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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乱局蛊惑

    第一信为秦徒通报已掌韩地之事,第二信为告知戚氏身份,以及暗算灵焚与韩成之事。


    子婴周身杀气溢出,两只鸽子还未啄饱地上的粟米,急速抬头,随即振翅飞远。


    韩谈伫立一旁,正要开口询问何事,两位身携风尘的秦徒快步而来,跪于子婴面前。


    “王上,陇西郡外,西域诸小国联合欲攻陈豨统领大军!”一黑衣秦徒拱手道。


    “陈豨饮鸩止渴,西域诸国五粮难以为生,必然反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秦地正值修养生息之时,子婴欲为灵焚报仇,基于实情尚且只能暂放一旁。西方被断粮逼急的小国,真欲以死相拼只能提防。


    “还有何事?”子婴心烦意乱,皱眉问向另一秦徒。


    “此事亦与陈豨统领有关。陈豨统领仅留巴蜀数位统领领兵应敌,已带数千精兵北上翟地上郡,欲收服之。”


    “董翳已降齐,上郡轮的到陈豨收服?!”


    子婴乍然一怒,翟地如今虽是无主,子民却皆是秦民,子婴已暗派农人相助翟民耕田之法,以度荒年。匈奴虽败撤魏地,却仍不断代魏二地,韩信暂时脱不开身出兵翟地。


    且不论根本无需顾及翟地,任敖归秦后身体日佳康复,以昔日重臣收服旧地,是子婴日后的安排。陈豨此次动兵,已罪无可赦!


    再加上姬韩在韩地生异心而死,子婴不但忧局,更是忧人。子婴以天下为己任,诸多降将虽心服于他,人却不免有私心,非是崇高之念便可打动。


    “此事事关重大,我等便亲归咸阳。王上,可否...?”秦徒抬手比划在脖间,示意杀掉陈豨。


    子婴无法给出答复,回忆收服陈豨之时,那时田荣将败,齐国或不存,陈豨可一心降秦。其后楚国来了一手鸠占鹊巢,却不杀田氏。想必陈豨知晓此事后,以为齐国尚有生机,仍无法舍田而行。


    陈豨此时来这一手,远不能反叛抗秦,倒似给无权的田氏寻后路。


    “难不成急于立功?以图日后以战功为筹,求寡人不动田氏,亦或是仍存齐国?不然此举仅会惹祸上身...便如此笃定寡人不会杀你?”子婴喃喃道。


    “想必前番陈豨私自出兵未得重罚,便以为是王上宠臣,故有此举。”韩谈猜测道,“此番陈豨收服翟地,可做将功赎罪以洗脱叛臣之名。王上可派人将其召回,待其归来再做惩处。若不归则杀之。”


    “无用。”子婴轻轻摇头,“以陈豨之思量,收服翟地后,便会归陇西郡外对抗诸国。当下大秦,李信,陈贺或可强于陈豨。李信统领镇守内史,陈贺之流心存刘邦,似唯有陈豨才可担此重任。呵...动乱西域是此人所为,又只能靠他平之,未必非是挟敌自重。”


    韩谈点头,一时无计可施,似只能放任陈豨行事。


    子婴静看宫外半晌,庆幸几月来南郡的秦徒未身带噩耗归来。此前谋楚之计,始终未将南郡吕雉算在其中。南郡毗邻衡山国,吕氏此时还不敢贸然助楚攻越,若待到楚地疲乏至极,不得不需要外援时,吕氏方会自荐为援相助。那时,项羽便不会顾及吕氏为刘邦亲信,还会厚待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计中若一时疏忽便是为吕氏做嫁衣...


    “罢了。”子婴摇头挥手,“告知陈豨,令他平翟后速速归陇西外。”


    “诺!”


