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好丈夫》 第一章:小小一书生 天色昏黄,夕阳斜下,洒落一片余晖。古老的街市已经渐渐萧条了,货郎收了摊子,各自散开,偶尔有几个行人也是脚步匆匆,晃眼而过。 “银两亦托伊带来。家中用途如何?可省则省,不可省处,亦不必过事俭啬……”街角处,少年举着一封书信朗声念着,他的嗓音低沉,字字圆润。 “柳先生,慢些念,方才那俭啬二字是什么意思?”边上的阿婆靠着少年的字摊儿,一头雾水地问着。 少年微微一笑,露出熙和的笑容,夕阳的余晖与他的笑脸相互衬映,这昏暗的天色和古老的街道上,霎时变得生辉起来。 少年的剑眉微微一挑,和气地道:“阿婆,俭啬便是节俭的意思,令郎的意思是他在苏州那边攒了些钱,叫您不必节俭,该花就花,爱惜自己的身体要紧。” 阿婆立即笑起来,褶皱的皮肤都不禁舒展起来,道:“哦,我知道,我知道了,柳先生就替老妪回一封信,告诉他,我一切都好,不用他挂念,他寄来的银子,我收到了。” 少年颌首点头,沉吟一下想好了措辞,便在摊上铺开了一张雪白的纸儿,随即凝神捉笔,蘸了墨,笔走龙蛇,全神贯注地疾笔作书,一炷香的功夫,少年提起笔来,眼眸中闪出一丝笑意,将信纸上的墨水吹干、折叠好才交给阿婆,道:“信写好了,总共是三文钱。” 阿婆得了信,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取出三文钱来放在桌上,欢天喜地地走了。 少年麻利地将摊上的铜钱捡了,放入一个存钱的笔筒里,看了看天色,脸色已经变得黯然起来。 少年叫柳乘风,前世的时候是一名门诊医生,可是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成了一个被革掉功名的落魄秀才。 读书人没有了功名,少不得要遭人白眼,柳乘风几乎来不及重新规划重获新生之后的未来,便开始为吃饱肚子奔波了。 好在柳乘风继承了这秀才的能力,写得一手好字。于是从艹那秀才的旧业在这街口摆了个字摊,给人写一些家书、喜帖,每曰也能落个几文饭钱。 不远处一个货郎收了摊子,挑着货担走到柳乘风的字摊前,朝柳乘风笑了笑,道:“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什么生意,柳呆子还不收摊?” 柳乘风听到呆子两个字,脸上的肌肉不禁微微抽搐一下,来到这时代,他最讨厌别人叫他呆子,心里不禁怒骂:“你才是呆子,你全家都是呆子。” 随即又是苦笑,这诨名也不知是别人什么时候开始叫的,反正他穿越来认识他的都这般叫,想改也改不了。 他不由自嘲的笑笑,摇头轻叹。 柳乘风准备收摊,先将墨盒盖了,又提了一水桶来洗笔,浑然没有发现就在不远处的街角,一顶小轿子稳稳停着,轿帘轻轻的揭开,露出一个绝美娇俏的脸儿来,这少女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肌肤水嫩,双目睁得大大的,好奇地瞧着柳乘风,不禁掩嘴失笑,道:“香儿,就是他?” 轿子里似乎还坐着一个人,脆生生地回答她道:“大小姐说了,要寻个知书达理的,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肯嫁的,我瞧着这人不错,写的字也好。” 少女的嘴唇微微笃起,似有些生气地道:“我怎么瞧他呆呆的,像只笨鹅一样,再者说,要找读书人,太学里有的是,何必要到这街市里找?” 里头的人道:“二小姐,话可不是这样说,太学里的读书人都是有功名的,你绑……不,是咱们温家贸然请了去,到时候说不定会惹来官司的,这个酸秀才才好,据说是得罪了学正,功名被人革了,家里也没什么亲戚,孤身一人,绑了他也没人为他伸冤。再者说他生的也还倜傥,和大小姐不是天作之合吗?” 少女听了解释,放下轿帘,道:“你说的没错,好,本小姐先去考校他,若是满意,就敲他一下。” 里头的人道:“二小姐,老爷说了叫你不许在街上胡闹的,这种事当然让下人们去做,何必劳动你来?” 这叫二小姐的少女却是听不动劝的,居然还真的攥着一根丈长的棒子藏在袖子里,一脸无害地从轿中钻出来,蹦蹦跳跳地朝着字摊儿走过去,两个彪形轿夫见了,立即亦步亦趋地跟上,接着从轿子里又钻出一个丫头出来,也是十三四岁的样子,眉宇还算清秀,不禁咋了咋舌,低声道:“完了,回去又要挨打了。” “喂……呆子……”二小姐走到字摊儿前,毫不客气地呼唤柳乘风。 柳乘风抬起头,不禁有些眼睛发直,来到这时代,大街上两条腿的妇女倒是常见,可是这般清丽脱俗的少女却是稀罕得很,他脑子不禁有些拐不过弯来,可是听对方叫自己呆子,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没好气地道:“怎么?小姐要学生代写书信?” 二小姐迟疑了一下,古灵精怪地点头道:“好,你写。” 柳乘风只好重新放回笔墨纸砚,道:“不知小姐要去信给谁?” 二小姐想了想,道:“写给一个呆子。” 柳乘风的眼目不禁有些黯然,心里料定这小姐是私自瞒着家人来给情郎写书信的了,心里想:一朵好花不知让谁家的猪拱了。 不过生意还是要做的,他打起精神,道:“是写给情郎?” 二小姐的脸色骤变,气得鼻子都皱起来,啐了一口道:“胡说,写给一条狗的。” 柳乘风不禁好笑,原来是来砸场子的。哪里来的臭丫头,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知道鄙人好歹也是脚踢幼儿园,拳打敬老院,专治各种不服的好汉吗? 柳乘风板起脸来:“小姐是来消遣学生的吗?” 二小姐见柳乘风脸色不好看,立即道:“你只管写,我双倍付你钱就是,谁消遣你来哉?” 柳乘风一想,怒气也消了。这有钱人家的小姐脾气都古怪,我自赚自己的钱就是,便铺开纸,道:“小姐要写什么?” 二小姐又犯难了,胡乱道:“就问他近来可好,他要是不听话,本小姐一下子敲晕他,剥了他的皮炖狗肉吃。” 柳乘风大汗,这小姐居然是属玫瑰的,看上去美艳,原来浑身上下都是刺。他点了头,捉了笔,沉吟一下便开始落笔,练了几个月的摊,一方面继承了那秀才的才学,另一方面柳乘风也是聪明透顶的人,这行书已经有些火候了,方方落笔,手腕便如长蛇一般轻盈动起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落在纸上,全神贯注,颇有几分大家的风范。 柳乘风写字的时候,身子微微欠下,侧着脸,恰好被夕阳的余晖照着,那略显苍白的肌肤被夕阳一照,侧脸的弧线竟让二小姐看得不由自主地有些痴了,二小姐的心里不由地想:“这人倒是挺好看的,就是呆了些。” 正在二小姐失神的功夫,柳乘风起笔,吁了口气,白纸上已写了寥寥百字,他直起腰,将笔放入笔筒里,朝二小姐道:“好了,小姐看看是否满意。” 二小姐小心揭过了信,对行书她一窍不通,只好去问边上的小婢,道:“你来看看,这字儿好吗?” 小婢凑过去看了一会儿,道:“这字儿写得真好,比府里教馆的汪先生写得好看多了,二小姐,就是他了,知书达理准没有错的。” 柳乘风一心怕她们不给钱,很警觉地看着她们,这年头坏人太多,说不准拿了信就跑了,待会儿她们敢要跑,非狠狠收拾一下不可。 二小姐听了小婢的话,笑吟吟地看着柳乘风,那一张俏生生的脸蛋儿如沐春风,口齿轻轻启开,道:“你的字儿真好。” 柳乘风却板着脸,道:“双倍的字金就不必了,一封书信三文钱,快快拿来,我要收摊了。” 二小姐手要伸出袖子来,柳乘风还道她是取钱,谁知从长袖里伸出来的竟是一只木棒,柳乘风顿时呆住了,怎么回事……难道是打劫? 说时迟那时快,木棒在二小姐的手上在半空划过一个半弧,狠狠地敲向柳乘风的脑袋。 “咚……”柳乘风吃痛,捂住了头。 二小姐也呆了,目瞪口呆地喃喃道:“没有晕?” 柳乘风开始大叫:“来人啊,打劫啊,丧尽天良哪……” 二小姐银牙一咬,对跟在身后的两个轿夫指挥若定地道:“快,抓住他,让本小姐再敲一次。” 两个彪形的轿夫如狼似虎地扑过去,死死地抓住柳乘风,捂住柳乘风的嘴,二小姐好整以暇地提着棒子,又是一记狠狠敲在柳乘风的头上,柳乘风还在挣扎,二小姐慌了,道:“怎么还不晕?刘师傅不是说敲了头就会晕吗?难道力道不够。” “咚……” “咚……” “别打……别打,这一下晕了,真晕过去了……”柳乘风好不容易挣脱开那彪形大汉捂着嘴的手,大声囔囔。 “胡说。”二小姐蹙起眉来,咬牙切齿地道:“既是晕了,为何还能这般中气十足?” “苍天哪,大地哪,你就让学生晕了吧……”柳乘风心在滴血。 这时,木棒再次敲下来,正中柳乘风的后脑勺,柳乘风翻了翻眼,终于晕死过去。 第二章:抢亲 柳乘风的鼻尖似乎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沉香味,幽幽转醒,只觉得后脑勺疼痛欲裂,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雅致的偏厅里,身子歪歪斜斜地坐在一张梨木椅上,此时像是到了正午,纸窗外落下一片金黄的阳光,透过窗格洒入屋里。 柳乘风才想起来,自己是被人劫持了,而且还是被一个小妮子劫持了,想到那小妮子凶恶地提着木棒敲打自己头部的模样,柳乘风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什么世道,穷书生也抢。柳乘风心里不由地咒骂。 还没等柳乘风开始思索脱身之策,门突然被人推开了,进来的人便是化作了灰柳乘风也认得,不是那打昏自己的二小姐是谁? 柳乘风立即大怒,拍案而起,手指着来人道:“女贼……” 二小姐今曰穿着粉红紧身泡泡袖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肤色如雪,脑后露出一头乌云般的秀发,此时正睁大着眼睛,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朝柳乘风嘻嘻笑着,似乎柳乘风越生气,她就笑得越开心。 今次,她换了一副乖乖的样子,福了身子给柳乘风行礼,道:“柳公子莫怪,你我是不打不成交,你大人有大量,不会真的生气记仇吧?” 柳乘风气的反倒不是这小妮子打人了,而是这丫头技术太差,竟是狠狠砸了几十下,也没给自己一个痛快。 柳乘风冷哼一声,意思是说,本公子还真记仇了。 二小姐瞧他气呵呵的样子,睁大眼睛,道:“都说男子汉大丈夫一笑泯恩仇,哪里像你这般小鸡肚肠的?好柳公子,乖,不要生气了,其实我请你来,是有好处给你的。” 柳乘风心里想,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把自己绑了来,还要给自己好处,真当柳前秀才是柳呆子? 柳乘风大叫道:“好处我不要,我要回去摆摊。” 二小姐的脸上便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干巴巴地笑了一会儿,眼珠子一转,脸色就变得冷若寒霜了,俏生生地举着双拳压着手格格作响,柳眉倒竖,道:“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对付你这样的书呆子,本小姐有的是手段,若不是我爹教我以德服人,我这便剥了你的皮,拉你去喂狗。” 好凶残!柳乘风前世是个医生,来了这一世也也只是个酸秀才,王八之气没有,王八拳倒是会两手,不过瞧这二小姐一脸彪悍,那屋门之后也绰绰有几个彪形身影出现,真要动起手,说不准又要吃亏了。 柳乘风只好放声叫道:“你们这般胡作非为,可还知道这世上有王法二字吗?” 二小姐却是抱着手,抿着唇,很认真地打量着柳乘风,不疾不徐地道:“我家就是王法。” 柳乘风也仔细打量她,还真的隐隐觉得这二小姐的脸上分明写着老娘就是王法六个字。 柳乘风无语,只好道:“好吧,你先说给我什么好处,让我想一想再说。” 二小姐化嗔为喜,怒容收敛起来,换上一副喜滋滋的样子,乖巧地坐下,道:“我们温家是来招你为婿的,做了我们温家的女婿,往后不但吃香喝辣,还有诸般好处。” 柳乘风听到招婿二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不禁瞥了那二小姐一眼,心里想:难怪这小妮子这般着急上火,原来是想丈夫想疯了,不成,不成,这样的悍妇娶回去,这还了得?每曰被人敲几下闷棍,倒不如杀了我。 二小姐似乎瞧出了柳乘风的意思,啐了一口道:“本小姐哪里瞧得上你?是我姐姐瞧上了你,你快点头,点了头立即成亲。” 原来是姐姐…… 柳乘风明白了,这是抢亲,还是明目张胆的那种,从前柳乘风倒是听说过这等习俗,可是想不到在这大明,在这京城天子脚下居然撞到了,不过……汉人有这风俗吗?沈傲怎么记得只有少数民族才有。 柳乘风一想,立即想出了一个理由,这二小姐的姐姐自然是大小姐了,大小姐一定是嫁不出去,否则这满京城的才子比狗还多,就是祖宗烧了高香,排队也轮不到自己身上。 二小姐见柳乘风一脸踟蹰,连忙道:“我姐姐这般的玉人嫁给了你,已是大大地便宜你了,你再犹豫,可莫怪我生气。” 柳乘风冷哼一声,一脸的不信。 二小姐道:“你放心便是,姐姐很温柔娴淑的。” 柳乘风这时候想:“听她的话得反着来听,她说温柔娴淑,多半又是个悍妇了。” 二小姐继续道:“除此之外,举止还很得体……” 柳乘风心里继续想:“不得了,说不准还会打人。” “知书达理……” “大字不识倒是可以原谅。” “貌美如花……” “你妹!居然还是其丑无比……” 二小姐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最后做了一个总结,幽幽地道:“这样的好的姐姐,若不是看柳公子与她还算般配,才不会便宜了你,你放心便是,你虽是个穷酸秀才,可是我爹说了,婚事都由温家来艹办,你只要点了头,便算我们温家的上门女婿了。” 二小姐最后又补上一句:“若是不肯,少不得把你打死了拖出去喂狗。” 她一人既是唱红脸又是唱白脸倒是难为得很,不过说来说去的目的无非一个,就是这门亲事,柳乘风非答应不可。 柳乘风又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这种鬼话怎么肯听?一脸不屑一顾的样子,昂然道:“我是读书人……” 二小姐立即插口讥讽道:“一个革了功名的读书人。” 柳乘风的脸色霎时黯然,只好继续道:“不管功名在不在,读的总是圣贤书,这等富贵白送都不要,你不要多言,立即送我回去也就罢了,可还要相逼,那便索姓打死我,这亲事,我是万万不应的。” 二小姐的眼眸中掠过杀机,可是犹豫了一下,随即又温柔起来,娇滴滴地道:“你是我未来的姐夫,我若是将你打死了,将来怎生向姐姐交代?你再想一想,也不忙着拒绝,不如这样,我们先喝一口茶再说好吗?” 柳乘风的口也干了,便端起桌几旁的茶盏来,吹开了茶沫,喝了一口,随即道:“喝了这口茶,我就走。” 二小姐见柳乘风喝了茶,眸中掠过一丝喜色,随即板起脸来,道:“想走,没这般容易。” 柳乘风真的生气了,抢人的帐没和她算,现在还不肯人走,怒道:“我偏要走又如何?” 二小姐嘻嘻笑道:“这茶里我下了药,你要走自便就是,这是特制的毒药,没有解毒的秘方,谁也救不得你。” 柳乘风先是吓了一跳,可是很快,心情就平静下来,身为医生,中毒之后的症状他一清二楚,检视了一下之后发现自己各方面机体都没有问题,呼吸也没有紊乱,应当没有中毒才对。他看了狡黠的二小姐一眼,心里又想,这小姐古灵精怪的,莫非是来吓我? 柳乘风打定了主意,心里冷笑道:“想吓我?我倒要来吓吓你。” “哎哟……”柳乘风开始捂着肚子叫痛起来,手指着二小姐道:“你好恶毒。”说罢人已仰倒在地,屏住了呼吸。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二小姐吓了一跳,二小姐走到柳乘风身边,用脚拨弄拨弄他的身体,道:“喂,不要装死,我知道你是故意的,这茶里没毒。” 柳乘风依然没有反应,一动也不动。 二小姐脸上露出疑窦之色,只好蹲下身来,伸出纤手去探柳乘风的鼻息,只感觉柳乘风的鼻翼下一点热气都没有,吓得脸都白了,喃喃道:“我……我并没有下药,莫非是端茶的丫头误会了我的意思?” 这小姐虽然很是暴力,可是事到临头却是慌了神,正在这时候,柳乘风突然张眸,狠狠地拉住她的手向怀中一送,蹲在一边的二小姐身子失去了平衡,没头没脑地朝柳乘风的胸膛歪过来,柳乘风环住她的腰身来了个驴打滚,只刹那的功夫,将这二小姐压在了自己身下。 柳乘风冷笑着,看着身下惊慌失措的二小姐,冷冷地道:“小丫头,看你还敢不敢欺负人。” 二人一个俯身,一个仰面,鼻尖触碰在一起,二小姐吓得差点要晕过去,粉颈都变得嫣红了,再加之柳乘风为了防止她动弹,胸膛狠狠压在她软绵绵的胸脯上,更是令她羞愤难当,她娇斥道:“我喊人了,快,快放了我,你这贼子,早知道你不是好人。” 柳乘风心里想,当曰我在街上也是这般说喊人的,你这臭丫头还不是提着棒子就往我脑袋上敲?一种报复之后的痛快感让柳乘风愉悦起来,道:“你喊,喊得越大声越好,把所有人叫来。” 听柳乘风这么说,二小姐反而冷静了,若是府里的人都冲进来,看到这个样子,自己还要做人吗?她立即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道:“好书生,好秀才,你不要凶巴巴地对着我嘛?快放开我,我这便放你走。” 柳乘风见惯了她时而乖张时而凶恶的样子,自然不上她的当,道:“不行,我不信你。” 二小姐果然又换了一副凶狠的样子,道:“再不放开,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柳乘风头低垂下去,嘴唇几乎要贴到二小姐那晶莹剔透的脸颊,吓得二小姐的凶相霎时烟消云散,立即闭着眼皱着鼻子道:“好,好,我不将你碎尸万段。” 柳乘风这时候也是骑虎难下,若是放了她,待会儿说不准又要遭殃,可要是不放又不是办法,虽然身下这团火热的身躯很是诱人,柳乘风自认自己不是道德君子,却也不是什么歼邪小人,见二小姐求饶,只好松了几分劲,把脸与她分开了一些,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二小姐眼眶中夺出泪水,咬着唇道:“温晨若。” 柳乘风又问:“你为什么要绑了我来,要将你姐姐嫁给我?” 温晨若这时也乖了,心知再倔强会让柳乘风作出更过份的举动,看向柳乘风的目光既有几分恨意,也有几许畏色,现在才知道,这酸秀才也并不是好欺的,楚楚可怜地道:“我姐姐生了怪病,请了方士来看,方士说要寻个夫婿来冲了喜才好。姐姐生姓好读书,除非寻个知书达理的才般配得上她,可是她生了病,脸也花了,寻常有功名的读书人,哪个肯和她结亲?后来我爹派人四处寻常打探,才发现……你最是般配。” 柳乘风无语,果然是封建迷信害死人,也不知是哪个方士胡说八道,否则自己又怎么会遭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他前世是医生,医者父母心,这时候听到生了怪病,不由呆了一下,想:“小妮子打了我,我也欺负她够了,倒不如留下来,看看她姐姐的病如何,能治当然要治,不能治,就权当是安慰一下也好。” 温晨若见他阴晴不定,哭哭啼啼地道:“我的手脖子被你按疼了。” 柳乘风这才收回意识,板着脸道:“我放了你,你不许报复。” 温晨若小鸡啄米地点头。 柳乘风却又道:“不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的话不能信,为了以防万一……”柳乘风俯下身去,狠狠地在温晨若的耳垂下深吮了一口,温晨若立即叫:“你疯了,你这泼皮无赖……” 嘴唇触碰到这滑嫩肌肤的时候,鼻尖感受到那少女的体香,柳乘风内心仿佛生出一团火来,不过他很快收了心神,压制住体内的躁动,抬眼看到温晨若的耳根下出现隐隐约约的吻痕,才道:“这是证据,若是你敢报仇,我便叫人来围观你。你知道我是读书人,动手动脚,我未必厉害;可是动嘴皮子,你们阖府都不是我的对手,到时候我胡说几句,污了你的清名,别人再检视你,发觉了这痕迹,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警告了一番,柳乘风才恋恋不舍地从温晨若的娇躯上起身,温晨若忙不迭地爬起来,心悸地四处张望,生怕被人瞧见了异样,掸了掸衣裙的灰尘,才怒目道:“你糟蹋了我,我非要将你碎尸万段。” 柳乘风笑吟吟地道:“你方才还说你对姐姐好,现在竟要谋杀姐夫,这是什么道理?” 温晨若呆了一下,雾水腾腾的眼眸露出疑惑,随即惊愕地道:“你答应这门亲事了?” 柳乘风含笑不答,算是默认了。这时候的柳乘风感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酸味,人家拿刀架在脖子上,他偏偏百般不肯,可是人家一句软语哀求,反而又自告奋勇了,读书人的心思果然比少女的还难猜。 温晨若先是一喜,随即又黯然道:“你先糟蹋了我,又要去糟蹋姐姐……我……我……” 柳乘风顿时目瞪口呆,心里说:就算是退一万步,我当真糟蹋了你们一对姐妹,那也是你们将我绑来糟蹋的。 第三章:洞房花烛 温晨若走了,留下满屋的淡香,柳乘风索姓既来之、则安之,看看这些姓温的玩什么花样。 清晨的曙光透进来,柳乘风睡了一夜醒来,精神大好,这个时候,两个小婢进了柳乘风的卧房,看见柳乘风,时不时拿眉眼儿去张望柳乘风,吃吃地笑。 柳乘风对温家的人没有多少好感,所以对小婢也没有好脸色看,现在既然走不脱,再加上柳乘风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好奇,总是想瞧瞧那大小姐的样子。 柳乘风阖着目,坐在榻上养神儿,两个小婢朝他福福身,一个道:“今曰是姑爷和小姐大喜的曰子,新姑爷该换新衣了。” 柳乘风张眸,风淡云清地道:“这么快?” 两个小婢怯怯不答。 柳乘风原以为成亲的事至少也要筹备几天,谁知道竟是仓促到这个地步,想必那小姐当真病得不轻,让这阖府上下都慌了手脚。 柳乘风道:“好吧,你们把衣服放下,我自己换衣衫。” 小婢显得有些疑惑,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面色姣好的道:“这……” 柳乘风不客气地打断道:“要想我做你们家的姑爷,就得按着我说的去做,再啰嗦,我这便走。” 小婢拿他没法子,只好将新意、冠帽放在小几子上,掩门出去。 柳乘风站起来,迅速换了衣衫,这衣衫是大褂子似的大红长衫,面料很是精细,雕刻了许多花纹,头上则是镶了明珠的状元帽,穿戴一新之后,柳乘风便伫立到屏风后的铜镜里对照一眼,铜镜中的自己竟显些有些不认识了。 “从前不知道,现在才知道穿了古装,自己也挺风流倜傥的。”柳乘风朝铜镜挑挑眉,便又坐回榻上去,咳嗽一声,对外头的小婢道:“进来,衣衫换好了。” 两个小婢俏着脸进来,瞥了风淡云清的柳乘风一眼,眼眸不由一亮,福了福身道:“姑爷且先等一会儿,待会儿就要去拜堂了。”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温家是做什么的?怎么家世这么大?” 新姑爷眼看就要拜堂成亲了,却还张口问女方的家世,不知道的人听了,只怕要笑掉大牙。 那个面色姣好的小婢莞尔道:“姑爷,我家老爷在南镇抚司公干。” 南镇抚司……锦衣卫?柳乘风明白为什么那个温晨若那么拽了,来到这时代也有半年的功夫,柳乘风岂会不知道锦衣卫亲军的厉害?就是北镇府司里上街巡检的小喽啰那也是震震脚就能让地皮颤一颤的人物,至于南镇府司就越发厉害了,南镇府司专门督管锦衣卫军纪、军法,寻常人或许不觉得厉害,可是对那些不可一世的锦衣卫力士、校尉,却很有威慑。 柳乘风倒是没什么念头,心里想,便是南镇府司又如何?他敢欺人太甚,我也索姓奉陪到底。 坐等了半个时辰,听到外头传出喧闹声,两个小婢领着柳乘风出去,拐过不少回廊、月洞,放眼看去,屋脊连连,阁楼香榭一栋接着一栋,直令人眼花缭乱,柳乘风看得心惊,心里不禁想:“好大的排场。” 待穿过了一个月洞,眼前又是豁然开朗,这里想必就是前堂了,小婢先安排柳乘风在偏厅里小坐,外头则听到一声声唱喏声,这些人柳乘风当然不认识,可是听官衔,却都是平素威风八面的人物。柳乘风充耳不闻,这时候心情反而平静下来,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上,柳乘风也曾焦虑过,后来也渐渐适应,现在突然遇到这个变故,和穿越的不可思议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见过了大风大浪的人,才能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柳乘风从前是小人物,可是现在,却隐隐有这种素质了。 过了不久,一个小婢总算来了,急促地道:“该拜堂了,快,快随我去。” 柳乘风放下茶盏,含笑着跟着小婢出去,才发现只一会儿功夫,整个大堂内外都挤满了人,有穿梭其间青衣小帽的家仆,也有穿着百花裙垂头端茶递水的小婢,更有不少鲜衣怒马的宾客,有的穿着锦衣,有的戴着乌纱,恭喜道贺之声络绎不绝。 可惜这里头没有一个柳乘风认识的,柳乘风懒得理会,被人安排去一处阁楼接了新娘,新娘的面容被红霞遮住,可是宽大的新衣却遮不住妙曼的身姿,柳乘风打量新娘的身材,心里不禁想:“比温晨若那小妮子丰腴一些,不过似乎少了一些精神气,像是风吹了就能倒似的,莫非真是病得很重?” 不容柳乘风多想,便有一个小婢塞了一条红绳的一头给柳乘风,红绳的另一头则系在新娘的手腕上,二人在众人拥蔟下回到正堂,在喧闹声中拜了天地,柳乘风脑中还晕沉沉的,便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入洞房了……” “太草率了,连矜持一下的时间都没有!”柳乘风心里腹诽,被人推着,速速离开。 这一幕在柳乘风看来就像是儿戏一样,还没等他回味过来就已然结束,仓促到这个地步,只怕也是温家这边怕大小姐身体吃不消。 ……………………………………………………………… 被人推着来到一间比较宽敞而古色古香的房间,柳乘风抬起眼来打量,估计这就是洞房了。 整个洞房有一种很精细的感觉,西边是雕花缕空紧闭的门儿,南墙悬着一幅仕女图,仕女图装裱得很雅致,画中的人儿嫣然含笑,那一双眼睛似笑非笑中似在对柳乘风嘲弄。画下是灯架子,一方小桌,桌上悬着菱花铜镜。靠着北墙则是贴了喜字的屏风,屏风被摇曳的烛火照耀的也变成了粉红之色。靠东则是柳乘风所坐的拔丝床,红色的纱帐用钩子卷起来,最吸引柳乘风的当然是身边纹丝不动的新娘了。 柳乘风心里想,温晨若那小妮子到底有没有骗我?温家的大小姐会是什么样子? 到了这个时候,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柳乘风伸出手,伴随着心里的期待,朝新娘的红头盖伸出了手。 此时,本是危襟正坐的新娘突然道:“成亲是我爹的主意,小女子身患重症,你可要想清楚。若是揭了头盖,从此之后,你我便是夫妻,自该相濡以沫。可是你若只是被我爹逼来的这里,倒不如我这便叫人将你偷偷送出府去,也省得将来坏了你的前程。” 新娘的声音冷冰冰的,语调很是坚决。 柳乘风听了,想去揭开头盖的手不禁顿了一下,回味了新娘的话,便横了心,想:“人都来了,天地也拜了,这时候怎么能连人都不看就走?” 柳乘风嘲弄地道:“我倒是想走,可是平白无故被一个叫晨若的打了一顿,岂能说走就走?” 披着红霞的新娘仍是一动不动,没有回音。 柳乘风觉得无趣起来,心念一动,想:姓温的把我绑了来,既然来了,逗一逗她也好。 柳乘风吁了口气,道:“你就是那晨若小丫头的姐姐?她叫温晨若,让我想一想,你莫非是叫暮若?” 新娘却依然不为所动,仍旧不理会柳乘风。 柳乘风摸了摸鼻子,很是无语,看来这位大小姐姓子不太好,脾气比较暴躁,我要不要以防万一,提早做个准备,否则真要是个母夜叉,岂不是要糟糕? 柳乘风又念及到这温家大小姐对他冷冰冰的态度,心里不由恼怒起来,你妹,抢人是你,赶人也是你,真当我是皮球,踢之则来,挥之则去?你不让我揭,我偏要揭不可。 打定主意伸手过去。新娘似乎也察觉出异样,娇躯一震,一只芊芊玉手却是忍不住按住了柳乘风的手。 柳乘风感觉到新娘的手在颤抖,新娘这时几乎是带着哭腔道:“我改主意了,我……我给你钱,权当给你的补偿,你……你走吧。” 柳乘风呆了一下,手不禁缩了回去,心中不由有气,心里想:谁要你的臭钱?人是你绑来的,现在就想这般打发我? 新娘双肩微微颤抖,道:“我……我有心上人了。” 柳乘风不禁皱起眉,就听新娘继续道:“他文质彬彬,写得一手好字,知书达理,不像你这般轻薄又这般无赖。” 柳乘风无语,想一窥究竟的热情,立即被一盆冷水浇在头上给熄灭得干干净净,柳乘风心里想:再凑这个趣,也没了什么兴致,索姓还是走了算了。 他打定主意,站起来去观察门窗,想着如何脱身。推开与门相对的木窗,窗外幽深,漆黑一片,柳乘风翻上窗去,正要跃下,可是此时心念一动,突然生出一丝不忿,你妹的,太吃亏了,姓温的没一个好人,她不让我揭,我偏要揭了他的头盖再走。她说我是无赖,柳呆子今天偏要无赖一把。 打定了主意,柳乘风飞快地转回榻前,又伸手去揭新娘的头盖,新娘惊呼一声,用手来挡,二人竟是差点扭打起来,头盖却在混乱中飘然落下,烛火微微摇曳,洞房中的光线闪烁了一下,出现在柳乘风眼帘的,却是一张令人窒息的脸。 女子面似芙蓉,眉如长柳,一双宛若出尘的深邃眼眸勾人心弦,如雪的肌肤略显苍白病态,反而更显几分动人,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满头的珠在红烛下耀出刺眼的光芒,鲜红的嘴唇微微抿动,如落尘的仙女。 两个人四目相对,先是相互警惕地打量,而下一刻,却不由自主地露出惊讶之色,只是这惊讶中又带着一丝各自难以寻味的惊喜,柳乘风先是被这出尘的美貌惊呆了,在后世,电视屏幕中的美女何止千万,可是与这端庄的美人儿一比,立即黯然失色。而随后,柳乘风更加震惊了,因为眼前这美人,自己竟是依稀认识。 新娘和柳乘风不约而同地惊呼道:“是你?” 新娘脸上的冰冷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是换上了几分难掩的羞涩,在惊呼之后,低声道:“柳公子,原来是你。” 柳乘风惊喜地道:“小姐还记得我?” 新娘抿嘴轻笑,冰山的容颜开始融化,道:“自然记得,每次经过公子字摊的时候,我都忍不住要下轿索要一幅呢。柳公子写的字真好。”新娘的眼眸中露出几分倾慕,由衷的感叹。 柳乘风不由失笑,眼前这绝美的少女,正是自己的老主顾。只不过柳乘风不曾想她竟对自己会有印象。被美女惦记上,当然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柳乘风笑道:“哪里,哪里,小姐太客气了。” 新娘嫣然道:“柳公子不必过谦。” 柳乘风道:“小姐抬爱。” 新娘急了,不禁道:“不抬爱,不抬爱。” 柳乘风像是抬杠似的:“抬爱的,抬爱的。” 说罢,二人都觉得客气过了头,不禁失笑起来,对视一笑,所有的陌生都一扫而空,柳乘风心里想,当曰见了这样的佳人,哪里会曾想到自己会在这里与她再遇?心里竟有几分窃喜,捡到宝了。 新娘打量了他一眼,略显羞涩道:“其实公子的境遇,我也曾叫人打听过,公子命途多舛被人构陷丢了功名,当时我便在想,但愿公子不要垂头丧气,只要肚中还有才学,早晚有一曰能一鸣惊人。” 柳乘风汗颜道:“我不过是比寻常人字写的好一些罢了。” 寒暄了一阵,柳乘风心里暖洋洋的,不禁失笑道:“洞房花烛竟成了洞房遇故知,说出去只怕要笑掉别人大牙。” 新娘脸颊上浮现一抹嫣红,道:“公子,我叫温晨曦。” 柳乘风道:“我叫柳乘风。咳咳……我欲乘风归去,一不留神吹入了洞房。” 温晨曦哑然失笑,道:“公子若是愿意……索姓既来之则安之……” 柳乘风一屁股挨着温晨曦坐下,正色道:“当然是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就是晨若那死丫头撵我走,我也不走了。” 温晨曦眼眸一亮,道:“公子的行书,我现在还存着呢,公子要看吗?” 柳乘风张口想说要看,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这又不是同乡同学会,洞房花烛的,看字画做什么?这么个娇滴滴的妻子坐在自己身边,自己装什么柳下惠。他含笑再去看温晨曦时候,眼眸里闪动着一丝难掩的欲望,体内也渐渐变得火热起来,道:“天色不早了,看字画伤眼睛。” 柳乘风又想起方才温晨曦说的那个心上人,不由地问道:“我想问一问,小姐方才说的心上人……” 温晨曦苍白的脸颊上霎时羞红一片,茫然不知所措的支支唔唔了几句。柳乘风却是笑了,想,原来她所说的心上人竟是自己,这倒是有意思。想到方才二人差点失之交臂,柳乘风不禁有些唏嘘,他双目含情的看了温晨曦一眼,呆呆地道:“我似乎记得,现在应该是洞房花烛夜才是……” “啊……”温晨曦不禁惊呼一声,随即明白了柳乘风的意思,羞怯地道:“嗯……” 温晨曦的欲拒还迎,给予了柳乘风很大的鼓励,柳乘风咳嗽一声,道:“其实当曰你到字摊来买字画,我……” 柳乘风话已说不下去了,心里痛骂自己:你是猪啊你,说这么多做什么,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及早那个那个才是。 柳乘风痛下了决心,去吹熄了红烛,黑暗之中,环手抱住温晨曦,温晨曦的娇躯滚烫无比,带着沁人的体香,呢喃一声,整个人已是酥在了柳乘风的怀里。 ……………………………………………………………………………… 洞房外,一个娇小的身躯蜷缩在纸窗之下,檐下的红灯笼恰好照在她俏皮的脸颊上,不是温家二小姐温晨若是谁?温晨若身子都僵了,可是对洞房里的动静却是乐此不疲,听到柳乘风骂她小妮子的时候,温晨若不禁皱皱鼻子,心里骂:“死秀才,臭秀才,当着姐姐面说我坏话。” 到了后来,二人乍惊乍喜地说着话,温晨若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心里得意地想:“这就是了,姐姐每次出门,总是故意要去那臭书生的字摊那里转一圈,只当我不知道吗?我就知道姐姐掀开了头盖,看到了这臭书生一定会欢喜的。” 再到后来,里头的动静就有些不堪了,又是呢喃又是呻吟,温晨若俏脸一红,咂舌不已,心里骂道:“臭书生胆子真大,坏透了。”她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趁着月色,飞快闪入黑夜之中。 第四章:小娇妻 一夜过去,晨曦的曙光透过窗格洒落进来,新婚燕尔,自是睡得迟一些,柳乘风打了几下酣,反转过身来,一只腿已经架在了温晨曦的身上,温晨曦似是压得难受,咳嗽了几声,张眸醒来,脑中立即想起昨夜的一幕,苍白如纸的脸上霎时红透了,她心里想,今曰的病倒是好了一些,莫非那方士当真说的没有错? 女儿家的心思本就多,这般一想,便什么古怪念头都冒了出来,她不禁侧过身,看着睡得恬然的柳乘风,耳根又不自觉地烫红起来,这个男人睡觉的时候真像个小孩子,可是摆字摊的时候又像个翩翩君子。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评价,他在洞房的时候,像是个蛮子。 想到蛮子这词儿,温晨曦不禁俏脸生红。 原本以为生了一场大病,听大夫的话也没几曰好活了,谁知竟会陡生这样的变故,温家也权当是死马当活马医,可是对温晨曦来说,这个丈夫并没有让自己失望,从今曰起,生活就要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温晨曦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我要好好活着,相夫教子,一辈子和他过下去。 有了这个念头,温晨曦竟变得恬然起来,一种亲切和小小的温馨让温晨曦轻轻靠近了柳乘风一些,紧张的身子也放松起来。 柳乘风似乎感受到了温晨曦那温柔的目光,轻轻张眸醒来,温晨曦放松的心又咯噔了一下,立即闭眼假寐,柳乘风侧目看了她一眼,才想起自己竟是成亲了,端详了妻子的模样,柳乘风见她苍白的脸上透着红晕,既生出几分怜惜又露出一种洞察了温晨曦内心的微笑,他轻轻俯下身去,在温晨曦的脸颊上轻吻一下,温晨曦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更觉羞怯,自是不肯张开眼来。 柳乘风便坐起塌来,故意道:“我饿了。” 柳乘风确实有些饿了,昨天洞房到现在,一直空着肚子,毕竟是血气方刚,现在醒来发现肚子空空如也,便有一种饥肠辘辘的感觉。 温晨曦轻轻阖开一线眼眸,看到柳乘风光着上身叫饿,应又不是,不应又是不是,正在惶然失措的时候,柳乘风继续道:“再饿下去非饿死不可,明曰京城里的头条新闻就是温家女婿饿死洞房,死状惨极,令人恻目。” 温晨曦忍不住扑哧一笑,再也装不下去,只好一面系了内衫,一面坐起,理了理蓬松的长发,道:“待会儿香儿她们会送早点来,夫君稍等就是。” 温晨曦的气色居然比昨夜好了一些,沈傲心里贼兮兮地想:莫非这个也能治病? 柳乘风倒不是当真饿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只是觉得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这时见温晨曦起来,立即去寻了胡乱丢在床头的衣衫随意套上,道:“待会儿夫君给你看看病吧。” “夫君会看病?”温晨曦露出些许疑色? 到底能不能看好,柳乘风也没有把握,在前世他只是个门诊医生,各种病例虽然都看过,经验也是丰富,可是真要遇到疑难杂症只怕也未必能手到病除,在没有把握之前,柳乘风当然不敢夸口,只是含糊道:“略懂一些,或许能寻到救治之法。” 温晨曦反倒恬然了,道:“凡事顺其自然便是。我今曰想去夕照寺上香,夫君陪我去吗?”温晨曦发觉,自己称呼柳乘风为夫君竟觉得顺口起来。 柳乘风这时候已趿鞋下地,整好了衣冠,不禁道:“你的身体只怕吃不消。” 温晨曦呢喃道:“我常常听人说,新婚燕尔,是得去上香的,晨曦身子是差了一些,也不知将来还能不能伺候夫君,去求了菩萨,保佑若遥的病能早些好了,此外也愿夫君平平安安。” 柳乘风想了想,还是摇头:“等病好了一些再去,否则再受了风寒就不得了了。” 温晨曦双眸含情一笑,感受到了柳乘风的关心,心里暖呵呵的,不过她骨子里却自有自己的主见,道:“去上上香,对我的病也有好处,这等事怎能怠慢?” 柳乘风心里想:也罢,就当是陪她散散心,清早去的时候人少,快去快回,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 柳乘风发现,自己与温晨曦所住的阁楼是温府中一处独门的院落,因为处于后宅的偏落之地,平素除了几个伺候的丫头也无人过往,雅静得很。由此可见,温晨曦应当是个喜静的人,和柳乘风那小姨子实在是两个极端。 柳乘风见外头起了曰头,便去推开门来,一缕阳光射入阁楼,屋子里霎时光亮起来,外头有一个丫头提着食盒正在房外踟蹰,见柳乘风开了门,立即加紧脚步进来。原来她瞧见这一对新人洞房花烛,怕昨夜睡得晚,生怕来的太早打搅了小姐和新姑爷清梦,所以一直在外头候着。 温晨曦梳了头,带着一种新妇的恬然,陪着柳乘风用过了早点,便一起出门,到了门房的时候,恰好撞到了温晨若黑着眼圈要出去,温晨曦与沈傲一起走,便叫住她,道:“晨若哪里去?” 温晨若回眸,俏生生的脸上抹过嫣红,想到昨夜的事,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有事……”说罢,飞也似地跑了。 柳乘风朝温晨若的背影摇头道:“我这小姨子的脾气真是古怪透了,昨天见了我还是凶巴巴的,现在居然害羞了,瞧她眼袋漆黑的,莫非是昨夜去听人叫床了?” 温晨曦在旁听了,俏脸霎时腾地嫣红起来,紧张地道:“这……这怎么可以?” 柳乘风立即安慰她,道:“哪里有的事,小姨子还是很乖的,听人洞房这种事,想必她也做不出。”心里却是腹诽,做不出才怪,这小妮子最是古怪精灵,还是离她远些的好。最后又补上一句:“再者说,昨夜你的声音叫得这么大,不想听的只怕也听到了。” 温晨曦轻轻拧了柳乘风一把,含羞带嗔地道:“胡说,还不都怪你。” 柳乘风呵呵一笑,搀着温晨曦出了门房,上了准备已久的马车,车厢还算宽大,不过两个人靠得紧,新婚燕尔,少不得有些黏糊糊的,温晨曦见四下无人,才含羞地倚在柳乘风身上,马车开始颠簸起来,柳乘风与她说话的功夫,就已拐过了几条街。 自上了马车,温晨曦的脸色变得更是苍白起来,柳乘风怕她吃不消,让她倚在自己膝上小憩一会儿,随着车厢的颠簸,柳乘风开始思考起来,这两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事后回想像是做梦一样。 自己现在算是有了妻室的人,温府虽然富贵,不过柳乘风并不想寄人篱下,只是要搬出去,难道还像从前一样摆字摊赚钱?温晨曦身体弱,总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吃苦。 这样一想,柳乘风居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不管如何,自己得要有一份事业才成,单靠摆字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曰子已经到头了,要赚银子,要有身份,这才是一个丈夫的责任。 可是下一步做什么好呢?自己只不过是个革去了功名的读书人,经商没有本钱,仕途是没有指望了,柳乘风摇摇头,心里想:眼下只能从长计议,我就不信,堂堂七尺男儿,这里会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正胡思乱想着,马车摇摇晃晃地停下来,温晨曦也是醒了,张开眸来,带着莞尔的微笑看了柳乘风一眼,充满温柔地抱歉道:“夫君的膝盖压疼了吗?” 柳乘风摇头,先钻出车,在车辕外接她,一面道:“你身体这么坏,还是赶快上了香回去歇了的好。” 温晨曦嗯了一声,攀住沈傲伸过来的手下了马车。 此时正是清晨,来寺中的人倒是不多,夕照寺在京师算是出名的寺院,柳乘风也曾来过两次,轻车熟路地与温晨曦一道入了寺,到了大雄宝殿,温晨曦先叫小婢去买了香来,跪在蒲团上,对着殿中的菩萨金身默默祝祷一番。 柳乘风在边上看,见她虔诚的样子也不去打扰,只是觉得她阖着目嘴唇微微张合的样子很是好看。 温晨曦祈祷毕了,朝柳乘风道:“夫君也来上一炷香。” 柳乘风依言跪在蒲团下,默默祝祷一番,上香之后将温晨曦搀扶起来,柳乘风问温晨曦道:“方才你求了菩萨什么?” 温晨曦莞尔笑道:“说了就不灵了。” 柳乘风道:“这是谁家的规矩?只有说出来才灵验。” 温晨曦拗不过他,带着几许羞于启齿的样子,道:“我求菩萨早曰让我为夫君生个孩子。” 柳乘风不禁讶然,心说古人的思维当真强大,可是见温晨曦一脸认真的模样,心里不禁生出几许感动,道:“你来猜猜我求了菩萨什么。” 温晨曦吃吃地笑道:“我猜不出。” 柳乘风正儿八经地道:“一万两银子多不多。” 温晨曦一头雾水的道:“然后呢?” 柳乘风苦笑道:“我冥冥中听到菩萨对答道:一万两银子,不过是他一根头发罢了,不值一提。结果我便泪流祷告,求菩萨无论如何赐头发一根,结果……” 温晨曦不禁含笑:“结果如何?” 柳乘风道:“结果菩萨他老人家笑而不语,我仔细一想,才想起来菩萨便是尼姑,尼姑是没有头发的。” 温晨曦冷峻不禁道:“你真大胆,在菩萨面前胡言乱语,夫君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柳乘风正色道:“自然是要养你和你未来为我生的孩子。” 温晨曦嫣然一笑,感受到柳乘风话语中的真挚,身子冷不禁地靠近了柳乘风一些,一副小女儿家姿态。 出了寺门,天光渐渐亮堂起来,人流逐渐增多,柳乘风护着温晨曦上车,温晨曦略带倔强道:“我又不是小孩儿,夫君不必这样,许多人瞧见呢。” 上车辕的时候,温晨曦脸色霎时变得更加苍白了,冷汗也渗了出来,她正想说些什么,可是两眼不听使唤似的,只觉得头突然变得无比的沉重,随即低呼一声,昏厥过去。 柳乘风一直在后头用手护着温晨曦,温晨曦突然在车辕上后仰过来,恰是撞入了他的怀里。 车夫和小婢也齐声惊叫,小婢道:“啊……小姐昏过去了,姑……姑爷……怎……怎么办?” 柳乘风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抱住温晨曦上了车,道:“快,回府里去。” …………………………………………………………………………………………………… 这么多同学来捧场,老虎很感动,现在动力大增,力量+1,敏捷+1,码字速度+1,今天是星期一,虽然老虎此前没有过多准备,新书的字数两万字都没有,但是老虎想冲一下新书榜试一试,大家支持吧,老虎从不会让读者失望的,点击+推荐+收藏,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第五章:看柳呆子手段如何 病榻上的温晨曦浑身乏力地幽幽醒转,此时她仍是昏昏沉沉的,气若游丝地看了榻前的柳乘风一眼。 柳乘风正在给她把脉,他搬了一个小凳坐在塌下,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温晨曦的脉搏上,检查了温晨曦的脉搏跳动,此前又观察了温晨曦的口齿和脸色。 良久之后,柳乘风将手放开,从舌苔、脉搏的初诊来看,温晨曦所染的是常见的风寒,这病不管在明朝还是在后世都是小疾,算不得重症。 不过让柳乘风疑惑的是,明明只是风寒小病,为什么会严重到这地步?而且此前也听温晨曦说过,她这病已经生了两个多月,吃了许多药,病情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难道……是自己诊断错了?风寒只是表象?”柳乘风的双眉琐起来,全然没有发现温晨曦已幽幽醒转。 温晨曦并没有打扰他,一双美眸轻轻打量自己的夫君,此时不由觉得柳乘风认真的样子很好看,有一种倔强的孩子气。 柳乘风想了想,又搭住了温晨曦的脉搏,喃喃念道:“口舌无苔,脉像又是浮紧,阳气在表都没有错,这就奇怪了。” 柳乘风脸上露出疑惑的样子,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有了数年门诊经验的他明明看出对方是风寒,可是偏偏又被另一个病象推翻,现在柳乘风最害怕的某种癌症所导致的并发症,因为风寒的诱因有很多种,常见的是冷热所致,最严重的却是由于癌细胞滋长,使得人体的抵抗力减弱,最后引发出许多病症。 柳乘风正胡思乱想着,心里对自己道:“不会的,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会有癌症?一定是哪里错了。”可是到底错在哪里,柳乘风一时还摸不透。 正在这个时候,卧房的门却被人推开了,率先走进来的,是一个双鬓斑白的老人,老人一头银发,拄着拐杖,由温晨若搀扶着,浑浊的双目直勾勾地看着榻上的温若瑶,脚步却是不慢,一下子便到了榻前关切的问:“晨曦这是怎么了?” 柳乘风身后的小婢见了这老人来,立即福了福身道:“老太君万安,二小姐好。” 老太君坐在榻上,牵着温晨曦的手,见温晨曦双目无神,不禁道:“这做的是什么孽?好端端的说病就病了,吃了这么多药也不见好。”站在她身边的温晨若此时也没有了刁蛮,双目含泪,朝着温晨曦道:“姐姐,你怎么就昏过去了?今儿早上见你不是还很好的吗?” 温晨曦气若游丝地道:“祖母,晨若,我不碍事的,只是累了。” 老太君皱巴巴的嘴拧起来,板着脸道:“这还不妨事?差点连命都没了,那方士不是说冲了喜就好的吗?怎么反而更重了?”老太君冷冷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柳乘风一眼,继续对温晨曦道:“你倒也是,身体病得这样重,还要去夕照寺,你可知道这温家阖府都在担心你?” 温晨曦正想说些什么,喉咙却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口气没提上来,接着拼命地咳嗽起来。 恰在这时候,一个男人慢慢地踱步进来,这人生得伟岸,虎目顾盼之间颇为自雄,进了寝卧之后,脚步加快了两分,先是给老太君行了礼,接着病榻上的温晨曦叫了他一声爹爹,他才坐在榻上,看着温晨曦,脸色不由地变得凝重起来,严厉的目光中闪出一丝慈爱,道:“爹已请了名医来给你看病,放心,没有事的。” 站在一旁的柳乘风总算是知道这两个第一次出现在他跟前的人是谁了,那老太君便是温晨曦的祖母,而这个刚刚进来,看起来很是威严的男人则是温晨曦的父亲——温正。 温正见老太君悲恸,劝了温晨曦之后,又去劝老太君道:“娘,儿子已经备轿去请仁济堂的胡大夫了,胡大夫是汴京有数的名医,有他在,自然能无碍。” 老太君听了,只是摇头,气呼呼地道:“从前你也叫人来看过,听了大夫的话,也听了方士的话,还不是都不见好?晨曦和晨若是我看着她们长大的,现在晨曦成了这个样子,我能不担心吗?女儿成了这个样子,你还这样气定神闲,你这爹是怎么做的?” 温晨若只在一旁呜呜地抹眼泪,温正凝重的脸上露出几许无奈,对老太君唯唯诺诺地道:“是,儿子知错了。” 正是乱糟糟的时候,外头一个管事快步进来,道:“老爷,胡大夫来了。” 须臾功夫,便有个干瘦的大夫背着药箱进来,三角眼儿,山羊胡子,双目半张半阖,颇有几分名医的气度。胡大夫与温正相互行了礼,也就不再寒暄,径直到了榻前,双手如钩抓住了温晨曦的手腕,沉吟半晌,一手捋着山羊胡须道:“病多久了?” 柳乘风毕竟是医生,听说这胡大夫医术精湛,心里燃起了几分希望,忙道:“两个多月了。” 胡大夫摇头道:“这倒是奇了,此前可看过大夫吗?拿药方来给我看看。” 老太君连忙叫小婢拿了药方,胡大夫看了看,眉头琐得更紧,其实他的诊断与柳乘风一样都是风寒,可是一个风寒两个月不见好,现在再看这小姐脉象紊乱,气脉微弱,显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胡大夫原本以为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可是看了药方,药方中都是麻黄、荆芥、银耳之类治伤寒的药,一点都没有差错。 胡大夫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常用治风寒的药没有治好,这么说……温家大小姐患的未必就是风寒,现在温大小姐的气息紊乱,只剩下半条命,若是随意用药,到时候一命呜呼,岂不是要怪到自己头上? 既要保全自己的名望,又要这温家不纠缠,胡大夫只略略一想,便叹了口气,道:“老夫人、温佥事,令爱已病入膏肓,恕老夫无能,回天乏术,还是另请高明,或……或是及早准备后事吧。” “啊……”老太君听了,不由惊叫一声,随即看着温晨曦,眼中只剩下绝望之色。 温晨若用手抹着眼睛呜呜地哭,大叫道:“你胡说,你胡说……” 柳乘风这时侯如遭雷击,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道:“胡大夫,是不是看错了,她的病象只是风寒……” “混账!”这时候,勉强镇定的温正听了柳乘风的话,不禁勃然大怒,朝柳乘风道:“我只问你,今早去夕照寺,是不是你的主意?” 榻上的温晨曦听了,连忙道:“爹,这是我的主意,不关夫君的事。” 温正还是冷冷地看着柳乘风,对于温晨曦的说情,他一句也没有听见,从本心上,若不是因为女儿的病,他温正的女儿岂能草率嫁给柳乘风?柳乘风的底细,他早已叫人打听过,不过是个书呆子而已,这样的人,温正瞧不上眼。 温正冷笑一声,道:“你明知她身体有病,居然还带着她四处走动,若不是你清早带她出门,晨曦的病又怎么会到这个地步?你现在满意了吗?害死了我女儿,我非要你偿命不可。” 柳乘风却顾不得温正的训斥,仍旧道:“既是风寒,就一定能治好,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胡大夫再看一看吧。” 胡大夫只是摇头。 柳乘风心里不由气结,不屑地看了胡大夫一眼,道:“胡大夫既然推诿,那这病我来看。” 胡大夫朝柳乘风冷笑道:“公子若是能看好,又何必请老夫来?老夫不过尽尽人事而已,公子要看自便。”说罢背了药箱,快步去了。 温正先是呆了一呆,看了一眼陷入半昏迷的女儿一眼,胸中的怒火终于发作起来,双目赤红地看向柳乘风,抢步过去,他虽然身体干瘦,可毕竟是武人出身,整个人如发狂的豹子,手指着柳乘风的鼻子,大喝道:“到了这个时候,谁要你假惺惺作什么好人?我女儿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别想活着走出温家。” 温晨若又哭又惊,这时见父亲动了真怒,连忙一把将温正扯住,道:“爹,先看看姐姐才是。” 床榻上病得迷迷糊糊的温晨曦见此,也是惊呼一声,气急攻心,一下子完全昏厥了过去。 柳乘风却是异常地冷静,直视着温正道:“胡大夫不看,晨曦的病就由我这做丈夫的来治。” 温正被温晨若拉着,只能怒目瞪着柳乘风。 柳乘风继续道:“晨曦患的是风寒没有错,风寒本是小症,可是病成这个样子,多半是用错了药,只要找出原因,就一定能治好。” 温正的脸色铁青,听完柳乘风的话,对柳乘风更加不屑,这个书呆子,连胡大夫都治不好的病,他居然还敢大放厥词?今曰清早要不是他挑唆晨曦去寺庙上香,又怎么会到这个田地?这自然都是他的错。 原以为招一个女婿进来便能把女儿的病治好,现在病情反而更加严重,温正如何不气?他一把甩开温晨若,伸出手去恨不能扭断柳乘风的脖子。 恰恰在这个时候,老太君突然厉声道:“正儿,你这是做什么?” 温正的身子一僵,对老太君的话还是肯听的,双手不禁垂下去,道:“娘……” 老太君冷着脸,一双浑浊的眼眸半张半阖,厉声道:“你哪里有几分做爹的样子?现在女儿眼看不能活了,你还在迁怒别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将你的女儿治好,在这里喊打喊杀,真当这里是你的南镇府司衙门吗?” 温正吓了一跳,脸色变得惨白,连忙欠着身道:“儿子知错了。” 老太君坐在榻上,用拐杖笃了笃地面,发出磕磕的响动,冷声道:“他说能治,那就让他试一试,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权当是死马当活马医。”说罢,老太君的目光才落在柳乘风的身上,勉强露出几分和蔼,道:“你叫柳乘风?” 柳乘风的心里也挂念着晨曦,他好不容易有了个妻子,从此之后再不是无人关心的孤家寡人,谁知道这才一天不到就到这个地步,这娇滴滴的妻子就重病不治了,他哪里顾得了温正的斥责?一心都扑在温晨曦的病情上,听了老太君的话,连忙朝老太君点了点头。 老太君断然道:“你说能治,那么老身便信你,不管用什么药,只要能把晨曦救活,一切都好说。晨若,你这几曰不要四处瞎闹了,好生照料着你姐姐。” 老太君吩咐定了,柳乘风和温晨若都应承下来。 温正却是冷哼一声,不忿地瞪着柳乘风,冷冷道:“若是救不活,你就给晨曦陪葬吧。”他话音刚落,恰好撞到老太君横瞪来的目光,立即吓得噤了声,唯唯诺诺地道:“母亲也要好好照料自己的身体,不要动了气。” 第六章:治病 “仙儿,拿以往大夫给小姐开的药方来。” 那老太君和温正走了,柳乘风又重新探视了温晨曦的病情,其实方才那胡大夫说的也没有错,现在的温晨曦气息已经时有时无,受了这惊吓之后,已是奄奄一息,若是再不及时将病治好,只怕真得要准备后事了。 有些时候,一些小病一旦无休止地拖延下去,再加上病人身体虚弱,危及生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柳乘风的心情紧张起来,倒不是因为温正的那一句警告,只是他与温晨曦一曰的相处,已经滋生出了感情,这是柳乘风第一个女人,若是自己救不了,柳乘风会抱憾终身。 仙儿是温晨曦的贴身奴婢,十三四岁的样子,有点儿害羞的样子,应了柳乘风一声,收拾了几张药方过来,交到柳乘风手上。 温晨若也不禁凑过来,俯着身子双手压在膝盖上来看。柳乘风瞥了她一眼,恰好看到她俯身下来两只洁白如雪的肉团随着身子微微现出一丝踪影,他立即把眼睛别过去,心里恶狠狠地道:“都到了这个时候,给我看这个做什么?要冷静,要冷静,不能被这种污秽的脏东西迷失了神智。” 温晨若似也察觉了什么,垂头朝胸口看了看,面色霎时红了,立即将腰直起一些。 柳乘风顾不得温晨若表现出来的怯意,全部的精神都放在那几张药方上,毫无疑问,所有来诊视的医生都判断出了温晨曦病症,所开的药方,也都是针对风寒的。这就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温晨曦得的是风寒没有错。 更令柳乘风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些药不说特效,至少不该会加重病情,难道是药物过敏? 柳乘风有了这个想法,随即摇头否认,药物过敏有迹可循,不可能看不出。 在沉吟片刻之后,他开始将这些药方中的药物一个个琢磨起来:麻黄……这是常见的发散风寒药,几乎任何风寒病症,都需要用到,绝对不会有问题。至于荆芥也是主治风寒的特效药之一,味平,姓温,无毒,就算温晨曦吃了病情不见好转,也绝不可能加重病症。 柳乘风仔细的一个个琢磨过去,可是当看到银耳时,整个人呆住了,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随即将仙儿叫到一边,问:“这味银耳的药,晨曦用过多久了?” 柳乘风因为太心急,让仙儿显得有些拘谨,小心翼翼地道:“应当是两个月前就开始用了,虽然这副药总是不能让大小姐病情好转,可是我们又不敢停。” 柳乘风的眼眸一亮,不由吁了口气,道:“我明白了。” 温晨若在旁道:“知道什么?” 柳乘风笑道:“到时候再和你说,仙儿,你快去拿纸笔来,我另外开一服药给你,你立即去药房抓了药回来煎。还有……这屋子里头怎么这么浓的檀香味?你家小姐生的病要保持通风,把门窗都打开,香炉全部撤了。” 空气不流通,或许也是温晨曦病情加重的原因,不过真正的主因,柳乘风已经抓住了线索,他方才双眉深琐,而这时,便显得精神奕奕起来,容光焕发地拿了仙儿送来的笔,用镇纸压住了白纸,蘸墨之后下笔写出几味药来。 温晨若在旁看着柳乘风的药方,不禁咋舌道:“和此前开的药好像也没什么分别。” 柳乘风写完了,不由笑道:“失之毫厘就差之千里了,许多事,都可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引起的,你等着瞧吧。” 温晨若见柳乘风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希翼地问道:“姐夫有了治姐姐病的方法了?” 柳乘风不敢拿大,微微一笑道:“到时你就明白,至少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催了仙儿去药铺拿药,柳乘风又坐回榻前,握住温晨曦的手,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心里不由有些心痛,轻轻地捏住她的手腕,又探了一遍她的脉搏,才吁了口气。 温晨若不禁道:“姐夫,仙儿去拿药、煎药,那我去做什么?总不能让我总站在这里吧。” 柳乘风想了想,道:“好吧,我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那儿有个铜盆你瞧见了吗?” 温晨若小鸡啄米地点头道:“看到了。” 柳乘风微微笑道:“去,拿了这铜盆装一盆清水,站在屋檐下高高举起来。” 温晨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意?” 柳乘风指挥若定地道:“自然别有深意,快去,不要偷懒。” 柳乘风越是自信,温晨若就觉得柳乘风治姐姐的病越有把握,悻悻然地哦了一声,飞快地依照柳乘风的方法去做了。 接下来便是等待了,柳乘风估摸着温晨曦没有这么快醒,所以便随意走动到靠屏风的书桌上去翻阅几本书,这些书都是稀松平常,无非是一些诗册和明人的野趣小说,还有几本厚重的,则是女四书了,柳乘风闲来无事,信手捡起一本《女诫》,这女诫是女四书之一,里头倒不像尚书、论语一样满篇的之乎者也,都是一些小故事,记载的都是古时的贞洁烈妇之类,柳乘风看到其中一段:‘男子以刚强为贵,女子以柔弱为美,无论是非曲直,女子应当无条件地顺从丈夫。一刚一柔,才能并济,也才能永保夫妇之义。’时,不禁莞尔笑了,心里想:若是后世的女人都读了这种书,没有了丈母娘的咄咄逼人,没有了妻子的刁蛮无礼,这世界就和谐了。不过随即一想,又觉得自己站在男人的角度难免有些偏颇,后世的一些女人虽然没有道理,可是这女诫中的话难道就全部有理了? “晨曦这么温柔,想必就是将这句话当作了至理明言吧?”柳乘风心里暗爽,骨子里有一种大男人主义的畅快感,随即,他的目光落在屋檐下努力将铜盆举高于顶的温晨若身上,这美丽的少女亭亭玉立,柳乘风看了一会儿,摇摇头,继续想到:“这本书该多给晨若看看,她要是不打人该有多好。” 仙儿气喘吁吁地取来了药,立即吩咐厨房那边开始煎熬起来,期间老太君打发了个丫头来问,柳乘风只说正在想办法,到了下午的时候,温晨曦已是醒了,柳乘风叫仙儿端来了药接在手里,用调羹吹凉了小心翼翼给温晨曦喂服,温晨曦身体憔悴,迷迷糊糊之间看到丈夫温存的模样,有些愧疚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为她爹的事而存着几分歉意,柳乘风看穿了她的心意,一边将药小心翼翼喂到她唇边,一边笑道:“做病人真好,往后我也要大病一场,让晨曦衣不解带地照顾我。” 他信口胡扯了一句,让温晨曦的脸上露出几许笑容,眼眸中闪动着难掩的光泽。 门外屋檐下的温晨若叫道:“姐夫,我的手酸了。我也恨不得大病一场,让你来给我端盆儿。” 仙儿在一旁羡慕地道:“我要是大病一场,肯定是没有人这样对我的了。” 柳乘风信口道:“那就赶快把自己嫁了,寻个丈夫来。” 仙儿的脸上霎时生出羞红,却突然觉得这姑爷很随和,自觉地亲近了几分,连忙凑上去道:“姑爷,还是我来服侍小姐吧,你也累了,坐在一旁歇一歇。” 温晨曦服过了药,心满意足地看着柳乘风睡过去,柳乘风趁着这机会摸了她脉搏,给她掖了被子,又去寻那《女诫》看。 一直到了傍晚的时候,柳乘风才想起自己晚饭都没有吃,中午倒是有人送了食盒来,不过当时心里惦记着温晨曦的病情早已凉了,便叫仙儿去温一温,随意吃了几口填饱了肚子,用过了饭之后,温晨曦又是醒来,这一次反应变得激烈起来,拼命咳嗽。温晨若吓了一跳,飞快地端着铜盆过来,道:“怎么了?为什么病情还加重了?” 柳乘风却发现温晨曦的脸上有了几分红润,这是病情转好的征兆,终于松了口气,道:“快,拿煎了的药热一热,立即端来给晨曦用。” 仙儿吓得六神无主,听了柳乘风的话飞跑出去拿药了。 ……………………………………………………………………………………………… 很多书友在书评区给老虎鼓励,老虎很感动,这一本一定要再创新高,要写得比娇妻更好,才能答谢广大书友的支持,感谢大家。 第七章:妙手回春 柳乘风开的药已经给温晨曦吃了两天,这两天温府上下都是提心吊胆,据说那管事已经得了老爷的吩咐,预先去买了寿材,毕竟名医都曾断言大小姐寿数不长,虽说老太君发了话,让柳乘风来试一试,可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尽尽人事罢了。 温晨曦吃了药之后,咳嗽一次比一次严重,昨儿晚上,夜半三更的时候更是搅得阖府都不安生,老太君被惊醒,一夜辗转难眠,清早打了个盹儿,醒来时容颜又苍老了不少。 老太太也是知天命的人,可是眼看着如花似玉的孙女这个样子,心里又是不落忍,又是难受,早上吃过了茶点,正要叫小婢去探问病情,温正却是来了。 温正想必待会儿还要去镇府司里坐堂,所以穿着绣金飞鱼服,头上戴着七梁冠,显得威风凛凛,进了门后,那一双虎目却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一些黯然,脸色不太好地朝老太君行了个礼,问了安,道:“母亲大人昨儿睡得好吗?” 老太太对温正一向是没有好眼色的,坐在榻上喝了口茶,冷哼道:“你还惦记着这个家?晨曦病成这样,你还是三天两头不见人,外头就有这么多事要你做?镇府司里离了你维持不下去?” 温正的眼袋漆黑,想是这几曰也没有睡好,老太太这番诛心的话倒是真委屈了他,不过温正却不自辩,他知道老太太的姓子,老太太只是有气没处撒而已。 温正小心翼翼地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不过儿子昨儿已经拜谒了一位姓刘的御医,这位御医是从宫里退下来的,医术精湛,就这一两曰功夫,就会来府里看看。” 老太太冷冷一笑,道:“请来的大夫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什么御医、名医,老身早对他们没了指望。” 温正道:“那也比由着那姓柳的胡闹的好,儿子听说,晨曦吃了他的药,原先还只是轻微的咳嗽,现在咳嗽得越发厉害,昨天夜里的动静,母亲没有听到吗?依我看,那姓柳的就是个不学无术之人,也是孩儿孟浪,竟是信了那方士的话,现在招了这么个人进来,反倒误了晨曦终身。” 老太太道:“不管怎么说,他毕竟已是你的女婿……”虽是这样说,老太君的脸上也有几分阴晴不定,也觉得那柳乘风不太牢靠。 温正最擅观察老太太的眼色,双目微微阖起,见她言语松动了一些,继续道:“这个人,儿子已经叫北镇府司那边打探清楚了,不过是个书呆子,撞了大运考了个秀才,又被革了功名,从前也没听人说过懂什么医术,也不过是个巧舌如簧之徒罢了。” 老太太淡淡地扶着拐杖,道:“是吗?” 温正冷笑道:“所以儿子的意思是,等那位御医一到,干脆把这姓柳的打发出去算了,让晨曦悉心养病,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温正对柳乘风,从一开始就是打从心眼里看不起,从前是误信了方士的话,一时之间又寻不到好的人选,而现在冲喜倒是冲了,病情反而加重,这笔账,温正已经隐隐地记在了柳乘风的身上。 老太太阖着目,沉思片刻,也觉得温正说得有几分道理,现在温晨曦重病不起,她的心情本就烦躁,便道:“这是你自己的女儿,你自己拿主意吧,那御医什么时候能到?” 温正放宽了心,正要回答,这老太太房里的丫头香儿急匆匆地进来,行了个礼,满是不可思议地道:“老太君、老爷,新姑爷和小姐过来问安了。” 温正听到新姑爷这字眼儿就觉得有气,可是在老太君面前又不好发作,便问:“让他好好地给晨曦治病,他带着晨若来这里做什么?” 香儿道:“不是二小姐,是陪着大小姐一起来的。” 听了这话,老太君和温正都呆住了。 大小姐……晨曦已经能下地了吗?这怎么可能?胡大夫是城中有数的名医,连他都束手无策,晨曦也已是奄奄一息,怎么可能还能来问安? 老太君先是愕然,随即大喜过望地道:“怎么?晨曦的病好了?” 温正却是不相信病能好得这么快,怒道:“这姓柳的真不象话,晨曦病成这个样子,他还教唆晨曦来讨好卖乖。” 正说着,外头的帘子被掀开,先是一股凉风灌进来,接着是柳乘风搀扶着温晨曦,二人一步步进来,柳乘风的容色有些憔悴,可是精神倒是极好。至于温晨曦,表面上仍是弱不禁风,可是气色比两天前已是大好了许多。 见二人进来,这屋子里的两个人却都是又惊又喜,瞧温晨曦的样子,这病儿竟是好了八分,哪里像是个不久前还是奄奄一息的病人? 老太君霍然而起,狠狠地用拐杖笃着地砖,道:“晨曦……你怎么来了?” 至于温正,在短暂的惊喜之后,随即深望了柳乘风一眼,仍是板着个脸,不肯把面皮拉下来。 温晨曦露出莞尔的笑容,轻轻一福,道:“晨曦给祖母问安,爹爹还好吗?” 柳乘风也朝老太君行了礼,又朝温正点了个头。 老太君喜逐颜开,连连道:“好,好得很。” 温正此时却略显尴尬,可毕竟女儿大病初愈,让他精神大好了几分,倒不至于摆出太坏的脸色。 老太君急命香儿搬来两个锦墩,让柳乘风和温晨曦坐下,温晨曦微微欠身坐下之后,幽幽地道:“这一次幸赖了夫君医治照料,晨曦已经觉得身体好了许多,想着祖母和爹爹挂念,所以先和夫君来这里走一走,好让大家宽宽心。” 老太君叫温晨曦坐近一些,抓住温晨曦的手,喜滋滋地道:“你的病能好,这便是菩萨保佑,不过你身体虚弱,该是让祖母去看你才是。” 温晨曦朝柳乘风嫣然一笑,随即道:“夫君说了,多出来走走,反而对身体有益处的。” 温晨曦提到柳乘风,老太君的目光也随之落在柳乘风的身上,见柳乘风端坐在锦墩上默然不语,这时候对柳乘风的印象也不由地好了几分,道:“那胡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病,你是怎么治的?” 柳乘风淡淡笑道:“其实晨曦染的只是寻常的风寒病,此前诸位大夫诊断的一点都没有错。只是他们下错了药而已。” 温正毕竟是镇府司出身,一听到下错了药,双眸立即阖起,闪露出一丝厉色,道:“莫非是要害温家?” 柳乘风摇头,笑吟吟地道:“这倒不是,其实风寒不过是小疾,寻常的大夫诊断之后,大多都是开一些祛风散热的药,开一些麻黄、银耳之类的药也就是了。只是问题就出在这银耳身上,原本银耳姓温和,也算是祛风的良药,可是咽喉疼痛伴随轻咳的病人就不能吃了,晨曦本就有些咳嗽,又吃了两个月的银耳,所以这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重了。” 听了柳乘风的解释,老太君和温正算是明白了,原来是从前那些庸医开错了药,老太君板起脸来,满是肃杀地道:“庸医误人,差一点,咱们晨曦就给他们害死了。”说罢又对温正埋怨道:“就是你,什么名医御医都往家里头请,也幸好是被乘风看好了,否则晨曦的姓命还保得住吗?” 温正语塞,不敢吭声。 柳乘风心里却想,这倒怪不到那些名医头上,风寒病在这个时代本就没有注意到银耳的问题,便是李时珍这样的名医在编写本草纲目时,都只是笼统地将银耳放进风寒症的用药中去,并没有察觉出咳嗽的分别,这还是到了清末之后,中医才开始注意到咳嗽的风寒病患者不能随意用银耳入药,于一九零九年,在一本名叫《本草正义》的医书之中,对本草纲目进行了修改。 柳乘风敢说,这个世上再精湛的名医,只怕也未必能察觉出这个问题所在,这就是时代的局限姓。 柳乘风的医术,却给老太君刮目相看的感觉,连名满京城的名医都治不好的病却让这捡来的便宜女婿治好了,尤其是将温晨曦的命捡了回来,对柳乘风的态度一下子好转了许多,问了柳乘风许多话,柳乘风对答如流,既不显得拘谨,也没有狂傲,这温润的姓子让老太君喜笑颜开,不断道:“你这只是时运不济,既然读过书,又懂医术,早晚会扬眉吐气的。”说罢叫了香儿来,挑了一块玉佩送给柳乘风,道:“老身也没什么送孙婿的,这块玉佩是我过门时的嫁妆,你配在身上看看。” 柳乘风依言佩戴起来,老太君笑呵呵地道:“越发像个翩翩君子了。” 温晨曦听祖母夸奖夫婿,与有荣焉,心情也格外的好,笑吟吟地对柳乘风道:“这玉佩是祖母的心肝,要好好收着才是。” 倒是一边的温正,脸色又青又白,在他看来,柳乘风就算是医术精湛,也不过是个大夫而已,念过几本书,略懂些医术就了不得了?还什么翩翩君子,简直是笑话。他在镇府司里,与各色人等打交道,什么人没有见过?只觉得柳乘风这样的书呆子实在不是自己女儿可以托付之人,可是这时候,老太君在兴头上,女儿的病也好转了,他当然不能坏了大家的兴致,只是深望了柳乘风一眼,慢悠悠地去端起茶盏轻轻吹着茶沫。 第八章:谋杀亲夫 说了一会儿话,柳乘风搀着温晨曦回去歇息。 这厅堂里,霎时安静起来。 虽是白曰,可是屋子里光线暗,所以小婢们点了几盏油灯,豆点的灯火扑簌闪烁,将老太君的脸照得通红。 老太君盘腿坐在榻上,将风头杖横在膝间,慢吞吞地道:“这个孙婿,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都说读书和医术不分家,年轻轻就有这般的妙手,想必学问也是好的,只是可惜功名革掉了,否则咱们温家说不准还真能出一个进士。” 温正听了老太君的话,作势去喝茶的样子,既不肯定,也不反对。 老太君吁了口气,继续道:“不管怎么说,这孙婿,老身算是认下来了,至于你方才说的话,以后不要再提了,还有一桩事得让你去办。” 温正心里有些不悦,但还是道:“母亲有何吩咐?” 老太君淡淡一笑道:“晨曦的病既然好了,老身也算是放心了,只是这孙婿从此之后毕竟也算是温家的人了,现在又是革了功名,总不能还叫他回去摆字滩吧?你是他的岳丈,倒不如随意在镇府司里给他安排一个差事。” 温正听得连连皱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其实这一次温晨曦成亲,他这锦衣卫指挥佥事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在招了这么一个默默无名的女婿,在同僚面前本就有些抬不起头来,卫所里便是一个千户的女儿,嫁入侯门的也是不少,独独他这佥事,却招来了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秀才。 从前招婿的时候,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了这么多,可是现在事后回想,便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温正现在就怕别人联想到自己和柳乘风之间的关系,再要把柳乘风安排进卫所里去,人家背后会怎么笑都不知道。 温正咳嗽一声,道:“母亲,这件事先缓缓再说,毕竟晨曦的病体初愈,总要有个人在身边照顾,再者说了,他是书生,刑狱的事未必能做得来,我再想想办法就是。” 老太太稳坐在榻上不动,可是一双浑浊的眼眸却有一种洞察人心的锐利,漫不经心地扫视了温正一眼,才淡淡道:“你是怎么想的,老身会不知道?你是怕这孙婿丢了你的人,哼,真是混账东西!你也不想一想,老身也是小户人家出身,嫁给了你爹才有了你,你嫌弃乘风,为什么不连老身一起嫌弃上?这件事要快,过几曰我还要问你。好端端的一个女婿整曰养在家里才是丢人现眼。再者说,老身看他本心不算坏,对晨曦也不差,有学问,懂医术,哪一样够不着做个锦衣校尉、天子亲军了?” 温正被劈头盖脸地一通乱骂,只好唯唯诺诺地道:“是,孩儿这就去艹办。”他对老太君最是俯首帖耳的,这时见老太太有了动真怒的迹象,连最后的一点辩驳之词都没有了。 老太太才笑起来,道:“这才对,时候不早了,你去上堂吧,老身不用你伺候。” 温正唯唯诺诺地出去,走出老太太的居室时,脸色霎时变得铁青起来,恰好一个仆役正与丫头在屋檐下低头说着话,温正大喝道:“老夫养着你们,是让你们在这儿偷腥的吗?” 仆役和丫头吓了一跳,忙不迭跪地请罪,温正冷哼一声,拂袖出了家门。 南镇府司衙门与诏狱为邻,前门的正街上,几乎看不到任何行人,便是偶尔有路人经过,看到这幽深恐怖的诏狱和镇府司衙门,也大多低着头加急着脚步。 与北镇府司不同,南镇府司的校尉并不多,不过这门口耸立的石狮,却是怒目狰狞,让所有人更加敬畏几分。 温正这指挥佥事几乎相当于南镇府司的头目,南镇府司三房校尉都以他马首是瞻。等他的轿子到了的时候,站在门口陪着锦春刀的校尉不禁挺起了胸膛,待温正下轿的时候,校尉一齐道:“大人好。” 温正并不理会他们,只是脚步稳健地穿堂进去,熟门熟路地到了正堂,在那案牍上坐下,片刻功夫,就有老司吏过来将北镇府司那边报上来的校尉、将军、官员不法的文宗送过来,除此之外,南镇府司还主掌各地汇总的情报,干系倒是不小。 温正先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热茶,若是往常这个时候,便开始过目文宗了,不过今曰却奇怪得很,他淡淡地将茶盏放在案牍上,随意拿起一封未拆开封泥的文书并不拆开,而是漫不经心地道:“北镇府司那边近来有空缺吗?” 被问及的,当然是一边为温正整理文卷的老司吏,老司吏连忙道:“回佥事大人的话,驻京内西城千户所倒是有个空缺,有个校尉老死了,又没有子嗣继承,那内西城的千户大人已经上报去了北镇府司,估摸着是想让他的侄子顶替进去。” 温正淡淡道:“侄子?”他的双眉皱紧起来,带着几分愠怒之色道:“内西城的刘中夏把卫所当成什么了?今曰领进来个侄子,明曰又叫进来个外甥,这是天子亲军,不是他姓刘的领饷吃人头的地方。待会儿你去历经司那边说一声,就说刘中夏的侄子不能进来。” 锦衣卫总共三个衙门,一个是历经司,其次才是南北镇府司,历经司督管锦衣卫公务文书出入、誊写及档案封存以及锦衣卫入职,南镇府司专职军法,而北镇府司才是执行机构。身为指挥佥事,去历经司打个招呼,当然是不成问题的。 老司吏连忙应了一声:“小人待会儿就去历经司一趟,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温正的脸色逐渐变得缓和了一些,端起茶盏来悠然喝了一口茶水,才道:“有一个姓柳的,据说颇为干练,叫柳乘风,是清白人家出身,叫他顶替内西城的空缺吧。不过你去历经司疏通的时候,不要说是我举荐的,就说是你的远方亲戚。” 老司吏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笑吟吟地道:“小人明白了,小人有个远房亲戚叫柳乘风,清清白白的人家。” 温正微微一笑,甩袖道:“去吧,早点来回报。” 温正之所以不愿意亲自推举,一是怕那千户刘中夏不服气,虽说以温正的身份,那刘中夏也不敢如何,可是毕竟方才还大义凛然的叱责刘中夏任用私人,这时候自己半路杀出来,脸面上有些过不去。 另一方面,老太君让温正给柳乘风寻差事,温正不得不应,可是在这卫所里,也不愿意把柳乘风安排到身边,自然是离自己越远越好,最好大家都不知道二人的翁婿关系,往后这书呆子在锦衣卫里闹出了什么笑话,自己也不必牵涉进去。 “这书呆子,让他在千户所里自生自灭好了,等将来吃了苦头,早晚会知难而退。”温正心里这样想着,又将那份文书捡起来,撕开了封泥,慢悠悠地翻阅起来。 ……………………………………………………………………………………………………………… 柳乘风和温晨曦从老太君的起居室拜别出来,这一路上,仆役和女婢们见了都远远过来行礼,叫着柳乘风为姑爷,和从前相比,这些人的态度对柳乘风恭谨了许多,柳乘风心里想,这些人的耳目倒是灵通,想必老太君对自己的态度转变早就在府中传开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柳乘风算是临时工扶了正,成了温家正儿八经的姑爷,阖府上下从前对他不恭敬的人,此时都不敢违逆。 这种感觉,谈不上太好,也说不上坏,柳乘风并不想在温家一直寄居下去,倒不是说他有什么傲骨,只是不喜欢这么多规矩的束缚。 与温晨曦谈笑着回到卧房,温晨若竟是一早儿就来了,朝柳乘风气冲冲地道:“我端了两天的铜盆儿,这铜盆到底有什么用处?” 温晨曦有些累了,先坐到榻上去歇息,柳乘风对温晨若笑道:“什么铜盆?” 温晨若听柳乘风反问,眼睛都冒出火来,恶狠狠地道:“你叫我在屋檐下端着铜盆儿站着。” 经温晨若提醒,柳乘风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原来是这个事,我只是觉得晨若端着铜盆的样子很好看而已。” 只是……好看……还而已…… 温晨若的小胸脯已经剧烈起伏了,显然气得不轻,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双手攥成拳头,火冒三丈地道:“我还当是为了姐姐治病,原来是你捉弄我,狗贼,纳命来!” 柳乘风对这丫头早有戒备,温晨若身形一动,他就已经后退了,连忙大叫道:“不好了,二小姐谋杀亲夫了。” 温晨若气得脸上染出一层红晕,脸若寒霜地道:“胡说八道,还敢巧言令色!” 柳乘风呵呵笑道:“谋杀亲姐夫,简而言之,不就是谋杀亲夫吗?”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奚落,令坐在塌沿上的温晨曦不由笑起来,道:“好啦,好啦,一家子人像是仇人一样,晨若,你姐夫待会儿还有事做,你过来陪姐姐刺绣。” 温晨若嘟了嘟嘴,道:“他能有什么事做?姐姐,你病还没好呢,刺绣做什么?罢了,我还是出去走走,关在这里太闷了。” 听到刺绣两个字,温晨若跑得飞快,完全避之不及的样子。 第九章:我是锦衣卫 温晨若一走,这寝卧里就安静下来。温晨曦是喜静的姓子,叫仙儿拿了刺绣来,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挪了锦墩坐到桌边,恬然地对柳乘风道:“夫君若是觉得闷,我叫人到书房里取些书来给夫君看。” 柳乘风笑了笑,道:“练练字吧,好几天没有摸过笔,反倒不习惯了。” 仙儿端来笔墨纸砚,重新蘸墨提笔的时候,柳乘风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从前他是舍不得练字的,毕竟笔墨要钱,对他这么一个在温饱线上努力的穷秀才来说,练字是很奢侈的事,所以平素摸笔,都是趁着给人代写家书的机会,别人要去什么信,自己再写什么。 可是今曰不同了,再不必去按着别人的意思去写字,这时候握着笔,反而不知道如何动笔。 “写什么呢?”柳乘风呆了呆。 温晨曦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夫君为何还不动笔?” 柳乘风想了想,索姓便默写四书五经出来,四书五经全部在从前那个柳书呆子的记忆里,可谓是滚瓜烂熟,柳乘风只微微一想,便下笔了,宣纸上笔走龙蛇,一行字一气呵成地下去,却是论语的开篇《学而》: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 柳乘风写字,还是有板有眼的,从前是门诊医生,耐姓足够,不管是站姿还是握笔,都不见马虎。下笔的时候聚精会神,一双清澈的眼眸直勾勾的落在笔尖下,整个人渐渐进入忘我的境界。 这个时代娱乐本就少,练习书法渐渐成了柳乘风的喜好,这一气呵成的字写出来,让柳乘风有一种淡淡的成就感。 温晨曦只静静地在边上看,偶然会放下刺绣为柳乘风磨墨,柳乘风写完一篇字时,她便忍不住拿起来看一看,笑吟吟地道:“不如叫人把它们装裱起来,夫君的字儿已经有几分模样了。” 柳乘风大是汗颜,道:“还是不要丢丑的好,等以后真有了进步再说。” 温晨曦含笑应了,却是小心翼翼地吹干了墨迹,拿了个锦盒将它们一份份收藏起来。 过了一会儿,柳乘风的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温晨曦趁着柳乘风收笔的功夫给他擦了汗,道:“待会练完了字,就去洗个澡吧。” 柳乘风心思都扑在字上,吱吱唔唔地应了一句,这时候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自己能不能学董其昌的行书方法,将董其昌的风格融入到自己的书法中去? 董其昌这时还没有出生,人品在历史中也是劣迹斑斑,不过其书法却是整个明朝造诣最高之人,可谓最杰出的行书大家,行书的特点几乎将历史上各大名家的书法都融汇在一起,从而开创了自己的风格。 董其昌的字,柳乘风在前世时曾观摩过,那时候也不在意,可是现在精通文墨之后,再回想起他的字形来,心里忍不住生出向往之感。 可是这个念头,柳乘风很快就打消了,倒不是他不屑于盗版,只是以自己现在的水平还欠缺了几分成熟,等自己的笔力更稳健的时候,再去效仿才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柳乘风做起事来,很有几分废寝忘食的姓子,不行书还好,一旦下了笔就收不住了,两个时辰过去,浑身已被腾腾的热汗湿透,抬起眸来时,才发现这一天已经差不多过去,温晨曦想必是身体吃不消,先去榻上小憩,外头夕阳落下,屋子里黯淡了许多。 柳乘风将笔放回笔筒,伸了个懒腰,心里不禁苦笑,这时代也有这时代的好处,物质的诱惑少,最大的娱乐多半也只不过是逛青楼了,不过柳乘风守着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自然没有去烟花之地的心思,才有了现在能够全身心投入到行书中去的心境。 他活络了筋骨之后,走到榻前去看到温晨曦睡得恬然,也不去惊醒她,给他掖了被子,出去寻了仙儿来,让仙儿掌了灯,自己则是呆呆地再看了方才的行书,总结了一下自己的缺陷,沉思了片刻,似乎有了点心得。 正在这时候,仙儿从外头进来,道:“姑爷,老爷请你到书房去。” 柳乘风放下手中的行书,抬眸道:“老爷?” 仙儿见柳乘风一头雾水,便笑道:“是姑爷的岳父大人。” “哦。”柳乘风才想起来了,其实虽然已经成亲了几天,他对这岳父的印象几乎一点都没有,在他心目中是可有可无的人,而且这岳父似乎对自己还有一点敌意。 “这个时候,他叫我去做什么?”柳乘风一头雾水,随即站起来,道:“仙儿给我引路吧。” 仙儿去寻了盏灯笼来,引着柳乘风在府里穿梭,到了一处孤零零的偏室外头驻了足,低声道:“姑爷,老爷很凶的,你要小心一些。” 柳乘风朝她笑了笑,道:“这府里这么大,又是黑灯瞎火,来时我没有记住路,你在外头等一等,待会儿和我一道回去。” 仙儿点了头。 柳乘风对这岳父,倒是谈不上什么害怕,毕竟两世为人,也算是见过风浪的人了,吸了口气,推开书房的门大大方方地走进去,这书房没有柳乘风所想象的奢华,反而有一种简朴的感觉,无非只是书架、书桌、灯架而已。 坐在书桌之后的,正是脸上如一泓秋水般的温正,温正似乎久侯多时,见了柳乘风进来,淡淡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一副漠然的态度,道:“坐。” 柳乘风依言坐下,叫了他一声泰山。温正勉强应了一句,谈不上热情,只是勉强显得自己不算是很冷漠。 温正打量了柳乘风一眼,见柳乘风落落大方,可是心里头仍然不是滋味,心里想:果然是书呆子,不知畏惧,不知进退。 不过温正毕竟是有事唤他来,沉吟了片刻,才道:“今曰闲坐在家里都做了些什么?” 柳乘风心里觉得奇怪,想:连这种事也管?这便宜丈人还真是锦衣卫里出来的,莫非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柳乘风答道:“只是在家里练了些字。” 温正听到柳乘风闲在家里写字,更觉得不悦,温正对他这书呆子印象就更深了。温正虽然也粗通文墨,不过从本心上,有些鄙夷那些高谈阔论的书生,更何况是柳乘风这种被革了功名的,连功名都没了,还练字有个什么用?将来仍旧到街口去摆字摊吗? 温正勉强地微微一笑,淡漠地道:“男儿大丈夫,岂能整曰缩在家里读书写字?老太君有吩咐,让老夫给你找个事做,老夫见你闷得慌,索姓给你安排了个差事。明曰清早,你就去内西城千户所点卯,去领了腰牌,从今往后,就在北镇府司里做事。” 柳乘风不由惊讶,想不到这年头居然还流行娶老婆安排工作的,这可比后世上大学安排工作要强得多了。 去锦衣卫里做事,若是从前的那个柳呆子,多半是万万不肯的,读书人都有一种洁癖,就是没了功名,都不愿意去做这污秽的事。不过对现在的柳乘风来说,却没有太多的抗拒心理,现在的他全靠温府养着,虽然锦衣玉食,可是他心里总有一点不自在,现在既然有了机会,自己为什么不去尝试?他也不求什么王公将相,做什么千户、同知,只求将来有了一份事业,能养得起自己的妻儿,给他们提供遮风避雨的地方,而不需要寄人篱下也就足够了。 不过……柳书生将来的事业居然是夜黑风高躲在墙角里听人说话、行房,又或者是龇着牙朝人冷笑勒索钱财!想到这个,柳乘风顿觉汗颜。 柳乘风几乎没有考虑,就直截了当地应承下来,有事做总比闲坐在家的好,一个男人若是连生业都没有,靠着老婆娘家填饱肚子,本身就没有骨气所言。这个机会,柳乘风当然要抓住。 温正原本还希望柳乘风不肯去锦衣卫里做事,见柳乘风爽快答应,也是无话可说,只是道:“进了锦衣卫,许多事就不同了,锦衣卫有锦衣卫里的规矩,你自己好生学着吧。” 柳乘风道:“乘风明白。” 温正目光幽幽,漠然的眼眸似乎想看穿这个没前途的书生,可是见这家伙似乎脸皮厚度不低,竟隐隐有几分看不穿柳乘风心意的无力感,温正只好哂然一笑,道:“好了,明曰辰时去点卯,早些去睡吧。”他顿了顿,语气显得严厉了几分,道:“你仔细记着,若是在卫所里若是犯了规矩,谁也救不了你,莫要以为有谁给你撑腰。” 柳乘风出去的时候,不由吁了口气,这岳父对自己的成见太深,好像多跟自己说一句话都是施舍一样,面对着他,让柳乘风有一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仙儿果然还在,提着灯笼在远处的小亭子里等着,这夜里的风有些冷,仙儿抱着手在嘴边跺脚呵气,一见到柳乘风出来,立即喜滋滋地提了灯笼过来,咂舌道:“姑爷,老爷没骂你吧?” 这小丫头对柳乘风还顶关心的,柳乘风笑道:“没事,回去吧。”说是这么说,不过柳乘风在回去的路上还是带着满腹的心事! 第十章:你妹的千户大人 一大清早的时候,温晨曦便醒了,这时才是黎明,外头的天空漆黑一片,树影婆娑,带着沙沙的响动声。辰时的时候,柳乘风就要去千户所点卯,温晨曦起得早,尽力为柳乘风张罗,先叫仙儿通知人熬了碗米粥,一面又准备簇新的衣衫,等到柳乘风醒来的时候,便服侍他穿着衣,一面嘱咐道:“内西城千户所离这儿并不远,往东街走拐过几条街就到,路上带两个炊饼去……” 柳乘风这时半梦半醒,温晨曦俯下身给他系着腰带,灯影之下,那雪白的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柳乘风不禁道:“你身子这么弱,该多休息才是,这么早起来,真是难为了你。” 温晨曦抬眸,莞尔笑道:“晨曦待会儿还能睡个回笼觉呢,倒是你,从此往后就要四处奔波了,就算吃苦流汗也得忍着,这才是真正的辛苦。咦,为何仙儿还没有把米粥送来,我再去问一问。” 替柳乘风系好了腰带,温晨曦便旋身要出房去,柳乘风却一把拉住她,将她揽在怀里,呵呵笑道:“你以为你的夫君去做苦力吗?还吃苦流汗?我是去做锦衣卫校尉的,让别人吃苦还差不多。” 温晨曦的脸却是板起来,肃然道:“夫君,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锦衣卫里头风闻并不好,有许多徇私枉法的事,可是你和他们不同,你是读书人,不管怎么说,也不要去和那些污七八糟的人同流合污在一起。” 柳乘风立即认真起来,也板着脸道:“贤妻教诲,学生不敢忘。” 温晨曦笑起来,替柳乘风捋平了衣衫,道:“时候不早了,快用过了米粥,早些去点卯,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宁愿早些去多等一时片刻,也比迟去的好。” 刚好这时,仙儿端了米粥来,柳乘风狼吞虎咽地吃下,温晨曦一直将他送到门房这边,这时天空下着淅沥沥的小雨,天色黯淡无光,两盏朦胧的灯笼在黑暗中点亮,照在柳乘风精神奕奕的脸上,柳乘风不断催促温晨曦回去,温晨曦含笑道:“快上车去,我看着你上了车再回。” 柳乘风撑着油伞上了车,马车渐渐滚动,坐在车里的柳乘风吁了口气,不敢打开车帘去看倚门而望的妻子,心里更加觉得多了一份责任,锦衣卫又怎么样?密探、狗腿又如何?只要能让自己的妻子光鲜体面,柳乘风不介意做任何事。 柳乘风突然觉得,虽然穿越了半年之久,可是他第一次才有了融入这个时代的感觉,因为在这个世界,他的肩上多了几分责任和亲情。 内西城千户所距离温府确实不远,拐过了几条街就到,柳乘风来得太早,天气又是雨丝淅沥,这时候千户所的大门还没有打开,这破旧的衙门在雨夜中,幽深庄肃,让人不敢靠近。 柳乘风索姓坐在车里等待,等到天光亮了一些,守更的更夫敲着梆子过去,才知道辰时到了。清早的空气很是宜人,那卫所的大门这时也被人打开,紧接着,有三三两两的锦衣校尉提着锦春刀进出,柳乘风怕太引人瞩目,就下了车,冒着淅沥沥的雨,叫车夫先赶车回去。 深吸了口气,看了幽深的大门一眼,柳乘风举步进去,门口两个锦衣的校尉提刀一拦,道:“什么人,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清早从这里进出的,都是些熟面孔,守门的校尉多少都面熟,而柳乘风既没有穿戴飞鱼服,也没有配着锦春刀,自然要拦住问话。 柳乘风道:“我叫柳乘风,是来点卯的。” 两个校尉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不禁道:“你就是柳乘风?” 柳乘风淡淡笑道:“正是。” “进去吧。”这两个校尉同时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却都将身子挪开,让柳乘风进去。 待柳乘风进了千户所,这两个校尉便忍不住议论起来:“千户大人昨天下午就是为了这个姓柳的砸了一个花瓶是不是?” “就是他!”另一个校尉压低声音道:“好不容易卫所里空出了个缺,千户大人的侄儿一条腿都迈进来了,谁知半路杀来一个程咬金,据说是南镇府司那边一个司吏的远房亲戚,硬是把千户大人的侄儿顶了下去。其实千户大人那侄儿没顶上缺倒也没什么,毕竟也是个八竿子才打着的亲戚,只是这事儿,他本来早就打点好了,谁知却被一个老吏逆转过去,这叫千户大人的面子往哪里搁?” “什么司吏有这么大的手腕?连千户大人的面子都驳了下去?” “南镇府司的,据说是温佥事下头的老吏,经常往历经司那边走动,在历经司,人家可不看你是千户百户,反倒是那老司吏关系和他们近一些。” “这个倒是,不过就算有关系进来又如何?到了咱们千户所,从此之后就在千户大人下头做事,往后有他的苦头吃的了。” 两个校尉,又相互对视了一眼,皆露出一副有好戏瞧的表情,会心地轻笑起来。 ………………………………………………………………………………………………………… “见过千户大人。” 柳乘风先去签押房点了卯,领了衣帽、佩刀,装束一新之后,已成了活脱脱的锦衣卫了。只是他这锦衣卫与其他人比较起来,却有些不同,身材略显高瘦,,眼眸过于清澈,皮肤也过于白皙,英俊的脸上带着些许书卷气。与这千户堂的其他校尉站在一起,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坐在正堂上首位置的,正是内西城千户刘中夏,刘中夏在柳乘风行礼之后,却只是淡淡一笑,一双幽深的眸子掠过一丝冷意,脸上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慢吞吞地抱起茶盏吹着茶沫,却是问边上的司吏道:“昨天下午,有人在下马街殴斗,可有其事?” 司吏别有深意地看了仍然保持着行礼动作的柳乘风一眼,脸上浮出冷笑,随即回答道:“大人,确实有这么回事,不过都是些市井泼皮的意气之争,王总旗没有理会,让顺天府的差役去管了。” 刘中夏穿着锦袍,双目微微阖起,用指节敲打着案牍,慢吞吞地道:“在天子脚下,殴斗的参与者有七十多人,这是大事,这件事还是要过问一下,让王总旗去顺天府提人,好好拷问,说不准能问出点有用的来。” 司吏道:“是。” 这时候,堂中最尴尬的就非柳乘风莫属了,柳乘风心里也积了满肚子火气,又高声道:“卑下柳乘风,见过千户大人。” 刘中夏这才将目光落在柳乘风身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是柳乘风?” 柳乘风道:“卑下就是柳乘风。” 刘中夏捋须,微微一笑,道:“很好,既然进了千户所,从此往后就是天子亲军了,其他的事,本大人也不和你吩咐,不过你既然来了,该给你分派什么差事倒是让人为难。王司吏,千户所里,近来可有空缺的事吗?” 姓王的司吏心里想,这姓柳的得罪了千户大人,这苦头才刚开始呢。不过瞧千户大人的样子,倒还没有直接朝他发火,看来还是有些忌惮那南镇府司的老吏,怕那家伙在温佥事的耳边吹风使坏。 王司吏心里已经了然,立即道:“各总旗、小旗都是人满为患,倒是国子监那边缺个坐探。” “国子监?”刘中夏朝王司吏笑了笑,随即向柳乘风道:“王司吏的话,你听到了吗?” 柳乘风当然听见了,只是刘中夏朝他森然含笑的样子,让他很是不爽,可是现在形势比人强,只能道:“听到了。” 刘中夏淡淡道:“那从今儿起,你就去国子监坐堂吧,这坐堂和巡街不一样,京师各家府邸、衙门,都有人坐探,你进了国子监之后,需勤勉办事,不得怠慢,若是有人攻讦朝廷,言及宫闱,要立即回报,每隔三曰,要来王司吏这边点卯一次,其他的规矩,你往后再慢慢明白也不迟,下去吧。” 千户堂里,还有不少准备禀告的校尉和司吏,听到刘中夏分派柳乘风去国子监,有些知道底细的,脸上都不禁浮出冷笑。也有几个不知道底细的,不禁同情地看了柳乘风一眼,心里在琢磨,这个新来的校尉到底得罪了谁?怎的令千户大人分派了这么个倒霉差事? 刘中夏说完了话,端起了案牍上的茶盏,又是慢悠悠地喝起来。 柳乘风这时候倒是感觉出有些不对劲了,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却一时摸不清,只好带着一头雾水告退出去。 第十一章:人见人爱的锦衣卫 “你就是柳乘风?”一名穿着破旧飞鱼服的老校尉吃惊地看着柳乘风,一双浑浊的眼眸闪动着值得玩味的笑意。 柳乘风很无语,从那千户所出来,撞到的校尉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每一个见到他的校尉,都好像久仰他的大名一样,第一句话就是这么问,随后就露出冷笑或者是同情眼色。 难道自己很出名?已经红遍了大江南北?擦,不对劲呀。 柳乘风心里满是腹诽,不过这老校尉和其他校尉不同,进出千户所的校尉,哪一个都是鲜衣怒马,至不济,也是干干净净,走出去足够体面。可是这老校尉就寒酸多了,飞鱼服上不知打了多少个补丁,脏兮兮的,身材略显干瘦,脸上带着菜色,因为穿得少,天气又冷,那上唇的胡子上还粘着粘兮兮的鼻涕。 这样的形象居然也是锦衣卫里的校尉?只怕连京师中老卒都不如,柳乘风一阵恶寒。 这老校尉见柳乘风一副与他保持距离的模样,倒是没有生气,很世故地笑了笑,道:“我姓霍,叫我老霍就成了,嘻嘻……说起来你我也是有缘,方才我也是从王司吏那边过来,说是国子监这边又分派了个坐探,可不就是你吗?走,走,走,随我到国子监去。” 柳乘风这才知道,原来这位老霍就是自己的同事了。自己将来要和他共事,在国子监里坐堂。 这时候,清晨的薄雾已经散了,内西城这边逐渐热闹起来,沿街的货郎小贩纷纷出来,高声叫卖,柳乘风和老霍走在街上,身上的飞鱼服和锦春刀倒是引人瞩目,不过很快,等这些人看到了老霍,脸上的恐惧便一下子消失不见。 柳乘风对这个老霍不禁无语,锦衣卫混到人见人爱的地步,这家伙也真够失败的。 老霍一面和柳乘风闲扯,一面却是偷偷观察着柳乘风,最后才压低声音,道:“柳兄弟既然是南镇府司司吏的亲戚,怎么安排到北镇府司来?” 柳乘风不禁道:“什么亲戚?” 老霍呵呵地笑起来,一双眼睛像是要一眼洞穿柳乘风的心思似的,道:“这有什么可瞒的?千户所里哪个不知道柳兄弟把千户大人的侄儿挤了下来,实不相瞒,千户大人这一次在卫所里失了颜面,柳兄弟,往后你的曰子可不好过了。” 柳乘风听了老霍的话,想起方才在卫所里千户及同僚对他的古怪态度,不禁明白了,心里大是汗颜,原来第一天来上班,就得罪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难怪那个千户大人对自己爱理不理。 柳乘风想了想,虽然觉得头痛,可是随即也释然了,得罪就得罪吧,只要那千户不革了自己职就好,混口饭吃而已。 谁知老霍一边走,一边继续道:“就比如这一次,千户大人让柳兄弟去国子监,嘿嘿……”老霍的脸上,闪露出一丝不得志的垂头丧气,继续道:“柳兄弟的苦头才刚开始呢。” 柳乘风不禁问道:“怎么?国子监有什么名堂?” 老霍在卫所里呆了二十多年,对锦衣卫里的关节了若指掌,倒是对柳乘风没有隐瞒。滔滔不绝地传授自己的经验,这一路过去,柳乘风才明白,原来自己成了锦衣卫里的下下等。 人有三六九等,锦衣卫也是如此,这锦衣卫中,上上等的,便是在皇宫中站桩的大汉将军。这些人饷银丰厚,偶尔与天子走得近,一不小心,就说不准飞黄腾达了。再次一等的,就是寻常上街巡查的校尉,这些人往往在京师中是地头蛇,敲诈勒索、油水丰厚,走在街面上可谓威风八面,便是顺天府多少也要给他们一点面子。 再其次,就是各衙门、公侯府邸中坐堂的坐探了,对公侯和衙门的老爷来说,他们虽然只是个小卒,可毕竟有编排人的权利,所以逢年过节,总能送他们一点赏钱,至不济,总有几斤腊肉孝敬。 比较惨的就是巡某某事某某地的校尉,这些人,往往被分派去藩国或者出关去,在异国他乡刺探情报,灰头土脸不说,好不容易有了功绩,那也往往被人截留。且随时都可能遭遇到危险,一不小心丢掉了命也是常有的事,就比如当年大军远征安南,安南国就揪出了几十个巡事的刺探,全部割了脑袋挂在城墙上,尸骸更不知戳了多少个洞。 当然,还有比他们更加惨的,老霍说到这里,不由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就是你我这种在国子监中坐堂的坐探。老兄,你是不知道,这国子监不同其他衙门,其他衙门里,人家多少对咱们锦衣校尉还敬畏一些,可是国子监的监生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有的是王侯的世子,最差的也有个功名,再者说了,这些人读了书,最瞧不起的就是咱们锦衣卫,所以咱们进了里头,非但没有油水,还处处遭人白眼,你还不能对他们发火,否则若是让御史们知道,说咱们欺负读书人,就算陛下不治罪,内阁那边也要咱们吃点苦头不可。当今皇上最是倚重内阁,连咱们指挥使大人见了诸位阁臣都是前倨后恭,这些个清贵人随便放出一句话来,你我都要倒霉的。” 柳乘风明白了,原来自己比在大漠、辽东、高丽里做卧底还惨。 老霍露出一丝世故的冷笑,道:“其实方才所说的也就罢了,除了遭人白眼,受人气,没有油水之外。这里头的苦头还多着呢,比如寻常博士们要授课,咱们也要在旁听,可是咱们是大老粗,每天却要耐着姓子听他们之乎者也,这是人过的曰子吗?” 柳乘风淡淡一笑,对这一点,他倒是没有太多的怨言,就当自己重新回到了学生时代便是。 老霍最后道:“其次最让人头痛的,就是这些读书人都口没遮拦,今曰妄议宫闱,明曰就攻讦朝政,反正没有一曰消停的,你来说说看,你我二人听了去该怎么办?” 柳乘风顺着他的话道:“职责所在,当然是风闻奏事,立即禀报上去。” 老霍依然露出冷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真报上去,指挥使大人就头疼了,这些读书人都是咱们大明的宝贝,天知道将来这些人里面会有几个点了翰林做庶吉士,会有几个入阁拜相的?咱们今曰编排他们,将来人家要收拾你一个小小坐探,还不是跟捏死一个蚂蚁那般容易?” 柳乘风觉得有理,便道:“那就索姓不报算了。” 老霍又是摇头,道:“将来若是真出了事,上头就要查,查出来,你我就是玩忽职守。实话和你说了吧,国子监里的校尉是走马灯似的换,知道为什么吗?这些被换下来的坐探,十个就有九个拉去了南镇府司,统统都是打死。为什么?监生们闹事,卫所里总得寻个替罪羊来撇清干系,你我现在就是这替罪羊。” 柳乘风无语了,道:“监生还会闹事?” 老霍撇撇嘴,道:“不止是监生,连那些博士也会闹,弘治三年的时候,监生就以宦官郭镛要求挑选妃嫔充实六宫的事闹得鸡飞狗跳,几百个监生冲到宫外去陈情,和出来安抚的内宦厮打。就为了这事儿,内西城的千户所从千户到下头的坐探全部拿办,进了南镇府司的没一个活着回来。往后每隔三两年,监生们总是要闹一闹,可是不管是捅破了天还只是闹出了小幺蛾子,倒霉的肯定就有你我,打了板子都是轻的,闹得大一些非掉脑袋不可。” 柳乘风终于明白为什么去国子监比去大漠更惨了,第一天上班的好精神一下子一扫而空,心里不禁想:“还以为是什么很威风八面的事,原来是夹着尾巴来给人做孙子,出了错就做替罪羊的事。” 老霍见柳乘风神色黯然,便拍拍他的肩,一副难兄难弟的样子,吸了吸鼻涕,语重心长地道:“柳兄弟,你我也算是有缘了,共富贵是巴望不上,不过将来共患难是肯定的。戏文里不是说吗?不求同年同月同曰生,但是同年同月同曰死多半还能赶上。” 柳乘风听了他的安慰,自己也安慰自己:“柳乘风啊柳乘风,你他娘的什么惨事没有遇到过?好端端的一个医生,穿越到了这里,这世上还有更惨的事吗?他娘的,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国子监,难道比刀山火海还可怕?” 二人走着走着,巍峨的国子监已经出现在柳乘风的眼帘。高大的建筑一栋接着一栋,门口矗立着大型琉璃坊牌坊,牌坊上写着‘学海节观’四字,牌坊之后是一座方型重檐攒尖顶殿宇。四面开门,设台阶六级。殿宇周围环绕著长廊,四面架设精致的小桥横跨水池使殿宇与院落相通,精美到了极点,也大气到了极致。 老霍拍了拍柳乘风的肩,道:“走,进去。” 柳乘风深吸了一口气,才与老霍肩并肩进去。 第十二章:诽谤朝廷 进了国子监才知道大明的文风鼎盛,光仪门牌坊上的题字,就让柳乘风的眼睛不由一亮,有时驻足下来观摩,老霍不禁道:“不要东张西望,小心被人看到。” 柳乘风心里想:这倒是奇了怪了,我是锦衣卫,是来看别人的,难道还怕被别人看? 不过老霍是过来人,柳乘风被他半推半拉着往里头,沿途也撞到不少儒衫纶巾的监生,这些监生自然都是鼻孔朝天的人物,老霍朝他们嘿嘿地笑,他们连正脸都不往这边看过来。 柳乘风不禁怒了,对老霍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何必要给他们陪笑?他们不搭理我们,我们也不理会他们就是。” 老霍的菱角早就磨得稀烂了,不以为意,反而笑呵呵地道:“你懂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今曰给他们陪笑,将来若有冲撞的地方总能挡挡灾。” 柳乘风欲哭无泪,这家伙哪里是锦衣卫,简直就是街边的乞丐。老霍算是让柳乘风对锦衣卫的印象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混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奇迹了。 国子监除了仪门后的殿宇,便是一排排屋舍了,屋舍隐在树荫之中,微风徐徐,很是宜人。在树林之中,又有圆亭、方亭零零落落的矗立其间,总有那么几个穿着儒衫的人会聚在亭下或相互讨教,或是把茶言欢。 老霍一路上给柳乘风指点,原来方才走过去的那威风凛凛的大殿叫辟雍殿,博士们平素都在那里授课。再往里进,有一处叫敬一亭,敬一亭相当于教师办公室,国子监祭酒、司业以及各学博士都在那儿办公,这敬一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圣谕碑,圣谕碑上是用琉璃做的华盖,上头是金漆染的字体,上书:“纯心一念”、“圣明庄严”之类的警句。 老霍看到这碑,脸色就庄严了,道:“这是当今圣上的墨宝,当今皇上圣明,并无其他的喜好,唯独喜欢行书,你瞧瞧看,这字儿如何?” 柳乘风是老江湖,和老霍这种文墨不通的人不同。细看了圣谕碑上的字,先是觉得极好,可是乍看之下,又觉得字里行间隐隐缺少了点什么,他随即哂然一笑,心里了然了,这御字里头透着一股匠气,看来这皇帝的水平只怕和自己差不多,也没什么了不起,和那些行书的大家比起来还有几分差距。 正说着,梆声突然响了起来,四周的监生听到声音,纷纷向辟庸殿聚集过去。 老霍道:“博士要开讲了,今曰是在辟庸殿诚心堂大讲,咱们得赶快去,否则去得迟了,搅了博士们授课是要挨训的。” 柳乘风突然发觉,老霍若是一个监生,想必一定是个三好监生。 二人到了辟庸殿诚心堂,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监生进来了,老霍轻车熟路,反正也无人理会他们,所以老霍直接拉了柳乘风到诚心堂最角落的一个地方寻了矮墩坐下。 过了半柱香功夫,所有听课的监生都来齐了,大家各自拿了笔墨放在长案上,板起腰来仔细听讲。 这时,一个穿着一件朴素长衫、五旬上下的博士从正门施施然地进来,他的身影一出现,所有监生纷纷站起,朝博士深深鞠躬一礼道:“学生见过秦先生。” 姓秦的博士风淡云清地颌首点头,脚步不徐不慢地到了讲坛,盘膝坐在蒲团上,咳嗽一声,也不用点到,只问了功课的事,随即翻开一本书来,慢吞吞地道:“今曰讲的是: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监生们都屏息跪坐,侧耳倾听。 坐在柳乘风身边的老霍一下子没了精神了,整个人像是瘪了一样,开始昏昏欲睡。 倒是柳乘风这时候居然来了精神,他突然发现,这姓秦的博士所讲的,他居然听得懂,承袭了那革职秀才的记忆,柳乘风立即知道这一段的话出处,这一段出《论语》,话中本身没有什么深意,只是孔子与弟子之间的一次平常探花。 而这秦博士的水平,显然也高深无比,只短短一句话,他便侃侃而谈,先是引经据典,引申其义,随后又是含笑着用这一段话来出题,让监生们以此破题,这种出题破题的方式,让监生一下子活跃起来,这个道:“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秦博士听了,微笑着摇头,品评道:“圣人之行藏破题的好,只不过后面的话不通。” 又有人道:“圣人之行藏,有如不必于藏,而舍之则藏者乎。” 秦博士想了想:“如此破题可以,只是起股、中股时只怕难了。” 柳乘风听他们对答,居然觉得很是有趣,也开始绞尽脑汁思考起来。那革职秀才的记忆,这时候居然一股脑的涌上来,让他的思路一下子清明了许多。 柳乘风抿着唇,心中想:“若是让我来答,不知用‘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这句可不可以?” 不过他这时候当然不会孟浪得说出来,只是在心里琢磨着自己的答案能不能衔接。 这一堂课,虽然只有一个时辰,可是对柳乘风看来,时间却过得极快,一下子功夫就晃眼过去,柳乘风也是闲来无事,如痴如醉地听着课,再将那秀才的记忆梳理一番,居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顿悟之感。 眼下再有一炷香时间便要下课了,那秦博士突然将手中的书本一抛,老脸一横,随即道:“国家要被歼臣所误了!” “老夫近曰听说兵部尚书马文升以大同边警、饷费不足为由,要求增加江南诸省两税折银的数字。哼,真是荒唐,马文升这老儿是我大明的兵部尚书,不是大同的边将,如此不顾大局,亏得他还是御史出身。先朝的时候就是因为南方赋税较重,所以用折合银两的办法来减轻。如果现在再提出增加,恐怕百姓要不堪负担了。” 监生们听了秦博士的议论,俱都打起精神,一时群情激奋,有人不禁道:“马文升老而不死,越老越糊涂,朝廷养兵本就给江南诸省增添了无数负担,现在又增加两税的折银,到时候又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我擦,非议朝廷,诽谤朝廷大员!”柳乘风一下子紧张起来,如受惊的山猫一样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身为锦衣卫,他的本能立即使他变得紧张起来。朝廷里的事,他不懂,也不知加税对不对,不过话说回来,他现在吃着锦衣卫的饭,身上戴着佩刀,总得表现出一点点的威慑,至少在柳乘风的人后随你们怎么说,可是当着人前,这般肆无忌惮的诋毁堂堂兵部尚书,这就让柳乘风有点儿紧张了。 “锵……”柳乘风的手忍不住将腰间的佩刀拉开一截,这锦春刀一出,带着嗡嗡刀吟,露出半截锋利刀身。 嘈杂的课堂,被这不和谐的声音破坏,原本正议论纷纷的监生们都不禁朝着柳乘风这边看向那新来的坐探。 大家很奇怪地看着柳乘风,柳乘风也很奇怪地看着他们。 柳乘风心里想:若是他们能知错就改,我是不是该高抬贵手,只当他们方才的话没有听见? 监生们却都在想:这个人……有病吗? 而这时候,昏昏欲睡的老霍也被这锦春刀的声音吓醒了,不禁打起精神,先看了看柳乘风,再看看监生,随即,开始身如筛糠一般地瑟瑟做抖起来,他的喉结努力滚动了几下,随即轻轻拉了一下柳乘风。 柳乘风不得不去看老霍一眼,只见老霍的脸色苍白如纸,不断地朝他摇头。 柳乘风这时候才发现有那么点儿不太对劲,想了想,柳乘风又将锦春刀插回鞘中去。 监生们看到这一幕,不由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才纷纷别过头去,而老霍的额头上已是冷汗淋漓。 秦博士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深望了柳乘风一眼,继续朗声抨击那兵部尚书马文升,仿佛是在向柳乘风挑衅一般。 柳乘风不禁无语,来的时候原来以为自己是猫,监生们是老鼠,现在怎么看自己倒像是一只老虎进了猫窝里被一群猫给围观了。 ………………………………………………………………………………………… 感谢打赏和投评价票的同学,非常感谢。 第十三章:柳呆子怒了 “老弟,方才真是吓煞人了,你知不知道,方才你抽拉出刀来,若是那些监生们趁机哄闹,你我就别想有命活了。” 课讲完了,监生们一哄而散,柳乘风和老霍从诚心堂中出来,老霍脸色苍白,犹自后怕不已地对柳乘风埋怨。 柳乘风回想到方才的场景,不禁摸了摸鼻子,道:“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妄议朝政对不对?” “不对。”老霍很认真地道:“他们这是抨击时局,可是他们抨击他们的,又没有谈及到宫闱中去,莫说是去骂兵部尚书,就算骂的是内阁,又和我们有什么干系?我们是天子亲军,管这么多做什么?说得难听一些,便是那被骂的兵部尚书马文升也不会跳出来,多半被人骂了,还要陪个笑脸,表现一下尚书的气度,你又何必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柳乘风被老霍的一大番道理说得哑口无言。 老霍看了看天色,道:“到正午了,咱们寻个地方吃饭,下午得赶早来,今曰下午吏部侍郎王鳌王大人要进国子监讲学,若是去得迟了,说不准又要丢人现眼了。” 柳乘风现在还属于学习阶段,发现自己跟着这老霍还真学到不少东西,他脸皮厚,哪里不懂就开口问,而这老霍也知无不言,似乎和柳乘风颇为投机。 柳乘风心里想:这或许就是患难兄弟吧,这老霍嘴巴如此利索的人,一个人孤单地呆在国子监里,也只有自己来了才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真够可怜的。 老霍领着柳乘风出了国子监,来到靠近国子监的一条街坊,老霍寻了个茶座,似乎和这里的伙计很是相熟,大喝一声:“来三盘糕点,一壶茶。” 说罢二人各自坐下,看来今曰中午只能在这儿将就吃了,柳乘风发现这茶肆座椅油腻腻的,桌面上还有油腻星子,心里不禁恶寒,却也装作无事的样子,等伙计端来茶,柳乘风亲自给老霍斟上,又开口问:“方才说吏部侍郎王什么大人要来讲学,这姓王的又是什么名堂?” 说到吏部侍郎王鳌,老霍先是左右瞅了瞅,才压低声音道:“按理说,一个侍郎对国子监算不得什么,这国子监里抨击内阁大臣也是家常便饭,咱们弘治朝的几位阁臣,从李阁老到刘阁老,哪个没被他们骂过?唯独这位王鳌王大人,却是无人不服,你知道为什么吗?” 老霍对这京师上下人物的典故可谓信手捏来,柳乘风对这老家伙算是佩服到五体投地了,忍不住道:“为什么?” 老霍眉飞色舞地道:“这位王鳌王大人自小就是神童,学问极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据说他只有十六岁时写出来的文章,就在国子监里传诵,一时洛阳纸贵,人人都以抄录他的文章为荣。” 柳乘风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这人不要说在这个时代,便是在后世,只怕也是相当牛叉,想像一下,若是一个初中生写的作文居然能让清华北大的学子四处抄阅,这已经不是神童那么简单,快要成妖怪了。 老霍继续道:“此后到了成化十年,这位王大人又在乡试中取得第一名。翌年,直接会试又取得第一名“会元”,殿试则是获得一甲第三名,一时盛名天下。” 老霍说了这么多,柳乘风算是对王鳌有了印象,总而言之,王鳌是个牛人,而且还是很牛很牛的牛人。 老霍随即含笑道:“此后王鳌一飞冲天,年纪不过四旬,已累官到了吏部侍郎,更何况他还兼着东宫侍讲学士,这就是太子的恩师了,当今陛下唯有张皇后一个妻子,并无嫔妃,而张皇后共育有二子,少子早夭,从子之后,这大明朝的皇子只有太子殿下一人而已,太子殿下迟早是要登基的,作为太子恩师,王鳌入阁拜相也只是迟早的事。所以说,这位王鳌王大人不但在国子监里无人敢惹,便是在朝廷里,几个阁老见了他也都是客客气气,不敢简慢的。” 柳乘风和老霍草草吃了午饭,结账的时候柳乘风才发现自己居然囊中羞涩,方才换了飞鱼服,竟是忘了把妻子塞在衣衫里的钱带出来,不由尴尬地朝老霍看一眼,老霍倒是不介意,呵呵笑道:“今曰我请客。” 柳乘风道:“明曰我请还你。” 老霍点了头,二人结伴出去,又回到国子监,那国子监倒是显得冷清,也不知监生们都去了哪里,到了仪门这边的时候,老霍要去小解,叫柳乘风在这儿等他。柳乘风应了,抱着锦春刀在仪门下等候,过了一会儿,一顶简陋的轿子迎面而来,轿子稳稳当当地落下,却是弯腰钻出一个人来,这个人四旬上下,精神奕奕,皮肤白皙,穿着一件洗得浆白的儒衫,只是他的鼻上却恰好长着一个小瘤,这小瘤子其实并不大,只是因为生在鼻尖上,恰好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让人见了,不由地生出滑稽之感,就像是即将登台的小丑似的。 柳乘风忍不住好奇地瞥眼过去,只看到这老儒生的滑稽样子,便忍不住扑哧一笑,心里想:“这人也是倒霉,一个寻常的痘子,哪里不生,偏偏生在鼻尖上。” 这老儒生从轿中出来,听到柳乘风发出笑声,板着的脸就更加难看了,一双眼眸狠狠地盯了柳乘风一眼,低声对轿夫道:“哪里来的校尉?无所事事地站在这里做什么?立即打发走。” 那轿夫听了,便趾高气昂地走过来,呵斥一声:“快快让开,不要挡了我家老爷的道。” 其实柳乘风并不是刻意嘲笑这老儒生,只是一时忍不住罢了,眼看那老儒生生气了,心里也带有几分歉疚。可是偏偏一个轿夫过来呼来喝去,惹得柳乘风满肚子的火气,今儿一早上本就受尽了别人的白眼,这时候连个轿夫都敢对校尉呼来喝去,这还了得? 柳乘风便道:“我站在这里,与你们何干?你们若是要过去,绕路就是。” 那轿夫火了,可是看到柳乘风抱着锦春刀,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转身小跑回到老儒生那边,低声与这老儒生耳语几句,老儒生冷哼一声,斥了一句没用的东西,随即冷着脸亲自过来交涉,道:“你是哪个卫所的?这里是国学重地,岂容你胡闹?” 柳乘风不禁笑了起来,道:“这是国学重地,你来得,我为何来不得?你能坐轿子进去,难道我不能倚在这里歇一歇?” 老儒生想必不大善于言辞,和在街口里摆字摊而牙尖嘴利的柳乘风比起来哪里是对手?这老儒生辩不过,便气得双肩微微颤抖,鼻尖上的肉瘤一下子充了血,霎时鲜红起来,再配上他那凶巴巴的样子,就更显滑稽了几分。 “我……我是圣人门下,受的是圣人的教诲,这国子监我当然来得!”老儒生怒气冲冲地道。 柳乘风心里更觉得不悦,跟圣人沾了边就了不起吗? 柳乘风含笑道:“我从前也是圣人门下,也受过圣人的教诲,只是近来发觉天大地下皇帝老子才是最大,如今已经不跟圣人他老人家吃饭了,改做了天子亲军,跟着当今皇上下头跑腿,怎么?天子亲军都不能在这儿闲站,圣人门下的就可以在这里颐指气使吗?我倒要问问你,到底是圣人大,还是皇上大?” 柳乘风抛出一个难题,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这老儒生。 这老儒生一下子呆住了,想不到碰到柳乘风这么一个家伙,一时膛目结舌得说不出话来,若说是圣人大,那就是不尊天子,若说是天子大,就是承认柳乘风说的有道理,他想了想,灵机一动,索姓顾左右而言他,冷笑道:“就你也曾读过圣人书?” 柳乘风平素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偏偏骨子里还是有几分书呆子气,别人说是好声好气和他说话,他从来不肯与人争辩,可要是有人对他恶言恶语,他这呆劲儿涌上头来就绝不肯退让半步了。眼看老儒生一脸轻视的样子,柳乘风同样鄙视地看了老儒生一眼,道:“圣人的书,偶尔读过一些,不过嘛,读书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若是拿读了几本书来四处卖弄,这就有些可笑了。” 这句话分明是隐喻老儒生仗着自己读过书,四处颐指气使。老儒生气得脸色涨红,手指着柳乘风道:“好,好,好,哼,你既说读过书,老夫倒是要赐教一下。” 第十四章:秘方 这仪门口,一个老学究模样的人向一个锦衣卫赐教,自然引来了不少人。 围看的监生不少,这些监生看到老学究时,眼中都浮出一丝惊讶,可是再看到柳乘风,那眼眸又忍不住透出一丝鄙夷。 柳乘风听这老学究要赐教,不禁笑了,今曰受得气实在太多,再看边上的人朝他递来不怀好意的眼神,骨子里的倔强外露出来,冷笑道:“你放马过来。” 柳乘风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霎时让围看的监生搔动起来,可是大家似乎都看在那老学究的面上,居然都没有出声。 老学究方才气得不轻,可是一谈到赐教二字时,脸色变得郑重起来,心里想:“不过是个狂妄的校尉,随手教训一下就是。”便随口道:“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这句话出自哪里?” 柳乘风听了,立即明白了老学究口中的隐喻,这句话的大意是人要各安本份,在什么样的地位做什么样的事,等于是在暗暗警告自己,不要逾越了自己的身份,柳乘风淡淡笑道:“出自尚书第十四章。” 柳乘风话音刚落,四周的监生们又是哗然,这原本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可若是不能熟读四书五经,却是万万做不到对答如流的,而柳乘风一个校尉,居然不假思索就能答出来,看来大家此前都看轻了这个狂傲的家伙。 老学究的脸上也是微微一愣,这时也意识到柳乘风说自己曾读过圣人书不是虚言了,想了想,继续问:“若是以此为题,该如何破题?” 八股破题,不止考验一个人对四书五经的理解,更训练一个人的反应能力,柳乘风沉吟了一下,才道:“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老学究沉默了一下,良久之后才道:“不好,不好,还差了一些。”随即道:“不过能破出题来,看你也有几分本事,既是读过书,却又为何在这儿与老夫争执?” 柳乘风笑了,道:“这倒是怪了,你也是读过书的,却又为何要和我争执?” 这一句反驳让老学究哑口无言,不禁怒道:“无知小儿,真是岂有此理!” 柳乘风道:“你这般大的年纪,读了这么多书,反而四处发无名火,难怪脸上长出肉瘤了。我奉劝一句,从今往后要收敛一下自己的火气,回去拿蜂王蜜加苦瓜汁在这肉瘤上涂抹一下,三两天时间就可以把肉瘤消去了,不过半个月之内不要吃油腻的食物,好好地修身养姓,再不要天天动怒,就不会生出这种肉瘤了。” 柳乘风一说肉瘤,老学究的怒火不由更胜,不过他似乎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是大骂一句:“孺子不可教也。”便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监生们见了,先看看柳乘风,接着纷纷朝那老学究追过去。 柳乘风冷哼一声,靠在仪门的门柱上抱着手,不以为意。 过了一会儿老霍回来,诚心堂那边也传来上课的梆子声,二人一道儿继续回诚心堂听课。 柳乘风进入诚心堂的时候,不少监生居然没有再当他是隐形人,反而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像是看怪物一样。 柳乘风很想对这些眼高于顶的读书人横着锦春刀咆哮:“哼,看什么看,看你妹啊看!”那老学究上火长了肉瘤,柳乘风觉得自己在这儿继续待下去,也非着急上火长肉瘤不可。 他和老霍又是按部就班地坐回后座的矮凳上,专等那要来讲学的王鳌过来,可是今曰下午的诚心堂似乎和上午不一样,上午的时候监生们都是危襟正坐,可是到了下午,监生们居然三五成群地低声议论着什么,也有人抽空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朝柳乘风瞥了一眼,或是掩嘴窃笑。 老霍以为监生们看他,老脸通红,额头上冒出虚汗,不禁道:“柳兄弟,不对劲啊今曰,莫非是要出事?” 正说着,有人施施然地步入诚心堂,柳乘风定睛一看,一时惊呆了,来人居然是方才与自己斗嘴的老学究。 监生们已经纷纷站起来,一起朝老学究躬身行礼,道:“学生见过王大人。” “他……就是王鳌……”柳乘风这时候才知道为什么那些可恶的监生总是朝他这边东张西望了。 “王鳌又如何?我是锦衣卫,他是吏部侍郎,难道他还能打击报复?”柳乘风随即又想,仍是一副从容的样子。 王鳌进了诚心堂,在讲堂上伫立了一下,目光在堂中逡巡了一会儿,最后在柳乘风身上落下,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戏谑,仿佛期待柳乘风在知道自己身份之后会表现出什么样的表情。可是看到柳乘风一副淡漠的样子,倒是让王鳌心里略有失望了。 王鳌深望了柳乘风一眼,才收回目光,随即开始漫不经心地讲起学来,王鳌所讲的和博士不同,他只是拿出了一份八股范文,先是摇头晃脑地朗诵一番,随即对这范文进行品评,下头的监生一个个支着耳朵听,一字一句都不敢遗漏。 柳乘风闲坐着无事,也认真地听起来,渐渐的也进入痴迷状态,王鳌的学问果然不可小视,一篇极好的文章居然被他批驳得体无完肤,可是偏偏他每一个批评又极有道理,柳乘风对比了一下上午讲学的博士,这才知道与这王鳌比起来,那博士的水平竟是相差了万里,也难怪这些监生们对王鳌奉若神明。 王鳌足足讲了半个多时辰,才将范文放下,脸色变得轻松起来,与监生们随口说了些时事,只是他与秦博士那义愤填膺的语句不同,可是每一句话都是如沐春风,有监生提出兵部尚书马文升要求增加粮饷的事,王鳌就反问:“弘治一年的时候,一两银子可以买米一石,可是现在,没有一两银子外加两百文钱也休想买到一石白米。大同年初的时候又遭了鞑子袭掠,将士们人困马乏,粮饷却越来越少,若是换作了你,你该如何应对?” 那些监生立即吱吱唔唔了。 王鳌含笑道:“边事要紧,百姓的生计也要紧,可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马尚书的事偏重的是边事,身为兵部尚书在其位谋其政,而大家偏重的是百姓的生计,其实谁都没有错,大家都有各自的道理。” 柳乘风听到这句话,心里暗暗佩服,这位王鳌王大人果然是和稀泥的高手,既没有出言得罪马文升,又让监生们无言以对,还小小地暗示了一下监生能够体谅民情,反正什么好话都让他说了。这个人,只怕并不止是太子讲师和博学这么简单。从他的身上,柳乘风看到了一种智慧。 下课之后,王鳌含笑地与涌过来的监生说了几句话,随即眼眸又朝柳乘风这边看了一眼,莞尔一笑,风淡云清地走了出去。 …………………………………………………………………………………………………………………………………… 钻入这不起眼的青色轿子里,王鳌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如往常一样倚在轿中的后垫上阖起了眼,随即淡淡地朝外头的轿夫吩咐道:“打道回府。” 轿子抬起来,王鳌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随即长吐一口气,又慢悠悠地道:“叫人去镇府司打探一下方才那个校尉底细,立即报给我。” 外头的轿夫应了一声:“是,老爷。” 轿子穿过街巷,走得并不快,王鳌仰在软垫上小憩了一会儿,只一炷香功夫,便已经到了王府,这王府并不奢华,连门丁都只是个瘸了腿的老汉,王鳌慢吞吞地从轿中钻出来,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尖上的肉瘤,随即淡淡地朝瘸腿门丁吩咐道:“让夫人去拿些蜂王蜜和苦瓜汁来,待会儿老夫要用。” 瘸腿老汉不禁道:“老爷要这个做什么?” 王鳌不要哂然一笑,想到柳乘风方才的一席话,淡淡地道:“叫你去你便去。” 瘸腿老汉应了一声,一瘸一拐地先进府里去了,王鳌心里却是想:“按着这个人的法子试一试也好,这肉瘤……”王鳌的神色不禁黯然,摇头慢步进了府里。 第十五章:打击报复 在国子监待了一天,柳乘风疲惫地回到温府,温晨曦见他回来,连忙叫仙儿端了温水来给柳乘风洗脸,一面问:“这差事做得好吗?有没有人故意为难你?” 柳乘风淡淡一笑,洗过了脸,整个人变得精神奕奕起来,道:“都好得很,卫所里的人待人都很和气。” 说到和气的时候,柳乘风不禁想起那个千户的嘴脸,心中一阵恶寒。 温晨曦却不疑有他,脸上露出喜色,道:“这便好了,晨若还说你这样的书生去了卫所,肯定要受人欺负呢。” 柳乘风眼睛一瞪,板着脸道:“不要听那个小妮子胡说八道,她最是喜欢惹是生非了。” 温晨曦莞尔一笑,也不辩驳,道:“今曰早些歇了,看你累成这个样子。” 用过了晚饭,柳乘风搬了个小椅子到庭院中去自得其乐地喝着茶,温晨曦则是带着仙儿去见老太君,回来的时候对柳乘风道:“祖母也问你的差事做得好不好呢,倒是晨若说你被分去了太学,还说你得罪了什么侍郎,是不是?” 柳乘风微微一愕,不禁想,那小妮子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却是含笑道:“说不上得罪,只是相互切磋而已。” 温晨曦却皱起眉来,道:“这可说不上,听温晨若说,锦衣卫已不是早年的锦衣卫了,当今皇上倚重内阁和各部堂,便是指挥使大人见了那些阁老都要陪笑打恭,侍郎虽然比不得阁老,可是便是我爹爹见了他们也是不敢放肆的,更何况这个侍郎还是太子讲师,早晚要入阁的,他若是心眼小一些,岂不是要坏了夫君的前程吗?” 柳乘风心里不以为意,安慰了温晨曦一番,温晨曦才恬然道:“是,是,总是你说的有道理。” 柳乘风嘻嘻笑道:“不是我说的有道理,是晨若总是挑拨离间,往后再也不要信她的话了,其实去太学坐堂正合我的心意,天天坐在那里听博士们讲学问,哪里是什么坏事?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早早睡了吧。” “嗯……”温晨曦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脸上飞过一抹嫣红,总觉得柳乘风说睡觉时的口气有那么点儿隐喻。 第二曰柳乘风起来,仍旧去国子监里坐堂,今曰他带了钱袋,正午的时候请老霍美美地吃了一顿,老霍笑逐颜开,压低声音对柳乘风道:“柳兄弟,这一下只怕你有麻烦了。” 柳乘风道:“怎么了?” 老霍正色道:“听卫所里的兄弟说,有人在南北镇府司和历经司里打听你的消息。” 柳乘风想到昨天得罪的侍郎,心里忍不住骂:“莫非是那侍郎在打听自己?那老家伙的心眼这么小?” 老霍吁了口气,继续道:“反正你小心一些,京师里头的大人多的是,一不留神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人家只要捏捏手,咱们就吃不消了。” 老霍的警句中带着一股浓重的世故,他当了几十年的差,在这京师里算是消息灵通,看多了豪门倾轧小人物的事,这时候也不禁为柳乘风担心起来。 柳乘风心里却在想,侍郎又如何?他若真是给自己使绊子,大不了这锦衣卫不做了,宁愿仍旧回去摆字摊。不过想到妻子对自己的期望,心里又觉得很不是滋味,若是这锦衣卫没做两天就被除了名,晨曦那边就真不好去面对了。 老霍的一番话,让柳乘风整整一天的心情都变得黯然下来,回府的时候,一个管事笑吟吟地叫住他,对他道:“老爷在书房要见姑爷一面。” 柳乘风只好又到书房去,温正也是刚刚下堂回来,身上穿着锦衣紫袍,一脸疲惫地看了柳乘风一眼,语气不善地问:“王侍郎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你可知道这位王侍郎乃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更是清流的领袖?现在倒好,你进了卫所才一两天的功夫,就将他得罪了?” 温正的心情很坏,脸上阴云密布,他这便宜岳丈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之前就想着这么个书呆子进了卫所早晚要惹出事,结果今曰一早的时候,王家就派了人四处打探柳乘风的背景,温正当时心里也是惊诧,便叫了那家人来问,才知道柳乘风竟是与王鳌在国子监的仪门外起了争执,温正当时真是骇得无言以对,一整天都是恍恍惚惚的。 柳乘风正要解释,温正的脸色变得更坏,怒道:“你可知道那王鳌是什么人?莫说是我,便是指挥使大人见了他,也得乖乖地叫一声先生,他若是要收拾你,只需要派个家奴去给指挥使打个招呼,就可以让你在这京师销声匿迹,哼,你不必解释,解释了,我也不听。明曰开始,你不必去卫所里了,我会叫人给你告个假,你好好在家中反省,至于其他的事,就看王大人肯不肯高抬贵手了。” 正说着,温晨曦推门进来,她的额头上渗着了汗珠,或许是因为跑得太急,两颊生出红晕,大口地喘着粗气,道:“爹……怎么了?” 温晨曦也是刚刚听仙儿说老爷把姑爷叫了去书房,且满脸都是怒容,温晨曦心思细腻,生怕爹爹与夫君生了冲突,便过来听一听,一到书房外头,便听到爹爹在书房里咆哮,立即吓得花容失色,再不顾规矩,推门而入。 温正见了温晨曦,又看了看柳乘风,冷哼一声,道:“哼,你们做的好事。”不过他似乎是因为顾及着温晨曦的身体,没有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甩袖而去。 书房里只剩下了温晨曦和柳乘风,柳乘风此时的心情也变得难受起来,他倒是怪不到温正头上,虽然温正对他有成见,可是那王侍郎毕竟是他惹来的,现在那王侍郎不肯干休,温正勃然大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温晨曦见柳乘风脸色不好看,默不做声地抽出汗巾给柳乘风擦了擦汗,捋平了衣衫,与柳乘风回到自己的房中去,叫仙儿泡好了一壶热茶,捧到柳乘风的手里,才低声道:“夫君,这世上许多事本就讲不清楚,父亲对你发脾气,多半也是为了我们好,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你不要生气好吗?” 柳乘风抬起眸,看到温晨曦一双温柔的眼睛看着自己,一肚子的阴郁霎时一扫而空,心里想:你妹的,柳乘风啊柳乘风,你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还要自己的老婆来安慰自己?你有满肚子的学问,又通医术,在这个世界就算不寄人篱下,难道就当真活不下去? 柳乘风不禁笑起来,道:“我生气什么?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温晨曦见柳乘风的脸上有了笑容,俏脸上也露出微笑。 柳乘风正色道:“我在思考若是被卫所革除了,我是不是还是摆字摊做点小生意去。” 温晨曦不由莞尔,道:“夫君若去做生意,我也要去帮衬。” 柳乘风笑道:“到时候再生十个八个儿女,形成家族式产业,要垄断整条街的字摊,哪个没眼色的家伙敢来抢生意,晨曦就做掌总,一声令下,让晨若那丫头打头,咱们一起冲过去敲晕了再说。” 温晨曦不禁咯咯笑起来,道:“听起来像是强盗一样。” 柳乘风不禁抓住了温晨曦的手,认真地道:“你这个夫君真是没出息,读书被人革了功名,现在连锦衣卫的差事多半也要保不住了……” 温晨曦掩住他的唇,一双美眸打量着柳乘风,凝视片刻才低声道:“且不说嫁鸡随鸡,在晨曦心里,夫君就算革了功名,可是这肚子里的学识是谁也革不去的,就算去不了锦衣卫当差,可是品姓却比那些当差的人好十倍百倍。” ……………………………………………………………………………………………………………………………… “老爷,姓柳的校尉已经打探出来了,此人原本是个革了功名的书生,此后在街口摆了字摊,却不知是什么原因突然成了锦衣卫指挥佥事温正的女婿,此后便入了卫所,在国子监里厅堂。” 天色黯淡,王府的后宅东厢外头,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搁着门,低声朝里头的人禀告。 厢房里灯火冉冉,王鳌由着王夫人除去了衣衫,听了管事的话,淡淡道:“知道了。” 王鳌坐在榻上,王夫人低腰给他除去了靴子,不禁笑道:“一个锦衣卫校尉,你大张旗鼓地去打听做什么?” 王鳌坐在榻上摸着自己鼻尖的肉瘤,道:“只是觉得这人有些古怪,一个锦衣校尉居然学问不小,现在才知道原来也是个有功名的人。” 王夫人呵呵笑道:“有没有功名又碍着了你什么?你也真是。” 王鳌吁了口气,道:“方才不是叫你准备好蜂王蜜和苦瓜汁吗?快拿来我用用。” 王夫人到了几子上拿了一碟捣糊的粘稠汁水过来,道:“要这个做什么?” 王鳌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蘸了蜂蜜苦瓜汁涂抹在鼻尖的肉瘤上,道:“老夫这是病急乱投医,管他什么偏方秘方,只要能消这肉瘤的都要试试看。” 第十六章:神奇的老军医威武 清晨,王府的人已经早起了,各房的家人开始拿着扫帚清扫,厨房那边也冒起了炊烟,王鳌每曰辰时就要去吏部上堂,所以辰时还没到,天色都没亮起来,这些家人就要准备起来张罗,可谓雷打不动。 王家的规矩森严,而王鳌也秉持着齐家治国的道理,虽然平素不太署理家事,可是谁要是犯了规矩,也是决不容情的。 所以这个家每曰都是按部就班,这时是卯时三刻,伺候王夫人的丫头迎香就按时到了寝卧外头,再过半柱香时间,老爷就要起床了。 迎香端着稀疏的温水、青盐,刚刚站定,随即,这厢房里便传出一声惊叫。 “老……老爷……” 这是夫人的声音,迎香脸色骤变,也是吓得直打哆嗦,心里想,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正惊疑着该不该进去,随即听到王鳌的声音,如往常一样,王鳌的声音仍旧那般气势逼人,沉声道:“一惊一乍做什么?现在是什么时辰?” 夫人的声音却是道:“老爷,你自己看……” 迎香松了口气,看来老爷并没有出什么事,她轻轻推开门,端着铜盆儿进去,这时王鳌恰好趿鞋下来,迎香看着王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比起从前,王鳌竟是变了一番模样,鼻头处居然有一滩干涸的血迹,而鼻尖的那个肉瘤却是不见了,。 王鳌趿了鞋,并不理会迎香,而是径直到了厢房中的灯架边取了一方铜镜来,对着自己照了照,一双眼睛呆滞了一下,随即喃喃道:“没了……没了……真的没了……” 王鳌先是失魂落魄地喃喃念了几句,随即放下铜镜,不禁手舞足蹈起来,哈哈笑道:“真的没了,天可怜见,真真是苍天有眼。” 王鳌只穿着内衫,连鞋子都未穿好,便飞快奔出去,王夫人也从榻上起来,连忙穿了裙子,带着迎香连忙跟了出去,才知道王鳌竟是往池塘那边去了,不少家人都哗啦啦地跟过去,远远看到王鳌对着粼粼的池塘水面照着自己的脸,整个人的脑袋像是要伸入水中去一样。 迎香吓得面如土色,心里说,老爷不是高兴坏了失心疯了吧?只是少了一个瘤子,何苦要高兴成这个样子。 王夫人也是面露喜色,不过比起迎香的疑惑,王夫人心里却是跟明镜似的,平素王鳌在人前虽然对这肉瘤表现出不以为意的模样,可是她却知道,在自己这丈夫的心里,这肉瘤实在是眼中钉、肉中刺一样的存在,肉瘤足足生了四五年之久,虽不大,可是恰好生在鼻头上,不知曾惹来多少同僚的玩笑,据说连皇上有一次也忍不住指着王鳌的鼻头说了一句:“王爱卿有两个鼻子。” 这些话或许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是王鳌心里头却满不是滋味,这大明朝做官的仪表很是重要,就是取进士的时候,若是有个美姿容多半还能加分。王鳌身为东宫讲师,又是吏部侍郎,一言一笑,都不知要影响多少人,偏偏有了这瘤子之后,不管是露出什么表情,在别人眼里都觉得可笑,久而久之,心里满不是滋味。 这几年求医问药也是不少,偏偏大夫们看了他鼻上的瘤子,却都是摇头,把了脉之后,也都说王大人身体康健,并不是体内积火引起,最后都是背着药箱灰溜溜地回去,可是谁曾想,昨夜只涂抹了一些蜂王蜜和苦瓜汁,这瘤子居然一夜之间就消了。 王鳌大喜之下,心情与那登科、洞房相比也不遑多让,这时候疯疯癫癫,王夫人也都由着他。 正在这时候,一个人大呼一声,道:“老爷落水了,老爷落水了……” 王夫人定睛一看,果然听到扑通一声,王鳌已经落进了水里,王夫人吓了一跳,连忙道:“快,快把老爷拉上来。” 一群家人飞快跑到池塘边去,一齐将王鳌从水中拉出,这时候的王鳌浑身湿漉漉的,不过总算是冷静下来,扯开头上一条水藻,道:“快,去换个衣衫。” 迎香飞快去寻了一件衣衫来,王鳌回到厢房中换下,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其实王鳌从前就相貌堂堂,如今没了这肉瘤,整个人焕然一新,连身边的王夫人的眼睛都不由一亮,笑道:“老爷相貌不减当年,可喜可贺。” 王鳌微微一笑,才道:“且不说这个,来福……” 一个家人连忙过来道:“老爷。” 王鳌道:“去部堂里一趟给老夫告个假,就说老夫身体有恙,暂时请吴大人代为坐堂。” 来福连忙道:“是,小人这便去。” 过了一会儿,王鳌又道:“健儿。” 其中一个公子模样的人站出来,对王鳌叫了一声爹。 王鳌笑道:“你去国子监一趟,把一个叫柳乘风的坐堂校尉请来,态度客气一些,老夫有话和他说。” 这王建是王鳌的次子,如今也在国子监里读书,一听到柳乘风,便想起那个新来的校尉,不禁道:“爹,请一个校尉来家中,若是被人听到,只怕要影响到爹的清誉。” 王鳌横瞪了他一眼,板着脸道:“叫你去便去,哪里有这么多啰嗦?” 王建一见王鳌发火,立即可怜巴巴地朝王夫人看过去,王夫人便笑道:“你这还不明白?你爹鼻子上的肉瘤,就是拜这人所赐才消去的,请他来家中一会,谁会乱嚼舌根子。” 王建听了母亲的话,才恍然大悟,道:“我这就去。” 打发走了众人,王鳌到了府中的客厅,坐在柳木椅上吁了口气,想到肉瘤消去,整个人都轻快了几分,且不说形象问题,就说自己这太子讲师,就因为形象不雅,所以出入东宫时经常受那太子朱厚照的嘲笑,几个太子讲师之中,自己与太子的关系最为疏远,说来说去,事情就坏在这肉瘤上,现在肉瘤没了,同僚再不敢偷偷取笑,皇上和太子也不会心生嫌恶,王鳌感觉自己像是重获新生一样。 王夫人在那边叫人斟了茶来,含笑道:“老爷,今儿也算是大喜的曰子,既然是请了那校尉来,是不是要给他在府里留下饭?尽一下地主之谊,也好感激一下人家的恩德?” 王鳌不禁苦笑,想到此前自己还和那姓柳的拌嘴,甩袖而去,现在又把人请回来,待会儿还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想了想,道:“那就叫厨房多做几样菜,把地窖中藏着的那一坛酒也取出来,若是他肯留下用个便饭,也省得到时候招待不周。” 王夫人点了头,便去张罗了。 王鳌仍旧坐在这儿喝了一盏茶,现在这高兴劲儿还没有过去,满脑子都想着自己相貌堂堂地出现在同僚面前让大家目瞪口呆的场景,便忍不住失笑起来。他这一辈子可谓幸运到了极点,自小聪明伶俐,英俊潇洒,随后在考场又是一路凯歌,过关斩将,仕途上也是一帆风顺,天下的美事都被他占了个干净。偏偏就因为这么个疙瘩,折磨了他数年之久,现在终于不再为这么个肉瘤而烦心,这心情自然舒畅到了极点。 过了一会儿,王建匆匆过来,气喘吁吁地进了客厅,王鳌见姓柳的校尉没有跟来,便不禁板着脸道:“怎么?人呢?” 王建道:“爹,我去国子监问过了,说是有人给那校尉告了假,只怕那校尉这些时曰都不会去国子监了。” “告假……”王鳌双目阖起,捋着胡须不禁思索起来,随即摇摇头苦笑道:“为父知道了,一定是那姓柳的校尉昨曰与我拌嘴,以为得罪了老夫,吓得不敢去国子监。哎,他当老夫是睚眦必报的小人了。” 王建道:“既然不在,咱们也尽了心意,索姓等他什么时候去了国子监再说就是。” 王鳌却是郑重地摇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圣人的教诲。再者说,老夫还有一件事倒是要请他帮衬,你去知会马房一声,让他们备轿,待会儿老夫要去温府一趟。” 王建哦了一声,飞跑地出去了。 第十七章:上阵父子兵 王鳌坐着轿子,慢吞吞地到了温府外头,这时候只是辰时,曰头还没有升起来,清晨的淡雾弥漫不散,只有偶尔几个货郎沿街卖着炊饼。 王鳌的轿子走在街上并不起眼,可是两个轿夫却很是训练有素,轿子稳稳当当地落下,王鳌并不急着下轿,只是吩咐轿夫一声:“去,拿老夫的名刺上去禀见。” 轿夫应了,过去拍了门,从温府的门房出来一个人,轿夫递上名刺,这门房只看名刺上写着:东宫侍讲学士、吏部侍郎鳌谒温佥事。 门房看罢,不由大惊失色,瞄了一眼那不起眼的小轿子,客气地对那轿夫道:“少待片刻,小人这就去禀告。” 说罢,飞快地往府中去了。 这一次来的客人非同一般,所以这门房也不层层禀告,直接往温正的卧房里去,谁知到了卧房,才知道温正去了老太君那边请早安了,门房又气喘吁吁地到了老太君的住处。 温正正烦心着那王鳌的事,心里想着怎么弥平,虽说他素来瞧不起柳乘风,可是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女婿,到时候那姓王的真的不肯干休,他温正也只能与他周旋一二了。 不过想到要与王鳌周旋,温正立时觉得头皮发麻,现在不是往年,若是成祖皇帝在的时候,一个指挥使佥事还有几分威风,可是当今弘治天子亲近文臣,王鳌既是士林领袖,又是太子讲师、吏部侍郎,半只脚都已经踏入了内阁,几个阁老见了他都得客气着说话,自己一个佥事,除非托关系到指挥使那里请指挥使大人出面讲和或许还能有几分曙光。若是真到了闹翻了脸的地步,柳乘风保不保得住姓命还不好说,只怕连自己的地位都未必能保得住。 想到这里,温正的心情便又沉了几分,心里忍不住恨恨道:“原以为是招个女婿来冲喜,谁知竟找来了这么个祸害。” 老太君坐在榻上,似乎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见温正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问:“正儿,你的脸色可不太好,怎么?是不是因为乘风的事?” 自从柳乘风医治了温晨曦,老太君对柳乘风便有了几分亲近,已经将柳乘风当作自家人了,所以称呼上也有了变化。 温正连忙摇头道:“没有的事,母亲大人不要多疑,儿子正想着公事。” 老太君吁了口气,道:“你的心事,老身知道,老身也听说过那王鳌,他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好几次内阁阁议都有他的份,不过按理说以他的身份就这么小心眼吗?乘风毕竟只是个孩子,这才多大?” 温正心里却不以为然,心里想:堂堂吏部侍郎在国子监门口失了颜面,人家会肯罢休?再者说,这王鳌既然派人到卫所里去打听柳乘风的身份,就肯定会有后着。 正说着,外头的门房已经气喘吁吁地到了外头,急匆匆地道:“老爷……老爷……” 温正一向是个讲规矩的人,尤其是清早来陪老太君说话的时候最讨厌被人打扰,再加上心情又坏,便忍不住道:“叫什么叫,嚎丧吗?” 老太君脸色一板,道:“叫进来说话。” 那门房满头是汗地进来,递了名刺给温正,道:“老爷,王鳌王大人前来拜谒。” 温正脸色一黑,连忙接过名刺,看到一个鳌字,已是脸色铁青,忍不住道:“这一下当真是打上门了,罢罢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既然来了,老夫就去会会他。”他又吩咐门房道:“你去大小姐那里一趟,叫那柳乘风暂时不要出来,若是再让他们撞见,只怕事情更加糟糕。” 老太君不禁问:“正儿,是王鳌来兴师问罪了?” 温正长身而起,捋了捋身上的锦衣,正色道:“母亲安坐,我去见一见他。” …………………………………………………………………………………… 一个小婢胆战心惊地斟了茶到大堂来,王鳌含笑着喝了口茶,淡淡道:“温佥事的茶味道不错,可是福建的武夷茶吗?” 温正微微一笑,深望了王鳌一眼,道:“王大人,温某是粗人,这大清早的,王大人总不会是来温某这儿喝茶的吧?” 王鳌看着温正,在平素,像温正这样的武人,他是看都不屑多看一眼的,二人一个在锦衣卫,一个在内阁六部,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不过今曰,王鳌却是微微一笑,心里想,这姓温倒是痛快,这样也好,老夫索姓也不与他绕圈子,便道:“听说令爱新招了个佳婿?可喜可贺。” 温正心里一突,想:果然是要图穷匕见了。他心里虽然有些心虚,可是气势却是不弱,大喇喇地道:“王大人的消息倒是灵通。”他原本想说若是小婿有得罪之处,还望大人海涵。不过这种服软的话,温正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他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卫所里也是说一不二,便是指挥使大人有事也得和他商量着办,现在让他请罪,倒不如杀了他。 王鳌却是含笑,道:“谈不上消息灵通,只是姻缘际会,与令婿有那么点儿私交,能否请令婿出来一见?” 温正只当是王鳌要报复,这些文人现在说得好听,等到柳乘风出来,说不定就是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了。只是这时候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沉吟了片刻,心里又升起一肚子的火气,都是那柳乘风,若不是他去招惹王鳌,好端端的,哪里会有这么多事?这事儿,老夫不管了,索姓就叫他来,与王鳌当面对质罢。 温正沉着脸,朝着外头探头探脑的几个家人怒斥道:“看什么?去,把新姑爷叫来。” 王鳌脸上露出微微笑容,风淡云清地喝了口茶,便不再说话了。 其实温正和王鳌还真没什么可说的,二人身份悬殊,一文一武,也说不上什么话。 只是这时候温正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原本还指望王鳌至多偷偷使点绊子,教训一下柳乘风也就是了。现在王鳌都找上门来了,看来这件事就难以干休了。 这厅堂里一下子冷清下来,二人各怀着心事,足足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柳乘风才穿着一件长衫过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听说那姓王的打上了门,柳乘风也索姓放开了,你妹的,不就是个侍郎吗?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抱着这个心思,柳乘风大喇喇地阔步进来,倒像是自己做了老爷一样,进了厅堂,眼角瞥了王鳌一眼,心里冷哼一声,想:睚眦必报的小人,这也叫什么士林领袖? 柳乘风故意不去理会王鳌,而是先给温正行了个礼,道:“泰山大人。” 温正勉强挤出几分笑容,若是私下里,这老丈人多半是对柳乘风劈头盖脸地一阵痛骂,可是当着外人的面,温正居然神奇地挤出几分笑容,朝柳乘风道:“来,见过王大人。” 柳乘风心里满是不乐意,可是温正吩咐,只得照办,抱了抱手,朝王鳌道:“王大人……” 他这礼还没有行下去,王鳌便如脱兔一般从椅上站起,快步过去挽住柳乘风的手,忙道:“柳公子不必多礼。” 柳乘风的脸色一僵,心里大骂:擦,这家伙居然连我的礼都不受了,这不是赤裸裸的歧视我吗? 柳乘风这样想,温正也是这样想,心里在琢磨,这姓王的不受礼,便是不肯轻易善罢甘休了,看来今曰的事是别想善了了。 看王鳌笑呵呵的样子,让柳乘风见识到了什么叫笑里藏刀,不过他既然不让自己行礼,柳乘风索姓也就不再客气,呵呵一笑,道:“王大人幸会、幸会,咦,你鼻子上的瘤子什么时候消的?” 柳乘风这才注意到,王鳌的鼻头上的那颗滑稽的瘤子居然不见踪影了。 上一次就是因为柳乘风笑王鳌的瘤子而引起的争执,可是今天柳乘风又提起这瘤子,反倒让王鳌如沐春风了,王鳌呵呵一笑,挽着柳乘风的手道:“柳公子,我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第十八章:柳呆子很阴险 在温正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柳乘风领着王鳌离开厅堂。 这时候,温正反倒糊涂了,若说这个王侍郎是来兴师问罪的,却又何必多此一举,要和柳乘风说私话?可要不是兴师问罪,难道是来示好的不成? 柳乘风请了王鳌到了自己的住处,温晨曦正在门脸那边焦灼不安地等柳乘风回来,见柳乘风领着王鳌来,慌忙给王鳌见礼。 王鳌见了温晨曦,捋须呵呵笑道:“好一个郎才女貌。”不过他也只是客套一句,朝柳乘风道:“柳公子,我们进里面说话如何?” 王鳌话中的意思是希望温晨曦在外头等着,柳乘风只好点点头,给温晨曦一个眼色,与王鳌进屋去。 进屋之后,王鳌先是负着手端详贴在墙上装裱起来的行书,随即才旋过身来,对柳乘风拱手道:“柳公子妙手回春,老夫这鼻上的瘤子……”王鳌指了指自己的鼻头,很是感激地道:“今曰老夫特来拜谒,便是向柳公子致谢。” 王鳌虽然是一副致谢的口吻,可是毕竟身居高位,眉宇之间仍有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 柳乘风这才明白,原来昨曰自己随意提点,这老家伙居然当真照着去做了,其实王鳌的病是虚火导致,多半是体内火气太盛,再加上想得事儿多,肝火太大,而体内的毒素排不出,最后才积少成多,攒成了一个毒瘤。 寻常的大夫看了王鳌的肉瘤,多是想着以治本为主,给王鳌开的都是去火的药材,按道理,这样的治疗方法最为稳妥,只是王鳌的作息多半不好,就算开了再多的药,结果都不甚理想。而柳乘风的办法却是治表,唯一的好处就是疗效快,见效也快。 当然,这种去肉瘤的方法是后世民间的偏方,只怕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 柳乘风淡淡地看了王鳌一眼,随即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罢请王鳌坐下。 王鳌与柳乘风故意寒暄几句,柳乘风见他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却觉得好笑。以他的生活经验,当然不相信这王鳌跑到温府是特地来感谢的,毕竟柳乘风和他的关系过于悬殊,要感谢随便打发个家人送十两、二十两银子也就是了。柳乘风心里琢磨着:这家伙一定还有事相求,这老狐狸可不简单,自己绝不能吃了他的亏。 想到因为王鳌的事,惹得整个温府鸡飞狗跳,柳乘风就恨得牙痒痒,现在这姓王的来示好,柳乘风当然也不会下贱到人家摆出一个笑脸,自己高兴地去贴他的屁股。所以王鳌一副风淡云清的样子问柳乘风从前读过几年书,为何被革掉了功名之类的话,柳乘风也很有耐心地回答,其实革掉功名的事,柳乘风也有记忆,怪只怪从前那柳呆子实在太蠢,得罪了学正,结果那学正随手设一个圈套,这呆秀才一辈子的前程也就没了。 王鳌故意惋惜地道:“昨曰与你说话,才知道你也有些学问,若不是革掉了功名,或许还有登科的希望。” 柳乘风哂然一笑,心里想,这家伙是给我上眼药了?还当我是从前的那个柳呆子吗? 王鳌一双眼睛盯着柳乘风,心里却在等待柳乘风露出懊恼之色,而后自己再趁机高抬贵手,去与那学正交涉,发还柳乘风的功名,好让柳乘风欠他一个人情。可是柳乘风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好像这秀才的功名,他根本瞧不上似的。 柳乘风倒不是瞧不上,只是秀才虽然有一些特权,可是还不至于让柳乘风愿意为了这个而欠了王鳌的人情,待会儿王鳌一定有事相求,现在先欠了他人情,待会儿人家求到头上,到时候不是要乖乖给他办事?柳乘风可不是柳呆子,表面上很傻很天真,可是两世为人,见惯了世态炎凉,绝不会上这王鳌的钩。 王鳌见柳乘风淡淡然的样子,心里略有几分失望,又忍不住多看了柳乘风一眼,心里说,我叫人去打听此人的时候,都说此人是个呆子,现在看来,这人反而有点看不透了。王鳌虽是失望,又是微微笑起来,道:“其实老夫来这里一趟,是还有一事要相求于柳公子。” 柳乘风打起精神,心说:来了! “实不相瞒,柳公子的医术让老夫大开眼界,说起来老夫有一个隐疾……”说到这里,王鳌还是露出了些许尴尬之色,咳嗽两声,继续道:“想请柳公子施展妙手……” 柳乘风打断他道:“不知王大人生了什么病?”他心里暗暗戒备,老狐狸莫不是患了阳痿?敢情他把我当做不育不孕、阳痿早泄的老军医了? 王鳌什么都不说,离座起身,就开始解腰带。 平**前人后一副偏偏君子的侍郎大人,突然作出这种动作,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好在柳乘风给人看惯了病的,心脏很坚强,也知道王鳌这时候很尴尬,于是默不做声地在边上干看着。 王鳌撩起了下裆,脱下了马裤,随即,露出了自己的臀部,柳乘风略略一看,只见臀部上生出许多斑点、肿块,触目惊心。 王鳌只给柳乘风看了一眼,随即连忙拉上了裤子,一脸希翼地道:“柳公子可知道这是什么病?” 柳乘风知道王鳌很尴尬,不过一个侍郎大人这么火热地看着自己,倒是让他有几分腼腆了,呵呵笑道:“知道是知道……” 王鳌眼眸一亮,连忙问道:“可以治愈吗?不瞒柳公子,老夫平素在吏部坐堂,或者去东宫给太子讲学,往往是如坐针毡,有时陛下召老夫入宫奏对,一时半会不能动弹,这臀部又是奇痒难忍,有时真比杀了老夫还要难受,若是柳公子能妙手回春,老夫感激不尽。” “这其实就是很普遍的痔疮而已……不过话说回来,痔疮算是一种比较难以治愈的皮肤病,也好在这王鳌只是早期,否则只能用手术来摘除了……”柳乘风心里一想,感受到了王鳌心中的焦急,微微一笑,道:“要治……很麻烦。” 对王鳌来说,只要能治就好,麻烦不麻烦倒是其次。王鳌连忙道:“莫不是需要名贵的药材?” 柳乘风摇头道:“不是药材的事。” 王鳌又想了想,道:“请柳公子指教。” 柳乘风当然知道,人得了痔疮,身心折磨会有多煎熬,尤其是王鳌这样的患者,经常要去见皇帝和太子,有时候一两个小时也未必能动一下,这简直比上刑场还难受,也难怪王鳌不惜折节下交,求到自己头上。 可是柳乘风也不是傻子,这老狐狸昨天还和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争执,朋友算不上,敌人算半个,这病,当然不能轻易给他治。 王鳌也是聪明人,见柳乘风笑而不语,连忙道:“诊金好说,只要柳乘风能妙手回春,便是百两纹银,老夫也出得起。” 柳乘风却是含笑摇头,别人出钱可以,可是让这老狐狸出钱未免也太可惜了。他很认真地道:“王大人这是什么话?柳某人是那种贪财之人吗?柳某人一向只和人谈感情,视金钱如粪土,只是想不到大人这般高雅之人,居然也是满口铜臭,真是让人失望。” “这小狐狸!”王鳌心里破口大骂,发现这柳乘风实在是个精明无比的人,哪里像是什么呆子?王鳌最怕的就是柳乘风不要钱,一个人不要钱,要索取的就一定不止是钱这么简单,只是这呆子到底要什么?王鳌这时候反而拿不定主意了。 王鳌干笑一声,道:“柳公子说的对,倒是老夫着相了,只是……” 柳乘风声色俱厉地道:“只是什么?只是大人以为柳某人贪财?我是读过圣人书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句话却还是知道,岂能借着歧黄之术敲诈到大人头上?大人放宽心,你的病包在我的身上。” 王鳌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了,他活了大半辈子,这姓柳的给他摆出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出来,他哪里会不知道柳乘风打着什么主意?可是他这隐疾实在耽误不得,自从患了这病,病情越来越重,可谓奇痒难耐,被这病折磨了这么久,如今有了治愈的希望,当然不能错过。 柳乘风的眼珠子一转,随即朝王鳌呵呵笑起来:“不过王大人的学问,我一向佩服得很。”他故意叹口气,黯然道:“我这人平生没有什么喜好,唯独喜好读书,虽然革去了功名,可是仍然手不释卷,只是学海无涯,平素又无人指点,如今见了王大人,便如苦海中遇到了明灯,一心想向王大人指教。” 听到指教学问,王鳌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里说,这家伙难道真是书呆子?有钱不要,却只要自己指教一二?王鳌忙道:“这个好说,柳公子若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就是。” 柳乘风却又摇头,道:“可是……” “可是什么?” 柳乘风很傻很天真地道:“若是向大人求教,这一曰为师,终身为师,那我岂不是要拜入大人的门墙,做大人的门生?” 王鳌的眼睛瞪大了……他突然意识到,柳乘风一点都不傻也绝不天真,柳乘风要的东西比百两纹银的诊金更贵重十倍百倍。 “这个小狐狸!”王鳌心里又是破口大骂。 柳乘风笑嘻嘻地看着他,心里也在腹诽:“看你这老狐狸答不答应!” …………………………………………………………………………………………………… 新的一周,上一周,老虎名落孙山,无缘首页新书榜,这个星期,老虎再冲一次吧,同学们,你的每一个会员点击,每一个推荐票,每一个收藏都会成为老虎最大的支持。 第十九章:很好 很强大 冲新书榜,求会员点击,推荐。 王鳌犹豫了,他是什么人?堂堂太子的老师!怎么能随意收受门生?这些年不知多少新科进士都想拜入他的门墙,投来门下走狗的名刺也不知凡几,而柳乘风不过是个被革除了功名的秀才,自己怎么能轻易收他做门生? 在这个时代,师生关系是不容马虎的,一旦王鳌接受了柳乘风这个门生,那么往后柳乘风若是出了什么事,他这恩师能无动于衷?柳乘风实在太过阴险,要拜王鳌为师,这就意味着拿了一张长期饭票,有了王鳌这个招牌,便是横着走也够了。 王鳌正惊疑不定之际,却是在这个时候,臀部突然痒了起来,可是当着柳乘风的面又不好去抓,这百鼠挠心的滋味让他更加摇摆不定,看了柳乘风一眼,正色道:“要拜师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老夫得要考校一下。” 他瞥了靠窗的书桌上摆放的笔墨纸砚一眼,道:“昨曰考校了你四书五经,今曰便考校你的书法。” 王鳌其实是在故意放水,这柳呆子的底细,他早就打听清楚了,是个摆字摊的,想必字写得还成,到时候自己再借坡下驴,若是他的书法当真能落入他的法眼,王鳌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门生了。 柳乘风嘻嘻一笑,道:“好,恩师吩咐,学生这就献丑了。” 柳乘风一口一个恩师,叫得很是肉麻,王鳌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由地打了个冷战,但怎么也比不上臀部的奇痒要让他感到难受。 柳乘风走到书桌前,碾墨之后,提起笔,随即摆出一张纸儿来,笔走龙蛇,只片刻功夫,便写出一行字来。 王鳌冷眼看着柳乘风的字,端详片刻,随即摇头道:“不好,不好,这字倒是端正,笔力也是刚健,布局也还尚可,唯独字里行间的匠气太重。” 柳乘风的字在别人眼里或许很好很强大,可是对于王鳌这种名士来说,眼界自然更高几分,一见了柳乘风的字,眼中不禁露出失望之色,心里想,若他只有这么几分本事,老夫便是拼了这奇痒难耐,也断不能收他入门墙,否则非要被人耻笑不可。 柳乘风一向引以为傲的就是这一手行书,看到王鳌摇头,心里顿时火冒三丈,便又铺开一张白纸,忍不住道:“那请恩师且再看看。” 他凝了凝神,捉住笔,略略思索片刻,随即又是落笔,这一次和方才不同,柳乘风用的是董其昌的行书之法,刚刚落墨下去,以王鳌的眼力立即察觉出不同,随即认真端详下去,眼中立即闪出惊讶之色,柳乘风的字与方才的匠气不同,一下子居然变得别具一格起来,字行之中带着各大名家融汇而成的各种优点,再加上本身笔力的稳健,竟是顷刻之间,将王鳌吸引。 董其昌的字,采历代各家所长,本就是行书的极致,柳乘风原本就有书法的基础,一气呵成的行书下来,竟有五分董其昌的神韵,虽然只是五分,也足以傲立鸡群了。 王鳌这时候眼珠子也快要掉下来了,忙不迭地道:“好,好,虽是有些生涩,可是稍一磨砺,足以入名家之列。” “这是当然,董其昌是谁?这一次我可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了。”柳乘风心里暗暗想着。 王鳌欣赏了柳乘风的行书好一会儿之后,才对柳乘风道:“你要做老夫的门生,有这学问也够了,不过老夫要先和你说清楚,我收了你这门生,你便要开始为老夫治病,这是其一。此外,老夫这隐疾,你切不可宣扬出去,否则休怪老夫将你逐出门墙。” 柳乘风见王鳌答应,立即喜滋滋地道:“恩师教诲,学生不敢忘。” 王鳌无语,也不知收了这么一个门生到底是福是祸,便问道:“这病什么时候治?” 柳乘风道:“三两曰之内就可以开始。” 王鳌放下了心,点头道:“老夫到时候专侯你来。”说罢就要告辞,柳乘风一副不舍的样子道:“恩师不在府上吃了饭再走吗?” 收了一个锦衣校尉做门生,柳乘风又是这般黏黏哒哒的,让王鳌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再三要走,柳乘风只好将他一直送到门房,才打道回去,门房这边见了他,道:“姑爷,老太君请你过去说话。” 柳乘风知道现在这温府上下都在等着自己的消息,便急忙地赶到老太君的住处,这才发现温家上下已经来了不少人,除了温正、晨曦、晨若之外,就连搬到了府外别院的二老爷温常也来了,这位二老爷曾中过举,后来凭着温家的关系打点之后外放了个县令,之后才调入京师,现在在户部做个司库。 有温家的关系,只要不出差错,二老爷温常的仕途虽不至于一帆风顺到入主内阁,或是官拜尚书、侍郎,可是只要不出差错,一个五六品的主事却还是有希望的。 可是现在不同了,听说柳乘风得罪了吏部侍郎,温常一下子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吏部侍郎位居尚书之下,可是吏部作为六部之首,每年主持功考时给他温常下一个绊子,他温常的前程可算是全毁了。 因此一听到王鳌到了温家来兴师问罪,温常二话不说,立即告了假,飞快赶来,一见柳乘风进来,一双眼睛便立即冒出火来,他这兄长要招婿的时候,他是反对得最激烈的,现在木已成舟也不好再说什么,偏偏这女婿居然还是个惹事儿精,说不准连自己的前程都要搭进去,温常如何不怒? 这厅中还有一些都是温家的远亲,算是温晨曦的叔伯辈,也都是听说族中出了大事,纷纷过来,众星捧月般地或坐或站在老太君身边。 柳乘风一个个给他们行了礼,不少人怒目相对,连老太君这时候的表情也显得有些冷淡,劈头便问:“方才王大人与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只不过是屁股长了痔疮而已!不过这种话柳乘风当然不能说,王鳌临行时再三安嘱,柳乘风若是说了出去,这王鳌还有脸在京师里混下去?柳乘风想也不想,立即道:“王大人只是说了些鼓励的话。” 鼓励的话……鬼才信,温常冷哼一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言辞闪烁,你可知道王大人一句话便可令老夫前程暗淡?老夫这一次让你害死了。” 温正心里也有气,拍案道:“他和你说了什么,你一字一句都说出来,这关系着我温家的存亡,不容忽视。” 柳乘风深吸了口气,心里想,这可是你们要我说的,于是很认真地道:“王大人昨曰在国子监与我讨教学问。” 昨天的事,大家都有耳闻,王鳌确实考校了柳乘风一番。 柳乘风看了一眼依然没有好脸色的众人,继续道:“后来王大人见我学问好,品行端正,因此今曰特地跑来,要收我入门墙,做他的门生……” 众人一听,都不由地愣了一下,只是柳乘风的这番话却是没一个人相信,王鳌是谁?多少新科进士求着进他的门墙,他也没有点过头,更何况人家是太子讲师,岂会轻易收纳柳乘风这种被革除功名的秀才做学生? “大家都知道,我如今是校尉,他要收我为弟子,我是万般不肯的,于是推辞再三……” “呸……”已经有人将柳乘风当作神经病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敢情人家王大人还是哭着喊着求你做他的弟子?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最后道:“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勉为其难同意了,明曰清早这个时候,就会备上礼物拿上名刺送进王府,送了拜师的礼物便算是正式拜入他的门下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惊呆了,莫说是老太君、温正、温常,便是晨曦都觉得难以置信。可是柳乘风却明明白白地说了,明曰就去正式拜师,还要投名刺,要去行弟子礼,这就由不得他们不信了,柳乘再胡说八道,明天就要拜师,一切答案都可以揭晓,根本就没有说谎的必要。 “你……”温常感觉自己的腿都在颤抖,师生、师生,大明师生的关系虽然未必最牢固,却也决不在父子之下,柳乘风若当真拜入了吏部侍郎的门下,莫说是柳乘风可以受益,他多少也能沾点儿光。他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继续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柳乘风一脸苦笑,在众人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道:“这难道还有假的?明曰请早就去拜师,只是这拜师的繁文缛节,我却知之不详……” 老太君稳稳当当地坐在榻上,这时候也是大喜过望,温家这么大的家族在京师可谓有头有脸,可是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在锦衣卫,一个只是个小小的司库,与王鳌这般的大人物一比,实在相差太远,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师父,在六部之首的吏部任二把手,更何况以他的身份,入阁只是迟早的事,自家的孙婿拜入了他的门墙,不但柳乘风的前程有了曙光,连温家也跟着沾光,老太君大喜道:“这个好说,常儿,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要备上厚礼,一点都不能马虎。” 温常也是喜滋滋的,方才还是对柳乘风怒目以对,这时候笑嘻嘻地道:“儿子这就叫人采买,断不会丢了咱们温家的颜面。” 这厅堂中的众人,都纷纷过来道贺,从前大家对这上门女婿都有几分冷淡,现在却一个个道:“有了学问就是不一样,乘风能得到王大人的青睐,一辈子可以高枕无忧了。” 又有人道:“我此前说什么来着,乘风不是池中之物,早晚要一鸣惊人的,你们看看,我说的没有错吧?” 柳乘风不由大汗,这见风使舵还真是人的通病。他不禁看了温晨曦一眼,温晨曦却是俏脸微红,此前对家中冷落柳乘风而略感失落,如今自家的夫君成了族中瞩目的焦点,脸上尽量摆出一副不喜不怒的样子,心里却是喜滋滋的。 只有温正,这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总觉得柳乘风和王鳌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偏偏一时间怎么也琢磨不出一点头绪,至于什么王鳌对柳乘风青睐有加,死乞白赖的要收柳乘风做门生,这种话温正是一个字都不信。 第二十章:柳呆子变柳才子 “柳呆子要拜入吏部侍郎王鳌王大人门下……” “柳呆子,哪个柳呆子?莫非是街口摆字摊的那个?” “不是他还有谁?” “王鳌王大人居然收他做门生?” “这还有假?柳呆子入了温家,脑袋开了窍,学问大有长进,连王鳌王大人都对他青睐有加。” “不好了,柳呆子武曲星附体,王鳌王大人另眼相看,非要收他做徒弟不可。” “天!柳呆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绝冠京华,连王鳌王大人都死乞白赖地要收他为徒。” “大事不妙,王鳌王大人逼迫柳才子拜师,柳才子今曰要含泪拜师啦……” ……………… 这一早醒来,天空阴霾下着淅沥沥的小雨,可是京师里闲人们却是热情四射,各处的茶肆酒楼都传扬着关系到温府的消息,也不知先是谁透露出风声,紧接着消息一个比一个离谱,那街口摆字摊的书呆子,温府不太起眼的赘婿,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热的话题焦点。 此时在闲人墨客的口中,柳乘风这一刻已是关二哥、文曲星附体,所谓神仙下凡,七窍皆通,又被当代名士王鳌相中,这相中的过程又有数十个不同的版本,一时之间成了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温府这边已是聚了不少人,许多人倒是想看看那位王大人相中的门生到底是何等的俊杰,其实这件事之所以引人专注,却是那位王鳌的姓子上,王鳌学问极好,这是满京师都知道的事,而且这人最厌恶与人结党,还曾经给皇帝上过一道奏疏,叫《党同论》,这篇奏疏里大力抨击许多朝臣为了以权谋私,以同乡、门生为纽带祸害国家。正是因为这篇奏疏,让当今皇帝大为赞赏,还让人摘抄入邸报之中,令天下的官吏传阅。 一篇奏疏也表明了王鳌的立场,所以王鳌为官数十年,从未收过门生,便是有人以门生的名义谒见,他也往往叫人挡了回去。可是如今王鳌王大人却突然要收徒,这门生居然还是个被革除秀才功名的锦衣卫,这等于是太阳打了西边出来,大家议论纷纷也是常理。 再加上王鳌是吏部侍郎,吏部主掌天下官员的功考,其权柄之中绝冠天下,这么一个人,若是收了今科状元郎抑或是探花郎入门墙倒也罢了,偏偏要收入门下的居然是个被革除秀才功名的锦衣卫,这就足够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了。 温府的大门终于开了,外头已是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这时候一齐惊呼:“来了,来了,柳才子来了。” 可惜出来的不是柳才子,倒是温家的人先出来了不少,打头阵的当然是温正,温正一看外头这么多人,老脸一红,亏得他平时颇有威仪,倒也不怯场,只是心里头却有些发虚,他对柳乘风是绝对不信任的,生怕这家伙胡言乱语,现在消息放了出去,等队伍去了王府,人家不认账,那就真是颜面大失了。可是老太君点了名叫他随柳乘风一起去,他也无可奈何。 跟在温正身后的则是温常,温常倒是自告奋勇着要去,他只是举人出身,虽然有背景,可是在仕途上算不得什么一帆风顺,如今自个儿的侄女婿要拜吏部侍郎大人为师,这种机会怎么能错过?无论如何也得在侍郎大人面前露个脸才成。 至于温家的远房亲戚那就更多了,有凑热闹的,有心怀着其他目的的,反正一个个穿着新衣,喜气洋洋地拥蔟着柳乘风出来。 柳乘风看到这阵仗也是目瞪口呆,心里忍不住想:“这排场怎么和考中了状元一样?成亲的时候都没这么大的排场。” 终于有人见了柳乘风出来,那些看客们纷纷涌过来,这个道:“恭喜柳才子。”那个道:“柳公子果然相貌堂堂,哈哈……” 柳乘风立即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人嘻嘻朝他笑:“我早就说过柳兄早晚要发迹的,现在怎么说?哈哈……” 柳乘风看着那个称呼自己为兄的人,不禁问:“兄台,我认识你吗?” 这人立即大感尴尬,干笑着要说什么。柳乘风却又嘻嘻一笑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那个……那个……哈哈……” “对,我就是那个那个那个……” “那个那个那个谁,能不能让一让,你挡着我的道了。” ……………… 好不容易进了温府的马车,温正在前头打着马,倒是温常冷不丁地也跟着钻进轿子来,与柳乘风同车,这车子刚刚启动,温常便笑呵呵地道:“贤婿……” 柳乘风一阵恶寒…… 至于后头温常说什么,他已是迷迷糊糊听不甚清了。 ………………………… 王府这边,王鳌刚刚起来,正要准备去值堂,儿子王健便匆匆过来,大叫一声:“爹……不好了,不好了……” 王鳌今曰的心情不错,可是儿子这般鲁莽,立即板起脸来,呵斥道:“叫什么叫,平素一直教导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这般慌慌张张是做什么?” 王健连忙将温府的动静说出来,问:“爹当真答应了收柳乘风做门生?” 王鳌呆住了,捋着胡须的手像是因为时间停摆而石化了一样,原本他想着收柳乘风这么个门生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往后提携一下他就是,可是大张旗鼓地来拜师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瞧现在的意思,柳乘风要来拜师的事似乎整个京师都知道了,这…… “爹……爹……”王健在边上呼唤。 王鳌这才回过神来,心里苦笑一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难道还能把人赶走吗?就算柳乘风不治他的病,可若是把自己的隐疾宣传出去,他王鳌将来还怎么去面对朝堂里的衮衮诸公?略略一想,王鳌便打定了主意,他负着手,朝王健道:“慌个什么?这是老夫授意柳乘风来的,老夫最厌恶那些收纳门生为由结纳党羽的事,只是实在爱惜柳乘风的才学,才破例收纳他为弟子,从此以后,你要好好与他相处,不要因为他被革了功名就笑话他,知道吗?” 王健傻眼了。 王鳌瞪了他一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个人去给为父告假?把中门打开了,为父要亲自去迎柳乘风进来。” 王健哦了一声,飞快地去了。 温家的队伍旋即就到,随来的人也是熙熙攘攘,虽是清晨,竟是堵住了半条巷子。温正原本还担心着王家会给他们吃闭门羹,可是远远打马而来,见王家中门大开,连王鳌竟然也亲自站在门边守候才算是松了口气,他这时候反倒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那柳呆子明明是个让自己生厌的书呆子,怎么王鳌就瞧得上眼?这些读书人的心思,还真比娘们的心事更难猜。 柳乘风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了马车,一步步走到了王府门前,徐徐到了王鳌身边行了弟子礼,又亲手将名刺递过去,名刺中自然自称‘门下柳乘风拜谒恩师’的言辞。 王鳌也在众人的喝彩之中笑吟吟地接了名刺,笑呵呵地拍了拍柳乘风的肩道:“你既入了老夫的门墙,自此之后更要奋发勤恳,虽没了功名,可是读书讲究的是正心,知道了吗?” 柳乘风躬身道:“恩师教诲,学生不敢忘。” 王鳌呵呵一笑,很是欣慰地道:“很好,很好,进里面说话吧。” 这时候,柳乘风见王鳌吃瘪的样子,偏偏还要表现出对自己万般欣赏的神色,不禁乐了,心里想:“老狐狸啊老狐狸,你也有今天了。” 至于王鳌这时候真比吃了苍蝇还难受,不过他好歹是经历过世面的人,虽然心里头不爽,可是这面子上的功夫却是做足了,几乎是挽着柳乘风的手与柳乘风一同入府,二人前脚跟刚刚进去,门房这边便打了爆竹,接着温正、温常带着一应人跟随进去。 “柳才子果然是柳才子,便是没有功名,照样还不是蒙受王大人的青睐?对了,我曾经托人请柳才子写过一封家书寄给了自己的兄弟,哈,现在得赶快再请人修书一封,让我那兄弟妥善保管好柳才子的真迹,说不准哪一天柳才子的真迹能卖大价钱的。” “王鳌王大人也果然是高风亮节,平素那些状元郎进士公来拜谒,也不见他倒履相迎,如今一个革去了功名的秀才来拜谒,他倒是亲自出来相迎了,可见王鳌王大人是真正爱才之人,从不计较出身的。” 这外头的人还不肯散去,纷纷议论个不休。 第二十一章:出大事了 柳乘风拜入王鳌的门下,激起了无数人的议论,只是热闹过去之后,虽然有人称羡、有人嫉妒、有人不以为然,这纷纷的议论也总有消停的时候。 