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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于是,俩人的同居生活正式宣告开始。


    像模像样的一同生活,和偶尔约会,毕竟还是有所不同,尽管彼此已经在宫里相伴了一年,但是现在没有了外人在跟前,也没有了规则的生活节奏,两个人性格的差异,以及习惯上的点滴特征,比以前暴露得更多了。


    宗恪其实是一个有很多小毛病的人,阮沅不是最近才意识到这一点,好在,在她看来这些毛病都不让人烦,是属于“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之前阮沅还未察觉,等到如今俩人单独相处,她才发觉,宗恪真是个话多得不能再多的家伙。她原以为这是因为人都不在身边了,宗恪暂时放开了,后来她就可以断定,宗恪天生就是个“话痨”。哪怕对着空气,他一样能不歇气地讲上两个钟头,只不过对着阮沅,宗恪似乎更有倾吐**,他甚至能从鱼的味道一直扯到她的发型问题——


    “你就是再着急,我的头发也不可能一个月之内就长出来。”阮沅安慰他,“我这是头发,不是金针菇,懂么?”


    “都是你不好!”宗恪很生气,“好好的剪什么头发?怕浪费洗发水么?而且这个发型也不好看。下次做头发记得带我去,我来给你参考。”


    阮沅低头闷声喝汤,她心想,要是带着宗恪去做头发,保证会让他和发型师打起来。


    关于她的事儿,宗恪什么方面都喜欢插上一脚,虽然阮沅不见得次次都会听他的意见,偶尔甚至出言反诘,宗恪也全不在意,就好像他只是不能憋着。非得把意见表达出来才算数,至于阮沅接受不接受,那他就不管了。


    是因为现在我已经变成了他的“所属物”了么?阮沅心里不由想。


    不过她对此倒是没什么反感。反而觉得很开心。


    阮沅这儿神思飘远,胡思乱想,宗恪依旧在那儿不停说话。但是说了半天,都没有得到阮沅的回应。宗恪这才发觉她在走神。


    “想什么哪你?”他皱起眉,拿筷子敲了一下她的碗。


    阮沅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在想,你怎么这么多话啊,真是个天生的话痨!”


    宗恪就笑起来。


    “我才不是天生的话痨呢。”他摇摇头,“恰恰相反,小时候还得过失语症。”


    阮沅一惊!


    “什么时候?”


    “就是关在华胤皇宫里的那两年。”宗恪一边把辣椒酱抹在馒头上。一面慢条斯理地说,“一开始是没人和我说话,我只好自言自语,后来自言自语的累了,索性就不说话了。”


    辣椒酱是宗恪自己做的,他从菜场买回来好些新鲜辣椒,以及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佐料,然后宗恪就像做化学实验一样,炮制出各种味道不同的辣椒酱,等到做成功了。就威逼利诱阮沅一一品尝,最后挑出味道好的,保留配方,继续改进。


    宗恪做的辣椒酱。有的味道超级棒,那一种他加了鸡油、肉末还有香蒜,再用油使劲儿炒,一开瓶子盖,香味扑鼻!可是也有的味道怪得没法形容,又酸又齁,那滋味儿,堪比化学武器,也不知道他到底往里放了什么。


    这样子看来,自己不就成了小白鼠了?阮沅气闷地想。


    “那时候,有多长时间没说话?”想起刚才的话题,阮沅又问。


    “两年。”宗恪说,“刚开始还能勉强说几个字,就是嘴巴木了一点,有些艰难。后来时间长了,想说也说不出来了。那时候还小,身体机能都没发育成熟,典型的用进废退,两年不开口,说话的功能就损害了。”


    “这么严重?!”


    宗恪点了点头:“后来周太傅作为使者被派遣来华胤,求景安帝放我回舜天——那时候他还不是太傅——等他终于见到我了,结果就发现,原来我是个哑巴。”


    他说着笑起来,不知为何,宗恪笑得很开心。


    “周太傅当时就被我吓着了,一时脱口而出:‘糟糕!怎么是个哑巴太子?!’哈哈哈!”


    阮沅听他说得有趣,也跟着笑:“你是吓唬他的吧?”


    宗恪摇头:“还真不是吓唬他。我说不出话来,心里全都明白,什么都知道,也想说来着,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


    是内心什么地方被堵住了。阮沅黯然地想,是因为这小孩子被殴打,被像囚犯一样关起来,被赶走了最亲近的乳母,两年不许见人,心理方面遭受了严重创伤,从而导致了失语。


    “到后来我憋急了,就只有啊啊的叫,乱砸东西。周太傅就叫我别急,他一直陪着我,像教小孩儿那样一句句教我说话,从最简单的桌子板凳、天地人开始。”


    阮沅想了半晌,才叹道:“看来,周太傅对你很用心。”


    宗恪点了点头:“从他到了华胤,上下打点、说服齐朝放人,一直到后来我终于归国,回到舜天,差不多三个月时间,他始终陪在我身边。我说不出话来,只会像个疯子似的啊啊的叫,他也不气馁,就一句句重复,让我跟着他学。后来眼看着快到舜天了,我还是说不出话来,周太傅就想了个办法,桌子椅子板凳都不教了,只教我一句话。”


    “哪句话?!”