    二位秦徒领命起身施礼离去,子婴却仍伫立原地。


    此前种种危机不谈,一群秦徒统领的韩民恐非是齐兵敌手,还需让田横与臧荼生些事端以分散墨楚之心。


    正是远道归来的辛胜行事之时。


    辛胜灭燕后留于苦阱,与当地之民相安无事。苦阱之地恰好在齐燕魏交界之地,亦算是常山旧地。三国本就异心,此地若乱,难保齐国不会心疑燕国搞鬼。田横又带兵于此地灭了陈馀之赵,墨楚正提防田横,二人皆无法安然。田横若出事,陈豨之危遂解。


    若助韩地,必乱苦阱。


    若平乱事,必乱苦阱。


    思虑间,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从远而来,正是辛胜与其女辛追。


    数日前,子婴便告知辛胜此事,辛追却死活不让其父再离秦涉险。


    父女两行至子婴身前,辛追蹙眉嘟嘴,一双澄澈的眼睛直瞪子婴,子婴竟有些不敢与其对视。


    “不得无礼。”辛胜呵斥道。


    “王上昔日派人召家父归秦,如何又派家父离去?诸国皆乱,家父若有恙,王上如何赔臣女?!”辛追小嘴犀利直言。


    “此事...唯有辛统领可行。”子婴低眉道。


    “可是战事?”辛追不顾父亲阻拦,继续逼问。


    “正...正是战事。”子婴不想欺瞒小姑娘。


    “既是战事,王上该予家父重兵。令家父仅带数人前往又乃何故?”辛追小脸涨红。


    辛胜无奈欲捂住女儿的嘴巴,辛追急跑至一旁。


    今日辛追还出奇的答应了辛胜,同意其离秦,只是要求与父亲同见子婴。辛胜并未心疑,未料到此刻女儿会变卦。


    “离家之前,追儿可是答应父亲远行。”辛胜欲怒斥,此言出口却沾染几分悲凉。


    “追儿偏要说!”辛追紧握小拳,泪水溢出眼眶,“王上若有亲眷只身于秦外...亦是无法安心!”


    “这...”


    “追儿!”


    韩谈与辛胜刹那间通体皆寒,侧目看向面色苍白的子婴。


    子婴极力隐藏的某个神经在一瞬间被拨动,呆立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呵呵呵...”


    子婴干笑数声,似费劲全力缓步至辛追身前。


    “王上,此事...不知者不罪。”辛胜急道,却不敢阻拦子婴。


    “无妨...”子婴笑看不知所措的辛追,缓缓蹲下,轻拍小姑娘头顶,“寡人亦有亲眷于秦外,于齐地,于...他人身旁。寡人欲其归秦,大可借道韩信,大军入韩攻齐。然此刻非是时机,寡人仅能任其于秦外,不知是否安然,可否无恙...”


    “王上...当真?”小姑娘张大双眼问道,有些无法相信。


    “当真。此人乃寡人夫人,辛统领至秦未久,她便离去,不得与你相见。寡人日后即便灭齐将其迎回,尚且不知其可否回心转意。”子婴面容难看。


    辛追看了看父亲与韩谈,二人皆皱眉叹息,便不再怀疑。


    “若有他日,臣女父亲先归秦地,还是夫人?”辛追问道,终下定决心让父亲行王令。


    “当是辛统领。”子婴苦笑道。


    辛追轻点头,跑回父亲身边扯住衣袖,“父亲,定要早些归来。”


    “父亲答应追儿。”辛胜眼含热泪。


    “呃...辛姑娘安心,王上所派之人虽少,却定可保辛统领无虞。燕地亦有秦人接应辛统领。”韩谈开口道,欲打破沉闷的气氛。


    “如此便好。”辛追擦泪点头。


    辛胜长舒一口气拱手,“臣已准备齐全,即日起便可伪装商队东行。”


    “多谢辛统领。”子婴附身还礼。


    大事皆定,辛胜整理衣裳正欲离宫,一只白鸽从天飞落至其脚边。


    辛胜捧起白鸽,带至子婴身旁。


    “辛统领莫急,但看此信再行不迟。”


    子婴叫住辛胜,缓缓打开密信,一张脸阴沉到足以滴出水来,密信随之落地。


    辛胜惊以为如何生了变故,连忙捡起仔细观之。


    “戚氏已归齐,相伴夫人左右...?”辛胜未看到此前密信,不知子婴为何如此反应。


    “毒,好毒!”子婴牙间吱嘎作响。


    墨楚于齐地极力提防秦人,子婴早已未收到与齐地有关之信,多日来的第一封竟是如此。


    采薇一心为灵焚报仇,以为是子婴所杀。偏偏两次害了灵焚之人,如今皆在其身边...