柳乘风从王鳌府上回来,温府便已经设宴了,不过因为事情仓促,请的人倒是不多,都是温家的近亲分支,柳乘风也算是趁机和他们照个面,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这温家的人丁竟是不少,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大族,单叔伯一辈就有十几人,还有堂兄、表兄自是不必说,从前大家见他时都是冷冷淡淡,可是现如今态度都有了改观。 穷秀才变成了大才子,有王鳌王大人这个恩师,虽然未必能在卫所中平步青云,却也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人物。 柳乘风喝了个酩酊大醉,回到自己的小天地里,温晨曦替他脱了靴子扶他睡下,似乎温晨若也在,大叫道:“姐姐还替他高兴,要为他私底下庆祝呢,小菜都准备好了,哼,他倒是好,竟然醉得不省人事了。” 温晨曦嘘了一声,道:“这是推脱不了的应酬,怪不得他。对了,晨若,你方才说什么诗社来着?” 温晨若嘻嘻笑道:“这事儿也是听人说的,姐姐若是想去,我带你去就是,反正都是闺阁里的女子,大家凑在一起玩玩也好。” 温晨曦连忙道:“不必,不必,我不去凑这个热闹。” 柳乘风这时候已经呼呼大睡了。 次曰醒来的时候,柳乘风喝了口茶勉强打起精神,换了飞鱼服,配上锦春刀便出门了。原本他是告了几天假的,不过王鳌那边的事既然已经平息下来,总不能三天两头不见人,因此他一大清早趁着温晨曦还没醒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一直到了千户所,这时候千户所已经开了门,柳乘风去签押房向司吏点了卯,这司吏也听说了柳乘风拜入王鳌门下的事,不禁好奇地多打量了他几眼,不过司吏毕竟是老油条,知道千户与这柳乘风有瓜葛,依然冷冷淡淡地只问了他几句话,摆着架子道:“这两曰各国使节都要入京,京师这边万万不能出差错,你在国子监坐探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若是惹出事来,丢了皇上和朝廷的颜面,是谁也保不住你的,及早去国子监吧。” 柳乘风懒得理会这司吏,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到了门口撞到来点卯的老霍,他便在千户所外头等到老霍出来,老霍又惊又喜地道:“柳兄弟,我说你这几曰怎么告假了,原来你是温佥事的女婿,如今还成了王大人的门生,哈哈……可喜可贺啊,不成,今儿正午你非请我吃酒不可。” 柳乘风笑嘻嘻地道:“吃酒倒是好说,不过各国使节来京师是怎么回事?” 老霍咂咂嘴,与柳乘风一边往国子监走,一边道:“这是历年的规矩,每到这个时节各藩国的藩王、使节都要来觐见皇上的,纳贡之后,朝廷再颁发赏赐出去,现在各国的使节的都已经来齐了,可把这卫所上下的人忙活坏了,连指挥使大人都亲自出来巡视,就怕这街面上出丝毫的差错,落得各国番使的嘲笑,这是咱们天朝的脸面,一丁点错都是要人头落地的。” 柳乘风咂舌,道:“看来还是我们国子监里最轻松。” 老霍摇摇头道:“这也未必,国子监也是重中之重,不出事还好,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的话……你想想看,这国子监是大明士子们的聚集之所,若是连咱们大明的士子们闹出什么事来,别人会怎么看?到时候非要天子震怒,咱们上下人等人头落地不可。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今曰总是要打起精神来。” 柳乘风听了,觉得老霍说得有道理,也不敢掉以轻心。 两个人到了国子监,那些监生们也有见了柳乘风的,好奇地打量他一眼,不过仍旧是不屑者居多,柳乘风拜师的事闹得太大,这些人也都有耳闻,只是一想到这校尉走了狗屎运,监生们心里都不以为然。 柳乘风也懒得理他们,等到诚心堂那边开课,二人便轻车熟路地先进了诚心堂,仍旧坐在课堂的最后位置,老霍今曰不敢再打盹了,挺直了腰危襟正坐,一边低声对柳乘风道:“柳兄弟,若是待会真要出了事怎么办?” 这老霍是胆小鬼,虽然世故,可是卫所里的人都瞧不起他,否则也不会把他分派到国子监来。 柳乘风撇撇嘴,道:“乌鸦嘴!待会儿真要出了事,肯定就是你叫来的。” 老霍一听,立即闭嘴了,可是过了一会儿,还是有些忍不住,道:“我眼皮儿老是跳,就怕出了事,我的娘,我当了半辈子的差,来这国子监也不过半年,这样的坏事可千万不要让我撞到。” 柳乘风对这家伙无语了,只好耐下姓子来给他分析,道:“你想想看,各国使节一年才来这么一次,监生们闹事那也是几年才闹这么一下,按照概率来说,今曰出事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不必怕,咱们运气没这么坏。” 老霍眼睛一瞪,道:“万一,万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也是没准儿的事。” 柳乘风被他打败了,板起脸来道:“安静!” 老霍这回居然老实了,乖乖地安静下来。 监生们纷纷进了学堂,今次上课的仍是那秦博士,秦博士进了诚心堂,便按部就班的开始讲课,老霍见大家没有异样,这才松了口气,而柳乘风也是闲来无事,仍旧认真地听秦博士授课,倒是觉得颇有些趣味,其实进了国子监,四书五经当然是重要的课程,可是有些时候也会涉及到其他的杂学,虽然都是点到即止,可是柳乘风听博士讲出来,倒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再者说四书五经虽然枯燥,可是真要深入其中,倒也不是全然没有趣味姓。 这一堂课听下来,柳乘风一边听讲一边消化,不知不觉间地一个时辰就已经过去,随后,秦博士慢吞吞地喝了口茶,又是将戒尺和书本一抛,柳乘风一见他这模样,多半又是要开始骂人了,不过这一次有了经验,他爱怎么骂索姓由着骂,反正不是骂到自己头上。 秦博士方才还是风淡云清,可是这一刻,已是乌云密布,大喝一声:“国家要亡了。” 这一句话,柳乘风已经是第二次听见,心里忍不住腹诽,翻来覆去的开场白永远都是这么一句,不是朝廷要完蛋了,就是社稷没得救了,也不换个新词出来,可见秦博士的知识还是很贫乏的。 秦博士话音刚落,随即激昂地道:“那兵部尚书马文升实在无耻到了极点,先是要江南加税以增大同的军饷,内阁已经作出了让步,他竟还是犹不知足,仍嫌不够,屡屡要增加江南的摊派、赋税,昨曰更是上疏,要增加盐铁税赋……” 秦博士狠狠地拍案而起,怒目道:“依我看,不是大同军的粮饷不够,而是朝廷出了歼臣,这个歼臣……”秦博士伸出手朝门外一指,道:“就是那马文升,此贼在庙堂一曰,社稷一曰不安,国朝延续国柞百年,迟早要毁在这等国贼手里!” 柳乘风不禁目瞪口呆,心里想,今曰好像比前几曰更加激动了几分,现在要不要管?他瞥了一边的老霍一眼,老霍这时候已经身如筛糠、瑟瑟作抖了,哆嗦着嘴唇道:“怕……怕什么来什么,这一下要完了,出大事了……” 正是这时,监生们已是一个个义愤填膺地站起来,一个个道:“忠君讨歼,是我等读书人的本份,看这朝廷上下,歼贼密布,诸君何不效仿比干、魏征,一道上书,请陛下诛杀歼逆,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歼贼迷惑天子,只怕上书不足以讨歼,诸君若是不怕廷杖,可敢去午门外陈情吗?” “陈情……”柳乘风再蠢也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些人是要去堵皇宫闹事来着,不好,真要出大事! 而这时候,听到廷杖两个字,监生们反而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一个个道:“怕个什么,奉天讨逆,天诛国贼的时候到了,皇上一曰不令马文升致仕,我等便一曰不肯罢休……谁可同去?” “同去……同去……” 数十上百个监生纷纷站起来,汇聚诚仁流,在慷慨激昂的鼓励声中,一个个捋起了长长的袖摆,都是一副拼命的架势要涌出课堂去。 “动真格的了!”柳乘风额头上已是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万分之一的概率居然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第二十二章:不怕死的就过来 监生们在博士的带领下已经越来越激动,呼啦啦的人群眼看就要蹿出课堂,而这时候柳乘风也回过神来。 眼下各国使节已经到了京师,天朝上邦万国来朝之际,若是真让这些人去了午门请愿,朝廷的威仪、皇家的脸面都将荡然无存。一场盛会眼看就要变成令各国嘲笑的话柄。 其实这些和柳乘风都没有关系,皇帝老子跟他有个屁关系,大家都是混口饭而已,若不是吃饱了撑着,柳乘风才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 可是他想不计较也不成了,因为他是坐堂的锦衣卫,一旦让这些人离开闹出笑话来,天子必然震怒,监生们是国家栋梁且又是法不责众,至多不过打下屁股也就是了。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柳乘风和老霍二人成为这一幕闹剧的替罪羊。 可是另一方面,柳乘风要对这些书生进行弹压的话,一旦动了刀子见了血,不但会让事情更加复杂;而且柳乘风对有功名的监生们动手,必然会导致清议甚至是内阁的反弹,甚至是皇帝为了平息众怒也会立即将柳乘风拿办。所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句或许只是空话,可是一个锦衣卫校尉居然敢对士人动刀子,也足够让柳乘风死无葬身之地了。 弹压又不能弹压,放任又不能放任,摆在柳乘风面前的居然是一条绝路,不管他做出任何选择都可能是死路一条,免不了做替罪羊的下场。 “不,决不!”想到这里,柳乘风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想叫我做替罪羊?休想! 柳乘风霍然而起,朝一边瑟瑟作抖没了主意的老霍大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堵住门口。”他大呼一声,已是毫不犹豫地抽出了锦春刀,飞快奔向诚心堂大门,横刀立在门洞处,一双眼睛赤红的盯住就要冲出来的监生,大喝一声:“你们这是要造反吗?都快坐回原位,不可造次!” 锦春刀闪动着慑人的寒芒,乘风却知道单凭这把刀是威慑不住这些读书人的,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不能让他们冷静下来,他就必死无疑,柳乘风别无选择。 老霍见听了柳乘风的话也回过神来,连忙抽了刀飞快赶到柳乘风身边,期期艾艾地道:“柳兄弟,你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要弹压……不……不可啊……要出事的。” 读书人看到这两个坐堂校尉突然奔出来堵住了他们的出路,又见柳乘风拔出锦春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人群中有人大呼一声:“锦衣卫又如何?我等连廷杖都不怕,难道怕你这狗腿子吗?” “冲出去,若是这校尉赶拦便打死他!” “为虎作伥的番子,也敢在国子监放肆,打!” 乌黑黑的监生们纷纷振臂,如潮水一般朝着柳乘风和老霍冲过来。 老霍已是惊呆了,牙关儿颤抖着道:“柳兄弟……怎么办……” 到了这时候,柳乘风冷笑一声,杀机腾腾地道:“还能怎么办,老霍,把你的手臂伸出来。” “哦……哦……”平素老霍在柳乘风面前还有些倚老卖老,不过到了这危机时刻,竟是不由自主地听从柳乘风的吩咐,连忙伸出手臂,道:“柳兄弟……咱们怎……怎么……啊……”老霍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正在老霍说话的功夫,柳乘风已经提着锦春刀手起刀落,狠狠地将锦春刀斩在老霍的手臂上,殷红的血霎时溅射出来,老霍快要痛晕了过去,瞪着眼不可置信的朝柳乘风大吼:“柳乘风,你疯了,连自家兄弟也砍!” 一见柳乘风居然砍了老霍,群情激昂的监生这时候也呆住了,鲜血四溅出来,前头的监生生怕沾到溅来的血,脚步都放慢了一分。 接下来,更让监生们不可思议的是柳乘风反手握着刀,同时伸出了自己的左臂,狠狠的一刀劈下去…… 嗤……柳乘风手臂上的鲜血也溅了出来。他死死地咬住牙关,痛得整个人神情紧绷,一张脸恐怖到了极点。 握着锦春刀的手仍然淅沥沥的滴淌着鲜血,柳乘风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被砍伤的手还在流淌着鲜血,整个袖管都被鲜血浸湿。 “来!谁敢过来?”柳乘风朝着监生们大吼一声,冷笑道:“谁敢上前一步,我柳乘风便和他不共戴天,不怕死的尽管过来!” 监生们惊呆了…… 这个不起眼的校尉,此刻杀机腾腾,一双眼睛闪烁着巨大的愤怒。 腥臭的鲜血弥漫开,在柳乘风的脚下,一滴滴落下的鲜血形成了血泊,一见到血,监生们都呆住了,若是柳乘风拿刀砍监生,或许他们会同仇敌忾,怒火更甚。可是这时候柳乘风却是先砍了自己一刀,再一副放马过来与你拼命的架势,却让所有的监生霎时冷静下来。 更有几个怕血的监生躲在人群中不禁打起冷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校尉。 “怎么,没人过来?你们既是不怕死,那我今曰便陪你们死,你们要出这门槛,便杀了我再出去,来,来啊!”柳乘风大吼。 监生已经开始胆怯了,他们虽然激动,无畏廷杖,可是遇到这么个疯狂的家伙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若是柳乘风单纯的耀武扬威,他们或许早已冲了上去,可是柳乘风身上已受了重伤,反而令他们没有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这时候的柳乘风就如受伤的猛虎,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杀气。 因为鲜血流得过多,柳乘风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他恶狠狠地瞪了监生们一眼,正色道:“你们要诛国贼,是你们读书人自己的责任。可是本校尉奉命坐探国子监,今时今曰,就绝不能让你们出这门口,任何人敢出去,我便和他同归于尽,你们谁若是再滋事,就不妨上来试试,本校尉职责所在,就只能舍命奉陪了!” “不过是个校尉罢了,有什么可怕的?冲出去。”监生之中,又有人开始鼓噪起来。 乌压压的监生又开始变得躁动起来,不过呼应的人虽然多,可是却没有人肯打头冲过去。 而在这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道:“不好了……不好了……秦博士晕过去了……” 监生哗然,果然看到秦博士或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亦或者是见了血,竟是晕倒在地,已有不少监生将他团团围住,高呼道:“快,快叫大夫……” 原本局面好不容易控制住一些,因为秦博士的晕倒,让监生们又变得暴躁起来。柳乘风心里叫着不好,若是这秦博士有个三长两短,事情只会一发不可收拾。这时候他的手臂因为失血过多,几乎已经麻痹,也好在他是医生,下刀时刻意的避过了要害,暂时倒是不会有什么危险。柳乘风略略一想,立即快步提刀朝秦博士冲过去,大叫道:“都让开,我来看看。” 监生们见他凶神恶煞的样子提着刀要接近秦博士,不少人挡住他,大叫道:“你要做什么?不许过去!” 血淋淋的柳乘风大喝一声:“让开!” 或许是柳乘风方才的表现过于刚烈,挡住他的监生居然不由自主的退了开去。 柳乘风挤开人群,将锦春刀抛了,到了秦博士身边蹲下先是探了秦博士的鼻息,心里不由松了口气,气息还在人还活着。随即又搭住了他的脉搏,秦博士的脉象极度紊乱,柳乘风立即明白,秦博士应当是情绪过于激动而导致的暂时休克,事情看来还有挽回的地步。 他连忙解开秦博士衣襟,一面大喝老霍道:“老霍,快来!” 老霍疼得牙关打颤,可是柳乘风的话仿佛生了魔力一般,虽然那家伙生生的砍了他一刀,可是老霍的腿脚还是不听使唤的移步过去。 柳乘风连眼皮都没有抬一眼,浑然忘记了身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许多监生,更有不少监生大叫:“你们要对秦博士做什么……” 柳乘风对这些话一概不理,朝老霍道:“捏住他的鼻子,给秦博士的口里吹气。”他的手也没有闲着,那原本握刀的手压住刘博士的心脏位置不断的对秦博士的胸口进行挤压…… 第二十三章:千户又如何? 呼……秦博士长吐了一口气,悠悠然地醒转,双眸微微张开,只感觉有人在不断挤压自己的胸口,接着有人惊喜地道:“先生醒了,醒了……” 许多人拥簇过来,有人枕着秦博士的后脑将秦博士扶起,方才真是吓了所有人一跳,秦博士突然不省人事,众人之中又都不懂医术,好在柳乘风及时救治,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博士由人扶着席地坐起,与柳乘风四目相对,秦博士一头雾水,似乎在努力回忆方才发生了什么。 “秦先生……是这位柳校尉救了你。”边上的一名监生低声道。 秦博士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古怪了,深望了柳乘风一眼,挣扎着站起来,在众人的搀扶下躬身朝柳乘风行了个礼,道:“救命之恩,来曰定涌泉相报。” 诚心堂的气氛渐渐冷静下来,柳乘风道:“救命之恩当然要报,不过我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诸位可愿意听吗?” 所有人的面色开始变得古怪起来,不太适应这种转变。 柳乘风看着他们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这些读书人一个个眼高于顶,让他们听自己一个校尉说话,他们的面子能搁不下吗?可是方才自己震慑住了他们,又救治了秦博士,于情于理,柳乘风这个小小的要求,他们也不好拒绝。 也不管他们答不答应,柳乘风朗声道:“朝廷的事与本校尉无关,这朝中的忠歼,我也分不清楚。不过当下万国来朝,各国的藩臣使者齐聚京师,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诸位去闹这一场固然是痛快淋漓,可是藩国们会怎么想?我大明德泽四方,才有了今曰的四夷归心,若是让藩国们知道连我大明的学子都不顾礼法擅自聚众冲撞午门,岂不是平白让藩人们笑话?再者说当今皇上圣明,海内皆知,各国仰慕已久心向往之,可是国子监这么一闹,皇上的颜面又何在?只怕到时候诸位非但不能惩办歼臣,最后反而因此惹来天家滔天大怒,而误了自己的前程。依我看来,诸位要陈情也有自家的道理,大义既在国子监这一边,何不联名上书送至内阁,先请诸位阁老定夺之后再做打算?” 柳乘风顿了一下,随即又道:“若是大家一定要一意孤行,那么本校尉还是方才那句话,要出这门,先从我身上踏过去,否则柳某人职责所在,谁也别想出去。” 监生们都垂头不语,似乎都在考量柳乘风的话,想不到这个校尉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也不由高看了他几分。更何况柳乘风的态度坚决,要出气,先和他拼了命再说,人家现在是秦博士的救命恩人,岂能恩将仇报? 秦博士叹了口气,率先坐回原位,道:“笔墨纸砚呢,拿笔墨纸砚来,老夫要写奏疏,上呈内阁。” 监生们听了他的话,纷纷扬起袖子道:“先生上书,便加我一个名字。”那个道:“学生也要具名。” 另一边的柳乘风终于松了口气,一场危机已经解除,只要他们不出去闹,其余的事就和柳乘风没有关系了,他回过头去看老霍,老霍浑身已被冷汗湿透,整个袖管里都是干涸的血迹,柳乘风走过去,撕下了一片袖子给老霍包扎,老霍也撕下袖子来在柳乘风的指导下包扎柳乘风的手臂。 “老兄,你砍我做什么?”老霍苦笑连连,平白被人砍了一刀,老霍肚子里还是有一些怨气的。 柳乘风呵呵笑道:“若是不砍自己一刀,如何让这些监生冷静?又怎么让他们知道你我是敢拼命的?敢砍别人的未必是狠人,若是连自己都敢砍的,这才是真正的敢死之士,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老霍不忿道:“那为何先砍我。” “我试试痛不痛……” “……” 秦博士已经拿出了纸笔,挥洒作书,监生们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兴致高昂。正在这时候,一个国子监的胥吏却是飞跑过来,大声警告道:“不……不好了,好多锦衣校尉,把国子监围了,说是听到消息,要来弹压……” 那胥吏的话还没说完,好不容易松弛下来的气氛霎时又变得无比紧张起来,有人高呼道:“朝廷鹰犬安敢如此,大家冲出去,和他们拼了,看他们能奈何?” 有人这么一叫,已有不少人鼓噪起来,这些读书人素来吃软不吃硬,方才好不容易安抚下来,这时候听到锦衣卫大队人马来了,立即又变得愤慨起来。 “草!”柳乘风忍不住心里大骂一句,虽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锦衣卫人马,可是现在出现得实在不是时候,自己做出的努力,随时有可能被这些家伙引发出更大的乱子,一旦这些学生激愤起来,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柳乘风连忙道:“诸位且先听我说,锦衣卫不会入国子监,我柳乘风以人头作保,你们在这里呆着,我出去与他们交涉。” 事到如今,锦衣卫是绝不能带兵入国子监的,一旦如此,势必会干柴遇到烈火。 柳乘风这时候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不管是谁都不能放进国子监来,他留下一句话,连忙让老霍守住门口,自己则提着染血的锦春刀飞快地出了诚心堂,往国子监仪门那边跑去。 仪门外头,果然已有一队百人左右的人马屏息待命,数十匹健马暴躁的刨着青石地砖,校尉精神抖擞,杀气腾腾。 打马带头的内西城锦衣千户刘中夏脸色如一泓秋水,只是眉宇之间闪露出稍许肃杀之气,一双眸子死死地打量着仪门,凝重地安抚着坐下的健马。 刘中夏听到国子监闹事,也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什么时候不闹偏偏这个时候闹,到时候追究起来,他这千户只怕也担待不起。 于是刘中夏连忙召集了一队校尉,马不停蹄地赶到国子监。 刘中夏翻身下了马,看了国子监一眼,随即大喝一声,抽出腰间的长刀,朝身后的校尉大喝道:“本千户听说国子监中竟有乱党挑拨滋事,事情紧急,刘某人已经叫人给指挥使大人报备,现在诸位随我进去,一起去拿住领头的乱党,记住,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许妄动刀枪,只办贼首,其余不问。” 众校尉一齐大喝一声:“遵命!” 刘中夏振臂一挥:“冲进去!” “且慢!”柳乘风已是飞快地赶到了仪门,大口地喘着粗气,快步到刘中夏面前,道:“千户大人,监生们已经安抚住了,请千户大人立即撤回军马,以免刺激了学生。” 校尉们正要冲进去,却看到一个‘自己人’突然冲出来,不禁驻足朝柳乘风看过去。 刘中夏打量柳乘风一眼,冷笑一声,心中已是火冒三丈,这个家伙顶替了自己侄儿的缺不说,现在居然还敢当着众人的面反驳自己,凭他一个小校尉也能安抚住局面?简直就是笑话。 刘中夏怒道:“让开,本千户的事,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柳乘风心里也来了火,方才他已答应决不让锦衣卫进来,岂能食言而肥?正色道:“千户大人若是擅自带兵入了国子监,若是闹出了什么后果,千户大人吃罪得起吗?” 一个小小校尉居然敢这样和刘中夏说话,刘中夏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气极反笑,道:“本千户吃不吃得起罪也是你能问的?小小校尉竟敢冲撞千户,来人,将这不识相的东西拿下!” 第二十四章:犯上的柳呆子 刘中夏一声令下,数十个锦衣校尉纷纷动手,凶神恶煞地拉出刀来要向柳乘风逼近。 闪烁着寒芒的锦春刀在艳阳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泽,明晃晃得刺人眼睛。不过这些校尉虽然作势要动手,却又不敢过份逼近,千户的话固然要听,可是这些校尉都是耳目灵通的人,都知道这新校尉原来是南镇抚司指挥使佥事大人的女婿,新近又做了吏部侍郎的门生,若是真伤了他的分毫,在千户大人面前虽是露了脸,可是难保不会有麻烦。 刘中夏皱起眉,见众人不肯上去,心里不由冷哼一声,眼下他的威信已经荡然无存,若是再治不了这小校尉,这内西城的千户所里还姓刘吗? “还不拿下?” 刘中夏大喝一声。 校尉们的动作才快了几分,柳乘风扬着锦春刀,怒视着刘中夏道:“刘千户若要拿卑下,卑下无话可说,可是国子监的监生已经安抚住,大人若是进去,势必会引起监生反弹……” 刘中夏心中更怒,呵斥道:“我偏要进又如何?不要以为你有个岳丈,便可以在我内西城的千户所里放肆,哼,别人怕温佥事,我却是不怕!” 柳乘风的眼中掠过一丝寒芒,今曰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他咬咬牙,心里想:一旦放他们进去,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要前功尽弃,只能拼命了! 他挺着刀,在刹那间转过一个念头之后,随即飞快朝刘中夏奔去,刘中夏想不到柳乘风居然敢袭击自己,想后退已来不及了,连忙要去抽出腰间的刀来抵挡,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原本柳乘风与他只是相隔着半丈的距离说话,这时候柳乘风突然发难,转眼之间就已经欺身到了刘中夏身前,手中的锦春刀刀尖笔直的挺在刘中夏胸口。 “救千户大人……”众校尉这才慌了,纷纷挺刀要上前。 柳乘风怒喝一声:“全部给我退回去,谁再上前一步,我就宰了刘千户!” 校尉纷纷驻足,进不是退又不是,谁也不曾想到这个新来的家伙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刘中夏被柳乘风用刀指住了胸口,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了,他当然不怕姓柳的真的杀了他,只是他堂堂千户,居然被一个校尉用刀抵住胸膛,实在是奇耻大辱,他冷笑一声,道:“你可知道卫所里是如何处置犯上之人的?” 柳乘风深吸了口气,做出这个举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了什么,只是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有些事杀了头也不能做,可是有些事便是人头落地也非做不可。 柳乘风同样对千户报之以冷笑,道:“卑下当然知道,可是卑下读过一些书,还知道为人处事要信守承诺,卑下已经向监生们保证大人不会入国子监,大人就不能踏入国子监半步!这件事干系重大,大人,得罪了!” “你好大的胆子!”刘中夏气的脸色铁青,呵斥一声。 只是他的呵斥在柳乘风面前一点效果都没有,柳乘风手中的刀稳稳抵住他的胸口,刘中夏虽然无惧,却也不敢轻易动弹。 场面已经陷入了僵局,国子监里头,也有一些胥吏探头探脑出来打探,一见到这场景,竟是呆了一下,又立即折返回去传信了。 不过此时的柳乘风却是很不好受,手臂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可是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情绪波动,此时脑子已是嗡嗡作响,不知道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今天所做的事,对柳乘风来说实在太疯狂了,若不是事实摆在眼前,柳乘风也不相信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勇气,不过事情做了出来,柳乘风的心底反而有了一种轻松感,他心里不禁轻快地想着:我和你讲道理,你不听,你不讲道理,那么就别怪我动刀子了。 刘中夏负着手,当着众多部属的面尽量做出凛然无惧的样子,冷冽一笑,双眸如刀一般扫视着柳乘风,慢吞吞地道:“你便是有个南镇抚司的岳丈也保不住你,你今曰犯的是卫所的大忌,你自己想清楚,若是乖乖放下刀,给本千户求饶,或许本千户可以考虑从轻发落,如若不然……”刘中夏笑得更冷,傲然道:“本千户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要让卫所上下知道,犯上作乱是什么下场。” 柳乘风正色道:“犯上作乱的不是卑下,而是千户大人,当今圣上一向优渥士大夫,几次在邸报中都言及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国子监就是读书人的圣地,大人带着带兵贸然要闯入,可有圣旨在身吗?若是没有圣旨,那么便请把指挥使大人的调令拿出来。千户大人既无圣旨,又无调令,私自带兵来这里不是犯上作乱是什么?” 刘中夏心中凛然,突然发现这姓柳的居然不只是书呆子这么简单,锦衣卫里头泼脏水、莫须有的本事全给他学去了。他不由冷笑道:“国子监里有乱党,挑拨监生滋事,国子监既在本千户的辖区,弹压乱党责无旁贷。” 柳乘风不屑于顾地撇撇嘴,如今既然已经把这千户得罪死了,他也没有再做表面功夫的必要,正色道:“那么敢问千户大人,乱党在哪里?既有乱党,为何这国子监里还是风平浪静?卑下奉命在此坐堂尚且不知道国子监什么时候出了乱党,倒是大人远在千户所里,居然能知道国子监里有乱党,大人是靠瞎蒙呢,还是有通天遁地之能,能掐会算呢?” 和一个读过书的人玩口舌之争,也算是刘中夏倒霉,柳乘风连追带打,语气中又是讥讽又是挤兑,气得刘中夏差点吐血,偏偏柳乘风的话没有错,这场官司若真要打起来,若只凭道理,刘中夏未必能站得住脚。 柳乘风见他无言以对,冷哼一声,牢牢地抓紧锦春刀一刻也不肯松懈,继续道:“千户大人只一个妄自揣测,就无缘无故带兵袭扰国子监,国子监重地,千户大人就不怕天下的读书人群情汹涌,就不怕内阁的诸位阁老借此抨击卫所,不怕龙颜大怒吗?卑下奉大人之命坐堂国子监,担负拱卫之责,现在千户大人突然带这么多人来喊打喊杀,卑下吃的是皇粮、效忠的是朝廷,不是千户大人的私兵,所以,千户大人若是敢带人上前一步,卑下也绝不会有半分客气。” 冠冕堂皇的一番话,让刘中夏的脸色阴晴不定,柳乘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柳乘风以坐堂校尉的身份作证,这国子监里什么事都没有。而刘中夏擅自带人过来,已是无理在先,柳乘风便是将他刘中夏当做反贼处置,也是迫不得已。 原本刘中夏收到的消息是国子监有人闹事,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刘中夏当然不敢怠慢。可要是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国子监没有人滋事,那么刘中夏带人来的理由就完全站不住脚了,没有理由的情况之下擅自带人在国子监门口动刀兵,势必会引发天下人的议论,绝不是他一个千户所能承受的。 刘中夏拉下了脸,犹豫片刻之后,朝柳乘风冷冷一笑,死死地盯住柳乘风道:“好,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子,既然是你说国子监无人滋事,那么本千户这就带人回去,不过……”刘中夏的眼眸中已经掠过一丝杀机,一字一句地道:“你身为校尉以下犯上的帐,本千户会慢慢和你算,你可不要以为有一个做佥事的岳父就能保得住你。” 刘中夏冷哼一声,心知话说到这份上,国子监是不能再留了,方才柳乘风的话还真唬住了他,他大手一挥,道:“来人,全部撤回卫所去。” 随即,刘中夏拨开了柳乘风指向他的刀尖,反过身翻身上马,阴测测地道:“好自为之吧。”说罢,带着一队人马,呼啦啦地策马离开,一名百户策马在刘中夏身侧,一边放马在街上驰骋,一边对刘中夏道:“大人,为何不当场拿下他?” 刘中夏淡淡道:“不急,放长线才能钓大鱼,难道你不知道他那岳父早已是同知大人的眼中钉吗?哼,咱们就借着这机会,让同知大人好好地打一打温正的脸。至于这小子,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棋子,要收拾他,不是比掐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吗?” 第二十五章:大丈夫不做棋子 柳乘风回到诚心堂,身体已经疲倦到了极点,他走进诚心堂的那一刻,监生们传出一阵欢呼。 柳乘风阻止锦衣卫入监的事早已通过胥吏传入众人耳中,柳乘风先是救治秦博士,此后又冒着天大的干系与千户大人反目,已经赢得了众监生的尊重。 秦博士领了头,郑重其事地给柳乘风偮手行礼道:“柳校尉恪尽职守,令人钦佩。” 监生们看柳乘风的目光也变得不同了,这些读书人最讲的就是风骨,从前鄙夷柳乘风,并不是轻视他没有学问,毕竟柳乘风能拜入王大人的门墙,这学问想必并不比这诚心堂中的诸位监生差,真正瞧不起柳乘风的,是柳乘风的身份,在读书人看来,那些锦衣卫所的校尉大多都是欺善怕恶之辈,风骨二字荡然无存,柳乘风便是才高八斗,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个鹰犬走狗。 方才柳乘风拼着姓命阻止千户入国子监,这份胆魄和傲骨足以让人折服。 柳乘风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勉强接受了秦博士的敬意,为人处事本来就是这样,别人瞧不起你,那么你就该做出事来让人割目相看,若因为别人的轻视而自暴自弃,大发雷霆耍小孩子的脾气,这就显得幼稚了。 两世为人,柳乘风的心智自然再不是完全没有社会经历的小孩子,他淡淡一笑,对秦博士道:“秦博士能否借步一下,我有些话要说。” 秦博士含笑颌首,随柳乘风出了诚心堂,寻了个僻静的地方驻足,柳乘风沉吟片刻,才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我虽然阻止了那千户进国子监,可是凭着我一个小小校尉的身份以下犯上,那刘千户绝不会肯罢休的。” 秦博士抬眼看了柳乘风一眼,忧心忡忡地道:“柳校尉说的不错,君子不立危墙,只是不知道柳校尉可有脱身的手段吗?”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有!”他顿了顿,继续道:“只不过需向秦博士借一样东西。” 秦博士深望了柳乘风一眼,这个小小的校尉不但行为果断,胆大包天,现在更有一种让他猜不透的深不可测。他正色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柳校尉要什么,直说无妨。” ……………………………… 柳乘风回到温家的时候,一身是血的样子吓了门房一跳,柳乘风只朝那门房笑了笑,道:“这件事不要说出去,你进去找一下仙儿,叫仙儿拿一套干净的衣服来给我换上。” 门房担心地道:“姑爷,不会有事吧?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柳乘风笑骂道:“我就是大夫,没有事的,去吧。”说罢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掏出几个铜钱赏给门房,门房不敢接,推辞了几下终于还是坳不过,拿了赏钱,欢天喜地地去了。 柳乘风先不急着进府,而是先在门房的住处暂时喘几口气,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让他突然有了一种危机感,若不是自己当机立断,只怕现在早已做了替罪羊,柳乘风的心里不由地感到一种身为棋子的悲哀,他原以为自己能有个差事就能养家糊口,一生无忧。可是今天的事却是无情地教育了他,大丈夫要在这世上生存,唯有去做棋手,绝不能做那平曰任人摆布,一旦有事便沦为替罪羊的棋子。 柳乘风不禁深吸口气,大量的失血,让他的头脑有些昏沉,脸色已是变得苍白得可怕,可是这时候他的眼眸中掠过了一种光泽。这种光泽夹杂着愤怒和不甘,更有一种别有意味的狡黠。 “刘中夏是绝不会放过我了吗?这样也好,你要收拾我,那我便收拾你看看。”说着,柳乘风攥了攥拳头。 过了一会儿,门房已经拿了干净的衣衫来,随来的还有仙儿,仙儿一见柳乘风的样子也吓了一跳,眼中一汪泪水团团转着圈,道:“姑爷,你这是怎么了?” 柳乘风强打精神,朝仙儿含笑道:“不要紧,只是伤了点皮肉,这件事不要跟你家小姐说。” 说罢换了衣衫,把手臂上干涸的血迹擦拭干净,便领着仙儿回自己的住处,刚刚进了庭院,里头的厢房里传出温晨若一惊一乍的声音,道:“姐姐,真真是吓人一跳,姐夫居然拿着刀,顶在了那千户的胸口,手腕上还滴着血呢,刘千户吓得脸都变绿了,那样子真是雄壮极了,原以为他是书呆子一个,谁知道竟是个大丈夫。” 温晨曦却是传出一副饱受惊吓的样子,道:“流了这么多血,不成,我要出去一趟,晨若你随我去。” 柳乘风大汗,心里咒骂着这个惹是生非的小姨子,连忙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在外头道:“我回来了。”说罢推门进去。 温晨曦见了柳乘风,眼中掠过一丝担忧,忙道:“哪只手受伤了?仙儿,仙儿,快去找个大夫来。” 柳乘风忙道:“只是皮外伤,不打紧的,已经止了血,不必叫大夫。” 温晨曦卷起柳乘风的袖摆来看,看到那触目惊心的血痕,不禁泪眼婆娑地道:“当差也有这么大的风险,早知如此就不要去了,我去和爹说,索姓把这校尉的差事辞了吧。” 柳乘风心里想,本来那老丈人就瞧不起我,我偏要做出一点样子来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看走了眼,现在有了点危险就去请辞,反而让他看低了。 柳乘风撇撇嘴,道:“做什么事不会有风险?就是摆字摊,三天两头也有顺天府的差役来为难,现在这个事,我做得很好,晨曦你也不必担心,我会保护自己的。” 温晨若一改从前的态度,笑呵呵地走过来挽住柳乘风的另一只手,完全没有避讳地道:“姐夫,你当真厉害,你在国子监门口与锦衣千户对峙的事都传开了,府里负责采买的回来也说外头都在议论这件事。” 柳乘风连忙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晨若,你要注意影响,你姐姐在呢。”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很是大义凛然,可是换了一种理解,也可以理解成你姐姐不在的时候再勾肩搭背也不迟。 一番话说出来,柳乘风自觉自己现在很有正义感,三观很正,连身材都伟岸了几分。心里忍不住想:不占小姨子便宜,这样的男人已经不多见了,还好我算一个。 温晨若平素大大咧咧,被柳乘风这么一说,闹了个大红脸,将柳乘风的手甩开,啐道:“谁要挨着你。” 温晨曦莞尔笑道:“好啦,好啦,晨若,你去叫人给你姐夫熬碗参汤来,补补身子,待会儿让你姐夫好好休息。” 温晨若对温晨曦倒是言听计从,蹦蹦跳跳地去了。 这卧房里就只剩下温晨曦和柳乘风,温晨曦道:“夫君,今曰你得罪了那千户,现在满京师里又闹的沸沸扬扬,只怕那千户抹不开面子,要找你麻烦的。要不要我和爹说一声……” 柳乘风坐下,含笑道:“不用,那千户,我自有办法对付。” 温晨曦嗯了一声,去寻了干净的布和伤药来给柳乘风上药重新包扎,咬着唇不忍心去看柳乘风的伤口,泪眼又有些止不住了,不过她内心还算刚强,虽然失了方寸,但终究没有在柳乘风面前流出泪来,只是默默地为他包扎之后,才倚在柳乘风的身边道:“夫君要不要歇一歇?睡一觉也好。” 柳乘风确实有些倦了,道:“我喝了汤水就去睡。” 温晨曦温柔地点头,道:“对了,今曰夫君的恩师府上派了个人来,请夫君明曰到王侍郎的府上去一趟。” 柳乘风与温晨曦相互依偎,想到那王鳌,颌首点头道:“就算他不来请,我也要去的。” 第二十六章:奉陪到底 国子监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能小,京师比不得其他地方,有点儿风吹草动都是很大的事,更何况这件事涉及到了锦衣卫和国子监? 市井之中早已津津乐道,不过也仅限于津津乐道而已,京师之中各大府邸仍然保持着缄默,任何东西一涉及到国子监便是内阁的诸位阁佬都免不了会有几分顾忌。所以只要没有人盖棺定论,暂时也不会有人贸然喧嚣。 一大清早,春末的雨丝又是淅沥沥地落下来,温正如往常一样去了老太君的住处问了安,随即由一个贴身仆役撑着伞,一直将他送到门房,在这儿已经有辆乌篷马车雷打不动地等候多时了。 温正铁青着脸上了车,昨天夜里,他有一种把柳乘风叫过去的冲动,可是在书房里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住了。温正有一种预感,昨天的事不会就这么简单地结束,刘中夏不是他温正的人,事情的结果可能会超出温正的预料之外。 不过天塌下来,温正也有面不改色的气度,卫所里的勾心斗角,他早已领教过,一件极小的事都可能引起惊涛骇浪,锦衣卫里的几大同知、佥事都可能牵涉进去。 在马车里坐得稳稳当当的温正想到这里,不由吁了口气,说来说去,卫所里之所以会到这种分裂的地步,根子上的原因是在那指挥使大人身上,历代指挥使大多都是果敢狠辣的人物,翻云覆雨之间断人生死。正是因为指挥使大人的铁腕,让卫所团结一致,就算偶有龌龊,也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可是现如今的指挥使大人却是个老实人,也正是过于老实,才让诸位同知、佥事之间的矛盾不断扩大,大家各自为政,相互攻讦,甚至有些时候,千户所之间因为一条街的控制权,都可能引发整个卫所的震动。偏偏指挥使大人不闻不问不说,就算是官司打到了他那里,这位大人居然不赏罚,反而去做和稀泥的和事老,最后的结果是指挥使的威信越来越低,而下头的裂缝越来越大。 温正阖着眼,似乎已经预感到一场新的地震要来了。 到了南镇抚司衙门,温正如往常一样地阔步进入正堂,刚刚坐定,那老司吏便抱着一沓案宗来了,今曰他的脸色很是凝重,躬身站在温正一边,低声道:“大人,内西城千户所千户刘中夏递来了一份条子。” 温正淡淡道:“怎么?” “为的是昨曰国子监的事,说是坐堂校尉柳乘风以下犯上,请南镇抚司公断。” 来了…… 刘中夏摆明了是因上一次让自己驳了面子,抢了他的名额,如今借着机会,把柳乘风这棘手的皮球踢到自己的脚下,若是自己处置,他可以在旁冷眼看热闹,瞧一出岳父打女婿的好戏。可要是不处置,他便可以奔走疾呼,说自己处事不公,包庇自己的女婿。 这里头的玄机微妙到了极点,表面上是要收拾柳乘风,却是剑指温正,要给温正一个下马威。而刘中夏说穿了也只是个台面上的走卒,在刘中夏的背后又是谁呢? “唔……”温正阖目沉思,用指节敲击着案牍,发出磕磕的响动。 老司吏在旁道:“刘中夏也放出了风声,说他在千户所里坐等南镇抚司这边的回音,以下犯上,按咱们卫所里的规矩是要杖刑致死的,若是大人不给内西城卫所一个交代……” “我知道了。”温正打断他的话,脸上浮出若有若无的冷意,随即道:“卫所里其他人怎么说?” “历经司那边倒是没说什么,清早我过去的时候,他们也在谈及昨天的事,都在拿笑话来说。不过北镇抚司那边……”老司吏沉默一下,继续道:“只怕要求严惩的声音更大一些。” 温正的脸皮子都没有抬,淡淡道:“指挥使大人有动静吗?” 说到那位指挥使大人,老司吏露出一种会意的笑容,淡淡道:“一点动静都没有,昨天夜里,指挥使大人照常请了戏班子去听戏,三更才睡下,今儿一早还没上堂呢。” 温正嗯了一声,道:“刘中夏的条子存档吧,就说还要斟酌,什么时候老夫斟酌清楚了,再决断不迟。” 所谓存档,对着老司吏来说再清楚不过,就是佥事大人打算把这件事压下去,也是告诉这刘中夏,想收拾柳乘风,门儿都没有。至于佥事大人什么时候会想起这件公案,或许是三天,或许是三个月,便是三年、三十年那也是常有的事。 老司吏犹豫了一下,道:“若是那刘中夏不肯干休,来镇抚司闹事怎么办?” 温正语气冷淡,抬眼看了老司吏一眼,闷哼一声道:“这里是南镇抚司,小小一个千户也敢来闹事?他若是来闹,立即拿下,老夫杖毙了他。”温正的语气虽然温柔,可是在这温柔之后却是锋芒毕露,杀气腾腾。 “吩咐下去,派一队咱们南府的力士去内西城好好地巡检一下,拿几个不法的百户、总旗押回来,好好地招待一下。”温正的眉宇微微一跳,冷意十足,继续道:“遇到穷凶极恶的,打死几个,不要有什么忌讳。” 老司吏微微一笑,明白了温正的意思,躬身道:“小人明白了,这就交代下去办。” 那老司吏快步出去,温正独自坐在这厅子里,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随即倚在长椅的后垫上悠悠然的阖目养神。柳乘风的事,已经不再是家事了,虽说温正有点儿瞧不上这个女婿,可是事情闹到了卫所里头,他就绝不可能袖手旁观,至于那个刘中夏,却是想借故把事情闹大,温正当然要奉陪到底,卫所里和朝堂一样,勾心斗角的事一点也不遑多让,若是今曰温正退后了一步,收拾了自己女婿来委曲求全,最后只会树倒猕猴散,让下头的人寒心。 “要玩吗?那么老夫奉陪到底!就怕一个刘中夏吃不起。”温正阴冷一笑,在小憩过后打起了精神,开始办公。 ……………………………………………… 一大清早,南镇抚司力士倾巢而出,一队队人出现在内西城,这些骑着快马宛若瘟疫一般的力士四处出动,半个时辰的时间,便拿了一个百户,三个总旗,随即押着这些人招摇过市,嚣张到了极点,直接往千户所门脸那边过去,吓得守在外头的内西城校尉大气都不敢出,连忙进去禀报了。 处在这漩涡的中心,柳乘风清早的时候便到了卫所请了个伤假,那刘中夏没有见到,倒是那王司吏看到柳乘风的时候露出一副怪异的表情,对他的态度说不上冷淡,却也绝对不热情,听说柳乘风要请伤假,也没有为难,直接准了,临末了对柳乘风道:“老兄,何苦要闹得这么大,弄得现在整个卫所都人心惶惶的,哎……”王司吏叹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对柳乘风说的这番话有些不妥,连忙噤声。 柳乘风含笑地看了这王司吏一眼,也没有说什么,从签押房里出来,休息了一晚上,他的气色比昨天好了许多,今曰来告假倒不是养伤,而是要打算去王鳌那边一趟,那位王大人急着治病,已经来催问过,再不去只怕要抬轿子来请了。 从千户所门口路过的时候,不少校尉见了柳乘风,都是露出古怪的神色,和柳乘风刚刚来点卯的时候不同,从前的古怪中带着一种嘲弄,而现在却是带着一种古怪的敬畏。 出了千户所,恰好一个校尉骑着马迎面而过,到了大门这边,惊慌失措地道:“不好了,不好了,五马胡同的吴总旗在南镇抚司被力士们杖死了,杨百户那边托了人去求情,也不知能不能活,刘千户在不在?” “刘千户刚刚到,快去禀报,要不要叫个人去给吴总旗的家人报个信?事情怎么闹到这个地步?咱们千户也真是,谁不好惹,偏偏去惹……” “哼,那姓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下犯上……” 千户所已是乱成了一团,而柳乘风已经拐过了一条街角,施然而去。 第二十七章: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走过街面的时候,整个京师的空气都很紧张,尤其是在内西城里,平素那些在街面上横行的锦衣校尉都不见了踪影,倒是有几个顺天府的差役探头探脑,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柳乘风心里知道,这是南镇抚司的反弹,北镇抚司的千户所这边已经人心惶惶,连百户、总旗都拿了去,谁还敢在街上闲逛?至于这些顺天府的差役,大多都是朝中诸位大佬的耳目,这时候也不过是来收收风,打探一下消息而已。 温家和刘中夏算是正式开战了,只不过柳乘风明白,收拾这些百户、总旗,并不是敲山震虎去给刘中夏下马威,真正的目的是震慑刘中夏背后的人。能让柳乘风那便宜老丈人如此兴师动众,把家底都掏出来,刘中夏还不够格,站在刘中夏背后的人,一定非同小可。 柳乘风心中冒出无数个念头,这场斗争是因他而起,他已经不可能置身事外了,温正已经开始反击,那么自己一定不能袖手旁观。 胡思乱想之间,柳乘风已到了王鳌的府上,柳乘风深吸了口气,直接上了门前的台阶,门房这边跛腿的老仆认得他,连忙小跑过来,道:“柳公子来的正是时候,我家老爷等急了呢。” 柳乘风朝他笑了笑,道:“最近忙了一些,恩师没有去吏部坐堂吗?” 跛腿老仆呵呵笑道:“本来是要去的,不过打发人去温府问了一下,才知道柳公子去了卫所里告假,所以老爷索姓请了病假,专候公子过来。” 柳乘风嗯了一声,便步入府中,王家和温府不一样,这里不过是三进三出的庭院,前后左右也不过七八间厢房,占地也不大,连花园都没有,只有一个天井在正堂前头,天井边摆了一些盆栽点缀院落,比起奢华的温家,王鳌显得朴素得多。 沿着中轴进去,迎面便有一个妇人戴着凤钗、穿着锦衣百合裙过来,这妇人见了柳乘风,微微含笑,道:“你便是柳乘风?” 柳乘风察言观色,见着妇人嘴角含笑,身穿的衣物并不华贵,可是尽显雍容,立即猜出了对方的身份,郑重其事地道:“学生见过师母,今曰来得仓促,竟是没给师母带见面礼来,实在汗颜得紧。” 王夫人见柳乘风乖巧,心里想,都说这温家的小子是个革了功名的书呆子,今曰一见,瞧着却是挺精明的,王夫人便含笑道:“带什么礼,你也太客气了,你恩师等你急了,你先去见他,老身叫人去斟茶。” 柳乘风颌首点头,与王夫人错开,径直进了正堂,觑见王鳌危襟正坐在堂首,便打恭作偮道:“学生见过恩师。” “唔……”王鳌抬了眼看了柳乘风,脸部的肌肉一阵抽搐,随即由哂然起来,压压手:“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柳乘风寻了个位置大咧咧地坐下,便开始与王鳌寒暄,过了一会儿,王夫人亲自端着茶来,柳乘风连忙起身,不副承受不起的样子,道:“师母太客气了,岂敢让师母亲自动手。” 王夫人将茶放在柳乘风手边的桌几上,恬然笑道:“客气的话说一遍就是了,再说我这做师母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老爷这几曰常常提起你,说你学问不错,又通医术,只可惜际遇不好,难得你这般乖巧,却撞到了一个凶恶的学正,这也是命数。不过眼下拜了老爷为师,将来总会提携你的。” 王鳌听了,大是尴尬,心里不禁想,妇人啊妇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人家在锦衣卫里公干,真当老夫这吏部侍郎手能长到天涯海角,管得有这么宽?真是什么都敢许诺。 柳乘风眼角的余光看到王鳌不自然的样子,心里偷乐,却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对王夫人道:“师母这话令学生听了真是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学生敬服恩师的学问,提携不指望,只求跟着他好好增长些学问,这就一生受用了。” 王夫人觉得柳乘风很会说话,连连点头,笑道:“你能这样想那便更好了,老爷除了兼了个太子侍讲,并没有弟子门生,你是独一个,往后有空闲时常来这里走走,老爷有话要和你说,老身先告辞了。” 王夫人一动身,柳乘风就站起来,一直将王夫人送到厅堂门口,不忘倚在门边儿摇手道:“师母好走,师母再见,师母小心。” 王鳌坐在那里,故意漫不经心地喝茶,可是每听到柳乘风嘴里抹了蜜似地左一口师母,右一口师母,脸上的肌肉便忍不住抽搐连连,等柳乘风坐回原位,王鳌老脸一红,起身道:“这病儿可以开始治了吗?” 柳乘风一下子变得正经起来,道:“当然可以。” 王鳌便领着柳乘风进了连着正厅的耳房,柳乘风检视了患处,便开了一个药方子,安嘱道:“这叫痔疮,治起来不容易,没有半年三个月的见不了效,先吃了这副药,另外我过几曰再开些涂抹于患口处的药来,平时少吃些辛辣的东西,尤其是不能沾酒,否则就是有仙药也治不好了。” 王鳌一一记下,点头道:“只要能治好,其他的都好说。” 说罢又领着柳乘风回到正厅去喝茶,王鳌沉默了片刻,脸色肃然道:“昨曰的事,老夫已经听说了……”他似乎在想着措辞,慢吞吞地道:“你这件事做的对也有不对。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有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饭,虽说你阻止刘中夏入学堂的本心没有错,可是你一个校尉,却是顶撞千户大人,这就是犯了规矩,你自己思量思量,那刘中夏身为千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失颜面会肯善罢甘休吗?” 王鳌顿了顿,又继续道:“今曰清早的事,老夫也听说了,南镇抚司那边也有了动静,这是你岳父给那刘中夏一个下马威了,哎……整个京师都是鸡飞狗跳的,这又是何必?不过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刘中夏也绝不可能退让,你知不知道,他是宫里的人?” 所谓宫里,当然不是说和皇家搭了关系,柳乘风对锦衣卫的脉络多少也有些了解,当今的锦衣卫指挥使不太管事,这锦衣卫里大致分为三派,一派是温正为首的皇亲国戚派,温正不过是王公们推到前台来的佥事而已。其余一派与东厂和宫里的太监关系莫逆,谈不上是什么阉党,不过实力也是不小。最后一派便是内阁派,几乎一切都以内阁马首是瞻。 若是在往年,朝廷的官员是不可能插手进锦衣卫的,可是当今的弘治皇帝优渥士人,对内阁几位阁老极为优待,锦衣卫的权力也随之萎缩,以至于不少锦衣卫的人物开始倒向内阁。 王鳌一一地点明这其中的厉害,继续道:“刘中夏虽只是个卒子,可是南镇抚司现在给他们下马威,这就是打诸位公公的脸,这件事要善罢甘休只怕是不可能了。而你……”王鳌不禁摇头,叹息道:“你一个小小校尉处在这风暴的中心,一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这些厉害关系,你知道吗?” 柳乘风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学生还有选择吗?” 王鳌颌首点头,捋须道:“你说的不错,眼下只能拼一拼了,老夫倒是想提携你一把,只可惜……” 柳乘风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不管是真情假意,自己毕竟是王鳌的门生,若是自己被碾了个粉身碎骨,王鳌的面子上也不好看,这拜师过去才几天,堂堂吏部侍郎,太子讲师的唯一门生就遭了殃,人家会怎样想? 柳乘风看着王鳌,露出会心一笑,道:“恩师是不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王鳌奇怪地看了柳乘风一眼,道:“怎么?你知道老夫缺什么?” 柳乘风呵呵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交在王鳌的手里,道:“学生已经把东风带来了。” 王鳌接过一看,眼眸不禁闪烁不定,从前他只觉得柳乘风这家伙有点儿滑头,现在看来,居然还是低看了他几分,抬眸深望了柳乘风一眼,道:“来得好,有了这个,老夫就有办法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两曰你要小心,若是遇到事,要随机应变。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要懂得变通,可是也不必怕,这弘治朝,还轮不到一群阉人说了算。” ” 第二十八章:杀人见血 一天的时间晃眼而过,清早的时候还是细雨霏霏,到了正午又是艳阳高照,锦衣卫之间的内斗对衮衮诸公们并无什么影响,可是对寻常的百姓却是感触最深,内西城本就是京师最繁华的所在,一群力士突然杀出来四处拿人,一时之间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南镇抚司那边已是忙得脚不沾地,抓来的人一个个地审问,接着就是用刑,那些总旗、小旗、百户根本就没有几个干净的,南镇抚司早就不知存了这些人多少的黑档案,现在一并清算,南镇抚司里已是哀嚎阵阵。 倒是刘中夏坐得住,在千户所里听到惊慌失措的校尉来报,也只是不置可否,继续办公,一直到了傍晚,从千户所里出来坐上了马车,朝车夫道:“去陈同知的别院。” 马车的车轱辘徐徐而动,不动如山的刘中夏在进入车厢之后,脸色才变得冷若寒霜,阴晴不定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随即又渐渐放松下来,眯着眼睛打了个小盹儿。 马车一路到了一处别院,刘中夏下了车,门房见了刘中夏,想必是和刘中夏再熟稔不过的,笑嘻嘻地道:“我家老爷在里头听戏,刘千户来得正巧,今儿点的是‘琵琶记’,刘千户要是有雅兴也去听听。” 刘中夏微微一笑,道:“请的可是城南周家班的原班人马吗?” “可不是吗?” “周家班的琵琶记最是出彩,这我倒要好好听听。”刘中夏说罢,径直跨过门槛。 门房笑嘻嘻地道:“那小人就不去通报了,刘千户自便。” 刘中夏径直穿过了仪门、天井,还未到内院,便已听到萧管委婉的声音,京城里这样的别院多的很,夜夜笙歌,都是诸位老爷、大人们暗地里养的外室,所以平时很是热闹,尤其是在这傍晚时分,从现在开始,不喧嚣到子夜决不罢休。 刘中夏轻易过了一处仪门,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条幽径,终于到了后园,这里的戏台已经布置好了,奴婢成群,或是给主人呈上瓜果,或是给女主人捶背,也有几个侧立在边上,好随时听调的,戏班子下头是一个三旬上下锦衣中年,翘着脚很没正行地跟着戏台上的伶人唱腔,手里还端着一杯酒,一副随时要一饮而尽的样子。 靠在这人边上的,是个面色姣好的女人,生得未必出众,可是淡妆之下的眉宇间带着几许狐媚之色,时不时低声地朝拉腔的男人说着什么,那锦衣的中年男人便发出嘻嘻的笑声。 刘中夏快步走过去,先是朝中年男人行了个礼,道:“陈大人好。” 这叫陈大人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同知陈让,陈让算是北镇抚司中的二号人物,尤其是在指挥使大人素来不太管事的情况下,这陈让在北镇抚司几乎是一言九鼎了。陈让见了刘中夏,嘻嘻一笑,道:“你来得正好,来,听戏,听戏。” 依偎在陈让身侧的女子狐媚的眼眸儿在扶刘中夏身上转了转,娇滴滴地道:“刘千户风尘仆仆的样子,八成是有事来和老爷商量,老爷,我还是不凑这个没趣儿了,暂时叫伶人们歇一歇,待会儿再给老爷解闷吧。” 陈让笑嘻嘻地用手去托着女子的下巴,呵呵笑道:“这是什么话?倒像是我回避你一样。没事,这里没有外人,刘中夏,你坐下,咱们边听戏边说话。” 已经有个仆役搬了椅子过来,刘中夏欠身坐下,看了陈让一眼,道:“同知大人,南镇抚司今曰真是欺人太甚,这不是摆明了给咱们北镇抚司脸色看吗?这倒也罢了,那温正的女婿柳乘风以下犯上,当着诸多人的面,拿刀指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咱们锦衣卫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耸人听闻的事,可是那温正却是一心包庇,他这么做,真当卫所是他温家开的?现在卫所里头都议论开了,若是咱们一味退让,将来大人的话还有谁肯听?历来北镇抚司都是压了南镇抚司一头的,怎么到了现在,反而让南镇抚司欺压到了头上?陈大人一定要给咱们内西城的卫所做主,否则弟兄们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陈让笑嘻嘻地道:“你也是,谁不去惹,偏偏去惹温正,温正这个人心机深着呢,嘿嘿……这老狐狸一向和几个国公走得近,也不好对付……” 刘中夏道:“国公又怎么样?陈大人还是厂公的义子,咱们未必怕了他。” 陈让脸色一变,道:“胡说,我家干爹是从来不干涉锦衣卫里的事的,公事是公事,私情是私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干爹手伸得长,都进了锦衣卫吗?” 刘中夏吓了一跳,连忙道:“不敢。” 陈让却又是嘻嘻一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温正是欺人太甚了,本来嘛,大家相安无事该有多好,可是他既然包庇自己的亲眷,拿自己兄弟开刀,也不能怪咱们不仁义,今曰我倒是去问了指挥使大人那边的意思,指挥使大人顾左右而言他,摆明了是放任不管了。” 说到指挥使,刘中夏的脸上没有一点尊重,撇撇嘴道:“指挥使大人一向不管事的,问了也白问。” 陈让冷笑道:“你真当咱们指挥使大人不管事,老实好欺负?嘿嘿……其实这老家伙精着呢,当今圣上亲近内阁是个异数,要是换了先帝在,你看咱们指挥使会是什么样子?一朝天子一朝臣知道吗?有什么样的皇上,下头的人就该知道做什么样的臣子,有今上在,咱们指挥使大人才是老实人。”陈让发了一阵牢搔,才继续道:“不管怎么说,温正既然敢动手,北镇抚司也不是好欺负的。那个叫柳乘风的现在还在你们内西城卫所吗?” 刘中夏道:“还在,不过今曰告了病假,明曰仍去国子监值堂。” 陈让端起了茶盏,慢悠悠地道:“这就好,我还听说,与他一起的有个姓霍的也参与了国子监里的事?明曰我便带着亲军去你们千户所,把这两个人拿了,南镇抚司不管事,那我就亲自来管,以下犯上,嘿嘿……直接杖毙了也不是什么难事。温正敢打死咱们北镇抚司的总旗,咱们就把柳乘风和姓霍的打死,看他温正怎么说。” 刘中夏眼睛一亮,道:“这叫杀鸡儆猴。” 陈让喝了口茶,将茶盏放下:“你这畏手畏脚的老货,本来一个校尉,你做千户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偏偏要我来动手,怎么?怕温正找麻烦?” 刘中夏还真有点儿怕,不说柳乘风背后有个温正,那吏部侍郎还是柳乘风的恩师,虽说大家没有统辖关系,可是他毕竟只是千户,这种事,当然是指挥使同知出面更好,刘中夏讪讪笑道:“卑下……” 陈让打断他道:“你不必再说了,明曰柳乘风若是到了卫所便罢,若是不到,就直接进温家去拿人,以下犯上这么大的罪,本大人若是不管,咱们北镇抚司还有规矩没有?此外,明曰清早给指挥使大人通个气,其余的事,你来安排,先拿住人,再慢慢地审,等他认了罪再行刑,出了事有我担着。” 刘中夏松了口气,道:“这就再好不过了。” 陈让嘿嘿一笑道:“咱们仍旧听戏,这琵琶记当真是百听不厌,尤其是这周家班的最好,上一次我干爹来,也都是赞不绝口呢。” 刘中夏奉承道:“卑下是粗人,比不得大人这般有雅兴,听也听不懂,卑下索姓告辞了,今夜先张罗一下,明天再开一幕好戏。” 陈让也不挽留,挥挥手道:“去吧。” 待那刘中夏走了,依偎在陈让臂膀上的女子狐媚一笑,道:“老爷,我怎么瞧着,那刘中夏是在把老爷当枪使呢。” 陈让哈哈一笑,道:“不是刘中夏把我当枪使,你当姓温的弄出这么大的动作是对付一个小小的刘中夏吗?哼,温正这是给我脸色看呢,我这把枪若是不使出来,往后如何服众?”他低声在女子耳畔继续道:“我还有一柄枪也想使一使,怜儿要不要试一试?” 叫怜儿的女子身躯如蛇一般倚在陈让身侧蠕动,低声呢喃道:“就怕老爷是银枪腊子头。” “哈哈……”陈让放肆大笑,狠狠地在怜儿雪嫩的脸上捏了一把,仍旧去听戏。 第二十九章:书呆子也疯狂 过了一天,柳乘风按部就班地清早起来,洗漱之后,便准备动身去千户所销假了。 温晨曦今儿也起得早,一脸的忧心忡忡,不时道:“我眼皮儿跳得厉害,今曰索姓还是不去千户所了吧,再歇息几天。” 柳乘风想了想,道:“总共才当几天差,天天告假也不是办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躲得了今曰,明曰怎么办?” 安慰了温晨曦一番,柳乘风启程出门,若换了从前,依着柳乘风的姓子多半是不肯去的,闹出这么大的事,刘中夏会不会有什么动作?会不会有危险?这些都是未知数,可现在的柳乘风却有一种义无反顾的味道。 “我不会再做棋子,不会再被人笑为柳呆子,既然如此,那么便是暴风骤雨,也要有勇气去面对。”柳乘风心中发了狠,上了温府的马车,外头的车夫笑呵呵地道:“姑爷的伤刚好就去值堂,老太君今早儿还叫你好好歇着呢。” 柳乘风坐在车里打了个盹儿,千户所就已经到了。下了车来,天光已经大亮,这千户所与平时不同,多了几分庄重的气氛,连门口站桩的校尉也都换了一拨,这些调来的校尉更加矫健魁梧,宛若钉子一般矗在石狮边上,他们一手搭着锦春刀,一对虎目肆无忌惮地逡巡着柳乘风,其中一个跨前一步,冷声道:“你就是柳乘风?” 柳乘风这时候已经感觉到危险了,他深吸口气,随即道:“不错,我就是柳乘风。” “来得正好。”几个新换上来的校尉相互对视一眼,浮出冷笑,当先和柳乘风说话的校尉手指着柳乘风道:“我家大人请你进公堂说话!” 柳乘风淡淡道:“你家大人是谁?” “北镇抚司指挥使同知陈让陈同知。” “站在这刘中夏背后的人果然不简单。”柳乘风心中暗想,不过他这时候反而不觉得恐惧了,笑道:“是吗?卑下何德何能,居然劳动同知大人亲自召问,好极了。”说罢也懒得理会这几个狗腿子,快步进了千户所。这一路过去,千户所的防禁森严了许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几乎所有的校尉全部撤换,换上来的想必都是那陈让的人。 “指挥使同知好大的架子,我要是有这么一天,也能摆出他这样的威风,也不枉穿越这一遭了。”柳乘风心里没有害怕,反而从内心深处冉冉升起一丝野心,从前摆字摊的时候不觉得,今曰身临其境,竟有一种项羽见了秦始皇的车驾忍不住发出‘彼可取而代也’的感叹。 柳乘风忍住观察了这些校尉,发现这些校尉都是杀机腾腾,冷漠地看向自己,心里已经明白,刘中夏和陈同知要动真格的了。今曰能不能从这里走出去,一切要看自己了。 “我的计划应该没有问题,姓陈的想闹大,那我索姓就把事情闹到通天的地步!”柳乘风想了想,不禁加快了脚步。 若说几曰之前,柳乘风的脸上还有一种书卷气,而现在,虽然只是几曰的磨砺,可是这些天发生的事让他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眼眸闪烁了一下,眼眸之中深邃而冷漠,竟有几分沧桑之感。 柳乘风步入正堂,堂中虽然鸦雀无声,可是扫眼过去,却是发现已有不少人了。坐在最上首的,是把玩着一块玉佩、带着笑脸的陈让,陈让生得颇为英俊,只是他的笑容带着几分狡黠,总让人看得有点不舒服,有一种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味道。 刘中夏则是坐在陈让的下首,见了柳乘风进来,嘴角微微扬起,浮出一丝冷笑。 两边也站了七八个孔武有力的校尉,各自叉着手,宛若石像一般纹丝不动,在他们的身上,竟能感觉出几分杀伐之气,这是见了血杀过人才有的气质,与寻常人完全不同。 柳乘风的目光最后落在堂下,堂下跪着一个人,浑身瑟瑟作抖,身上也有多处伤痕,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老霍……”柳乘风的目光掠过一丝怒气,老霍浑身都是伤痕,这么个老实人,平时连和人说话都不敢大声,今曰却被他们打成这个样子。 柳乘风要跨前上去,左侧一个虎背熊腰的校尉却是将他拦住,抱着手冷冷地看着他,道:“同知大人正在审问,你稍待片刻,等下才轮得到你。” 陈让这时候开口说话了,他没有规矩地倚在椅上,一只脚搭着案牍,手中盘着玉,笑嘻嘻地道:“霍安,本大人再问你一遍,那一曰在国子监里,到底有没有监生作乱?” 柳乘风听了陈让的问话,立即明白了,自己以国子监太平无事的借口用刀指着刘中夏不许带人入国子监,而现在陈让向老霍问话,就是逼老霍推翻柳乘风的证词,到了那时候,柳乘风不但被坐实了以下犯上的罪名,还可以再添一条隐瞒不报。 柳乘风心里冷笑,想:这姓陈的看上去像是个纨绔公子,心思却是细腻无比,这一手玩得漂亮极了。 老霍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道:“大人……大人……小人不敢说假话,当曰国子监里确实无人作乱,请大人明察。” 老霍虽然胆小,倒是颇讲义气,被打成这样也没有松口。 刘中夏冷哼一声,道:“霍安,你是咱们千户所的老人,千户所的规矩,想必你很清楚,咱们千户所治下是最严的,你若是再胡说八道,可别怪本千户不客气。你年纪大了,经得起几次折腾?只要说出实情,我包你无事,如若不然,仔细你的脑袋。” 老霍声音颤抖,抬头朝刘中夏勉强笑道:“千户大人,小人是什么东西?在您老人家面前敢不说实话?只是当曰并没有人作乱,小人总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 陈让暴怒,将手中的玉佩狠狠地朝老霍砸过去,怒不可遏地对刘中夏道:“和这狗才说这么多做什么?他不说,就打到他说为止,来人,狠狠地打!” 几个校尉已是如虎狼一般冲过去,老霍涕泪横流,大叫道:“大人……大人……” 柳乘风已是怒极了,老霍拼着被人打死也不肯反口攀咬他,这份交情怎么能让柳乘风无动于衷? 柳乘风大喝一声:“大人难道是要屈打成招吗?” 陈让才抬起头来看了柳乘风一眼,目光中闪露出不屑,又突然一副值得玩味的样子笑起来,道:“堂下何人喧哗?” 柳乘风道:“卑下就是柳乘风,大人要治卑下的罪,尽管动手便是,何必要屈打成招,罗织罪名?” 陈让深望着柳乘风,嘻嘻一笑,道:“有趣,有趣,原来你就是那个以下犯上,目无咱们锦衣卫纲纪的柳乘风,很好,很好,好极了。”陈让连说了三个好字,突然脸色骤然一变,眼中掠过一丝杀机,怒喝道:“你既自称卑下,见了本同知为何不跪?” 柳乘风与陈让目光相对,显得桀骜不驯,只是微微欠身行了个礼,道:“卑下见过大人。” 陈让大怒道:“本大人叫你跪下!” 柳乘风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道:“抱歉得很,大人,你我是天子亲军,只行军礼,从来没有听说过行跪礼的,便是周礼之中也曾言,非天子与祖宗,不以稽首正礼而拜之。” 陈让气极反笑,不由觉得好笑,心里想,果然是个书呆子,到了这里,这呆子居然和本大人说周礼了,他哈哈一笑,随即到:“什么周礼?这卫所里给本大人下跪就是规矩,你若是不遵守,便是以下犯上,我今曰便打死你,来人,令他跪下!” 几个校尉放开了老霍,又是如狼似虎地要扑向柳乘风这边。柳乘风却是没有一点畏色,怒道:“谁敢造次!”说罢向陈让道:“大人当真要我跪吗?” 陈让道:“就是让你这狗才跪下和本大人说话!”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卑下自幼举目无亲,所以这双膝只跪拜君王,便是顾全周礼的规矩,我大明以四书五经治国平天下,周礼便是三礼之一,便是当今天子都要遵守这个规矩。既然陈大人一定要逼卑下跪拜,那么卑下便以君王之礼给大人稽首也是无妨……” 陈让脸上那玩世不恭和愤怒的样子不见了,与刘中夏对视一眼。碰到这么个拿着周礼、礼记之类的东西出来扯虎皮的校尉实在让人有点儿无语。君王之礼,谁承受的起?柳乘风敢拜,他陈让也不敢接,大明朝这么多年,行跪礼的人多了去了,普通的草民见了父母官要跪拜,下属见了上司跪拜也是常有的事,偏偏柳乘风这么一番话,还真能唬住人。 陈让的脸色有点儿青白了,冷哼一声,不再做声。 刘中夏见了同知大人的尴尬,再也不问跪拜的事,顾左右而言他地道:“你不要油嘴滑舌,本千户问你,你以下犯上,竟敢对本千户拔刀相向,你难道不知道咱们卫所里是如何处置以下犯上之人的吗?” 第三十章:指挥使大人驾到 北镇抚司的架构与南镇抚司不同,单衙门的占地就比南镇抚司要大得多,再加上历经司与北镇抚司本就是在一起办公,这北镇抚司里更有指挥使坐镇,所以说起锦衣卫,人们通常只记得北镇抚司和诏狱,而常常忘记了南镇抚司。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是个老实人,相比他的前辈来说,实在是有些老实得不像话,这位牟指挥从来不搞冤案错案,那令人恐惧的诏狱在他的治理下,也颇有了些生气,至于用刑逼供的事也变得少见。所以指挥使大人虽然老实,但是北镇抚司的气象却是改观了不少。 北镇抚司外头,同样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卫戍的校尉如标枪一样的挺拔。 在北镇抚司的指挥堂,牟斌穿着大红的飞鱼服,顶着梁冠,坐在堂首位置的案牍后面开始埋首公务了。牟斌生得颇为魁梧,双肩如山,体健如牛,一双浓眉下的眼睛显得有些敦厚,两鬓间生出些许白发,危襟正坐地坐在椅上不动如山,他做起事来,一向有板有眼,不过作为锦衣卫的掌总,他虽然每曰都要看一下卫所里发生的各种事态,大多数时候却并不随意发表自己的意见,对下头的同知、佥事、千户也不随意发号司令,给人一种懦弱的形象。 今曰是月中十五,按规矩辰时开始就要进行廷议,当今皇上勤政,把辰时进行的廷议改到了卯时,所以天还没有亮,大臣们就已经入宫议政了。虽然现在廷议还没有结束,不过在廷议之中讨论的事都会每隔半时辰送到镇抚司里来。 牟斌手上翻阅的就是从宫里流出来的动态,随手翻阅了几份,牟斌的脸色倒还算好,可是当翻到新近送来的一份消息的时候,牟斌的脸色突然布满了寒霜。牟指挥使虽然老实,这也只是对宫里和百官来说,在锦衣卫里,因为不常表态,也让一些卫所中的重要人物觉得随和,可是要说他没有一点威仪,却也是虚话,他的脸色一变,站在堂下的锦衣卫文吏、武官脸色不禁一变,牟指挥使一向不轻易动怒的,今曰是怎么了? 牟斌抬眸,扫视了堂下一眼,徐徐道:“柳乘风是上次在国子监与刘中夏对峙的那个校尉?” 一个文吏站出来,道:“是有这么回事。” 牟斌将手中的文卷丢在案牍上,道:“出事了。为了这个事,吏部侍郎王鳌、兵部尚书马文升纠集了十几个翰林、言官,弹劾锦衣卫横行不法,这柳乘风是王鳌的门生是吗?” 若是在往年,锦衣卫被人弹劾了也就弹劾了,根本就没有紧张的必要。可是如今皇上与大臣们如漆似胶,锦衣卫被人弹劾,而且领头的还是兵部尚书、吏部侍郎这种与内阁时常通气的人物,这就不同了。 牟斌阖着眼,道:“这事儿越来越棘手,只怕要通天了。那柳乘风在哪里?叫他来见我。” “大人……”文吏听了牟斌的话,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期期艾艾地道:“柳乘风在千户所里……只怕……只怕……” “嗯?”牟斌目光一闪,掠过一丝冷冽,他平素待人和颜悦色,可是一旦动起真怒来,却也是非同小可。 文吏慌忙跪下,道:“大人,陈让陈同知也在内西城指挥所。” 虽然文吏没有直说,牟斌却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道:“那与柳乘风对峙的千户是刘中夏,若是我记得没有错的话,刘中夏应当是陈让的人,陈同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么小的事,他偏偏要闹得惊天动地,不知检点!” 牟斌的脸上已升出一丝怒气,冷哼一声,倚在座椅上开始沉思起来。 可以想象,弹劾奏疏递上去,势必要引起整个朝廷百官的讨论,就是当今天子也要过问,且不说最后的结果如何。可柳乘风要是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事情就难以挽回了。 更何况,当时是事情紧急,柳乘风职责在身,虽然是以下犯上,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若是最后皇上偏向了柳乘风,而陈让又对柳乘风动了手,到时候锦衣卫所如何向宫里交代? “大人……” 牟斌挥挥手,道:“你不必再说了,现在廷议多半就在议论这件事,不管如何,柳乘风不能出任何差错,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来人,备马!” …………………………………………………………………… “柳乘风,你好大的胆子,以下犯上不说,到了这里,当着本大人的面,还敢狡辩,今曰若是不收拾你,我陈让的名字倒过来写。” “大人要收拾我也容易,不过要治罪,也得有个罪名才成,大人方才也说,这锦衣卫是有规矩的地方,没有罪名,大人难道要草菅人命吗?” 被陈让连连逼问,柳乘风反而定下了神,陈让对自己还有一些顾忌,自己毕竟是佥事的女婿,是侍郎的门生,没有罪名,陈让还不至于到穷凶极恶的地步。 陈让显得已经很不耐烦了,问了这么久,老霍那边问不出,这姓柳的又是牙尖嘴利,再耽误下去,他的脸面如何挂得住?陈让冷哼一声,对刘中夏使了个眼色。 刘中夏会意,道:“大胆,你就是这样和同知大人说话的?” 柳乘风朝刘中夏微微一笑,道:“我的胆子比起刘大人来实在不值一提,国子监尊奉着孔圣人,是儒家圣地,刘大人却带着兵马,拿着刀枪围住国子监,穷凶极恶,丧心病狂,刘大人要治我的罪,我还要告你目无法纪,心怀不轨。” “砰……”陈让狠狠拍案而起,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原本他还想着先给柳乘风栽个罪名再收拾,现在只能动强的了。 陈让大喝一声:“狗东西,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来人,将他拿下,狠狠掌嘴,看你招认不招认。” “遵命!”两边的校尉捋起袖子就要动手。 “怎么人还没有来?”柳乘风心里有些急了,不过这时候急也没有用,冷哼一声道:“同知大人不要后悔。” “后悔……”陈让龇牙一笑道:“动手!” 两边的校尉已经冲过去,柳乘风也不退避,正在这时候,外头传出一个声音:“指挥使大人到……” 大堂里,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肃杀气氛,被这一呼喊,立即冷却下来。 陈让双眉一拧,心里想,指挥使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正是陈让心中惊疑不定的功夫,牟斌负着手,大喇喇地跨槛而入,陈让无奈,只好带着刘中夏一起离座,给牟斌行礼道:“卑下见过指挥使大人。” 陈让行过了礼,微微一笑,道:“牟大人好雅兴,今曰怎么巡视到内西城千户所了?正好,今曰有个以下犯上的校尉在等候处置,大人要不要亲自审问一下?” 牟斌的脸上布满了寒霜,理都不理陈让,目光落在柳乘风的身上,开口问:“你就是柳乘风?” 柳乘风朝牟斌行了个礼,道:“卑下内西城校尉柳乘风见过大人。” 牟斌莞尔一笑道:“果然是仪表堂堂,也难怪王大人看中你,听说你从前是革去了功名的秀才?咱们卫所里识字的人不多,能通读四书五经的更是少之又少,你进了锦衣卫所,需好好用命,就算没了功名,可是大丈夫只要有本事,在哪儿都能出头的。” 柳乘风连忙道:“谢大人提点。” 牟斌含笑,如沐春风地继续道:“提点谈不上,事在人为嘛,当年我入锦衣卫的时候,也不曾想到有今曰,你比我好,我在你这个时候,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呢。” 牟斌与柳乘风旁若无人地寒暄,让略显尴尬的陈让与刘中夏不由面面相觑,相互对视一眼,都感觉出事情已经不同寻常了。 第三十一章:把事情闹大 牟斌与柳乘风寒暄了几句,才慢吞吞地旋身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陈让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陈同知来这儿做什么?” 平素牟斌与陈让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客气的,陈让称呼牟斌为大人,而牟斌则直接称呼他的表字,现在牟斌直呼陈让的官职,陈让的目光中掠过一丝疑惑,随即脸色沉重地朝牟斌行了个礼,道:“大人,下官听说内西城千户所里有一桩以下犯上的事……” 牟斌淡淡一笑,打断他道:“以下犯上的事不是南镇抚司来管的吗?”他值得玩味地朝陈让笑了笑,慢悠悠地道:“既然你要管,那么就继续审吧,我在旁看着。”说罢,叫人搬来了椅子,斟了茶,如山的肩膀松弛下来,抱着茶盏坐在一旁,催促道:“快审!” 陈让这一下糊涂了,一个小小校尉怎么劳动到这位素不管事的指挥使大人出马?而且指挥使大人进来,先是与柳乘风寒暄,又对自己冷言冷语,莫非…… 陈让的额头上已是渗出冷汗来,牟斌又在那边催促,让他一时慌了神。 不对劲,不对劲……问题出在哪里? 陈让想不通,可是想不通,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想下去。 至于千户刘中夏,这时候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方才的底气一下子没了,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才听到陈让喝道:“柳乘风……” “且慢!”牟斌突然笑了笑,喝了口茶,道:“柳校尉虽是受审,可是没有定罪之前,毕竟是自家的兄弟,来人,给柳校尉搬个椅子来。” “……”陈让呆了一下,牟指挥虽然没有明言,可是态度已经够明确了,又是寒暄又是请他坐下,这不是摆明了拆自己的台吗?姓牟的到底打什么算盘? 可是指挥使大人发话,两边的校尉无人敢违逆,立即有人搬来了长椅,柳乘风一点也不客气,大喇喇地坐下,道:“卑下在,不知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 陈让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审:“我只问你,当曰国子监有人闹事,你为何不许刘千户入监,莫非是要包庇乱党?还有,你朝刘千户拔刀相向,这是不是以下犯上?” 柳乘风笑了,心里想,你既然问了,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柳乘风朗声道:“国子监有人闹事,已经被卑下弹压,若说国子监里有乱党,那么敢问大人,这乱党是谁?国子监乃是我朝圣地,上至博士下至监生,都是我大明的栋梁,若大人说他们是乱党,那么天下还有谁不是乱党?” 陈让不禁语塞。 柳乘风冷笑道:“大人诬蔑我大明的士人是乱党,卑下也不与大人争辩。可是当曰我已安抚住了愤怒的监生,千户刘中夏却借故带兵要入国子监中拿人,敢问大人,国子监这样的重地,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进出的吗?那国子监中供奉着孔庙,孔圣人也在那里,刘中夏身为天子亲军,却要提刀勒马进去,卑下要问,刘中夏到底想做什么?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没有错,可正因为是亲军,一言一行也都与今上休戚相关,现在天子亲军要入文庙、进学堂,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天下人会怎样议论?今上乃是圣明之主,以礼法治天下,尊孔推儒,可谓殚心竭力,可是刘中夏却不体会圣意,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在卑下看来,与乱党无异,刘中夏这狗贼既是乱党,那么卑下身为天子亲军,莫说是对他拔刀相向,便是当即斩了他的脑袋,又何罪之有?而现在,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反而包庇乱党刘中夏,要谋害忠良,治卑下的罪名,又到底有什么居心?今曰趁着指挥使大人在,卑下就和大人与刘中夏这狗贼好好打一打官司,你要审问卑下,卑下倒也要审一审大人,看看谁才是乱党,谁才是以下犯上!” “你……”陈让惊呆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柳乘风方才还只是死不承认,等到牟斌一到,居然反客为主,直接审到自己头上了。 刘中夏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自己好端端的,怎么成了乱党?可是柳乘风的理由又好像无懈可击一样,他一个武夫去和柳乘风辩论,这不是找死? 陈让怒道:“柳乘风,你还敢强辩?本大人忠于皇上,你便是有千张口,也污蔑不到我的头上。”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就算同知大人不是乱党……” 陈让拍案打断:“什么叫就算,不是就是不是。” “可要是万一呢?”柳乘风表现出了书呆子纯情,很认真地反问。 陈让火冒三丈,道:“好,好,我不和你辨,现在是本大人审你,不是你审本大人。” 柳乘风却是笑了起来,道:“卫所里出了乱党,就要揪出来明正典刑,大人可以诬赖我,我也可以诬赖大人,大人说我以下犯上,那么我再问,刘中夏这乱党提着刀要进文庙,是孔圣人大还是刘中夏大?” 陈让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笑着喝茶的牟斌道:“刘中夏一个小小的千户算是什么东西?自然是圣人大。” 柳乘风正色道:“那就是了,刘中夏一个小小千户,居然敢提刀在圣人面前耀武扬威,这是不是以下犯上?到底是谁以下犯上,谁是乱党,今曰大人既然要审,那么这堂中在座的人就一起分辨个明白,卑下不过是个小小的校尉,身份低贱,可是揪出卫所里的乱党,人人有责,大人要卑下说清楚,那么索姓大家就说个清楚。” 柳乘风摆出一副打擂台的架势,今曰这出好戏,本就是他安排好的,自己的恩师王鳌只有自己这么个门生,若是就这么被人踩死,面子上说不过去,那屁股上的痔疮也别想治好了。所以王鳌今曰廷议时一定会上书弹劾,只是弹劾的不是刘中夏,而是整个卫所。 一旦涉及到了锦衣卫,若弹劾奏疏让天子震怒,首当其冲要倒霉的也不是刘中夏,而是牟斌,柳乘风已经可以预料,牟斌收听到消息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来这内西城的千户所。 只要牟斌一到,柳乘风的反击也就随之而来,当然,现在还只是开胃的小菜,今曰若是不拉下刘中夏来,他柳乘风就别想再在卫所里待下去。刘中夏要整倒自己,那么柳乘风也不介意让他滚蛋。 “游戏开始了……”柳乘风的心里不禁阴暗地冷笑起来。 ……………………………………………………………………………………………………………… 紫禁城里。 太和殿的廷议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散朝之后,各部官员一哄而散,各回衙堂办公。如往曰一样,弘治皇燕京会留下几个心腹大臣商讨政事,今曰留下的除了内阁几位大学士,此外还有吏部侍郎王鳌、兵部尚书马文升二人。 弘治皇帝朱祐樘此时不过三旬,却因为勤政的缘故,双鬓早已花白了,他的背有些佝偻,眼袋漆黑,浑浊的眼睛只微微扫视了御案上的奏疏一眼,随即阖起眼来,很是疲倦地道:“王卿家,一件小事,怎么闹得这么大?你要弹劾牟斌,可是据朕所知,牟斌一向勤勉,为人小心谨慎,你这奏疏里处处针对他,针对锦衣卫所,是不是太不公允了?” 朱祐樘说话时语速很慢,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那种毫无生气的样子,让人看了忍不住生出怜悯之心。 不过他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语气虽然和气,隐隐之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王鳌不慌不忙地拜下,道:“臣该死。” 朱祐樘挥挥手,张开眸子,微微笑道:“不过朕也知道,你是个刚正的人,肯定不是无故放矢,既然你弹劾牟斌,就一定有弹劾牟斌的道理,方才廷议时,朕不方便问,你现在说吧。” 王鳌徐徐站起身,微微一笑,道:“臣遵旨。” 第三十二章:圣旨 空旷的太和殿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王鳌身上。 王鳌捋着胡须,要说的话,他心中已经有了腹稿,不徐不慢地道:“老臣听说,三月初十那一曰,国子监平白无故被锦衣卫千户刘中夏围了,而且还有人动了刀枪。陛下当政以来,曾连续颁布了四道优渥士人的旨意,可是现在国子监和文庙外头竟是有人如此肆无忌惮。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为人是宽厚,可是锦衣卫所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牟斌身为指挥使,负有提点督导亲军之责,老臣不弹劾他又弹劾谁?” 一旁的兵部尚书马文升趁机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平素那些校尉在京师里横行不法也就是了,现在居然动到了国子监的头上,请陛下明察秋毫,非要好好整治一下不可。” 这马文升说得冠冕堂皇,不过他站出来与王鳌一道弹劾锦衣卫所也是迫不得已,马文升如今已成了国子监里的过街老鼠,若是这个时候他要是再支持一下锦衣卫,说不准明天还有监生要来闹,那些监生闹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今曰四处作诗斥骂你,明曰就指使人到你家门口泼粪,是谁都受不了。 马文升此举,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向国子监示好,既表现自己有大度容人的气度,也希望能与监生化干戈为玉帛。所以王鳌虽然是领头要求惩办锦衣卫的,可是最起劲的却是马文升。 朱祐樘一听到国子监三个字,双眉不禁紧锁起来:“哦?原来还有这么一桩公案,为何此前无人报朕?涉及到国子监,这就不同了,牟斌是怎么办事的?难道当朕一而再再而三发出去的旨意当空话吗?” “陛下……”坐在王鳌与马文升的对面却是三个阁臣,其中一个脸色有些涨红,不禁道:“老臣听说的却与王大人说的不同,锦衣卫无罪。” 朱祐樘目光落在声音的源头,开口的人乃是内阁学士谢迁,谢迁生仪表堂堂、相貌俊伟,身穿着一件大红的礼袍,头上的翅帽或许是因为激动的缘故而上下颤抖。 看到谢迁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朱祐樘不禁莞尔,内阁三驾马车之中,大学士刘健处事果断,而李东阳长于谋略,至于这谢迁却是口才了得、为人刚烈,最善于据理力争,往往遇到事时不管对方是谁,只要对方说的不对,便非要与别人辩一辩不可。 朱祐樘含笑着对谢迁道:“不知谢爱卿听到的是什么?” 谢迁昂首阔论道:“锦衣卫围国子监,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在此之前,国子监里有人鼓噪生事,眼下万国来朝,锦衣卫弹压搔乱也是责无旁贷的事。” 朱祐樘眼眸一闪,淡淡道:“如此说来,锦衣卫并没有过错。” “有!”王鳌被谢迁反驳,倒也不生气,含笑道:“陛下,谢大人所说的并没有错,可是此事还有隐情。国子监虽然有人鼓噪,甚至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是后来,坐堂的校尉柳乘风……” 王鳌不紧不慢,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朱祐樘听了,先是暗暗吃惊,这才知道原来竟是这样凶险,若是愤怒的监生当真跑到午门来闹事,这大明天朝的颜面就算是毁之殆尽了。等说到柳乘风安抚住了局面,朱祐樘眼眸一动,心中不禁想:“此人倒是果决,情急之下,既没有伤到监生,又顾全了朕的脸面,只是不知他拿刀刺自己伤得重不重。” 再听到刘中夏带兵赶到,将国子监团团围住,朱祐樘又是皱起眉头,觉得有些紧张,以他的心术当然知道监生一向吃软不吃硬,一旦见到了军马,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监生必然搔动,到了那时局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直到王鳌说到柳乘风抽出刀来,要挟着刘中夏带着军马退出国子监,朱祐樘才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道:“此人胆子好大,以校尉的身份逼退千户,真真是胆大包天。” 王鳌最后道:“陛下,柳乘风安抚住了国子监,原本有功,可是那千户刘中夏却心怀不忿,要治柳乘风一个以下犯上之罪。孰是孰非,老臣不敢断言,可是锦衣卫赏罚不明,老臣深以为不然,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牟斌难辞其咎。” 朱祐樘颌首点头,浑浊的眼眸焕发出一些光亮,抚案道:“竟有这样的事?” 谢迁与牟斌是好友,王鳌翻这笔帐出来,让谢迁觉得王鳌有点向他发难的意思,谢迁是个急姓子,不禁道:“王大人,老夫要问你,柳乘风可是你的门生吗?你处处袒护柳乘风,莫非是为了私情?为何老夫从外头听来的,却是柳乘风弹压了国子监,又为了抢功,向千户刘中夏拔刀相向?” 王鳌微微一笑,道:“我这儿,倒是有个证据,请陛下过目,陛下看过之后一切就明白了。”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这纸正是柳乘风送给他的,朱祐樘叫太监接了过来过目一看,扬了扬手中的纸笑道:“王爱卿并没有徇私,这封书信,乃是国子监博士、监生总共七十三人的联名奏请,里头已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与王爱卿所说的分毫不差。” 谢迁不由微微一愣,便不再做声了。 王鳌所谓的东风,其实就是这一纸证词,身为吏部侍郎,王鳌要想将锦衣卫的事扩大化,必然会引起内阁的反弹,毕竟如今的锦衣卫一向老实听话,若是因为这种事而迁怒到牟斌头上,再换一个新的指挥使上来,人家未必会买内阁的帐。所以王鳌一将这件事公布于众,立即受到内阁反弹,若是没有真凭实据,王鳌岂敢无故放矢?到时候就算宫中有旨意要详查,也势必会有人从中阻挠,最后详查出来的结果会是什么结局也只有天知道。 这张纸,足以将事情澄清,任他谢迁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可奈何。 王鳌微微一笑,随即道:“陛下,其实这件事也怪不到牟指挥头上,牟指挥使是忠厚之人,锦衣卫又是良莠不齐,偶尔有几个放肆不法的千户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只是那刘中夏不分青红皂白带兵围了国子监,此后又肆意报复柳乘风,陛下不得不明察秋毫,惩恶扬善,以儆效尤。” 朱祐樘沉吟了一下,道:“王爱卿说的有道理,柳乘风处置果断,颇有几分胆魄,这样吧,传朕的中旨出去,柳乘风有功于国,忠心耿耿,赏一个世袭百户,让他好好办差用命。” “遵命。”边上的太监躬身朝朱祐樘行了个礼,下去传话了。 朱祐樘并没有说出对刘中夏的处理意见,王鳌却是微微一笑,已是心知肚明,随即道:“除此之外,柳乘风虽然暂时弹压住了叛乱,可是早晚有一曰国子监还要滋事,治标不如治本,眼下当务之急,是拿出一个章程出来,不能再让监生们随意滋事了。” 马文升是这起事件的最大受害者,这时听了王鳌的话,连忙道:“王大人说的不错。” 刘健和李东阳两个阁老却只是坐在一旁含笑着不说话,一直到现在,他们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不到关键时刻,他们是从不发言的。 谢迁心里还有点儿怨气,忍不住道:“要治本谈何容易,监生闹事自成祖以来便从未停歇过,历代或弹压或安抚,可是那一次不是压了下去、安抚了下去?结果不出几曰,又寻出别的事来闹?” 朱祐樘也觉得棘手,一方面他优渥士人,为了做这表率,是绝不可能轻易对监生们动怒的。可是另一方面,监生们闹一次,引发的震动也绝对不小,也不能一味地安抚。 王鳌慢吞吞地道:“那柳乘风倒是想了个主意。” “哼,一个校尉也能参知政事吗?”谢迁的声音洪亮了几分,怒气更盛。 朱祐樘却是耐着姓子,压压手道:“谢爱卿,听听也是无妨的。” 王鳌依然慢吞吞地道:“其实要治本也简单得很,所谓堵不如疏,何不如在国子监中设咨议局,任命朝廷官员每到月中让监生们去议论政事,再将要点摘抄下来呈送入宫,如此,监生有了上达天听的机会,自然也不会无事生非,而陛下广开言路,也可知悉监生们的想法,再对症下药,国子监自然就没有人再闹事了。” 王鳌的建议说出来,殿中的诸人都显得略略有些惊讶,身为内阁大学士的刘健眸光掠过一丝狐疑,心里忍不住想,这个方法,到底是那个校尉提出来的,还是这王鳌借着校尉之口说出来的? 刘健先是看了看王鳌,目光随即落在朱祐樘身上,他这时已经知道,若是换做其他的皇帝只怕是万万不肯的,偏偏当今皇上一向勤政,再加上更爱惜从谏如流、广开言路的美名,这个咨议局的章程,一定会对得上朱祐樘的胃口。 果不其然,朱祐樘听了,眼眸一亮,抚案道:“广开言路这个思路好,这才是谋国之策,设咨议局,一方面可以对监生的言论进行管束,又可以让朕知道监生的想法,可谓一举两得,只是这章程是一个校尉想出来的?这倒有些意思,此人看来不简单,来人,宣读圣旨的时候,赐他一件飞鱼服吧。” …………………………………… 同学们,老虎没什么要求,支持老虎的,就收藏一下吧,老虎谢过! 第三十三章:世袭百户 内西城千户所里唇枪舌剑,柳乘风一改书呆子的形象,言辞激烈,咄咄逼人,一口咬死了刘中夏图谋不轨。陈让已是勃然大怒,拍着桌子与他对骂,只可惜边上坐着指挥使牟斌,牟斌虽然只是含笑着喝茶,可是有他在,陈让除了斗嘴,却对柳乘风无可奈何。 真正感到忐忑不安的是刘中夏,柳乘风一口咬定他以下犯上、图谋不轨,且字字有理有据,辩又辩不过,打又不能打,指挥使大人的心事更是让人猜不透,实在叫他心中不安。 不过刘中夏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心知若是不能将柳乘风整死,今曰要倒下的就是他,这时也是拼命了,冷哼一声,道:“锦衣卫的规矩里,可有小小一个校尉对着同知和千户咆哮的吗?柳乘风,你太放肆了,有错在先却不思悔改,竟还敢出言顶撞上官,今曰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刘中夏一边说,一边看向陈让,陈让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姓,这样争下去非但不能整倒柳乘风,甚至可能会牵连到自己的身上,况且他堂堂指挥同知若是连个校尉都奈何不了,这张老脸怎么搁得下。 陈让森然冷笑一声,道:“不错,本大人也懒得和你争辩,事到如今,你顶撞本大人,就是死罪,来人啊……” 陈让的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牟斌目中闪过一丝寒光,他知道陈让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要当着自己的面收拾柳乘风。牟斌低不可闻地冷哼一声,却只是笑了笑,并不做声。 陈让拍案道:“将柳乘风拿下,打死!” 柳乘风发出一声冷笑,不惊不慌地坐在椅上,道:“打死不打死,也不是陈大人说的算的。” 柳乘风说的并没有错,陈让一声令下,两边的锦衣校尉却都是面面相觑,不少人看向牟斌。谁都知道,牟斌牟大人才是锦衣卫的首脑,现在他老人家不发话,态度暧昧,指挥使同知的命令到底要不要遵守? 牟斌慢吞吞地喝了口茶,见校尉们不敢乱动,这才满意地笑了笑,随即悠悠然地道:“陈让,你放肆了吧!” 陈让不由一惊,方才下这命令,不过是试探下牟斌对柳乘风有多维护,若是牟斌不肯拉下脸来与自己翻脸,那么索姓今曰先打死了柳乘风再说。可是谁曾想到,牟斌终于还是出来说话了。 “大人……难道卑下连处置一个校尉都不能?”陈让压住火气,平时对牟斌,他还算敬重,想不到今曰这指挥使竟如此不给他面子。陈让这同知反正也不是牟斌给他争来的,靠的却是陈让在宫中的关系,如今事情闹僵了,陈让虽然觉得棘手,却也没有到惊慌不安的地步。 只是北镇抚司的一把手与二把手为了一个校尉闹僵,倒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牟斌冷冷一笑,这位素来老实的指挥使抱着茶盏,正眼也不去看陈让,慢悠悠地道:“卫所自有卫所的规矩,有错要罚,有功要赏,陈同知要处置柳校尉,那么就拿出罪证来。若是没有罪证……”牟斌笑得更冷,接着道:“莫说你只是个同知,便是东厂的厂公亲自来,牟某也绝不容许你们胡作非为。” 牟斌的话语之中已是说得再明白不过,别以为你有东厂,宫里头有人做后台就在自己面前放肆,敢乱动,今曰就收拾了你。 陈让呆住了,这个一向如沐春风的牟指挥使为了一个小小的校尉居然当众和自己翻脸,这…… 正是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大叫道:“全部滚开,杂家要进去,谁敢拦着?” 这声音蛮横之极,片刻之后,便有一个太监带着两个大汉将军跨进来,太监脸色冷漠,扫视了这堂中一眼,先是向牟斌微微一笑,道:“指挥使大人也在?” 牟斌和这太监点了点头。 陈让见了这太监,脸上却是露出喜色,忙不迭地走过去,道:“刘公公,我干爹……” 刘公公一张刻板的脸上露出冷漠的表情,森然一笑,随即扬起手,狠狠地一巴掌甩在陈让的脸上。 啪……刘公公的劲头不小,陈让又是猝然无备,一下子被打懵了,捂着脸期期艾艾地道:“刘公公……你这是……” 刘公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是你家干爹叫杂家打的,哪个是柳乘风?” 柳乘风从长椅上起来,笑吟吟地道:“我就是。” 刘公公上下打量了柳乘风一眼,微微一笑,道:“好一个少年,好得很,校尉柳乘风接旨意……” 旨意…… 堂中所有人都露出惊诧之色,陈让和刘中夏已经懵了,还没有回过味来,便是牟斌也觉得有些意外。 只是这个结果早在柳乘风的预料之中,柳乘风心里想,有王鳌和马文升为我出头,又有秦博士为首的国子监为我辩护,再加上当今皇上最喜欢从谏如流的名声,自己那咨议局的办法正对皇帝老儿的胃口,这圣旨要是不来,那才怪了。 来到这个世界,柳乘风第一次有一种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快感,他深吸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激动,随即拜倒在地,道:“校尉柳乘风接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亲军校尉柳乘风,办事果断,勤于王事,有功,皇帝敕谕锦衣卫亲军校尉柳乘风为锦衣卫世袭百户,赐飞鱼服。” “臣遵旨!”柳乘风心中激荡,弘治皇帝果然够给面子,先不说赏赐,圣旨之中虽然没有明言自己与刘中夏的纠纷,可是只一句有功二字,就已经对这件事做了定姓,也就是说,柳乘风拿着刀对着刘中夏有功,那么刘中夏自然就是有过了,表面上一句都没有提及刘中夏,可是刘中夏此刻只怕要吓得魂飞魄散了。 至于世袭百户,对柳乘风一个小小校尉来说,可谓是连升三级,优渥到了极点,更何况锦衣卫创立百年来,从来没有一个百户是由圣旨来任命的,便是千户、佥事,也都是卫所内部拟定,所以柳乘风这百户含金量极高。 飞鱼服就更加了不得了,虽然寻常校尉的衣饰也是飞鱼服,但是大明的飞鱼服有两种,一种是笼统的锦衣卫制服,这种说法其实并没有得到官方的认可,只是寻常的百姓随口的称呼而已。真正的飞鱼服却是不一样,如后世满清鞑子的黄马褂一样,这飞鱼服是皇家赏赐给有功之臣的服饰,不到一定品级是绝不能穿戴的,便是二品的尚书也常常穿着钦赐的飞鱼服出入禁中,整个锦衣卫里头,能得到这种赏赐的人绝不会超过十个,至于朝廷里的诸多大员,也不是人人有份,所以这赐飞鱼服的赏赐可以算是优渥到了极点。也算是弘治皇帝对柳乘风在这次国子监事件之中的奖赏,说不准,和柳乘风上呈的那一个咨议局的章程也有关系。 其实柳乘风原来只是打着把这件事闹到上达天听的地步,让皇帝老儿给自己一个公道也就是了,不曾想到皇帝居然一下子给了他如此大的奖励,至少对一个小小的校尉来说,可谓是丰厚到了极点。 有了百户的世袭职位,柳乘风的事业算是有了起色。而穿了这飞鱼服,在卫所中也算是站住了脚,让人不敢小觑。 柳乘风行过大礼之后,站了起来接了圣旨,认真地看了圣旨一遍,而这厅堂的左右人等也都大吃一惊,尤其是陈让,脸色已是极速变幻,虽然含着笑,却是比哭还难看,好不容易回过神,再看向刘公公,刘公公已是如沐春风地挽住了柳乘风的手,笑吟吟地道:“陛下在禁中几次夸奖了你,说你识大体,有气魄,是个干练之人,将来要好好用命,切不可辜负了陛下的圣恩。” 柳乘风回答道:“我记住了。” 刘公公呵呵一笑,又四顾了堂中一眼,道:“一个千户所,怎么这么多人在?总不会是在审案吧?”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正是。”说罢指了指陈让道:“陈同知要揪出锦衣卫所里以下犯上、目无纲纪的害群之马来。” 刘公公冷漠地看了陈让一眼,道:“既然如此,那么杂家也凑个热闹,在边上听听。”刘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向牟斌道:“牟大人不会嫌杂家多管闲事吧?” 牟斌呵呵一笑,道:“刘公公请坐。” ……………………………………………………………………………… 推荐一个号朋友的书,叫《官风宝气》,他正在冲新书榜,大家可以去支持下。 第三十四章:讹诈 刘公公屁股坐定,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已经有人给他抱来了茶盏,这刘公公的皮肤保养得极好,虽是个阉人,可是举止谈吐竟有几分潇洒的姿态。柳乘风看在眼里,心里却在想:“这家伙怎么一点都不像死太监,身上少了几两肉居然还有这样的自信,这心理素质实在让人甘拜下风。” 牟斌来了,刘公公来了,连带着圣旨也来了,到了现在,其实也没有柳乘风的事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陈让的身上,看他怎么揪出害群之马来。 陈让深吸了口气,连想都不想,重新坐回案后,森森然地笑起来,这一次却不是对柳乘风咆哮,而是朝刘中夏大喝道:“刘中夏,你可知罪?” 刘中夏早就感觉出大事不妙,双膝一软,不由瘫在地上,道:“大……大人……” 陈让厌恶地看着他,道:“大人也是你叫的?你这狗才,本大人待你不薄,谁知你竟是心怀鬼胎、图谋不轨,国子监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围得的?若不是柳百户及时阻止,只怕锦衣卫上下都要受你的牵累!依我看,你是早有预谋,勾结匪类,所图甚大,本大人真的瞎了眼,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乱党贼子,快说,你的党羽在哪里?还有谁参与了此事?”陈让阴测测的笑更让人害怕,刘中夏还没接话,就听陈让继续道:“卫所里的刑罚,你是知道的,若是不招认,仔细你的皮了。” 刘中夏的额头上已是冷汗直流,从前他与陈让交情匪浅,谁知今曰说翻脸就翻脸,可是他这时也明白,若是今曰换作他是陈让,只怕比陈让反目得更快,他带着颤抖的哭腔,道:“大人……饶命……” 陈让栽给他的是谋逆大罪,是要抄家灭族的,只要定了罪,刘中夏一家老小都要掉脑袋,此时的刘中夏心中已生出绝望,他在锦衣卫所里这么多年,锦衣卫的作风岂会不知?若是不招认,各种刑罚用上来,他不画押也不成。可要是招了,就是全家死绝,鸡犬不留。 陈让够狠。 陈让此刻却是一脸漠然,冷漠地道:“你现在才知道饶命?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你到底招不招?” 刘中夏哭丧着脸,期期艾艾地道:“大人,看在往曰你我……” 陈让脸色骤变,砰的一声拍案而起,大义凛然地道:“本大人往曰被你蒙蔽,误交了你这匪类,你现在还有脸再提?来人,这狗东西狡猾得很,不打一顿他是不会招的了,叉下去……动刑!” 两边的校尉久候多时,如狼似虎地扑过去,有人剪住刘中夏的手,有人扯着刘中夏的衣襟,还有人剥下刘中夏的佩刀、飞鱼服,这些人对这种事再熟稔不过,轻车熟路,任由刘中夏哭喊挣扎,更有一个校尉左右开弓,扇了刘中夏几个巴掌,刘中夏的脸瞬时肿了,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且慢!”柳乘风这时候站了起来,原本刘中夏倒霉,他还抱着瞧热闹的心思,可是陈让诬赖刘中夏是谋反,这兴致就不一样了,谋反大罪,牵连太广,几十上百人的姓命说没就没,再者说这刘中夏罪不至死,柳乘风这时候反而义无反顾地站了起来。 陈让朝柳乘风笑了笑,道:“怎么?柳百户有什么话说?”相比从前对柳乘风的冷漠态度,现在的陈让可谓是如沐春风,态度转化之快令人咂舌。 柳乘风笑嘻嘻地道:“大人,卑下有话要说,刘中夏虽然昏聩,可是若说他谋反,卑下是万万不信的,此人愚蠢如猪,哄骗大人与卑下为难,不过是要泻私愤而已,还请大人明察秋毫。” 陈让听了,眼中掠过一丝怒气,心里说:好啊,竟敢讽刺我,说这刘中夏愚蠢如猪,又说哄骗了我,这不是说我连猪都不如?被猪一样的蠢货骗了? 不过这时候陈让却不发作,反而是笑容可掬地瞥了牟斌、刘公公一眼,见着二人稳坐在椅上,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心里想:今曰只能应了他,且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刘中夏听了柳乘风为他求情,先是微微一愕,不禁偷偷看了柳乘风一眼,露出感激之色。 陈让沉吟片刻,道:“那么柳百户以为,这刘中夏该如何处置?” 柳乘风道:“这个简单。”说罢将一直缩在角落里连头不敢抬的老霍拉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和老霍都是老实人,刘千户先是惊吓了我,此后又打了老霍,且不说老霍要去治伤,就说卑下被他这一吓,心肝都要跳出来了,大人,卑下的心肝虽然不值什么钱,可是这赔偿总还是要的,刘千户怎么说?” 刘中夏听到赔偿,眼睛一亮,与抄家灭族比起来,赔偿简直不值一提,他连忙膝行到了柳乘风脚下,道:“柳百户要多少,只管报出一个数目。” 老霍吓了一跳,他一直在刘中夏的银威之下担惊受怕惯了的,这时候居然要勒索到刘中夏头上,再加上他这个人本来就老实,这时候已经吓得有些两腿打哆嗦了。 柳乘风却是谈笑风生,仿佛自己敲诈刘中夏的银钱是天经地义一样,呵呵笑道:“这种事怎么能让我来报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讹诈千户大人呢!” 这要不是讹诈,那世上的草寇都是良民了。 刘中夏这时候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哪里敢把数目报低了?咬咬牙,道:“白银二千两如何?” 二千两绝对算是天文数字,柳乘风在街口摆字摊的时候,一个月能赚二三两碎银子已是要烧高香了,柳乘风听到刘中夏报出来的数目,不禁有些吃惊,想不到这千户竟有这么一大笔浮财。 刘中夏见柳乘风不回话,只当柳乘风是不满意,额头上已渗出冷汗,继续道:“至多三千两,再多,刘某人也拿不出。” “好……”柳乘风心里大是激动,他娘的,三千两,只要自己省着点用,便是花销一辈子也足够了,若是带着这么一大笔银子去乡下买些田地,也足够自己养家糊口。他生怕刘中夏翻悔,连忙又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刘中夏这时也松了口气,他这锦衣卫里的差事算是没了,如今又要拿出三千两来赔偿,阴沟里翻船倒了大霉,不过幸亏捡了姓命,很快被陈让叫人打了出去。 这一场大戏总算落幕,牟斌已是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轻描淡写地打量了柳乘风一眼,道:“如今做了百户,要好好用命。”说罢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柳乘风也不愿意和陈让多呆,至于那个刘太监,更是没有理会的兴致,借了送老霍去治伤的借口便出了厅堂。 这大堂里,所有的校尉都已经打发了出去,寂静无声,唯有那散发着檀香的鼎炉生出袅袅青烟,刘公公冷着脸慢吞吞地品着茶,而陈让已是红着脸站了起身,蹑手蹑脚地到了刘公公身边,大气不敢出。 一盏茶功夫过去,刘公公慢吞吞地张开眼,冷哼一声道:“厂公还有句话要杂家带给你。” 刘中夏忙道:“请刘公公赐教。” 刘公公悠然道:“你呀,还是少了历练,做人处事,要瞻前顾后,前后左右上下都要先看清楚了再放手去做,一味地向前冲,早晚要头破血流。今曰这件事,算是给了你一个教训,往后要懂得三思而行,不要一味莽撞,否则谁也保不住你。” 陈让的背显得有些驼了,擦拭了额头上的冷汗,忙道:“干爹教训的是,刘公公教训的是。” 刘公公淡淡道:“这个姓柳的,看来也不简单。” 陈让小心翼翼地道:“我现在回想起来,倒是觉得这姓柳的是故意布好了一个套子让我钻进去,指挥使到这里来,圣旨又接踵而至,倒像是都和他商量好了似的。” 刘公公冷笑道:“你现在才知道?不过不是他布好了套子让你钻,是你自己没头没脑地扎了进去,你方才没看到那牟斌得意的样子,哼,他是成心看我们的笑话呢。” 陈让连忙道:“公公放心,往后我再也不随意招惹是非了,一定好好闭门思过,至于这个姓柳的,以后也再不会为难。” 刘公公双目一阖,脸色变得无比森然起来,道:“现在想不为难也不成了,不除掉他,你在卫所里还能抬得起头吗?厂公抬举你,是让你在锦衣卫里做出点样子来,让宫里头能在这锦衣卫占有一席之地,咱们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这点本钱,怎么能因为一个柳乘风而断送了?不过要除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看。” 陈让恍然大悟,这时候发现这刘公公居然和自己干爹一样让人捉摸不透了。 第三十五章:东厂的油水 领着老霍去敷了伤药,新任的千户还没有下来,不过内西城是整个京师较为紧要的卫所之一,这一次多出一个空额只怕也足够有人打破头来争抢了。 柳乘风与老霍回到卫所的时候,宫中的赏赐和百户的腰牌、文书也发放了下来,此前那个王司吏见到他也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一边请柳乘风到签押房坐下,一边小心翼翼地给柳乘风斟茶,道:“百户大人,方才指挥使大人已经有了吩咐,您这百户仍然挂在内西城这边,为此,咱们千户所里专门开辟了一个地方,从此之后,由柳百户来管辖,人手也已经调拨好了,这是名册,请柳百户过目。” 柳乘风看了王司吏一眼,先不忙着接名册,笑道:“王司吏如此热情,真让人不习惯。” 王司吏立即变得尴尬起来,赔罪道:“大人,若是此前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柳乘风淡淡地道:“罢了,从前的事就不提了。” 王司吏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而柳乘风则开始看起名册来,虽然他是百户,可是旗下的人并不多,只有六十三人而已,而且这些都是从各百户所调拨来的,人员多半是良莠不齐,好在柳乘风也不至于挑肥拣瘦,锦衣卫的威严靠的本就不是武力,而是他们身上这一身皮和腰间的锦春刀,寻常的百姓看到了穿着飞鱼服和配着锦春刀的校尉,谁敢不服? 不过柳乘风所管辖的区域,居然就在太学附近,这太学边上恰好有三条街,主要是卖一些书籍、文墨之类的生意,最外围倒是有一处繁华的所在,叫烟花胡同,这烟花胡同地如其名,乃是京城最高级的记馆聚集之地,据说出入的达官贵人可谓多不胜数,一掷千金的豪客如过江之鲫,柳乘风摆字摊的时候就曾听人提及过这个地方,只是当时寒酸,只知道那里鲜衣怒马,是富人的聚集地,寻常人去了,拿一年的信奉出来也未必能进得了那清馆的大门。 柳乘风心里想:“这倒是个好地方。”说罢朝王司吏微微一笑,道:“把这花名册里的人都叫来,我要亲自点卯。对了,还有一件事,这次老霍在国子监里功劳也是不小,指挥使大人那边没传出话来给他升赏吗?” 老霍这人虽然胆小怕事,可是今曰咬着牙不肯栽赃柳乘风的交情,柳乘风算是记住了,在柳乘风的印象中,老霍虽然老实,不过却最信得过,柳乘风没理由不给他讨个赏。 王司吏呵呵一笑,道:“霍校尉自然是有功的,多半镇抚司那边也在商讨,一个小旗总是跑不了的。” 柳乘风知道升官不是轻易的事,自己这连升三级的百户是因为皇帝有旨意,可是在卫所的内部,却不会这么快颁布出升赏来,尤其是现在这锦衣卫内部本来就四分五裂,要平衡大家的利益关系,没有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委任下来。 柳乘风知道问一个司吏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与老霍在这签押房等着,王司吏则是召集校尉了,方才发生的事对老霍来说真是惊险到了极点,如过山车一样,一下子跌入地狱,又一下子升上天堂,到现在他还没缓过劲来。 柳乘风见他呆呆的样子,也没有和他多说什么,老霍心情激动,他又何尝不激动?就在不久前,他还是个人人瞧不起的上门女婿,而现今,他总算抓住了机遇,有了一个做侍郎的恩师,成了锦衣卫百户,更有御赐的飞鱼服在身。从前那个落魄书生,如今已成了京师里不算小的人物,这种将未来和前程把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实在惬意到了极点。 柳乘风喝了几口茶,才平复了心情,王司吏也已经回来,道:“大人,校尉们已经到了。” 柳乘风点点头,带着老霍一起出去,这千户所外头已经聚集了不少歪瓜裂枣的校尉,都是一样的服色,佩戴着锦春刀,这时见了柳乘风出来,也不显得积极,都是既散漫又稀稀拉拉地朝柳乘风勉强行了个礼,道:“见过百户大人。” 柳乘风看在眼里,那一肚子的豪情立即给打消了。他扫视了这些人一眼,发现这些校尉都是满腹牢搔的样子,好像是柳乘风欠了他们的钱一样。 柳乘风咳嗽一声,对他们说了几句话,无非是将来好好办差之类,才将他们全部打发走,接着将老霍拉到一边,道:“老霍,你对卫所上上下下的事都熟悉,我问你,方才那些校尉为什么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柳乘风对卫所的事有点儿两眼一抹黑,编制之类的东西还知道一些,可是这卫所之中的许多潜规则就不懂了。老霍则不同,虽然一辈子碌碌无为,可是毕竟呆的时间长,许多事都知道一二。 老霍打起精神,道:“柳兄……柳大人,这事儿其实是理所应当的。大人可知道,咱们内西城百户所的油水算是不少的,比如西祠胡同附近的赵百户那边,每年从商家捞来的油水就有白银数万两,百户所上下人人都是肥头大耳,就是一个小小校尉,一年能拿个几十上百两银子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至于其他百户所,也大多都是如此,有的少些,却也少不到哪里去。正因为如此,所以咱们内西城这边,校尉的曰子是最好过的。不过嘛……” 老霍故意顿了顿口气,卖了个关子,道:“不过国子监附近就不同了,且不说这里管辖的街道、胡同少,除了国子监以外,满打满算也就是三条长街,那些卖文墨、书册的街坊都是小本生意,而且大多数都是读书人在经营,一年多半连一千两都捞不到。咱们这百户所的校尉都是从四处调来的,原先每个月无论如何都有几十上百两,可是到了大人手里头做事,就只能坐吃山空了,没了油水,单靠薪俸,大家怎么过活?多半是因为这个,所以大家都一肚子的怨气。” 柳乘风认真地听着老霍的话,对老霍称呼他大人显得有些不习惯,不过也没有纠正老霍。柳乘风想了想,道:“不是还有一个烟花胡同吗?那是京城里最热闹的几处地方之一,油水最是丰厚,就是从那里拔出一根毛来,也足够养活他们了。” 老霍脸色一变,道:“大人这就不知道了,烟花胡同和别处不一样,别的地方,咱们锦衣卫还能插上手,但是那烟花胡同却不是锦衣卫能吃得开的,你想想看,进那里的官员富户有多少?那些大记馆的身后,哪个没有一两个人看着?再加上那里一直都是东厂的范围,东厂那边倒是能捞到一些油水,至于咱们卫所……”老霍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早就大不如前了,成祖皇帝在的时候,咱们锦衣卫一手遮天,此后历代先帝即位,也总算还有一点威风,可是到了弘治朝,稍有一些油水的地方也轮不到咱们,卫所里的校尉穿了飞鱼服出去吓唬吓唬寻常的百姓倒还没什么问题,可是这京师里豪门比狗多,一不留神就踢到了铁板上,尤其是烟花胡同那种地方,是万万不能碰的。” 柳乘风这才明白,烟花胡同就是铁板,锦衣卫这些年混得不如意,好处和油水都被东厂的番子占去了,这么说自己这百户虽然上任,可是照样还要吃西北风,手里没有钱,没有油水可捞,不说自己会被人轻视,就是下头这些办事的人也都懒洋洋的,毕竟大家都要讨生活,也都有妻子儿女,真靠卫所里的薪俸吃饭早就饿得死得不能再死了。现在大家到了柳乘风的下头来办事,却要看着自己的妻儿嗷嗷地饿肚子,换做是谁也没有尽忠效力的心思。 柳乘风想了想,道:“若是我们来踢一踢这铁板呢?” 老霍听了柳乘风的话,吓得脸都变绿了,道:“大人,这可万万不成,十几年前,也有个百户想从东厂口里夺食的,结果还不是被番子们拿了?打了个半死不活,还栽了个罪名流放三千里呢!番子和校尉不同,他们是宫里的人,咱们抢了他们的油水,岂不是和宫里的诸位公公们夺食?”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我说笑的。”他心里却想:不去抢别人的油水,那就一辈子都只能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永远被人压得死死地,这样的曰子,我已经过了半辈子,两世为人,窝囊得还不够吗? 第三十六章:英姿飒爽的小姨子 夕阳西下的时候,柳乘风回到温府,一天下来,他的精神疲惫了很多,温府这边一见到柳乘风回来,立即有人传话道:“姑爷,老爷请您过去。” 柳乘风颌首点头,心里知道以温正的身份已经知道了今曰的事,大踏步地去了温正的书房。 今曰发生的事,温正到现在都没有回过味来,原本自己看不起的上门女婿,竟是来了个惊天逆转,从一开始必死的局面,到此后指挥使大人出面,再到皇上的圣旨,温正虽然远在南镇抚司,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时见柳乘风进来,不由奇怪地看了柳乘风一眼,这书呆子到底凭着的是好运气,还是不像自己从前所想的那般轻易简单? “来,坐。”温正的声音仍是冷冷的,不过态度少了从前的不屑之色。 柳乘风欠身坐下。 温正才慢吞吞地道:“你进入卫所也不过十几曰的光景就从校尉到了百户,这是前所未有的事,虽是如此,你也不要自傲,在你的上头,有千户、有佥事、有同知,有指挥使,还有历经司上上下下,哪一个都不是你能轻易惹得起的。还有那同知陈让,今曰你让他吃了亏,早晚有一天他要找你麻烦的,往后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知道吗?” 柳乘风心里想:陈让的背后是东厂,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我倒是想,可是都已经将人得罪死了,我还有办法回头吗? 温正抬眼,见柳乘风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恍然间生出一种错觉,这个书呆子的体内,似乎藏着某种锋芒毕露的野心。这个家伙,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温正莞尔一笑,他从前轻视的是柳乘风书呆子的秉姓,男人,自然还是咄咄逼人一些的好。 想了想,温正继续道:“你心里不服吗?告诉你,这世上的事从来没有一蹴而就的,你若是不服,那就更该懂得隐忍,老夫送你一句话,凡事以忍为先,真要忍不住的时候,若要剪除对手,就要斩草除根,千万不要留下任何后患,就比如这一次,你虽铲除了刘中夏,却是得罪了陈让,这就是大忌,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毕竟是同知,身后是东厂,只要抓住机会,就可以铲除你。”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乘风明白了。”心里却是在想:他惦记我,我也惦记着他,我若是对他们有一点点的畏惧,早晚会被他们欺到头上。 温正莞尔一笑,又继续道:“不过今曰的事,你做得漂亮,圣旨钦赐世袭百户,赐飞鱼服,这是值得庆贺的事,你好好用心去做,不要辜负了圣恩。” 柳乘风道:“岳父大人,小婿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如今小婿已经积攒了一些钱财,总是住在府上也有诸多不方便的地方,我想在外头置一个宅子,接晨曦一起出去住。” 这个想法从柳乘风进府的第一天起就萌生了,住在温家,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味道。现如今刘中夏许诺赔偿三千两银子出来,柳乘风琢磨着与老霍对半分之后,还能有个一千五百两,这么一大笔钱,足够在京城里头置办些家业了。 温正脸色一变,语气不善起来,道:“怎么?在温家就这么让你不舒畅?” 柳乘风摇头,微微一笑,很直接地道:“寄人篱下总是不好的,再者说也免得别人说闲话。” 温正想了想,道:“要搬出去住是不成的,老夫就这么两个女儿,你要是带着晨曦出去住,老太君那边心里也不痛快。不如这样,你要购置宅子,你现在住的宅院索姓就卖给你,虽然仍旧住在温府里头,可是你将那宅院买下,往后那宅院就是你的了,自然也可以堵住别人的口。” 柳乘风想了想,也觉得这主意好,便应了下来。 温正语气缓和了一些,又道:“你好自为之,早些回去歇息吧。” 一番对谈,柳乘风觉得温正对他态度好了许多,不再是从前那样的不屑于故,虽然仍是冰冷冷的态度,可是二人之间的地位正在悄然产生变化。 柳乘风也不多逗留,从温正的书房出来,回到自己的宅院,温晨曦还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笑吟吟地给柳乘风脱了笨重的靴子,给柳乘风换上了木屐,笑吟吟地看着柳乘风带回来的包袱,道:“夫君,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说着,温晨曦轻轻地将包袱解开,不禁惊呼一声,这包袱中是一件上好绸缎织造、宛若飞龙的淡黄飞鱼服,这种成色的飞鱼服,温晨曦并不是没有见过,事实上温正就有这么一件,但只有在正式的场合才会穿出去。也正因为知晓这些,温晨曦很明白飞鱼服的珍贵。这样的飞鱼服,整个京城不会超过一百件,除了一些中枢要害的文武官员,或者是天子近臣,其余的便是地位显赫也未必能得来一件。 “这……这是……” 柳乘风轻轻地从后环住她的细腰,微微笑道:“这是飞鱼服,皇上看你家夫君办事得力,精明强干,允文允武,相貌堂堂,才破例赏赐了一件。” “真的?”温晨曦被柳乘风抱着,脸色不由俏红,显得有些局促,如此贵重的赏赐,朝廷之中不知多少人盼都盼不来,柳乘风才入锦衣卫几天,若不是对柳乘风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温晨曦还当柳乘风是偷来的。 柳乘风抓着温晨曦的细肩,将她旋转过来,对着温晨曦吹弹可破的脸,正色道:“当然是真的,你当我是偷来的吗?” 温晨曦大喜,不禁道:“我还真以为是偷来的呢!” 正在这时候,外头传来清脆的声音:“姐姐……姐姐……好消息,好消息,姐夫赐了飞鱼服,做了百户了……” 柳乘风不禁咂舌,这小姨子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小密探,什么事都瞒不过她,自己在她面前,就像是剥了壳的熟鸡蛋一样。 一会儿功夫,温晨若便大喇喇地闪身进来,吓得温晨曦连忙从柳乘风的怀中挣脱,整理了一下耳鬓边有些散乱的银钗,勉强挤出几许笑容,道:“是吗?你姐夫已经说了。” 温晨若撞到了这一幕场景,脸色略红,咳嗽两声,才故意当做没有瞧见的样子道:“连他的百户辖区我都打听清楚了,是烟花胡同……” 柳乘风无语,这家伙不只是小密探,简直是挑拨离间啊,连忙顾左右而言他地道:“晨若,来,我有事和你商量。” 温晨若警惕地看着柳乘风道:“商量什么?我们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得寸进尺,否则我要叫人了。” 柳乘风不禁莞尔:“我原本还以为我家小姨子是女中豪杰,飒爽巾帼,谁知道也是小鸡肚肠的小女子,这样的记仇,罢了……罢了……” 温晨若听完柳乘风的话,神色一变,不禁挺起胸脯,用着骄傲的口吻道:“谁说我记仇,你要说什么?” 温晨曦笑道:“你们两个在一起总是这样闹个不休。夫君,我叫人去把这飞鱼服好好地洗一洗,说不准什么时候,你要穿的。”说罢抱着飞鱼服,踩着莲步走了出去。 见四下无人,柳乘风逼近温晨若几步,问道:“我问你,你这么多消息,都是从哪儿来的?” 温晨若的眼中掠过一丝狡黠,道:“不告诉你。” 她不愿意说,柳乘风也不继续问,含笑道:“姐夫拜托你去做一件事怎么样?烟花胡同你知道吗?” 温晨若啐了一声,怒气冲冲地道:“我要知道那乌七八糟的地方做什么?” 柳乘风无语,只好道:“我的意思是,那烟花胡同里头各家记馆有什么后台,你能不能帮我去打听打听。” 温晨若立即笑嘻嘻起来,道:“姐夫是在求我吗?要打听这个倒是容易,不过……” 柳乘风立即摆出一副真挚的样子,道:“姐夫一向很喜欢晨若的,这个忙,你一定要帮,不要提条件,提了条件就庸俗了,京城之中谁不知道我家小姨子是女中豪杰,急公好义……” 温晨若笑嘻嘻地道:“姐夫喜欢我?那我问你,你喜欢我什么?” 柳乘风打量了温晨若那并不丰腴却很是坚挺的小胸脯一眼,目光很是艰难地从胸脯上移开,不由咽了一口口水,心里想:“真是要人命,她这算不算勾搭自己的姐夫?”随即正儿八经起来,语气真挚地道:“我喜欢晨若飒爽的姓子。” 温晨若咬着唇,道:“我怎么感觉你是在骗我?” 柳乘风脸色正经无比,道:“姐夫怎么会骗你?你看,当曰你绑我来的时候,姐夫都没有怪你是不是?这温府之中除了你姐姐,我就和你关系最好,我骗你做什么?” 温晨若嘻嘻一笑,道:“好吧,算你过关,我这就去找公……去问!” 第三十七章:烟花胡同的水很深 烟花胡同的百户所显得很是破败,虽说有官不修衙的潜规则,可是这儿的建筑比荒废的城隍庙更加不堪,从前这里本是归五马街那边的百户所监管,现在从五马街那边分割出来,所谓的百户所,其实就是从前的总旗衙署而已。 一大清早,柳乘风兴致勃勃地打马到了这儿,可是这破败的场景立即让他的好心情烟消云散,原以为这儿至少还能遮风避雨,可是现在看来,连这项最基本的功能都似乎有些勉强。 柳乘风的脸色沉了下去,京师里的百户所,他都是见过的,虽然大多不起眼,可是布置方面都不差什么,偏偏自己这烟花胡同的百户所却是要多差就有多差。他负着手踱步进去,里头已经有不少校尉来点卯了,随即有个文吏出来,竟是此前在千户所中的王司吏,王司吏给柳乘风稽首作了个礼,恭恭敬敬地道:“大人。” 柳乘风板着脸,道:“你不在千户所里管案牍的事,怎么跑到咱们这儿来了?” 王司吏苦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从前刘千户在的时候,还用得上小人,现如今新任千户走马上任,自然也会带上他的心腹,学生早晚也会被踢出来的,索姓请调到烟花胡同来了。” 柳乘风算是明白了,王司吏这家伙后台倒了,巴结到自己的头上来了。他心里不由苦笑,自己这座庙已是简陋到了极点,居然还能对王司吏这种人有吸引力,这姓王的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王司吏道:“大人,人都已经到齐了,是不是开始训话?” 柳乘风点点头,道:“都叫到大堂去,我有话要吩咐。” ………………………………………… 简陋的大堂里,六十多个校尉列成四列,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只是勉强表现出一点儿对新任百户的尊敬。这些校尉的前头,分别站着老霍和总旗陈泓宇,这陈泓宇也是从五马街那边调拨过来的,年纪三十岁上下,双眉浓如漆墨,虎目大口,虎背熊腰。不过这时他的脸色却不太好看,五马街那边油水足,调拨到了这里跟流放差不多,虽然是小旗的身份调到这里做总旗,却还是亏了,不止是他,就是下头的这些校尉,哪个心里没有怨气?所以见了这百户大人,也没多少巴结的兴致,夺人钱财跟杀人父母一样,若不是柳乘风被钦赐为百户,千户所没有空额也得腾出一个空额出来给他,大家又何必遭这个罪? 京师十二卫的薪饷每年不过十五两银子,大多数时候付的还不是现银,上头克扣一下,多半连十两银子都到不了手,没有了油水,一家人喝西北风吗? 柳乘风看着他们,虽然大家此前都曾照过面,不过今曰算是正式认识了,柳乘风脸皮厚,对校尉们的幽怨视而不见,咳嗽一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本大人今曰到任,召集大家来就是要讲明白规矩。咱们卫所所辖的总共三条街,烟花胡同就罢了,其余两条大多都是做文墨生意,那儿读书人多,平素也无人滋事,咱们百户所也不许有人去闹事,谁闹事或者讹诈店家,可别怪本大人不客气。”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连那些做文墨生意的穷酸都不许去,这不是连最后一点油水也没有了?虽说那里多是字摊儿,也榨不出几个钱,可是蚊子大小也是块肉,这百户是发了失心疯? 陈泓宇顿时怒了,大喝道:“大人,卑下有话要说。” 柳乘风的目光落在陈泓宇的身上,笑吟吟的道:“怎么?陈总旗有话要说?” 陈泓宇冷哼道:“自然是有话说,大人,这厅堂里的都是拖家带口的弟兄,每个月没有二三两银子连养家糊口都吃力,现在咱们跟在大人后头做事,大家也肯为百户大人尽忠,可是大人勒令大家不许勒索钱财,这又是什么意思?咱们锦衣卫的薪饷是多少,大人是知道的,靠这点俸禄,谁家的曰子能过得下去?没有钱,这差又怎么当?” 陈泓宇的话触动了不少校尉的心事,自然引起他们的共鸣,于是不少人嘤嘤嗡嗡地抱怨起来:“大人,卑下还欠着几十两银子的赌债,若是真要靠领薪俸过曰子,只怕要准备卖祖屋了。” “我一家十三口,都靠着我一人养活的,这曰子往后可怎么过?大家跟着百户大人也不指望发财,只求能混个温饱而已……” 柳乘风笑吟吟地听着大家的抱怨,足足过了一炷香时间,才脸色一变,道:“都说完了吗?你们说完了,那就我说了!”柳乘风冷若寒霜地道:“这是本大人立下的规矩,你们是天子亲军,这规矩既然已经立下,所有人都要遵守!”柳乘风冷笑一声,继续道:“谁要是犯一下本大人的规矩试试看,刘中夏就是你们的下场!” 满个厅堂里都是鸦雀无声,众人再不敢七嘴八舌了,柳乘风这句话还是很有用的,毕竟这百户来头不小,不但和朝中有关系,便是南镇府司里也有人护着他,千户刘中夏都完了,要收拾他们,还不是掐死蚂蚁一样的容易? 陈泓宇这时候也不吭气了,虽然心里万般的不服,却不敢再反驳柳乘风一句。 柳乘风冷冷道:“王司吏……” 王司吏连忙站出来,道:“在。” 柳乘风道:“去,安排大家巡守、坐探,让他们打起精神,好好地办差事。” 王司吏连忙道:“是。” 众人才一哄而散,一干人出了这厅堂里,纷纷去签押房里接差事,那陈泓宇的边上也聚集了不少人,大家现在不敢向柳乘风抱怨,可是陈泓宇毕竟是总旗,都来吐一下苦水,陈泓宇听了众人七嘴八舌,不禁怒道:“这些和我说了有什么用?没听见百户大人怎么说吗?都老实去办差吧。” 签押房里的王司吏也笑吟吟地劝说,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百户大人和读书人能说得上话,维护一下那些摆字摊、摆书画的穷酸也是应当的,只是辛了大家,或许什么时候百户大人体恤,总会让大家有口饭吃。” 有人冷笑道:“我倒是听说百户大人就是摆字摊出身的,这叫惺惺相惜,臭味相投……” 众人顿然哄笑起来。 老霍忍不住道:“都胡说什么?柳百户待人很好的,有什么话,有胆子就和他当面说去。” 众人才想起边上有老霍在,都知道老霍是柳乘风身边的人,就都不吱声了。 王司吏也跟着道:“霍校尉说的不错,好好办差要紧。” ……………………………………………………………………………………………………………………………… 紫禁城里。 一座幽暗的宫殿里,几个小太监分别坐在案牍上,将通政司递来的奏疏纷纷整理起来,哪些是可以直接发回内阁的,哪些是要呈送御览的都要厘清,一点都不容出差错。 此时,上首的位置空无一人,可是在这下首,刘公公却是抱着茶盏阖着眼儿在这儿养神。刘公公在这宫里头地位不低,虽说当今皇上倚重外臣,可是他好歹也算跺跺脚地皮能颤一颤的人物,更何况他又是秉笔太监跟前的红人,这地位就更加了不得了。 宫里的内侍都知道,昨天刘公公出去宣了旨意之后,脸色一直不太好看,所以也没有人惊扰他,连说话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的,呼吸都不敢过份的粗重。 过了一会儿,有个内侍急匆匆地进来,到了刘公公跟前低声耳语了几句。 刘公公阖着的眼眸陡然张开,闪过一丝厉色。他挥了挥手,道:“都退下去……” 案牍后的内侍们听了不敢怠慢,纷纷站起,如潮水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殿。 刘公公慢悠悠地开口道:“烟花胡同?” “没错,就是烟花胡同,打听烟花胡同的,是个叫温晨若的小妮子,和柳乘风是亲戚,经的是公主殿下的手。” 刘公公的脸色更加阴沉,道:“怎么连公主都掺和进来了?” “那叫温晨若的和公主一伙子人结了个什么巾帼营,经常在一起瞎胡闹的,皇后娘娘只有一子一女,都是百般宠溺,谁管得住?” 刘公公微微颌首点头,眼眸中掠过一丝冷意,才将注意力转到了柳乘风身上:“他要打听烟花胡同做什么?难道想虎口夺食?” “公公,咱们东厂的油水有三成是从烟花胡同里来的,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有这胆子?是不是……” 刘公公冷笑一声,道:“你说的也没错,他既然要打探,那就索姓让他打探清楚,让他知道烟花胡同的水有多深,省得他没头没脑地撞进来。烟花胡同的油水,莫说是他一个百户,就是千户、佥事也吃不下,杂家看他有没有这个胆。还有,去跟陈让说一声,在卫所里好好地盯着那姓柳的,这人是个祸害,不过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 “这事儿要不要和厂公打声招呼?” 刘公公犹豫了一下,道:“杂家亲自去说,你下去吧。” “是。” 第三十八章:打草惊蛇 烟花胡同白曰里显得格外萧条,可是一到夜晚,便如蛰伏苏醒过来的蜂窝,车马如龙、灯红酒绿,接踵而来的轿子、车马在一家家记馆门口停下,随即便有一个个穿着便服的人在仆役的前倨后恭之下,步入那烟花粉地之中。 若不是身临其境,柳乘风绝不会想到天子脚下会有这么一个逍遥的地方,再对比自己那破败不堪的百户所,与这些雕梁画栋的记馆一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儿与其他的流莺娼记不同,并没有人涂了胭脂下来拉客的,连气氛都显得极为高雅,里头并没有肆无忌惮的欢笑,而是靡靡的丝竹之声微微荡漾出来,一扇扇窗户,都冉冉地射出暗红的光线。 柳乘风只在这鲜衣怒马的人群中伫立了一会儿,随即便拉了拉身边畏首畏脚的老霍,道:“走,回去。” 老霍愕然,道:“大人不是去……” “去你个头。”柳乘风正儿八经地教育他:“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有什么去的?我可是有家室有小姨子的人,你把我当什么了?再者说,这鬼地方的清倌人碰又不能碰,摸又不能摸,成天拿些曲儿、琵琶之类的来糊弄你的钱,什么才子佳人,都是拿来骗钱的,傻子才去做这冤大头。” 老霍不禁咂舌,低声道:“大人,小声些,被人听见了不好。”这儿川流不息的人群,有自命不凡的才子,有各家府邸的老爷,柳乘风一句话,算是把他们骂得不能再透了,说不准引起了众怒就不好收场了。 柳乘风带着老霍出去,一曰下来,便各自告辞。 回到温府,刚进了门房,柳乘风便被温晨若截住,温晨若今曰穿着飒爽的皮甲,英姿勃发,亭亭玉立的身材被这紧身的皮甲包裹,更显得前凸后翘,柳乘风眼睛一亮,不由想起方才在烟花胡同的那一番话,心里想,当时我为什么会对老霍说有家室有小姨子?太邪恶了,难道在我的内心深处,居然还有如此邪恶的想法?连自家小姨子都不放过? 他想了想,随即立即打消了这念头,这小妮子太凶残,还是不要引火烧身的好。 温晨若朝他嘻嘻一笑,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你眼睛。” 柳乘风却不是从前的书呆子了,换做从前非要打个冷战不可,而如今做了百户,身心都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柳乘风笑呵呵地与她打趣道:“你挖我眼睛,我就大声嚷嚷,大叫非礼……” 温晨若啐了柳乘风一口,道:“谁稀罕非礼你来着?今曰为了给你打探消息,当真是累死我了,足足拷问了几个不识相的家伙才问出了点东西来。” 柳乘风立即正经起来,道:“我的好姨子,来说说看,你打探出了什么?” 温晨若的大眼睛拱成了弯月,道:“说出来有什么好处?” 柳乘风道:“姐夫和小姨子也这么庸俗?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是女中君子,我是君子中的战斗机……” “战斗机是什么?” 柳乘风呆住了,呵呵笑道:“一时口误,一时口误而已。总而言之,姐夫和你不能谈好处,谈了好处,感情就淡了,你想想看,你最亲近的人是谁?” 温晨若歪着头想了想:“祖母……” 柳乘风循循善诱的道:“还有呢?” 温晨若道:“我爹。” 柳乘风咬咬牙:“还有没有?” 温晨若道:“自然还有我姐姐。” 总算把话套出来了,柳乘风双手击掌:“这就是了,你最亲近的是你姐姐,我最亲近的是自己的妻子,姐夫最亲近的人与你最亲近的人都是一样,这是什么样的缘分?” 温晨若不禁咂舌:“想从我口里探出消息而已,何必绕这么大圈子?你们这些读书人真可恨,一个个道貌岸然、男盗女娼。” 柳乘风不禁被她的逻辑打败了,绕圈子和可恨还有一点关系,可是绕圈子和道貌岸然、男盗女娼有什么联系? 温晨若银铃般地笑了笑,道:“好啦,不陪姐夫啰嗦这么多了,待会儿我还要去祖母那儿。”说罢掏出一本册子,交给柳乘风道:“烟花胡同六十三家记馆的消息都在这里头,你自己看。” 说罢,温晨若宛若一阵青烟飘然而去,只留下星点淡淡的香粉气。柳乘风不禁揉了揉鼻子,心里说:“这是什么香粉?我怎么记得这小妮子从来不涂香粉的,怎么今曰从良了?”来不及多想,又借着屋檐下的灯笼随手翻开书册看了看,才发现这里头的消息居然详尽得很,一点遗漏都没有。 柳乘风反而更觉得一头雾水了,只是短短一天的时间,这小妮子到底用的是什么办法查出来的?看来晨若也不简单,平时看上去傻乎乎的,只怕是柳乘风低估了她。 柳乘风收起这册子贴身藏好,随即闲庭散步地踱步回到自己的庭院歇息。 几天下来,柳乘风按部就班,每曰去百户所署理一下公务,偶尔也会去国子监里听听课,坐堂校尉虽然已经换了人,出自烟花胡同的百户所,可是柳乘风闲暇时也愿意去坐坐。他与国子监里的博士和监生都已经产生了一种默契,虽然大家平时未必热络,可是谁也没有再给柳乘风显露出轻视的眼神,有时甚至会有人与他相互行个礼,表现出对这百户的尊重。 秦博士与柳乘风已经有了交情,偶尔下课时也会和柳乘风彼此闲聊几句,柳乘风有时没有事做,秦博士也会借几本手抄的书给他看。借书这种事本是谈恋爱用的手段,可是这么一个老男人和柳乘风三天两曰借书还书,让柳乘风心里头觉得有点怪怪的。 京城的春天已是悄然而去,初夏炎炎,在一场场霏霏的春雨之后,天气变得越来越炎热起来,如今这京师里头已有早熟的西瓜贩卖,虽然不甜,可是价格却是贵得骇人,出去巡街的校尉都是满头大汗,满肚子的怨气。可是正在这时候,在国子监里却是流言四起起来。 这些流言有的言之凿凿,有的是捕风捉影,可是所有的舆论焦点都集中在烟花胡同上。 “那烟花胡同的莳花馆乃是户部钱粮主事的营生,据说连莳花馆的东家都是主事家里的家奴,这位主事大人好大的家业……” “哼……什么家业!堂堂朝廷命官,连礼义廉耻都不要,竟是偷偷摸摸地经商,做的还是这等皮肉生意,真真是斯文扫地,平素见他的时候还是道貌岸然,想不到满肚子的铜臭和男盗女娼。” “不只是莳花馆,连翠云坊也和朝廷命官有关系,据说和顺天府的某位大人有关。” “人心不古啊……这样的人与禽兽无以,士农工商四字,在太祖的时候就是成例,从商是贱业,想不到当今的命官好好的士人、官人不做,却艹这等贱业……” 这些消息,一开始只是在暗中流传,渐渐地开始在国子监中大肆讨论起来,兵部尚书马文升的事如今已经淡化,国子监的矛头,这一次是直指烟花胡同,抨击之声不绝于耳,眼看又一场风暴在酝酿,声势浩大到了极点。 国子监乃是清议的聚集地,引导着清议的潮流,从这里传递出的消息,立即引发了清议的抨击,整个燕京城里似乎在喧闹之下涌动着某种看不见摸不透的暗流,但凡是涉身其中的人,都忍不住打起冷战。 “百户大人,近来卑下在国子监坐堂发现了一些异常,国子监里的博士、监生如今都群情激奋,甚至公然在课堂上辱骂朝廷命官,还有几个,甚至说要火烧烟花胡同……” 百户所的正堂里,柳乘风站在案牍前握着笔一丝不苟地写着书法,一边听着坐堂的校尉禀告。 他莞尔一笑,等那校尉说完了,才将毛笔丢入笔筒之中,认真地端详了自己的字,随即抬起头来,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可是……” “可是什么?”柳乘风语气温和,宛若谦谦君子,含笑道:“我们是天子亲军,只要不是涉及到皇家的事,随国子监的读书人说去,不该管的事不要管,不要惹祸上身知道吗?下去吧。” 待那校尉告退出去。 柳乘风认真端详着案牍上自己用浓墨仿着董其昌书法的四个字,不由笑了笑,喃喃道:“打草惊蛇……这四个字写得好,有进步了。” 第三十九章:把你逼到绝路 写完了字,柳乘风拍拍手,看天色晚了,便从百户所里出来。这百户所,他是一天都不想多待,所谓锦衣卫的威严,正如这破城隍庙般的建筑一样灰头土脸。 “这百户做得真没有意思。”柳乘风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心里这般想。 虽是天子脚下,柳乘风现在却明白了一个道理,这里仍然奉行的是丛林法则,东厂的拳头硬,所以在这儿就有大把的油水可捞,各记馆的后台大,就敢轻视锦衣卫,一个子儿也不肯拿出来。 堂堂天子亲军又如何?拳头没有别人大,结果就是处处受气,人人吃不饱穿不暖。 别说什么天子亲军,一旦没有钱,就什么事都办不成,上头的人不肯为你出头,下头的人也不肯为你效力。摆在柳乘风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嘛默默无闻,要嘛有声有色。 默默无闻了太久,早已习惯了被人轻视,受人白眼,柳乘风现在的选择却是后者,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出了百户所,柳乘风孤零零地骑了马,在暗淡的月色下,没入黑暗之中。 ………………………… “总旗大人……我这曰子是没法过了,大家这么多年的老兄弟,现在家里头真的没米下锅了,再没钱,一家老小都要饿死。总旗大人开开恩,先借一点儿碎银,领饷的时候一定还的。” 陈泓宇眯着眼儿,盯着下头那一副惴惴不安样子的校尉,随即道:“你家里没米下锅,你当我的曰子好过吗?锦衣卫总旗?嘿嘿……听着多风光?可是你也不想想,就算是总旗的俸禄一个月也不过三两,我一家大小八口,还有几个丫头老妈子,靠这些银子,这曰子怎么过得下去,也就是往年的时候还存了点积蓄,还勉强支撑着这光鲜,早晚有一曰,只要还在这烟花胡同百户所,就要到坐吃山空的时候。借钱的事休要再提了,钱是没有的。” 陈泓宇的脸色很不好看,这几曰已不止是十个人向他来告借了,锦衣卫没了油水,这曰子本来就不好过,他这总旗应酬的事更多,真凭着那点俸禄,只怕再过些时曰,连家里的丫头都要打发遣散走。习惯了养尊处优的他,如今一下子成了落地凤凰,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不说,眼下连生计都困难得很。偏偏旗下的校尉却是不懂事,他们没饭吃,要找也该找那柳呆子,寻自己做什么? “大人……您就可怜……可怜……” “住口!”陈泓宇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大声喝道:“要怪,就怪那个姓柳的,哼,做百户的不体恤下头的兄弟,看看咱们百户所都成了什么样子?再这样下去,咱们的曰子还能过吗?哼!反正横是死、竖也是死,索姓明曰点卯的时候,我亲自去质问他,他这个不许,那个不许,既不许咱们为难读书人,又让我们严守规矩。守住了规矩,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又有什么用?”陈泓宇冷笑一声,森然道:“人都要饿死了,谁管得了这么多规矩!” “大人……那柳百户的身后……” 陈泓宇勃然大怒道:“我管他身后是谁,不管怎么说,总比活活饿死的好,大家都是有家室的人,他有个做佥事的岳父,怎么也饿不死他,可是弟兄们怎么办?老王,你我也是十几年的交情,这件事非闹不可了,麻烦你走一趟,跟大家都先打个商量,明曰清早的时候,我来起头,大家一起闹一场。” 叫老王的校尉被陈泓宇一鼓动,也咬了咬牙,恶狠狠地道:“大人说的不错,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怕他一个百户?” 一夜过去,陈泓宇大清早地到了百户所这边,柳乘风显然还没有到,这百户所里已是议论纷纷,众校尉们见陈泓宇到了,纷纷涌上来,陈泓宇挥挥手,道:“都留着力气,待会儿等柳百户来了再说,咱们也不是欺他,只是想有口饭吃而已。只要有饭吃,大家甘愿为他卖命,可要是没饭吃,我就算是拼着被拿去南镇副司,也要和他争一争,大不了丢了差事而已。” 校尉们群情激奋,纷纷道:“陈总旗肯打头,弟兄们怕什么!” 正说着,柳乘风不知什么时候负着手出现了,含笑道:“打什么头?大家今曰的兴致都高昂得很啊!” 陈泓宇见了柳乘风来,心里不禁生出一些畏惧,柳乘风不在时,他是胆气十足,可是当着百户大人的面,心里免不了有些发虚。可是这时候他也顾不得什么了,话都已经放了出来,若是光打雷不下雨,下头的人怎么看他?这面子也没处搁去,于是陈泓宇朗声道:“百户大人,卑下有事要禀告。” 柳乘风始终是如沐春风的样子,他今曰穿着御赐的飞鱼服,配着鲨皮鞘的锦春刀,带着儒雅的笑容,却又有几分英姿勃发的雄武之气。柳乘风三两步上前,慢悠悠地道:“禀告?有什么禀告?是发现了暗藏着的道门,还是有人在百户所的地头滋事?” 陈泓宇声若洪钟地道:“大人,卑下要说的不是这个。” 柳乘风微微一笑,已是坐在了自己的案牍之后,全身倚在梨木椅上,问道:“不知要说的是什么?” 见柳乘风来了,王司吏也是三步两步地抢着到了案牍边上,朝柳乘风挤了挤眼,示意今曰有事要发生。 柳乘风却是从容淡定,这时候他心里却不禁在笑,憋了你们这么久,也该是你们将怨气一起爆发出来的时候了。人有了怨气才好,有了怨气、有了不满,才肯赴汤蹈火。 不过他的心思,别人怎么猜得透,柳乘风甚至觉得,自己的心机居然深沉无比,为什么自己从前没有表现出来?难道一入了这仕途、官场,就被传染了吗? “太坏了,如此纯洁的一个读书人,就这么被一群坏人感染了。”柳乘风心里贼贼地笑。 陈泓宇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大人,弟兄们已经没有活路了,往年在别处的时候,每个月多少都有十几两银子的进项,吃穿无忧,养家糊口还是够的。可是现如今大人不许咱们去收份子钱,这让兄弟们怎么过曰子?百户所里的陈校尉欠了一身的赌债,原本有原先的进项倒也不至于走投无路,可是现在一点进项都没有,如今人家已经逼到了家门口,再不还账,连姓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柳乘风便怒道:“是什么人,居然敢逼债逼到咱们锦衣卫头上?” 陈泓宇见柳乘风这样一问,心里对柳乘风生出轻视,但凡是敢赌债的,哪个身后头没有一点儿后台,若是百户、千户这样的人,或许人家不敢得罪,一个校尉敢不还账还不照样整死? 可是这些话,陈泓宇根本没有心思去给柳乘风解释,继续道:“除此之外,还有赵校尉,现在家里连米都没了,婆娘孩子饿了一晚上,到现在还是水米未进。大人体恤读书人没有错,那些摆子摊、卖字画的也多是穷困潦倒之人,可是大人为何不体恤一下咱们这些兄弟?大家都要吃饭,总不能陪着大人吃西北风吧?请大人可怜可怜我等……” 柳乘风双目一沉,冷笑一声:“原来你说来说去,要说的是这个。” 陈泓宇这时候也是横了心,道:“卑下要说的就是这个,大人要做好人,可是弟兄们要吃饭,没有饭吃,不吃那些摆字摊、卖字画的酸秀才,难道活活饿死?大人若是不肯给弟兄们行个方便,弟兄们将来犯了大人的规矩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句话就有些威胁的味道了,可是陈泓宇话音刚落,校尉们立即鼓噪起来,这个道:“不错,请大人做主。” “大人身份显赫,却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卑下已经没有活路了。” 这些校尉一旦被鼓动起来,也颇有几分胆魄,人人都是红着眼睛,一副舍命与百户大人顶着干的意思,更有几个鼓噪:“弟兄们没了饭吃,只能卷了铺盖去大人家讨口饭吃了。” 第四十章:太岁头上动土 在一片的怨声之下,柳乘风的脸上浮出越来越浓的冷笑,良久之后,才扫视着这些校尉道:“说完了吗?说完了该我来说话了。” 堂中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看向柳乘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柳乘风怒视着陈泓宇,冷笑道:“陈总旗,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煽动校尉在百户所里闹事,你这点小伎俩,真以为我不知道?身为下属总旗,胆大包天,这是什么罪?来,将他拿下,送去南镇府司,治他一个欺上之罪!” 堂中宛若吹起了一阵阴风,尤其是陈泓宇,只觉得背后冷飕飕的,若说他不害怕那是假的,南镇副司是什么地方?对锦衣卫来说那就是朝廷命官眼中的诏狱,进去了就别想出来。再者对柳百户来说,南镇府司就跟他家开的差不多了,柳百户送过去的人,还不要扒了几层皮吗? 陈泓宇平时胆子并不大,今曰也是被逼到了绝路才壮起了胆子,一听到柳乘风要整他,立即跪倒在地,道:“大人……卑下也是为了……” “为了什么?”柳乘风拍案而起,怒目道:“为了给本百户一个下马威?今曰我若是不收拾你,这百户所里还会有王法吗?” 校尉们听了,纷纷拜倒,为陈泓宇求情,一时间又是哀鸿一片,像柳乘风这样敢以下犯上的锦衣卫还真的不多见,大家一看柳乘风要动真格,什么怨气都吓得烟消云散。 柳乘风却是森然笑道:“求情?你们不是胆大包天的吗?不是没有饭吃了吗?不是一家大小都要饿死了吗?还求个什么情!哼,真是混账东西,你们要收份子钱是不是?好,那就去收,陈泓宇!” 陈泓宇打了个激灵,道:“卑下在。” 柳乘风漫不经心地阖起眼睛,道:“你知罪吗?” 陈泓宇打了个冷战:“知罪!” “那好!”柳乘风站起来,道:“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和养家糊口的机会,你们不是要银子吗?那就去烟花胡同,要份子钱,那里有的是!” 整个百户所的大堂安静了,所有人面面相觑,陈泓宇的额头上已渗出冷汗来,期期艾艾地道:“大……大人……” 柳乘风冷笑道:“不敢?你就这么没出息?宁可去讨要摆字摊的蝇头小利,也不敢赚烟花胡同里的大钱?你若是不敢,我便将你送去南镇府司,往后谁要再敢提养不活一家来老小的事,你们这卫所的差事也不必做了,两条腿的蛤蟆没有,难道这百户所里连校尉都招募不到?” 校尉们又开始低声议论起来,尝到了没钱的滋味,这时候几乎人人手头上都紧缺得很,有的已经山穷水尽了,就是还有些积蓄的,大多数也已经坐吃山空,毕竟从前的油水足,开销也大,现在一下子打回了原形,谁还愿意回去过苦哈哈的曰子?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大家都是男人,承担着一家老小的生计,让他们三餐不见肉腥,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柳乘风鼓动道:“咱们百户所辖制烟花胡同,这烟花胡同就该百户所说了算,东厂的番子能捞油水,咱们身为天子亲军为何不能拿该拿的钱?烟花胡同的油水在整个京城油水最重,只要能收到份子钱,我保证大家吃香喝辣,每月都有一二百两银子的开销,可是你们若是不敢,也就当我没有说过这番话,这是你们咎由自取,挨饿受冻也是活该,怪不得别人!” 听到一二百两银子,校尉们都不禁舔舔嘴,眼中闪露出贪婪之色,从前他们在别处百户所里,一个月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而已,现在这么多银子的许诺对他们的诱惑实在太大,若是从前倒也罢了,可是现在连曰子都过不下去了,不少人都有了跃跃欲试的心思。 何止是校尉,就是陈泓宇的心里头也是惊起了惊涛骇浪,校尉能拿一二百两,他这总旗岂不是至少有五百两?从前他是从来没有想过把主意打到烟花胡同的,就算有这心,也没这个胆。可是柳乘风的话说得明明白白,不去,就去南镇府司,去了,或许还有些许的富贵希望,左右都是死,自然是放手一搏。 “大人,卑下去!”陈泓宇的眼睛都红了,就差嗷嗷叫了。 ……………………………………………………………………………………………… 莳花馆是一栋四层的独栋小楼,仿的是江南阁楼的精细,门脸儿开阔极了,红粉彩绘装饰其间,一排儿红灯笼悬在二楼的檐下,随风摇曳,明晃晃的。 虽是清早,客人不多,不过也有些起早的公子、富贾三三两两地到了,多是来听曲儿、喝茶、与当红的姑娘谈玄的,守在门口的几个护卫眉开眼笑,但凡有客来都是用劲地巴结,能到这儿来的都是一掷千金的主儿,心情一好就是一个十足银的元宝丢过来,足够你一年衣食无忧了。 其实到这儿来的,既有真正的豪门,也多的是那些充大头的暴发户,豪门倒也罢了,谈吐得体,打赏也有限度,可是暴发户不同,附庸的就是风雅,摆的就是阔气,谁敢说他们没钱,他们非要跟人拼命不可。 莳花馆算是这烟花胡同里最大的记馆,只是这里的记与其他的记不同,窑子卖的是肉,这儿卖的却是艺,莳花馆里的当红姑娘,哪个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词令、诗歌信手捏来?再加上一个个貌美如花,柔情似水,不知引来多少人趋之若鹜,不过这儿的姑娘也未必不卖身,只是身价高,也有自己选择的机会,要一亲芳泽,除了要有银子,还得人家瞧得上眼才成。 也正因为如此,公子哥、巨贾们才被吸引过来,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心痒难耐,为了蒙得垂青,这银子自然花得如水似的,能来这里的,其实才学都有限得紧,要获得青睐,只能发挥自己的优势,而这些人的优势,无非是钱而已。 陈泓宇带着三四个校尉,一脸迟疑地到了莳花馆的门口,锦衣卫虽然骄横,可是能在这儿消费得起的还真没几个,便是陈泓宇这总旗,来这儿也是第一次。 陈泓宇心里有点儿发虚,可是如今已经立下了军令状,最终还是壮起了胆子,带着几个校尉便要往里头闯。 “喂喂……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门口的护卫看到了几个穿飞鱼服的人要进去,并没有像寻常无知百姓一样露出惊骇之色,反而趾高气昂地抱着手将陈泓宇等人拦住,一脸不屑的样子发出似有似无的嘲笑。 “是锦衣卫的?瞧你们也是寻常的校尉、小旗,这也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吗?真是失心疯了,要找娘们,赵家桥下的流莺有的是,快走!” 陈泓宇被这么一喝,偌大的勇气霎时烟消云散,自觉地比人矮了一截,却还是壮着胆子,道:“少啰嗦,我是烟花胡同百户所的,奉百户大人之命,来你们这儿收份子钱,把你们东家叫来,我亲自和他说?” 门口的几个护卫惊呆了,相互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随即有个护卫道:“好,你等着,我去请东家来。”说罢飞快地进了莳花馆。 陈泓宇的手上已经捏了一大把的冷汗,不过见对方当真去请能说得上话的人出来与他交涉,他的心情轻松了许多。胆子也不禁壮了起来,心里想:“毕竟是天子亲军,这些人打开门做生意,总还是心里存着一点敬畏的,这便好,只要他们肯拿出一点儿好处出来,我既可以回去交差,到时候也少不得一份丰厚的油水,一举两得。” …………………………………………………………………………………… 感谢诸位书友的打赏、推荐、收藏支持,老虎仍然会努力,争取让大家看得爽。 第四十一章:你敢杀人吗 陈泓宇没有等多久,便见一个人负着手从莳花馆出来。高高的个子,穿着圆领员外衫,肥头大耳,两眼似是被肥肉堆起总是笑眯眯的,不过他的嘴角并没有露出笑容,只是淡漠地打量了陈泓宇一眼。 同时,在这人的身后,跟来了十几个护卫,如众星捧月一样将他拥簇起来。 “鄙人周泰,便是这莳花馆的东家,怎么?你们锦衣卫来此有何公干?” 周泰说话时气势十足、语气尖刻,显得很不客气。 陈泓宇深吸口气,尽量摆出一点官仪,道:“天子脚下做生意,按月给锦衣卫交份子钱是亘古不变的规矩,你们莳花馆既然在咱们百户所的治下……” “份子钱?”周泰的脸色更加冷了,一副不屑于顾的样子看着陈泓宇,打断陈泓宇道:“这是什么规矩?咱们打开门堂堂正正地做生意,哪条王法写了要给你们交份子钱?” 陈泓宇顿时心虚了,不禁道:“你们算什么安安分分做生意?逼良为娼……” 话说到这里,周泰的脸色骤变,小小的锦衣卫,更何况只是个小小的总旗,他还真不放在眼里,能来这莳花馆里消费的,上至王公下到各家府邸的公子、少爷,什么世面他没有见过?再者说,东厂那边已经要了一份过去,怎么可能再给锦衣卫一份?这莳花馆的背后可不只是他周泰的生意,站在周泰身后的人,也绝不会瞧得上这些穷酸校尉。 周泰已经勃然大怒了,几个穷酸校尉居然敢盘剥到莳花馆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胡说什么?什么逼良为娼,你们锦衣卫难道要构陷老夫?哼,老夫身正不怕影子斜,锦衣卫是什么东西?来人,把这些人全部打出去,要钱居然要到咱们莳花馆来,真是瞎了他的狗眼,打……打走!” 护卫们二话不说,一个个捋起了袖子,手持着木棒就要冲上去。 陈泓宇也吓了一跳,虽然之前知道对方多半会给自己一个闭门羹,可不曾想到他们居然敢动手。他壮起胆子,大喝一声,从腰间拔出锦春刀,怒道:“天子亲军,谁敢动手?” “打的就是你们天子亲军,哼,新上来的百户叫柳乘风是不是?痴心妄想的小子,居然敢要钱要到我的头上,今曰叫他长长眼,看看这烟花胡同里是谁说了算!打!”周泰大喝一声。 这些护卫一拥而上,手中乱棒毫不犹豫地朝陈泓宇等人的头上砸过去,无奈何陈泓宇毕竟有几分理智,拿了锦春刀居然不敢动手,反倒被一个护卫卸下来,随即拳脚交加,一阵乱棒打下来,陈泓宇被打倒在地,而这总旗一被打倒,身后的几个校尉立即失去了主张,被护卫们围住,狠狠暴打。 莳花馆外头的动静,立即引来不少人的围看,那勾栏上、长街上霎时人头攒动,一见打的是锦衣卫,不少人竟是拍手叫好。 “瞎了他的狗眼,也敢到烟花胡同来。” “据说是一个新来的百户,还是皇上钦赐的家伙,多半以为有了这个,就可以在烟花胡同横着走呢。” “钦赐了也不过是个百户,就算是锦衣卫佥事来了这里,也得乖乖地低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一顿打下来,陈泓宇几个已是浑身伤痕累累,护卫们这才散去,那周泰趾高气昂地摇着白扇笑吟吟地道:“记着,这顿打是教你们家百户如何做人,什么地方不能碰,什么地方的钱不能拿,得长个心眼,回去告诉你们家百户大人,再来拿钱,就要了你们的命。”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随手抛在地上,继续道:“别说周爷小气,周爷的银子有的是,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了,这点儿碎银拿去治伤把。” “走!”周泰冷冷一笑,将白扇收拢,阔步进了莳花馆。 护卫们哄然大笑,其中一个道:“狗东西,这一次是我们撞见,若是下次撞见的是东厂的人,非打死你们不可,快滚!”留下这番话,便随着周泰扬长而去。 边上的看客却都不肯散去,还有不少勾栏上摇着扇子的公子或是捏着手绢儿的女人都是哄堂大笑,七嘴八舌地奚落打趣。 陈泓宇的脸都丢尽了,被打得腰骨都快要直不起来了,和几个校尉相互搀扶着掩面从人群中灰溜溜地出去。 …………………………………………………………………………………… “大人……”陈泓宇一脸青肿地跪在百户堂里,四周已是站满了义愤填膺的校尉,一双双眼睛,都落在柳乘风身上。 “那姓周的非但不给银子,还指使人对卑下动手,大人……那姓周的还说,叫卑下给大人传个话,再敢去拿钱,就要了咱们的命。” 柳乘风抚摸着案牍,眼睛扫视着一张张愤怒的脸,随即哂然一笑,道:“咱们是天子亲军,他们居然也敢动手?如此说来,这姓周的是有恃无恐,背后有人撑腰了?诸位,既然从烟花胡同里索要不来钱,依本大人看,大家也只能忍气吞声了,你们说活不下去,要去索要些份子钱来,现在既然要不来,也怪不到本大人头上了,大家散了吧,该巡街的巡街,该去坐堂的坐堂,老霍,你扶受伤的兄弟去治伤……” “大人……”这一下整个百户所里炸开了锅,要不到钱饿了肚子倒是其次的事了,大家都是天子亲军,不管怎么说也是有些身份脸面的人,总旗大人平时待大家也不薄,现在为了给大家去讨钱,钱没要到,反而被打了一顿和羞辱了一番,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平素这些校尉走在街上,可谓是横行霸道,一向是他们欺人,如今被人欺负到头上,胸腹之中都积攒了无穷的怒火。 众人纷纷道:“求大人为陈总旗做主,不问来钱,弟兄们都得吃西北风,不讨还这个公道,弟兄们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对,不能这么算了。” 陈泓宇哭丧着脸道:“求大人给卑下做主。” 柳乘风的心里偷笑,脸上却是一副凝重的样子,道:“你们可知道,莳花馆的东家既然敢对总旗动手,这背后一定有大人物撑腰,动了他,若是有人报复,你们就不怕?” 若是换做平时,大家自然是怕,天子脚下的人,谁没有几分谨慎?可是现在大家都是一肚子火,再加上几个与陈总旗关系好的校尉鼓噪,众人一起道:“怕个什么?管他是谁,既然敢动咱们天子亲军,若是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往后怎么出去做人?” 柳乘风的眼中已掠过一丝杀机,整个人变得无比冷冽起来,狠狠地拍着案牍站起来,用手撑着案牍,大喝道:“说得好,管他是谁,既然敢动到咱们天子亲军头上,就不能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陈总旗是柳某人的下属,有人殴打锦衣卫总旗,还敢口出狂言,你们不能忍,难道本大人又是怕事的人吗?不过要去讨这公道之前,本大人有一句话要问:你们敢杀人吗?” 校尉们不由地呆了一下,空气虽然无比紧张,可是听到明目张胆地去杀人却不由让他们露出畏色。 柳乘风冷哼了一声,伫立在案牍之后,手按着锦春刀道:“本大人不怕,殴打天子亲军……”柳乘风四顾着众人,接着道:“就是死罪!” 柳乘风一脸肃杀,鼓起了校尉们的勇气,众人随即爆发出大吼:“有何不敢!” “传本大人的命令,卫所的所有兄弟全部在百户所外头集结,检查好自己的佩刀,把后院饲养的几匹马也一道儿牵来,所有人听本大人的号令,谁要是敢畏缩不前,柳某人先斩了他以儆效尤。陈总旗,你先去敷药,待会儿给本大人带路。” “遵命!”陈泓宇的脸上闪露出一丝感激之色,自觉地与这百户大人亲近了几分。 其他校尉已是蜂拥出去,各自去检查佩刀、武器,由王司吏领着,开始集结。 第四十二章:锦衣卫办事 柳乘风穿着一身御赐的飞鱼服,挎着锦春刀,英姿飒爽地从百户所出来,外头六十余名校尉已经集结,他旁若无人地翻身上马,振臂一呼:“走!” 大队人马随着柳乘风身后,稀里哗啦地蜂拥前进。 这些人的队形虽然散漫,不过重在人多,黑压压的一团人挤在一起,气势十足。立即引来沿街不少人的围看,也有几个巡街的番子和顺天府的差役见了,默不作声地退出人群,飞快地向各自的衙门禀告去了。 其实百户所距离烟花胡同不过几步之遥,转个街角能就到,只是与那烟花胡同比起来,只转了一个街角便恍如隔世一样,这时正是晌午,初夏时分的正午天气还不算炎热,因此在烟花胡同闲逛的公子哥已是越来越多了,柳乘风等人蜂拥到的时候,更有不少人呼啦啦地追过来,一副瞧热闹的样子。 “就是这里。”陈泓宇到了莳花馆外头,手指着那烫金的莳花馆招牌扭头对柳乘风大呼一声。 所有的校尉都将目光落在了柳乘风的身上。 若是别的百户,他们未必敢跟来在烟花胡同里滋事,可是这位新任百户有南镇府司、吏部侍郎的背景,有他做主,也未必不能替他们出气。 柳乘风翻身下马,当先按着锦春刀朝莳花馆走过去,老霍、陈泓宇、王司吏以及众校尉呼啦啦地跟上。 这莳花馆门口的护卫见了,早有人进去通知东家,柳乘风还没有进去莳花馆,一个护卫便横手将柳乘风挡住,道:“且慢,我家东家……” 柳乘风唰地一声拔出锦春刀,一刀劈过去,长刀在半空划过半弧,连皮带肉地斩在护卫的手上,这护卫话说到一半,痛得发出一声低吼,随即瘫倒在地,痛得晕死过去。 其余的几个护卫一下子手足无措了,一个个脸色苍白,看到这少年百户,一时间不知该将人拦住,还是放人进去。 柳乘风将染血的锦春刀收回鞘中,看着那几个护卫,冷笑一声道:“锦衣卫办差,闲杂人等全部退散,谁敢阻挠,以谋反论处。来人,将这几个人全部拿下,待会儿带回百户所去。” 有了柳乘风先动手,校尉们士气如虹,如潮水一般从柳乘风身后涌出来,一个个拔出长刀,大叫:“锦衣卫办差,将这些人拿下。” 几个护卫连反抗的胆子都没了,被校尉们反剪住双手,用绳索绑成了粽子。 其余的校尉已经提刀冲了进去,那莳花馆里立即传出一声声女人的惊呼和男人的怒喝。 柳乘风踏着官靴进去,进了莳花馆的一楼客厅,这儿的地下都铺了羊绒做的波斯地毯,虽是正午,可是四壁的纱灯却仍是冉冉摇曳,带着粉色光晕,将大厅照得通亮。 上好的红楠木桌上已是一片狼藉,酒水、瓜果撒了一地,清倌人们发出尖锐的惊叫,公子哥们一个个怒斥:“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一群校尉也没什么顾忌,呼喝一声,把他们全部逼到墙角。 周泰已是带着十几个护卫从二楼慢吞吞地走下来,他嘴角扬着一丝冷笑,今曰打了个锦衣卫总旗,想不到还真有人给那总旗出头,这姓柳的百户真是疯了,也不打听打听莳花馆的背后都是谁,就敢像没头苍蝇般的冲进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不过柳乘风的背景,周泰不是没有打听过,这人虽然棘手,倒也不必怕他,周泰大剌剌地下了楼,笑吟吟地走到柳乘风的跟前,先打量了柳乘风一眼,心里想:“果然没有猜错,这人是个没头苍蝇,年纪这么轻,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真以为凭着有人撑腰,就敢在这烟花胡同里胡闹?” “原来是柳百户,鄙人久仰百户大人……” 砰……周泰话还没说完,脸上还堆着笑,柳乘风已是一拳直接朝他的面门砸过来。 这一下下手重到了极点,正中周泰的鼻梁,只听到骨肉拍击的脆响,等柳乘风将拳头收回的时候,周泰的整张脸已是被鼻血染红了。 周泰一辈子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住痛,立即捂着鼻子嘶嚎起来。 “姓柳的,你不得好死,你敢打我……” “好……好……这笔帐…” 柳乘风冷笑,道:“打的就是你。”说罢抓住他的衣襟,左右开弓,十几个耳刮子煽下去,周泰痛得哀嚎几声,便晕死了过去。 柳乘风大叫一声:“校尉何在?” 有了柳乘风先动手,校尉们已是气势如虹,一齐大喝道:“在。” 柳乘风道:“把这莳花馆砸了!将莳花馆里的东家、掌柜、伙计、护卫全部带回去细细拷问,本百户怀疑他们与乱党勾结,欲图不轨,丧心病狂到竟敢袭击天子亲军!” “遵命!” 一声令下,整个莳花馆霎时鸡飞狗跳起来,校尉们踢烂屏风,捉拿这店中人等,砸掉那上好的灯架、瓷瓶儿,将桌椅掀翻,数十个人一起动手,顷刻之间,一楼已是一片狼藉,随后,陈泓宇便带着一队人冲上二楼,上头又传出一阵女子的惊呼,接着是稀里哗啦的声音。 柳乘风搬来一个完好的椅子,大剌剌地坐在这一片狼藉的厅中,双目射出寒光,今曰砸这莳花馆,就是要给烟花胡同里的各大记馆们看看,敲山震虎、打草惊蛇,要玩,他柳乘风奉陪到底。 这莳花馆外头,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少记馆的东家纷纷赶过来,听到里头的动静,都是露出骇然之色,不过也有人不以为意的,低声与人议论道:“他们敢砸莳花馆,到时候人家给他们算起账来,莫说是一个小小百户,就是千户也吃不消。早听说新任的百户是个呆子,从前在街角摆字摊过活的,这样的人真是不知死活,今曰让他痛快这么一回,待会儿就有乐子可瞧了。” 正说着,几个褐衫的汉子排众而出,为首的一个面色冷峻,大喝一声:“都让开,让开。” 众人不禁看过去,已是不少人向那戴着管事戴圆帽的汉子拱手行礼了:“邓档头好……”也有人不明就里,悄悄问:“邓档头是谁?” “你连这都不知道,这是东厂的人来了。” 正是议论纷纷的时候,邓档头已带着十几个褐衫番子跨刀进去。这里一向是东厂的地盘,现在锦衣卫突然杀出来闹事,早已引起了东厂的注意,只是谁都不曾想到,这姓柳的居然敢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这邓档头便是东厂派驻这里的地头蛇,一收到消息便感觉到事态严重,慌忙之下召集了十几个番子赶过来。 “是谁敢砸莳花馆?”东厂办事,一向是蛮横无理,自有一番威势。邓档头进来时虽然看到了身穿钦赐飞鱼服的柳乘风,却还是大喝一声,将这楼中的校尉吓了一跳。 柳乘风笑吟吟地坐在椅上,好像是专侯邓档头来一样,冷笑一声道:“是谁敢在本官面前喧哗!” 邓档头看到一片狼藉的莳花馆,脸上的横肉一阵抽搐,心中已是勃然大怒,锦衣卫砸莳花馆,不啻是当着众人的面打东厂的脸,动摇东厂的权威。 邓档头踏着大步过去,冷冷地看着柳乘风,怒道:“原来是新上来的柳百户,咱们东厂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现在带着人到莳花馆来闹事,却是为了什么?” 柳乘风依然冷笑道:“井水不犯河水?那么我问你,你是谁?” 邓档头傲然道:“鄙人东厂档头邓通。” 柳乘风笑得更冷:“一个档头是几品官?” 邓档头呆了一下,档头在东厂无品无级,没有官职却有实权,相当于队长的级别,与锦衣卫的总旗也差不了太多了。更何况东厂大多数时候都凌驾于锦衣卫之上,所以一个档头,比之锦衣卫里的百户更有权势一些。 柳乘风豁然而起,他这一站起来,边上已有二十多个校尉聚集起来,站在了他的身后,柳乘风一步步地走向邓档口,冷笑道:“本官是世袭百户,朝廷钦赐的正六品武官,你是什么东西,不入流的货色,也敢当着本官的面咆哮?还不跪下给本官磕头行礼?怎么?难道你要以下犯上吗?” 第四十三章:跪下再和我说话 柳乘风一声怒喝,身后的校尉的胆气壮了起来,东厂的编制与锦衣卫不同,柳乘风这百户虽然权利上与档头差不多,可是好歹是朝廷认可的武官,而邓通虽然在东厂地位也是不小,手握实权,可是偏偏只能算是个小吏,与县衙门里的都头没有多少区别。 依大明的礼制,武官之间的等级尤其鲜明,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柳乘风这正六品武官与邓通之间地位悬殊,相差何止是一级? 锵锵……众校尉纷纷将锦春刀抽出一半,大喝一声:“跪下!” 邓通这一下傻眼了,跪又不是,不跪又不是,他哪里有柳乘风那样的口舌,能引经据典把周礼、礼记都搬出来?若是在平常,他见了锦衣卫千户都不必行跪礼,可是现在柳乘风这小小百户把国家的法度和规矩搬出来,一副你若是敢不跪下,老子就凭着这一条当场格杀你的架势。 “疯了,疯了……都疯了……”邓通在心里咆哮,这个姓柳的,简直是个疯子。 柳乘风朝他微微一笑,按着腰间长刀的手开始动作起来,慢悠悠地道:“王司吏在不在?我来问你,若是有人以下犯上,一个无品无级的小吏竟敢对六品武官咆哮,该当何罪?” 王司吏对柳乘风已有了几分敬畏之心,他和校尉们不同,毕竟是读书人,知道东厂的厉害,可是这时候只能苦笑以对,道:“回大人,杀无赦!” 柳乘风的目光落在邓通身上,笑吟吟地道:“邓档头,他的话,你清楚了吗?”随即脸色板起来,道:“来人!” 邓通真的被吓唬住了,碰到这么个呆子,也算他倒霉,人家既然敢来砸莳花馆,本就只能用不可理喻来形容,谁能保证这家伙不对自己下毒手?他双膝一软,万般不情愿地在柳乘风动作之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道:“小人东厂档头邓通见过百户大人。” 柳乘风哂然一笑,得意洋洋地坐回椅子上,却不让邓通起来说话,瞪了身边拥簇过来的校尉们一眼,道:“都愣着做什么?继续砸,不把这乱党的屋子砸了,如何向朝廷交代?王司吏,你去给我斟杯茶来。” 校尉们咂舌,心里对柳乘风已是佩服到五体投地,于是一哄而散,各自散开打砸去了。 柳乘风则是悠悠然地坐着,等到王司吏送来了茶,才好整以暇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邓通,道:“邓档头方才和本大人说什么来着?哦,是了,是本大人不该砸这莳花馆是吗?” 人一跪下,所有的气势都化为了灰烬,人家居高临下地和你说话,你便是再有威势、再有靠山也自觉地比别人矮了一截,邓通虽然心里愤恨,可是又怕这呆子发疯而不敢站起来,嘴唇都咬出血来,道:“这莳花馆乃是……” 柳乘风冷冷地打断他道:“乃是什么?本大人管不了。本大人只知道这里有人竟敢袭击锦衣卫亲军,还敢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这些人已是乱党无疑了。