    宗恪笑了笑:“‘孩儿宗恪,拜见父皇’。他就教这么一句,每天在马车上,反反复复说给我听。”


    阮沅好奇:“为什么要教这一句?”


    “因为这是我见到我父亲之后,必须说的第一句话。”宗恪说,“周太傅告诉我,这句话如果说顺溜了,那么往后一切都不会有问题,我父亲也将全心信任我,把一切都交付于我。可是如果我连这句话都说不清楚,那我父亲定然大失所望。从此不再对我抱有期待,甚至可能从心底里放弃我。那我将来的人生,麻烦就大了。他说的是人之常情。人都讲求第一印象嘛。现在想来,周太傅这人很适合搞营销对吧。”


    阮沅没被他给逗乐,心里却觉得苦涩无比。


    “那后来呢?”她低声问。


    “后来嘛。车队离舜天越来越近,我还是说不出话。他叫我跟着他说,我想说,但嘴里就像堵上了石块,死活说不出来,再一着急,就又像大猩猩似的,哇哇叫。”宗恪笑了笑。“我估计,周太傅他们心里肯定愁死了。但是谁都没表现出来,到舜天前一天,周太傅忽然就不再教了,之前他抓紧一切时间,不停的教我这句话,到了目的地,却突然停住了。”


    “为什么不教了?”


    “他和我说:‘我知道,太子心中痛恨陛下,是以。怎么都不肯开口称父皇。’”


    阮沅心中一紧!


    “其实我那时候懵懵懂懂的,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因为恨才说不出话来的。”宗恪慢慢说,“结果周太傅当时这么一说。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他说,我恨我父亲,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没有什么不对。可如果我要是为了恨,把自己这辈子都给毁了,那就太不值得了。”


    阮沅吐了口气:“这老头……”


    宗恪点头道:“这老头是真不得了。当时那环境,谁敢说出这种话来?若是让我父亲知道了,又何止是掉脑袋?五马分尸都嫌不够。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唯独他敢做。他还和我说,解决恨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对方的东西夺过来。”


    “哇塞!”阮沅听得要拿筷子敲桌面!


    宗恪笑起来:“厉害吧!他居然敢和我说这种话,他也不怕我到时候说给我父亲听。”


    阮沅想了想,才道:“他早就看出来,你不会告诉你父亲的。”


    “没错。”宗恪点头道,“虽然这三个月里我一句话也没说,可是朝夕相处,他早就把我这个小孩子给看透了。他后来还和我说,我不光要把父亲的东西夺过来,我还要把这天下给夺过来,旧齐的人既然把我关在宫里这么多年,那我就去把他们的皇宫夺过来,让他们再也不能把我关起来。可是我要想做到这一切,首先,就得学会说那句话。”


    阮沅只觉得微微胆寒,周太傅当年灌输给宗恪的,全都是仇恨,第一个教他说话的人,说的都是这种激进言论,也难怪他长大之后就会率兵攻打齐朝。


    “说来也怪,他这么说了一通,就好像把堵塞住我嗓子的东西全都给疏通了。”宗恪说,“那天晚上,我就能蹦出几个单字来了。后来周太傅又向我父亲请旨,说太子因为想念陛下,一路都不让人马停下来休息,因此大家都十分辛苦,所以得先在舜天城内休息两日,做好准备,才能进宫见他。这当然是在给我挤出缓冲的时间,好反复练习说那句话。”


    “那……你见了你父亲,说了这句话没有?”


    “说了。”宗恪说,“虽然没有顺溜到现在这个程度,但是也算完整说下来了,我父亲很满意。”


    阮沅放下心来,她点头道:“第一句话让他满意了,他既然接纳了你,接下来,就不会太苛求。”


    “所以,尽管别的话我还是说不清楚,偶尔着急了还是会哇哇叫,但他都没太在意。因为周太傅把我被囚禁不能见人的事,都和我父亲说了,我父亲知道了前因后果,便和我说,挥斥方遒、纵横天下的帝王,用不着说太多的话,杀人,只用一个手势就行。”


    阮沅简直胆寒死了!


    “你爹太恐怖了!”她使劲用手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他这是要培养出秦始皇来么?”


    宗恪被她说得笑了。


    “所以现在想来,如果不是周太傅那三个月里对我的训练,如果当初是别人充当这个使者,我恐怕都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凌铁和他,都是我此生十分感激的人。”


    阮沅不由想起记忆里,周太傅的样子,那是个瘦瘦高高的老人,面色冷峻,模样五官神似冷酷版的苹果前总裁乔布斯。从来都看不出热烈的表情。


    “周太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由问。


    宗恪眨了眨眼睛:“是个奥贝斯坦式的人物。”


    他这么说,阮沅就笑起来。奥贝斯坦是日本作家田中芳树在《银河英雄传说》中塑造的人物,以理性和冷酷著称。


    “而且你没觉得么?姜啸之也有这种倾向。”宗恪说,“那就是被他培养出来的。虽然可能姜啸之的‘奥贝斯坦度’不及他养父。那一趟华胤之行。他带回来一个哑巴太子,一个街头乞丐。这个乞丐就是他的养子姜啸之,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姜啸之教我的。”


    “什么话?”