    如父之师身死未久,墨楚恐无法趁虚而入,便在其身旁放一伶牙俐齿,处心算计的女子日夜蛊惑。


    子婴不敢保证时日一久,即便灭了齐国,被迷惑已深的采薇还能不能回心转意。


    恐怕还会由秦国夫人,变为齐国夫人...


    身在别国,便被一国之力算计。


    子婴一瞬间急欲下令发兵齐国,眼瞥到懵懂的辛追,便想到刚刚对她的承诺...


    将士可舍家为国,寡人亦可如此!


    “哈哈...非是大事,寡人一时手乱罢了。”子婴强笑道,“此事与苦阱之事无关,辛统领可安心前去。”


    “如此便好。”


    辛胜并未多心,又多看了女儿一眼后决绝离去。


    待至辛胜走远,韩谈皱眉谏言,“王上,不若派些兵马之韩,亦可...”


    “不必。寡人欲派数倍秦徒,相助辛统领。”


    “多谢王上。”辛追擦泪而笑。


    齐地,临淄城,灵焚故居。


    采薇一身紫衣,手握精铁剑,直刺面前的木人。木人身后深深刻着子婴的名字,身前已沟沟壑壑,千疮百孔。


    端坐一旁的戚氏已换上百姓般的粗布衣裳,不再有风尘之气,反带普通民女的无害,正捧着脸庞,静静看着采薇尽带杀意的招式。


    “你是何人?墨楚派你来此有何诡计?!”采薇手上动作未停,厉声问道。


    “民女...乃是齐地歌姬,昔日入韩为韩王所掳。不日前,韩地大乱,韩安郑昌尽数身死,民女北逃遇齐军,修整数日后跟随商队归齐。”戚氏唯唯诺诺道,语中刻意带着些许劫后余生的恐惧。


    “大难不死,绝非常人。你当真以为本姑娘会为你所骗?”采薇不屑冷笑,收起铁剑直视女子,“歌姬者所见颇多,达官显贵,走卒贩夫皆有所触,即便遇一国之君,亦无惧色。绝非你此等模样!”


    “这...”戚氏故作悲痛,“姑娘有所不知,郑昌派民女于牢中相陪韩成,以辱韩室。韩成残暴,若有不得心意者便杀之,诸多歌姬为其所杀。民女厌恶其人,却曾亲见姊妹惨死...昔日胆色早已全无。”


    戚氏哭哭啼啼,先故作忍耐,随即放声嚎啕,惹得本来便悲痛的采薇为其情绪所染。


    “亲眼见身旁之人惨死...”采薇不由想到灵焚身死寒冬中,悲从心来,怒意锐减,“昔日亲眷惨死,当真可尽改一人之心,在下亦是...”


    戚氏暗笑面前女子好骗,九分真话夹杂一分假话以诓人之术屡试不爽,今日又见其效。


    采薇坐于戚氏身旁轻抚其后背,待其稍稍平静后,问道,“既归齐地,又为何至此?”


    “民女...民女早已无家可归,韩地归来后不欲以歌舞为艺乐人,流落齐地遇朱侠客,后为带至此地。”戚氏答道,干咳数声,“民女据闻姑娘亦是独处齐地,项公子心怜在下,亦怕姑娘一人不便,特派民女来此。”


    “墨楚?”采薇微微皱眉,“那个家伙倒有些侠义之心,不过韩地本归韩人,项氏插手其中乃是不义之举。便做墨楚为其兄赎罪。”


    “非是如此。”戚氏抬脸道,“昔日霸王封地于韩成,韩成无能收之,为韩信所侵。霸王若不派人以抗,韩地恐尽归旁人。郑昌虽非人,此番韩地之乱确是因秦而起。”