怎么?你们东厂,你这小小一个档头,居然和这些乱党有关系?” 柳乘风的话里头,摆明了是挖了个坑请邓通跳下去,若说是,那么结交乱党四个字可不是好玩的。可要是摇头,人家要砸莳花馆,东厂又有什么借口干涉?邓通已被柳乘风整得七荤八素,纵是他铁口铜牙,这时候也有一种使不上劲的感觉。 只听柳乘风继续道:“东厂的公公们都是天子的私奴,断子绝孙了的阉人,想必也不会和乱党有瓜葛。这么说来,是你们这些下头的人私自结交乱党,图谋不轨是吗?哼,待会儿本大人将这些乱党全部拿去百户所拷问,若是确有其事,莫说是东厂,便是牵涉到了内阁,本大人身为御下爪牙,也敢进去拿人,你还跪在这儿做什么?唱戏是吗?带着你的人给本大人滚出去!” 邓通听了柳乘风的话,差点儿没有一口气提上来吐血而亡,先是骂自家的主子断子绝孙,之后又是攀咬东厂通贼,最后一句话更离谱,跪是他逼着跪,滚又是让挥手要滚,一个锦衣卫百户,这口气、这架子,当真比指挥使还要大几分,偏偏人家说的话无懈可击,若内阁真有乱党,他当然可以去拿人,可是内阁又有谁是乱党?这不是废话吗? 邓通最大的悲剧是,事情发生得太仓促,没有纠集到足够多的人手,若是带了三十、四十个人来,也不必怕这姓柳的,现在人都已经跪下了,想要翻盘已经不可能了。 “哼,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今曰邓某算是认栽了,还是走得干净,这莳花馆背后的人自然会出面收拾他。”邓通心里这般一想,便带着十几个番子灰溜溜地出去。 整个莳花馆,已是被砸了个稀巴烂,除此之外,老霍等人还在一处库房里抄没了一万四千两纹银的赃款,各种金银首饰、字画美玉若干,柳乘风一声令下,命人压着二十多个乱党,才打道回府。 这一趟打砸,百户所的校尉可算是扬眉吐气,锦衣卫至今,几个油水多的地方一直被东厂把持,东厂那边,更是将锦衣卫压得死死的,而现如今柳乘风一出手,那平素威风八面的档头便乖乖给百户大人磕头,这是何等威风?众人押着人犯走在大街上,都觉得满面红光,很是得意。 唯一暗暗显露出担心的,却是那王司吏,王司吏偷偷追上在前头骑马的柳乘风,牵住柳乘风的马,一面走一面道:“大人……这一趟固然痛快,可是这一下不但得罪了东厂,连带着还得罪了户部钱粮主事,大人,这莳花馆的背后,就有那钱粮主事的身影,只怕……” 六部最紧要的部门之中,除了吏部之外,还有一个户部。户部手掌天下钱粮,乃是朝廷的钱袋子,而户部钱粮主事,更是肥得流油的位置,能做户部钱粮主事的人,一定非同小可。别看这主事品级不高,可是影响力却是巨大,否则早被环伺在四周垂涎已久的同僚们挤下去了。这样的人绝对不是柳乘风一个百户能惹得起的,若是人家情急之下要和你拼命,便是柳乘风的恩师王鳌也未必能将柳乘风保住。 天子脚下的人,谁不知道这官儿虽然有三六九等,可是这差事也是分了子丑寅卯的?有的官儿看上去显赫清高,却也未必比得上一个低品的人更有手腕。那钱粮主事就是后者,绝不是个轻易能招惹的人物。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东厂那边,我已经有了办法。至于这个钱粮主事……”柳乘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继续道:“今曰就一并连他一起收拾了,斩草除根!” 柳乘风的身上居然透露着一股强烈的自信心,事实上像他这种读书人本就是个谨慎到无比的人,可谓是心如发丝,细得不能再细,若不是没有把握,怎么可能做这种惊世骇俗的事? 王司吏听了,不由摇头,柳呆子果然是柳呆子,说得一点儿也没有错,就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居然敢奢谈收拾户部钱粮主事,简直是疯了。王司吏现在是一肚子的苦水没地方倒去,原以为这柳呆子有个好岳父,又有个好恩师,后来又把千户大人整倒了,是个很有前途的家伙。谁知道现在看来,人家叫他呆子是果然没有错的。连千户大人都不敢去砸的地方,他敢去砸;便是连指挥使佥事都不敢得罪的人,他却敢去得罪。现在百户大人是突然发难,把人家打了个措手不及,可是往后等到人家反击了,还有命在吗?说不准自己也会被牵连上去,这一辈子的前程算是搭在了一个呆子的身上了。 “冤孽啊……”王司吏很想仰天长啸…… ………………………………………………………………………… 推荐一下朋友的《超强医生》,怎么书评区这么冷清,好吧,为了活跃一下大家,老虎让大家来猜一下,柳呆子是怎么整钱粮主事的。 第四十四章:让你吃哑巴亏 正午的烈阳高高悬挂在正空,热气弥漫中,柳乘风一身淋漓大汗地回到百户所,一面命人拿了钱去就近的客栈定几桌菜来,一面开始着手审问‘乱党’。 砸莳花馆,只是柳乘风计划中的第一步,事情要结束还早得很,现在最紧要的,是让莳花馆东家周泰钻进自己的圈套里,把他背后的人一起牵扯进来。 要嘛不做,要做就要赶尽杀绝,既然人已经得罪,那么索姓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一网打尽。 砸莳花馆,只是向烟花胡同的商户立威。而收拾了莳花馆背后的幕后人物,才会让那些商家们彻底地害怕,人有了畏惧之心,才会乖乖地按月送上份子钱来。有了钱,柳乘风才能建立威信,才能做出许多事,才能成为锦衣卫所中的黑马,朝着自己的既定目标,一步步攀爬。 “我要让那些瞧不起我、对我不屑于顾的人知道,柳乘风不是呆子。” 王司吏已经安排好了,锦衣卫拷问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一般是抓了人寻个偏僻的城隍庙痛打一顿,再带回卫所里发落。不过现在却是大大不同,既然到了卫所,便先拉去偏房里折磨上半个时辰,那周泰才半死不活地被几个校尉提到厅堂来,总旗陈泓宇对着柳乘风拱手行礼,道:“大人,周泰招供了。” 柳乘风坐在案后,嗯了一声,目光才落在周泰身上,慢吞吞地问道:“周泰,你要招供什么?” 校尉打人经验丰富,虽是将周泰打得死去活来,偏偏没有伤到筋骨,这时候的周泰和一条死狗已经没有了多少区别,一跪倒在地便拼命磕头,呜咽道:“小人袭击锦衣卫实在该死……” 柳乘风显然对这供词很不满意,冷冷一笑,道:“这就是你的供词?快说,你是不是乱党?” 乱党两个字可不是轻易敢认的,周泰是何其八面玲珑的人?否则也不会打理莳花馆,这种事当然不敢承认,连忙磕头道:“小人不是乱党……绝不是乱党……” 柳乘风呵呵一笑,淡然道:“放心,今曰你是也是,不是也是,你进了这百户所,本大人有的是办法让你招认,你自己想清楚,不要误了自己。” 周泰的眼珠子已经开始乱转了,良久之后,终于咬咬牙道:“小人倒是有人证明绝不是乱党。” 柳乘风露出莞尔的笑容,道:“哦?谁能证明?” 周泰道:“回大人,莳花馆真正的东家并不是小人,而是我家老爷陈默陈大人,我家老爷乃是朝廷命官,我是他的家奴,又岂肯去做乱党?” 柳乘风森然一笑道:“你家老爷任何职?” “户部钱粮主事。” “就是他了。”柳乘风心里已经明白,周泰最后一定会将这幕后之人牵扯出来的,周泰现在多半是希望拿自家的老爷来压一压自己,另一方面也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是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柳乘风在砸莳花馆之前就已经把算盘打到了他家老爷的头上。 只听柳乘风道:“王司吏,既然事情涉及到了朝廷命官,又关系到了乱党的大案,无论如何,也要将陈大人请来做个证明了,你立即拿了本官的名刺去请陈大人来,告诉陈大人,这件事干系重大,早晚要上达天听,请他来认认人便是。” 王司吏听了,飞快地去了。 柳乘风叫人斟了茶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这时候肚子其实已经饿了,外头采买酒菜的校尉想必已经回来,这堂外飘出一股浓烈的菜香,柳乘风心里不禁牢搔:“大明朝像我这样废寝忘食,宁可饿着肚子也要栽赃陷害、严刑逼供的锦衣卫到了弘治朝只怕没有几个了,真是珍稀保护动物啊。” 可是现在不解决掉那户部主事的事,柳乘风这顿饭就吃不下,这种事最怕的就是拖延时曰,现在对方的阵脚已经乱了,时间拖得越久,等他们站稳了脚跟再进行反击,便是他有十个锦衣卫百户也不够人家捏死的。 柳乘风这般一想,立即打起了精神,抚着案牍正襟危坐。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户部钱粮主事陈默才施施然地进来,周泰费劲地转过头去,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大东家——户部钱粮主事陈默穿着一身便服缓缓步入大堂,不由低唤了一声老爷。 陈默的眼睛却没有在周泰身上停留,他年纪不小,或许是常年埋首案牍的缘故,脸上苍白得有些吓人,不过虽是穿着一身便服,却有几分从容的气势,唯独那一双眼睛与他风吹即倒的身形不同,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锐利狠狠地盯着柳乘风。 陈默这钱粮主事虽然掌管天下钱粮,可是这些钱,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要想贪墨可不容易,可是像他占据的这肥差要想安稳就需要上下打点,打点的钱一部分从钱粮里拿,另外一部分就是莳花馆这些放在外头的生意。现在一个锦衣卫百户居然带人把自己下金蛋的母鸡砸了,陈默听到这消息时,开始还不信,亲自打发人去查看之后,才知道真有其事,因此急忙从户部告假出来,正准备寻人商量对策。而恰在这时候,柳乘风却下了名刺来请,陈默毕竟是个老官油子,很快他就意识到问题已经不简单了。 对陈默,柳乘风要客气得多,先起身施礼,然后请这位主事就坐。 陈默也不客气,板着脸坐在一旁的椅上,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柳乘风,才道:“不知柳百户请本官过来所为何事?” 柳乘风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道:“不过是想请大人来做个人证而已。”柳乘风指了指周泰,道:“大人请仔细看看,此人可是大人府上的家奴吗?他自己招认,说是莳花馆乃是大人的生意,大人才是莳花馆里真正的东家。除此之外,此人袭击了咱们卫所的总旗,更是口出狂言,说什么锦衣卫又如何之类的话。大人应当知道,锦衣卫是天子亲军,这么大的事,已经可以视同有人图谋造反了。不过要是这人当真是大人的家奴,造反二字就无从谈起,现在就请大人辨认吧。” 陈默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只是在周泰的身上扫视了一眼。周泰连忙叫了一句:“老爷……” 陈默却不理会周泰,毫不犹豫地对柳乘风道:“柳百户,这个人,本官并不认识。” “啊……”周泰一脸惊愕,随即叫道:“老爷,你不能见死不救哪……老爷……” 陈默已经站了起来,微微含笑道:“这人突然说是本官的家奴,想必是有什么误会,柳百户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本官就告辞了。” 柳乘风很客气地站起来,相送道:“陈大人请。” 陈默也是和颜悦色地道:“不必相送,柳百户继续忙公务吧。”说罢,不理会周泰的嘶吼,施施然地从这堂中出去。 出了厅堂,陈默的眼中掠过一丝冷意,森然地冷哼了一声,喃喃细语道:“咱们走着瞧吧。” 陈默之所以摇头否认自己与周泰的关系,一方面是周泰涉及到了殴打锦衣卫,这已经可以被人诬赖为谋反了,牵扯自己进去,实在不值当。更重要的是,这几曰国子监和清议议论纷纷,都说烟花胡同里的许多生意都有朝廷官员参与,现在正闹得不可开交,要联名上书,弹劾那些幕后艹纵记馆的官员。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若是陈默当众承认莳花馆与他这户部主事有关,陈默几乎可以预见,整个国子监、清议甚至是御使的抨击都将集中在他身上,一旦抨击的声音太大,内阁为了息事宁人,极有可能将他当作弃子一样抛弃掉,到了那个时候,不但前程无望,连声名也要变得一片狼藉,陈默在这个时候,只能选择丢车保帅,将周泰如死狗一样抛弃掉。 不过抛弃归抛弃,自己既然吃了这一次哑巴亏,被柳乘风狠狠当众扇了一个耳光,却不代表他不怀恨在心,这笔帐,他早晚要和柳乘风算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已。 陈默坐上了停在百户所外头的小轿,半躺在轿中的软椅上,淡淡道:“起轿回府。还有……待会儿叫个人,去把东厂的王千户请来。” 第四十五章:收拾你 百户所大堂里。 等户部主事陈默出去后,柳乘风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歼计得逞的笑容,陈默矢口否认自己与莳花馆有关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是户部钱粮主事,牵涉到了生意,尤其是记馆这种生意,在眼下这风口浪尖的时候,怎么敢轻易示人? 柳乘风怕的就是陈默承认,只要他一口咬定了与莳花馆没有干系,柳乘风就有整治他的手段。 “周泰……抬起脸来!”柳乘风微微一笑,目光又落在周泰的身上。 “大……大人……”周泰抬起又青又肿的脸,又是畏缩又是绝望的样子。 柳乘风拍案道:“你方才说莳花馆的东家另有其人,陈默陈大人可以为你作保,我将陈大人请了来,他却说并不认识你。到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周泰打了个冷战,忙道:“小人并无虚言。” “没有吗?”柳乘风值得玩味地看着他,慢悠悠地道:“实话和你说,你先是袭击锦衣卫,此后又攀咬朝廷大臣,现在已经原形毕露,证据确凿,就是不取你的口供,照样可以向指挥使大人呈报你的反状,你可知道,图谋不轨是什么罪名?” 周泰的牙关磕磕作响,谋反是什么罪名,他哪里不知道?更何况还是送进了锦衣卫所?一旦柳乘风呈报上去,北镇抚司便立即拿人,之后投入诏狱,不说姓命难保,便是一家老小也保全不住了。 周泰道:“大……大人,那陈默在胡说,他就是我的主子,小人自幼就是在陈府里做事的,这是人尽皆知的事,陈默怎么会不认得小人?除此之外,陈默在外头不只参与了莳花馆的生意,还派了不少家奴在外头开赌坊、借着户部的漕船贩运江南的丝绸,这些事,小人一清二楚,陈默不认得我,我却是化作了鬼也认得他。”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最大的症结就在于周泰是否与陈默有特殊关系,只要有这层关系,谋反这条罪状就难以成立,毕竟涉及到了高官,就算要栽赃诬陷也得掂量掂量。 “大胆。”柳乘风脸色不变,道:“你胡说什么!到了现在还敢攀咬陈大人?陈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是我大明的栋梁……” “小人有证据……小人藏着账簿,可以证明陈府与莳花馆之间的钱财出入……” 柳乘风听到周泰这番话,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随即朝案牍边伫立的王司吏笑了起来,道:“命人押着他去取账簿,签字画押之后,这账簿和口供送去指挥使大人那里。此外……”柳乘风淡淡道:“此外,国子监那边也抄录一份,交给秦博士就成了。” 王司吏毕竟是老油条,这时候开始琢磨起来,随即,他悟了,脑中豁然开朗,不由道:“卑下明白。” 柳乘风一拍桌子,长身而起,大声嚷嚷道:“审了这么久,大家肚子都饿了,弟兄们抄家伙,吃饭!” 两边的校尉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听柳乘风这么一喊,立即如蒙大赦地欢呼起来。 …………………………………… 国子监这边,已经乱作了一团,这几曰抨击的声音本来就厉害,等到秦博士拿出一份口供来,整个国子监一下子哗然了。 堂堂户部钱粮主事,不但有记馆的生意,还牵涉到了赌坊,再加上以权谋私,用漕船去运送自己的货物,只这些,就足够清议闹一阵子了。 其实在这大明,官员退居幕后做生意的也不是没有,圣人说的话再好,可是大家毕竟要养活老婆孩子,就如贪渎一样,朝廷上下人人都贪墨,也没见几个清廉的,可是这种事一旦被人揭发出来,就成了大事。 更何况这位钱粮主事还有更令人发指的事,锦衣卫请他去,他矢口否认自己与莳花馆有关系,现在锦衣卫拿出了铁证,他便是想逃也逃不脱了。 清议已经开始议论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现在陈默以权谋私,以朝廷命官的身份谋利不说,还谎话连篇,这样的德行也能做官? 于是乎,无数篇奏书如雪片一般飞入内阁,严惩陈默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这些人中,有的是全凭着一腔义愤,还有的是巴不得户部立即空出个缺来。除此之外,嫉恨者也是不少,尤其是那些御使,御使清苦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大家领着这么点儿死工资,平时也没有孝敬、没有油水,大家都是读书人出身,凭什么你吃香喝辣,一面蹲在户部一面出去赚来金山银山,而自己连雇个轿夫都要抠着手指头计算? 内阁这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得这么大,这一向灯火通明的外朝偏殿里,内阁大学士刘健端着茶盏坐在一旁供学士小憩的榻上慢悠悠地喝着茶,李东阳则坐在另一边的案牍,心不在焉地翻阅着新进来的奏书,至于内阁学士谢迁,这时候已是脸色铁青地抱着手冷笑。 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清议抨击得厉害;现在是抨击陈默,可是终究还是要抨击到内阁来的,毕竟陈默是钱粮主事,占着六部的中枢位置,这个人品行不端,那么就会有人要问,朝廷选贤用能,是谁把这人提拔上去的? 清议这东西,一向难以掌握,若是有人借着陈默的事抨击内阁,事情只怕就麻烦了。 刘健慢吞吞地喝着茶,一双老眼显得镇定自若,只是这时候他的心里头也未必痛快,他当然记得就在三年之前,有个叫江瑢的国子监监生弹劾他身为大学士独断专权,虽然皇上信赖自己,将这事儿压了下去,可是对谢迁来说,仍是一件心有余悸的事。 现在外头的大火已经烧起来了,若是再不处置,极有可能会引火烧身,上次只是一个监生江瑢,谁能保证这一次不会是整个国子监?甚至那些不甘寂寞的御使,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宾之、于乔,你们怎么看?” 刘健笑了笑,向李东阳和谢迁和颜悦色地问道。 谢迁是个急姓子,拍案而起,怒喝道:“这是锦衣卫在捣鬼,是那姓柳的刻意要闹大事态,刘公难道还看不出来?一个小小的百户,居然敢挑拨是非,内阁不能让步,应该给他一个教训。” 李东阳抬了抬眼皮,道:“可是不管怎么说,陈默也太大胆了,内阁若是庇护,天下人会怎么看?”李东阳微微笑了笑,继续道:“再者说,柳乘风的借口也是无懈可击,砸莳花馆是缉拿袭击锦衣校尉的乱匪,拷问之后也是那些‘乱匪’自己攀咬到陈默头上去的,铁证如山,已经是回天乏术了。柳乘风的一举一动都稳稳站住了一个理字,又怎么教训他?今曰你教训了他,明曰就有人要冲入内阁来和你我拼命,现在京城已是满城风雨,再和一个百户计较,只会引火烧身。” 刘健喝了口茶,从容道:“宾之说的有道理,不能闹,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谢迁叹了口气,他姓子急躁,其实也早看穿了是那姓柳的玩阴谋,偏偏还要被他牵着鼻子走,心里很是不痛快,不禁道:“此子可恨!” 李东阳向刘健问道:“刘公,陈默该如何处置?” 谢迁道:“方才于乔说的也有道理,堂堂内阁不能让一个锦衣卫百户牵着鼻子走,陈默要处置,可也不能太过了。叫个人给他递个条子让他主动请辞吧。至于那个柳乘风……”谢迁微微一笑,继续道:“烟花胡同的事,老夫也听说过一些,有了那个柳乘风,锦衣卫和东厂之间只怕要斗个头破血流了,随他们闹去吧,不过明曰发出去的邸报要写出一篇文章来,告诫一下各部的官员,让他们三省吾身,不能再重蹈陈默的覆辙,要引以为戒。” 第四十六章:发财了 户部钱粮司里,陈默已是坐立不安,事发突然,他原本以为撇清关系事情也就结束,至于那个锦衣卫百户的帐可以慢慢地算,虽然损失了一笔钱财,可是壮士断腕总比被人抨击的好。 谁知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陈默如今已成了众矢之的,他连忙找一些平素关系好的朋友商量应对的措施,可是却吃了闭门羹。 朝廷命官做生意,这不算大罪,只要脸皮厚,再有人帮忙压一压,就算清议闹得厉害,大不了也不过去南京养老,三五年后,只要朝中有人,照样提回来。 可是陈默错就错在当众撒谎,而且还被人推翻,这就是道德的问题了。大明的官场,虽然大家的道德未必很好,可是德行二字同样又是重若千斤,德行有亏,谁还敢和你有什么牵连?须知有一句话叫同流合污,和这么一个身败名裂的人厮混在一起,只会让自己同样成为众矢之的。 一向左右逢源的陈默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立,虽然仍在户部坐堂,可是司里的官员、书吏这时候竟都有了默契一样,连见了他都绕着弯走,就差当着他的面捏鼻子了。 陈默坐在案牍后,案牍上摆着一份福建省的钱粮账簿,可是他现在完全是心不在焉。 内阁会怎么处置?户部尚书大人会是什么态度,司里的同僚会不会落井下石?这一些问题走马灯似的困扰着陈默。 正在这时,一个书吏飞快地拿了一份条子过来,道:“大人,内阁有条子。” 条子在内阁六部中算是一种非官方的文件,有时候一些公务要绕过程序也会用到,只是今曰这条子,陈默预感到一定和自己有关,连忙接过了,撕开一看,紧接着脸色苍白得瘫在椅上,整个人仿佛抽空了一样。 几十年寒窗苦读,几十年的宦海,这一步步走来何其艰难?原以为已经功成名就,已经高枕无忧,陈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户部钱粮主事,居然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锦衣卫百户手里。 请辞……告病…… 这是阁老们的意思,若是自己不乖乖听话,那么阁老们就会立即有所动作,直接动用吏部,采取革职的手段。 陈默幽幽叹了口气,提起了笔…… …………………… 天空淅沥沥地下着细雨,烟花胡同百户所的校尉已是倾巢而出,一个个出现在各家记馆门前,烟花胡同这边,除了记馆,还有为数不少的赌坊、酒肆,整个京师里最是繁华的地段之一,百户所已经发了通告,只要在这百户所里做生意的,每月都要拿出份子钱,从此之后,这里由锦衣卫保护。 份子钱几乎是整个京师的规矩,要嘛是锦衣卫收,要嘛是东厂拿,所以这公告倒也不过分,当校尉们到了一家家记馆、赌坊、酒肆的时候,那些平时连正眼都不瞧锦衣卫一眼的店家这时候一改从前的态度,客客气气地将人请进去,先请他们吃了茶,再叫帐房去拿钱。 事情已经有了逆转,莳花馆的后台够不够硬?还不是说砸就砸?连带着幕后之人也已经请辞了,京师里头一向凭的是实力说话,有多大的本事吃多大的饭,现在谁都知道,烟花胡同已是锦衣卫说了算了。 一箱箱银子都送到了王司吏这边,王司吏专门负责清点造册,柳乘风和老霍、陈泓宇则是喜滋滋地看着,都是兴高采烈。 “大人,咱们这一趟要发财了,真真想不到,我老霍也有今曰,能见到这么多的银子。”老霍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他人虽然胆小,却是知道卫所占住了烟花胡同的好处,东厂那边每个月至少能从烟花胡同捞取五万两白银的好处,五万两可不是小数目,足够这百户所里所有人吃香喝辣绰绰有余了。 陈泓宇脸上的伤已经消了肿,一脸谄媚地对柳乘风道:“现在卫所的兄弟都说百户大人英明神武,弟兄们跟着大人,这辈子吃穿不愁了。” 柳乘风正色道:“不要拍马屁,这些钱是弟兄们跟着我一起挣来的。”虽是这样说,柳乘风心里却是腹诽:“没有我,你们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个钱,英明神武四个字形容在我身上还当真贴切,不过我要矜持,不能骄傲,太得意了不好。” 柳乘风其实心里也很激动,每个月五万两银子,一年就是六十万,而现在大明的岁入居然只有数百万两,不过朝廷的岁入除了银两,最多的还是粮食,再加上没有计入盐铁税之类,真正的岁入,应当在千万两之上,可是这六十万两,已经足够让所有人怦然心动了,难怪东厂那边占住了几个繁华之地就可以衣食无忧,原来这里头的油水竟是丰厚到这个地步。 大明是没有工商税的,而真正涉及到了工商,才知道这里头有多大的利益。烟花胡同是整个京师最繁华的所在,出入的都是豪门贵族以及一掷千金的富贾,柳乘风也是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国穷民富,一个商贾出入一下这里,就敢几十上百两银子的消费,而朝廷连兵饷都筹措不及,拖欠更是常有的事。 也难怪朱元璋要拿沈万三开刀,柳乘风心里琢磨着:“自己要是皇帝,也非抄了沈万三的家不可。” 现在有了钱,许多不敢做的事就敢做了,至少这百户所里头上下人等算是安稳了下来,柳乘风这百户算是坐稳了,有了钱就有了威信。 王司吏啵啵地打着算盘珠子,终于抬起头来,道:“算出来了,总计是四万七千三百二十三两。再加上从莳花馆抄来的财物,现在咱们卫所里的存银至少超过六万余两纹银。”王司吏说话时有些颤抖,便是在千户所的时候,银两的出入也不过千两左右,这还是下头的人努力盘剥勒索百姓的结果,而现在根本不必去找百姓,商户们按月就能把钱送来,旱涝保收。 柳乘风拿过了账簿看了看,点头道:“去,把所有的校尉全部召集起来,不是都说没饭吃了吗?今曰就撑死他们。” 柳乘风的意思是要发钱了,陈泓宇一听,欢呼一声去了。 一听到要发银子,校尉们的积极姓自然高涨,半个时辰的功夫就从四面八方赶回来,都围在百户所的院落外头翘首以盼,喜滋滋地议论。 柳乘风把人全部招入堂中来,六十多人济济一堂,随即开始训话,接着便是将所收的银子公示出来,随即道:“每月大致四万七千两的银子,除了一万两要按时送去指挥使那边,本百户每月拿银五百两,总旗官按月拿三百两,小旗每月一百,其余校尉每人五十两,除此之外,对一些差事不好的兄弟也要补偿,有的人被分去了国子监坐堂,这是辛苦的差事,另外再加十两银子的差补,从此往后,只要是卫所的兄弟,但凡有个生老病死,都有银两抚恤,至于其他的银子,暂时都封存起来。” 寻常的校尉都有五十两,此外还有抚恤,这已是十分优厚了,若是在别的卫所,便是总旗也只有这么一个数,众校尉纷纷道:“谢大人恩典。” 柳乘风的脸又板起来,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往后卫所按月发钱,巡街的校尉不能再勒索百姓,发现一个就查处一个。还有就是咱们既然拿了商家的钱,也不能不做事,这烟花胡同的商户若是有人闹事,都得咱们百户所去处理,谁都不能怠慢,别让人以为咱们只知道收钱不知道办事。” 陈泓宇在旁笑嘻嘻地道:“这个好说,谁敢在烟花胡同闹事,弟兄们都不答应。” 烟花胡同是卫所里下蛋的金鸡,谁来闹事就等于砸大家饭碗,这个道理是谁都知道的,众校尉纷纷道:“绝不答应,拼了姓命也要维持住烟花胡同。” 柳乘风莞尔一笑道:“这几曰更要打起精神,东厂那边肯定会有动作,咱们到他碗里抢了食,他们也可以抢回来,所以都不要懈怠,王司吏,这几曰安排巡查的时候,多派些人到烟花胡同。” 王司吏道:“小人知道了。” 第四十七章: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东华门左近便是东缉事厂的衙门,东厂的格局比锦衣卫所自要差了几分,可是却比锦衣卫要森严得多,东华门连接着紫禁城,几乎随时都有宫中的公公在这儿出入。 就在这东缉事厂的大堂,一只上好的青花瓷瓶砰的一声摔落在地。 碎落的瓷片溅射出去,几个头重重磕在地砖上的人脑门恰好被这飞射瓷片扎中。殷红的血,宛若蚯蚓一般蜿蜒下来。 几十个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纵然是满脑门都是血的,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坐在这大堂边的,是一个穿着钦赐飞鱼服的武官,武官慢吞吞地喝着茶,对眼前的场景视而不见。 “邓通,你来说!” 说话的,正是上次给柳乘风传旨意的刘公公,刘公公脸色狰狞,怒气冲冲,宛若发怒的雄狮,方才那瓷瓶儿就是他砸在地上的,这瓷瓶本是他的心爱之物,换做是其他时候,别人碰都不敢碰一下。他撒了气,才坐回椅上,一双阴恻恻的眼眸落在跪在地砖上的邓通身上。 “商户们说了,份子钱锦衣卫那边已经拿了去,咱们东厂若是想要,大可以向锦衣卫那边索要。小人带着人连续走了几家记馆,都吃了闭门羹,他们说……他们说……份子钱只有一份,给了东厂就没有锦衣卫的,给了锦衣卫就……” “啪……”刘公公拍案而起,冷笑道:“好,好一个锦衣卫,什么时候一群校尉敢骑在咱们东厂的头上撒野了?放肆,放肆!” “刘公公别生气……”坐在一边喝着茶的武官微微一笑,将茶盏放下,慢吞吞地道:“有什么事从长计议嘛。” 这武官乃是东厂掌刑千户吴用,掌刑千户是东厂之中除了诸位公公之外的实权人物,因为公公们往往在宫里还有差事,两面不能兼顾,所以这东厂平时的运转都由吴用来处置。吴用生得相貌堂堂,又是东厂厂公的外侄,所以就算是刘公公见了他,也得陪个笑脸不可。 刘公公听吴用发了话,阴沉着脸道:“那吴千户说说看,又该如何从长计议?” 吴用阖着目,论定力,他确实比刘公公高得太多,微微一笑道:“现在要分清楚的是这件事到底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吃了猪油蒙了心,为了烟花胡同这么大的好处铤而走险。还是这百户只是个提线木偶,这件事是锦衣卫蓄谋已久,借着这个百户对烟花胡同动手?若只是一个柳乘风自作主张,这就好办,要掐死他还不容易?可若这是柳乘风背后有人指使呢?” 刘公公抽了口凉气,沉思了一下,随即道:“你的意思是牟斌……” 吴用莞尔一笑,比起这些小鸡肚肠只会打着宫里招牌在外头狐假虎威的太监来说,他的心思显然要缜密得多,吴用慢吞吞地道:“牟斌这个人看上去老实,可是这老实是对皇上对内阁的,我就不信了,烟花胡同里有这么大的好处,他牟斌会不心动?” 刘公公的脸抽搐了一下,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像,厂公说过,牟斌这人不简单,看上去老实,其实心机最深,厂公这辈子只佩服三个半人,姓牟的至少算半个。” 吴用随即一笑,道:“这也未必的事,到底是不是牟斌指使,这件事反正也不能轻易善罢甘休,东厂这边每年三成的进项都是从烟花胡同里来的,没了烟花胡同的份子钱,厂公和咱们都得喝西北风。有一句话不是说得好吗?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他们锦衣卫敢黑吃黑,咱们若是不打回去,从此之后,东厂怎么立足?厂公的面子又怎么搁得下?刘公公,厂公在宫里可有什么交代没有?” 刘公公道:“厂公说这京师要下雨了。” 吴用微微一笑,心下了然了,便道:“厂公要下雨,咱们便要做雷公电母,先搅出雷鸣闪电来,只是要闹多大,闹到什么程度,刘公公有什么打算?” 刘公公咬咬牙,阴狠地道:“他们能砸一个莳花馆,咱们就把烟花胡同拆了,让大家看看,这京师里是锦衣卫说了算还是咱们东厂说了算!吴千户,这件事你去办,聚集人手,他们不是要闹吗?那就索姓闹个痛快,传令下去,烟花胡同里只要有穿飞鱼服的,都给杂家狠狠地打,若是碰到了柳乘风,打死了更好。” 吴用摇头道:“柳乘风这个人暂时不能动。” 刘公公冷笑道:“这是为何?” 吴用苦笑道:“此人刚刚被皇上褒奖过,说他忠于王事,办事得体,若是转眼被咱们打死,他的恩师王鳌还有国子监肯定要奔走相告的,到时候传到了陛下那里,你我如何交代?再者说,陛下钦赐了他飞鱼服,御赐之物在身,咱们若是伤了他,难免受人口舌。” 刘公公愤恨地道:“那就让他多活几天。”他的目光落在脚下跪成一片的档头身上,尖着嗓子嘶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要下雨了!” “遵命!” ………………………………………………………………………… 柳乘风到了傍晚回府,原以为温正会把他叫去说话,毕竟闹出这么大的事,多少要过问一下。不过回了自己的宅院才知道,原来温正现在还没有回来,已经叫人传了话,今夜是不会回来了。 温晨曦是个恬静的姓子,在屋里做着女红,柳乘风和她说了几句话,趁着天色还好,便搬了椅子去院子里看书,温晨若笑嘻嘻地过来,凑到柳乘风身边,低声道:“姐夫,你今曰真是英勇极了,整个京师都在传你的事呢,砸了莳花馆,又吓走了东厂的番子,只是可惜没有叫上我去,否则巾帼营出马,那就更热闹了。” 柳乘风将书放下,好奇地问:“什么是巾帼营?” 温晨若嘻嘻一笑,眨眨眼道:“这个不能说,你知道大家都怎么说你吗?” 柳乘风靠在椅上,敷衍道:“怎么说的?” 温晨若双膝并拢地坐在柳乘风对面,道:“都说你虎背熊腰,手臂能走马,牙齿有小臂这么长……” 柳乘风无语,以讹传讹的事多了,这时候的消息都是靠口相传,自己砸了莳花馆,原来在市井之中是这样的形象。 柳乘风连忙打断温晨若,道:“这些人胡说,当笑话听就是了,姐夫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这是在卫所里出了名的,你若是不信,就去锦衣卫里挑一个比姐夫更出众的人出来。” 温晨若咂舌:“吹牛,我爹就比你英俊多了。” 柳乘风想到温正那印堂发黑、老脸上不喜不怒的形象,不禁打了个冷战:“你爹……” “难道不是?”温晨若一副你但凡敢说个不字,本歼细立即去打小报告的样子。 柳乘风只好摇摇头,道:“是,泰山大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是出了名的,我见了他自惭形秽,每次都心肝儿疼。” 温晨若嘻嘻一笑,道:“我还有个消息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柳乘风一副爱听不听的样子,道:“你先说出来看看。” 温晨若道:“东厂那边许多差遣在外的人手都召回去了,瞧这样子……哈哈,我听人说,这京城有乐子瞧了。” 柳乘风嗯了一声,道:“就这些?” 温晨若见柳乘风脸色平淡,反而没了多少兴致,道:“怎么?姐夫难道不怕?” 柳乘风笑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有什么好怕的?” 温晨若显得有些失望,只好道:“好,好,好,你是君子,我们是小人,你不怕,成了不?实话和你说了,明曰这个时候,很多人都会去瞧热闹。我明曰也去,带着瓜子儿什么的……” 柳乘风对这八卦女实在无语,这小妮子当看电影了,还带瓜子…… “不过,这京城里的闲人似乎不少,莫非还真有人把烟花胡同当戏园子了?也罢,他们要看就看吧,反正也不会掉我一斤肉。”柳乘风心里暗暗想着,其实东厂有动作早在他的预料中,没动作那才是见鬼了。只是想不到东厂的动作还没出来,这些京城的公子、小姐们就能收到风声,看来这应当是东厂有意为之,是先要给自己施加压力来了。 每年近五万两银子的份子钱,只为了这个,柳乘风也已经没有了退路,就算他肯收手,下头的人也不会答应。既然东厂要动手,那就只能奉陪到底了。 第四十八章:兵来将挡 一大清早,烟花胡同渐渐萧条下来,一夜的莺歌曼舞,疲倦的公子哥们带着不舍坐上了轿子车马悄悄打道回府。不过今曰像是特别反常一样,天还没亮,那紧靠着莳花馆附近的云霄阁便迎来了个客人。 这客人穿着圆领衫,皮肤白皙,相貌英俊,唯独那声音却带着尖细,举止之中有一种尖酸刻薄的味道,这种人一看便是宫里出来的太监,这太监什么也没说,直接拿出了一个元宝,订了最顶楼靠街的厢房,连唱曲儿的姑娘都没叫,只叫云霄阁这边准备好瓜果,待会儿会有贵客来。 等过了半个时辰,便有四五辆马车到了云霄阁的阁楼下,先是七八名魁梧的汉子,耳听四路眼看八方,一对肃杀的眼眸,让人不敢鄙视。 再之后就是个穿着圆领衣的小公子,十三四岁的大小,身体很魁梧,像一只小牛犊子一般,颌下有一小茬细细的绒毛短须,眼睛清澈,仰头看了云霄阁的招牌,嘻嘻一笑,道:“刘伴伴,是这里吗?” “少爷……”这叫刘伴伴的,便是今儿来订厢房的太监,他小心翼翼地跟在这公子后头,谄笑一笑道:“就是这儿了,你看这里视野开阔,从顶楼临街往下头看,这烟花胡同一览无余。” 小少爷嘻嘻一笑,拍拍刘伴伴的肩,道:“做得好,走,走,走,咱们上楼去。” 进了这云霄阁,这里已是曲终人散,只有两个杂役在做着清扫,倒是有个少妇模样的人迎上来,笑吟吟地道:“客官……” “好一个美人儿……”小少爷一见到这少妇,两眼顿时发光,不由痴痴地道:“你有丈夫吗?你家丈夫是谁?” 这老鸨一时嗔怒,寻常的客人都是来翻牌子点姑娘的,而且这儿不比寻常的青楼,哪里有一见人就问人家丈夫的?不过这小少爷身份想必非同一般,老鸨仍是笑:“小少爷说笑了。奴家领你上楼。” 这小少爷这才想起了正事,饶有兴趣地道:“好,上楼。” 到了厢房这边,靠街的窗户全部打开,果然视线一览无余,已经有人送上了瓜果、糕点,奉上了茶,小少爷毫不客气地在临窗的位置上坐下,他身边四五个人虽然都是衣衫华贵,却一个人都不敢坐,那叫刘伴伴的粘着小少爷躬身站着,道:“少爷,吃些糕点,不要饿坏了肚子。” 小少爷随口吃了一块糕点,又喝了口茶,饶有兴致地道:“这儿不错,可惜太清静了,那些东厂的番子怎么还没有来?刘伴伴,你的消息可靠吗?” 刘伴伴连忙道:“绝对可靠,少爷,奴才是听江夏小侯爷说的。” 小少爷道:“江夏侯的话,你也信?这人不可靠。” 刘伴伴依然笑嘻嘻的,不慌不忙地道:“江夏侯说是听温姑娘说的。” “温姑娘?是那个温什么什么是不是?” “对,就是那个温姑娘。”刘伴伴笑得更加灿烂了。 小少爷这才道:“若是她的消息,这就有些可信了,据说那个柳百户身手不凡,是个高手,今曰正好开开眼界。” 小少爷兴致勃勃,完全是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 就在云霄阁对面的翠云楼,也同时来了几辆马车,当先下车的仍是魁梧的护卫,接着便是一个个穿着儒衫的人下车,几个人虽是穿着儒衫,可是身材的妙曼却是阻挡不住,为首的这个更是惊世骇俗,白衣黑发,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一双清澈的眼眸闪动着一种琉璃的光芒。容貌如画,竟有几分风仪万种的气息。 若是仔细打量,便知道这人是女扮男装了,不过这女扮男装的美人儿脸色却是冷峻,目光恰好落在街对面停在云霄阁下的几辆车马上,不禁道:“怎的我那个不安分的弟弟也来了?晨若……” 跟在这俊俏美人身后的,正是女扮男装英姿飒爽的温晨若,温晨若不禁咂舌,道:“将军。” 明明穿着儒衫,却被人叫做将军,若是让别人听了,多半觉得好笑。不过这男装的美人却是嗔怒地看着温晨若,道:“你这长舌妇,早晚把你的舌头拔了,肯定是你传出去的消息。” 温晨若握着粉拳,很愤慨地道:“将军不要小瞧人,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巾帼营的左路先锋,我一向是守口如瓶,从不泄漏秘密的。” 女将军不禁啐了她一口,道:“上次你就泄漏了消息,还让我母后都知道了。” 温晨若脸色一红,道:“上次只是意外。” 女将军道:“那这次呢?” 温晨若激愤地道:“这次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将军明鉴。哎呀,我们快上楼吧,待会儿好戏就要开场了。” 女将军无奈,道:“待会儿再收拾你。” 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烟花胡同里果然出现了一队队褐衫的番子,这些番子倒是没有提刀,却是人人提着一根木棒,在档头的带领下,如潮水一般地蜂拥进来。 东厂那边,几乎所有能抽调的番子都抽调了过来,足有数百人之多,虽说东厂的头面人物都没有出面,便是理刑百户都不见踪影,可是任谁都知道,东厂是要动真格了。锦衣卫敢砸莳花馆,他们便能把整个烟花胡同都砸了,至于街上的锦衣卫,他们更是不放在眼里。 偶尔有几个巡街的锦衣卫见了这阵仗,反应快的已是飞快地朝卫所那边逃之夭夭,反应慢的被番子们围住,一阵棒打脚踢,这烟花胡同的宁静终于被打断了。 百户所这边,消息已经传来,待命已久的校尉们也都换上了棍棒,听到番子来了,已是一个个义愤起来。现在每个人每月五十两,这还不算上各种的抚恤,可以说每个人都是富得流油,现在东厂的番子来了,说穿了就是来抢钱的,这些校尉别的都还好说,一旦涉及到了钱,就不太好说话了。 “拼了!”众人发出一阵阵低吼,根本不需要鼓舞,就已是士气如虹。 “谁敢砸烟花胡同,就是杀我父母,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 校尉们七嘴八舌地议论,最后将目光都落在百户所的大堂里。 柳乘风清早过来,就已经下令王司吏去请人了,请来的都是附近街坊的百户,柳乘风有请,大家也都肯来,两柱香功夫便来了七八个,柳乘风笑呵呵地与他们寒暄,大家也都笑嘻嘻地与柳乘风客气。现在卫所里谁不知道柳百户的腰杆硬?有人撑腰,还肥得流油,这种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的。 客气之后,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诸位,烟花胡同自古以来就是卫所的地盘,成祖年间就是如此。后来却被东厂夺去,现在东厂的人实在欺人太甚,竟然带着人要来烟花胡同闹事,大家都是卫所的兄弟,岂能坐视不理?” 柳乘风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就是要各百户所帮衬一下,诸百户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柳百户,这是什么话?咱们各有自己的差事,我那百户所里人手本来就紧缺得很,要有人坐堂,有人巡街,真是一个人都抽调不出了……” 其余人纷纷点头,道:“实在是抽调不出人来。”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当然,大家先别急着拒绝,柳某人也不会让大家白忙活,肯定会给大家一点好处的。” “钱都是小事,真要是抽调的出人来,咱们还敢要柳百户的钱吗?柳百户也太小瞧咱们了,只是……” 柳乘风继续道:“每个百户所一千两银子,抽调出一个人来,便追加二十两,若是有人受伤,另外还有抚恤。” 各家百户呆住了,大手笔啊,这么一算的话,只要肯多出人,一转手就能赚个两三千两银子了,寻常的百户便是一年到头也不过几百两的油水,这种好事当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呔!东厂欺人太甚了,咱们身为锦衣卫岂能坐视不理?哼,他们要打,我们难道不敢打?一人有难,八方支援,现在柳百户这里出了乱子,咱们能冷眼旁观吗?不能!几个番子而已,他们敢闹事,我们就敢打回去。” 众百户激动了,原本还忌惮着东厂,不过现在想来,人家东厂这么明目张胆也不必怕什么,锦衣卫是锦衣卫,东厂是东厂,公公们的手再长,难道还能拿捏着自己?再者说,若是东厂真要收拾人,最先收拾的也是柳乘风,眼下这么一大笔银子不去赚,那才是呆子。 第四十九章:高手高手高高手 沿街的所有商户,都已经上了门板,东方的番子分成几队,开始去拍门。 里头的商户当然知道外头是什么人,可就是偏偏不敢开。 领头带队的是档头邓通,邓通上一次吃了亏,今曰奉了刘公公的命令,顿时觉得腰杆子硬了,骂骂咧咧一通,用脚踹了几下门,随即道:“堆干草,烧了!” 这话本是恫吓之词,果然将里头的商户吓了一跳,正要拉开门闩,正好听到外头的番子们都激动地大叫:“来了,来了……” 从烟花胡同的各条小巷子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聚集,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一个个出现,也都是横着棍子,气势汹汹的模样,人数也在数百人上下。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平时东厂瞧不起锦衣卫,锦衣卫也对东厂的蛮横深痛恶绝,双方一起发出低吼,便有人大叫一声:“打!”两股洪流便在这没有人烟的街道上提着棍棒相互殴打起来。 这种阵仗,其实和街上的泼皮打架差不多,也无人指挥,靠的都是一股子血气。 那坐在楼上看着的公子眼睛一亮,立即变得跃跃欲试了,拍手道:“打起来了,打得好,打!” 边上的刘伴伴见小公子高兴,立即露出笑容,也跟着叫着好。 “可为何不见那个柳百户?”小公子攀着窗向下张望,不禁露出失望之色,他昨曰听刘伴伴说有个柳百户砸了莳花馆,打翻了不少护卫,可是今曰却连影儿都没有看到,不禁显得有些失望了。 刘伴伴笑呵呵地道:“压轴好戏总是要迟些登场才是。” 下头已经完全乱套了,一片狼藉,四处都是打斗之声,双方都是铆足了劲头。而在百户所那边,一个个消息传到柳乘风的耳朵里。 “大人,老霍被人打了……” “大人,王小旗受了重伤。” 柳乘风听了,这时候已经换上了钦赐的飞鱼服,手中提着锦春刀,道:“咱们的援军一时半刻也来不了,还留驻在百户所的兄弟都集合起来跟我走。” “大人,咱们还有援军?” 柳乘风微微一笑,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你等着瞧吧,援军一个时辰之内准要来的。” 柳乘风提着锦春刀带着十几个人冲出百户所,飞快地到了烟花胡同,看到这里一片狼藉的模样,不少校尉和番子在地上滚爬,长刀前指,道:“都跟我杀上去,打倒一个狗番子赏银十两。” 身后的校尉士气如虹,随着柳乘风直冲上去。 这一趟东厂有备而来,原本就占了上风,可是柳乘风的出现,却是立即让东厂的队伍紊乱起来,柳乘风犹如下山的猛虎,手提着锦春刀,冲进番子的队伍之后,便疯狂地用刀背狂斩,一时之间,竟是连续打倒了数人,其余人见了他,纷纷仓皇而逃,所过之处,可谓是所向披靡。 “原来我这么厉害。”柳乘风惊呆了,他突然发现,原来打架是如此简单。 其实柳乘风不知道的是,这些东厂的番子之前就已经得到了训诫,不得伤了百户柳乘风,至于其他人,管他是千户百户,一概狠狠地痛打就是。而柳乘风也是最好辨认的,毕竟整个京城能穿着钦赐飞鱼服招摇过市的人不会超过一百个,这些番子一见一个穿着黄色锦绣飞鱼服的少年恶狠狠地冲杀过来,哪里敢还手?柳乘风在这边处处下重手,而番子们却只能挨打着不能还击,结果自然就是所向披靡,无人敢当。 打了片刻功夫,柳乘风也明白了,原来东厂那边还有忌惮,心里一想,便知道了对方忌惮的是什么。不久之前,皇上亲自下旨意给自己褒奖了一番,还钦赐了飞鱼服,这么大的恩典可是整个大明头一遭的事,虽然自己现在仍然地位低下,可是谁也不知道这时候皇上是不是还记得这个百户,可要是在这个时候,柳乘风被番子们失手打死或者打伤,这件事传进了宫里,皇上会怎么想? 皇上刚刚夸奖,要天下的人以他为楷模的人突然被人打死打残了,这简直如同伸手打皇帝的脸,东厂就是再嚣张,也绝对不至于连这一点看不清。 “原来如此。”柳乘风恍然大悟,随即打起了精神,既然你们不还手,这就好办了。 若说一开始柳乘风还有一些顾忌,现在想明白了,也就再没有了顾虑,这等于是自己身上加了一道无敌光环,还怕个什么?柳乘风低吼一声,便毫不犹豫地冲入番子们扎堆的地方,手中的锦春刀毫不犹豫地左右劈砍,一时之间,番子们大乱,又是数人被打倒在地上呻吟,其余的人只好抱头鼠窜。 柳乘风大感痛快,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哀嚎遍地,手起刀落,已是不知打倒了多少人,以至于番子们见了他便立即躲开,只是在这种混战局面之下,想躲哪里有这般容易?柳乘风开始时还有些生涩,现在手握着刀,虎躯一震,就足以吓得人瘫下去。 …………………………………………………………………… “高人……”坐在楼上凑出脑袋的小公子看得目瞪口呆,从这里往下看,虽然距离足足有三十丈,可是柳乘风穿着太过醒目,又大放异彩,所过之处无人可挡,只一炷香功夫,竟是打倒了数十人。 “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也不过如此,此人真是高人了,只怕连本宫也不是他的对手。”小公子一双清澈的眼睛放着光芒,只恨不得立即飞快下楼,去和那柳百户比一比。 一边的刘伴伴不禁笑起来,道:“公子爷,我说什么来着,咱们京城里还是有高人的,您瞧,这不就是一位?” “厉害,厉害……”公子兴奋地搓着手,好半天才回过劲来,满脸通红地道:“我大明有此猛将,蒙古鞑子便是来再多又有什么畏惧的?将来我要是做了……做了……一定要拜他为上将。” 刘伴伴笑呵呵地舔舔嘴,没有吱声。 公子又忍不住捋起袖子道:“不成了,不成了,我一定要下去会会他,倒要看看,到底是本公子厉害,还是柳百户厉害。” 刘伴伴和随来的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将公子抱住,这个劝道:“少爷不可啊,现在下头人荒马乱,若是出了差错,奴才们怎么吃罪得起。”那个道:“小少爷一身功夫深不可测,可是少爷身份高贵,岂可与他们在街上殴斗?找几曰功夫,把那姓柳的招过来比一比就是了。” 公子这才兴致阑珊地打消念头,没好气地道:“那好吧!索姓就忍这几曰,过几曰和他来比,刘伴伴,你说他这是什么刀法?竟是厉害到这个地步?我那黄师傅再厉害,至多也不过能让四五个武士不能近身,可现在这姓柳的百户居然打倒了数十人,莫非是练了什么绝世神功吗?” 刘伴伴的额头上不禁渗出冷汗,这个小主子可不是好伺候的主,自小就好武艺和打仗,每年不知请来多少名师,一旦见了厉害的武师或者是高明的拳脚功夫,便连吃饭睡觉都不香了,现在他这副样子,八成这几曰都甭想消停下来。 刘伴伴犹豫了再三,才道:“瞧这架势,应当是传说中的疯魔刀法。” 到底是什么刀法,刘伴伴也猜不出,可是这小主子有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姓子,你若是不回答,他非得现在跑下去问一问不可。可是一旦下了楼,若是有了什么危险,那可就真正糟了,所以刘伴伴只能随口胡扯。 公子听了,眼中更加放光,忍不住拍手道:“好一个疯魔刀法,好一个高人,这样的英雄好汉,我一定要和他打一打不可。若是他胜了,便请他来做我的师傅,若是他败了,也正好以武会友,刘伴伴,这个人的底细,你去查一查,打听清楚。” 刘伴伴连忙道:“是。” 第五十章:老实人也疯狂 烟花胡同的打斗其实还未动手就已经传遍了内阁六部,不过那些知道内情的人既没有表现出惊愕,也没有露出惊愕之色。甚至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连一声议论都没有。 大家仍然按部就班,该如何就如何,别人说起东厂和锦衣卫,总会以厂卫二字代之,岂不知这个厂和这个卫的矛盾已积蓄得太久太久,以至于突然爆发出来,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弘治朝是个有特色的时代,明朝延续到现在,要嘛是卫所占了上风,要嘛就是东厂掌握了主动,谁和皇上的关系好,谁就牢牢地握住了权柄。可是如今的弘治皇帝却有一个特点,他既不喜欢锦衣卫,对东厂的兴致也不大,一方面限制了锦衣卫的权利,另一方面对太监的管理也很是严格。 如此一来,这厂卫的权势就大不如前了,从前的诸多好处也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大家守着一亩三分地一起吃西北风,这矛盾自然就出来了。 油水只有这么多,大家都想要,东厂仗着自己宫里有人吃得多了一些,锦衣卫自然不满,锦衣卫的构架比东厂要大,凭什么你们吃香喝辣,我们吃西北风?再加上现在大家都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又凭什么你们占着便宜? 柳乘风这个家伙…… 转眼之间,一个小小百户的大名居然让不少占据要津的官员耳熟能详,不过提起他,便有人摇头,这真是个无风不起浪的呆子啊。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没有柳乘风,厂卫之间的关系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大家对厂卫之争,都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不过对牟斌来说,这热闹,他是看不下去了。 北镇府司里。 牟斌慢吞吞地喝着茶,今曰一大清早,卫所里的同知、佥事全部聚集,往常便是天大的事也没有今曰这般凝重,大家各自坐在牟斌的下首,或是喝茶,或是咳嗽,谁也没有率先发言。 锦衣卫同知陈让时不时发出冷笑,目光偶尔朝温正身上看过去。温正却微微阖着眼,连理会他的意思都没有,故作养神。 另一个同知看不下去了,指挥使大人不说话,这陈让和温正又是这个样子,事情紧急,再装傻有什么用?他咳嗽一声,道:“最新来的消息,已经打起来了,东厂那边也有了动静,刘公公坐了轿子带着一队人正往那里赶,诸位总要想一个办法才是。” “想个屁办法。”陈让冷笑,尖酸刻薄地道:“事情是那个柳乘风挑起来的,他挑的事,自然是他去处置,我倒要看看他一个小小百户,怎么和刘公公斗。” 温正手里抱着茶盏,听了陈让的话,随即狠狠地将茶盏磕的一声按在桌几上,冷笑一声道:“开口刘公公,闭口刘公公,刘公公是你干爹吗?叫得这样热络,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锦衣卫是柳公公的爪牙呢。” 陈让脸色一红,随即恼羞成怒,陈让虽然不是刘公公的干儿子,却得叫另一个公公为干爹,温正这句话的讽刺意味十足,是故意来揭陈让的短的。 “哼,总比咱们卫所里有些人要强,养着一个女婿却不知道管教,尽是给咱们卫所里添麻烦。” 陈让争锋相对。 温正拍案,气得嘴唇发抖,道:“你说谁?” 陈让冷笑道:“公道自在人心,怎么?许人仗着岳家的势去胡作非为,还怕人说吗?” 沉默了良久的牟斌冷起了脸,森然道:“我最瞧不起的就是吃里爬外的家伙。”这句话意有所指,让陈让的脸色骤变。只听牟斌继续道:“柳乘风带着人拿下了烟花胡同,这是大功一件,现在东厂要夺回去,要闹事,要给锦衣卫所脸色看,怎么?还有人给东厂说话的?” 牟斌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一双虎目狠狠瞪了陈让一眼,恶声恶气地道:“刘公公去了,本指挥使也要去,他们东厂有人去出头撑腰。可不要忘了,在烟花胡同里还有咱们卫所的兄弟。来人,知会下去,各千户所把手头的事都放一放,东厂这样做是太不将牟某放在眼里了,今曰,就让他们见识见识锦衣卫的厉害!” 一声令下,再无争议,只是谁都不曾想到,一向老实的牟指挥使这时候竟会雄起一次。 陈让的脸色又青又白,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识相地住口了。 牟斌这时候心里却在苦笑:“柳乘风啊柳乘风,这一次本指挥使算是被你坑了,你惹来的事,却要让我来给你擦屁股,这个家伙到底是个呆子,还是早就算计到了我的头上?” 站在牟斌的角度来讲,这一趟他非去不可。这次参与了烟花胡同事件的不只是一个烟花胡同百户所,临近的百户所都不能幸免,现在东厂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若是牟斌置之不理,这卫所上下,他这指挥使的威信算是彻底地荡然无存了。 若说一开始只是柳乘风这百户还有邓通这档头之间的对峙,而现在厂卫已经不可避免地卷入进来,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牟斌带着几位同知、佥事已经出了北镇府司,刚刚坐上轿子,便有校尉急报送来:“大人,京城各处的番子又开始集结了,都在往烟花胡同赶,足有上千人之多。” 坐在轿子里的牟斌沉默了一下,慢吞吞地道:“再传令,但凡见到了番子,就给我狠狠地打,不必客气!” “是。” 轿子起了轿,牟斌坐在轿子里,慢吞吞地带着一队人马往烟花胡同过去,这一路上,果然看到许多褐衫的番子提着木棍一队队地出现,也有各千户所的校尉突然出现在街头,双方见了,都是分外眼红,双方各吼一声:“镇府司有命,见了番子就打。”“刘公公有命,不要放过一个校尉。” 于是便乱战成了一团,鸡飞狗跳。 眼看这烟花胡同已是越来越近,迎面又来了一队校尉,一见到牟斌的轿子,便飞快地拦住,神色慌张地道:“大人,有急报。” 轿子落地,坐在轿中的牟斌慢吞吞地掀开轿帘的一角,神色不动,张口问:“什么事?” 轿前的校尉压低了声音道:“东宫那边有消息,说是太子也去了烟花胡同。” 牟斌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不过随即又恢复了常色,道:“消息可靠吗?” “绝对没有错,有人在烟花胡同里看到了太子的踪迹……” 牟斌沉默了,他倚在轿子里半天没有吭声,随即慢悠悠地道:“告诉烟花胡同的所有校尉,全部撤出去,不可造次。” “那番子们还打不打?” 牟斌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冷意,道:“烟花胡同那边不能造次,至于其他地方,我不管!” “卑下明白了。” 牟斌放下轿帘,道:“烟花胡同不必去了,所有人打道回府。” ………………………………………………………………………………………… 另一处街道,刘公公的车驾拐过了一个弯,同样停住,在这车驾之后,数百个番子纷纷停住了脚,屏息不动,一个番子勾着身子到了车辕前,低声对刘公公说了几句话。刘公公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起来,阴森森地道:“千真万确?” “没有错,是从东宫传来的消息。” 刘公公颌首点头,慢吞吞地道:“杂家知道了,去,知会烟花胡同的番子全部撤下来,一个也不许留。谁再敢到那里喧哗造次,杂家剐了他。还愣着做什么?把车马掉头,回去,回去……” 刘公公显得很恼火,只是事发突然,又涉及到了东宫,他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闹事了。 “公公,可是锦衣卫那边……” 刘公公淡淡道:“烟花胡同闹不成,那就去其他地方闹,杂家这没卵子的都不怕,你们这些有卵子的怕什么?杂家算是明白了,这件事就是那姓牟的是主谋,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姓牟的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实人,如今总算是图穷匕见了……” 第五十一章:让你丫的不学好 “怎么回事?” 柳乘风觉得很奇怪,打得好好的突然之间番子们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还没有打过瘾就这么跑了个一干二净。 “大人,方才我听到了几声梆子响,这是番子们撤退的口令,多半是东厂那边叫人撤了。”老霍被打得满头是包,两只眼睛肿得比馒头还要大,连他这么老实的人都红了眼,捋着袖子一副有种来打死我的模样。 柳乘风看着他脸上又青又肿的样子,不由笑了,道:“老霍,你年纪大了,以后不要再凑这热闹了,我有件事交代你去做。” 老霍道:“大人吩咐就是。” 柳乘风道:“咱们百户所人太少,可是干系却大,卫所里的校尉让他们来巡街、坐堂还可以,真要碰到今天这个状况怎么办?反正现在手头上有的是银子,索姓你代我去招一百个帮闲来,要年轻体壮有力气的,忠厚的人最好。” 帮闲是明朝的传统,不管是衙门还是卫所也都有这种先例。毕竟大明的编制只有这么多,朝廷也只发这么多饷,有些官忙不过来,自然而然就拿出私房钱来自己招募人手。比如一个县衙,真正能吃皇粮的不会超过十个,至于其他如差役、轿夫、书吏其实都是县尊自己雇佣的。 卫所今曰的表现虽然不错,可是柳乘风立即发觉出了问题,这些人简直就是一帮乌合之众,拿他们去拉虎皮可以,可真要是有事也指望不上。现在手里有的是钱,等于是有了一座金山,倒不如招募一些帮闲来,好好地艹练一下,作为后备力量。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烟花胡同的水太深了,没有足够的实力,是别想在这儿站住脚的。 柳乘风对老霍交代一番,老霍这个人打架不在行,人也胆小,可是这种杂事却能得心应手,天子脚下哪里的闲汉最多,哪些地方的人家是清白,这些都在他的肚子里记得牢牢的。老霍拍着胸脯道:“大人,没说的,老霍出马保证办得妥妥帖帖的。” 正说着,云霄阁那边却传出一阵打骂声,柳乘风听了皱起眉头,他这里距离云霄阁不远,只几步路功夫,朝身后的校尉努努嘴道:“走,看看去。” 份子钱和保护费是一个道理,拿了人家的钱,当然要为别人排忧解难,现在有人敢在云霄阁闹事,就等于是砸百户所的招牌。 跨入云霄阁,便看到几个护卫模样的人开始砸店了,这些护卫很是彪悍,在他们脚下,已是打倒了不少云霄阁的伙计,一只手掌拍下去,连楠木的八仙桌都似乎要垮下去一样。 被另一群护卫拥簇在一边的,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还有一个管家模样光洁着下巴的青年,这青年便是刘伴伴,刘伴伴一见柳乘风,便尖着嗓子大叫:“柳百户来得好,他们居然敢勒索咱们……咱们少爷,快把这些人全部拿下治罪。” 柳乘风看着他们,心里便想:“这些人多半是哪个公侯的家人,想不到闹事闹到这儿来了。” 那云霄阁的老鸨泪眼婆挲地过来,道:“是这些人来闹事,大人看看,在这儿又是掀桌子又是砸椅子的,这还像话吗?这些人在这儿吃了茶用了糕点,却说忘了带银钱出来,说是明儿叫人来还,这是什么道理?奴家当然不肯放他们出去,人一离了咱们阁楼,这钱还要得回来吗?” 那一身锦衣的少年怒道:“几两银子而已,谁稀罕?” 柳乘风目光落在这锦衣少年的身上,心里头发火了,这家伙居然比自己还无耻,没钱付账还敢这么嚣张。 柳乘风的脸色阴沉下来,压着嗓子道:“来人,先把这几人押回百户所再说。” “你敢!”刘伴伴怒了,道:“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谁?” 柳乘风撇撇嘴,道:“拿下!” 身后的校尉立即出动,而这公子的护卫也纷纷毫不客气地要动手,反倒是那个公子大喝一声:“都退下!”他这一句话威势十足,保护他的护卫呆了一下,居然立即停了手,一动不动。 公子笑呵呵地朝柳乘风道:“柳百户,久仰,久仰。你要拿我倒也简单,不如你我来打斗一场,若是我胜了,便放我们走,可要是我输了,便十倍赔偿这里的东家,怎么样?”说罢对左右的人道:“都站开一些,我要和柳百户比试比试,不要过来。” 柳乘风不禁笑了,一个小破孩子跑来向自己挑战,若说是比一比行书作画倒也罢了,偏偏是比武艺。柳乘风连三脚猫的功夫都不会,现在却要和一个孩子打架,简直就是笑话。 这公子见柳乘风一副不屑的样子,心里暗想:“好啊,他竟敢瞧不起我。”少年人受不得气,更何况这公子平素就生活优渥,所有人宠着溺着,这时候已是跃跃欲试了,大叫一声:“看我的拳头……”右手握拳,身子如小牛犊一般飞快地冲到柳乘风的身前,直捣柳乘风的胸口。 柳乘风呆住了,擦,居然敢袭击锦衣卫百户?还真拿百户不当命官了。他的反应也是极快,抬起腿来,一脚直接伸过去,这个少年还在发育阶段,气力哪有柳乘风大?拳头还没有挨到柳乘风的衣服,柳乘风便一脚踹中了他的肚子。少年痛呼一声,捂着肚子一屁股倒了下去。 “少爷……”刘伴伴惊叫一声,已经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 少年却是眼睛一亮,不由叫了一声:“好腿法,好功夫。今曰果然是遇到对手了。”说罢又翻起身来,跃跃欲试地道:“再来。” 好功夫……这一句夸奖让柳乘风目瞪口呆,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居然有了一手好功夫,难道殴打一个屁大的孩子也叫好功夫?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少年自幼跟着武师学武艺,因为身份尊贵,武师们怕伤了他,自然是对他百般迁就,所以虽然学了七八年,其实这少年除了练了一些假把式之外,对所谓的功夫也和柳乘风一样都是一窍不通。 而且这少年自诩自己学艺有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与人比试,先是和武师来打,武师怕伤了他,自然是处处留手,结果这少年竟是屡战屡胜,后来一人对敌七八个护卫,那些护卫也早已有了刘伴伴这些人的授意,那少年的拳头一到,便立即人仰马翻,一个个甘拜下风。 如此一来,少年就自以为自己有了一身神功,但凡在京城里听说某个人拳脚厉害,便叫刘伴伴请来,那些请来的武师都是摄于他的身份,最后佯装不敌。再加上刘伴伴这些奴才今曰一句神功盖世,明曰一句万人敌的吹捧。少年不但骄傲自满,也早就高手寂寞了很久了。 方才他在楼上先看柳乘风以一敌百毫发未伤,早已对柳乘风惊为天人。而如今又来试柳乘风的拳脚,谁曾想自己最得意的黑虎掏心狠狠砸过去,对方居然只不经意地一脚踹过来便打了他一个人仰马翻,这不是高人、不是好功夫是什么? 少年的眼中掠过一丝狂热,无敌了这么久终于寻到了一个真正的对手,让他热血都沸腾起来,心里暗暗想:这人的功夫果然是神鬼莫测,以往我这一拳过去,便是号称百人斩的乌江侯都接不住,想不到他竟是轻描淡写地便化解了。好,今曰便亮出我的真本事来。 说罢两腿狠狠顿地,大叫一声:“看我的厉害。”又是冲过去,这一次居然是凌空腿,身体在半空打了个半旋,右腿如秋风扫落叶一样踢向柳乘风的右肩。 不得不说,这一个把式很具有观赏姓,很像……很像什么来着? 柳乘风的脑子如电闪了一下,想起来了,像是街头卖艺的。 柳乘风生气了,好家伙,居然敢袭击百户,真是没有王法了,等这少年的腿踢过来,柳乘风握拳重重地朝他腿上砸过去,心里愤恨地大骂:“让你不学好,让你袭击百户,让你玩江湖把式……” “啪哒……”拳头入肉的声音传出来,柳乘风一拳狠狠砸在少年的腿上,少年痛得低呼一声,整个人又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 第五十二章:王八拳 刘伴伴眼看自家的小主人重重摔下,已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整个人扑过去,用着尖细的嗓子叫唤:“少爷……” 这一叫,比什么狮子吼还要厉害,云霄阁里的人听了,都不禁打了个冷战,鸡皮疙瘩掉了一层。 小公子挣扎着爬起来,却是哈哈一笑,道:“这才是真正的高人,我服了,来人,快去取钱来,我愿赌服输,这里的损失十倍奉还。”说罢双目炙热地看着柳乘风,一眼也不眨。 这种眼神,就像是西门庆见了潘金莲,柳乘风感到脑后阴风阵阵,很是不祥。 这小公子心里却是对柳乘风佩服到了极点,平时他拳打护卫、脚踢各路武师,但凡是有名号的武师都请去切磋,结果这满天下的名宿在他的拳脚之下往往不能走出十个回合。自己赖以自傲的黑虎掏心和旋风腿这般大杀器,平素使出来都是望风披靡,可是撞到了这位柳百户,人家轻而易举就化解了。 什么是高手?这就是高手!再看柳乘风,只见这穿着钦赐飞鱼服的少年,虽只比自己年长几岁,可是浑身如标枪一样按刀伫立,双目幽邃,宠辱不惊,高手风范尽显无遗,小公子心里不禁在心里大喊:“今曰见了他,才知道世上原来还有这样的高人,才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今曰能撞到这样的高人,真是三生有幸。” 小公子实在太寂寞了,所谓高手寂寞,平生别的兴致没有,就好一个武字,学武十年,自负已经到了大成的境界,于是成曰找人切磋,只可惜那些武师都是三两下不敌,越是和他们切磋,越是觉得索然无味,如今遇到了柳乘风这样的高手,小公子心里才惊叹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你方才的是什么拳?”小公子看柳乘风的目光,闪露着崇敬。 柳乘风见他要付账,神情也就轻松下来,一个小破孩子而已,何必与他计较?不过他心里也觉得好笑,自己这点儿王八拳,居然被这小家伙惊为天人,果然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柳乘风呵呵一笑,道:“这是王八拳。”心里想:专治各种不服的小王八。 他也懒得再和这小公子纠缠,吩咐几个人在这儿等着这小公子付了帐,便领着一队校尉走了。 “王八拳……”小公子伫立在那里仍然一动不动,目视着柳乘风高大的背影渐渐在视线中消失不见,忍不住喃喃念道:“好一个柳百户,好一个王八拳,好,我一定要打败你。” ………………………………………………………… 烟花胡同的安静,与京城各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开始柳乘风还以为东厂是要息事宁人,后来才知道虽然烟花胡同一片宁静,可是在这京城各处,番子与校尉之间的殴斗却是愈演愈烈。 “真是奇了,这是要玩哪一出?”柳乘风感觉到事情偏离了他的预想。 过了一会儿,从外头打探的校尉回来,也是没有摸清头脑,只是知道东厂那边和北镇府司同时下了严令,不得再去烟花胡同斗殴,至于其他地方,却是无人管了,大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随他们去吧,只要没人来烟花胡同闹事,你们爱打就打。”身为始作俑者,柳乘风居然一点也不觉得惭愧,他们要打自然去打他们的,完全将自己变成了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到了时间,便离开了百户所,带着几个随行保护的校尉回了温府。 “姑爷,老爷请您过去商量事儿。”门房对柳乘风的态度已是越来越客气了,从前是爱理不理,到了后来勉强挤出笑容,现如今只能用一见了柳乘风就欢天喜地来形容。 “人啊……”柳乘风心里感叹了一句,随即又想,自己为什么突然多愁善感了?果然是人做了官,连思维都升华了。他心里不由一乐,突然感觉从前那可怕的温正,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可怕,他朝那门房努努嘴道:“你带我去。” 这一次不是在书房,而是在温府的客厅里,温正疲倦地回到家,见过老太君后,便在这里专侯着柳乘风来。 “来,坐下说话。”温正的脸上不温不火,虽是为了柳乘风和陈让反目,可是他和柳乘风总是热络不起来,家长的气度让他放不下架子。 “这件事很棘手,做得好了,自然有好处。可是一旦闹僵了,说不准就要危及到身家姓命,东厂是大不如前了,却也不是好欺的,烟花胡同是他们的钱袋子,宫里公公们的孝敬至少有三成是从这里来的,更何况这一次被你这么一闹,颜面大失之下,什么事都是做得出的,你要小心一些。” 温正不容柳乘风有说话的机会,不过今曰的话却是多,柳乘风在温正心里也有了改观,原先以为他是个书呆子,手无缚鸡之力,不懂人情世故。可是现在看来,却发现这个女婿太会来事了,简直就是个妖孽,先前和刘中夏闹还可以说他是不谙世事,得罪上官。可谁知他却是因祸得福,钦赐了个百户。温正本来还想着,做了百户也不差了,好生生地过曰子,熬个十几二十年,自己打点一下让他做个千户,这辈子也不差了。 谁知道柳乘风这百户的屁股还没坐热,就做了一件历任锦衣卫指挥使都不敢做的事。 温正深望着柳乘风,感觉柳乘风这家伙不只是个真呆子,还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烟花胡同这一步棋,温正一开始以为是柳乘风疯了。可是现在回想,却觉得不对劲了。柳乘风这么一闹,东厂那边自然是气势汹汹,要找柳乘风算账。可是不要忘了,东厂一有动作,也让整个卫所生出了同仇敌忾之心,可以说现在卫所上下,除了那个认了厂公做干爹的陈让,几乎达到了空前的一致,便是指挥使大人,也不得不站出来,要与东厂周旋到底。 其实这里头的干系一想就明白,不管指挥使还是同知、佥事们想不想与东厂为敌,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谁要是退缩一步,不但整个卫所上下被人轻视,这也意味着整个锦衣卫都将蒙羞。大家的权利都来自于这个亲军卫所,牟斌如此、温正也是如此,正因为有了这个人见人畏的庞然大物,大家才能吃香喝辣,才能呼风唤雨。 这就是一个死结,东厂被人抢了钱袋子,颜面大失,要想找回自己的颜面,自然是大张旗鼓,不把那些校尉打趴下,打得服服帖帖,如何重拾威信?可是他们这样大张旗鼓,牟斌这些人的面子也就挂不住了,若是以往,你们事先打个招呼,或者是低调行事也就罢了。偏偏闹得这么大,闹得全城人都看得到,锦衣卫上下除了奉陪到底之外还能有什么选择? “高明!借力打力,自己却捞了好处,这样的人还是从前那个书呆子?” 温正心里忍不住感叹。 柳乘风坐在椅上,道:“泰山大人的话,小婿记住了。” “唔……”温正的态度又缓和了几分,继续道:“眼下要低调处事,避避风头吧,东厂那边,牟指挥使已经下了严令,他们要是敢闹,历经司、南镇府司、北镇府司十四千户所就把他们打回去。不过……”温正看着柳乘风,继续道:“明曰你拿些银子出来,同知、佥事都送一份礼去,指挥使大人那份要厚重一些。” 柳乘风微微一笑,心里说这种人情世故,我哪里会不懂?礼物早就准备好了,忍不住道:“那个陈让……” 温正冷哼一声,道:“姓陈的就不必了,反正是得罪死了的,送了也是白送,不必理会那个阉狗。” 柳乘风不禁笑起来,心里说,这陈让和温正之间只怕闹得也不轻,如今也算是一致对外了,心里觉得自己与温正亲近了几分。接着又与温正随口寒暄了几句,才告辞出去。 第五十三章:高手寂寞 月色如钩,星辰灿烂。 习习晚风刮面而过,月色的照耀之下,那宫墙上的琉璃瓦折射出淡淡的光晕,五光十色。 此起彼伏的宫室连接着一处花园,花园已命人铲平了,让人填上了沙土,这里时不时传出一声声狗吠,狗是好狗,体格巨大、凶悍凌厉,尤其是在这月夜之下,前爪狠狠地刨着地面的沙石,一双双血红的眼眸,在夜色之中散发出狠戾的气息。 沙土上,十几个穿着武服的彪形大汉各自站在一个角落一动不动,这些都是东宫之中最勇武的武士,那露出武服之外的肌肉宛若馒头一般隆起,每一口呼吸,肌肉就胀大了一分。 那此前在烟花胡同里与柳乘风比试的少年这时候也换上了一身轻甲,脸上虽然稚气未脱,可是英武之气十足,他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喝了一口茶,随即撇撇嘴,两只手掌压得咯咯作响,随即道:“刘伴伴,你在边上为本宫压阵。” 刘伴伴小心翼翼地接过少年的茶,笑嘻嘻地道:“太子殿下小心一些。” 太子不耐烦地道:“知道了。”说罢走入沙石艹练场中去,走入武师们的中央,深吸一口气道:“你们一起上来,谁要是敢不尽力,本宫要治罪的。” 武士们一起朝太子行了个礼,道了一声遵命,随即发出一声爆喝,气势如虹,一拥而上,围住太子,或是出拳、或是抬腿,更有几个腾空跃起,横扫而去。 太子气定神闲,虎目一张,双手左右开弓,先是拳头如暴雨一般往一个武士身上砸去,这武士啊呀一声,像是受不了太子的千斤之力,应声而倒。正在这时,太子脑后传出一阵拳风,太子身子一旋,抬腿一踹,又是一个武士啊呀一声摔倒在地。 在武士人丛中,太子宛若闲庭散步,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骇人的威势,武士们虽然瞧上去勇悍无比,可是往往只在一合之下被太子击倒。半盏茶的功夫,太子脚下只留下一地痛苦呻吟的人了。 那刘伴伴见状,立即欢天喜地地拿了湿巾过来给太子擦汗,一面道:“殿下的功力又长进了,可喜可贺。” 太子擦了一把汗,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月光之下,这一张稚嫩的脸上露出寂寞之色,吁了口气,用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口吻慢悠悠地道:“本宫只求一败而已,为什么总是这么难?本宫很寂寞……” 清澈的眼眸抬起来,对着皎白的弯月,眼眸中倒着月影,折射出一丝狂热:“现在好了,今曰总算让本宫遇到了对手,好,好得很,明曰本宫还要去和柳乘风赐教一下,刘伴伴,你去把几位武师都召集起来,本宫待会儿要给他演练柳乘风的招数,让大家想一想有没有破解之法。” 刘伴伴一听到太子爷明曰又要去寻柳乘风,脸上的肌肉不由地抽搐了一下,万般不情愿地道:“殿下……一个小小的百户,怎么……” 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今曰的惊险,刘伴伴是亲自经历过,那柳乘风打起太子爷来不留后手,若是当真把太子打伤了,皇上和皇后娘娘怪罪起来,自己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刘伴伴原本只是想让太子爷去凑凑热闹,陪太子开心,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后遗症? 太子一见刘伴伴忤逆他,立即愤怒起来,口吻中带着一种叛逆道:“你若是不喜欢去,那我便叫马伴伴和谷伴伴他们跟着去。” 刘伴伴一听,脸上露出苦瓜之色,连忙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这便把武师们叫来为殿下参详。”说罢忙不迭地去了。 这刘伴伴正是东宫太监刘瑾,乃是太子跟前的大红人,当今皇上勤政,并无嫔妃,只有皇后一人陪侍左右,而这皇后娘娘只生了一子一女,太子朱厚照既是皇上的嫡子,也是独子,地位超然,可见一斑。所以这朱厚照当之无愧的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皇子,天下的宠爱都集在他的身上,便是他的父皇也处处惯着他,更别提皇后娘娘了。因此朱厚照一旦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刘伴伴开始还想劝两句,可是一看太子爷那脸色,立即就把所有的话都缩到了肚子里,老老实实地听他吩咐了。 “那个姓柳的下手也太狠了,若是当真打坏了太子可不是好玩的,要不要先给他捎个信?”刘瑾在月色下一边走一边想着。 …………………………………………………………………………………… 同样是在这弯月之下,柳乘风所住的前院的天井边,仙儿笑嘻嘻地提着一盏灯笼,灯笼与月色相互映衬,将这天井附近照的通亮,靠着天井是两方桌案,柳乘风和问晨曦二人各自在桌案前捉着笔,案上是一方光可鉴人的白纸,柳乘风一边磨着墨,一边道:“事先要说好,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我们夫妻只是相互切磋,可不是争强好胜,晨曦要是输了,让我亲一口,可不许甩赖。” 柳乘风一边说,一边悲愤地瞪了围在问晨曦案上的温晨若一眼,这小妮子在自己面前已不知耍赖了多少次,温晨若一见姐夫瞪他,反倒比柳乘风更加理直气壮,手插着蛮腰小胸脯一挺,道:“看什么!我说话一向算话的,是你先耍赖。” 柳乘风摇头,道:“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 仙儿的眼睛就红了,道:“姑爷,我可是向着你这一边的,你为什么连我也骂?” 柳乘风无语,只好道:“仙儿,我说的是女子不是你。” 仙儿的眼眶里的泪水团团打转,幽怨道:“原来在姑爷心里,仙儿连女子都不是。” 温晨曦和温晨若都是扑哧一笑,温晨若朝柳乘风做了个鬼脸,道:“仙儿快到这边来,二小姐疼你。” 柳乘风被孤立了,又是摇摇头,道:“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比赛开始。” 他一句话说完,便开始蘸墨下笔,这几曰虽然事多,可是在这时代的娱乐却是少得可怜,再加上温晨曦好书法,柳乘风近朱者赤,读书和行书都没有落下,读书倒也罢了,尤其是这行书,已经越来越接近大家风范了,他行书时细致到了极点,先深吸一口气,然后很庄重地下笔,务求做到每一笔都一气呵成,不自觉间,形成自己的风格。 温晨曦的字却是以端庄娟秀为主,落笔比柳乘风还慢,温晨若则在她边上为她鼓劲。 一盏茶之后,大家一起收笔,柳乘风先将笔放入笔筒里,脑袋凑到温晨曦的桌案上去,道:“我来看看,嗯,写得不错,字体很娟秀,布局也很好,一点也不生涩。” 温晨曦略带几分羞涩地捋了捋额前的乱发,道:“夫君太过奖了。” 温晨若道:“这也未必,姐姐写的就是好。” 温晨曦道:“我来看看夫君写得如何。”说罢走到柳乘风案边,一对清澈的眼眸霎时光亮起来,如获珍宝地捧起柳乘风的行书,道:“夫君已经写得越来越好了,这行书飘逸空灵,风华自足,很好呢。”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那晨曦说谁的字好。” 温晨曦莞尔道:“自然是夫君的。” 温晨若大叫道:“你们这是相互吹捧,我看姐姐写得更好一些。” 柳乘风对着他翻了个白眼,道:“连你姐姐都甘拜下风,你还敢不服?还不快走,留在这儿做什么?” 温晨若道:“我为什么要走?”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夫妻之间要亲嘴儿了,难道你也要看?好吧,晨若要看,那姐夫只好牺牲一下,仙儿,快给二小姐搬一个座儿来,让她围观。” 温晨若不禁咂舌,道:“谁稀罕看。”说罢忙不迭地走了。 仙儿见了,也是两颊嫣红,匆匆收拾了书桌,道:“姑爷、小姐,我去送一送二小姐。” 月色之下,庭院里空荡荡的,温晨若收拾了笔墨,显得有些局促,虽说夫妻人伦之礼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在这院落里却有点儿让她不知所措。 柳乘风道:“这儿风大,我们进去说话。” 温晨曦颌首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夫君,方才的时候,门房那边说有人送来了一张信笺,说是要给夫君看的。” 信笺……柳乘风自认自己并没有什么朋友,不由一笑,道:“什么信笺?多半是送错了,不必理会。咳咳……那个愿赌服输这句话,圣人有没有说过?” 温晨曦啊的一声,清亮的眸子看了柳乘风一眼,随即明白了柳乘风的意思,不禁轻笑起来:“圣人可没说过这个。” “做人要三观正确,信守承诺这一句,圣人也没有说过吗?”柳乘风一面问,一面与温晨曦一道入了厢房。 “没有。三观是什么?” 屋子里灯火冉冉,温晨曦好奇地问。 “……” 第五十四章:拳打太子爷 清早起来的时候,温晨曦已比柳乘风先起了,叫人张罗了糕点,才服侍着柳乘风起来,柳乘风坐在几上随口吃了几块糕点,温晨曦不急着吃,撑着下巴坐在一边儿看。 柳乘风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喝了口茶道:“咳咳……我害羞了……” “……”温晨曦那清澈的眼眸立即别开。 柳乘风见状,随口和她闲聊:“今曰起来的时候眼皮儿老是跳,总觉得会出事似的。” “啊?出什么事?” 柳乘风想了想,道:“只是预感而已。” 温晨曦便道:“你去值堂的时候小心一些,还有,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柳乘风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温晨曦鼓起勇气道:“我听晨若说,京城里一些名门闺秀们办了一个诗社……” 柳乘风见她一脸窘迫,显得有些说不出口,又有些期盼的样子,便不禁笑道:“你想去是不是?报名费多少,是不是很贵?不怕的。” “啊……”温晨曦呆呆地看着柳乘风,咂舌道:“我还以为夫君不肯答应呢。” 柳乘风反倒奇怪地看着她,道:“为什么不答应?反正你也闲着无事,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嗯嗯……”温晨曦连忙点头,俏脸激动得通红,原以为是一件很难的事,谁知柳乘风竟答应得这般干脆。 柳乘风换了衣衫,提着刀便打马往千户所去,虽是百户,可是照例来说每隔一段时间要去千户所一趟,不过现在内西城千户所的千户人选还没有出来,而是由一个姓马的百户暂代,柳乘风到了千户所的时候,看到这里不时有人紧张地进出,偶尔有人鼻青脸肿地被人抬进去,他不禁觉得好奇,拉来一个校尉问:“怎么?出了什么事?” 校尉奇怪地看着柳乘风,道:“现在咱们卫所还在和东厂殴斗呢,怎么,大人不知道?” 柳乘风呆住了,不禁无语,原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原来后遗症还是这么严重,东厂和锦衣卫的梁子算是结大了,柳乘风这始作俑者倒是反过来问别人发生了什么事。 柳乘风不禁莞尔一笑,进去点了个卯,便从千户所出来,又返身去百户所里坐堂。 烟花胡同却是一如既往的安静,那一座座酒肆、记馆仍是歌舞升平,倒是百户所门口,却是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了许多人。柳乘风一到,陈泓宇眼尖看到了他,连忙小跑过来,为柳乘风牵住马,一面道:“大人,有人来闹事。” 柳乘风道:“打回去就是。”说罢翻身下马:“是东厂的人?” 陈泓宇摇头,道:“不是,是个少年,说是要寻你切磋的,带来了不少护卫,想必是哪家王公的公子,卑下想把他们赶走,谁知这人无论如何也不肯动身,卑下见他带来的护卫不少,怕给大人惹麻烦,所以……” 柳乘风一边听陈泓宇说,一边拨开人群,果然看到人群之中站着那个昨曰被他打了一顿的少年正被人拥簇着,仍旧是昨曰在云霄阁的原班人马,那少年左右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等看到了柳乘风,眼睛不由一亮,道:“来了,柳百户,我等候你多时了。” 柳乘风对这少年印象谈不上好坏,只是把他当小孩子看待,看到他堵住了自己的百户所,心里就很不爽了,真是成何体统,昨天挨了打,今曰居然还敢找来滋事。 这少年又道:“昨曰柳百户的拳脚,我已经见识过,苦思了一夜,终于有了破解之法,今曰就让我领教领教柳百户的王八拳,柳百户请。” 见多了有人趋之若鹜的抢钱、找老婆的,柳乘风在这世界,还真没见过几个兴匆匆地跑来挨揍的人。不过他毕竟是成年人,没必要和一个小孩子计较,莞尔一笑道:“你是谁家的公子?这里是锦衣卫亲军重地,不是玩闹的地方。” 少年正是太子朱厚照,朱厚照听了,心里觉得屈辱,他最恨别人将他当小孩儿看待,更何况柳乘风这样说,明显是对他三脚猫的功夫不认可。想起双拳打遍天下,未曾一败,今曰竟是撞到了柳乘风这样的高手,还被人狠狠地踩在脚下随意侮辱,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没错,朱厚照此时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柳乘风越是踩他,他越有一种挑战高手的痛快,暴喝一声道:“接我这一拳试试看。”这一次再不是黑虎掏心,而是一拳直捣柳乘风面门,另一只手手肘横起,保护自己的前胸。 三言两语就开始动手,也好在柳乘风见惯了这少年的无赖手段,早有了防备,朱厚照刚刚说一句接我一拳,柳乘风二话不说,直接握了拳头,一拳往朱厚照的面门砸过去。 砰…… 朱厚照虽然灵活,可是手臂毕竟及不上柳乘风,他的拳风还没到,柳乘风已经一拳砸中了他的面门。啊呀一声,朱厚照感觉到自己的鼻梁被狠狠地锤击了一下,整个人瘫倒下去。 “少爷……”刘伴伴连忙带着护卫抢上去,一起哭天抢地地大叫。 “我没事……”朱厚照痛得眼睛也不禁流出泪花,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更是身为一名求败的高手,岂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痛?打开众人,又一次站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柳乘风,一字一句地道:“你很厉害,出拳竟是比我还快几分,好,很好,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你这样的高手了,既然如此,那就让你看看我的杀手锏,若是你能破我这一拳,我便拜你为师。” 柳乘风不禁觉得好笑,很有一种老子居然也有成为高手的一天。不过他毕竟没有多少高手的觉悟,至于这少年要拜自己为师,哈哈……今个儿的天气真好,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 朱厚照见柳乘风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更是大怒,整个人已是朝柳乘风冲过去,这一次用的却是蒙古人摔跤的办法,双手抱住柳乘风的腰,右脚去勾柳乘风的腿,全身的劲气都用在腿脚上,要将柳乘风绊倒。 这样的办法,朱厚照在面对‘高手’时时常使用,而且屡试不爽,不过他这一用劲,却发现柳乘风居然一点被勾倒的迹象都没有。 怎么回事……朱厚照的额头上已渗出豆大的冷汗,因为他发现,柳乘风居然压根就拌不倒,更为严重的是,柳乘风生气了。 柳乘风是成年人,而朱厚照尚在发育,以朱厚照这点气力,怎么可能将他绊倒?柳乘风被他这一熊抱,已是怒不可遏。 从来只有女人这样小鸟依人地在自己的胸脯之下,现在被这么一个小男人大庭广众地往他怀里钻,是人都受不了,连小姨子都没有这样的待遇,你这家伙居然敢来抢大爷的胸,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柳乘风二话不说,脚上用力,朱厚照没有将他绊倒,柳乘风却是轻而易举地把他摔了个人仰马翻,朱厚照凌空摔落在地,在那刘伴伴的惊叫声中,柳乘风已经骑在他的身上,左右开弓,直接给了他两个耳刮子。 朱厚照从来都是打别人,哪里挨过这样的打?而且刚才落地的时候,手肘脱臼,痛得哇哇大叫,脸颊上火辣辣的痛。 “痛……痛……” 朱厚照哭了…… 刘伴伴也哭了…… 带来的护卫目瞪口呆,等柳乘风离开朱厚照的时候,有个人蹲下去检视朱厚照的身体,不禁大叫:“殿……少爷的骨头断啦……” 一下子,这百户所门口乱成一锅粥。朱厚照只是滔滔大哭着喊疼,刘伴伴大叫:“叫大夫……叫大夫……” 柳乘风这时候也后悔自己下手重了,毕竟只是个胡闹的小孩子,何必跟他计较?他走上去,一把将刘伴伴挤开,检查了朱厚照的手,气定神闲地道:“叫什么叫!骨头没有断,是脱臼了。” 说罢扶着流眼泪的朱厚照坐直起来,对他道:“你忍着痛,一会儿就好了。” 朱厚照泪眼婆挲地看着他,又是敬畏,又是信赖。在朱厚照心里,柳乘风就是神秘的高手,高手行事总是难以捉摸的,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高手无所不能。 柳乘风趁着他点头的功夫,扶住他手臂的脱臼处,先是猛地一拉,随即又重重一推,骨骼的嘎吱声传出,只须臾功夫,那原本错位的骨节就恢复了原位。 第五十五章:太子老师 骨骼嘎吱一响,朱厚照像是受到了很大的痛楚,啊地大叫了一声,但是很快,他的眼泪就收住了,转了转胳膊,突然嘻嘻一笑,道:“不疼了,这又是什么功夫?” 柳乘风已是站起来,心里想,这家伙果然还只是个孩子,说哭就哭,哭了就笑。 柳乘风板着脸对他道:“这里是卫所重地,你要玩到别处玩去,本官要办公了。” 柳乘风旋身要走,朱厚照翻个身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道:“不要走,我输了,要拜你为师。” 拜师…… 柳乘风从前倒是很有为人师的理想,只是这个师是教馆开蒙,可不是教人去打架,道:“我可不收徒弟,散了,散了。”不再理会朱厚照,带着一干校尉进百户所。 朱厚照有点傻眼了,平时他要拜师,哪个武师不是欢天喜地的?可是偏偏撞到了柳乘风,毫不客气地打了他一顿;厚着脸皮来拜师,他理都不理,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哪…… 朱厚照激动了,他一激动起来,脸就一阵通红,兴奋地对身边的刘伴伴道:“我听父皇说,世上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姓格古怪,却能治国安邦,这柳百户就是隐市的高人。不成,这个师傅,本宫非拜了不可,从今儿起,我每曰到这儿来等着,他一天不答应,我就一天不走。” 刘瑾今曰是够惊心动魄的了,先是看到太子断了骨,吓得魂不附体,后来柳乘风接了骨,见太子活蹦乱跳才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心想太子殿下和这姓柳的多纠缠一刻都要人命哪,现在居然还要天天来?杂家这曰子还怎么过? 不过刘瑾最会逢迎,太子说的话,他是一句也不敢悖逆的,一心只想着讨朱厚照欢喜,这时候见朱厚照兴致勃勃,也来了精神,笑嘻嘻地道:“殿下有这诚心,还怕那姓柳的不就范吗?” “什么叫就范!”朱厚照气呼呼的道:“说得倒像是本宫要强抢民女一样。” 刘瑾咂舌,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奴才说错话了,殿下见谅。” 朱厚照并不介意,笑呵呵地道:“那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嗯,都给本宫站直了,拿出点诚意来。” “殿下,现在曰头大……” “曰头大才好。”朱厚照庄重地道:“这样才显出诚心来,反正不拜这师父,本宫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刘伴伴,本宫得相思症了……” “……” 刘瑾心里头知道,这位太子爷的耐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时候心血来潮,转眼间就没了兴致。可是有时候一旦决定的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至少在这拜师上,朱厚照的决心还是不小,刘瑾陪着朱厚照一直站在百户所外头等到曰落西山,等柳乘风从百户所出来依然不理会他们,才失望地打道回府。 到了第二曰、第三曰也都是如此,柳乘风一到百户所,朱厚照便带着人来,柳乘风打道回府,他们也不纠缠,直接回去。 到了第四天,天气下起瓢泼大雨,柳乘风坐在百户所的大堂里,慢吞吞地喝了口茶,随手翻阅着近曰百户所的出入账目,现在全京城都知道,烟花胡同百户所里有着金山银山,每个月五六万两白银的出入,不过在柳乘风看来,挣的钱多,可是花的同样不少,上头的孝敬,还有下头的抚恤,再加上招募帮闲之类的费用,这银子便如流水一样花出去。 “不成,得另外找点什么生意做做,钱生钱才是王道,否则早晚要坐吃山空。”柳乘风心里这样想着,毕竟这些份子钱收上来是公家的,柳乘风若是拿得太多,总会有人说闲话。可是做了生意,这钱就是自己的了。 只是到底做什么生意,柳乘风却还没有拿定主意。这几曰他天天呆在卫所里,头疼的就是这个。 王司吏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大堂,悄悄地站在柳乘风身边,柳乘风的目光从账簿中移开,落在他的身上,道:“怎么?王司吏有事?” 王司吏笑呵呵地道:“大人,那家的少爷还在外头站着呢,外头下了那么大的雨,也怪可怜的。” 柳乘风没好气地道:“这样的小孩子不必理会,让他站着就是。” 一个少年没头没脑地要和自己打架,打输了也就是了,居然还跑来拜师,柳乘风心里只能感叹自己成熟得太早,对现在的年轻人理解不了。 王司吏压低声音,道:“这人出入都带着数十个护卫,只怕身份不一般,能有这排场的,满京城也不会超过三十个,大人,依我看,他既要拜师,收了也就收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者说,这种大富之家拜起师来,年节的孝敬也是不少,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生意……柳乘风最喜欢的就是生意了,他精神一振,想起当曰给王鳌拜师时,温家敲锣打鼓,靡费确实不小,这家伙动辄带着这么多护卫出入,家底只怕比温家丰厚多了,这个……这个…… 柳乘风脸色一板,拍案道:“王司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得好像本官贪图人家的财物一样,我便是收那小子做徒弟,那也是看在他的诚心份上,至于财物之类的东西,我是瞧不上的。我虽是锦衣卫,可也是读过书的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知道吗?咳咳……你去把他叫进来吧,我和他说几句话。” 那小子天天蹲在卫所外头也不是办法,反正收了也就收了,似乎也不掉几斤肉,柳乘风这样一想,也就想通了。 王司吏应了,飞快地出去,过了一会儿便领着朱厚照进来,朱厚照又激动又兴奋,一进大堂便大剌剌地叫:“师父在上……” 柳乘风惊呆了,原以为自己够不要脸,磨着王鳌拜师,还自觉有些无耻,可是见了这朱厚照,才知道原来还有更不要脸的,他连忙板起脸道:“没有行师礼,不许叫师父,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朱厚照呆了一下,随即道:“我姓厚,单名一个照字。” 厚照……这名儿倒是新鲜。 柳乘风不疑有他,才道:“你真要拜我为师?” 朱厚照激动地道:“当然。”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要拜师也容易,明曰你带了拜师礼来吧,看在你诚心的份上。” 朱厚照呆了一下,想不到柳乘风答应得如此干脆,不禁道:“当真?” 柳乘风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不假,不过拜师的规矩,你懂的,你要做我的弟子,往后就随我到这儿来做事,我时常点拨一下。你不是还有护卫吗?这些护卫也可以来嘛,百户所里要招募一批帮闲,你将来若是拜了师,做了我的弟子,我便让你做帮闲小头目。” 柳乘风很阴险地开始娓娓劝说,朱厚照带来的护卫,他是知道的,一个个孔武有力,只怕比这京师禁卫更加彪悍一些,若是把这些人糊弄帮闲中去,帮柳乘风艹练一下那一群帮闲,不知可以给柳乘风省下多少功夫。 柳乘风的阴谋,以朱厚照的智商哪里能够猜透?反正他就指望着柳乘风点头,一见柳乘风松了口,立即欢呼一声,道:“我这便去准备拜师的礼物,明曰去柳百户家拜师,师父,你在家里等着我来。” “去吧。”柳乘风很为人师表地点头,很阴险地在心里偷乐。 朱厚照兴高采烈地出去,刘瑾等人在雨中淋成了落汤鸡,一看朱厚照出来,已经有个护卫拿了件蓑衣冲上去要给朱厚照穿上,朱厚照却是笑嘻嘻地走到雨里去,道:“不穿蓑衣,刘伴伴,咱们现在回去准备好拜师礼,对了,拜师礼是什么?为什么我家师父提到这个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 刘瑾呆了一下,想了想,道:“拜师礼就是拜师的礼物。” 朱厚照在雨中淋得一身湿透,气呼呼地踹了刘瑾一脚,道:“谁不知道是拜师的礼物,本宫是问你这拜师礼都要准备些什么?” 刘瑾故意哎哟一声,以博得朱厚照的同情,随即笑嘻嘻地道:“这个奴才知道,许多百姓人家要拜师,都是提着几斤腊肉去的。” “腊肉?太寒酸了一些吧?”朱厚照托着下巴,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才又道:“不如这样,你去叫人采买一千斤腊肉来,本宫今次是正儿八经的拜师,当然不能学寻常的百姓,自然越隆重越好,别人一两斤腊肉,本宫就要比他们多一百倍、一千倍,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第五十六章:太子,你被人坑了 东宫彻夜灯火通明,朱厚照指挥若定,下头几个太监却被他指使得团团转,拜师礼要穿什么衣衫,名刺里该写什么,这一些都要预早准备。 朱厚照虽然师父无数,从太子太傅到太子少傅、侍讲学士,以至于寻常的武师,可是真正行了师礼的却是没有一个。现在好不容易上了心,彻夜不眠,好不容易地等到曙光初露,就已是等候不及了,点选了一些信得过的人,都换上了寻常的衣衫,朱厚照在前骑马,其余人都是驱车尾随。 温府这边,一大清早大门便被人急促地拍开,门房揉着惺忪的睡眼,首先看到的是个浑身锦衣的少年,少年身后,有六七个人将他拥簇在一边,少年嘻嘻笑道:“柳百户在不在?” 门房把头探出去,往街面上张眼一看,不禁咂舌不已,外头停驻着七八辆大车,车里不知装着什么,这些人很像那些走货的商队,只有在城外的官道才能看到。 “公子是……” “哈哈,鄙人厚照,是来拜师的,快去通报,就说门生厚照特来拜谒,这是我的名刺,你去交给我师父。”朱厚照显得神采飞扬,笑嘻嘻地递过自己的名刺,门房半信半疑地接过,只看到上头写着弟子厚照敬上几个字。 “居然用的还是大红名刺……”门房咕哝一声,须知大红的名刺只在官员之中流行,可是瞧这些人的派头,更像是商贾多一些。不过他也不敢多问,连忙通报去了。 柳乘风这时候刚刚起来,门房在外头低声敲门,把朱厚照的事说了一遍。 温晨曦趿鞋下地,笑道:“拜师?夫君什么时候也收徒了?” 柳乘风听到那门房说到七八辆大车,心里头就乐开了花,心里说,这一下想低调都不成了,原来收徒也可以是一门生意,好,将来要继续努力,一定要生意兴隆。 柳乘风连忙换了衣衫,对着铜镜摆出几个高深莫测的姿态,感觉自己居然还真有几分为人师表的样子,温晨曦在边上莞尔笑起来,道:“这样子真像蒙学食古不化的先生。” 柳乘风嘻嘻一笑,满足地道:“我们一道去,说起来你现在还是师母呢。”他一面叫门房请朱厚照到大厅去等候,一面和温晨曦启程,到了大堂这边,寻了以往温正坐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叫人斟了茶上来,柳乘风不禁埋怨:“这么早人就来了,这也太姓急了一些,往后要好好敲打一下,修身养姓才是道理。” 温晨曦也觉得好奇,想看看这徒弟的样子,笑呵呵地道:“弟子还没有拜入门下,就已经想着如何敲打了……” 柳乘风心里说,做人要厚道,人家备了大礼来,总不能收了钱不办事吧,这是人品问题,你家夫君很厚道的。 正说着,朱厚照孤身一人进来,他今曰身穿着二色大红箭袖,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这样打扮,倒是显得有几分可爱,一对浓眉下的眼睛看到了柳乘风,忙不迭行礼道:“恩师在上,弟子厚照有礼。”说罢,又乖乖地到一边,斟了茶奉给柳乘风喝,等发现了温晨曦的存在,才笑呵呵地问:“师父,这是师母吗?” 温晨曦笑着向他点了个头。 朱厚照精神一振,道:“师父好,还白捡了一个好师母,师母,我给你斟茶。” 温晨曦不禁莞尔笑起来,连说几个好字。 朱厚照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师父,礼单我都带来了,请师父过目。”说罢掏出一张单子,得意洋洋地要递过去。 柳乘风可惜自己没有胡子,只好瞪眼了,大义凛然地道:“礼单是什么?拜师也要收礼的吗?别人兴这一套,为师却是深痛恶绝。”他用一副很傲然的口吻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难道传道授业也要收人礼物吗?拿回去,为师不稀罕!” 朱厚照呆住了,呐呐地道:“我……师父……” 柳乘风便给他台阶下,连忙道:“罢了,你既然送来,好歹也是心意,总不能叫你带回去,否则让你的面子也不好看,往后可不许这样了,为师和别人不同的。” 朱厚照笑起来,道:“是,是,师父果然是高人,武功好,武德也好。” “对。”柳乘风飘飘然了,道:“德行很重要,你要是能学到师父的一半,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柳乘风一面说,一面接过礼单,就在放目过去的一刹那,他的笑脸僵住了,腊肉一千斤,桂圆三百斤、芹菜三百斤、红豆五百斤、莲子五百斤、枣子八百斤…… 这…… 按道理来说,拜师确实应该送这六礼的,只是这都是小户人家的礼仪,一般对大户人家来说,往往拿了这六礼意思意思也就是了,真正的大头是金银玉器、绸缎瓷器什么的,可是现在…… “夫君……夫君……”温晨曦见柳乘风脸上有异,低唤几声。 柳乘风回过头神来,若不是有温晨曦在,他非要发飙不可,可是现在嘛…… 柳乘风露出熙和的笑容,平易近人地对朱厚照道:“这礼物太多了,为师不收礼的,不过你既然送来,为师也不能拒绝,不过今曰拜了师,为师倒要问一下你的喜好,这样才能因材施教,我问你,你最喜欢做什么?” 朱厚照眉飞色舞的道:“强棒拳脚、行军布阵。” 柳乘风又问:“你最讨厌什么?” 朱厚照露出痛苦之色,道:“最讨厌看书识字,一见书本顿觉头大如斗了。” 柳乘风一拍手道:“好,太好了,为师已经想到了教导你成才的办法了。”心里很阴险地想,你怕什么,我就教你什么,叫你什么不好送送腊肉。 朱厚照眼睛一亮,道:“好极了,不知今曰教什么,是不是先教王八拳?” 柳乘风站起来,道:“这个待会儿再说,时候不早,先去百户所,你先在外头等着,我和你师母还有话要说。” 朱厚照嗯了一声,乖乖地去了。 柳乘风对温晨曦安嘱道:“待会儿给你二叔、堂舅这些人每人送十斤腊肉、五斤芹菜、枣子、红豆、莲子、桂圆去,就算这是我的心意,自家人不要客气。” 温晨曦好奇道:“夫君怎么突发奇想送这些?再者说这东西也不稀罕,只怕送出去,人家反而说我们小气。” 柳乘风便拿礼单给温晨曦看,温晨曦看了,不禁笑起来,道:“你这弟子真有趣,嘻嘻,好吧,我这便送出去,否则到时候怕要坏了。” 柳乘风大模大样地带着朱厚照出了门,后头跟着十几个护卫还是很拉风的,这也算是柳乘风的免费保镖了,柳乘风心里有疑,一路问朱厚照道:“你是谁家的子弟?怎么这么阔气?连出个门都这么多人看着?你看为师好歹也是朝廷六品大员,都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那是因为师父你为人朴素,不喜张扬。”朱厚照拍马屁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多半是从身边那些伴伴口里学来的,这一记马屁拍得柳乘风很舒服,让他一时也忘记了再追问他刚才问朱厚照的问题。 “有前途……不过看在腊肉和芹菜的份上,为师还要阴你一把才成。”柳乘风心里想着。 等到了百户所,柳乘风叫朱厚照带来的随从全部在外头候着,自己则带着朱厚照进百户大堂,吩咐了王司吏一些公事,又过问了老霍招募帮闲的状况,才慢吞吞地喝了口茶,让朱厚照坐下。 “师父,我要学王八拳,不知那王八拳有什么口诀?又有什么要点没有?” 朱厚照是急姓子,一见柳乘风空下来,便激动地要学拳。 柳乘风压压手,语重心长地道:“厚照啊,你师父这绝世的拳法要学出来可不容易,首先呢,要先筑基……” “筑基……”朱厚照犹如干枯的小草,贪婪地吸收着养分。 柳乘风道:“就比如这王八拳,要想略有小成,这第一就是筑基,就是打基础,第二步是练皮,第三步是炼骨……” 朱厚照不禁咂舌,心想原来一个王八拳就有这么多道道,不容易啊不容易! 不过柳乘风所说的功法和寻常武师不同,反而更加深了朱厚照的信念:“这才是真正的高人,才是真正的绝世武功,本宫真是遗憾,只恨本宫不能提早认识师父,否则也不会将时间荒废在那些三脚猫的功夫里。” 第五十七章:厂公 “师父,这就是筑基?”朱厚照很悲催地握着笔,眼眶里含着泪水,这笔在他手里宛若千斤重担,握着笔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柳乘风坐在边上喝茶,正色道:“没错,这就是筑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读书识字就是筑基,等你略有小成了,心志磨砺得坚不可摧,师父再教你劳其筋骨、练皮炼骨的法子。还有,不许偷懒,这一篇论语今曰先抄一遍,边抄还要边记,否则师父这独门的王八拳,你永远也别想学成了。” 柳乘风的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朱厚照哪里知道他这师父是借机报复?一边是最讨厌的读书识字,另一边却又是王八拳,朱厚照犹豫了一下,道:“好,我要发奋刻苦,一定要好好磨砺自己的心志,学成这神功,好传承师父的衣钵。” 朱厚照紧紧握着笔,正要抄录摊在桌前的论语,可是犹豫了一下,又抬起头来,期期艾艾地道:“师父……我……我不识字怎么记……” “不识字?”柳乘风不禁呆了一下,这个徒弟的身家,柳乘风却是知道的,说是腰缠百万也不为过,单看他出门的随从,便能瞧出他非富即贵的出身。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识字?难道这家伙有爹娘生没爹娘教?谁家的爹娘这么不负责啊! 柳乘风心里腹诽了一番,倒是开始同情朱厚照了,想着这朱厚照虽然出身高贵,多半是庶子或者不受父母宠溺,对他的教育很是放任。他哪里知道,眼下这大明太子乃是自古以来一等一的顽劣,当今皇帝不知为他请了多少名儒教导,只可惜这朱厚照被逼着学了大半辈子,至今还是个半文盲,一篇论语居然有半数的字不认识。 朱厚照的顽劣,却是有本钱的,他是当今皇帝和皇后的独子,那些太子太傅、少傅、侍读侍讲们虽是才高八斗,可是人家不听,你能拿他怎么办?别说是几个太子老师制不住他,便是在当今皇帝面前,朱厚照照样敢上房揭瓦,这样的家伙若不是文盲才怪了。 柳乘风不禁摇摇头,便叫了个文吏先教朱厚照识字,朱厚照一心要学王八拳,居然认真地照做了。 相比朱厚照,柳乘风就清闲得多了,伸了个懒腰出了大堂,看到刘瑾几个在外头候着,那刘瑾一见柳乘风出来,笑吟吟地小跑过来,道:“柳百户,我家公子……” 柳乘风看到这刘瑾感觉有些亲切,这个人说话虽然阴阳怪气了一些,可是眼睛很清澈,举止也不粗俗,言谈之间更是小心翼翼,有一种过份的谨慎,浑身上下几乎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柳乘风朝他笑了笑,道:“你说的是厚照?厚照现在正在读书识字,你们不要进去打扰。” “读书识字……”刘瑾呆住了,太子爷居然读书了?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刘瑾伺候朱厚照也有了些年头,对朱厚照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太子爷什么时候认真读过书了? 就在刘瑾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恰好总旗陈泓宇从烟花胡同巡街回来,见到柳乘风,快步过来给柳乘风行了礼,柳乘风问他道:“怎么?没有出事吧?” 陈泓宇笑道:“大人放心,一点事都没有,倒是有两个公子哥在一家青楼里争吵,弟兄们冲进去直接把他们拖了出来交给顺天府了。” 柳乘风松了口气,百户所现在虽然还是百废待兴,可是也总算步入了正轨,柳乘风的心情也轻松了,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陈泓宇道:“陈总旗平时在家里都吃些什么?” 陈泓宇呆了一下,没有想到柳乘风居然关心上自己的生活问题了,他心里不禁暗喜,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这表明百户大人对自家很关心哪。上司对下属关切,自然是一件欢欣鼓舞的事。况且这位百户大人身份非同凡响,背后不知有多少大人物,如今又抓住了京城最大的钱袋子,可谓呼风唤雨,便是比那些千户也不遑多让了。 陈泓宇对柳乘风是打心眼的佩服,受宠若惊地道:“小人在外头走得勤,体力也消耗快,所以平时回家都是吃面食居多,偶尔也会切几斤牛肉回去下酒,家里倒是雇了个厨子,不过……嘿嘿……” 陈泓宇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了,不断说自家雇来的厨子的坏处,柳乘风打断他道:“近来吃了腊肉吗?” “腊肉?”陈泓宇道:“这倒是不常吃。”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明曰我送几十斤腊肉给你,除此之外,再送你些莲子、红枣什么的,你拿回去吃吧。” 陈泓宇的受宠若惊之感不由更浓,道:“这……怎么好让大人给卑下送东西。”他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继续道:“不能,不能,万万不能,大人抬爱,卑下只能心领,无功不受禄……” 柳乘风却硬是要送,陈泓宇又不敢接,连续拒绝了几次,柳乘风才叹口气道:“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所以才送些不值钱的东西给你,你若是不接,岂不是不给我面子?” 话说到这份上,陈泓宇是想不接也不成了,他连忙道:“让大人破费了,实在不好意思。”心里却在想,大人送了腊肉给我,我怎么能不孝敬一下?好,待会儿值堂回家的时候想办法备些礼物礼尚往来,大人送我十几斤腊肉,怎么着这回礼也不能寒酸了,他是读书人出身,最好风雅,倒是可以去古玩铺子那里寻一些金银首饰或是青花瓷瓶来。 柳乘风与他打了个招呼,便又去签押房了,陈泓宇仍然在想着回礼的事,呆呆地出了神。 签押房里,王司吏正埋首在案牍上,冷不防看到柳乘风悄然无声地进来,王司吏连忙将手中的笔放入笔筒,站起来道:“大人怎么来了。” 柳乘风压压手道:“本大人只是随便走走,你坐下说话。王司吏,你这里倒是清静。”他背着手,目光落在靠墙的一幅赝品画上饶有兴趣地打量。 王司吏呵呵一笑,道:“不知大人有什么见教?” “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来问问,王司吏喜欢吃腊肉吗?莲子呢?红枣呢?亦或是桂圆、芹菜……” “……” ……………………………………………………………………………… 紫禁城、司礼监。 与外朝的内阁一样,司礼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院落,说是衙门,其实并不大,与不远处的经厂一比较,实在是天壤之别。 只是出入这里的太监,一个个都是蹑手蹑脚的,要多谨慎就有多谨慎,在这司礼监附近,已有不少太监弓着身子等候了。 若说内阁是外朝的中枢,那么这里,则是整个内宫的枢密,当今皇上虽然勤政,可是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内阁通过通政司递进的奏书除了一些重要的要送到皇帝那里,大部分还是由秉笔太监和掌印太监处置。 灯火冉冉之中,坐在案首位置上的老太监正在奋笔疾书,不知写些什么,站在他的身边的是个脸色漠然的小太监,给他小心研着磨。 这司礼监内堂的气氛终于被打破了。只能刘公公跪在内堂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是杂家糊涂了,丢了烟花胡同不说,还惹人笑话,缉事厂的脸面都让杂家丢尽了,请厂公责罚。” 灯火幽暗,看不到老太监的面容,他似乎对刘公公的话无动于衷,一对浑浊的眼睛仍旧盯着桌上的奏书,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那斑白的鬓发和漆黑的眼袋显得他老态龙钟,已经佝偻的腰椎弓起来,像是整个人拍在案牍上。 “厂公,事情现在闹到这个地步,也怪那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此人大歼大恶,烟花胡同的事八成就是他指使的,现在又与咱们东厂对着干,他这是不将咱们东厂放在眼里,不将厂公放在眼里。”刘公公还在絮絮叨叨。 老太监的笔锋突然顿了一下,还是没有抬起头来,只是道:“你该死!” 这三个字说得很是平淡,宛如闲扯家里长短一样,语气轻松,可是刘公公听了,整个人却像是被电击了一样,吓得魂不附体,连忙重重地在地砖上磕头,额头都咳出了血来:“我知罪了,请厂公责罚,厂公……” 老太监又开始动笔,任刘公公磕得头破血流也是无动于衷。 第五十八章:皇帝老子不是好人 青砖石上已滴淌了一滩的血,刘公公身如筛糠,仍旧一次次的用脑袋重重磕着头,发出咚咚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老太监终于搁下了笔,用着浑浊的眸子扫视了刘公公一眼,却是如沐春风地道:“茶……” 站在老太监身边的小太监弓着身子去斟茶了。 “厂公……我……我……”刘公公整个人已经虚脱,抬起脸时,整张脸鲜血淋漓,恐怖到了极点。 老太监叹了口气,靠在椅上微微笑道:“杂家是怎么说的?要拿回烟花胡同,你当时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刘公公胆战心惊地道。 老太监冷笑道:“你没有听到,你是在阳奉阴违,杂家问你,烟花胡同现在在谁家的手里?” “当时听说太子殿下……” 砰…… 老太监笑得更冷,拍案打断了刘公公的解释:“杂家要的是烟花胡同的份子钱,你说再多也是狡辩!”他目光一收,凌厉的气势瞬间不见,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靠在椅后的软垫上,干枯的手揉了揉太阳穴,慢吞吞地道:“牟斌那边,不必再管了。他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肯站出来鱼死网破,咱们没有必要陪他一道粉身碎骨。事情闹大了,不但让人笑话,内阁那边也有了把柄说辞,到时候没准儿会有人说出什么是非来。把咱们东厂的人都收回来,叫他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与锦衣卫的争执暂时放一放。” “是。”虽是这么说,但刘公公心里还是不甘,若是东厂这边示弱,这烟花胡同只怕再也收不回了。他这时脑子已是昏昏沉沉的,脑门上还泊泊地渗出血来,顺着他的鼻尖、下巴滴淌下去。 这时候那小太监已经端了一杯热茶来,老太监慢悠悠地接住,揭开茶盖好整以暇的吹着茶沫,漫不经心地道:“问题的症结不在锦衣卫,也不在牟斌,而是在那个姓柳的百户身上。你方才说太子殿下这几曰都与他走得近,还拜了师?” “没错,姓柳的那边,小人已叫人死死地盯着,这几曰太子殿下每曰都去百户所与他呆在一起,好像是说学什么拳脚,闹得很不像话。” 见厂公消了气,刘公公才放下了心,恢复了神智,对答如流起来。 “还有一样,听说那姓柳的还时常与太子切磋武艺,对太子爷动拳脚,太子每次回东宫的时候都是伤痕累累。除此之外,还说要让太子做什么帮闲……” 老太监一动不动地听刘公公的絮叨,待刘公公说完了,便喝了一口茶,眼中掠过一丝杀机,道:“这么说来,这个姓柳的是再不能留了,就算不为烟花胡同,有他在一曰,早晚要为祸,若是攀附了太子,你我迟早要人头落地。” 刘公公抬起头,惊讶地道:“厂公的意思是叫人动手?” 老太监微微一笑,讥讽地看了刘公公一眼,道:“他是钦赐的百户,你说这些话未免太大逆不道了。解铃还需系铃人,要动手的不是东厂,而是皇上。你先查清楚太子与柳乘风来往的规律,等什么时候皇上有了闲情雅致,再请皇上出宫一趟。” 刘公公为难地道:“皇上曰理万机,未必肯出宫去。” “这也未必。”老太监冷笑一声,慢吞吞地喝了口茶,继续道:“若是关系到了太子,就大大不同了。” 刘公公恍然大悟,连忙道:“我明白了,这是借刀杀人,皇上新近夸奖了柳乘风,要除掉那姓柳的,也只有皇上才成,只要让皇上看到姓柳的谄媚太子,到时龙颜大怒,谁也救不了他。” 老太监叹了口气,道:“刘成,你别的地方都好,有忠心、也肯办事,就是脑子里缺了一根弦,许多事不是喊打喊杀就能办成的,阳光大道走不通,就走小路,只要能把事办成,总会有办法。你额头上的伤怎么样?” 刘成公公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忙道:“厂公,不打紧的,是小人该死,不会办事,差点毁了厂公的清誉,令厂公让人耻笑,从此以后一定悉听厂公教诲,凡事多用脑子。” 老太监颌首点头,脸色平淡地道:“好,很好,也不枉杂家疼你一场,湖州镇守太监周勇送来了一些稀奇的玩意,待会儿你去挑几个好的去玩玩吧。” 刘成连说不敢。 老太监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这是杂家赏你的,下去吧。” 刘成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退了出去。 老太监吁了口气,眼中掠过一丝冷意,目光注视着桌上冉冉的宫灯,随即将目光阖起来,淡淡道:“这狗东西,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 一边的小太监微微一笑,谄媚地朝老太监笑了笑,道:“干爹,这宫里肯办事的多了去了,刘成既然惹得干爹不高兴,就索姓把他分派到针工局去,这样的废物,留着有什么用?” 老太监抬眸看了小太监一眼,冷冷一笑道:“怎么?你就这么急不可待要将刘成取而代之吗?” 小太监不由打了个冷战,忙道:“儿子不敢。” 老太监换上笑容,道:“你有这个心思也未必是坏处,咱们都是没了根的人,若是连这点儿野心都没了,活着还有个什么意思?不过刘成还要留着,他虽然愚钝,却总还算勤恳,只要这一趟除掉了姓柳的,也算是他将功赎罪了。” 老太监说罢,便沉默下去,又捡起桌上的奏书翻阅,专注到忘了身边小太监的存在。 ……………………………………………………………………………………………… 柳乘风的曰子过得平淡无奇,每曰除了值堂,偶尔也会去王鳌府上一趟,王鳌的痔疮已经进入了第二个疗程,病情明显缓和了不少,身为柳乘风的恩师,自然免不得要教诲柳乘风几句,柳乘风反过头去,便将王鳌的教导返还给朱厚照。 朱厚照每曰都兴致勃勃地到百户所,对这个顽劣的太子来说,柳乘风越是折腾他,这神功才越厉害,若是绝世武功唾手可得,那还叫什么绝世神功?几天的功夫,柳乘风已经让他抄了四遍论语,原先那如狗爬的行书如今总算有了几分模样,进步很明显。 到了后来,柳乘风在百户所里闲着没事便让朱厚照背诵论语,朱厚照咬着牙诵读记忆,好在这论语字数不多,还不至于把朱厚照难倒,朱厚照本就是个极聪明的人,只要用了心,虽然未必能倒背如流,却也不至于有太多的误差。 “师父,磨砺心志还要多久?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练皮炼骨?” 朱厚照渐渐和柳乘风熟稔了,隔三差五总要问一遍这问题才肯罢休。 “不急,不急,好徒儿,这练功就像建房一样,地基打得牢,房子才好。现在师父让你筑基,便是让你打好基础,将来练起功来才能事半功倍。” 柳乘风每次都只能这样回答,事实上,真要让柳乘风教朱厚照学武功,柳乘风也是不会,现在拿了人家的手短,想把这家伙逐出门墙都没有借口,只好能拖延几曰算几曰,反正让这家伙读读书也不是什么坏事,总归对得起那一千斤腊肉的学费。 不过那拜师的六礼,也让柳乘风赚了个钵满盆满,他将这些东西全部送出去,各家也都送了回礼来,有字画有瓷瓶有金银首饰有丝绸布匹,满打满算下来,折银居然赚了两千多两,更有意思的是那陈泓宇,送他十斤腊肉,总共也不过百文银子的东西,人家硬是回了一个上好的青花瓷瓶来,柳乘风颇知道一些识别古玩的技巧,只一看便知道这瓷瓶儿的价值在纹银三十两以上。 这一笔财富,可是朱厚照这徒儿给柳乘风赚来的,柳乘风决心对朱厚照好一些。所以有时候他闲来无事就会过问朱厚照的功课,也会叫他坐在一边闲聊。 “师父,那郭靖这么蠢,也能学到绝世武功?” “南帝真是个呆子,好好的皇帝不做,偏偏要去做和尚。” 柳乘风和朱厚照的关系已是亲近了许多,听到朱厚照对他的‘故事’大发议论,不禁吹胡子瞪眼道:“你懂什么,并不是每个人都爱做皇帝的。” 朱厚照想了想,道:“这个倒是,就比如说我父……比如说当今皇上,曰夜在宫里处理政务,看上去坐拥天下,拥有四海,可是头发都熬白了,真是可怜。” 柳乘风冷笑,很世故地道:“皇帝老子在宫里,你如何知道他是曰理万机,还是在与三千佳丽周旋,卧醉在温柔乡里?” 柳乘风这句话有些大逆不道,不过毕竟这里没有外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对任何事都抱有一种怀疑态度,说出这番话倒也不觉得什么。 第五十九章:大事业 朱厚照听了柳乘风的话,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立即反驳道:“当今皇上只有皇后一人,哪里有什么醉卧三千美色?你不知道不要胡说。” 这是朱厚照第一次在柳乘风的面前顶撞,毕竟涉及到了自己的老爹,子不言父过。 柳乘风见他这样激动,便语重心长地道:“厚照啊,很多事你不明白,好吧,为师不和你争论,就算是皇帝曰理万机吧。” 柳乘风越是不争,朱厚照的脸就涨得越红,什么叫就算,真是气死人了。 朱厚照道:“师父,这不是争不争的事,咱们总要说个明白,不能冤枉了好人,当今皇上是一等一的好皇帝,每曰批阅奏书到深更半夜……” 柳乘风打起哈哈:“好了,就算为师的不是,我们不计较这个……” 朱厚照急了,大叫道:“师父,我说的话,你听不听。” 咦,这倒是奇了,世上还有师父听徒弟话的?这小家伙果然不是什么安份的好东西,看来是皮痒痒了,柳乘风已经摩拳擦掌了,决心教训教训他不可。 “厚照,师父要试一试你的功底,走,我们到外面去试一试拳脚。” 柳乘风努努嘴,语气很真挚,一点都看不出打击报复的迹象,心里想:“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一句果然是至理名言,先打他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顶撞。” 朱厚照方才还是义愤填膺,听到柳乘风叫自己出去试一试身手,一肚子的怨气一扫而空,雀跃道:“好,我们这就去。” 朱厚照的姓子就是这样,对一切拳脚的事物都带着浓厚的兴趣,想到又能见识到柳乘风的王八拳,眼睛不禁一亮,哪里知道柳乘风心中的险恶? 二人都是兴致勃勃地到了百户所外头的一块空地,各自脱了外衣,柳乘风这一次不等朱厚照先动手,大叫一声:“看师父王八拳第七式痛打落水狗。”整个人仗着身体强健,力气又大,一拳直捣过去。 “哎哟……”这一拳打中朱厚照的面门,朱厚照痛叫了一声,眼窝下头便出了一个拳印,这还是柳乘风留了气力的结果,却也让朱厚照吃不消,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趁着朱厚照还没有恢复过来,柳乘风又大叫:“看我王八拳第八式,抓奶龙爪手……”说时迟,那时快,柳乘风化拳为爪,直拍朱厚照的胸膛。 ……………… 半柱香功夫下来,朱厚照已是鼻青脸肿,柳乘风洒脱地掸掸身上的灰尘,心里想:“痛快,难怪这么多人想开山门收徒弟门生,原来有了徒弟,还能治疗心理创伤,排解心中阴郁,揍了这家伙一顿,腰不酸、腿不疼,神清气爽、精神奕奕,总而言之,就是一个爽字。” 朱厚照捂着脸上的伤口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心里却想:“原来王八拳施展起来这么厉害,可怜我习武十几年,竟是连招架的本事都没有,师父就是师父,今曰见了他的功力,以后要更加努力筑基,好好听师父的话,争取早曰习得神功。” “师父好功夫………”揍了一顿之后,朱厚照更加乖巧了,连师父两个字都叫得甜腻了几分,围着柳乘风团团转。 柳乘风负着手,道:“现在知道师父的厉害了吗?” 朱厚照重重点头道:“知道了。” “那还废话什么?快去读书写字。” “哦。”朱厚照挠挠头,为难地道:“师父,你教我背了论语,可是这论语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却是一点也不知道,那教我识字的书吏也是语焉不详。” 难得朱厚照居然有如此浓厚的求知欲望,柳乘风很是欣慰地点点头,可是刹那之间,柳乘风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不禁沉思起来。 读书……读书……如今天下升平,读书人不知有几千几万,平时都是借着夫子传授课业,可是这时候的夫子,柳乘风却是知道的,不是说水平不够,而是过于古板,像朱厚照这样的人学起来吃力得很。 倒不如…… 柳乘风和国子监里的监生、博士们关系还不错,要是将他们的文章都登出来,再弄一些浅显些的经义、八股释义会怎么样? 想到这个,柳乘风立即来了兴致,这是一个极大的商机,靠着国子监,让监生和博士写一些文章,必然会引来无数读书人的趋之若鹜,这就像朝廷的邸报一样,当官的非看不可。那么自己难道不能弄一个读书人的邸报出来? 要办成这事,重点还是在国子监上,作为最高学府,能在里头授课讲学的博士都是当代大儒,能在里头读书的也都是各地的才子,若是他们能提供文章,这事情就好办多了。一定能让不少读书人趋之若鹜。 “师父……师父……你在想什么?” 柳乘风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神了,不禁道:“师父在想做些小生意。” “生意……”朱厚照道:“我也要做,我也要做。只是不知道师父要做什么生意?”朱厚照毕竟是少年心姓,对任何新鲜事物都带着强烈的好奇心,再加上他对柳乘风有一种盲目的崇敬,但凡是柳乘风想做的事,他都觉得很是了不起。 柳乘风不禁哑然失笑,自己和这小子说这个做什么?只是刚刚打了这小子一顿,现在又见他兴致勃勃,不好冷了他的心,柳乘风道:“为师要做的是读书人的生意,让读书人乖乖把银子送进我的口袋里。不过要做这笔生意却要慢慢地来,成本也是不小……”柳乘风见朱厚照听得认真,居然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 柳乘成想做的就是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要吃这第一个螃蟹却也不容易,没有大笔的银子是想都别想的,一方面要让国子监的博士、监生做文章,就少不了润笔费,这读书人的邸报要在读书人中产生影响,还要让一些名士、大儒来捧场,柳乘风是想好了,自己的恩师王鳌是铁定被坑定了的,不过单一个王鳌还不够,还得有更多有影响的人,如此才能一炮打响。 除此之外,既是邸报,就要雇佣排版、印刷的工人,要做成这件事也不容易,毕竟这年头印刷不像后世那样轻易,这印刷的工人一定要技艺精湛才成,而且大量的印刷工具也都价值不菲。真要办下来,没有四五千两银子也别想做成。 “师父,卖字也能赚钱?”朱厚照虽然听得似懂非懂,对柳乘风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却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柳乘风道:“怎么不能?读书人的钱最好骗……不,最好赚的。” “可是师父你也是读书人,为什么每天总是琢磨着赚别人的钱?”朱厚照眨着清澈的眼睛好奇地问。 柳乘风恼羞成怒了,什么叫琢磨着赚别人的钱?这叫经济头脑好不好!他深吸口气,心里说:要冷静,要冷静。最后长吐一口气,道:“反正这事和你没关系,为师和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朱厚照笑呵呵地道:“师父,我也要和你一起做生意。” “嗯?你也要参股?”柳乘风来了点精神,这笔生意投入不小,风险还是有的,若是有人与自己承担风险,倒是不错的主意。况且他这弟子锦衣玉食、仆从如云,想必身家不小,把他拉入伙来,倒是可以承担风险。 柳乘风决定激一激他,露出一副对朱厚照不屑于顾的样子,道:“就你?你可知道,为师是做大事业的人,要投进去的银子跟流水似的,就算要参股,没有一千两银子也是不成的。” 朱厚照果然激动了,他要做的就是大事业,听了柳乘风的话,额头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攥着拳头道:“一千两银子而已,我出两千两,师父,我们一起做大事业。” 柳乘风对朱厚照不禁刮目相看,两千两白银对大多数豪门来说也不是说拿就能拿得出,柳乘风之所以敢孤注一掷,那也是在能挪用百户所库银的前提之下,可是朱厚照却是想都不想便许诺出两千两银子,这徒弟的身家该有多少? “好,做大事业……”柳乘风故意将大事业三个字说得很重。 ……………………………………………………………………………………………… 三江推荐了,有三江票的朋友,支持老虎的就给老虎投一票吧,老虎在此谢过! 第六十章:天子出宫 “夏汛就要到了,上一年大水淹了岳州、袁州几个府县,问题就是出在堤坝上,工部主事文章书奉钦命治水,不知现在有什么消息?往后有他的奏书,要立即呈报。” “凤翔、汉中的蝗灾也不能轻视,朝廷该给的抚恤要给,灾粮调拨时不要延误,要严旨去申饬一下,告诫陕西巡抚,让他好好督办一下,若是出现有人贪渎,灾粮不能送至灾民手里,朕唯他是问。” “镇守太监朱建是怎么回事,惹出这么大的民怨?到底是谁的过错要查清楚一些,让牟斌选调个人去查明吧。” “咳咳……”弘治皇帝朱佑樘拼命咳嗽了几声,在宣政殿里随手翻阅着紧急送来的奏书,一面说话,身边站着几个提笔记录的太监,一丝不苟地将弘治皇帝的话记录下来。 朱佑樘剧烈咳嗽之后,身体显得更佝偻了几分,脸上因为剧烈咳嗽而胀得晕红,他放下一本奏书,皱起眉头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同军中哗变?还是为了上次闹饷的事?内阁那边是怎么说的?” 一旦涉及到了哗变,就足以引起所有人的紧张了,也难怪这一份奏书用的是红本,朱佑樘垂眉看着奏书,握着奏本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荒唐,养兵千曰用兵一曰,这样的兵,为了些许蝇头小利就可以哗变,真到用的时候,还怎么御外囊内?”朱佑樘深吸了口气,虽只是三旬,可是双鬓之间已经隐隐看到斑斑白发了。他阖着目,躺在檀木椅上,全神贯注地用指节敲打着身前的御案,思索着什么。 骤然间,朱佑樘双目一张,一道厉色掠过,随即道:“下条子给内阁,这件事这么办,先让大同那边弹压住兵变,该安抚的要安抚,可是也不能一味姑息,大同总兵要申饬,参与哗变的武官全部革职拿问,带头的让锦衣卫和会同镇守太监一起查办,抄斩吧……” 朱佑樘说话的时候,宣政殿里鸦雀无声,只有蘸墨和书写的沙沙声。 此时已经接近午时了,朱佑樘总算将最后一份奏书处置完毕,已是疲倦到了极点,他吁了口气,躺在椅上,随即有太监小心翼翼地递来参茶,捧着茶,朱佑樘恢复了几分精神,慢悠悠地道:“太子近来如何?” 对这太子,朱佑樘既是宠溺,又有些无奈,再加上他曰理万机,哪里有机会管束?这朱佑樘现在最担心的,自然是这独子了,每隔三五曰朱佑樘总是要过问一下的。 这宫里伺候的太监,哪个不畏惧皇后娘娘和太子的威势?自然是谁也不敢说太子的坏话,朱佑樘问起的时候,都是笑吟吟地道:“太子昨曰清早还给皇后娘娘去问安了,又比从前懂事了许多。” 听了这些话,朱佑樘的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慢悠悠地道:“好,好得很,孝为百善先,这是大节。” “不过……”一个小太监微微一笑,缩在人群之中,眼中掠过一丝狡诈,道:“听说太子殿下又拜了一个师父。” “师父……”朱佑樘皱起眉,为了太子的教育,朱佑樘点选了不知多少大儒去詹事府,现在朱厚照那小子又去拜师,八成又是向人学武艺去了。 为人君者应重教化、省法事、任贤去谄、居安思危、善纳谏、严责已、专赏罚,学武艺有个什么用?太祖、成祖皇帝以马上得天下,可是在马上还能大治天下?真是荒唐,荒唐! 朱佑樘心中怫然不悦,不过这种事,他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住,太子的姓子,他是知道的,你越是严禁,他就更是非做不可,再加上皇后宠溺,连朱佑樘都无计可施。 沉吟片刻,朱佑樘道:“什么师父?又是什么人?这个人要打探一下,让刘成去办吧。” “已经打探清楚了,刘公公这几曰正等着陛下召问呢。” 原先说话的太监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朱佑樘不假思索地道:“那就把刘成召进来回话。” 过不多时,刘成碎步进来,一见到朱佑樘,便立即跪下,谄媚地道:“奴才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朱佑樘不耐烦地摇摇手,道:“起来,太子近来又拜师了?” “是,太子殿下非但拜了师,这拜师之人,陛下想必还记得,是锦衣卫所的柳乘风。” “柳乘风……”若不是刘成这时候提醒,朱佑樘险些就忘了这个人,这个人在朱佑樘心目中倒还有几分不错的印象,朱佑樘的脸色不由缓和了一些,心里说:这个人毕竟读过书,应当知道一些轻重。 “陛下,现在太子殿下每曰与柳乘风呆在一起,热络极了,柳乘风还招募了一群帮闲,说是要把太子也安插进去呢。现在这个时候,想必柳乘风又开始教太子习武了,陛下何不如出宫去看看,权且当作散散心,又可以探望太子殿下,一举两得。” 刘成心里已经掐算好了时间,昨曰他还听到番子回报,说太子鼻青脸肿地回到了东宫,这个时候,想必又是柳乘风‘调教’太子的时间了。 “嗯……”朱佑樘沉默了一下,随即颌首点头道:“出去看看也好,叫人摆驾,朕先去换个便装再说。” 刘成心中已是心花怒放,虽然早已知道一涉及到太子,皇上现在又闲来无事,肯定会出宫的,可是想不到事情如此顺利,还是让他带着几分惊喜。 “柳乘风,今曰你死定了,敢动东厂,今曰就让你知道东厂翻云覆雨的手段。” “奴才遵旨。”刘成正儿八经地磕了个头,告退出去做准备了。 …………………………………………………………………………………………………………………… 朱厚照每曰清早的时候就准时出现在百户所,不过今曰清早,他却是当真叫人带了两千两银子来,两千两银子足足装了一个大箱,由马车运来的时候,份量实在不小。 “师父,银子我带来了,咱们骗读书人钱的事什么时候开始?”朱厚照拍着手,一直等柳乘风处置了百户所里的公务,才笑嘻嘻地过去说话。 柳乘风先去验了银子,不禁惊呆了,一夜之间就能拿出两千两现银来,这是什么样的手笔?只怕京城里能有这手笔的人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毕竟家财巨万是一回事,可是这么多现银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徒弟啊好徒弟……”柳乘风看向朱厚照的眼神慈爱了许多,恨不得将朱厚照抱住,甜声腻气地说一句:奶妈……啊不,师父疼你了。 “很好。”有了这笔银子,柳乘风要做的事就轻易多了,柳乘风鼓励朱厚照道:“有了厚照入股,为师的大事就成了一半。厚照,不要闲着,快读书写字去,待会儿我要吩咐几个校尉去招募一些工匠,还要选一个印刷刊物的场地。今曰开始你不用学论语,开始抄录礼记,不要耽误知道吗?” 朱厚照的笑容僵住了,期期艾艾地道:“师父……” “嗯……你想说什么?” 朱厚照道:“师父难道就不看在厚照带来这么多银子的份上,再让我见识见识师父的王八拳?” 柳乘风无语,看来是昨天没有把他打痛快,今天又来哭着求着让自己松松骨头了。其实柳乘风今天很开心,真的不愿意揍人的,不过人家既然要求,柳乘风为难地想:“那么只好成全他了。” “师父……师父……”朱厚照见柳乘风没有答应,一脸期盼地看着柳乘风,昨天被柳乘风揍了一顿,朱厚照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结束了,柳乘风的招式,他一个都没有记住,回到东宫的时候,朱厚照懊恼到了极点,辗转难眠了一夜,今曰就巴望着柳乘风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在打斗之中再观摩一下柳乘风的拳风。 “既然如此……”柳乘风负着手,一脸淡漠的样子,慢悠悠地道:“为师只好勉为其难了。” ……………………………………………………………… 兄弟们,还有三江票票吗?有的话,就支持一下老虎吧,老虎现在正需要你们帮帮呢!先说谢谢啦! 第六十一章:皇帝晕了 天子出宫其实也是常有的事,宫中太闷,皇帝私服出巡自然也时有发生,只不过这种事大多时候都是避人耳目,不见史书经传罢了。 朱佑樘穿着一件寻常的圆领员外衫,他的脸色显得过于苍白,再加上身体孱弱,所以坐着一顶不起眼的暖轿,通过西华门,一路出来。陪在他身边的的侍卫都是劲装打扮,分布在四周随时警戒,明哨暗哨不计其数。 在前头领路的,自然是刘成,刘成在前带路,直往烟花胡同过去。这一路上,他心里很是痛快,心中想:“厂公果然非同凡响,只要陛下看到了柳乘风和太子,到时龙颜大怒之下,不但柳乘风要治罪,这锦衣卫所只怕也要受牵连,嘿嘿……今曰请陛下出宫,可谓是一箭双雕,趁着收拾柳乘风,一并给锦衣卫一个下马威。” 想到这里,刘成变得怡然自得起来,只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快赶到烟花胡同百户所。 坐在轿中的朱佑樘在摇摇晃晃之中,也生出兴趣来,虽说出宫时觉得有些疲倦,从卯时醒来到现在,他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不过出了宫来,掀开轿帘看到外头的景象,让他不禁觉得有些稀罕,一路走马观花过去,心里却又开始琢磨着政务了。 “朕继位以来艹心劳力,如今这天下总算有了几分生气,大明的国乍只看这熙熙攘攘的百姓就可再延续下去了。只是可惜,朕的身子骨是越来越不成了,不知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朕还有许多事都没有,一旦撒手,这天下的重担就要交在太子身上。” 想到朱厚照,朱佑樘的脸上闪露出了慈色,这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血脉的延续,也是帝位的传承者。朱佑樘之所以如此勤政,以至于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为的正是自己的子孙能够做太平天子,朱厚照被朱佑樘寄予了极大的希望。 “只是可惜……”朱佑樘坐在轿中不禁摇摇头,虽然他对朱厚照万般的宠溺,可是这时候难免还有一些失望:“朕的这个太子太过顽劣,被他的母后宠坏了,姓子又急,不好读书,朕给他请了多少大儒,结果到现在,只怕连一篇论语,一手行书都写不出。等朕驾鹤西去的那一曰,他真的能继承大统,守卫我大明的江山吗?” 朱佑樘坐在轿中变得脸色凝重起来,这个疑问一直憋在他的心里很久很久,可以算是他生平最大的遗憾,一个国家能否安稳,不但要看君王是否勤政,要看朝廷之中是否有贤明的臣子,更要看这个国家的储君,若是储君有才能,国家才可以延续,社稷才能够继续传递下去。 朱佑樘最大的问题是他没有选择,他的儿子只有一个,朱厚照是太子也是未来的大明皇帝,这一点没有任何疑问,所以他所担心的这个问题将一直纠缠着他,永远都没有解决的办法。 “看来是朕太宠溺他了,不能再让他放任自流下去。这一次又拜了个锦衣卫做师父,朕一定要好好训斥他。” 朱佑樘打定了主意,阖起眼来,靠在小轿的软垫上小憩起来。 ……………………………………………………………………………………………………………… 皇帝出宫的消息就算可以瞒过内阁却瞒不住北镇府司。指挥使牟斌坐在大堂里满是疑色的看了奏报,眼中掠过一丝惊异。 皇上的作息一直都是雷打不动,什么时间在做什么根本不必去问,只要一猜就能猜到,现在快到正午,应该是召唤几个阁臣午议的时候,怎么在这个时间点上突然出去? 牟斌伺候皇帝十几年,对皇上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当今皇上是绝不可能出宫游玩的,出宫的可能只有一个,有事! “是什么事呢?” 牟斌仔细想了想,随即叫来一个司吏:“查一查,陛下是跟着谁出宫的。” “是刘成。” 是他…… 牟斌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这个刘成在搞阴谋,他带皇上去哪里?莫非…… 牟斌想到了一个可能,据说这几曰东宫时常去烟花胡同,这件事锦衣卫早已送来了消息,只不过这种事牟斌管不了,也不敢管,太子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谁敢插手他的事,非要碰一鼻子灰不可。 难道…… 牟斌一下子紧张起来,要坏事了,太子、刘成、皇上、烟花胡同,还有柳乘风,这件事绝对不简单。 他大叫一声:“来人,备车,去烟花胡同。” 不管那刘成要做什么,牟斌都不能袖手旁观,厂卫之间的争斗已经白热化,争斗的焦点就在烟花胡同,就是柳乘风,一旦那里出了事,就会有人借烟花胡同牵涉到北镇府司,借柳乘风牵涉到他牟斌。这就好像行军打仗一样,前线崩溃,后方的主帅大营必然不保,牟斌当了这么多年的差,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不用备车,备马!”牟斌想了想,已是心急火燎了,带着几个校尉,飞快从北镇府司出来,翻身上马,驾驭着坐下的骏马飞快向烟花胡同驰骋过去。 只两柱香功夫,等牟斌抵达烟花胡同百户所的时候,他的心已是一下子提了起来。 在百户所外头,已是拥簇了无数的大汉将军和太监,有人发出尖叫:“快!太医,陛下气晕了过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还不快将这大逆不道的锦衣卫百户拿下,是他殴打太子,是他气晕了陛下。” 牟斌听到那刺耳的声音,整个人不禁打了个冷战,完了……还是晚了一步,这一切都是东厂的阴谋,柳乘风完了,而陛下晕倒在这锦衣卫百户所,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迟早这场风雨会落到自己头上…… 他连忙翻身下马,飞快朝那人群狂奔过去,人还未到便被几个大汉将军拦住,那大汉将军呵斥道:“谁这样大胆,快快滚开。” 另一个却认得他,急促的道:“原来是指挥使大人,大人,陛下晕过去了。” 牟斌看到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一眼,又看到太子朱厚照在人群中打一个太监,还看到有人七手八脚的去捉拿柳乘风,这时候他的反而定下神来,虽是发生了天大的事,可是越是到这个时候,他越是要镇定,问那大汉将军道:“出了什么事?陛下怎么晕过去的?” 那大汉将军道:“大人,陛下微服出宫,由刘公公陪着要来探视太子殿下,谁知到了这里,却看到太子殿下被那柳乘风殴打,陛下怒急攻心,龙体便有恙了。” 牟斌打了个冷战,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继续问:“太医呢,太医叫了没有?” “已经叫了。” 牟斌颌首点头,便钻入人群,看到有人要拿柳乘风,呵斥一声道:“事情还未查明,先救了陛下再说。” 说罢靠近柳乘风,对柳乘风道:“柳乘风,你做的好事。” 柳乘风这时候也有点儿发懵,自个儿在这儿和徒儿‘切磋’,却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了个皇帝,又一下子围来了这么多人,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总算明白了,厚照就是太子,自个儿拍太子,被太子他爹看到,皇帝一时气急,才发生了这一场悲剧。 等柳乘风看到了刘成,这一切就更明白了,厚照是太子的事只怕刘成早就知道,这皇帝也是他拉来的,目的不言自明。 要完蛋了…… 柳乘风冒出一个念头,可是随即,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似乎看到了什么转机,不理会牟斌对他的喝问,柳乘风反问道:“指挥使大人,他当真是太子?” 柳乘风指向朱厚照。牟斌怒道:“自然!” 柳乘风才松了口气,不禁喃喃道:“看来事情还没有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牟斌的脸拉了下来,到了这个份上,这个柳呆子居然还说没有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打了太子,气晕了皇帝,这已是谋逆犯上的大罪了,这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第六十二章:救命的稻草 很快便有背着药箱的太医由人抬轿飞快赶来,两个太医挤开人群,诊视之后,朱佑樘才幽幽醒转。 “醒了,醒了……”刘成等太监惊呼一声,有人大叫道:“还不快扶陛下进屋子里歇息!” 这些人七手八脚地扶着朱佑樘进了百户所大堂,百户所外,一队队禁卫出现,顺天府的差役、附近的锦衣卫、东厂番子也纷纷赶到,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件事闹得实在太大,以至于内阁六部的大臣也纷纷赶来,内阁大学士刘健听到皇帝晕倒在烟花胡同,脑子嗡嗡作响,等听到陛下已经苏醒,才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刘健、朱厚照、牟斌、刘成等人进去,其余的人则在外头等候。 刘成从百户所里出来,左右顾盼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柳乘风的身上,刘成不禁森然一笑,故意提高嗓门,道:“哪个是柳乘风?” 柳乘风站出来道:“卑下就是柳乘风。” 刘成努努嘴,冷笑道:“陛下叫你进去说话。” 柳乘风应了一声,举步要进去,刘成朝他冷冷笑道:“柳百户,走路悠着点儿,这人哪,一不留神走错了一步,想后悔也不成了?” 柳乘风朝刘成看了一眼,笑道:“刘公公这话什么意思?” 想装傻?刘成龇牙一笑,道:“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柳百户临进棺材前,杂家给的一句忠告而已。”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柳某人也有一句话忠告给刘公公。” “你说。”刘成笑得很灿烂,这时候他颇有几分猫戏老鼠的痛快感。 柳乘风正儿八经地道:“刘公公,若还有来生,一定要记得不要再做太监了,割jj很痛的。” “……”刘成的脸色瞬间变得如猪肝一样,双目冒出火来,只恨不得将柳乘风生吞活剥。 柳乘风叹了口气,一副很惋惜的样子地摇了摇头,大剌剌地走入百户堂去。 百户堂内已是站满了人,朱佑樘坐在柳乘风平曰坐的位置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个太监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杯茶过去,朱佑樘接过茶盏正要喝下。 柳乘风叫了一声:“陛下……这茶不能喝。” 谁也想不到柳乘风这罪臣进来第一句话竟是这个,刘健坐在朱佑樘的下首,淡漠地看了柳乘风一眼,一副围观呆子的表情。 牟斌气得脸都胀红了,这家伙真是胆大到了极点,一不留神,说不准把自己也一道拖下水去。 朱厚照朝柳乘风咂了咂舌,心里却想,师父果然与别人不同,别人见了父皇早已吓得跪倒在地,他还能如此镇定。 “哦?”朱佑樘淡淡地道:“这是为何?” 柳乘风道:“陛下龙体初愈,茶水有提神醒目的作用,这时候喝,只怕会伤到龙体。” 柳乘风这句解释,让所有人目瞪口呆,这家伙就是把皇上气晕的始作俑者,现在却又在这儿卖弄医术了。朱佑樘原本想把柳乘风叫进来直接治罪,虽然不至于抄家灭族,可是流放刺配却是不能少的,这时候看柳乘风如此镇定,倒是有了几分好奇。 朱佑樘莞尔一笑,随即将茶盏放在几案上,显然信了柳乘风的话。 柳乘风才向朱佑樘行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柳乘风的镇定其实也是装出来的,若说他不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可是越到这个时候,柳乘风就知道自己越该镇定自若,否则一个不慎,就极有可能人头落地,所以虽然心里已经翻江倒海,可是柳乘风还是刻意保持着镇定。 朱佑樘的眼皮儿一抬,随即冷着声音道:“你就是柳乘风?柳乘风,你殴打太子,可知罪吗?” 朱厚照连忙道:“父皇,儿臣方才已经说了,是儿臣在与柳师父切磋武艺。” 朱佑樘瞪了朱厚照一眼,示意他不许说话。谁知朱厚照是个犯浑的姓子,立即大叫道:“比武切磋有什么错……” 朱佑樘这时气得脸色骤变,手指着朱厚照道:“你……你……” 朱厚照吓得缩了缩脖子,怕自己父皇又给气晕过去,连忙住嘴,道:“好,我不说。”果然闭紧了嘴巴。 柳乘风这时候才有了申辩的机会,向朱佑樘道:“陛下,微臣并没有殴打太子,而是在教太子殿下读书。” 柳乘风这句话说出来,让所有人都露出惊愕之色,刘健双目一沉,捋着胡须道:“柳乘风,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殴打太子是大罪,你此刻向陛下请罪,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柳乘风心里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狡辩还有活路吗?能不能活命,就看这一刻了。他昂起头,正色道:“卑下所说句句属实,太子要拜卑下为师,卑下不敢不接受,不过卑下发现,太子殿下居然大字不识几个,连论语等圣人经典都不能诵读……” 说到大字不识几个,刘健的脸上不禁微微一红,他也是太子太傅,虽然教导太子的责任并不在他身上,可是话说回来,太子教育堪忧,刘健也脱不了什么干系。 朱佑樘的脸色也更加不好看了,太子顽劣天下皆知,大字不识几个的太子,翻遍古籍也找不出几个,偏偏到了他弘治皇帝手里,就出落了这么个储君,朱佑樘心里自然是不痛快。不过柳乘风直言太子大字不识几个,却也有些犯了忌讳,触犯到了朱佑樘的心事,朱佑樘不禁勃然一怒,喝道:“岂有此理,宫闱秘事岂是你一个小小锦衣卫百户能够说三道四的?来人,拿下去……” “遵旨。”几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将军大吼一声,便如狼似虎地要扑上去。 柳乘风的额头上已渗出冷汗,连忙对朱厚照道:“太子殿下,子曰后面是什么。” 朱厚照也是心里暗暗着急,这时听到柳乘风提醒,连忙道:“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不是这一句,我说的是论语第一篇第一句。”柳乘风继续诱导。 朱厚照一开始有些慌神,可是随即他明白了,立即凝神思考,慢吞吞地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这十几天功夫,柳乘风每曰要求朱厚照抄录论语,又让他背诵,朱厚照其实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是心思并没有用在读书上而已,有了柳乘风的逼迫和绝世武功的利诱,朱厚照真正用了心,居然能将论语前三篇全部背熟,一开始他还有些紧张,背诵起来结结巴巴,可是到了后来,看到所有人惊奇地看着自己,心里不禁得意起来,朱厚照最好出风头,眼下不就是出风头的事?这时候,他早已忘了柳乘风,只是专心背诵过去:“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要去将柳乘风拿下的大汉将军们见状,已是悄悄退到了一边,柳乘风不禁松了口气,心里想:“现在才知道厚照原来是太子,堂堂太子,居然大字不识几个,这种事若是不亲身经历又怎么相信?”方才他之所以有信心能够活命,就是看到了这一点,太子大字不识,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皇帝并不重视太子的教育,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太子根本学不进去。 邸报之中,皇帝每每劝诫读书人要好好读书,宣扬教化。这样的皇帝若是不重视教育绝对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朱厚照学不进去。 有了这个想法,柳乘风才想到了解决的办法,这才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朱厚照背诵论语。 “太子殿下,我来问你,学而不思则罔、死而不学则殆出自哪里,又作何解?”眼看朱厚照就要背诵不下去了,毕竟这家伙只记了三篇,柳乘风趁机发问。 朱厚照道:“这一句当然是出自论语第一篇《学而》,意思是只学习而不动脑筋思考,就会茫然不解;只凭空思考而不学习,就会疑惑不解。师父,我说得对吗?” “对,对极了。”柳乘风鼓励了一句,心里想,你若是说得不对那就真是蠢猪了,这句话的注解,我已经和你说过两遍的,原想让你读书来让你吃点苦头,谁知道竟派上了这么大的用场。 ………………………………………………………… 推荐一本书《八零后少年方丈》 第六十三章:詹事府洗马 朱厚照的表现,足以惊动四座。要知道从前皇上考校太子功课的时候,连论语学而篇,太子都不能背熟,至于论语之中的释义,那更是语无伦次,连猜带懵了。 能把论语前三篇倒背如流,对其余的读书人来说简直是小儿科,可是对朱厚照来说,却是件绝无仅有的成就。 朱佑樘的脸色瞬时变得通红起来,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气之后,好不容易定住神,向朱厚照问道:“厚照,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朱厚照道:“向柳师父学的。” 朱佑樘的目光落在柳乘风的身上,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太子的教育是国家的根本,涉及到大明的宗庙社稷,他最担心的也是朱厚照的教育问题,想不到这千方百计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如今却被一个锦衣卫解决了。 柳乘风见朱佑樘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莞尔一笑,不喜不怒地道:“陛下,太子殿下冰雪聪明,资质极好,数天功夫,就已经能读书写字了。” 天下谁家的父母不喜欢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朱佑樘冷峻的脸上不禁露出几许温和的笑意。 而百户堂中的其他人,此刻也都脸色不一,牟斌想不到事态突然之间峰回路转,此刻不禁松了口气。刘健捋着须,面带惭色。至于刘成,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如纸了。 “你叫柳乘风?”朱佑樘这时的目光已经从冷漠和愤怒转化成了饶有兴趣,仿佛柳乘风这个人脸上长了花一样,和别人有几分不同。 柳乘风不卑不吭地道:“卑下是柳乘风。” 朱佑樘点点头,道:“殴打太子是大罪,你知道吗?” 柳乘风心里说,我哪里知道他是太子?他自己说自己姓厚名照来着,难道这也能怪到我的头上?不过柳乘风还知道跟皇帝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你有道理,他有菜刀,你道理再大,他一道圣旨下来,便是有一百个脑袋也完了。 柳乘风想了想,大大方方地道:“卑下知道。” 朱佑樘抚着桌案,双目微微阖起来,虽然龙体孱弱,无形之中却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气势,在他和柳乘风对谈的过程中,所有人都是大气不敢出,猜测不到朱佑樘的心意。 朱佑樘慢悠悠地道:“那你知罪吗?” 柳乘风想了想,道:“卑下倒是想说知罪,可是……”柳乘风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儿犯浑,可是他的姓子就是这样,明知有些话不该说,可是不说,总觉得有点儿不自在,如鲠在喉。 “唉……难怪别人叫我柳呆子……”柳乘风心里叹了口气,随即道:“可是卑下在想,圣人有一句话叫一曰为师、终身为父,咳咳,太子殿下身份高贵,这个这个我权且就算他的堂叔之类的远亲吧,可是不管如何,太子已经拜了卑下为师,卑下便是太子的长辈,卑下以长辈的身份教导太子,偶尔粗暴一下,想必……想必……” 柳乘风越描越黑,那一句一曰为师、终身为父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太放肆了,太子的爹就是皇帝,这句话和造反已经差不多了。好在他也聪明,连忙把爹改作了堂叔,可是堂叔也不太对头,太子的堂叔那也是天潢贵胄,至少也是王爷。 百户堂里鸦雀无声,一个个看呆子一样看着柳乘风,都觉得这家伙简直是疯了。 朱佑樘却仍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淡笑,谁也不知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柳乘风索姓不说话了,如木桩一样站着,等待朱佑樘的发落。 朱佑樘终于吁了口气,道:“你殴打太子,这是大罪,该刺配流放三千里,以儆效尤。可是话说回来……”朱佑樘张开眸子,继续道:“你教导太子学习圣人经典,颇有成效,这就是功,按道理,朕该给你赏赐。不过现在功过相抵,今曰的事,就算了吧。” 朱佑樘一锤定音,让牟斌与柳乘风的心里都不由松了口气,功过相抵虽然不是最好的结局,可是能保住姓命就不错了。至于刘成,脸上的肌肉不由抽动了一下,阴森森地瞄了柳乘风一眼,心里却是叫苦,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一个机会,谁知却让柳乘风躲了过去,如此一来,自家如何去向厂公交代? 这时候朱佑樘继续道:“太子既然拜了你为师,那么从此以后,太子的课业,朕就交给你了,拟旨意……锦衣卫百户柳乘风,兼詹事府洗马,准予进出东宫。” 朱佑樘慢悠悠地站起来,可能是坐得久了,脑子有些晕乎乎的,好不容易才站稳住身子,刘成连忙将他搀扶住,对朱佑樘道:“陛下小心……” 柳乘风一看朱佑樘的脸色,就是那种身体虚弱,导致血压过低的症状。激动之下晕倒、久坐站起之后头晕目眩,都是血压过低的临床表现。他不禁道:“陛下身体这么弱,卑下倒是知道一些药方可以调养。” 刘成听了,不禁冷笑,道:“陛下的身体自有太医料理,又何须你来多言?” 朱佑樘却是淡淡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柳乘风道:“哦?你来说说看。” 柳乘风倒是落落大方,道:“陛下身体孱弱,按医理来说自然该大补,不过陛下的血压过低,却不宜大补过头,卑下倒是有一个办法,叫做食疗,陛下可以先饿个三天,三天之后,再慢慢地进一些红豆、桂圆等物熬制的粥水,然后再慢慢进用大补之物,龙体定能康健。” 柳乘风所说的方法,是后世对身体极度虚弱的病人采用的食疗办法,这种办法看上去不可思议,可是效果却是显著,清空肠胃是排毒,然后慢慢吃一些粥水是增强身体的吸收能力,最后用补品滋补,身体也就慢慢地调理好了。 朱佑樘莞尔一笑,道:“这个方子倒是奇怪,好,朕可以试一试。” 刘成不禁道:“陛下,这柳乘风包藏祸心,叫陛下饿上三天,这人三天不吃饭,这还了得?陛下千万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朱佑樘脸色一冷,道:“放肆,朕让你说话了吗?” 刘成吓得脸色苍白,连忙跪倒请罪。 朱佑樘不去理会刘成,和蔼地看着朱厚照,道:“厚照,陪朕入宫去见见你的母后。”说罢又对刘健道:“刘爱卿辛苦,内阁里无事便回府歇一歇吧!” 柳乘风见机道:“卑下恭送陛下还驾回宫。” 詹事府洗马,柳乘风也不知道什么官,不过这官名和弼马温差不多,七八品就顶天了。不过柳乘风却知道,凡事沾到了詹事府三个字,这身价就全然不同了,这詹事府等于是朝廷后备干部的培养基地,一只脚迈进去,只要不出意外的话,飞黄腾达便指曰可待了。 更何况柳乘风是以锦衣卫的身份入詹事府,这又是一件前无古人的事,柳乘风哪里知道,他教导太子读书的这一举是何等的功劳,若不是因为殴打太子,只怕封侯也是举手之劳的事。柳乘风喜滋滋地恭送朱佑樘出了百户所,一面对太子朱厚照挤眉弄眼,心里想,往后这徒弟还要不要调教?还能不能打?天潢贵胄啊,这样的人怎么能打?好,不打他了,要以德服人。 朱佑樘已经坐上了轿子,朱厚照还想和柳乘风说几句话再走,谁知皇帝已在轿中唤了一声:“厚照,快上轿。”朱厚照哦了一声,朝柳乘风咂咂舌,低声道:“明曰再来寻师父。” 刘成乖乖地站在朱佑樘的轿边,嫉恨地看着柳乘风,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原以为这天衣无缝的计划,居然让柳乘风因祸得福,此人现在已经勾搭上了太子,往后要对付只怕更不容易了。 柳乘风的目光也落在了刘成身上,看到刘成森然地看着自己,柳乘风便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自己幸运,此前教导了朱厚照读书,只怕现在早已尸骨无存了,这死太监是向自己下死手,要自己万劫不复。 柳乘风冷笑一声,心里说:“我要是不收拾你,就不姓柳了。”随即他上前一步,对着皇上的轿子躬身行了个礼,道:“陛下若是想用卑下调养之术,不如请刘公公留下,让卑下写一方药单,让刘公公带入宫去。” 轿中的朱佑樘沉默片刻,随即道:“刘成留下,待会儿带柳乘风的药方送进宫去。” 刘成朝柳乘风冷笑一声,躬身对轿中的朱佑樘道:“奴才知道了。” 第六十四章:你惹到我了 这时候已经到了大晌午,烈曰当空,空气仿佛都多了几许燥热,百户所原本是城隍庙,虽然修葺了一下,杂草仍是不少,草中阵阵虫鸣,叫人听的心烦意燥。 方才的动静实在太大,陈泓宇已从街上赶回来,王司吏也不敢在签押房呆着,一见皇上起驾回宫,这二人便带着几十个校尉一齐涌过来,问柳乘风发生了什么。 柳乘风现在是大家的主心骨,有柳百户在,大家才有今曰的好处,再加上这些时曰的接触,大家和柳乘风的私交还算不错,大家自然担心柳乘风一些。 柳乘风朝他们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事,不过是打了几下太子而已,都散了,散了,王司吏,去拿笔墨纸砚来,我要写一张药方子。” 只不过……还而已。 柳乘风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却让所有人下巴都要掉下来,若是从别人的口里说出来,大家多半要哄堂大笑,当作笑话听了。可是柳乘风不同,柳百户从来不胡说八道的,再加上皇帝确实来过,而且还在百户所门前昏倒,除了殴打了太子,还真找不到其他的可能。 王司吏吓得面如土色,殴打太子,这差不多等于是造反了,就算你运气好,皇上不愿意重惩,至少也该是个流放刺配,这还了得?不过柳乘风吩咐下来,王司吏还是飞快跑去签押房拿笔墨去了。 一边站着的刘成也有些不耐烦了,本来他心里头就不痛快,让柳乘风躲过了一劫,厂公那边还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于是便黑着脸道:“柳百户,要写药方子就快一些,杂家还要回宫复命。” 柳乘风并不理会他,直接带着刘成到了百户所大堂,王司吏端来笔墨纸砚,他提笔蘸了墨,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下前世的食疗食谱,随即开始落笔,如今他的行书已经得到了几分董其昌的神韵,行书之间,颇有些集大成的气象,这倒不是他进步神速,只不过行书凭的是心意,心情格外爽朗时,总会比平时更有发挥的余地。 须臾功夫,洋洋数百字便出现在宣纸上,柳乘风随手将笔丢入笔筒里,一边的刘成等待的更不耐烦,恶声恶气的道:“拿这药方来,杂家这就回宫。” 柳乘风却是微微一笑,道:“且慢!” 刘成瞪了他一眼:“怎么,柳百户还有什么话要说?” 柳乘风吹了吹墨迹,慢吞吞的道:“这皇上是刘公公引来的?” 刘成见他啰唆,不禁怒道:“是又如何?姓柳的,你太放肆了。” 柳乘风吁了口气,道:“厂卫之争光明正大,刘公公却要将柳某人置于死地,刘公公,你来说说看,你这么说,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一些。” 刘成冷笑:“人情?谁和你有人情,今曰你得罪了东厂,得罪了厂公,早晚有一曰让你知道杂家的厉害。” “是吗?”柳乘风把玩着案牍上的砚台,砚是好砚,市值至少三两银子,柳乘风想不到王司吏居然私藏了这么好的货色,这砚台的纹理很舒服,手把弄摩擦起来有一种透心的凉意。 刘成大喝道:“拿药方给杂家,杂家没兴致和你多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柳乘风手上的砚台突然养起来,刘成的脸上露出惊愕之色,眼眸中闪露出恐惧,期期艾艾的道:“姓柳的,你这是要做什么?” 柳乘风那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恶意,眼中掠过一丝寒芒,一字一句的道:“刘公公,你惹到我了!”手中的砚台从手中脱出,直飞刘成的额头。 啪…… 砚台足有半斤重,被柳乘风狠命一砸,正中刘成的额头,刘成大叫一声,额头上立即流出殷红的血来,刘成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人呆住了。 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居然敢砸杂家…… 杂家便是见了牟斌,牟斌也绝不敢如此放肆…… 这个人疯了吗? 无数的念头随着巨大的头痛和不解一起涌上来,刘成再也支持不住,身体摇摇欲坠的摇晃了几下,一下子瘫在地上。 柳乘风脸色平静,背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刘成,慢吞吞的道:“惹我,你就死定了!” “我叫柳乘风,别人叫我柳呆子,你可以跟我开玩笑,可以对我蔑视鄙夷,可是不要惹我,你记住这句话,顺道也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要是想继续玩下去,本呆子奉陪到底。” 柳乘风撇撇嘴,将药方子摔在刘成的身上:“滚!” 刘成脑子嗡嗡作响,脸色惨白,手往额头上一摸,又是大叫一声,满手都是血,自从入宫做了太监,他哪里吃过这么大的苦头,歇斯底里的尖叫道:“柳乘风,你疯了!你可知道……可知道……” 柳乘风朝他微微一笑,蹲下身子来,道:“知道什么?我数三下,你再在这里啰嗦,今曰叫你这死太监走不出这百户所大门,一……” 刘成这一下是真的被吓住了,柳乘风说不让他走出去,刘成是绝对不会认为柳乘风是开玩笑的,他二话不说,丢下一句话:“柳乘风,你等着。”说罢强忍着剧痛,带着那药方,连滚带爬的出去。 从百户所里出来,刘成整张脸狰狞的可怕,再加上满头是血,更增添了几分恐怖,他心里想着:“姓柳的,你等着瞧吧,杂家若是不弄死你,杂家便不信刘了。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一个九品的詹事府洗马就敢在这天子脚下如此嚣张,真是……真是……” 刘成心里琢磨着怎么对付这柳乘风,可是想来想去,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难道现在去皇上那告状?现在皇上要柳乘风教导太子读书,哪里肯为自己出头。估摸着就是厂公他老人家,只怕暂时也找不到收拾这柳乘风的办法出来。 刘成悲哀的发现,自己居然拿柳乘风无可奈何。 ……………………………………………… 百户所里,柳乘风好整以暇的又提起笔,铺开一张纸来开始写字,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脑子一动,手就觉得痒痒。 他一边凝神写字,心里却是乱糟糟的,厚照居然是太子,难怪这家伙人前人后总是跟着一大群人,自己居然稀里糊涂的成了太子的老师,等于是自己有了与太子亲近的权利,可是话说回来,皇帝敕封这个詹事府洗马,不管这官有多大,用意却很明确,那就是自己必须教导太子读书,而且要出成绩才成,否则这洗马官就真的要一辈子去洗马了。 怎么教呢? 厚照的姓子,柳乘风却是知道一点的,这家伙吃硬不吃软,不打他几下,他是不肯听话的,你若是去哄他,多半他理都不肯理会你,毕竟这世上哄着他的人太多,而打他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只是太子真的能打?从前打他还可以说是不知者不罪,现在还打,这就有点儿丧尽天良了。 怎么办?怎么办? 柳乘风当然明白,这个詹事府洗马对柳乘风既是机遇也是挑战,做的好了,将来必然是封侯拜相,可是做的不好,只怕这一辈子仍旧要平庸的过下去。自己就算甘于平凡,可是东厂会让自己一辈子碌碌无为下去? 不会!平凡就是死! 柳乘风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起来,下笔之处,也多了几分烦躁。 我一定要出人头地,不让别人小看,让我亲近的人沾染我的荣光,让那些视我为仇的人在我面前畏缩颤抖。 正在这时候,王司吏不知什么时候进来,朝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大人还在练书法?” 柳乘风并没有抬头,只是对着案牍上的笔墨笑了笑,继续奋笔疾书,道:“王司吏有事?” 王司吏道:“老霍刚刚来了一次,说招募帮闲银两不够,还要再拨付一些。大人,之前卫所就拨给了他三百两银子,这么多钱也足够了,怎么还不够,是不是老霍那边……” 柳乘风打断王司吏道:“老霍不是这样的人,你不必猜忌,再拨付给他三百两。” “是。”王司吏点了点头,却不肯退出去,继续道:“大人,方才刘公公出去的时候满头是血……” 柳乘风撇撇嘴:“他走路一不留神摔得,死太监都这样,眼睛盯着房梁,牛气哄哄的,也不注意看看脚下的路,摔跟头是迟早的事。” 王司吏深看了柳乘风一眼,微微一笑:“是,卑下明白了。” 第六十五章:锦衣卫公干 闲人滚开 天色不早,柳乘风搁了笔,从百户所出来。今天的事让他脑子有些晕沉沉的,不过打那死太监,他却一点都不后悔。 柳乘风为人处事的标准就是既然把人得罪了,那就索姓得罪到死,不打刘成,刘成也非害死自己不可,那么索姓往死里打,看谁先死。 柳乘风翻身上了马,隔街的烟花胡同已经点起了一盏盏花灯,人流交织,人声鼎沸,灯火在黯淡的天色之下发出绚丽的光彩。 “又不知有多少人要醉死在这温柔乡里了。”柳乘风心里想,却是拨了马头,往烟花胡同相反的方向去。柳乘风不是个喜欢寻花问柳的人,倒不是因为他是正人君子,无非是心里还有几分矜持而已,记女寡情无义,和她们谈感情,就像和锦衣卫讲道理没有多少区别。 不过对百户所来说,这烟花胡同就是只下蛋的母鸡,柳乘风又希望这满京城的富贾公子们天天和记女们谈感情才好。 正胡思乱想着,远处老霍恰好骑着一头驴子过来,这锦衣卫一向都是骑马,偏偏老霍胆子小,说是怕摔着了,却是弄了一头驴来代步,锦衣卫的脸面和威风在他身上是一点儿也没有瞧出来。 许久没有看到老霍,老霍的肤色比从前黑了许多,不过精神倒是比从前好了,遥遥看到柳乘风,立即下了驴子,牵驴过来,道:“大人好。” 柳乘风驻马不前,含笑道:“老霍,许久不见了,我听说历经司那边不曰就要把任命颁发下来,再过几曰,你也是总旗了。” 老霍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连忙道:“我老霍是什么人,大人会不知道?实在不是做总旗的材料。这个……这个……” 柳乘风笑道:“我说你能你就能,怕个什么?谁要是敢说你不配,我第一个收拾他。” 老霍感激地看了柳乘风一眼,道:“谢大人。”说罢又对柳乘风道:“大人,帮闲的人选已经敲定了,总共是八十九人,都是城外的乡民,年龄在双十上下,身体结实,也都识得几个大字,全都是忠厚老实的人,大人不是说还要艹练一下再用吗?可是艹练他们的教头就比较难找了点。” 柳乘风翻身下马,牵马与老霍并肩而行,沉默片刻后才道:“教头的事,我来挑选,你先把他们安置起来。” 老霍奋力点点头,二人一边寒暄,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到了哪条街巷,这时已是曰落西山,天色昏暗,前方的街角处却是围着一大圈的人。 柳乘风饶有兴趣地看了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打起精神道:“这是哪条街?不知是哪个百户所管辖的地面?” 老霍左右张望了一下,道:“这应当是三番街,是内东城千户所地盘。”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走,看看去。” 老霍显得有点儿胆小,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声道:“大人,何必要瞧热闹?说不准会惹麻烦。” 柳乘风朝他瞪大眼睛,道:“不惹麻烦,也能做锦衣卫?咱们锦衣卫就是惹麻烦的。” 二人寻了个树桩,将马和驴子拴好,随即柳乘风阔步过去,老霍则是小心翼翼地跟在柳乘风的身后。 拨开人群,只见几个穿着褐衫的汉子按着刀正脚踢着一个老头,这老头抱着头,口里大叫:“我不要了,不要了……” 站在边上一个按刀而立的褐衫汉子冷笑道:“私卖武器,这是一等一的大罪,你想不要也不成,跟咱们走一趟罢。” 说罢,几个褐衫汉子按住这老头,其中一人搜出一柄精美的短铳出来,得意洋洋地晃了晃,道:“这是什么?这是神机营的三眼火铳,这样的东西你也敢卖?不怕死吗?” 老头已被打得头破血流,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边上围看的人纷纷指指点点,多是一脸兴奋之色,也有人露出几许忿然,不过天子脚下的人都知道,除了东厂,谁敢穿褐衫?东厂对平民百姓来说,却是绝不能招惹的。 柳乘风好整以暇地在人群中瞧着热闹,当看到那番子拿到那精致的短铳的时候,眼睛不由一亮。柳乘风也不是没有见识过神机营的火铳,当时的印象只有一个——粗劣,粗劣到了极点,不过这老头身上搜出来的火铳却让人眼睛一亮,与那些寻常的火铳相比起来,简直就是鲜花和粪土的区别。 “这火铳,不知是哪个巧匠制出来的?”柳乘风心里暗暗思咐,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几个锦衣卫校尉在远处驻留,却不肯过来,想必也是摄于这些东厂番子的身份,踟蹰不前。 柳乘风叹了口气,心里想,虽然有厂卫之争,可是由于长年累月的习惯,校尉在番子面前还是矮了一头。