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影在黑暗中穿梭，树林间凝结的寒露沾染在他的外衣上，他越是靠近那一间屋子，脚下的步伐就越是迟缓，似乎有什么东西牵拉着他的脚跟，不让他靠近那个地方。


    蔡正行离开了龙梅梅的屋子，他躺下之后，其实一直都没有入睡。


    她从床底下把钱掏出来清点，包括，她之后一系列小动作，都被蔡正行看在眼里。


    他不确定她会不会去“告密”，但蔡正行是信不过这个人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个“丑女友”，不是一个藏得住事的人，她心底头有什么想法，其实都被外人看在眼中。


    正因为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仿佛浮萍一般轻飘，所以蔡正行对她的“背叛”也早就有了预料。


    龙梅梅前脚刚离开了家，蔡正行后脚就跟着一块走了。


    他抱着塑料袋里的那一叠钱，一瘸一拐地往山林深处走去，不知不觉，走到了这一间屋子面前。


    透过窗户，能见到屋内的灯光还敞亮的，里头点着一盏煤油灯。


    他知道他爸很晚才睡，每天都得熬到十一二点才肯上床睡觉，很多盗猎者，都是趁着老人入睡的深夜和凌晨时分，才敢在这山林间活动。


    他作为这大山的护林员，尽职尽责地去承担起他的责任，这是蔡正行非常钦佩的一点。


    但同时，他内心底又非常清楚地知道，正是因为他身上这种严格到近乎刻板的性格，让他们父子的关系，变得如此的尴尬。


    蔡正行对自个的老爸是有怀疑的，自己的同伴被抓，黑市的秘密暴露，一系列事件的连锁反应，是否与他的老爸有关呢？


    他自己很清楚，他常年在这大山里活动，带着二狗子和三宝跑上跑下，他们留下的痕迹，不可能不被他爸发现。这山里的每一寸土地，在他眼里都是透明的，他们的那点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呢？


    “如果他早就知道了我们在干坏事，为什么不举报我？反而留到现在才肯下手？”


    他的心中带着一丝困惑。但他很自然地将怀疑的对象落在他身上，毕竟知晓他们身份的人不多了。


    蔡正行走到门边，他只停留了几分钟，转身就要离开。但他稀碎的脚步声却被屋内的人听见了。


    “是谁？”


    木屋里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喊声。蔡正行的脚步停滞了一下，继续往大山深处走去。


    他加快着脚步，却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小石子，一下子跌倒在地。


    这时，屋里的老人走了出来，他拿着手电筒向前一照，见到地上跌倒的黑影，小心地拄着拐杖走来。


    “谁啊？谁家的孩子，那么晚了，还在大山里跑。现在这山里啊，山野精怪多着呢，保不住啊，会吃人的。孩子……快回家吧。”


    老人沧桑的声音传来，蔡正行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当然记得自己老爸的声音。过去每一次见面，不是老爸对他的谩骂和批评，就是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大打出手。


    他的脾气倔，老爸的脾气更倔。再后来，十六岁那年，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在这大山里游荡，在镇上打工，偷盗，当混混。


    基本上什么事，无论好的，坏的，他都做过一遍。


    那一年的火灾，他爸为了救火进了森林，那天刚好是清明节，他当时正在老妈的墓前祭拜，见到那一片大火，直直地蔓延过来。


    他想也不想，就冲进了火里救人，一下子救了好几个人，而最后救的那个人就是他。


    炙热的火焰在他身上灼烧，滚烫的热度让他浑身疼痛，但不知为何，疼到一个极点，也就无所谓疼痛了。


    直到他被人救出来，才知道他重度烧伤了。躺在医院的那几个月里，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他开始埋怨后悔，自己不该冲动去逞英雄，更不应该去救人，就该让那些人活活烧死在火里。


    他活了下来，却变成了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再也没有人看得起他了，那些人注视着他的目光，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怪物。


    “小伙子，你哭啥呢？遇到了啥事呢？不要想不开啊。这年头啊，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唉……但不也都还这样过下去吗？你要是冷了，饿了，我给你煮个面吃。”


    老人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他虽然很好奇这人是谁，但他知道，一个会深更半夜跑到山里来的人，要么是绝望到极点，想瞒着亲人悄悄离世的人。要么就是有苦说不出的人，只能跟着这山中的游魂倾诉。


    蔡正行抱着自己的脑袋痛哭了起来，过去几年累积到现在所有的压力，似乎在当下的这一瞬间获得了释放。他忽然开始奢望，如果他爸说的这些话，真的是对他说的那该多好。


    他只要稍微温柔那么一点点，稍微理解他的痛苦，他也不至于离家出走，不至于走上那一条不归路。


    可是，现在说这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


    蔡春重老人越看，越觉得这个伏在地上的孩子有些古怪。他一味地哭，却不说话，也不肯转过身来。


    难道说，这个孩子……


    树林里出现了几个人细微的脚步声音，蔡正行站起身来撒腿就跑，程明见到一个人影闪过，立刻追上前去，二人在森林间进行一场追逐战。


    “别跑！蔡正行，我知道是你！你以为这种情况下，你还跑得了吗！”程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蔡正行没有回答，继续闷头往前跑，一刻都不回头。


    老人在后面听到有人喊他儿子的名字，他的拐杖啪叽一声掉落，身子不稳险些倒下。


    还是龙梅梅上去扶住了他，他的手颤动着，眼泪直接滑落下来。


    “他……他，是正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正行真的回来啦？”


    老人嘴中嘟囔了几句。他的眼神是飘忽，都这个岁数了，大家害怕他出了什么事，都纷纷过来搀扶着他，将他带到屋子里坐下。


    老人还是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