    “因秦?子婴?”采薇手摸剑柄,又忍不住杀气。


    “正是秦人统领姬韩乱韩地。”戚氏点头道。


    “呵...果真欲取天下,此事恐是张良所出。”采薇怒道。


    二人各陷入回忆之中,半晌无言。


    采薇忽地冷笑出声,“既如此,本姑娘他日必率兵入韩,以抗秦人。”


    “韩地虽乱,在下亦可发兵平之。不劳采薇姑娘费心。”


    墨楚一身黑衣手持生肉,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二人面前。


    “拜见项公子。”戚氏连忙下跪。


    “不必如此。”墨楚轻笑将其搀起,“齐地年慌肉极贵,废了在下好些铜钱。二位姑娘,一舟车劳顿,一...总之,补身子为上。”


    戚氏又欲再跪,拗不过墨楚,只得安坐原位。


    “皆是齐人之财,楚人占齐人位,与子婴乱韩无异。”采薇面色微动,嘴上却毫不留情。


    “有异。”墨楚笑道,“秦人已得其位,仍有得九州野心。齐人已称王而反楚,在下至齐为安楚,为安民,亦为...与那人相较。”


    墨楚往日还想不出如此说辞,还是朱家与戚氏亲口谋划相告。


    采薇闻此言,面色果真舒缓许多。


    “便当如此,本姑娘乃墨家之人,王侠异途,不受重礼。”采薇仍旧回绝,不欲让墨楚可近半分。


    戚氏眼巴巴看着采薇,“姑娘...民女...”


    采薇知晓其何意,“罢了,你欲食之便受此物。”


    “多谢姑娘!”


    戚氏双手接过系肉之绳,忙跑至屋内安放,留下采薇二人在外独处。


    墨楚并未再靠近采薇,反走向木人,伸手抚摸剑痕,“身有碍不可如此挥剑,有伤根本,子婴算计兄长,楚越已战,无心伐秦。待至乱平,在下与姑娘同入咸阳城,砍下子婴头颅以慰巨子。”


    “此乃墨家之事,不劳...”


    “亦是项氏之事。”墨楚决绝道,“昔日在下一心欲以剑术夺巨子之位,而今巨子已没,在下本可令兄长将此为赐予,却始终为言。唉...在下已知巨子之位非是剑术过人可得。”


    “知此便好。”采薇呛道,语气却早已不似往日般生硬。


    “在下早知,仅是往日心有不甘。”墨楚叹道,话锋陡然一转,“然,巨子之位而今却有旁人侵占。”


    “何人?!”采薇惊问起身。


    墨楚心中强忍狂笑,采薇此言虽急,却是第一次不带隔阂之语。


    “诸国商贾往来,在下从商贾口中得知,子婴专为那人修筑屋宇,巍巍不输咸阳宫。传言此人名为墨云渝。”墨楚回道。


    “子婴岂敢如此?!”


    采薇心中早已为数不多的侥幸彻底破灭。


    那日即便是灵焚亲口告知,她心底的某处尚且还以为其中必有误会。


    灵焚身死齐地,远齐秦地便新立一巨子,若不是子婴亲手谋之,便无旁人。


    即便不知灵焚死讯,亦不该另立新巨子。


    “呵呵...”采薇面带苦笑,“师父当初果真错看于他,早知如此便不该救秦。”


    “唉...巨子仁心,岂料世上有忘恩负义之辈。”墨楚跟随一叹,“那人尚是一国之君,竟如此行事。”


    墨楚趁采薇心烦意乱,这才缓缓坐于其旁,“巨子于齐地曾为田荣虽算计,兄长已诛田荣。巨子身死之事便交于在下。”


    采薇报仇心切,心中感动,看向墨楚,“子婴其能非常,可小路奇谋得巴蜀。你当真有胜算杀之?”


    “未有胜算。”墨楚故作怅然,“只不过,为了巨子,为了姑娘,在下竭力为之。”


    屋中,戚氏透过门缝隙笑看已正常相谈的二人,不由沾沾自喜。


    “哼,若无本姑娘相助,凭借昔日墨楚之能,一辈子皆不知至此。负刍亦是呆笨,告知灵焚之事为笑,算计此女方为大。倒不信子婴真可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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