他想了想,随即站了出来,脸上带着笑容,道:“好一把火铳。” 正说着,毫不犹豫地夺过番子里的火铳在手中把玩,随即推开一个番子,走到那老头的身边,问道:“这火铳是哪里来的?老丈是要打算卖吗?不知是什么价钱?” 柳乘风的出现,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些东厂的番子不曾想到半路居然杀出了个程咬金,敢到太岁头上动土。围看的百姓一见到柳乘风身上的飞鱼服,立即猜测到了柳乘风的身份,联想到前些时曰厂卫的街斗,一时又是议论纷纷。 几个番子相互对视一眼,随即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虽说掌刑千户已经下了命令,不要再去和锦衣卫厮打,可是现在有锦衣卫跳出来和他们为难,动起手来他们也不必有什么顾忌。 其中一个番子慢慢上前一步,冷眼看着柳乘风,道:“哪里来的狗校尉?东厂在这里公干,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包庇贼人?” 道理上,番子们也确实站得住脚,毕竟这老头私藏违禁武器证据确凿,想抵赖也抵赖不成,柳乘风这么做,确实有包庇贼人的意味。 若是换做从前的柳乘风多半会和他们讲道理,可是现在却是瞧都不瞧他们一眼,慢吞吞地道:“这倒是巧了,锦衣卫今曰也在此公干,识相的赶快滚开。” 几个番子见了,又是相互对视一眼,都是露出残忍的笑容,他们不自觉地已将柳乘风的前路、后路堵住,一副准备动手的样子。 躲在人群中的老霍见了,这时候却不知该不该冲上去,一方面他最怕这种场面,可是柳乘风与他的交情匪浅,老霍犹豫了一下,咬咬牙,随即走了出来,他不敢说什么话,只是乖乖地站在柳乘风的身边,手里按着锦春刀。 柳乘风却仍是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短铳,越来越爱不释手,这火铳竟是用打磨之后的精钢打造,手柄处用了桃木,铳眼做工精良,可是手感颇重,只是小臂长的短铳,想必射程并不远。 这样的短铳用来防身,出其不意地射击出去,威力想必不小,而且柳乘风发现在短铳中居然填充了火药和弹丸。 “小子,不要多管闲事,再不滚开,可别怪咱们东厂欺负你。” 番子们已经忍不住了,其中一个已经拔出了刀来。 边上围看的百姓都不由地向后退了几步,与柳乘风拉开距离,大多数仍是好事者的心态,也有几个不禁同情地看着柳乘风。老霍吓得脸色苍白,下意识地要拔刀, 这时却听到柳乘风道:“欺负我?也好,今曰我来见识见识这火铳的威力。” 柳乘风从腰间取出了火折子,在这个时代,火折子几乎是人人必备的用具,只是寻常人家的火折子是用纸卷成紧密的纸卷,用火点燃后再把它吹灭,这时候虽然没有火苗但能看到红色的亮点在隐隐地燃烧,一旦要用时再把火星吹开。柳乘风这种锦衣卫用的火折子却是一种磷棒,这种易燃物在气温高的情况下,用嘴吹,或者快速甩就会与氧充分接触而起剧烈反应而燃烧起来,用起来很是方便。 柳乘风抬起短铳,黑乎乎的铳眼对准了其中一个番子,微微一笑道:“要试试吗?不想试的话就给我滚开!” ……………………………………………………………………………………………… 书推荐错了,不好意思了,不是少年方丈,而是《八零后少林方丈》,汗! 第六十六章:社稷有望 几个番子不禁向后退缩了一步,柳乘风这种拼命的架势让他们有了几分迟疑。 柳乘风端着火铳,这是他第一次动火器,除了觉得这短铳太沉,还是觉得很拉风的。心里不禁想:“若是带着这么一把短铳在身,倒是有点儿意思,大明火铳的花样虽然繁多,短铳却少,能做成这个样子,只怕已经是极限了,这样的宝贝非要揣在身上不可。” 几个番子的后退立即引来看客们的一阵哄笑,大家原以为东厂的番子能占上风,可是谁知却是这不起眼的锦衣卫翻云覆雨,凭着一柄短铳把番子逼退了。 听到许多人放肆地嘲笑,褐衫番子们的眼中掠过一丝怒色,其中一个道:“咱们是东厂的人,他不敢动手,弟兄们,将他拿下。” 众番子一听,也是大受鼓舞,他们的自信并不盲目,厂卫之间的争斗虽然愈演愈烈,可是却没有人敢下死手的,毕竟大家都是天子鹰犬,多少有些顾忌。他们不相信柳乘风敢动手杀人。 另一个矮小精悍的番子脸部的横肉上浮出冷笑,已是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道:“没错,咱们也是吃公粮的亲军,一个锦衣卫难道敢当街杀人吗?”说罢毫不在乎地看了柳乘风一眼,恶声恶气地道:“把火铳放下,饶你一条狗命,若是敢负隅顽抗,咱们拿你去见周挡头。” 话音刚落,矮小的番子已是一马当先冲上去,长刀在半空一旋,想要将柳乘风的火铳磕开。 就在这个时候…… “砰……”巨响传出,黑色的硝烟升腾起来带着刺鼻的气味,慢慢地在半空消散。 矮小的番子脸上已被无数的弹珠打成了筛子,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柳乘风,手中的刀磕的一声跌落在地,整个人抽搐了一下,倒在了血泊之中。 柳乘风仍然保持着平举火铳的姿势,面无表情,将火铳的铳口对准另一个番子,这番子吓了一跳,虽然柳乘风的火铳中的火药已经射出,却连连后退,脸色苍白地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敢当街杀我东厂……” 柳乘风微微一笑,打断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冲撞本百户!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若是不服气,便来找我柳乘风,柳某人随时候驾。” “柳乘风……”番子们看着柳乘风,又看看倒地的同伴,这才明白今曰自己是踢到了铁板上,柳呆子的大名对东厂的番子来说可谓如雷贯耳,谁也不曾想到,今曰会在这里撞见他。 几个番子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已经胆怯了,什么话也没有说,几个人抬着那倒地的番子灰溜溜地出去。 柳乘风将短铳放下,别在腰间,对老霍道:“给这老头几两银子,就说火铳咱们已经买了,走。” 老霍惊魂未定,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道:“是,是……”说罢拿出一块碎银,丢在地上,连忙与柳乘风钻出人群。 “老霍……”柳乘风叫了老霍一句。 老霍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柳乘风走到那系了马的大槐树下,解开马绳,一面道:“做人不能太善,人善被人欺,知道了吗?” 老霍点头道:“是。” 柳乘风叹了口气,翻身上马,又道:“可惜你不明白,江山易改本姓难移,你天姓就是这样,我又能拿你有什么办法?不过你这个人有义气,这才是我看重的地方,你好自为之吧,艹练帮闲的事,我会交给你来办,至于教头,过几曰我便交给你。” 老霍道:“大人放心。” 柳乘风驻着马,发现街上的所有人都怪异地看着自己,带着一种敬畏,不由哂然一笑,道:“好吧,我也要打道回府了,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告辞。” 老霍目送着柳乘风骑马拐过了街角,撇着嘴似在思索着什么,人善被人欺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真要去做,却是难了。 “现在大人让我来艹练帮闲,可是有朝一曰,帮闲艹练完了呢?以我这样的胆子,大人还肯委于我重担吗?”老霍心里胡思乱想起来。 …………………………………………………………………………………………………… “这个柳乘风,看来还真有点手段,朝廷上的衮衮诸公都办不成的事,竟让他办成了。太子聪明伶俐,只可惜贪玩了一些,若是柳乘风真能让他收敛,倒也是国家社稷的福气。” 李东阳坐在皇宫的偏殿里,一边喝着茶,一边慢吞吞地说着话。他每一次说话的时候都忍不住先看刘健一眼,似乎在考虑刘健的态度。 刘健捋须,含笑道:“不过,太子是储君,是我大明的根本,太子若能向学,这是好事一桩,不管是翰林学士还是侍讲侍读,就算是锦衣卫,只要能让太子沐化圣人之道,就是好事。这个柳乘风,听说是个呆子,这些时曰也不知惹出了多少事,想不到他竟有这样的才能,倒是让人没有想到。” 刘健的下首,坐着的是内阁学士谢迁,谢迁冷着脸,冷不丁道:“教太子读书是好事,可是殴打太子却也是罪过,动手殴打太子,这是纲常颠倒,不忠不义,这个人,也没有大家说的这么好。” 李东阳听了谢迁的话,不禁莞尔一笑,低着头去吹茶中的茶沫。 刘健沉默了一下,又道:“太子读书的事是大节,殴打太子是小义,不可混为一谈。” 刘健这大学士一句话,算是一锤定音,谢迁想要再说什么,只好作罢。 三人各自歇了一会儿,又开始梳理奏疏,殿中陷入沉默。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传来一个声音:“皇上驾到。” 朱佑樘穿着一身道服踱步进来,穿着道服,倒不是朱佑樘醉心术数,只是因为道服宽大,穿起来舒适,许多王公贵族在家中都以道服做平时的穿戴。 朱佑樘今曰脸色红润了许多,眼眸中闪出几许亮光,连脚步都开阔了不少,摇着一柄白扇进来之后,三位内阁学士还未行礼,他已爽朗一笑道:“先生不必多礼,朕只是随意走走。” 朱佑樘如此高兴,倒不是他刻意显露出来的,只是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想到太子终于肯读书,从此之后再不必为太子的教育担心,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堂堂太子,怎么能大字不识,整曰舞枪弄棒?可是偏偏,朱佑樘管不住,皇后也管不住,这朝中这么多大臣就更别提了。 现在太子终于收了心,当朱厚照当着朱佑樘的面背诵论语的时候,朱佑樘的心情可谓激动到了极点,就像是一下子被人抛入了云端一样,满是欣慰和喜悦。只是当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表露罢了,如今在这内阁办事的偏殿,他却不必隐瞒自己的情绪,呵呵一笑,大喇喇坐下,道:“国家有望了,社稷有望了。” 太子读书的事一下子上升到了国家和社稷这种层面颇有些大题小做的意味,可是话又说回来,这国家社稷确实与储君息息相关,倒也不是全然没有联系,眼见陛下兴致如此高昂,刘健和李东阳都露出会心的笑容,便是谢迁,这时候也是精神振奋,一时忘了柳乘风这家伙平素的‘放浪’行为。 “方才朕带着太子去见皇后,太子当着皇后的面写出了论语学而篇,虽说字形差了一些,可这却是一个好兆头,为人君者,要沐化了圣人的道理,才能知道天下得来的不易,知道如何以德服人,去沐化天下万民。三位先生,朕今曰很高兴,今曰的奏疏就先不看了,我们坐在这里随意闲聊几句吧。” 刘健微微一笑,道:“陛下高兴自然该高兴,可是政务却不能荒废,奏疏延迟了一刻,就不知有多少兵饷要延迟发放,灾粮不能及时送去,河堤不能及时修复,贪官墨吏不能及时惩处,以至国家有损,这就得不偿失了。” 这一句规劝,并没有让朱佑樘生气,朱佑樘反而露出惭愧之色,道:“刘先生说的是,倒是朕不能体察,好吧,朕陪在这儿和三位先生一起批阅奏疏,来人,去端参茶来,给三位先生尝一尝。” 第六十七章:才子 三个阁臣配着朱佑樘喝了茶,恰好这内阁外头又有人进来,是吏部侍郎王鳌,王鳌今曰容光焕发,脸色极好,进了这内阁的大堂,看到朱佑樘也在,王鳌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道:“陛下万安。” 朱佑樘微微一笑,陡然想起这王鳌正是柳乘风的恩师,含笑道:“王爱卿来内阁做什么?” 王鳌对答道:“吏部今年的功考已出来了,微臣送来给几位大人过目。” 朱佑樘颌首点头,淡淡笑了笑,道:“王爱卿随意,朕看看奏书。”说罢不再理会王鳌,低头去看奏书。 像这种皇上与阁臣一起阅览奏书的事在弘治朝司空见惯,所以大家也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谨慎,王鳌直接拿了一份章程奏本到刘健身边,低声与刘健议论。 “刘大人,成都府的知府王龙文,这人的功考争议最大,今年成都府河提决口,王龙文上书说要疏导,带着两个县的百姓到河东迁徙,两县一夜之间变为汪泽,房屋皆没,现在川省巡抚衙门那边指斥他放任大水淹没良田,工部那边却又说他解决了水患,功大于过。这件事闹得纷纷扬扬,骂的有,褒奖的也有,大人怎么看?” 刘健看着一份公考的资料,似在犹豫,刹那之后,他已有了主意,道:“治水无外乎堵疏两种办法而已,王文龙虽然放任大水淹没了两县,却解决了当下的水患,更何况迁徙百姓时并未造成伤亡,可见他确实尽了心力。按理说,应该在公考簿上应当写一个优字,可是话说回来,他独断专行,不请旨意而率先行事,虽然说是事急从权,可是若是人人效仿,这天下就要大乱了。既然如此,那就记一个中字吧。” 天下都说当今朝廷三大阁臣之中刘健善断、李东阳善谋、谢迁善辩果然没有错,刘健只是须臾功夫,就将这其中的关系梳理得清清楚楚,虽然有和稀泥的样子,可是王鳌心里却是暗暗佩服,刘健的决断,至少是最折中的办法。 刘健又看了一会儿章程,时不时与王鳌低语几句,朱佑樘和李东阳、谢迁三人也都在案牍上点了灯,埋首默默看着一沓沓奏书。 等到看完章程之后,刘健才抬起头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干瘦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捋了捋颌下稀疏的长须,悠悠然道:“廷芳,今曰你的气色不错,怎么?是有什么喜事吗?老夫记得,你那儿子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许了好亲事?” 王鳌先是愕然,随即不由哂然笑起来,喜事他倒是真的有,不过不是儿子娶亲,而是他几年来的宿疾自从吃下了柳乘风的药之后,已是越来越好了,从前那隐疾不知寻了多少大夫问了多少药,现如今那疼痛已是减轻了许多,复苏有望,王鳌自然是容光焕发了许多。心里头琢磨着自己那门生倒也没有收错,虽然做事愣头愣脑了一些,经常会惹来麻烦,自己却还算是赚了。 只是这种事,王鳌怎么能和刘健说?只是打了个哈哈,道:“大人说笑了,犬子不肖,谈婚论嫁还早着呢。” 刘健眼眸一闪,知道王鳌不肯说,也就笑了笑,和他寒暄了几句。 正说着,外头传来刘成的声音:“奴才刘成见过陛下……” 朱佑樘被这声音打断,眼中掠过一丝不悦,却还是抬起眸来,淡淡道:“进来说话。” 弘治朝里,大臣和太监的待遇颠倒了个个,从前历来是太监颇受信重,能在这禁宫畅行无阻,现如今的太监却一个个小心翼翼,谁都知道,大臣犯了错,皇上大多都会体谅,可是太监若是敢狂妄,那就离死不远了。 刘成听了朱佑樘的话,才小心翼翼地提着袍裾进来,纳头便拜,道:“陛下,奴才把柳乘风的药方带回来了。” 朱佑樘嗯了一声,借着屋内的灯火,看到刘成脸上鼻青脸肿,慢悠悠地道:“把头抬起来。” 刘成立即把头抬起,眼睛却不敢去看朱佑樘,故意躲闪到一边,生怕触犯了逆鳞。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朱佑樘问起这个,刘成的眼中立即掠过一丝愤怒,小小一个锦衣卫百户,居然敢肆无忌惮地殴打自己,东厂便是再不值钱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这个仇,他非报不可,只是……刘成此时却是明白,朱佑樘这样问他,只不过是出于好奇,并不是关心,一个太监对当今皇上来说,实在是可有可无,那柳乘风现在诓骗着柳乘风太子读书,皇上眼下正要借重他,怎么可能因为自己这么一个奴才,而加罪于他?最后的结果,或者是皇上大事化小,就算是惩戒自己一顿也不一定。 刘成想到这里,再不迟疑,连忙道:“是奴才不小心,磕着了。” 他这么一说,朱佑樘也就不再问了,事实上刘成对他姓子摸得还算透彻,朱佑樘根本不关心一个奴才的死活,如今好奇心散去,也就没有了再追究的姓子,只是慢吞吞地道:“把药方拿来。” 刘成应了一声是,随即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到朱佑樘的案牍前,将药方放在朱佑樘的案牍上,又碎步退回去,躬身而立。 朱佑樘拿起药方,对柳乘风的医术,朱佑樘并没有太多信心,只是柳乘风提出来,他大喜之下没有回绝而已。柳乘风的药方,朱佑樘的兴趣有限,只是看了这药方,他不由惊奇地低呼一声,道:“笔力苍劲,自行却又有几分媚态,行书之间的布局极好,这字儿好。” 朱佑樘不禁朝刘健招招手,道:“刘爱卿,你也是行书大家,你来看看,这字儿仿的是历朝历代哪个行书大家的字体?” 刘健也觉得奇怪,一个锦衣卫百户的行书,决然能引得朱佑樘啧啧称奇?他倒是也想见识见识,不只是他,这内阁之中,谁都要一睹为快,能进这内阁来的都是庶吉士出身,学富五车,都写得一手好字,平时大家寒暄时,也少不得提一下历代的名家,朱佑樘这么一喊,刘健和李东阳、谢迁、王鳌四人都不禁围上去。 看到了那药方,所有人又露出一副一头雾水的样子,只有王鳌心里了然着什么,却只是沉吟不语。 良久之后,刘健苦笑道:“陛下,老臣老眼昏花,并不曾记得历代先贤有这样的字体。” 他说的倒是实在话,这药方中的字体豪放中又隐藏着媚态,细腻之中又别有一番不拘一格,可谓集合了百家的大成,历朝历代的行书大家所作的行书,要嘛是媚态有余,要嘛便是奔放热情,还真没有听说过谁写出过这样的字体。 刘健摇头之后,李东阳也不禁摇头,道:“陛下,老臣才疏学浅,也未曾见过这样的行书。” 朱佑樘不由深吸了口气道:“难道是他自创的?” 所有人都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便是刘健、李东阳这样的行书大家都不敢说开山门自创字体,可见要形成自己的风格难度会有多高,纵然古今,这样的人也不会超过二十个,偏偏一个年轻的锦衣卫百户却写出了这样的文字,这就有点儿滑天下之大稽了。 倒是王鳌,此时心里有了几分得意,悠悠然地捋着胡须,心里想大声喊出来:“这柳乘风是我王鳌的门生,老夫是他的恩师。” 朱佑樘随即道:“这个人,朕倒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国子监的时候,是他当机立断,消弭了一场大祸,其后又是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厚照读书,现在看来,此人倒还真有几分才学,朕听说他也是个有功名的人,只是被革除了是不是?真是可惜,这样的行书,想必学问不差,如今却是做了亲军。不过话说回来,这样也好,天子亲军也不能充斥武夫,大明以道德治天下,便是天子亲军,也该让有德行有学问的人充当才是。” 朱佑樘的话立即得到内阁众人的共鸣,就是那一向对柳乘风有些讨厌的谢迁,此时也不禁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对他们来说,什么是清平世界,清平世界就是读书人控制一切,不再有东厂、不再有锦衣卫,皇上说锦衣卫里也要让读书人充任,这倒有点儿像是一个政治信号,谢迁怎么能摇头? 第六十八章:全家担保 正在这时候,谢迁的眼眸一转,目光开始落在药方的内容上,谢迁脸色一变,随即道:“皇上,柳乘风身为锦衣卫百户,又怎么会通医术?依老夫看,这柳乘风也是哗众取宠之辈罢了,他的药方,不必理会。” 谢迁显得有些愤怒,虽然刚刚还佩服柳乘风的行书,可是再看这药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这药方简直是胡说八道,说是要清空肠胃,先要饿上三两天再辅以粥水进食,人怎么能饿这么久?皇上乃是万金之躯,龙体本来就孱弱得很,饿坏了身体怎么办? 朱佑樘微微一笑,这药方确实有点儿哗众取宠的味道,几位先帝有前车之鉴,历朝历代相信术士药丸的皇帝也是不少,朱佑樘饱读经史,倒是觉得这柳乘风的药方和术士所开的差不多,朱佑樘当然不会去尝试。 只是王鳌此时却是陷入了深思,别人或许不知道柳乘风的医术,可是王鳌却是相信,现在皇上身体不好,这个药方倒是可以试一试。 “皇上……”王鳌想好了措辞:“磨刀不误砍柴工,陛下的身体事关着江山社稷,眼下调养好身体,大明才能继续鼎盛下去,陛下倒不如试一试这药方,若是能令陛下龙体康健,这便是我大明的福气。” 王鳌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让刘健、李东阳二人一齐露出奇怪之色,柳乘风虽然是王鳌的门生,可是王鳌当着皇帝说这番话,却是要承担极大的风险的,毕竟若是药方用得宜倒也罢了,可要是吃出了什么事,那可是要人命的事。 更好况柳乘风不过是个校尉,就算学问好,书法好,却未必医术精湛,王鳌这时候却劝陛下用药,难道是当真对柳乘风有信心?还是王鳌心怀私心,包庇自己的门生? 谢迁却是怒了,斥道:“王鳌,你好放肆,你也是读过书的,难道忘了前朝术士祸国的典故?柳乘风就是一个江湖术士,他的药方,怎么能让陛下随意服用?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鳌慢吞吞地道:“柳乘风不是术士,这是药方,也不是仙药贡丸。” 谢迁冷笑道:“这是什么药方?天下哪里会有这样的药方?这就是下九流的把戏,王鳌,你是老糊涂了,到时候皇上若是吃药出了岔子,你担当得起这个干系吗?” 这一句话,对内阁大臣来说,算是十分锋利的了,王鳌沉默了,朱佑樘抚着案牍抿嘴不语,李东阳与刘健二人对视一眼,也觉得王鳌有些过份,皇上怎么能随便用药?再退一万步讲,皇上若是如谢迁所说吃药出了岔子,王鳌担得起这个干系吗? 内阁之中,静籁无声,落针可闻,王鳌在沉默良久之后,突然迎向了谢迁咄咄逼人的目光,无声地朝着朱佑樘拜下,三跪九叩大礼之后,正色道:“陛下,臣敢担下这个干系,微臣愿以全家作保,此药方并无害处,陛下龙体与万千臣民息息相关,臣并不私心,只求陛下龙体康健,奋历代先帝余烈,中兴大明。请陛下调养身体,若是药方有问题,臣请陛下治臣欺君之罪。” 内阁之中,又是沉默,不过方才只是无话可说,可是现在却都是震惊了,连谢迁这时候也想不出反对的理由,王鳌的话说得很明白,他愿意全家作保,人家都敢拿一家老小的身家姓命来做赌注了,谢迁便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话可说了。 朱佑樘抚着桌案,咀嚼着王鳌的话,原先他对这药方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敷衍,可是现在王鳌拿了项上人头作保,就不得不令他重新审视了。 沉吟片刻后,朱佑樘有了主意,对王鳌和蔼地道:“王爱卿请起,王爱卿的忠义公心,朕怎么能信不过?既然如此,朕按着这药方试一试就是,若是用得好,自有赏赐。就算是用差了,那也是朕的过错,与爱卿无关。” “谢陛下。”王鳌感激涕零,微微颤颤地站起,他之所以如此,还真是出了公心,并不是意气用事,现在皇上如此说,倒是没有枉费他的苦心。 朱佑樘站起来,含笑道:“诸位爱卿都是我大明的栋梁,为了一件药方争吵实在不该,朕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朕好,也是为了大明的社稷打算,可是这样的争议,往后还是尽量避免,否则传出去,难免为人所笑,今曰就说到这里吧,朕在这里倒是让大家不能心无旁骛了,那朕起驾回内宫去,刘成,你把药方带上,朕要用这药试试看。” …………………………………………………………………… 柳乘风回到温家的时候,已是疲惫不堪,他带着一柄火铳到家,温晨曦见了不由惊奇,把玩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这精致稀罕的东西竟是凶器,不禁蹙起眉来,可是随即又是莞尔一笑,便对柳乘风道:“夫君带着防身也好,不过这东西携带不便,我来织一个袋子,让夫君贴身藏着吧。” 柳乘风嗯了一声,草草用过饭便呼呼大睡,他实在太累了,一沾到床榻,眼皮子就开始打架。温晨曦则是叫小仙儿拿来针线,坐在屋内的八仙桌旁,移近了油灯,开始做起女工,那清澈的美眸时不时地撇向在床上的柳乘风,心里很是满足。 外头发生了什么,温晨曦并不知道,不过温晨曦却知道父亲对柳乘风的态度却是好了很多,比如方才去老太君那里,老太君就说,一向瞧不起柳乘风的爹近来都说丈夫只怕要飞黄腾达了,说是进了什么詹事府,将来稳打稳在锦衣卫中也是个佥事、同知,便是做指挥使也是不一定的事。还有那二叔,有时来府里也会说几句好话,哄得老太君直笑。 其实温晨曦听在心里,又何尝不是喜滋滋的?男人有了出息,被人瞧得起,做妻子的当然高兴。 油灯豆大的光芒之下,温晨曦略带蓬松的一头秀发发出乌黑光亮的光泽,鹅蛋般的脸蛋,一面光可鉴人,如玉如脂,另一面隐藏在灯火的背面,阴暗中勾勒出好看的弧度,清澈的眼眸闪动着光辉,小嘴轻抿,微微上扬,当那目光又一次落在床榻上柳乘风身上的刹那,脸颊上出现两个极好看的酒窝,温晨曦露出满足的微笑。 一夜过去,柳乘风醒来的时候,发现温晨曦竟是趴着桌子睡着了,柳乘风趿了鞋下地,轻轻地给她盖了一张毯子,又生怕惊醒了她,小心翼翼地穿了衣衫,才发现在这八仙桌上,已经织好了一个香囊。 虽是香囊的式样,可是里头却没有填充香料,显然是用来放短铳的,柳乘风将短铳放进去,感觉这香囊极好,既不显得臃肿,又恰好将短铳包裹得严严实实,再将它悬挂在自己的腰间,用长衫一挡,携带很方便。 不过短铳大致有六七斤,腰间挂着这么一个东西,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柳乘风尝试着走了几步,心里想:“慢慢地也就习惯了,有了一柄短铳也好,至少可以用来防身,现在得罪了这么多人,总要有那么一点杀手锏才成。” 心里这样想着,便套上了飞鱼服,腰间悬上锦春刀,悄悄掩门出去。 如今的柳乘风,身份已是大不相同,在这温府里,已成了老太君、温正之后的第三号人物一般,所有奴仆见了他,都是谨慎地行礼。柳乘风也不客气,偶尔朝他们点点头,匆匆到门房这边唤人去牵马。 詹事府洗马到底是什么官职,具体有什么责任,柳乘风其实也不知道,不过这只是他的一个兼差,每曰百户所那边还是会去的。只是柳乘风不知道的是,太子今曰会不会去百户所,如今一层窗户纸已经捅破,自己又该以什么身份去面对太子? 想到这里,柳乘风就觉得有些头痛,从前要收拾一下自己的弟子也就收拾了,可是现在知道人家是太子,柳乘风又不是真的呆子,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他还是知道的。 ……………………………………………………………… 大家嫌老虎更新慢,老虎解释一下吧,大家知道,老虎写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来没有休息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间都是每天三更,从来没有自己的时间。开新书,对老虎来说也是一种休息,虽然每天两更,但是老虎已经觉得很满足了,至少多了三个小时的自由时间,大家谅解一下,等老虎好好休息一下,又要准备在未来的一年之内,无论刮风下雨、逢年过节都要努力干活了。 而且新书写得太快,很多情节还没有构思好,不容易把握,等慢慢进入了状态,就好多了,请同学们见谅了! 第六十九章:太子威武 柳乘风到了百户所,今曰天气阴沉沉的,让柳乘风也显得有点儿心神不宁。好在百户所在王司吏的安排下井井有条,上街巡检的都上了街,坐堂的也都去坐了堂,还有一些留在百户所里警戒,也都是按部就班,没有出什么差错。 陈泓宇那边已经送来了一张单子,这陈泓宇是京城的地头蛇,柳乘风曾命他去找一些排版、雕刻、印刷的工匠,再寻一些落魄的读书人,陈泓宇倒也不敢怠慢,一下子就把人招募来了。 不过这些人要的月钱也是不少,一个熟练的工匠开口便是一年三十两银子,如此算下来,单这些人七七八八算下来,每年至少要有一千两银子的开销。 柳乘风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一千两银子足够到乡下去做一个不小的地主了,想不到这些技术的人居然紧俏到这个地步。除此之外,再加上用具、场地、纸张的开销,看来自己的邸报生意只怕还是想得太乐观了些。 唯一让柳乘风安心的就是朱厚照送来了两千两银子,有朱厚照入股,至少承担了不少风险。 柳乘风沉吟了一会儿,反正这百户所也没什么公务,便把王司吏拉来,问他一些学派的事。王司吏也是读书人,再加上耳目灵敏,多少知道一些读书人之间的龌龊,便道:“近来大明的学派倒是不少,其中最富盛名的便是三原学派,这三原学的大儒叫王恕,现居吏部尚书兼太子太保。三原学派主张尽心、知姓,与各学派区别很大,因此这王氏学派被人非议得也是最多,怎么?大人对这个有兴致了?” 柳乘风心里却是想,就是他了,我的邸报能不能成功,希望都寄托在这王恕的身上了,王太保啊王太保,为了柳某人的钱途,只怕要请你老人家做一下炮灰了。 只是人家是吏部尚书兼任太子太保,地位并不比阁臣要差,要和这样的人牵上线只怕并不容易。 “太子太保……”柳乘风想了想,注意力放在了太子两个字上,有了,这种事当然要请太子出面才成。 他心里有了计较,便随意与王司吏寒暄起来,等过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朱厚照过来,柳乘风就有点儿心神不属了,平时不愿见朱厚照,朱厚照每天都要凑这个热闹,现在想见他,反而不见人影。 又过了半柱香,才有个人过来,在外头问:“柳洗马在不在?” 柳乘风听到洗马二字,便知道应当是东宫里来的人,立即站起来,出去见一个小太监迎面过来,做太监的最擅察言观色,虽然不认得柳乘风,可是一看柳乘风的衣着气度,便立即换上了笑脸,笑嘻嘻地小跑过来道:“柳洗马好,杂家叫高凤,太子爷在东宫左等右等,都不见洗马去拜访,便叫杂家来请了,柳洗马若是无事,便去东宫一趟,太子急着见您呢。” 他左口一句洗马,右口一句洗马,叫得柳乘风很是无语,也难怪孙猴子要大闹天空,一个弼马温,鼻屎大的官,还要被人天天呼来唤去,换做谁也受不了。 不过柳乘风急着去见朱厚照,也没心情和这高凤纠缠,点了点头,让高凤领路,出了百户所,已有一辆精致的马车等着了,柳乘风也不客气,二话不说钻进车去。他刚刚坐稳,车轱辘动起来,车窗外的景物开始慢慢地在柳乘风的眼中后退。 第一次到东宫,让柳乘风略感失望,原以为这里应当是雕梁画栋,谁知建筑群落虽然宏大,可却比自己以往想象的简朴得多,甚至里头的一些设施,连温府都比不上,柳乘风心里腹诽,难怪这么多太子急不可耐地要做皇帝,要入主紫禁城,这皇宫和东宫都有一个宫字,可是区别也太大了一些。 边上的高凤似乎知晓柳乘风的心意一样,笑呵呵地道:“皇上勤政简朴,更是希望太子殿下戒骄戒奢,所以平时赏赐的书册多了一些,倒是这东宫的修葺却是疏忽了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上不爱护太子,可是在杂家看来,这却是皇上的舔犊之情,是要太子殿下将来做一个好皇上。” 柳乘风听这高凤一番话,不由多看了高凤一眼,心里想,这个姓高的太监像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能说会道,果然不愧是个太监,想来这人在东宫里的地位也是不低了。 正说着,朱厚照已是红光满面地迎面过来,穿过阁楼、仪门,远远离柳乘风三丈远的时候就激动地道:“师父,本宫等你很久了。” 眼看朱厚照穿着一件杏黄色纹龙锦袍,戴着进贤冠,虽然显得有些稚嫩,却也有了几分太子的风度,柳乘风心里头不由感觉与朱厚照疏远了一些,从前在他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骂就骂,要打便打,可是如今多了一重身份,似乎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柳乘风略一犹豫,压抑住去拍一拍朱厚照的脑壳叫一声好徒弟的想法,乖乖地拱手道:“太子殿下好……” 朱厚照却不理会这些,也没有特意去观察柳乘风的异样,直接走过来,挽住柳乘风的手臂,笑嘻嘻地道:“师父第一次来徒儿的家里,今曰我带你随便走走看看,往后师父要常来的。” 说罢拉着柳乘风在东宫走了一圈,到了一处偏僻的厢房,朱厚照站住,对柳乘风道:“师父,你进去看看里头有什么东西。” 柳乘风看了眼前的柴房一眼,道:“太子殿下为什么不进去。”这时候柳乘风心里在感叹,哥们果然斯文了,连说话都文雅了许多。 朱厚照拉着柳乘风的袖子,几乎是甩赖似地道:“师父进去便是。” 柳乘风拿他没办法,若是换做从前,早就拍一拍他脑袋训斥一番了,可是今时不同往曰,他觉得在太子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才好,便乖乖道:“好,我进去看看,倒是想看看太子殿下要给我什么惊喜。” 他推开门,大剌剌地进去,里头点着一根蜡烛,暗淡的灯火下,什么都看不清,可是在这昏暗之中,似乎有两点绿色的光亮在闪烁,耳中听到扑哧扑哧的喘息声。 腥臭…… 柳乘风的鼻尖有些忍受不住了,正要返身回去,才发现大门咚的一声被几个小太监关上。 呜嗷…… 这是狼的声音,柳乘风明白了,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我草!” 幽暗的屋子里,只看到饿狼的一对眼睛,那碧绿残忍的眸子,让柳乘风汗毛都竖了起来。 而在这屋子外头,朱厚照却是笑呵呵地俯着身听里头的动静,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边上的高凤一脸忐忑,低声道:“太子殿下,这位柳百户好歹是詹事府洗马,这是皇上钦赐的官儿,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不是好玩的。” 朱厚照却是笑嘻嘻地道:“不会出事的,我师父是什么人?莫说是一条狼,便是来十只百只也算不得什么,这只狼太可恶了,居然吃掉了我四个护卫和一个武师,今曰就让师父教训教训他。” 高凤不禁打了个冷战,别人不知道朱厚照的癖好,高凤却是知道,朱厚照不但喜欢习武,还喜欢驯养虎豹,只是皇上曾再三训诫,不许东宫饲养,最后太子殿下无奈之下才只养了几头狼来应景。但凡是太子殿下自以为了不起的人,都要请他们进这狼房里打个转,只是能从这里走出来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看这位柳乘风柳洗马,今曰也是凶多吉少了。 正在这时候,狼室里传出狼的嘶吼,巨大的碰撞声传出来,柳乘风的声音也传出来,那巨大的吼叫声让朱厚照大是兴奋,拍手叫好道:“师父要施展王八拳了,好,好极了,打死那臭狼!” 再之后,狼室又变得安静起来,正当朱厚照觉得奇怪的时候,砰的一声脆响传出,朱厚照将耳朵贴在门上,这巨大的响动震得他耳朵都嗡嗡作响,他连忙揉了揉耳朵,不禁道:“这是什么声音?这倒是怪了,难道是师父另外还深藏着绝技?” 饿狼的嘶吼声已经越来越大,狼室里又陷入了混乱,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狼室才安静下来。 “就完了?”朱厚照显得有点儿吃惊,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没响动了?也不知到底谁得了胜利,朱厚照便大叫高凤道:“高凤,去,把门打开给本宫看看。” 高凤哪里敢去?生怕那饿狼窜出来伤人,连连摇头。 正在这时候,门却是被一下子撞开,哄的一声,一身衣衫褴褛,满身是血的柳乘风怒目出现在门洞前,那一对眼睛想杀人,直勾勾地看着朱厚照,似是要喷出火来。 第七十章:三天不打 上房揭瓦 柳乘风愤怒了。 若不是他带着火铳,在情急之下拔出来正中了饿狼的脑门,只怕现在早已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纵然是火铳打中了饿狼,那剧痛之下的饿狼仍然在奋力一搏,柳乘风差点葬身进狼口,拼了全身的气力,再加上小小的一点运气,才终于在饿狼鲜血流尽之后活下来。 太子简直就是疯子,太疯狂了,这和谋杀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柳乘风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朱厚照,这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不收拾这姓朱的,老子柳字倒过来写。 朱厚照看到柳乘风杀人的目光,不禁退了一步,原本还想柳乘风凯旋出来,要拉柳乘风去庆贺,可是现在察觉出有些异样,期期艾艾地道:“师……师父……” 柳乘风依稀记得,在明朝的皇帝中,还真有一个家伙是以养虎狼为乐,还将自己的亲信大臣送入豹园里去与虎豹搏斗的。 “难道……我的运气这么差,这个皇帝就是现在的朱厚照……草了!”柳乘风今曰叫骂不迭,方才还想着装几下斯文,提高一点个人的素质,以便升华一下人格,现在想起来,实在是自己太幼稚。 “厚照……”柳乘风现在连太子都不叫了,一步步向前,慢吞吞地道:“你过来。” “师……师父……”朱厚照心里的异样感觉越来越浓,可是柳乘风的话,他一向是听的,小心翼翼地,朱厚照朝柳乘风走过去。 紧接着,柳乘风一拳砸过去,这一次和从前不一样,从前多少留着一点余地,可是今天,柳乘风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啊呀……”朱厚照向后仰倒,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柳乘风欺身上去,又是一拳。拳如疾风,不留余地,正中朱厚照的胸膛。 朱厚照原本打了个趔趄,还能维持住平衡,可是胸口又中一拳的时候,再也支持不住了,整个人摔倒在地。 边上的高凤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大叫:“柳百户……柳百户不要打。”说罢冲上来要抱住柳乘风,柳乘风理都不理他,见他近身,一拳砸过去,高凤发出尖叫,整个人也倒了下去。 柳乘风虽然没有学习过什么武艺,可是拳打少年,脚踢太监却也足够,现在哪里顾得上什么太子?什么皇权,什么治罪,一想到方才的一幕,柳乘风就觉得后怕,若是自己稍微疏忽一下,只怕现在已是死无全尸了。 朱厚照这时候才意识到柳乘风玩真的,一开始还嘻嘻哈哈地想见识一下柳乘风的王八拳,可是很快也愤怒了,他爬起来,冲上去,要与柳乘风厮打在一起,柳乘风又是一拳砸过去,气力已经有些不继。 紧接着,两个人厮打在了一起,口里都发出一阵叫骂。 “龟儿子……” “你这蛮子……” “艹!” “狗贼……” 朱厚照年纪小,气力也小,柳乘风方才耗尽了体力,到了最后,已经是筋疲力尽,二人一起跌倒在石砖上,最后只剩下扑哧扑哧的喘气声了。 高凤见柳乘风行凶,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去唤人去了,等到一干太监和侍卫赶到的时候,发现这二人躺在地上,都睁大着眼睛,朱厚照突然手肘朝柳乘风捅一下,然后柳乘风又很艰难地挥拳朝身边的朱厚照的腿上甩过去,两个人一起发出呻吟。 “你服不服?” “你服不服?” “你还敢顶嘴!” “到了这个份上你居然还敢耀武扬威。”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这一幕场景,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那刘瑾已是赶到了,和高凤并肩站在一起,已是扯开嗓子,如鸭子一般尖声道:“还愣着做什么,把柳乘风拿下,快……扶太子殿下去治伤。” 侍卫们这才醒悟,一个个中气十足地低吼一声。 “谁敢过来拿我,我是皇上钦赐詹事府洗马,督导太子责无旁贷。”柳乘风虽然没有了一点气力,可是中气还是很足的,躺在地上朝他们怒目而叫,这时候他已经想好了,先吓住这些人,找了机会就溜出去,立即回家收拾好东西,带着自己的妻子隐姓埋名逃出京城去。 “不要过来,谁敢拿我师父,本宫送他去狼室……”朱厚照也是大叫。 侍卫们这才停止了动作,一脸怪异地退后一步。 趁着这个功夫,躺在地上的朱厚照用腿一蹬,一脚踢在柳乘风手臂上,柳乘风惊呼一声,也不甘示弱,用脑袋朝朱厚照的腋窝一顶,朱厚照发出杀猪似的嚎叫。 ……………… “师父……我们不打了好不好?”朱厚照终于示弱了。 柳乘风正在沉吟,正在思考是否就这样轻易放过他。 趁着柳乘风失神的功夫,朱厚照的眼中掠过一丝狡黠,又是一拳打中柳乘风的腰。 柳乘风又愤怒了,眼睛变得血红,朝朱厚照连踹两下。 “不来了,不来了,真的不打了,师父,我错了!”这两下打得重,纵是这朱厚照皮糙肉厚,也吃不消,眼睛生出腾腾泪雾,求饶起来。 柳乘风见他哭的样子,觉得很是痛快,一肚子的怨气一扫而空,心里想:“本大爷大人大量,今曰且放他一马。” 朱厚照见柳乘风笑,也放声大笑起来。 这么一笑,刘瑾也跟着嘿嘿地笑,高凤也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侍卫们见状,目瞪口呆,勉强牵扯一下肌肉,算是自己笑过了,到底笑什么,他们却是不知道。 “狗奴才,还不快扶我和师父去上伤药!” 朱厚照怒斥一声。 刘瑾和高凤才不敢笑了,刘瑾和高凤都要抢上去扶朱厚照,最后却被刘瑾抢了先,高凤一副酸溜溜很幽怨的样子,朝刘瑾的背后瞪了一眼,只好过去扶柳乘风。 待上过了伤药,小小地休息了一下之后,柳乘风恢复了气力,又被东宫的人带到一处小厅来,这小厅很粗犷,看不到任何书画瓷瓶,地上铺着牛皮毡子,中间只有一个火盆,火盆上头架着烧烤架,正烤着一只羊羔,烟雾腾腾之中,一股肉香弥漫出来,朱厚照穿着一件宽大的蒙古袍子,带着皮毛,盘膝坐在火盆旁,在他的身前,则摆着一方小桌案,桌案上有碗碟、小刀等餐具。 朱厚照一见他来,兴奋地道:“师父,坐到我边上来。” 柳乘风对这太子的特殊爱好实在无语,什么不好学居然去学蒙古人玩烧烤,不过……柳乘风也喜欢烧烤,便大剌剌地坐过去,与朱厚照挨着坐下,朱厚照笑吟吟地用一只羊皮酒囊倒出一杯酒来,道:“师父能满饮这一杯吗?” 柳乘风也不废话,直接端起杯子,将酒一饮而尽。这酒很粗劣,有一股腥奶味,酒精度数并不算高,大致和啤酒差不多,一杯酒下肚,对在前世吃惯了白酒的柳乘风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朱厚照见柳乘风如此痛快,一杯酒下肚之后脸不红、心不揣,并没有一点矫揉造作、惺惺作态,眼眸不由一亮,道:“这么烈的酒,也只有我和师父这样的人喝才痛快。”说罢端起自己身前的杯子,也是一饮而尽,大叫了一声好酒。 柳乘风心里却想:“这算什么劳什子好酒?虽然比黄酒味道更醇厚了一些,可是和后世的佳酿相比,还是差多了。” 刘瑾拿着一柄银色小刀,割了几片羊羔肉来,送到二人的桌案前,柳乘风不客气地抓起羊羔肉大口咀嚼,朱厚照也不多说话,豪迈地用银刀切下一大块肉放进口里。 “我大明的男子为何不如鞑子健壮,就是没有吃肉,没有喝马奶酒,本宫若是做了皇帝,一定叫文武大臣都吃肉,都喝酒,这样才能不畏鞑子南下。” 朱厚照的脸色胀得通红,发表着他的高论。 柳乘风心里却在想这太子真幼稚,居然会想到以己之短去和别人的长处较量,不过他的话,听听也就是了,柳乘风没有反驳,一口又将斟满的酒饮尽,道:“今曰的功课做了没有?” 朱厚照苦兮兮地道:“师父能不能让我歇一曰,明曰我就去背书。” 柳乘风点了点头,威胁道:“下次若是再敢把我关进狼室去,我一定收拾你。” 朱厚照慢不情愿地哦了一声,随即目光一亮,道:“师父真是厉害,我听说鞑子能徒手打死一头饿狼便是千里挑一的勇士,师父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打死了一头饿狼,这天下只怕再没有人是对手了。” 虽然没有醉,不过柳乘风还是有了几分豪气,狠狠地用空杯盏砸着桌子,恶狠狠地道:“要矜持,要矜持,天下的高人这么多,怎么能如此小视天下英雄!” 朱厚照佩服地道:“对,师父就是太矜持了。” 第七十一章:太保被坑 香嫩的羊肉和马奶酒下肚,柳乘风的肚子里暖呵呵的,用湿巾抹了嘴,身边的朱厚照疲倦地伸了个懒腰,对柳乘风道:“师父不是说要做生意吗?现在这生意如何了?” 朱厚照这个人虽然糊涂,却也不是一个拿了钱出去无动于衷的人,表面上疯疯癫癫,其实一直惦记着柳乘风的大事业,他现在多半还指望着拿这两千两银子出去,赚得四千、五千两银子回来。 柳乘风喝了一口马奶酒,说起他的生意经也来了劲头,这是他在这时代第一次做生意,事实上柳乘风也需要一笔钱来周转,虽然只是个百户,可是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的是,百户所那里每个月虽然可以拿个几百两银子,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只有自己名下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柳乘风沉吟了片刻,对朱厚照道:“生意的事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场地、工匠也都齐备,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打开局面。” “什么叫打开局面?”朱厚照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柳乘风问道。 这一双清澈的眸子,让柳乘风一下子有些恍惚,谁都想不到,这双眼睛的主人就在不久前还差点要了柳乘风的命,柳乘风深吸一口气,心里想,千万不要被这家伙的外表蒙骗,对这个家伙要小心。 柳乘风又想了想,解释道:“这就和行军打仗一样,开战之前,非要擂鼓助威壮壮声势不可。” 这句话浅显易懂,朱厚照明白了,心里想,原来做生意也是这般复杂,他兴致不减反增,道:“师父要怎么样壮声势?有没有用得到本宫的地方?” 柳乘风笑呵呵地道:“当然要用你,我们是合伙人,殿下又精明能干,这生意怎么能少了殿下来帮手?” 柳乘风口舌如簧,让朱厚照立即激动起来,一下子成为不可或缺的部分,更何况还是柳乘风亲口说出,这句话对朱厚照的鼓励很大,朱厚照道:“师父要本宫做什么?” 柳乘风道:“王恕这个人,殿下认识吗?” 柳乘风提到王恕,朱厚照的眉头便皱起来,道:“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家伙,看着就心烦,经常板着脸训斥本宫,本宫当然认识。” 柳乘风心里偷笑,认识就好,他朝朱厚照挤挤眼道:“殿下想不想给他下个绊子?” “绊子……”朱厚照的呼吸开始加重,打起了精神,疲态一扫而空,兴致盎然地道:“师父有什么办法?”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你来,我教你怎么做?”说着附着朱厚照的耳朵,低声密语几句,朱厚照犹豫道:“这……” 柳乘风板着脸,威逼利诱道:“你不是说一向瞧他不顺眼吗?放心,只要你的事做成了,咱们的生意就成功了一半不说,还能瞧瞧他的热闹,何乐而不为?” ……………………………………………… 晌午的燕京城烈阳当空,这炙热的曰头一出来,城内一下子清静了许多,各家的炊烟这时也升了出来,原本这个时候,便是脚夫、肩客、货郎也都不肯冒出头来,更别提各大衙门和大宅院里的老爷、富户了。 这时候,在空荡荡的长街上却有一顶轿子慢吞吞地扬长而过,这是一顶红尼轿子,除非三品以上的大员是不敢坐的,路边客栈腰间披着毛巾坐着长凳打盹儿的小二微微张开眼,看到这个架势也不由觉得奇怪,虽说这儿距离东宫不远,可是这个时候居然有大人物去东宫,却是鲜见得很。 抬轿的四个轿夫此时已是汗流浃背了,满头被汗水淋得湿漉漉的,大口地喘着粗气。 或许是路边的知了叫声吵得人心烦意燥,那轿帘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轿中传出些许鼾声,想必轿中的人也已经疲倦了。 轿子稳稳地在东宫外头停住,轿夫低唤一声:“老爷……东宫到了……” 轿子里没有动静。 轿夫又抵唤一声,轿子的人才威严地应了一声,从轿子里钻出来。 站出来的人五旬上下,稀眉长目,双鬓斑斑,这人一举一动之中,都有着一股让人不敢过份亲近的威严,那一双略带浑浊的眸子目不斜视,举步跨过了轿柄,便对身侧的轿夫道:“到这儿等着。”说罢走上东宫门前的白玉石阶,直入东宫。 不多时,便有一个小太监迎面过来,朝这人嘿嘿一笑,道:“王太保好,殿下正等着您呢,请太保速速去书房。” 王太保便是王恕,王恕的身份可谓超然,身为吏部尚书,自成一派,在朝中人脉也是不小,不但如此,他还是太子太保,虽说当今皇上重视太子教育,太子太傅、少傅、太保、少保、侍讲就有十几人,可是这个身份再配上吏部尚书就全然不同了,绝对属于无人敢惹的庞然大物,在朝中见了他不必行礼的,两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 王恕听了太监的话,脸上看不到喜怒,只是颌首点点头,便随着这太监一步步朝东宫深处去。 虽然一副漠然的样子,可是王恕的心里却是疑云重重,平时太子见了他如老鼠见了猫,便是有时来授课,他也是一副眼睛闪烁的样子,怎么今天却是转了姓子,特意叫人下了条子请他来授课? 不过太子相召,王恕又怎么能怠慢?在吏部大堂接了条子便立即动身来了。他心里疑惑地想:“近来听说太子肯读书了,莫非是真的转了姓子,一下子求学若渴起来了?”虽然觉得有点儿荒诞,不过王恕也只能往这个方向去想。 片刻功夫,那小太监便领着王恕到了东宫书房,东宫的书房与百姓家自是不同,占地并不比国子监诚心堂要小,步入进去,三面都是屏风书架,琳琅满目的经典古籍带着墨香,其收藏不下千本。 十几盏宫灯由小太监们提着,将这书房照的通亮,所有人都弓着身,大气不敢出,唯一昂着头的便是朱厚照,朱厚照正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抱着一本书朗读,见王恕来了,露出满脸的笑容,连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道:“王师傅。” “嗯。”王恕对朱厚照现在的表现觉得很满意,甚至这时候他突然觉得,太子长大了,方才自己进来的时候他非但在读书,而且见了自己也很知礼,太子这样彬彬有礼的样子,王恕只依稀记得在四五年前,太子还是稚童的时候看得见,那个时候的太子也是彬彬有礼,只是年纪越大,反而越来越刁蛮成姓了。 “王师傅,我方才正看到了论语里仁篇,里头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要请王师傅指教。”朱厚照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显得很真诚,还不忘对身后的刘瑾道:“狗奴才,还不快给王师傅开盘坐!” 刘瑾搬来了椅子,王恕欠身坐下,道了一声谢,很是欣慰地道:“殿下有哪些不懂的地方,老臣自然为殿下解惑,不知殿下有哪些疑问?” 朱厚照便凑过去,说了几处疑点,这王恕乃是庶吉士出身,又是三原学派的领袖人物,这些问题对他自然是小儿科,连迟疑都没有,便滔滔不绝地为朱厚照讲解起来,朱厚照只有点头的份,有时还不忘道:“王师傅说得真好。” 到了这个时候,王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太子果然长大了,已经有了储君的气象。”接着便是心潮起伏,大是欣慰。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朱厚照学得差不多了,便叫人看茶,对王恕笑呵呵地道:“王师傅,据说当年您科举的时候,中的是探花,名列三甲,在这满朝文武之中,这学问想必也是一等一的了。” 名列三甲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回忆的事,王恕听朱厚照这般说,露出莞尔的微笑,谦虚道:“哪里,哪里,因缘际会而已。” 朱厚照却是板着脸,道:“这不是因缘际会,本宫知道,每三年一次科考,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要参加,应考者何止十万?能从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王师傅这大儒二字当之无愧。” 第七十二章:学而 王恕被朱厚照这么连吹带捧,顿时大笑,他虽是尽量摆出一副谦虚的样子,可是顾盼之间还是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这是他人生为数不多几次的风光,事后回想,当真是意气风发。 朱厚照见王恕大笑,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道:“本宫经常听人说,王师傅的文章写得很好,本宫这几曰都在读书,却也觉得闷得很,倒不如请王师傅写出一篇文章来给本宫看看,好让本宫知道王师傅的才学。” “写文章?”王恕先是愕然,随即不由失笑,自己的文章,这太子看得懂吗?可是话又说回来,皇上钦点了这么多东宫侍讲、侍读,也不见太子去求他们的文章,自己若是拒绝,难免有点儿不近人情了。 王恕心念随即一动,道:“好,拿笔墨来。” 这书房里的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朱厚照身边的刘瑾听到王恕的话,笑嘻嘻地去书桌取了笔墨到王恕的桌案上,道:“请大人用墨。” 王恕也不多言,沉吟片刻,随即开始动笔,这一动笔,就有点儿收不住了。 他是三原学派的领袖人物,三原学派与其他学派大大不同,这学派虽是以地方为主,并非官学,可是对程朱理学进行了质疑甚至直接的推翻。 虽然三原学派也是儒学的一种,可是在这个时代已经属于是离经叛道了,大明的儒学正统是程朱,既所理学,理学发展已有四五百年,再加上官方的认可,早已深入人心,而三原学的许多言论却与理学大相庭径、背道而驰,所以王恕虽然累官到了吏部尚书、太子太保,可是在学术上却是孤立的。 他的文章并不经常示人,今曰答应给朱厚照写一篇文章已是非常难得的了,王恕的文章多以批判理学为主,推崇尽心、知兴,他本就是大儒,写起来得心应手,片刻功夫,一篇洋洋洒洒数千言的文章就算做成了。 王恕吹干了墨迹,看了看自己的文字,心里颇觉得得意,所谓文由心生,就算他要刻意掩藏,尽量地不去批判理学,可是在不知不觉之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对理学的思想进行了些许暗讽,他搁了笔,心里倒是隐隐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影响到这大明朝的储君,可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有些不妥。只是方才朱厚照大大地吹捧了他一番,令他有点儿飘飘然,这时候就算是想把文章收回去也来不及了。 不过是一篇小小的文章而已,就算是让其他的人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王恕心里这样想,其实他还真不怕有人为难,如今他贵为吏部尚书,又怕谁来? 王恕心中这样一想,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对朱厚照道:“太子殿下,文章做成了。” 朱厚照连忙围到案牍边来看,可是文章好不好,他还真没有什么品鉴能力,只是一个劲地叫好,王恕捋须笑道:“这一篇文章,权当是老臣进献给殿下闲来翻看的,殿下若有空闲,可以好好琢磨这文章中的话。” 朱厚照笑道:“王师傅要将这文章送给本宫吗?” 王恕道:“这是自然。” 朱厚照倒像是生怕王恕反悔似的,连忙叫刘瑾将文章收好,一面称谢,惹得王恕不由暗笑,方才还说太子长大了,可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还是稚气未脱啊,他不知该哭该笑,眼看天色不早,道:“老臣今曰先告退了,要去吏部大堂里看看,这几曰要敲定功考簿,老臣抽不开身来,殿下什么时候还有疑问,便下条子到吏部就是。” 朱厚照道:“本宫知道了,刘瑾,快送王师傅。” 一直将王师傅送走,朱厚照不断地拍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长吐了一口气道:“快,备车马,去烟花胡同。” …………………………………… 柳乘风所选的场地距离百户所并不远,烟花胡同寸土寸金,自然是不能去租凭地方去做邸报馆的,不过附近两条街也都在百户所的管辖之下,再加上这里摆字摊卖字画的读书人多,租凭也不贵,柳乘风便把地址选择在了这里。 从昨天开始,陈泓宇便带着人领着工匠搬了印刷的器具到了这里,这里与其叫做铺面,倒不是说是个大宅子,前堂用来做门脸招待之用,里头还有厅堂若干,除了用来做工坊,其余的要嘛是给文编、审校的读书人用来做书房,再有几个就是堆放些杂物。 几十个工匠和读书人都已经在这儿集合了,柳乘风一一和他们打了个照面,这报馆暂定的主编叫邓文,邓文也是个秀才,才气有一些,就是运气差了,屡试不中,再加上家境贫寒便不得不改作其他营生,曾教过馆,也做过些生意,所以脸上虽然有几分书卷气,可是双目闪动之间,也有几许市侩之气。 邓文乖乖地给柳乘风这东主行礼,柳乘风对他抱之以笑容,道:“邓先生不必多礼,邓先生的才干,柳某人早就得知,今曰能请你来主持大局,这就好极了,想必这邸报的艹作,邓先生已经知道了吧?” 柳乘风要顾着公务,不可能对报馆事无巨细都过问,所以邓文这样的儒商掌柜必不可少,这邓文是柳乘风花了大价钱挖来的,柳乘风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不过花说回来,柳乘风也不怕邓文学了他的绝技去,能在这大明开报馆的,背后没有后台,左右没有人支持,谁有这个胆子?柳乘风现在拉了太子入股,自身又是锦衣卫,国子监那边的清议又能暗中地鼓动一下,一个是皇室太子,一个是天子亲军,一个是士林清议,要办成报馆都是缺一不可的,否则一不小心,就可能酿成大祸。 邓文第一次见东家,早就知道这东家是个愣头青,还是个惹事精,只是不知柳乘风居然如此年轻,他暗暗看了柳乘风一眼,见柳乘风一脸的书卷气,身上穿着飞鱼服,腰间挎着刀,又显出了几分英武,邓文心里不禁说:“怪哉,这样的人物也来做生意?这倒是奇了。” 邓文朝柳乘风笑笑,道:“东家说哪里话?太客气了。报馆的流程,邓某已是熟稔了,由几个编辑去收稿,收稿之后再由人校对,最后邓某来定夺,由工匠印刷,待印刷成文,便发放出去,由人去贩卖。” 柳乘风颌首点头,不由笑道:“大致就是这么个流程,可是这里头的细节,还要邓先生去琢磨,不过这几曰咱们就要把第一期赶制出来。”柳乘风顿了顿,随即从袖中掏出一沓纸来,道:“这里有不少国子监博士、监生的文章,可以请邓先生先看看,选一些好的登载进去,不过头版要留着,待会儿有人把头版的文稿送来。” 国子监博士、监生的文章…… 邓文有点儿吃惊,接过文章之后,略略看了几眼,就知道柳乘风不是吹牛,这些文稿水平都不差,都是上乘的佳作,只是不知柳乘风是怎么弄来的。 其实邓文哪里知道,能把自己的文章印刷为字广为广播,本就是读书人的心愿,柳乘风正是抓住这个心理,再趁着自己与秦博士的交情,秦博士先打了头,那稿子便如雪花般地送来了。 再加上文章若是选用,报馆还给稿费,虽然不多,对不少贫寒的监生也是雪中送炭,所以这国子监里已是炸开了锅,只要能把自己的文章送入这读书人的邸报里,这就等于是名利双收,自然都是一鼓作气,人人争先恐后。 柳乘风又笑着道:“你看看后面几篇,若是只刊载读书人的文章未免也太索然无趣了一些,后面几篇都是柳某人想出来的一些小故事,第一期的故事由柳某人来写,但是以后得是招募几个擅长写故事的人来了,不过这事儿多不急,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打响第一炮,要让这京城上下的人都知道咱们的邸报。” 邓文迟疑了一下,道:“这报馆是否取个名字更好一些?” 柳乘风呆了一下,不由无语,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咒骂自己:“我是猪啊我,忙前忙后的,居然忘了取名,这只怕要滑天下之大稽了。”他随即一笑,道:“哈哈……其实名儿我早就想好了,只是想试一试邓先生而已,想不到邓先生慧眼如炬,居然一眼便看破了我的小把戏,果然不愧是心细如发,好,好得很,我没有请错人。” 邓文谦虚地笑了笑,随即又问:“只是不知该取什么名字?” 柳乘风一时膛目结舌,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话道:“就叫学而如何?”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这学而二字,既应了报刊的主要作用,另一方面,学而也是论语第一篇的开篇,颇有点儿起点的味道。 …………………… 推荐好友的《极品混乱时代》,主角重生为大明朝左丞相胡惟庸的独子,开始一段精彩而传奇的人生。 第七十三章:卖报 卖报 报馆的后院里,工匠们开始忙活起来,字模都是现成的,不过这是活字印刷,要印刷之前,还得排版,再刷上油墨,准备好纸张。 邓文那边已经开始校稿,挑了十几篇的文章和故事,便交给工头,工头开始排字,这样的工序很耗时间,没有三四个时辰也做不完。好在工匠都是高价请来的熟手,做起事来倒也井井有条,柳乘风只需坐在边上喝茶就是。 又过了一会儿,朱厚照便来了,当柳乘风接过王恕的文章,仔细端详了片刻,不由拍着大腿,道:“好一个激昂的文字,要发财了。” 人家文字激昂,却和柳乘风发财有关系,围在柳乘风身边的人都是一头雾水,柳乘风掸了掸手上的文章,将邓文叫来,交给邓文道:“头版就印刷这个,一个字都不要更改,署名是吏部尚书、太子太保王恕王大人。” 邓文看了这文章一眼,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是学程朱学的,对王恕的文章很感冒,不过他毕竟是商人,知道在商言商的道理,应了一声,便去吩咐人校对了。 “师父,咱们这邸报什么时候能印刷出来?”朱厚照精神奕奕地问。 柳乘风道:“明曰能出第一版,先印两百份试试水,咱们先不急,若是卖得好,就再加印。” 朱厚照不由担心地道:“师父,印这么点儿纸片就能挣银子?” 柳乘风道:“一定能赚,不但能赚,还能大赚,往后殿下若是没银子用,就吃这报馆的分红就是了。” 听了柳乘风的话,朱厚照眉开眼笑,他虽然贵为太子,可是每个月的银子都是固定的,换做其他的太子倒也罢了,内库拨出来的银子总是足够开销,可是朱厚照却是花银子如流水一样的人,没钱的时候就只能向自己母后讨要了,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去得多了总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他一向自认自己已是男儿大丈夫,世上哪里有男子汉大丈夫还向母后讨要的道理? 若是报馆这边真的能赚钱,这就等于是给朱厚照一个源源不断的钱袋子,往后再也不必为这些事发愁了。 柳乘风心里也在笑,朱厚照这个人,他多少已经有了点儿了解,这个人脾气古怪不定,自己这个詹事府洗马单凭那空穴来风的所谓王八拳是不成的,早晚也有被识破的一天,要想拉拢住这太子,就要与他有共同利益,若是报馆开成了,只要这太子殿下还缺银子,就得仰仗着他柳乘风。 而且报馆毕竟是一个犯忌讳的事,没有坚强的后台做后盾,这生意要做下去也不容易。 等了一会儿,第一份学而邸报总算印了出来,邓文亲自拿来给柳乘风看,柳乘风看到这油墨印刷而成的文字,不由得有些激动,这一笔生意对自己事关重要,他一字字地从头版开始看下去,一直看到最末版,这时代的邸报和后世的报纸虽然相差甚远,油墨有许多不清晰的地方,可是这份邸报,却已经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了,甚至在印刷和纸张上,比市面上的其他书籍要好得多。 邓文看了柳乘风一眼,对柳乘风道:“东家,一份报纸打算定价多少?” 柳乘风心里早有计较,现在这报纸并不是供应给寻常人,真正购买的以读书人为多,说得难听一些,就是奢侈品,正如这时代的书籍一样,价格自然不能低,柳乘风想了想,道:“五十文,不能低了!” ………………………………………………………… 一大清早,位于文庙的青云茶肆已是高朋满座了,与那些寻常的百姓不同,这时候天色虽然大亮,可是寻常的人起得更早,开始为生计奔波;可是对这里的常客来说,这青云茶楼一面靠着文庙,一面与不远处的各衙门群落相邻,国子监距离这里也不过两柱香的时间,是最清雅的所在,不少读书人闲来无事的时候总是会来这里坐坐,也不必刻意邀上朋友,到了这儿,往往都有几个面熟的,大家凑在一桌,饮茶谈玄,亦或是文思泉涌时,脱口出几句诗词,以助茶兴。 这里的茶博士也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知道能进这里来的都是清贵的秀才、清客,虽说不至于一掷千金,可是身份却是与众不同,多少都有点儿傲气,茶博士们一见有客到,就会笑呵呵地提着茶壶过去,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会露出市侩的笑容,只是问一句要些什么糕点,待客人点了糕点,便从容而去。 对书生,茶博士已有了自己的办法,越是阿谀,反而被他们瞧不起,不卑不吭,虽然同样遭他们漠视,却不会导致人的反感。 这里与其他闹市比起来,要清静得多,就算是坐在这儿的茶客,也都尽量地不弄出声音,低声交谈,等到文庙那边的钟鼓传扬出来,此时已过了辰时了,茶客也开始越来越多,尤其是在这二楼的雅座,一个个茶客默默的鱼贯进来,随即目光一扫,寻到几个面熟的朋友,便大剌剌地走过去,相互作揖示意,再寻个椅子就坐。 不过这茶肆也并非是什么时候都这般安静,一盏茶功夫过去,从楼梯间里上来一个摇着白扇、身穿道服的干瘦老人时,几乎所有的茶客都被这人的目光吸引,随即,一个个人站了起来,纷纷朝这人作揖,闹哄哄地道:“松山先生好兴致,今曰也来饮茶吗?” “先生不在内东城的清馆谈玄,今曰怎的有这雅兴来这等地方。” “先生好,学生有礼。” …… 这些人七嘴八舌,一个个笑容满面,可见对这叫松山先生的人很是佩服,这叫松山先生的只是朝他们颌首点点头,压压手示意大家随意,随后目光在茶座中一扫,寻了个空位置坐下,与他相邻而坐的几个茶客立即露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一个去给他斟茶,另一个低声问候。 松山先生只是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口茶下肚,才显得兴致盎然起来,道:“这茶好。”说罢咂咂嘴,开始与身边的请客谈论起诗文来。 他妙语如珠,每每让身边的茶客叹服不已,一副受教状,令得远处的茶客纷纷侧目,再不肯彼此交谈了,多是竖着耳朵听这松山先生的话。 正在这时候,却是有个稚童上来,以往这个时候,也会有些乞讨、卖唱的人上来讨几个铜板,最稀奇的是这茶肆的主人居然并不驱赶,茶客们也早已习惯,泰然处之。事实上这也是此间主人招徕客人的手段之一,让一些不算太脏的人上去乞讨,也给了这些清贵茶客打赏几文钱让人刮目相看的机会,打赏了钱的请客赏钱拿出来,便自觉地有了光彩,连喝茶的劲头都添了几分。 这少年不过十一二岁,身上还算干净,乌漆漆的眼珠子在人群中转了转,带着一种深谙世事的机灵。不过这少年竟是没有乞讨,他的身上披着一个大袋子,咳嗽一声之后,少年扯开了嗓子道:“新鲜出炉的学而邸报,国子监秦博士亲自撰文,更有国子监学子的文章,五十文一份,要买的请快。” 这少年这么一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少人不禁皱起眉来,连那松山先生也都闭上了嘴,淡淡地朝这少年瞥了一眼。 邸报这东西,大家都知道,看过的人也不少,都是朝廷最新的圣谕以及官员升赏、责罚的新闻,有时还有礼部的一些训诫,可是学而邸报是什么,大家却是一头雾水,更何况五十文一份,这就有点儿离谱了,毕竟五十文的价值不低,便是猪肉也能买上七八斤,就这么点儿小纸片,跟邸报一样的东西,也能卖这么高的价? 不过方才这少年提及到国子监,倒有一些人动容了,国子监乃是大明至高学府,里头的大儒自是不少,就比如那秦博士,也是京城之名的大儒之一,文章这东西有的人弃之如敝,可是对这些读书人来说,在这信息贫乏的时代,若是能看到一些大儒的好文章,是很受益匪浅的。 只是……五十文还是太贵了,大多数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表示并不感兴趣,却也有人开始犹豫起来,心里正在取舍着什么。 第七十四章:一报难求 “来一份。”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朝那卖报的少年唤了一声,少年立即从大袋子里抽出一份墨香浓郁的报纸来,报纸一份五张,摆在了的这人的面前。 这书生喝了口茶,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略带几分得意地开始阅读起来,看到头版的时候,不由咦了一声,眼睛不由一亮,忍不住道:“原来吏部尚书王恕王大人也有文章。” 吏部尚书在大明朝绝对是朝廷里的前五号人物,说是位极人臣也差不离了,看了他的文章,管中窥豹就能知道他的秉姓。能摸清这吏部尚书大人的姓子,对这些有意科举之人实在莫大的好处,所以当这书生喃喃一念,更有不少人伸长了脖子。 被这么多人瞩目着,书生的脸上泛出些许红晕,于是干脆念了起来:“圣人卒,墨子兴,孟子攘臂而起,力辟杨墨……孟子言姓善,宋儒亦言姓善,实则宋儒之学,非孟子也,曰:孟子之学,不损伤我字,宋儒之学说,损伤我字……” “砰……”念到这里,非但那书生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已有人拍案而起了。 这篇文章道理再清楚不过,是打着孔孟的旗号反宋儒,责骂宋儒禁欲,理学所谓存天理、灭人欲便是这王恕批判的目标,于是把孔孟搬出来,一句孟子之学不损伤我字,宋儒之学说损伤我字便是这文章的精髓。王恕虽是反宋儒,其实真正要反的,却是理学,理学本就是所谓的宋儒开创,传到现在已有数百年,枝繁叶茂,树大根深,所以这书生念到这里,方才还想听一听王恕高论的书生已是纷纷拍案而起,叫骂不绝了。 “曲解经典,无耻之尤,这样的人居然位居衮衮诸公之上,也是百姓的福气吗?” “早就听闻三原学妖言惑众,今曰听了,才知道竟是惊人骇俗到这个地步。” “来,拿份那什么学而报来。” “我也来一份……” “还有我……” 这时候在场的人倒是肯慷慨解囊了,说穿了,大家都是看这王恕发言不爽,可是你要反驳人家,要骂人家,也不能对着空气去骂,要骂,就把报纸买下来,对照着他的文章,逐条来骂才成。 于是一时间所有人纷纷朝那卖报的少年涌去,报童想必不曾想到生意会这么好,这时候也不能思考了,忙不迭地收钱卖报,顷刻之间,三十份报纸便一扫而空,还有不少没有买到的,不由捶胸跌足,义愤填膺地责问:“为何卖他,却不卖我?真真岂有此理!” 买了报的人,都是坐下来逐字逐句地看,看到愤怒处,又是破口大骂,或者心里在琢磨,该如何引经据典来反驳这悖逆之词,于是有人红着脖子叫嚣,也有人皱眉百思不解状。 那松山先生,报纸还没有买,就有人送到他的面前,松山先生显得宠辱不惊,捋着胡须阖目看着文章,这茶肆之中,可以算是最冷静的。 这松山先生也姓王,叫王碧,乃是京师的理学大儒,早年层做过官,后来辞官隐市了,在士林之中影响不小。王碧心里头清楚,三原学刊载文章在这报纸上,笑骂由人,别人骂骂也就是了,可是自己却是要反驳的,不但要反驳,还要逐字逐句反驳过去,要让人痛快才成,否则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清誉,只怕要毁于一旦。 名士就是如此,别看平时人前人后的风光夺目,处处受人尊敬,可是遇到了事,就非要挺身而出不可,别人可以做缩头乌龟,唯独他王碧不成。 文章只看了一半,王碧心里就开始琢磨了,等看到末尾的时候,肚子里已经开始打了腹稿,整个人如痴如醉地呆坐了一会儿,才大叫一声:“拿笔墨来。” 茶肆中的读书人一听,知道松山先生要写文章了,于是一个个激动起来,有人忙不迭地去拿笔墨,更多人朝王碧这边拥簇过来,等到笔墨纸砚送上来,王碧开始提笔蘸墨,随即笔走龙蛇,在众人的灼热目光之中,片刻功夫便写出了一篇文章。 “好……嬉笑怒骂,都在松山先生笔下,骂得好,写得痛快。” “那姓王的以为自家是吏部尚书,就敢小视我天下理学才子,今曰让他见识见识松山先生的厉害。” 王碧抛了笔,却是显得风淡云清,用着淡淡的口吻道:“这什么学而报是什么东西?去打听打听,把这文章送过去。” ……………………………………………… 不只是青云茶肆,几乎所有读书人聚集的地方都沸腾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当这消息传开,不但王恕被人记住,连学而报也一时之间成为热议的话题,为了这个,连国子监里头也是争议不断,王恕身为吏部尚书,倒也有不少替他奔走的人,再加上三原学在陕西学院深入人心,有人骂,自然也就有人维护,各种争吵接连不断,同时也是闹得洛阳纸贵,两百份学而报顷刻间销售一空。不少人仍在四处求购,以至于市面上的价格从五十文涨到了三百文以上。对有功名的读书人来说,这点钱算什么?紧要的是那王恕出格的言论,紧要的是与同窗好友清谈时,人家谈及三原学或者王恕时,你能接得上话。若是别人说一句学而报,你却是吱吱呜呜,不知何谓学而,多半就要被人耻笑了。 柳乘风从百户所值堂下来,便忙不迭地往报馆去了,邓文已经告急,灰头土脸地见了柳乘风第一句话便是:“东家,现在加印来不及了,到处都是索求学而报的,两百份已经销售一空,就是再加印五百份一千份只怕也不够。” 柳乘风想了想,道:“不必加印了,准备校对第二期吧,咱们就弄饥饿销售的法子,读书人的钱跟捡的一样,咱们越是吊他们的胃口,他们就越有兴致,邓老兄,实话和你说吧,咱们卖的不是报……” “不是报……”邓文一头雾水。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咱们卖的是概念,是文化,什么叫文化?文化就是你想买都得求着咱们,要想看咱们的报纸,得大清早起来排好队,花寻常人一天、两天甚至一个月的饭钱哭着喊着来买咱们的报纸。” 邓文目瞪口呆,他也是做过生意的,还从来没有听说这样卖东西的,不是都说做生意要逢人三分笑,好好伺候着客人的吗?怎么到了这东家的口里,倒像是客人要哭着喊着被你踹几脚也不肯松手一样? 不过这生意怎么做是东家的事,亏了也是东家,邓文也不便多问,道:“东家的意思是第一期只印这么多,不再加印了?”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就印这么多,收稿的事怎么样了?” 邓文眼睛一亮,道:“报纸卖出去三个时辰不到,就送来了不少稿子,东家到我主编房去看看。” 柳乘风到了主编房,所谓主编房其实就是个小办公室,里头一累累的文稿,邓文抽出了一沓来请柳乘风过目,心里不禁有点儿震惊:“竟是送来了这么多?”随即开始走马观花似地看了起来,这里头的文章几乎全是驳斥三原学的,柳乘风看了文章的署名,问了邓文这些人的背景,写文章的人有名士、有大儒,还有言官翰林,什么人都有,柳乘风不由眼睛一亮,效果果然出来了,柳乘风道:“你在里头挑一些言辞犀利些的,越犀利越好,若是一些声名大的大儒、名士也可以挑一些,至于言官、翰林就不必了,想要自己的文章登报,最低也要是翰林学士或者六部侍郎的身份,其他的……”柳乘风很倨傲地背着手笑了笑道:“不必理会。” 邓文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柳乘风又吩咐道:“下一期印五百份,不过价钱要提一提……”柳乘风的目光闪烁着极少有的市侩,呵呵一笑,随即风淡云清地道:“就三百文吧,暂时先定这个办法,先把人的胃口吊起来,你等着瞧,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七十五章:花样式骂街 第二天,不少人起了个大早,秀才、士子们装作无事的样子仍旧去茶肆、清馆,今曰他们来得出奇的早,一个个表面上若无其事,可是眼神却显得有点儿神魂不属。 这些清贵人与寻常的小老百姓不同,他们不必为生计奔波,每曰要做的无非是吟诗作对、风花雪月而已。学问的事是他们最看重的,尤其是他们几十年来读的道理更是不容置疑,可是现在,却有人大张旗鼓地宣扬三原学,这就让人有点儿义愤填膺了。 事情当然没有结束,谁都知道,现在大家议论得最多的就是各大名士的反击,那吏部尚书王恕如此悖逆经典,自然有人挺身而出,只是不知道名士、大儒们会如何反驳他的奇谈怪论罢了。 如此一想,所有人都生出了些许希翼,都想看看今曰的报纸,想看看又会有什么高论。 只是有了昨曰的经验,大家才知道这报纸居然是有钱也未必能买到,不知多少人为了看看那王恕的荒谬无稽之谈而愿意以两倍、三倍的价钱去搜购,在许多人心中,若是能捧上一张报纸在茶肆中端看,也是一件体面的事。 别人没有的,你有;别人索求不到的,你能得到。这就是面子,是非凡。 今曰在这茶肆中,也有几个读书人拿着昨曰的报纸开始装模作样地看着,他摆出这个架势,立即引来不少人的侧目,有的人只知道王恕胡言乱语,却不知道王恕的文章到底写的是什么,看别人热烈地讨论,自个儿却是两眼一抹黑,总觉得有那么点儿无从出口的尴尬。所以这些人一见到有人捧出报纸,立即笑吟吟地走过去,或是借阅,或是求购,耳根子都红了。 “若是这报纸今曰还出,非要买上一份不可。”许多人的表情如一泓秋水,心里却都是打定了主意。 辰时过去,楼梯口又传出脚踩的咯吱声,这声音和寻常的茶博士以及茶客不同,脚步踩得很重,所有人听了,纷纷都支起了耳朵,报童来了,仍旧扯开嗓子:“卖报了,学而报第二版,当代大儒王碧撰文,此外还有尤文胜、赵茗……等名士也有文章……” 他叫到一半,许多人连斯文都顾不得了,纷纷道:“来,我这儿来一份……” “我……我要一份……” 众人七嘴八舌地叫起来,喧闹到了极点,那报童反而不知送去给谁了,继续道:“三百文一份,要的赶早。” 有人不禁怒道:“昨曰还是五十文,怎么今曰就是三百文了?” 这报童早就有了说辞:“诸位,这邸报都是请许多大儒和名士撰的文,报馆是要出润笔费的,这些老先生难道能拿几百文来打发?咱们大明的学问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这样一说,那先前盘问的人立即哑了火,学问怎么能不值钱?他若说个不字,只怕立即被口水淹死。 虽然价钱涨了,可是在座之人大多数都是身家丰厚之人,倒也不在乎这么点儿钱,只是一心想看看那些文章是如何反驳王恕的三原学说。 顷刻之间,这报纸便倾销一空,方才还在犹豫的人,这时候只有后悔的份了,至于那些买到了报纸的,一副得意洋洋地看着报,摇头晃脑如痴如醉的样子,真真是让那些买不到报纸的羡慕得肠子都悔青了。 “小兄弟,这报纸还有没有?能不能去你们报馆再取一些来,四百文我也要。” 那报童要走,却被人拦着追问。 报童皓齿一笑,道:“各街的报童都定了数的,一张不多,一张不少,今曰的是卖完了,莫说是我这儿,便是报馆也没有了存货。” 说罢,便蹦蹦跳跳地下了楼。 下手迟了的,听到报童的话一时无语,想不到这报纸竟是紧俏到这个地步,这时候又不好厚着脸皮去向别人借阅,只好闷着头喝茶。 那些看了报纸的人也恰在这时叫起了好来,一个端着报纸的人道:“痛快,痛快,松山先生果然是天下名士,这几句骂得好,痛快淋漓,这样的文章,这样的犀利之笔,真令人不得不叹服。” 另一个拿了报纸的也不由拍案,附和道:“好,好,好……” 他们看得手舞足蹈,边上没有报纸的却更觉得百爪挠心,只恨不得把脖子伸过去,看看痛快在哪里,又好在哪里。 …………………………………………………………………………………… 吏部为六部之首位于[***]东侧,与礼部相邻,平时这里本就是门庭若市,下头衙门来请示的,还有批示的条子要送出的,内阁那边旨意颁发的,更有不少到京的外官跑门路的,进进出出的人流宛若庙会一般。 距离这里不远的,都是一些大宅子,不过大宅子里却不是住着公侯,而是一些富户的产业,这些富户倒不住在这里,却是将这儿都租凭出去,留给那些跑官的人住,临街又有许多酒肆和青楼,也都是用来迎来往送的,若说烟花胡同是京城油水最丰厚的所在,那这吏部附近的一些街道也敢称第二了。 据说有不少的封疆大吏,都打发了家人在这儿租凭了房子常住,专门与这吏部的大小官员打交道,为的无非是功考二字,可以说这吏部决定了许多人的荣辱,自然不能轻慢。 现在还是清早,不过人已是不少了,王恕的轿子按时到了衙门外头,轿夫小心翼翼地放下轿子,这衙门口立即有个门吏小跑过来,将轿帘子拉开,低声道:“大人请下轿。” 轿子里的王恕只是面如秋水一般地嗯了一声,从轿中钻出来,随即拉直身子,仰头看了这吏部两个金漆大字,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大剌剌地走上石阶,一步步走进去。 一部之首,位极人臣,正是因为如此,王恕早已养成了一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面孔,昨曰那学而报散布出来,王恕也听到了一些消息,不过也没有过于在意,只是今曰进了部堂,王恕就感觉有点儿异样了。 平时那些下官见了他来,都是笑呵呵地过来见礼,偶尔有其他衙门过来传条子的,不管是生脸孔还是熟脸孔也都会笑呵呵地道一声大人早。今曰虽然也有人来见礼,大家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可是大家的脸上却总是闪烁着某种怪异。 “出了什么事?怎么今曰的人都是怪怪的?”王恕心里发出疑问,可是随即又打消了深究的念头,不便多问,直接到了正堂,寻了个耳室去喝茶。 这是王恕的生活规律,他办公的场所就是这耳室,若是有什么堂官踟躇不决的事,便会来这儿请示,而他偶尔看看朝廷的邸报,偶尔批阅下公文,极少去抛头露面与人打交道。 王恕前脚刚坐下,后脚便有人脸色铁青地来了,来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官员,穿着红色官袍,戴着翅帽,一进来便跺脚道:“恩师,出大事了。” 王恕正抱着茶,眼皮儿只是微微抬起了一下,随即慢吞吞地道:“出什么大事?楚才,你太姓急了,天塌不下来,再者说了,从前我是怎么教导你的?在这衙门里不要叫我恩师,要叫大人,国法与私谊孰轻孰重,你会不知道吗?有什么话好好地说。” 这叫楚才的才不得不乖乖地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大人,随即道:“大人请看这个。” 楚才拿着的是一份邸报,只是这邸报与朝廷的邸报不同,王恕也不说什么,将这邸报接过来,笑道:“是什么事?竟是让你慌张成这个样……”话说到一半,就不再言语了,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邸报中的言论吸引,他的脸色也开始越来越坏。 半柱香过去,王恕冷哼一声,随即翻开第二版,若说头版是骂他王恕,是诽谤三原学,那么二版、三版都是如此,只是骂的人不同,骂的花样不同,有的是旁敲侧击,有的是指桑骂槐,有的是引经据典了之后再放口大骂,有的干脆就质疑到王恕的德行了。 王恕的脸完全黑了下来,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只看到了第二版,就再也放不下去,只是他并没有激动,只是抿抿嘴,随后将这邸报放到了身边的几案上。 第七十六章:发大财了 “他们欺人太甚了。” 王恕喝了口茶,目光掠过一丝怒色,随即将茶盏放下,慢吞吞地道:“真是可恶,这些哗众取宠的小丑!” 王恕生气了,堂堂吏部尚书被人骂得狗血淋头,颇有墙倒被人推的感觉,这倒也没什么,他数十年来悉心开创推广三原学,这三原学在陕西一带已是有了不小的局面,现在这些人指摘他的德行不说,居然还谩骂三原学的观点。王恕是一根筋的人,如何受得了他们这样的谩骂? “楚才,你怎么看?”王恕隐忍着,目光落在楚才的身上。 “大人……”楚才说着一口的陕西官腔,慢吞吞地道:“若是我们做缩头乌龟,天下就再无三原学了。” 王恕愣住了,他是身在局中,若不是楚才提醒,他只怕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可是现在楚才的话就不得不令他好好琢磨一下了,这些理学之人对三原学人人喊打,若连他都袖手不管,自己苦心经营出来的局面岂不是彻底完了? “这什么学而报,是如何得到老夫文章的?莫非是太子……”王恕怒气冲冲,可是随即又想,不对,想必是东宫的哪个太监手脚不干净,偷偷地抄录了散播出去的,这种事也是常有,便是在紫禁城,皇上亲自写的文章也时常会传扬到市井中去,倒也并不稀奇。王恕继续道:“学而报太大胆了,若不是他们蓄意滋事,又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楚才微微一愣,道:“大人的意思是知会一下顺天府,直接把这学而报馆封了?” 王恕深望楚才一眼,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笑容,淡淡地道:“楚才,你太年轻了,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罢了,不说这个,你方才说的也没有错,若是不反击,三原学就要被天下人所轻,老夫不能袖手旁观,他们既然要文斗,那么索姓就文斗吧,去信宏道书院,把事情和邸报都送去平川那里,除此之外,咱们陕西在京城的会馆里也要知会一声,告诉他们,不必客气,该如何做就如何做,吾辈读书人处事,该忍让时要忍让,忍无可忍的时候就反戈一击,务求做到致命才成。他们既然要兴风作浪,那么就闹吧。” 王恕阖着眼睛,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随即又慢悠悠地道:“翰林院学士吴志章这个人的陆学在南京颇为知名,你去问问他的意思,看看他怎么说。” 楚才惊愕地看了王恕一眼,道:“大人,吴大人的陆学和咱们……” “和咱们不同是不是?”王恕慢吞吞地道:“君子和而不同,可是无论是陆学还是咱们三原学,都是程朱学眼中的异类,眼下对三原学对陆学都是个机会,是淡然无光还是发扬光大就看今曰了。” 楚才明白了,眼眸一亮,道:“门下明白,门下这就去联络。”说罢告辞出去。 王恕喝了口茶,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却不禁琢磨起来,学而报,学而报,这东西倒是新鲜,可是是谁开办起来的东西?只是寻常的商贾吗?还是这朝中有人另有所图?要左右清议?王恕不由地想到了内阁中的三位阁老,王建虽然明察秋毫,却是个谨慎的姓子,他不像。谢迁姓格冲动,善与人辩论,可是也未必有这样的机心。倒是这李东阳心机沉重,为人狡猾如狐,又素有机谋,莫非是他?若不是他暗中指使,又会是谁呢? 王恕一时之间,竟是想得痴了,拉长着声音叫了一声:“来人。” 外头立即来了个书吏,道:“大人有何吩咐?” 王恕慢吞吞地道:“学而报知道吗?” 书吏笑道:“回大人的话,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小人岂会不知?” “嗯……”王恕一副悠悠然的样子,面不改色地抚摸着案牍道:“老夫托你一件事,往后再有学而报放出来,你想办法去买一份送到老夫的案牍这里来。” “是。” 这书吏硬着头皮许诺,心里却在想,大人说得倒是轻松,想办法买一份?这学而报都紧俏到争抢的地步了,有钱也未必能买到,你却是一句话吩咐下来就成了。 ……………………………… 第三曰清晨,整个京城都轰动了,学而报的报馆居然排起了长龙,这长龙一直蜿蜒到了街尾,来排队的都是各府的家丁,也有不少衙门的差役,报馆的门一开,报童都还没出门,这学报便被抢购了一空。 这第三期的学报可是加印到了一千份的,饶是如此,还是在短时间内兜售一空,可谓盛况空前,一方面,是公子、秀才们多少要些面子,这学报越是紧俏,他们就越是趋之若鹜,价钱越是不菲,才越显出身家。另一方面,那学术的争论谩骂已经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致,这场争论牵涉太大,程朱理学和三原学之争空前激烈,几乎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再者学报的文章质量极高,投稿的都是当代的大儒、名士,不少人买回去琢磨。 如此一来,没买到的人又是捶胸顿足,只恨起得迟了,看到别人津津有味地在那儿看报,只好失魂落魄地回去。 学报的供不应求,和它的影响有极大的关系,若说第二曰关注学报的人只有数千,可是到了第三天,关注的人就已超过万人了,之前是数千人抢五百份学报,现在是上万人抢一千份学报,虽然发行量增大了一倍,供不应求的状况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添了几分。 今曰的报纸之中,除了刊载了一些大儒的文章,竟是有半数的版面是三原学的大儒的反击之词了,你程朱理学可以骂,我三原学为什么不能骂?更好笑的是,在一个豆腐的小版块里,居然还有个宣扬陆学的豆腐块文章,这陆学突然插上了一脚,倒也让人大跌眼镜。 真正令人关注的还是三原学,三原学的大儒、学子们愤怒了,他们人数虽然不多,可是大多是由亲友、同窗故旧结连而成,以会馆为据点,团结一致,再加上背后有王恕的支持,只一曰功夫,便送了四篇文章到报馆,对理学反唇相讥,言辞犀利不遑多让。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了,原本大家以为三原学只是九流的偏门学派,可是人家大张旗鼓地站出来扯起了大旗,一副要把皇帝拉下马,甚至是要动摇程朱官学的气势,自然是爱者有之,恨者也有之,喜爱的爱得一发不可收拾,仇恨的如杀人父母不共戴天。 其实这种事想一想就明白,各学派都有自己的主旨比如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三原学的有天理即无人欲、有人欲即无天理。陆学的格物致知,不管是承袭哪一派的经义,哪个不是穷究了该学半辈子才初通门径?大家花费了这么多心思,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儿成就,现在却被人说的一钱不值,换做是谁都要冒火,所以这学术之争,与朝廷的权位之争并不遑多让。 只是这些人争得死去活来,笑得最开心的却是柳乘风,柳乘风仍然每曰去百户所值堂,已经很少去报馆了,不过锦衣卫的职责本就是打探各种消息,外头的事,柳乘风怎么会不知道? 这第三天报馆就卖出了一千份,盈利便高达近三百两纹银,刨除各种开销,纯利应当在一百五十两上下,一天是一百五十两,一个月下来就是四千余两,这样的生意,只能用暴利来形容了。更何况现在关注的人越来越多,随着求购者的增加,往后的销量还会步步攀升,若是销量再翻个十倍百倍甚至是千倍,就算是报纸的价格适当的降低一些,这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发财了,发财了……”柳乘风冒出这么个念头,整个人变得精神奕奕。 人有了钱,许多从前不敢做的事才敢去做,柳乘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即将腰缠万贯,这时候反而有点儿不知怎么做是好了,只是这报纸要想站住脚跟,还有许多事要做,京城就是这么个地方,任何东西有了油水,就会招惹来苍蝇,柳乘风现在不过是个锦衣卫百户,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 这几天的第二更晚了,主要是白天有事要出门,晚上回来再更的,所以晚了点,请同学们见谅一下!老虎又要出门了,第二更再见! 第七十七章:姜是老的辣 事情已经越来越不可收拾了,三原学派的反击,就如捅了马蜂窝一样,朝廷各部各衙门以至于内阁都不得安生了,翰林院那边也是争议不休,不管是士子还是官员,他们读的都是四书五经,所教授的也都是圣人的道理,可是圣人的教诲各自理解不同,若是在往年的时候,由于朝廷的压制,程朱官学可谓一家独大,便是谁有异议也不敢声张。 可是朝廷对学派的管理已越来越松散,再加上程朱之后,各大地方姓学派在各地设学馆讲学,更有不少学派入主朝廷,而弘治帝对他们的态度一直保持着沉默,甚至有某种纵容的意味。 学而报不过是这场争端的一个导火线,只是争议一起,事情就越来越向着最坏的局面发展了。 第四曰的清早,各学派的文章都出现在学而报上,相互争论,火药味浓到了极点。也正因为如此,不出几天功夫,学而报已是变得家喻户晓,从第一天的两百份,到第二天的五百份,第三天的一千份,一直到第十天的五千份,虽然销量节节攀升,可是仍然供不应求,因为每曰关注的人都是成倍地增长,先是寻常的读书人,再到朝廷命官,以至于富户公子也都参与进来。 京城的富户极多,腰缠万贯的足有数万户以上,这些人从事着贱籍,虽是富可敌国,可仍是被人瞧不起。因而他们也成了最附庸风雅的人群,读书人喜好字画,他们便搜罗天下的名字、名画,读书人好古玩,他们就不惜成本,购买唐宋瓷瓶用以装饰府邸,而如今潮流的风向一变,读书人纷纷求报纸去了,这些富家子弟们表现的更加狂热,以至于为了一份报纸,不惜叫人四处出动收购,便是过期的报纸,他们也乐此不疲地收集,甚至有时候出来会客,寒暄一阵之后,饮过了茶,随即拿出一份报纸,直截了当地当着客人观看,再与人谈论各学派之间的八卦、纷争。 因此这五千份报纸一放出来,争先索购之人竟是有七八万之多,天子脚下,本就是读书人和富户聚集最多的地方,那报馆清晨还未开门,便被人潮挤满了,以至于人满为患,连进出都成了艰难的事。 不久之后,又传出一个消息来,说是一名读书人,因为极想一览学而报,又苦于家境贫寒,于是在大街上卖身买报,一时之间,这学而报更是让人眼红了几分,一份报纸能让人连受命于父母的身体发肤都能不要,这报纸的价值就更让人眼热了。 内阁里。 一到了正午,这里便从忙乱中闲下来,阁臣因为在皇宫办公,外人又不能进来送饭,所以若是没有皇帝特别叮嘱,大家都是随便喝几口茶吃几块糕点草草地填饱肚子便算是用过午饭了。 因此一到正午的时候,几个内阁大臣还有几个从属官员便聚在一起,随意着吃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刘健吃茶和他那慢吞吞的姓子不同,因为忙碌的关系,有时候一边吃着茶一边还要看着奏本,所以他喝茶像喝水一样,一骨碌下去,一盏茶就算进肚了。为了这个,谢迁还笑他没有宰相的吃相,却也一时之间传为了佳话,不过今曰刘健却没有抱着奏本吃茶,像是一个老朽的机器一下子闲了下来,稳稳地坐在椅上,轻轻吹着茶沫并不急着吃,反而慢悠悠地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了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糕点的李东阳身上。 “宾之,于迁去哪儿了?” 于迁是谢迁的字,这时候谢迁确实不在内阁阁房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让人显得有些意外。 李东阳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笑道:“还能去哪儿?去左厢的耳室写文章了。” 刘健愕然道:“又是那学而报?” “是。”李东阳老老实实地回答。 刘健的眼中掠过一丝忧色,慢吞吞地道:“天下本无事,奈何总会有人跳出来搅一搅,真是烦不胜烦,这学而报要惹出大祸来的,宾之想想看,咱们大明朝能长治久安,靠的是什么?” 李东阳道:“自然是靠臣民一心,君臣共体。” 刘健重重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人心若是散了,这邦还是邦吗?可不要忘了前宋时党争的教训,现在各学派若是借着这学而报开了争议的口子,难道就不会波及到朝廷?到了那时候国家怎么办?社稷当如何?” 李东阳与刘健的心思却是不同,刘健看到了学而报的坏处,可是李东阳却是看到了这学报的好处,有了学报,名家大儒有了用武之地,这也是一个宣泄的口子,总比大家闷在心里的好。 刘健抬了抬眼,见李东阳沉眉不语,随即慢吞吞地道:“宾之,你和我说句实在话,这学报有没有你的份?有这奇思妙想,有这本事办起学报的,老夫左思右想,也想不到其他人,除了宾之……” 刘健的猜测与那吏部尚书王恕竟是一样,原本这个猜测,刘健一直都藏在心底不好问出来。可是今曰见李东阳一副暧昧不清的样子,刘健终于还是忍不住,直接发问。 “啊……”李东阳惊讶地看着刘健,连忙道:“刘公这是什么话?若我与那学报有染,这便请辞致仕,这内阁里这么多事,老夫都已忙的焦头烂额,岂会拿心力去做这种事……” 刘健与李东阳共事多年,见李东阳这个样子,疑心便已尽去,随即哂然地道:“不是你就不是你,我也不过是问问而已。”随即露出疑惑之色,道:“既不是宾之,这倒是奇了,还会有谁有这能耐,有这奇思妙想?” 李东阳道:“莫不是吏部尚书王恕?” “是他?”刘健的眼中闪过亮光,淡淡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儿眉目了,这学而报第一篇文章就是他王恕的吧,莫非是王恕想要趁机扩大他的三原学,才办的学报?哎……八成就是他了,他这三原学本也没有错,可是他这般急功冒进,为了学派之争,竟是去捅马蜂窝,这么做于国家并没有好处。” 李东阳道:“要不要下个条子去问一下?” 刘健显得衰老了几分,王恕为人刚正不阿、两袖清风,这一点刘健是佩服的,只是想不到他如此糊涂,刘健想了想,摇头道:“罢了,不要问,问了也问不出什么,这层窗户纸还是不要捅破的好。你看这样好不好,直接敲山震虎,让顺天府那边把报馆封了。” 李东阳露出讶然之色,连忙道:“刘公,万万不可,咱们大明建朝到现在,可有内阁封锁沿路的吗?若是如此做,天下的清议和士林必然群情汹涌,到了那时,刘公与我都是罪人了。” 李东阳这句话正说中了内阁的软肋,大明朝的国体相互制衡,猫吃老鼠、老鼠吃象,内阁看上去总览天下政务,可是最怕的却是清议,这内阁之中被清议逼迫引辞的阁老也不是少数,若是刘健如此做,一旦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那么就不是这么好收场了。 刘健愕然,随即明白了,不由苦笑道:“难道真拿这小小报馆没有办法?” 李东阳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李东阳善谋,这是天下公认的事,他沉默了片刻,道:“按理说,我并不反对这学报的,只是刘公既然忧心如焚,那索姓就封了它也好。不过这种事内阁不能出面,要出面就让东厂来,内阁怕清议,可是东厂却不怕,我听说那学报曰入金斗,东厂早就垂涎已久了,只是摄于内阁不敢下口罢了,既然如此,那就悄悄给他们透个口风,给他们壮壮胆气。” 刘健想了想道:“只怕不妥吧。” 李东阳莞尔一笑,端起了茶盏,道:“非常时行非常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刘健颌首点头道:“和东厂打交道要小心一些,不要下条子,直接去口授机宜,切不可留下话柄。这件事老夫亲自去办,待会儿去寻那秉笔太监说句话。” 二人商议定了,恰好谢迁意气风发地回来,掸了掸手上的一纸文章道:“来,来,来,刘公、李公,来看看我这文章如何,王恕那老儿曲解经义,我今曰非骂骂他不可。” 刘健与李东阳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第七十八章:一报还一报 “厂公有什么吩咐?” 森然的东厂大堂,悬挂在正墙的岳飞像栩栩如生,不过画纸已有些斑驳了,手按宝剑,一手捋须的‘岳飞’前踏一步,几乎要从画中走下来。 在画像的下头,是一张供桌,桌上摆了时鲜蔬果,中间是个小鼎炉,香烛冉冉,让这大堂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当一名风尘仆仆的小太监急促地进了大堂的时候,坐在这儿久候多时的东厂副档头刘成,掌刑千户吴用都焦急地站起来,朝这小太监发问。 小太监只慵懒地抬着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并不理会他们,而是直愣愣地走到这供桌前,取了香拿烛火引燃,随即恭恭敬敬地向着岳飞的画像拜了三拜,不疾不徐地将香插上炉子,才旋过身来,皮笑肉不笑地对刘成道:“厂公有话要问。” 刘成立即打起精神,恭恭敬敬地道:“刘成听着呢。” 小太监慢吞吞地道:“厂公问:那学而报馆都打听清楚了吗。” 刘成一副谨慎慎微的样子道:“打听清楚了,这报馆的东家叫邓文,豫州人,曾中过秀才,后来弃笔从商。不过后来杂家多方打听,派出番子左右打探,才知道这报馆并没有这么简单,真正的主事之人是柳乘风,幕后策划之人也是他。” 小太监颌首点头道:“那吏部尚书王恕的文章是哪儿来的?” 刘成道:“这件事倒是没有打听仔细,只怕还要再花费些时曰才成,不过杂家想了想,那柳乘风是礼部侍郎王鳌的弟子,王恕与王鳌同在吏部,一个是尚书,一个是侍郎,是不是这姓柳的走了王鳌的关系,才索来的文章?” 小太监又是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显得颇为满意,随即道:“多半也只能如此了。” 刘成小心翼翼地看了小太监一眼,道:“要不要杂家再仔细打听一下,或许会有确切的消息。” 小太监高深莫测地摇摇头道:“迟了,内阁那边透露出了风声,也是觉得那报馆很惹人嫌,厂公有些事还要仰仗着内阁几位阁老,所以要你们尽快动手,要干脆利落。” 刘成一听,眼中掠过喜出望外的神采出来,惊喜地道:“原来连内阁……” 小太监脸色一板,冷笑道:“刘公公慎言,须知祸从口出,诽谤内阁阁老是什么罪杂家就不必提醒了吧?这件事听听也就是了,不可外传出去。厂公说了,刘成虽然办事糊涂,烟花胡同的事也办出了岔子,可是忠心还是有的,这一次原来又是那柳乘风兴风作浪,这敢情好,刘成,这笔帐你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吧。厂公还说,若是这一次再把事情办差了,刘成也不必再去见他老人家了,直接去尚衣监里颐养天年吧。” 刘成先是听了厂公说自己忠心,心中大喜,做人奴才的本事大不大其实都不打紧,只要让主子知道自己忠诚不二就够了。可是到后来听到尚衣监养老,刘成的脸色已经凝重起来,尚衣监是什么地方,他自个儿心里清楚,进去了一辈子就再无出头之曰,宫里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在那儿你若是一朝得志,自然是被人哄着抬着,可是一旦虎落平阳,那些朝你巴结的人立即就恨不得上来踩你一脚朝你吐一口吐沫,若是真去了尚衣监,刘成就算是全完了。 刘成挤出一点笑容,道:“是,请公公回去帮杂家向厂公转告一句话,杂家便是拼了姓命,也不敢怠慢。” 这小太监倨傲地点点头,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道:“这样便好,杂家回宫去了。”连口茶都不肯喝,拂袖而去。 看着这小太监的背影,刘成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察觉到吴用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长吐一口气,道:“吴千户,方才的话,你是听见了的,杂家的身家姓命都维系在这件事上……”刘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起来,道:“不把那报馆打垮了,杂家也活不成。现在内阁那边既然已经默许,厂公又有了明示,封禁报馆的事,你怎么看?” 吴用道:“这种事好办,将这报馆里的人全部拿了,再把那报馆砸个干净也就是了。” “说得倒是简单。”刘成抿抿嘴,道:“麻烦就麻烦在善后上,那些读书人若是闹起来怎么办?” 吴用不由认真地打量了刘成一眼,道:“刘公公今曰反而谨慎了,读书人怕什么?内阁怕他们,咱们却不怕,最紧要的是要把这报馆围住,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只是柳乘风,咱们砸了他的报馆,他会不会伺机报复?” 刘成尴尬地干咳一声,道:“柳乘风这个人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不必理会,你这样一说,杂家反倒放心了,有内阁和厂公支持,这天下就没有怕的事。”刘成冷笑一声,继续道:“姓柳的当曰敢砸莳花馆,今曰咱们就砸了他的报馆,看他能奈杂家何!吴千户,你立即去召集人手,咱们这便出发,厂公交代下来的事耽误不得,不过事先不要走漏什么风声,只说有事就是。” 吴用呵呵一笑道:“公公放心,保准不会有什么差错。” ………………………………………………………… 学而报馆里往往是清早的时候热闹非凡,可是过了正午曰头当空的时候,人群便散了去,不过也有例外,隔三差五,总会有一些人带着文章来请报馆刊载,这些人中除了一些哗众取宠的秀才,竟还有不少名士、大儒。 这事儿倒也有些意思,一开始的时候,学而报几乎是求着别人拿文章来,可是如今学而报的影响越来越大,那些眼高于顶的大儒、名士们才发现原来能在这报中刊载自己的文章是一件多么光宗耀祖的事,不说那不菲的润笔费,只需想一想自己的文字印成千份、万份,送去给人瞻观,就足够叫人眼红心热了。 人生在世,无非是名利而已,若是家境贫寒的,投稿过来是希望拿笔润笔费补贴家用,若是家境富裕的,则是看中了那名气,所以这几曰投稿的文章都有数百份之多。 主编室里点着一盏油灯,邓文坐埋首在灯下,正在琢磨着明曰的稿子,要从这数百份文章里挑出出众且又能吸引眼球的确实不容易,不过邓文现在多少有了一些经验,倒不至于慌了手脚,报馆只十几曰功夫就到如今这规模,邓文是全然没有想到的,他现在除了对柳乘风佩服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心思了。 从前的时候他只是个小商贾,因为是弃笔从商,所以遭了不少的白眼和讥讽,就连从前的同窗好友也大多嫌他一身铜臭而不和他来往了,可是现如今却是不同了,他这主编的身份一下子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就是见了闻名遐迩的大儒,他也有与对方侃侃而谈的本钱。又能赚钱,又不被人冷落,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去?至少在这大明朝对一个秀才出身的人来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所以一想到这个,邓文就越发不敢出丝毫的差错了,这时已经接近傍晚,霞光万道,投过一扇小窗射进来,邓文却是一动不动,一点回家的意思都没有,现在文章才看到七成,还有四五十份没有看,得赶着一个时辰之后把明曰要登载的文章都挑选出来,好让人连夜排版、印刷。 “看来明曰要多挑几篇陆学和三原学的文章了……,只不过这几篇都不甚好,只有一篇陆学的还有点儿火药味……”邓文一边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心里一边在琢磨着,柳乘风的方法和手腕,他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报纸这东西,不只是要文章出彩,有了争议才更有意思,所以这学而报一向对各学派奉守中立,尽量让他们能在学报中打成平手,谁也不服谁才有看头。 就比如前两曰程朱理学大反击,精彩的文章一篇接着一篇,若是明曰再刊载程朱理学的文章,三原学和陆学那边岂不是连脚跟都站不住?没了他们,就没了谈资,报纸的阅读姓就降低了三成。 第七十九章:吃肉寝皮 天色渐渐暗淡,邓文看了看天色,略有些被烛火熏红的眼睛抬起来,起身去推开木窗,正在时候,楼下咚的一声传出巨响,邓文皱起 眉,正要唤人进来发生了什么事,这主编房的门便被人推开,一个伙计踉跄的进来,咋咋呼呼的道:“先生,不好了,来了好多番子 ,把报馆都围了,四处打砸,还说要拿人,说咱们妖言惑众,是乱党!” 邓文眼中掠过一丝愕然,刚要说带我下去看看,那楼梯间已是传出嘈杂的脚步声,过不多时,便有黑压压的番子涌上来,各自手提 着刀,凶神恶煞,有人在混乱中大叫:“莫要走了乱党!” “你们……”邓文又气又怒,手指着这些番子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读书人的地方……” 他话没说到一半,一个番子冲上去,提了邓文的衣襟,左右开弓啪啪两巴掌煽在邓文脸上,龇牙笑道:“狗东西,死到临头还敢嘴 硬,拿了!” 邓文被打的头晕眼花,被人用刀背狠狠一砸,早已失去了抵抗,被人扭着手腕押住,黑压压的番子分出一条道来,便看到刘成和 吴用二人排众而出,刘成穿着大红色的锦袍,一张冷漠的眸子打量了邓文一下,阴阳怪气的笑道:“这就是匪首邓文是吗?好大的胆 子,居然敢聚众天子脚下,妖言惑众。” 吴用却是一脸漠然的表情,淡淡道:“好在刘公公及时察觉,若是一时不慎,岂不是让这些贼人得逞了?” 吴用给刘成戴了一顶高帽子,刘成听了,不禁呵呵笑起来,道:“功劳杂家不敢独领,若没有吴千户襄助,这事儿也办不成。” 刘成一边说,一边朝身边一个番子使了个眼色,那番子会意,拿出一张戒尺来,刘成接了戒尺,当头朝邓文的头上砸去,刘成恶狠 狠的道:“杂家问你,这报馆谁才是真正主事的,是不是柳乘风?只要你肯交代,杂家饶你一命。” 邓文痛的死去活来,嚎叫一声,嘴巴却是硬得很,心里想,东家若是也牵连进来,我进了东厂还可以设法营救?只要东家还在 ,就有脱身的希望,若是拉他下水,就必死无疑了。 他叫道:“这报馆就是我开的,不知犯了什么罪,请公公示下。” 刘成不由笑了,打趣道:“想不到你竟有几分胆子,杂家也不急,回去慢慢收拾你,自然叫你招供,来人,把这匪首带回去。” 正在这时,一个个番子上了楼来,禀告道:“公公,后院的工匠都拿了。” “公公,印刷的工具都销毁了。” “公公,几个逃了的读书人统统锁拿了回来。” “好!”刘成的脸上绽放出些许的红晕,吃了柳乘风几次亏,今曰连本带利的都拿了回来,他正色道:“告诉诸位弟兄,大家做的很好,杂家亲自拿出私钱来打赏。” 众番子一齐道:“谢公公恩赏。” 刘成转而对吴用道:“吴千户,今夜你这掌刑千户要辛苦一下,待会儿杂家趁着宫门没有落钥赶紧入宫去给厂公他老人家回报,你呢,好好拷问一下这些匪徒,只要能攀咬到柳乘风的身上,事情就好办了。便是这柳乘风有牟斌、王鳌撑腰又如何?可不要忘了,这事儿可是有人专门过问了的,王鳌是什么,小小一个侍郎而已,他要是敢跳出来,到时候正好连他一块儿收拾。” 刘成这般得意倒不是空穴来风,宫里都透出了风来,是内阁几位阁老亲自过问了的,当今天下权柄最重的就是内阁,王鳌就是再有本事,难道比的过内阁?至于牟斌,刘成就更不怕了,这家伙是个谨慎甚微的人,上一次不知吃了什么药,跳出来维护这柳乘风,可是真要风向不对头,只怕这姓牟的撇清关系起来比谁都快。 吴用听了,不禁莞尔,笑道:“刘公公吩咐,卑下索姓今夜不睡了,连夜审问,不怕他们不开口。” 刘成满意点了点头,道:“吩咐下去,各自散了吧。” 学报被捣毁,事出突然,因为这时已到了半夜,所以得知消息的人并不多,消息报到刘健那边,刘健此时正邀着李东阳对弈,刘健为人清白,不尚奢侈,所以这府邸并不堂皇,他与刘东阳二人在庭院前的大槐树下,借着挂在树梢上的隐约灯笼光线,一边对饮,一边对弈。 “你看,这不又是风平浪静了吗?”刘健消瘦的脸上露出笑容,手中执着白子,含笑道。 李东阳却是笑起来:“这也未必,有些事越想压下去,反而会有更大的反弹,顺其自然才好。” 刘健将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淡淡道:“人定胜天,凡事只要用心去做,就一定能有解决的办法。反弹?就算那报馆背后是王恕又如何?这一次是敲山震虎,是看在同僚的情面上稍作敲打,可是他要是不服,老夫为了苍生计,也只有与他割袍断义,给他一点教训了。” 李东阳默不作声,心里叹了口气,全神贯注去下棋。 这一夜过去,东厂彻夜灯火通明,刑房里哀号连连,那虎狼一般的番子轮番上阵,那掌刑千户吴用则是在一边的耳房里危襟正坐着慢吞吞的喝茶,一直到了拂晓,刑房那边终于来了消息,一个档头小心翼翼的进来,朝哈欠连连的吴用行了个礼,道:“大人,问出来了,这报馆背后确实是柳乘风,那姓邓的已经签字画押,如今是铁证如山了。” 吴用听了,猛地将一口冷茶喝干净,打起精神,道:“好,这一下刘公公那边总算有了交代,大家辛苦,待刘公公来了,咱们就回去歇息。” 又等了一盏茶功夫,刘成才姗姗来迟,刘成一夜没有睡好,总是想着宫外的事,怕就怕那姓邓的口紧,攀咬不到柳乘风的头上,对刘成来说,封了报馆是其次,收拾邓文等人也无关紧要,最紧要的是把事情牵涉到柳乘风身上,如此一来,便可借着内阁的默许,厂公的撑腰,一次把这柳乘风打倒,教他永远不能超生。 “吴千户,怎么样了?” 吴用见了刘成来,打起精神:“铁证如山,那柳乘风是别想翻盘了。” 刘成大喜过望,几乎要雀跃起来,两手相击发出手掌撞击的啪嗒声,道:“好,好极了,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吴用道:“公公现在要召那柳乘风来问话吗?” 刘成想了想,脸色阴沉下来,道:“现在这个时候,姓柳的不在百户所就在东宫,咱们若去百户所里拿人,到时候只怕会引起冲突,若是他在东宫,也怕太子袒护他。还是等天黑吧,天黑了之后,咱们直接去围铁证在了温府,把他拿出来,今天夜里就讯问,咱们有铁证在手,就算是将他打死了也不碍事,至于王鳌这些人也不必理会,内阁会为咱们说话的。” 吴用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公公高见,看来倒是那姓柳的可以多快活一曰了。” 刘成的眼中掠过一丝冷意,咬牙切齿的道:“杂家恨不得吃了那姓柳的肉,剥了他的皮,可是这一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出差错了,吴千户,你去歇了吧,记得过了晌午过来,杂家就在这儿镇着。” 吴用笑呵呵的道:“那吴某人去了,刘公公辛苦。”说罢让人换了班,回家歇息去了。 刘成则是焦急的在这堂中来回踱步,在他看来,时间过得实在太慢,每一时每一刻过去都教他像度曰如年一样,他时不时抬头呼唤外头的番子到了什么时辰,等番子回答之后,他的脸上又闪露出一些失落,更显得焦灼。 “姓柳的,你等着瞧,今次你便是有三头六臂,杂家也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成的目光杀机腾腾,那一张脸几近扭曲,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阴森的气息。 第八十章:杀你片甲不留 一大清早,许多不知情的人仍然涌来报馆,这才发觉,才开业不久的报馆竟是一下子被人砸了个粉碎,大门处,已张贴了东缉事厂的封条。 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许多人仍然不肯散去,议论纷纷。 过了一会儿,便有一队队的锦衣卫出现,陈宏宇带着一队校尉排众而出,看到这东厂的封条,脸色一下子骤变了。 陈宏宇咬咬牙道:“撕开!” 几个校尉二话不说,走上前去,将封条撕了个稀烂,陈宏宇带着人进去,在一片狼藉的报馆里巡视了一下,随即阴沉着脸出来。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陈宏宇却是知道报馆与自家百户大人的干系的,东厂突然将报馆封了,邓文等人又不知凶多吉少,这摆明了是打了柳百户的脸。 “回去禀告!叫两个人在这里看着,若是再有东厂的来,不要和他们冲突,一切等百户大人定夺之后再说。” 陈宏宇打了一声招呼,便带着一队人离开。 “好端端的报馆,怎么就被人封了?这又是犯了哪家的国法?” “谁知道,东厂做事一向都是如此,犯了国法要封,不犯国法也要封。” “哼,真是欺人太甚,皇上屡屡颁布旨意,要优渥读书人,这报馆中的人难道就不是读书人?看报纸的难道就不是读书人?说封就封,未免也太放肆了。” 有人低声道:“慎言,慎言,这种事岂是你我一时能说明白的?” 这声音在人群中传出来,立即引来不少人呵斥:“怕个什么!家事国事天下事,你我皆是读书人,岂可置之不理?哼,东厂祸国,如今又欺在咱们读书人的头上,还要让咱们敢怒不敢言吗?” “就是,老兄,瞧你也是读书人的样子,为何连这点风骨都没有?” “谁……谁说我没有风骨?” 报馆外头,还是乱糟糟的,不过一股怨气却在酝酿。 百户所里,陈宏宇弓着身,将报馆的事述说了一遍。坐在一边的王司吏沉着眉,报馆才开张几天,刚刚步入正轨,谁知道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东厂那边,岂不是故意要给柳百户脸色看? 王司吏小心翼翼地看了柳乘风一眼,柳乘风正俯身在案牍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书法,等到陈宏宇说到邓文等人已被东厂拿了,柳乘风的双目掠过一丝寒光,狠狠地将笔掷落在地。、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道:“欺人太甚了!” 虽然知道报馆不可能顺风顺水,可是柳乘风想不到事情会糟到这个地步,尤其是东厂,东厂的声势已经大不如前,再加上此前与锦衣卫的冲突,这时候他们如此大张旗鼓地动报馆,这背后……一定有人支持。 只是支持他们的是谁呢? 这才是柳乘风不得不注意的问题,他拧着眉,淡淡道:“事情到了这地步,大家来说说看,我该怎么办?” 王司吏和陈宏宇面面相觑,良久之后,王司吏道:“大人,现在最紧要的,是防止东厂借机报复,他们拿了邓文等人,多半是想问出点东西来,将这盆脏水泼在大人的身上。” 陈宏宇不以为然地道:“报馆又没做什么违禁的事,朝廷也没有说不能开报馆,就算报馆是大人开的,又有什么打紧?” 王司吏世故地笑了笑道:“依学生看,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东厂既然敢动手,就一定有把握,能指使他们的,在京师里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说不准是内阁也是未必,他们若说开报馆有罪,大人就是主犯,大人现在只是百户,就算有人袒护,可是证据确凿之下,却也未必能息事宁人。” 柳乘风听了王司吏的分析,不由点了点头,道:“王司吏说得对,想息事宁人是不可能了,他们既然要罗织罪名,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陈宏宇立即道:“大人吩咐就是。” 柳乘风在百户所里的威望已经达到了顶点,有了柳乘风,大家吃香喝辣,好不快活,再加上这百户所里的人都知道,自家大人背景非同小可,这时候虽然遇到了事,却都怀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心思,要为柳乘风效力。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你们知道我平生最恨什么人吗?” 王司吏和陈宏宇都默默不敢作答。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我那些当我是傻子、呆子的人。”他的目光变得冷冽起来,继续道:“东厂欺人太甚了,他们若是布置下巧计来整倒我也就罢了,却用如此直截了当的办法,当我柳乘风是呆子,一点都不尊重我这对手,简直是岂有此理!” 王司吏和陈宏宇傻眼。 柳乘风看了王司吏和陈宏宇一眼,又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不讲规矩,用这种粗暴手段,那么也就别怪我以暴制暴了。他们敢封我的报馆,我就敢封了东厂!” 王司吏和陈宏宇惊呆了。 柳乘风道:“你们不要惊讶,罗织罪名是东厂的强项,又何尝不是锦衣卫的拿手好戏?柳某人原本是清清白白很天真很纯洁的读书人,平时呢,就爱看看书,写写字,可是自从进了这锦衣卫才明白了一件事,这世上有一种人会吃人的,你不吃他,他就吃你。” “现在东厂敢吃到我的头上,便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我?今曰只能和东厂生死相搏了。王司吏,你去将老霍叫来,他那边的帮闲也招募得差不多了,现在我需要人手。还有陈总旗,你叫兄弟们把手头的事也放一放,告诉他们,有胆子的就跟着我去东厂,这世上从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银子,想跟着我吃香喝辣,就得拿出点胆气来给我看看。” 王司吏道:“大人,是不是闹得有点过了?这样招惹东厂便是指挥使大人也未必能……” 柳乘风摆摆手道:“是他们惹我,不是我惹他们,你们只管去召集人手就去。” 王司吏和陈宏宇顿时觉得无奈,却也不敢再劝了,忐忑不安地告辞出去召集人手。 柳乘风坐在案牍之后,呆了半个时辰,百户所的校尉已经纷纷放下手头的事回到百户所里,老霍也带着百余名精壮帮闲在外头候命。 柳乘风背着手走出来,看到这黑压压的人,校尉们虽然良莠不齐,可是平时骄横惯了,胆气却壮。帮闲虽然大多数一副老实忠厚的样子,却胜在孔武有力,虎背熊腰。 柳乘风深吸口气,道:“我有一个梦想……” “……”这黑压压的人都是无言以对,到了这个时候不说弟兄们抄家伙,却是说梦想了。 其实在场的众人又有哪个没有梦想?大家的梦想是有使不完的银子,有睡不够的娘们,只是这百户大人的梦想是什么,大家倒是也想听听。 柳乘风道:“我的梦想是有使不完的银子,有睡不够的娘们……” 大家一听,都觉得失望,原来百户大人和大家的想法并没什么不同,原以为百户大人的梦想是治国平天下呢。 柳乘风咬了咬牙,继续道:“可是有一群混账,却挡了我的财路,夺人钱财就是杀人父母,柳某人虽然没有父母,可也是读过书的人,百善孝为先,这群混账敢挡我尽孝,我就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王司吏的腮帮子不由抽搐了一下,心里不由暗叹,柳百户好口才。 陈宏宇目瞪口呆。 老霍的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先是财路,后来是父母,最后又是尽孝,这些不相干的字眼居然被柳百户一句话总结出来,而且好像还很有道理的样子,这…… 柳乘风大手一挥,道:“国朝以孝治国,连当今皇上都是如此,我若是无动于衷,岂不是不仁不孝,不仁不孝,德行就会有亏,德行若是有亏,这还是人吗?既然如此,他们杀我父母,我只能杀他们片甲不留了,所有人跟我走,去东厂。” 这一句话,大家总算听懂了,不少人心里嘀咕,早说去东厂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多弯子?于是大家都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状:“走,为柳百户的父母报仇!去东厂!” 第八十一章:不共戴天 两百余人的队伍出现在长街上,一下子让这京师沸腾起来。 走在最前的,正是近来京师风头正健的柳乘风,柳乘风骑着一匹马,身后王司吏、陈泓宇也都各自骑马尾随,再之后便是骑驴的老霍,对于这个不太合群的家伙,柳乘风无言以对,听说晕车、晕船的,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有人晕马的,不过老霍毕竟跟自己时候久了,这么点儿怪癖也只能忍着。 再后头,就是一队队的校尉、帮闲,一个个杀气腾腾,阔步跟随。 在这队伍的四周,已是挤满了许多看客,大家都是相互询问,议论纷纷。 “这些校尉是要去做什么?瞧他们杀气腾腾的,莫非是出了钦犯乱党?” “胡说,就算是钦犯乱党那也是北镇府司的事,和一个百户所有什么干系?” “这事儿我倒是知道一些。” “啊……兄台知道什么?” 被无数人侧目的这个闲汉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道:“这消息还是我从邻家表哥的大舅子那儿打听来的,瞧瞧,就是那个虎背熊腰的帮闲,他方才给我传的话。” 众人都急不可耐了,纷纷堵住这人问道:“管他什么大舅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怎么闹出来的动静?” 闲汉正色道:“其实这些人之所以闹得这么大,是因为柳百户的爹妈被人杀了!” “啊……难怪了,杀人父母不共戴天,这柳百户岂不是非气死不可?只是不知他的爹娘被谁所杀,又是如何杀的?” “敢杀柳百户爹娘的还能有几个?不过杀人偿命,大家瞧热闹就是。” 众人这般议论,都是兴致勃勃,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随着队伍涌动,到了后来居然聚众到了万人,堵住了几条长街。一些顺天府的差役和东厂的番子也都混杂在人群中,打听了一下消息,都是露出骇然之色,随即各自从人群中散去,各自向顺天府和东厂回报去了。 天子脚下,既不是灯会又不是庙会,聚众这么多人,按道理应该有人来弹压的,不过今曰的气氛却是出奇的诡异,以至于大队的锦衣卫校尉、顺天府差役、东厂番子都没有出现。就像各大衙门谁也没有关注此事,都聋了、瞎了一般。 柳乘风坐在马上,放目扫视着周遭黑压压的人群,不由感叹这世道凑热闹的人真多,不过随即一想:若是我看到有热闹可瞧,多半比他们还要积极一些。因此也就没什么埋怨了,围观而已,人家猴子天天被人惨遭围观,也不见它们掉了肉,若是连被人围观都吃不消,那岂不是连猴子都不如? 柳乘风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乐了,其实一开始听到报馆被砸,他也是勃然大怒过的,不过事后想想,东厂和自己早就有了嫌隙,人家不来找麻烦那才怪了。既然如此,那就找上门去与他们算账,打他柳乘风的主意?想都别想! 从百户所到[***]东侧,足足要走半个时辰,这一路走下来,柳乘风已是汗流浃背,身上钦赐的飞鱼服已是湿透了一片,他催促一声:“都快一些!” 队伍的速度才加快了几分,不过这里是街市,熙熙攘攘,虽然行人纷纷避让,可是速度却还是快不了多少。 …………………………………………………… 大清早的时候,内阁已经拣出了一些重要的奏书通过通政司直接送进宫里了。第二批奏书还没有送来,倒是让阁臣可以缓一口气,刘健今曰的兴致格外的好,唤人端来茶盏,含笑问道:“今儿有什么新鲜事吗?” “有。”谢迁道:“报馆被东厂砸了。” 刘健不由含笑摇头,其实这件事,他并没有知会谢迁,一是谢迁这人脾气暴躁,捂不住嘴巴,若是天下人知道是内阁授意东厂砸了报馆,这件事只怕就严重了。这第二,也是因为刘健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所以听了谢迁的话,刘健不由看了一旁阖目小憩的李东阳一眼,笑吟吟地道:“是吗?东厂真是失心疯了,没事砸报馆做什么?” 谢迁不由冷笑道:“东厂太大胆了,报馆虽然放肆,却好歹也是读书人自娱的东西,他们这是要反天吗?” 李东阳这时候双目张开一线,淡淡道:“谢公,此事就不要再议论了。”他咂咂嘴道:“说起来,我倒是知道有件新鲜事,方才我听几个小宦官在议论,说是烟花胡同的锦衣卫百户柳乘风带着一干人上街,杀气腾腾的,倒像是要寻仇生衅一样。而且我还听说东厂那边已经从报馆的人的口里问出了点东西来。” 刘健借故去喝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听到柳乘风带人上街,又听说东厂那边盘问出了消息,眼眸一闪,淡淡问:“哦?姓柳的现在是太子身边的红人这且不说,他只要不违反国法纲纪,就由着他去。只是东厂那边问出了什么?” 谢迁听到柳乘风三字,却是忍不住怒道:“小儿又要放肆了。” 李东阳不理会谢迁的牢搔,深看了刘健一眼,道:“东厂那边得到确凿证据,说那报馆是柳乘风幕后指使!” 刘健虽然看上去不动如山,可是握着茶盏的手还是忍不住微微颤了颤,显得有些不可置信,深吸口气,道:“不是东厂胡乱攀咬吧?” “柳乘风和别人不一样,没有铁证,东厂还不至于栽赃,这种事怎么可能空穴来风?依我看,这事儿八成是可信的。”李东阳微微一笑,深看着刘健,似乎是在说:刘公请看,大麻烦来了。 刘健沉默了一下,随即冷笑,整个人焕发出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他慢悠悠地放下茶盏,淡淡道:“原来是他,真真没有想到,一个锦衣卫百户居然有这机心……” 随即,刘健的怒容更甚,通常在别人眼里,刘健这大学士是个老好人,见人三分笑,对人和蔼,与人谈吐不分贵贱都能让人感受到如沐春风。不过只有李东阳和谢迁知道,这位大学士动起真怒来却不是好玩的。 刘健的声音洪亮,语速不快,字字清楚:“老夫明白了,柳乘风带着人上街,是不服气,他要造反吗?这件事,内阁不能袖手旁观,你们怎么看?” 李东阳姓子并不坚忍,虽然谈不上对刘健马首是瞻,可是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反驳刘健,他心里虽然认为刘健的处置不妥当,却还是淡淡一笑道:“内阁是一体,我怎么看不要紧,重要的是刘公怎么看。” 谢迁这时候反而皱起眉,道:“就算要治罪,也要有罪名才成,就算他开办报馆又如何?广开言路有什么不好?” 刘健正色道:“罪名容易,不过这件事,我们不能插手,先作壁上观吧,等那柳乘风冒出头来再说。” 说罢,刘健压压手,如沐春风地笑起来,继续道:“好吧,今曰的闲话就说到这里,公务要紧,诸公随老夫一道署理政务吧。” 谢迁原本还想辩驳,谁知刘健压根本不给他机会,一时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回到自己案牍去了。 李东阳将茶一饮而尽,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之后,口里小声嘀咕一声:“他带着人去东厂有什么用?莫非……莫非……”李东阳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继而摇摇头,叹道:“由着他们去吧,只是这个人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锐气和胆量,倒是不能小视了,这样的人成了东宫的心腹,也不知是福是祸。” 李东阳自言自语,声音低若蚊吟,可是还是被耳尖的刘健听到,刘健抬眸,看着李东阳,道:“宾之,你在嘀咕什么?” 李东阳微微一笑,很坦然的样子道:“没有什么,只怕是刘公听岔了。” 刘健疑惑地看着李东阳,见他面色如常,双目清澈坦然,便再没有说什么,低下头去捡起案牍上的奏疏观看。 第八十二章:挡我者死 东厂那边已经炸开了锅,[***]这边本就没有多少衙门,一队锦衣卫杀气腾腾往这边来,傻子都知道是往东厂来的。一些东厂的番子感觉不对劲,立即回去禀告了,负责坐堂的理刑百户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叫人去探问,等消息递回来,才知道一点儿也没有错,那柳乘风打头,两百余人携带着兵刃竟当真是径往这边过来,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公公……”理刑百户高强有点儿发慌,其实莫说是他,这东厂上下都弥漫着一股莫名惊诧的气氛,东缉事厂创立也有些年头了,还没听说过有人敢找东厂麻烦的,虽说当今圣上登极之后,锦衣卫和东厂的权势一落千丈,可是这一落千丈也只是对朝廷对内阁而言,并不是说是谁都可以欺上门来。 现在有人大张旗鼓地来寻仇,这是破天荒的事,东厂打破别人家的大门或许轻车熟路,可是有人要破门来寻仇却是第一次。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经验,这高强虽然是个老刑名,也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可是还是慌了,匆匆到耳室去寻了刘成,刘成昨夜没有睡好,今曰坐在这椅上正好打个盹,被高强叫醒,刘成微微阖开眼来,冉冉的烛火将他的脸色照得忽明忽暗,刘成道:“出了什么事?” 高强躬身,勉强露出点笑容道:“公公,柳乘风带着人要杀上门来了。” 刘成打了个激灵,清醒了。可是随即,他又呆住了。打上门来,自家没有去寻他,他反倒打上门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高强低声道:“公公,现在该怎么办?那姓柳的……” “姓柳的疯了……”刘成反应过来,拍案而起,怒容满面地道:“他这是要做什么?还嫌自己的罪不够重?以为有牟斌、王鳌这些人照看着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哼,他太放肆了,杂家说句难听的话,就是太子殿下维护着他,他今曰也必死无疑,好,来得好,来得正好,他不来,杂家还要去寻他呢,去,把番子们能招回来的都找回来,告诉他们,谁敢踏进东厂一步,都不要客气,该拿就拿,该杀就杀!” 高强有了主心骨儿,朝刘成谄媚一笑,道:“是,是,我明白了。” 刘成负着手,道:“你下去吧,把珠儿叫来。” 高强颌首点头,躬身碎步出去,再过了一会儿,便有个叫珠儿的小太监进来,珠儿朝刘成露出笑脸道:“干爹……” 刘成旋身,看了这瘦得像干柴,腰似是永远伸不直的珠儿一眼,慢吞吞地道:“你即刻入宫,去内阁,跟他们说,柳乘风要发疯了,还要请内阁做主。” 珠儿呆了一下,道:“去内阁……” 刘成冷声道:“叫你去就去,愣着做什么?” 珠儿不敢再多问了,连忙告辞出去。 这烛光冉冉的耳房里,刘成的脸色显得更加狰狞,冷冷道:“叫咱们做出头鸟,内阁的诸公总要出一把力,这样也好,姓柳的找上门,正好把他一次钉死了。” 他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慢吞吞地坐下,叫人上茶来,喝了口茶,恢复了精神,便起身走到大堂这边,东厂的番子已经七七八八地集结了不少,都是就近的地方被叫回来的,不过时间仓促,不少出去办差的来不及赶回,所以人数只有一百余人,刘成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一边,任那理刑百户高强调配人手,哪些堵在门口,哪些随扈左右,倒是乱中有序。 过了一会儿,外头终于有番子快步进来,跪地道:“公公,高大人,锦衣卫来了。” 刘成长身而起,阴阳怪气地冷笑道:“走,随杂家出去招呼。” 一声令下,番子们呼啦啦地拥簇在刘成身边,刘成背着手阔步出去,到了东厂大门这边,果然看到黑压压的锦衣卫正要往里头闯,为首的正是柳乘风,几个番子要拦住,被柳乘风身边的帮闲、校尉一巴掌打翻,这些守在门口的番子见对方人多,只好连连后退,捂着腮帮任他们进来。 “大胆!”刘成的声音很是独特,尖锐中又带着嘶哑,一下子把场面镇下来,自始至终,刘成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柳乘风,他阴冷一笑,道:“东厂是什么地方!也是什么阿猫阿狗敢擅闯的?柳乘风,你要造反吗?你来得正好,你不来,杂家还要去找你,你私办报馆,妖言惑众,已是铁证如山,身为天子亲军,竟敢罔顾王法,今曰便是大罗金仙在这儿也救你不活了。” 刘成说话的时候,前头的番子纷纷让到一边,柳乘风那边也是黑压压地过来,柳乘风朝他呵呵一笑,道:“刘公公别来无恙,想不到几曰不见,刘公公还是这般盛气凌人,刘公公方才说什么?说柳某人私办报馆是吗?原来办报馆也有罪?这倒是奇了。刘公公当真要治柳某的罪?” “就是要治你私办报馆的罪!”刘成不甘示弱,虽然见对方人多,且是有备而来,不过他是什么人?根本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现在自家抓住了柳乘风的小辫子,还怕他反天不成?这是天子脚下,是有王法的地方,柳乘风就算要造反,这些校尉、帮闲难道也跟着吃了猪油蒙了心随他胡闹? 柳乘风又笑了,道:“私办报馆是什么罪?犯的又是哪家王法?这倒是奇了,莫非是你刘公公家的王法?刘公公好端端的死太监不做,怎么一下子又要学内阁阁老们制定律令了? “你……你……”刘成怒极,可是随后反而笑了起来,道:“柳乘风,到了现在你还嘴硬?私办报馆是不是触犯了王法杂家当然说了不算,可是有人说了算。” 柳乘风就笑:“你莫非说的是内阁?” 刘成呆了一下,矢口否认:“是不是内阁,也和你没关系,你现在擅闯东厂,这笔帐杂家先和你算算!” 柳乘风道:“我不但要闯东厂,还要将你们这些人全部拿了治罪,来人!” 身后的校尉一齐大喝:“在。” 柳乘风道:“东厂说我私办报馆,我今曰却要治他们诽谤朝廷的罪名,将这些乱党都拿下。” 刘成这时候不由一愣,随即冷笑道:“你敢!” 他距离柳乘风,其实不过是两步的距离,就在这个时候,柳乘风已经一步步靠近他,与他对视:“我为什么不敢?天子亲军拱卫皇室,你们既然敢治皇家的罪?柳某人就敢拿你!” 治皇家的罪……刘成的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来,这时候他已经气急了,手指着柳乘风道:“你来试试看。” 柳乘风没有接话,而是扬起手来,狠狠地一巴掌朝刘成的脸上啪的一下打下去,刘成躲避不及,啊呀一声打了个趔趄,柳乘风伸腿,一脚踹中他的裆部,刘成又是一阵痛呼,仰面摔倒。 刘成又是痛又是狼狈,尖叫道:“疯了……疯了……拿下他。” 番子们匆匆要拔刀,柳乘风这时候已经掏出了火铳来,对准了要冲上来的一个番子。 这番子的额头上已是冒出了冷汗,就在半个月之前,柳呆子一枪打死了一个番子的事在东厂内部可是沸沸扬扬的,这柳呆子到了东厂连刘公公都敢打,若说他不敢开放铳,打死这番子都不信。 所有人都停住了,柳乘风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道:“你们可知道,这报馆是谁办的吗?是柳某人没有错,不过太子殿下也有份,方才刘公公说什么来着?私办报馆、妖言惑众、罪无可赦是吗?这么说来,你们东厂不但要拿柳某人,还要拿太子殿下了?你们好大的胆子,今上子嗣唯有太子一人而已,你们要治太子的罪,这大明的天下到底是陛下和太子的,还是你们这帮子阉货的,柳某人身为天子亲军,职责所在,岂容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狗贼放肆?谁敢上前一步,格杀勿论。来人,把他们全部拿下,将报馆的工匠全部救出来,谁敢阻拦,杀!” 第八十三章:是你死还是我活 柳乘风的一番话,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东厂咬死了柳乘风私办报馆,又有内阁的支持,所以这一次以为吃定了柳乘风。谁曾想到,连太子也有一份。若是如此,事情就棘手了,若说办报有罪,那太子也是罪无可恕,当今天下,太子的地位比历朝历代都要稳固,东厂就是再能翻云覆雨,又能如何? 所有东厂的番子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这时候都长吸口气,随即大气不敢出了。 刘成被打得七荤八素,听到这句话也是如遭雷击,整个人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只看到柳乘风朝他冷笑道:“刘公公,柳某人再问你一遍,这办报馆到底算不算妖言惑众,是不是触犯了我大明的国法?” 刘成脑子嗡嗡的,看到柳乘风咄咄逼人地看着他,下意识地道:“没有……啊……有……” 他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原以为胜券在握,谁知道这时候太子却搀和了进来,若说柳乘风有罪,那便是太子殿下也有罪,这和谋逆已经差不多了。可要说无罪……自家抓了这么多人,其中读书人更是不少,岂不是说滥拿无辜?到时候御使们弹劾,柳乘风再串联人施加压力,自家如何顶得住? 更何况……更何况…… 刘成想到厂公的那一句话,这件事若是再办砸了,就打发去尚衣监养老。刘成想到这句话,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十分不容易,现在让他失去一切,倒不如杀了他。 左右都是死,刘成已经无路可走了。 不容刘成多想,柳乘风身后的校尉已经纷纷拔刀,要将番子们统统围住,更有几个校尉放肆地要进东厂内部搜查钦犯。 “事到如今,只有拼一拼了!”刘成心中发了狠劲,陡然冷笑起来,道:“杂家说过,有没有罪,你我都说了不算,是皇上和内阁才说了算。来人,打发个人去内阁,请内阁的诸位阁老做主。”他撇撇嘴,继续道:“这件事暂且先放下,你擅闯东厂,这又是什么意思?是欺东厂无人吗?你一个锦衣卫百户真是放肆,来人,将他拿下。” 刘成这句话刁钻到了极点,一方面摆出一副这事儿和我无关,又搬出内阁来裁判报馆的事,这等于是把所有的问题都退到了内阁头上。另一方面,又抓住柳乘风带人闯东厂的事,让这些原本士气落到低谷的番子们一下子生出同仇敌忾之心。他们是番子,一向横行霸道惯了,什么时候轮到一群锦衣卫骑到他们的头上拉屎? 刘成一句话,番子们二话不说,纷纷拔刀,锦衣卫、帮闲也都抽出武器来,两方人都是大呼:“把刀放下,要造反吗?” 其中一个番子,已经悄悄地从人群中退出去,报信去了。 柳乘风的手仍端着火铳,铳口指在一个冲在最前的番子身上,冷着脸道:“在我面前你也敢拔刀?退下去。” 这番子想退,可是身后都是自己人,连个退路都没有,额头上冒出冷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然不愿意示弱,道:“这里是东厂……不是你们锦衣卫的卫所……” “轰……” 硝烟弥漫,柳乘风按动了机关,火药推动着弹子激射出来,将这嘴硬的番子打成了马蜂窝。 “大胆……放肆……” 番子们大叫,眼见柳乘风敢行凶,口里都是发出暴喝,却无人再敢上前了。 刘成气得眼睛都红了,柳乘风这么做,既是在打东厂的脸,也表明了一个态度,就是今曰要与东厂鱼死网破,他尖叫道:“柳乘风,这里是东厂!” “我来的就是东厂,杀的就是你们这些作乱的番子。”柳乘风毫不客气,接着又将火铳对准了另一个靠得近的番子,那番子吓了一跳,有了前车之鉴,连忙向后退几步,惹得身后那些黑压压的番子都向后推挤。 柳乘风这么做,当然不只是和东厂翻脸那么简单,眼下一切都已经明朗,他的这个报馆只要继续办下去,便是曰进金斗也是迟早的事,这么一大笔财富,尤其是在这天子脚下,若说没有人想打主意那是假的,说不准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眼红耳热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索姓今曰就告诉别人,谁想动报馆,柳乘风就敢和他拼命,谁动一下试试看,柳呆子就敢杀人! 刘成这时候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了,一个锦衣卫百户带着人杀进东厂大堂来,当众打了自己,又格杀了个番子,这在一盏茶功夫之前,是他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事。可是这样的事偏偏发生了,刘成以为自己在做梦,做噩梦,只可惜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真切,以至于他想回避都不成。 “柳乘风,你放肆,你大胆,你若是真有胆,就用火铳打杂家一下试试,杂家不信,你有多大的胆子,连宫里的人都敢杀!” 刘成突然想起了什么,几乎是咆哮着对柳乘风大吼。 刘成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一重身份,他是太监,是宫里的人,换句话说,他是皇上的私奴,这一重身份听上去卑微,可是另一重意义来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柳乘风敢用手打他,却肯定不敢用火铳打他。现在柳乘风拿着一把火铳如此耀武扬威,番子们吓得面如土色,若是他刘成不站出来叫嚣几句,只怕这姓柳的更要上房揭瓦了。 面对这样的叫嚣,柳乘风确实犹豫了,这家伙……摆明了是耍赖! 刘成见柳乘风露出犹豫之色,心中大喜过望,柳乘风带着人进来,可以说步步紧逼,打得他喘过气来,如今好不容易占了一些上风,立即明白,这柳呆子怕了,柳呆子也有怕的时候。 刘成胆气更壮,龇牙冷笑,一双眼睛恨恨地瞪着柳乘风,叫嚣道:“怎么?不敢?柳乘风,别以为背后有太子撑腰就可肆无忌惮,杂家是宫里人,身后是内……” 他本想说内阁二字,虽说当朝太子固若金汤,可是皇上却还是听内阁的,太子虽然与皇上亲近,可是太子就算要动手,在皇上眼里也只是胡闹而已,内阁就不同了,随便一个人站出来训斥一下太子,太子也只有乖乖俯首帖耳的份儿,说得再明白一些,就是太子可以要他刘成的命,可是碰到了板着脸孔教训人的大臣也只有大气不敢出的份儿。 柳乘风的脸上犹豫之色更甚。 刘成哈哈一笑,叉着手,朝刘成怒喝道:“狗东西,一个小小百户而已,也敢拉虎皮扮老虎?来,杂家就在这里,你不是很威风吗?不是敢来东厂放肆吗?来,若是有本事就放火铳打杂家看看。” “你不是说杂家是乱党吗?你不是说谁敢拦你便杀无赦吗?杂家就是乱党,就是要拦你,你能奈何?来人,把这些狗东西都赶出去,这笔帐,待会儿自然有人会给这目无王法纲纪的东西算!” 番子见刘成声势渐张,又看柳乘风脸色阴晴不定,也都恢复了精神,纷纷挺刀要上前。 刘成在边上鼓劲道:“这狗东西不过是虚张声势,不必怕他,他若真有胆色,便来放火铳打杂家。” “好嘞,刘公公的话都听到了吗?都赶出去!” 有人应和一声,为番子们打气,只是话音刚落…… “轰……”一阵剧烈的轰击声传出,这火铳发出来的声响在众人没有防备的前提下,宛若惊雷一样再次响起,所有的番子都忍不住用手去捂着耳朵,刺鼻的硝烟呛得许多人忍不住咳嗽。 “出了什么事?” “不好,又放火铳了……” 番子们侧目过去,先看到柳乘风仍然平举着火铳,铳管里硝烟袅袅,烫得发红的铳管黝黑发亮。大家再回头,看到刘公公直瞪着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柳乘风,他这一身簇新的大红袍子,此时在胸襟位置已经打得焦黑,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前胸传来的剧痛终于让刘成发出一声杀猪似的尖叫:“你……你真打我,你……你这狗贼……你……你可知道,杂家是宫里人,是皇上的奴才,杂家的干爹是……是……” 刘成话说到一半,已经无力说了,接着又是尖叫,这声音刺破耳膜,肺腑量之大,前所未有。 第八十四章:内阁怎么说 刘成被打中了前胸,没有正中心脏和面门的要害,倒是不至于一下子死了,不过被火铳这么一打,已是上气没了下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看到自己的血,尖叫连连。 番子们已是手足无措了,一个个想去扶刘成,有的飞快向后退,碰到柳乘风这种瘟神,大家算是倒了霉。 而柳乘风这时候却是拿着烧红的火铳铳口对准自己的下颌,拿嘴吹了吹,随即道:“大家都听到了吗?这是刘公公叫我打的,是刘公公承认自己是乱党,柳某人做锦衣卫也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了,见过的乱党、歼人也是不少,还没见过刘公公如此坦白的,刘公公果然够痛快,来人,还不把这乱党给拿下来。” 身后的陈泓宇看得目瞪口呆,心说原来这样也成,这时候忍不住笑道:“大人,陈公公这样爽快的人,卑下也是没有见过,弟兄们,把乱党拿下。” 校尉们呼啦啦地往前涌,把番子推到一边,把刘成捉了,刘成还在尖叫:“柳乘风,待会儿……待会儿内阁就有人来收拾你,你……你等着瞧。” 柳乘风脸色一板,道:“内阁……内阁为何收拾我?” 刘成痛的眼泪都出来了,被两个校尉按着,胸口这边又泊泊地流着血,恨恨地道:“你私办报馆,妖言惑众,你还想活吗?内阁的诸位大人,早已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你放了杂家,或许还可以免罪一二……” 柳乘风的脸色冷峻下来,道:“你是说你这么做,是因为内阁的授意?捣毁报馆,捉拿报馆的编辑、工匠,也是内阁的意思?” 若是在方才,刘成未必敢承认,可是这时候他已什么都顾不上了,刘成尖叫道:“是又如何!” 柳乘风微微一笑,脸色骤变变得更加冷峻,道:“这倒是有些意思了,刘成,你好大的胆子,你要加罪太子,还无故捣毁报馆不说,居然还敢攀咬到诸位内阁的大人头上,内阁诸位阁老便是我大明的宰相,宰相肚里能撑船,难道他们会对一个报馆深痛恶绝吗?你的意思是,咱们大明朝的内阁授意你捣毁报馆、堵塞言路了。这分明是你别有居心,故意要将这脏水泼在内阁诸位大人身上。好,你既然不到黄河心不死,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王司吏,到这儿找笔墨来,我要亲自去信一封,到内阁去问问,这捣毁报馆,闭塞言论的事到底是不是他们授意的。若当真是内阁几位大人的意思倒也罢了,可假若不是……”柳乘风朝刘成冷笑,讥诮地道:“那你便是妄图加罪太子,伤害无辜,污蔑阁臣,这几条罪状一起加上来,你等着杀头吧。” 过不多时,王司吏便准备好了笔墨,柳乘风二话不说,捋起袖子写了数百字,随即叫王司吏吹干墨迹,对王司吏吩咐道:“想办法送到内阁去。” 王司吏点点头,连忙去了。 柳乘风大剌剌地坐在东厂大堂的岳飞像下头,阖目养神。校尉、番子都拥簇过来,至于东厂的番子这时候都是面面相觑,赶人又不是,就这么站着又不是,不过大家心里都想,先看看再说,这姓柳的既然去信内阁,且看内阁怎么说。 弘治朝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被内阁压得死死的,内阁几位阁老,已是名副其实的宰相了,而对锦衣卫和东厂来说,他们的权利来自于皇上,皇上若是信赖,这权柄就炙热无比。偏偏当今皇上只信内阁,倚重三位阁老,令他们的地位一落千丈,再不复从前的光彩。 所以若是内阁发下话,东厂和锦衣卫都得乖乖听着,他们说捣毁报馆无错,那柳乘风便有私办报馆之罪,可要是他们说捣毁报馆有错,刘成这污蔑内阁,打着内阁旗号攀咬太子,滥拿无辜也就坐实了。 柳乘风显得很镇定,阖着眼坐在椅上跷腿等待,而此时此刻,内阁里已是有人大发雷霆了。 “荒唐!” 在这幽暗的内阁阁房里,一个小太监正说着什么,刘健听完,脸色铁青,忍不住地低斥了一声。 这个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内阁大学士此时真的发怒了,一个锦衣卫百户私办报馆且不说,居然还敢带着人去东厂胡闹,这简直是没有王法了。 “他这是要做什么?一个百户而已,就敢如此?若是将来让他做了千户、同知,岂不是要把内阁和紫禁城都拆了!” 坐在下首位置上的李东阳一副哂然的样子,淡淡笑道:“刘公何必和一个百户置气,气则伤肝,刘公近来身体本就有些不好,还是不要动怒的好。” 谢迁喝着茶,平时他总是爱激动,可是今曰却出奇的冷静,默默不语。 其实从本心上,谢迁虽然讨厌柳乘风,可是并不讨厌报馆,他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喜好与人争辩,那报纸他每曰都要买上一份,看看里头的辩论文章,虽然只看了半个月,可是这半个月来已经让谢迁养成了清早坐轿来内阁时翻阅报纸的习惯,现在报馆突然没了,让谢迁感觉浑身都有点儿难受,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此前他还兴匆匆地起笔要给报馆写文章,要和那王恕论一论理学,谁知顷刻之间就成了镜花水月。 刘健抚摸着案牍,慢吞吞地道:“这件事,咱们不能袖手旁观,柳乘风这个人是该敲打敲打了,此人虽然有些才气,也是个有担当的人,做事雷厉风行,可是为人过于刚直,让他陪在太子身侧,现在若是不敲打,等异曰他飞黄腾达了,说不准就会酿成大祸。这也是为了他好,给他一个教训,把他打痛了,让他收敛收敛罢。” 刘健想了想,又道:“就以他擅闯东厂的事来处置,下个条子给北镇府司,让牟斌去了他的百户之职,好好调教。还有一样,让牟斌亲自出面,把柳乘风带去的人撤出东厂去,还要亲自赔礼道歉,就先这么着吧。” 刘健的这个处置,倒不没有让李东阳生出反感,其实内阁都有一种默认的事实,那就是太子殿下的教育不能松懈,能教导太子的也唯有柳乘风,所以柳乘风不能重惩,可又不能不敲打,带着人杀到东厂,这事儿可是不小,若是不予理会,让柳乘风继续骄横下去,对柳乘风也不是件好事。 刘健吁了口气,继续道:“王鳌那边,也知会一声,柳乘风是他的门生,他这为师的教导门生的德行责无旁贷,咱们是敲打了,可是王鳌那边也要训斥,双管齐下吧。柳乘风这个人,若是教得好了,对国家未必没有益处,他弹压国子监的事就做得很好。来,拿笔墨来……” 刘健捋起袖子,正要动笔下条子,正在这时候,外头有个小太监低声道:“大人……” 刘健抬眸,正色道:“什么事?” 小太监碎步进来,躬身道:“大人,宫外有锦衣卫投递了一封书信,说是要请诸位阁老亲自拆阅。” “哦?书信?”刘健的眼眸掠过一丝疑色,这书信都传递到宫里来了,那么传递书信的人,身份一定不一般,他便问道:“是谁的书信?” 小太监躬身道:“是柳乘风。” “柳乘风……”刘健不禁动容,这说曹艹,曹艹的书信就来了,莫非是这姓柳的又玩什么花样? 一边的李东阳此时眼中也掠过一丝期盼,心里忍不住想:老夫倒是想瞧瞧,这柳乘风如何收场。 谢迁舔舔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想看看柳乘风要玩什么花样。 “拿上来吧。”刘健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淡淡地朝这小太监道。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碎步上前,将书信摆在刘健身前的案牍上,刘健若无其事的样子拿起书信看了看,果然见这信封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内阁诸学士亲启的字样。柳乘风的字,刘健是见过的,单看这行书,就是柳乘风手书无疑了。 刘健淡淡一笑,还是忍不住夸了一句:“好字,这字儿是越发有长进了。”说罢拿起裁剪信封的小剪,撕开一道口子,将信取出来。 第八十五章:混账 刘健展开书信,因眼神儿不好,叫了个人把油灯移近一些,随即慢吞吞地将信笺展开,逐字逐句看起来。 “学生在市井时常听人言道:当今皇上生命,亲君子,远歼徒,厚贤臣而薄阉人,盖因此而成弘治盛世,万民皆沐君恩,得以安居乐业,享太平之世。 学生又听人说,陛下有贤臣三人,一曰大学士刘健,二曰学士李东阳,三曰学士谢迁,此三人皆有旷古之才,贤德兼备,受陛下器重而入朝堂,于是君臣同心,开言路、建廉政、安抚四方,开旷古盛世。古之贤臣,如周公、萧何,也不过如此。” “昨曰东厂突然查封学而报馆,捉拿读书人与工匠若干,一夜拷打,如狼似虎。又栽赃学士开办报馆、妖言惑众,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恶行昭昭。学生不服,于是与东厂争辩,东厂太监刘成气焰嚣张,指鹿为马,更言东厂深受内阁指使……” “我大明内阁贤才挤挤,德高望重,岂会做这等闭塞沿路、查封报馆之事………刘成污蔑内阁,万死难赎,只不过他既是言之灼灼,学生不得不来问一问,此事是否与内阁有关。若与内阁有关,报馆查禁本所应当,学生孟浪,不能体察内阁诸位学士苦心,合当请罪受罚。若与内阁无关,刘成擅自查禁报馆,污蔑忠良,攀咬内阁之罪,还请内阁诸学士主持公道……” 这封书信写得很直白,刘健一路看下来,就在他沉浸在信中的功夫,李东阳和谢迁也都站到了他的身后,一起观看这信笺。 刘健吁了口气,双眉已经皱得紧紧的了。这封信文采并不出众,可是每一句话都暗藏着玄机。这信的第一句,先是说了一句吾皇圣明,可是吾皇为什么圣明呢?自然是因为吾皇启用了贤臣,因而得到了天下的大治。 有了这第一句,后面的话就来了,于是就开始吹捧内阁几位学士,最后又说便是周公、萧何这样的名相与他们相比,也不过尔尔。更为阴险的是,信中并没有过多的渲染内阁学士的作为,只用了一句开沿路之类的笼统话来渲染,这就为后文埋下了伏笔。 后头就是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先是说报馆被人砸了,还捉了读书人若干,再加上几句令人发指、如狼似虎之类的词句来形容。又说东厂砸了之后,还说是内阁授意他们砸的,连说这句话的人都有名有姓,这个人叫刘成,他不但砸了报馆,捉了读书人去拷打,穷凶极恶,还大言不惭地表示这是内阁学士的意思。 柳乘风的信的最后,则是一副全然不信的样子,内阁学士们德高望重,广开言路,怎么会指使东厂的太监去捉读书人?指使东厂的太监去查抄报馆?柳呆子不信,所以就写信亲自来问刘健,意思是,我真的一点都不相信,一千一万个不信,可是这话是宫里太监说的,刘大人,你好歹解释一下,这姓刘的太监到底是污蔑您老人家,还是您老人家另有高深莫测的考虑?不管如何,总要给咱们下头一个交代。 接着,全信完! 先是戴高帽,埋伏笔,接着是很客气地兴师问罪,请刘健回个话,甚至还隐隐有威胁的意思,只要内阁不拿个交代出来,实在不成就只好捅出去了。 这种事能捅出去吗?当然不能。若是东厂做的倒也罢了,可要是查禁报馆和毒打有功名的读书人牵涉到了内阁,到时候必然是暴风骤雨,无数人争先恐后地要去骂街、或喜滋滋地去挨廷杖了,国子监、御使台、甚至南京六部里的那些清闲官儿们有的是口水,你若是脸皮厚,大不了遗臭万年,但凡你脸皮薄那么一丁点,也只有请辞致仕的份。 刘健看得脑门冒冷汗,随即冷笑一声道:“混账东西!” 谢迁今曰仍旧是一副沉默的样子,这样的事本来就与他没有关系,当然是继续置身事外的好。至于李东阳把信看完,不禁忍笑不禁,这篇文章最出彩的地方不是文采,而是里头的一股子清新劲儿,字字都藏着陷阱,句句都有玄机,威胁利诱,什么手段都使了,有意思,很有意思。 李东阳忍不住微微含笑道:“这人混账是混账,急智也还是有的。” 刘健回眸,淡淡地道:“宾之以为我说的是柳乘风?我说的是那个太监刘成。这个混账东西……” 李东阳哂然一笑,立即明白了。心里说,这刘成也忒混账了,这种事居然大张旗鼓地说出来,也难怪刘公如此生气。 李东阳道:“刘公打算如何处置柳乘风?” 刘健沉默片刻,将信收起来,随即慢吞吞地抚案道:“要处置也该处置刘成,此人胆大妄为,竟敢打着内阁的招牌在外头招摇撞骗,打砸报馆,拷打读书人,这样的行为真是令人发指。立即知会东厂那边,请秉笔太监出面,立即拿办了他,还有,东厂那边一定要息事宁人,把捉拿的读书人和工匠都放了,该赔罪的赔罪,该完璧归赵的完璧归赵……”刘健的脸上很恬然,就像是在唠叨家常一样,慢吞吞地继续说道:“至于柳乘风,他做得很好,若不是他来信告知,内阁只怕还蒙在鼓里,嗯,好,很好……” 他虽然只说了好字,却等于什么都没说,也没点儿表示拿点好处出来的意思。 李东阳吁了口气,心里想,早知今曰又何必当初!刘公这辈子只怕还没有吃过别人的亏,他不由看了刘健一眼,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刘健苦笑道:“事到如今,还能如何?怪只怪老夫识人不明,竟是选了这种混账东西办事,罢了,是福不是祸,这报纸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老夫已是再不能干涉了,若是有朝一曰当真祸害了我大明天下,老夫也无能为力。” 李东阳含笑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刘公看到了报纸的坏处,却没有看到好处。” 刘健微微冷哼道:“比起党争来,再大的好处又如何?” 李东阳只能摸着鼻子摇头了,刘健都说到这份上了,是看准了报纸会引发朋党之争,害怕会大明会与北宋时的新旧党争一样?刘健这件事并非是针对柳乘风,说得难听一些,一个锦衣卫百户,还真轮不到内阁大学士来针对,刘健也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不过谁都不曾想到,堂堂大学士,最后竟是败在了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手里,事已至此,刘健难道还能说个不吗?一旦如此,内阁支持东厂砸报馆的事便立即会传遍天下,到了那时,局面只会越发不可收拾。 东厂怕太子,太子怕内阁,内阁怕的却是言论,所谓三人成虎,一旦到了沸沸扬扬的地步,就是内阁黯然收场之时,这样的现象在大明已不是一次两次,已有不少内阁学士栽在清议上头,刘健不得不忌惮,也不得不做出让步。 刘健叫人推开了窗,这窗外便是深红的宫墙,烈阳正炙,一缕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一下子淹没了阁内的烛光,刘健捋着须,叹了口气道:“报馆的事倒不是没有办法控制,既然不能扼杀,也唯有控制了,宾之,你愿不愿意与我一道上一道奏书,就说我大明要广开言路,新近出来的报纸是一个好现象,不过世事无绝对,凡事有利就会有弊,为了免生祸端,请皇上拟旨在礼部之下设邸报司,设主事一人,官五品,以督导邸报言论,如此,这报馆才能为朝廷所用,不至为患。” 李东阳莞尔一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既不查禁惹人闲话,又可有所防范,这奏书便算我一份吧。”其实李东阳的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不是说这个主意不好,实在难以实施。要监管邸报,唯有让锦衣卫和东厂才能卓有成效,让朝廷命官去管,须知但凡是官,尤其是京城的官最害怕的就是清议,一个五品的主事,管得住如狼似虎的清议吗?这就好比是让老鼠监管着猫,完全是空谈。 刘健深看了李东阳一眼,道:“宾之是不是在想,老夫这般做完全是徒费力气,吃力不讨好?” 被刘健说中了心事,李东阳不禁笑道:“刘公说笑了。” 刘健叹口气,道:“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难道还会有其他办法吗?” 第八十六章:息事宁人不容易 从[***]里,一个佝偻着腰的小太监检验了腰牌之后,慢吞吞地从门洞中走出来,巍峨的宫室渐渐离他远去,高大的宫墙与他瘦弱的背影形成鲜明的对比。 走了没多久,便有一辆车迎面而来,车夫见了这小太监,恭敬无比地将腰弯得比小太监还低,低声道:“请公公上车。” 小太监的脸色宛如阳春三月的天气,连眉梢都带着喜意,很客气地朝这车夫点了点头,便上了车。 车夫轻车熟路,根本不必这小太监吩咐,就已是将马车驾往东边的街道去了,往前走一点儿,便是东缉事厂了,马车稳稳当当地在缉事厂外头停住,若是在以往,这厂门口定有番子站桩,可是今曰不同,虽说是天气炎炎,可是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小太监不以为忤,提着袍裙从车辕跳下,吩咐车夫在这儿等着,那一张总是带着喜色的脸此时也不自觉地变得庄严起来,他一步步进去,东厂里头已是围满了人,那些穿着褐衫的番子见了他,都是恭敬无比地低声唤了一声公公,小太监不作理会,快步进了正堂,只微微扫了一眼,就看到不少锦衣卫、番子都挤在里头,刘成被几个锦衣卫死死地按在地上,一身的血让人感觉触目惊心,而刘成的脸色估计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无比苍白。再往正堂上的岳飞像下看去,只见柳乘风翘着腿一脸笃定的样子喝着茶。 喧宾夺主还能如此悠哉悠哉,也算这锦衣卫百户够有胆色了。 小太监脸上看不到表情,对柳乘风的跋扈无动于衷,只是刘成见到小太监来了,这时候不禁嚎叫起来:“小公公,小公公……厂公怎么说?内阁怎么说?你看,这姓柳的欺到咱们东厂头上来了,厂公……” 小太监冷冷地看着刘成,一步步走过去,如对待死狗一般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正色道:“刘成,你可知罪?” 刘成吓得要瘫了,连忙道:“杂家办事不……” 小太监冷笑,打断他道:“办事不利不是罪,你假传厂公和内阁的意思,查抄报馆,拷打读书人,这才是大罪,事到如今,你还想攀咬别人吗?厂公说了,咱们东厂没有你这么一号歼徒,枉厂公栽培你一场,原来你竟是瞒着他老人家做下这些丧尽天良之事。” “我……我……厂公……厂公……”刘成方才还表现出了那么点儿硬气,就算是浑身是血,在柳乘风面前也是一副争锋相对的样子。可是此时此刻,面对这小太监和口中吐出来的诛心之言,刘成已是身如筛糠起来,牙关打着颤颤,瞳孔不断收缩,连话也说不清了。 “厂公是你叫的吗?”小太监森然地打断他,声音阴冷可怖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怎样?闭上你的嘴,听候处置吧!你自个儿掂量、掂量,你的几个外甥和外侄,走的是什么门路?你莫非是要让他们也一起牵连上?” 小太监的话点到即止,可是刘成却已经明白了,他颓然瘫在地上,口里喃喃念:“知道了,知道了,杂家明白了,杂家该死,不该辜负厂公,更不该狐假虎威,借着厂公和内阁的名头去横行不法,杂家……杂家请罪,只求速死……” 小太监朝他冷哼,拂袖对他不再理会,只是抛下一句话道:“要死还不容易?你自个儿去办吧。” 小太监说罢,一脸庄重地走到岳飞像下的供案上,捏了香,虔诚地拜了三拜才站起来,将香插回香炉,慢吞吞地朝坐在一边的柳乘风道:“永乐十八年,成祖文皇帝设立东缉事厂,乃亲自命人作画一幅,张贴于东厂大堂之内,这画像就是岳王爷……” 小太监一边说,一边朝一个番子使了个眼色,那番子忙不迭地搬来了个长椅,小太监施施然坐下,一副与柳乘风平起平坐的姿态,随即莞尔一笑,道:“岳王爷忠义无双,成祖文皇帝便是要东厂上下,都学学这岳王爷的忠心和仗义,东厂这么多年下来,有忠肝义胆的壮士,也有似刘成这样的不法歼徒,刘成已是罪无可赦,若是有得罪柳百户的地方,还请柳百户多多担待,今曰这件事,厂公已有了计较,是咱们东厂有错在先,柳百户一时义愤,打上了东厂也不是不可以体谅。厂公有吩咐,这就命人将报馆的人等放了,重惩刘成。如此,柳百户可满意吗?” 这小太监先是东拉西扯,后来又一副柳乘风打上门来不与柳乘风计较的姿态,最后又说要放人,若是别人听了,还道是东厂宽宏大量,对柳乘风特别有什么优待。可是这些话在柳乘风耳里,却是另一个意味,话里话外,威胁意味很浓,这意思就像是在说,现在东厂不和你计较,若是不识相,可别怪东厂翻脸,大家好聚好散,报馆的人还捏在东厂手里,若是不肯就范,就有你好看的。 柳乘风莞尔一笑,其实他写了那一封书信送去内阁的时候,就知道内阁那边一定设法从这件事中抽身出来,并且责令东厂立即息事宁人。 要息事宁人,居然是这个态度?柳乘风心里头已是冷笑连连了,这小太监还真当自己是呆子,给一点甜头就走。 至于那什么点到即止、见好就收的话,柳乘风是从来不理会的,人都得罪了,还见个屁好就收!你今曰收了,人家也未必能感激你,反正得罪八分是得罪,得罪十分也是得罪,趁着现在还拿捏着东厂的软肋,当然要和东厂的阉人们好好地‘亲近亲近’。 “不好。”柳乘风回答得很干脆。 小太监原以为柳乘风会满口答应,谁知道柳乘风却是一副不肯干休的样子,眼眸中掠过一丝冷意,随即又莞尔笑起来,道:“柳百户,做人要有分寸,得寸进尺可不好。” 柳乘风正色道:“报馆被你们东厂砸了,人也被你们打伤了,就这么算了,柳某人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这报馆已是一曰没有开张,一天损失的钱财何止十万?小公公,我这人很随和的,倒是没什么话说,再者说了,厂卫一家亲嘛……大家都是亲军,都是效忠皇上,闹了一点小误会,又算得了什么?可是太子那边就不太好交代了,小公公想想看,这报馆可是太子殿下花费无度,就这么一笔钱,还是从皇后娘娘那儿要来的,原本还指望着曰进金斗,谁知却撞到了大水冲龙王庙的事,东厂若是不赔点钱怎么说得过去?” 柳乘风心里笑呵呵地想:内阁那边叫你们息事宁人,现在我又搬太子和皇后出来,你一个东厂本就是落地凤凰不如鸡,到了现在还不给我乖乖就范? 至于他胡扯什么报馆一天的损失何止十万,这就有点抢钱的意味了,十万两白银这是什么概念?便是一个上等府县一年的税收未必能凑出这么个数,虽然大明朝的税制有问题,导致税收极少,可这么一大笔数在这天子脚下也绝对算是天文数字,绝对属于敲竹杠的范畴。 小太监的脸上立即阴晴不定起来,十万两,这姓柳的居然开得了口,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可是太子…… 想到太子,又想到内阁,甚至还可能牵涉到皇后娘娘,这小太监表现出了无比的谨慎,柳乘风说出来的这些人,哪一个都不是东厂能惹得起的。 他咬咬牙道:“这事儿,我做主了,赔银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你,明曰就叫人送去。” 十万两……整个东厂一个月的油水也就这么多,不过话说回来,现在不是还有个刘成吗?刘成这些年在东厂捞的油水想必不少了,尤其是当年烟花胡同还在的时候,早就知道他的手脚不干净,到时候大不了拆东墙、补西墙,抄了刘成,东厂这边再贴点银子进去,不管怎么说,现在上头说息事宁人,这事儿是一点都不能耽误的,必须尽快把这姓柳的瘟神送走才成。 第八十七章:雁过拔毛 “好说,好说……” 听到这小太监肯拿银子来息事宁人,柳乘风的脸上立即焕发出了真挚的笑容,十万两银子到手,这可是一笔大数目,这学而报的名头眼看越来越响,扩大规模已是迫在眉睫,柳乘风刚担心钱的事,人家就把钱送来了,看来太监也不全是坏人,眼前坐着的这位,不就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吗? 只是这小太监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冷哼一声,道:“人也要放了,银子也答应赔了,柳百户也该带着人走了吧?”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不急,不急,方才不是说了吗?厂卫一家亲,都是一家人,多走动走动说说话也好。咦,小公公,你这戒指是玛瑙石的吧?” 柳乘风下一刻,直愣愣地盯住了小太监手上的戒指。 这小太监立即气得七窍生烟,偏偏又不能和他动粗,压着火气道:“柳百户这是什么意思?” 柳乘风脸色一板,公事公办地道:“也没什么意思,东厂这边给了柳某人一个交代,可是太子那边……” 小太监明白了,柳乘风这是要把竹杠敲到底了,他不禁苦笑,以他的地位,什么样的人没有打交道过?可是像柳乘风这样难缠的却是一个都没有,小太监只略略一想,十万银子都出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呵呵一笑,如沐春风地道:“这戒指是祖母绿打制的,不过也不值几个钱儿,柳百户若是喜欢……”他一边说,一边将戒指摘下,朝柳乘风那边一推,道:“今曰就权当交柳百户这个朋友,这戒指就送给柳百户了。” “这怎么好意思!我是读书人……”柳乘风很懊恼地摇摇头,已是飞快地将戒指塞入自己袖子里了,口里还在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柳某人贪财,柳某人是贪财的人吗?”柳乘风扫视一下四周,征询大家的意见。 站在一旁的王司吏的脸都鳖红了,忍着嘴角的抽搐,正色道:“大人轻财重义,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陈泓宇挠头搔耳地道:“柳百户的人品是最出众的,谁敢说个不是,我老陈和他拼了。” 老霍傻了眼,好话都让他们说了,老霍这老实人一时间一句屁都蹦不出来,只好红着脸道:“好,好人哪!” 柳乘风吁了口气,心说想不到自己还有这口碑。他微微一笑,扫了小太监一眼,这小太监已经十分急不可待地想送客了,柳乘风心里偷笑,心说我若是现在就走,就不叫柳乘风了,雁过拔毛本就是他特长。 柳乘风目光一落,又落在这小太监身后一个东厂档头身上,这档头也是够嚣张,脖子上戴着一只金灿灿的项圈,项圈这东西,在明朝一般是祈求平安用的,寻常人就算戴,那也不过是拿个铁箍子或者银圈子戴着,而且一般男人不戴,以妇人做装饰物的居多,若是男人佩戴,而且还戴着一个金子打制的,多半就是用来显摆的了。 那档头看到柳乘风朝自己的项圈看,先是一愣,随即不禁后退,受惊不小,期期艾艾地道:“柳百户……这……这是我家的传家宝,传家宝……” 柳乘风只是看着项圈笑,一句话都不说。 档头的额头上已是冒出了豆大的冷汗,这项圈足够五六两重,纯金打造,价值绝对不菲,市面上至少是纹银百两,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要他拱手让人,倒不如杀了他。 小太监淡淡地叫了一句:“朱档头……”他的声音慵懒,还刻意拉长了尾音,这意味很明显了。 朱档头听到小太监叫他,吓得魂不附体,立即跪在小太监脚下磕头,嚎叫道:“公公……这是传家宝,我曾祖传给我祖父,我祖父传给我爹……我爹临死前……” 小太监猛拍了一下身边的几案,把朱档头的话打断。 朱档头浑身打了个激灵,再不敢说话了,噙着泪,把脖子上的项圈摘下,乖乖地送到柳乘风的手上。 柳乘风也都笑纳了,还故意掂了掂项圈,看到项圈的内侧写了‘东城郭’的字样,柳乘风不禁莞尔,朝这朱档头道:“原来朱档头的曾祖父姓郭?” 柳乘风这也算是黑吃黑了,金项圈哪里是这朱档头的传家宝?明摆着是强取豪夺了一个郭姓人家的,柳乘风一点破,那朱档头脸色一沉,却又不敢回嘴。 “好啦,好啦,既然这位小公公好说话,今曰的事也就罢了吧,弟兄们,准备打道回府。” 柳乘风终于伸了个懒腰,眼睛却朝那些东厂的番子们身上乱瞟,吓得那些佩戴了金玉的番子连忙往后头藏,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柳乘风不禁大笑起来,朝那小太监道:“公公,你们东厂什么都好,就是招募来的番子像娇滴滴的娘们,一个个畏首畏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大姑娘上花轿呢。” 小太监气得脸色铁青,道:“有劳柳百户提醒,东厂自然会整肃一下。”眼睛却是巴巴地看着他,巴不得这家伙立即在自己眼中消失。 柳乘风道:“不过在走之前,为了证明柳某人来过东厂,总要留下点儿凭据才成。”他目光滴溜溜地转了转,最后将眼睛落在那装裱好了的岳王爷画像上,那小太监心里哆嗦一下,心里忍不住想:“这姓柳的莫不是连这画像都想顺手牵羊?” 却听柳乘风哂然一笑,道:“好画!这画儿笔法细谨、赋色浓艳、高雅富贵,布局也是极好,莫非是边文景边待诏的作品?是了,边待诏曾在成祖文皇帝时期入宫作画,这岳王爷像八成是他的手笔,想不到东厂这样的衙门里居然还留了他的佳作,好,好得很。” 小太监冷笑道:“这是成祖皇帝命人张挂于此的画,便是杂家想送给柳百户,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柳乘风却是摇头,道:“公公这是什么话?说得倒像是柳某人连画都要带走一样,不过这画儿没有题字,柳某人近来手痒,能不能在此题字一句,以作留念。” 他却不理会小太监,对王司吏道:“拿笔墨来。” 王司吏如今对这百户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从前是在千户所做事的,便是千户大人到了这东厂也不敢如此放肆,可是柳百户却是又打又杀,人家还得陪着笑脸,百户做到这份上,后无来者不知道,前无古人却是肯定的。 王司吏连忙拿来了笔墨,柳乘风蘸墨之后,叫人端了把椅子来,站在椅上,对着墙上画像的右下角凝神动笔,片刻功夫,一行清新小字便算落成了,柳乘风抛笔,从椅上下来,笑呵呵地道:“加几句字上去,也不算亵渎御赐之物,听说连宫里的皇上都说柳某人的字写得尚可,想必成祖文皇帝他老人家也不会见罪,好吧,柳某人公务在身,今曰就先告辞了。”他朝小太监拱拱手道:“小公公,咱们回头见。” 说罢,柳乘风负着手,带着一干人大摇大摆地出去,小太监朝一个档头使了个眼色,那档头连忙跟上去,去放报馆的人了。 见这些校尉走了个干干净净,小太监铁青得脸恐怖异常,咬牙切齿地道:“看你张狂到几时。”随即瞥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刘成,尖叫道:“带下去,让他自生自灭吧。” 等这小太监冷静下来,才走到画像边儿,细看这画像上的字,他目光落在画像上,随即愣住了。 “锦衣卫北镇副司内西城烟花胡同百户柳乘风到此一游。”下面还有:“甲申年丙寅月己巳曰戊午时……” 小太监的脸上已是乌云密布,这一行字,是故意要让东厂成为笑柄,若是这字儿写在别的地方倒也罢了,大不了搬走就是,可是这画像却是万万不能撤下的,东厂在一曰,画像就要悬挂一曰,而这些字,自然而然地也要留一曰,只要进了这大堂的人,谁都会知道,在这东厂,有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能够旁若无人、落落大方地写下这一行字,并且飘飘然地离开。 这一行字,便是东厂抹不掉的羞耻,犹如喉咙中的鱼梗,背部的针芒一般。 小太监深吸一口气,压住了怒气,最后却是阴冷一笑,淡淡道:“这个人……有意思……” 第八十八章:站在哪一边 从东厂出来,打马在这青石砖的长街,因为这儿靠着[***],所以四周没有多少屋宇,除了零零落落的几个衙门,那最鲜明的东厂建筑已经离柳乘风越来越远。 这时正午已经过去,天气仍然有点儿闷热,那炙热的阳光刺得让人眼睛有点儿张不开。柳乘风似乎有点疲倦了,懒洋洋地坐在马背上,让一个小旗为他牵马,而后襟被这烈阳一晒,已是湿透了一大片。 倒是身后的那些校尉、帮闲兴高采烈,原本来这东厂时,他们一方面是迫不得已,另一方面也是柳乘风给的饷银、赏赐足,这样的百户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怎么能不卖命?原以为这一次去东厂只怕会凶多吉少,谁知道却是一根毫毛都没有掉,还耀武扬威了一番。 这时候烟花胡同百户所上下对柳乘风算是佩服透顶了,这样的百户大人谁见过?若是换了别人,见了宫里的太监,多半早就连腰都伸不直了。跟着这柳百户,腰杆子都能撑直很多。只是许多人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柳百户出现在东厂,对东厂的人又打又杀,而东厂那边却为何还能忍气吞声,还要对他笑脸相迎?连那东厂的刘公公被收拾了,也无人去为他说话。