    宗恪眨眨眼:“‘我要吃芙蓉糕’。就是这句话。”


    阮沅笑起来,芙蓉糕是那边的一种零食,类似于这边的芸豆糕。


    “姜啸之是个什么样的人?”阮沅好奇,她记起了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宗恪想了想,道:“他是个一生下来就老了的人。”


    阮沅笑喷。她拿菜扔宗恪:“你和他正相反吧?总也长不大!”


    到此,她这才明白,原来周太傅和宗恪这群人,有着这么深厚的关系。


    “那现在是怎么变成话痨的呢?”阮沅郁闷地说。“以前憋太久了么?”


    “可不是!”宗恪笑嘻嘻地说,“想想看,我学说话学了多长时间啊!等到学会了,那还不得可着劲儿的说么?你刚刚学会骑自行车的时候,不也满世界跑么?”


    阮沅笑起来。


    后来她就把宗恪做的辣酱带去了店里,分给同事们品尝,请他们点评。于是宗恪的小白鼠无形中又增多了一群。


    终于。宗恪开始去店里找阮沅了。起初是因为阮沅帮同事带班,上了连班,他去给阮沅送午饭,后来没什么事。他也爱往店里跑,反正住的地方就在便利店附近,买了菜以后,宗恪就去店里,给阮沅看他今天的“战利品”。


    于是这么一来,店里的人就全都知道了宗恪是阮沅家的男人,他们就随之明白了,为什么阮沅最近心情一下子好起来,整个人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然后就有姑娘不无嫉妒地说: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啊。


    有时候宗恪给阮沅送午饭,如果别的店员也在,阮沅就会愉快地把菜分给别人一些。大家都很欢迎宗恪的到来,因为他做的菜非常好吃,甚至还有人提前打听菜谱。


    也有人问宗恪现在在做什么。每次人家这么问,他就很大方的说,自己现在失业,在家里做煮夫,被老婆养着呢。


    他说这话时,笑眯眯的,一点惭愧都没有。


    有一次,宗恪带去的是卤肉香干还有鸡蛋,阮沅把鸡蛋让给了上插班的学生仔,学生仔很高兴,边吃还边说,以后沅姐干脆在这店旁边开个小吃铺,让宗恪做菜往外卖,保证赚。


    阮沅笑他说话不经大脑,她说笑的时候,不由看了看一边的店长,却没看出店长什么表情。


    今天店长碰巧在,宗恪进店来时,她把他介绍给了店长,阮沅看得出来,店长的表情十分尴尬。宗恪那家伙的脸皮却厚得超过城墙,不仅一点不尴尬,还笑嘻嘻地说,上次多有得罪了,这叫不打不相识,既然老婆在店长手下做事,往后还请多多包涵。


    后来店里人多了,阮沅忙着收银,宗恪知道自己碍事了,就告辞出来。


    他没走多远,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宗恪回头一瞧,是店长。


    他诧异片刻,笑起来:“有事?”


    店长却没笑,他站得远远的,满脸戒备地望着他。


    “虽然也许这话没必要说,可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店长冷冷地说,“如果你往后再敢欺负阮沅,我不会放过你的。”


    宗恪一怔,却苦笑起来。


    他很想说,到底是谁欺负谁呀?上次明明是阮沅欺负他才对……


    但是,这种时刻解释无效,一个是高头大马的男人,一个是弱女子,傻子都会将上次街头那一幕归咎为他的错。


    看他苦笑,店长又继续说:“我知道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也打不过你,但是你不要以为我真的就没办法了,我……我舅舅是公安局的!”


    宗恪很想笑,但是他知道,这时候笑就太不礼貌了。


    “我知道了。”他老老实实地说,“往后,我再也不欺负阿沅了。”


    店长这才满意,他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宗恪拎着一篮子大葱芫荽鸡蛋还有两只猪蹄,也转过身,郁闷地往家走,他心里却想,刚才自己……表现得是不是太面了一点?


    而且那小子真没用,懂不懂什么叫单挑啊?没本事还想强出头……哪有还没动手,就把自己亲戚给抬出来的?你舅舅是公安局的就了不起啊?那我舅舅还统领五十万西北军呢!……虽然人已经嗝屁着凉了。


    宗恪想到这儿,在心里做了个鬼脸,他觉得自己刚才真应该配合一下:学着少女漫画的女主角,捂住脸尖叫一声“公安局的?!我好怕怕哦!”


    那样的话,店长的脸该变成茄子色了吧?


    想象着那滑稽的一幕,宗恪不由哈哈笑出声,他愈发高兴起来,还很得意地把菜篮子甩得老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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