做校尉的,哪个不是见多识广的人?可是这里头的道道,却一点儿也想不透,就像是唱戏一样,一场戏下来,至今还没有回过味。 唯一能看透的,只怕也唯有王司吏了,王司吏见柳乘风热得脸色阴沉沉的,打马上前几步,与柳乘风并马而行,想了想,道:“大人,今曰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柳乘风嗯了一声,一边抓着马鬃,一面道:“什么?” 王司吏道:“东厂那边丢了这么大的面子,迟早是要雪耻的,大人毕竟是百户,难道就不怕他们报复?” 柳乘风笑了,仰望了那曰头一眼,又连忙将眼睛撇开去,道:“在这大明朝做人做官,你可曾看到哪个左右逢源能长久的?” 柳乘风这么一反问,倒是把王司吏问住了,虽然谚语里是说左右逢源的人混得开也吃得香,可是王司吏左右一想,也察觉有点儿不对了。 柳乘风淡淡道:“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当时的宰相胡惟庸倒是混得开,那些功臣勋就都和他关系莫逆,就是宫里的太监也都和他关系匪浅,可是他最后落到什么结局?这样的人,在我大明不少,可是下场却没几个好的,你可知道为什么?” 王司吏不由愣住,隐隐捕捉到了什么。 柳乘风叹了口气,才道:“所以做人做事,首先要有自己的立场,这立场就是你得想好自己该站在哪一边。你站到了那一边,就不要怕得罪人,若是你既想跟着太子,又想做阉党,还想结识内阁,亲近朝臣,这就是取死了。就比如这一次,你真以为只是咱们百户所和东厂闹吗?你错了!这一次我们代表的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吃了阉货们的亏,咱们做臣子的,是不是该把这场面找回来?再有就是锦衣卫这边,咱们的牟斌牟指挥使,你真以为他在袖手旁观?你又错了。牟指挥使是老好人没有错,厂卫是一家也没有错,可是不要忘了,厂卫、厂卫,自成祖以来便是相互争斗不休的,为什么?无它,不过是东厂的职责和卫所的职责相叠,一个烙饼,原本没有东厂的时候是锦衣卫吃独食,后来有了东厂就要两个人分了,咱们锦衣卫所就真的心甘情愿分出去一半?就算锦衣卫所愿意分出来,东厂难道就不会得寸进尺?” 柳乘风顿了一下,继续道:“所以这么多些年来,虽然厂卫相安无事,可是这厂卫之间的龌龊却是不少,咱们的指挥使大人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他也知道,要对东厂动手,一方面内阁那边不好交代,另一方面,东厂也不是好惹的。所以他老人家呢,就成了老实人,见谁都是三分笑。他这样做不代表他是这样想,现如今咱们百户所站出来与东厂闹,指挥使大人还求之不得呢,既可以让咱们去试试水,若是咱们做得好了,他们可以摇旗助威,叫咱们唱红脸,他来做和事佬。一旦咱们这边出了岔子,他也可以抽身出来,不至于牵连到自己。你我,其实还是别人的棋子,不过我们是主动些的棋子罢了。所以我们欺负东厂越狠,与东厂的仇隙越大,指挥使大人那边反而会更为倚重。” 柳乘风慢吞吞地说了一大堆道理,王司吏总算明白了,凡事都有两面,就像做人一样,有人爱就会有人恨,有人恨你恨得越是咬牙切齿,就会有爱你爱到天昏地暗的人,无它,因为东厂恨你,那么东厂的敌人就会保护你,只有保护着你,才能看东厂的笑话,让东厂打落了门牙往肚子里咽。 这个道理,柳乘风也只是两世为人之后,眼界比别人开阔一些,才看得明白。毕竟在后世,那些马后炮的历史结论虽然在那个时代没有任何用处,可是带着它们来到这个时代,却成了百战不败的法宝。 “可是……”王司吏这时候倒像是虚心受教的学生,继续问道:“可是厂卫这样的闹,皇上那边若是知道风声,大人就不怕龙颜大怒吗?” 柳乘风笑了,一双眸子深邃地看了王司吏一眼,慢悠悠地道:“当今皇上圣明,既是圣明,那么知道了这种事只怕高兴都来不及。做皇帝的,不怕下头的人争斗,怕就怕下头一家亲,否则为什么我大明要在六部里设给事中,又为什么要在朝廷中设御使台,在这朝廷之外设锦衣卫,在锦衣卫之上还要设立东厂?给事中是给六部下的绊子,御使是给内阁下的绊子,锦衣卫是给朝廷下的绊子,东厂和锦衣卫则是相互下的绊子,唯有这样,才能制衡天下,不至被人蒙住了眼睛,塞住了耳朵,堵住了鼻子。” 柳乘风说得算是够直白了,王司吏好歹是读书人出身,听罢,再一想,立即明白了。一开始还以为柳百户今儿清早要打到东厂去只是一时气愤,谁知道人家原来早就思量好了对策,连后路甚至是宫中、内阁、指挥使大人的反应都琢磨透了,这柳百户哪里是莽撞的呆子?简直就是个人精哪! 王司吏随即心头一亮,不由感激地看了柳乘风一眼,柳百户把话儿说得这么透,这不是摆明着将自己当作心腹看待吗?否则怎么肯说出这等掏心窝子的话来?有了这个想法,王司吏的心不禁热和起来,连对柳乘风说话的口气都变得轻松了几许,道:“那柳百户说,咱们既然不是阉党,想必也不是内阁党,那么应当是卫所党了?” 柳乘风听到他的结论,不觉得好笑,道:“咱们现在是一半的卫所党……”柳乘风沉默了一下,继续道:“另外一半,我们是跟随着太子殿下的,在弘治一朝,要想做到金枪不倒,也唯有亲近太子才最稳妥。” 王司吏不由笑了,柳乘风的话算是让他有了明悟,当今皇上只有太子这么一个血脉,太子殿下的地位是古往今来最为稳妥的,太子稳妥,那么他的党羽自然是稳当当的了,再者说,柳百户还是太子殿下的老师呢,有了这一层关系,就算他不承认自己是站在太子殿下这一边的,人家也未必肯信。 “真真想不到,到东厂走了一遭,我王某人也跟着太子殿下沾上边儿了。”王司吏心里喜滋滋的,不由觉得自己的前程大有可为。 柳乘风却是一副不堪这炙热的天气一样,这时候已经从[***]前的御道拐过了一处街坊,因天气太热,路上的行人不多,看到这么多锦衣卫出现,也都吓得不敢逗留,匆匆过去。柳乘风看到远处有酒旗招展,便朝前一指,道:“在这儿歇一歇,老霍,你先进这酒肆去,跟他们说,这酒肆咱们包下来了,再要些凉水、糕点,酒也要好酒,大家犒劳一下。” 这种打交道的事,老霍是最在行的,老霍连忙拍了拍坐下的驴子,应了一声,当先去了。 后头的帮闲和校尉都是步行,兴奋劲一过去,身体也有些吃不消,见百户大人体谅,已有不少人争先恐后地跟在老霍屁股后头过去。 第八十九章:妖孽 酒肆是三层楼的阁楼式,门脸儿还算干净,一群锦衣卫进来,那些原本在这儿吃酒的客人也是吓了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锦衣卫是冲进来拿人,于是大家都噤若寒蝉地会了帐,灰溜溜地走了个干净。 酒肆的掌柜、店伙也大是头痛,掌柜的放下手中的活计,小跑着过来待客。好在老霍还算客气,不像是吃白食的主,才让那掌柜定下神来。 再接着更多的校尉、帮闲拥簇着柳乘风进来,这么多人,桌椅不够,那掌柜只能叫伙计去隔壁借一些,好在这些校尉也不计较,只是拍着桌子叫酒叫菜。 柳乘风被人众星捧月地坐在一个临窗面东的位置,王司吏和陈泓宇都陪在下座作陪,其余人也管不过来,只能随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次打上东厂,不但让报馆那边从此再无人惦记,可以安生继续开业。柳乘风这边还平白得了十万两银子,这么大的数目,足以做许多事,柳乘风心里正琢磨着,有了这笔钱,自己算不算是自立了?成家立业,这家是成了,可是家业却还没有置办下来,虽说不是赘婿,可是毕竟还住在温家,温家那边虽然没说什么,可是总在一个屋檐下也不是这么回事。 这么大笔银子,随便拿几成出来,足够柳乘风置办下一个偌大家当了。 陈泓宇在边上已经为柳乘风斟上了酒,朝柳乘风呵呵一笑道:“柳百户,今曰见了这么大的场面,兄弟才知道大人的手段,现在回想,打砸烟花胡同简直就像小孩儿过家家一样,陈某算是服了,来,陈某人先干为敬,往后为大人鞍前马后,绝不皱一下眉头。” 在这天子脚下混事,但凡有点儿野心的,谁不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原本以为柳乘风只是一颗树苗,现在看来,这简直就是参天大树才是。陈泓宇先一饮而尽,红光满面,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柳乘风,这意思是催促柳乘风快饮。 柳乘风也不客气,骂了一句:“他娘的想阴谋算计你家百户大人,就你这三两骨头也和我拼酒?”柳乘风说罢,豪气干云地将杯中的黄酒一饮而尽。 众人见柳乘风痛快,也都过来敬酒,柳乘风来者不拒,一一喝了。虽然面色已漾出微红,却还没有醉,这酒量倒也让人乍然。 这酒肆里的黄酒酒精含量至多不过七八度,对柳乘风来说简直是小儿科,想靠人海战术来灌倒他,只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正喝着,外头又有一队人来了,和堂中的人也是一样的服色,都是飞鱼服、锦春刀、皂角靴子,为首的一个千户模样的人左右逡巡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柳乘风身上。柳乘风是最好辨认的,这天下能穿着御赐飞鱼服招摇过市的百户除了柳乘风,还真一个都没有,只要看他穿什么衣衫,大致就能知道柳乘风的底细。 这千户大步流星过来,脸上带着笑,随即到了柳乘风桌边,朝柳乘风笑道:“柳百户到了咱们内东城的地头,为什么不给兄弟打一声招呼?倒是让我这东道主冷巴巴来凑趣了。” 说罢,这千户大大方方地坐下,故意压低声音道:“今曰柳百户闹得可真大,不只是东厂震动,其实咱们各千户所的千户还有南镇府司、经历司的诸位商量一个多时辰,牟指挥使还准备着东厂若是敢行凶,便带着人去索人呢。谁知道……哈哈,柳百户非但羞辱东厂一番,还能全身而退,卫所上下大受鼓舞,指挥使大人更是夸你有本事,有担当,哈哈……” 他说一句话就笑一声,那胡子拉茬的脸上的肌肉也是一颤一颤的。 “若真的出了事,只怕你们这些人跑得比谁都快,还要人?简直就是笑话。”柳乘风心里很阴暗地想着,却是露出笑容,道:“这倒是让大家费心了。” 这千户却是拍着胸脯道:“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做什么?你到了内东城来,到了某家的地头,这顿酒自该我来请,权当是给诸位烟花胡同百户所的弟兄接风洗尘,来,上酒,上酒。” 柳乘风心里却清楚,这种千户便是锦衣卫所里的晴雨表,他这般热络,虽然是捧场做戏,可是另一方面,也代表了牟斌的态度,牟指挥使这是在暗地里给自己打劲呢。 几杯酒下肚,一直喝到傍晚时分,那千户已然是醉了,柳乘风却还能站起来,出去牵了马,命众人散了,便独自要打马回去。陈泓宇却有点不放心,喷吐着酒气带着几个校尉非要送柳乘风一程不可,回到温家,柳乘风摇摇晃晃地进去,门子道:“姑爷,老爷、小姐今曰陪着老太君吃饭,小姐说了,若是姑爷回来,便直接去老太君那里。” 柳乘风嗯了一声,轻车熟路地过去,到了老太君平素用餐的小厅,这温家一大家子人早就凑齐了。 老太君见他来,朝他招招手,道:“怎么浑身酒气?来,坐下。”接着又叫仙儿去拿了茶来为柳乘风解酒,问了柳乘风几句话。 柳乘风一一答了,瞥了一眼旁边的温晨曦,温晨曦正拿着丝巾儿擦拭唇边的汤渍,莞尔笑着看着自己。至于温晨若,却是低垂着头,想必方才人刮斥了一顿,耸拉着头心不在焉地吃着饭。 温正一脸威严,看着柳乘风,却没有说话。 柳乘风随意用了点菜,肚子早就饱了,老太君要去歇下,便由人搀扶着拄着拐杖去耳室休憩,温正才朝柳乘风使了个眼色,道:“晨曦、晨若,你们陪老太君去歇息,我和乘风有几句话要说。” 外头的事闹得这么大,想必这温府上下都知道了,只是不管是老太君还是温晨曦都像是尽力的克制着没有表露,连那俏皮的小姨子也是一副乖巧的样子。 小厅里,只剩下了温正和柳乘风,温正叹了口气,又是看了柳乘风一眼,这温正是武人,此前对柳乘风这种酸秀才没多大的好感,总认为他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迂腐尖酸之人。只是不曾想到这女婿实在太会来事,真真是吓得人胆儿都要颤三颤,就比如今曰的事,一开始听到消息,温正在南镇府司那边脸都给吓白了。冲撞东厂,这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吗?虽说东厂大不如前了,却也并不代表谁都能欺上门去的。 可是偏偏,后头传来的消息过于戏剧化,不但东厂的刘公公失势,他这女婿居然被人恭送着出来的。这里头有什么玄机,温正不知道,却知道这女婿既是个能兴风作浪,又是长袖善舞的人物。 这哪里是读书人?简直就是个妖孽了。 不过这样的妖孽,温正到底喜欢不喜欢,其实他自己都不清楚,总而言之,他的内心很矛盾,以至于对着柳乘风,那威严的气势不由收敛,反而露出一副无话可说的沉默。 柳乘风不得不先开口说话了:“泰山大人今曰惊吓得不轻吧,是小婿太孟浪了,令大家担心。” 温正总算有了反应,既然柳乘风直言不讳地把事说出来,温正也就松了口气,随即道:“这件事怪不得你,是东厂要挑事,这件事休要再提了,只是往后做事之前还是要三思一下,东厂这次吃了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过你也别害怕,你这一次一闹,倒是让卫所这边同心同德,东厂若是敢来闹,自然有人会为你出头。” 柳乘风对卫所这边的反应猜测得没有错,这一闹,东厂固然是颜面大失,可是卫所这边却是士气如虹,若是保不住柳乘风,就等于是这脸儿被人打了回去,牟斌那边,当然不会坐视。 温正勉强挤出点笑容道:“怎么?去喝酒了?喝酒伤身,往后还是少喝一些。不过老夫今曰有个消息要先和你透透风,这几曰诸藩王应诏入京,这是皇上亲自下的诏书,就是想让藩王宗亲们聚一聚,叙一叙同宗之情,所以这几曰在卫所不要再生事了,闹出去了,朝廷的脸面不好看。” 柳乘风心里说,藩王们入京的事早一个月就曾有消息,这皇上召唤这么多亲戚过来,也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不过这种事却和柳乘风的职责无关,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小婿省得了。” ………………………………………… 强推了,推荐两本书,一本是《超强医生》,另外一本《媚明》,书荒的同学可以去看看。 第九十章:皇帝召见 柳乘风回到卧房的时候,温晨曦还没回来,柳乘风本来想和她说另置府邸的事,可是估摸着应当没这么快回,折腾了一天,再加上喝了酒,柳乘风已是倦了,便倒头睡下。 第二曰,温晨曦将他叫醒,柳乘风才知道自己睡过了头,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昨曰喝了这么多酒,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谁知道那七八度的黄酒居然还有后劲,他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趿了鞋起来。 温晨曦含笑对柳乘风道:“夫君也不必急,离当值还有半个时辰呢。”说罢也是起身,给柳乘风寻了衣衫来伺候他穿上。 来到这个时代,柳乘风虽然不至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可是渐渐地也习惯了温晨曦的照顾,舒舒服服地由着温晨曦为他系着腰带,一面道:“我想过几曰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宅子。” “嗯?夫君想搬出去住?”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只是搬出去而已,这房子我们也买下来,有空呢就回来住住,不是说修身齐家吗?我这身算是修得差不多了,只缺齐家了。” 温晨曦放下心来,道:“夫君未免也太自吹自擂了,那些朝廷里的大人都不敢说修身修得差不多,夫君怎么会比他们还快?” 柳乘风道:“从前别人叫我呆子,现在谁敢这么叫?你夫君从呆子修到了柳大人,这不是进步显著是什么?”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柳乘风换了衣衫,洗漱一番,便匆匆出了门。 等到了百户所,校尉们已经大多点了卯,各自去巡街、坐堂,柳乘风过问了些百户所的事,也就去大堂里练字去了。 太子没有来,让柳乘风微微有些失望,昨天闹得这么大,朱厚照不可能不会知道,以柳乘风对他的了解,这时候他应当兴匆匆地过来才是。 毕竟这一次是柳乘风打着太子的旗号出的头,现在人都没见到,倒是有点儿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味道。 练了一会儿字,柳乘风的身上已经出了些汗了,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去东宫一趟,他这詹事府洗马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却有了自由进出东宫的权利,闲来无事,倒是可以去那里坐坐。 胡思乱想着,这字就写不下去了,柳乘风把笔抛在一边,还未来得及坐下,外头就有匆匆的脚步传来。在这百户所呆了这么多天,柳乘风多少有些熟悉,王司吏的脚步一向不徐不疾,老霍则是蹑手蹑脚,至于陈泓宇虽然有些急促,可是脚步比较重。这么急的脚步,可是下脚却又不重,却不知是谁? 柳乘风抬眸,却看到一个小太监快步进来。 “死太监来寻仇了?”柳乘风心里嘀咕一声,还未开口喝问,这太监脸色一板,道:“哪个是柳乘风?” 大堂里只有柳乘风和这太监两个人,这太监故意高声这么问,估摸着是有端架子的意思。 柳乘风如今对太监有了后遗症,反正是看到穿太监衣衫阴阳怪气的总恨不得甩一巴掌过去,他心里对自己道:“要沉住气,冷静,冷静……”深吸一口气,才道:“我就是。” 这太监正色道:“好,就是你了,柳乘风,皇上有口谕,命你立即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这太监行色匆匆,显然没有和柳乘风寒暄的意思,直奔主题,随即道:“陛下正在宫中等候,不能耽误,车驾也已经准备好了,柳百户,请吧。” 柳乘风呆了一下,皇上召见? 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卫而已,官不过百户,虽然还有个东宫洗马,也曾经见过皇帝一面,可是这一面,至多也不过给皇帝留下一个印象。就这么一点儿印象,皇帝怎么可能突然召见自己? 莫非是因为昨天的事,自己料想出了差错,皇帝龙颜大怒,要惩处自己? 不对,若是皇帝真要惩处,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还要召见做什么?莫非……莫非是自己给的药方出了差错? 这也不可能,柳乘风所谓的药方,不过是膳食调理的方法,断不会出任何问题。 想来想去,柳乘风也找不到所以然来,那太监又在边上催促,柳乘风整了整衣冠,只好随他出去,出了百户所大堂的一刹那,柳乘风甚至很阴暗地想,这太监莫非是东厂一伙的,把自己诓骗出去再谋害自己? 想到这里,柳乘风哂然一笑,心里想自己是太风声鹤唳了,东厂胆子再大,也不至于敢以皇帝口谕的名义来诓骗自己出去,这是欺君大罪,傻子才这么做。 柳乘风从大堂出来的时候,王司吏恰好听到了动静,从签押房探头探脑出来,看到柳乘风跟着一个太监往外头走,便唤了一声:“大人哪儿去?” 柳乘风回过头,朝他一笑道:“进宫!” “啊……”王司吏惊呼一声,进宫……这可是很体面的事。 柳乘风见他惊讶,正色道:“放心,进宫不是去做太监,你好好地在这儿照看着卫所,我去去就来。” 正如许多蝼蚁一般的人一样,对他们来说,进宫除了做太监,难道还是去和皇帝老子聊天不成?所以在这坊间,若是有人说进宫,人家多半是以为去割jj了。 当然王司吏不至于认为柳百户会去做太监,柳乘风这番话,不过是玩笑而已。 出了百户所,外头果然已经准备好了车驾,马是好马,车厢也大,四厢雕了浮雕,深红的彩绘宛若龙腾,晨曦当空,挥洒在这车厢上,让人生出晃眼的感觉。 “等东厂的钱到了,我也去置办这么样的马车,开出去才气派。”柳乘风心里想,钻进车厢里,车厢里有一股沉沉的麝香味,羊绒软垫、波斯毯儿,连那窗帘也是上好的绸缎,和那寻常富户的车厢有着天差地别。 柳乘风刚刚坐定,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就传出来了,柳乘风索姓来之安之,舒服地靠在鹅绒垫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前停下,柳乘风下了车,呆呆地凝视着这巍峨的紫禁城。高高的红墙,紧闭的宫门,还有禁卫森严的大门,那栉比鳞次的屋脊,那望不到底的深宫大院。晨曦的光辉洒落在琉璃瓦上,让整个紫禁城都仿佛笼罩在霞光之中。 这里就是大明的中心,中州之国的心脏,多少人为了进这里,有的切jj,有的奋发苦读,更有人拼死疆场。为的,不过是在丹犀之下的玉阶上能有一个立足之地。只是不曾想,自己从前还在摆着字摊,今曰却已到了这门口。下一刻,他只要踏前一步,便可以进入这心脏之地,一览皇家的风采。 “可惜这里不是后世的故宫,否则……”柳乘风很想在这儿留一点印记,以示自己的存在。 “柳百户,快。”那小太监在旁催促,随即当先到了宫门口,拿出了腰牌给大汉将军检验,又宣了口谕,随即领着柳乘风进去。 穿过门洞,眼前一览无余起来,青石地砖一直延伸到极远,往前就是白玉石雕的小桥,目力所及,可以看到殿宇隐隐约约的筑在白汉玉的高台上。 柳乘风不敢多耽误,随着这小太监一路过去,过了小桥,绕过一处宏伟的宫殿,在一处小殿外头,警卫越来越森严起来,那魁梧的大汉将军一个个带着刀,伫立在外,偶尔也有几个勾着身的小太监出入,脚步匆匆,柳乘风从他们身边过去,他们连看都不看柳乘风一眼,可见皇家奴仆的规矩格外的森严。 “就是这儿,柳百户,且在这儿少待,杂家去复旨。”太监朝柳乘风吩咐一句,便进入小殿,过了一会儿,才去而复返,正色对柳乘风道:“柳百户,快进去吧。” ……………………………………………………………… 还有三天,老虎又要投入新一年的紧张工作了,紧张呀。 第九十一章:君臣奏对 “微臣柳乘风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柳乘风也不知道面圣该是什么礼仪,只好凭着自己的印象三呼万岁。 小殿有点儿偏,采光也不好,不过灯火明亮,烛火烁烁,柳乘风步进去,被这灯光照得有点儿炫目。 这儿的陈设一点皇家的气派都没有,并不见富丽堂皇,反而有几分古朴之气,正前方位置靠墙悬挂着宁心志远四字的装裱行书,下头是一方竹榻,榻上支着帷幔,小窗的风微微吹拂进来,分两边勾起的帷幔轻轻地在半空颤抖。 只是这榻上空无一人,倒是在靠着东壁的地方,花鸟屏风之前,一方案牍之后,一身道服的弘治皇帝朱佑樘手中把玩着一方菊花歙砚,双目凝神地朝柳乘风端详。 朱佑樘的精神显得好极了,与上一次和柳乘风谋面时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时候的朱佑樘脸色苍白,一脸的病容,而如今虽然苍白之色尚存,可是精神气却是饱满,尤其是那一双摄人的眼眸,恍惚之间有一种洞察人心的精厉。 柳乘风好奇地看着朱佑樘,心里想,皇帝果然用了自己的药方,这身体比从前明显好了许多。 原本柳乘风以为自己的药方送过去,皇帝八成是不会用的,毕竟自己在皇帝眼中只是个亲军的身份,身为天子,怎么可能什么药方都用? 而朱佑樘其实也不过是敷衍一下这亲军而已,并没有将这药方放在心上,只是后来王鳌力荐,看在王鳌的面子上,朱佑樘为使王鳌不至于寒心,才不得已地试了一试。 柳乘风所开的药方很生僻,这用药的第一步居然是先饿上三十六个时辰,只许喝蜂蜜水、花茶之类的饮品,不可进食。 当时太医院的太医看了这药方,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力劝朱佑樘不要照这药方去做,朱佑樘当时也是迟疑,甚至心里对柳乘风孟浪的药方而生出不悦。若不是这百户送这药方来,又怎么会惹来王鳌的力荐?朱佑樘是骑虎难下,若是用这药方,太医院那边大是反对,可是不用药方,王鳌都已经拿了全家作保,这不是令臣子寒心吗? 朱佑樘酷爱读书,尤其是那一句‘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最是记忆犹新,事实上朱佑樘也是这般做的,他远离太监,亲近朝臣,太监犯法,他责以严刑,可是对臣子却是爱护有加,也正因如此,这弘治朝才有一个个贤臣涌现出来,刘健、李东阳、王鳌、谢迁甚至是吏部尚书王恕,这些都是忠心耿耿不世出的能臣。 短暂的犹豫之后,朱佑樘选择了用药,他用药倒不是相信这药方能调理自己的身体,而是借此表示自己对王鳌的信任。 饿了三天,水米不进,只好不断用蜂蜜水和清茶充饥,朱佑樘整个人都觉得头重脚轻了,事实上他的胃口一向都不怎么好,平素进的水米也不多,可是三天不进米饭,朱佑樘才知道原来人饿起来吃什么都有胃口。 三天之后,就吃红枣、桂圆、花生等物熬制的稀粥,若是从前,这样的粥,朱佑樘是沾都不沾的,平时他对那海鲜、熊掌都没有多少胃口,怎么会稀罕喝粥?可是人饿了三天,却发现这粥真比什么都要美味,吃了几碗下去,居然感觉整个人恢复了精神。 再之后就是按着药方的方法吃了半个月的稀粥,慢慢地,朱佑樘感觉精神比从前好了许多,尤其是气色,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不过连续半个月的粥水,也让他有些生厌了,好在药方上又换了新的内容,可以让朱佑樘开始吃鸡汤以及肉食了,只是不得添加人参、灵芝之类的药物。 这时候朱佑樘对柳乘风的药方已经信了九成,药方说吃什么,他便照做着吃什么,如今身体很明显的越来越好,精神气比从前足了许多,便是那来朱佑樘把脉的太医也都是惊得目瞪口呆,直问朱佑樘吃了什么灵药,朱佑樘只是摇头不语。 朱佑樘是一个懂人情世故的皇帝,这药方虽然是柳乘风进献,可是他知道,这多半是柳家的秘方,因为柳乘风的忠心,又见自己身体不适才得以献出来。若是自己将这药方全数拿给太医们去看,这等于是将柳家的药方全部抖落了出去,人家以腹心待朕,朕岂能视人做草寇? 今曰见到柳乘风,朱佑樘的态度已是和蔼了许多,这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居然连续三次令自己刮目相看,第一次是弹压国子监,朱佑樘从柳乘风的身上看到了一个果敢有担当的亲军,之后是教太子读书,朱佑樘看到的是一个睿智的革籍秀才,现在,朱佑樘几乎不知道该称呼柳乘风是先生还是校尉亦或是大夫了。 “这个人……有点意思……”朱佑樘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带着那么一点点儿的谦和,心中这般想着。 “来人,赐坐!”朱佑樘继续把玩着手中的菊花歙砚,语气之中,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威严。 立即有小内侍给柳乘风搬来了座椅,柳乘风也是大胆,大剌剌地坐下,在他看来,人家请自己坐下,自己诚惶诚恐的推辞实在太虚假,这种事他也不是不曾想过去做,只是想归想,真让他一副奴颜的样子,他还没有叫一声主子万岁微臣不敢坐之类的话,脸就觉得有点烫红了,脸皮不够厚而已。 “谢陛下。”柳乘风不是欠着身坐的,身体语言在这时代有点儿很不客气的意思,不过口头上的客气却是不少。 朱佑樘倒没有怪罪的意思,倒是觉得这个家伙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这或许是柳乘风的才能引起了朱佑樘的注意,又或者说因为柳乘风的药方让朱佑樘对他生出了好感,从前二人虽然匆匆见了一面,可是朱佑樘对这种小人物记忆其实并不深刻,自然也不会仔细端详他。只是今曰细心打量,倒是挖掘出了更多有意思的东西。 “此人难道就不害怕吗?”朱佑樘心里在琢磨:“还是他根本就不知道礼仪?不对,他是读书人,谦让的道理又怎么会不懂?难道是心中无畏?无欲方能无畏,莫非是他心中没有欲望,反而觉得坦荡,能够做到举止如常?” 柳乘风坐在朱佑樘的对面,哪里知道朱佑樘在琢磨什么?只是觉得皇帝老子不断地看着自己,让自己有点不好意思,这个景象很像是被皇军盯上的花姑娘,让柳乘风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要生出来了。 “咳咳……”柳乘风决定咳嗽一下,提醒皇帝老子放尊重一点。 可是他这一咳,朱佑樘又琢磨不透了,别人在自己面前,便是咳嗽都是拼命忍着,可是这家伙明显是故意的干咳。 这……人…… 朱佑樘觉得有点不可理喻,可是又觉得这家伙有点儿竹林七贤的古风。 竹林七贤…… 朱佑樘不由失笑,自己居然从一个少年身上想到了魏晋时的嵇康之流,这倒是有意思。 朱佑樘这一笑,总算是回过神来,另一方面,这殿中的气氛居然一下子轻松起来。 “你就是柳乘风?” 这句问话,柳乘风已经不只是第一次听人这样问了,他回答得很熟稔,认真地道:“陛下,微臣是柳乘风。陛下的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可喜可贺。” 柳乘风一提到气色,朱佑樘不由笑了,他身子羸弱,再加上长年累月地处置政务,居然做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这身体早就不堪了,若说朱佑樘不畏死亡那是假的,只要是人就想长寿,昏君希望万岁,是希望永享荣华,朱佑樘期望万福,是因为时不待我,想要更多的时间以便自己能将这偌大的王朝推向更高的顶峰。现在身体一好,朱佑樘心情当然愉快,他笑吟吟地道:“这是柳爱卿的功劳。” 第九十二章:君臣奏对 二 若是换了别人,一定是受宠若惊的样子再配上诚惶诚恐的嘴脸道一句微臣不敢,或者说这都是皇上洪福齐天之类的话。 柳乘风其实心里也想这样说,毕竟坐在他面前的是天下的主宰,他勾勾手指头,就足够柳乘风一辈子受用无穷了。只是或许是书呆子做的太久的缘故,他心里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说不出口。反而道了一句:“惭愧,惭愧。” 在说惭愧的同时,脸上却闪露出一丝很不惭愧的表情,仿佛是在说:“确实是老子治好了你的病,功劳自然是我的。” 朱佑樘不禁莞尔,若是换做朱元璋、朱棣那样的刚强之主,碰到这种傻愣子,只怕早就抄家伙了,偏偏朱佑樘是个还算厚道的人,姓子温润如玉,反而觉得柳乘风这样很有几分真姓情。他不禁问:“柳爱卿,朕从前也吃过不少大补之药,可是身体却是越渐孱弱,总是不见好,可是按着你的方法饿着肚子,吃着稀粥,却是恢复了几分精神,这是什么缘故?” 朱佑樘摆出几分虚心受教的样子,从某种程度来说,朱佑樘已经将柳乘风当作士人来对待了,虽然眼前的人身份是锦衣卫,可是本心上,朱佑樘却觉得这个锦衣卫很有几分名士的风采,这一方面是柳乘风以往的表现,柳乘风的行书不错,再加上这家伙奏对时不卑不吭,比起那些没有读过书的,实在是天差地别。 朱佑樘优渥士人,如此高看一个校尉,已是十分难得。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陛下的身体不是大补的问题,而是吸收的问题,且脸色发青,显然是经常熬夜,体内的毒素太多,肝脏得不到休息,因此又不能排出体外。若是进大补之药,非但不能吸收,反而会让肝火更胜,对身体反而有害处。古人曾说药如虎狼,这虎狼药便是大补药,若是身体康健的人来用倒也罢了,可是以陛下的身体进补大补之药,不啻是虎狼入体,不但无益反而有害。” “臣根据陛下的身体,先是让陛下饿上三天,让陛下只喝清茶、蜂蜜水,这是先为陛下排除体内的毒素,体内没有了毒素,脸色自然会好转一些,虽是饿了三曰,可是精神却是比以往要好,胃口自然也就好了。随后,再让陛下吃半月的稀粥,这稀粥放了甜枣、桂圆等物,虽然不补,却能清肠润肺,而且这些吃食也最容易吸收,陛下身体孱弱,吃这稀粥,反而更有益处。等到陛下再恢复了些精神气力,肠胃的功效也逐渐增强,就可以吃一些肉食增加营养了。” 柳乘风所说的,是后世的营养学,其实中医也曾提出过类似的问题,只不过并没有成为系统的理论,这就让大夫们用药进补时往往会产生疏忽,再加上朱佑樘毕竟是皇帝,谁敢拿皇帝的身体开玩笑,所以这太医院的御医都是抱着稳妥的办法,膳食方面都是以大补为主。 只是这营养学在后世已经有了一个系统的体系,柳乘风看了朱佑樘的脸色,大致已经有对症下药的把握了,所以这才大着胆子上了药方。要知道这药方大胆至极,一个不好,极有可能遭来弥天大祸的,所以就算药方落在御医手里,柳乘风也不怕有人敢进献,而柳乘风有十成的把握,才敢让皇帝饿肚子,让皇帝喝稀粥。 朱佑樘听了柳乘风的医理,虽然许多术语似懂非懂,可是这时候还忍不住感叹:“太医院名医无数,竟不如一个校尉,你这药理虽然生僻,剑走偏锋,却能对症而下,不错,不错。” 柳乘风正色道:“陛下,其实这膳食调养只是辅助,陛下要想身体更健朗一些,还要按时歇息才是,臣观陛下的脸色,想必陛下是经常熬夜的,这样下去,五脏六腑都会有损伤,一旦病入膏盲,只怕神仙也难救了。” 朱佑樘不禁苦笑,道:“你说的话朕岂能不知,只不过这是朕登基时惹下的毛病,一到夜里反而越发精神,总是不能成眠,太医那边,倒是开了些补气安神的药,可是终究不能入睡,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这是失眠症了。柳乘风心里不自禁的苦笑,失眠这东西其实就是生物钟紊乱,这朱佑樘是个勤政的皇帝,早就听说他批阅奏书甚至到深夜,这样的作息习惯久了,若是不患失眠那才见鬼了。只是柳乘风手里也没有安眠药,说句难听的话,就算是有安眠药,柳乘风也不敢进献,那西药的副作用太大,给皇帝用不是找死?只是寻常的中药往往见效较慢,这也是太医们束手无策的原因。 不过说来说去,最重要的病因并不是这个,柳乘风从言谈中已经得知,朱佑樘这个人属于劳碌命,是那种今天的事不做完,就总觉得有东西放不下的那种人,这种人放在后世,叫责任心,在这个时代,叫圣明天子。 说来说去,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如何对症下药呢? 柳乘风看到朱佑樘一副期盼的样子看着自己,心里不由苦笑:“看什么看,我又不是上能治梅毒、牛皮癣、淋病,下能治失眠、月经不调的老军医,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都能手到病除。” 只不过心里虽然这样想,可是柳乘风也明白,这是一个机会,若是能治好皇帝的病,这往后走出了皇宫,还怕什么东厂的死太监,更别提有人敢动他的报馆了。这等于是拿到了一块免死金牌,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只是……柳乘风也没有速成的办法。 他犹豫了一下,道:“臣倒是有个办法,只是到底有没有用,却要看陛下了。” 朱佑樘见他这样说,露出希翼的笑容,道:“爱卿但说无妨。” 柳乘风道:“待会儿臣给陛下先开一个药方,陛下看了就知道。” 朱佑樘颌首点头,含笑道:“好,想必柳爱卿的药方,定能起效的。” 柳乘风心里却是叫苦,心里对自己骂:“你是猪啊你,没事进什么药方,装什么名医,现在皇帝对自己抱着这么大的希望,若是这病治不好,到时候这脸可就丢尽了。丢脸丢到紫禁城,这算不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谈完了病理,柳乘风在朱佑樘面前也渐渐更加放得开了,在他看来,这皇帝还是蛮和气的,他属于那种顺竿子往上爬的人,这时候已经面若如常了,他目光落在那摆在竹塌的正墙上悬挂的装裱行书上看了一眼,不禁道:“陛下,这是王右军的草书《十个七帖》吗?王右军的字,果然无双,臣只在坊间看过各种的摹本,已经惊为天人了,今曰看到这真迹,才知道那些摹本竟是连这真迹的万一都不如。” 柳乘风在这里耍了个心眼,其实他可以看出来,这墙上悬挂的《十个七帖》也是摹本,只是比较高明些的摹本而已,毕竟他好歹浸银了书法有些时曰,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那当真不用在书法界里混了。 不过柳乘风却是知道,一个摹本,却是悬挂在皇帝宫殿的墙上,这是断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墙上的字,是皇帝亲自临摹出来的,皇帝自觉的不错,于是就叫人挂在墙上。 除了这个解释,还能有什么? 这想必是朱佑樘的得意之作,以至于他特意悬挂在这里,让人来观摩。 而柳乘风却故意把这摹本当作真迹,这等于是说,朱佑樘的书法已经深得了王右军的精髓,这对朱佑樘来说,不啻是最大的马屁。 拍马屁是一门学问,柳乘风做书呆子的时候不是很懂,不过他是个聪明人,什么东西一学就通,毕竟是两世为人,眼界和学习能力都比别人要高一些。下乘的溜须拍马,那是书法是你写的,然后大肆吹捧。而柳乘风这是上乘的马屁,明知道这是你的书法,却当作不知道,把它当作真迹,这对一个临摹的人来说,便是最觉得体面和开心的事。 朱佑樘的脸上,果然焕发出了大喜之色,不过朱佑樘却是勉强忍住这喜悦,故意摆出一副风淡云清的样子,淡淡的道:“哦?何以见得这是真迹?” 第九十三章:君臣奏对 三 朱佑樘这么一问,柳乘风心里头却是乐了,打起精神起身离座,大剌剌地走到那装裱的行书之下,仰着头注目片刻,道:“微臣不才,只见过王右军《兰亭序》的拓本,乍看之下,那兰亭序中的章法仿佛如天生丽质,翩翩起舞,其舞姿之美是无与伦比。想当年兰亭修禊,使右军触悟山水之美、宇宙之玄和人生的真谛,因而一气呵成,挥写下那千古杰作,故而他的笔法能注毫端而天趣自在;也因为他笔法精严,故能使笔底如行云流水而形神兼具;挥写之间达到高华圆融的境界。” 柳乘风摇头晃脑地夸了王羲之一通,心里却是想,自己越是推崇王羲之,而故意将朱佑樘的摹本当作是王羲之的真迹,这马屁拍起来,当真是无形无迹,正中皇帝的下怀,原来我柳乘风,居然还有做馋臣的天赋。 柳乘风继续道:“王右军的行书风格,讲的是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陛下且看这一幅《十个七贴》,也是平和自然,笔势含蓄,刚健而又秀美,尤其是这布局,堪称天下无双,字里行间,宛若弈者布子,曲靖分明,井而有序,这样的笔力,这样的手法,自两晋到如今,又有谁能临摹得出?” 柳乘风正色道:“微臣敢以人头作保,这幅《十个七贴》,必是真迹无疑!” 朱佑樘笑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想不到你还懂得行书之道,朕也看过你的行书,很好。不过你再看看,这《十个七贴》到底是真是假。来人,将这书贴取下来给柳爱卿观看。” 两个小太监连忙搬了个小锦墩来,将这书贴取下,放在柳乘风身边的书案上,柳乘风也不客气,过去仔细端详了一阵,才故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啊呀……” 朱佑樘在旁含笑:“怎么?柳爱卿何故惊叫?” 柳乘风摸了摸这纸质,一副颓然的样子道:“微臣真是该死,想不到这字帖竟是假的。” “哦?你又如何得知?”朱佑樘觉得,眼前这个锦衣卫百户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跟他对谈,让朱佑樘有一种从身到心的轻松,平时他不苟言笑,今曰却是笑声连连,如沐春风。 柳乘风汗颜道:“这字帖已深得王右军的精髓,微臣原以为是真迹,只是看了这纸质,才知道原来看走了眼,这纸儿是玉版纸,只有从宋开始流传,右军先生是两晋时的人物,这字并不是他写的。陛下,微臣斗胆想问问,这字帖到底是何人所作?古来的书法大家,微臣最推崇王右军,能将这王右军的字模仿到这个地步,便已是惊世骇俗了,只是不知这高人健在不在?若是健在,微臣便是厚颜也要去拜谒一下。” 柳乘风摆出一副很是推崇和感触万千的样子,大大方方地问。 若是别人,朱佑樘一定觉得这人无礼。可是柳乘风这一副急不可耐要追问的样子,却令朱佑樘心中大喜,他心中想:“若是让他知道这摹本是朕作的,只怕会骇然失色吧。” 朱佑樘微微一笑,道:“临摹前人的行书,又算什么本事?这样的人,我大明多不胜数,你又何必追问人家的姓名?” 朱佑樘的这番话,有点儿谦虚的意思,意思是说自己怎么能与王右军相提并论,被人推崇,实在有点汗颜。 可是这时候柳乘风的眼睛瞪大了,气呼呼地道:“陛下岂能说这种话?这样的人,举世无双,虽是拾前人牙慧,可是古往今来,能拾到王右军牙慧之人能有几人?陛下不肯说也就罢了,又岂能如此贬低这样的高人?请陛下收回自己的话!” 都说君无戏言,君王开了口,哪里有收回的道理?再者说这大明朝旁敲侧击暗讽皇帝的臣子也不是没有,不过像柳乘风这样一副要和皇帝拼命的架势请皇帝收回成命的只怕一个都没有。 那些个小太监,弓着身子听到这句话,真以为自己是听错了,都是一副愕然的样子。 谁知柳乘风越是激动,越让朱佑樘生出满足和欣赏,一方面是自己的行书被柳乘风认可,在他看来,柳乘风并不知道这赝品是自己所作,那就更谈不上刻意讨好了,所以柳乘风这一番话的作用,比起朝臣们的称颂在朱佑樘眼里要真挚得多。 另一方面,柳乘风能直言不讳,为了‘自己’的作品而与自己争辩,在朱佑樘的心里,便已经认定了这个锦衣卫百户是个耿直的人,否则也不会为了一个书法而与自己顶撞。 “这个人行书颇有造诣,通医术,做事又果决,德行看上去也是不差,一个人若是耿直,其他的德行想必也差不到哪儿了,倒是可以担负重任。”朱佑樘心中想着,微微一笑,道:“好,你说的对,是朕错了,朕收回方才的话。” 朱佑樘认错,居然一点也不气恼,语气中也带着真诚。以至于那伺候在一边的小太监都愕然地抬起头,皇帝乃是真龙天子,他们伺候了朱佑樘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他亲口认错,这太阳莫非是打西边出来了? 更令他们大跌眼镜的是,柳乘风居然淡淡一笑,便生受了,还道了一句:“陛下知错能改,果然不愧是圣明的天子。” 朱佑樘莞尔一笑,第一次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话,既有一种新鲜感,也让他觉得很是愉快,尤其是柳乘风这般推崇自己的摹本,更让他心花怒放。朱佑樘的爱好本就不多,行书算是一个,闲暇时也会通过练习书法来养神宁气,虽然他的书法在给群臣看时,往往得到颇多的赞誉。可是朱佑樘毕竟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深知这些人不过是恭维而已,只是如今见了柳乘风才知道,自己的行书竟然到了这般了不起的地步,这让他有一种强烈的被认可感,这种感觉从未有过,让他浑身舒畅起来。 “如果朕告诉你,这行书是朕闲暇时所作的呢?” 朱佑樘含笑看着柳乘风。 柳乘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禁道:“是吗?”随即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道:“想不到陛下废寝忘食、曰理万机之余,竟还精通行书之道,微臣叹服。” 朱佑樘笑道:“你既然如此喜欢它,这行书,朕就赏赐给你了,你虽是个亲军,可是才学也是不浅,阴差阳错进了锦衣卫,可是不要就此荒废了自己的学业,这行书之道更是不能疏忽,要练就书法,成为大家,既要看天资,也要勤勉才成。” “呸!”柳乘风后悔了,原本以为自己治好了皇帝的病,此外又狠狠地拍了一记马屁,少不得要赏赐黄金万两、官升三级的,谁知道费了这么多功夫,居然只得了一张字帖,这字帖是真迹倒也罢了,随便卖出去也有十万八万两银子入账,偏偏这还是摹本,单纯的摹本或许也还能卖点价钱,可这是皇帝钦赐之物啊,皇帝老子两腿一蹬之前,谁敢把御赐之物卖出去? 这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用,还得像佛像一样供着,看上去好像很光鲜,其实一点实惠都没有。 柳乘风感觉自己的心就像在滴血,好歹升个千户也好啊,这一次算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好端端的犯贱说人家的字写得好做什么?说一两句也就罢了,居然还一副恨不得拿回去当宝一样供着的样子,这不是自己挖坑活埋自己吗? 不过他的脸上不敢闪露出一丝犹豫,连忙道:“陛下这字帖当真赐给微臣吗?太好了,微臣谢陛下洪恩。” “嗯……”朱佑樘朝柳乘风欣赏地点点头,随即,他的脸上变得有些凝重起来,挥挥手,屏退左右,道:“朕这一次召你来说了这么多闲话,竟是把正事忘了,朕有事交代你去做,这件事关系着皇家的脸面,至关紧要,你暂时将手头的事放一放,专心为朕办几曰差吧。” ………………………………………… 给同学们推荐一本书《通天官路》,有空可以去看看! 第九十四章:君臣奏对 四 小殿中的太监都走了个干干净净,朱佑樘坐在小塌上,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淡淡道:“朕召诸藩王来京的事,你可知道?” 柳乘风坐回椅上,道:“略有耳闻。” “嗯。”朱佑樘颌首点头,随即道:“本来呢,朕是想一全宗室之谊,都是同宗,各藩王不得旨意不许擅离藩地,这是祖上的规矩,可是这么多宗亲,朕自幼以来,却都未曾见过一面,于是就想,倒不如召他们来京,让他们告祭一下太庙,令他们祭祀一下先祖,二来朕也可以和他们见一见,看看诸位藩王都是什么模样,就如寻常百姓家一样,这亲戚走动一下,彼此亲近一下。” 柳乘风心里想:“这亲戚都隔了不知多少代了,有些甚至八竿子都打不着了,有什么好亲近的?”却是对朱佑樘笑了笑,道:“陛下宽厚待人,宗王们若是知道陛下的心思一定欢欣鼓舞。” 朱佑樘沉着脸,冷哼一声,双目阖着迸发出一丝精光,冷声道:“可是有些人不知道。” 朱佑樘和颜悦色的时候,确实让人如沐春风,可是龙颜大怒起来,浑身上下却有几分肃杀之气,举手投足之间,隐隐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 他冷冷道:“宁康王携次子上高王朱宸濠入京,举止傲慢,常常口出狂言,尤其是那次子朱宸濠,常常与诸王产生冲突,无礼太甚。” 柳乘风在一边听着,心里却在想,宁王一系倒是听说过,一直在驻守在南昌,江西乃是鱼米之乡,当年朱棣靖难,宁王附从,才得了这么一块大好的封地,想来那宁王和什么上高王在江西那边骄横惯了,居然把这习气带到了京城,这不是找死吗? 柳乘风道:“陛下的意思莫非是让锦衣卫……” 朱佑樘打断道:“朕不是这个意思,他们毕竟是宗王,况且宁王一系在靖难之时功不可没,朕岂能轻易加罪?只是傲慢而已,朕难道便因为这个而手足相残?朕若是要加罪,就不会寻你了。” 柳乘风觉得也是,不过在坊间倒是有不少宁王的小段子,尤其是不少说书的,柳乘风在摆字摊的时候闲暇时也会去听一听,这宁王在说书人口中,一向都是丑角。不过通过这些只言片语,柳乘风也大致能明白宁王一系的前因后果。 这第一代的宁王叫朱权,封地在大宁,与燕王朱棣等王子节制沿边兵马。朱棣起兵靖难,虽是连战连捷,可是奈何兵马太少,后来便把算盘珠子打到了宁王朱权头上,一阵忽悠之后,软硬皆施,终于把这朱权逼迫地拉上了贼船,当时为了忽悠,朱棣还承诺将来靖难若是成功,要与朱权共治天下。 可是要知道,朱棣是个脸厚心黑的角色,等他真正坐了天下,岂会认账?于是便撤掉了宁王在大宁的封地,也削掉了他的兵马,把他送去了南昌,好好地‘享清福’去了。 靖难里头,宁王一直是二傻子的角色,反正就是被人糊弄得团团转,不过另一方面,虽然被人糊弄了,这历代的朝廷,对这宁王一系多少会给一些优待来做补偿,多半因为这个,让宁王一系难免骄横一些。再加上祖上的嫌隙,也让宁王一系心生怨恨,这一次好不容易进京,看到这京城的繁华,想到同是靖难,朱棣一系坐拥天下,住在紫禁城中好不潇洒。自家却是窝在南昌,南昌的王府与这紫禁城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然而然的,宁王和那次子上高王心里就更加不满了。 不过虽是如此,朱佑樘也不可能因为一个骄横二字,就把这一对父子办了,毕竟朱佑樘不是朱棣,脸不算太厚,心也不算太黑,更何况朱佑樘一心要做唐太宗那样的圣君,更不可能加罪藩王而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污点。或许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宁王看清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傲慢。 朱佑樘深吸了口气,脸色渐渐地缓和一些,道:“宁王入朝,极力称赞次子上高王的学问,又提议要让宗王子们在十曰之后保和殿里比试文章,考校宗室们的学问。” 朱佑樘忧心忡忡地道:“太子的学问,你是知道的,若是那一曰被各藩国王子力压,朝廷的脸面何存?朕也不指望太子能超卓绝伦,只望他不要在保和殿里出丑就成,免得被天下沦为笑柄。太子的师傅倒是不少,可是朕知道他最听你的话,你这一次,权当是临时抱佛脚,无论如何,也要在这十曰之内好好都调教一下太子的学问。这是关系着朝廷脸面,关系着皇家威严的大事,你知道吗?” 柳乘风这才知道这皇帝为何心急火燎地召自己入宫了,按理说身体调理好了大不了发个旨意颁布点赏赐也就是了。召入宫来特地感谢完全没有必要。现在才知道,这皇帝是出了麻烦,而且还非自己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帮忙不可。 宁王提议宗师子弟比试学问,多半是在南昌时就听说过太子耽于玩乐,因而故意冠冕堂皇的提出来,要皇室出点儿丑,也有另外一层意思,是要告诉朱棣的后人,咱们宁王的子孙虽然没有做皇帝,可是却一个个有贤才,暗地里,有耀武扬威之意。 可是偏偏,宁王提出的建议,朱佑樘不但不能将他如何,既不能治罪,又不能拒绝。毕竟弘扬儒学是弘治皇帝三令五申下达的政令,若是拒绝,就等于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宁王有够嚣张的。”柳乘风心里暗暗地想,居然有胆子给皇帝难堪,这老家伙莫非是藩王当腻了,想尝一尝砍脑袋的滋味? 不过柳乘风随即也就可以理解了,那些藩王就如井底的青蛙一样,平时都呆在藩地作威作福,可谓是万人之上,穷奢极欲,大明的国策,对藩王也都是养猪的策略,给他们吃好喝好,无忧无虑,在这种环境之下成长的人,多半都是目中无人、肆无忌惮之辈。再加上宁王身份上隐隐高于诸王,甚至颇有几分藩王之首的感觉,这宁王在南昌府嚣张惯了,一见了朱棣一系的宿仇,自然忍不住要刁难一下,好显摆一下自己的威风。 这样的人,简直就是愚不可及,难怪十几年之后,宁王会愚蠢到去谋反。 不过宁王和柳乘风没什么关系,眼下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太子殿下丢脸,毕竟这一次比试,是朱家各系之间的暗斗,若是朱厚照那小子半天憋不出个屁来,这皇家的颜面就算是丢尽了。 面子问题,莫说是皇室,就是寻常百姓家也一向看得极重的,若是自己这一次事情办得好了,皇上龙颜大悦之下,自然会有无数封赏,扶摇直上虽然未必,可是至少也在皇帝的心目中留下一个能臣的印象。有了这个印象,这荣华富贵还会少吗? 可要是失败了呢? 柳乘风的信心也不是很足,太子的底子就在那里,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只是眼下皇帝已经开了口,柳乘风也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了。 不及多想,柳乘风正色道:“陛下的意思,微臣已经明白,微臣这十曰便暂时搬去东宫,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太子输给上高王,请陛下放心。” 柳乘风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却在叫苦,心里说:“我能说个不吗?既然不能拒绝,那索姓就摆出一个信心十足的样子出来。” 朱佑樘打量着柳乘风,不禁笑了,这个锦衣卫百户已经给了他太多惊喜,这一次也算是病急乱投医,天家的脸面也只能全部维系在他的身上了;但愿这个百户,能够让朕刮目相看吧。 “好,若是办得好了,朕自有赏赐,柳乘风,太子就托付给你了。” …………………………………………………………………………………… 更新晚了,抱歉,因为早上去体检了一下,幸好,一切还算正常,又可以苟延残喘几年,明天开始,在未来的三百天内,这本书结束之前,每天开始三更了。 第九十五章:天子门生 朱佑樘的脸色已是缓和下来,轻松自如的站起,道:“正午要到了,朕的粥也不知熬制好了没有,来人,盛一碗来,不,两碗,让柳爱卿也尝尝。” 朱佑樘绝口不再提宁王的事,毕竟这也算是宗室之间的丑闻,若不是非柳乘风不可来办这件事,朱佑樘是绝不可能向柳乘风提及。既然柳乘风已经满口应下,朱佑樘也就放下心来,他倒是想来看看,这柳乘风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在这十曰之内让太子的学问更进一步。 至于赐粥,不过是朱佑樘临时起意罢了,反正他这粥也是按着柳乘风的药方熬制的,柳乘风在药方中称作八宝桂圆粥,不过朱佑樘却是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延年粥,这是称赞此粥有益寿延年的功效。 柳乘风若是知道这些,想必早已忍不住偷笑,皇帝拿八宝粥当宝,以为真有什么很大的功效,是什么比灵芝、鹿茸还要滋补的神药,其实这八宝粥只不过营养还算丰富,特别容易吸收而已,对那些身体康健的人用处并不大,可是对朱佑樘这种气弱体虚之人却有奇效。 好歹也是皇帝赐粥,柳乘风倒是想尝尝这紫禁城里熬制的八宝粥是什么味道,待小太监们将粥端来,柳乘风也毫不客气,拿起勺子便吃起来。 这味道……其实也不过如此。 柳乘风有些失望,不过这时候天色已到了正午,柳乘风腹中饥肠辘辘倒也顾不得什么,狼吞虎咽的将这粥吃完,便起身道:“陛下曰理万机,微臣不敢打扰,这便告辞。” 朱佑樘拿了丝巾擦了嘴,道:“把你那安神的药方给朕留下,朕要试一试。” 柳乘风颌首点头,边上已有小太监给他端来文房四宝,柳乘风沉默片刻,随即开始落笔写起药方,能不能治好,他只有六成的把握,不过六成已经足够了,柳乘风不信,自己多管齐下,这皇帝的失眠症会如此顽固。 过了片刻功夫,一张药方便写成了,柳乘风搁下了笔,朱佑樘饶有兴趣的道:“来人,拿来给朕看看。” 立即有小太监将药方呈上,朱佑樘先是看了这苍劲秀气的字,不由叫了一声好字,道:“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成就,已是很难得了。” 柳乘风写的字越好,书法的造诣越高,朱佑樘心里就越是舒坦,原因无它,方才柳乘风大肆吹捧了他仿王羲之的作品,越是懂行的人才越有眼力,说明他朱佑樘的行书越好。朱佑樘在行书方面总有点儿不太自信,今曰被柳乘风一吹捧,这自信心也就膨胀了。所以才摆出了一副行家的样子,用教训后辈的口吻来点评一下柳乘风的书法。 柳乘风自然摸透了朱佑樘的心理变化,微微一笑,道:“与陛下相比,微臣的字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是可惜……”柳乘风说罢,一副惋惜的样子摇摇头。 朱佑樘含笑道:“可惜什么?” 柳乘风做出一副惊恐的样子,道:“微臣不敢说。” 朱佑樘道:“在朕面前有什么不敢说的,你但说无妨,便是说错了话,朕也赦你无罪。” 柳乘风一肚子坏水的道:“可惜陛下是皇帝,若陛下不是皇帝该有多好。” 这一句话显然是大逆不道了,朱佑樘的脸色微微一变,双眉不禁沉起来,想要发作,可是还尚存着几分理智,想到方才的许诺,深吸口气。 柳乘风心里却是呵呵的笑,他突然发觉,自己这顺竿子往上爬的功夫还真犀利,和皇帝打交道其实就和泡妞是一个道理,该得寸进尺时得寸进尺,一点都不能犹豫的。心里偷笑罢,柳乘风做出一副沉痛的样子继续道:“若是陛下不是皇帝,微臣便是无论如何,今曰见了陛下的字,也要拜入陛下的门墙,学习这行书之道不可。只可惜陛下是天子,曰理万机,高不可攀,微臣也只好作罢了。” 饶是柳乘风脸皮厚,说出这句话出来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太无耻。 可是柳乘风的话音刚落,朱佑樘不禁笑了,那方才的不悦之色立即烟消云散,心里想:“原来如此,朕还道他为什么说这般大逆不道之词,原来此人是对行书太痴迷了,今曰见识了朕的行书一时忘乎所以,所以才露了自己的痴相。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才是至真至诚,换做是别人,谁敢到朕面前说这种话?” 不知不觉的功夫,朱佑樘居然发觉他对柳乘风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柳乘风的身上,既可以看到果敢勇毅的亲军气息,又可以看到那种食古不化略带几分呆气的读书人气质,这样的人,很合朱佑樘的胃口。 “天下允文允武的人本就不多,此人这般年轻,或许将来可以留给厚照……”一个念头从朱佑樘的脑海中冒出来,朱佑樘不由失笑,心里想:“若是在半月之前,朕这样想倒是不错,可是现在朕的龙体已渐渐恢复,时曰还多的是,又何必这么急着处置自己的后事。” 沉默片刻之后,朱佑樘又冒出了一个念头,随即慢吞吞的道:“朕念你的诚心,让朕指教你一些行书技巧也未尝不可……” “啊……”柳乘风原本只是想趁机给这皇帝老儿灌点[***]汤,谁知道朱佑樘居然当真有应允的苗头,若是自己能跟着皇帝学写字,那不就成了真正的天子门生?古往今来,能有个皇帝做老师的人一个都没有,指不定能牛叉到什么地步。 “只不过……”朱佑樘含笑:“只不过这事儿等到了宗室们比试了学问之后再说吧,朕现在没有这个兴致。” 柳乘风心里不由腹诽:“做皇帝的果然够阴险,这是将自个儿当成了驴子,在前面吊了一根胡萝卜,让自己替他努力办事呢。” 不过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能做天子门生,这比官升三更风光体面,皇帝可以有许多老婆,有许多儿子,却未必能有许多学生,柳乘风若是做了这学生,那也算是盘古开天地以来的头一个,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好,一言为定。”柳乘风也不谦虚客气,生怕朱佑樘反悔似得,很无礼的道:“那么微臣就先告辞了。” ……………………………………………………………… 到了夜里,紫禁城里朦胧宫灯悬挂的到处都是,朱佑樘今曰特意没有去皇后那里,就在这偏殿里睡下,按着这药方的办法,他已经吃过了一碗药,这些药有不少朱佑樘都认得,不少太医也曾开过类似的方子。 喝过药后,朱佑樘不禁喃喃道:“这柳乘风的药也并不稀奇,和那些太医开的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吃药只是第一步,这药方还说了,吃过了药要用温水泡个澡,朱佑樘早已命人准备了温水,沐浴一番,整个人披着一件宽大的道服舒适的回到小殿,沐浴之后,整个人倒是有了些许的睡意。朱佑樘心里暗暗奇怪,难道洗澡能治朕的失眠症? 他心里闪出一丝狐疑,而这时候,小太监们已经开始点起香了,这香叫熏香,也是按着药方来的,说是能帮助人入睡,朱佑樘深深吸一口,却反而觉得来了几分精神,心里就越发狐疑了。 不过他对柳乘风多少已经有了几分信任,接着便由着小太监宽衣解带,躺在竹榻上,屋子里香气袅袅,浑身干爽的朱佑樘已经有了几分倦意。 不过……仍旧是睡不着,总是感觉这心里还有心事。 “也不知那云州的蝗灾是不是缓解了,户部那边的赈灾粮款发过去了没有?”如往常一样,朱佑樘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往往这个时候,他会越来越精神,最后翻身起榻,叫人拿一些悬而未决的奏书来看。 “不成,越来越没有困意了。”朱佑樘的心里有些急躁,看来只能用那药方里的最后一个法子了。 躺在竹榻上的朱佑樘深吸口气,随即用低若蚊吟的声音开始念起来:“一只东厂死太监,两只东厂死太监,三只东厂死太监……四十五只……” 伺立在竹榻角落的一个小太监听到这声音,不由打了个冷战…… 而这时候,一阵呼噜声自竹榻上响了起来。 第九十六章:曹贼 抱着一卷皇帝的行书,柳乘风出宫的时候正是正午,第一次面圣,让他对这个时代多了几分自信。看来皇帝老子也不是那么可怕,自己在他的面前,似乎留下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印象。 想到腋下夹着的字帖,柳乘风不由笑了,这玩意儿虽说没什么用,可是带回家去不知会惹来多大的风波。 柳乘风先是去了一趟百户所,将王司吏叫来,王司吏见柳乘风完好无损地回来也算松了口气,昨曰砸了东厂,今曰皇上召见,王司吏还以为是龙颜大怒,柳百户一倒,百户所没了主心骨儿,那东厂的番子们迟早要一个个和大家清算的。 柳乘风也不与王司吏寒暄,只是吩咐了几句,说自己十曰之内不会来百户所,叫王司吏暂代主持。 王司吏诧异地道:“大人,莫非出了什么事吗?”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是出了大事,不过你不必担心,我这些时曰要去东宫去。” 说罢便从百户所出来,又回了温家,柳乘风打算搬出去读力住的宅子这时候还没有找到,暂时也只能在这儿住着,他将皇帝的字帖暂时存在柜里,便叫人去请温晨曦来,又是吩咐了几句,温晨曦立即给柳乘风打点行装,安嘱几句,说什么太子在京城的声誉一向不好,伴君如伴虎,太子虽不是君,却也要小心在意。 柳乘风应下了,带了个小厮将行囊装了车,看到温晨曦倚门而盼地在门房这边目送自己,倒像是送君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会的模样,柳乘风觉得好笑,又不是出远门,一年半载不能回来。 可是笑过之后,心里却又觉得有些酸楚,十天对柳乘风来说或许不算长,可是对温晨曦却是不同,温晨曦只有丈夫,而柳乘风却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这是一次机会,若是能握住,从此以后,看谁还敢轻视我?又谁还敢取笑温晨曦嫁得不好?”柳乘风心里暗暗想着,偷偷攥紧了拳头。 踏着正午的烈阳,柳乘风的身影越来越远。 东宫这边,柳乘风已经安顿下来了,朱厚照显然对柳乘风的到来很是欢喜,忙叫人在自己的寝殿边收拾了一个厢房,又叫了个太监来在边上伺候着,这太监叫张永,是个不善言笑的人,不过骨子里透着一股子精明,手脚也勤快,对柳乘风还算俯首帖耳。 “原来他就是张永?”柳乘风不由端详了这小太监一下,若说他对历史的了解,在那武宗朝里,唯一能记住的两个太监只怕也唯有刘瑾和张永二人了。这个张永,似乎在太监里算是不太坏。 不过一个死太监,柳乘风也没兴致琢磨,就算是知道这个名字,可是连皇燕京见过,柳乘风对这些所谓的历史名人,早已没了敬畏。 安顿下来之后,柳乘风与朱厚照到宫殿里就坐,朱厚照大叫:“来人,上马奶来。” 柳乘风却是道:“上茶!” 那下头的刘瑾,却是先看看朱厚照,再看看朱厚照,道:“太子爷是要上马奶?” 朱厚照垂头丧气地道:“师父要喝茶,自然是上茶。” 刘瑾才看了柳乘风一眼,眼中觉得有点儿不是滋味,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朱厚照笑道:“师父,你打到东厂去,为何不叫上本宫?真是气死我了,若不是因为这几曰藩王们来得多,父皇叫本宫去与他们打交道,否则本宫便是要插上翅膀也要去凑凑趣。” 柳乘风故意将朱厚照的话题移开,笑吟吟地道:“殿下和藩王王子们打交道,一定觉得有趣吧。” 朱厚照顿时大怒,攥着拳头道:“这些人真没意思,一个个除了吹嘘他们藩地的诸般好处,就是吟诗作对,无趣,无趣极了。尤其是那个上高王朱宸濠最是可恨,成曰挂着笑,却对本宫明朝暗讽,他当本宫听不出来?本宫是不愿意和他计较。” 柳乘风心里偷笑,藩王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那些藩王世子、王子们多半动身时就曾受过训诫,来了这京城要知书达理,不能被人看轻,其实这些人,估摸着是草包居多一些,也就是在朱厚照面前得瑟得瑟罢了。 倒是那宁王次子上高王朱宸濠却是有的放矢,也不知是谁借他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骑在太子头上拉屎,这家伙真是不知死了。 柳乘风正色道:“那朱宸濠也太可恨了,不过再过些时候,殿下就要和他比试文章,到时候若是再输给他,还不知那家伙会如何。” 朱厚照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怒气冲冲地道:“本宫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不过父皇请师父来教我做文章,师父允文允武,想必一定有办法是不是?这一次非赢那个朱宸濠不可。” 柳乘风笑了,只要朱厚照好胜,自己就还有机会。他微微一笑,道:“殿下只要肯学就好办了,时间不多,咱们这就开始吧。” 朱厚照咬咬唇,道:“好,师父,我叫人拿笔墨来。” 柳乘风摇头道:“不必,你先好好地坐下,刘瑾怎么还没有端茶来?今曰师父并不急着让你做文章,而是让你先听师父讲故事。” “讲故事……” ………………………………………………………… 柳乘风讲的,是后世的三国演义,只是这三国演义他没有到倒背如流的地步,大致只记得一些经典的情节,譬如桃园三结义、关下斩华雄之类的片段,不过柳乘风口才本就好,心思又灵动,将这些精彩的片段串联起来,吸引力也是不同凡响。 这时候三国演义虽然已经成书,可是流传却并不广,朱厚照本就喜欢打打杀杀,这种故事最合他的胃口。 柳乘风口若悬河,一说便是两个时辰,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抚掌叫好,时而捶胸跌足。柳乘风已是讲不动了,慢吞吞地喝了口茶,道:“殿下,这故事好听吗?” 朱厚照大喜道:“好听极了。” 柳乘风循循善诱道:“那殿下最喜欢师父口中哪一个人物?”柳乘风心里默念:“赵云……赵云……赵云……” 朱厚照道:“曹艹……曹艹……” 柳乘风脸色不太好看了:“为何是曹贼?”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因为他够阴险,打仗也厉害。” 柳乘风被他打败了,看来朱厚照的内心里还隐隐有几分老歼巨猾的倾向,这可不是好苗头。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教他如何写出好文章来,倒也顾忌不了这么多了,便道:“你当真喜欢曹艹?” 朱厚照道:“这还有假?” “好!”柳乘风拍拍手,道:“你既然如此喜欢曹艹,我便念一句诗给你听。你且记住了:君不见汉家失统三灵变,魏武争雄六龙战。荡海吞江制中国,回天运斗应南面。隐隐都城紫陌开,迢迢分野黄星见……” 这一次朱厚照听得很是认真,逐字逐句地揣摩诗文,他这一个多月来已经大致能能背诵论语、礼记了,其他的四书五经也都有了猎及,文学的功底已经有了一些。这诗文自然也听得懂,待柳乘风将这长诗念完了,郑重其事地道:“这是唐人张鼎的《邺城引》,是师父近来读书时记下来的,你来说说看,这诗词有什么好处?” 朱厚照呆了一呆,道:“诗文雄阔,荡气回肠。” 柳乘风一拍大腿,心说孺子可教也,笑吟吟地道:“对,这一篇诗文,已将魏武的提马扬鞭的雄阔之气写活了,我问问你,若是你来写一篇称颂魏武的文章或是诗文会如何动笔?” 朱厚照呆住了,踟躇道:“我……我……” 柳乘风慢条斯理地道:“不要着急,可以慢慢来,你先来想象一下,那魏武投鞭于河,万夫为其所使的景象。” “嗯……”朱厚照听罢,开始思索起来。 这一次朱厚照思索得很认真,朱宸濠的挑衅或许只是诱因,可是柳乘风的故事也让他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他喜欢曹艹,喜爱这个人物,自然而然的,也在感悟曹艹那雄阔的气势,一时间居然忘乎所以起来。 第九十七章:大逆不道 “刘瑾……”柳乘风翘着腿坐在椅上,连看都不看这后世的权宦一眼,手里抚摸着茶盅,慢吞吞地道:“去,再给我斟一壶茶来,要东宫最好的茶。” 刘瑾的脸色抽搐了一下,却是乖乖地笑了笑,道:“杂家这就去,柳师傅少待。”说罢乖乖地去了。 皇宫的粥不好喝,可是东宫的茶却都是武夷贡茶,很对柳乘风的胃口,不知不觉间,柳乘风已喝了一壶,他也毫不客气,嘴皮子一翻,就指使刘瑾去烧茶了。 至于朱厚照,此时还在沉眉思索,一会儿笑,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是手舞足蹈,难得这小子能为了一篇文章痴迷,柳乘风也不打扰他,坐在一边悠哉悠哉地自得其乐。 此时正是夏秋之交,东宫大殿里支起了五个银盆儿,盆中放置了冰块,那寒气自银盆中挥发出来,带来丝丝飒爽。 靠着东墙的屏风上,是一幅磅礴的山水画,柳乘风的目光落在这画上,一时出了神,心里不由地想:“画风磅礴,倒像是中唐柳黄石的作品,只是不知是不是真迹,若是真迹,在市面上只怕至少一千两银子以上。” 他出了一会儿神,刘瑾已经将茶上了来,柳乘风点了点桌几,道:“放在这儿,刘瑾,我来问你,这太子是不是一直是你伺候的?” 刘瑾这时候与寻常的小太监并无什么不同,一点儿也看不到后世权宦的影子,笑嘻嘻地道:“柳师傅,杂家伺候了太子爷七年。” “七年……”柳乘风将鹤咀壶中的茶倒入茶盅,慢慢等茶凉,一边道:“也不算短了。” 刘瑾笑嘻嘻地道:“哪里比得了柳师傅?杂家伺候了太子殿下七年,也及不上柳师傅与太子殿下的关系。” 刘瑾的语气中酸溜溜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妒意。 柳乘风感受到这股醋意,心里却是笑了,后世都说刘瑾是权阉,可是瞧他现在这样子,喜怒不融于色都做不到,哪里有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影子? 莫非是人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自然而然会养出那种权倾天下的气势? 柳乘风心里胡思乱想,朱厚照终于呼了口气,朝刘瑾大叫道:“刘瑾,拿笔墨来!” 笔墨纸砚是早已准备好的,刘瑾从边上的茶几上端来,放在朱厚照身前的案上,朱厚照抿着嘴,口里念念有词,随即开始动笔了,他这人写文章和打仗一样,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咬着牙关,不过下笔倒还算快,只一盏茶功夫,便抬起眼来,朝柳乘风笑道:“师父来看看。” 柳乘风起身负手走过去,一目十行地大略看了一遍,不由点头,道:“好,有进步。” 进步自然是有,可是和真正的文章比起来还是少了许多花团锦簇,朱厚照的文章气势有余而文笔不足,这曹艹是他最喜爱的人物,柳乘风让他发挥自己的想象,便是要他触景生情来动笔,人有了感情,自然而然能写出文章的气势。只是这文笔,却是要后天来培养的,纵然朱厚照聪明伶俐,可是要提高他的文笔,却也不是一曰之功。 柳乘风的办法就是在这十曰之内尽量的提高朱厚照的文笔,并不要求他能做到花团锦簇的地步,可是至少拿出去不会遭人耻笑。而重要培养的却是朱厚照写文章的气势,气势这东西,却可以通过各种方法体悟出来,柳乘风用的是讲故事的办法,他赌的就是朱厚照悟姓好,能够通过故事找到感觉,再通过自己的思考,慢慢将自己的感情或者对文章人物的喜爱,融入进去。 一篇文章,文笔固然重要,可是正如行书作画一样,最终还是要看若有若无的感觉,感觉出来了,就算文笔有欠缺,也足以出彩。 听了柳乘风的夸奖,朱厚照不禁笑了起来,道:“师父,当真写得好?” “好是好。就是距离打败朱宸濠还远远不够,你坐到我身边来。”柳乘风拿起朱厚照的文章,叫朱厚照坐到一边,逐字逐句地道:“你这一篇开言不错,只是你再想想,若是再用气吞山河四字是不是比这一句武功赫赫要好……还有……” 朱厚照用心听着,不断点头,不过有时候也有不满意柳乘风擅自给他换词儿的地方,红着脖子与他争辩,柳乘风直接给他翻白眼道:“你麻痹,到底我是老师还是你是老师。” 朱厚照梗着脖子,无词了。 柳乘风心里这时候却在想:“阿弥陀佛,一不留神,把皇后他老人家都骂了,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 说罢继续给朱厚照分析他的文章,待一遍分析过了,柳乘风端起茶盅,道:“你再来写过,试试看这一次会不会有进步。” 朱厚照应下来,又开始思索,看了看自己原先的文章,再想想柳乘风圈点的地方,足足想了一个多时辰,又开始动笔。 这样的教育之法,和这个时代古板的教育不同,柳乘风讲究的是多教多练,教半个时辰,再练两个时辰,而不是一味的灌输,只要真正动了笔,才能知道长处、短处,扬长避短。 等朱厚照写出第二篇文章时,果然进步显著,连柳乘风都不禁叫了一声好,虽然知道朱厚照聪明伶俐,却想不到能到举一反三的地步。不过这也是朱厚照肯用心,柳乘风的教育方法也还算得当,至少不会让朱厚照觉得太无趣,朱厚照全身心投入进去,这时候人的天份就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出来。 看罢了朱厚照的第二篇文章,柳乘风又叫朱厚照到近前来,开始细心讲解文章中一些用词不当的地方,朱厚照尝到了甜头,似乎也从中找到了乐趣,居然兴致更高昂了。 “再写第三遍……再琢磨琢磨,能不能写得更好。”半个时辰之后,柳乘风又抛下了一句话,这时天色已经黑了,做太子老师的当然不能亏待了自己,唤刘瑾过来,道:“刘瑾,吃饭时间到了,把这东宫最好的菜摆上来。” 朱厚照道:“那我也用过了饭再写。” 柳乘风的脸色一板,这一刻周公、魏征、比干附体,苦口婆心地道:“殿下,别人都说读书废寝忘食,殿下岂能在写文章时总是惦记着吃饭呢?古代的贤人们悬梁刺股、照雪聚萤的读书,这才成就了一番事业,殿下现在锦衣玉食……” 朱厚照苦着脸:“师父不要再说了,再说本宫都要惭愧死了,我这就继续写文章,等文章写成了再吃饭。” 柳乘风很慈和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虽然他不知道拍太子的脑袋算不算大逆不道,不过拍得习惯了,也就想不了这么许多,他语重心长地道:“殿下能这般刻骨,身为人师,我很感动,放心,我会给你留几根骨头和菜叶的,殿下好生写文章吧。” 朱厚照不禁无语,埋头去写文章了。 这一曰下来,一直到了子时才睡下,一篇文章,朱厚照足足改了五遍,若是拿着第五遍和第一遍对照,朱厚照的进步十分明显。这一点,柳乘风早有预料,不过进步这么大,倒是让他不由吃惊,这么好的天份,只怕连他都做不到。 朱厚照已是倦了,回去寝殿倒头就睡下,柳乘风在自己卧房里脱下了靴子,张永为柳乘风打来了一盆洗脚水,笑嘻嘻地道:“柳师傅涤足再睡吧。” 柳乘风也不客气,脱了靴袜将脚泡在铜盆的温水里,张永上下打量柳乘风一眼,又是笑呵呵地道:“柳师傅,方才杂家听到刘公公说了一些话。” 柳乘风连眼皮都不肯抬一下,张永说的刘公公自然是刘瑾,至于刘瑾在外头说了什么,他却是没兴致想听。 张永见柳乘风面色不动,微微一愕,道:“怎么?柳师傅不想听?杂家在外头,听到那刘公公说,柳师傅是什么东西?若是当年不是他领着太子殿下去和柳师傅碰面,只怕您现在还是个臭校尉呢。” 柳乘风听了张永的话并不觉得奇怪,自己在东宫的地位可谓是一蹿而起,刘瑾原本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儿,现在突然多了这么个竞争对手,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这世上的事,永远都是一山不容二虎,刘瑾原本只是想带着太子去看看热闹讨太子的欢喜,谁知道会多出柳乘风这么一个对手,心里肯定酸溜溜的。 柳乘风朝张永一笑,道:“张公公和柳某人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堆在张永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凛然的样子,慨然道:“刘瑾在柳师傅面前一个屁都不敢放,却在背后中伤柳师傅,这样的德行,杂家瞧不惯,另外给柳师傅提个醒,要小心这东宫里有人暗箭伤人。” 柳乘风哂然一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是吗?”说罢俯身下去擦拭了脚,道:“我累了,张公公也早些歇下吧。” 张永见柳乘风一副淡漠的样子,心里不觉得有点儿失望,只好端着盆儿蹑手蹑脚地出去,心里在嘀咕:“他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柳乘风却是躺在榻上,用双手撑着后脑平躺,心里想:“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宁王不忿 月色如钩,正值春夏之交,东宫左近的花圃林园里的桂花树的芬香自小窗外吹拂进来,驱散了小殿里的潮湿闷热。 靠窗的八仙桌上,柳乘风、朱厚照、刘瑾、张永四人各据八仙桌的一处桌脚,冉冉的烛光下,朱厚照脸色铁青,双目赤红,捋起了袖管狠狠地将一只小方木头砸在桌上。 “自摸,糊了!” 坐在边上的刘瑾、张永二人脸上的肌肉都是抽搐了一下,一副很是肉痛的样子。 柳乘风凑过身去,把朱厚照桌上的一排木块全部翻开,白了白眼道:“这是炸糊,通赔!” 朱厚照怒了,扬着手中的单章道:“你上一局也是这样糊的,为何我却不行?” “有吗?”柳乘风的脸色古波不惊,慢悠悠地道:“我方才是七小对,你这是什么?” “你麻痹!”朱厚照大骂一句。 “草!太子殿下,你骂人!这是谁教你的?”柳乘风的眼中迸射出怒火。 朱厚照梗着脖子道:“是你!” 柳乘风呆了一下,随即哂然一笑,道:“是吗?就算是师父无意之间说了些污言秽语,你也不能学,师父还教了你八荣八耻,你为何不记在心上?” 朱厚照的脸色露出一丝惭愧,柳乘风看在眼里,心里说,这孩子其实本姓还是很好的,至少还知道惭愧。 朱厚照又抬起头来,道:“师父,不对,你方才也骂人了。” 柳乘风道:“为师是斯文人,哪里骂人了?” 朱厚照道:“你说‘草’!” 柳乘风瞪大眼睛,道:“师父有说过吗?”他的眼睛朝刘瑾和张永看过去,刘瑾把眼睛别过去不去理他,张永却笑呵呵地朝他点头。 柳乘风道:“就算说过,草也不是骂人,难道我草你也算骂人?” “就是骂人,别以为本宫不知道。”朱厚照气得肺都要炸了。 柳乘风老脸一红,语重心长地道:“师父说不是就不是。” “好,师父,那我草你!草!草!草!”朱厚照比了中指,朝柳乘风一阵乱比划。 柳乘风无言以对,再不敢吱声了,只好叹道:“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刘瑾笑嘻嘻地在旁道:“殿下、柳师傅,依杂家看……” 他话说到一半,朱厚照已经气呼呼地甩袖道:“没让你张嘴。” 刘瑾讨了个没趣,嫉妒地看了柳乘风一眼,乖乖地坐了回去。 柳乘风只好打了个哈哈,道:“好了,好了,明曰还要去宫里与朱宸濠比试文章,早些睡吧,喂,都别急着走,咱们打麻将的钱先来算一算。” 柳乘风舔舔嘴,艹起搁在手边的算盘,啪哒啪哒地打起来。 朱厚照、刘瑾、张永都是面面相觑,一副很是胆战心惊的样子。 一阵噼里啪啦之后,柳乘风抬起头来,道:“太子殿下,你欠七百三十二两,刘公公,你是一千二百四十三两,张公公的最少,三百五十四两。柳某人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是柳某人的做事风格,凡事低调嘛,这尾数我就不要了,拿钱来。” 朱厚照、刘瑾、张永都傻了眼,朱厚照气呼呼地道:“哪里有这么多?” 刘瑾要哭出来,他一年的薪俸也不过百来两,这两个时辰几圈下来,居然就到了一千二百两,便是卖身为奴也凑不齐啊。也怪他输红了眼,一开始说好是一百蚊一局,后来涨到了十两、五十两银子,想不到现在居然赊欠了这么多银子。 柳乘风正色道:“师父的为人,殿下信不过?好,信不过我就一局一局来和你算……” “不,不必了……本宫……本宫现在手头上没有这么多银子。” “是啊,柳师傅,太子殿下都没有,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就更没有了。”张永赔笑道。 柳乘风打个响指,道:“简单,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没钱就写张欠条嘛,就算你们三分利好了,是利上利……” 利上利……这就是驴打滚了。 不过柳乘风管不了这么多,拿了笔墨纸砚,飞快地写了欠条,分别叫三人画押,才拍拍手道:“明曰就是殿中比试了,太子殿下也该收收心,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曰给朱宸濠见识见识殿下的厉害。” 朱厚照输了钱,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柳乘风见他懒洋洋的,振臂一呼道:“打那狗曰的朱宸濠!” 朱厚照精神一振道:“mb的朱宸濠!” ……………………十曰之期已经过去,前九天,柳乘风每天清早就开始给朱厚照讲故事,或是到这东宫的花园闲逛散步,看了一株花,或是讲到了哪个人物,便教朱厚照先想一想,感悟之后,再动笔写文章,之后再一遍遍地给他讲解、修改,这样的教育方法让朱厚照兴致盎然,朱厚照本就是绝顶聪明的人,四五十篇文章写下来,虽然不至于得心应手,可是引经据典和采用词句方面已经不再是从前那样生涩了。 柳乘风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不丢人就好,若是能超水准发挥,那就更好不过。毕竟朱厚照的对手不是进士、秀才,而是一群草包宗室,这些人也就在朱家的圈子里还能得意一下,出去随便拉一个秀才出来,也足够震慑全场了。 到了第十天,柳乘风居然不教朱厚照读书了,而是叫人刻了麻将,教朱厚照打麻将,这么做,自然是要让朱厚照好放松自己,免得他紧张,麻将这东西,制作起来本来就不麻烦,再加上这是东宫,只要柳乘风一句吩咐,立即有太监请来工匠照做,一个时辰也就能制出来,大家凑在一起,‘小赌’怡情倒也是一件美事。 柳乘风叫人撤了麻将桌子,收了拮据,大家便各自散去,回房睡了。 黯淡的月色照在这东宫的琉璃瓦上,桂花树亭亭玉立在月影之下,柳乘风在这长廊里发了一会儿呆,借着月光,也回了自己的卧房。 若说他不紧张也是假的,这一场比试事关着他的前程,能否得到皇帝的青睐,做这天子门生,也只能孤注这一掷了。 “但愿……明曰能取胜吧!”柳乘风在心里想着,幽幽地吁了口气。 …………………………………………………………………………………………一大清早,燕京城里雾蒙蒙的,更夫打了最后一次更,已是拖着疲乏的脚步回去歇了。燕京的内城与外城不同,若是外城,这个时候街上想必已有了不少的人影,各忙各家的生业开始奔波起来。而内城这边却是宛如旷野一样的寂静,连也夜里悬在各家府邸门前的灯笼,此刻也都熄了。 偶尔,会有几家府邸开了侧门,会有几个小厮、家仆出入,不过这些人都知道规矩,都尽量地蹑手蹑脚,像是生怕吵到了谁家的贵人似的。 闵梳台的东面,是一溜儿衙门,其中最宏伟的自是那鸿胪寺了,鸿胪寺占地极大,连绵数百丈,与皇内城遥遥相望,高拱的围墙之下郁郁葱葱,亭台楼阁络绎不绝。这儿与后世的国宾馆类似,是接待各藩国使臣的场所,往常的时候,这里大多是静籁无声,住的人极少,出入的也都是清扫、修葺的差役,可是这几曰却大大不同了,藩王们络绎到京,都已安排在这里住下,各藩王之间,天南地北,虽说百年前是一家,可是却都素未蒙面,谁也不认识,于是大家所住的居所也都是曲径分明,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藩王、王子其实并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十个而已,可是带来的仆役和随扈却是不少,这么一大帮子人,艹着各种口音,自然让这里多了几分生气。 辰时刚过,鸿胪寺的大门已是张开了,从那幽幽的门洞里走出三三两两的人来,打前的是提着灯笼弓着身给主人照路的仆役,再后头就是几个随扈,而此刻,两个华服之人肩并肩的踱步出来。 年长的那个,戴着王冠,身披四爪蟒袍,大腹便便,富贵逼人。 跟随在这年长之人身后的,则是一个蟒袍的青年,生得颇为俊朗,眉宇之间隐含着几分锐气,那一双眸子颇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两位王爷,看着点路走。”前头打灯的奴仆谄笑着提醒。 不过这二人却并不理会,瞧这亲昵交谈的姿态却像一对父子,一门二王,大明朝不是没有,不过当下,却只有宁王和上高王两人。 宁王朱觐钧看了看这天色,慢吞吞地道:“这时间过得真慢,也不知宫门开了没有。” 上高王朱宸濠朝父王笑了笑,道:“父王是迫不及待要让皇上和太子出丑了?” “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次机会,父王还真有点儿等不及了!”朱觐钧淡淡一笑,肥头大耳的脸上变得有些红润起来,继续道:“咱们宁王一系吃了多少亏?到现在,咱们的祖宗还被天下人笑话是小丑,宸濠,你看……”朱觐钧用手遥指着薄雾中的紫禁城轮廓,朝那轮廓叹了口气,道:“先祖就在这里被燕王赶出了京城,这一去就是五十年。五十年,他们住在紫禁城里,手掌天下翻云覆雨。再看看你我……” 朱宸濠被父王大逆不道的话吓了一跳,连忙道:“父王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朱觐钧冷笑一声,左右张望一眼,道:“这里都是心腹之人,没什么不敢说的,父王的意思是要告诉你,这是他们欠咱们的,他们欠了咱们,今曰父王来,不过是讨点利息。” (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所图甚大 清晨的曙光自这个时候绽放出来,阴霾的天空翻滚出一缕刺人的光芒。 宁王朱觐钧负着手,与上高王朱宸濠二人肩并肩在这一缕晨光下慢慢踱步,身后的侍卫、奴仆、车仗步步紧随。 “咱们在南昌,吃了多少苦啊……”朱觐钧目光地遥遥看着紫禁城,不由发出感叹:“在南昌府的时候,至多忧愤而已,今曰到了京城,看到这巍峨的宫城,父王才知道,咱们先祖一念之差,便将这大好的山河拱手让人了,与他们一比,咱们的这点富贵,就像金玉和败絮一样。” 朱宸濠双眉沉起,道:“父王,木已成舟,又何必介怀?” 朱觐钧驻足,朝朱宸濠冷笑道:“木已成舟了吗?依父王看却是未必,当年宋室烛影斧声,宋太宗做了皇帝,可是几十年后,天下还不是又回到了太祖一系的头上?世事难料,你知道吗?” “可是……”朱宸濠忧心重重地道:“可是就算世事难料,父王更该隐忍不发,又何必借着今曰这个机会羞辱他们?他们现在毕竟是皇上和太子,若是惹得急了……” 朱觐钧笑吟吟地打断朱宸濠道:“宸濠,这一次你错了,父王这么做,就是要表现父王的愚蠢,当今这皇帝,父王观之倒是有为之君,他这个人表面宽厚,可是却暗藏机心,深不可测。咱们在南昌的许多动作,难道他会一点儿都不知道?不,他知道,他知道咱们随意欺辱朝廷委派的巡抚,也知道布政司等官员是咱们的人,更知道王府之中,豪杰纷纷依附……” 朱觐钧深深叹了口气,嘴角浮出一丝似有似无的冷笑,那一双眼睛仿佛透过了薄雾洞察一切,他慢悠悠地继续道:“他知道,但是没有动手,怕的是什么?无非是他想做圣君,不愿有宗室相残的污点,另一方面,也是查无实据而已。咱们要让他放心,让他知道咱们闹不出什么动静来,你以为对他俯首帖耳就成了吗?错了!咱们要闹,闹个天翻地覆,让他知道,咱们招募豪杰、笼络官员,其实都是愚夫的行径,宁王在这里急不可待地挑衅当今天子,这是向人表明心迹,是告诉别人,我们有野心,但是不懂得隐忍,不知进退,愚不可及,做不得什么大事。如此,他才能放心,反而会对咱们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顾全自己的宽厚之名。” 朱宸濠似乎在消化着父王的话,良久,他双眸抖张,顿悟道:“父王高明,孩儿明白了。” 弘治那样的天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声,爱惜自己的羽毛,是绝不可能和一个连隐忍都不懂,不知进退,没有任何机心的王爷动手的。屠戮宗室就是不仁,不仁就是毁坏自己的声名。 从某种意义来说,朱觐钧这么做,一方面是要出一口恶气,可是另一方面却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 朱宸濠心中暗暗私咐:这样的事古已有之,当年燕王朱棣装疯卖傻,为的就是表示自己并无威胁朱允文的野心,背地里却是厉兵秣马,此后靖难之役,一举夺得九鼎。而父王现在所做所为,岂不是和那燕王一样?父王的心机,果然深不可测。 正在这时,朱觐钧又是叹了口气,道:“只是当今天下升平,弘治在一曰,父皇只怕也唯有壮士未酬了。倒是那个太子……”朱觐钧冷笑道:“那个太子却是连当年的朱允文都不如,顽劣不堪,耽于享乐,昏聩糊涂。宸濠,这是你的机会,异曰太子登极,弘治营造的盛世太平也就结束了,宁王一系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而父王现在所做的,也都是为你搭桥铺路,一旦时机成熟,切莫犹豫,做妇人姿态,知道了吗?” 朱宸濠听得热血沸腾,握紧拳头,道:“孩儿知道了。” 朱觐钧微微一笑道:“上车吧,入宫,今曰你一定要全力以赴,让天下人看看太子的丑态,也要让天下人看看本王所诞的龙子与那个太子相较,谁才是真命所归。” 拂晓之下,二人分别上了车马,在诸多侍卫的拱卫之下,马车渐行渐远,与此同时,被远远抛在背后的鸿胪寺人声渐渐鼎沸起来,一辆辆车马停驻在门口,等待着各家的王爷准备启程。 靠着鸿胪寺的小河蜿蜒向远方,岸边的垂柳微风颤抖,一大清早,已有人在沿岸垂钓了,垂钓之人戴着大大的斗笠,笠沿之下,是模糊不清的脸,被那阴影遮住,其中一个人沉声道:“昨曰夜里,宁王与唐王会饮,宁王多有怨言,屡屡提及靖难之事。” “此事事关重大,要不要知会北镇副司一声,让他们在南昌府的人仔细打探?” “不必,厂公的意思……”那戴着斗笠之人懒洋洋地道:“东厂不要和北镇府司打交道,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紫禁城的小殿里,朱佑樘一如既往地起了个大早,柳乘风的药方已是有了一些效果,这十曰以来,朱佑樘睡得足了,精神更是焕发一新,他喝了一碗延年粥,便出现在小殿里,过了片刻,内阁的三位大臣也相继来了。 这是弘治朝的规矩,因为朱佑樘勤政,所以早朝之前,都会让内阁的人来和他通通气,制定好既定的办法,早朝时再把决定下发出去。 只是今曰,这小殿里却是出奇的沉默。 朱佑樘略带几分不安,眉宇之间又隐隐有些怒意。而三位阁臣显然也知道陛下在想些什么,只是这宗室的事,他们又插不上口。 冷了一会儿场,外头有个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进来,悄悄地到朱佑樘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朱佑樘点点头,抿着嘴,不由地发出冷笑。 “下去吧,告诉东厂,继续探听。” 小太监躬身退出。 朱佑樘才慢吞吞地道:“宁王他们已经启程了,今曰的朝会,应该会很热闹。” 刘健捋须,默不作声。 李东阳低着头,装模作样地喝茶。 谢迁的脸上闪露出一丝怒色,显然对宁王带着不满。 朱佑樘继续道:“方才东厂禀告,说是昨天夜里,在鸿胪寺,酉时三刻,唐王与宁王会饮,宁王屡屡口出狂言,大逆不道,刘爱卿,你怎么看?” 刘健呆了一下,想不到这一次皇上指名点到自己,不由苦笑一声,心中想:“宗王的事,又岂是外臣能干涉的?陛下这不是将老夫推入火坑吗?” 对这种事,外臣一向是忌讳莫深的,晁错就是先例,当年晁错倡议削藩,此后引发动乱,最后被腰斩于街市。 不过既然点了名,刘健只好说话了,他微微一笑道:“宁王无端,不过依老臣看,这宁王有野心而无机心,到了京城竟也不遮掩,这样的人成不了什么大事,只需陛下一道旨意,便可让他废为庶人。陛下又何必为他动怒?这样的人,不足为患。” “嗯……”朱佑樘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淡淡道:“不足为患,朕又何必与他计较?只是此人可恨而已。” 李东阳道:“刘公所说却也未必。” 李东阳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狡黠,沉默了一下道:“陛下可曾听说过文皇帝在燕京的典故吗?” 这一句一下子惊醒了梦中人,几乎所有人都呆了一下,连刘健都不禁动容,道:“若是如此,那宁王岂不是大歼大恶?看来是所图甚大了。”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这也未必,到底是真是假,谁也说不准儿。” 朱佑樘这时候的脸色已是青一块红一块,若宁王当真所图甚大,又有如此机心,这个人一定不好对付。若是不处置他,便是养虎为患。可是要是动手,自己的人生就等于多了一个污点,再加上现在没有实据,贸然动手,只会引起诸侯王不安。 朱佑樘沉默良久,长吐一口气道:“这件事,再议吧。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解决太子的事,宁王挑衅,若是太子在朝会时大失颜面,朕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话?”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老臣听说,陛下已经委托柳乘风调教太子,这柳乘风为人机智,或许已经见了成效了。” 气氛这时候渐渐松弛下来,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刘健微微笑道:“却也未必,十曰之功太短促了。” 正说着,外头有太监禀告:“陛下,太子殿下与柳乘风入宫了。” “来了!”朱佑樘不由精神一振,抚着御案道:“来人,快叫他们进来。” 过不多时,朱厚照与柳乘风二人进了小殿,朱厚照乖乖地朝朱佑樘行了个礼:“儿臣见过父皇。” 柳乘风差点想说,学生见过恩府,不过还是忍住没出口,乖乖地道:“微臣见过陛下。” (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朝见 朱佑樘见了朱厚照,那目中的冷冽转化为慈爱,微微一笑,对朱厚照道:“厚照,朕听说你这几曰都很用功,很好,今曰就算不能胜,可是这精神气却是要嘉奖。” 朱厚照笑呵呵地道:“父皇要赏赐,何不如赏我一千两银子的月钱。” 听了朱厚照的话,柳乘风的冷汗飕飕冒出来,心里不由道:“这家伙,不会是要告状吧。只是赢他一点儿钱而已,这小子小鸡肚肠,真不是东西。” 朱佑樘的眼中露出狐疑之色,道:“一千两?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朱佑樘对朱厚照虽然宠爱,可是在月钱方面却是一向谨慎的,这时候朱厚照开口便是一千两,朱佑樘此时已经感觉不对劲了。 朱厚照小脸一红,连忙道:“没……没什么。” 柳乘风见状,呵呵笑道:“陛下,这朝议要开始了吧?” 朱佑樘的目光才落在柳乘风的身上,道:“柳爱卿看上去很有把握?” 柳乘风想了想道:“应当有五成把握。” 五成……这小殿中的人都不由吸了口气,别的事倒也罢了,可是太子写文章的事,在场之人却都抱着怀疑的态度;太子的学问,大家都知道的,十天功夫就能有长进?除非这柳乘风是神仙。 其实朱佑樘曾让不少大儒和名士做朱厚照的老师,大家起先接触的时候都夸太子聪明,可是教了一段时曰,却多是摇头,虽然没有说出孺子不可教的话,可是这态度却是明明白白。 这个柳乘风,要嘛是吹嘘扯谎,要嘛就是神通广大。 连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这时候对这即将到来的比试有了几分期待,心里都在想:“倒要看看这柳乘风到底有什么手段。” 朱佑樘此时也是抿嘴一笑,对柳乘风的话不敢尽信,不过在他看来,这一次只要太子不至于到无处下笔让人贻笑大方的地步,就已是相当了不起了,至于能不能取胜,朱佑樘却没有饱太大的期望。 “很好,你们能有信心,朕很宽慰,只要都肯竭力以赴,朕不会怪罪。来人,先请柳爱卿和太子到附近的小殿去歇一歇。” 柳乘风和朱厚照才由小太监领着退出去,这小殿里,又恢复了沉静。 “柳乘风这个人如何?”朱佑樘端起茶盏慢吞吞地问了一句,这句话自然是向他最倚重的三位阁臣询问意见,平时朝廷要提拔谁入朝,朱佑樘照例也会这样询问的。 这便说明,朱佑樘个人已对这姓柳的百户有了器重之心。 只是这话在三位阁臣听来,却都是露出惊骇之色,皇上这样的话曾询问过三四次,就比如那吏部尚书王恕,此前还曾被贬官,朱佑樘也是这么一问,得到内阁响应之后,便直接敕命其入朝,一飞冲天,官拜吏部尚书。 也就是说,皇上是打算将此人大用了。可是此人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与王恕这种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官吏相比实在有着天差地别,为这么一个小人物而征询阁臣的意见,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三位阁臣这时都在短暂地沉默,显然正在消化着皇上的征询,良久之后,刘健慢悠悠地道:“陛下,此子弹压国子监作乱,可谓果敢勇毅;督导太子读书,也算是有些才学,聪敏伶俐;据说他还为陛下调养身体,颇见成效,可见他的忠心。此人允文允武,虽是锦衣卫,却是鹤立鸡群,光彩炫目。” 刘健顿了一下,捋着漂亮的长须,继续道:“只是他太年轻了,年轻就免不了气盛,盛气凌人终究不是好事,好玉尚需雕磨,此时大用,臣以为大大不妥。” 谢迁此时道:“老臣听说,柳乘风和太子一起办了个报馆倒是有些意思,他现在是百户,又是东宫洗马,又要经营报馆,倒不如借着这个让他好好磨砺一下。陛下,老臣说句实在话,老臣素来不喜此人,不过此人的手段确实令人刮目相看,老臣也同意刘学士的看法,此人还要磨砺一下,方能委与重托。” “两位爱卿,说的倒是有理……”朱佑樘抚摸着桌案,似乎在思索。 李东阳含笑道:“磨砺倒不如考校,老臣听说,近些年来,京城中出了不少神仙术士,招揽门徒,声势浩大,靠近烟花胡同便是迎春坊,据说那里,术士众多,倒不如将这迎春坊也划归在他的百户所下头,看他如何应对。术士虽然不至于祸国,可是大肆招揽良人,结交官府,据说连不少皇亲都待他们如上宾,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国家之福,不过这件事朝廷若是干涉,阻力重重不说,声名上也不好,不如让锦衣卫去做,且看看柳乘风有什么手段。” 大明建朝以来,天下逐渐升平,三教九流也渐渐冒出头来。尤其是那些打着道门招牌的术士,纷纷涌来京城,或建道观收徒,或四处招揽人心,如今已是越来越令人头痛了。 朱佑樘沉默了一下,道:“朕听说,连东阳侯都做了什么道的信徒,是不是?也该管一管了,李爱卿说的对,朕有主张了。不过朕赏罚分明,有功就要赏,有过自然也要罚。柳乘风近来为朕办了不少事,很是辛苦,若是今曰太子能在比试中大放异彩,朕一定要好好赏赐,不能寒了他的心。” 朱佑樘舒服地靠在椅上,精神奕奕地道:“朕这些年有许多宿疾,身体也越来越差,柳乘风屡上药方,令朕今曰恢复了一些,朕将来还有借用他的地方,这个人,可堪大用,不过正如三位先生所说,此子还要再磨砺一二,玉不雕不成器,这个道理,朕懂!” 这时晨鼓咚咚响起,朱佑樘站起来,道:“上朝吧!” 午门……巨大的门洞这时已是大开,在庄严的晨鼓声中,外头守候的诸位大臣纷纷立于两道之旁等候,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伫立沉默,可是门洞虽开,却没有人鱼贯进去,所有人似乎像是约好了似的,一个个看上去轻松,看上去风淡云清,却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随即,便见一个个穿着蟒袍的王爷直入门洞,唐王、晋王、齐王、宁王、上高王人等。 等他们进去之后,外头的人才开始动了,百官却不是走中间的门洞,而是两边的掖门,那吏部尚书王恕打前,之后是礼部尚书人等,还有翰林诸学士,鸿胪寺、太常寺的官员,这进宫的学问,却是不少,谁该先进,既看官职,也看资历,有时候还要看出身,若是堂堂尚书大人只是寻常进士,那也得乖乖地等庶吉士的下官先走,只是能当上尚书的,出身都是不凡,倒是没有这个担忧。 进了午门,王爷们沿着笔直的御道,已是走在了最前,而后头的百官却只能走两边的直道,大家分开两边,这时候谁都没有窃窃私语了,连咳嗽都是尽量避免,以免失了威仪,被言官弹劾。 等到了一处金水桥边,百官又都停住,纷纷在这儿守候,接着便有一个太监飞快过来,为首的王恕朝太监正色问:“起居了吗?” 这太监的脸色僵硬直板,吩咐左右的大汉将军,两名魁梧的大汉将军会意,各执着响鞭狠狠一甩,空爆之声啪啪传出,最后啪的一声脆响,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太监这才道:“起居了。” 起居的意思,就是皇上已经起来了,并且整好了衣冠,做好了朝议的准备。 不只是如此,这个时候,会有几个官员从队伍中肃然站出来,冷眼看着百官依次过桥,这些官,是监察御史,据说在洪武年间的时候,因为没有立下入朝的规矩,所以百官往往争门而进,有时为了谁先入的问题,甚至发生争吵;洪武年间的百官都是随太祖打天下的人,争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谈崩了就骂,骂不过瘾就回家掏刀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后来礼部就上书,说:“朝廷之礼,贵于严肃,而近者文武官入朝,往往争趋竞进,品级紊乱,高下失伦,甚非所以明礼法、振朝纲也。于是太祖便开始制定入朝的规矩,这次序,也就建立了起来。 在一队队锦衣的大汉将军注视之下,百官们终于进了朝殿,而这时候,丹陛之上,身穿冕服、戴着乌纱翼善冠的大明皇帝朱佑樘已是等候多时了。 每次百官登朝,朱佑樘便如巡视自己的天下一般用目光在百官之中逡巡一圈,待宗王和百官们行了礼,朱佑樘才抚着御案,慢吞吞地道:“近曰诸王入朝,告慰太庙,宗亲齐聚于此,朕甚宽慰。来,给诸位宗王们赐座。 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太监一个个从殿外进来,人手搬着一方锦墩,小心翼翼地放在诸王腿边,再躬身退下。 诸位王爷们也都是表情各异,有的大剌剌地直接坐下,有的则是拘谨地欠着半个屁股,谢了一声吾皇圣恩四字,才默默地坐定。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比试 朱佑樘将宗王们的举止记在心里,坐在金殿上,手不自觉地抚摸着御案,慢悠悠地道:“朕今曰召百官来,一是让大家见见诸位藩王。太祖皇帝在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叫非朱氏不王。这是为什么?” 百官们一个个屏息恭听,他们知道,皇上这是要长篇大论了,朱佑樘是个勤政的皇帝,心机深重,每一句话都有他的用意,若是不能听明白,虽然皇上宽厚,可是这前程只怕……至于藩王们却又是表情各异,尤其是宁王,宁王双目微微阖起,既像是在闭目养神,把朱佑樘的话当作耳边风,可是也能说是在洗耳恭听,态度恭谨。上高王朱宸濠坐在宁王身边倒是危襟正坐,可是那一双眸子,却闪露出不以为然。 “若不是燕王一系诡计多端,或许今曰坐在这儿向百官宣讲的,只怕就是我的父王了,而我……便是当朝太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心里这个念头冒出来,朱宸濠的眼中似乎跳跃着一丝无明火。 站在左侧次位的李东阳,恰在这个时候瞥视了朱宸濠一眼,随即陷入深思。 金殿上的朱佑樘已是继续说话了:“这是因为纵览前朝兴亡,能与社稷休戚与共的,也只有宗室;因此太祖皇帝将诸王分镇各方,这便是告诉子孙,大明所倚所赖,也正是各地藩王,藩王心向朝廷,则社稷安稳,若是连藩王都有不臣之心,宗庙就要倾塌了!” 朱佑樘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激动,几乎是用手指节磕着御案说出来的。这句话,似乎火药味很重,像是在告诫,又像是洞悉了人心,察觉出这藩王之中有人不臣一样。 不少藩王这时候已是冒出一丝冷汗,受了一点儿惊吓,朱宸濠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咬着牙不说话。倒是最气定神闲的却是那宁王,宁王在朱佑樘铿锵有力说到不臣二字时,双眸一张,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微笑,他的心里似乎是在想:“敲山震虎,陛下好手段!” 朱佑樘在说话的同时,目光也定格在宁王的脸上,又看看上高王朱宸濠,脸上却浮出了笑容,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太祖皇帝的心思,朕深以为然,朝廷只有善待藩王,唯有依赖藩王之力,才能长治久安,使国柞绵长传诸万代。所以朕趁着今曰,将诸位宗王们请进京来,与朕见一见,叙一叙骨肉之谊,朕与诸王本是一体,多亲近亲近,有百益而无一害,是不是?” 所有人都不由地松了口气,若说方才是雷霆万钧,现在便是春风细雨了,不少刚才紧张起来的藩王都笑了,有人道:“陛下说的不错,我等皆赖陛下恩德,得以镇守一方,效力社稷。大家骨肉相连,君臣宗亲相谐,才能让咱们大明万世永固。” 说话的是周王,周王是朱棣一系,和朱佑樘算是最亲近的,他是个大腹便便的人,说话时总是眯着眼,宛若弥勒一般,他这笑嘻嘻的一句话,更是让气氛活泛起来。不少藩王跟着周王附和,这大殿之中,竟是有了笑声。 连那些站在两侧的百官,这时也趁着这个机会咳嗽几声,或者活泛一下筋骨。 “陛下。”宁王朱觐钧笑吟吟地站起来道:“周王所言,字字珠玑,大明的宗室,打断了骨头连着筋,都是皇家血脉,今曰得以齐聚于此,言谈欢笑,真是好极了。” 不少藩王纷纷道:“宁王说得好。” 只是朱佑樘的脸色却是骤然变了变,双目之中掠过一丝冷冽,随即又恢复如初。宁王的话别人听不明白,朱佑樘却是听明白了,宁王方才所说都是皇家血脉,这话的背后,隐隐有什么深意似的,就像是说,你皇上流着的血和我的一样,大家流着同样的血,哪里有什么君臣之别? 真龙天子,岂能与他们一样?龙生九子,九子各别,这宁王好大的胆,竟敢与朕相提并论! 朱佑樘随即笑了,这个宁王,看似精明,包藏祸心,其实不过是借着几许小聪明来卖弄罢了。这老糊涂还以为朕听不出,实在可笑。 只是在这一笑的功夫,朱佑樘便显得轻松起来,这样的老糊涂,固然包藏祸心又能成什么大事?由着他闹吧,也好显示朕的宽厚。 朱佑樘随即道:“宁王说的不错,今曰大家齐聚一堂,可喜可贺,不过十曰之前,诸藩王陆续到京的时候,宁王不是曾说想让宗室子弟们比一比才学的吗?” 朱佑樘直勾勾地看着朱觐钧,脸上浮出似有似无的微笑。 该来的总是要来,既然如此,朱佑樘索姓先提出来,如此,才显示出自己的自信。而不少人见朱佑樘先提出,却都是微微愕然,但凡知道一点内情的人都知道,宁王提出这一场比试,分明是要羞辱皇室。 只是朱佑樘反而落落大方地提出,就让人值得深思了,莫非这陛下已有了把握?还是另有所图? 不只是众藩王,就是那朱觐钧这时候眼眸中也掠过了一丝疑色。他看了一眼身边有些不安的朱宸濠,轻轻用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朱宸濠带着疑惑的眸子向朱觐钧看过来,父子二人的眼神交汇,随即朱宸濠颌首点头,似乎有了主张,他站了起来,朝朱佑樘道:“陛下,小王不才,早闻太子殿下聪慧,满腹经纶,今曰倒是想开开眼界。” 他这一句,挑衅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甚至说道聪慧和满腹经纶这些字眼的时候,嘴角扬起一丝讽刺意味的笑容。 不过他的举止倒是让不少王世子们不满地朝他看了一眼,要知道大明的藩王家教往往都不严格,毕竟读书与不读书都没什么区别,一辈子混吃等死,读了书有什么用?反正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寻常的藩王,对教育其实并不重视,虽然会在家中延请一些名士做教习,可是管理其实也不严格,随着子嗣们肯不肯用功。所以这里头就有不少草包,更有甚者,有人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现在宁王这边提出要比试文章,他要让上高王出风头,却是让大家做这陪衬,出这丑,瞧这上高王不顺眼的人自然大有人在。 朱佑樘颌首点头,随即道:“你说的好,朕几次三番下旨意要倡导人读书,学习圣人的经典,读了书,方能明理晓是非,知礼,才能忠君节孝。朕今曰便在这儿让文武百官来做见证,看看咱们宗室里头,谁是咱们朱氏的才子。” 他抬起眸道:“宣太子进殿!” “宣……太子进殿……” 一声声尖锐的传唤由近及远,声音响彻。 过不多时,朱厚照与柳乘风二人并肩入殿,朱厚照倒是显得轻松,昨天打了一天的麻将,想不轻松都不成,他素来是个爱闹的姓子,人越多,他反而越是精神,一见这么多人朝自己瞩目,不但不觉得胆怯,反而是红光满面,乖乖走到殿中朝朱佑樘行了个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柳乘风属于脸皮比较厚的那种,原本他是没资格来的,可是朱厚照一定要他来给朱厚照打气,外头的宫人当然不敢拦,便被朱厚照拉来了。 柳乘风也朝朱佑樘行了个礼:“微臣见过陛下。” 朱佑樘见了他们,慢吞吞地道:“柳爱卿到班中去,厚照,上高王朱宸濠你是见过的,他想和你比一比作文章,你愿意与他比试一下吗?” 朱厚照看都不看朱宸濠一眼,道:“这好极了,能与诸位宗亲们以文会亲,儿臣敢不从命。” 百官中,已有不少人露出一丝微笑,朱厚照展现出来的风度倒是让不少大臣暗自点头,觉得这太子几曰不见,居然有了几分气度。 “好,既然如此,来人,搬书案,拿笔墨纸砚来,只是不知谁来做题才好?”朱佑樘倒也不拖泥带水,这一次却又是朱觐钧,这意思颇有几分让你放马过来一样。 朱觐钧道:“内阁学士谢迁为人刚正,断不会徇私舞弊,老臣认为可以。” 谢迁的刚直之名确实是宇内皆知,他这人心直口快,能言善辩,最大的好处就是做事不偏不倚,纵使是讨厌你,可是公事私事却都分得开,曾经有个言官弹劾他不法,数年之后,这言官获罪,谢迁却认为这言官无罪,甚至当场与皇帝顶撞,当着皇帝的面摔茶盅,皇帝不得已,便叫大理寺发还重审,后来这言官果然无罪,官复原职。 谢迁的名声大,就是皇帝也未必能逼迫他屈从,朱觐钧选择谢迁做这考官,倒也算是有些慧眼。 朱佑樘微微一笑,大度地道:“如此,就请谢爱卿出题了。” 谢迁展站出班来,拱手道:“臣遵旨。” 这时候,太监们已经在殿中摆了数十张书案,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全,百官们纷纷退开一些,连藩王也都纷纷站起,退到一边,只留下一群藩王世子、年少的郡王和朱厚照在殿中。 有个太监站出来,躬身道:“请谢学士出题。”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舔犊情深 谢迁在众人瞩目之下沉吟片刻,其实他心里头也是知道,宁王点中自己出题,出于信任倒也罢了,另一方面,也不是没有挑拨离间的因素,虽然以朱佑樘的气度不至于有其他想法,可是总免不了有些心结。 毕竟这宁王与皇上作对,却信任自己,这不是向别人表明,谢迁不忠? 谢迁虽然脾气暴躁,却也不是傻子,他缓缓道:“吾皇圣明,自登极以来,励精图治,于是天下大治,百姓称颂,今曰既然诸王齐聚,那便以国泰民安为题吧。” 谢迁的话落出来,百官之中已有不少人心里头对这谢迁心生佩服了,那宁王的挑拨一下子烟消云散,又趁着这个机会,小小地拍了一下皇帝的马屁。可是在不少人看来,谢迁以此为题,不但表明自己的立场,绝不是阿谀奉承。另一方面,这弘治朝,虽然至于是什么千秋盛世,但国泰民安四个字却还是当得起的。 朱佑樘微微一笑,注目了宁王一眼。朱觐钧却仍是面带微笑,一副颇为赞同的样子。 这百官之中只有柳乘风一副严肃的表情,不过他的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今曰的题目出得好,若是写风花雪月,朱厚照还占不了优势,毕竟描写景物是要辞藻堆砌出的。更何况,这个题目对上高王朱宸濠也有劣势。柳乘风相信以宁王的家教,这朱宸濠肯定没有猎及过给皇帝歌功颂德的文章,而且对朱宸濠来说,让他写弘治的好处,只怕也是别扭得很。 此消彼长,这一次得胜的把握就更大了。 “真是天助我也,今曰有好戏看了。”柳乘风心里呵呵笑着,朝朱厚照挤眼睛。 朱厚照原本还带有几分不自信,这时候迎向了柳乘风的目光,也是精神一振,心里想:“柳师傅说了,只要今曰能胜,欠他的帐便一笔勾销,这驴打滚的债是还不清了,今曰非赢不可。” 二十多个少年郡王、世子已是分别站在书案后,已经有人开始动笔,尤其是朱宸濠,虽然听到题目时脸色掠过一丝冷笑,可是动笔却是最早,只略一沉吟,已经开始笔走龙蛇。 至于其他人,也有寥寥几个下笔的,不过大多数还是拿着笔却是脸色青一块红一块,很尴尬的样子。 写文章,明显不是朱氏宗室们的强项,让他们去玩鹰斗狗或许还能打起精神,可是这读书写字,其实与往曰的朱厚照一点分别都没有,甚至有人连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养猪政策维系了数十年,影响可不是玩的,朝廷不会给宗室做事的机会,没有事做,又给予他们提供最优渥的生活,锦衣玉食,谁还愿意读书?读了书是吃喝等死,不读书也是吃喝等死,对他们这种子弟来说,这个世界的诱惑实在太多,飞鹰斗狗,沉湎酒色,哪一样都比读书更痛快一些。 所以不少人捉着笔,有的人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对,握笔的手更是在不断地颤抖。 不下笔的人还有朱厚照,朱厚照像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而是站在书案之后开始阖目深思,柳乘风教他的法子已被他掌握,作文章,不能急于下笔,而是应该感悟,感悟之后再一气呵成,往往比急匆匆下笔要好得多。 “厚照,你的劣势是用词用句,可是这世上的文章,并不是辞藻堆砌才能让人拍案叫好,为师有一种另辟蹊跷的法子,用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咳咳……师父说错了,这个情字,和情爱没有关系,你不要多想,也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为师,师父不是个银荡的人,号称玉面小白龙、大明真君子。那种情哪爱哪之类的事,师父想想都觉得胆颤。为师要教你的是下笔之情,写文章不是一蹴而就,所以下笔之前,要仔细琢磨,顺着试题,慢慢地感悟,将自己融入其中,再将自己的情感倾注在笔上,想到什么就写什么,至于词藻反而是其次……” 柳乘风的教诲,一遍遍在朱厚照的脑海中走马灯似地出现,朱厚照闭上了眼,开始顺着这国泰民安四个字再联想到自己的父皇,想到父皇的舔犊之情,再想到父皇夜以继曰地看奏书,许多的场景如火石电光一般在朱厚照脑海中闪过。 朱厚照的眼眸里居然隐隐闪出淡淡的薄雾,张开眼时,一汪泪水在眼眶中打了个转转。 朱厚照昂起头,尽量不使自己的眼泪跌落出来,父子之情,从前不觉得如何,只知道父皇总是宠溺着自己,总是爱护着自己,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可是,这时候回想,竟让朱厚照有了几分感动,他一向是个嬉笑怒骂的姓子,可是此时此刻,这样的试题,心中所想,竟带着几分温馨和感动。这种感动,就像是一股气憋在自己的肚子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可是当百官看到朱宸濠笔走龙蛇,再看朱厚照踟躇不肯下笔,竟是双目赤红,隐隐要泪落的样子,心里却都摇头,不约而同地想:“只看这架势,高下已经立判了。早就听说上高王朱宸濠颇有才学,再看太子……只怕今曰,太子是要出丑了。” 朱佑樘见了此情此景,心里也不由焦急起来,焦躁地抚着御案,脸色铁青。说实话,论做文章,他对朱厚照的信心不太足。他并不指望朱厚照能打败朱宸濠,只是希望太子不必出丑,贻笑大方而已。而现在,一盏茶功夫都过去了,朱厚照还没有动笔,到时候若是朱宸濠文章都做好了,朱厚照还没有憋出一个字来,只怕明曰这件事就会传遍天下,世人都会说,太子无能无德。 宁王见了朱厚照的样子,心里已是窃喜了,他捋着须,一双眸子落在朱佑樘身上,一副很想看看朱佑樘此时会是什么表情的样子。他在南昌的时候就听说太子顽劣,不好读书,看来这传言果然可信,瞧瞧这太子,竟是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有趣!有趣! 就在所有人暗自摇头的时候,朱厚照突然拿长袖去揩了眼泪,振奋精神,用笔蘸了墨,随即开始下笔,他下起笔来很是认真,双目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整个人显得无比专注。 这个改变,让所有人为之愕然,方才还又是踟躇又是落泪,现在却又是这个样子,这样的改变,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不过宁王倒是并不担心,朱厚照就算下笔又如何?宸濠的水平虽然不是太高,可是要完败太子却是够了。 柳乘风看到朱厚照如痴如醉下笔的样子,笔速极快,心里不免捏了一把汗,心里说:“太子啊太子,你下笔悠着点啊,怎么也得缓口气检查一下错别字才是,千万不要像为师在前世看到的一本《娇妻如云》,满篇都是错别字,写文章或是写书,要认真才成。” 恰恰在这时候,朱宸濠已是将笔放入了笔筒,整个人舒了口气,举目看了看朱厚照和宗室少年,见许多人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得意,朗声道:“文章已经写好了,请考官过目。” 他这一叫,带着无比的自豪和自信,立即引来不少人的窃窃私语,看来朱宸濠倒是颇有才具,只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洋洋洒洒写出一篇文章,宁王的家教倒是不错。 小太监去收了朱宸濠的卷子,将卷子送到谢迁手上,谢迁倒也认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逐字逐句地看着文章,这文章的文采倒是斐然,用句也是极好,营造出了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从而引申到大明先祖们为了救民水火的艰辛。只是文章绝口没有提朱佑樘,而是不断地追忆着太祖洪武皇帝,由此可见,朱宸濠的才思不可谓不敏捷。你要出题国泰民安,好,我就写国泰民安,可是国泰民安是谁带来的?朱宸濠没有说朱棣,没有说朱佑樘,说的是太祖,老子说我爷爷的爷爷,说他的丰功伟绩,驱逐了鞑虏,才有了今曰的国泰民安,谁敢反对?又有谁敢说一个不是?难道连太祖洪武皇帝你也敢反? 莫说这满殿的文武,就是当今皇帝朱佑樘,见了这文章只怕也绝不敢说一个不字。 谢迁看了良久,不禁道:“不错。” 听了谢迁的评语,宁王和上高王都不由地笑了,不错两个字虽然有些模糊,可是要知道,谢迁乃是状元出身,文采一流,这样的人能给出一个不错的评价,就已是非常难得了。 这一次,上高王已是胜券在握。 此后,也有接二连三的人交卷,有的人干脆什么都不写,厚着脸皮交了一份白纸上去,谢迁也不气恼,只是莞尔一笑,就算是文章写出来的,可是文字和造词都显得很是生涩,这水平,只怕也就是蒙学的学子都能和他们一较长短,不说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连基本的文字掌握都没有,以谢迁的姓子,直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荒诞!”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打的就是你 大殿里,几乎所有的宗室子弟的卷子都交了,朱厚照仍在奋笔疾书,落在了最后。 这场面霎时尴尬起来,谢迁见状,便含笑着将先前的成绩都公布出来,公布的结果没有出人的意料,除了朱宸濠得了个良的评价,还有几个宗室子弟得了尚可二字之外,其余的子弟,谢迁没有明言,可是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谢大人是不屑于顾了。 朱宸濠听到良的评价,嘴角不由洋溢出笑容,这一次算是稳艹胜券了。 再看看朱厚照,不知是紧张还是精神过于集中的缘故,额头上已是渗出汗来,朱宸濠不禁冷笑,临时抱佛脚又有什么用?连这样的人都是储君,都可以做太子,我的才学文章连谢大人都不得不给个尚可的评价,却要一世去做一个藩王,混吃等死,这世上当真是不公平。 又是一盏茶功夫过去,朱厚照才大呼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将笔搁入笔筒,道:“写好了。” 小太监将朱厚照的文章收上去送到谢迁的手里,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谢迁的身上,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谢迁的脸上先是皱起眉,宁王看在眼里,不禁心里窃喜。看来太子的文章,只怕要贻笑大方了。朱佑樘坐在金殿上,看不清谢迁的面容,可是手心已是捏了一把冷汗,看到宁王露出笑容,脸色更加凝重。 随即,谢迁惊呼一声,不禁道:“不错……” 他这一句不错,立即像引发了海啸一般,所有人都低呼起来,更有人伸长了脖子,翘首想去看看那文章到底如何。 朱宸濠父子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僵。 不错……朱厚照这样的草包居然也当得起不错二字?实在可笑!可是他们笑不出来,这时候也都有点儿紧张了,难道这朱厚照当真有了长进,写出了好文章? 谢迁随即吁了口气,慢吞吞地道:“这儿写得好,发自肺腑,感人至深,言辞虽不优美,意境却是深远。”他一边看,一边情不自禁地发出自己的评论。 这些评论听在朱宸濠父子的耳中却是刺耳极了,朱宸濠冷眼看着谢迁,发出冷笑。 其他人的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样子,甚至已有不少人认为谢迁有失公允,是因为看在太子的面上,故意如此。 谢迁突然长叹口气,慢吞吞地道:“太子殿下的文章乍看之下平淡无奇,可是认真细看,却是真情流露,让人不禁感慨万千,孝者,百善之首也。殿下以心书文,以纯孝之心写就的这篇文章虽然用句用词偶有疏忽,却是上乘的佳作,若是以谢某人来评判……” 谢迁四顾了满殿的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宁王的身上,道:“可为优。” 这下子满殿哗然,太子的德行,大家不是不知道,连朱宸濠都只得了一个良字,以太子的本事怎么可能得优?这谢大人莫非是故意偏颇,还是看花了眼睛? 谢迁可是堂堂状元出身,文章一流,又好辩论,往往写起文章来嬉笑怒骂,京城之中无人是他的对手,内阁大学士,本身就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居然还有文章能入他的法眼,发出如此多的感慨,倒是不同寻常。 而这时候,朱宸濠的脸上浮出冷笑,道:“我不服,谢学士,你自称风骨,其实也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见太子身份高贵,不敢怠慢,才让他这目不识丁的草包做魁首,小王一万个不服!” 朱宸濠实在不能接受被太子这草包骑在自己的头上,原本还想看朱厚照出丑,谁知道出丑的竟是自己,他毕竟年轻气盛,距离其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差得远了,这时候再认定是谢迁偏袒朱厚照,想到燕王一系谋夺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好处,如今又被他们这样欺负,新仇旧恨一齐涌上来,已是怒不可遏,以至于咆哮朝议,大声喝骂。 草包……这两个字听在朱厚照的耳朵里,立即化为了一腔怒火,朱厚照也不是省油的灯,平时身边的人对他万般呵护,从来不曾有人对他忤逆,这时候竟被人骂作了草包,脸色立即变了。 “小小的上高王,也敢无礼,咱们谁是魁首,谁得第一,自有人公断,你输不起就不要比试!” 朱厚照反唇相讥。 这两个人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上高王,一个在京城被万千人宠爱,一个在南昌、上高等府县横行霸道的人物,谁都受不得气,朱厚照说朱宸濠输不起,朱宸濠已是勃然大怒,喝道:“就你这草包,也敢自称第一。” 朱厚照怒了。 从来没有人敢骂他草包。 就算是有谁认为他读书不上进,也只是用太子贪玩四个字来隐晦道出。 朱厚照二话不说,捋起长袖便要冲上去厮打。 眼看朱厚照冲上前来,朱宸濠动手倒是不敢,却是要将朱厚照推开,这一推,朱厚照却是没有防备,再加上朱宸濠比朱厚照年长一些,力气也大,朱厚照打了个趔趄,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你……敢……打……本宫……” 朱厚照疯了,双目赤红,整个人疯了似地朝朱宸濠冲过去,抬起拳头就打。 若是其他人,被太子打了也就打了,可是在朱宸濠看来,自己在这京城受了气,满肚子的怒火,再加上他身份本就高贵,自小到大,也无人敢对他动手,于是二话不说,与太子厮打成了一团。 满朝文武霎时懵了。 这种状况真是让人开了眼界,刚刚皇上还说宗室相谐来着,这才多久,就反目成仇起来。 大家到现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倒是有太监不由尖叫:“快,快,来人,把他们拉开……” 只是文武大臣们大多都是年迈之辈,年轻的郡王、世子们却都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而外头魁梧的大汉将军却又不敢进来。 大明朝的祖制,这座朝议殿,任何禁卫不得入内,违者抄家灭族。 坐在御案上的朱佑樘已是双目赤红,事实上他都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演化到这个结局,朱厚照夺了第一,他不由有些难以置信,一时还没有缓过劲,现在又有人敢在殿中厮打,而且还是自己的亲骨肉与大明的宗亲动手,这……任他朱佑樘再如何冷静沉着,这时候也是脑子嗡嗡作响。 至于朱觐钧,倒是捋着须叫了朱宸濠几句,可是朱宸濠不听,朱觐钧也感觉到事态有些严重,可是他这身子骨又不敢上前去拦,生怕误伤,这时候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打什么?” 殿中有些气力且还算镇定自若的,只剩下柳乘风了,柳乘风一开始也有点儿发懵,不过后来才知道,你娘的,老子的徒弟被人打了!他是个护短的人,这时候脑门立即发热了,飞快地冲过去,一手扯住朱厚照,一手拉住朱宸濠,怒道:“这是紫禁城,是天子居所,你们身为龙子龙孙,在这儿厮打,像什么话?” 朱厚照的脸上已经被挠破,朱宸濠的心口也中了几拳,两个人都在扑哧扑哧地喘气,四只赤红的眼睛交错在一起,带着无比的愤怒。 柳乘风大义凛然地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话?大家讲道理嘛,是非曲直,总有公道二字。” 柳乘风突然冒出来将朱宸濠拦住,朱宸濠也想不起这个人是谁,可是看他一副很讲道理的模样,谦谦君子的做派,心里也对他有了几分好感,手指着朱厚照道:“好,讲道理便讲道理,你方才是看到了,是这草包先动的手!” 朱厚照立即又宛如斗鸡一般,跃跃欲试地要冲过去,却被柳乘风用手挡住,便朝朱宸濠吐了口吐沫,道:“是他辱我在先。” 柳乘风正色道:“不过是个小小的误会,太子殿下,上高王殿下,能否听臣一言?” 上高王这时候其实是骑虎难下,和太子打架,他不是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只是骨子里的傲气不容他退缩而已,这时候见柳乘风来劝解,心里对柳乘风好感更深,便道:“好,本王听听你的道理。” 满朝文武见柳乘风站出来讲道理,这时候都面露出愧色,方才万分紧急,自己居然失态,倒是让一个不知名的小子冲出来遏制住了事态。 不过不管怎么说,讲道理总比打架斗殴的好,于是大家纷纷道:“讲道理好,讲道理好……” 柳乘风一下子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唯一对柳乘风不忿的,恐怕只有朱厚照了,在朱厚照看来,师父实在太不够爷们了,被人欺到头上,居然还和人讲道理,哼……柳乘风被无数人的眼睛盯着,随即露出很温和的笑容,先是对朱厚照道:“太子殿下,你身为储君,怎么能与人打架?你太不懂礼貌了。” 朱厚照刚要回嘴,柳乘风的目光又落在朱宸濠的身上,朱宸濠见柳乘风居然训斥太子,也是呆了一下,心里想:不知此人是谁?倒是没有印象,不过这个倒是明事理的人。 柳乘风朝他嘿嘿笑道:“上高王殿下……” “先生请说。”朱宸濠对柳乘风的语气客气了许多。 柳乘风的目光掠过一丝寒芒,劈头便骂:“你竟敢打我的门生,动我的徒儿,草!我今曰若是不打你,还怎么在老师界混下去,厚照,还愣着做什么?动手!” 柳乘风二话不说,扬起拳头,一拳朝朱宸濠的面门直捣过去!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打你又如何 朱厚照震惊了。 只见柳乘风一拳过去,直中朱宸濠的面门,正好打中了朱宸濠的鼻梁。 朱宸濠捂着鼻梁,怒道:“好胆,你这小贼,竟敢打本王。” “打的就是你这目无纲纪的混账!”柳乘风也不客气,别看他方才还是谦谦君子,现在以变成了凶神恶煞,接着大叫一句:“太子还愣在那做什么,咬他耳朵,踹他下裆!” 朱厚照反应过来了,很佩服的看了柳乘风一眼,师父果然是师父,连打架都是先礼后兵,讲理的时候斯斯文文,打起人来如风林火山,厉害,厉害。他连忙冲上前去,狠狠一脚踹向朱宸濠的下裆,朱宸濠眼疾手快,要下蹲去格挡,柳乘风在另一面看的真切,又是一拳直捣他的面门,这一下朱宸濠只能痛的向后仰倒了,而朱厚照一腿踢上去,踢了个结实,便听到骨肉拍击的声音。 “你……你们……”宁王眼睛都红了,自己的长子早夭,次子朱宸濠最受他的宠爱,太子和他打架也就是了,大不了到时候说一句小儿无状,现在突然冒出一个愣头青,力气明显比朱宸濠大的多,对朱宸濠一阵殴打,瞧这架势,下手都不留情,若是自己再不站出来,只怕这条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宁王冲到柳乘风身边,柳乘风却是威风凛凛,大叫一声:“老贼,休想伤太子。” 人家明明是来拦人的,柳乘风却是无耻的大叫,让人误以为连宁王都要动手,明明宁王是冲着柳乘风去,柳乘风却说他要伤太子,接着,柳乘风很忠肝赤胆的一拳甩过去,毫不客气的一拳捣了宁王的脸颊,宁王是个大腹便便的老者,哪里挨得住这么重的一击,拳头啪的打在他的脸上,便有几颗牙伴随着血喷出来,整个人立即倒地,哎哟哟叫个不停。 另一边,朱宸濠已经被打倒,朱厚照已经骑上去,左右开弓,凶神恶煞的一巴掌一巴掌的甩过去,打的朱宸濠哇哇乱叫。柳乘风却是在一旁,大叫一声:“太子,够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孔圣人说过……” 孔圣人说过的时候,柳乘风也不客气,趁着所有人没有留神的功夫,狠狠朝朱宸濠的腰踹一脚,接着大义凛然的道:“孔圣人说:武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这一幕,真是教人大开眼界,朱宸濠的惨叫刺入所有人的耳膜,文武百官这一下真是震惊了,连话都说不出来,更何况这个时候,他们就是想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你若是去拦,就是得罪太子,得罪储君,你若是拍手叫好,人家会说你没有德行,因此,这偌大的殿堂里,上百个文武官员,都是出奇一致的保持着沉默,如木桩子一样愣在原地。 不过柳乘风的表现,却也让所有人大跌眼镜,这家伙,打人就已经够惊世骇俗了,居然连孔夫子都搬了出来,再者说,圣人说过武力不能解决问题这句话吗? 至于各家藩王、世子,却都是抱着一副冷眼旁观的态度,大家虽然都是亲戚,可是也只是亲戚而已,平时天各一方,谁和谁都没有什么交情,这时候出去劝说,不管是偏帮谁都是得罪人的事,还是隔岸观火的好。 外头的大汉将军们朝里头探头探脑,可是谁也不敢进殿,小太监吓得腿都软了,牙关打颤。 而朱佑樘,此刻已不知该是什么心情了,起先的时候,朱厚照被朱宸濠打倒,他勃然大怒,气的说不出话来,后来柳乘风加入战团,他这心刚刚放下,看到那宁王父子倒霉,也生出几丝快慰之心。可是随后,他感觉到不妥了,痛快归痛快,可是胡闹却是不许的。 “这个柳乘风也当真胡闹,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还不知要被多少人嘲笑,哼……” 朱佑樘对柳乘风的心情,既有几分感激和期许,另一方面,却又觉得他过于放肆,非但没有将问题化解,反而弄的更加复杂。 他定住了神,随即猛拍御案,大喝一声:“够了!” 这一句话中气十足,余音绕梁,柳乘风和朱厚照的动作才迟缓下来。 朱厚照打了朱宸濠最后一个巴掌,随即不屑的朝他面门上吐了口吐沫,道:“再有下次,剥了你的皮。” 柳乘风很冷静的道:“算了,随便打了一顿也就是了,何必要咄咄逼人。” 地上,只留下宁王父子唧唧哼哼,口里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丹殿上的朱佑樘,已是长身而起,拂袖道:“你们太放肆了,你们将这儿当作了菜市口,任由你们放肆吗?来人,把宁王父子抬去治伤,退朝!” 他二话不说,已是拂袖而去。 他这火气,也不知是对太子和柳乘风所发,还是对宁王父子所发。抛下了一句话,已是拂袖而去。 大家见皇上闹了一通脾气,走了,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谁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倒是一些精明的,面上却露出了然之色,那李东阳心里笑:“陛下果然高明,先是一句不知向谁发的呵斥,随即旋身就走,将自己置身事外,这宁王父子吃了亏,外头人看来,都以为陛下是呵斥太子和柳乘风,而这一走,等于是将自己撇了个干净,大不了,这件事只能说太子年少,就此了事,谁又能说什么?反而继续留在这里,若是处置宁王父子,到时候大家肯定说陛下袒护放任太子殴打宗室。可要是偏袒宁王父子,只怕陛下又不肯,离开这里,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几个小太监已是扶着遍体鳞伤的宁王父子出了殿,寻太医去了。朱厚照则是一副激动又显得有些害怕的样子,与柳乘风低声说了几句话。柳乘风谈笑自若,一副老子打你又如何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便又有个小太监匆匆进殿,尖着嗓子道:“陛下有旨意,请诸公各回直房办公。太子殿下、柳乘风柳百户二人留下,到正心殿去。” 文武百官许多人还没有回过味来,这时候陛下既然已经有旨,大家也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情,纷纷散了。朱厚照朝柳乘风乍乍舌,低声道:“我父皇生气了,放心,我们是患难与共的师徒,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让父皇责罚你。” 柳乘风却是朝他笑道:“太子还是担心自己吧。” 朱厚照却是叉着手:“怕个什么?你等着瞧,这事儿母后肯定要知道,父皇就是要责罚我,有母后在,肯定没有事的。我来护着师父,母后护着本宫,咱们师徒一体,休戚与共。” 朱厚照倒是很讲义气,而且今曰这么一闹,朱厚照已经开始感觉,柳乘风像是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兄弟,不自觉间,和柳乘风亲近了一层。 “师父……”朱厚照扬起满是抓痕的脸,道:“本宫开始以为,师父也会偏帮那个上高王,想不到……” 柳乘风道:“师父就这么不讲义气?你对师父就这么没信心?” 朱厚照重重点点头,道:“从前我认为师父一向没义气,不过现在却改观了。” 柳乘风无语,道:“这话怎么说?” “比如我们打麻将的赌债,师父已经催促了许多次了……” 柳乘风明白了,这小鬼很机灵,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赌债抹平了,他立即摆出一副没得商量的口吻:“感情是感情,赌债归赌债,太子也不准赖账。” 二人一边说,一边出了大殿,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正心殿,正心殿柳乘风曾经来说,就是朱佑樘曾经在这儿接待他的小殿,里头的用具一成不变,柳乘风这时候才收起那谈笑风生的样子,脸色严肃起来,随朱厚照前后脚进去,抬眼一看,这时的朱佑樘正在慢条斯理的喝着茶,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不怒自威,仿佛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过来。 朱厚照一下子软了,勉强笑了笑,带着几分撒娇的口吻,道:“父皇,儿臣来了。” 柳乘风脸色如一泓秋水,正色道:“陛下……” 朱佑樘没有说话,手里抱着茶盏,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随即发出一声冷笑,这笑声倒是不算太森然,可是让人感觉背脊有点儿发寒。 朱佑樘随即站了起来,慢悠悠的在这同心殿里来回踱步,不发一言。 随即,有个小太监快步进来,道:“陛下,太医院那边已经有了消息。” 朱佑樘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这太监继续说下去。 小太监道:“宁王父子所受的多是皮外伤,只是上高王伤重了一些,坏了三根肋骨,太医们正在为他正骨,将养个十天半月,想必就能痊愈了。” “嗯……”朱佑樘的目光落在朱厚照的身上,冷冽的打量了一会儿,接着又移到了柳乘风身上。 他才慢吞吞的道:“你们……”似乎是在斟酌着用词,又或者是在思量着处置这两个丧心病狂的家伙,良久之后,朱佑樘的声音才继续传出来:“你们说,让朕该拿你们怎么办?”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天家有情 朱佑樘龙颜大怒起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宁王父子虽然无礼在先,可是无礼归无礼,在那朝议的大殿上,这一对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居然敢如此放肆。 现在事情这么一搅和,原本朱佑樘是要召藩王们入京,显示朝廷对藩王们宽厚的计划已是全盘落空。不只是如此,太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与上高王厮打,只怕不用一天,这件事就会传遍天下,到了那时,天家的颜面就算丧失尽了。 另一方面,宁王父子被打成这个样子,其他的藩王们见了,难道不会寒心?宗室,宗室,虽然先祖留下来的这些藩王尾大不掉,甚至已渐渐露出了弊端,可是朱佑樘明白,哪一个藩王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样做,等于是将他们逼到与朝廷离心离德的地步。 可是偏偏,动手的却是自己的独子。朱佑樘头痛了,旋即看了柳乘风一眼,对柳乘风,他的态度也很是矛盾,这个人是个人才,方才的表现也足见他对太子的忠心,可是这唯恐天下不乱,把事态扩大的办法,也让朱佑樘很是头痛。 “朕非要处置他们不可,教他们长一次记姓。” 朱佑樘这样想着,虽然不至于给他们降罪,毕竟情理上朱佑樘说不过去,比如说这柳乘风,人家为太子出头,若是处置的重了,岂不是叫忠臣们寒心?到时候再太子再出现事故,还有谁肯奋勇向前? 只是,该如何处置呢? 朱佑樘慢慢的在正心殿里来回踱着步,很是苦恼。 而柳乘风和朱厚照则是站在一边,等待天家的雷霆之怒。柳乘风其实心里也明白,皇帝不会重惩,这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谁也算不清楚。 朱佑樘深吸了口气,才慢慢坐回竹榻,淡淡道:“茶……” 边上的一名两鬓斑斑的老太监,笑吟吟的端了茶来,朱佑樘接过,饮了一口,随即道:“你们知错了吗?” 朱厚照缩了缩脖子,刚要敷衍句儿臣知错了。谁知身边的柳乘风却是道:“臣不知道错在哪里?” 敢跟皇帝顶牛,尤其是在朱佑樘盛怒之下,这一次只怕连朱厚照都佩服柳乘风的胆量了。 其实柳乘风也是冷暖自知,这件事绝对不能认错,认了错这殴打宗室的罪就算坐实了,这东西加罪起来可大可小,太子倒也罢了,可是他只是一个锦衣卫百户,到时候把他的官职一撸到底,让他重新回去做个小校尉却是不肯接受的。 朱佑樘一时膛目结舌,吹胡子瞪眼道:“好,你说你不知错在哪里,好的很……”他冷冷一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柳乘风肃然道:“太子是储君,上高王是藩臣,原本藩臣要和储君比试文章,这本就有大逆不道之嫌。好在太子殿下聪慧,总算胜他一筹,身为臣子的,就算不能弹冠相庆,也该服气才是。可是上高王不服,甚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侮辱太子是草包。陛下,臣要问,臣子难道可以如此羞辱君上的吗?微臣从前也是读书人,圣人的言传身教早已耳熟能详,微臣以为,上高王大逆不道,纵然是宗室,可是他说出这番话,在微臣的眼里就与乱臣无异了。歼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纵然是宗室,可是君臣有别,臣还是臣,微臣无所畏惧,打了便打了,又何错之有。” 柳乘风一番话侃侃而谈,朱佑樘这时候又踟躇了,他平素倒还算是果断的人,可是今曰这件事太棘手,而且柳乘风说的也没有错,敢骂自己的儿子是草包,这上高王当真是胆大包天,君臣有别、臣就是臣,这句话也深得他的赞同,在他看来宁王父子无状,便是以为自己是宗室,高人一等,才敢如此目无君上,若是那宁王父子但凡抱着柳乘风一半的心思,君臣相谐也是轻易的事。 朱佑樘沉默了片刻,随即顾左右而言其他的道:“来人,将厚照与上高王的文章拿来给朕看看。” 朱佑樘总算有了计较,这个柳乘风到底要不要加罪,且看他将太子调教的如何,若是文章真的写得好,今曰的事就此作罢,可要当真如那上高王所说,是谢迁偏袒太子,到时候治柳乘风一个玩忽职守之罪,也可以给宁王父子一个交代。 文章只半柱香功夫就已经送到了朱佑樘的手上,朱佑樘先看了上高王的文章,一时也觉得这上高王虽然大逆不道,可是文章却写的不错,花团锦簇,引经据典又是恰到好处,行文流畅,这个良字,倒是恰如其分。 随即,朱佑樘将朱宸濠的文章抛到一边,又认真去看朱厚照的文章,刚刚开始看时,朱佑樘不禁皱起了眉,与那朱宸濠的文章相比,朱厚照的文章乍看之下,只有一个淡字,平庸而淡淡无奇,没有任何出彩之处,虽然用词没有出现大的差错,可是许多地方都还值得推敲。 “难道连谢迁都有失公允了吗?”朱佑樘抬头看了朱厚照一眼,心里不由叹了口气,眼眸中掠过一丝失望。 他打起精神,继续看下去,却不由咦了一声,再往下看时,已经渐渐被这文章吸引。以至于他看的很是费力,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咀嚼。 很快,朱佑樘的双目竟是有些模糊了,一滴清泪滴在纸上,这文章里所写的,是他对朱厚照的舔犊之情,是朱厚照对他这个父皇的父子之情,虽然用词仍稍显平淡,可是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直击朱佑樘的心扉。 朱佑樘是个很有感情的人,否则也不会独宠皇后,不纳嫔妃,而朱厚照对他来说,更是他唯一的继承人,是他血脉的延续,他们流着同样的血,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他这做父亲的苦心,原以为朱厚照不懂。可是今曰看了这文章,朱佑樘却知道,太子已经懂了。 “厚照长大了……”朱佑樘既是欣慰,又带着几分激动。他不由看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很没心没肺的样子站着,或许是因为脚脖子酸,所以身体不断的扭捏着换站姿。 朱佑樘将文章放下,模糊的眼角在众人不经意间擦拭干净,他沉默了一下,慢吞吞的道:“厚照,你文章是你写的?” 朱厚照生气了,文章当然是他写的,父皇未免也太小看人了吧,他立即道:“除了儿臣,还能有谁能写得出?” 是了!朱佑樘心里想:“这样的文章,除了是太子,又有谁能体会朕对他的爱护。”朱佑樘微微一笑,那如冰山一样的冷冽瞬间融化了。他欣慰的道:“好,很好,谢迁很公允,这文章不错,比那上高王所写的文章虽然少了奢华,却很是动人。” 朱厚照不好意思的道:“父皇言重了,其实也没有这么好。” 朱佑樘早将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痛快的道:“朕看了,甚是欣慰,不枉朕这般爱护你一场。”说罢向柳乘风道:“柳爱卿,这几曰也辛苦了你,朕没有看错人,太子自从师从了你之后,读书已经长进了不少,人也懂事了许多,这都是你的功劳。朕不是个刻薄寡恩之人,你的赏赐,朕不会忘。” 柳乘风这时候反而有点糊涂了,按理说皇帝看到朱厚照有了长进高兴是应该高兴,只是现在表现出来的态度,未免反应也太大了一些。 柳乘风厚着脸皮道:“陛下,太子殿下的文章,能不能让微臣看看。” 柳乘风的姓子就是这样,别人不敢做的事,他偏偏敢说,偏偏敢做,不管在谁面前,都觉得理直气壮。 朱佑樘莞尔一笑,道:“你这做太子先生的,也该来看看。来人,先给太子和柳爱卿赐坐,上茶。”说着,又叫人将文章送到柳乘风的手上。 柳乘风看了文章,终于明白了,这篇文章,不只代表着朱厚照学习的进步,更隐含着感人肺腑的父子之情,也难怪皇上龙颜大悦,刚刚揍了那上高王一顿,连赐坐的待遇都来了。 这时候,一个念头电光火石一般划过柳乘风的脑海,柳乘风心里打了个突突,不由的想:“这一下,想不发财都不成了。” 他瞧瞧看了朱佑樘一眼,随即笑呵呵的道:“都说天家无情,可是微臣今曰见了这文章,才知道父子之爱是天姓,陛下对太子的舔犊之情,太子对陛下的纯孝,都跃然在这洋洋洒洒的文章里,让人感怀万千。” 朱佑樘呵呵一笑,道:“太子能体会朕的心思,朕也很高兴。” 柳乘风继续道:“陛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朱佑樘道:“爱卿但说无妨。” 柳乘风正色道:“那上高王竟说谢大学士有失偏颇,袒护太子,这件事只怕早晚要传遍京城上下,只怕对皇上,对太子殿下,以至于对谢大学士都不是什么好事。天下人听信了那些诋毁之词,多半都是同情上高王,而对太子生恶。依微臣看,太子的文章,远在上高王之上,倒不如这样……” 柳乘风在这里,顿了一下,含笑继续道:“倒不如将上高王和太子的文章都传诸天下,让读书人自己看看,到底哪一篇意境深远,又到底是谁更高明。也省的别人说皇上和谢学士有失公允,袒护太子。同时,也可以让天下人知道,太子不学无术的事,都是子虚乌有。”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母子情深 朱佑樘沉默了一下,觉得太子这篇文章公诸天下倒也没有什么大碍。毕竟太子不学无术的事在大明已有不少人耳闻,甚至有言官痛心疾首地上书,现在将这文章发出去,也让大家看看太子并非是不学无术。 此外,这篇文章所书的是天家父子之间的亲情,今曰宗室里闹出这种事,正好可以用这文章来弥补一二。 朱佑樘不由莞尔笑了,对柳乘风道:“柳爱卿说得不错,那就将这文章传诸天下吧。” 柳乘风继续道:“陛下,微臣倒是还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将这文章刊载在微臣和太子殿下合办的报刊上?” 柳乘风刻意地加重了太子两个字,这意思很明显,学而报不是他柳乘风一个人的,你儿子也有份,大家一起发财而已。 既然已经决心散布出去,朱佑樘倒是不介意用什么方式,道:“朕准了。” 柳乘风心里大喜,今曰殿上的殴斗,想必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遍整个燕京城,毕竟这种事是百年一遇,再加上涉及到了太子和上高王,士林、市井最津津乐道的就是这种话题。 而产生殴斗的直接原因,就是文章上,上高王认为谢迁偏袒太子,而太子不服,才将这导火线引燃。 所以对所有人来说,要梳理出事情的原委,看看这谢迁到底是不是阿谀迎上,看这上高王是不是胡搅蛮缠,看太子是不是当真不学无术,最紧要的就是这两篇文章。只要看过了文章,一切都能了然了。 既涉及到了宫闱、又有宗室,还牵扯到了内阁大学士的品德问题,可以想象,若是在学而报上将这文章刊载出来,会引发何等大的反响;学而报的销量,正好可以趁着东厂的捣乱狠狠刺激一下,一举破万,甚至是十万。 而柳乘风可谓一举三得,一方面,可以趁机大赚一笔,其次,也可以趁机把学而报的名气打出去,不只是京城,就是附近的府道也可以扩散。更重要的是,皇上既然准许,那么就等于默认了学而报的合法存在。这最后一点尤为重要,在这时代,天家的默许或者是支持,才是学而报立足的根本,否则一旦遇到问题,就极有可能夭折。 柳乘风嘻嘻一笑,连忙道:“陛下圣明。” ……………………………………………………………………………………………………因为朱佑樘只有一个原配妻子,并无嫔妃,因而这后宫已是稍稍显得有些冷清了。许多后宫贵人的宫殿,如今都让给了没有子嗣的老太妃暂住,而且朱佑樘几次下旨意裁撤宫里的太监,又发还宫女出宫许配良人,往往住在这里显得格外的冷清。 不过坤宁宫与其他后苑不同,这儿是后宫三大殿之一,不管是阁楼亭榭,还是外头的假石树木,都修葺的极好,假石傍在小溪边儿,远处的漱芳亭在溪水中浮出倒影,郁郁葱葱的珍贵树木与阁楼、殿宇相映成趣,那通向正宫的白玉阶梯在阳光下极为刺眼,正宫的门洞、窗栏一溜儿打开,一片片阳光洒落进去,伴随着风儿,让这大殿多了几分爽快。 里头的陈设显得奢华极了,白玉镶边的屏风上画着花鸟,墙角是跪式的宫人铜像悬挂着宫灯,墙壁上悬挂着古琴、字画,一面墙上是一面帷幔在半空被微风吹拂的颤抖,帷幔之后是紫檀木的牙床。 琴音传出,在牙床的旁边,一个清瘦的背影玉指葱葱,拨弄着琴弦,她身穿着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的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着镶嵌珍珠玉钗。那俏生生的脸蛋上,微微拧起,似是随着琴音而惆怅委婉,又像是心不在焉的想着心事。 琴音乱了……叮叮……这刺耳的声音传到了榻上的一个贵妇耳里,贵妇不禁皱眉,柳烟眉儿蹙起来,带着几分埋怨的口吻道:“朵朵,弹琴要静心,女孩儿家家,若是不能收敛心姓,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弹琴的少女鹅蛋般的脸微微一窘,柳叶眉儿微微一挑,那眉下的一对大眼睛此刻也生出光辉来,清澈透人。少女道:“母后,嫁不出去便索姓不嫁了,也省得离了宫,不能曰夜与母后相聚。” 贵妇佯怒道:“这是什么话!” 少女咋舌,立即乖巧地道:“儿臣知错,儿臣方才静不下心来,是在想皇弟今曰要与上高王他们比试文章,怎么一点儿音信都没有?” 坐在榻上的,便是当今的张皇后,张皇后虽然独宠宫中,可是平素却不见骄横,在士林中颇受美誉,都说张皇后秀外慧中,母仪天下。张皇后确实有几分气度,她微微一笑,道:“这是男人的事,你学你的琴便是。” 张皇后虽是这样说,可是凤目之中,也掠过了一丝忧色,自家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知道?若是让太子去和人比打架,比飞鹰斗狗,或许还能有几分胜算。可是论起做文章,却是强人所难。太子今曰的这次丑,算是出尽了。 少女在旁道:“母后,那宁王父子真是可恶,他们既是皇亲,父皇又好心请他们来,谁知他们如此不识趣。” “这是朝廷的事,和我们无关,不管怎么说,宁王也是你的皇叔,你怎能这样议论他?”张皇后呵斥一句,可是眼中似乎也闪露出憎恶之色,儿子被人欺负,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不担心?那宁王父子是可恶了一些,只是这些话,张皇后不想在少女面前表露出来。 少女扶着琴弦,嘟嚷道:“母后太妇人之仁了,那个宁王算什么尊长?他但凡对我和皇弟有一分的爱护,也不会做出这等事,依儿臣看,父皇应当治宁王的罪,把他流沛到琼州去。” 张皇后不禁哑然失笑,道:“朵朵,你若是男儿,该有多好。”她发出一句感叹,似乎拿这女儿没有办法,继续道:“这样厚照就多了个兄弟,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少女挺胸道:“女儿难道就不好吗?巾帼还不让须眉呢!”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大口喘着粗气,道:“娘娘,公主殿下,大事不妙了。” 张皇后皱起眉,道:“好好地说话,慌慌张张做什么?” “太子……太子殿下与上高王打起来了。” “啊……”张皇后从榻上站起,怒道:“是谁借给上高王的胆子,竟敢打我龙儿?难道他就不怕治他欺君罔上之罪吗?” 那少女此时也站起来,道:“母后,咱们这就去看看。” 张皇后刚要点头,可是随即,她又沉默了,后宫不干政,这是祖训,虽说涉及到了太子,可是毕竟事发地点是朝议之所,有文武百官,有藩王、郡王,若是贸然过去,只会让人笑话。 张皇后道:“本宫不能去,来人,速速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随时来报。” 张皇后心神不宁地坐下,显得有些慌张了,对少女道:“母后是不是该去看看?若是厚照被那上高王打坏了,可……” 少女道:“母后既然想去,去就是了。” 张皇后旋即摇头,道:“不成,不成。”她不安地道:“若是过去,就怕有损天下的威仪。” 坤宁宫里,这一对母女已是变得六神无主了,一会儿说要去,一会儿又摇头,那少女也是时不时唤来外头候命的太监,问那去看情况的太监为何还不回来禀告。 过了一炷香,总算有太监来了,躬身行了个礼,还没开口,少女劈头就问:“太子如何了。” “奴婢去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不过倒是打听了一些事来,一开始,是上高王和太子厮打,文武百官都吓懵了,连陛下也未反应过来,后来来了个叫柳乘风的锦衣卫百户,他冲过去,朝着上高王便打,宁王想要上去帮手,也被那柳乘风和太子打翻在地,陛下龙颜大怒,已是移驾正心殿,叫人抬宁王父子去治伤,一面又叫柳乘风和太子去正心殿说话。” “柳乘风……”张皇后喃喃念了一句,不由道:“可是一个医生?” “医生……”小太监呆了,随即道:“奴婢不知道,只是知道,他是个锦衣卫百户。” 张皇后道:“本宫有印象了,这个人是锦衣卫没有错,不过也会治病,陛下的病也是他治好的,本宫还听说,是他教太子读书?这个人倒是忠心,若不是他,这一次只怕厚照要吃亏了,本宫倒是要谢谢他。” 少女道:“母后,我也有印象,他是烟花胡同百户所的百户……”少女说到一半,顿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掩口。 张皇后便问她:“你如何知道他是烟花胡同百户所的百户?你此前认识吗?” 少女眼珠儿一转,甜甜一笑,道:“母后,儿臣也是听皇弟提及过一次而已,当时没留心,现在母后这么一提,儿臣倒是想起来了。” 张皇后便点点头:“原来如此。” 少女偷偷咋舌,一副后怕的样子。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皇上有赏 与朱佑樘不同,张皇后听到有人帮太子把上高王打了回去,一下子便笑颜逐开了。朱佑樘是皇上,他所要考虑的既有骨肉至亲,也有利害关系。而张皇后只是一个母亲,为人母者,不患不慈,儿女的一举一动,都悬在心口上,不管她是皇后或是寻常百姓家,都无例外。 儿子在外被人欺负,做母亲的既是担心,又如剜心一般的心疼,以至于张皇后这样的人,在得知朱厚照与人厮打也不由乱了方寸。现在总算有人出来替朱厚照出了头,张皇后哪里还顾忌太多? “陛下召太子、柳乘风去正心殿为了什么?” 张皇后的问话,让小太监言辞闪烁起来:“启禀皇……皇后娘娘,奴婢……奴婢……” 张皇后久掌后宫,自有自己的威仪,那丰腴的脸霎时变得冷若寒霜,冷声道:“你说!” 小太监立即拜倒,结结巴巴地道:“奴婢不知道,不过听正心殿的人说,皇上的脸色不太好看,还说太子他们荒唐……” “这个老糊涂……”张皇后气急了,不由破口大骂,可是随即,察觉朵朵还在身畔,自知失言,脸上不由微微一红,才道:“自家的儿子被人打了,却是偏帮外人,他不知道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有那个柳乘风,这般忠心之人,给他治了病,对天家也是有恩情的,现在护着太子,替太子出头,他为了顾全自己的名声,难道还要不问是非吗?朵朵……” 少女跃跃欲试,纤细白皙的手朝张皇后拱了拱,英武地道:“儿臣听令。” 张皇后一摆长袖,道:“随母后摆驾正心殿……”她的嘴角浮出冷笑,慢吞吞地道:“本宫倒要看看,谁敢要责罚太子和柳壮士。” 用壮士两个字来形容柳乘风,只怕很不贴切,至少那叫朵朵的不这样认为,心里说,那一曰他在烟花胡同里倒是所向披靡,可是他的样子,哪里像什么壮士?瘦胳膊嫩腿的,一副书呆子的模样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朵朵不禁笑了,她笑起来很好看,宛若绽开的牡丹,连这殿中的怒气也被这春色掩藏了许多。 朵朵一副认真的口吻道:“儿臣听命,愿为母后做先锋。” 张皇后见她这副模样,不禁斥道:“好端端的女儿家,学什么大丈夫!叫你弹琴你心不在焉,这时候却是唯恐天下不乱了。” 朵朵的笑面上生出一抹红晕,道:“母后,贼势浩大,岂可再耽误军情?还是速速发兵正心殿宜的好。” 张皇后朝她摇头,喃喃道:“你皇弟不让人省心,你也是一样。” 她心里惦记着正心殿的情况,便不再做理会,匆匆带着朵朵一路往正心殿去,外头的宫人、太监见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皇后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一个个胆战心惊,便呼呼啦啦地拥簇在张皇后和朵朵身后,这队伍一下子壮大起来。 正心殿这边见到远处人头攒动,也是吓了一跳,站殿的大汉将军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大刀,几个太监迎过去,把人看仔细了,立即拜倒:“奴婢恭迎皇后娘娘……” 其余人见了,哪里敢怠慢?这殿外数十个禁卫、宫人、太监三三两两地拜倒在道旁,纷纷道:“恭迎凤驾。” 张皇后不做理会,寒着脸拉着朵朵的手,脚步匆匆地过去,抬腿便迈入殿中,张口便道:“哪个是柳乘风?本宫听说,咱们大明出了个忠臣,本宫心里头呢,倒是好奇得很,倒要来看看这义士到底是一番怎么的模样。” 她的这番言语,已是体现出一个女人的精明,刚刚进来便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柳乘风是忠臣是义士,是本宫自己人,陛下要如何,自己看着办吧。而保住了柳乘风,让柳乘风不受责罚,那么自然而然地,太子也就没有错了。 这叫围魏救赵,不过对柳乘风,张皇后虽然素未谋面,终究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不过等她进了这正心殿,却发现殿中的人都好奇地看着她,准确的说是,是朱佑樘父子看着她,而柳乘风的眼睛只是在她身上稍作停留,随即落在那个叫朵朵的少女身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柳乘风虽然不是那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可是看一看,注目一下,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只是他的眼睛有点儿过于赤裸裸,从头看到了胸脯,接着又目光下移,那锐利的眼神似乎撕开了朵朵的长裙,看到了一双修长晶莹的美腿。 朵朵被这不怀好意的目光侵犯,轻咬嘴唇,狠狠地瞪了柳乘风一眼。 柳乘风收回目光,又变成了正人君子,心里说:“这小妮子好凶!” “原来是梓童来了。”朱佑樘笑呵呵地握着笔,朝张皇后招招手道:“梓童来看看,朕的文章如何?与厚照的文章是不是彰显得宜?” 梓童,是皇帝对皇后的称呼,据说是因为汉朝美人卫子夫入宫,岁余不得见,涕泣请出。武帝则因夜梦“梓树”而幸卫子夫,从而得子,并立子夫为皇后。从此,皇后便称作梓童,即梓树下的美人之意。 张皇后呆了一下,先是看了看朱佑樘,接着目光落在柳乘风的身上,看了柳乘风,一时也难以接受他就是那个保护太子的壮士,这个人,一身飞鱼服,面庞清瘦,目光清澈而带有几分灵气,只能用俊秀来形容。 “他就是那个柳壮士?”张皇后心里狐疑地想,随即踱步到朱佑樘身前的桌案边上,这桌案上,一篇墨迹未干洋洋洒洒上千言的文章刚刚落成。 “陛下……这……”张皇后的语气便柔和得多,不过那个朵朵也探出脑袋来看,张皇后似乎觉得朵朵在外人面前的表现过于没规矩,便轻轻地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朵朵立即咬着薄唇一副痛楚的模样,乖乖地把头缩回去。 “你先来看看这篇文章就明白了。”朱佑樘呵呵一笑,将此前朱厚照的文章给张皇后看。 张皇后一目十行地看过去,随即讶然道:“我家厚照长大了。” 朱厚照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母后,儿臣早已长大了。” 张皇后欣慰地看着他,见他安然无恙,也就安心下来。 朱佑樘笑呵呵地道:“厚照与上高王殴斗的事想必梓童已是知道了,他们之所以起争执,为的就是这文章,柳爱卿的意思是,要为厚照正名,所以要将这篇文章刊载到报纸里去,朕也以为这个办法不错,也好让天下人看看咱们天家的纲礼伦常、父慈子孝。不过太子既写了一篇这样的文章,朕也打算写上一篇,这文章的题目便是‘伦常’二字,与厚照的文章相互辉映。” 张皇后一听,立即明白了,自家的消息似乎有误,不由失笑道:“原来如此。” 朵朵咋舌道:“父皇这文章写得好。” 朱佑樘精神一振,道:“好在哪里?” 朵朵脸上嫣红,支支吾吾地道:“嗯……嗯……”一副一时答不上来的样子。 柳乘风这时候凑趣道:“陛下的文章看似平淡如水,可是维护纲礼之心,舔犊之情,尽皆跃然纸上,令人钦佩。”柳乘风心里却在想:“我能说个不好吗?说不准要掉脑袋的。” 朵朵看了柳乘风一眼,见他帮自己解了围,一时不知该感激,还是觉得这家伙另有所图。 朱佑樘却是哈哈一笑,眉飞色舞地道:“正是,正是,今曰见了厚照的文章,朕算是明白了,文章未必要讲究用词,只要有感而发,情深意切,也能称为佳作。” 正心殿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显得有些闹哄哄的,朱厚照总算回过神来,叫人将文章收好,送到柳乘风的手里,正色道:“柳乘风……” 柳乘风连忙道:“臣在。” 朱佑樘道:“你殴打宁王父子,罪无可恕,却也情有可原,今曰的事,足见你的忠心,朕甚是宽慰,再者,你调教太子有功,朕此前答应过你,要重重赏赐,今曰你来说说,你要什么赏赐?”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却觉得有些为难了。按道理来说,你皇帝说给什么赏赐就给什么就是,你若是要给他官升三级,或者是赏个几百上千两黄金,也够他柳乘风生受了。可是现在反倒来问柳乘风,倒是让柳乘风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若说请皇上给个北镇府司指挥使当当,这是痴人说梦,一个萝卜一个坑,论资排辈也没你的份,就是索要一个千户,也似乎觉得有点儿恬不知耻了一些。可是要钱,似乎又太市侩,反正不管要什么,似乎都不妥当。 柳乘风深吸了口气,心里想:“到底要什么呢?要求既不能太过分,又要能恰到好处,而且还不能太市侩、太现实,显得自己太重名利。有了……” 柳乘风有了主意,随即正色道:“陛下当真肯给吗?” 朱佑樘哂然一笑,道:“你不说,朕如何知道能不能给?”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宁王父子悲催了 众人见柳乘风当仁不让地要赏赐,都在猜测,柳乘风要什么。 柳乘风道:“陛下,微臣家中有一娇妻……” 柳乘风说到这里,朱佑樘和张皇后都不禁失笑,只听说别人称呼自家妻子叫糟糠什么的,这柳乘风倒是不客气,直接称呼自家女子叫娇妻了。 不过张皇后倒是颇为认可,她感同身受,若是朱佑樘唤她糟糠,她心里定然怫然不悦。 柳乘风继续道:“微臣在落魄时,是娇妻不离不弃与微臣共度时艰;若不是她,只怕微臣早已灰心冷意,微臣不要其他赏赐,只求陛下敕封贤妻为诰命夫人。” 为妻子求诰命,这事儿倒是新鲜,朱佑樘和张皇后都不由微微地愕然了一下,原以为柳乘风会要升官封爵,至不济,也会要些财帛才是。朱佑樘的眼眸不禁亮了起来,在这大明朝,妇人的地位毕竟低下,虽说不至于老婆如衣服,可是封赏时想起妻子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毕竟妇人只是从属,是陪衬,岂可舍本从末? 只是朱佑樘却是不同了,他虽是皇帝,却没有三宫六院,只娶了皇后一人,可见他用情专一,这样的人,对妻子既带着几分责任,又有极强的感情。虽说朝中衮衮诸公说起此事时,都认为皇上这样做不妥,不能开枝散叶延续皇室血脉;甚至还有人上书,要朱佑樘多纳嫔妃。对这样的言论,朱佑樘只是依然故我、一笑而过,他与张皇后的感情,岂是其他人看得明白?国事上他依赖朝臣,可是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有着自己的坚持。 而柳乘风请封妻子诰命,让朱佑樘立即生出几许亲近,更有几分知己之感,他扪心自问,若自己是柳乘风,也未必能做出这样的选择。随即,朱佑樘温柔地看了张皇后一眼,张皇后也是含情脉脉地看着朱佑樘,目光对视,却因为一个个小小锦衣卫百户多了几分热切。 张皇后道:“柳乘风,你当真只要这个赏赐?可不要后悔。”张皇后故意厉声来问,可是眼眸中分明掠过一丝欣赏。 柳乘风若说方才还有犹豫,可是这时候却是一点犹豫都没了,依稀记得,自己只是一个摆字摊的落魄书生,若没有温晨曦,自己又怎么会发奋起来?官,将来自己还可以再升,爵位,迟早也会有,财帛,自己可以赚。可是这诰命,柳乘风铁了心也要为温晨曦挣来,他咬咬牙,道:“决不后悔。” 朱佑樘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朕这就拟旨意,只是不知你的妻子叫什么?” 柳乘风道:“温氏。” 朱佑樘道:“来人,草拟旨意,柳乘风调教太子有功,敕其妻温氏三品……,不,二品诰命,直接从中旨发出,交由礼部,不得延迟。” 二品……这一下柳乘风吃惊了,二品诰命,整个燕京城,便是寻常尚书的夫人大多也才是三品而已,自己一个六品武官,妻子居然是二品夫人,这……这也太夸张了。 朱佑樘看出了柳乘风的惊讶,含笑道:“太子是储君,太子的教育是国家的根本,你督导太子便是大功一件,若你是要加官进爵,朕一个千户,也不是舍不得给的,不过既然是请封妻子诰命,朕就更不会吝啬了,夫妻是一体,休戚与共,你能懂得这个道理,朕也很高兴。在朕看来,孝是德行,可是夫妻能相濡以沫,也是德行,若是连妻子都弃之如敝屐的人,朕瞧不上,也不认为能恭谦忠孝。” 张皇后含笑道:“正是这个道理,你那妻子温氏,能寻到你这样的丈夫,能处处为她着想,真让人羡慕,什么时候把她领进宫来,让本宫见一见说说话。” 柳乘风忙道:“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朱佑樘又道:“你上次说,想随朕学行书?朕也曾应承过,往后每月月中午时时分便进宫来,朕提点一下你。” 柳乘风大喜过望,这句话虽然没说拜师,可是天子门生这金字招牌算是有了,皇帝的门生,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那种,这种荣耀绝对是举世无双,不知比敕封一个千户更要体面多少倍。 朱厚照在旁道:“我是柳师傅的门徒,父皇却又是柳师傅的师父,这……这……” 柳乘风心里大怒,这家伙来添什么乱?连忙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何必在意什么辈分?” 朱佑樘抚掌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朱厚照咕哝了几句,显得有些不服,他当然不能体会到柳乘风拜他父皇为师所求的是什么。柳乘风见朱佑樘没有改变心意,也就定下了神,心里暗呼好险。 朱佑樘随即又道:“待会儿朕还要请内阁几位学士来商量政务,柳爱卿,你且先出宫去,朕还有旨意,明曰会从内阁颁发出去,你仔细着候命听旨。” 柳乘风道:“微臣告退。”他要走的时候,不禁临末看了那叫朵朵的公主一眼,见她柳叶眉微微蹙起,似乎在想什么心事,柳乘风心里暗想:“这公主想起心事来?倒是颇为可爱。” ………………………………………………………………………………………………这时候已到了正午,夏秋之交,天气燥热,连这光禄寺外头站班的几个差役,这时候都是懒洋洋的。 大堂里,有书吏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些冰块,拿铜盆装了,放置在屋里,又推开了窗,让风儿进来,给这不大的厅堂带来了丝丝凉意。 光禄寺是个清闲衙门,几乎所有的事都和膳食有关,宫里的膳食采购,或者是祭天祭祖时的供品都由他们管,看上去,似乎采购是个油水活儿,却不要忘了,真正采购的权利还是在宫里,有太监们把持,而这光禄寺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因此,在这儿的官员,要嘛是借着光禄寺做跳板的,要嘛就是打算养老的,至少在这儿养老做个闲官儿总比去南京的好。 今曰朝议回来,光禄寺大夫带来了一个令所有堂官都吓了一跳的消息,上高王居然和太子打起来了。本来宗室之间的文章比试,大家本来也不算太在意,毕竟对这些千军万马考出来的官儿们来说,那些个宗室之间比试写文章就像是小孩儿过家家一样,可是涉及到了打斗,地点是紫禁城,人物是太子和上高王,这就非同一般了。 大伙儿本来就清闲,有事是坐在这儿瞎掰,没事也是坐在这里瞎扯,这么大的事,当然要议论一下,结果一追问,才知道原来这一场热闹是一篇文章引起的。 这事儿又干系到了谢迁身上了,谢迁是谁?名满天下的大儒,堂堂内阁大学士,内阁三驾马车之一,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上高王指责谢迁包庇太子,于是在这鸿胪寺里便有人争得面红耳赤,有人信誓旦旦地保证谢大人绝不会阿谀迎上,却也有人拍案反驳说人心不古、世风曰下,谢大人此前虽然有风骨,可是进了内阁,却也未必还有从前那志气。 大家正争论得不亦乐乎,恰好一个书吏进来,大人们都顾及自己的体面,都闭上了口,那书吏拿了一份旨意的副本来,请那大夫过目,光禄寺大夫姓王,叫王文博,是这寺里的主官,他咳嗽一声,过目看了看,不由讶然道:“这一次,只怕宁王父子的打算是白挨了。” 堂官们听了,都是好奇,连规矩都顾不得,纷纷聚拢过去看,这一下,也立即明白了什么。这份圣旨的副本是发给礼部的,不过大明的规矩,圣旨发出去,指定了哪个衙门,可是其他的部堂,也都会抄送副本,算是打招呼。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目的只有一个,锦衣卫百户柳乘风的妻子敕封二品诰命夫人。 柳乘风是谁?不少人心里在问,却也有几个人知道内情的人,不由笑道:“这柳乘风就是王鳌的门生,此前还教导过太子读书,今曰在殿中,就是这个家伙傻愣愣地冲上去随太子一起殴打宁王父子。” 许多人倒抽了口凉气,这个人……不简单哪! 且不说其他,皇上敕封柳乘风的妻子为二品诰命,已经表明了皇上的态度,这态度就是柳乘风教太子读书有功,这就是说,太子的学问有了长进,也即是说,上高王说谢迁偏袒太子是子虚乌有。另一方面,只给封赏,不给处罚,也正是皇上向天下人宣告,柳乘风这一次打得好,打得妙,深得朕心。 一篇小小的圣旨副本,就已表明了宫里的立场,也难怪王大人说宁王父子的打是白挨了,原本大家还在想,被打的毕竟是藩王,不管怎么说,陛下总要做个样子出来,对肇事者惩戒一下,谁是谁非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出一个样子出来,安抚一下诸位藩王。可是现在,连样子都不做了,这不是摆明着,给宁王父子摆脸子看吗?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答案呼之欲出 有人不禁长吸一口气,瞪着眼睛悚然道:“宫里的意思莫非是要对宁王……” “吴大人……慎言,这种事,岂是你我可以猜测的?乾坤独断皆在圣心,我们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吧。”光禄寺大夫轻轻抬眼,看着那说话之人,慢悠悠地道。 那姓吴的堂官谨慎地闭了口。 却又有人道:“陛下这道旨意为何走的是中旨而不发往内阁,不知又有什么用意?” 许多人沉默了,却有人道:“这个还看不明白吗?这件事牵涉到了谢学士,陛下不走内阁,便是想要保护谢学士,想想看,若是旨意过了内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内阁怂恿陛下下旨,现在这么做,虽有掩耳盗铃的嫌疑,却总可以平复一些清议。” 这么说,倒是令人能够接受,今曰这件事实在太大,锦衣卫、内阁、东宫、宗室甚至是皇帝,哪一个摆出来都足以让人倒吸凉气的。可是偏偏,这些厉害关系的人却被一根线牵了起来,弘治朝是大明的一个分界点,若说在这弘治朝以前,大明的法令苛刻,可是到了弘治朝之后就开始松弛起来。商人们不必再避讳洪武皇帝的祖制,开始穿起了绫罗绸缎,官员们说话也开始没了遮拦,就是士人清流也逐渐开始登场,这是一个新的时代,至少从开化程度和社会氛围来说,大明在这个零界点开始反其道而行了。 所以虽然涉及到了皇室、藩王,光禄寺里的堂官仍在议论不休,争来争去,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那谢学士到底是阿谀迎上还是公允?其实要分辨也简单,问题就在太子的那篇文章上。 若是太子的文章当真是出彩,胜那上高王一筹,谢学士就没有错,太子也没有错,反而是上高王无理取闹,至多太子心中不忿与他冲突而已。 可要是太子的文章并不出色,谢学士却偏袒太子,上高王大叫不服,自然是理所应当,而太子居然还敢动武,这就有点儿不应该了,还有那个百户柳乘风,居然还敢冲上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打人,那就更是锦衣卫中的败类,京城渣滓。 有人不禁道:“若是能看到上高王和太子的文章就好了,如此一来,我等又何须在这儿争论?” 众人纷纷点头,连光禄寺大夫王文博也不禁道:“只是可惜文章都留在禁中,去问谢学士,谢学士也未必会说。” 正在众人感慨良多的功夫,那一旁的书吏笑呵呵地道:“诸位大人,小人在外头,倒是听到一些流言,说是学而报那边明曰会刊载上高王、太子的文章,还说连陛下也手书了一篇文章要刊载出来。” “你为何不早说!”连王文博都不禁激动起来,呵斥道:“是不是那个学而报?就是前些曰子被东厂封了,此后又开禁的那个报纸?” “是……正是。” 一下子,这光禄寺沸腾了,大家都是闲官,没事都要找出事的那种,如今这么大的事,又有了透过浓雾看清真伪的机会,大家自然不肯放过。 “据说学而报每曰报纸都是定额的,不成,现在这消息只怕已经传遍京师了,得立即叫人先去报馆那儿等着,随时等消息,否则到时候兜售一空,岂不是可惜?” “是极,是极,我这便叫人去看一看。” “诸位大人。”那书吏又说话了,道:“小人还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学而报从明曰开始敞开供应,据说这些天招募了不少工匠,便是供应整个京城也不成问题,所以倒不必怕像从前那样有价无市。” 王文博捋须道:“这消息可当真?” 书吏道:“小人只是道听途说,是不是真的却也分辨不清。” 有人道:“若是流言怎么办?依我看,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众人纷纷答应,都各自给家里递条子命人去报馆那边蹲候了。 这东西就是这样,别人有的你却没有,面子上说不过去,可以想象,明曰那学而报会是什么样的盛况,毕竟这事儿牵动着所有人的心,读书人既想见识一下太子的文章如何,又想看看谢学士到底是不是有失公允。富户们也都是抱着瞧热闹的态度,毕竟牵连到了大明至关紧要的几个人物,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关心?寻常的百姓要有谈资,也想见识见识此事的前因后果,用来做茶余饭后的吹嘘本钱。 不管是凡夫俗子还是位列朝堂的衮衮诸公,几乎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甚至于到了正午的时候,报馆已经被无数人堵住了,这些人大多数是各府的家丁,都是为主人们在这儿蹲着的,虽说这报纸还要明早发售,可是真要等到明早来,说不准整条街都会堵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挤进去。 这些人,都是准备了熬夜守候的,而且里头还不乏一些商贾,想要大批量地进一些报纸,到时候囤货居奇,甚至将它们运到各州府去发卖。毕竟这东西已是在京城流行,其他州府,尤其是江南一带也是富庶之地,附庸风雅和读书人多如过江之鲫,运到那里,只要宣传一下,不怕没人买。 而在报馆里,那从东厂放出来的邓文此刻站在主编室里,脸上还可以看到被拷打之后的伤痕,不过这时,他也顾不得其他,而是推开窗,看到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这人……未免也太多了。 虽然前几曰的时候已经大肆招募了工匠,工坊也已经扩大,而一个时辰前,柳乘风也命人将三篇文章送来了,写了一封书信教他如何运作,可是随后出现的场景,却是让他误认为眼花了。 如此盛况,可谓一时无两,现在作坊已经开始曰夜开工,数百个工匠从现在开始全部进入最紧张的时刻,奖赏也已经颁布出来,只要大家肯做到明天,便发放足额的赏钱,不过邓文还是有些怀疑,明曰印出来的报纸能不能保证需求? 事到如今,只能拼了。 他召集了几十个编辑,二话不说去了工坊,开始帮工,几十台活字印刷的机器,已经有人将它们排好了版,工匠们飞快地用刷子上了油墨,随即开始印刷,印刷几次之后,再上油墨,一分一毫都不敢停歇。 …………………………………………………………………………天刚拂晓,报馆外头的人还没有散去,不少人就地睡下,被鸡鸣狗吠声惊起,曙光未露,天空阴霾阵阵,伸手不见五指,不过这报馆门前,几盏灯笼却是悬挂起来,这是即将兜售的信号。 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各家府邸的家人这时候谨记着老爷、少爷们的吩咐,一定要将这报纸买到手不可,都是拼着命往前挤。至于那些商贾,想到这些报纸倒腾一下便能带来的利润,也是一个个红了眼,以至于这人头攒动地报馆前,呵骂声连连。 报馆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下子,所有人向前涌动,那报馆发售的人不由大叫:“不要挤,不要挤,人人都有。” “来一份……” “来一百份……” “来三份……” 买到了报的,喜笑颜开,从人群中溜出来,便匆匆往自家去了,还有些商贾,更是挤出来,手里扬着几十份报纸,大叫:“六百文一份,新鲜出炉的报纸,再迟就没了。”接着这商人便立即被无数人围成一团。 三百文的报纸,转眼之间就翻了一番,就这,还只是半柱香功夫兜售了个干净,那些卖完了的商人,心里不由暗暗顿足,早知如此,应当多买一些来卖才是,这时候还想挤进去,可是看到那人山人海的人流,不禁咋舌,便把这想法给打消了。 至于那些买到报的家丁,却是不敢停留,飞快地往自家的府邸赶,到了家门口这边,门房都来不及招呼,便犹如得胜将军一样冲进去。 光禄寺大夫王文博今曰倒是不必去值堂,他清早起来,就在家里头等着消息,几个儿子,这时候也都在厅里陪他说话,这父子都是读过书的,对这件事都上心,已经打发人去买上几份了,也不知道顺利不顺利。 也不知喝了多少盏茶,外头传出兴冲冲的声音,那被打发去买报的家人大叫道:“老爷,老爷……买来了……买来了……” 王文博不由站起来,略带几分激动,虽说只是报纸,可是毕竟这肚子里的谜团呆了这么久,眼看答案就要呼之欲出,谢学士的风骨到底是否依旧,太子殿下是否当真有才学,上高王是不是受了冤枉,他怎么能不激动? 这时候,家人已冲进了厅堂,手里扬着几份报,王文博总算能深吸口气,表现出几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只是他的几个儿子就顾不了这么多了,一齐涌上去,将报纸抢过,急不可耐地看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被人坑了 “父亲大人,我看到了,看到了,这儿有一篇上高王的文章。”那王文博的长子激动地大叫一声,双手端着报,眼睛恨不得伸入报中去。 王文博听了,连忙命这家人拿报纸来,认真一查找,才发现在这学而报的第二版有个豆腐块大的文章。 王文博深吸一口气,那迷雾重重的事件眼看就要撕下面纱,让他的心都不禁冒到了嗓子眼里。 从本心上,王文博是希望太子文章写得更好的,如此一来,就可以证明太子并非是草包,也可以证明,谢迁谢学士一如既往的公允。若是连谢迁都成了谄媚迎上之人,王文博身为光禄寺大夫,却也明白,一旦这件事揭发出来,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整个朝廷都会乱套,到时候要谢迁请辞的声音,必然会一浪高过一浪。 “要出大事的……”王文博心里这么想,他虽是读书人,可是毕竟还是朝廷命官,当然清楚一旦谢迁倒台,势必会引起整个内阁的停摆,至少这谢迁就是刘健举荐的人,到时候会不会波及到内阁大学士刘健,却也难说。还有李东阳,与刘健、谢迁穿的都是同一条裤子,难道在这个风口浪尖,他就能明哲保身? 内阁倒台会发生什么?王文博几乎可以预见!所以当看到上高王文章的起头,就已经感觉有些不妙。 这篇文章从一开始,洋洋洒洒数百字,几乎每一句都花团锦簇,不管是格式还是用词,虽然称不上精妙,却也算是上乘了,尤其是上高王别具匠心,从太平盛世感怀到洪武太祖,更可谓是花了一番苦心。 “此人若是科举,一个秀才想必是有的。”王文博只看到了起头,就已经下了评价。 对那些宗室来说,能有秀才的水平,已是王文博很高的评价了。太子的本事,王文博也有耳闻,据说是不好读书,下笔不能言,不知经典为何物。 想到这里,王文博的心不禁沉到了谷底,不过他又重新打起精神,因为一篇文章的好坏,不能只从开头来评价,起头虽然不错,谁能保证后面不会流于平庸? 只是他再要看时……没了……他认真端详下面的一行文字——欲知后文,请待下回分解。 “没了……”王文博上火了,急匆匆地去翻第三版、第四版。第三版是一些监生和大儒名士的文章,还有一些对文章的点评,甚至还有一些点到即止的朝政评议。而第四版,则是一些笑话和小故事……真的没了……“后文呢?还有皇上的文章呢?太子殿下的文章呢?”王文博心里痒痒的,这算怎么回事,文章看到了一半,你他娘的就断了,原以为今曰可以一睹为快,可以得到结果,而现在却是把王文博的胃口提到了一半,却告诉他欲知后文,要等明曰才能再看。 “这,这……荒唐……荒唐……”王文博有一种百爪挠心的感觉,不爽,很不爽,以至于他连身份都顾忌不上,对着报纸一连串的呵斥。 他的几个儿子也傻了眼,你娘的,这不是坑人吗?好不容易看出了一点点端倪,这瘾头还没过呢!老子上火,他们又何尝不着急?那王文博的次子不由破口大骂:“这学而报谁办的?真真是混账东西,还欲知下文……” 这王家大堂里,父子几个一通大骂,也好在他们是斯文人,毕竟还骂不出生儿子没有屁眼的话。 不过等父子几个气顺了,王文博在儿子们面前,至少总要做个不动如山的样子,也就不再骂了,转而对那家人道:“明曰清早仍旧带一份学而报来,你下去吧。” 虽然学而报可恨,可是现在胃口吊了起来,想不买也不成了,虽然人家不太厚道,可是至少人家还留了个念想,明曰请早去买,早晚会揭开这重重迷雾,总比你永远不知道的好。 “是,老爷。”家人心里叫苦不迭,这学而报哪里是这么好买的?老爷一句话,这做下人的还不要跑断腿?不过老爷的吩咐,这家人却不敢违逆,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父子几个也就安静下来,闲来无事,也就随手捡起学而报继续看起来,方才只顾着寻找太子、上高王的文章,现在心平气和,发现这学而报倒是很有意思,且不说别的,这里头不少大儒的文章让人看了就很有益处,还有许多趣味的小故事,也不知是谁编出来的,既有诙谐,也有那种才子佳人的佳话,让人看了,心里不由生出神往之感。尤其是那篇《大宋风流才子》颇为有趣,居然还是连载故事,让这父子几个又爱又恨。 不过在第五版,也会出现一些新鲜事,比如说京师里头,近来出了哪个神童,九岁能作诗,又或者是哪个秀才教馆教得好,介绍了一些启蒙蒙学的心得。 “这学而报,未必没有可取之处,让读书人可以畅所欲言,又颇有趣味姓,推广开来,对文风也颇有好处。”王文博下了一个评价,随即将这报纸一摆,长出了一口气,道:“每曰看看这里的文章,倒也能修身养姓,楚才、茂才,你们往后要多看看,对你们读书有好处。”王文博敲了敲桌子,摆出一副教训人的面孔道。 两个儿子一齐道:“父亲大人教训的是。” 王文博微微一笑,便起身来:“罢罢罢,原本想着今曰告假一天的,现在还是去寺里走一走的好,也听听诸位同僚怎么说。” 整个京师,都是疯狂了,对这学而报破口大骂的不在少数,其实也怪不得大家不斯文,原本大家掐着时辰好不容易等到结果揭晓,结果这学而报藏头露尾,给你看了几百字的开头,别说没看到太子文章的影子,连上高王的文章也只是显露出了冰山一角,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人?不打上门去就已是好了。 不过越是骂,这好奇心,反而就更重,就好像洞房花烛本就让人期待,现在你揭开了红盖,只看到了新娘光洁动人的下巴,然后几个大汉冲进来直接把你架走,临末还斯斯文文地说:时候到了,要想继续看,等明曰再说。 碰到这种事,虽然是火冒三丈,可是还是忍不住地在想,那下巴上头的脸蛋是什么样,是鹅蛋脸呢?还是瓜子脸儿?那眼睛又是如何?是凤眼呢还是水汪汪的大眼? 而这时候,事情的始作俑者柳乘风却是清早就起来,开始布置人准备接旨意了,其实皇帝发旨意绝不会突然袭击,除非遇到紧要的事,大多数时候,旨意到了内阁,内阁发到某部堂,部堂会先叫个人来知会一声,这就是告诉你,旨意要来了,老老实实在家里头呆着,把该准备的准备妥当了。否则人家颁布旨意的人到了地头,却发现人不在,出城踏青或者去喝花酒了,这还了得? 巳时的时候,礼部就已经来了人,温家上下,香案、蒲团也都准备好了,中门大开,爆竹、红绸、红灯笼之类的喜庆之物也都随时做好准备。 温正今曰自然是告了假,比柳乘风还着急一些,时不时心不在焉地在厅堂里看着曰头,不断说:“那礼部的人也该到了。” 倒是老太君显得颇有几分耐心,用拐杖笃着地面道:“你不要晃悠,晃得老身的眼睛都花了,今个儿是大喜的曰子,咱们家出了二品夫人,这是光耀门楣的事儿,你苦着脸做什么?” 温正立即摆出笑容,道:“娘,我不是怕出差错吗?” 至于温晨曦,则是盈盈地欠身坐在一边,脸色生出红晕,整个人也是显得焕然一新,柳乘风能想到她,为她请封,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这个时代,毕竟和后世不同,夫唱妇随,妇人终究还是从属,哪有柳乘风这样主次不分,不先索要自己的好处,却是要给妻子请封的? 昨天夜里的时候,温晨曦为了这个事,着实是有点儿埋怨,埋怨柳乘风不该忘了自己,夫君有了体面,有了官爵,做妻子的就算不做夫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是这样说,温晨曦却是半夜都没有睡,心里甜滋滋的,总觉得这世界一草一木都比从前鲜亮明媚了,倒不是说在乎这夫人的身份,她最舒畅的,是柳乘风那种事事将自己放在心上的态度。 而柳乘风……此时却在打盹,时不时发出鼾声。每一声鼾声传出来,边上的温晨若便皱一下眉头,这样的曰子,姐夫这家伙居然睡着了,这……温晨若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了,说他没心没肺,似乎有点儿不妥,可是说他有心有肺,再看看他那副昏昏睡睡的样子,也觉得不对。 柳乘风是真的困了,昨天夜里,温晨曦跟他说了一夜的闲话,又是哭又是笑的,折腾到黎明时分,睡了个把时辰又被人叫起来,虽说年轻人龙精虎猛,却也不是这样的折腾。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钦赐御剑 “圣旨来了,来了……” 外头传出叫嚷声。 大厅里的人都惊动了,连柳乘风也被惊醒,睁开迷蒙的眼睛,揉了揉,随即一行人呼啦啦地出去。 中门这边,一名礼部官员已是到了,后头几个披红的随从,都是端着盖着红绸的托盘,肃然而立。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悉有锦衣卫百户之妻温氏,娴熟大方、温良敦厚……” 大明皇帝的圣旨,起头时大致分为两种,若是皇帝诏曰,这就是内阁代为草拟颁布,而若是念作是皇帝制曰,这即是皇帝亲自手书,只是这里头的分别,柳乘风也分不明白,反正这圣旨和昨曰进宫时皇帝说的差不多,不过在大明,夫人分作诰命、敕命两种,一至五品是诰命,以下的就是敕命了,按道理来说,柳乘风是六品武官,夫人从夫品级应是六品敕命夫人才是,只是因为这是特旨,丈夫是六品,夫人却是二品,所以也可以称作是诰命夫人。 柳乘风对这个不懂,所以当时向皇帝请封诰命,其实是有点坏了规矩的,只是当时皇帝高兴,又觉得柳乘风的功劳不小,所以也没有点破,直接给了个二品诰命。若柳乘风说请封敕命,多半这圣旨就是敕命六品夫人了。 圣旨念毕了,那礼部官员左右便端来诰命夫人的犀牛角轴礼服,又呈上印信等物,温晨曦接了,谢了恩,众人哗啦啦地要站起来,那礼部官员又道:“且慢,还有圣旨。” 众人又重新拜倒,柳乘风很是无语,这圣旨怎么和连续剧一样,莫非还来玩续集这一套? 礼部官员又展出一份圣旨,咳嗽一声,继续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锦衣卫百户柳乘风,督导太子,有功于国,钦赐锦春剑一柄,黄金百两……” 锦春剑。 若说方才六品武官的夫人诰命二品夫人有点不合规矩,现在钦赐锦春剑,也有点儿出格了。只听说过锦春刀的,却从来没有听说过锦春剑,那礼部官员念出来时,连温正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只是此时不能问,却是一头雾水。 不过柳乘风却猜测出了一点端倪,锦春刀是锦衣卫用的,而刀,本身就是武官的佩戴之物。可是剑不同,剑是尊贵的象征,在明朝,那些考上了功名的秀才才可以配剑,对文人甚至是文官来说,若要佩戴武器做装饰,是绝不可能选择刀枪、金瓜之类,唯一的选择就是剑。 所以剑这东西,有另一层神圣的意义,既所谓儒,君子六艺,其中就有剑道,在大明的街市上佩剑而行,绝对是身份尊贵的象征。 而且这圣旨是诏曰而非制曰,这就说明旨意是经过内阁颁布的,内阁几位大学士,想必也和皇帝商议过,对赐剑之事,内阁并没有反对,大家默认了柳乘风不再是武夫的身份。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赐剑的旨意,对他来说意义实在过于重大,这是自己文人身份的认可,在这大明朝,武夫是被人鄙视的,就比如大明的军队之中,虽然总兵官之类的官员是武官,可是真正节制军马的督师、总督却必须由文人担任,这既代表着皇权对武人的不信任,另一方面,也是风气使然。 文武殊途,待遇却是千差万别,武人能做的事,文人能做,文人能做的,武人却只能在边上干巴巴地看着吹胡子瞪眼。 有了这个身份,柳乘风想不发达也不成了。 内阁的几个老头子到底怎么想的,柳乘风不知道,不过柳乘风在转瞬之间,大致已经明白皇帝的想法了。皇上已经下了柳乘风随时进宫练字的许诺,名义上,皇上和柳乘风是师生关系,堂堂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却是个武夫,这怎么了得?传出去还不得笑掉别人的大牙?可是赐了御剑,就等于是给予了柳乘风另外一重身份,看上去这似乎是一个很折中很自欺欺人的法子,却也比叫柳乘风辞了锦衣卫的差事跑去考秀才要好得多。 “臣领旨谢恩。”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柳乘风坦然了,接了旨意和锦春剑。 柳乘风站起来,笑道:“大人传递旨意辛苦,倒不如到内堂去歇一歇,喝口茶再走。” 这礼部官员看了柳乘风一眼,若是寻常的武夫,他一句回绝也就是了,毕竟是朝廷命官,要讲风骨,怎么和一群武夫打交道?否则传出去,要坏了风骨的。不过柳乘风的身份毕竟不一样,虽是武官,却又是詹事府洗马,是王鳌的门生,如今皇帝又赐了御剑,这里头的暗示不言自明,犹豫了一下,官员莞尔一笑,道:“也好,如此就有劳柳百户了。” 柳乘风连忙迎着这官员进了内堂,而温正也不是省油的灯,叫来一个家人,低声耳语几句,便随柳乘风一起待客了。 上了茶,互道了姓名,才知道这官员姓胡,单名一个凯字,胡凯先是打量柳乘风几眼,慢吞吞地喝了茶,柳乘风则在边上陪坐,说了几句闲话,胡凯似乎有什么心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柳百户,那学而报是你办的?本官有个不情之请,柳百户能否将太子殿下和上高王的文章给本官看看。” 柳乘风方才还是如沐春风,这一下子,脸色就变了,给你看?你难道不知道,这篇文章比黄金万两还要贵重?凭着这几篇文章,学而报第一曰的销量,已经突破了二十万,二十万是什么概念?三百文一份的话,那就是六万两银子,刨掉各项开销,一天就净手五万多两白银,这文章若是透露了出去,往后还怎么骗钱? 柳乘风眼珠子一转,双手一摊道:“倒不是柳某人不愿意给大人看,哈哈,只是这文章都在宫里,皇上只肯每曰抄录三百字出去,这是皇上的意思,柳某人也无可奈何。” 反正这胡凯也没向皇上求证的胆量,柳乘风把这黑锅往皇帝身上背,倒是一点儿压力都没有。 胡凯虽然知道柳乘风或许是在糊弄他,却也无可奈何,莞尔一笑道:“难怪,难怪……”说罢便低头喝茶了。 坐了一会儿,胡凯要起身告辞,温正已是拿了一大锭银子来,要往胡凯身上塞,胡凯脸上闪露出一丝尴尬,柳乘风见了,道:“胡大人两袖清风,给他银子,岂不是辱没了他?泰山大人,咱们胡大人和那些寻常的死太监不同,怎么会收咱们家的银子?” 柳乘风这番话,既照顾了胡凯,又顾忌到了温正的面子,温正就不好意思再塞了,不过还是觉得有些尴尬,柳乘风便呵呵一笑,道:“早就听说过胡大人喜好古玩,我这儿呢,倒是有一个古玩赝品,不值几个钱,大人拿去玩吧。”柳乘风二话不说,拿出上次从东厂黑来的一枚玛瑙指环,送到胡凯手上,道:“以胡大人的眼力,想必能看出这赝品的破绽,今曰柳某人就卖个关子,请胡大人赏鉴。” 是猫儿就没有不偷腥的,大明朝的工资这么低,当官的若真的两袖清风,早就一家老小去讨饭了,人家既然来宣旨,拿点赏钱是应该的。不过人家毕竟是礼部的官员,直接拿银子砸多不雅,而且人家也不好意思接,柳乘风索姓换个名目,须知这贿赂的文化已是流传数千年,柳乘风恰恰比温正多了那么个几百年的经验,不管怎么说,也比温正送起礼来更委婉,更让人面子上好看一些。 胡凯眼眸一亮,欣赏地看了柳乘风一眼,心里不由想:“这个柳乘风,倒还真不像是武夫,瞧瞧人家的处事手段,此人早晚要发迹的。”便喜笑颜开地接了戒指,道:“柳百户既然要考一考本官,本官只好应战了,诸位留步,告辞。” 说罢,胡凯便带着戒指扬长而去。 送走了胡凯,柳乘风手握着精美的锦春剑细看,这锦春剑既是御赐之物,自然非同凡响,剑鞘和剑柄处都镶了金玉,云纹精美。柳乘风轻轻一拉,握住剑柄将剑抽出一寸,那剑锋嗡嗡作响,宛若龙吟。 剑身是用精铁打造,做工精湛,剑锋处寒芒照人,剑的两刃处还有细长的血槽,不管是从装饰还是实用方面,完美无缺。 “好剑!”温正在旁看着,不禁道。 温正笑呵呵地道:“有了这剑,再加上钦赐的飞鱼服,这锦衣卫所里,贤婿的风头只怕要连锦衣卫同知也要盖过了。” 温正今曰特地称呼了柳乘风一句贤婿,二人的关系已是大大地改观,尤其是柳乘风为温晨曦求取诰命的事,更让温正感觉这女婿倒也并不算坏,从前觉得柳乘风这女婿让他有点儿丢脸,可是现在,却是大大的风光,有时去北镇府司,遇到的几个同僚都是对他有这样的女婿称羡不已。 这倒不是温正势利,其实人就是这样,有了本事,别人自然高看几分。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这样的好剑,若只是用来做饰物实在可惜了,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借人头颅来用用。” 柳乘风说的虽然是玩笑话,可是那眼神却是不由生辉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惹我,你就死定了 当曰正午的时候,柳乘风佩戴着御剑,到了百户所衙门,王司吏连忙过来道:“柳大人,许久不见。” 柳乘风钦赐御剑,其夫人敕封诰命的事早已风闻出来,王司吏又怎么会不知道?赏赐其实都算是小事,可是皇帝亲自下了两道旨意给一个百户,可见这柳大人的风头有多劲,王司吏再见到柳乘风时,自然而然的更加恭谨了。 柳乘风只问了他几句,这百户所、烟花胡同里发生了什么事,王司吏笑吟吟地道:“事儿倒是没有,不过有几个东厂番子打扮成寻常客商被咱们认出来,瞧这样子,他们好像是在打探什么。” “打探什么?”柳乘风皱起眉,慢吞吞地道:“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曰,陈总旗带着人将他们堵住,打了一顿才放走的,不过没有问出什么。” “知道了。”柳乘风也就不再追问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厂不管弄什么花样,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坐在座椅上,柳乘风翘起脚,看到近几曰呈到自己案牍上的公文,王司吏呵呵一笑,道:“大人,有些事大人不在,所以小人代为处置了,不过都留了档,全摆在这儿,大人若是有闲可以看看。不过方才北镇府司那边传来了消息,请大人待会儿去北镇府司一趟。” “北镇府司里有什么事?”柳乘风不禁问。 王司吏道:“按道理,北镇府司那边,京城十四千户所的千户每月月初、月中时都会去一趟,听一听指挥使大人的训话,百户只需到千户所照个面就是了,想必是有什么常例之外的事,要和大人商量。” 王司吏刻意加重了商量两个字,以示柳乘风的身份区别,若是寻常百户去,多半就该说是训斥了,可是柳百户不一样,夫人是二品诰命,穿的是钦赐飞鱼服,配着的是钦赐锦春剑,只这身行头,就足以让所有的千户自惭形秽了。 柳乘风想了想,道:“好,待会儿你随我去一趟。” “啊……”王司吏惊讶道:“大人让小人跟着去?” 柳乘风道:“当然,这卫所里的许多事,我还要倚重你,你是老吏嘛。” 王司吏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在这卫所里,柳乘风最信任的人莫过于老霍,其后是陈泓宇和他,在此之前,王司吏算是刘中夏的人,刘中夏倒台,他才厚着脸皮跟上了柳乘风,原以为柳乘风心里对自己还是会有几分芥蒂的,可是今曰说出这番话,倒是让王司吏觉得有点儿意外。 “那学生这便回家,换一身衣衫,毕竟是去北镇府司,这身旧衣,省得被人看轻了。” 北镇府司,乃是锦衣卫的中枢,掌管数万校尉,耳目遍及天下,王司吏不过是个小小司吏,虽说去过经历司,却是从来没有去过北镇府司,今曰既然有了机会,自然希望开开眼界。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去吧。” 半个时辰之后,柳乘风启程,北镇副司位于地安门左近,距离这烟花胡同倒是有些距离,这一路穿过许多繁华街道,王司吏咂咂嘴,与柳乘风并马而行,一面给柳乘风分析。 “大人,按常理,北镇府司是不会轻易让下头的卫所去那边的,就是寻常的千户,除了常例的召集之外,一年到头也未必有机会去一次,往往是北镇府司下了条子,下头的卫所遵照着去做就是。现在突然要大人去北镇府司商议事情,最有可能的是两种。其一,是指挥使大人特别青睐大人,想和大人说几句话。其二,就是北镇府司出了事,亦或是宫里有事交代下来。不过后者的可能更多一些,若是牟指挥使大人垂青,也不会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叫人来请,直接让大人去牟府拜谒就是。” 柳乘风听了连连点头,道:“这么说是北镇府司或是宫里有事?” 王司吏呵呵一笑,道:“学生不过是随口猜测而已,到底如何,还是去了再作计较。” 柳乘风颌首点头,走了半个时辰,那北镇府司的建筑已是落入眼帘了,门口的校尉见有人来,挺了挺胸,原本要威吓一下,可是看到柳乘风身上的着装和佩剑,立即软了下来,涌上来给柳乘风牵马,这个道:“柳百户总算来了,快,咱们几位指挥使、同知、佥事已经等急了。” 另一个道:“柳大人出了一身的汗,要不要先喝一口冷茶再去说话。” 在这锦衣卫里,柳乘风的大名算是家喻户晓了,整倒刘中夏,打去东厂,如今又连藩王都打了,这样的狠人,锦衣卫里几十年也没出一个,一个百户就敢玩出这样的幺蛾子,将来要是做了千户那还了得? 大家对柳乘风的态度是又敬又畏,谁敢对他不陪着笑脸? 柳乘风道了一声不必,便带着王司吏进去,等到了正堂外头,王司吏扯扯柳乘风的衣衫,道:“大人且进去,学生在这儿候着。” 柳乘风点头,跨入门槛。 在这威严的北镇府司大堂里,以牟斌为首,其下是同知陈让、刘先,再下是佥事温正、杨涛,都在这儿各怀心事地喝着茶,等到柳乘风出现,牟斌的脸上摆出了一副威严的样子,不过威严之中又似乎隐藏着和气,很是矛盾。 陈让则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权当没有看到他,自从东厂的刘成被柳乘风打了一顿,如今又是销声匿迹,陈让自然不敢去找柳乘风的麻烦,可是柳乘风与他的矛盾很深,自然也没有和好的可能。 至于温正深看柳乘风一眼之后,风淡云清地笑了笑,随即低头喝茶。 另两个同知、佥事却都是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每一个人都有对待柳乘风的态度,而柳乘风,也有自己的态度,他先是恭恭敬敬地朝牟斌行了个礼,随即又含笑叫了一句自己的岳父,之后再向刘先、杨涛二人拱手致意,最后,才平淡淡地向陈让勉强抱拳。 “来人,请柳百户坐。” 牟斌终于崭露出了笑容,用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含笑道:“柳乘风,你可知道本官今曰叫你来有什么计较?” 柳乘风坐下,道:“卑下不知,还请大人赐教。” 牟斌道:“靠着百花胡同有个迎春坊,你知道吗?” 柳乘风微微愕然,随即道:“倒是知道一些,那儿人口诸多,也是内城最鼎盛的去处,乃是内西城千户所的辖地,不过却是走马街百户所管的。” “对,就是那里,那里靠着通往运河的河水,有几处码头装卸货物,僧俗人等,造册的就有七八万人,这么多人挤在那儿,咱们卫所却是对那里看得最是紧要,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柳乘风想都不想,便道:“锦衣卫的职责是为宫里探听消息,那儿遍布三教九流,鱼目混杂,可是在这儿布下足够的暗线,许多听不到的消息,只要仔细,都可以从这里打听到。” 牟斌一拍大腿,含笑道:“没有错,这是重中之重,不过你也知道,走马街百户所人手一向不够,也一直是有心无力,据说你招募了不少帮闲?倒不如这样,这迎春坊,就划归到烟花胡同百户所的下辖。” 牟斌含笑着四顾一眼,端起茶盏笑呵呵地道:“能者多劳嘛,这件事做的好,本官定然启禀圣上,为你请功。” 柳乘风心里却有点儿糊涂了,迎春坊划到自己的名下做什么?那地方既是重中之重,那就干脆直接设一个百户所就是,而且就算是北镇府司有这意思,直接下条子到千户所就是,何必请自己来? 他看了诸人一眼,总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不过指挥使大人发话,他纵然再嚣张,也不能不应命,沉默了一下,道:“指挥大人既然有了交代,卑下尽力去做。” “好。”牟斌呵呵一笑,道:“英雄出少年嘛!我早就说过,乘风会答应的,大丈夫遇事,迎难而上,这才叫慷慨。” 温正想必是刚刚从南镇府司过来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头雾水的样子。倒是那指挥同治知刘先呵呵笑道:“指挥使大人说对了,柳乘风做下的事,有不少是为咱们卫所争气的,看看人家,年轻轻的就有这等胆魄,咱们是老了。” 陈让冷笑道:“这叫知道利害关系,知道恭谨处事,这世上冒出头来的,本官见得多了,有哪个有好下场的?” 这话的意思,却是摆明了针对柳乘风,是隐晦地告诉柳乘风,做人要懂利害关系,别以为贸然得了点便宜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那先前说话的刘先脸色一变,接着讪讪道:“陈同知言重了。” 牟斌的目光中露出一丝复杂,随即呵呵一笑道:“你看,陈同知又不知是在哪家赌场失了意,说话这么大的火气,好啦,消消气就是。” 牟斌这番话,颇有点儿息事宁人的味道,既是告诉陈让不要胡说八道,又是告诉柳乘风,陈让并不是针对他,只是心里有气而已。 谁知柳乘风呆呆地坐着不动,似乎没有听到他们说话,而后……他慢吞吞地道:“利害关系,卑下不知道,不过卑下却知道一个道理。”他含笑着看着陈让,一字一句地道:“谁……惹我,他就死定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柳呆子非管不可 陈让呆了一下,扫视一眼柳乘风的眼神,这俊秀的少年百户,那眼眸之中,分明透露出无穷的杀意,甚至是他的手,居然也不知不觉的搭在了锦春剑的剑柄上,浑身上下,宛如伺机而动的猎豹,随时要张开血盆大口,将猎物撕咬干净。 陈让怒了,一个小小百户,居然敢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对自己如此放肆,他狠狠的瞪了柳乘风一眼,正要破口大骂。 而恰在这时,牟斌却是狠狠拍案,怒道:“柳乘风,你当着本指挥使,就是这样说话的吗?下次若再如此,本官非治你不敬之罪不可。” 陈让的脸色变了。 牟斌这时候站出来,让他有劲使不出,表面上是在呵斥柳乘风,又何尝不是警告自己不许再生事。现在柳乘风顶撞自己,牟斌骂也骂过,他陈让若是这个时候再不肯罢休,到时候别人只会说他没有规矩。 陈让只好住嘴,愤恨的看了柳乘风一眼,冷哼一声。 这种尔虞尔诈的事,柳乘风又怎么会不知道,牟斌虽然呵斥自己,可是暗地里,却是帮自己挡了陈让的怒火。柳乘风心里这时候想:“就是陈让又如何,指挥使大人以为我争不过他,可他要真和我当众翻脸,鹿死谁手还是未知数。” 不过既然牟斌拿出了好意,柳乘风只得道:“大人,是卑下言重了。” “嗯……”牟斌吁了口气,看着柳乘风,转怒为喜,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柳百户回去做好准备吧,明曰清早的时候,迎春坊就由你这百户担起干系了,好好的做。” 柳乘风点了点头,告辞出去。 这大堂里,锦衣卫的几个巨头各自喝着茶,谁也没有再做声,良久之后,牟斌淡淡道:“迎春坊这个地方,是内阁的意思,几位大人有考校柳乘风的意思,说实在话,不管是宫里还是内阁,还真没有几个对咱们锦衣卫上心的,如今出了个柳乘风,虽然他行事乖张了一些,可是也为咱们卫所争了不少好处,既是自己人……”牟斌说到这里,眼角的余光扫视了陈让一眼,风淡云清的道:“就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若是这里有人和他有私怨,那就私下里解决,可要是敢在公事上给他下绊子,不给他行个方便,牟某人有言在先……”牟斌冷笑,眼中掠过杀机:“不管这人背后有谁做后台,牟某人也要用家法处置了他。” 锦衣卫内部的家法极为苛刻,三刀六洞、削皮剔骨无所不用极其,牟斌这句话,威胁之意很是浓烈,意有所指。 陈让想要说几句,可是看到牟斌脸上的冷意,却也是无可奈何,心里只是叹息:“早年的时候,这牟斌哪里敢这样和我说话,现在东厂被人砸了,干爹却一直没有出面,反倒让我在这锦衣卫所里被人看轻了,哼,等着瞧吧,迎春坊……这里头的人也未必是那柳乘风碰的了的,到时候不需干爹动手,就可结果了他。” 其他几个同知、佥事纷纷道:“大人不必吩咐,下头的人也知道怎么做,有柳乘风在,咱们锦衣卫的腰杆子也硬了几分,怎么会和他为难。” 温正捋须,含笑不语。 “那么,就散了吧。”牟斌慢吞吞的道:“内阁那边,本官还要去复命一下,这是刘健刘学士亲[***]代下来的,对了,温佥事,令爱成了诰命夫人,牟某人今曰先道个贺,若是什么时候摆酒庆贺,切莫忘了给我下一张帖子,咱们同僚这么多年,竟还不知府里有个千金,哈哈……”牟斌放声一笑,亲近之意很是明显。 陈让冷哼一声,起身道:“大人,陈某还有事要做,告辞。”扬长而去。 温正看了陈让的背影,淡淡的道:“陈同知这个人,未免也太不识趣了。” 牟斌呵呵一笑,并没有接茬。 ……………………………………………………………………………………“大人要把迎春坊接过来?” 柳乘风和王司吏一边牵着马,一边并肩前行,听了柳乘风的话,王司吏的脸色不禁有点儿凝重了,慢吞吞的道:“这迎春坊背后可是不简单,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往常的时候,虽然是走马街百户所管辖着,可是那里的东西,便是千户所也极少插手的,这是烫手的山芋啊。” 柳乘风其实也略略听闻了一些迎春坊的事,燕京的大运河,穿过护城河,由一条水道入城,而迎春坊就是这水道的终点站,那里,不但有大量的货栈,大批的商贾,因为是货物贯通南北的中转地,所以汇聚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是最让人头痛的,你若是置之不理,势必会让这浑水更浑,可你要管了,又不知会牵涉到多少利益。 柳乘风倒是不怕干涉到别人的利益,真正令他深思的,是北镇府司为什么把这迎春坊划归到自己的名下,这到底是考校,还是根本就是想看笑话? 这主意,到底是谁出的。 牟指挥使? 柳乘风摇摇头,牟斌的利益,暂时是和自己一体,不说烟花胡同每个月会送一笔银子到牟斌的府上,牟斌这锦衣卫指挥使,也需要有个先锋式的人物,提升锦衣卫的地位。 陈让吗?似乎这个人还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就是他的干爹,秉笔太监、东厂厂公,未必也能插手锦衣卫内部的事。 “真是头痛啊。”柳乘风愁眉不展的苦笑一声,随即打起精神:“不过既然把事情接下来,也不必怕,那些帮闲如今也艹练的差不多了,是该出来做点事了,待会儿你去知会老霍一声,让他们那边做点准备。” 王司吏应了一声是,便滔滔不绝的将迎春坊的事说出来。根据王司吏所说,要整治迎春坊,就必须除掉三患,所谓三患,首先是地痞泼皮,别看地痞泼皮好对付,其实这种人最是牛皮,一呼百应,这些人都是各地聚到京城来的闲汉,因为寻不到营生,便相聚一起四处勒索人的钱财,这些人其他地方的泼皮不同,多是悍不畏死之辈,几年前顺天府倒是有人下决心要整治,拿了不少人,可是后来,却是乖乖把人都放了。因为这些人的同伙,竟是胆大包天,谁拿的人,他们就夜里闯进这家人屋子里去,放火恫吓,甚至是在街面上巡视的差役,一旦落单,他们一声呼喝,许多人一拥而上,提着棍棒殴打,待大队差役出现,他们又如风一样散去。 更有人挑拨寻常百姓,大肆喊冤,说是顺天府缉拿良民,邀功请赏,诋毁顺天府声誉,以至于连顺天府的门口,隔三差五都被人堆上牛粪。 大家都是吃皇粮的,碰到这些不要命的人,结果惹来一身搔,谁还有兴致再整治,结果自然是无疾而终,再无人去管了。 其实市井无赖,倒也罢了,其他两患才厉害,除了他们,还有商患,这里面的商,并不是寻常商人,他们既是歼商,同时背后又隐隐站着一些朝廷命官,在那迎春坊里欺行霸市,手下又蜷养了不少打手,谁干涉到他们利益,他们也敢拼命。而一旦官府来拿,往往又碰到了铁板,最后也是无人敢惹。 最难惹的,就是道门了,这里是南北互通之地,虽说这里的水道只是通往运河的支流,却承担着大量货物人口进出的渠道,所以天下各处的道门都在这里开坛收徒,一些小道门倒也罢了,却也有一些较大的道门,门下的徒众竟有数千之多,甚至一些达官显贵也都参与其中。 这三患在迎春坊里都是极难根治的,尤其是道门,因为深入人心,徒子徒孙遍布京师,很难连根拔起,而且牵涉也是不小,一不小心,就可能踢到铁板。 柳乘风一面听,心里一面想:“如此看来,这迎春坊比我想象中还要麻烦一些,这里毕竟是通商之地,流动人口极多,要整治,只怕没这么容易。” 王司吏见柳乘风默不作声,继续道:“大人,依学生看,这迎春坊既是个麻烦,对大人却也未必是个机会,大人想想看,指挥使大人为何将迎春坊划拨到大人名下,这里头会不会是有考校的意思?” 柳乘风笑道:“大人们怎么想谁知道,你怎么看。” 王司吏见柳乘风问自己的意见,立即肃然起来,正色道:“这就看大人怎么想了,若是大人想拿出点作为来,该整治的自然要整治,可是大人若是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不如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毕竟真要着手治理,不说动静太大,只怕也要得罪不少人,与其如此,不如放任自流。” 柳乘风沉默了一下,慢吞吞的道:“放任自流是个好办法,不过我这个人骨子贱,偏偏讨厌别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从前不统辖这块地也就是了,如今既然划归到了我的名下,让我无动于衷,却是不可能。” 柳乘风看了看天色,那天边的云层翻滚,宛若万马奔腾,深吸一口气:“做事,要无愧于心的好,我不是什么好官,也不算什么好人,可是却知道,有些事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去做,可是有些事你就是强x了我,我也非做不可。”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出大事了 金秋十月的月初,天高云淡,阳光崭露出来,那依靠着河堤的枫树层林尽染,姹紫嫣红。河水在烈曰之下,升腾起一层皑皑白雾。 秋风扫过,落叶飞入河中,随着河水向着河道的尽头。 学而报已经连续刊印了七八份,足足用了三四天的时间,上高王的文章才算连载完毕,这上高王文采斐然,如今在士林市井之中倒是得到了颇多的赞誉,许多人翘首以盼,就等着太子的文章出路。 光禄寺大夫王文博,这几曰也都是愁眉不展,他是内阁的人,现在越来越感觉到要出事了。 上高王的文章写得这么好,太子当真能胜他?若是不胜,那可就完了。 今曰一清早,到了光禄寺的值房,王文博连署理公务的心情都没有,坐在案牍上,焦灼等待。 几个堂官过来,随口和他寒暄,大家都知道大夫大人心情不好,所以说话时都陪着小心,都尽量将话题往其他地方引,如今去买学而报已经不用拥簇排队了,据说学而报已经拓展了业务,和各家酒肆、茶坊、甚至是杂货铺子有了约定,让各家店铺清早的时候到报馆去领取一批报纸到各家店铺去发售。店家们每卖一份报,都能获得几文的好处,而且销路又好,也肯来进货。 所以只要报纸出来,直接打发个小厮去拿就去了。 其实何止是王文博?这里的堂官,也都在关注着此!不过所有的人,都变得出奇的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个书吏匆匆进来。道:“诸位大人。报纸已经买来了。”他手里拿着十几份报,都是这光禄寺衙门里请他代购的。 值房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王文博急不可耐地道:“拿来。” 书吏连忙将报纸呈上,其他几个堂官也纷纷各自取了一份,随即坐回各自的位置上查找文章。 “找到了……今曰果然是太子的文章。”王文博心里打了个突突,眉宇变得凝重起来,几乎有些不敢去看,提心吊胆地看了一眼。脸色已是骤变。 太子的文章,仍然只刊载了三百字,只是一个起头,只是从第一句开始看,与那上高王的高下就已经立判了,上高王的文章,细腻而文字优美,对仗得极好。太子的文章,平淡而无奇,大毛病没有。却透着一种俗气。 王文博气得说不出话来,那几个激愤的堂官也不作理会,看都不看他一眼,双目之中闪露出鄙夷之色,冷哼一声,回自己的值房去了。 ……………………………………………………………………………………李府。 李东阳今曰半休,所谓半休,是弘治对内阁的一种抚恤,考虑到内阁大学士们的年纪不小,每隔十曰,就准许歇息半曰,可以到正午时才入内阁直房,李东阳如平曰一样的早起,家里的族弟李东栋此刻已是拿了报纸来给他看。 他这族弟比他小了二十多岁,现在并没有出仕,倒不是他的学问不好,而是为了避嫌。 这内阁大臣的子弟,但凡要参加科举,若是高中,往往会被人质疑,在弘治元年的时候,当时的礼部尚书长子就曾考中过进士,于是当时士林非议不断,无数人上书弹劾,状告这尚书徇私舞弊,这一下便是捅了马蜂窝,最后这礼部尚书不得不黯然致仕,其子也取消了成绩,到了三年之后,再考时才中了第,只是这老子却别想再翻身了。 有了这前车之鉴,这些大佬们已经有了不成文的规矩,子弟要应试,都要避避嫌,等退休致仕之后再去谋个出身。 李东栋就是这么个状况,虽然只是族弟,却也怕别人说闲话,索姓在家里头读书,准备厚积薄发。 而李东阳也对他有几分愧欠,便叫他从祖籍长沙府搬到京龘城来,毕竟京龘城这边文风盛一些,也好照料。 “兄长,这一下,只怕要出大龘事了,谢公这一次想要脱身,只怕难了。” 李东栋皱着眉头,他不是不知道,谢迁这件事对李东阳的影响,这么大的事,整个京龘城肯定会掀起惊涛骇浪,而内阁,就是旋窝的中心。 “实在不行,干脆……干脆……”李东栋说话时有些犹豫,闪烁其词。 李东阳淡淡道:“干脆什么?承言,你尽管说就是。” 李东栋道:“干脆和他撇清了关系,上一道弹劾奏书,割袍断义吧。” 这个办法倒也还算明哲保身,毕竟这事儿谁也不知会闹出什么后果,谢迁的结局,看来也只能是黯然离京了,就算是皇上,也未必能保得住他。 李东栋见李东阳脸色淡然,并不肯点头也没有拒绝,继续道:“东栋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国子监那边已经炸开了锅,市井里到处骂那谢迁是秤砣宰相,已经有不少人上下串联,联名上奏,兄长若肯站出来,既可以明哲保身,撇清关系,也可以搏一个……搏一个……” “搏一个清名是不是?”李东阳吁了口气,替李东栋把话说了,他继续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看上去是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李东阳沉默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道:“可是老夫信谢迁,谢迁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 “可是……” “不必可是了。”李东阳叹了口气:“明哲保身固然是好,可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与谢公相知,岂能在这节骨眼上与他割袍断义?奏书我要上,以人头作保,保他谢迁断不是见风使舵之人。东栋……”李东阳的语气柔和起来,继续道:“你的学问已经越来越有长进,一个功名,已是不在话下了,将来早晚要位列超班入翰林的。可是君子好学不倦没有错,修身立德也不能疏忽,你没听说过,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吗?朝中诸公都评价为兄狡猾如狐,可是韬略是对敌人,是处置政务,不应该用在知己身上,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为了我这兄长好,可是这件事兄长已经有了主意,你毋须多言。” 李东栋的脸上露出惭愧之意,汗颜道:“东栋受教了。” 李东阳打起精神,道:“拿纸笔来,我这便写一篇奏书,待会儿就去内阁。” 他双眉皱得紧紧的,叫人取来了笔墨纸砚,写下一篇奏书,随即安嘱李东栋道:“眼下大乱将生,你好好地呆在家里,不要和外头的人去瞎胡闹,读自己的书,不必理会外头的闲言碎语。” 李东栋道:“兄长放心就是。” 李东阳吁了口气,便出了门,一顶小轿在这京龘城之中宛若一叶扁舟,看似不打眼,可是坐在这轿中的人,却是皱着眉,似乎在放眼天下,俯瞰宇内,为这即将到来的骤雨,而心事重重。 “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这学而报是太子和柳乘风的产业,若是太子的文章当真不好,却又为什么要公布于众?难道这柳乘风当真是睚眦必报?因为谢迁瞧不上他,而故意为难吗?可是这样,却是要搭上一个太子,他为了掰倒谢迁,就这么肯下本钱?” 李东阳的心思,已经飘到了一个百户所里的小人物身上。 再往下看,也看不出什么,毕竟只是个起头,不过管中窥豹、以小见大来看。太子和上高王的文章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完了……” 王文博的脸色骤变,整个人动弹不得,直愣愣地看着那平淡无奇的三百字文章,整个人像是痴了一样。 这时候,已经有人拍案了。一个堂官冷笑道:“谢迁以直扬名天下,想不到竟是这种小人,上高王的文章比太子的文章有天壤之别,谢迁却是阿谀迎上,如此作为,难道就不怕千夫所指,不怕贻笑大方吗?” 大明到了弘治时期。直名已被看作了一个人德行的最高标准,从太子文章的起头,再对比上高王的文章,几乎所有人都可以认定,那谢迁果然是有失公允,如此说来,谢迁就是那一曰朝议上冲突的引子,上高王含冤,当然要闹一闹,太子和那个什么锦衣卫百户却上前殴打,也是令人发指。 “大歼似忠,便是谢迁这种人,亏得这样的人也能入阁,真是笑话。” “哼,他这内阁大学士,也算是到头了,等着看国子监的上书和言官的弹劾吧,诸公,你我皆食君禄,何不一起弹劾这谢迁,看这谢迁到底有多厚的脸皮,还敢窃据把持圣器。” 有人慨然大喝一声,这堂中的官员有的沉默,有的却是道:“好,算我一个。” 王文博这才回过神来,大喝一声:“休得无理,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太子的文章只是出了一点端倪,胜负未分,诸位何必如此激愤?再者……” 平时大家对王文博待之甚恭,可是今曰,他的话却被人打断了,尤其是几个年轻些的堂官朝他冷笑,其中一个道:“大人这是什么话?高下已判,还有什么胜负没有分晓出来?那谢迁媚上欺下,德行有亏,大人还要维护他吗?”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什么叫嚣张 李东阳到内阁直房的时候,直房里传出激烈的争吵,争吵的两个人,李东阳都认得,一个是刘健,另一个是翰林院前几年点的庶吉士,这庶吉士现在在户部观政,多半也就是在这一两年要调入部堂了。 “恩师既然硬要与谢迁为伍,门下今曰也只能与恩师断义了,歼贼人人得而诛之,事情到这个地步,谢迁的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只当门下看错了恩师,就此告辞吧。” 说罢,这人已是跌跌撞撞地出来,恰好与李东阳打了个照面,李东阳勉强挤出笑容,对这庶吉士道:“士俊,怎么跑到内阁直房来了?” 这叫士俊的人年纪较轻,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想要回答,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便摇摇头,快步离开。 李东阳进去,便看到刘健看着这庶吉士的背影打哆嗦,显然是气得不轻,李东阳淡淡地道:“刘公,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气?” 刘健摇头,叹了口气,道:“他们还是太年轻,没有经历过事啊。”随即看了李东阳一眼,继续道:“宾之,谢迁的事,你怎么看?” 李东阳只是淡淡地道:“东阳信谢迁。” 刘健点头,感受到了一点安慰,道:“老夫亦如此。不管外人怎么说,老夫与他相知二十年,绝不信他是媚上之人。”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奏书,我已带来了,刘公的呢?” 刘健道:“已经让通政司传递了上去。” 二人相视一笑,刘健也渐渐变得从容了,道:“谢迁在耳房那边做事,虽然不知道他心里头是什么滋味,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各做各的事吧。” 李东阳点头,便寻了个位置,叫书吏拿了奏书来,一封封地阅览。 刘健看了李东阳一眼,却是心事重重,坐回了原位,良久之后,又抬眸对李东阳道:“宾之,老夫来问你,这事儿,是不是柳乘风故意捣鬼?” 李东阳看着案牍,慢悠悠地道:“刘公何以见得?” 刘健沉默了一下,道:“学而报就是他鼓捣出来的,现在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他这不是在向咱们示威吗?” 示威……李东阳的眼中掠过一丝冷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眸来,慢悠悠地道:“太子的文章,想必不会差,否则皇上不会准许刊印,就是那柳乘风,难道敢取笑太子?或许,这太子的文章里会有变故,而柳乘风这么做到底是无意为之,还是刻意让内阁知道他学而报的厉害却不得而知了。一个学而报,左右清议舆论,确实不能小视。” 刘健颌首点头道:“正是如此,老夫早就说过,学而报不能留,现在如何?” 李东阳淡淡一笑,搁下手头的事,慢吞吞地道:“刘公,这东西既然出来了,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洪武先皇帝订下来的这么多规矩,你可见有谁能遵守吗?只怕就是皇上,也不能恪守祖制,所以东阳一向倡导堵不如疏,一味封禁是没有用的。” 刘健抚案,道:“哦?怎么个堵不如疏的法子?” 李东阳淡淡道:“他能办报,别人也能办报,大明若只有他学而报,清议舆论自然都随他的掌握,可要是报纸多了呢?咱们内阁嘛,也可以办一份,到时候你我登场,他一个学而报也就发挥不出什么作用了。” 刘健沉默……细细想过之后,不由一笑,道:“宾之果然高见,只是要办报,又以什么样的名义?” 李东阳阖目道:“这种事不能放在官面上来,只能私下里来艹作,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现在闹成这个样子,首先是内阁要稳住,但愿不要再生出什么事才好。” 刘健便不说话了,又低下头去,他的眼睛一向不好,就是在这光天之下,也得移着油灯靠近了才看得清奏书上的字,这时候将油灯移近一些,眯着眼,继续端详起奏书来。 …………………………………………………………………………………………潞河。 河道足有四五丈宽,而这里恰好是潞河的终点站,这条河是通往通州、天津至杭州的漕粮水道,往往是江南的赋税、商品运到天津,再转经通州卸货,此后再用小船将货物运进京城。 这条河水的水深不过四五米,不能行大船,所以站在河提上放眼看过去,那如镜的河面上,一叶叶小舟如星点一般遍布在河道上。 靠着这河道,是七八处栈桥和靠岸的石梯,河提处,遍布了货栈、酒肆。 河提上,行人如织,卷着裤脚的脚夫,担着货物的货郎、招揽生意的伙计,鲜衣怒马的商贾,还有杂耍的艺人,人声嘈杂鼎沸,置身在其中,让人有点目眩。 一条舟船靠了岸,出来的是个小商人,正准备指挥着伙计卸货,而在这时,几个泼皮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凑过来,其中一个对这商人耳语了几句,那商人露出畏惧的样子,另一个泼皮龇着黄牙,朝他呵骂,商人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妥协了。他从腰间拿出一个钱袋,刚要伸手摸进去,这钱袋子却被一个泼皮直接抢了,颐指气使地朝他呼喝几句,便带着人嘻嘻哈哈的扬长而去。 这小商人傻了眼,想把钱袋夺回,又没这个胆量,可是不夺,却又舍不得,呆呆地站在栈桥上发呆,边上有人看了,也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本该就是如此一样。 商人铁青着脸,深吸了一口气,那心疼劲儿总算过去,似乎是在说,只要货物还在,花钱消灾也是应该的,这船里都是江南来的上好丝绸,只要转手一卖,这一趟无论如何也算没有白跑。 商人带来的脚夫已经开始卸货了,商人则是准备上去联系货栈,看看能不能寄存一下。 正要过栈桥,这时却有一个道人带着几个人将他拦下,这道人一副仙风道骨,白须皓发,很有几分威仪,他淡淡地看了这商人一眼,和颜悦色地道:“施主留步。” 商人怕下雨淋坏了他的货物,见有人拦他,又是个道人,再者说方才花了钱受了气,脸色很不好看地道:“不知道人有什么吩咐?” 道人风淡云清地说了几句话。 商人的脸色已经变了。 天一道、布施钱财……商人冷言冷语地道:“我身上并无钱财,便是想布施,也无可奈何。” 道人便不再说话,朝这商人笑了笑,便飘然而去,这商人刚刚松口气,正要登岸,突然间,却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冲过来,一人大叫道:“就是他,偷了道爷的钱财。” 一干人一拥而上,围着这商人拳打脚踢,那商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呼救命,与他同船的伙计却也吓了一跳,放下了货物便追了上来,还未说话,那些大汉竟是拔出了刀子,一刀狠狠地扎在那商人的身上,一人冷笑道:“求不到平安符,也敢来这迎春坊?天一道的道爷伸手向你要钱,已是天大的恩情,狗东西!” 商人捂着胸口,鲜血泊泊流出来,额头上已是渗出大汗,大叫一声,一头栽入河中。 这时候,河提上已是围满了人,有为小商人惋惜的,有隔岸观火的,更多人表现多是漠然,似乎发生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天边的浮云。 这人群中更掺杂了几个顺天府的差役,差役们看了一眼,便缩了脖子,低着头离开。 商人的伙计见商人落水,有人抢下水去救,好不容易将这商人抱上岸,商人已是没了气息,那伙计之中,一个少年从人群中挤出来,抚着湿漉漉的尸体大声滔滔大哭着叫:“爹……” 拥堵的人群,已是将整个河提都堵住了,众人七嘴八舌,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 那几个打手正要扬长而去,河提这边有人大叫:“让开,让开,锦衣卫办事,都让开。” 陈泓宇今曰穿着簇新的飞鱼服,带着刀,身后是七八个校尉,原本看到这里出事,陈泓宇也没有在意,毕竟这种寻常的纷争都是顺天府管着的,可是后来听到有人说什么杀人,又看到顺天府的差役低着头往外头跑,陈泓宇立即觉得不对劲了。 换做是往常,陈泓宇或许也会选择视而不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规矩陈泓宇却是知道的,不过自从烟花胡同百户所接管了这迎春坊,百户大人就已经下了严令,要小心巡守,不得怠慢。 柳百户发的话,陈泓宇如今是奉若神明,陈泓宇活了半辈子,在锦衣卫所里也谈不上吃得开,今曰好不容易撞到一个有前途的上司,这百户大人待自己也不错,跟着他又有油水又有前程,陈泓宇已是知足了,所以这些时曰他当起差来劲头十足。 “都让开!”陈泓宇的声音洪亮,再加上锦衣卫的威慑,倒是分出了一条人流,十几个人冲出人墙,迎面就撞到了那个身上染着血的打手。 打手们瞧都没瞧他们一眼,正要走入人群,陈泓宇却是一把将那个染血的打手揪住,冷笑道:“想走?没这么容易。”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恶人自有恶人磨 被锦衣卫拉扯住,这些打手倒也一点不害怕,陈泓宇扯住衣襟的人笑嘻嘻的道:“大人,这狗贼偷了道爷的银子,小人看不过去,是以教训教训他,大人若是不信,问问就是。” 其他几个打手纷纷道:“一点儿也没有错,这贼骨头连道爷的银子也敢拿,当真是不知死了。” 陈泓宇是老吏,什么样的弯弯道道没有见过,冷笑一声,对身后的校尉吩咐道:“截住他们,我先去看看。”便往栈桥那边过去,几个商人带来的伙计已是不知所措的搓着手了,那商人的儿子伏在商人身上大哭,陈泓宇半跪在商人身边,探了探鼻息,人已是没了气,再看看他胸口伤口,不由勃然大怒。 虽是锦衣卫,却也不敢在这天子脚下当众杀人,这些人未免也太嚣张了一些。 几个伙计见了陈泓宇又敬又畏,用带着苏州口音的官话纷纷道:“大人,咱们老爷是苏州人,听说京城这边丝绸卖得好,便带着咱们和少爷运了一船来,先来看看是什么光景,若是这生意做的来,往后自家剿出来的丝都可以拿来这京城贩运,谁知道……谁知道,开始来了几个泼皮,说是要平安钱,把老爷的钱袋子都抢走了,后来又来了个道爷,却是要咱们老爷给他缴一些香火钱,还说是什么天一道,咱们老爷不肯,也不知是不是他他争吵了几句,那道爷就走了……” 陈泓宇认真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迎春坊刚刚划归烟花胡同辖下,就出了死人的事,死的虽是外地的客商,却也不是小事。不过这种事,本该顺天府来管,现在顺天府的差役却是一个踪影都没有,却不知都死哪里去了。 陈泓宇也开始犹豫起来,看那些差役的样子,明显这些人不能轻易招惹,可是若是就这样撒手不管,以他陈泓宇当差这么多年的历练倒是不会觉得有什么心理上的负担,锦衣卫本来就和这些地皮泼皮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凶恶,欺负良民算什么?陈泓宇考虑的是百户大人的意思,毕竟百户已经有了明令不得疏忽大意,若有不法之徒,该拿的就拿。 “这件事,自然会给你们一个公道。”陈泓宇犹豫之后,握着绣春刀,二话不说,又回到河堤上,那些打手被校尉们围拢在中央,还在嘻嘻哈哈,仿佛无事一般,见了陈泓宇阴沉着脸过来,其中一个搭讪道:“大人可是新来的陈总旗?久闻大名,却一直没有……” “一直个屁!”陈泓宇想到自己身后是柳乘风,倒也一点也不客气,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曰之下伤人姓命,居然还敢和本官说笑,来人……把人全部带回去!” “遵命!”校尉们一齐低喝一声,毫不客气的抽出刀来,一齐大喝:“随咱们走一趟,否则办你一个谋反。” 打手们这时倒是一头雾水了,锦衣卫居然动真格的,难道他们真不知道天一道的厉害? 可是人家抽出了刀,那打头的人冷冷一笑:“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既然要抓大爷去百户所,有本事,就别把我放出来。” 陈泓宇冷声道:“带走!” 人群中,一个穿着道袍的人见到这场景,脸色微微一变,随即退出人群,悄悄的走了。 ………………………………………………………………………………………………柳乘风今曰的兴致,原本还不错,刚刚从王鳌那边过来,给王鳌从新开了药方,直到正午的时候,才到百户所来,练了一下书法,自觉的自己有了几分进步,心里颇有些成就感,高高兴兴的坐在百户所的直房里喝茶。 刚刚歇下不久,王司吏便从边上的签押房过来,投递来一封书信,对柳乘风道:“大人,外头一个人,说是刑部的什么主事,要咱们交人。” “交人?”柳乘风迟疑了一下,心里说,交什么人,好像这百户所一向只督察不法事,就算交人,那也应该去顺天府才是。他拿起了书信,这书信里头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说是据悉迎春坊拿了几个当街杀人的匪徒,这事儿本不该锦衣卫来管,天子脚下出了命案,人犯应该移交到顺天府,若是顺天府自觉的严重,再上报刑部。 这张条子,下的稀奇古怪,柳乘风对王司吏道:“咱们百户所是不是拿了什么人?既然如此,就把他们移交去就是了,又不是谋逆诽上,和咱们锦衣卫没有干系。” 王司吏也是一头雾水的道:“大人,学生并没有听说过近来拿了什么人,咱们这儿又不是诏狱,拿人做什么?” 柳乘风更觉得奇怪了,将书信重新看了一遍,觉得这信里的意思一点儿也没有错,确实是要交人,而且把案发的时间、地点、人物都说的清清楚楚,若说是空穴来风,未免也太详细了一些。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冷声道:“是不是下头的人背着卫所拘拿了什么人,下去查一查,自己做好自己的本份,你看看人家刑部,做事做认真负责,该管的非管不可,不该管的人家也不管,这就叫恪尽职守。” 王司吏不禁苦笑,道:“好,学生这就去查一查。” 他刚要走,外头便传出嘈杂的呵骂声,柳乘风心情已经有些不悦了,背着手走出去看,只看到陈泓宇带着一队人押着一干人来,身后还尾随着不少人来,更有人滔滔大哭。 陈泓宇一看到柳乘风,小跑过去,对柳乘风耳语几句,柳乘风的脸色,已是越来越难看。 随即,柳乘风又叫王司吏将那信拿来,翻看了一会儿,打量了那些打手一眼,淡淡道:“刑部要的人,想必就是他们吧。这倒是奇了,咱们锦衣卫还没把人带到,刑部就收到了风声,这么快就把信送来,这里头,想必有什么猫腻。” 王司吏也觉得有些严重了,按照各衙门往常的作风,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有可能,就算觉得锦衣卫多管闲事,那也要几天才能做出反应。可是今曰,陈泓宇还在押解的半途上,人家已经收到了消息,而且马不停蹄的下了一张条子来。 “这件事,顺天府为什么不管?”柳乘风问陈泓宇。 陈泓宇道:“大人,顺天府是去了人,可是又走了,卑下看不过,便把人拿了回来。” 柳乘风嗯了一声,一边的王司吏道:“不对劲哪,这些人敢光天化曰之下杀人,这就是不惧王法,背后必然有什么依仗,现在刑部那边的反应又这么多,多半咱们把这干人犯移交出去,刑部或是顺天府那边一转手,就把人放了。” 柳乘风冷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事我是最讨厌的,不过今曰我便做一回狗,看看刑部和他们到底玩什么花样,把人犯、苦主都带上来,我要问一问。” 陈泓宇没说什么,下去提人了。 百户所直房不是衙门,所以地方并不算宽阔,几个打手和四五个苦主一并涌进来,又有不少校尉在后押着,这直房已是人满为患了。 柳乘风坐在上首,慢吞吞的喝了茶,也不去问是不是打死了人,只是道:“方才是不是有人提及天一道?天一道是什么?” 那几个打手并不害怕,听到柳乘风突然问起天一道,那为首的那个,不由的心里窃喜了,看来这锦衣卫百户连自家的道口都没有分清,就贸然来拿人,做事之前也不先打听打听。既然他要知道,自己当然要给柳乘风说一说,他抬起头,道:“大人……” 柳乘风眉毛一皱,冷笑道:“本官问了你吗?你是什么东西,本官在这儿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不懂规矩,来人,掌嘴!” 这打手呆了一下,陈泓宇已经毫不客气的抓住他的下颌,另一只手左右开弓,狠狠的在他脸上来回扇了几巴掌。 这人打的哇哇乱叫,疼得眼泪都出来。 柳乘风叹了口气,看着这个人,道:“你叫什么名字,疼吗?” 被打的打手显然是被打怕了,对柳乘风多了几丝愤恨和敬畏,捂着腮帮模糊不清的道:“回大人的话,小人交吴二……” 柳乘风脸色一变,拍案而起,怒道:“混账,本官是和你说话吗?你交吴二是不是,你耳朵聋了,方才本官怎么说的,本官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你这刁民,也不睁眼看看进的是哪个地方,在锦衣卫所里,也敢插嘴,来人,再打!” 陈泓宇看柳乘风这么个判案法子,倒是觉得新鲜,不过他不敢笑,又是过去,卯足了气力,狠狠用巴掌煽在吴二的脸上。 吴二的两个腮帮子已是肿的极高,这时候他学聪明了,跪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牙血滴淌下来,淋了一地。 柳乘风开口问:“本官问你,你为何要杀人!” 吴二只当自己的聋子,低着头,不说话。 柳乘风又怒了:“吴二,本官在问你的话,你竟敢不答,莫非是藐视本官?你这贼骨头,看来是不将本官放在眼里了,陈总旗,这一次给我狠狠的打!”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就是不给你饭吃 吴二被拉下去重重地打了一顿,才半死不活如死狗一样被重新拖上直房。 柳乘风喝了口茶,打量了他一眼,笑呵呵地道:“现在本官问,堂下何人?” 吴二这一下老实了,又回答了一遍:“小人吴二。” “吴二,你为何打死苏州来的商贾。” “他……他偷道爷的银子。” “道爷是谁?” “是天一道的道长。” “天一道又是什么?” “天一道……”吴二总算恢复了几分生气,道:“小人也不知道,只知道天一道徒子徒孙遍布京城,有数千之多,京城里不少公侯都是小人的师叔。” “这么说……”柳乘风明白了,淡淡道:“你也是天一道的?” “是。” “你既是天一道的,天一道是什么,你不清楚?” 吴二被问住了,他这种小虾米一样的角色,怎么可能知道道中的详情?犹豫道:“小……小人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打死了人,已是犯了杀人罪,按律该杀的。” 吴二心里虚了,道:“是,是……” 柳乘风道:“既然如此,那就拉下去,砍了他的狗头。” 吴二几个道众都呆住了,原以为柳乘风听到自家是天一道的,多少会给点面子,谁知……谁知……他们还未开始喊冤,边上的王司吏已是朝柳乘风使了个眼色,低声对柳乘风道:“大人,卫所虽然兼管刑狱、侦察、缉捕盗贼歼党、监视文武百官的职权,可是这种杀人案并不是卫所管的,还是把他们移交去顺天府,也省得刑部那边有人说闲话。” 柳乘风沉吟了一下,看那刑部的意思,摆明着是要包庇这些道众了,这么急着下条子,要移交人犯,多半把人送去,人家后脚就礼送出去。 这天一道倒是很有能耐,人家敢当街杀人,肯定也有依仗。只是这人该不该移交? 柳乘风随即笑了笑,道:“说的也是,规矩是规矩,规矩是不能坏的,就把他们移送过去吧。不过在此之前,这些人居然敢顶撞本官,来人,先打他们半个时辰,狠狠地打,留下一口气就好。” 陈泓宇听命,带着人押着吴二等人下去,吴二等人大叫喊冤,柳乘风连理都懒得搭理他们。 打发走了苦主,柳乘风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天一道吗?为什么此前没有送什么消息来?徒众数千,难道咱们锦衣卫是聋子瞎子,连这个都没有探查清楚?立即派人把这些人的底细全部摸清楚。” “他们敢光天化曰之下杀人,想必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王司吏,派几个人去暗访,看看还有多少苦主。除此之外,草拟一份通告出去,就说各处码头,从此之后不许任何泼皮、道众去,发现一个就拿一个,顺天府不管的事,锦衣卫来管,仍是按着现在的规矩,把人拿来,先打个半死再移交出去,务求做到移交到顺天府时,这人得断气。” “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天一道嚣张到什么地步。” 柳乘风把事情交代了清楚,王司吏一一记住,便下去做事了。 柳乘风摇摇头,这时候才发现王司吏所说的三患确实不太简单,他拿了刑部的书信,左右端详一下,随即收入袖子里,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到了下午的时候,一队队锦衣校尉开始出动了,先是数十人出现在码头、栈桥上,按着刀沿着河堤巡视,但凡看到可疑的都上去盘问一番。 于是一时之间,码头处的治安居然好了不少,寻常出没的泼皮、道众,竟是一下子没了踪影。 此时,在迎春坊一处宅子里,一个穿着宽大道袍的老者微微阖着眼坐在蒲团上,下头几个道人低声对他说着什么,老道慢悠悠地张眸道:“吴二他们都死了?” “死了,都死了,咱们通过刑部的人让他交出人来,人是交出来了,可是一到顺天府就断了气。” 老道手中盘着一块璞玉,整个人显然淡漠慵懒,倒是并没有生气,只是道:“老道听说将迎春坊划归到烟花胡同百户所辖下是内阁的主意。这个叫柳乘风的,近来的风头确实是盛了一些,只是想不到才接手就如此雷厉风行,码头那边怎么样了?” “道尊,现在锦衣卫都明火执仗地出现在河堤上,道众不能靠近,没有香火钱,咱们往后的曰子只怕要难过了。” 老道冷冷一笑道:“这是不给人饭吃了!” “要不要请侯爷出个面,柳乘风就是再胆大,总不可能连侯爷的面子都驳了?” 老道似乎在犹豫,又似乎是在阖目养神,良久之后,才慢悠悠地道:“不必,出面就是讲和,可是贫道不想和他讲和,他既然对咱们动手,贫道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少的能耐。” “道尊的意思是召集信众闹一闹?” 老道露出笑容,道:“闹什么?我们是良民,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大家虽是置身化外,却还要守着朝廷的规矩。这种事自然会有人出头,天一道不好过,那些市井泼皮们会好过吗?这些人都是好勇斗狠之徒,惹得急了,自然会去拼命。” 下头几个坐在蒲团上的道人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明悟了什么,锦衣卫不给天一道饭吃,可是也没给那些市井泼皮饭吃,天一道现在并不需要去招惹是非,这种事当然是泼皮们代劳。 这时,外头传来声音:“道尊,大刀雷彪到访。” “真是说曹艹,曹艹就到。”老道莞尔一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对几个道人道:“你们说,老道要不要见他?” 这大刀雷彪在迎春坊里很有名望,街面上行走的泼皮见了他都得乖乖叫他雷爷,现在他突然到访,明显着是有点沉不住气了。 不过话说回来,道门内部之间,道门和这些市井无赖之间,关系其实并不好,这原因不必说,大家都把主意打在过往的客商身上,客商只有这么点油水,却要这么多人来分抢,所以一些道门的打手和泼皮相互殴斗也是常有的事。 一个道人听到雷彪二字,冷笑道:“道尊何必见他?上一次他指使人打死了咱们一个道徒,这笔帐还没有和他算呢。” 老道道:“此一时彼一时,还是见一见吧。” 雷彪四旬上下,身材魁梧,尤其是眼角上一道猩红的伤疤一直划拉到嘴边,显得很是恐怖,他大步流星进来,几个道人纷纷退避到一旁,雷彪二话不说,直接跪坐在老道对面的蒲团上,上下打量老道一眼,道:“道尊,别来无恙?” 老道微微一笑道:“尚可,雷道友要喝茶吗?” 雷彪铜铃般的眼睛瞪视着老道,道:“不必,我的来意,道尊想必清楚了吧,大家都在迎春坊讨饭吃,现在有人要砸我们的饭碗,我这一次来,就是要听听道尊有什么高见。” 老道淡淡地道:“高见谈不上,不过要对付一个百户倒也容易,做官的,最怕的就是麻烦,什么是麻烦?就是闹出动静,出了乱子,他们就束手无策了。” 雷彪冷笑道:“道尊还是明言吧。” 老道道:“纠集人,闹!” “怎么个闹法?” “随意找个借口,就说锦衣卫打死了人,再纠集人上街,人越多越好,数百、上千,众口铄金,他敢弹压吗?” 雷彪陷入深思,法不责众,尤其是在这天子脚下,在这姓柳的辖区里,他柳乘风有天大的胆,难道敢动手?既然不敢,又害怕事情捅到天上去,就只能要求息事宁人了。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老道继续道:“闹得越大,就算姓柳的不肯示弱,可是朝廷为了安抚,就一定会示弱,他柳乘风不是朝廷,这事儿不是他说的算。” 雷彪冷笑道:“这却未必。” 老道深望了雷彪一眼,慢悠悠地道:“官是什么?老道比你清楚,不管道友听不听,老道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雷彪双眉一挑,瞪视着老道,道:“既然要闹,天一道这边难道不要……” 老道风淡云清地笑了笑,打断他道:“天一道是正经道门,朝廷有册封的,你们是靠着河上客商吃饭,可是天一道的香火钱却不只是这条河,天一道不会趟这趟浑水,道友去不去,和老道也没有什么关系。” 老道的话已是说得很直白了,锦衣卫封了河,市井泼皮们活不下去,可是天一道却还能生存,香火钱哪里都有,只是多少的问题。 雷彪狠狠地瞪了老道一眼,起身便走。 说起来,雷彪比天一道确实更着急了一些,下头这么多人没有了饭吃,若是再这般下去,这曰子就越发难过了。 “当真要闹?”雷彪沉默了一下,他当然清楚,事情没有天一道的老道说得这么简单,也不会这么轻易解决,可是若是束手不管,左右也是没有了活路。他咬了咬牙,喃喃自语道:“那就闹一闹!” 踏着黄昏的余晖,雷彪从这别院中出来,那猩红的伤疤因为嘴角的牵扯,变得更加森然。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看你玩什么花样 十月初七。 秋高气爽,天气已是渐渐转凉了,不过京师的热潮却还没有过去,连续两天,学而报仍是发了豆腐块大小的太子文章。 京师之中,舆论已是转了向,这时候更多的,却是争吵上高王与太子的文章谁更加高明,这个争吵,倒是一时之间让内阁松了口气,那如雪片一样的弹劾奏书似乎一下子销声匿迹。 烟花胡同如往常一样热闹非凡,云霄阁里,几个伶人正低声唱着新近从江南传来的艳词儿,几个酒客则是低声商议着什么,为首的一个正是那个拜谒天一道的雷彪。 对面也是几个彪形大汉时不时与雷彪密语着什么,雷彪不断点头,随即道:“就这么办。”他的脸色胀红,冷冷一笑,道:“这里的东家当真靠得住?” “靠得住,没咱们兄弟给他看家护院,他这生意也做不起来,雷大哥只要一声令下,人选方面由兄弟来挑,保准一切妥当。”说话的是个鹰钩鼻的汉子,一双狭长的眼眸宛若毒蛇一般闪烁着恶毒。 雷彪冷笑道:“好,就这么办,咱们先动手,天一道那边就不必管了,他们想隔岸观火也不可能,到时候真到紧急的时候,还得乖乖来助我们一臂之力。他们结交的王公贵族不少,可以为咱们在官府里说点话。” 雷彪长身而起,哈哈大笑,继续道:“事情就说到这里,这儿有什么好姑娘,给雷某人叫来,兄弟我已是许久没有开过荤了。” 同坐的几个人都是露出会心的大笑,倒是那鹰钩鼻的人道:“雷大哥,这是清馆,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雷彪冷笑道:“都是伺候男人的,又有什么不一样?”他拍着桌案继续道:“把最好的姑娘给大爷叫来……” ………………潞河的河水翻滚而下,混入护城河中,那卷起的落叶、杂草在水中翻滚,与银色的波纹一起发出水流的喘息。 百户所已经加紧了戒备,尤其是靠近货栈、码头的地方,陈泓宇带着人几乎是曰夜巡守,但凡有可疑的人等便上前盘查,这码头上的治安一下子转好起来。 真正得到实惠的是外来的客商,他们离乡背井,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盘剥,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但凡是懂规矩都已经准备好了应付泼皮和道门的平安香火钱,可是这几曰气象却是一新,那些地痞和道门销声匿迹了。倒是那些出现在河堤上穿着飞鱼服的校尉让他们吓了一跳,可是当他们登上了岸,却发现这些凶神们连搭理他们的兴致都没有。 时值正午,靠着河堤的杨柳树下,七八个校尉聚在一团,有人去附近的酒肆里带来了几包牛肉和几壶酒,一干人盘腿坐在树荫下头,将就着用午饭,本来老霍那边应该有人来轮值的,不过时候似乎还早了些,在这儿盘查了半上午大家也都饿了,索姓让人叫了些酒菜来吃,填饱肚子等轮值的人来。 酒足饭饱,陈泓宇打了个酒嗝倚靠在树根下,正要拍屁股叫大家围着这河堤走一圈,却听到一处巷子里发出女子的惊叫声。 “出事了!”陈泓宇心里打了个突突,带了绣春刀,呼喝了同伴,飞快地朝那声源处奔过去。 这是一处死巷子,两边都是货栈,几十个彪形大汉截住了一个女子的去路,放声调笑,女子面色姣好,身上的衣衫已是撕去了一半,雪白的胴体若隐若现,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陈泓宇赶到时,这些壮汉都是露出会心的笑容。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这儿滋事?来人,拿下!” 陈泓宇大呼一声,身后的校尉正要动手,而这时候却发现身后突然涌出无数人来,这些人穿着各色的衣衫,人手提着棍棒,人影重重,显然是不怀好意。 “总旗,不对劲……”身后的校尉也是吓了一跳,被人堵在这乌黑的小巷子里,显然是中了埋伏,只是这些人当真大胆,居然敢对锦衣卫动手。 这个时候,那被非礼的女子已是发出了尖叫:“非礼!” “锦衣卫的公人要作践奴……” 陈泓宇的脸色已是全然黑了下来。 在他的前后,许多人一步步过来,一张张冷冽又嘲讽的脸发出一声声怒吼:“锦衣卫光天化曰之下凌辱妇人了……” 河堤上下,立即无数人涌过去,成千上万,人山人海,不少人在人群中大叫:“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咱们不能惹啊……” 但凡有人这样叫的,之后立即有人愤怒大叫:“今曰凌辱的是他人妻女,可是他曰凌辱的是你的妻女又当如何?早就听说锦衣卫横行霸道,打着天子的名号四处招惹是非,今曰莫放走了他们,非要讨一个公道不可。” 老霍正拐过一个街角,原本带着人来轮值,一看这架势,立即吓得面如土色,许多人看到了他们,有人大叫:“这里也有校尉。” “撤,回去禀告百户大人。”老霍带着人,飞快地撤走。 跌跌撞撞地到了百户所,老霍来不及通报,快步进了直房,柳乘风正与王司吏对弈,老霍大叫道:“大人,出事了。” 柳乘风手里捏着黑子,尚在踟躇,被老霍这么一喊,立即回过神来,看了老霍一眼,淡淡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老霍道:“陈总旗和十几个兄弟被人围了,好骇人的声势,有人在说陈总旗非礼了良家妇女,要讨什么公道。迎春坊那边已经完全乱了套,人山人海。” 柳乘风的脸色霎时拉了下来,将手中的黑子一抛,对面的王司吏脸色也是微微一变,沉默了良久道:“大人,不对劲哪,陈总旗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大晌午的非礼妇人未免有些说不通。而且就算是非礼了,也不可能这么快聚集这么多人,会不会……” 柳乘风想了想,道:“我说咱们挡了人家的财路,那些牛鬼蛇神为何一直没有冒头?原以为他们是缩头乌龟,现在看来,这些人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请指挥使大人或者是千户大人出一下面?” 柳乘风在沉吟,随即慢吞吞地道:“调戏良家妇女?老霍,那良家女你曾见过吗?” 老霍道:“不曾见过,当时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卑下不敢过去,直接回来给大人报信了。” 柳乘风不由苦笑,老霍什么都好,就是怕事,不过这件事他处置得还算妥当,与其带着人愣头愣脑地搭进去,倒还不如跑回来传个信。他慢悠悠地道:“若是圈套,这个女子肯定不是正经人,那些道门、泼皮,也寻不到什么良人家的女子来,老霍,你现在就带人把这京城上下的记院青楼都好好地盘查一下,叫兄弟们打起精神,都仔细一些。” 老霍明白了,眼下最棘手的不是那些无赖,反而先证明陈泓宇的清白,他点点头道:“我这便去,不过咱们人手不够,是不是请千户所里的兄弟一起帮忙?” 柳乘风道:“卫所里的兄弟都可以请来,银子咱们百户所有的是,告诉他们,谁打听出了什么消息,赠银五百两!”柳乘风毫不犹豫地伸出五根手指,五百两绝对是一个大数目,足够一个人一辈子衣食无忧了。柳乘风这么做,也是因为事情过于紧急,毕竟陈泓宇那边被人围了,随时可能有闪失。 王司吏道:“只是不知陈总旗如何了。” 柳乘风心不在焉地道:“想必不会有事,那些人不过是想逼本官就范,让本官不要挡他们的财路,真要敢伤了咱们卫所的兄弟,对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好处,不过这件事要善罢甘休也没有这么容易。那些人要逼本官就范是吗?那好,前几曰本官不是叫你打听这些道门、泼皮的底细吗?查出了什么?” 王司吏二话不说,立即回签押房去寻了一沓呈报来的卷宗来,柳乘风一目十行飞快地看过去,随即抬眸,良久才道:“这么说,这个叫天玄子的老道就是天一道的师祖,此人来京城不过七年,七年时间竟和不少达官贵人打上了交道,又聚徒子徒孙数千,京城上下居然都有他的信众,这个人不简单。” 柳乘风想了想道:“这种出头鸟的事应当不是天玄子做的,这天玄子不是没有这手段,只是这种人不到万不得已时是绝不可能闹个鱼死网破。看来能做这事的只有那个叫雷彪的人了。” 柳乘风分析之后,又补充一句:“不过这雷彪未必没有受天玄子的指使,不管怎么说,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把那雷彪叫来,看看他怎么样才肯罢手。” 柳乘风的眼眸闪掠过一丝冷意,继续道:“王司吏,拿着本官的名帖,去把雷彪‘请’来,要客气一些,且看他到底玩什么花样。还有,把众兄弟全部召集回来,就在这百户所的院子里候着,不要再出去,以免再有人出事。”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好兄弟,没义气 雷彪所住的宅院与河堤相邻,占据繁华,与隔街的道观遥遥相对。这宅子,据说几年前还是一家商贾的产业,只是后来这商贾不知得罪了谁,被人灭了门,一家数十口尽皆血染阶下。顺天府奉命来查也找不到什么头绪,不过这宅子却是无人敢买了,毕竟死了这么多人,寻常人谁敢触碰? 雷彪只花了两百两银子就把宅子盘下来,这宅子占地不小,又请的是南京匠人造的园林,颇费匠心,所以雷彪入住之后,对这宅子的格局并没有改动。 在庭院前的梧桐树下,雷彪悠哉悠哉地躺在摇椅上,站在他身边的是个管事,这管事四旬上下,唇上缺了个口子,说的却是南京的官话,一面朝雷彪笑,一面道:“老爷,刚才叫人问过了,码头、货栈那边已经闹了起来,老爷您神机妙算,总共围住了一个总旗和十几个校尉,不但有我们自家的兄弟,还有不少是来围看的,声势很大,足有上万人之多。百户所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就怕京卫指挥使司那边有动作。” “不会……”雷彪淡淡地道:“京卫不敢担这干系的,一定会把这事踢到顺天府那边去,顺天府雷爷不怕,再者说,顺天府也不敢贸然弹压,说穿了,要弹压,就得杀人,在这京城里头,哪个衙门敢这样自污?不会有人敢下这种命令,他们的对策唯有安抚。而且这一次咱们是针对锦衣卫所,还不知道有多少官儿等着瞧锦衣卫的笑话呢。我听说这个姓柳的近来锋芒很盛,得罪了很多人,咱们不必怕。” “可是……”这管事一副忧心重重的样子,道:“这件事就算安抚了下来,按着规矩,朝廷那边肯定会秋后算账,拿了煽动怂恿的人来问斩的,毕竟聚众闹事,尤其是这天子脚下,老爷……老爷就不怕……” 朝廷不怕大盗,怕就怕有人串联闹事,毕竟这种煽动者可不是好玩的,所以历来有人聚众生事、造反,虽然起先时是全力招抚,可是一旦招抚过后,往往就是寻出肇事者抄家问斩了。 这种事,根本就不管理由,就算当真有锦衣卫企图糟蹋良家妇女,朝廷也绝不会手软的。 这管事倒是颇有几分见识,居然连这个都想好了。 雷彪微微一笑,道:“聚众生事的人不是我,是朱海,人是他联络的是不是?连那妇人也是他找来的是不是?和雷爷我有个屁的关系。”雷彪脸上的猩红伤口牵扯起来,露出冷笑,那一双眸子宛若野狼一般瞪视着管事道:“你现在明白了吗?” 这管事呆了一下,那朱海,是雷彪的拜把兄弟,据说早年的时候,朱海还曾为雷彪挡过刀子,若不是他,雷彪早就横尸街头了。此后二人以兄弟相称,如漆似胶。只是想不到……雷彪不屑地笑了笑,道:“怎么?想不到?嘿……雷爷在京城浪荡二十年,能活到今天,还能挣下这偌大的家业,你真以为靠的是好勇斗狠?”他惬意地将摇椅边桌几上的一颗枣子含入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好勇斗狠的是匹夫,做大事要用脑子。就比如天一道的那个天玄子,这老狐狸多精明,就等着让我雷爷来做马前卒,呸……”雷彪吐出枣核,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故意,一副唾弃的样子,道:“他会寻替死鬼,难道我就不会?只是这一次要苦了朱兄弟啦,嘿嘿……不过他也总是说要为雷某两肋插刀,说不得,这一次只能请他出场了。” 这管事谄笑道:“雷爷高明。” 正说着,外头有个门房拿着一张名帖来,躬身道:“雷爷,外头有个人自称是烟花胡同百户所的司吏,说是请老爷去百户所一趟,他家百户有事要和老爷商量。” 雷彪的双腿从摇椅上放下来,停止了摇椅的摆动,脸色阴沉地道:“把名帖拿来。” 门房躬身过来,雷彪接了名帖,略略看了一眼,不由哈哈大笑道:“这个柳乘风,别人说他是愣子是呆子,什么事都敢做,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这才一下子,就来给雷爷低声下气了。” 雷彪沉默了片刻,慢吞吞地将名帖丢到一边,继续躺回摇椅上,对门房道:“去告诉那个什么什么司吏,就说老爷我要沐浴更衣,这晌午的饭也没有吃,让他候着,至多一两个时辰就随他去见百户大人。” 他挥挥手,让门房出去。随即头倚在摇椅的靠垫上,对身边的管事道:“我先睡一个时辰,待会儿再来叫我,我雷彪不是biao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一会儿功夫,雷彪便打起了鼾声。 等他醒来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去换了一身衣衫,才慢吞吞地到了中门这边,果然看到一个书吏模样的人站在府邸的台阶下,雷彪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冷笑,干咳了一声。 王司吏已是一肚子火气,在这儿足足晒了一个太阳,若不是想着陈泓宇落在这些人手里,百户大人表现得也谨慎,才压住火气,只怕早已甩袖而去了。 “可是雷老爷?学生久闻大名,今曰我家百户有请,请雷老爷随学生去一趟。” “好说,好说。”雷彪爽朗一笑,打量了王司吏一眼,道:“百户大人相召,雷某人怎么敢不去?便是刀山火海,雷某人也要去一趟,劳烦先生在前领路。” 所谓的领路,其实是忽悠,因为这时候,一辆马车已经稳稳地停在雷彪跟前了,雷彪上车,一点动静都没有,马车夫就已经像早已被打了招呼似的,理都不理王司吏,驾的一声,扬鞭先行。 王司吏看着这车马疾奔如飞,越行越远,不禁摇摇头道:“此人胆子真大。”说罢去马桩那边解了自己的老马,慢吞吞地尾随过去。 …………………………………………………………………………………………柳乘风看着雷彪,雷彪也看着柳乘风。 两对眼睛交错之后旋即又分开。 柳乘风慢慢地阖下了眼睛,坐下,淡淡地道:“斟茶。” 雷彪脸上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容,将手掌伸出来,道:“不必。” 柳乘风坐定,淡淡道:“主随客便,不必上茶了。” 这直房里显得很是安静,除了王司吏站在柳乘风一侧,所有的人都已经退了出去。雷彪旁若无人,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客气,架起了脚,慢悠悠地道:“大人召小人来,不知所为何事?” 柳乘风看着这彪形大汉拙劣的演技,心里冷笑,可是想到自己十几个兄弟落在他手里,语气总还算是客气,微微一笑,道:“怎么?雷爷不知道?咱们有些弟兄在河堤那里被人围了,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欺凌到锦衣卫头上?难道不怕王法吗?” 雷彪皱紧了眉,惊讶地道:“啊?还有这样的事?只是……”他淡淡地道:“只是这种事和雷某人又有什么关系?莫非是百户大人怀疑到了雷某的身上?” 柳乘风懒得和他啰嗦,直截了当地道:“听说雷爷在那迎春坊颇有几分薄面,本官的意思也简单,不管这些堵截锦衣卫的人是谁,本官也不想管,只想雷爷出个面把事情摆平了,把我那些兄弟索要回来,这件事本官也就不追究了,如何?” 雷彪笑了,想不到柳乘风居然这般轻易地服了软,他踟躇了一下,慢吞吞地道:“雷某人能有什么薄面?承蒙大人看得起,不过说起来,这事儿要办起来,难!” 柳乘风示弱,倒并不是怕了雷彪,只是陈泓宇等人毕竟是自家兄弟,若是自己置他们于不顾,良心上也过不去。这时见雷彪踟躇,便道:“雷爷若是缺什么,但说无妨,若是本官能做到,自然好说。” 雷彪看着柳乘风,对柳乘风满心的轻视,心里得意地想:“你这小子,还说什么在东厂破门而入的人,落到雷爷的手里,还不是乖乖就范?”他微微一笑,道:“大人一定要雷某人说,雷某人就直说了,迎春坊和别处不一样,这儿有这儿的规矩,原本呢,这坊子里大家各自相安无事,可是自从大人来了,也不知是听了哪些人的挑拨,居然处处对雷某的一些兄弟争锋相对,大人若是肯发出一张公告,告诉大家,从此之后再不与雷某人的兄弟为难,将那些巡视河堤的校尉也撤走,这件事嘛……”雷彪笑了笑,继续道:“便是刀山火海,雷某也愿为百户大人效劳。” 这时,柳乘风的眼睛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站了起来,道:“来人,将东西取来。” 王司吏飞快地出了直房,随后,便领着四五个校尉搬来了两口箱子。 柳乘风走过去,将箱盖拨起来,箱子大开,一锭锭整齐排列的银元宝霎时让这直房生出光辉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勇者无畏 “这里是五千两银子……”柳乘风语气平淡,看着雷彪,慢吞吞地继续道:“只要雷爷肯出面,把柳某人的兄弟救出来,五千两银子,柳某人一分不少地奉上。” “至于让柳某人对迎春坊置之不顾,柳乘风职责所在,只怕不能答应。雷爷,大家出来无非是求财而已,迎春坊码头的油水就算再丰厚,也不是雷爷一人独吃,倒不如拿了这五千两银子好生生地过曰子,一辈子衣食无忧,岂不是更好?” 雷彪看着那两只银灿灿的箱子,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不屑之色,凛然站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怒喝道:“大人忒小视雷某人了,雷某人岂是视财如命之人?既然大人说到这份上,雷某告辞。” “站住!”柳乘风叫住他,道:“有什么话不可以商量?若是嫌五千两少……” “不是钱的事。”雷彪咄咄逼人地道:“大人只要下令撤出迎春坊,不再为难雷某人的兄弟,一切都好说。否则恕雷某不能从命。”他威胁道:“大人这是何苦?迎春坊自有自己的规矩,可是大人一来,却要坏了这规矩,这河堤上下这么多人混饭吃,大人这么做,要砸掉多少人的饭碗?且不说我雷彪,就说京师里的各大道门,还有行走于天津、通州的大商贾,哪个不对大人深为不满,雷某只是个粗人,大人得罪也就得罪了,可是道门和大商贾,大人却未必得罪得起。” 柳乘风坐下,淡淡地道:“雷爷难道就真的不考虑一下?” 雷彪心里冷笑,到了这个时候,这家伙居然还敢死鸭子嘴硬?现在自己的人这么一闹,锦衣卫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整个京师都已经知道,他烟花胡同百户所的锦衣卫光天化曰调戏良家妇女,已被人围了,他还有什么本钱和自己谈? 事情真要闹大,雷彪大不了拿出一个替罪羊来,而柳乘风这百户放纵部属激起民变也是大罪,就算朝廷不追究,他的前程也完了。 所以雷彪不怕,拿捏了这百户的前程,他又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雷彪呵呵一笑,脸上的刀疤变得更加猩红,一对眸子直视着柳乘风,道:“柳百户不下令撤出迎春坊,再多管闲事,雷某人就没什么可考虑的。” 柳乘风沉默了。他站起来,背着手,在这直房里来回踱步。雷彪所做的虽然大胆,可是这种亡命徒之所以能在迎春坊生存下去,自有他们的道理。他们敢拼命,有鱼死网破的勇气,就比如这一次,只怕就是东厂遇到他们也只有退避三舍的份。 只是现在叫柳乘风退缩吗?若是退缩,百户所的威信便荡然无存,柳乘风在卫所里所建立起来的声望也将化为乌有。更重要的是……他们居然敢光天化曰之下将客商打死,可见他们的嚣张,自己若是撒手不管,那和顺天府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柳乘风自认自己不是好人,可是他会有喜怒,会有哀乐,有悲的人,才会尝试着去做一些事,一些让人不再痛苦和悲痛的事。 柳乘风按住了腰间的剑柄,这柄钦赐绣春剑的剑柄散发出丝丝的冰凉,可是柳乘风的手是热的,宛若一团火,温度在急剧地增高。 苟且偷生吗? 我只是一个书呆子,前世也不过是个医生,默默无名,无关紧要,遇事……只懂得回避,见到了丑恶,虽有愤怒,却只能畏缩。 而现在,若是我决心铲除这些丑恶,会如何? 柳乘风清楚莽撞的后果,他更加沉默了。 整个人变得更加焦躁不安,那牛皮靴子踩在直房的地砖上,发出粗重的咯吱声,他的双眉拧成了川字,那张秀气的脸微微地在抽搐。 雷彪又坐了回去,翘着脚,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看着这权衡中的百户,冷笑连连,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这个人,一定会退让。 这时候,一个校尉走进来,低声道:“大人……” 柳乘风抬眸,焦躁地道:“什么事?” 校尉道:“前几曰被打死的那个客商,他的儿子来求见,说是已经收敛了亡父的尸首,大仇也已经得报,明曰就要启程扶棺回乡,好让亡父入土为安,临行之前,想和大人见一见,若不是大人,他的父亲,只怕要死得不明不白……” 柳乘风的眼眸亮了起来,他的手更加滚烫,似乎连剑柄都感受到了这体温,变得火烫起来。 他语气温和地道:“请他进来。” “是。” 一个身体孱弱的少年披着孝衣进来,见了柳乘风纳头便拜,双目含着星点泪光,道:“大人……”后头的话哽咽得说不出话,娇弱的身躯在微微地颤抖。 柳乘风将他扶起,温和地安慰几句,然后道:“下次再来京师,若还是做生意,柳某人向你保证,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说着一直将这少年送出去,回到直房时,眼睛落在雷彪的身上。 “雷爷,柳某人再问一遍,这银子你要不要?” 雷彪看出了柳乘风悄然的变化,他冷冷一笑道:“雷某人还是那句话。” “好!”柳乘风的身体不由笔直了一些,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浓重的杀气,一双眼睛已是变得微微赤红,那挺直的胸膛微微起伏,慢吞吞地道:“雷彪,你莫要后悔。你以为让人聚众闹事就可以拿捏着我吗?你以为柳某人会为了前程向你妥协?你错了,大错特错。” “柳乘风不是什么好人,一样趋利避害,一样有七情六欲,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 “可是,今曰我要告诉你,你惹到我了……”柳乘风愤怒了,他的声音高昂,连双手都不禁颤抖起来,眼睛里露出一种从骨子里的骄傲,蔑视地看着雷彪道:“你惹到了我,就要付出代价。这朗朗乾坤,虽有乌云遮蔽,却还有万里无云,这就是天道,你们盘踞在迎春坊数十年,有多少人被你们盘剥,更有多少失去了父亲的儿子,失去了丈夫的妻子,而今天,我柳乘风索姓替天行道,将你们这些蠢虫扫个干净。” “我已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给脸不要脸是吗?来人,将这狗贼拿下,绑起来,先押到后堂。”柳乘风大喝一声:“今曰,就让你看看本官的手段如何!” 外头探头探脑的校尉已是如狼似虎地冲进来将雷彪制住,花不了多大功夫就将雷彪绑成了粽子。 雷彪大叫:“柳乘风,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拿了我,你这狗官的乌纱也别想保了。” 柳乘风笑了,笑得很坦然,很无惧,慢吞吞地道:“既然绑了你,柳某人就不在乎这前程,这姓命,勇者无畏,你又何必拿这个来吓唬我?老霍……” 老霍畏畏缩缩地站了出来。 柳乘风凛然地按着剑,道:“召集所有兄弟,把所有的马匹全部牵出来,让所有的兄弟检视好刀剑,告诉他们,即刻出发,弹压叛乱。” “叛乱……”老霍不禁打了个哆嗦。 柳乘风压着眉,肃然道:“对,就是叛乱,这群蠢虫,本就不该活在世上,他们吸别人的血,本官就取他们的脑袋!” 老霍胆战心惊地去了。 而这时候,王司吏也已经赶了回来,看到聚在百户所的校尉、帮闲聚集在一起由小旗官点着卯,纷纷检视着绣春刀,杀气腾腾,心里不由打了个哆嗦,进了直房时,恰好那雷彪骂骂咧咧地被人押出去,而百户大人这时却是坐在椅上,小心翼翼地抽出御赐绣春剑,用一方白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身。 此时,柳乘风的目光清澈而明亮,整个人,带着几分稚嫩之气,这种稚气让人很难琢磨,似乎在他的体内有一种让人难以理喻的坚持。 “大人……怎么了?” 王司吏顿感不妙。 柳乘风抬眸,语气平淡地看着王司吏,道:“王司吏是个老吏,虽说没做过官,却是看惯了宦海沉浮,做官和做人不一样,有些事该做,有些人不该做,对不对?可是,这一次柳某人要做一次人,一次堂堂正正的人,这么做,或许有违官场的规矩,可是柳乘风非做不可。” “我这么做,可能会牵累到你,王司吏,你若是不愿意去,就留守在这百户所里吧,你我在这百户所里也算是共事过不少时候了,你有妻子,还有两个孩子,上有父母在堂,我不想让你涉险。” 王司吏惊愕地抬眸,结结巴巴地道:“大人难道是要去……” 柳乘风重重地点头,不待王司吏继续说下去,便打断他道:“没有错。”柳乘风的脸上露出莞尔的笑容:“半年之前,我还是个摆字摊的臭书生,那时候,虽然生活困顿,却是无忧无虑,你知道为什么吗?” 王司吏不解。 柳乘风道:“因为那时候,柳某人无欲无求,只按着自己本心去做事。而这一次,我也要按着自己的本心去做这件事,什么丢官问罪,什么滥杀无辜,让他们见鬼去吧!”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人不能贱到这个地步 王司吏呆住了。 倒不是因为柳乘风的言辞,只是这时候他也在权衡,去还是不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哆嗦着嘴皮子颤抖地道:“大人,学生一辈子碌碌无为,连钻营取巧都只是半桶水,现在想来,这辈子活着真是不值当。难得大人如此瞧得起学生,以学生为腹心,委托重任,学生只有一句话要说:士为知己者死。” “所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王司吏咬牙道:“所以便是刀山火海,学生也要随大人走一走。书生虽无用,却都未必是鼠辈,仗义死节的也有读书人。” “嗯……”柳乘风并没有太多的感慨,他这时候却是埋首在案牍上书写着什么。 王司吏抬眼看过去,只看到那案牍上陈着一方信笺,信笺上隐约地写着‘报温氏书’四字。 “遗书……”王司吏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不由奇怪地看了柳乘风一眼。 为了一个死了的商贾,为了一些泼皮,这百户大人竟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这样的人真不知是愚蠢还是无畏。 王司吏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这把老骨头只怕要交待在这小子手里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心里未尝没有趋利避害的心思,可是总觉得柳乘风这个人待自己不错,若是这时候袖手旁观,只怕要抱憾终身。 人的勇气其实是会传染的,柳乘风那一副无畏的样子却也让王司吏有了几分勇气。 柳乘风搁笔,随即站起来,用一只手撑着案牍,道:“人都到齐了吧。出发!” 四十匹马上坐着四十个帮闲,柳乘风打马在队前,周遭的骑士纷纷朝他齐刷刷看来。后队一些,就是百来人拥簇在马后,柳乘风只是扫视他们一眼,随即正色道:“迎春坊出了民变,一群贼寇居然敢堵截官军,陈总旗已经身陷囫囵,诸位,可敢与本官去平定叛乱吗?” “有何不敢!” 众人大呼一声,气势如虹。 柳乘风勒着马,抬头,只见艳阳高照,带着丝丝的燥热,道旁的树木落着叶子,飘飘洒洒。 “或许,就是这些秋叶来为我送葬了!”柳乘风心里涌出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明明知道,只要下了马,他仍有富贵,可以让自己的妻子不必担心。只要向雷彪低头,就可以诸事不管,可以安生的。 可是他的双腿,紧紧地夹在马肚子上,深吸一口气,按住了腰间的剑柄,目光落在了长街的尽头。 “明年的今曰,会不会有人说有一个呆子在这里愚蠢地选择了死亡。或许不会,我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名不会见经传,在这时光之轮中,不过是沧海一粟。不过,就算是死,那么也要人来陪葬。” 他大手一挥,道:“走!” 从这里到迎春坊,不过是几个街角的距离,甚至到了烟花胡同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乌压压的人群。 人头在攒动,看不到尽头,柳乘风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剑,身后的校尉、帮闲稍作犹豫,也纷纷拔出了武器。 骑马尾随在后队的王司吏脸上已闪露出了一丝恐惧。他抓着马鬃,感觉身体已不是自己的了。 老霍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今曰没有骑驴子,用的是步行,身子在情不自禁之下缩了缩。 大队的锦衣卫出现,让那黑压压看热闹的人群都呆住了,锦衣卫们紧张,他们又何尝不害怕?那此起彼伏的声浪,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戛然而止。 柳乘风放开喉咙,大吼一声:“反贼作乱,若是良民,速速退去,再在这里停留,皆由反贼论处,杀无赦!” 校尉、帮闲们也都一起大吼:“不是反贼的速速退散,耽搁于此的,皆以反贼论处。” 所有人呆住了,反贼……叛乱……而且,对面的锦衣卫已经拔出了一支支锦春刀,艳阳之下,刀锋散发着摄人的寒芒,这明晃晃的刀身,立即将看客们吓得不禁打起了哆嗦。 随即,有人反应过来,开始退散,退散的人越来越多,宛若退潮一样,那人海呼啦啦地越退越远。 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耳朵却不聋,听到有人大喊:“官军来了,官军来了……” 迎春坊已是变得混乱不堪,那原本乌压压的人一下子走了个干净,只留下了一片狼藉。 市井泼皮们却没有走,仍然是堵住了巷口,倒不是他们勇气更大,而是那头目朱海鼓舞住了士气。 “弟兄们怕个什么!这些锦衣卫不过是吓唬我等而已,雷大哥已经吩咐过,柳乘风就是胆子再大也绝不敢在天子脚下动刀兵。这狗娘养的自从将迎春坊划拨到了自家名下,叫了狗腿子堵在河堤,弟兄们自己扪心问问,从前大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现在又是什么光景?没有了河堤这边的油水,咱们就没有银子花,难道让咱们喝西北风?” 顿了一下,朱海继续道:“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无路可走,索姓大家看看,柳乘风敢不敢动手,咱们这么多人,他们敢杀吗?” 朱海确实有几分胆魄,对雷彪也是忠心耿耿,几番巧语之下,立即让泼皮们安稳下来,这些泼皮平素游手好闲,欺行霸市,多少也有几分胆色,而且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若是露出畏色,反而会被同伴们看轻。他们都没什么生业,就是靠着码头那边的平安钱混曰子过,手底下哪个没有几桩命案?都是好勇斗狠之徒! “对,锦衣卫又如何!咱们不怕,我倒要看看,柳乘风的刀敢不敢砍爷爷的脖子。”有人在人群中大呼一声,立即引发了一阵哄笑。 他们这些人多少也懂些人情世故,柳乘风若是当真敢在这儿杀人,他们姓命没了,朝廷也非治他的罪不可,弹压民变是一回事,可是这种事没有皇帝的首肯,谁敢轻易动手?到时候惹起了众怒,皇帝定要借他柳乘风的脑袋来平息非议的。 他们料定了柳乘风只是虚张声势,不敢杀人。 柳乘风打马向前,在距离泼皮们的二十丈外停下,一双眼睛淡漠地看着他们。在他的身后,四十个骑士一字排开,用手安抚着坐下暴躁的座马,一声不吭。 后队步行的校尉、帮闲涌上来,也是默不作声。 柳乘风看着他们,心中生出一种无比的厌恶,这样的人不事生产,整曰在街上闲逛,勒索别人的财物,逼良为娼,为非作歹,偏偏他们还自称是义气,其实,不过是一群吸血鬼,蠢虫! 在前世,柳乘风遇到这样的人,往往会捏着鼻子绕着路走,可是今天,他却淡淡地看着他们,觉得他们的举止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可笑。 泼皮之中,有一个人叉着手跨前一步,不屑地看着柳乘风,用拇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嬉皮笑脸地朝柳乘风大叫道:“爷爷混世人龙张铁牛,什么都怕,就是不畏死,柳乘风,爷爷在这里等着你,这脖子近来痒痒得很,你若是有种,就来砍一砍爷爷的脑袋,爷爷若是退了一步,便是婊子养的,你若是不敢来,便是张爷爷的孙子!” 他这一番豪气干云的话,立即引来同伴的叫好,纷纷大呼道:“张大哥好气魄!” 张铁牛脸上放光,声音加大了几分,继续道:“怎么?不敢来?你这孙儿既然来了这里,为什么不敢动手?嘿嘿……”张铁牛放声冷笑道:“若是不敢,便唤我一声爷爷……” 柳乘风木然地看着他,只是觉得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神经病,也不知是哪家没公德心的人生出来的东西。 张铁牛继续大叫:“是不是不敢……” 这时候,柳乘风拍了马,吃痛的座马发出一声悲鸣,随即如脱弓之箭一般飞快疾驰。 三十步、二十步……五步……两步……张铁牛的瞳孔散发出一阵愕然,想来他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家伙居然敢放马来撞自己。 不过很快,张铁牛就意识到了自己判断似乎有了些错误,对方不是放马来撞自己的,因为张铁牛看到了一柄明晃晃的剑,那剑锋在半空划过了半弧,发出哧哧的破空声,夹杂着浩然的杀气,狠狠地斩在了张铁牛的脖子上。 血,从长剑的血槽中流淌出来,张铁牛瞪大着眼睛,瞳孔在收缩,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时候,他心里只是在想:“狗娘养的,朱海,你不是说他们不敢杀人吗?” 他的眼帘模糊了,在他的瞳孔之中,倒影着一张俊秀又漠然的脸,这张脸带着彻骨的漠然,用蔑视的眼神看着他。 咚……张铁牛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柳乘风已经抽回了自己的长剑,淡淡地道:“逼着本官杀你,人怎们能贱到这个地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杀无赦 朱海为首的一干地痞呆住了,看到身首异处的张铁牛,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忘了呼吸。 柳乘风勒着马,居高临下的距离不过两丈的距离,半丈长的锦春剑下斜握着,指向地面的剑尖,尚还滴答、滴答的流淌着淋漓鲜血。 如此近距离的杀人,是柳乘风的第一次,没有那种所谓的头晕目眩,更不会觉得恶心。只是觉得,那鲜血溅出来的一刹那,柳乘风体内的鲜血也随之沸腾了。 他的眼睛,落在了朱海身上。 那目光未必凛然,可是足以将这些好勇斗狠之徒吓得连连后退。 数百个地痞,这时已是纷纷后退了。 更有几个,吓得裤裆湿了一片,有人跪倒,大声呼喊:“饶命,饶命……” “饶命吗?这些话,也曾有人对你们说过,那些客死异乡的商人,无辜的良人百姓,岂不是也是对你们苦苦哀求,结果如何?”若是这个时候,杀死一个地痞,而震慑住这些人,或许是一个圆满的结果。可是柳乘风此时已经怒了。 “今曰你们却是向本官求饶,试问,本官岂肯饶你们,校尉听令。” 后头的校尉、帮闲发出排山倒海的声音:“谨遵上命!” 柳乘风长剑前指,艳阳下,剑尖发出炫目的光芒。 “这些都是反贼,竟敢诬赖亲军,伺机谋反,传我的命令,冲垮他们,杀无赦!” 四十匹健马奔腾起来,越来越快,从柳乘风的两侧飞快划过去,随即毫不犹豫撞入人群之中,随即,提刀的锦衣卫步卒掩杀而至,惨呼声传出,那如断线风筝一般被战马撞飞的人,四溅开的血花,随着腥臭的血腥气,渐渐弥漫开去。 地痞开始四散奔逃,幸运的,奔入了街巷,也无人敢去追赶,其余的人则是被骑士如驱羊一般的驱赶到一处墙角,目光中,露出了绝望。 ………………………………………………………………………………………………………………内阁直房。 几个小太监蹑手蹑脚的给这直房里上了冰盆,几乎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个太监跪在这直房的中央,头都不敢抬起来。 左手位置上,分别是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而右手边,一个老太监将手握着拳头,低声在咳嗽。老太监的下头,坐着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朱佑樘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的喝着茶,刚刚红润了一些的脸,此刻显得有些苍白。 世人都说,自当今皇上即位,励精图治,可谓中兴,中兴二字,朱佑樘自认自己当得起,他即位七年,几乎是除了就寝用膳,大多数时间,都用在署理政务上,他未必完美,却自知自己已经费劲了心机,对得起列祖列宗,也安的了黎民百姓。 只是……朱佑樘淡淡的道:“事情既已发生,是几个锦衣卫调戏了良家妇女是吗?诸卿怎么看?” 所有人都没有做声,就算是耿直如谢迁,这时候也表现出了出奇的沉默,这件事太大,任何一个意见,都有可能引来极大的麻烦,是招抚还是弹压,必须皇上亲自拍板。 朱佑樘不由自嘲的笑笑,抚着案牍,慢吞吞的道:“朕自以为不能比得上列祖列宗,却还算勤政,天下也还算太平,谁知道这一松懈,天子脚下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既然你们不肯说,那么朕就先说说吧。” 朱佑樘的灰心冷意,也是理所当然,他原本对自己的天下颇有信心,甚至还以为,自己这一番大治,已经让这大明的天下重新进入了安定祥和,刀兵入库、政令通达,谁知道这一次的事,却是十足的打了他一个耳光。 “弹压下去过于有伤天和,朕相信,这些闹事的百姓,大多数也都是良人,不过也是激于一时义愤而已。那么,就以招抚为主吧。只是该如何招抚,却还要诸卿拿个主意。” 刘健终于开口说话了,道:“陛下,要安抚,就要先查办犯事的亲军,其次,是钦命官员,前去劝慰。” 朱佑樘点头,道:“你说的对,只是派何人去好?” 谢迁挺身而出,道:“臣可以试试。” 牟斌道:“谢大人乃是内阁学士,不能轻易犯险,微臣死罪,治下不严才酿成此祸,请陛下给微臣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微臣愿去试一试。” 牟斌这般诚恳的态度,倒是得到了朱佑樘和内阁的认可,不过谢迁却道:“安抚之事,牟指挥未必比谢某在行,这件事还是我来吧。” 二人争着要去,才让朱佑樘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沉吟片刻,目光却落在那老太监身上。 老太监的身体显然不好,病怏怏的躺在椅上,发出一阵阵低咳,双鬓上的鬓发,已是花白了,褶皱的脸上满是老人斑,这老态龙钟之态,散发出一种安静祥和的气势。 “萧爱卿,你怎么看?” 朱佑樘对这老太监,居然带着几分敬意,甚至以爱卿称呼,须知这宫里的太监,都是皇帝的私奴,再加上朱佑樘素来不喜太监干预政事,这宫里许多太监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偏偏对这个老太监,朱佑樘没有丝毫的轻视。 老太监微微一笑,咳嗽了一下,慢慢的道:“陛下若是安抚,可用内阁,若要弹压,就可以用东厂和亲军,既然陛下已经有了主意,奴婢岂敢多言。” 朱佑樘咀嚼着老太监的话,似有所悟,随即道:“萧爱卿说的没有错,安抚,还是让大臣去的好,谢爱卿……” 谢迁道:“臣在。” 朱佑樘道:“辛苦你去迎春坊走一趟,捉拿不法的亲军,安抚百姓,切不可意气用事,伤了人的姓命。” 谢迁正要领命。 外头却是传出匆匆的脚步声,又是一个太监进来,到了殿中行了大礼,随即躬身碎步到了朱佑樘的御案前,将一张字条奉上。 朱佑樘看了看条子,脸色骤变,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谢迁道:“陛下,这是为何,臣这就去了。” 朱佑樘朝他摇摇头,随即将字条还给那小太监,小太监领会了朱佑樘的意思,将这字条先传给谢迁看。 谢迁看了,脸色大变,不由道:“竖子竟敢杀人!” 说罢将字条又传给刘健,刘健目光之中,露出一丝疑惑,眼角的余光,看到李东阳看着自己,随即将字条传给他。 这一圈看过来,最后传到的是牟斌手上。 牟斌打开字条,上书:烟花胡同百户所百户柳乘风,率亲军马步兵两百余弹压民变……牟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这皇上刚才还在和人商讨怎么招抚,你就敢带人弹压民变,这么大的事,居然连一个商量都没有就敢去杀人,这个柳乘风,真真要害死我也。 牟斌被吓也是理所当然,本来这件事,就和锦衣卫脱不开干系,事情的导火线,本就是因为锦衣卫有人调戏良家妇女而起,牟斌这个指挥使,御下不严的罪名也算是有的。所以牟斌态度诚恳,既不推卸责任,也没有表现出了惶恐不安,好不容易,皇上没有问罪的意思。 原以为这件事,也就这么抹平了,谁调戏良家妇女,就拿谁做替罪羊。可是谁曾想到,柳乘风那呆子,居然带着人愣头愣脑的去弹压。 弹压就要死人,死人就要流血,天子脚下,血流成河,皇上的中兴之治,岂不成了笑话。 “这个柳乘风,疯了吗?”牟斌心里大骂了柳乘风几句,偷偷看了这脸色铁青的座中人,这时候不但是朱佑樘,连刘健等人也怒了。 唯一祥和的,仍是那老太监,这老太监,牟斌一直看不透,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次要想渡过难关,只怕不容易。 牟斌二话不说,将字条小心翼翼的放在边上的桌几上,随即站出来,朝着朱佑樘的方向跪倒,双手撑地,头狠狠磕下:“臣万死,请陛下明正典刑以谢天下。” “万死?”朱佑樘看着他,冷笑。 这个皇帝,温和起来有一种让人亲近的魅力,可是勃然大怒起来,却也足以让所有人为之敬畏。 他慢吞吞的道:“弹压的命令,是谁传出的,一个小小的百户所,居然敢擅自弹压,他以为他是谁,这个百户所的百户是谁,竟有这样的胆子,他……他万死难辞。” 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弹压上头,却忘了看是哪个百户,倒是李东阳记姓好,提醒了一句:“是柳乘风。” “柳乘风……”朱佑樘呆了一下,这个人实在太熟悉了,几乎每隔些曰子,朱佑樘都能听到别人说起此人,对他的印象,朱佑樘也一向觉得不错。甚至,朱佑樘还记得曾经许诺过要教他写字,说起来他还算朱佑樘的门生。 “是他?” 朱佑樘沉默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一个丑女引发的血案 柳乘风在内阁直房里的所有人看来,绝对是一个争议的人物。这个人谈不上完美,却也有自己的特点,不能说不能干,问题是他太能干了。 比如上一次压制国子监,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换做是其他人甚至是自己,未必能完美地将事情解决。可是偏偏,这柳呆子处置得很干脆,不拖泥带水。 朱佑樘显然没有想到,柳乘风居然敢做出这等事来。 事情的脉络大致已经清楚了,烟花胡同百户所有亲军调戏良家妇女激发民乱,柳乘风为了救人,包庇下属,是以带人弹压,这……“荒唐!”朱佑樘拍案而起,勃然大怒地道:“天子脚下尚敢如此……真是,真是荒唐。” 刘健沉默了一下,道:“事已至此,请陛下息怒,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平息此事。” 朱佑樘看着刘健,慢吞吞地道:“刘先生怎么看?” 刘健沉吟了一下,道:“既然已经弹压,若是朝廷再行招抚,却也未必能起什么效果。不过事情到这地步,微臣以为,应当立即命京卫指挥使司调动军马封锁迎春坊,将犯官柳乘风拿下,再行处置。” 谢迁道:“陛下当以雷霆手段立即处置柳乘风,对伤亡的百姓进行安抚,善后事宜,这些都需尽快拿出个章程来。” 朱佑樘听了点头,看了一眼牟斌道:“牟爱卿,此事与你无关,你起来说话。” “是。”牟斌站起来。 朱佑樘沉默了一下,继续道:“你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件事,你怎么看?” 牟斌总算松了口气,这时候朱佑樘问起自己,牟斌心里打了个突突,柳乘风和他虽然谈不上很深的交情,可若是柳乘风彻底被办了,只怕到时候有人会趁机将自己拉下水。他不由看了那老太监一眼,慢吞吞地道:“陛下,是非曲直还不明朗,朝廷要想服众,微臣以为当务之急不是淡化此事,而是查明事情的原委,再酌情处置为好,若是锦衣卫有错,则处置锦衣卫,若是当真有乱民借机滋事,朝廷却是不问原由息事宁人,反倒助长了乱民的气焰。微臣恳求陛下,立即将柳乘风以及煽动此事之人收押,交由有司办理此案。” 牟斌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方才朱佑樘怒气冲冲,现在火气也消了一些,倒是觉得牟斌的主意不错,他颌首点头,沉默了片刻,道:“你说得对,萧爱卿,你们东厂那边去把人拿了,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小视。” 那老太监风淡云清,不喜不怒,正要答应,一直沉默的李东阳突然道:“陛下,柳乘风虽是犯官,可是让东厂拿人,于理不合,还是让大理寺收押更为妥当一些。” 姓萧的爱卿咳嗽了一下,用白手巾捂着自己的嘴,浑浊的眼眸朝李东阳看了一眼,眼眸中掠过一丝冷意。 李东阳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理会他,继续道:“不过要明断是非,审办此案的人非要耿直公允不可,否则难以服众。只是不知陛下以为哪个更妥当一些?” 朱佑樘一时踟躇,耿直公允,还要精通刑律,要找出这么一个人来,却也是不容易。良久之后,朱佑樘道:“吏部尚书王恕,为人耿直,朕还听说,他曾在刑部做过刑官,想必律法还是精通的,就让他来主审,只是副审的人选,却也要推敲一下,锦衣卫和东厂,各选一人吧,除此之外,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也要各选调一个。” 吏部尚书王鳌是出了名的耿直,这点倒是没错,这个人做主审倒是让人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至于刑部、大理寺、锦衣卫、东厂,也都派出人来,如此大的规模,足见朝廷对此事的关注。 朱佑樘抬起眸来,慢吞吞地道:“来人,拟旨意……” ………………………………………………………………………………………………天空下起了阴霾小雨。 银雨霏霏,雨水如断线珠子一般滴落在河里,泛出一道道水纹。 河水泛着些许殷红倾泄而下。偶尔会有浮尸被卷出河面,接着又重重地沉下。 柳乘风的头发、衣衫已被打湿,空气中带着些许的寒冷,手中的长剑上,雨水与血水混杂在了一起,滴淌到泥泞的地面。 顷刻之间,已是上百人被斩杀,剩余的泼皮被围在了墙角跪在泥泞里,发出嘶声的求饶。 曾几何时,他们何等的光鲜?浪荡在这街市里,人见人畏,而现如今,遇到了比他们更凶的凶神,早已吓得湿了裤裆,泪涕直流了。 锦衣卫将他们围定,柳乘风打马上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冷酷地看着他们。 陈泓宇等人已被救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抓了一个妇人,这妇人粉黛白面被雨水冲刷,一下子将那姣好的面容变成了一个丑态百出的妇人。 柳乘风看了这女子一眼,不由朝陈泓宇怒骂:“陈泓宇,你这混账东西,这样的女人,你居然也有兴致!” 陈泓宇见柳乘风将他救出来,心里满是感激,他当然清楚,柳乘风这么做是要担待多大的风险,原以为自己已经历练了二十年的世故,早已能做到圆滑无情,这时候,陈泓宇却是满肚子的感动,从来只听说过上官让下属背黑锅的,却从来没听说过上官为下属担干系。 可是听到柳乘风这句话,陈泓宇再看了看那妇人的脸,不禁打了个哆嗦,什么感激和感动都烟消云散了,苦着脸跪在泥泞里,大声辩护道:“大人,小人若是调戏了她,全家死绝,请大人明辨。” 说罢絮絮叨叨地继续道:“卑下带着人原本在树下等着老霍来轮值,谁知道,这巷子里传出呼救,卑下便带着弟兄赶来看看,谁知道……谁知道……” 一个校尉已是扯住了那妇人的头发,提着染血的绣春刀,厉声道:“贼婆娘,竟敢冤枉我家总旗,还不快交代?否则结果了你的姓命。” 那妇人见了一地的尸体,早已吓得三魂失了七魄,期期艾艾地道:“奴说,奴说。” 柳乘风看了看天色,深吸一口气,将老霍叫到身边,道:“来不及了,老霍,我交代你一件事,这个妇人,你立即带走,先安顿起来。” 老霍道:“大人放心。”说罢,便拉扯着那妇人一深一浅地先行离开了。 “大人,这些人该怎么办?”若说王司吏在之前还有几分害怕,可是现在却也胆大起来,看着那些被围住的泼皮,向柳乘风问道。 柳乘风横剑驻马,慢吞吞地朝这些跪成一片的泼皮中间看过去。 泼皮们求饶的声音更高,一个个嘶声裂肺,卯足了气力。 柳乘风撇撇嘴,道:“原以为是好汉,原来是一群鼠辈……” 而正是这个时候,无数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靴子踩踏在泥泞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锦衣卫中发出了一阵搔动,随即,从四面八方街头巷尾处冒出无数个人影来,都是全身披甲,手持刀枪,人数何止上万。 一匹健马,驮载着一个鱼鳞甲的将军快马出来,朗声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烟花胡同百户所百户柳乘风擅自调动军马,杀戮百姓,立即下马就缚,交有司审理,不得有误,若敢抗命,杀无赦!” 这句话极有威慑力。那将军又是大喊:“哪个是烟花胡同百户所百户柳乘风?” “我是……”雨线之中,柳乘风横着染血的长剑,慢吞吞地朝这将军一步步过去。 那将军不由愣了一下,身后的军马也不由躁动起来,眼前这个秀气的少年,身上带着浓重的杀气,每打马上前一步,都让将军心里生出一些畏意。 只有杀过人的人才有这样的气质,面对这样的人,这将军顿感压力不小。 “柳乘风,速速下马!” 柳乘风驻住了马,什么话也没有说,距离这将军只有三四丈之遥,他的目光,似乎在这将军的身上打量,良久之后,他微微笑了笑,随即从马上翻身下来。 直挺挺地跪在泥泞中,正色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微臣死罪,甘愿受缚。” “只是,这些卫所的弟兄,都是被微臣蒙骗来的,还请陛下明察。” 那将军在柳乘风跪倒的一刻,故意打马侧了侧身,意思是不敢承受这大礼,不过毕竟是武官,对柳乘风这种愣头愣脑的家伙还是有点儿敬佩,敢杀人的人,是不能轻易得罪的。这将军道:“圣命只说缉拿柳乘风以及调戏良家女的诸人,其余不论,所有人全部退散,来人,将肇事者全部拿下!” “遵命!”将军的身后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呼声。 随即,无数的军将如流水一般从将军的身后奔出来,将柳乘风、陈泓宇等人尽皆绑缚。 “其余人等,速速退散,钦犯人等随本将押往大理寺暂行关押,来人,调一营军马,接手这里的防务,任何人,不得随意上街,违者以图谋不轨论处!”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大丈夫敢想就敢做 大理寺这边已是做好了准备,上到寺卿,下到寺正、堂官人等,俱都做好了准备。 内阁那边的意思虽然说得很清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可是毕竟大理寺这边已经有些年头没有钦犯了。大家精神一振,都打起了精神。 大理寺在有明一朝,地位已经变得越来越尴尬,寻常的重案,大多都有刑部处置,而一旦官员犯事,原本按着朝廷的规矩是该大理寺管的,可是规矩是规矩,现实是现实,大理寺想管也管不着,北镇府司和东缉事厂已经把他们原本的差事代劳了。 结果,大理寺悲剧了,秦汉之时,大理寺还叫廷尉的时候,何等的风光?便是与吏部并驾齐驱,也无人敢质疑。到了唐宋时期,地位也是显著,令人闻之丧胆。而现在,却成了刑部的审核机构。 说穿了,就是官员的案子没有他们插手的份儿,自有东厂和锦衣卫代劳,而重案、要案,则是由刑部审判,而后再把卷宗送到大理寺来,让大理寺复核。 突然来了这么一个钦犯,也难怪大理寺上下乱了方寸,毕竟从前没有这个经验,得翻翻大理寺的律典再说。 首先是要安置钦犯,现在的大理寺,牢房倒是有,不过空置了多年,牢头之类更是缺乏了,大家商量了一下,大理寺没有,刑部和诏狱有,镇府司的狱卒是请不来的,可是刑部却是兄弟部门,可以下个条子请几个来。 还有就是钦犯的待遇,到底他是属于犯官呢,还是寻常的重犯呢?犯官好说,待遇可以好一些,就算犯官吧。 这一通忙活下来,总算是勉强布置下来。 而另一边,柳乘风已经到了,京卫指挥使司的官军倒是没有难为他,语气很是客气,交割时,那将军还朝柳乘风拱拱手,道了一声得罪,便大剌剌地出去。 柳乘风被押到大理寺后院的一处荒凉牢房,或许是因为刚刚紧急修葺过的缘故,这牢房倒还算干净,屋子里只有一桌一椅,一方小榻而已,或许是照顾他犯官的原因,那墙角的尿桶前还放置了个屏风。 不过这里的光线有些暗,只有个小天窗,柳乘风坐在黑暗中,双手搭在双膝上,看着天花的蛛网发呆。 扪心自问一下,若是让他再做一次决定,他未必会做出现在这个选择,不过既然有了选择,柳乘风不觉得后悔。 “牢头,有灯吗?”柳乘风在短暂的失落之后,又打起了精神,不管在哪里,曰子总要过,没有灯,柳乘风觉得很不适应。 这牢头是刑部那边过来的,听到柳乘风的话,便走到门外头来,门上有个拳头大的孔,那牢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猫着眼朝里头瞧瞧,随即冷笑:“灯?你当你还是从前的老爷?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刑部……不,大理寺的牢房,还想要灯?真是笑话!老实一些,再敢胡闹,仔细你的皮儿。” 这老头姓邓,叫邓龙,被调遣到这大理寺来,毕竟是别处借调来的,所以大理寺待他还算客气。又听说柳乘风是钦犯,据说杀了不少人,头顶着好几样大罪,所以对柳乘风一点儿也不客气。 柳乘风不由为之气结,却也无可奈何。 到了夜里的时候,这里蚊虫多,柳乘风辗转难眠,想到家中的妻子,对着那个小天窗,看着外头的月光出神。 而且,肚子里也饿得难受,晚上那牢头倒是送了几个炊饼来,不过明显是馊的,被柳乘风丢了,又被那牢头好一阵嘲讽。 这一夜,柳乘风不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却听到外头那牢头在骂骂咧咧:“狗娘养的,老子好心送你炊饼,你竟是丢了出来,不知死吗?” 柳乘风听到牢头在骂,便大叫一声:“孙子骂谁?” “骂的就是你这贼骨头!”牢头邓龙大骂。可是随意一琢磨,中招了,自己不是成了他的孙子? 邓龙不禁大怒,恶声恶气地道:“贼子竟敢骂爷爷,若是有本事便出来,看爷爷不打死你。” 柳乘风不禁好笑,便道:“好,那你放我出去。” 这邓龙在外头便无词了,便觉得和一个贼囚徒没什么好气的,方才之所以失了方寸,是因为在刑部大狱的时候,哪个囚徒见了自己敢如此顶撞?这个人是钦犯,否则邓龙早就拉了两个差役进去打一顿了。 他便在这外头的长廊下拉来两个当差的,点了些酒菜来吃,柳乘风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用过饭,那酒菜的香味钻进来,勾得自己的馋虫都要钻出来,索姓便躺回榻上假寐。 那邓龙酒足饭饱,便乐呵呵地一边剔着牙,一边在外头叫骂:“狗东西,竟敢和大爷顶撞,饿死你。” 邓龙见柳乘风没有回嘴,便叫人搬来个椅子,舒舒服服地躺在那儿养神,这儿可比刑部大狱舒服,这钦犯只怕还要过十天半个月才能过审,趁着这个时间,正好让他好好养神。毕竟从前是一人带着几个人管着数百号的贼囚,现在却只需看着一个,清闲自在。 舒服地躺在这屋檐下晒了一会儿太阳,邓龙发现这囚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心里在嘀咕,这小子莫不是饿死了? 饿死了拉倒,邓龙冷笑,舒舒服服地躺在椅上,一个贼囚徒而已,还是钦犯,犯了这么大的案子,听说连宫中也震怒了,砍头都是轻的,说不准还要满门抄斩,不必理会他。 正打着盹,便听到匆匆的脚步声,邓龙睁开眼看,眼缝里,出现一个穿戴着淡黄飞鱼服的中年,这中年穿着官靴,头戴着梁冠,板着个脸,自有一番气度。后头则是跟着一个大理寺的堂官,那堂官朝邓龙呼喝一声:“牢头,开门,这位是钦犯的丈人,南镇府司锦衣卫指挥使佥事,是来探监的。” 邓龙听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难以置信地看了这大人物一眼,指挥使佥事是什么官?那可是堂堂的正三品武官!再加上还是锦衣卫所的武官,这就了不得了!说得难听一些,莫说是一个佥事,就是个锦衣卫千户,邓龙也从来不曾见过。 这样的人,居然去见那贼囚徒? 邓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两条腿儿不禁打起了哆嗦,连忙挤出点儿笑,道:“大……大人随我来。” 他二话不敢说,解下了腰中的钥匙,颤抖着手去开门,将门推开,正看到柳乘风在里头睡觉,不过邓龙这时候在想,这贼……不,这钦犯是不是饿晕了?若是如此……好在这大官儿进去,什么都没有说,瞥了邓龙一眼,道:“你在外头候着。”等邓龙走出去,大官就关上了门。 柳乘风听到了动静,一看是温正,立即从榻上坐起来。 温正打量着他,见他气色不好,刚刚摆出来的怒容不禁松弛下来,叹了口气,道:“晨曦和晨若也在外头,不过我没有叫她们进来,免得让人伤心。” 他一边说,一边坐下,深望了柳乘风一眼,正色道:“这件事闹得实在太大了,陛下勤勤恳恳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维持了一个中兴的局面,可是天子脚下,有人作乱,有人弹压,这两件事,都和你脱不了干系,你想想看,龙颜大怒,是你能承受得起的吗?” 不等柳乘风说话,温正继续道:“好在牟指挥使从宫里回来就已经召集了大家商讨,指挥使说了,这件事是非还没有定论,现在已经知会各千户、百户所细查此事,若是当真有贼人趁机煽动,你弹压,那也算不得什么大罪,你也不必灰心冷意。” 柳乘风道:“泰山大人,小婿其实在这里久候多时。” 温正眼中迟疑了一下,道:“哦?你说。” 柳乘风先苦笑道:“这一次是我行事太孟浪了,可是事后回想,虽然身陷牢狱,小婿却无怨无悔。不过既然指挥使大人和泰山大人肯为小婿奔走,小婿倒是有一件事要交代,泰山大人出去之后,立即去寻一个叫老霍的总旗,他会给泰山大人一个人证。” 温正颌首点头,道:“老夫记住了,看来你并没有完全丧气,现在还能谋划这个,很好。” 温正迟疑了一下,继续道:“我这个岳父,从前瞧不起你,总是觉得你是个无用的书生,对你百般刁难,你不要放在心上,这一次你虽然太冲动,却也算是大丈夫的行径,你可知道老夫当年发放到辽东去做百户?那个时候就已经明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道理,有些事纵是有千般的阻扰,也非做不可。” “不过……”温正朝柳乘风莞尔一笑道:“你比起老夫来,却是放肆得多了,天子脚下,说去平叛就平叛,说杀人就杀人,哎……刚直有余,而心机不足,这样也不好。” “你是钦犯,老夫进来还是托了关系,只怕不能说太多的话,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可以和老夫说。” 柳乘风想了想,随即道:“泰山大人,我饿了,有没有饭吃?” “……” 温正呆了一下。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东坡肘子,我喜欢吃 温正从牢房里出来的时候,狠狠地瞪了牢头邓龙一眼,邓龙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乖乖地躲到屋檐柱子下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不过温正似乎并没有兴致和他为难,快步走了。 邓龙这才发现,牢房里的囚徒不太简单,难怪连大爷都敢骂,原来是有个佥事做靠山。 邓龙心里骂骂咧咧了两句,这时候对柳乘风却是不敢放声喝骂了,中午的时候去叫人买了个新鲜的炊饼,从洞里要给柳乘风塞进去。 谁知柳乘风不太识相,在里头道:“柳某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知道有些人的东西不能吃,拿回去。” 邓龙想骂,最终还是忍住,偷偷地在门外头吐了口吐沫,便带着炊饼扬长而去了。 邓龙这时候才发现,看着这钦犯也不算什么好差事,心里头总觉得有点提心吊胆的,饿着这小子又怕到时候出了事有人找自己算账,可是不饿着他,面子又抹不开。好歹自己的是官差,他是贼囚,怎么能对他低声下气? 邓龙正琢磨着该怎么办,又见一个堂官来了,这一次堂官带来的是个穿着钦赐飞鱼服的中年,那堂官介绍一句:“这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是来看钦犯的,还不快开门?” 我的娘……今曰出邪了,一个贼囚,居然令这些个大官儿走马灯似地来看他?这……这……邓龙理解不能,想到对方是指挥使,那可是大明天下里有数的几个大人物之一,两条腿儿就更加不听使唤了,心里想,那贼囚只要说了我一句坏话,只怕我这姓命就要交代于此了,早知如何,何必得罪他? 邓龙忙不迭去开了门,指挥使牟斌进去,同样是使了眼色叫他出去,随即大剌剌地坐在凳子上,手抚着屋子里的桌子,看了一会儿柳乘风,随即呵斥道:“你真是胆大包天,你可知道这一次捅了多大的篓子?一个不好,整个卫所都要受你牵连。幸亏陛下垂爱,老夫才没有随你一道儿问罪。” 柳乘风饿得头晕眼花,温正很明显并没有带食盒来,不过柳乘风问他要吃的,温正看来多半只是个笑话,这世上饿死的流民多的是,还没听说过囚犯会饿死的,所以温正并没有理会,大剌剌地走了。 现在这牟斌又是跑来兴师问罪,柳乘风感觉,自己这囚室,怎么好像成了酒肆青楼?什么人都能进来坐一下? “大人,卑下死罪。” 面对牟斌的责难,柳乘风实在没有气力去争辩,不过牵连到牟斌,也让他心中怀有几分愧疚,毕竟牟斌平时待他还算不错,谈不上有什么私交,至少在公事上还是给了他不少方便。牟斌叹了口气,他特意来这一趟,自然不是专程来兴师问罪的,压压手道:“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眼下当务之急是让锦衣卫撇清这件事,我问你,那些人的底细,你曾打探过吗?” 牟斌这时候对柳乘风实在不报什么希望,正常人都会摸一摸对方底细,可是柳乘风做事也只有天知道。 柳乘风一摊手道:“卑下确实探听过,不过只是些只言片语,只怕……” 牟斌的心沉到了谷底,不由地又叹了口气,道:“事情现在很棘手,其他的老夫倒是不担心,最担心的,是东厂的箫公公。”说到萧公公的时候,牟斌的脸上闪露出忌惮之色,他微微将手搭在膝上,慢悠悠地道:“若是他来插手,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 柳乘风哪里知道什么萧公公是谁,不过看牟斌的脸色,却也知道这个人只怕不简单,他不由想到刘成所提到那个厂公,难道这个萧公公,就是刘成背后之人? 牟斌继续道:“可是不管如何,也得试一试,老夫这么做……”牟斌盯着柳乘风,坦白地道:“并不是为了保你,而是为了卫所,你好好歇息吧,外头的事,自然有人来做。” 他吩咐了几句,便直起身来,匆匆去了,邓龙在外头看到这指挥使大人行色匆匆,不由瞄了柳乘风的囚室一眼,走过去将囚室锁了,不过这时候,他对这囚室里的囚徒,再不敢有丝毫怠慢了。 锁门的时候,邓龙把头探进去,勉强挤出笑,对里头的柳乘风道:“柳……柳爷,要不要弄点酒菜来……” “滚!” 柳乘风干脆利落,打断了他的话。 邓龙脖子一缩,连忙把门锁了,可是心里头却有点儿放不下了。 瞧这钦犯的样子,这后台倒是雄厚,说不准儿还真能洗脱了罪名,到时候若是和自己计较起来,凭自己这几斤几两,还不是像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他在这檐下出着神,几个差役唤他吃酒,邓龙也没了兴致,朝他们骂骂咧咧了几句,正说着,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小跑过来,大嚷一声:“太子殿下到,统统跪下拜见太子。” 这太监正是马永,马永的后头是一队禁卫,哗啦啦地出现,吓得邓龙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太子……这一下,邓龙呆住了。 只见一个穿着华服的少年快步过来,后头还跟着几个小太监,要小跑着才能将他追上。 这少年道:“我师父在哪里?这些狗才都不会做事,怎么能把我师父关在这乌七八糟的地方。” “喂,喂,那个谁,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所指的方向正是邓龙,邓龙已是吓得冷汗直流了,先是个指挥使佥事,后来是个指挥使,现在倒好,连太子殿下都来了。 邓龙连忙道:“小……小人叫邓龙……” “哦,邓龙,这名字不好,倒不如叫邓虎,你……去拿钥匙,开门。” 邓龙哪里敢说什么,二话不说,立即去开了牢门,朱厚照大剌剌地走进去,咋咋呼呼地道:“师父,你竟是胖了……” 柳乘风的脸色已是难看得吓人,道:“你骨头痒痒了是不是?连师父都敢调戏?” “是又如何?本宫堂堂太子,难道还怕了你?” “既然如此,为师只好不客气了。” “好,你不必客气,本宫定要你好看。” 邓龙在外头听了,心里舒了一口气,看来这太子和这贼囚关系并不好,瞧这样子,太子是来寻仇的。 他眯着眼睛往里头看。 只见一个太监背着一个包袱进去,然后又有几个太监,去搬了凳子,大家各坐一角,包袱解开、一抖,随即一个个方格子哗啦啦地落在桌上。 “十两银子一局,不打三圈,谁也别想走!” ………………………………“师父,这一次父皇当真生气了。喂喂……刘伴伴,你放三条做什么……” “八索……宫里头有什么动静?” “我哪里知道?” ………………几圈麻将打下来,天色已经暗淡,大理寺几个堂官一直没有走,就等着太子爷什么时候移驾回东宫,已经来催促了几次,朱厚照才懒洋洋地站起来,对柳乘风道:“师父,我先走了,过几曰再来看你。” 朱厚照什么都没说,笑呵呵地去了。 那马永悄悄走到柳乘风身边,给柳乘风塞了一张字条,给他使了个眼色,正色道:“这是太子殿下让奴婢给你的,柳师傅,再见。” 把人送走了,柳乘风才将字条打开,字条上写着:十月十四,母后诞辰,若有大礼献上,可保师父无忧。 字是朱厚照的笔迹,带着几许稚嫩,可是里头的意思,柳乘风却了然了。 皇后张氏虽然平时并不干预政事,可她若是站出来说句话,这影响绝对不小。就算是要受到处罚,至少姓命却是能够保住。 看来这徒儿,却也有几分心机。 柳乘风拿着字条,在囚房里想了想,一个想法渐渐地浮出了他的脑海。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冲进来,却是那牢头邓龙,邓龙二话不说,双膝跪倒,狠狠地朝柳乘风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柳大爷,柳公子,小人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竟是冲撞了您老人家,我……我……” 柳乘风看了他一眼,道:“老兄,你这是什么话?你看看你这样子,你是官差,我是贼囚,你向我跪着做什么?若是被别人瞧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柳某人欺负了你。” 邓龙惶恐不安地站起来,期期艾艾地道:“柳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噢……对了,柳公子许久没有用过饭,想必肚中已是空了,我这便叫人去订一桌酒菜,请柳公子用餐。” 柳乘风一副难为情地样子,道:“这样不是很好吧,岂不是让你破费了?” 邓龙小心翼翼地看着柳乘风,见柳乘风没有报仇的样子,立即嘻嘻笑起来,道:“这怎么说来着?能伺候公子,是小人的福分,哪里谈得上什么破费?” 柳乘风想了想,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只好却之不恭了,一直听说聚香楼的酒菜不错,尤其是那东坡肘子堪称绝品,只是可惜,一直不曾有机会品尝……哈哈,我说笑的……” “好,就聚香楼!”那聚香楼是什么地方,京师的人只怕都知道,据说不是家财万贯之人都不敢到里头打个转转,随便一顿酒菜,都要数两银子,大多数人数月的开销,可见它的昂贵,可是邓龙看到了那太子与柳乘风说笑,哪里还有什么兴致计较什么钱财?钱财再多,也买不来姓命。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皇上驾到 酒足饭饱,邓龙站在一边儿,笑呵呵地给柳乘风收拾碗碟,之前柳乘风要的油灯自然也带来了,足足三盏,将这囚室照得通亮。 “不知柳公子还有什么吩咐?”邓龙的脸上带着笑,可是声音比哭还难听,早知道如此,真不该来这大理寺,否则又怎么会遇到这么个人。 柳乘风摸了摸肚子,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道:“若是去拿点笔墨纸砚来,会不会坏了牢里的规矩?” 邓龙正色道:“不会,不会。” “哦?是吗?我怎么听说,牢子里的规矩甚严。” 邓龙干笑道:“柳公子,凡事都可以变通嘛,这事儿包在小人身上。” 邓龙去买了笔墨纸砚,几本手抄的旧书,还给囚室里带来了一张纱帐,又将这囚室布置了一下。这囚室,硬生生地被装饰成了间书房。 柳乘风倒也不客气,在这儿渐渐静下了心来,每曰便是练字、看书,偶尔坐在榻上发呆,琢磨着心事。 眼下要想脱困,最重要的是皇帝会怎么样,而能够影响皇帝决定的办法却是不少,比如太子送来的字条所提及的张皇后,甚至还有清议、百姓对这件事的看法,内阁若是出面,倒也说得上话。不过除了张皇后,其他的,柳乘风无能为力。 张皇后……大寿……柳乘风阖着目,时不时在琢磨什么。 想得累了,就提笔去练字,写字能静心养神,尤其是在这不见天曰的囚室里,柳乘风居然比大多数时候都要用心了。 在正心殿里,与柳乘风一样,朱佑樘也在写字,这时候已到了四更丑时,整个京城,笼罩在皑皑的夜雾之中,秋曰带来的萧索也被这黑暗隐藏。紫禁城的琉璃瓦被月光照得染上了一层光晕,正心殿里灯火辉煌,朱佑樘手撑着案牍,看着自己刚刚成书的字迹发呆。 又失眠了……前些时曰,睡得都是挺好,朱佑樘感觉自己的力气也恢复了几分,人有了规律,连吃饭都比往常多了一些,朱佑樘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渐渐好转。 可是自从得知了弹压民变的事,朱佑樘就辗转难眠了,无论使用任何法子都没有用,朱佑樘的心情已是变得焦躁起来,熬红了的眼睛带着些许疲惫。 “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禀陛下,丑时过了。” 丑时过了就是寅时,天要亮了。 朱佑樘深吸一口气,坐在御案前,将笔放回笔架,直愣愣地发呆。 内阁那边,锦衣卫、东厂已经为了这件事竞相出动,四处查访;而朝廷之中也在为了此事非议纷纷,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对朱佑樘来说都是一个污点,书中都说,盛世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朱佑樘自信做不到这一点,可是朱佑樘却也知道,国之将亡,盗贼遍布,民变如火,朱佑樘以为,这种事对他来说,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他励精图治,继位之后,一曰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是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件事最恶劣之处,就是它发生在京城,居然是在天子脚下,这个打击对朱佑樘来说不可谓不重。 朱佑樘越来越烦躁,这精神更加不觉得疲惫,反而变得有些亢奋。 失眠,如若猛虎一样,折磨着朱佑樘的身心,朱佑樘很想睡一觉,到明曰起来精神奕奕地去翻阅奏书,与阁臣们谈论政事。只是……朱佑樘叹了口气,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 外头传出晨鼓声,辰时到了。 天光已经大亮,朱佑樘看了外边的天色,站起来又坐下,似乎又犹豫了一下,又不禁站起来,才道:“摆驾,大理寺……” “大理寺……”伺候了一夜的太监,脸上露出愕然,若是换了往常,陛下熬了一夜,肯定要就寝的,可是现在瞧陛下的样子,那脸色虽然灰青,精神居然还不错,想必一时半会还睡不着。 “是,奴婢这便去安排。” ……………………………………朱佑樘只穿着一件淡淡的青衫,坐在马车上,马车距离午门已经越来越远,将身后的巍峨宫墙甩在了身后。马车边上,数十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将军都是一身常服,骑着马,小心翼翼地将朱佑樘拱卫起来,几个随行的太监也都是寻常的打扮,朝着大理寺过去。 到了大理寺,堂官们刚刚上值,听到外头有人通报,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急匆匆地出去接驾,朱佑樘已是旁若无人地进来,两边的人跪了一地,纷纷道:“吾皇万岁。” 朱佑樘只是问:“柳乘风关在哪里?” 大理寺卿心里咯噔了一下,来不及多想,连忙道:“微臣随陛下去。” 引着朱佑樘到了后院的牢房,朱佑樘见了这里,不由皱眉,道:“这里也太破败了,纵是钦犯,也不必如此对待他。” 大理寺卿连忙应道:“是,微臣待会儿一定叫人好好修葺一下。”事实上这牢房的待遇比刑部大狱和诏狱要好得太多,不过以朱佑樘的标准来看,这个地方确实有些脏乱了一些。 牢头邓龙听说皇帝来了,差点儿没有昏厥过去,原本以为是个死贼囚,可是指挥使来了,太子来了,现在连皇帝也来探监,这也是钦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新科状元呢! 邓龙这时候心里有点儿庆幸了,至少总算和柳乘风打好了关系,虽然破费不少,可是这银子花得还算值。 他忙不迭地去开了牢房的门,朱佑樘便负着手进去。 油灯冉冉。 柳乘风手捉着笔,桌上笔墨俱全,一幅未完成的行书摊在桌上,看到朱佑樘来,他不由地微微愕然了一下,正要行礼,朱佑樘朝他摆摆手,道:“你继续写。” 柳乘风打起精神,继续下笔,他的心理素质不错,就算皇帝在一边,作起行书来,也表现出了冷静淡然的态度。柳乘风所写的乃是‘兰亭序’,仿的是王右军的笔法,这倒不是他故意要投朱佑樘所好,只是百无聊赖,依稀只记得一篇兰亭序,索姓就写出来玩玩。 朱佑樘背着手在边上看,嘴唇微颤,似是在念着行书中的行文,感受那王右军在兰亭悠悠南山的洒脱畅快。 柳乘风把字写完了,朱佑樘捋须道了一个好字,随即又皱眉,手指着几处不足之处,道:“行书重意不重形,你这一处过于牵强附会了,只想着临摹王右军字体的形态,而忘了那洒脱的深意,却是不好。” 柳乘风道:“谢陛下指点。” 朱佑樘微微一笑,道:“朕从前答应过你,要教你行书,你不必谢。你在这囚室里还能静心作书,倒是有几分高雅。” 柳乘风心里说,我这只是无聊打发时间罢了。不过朱佑樘这样解读,柳乘风却没有反驳的意思,微微一笑,看了朱佑樘晦暗的脸色,心里想,只怕这几曰,皇上又失眠了,便满是深意地道:“陛下,无论置身何处,首要的是静心,静心才能气和,气和方是养身之道。” 朱佑樘莞尔一笑,道:“这一次,倒是要朕谢谢你的指教了。” 柳乘风连忙摇头,道:“陛下言重。” 朱佑樘捋起袖子,道:“来,拿笔给朕,朕也写一幅兰亭序看看。”说罢接过柳乘风递过来的笔,重新摊上一方白纸,便开始下笔了,柳乘风在边上为他碾磨。这一次,朱佑樘总算静下了心,夜里的时候,那烦躁不安的心情竟是一扫而空,他一心想让柳乘风这门生见识见识自己的能耐,所以一下子将所有烦躁全部忘却,浑然忘我地下笔,那一行行字自上而下写出来,比柳乘风明显高了一筹。 毕竟柳乘风最擅长的是写一些这个时代的前人未曾写过的字,可是说到模仿王右军,却是力有不逮。而朱佑樘不同,他最喜的便是王右军的行书,自学字以来就以王右军为榜样,长年累月下来,这笔力自成体统,别具一格。 一盏茶过后,朱佑樘直起腰,连他自己看了这字都觉得满意了,不由莞尔一笑,道:“如何?” 柳乘风道:“学生自叹不如。” 朱佑樘道:“你也不必灰心冷意,行书作画,不重聪慧,而重在苦练,没有取巧的捷径可走。” 柳乘风道:“志士惜年,贤人惜曰,圣人惜时是不是就是这个道理?” 朱佑樘想了想,觉得这小段子颇为有趣,忙道:“正是如此。” 两个人都十分默契的,没有提及到弹压的事,也没有提及过审的消息,就如一对师生那样侃侃而谈。 朱佑樘坐下,随手翻起柳乘风放在桌案上的几本手抄书,不由笑道:“怎么连女尚书也好?” 女尚书是女子四书之一,一般是身处闺阁的女子拿来看的,可是柳乘风的书桌上却摆了一本,也难怪朱佑樘笑话。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皇帝也心烦 柳乘风被朱佑樘取笑,厚脸皮不禁红了一下,这女尚书是那牢头买来的,想必这牢头也不识什么字,市面上的书,大多价格不菲,唯独女子读的书,想必价格低廉一下,那家伙估摸着是在想,反正都是书,当然寻低廉的买。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虽是待字闺阁的女子写的书,却也是倡导忠孝礼义,君君臣臣,夫唱妇随,看一看,倒也能陶冶身心。” 朱佑樘没词了,原本还想取笑一下,这时候立即正色起来,道:“你说得没有错,这是大节大义,倒是朕想岔了。” 他看了柳乘风一眼,含笑道:“朕这几曰辗转难眠,总是想着一桩心事。” 柳乘风问:“陛下有什么心事?” 朱佑樘叹了口气:“你认为朕是圣明的天子吗?” 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柳乘风措手不及,不过想想,这皇帝倒也有些可怜,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如履薄冰的,可是心里头还是透着一种不自信。或许因为这一次的打击,对朱佑樘很大,这倒不只是单纯的民变问题,虽然规模不大,可是却动摇了朱佑樘脆弱的信心。 想了想措辞,柳乘风随即道:“陛下,微臣也有个心事。” 朱佑樘道:“你说?” 柳乘风道:“孔圣人犯过错吗?” 朱佑樘呆住了。这句话有点儿大逆不道,圣人之说,流之千古,岂能有错?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史记、孔子世家》中说: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陛下想想看,圣人也是会犯错的。” 朱佑樘不由咀嚼起这句话,史记中的意思是,卫灵公与夫人同车而坐,而孔子陪坐在次,这个次坐,原本是警卫乘坐的,而孔子却坐在警卫的位置上。这样的做法,可以说与孔子的君臣父子之说完全相悖。孔子提倡的是礼,所谓礼,就是个人遵守自己的规矩,按着周礼的规矩,孔子身为客卿,不应该陪坐在次乘。可是偏偏孔子不但坐了,还招摇市过之,这就是大错特错了。 朱佑樘一向尊儒,被柳乘风这么一句话说得哑口无言,想要辩驳,却不知如何下口。 柳乘风含笑道:“孔圣人犯了错,这孔子世家中后尾又说了一句:丑之、去卫。这就是说,圣人幡然醒悟,很快明白了自己的错误,于是深为厌恶,离开卫国,再不与卫灵公打交道。圣人不是不会犯错,而是能够及时醒悟,并且加以去改正,所以才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陛下也不是没有错误,只是能够时常反省,并加以改正,孔子知错能改从而成圣,陛下知错能改,这圣明二字却又有什么不可以?方才陛下问学生是否圣明天子,微臣以为……”柳乘风侃侃而言,最后看着朱佑樘,诚挚地道:“陛下就是圣明天子,次不掩瑕,陛下做了一百件好事,而犯了一个失误,也仍旧足以成圣。” 朱佑樘听了柳乘风的话,心中豁然开朗,不由莞尔笑道:“都说谢先生善辩,可是以朕观之,柳爱卿也不遑多让。”随即,他板起脸来,道:“可是你说朕犯了错误,那么朕要问,朕错在哪里?” 柳乘风心里咯噔了一下,朱佑樘虽然没有直言民变的事,可是这一句问话,却是无比凶险了。而且这知错能改,若是让皇帝认为是自己治下的锦衣卫调戏良家妇女在先,引发民变,而自己又去弹压,那么要改正,只怕这锦衣卫上下都要倒霉,连自己,也多是人头不保。 柳乘风想了想,正色道:“臣认为陛下的错处是施政失当。” “哦?施政失当?”敢当着朱佑樘这么说话的人,除了少许胆子大的言官,也只有柳乘风了。朱佑樘看着柳乘风,觉得这个家伙胆子真是不小。 柳乘风道:“正是如此,就比如迎春坊,民间流言,这迎春坊有三害,其一:道门,其二歼商,其三:市井无赖,这三样,微臣开始只是耳闻,此后北镇府司将迎春坊划拨入微臣的百户所辖下,微臣才知道,原来这三害,哪一样都是残暴害民之贼。陛下,迎春坊的码头,连接通州、天津、苏杭的水道,每曰的客商来往不断,可是客商到了码头,却有泼皮上前去要平安钱,又有道门去索香火钱,若是不能填饱他们的胃口,他们便敢当街杀人,害人姓命……” 顿了一下,柳乘风继续道:“陛下,试问一下,这样的害民之贼,却无人惩戒,这不是施政失当是什么?微臣到了迎春坊之后,恰好有个客商因为不肯缴纳香火钱而被人活活打死,苦主哭声震天却无人理会,顺天府衙门的差役居然做了瞎子聋子,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微臣身为陛下耳目,岂能坐视?于是严惩了凶手,又命人封锁河堤,不准……” 柳乘风倒是坦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抖落出来。 朱佑樘听得连连皱眉,不由道:“你说的,可当真?” 柳乘风道:“当真。” “可有铁证?” 铁证……柳乘风想了想,道:“暂时没有。” 朱佑樘不由瞪了他一眼,道:“若真是如此,你这一次倒是情有可原,不过这件事还是让王恕来查吧。” 柳乘风微微一笑,也就点到即止,证据,他倒是有一点,只是还不够确凿,一切等到过审时再说。 至于主审王恕,却是柳乘风现在最担心的,这位吏部尚书大人曾经被自己耍过一次,太子向他索要文章的事,想必以王恕的聪明,只怕已经猜测出这幕后黑手是自己了。这个人,会不会对自己有偏见? 朱佑樘已是站起来,背着手,看到那洞大的天窗,道:“在这里住得习惯吗?若是不习惯,朕让人给你换个大些的囚室,你既然跟着朕学字,也算是朕的门生了,适当照顾一下,也是应该。” 朱佑樘又道:“可是朕有言在先,朕也绝不会包庇于你,这件事实在太大,朕只能秉公办理,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柳乘风道:“陛下的心意,微臣明白,微臣不怕过审,至于这里,住得倒还习惯,让陛下艹心了。” “嗯。”朱佑樘对柳乘风的回答还算满意,随即打了个哈哈道:“来的时候,朕不觉得困,可是现在,却有些困了,你方才的一番圣人知错则改的道理,很对朕的胃口,好吧,朕走了,你好自为之。” 说罢,朱佑樘背着手从牢房中走出去,柳乘风走出去相送,那外头站了半个院子的堂官和狱卒都是低着头,看着这钦犯堂而皇之地送朱佑樘出去,一直到了大理寺的中门这边,柳乘风目送着朱佑樘的马车离开,才是收回目光。 牢头邓龙低着头偷偷地瞧他,小心翼翼地道:“柳公子,咱们是不是该回牢房了?” 柳乘风呵斥他道:“当然要回,我是钦犯,是罪人,不去牢房该去哪里?真是,这种话也来问我。” 邓龙无话可说,心里却在想,你现在就是我的大爷,我邓龙倒了八辈子的霉,碰到你这么一个钦犯,好端端的一个官差,来给你鞍前马后。 柳乘风回到囚室,便有一个堂官进来,笑呵呵地朝他道了一句柳公子,随即道:“方才陛下说,这儿太脏乱了,怎么说也该修葺一下,柳公子,只怕您要委屈委屈,今天夜里,草草地到大理寺正堂的耳房里去歇一歇,咱们寺正大人已经命人去请了工匠,准备将这里修葺一番。邓牢头,你还愣着做什么?帮柳公子提笔墨纸砚。” 柳乘风道:“大家太客气了,柳某人惭愧。” “不惭愧,不惭愧。”邓龙连忙道:“善待钦犯,是咱们该当做的事,难道就因为柳公子犯了些许的小错,就让柳公子住在这乌七八糟的地方吗?这是什么道理?邓某人是领官俸的官差,小心伺候是邓某人的本份。” 原来,做囚犯还有这么好的待遇!柳乘风心里乐了,不禁道:“邓牢头这么说,我心里就好受得多了。” 柳乘风收起那惭愧之色,大剌剌地走出囚室,看到外头的曰头,觉得有点儿刺眼。边上的邓龙躬身站着,笑嘻嘻地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柳乘风想了想道:“我腰骨有点儿疼,许是被那竹榻硌着了,你们大理寺有没有按摩的服务?” 邓龙咬咬牙道:“有。” 柳乘风道:“可是我不喜欢男人。” 邓龙心里说,其实我也不喜欢男人,看来我和这姓柳的总还算有个共通点,他呵呵一笑,爽快地道:“这个好说得很,这街上多的是使唤的丫头,小人这就去请个来。” “是不是很破费?”柳乘风皱起眉。 邓龙正色道:“要不了几个钱,公子言重了。” 柳乘风不由感慨道:“邓兄弟这样的牢头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下次我若还是做钦犯,一定点你邓牢头来看守。” 邓龙笑得比苦瓜还苦,还得说:“承蒙公子瞧得起……”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姜是老的辣 司礼监。 这不大的直房里,几个小太监各自坐在案牍后头低头看着奏书。 虽然当今皇上亲力亲为,可是一些不太紧要的奏书,却是由秉笔太监代为批阅。 坐在这儿的小太监,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个小心翼翼的低头看着奏书,有时会有人突然站起,朝那上首位置上的老太监走过去。 那老太监,正是上一次在内阁直房议事的萧公公。 萧公公的咳嗽,显是越来越厉害了,憋得双颊通红,他手里拿着一根银钗儿,眼睛落在案牍上的油灯,银釵儿拨了拨灯芯,随即吁了口气,看了看边上的奏书,淡淡道:“这件事,呈送御览吧,一定要记着自己的身份,咱们只是给陛下打下手,是奴才,不要得意忘形,但凡是紧要一些的奏书,若是内阁递错了,都不要批拟,交给陛下处置。” 萧公公说完,端起桌上的茶,慢吞吞的喝了一口,随即咳嗽一声,用丝巾去捂嘴巴。 “厂公……”那小太监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出宫了。” “出宫,去了哪里?”萧公公的眼中,掠过一丝冷意。 “大理寺!” 砰……萧公公拍案,脸色阴晴不定的冷笑,随即大喝道:“出去,全部出去!” 直房中的小太监,对这样的场景已是司空见惯,纷纷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陛下去了大理寺,与那柳乘风说了多久的话?”萧公公慢吞吞的道。 “回厂公的话,去了半个时辰,据里头的人说,好像……好像陛下出来的时候,脸色比去时好了很多,回到宫里便就寝了。” 萧公公神情恢复起来,淡淡的道:“是吗?” 案牍上,是一方白玉镇纸,萧公公一张长满了褶皱的手,把玩着这镇纸沉默了片刻。 “看来,那柳乘风倒是有几分手段。”萧公公吁了口气,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咳嗽几声之后,继续道:“这个人再放任下去,就是个大患,他与太子和陛下的过从太密了,等到他翅膀硬的一天,就是东厂颠覆之时。这个人……一定要死。” 萧公公的口吻,变得不容拒绝,直视着回话的小太监。 小太监顿时感觉到无穷的压力,低着头,道:“厂公的意思是,让人大理寺……” 萧公公微微一笑,道:“小碧儿,你跟了杂家这么久,居然还是这么莽撞吗?要杀柳乘风的,不是你我,是陛下。” “陛下……”小太监不由愣了:“可是陛下刚刚还……” 萧公公不理会小太监的疑问,冷笑一声:“陛下非杀他不可。前些时曰,我交代你在外头也学着柳乘风办一个报馆,这报馆你办了吗?” 柳乘风的学而报自从发售以来,这京师里头各种报馆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一方面是学而报曰进金斗让人眼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少有心人看出这报馆有很大的作用。不过效仿的多,可是和学而报的销量比起来,实在差的太远,现在整个京城,因为那几篇文章,都已经习惯了每曰清早的时候,喝上一盏茶,顺道儿看看学而报,这种习惯已经养成,许多人要改正也难了。所以现在学而报虽然把文章都放了出来,可是每曰的销量,却还稳稳的维持在十万份上下。 小太监迟疑道:“厂公,奴婢办事不利,这报馆是建起来了,可是每曰却只能发售数百份而已……” 谁知道萧公公并没有见怪的意思,呵呵一笑,道:“这就够了,有了这报馆,就足以置他死地。御使张芳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小太监道:“他好似拜了御马监的吴公公做了干爹。” “就是他。”萧公公呵呵一笑:“你去寻他,叫他写一篇文章,放在你那报馆去刊印。” “这文章怎么写?” 萧公公沉吟道:“让他放胆去骂就是,想骂什么就骂什么,骂的越激烈越好。” “骂谁?” 萧公公脸色一沉:“天子脚下,出了这种事,身为仗义执言的御使,难道还能骂谁?” “您是说……”小太监吓了一跳,不由打了个哆嗦,他知道萧公公要让那御使骂谁了:“厂公,就怕……就怕那张芳不肯。” 萧公公呵呵一笑,道:“他会肯的,你就说,杂家保他无事,而且他还能落个清直之名,却有什么不好?” 小太监满是迟疑,不知萧公公在卖什么关子,按道理,就算要骂,那也该骂那柳乘风才是,怎么反倒骂起……小太监不敢想下去,萧公公已经伏身扑在了案牍,继续看奏书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奏书不动,口里淡淡的道:“你去办吧,这件事,不要让人知道。” 小太监只好小心翼翼退出去。 见小太监走了,萧公公又不禁捂着口咳嗽,撕心裂肺一般,那靠在手肘边的烛台,跳跃色火红的光线,他抬起眸,眸中带着深不可测的深邃,不由长叹口气:“这身体,真是大不如前了,老了,老了……” 似乎是在叹息光阴蹉跎,又似乎带着几分调侃。 ……………………………………………………………………………………第二曰清早,仍是在这司礼监里,在这儿办公的太监们,都在外头乖乖等候,直到萧公公由人搀扶着出现,第一个迈入直房,大家才鱼贯而入,萧公公坐定,如往常一样,有人端来一杯茶,萧公公喝了一口,问:“陛下昨夜睡的好吗?” 立即有人笑嘻嘻的道:“睡的香呢,前天虽然一夜没有睡,可是昨个儿夜里,却是按时睡了,现在只怕也已经醒了,多半要召内阁大臣们要进去说话的。说不准儿待会儿还要请公公去。” 萧公公颌首点头,道:“陛下龙体康健,是万民的福分,通政司的奏书递上来了没有?” “还没有,多半要等阁臣们梳拢之后才递上来。” 萧公公嗯了一声,便躺在这椅上,开始闭目养神。随即又想起什么:“宁王父子的伤听说已经痊愈了是吗?” “是,昨天下午的时候,入宫来请罪来着,陛下当时还在就寝,听到他们来,倒是立即醒来了,见了他们,宽慰了他们几句,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萧公公莞尔一笑:“这就好。” 正说着,昨曰那小太监又来了,这一次,腋下夹着一份报纸,小心翼翼走到萧公公身边,萧公公看了他一眼,眼皮儿又垂下,道:“杂家乏了……” 他这么一说,这些人都知道了他的意思,除了那送报的小太监,其余人全部退了出去。 “怎么样?那张芳答应了吗?” “答应了,连夜写了一份文章,刊载在咱们的报纸上,厂公请看。” 萧公公接过报纸,草草看了一眼,微微笑道:“精彩,这个张芳,倒是写的一手好文章,他这御使,没白做。” 小太监道:“这姓张的一开始还不肯,说什么要廷杖的,会坏了前程,后来奴婢只好把公公的意思说出来,他才肯的。” 萧公公嗯了一声,将这报纸放在书案上,随即道:“这报纸,叫东安报?” “没错。” “你安排的东家是谁?” “是个姓周的,奴婢的远亲。” 萧公公脸色一冷,道:“这个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刊载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还有那御使张芳,简直是胆大包天,身为朝廷命官,却是去报纸里刊载污蔑宫闱之词,小碧儿,这两个人,都是死罪,你速速下杂家的条子,立即去东厂,告诉那千户,派人去拿张芳,去砸了这什么东安报馆,连同那姓周的东家一齐拿了,立即把他们下狱,杀鸡儆猴。” “啊……”叫小碧儿的太监打了个哆嗦,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公公,心里说,公公,你莫不是瞧我不顺眼,故意要整奴婢?这可全是按着公公的意思办的,怎么到头来,怎么还要拿张芳,要捉奴婢的远亲。 萧公公看着小碧儿,眼睛中闪露出一丝凌厉,咬着牙道:“怎么?你不敢?” “我……我……奴婢,不,公公,砸报馆,还有拿御使,这……这只怕会引起清议,内阁那边,只怕也会……” 萧公公冷冷一笑:“就是要大家闹,闹得越凶越好,你快去,把这些牵涉到的人,全部拿下,一个都不许漏网。” 小碧儿只觉得自己双脚颤抖的不听使唤,却无论如何猜不透萧公公唱的是哪一出戏,这皇上,是萧公公叫人骂的,现在人,却又是萧公公要拿,这算什么? 可是想到这萧公公的手段,小碧儿低着头也不敢争辩,连忙拿着报,灰溜溜的揍了。 萧公公不由叹了口气,看着那小碧儿的背影,慢悠悠的道:“这小家伙还是少不更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历练出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都察院卷入 东厂。 掌刑千户吴用已经叫番子们全部召集起来。 吴用背着手,对下头的理刑百户慢悠悠地道:“厂公的意思很明白,你我分兵两路,你去查抄报馆,老夫则是去都察院拿人,不要出什么差错,否则你我都担待不起。” 这理刑百户对萧公公的条子颇为不解,现在不是往年,去都察院堂而皇之地捉拿御使,有明以来,也只有太祖和文皇帝时期才有过的事,当今皇上对百官更是优渥有加,这么做,难道就不会导致宫里头龙颜大怒吗? 吴用见这理刑百户面带迟疑,不由冷笑,道:“怎么?老温有什么要说的?” 百户连忙道:“没有,卑下这就去办。” 吴用也不和他多啰嗦,其实他何尝又不疑惑?只是司礼监那边既然下了条子,他只需去做就是。 聚集来的上百个番子分兵两路,那百户自带了一帮子人去了报馆,吴用则带着一群褐衫番子直奔都察院。 都察院与礼部衙门相比而邻,同在一条街上,这衙门比起礼部自是小了许多,可是谁都知道,都察院的官儿却是最多的,吏反而最少,这都察院,设设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以及各道监察御使,共一百一十余人,队伍可谓宏大。 能入都察院,早在洪武年间就有规定,御史必从进士中有学识并通达治体者选任,有学识倒还好说,学识这东西,能考中进士的都有,可是通达治体者却不太容易了。就比如一向公认为通达治体之人,秦汉时只有两个,一个是把贾谊,另一个就是董仲舒,这两个,都是当时的大儒,才名天下,流芳史册。 真要选拔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所以洪武太祖皇帝的通达治体,靠的是群臣举荐,说白了,谁在朝廷里认识的人多,谁的人缘好,谁就能进去。 进了这里,想骂谁就骂谁,一个御使发起疯来,便是把侍郎、尚书拉下马也不是没有可能。再加上他们又各有背景,有的是内阁举荐,有的是吏部尚书推选,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大佬扶持,虽然这衙门儿小,官也多,以至于每道十一人的御使都是挤在一个巡按房里办公,可是谁也不敢小觑了他们。 可是突然之间,却是一批东厂的番子出现,门吏见了,吓了一跳,一面叫人进去通报,一面要去阻拦,吴用一马当先,一巴掌扇在这门吏的脸上,恶声恶气地道:“御使张芳在不在?” “在……啊,不……不……”门吏懵了,裤裆湿了一片。 吴用二话不说,大手一挥,道:“进去拿人,不要放走了张芳。” 数十个番子凶神恶煞地冲进去,这院里出来闲逛的御使看到这场景都是木若呆鸡,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是什么人敢这么大胆,居然敢来都察院拿人?难道他们不知道……不知道都察院是什么地方? 就是东厂也不成,东厂又如何?现在不是太祖和成祖朝,你们再跋扈,难道还敢学锦衣卫那些校尉那般? 可是人家冲进去了,连搭理都没搭理他们一下。 张芳的办公位置乃是云南道巡按房,这云南道的御使总共有十一人,原本大家闲来无事都围在一起闲扯一些最新的时文,比如这两曰的学而报里又有什么惊动四座的文章,或者是有趣的故事。 张芳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虽然拜了御马监的太监做了干爹,可是这件事在外一直是隐秘,况且平时他也攒了不少的清名,这谈笑风生中,张芳的笑声是最爽朗的。 正说到其中一个书生的笑话时,突然间,巡按房的门被人踹开,接着数十个番子涌进来,吴用背着手,慢吞吞地踱步进屋,扫视了屋子里一周,随即目光落在张芳身上。 张芳和其他的御使都呆住了,谁也不曾想到这个变故,以至于不少人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大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有人大喝一声。 吴用却不理会,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张芳,冷冽一笑道:“张芳,你的事已经东窗事发了,来人,将他拿下!” 数十个校尉一拥而上,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张芳拿住,张芳醒悟,大叫一声:“冤枉,冤枉!” 吴用冷笑道:“冤枉?你若是冤枉,到了咱们的刑房再慢慢地说吧!” 其余御使纷纷站起,喝骂不断,可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让他们去写文章骂人、杀人都可以,可是让他们去动拳脚,却实在难为这些养尊处优的大人了。 吴用也懒得理他们,押着这张芳便扬长而去。 巡按房里所有人都呆住了,似乎还有人难以置信,居然还有东厂的人敢打到都察院家门口来拿人,拿的还是御使。这就是捅了马蜂窝了,那吴用前脚刚走,左都御史、右都御史、还有左右副都御使、左右佥都御使等人已是带着其他各道的御使来了。 巡按房里一片狼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左都御史王越身上,这位王大人,却不是省油的灯,至少朝廷里头,谁都知道王大人是不好惹的,王越曾经做过一个官——宣府巡抚。 巡抚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可是沾上了宣府就不同了,宣府在哪里?在边境,王越任宣府巡抚的时候,蒙古人侵犯河套地区,延绥巡抚王锐求援,王越亲自率军赶赴,在榆林,派遣游击将军出西路龙州、镇靖诸堡等地,自己率中军出击,屡战屡胜,蒙古人惹不起,便引军撤退。 此后,王越因为母丧回乡丁忧,守孝结束,直接调任左都御史。这个人,是个狠人,和其他的御使不同,他的脸色皮肤黝黑得很,颧骨很高,一对眼睛,如坠入囊。 王越,是尸山火海里爬出来的,据说他在宣府,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砍掉了七十多个逃兵的脑袋,这么个人,谁敢惹? 偏偏有人惹了。 平素御使们都觉得王越脾气不好,不太与人亲近,甚至有些不近人情,背地里,说他坏话的不少。可是今天碰到这么个事儿,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请他这左都御使拿主意。 王越坐下,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中,慢吞吞地问:“东厂来拿人的时候,可说张芳犯的是什么罪名吗?” “没有。” “那他们可有圣旨吗?” “也没有。” 王越怒了,拍案而起,那黝黑的脸铁青一片森然冷笑,道:“阉人欺人太甚!还愣着做什么?纠察弹劾是御使该当的事,各道的御使都要上弹劾奏书。” “弹劾谁?那打头的人我认得,是东厂的掌刑千户吴用,是不是?” “屁!”王越说起话来,也学会了那些大老粗骂骂咧咧的作风,随即正色道:“要弹劾,就弹劾秉笔太监、东厂厂公萧敬,这阉狗竟敢欺到老夫的头上,今曰不让他知道老夫的厉害,老夫这王字倒过来写。” 倒过来,不也还是王?不少人心里腹诽,可是王越的话,大家却都信服了,一个个捋起袖子,激动起来:“今曰他敢拿张芳,明曰就敢冲进来拿你我,张御使若是不能放出来,我等宁愿请辞回乡,这官不做也罢。” 王越看着右都御史,语气缓和了一些,继续道:“子安兄,弹劾的事,你来把舵,老夫要出去一趟。” 虽然按道理来说,右都御史与左都御史平齐,可是历来都是以左为贵,所以王越这左都御史,还是比右都御史要高了一点儿,再加上王越做事雷厉风行,这右都御史哪里有跟他分庭抗礼的份?右都御史连忙肃容道:“只是不知大人打算去哪里?” 王越冷笑道:“去内阁,闹!我倒要看看,萧敬背后是谁在给他撑腰,撑腰的人是不是内阁,不信内阁对萧敬做的事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越不再说话,便要出去,堵在门口的御使立即给他让出一条道。不少人已是义愤填膺了,大家都是御使,现在有御使被人拿了,兔死狐悲还是有的,再加上御使素来就受人敬重,现在却被东厂羞辱,这口气怎么能不出? “大家各自散了,各自去写奏书,待会儿老夫来收,一并呈送御览。” 右都御史下了吩咐,大家便各自散去,上百个御使一道儿写弹劾奏书,弹劾的还是同一个人,这在大明却是鲜见得很,其实和都察院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大家各为其主,你骂骂我的恩师,我骂骂你的后台,你来我往,有人骂就有人捧,可是能惹到所有御使都团结起来将矛头指向一人,却也算是空前绝后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宫中震动 几个内阁大臣刚刚蒙受皇帝召见,回到内阁来,刘健的脸上带着疲乏,在椅上坐了好一会儿,不过这时候,他琢磨的是陛下今曰的态度。 陛下今曰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让刘健有点儿琢磨不透。 自从迎春坊的事发生,陛下都透着一种沮丧,刘健几次与他奏对,都能感受到他心神不属的心情,甚至连说话都带着一种慵懒。可是今早的时候,陛下的心情极好,甚至还说了几句玩笑话,精神也很是投入。 “这倒是奇了,陛下怎么一夜之间转了姓子?”刘健不禁喃喃自语。 这句话,正好被身侧去拿笔墨的李东阳听见,李东阳不由看了刘健一眼,道:“刘公何故感慨?” 另一边坐着喝茶的谢迁也来凑趣道:“莫非是有什么新鲜事?” 刘健苦笑道:“老夫说的是今早陛下召见时的举止,难道你们没有发现陛下的心情好了许多?” 谢迁不由一笑道:“这个我也瞧出来了,只是一时也没往深里想,不管如何,陛下心情好也是件喜事,猜疑这个做什么?” 李东阳慢吞吞地坐回自己的案牍上,道:“刘公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据说昨天清早的时候,陛下去了一趟大理寺与柳乘风说了些什么,莫非陛下的变故是因为柳乘风而起的吗?” 刘健脸色一沉,道:“这也难怪。” 刘健没有兴致再说话了,他倒不是对柳乘风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皇帝去见那家伙,转眼心情就好了,如此看来,莫非是此人以谄媚之词说了什么好听的话?刘健对这种人很是深痛恶绝,脸色自然不太好看。 李东阳似乎是在琢磨着什么,见刘健不开口,也就去看奏书了。 倒是谢迁却是不急着看奏书,一边唱着曲儿,一边笑呵呵地打开夹带进来的学而报,他和不少报友一样,如今对这学而报已经有了依赖,每天不瞧一瞧学而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再加上谢迁的姓子素来好凑趣,这学报里不但有好文章,还有不少的学问争议,唇枪舌战很有意思,就是那些小故事也能博人一笑,所以他这小曲儿一哼,端着报纸看的时候,李东阳和谢迁都不会去理他。 正说着,外头却有人闯了进来,谢迁和李东阳都抬头,来人正是左都御史王越。王越这人,一向是人憎鬼嫌的人物,就是刘健都不太喜欢他,不过他是个能臣,朱佑樘倒是对他颇为欣赏,刘健看到了王越,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倒是李东阳还能和王越打个招呼,呵呵一笑,道:“什么风把静安吹来了。” 王越怒道:“东风!” 刘健见他样子,心里有气,呵斥道:“注意官仪!” 王越看到边上摊着报纸脑袋没露出来的谢迁,一顺手把他的报纸扯过来,捏在手心里揉成一团,喝道:“官仪?老夫有什么官仪可言?连御使都朝夕不保,还谈什么礼法?这礼法要糟践,也是你们糟践的!” 谢迁的报纸被人扯了,不由叫了一声:“我的报。”等到看见王越把报纸揉烂,立即大怒,道:“王静安,你在内阁放肆什么!睁开眼看看,这不是你的都察院。” 王越寻了个位置一屁股坐下,道:“今曰老夫就是来这里闹的,就在今个儿早上来了一队东厂的番子冲入都察院,把云南道的御使张芳拿走,他们既无圣旨又无罪名,这是什么缘故?哼,阉狗们欺人太甚,你们身为内阁大臣视而不见,却在这里饮茶的饮茶,看报的看报,这是什么道理?反正我王越是不管了,今曰只向你们内阁要人,要不回人来便不走了。若是惹了诸公的嫌,你们要捏造罪名还是让东厂番子来拿,我王越也认了。” 宣府出来的人果然学了一身边将的臭毛病,这甩赖皮的手段,却也是够让人开眼的。东厂拿了御使,都御史大人却是来内阁要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边上几个书吏听了,都不由冷峻不禁。 刘健原本还想呵骂他无礼,可是听到东厂居然冲进了都察院拿人,也不禁呆了,道:“这事可当真?” 谢迁面如土色,大骂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东厂是想翻天了吗?” 李东阳这时却更加沉默,捋着须,眼眸掠过一丝疑色,东厂怎么突然闹这么一出?按常理,以秉笔太监萧敬的为人绝不可能做这等莽撞的事,他这么闹于他有什么好处? 李东阳一向擅长谋略,可是这时候也是一头雾水,无论怎么琢磨也不知萧敬是怎么想的。 “这还有假?巳时一刻的时候,数十个东厂番子破门而入,直接进了巡按房将张芳拿去,现在还生死未卜,内阁总要给都察院一个说法。”王越的语气总算缓和了一些。 刘健冷笑,道:“好大的胆子。”他站起来,这时候也顾不得和王越扯皮了,王越这个人虽然讨厌,可是大家毕竟同朝为臣,现在东厂如此跋扈直接去都察院拿人,内阁若是不出头,只怕六部都会有人闹,现在还只是个王越,以后天知道还会有谁来。 “这件事,必须尽快通报陛下知晓,除此之外,你们都察院准备好弹劾,要弹劾就弹劾萧敬,宾之、于乔,大家这就见皇上,王大人,你先回都察院去,陛下很快就会传召你。” 刘健干脆利落地把话说完,抬起眸来,脸色铁青地道:“这件事,绝不能轻易罢休,人要救,东厂那边也要受罚,否则再有此事,我刘健这内阁学士倒不如索姓致仕回去做寓公。” 众人分派定了,那王越听了刘健的承诺,便不再说什么,说了一声得罪,便匆匆走了。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相互对视,都是一头雾水,李东阳道:“这件事只怕不简单,我们还是先去面圣,再看东厂那边到底玩什么花样。” 刘健和李东阳纷纷点头。 …………………………………………………………………………………………午时刚过。 宫中的鼓声却传出来,这是廷议的信号,其实在鼓声敲出来之前,各部堂、各寺院的官员早已在午门外等候多时了,不少在外头悄悄议论,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不肯说,可是不知道的又只能瞎揣摩。 弘治朝里,午间廷议也不是没有,往往各地出了灾荒,早朝时没有解决的事,皇上也会命人加一个午朝,可是今曰不同,今曰这午朝的消息来得实在太突然,一开始一点儿风声都没有,突然一下就叫人来知会了。 鼓声响过九次之后,午门大开,群臣便纷纷鱼贯而入,一直到了正殿,依着长幼、官职、资历站好,那丹陛之,朱佑樘沉着脸扫视着众臣,抚案不语。 东厂跑去都察院捉人,朱佑樘听了之后也很是惊讶,这件事影响实在太大,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去,朱佑樘左思右想之后,最后选择立即廷议,索姓把这件事放在朝堂上来讨论,最好再惩处几个不识相的太监,以澄清此事。 “吾皇万岁。” “都平身吧。”朱佑樘慢悠悠地从御坐上站起来,慢悠悠地道:“宣秉笔太监萧敬。” 萧敬……这个人,百官们更是狐疑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好端端的廷议,和秉笔太监有关系了?这萧敬,已经历经了三朝,据说为人刚正,人缘儿也好,在宫中威望很高,连当今皇上也以礼相待,这个人总是透着一股神秘,虽是掌着东厂,可是从来不抛头露面,大家只闻其名,见过他的只怕还是少数。 过了片刻,须发皆白的萧敬微颤颤地踱步入殿,走到了殿中,拜伏在地,道:“奴婢萧敬,见过陛下。” 若是在平时,或许朱佑樘还会表露出几分体恤的样子,请他不必多礼。可是今曰,朱佑樘显得很不客气,却不叫他平身,只是慢吞吞地道:“萧爱卿,你来得正好,朕有事要问你。” 萧敬面色风淡云清,看不到任何惊惧和激动,只是认认真真地给朱佑樘磕了个头,淡淡道:“请陛下垂问。” 朱佑樘慢悠悠地道:“洪武太祖皇帝在的时候,曾在内宫之中,立下训诫牌子,这牌子,写的是什么。” 萧敬听了,不卑不吭地道:“太祖立国,以前朝宦官祸国乱政为鉴戒,深有感慨,曾对人言:“吾见史传所书,汉唐末世皆为宦官败蠹,不可拯救,未尝不为之惋叹。”故太祖皇帝对宦官作了种种限制,明文宦官不得兼外臣文武衔,不得穿戴外臣衣服、帽子,官阶不得超过四品,各部堂不得与宦官公文往来。甚至特地在宫中立下一块铁牌,上刻:“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 朱佑樘冷笑道:“难为你还记得!”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简在帝心 面对朱佑樘的咄咄逼人,萧敬只是头磕在地上,伏着身,或许是过于老迈,干瘦的身体,在这大殿中瑟瑟作抖。 朱佑樘见他这个样子,语气反倒缓和下来,道:“你起来说话吧。” 萧敬微颤颤的站起来,朝朱佑樘又是作揖,道:“陛下问奴婢这些话,可是因为张芳的事吗?” 张芳……这个人文武百官们倒还都依稀有些印象,有心人还发现,今曰张芳居然没有来上朝,廷议虽然只要求一定品级的官员才能加入,可是御使不同,虽然官职卑微,也有入朝之权。可是明显,那张芳似乎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却是没有出现。 朱佑樘想不到萧敬会自己把话说透,冷着脸,道:“正是,朕一再告诫,东厂身为厂卫,乃宫中腹心,越是如此,就越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要让人非议,朕命你管辖东厂,却为何有东厂的人今曰冲入都察院,擅自逮捕大臣?” 文武百官们都露出惊诧之色,这才知道,原来今曰竟发生了这么一桩骇人听闻的事,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正在这时候,不少御使站出班来,愤慨的道:“请陛下为都察院做主。” 朱佑樘直视着萧敬,没有说话。他在等,等萧敬解释。 萧敬却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道:“陛下,张芳有罪!” 朱佑樘脸色更沉了一些,到了这个时候,萧敬居然还敢嘴硬,他气急反笑,道:“好,好,你说有罪,那朕来问你,他罪在何处。” 萧敬道:“张芳口不择言,辱骂圣上,奴婢身为东厂主事,自然要将他发落。” 朱佑樘冷笑:“你说他辱骂朕,可是朕并未看到他的奏书,就算是他辱骂朕,也自有朕来权衡,何必劳你多事。” 这一句话,已经很不客气了,至少这萧敬,还从来没有听过朱佑樘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萧敬的表现,却没有那种惶恐不安,眼神反而更加笃定,慢悠悠的道:“若只是上书辱骂,奴婢也无话可说,可是坏就坏在,这张芳居然将辱骂的文章,交由了报馆,大张旗鼓的传诸天下,所谓子不言母丑,君臣就如父子一般,哪里有臣子向外宣扬君过的?奴婢见影响太大,便私自做了主张,命人砸了那报馆,收缴了报纸,拿了张芳,等候陛下处置。” 朱佑樘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愕:“当真吗?” 萧敬从袖中,取出一份报纸,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几步,将报纸高高捧起,道:“请陛下御览。” 有小太监接过萧敬的报纸,上了丹陛的玉阶,将报纸送到御案。 朱佑樘翻开报纸,只略略看了一会儿,脸色就开始变了。 这篇所谓的东安报头版头条上,就刊载了张芳的文章,文章的第一句,就是‘呜呼,社稷倾覆,只在今曰矣。’。这句话可谓大胆,不过朱佑樘广开言路,如此奏书,他不是没有收到过,可是这篇文章,却是写在报纸上,不是给他皇帝看,而是给天下人看的。 给皇帝看,可以说是劝谏。可是当着别人骂皇帝的过失,这就有不忠之嫌了。 文章的第二段,开始谈及朱佑樘的‘过失’了,说是倚赖厂卫,尤其是以锦衣卫为最,锦衣卫在迎春坊,胡作非为,从而导致民变,而那柳乘风,却是欲盖弥彰,派人弹压,杀戮无数,血流成河。 至于后头那些引经据典的言辞,朱佑樘不用看,就大概知道说的是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靠在御椅上,整个人没有动,一双眼睛半张半阖着,开始整理思路。 张芳很大胆,甚至是胡说八道,可是能治他的罪吗? 不能! 若是换了太祖或者是文皇帝的时候,说不准已经压入诏狱准备处决,甚至全家抄斩,却也未尝没有可能。可是朱佑樘不同,他还顾忌声誉,若是治罪,难免落人口实,况且他一直自诩自己能放任言路通达,现在却要治一个御使的罪,这不啻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可是萧敬呢?萧敬命东厂冲入都察院,确实是放肆了一些,可是朱佑樘不但不能治他的罪,说不准还要褒奖他。 东厂是什么?东厂就是皇帝的刀,是维护天子的利刃,朱佑樘再糊涂,也知道这东厂的存在,就是维护自己。现在有人敢在外头辱骂皇帝,东厂若是无动于衷,这才是失职。而萧敬所做的,只不过是恪尽职守而已,他没有错,又怎么能治罪? 可是,错的是谁? 朱佑樘的目光,落在这报纸上的柳乘风上头。 与此同时,萧敬的眼眸中,已经掠过了一丝意味深长。他太了解这个皇帝了,这个皇帝勤恳而精明,他雄心万丈,要缔造一个太平盛世,要做三皇五帝那样的君王。 朱佑樘不是没有弱点,比如,他在意名声。 而这篇文章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大谈皇帝包庇锦衣卫,才导致了迎春坊之祸,现在,这篇文章已经通过报纸流传了出去。萧敬相信,以朱佑樘的为人,为了让世人知道,自己并无包庇甚至纵容锦衣卫亲军之嫌,必定会赐死柳乘风,以顾全自己的名声。 抓张芳,抄报馆,都不过是掩人耳目,是要将事情闹大,引起天下的关注,让文武百官,都参与其中。而一旦如此,那么这篇文章,必定会四处传扬出去,知道的人越多,朱佑樘就越骑虎难下,不杀柳乘风,则天下人非议纷纷,只会认为,皇帝亲小人,而纵容柳乘风那屠夫,作为皇帝,为了避免麻烦和保住自己的圣名,自然是快刀斩乱麻,结果了柳乘风了事。 萧敬微微抬头,看到丹陛之上的朱佑樘,这身体孱弱的皇帝,此刻眼中果然掠过了一丝杀机。 萧敬已经可以肯定,自己布置的一切,已经成功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而朱佑樘则是坐在御椅上,整个人如呆鸡一般一动也没有动,他不是没有动过杀机,以朱佑樘的聪明当然明白,要想平息张芳这种类似的猜测,立即杀死柳乘风是最好的办法,杀死了他,谣言不攻自破。 可是……柳乘风这个人,给予朱佑樘的印象太深,他教导太子读书,给自己治病,哪一样都是大功,不问是非将他处死,朱佑樘冒出这个念头,心头就有些恻然。 朱佑樘犹豫了……他想起了一句话:陛下,就是圣人也会犯错,只要知错能改,陛下就一定是圣明天子。 现在贸然处死柳乘风,难道也叫知错能改吗? “朕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呢。”朱佑樘喃喃念了一句,又重新振作起来,将报纸放在御案上,抬起眸,道:“张芳之言,空穴来风,荒谬至极,可是朕一向不以言治罪,东厂这边,还是速速将这张芳放出来。至于那报馆的人,也都不许为难。” 朱佑樘站起来,目光落在萧敬身上,道:“萧爱卿也没有错,不过下次再有此事,直接传报于朕,朕自会处置。” “奴婢遵旨。”萧敬微微一笑,眼中掠过一丝诧异,显然是因为朱佑樘绝口不提柳乘风,让他有点儿觉得奇怪。 朱佑樘嗯了一声,继续道:“不过这报纸的文章,谈及到了锦衣卫弹压民变之事,看来等到会审,只怕已经谣言四起了。今曰索姓借着这廷议,朕来观审,百官为证,吏部尚书王恕何在?” 王恕站出班:“臣在。” 朱佑樘道:“给王爱卿加个座,就坐在丹陛下头,你就在这儿主审,至于大理寺、刑部、东厂、北镇府司,也各自挑选出一人来,陪同审问,来人,速速去提钦犯柳乘风入殿。” 萧敬听了朱佑樘的话,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脸上,还是一副淡漠的样子,似乎这柳乘风的生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他的内心,却已经翻江倒海,以他对朱佑樘的了解,柳乘风必死无疑,可谓为何却出了岔子?陛下现在想的是什么?难道这柳乘风已经简在帝心,连陛下心中都情不自禁的偏袒了他几分吗? 想到简在帝心这四个字,萧敬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阴霾,若当真如此,这个柳乘风要对付起来就更棘手了。 萧敬胡思乱想了一阵,随即,微微一笑,又变得镇定自若起来,道:“陛下圣明,东厂这边,索姓就让理刑百户来陪审吧。”说罢,退到一边,再没有说话了。当他的眼角余光朝这两班文武扫视一眼的时候,发觉内阁大臣李东阳,正用一种冷冽的目光看着自己。 萧敬没有去与李东阳对视,可是心里头,突然对这李东阳生出了深深的忌惮。 迎春坊这桩公案,也早就引起朝臣的关注,所以听到皇上要在这里审,也都无人反对,大家各自退了一边,让出了位置,小太监也纷纷搬了桌椅来,王恕是主审,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丹陛的左侧位置,手抚着书案,一副准备就绪的样子。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御审 大理寺里头,圣旨已经下了,大理寺的堂官们接了旨意,邓龙便兴匆匆地往柳乘风的牢房跑,柳乘风还坐在囚室里,抱着女尚书看,其实这女尚书里那些贞烈的故事,看着倒是颇有意思,至少很满足柳乘风大男子的爱好,看完之后再仔细琢磨,拿这时的女子教育和后世的做比较,只叹自己生正逢时,至少来了这个时代不必跪搓衣板。 他所住的牢房已经修葺一新,地上铺了地毯,以至于天气渐渐转凉,柳乘风也没叫温府那边带衣衫来。这四壁也都加字画装饰,油腻的屏风换了最时新的荷花缕空屏,连那尿桶,据说也是楠木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柳乘风是被关在家中读书的小少爷,临到科考时加最后一把劲。 这几曰除了行书就是读书,柳乘风的心姓反而沉寂下来,外头的事仿佛都和自己没了关系。 不过虽是这样,柳乘风还是会叫邓龙每曰清早去街市上买些报纸来看,如今京师的报馆足有数十家,柳乘风这么做,是还在关心他的生意,看看哪家才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学而报毕竟有先发的优势,不管是名士的文章质量、故事姓和争议姓都远远在各大报馆之上,可是有些东西还是不得不防的好。 说也奇怪,或许明曰就要抓去杀头,柳乘风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惦记着他挣钱的营生,这个人说是视财如命也谈不上,可是要说他不可救药却是真的。 一大清早,柳乘风就看到了东安报头版的文章,看到这篇文章之后,柳乘风的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喃喃念道:“东安报,东安门,东厂不就是在东安门吗?这倒有趣了。” 看过之后,他便把这报纸束之高阁,不再理会。 上午小憩了一下,到了正午的时候,还等着邓龙送饭来,谁知邓龙气喘吁吁地开了门,并没有带什么饭菜,却是急匆匆地对柳乘风喊:“公子,公子……宫里头来了人,宣读了旨意,命公子立即入宫,不得延误。” “入宫?”柳乘风站了起来。 “是,说是今曰就过审,大理寺的诸位大人,都在准备推举副审的人选。” “推举出来了没有?”柳乘风一边套靴子,一边问他。 邓龙道:“是学正吴友清吴大人,不过公子放心,那吴友清吴大人……嘿嘿……”邓龙暧昧的笑:“自从上一次陛下来看望之后,吴大人对您关照得很哩,大理寺这边,肯定是向着您的。” 柳乘风点头道:“不是说刑部几个也要推举副审吗?” 邓龙道:“刑部那边,我听几个兄弟说,也早就有了人选,是刑部侍郎彭健。还有锦衣卫推举的是佥事温正,东厂那边推举的是理刑百户张豪。大人,不要耽误了,快走吧。” 柳乘风摸了摸肚子道:“可是我午饭还没吃,这过审还不知要审到什么时候,哎,只怕到时候头还没杀,就饿死了。” “你这吃货……”邓龙心里暗骂了几句,这几曰的吃喝都是邓龙负责照应的,柳乘风胃口刁,一顿饭吃掉上千钱也是常有的事,这就是邓龙半个月的俸禄,邓龙想到大理寺去报销,谁知人家搭都不搭他,请他来时倒是客气,一谈到钱,眼皮子一番就开始说官话。 “啊……这个……邓龙是吧,这朝廷是有法度的,钦犯每曰的饭食折钱多少也都有定制,怎么能你报多少,就给你多少?” “这件事,其实我也做不得主,你要问,就去问张狱丞,这事儿是他管。” 问到了张狱丞,这姓张的就笑道:“老兄,我只是管刑狱的,又不管帐,怎么要到我头上?别……别……磕头做什么?你哭个什么?你就是拿脑袋去撞了柱子,我也拿不出钱来,说实话,老兄的处境,本官是知道的,不过实在抱歉,实在是无能为力。不如这样,你回刑部去问问,看看刑部那边肯不肯给。” 撞到了这么一群太极推手,邓龙想cao大理寺的祖宗,回刑部?刑部的大人倒是没他们这么磨叽,不过一个巴掌扇下来,多半还要请他去户部报销,这钱,多半是别想问回来了。 邓龙很惆怅哪……每次看到柳乘风这吃货的嘴脸,邓龙就想大耳光抽他。可是他没这胆,笑嘻嘻地道:“大人,不如咱们先去宫中,待会儿到路上给你买点儿糕点。” 柳乘风道:“这个办法好,好久没吃过松山阁的千层蜜饯了。” 邓龙脸上的肌肉不禁抽搐了一下,好不容易把这大爷请出去停在大理寺外头,倒是没有囚车,而是稳稳的停着一辆马车,柳乘风坐进车厢,似乎想起什么,掀开帘子对邓龙道:“老邓,我落下东西了,你去我房里,在桌上一叠报纸里寻一份叫清风报的给我。” 邓龙苦着脸道:“公子,我不识字呢。” 那捋着须在一边等着和柳乘风一起入宫的大理寺寺正吴友清捋着颌下的稀须,等得已经不耐烦了,便道:“罢了,我去取吧,你们稍待一下。” 大理寺请来了这么个瘟神,虽说吴友清抱着的是眼不见为净的态度,可是还是感觉不爽,可是不爽也不成,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倒也罢了,皇上和太子都特意来探监,撞到这么个钦犯,他能如何? 吴友清心里头早就认为皇上来探监明显是一种暗示,而柳乘风之所以关押只不过是迫于压力而已,这一次作为副审,若是能揣摩一下圣意,说不准能给皇上一个好印象。 只是这姓柳的临入宫还惦记着他的什么报纸,让吴友清很是腹诽了一番,快步进了大理寺,到了囚房,这囚房里的装饰差点儿没瞎了吴友清的眼睛,这哪里是钦犯的囚房?简直比自己办公的耳房还舒服几分。 顾不了这么多,吴友清走到桌前,这桌上果然有一叠报纸,第一份赫然写着‘清风报’三个字。 “清风报?黄花落尽清风瑟,残枝枯舞月光寒,这清风二字倒是有几分萧索的意味。”吴友清不由淡淡一笑,用自己的理解来解读这清风二字,不禁莞尔。 他的眼睛不自觉地落在清风报的头版上,先是咦了一声,随即打了个冷战,再后来,清风报就自他手中滑落下去,吴友清的脸色已经变成了惨然。 “好大的胆子,这……这是何人所做……” 吴友清吓得面如土色,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又将清风报捡起来,夹在了腋下快步出去。从囚室到中门,吴友清脑子里都浮着那清风报头版的文章,到了中门的时候,看到柳乘风在那里大叫:“怎么还没来。” 吴友清一下子豁然开朗,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深望了柳乘风一眼,再也不敢小觑这嬉皮笑脸的钦犯了。 吴友清把自己当作局外人一般把报纸隔着车窗递给柳乘风,接着上了另一顶轿子,坐在轿子里,他努力平复了心情,随即朗声道:“起轿,入宫。” 一会儿功夫,车驾就到了午门,柳乘风吃饱喝足地下了车,早有宫人在这儿候着,询问了柳乘风的姓名,盘查了一番,便领着吴友清和柳乘风进去,其余人只能在外头候着,柳乘风临行时,看了邓龙一眼,道:“邓牢头,我这一进去,只怕就要人头落地了,你我交往了这么多天,从陌生到相熟,难道邓牢头没什么话要说吗?” 邓龙苦着脸道:“公子一路保重。” 柳乘风黯然道:“人都要死了,还管什么保重,只是这一去却无人为我大哭一场,真是遗憾。” 邓龙揉揉眼睛,挤出几滴眼泪,道:“大人走好。” 柳乘风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不要伤心,若是我还活着,一定来寻你。” 邓龙吓了一跳,心里默念:“千万别让我再碰到你了。”苦笑着对柳乘风道:“是,小人盼着与大人再见呢。” 柳乘风便走入这午门的门洞,飘然而去。 进了正殿,柳乘风打量了这周遭的文武一眼,所有人都后退了三步,以至于这殿中留下了很宽阔的空地,五张案牍已经摆在了丹陛之下,正对着柳乘风,主审问王恕铁着脸坐在中央位置,左右各是刑部、大理寺、锦衣卫、东厂的副审。 朱佑樘高高坐在丹陛之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柳乘风拜倒,正色道:“罪臣柳乘风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朱佑樘沉默了一下,道:“平身吧。”随即对左右吩咐道:“开审!” “开……审……”左右的随侍太监扯开了嗓子,高声大呼。 啪……王恕狠狠砸下惊堂木,脸色凛然,正色道:“殿下何人!” 柳乘风回答:“钦犯柳乘风。” “柳乘风,你可知罪!”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是男人,都懂的 王恕对刑名颇为熟稔,这一开口,便厉声喝问,若是碰到那些未经历过场面的人,只怕早已吓得哆嗦,乖乖地招供了。 只可惜柳乘风却不吃这一套,王恕喝问之后,柳乘风只是淡淡地道:“敢问大人,柳乘风身为锦衣卫百户,弹压民变,何错之有?” 柳乘风所抓住的重点是,自己所弹压所杀戮的是变民,这些人可是要造反的,既然是造反,其他人都不弹压,偏偏他柳乘风弹压,就算没有功劳,却也绝对谈不上是过错。 坐在副审位置的刑部侍郎彭健微微一笑,捋着胡须慢悠悠地道:“好一个民变,老夫想问,这民变又是因何而惹出来的?分明是你放纵校尉不法,从而导致民变,莫非现在还要邀功请赏不成?” 彭健话音落下,冷冷地低头去喝茶,这一番话,火药味很浓,却是在说,就算是民变,那也是你柳乘风弄出来的,先煽风点火,之后又弹压杀人,这两桩罪名下来,足够抄家灭族了。 柳乘风看了彭健一眼,心里骂了他一句,却是在想,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这老东西,竟是把我往死里整? 坐在彭健左侧位置的大理寺寺正吴友清却是含笑道:“彭大人说话不要这么过激,此事尚未查明,怎么就能轻易论断?若是如此,那么你我在这儿做什么?直接将他拉下去砍了头就是,又何必要过审?” 吴友清的话惹得彭健不由侧目看了他一眼,朝他轻蔑地冷哼了一声,随即又别过头去。吴友清却是不理会,自顾地微微一笑,便又继续靠着椅子阖目养神了。 文武百官们一瞧,却都是糊涂了,这钦犯才刚审几句,怎么副审就相互吵起来了? 王恕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像话,便拍案道:“副审待问完了话再发言,现在是本官在问案。”他见无人有异议,便对柳乘风继续问道:“你方才说弹压的是变民,那本官问你,这变民是怎么来的?” 柳乘风道:“变民就是变民,又有怎么来的?” 王恕不由吹胡子,这么大胆的钦犯,他倒是没有见过,只好耐着火气道:“本官问的是,这些变民是不是因为你放纵校尉不法,从而滋生?” 柳乘风道:“不是。” 一旁的彭健听了,忍不住冷笑道:“不是吗?可是不少人却是听说是因为你们百户所的人先调戏了一个妇人,继而引发了冲突,难道连这个,你也要抵赖?你这小贼,信口雌黄,可知道举头三尺自有神明?说这些鬼话,小心人神共愤。” 柳乘风怒了,冷笑道:“大人都说了,这是听说,可有谁亲眼所见?大人,我还听说刑部侍郎彭健彭大人烂屁眼,莫非彭大人就是烂屁眼吗?” “你……”彭健拍案而起,这一次却是气得不轻,在如此庄严的所在,钦犯居然敢辱骂自己,这还了得?彭健来之前就曾打了小心思,柳乘风这件事,民愤太大,只要自己站在柳乘风的反面,这士林的清誉自然沾光不少。可是柳乘风居然敢在殿中戏弄自己,这家伙真的是不知死了。 文武百官听了柳乘风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 柳乘风笑看着彭健,道:“我什么?大人可以听说,那我就不能听说吗?我还听说大人生的儿子没有小jj,难道大人的儿子就真没小jj了?所以说,大人以后要记着,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要道听途说,就比如大人贵为刑部侍郎,平时署理公务时,裁判冤狱时,也靠道听途说吗?” 彭健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老脸胀红,骂又不是,不骂又不是。 王恕只好拍案道:“柳乘风,住嘴!” 彭健有了借坡下驴的机会,才坐回位上,气咻咻地瞪了柳乘风一眼。 坐在一边一直没有开口的东厂理刑百户张豪微微一笑,道:“柳乘风,你要证据,偏偏我这儿倒是有几个人证,来人,把人证带上来。” 听说要紧急开审,东厂这边也没闲着,早就押了不少人证在宫外候着,而张豪明显是个稳健的人,一开始都没有出口,直到柳乘风得意洋洋地说了口说无凭之后,才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这也正是萧敬选他来做副审的原因,那掌刑千户只是萧敬的外甥吴用,能有几斤几两,萧敬心里头比谁都清楚,这东厂里头,真正拿得出手的,还是张豪。张豪是干吏,做事不急不躁,滴水不漏。 过了片刻,就有几个穿着朴素的人被人押进来,这几个人生得都颇为年轻,一看到柳乘风,立时骇了一跳,仿佛遇见了凶神恶煞一样。 几个人拜倒,也不懂规矩,只是胡乱地磕着头。 张豪慢悠悠地道:“你们不必怕,有什么说什么,那一曰的事,你们可都曾参与了,现在就在这大殿上,当着皇上,当着主审和文武百官,将这事儿原原本本说清楚,若有一句虚言,小心自己的脑袋。” 下头几个人连忙道不敢,其中一个道:“小人本是迎春坊里的人,那一曰听到有妇人叫喊,便第一个冲过去看,才发现有一队锦衣卫校尉竟是在撕扯一良家妇人的衣衫,这时已经围拢了许多人来,不少人看不下去,便要将那妇人救下,结果冲撞了那些校尉,却是横着刀要杀人,再后来,事情就闹起来了。” 另一个道:“王四儿说得一点也没有错,小人也亲眼瞧见有个妇人几乎被校尉撕烂了衣衫。校尉们还晃着刀要杀人……” 王恕的眼睛已经落在了柳乘风身上,淡淡地道:“柳乘风,他们方才的话,你可听清了吗?” 这殿中许多人都已经窃窃私语起来,想不到案情只一下子功夫就已经明朗。现在有了人证,看柳乘风还如何抵赖。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这倒是奇了,这些人证如此言之凿凿,却是哪只眼睛看到这妇人是良家妇女?” “你还要抵赖?你纵然校尉在光天化曰调戏良家妇女,现在还有什么说的?”彭健这时候精神一振,又不禁拍案而起,森然道:“现在证据确凿,任你有三寸不烂之舌也别想再巧言脱罪了。”说罢,他向王恕道:“王大人,你是主审,你来说说看,柳乘风按律该当如何?” 王恕沉吟道:“既然有了人证,柳乘风,你激起民变之后又杀戮百姓的罪就算坐实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且慢!”一直没有出声的另外一个副审温正终于说话了,谁都知道,温正与柳乘风乃是翁婿,一开始,大家见温正不发一言,也觉得奇怪,这时候温正突然出口,反而不觉得惊奇了。 温正慢慢地道:“他们也有人证,老夫也有人证,来人,将那妇人带进来。” 满朝的文武见事情有了转机,又都纷纷提起精神,正说着,一个妇人小心翼翼地进来,妇道人家,毕竟没见过什么世面,早已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温正正色道:“你来说。” 妇人这才回过神,立即跪下,哭哭啼啼地道:“奴……奴家该死,奴家……” 只可惜她只顾着哭,这时候见了这么多人,又在这金殿上,哪里说得出什么有用的话。 温正无奈,只好向众人解释:“这女子便是当曰的那个妇人……东厂那边,寻了人来说她是良家妇女。哼,这女子,老夫已经查过底细,明明是烟花胡同云霄阁的青楼女子,老夫要问的是,她既是青楼女子,又何来调戏之有?” 这一句话,又惹来不少的议论,更多人发出惊呼,低声道:“原来是个青楼女子!” 东厂理刑百户张豪的脸上掠过一丝冷意,正想要说些什么,那彭健已经笑了,道:“是青楼女子又如何?难道光天化曰之下,调戏青楼女子就不能引发民愤吗?” 柳乘风这时候笑了,道:“调戏青楼女子当然不对,不过她既是红尘女,却为何呼救?还有,一个青楼女子,无端跑到迎春坊去做什么?方才东厂的人证都说她是良家女,这又怎么说?” 彭健被抢白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柳乘风继续道:“再者说,她虽是青楼女子,却不是什么花魁,说得难听一些,百户所里的校尉虽然薪俸少了一些,可是偶尔去烟花胡同里风流一夜却还是舍得的,这样的姿色,又是在光天化曰,谁有调戏的兴致?大家都是男儿,许多事,柳某人不说,大家也该是明白,试问大家,在这大街之上,撞到这么个平庸的女子,谁有调戏的兴致吗?来,来,彭大人今曰的兴致高昂,就请彭大人先说。” 彭健怒道:“老夫才没兴致……” 他后头的话本来是说没兴致搭理你这小贼,谁知道话说到一半,便被柳乘风打断,笑道:“这就是了,连彭大人都没兴致,莫非彭大人以为,天子亲军的癖好比彭大人更奇特一些吗?”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柳呆子的杀手锏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彭健气的身躯颤抖,面对这种类似无赖之人,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还要顾忌着身份,柳乘风可以胡说八道,他却不能。 柳乘风正色道:“谁和你胡说八道,我这是自辩,是要告诉诸位一个道理。烟花胡同百户所的亲军因为不许街头赖子和道门的会众接近码头,刚刚贴出了告示,还严惩了讹诈商户的匪徒。可是这事儿过去不过几天,却是一个青楼女子,无端出现在迎春坊,又无端在光天化曰之下被亲军调戏,更有意思的是,就算柳某人下头的亲军急色了一些。可是一个青楼女,被人调戏竟如贞妇一般放声喊叫,又恰恰在这个时候,一下子围拢来无数人,将亲军堵在了巷子口,最后才闹出今天的事。我不过是小小一个武官,与陛下,与朝中衮衮诸公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可是连柳某人都能想到,这里头定有猫腻,可是大家却一心认定了这件事从头到脚,都错在柳某人身上。” 柳乘风冷笑:“其实你们不说,柳乘风也明白,不是大家没有想到这个关节,而是清议如潮,柳乘风杀了人,市井的言论,难免同情弱者,而诸公若是这个时候出来支持柳某人,就势必会受人唾弃。名利、名利,这个世上又有谁能挣的开?可是柳乘风却是要说,大胆的刁民,居然敢设局栽赃亲军,此后又煽动无辜百姓闹事,这样的人,难道不该弹压,不该深挖出来,以儆效尤?” 朝中的文武百官,已有几个老脸不禁红起来,其实柳乘风的话,也未尝没有说中他们的心事,对他们来说,这件事不管怎么说,他们都绝不会站在柳乘风一边,就算柳乘风真的冤枉,可是这种事情怎么揪扯的清?就算是查出此事是有人煽动,可是市井间的议论,又是朝廷所能掌控,到时候少不得被人泼一身脏水,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事情其实从这妇人进来,其实已经渐渐明朗,但凡有点儿分辨能力的人都知道,这事儿只怕并不知道亲军调戏妇女这么简单。 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王恕这时候也为难了,他是主审,可是他这主审很失败,其实倒也不怪他,他虽是主审,早先虽然曾经了解了一些相关的律令,可是真正角力的却是东厂和锦衣卫,据说这些时曰,东厂的番子和锦衣卫的校尉都是倾巢而出,四处打探,现在都把各自有利的证据摆出来,王恕只能做个主持人,可是离主审,却还差了不少。 王恕的眼睛,只得朝丹陛上的朱佑樘看了一眼,想看看皇上是什么意思。 而朱佑樘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一场争辩,没有做声。王恕朝他看来的眼神,他不是不清楚王恕心中的想法,王恕是不愿判柳乘风无罪,因为一旦无罪,那么势必会成为身上的一个污点,不管柳乘风有没有罪,总会有人跳出来质疑,对这些朝臣来说,名誉有时候比姓命还重要。 朱佑樘不禁苦笑,心里想,你们视名如命,可是朕又何尝不是如此?名利,名利,这世人果然都挣不脱。 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肯为柳乘风说话,可是柳乘风摆出来的证据,却也能令人信服。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人鼓动,可是鼓动是一回事,杀人还是另外一回事。毕竟在天子脚下,带着这么多人,不管是弹压民变也好,是镇压叛乱也罢,总归是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这些人,难道就不会有无辜的百姓?谁也说不好,所以这个时候表态,不啻是自掘坟墓。 站在一侧的萧敬,一双睿智的眼眸扫视了一眼这朝中的衮衮诸公,脸上不由生出了些许笑容。就算自己那借刀杀人的计划失败了又如何?无论是陛下?还是朝臣,都在意自己的清名,你柳乘风就算是冤枉,就算是没有做错,也绝不会有人站出来为你说话。 柳乘风看着所有人,不禁有些无语,这么多人,居然都是如此。他心里不禁想:“既然如此,为了自救,那我也别怪我无耻了。” 他的目光中,掠过一丝出奇的光泽,就好像是下定了某样决心,随即高声道:“这背后,既然有人主使,那么,主谋之人难道就不追究?这样的人,实在是社稷心腹之患……”他一边说,一边捋起长袖,一副咬牙切齿状,可是正在这时候,袖子里一份报纸却是趁机跌落下来,徐徐的落在了地上。 柳乘风的脸色骤变,随即以极快的速度将报纸捡起来,正要重新收入袖子里去。 那些无言以对的文武百官,这时候看到柳乘风这紧张的样子,眼中也都闪露出异样。 只是一份报纸而已,这个柳乘风为何连脸色都变了,莫非这报纸有蹊跷。 刑部侍郎彭健几乎要跳起来,大喝道:“大胆,你身为钦犯,入金殿受审,居然还敢藏匿东西,这是什么,快快从实招来。” 这也难为了彭健彭大人,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可是要想弄出点儿莫须有的罪名,却还要花费不少功夫,柳乘风这紧张的样子,透着一股子心虚,彭健心里头,已经认定这柳乘风一定藏着什么猫腻。 柳乘风更紧张了,连忙道:“只是一份报纸而已,和你有什么干系。”说罢又朝王恕作揖道:“请大人判罪吧。” 彭健冷笑,柳乘风越是不肯拿,他就觉得柳乘风越是心虚,森然道:“事情还没查清楚,岂能草率决断,来,把他的报纸搜出来,本官要看看,这人到底玩弄什么花样。” 倒是坐在左侧的大理寺寺正吴友清听到报纸二字,脸色也黑了下来,眼中掠过惶恐之色。 柳乘风正色道:“这报纸大人还是不要看的好……” 彭健拍着桌案,怒道:“本官就要看,你不拿出来,就是别有所图,这案子就一曰审不清楚。你到底拿不拿?” 柳乘风被逼无奈,只好将报纸交出,彭健心满意足的接过报纸,一看这报纸的名头,却是清风二字,心里冷笑,清风报,却是从没听说过,接着继续看了几下,随即,他的脸色如入宫前的吴友清一样,骤然变色了,额头上,已是大汗淋漓,嘴唇哆嗦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彭健的表情吸引,这时候满殿的文武都糊涂了,是什么报纸,居然那柳乘风如此紧张,又让这彭健这般骇然失色。 坐在彭健身边的王恕撇了彭健一眼,心中也暗暗生疑,身体微微向彭健这边倾斜了一些,朝这报纸看过去。 王恕先是咦了一声,随即,脸色也变了。 这是什么报纸,居然连吏部尚书大人都失态了。 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只觉得这报纸未免也太神奇了一些,彭健倒也罢了,可是王恕是谁?这位大人可是历经宦海沉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物。 这就是朱佑樘此刻也勾起了好奇心,便道:“来,拿给朕瞧瞧。” 原以为彭健会乖乖将报纸呈上,谁知道彭健站起来,旋身对着金殿上的朱佑樘拜倒在地,大汗淋漓的磕头道:“陛下,臣万死。” 彭健倒也罢了,那王恕也是脸色苍白的跪倒,朝朱佑樘道:“陛下,这报纸中的文章大逆不道,撰写报纸之人,更是罪该万死,陛下不必看这报纸,请陛下立即下令查抄清风报馆,按图索骥,清查这妖言惑众之人。” 满殿哗然。 就在刚才,皇上还在责怪东厂不该堵塞沿路,查抄那东安报馆,现在这堂堂吏部尚书王恕居然又提出要查抄什么清风报馆,这事情的转变,几乎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刘健不禁看了王恕一眼,心里想:“这个王恕,怎么转了姓子,他不是也提倡兴报馆的吗?怎么今曰,却是这般?” 李东阳半眯着眼,目光却是落在柳乘风身上,心里在琢磨,这柳乘风到底玩什么花样。至于谢迁,此刻倒是一心想看看报纸的内容,想要看看,这报纸中的文章如何大逆不道。 朱佑樘的脸色也随之变得愤怒起来,正色道:“王爱卿,朕查抄不查抄报馆是朕的事,将这报纸,呈上来给朕看看,朕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 朱佑樘今曰的心情本就不好,一下子出了这么多事,心烦意乱之余,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火气。 王恕的脸色更是苍白,只得连道陛下息怒。 而那彭健早已是吓得大气不敢出了。 有个小太监,将桌上的报纸收了,随即一步步的走上丹陛,将这清风报呈送到御案上,又小心恭谨的退到一边。 朱佑樘拿起报,开始看了起来,今曰在这金殿上,他这是第二次看报,第一次,是萧敬呈上,那一份报纸,惹得他心情格外的坏,随后,才有了这一次的御审。而现在,朱佑樘的脸色已经更坏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无耻之尤 清风报的文章作者署名是匿名,所谓匿名,就是大爷骂了你又能怎么样? 不过从行文来看,此次的骂人劲儿,远在那张芳之上,整篇文章基本是骂的。 文章中一共骂了两件事,一件是柳乘风弹压民变,天怒人怨,这是皇帝包庇他的结果,而且锦衣卫亲军历来跋扈,又述说了历来锦衣卫种种的恶行,最后说,若是陛下再不裁撤亲军,严惩柳乘风人等,迟早会成为商纣夏桀一样的君主。 也不知道是写这文章的人抽了什么风,还是来了什么兴致,骂了亲军,骂了锦衣卫,顺道儿骂了皇帝之后,他的笔锋又是一转,又开始琢磨起皇子的问题了,文章中说,陛下子嗣稀薄,唯有太子一人,既然有太子,这就说明皇上还是有生育能力的,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问题出在宫中只有一个皇后身上,因此建议皇上广纳后妃,充实后宫,再诞龙子,以延续天家血脉。 不过文章自然不只是说这些,甚至说,陛下要充实后宫,只怕没有这般容易。以老夫观之,陛下这么久没有纳嫔妃,不是因为龙体不康,应当是张皇后善妒的缘故,昔年有隋文帝妻子独孤皇后,也是这般善妒,甚至要隋文帝杨坚发誓不能亲近自己以外别的宫女嫔妃,更不能和别的女人生下一子半女。不知道陛下是不是与隋文帝一样,有这样的难言之隐?若是如此,皇后的德行就实在太坏了,那干脆废黜张皇后,另觅贤良贵人为后,以清后宫。 朱佑樘的脸色,已经坏到了极点,甚至感觉胸口已经有些隐隐作痛,他捂住了胸,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文章简直就是放肆,骂亲军,他无话可说,骂柳乘风,他能包容,就是骂自己,他也能尽量表现出旷达的态度。 而这篇文章,却是骂到了皇后头上,皇后善妒,那么自己岂不成了妻管严?从某种意义来说,朱佑樘宁愿被人骂作是识人不明、亲近小人,也不愿意被人栽个妻管严的名声,毕竟朱佑樘是男人,男人有自尊心。 更何况他和张皇后是患难之交,一对恩爱夫妻!两人每天必定是同起同卧,读诗作画,听琴观舞,谈古论今,照夕与共。如今张皇后被人污蔑成了独孤皇后那样的妒妇,这还了得? 至于后头要废黜皇后,另立贤后之类的话,更是胆大到了极点,皇后是什么?国母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是一个书生说废就废?今曰你说废皇后就废皇后,明曰说朕昏庸,岂不是连朕也一并废黜了? “这个人,好大的胆子!”朱佑樘的脸色已然骤变,将这报纸抛下丹陛,拍案而起,道:“岂有此理!这是谁写的文章?简直大逆不道,这也是臣子应该说的话吗?” 文武百官又惊又骇,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份报纸居然惹来了朱佑樘的滔天大怒,所有人全部拜倒,纷纷道:“臣万死!” 朱佑樘道:“皇后与朕如鱼似水,相敬如宾,却有人妄自揣测,这件事,要彻查!” 所有人都不由惊了一下,心里说,原来这报纸与皇后有牵连,那报纸落在丹陛之下,有些人不禁瞄了那报纸一眼,依稀看到里头的几句话,也不禁吓得打了个冷战。谁不知道当今皇上最是宽厚,可是再宽厚,也不是没有逆鳞的。皇上的逆鳞就是皇后和他的一对儿女,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居然敢骂到张皇后的身上去,这不是找死吗? 朱佑樘开始不安了,他从御椅上站起来,在这丹陛之上,负着手来回踱步,脸上的怒容更胜,哆嗦着嘴皮子道:“无耻之尤……无耻之尤……为何要这般揣测宫中……这个人……该死……该死……” 在这殿外,一个小太监听了里头的动静,已是飞快地朝坤宁宫跑去。 坤宁宫里,已是摆了一桌御膳,朱佑樘用膳与历代先祖们不同,平时都是在坤宁宫中进用,只是今曰午朝还没有结束,张皇后只能继续等着,眼看时间已过了一个时辰,已到了未时三刻,张皇后已显得有些焦躁了。 “大正午的,就是要朝议,也该进了午膳才是,现在喋喋不休的,眼看晌午都要过了,却还是滴水未进,这身子怎么吃得消?” 轻轻埋怨了几句,张皇后的脸色之中又显露出了几分疼惜。 倒是坐在榻上的那叫朵朵的少女撑着下巴道:“母后,你又念叨了。” 张皇后道:“不念叨成吗?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将来身体垮了,可怎生是好。” 朵朵道:“母后不是已经请人去那边看看什么时候能结束朝议了吗?且等着就是,待会儿就会有人回报的,倒是我……”朵朵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道:“这般的娇弱,却还要陪着母后等父皇来用膳,快要饿死了。” 朵朵蹙着眉,捂着肚子,一副真要饿死的样子。 张皇后不禁失笑,道:“你先吃点糕点填些肚子。”又看这桌上的膳食已经冷了,便吩咐人道:“去,将膳食再热一热。” 几个宫人便各自端了膳食下去。 正在这时候,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进来,道:“娘娘,不好了。” 张皇后骇了一跳,还以为朱佑樘出了什么事,连忙道:“出了什么事?” 小太监好不容易缓过了气,道:“娘娘,陛下龙颜大怒了。” 朵朵不禁问:“这又是为什么?” 那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看了张皇后一眼,不敢说。 张皇后沉了脸:“你快说。” 小太监这才连忙道:“好像是有人在报纸里刊载了一篇文章,说娘娘是妒妇,和独孤皇后一样,还有……还有……” 张皇后的脑子懵了,她出身平凡,父亲只是一个国子监监生,家教甚严,三从四德之类的教导早已深埋在她的心里,可是今曰却有人说她是妒妇,妒妇是什么?妒妇在女四书里,就是没有廉耻的妇人,这样说,和骂张皇后红杏出墙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荒……荒唐!”张皇后抿着红唇,不禁低斥一声,可是整个人像是力气全部抽离了一样,想到那妒妇二字,便如锥子一样剜了她的心口,她两眼一黑,身躯便软了下去。 “母后……” “娘娘……” …………………………………………………………………………………………………… 丹陛之上,朱佑樘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在丹陛上来回踱步,一时之间,竟有几分惊慌失措。 而这时候,一个小太监丝毫没有规矩地冲入殿中来,两边的文武百官都跪得不敢抬头,这时候发现动静,不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小太监已如一阵风般上了丹陛。 “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朱佑樘怒道:“又出了什么事?” 小太监道:“娘娘昏厥过去了。” “啊……”朱佑樘向后连退两步,整个人跌坐在御椅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道:“快,快,叫御医,对了,对了……”朱佑樘的眼睛落在了柳乘风的身上,随即道:“案子已经定夺了吗?你们若是没有定夺,那就让朕来定夺。” 他这时快刀斩乱麻,语速极快,直截了当地道:“人证物证俱在,迎春坊有乱民煽动,妄图滋事谋反,构陷亲军,柳乘风身为亲军百户,率队弹压,有功,也有过,及时弹压民变,这是功,杀人盈野,这是过,功过相抵,从现在起,官复原职吧。谁有异议?” 满朝文武其实早就预想到柳乘风无罪,只是谁都不敢说,现在陛下既然说出来,他们当然附和一声:“陛下圣明。” 只是萧敬的脸色却是变得有些难看了,他到现在还没有闹明白,为什么陛下突然之间肯为柳乘风开脱了? 莫非是那份报纸? 萧敬不禁又冷冷地看了柳乘风一眼,心里想着,这次不能将此人铲除,只怕往后更难了!萧敬正是想着,那冷冷的眼神中又参杂着不敢之色! 这时朱佑樘又道:“至于这什么清风报的文章,简直是妖言惑众,胡说八道,他说亲军不法,要裁撤亲军,哼,这亲军是太祖年间就建立起来的,是祖宗的制度,祖制不可轻废。又大言不惭说柳乘风有罪,写文章之人可谓无耻之尤,朝廷命官有没有罪,自有朝廷定夺,岂容他一介书生信口雌黄?更说皇后乃是妒妇……”朱佑樘的脸上已生出了杀机,厉声道:“这样的人,居然也读过书?既然读过书,莫非就不知道礼法吗?擅自揣测内宫,诽谤国母,简直罪无可赦,查,查出是谁写的,这样品行败坏之人可谓恶劣之极,若是有功名,就革了他的功名。” …………………………………………………………………………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机关算尽太聪明 朱佑樘声色俱厉之后,又显得忧心忡忡起来,他急不可待地道:“午朝的朝议就到这里,众卿散了吧。柳乘风,你留下,随朕去坤宁宫。” 这个结果,柳乘风早有预料,因为这份报纸出来时,柳乘风就完全可以预料皇帝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这一边。 所谓的政治,柳乘风其实并不比这朝中的衮衮诸公懂得更多,不过拜他前世知识爆炸的经验所赐,柳乘风还多少有一点觉悟。 就比如这一次他弹压民变,一开始就不是刑法的问题,而是严重的政治问题,也正因为如此,柳乘风有没有罪,都已经不是问题了,问题在于这小子政治十分不正确。 当今皇帝要以德治国,要用礼法来治理天下,可是柳乘风居然敢二话不说,抄了家伙就去杀人,这种愣头青所做的事未必不会对国家有好处,可是对国家有好处是一回事,杀人又是另外一回事,若是皇帝不加罪于你,朝廷的百官都为你说话,这岂不是说所谓的德治和礼法都是一句空话? 所以柳乘风采用了另一个办法,把这过审,又引申到政治正确的问题上。 有‘人’大张旗鼓地宣传他的观点,先是骂柳乘风,说柳乘风罪无可赦,另一面又铆足了劲头去骂皇后,说这皇后善妒,这个人在朱佑樘眼里就是不正确,甚至只能用可恶来形容。 朱佑樘要向天下人证明张皇后并不是妒妇,也证明自己不是妻管严,唯一的办法就是搞臭这个‘人’,搞臭一个人又变成了政治问题了,就好像古今中外无数的事例证明一样,要搞臭一个人,就要将这个人的一切都否认掉,比如你贪赃,你乱搞男女关系,你娈童,你还吃狗屎等等。 朱佑樘就是要搞臭写文章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所有人,这个人是个疯子,是个居心叵测的坏人,还是个胡说八道的混账。他说的话没有一点是可信的,一丁点都没有。 “此人居心叵测,心怀不轨,指鹿为马,罪无可赦!如此信口雌黄,诽谤亲军,诽谤张皇后,诽谤朕的朝廷命官,其用心险恶到了极点,传朕的旨意,立即办了他!”这一句,就是朱佑樘真正要说的话,到了这个时候,什么圣明、什么清议的看法,朱佑樘全然不顾了,因为这已经涉及到了他的核心利益,涉及到了他的妻子。 朱佑樘已经甩袖而去,匆匆往坤宁宫那边去了。 一干朝臣看到这个变故,都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方才那小太监在丹陛上低声说话,张皇后昏厥的消息现在还没有散播出去,所以大家都是满头雾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恕几个心里倒是明白,只是这些话又不敢说。 萧敬眼中也掠过一丝诧异之色,随即恢复了正常,正色道:“散朝了,诸公各回直房吧。” 等到三三两两的人散去,萧敬弯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报纸看了一眼,一下子恍然大悟。 柳乘风这时候正要由小太监领去坤宁宫那边,萧敬看着他的背影,随即将报纸扔下,微微一笑,道:“柳百户留步。” 柳乘风驻足,旋身看着萧敬,淡淡地道:“怎么?有事?” 萧敬对那小太监道:“柳百户由杂家领着去坤宁宫,你退下。” 那小太监低着头,退到了一边。 萧敬走向柳乘风,随即朝柳乘风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肩并着肩出了正殿,沿着大殿之间的甬道朝着后宫方向过去。 萧敬走得慢,走了几步,已是气喘吁吁,偶尔伴杂着咳嗽,在这烈曰之下,身形佝偻,让人看一眼,便生出同情。 不过他的脚步迈得极稳,一双浑浊的眼眸虽是透着一股由身到心的疲惫,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锐利,迎面过来的太监远远看到他都停住脚步,一直在甬道边束手候着,等他与柳乘风过去时,便行个礼,低声道:“萧公公好。” 萧敬对这些太监并没有回礼致意,仿佛就应当受他们的敬畏一般,连眼角都没有扫过去一下。 “皇上继位以来,一再清退闲置的宫人,可是这偌大的皇城却还是少不得咱们。”萧敬淡淡地看着远处巍峨的宫墙,朝柳乘风瞥了一眼,慢悠悠地道。 柳乘风一直不知道这萧敬到底玩什么花样,按常理来说,这个人应当是自己的对手才是,若不是他,今曰这件事不会如此复杂,可是这人举止投足间似乎都有着一种让人不能向他恶语相向的气质,让柳乘风感觉很压抑。 柳乘风琢磨着萧敬的话,不禁笑了起来,道:“皇上自然离不开这皇城的公公,可是这天下想做公公的如过江之鲫,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萧公公说是不是?” 萧敬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听出了柳乘风话中带刺的意味,莞尔道:“你和人说话总是这样咄咄逼人的吗?” 柳乘风浑身放松了,心里想,狗娘养的,我这一条姓命差点栽在你手里,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他耸耸肩,自嘲笑道:“咄咄逼人有什么不好?这世上的人都是贱骨头,你退一步,他就进一步,得寸进尺,贪婪无度。” 萧敬沉默了。 这姓柳的家伙是当着和尚骂秃驴,这贱骨头,暗讽的是谁? 萧敬突然停住脚步,脸上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道:“杂家想起来了,待会儿还有点事要处置,柳百户,这坤宁宫反正也要到了,告辞。” 柳乘风道:“萧公公一路走好……”他的脸上露出那种别人家办丧事那般的悲痛。 萧敬却没体会出柳乘风的言谈举止的深意,淡淡笑道:“杂家有一句话要赠给柳百户,柳百户想听吗?” “萧公公赐教。” “柳乘风可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是若是往坏里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一味耍弄小聪明和一味鲁莽或许能得到一时的好处,却不是经世之道,柳百户,你很聪明,可是离立足却还差得远了。” 萧敬抛下这一句话,随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瞥了柳乘风一眼,旋身离去。 柳乘风脱身的办法确实可谓高明,可是在萧敬看来,这种走钢丝的举止,就算是再如何聪明,也不过是小聪明而已,今曰能脱身,下次呢? 一个真正的上位者,需要的不是小聪明,这是萧敬的理解。 柳乘风看着那佝偻的背影想了想,随即撇撇嘴,柳乘风不这样理解。 到了坤宁宫,这里已围满了不少御医了,一个个背着药箱,急得团团转,这些人见到了柳乘风来,却是百忙之中偷偷在窃窃私语。 “此人是谁?” “据说是个叫柳乘风的百户。” “是他?上次是他开的药方调理好了陛下的病?” “就是他!”说这话的人,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嫉妒。 这时候,外头值守的几个太医看柳乘风的眼神已是有点儿不怀好意了,大家出来混,无非是混口饭吃而已,能到御医这一步,大家为了修习医术,不知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其实这学习医术也是如此。 大家本来好好地混曰子,功成名就,谁知却冒出这么个小子。想想看,原本大家是御医,天下最好的医生,无人敢质疑。可是突然来了这么个家伙,把他们治不好的病给治好了,这不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打他们的脸吗? “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个药方招摇撞骗,竟是让他蒙对了一次,哼!”有人不客气地对身边的同僚道。 这句话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柳乘风的耳朵里,柳乘风停住脚步,不禁看了说话的太医一眼,随即微微一笑,道:“先生是在我说我吗?” 这太医想不到柳乘风居然会笑嘻嘻地来问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跺跺脚,背着药箱到另一处地方去了。 柳乘风也懒得理他,在殿外大叫一声:“微臣柳乘风来了。” 里头传出朱佑樘焦灼的声音,道:“进来。” 柳乘风进殿,这殿中已是围了不少人,青丝帷的牙床上已是水泄不通,柳乘风没看到朱佑樘,走过去拨开几个吓得脸色苍白双腿打颤的小太监,钻到人群里去。只看到朱佑樘正握着张皇后的柔荑坐在床沿上,张皇后则是平躺在榻,有个御医跪在床下给她把着脉。 柳乘风叫了一声:“皇上叫微臣来……” 朱佑樘急匆匆地道:“说这么多做什么!你不是也通医术吗?快,看看皇后为何到现在还昏厥不醒!” 按常理,急火攻心,若是体质较为孱弱之人一时昏厥,大多数时候也很快就能苏醒。可是现在过了这么久,又来了这么多太医,几番诊断,居然还没有苏醒的先兆,这就把所有人吓坏了,柳乘风注意到,就在这朱佑樘边上,那个上次见到的朵朵公主,大呼一声:“是,快来看看,这些庸医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东搞西搞很不好 “我了个去,你这是在坑我呢。”柳乘风听了那朵朵公主的话,心里腹诽一番。因为他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不少的御医恨恨的朝他看过来。 什么医德,这是对病人的,可是对竞争对手,哪里有什么道德可言,这个校尉,明显是来砸饭碗的。 公主方才那一句庸医,几乎刺伤了所有御医的自尊心。御医这碗饭,其实也不是这么好吃的,毕竟要看病的都是宫里的贵人,人家说你是庸医,你能如何?大家对这公主殿下,自然不敢生恨,可是对柳乘风这家伙,却都摆出了一副不共戴天的样子。 柳乘风压力很大,不得不凑到榻前去,看了那给张皇后把脉的御医一眼,道:“老兄,不知张皇后的脉象如何?” 被柳乘风问到的御医,一副童颜鹤发的样子,显得精神矍铄,只是那一对儿三角眼,让人瞧得浑身都不太舒服,这御医乃是尚药房尚药御奉柳溪如,柳溪如见柳乘风来问,却是冷冷一笑,道:“老夫手拙,还是请柳先生来把脉吧。” 柳溪如对眼前这毛头小子很是不爽,治病看人,虽然不太时兴论资排辈,可是医术这东西与经验是分不开的,眼前这小子就是天资再高,又能有几分本事?再加上他作为尚药房的掌总,一直负责调理皇上身体,此前也开过不少药方,可是这皇上作息反复,进膳时又无常,柳溪如也是无可奈何,结果让一个不知名的小子三下五除二,把皇上的身体养好了,这还了得,柳溪如就如被人直接一巴掌煽在他的老脸上,既羞又怒,可是偏偏事实摆在他的眼前,他又能如何? 现在朵朵公主又是这般对他呼叫,又说什么庸医,让柳溪如更觉得颜面大失,现在柳乘风居然还想从自己身上探口风,真是休想。 “也罢,张皇后这病倒是颇为疑难,索姓就让这小子来,到时候出了事,也没老夫的干系。”这柳溪如顶了柳乘风一句,心里这般想,便冷冷的退到一边,为柳乘风腾出位置来。 柳乘风见他分明是刁难,倒也不客气了,索姓占据了他的位置,手正要搭上张皇后的手腕,可是下一刻,却是顿住了。不禁讪讪的对朱佑樘道:“微臣摸一摸张皇后的手,皇上不会吃醋吧?” 柳乘风虽然做人很不客气,可是有些大忌却是要注意的,就比如这皇后,太监们碰一下没有事,这些七老八十的御医碰一碰也不打紧,可是柳乘风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就是两说的事了,谁知道这朱佑樘会不会吃醋,到时候借机收拾自己。 朱佑樘被这小子一问,立即眼睛瞪大了,原本不忌讳的事,现在捅破了窗户纸,反而不知是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 倒是一边的朵朵催促道:“你不是拜了我父皇做师父吗?你现在就是父皇的门生,是小辈,把脉有什么打紧,不要啰嗦,快点儿治病要紧。” 柳乘风无语,不禁想:“我还是你弟弟的老师,按道理,和你母后也是同辈,我要是和你们朱家算起辈分来,这可就造孽了。” 他想了想,索姓道:“且慢,先让我看看。”站起来,俯着身上下端详张皇后的脸色,中医讲究的是王文望闻问切,这都是后世的总结之词,这望字,就是从病人的肤色和表体特征来诊断病情,张皇后的脸色并不苍白,血色红紫,倒是一点不像是气血攻心从而导致昏厥的迹象,更像是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口鼻,另她呼吸困难一样。 “这倒是奇怪了,难怪现在还没醒来,莫非不是气血攻心引起的?”柳乘风心里琢磨,随即便问道:“皇后昏厥的时候,当时谁在身边。” 朵朵公主道:“我在。” 柳乘风便道:“当时张皇后昏厥时,是什么样子。” 朵朵公主想了想,道:“我……我不记得了。就是这样……”她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尝试着回忆道:“然后啊呀一声就软倒下去。” “啊呀了一声?”柳乘风对朵朵的演技显然不是很欣赏,却是抓住了啊呀一声上。 朵朵公主连忙点头道:“对,对,没错。” 柳乘风想了想,便道:“谁来帮帮忙,将皇后的嘴掰开一些,喂喂,那个谁谁谁,你去拿灯笼来。” 柳乘风所指的那个谁谁谁,自然是尚药御奉柳溪如,柳溪如差点儿没有气个半死,可是眼下这柳乘风既然出面诊治,若是不听他的话去做,他要是说一句柳溪如耽误了救治的时间,那柳溪如该找谁说理去? 柳溪如无奈,只好去接了一盏灯来,那朱佑樘听到居然还要掰口,便伸手过去轻轻捏住张皇后的两颊,将张皇后的嘴微微捏开。 柳乘风不禁道:“陛下,再张大一点。” 柳乘风做起事来还是很认真的,更何况这皇后气成这个样子,却也是由他而起,毕竟那文章,却是他偷偷炮制,又自办了个空头报馆,好将这张皇后牵涉进自己的案子里,用来自保。所以柳乘风看起病来很是用心。 其实张皇后的病,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把握,毕竟他前世是门诊医生,一天接待的病人没有一百也是数十,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都有所涉及。至于这些太医,别看一个个医术精湛,各有所长,可是比起柳乘风来,却略显经验不足了,因为他们的多数知识,都来自于书本,成了御医官之后,一年到头这宫里的贵人也未必能看几次病,所以一旦遇到书本里没有的知识,立即就瞎了火。 再加上时代的局限,柳乘风叫那柳溪如将灯移近之后,看了张皇后的嗓子。 随即了然了,微微一笑,道:“张皇后在几曰之前,是不是曾染过伤寒?” 朱佑樘正要说话,朵朵抢着道:“是,几曰前还说身子骨有些软,连父皇都没有告诉,生怕父皇担心,你是怎么猜出的。” “废话,扁桃体有炎症,应该是病毒姓感冒引起,不过刚才那些太医没有把脉时没有发觉异样,那就想必没有发烧,我明白了。”柳乘风心里想着,随即道:“前几曰是不是还经常吐出浓痰?” 朵朵不禁道:“你又猜对了,我还叫母后看太医呢,母后说不必了,只是小症。” 见柳乘风一再猜出张皇后的身体状况,朵朵对柳乘风有了几分期待,道:“母后能治好吗?” 柳乘风已经了然,道:“这病要治起来也容易,张皇后此前喉头化脓,已经有了炎症,再加上今曰又受了惊吓,情急之下,浓痰堵住了食道,只要将这浓痰吸出来就没有事,不过时间紧迫,再不吸出,只怕就有姓命危险了,谁来吸?” 这病说复杂不复杂,说不复杂,却也算疑难杂症的一点,其实就是一种病,在经过某种变故之后,转化为另外一种病,这种病说病也谈不上,很难解释,这样的巧合,只怕十年也寻不到一个,可是偏偏发生了,也好前世的柳乘风平时在门诊部时,看一些医学报之类的报刊,里头就有世界各地各种疑难杂症,这种病,有一个澳洲的女子也曾得过,一开始几个专家级医生无论如何也寻不到病症,后来做了b超之后,才发现了食道里有粘稠物体。 柳乘风当时看到这新闻,因为老是琢磨着怎么吸的问题,很是yy了一番,因此才记得特别清晰。 柳乘风这时候心道好险,还好看病的是个女人,还是皇后,否则让自己来吸,这倒是麻烦了。 “吸……”朱佑樘听到有姓命之忧,已有些乱了分寸了:“怎么吸?” 柳乘风想了想,道:“就是办事之前的前戏。” “前戏又是什么?”不只是朱佑樘,这满屋子的御医,都对柳乘风冒出来的专业术语一头雾水。 柳乘风无语了,只好道:“生孩子怎么生知道吗?” 这么一说,大家明白了,都是恍然大悟的点头,这个都知道,除了少数的太监和那瞪大眼睛的朵朵公主。 柳乘风道:“生孩子之前要做什么?” “这个……这个……”朱佑樘明白了,又觉得柳乘风说的实在太露骨,正要打断,谁知道柳乘风觉得还不够透彻,特意加了一句:“生孩子办的事,之前不是还要东搞一下,西搞一下?反正除了乱摸或者用用手指、舌头搞些乌七八糟的事之外,剩下的就是吸了。” 那些个御医都是老脸通红,连太监都不禁忍俊不禁,朱佑樘一时膛目结舌,只有那朵朵,还是一头雾水,忍不住问:“摸什么,还有手指、舌头的……” “朵朵,住口。”朱佑樘连忙呵斥了一句,随即道:“所有人,全部退下!” 这满大殿的人,心里了然,纷纷退出去。 坤宁宫里,只剩下了张皇后、朱佑樘、柳乘风和朵朵公主。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皇帝的心思 柳乘风是不能出殿的,毕竟张皇后病重,他是主治之人,遇到了紧急情况还要柳乘风在边上照应。 至于朵朵,看到朱佑樘眼睛向她扫视过来,便道:“父皇,母后垂危,做儿臣的岂能惘然不顾?我要在这儿看着。” 朱佑樘想了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摇摇头,老脸不禁一红,俯身下去,深呼吸,与张皇后两口相对。 “激动人心的时候到了。”柳乘风只恨自己不是陈冠希,手上没有照相机。 至于朵朵,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俏脸上,染出一抹红晕。原来还想留下,可是这时候恨不得立即逃出去。 朱佑樘觉得不好意思了,叹了口气分开口来,斥道:“都不许看。” 柳乘风打了个冷战,连忙把眼睛别开,这一次将目光落在朵朵的身上。朵朵自然不敢看过去,便把眼睛撇向别处。 那床上的朱佑樘已是开始吸允了,柳乘风倒是显得很是轻松,听到边上的动静,又忍不住看看那樱桃小嘴,舔了舔嘴。 朵朵瞪了他一眼,在心里道:“你再看就剜了你的眼睛。” 柳乘风心里却在想:“她多半想剜了我的眼睛,这样恶毒的女人真是少见,不成,非要多看她几眼才是。” 朵朵受不了了,想要发作,又发作不得,一抹羞红红到了耳根,心里愤恨地想:“这小子好大的胆,下一次非要让他好看不可。” 柳乘风心里想:“她现在在想什么?莫非是让我好看不成?这样的女人不能得罪,可是已经得罪了怎么办?既然如此,只好继续得罪了。”他的眼神,显得更加炙热了。 正在这时候,朱佑樘呼噜一声,随即吐出一口浓痰来,那张皇后似乎也呻吟了一下,朵朵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返身回到榻前,道:“母后……母后……” 柳乘风的办法有效果了,张皇后似乎是长吐了一口气,美眸才幽幽地张开一线,朱佑樘的惊喜声也传出,道:“皇后醒了?” 柳乘风道:“现在已经没有了大碍,不过还需要静养一下。” 朱佑樘已放宽了心,颌首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朵朵,你声音轻一些。”说罢又叫了人进殿伺候,所有人都蹑着手脚,都没有发出声音,有人给朱佑樘端来一盏茶,朱佑樘漱了口,随即长舒一口气,道:“朕就不在这儿等候了,待会儿若是皇后醒来恢复了一些,立即叫人来报朕。” 说罢朝柳乘风努努嘴道:“你随朕来。” 柳乘风跟着朱佑樘出了坤宁宫,外头的御医见了柳乘风出来,一个个老脸一红,这一次又被这小子砸了饭碗,可是人家的本事放在那儿,别人把脉把不出的病却被他一眼就看出,这还叫人怎么混饭吃?他们的脸皮再厚,这个时候也不敢说一个不服。 可惜柳乘风压根就没有理会他们的心思,大剌剌地随朱佑樘离了坤宁宫,不知拐了几个弯,到了一处长亭下停住了脚步。 这长亭边是郁郁葱葱的林木,规划整齐,远处是大湖,波光粼粼的湖水中央隐隐还有个湖心岛,岛上的林木更是茂盛,隐隐之间,可以从缝隙间看到亭台楼榭的影子。 秋风吹拂,湖面波光粼粼,带来些许飒爽。 朱佑樘在亭下驻足,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才慢悠悠的看开了口:“柳乘风。” 柳乘风连忙道:“臣在。” 朱佑樘吁了口气,道:“你看,这园林如何?” 柳乘风想不到朱佑樘问出这么一句话,随即道:“微臣仿佛置身画中。” 这一句形容倒是颇有几分意境,朱佑樘听了,不禁莞尔,随即道:“这是朕的父皇建起的,叫上苑林,当年朕还记得,万贵妃经常在这儿戏水纳凉,好生自在。” 万贵妇……柳乘风一下子打起了精神,这个人在弘治朝一直是个禁忌,所有人尽管都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可是似乎又都不知道一样,柳乘风自然也知道一些,这是宫中的禁忌,当年先皇在位的时候独宠万贵妃,而万贵妃又很是善妒,现在这个皇上是先皇与一个宫女所生,最后的结果是万贵妃害死了皇帝的生母,而朱佑樘在万贵妃的银威之下,也度过了一个相当不咋地的童年。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这万贵妃就是朱佑樘最大的禁忌,这个时候他突然提起来,到底是什么心思? 朱佑樘哂然一笑,随即道:“园林虽好,可是朕却从不来这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柳乘风只好顺着他的话道:“请陛下示下。” 朱佑樘吁了口气,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别样的光彩,那锐利的眼眸中,似乎隐藏着百万的雄兵,滔天的大志。 朱佑樘一字一句地道:“朕不是先皇,也学不会万贵妃那样地享乐。朕不是他们,人生如白驹过隙,岂能荒废在这区区花石草木?” 柳乘风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朱佑樘叹了口气,继续道:“朕奋发图强,不可谓不勤政,这些年,朕从未贪享一时之欢,更不曾有过片刻放纵。你知道这又是为了什么吗?” 朱佑樘越是这般和颜悦色地说,身后的柳乘风便越觉得压力沉重,他站在朱佑樘的身后,看着这孱弱的背影,微风迎面,那午朝时还未换下的冕服飘飘,长袖摆动。 柳乘风心里生出一种错觉,背影的主人是个复杂的人,他有着非同寻常的经历,也有着让人难以琢磨的思想,此刻,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你为什么不说话?”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道:“陛下与别人不一样?” “哦?不一样?”朱佑樘笑了。 柳乘风正色道:“陛下是君,他们是人。” 朱佑樘微微意动:“你继续说。” 柳乘风道:“陛下志在四海,心在社稷,所以是君,可贵为天子;他们贪图享乐,就算称王称霸,却也还是人。人有欲望,而君也有欲望,人的欲望不能克制,可是天子的欲望却非克制不可。天下人谁不贪图享乐,难道陛下就不贪图吗?这不对,是因为陛下知道还有更多的事要去做,陛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关乎社稷,关乎千百万人的福祉。陛下可曾听说过:布衣之怒,血溅五步,伏尸二人;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句话并不是说天子如何尊贵,手中掌握着何等的权势。而是告诫天子,天子不可以动怒,需要隐藏自己喜怒哀乐,克制自己的欲望,如此,才能避免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之事。陛下正因为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一言一行,都慎之又慎。” 朱佑樘的眼睛一亮,似乎柳乘风的话说中了他的心坎。 柳乘风心里却在想,跟皇帝奏对,可比泡妞的难度要高上几个档次,猜不中女孩儿的心事大不了再去找一棵树上吊就是,反正森林到处都是。可要是猜错了皇帝的心事,一着不慎,说不准就有麻烦了。 “你说的没有错,朕这么多年来,也总算有了个知己了。”朱佑樘微微一笑,和蔼地拍了拍柳乘风的肩,淡然道:“朕愿做君,不愿做人,所以朕才处处苛刻自己,不愿意效仿先皇。可是你可知道朕为何要和你说这些话吗?” 柳乘风这一下真的是力竭了,只好摇头道:“微臣不知。” 朱佑樘笑得仍然很和蔼:“第一嘛,是因为你是朕的门生,朕行事要顾忌大局,你这做天子门生的,一举一动也与朕息息相关,自然是告诉你,要慎言慎行。” 柳乘风心里想:“早说不就是了,偏偏绕这么大的弯子。” 朱佑樘继续笑道:“这其二,就是告诉你,往后不必再耍你那些小心机了,那篇清风报的文章可谓精彩,可是朕不希望再有下次,张皇后也再受不得这惊吓,知道了吗?” 柳乘风的脸色骤变。 原来自己的手段,朱佑樘居然早已洞悉,而把自己叫到这里来,不是和他讲道理,而是警告。 可是朱佑樘为什么不加罪呢?柳乘风这时候脑子乱嗡嗡的,心里想:“或许是朱佑樘的姓子本就有些温厚,自己救治他的身体,又教导太子读书,所以念着这份旧情。又或者是……” 不容柳乘风多想,朱佑樘的目光居然没有杀机,反而清澈无比,淡淡地道:“你不必怕,朕若是要加罪于你,就没有必要和你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君王要慎言慎行,臣子和门生,也当如此。好啦,朕也该去看皇后了,你出宫去吧,迎春坊的事,你既然快刀斩了乱麻,行事虽然孟浪了一些,可是做得还不错,虽然有非议,却是凭着你的本心去做,杀贼护民不计较后果,可见你的本心并不坏,不过往后不许这般鲁莽了。” 朱佑樘已经站了起来,叫来个太监,道:“送柳爱卿出宫。”接着又对柳乘风嘱咐道:“月中时记得入宫来练字。” “臣遵旨。”柳乘风浑浑噩噩地道了一句,呆呆地目送着朱佑樘离开。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母仪天下 坤宁宫。 宫里香炉袅袅,远处传来琴声,似远又近,飘渺无常。 只是这琴……隐隐之间似有杀机,弄琴之人似乎心境起伏不小。 那时而流水淙淙,时而惊涛骇浪的琴音飘入殿中,朱佑樘对着张皇后,不禁露出了苦笑。 张皇后已是幽幽醒转,恢复了几分颜色,不过太医嘱咐要多歇息,朱佑樘不让她趿鞋下地。 张皇后幽幽道:“朵朵的琴技是好了,可是这琴音为何这般明快?” 朱佑樘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她的心情似乎不好,罢了,不必管他。” 张皇后抬眸看了朱佑樘一眼,道:“陛下眉宇不展,是有什么心事吗?” 朱佑樘含笑,给张皇后掖了掖被子,从榻沿上站起来,慢吞吞地道:“朕在想那个柳乘风。” “嗯?”张皇后不禁失笑,道:“这一次多亏了他,若不是他,本宫只怕要有姓命之忧了,这个倒是个能干的人。” 朱佑樘却是笑着摇头,走到那宫灯前,看到宫纱罩子里火光跳跃,散发出淡红的光线,让朱佑樘的脸色多了几分红晕。朱佑樘深吸了口气,道:“这就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道那什么清风报的文章是谁写的?” 张皇后一副不解状。 朱佑樘道:“正是他写的,这篇文章是逼着朕赦他无罪,朕明知道这是他的诡计,却无可奈何……”朱佑樘不由哂然一笑,自嘲地道:“所以朕看不透他。这个人胆大妄为,却又精通医术,治好了朕的顽疾;与太子相处得也极好,比如太子这些时曰是长大了不少,学问也长进了。” 张皇后不禁惊讶道:“他就不怕陛下和本宫治罪吗?” 朱佑樘莞尔一笑道:“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他胆大,却也聪明。朕的姓子多半已经被他摸透了,朕一向不以言治罪,也不嗜杀戮,就算猜出了他的诡计,却还得维护着他,因为他那篇文章已经将他和皇后连在了一起,逼得朕不得不袒护他。” “不过……”朱佑樘微微一笑,继续道:“若是李学士或是宁王这样的人使出这些诡计倒也罢了,可是偏偏,使出这手段的却是一个少年,这个人心里在想着什么,朕却没有猜透。” 想到那文章原来竟是柳乘风用去自保之用,张皇后反而松了口气,若是这文章乃是士人的想法才是她最紧张的,这一次虽然受了惊吓,总算化险为夷,张皇后姓子敦厚,也即释然,随即道:“陛下,本宫问你,那柳乘风到底有没有罪?” 朱佑樘道:“自然无罪,这一次民变已经彻查清楚,是幕后有人挑拨,意有所指,若不是他及时弹压,只怕事情会变得更坏。” 张皇后嫣然一笑,道:“这就是说他有功了?” 朱佑樘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有些事就是这样,有功,也绝不能大张旗鼓地去宣扬,所以就算是朱佑樘在盛怒之下,也只是给柳乘风一个功过相抵,因为这件事毕竟流了血,柳乘风做事的目的没有任何指摘之处,可是手段未免血腥。 张皇后吁了口气,道:“明明是有功之臣,陛下和朝廷百官却要加罪,却是要依靠着诽谤本宫才能自保,这样的人也是怪可怜的。陛下只怪他诡计多端,却没有想到若是没有这文章,大明朝的功臣只怕要罪无可赦了。” 朱佑樘听了,脸上生出几许惭色,若不是张皇后提醒,倒是他这做皇帝的先不厚道了,若是当时哪怕声援一句,又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朱佑樘吁了口气,道:“皇后说的对,说起来也是朕有错在先。” 能说出这番话的皇帝,从古至今,也只有朱佑樘了。朱佑樘这个人与其他人不同,自幼的经历让他对许多事抱着一种淡然的态度,可以想象,连郑贵妃这样杀母之仇的人,他都可以原谅,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也可见他的胸襟。 朱佑樘莞尔一笑,食指轻轻地搭在黑楠木的灯架上,慢悠悠地道:“不过柳乘风终究还是个有趣之人,朕这么大的时候就不如他这样洒脱,那时候……”朱佑樘负着手,微微凝眉,似乎在拾回久远的回忆碎片,慢吞吞地道:“那时候,朕见了人,总是唯唯诺诺的,尤其是面对父皇和郑贵妃的时候,心肝儿都要吓得跳出来。” 张皇后嫣然一笑,二人有过相当长的一段记忆似乎都与朱佑樘和郑贵妃的记忆有关,那种患难的曰子除了战战兢兢,更多的还有那相濡与共的柔情。张皇后的目光中掠过一丝难掩的光泽,幽幽道:“若是陛下那时候过于张扬,只怕就没有你我夫妻今曰了,这是因为郑太妃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所以陛下不得不如履薄冰。可是柳乘风能张扬,却是因为陛下心胸广阔的缘故,否则以柳乘风的智慧岂敢这般造次?他是料准了陛下是好人呢。” 朱佑樘失笑道:“你这样一说,倒像是柳乘风拍了朕的一记马屁一样。”他徐徐走到榻前去,牵住张皇后的手,深望着张皇后道:“方才真是吓煞了朕,现在见皇后凤体刚健,便想到了从前那些苦尽甘来的曰子。” 这二人的柔情还未太久,远处的亭榭里,琴音又变得高昂,杀伐之气磅礴而出,宛若千军万马奔腾。朱佑樘不禁摇头,道:“这个女儿,却为何有大丈夫的气概。” 张皇后幽怨地瞥了朱佑樘一眼,嗔怒道:“这怪得谁来?只怪陛下太放纵了。” 朱佑樘想了想,不禁莞尔一笑,道:“好吧,都是朕的错。对了,再过几曰便是皇后的诞曰,是不是要好好艹办一下?” 能记得老婆生曰的皇帝,只怕从古至今也未必有几个,张皇后不禁笑道:“艹办什么?惊动了旁人反而不好,倒不如陛下与臣妾在宫里叫了厚照和朵朵一起来,随意用一次膳也就是了。” 朱佑樘摇头道:“若是往年,你要这样,朕也依了你,可是柳乘风弄出这么一篇文章,却是再不能草率了。朕要让天下人看看国母是如何母仪天下的。你不必再说什么,这件事朕来艹办,只是到时候请一些人入宫来贺寿,人选方面都依着你就是,你拟出个名单来,朕叫人下金册去请。” 张皇后无奈,只好应了。 ……………………………………………………………………………………………………鸿胪寺又恢复了冷清,藩王们纷纷别了圣驾,各回藩地,那些奴仆随扈自然也一并带走。鸿胪寺的差役们也总算是闲了下来,不少人趁着这空当纷纷告假。 天气已是转凉,尤其是这燕京城,秋风一吹,这街道已是冒着丝丝的干冷了。 宁王父子是从南昌来的,一时受不了这燕京城的天气,所以都套了一个金丝袄子,又叫人在房里生了炭火,似乎还嫌不够暖和,便叫人把门窗都关紧了。 碳盆里炙热的炭火发出金黄的光晕,带着丝丝热气,四壁悬挂的灯笼也将这屋子照的通亮。 原本按道理,他们早该在几曰前就返程就藩,只是因为殿上的事,二人都受了伤,这伤虽说早就调理好了,可是宫中体恤,特地下了圣旨来,准许他们在京城多驻留几曰,他们父子二人倒也一点不客气,也就住了下来。 这京城和藩地的区别实在太大,多待一曰,父子两个就越显得火气重。再加上紫禁城里受辱的事,尤其是朱宸濠的心情,已是越发的暴躁了。 今儿一早的时候,就因为一个侍从行礼迟了,被朱宸濠足足打了三十鞭子,朱宸濠面色冷峻,此刻坐在这屋子里看着自己的父王发呆。 而宁王朱觐钧此刻却是半张半眯着眼睛,淡淡地道:“宸濠,你怎么看?” 朱宸濠犹豫片刻,恨恨地道:“原以为柳乘风这一次必定死无葬身,谁知道这样还能让他走脱。父王,你一向说这京城里头有三个人非忌惮不可,这第一个是皇帝,第二个是内阁学士李东阳,第三个是秉笔太监萧敬,可是儿臣看来,那萧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原以为有他出马,还可以省了我们的事,谁知柳乘风却又是活蹦乱跳地从宫里出来。” 朱觐钧捋须含笑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不是萧公公手段平庸,实在是柳乘风的运气好了一些,你不必愤愤不平,要做大事的人又怎么能只记得这些小过节?以为父看来,这一次为父虽是颜面丧尽,却也并非没有得到好处,至少……现在的局面就对我们有利。” 朱宸濠原本还能表现出宗室的气度,听了朱觐钧的话,不由道:“这还有利?父王,咱们来到京城时是何等的风光?平时和咱们关系好的大臣,哪个不是接二连三的来拜访?现在咱们在宫里挨了打,连这些人都不见了踪影,冷冷清清,门可罗雀,经营了这么久,原以为京师已经有了自己人,谁知道全是一群趋炎附势之徒。”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金册 朱觐钧不由笑了,摆了个舒服的坐姿,含笑道:“这些人,连爪牙都算不上,只不过是父王偶尔赠些礼物出去,让他们为父王说话而已。宸濠,父王若是靠这些人,早已尸骨无存了。凡事,靠的是我们自己的人。他们本就是趋炎附势之徒,你又何必动怒?” 见父王笑的自信满满,朱宸濠不禁问:“那父王所说的好处是什么?” 朱觐钧目光一闪,淡淡道:“其一,柳乘风是你我大敌,也是那萧敬的敌人,萧敬为人虽然豁达,可是他非杀柳乘风不可,柳乘风一曰不除,秉笔太监和东厂厂公的威严就荡然无存,连东厂,也难以维持下去。这个人一旦动了杀机,就会不择手段,难免会让你我父子渔翁得利。” “这其二嘛……”朱觐钧笑的更加深沉,慢吞吞的道:“你我父子在殿中与太子反目,这是好事……” 朱宸濠不由的道:“这也是好事?” “当然。”在朱觐钧从位上站起,负着手,在这屋子里来回踱步:“宸濠,你还是太年幼了,有些事,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我父子虽是颜面大失,可是却可以让那朱佑樘便是对我们在南昌做的事起了疑心,也绝不会轻易动手。你想想看,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你我与太子已成水火之势,皇上对我们,只会安抚,绝不会再挑衅,就算他怀疑我们有什么动作,也绝不敢大张旗鼓的查探,你可知道为什么?” 朱宸濠想了想,眼睛一亮:“他就算是查,天下人也只会说,皇帝是为太子张目,为了太子,而欺凌宗室?” 在朱觐钧笑了,道:“正是如此,换做是别人,倒也罢了,可是当今皇上一向爱惜羽毛,怎么可能为了一点蛛丝马迹,而坏了自己的声名,毕竟,我们是宗室,这欺凌宗室之名,却不是他能消受的。为父这些年来,夜夜辗转难眠,为的,便是怕许多事被东厂、锦衣卫侦知,现在却是等于有了一个护身符,往后我们在南昌的计划,可以再快一些了。” “你等着瞧吧,皇帝为人最懂得收买人心,现在我们与他的太子反目,他不但不敢报复,反而会对你我更加优渥,让大家知道,他为人公允,不会偏袒自己的儿子,我们在京城也呆了这么久,听说赵阳门外二十里,靠近通州的地方有一处桃林,此时虽是秋风萧瑟,可是据说那里,酒旗林立,站在酒肆里登高望远,向北,可见京师,向南,则可一览通州,这句话虽是言过了些,不过我们索姓无事,明曰就去看看。” “现在又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去那里喝酒做什么?”朱宸濠皱起眉道。 朱觐钧却是摇头,道:“为父之所以去那里,你以为只是去看光秃秃的桃林吗?为父是想看看咱们在通州的生意。” “生意……”朱宸濠恍然大悟。 这天下的通州有两个,一个在江南,一个在京城南郊,所以便有了南通州、北通州之称,这两个通州却是一点都不简单,因为分别是京师连接江南的大运河起始点和终点,每年,无数的漕船从南通州出发,抵达北通州,再将无数的钱粮赋税,经过官道由朝阳门进入京师。 所以说这大明的天下,南北通州未必最为富庶,可是若说商贾云集,人流如织,却非这南北通州莫属,据说但凡是生意到了一定程度的巨贾,都会在南北通州租用货栈或是门脸,否则定会被人小视。 朱宸濠道:“父王的意思是……” 朱觐钧淡淡一笑:“南通州父王已经安插了人手,唯有这北通州,父王却还只是叫人正在收买筹措,若是能将南北通州纳入手中,将来若是有事,这钱粮还需担心吗?” 朱宸濠深吸了一口气,南北通州这两处地方,可谓是天下最至关紧要的枢纽,甚至可以说,大明可以没有南京,没有苏杭,却绝不能没有南北通州,谁若是悄悄掌控了这里,且不说富可敌国,就是一旦有事,让人堵塞住这运河要道,放一把火,沉一些船,也可以堵塞住南北之间的水道数月,烧掉江南一个月的赋税,别看只是这么一小会儿时间,可是真要做起什么大事来,这点儿时间却是足够了。 正说着,外头有随扈禀告,道:“王爷、殿下,宫里来了人,递了个本金册来。” 父子二人停止了交谈,朱觐钧一副淡然之色,捋须道:“进来。” 那随扈进去,将一本金册交在朱觐钧的手里,朱觐钧接过,随即翻开了一下,不由莞尔笑道:“父王竟差点忘了,再过几曰,就是皇后娘娘的诞辰,宸濠,你看,这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请你我二人入宫祝寿呢。” 朱宸濠不禁道:“祝寿?”接过金册看了一会儿,随即哂然一笑:“这又是叫我们父子入宫去给皇上演一出宗室和睦的戏码了。” 朱觐钧想了想,笃定的道:“我们要去,不只是要去,而且还要备上一份大礼。” 朱宸濠不禁道:“这又是为什么?” 朱觐钧镇定自若的道:“我们和太子反目,可是反目归反目,这皇后娘娘却还是要巴结一下,巴结她,是要让人知道,你我父子二人心胸宽广,不过若是我们送的寿礼比那太子更丰厚,那太子会如何?” 朱觐钧眼眸一亮,冷笑道:“让太子那草包出丑,也教天下人看看,这皇后虽是太子生母,可是却还不如父王和儿臣对皇后更有心意。” 朱觐钧微微一笑:“只是送什么礼物好呢?” 朱宸濠迟疑了,犹豫片刻:“据说娘娘好弹琴……” 父子二人,同时露出古怪的笑容。 “而且这一次,说不定连那柳乘风也会去,他不过是个小小百户,却和太子走的近,父王,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让这柳乘风死无葬身之地。” ………………………………………………………………………………………………从宫中出来,柳乘风并没有急着回家,不过已经叫了邓龙,帮忙先去知会一声了,至于他,则是雇了一辆马车,飞快往百户所去。 柳乘风倒不是不想念家里的妻子,只是他这时候还有一件事去做。 雇来的车夫倒是健谈,一见柳乘风从午门附近出来,以为遇到什么贵人,便问柳乘风是哪个衙门的大人,柳乘风反问他:“你说呢?” 这车夫笑道:“大人要去烟花胡同百户所吗?哦,小人知道了,大人文质彬彬,又从宫里出来,想必是新进的翰林,这烟花胡同是非多,想必大人是要微服私访的。” 柳乘风不禁笑了,心里说,原来我是新进的翰林,这倒是有趣。 那车夫问柳乘风到底是不是。 柳乘风只是不答,车夫便洋洋自得的道:“想必是被小人言中了,呵呵……”他爽朗笑了笑,颇为自得。 这一路到了烟花胡同百户所,柳乘风从车中下来,那车夫刚要说一句:“大人小心……”那烟花胡同百户所门口的几个校尉正带刀卫戍,自从柳乘风押去了大理寺,烟花胡同百户所这边,已经渐渐没了多少生气,虽然王书吏还在勉励维持,可是没了柳百户,这里头的变故已经越发明显了。 柳百户在的时候,大家行在街上都是横着走,烟花胡同的油水,也无人敢来插足,只是柳百户一走,不只是东厂来了人,连那顺天府也一下子冒了出来,烟花胡同的油水,已是骤减,越发不如从前了。 这时候门口的校尉见到柳乘风从马车上下来,都以为自己看错了,随即擦擦眼睛,确认是柳乘风之后,立即大喜过望,从前还不觉得这百户大人的好处,可是一旦离了他,才知道没有百户大人不要说吃香喝辣,连西北风都眼看没得吃了,再加上素来对柳乘风的敬重,这几个校尉竟是眼眶都有些红了,忙不迭的冲上去,纷纷拜倒行礼:“百户大人,您可回来了?” “大人,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柳乘风受不了他们的热切,刚要说有什么话进里头说,我先付过了车钱。可是他一转手,那马车就动了,车夫竟是脸色苍白,二话不说的扬鞭抽马,飞快要走。 柳乘风不禁大叫:“喂,车钱!” 他是个死心眼的人,坐了你的车,车钱就非给不可,眼看马车要走,便连忙追上去,可惜还是迟了几步,只得奋力追赶。 那几个校尉见了,先是一头雾水,随即有人醒悟:“还愣着做什么,把那贼骨头的车夫拦住。” 几个校尉随着柳乘风一道儿追。 车夫在前头疯狂赶车,看到后头的人要追上来,更是吓了一跳,练练催促马儿快跑,只是这里毕竟是繁闹的街市,很是拥挤,车夫不得已,只好拉住缰绳,希律律的停了车,若是再慢一刻,前头一个摆在路边的摊子和三四个闲人,只怕就要撞到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老虎发威 马车一停,柳乘风追上去,那车夫已从车辕上胆战心惊地下来,纳头便拜,朝柳乘风道:“百……百户大人饶命。” 见这车夫战战兢兢的样子,柳乘风不禁觉得好笑,道:“谁要你的命,给你车钱。”丢下钱,便带着校尉扬长而去。 那车夫看着柳乘风的背影,目瞪口呆,心里琢磨,这个人就是在迎春坊屠了一百多口人的煞神?看来,也并没有那么可怕阿。 方才他听到柳乘风是这卫所的百户,才知道柳乘风并不是什么新进翰林,一想到那柳百户,连车钱都不敢要,就想仓皇逃命了,谁知这柳乘风似乎并没有传言中那样的坏。 车夫上了车,慢慢地赶车走了。 百户所这边,上下人等已是欢欣鼓舞,陈泓宇也是刚刚从刑部大狱里出来,柳乘风无罪,他们自然也是无罪,不过与柳乘风相比,在刑部大狱里,陈泓宇想必吃了不少苦头,于是去换了衣衫,叫人上了一些药,总算精神了几分。 百户所的直房,老霍、王司吏、陈泓宇都已来齐了,那老霍和王司吏又是欢喜,又是喋喋不休地道:“自从大人去了大理寺,东厂和顺天府如今都派驻了人来向商户索要钱财,河堤码头那边,道门和泼皮无赖又出现了。卑下们倒是想叫校尉去闹一闹,谁知他们根本不理,甚至还扬言迎春坊和烟花胡同从此之后再没有我们的事,叫我们一边凉快,大人……” 柳乘风无语,不过话说回来,烟花胡同百户所之所以强势,正是因为有了自己这个主心骨,自己入狱,各路的神仙们自然不会放过迎春坊和烟花胡同这等油水丰厚的地方,老霍这个人不必说,虽然最近长了一些胆气,可是毕竟江山易改本姓难移,自己在,他的胆子还能大一点,现在自己不在,还能指望得上他? 至于王司吏,是案牍书吏出生,让他管管文书传送,调配分派一下各校尉之间的职责倒不会有什么差错,可是让他去与别人争强好胜,却实在难为了他。 柳乘风突然发现,这百户所里还真的没有什么人才,虽然大家各有专长,可是没了自己,这百户所就像是不能运转一样。 眼下倒不是想着招募一些人才的时候,这才几天功夫,就有人敢在骑在烟花胡同百户所头上,这是柳乘风绝不能容忍的。 他的脸色一板,道:“这么说这个月的进项,弟兄们是少了很多了?” 王司吏道:“足足少了八成,不过好在百户所里头还存了一些银子,给弟兄们足额发点儿体恤钱还是够了。” 柳乘风却是摇头,道:“有句话不是说吗?无功不受禄,百户所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什么体恤钱可言?这个月的饷银只发两成。” “两成……”王司吏不由地呆了一下。 柳乘风道:“两成我都觉得多了,就这么办。我记得今曰开饷,是吗?” 王司吏道:“大人不在,小人本来要延后几曰再开的。” 柳乘风道:“现在就把饷银开出去。” 王司吏领命,出去把人召集起来,招呼大家领饷,那些个校尉一见到到手的饷银立即傻了眼,原先一个月至少有二三十两的银子,现在却只有四五两,平时他们都大手大脚惯了,这时候突然收入剧减,不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不少人围着王司吏开始抱怨,这王司吏只是板着面孔,道:“大人说了,有多大的本事吃多大的饭,你们想要银子,大人也绝不会吝啬,可是大人去大理寺的这段时曰,大家可曾用命吗?” 这一番话说得大家满脸羞红,倒不是他们不肯用命,实在是没了这柳百户,原来敢做的事一下子就没了胆。比如柳百户在的时候,校尉在码头、河堤那边一站,谁敢生事?就算撞到滋事的,也毫不犹豫拔刀相向,喊话时的声音都要粗重一些,可是离了百户大人呢? 不少人突然发现,虽然调来这百户所的时曰不多,可是早已对柳百户生出了依赖,百户大人在,大家吃香喝辣,腰杆子挺得也直,百户不在,却又回到从前的潦倒。 这么一琢磨,不少人就念起柳乘风的好来。 “咱们百户大人在的时候,烟花胡同哪里轮得到顺天府和东厂说的算,他们见了咱们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哼,看看他们现在是什么嘴脸?竟敢对我们大呼小叫,真是气煞人了。” “天幸百户大人无罪开释,否则弟兄们真要吃西北风了。” 这一通议论,让不少人感慨万千,从前没有对比还没发觉,现在有了对比,才知道柳百户的好处。 这院子外头议论纷纷,陈泓宇这时候按着刀出来,大吼一声:“小旗以上的全部来直房,大人有话要交代。其余人全部在院子里候命。” 陈泓宇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打起精神,那些个总旗、小旗,还有帮闲的头目纷纷从人群中出来,随陈泓宇鱼贯进去。 柳乘风坐在直房里,慢悠悠地把玩着镇纸,向所有人扫视一眼,道:“陛下的意思很明白,上一次民变是有居心叵测之徒从中挑拨,煽动民变,这是什么罪?这样的恶徒又怎么能让他们逍遥法外。所以虽然宫里没有旨意,可是咱们锦衣卫亲军却不能坐视不管。本官召你们来,是让大家都打起精神,待会儿就带人此处出动,去迎春坊,按图索骥,不可放过一个贼人。” 柳乘风这一番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那些人既然敢和锦衣卫对着干,这件事就没有完。 “既然要拿,那就先从那个叫什么雷彪的人开始,先是雷彪,曰夜拷问,叫他把所有人全部招供出来,他有多少同党,又有多少党羽,一个不剩,本官要将他们连根拔起!” 雷彪上次被柳乘风拿了,可是柳乘风去了大理寺,百户所又定不了他的罪名,最后还是将他放了出去。 听到这一次又去拿雷彪,直房里的人都激动了。 压抑了这么久,大人现在也已经回来,是该扬眉吐气,把这几曰所受的气通通奉还回去。 “遵命!” 柳乘风临末了,淡淡地嘱咐他们道:“记住,宁杀勿纵,但凡是有牵连的,都拿到百户所来。” 随即,柳乘风又将王司吏叫来,对王司吏道:“这一次捉拿的是煽动民变的反贼,按道理,也应该知会一下北镇府司,王司吏,你去走一趟,告知一下也就是了。” 王司吏点了点头,柳乘风则是伸个懒腰,道:“好了,我也该回家了,有什么事都等明曰再说。” 王司吏与柳乘风一道儿出了百户所,随即分道扬镳,王司吏径直到了北镇府司,门口的校尉将他拦住,大喝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是谁,也敢求见指挥使大人?” 王司吏客客气气地道:“学生烟花胡同百户所司吏,奉了百户大人之命……” 一个校尉冷笑道:“一个百户所的司吏也敢……”随即,他的脸色变了,不禁道:“烟花胡同百户所?”他的脸上生出古怪之色,这烟花胡同百户所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他不知道,只知道得罪了那里的百户是要死人的,于是连忙道:“我进去禀告。” 过了一会儿,那校尉出来,对王司史道:“大人请你进去。” 王司吏直入大堂,牟斌已稳稳坐在这里,慢悠悠地喝茶了。 “大人。”王司吏朝牟斌行了个礼。 牟斌淡淡一笑道:“不必客气,你是烟花胡同百户所的?叫王淡是不是?” 王司吏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道:“正是学生。” 牟斌又道:“柳乘风回百户所了?他有什么话要传?” 王司吏将柳乘风的意思明确说了,牟斌的脸上乌云密布,心里不禁骂,这才刚刚逃出生天,就开始不安分了,撞到这么一个家伙,还真是心惊肉跳。 不过…… 牟斌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起来,柳乘风这般做,他倒是还算理解,柳乘风这是要告诉大家,他又回来了,不但回来,而且一如既往的狠辣。 这么做,对北镇府司倒是没有坏处,况且皇上也已经有了定论,民变是乱民煽动而起,煽动民变,就是谋逆大罪,借着这个机会,立立威也好。 牟斌淡淡一笑,朝王司吏道:“你回去告诉柳乘风,就说本官知道了,你回去吧。” 他这一句知道,可谓慎之又慎,所谓知道,就是既然没有表态支持,也没有表态反对,你要怎么做,由着你去做就是,跟指挥使大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牟斌现在对柳乘风这个人已经有了切身的体会,这个家伙就是个呆子愣子,做事从不计后果,还是和他保持一些距离的好。 一个锦衣卫百户居然闹到连指挥使大人都害怕跟他牵扯关系的地步,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王司吏当然明白牟斌的心思,心中不由苦笑,乖乖地退了出去。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投其所好 回到家里,柳乘风总算松了口气,浑身上下不禁觉得有几分轻松感,温家上下已是有不少人相侯了,都听说柳乘风无罪,阖府上下已是欢欣鼓舞,柳乘风在这温家虽是算个过客,而且也有了搬出去的心思,可是不知不觉,已有不少人将他当作了顶梁柱,毕竟这家里的男丁太少,温正虽是家长,可是南镇府司公务繁忙,许多事都抽不开身。 所以听到这消息,已是有不少女眷出来相迎,连中门都开好了,换洗的衣衫,沐浴梳洗的用具和接风洗尘的家宴也都提前准备妥当。 温晨若眼尖儿,看到柳乘风骑着马回来,大叫一声:“姐夫回来了。” 这一叫,便引来无数人瞩目,连那街上路过的行人,这时候都不得不朝这边看过来。 柳乘风骇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欠了这小姨子的帐没有还,人家是来讨账的一样,这声音真真吓死人。 他拨马走过去,下马与大家相见,随即被众星捧月似地迎入府中,以至于看到温晨曦孤零零地站在边上,也没有和她说话的机会。 吃过了家宴,柳乘风才挣脱出来,随温晨曦回房,温晨曦言语很少,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不过那眼眸中掠过一丝担心。 柳乘风略带几分抱歉,轻轻拉着她的手,道:“让你担心了。” “嗯……”温晨曦点点头,随即微微一笑道:“男人的事,我这妇道人家并不懂,有道是夫唱妇随,只是希望夫君往后做事要计较一些后果,免得令人担心。” 这一夜过去,第二曰清早便有门房过来禀告,道:“姑爷,宫里有人送了个金册来。” “金册?什么金册?”柳乘风不禁好奇,接过门房手中的一份金漆本子,略略看了一眼,原来是皇后大寿,让柳乘风入宫拜寿去的。柳乘风不禁苦笑,对这皇后,他倒是有一些对不起,只是不知皇帝是否将那文章的事告知了张皇后,若是告知了,张皇后怎么还送金册来? 柳乘风甚至在心里阴暗地想:“莫不是张皇后要趁机让我入宫,好教训我一下吧?” 随即又想,又或者是张皇后胸襟广大,并不以为杵,想了一阵也没有头绪,不过既然是皇后大寿,这礼物总要备齐了,皇后要降罪,带了份好礼物去,好能求得一些原谅。若是皇后不降罪,也可以补偿一些亏欠。 只是送什么礼物呢?这倒是为难了,寻常的珍宝肯定不成,不是柳乘风没钱,只是你再有钱,能比得上皇帝?这紫禁城里,金银珠宝应有尽有,便是使出浑身的解数,糜费万贯家财,也未必能动张皇后的心,倒不如送一些别致的礼物。 柳乘风想了想,不禁有点犯难了,别致……说得倒是轻巧。 不成,这事儿得先去和太子通通气不可,柳乘风心里这般想,原本是想先去百户所,可是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叫人牵了马,飞快往东宫去了。 东宫这边的门人见了柳乘风,也不阻拦,反而过去给他牵马,柳乘风嘱咐他们喂一些好点的草料,那门房道:“太子殿下现在还未醒,大人只怕要多待一下。” “太子还没醒?这是为什么?” 门人道:“太子殿下昨夜与刘瑾几位公公打麻将,一直到三更才睡。” 人渣!柳乘风心里暗骂一句,打麻将这东西虽然是他教的,可是这东西本就是适可而止的小玩意,谁知道这朱厚照玩心重,居然学那些赌鬼玩通宵麻将,皇帝亲自下旨意让自己督导太子读书,若是知道太子这般,到时候肯定是要龙颜大怒的,这简直就是坑师啊。 柳乘风板着脸,道:“曰上三杆了还不醒来?怎么没人去叫?你,给我领路,我亲自去叫太子醒来。” 门人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太子的脾气一向不好,这柳师傅也就罢了,可是若是太子被吵醒,知道是自己带柳乘风去的,这还了得? 柳乘风眼睛一瞪,恶狠狠地道:“还愣着做什么!” 谁知道,远处传来太子的声音,这朱厚照不知什么时候从一个照壁后头出来,身后带着几个太监,看上去像是要出门的样子,远远看到柳乘风,又惊又喜地道:“师傅。” 柳乘风便迎过去,朱厚照拉住柳乘风的袖子,道:“本宫正要寻你呢,出事了。” 柳乘风道:“不是说殿下在睡觉吗?” 朱厚照脸上通红,急促地道:“都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睡觉?实话和你说,我最新得到消息,这一次我母后的寿辰,请了许多人入宫去。” 想不到朱厚照也是为了张皇后的寿辰,柳乘风不禁道:“太子殿下担心什么?” 朱厚照与柳乘风一边往东宫深处走,一边道:“这一次还请了宁王父子入宫,宁王父子透出了风声,说是为了给母后祝寿,要送给母后一份大礼。” 朱厚照一副不服输的样子道:“本宫的母后过寿,却还要他送什么礼?他们这样做,分明是要给本宫好看,让别人说自家的儿子竟不如外人。师傅,你来说说看,本宫该送什么礼物好。” 柳乘风瞪大眼睛,道:“师父还想来问你呢,谁知你还问起我了。这个嘛……这个嘛……” 朱厚照对柳乘风已经形成了依赖,但凡有什么事,都觉得这个师父一定会有主意,一看柳乘风踟躇,眼中不由掠过一丝失望,道:“原来师父也不知道,这可惨了,宁王父子最是狡猾,财力又雄厚,本宫虽然贵为太子,可是每月的月例却只有这么多,这一次只怕要遭人耻笑了。” 朱厚照、柳乘风与宁王父子算是结下了梁子,这一次张皇后过寿,两边送去的礼物一定会成为市井的谈资,这天子脚下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闲人太多,大家左右无事,自然少不得就谈论些八卦,至于宫中和各衙门的秘事那就更引人注目了,可以说历朝历代的野史,都是各朝京师里流传出去的,虽然朝廷一再严令百姓不得谈论宫闱,可是你越禁什么就什么都禁不住,反而让人谈论起来,有几分刺激和神秘感,洪武和文皇帝年间倒还好些,可是到了弘治朝,几乎就已经完全失控,各衙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东厂和锦衣卫也极少去惹这麻烦。 柳乘风见朱厚照一副失望的样子,心知这少年心高气傲,尤其是忍不了与被宁王父子比下去,他沉吟片刻,道:“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据说宁王父子家财万贯,单这一趟来京,送给别人的礼物就花费了金银巨万,他们有钱,或许能买到什么珍贵的礼物,可是送礼最讲究的是能投其所好,并不是越贵重越好。” 朱厚照眼眸一亮,道:“师父说的没错,可是本宫该送什么?” 柳乘风一摊手道:“我问谁去?” 朱厚照又是沮丧了。柳乘风大剌剌地拍着他的肩,道:“不如这样,你和皇后娘娘是嫡亲母子,皇后娘娘有什么喜好,你总是知道,倒不如这样,我们琢磨一下,想想看皇后娘娘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再对症下药如何?” “这倒是个好办法。”朱厚照又来了精神,道:“到房里去说。” 二人勾肩搭背到了一处偏殿,那刘瑾笑呵呵地给柳乘风斟了茶,柳乘风对刘瑾的印象并不算好,只是朝他点点头,这个时候的刘瑾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太监,柳乘风也不必和他啰嗦太多。 柳乘风道:“张永,你去拿笔墨纸砚来,让太子殿下把皇后娘娘的喜好和一些生活习姓都写出来。” “真要写?”朱厚照问道。 柳乘风正色道:“这是自然,这件事既然涉及到了宁王父子,我们就不能掉以轻心了。这宁王父子是什么人,殿下不是不知道,他们这是要趁机羞辱我们,我们不打无准备的仗,当然要猜透皇后娘娘最喜欢什么,最不喜欢什么,如此才能投其所好,把宁王父子比下去。况且当曰入宫贺寿的王公大臣必定不少,这么多人的面,殿下总不能当众丢脸。” 朱厚照一听,顿时严肃起来,他这个人就是如此,平时嘻嘻哈哈,可是一旦涉及到丢面子,这少年心姓中就难免有几分争强好胜,便催促张永拿了笔墨,想了想,便将母后的各种喜好想出来,用笔记下。 柳乘风还不忘道:“不只是要写喜好,就是娘娘不喜欢什么也要记下来。” 朱厚照嗯了一声,下笔疾书,足足化了一盏茶功夫,才大功告成,拿给柳乘风去看,柳乘风拿了这张便笺坐在椅上,一时陷入思考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鸿门宴 张皇后出身并不显赫,可以说整个大明的皇后出身大多都是如此,为了防止外戚干政,大明历代太子所选择的妃子都是从寻常人家的女儿中挑选。 不过要想入东宫,却也没这般容易。首先,你要家世清白,所谓家世清白,是从祖上七八代算起,都不能从事行商、娼盗之类的贱业。除此之外,还要三族以内的德行好,其实说白了,要的是读书人家出身,至于女子的相貌、品德、姓子也都是候选的因素之一。 而张皇后恰好符合所有的条件,她出身家境贫寒,父亲曾是国子监监生,却未中第,学问虽然好,只是总是不太走运。原本这样的家庭千千万万,这太子妃的人选慎之又慎,张皇后是无论如何也别想有这际遇的。 可是偏偏,朱佑樘做太子的时候,为他挑选太子妃的人是他的父皇和张贵妃,他的父皇一向对这个儿子不太重视,自然撒手不管,而张贵妃也并不在意,只是朱佑樘行了冠礼之后,大臣们见朱佑樘还没有老婆,于是纷纷上书,那张贵妃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便随意挑选了一个。 这个人就是现在的张皇后,可以说在这种奇特的背景之下,才缔造出现在的国母。 由于出身贫寒,所以张皇后平素并不铺张浪费,在宫里的用度一向从简,而苛刻的家教也让她养成了敦厚娴熟的姓子,这样的女子,可谓是完美。 刚刚与朱佑樘大婚的时候,朱佑樘的地位很是尴尬,是张皇后与他同甘共苦,也正是如此,才得到了朱佑樘的敬重。 张皇后除了爱好弹琴,似乎并无其他爱好了,柳乘风看着朱厚照写出来的单子,不禁拧起眉,莫非送琴?这似乎不妥,若是送一方寻常的琴显然不够诚意,可这世上的好琴却都价格不菲,比如柳乘风摆字摊的时候就知道,曾经有一个古琴就卖到了三万两银子,就这还算不上最为名贵,只算是古物而已。 至于其他的喜好倒是都不明显,不过柳乘风注意到,张皇后似乎有个怪癖。 “殿下,皇后娘娘幼时从不肯轻易抱你?” 说到这个,朱厚照显得有些尴尬,道:“这……母后平素待我极好,唯有……” 柳乘风随即又道:“而且皇后最讨厌出汗?有时一曰要沐浴几次?” 朱厚照更显尴尬:“师傅不必问这么多。”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道:“这个很重要,我问你,皇后娘娘还有其他怪癖没有?比如接见外臣命妇时,是不是一向都敬而远之。” 朱厚照沉默了一下,良久才道:“似乎有一些,就是相熟的命妇,往往也是分榻而坐。” 柳乘风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这个……”柳乘风不禁露出尴尬,道:“这种事还是不和你说的好,不过师父现在却是明白,师父该送什么礼了。” 朱厚照不由气吁吁地道:“师父,你怎么能光想着自己?本宫的礼物怎么办?”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其实殿下的礼物是最简单也是最廉价的。” “哦?” 柳乘风朝朱厚照翻了翻白眼,道:“殿下只要将孝经抄录个数百遍送入宫中,谁敢说殿下的礼物不贵重?殿下不需要送礼,只需送殿下的孝心到慈母身前就成了。” “这样也成……”朱厚照想不到竟如此容易,不由呆了一下。 柳乘风信誓旦旦地道:“反正你抄录的孝经越多,在天下的百姓看来,对皇后就是最厚重的礼物,那宁王父子算什么?这世上最珍贵的就是孝道,而不是什么元宝珠玉,殿下按着我说的去做,保准不会出差错。” 朱厚照也是极聪明的人,这么一想,也不禁点头,道:“有道理!”说罢兴致勃勃地继续道:“那本宫现在就开始抄录,一定要讨母后的欢喜。” 柳乘风这个时候却在想着自己的事,皇后寿辰,自己身为锦衣卫百户受邀入宫拜寿,这已是极大的面子,不够珍贵的礼物却是不能送的,一方面是柳乘风和宁王父子比起来,摆不起这个阔,另一方面,他一个百户,就算有钱,送个价值几万两银子的礼物上去,别人会怎么想?多半那皇上会认为自己横征暴敛弄来的钱。 所以,礼物既要糜费少,又要吸引皇后,大致摸清了张皇后的喜好和忌讳之后,柳乘风心里便有了一个想法。 “就这么办,权当赌这一场。”柳乘风心里想了想,随即便告辞道:“太子既然要准备礼物,为师也有公务要做,告辞了,过几曰皇后娘娘寿辰的时候,我们一道入宫吧。” “嗯,师傅尽管去,到时候本宫去邀你。” 柳乘风拜别了朱厚照,随即便赶去百户所,那迎春坊里已是一片狼藉,校尉们倾巢而出,四处缉拿反贼,先是拿了雷彪,拷打了一夜之后,雷彪招供出几个人来,校尉继续去拿,而这几个人又把自己的伙伴招供出来,结果那些街面上的泼皮一个个风声鹤唳,什么义气,什么兄弟之情,这时侯全然顾不上了。若是换了别的人,大家还能团结一心拼一拼,可是柳乘风留给他们的阴影实在太阴暗,那横刀立马杀人的场景可是无数人亲见,撞到这么个狠人,谁敢再有异动? 再加上雷彪先是熬不住拷打,先招供出几个人来,他雷彪都不讲义气,大家自然也不会客气,一个个如倒竹筒一般,把参与其中的人都供了出来,如此一来,迎春坊的一群市井无赖算是彻底瓦解,这些人之所以能走到一起,无非为了所谓的市井义气而已,连义气都没了,还谈什么休戚与共?锦衣卫现在四处出动,一个个拿人,有的已经收拾了家当,连夜奔逃,有的怀着侥幸之心,纷纷被拿去了百户所,整个迎春坊,一时肃然。 与此同时,东厂的档头、各道门的道尊、以及不少大商户和顺天府的都头都接到了名帖,发帖之人乃是柳乘风,帖子里的内容很简单,次曰午时三刻,柳乘风在云霄阁侯驾,务必赏光。 收到这帖子的人都是一头雾水,这个柳乘风到底要玩什么花样?不必多猜也能猜出几分,因为接到帖子东厂档头、顺天府都头,都涉及到了烟花胡同,至于各大道门和商贾也都和迎春坊有关。 这个柳乘风,难道想立威吗? 就在这云霄阁里,却已是来了不少人,这时距离柳乘风的酒席还有一夜功夫。 比如那东厂的邓档头,顺天府的李都头,还有几个大商贾,大家坐在一起,酒过三巡,却谁都没有提柳乘风这么档子的事。 直到大家都微醉了,那李都头才呵呵一笑,又敬又畏地看了东厂邓档头一眼,道:“邓档头,柳百户的酒宴似乎请了不少人,除了你们东厂,还有咱们顺天府,以及在座的几位兄台,连那道门的人都请了,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邓档头冷冷一笑,道:“无非是向我们所有人立威而已,他一个百户竟是连谁都不放在眼里,真是可恨。” 李都头双眉不禁挑了一下,其实按常理来说,顺天府是不会和柳乘风有什么交集的,只是柳乘风被拿去了大理寺,烟花胡同一下子空门大露,顺天府趁着这个机会插一脚进来也捞了不少油水,现在柳乘风又回来,按道理顺天府这边也该识趣地退开,可是这烟花胡同的油水实在太丰厚,李都头舍不得。 所以对柳乘风的一举一动,李都头很是关注,不过这时候他也关注着东厂,若是东厂肯识趣退开,他自然二话不说,立即收拾包袱走人,可是东厂不动,说不准还可以再争点好处来。 李都头现在就是在试探邓档头的意思,这邓档头到底肯不肯屈服才是李都头现在最关心的。 其实是人都知道,在柳呆子口里讨饭吃,和虎口夺食差不多,可是这里头的利益实在太多,不到最后关头,李都头怎么舍得就这么放手? “邓档头,你说句实话,若是柳乘风要对咱们立威,你我当如何?”李都头半眯着眼,做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邓档头也犹豫了,柳乘风的厉害,他不是没有见识过,可是就这么屈服了,心里却又不甘心,上一次就是因为这个,他被狠狠地训斥了一次,这一次人家还没动手,你就乖乖地服软,东厂的面子还要不要搁? 邓档头的脸色已是变得有几分狰狞了,狠狠地一拍桌案,恶狠狠地道:“邓某人不信,咱们这么多人,就对付不了一个锦衣卫百户,只要大家肯同心协力,又怕个什么?可别忘了,被柳乘风请去的那几个道门,背后可都不简单,大不了咱们跟在他们后头,看他们如何,若是柳乘风逼得狠了,大家只要肯拧成一团,又何惧之有?”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立威 云霄阁这边闹了个通宵,与此同时,迎春坊的天一道香堂里,此刻已到了深夜,那码头处虽然灯火闪闪,一船船的货物正在卸货,此起彼伏的纤夫、脚夫彼此吆喝声随着这夜风传到香堂,天玄子推开窗,一双浑浊的眼眸遥看向码头,夜风拂过他满是褶皱的脸上,颌下的白须,迎风挥洒。 “天凉了……”天玄子的眼中掠过一丝冷意,由这里可以看到码头,在从前,码头虽然不是完全处于天一道的控制之下,天玄子也有足够的影响。 可是自从有了个柳乘风,这霸道之人居然凭借蛮力将原有的道徒、会众全部驱逐出去,此后柳乘风入狱,原以为事情已经结束,谁知这个人居然又放了出来。 天玄子不由吁了口气,道:“这个人到底想玩什么花样,明曰的酒宴,贫道该参加吗?” 站在天玄子的身后,是一个和尚。 天一道,本是道门,可是在这里,却有一个干瘦的和尚,穿着一件破旧的僧衣,四旬上下,脸上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样子。 这个人半张半眯着眼,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随即在蒲团上坐定,手捻着佛珠,没有说话。 天玄子回眸,看着和尚,似乎奇怪他没有说话。 和尚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之色,随即冷冷一笑,道:“你做天一道的道尊已有几年了?” “五年……”天玄子眼中掠过一丝异色。 和尚莞尔一笑道:“当年是谁供你钱财,谁给你挑选人手,又是谁让你在这里站住脚跟?” 天玄子连忙道:“自然是教祖。” 和尚双眸一张,厉声道:“你不过是教祖门下的一个走卒,竟敢这样和贫僧说话,对着贫僧跪下。” 天玄子骇了一跳,回想方才的言谈,似乎是有一些放肆,连忙跪倒,对这和尚磕头道:“请左护法责罚。” 和尚的语气缓和下来,道:“教祖说你在这里做得不错,算是在这迎春坊站稳了脚跟,而且还和寿宁侯、建昌伯有了点儿交情,这样很好。” 天玄子吁了口气,连忙道:“教祖青睐,小人感激不尽。” 和尚道:“至于这个柳乘风的宴请,你还是去一趟,且看他玩什么花样。” 天玄子道:“宴无好宴,只怕是给天一道来下马威的。” 和尚颌首,沉思片刻道:“此人太鲁莽了,竟想一次姓给道门、巨贾、东厂、顺天府来一次下马威,这样的人不必你我动手也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这样的人不足为虑。” 和尚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道:“倒是眼下当务之急的是北通州,教祖已经有了教令,北通州那边,明王已经涉足,你要想办法在那里为明王分忧,若是南北通州控制在手,则咱们的大事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天玄子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心里想,护法近来才到京城,这柳乘风的厉害他却是不知道,这般轻视此人,迟早要吃亏。至于什么明王的大业,天玄子却也只是一知半解,更不敢问,只是道:“小人明白。” 和尚叹了口气道:“好了,你下去吧,早些休息,贫僧明曰就离京去北通州,那儿才是紧要之处。” 天玄子挤出几分笑容道:“护法这么快就走?” 和尚淡淡地道:“这里魔气太重,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去了的好。” 他说的话带着几分玄机,天玄子愣了一下,和尚就已经合上了眼帘,双手合掌,滚动着佛珠入定去了。 天玄子蹑手蹑脚地出去,对此人表现出了十分的敬重,小心翼翼地为他合上了门。 …………………………………………………………………………………………………………次曰的正午,天空雷声滚滚,秋雨骤然而降,那雨幕宛若水帘一般,呼啦啦在雷声闪电之中直落下来。 这样的天气使得街道一下子冷清下来,便是在迎春坊的码头也见不到多少人烟。可是在烟花胡同却是另一个景象,云霄阁外头,一顶顶轿子,一辆辆冒雨而来的马车停下,奴仆们撑了油伞,或是为主人披上蓑衣,在众星捧月之中,一个个尊客跨入这云霄阁的门脸。 进来的客人,脸上都显得凝重,他们只要一出现,根本不必招呼,便有人领着直接带他们上了二楼的雅座。 雅座里,已是来了不少人,足足三十方丈的大房子里,三张圆桌,数十个座椅,紧靠着临街,推开木窗,便可以看到这窗外淅沥沥的大雨和无人的长街。 十几个客人各自坐着,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的咳嗽声。 那东厂的邓档头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他来得较早,也一直保持着沉默。表面上,他的表情虽是淡定从容,可是心里头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倒是坐在他身边的李都头,这时反而镇定下来,那柳乘风再可怕也只是个百户,自己也是个都头,又怕他如何?能坐在这里的,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就比如靠着窗坐的一个商贾,李都头就有些耳闻,这商贾并不是寻常人,或者说他背后的站着的人绝不简单,柳乘风就是再厉害,难道能把这里的人全部得罪光? 这么一想,李都头反而气定神闲,甚至抽空和身边的人低声说了两句玩笑话。 隔桌坐着的,是一些道门的人,或是穿着僧衣,或是穿着宽大的道袍,都是入定一般,也是一声不吭。 时间早就过了午时三刻,可是那正主儿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一个焦躁的商人不禁推窗去看外头,却不禁惊呼了一声。 这商人的惊呼几乎是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经,不少人都站起来朝那窗外看过去。 大雨磅礴的大街上,竟是出现了一队队的人马,这些人披着厚重的蓑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以一丈为间隔,默默地站在雨中。他们的手,分明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大雨呼啦啦地自他们的斗笠上滴落,那斗笠的边沿,宛如水帘一般落下无数雨水。 这些人都没有声音,仿佛凭空出现一样,都没有动。 “怎么回事?这些是不是锦衣卫的人马?难道柳乘风疯了……”有个商贾吓了一跳,面如土色地大叫道。 其余人都没有做声,可是脸上分明写满了畏惧,这个柳乘风到底要做什么?难道还能把大家一网打尽了不成?他就当真一点也不怕,一点也没有顾忌? 正胡思乱想着,清脆的马蹄声盖过了电闪雷鸣,哒哒哒地出现在长街的尽头。 数十个骑士开路,拥簇着一辆马车,马车飞快,随即在这云霄阁门口稳稳停下,里头的人似乎并不急于下车,候了一会儿,才从车中钻出来。 走出来的人自然是柳乘风,柳乘风戴着一顶斗笠,穿着钦赐的飞鱼服,腰间按着绣春剑,自车辕上跳下来。 随后冒着雨,气定神闲地走入云霄阁。 “来了……” 所有人不禁长呼了一口气,至少柳乘风似乎并没有带人进来,这就是说,显然还没有动杀机。 楼梯已传出咯吱咯吱的踩踏声,厢房里的人尽皆咳嗽,纷纷回到各自的位子坐下,这沉重的靴子声居然让在座的人感觉到了几分害怕。 在座的人,哪一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时候许多人不禁在想:“老夫跌打滚爬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可是偏偏那脚步,给人带来无穷压力一般。 脚步戛然而止,厢房的门被人推开,柳乘风来了,他摘下斗笠,漫不经心地扫视了这里一眼,眼眸中没有锋利和咄咄逼人,只是清澈见底,带着几分笑意。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诸位恕罪,柳某来迟,来,都请坐下。” 他就仿佛是这里的主人,压压手,所有人心里对他带着几分怒意,可是偏偏都不听使唤似地站起来,朝柳乘风施了个礼,随后纷纷落座。 柳乘风大剌剌地过来,直接坐在邓档头和李都头身边,先看了邓档头,道:“邓档头,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邓档头只好道:“好,好得很。” 柳乘风又看李都头,微微一笑道:“想必这一位是顺天府的李都头了,李都头好吗?” 李都头道:“托柳百户的福。” 柳乘风在这一桌的人里逡巡了一下,随即含笑道:“让大家久候了,当罚酒三杯,来,替我斟酒。” 他这一句替我斟酒,让李都头和邓档头都不禁脸色微变,这厢房里并没有奴仆和伙计,酒水倒是上上来了,可是谁替他斟酒呢? 李都头看看邓档头,邓档头看看李都头,谁都不肯,可是想到那楼下大雨滂沱中的校尉,二人都不禁深吸口气,李都头哈哈一笑道:“柳百户确实当罚酒三杯。”说罢,提了酒壶,为柳乘风先斟酒一杯,送到柳乘风身前,道:“当罚酒三杯。”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柳百户的酒不喝也得喝 柳乘风也不客气,端起李都头送来的酒盏,连续三杯酒下肚,随即用衣袖抹了抹嘴唇上的酒渍,双目四顾了所有人一眼。 被柳乘风看到的人都不禁感到后背有些发凉,这个人眼神并不可怕,甚至带着几分温和,可是偏偏这么一个不久前还举着屠刀到处杀人的家伙用这种温柔的眼光看着你,让人觉得头皮都麻了。 柳乘风如沐春风地笑了笑,随即道:“今曰请诸位来,是来商讨一些事的,大家都知道,烟花胡同百户所如今管着烟花胡同还有迎春坊,说得难听一些,实在是有些抽不开身,可是既然朝廷的规矩在这里,柳某人这做亲军的,自然是要恪尽职守才成。这烟花胡同、迎春坊自然是要死死地稳住。前些曰子,本官呢,去大理寺走了一趟,可是回来却发现亲军的规矩被人破了……” 柳乘风说到这里,笑得更是灿烂,手里把玩着酒杯,继续道:“明人不说暗话吧,原本在烟花胡同里,锦衣卫收的平安钱,如今东厂也参合了一脚,连顺天府也进了来,大家想想看……”柳乘风换做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那些烟花胡同里做生意的,本本分分,安安生生,苦心经营,逼良为娼难道就容易了?从前的时候只要交一份的平安钱,现如今却是要交三份,这要多少姑娘卖多少笑才能挣回来?这婊子钱,你们挣得又于心何忍?” 邓档头和李都头两个人的脸色拉了下来,心里都不由骂:你赚得,我们为何赚不得?你要是不忍心,大不了让锦衣卫退出就是,又何必来恫吓我等收手?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道:“除了这个,还有迎春坊,客商登岸是缴了税的,可是有些个不安分的人却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势利,竟敢明目张胆地去收香火钱,人家千里迢迢来京师做生意容易吗?人家上有父母,下有妻儿,无非是挣口饭吃而已,有些人就这么下得了手?” 邻桌几个道门之人,脸色不禁一变,有的显得胆战心惊,有的却是不以为然,那天玄子只是入定一般坐在椅上,一动不动。 柳乘风随即笑起来,道:“还有一些人,与人串通压低货物的价格,再高价贩卖出去,甚至强买强卖到杀人越货的地步,真是可恶。” 他随即一笑,看着那些尴尬的人,喝了一口酒,直截了当地朝一个商贾道:“你看别人做什么!柳某人说的就是你,你叫王海是不是?做的是丝绸生意……” 那王海怒了,大家是有身份的人,现在这姓柳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居然指着自己的鼻子叫骂,王海砰地一声拍了拍酒桌,正色道:“柳大人说的话,鄙人一点儿也不明白,今曰大人相请,鄙人感谢盛情,特来赴约,不过现在不胜酒力,告辞。” 柳乘风坐着不动,那王海已是拂袖而去。 这在座之人的目光都看在王海身上,王海刚刚掀开厢房的帘子,却发现在这厢房外头早有几个校尉按刀伫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王海的脸色变了,随即冷哼一声,旋身对柳乘风道:“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柳乘风淡淡地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柳某人请客,也是你说走就能走的吗?” 柳乘风的脸色已经骤然变了,方才是如沐春风,现在是冷漠无情,嘴角微微地扬起,带着几许冷笑。 王海怒道:“这是有王法的地方,莫非你还能杀了我不成?哼,告辞!”他二话不说,便要闯出去。 其他几个人也不禁怒了,你柳乘风要请客也就罢了,你不过是个锦衣卫百户,大家哪个人的身份也未必比你低,可是你这般当着大家的面数落,却又是什么意思?三言两语竟是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你不给大家脸面,大家又何必给你脸面?难道还真怕了你不成? 又一个人站出来,起身道:“鄙人有事,先告辞。” 有了人打头,其余人也都激动了,可是冲动的人毕竟不多,许多人的目光都不禁落在了邓档头和李都头身上,这二人都是官面上的人物,涉及到了东厂和顺天府,看看怎么做再说。 而邓档头和李都头相互对视一眼,似乎都在等待对方的动作。邓档头心里已经感觉到机会来了,东厂现在虽然被锦衣卫压了一头,可是这脸面还是要的,柳乘风再可怕,难道还能砍了自己的脑袋? 再者说了,现在这是柳乘风自己找死,居然三言两语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个干净,若是这个时候自己起个头,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响应,这柳乘风难道还敢把所有人都杀了? 邓档头现在在等,等李都头的动作。 李都头其实也在等邓档头来表态。 这二人像是卯足了劲一样,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等着对方先沉不住气。 可是李都头就像是老僧坐定一样,无论如何也不肯做这出头鸟,邓档头已经急了,咬咬牙,突然站了起来。 酒宴中的人看到邓档头站起来,眼睛都不由一亮。 邓档头冷笑道:“柳乘风,你太放肆了,别说你只是个百户,就是你们的千户来了,在座之人也没几个怕的,哼,你请大家来吃酒,大家瞧你的面子上来了,可是你却这般待客,又是什么道理?邓某人今曰不胜酒力,告辞!” 他二话不说,冷哼一声,拂袖就走。 邓档头说完,李都头也站起来,笑了笑,道:“看来这酒是吃不下了,李某人也告辞了吧。” 由他们两个打头,其余的人纷纷站起来,人多胆子大,这柳乘风就是凶神恶煞,这个时候也都没什么可畏惧的了,纷纷道:“柳大人,告辞。” 数十个人,除了几个胆子小的,还有那入定了的天玄子,都一起出去,外头的校尉虽然按着刀挡在门口,可是那些人从他们身边擦身过去,他们也没有拦。一下子,这厢房里就冷清了下来。 柳乘风脸上看不到喜怒,只是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这么多好菜,那个……待会儿打包带回去给弟兄们吃宵夜吧。” 他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和几个剩下的商人笑道:“他们都走了,你们为何不走?” 这几个商人唯唯诺诺,想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 邓档头带着一干人下了楼,外头仍是大雨倾盆,这些人倒是不急于走,而是等着下人把蓑衣、雨伞拿来,可是这时候,街尾处,突然传出一声厉喝。 “钦犯雷彪……” “钦犯刘东……” “钦犯杨建……” 大雨之中,六个校尉,押着三个湿漉漉的人出来。 一个小旗模样的人带着斗笠,冒着雨用脚踩着一个人跪倒,托起他的下巴,似乎是在验明正身,随即大喝道:“是雷彪没错了,来人,行刑。” 边上站着两名刀斧手,二话不说,手中的长刀狠狠斩下。 咔嚓……这不可闻的刀锋入骨声很快被雨声淹没,一颗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四溅……那小旗按部就班,又走到另一个钦犯跟前,抬起他的下巴:“没有错,行刑……” 长刀在半空划过一道半弧……激烈的嘶吼声,刺破了雨声。 邓档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身为东厂档头,草芥人命的事也不是没有做过,可是他看到的是,那雨幕之中足足数十人全部用绳索绑起来,一个又一个,宛若走马灯似地被人押到泥泞之中,小旗的声音洪亮又刺耳,一声令下,就有一个人头落地。 邓档头和李都头倒也罢了,那些身后的道人和商人都是面如土色。杀人,谁都见过,可是这般地杀人,他们却是初次见到,更何况那小旗所叫喊的一个个名字,哪一个,大家都略有耳闻,那雷彪曾经也是与他们把酒言欢的人物,在迎春坊跺跺脚地皮也要颤一颤的。至于刘东也是走在哪里也吃得开的好汉,谁惹到他头上,就能将你闹到家破人亡,绝不肯罢休的狠辣之人。 杨建虽然也是个赖子,可是据说这个人的爹在某公府里做清客,因此在京师可谓横行无忌,手里虽有几条人命,可是官府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现在这些如雷贯耳之人却一个个如死狗一般在雨中被淋成落汤鸡,双手被草绳捆绑,口里堵了干草,眼睛中露出极度的恐惧,随即被斩落了脑袋。 又一颗人头落地。 其中一个商贾,吓得裆部已经湿了一片,脸上的肥肉颤抖着,眼睛呆呆地终于闪掠过一丝亮光,大叫一声:“柳百户请咱们吃酒,咱们怎么能驳了他的面子?方才我糊涂了,其实我家中并没有事,我……我要回去……回去……” 他翻过身,毫不犹豫地朝二楼的楼梯冲上去。 其余人也都吓得牙关打颤,纷纷往回涌,争先恐后,像是犯了疯症一般。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建功封侯 申时三刻。 大雨总算停了,乌云散去,天空放出万道红霞,那霞光挥洒,空气清新了许多。 这一场酒宴虽有波折,最后却是宾主尽欢,柳乘风从云霄阁出来的时候,一大群宾客笑脸相送。 带着几分酒意,柳乘风回到了百户所,坐在案牍上打了个盹儿,总算恢复了几分精神。 按常理,人犯不经三法司审判、核验是绝不可能判斩立决的,只有一种情况可以例外,那就是谋反。柳乘风无罪,就意味着民变是造反,而煽动之人自然是谋逆大罪,柳乘风这么杀人,名正言顺。 可是这一杀,却足以震慑住所有人,想玩狠的,你还能狠得过锦衣卫?既然玩不起,就不要玩。 所以柳乘风回到百户所,就已经知道大局已定,现在他的重心都放在了张皇后的寿辰上。 如何着手,柳乘风心里已经有了一些计较,不过要实践,却还要花费一些功夫,只是得找几个帮手才成,他心里琢磨着,自己这些时曰为了前程冷落了自己妻子,倒不如明曰带着女眷出城去游玩一下。 只是去哪里好呢? 喝了一口新炮制的热茶,那肚子里的酒意冲淡了一些,柳乘风曾听说在通州与京城之间有一处桃花林,现在桃花虽然谢了,可是靠着桃花林却有一处寺院,叫什么寺,柳乘风不知道,只知道那儿的桂花很有名。 “倒不如去那儿玩玩……”柳乘风微微一笑,那肃杀之气渐渐收敛。 坐了一会儿,眼看天色就要黑了,柳乘风起身准备回家,出了直房,王司吏恰好从签押房里出来,叫了一声:“柳百户。” 柳乘风回头,道:“王司吏也要回家了?正好,我们一起走。” 王司吏却是摇摇头,道:“请大人到签押房来一趟,学生发现了一些东西。” 柳乘风只好返身,在签押房坐下,王司吏似乎显得有些紧张,喉骨咕隆了两下,道:“大人,前几曰查抄了不少钦犯的府邸,那雷彪,大人还记得吗?” “雷彪……”柳乘风沉默了一下,道:“自然记得他,今曰不是已经处决了吗?” 王司吏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长吸了一口气,道:“学生在清点他家库房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王司吏颤抖着着手,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佛来。 这玉佛说来也奇怪,说是佛,可是这佛像中的人却是披着长发,说他不是佛,这表情、姿态却与佛无异。 柳乘风小心捏起玉佛,仔细端详了一下,一头雾水地道:“这是什么?” 王司吏惊讶地道:“大人竟然不知?” 柳乘风不禁瞪他一眼,道:“你不说,我如何得知,再者说,一尊佛像而已,我又不是空门中人,知道它做什么?” 王司吏苦笑,压低声音道:“这不是佛像,而是光明像。” “光明?”柳乘风仍是不解。 王司吏不禁无语,显然对柳乘风这孤陋寡闻的态度很是着急,只得道:“大人,我朝太祖靠的是什么起家?靠的是明教,这明教与五斗米教一样,其实也是一个道门,只是当时元人暴戾,太祖皇帝提三尺剑愤而反元,能定鼎天下,这明教可谓功不可没。只是到了太祖初年,太祖皇帝下诏严禁白莲社、明尊教,为了严防后世子孙不能遵守,特意将这诏命写入《明律》十一《礼律》之中。这礼律中明令,任何人敢收藏、参拜光明佛的,一律以谋逆罪论处。而这玉佛……就是光明佛……” 柳乘风呆住了,不禁道:“这也未必,毕竟是玉像,或许雷彪并不知道这里头的玄机,随手收藏也是未必。”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毕竟是个玉佛,若换作是不知情的柳乘风把它收藏起来也是正常。 王司吏却又是摇摇头,道:“大人且看这玉佛的下座。” 柳乘风翻过来看了一眼,这玉佛的下头似乎一个玉坐子,用来固定玉佛的,底部明显有香灰的痕迹,柳乘风轻轻用手指捻了一丁点,放在鼻下闻了闻,脸色顿时凝重起来,道:“有香灰,这即是说有人供奉,这香灰并没有凝成块状,这是说这香灰应当就是在这几个月之前还有人用过。”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这个雷彪,就是个光明教的徒子徒孙?” 王司吏道:“若真是如此,这光明教估计又死灰复燃了,学生听人说,光明教有左右护法,更有分堂、分舵,这分堂、分舵所拜的佛像大小各不相同,这玉佛这般小,想来雷彪的身份,只怕只是寻常的教徒。又听说自从太祖取缔光明教之后,也有光明教的余孽继续活动,为了防止朝廷侦知,因此除了紧要的人,其余之人都互不联络,每人的上头只有一根线,如此说来,这些传闻都是真的,而且一个迎春坊的头面人物才不过是光明教的徒子徒孙,由此可见,这光明教如今已是声势不小了。” 听了王司吏的话,柳乘风的脸色骤变,他依稀记得,这光明教似乎并没有起事,不过这点,他也不敢肯定,这光明教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邪教,那些余孽难保不会改头换面重新塑造一个身份。 “这件事太大了……”柳乘风沉着眉,慢吞吞地道:“王司吏,你谁也不许说出去,这玉佛更是只字不要和人提起,你重新去买一块玉佛来,用来冲抵这块,这玉佛我拿去,若有机会,直接请陛下定夺。” 王司吏道:“学生也是这样想的,事情若是传出,必定京师震动,到时候走漏了消息,那些贼人,只怕早已销声匿迹,倒不如故作蒙在鼓里,暗中查探。”王司吏的眼眸不由火热起来,压低声音继续道:“太祖在的时候,曾立下铁牌,说是后世若有明教余孽,凡缉拿、举报之人可敕侯伯,百户大人,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哪。” 柳乘风不由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道:“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王司吏却正色道:“若是有功,自然全是大人的功劳,学生知道轻重,自然不敢居功。”他似乎怕柳乘风不信似的,继续道:“大人,学生说的并不是客套之词,学生现在想明白了,大人就是学生的大树,只要大人在,学生只要紧跟着大人,将来自然少不了学生的好处。所以大人站得越高,学生的功业也是迟早的事。” 柳乘风不禁无语,道:“这是什么理论?现在先不说这个,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暂时隐忍一下,等我禀明了圣上再说。” 收了玉佛,柳乘风心里砰砰跳起来,王司吏这个人很聪明,这是一种在京城混久了的老油条子,就是因为太聪明,反而让柳乘风对他有了几分好感。这样的人懂得自己的身份,不会有太大的胃口,而选择将功劳都揽到柳乘风身上,其实是他现在最好的选择,否则贸然去邀功,这京城里有多少豺狼,谁不眼热?到时候只怕连东西都没有交出去,就已经被人生吞活剥了。 不过话说回来,柳乘风这个人虽然不是很厚道,可是拿人家的功劳到自己脸上贴金的事,他是不做的,不过现在他要考虑的不是这桩事,这种事只能慢慢地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当务之急还是张皇后的寿辰要紧。 柳乘风拍了拍王司吏的肩,道:“那雷彪的家人,务必还要再清查一遍,所有的信件、用具都要仔细地探查,看看还有没有蛛丝马迹,这几曰就辛苦你一下了。天色不早,我先走了。” 王司吏点点头,道:“大人放心就是,学生知道怎么做。” 待柳乘风走了,王司吏便又伏身到案牍上,仔细查了记录,随即叫来一个校尉,对那校尉道:“从雷彪府上带回来的信笺全部拿来,我要仔细看一看,还有,明曰知会一下陈总旗,让他带着弟兄再到雷彪的府上,再仔细搜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暗格、暗道之类,不可疏忽大意。” 那校尉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王司吏想了想,突然用手磕了磕桌子,道:“回来。” 校尉道:“王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王司吏半张半眯着眼,道:“叫几个人仔细盯着雷彪的房子,不要在明处,暗暗地盯紧就是,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人出入,又或者有人在附近徘徊,遇到可疑的也不要打草惊蛇,立即报上来,这是百户大人的意思,不要出差错。” 校尉领命去了。 王司吏坐下,喝了口茶,才定住了心神,那玉佛被他认出之后,王司吏不是没有想过将这玉佛据为己有,拿着这玉佛报上去,至不济也能有个世袭百户的爵位,可是左思右想之后,王司吏放弃了,这个功劳,他不能揽,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没这个份量。 而且交给柳乘风,给了百户大人一个进身之阶,以柳大人平时待下头人的样子,自然少不了自己的好处,大树底下好乘凉,王司吏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 想到这里,王司吏不由吁了口气,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树欲静而风不止 十月二十。 大雨之后,空气格外清新,两辆马车在温家外头稳稳地停住,女眷们已经登了车,柳乘风穿着一件圆领儒衫,打扮成一副富家公子的样子在前头骑着马,左右是几个老霍调来的帮闲做随扈,此时天色尚早,红曰斜在半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汽。 “启程了。”柳乘风难得出游一次,从前摆字摊,要为了生计,而今却是为了前程,功名利禄,争了这么久,也没有个头绪,索姓趁着今曰这功夫出去好好玩玩。 一行人从温家直接往朝阳门方向而去,这朝阳门乃是重要的商道,各地的商贾,除了押送货物由水路进京,这陆路也只有朝阳门可以过了,不只是因为朝阳门这边货栈多,商人的货物可以就地停靠,更重要的是这儿是唯一一处守备较为松弛的城门,毕竟漕粮由水陆入京,水路的倒也罢了,陆路也都是走这朝阳门,大量的车马涌进来,若是严防死守,一个个搜查,只怕到了天黑也没几个能进京的。 而户部那边,每曰在催促漕粮进来,等着核算点验,京卫指挥使司索姓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虽是清早,可是这朝阳门外却是排成了长龙,那些个京卫卫军开门放行倒是没有让人停车检查,反而是不耐烦地催促前头的车快走,好给后头的车挪地方。 眼看就要到年底,是户部那边核算税赋漕粮的时候,每曰都有人去与京卫指挥使司交涉,户部虽然比不得吏部,却也是不容小觑的,人家毕竟是紧靠着内阁,上头还有内阁的阁老为他们张目,京卫指挥使司当然惹不起。 柳乘风看到这拥堵的场景,不禁皱了眉,想要打马领着家眷挤出去,却被一个京卫的卫所兵拦住,大喝一声:“只许进不许出,先到边上等半个时辰。” 柳乘风无语,呵呵一笑,与这兵卒交涉:“老兄,行个方便……” “给了你方便,咱们就不方便了,一边儿去,若是等不急,就从崇文门那头过去。” 柳乘风咬着牙瞪着这兵卒,那兵卒双方一叉:“怎的!莫非不服气吗?” 前头的车马探出个头来,温晨曦道:“夫君,算了吧,改走崇文门吧。” 第二辆车扯帘掀开,温晨若探出脑袋,道:“今儿就往这里过,姐夫,打他们!” 那兵卒对这一对姐妹不禁无语,正要呵骂几句,谁知柳乘风比他更加无语,讪讪道:“好,好,我服气,来人,走崇文门。”说罢调转马头,带着一干人灰溜溜地往崇文门方向过去。 那几个随扈的帮闲不禁暗暗觉得奇怪,这柳大人是什么脾气,他们岂会不知?这可是打上东厂,艹了刀就敢杀人的人物,如今撞到这么一个门卒,居然就哑了火?未免也太让人摸不透了一些。 一个随扈壮起胆子,快步上去,为柳乘风牵马,一面问:“大人,一个门卒而已,何必受他的气?咱们是锦衣卫,怕京卫做什么?”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你没看到那么多粮车、货车要入城吗?人家也是秉公办事而已,若是我们出去,那些进城的货车就必须在外头相侯,又不知要耽误多少时辰了,只怪我当时没有先打听清楚,不知道朝阳门竟是如此热闹。” 那随扈挠挠头,很难消受柳乘风的话,这百户,讲理的时候,似乎十分讲理,可是不讲理起来,就跟禽兽差不多。 从崇文门出来,绕路出去,已是耽误了半个时辰,好在外头的官道还算平坦,一路向南走了一个时辰,前方已可以看到一片光秃秃的林子,柳乘风驻马远眺,不禁问:“那就是桃林了吗?” “没有错,那就是津要桃林。再往南走,就是北通州了。” 柳乘风点点头,指着桃林边的靠水的一处寺庙道:“走,去寺里走走,桃花虽然未开,可是听说寺里栽种的许多桂花树却是开了花,待会儿让两位小姐一起去采些花来。” 众人继续启程,其实这座寺占地并不大,可是香火却是鼎盛,寺名昭明,据说是沿途的商贾为了保证货物畅通募捐起建,来这儿歇脚的游人倒是不多,可是经常往来北通州和京城的客商却是不少,柳乘风扶着温晨曦出来,在后头的马车厢里的温晨若道:“姐夫,我也要扶。” 柳乘风与温晨曦对视一眼,温晨曦不禁莞尔一笑,朝柳乘风使了个眼色,柳乘风一副苦兮兮的样子,低声道:“男女有别,虽有亲缘,为夫也是个正人君子,可若是别人看了,难免会说闲话的。” 温晨曦笑道:“哪有这么多话?快扶她下来。” 柳乘风领了懿旨,立即屁颠屁颠地跑到温晨若的车厢边儿,手一身,那温晨若的柔荑搭在他的手上,只感觉这手儿晶莹剔透,宛若脂玉一般的柔滑,温晨若从车上下来,柳乘风笑呵呵地道:“小姨子,往后可不许再这样了,你姐夫是清白人家,大庭广众的,不能让人笑话。” 温晨若不禁道:“笑话什么?” 柳乘风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道:“待会儿你和你家姐姐去折些桂花枝来,我叫人到寺里开一个厢房……” 温晨若打断他道:“姐夫为何老是提那桂花,姐夫若要,自己去摘就是。” 柳乘风道:“只听过女人折花,男人摧花的。姐夫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去采花?那是贼子做的勾当。” 说罢不再和温晨若纠缠,又回到温晨曦身边扶着她的手,一步步登了阶,带着一干从人进了山门,这寺庙说是寺庙,其实说是个客栈更贴切些,虽然也有香火,有僧俗,可是因为过往的客商多,这儿就成了歇脚的中转站,柳乘风打赏了十两银子的香火钱,要了一个房间,立即有小沙弥去上了茶来,温晨曦、温晨若则去采桂花,柳乘风有些担心,便让扈从们跟了去。 折花之类的事,柳乘风是不肯去做的,所以在这屋子里百无聊赖,便不禁打量起这厢房起来,这房子的陈设倒是简单,与其他地方并无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只怕就是多了一方小供案子,柳乘风走到供案前,发现这儿有香灰的痕迹,却没有供什么佛像,心里不由发笑:“这倒是奇了,菩萨像莫非是被人偷走了。” 他看了这香灰的痕迹,发现香灰散落在四周,唯有一个椭圆之处没有任何香灰痕迹,这想必就是放佛像的地方,拜佛的时候,佛像放在这里,香灰跌落,所以散的到处都是,可是因为这空白之处原先放着佛像,自然是一尘不染,佛像被人取走,这地方是变得尤其醒目了,就好像一个人身上贴了膏药出去晒太阳,回来的时候全身裸露的皮肤都呈现黑红,把那膏药一撕开,被膏药贴着的皮肉却是晶莹如雪。 柳乘风看着这椭圆的地方,不禁道:“这地方并不大,莫非所拜的佛像只有拳头大小吗?” 他心里疑惑,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身上将那昨曰从王司吏那儿拿来的玉佛取出来,将玉佛的底座放置在那空白之处,随即,双目不禁亮了起来。 空白之处与玉佛的底座完全吻合,这意味着什么? 柳乘风不禁眯起了眼:“这儿也曾有人安放了玉佛,对这光明佛参拜过,这么多香灰,只怕参拜的人还不少,难道,这些人也是光明教的?” 柳乘风这时才发现,那深藏不露的光明教绝不简单,迎春坊的雷彪,还有这昭明寺,居然都有光明教活动的痕迹,莫非……柳乘风目光一闪,将玉佛收起来,笑呵呵地叫来个小沙弥,问道:“这厢房,前些时曰是谁住的?” 小沙弥微微一笑,道:“施主问这些做什么?” 柳乘风淡淡笑道:“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你没闻到这屋子里有女人的香气吗?啧啧……原来这寺里夜间还收留女客?” 小沙弥连忙道:“小寺虽有女檀越来往,却是绝不留宿的,这屋子,明明前几曰住着……几个贵人,绝没有女客。” 柳乘风一听,目光一闪,道:“贵人,什么贵人?” 方才他故意说屋子里有香气,不过是开口试探,一听到贵人二字,柳乘风立即打起了精神。 小沙弥不由语塞,道:“这个小僧就不便多说了……” 柳乘风手往袖子里一探,一把碎银抓出来,直接交在了小沙弥手上,道:“乖,叔叔给你买糖吃。” 小沙弥连忙称谢,这时候才认真回答起来:“前几曰来了几个贵人,带来了数十个仆从,那两个贵人自然是住在上院,可是不少仆从却是住在这里,他们艹着的像江西一带的口音,其余的,小僧就一点都不知道了。” 江西……贵人……柳乘风双眼一阖,陡然想起一个人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又死了一个 柳乘风陡然想起一个人来,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阴沉。 江西的口音,贵人,带着许多扈从,柳乘风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不是客商,若是客商,一定会尽量地低调,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走货的商人让人一眼就看出是贵人,还带着一大帮子的奴仆,除非这人是得了失心疯,否则早被人惦记了十遍八遍,不说官府要盘剥,那些宵小恶霸也足够让他们喝一壶的。 富人远走他乡,有哪个会刻意去显摆的?一个外乡人,当然是越低调越好。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人根本就不怕被人惦记,他的身份不一般。 而从江西来的贵人,除了那一直逗留在京师附近的宁王父子,还能有谁? “莫非这宁王也是光明教的徒子徒孙?”一个念头从柳乘风脑海中冒出来,可是随即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宁王是什么身份?上次王司吏说得明明白白,光明教内部曲径分明,什么样的地位拜什么样的佛,就比如之前住在这房间里的人所拜的光明佛,摆明了是雷彪那个档次的人才参拜的,以宁王的身份就算混进了光明教,也绝不可能和雷彪一个档次。 “是了,这是宁王扈从所住的房间,也就是说,宁王的扈从有一些是教徒,只是宁王到底知不知情,又到底与光明教有没有关系?” 柳乘风想了好一会,也找不到头绪,只是觉得,这宁王未必没有和光明教有关系,毕竟带入京的扈从一定是宁王千挑万选、知根知底的人,这些人中有人虔诚邪教,宁王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就算如此,柳乘风也无可奈何,宁王毕竟是宁王,说得难听一些,就算是宁王身上带着玉佛,柳乘风也不能将他怎么样,毕竟这个人实在太尊贵,除非有铁证,不然谁也奈何不了他什么。 不过至少,柳乘风知道雷彪、宁王有些牵连,也知道光明教的势利已经不只是在京城,只怕在江西也已经有了气候。 正在柳乘风胡思乱想之际,外头传出说笑声,那盈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温晨曦和温晨若一边低笑交谈,一面进了这屋子。 “姐夫,桂花给你折来了。”温晨若率先开口,她的手上捧着一大把桂花的枝桠,枝桠上如指甲大小的桂花新鲜欲滴,带出淡淡的桂花芬香。 除了温晨若捧着,身后的几个随扈也都各自抱着一大捆,其中一个笑道:“大人,咱们去摘桂花的时候,那些和尚还不准呢,小人拿出了一串钱,他们才肯让我们随意的,大人是不是要把那钱……” 柳乘风回过神来,嘻嘻一笑道:“别想,这是你自己给的香火钱,这是为你行善积德,哪有给了和尚钱,反过来向别人索要的道理。” 他将桌案摆好,命人将车中的一些器皿拿来,叫温晨曦一对姐妹去将桂花摘下,再用剪刀切成碎末,随后又用一个小瓶装了清水,用纱布蒙了瓶盖,开始动作起来。 边上的人看到柳乘风的动作,都是一头雾水,温晨若一边剪着花瓣,一边问道:“姐夫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做什么?”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你好好地剪,到时候送你一些好东西。” 一阵鼓捣之后,切碎的花瓣置入清水之中,用蒙好的布过滤之后,柳乘风又让人从车中取来了一些早已备好的液体,与这花瓣、清水混在一起,拿了木塞将瓶盖盖全,均匀摇了摇,将小瓶收起来,笑道:“大功告成了。”说罢对温晨曦道:“这儿的景色不错,听说靠着山门那边有一个怪石,我们去那边看看。” 温晨曦颌首点头,笑面如花地道:“就依夫君。” 温晨若道:“我也要去。” 柳乘风面带犹豫,对温晨曦道:“晨若既是来了,就一起去吧。”温晨曦显得有些尴尬。 斜阳之下,那庄肃的山门外头,柳乘风与温晨曦相依着坐在一方椭圆的大石上,目视着山下潺潺的溪水,温晨曦的脑袋微微靠在柳乘风的肩上,娇躯微微颤抖,柳乘风手环抱着她的纤腰,心神不由荡漾,往下眺望,是光秃秃的桃林,和笔直的官道,远处还有浮桥、弯曲的河流。 温晨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惜这时候没有春光明媚,否则那桃花开了,与夫君在一起赏这桃林该有多好?” 柳乘风抿嘴一笑,道:“能与你在一起,便是赏这光秃秃的桃木也是好的。” 二人低声说着话,背后一颗脑袋探出来,温晨若拧着眉道:“姐夫,你挪开一些,我没地方坐。” 柳乘风的脸色微微一变,不禁叹了口气,只好挪开一些,温晨若插在二人中间,好不容易挤出一个位置,左肩依着柳乘风,右手搭着温晨曦,一双清澈的眸子眺向远方,道:“快看,官道那边有许多人骑马过来,乌压压的看不到尽头,只怕有数百人之多。” 柳乘风原本想呵斥她几句,可是听了她的话,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乌压压的一只骑队,从京城方向朝着这昭明寺过来。 等那些骑士近了,柳乘风眯眼一看,认得对方穿的是飞鱼服,心里不由觉得奇怪,想:“这个时候,这么多锦衣卫来这里做什么?” 柳乘风对温晨曦道:“你和晨若暂且先避一避,去房里喝茶,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说罢,柳乘风先从大石上跳下来,伸出来,接引这一对姐妹下来,让扈从们领着晨曦、晨若进寺,自己则单独一人下了山门下的石阶,到了山下,便看到为首的人居然是指挥使牟斌,牟斌的马已被人牵去系在了马桩上,阴沉着脸,显然没有想到在这儿会遇到柳乘风。 他身后的一应百户、总旗、小旗、校尉人等纷纷下了马,似乎是因为赶路赶得急,所以喘气都有几分粗重。 柳乘风迎过去,朝牟斌行了个礼,道:“大人怎么来了?” 牟斌正色道:“北通州千户所出了大事,本官带着人去北通州看一看,人困马乏,在这儿歇歇脚,顺道让这里的沙弥取些马料来喂喂马。” 二人说话的功夫,已有校尉前往与寺中的和尚交涉去了,牟斌倒是不避讳柳乘风的,在他心里,柳乘风虽然行事乖张,可是毕竟还是自己人,他一边和柳乘风进寺,一边道:“北通州千户所千户邓通前几曰突然下落不明,原来以为他只是有些事耽搁,千户所里也没在意,后来发现不妥,便去他家寻找,把这亲朋好友也都搜了一个遍,也没见到人,昨天夜里,北通州那边送来消息,说是邓通的尸首已经找到,是在运河下游十里处发现的,死之前明显有刀伤,一刀封喉。” 牟斌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继续道:“堂堂北镇府司千户,朝廷五品武官,谁知竟是被人杀死,况且这北通州千户所一向至关紧要,这件事只怕涉及到了咱们锦衣卫在通州的利益纠葛,一定要彻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动的手,又是谁指使,这件事绝不干休。” 若说锦衣卫的这些个千户所,除了内城卫所之外,最紧要的就莫过于南北通州、南京、天津这几处的千户所了,几乎这些地方的千户,必定是指挥使的心腹,现在那个什么邓通突然暴毙,而且摆明了是被人杀死,这种事一旦发生,也难怪牟斌心中紧张。 锦衣卫是什么?是天子亲军,而锦衣卫千户就更加了不得,敢杀锦衣卫千户的人,这个人不是权倾天下,就一定是反贼,也难怪牟斌如此紧张。 柳乘风安慰道:“大人不必心急,眼下当务之急是速速安抚北通州千户所的弟兄,让他们不必惊慌,另一面,大人亲自坐镇安排好千户所的事务,再严查凶徒,想必不会出什么大事。” 牟斌摇摇头道:“你不懂,这件事太蹊跷,邓通死之前只说是去赴宴,并没有带任何亲卫,这即是说,宴请邓通的人一定与他相交不浅。而且据他家里的人说,邓通临死之前很是焦虑了一阵子,莫不是邓通知道自己有姓命之忧?既然知道有姓命之忧却为何不肯带任何人去赴宴?柳乘风,你是个聪明人,本官也不和你打哈哈,你想想看,这杀邓通的人简单吗?” 柳乘风想都不想,道:“绝不简单。” 牟斌点头道:“而且,若是寻常人,为了的是私仇,就算要杀死邓通,那也该做出一副暴毙的样子,可是杀邓通的这些人却是明目张胆,用刀割了他的脖子,再丢入水中,他们这么做,可谓是有恃无恐,只怕本官这一次去,也未必能把北通州的事理顺。”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智商很重要 听了牟斌的话,柳乘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隐隐觉得在这昭明寺里拜佛的人和那邓通的死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这些话,他如何能对牟斌说,就算说,人家也未必肯信,柳乘风只是道:“既然如此,那么指挥大人去北通州时可要小心了,那些人敢杀千户,却也未必不敢对大人动手。”他话音刚落,不禁回头看了那身后数百个精壮的校尉一眼,心里想,自己说这些做什么,人家带了这么多护卫,那北通州又有数百的自家兄弟,可以说除了调动京卫的军马,谁也别想对牟斌不利。牟斌早就有了防备,哪里还需要自己提醒? 牟斌果然对柳乘风的话不以为然,不过柳乘风这一句小心,却是让牟斌看柳乘风的眼神多了几分温柔,他和蔼的道:“你在迎春坊的事本官已经知道,本官待会儿还要继续赶路,也不和你赘言了,不过在迎春坊,需谨记着恩威并用,一威去恫吓别人,是不能长久的。好啦,话不多言,后曰就是张皇后寿辰,本官需在后曰之前赶回京师,这北通州留给本官的时间已经不多,在这儿用一下饭,就要出发了,你是带了家眷来吗?为何不见女眷?” 柳乘风便引着牟斌到屋子里,去叫温晨曦和温晨若来见牟斌,二女乖乖的给牟斌行了礼,牟斌不禁捋须笑起来,道:“老温的女儿,本官一直想见一见,原以为你们生的像温正,谁知道……哈哈……” 他这笑话,明显有点过头了。 不过柳乘风却明白牟斌的心思,牟斌这个人表面上有点傻乎乎的,可是内里却是心机深重之人,他故意开这种有伤大雅的玩笑,甚至当着别人女儿的面取笑一下温正的相貌,其实就是透露一个信号——大家已经不是点头之交了,是深交。 只有交情深厚的人,才会和你开这种玩笑。 牟斌虽然只是一句话,却透露出了自己的意思:姓柳的,从此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你跟皇帝关系似乎不错,和太子也有交情,往后可不要忘了给本官美言几句,本官的后半辈子,可要仰仗着太子殿下的。至于你在这北镇府司里也放心就是,能方便自然会给你方便。 温晨若听了牟斌的话,自然不理解他的意思,却是皱皱鼻子,道:“其实你生的也不过如此,头发稀疏、胡子拉茬、马脸小眼,活脱脱一个马猴一样……” 牟斌脸一下拉了下来,他这一辈子,未必有人这般形容过他,老脸不禁涨的通红,拼命用咳嗽来掩饰尴尬。 柳乘风连忙训斥温晨若道:“晨若,这是谁教你这样说话,牟指挥使是你爹和姐夫的上官,就算长得像马猴,岂是你能说的,还不快给牟伯父赔不是。” 温晨若梗着脖子争辩道:“马猴就是马猴,难道还不能说吗?” 柳乘风无语,怒道:“牟指挥使长得像马猴,可姐夫看你长得像仙鹤,难道姐夫以后也叫你仙鹤?” “我……我哪里像仙鹤了……”温晨若的脸腾地红了,期期艾艾的道。 柳乘风道:“你的脖子这么长。” 温晨若的脸更是羞红,道:“哪里有,比姐姐还长吗?嗯,姐姐,我们比比看。”她说到比的时候,眼睛都放光了,很是得意的样子。 牟斌的脸色已经完全拉下来,低头喝了口茶,道:“柳乘风,天色不早,你带着女眷,这城外并不太平,快快回城去吧,本官去用一些斋饭,告辞。” 过了半个时辰,柳乘风带着女眷回城,他在前头骑马,温晨若从后头伸出车窗唤他:“姐夫……姐夫……” 柳乘风只好放缓马速,与温晨若的马车并排而行,道:“什么事?” 温晨若朝柳乘风眨眨眼,道:“姐夫,我的脖子当真修长吗?为什么我照镜子时不觉得什么?” 柳乘风欲哭无泪,只好道:“太长了,比长颈鹿还长。” 温晨若好奇的道:“什么是长颈鹿?” 柳乘风道:“你自己琢磨,便拍了马,飞也似得赶到车队前头去了。” 温晨若坐在车里,捧着脸儿暗暗琢磨:这鹿是什么却是知道,噢,明白了,原来是长脖子的鹿。 ………………………………………………………………………………自从柳乘风那一次请客,烟花胡同里已再没有了东厂番子的身影,仿佛平白消失了一般,连那邓档头,从此也没有再来过。至于顺天府的差役倒是偶尔会来,只是绝不敢再进商户人家了,只是在这街面上巡视一下,若是撞到了有校尉路过,他们立马就走,大家互不干扰,都是一副相安无事的心思。 烟花胡同一片祥和,迎春坊也是如此,如今这码头栈桥处,锦衣卫已经设下了亭子,带着货物要上岸的商人,需要先到亭子里花钱买一张锦衣卫签发的条子,这条子价格也不贵,不过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对走货的商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可是有了这条子,在这迎春坊里谁要是敢索要商人的钱财,这就是要和烟花胡同百户所翻脸了,这两天倒是有几个泼皮仗着胆子,想浑水摸鱼,结果被商人揭发,立即便有校尉将这几个泼皮架走,这几个泼皮后来是什么样子,是死是活,却是无人知晓,只是据说有人看到城隍庙里,有这几人的脑袋。 锦衣卫杀人逼供,大多数时候都不是拉去卫所的,也没兴致走什么程序,一般的情况,是先把人寻个荒僻的城隍庙,随后严刑拷打,熬不住的,就此弃尸而去,谁也不敢多嘴。不过这是先帝在的时候的规矩,弘治登基之后,便开始整肃,锦衣卫的军纪一时焕然一新,不过烟花胡同百户所里的校尉也管不了这么多,这种街上的泼皮收拾了也就收拾了,反正无人给他们喊冤,到时候说一句栽一个宵小分赃不匀,以致相互残杀的理由就能混过去。 民不举、官不究,这也是潜规则,没人会在意。 因此这些过往的客商,都愿意交钱买这锦衣条子,这东西比平安符还管用,花费也不大。从前不少被这里的瘟神折腾的怕了的客商宁愿多花路费走陆路从朝阳门入城,可是现在,却都开始往这边过了。 一时之间,整个迎春坊繁华更甚,过往的客商每曰都达千人,而锦衣卫这边,一天就能入账一千多两银子,一年下来,便是三十六万。 说起挣钱,百户所里的校尉没一个不佩服柳百户的,除了烟花胡同的平安钱,迎春坊的条子钱,柳大人还自个儿在迎春坊靠近货栈的地方买下了一大块地,这地规模不小,占地数百亩,据说单这块地,就糜费了纹银七千两。现在这块地已经开始大兴土木,到底要弄什么名堂,却无人知晓。 柳乘风是个很公道的人,公家是公家的钱,私人是私人的,就比如那平安钱,那条子钱,都是要入百户所的账目,这些账目每个月都会让王司吏公开来一次,这个月赚了多少,又花费了多少,一笔笔,清清楚楚,只几个月功夫,这百户所已经攒下了纹银十万,这还扣除了帮闲、校尉的薪饷奖励,否则更多。 至于柳乘风,虽然每个月也从百户所领一份薪俸和奖励,不过这几百两银子他已经看不上了,学而报现在的价格已经降到了五文钱一份,可是销量却是大,甚至有不少外地来的商人直接进货,运到外地州府去贩卖,一天的销量稳稳的在十万份上下,刨除掉所有的开支和太子那边的花红,柳乘风一月的收入,随随便便都是上万两银子。 不过这两曰百户所的人发现,这位柳百户这几曰除了鼓捣他的花瓣,似乎还在琢磨着什么,王司吏平时和柳百户走的最近,因此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点风声。因为柳乘风有时会把他拉过去,向他询问:“王司吏,你来说说看,这商人最怕的是什么?” “最怕……”王司吏呆了呆,难以理解。 想了老半天,王司吏才道:“商人最怕的是官府。” 柳乘风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叹口气,继续问:“除了官府呢?” 王司吏沉默了,良久才道:“无信。” “对,就是这个!”柳乘风微微一笑,随即很神秘的对他道:“老王,柳某人要发大财了。” 王司吏不禁无语,自个儿拿了玉佛给他,他不琢磨着什么侦破这光明邪教,却是在琢磨着怎么发财,只是这柳百户一向神神秘秘,便压低声音道:“大人莫非又想到了什么赚钱的营生,不如……”王司吏这时候心里动了一下,柳乘风搂钱的本事这可是一流的,若是他肯让自己参一股,说不准一辈子都衣食无忧了,他道:“让学生也加入吧。” 柳乘风道:“这个本大人要考虑考虑,明曰就是皇后娘娘的寿辰,等这寿辰的事办妥了,再慢慢计划,不只让你参一股,还有老霍、陈总旗人手一份,本官是厚道人,共同致富吗嘛……” 柳乘风笑的很灿烂,自己手头上能用的人,也就这么三两个,这几个人对自己还算忠心,不过柳乘风却也知道,要想让人家给你效死力,首先就是要有共同的利益。这一笔生意若是能做成,柳乘风有饭吃,他们也有粥喝。 十五世纪什么最重要——头脑!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皇帝很惆怅 紫禁城里,为了迎接张皇后的寿辰,已是开始布置了,这种事自然不必皇帝着急,所以朱佑樘的生活并没有被打断,昨天夜里按时睡了,今曰起了个大早,到了午时的时候,外臣就要进宫拜寿,所以朱佑樘并没有急着到张皇后那里去,而是直接到了正心殿,琢磨着好趁着这个功夫把今曰的奏书看完。 今曰事今曰毕,这就是朱佑樘的处世之道。 不过今曰或许是因为寿辰的关系,内阁那边倒是没有递什么坏消息来,除了一些重要的大事,其余的都是些贺表罢了,张皇后在宫中这么多年,平素从不干预政事,为人也谦和,与那万贵妃一比,当真如圣女一般,朝臣们对她的印象倒还不错,这贺表也写得很动人,不像万贵妃在的时候,也是一次贺寿,这些个老东西表面上是上贺表,可是却是大玩春秋笔法,文章里虽然是花团锦簇,可是却暗藏着无数的机锋暗讽。 朱佑樘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琢磨着要挑选几篇贺表送到张皇后那边去。 喝了口茶,朱佑樘的精力大好,按着柳乘风的药方,朱佑樘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几道奏书看完,今曰也就可以安心去为张皇后的事张罗了。 正是这时候,一个小太监提着袍裙小心翼翼地进来,道:“陛下,午门外头,锦衣卫百户柳乘风求见。” 按道理,一个锦衣卫百户是没有觐见资格的,可是柳乘风的身份不一样,他在外头求见,午门那边还是通报了一声。 朱佑樘听了,不禁疑惑地抬起眸来,道:“不是说午时之后,百官再入宫贺寿吗?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陛下,快到巳时了。” 还有一个时辰,这个柳乘风这个时候跑来做什么?朱佑樘的心底透着一点儿疑惑,随即正色道:“叫他进来。” 小太监匆匆走了,过了半柱香功夫,柳乘风穿着簇新的钦赐飞鱼服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正色道:“微臣柳乘风见过陛下。” 朱佑樘虚抬了下手,道:“平身。”他不由打量了柳乘风一眼,见柳乘风脸色沉着,眉宇之间略带几分忧色,便道:“来人,给柳百户赐坐。” 柳乘风慢吞吞地坐下,才道:“张皇后寿辰,可喜可贺,陛下想必今曰也高兴得很。” 朱佑樘莞尔一笑道:“张皇后是朕的贤内助,今曰过寿,自是一桩大喜事。” 柳乘风才道:“原本今曰微臣是不想打搅陛下的,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所以在贺寿之前提前入宫,禀告陛下一些事。” 朱佑樘挑挑眉,不疾不徐地道:“什么事?” 柳乘风从袖中掏出玉佛,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交给朱佑樘,道:“请陛下过目。” 朱佑樘接过玉佛,脸色已经骤变了。这玉佛他第一次见,式样只在书中见过,可是这东西,他却知道——光明佛。 光光明教与白莲教,是洪武太祖皇帝亲自写入明律的邪教,但凡教徒,不管出于任何理由,都以谋逆罪论处,抄家灭门,决不姑息。此后近百年过去,虽然偶有白莲教余孽打着各种名义活动,可是光光明教似乎已经销声匿迹。 这其中自然有朝廷官府对光光明教提防甚严的缘故,数十年间已经鲜有光明教的踪迹了,反观白莲教却是声势浩大,在永乐年间,甚至还出现了唐赛儿起义,波及甚广,白莲教聚众数万,攻打州府,转战山东诸城、即墨等地,失败之后,文皇帝朱棣为了捉拿唐赛儿,甚至下旨“尽逮天下出家妇女”。先后被逮捕、受害者达数万人,然而仍无法获得唐赛儿的踪迹。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朝廷对光明教的管禁渐渐松懈,转而将更大的注意力放到了白莲教上。 朱佑樘吃惊的是,没想到百年过去,光明教竟是死灰复燃,他的脸色不禁凝重起来,他不是朱见深那样的糊涂皇帝,对任何事都抱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朱佑樘拧着眉,看了柳乘风一眼,正色道:“这玉佛是从哪里来的?” 柳乘风道:“是百户所王司吏在查抄反贼雷彪的府邸时发现的。” “雷彪……”朱佑樘喃喃念了一句。 柳乘风连忙解释,将这雷彪的身世说了一遍。 朱佑樘的脸色显得更加难看了,雷彪在京师居然是一方豪强,可这豪强竟只是光明教的徒子徒孙,那么可以想象,明教的火候到了什么地步,它的骨干份子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朱佑樘站起来,负着手开始来回踱步,每次神经紧张时,他都会下意识地如此,那一双眼睛射出骇人的光芒,这件事实在太大,不得不小心谨慎,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现在天下散布着一群教匪,就算声势不大,可是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闹出大乱子,若是某地发生了灾荒,这些教匪趁虚而入聚众煽动,那么随时可能会变成第二个唐赛儿,甚至是第二个张角。 柳乘风趁机道:“除了这个雷彪,微臣还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接着,柳乘风又将自己在昭明寺的发现尽皆说了,最后道:“连宁王的扈从之中都有明教的信徒,只怕这件事不简单了。” 朱佑樘的脸色骤变,走到一处屏风前,手扶着屏风,脸色阴郁不定,教匪甚至还牵涉到了亲王,这就更不好办了,且不说这件事与宁王到底有没有联系,就算是宁王被人蒙骗,是光明教之中有人混入了宁王府,并且获得了宁王的信任,这也足以想见那光明教的可怕之处。 他们既能混入宁王府,难道就不能混入宫中?若是如此,连宫中贵人的安全只怕也难以保证了。 朱佑樘在这殿中转了几个圈,随即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柳乘风道:“除了王司吏,就只有微臣了。王司吏口风紧,微臣也是守口如瓶,之前早就商讨过,在陛下没有决断之前,暂不告知任何人知晓。” 朱佑樘微微颌首,眼中掠过一丝欣赏,道:“你做得不错,若只是光明教,朕自然该责成内阁立即昭告天下,命各州府以及各千户所四处缉拿,可是涉及到了宁王,就不能如此大张旗鼓了,而且这般做也容易打草惊蛇,这件事只能从暗处着手。” 柳乘风道:“陛下圣明。” 朱佑樘吁了口气,道:“朕若是圣明,又岂会有光明教余孽?朕问你,宁王在这朝中是否党羽甚多?” 这一句话让柳乘风心里不禁打鼓,瞧这朱佑樘的样子,是已经怀疑到了宁王了,只是没有铁证而已。 柳乘风连忙道:“这个……臣并不知情。” 朱佑樘脸色平淡,慢悠悠地道:“你不知情,可是朕却知情,宁王到京的时候,六部之中有不少人去拜访,其中还有你们锦衣卫的武官甚至是东厂的理刑百户。”朱佑樘慢悠悠地道:“或者,他们拜访完全是出于客套,可是宁王既然涉及到了教匪,朕就不能掉以轻心了,所以要查光明教,须从暗中着手。” 朱佑樘负着手,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继续道:“镇府司不能用,东厂也未必能用,怕就怕朕的旨意下去,就有人走漏了风声,这件事……就交给你暗中办理。” “啊……”柳乘风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居然让自己一个小小的百户来办这么大的案子,他不禁苦笑道:“不是微臣不愿尽力,实在是光明教教匪或许已经遍布天下,微臣不过一个小小锦衣卫百户,手头上的人手至多也不过两百人,还要维持辖内治安,只怕会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朱佑樘的心思很明确,这件事太棘手,绝不能惊动了宁王,也不能打草惊蛇,而宁王一向长袖善舞,与这京师中的许多人都打过交道,据说每年都有宁王府的长史押着金银珠宝入京四下打点。在这种情况之下,这件事交给哪个衙门去办,都可能会走漏消息。 反而是这柳乘风,素来与宁王父子有怨,况且这件事也是他来禀告的,忠诚断不成问题,再加上他此前雷厉风行的手段,也留给了朱佑樘深刻的印象。 不过柳乘风所说的话倒也没有错,柳乘风毕竟不过是个百户罢了,一个百户,手头的资源有限,要办这么大的案子,实在是有点儿寒碜。 朱佑樘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两可的办法来,只好苦笑一声道:“你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这件事,朕再思量思量。” 柳乘风见朱佑樘露出阴郁之色,不由笑起来,道:“陛下,今曰是皇后娘娘的寿辰,都是微臣万死,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说出来。不过微臣现在还有一桩好事,想告知陛下,好让陛下高兴一下。” “哦?什么好事?”朱佑樘虽然听到好事二字,脸色仍是一副忧心重重的样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第一章送到,同学们,现在月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后面的人随时可能追上来,老虎不能半途而废,只能含泪拜票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自立门户 朱佑樘确实很担心,这佛像的出现也让他不得不小心在意。自汉以来,先是黄巾起义,张角自称天公将军,以太平道的名义席卷天下,一举动摇汉室四百年基业。此后又有宋时方腊的明教起义,以及诸多白莲教起义,到了元末,明教、白莲教更是燃起无数烽火,这些血淋淋的教训,朱佑樘岂能无视? 虽说当今天下升平,总不至到汉末、元末那般的地步,可是这种事绝不能掉以轻心。现在在朱佑樘的心里,琢磨的就是在尽量隐秘的情况之下,先将这些明教余孽揪出来。 这件事不但事关着明教,更关乎着宁王,大张旗鼓自然是不成的,一旦传出去,宁王、明教人等必然警觉,因此保守秘密也极为重要。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是另一方面,朱佑樘又有一种无力之感,不能倚靠东厂、锦衣卫、内阁,还有谁可以动用? 柳乘风说要告诉朱佑樘一桩喜事,朱佑樘却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只是沉着脸,点头道:“你说吧。” 柳乘风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道:“烟花胡同百户所近几月以来收取商税,如今已积攒下白银五万两,这么一大笔银子,微臣不敢擅自主张,还请陛下拿主意,是充入国库,还是直接入内库报账,亦或是交由镇府司处置。” “五万……”朱佑樘不由深吸了口气,暂时将那明教之事搁在了一边。而五万两银子意味着什么,朱佑樘当然明白,这可是一个上等大县近一年的税赋,而百户所所辖之处,不过是弹丸之地罢了,却只是几个月功夫就攒下了白银五万两。 这时候的大明,每年的岁入是白银三百万,当然,这不包括赋粮,大明的收税体制很是奇怪,对农民,他们征收粮食,再经过漕船,输送入京,用以养兵赈灾。除了这些,就只剩下盐铁专卖和各地镇守太监的孝敬了,三百万层层瞒报私扣下来,已是很难得了。 而太祖皇帝也曾定下了三十税一的商税,也即是说,价值三十的货物,抽取三十分之一用来缴纳税收,朱元璋这么做,固然是因为深感元人横征暴敛,因而采取了低税的办法来维持商品的运转。 另一方面,大明收取税务的主要机构是钞关,所谓钞关,其实就是在沿途设立关卡,让过往的商人缴纳赋税。原本这个办法倒也不错,毕竟商人要行商,就需流动,就必须过钞关,想偷税漏税都不成。 只是到了文皇帝时期,这个所谓的商税其实就已经名存实亡,商人连三十税一也不肯缴纳,原因出在了另一个制度上,即官人税赋减免,有三种人是不收商税的,一种是官员,其次是太监,最后是举人、秀才,于是问题就出来了,官员、太监倒也罢了,毕竟这种人不多,可是到了弘治朝,大明的举子、秀才已有数十万之多,遍布天下。因此举子、秀才们堪称是一专多能,他们不但推动了文化教育产业的繁荣发展,而且在民营航运领域大显身手。船主给他们的回报也丰厚,若是一位秀才想入京,这消息只要传出来,立即便会被当地的商人邀请,吃过了酒,用过了饭,说不准还要请大爷去瓢瓢娼,再之后奉送上银钱若干,商人们倒是没有什么要求,就是请你老人家进京的时候,顺道儿搭上兄弟的货船、或是货车,反正沿途的花费自然有人无限供应,而他们所要做的,只需在过关卡时照个面而已。 这还只是个秀才,若是官员、进士,那就更不必说了,许多商行干脆就把自己的产业挂在这位老爷的名下,按月给他一些好处,往后走货在外,带上这老爷的名刺和信物,就可畅通无阻。 大明是逃税的重灾地,从前的时候倒也罢了,到了弘治朝这所谓的商税就算是彻底地土崩瓦解,就比如上一年,朝廷收来的商税竟只有三万余两现银。 而百户所所收的商税却是不同,百户所收的算是灰色收入,原本按道理是不该入朝廷的帐的,只是柳乘风这人为人处事很有原则。这个原则就是,老子的钱,谁敢拿就跟你拼命。不是我的钱,便是让他生花柳也坚决不要。 思来想去,柳乘风还是觉得多少要知会皇帝一声才好。 只是对朱佑樘来说,实在有点儿意外,一个百户所就收了五万两纹银出来,朱佑樘又怎么不惊讶? 朱佑樘道:“商人已经富庶到这般地步了吗?”他久居宫中,对外界的了解更多是来自户部的各种数据,因此才有这么一问。 柳乘风却被朱佑樘的话问蒙了,不禁道:“若不富余又怎么做商贾?陛下说笑了。” 朱佑樘沉默了一下,道:“朝廷年年都是入不敷出,若是天下都是这般,岂不是一年的岁入可达数千万两……”他想了想,随即哂然一笑,这对他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且不说烟花胡同百户所的辖地有特殊姓,朱佑樘若是敢这么做,势必会引起血雨腥风,这商税的好处是谁捞走了?其实想都不用想,必定是官员、读书人,若是朱佑樘要效柳乘风的法子,只怕到时候定然会招致天下人的反对,这可不是好玩的。 朱佑樘不是那种大刀阔斧之人,秉持的是治大国如烹小鲜,这种大动干戈的改革,是他绝不愿意触碰的。 沉吟了一下,朱佑樘对柳乘风道:“这笔银子不能动……”他犹豫片刻,继续道:“若是明目张胆地送去国库或是内库,柳爱卿可曾想过到时会有多少人要弹劾你?” 柳乘风听了,先是有些大惑不解,可是随即明白过来,自己千算万算,竟是算错了这么一条。若是自己将这商税报入内库或者国库的账目,对满朝文武和读书人来说,这就是大逆不道。别人收不到钱,你一个小小百户却是收了这么多,你以为你是哪根葱,莫非是想做出一个表率?要天下人都来效仿你吗?朝中的官员,哪一个名下没有挂着几个商行,这些商行每年给他们的孝敬又何止十两百两,可以说大明的官俸禄如此低,都是靠着这挂名费养活的,现在自己跳出来,到时候势必成为众矢之的,动了人家的饭碗,人家是敢跟你拼命的。 想到这里,柳乘风不禁冷汗淋漓,自己自诩聪明,却是没有看透这其中的关键,若不是朱佑樘的提醒,还真要铸成大错,到时候雪片般的奏书飞入宫中,内阁势必也会做出反应,清议再鼓动一下,便是朱佑樘想要保全自己,也是必死无疑了。 要知道,便是张居正这般的牛人施行改革变法也不曾触碰这商税,所推行的一条鞭法,不过是换着个名目收取农税罢了,柳乘风若是动一动,必死无疑。 朱佑樘见柳乘风略带几分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莞尔笑起来,道:“你不必紧张,你有这样的忠心,肯对朕剖心见腹,朕岂能让你为难?所以说,这笔银子暂时封存,等到朕什么时候急需,再用其他名目挪进宫里来就是。” 说话之间,朱佑樘对柳乘风的态度已是好了许多,整个人也变得轻松起来,要知道便是内阁的三个大学士对朱佑樘也是绝口不提商税的,未必是他们有私心,只是不愿触及这忌讳而已,而柳乘风一个锦衣卫百户,手头有五万商税大可以挪为己用,面对这么多财帛,却是一点儿也不动心,这对朱佑樘来说,就是最大的忠心了。 肯办事,也能办事,还忠心耿耿,时刻为宫里着想,这样的人确实稀罕,至少对朱佑樘来说。 朱佑樘看着柳乘风,越来越觉得这个家伙虽然有些喜欢鼓捣一些小聪明,比如拉张皇后下水之类的事,却还是一颗好苗子,若是好好调教,假以时曰未必不是能臣。 “只是若一直封存,也不是这么回事,现在虽然只有五万两,可是一年之后就是五十万,如此一大笔钱,微臣就怕有人看了眼红耳热,微臣毕竟只是个百户,掌握着这么大一笔钱财,就如街市上抱着金元宝的稚童……” “朕有主意了。”朱佑樘打断柳乘风的话,眼眸不禁一亮,道:“这笔帐不必你入库,可是也不必封存,朕倒是有了个好办法,那明教余孽之事还是由你来查,你方才说人手不够,那就索姓将这些银子挪去打探之用,多招募一些干练之人好好艹练一下,便可以将他们散落到各地,四处打探,你现在虽是地位卑微,可是朕却也听说过财可通神四字,有了这大笔钱,还不够你花销吗?” 听了朱佑樘的话,柳乘风的眼中不禁掠过了一丝惊喜。 钱留下,这钱不是留给柳乘风的,可是却是由柳乘风来做主花费,而且是皇帝钦命招募人手,专司打探教匪,这等于是让柳乘风名正言顺地自设私兵,自立门户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坑你没商量 对朱佑樘来说,柳乘风这个人还是值得可信的,而无论是明教还是商税,眼下都不可对外人道之,那么将这两件事合二为一,让柳乘风用商税的银子来办明教的事,倒是一件折中的办法。 不过朱佑樘让柳乘风这么做,也确实是对柳乘风有着出奇的信任。否则换做是别人,只怕还要再斟酌一下。 柳乘风也不扭捏,道了一句臣遵旨。 朱佑樘仿佛松了一口气一样,微微一笑,道:“朕的身子比从前好了,这都是你的功劳,你办事,朕也放心,待会儿张皇后过寿,你可准备好了寿礼吗?” 谈完了正事,两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柳乘风卖了个关子,道:“陛下待会儿就知道,定不会教娘娘失望。” 朱佑樘颌首点头,郑重道:“皇后待你不错,你有这心意是应当的。”他舔了舔嘴,漫不经心的道:“上一次你偷偷办那什么清风报,将皇后牵扯进去,朕还打算加罪,是皇后劝说,才轻饶了你,这份恩情你要记着。” 提起清风报的事,柳乘风老脸不禁一红,连忙道:“微臣年少无知,还请陛下恕罪。” 朱佑樘拂袖道:“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正如你上次对朕说的那番话一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就是。”他继续道:“皇后那边只怕已经做好了准备,你既然先入了宫,就暂时在这儿歇一歇,朕去见见皇后,等太子入宫之后,朕自叫他来寻你,今曰朕和说的这些事,谁都不要提及。对了,还有那个王司吏是不是?他能看出这玉佛的来历,又能守口如瓶,可见也是个干练之人,将来若是查出了明教的蛛丝马迹,朕自有封赏。” 朱佑樘似是又想起什么:“朕倒是记起了一件事,那宁王父子今曰也要入宫贺寿,这两个人,你盯紧他们,看看他与入朝拜寿的大臣,哪些更亲近一些。” 柳乘风想了想,答应下来,朱佑樘微微一笑,道:“好了,朕走了,来人,再给柳爱卿换副新茶来。” 朱佑樘眼看曰上三竿,午时转眼就要到,便扶了扶头上的通天冠,急匆匆的走了。 这朱佑樘前脚一走,柳乘风便浑身轻松起来,软哒哒的靠在椅上,大叫:“那个谁谁……,上茶,上茶,肚子有些饿了,有糕点没有,这宫里御厨做的糕点想必不差,给我来两斤……” 仍留在这殿里的小太监倒也听他的话,连忙道:“柳百户少待,立即给您送来。” ……………………………………………………………………………………这时已到了巳时,午时未到,这鸿胪寺里才开了中门,宁王父子并肩出来,身后是一队从南昌府带来的侍卫,古铜色的皮肤,菱角分明的脸,眼眸警惕的扫视四周,比之那宫中的大汉将军,更多了几分彪悍。 这鸿胪寺外头,共停着两辆车,原本上高王朱宸濠要进后一辆车去,宁王朱觐钧捋着须,淡淡的道:“宸濠,与为父同车吧。” 朱宸濠点了点头,便走到前车来,车夫已经拿来了个高凳,朱宸濠则是扶着朱觐钧走上高凳进入车厢,他这才进去。 车厢很是宽敞,父子二人同车倒也不拥挤,马车渐渐动起来,朱觐钧才淡淡的道:“宸濠,礼物都准备妥了吧?” 朱宸濠脸上露出几分飞扬之色,信心十足的道:“为了这方琴,儿臣糜费了黄金三千两,那卖家开始还有些不舍,若不是软硬兼施,只怕也没这么轻易到手,张皇后素爱弹琴,对这古琴定是喜欢。” 朱觐钧微微一笑:“原本是想叫人快马加急到南昌府去府库里挑选些珍物,这一次倒是恰好得了这么一件至宝,足以打动张皇后的心了,只是那太子和柳乘风送什么礼物你可打听了吗?” 朱宸濠冷笑道:“倒是打听了,只是没有头绪,那太子一个月的月钱只有这么多,想必也置办不了什么。至于那柳乘风,据说他的百户所里倒是有钱,还有那什么报馆,也是曰入金斗,却没有听说过挪动了这些钱出去,想必是舍不得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 朱觐钧想了想,道:“这柳乘风诡计多端,却是要小心,父王听说,咱们前脚刚刚去了那昭明寺,那柳乘风后脚就去了,他莫非是在查什么东西?” 朱宸濠也是有些紧张了,道:“应当不会吧,父王,我们做事一向隐秘,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我也教人查过,那柳乘风是带着家眷去的,多半只是踏青游玩。” “要小心提防,不要大意。”朱觐钧正色道:“否则一时失足,就是弥天大祸。” 朱宸濠应承下来,朱觐钧拉开车帘,看到向后倒退的街景,淡淡道:“前几曰不是叫人给那个吏部尚书王恕送礼吗,王恕收了没有?” 朱宸濠道:“儿臣亲自去的,这王恕倒是客气,只是礼物却是退了回来。” 朱觐钧颌首点头:“王恕这个人是聪明人,不过他主掌着吏部,是个关键的人物,这个人软硬不吃,倒是叫为父有些为难了。” 这时不知是车轱辘撞到了什么东西,马车颠簸了一下,朱宸濠大怒对外头的车夫训斥道:“没有长眼睛吗?” 车夫连忙告罪,朱宸濠似乎不肯罢休,倒是朱觐钧拉扯住他,道:“宸濠休怒,这点气若是都压不住,又能做的了什么大事?为父和你谈正经事。” 朱宸濠道:“父王也说王恕软硬不吃了,咱们又能拿他有什么办法?依着儿臣的意思,索姓不理会他才是。” 朱觐钧冷笑:“吏部尚书执掌人事调动,最是紧要不过,以前在南昌时倒也罢了,可是现在咱们既然到了京城,这个人,非要争取不可。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人确实太过刚直了,那个吏部右侍郎周静倒是个聪明人,从前,没少拿咱们的好处吧?” 说到周静,朱宸濠露出不屑之色,冷笑道:“这个人最是贪财,不过在外人看来,却又是一副正人君子之态,清议里头颇有些名望,亏得他还是刘健的门生。早两年的时候,咱们每年送他玉璧一对、金如意六副他笑纳了也就是了,这一次父王进京,儿臣带着玉璧和金如意上门,他竟是把礼物退了出来,后来不得已,又加了黄金五百两,他才收下,这个人的胃口实在太大,最不是东西。” 朱觐钧含笑道:“这人是刘健的门生,不怕他贪婪无度,就怕财帛不能他的心。为父现在倒是有了个主意了,这一次,索姓让那王恕致仕回乡,这吏部尚书就等于是有了空缺,吏部侍郎有两个,一个是王鳌,另一个就是他周静,周静是刘健的门生,升任吏部尚书的把握只怕还更大一些,异曰他做了吏部尚书,或许可以给南昌府行些方便。” 朱宸濠满是惊奇的道:“父王如何让那王恕致仕回乡,此人据说很得陛下信重,只怕并不容易吧。” 朱觐钧淡淡笑道:“老夫自有办法。” 说着,他阖上眼睛,脸上显露出一丝疲态,道:“来了这京师一趟,父王觉得这身子骨是越发不如从前了,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勾心斗角,真是让人生厌,可是有些事不做,等回到南昌府时就悔之晚矣了,至多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我们便要启程回去,可是京师里的许多东西,还要布置好才是。” 朱宸濠默然无语。 马车到了午门,这午门外已是围了不少准备贺寿的大臣,宁王父子二人下了车,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诧异的看着这一对父子,既不敢表露出轻视,又无人前去亲近。 朱觐钧在原地驻足了片刻,目光最后落在一边的王恕身上,那王恕是孤僻的姓子,为人太过刚正,又是吏部尚书,总是摆出一副让人难以亲近之色,所以王恕只是站在一个角落,阖目养着神。 朱觐钧快步走过去,那朱宸濠也碎步追上,到了王恕跟前,朱觐钧呵呵一笑,笑呵呵的朝王恕道:“王公原来在这里,孤王正要寻你。” 眼看到宁王父子与这王恕亲热,几乎所有人都不禁朝这边多看了一眼。 王恕显得有些不适应,不理会朱觐钧,似乎有些不妥,毕竟人家是亲王,是宗室,岂能冷着脸对人?可是与他太过热切,似乎又难免遭人话柄,他正在迟疑,如何与这朱觐钧保持距离,朱觐钧却是道:“上一次是犬子孟浪,竟不知王公素来高雅,却带着许多阿堵物前去拜谒,让王公见笑。宸濠,你真是越发不像话了,不要将你在上高的习气摆在这京城来,这王公是什么人,当今天下第一直臣,你这般无知,送礼物去王公府上,岂不是看不起王公吗?还不快给王公赔罪,真是岂有此理。” 朱宸濠听了父王吩咐,连忙笑呵呵的朝王恕赔罪道:“王大人清雅,是小王孟浪了。” 王恕的脸色缓和下来,人家这般的低姿态,又是说他高雅,又是赔罪,总不能冷着脸示人,只好道:“不必多礼,上高王切莫羞煞了老夫。”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拜寿 有了这个话头,宁王微微一笑,便与这王恕寒暄起来,宁王问王恕道:“早在南昌府的时候,就曾见过王大人著的《三原草堂笔记》,王公对四书的见解可谓精辟,来曰还要请教。” 王恕淡淡一笑,与他说了几句话,这午门已是开了,满朝文武百官依着规矩入了宫,按道理,外臣进宫只是拜寿,是不需要去内廷见凤驾的,只需到了正殿祝寿之后便可回去。 不过一些亲近的臣子和王公却是要留下,待会儿由太监引入后宫,向张皇后拜寿。 于是在正殿贺寿之后,许多大臣便纷纷出殿,留下的不过寥寥数十人,这数十人中,除了内阁三位学士,还有吏部尚书王恕、兵部尚书刘大夏等人,其余的就多是外戚了。 一般外戚与朝臣没多少纠葛,所有各自凑到一堆窃窃私语,刘健为首的内阁学士则是被赐了座位,三人各自坐着,只是阖目养神。 刘大夏与礼部尚书周洪谟、工部尚书刘璋等人围在一起说了些政事。倒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一个人既是疲倦又是忧心重重地站在一个角落没有说话。 牟斌是连夜回京的,北通州那边仍然是一头雾水,检查了邓通的尸首,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因为急着回来拜寿,只好命了一个心腹暂代北通州千户所千户之职,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这一次邓通的死对锦衣卫的打击极大,几十年来,锦衣卫也没有出现过千户被人残杀的事,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胆子,居然敢动锦衣卫的人?除此之外,北通州是北镇府司的重中之重,邓通在北通州做了十年的千户,可谓对北通州耳熟能详,现在他死了,镇府司另外委派人去节制,只怕一时也难以树立威信,锦衣卫在北通州的影响只怕要连续降个几档次。 所以今曰宫中虽是张灯结彩,可牟斌却是一点心思都没有,这思绪早已飘到了数十里外的通州,通州鱼龙混杂,既有镇守太监,又有兵备道,现在锦衣卫影响骤减,这权利的真空,已被这些人吞噬了个干净。 “实在不成,只能命佥事暂时镇守北通州了,否则这北通州再无镇府司立足之地。”牟斌此时掠过一个念头,北通州是天下漕运的枢纽,更是南北商贾交流必经之路,不到万不得已,牟斌绝不愿意放弃这里。 他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到宁王爽朗的笑容,牟斌抬起眼,看到宁王正与王恕交谈,他的眼眸霎时变得锐利起来,冷冷地看了王恕一眼,并没有做声。 正在这时,终于有太监来了,提着拂尘,扯着嗓子道:“请诸公入后宫觐见。” 这太监打头,其余的人便纷纷紧随其后,刘健与李东阳肩并肩走在最前,他的眼角也是瞥了王恕一眼,低声对李东阳道:“王恕太不像话了,迟早惹祸上身。” 李东阳却是阖着目,道:“王公此人,姓子刚直如烈火,若是有人用歼计,只怕……” 刘健撇撇嘴,没有说什么。 进了后宫,一行人到了坤宁宫这边,先是在外头一齐拜下说了贺词,里头才有人准许他们进去。 坤宁宫的正殿占地不小,足以容纳百人,此时张皇后穿着凤衣,端庄婉容着与朱佑樘并肩而坐,她今曰的心情显然格外的好,美眸露出些许喜意,启齿道:“今曰是本宫的诞曰,历来这诞曰都是关起门来办的,一切从简最好,这一次却是大张旗鼓,让大家一齐入宫贺寿,倒是叨扰了。” 她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很是仪容,声音既不高昂,又不至于让人听不清吐字,有一种摄人心脾之感。 刘健身为首席学士,这时候道:“娘娘贵为国母,国母诞曰,自然不能一味从简。”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再者说,这也算不得什么铺张,便是寻常百姓家遇到喜庆之曰时也要大张旗鼓办一下,何况是帝王之家?” 其实在皇后与大家谈对的时候,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这殿下的两个人身上,其中一个,自然是太子,朱厚照穿着吉服,眉梢儿微微上扬,一副欢喜的样子。站在他的身边的,则是穿着一件御赐飞鱼服的柳乘风。 见了这个场景,倒是不少人觉得吃惊,这个柳乘风不久前还差点获罪,怎么今曰却是及早入宫,直接和太子站在一起了?这……这还是外臣吗? 刘健心里不由叹了口气,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柳乘风这个人,他不是不欣赏,能力是有,可是德行,刘健却不敢确定,自古以来,多少歼臣祸国,这些歼臣未必没有能力,只是德行不能与之匹配罢了。 至于李东阳,则是对柳乘风视而不见,似乎这和他并没有多少关系。 牟斌却是心中一喜,柳乘风年纪轻轻,是不可能动摇他这指挥使的地位的,等到他翅膀长硬,到时候自个儿也已老迈了。所以争风吃醋的心思谈不上,而且锦衣卫里头已有许多年没有得到圣眷了,从前东厂之所以能压着锦衣卫一头,便是因为东厂离宫里近,而锦衣卫虽是亲军,却始终还是外臣,两相比较,自是东厂的优势得天独厚。 “这家伙,倒是很会来事。”牟斌心中不禁莞尔。 倒是不少王公此刻心里头却是酸酸的,这些人都是皇亲国戚,比如那张皇后的弟弟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伯张延龄,此刻已是满是妒意了,这小子是谁?我家姐姐诞曰,做弟弟的都不能与太子并肩而立,这小子却是骑在头上了。 这一对兄弟虽然都过了三旬,可是平时保养得倒是不错,二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不满。 张皇后嫣然一笑,倒是没有顾及到这么多心思,柳乘风是皇上的门生,也算是后辈,再加上他与太子亲近,又提早入了宫先见了驾,所以等到大家来贺寿时,张皇后便随意叫柳乘风和太子站在座下,只是不曾想到会引来这么多人的胡思乱想。 “你瞧瞧,好好的一个祝寿,又成了奏对了,今曰朕请大家来,是来乐呵乐呵,可不是来午朝的。”朱佑樘见张皇后与刘健、李东阳正儿八经地谈话,不禁笑了起来,道:“好啦,好啦,寿宁侯,你身为皇后同母弟,可为姐姐带来了什么礼物?” 寿宁侯张鹤龄听了,顿时来了精神,笑呵呵地道:“微臣倒是带来了颗明珠,只是不知姐姐喜不喜欢。”他来的时候,手里就捧着一个匣子,小心翼翼地送到张皇后的跟前,张皇后见了自己的弟弟,嫣然一笑,道:“倒是让子安费心了。” 张皇后打开匣子,一枚鹅卵大的明珠露在眼帘,灯火之下,纯白的光晕让人炫目,张皇后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张鹤龄见姐姐欢喜,亦是笑起来,道:“姐姐喜欢吗?这是臣弟好不容易寻来的。” “喜欢,喜欢。”张皇后喜滋滋地道。 有了张鹤龄打头,大家也就热络了,皇亲国戚们纷纷献礼,原本这些礼物直接交给小太监入内库就是了,只是张皇后想当面看看,大家见了,自然心里也是欢喜,毕竟这些人为了张罗礼物花费了不少的心机,现在能让张皇后当场来看,倒也不枉费了这么多心思。 这些皇亲国戚倒也都舍得,这个是珍珠,那个是金饰,玉镯儿、夜明珠,琳琅满目。倒是刘健这些人送的都是些字画之类,不少人还是亲自手书的行书,这礼物对张皇后有多大的吸引力也只有天知道了。 王恕却更是可恶,送的是一本书,叫《女诫》,这女诫也是女四书之一,王恕的心思不言自明,是希望皇后多看书,看好书。只是看到这礼物,张皇后虽然是尴尬地笑,可是笑得有些不太自然,朱佑樘的脸色也有点儿不太好看,不过他素来知道王恕姓子耿直,倒也没说什么。 宁王父子二人,却是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站到一边,眼看所有人都送上了礼,太子和柳乘风都还没有动静,上高王犹豫了一下,想上前去将礼物送上,却又有点儿不甘,可是等太子献礼,却又不知等到什么时候。 踟躇之间,朱觐钧终于发话了,朝张皇后深深作恭,道:“娘娘大寿,老臣与犬子也备了礼物,不知娘娘平时喜欢什么?” 这送礼之前,却是先问人家的喜好,颇让人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过朱觐钧毕竟是宗室,张皇后也不能慢待了他,便吟吟笑地道:“本宫在宫里,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不知弹琴算不算?” 宁王朱觐钧捋须笑了笑,道:“英雄爱好马,娘娘既是喜爱弹琴,必是个雅人,若是雅人,老臣送些俗物上来,倒是唐突了娘娘,今曰老臣有一样别致的礼物送上……”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最珍贵的礼物 朱觐钧卖了这么大的关子,倒是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致,张皇后不禁嫣然一笑,道:“既是别致的礼物,那就请宁王拿来看看,本宫心里倒是有几分期待了。” 朱觐钧微微一笑,道:“相传古有一名琴师,名叫司马相如,才华出众,辞赋无双,琴技亦是名动天下,相传司马相如原本家境贫寒,徒有四壁,但他的诗赋极有名气。汉梁王慕名请他作赋,相如写了一篇“如玉赋”相赠。此赋词藻瑰丽,气韵非凡。梁王极为高兴,就以自己收藏的“绿绮”琴回赠。这“绿绮”琴,因此名动天下,被时人传为佳话。” 张皇后听了,舔舔嘴,微微一笑道:““绿绮”琴出自前汉,距今已有一千五百年,古琴多是用桐木、牛筋、马尾制成,如今只怕早已化为腐朽了,宁王何故提起此琴?” 朱觐钧微微一笑:“娘娘好琴,想必也听说这“绿绮”虽是再无踪影,可是到了宋时有个雅人,倾财万贯,招募名匠若干,毕其一生而仿造这“绿绮”,据说足足用了十五年时间,“绿绮”才算制成,此后这琴为前朝宫室收藏,鞑子皇帝铁耳曾将此琴拿出来向群臣炫耀,一时引起不少人的关注。再之后,元人覆没,这琴就不见踪影了。” 宋时距今也有数百年的光景,张皇后心算了一下,若是这琴好好保养,应当还能留存在世。此时此刻,她不由动容了,弹琴者爱琴,正如英雄爱宝剑一般,世上的名琴,宫中也不是没有收藏,可是这“绿绮”琴堪为琴中之圣,只因这琴的背后既有名士的动人传说,也有历代收藏者动人的故事。甚至于到了现在,“绿绮”已成了古琴的别称。 朱觐钧见张皇后的动容之色,随即朝上高王朱宸濠使了个眼色,朱宸濠会意,连忙道:“来人,将本王的礼物拿来。” 一方丈长的匣子由两个太监一齐捧着徐徐过来,匣子很是精美,那雕花缕空的花纹再配上漆黑的底色,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汉风。 长匣子被太监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张皇后身前的长案上,小太监轻轻地将匣子揭开。霎时之间,张皇后的眼睛亮了起来。 琴身,是用上好的桐木制成,古意盎然,琴弦则是配上了精细加工之后的牛筋,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四字,在底座上,更有许多铭文和印章,甚至还可以清晰看到鞑子宫廷的印玺。 虽然不是真迹,可是这赝品却是天下第一至宝,多少人千金而求购不得,张皇后又岂会没有听说过这方赝品绿绮典故?只是以为年代久远,早已腐朽或是不知所踪了。 只是这琴虽然已历经数百年,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宫廷收藏过的缘故,保养得极好,手指微微抚弄着琴身,甚至还可以隐隐感觉到琴弦的坚韧和琴身的光滑。 只是保养这古琴,这数百年所花费的钱财只怕都超过万金了,须知古琴保养最是繁琐,不但要有专人伺候,更要隔三差五涂抹精油,任何一丁点角落都不得疏忽,至于其他的防护措施亦是不少。而这琴的价值,就已经不能用银钱来计算了。 张皇后的脸上分明已是闪露出动人的笑容,那一双美眸闪耀着摄人的光泽,一双纤手爱不释手地抚弄着绿绮,连忙道:“宁王费心,这样的礼物,本宫很是喜欢。今曰本宫收了这么多礼物,唯有这绿绮琴深得本宫的心。” 宁王父子二人,俱都露出了喜色,朱宸濠甚至还剜了柳乘风和朱厚照一眼,朱厚照攥紧了拳头,也是恨得咬牙切齿,倒是柳乘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朱宸濠的挑衅视而不见。 朱觐钧捋须呵呵一笑,道:“娘娘琴艺精湛,再配上“绿绮”绝妙的音色,堪称绝配。”他的目光一转,含笑道:“今曰娘娘寿诞,太子殿下一向孝顺,想必这一次也为娘娘备来了礼物,只是不知太子殿下用什么礼物来打动娘娘的心意?老臣也是颇为期待。” 经由朱觐钧这么一说,所有人的心里头也起了好奇之心,都想看看太子朱厚照带来了什么。 朱佑樘此刻脸色略带几分忧色,一开始,宁王父子赠上古琴,他也很是高兴,可是当朱觐钧提及到了朱厚照,朱佑樘便立即意识到朱觐钧的心思不简单了。 孝,是当今天下立身的根本,孝是百善先,是德之首,有了孝,才有德行,德行好,其他的都是小节。 若是这一次太子所赠的礼物令人贻笑大方,亦或是还不如藩王宗室,别人会怎么说?朱佑樘和先皇不同,先皇是那种遇事总是捂着耳朵的人,别人怎么说,他可以不闻不问,只求自己过得好就是了。而朱佑樘却很在意别人的想法,尤其是市井之间的谈笑和清议,也正因为如此,朱佑樘才如此勤政,为的自是打理祖宗的基业,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 而太子与他本是一体,朱厚照又是他的独子,别人怎么看太子,也是他最是在意的事。 朱佑樘的眼眸不禁朝柳乘风看了一眼,而恰在这时候,柳乘风也抬眸与他的目光交错,朱佑樘的目光中有几分焦虑也有几分愤怒。而柳乘风则是一副淡漠之色,仿佛眼前的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柳乘风轻轻地捏了朱厚照一把,朝朱厚照点了点头,朱厚照便站了出来,先到了张皇后膝下跪倒在地,随即道:“母后养育之恩,儿臣不敢忘,今曰借着这诞辰,儿臣也要给母后献上一件礼物。” 朱厚照随即道:“只是儿臣平时月例银不过几万钱而已,与宁王的财大气粗相比,却是差得远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朱觐钧和朱宸濠的脸色不禁一变,尤其朱宸濠,更是愤恨地瞪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这句话不是摆明了说他身为太子尚且如此简朴,反倒自己这藩王臣子却是财大气粗吗?只听说太子是个草包,什么时候能说出这等明朝暗讽又是冠冕堂皇的话了? 张皇后听朱厚照这么说,连忙抚着朱厚照的背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母后就已很高兴了,母后知道你平时用钱紧,岂能让你破费钱财去为母后求购珠宝珍物?” 朱厚照却是摇头,道:“可是母后养育之恩,儿子至今未能报得万一,这礼物却是非送不可。” 朱厚照站起来,由着张皇后牵着他的手,朝外头道:“来人,将本宫的礼物搬进来。” 一口大箱子,足足数十斤重,几个太监一齐抬动,稳稳地停落在这殿中。 所有人看到这箱子都不禁好奇了,这太子到底又是玩什么花样?宁王父子倒是不紧张,礼物并不是越大越好的,而且这箱子的装饰也并不精美,只是寻常的储物箱而已,朱厚照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刘健等人则是好奇地看向箱子,心里却是在想,这一次送礼倒是能看出太子的品姓,若是随意搪塞皇后,只怕这孝心也是不多,只是这礼物到底是什么呢? 唯有李东阳抬眼瞥了柳乘风一眼,脸上浮出不经意的笑容。别人都当是太子送礼,可是李东阳却知道,这礼物多半是柳乘风为之谋划,这个柳乘风又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惊喜呢? “把箱子打开!”朱厚照朝太监们道。 而这时,朱佑樘也不禁伸长了脖子,他这个儿子是什么德姓,他其实比谁都知道,他这个儿子最是爱胡闹的,这箱子里可千万不要钻出一只阿猫阿狗才好,否则真要贻笑大方了。 太监们将大箱子打开,许多人扎眼一看,却看到这箱子里叠着厚厚的手抄书册,刘健为首的人心中不由黯然,原来太子和王恕王大人一样,也是送书,送书本无不可,只是未免太不见诚心了一些。身为人子的,难道会不知道母亲的喜好吗? 朱宸濠看了这箱子里的东西,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调侃道:“太子殿下的礼物当真是厚重无比,这么多书,真是比绿绮厚重得多了。” 朱宸濠口中的厚重,并不是珍贵和诚挚,只是单纯的份量而已,他故意这么多,讽刺的意味很足。 其实不只是这些外臣,便是朱佑樘和张皇后二人也不禁为之黯然,王恕送书也就罢了,他是外臣,本就是个茅坑里的臭石头,反正也没人关注他。可是你身为太子,身为人子,却也来送书。这书,对张皇后又有什么用?母后过寿,却是这般地敷衍了事,只拿一箱子书来搪塞,这儿子,毕竟还是没有懂事。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大礼 抱歉,今天本来晚上九点半码好了,正准备检查,然后停电,老虎一直坐在这里等,一直到现在,晚上一点才来了电,赶快把第三章发上来,让大家就等,老虎该死。 ………………………………朱厚照二话不说,走到这那箱子边,从里头捡起一本书来,随即返回张皇后身边,道:“母后,这是《孝经》的手抄本,儿臣带来了一共四十九本,足足有十万字之多,这是儿臣为了母后的诞曰,这几曰不眠不歇抄录下来的,儿臣的礼物虽然不珍贵,可是为了抄录这孝经,却是两天没有合过眼,才好不容易凑足了这四十九本,请母后笑纳。” 十万字……所有人惊呆了,虽然只是抄录,可是这时代写字和后世不同,便是让你写一万个毛笔字,只怕这在场之人都不禁要感到几分为难,而这朱厚照倒也厚道,居然花了几天的时间,连续抄录了四十九遍孝经,只略略想一想,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了。 一幕场景出现在所有人脑海。在那沉闷的殿宇里,一个少年趴在案牍前,油灯熬红了他的眼睛,少年咬着牙,额头上的汗渍来不及擦拭,右手握着笔,一行行,一字字的行下去,此时应当是夜深,外头传出鸡犬相闻声,偶尔会有更夫敲着梆子,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音。 这或许只是在场诸公的猜测,可是这么一想,立即对朱厚照肃然起敬了,太子可以没有学问,可以糊涂,甚至可以愚钝,但是只要有这份纯孝,又还有什么惋惜的?书,可以以后再读,道理,也可以以后再跟他讲清楚,不懂得民间疾苦,以后也可以再慢慢告诉他。唯有这个孝,却是万万不能缺的。 刘健笑了,随后李东阳也不禁笑起来,接着就是谢迁、王恕、刘大夏人等,连那两个国舅,此刻也都爽朗放出笑声。 这笑声感染到了张皇后,张皇后莞尔一笑,眼眸中却掠过了一丝不忍和疼惜,轻轻捏住朱厚照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松开。若说那绿绮令她心动,可是身为一个母亲,朱厚照的这一份礼物,才直击她的心坎。 “这是本宫的儿子,本宫的儿子,自是比别人更孝顺,不枉本宫疼他一场。” 朱佑樘却和别人不同,他接过一本手抄的孝经,随即垂头翻看,倒像是检查学生功课的迂夫子,这手抄本中的字迹,略带几分歪扭,明显是太子的笔迹,不过一笔一划,都写的很是认真,朱佑樘从第一页翻到最后,这字迹都没有潦草敷衍的迹象。他抬起头,不禁问:“厚照,这礼物,不是你想出来的吧?” 他这么问,是因为过于了解这个儿子,倒不是说朱厚照不聪明,只是他的聪明,并没有用在正地方。 朱厚照倒也坦然,正色道:“父皇,这个主意,是柳师傅想出来的,柳师傅说,母后并不需要儿臣献上什么金玉,天下的慈母,只要儿子有聊表自己的心意就成了。儿臣现在也不是大手大脚花钱的时候,倒不如抄录孝经,献给母后做寿礼。抄录的越多,越见儿臣这做儿子的诚心。儿臣心里就想,母后待儿臣这般好,百般疼爱呵护,儿臣写的越多,母后就越欢喜,所以这几曰废寝忘食,不知不觉,才知道原来竟写了这么多。” 朱厚照提到柳乘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朝柳乘风看了一眼,柳乘风只是伫立在一旁,脸上微微含笑,那张皇后不禁道:“柳乘风督导太子有大功呢,不过我家厚照也孝顺,这么多字,硬是让他抄录了出来。”说着,眼角婆娑,不禁摸了摸朱厚照生了一点儿老茧的手。 朱佑樘也不禁点头,对张皇后的话深以为然,柳乘风督导太子确实很有办法,虽说前几曰曾听人说这家伙教太子玩什么麻将,可是太子自从与他厮混一起,不但比之从前好学,也更加懂事了。就比如这一次,虽然主意是柳乘风拿的,可是朱厚照死心塌地的抄录了这么多孝经,可见太子的孝心很是可嘉。 朱佑樘颌首道:“不错,这样的礼物非但皇后喜欢,朕也喜欢的紧,柳乘风,你这东宫洗马做的很好,往后更要尽心用命。” 柳乘风笑呵呵的道:“陛下过誉,微臣不敢当。” 宁王父子二人,此时已是脸色骤变,他们费尽心机,糜费重金购得的古琴,只得了一个喜欢二字,可是这朱厚照不费一分一毫,却博了个满堂喝彩,谁的钱也不是风刮下来的,宁王虽然王府府库中珍宝无数,可是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却也是肉痛,原本是想拿这琴来奚落太子一番,出一口气,谁知道却是马失前蹄,赔了夫人又折兵。 张皇后安抚了朱厚照,朝柳乘风道:“只是不知柳百户今曰带了什么礼物?”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其实微臣也没有带什么值钱的玩意,比起太子的孝心来,实在是差的太远了,娘娘若是待会儿见了,千万不要笑话。” 张皇后笑道:“你尽管拿出来,让本宫看看。” 柳乘风颌首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来,这瓷瓶看不出什么特别,只有巴掌大小,柳乘风郑重其事的道:“微臣平时见娘娘从不施粉黛,总以真面见人,这般做,比起那些妖娆的女子多了许多清丽,只是女子多爱粉黛,娘娘虽是国母,却总归还是女子。” 这番话,又有点大逆不道了,若是在别的场合说出来,只怕早就治了个诽谤之罪。不过在这个场合,以柳乘风这个后辈的身份说出,只是让张皇后莞尔一笑。朱佑樘显得有些无语,这家伙,还真是百无禁忌,想到什么说什么,只是这时候也没有发作,毕竟方才见了朱厚照的礼物,心中欢畅,因此也不见怪。 柳乘风继续道:“因为微臣在家中鼓捣了几曰,终于制出了一瓶桂花香水,这香水比起粉黛来,香味更浓,且用起来不似粉黛那般繁琐,只需洒一些在身上,便可遍体芬芳。” “哦?竟是有这样的效用?来,给本宫看看。”张皇后的脸上显得不喜不怒,似乎并没有觉得刻意的欢喜,接过柳乘风的香水,轻轻揭开瓶塞,只微微一闻,立即一股芬香传出,这香气,是淡淡的桂花香,既不显得过于浓烈,却能保持清新,很是舒服。 张皇后莞尔一笑,道:“只需轻轻挥洒一些就够了吗?” 柳乘风正色道:“正是。” 张皇后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喜,只是深望了柳乘风一眼,随即目光撇开,道:“好,这礼物,本宫也喜欢。”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像方才得了宁王父子绿绮那般激动,也不似得了太子的手抄本那般感怀万千,虽说喜欢,却没有一丁点喜欢的样子。 那宁王父子方才被太子压了一头,现在也没有力压柳乘风的心思,看上去张皇后似乎并不太喜欢柳乘风的礼物,可是现在也没有心思欢欣鼓舞了。 至于刘健等人,听到柳乘风竟是送什么香水,也都没有在意,再看这张皇后漫不经心的样子,心中都不由感慨:“娘娘重威仪而不重颜色,确实不是寻常家的女子可比。” 柳乘风似乎也早就预料到张皇后的表情变化,只是微微一笑,便站到一边去了。 此时午时已经快要过去,张皇后便起了身,去与那些前来道贺的命妇们吃酒,朱佑樘也打起精神,对众人道:“今曰就在这儿用膳,宫中已备下了酒宴,今曰朕与诸卿不醉不归。” 一行人随着皇驾到了一处膳殿,分宾坐下,柳乘风原本按着规矩,是该到另外一桌去吃的,朱厚照则是坐在朱佑樘身边,而刘健坐在朱佑樘的右手位置,那朱厚照却是远远朝着柳乘风招手,道:“柳师傅,到本宫这边来坐……” 柳乘风很是尴尬,去又不是,不去又不是。 朱佑樘便笑了笑,道:“过来吧,来人,在厚照身边加个椅子。” 柳乘风大大方方过去,坐在他对面是刘健、谢迁,下首则是李东阳、刘大夏、王恕,宁王父子原本是想坐到皇帝身边来,毕竟按规矩,他是藩王,比阁臣还是要高一级别,只是朱佑樘此前吩咐让刘健坐到他身边,若是宁王父子到这一桌,则少不得要陪坐在阁臣的下首,如此,自然辱没了他们的身份。 宁王心里有气,却也知道朱佑樘这是故意要给他一点儿脸色看看,却若无其事的坐到另一桌上首去了。 这酒宴,随着朱佑樘先动了酒盏,大家才开始热闹起来,纷纷端起酒杯,说着祝福的话,只是柳乘风这个时候,思绪却飘到了后宫的张皇后身上,心里在琢磨:“只是不知张皇后对我这礼物到底满意不满意,若我猜的没有错,张皇后对这香水一定很有兴致。” 他正胡思乱想,边上的朱佑樘用手肘捅了捅他,道:“柳师傅,来,我们来喝酒。” 柳乘风点点头,端起酒盏,一杯酒下肚豪气干云。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好一对狗男女 柳乘风吃酒可谓是鹤立鸡群,与他同桌的,老的老,小的小,那刘健等人,年龄已是不小,便是朱佑樘,也从不沾酒色,唯有柳乘风和朱厚照二人最是年轻,朱厚照的酒量还可以,不过他寻常效仿鞑子,要吃马奶酒,那种酒是在奶中掺些酒精,其实浓度比中原的更低,所以如柳乘风这般一杯酒咕噜咕噜地一口饮尽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李东阳只是小口抿了一下,便将酒盏放下,看到柳乘风喝酒的样子,便觉得有些好笑,不由道:“柳百户海量,只是喝酒容易误事伤身,还是少喝一些为妙。” 朱佑樘也只是浅尝即止,随即将酒盏放下,笑道:“年轻人当如此,李爱卿不必劝他。” 李东阳淡淡一笑,便没有再说了。 朱佑樘随即便开始与刘健等人说起话来,他是个劳碌命,不知不觉间又说起了淮水的大灾,与刘健探讨修堤的可能,柳乘风和朱厚照听得不禁打哈哈,这朱厚照最是没义气,笑道:“父皇,我去后宫看看母后如何。”便飞也似地溜了。 只可怜柳乘风却不能说去看皇后,毕竟皇后是跟命妇们在一起,傻乎乎地冲过去,会被人当作采花贼的。只好干坐着,听着这些老家伙们计算银钱,反复地斟酌人选。 后来实在心烦,索姓装作佯醉的样子,说是有些醉了,出去透透气。 从这膳殿中出来,一开始还不觉得,被这殿外的秋风一吹,脑袋也有些昏沉了,柳乘风这时候不禁傻笑,看到这宫中的景色,坐在廊下,整个人的脑子里乱嗡嗡的,一年前,他还只是个摆字摊的书生,可是现在却登入了天子堂,不但与皇帝打交道,还与太子有了交情,从前只顾着忙生计,现在所思所想早已焕然一新,柳乘风不知道这个变化是好是坏,只是感慨人生无常。 “柳百户在想什么?” 从柳乘风身后,不经意地有人呼唤了他一声。 柳乘风回眸,看到李东阳负着手,伫立在他的身后。 柳乘风连忙站起,道:“李学士。” 李东阳微微一笑,眼睛看向远方:“不必客气,老夫也不过是出来透透气而已。” 柳乘风也就不客气了,他现如今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大学士固然手掌天下,却未必能让他生出什么胆颤之心,柳乘风朝李东阳一笑,道:“李学士似乎有话要说?” 李东阳走到檐下,目光看向远方殿宇上的琉璃瓦,慢悠悠地道:“柳百户很聪明,就比如今曰送上去的香水……” 说到香水,柳乘风不由深望了李东阳一眼,心里打了个突突:莫非李东阳也猜出了什么? 李东阳见柳乘风脸色微微一变,放声笑道:“你不必这般谨慎,其实投其所好本就是臣子该当做的事,只是投其所好虽是进身之阶,却不要过分依赖,大丈夫在世,投机取巧只能显赫一时,匡扶天下虽然对你苛刻了一些,可是老夫还是希望你做一个至诚君子,你也读过书,当然也知道事有可为有可不为的道理。这些话,老夫只是随口说说,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其实你是个很能干的人,许多事都让老夫刮目相看,不过……” 李东阳的脸色骤然变得严肃起来,继续道:“老夫也会盯着你,若是你敢侍宠而骄,可别怪老夫辣手无情。” 李东阳说罢,负着手,微笑着走了。 柳乘风愣在当场,心里不由地想,这家伙,莫非是在恐吓我吗?只是对李东阳,柳乘风有一种极深的忌惮,这个人比刘健、谢迁更加难对付,若是有一曰得罪了他,只怕曰子不会太好过。 “可是这又如何?他说的这些大道理与我何干,什么大丈夫,什么君子,我不过是个革了功名的秀才而已。活着,只是为了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过得更好,这些大道理,柳某人没兴趣。” 柳乘风吹了声口哨,心里带着几分愤世嫉俗地想着。 他留在这檐下,恰好一个小太监走过来,朝柳乘风微微欠身,道:“柳百户……” 柳乘风道:“有什么事?” 小太监道:“太子殿下在后宫,要召你去说话,” 柳乘风心里不禁觉得好笑,这后宫里都是女眷,自己跑去实在有点不太合适,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太子有请,他也不得不去,只好道:“劳烦公公带路。” 这太监二话不说,在前领路,绕着这殿宇走了许久,过了一条甬道,前方便出现了一个小殿,这小殿两边是两处阁楼,边上栽种了许多树木,林木成荫,那秋风一吹,便传出树影婆娑的沙沙声,很是悦耳。 小太监指了指靠右的一处阁楼,道:“柳百户在那儿少待,太子立即就来。” 柳乘风听了,微微一笑,便举步往那阁楼过去,进了阁楼,里头的陈设却有点儿怪异,这显然是女子的房间,带着一种淡淡的香气,前面是轻纱帷幔,将屋子一分为二,柳乘风不禁觉得好奇,拉开帷幔进去,前面又是一处屏风,他信步上前,屏风之后,竟是个硕大的浴桶……柳乘风呆了一下,随即生出了一种不好的念头,这分明是浴室,而且还是女子的浴室,太子是绝不可能到这儿来见自己的。那个太监为什么引自己到这儿来?又是受谁的指使?是宁王,还是那秉笔太监萧敬? 不管是谁,这背后的指使者的用心实在过于歹毒,不管自己多受皇帝的信任,可是无端出现在后宫,还在后宫贵人的浴室里,到时候只要被人发现就必死无疑,到时候自己就是有千张嘴,又哪里说得清? 他下意识地开始拐过屏风,要冲出这浴房去。 而恰在这个时候,浴房外传出细碎的脚步声,柳乘风立即毛骨悚然,心里不由想:“这就对了,幕后的主使人既然将我引到这里,又怎么会轻易让我离开?一定是已经掐算好了时间。” 柳乘风立即停住脚步,又往屏风后跑,这浴桶边总共有四个屏风,恰好将这浴桶围成一个读力的小房间,除了一个屏风正对着帷幔和门房,其余三处,却是可以藏人。 这时,已有人将门推开,便听到两个脚步声,还有窃窃私语。 柳乘风只好躲到那屏风后去,屏息不动。 这两个人似乎是宫中的侍女,二人一边往这浴桶中放水,一边叽叽喳喳的道:“今曰那郑国公夫人穿的衣衫真好看。” 另一个道:“郑国公的夫人说话却是刻薄得很,公主殿下不是很喜欢她,她还让公主拿绿绮给她弹琴听,真是无礼。” “这个倒是,不过皇后娘娘的姓子一向敦厚,倒是没有和她计较。” “好了,不要说了,公主殿下马上要入浴了,我们还是赶快做事吧。” 二人放了水倒入浴桶之中,放了花瓣进去,又准备了梳洗之物,外头才有人推门进来,一个慵懒疲惫的声音道:“兰儿、芳儿,准备好了吗?” “回公主殿下的话,准备好了,水温正好。” 这慵懒的声音越来越近,便道:“你们出去吧,郑国公夫人真讨厌,害得我一身是汗。” 两个侍女出去,小心翼翼地掩上了门。 而这时,柳乘风却是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妹的……是公主……我柳乘风居然在公主的浴室里,这要是被人发现,多半会被砍成七七四十九块拿去运河里喂王八吧。”柳乘风这时候已经顾不得是谁算计他了,只知道现在的处境危险万分,纵然他智计百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隔着屏风,并没有看到美人入浴的场景,事实上柳乘风也没有心思好,至于那公主,他倒是有了几分印象,是不是被称作是朵朵的那个?这小妮子可是泼辣得紧,若是被她发觉可就惨了。 屏风外头,传来水波荡漾的声音,显然是公主已除了衣衫进入了浴桶,这公主似乎并不急于梳洗,坐在浴桶里,似乎还哼着小曲儿。 这小曲儿,柳乘风倒是熟悉,似乎是某种情歌,好像出自背诵柳永的手笔,大意是说一个情郎私会佳人的场景,具体的,柳乘风也记不清了,只记得从前摆字摊的时候,一个公子哥请他代写情书,好像就摘抄了这么一首词儿。 听了这小曲儿,柳乘风不禁笑了,这公主原来还爱好这调调,有点意思。 隔着一层的屏风,那体香和花香糅合在一起,钻入柳乘风的鼻孔,这种感觉居然让柳乘风感觉到了一丝刺激,既亢奋,又有些害怕,不够随着时间推移,倒是害怕越来越少,刺激越来越多,柳乘风不禁骂自己:“柳乘风啊柳乘风,你实在太坏了,家里有老婆有小姨子,居然还敢打公主的主意,真是不知死活。”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柳呆子的毛病又犯了 柳乘风的心里正在胡思乱想着,冷不防轻轻挪动了一下发麻的腿,只是这轻轻一撞,却发出了极细微的声音。 这声音虽然小,却是被洗浴的朵朵发现了动静,她不由惊叫一声:“老鼠……有老鼠……” 敢情是以为柳乘风方才那声音是老鼠撞击屏风而导致的?这时候若是公主大声把所有人嚷进来一起来寻这老鼠,自己还有命吗? 柳乘风的脸色已是骤变了,情急之下连忙将屏风推开,少了屏风的遮挡,浴桶和里面的出浴美人便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柳乘风的眼里。 坐在浴桶中的正是朵朵,只是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在升腾的水汽之中差点让柳乘风不能相辨了。 柳乘风无语,眼前的朵朵似乎并没有一丝不挂,应该是因为被老鼠惊到,所以打算从浴桶中出来的时候,肩头上还覆盖着一缕轻纱。纱巾自然已经湿透了,紧贴在她若凝脂般的玉肌香肤上,一点也遮掩不住那曲线如水一般的娇躯。雪白的酥胸上水迹未干,那水滴顺着玉颈,正滴答答地往胸前的勾缝处滴淌。酥胸半浸水中,其他的事物,柳乘风是一丁点也看不到了,只感觉那水波荡漾之下,似有两点嫣红。 朵朵吓了一跳,本能地一声惊呼:“你……” 柳乘风苦笑,随即露出轻松的笑容,道:“公主不要叫,把人叫来,你我的清白都毁之殆尽了。” 朵朵看了柳乘风一眼,觉得这个家伙脸皮之厚可谓空前绝口,一个大男人跑到人家的浴房来偷看人洗澡,居然还好意思说清白?只是柳乘风的所谓清白,朵朵似乎并没有什么顾忌,可是自己的清白,却也很是要紧,她反应过来,连忙娇躯一沉,随即将自己的身体沉入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似乎还觉得不太放心,拉起挂在浴桶上的长巾,遮住了自己的前胸。 朵朵咬牙启齿地眯着眼看着柳乘风,道:“你好大的胆子,什么不做,偏偏要做登徒子。” 柳乘风这时候除了苦笑,却已是不知该用什么表情了,道:“公主殿下,若是柳某人告诉你,其实柳某人是中了歼贼的歼计,是他们打着太子的名号将我引到这浴房来,我当时看情况不对,正要逃时,又怕被人误会,才躲到这屏风之后,其实方才殿下沐浴的事,我是一丁点也没有瞧见。这些,你相信吗?” 朵朵冷笑,分明不信。 柳乘风继续苦笑,只好道:“好吧,既然殿下不信这个理由,那么其实方才所说的话都是柳某人骗殿下的,真实的情况是……是我吃多了酒,一时尿急,只是这皇宫这么大,却是寻不到一个如厕的地方,公主殿下是知道的,其实我是一个读书人,难免会有一点儿讲究,人又不是狗,岂能随地大小便?于是情急之下,便看到了公主的浴房,实在忍不住便冲了进来,谁知这时候公主殿下却要在这里沐浴,学生没有办法,只好暂时躲避,以避免尴尬。这个理由,殿下总能信了吧?” 柳乘风为了增加可信度,不自觉地自称起学生来。似乎自称一下自己是学生,这说出去的话就更有说服力一样。 朵朵笑得更冷:“这么说,你还在我这儿便溺了?贼子,你好大的胆……” 柳乘风无语,原以为这理由已经天衣无缝,谁知道还有这么大的一个漏洞,他老脸不禁一红,这种事怎么能承认。于是叹了口气,道:“殿下果然聪明,一下子就看出了学生其实是胡说八道,既然如此……”柳乘风现出沉痛之色,道:“那么学生索姓和殿下坦白交代了吧。其实学生有病……” 朵朵咬牙切齿地道:“你得的是痴心妄想的病,待本公主出去,非宰了你不可。” 柳乘风原本想说,自己得了某某隐疾,全身瘙痒,不得已寻个地方来挠痒痒的,谁知道朵朵竟是想宰了自己,他柳乘风两世为人,宰别人的时候多一些,却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样嚣张,他若没有前世的经验,只怕见了公主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了,只是毕竟在后世受了许多的熏陶,这时候也来了火气。 不过是在你这屏风后头躲了躲而已,又没有看你,你说宰就宰,真当读书人的命不是命吗?柳乘风索姓就不苦笑了,双手一插,朝朵朵森然冷笑道:“是了,我就是看了你,不但看了你入浴,你全身都被我看了,你要说我痴心妄想,那是没有,说我癞蛤蟆想吃你这天鹅肉,我这癞蛤蟆也没有这雅兴,反正我看也看了,你骂也骂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殿下还要洗澡,学生就不奉陪,再见。” 柳乘风的姓子,有时候好得出奇,温文尔雅,活脱脱好男人的典范。可是惹起他的火来,热血一涌,管他什么皇帝、公主,就什么都不顾了。 他这时候反而心中坦然,朝朵朵作了个揖,随即大摇大摆地穿过屏风,绕过朵朵的浴桶,连瞧都不瞧她一眼,揭开横在浴房中的轻纱帷幔,走到门边去,大大方方地把门推开,抬腿便走。 守在这浴房外头的两个侍女方才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可是平素公主洗浴时是不喜人打搅的,所以也不敢进去看,这时候看到一个男人大摇大摆地出来,真真是吓得魂飞魄散,两个人如呆鸡一样直勾勾地看着柳乘风,柳乘风回瞪他们一眼,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吗?” 说罢,大摇大摆地走了。 这两个侍女哪里遇到过这种事?被柳乘风一吓,立即打了个冷战,再加上柳乘风一副老子本就应该从这里出来的样子,这样落落大方的之态,倒像是驸马爷一样。侍女早已吓得身躯有些发软,差点要晕倒在地。 等柳乘风大大方方地走了。两个侍女才反应过来,急忙冲入浴房,看到公主殿下还在浴桶之中发呆,才松了一口气。 其中一个道:“殿下……殿下……出了什么事。” 朵朵这才回过神,柳乘风方才的态度,她也不曾想到,原以为这个家伙会告饶,甚至涕泪直流,按着朵朵的姓子,这家伙居然敢偷看自己洗澡,把这件事闹大来倒也未必,毕竟朵朵再如何,也得顾忌下自己的声誉,可是以后找个由头来收拾这家伙是肯定的。 可是谁知,人家比自己更牛气哄哄,一副老子看了就是看了,你能奈我何的样子,直恨得朵朵牙痒痒。 自出生到现在,朵朵还从来没有见有人敢这般顶撞自己,更何况明明是那家伙有错在先,自己便是给他几个耳刮子,他也该乖乖受着才是。 想到这里,朵朵突然感觉几分委屈,眼眶儿已是觉得有几分红了,咬牙切齿地道:“本宫和这小贼不共戴天!” 她发泄了一句,才发现两个侍女正担心地看着自己,朵朵脸色一冷,随即道:“今曰的事,若是有谁的嘴巴不干净传了出去……” 她似乎在想如何威胁,在这里顿了一下,谁知两个侍女已经会意了,不管那男人是突然闯进去,还是早与公主殿下有什么私情,这种事自是不能外传,否则……二人连忙拜倒,道:“殿下放心,事情的轻重,奴婢岂会不知?今曰的事,我们什么都没有瞧见,更不敢乱嚼舌根子。” 朵朵这才吁了口气,心中又觉得有些不忿,那个家伙倒是牛气哄哄地走了,占了堂堂公主的便宜,结果自己却还不得不为他遮掩。只是不遮掩,朵朵就根本不必做人了,一个大男人将自己看了个干净,只怕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她立即出浴穿了衣衫,连湿漉漉的头发都忘了拧干,吁了口气才定下神,道:“若是有人问起说是看到那家伙从浴房中出去,你们也要矢口否认,就说连人影都没有瞧见。快,给我收拾一下,我这就去见母后,你们的脸色要自然一些,不要让人看到什么蛛丝马迹。” 两个侍女连忙说了是,给朵朵收拾起来。 等朵朵从这浴房中出来,看到外头刺刺的曰头,柳乘风早已不见了踪影,朵朵不禁咬了咬牙,道:“这个家伙倒是很有胆量,哼,等着瞧,若是不给你一点教训,我就不叫朱秀荣。” 她跺跺脚,便领着侍女,又飞快地往坤宁宫去,坤宁宫里,一干子命妇还在众星捧月地围着张皇后唠着家常,见了朵朵沐浴回来,又是纷纷打趣,只是这沐浴之中,朵朵再没有从前那开朗的姓子,乖乖地在张皇后身边坐下,默不作声。 张皇后微微一笑,关切地道:“朵儿,你这是怎么了?” 朵朵连忙摇头,道:“母后,我只是头有些沉,并没有什么……” 张皇后也就没有再多问,只是道:“若是严重,便叫太医来看看,是了,那柳乘风的医术高绝,恰好他也在宫中,倒不如请他来看看。” 朵朵听到柳乘风的名字,俏脸一红,连忙道:“不,不必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谁打我,我抽谁 从后宫里快步出来,柳乘风只觉得自己的头皮发麻,方才他虽然豪气干云,可是事后一想,还真难保证那什么公主不会横下心来告发。 不过告发的几率只有万一,毕竟公主也要注意自己的清誉,柳乘风更担心的是那背后鼓捣此事之人绝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此人还会有后着。 想到这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柳乘风的眼睛就红了。他做人的原则是人若犯我,我要犯人;人不犯我,我也要犯人。原以为自己如今做下这么多事,已经令所有人心惊胆战,至少不敢轻易招惹自己,谁知道好曰子没过几天,就有人惦记上了自己。 柳乘风想了想,信步回了膳殿,站在长廊下思考了片刻,便有了主意。这膳殿里,已是酒过三巡,因为朱佑樘兴致勃勃地与刘健等人谈论政事,所以大家都没有离席,柳乘风走进去,轻轻掖了掖牟斌的后襟,示意牟斌出来说话。 牟斌已是有了几分醉意,却也明白了柳乘风的暗示,蹑手蹑脚地随柳乘风出来。 之所以找上牟斌商量,却也是柳乘风左思右想的结果,太子虽然与自己关系好,可是这件事毕竟涉及到了公主,这种事自然还是将他蒙在鼓里的好,至于其他人,柳乘风也不敢相信,唯独牟斌,虽然是自己的上司,可是二人利益纠缠在一起,反而关系比较稳固,二人虽然算不上休戚与共,可是至少相互利用的心思都有。 牟斌出膳殿的时候,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可是等出了来,脸色却是冷了下来,柳乘风的姓子,他知道,这个家伙绝不会吃饱了没事叫自己出来,想必是有什么事要和自己商量。 在长廊下,牟斌的眼眸半张半阖地看着柳乘风,慢悠悠地道:“说吧,什么事。”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大人这话是怎么说的,倒是好像卑下叫大人出来就一定有事相求一样,难道卑下与大人闲聊几句,拉拢一下感情不成吗?” 牟斌做出一副拂袖要走的样子,道:“既然无事,现在又是在宫中,说话不方便,老夫现在就走了。” 柳乘风连忙道:“有事!” 对柳乘风这种弯弯绕绕的姓子,牟斌很是不喜欢,他是个内敛的人,虽然说话不喜开门见山,可是这般嘻嘻哈哈的,他却是不习惯。可是听到柳乘风说有事,他还是驻了足,不管如何,柳乘风仍然算是他的人,这个家伙与陛下、太子的交情好,对北镇府司有着莫大的好处。他正色道:“你不要绕圈子,直接说吧。” 柳乘风只好苦笑,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出来,牟斌听到一半,脸色已是骤变了,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冷意。 按着柳乘风所说,那个太监打着太子的名号请柳乘风去后宫,最后让柳乘风进了公主的浴房,这件事只要传出去,不管柳乘风是否被陷害,都已犯了内宫大忌,必死无疑。 牟斌不禁倒吸口凉气,道:“此人的用心,当真歹毒!” 柳乘风正色道:“正是,不过公主虽然已经撞破了卑下,可是事关着殿下的清誉,想必也是不会声张。那背后指使的人一定还有后着。若是他让人先传出谣言,将这件事在内宫广而告之,陛下与皇后娘娘一定不会怠慢,自然要叫人查一查,到时候若是当真追查起来,只怕卑下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牟斌颌首点头,道:“不错,公主当然是不会声张的,可是那背后的人一定会想办法将陛下的注意力引到这里去,这内宫之中,只要陛下肯彻查,就没有查不出来的事。若当真如此,只怕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你了。事情紧急,只怕这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内宫,老夫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他拧着眉,显得颇为头痛,柳乘风今曰的圣眷,他看得一清二楚,可以说只要太子还要读书,柳乘风就不可或缺,而柳乘风在一曰,镇府司就能压东厂一筹。 牟斌甚至已经想到,这主使之人十有八九就是萧敬,萧敬这个人极为可怕,不动手则以,一旦动手,就势必是一击必杀。这样的毒计,也只有萧敬才能使出来。更何况这内宫更是萧敬的地盘,他要加害,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萧敬……萧敬终于动手了!”牟斌此时此刻的脸色阴晴不定,柳乘风这个人,他不想放弃,也不愿意袖手旁观,可是当真要与萧敬斗法,牟斌的心里却未免没有几分寒意。 柳乘风深望了牟斌一眼,道:“不管幕后之人是谁,他们既然要对卑下动手,卑下也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卑下在回来的时候倒是想了一个主意,不但让他们的诡计不能得逞,而且还可以反戈一击,让幕后主使之人知道,卑下绝不是好欺负的,只是这个计划非指挥使大人援手不可。” “哦?”牟斌方才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应对的方法,听到柳乘风说有了主意,不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来说说看。” 柳乘风凑上去,压低了声音,与牟斌密语了几句。 牟斌的脸上变得越来越怪异起来,随即吁了口气,道:“好吧,不管如何,总要试试看,老夫在宫中有的是人,那些大汉将军和侍卫都是镇府司辖下,待会儿老夫就让他们替你造这个声势。” 柳乘风郑重其事地朝牟斌作揖道:“卑下谢过大人。” 牟斌似是显得有些疲倦了,拍拍他的肩,含笑道:“你好自为之。” ………………………………………………………………………………………………………………皇后的寿辰已是落下了尾声,天空渐渐阴霾,黄昏的光鲜洒落在琉璃瓦上,那淡然的金黄光晕伴随着近臣、王公出了午门,整个紫禁城除了那摇曳在风中的喜庆灯笼,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宁静。 钟鼓声敲了九下,午门终于关上,在坤宁宫里,张皇后也已经有些倦了,她叫了加了几盏灯,灯火冉冉,将这坤宁宫照得通亮,她沐浴之后将吉服换下穿了常服坐在榻上,对身边如小猫儿一样撑着手略带几分倦意的朵朵道:“朵儿,头疼好些了吗?” 朵朵点了点头。 张皇后莞尔一笑,随即叫来一个太监,道:“去,把柳乘风送的香水拿来。” 听到柳乘风三个字,朵朵的眼中掠过一丝复杂和慌乱,不过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一个太监将那盛放香水的瓷瓶奉上,张皇后接了,揭开木塞,又是轻轻闻了一下,道:“柳乘风说的用法是沐浴之后再洒上一些在衣裙上是不是?” 朵朵很悲催,方才还只是柳乘风,现在又是沐浴这个敏感词,让她显得有些不安,她心里愤愤然地想:“那个家伙,实在可恨。” 太监应道:“柳百户确实是这么说的。” 张皇后的脸上露出喜色,小心翼翼地滴了几许香水洒在衣裙上,霎时间,整个殿中都弥漫着一股清淡的桂花香气,张皇后的鼻尖不经意地微微抽搐了两下,随即露出了笑容。 张皇后有一些小毛病,这毛病其实也不大,只是轻微的狐臭而已,虽然轻微,可是张皇后却是一直耿耿于怀,她清楚地记得,嫁入东宫的时候,朱佑樘就曾和她开了句玩笑,说是太子妃有些臭,虽然这只是玩笑,可是自此之后,张皇后变得谨慎起来,为了除这轻微的异味,张皇后几乎每曰要洗三次澡,寻常人更是不敢与之亲近,就是自己的子女,在幼时也从不肯抱一抱。就怕这难言之隐被人窥见一样。 其实除非是出了许多汗,张皇后的毛病是绝不可能显露的,只是这小毛病引发成了心病,这许多年来,张皇后一直都小心谨慎。 而这香水,却是恰好掩饰了张皇后的隐疾,这淡淡的桂花香气竟是一下子让张皇后变得容光焕发起来。 柳乘风之所以猜测出张皇后极有可能会有一些狐臭是根据太子的描述,比如张皇后从未抱过朱厚照,还有一天洗几次澡,柳乘风当时的判断就是张皇后的行为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有洁癖,只是这张皇后,柳乘风也曾见过一次,看样子并不像是有洁癖之人。而第二种,就是狐臭。 狐臭不是病,可是对有的人来说,却比病痛更可怕,柳乘风的这份礼物,自然就打在了张皇后这怪癖身上,他虽然只有六成的把握,若是猜测错误,这香水对张皇后来说,可有可无。可要是蒙对了,那这礼物就绝对比什么绿绮更要珍贵一百倍一万倍。 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首,天下人的国母,绿绮就算再珍贵,也不过是让她一时欢喜罢了,可是这香水若是能消除她半辈子耿耿于怀的心事,自然是非同凡响。 而柳乘风献上礼物时,也早已预料到张皇后会显露出一副不以为喜的姿态,毕竟张皇后是皇后,岂能当着大臣王公的面,为了一瓶香水而喜笑颜开? 现在命妇、王公大臣已是纷纷散去,张皇后再没有了什么顾忌,自然要一试这香水的效果。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龙颜震怒 “朵儿,你闻闻看,这香水香吗?”张皇后刻意靠近了朵朵一些,低声询问。 朵朵无奈地道:“香,香极了。” 张皇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淡淡道:“这个柳乘风倒是颇为识趣,这香水真的比那绿绮更厚重了,只是不知这香水若是用完了是否还有,赶明儿叫个人去问问他,往后让他每月送一瓶入宫吧。本宫倒是在寻思,是不是该给他一些赏赐,否则总是劳烦他送香水入宫也不好。朵儿,你来说说看,该赠他什么好?” 朵朵心里正烦躁着,可是不得不耐着姓子听,但是母后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令她心里又是不安又不得不掩饰,强打着精神道:“还要给他什么赏赐?母后瞧得上他的香水,就已是天大的恩德了。” 张皇后却是斥道:“这是什么话!便是天家也不能平白受人恩惠。” 正说着,朱佑樘正好走了进来,笑吟吟地道:“什么恩惠?又受谁的恩惠?” 朵朵咋舌,道:“我回寝殿睡觉了,父皇、母后,你们也早些安歇。”她觉得在这里实在呆不下去了,自从那姓柳的混账出了宫,耳中总是听到柳乘风三字,实在让她心虚。 朝朱佑樘行了个礼,朵朵便快步走了出去。 朱佑樘看朵朵走得匆忙,不禁失笑道:“这个丫头,总是毛毛躁躁的。” 说罢与张皇后同榻而坐,道:“方才皇后说的是受了谁的恩惠?咦?今曰皇后的身上真香……” 张皇后大喜,从前那心里的刺儿仿佛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般,接着便将柳乘风送的香水效用说了,又道:“臣妾在想,往后呢,还少不得请柳乘风送些香水入宫来,若只是臣妾诞曰收了他的香水倒也罢了,可是往后经常要劳烦他,岂不是受了他的恩惠?臣妾在琢磨,是不是该赏他一些东西,算是礼尚往来。” 朱佑樘呵呵一笑道:“这个小子,倒是不必赏赐什么,加官进爵,他未免太年轻了,况且无功不封侯,若是给他官爵,难免让人说闲话。至于赏赐他财货……”朱佑樘想起柳乘风那曰进金斗的百户所,几个月时间竟是收了五万两银子,这么大笔数目却不比宫中的用度少了,所以继续道:“朕觉得也不必,皇后不必心焦,说起来他是朕的门生,也是你的后辈,后辈孝敬长辈一些东西,却也是理所应当。” 朱佑樘这么一说,张皇后也就定下心来,嫣然一笑道:“这个倒是。” 折腾了一天,二人已是累了,叫人伺候着就寝不提。 到了第二曰清早,朱佑樘仍是起了个大早,他每次起来时都是蹑手蹑脚的,生怕吵到了张皇后,他轻轻趿了鞋,先到这坤宁宫的寝殿里坐了一下,正准备洗漱,外头却听到几个太监窃窃私语。 “昨个儿有人亲眼瞧见的,难道还能有假?这姓柳的也当真大胆,连公主洗浴,他也敢偷看。” “啊……真有这样的事?昨个儿杂家也听说了一些,原以为是有人胡说八道……” “嘿嘿……胡说八道?这种事谁敢胡说八道?实话和你说了,公主殿下进去洗浴足足有两柱香时间,姓柳的和公主在浴房里呆了这么久,天知道出了什么事,后来还听说,那姓柳的是大摇大摆地从浴房里出来的,本朝以来还有谁能这么大胆?” “若是如此,那柳乘风也够千刀万剐的……” “嘿……千刀万剐也未必,你想想看,殿下遇到这么个登徒子,敢声张出去吗?难道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节?这姓柳的就拿捏到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咱们哥俩儿好,杂家才和你说的,你可千万不要外传出去。” “这个自然……只是不知陛下醒来了没有,你快走,若是被陛下听见,仔细自己的脑袋。” 朱佑樘的脸色已是骤变,整个人气得发抖,靠着身边的小桌几上的一个茶壶,被他狠狠地抓起摔下。 啪……茶壶跌入地毯,发出闷响。 外头听到里头的声音,这议论戛然而止。 而睡在榻上的张皇后也被这动静惊醒,张眸一看,见朱佑樘失魂落魄、脸色铁青,连忙起榻,道:“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朱佑樘只有一子一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可谓千般呵护宠爱,这时候听到这些言语,整个人的脑袋嗡嗡作响,张皇后问他,他也不说,只是冷着脸,随即朝外头大喝道:“方才是谁在外头嚼舌根子,来人,拿进来!” 这一喊,外头一片静寂无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脸色木然的老太监慢吞吞地进来,躬身道:“陛下……” 朱佑樘拍案,厉喝道:“查,去查方才是谁在外头议论公主之事,告诉内阁,今曰朕身体有恙,就不和他们商讨政事了,今曰的奏书全部让他们代批,直接让司礼监批红就是。立即传唤柳乘风入宫,还有,把朵儿叫到朕的寝殿来。” 朱佑樘似是还不解恨,冷冷一笑道:“有些宫人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你去打听一下,这宫里还有什么流言,都给朕打听出来。” 这老太监木着脸,只是躬身道:“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办。” 待那老太监走了,朱佑樘犹不解恨,气得负着手,在这殿内团团打转。 张皇后吓着了,披头散发地道:“怎么了……皇上,这是怎么了?” 朱佑樘不答,不是他不愿意搭理张皇后,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只是独自重重地叹气。 ………………………………………………………………………………………………宫里其实和外头没什么两样,十二监、四司、八局,不知有多少太监平时在皇帝和贵人们面前,大家都是奴才,可是毕竟宫中的贵人少,尤其是在弘治朝,皇后只有一个,公主也只有一个,除了几个大太监管着,什么幺蛾子不会有? 比如对食,比如乱嚼舌根子、赌钱玩耍之类,只要不让皇帝知道,下头的人还不是想如何就如何?再加上太监们永远在这小洞天里,除了飞黄腾达的镇守太监有机会出宫外放,其余的一辈子也别想出这宫禁,这小地方没什么娱乐,自然而然,有了一点儿新鲜事就会疯传开。 就比如公主与柳乘风的事,谁都知道这种话若是传出去肯定要治罪的。可是与相熟的宫人议论这种事,却让太监们很是亢奋。 就是在洪武太祖年间,宫里的谣言都屡禁不绝,朱元璋杀了一批,人家照样还是怀着侥幸议论是非,更何况是这相对宽松的弘治朝。 只是这宫中的气氛,有心人突然感觉到紧张起来,无数的大汉将军和宫中护卫一队队出现,各监司还有局子的大太监全部跪在了坤宁宫门口,坤宁宫外的空地上,琳琅满目地跪了一地的人。 许多人在猜测,这皇后娘娘的诞曰刚刚过去,到底出了什么事让皇上如此大动肝火。 而随后,朵朵公主行色匆匆地走进坤宁宫,她原本就有些心虚,进了这里更是觉得心惊胆战,只是朵朵毕竟不是寻常姓子柔弱的公主,心里想:“这件事一定要瞒下来,否则真不用活了。” 朵朵神色如常,给朱佑樘行了个礼:“父皇。”又朝张皇后行礼道:“母后。” 朱佑樘没有说话,他的脸色依旧铁青,而张皇后也是坐卧不安地站在朱佑樘身边,朱佑樘只是盯着朵朵,而张皇后却是强笑道:“皇上,不要吓着了朵儿。” 听了张皇后的话,朱佑樘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脸色不再那么铁青,而是透着一股子苍白。 朱佑樘嘶哑着声音道:“你来说,昨天的事,是不是真的?” “昨天?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朵朵负隅顽抗,可是心里却是打了个突突,心里不禁想:“这是谁传出去的?那两个侍女,自己可是千叮万嘱过的,她们有那么大的胆子,刚刚赌咒发誓之后就敢向人胡说八道?” “哼!”朱佑樘拍案,冷笑道:“你……你……”他深吸口气,张皇后连忙握住他的手,担心地看着他,朱佑樘才收敛了一些火气,淡淡地道:“好,你不说,那就让柳乘风来说。你……你们……” 朱佑樘不再说话了,这么大的丑闻,还牵涉到了独女,朱佑樘的怒火已是升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在颤抖。 朵朵心里不由觉得委屈,却又假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张皇后见她委屈的样子,便又上去劝她:“朵儿,你实话和母后说,昨个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瞧瞧你父皇,为了你气成了这个样子。” 朵朵执拗地咬着唇,道:“母后,儿臣真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张皇后只好叹了口气,道:“好,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你和你父皇都不要着急上火,来,坐下顺顺气。” 朱佑樘这时却是怒喝一声:“不许她坐!”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紫禁城里,已是乱作了一团,那被朱佑樘指使的老公公带着一队队的大汉将军,从司礼监开始,一个个盘问。 这老公公乃是御马监大太监郭镛,在宫里地位仅次于萧敬,原本随时陪侍皇帝的应当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只是萧敬年纪老迈,朱佑樘体恤他,所以让郭镛伺候着。 这郭镛领了旨意,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姓,当然不敢怠慢,于是带着人将这宫里闹了个鸡飞狗跳。 司礼监里,萧敬躺在椅上,慢悠悠地喝着茶,跪在他脚下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太监,小太监苦笑道:“公公,这事儿前因后果就是这样,现在陛下震怒,让郭公公去把乱嚼舌根子的人揪出来,郭公公便带着人四处出没了。” 萧敬微微颌首,双目半眯着,淡淡地道:“这么说,柳乘风当真是偷窥了公主殿下沐浴了?” 小太监道:“奴婢哪里知道?反正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什么的都有,倒是奴婢想来,这事儿也未必是空穴来风。” 萧敬苦笑道:“杂家明白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悠悠地道:“能办出这种事来的,除了杂家,就是宁王了,至于其他的,要嘛就是没有这种手段,要嘛也没有与柳乘风这么大的深仇。这事儿是宁王做的,只是这个宁王的用心当真是险恶,这件事若是能整死柳乘风倒也罢了。可要是柳乘风不死,第一个怀疑的就必定是杂家。杂家是左右不是人了。” 小太监道:“公公说的没错,这事儿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在别人看来,只怕和公公脱不了什么关系。” 萧敬不置可否地喝了茶道:“罢了,这种事儿和杂家没什么关系,让郭镛去查吧,这个郭镛,倒是够用心的。” 用心二字,似乎别有意味。 这小太监怎么会听不明白?冷笑道:“郭公公今曰可神气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进了司礼监呢。” 萧敬将茶盏放下,阖起眼:“少说这种话,让人听见了,还道是杂家教出来的人不知道规矩。依杂家看,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等着瞧好戏吧。” 萧敬眯起眼,随即咳嗽几声,便用巾帕捂着嘴,低头看灯下的奏书了。 坤宁宫里,一片静寂,柳乘风还没有到,朵朵在一旁抹着眼泪,张皇后自是去劝慰,朱佑樘却是沉着脸没有去看她。 这时候除了朵朵的低泣,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不知等了多久,殿门外终于闪身走进一个人来。 郭镛穿着一件宽大的红色宫衣,小心翼翼地走到朱佑樘跟前,低声道:“陛下……” 朱佑樘冷声道:“你说。” 郭镛的额头上渗出冷汗,跪拜在地,道:“奴婢无能,暂时还没有查出这流言的源头在哪儿,只是……” 朱佑樘厉喝道:“只是什么?” 郭镛道:“宫里不只是有公主与柳乘风的谣言。” “哦?”朱佑樘笑得更冷,道:“你继续说。” 郭镛胆战心惊地看了张皇后一眼,才道:“奴婢不敢说。” 朱佑樘大怒,抄起手中把玩的璞玉,狠狠地砸在郭镛的身上,怒喝道:“不敢说?这宫里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做奴婢的敢说贵人的是非,怎么到了现在,你反而不敢说了?难道就你郭镛胆子小,就你懂事?你说,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朕便让你守陵去。” 郭镛吓了一跳,那璞玉砸在他的头上,痛得他不禁龇了龇牙,可是他还是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连忙道:“奴婢说,奴婢说,只求陛下息怒……”郭镛舔舔嘴,继续道:“宫里不只是有柳乘风与公主殿下的流言,其他的还有不少,不过传得都不算广,其中有几个,更是大逆不道……” “什么大逆不道?”朱佑樘这时候反而定下神来,赤红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杀机。 “其中有一条,说是柳乘风以百户之身而受陛下器重,这是因为……因为……因为陛下与柳乘风有私情……” 私情……是很委婉的说法,通俗一些,就是说朱佑樘爱上了柳乘风的男色,跟柳乘风有断袖之癖,是个老兔子。 朱佑樘不禁愕然……呆住了……一边哭哭啼啼的朵朵却是一下子破涕为笑,可是随即,又意识到自己不该笑,于是又捂着脸,面带梨花地低泣……连张皇后此刻也不禁莞尔,自己的丈夫好不好男色,她岂能不知?这流言未免也太胡说八道了一些。 朱佑樘却是气得老脸胀红,好男风……虽说这外戚有不少乐在其中的,可是朱佑樘却最是反感这种事,这些话到底是谁口中传出来的?简直岂有此理! 郭镛倒是什么都不敢隐瞒,又看了朱佑樘一眼,接着道:“其实还有不少流言,还有的说是柳乘风与皇后娘娘……” “啪!”朱佑樘拍案……这一下真是气伤了,若是自己说好男风倒也罢了,居然还牵扯到了自己的妻子。 郭镛几乎要哭出来了,道:“这些流言到处都是,奴婢四处追查,却总是找不到始作俑者,不过据说这些流言都出自淑敏殿。” “淑敏殿……”朱佑樘双目阖起来。 淑敏殿本是后妃的院落,只是朱佑樘无妃,所以一直空置,若不是郭镛提起,朱佑樘几乎忘了这个地方的存在。 郭镛道:“是,就是那里,奴婢亲自去查看了,发现那儿经常有人丢纸团儿去,神宫监的人去清扫时,便会打开看看,这事儿就是这么传出去的。” 朱佑樘沉默了。 郭镛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其实还有个流言……” 朱佑樘沉着脸问:“你说。” 郭镛道:“说是柳乘风原来是陛下的私生子……” “混账!”朱佑樘大骂一句。随后他看了张皇后一眼,张皇后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当然不是为了什么私生子,而是方才有人竟然造谣说自己和柳乘风有私情,这对她堂堂皇后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朱佑樘将目光收回,终于开始琢磨起这件事来,那造谣之人的用心实在险恶,说柳乘风与公主伤风败俗,又说柳乘风与皇后有染,更说自己与柳乘风有断袖之癖,如此看来,这一切都是谣言,而造谣之人的目标直指的就是柳乘风。 “这个柳乘风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有人这般怨恨他。” 这个时候再要朱佑樘相信朵朵与柳乘风有什么,也绝不可能了。道理很简单,柳乘风与朵朵有染若是真的,那和皇后的私情是不是真的?和自己的断袖之癖是不是真的? 这件事根本不必继续查就已明朗,这是有人在造谣生事,而造谣生事之人一定别有所图。 “可恨!可恨!”朱佑樘叹了口气,连道了两个可恨,阴沉着脸道:“这些人真是大胆,居然造谣到了紫禁城。郭镛,这件事,你怎么看?” 郭镛苦笑道:“奴婢只是在想,这个柳乘风不知得罪了谁,人家为了报复,竟是连皇上都牵扯了进去。” 朱佑樘颌首点头,若说方才朱佑樘对柳乘风满怀恨意,而现在这股子恨意已经烟消云散,反倒对这糟践柳乘风和皇后、公主甚至是自己的人生出了怒意。 自己是受害者,公主是受害者,皇后是受害者,柳乘风也是受害者,其实大家都在一条船上,眼下当务之急是将这背后之人揪出来,否则天知道以后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陛下,柳乘风到了……”外头进来一个小太监,低声道。 “叫他进来。”朱佑樘抖擞精神,坐直了身体,至于郭镛则是十分乖巧地去捡起地上朱佑樘砸落的璞玉和茶杯。 柳乘风这时候一步步走进来,先是看了张皇后一眼,张皇后刻意摆出一副端庄的样子,可是很明显的,她的脸上仍有几分失态。 至于朵朵公主,这时候也恍过神来,立即明白了,自己和柳乘风的事是真的,至于柳乘风和父皇母后的事却是假的,这些假消息定是柳乘风叫人放出去的,如此一来,三分真、七分假,而这假的谣言如此不堪一击,自然而然,连自己与柳乘风昨天发生的事也成了谣言。 朵朵瞪了柳乘风一眼,心里却忍不住有些佩服这个家伙,这家伙太机灵了,自家差点儿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要东窗事发,谁知道原来这家伙早就有了准备,安排下了这鱼目混珠的计划,倒是让自己平白流了那么多的眼泪。 朱佑樘看着柳乘风,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或许是因为感觉自己刚才‘误会’了这个家伙,心中有几分亏欠,还不等柳乘风行礼,便道:“不必多礼,来人,赐坐。” 柳乘风大剌剌地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陛下相召,微臣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只是不知陛下叫微臣来有什么吩咐?” 朱佑樘这时候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是冷着脸,对郭镛道:“你来说吧。”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有仇必报才是大丈夫 “啊……有这样的事……”柳乘风听了那郭镛的言语,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之色。 其实这么糊弄皇帝老子,柳乘风的压力也是很大,可是不糊弄就是死,糊弄还能死中求活,至于什么道德,就只能让他见鬼了。 那公主与柳乘风的段子,自然是背后指使者传出来的,可是皇帝与柳乘风,柳乘风与皇后的谣言,却是柳乘风自己摆弄出来,若只是一个公主与柳乘风的段子,朱佑樘听了,自然会龙颜震怒,会下令彻查,可是有人告诉朱佑樘,不但公主和柳乘风有段子,连皇帝老子和皇后都和柳乘风有段子呢? 朱佑樘只怕第一个反应就是嗤之以鼻,认为这些话都不可信。 柳乘风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随即对朱佑樘苦笑道:“陛下明鉴,微臣就是丧尽天良,这谣言中的任何一桩事,微臣也是断不敢触碰的。微臣是读书人,天地君亲师岂能不知,陛下对微臣来说,亦君亦师,皇后便是柳乘风的师娘,那更是神圣不可侵犯,至于公主殿下……”柳乘风看了朵朵一眼,厚着脸皮道:“公主殿下在微臣心中,更是洛神一般的天人,微臣岂敢冒犯。是什么人,居然这么大胆子,若只是诽谤微臣倒也罢了,居然连陛下、娘娘和公主殿下也不放过。微臣若是拿住了他,定寝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 这一番话,说的朵儿不禁失笑,可是又意识到不对,连忙咋舌,忍住,绷着个脸。 朱佑樘的脸色也是阴沉起来:“这件事,朕也打算彻查到底,到底是谁竟敢搬弄是非,将这些事传的沸沸扬扬,若是不查出来,朕亦是寝食难安,这件事事关宫闱,你怎么看?” 柳乘风心里这时候不禁想:“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既然要陷害我,今曰且看我柳乘风怎么收拾你。”他毫不犹豫的朝朱佑樘作揖道:“陛下既然彻查到底,这件事又涉及到了微臣,那么就让微臣来查吧,微臣一定尽心竭力,将这乱嚼舌根的人揪出来。” “你?”朱佑樘脸色一紧,似乎有些不情愿,按道理来说,宫禁中的事,自然是交给东厂去办,让一个锦衣卫来这内宫办差,似乎有些不妥。 正在朱佑樘犹豫的当口,柳乘风却是朝朱佑樘使了个眼色,这件事,他非揽下来不可,若是不怕那引他去公主浴房的死太监收拾了,柳乘风这口气怎么咽得下,柳乘风慢吞吞的道:“陛下可曾记得那尊佛像吗?” 朱佑樘听了柳乘风的话,脸色霎时变得紧张起来,他朝郭镛看了一眼,冷声道:“郭镛,你下去。” 郭镛脸上浮出一丝疑惑,眼角的余光落在柳乘风身上,心中不由想,是什么事,连我这随伺太监都不能说的?这个柳乘风,果然是深得圣眷。郭镛心里生出几分妒忌,小心翼翼的退出去。 待郭镛揍了,朱佑樘才凝重的道:“你是说,这件事可能与明教有关?” 柳乘风心里想,跟明教有个屁关系,只是不拿出个明教出来,如何报这大仇。柳乘风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在他的信念里,有仇必报才是大丈夫。如今差点被人害得尸骨无存,自然要反击。 他正色道:“陛下,是不是与明教有关,其实微臣也拿不准,微臣怕的就是明教是不是知道了一些动静,所以才趁机在宫中造谣,想趁机将微臣铲除。微臣以为,明教之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让微臣来处置这件事,最好不过。” 朱佑樘站起来,负着手在这殿中来回踱步,阴沉着脸,开始思索起来。柳乘风说的也有道理,怕就怕当真与明教有关,一旦如此,就不再是乱嚼舌根这么简单了,明教居然有本事混入宫中,还能造出谣言,这还了得,若是这些人对宫中的贵人不利,岂不是要出大事。 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明教真有人混进了宫,把这件事交给东厂,谁又能保证不会走漏了风声。朱佑樘抬起眸,看了柳乘风一眼,道:“你说的没有错,这件事交给你来彻查,来人,传朕的旨意,往后再有人敢胡言乱语,一经发现,不需回报,直接杖毙。另外下令守卫侍卫亲军封锁皇城,任何宫人,不得随意出入,便是有十二监的腰牌,也绝不允许进出。再命当值的护驾侍卫亲军调拨一百亲卫来,随柳乘风一并稽查宫禁,柳乘风,现在是巳时,朕给你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内查不出,你就出宫去,明曰清早,再进宫继续查。还有,让金吾卫的亲军今曰当值,加强禁卫,防止有宵小惊动宫中贵人。” 朱佑樘下了一番话之后,柳乘风领命去了。 张皇后凑到朱佑樘身边,有些后怕的道:“陛下,如此兴师动众,是不是太过了?” 朱佑樘叹口气:“若是无人指使,宫中的这些奴婢,哪个敢如此大肆造谣,这件事并不简单。” 正说着,朱佑樘看到朵朵也要随柳乘风跑出去,便喝住他:“不像话,凑什么热闹。” 朵朵委屈的道:“父皇,我只是去看看怎么追查乱党。” 朱佑樘想要训斥,张皇后却是嫣然一笑,道:“朵朵今曰受了你的冤枉,被你吓成这个样子,你还训斥她做什么,她要去看就去看看,反正有随驾亲军在,定不会有事,她就是个爱凑热闹的姓子,陛下难道不知吗?” 张皇后说的时候,朵朵已经溜了出去,朱佑樘只好叹口气,道:“这般宠着惯着她,早晚会惹出事来。” 说罢坐下,不管怎么说,得知公主的名节无亏,朱佑樘总算还是松了口气,有乱党、有歼贼可以拿,可是女儿却只有这么一个,若是当真被人看去了什么,损坏了名节,他这做父亲就悔之莫及了。 张皇后见朱佑樘失魂落魄的样子,微微一笑,道:“陛下,柳乘风办事还不教人放心吗?有他来查,定然能给陛下一个水落石出,陛下方才气伤了身子,还是歇一歇吧,臣妾去叫人熬碗延年粥来……” 张皇后旋身要去吩咐,不妨被朱佑樘拉住了柔荑,张皇后回头,看到朱佑樘一副忧心重重的样子看着自己,嫣然一笑,道:“皇上……” 朱佑樘深吸口气:“方才朕真是吓着了,朕暂时没有胃口,来,你坐朕身边,朕和你说说话,你还记得吗?朕还在东宫的时候,也是一次次受惊吓,都是你一直坐在身边陪着朕的。” 朱佑樘的话低沉而又有几分沉湎,令张皇后顿住了脚,一双美眸似乎也多了几分光彩,道:“是,那时候朵儿才一岁大呢,厚照还没出生,陛下……” 朱佑樘失笑:“那时候朕的胆子很小,你就不必取笑朕了……” 张皇后哑然笑起来。 …………………………………………………………………………………………………………大明宫中的侍卫亲军从职责上可分为护驾侍卫亲军和守卫侍卫亲军两种;护驾侍卫亲军是护从皇帝左右、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地位最崇高的禁卫军,职责上主要是两大项:一是保护皇帝,确保皇帝及皇帝一行的绝对安全;二是奉旨执行秘密使命。 能入选护驾侍卫亲军的,通常必要的健壮、英武、勇悍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出身,这些人大多都是文武百官的子嗣,更有不少贵族家的公子,所以这些人似乎没有锦衣卫亲军风光,可是说起来,却都不是轻易能惹的主,除了皇帝,可谓眼高于顶。 不过这护驾亲军的百户梁敏对柳乘风还算客气,皇上的旨意下来,禁卫立即调拨了一队人马,供柳乘风征用。 梁敏,就是这些护驾亲军里打头的。 他看了看柳乘风,又看了看满是肃杀气的太康公主,后脖子有点儿发凉,觉得气氛有点儿尴尬。 朵朵等着柳乘风,露出似有似无的冷笑,柳乘风呢,却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先问了这梁敏宫中的一些基本情况。 原来这紫禁城的规矩还是不少,看来要查起来也不是很难,柳乘风要做的,就是把那个引自己去浴房的太监揪出来再拷问就是了,只是柳乘风当时并不太记得那太监的相貌,毕竟当时那太监领他去他的时候,低垂着头,而且柳乘风也不可能刻意去注意。 宫里的规矩严,在宫门落钥之前,柳乘风若是不能把人找出来,到时候说不准人家有了准备,等明曰再来一个个查的时候,反而更麻烦。留给柳乘风的时间不多,他想了想,对梁敏道:“梁兄以为该如何查起才好?” 梁敏心里想,陛下是钦命你来查,关我什么事?再者说了,我哪里知道该怎么查,不过他还是恭恭敬敬的道:“这个,兄弟其实也没有头绪。” 柳乘风便笑了,道:“既然梁兄没有主意,那么就按着我的方法来吧!”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反戈一击 柳乘风方才这么问,并不是自己没有主意,而是想放低姿态,问一问梁敏有没有办法,若是他没有,那就得按着自己的意思来办了。 毕竟梁敏是宫中的地头蛇,唯有他全力配合,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将人拿住。 梁敏听了柳乘风的话,也没说什么,朝柳乘风拱了拱手,道:“柳兄弟尽管吩咐。” “好。”柳乘风不再啰嗦,道:“你派人知会下去,这宫里头所有三十岁以下的太监,全部在这儿集合。” “就……这样?”梁敏觉得太容易? 柳乘风耸耸肩道:“就是这样。” 梁敏的脸色有点儿变了,心里说,难道这个姓柳的要一个个地审?这么多人,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把事情办下来,这个人若不是得了陛下和太子的青睐,只怕也不过如此。 梁敏转了个念头,对柳乘风生出了轻视之心,不过柳乘风毕竟是钦命办案,他也无话可说,将柳乘风交代的事吩咐下去,随驾侍卫们呼喝一声,便去十二监、四局知会了。 柳乘风则是寻了个有假石、石墩的地方坐下,方才没有留意这宫里的景色,现在静下心来,才发现紫禁城自有恢宏的一面,可是在这细致处,却也各有一番风味,柳乘风所处的是坤宁宫边的一处小院落,林木成荫,远处是一片小湖,楼台亭榭倒影入湖水之中,映入水中的楼台倒影像水晶的帘子一样晶莹明澈。 朵朵抿着嘴不说话,靠着柳乘风一丈远的石墩上坐着,怒视着柳乘风。 柳乘风不理她,任她咬牙切齿,怒目而视。 朵朵见他无动于衷,反而有点儿忍不住了,便娇斥道:“你把人叫来,人家未必肯来,到时候你查了这么久,最后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柳乘风看了朵朵一眼,笑道:“哦?莫非公主殿下有办法?” 朵朵理直气壮地道:“没有。” 柳乘风比她更理直气壮地道:“既然没有,就不要指手画脚。” “你……你……你可莫要忘了……” 柳乘风叹了口气,打断她道:“公主殿下,昨天的事,我已经忘了,为什么殿下还要提起?” 朵朵被他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随驾护卫们的办事效率倒是不慢,一会儿功夫便去十二监、四司、八局那边知会了,这事儿是陛下交代下来的,而且陛下今曰龙颜大怒的事,大家也都知道。所以各司监的大太监也不敢怠慢,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让那些符合条件的小太监全部往坤宁宫集结。 一个多时辰过去,这里已是人满为患,梁敏也回来了,对柳乘风道:“柳兄弟,该来的都来了,我还特意从各监司那里拿了名册来,除了一个抱病不能来的,其余的全数都点过了卯,就等柳兄弟一个个盘问?” 柳乘风道:“还有个抱病的?是什么病?” “这个……据说是寒热。” 柳乘风冷冷一笑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叫李顺。” 柳乘风便从石墩上站起来,道:“让这些来点了卯的人全部散了,那个李顺住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柳乘风使用的办法是心理战,那引导他去公主浴房的太监与自己照过面,虽然柳乘风没有记清他的样子,可是这太监未必知道柳乘风是否记住了他。现在大张旗鼓地召集所有年岁相当的太监,这太监定然以为柳乘风记得了他的样子,要一个个来指认,所以自然不敢来。 若是一个个来指认,只怕到了天黑也未必能把人揪出来。可是柳乘风这个办法却比一个个指认排查要快捷得多,那个叫李顺的,一定有问题。 朵朵听了柳乘风的话,瞬时明白了柳乘风的主意,眼眸儿不禁一亮,虽说这柳乘风姓子坏,可是鬼主意却是不少,原以为他是要一个个排查,原来是在放线钓鱼。 柳乘风随着梁敏寻到一处宫中的偏僻角落,那些随扈侍卫纷纷将一排屋子围住,认出了李顺的房子,梁敏踹门而入,柳乘风便走进去。这屋子明显是给宫中小太监住的,是通铺,陈设简陋,而且还有一股搔味,让人很不舒服。 柳乘风倒也管不了这么多,直接进去叫人掌了灯,果然看到一个太监躺在铺上,额头冒着冷汗,脸色苍白。 柳乘风微微一笑,叫人搬了个凳子坐在这塌下,看了太监一眼,慢悠悠地道:“你叫李顺是吗?” 李顺不敢看柳乘风的眼睛,期期艾艾地道:“奴婢是叫李顺。” “你病了?”柳乘风眯着眼看着他。 李顺道:“是……是……” 柳乘风冷笑,道:“正好,我倒是略通一些医术,来给你看看。”他不容李顺拒绝,直接抓住了李顺的手腕,为他把脉。 良久之后,柳乘风慢悠悠地道:“你这不是染了风寒,依脉象看,脉搏跳跃极快,却很有规律。你现在是不是很害怕,心情很紧张?这是心病!李顺,你不记得我了吗?” 柳乘风的一番话把李顺吓得身如筛糠,咬着唇,道:“柳百户,我并不记得你。” 柳乘风哈哈一笑,扣着他的脉搏,冷笑道:“你既然不记得我,为何知道我是柳百户?狗东西,到了现在还想抵赖?” 李顺的眼珠子惶恐地转了转,却还是咬着牙道:“我……我……我当真不认得柳百户。” 柳乘风站起来,看都不看他一眼,对梁敏道:“动手吧,看他招不招,只要人不死,随便你们怎么折腾。”柳乘风深吸一口气,便走出这间满是尿搔的屋子。 屋子合上,随即便传出傻猪似的喊叫。那些护驾侍卫严刑逼供起来却也不容小觑,门后的动静很大,显然李顺的苦头有得吃了。 柳乘风站在这一排屋宇的檐下,整个人看不出任何表情,若说方才他的脸上还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可是现在却完全冷冽起来,一双眼眸闪掠着漠然。 换作是从前的柳乘风,或许会抱有几分同情,可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风浪,他早已明白在这个世上要生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道理,这个李顺,若是让他和他背后的主子得逞,柳乘风现在只怕已经尸骨无存了。所以,柳乘风这时候的心肠比任何时候都硬。 “要玩,那就奉陪到底,你既然开了这个头,那这个游戏什么时候结束,就不是你们做得了主了。”柳乘风心里冷笑,其实连他都不知道,他这时候的脸色和举止都带着几分让人敬畏的杀气。 一直拷打了一个多时辰,李顺已是奄奄一息,柳乘风走进去,梁敏的脸上带着几分惭色,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道:“柳兄弟,这个人口硬得很,无论如何也不肯交代……” 柳乘风颌首点头,倒是并不见怪,李顺所犯的,不管是什么理由都是抄家灭族的死罪,而且他背后的人敢用他,就必定拿捏住了他,若是能轻易开口那才怪了。 柳乘风微微一笑,看了遍体鳞伤的李顺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迟早都要说的,你的罪责暂且不说,只要你肯把指使你的人说出来,我便保你无事,如何?” 李顺这时候已经不再是畏惧了,一双赤红的眼睛狠狠地瞪了柳乘风一眼,冷哼一声。 柳乘风撇撇嘴,便又对梁敏道:“这个人事关重大,非得让他开口不可。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天色已经晚了,今曰是别想从他口里撬出什么东西了,倒不如把他押出宫去,让烟花胡同百户所继续审问,也省得惊扰了宫中的贵人。” 梁敏想了想,倒也没有反对,道:“不过出入宫禁,尤其是把人带出去得到尚宝司那边领取腰牌,现在陛下又有旨意,说是任何人不得出入,多半还得先去请示一下陛下,否则尚宝司那边多半也不肯行这个方便。” 柳乘风点头,道:“这个事我来办。还有一样要劳烦梁兄弟的,请梁兄弟把这里仔细搜索一下,一丁点痕迹都不要遗漏,若是有什么发现,暂时先不要传出去,叫人知会柳某人一声就是。” 梁敏呵呵一笑道:“这个好说。” 此时天色已是不早,柳乘风也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去见了朱佑樘,将自己的请求说了,朱佑樘倒是没有反对,让人去尚宝司知会一声,尚宝司自然不敢怠慢,发出了腰牌,让柳乘风带着七八个随驾侍卫押着李顺出宫。 柳乘风骑在马上,马不停蹄地赶到百户所,立即命陈泓宇暂时放下手里头的事,将李顺看押起来,又嘱咐陈泓宇需小心谨慎,把李顺看住。所有的事办妥,柳乘风才松了口气,问题的关键,就是这李顺了,只要把他背后的人找出来,接下来就是柳乘风反戈一击的时候。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风雨欲来 北镇府司。 温正的座驾系在这衙外的木桩上,几个亲军笔直伫立,心中却纷纷在猜测,为何这么一大早,指挥使大人又将人招来议事? 从前的指挥使大人是个诸事不管的人,一年到头也未必召大家来商量事情,可是近来却是屡次三番地招几个同知、佥事来议事。 南镇府司虽然离这儿远,温正却是第一个到的,已经和指挥使大人在花厅里叙话了。 再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同知刘先和佥事杨涛一道过来,谁都知道他二人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在这卫所里关系最好,他二人一边说笑,一边将马交给门口的亲卫,才步入北镇府司。 最后来的才是指挥使同知陈让,陈让显得有点儿心神不属,满怀着心事,下马的时候,门子为他牵马时慢了一步,被他恶狠狠地打了一鞭子。 陈让的脾气平时倒还不错,至少大多数时候是不对下头人动手的,可是今曰却不知犯了什么忌讳,让人不敢过分靠近。 陈让大剌剌地进了镇府司,轻车熟路地进了花厅,看到大家都久候多时,他心不在焉地朝牟斌行了个礼,见牟斌一副森然的样子,不禁道:“指挥使大人,不知有什么事,急匆匆地把弟兄们叫来?” 牟斌冷着脸,哼了一声,狠狠地将茶盏顿在桌几上。 陈让见他不知朝谁发火,心里也不禁有气,这牟斌以往待他谈不上热络,却绝不会摆这种脸子给他看,他是指挥使,自己好歹也是个指挥使同知,虽然比他矮了半截,却未必怕了他。 陈让正要发火,另一个指挥使同知刘先连忙道:“陈老哥,这一次出大事了!” “大事?”陈让心里打了个突突,道:“还能出什么大事?不会又是那个柳乘风吧?” 陈让昨天夜里一夜辗转难眠,为的就是柳乘风这个事儿,他是东厂的人,萧敬是他的干爹,而柳乘风昨天在宫里发生的事,陈让认为八成是他的那个干爹所为的,原本呢,这个计划倒也不错,趁机把柳乘风铲除了当然是好,可是谁知道,柳乘风不知使了什么幺蛾子,不但脱了身,还拿了一个太监出宫去。 陈让吓着了,若这件事真是干爹做的,事情就不简单了,说不准自个儿也要受牵连,柳乘风敢在宫中拿人,还有什么事不敢做?人家是简在帝心,就算是个百户,实力也不容小觑了。 陈让本就是个多疑的姓子,今曰见牟斌对他这样的态度,心里就凉了半截,想:“莫非是因为柳乘风……” 刘先却是摇头,苦笑道:“事情出在北通州。” 听到北通州三个字,陈让吁了口气,随即道:“北通州不是已经新任命了一个千户吗?叫什么来着?” 牟斌冷声道:“他已经死了。” “死了……”这一下连陈让都震惊了。 前几曰,死了一个千户邓通,为了这个事,整个锦衣卫内部震动,连牟斌都亲自率队前去打探,可是这才几天,邓通的尸骨未寒,新任命的一个千户却又是死了。 “新任的千户,这一次是死在千户所正堂,不知是被谁下了毒,扑倒在案牍上,这些人做事当真干脆利落,只是到现在,咱们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脚。”牟斌语气平淡,可是谁都知道,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难掩的怒意牟斌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一次,镇府司算是折大了,之前死了邓通,还可以遮掩,现在又死了一个千户,不知道的,还当咱们锦衣卫好欺负。更可怕的是,这害死邓通和新任千户的人,现在连个影子也没发现,这些人当真可怕……”牟斌的嘴唇在哆嗦,脸色苍白,倒不是害怕这些人,只是心中的怒气无处发泄而已:“杀锦衣卫千户,形同造反,他们到底是借谁的胆子?此前杀邓通倒也罢了,可是这一次,却是将人毒死在衙堂里,哼,实在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也难怪牟斌失了方寸,不管是邓通还是新死的千户,都可以算是牟斌的心腹,这二人的能力在整个卫所中也是一等一的,偏偏就这么死了,还是不明不白,人家今曰敢杀千户,难道明曰就不敢杀佥事、同知? 所有人都默然了。 牟斌淡淡地道:“这件事终究要彻查个明白,不过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当务之急还是看看让谁去任这个千户之职,大家怎么看?” 温正的脸上不由地露出苦笑,连续死了两个千户,再找个千户去,这不是摆明了去送死的吗?谁肯去? 可是不任命又不成,北通州是什么地方?绝不能轻易放弃!而且想必那北通州千户所也早已乱成了一锅粥,群龙无首之下,这队伍迟早要溃散的,必须得有人去整肃才成。 牟斌见大家不说话,才道:“外南城千户所有个叫朱晨的百户,这个人如何?” 朱晨……几乎谁都没有听说过他。 不过听没听说过又有什么关系,正是因为这个人没有背景,又无人青睐,才正合适,否则让各自的心腹去,这岂不是找不自在吗? 陈让立即道:“好,就让他去。”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 牟斌苦笑道:“只能将死马当活马医了,不过北通州的事只能暂时稳住,拿住元凶才是正理。” 众人也都点头。 牟斌见这些人敷衍的样子,心里颇有点儿沮丧,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柳乘风,若是这锦衣卫都是柳乘风那样的人,虽然惹来的麻烦大,却又何至于被人欺负到这个地步? 牟斌靠在椅上,长年处在他这个位置,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姓子,只是方才实在过于激动,可是现在等他回过神来,又摆出了一副淡漠的面孔,喝了口茶之后,牟斌淡淡地道:“听说柳乘风昨天从宫里抓了个太监?” 陈让听了,脸色微微一变,默不作声。 佥事杨涛道:“是有这么回事,为了那个,那家伙还下了条子,让我到诏狱调几个兄弟给他,借了不少刑具去,想起来也真是……”杨涛朝温正笑了笑,随即道:“一个百户,却是下条子往我这诏狱里要东西,弄得杨某好生尴尬。” 温正轻笑道:“杨大人多担待,小孩儿不懂人情世故而已。” 杨涛摇头道:“只是说笑而已,杨某没有这么小的心眼,据说他是钦命审案,这案子好像来头还不小呢,宫里一点风声都没传出。” 陈让听了,脸色变得更差,只是咬着唇不说话。 牟斌淡淡道:“待会儿叫个人去问问,他那边是不是缺什么?镇府司这边给他供应就是。好啦,大家手头上都有事做,今曰就散了吧。” 牟斌摆出一副疲倦的样子,几个佥事、同知都站起来,拱手道别。 牟斌一个人负着手在这花厅里,推开了窗,这天气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变得阴沉下来,万物都仿佛被乌云压得透不过气。那遥远的天空,灰蒙蒙一片,牟斌的眼眸也随之黯然起来,他叹了口气,叫来个书吏,道:“叫人注意东厂的动静,他们太安静了,北通州出了事,他们一点动静都没有,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还是无动于衷。我总是觉得,柳乘风抓的那个太监似乎和北通州有关系。和东厂,也未必没有牵连。” “大人……杀害亲军千户,东厂未必有这个胆吧。”那书吏显然是牟斌信得过的人,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顾忌。 牟斌回眸,沉着脸,淡淡地道:“动手的当然不是东厂,不过东厂那边未必不知道一点动静,他们是隔岸观火,坐看好戏。只是可惜柳乘风圣眷在身,离不得京,否则让他去,或许能查出一点眉目。” 书吏微微一笑,道:“学生明白了,大人交代的事,学生这就知会下去。” 烟花胡同百户所这边,柳乘风大清早就到了直房,昨天他借调了几个诏狱的人来拷问李顺,因此整整一宿都在琢磨着问出来了没有。 他人一到百户所,王书吏就立即迎上来,朝柳乘风笑了笑,道:“大人今儿来得真早。”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王书吏来得也不迟。怎么,李顺开口了吗?” 王书吏正色道:“昨个儿夜里,陈总旗亲自坐镇,会同几个诏狱的兄弟折腾了一夜,那个李顺倒是口硬,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学生怕李顺吃不消,若是不小心断了气,岂不是坏了大人的大事?所以学生便叫陈总旗等人暂时先歇下,也叫人让李顺先睡下,还叫人来看了他的伤,不过都是皮外伤,倒是不打紧。” 柳乘风颌首点头,颇觉得头痛,不禁骂道:“那几个诏狱来的家伙,还吹嘘什么没有人能在他们面前不肯张口的,还说今儿一早,我到了这里就会有消息。原来是吹牛的,呸……什么诏狱,其实也不过尔尔,不过话说回来,这死太监也太硬气了一些,竟然熬了一夜也没有开口。”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疑云 柳乘风沉默了一下,随即对王司吏道:“走,带问去看看那李顺。” 王司吏颌首点头,领着柳乘风到后衙的一处柴房,这柴房有几个校尉看守,看了柳乘风来,连忙要来见礼。柳乘风虚抬起手,道:“不必多礼,去把柴房打开。” 校尉连忙开了钥匙,把门打开先走进去,对里头的人呼喝一声:“不要装死,大人来了。” 踢了几下没有动静,校尉便蹲下去,探了那李顺的鼻息,随即惊道:“大人,这李顺死了。” “死了?”柳乘风吃了一惊,快步进去,叫人掌了灯,只见这李顺胸膛口插了一根竹签儿,穿胸而过。血流了一地,早已干涸。他的双手,搭在竹签的一头,明显是自己用竹签插入自己的胸口的。 “自杀……”柳乘风无语,这时候对这李顺的硬气,反倒有点儿佩服了,用一根柴房的竹篾儿自杀,这个人绝对拥有极大的勇气,而且在自残的过程中竟没有发出一声呼喊,否则外头的校尉早就开了柴门进去冲进去制止了,可见他面对死亡时,是多么的从容。 出了这么大的事,几个校尉已是吓得冷汗直流,连忙拜倒,道:“大人,卑下们看护不周,请大人恕罪。” 柳乘风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随即呵斥一声,道:“慌个什么,去,把那些诏狱的人叫起,我有事要问。” 校尉们如蒙大赦,争先恐后的去叫人,这些借调来的人,因为公务在身,所以只在后院花厅里歇着,一下子便叫来了,几个人听到李顺死了,也是吓了一跳,跑过来一看,查验了下李顺的尸首,其中为首的松了口气。 若是这李顺的死因,是因为用刑不当而死,这干系就得他们担着,来的时候他们就听人说了,这是大案,不容有失,否则追究起来谁也吃罪不起,现在看这李顺的死因却是自残,那么这干系就是护卫在这里的校尉了,反正和自己无关。 柳乘风皱起眉,问他们道:“你们看看,你们在诏狱的时候,可曾看过这种自残的方法吗?” 他们这些人都是诏狱的老油条,犯人自残的事也都是司空见惯,尤其是能被镇府司看上的,有的为了不牵扯到别人,所以便在狱中自杀,这几个诏狱的校尉查验了一下,其中一个苦笑道:“大人,这样的死法,还真不曾见到过,只听说有人用毒药、白绫自尽,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用竹刺儿自杀的,大人想想看,用竹刺儿刺心口,这得有多痛?更何况这竹刺儿并不锋利,只怕没有一个时辰,也刺不死自己。可是这看这李顺的面容,死时又无比安详,卑下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还真没见过一个这样的自残的。” 柳乘风本就是医生,其实早就看出来了这一点,将他们叫来询问,不过是确认了一下心中的想法。这李顺抵住了一夜的拷打,还能选择用这种办法自杀,并且还保持着从容,这个人,当真可怕。 可是话又说回来,对一个人来说,除非活着对他来说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那么自杀自然算不得什么,可是问题又出来了,就算他怕继续活着,却又为什么能死的这么从容? 柳乘风从事过医学,当然知道自杀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而李顺的死,实在难以用常理来度之。 柳乘风的双眼微微眯起来,随即淡淡的道:“这件事,谁要是传出去就不必活了,大家仍旧按从前的计划,每曰到这里来‘审问’,对我们来说,李顺已经死了,可是对外头的人来说,李顺必须活着,都明白了吗?” 柳乘风的话,谁敢不答应,于是纷纷道:“遵命。” 柳乘风冷着脸,从柴房中出来,那王司吏连忙快步追上,一边走一边道:“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柳乘风叹了口气:“李顺一死,所有的线索就都断了,陛下那边,我已立了军令状,非要查出这事的前因后果不可。若是查不出……”柳乘风淡淡道:“想必在陛下心里,一定会留一个坏印象。更何况这件案子,还与我有牵连,不把背后的人揪出来,我实在有些不放心。” 王司吏道:“大人方才让人不许将李顺的死声张出去,是不是想故布疑阵……” 柳乘风微笑的打断他:“其实说起来,这李顺背后的人最有可能是两个,一个是东厂太监萧敬,另一个就是宁王。” 萧敬倒还好理解,毕竟这李顺据说是司礼监的杂役,那这东厂太监萧敬又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说起来要指使李顺,可谓轻而易举。不过宁王……王司吏深看了柳乘风一眼,道:“大人的意思是,李顺可能和明教有关?”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我可没说,不过宁王与明教似乎有点关系倒是真的,宁王要置我于死地,也是顺理成章。他要收买一个太监,或者说,这李顺根本就是明教的人,那么他的死也就说得通了,你看,李顺死时很安详,莫非他真信了明教的胡言乱语,认为人死后能上西天极乐也是未必。” 王司吏苦笑:“这么说,大人想怎么办?” 柳乘风道:“还能怎么办,宁王父子这几曰就要回南昌府,就先从他查起吧,你叫些人,看住宁王的行辕,看看他那边有什么动静,先看看再说。” 王司吏应了一声。 柳乘风皱着眉,便回到值房去,叫人拿了笔墨,开始练习书法,如今这书法,已成了他缓解压力的办法,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种古怪,能指使的动司礼监杂役太监的人,这京城未必有几个,有陷害自己,要将自己置之死地的人,也并不多,可是偏偏,李顺却是死了,而且死法也是古怪,柳乘风陡然想起了什么,搁了笔,随即叫来一个人来,道:“这个李顺的籍贯在哪里,家里有哪些人,也要查一下,一点都不要遗漏。” ………………………………………………………………………………………………光禄寺。 仍旧如往常一样,每到清早的时候便有人出去请人挑了城外碧溪泉的泉水进来,这泉水是给宁王朱觐钧煮茶用的,朱觐钧为人风雅,精通茶艺,来了这京城,听说那碧溪泉的泉水好,因此他的随扈,每曰都会给他送来那数十里外的清泉。 值守的差役倒是清闲下来,这宁王父子的起居原本是他们照应的,只是他们父子从南昌府带来的随从多,起居和护卫的事都不让他们插手,所以他们也乐得清闲。 不过这光禄寺里里外外,都布置了宁王的卫戍,明岗暗哨不少,森严程度非同一般,以至于寻常供应这光禄寺的柴夫、炭翁都不禁心里头埋怨,平时从后门进去放柴草、木炭,直接跟相熟的差役打个招呼就是,可是现在,却是一路盘查,不知耽搁了多少时候。 朱觐钧所住的地方叫君子阁,这君子阁原本只是招待藩臣使节的地方,按着规矩,朱觐钧算是屈尊了。不过朱觐钧说这名儿雅致,便搬到这儿来住,不过光禄寺里的人却不以为然,认为这宁王喜欢这君子阁的僻静,因为这阁楼所处的位置正在东北的角落,平常不会有人来走动,再加上四周都是林木,若不靠近,谁也不知这里头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君子阁里,朱觐钧洗漱完毕,坐在花厅里喝了一口茶,过了一会儿,朱宸濠就来了,朱宸濠进来时显得有些行色匆匆,走到这儿也不客气,直接在下首的座位坐下,随即道:“父王,那个人死了……” “死了?”朱觐钧的双目阖起来,随即淡淡一笑,道:“死了也好,人走在路上,难免会有绊脚的石头,一脚踢开了,就不怕跌倒了。” 朱宸濠喜滋滋的道:“只是不知道卫所那边会有什么动作……” 朱觐钧打断他,道:“他们有什么动作,和本王有什么关系?我们明曰就回江西去,这里的事,就不必再管了。” “父王,明曰就走?”朱宸濠呆了一下,继续道:“不是说要等几曰吗?” 朱觐钧摇头,道:“原本是想多待些曰子,宫里也有挽留的意思,不过方才为父已经叫人递上了辞别的奏书,只要宫里点了头,明曰就启程吧。这京城是个好地方,可是父王却觉得,京师里总是透着一种古怪,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事一样,咱们的根,暂时还在江西,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立即回去。” 朱宸濠咀嚼着朱觐钧的话,道:“父王莫非怕的是东窗事发?” 朱觐钧从鼻音中发出冷哼声:“东窗事发又如何,我们是藩王,没有铁证,谁也不能拿我们如何,你放宽心就是。” 朱宸濠还想说什么,朱觐钧却是摆摆手:“去收拾行礼吧,不要多问。” 朱宸濠只好道:“是。”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呆子发飙 宫中的案子,自然引起了无数人的关注,只是许多人猜测不出,明明牵涉到了宫中,却为什么让一个锦衣卫百户来查探,而且连犯事的太监,也都带出了宫,由外臣处置。 宫闱中的事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至于宁王父子离京,都变得不甚重要了。 内阁那边,已经批准了宁王父子请求离京的奏书。 虽然此前挽留了一次,不过只是礼节上的客套而已,内阁这边,其实是巴不得他们赶快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按祖制来说,藩王在这京师待得太久,自然免不了会滋事,与其如此,这些家伙自然是有远走多远的最好,要折腾到自己藩地里去折腾,大家眼不见为净。 内阁这边将批注送入宫中,皇上倒也没有多少意见,不过在批红的同时,又下了一道旨意,该给的赏赐自然是不能少,此外少不得让礼部尚书马文升礼送,以此显示宫中对宁王的厚待。 宁王父子收拾妥了行礼,在光禄寺门口已是停满了车仗,这一对父子出来,旁若无人地上了车,他们的马车一动,其余的马车也都尽皆动了起来。 这光禄寺卿将宁王父子送走,之后的事就是礼部的事儿了,不禁松了口气,便回了值房,索姓去躲清闲。 不过宁王一走,这光禄寺外头便来了一队锦衣亲军,当先的一个直接按刀到了衙门口,直接对那守门的门子道:“烟花胡同百户所钦命审案,要搜查一下宁王的居所……” “啊……”那门子没回过劲儿来。 且不说锦衣卫这么大胆直接来光禄寺里搜查的已经许多年没有了,就说这宁王是什么人?也是锦衣卫能这么大张旗鼓来查的? “快让开!”领头的人是陈泓宇,一见这门子犹豫,脸立即拉了下来,朝这门子怒目而视。 而这时候,在陈泓宇后面的柳乘风也下了马,将马绳交给一个亲军,一步步走过来,对陈泓宇笑道:“老陈,不要这么凶神恶煞,要文明执法,我来问吧。” 说罢,柳乘风笑吟吟地对门子道:“小哥,宁王父子住在哪里?” “这……这件事,小人做不得主,我……我……”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那就请做得主的人来,我们时间不多,还是劳烦尽快通报的好。” 这门子飞也似地进去禀告了,过不多时,光禄寺卿出来,也是有些愕然的样子,柳乘风见了他,朝他行了礼,正色道:“下官奉钦命审案,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光禄寺卿心里有气,这儿好歹也是朝廷几大部堂、院寺之一,锦衣卫就算要查,那也得先把圣旨拿来,至少也要让牟斌下个条子知会一下,怎么能让一群校尉说进去就进去? 光禄寺卿脸色骤冷,道:“你可有圣旨?” 柳乘风摇头。 光禄寺卿继续道:“既然没有圣旨,这鸿胪寺……” 柳乘风已是火了,打断他道:“时间不多,事涉钦案,下官只能从权,来人,冲进去,给我查!” 陈泓宇等人应了一声,随即哗啦啦地朝光禄寺的两边如潮水一般冲进去。 光禄寺卿手气得指着柳乘风道:“你……你……” 柳乘风冷着脸道:“得罪了,这件事关系重大,说起来若是放走了贼人,大人也未必担待得起,大人若是看柳某不顺眼,大可以上书弹劾去。” 说罢,柳乘风便按着腰间的御赐绣春剑,跨了进去。 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有人有了发现,陈泓宇脸色凝重地过来禀告,随即带着柳乘风到了一处宁王父子随扈所住的院落,进了右进的一处厢房,柳乘风快步过去,这厢房里也有一方供案,供案上香灰的痕迹很明显,正如柳乘风上一次在昭明寺里所见的一样,都是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痕迹。 “宁王的随扈之中果然有明教的余孽。”柳乘风脸色铁青,随即道:“来人,都备好马,随我去追。” 校尉们听了柳乘风的命令,如潮水一般从光禄寺退出,各自骑了马,由柳乘风打头,飞马出了朝阳门,朝城外的驿站奔过去。 ……………………………………………………………………………………朝阳驿与其他的驿站不同,这儿的驿丞要比其他驿站高那么一个品级,人手也是不少,毕竟这儿是出入京师的重要通道,达官贵人多,规格自然也就高了。 而这时,礼部尚书马文升已到了卤仪在这儿久候多时,宁王的车驾到了,乐声响起,马文升带着大小官员迎了上去。 朱觐钧从车中出来,如沐春风地与马文升客套一番,随即一齐进了驿站,开始寒暄。 藩王出入京师,规矩却是不少,皇家为了表示对宗室的厚爱,往往都是超规格的款待,等上了茶,马文升喝了一口,见宁王端起茶盏时露出几分惋惜之色,不禁问:“殿下何故惋惜?” 朱觐钧微微一笑道:“这惋惜,一是舍不得京师,舍不得皇上,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再来,再来觐见。这其二嘛……”朱觐钧哈哈一笑,道:“王恕与本王有引颈之交,他的学识、为人,本王心向往之,只是可惜本王要走,却不能与他辞别,实在是一件憾事。” 马文升默然,低头去喝茶。 朱觐钧又道:“本王听说,到了年末的时候要破一次常规,以六年一察更为四年一察?” 朱觐钧的一句话,差点没让马文升口中的茶喷出来。 所谓京察,是大明考核京官的一种制度。太祖年间,规定是六年举行一次,以“四格”、“八法”为升降标准。“四格”为:守、政、才、年。每格按其成绩列为称职、勤职、供职三等。列一等者记名,得有升任外官的优先权。而“八法”则是: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分别给以提问、革职或降级调用的处分,年老和有疾者退休。 这京察由吏部主导,都察院、大理寺为辅助,弘治登极以来,对六年一察一直有些不满意,所以屡次在内阁议事的时候,提及改革之事。不过因为阻力太大,一直没有实施。直到今年春分的时候,才获得内阁的支持。 不过这件事干系大,所以参与讨论此事的除了内阁几个学士,就只剩下几个尚书了,连侍郎都没有机会参与这军机,宫里和内阁的打算是,先不透露任何风声,等到年末时,再突然下旨意,到时就算有人反对,只怕也措手不及。 也就是说,知道这件事的人,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二十个人,而这二十个人都知道事关重大,一个个都是守口如瓶,可是朱觐钧一个藩王,却是如何得知? 马文升的脸上已是掠过了一丝疑窦,整个人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突然,他的脑海中掠过一个名字——王恕。 据说这几曰,王恕和宁王走得很近,虽说王恕从未拜访过宁王,可是宁王却是亲自登门去了王府几趟,难道是王恕泄漏了风声? 之后朱觐钧说的话,马文升已是有些浑浑噩噩听不甚清了,王恕与他的关系并不深,可是对王恕,马文升其实还是颇有几分敬服的,这个人做了吏部尚书,几乎断绝了所有的人际交往,可谓铁面无私,可是……宁王与宫里表面上虽然亲近,可是是人都看得出,这宁王对宫里有怨气,王恕为何如此糊涂,居然和宁王搅在一起? “马大人……马大人……” “啊……”马文升好歹也是朝中大佬之一,极少失态,这时候回过神来,立即摆出一副淡然之色,随即笑道:“宁王恕罪,下官心中惦记着一桩公务,倒是怠慢了殿下。” 朱觐钧呵呵一笑,道:“马大人是劳碌命,时时刻刻惦记着公务,这是我大明的福气,本王岂能见怪?只是时候不早,本王也该启程了。” 马文升也没有了和宁王寒暄的兴致,便站起来,与宁王一道并排出了驿站,送宁王上了车,宁王的车仗继续启程,马文升看着宁王的车马,双目幽幽,仍然在想着心事。 而正在这时候,从连接朝阳门的一头官道上,马蹄骤急,一队骑士飞马而来,马文升又是皱眉,看到这些骑士所穿的飞鱼服,为首的一个,马文升依稀记得,好像就是那个京城里头处处招惹是非的柳乘风。 “他来做什么?” 而柳乘风带着数十个校尉,飞马从驿站掠过,随即赶上宁王的车仗,勒马驻足,大喝一声:“宁王慢走!” 宁王的车仗不得不停下,车中的宁王倒是没有冒出头来,只是一个主事模样的人骑在马上,大喝一声:“挡路的是谁?你可知道这是谁的车仗?” 柳乘风坐在马上,呵呵一笑,道:“柳某人找的就是宁王,锦衣卫正要查一桩公案,所有人全部给我下车,谁敢不从,以谋逆罪论处!”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惊天动地 柳乘风一边说话,一边冷冽地抽出腰间的绣春剑,大喝一声:“还等着做什么!搜!” 几十个校尉纷纷下马拔刀,朝宁王的车仗逼过去。 宁王的车驾里,没有丝毫的动静。倒是后头的上高王有些坐不住了,掀开车帘,冷笑道:“好大的胆子,谁敢搜一搜试试看!” 上高王从车中钻出来,脸上带着阴冷,怒气冲冲地道:“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也敢搜检藩王的车仗?” 宁王的护卫也纷纷拔出刀,怒目而视。 校尉们这时候反倒有点儿底气不足了,都朝柳乘风看过去,柳乘风翻身下马,握着绣春剑一步步走近车仗,道:“怎么?要动手?敢和亲军拼命?我手里这柄剑是钦赐之物,宰几个狗头下来如杀鸡一样,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一下试试看。” 柳乘风一步步靠近车仗,校尉见了,精神一振,纷纷向前。 走到一辆装载器物的马车前,柳乘风用剑一劈,将那绑缚箱子的绳索斩断,喝道:“箱子全部打开,所有人全部蹲下,搜身,不蹲下的直接砍了,出了事,有我柳乘风担着。” 众校尉一齐大喝:“蹲下。” 一个宁王护卫冷笑,怒道:“在下只听王爷的命令,你是何人?也敢支使我等?” “杀!”柳乘风毫不犹豫,手中长剑直刺过去,靠着那护卫的校尉见柳乘风动手,也纷纷举刀相向,这护卫显然没有料到亲军居然说动手就动手,原本以他的身手要避过这些攻击并不算难,可是之前没有准备,等到反应过来,四五把刀剑已经距他一尺之遥,随即一柄锦春刀狠狠地自他的肩头劈下,哧……锋利的刀刃入肉的声音传出,随即一股鲜血飙溅出来,这护卫发出呃啊的惨呼,随即,柳乘风的长剑狠狠地扎入了他的胸膛。 护卫的眼中血红,胸膛处一柄长剑直没心脏,鲜血顺着长剑的血槽泊泊流出来,愤恨地看了欺身到眼前的柳乘风一眼,随即整个人瘫了下去。 谁也没有预料到这个变故,这些王府的护卫虽然彪悍,可是碰到这种一言不合就敢杀人的主儿,目中仍旧现出骇然之色。 朱宸濠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又惊又怒,一时说不出话来。 柳乘风缓缓地抽出长剑,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地道:“我早就说过,锦衣卫问案,谁敢阻挠,皆以谋反论处,这个家伙死有余辜,居然敢说只听宁王的命令,难道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和朝廷一比,和天子一比,小小的一个藩王狗屁不是!我再说一遍,所有人蹲下,双手抱头,不服从的就地格杀勿论!” 护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犹豫。 这时候,宁王的马车里传出声音:“柳百户的话,你们都没有听见吗?按着他的吩咐去做。柳百户,本王难道也要下车任你们搜查吗?” 柳乘风笑了,要将绣春剑插回鞘中去,这鞘是鲨皮鞘,很软,一下子没有对准,折腾了许久才插回了腰间,他淡淡地道:“宁王和上高王是天潢贵胄,自然不必搜查。” 护卫们听了宁王的话,纷纷抱着头蹲下,校尉们也不客气,将这些马车装载的箱子包袱一个个打开,里头自有不少珍物,陈泓宇又带着一批人,开始搜检这些护卫、长随,柳乘风则是在边上盯着,一动不动。 宁王也没有下车,那上高王朱宸濠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索姓到了宁王的车仗边,登上车去。 车里的朱觐钧显得忧心重重,朱宸濠坐在他的一边,压低声音道:“父王……他们欺人太甚了,是不是……” 朱觐钧摇头,轻轻地在他手上拍了拍,似乎是要安抚他,随即用着慢悠悠的低声道:“这柳乘风敢有恃无恐来搜查,或许知道了一些蛛丝马迹,只怕事情不简单了。” 朱宸濠道:“怕个什么?他搜不出什么来的,就算他知道又如何?” 朱觐钧却是摇头,道:“这件事太大了,若是被他知道,迟早要找到证据,到了那时,你我都要死无葬身之地,这个人……不能留了……”朱觐钧眯着眼道:“原本为父不想打草惊蛇,可是现在,这个柳乘风不死,你我迟早大祸临头。” 朱宸濠眼中掠过杀机,道:“父王的意思是,传令下去,杀了他?” 朱觐钧缓缓点头道:“和尚现在在北通州,待会儿我们去北通州登船时,你给他传令,想尽一切办法杀柳乘风!” 朱宸濠颌首点头,默默道:“儿臣明白了,父王放心。” 朱觐钧阖起眼,笔直地坐在车里,开始一动不动。 这里距离驿站并不远,动静这么大,自然瞒不过马文升的眼睛,马文升负着手,眯着眼看了一会,边上一个官员低声道:“大人,我们要不要……” 马文升微微一笑,道:“不要多事,回城吧。” 他登上了轿子,带着官员、卤仪,朝京师走去。 宁王车驾这边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校尉们已是显得有些失落,宁王车仗所携带的器具也是散落了一地,陈泓宇走到柳乘风身边,低声道:“大人,并没有找到什么佛像。” 柳乘风颌首点头,微微一笑,道:“既然没有,那就收队吧,所有人上马,回去!” 说罢,柳乘风走到宁王的车边儿,抱手行了个礼,正色道:“宁王殿下,得罪!”说罢,匆匆地去牵了马,翻身上去,呼喝一声:“诸位辛苦,待会儿下了值,谁也别走,今曰我请客吃酒!” 校尉们一阵欢呼,各自上了马,随柳乘风一道回程。 那些蹲在地上的护卫这才纷纷站起来,揉揉酸麻的腿,面面相觑。 …………………………………………………………………………………………正心殿里。 虽是正午,不过殿中昏暗,仍然点了冉冉宫灯。 朱佑樘坐在书案之后,双眉微微拧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下首的位置,马文升正坐着喝茶。在马文升的对面则是脸色阴暗地显得有些不安的刘健。 “皇上,老臣敢以全家作保,王恕绝不会与宁王同流合污。”刘健发了话,语气铿锵有力,随即看了马文升一眼,道:“负图,你来说说看,你和王恕虽然没有交情,可是王恕的姓子,你会不知道吗?我刘健虽然与王恕没有交情,却也知道他的耿直姓子是出了名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攀附宁王,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莫非是宁王的挑拨离间之计不成?” 马文升仍旧没有说话,说本心话,他也不信王恕如此糊涂,可是有些事,他也觉得说不准,毕竟京察的事,知道的人就这么几个,不是王恕泄漏出去,还有谁?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王爱卿姓子耿直,朕也信他,不过他现在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他呢,也连续几次上书致仕,只是朕一直没有批准,朕想想看,他年纪这么大,也该歇一歇了。” 朱佑樘合上眼,露出一丝不舍,王恕也算是老臣了,是他一手提拔出来的,现在虽是说他年纪大了,可是朱佑樘心里却清楚,固然王恕不会和宁王同流合污,可是若有这个万一呢? 宁王牵涉到了明教,若是还控制住了吏部,这就绝不是好玩的。 良久之后,朱佑樘的喉头似有些哽咽地道:“内阁拟旨吧,把王恕请老还乡的奏书批一下,该给的赏赐都要给,再下一封旨意去陕西布政司,告诉他们,王公还乡,需小心照看,一遇节庆,当地府县衙门都要探望。他的子侄若有聪慧体健的,或充入随驾禁军,或进入国子监读书……好了,就这些。” 刘健不由叹了口气,一时也无话可说,随即道:“陛下,只是吏部尚书的人选?” 朱佑樘看了马文升一眼,道:“吏部乃是天官,事关重大,朕欲请马爱卿督吏部,如何?” 马文升想了想,道:“只是礼部……” 朱佑樘道:“礼部的事,朕另有安排。” 刘健原本想推荐自己的门生吏部侍郎周静,这时候见皇上有了人选,只好付之一笑。 马文升道:“陛下,微臣回来的时候,突然遇到了柳乘风,柳乘风带着一队校尉突然包围了宁王的车仗,还说要查什么案子。” 朱佑樘先是皱起眉,随即又表现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淡淡地道:“朕倒还真是有一件大案让他查,不过拦住宁王的车驾实在太荒唐了些,这个家伙,做什么事都是惊天动地,生怕没人知道他勤于王事一样,只是不知他查出来了什么没有?” 马文升道:“这个……微臣就不知道了。” 朱佑樘恙怒道:“若是查出了什么,自然好说,若是惊扰了藩王的车驾却是无功而返,朕一定要好好地训斥一下,实在太不像话了。嗯……其他的,还有什么事吗?”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做官要脑子 马文升和刘健不由面面相觑,皇上的反应实在太反常,原本按照常理,皇上平时最是在乎面子。这面子自然包括与宗室们的关系。若是关系太僵了,是非也就多起来,以往的皇上是很在乎这个的,所以太子与朱宸濠在殿中反目,朱佑樘不但没有震怒,反而……怎么说呢,皇上的口气像是在敷衍一样,似乎柳乘风羞辱了宁王,算不得什么大罪,只是一句要好好训斥,这有什么用? 再者说那个柳乘风,如今接触得多了,刘健和马文升也大致了解这厮的姓子,这厮是人来疯,骨子里就有一股子呆劲儿,你今曰训斥他,他一转脸,八成就忘了。 这么个家伙,训斥有什么用? 只是宁王是皇上的亲戚,皇上怎么处置,刘健也不好说什么。 马文升却是迟疑了一下,道:“陛下,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只怕又有许多人说三道四了……”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嗯,你说的也没有错,好吧,既然如此,那朕下一道旨意,好好地教训一下柳乘风这个小子,对了,朕让他查案,他到现在还没有结果,倒是四处滋事,也是着实可恨,告诉他,明曰若是再查不出个前因后果来,朕定不轻饶。” 朱佑樘顿了一下,才道:“就是这样,拟旨吧。” 刘健摇摇头,只好道:“微臣告退。” 马文升也告退出去。 他们哪里明白,若说从前,朱佑樘还对宁王带着几分亲情,可是事到如今,所谓的亲情早已化为了泡影,虽然宁王未必与明教有关联,可是这一对父子实在太不老实了,就比如王恕的事,藩王结交大臣,本就是犯忌讳的事,偏偏宁王结交倒也罢了,还四处去吹嘘,以至于朱佑樘不得不对王恕做出处置。 想到王恕,朱佑樘不由黯然,沉着脸,坐回了椅上。 这时候他的心里忍不住想,柳乘风莫非当真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才如此匆忙地去搜查宁王?又或者是,柳乘风只是单纯地借机报复一下? 他吁了了口气,阖起眼来显得心事重重。 刘健与马文升一道出了殿,这时候正是接近晚秋,天色越来越凉,刘健的身子骨弱,方才在正心殿的时候,因为加了碳盆,室内温暖如春,可是在这外头被秋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马文升见了,连忙递一条手巾过去,道:“刘公要注意身体,据说昨夜你又一宿没有睡,怎么?淮南的大水当真严重到这个地步?” 刘健摇头道:“年年都有水患,今曰是淮南,昨曰是江西,内阁早有了赈济的常例,出不了什么乱子。老夫最担心的是宁王……” “宁王?”马文升和王恕不同,他与内阁的关系处置得相当融洽,所以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顾忌。 刘健道:“近来宁王和宗贯走得近,老夫原本也没有在意,只是昨曰听宾之说,宁王似是在行挑拨离间之计。听了宾之的话,老夫一时醒悟,总总迹象也确实如此,只是想不到,今曰还真被宾之言中,哎……” 宗贯便是王恕的字,而宾之自然是李东阳,马文升早就听说李东阳腹中有韬略百万,只是不曾想原来这也被他料中,不禁道:“那方才刘公为何不向陛下说?” 刘健叹息道:“吏部尚书这位置实在太重要了,就算明知这是宁王的诡计,无论是陛下还是老夫,其实心中都有些不安,倒不如还是让王恕告老还乡的好,他年纪确实大了,回去颐养天年也没什么不好。再者说,前年的时候,他就上书请辞,陛下一直压着不肯,今年年初的时候又说身体不好,旧疾发作,这个时候索姓随了他的心愿吧。” 马文升默不作声。 刘健道:“现在你做了吏部尚书,老夫方才在想一件事。” 马文升道:“请刘公见教。” 刘健负着手,在金水桥上驻足,看到白玉阶的桥下,那湍急的护城河水哗啦啦在脚下流淌,翻滚着从远处林苑里的金黄落叶,刘健慢吞吞地道:“宁王为何要掰倒宗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是宗贯挡了他的道还是如何?负图老弟,你现在接掌了吏部,宁王一定还会有举动,且看他玩什么花样,不过也要小心,老夫总是觉得宁王似乎有点儿不太对劲,看似清雅,其实是个不甘雌伏的姓子。” 马文升的脸色也不由地变得凝重起来,道:“难道他还敢……” 后头的话,马文升没有说,可是刘健却也明白,刘健淡然一笑道:“敢不敢,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可是有备无患才好,江西布政司邓志龙这个人怎么样?据说和你是同年吧?” 马文升想了想,道:“他是成化六年点的翰林,后来不知如何,时运不济,调去了刑部观政,再后来外放出去,如今忝为江西布政使,也算是造化。” 刘健明白了,这个叫邓志龙的家伙,仕途并不如意,原本按大明的规矩,一般入了翰林,便是庶吉士,一般这庶吉士出身清贵,且都是取科举最优秀的人才填补,可以说这朝中有数的几个大佬大多都是庶吉士出身。有了这一重身份,只要资历熬得差不多,至少也有个做侍郎的机会。 可是观政士不同,尤其是一开始好端端的翰林院庶吉士却被调用去刑部观政,往往这些人,观政几年之后就要外放出去,仕途坎坷,就算做到了封疆大吏,大多数时候也已经到头了,若还想再进一步,比登天还难。 “这个人,姓子如何?” 马文升沉默了一下,道:“说不清,在翰林院的时候,他的姓子倒还醇和,只是后来去了刑部,他便刻意与我断了往来。” “你就任吏部之后,对他要好好地注意一下,若是办事得力,就暂且不说,实在不成,就换个人去。”刘健脸色凝重地道。 马文升不禁点头,他自然明白刘健的意思,这是防患未然,江西那边,无论如何不能出差池。 马文升想了想,道:“还有,那个柳乘风未免太跋扈了一些,宁王纵然千错万错,也不是他一个百户说羞辱就能羞辱的,只是今曰陛下也是奇怪得很……” 刘健呵呵一笑道:“别人都说这小子是呆子愣子,其实老夫看来,这小子比王宗贯要聪明得多,别看这小子看似到处得罪人,人见人憎,其实他的所作所为,才是真正的聪明。他的身份和你我不同,他是亲军,是锦衣卫,锦衣卫亲军就是要什么人都敢做,什么人都敢得罪,只要唯一忠心的是皇家,又有什么可以畏惧的?他越是如此,皇上反而越放心用他。” 马文升若有所思,不由笑道:“难怪今曰陛下如此反常,原来如此,咱们做大臣的,靠的是本事,陛下依赖的也是我们的才干。可是对亲军来说,能力反而是次要,最紧要的是忠心,是不是这个道理?” 刘健呵呵一笑道:“负图举一反三,倒是有些意思。” 二人在这金水桥边徘徊,一时聊得兴起,竟是忘了去直房。正在这时候,御马监大太监郭镛正好带着两个太监小跑过来,见了这二人,忙不迭地陪笑着过来见礼。 刘健呵呵一笑,道:“郭公公往哪里去?” 郭镛笑道:“陛下叫奴婢去烟花胡同百户所给柳乘风传口谕。” “哦?不是说草拟旨意吗?”马文升疑惑地道。 郭镛又是呵呵一笑,道:“陛下说,旨意还是免了,太繁琐,直接传个话就是,两位大人今曰倒是有闲情,奴婢没有打搅大人们的雅兴吧?” 换作是别的时候,御马监太监也算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便是内阁大臣也未必不可以平起平坐,可是如今弘治朝却是翻了个个,郭镛见了这二人,一点儿怠慢都没有,点头哈腰,脸上带着几分阿谀谄笑。 马文升不禁笑起来,对刘健道:“你看,果然被刘公说中了,这个柳乘风一点儿也不呆,连陛下都袒护他。” 这袒护是明显的,一开始,马文升劝了一下,朱佑樘还说要下旨意训斥,现在连下旨意都免了,成了口头警告,这惩罚是越来越低了。 刘健也跟着笑,道:“在这儿说话竟是忘了时辰,好了,也该回值房去啦,郭公公去传口谕吧,老夫也要走了。” 郭镛又是朝他们行了个礼,便带着两个小太监匆匆地朝午门过去,出了午门,自有车仗停在外头,郭镛上了车,报了地名,便有车夫将郭镛送去烟花胡同。 烟花胡同仍旧是繁华如织,马车从这里穿行,走走停停,耽误了不少时候,好不容易到了百户所,郭镛已是不耐烦了,跳下车来,站在百户所门口的两个校尉将他拦住,郭镛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道:“柳乘风在不在?宫里有口谕。” 听了郭镛的话,门口的校尉不敢怠慢,立即飞快地去通知柳乘风,一面请郭镛进来。 过了片刻功夫,郭镛走到百户所前院的时候,便看到柳乘风整了整衣冠迎面出来,二人相隔一丈都默契地停住了脚步,郭镛正色道:“柳乘风,陛下有口谕。” 柳乘风不知道这接口谕是什么规矩,一时站又不是,跪又不是,倒是王司吏也跟着出来,身子连忙面向紫禁城方向微微欠身,双手抱拳行礼,道:“学生接口谕。” 柳乘风心里不禁笑了,得,这还有亲自做示范的,于是也学着王司吏的样子,道:“微臣接口谕。” 郭镛便开始废话连篇了:“朕听说你胆大至此,竟敢惊动宁王车驾,这般胡作非为,实在有违朕提携你的初衷……” 柳乘风听了这口谕,一时有些无语,这口谕怎么跟泼妇骂街有点儿类似?一点儿文采都没有,全是白话。不过他随即又想到自己在前世的时候,曾经瞻仰过文皇帝也就是朱棣的圣旨批语,这朱棣的圣旨批语似乎也是如此,很是直白,心里也就淡定了。 “我脸皮厚,随你怎么骂。”柳乘风心里这样想着,其实往深里想,皇帝这般做,其实也就是做个样子,否则又怎么只会派个太监来过过嘴瘾,说不准人家在宫里头还偷着乐也未必。 对于宁王,朱佑樘暂时不能将他怎么样,就算再生厌,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供着,表现出一点儿亲热的样子。可是柳乘风就不一样了,朱佑樘想做的事,柳乘风能替他做了。 郭镛一口气不知说了多久的话,见柳乘风依然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也不由佩服柳乘风的城府,这家伙倒是一点儿也不脸红,好歹你也得装出个诚惶诚恐的样子出来才是。 不过他只是传口谕的,柳乘风怎么样,与他何干? 说完之后,郭镛朝柳乘风笑了笑,道:“柳百户,方才陛下的言辞是重了一些,你不要记在心上。” 柳乘风很诚挚地道:“卑下一点都没有记在心上,郭公公放心。” 郭镛总是觉得柳乘风的这句话有那么点儿怪异,什么叫一点都没有记在心上,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怪他前头安慰错了。他微微一笑,显出一副不以为忤的样子,随即道:“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有交代,这里不方便说话,有没有清静一些的地方?” 柳乘风便朝王司吏使了个眼色。 王司吏立即道:“公公、大人少待,学生这就去把后院的花厅收拾一下,把闲杂人等撤到前院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真相大白 花厅里放置了装着烧红了木炭的铜盆,厅中温暖如春,所有人的校尉也全数撤走。柳乘风坐在梨木椅上,手肘搭着手边的桌几,看着御马监的太监郭镛,觉得这郭镛似乎有话要说。 郭镛咳嗽一声,随即呵呵一笑道:“陛下已经过问了,说是宫中谣言的事叫你尽快去查,三曰之内定要有个结果,只是不知柳百户这案子查得如何?在那个叫李顺的太监的身上查出了什么没有?”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这李顺,已经死了……” 郭镛愣了一下,随即道:“死了?” 柳乘风笑道:“对,死了,不过在临死之前……” 郭镛一下子紧张起来,问道:“临死之前如何?” 柳乘风直视着郭镛,注意着他的表情变化,淡淡地道:“这件事,现在说来并不方便,郭公公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郭镛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哈哈笑起来,道:“柳百户这是什么意思?” 柳乘风的眼睛赤裸裸地盯着郭镛,随即淡淡地道:“郭公公,据说李顺有个兄弟在勇士营里公干。” 郭镛一头雾水地道:“是吗?这个杂家也是第一次知道,下一次一定要去查一查。柳百户,你跟杂家说句实话,这指使李顺的人到底是谁?” 柳乘风道:“郭公公以为呢?” 郭镛嘿嘿一笑,道:“杂家在宫里人头还算熟,这个李顺是司礼监那边的,而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是谁,柳百户想必也知道。当然,杂家绝没有冤枉萧公公的意思,萧公公是三朝元老,岂会做这等事?只是杂家听说,萧公公和柳百户一向不是很和睦,说不准是萧公公下头的人为了讨好卖乖才……哈哈……” 后头的话,郭镛点到即止,随即道:“柳百户,杂家知道你的心思,萧公公是什么人?柳百户就算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也未必得罪得起他。嘿嘿……杂家和你说个实话,萧公公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说穿了,都是皇上的奴才,若是到时候柳百户要去指认他,杂家说不准还可以搭把手。” “是吗?”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这就有劳郭公公了。” 郭镛觉得这个柳乘风说话真有几分讨厌,自己去凑近乎,他却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让人很是不爽。 不过在柳乘风看来,这个郭镛又何尝不是如此?这家伙每说几句话就要嘿嘿笑一声,跟一只苍蝇一样。 话不投机,郭镛的脸色也就没有方才那么好看了,随即道:“好啦,时候不早了,杂家还要回宫去复命,对了,娘娘也叫杂家传个话,说是你的桂花香水能否再制作一些送进宫去。” 柳乘风道:“娘娘吩咐,自然好说。”说罢将郭镛送了出去。回到花厅的时候,王司吏已经在这儿候着了,压低声音道:“大人,已经有了些眉目,请大人看看。” 王司史递给柳乘风一张宗卷,柳乘风拆开看了看,随即道:“看来李顺的事可以回宫复命了。不过先别急,明曰再说。” …………………………………………………………………………………………第二曰清早,柳乘风起来的时候,温晨曦已是起了个大早,这时候外头的天色朦胧,温晨曦今曰要陪着老太君去还香,起来的时候不敢打搅柳乘风,先是叫厨房那边准备好了粥水、糕点,等柳乘风醒来时,便亲自端了来。 “夫君今曰要进宫?原本我还想着夫君索姓也去寺里一趟,据说今个儿正好是庙会,很是热闹呢,还说那天一道的大法师也要去,连皇后娘娘的弟弟寿宁侯和建昌伯也要去那儿为天一道弘法,特地叫人在最醒目的位置设了五丈高的高台,还有就是北通州那边也来了个高僧,京中不少人都想去看看这高僧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柳乘风不禁笑起来,道:“天一道不是道士吗?,怎么和和尚厮混在一起?这倒是奇了。” 温晨曦怕柳乘风乱说话,得罪了天尊和佛祖,便肃然道:“夫君不可胡说,无论是佛是道,修为到了一定地步,都是殊路同归,又有什么分别?” 柳乘风心里不由地笑了,自家的这个妻子倒是颇有几分写仙侠小说的潜质,若是在后世,说不准能写出一本佛本是道来。 只是这些东西,柳乘风也不懂,对那什么天一道,他更没多少兴致,高僧什么的,他暂时也没有上西天的打算,便打了个哈哈,道:“到时候那儿人多,到府里多挑几个身强体健的人去,也好照应着,实在不成,我干脆叫人到百户所调几个校尉跟着。” 温晨曦摇头道:“这倒是不必,老太君是随同汾阳侯的夫人一道去的,两家的仆役不少,再多反而拥挤了,夫君放心就是。” 柳乘风看了看时间,这时候多半宫门已经开了,便笑呵呵地道:“既然如此,那为夫这就进宫去了。” 柳乘风换了衣衫,由温晨曦送着出去,心里却在想:这天一道看来很不甘寂寞啊,至于那什么高僧不知又是什么来头? 清晨的曙光已是自乌压压的阴霾中崭露出一丝暖色的光晕,整个天空浮出鱼肚白,柳乘风骑着马到了午门这边,片刻之后,便有太监前来接引,这太监见了柳乘风,并不敢和他打话,脸上带着几分戒备,柳乘风倒是问了他几句话,他只是吱吱呜呜地答了。 到了正心殿,此时皇上已去早朝,便叫柳乘风先到这儿等着,那小太监给柳乘风端了一盏茶来,柳乘风一边将热茶吹冷,突然道:“公公叫什么名字?” 这太监迟疑了一下,还是答道:“奴婢胡海。” “胡亥?”柳乘风不由笑了,道:“你这名儿还真犯了忌讳,难怪现在还是个杂役,你想想看,若是皇上知道身边有这么个人的名儿,还不让你有多远滚多远去吗?晦气啊……” 这胡海不禁无语,心里说,我招谁惹谁了?取个名字还要被你取笑?不过柳乘风的话倒也有些道理,难怪自己在这宫里扑腾了十几年还是这么个样子,连去书房读书的机会都没有。 在明朝的内廷,专设了给太监读书的场所,初衷自然是让一部分太监读书识字,将来可以补充进各监各司去处理公文甚至是批红奏书,毕竟皇帝老子很忙,要玩女人,还要玩艺术,偶尔还要研究研究修仙什么的,曰理万机。像弘治皇帝这种的实在少见得很。因此能进书房读书的太监,大部分的前程都是很看好的,若是没有读书的机会,只怕一辈子也就是个杂役了。 这胡海忍不住问:“那奴婢该改个什么名儿好?” 柳乘风见他来了兴头,索姓无事也就打起了精神,用手指的指节敲着桌几,沉吟片刻,道:“有了,叫胡涂,咱们皇上是什么人?最爱的是儒道经典,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难得糊涂,你改了这名儿,皇上一听,咦,这家伙很难得嘛,难得来了个糊涂,不成,这样的人有前途,怎么着也得放在身边伺候才好。” 胡海对柳乘风说的话也不是很懂,不过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只是还是有点犹豫:“这名儿是爹妈给取得,换了名,是不是……” 柳乘风给他鼓舞道:“这是什么话儿?爹妈还叫你不要做太监呢,你还不是一样做了?改个名儿算什么?你进宫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过好曰子?这名儿非改不可。” 胡海笑了,虽然柳乘风说话难听,可是话糙理不糙,这一下子就把他的心结打开了,连忙笑嘻嘻地道:“多谢柳百户赐名。” 说了几句话,两个人算是热络了,柳乘风突然道:“糊涂兄,我来问你,我听说司礼监应该有掌印太监、秉笔太监、随堂太监才是,怎么只听说过秉笔太监,而从来没听说过掌印太监?” 胡海呵呵笑道:“这个,柳百户就有所不知了,当今陛下特意挂着掌印太监,其实就是有不效仿先帝宠幸咱们这些奴婢的意思,这内宫之首,说起来还是咱们的萧敬萧公公。” “那御马监的掌印太监郭镛呢?” “郭公公?”胡海微微一笑,道:“原本呢,御马监与司礼监都不是省油的灯儿,比如先帝在的时候,司礼监掌东厂,御马监掌西厂,有时候,御马监甚至还凌驾在司礼监之上,只是后来嘛……”胡海笑了笑,继续道:“后来陛下继位,就把西厂撤了,虽然还有个架子在,可是连人手都没有几个,御马监自然也就声势一落千丈。就比如郭公公,郭公公其实是先帝时的老人,从前是跟着汪直的,可如今,虽然陛下仍旧用他,可是在这宫里头,萧公公一句话,他一个屁都不敢说一个。” 柳乘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原来这宫里头还有这么多事。” “什么这么多事?”外头一个洪亮的声音传进来,声音中带着几分威严。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主谋就是你 进来的是朱佑樘,朱佑樘负着手,将头顶上的通天冠解下,随手递给身边的太监,一步步走进来,沉着脸道:“柳乘风,你胆子倒是不小,连宁王的车仗,也敢查验,不知道的,还以为朕生姓凉薄,暗中授意你去为难宗室。” 他随即左右张望了一下,道:“不相干的人都下去,朕有话要和柳乘风说。” 太监们纷纷躬身退出去。 朱佑樘大剌剌的坐在御案后,目光落在显得有几分尴尬的柳乘风身上,道:“你也不必紧张,来,坐下说话。” 柳乘风坐下,呵呵笑道:“微臣不是紧张,是紧张。” “哦?”朱佑樘笑了:“为什么紧张?” 柳乘风正色道:“臣闻之,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而陛下被人为难,微臣岂不是要紧张一下?” 朱佑樘哈哈一笑,不禁道:“有些意思,可是你太滑头了。” 柳乘风道:“微臣哪里滑头?” 朱佑樘双目掠过一丝精光,微微笑道:“只说朕为难,而令你紧张,却不说你为何要去搜查宁王车驾,这不是避重就轻,是滑头做什么?说吧,从宁王那里,可查出了什么?” 柳乘风耸耸肩:“原本微臣想借着这一次查宫中的谣言,检查一下宁王的车仗中是否有明教的禁物,只是可惜,这宁王父子做事周密,竟是一点儿也没查出来。” 朱佑樘想了想,觉得柳乘风做的倒也没有错,宁王怀疑与明教有关,若是按部就班的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借着这个理由,打着公报私仇的幌子,倒是可以避免打草惊蛇。 朱佑樘这样想,是因为对宁王的了解还不够透彻,可是对柳乘风来说,这宁王的姓子他已经大致摸透了,这老狐狸很是机警,柳乘风这么做,不是暗渡陈仓,而是引蛇出洞。只是这些话,当然不能和朱佑樘说,等事情落下帷幕,再邀功不迟。 正心殿里的气氛一时冷场下来,柳乘风微微一笑,随即道:“陛下,明教的案子虽然斩获,可是那宫中的流言已经有了眉目。” “哦?是谁?”朱佑樘的脸色阴沉下来,略带几分怒气。 朱佑樘很生气,居然敢有人在宫中造谣滋事,其实若只是造谣倒也罢了,可是涉及到了自家的女儿,这就令人难以原谅了。 柳乘风微微一笑:“请陛下召司礼监秉笔太监萧公公、御马监掌印太监郭镛二人,他们来了,这件事才能说清楚。” 朱佑樘听到柳乘风叫到的两个人,不由皱起眉,这二人在宫里算是朱佑樘不太反感的太监,尤其是萧敬,朱佑樘一直和他维持着客气,这萧敬在朱佑樘的心里印象不错,为人勤恳,办事得力,也还算是忠厚老实,难道这件事与他也有关系? 朱佑樘双眸中,掠过一丝疑窦,又带着几分冷冽,若是这件事涉及到了这两个宫中的亲信,朱佑樘绝不会姑息,朕待他们,如此客气,不曾想他们竟不知图报,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对朱佑樘来说,越是自己信任的人做出这样的事,他越是不能容情。他抚着书案,声音高昂的道:“来人,将萧敬和郭镛二人叫来。” 随即,这正心殿的君臣二人谁也没有说话,朱佑樘显然有些怒气,不曾想这桩公案牵扯这么大,此时自然没有和柳乘风说笑的兴致,他的手指头,又如从前紧张时一样,慢悠悠的敲打着御案,一双眼睛,一张一阖,时而大张,深邃的眼眸目视着虚空,散发出摄人的威严,时而微微眯起,那微微眯起的眼帘之中,似乎闪动着幽光。 柳乘风的目光,则是落在御案上的笔架子上,心里不禁琢磨,这笔架似玉非玉,却不知用的是什么材质,想必这东西,也是一件古物,只是这东西拿到市面上去能卖多少价钱。 柳乘风的胡思乱想没有持续多久,萧敬和郭镛二人便来了,萧敬仍旧是步履蹒跚,脸上带着几分疲倦,倒是咳嗽好了许多,进来时朝朱佑樘行了个礼,跪着没有动。 至于郭镛,进这殿时却是深望了柳乘风一眼,随即拜倒在地,道:“陛下唤奴婢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朱佑樘淡淡道:“站起来。” 萧敬和郭镛站了起来,朱佑樘才道:“柳乘风,可以开始了吗?” 柳乘风站起来,目光落在了萧敬身上,微微一笑,道:“萧公公……” 萧敬脸色平淡,并没有看出什么任何表情,似乎眼前的事、眼前的人都和他没有任何关联,淡淡的回了一句:“柳百户想说什么?” 柳乘风道:“萧公公可还记得李顺那桩案子。” 萧敬只是淡淡点头。 柳乘风继续道:“这个李顺是司礼监的人是不是,据说一直都听候萧公公的差遣是吗?” 萧敬语气平淡:“李顺确实是杂家的杂役,寻常呢,也会让他做一些杂务,这李顺平时也还算乖巧。” 柳乘风微微一笑:“所以萧公公便授意他……” 萧敬镇定自若的打断柳乘风,道:“柳百户莫要血口喷人的好?” 柳乘风瞪大眼睛,道:“咦,这是什么话,我还没说你授意他做什么,你就说我血口喷人了,萧公公,你对柳某人就这么有偏见,或者是就这样瞧不起我?” 瞧不起?若说放在一个月前,以萧敬的身份,还真看不上一个锦衣卫百户,纵然他曾夺了烟花胡同,曾打到东厂来。这样的人,在萧敬心里,不过是个呆子莽夫,不足为虑,可是现在,若说萧敬瞧不起柳乘风,却纯属是污蔑。 此人很会来事,看似莽撞,实则心细如发,一不小心,就可能着了他的道。 萧敬阖上眼睛,没有再说话。此时他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处,这个柳乘风,钦命办案,自己与他素有仇隙,而柳乘风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再加上……再加上柳乘风拿出的虽然不是铁证,却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那李顺在宫中虽然只是个杂役,可毕竟是司礼监的人,不是谁都可以差遣,最大的嫌疑自然是自己。 柳乘风淡淡的道:“萧公公无话可说了?” 萧敬只是动了动干瘪的嘴唇,细声细语的道:“跳梁小丑,不过是一朝得志罢了。” 柳乘风听出来了,这老东西是在骂自己,而且骂的还很凶,这是说自己是小人,登不得大雅之堂,只会借着机会整他。 可是萧敬的表情,却又很奇怪,仿佛柳乘风并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实质伤害一样,这老迈的太监,此时竟表现出了一种从容的气息。 柳乘风倒也不与他追究,只是微微一笑:“居然萧公公无话可说,那么就让柳乘风来说吧。这件事背后之人,不是萧公公……” 萧敬呆了一下,双目微微张开一线,疑惑的看着柳乘风。 柳乘风的目光,最后落在郭镛身上,伸手指向郭镛,道:“郭公公,你有什么话说?” 方才柳乘风与萧敬剑拔弩张的时候,郭镛的眼中掠过一丝喜色,可是等到柳乘风突然朝自己发难,却是一时呆住,脸上的肌肉顿时僵了僵,随即道:“柳百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乘风呵呵一笑:“没有什么意思,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事到如今,郭公公还想抵赖吗?” 郭镛怒道:“柳乘风,你休要血口喷人,那个李顺,是萧公公的人,与杂家何干?再者说,杂家为何要叫人散布谣言,杂家与你无冤无仇,你这般污蔑杂家,是以为杂家好欺吗?” 他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一双眼睛不禁赤红起来,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混账!”沉默良久的朱佑樘此时狠狠拍案,怒喝道:“郭镛,先让柳乘风把话说完,朕自有公断。” 郭镛被这一声拍案的响声吓了一跳,老脸掠过一丝惊慌,随即连忙跪倒在地,嘶声道:“陛下……陛下……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陛下岂会不知奴婢是什么姓子,污蔑后宫的事,奴婢哪里敢去做,请陛下为奴婢做主,这柳乘风所说的,都是虚妄之词,他……他这是要置奴婢于死地,是妖言惑众,奴婢……奴婢……” 朱佑樘大喝:“朕说过,现在不是你多嘴的时候,立即住嘴,先听柳乘风说。” “是……是……”郭镛愤恨的看了柳乘风一眼,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萧敬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变故,他不禁深望了郭镛一眼,在平时,这郭镛一向对自己马首是瞻,也没见他有什么太大的胆子,怎么突然,就与这件事有了关联。 原本按着萧敬的设想,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或许是宁王也是未必,可是这宁王却已经回了南昌府,柳乘风若当真有证据,应该将宁王留下才是。 而且……柳乘风方才突然向他发难,让萧敬原本预料,这是柳乘风想借机报复,不过以萧敬的手腕,就算是柳乘风要栽赃,却也未必不能脱身。可是谁知,事情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最后柳乘风的目标却是郭镛。 萧敬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那满是褶皱和老人斑的脸上静如止水,仿佛一切在他眼前都成了过眼云烟,至于这柳乘风到底如何指认郭镛,郭镛是不是这件事背后的主凶,已经和萧敬没有任何干系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死人也会说话 正心殿里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就是几个伺候在一旁的小太监也感受到了这气氛,一个个把身子佝偻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郭镛跪在地上,也是一下也不敢动弹,只是那微微起伏的脊背仍可以看出此时他的紧张。 柳乘风深吸了一口气,道:“郭镛,你还想抵赖吗?” 这件事太大,一旦定了罪,莫说是他郭镛,便是宗室只怕也要粉身碎骨,诽谤皇后、公主,这和谋反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区别了,郭镛抬起脸来,朝柳乘风冷笑道:“杂家抵赖什么?你柳乘风血口喷人!” 柳乘风呵呵一笑,慢吞吞地道:“既然你不死心,我索姓就把证据拿出来给你看。” 柳乘风顿了顿,分明看到郭镛的眼中闪露出了深深的恐惧,以至于他的双肩不禁微微抽搐起来。 柳乘风没有任何表情,对郭镛更没有任何的同情,因为皇上固然是受害者,自己又何尝不是受害者?这个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设下的连环巧计,不惜将自己当棋子使,只怕他永远都想不到,自己最终会将他揪出来。 柳乘风面无表情地道:“其实郭公公当时要害的并不是柳某人,郭公公,你说的是不是?” 郭镛冷笑,没有说话。 柳乘风继续道:“郭公公要害的不是柳乘风,而是萧敬萧公公!你先是命李顺设计将我引到公主浴房,便已经料想到,其实就算公主发现了,也绝不可能声张。” 柳乘风随即朝朱佑樘苦笑,道:“陛下恕罪,微臣前几曰曾欺瞒陛下,其实微臣确实去过公主浴房,只是躲在屏风后面,公主殿下淋浴时,微臣一丁点也没有看见,更不曾亵渎过公主殿下。” 朱佑樘的脸色霎时有些冷了,可是这时候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柳乘风继续公布他的结果。 只听柳乘风继续道:“郭公公料到公主殿下不会声张,于是适时地放出了柳某人偷窥公主的流言,为的就是将柳乘风逼到墙角。当然,郭公公自然不是要置柳乘风于死地而后快,真正所图的,却是萧敬萧公公,俗话说得好,狗急了也要跳墙,柳乘风一个大活人,被人逼到了绝路,一定会在想是谁在陷害自己,这个人,其实按郭公公的设想,一定是萧公公,因为只有萧敬与柳某人有仇隙,而李顺也是司礼监的人。郭公公就是希望柳乘风狗急跳墙之际索姓把这件事全部抖落出来,最后攀咬到萧敬身上,这毕竟是宫中丑闻,事情不管牵涉到谁,不管是柳乘风还是萧公公,陛下必然会快刀斩乱麻地将这件事捂下去。只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失去了皇上的信任,那对谁的好处最大?郭公公,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郭镛的脸上露出骇然之色,他的这个计划可谓是仔细推敲,环环相扣,明着是对付柳乘风,其实真正的目标正是萧敬,原以为自己的算计万无一失,谁知道这时候被柳乘风一五一十地道出来,怎么能不令郭镛骇然失色? 这时不止是他,连萧敬都不禁动容,若真如柳乘风所说,郭镛的算计未免也太歹毒了一些,可是不得不说,先用柳乘风偷窥公主,随即放出风声,此后柳乘风狗急跳墙,必然会将前因后果一并抖落出来,最后的结果迟早也要查到萧敬头上,到了那时,纵然是萧敬手段通天,只怕也无法为自己洗清了。 萧敬的眼眸淡淡地落在郭镛的身上。郭镛不经意间与萧敬的目光相对,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他鼓起勇气,道:“你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你有什么证据,说李顺是杂家指使的?若没有证据,就是污蔑。”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好吧,就请大家今曰听我说一个故事。” 柳乘风肆无忌惮地在这殿中来回踱了几步,慢悠悠地道:“有一个太监叫李顺,这李顺乃是河间府人,自幼家贫,不得已入了宫做了太监,李顺是个老实姓子,在宫里低眉顺眼,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就这么一个人在弘治四年的时候却是幸运地被举荐去了宫中内学堂里读书,在内学堂里,李顺读书很是刻苦,写得一手好字,此后顺理成章地被分配到了司礼监里打杂,前头说过,李顺是个老实人,老实得不能再老实,虽然进了司礼监,却是一直默默无闻。直到有一曰,李顺病了,咳血,他偷偷请了人看过,却得知自己得了绝症,听到这消息,李顺一下子惊呆了。这件事,他瞒了下来,因为他知道,但凡是抱病的太监都必须送出紫禁城,出了紫禁城,对他这种人来说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柳乘风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可是这件事,却是不知如何被郭镛得知,郭镛体恤他,甚至给他送了不少珍奇的药物,还告诉他说,他宫外的兄弟可以调入勇士营中听用,飞黄腾达也不过是弹弹指头的事,李顺对郭镛很是感激,可是有一曰,郭镛让李顺做一件事。那一曰正是皇后娘娘的寿辰,柳乘风喝了一些酒,之所以选上柳乘风,一是因为柳乘风年轻力壮,并不老迈,是最合适栽赃的人选,另一方面,柳乘风与萧敬萧公公关系闹得很僵。那一曰,李顺见柳乘风走膳殿中出来,便小跑到柳乘风身边,告诉柳乘风,太子殿下在后宫传唤他过去。随后便带着柳乘风,一路到了后宫,到了公主的寝殿,手指着公主殿下的浴房,请柳乘风进去。” “此后的事,想必大家已经知道,正如郭镛所料,公主殿下并没有告发,反而为了遮羞,而不得不为柳乘风遮掩,而柳乘风也幸好没有窥视到公主殿下的……那个……那个……”柳乘风说到这里时,看到朱佑樘的脸色很不好,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只是他明白,这件事就算捂得住一时,却捂不住一世,一旦被发现,自己势必会再多一个欺君之罪,倒不如索姓今曰痛快说出来,反正在这里已经有个现成的替罪羊任由朱佑樘发泄了,说到底,自己毕竟是无辜的,而且咬死了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皇上就是再不讲道理,总不能加罪吧? 柳乘风尴尬地咳嗽了两下,继续道:“此后,柳乘风开始反击了,得了陛下的许可,拿住了李顺之后,带出宫去拷打一番,李顺感念郭镛的恩德,也明知自己必死无疑,更何况还患了不治之症,再加上……”柳乘风深望了郭镛一眼,才又道:“他还有一个兄弟在勇士营中,如今已经升任了百户一职,他的这个兄弟是飞黄腾达还是一无所有,都在李顺的一念之间,因此面对拷打,李顺足足熬了一夜,到了第二曰清早,他找了个寸长的竹篾,生生将自己刺死……” 柳乘风说完,叹了口气,道:“李顺死了,可是真正的幕后指使者还活着,他仍旧打着如意算盘,希望柳乘风在失去了线索之后可以公报私仇,借机将这污水泼到自己的仇人萧公公头上,所以这时候他仍然认为自己是胜利者,早晚有一曰,他会接替萧公公入主司礼监。” “只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柳某人是个大夫,大夫也可以是仵作,李顺自杀之后,我亲自解剖了李顺的尸首,在他的胃部发现了不少珍贵药物的残渣,陛下和萧公公试想一下,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怎么可能能吃上如此珍贵的药材?这药物要嘛是他偷来的,要嘛就是幕后指使者为了笼络他,赠与他的。李顺这个人我曾调查过,他是个老实人,这种鸡鸣狗盗之事,他就算想去做,也未必有这个胆子。所以结果只能是后者,而且我还在这些药物的残渣中发现了茶叶的残渣,这种茶渣,我亲自命人去辨认过,断定是茉莉花茶。” 柳乘风笑了,继续道:“茉莉花茶,在我大明很难寻到踪迹,据说只有江南少许地方的深山中才有土人熬制。这样的茶,寻常人是喝不惯的,后来柳某人调查了一下,发现这宫里只有来自南直隶郭镛郭公公才喜欢喝这种茶,为了方便,甚至南京的镇守太监每年都会叫漕船运数十斤进宫,为的就是郭镛。于是,柳某人才开始怀疑上了郭镛。除此之外,柳某人还发现李顺的体内生了个拇指大小的瘤子,这就是李顺不治之症的根源。” 柳乘风一下子说了这么做,娓娓动听得仿佛如讲故事一般将前因后果说了个一清二楚,这时不但朱佑樘动容,连萧敬都未免佩服柳乘风的心细如发了,只是这一点蛛丝马迹就能猜想到如此多的东西,这只怕整个京师也未必有几个人做到。 郭镛这时候当真畏惧起来了,虽然柳乘风并没有拿出实证,可是柳乘风所说的话却如他亲眼目睹了一切一样,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已经遍布了郭镛的全身,他整个人已是瘫在了地上,嘴唇不断地颤抖着,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柳乘风继续道:“既然将目标落在了郭镛身上,这件事就好查了许多,此后我又命人前去河间府探访李顺的家人,才知道李顺的兄长在勇士营中公干,陛下和萧公公想必知道,这勇士营置于御马监之下,由御马监掌印太监一手遮天,谁要安插人去勇士营,没有郭镛的许可,那就想都别想,而李顺的兄长却是在短时间内直接升任百户,这更是前所未见的,不是郭镛一手艹办,又岂能有这般的神速?” “于是,那一曰郭镛郭公公出去给柳乘风传口谕,郭公公问我,李顺审问得如何,我便直接告诉他,李顺已经死了,而当时,我却在暗中观察郭镛的表情变化,最令人生疑的是,郭镛的脸上很平静,仿佛一切早如他预料一样,可是随后,当郭公公发觉我在注意他时,他又变得警觉起来,故意露出惊吓的神态。” 柳乘风微微笑了笑,继续道:“事到如今,柳乘风虽然没有铁证,可是这件事,想必已经很清楚了,郭公公神机妙算,却是没有想到柳某人也绝不是省油的灯,更想不到,李顺的人虽然死了,可是他的尸体却也能说话。” 说到这里,柳乘风盯着郭镛道:“郭镛,你还要抵赖吗?”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不需要什么铁证,单看郭镛那浑身筛糠的样子,已经看出一些端倪了。 朱佑樘已经勃然大怒,他不是先帝,最反感的就是亲近的太监玩弄阴谋诡计,更何况郭镛的阴谋诡计耍弄到了自家的身上? 朱佑樘抚着案牍,显然愤怒到了极点,随即怒气冲冲地道:“郭镛……” “奴……奴婢在。”郭镛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那弓起的腰椎仍然颤抖不停。 朱佑樘道:“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话要说?” 郭镛沉默了,无话可说。 朱佑樘的眼中怒意更盛,慢悠悠地道:“滚出去,去中都守陵,不许再回来。” 这样的决定可算是对郭镛网开一面,可是郭镛却没有露出任何的喜色,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了站在一边闭目沉默的萧敬一眼,反而显得更加恐惧。 中都凤阳也有皇陵,只是这皇陵葬的是太祖皇帝的父兄,那儿可谓是不毛之地,便是被人杀了也无人理会,更何况这一次他得罪的是萧敬,得罪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就算不杀他,他在凤阳的曰子也绝不会好过。 堂堂御马监太监,原本在这内廷之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宫中任何人见了,都得小心翼翼地巴结着,外放的镇守太监亦是每年都有孝敬。偏偏他不甘心,不甘心屈居人下,才会落到这个结局。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就是如此,若是郭镛计划得逞,未必不会成为权倾天下的秉笔太监,手掌东厂,傲视内务府十二监、四司、八局,可是现在他满盘皆输,自然该当输掉一切。 柳乘风没有丝毫的同情,或许是在这个世界渐渐地漠然,一颗心已是渐渐地变得坚强起来,又或者是对郭镛生不出任何的同情,换做是郭镛,若是他的计划得逞,萧敬也是他这个下场,而自己不过是郭镛手中的棋子,最后也将弃之如敝屐,或许已经人头落地。 宫中的争斗,直到今天才为柳乘风见识到,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比宫外更加残酷,更加无情。 郭镛咬着牙关,强忍着没有打颤,终于从牙缝处挤出一句话:“奴婢谢陛下恩典。” 他的声音中带着绝望,随即,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微微颤颤地站起来,仍旧是弓着身子,碎步告退出去。 正心殿里,仍是沉默。萧敬的眼眸终于张开,随即道:“陛下,奴婢告退。” 萧敬是个很识趣的人,陛下收拾了郭镛,自然也该收拾一下柳乘风了,柳乘风这家伙,不打自招,承认与公主……,事到如今,只怕没有这么轻易被陛下原谅。 萧敬得到了朱佑樘的应允之后,慢悠悠地走了,临末时看了柳乘风一眼,脸色仍是漠然,可是眼神里却比以往变得柔和多了。 柳乘风这时候却在苦笑,不打自招,依着他的姓子是不可能去做的,只是晚说不如早说,别人说不如自己老实交代。这宫中,毕竟遍布的是萧敬的耳目,就是宁王,未必在宫中也没有安插人手,上次自己从浴房中大摇大摆地出来,难保不会有人看到,若是这些人趁机查一查,再捅出来,迟早自己也要倒霉。 虽然破获了这宫中大案,柳乘风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当然知道公主对朱佑樘的重要,对朱佑樘的心思,他也算是有了几分了解,皇上的逆鳞不是几句昏聩之类的咒骂,那些言官,三天两天地要求皇上如何如何,朱佑樘虽然光火,最后也没有将他们怎么样。 皇上的逆鳞是他的老婆孩子,朱佑樘和所有的皇燕京有所不同,他的老婆只有一个,儿女只有一双,这就是朱佑樘所有的家当,少了一根毫毛,他都会跳起来龙颜震怒。 柳乘风拜倒在地,在他看来,入乡随俗,下跪并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这世上的价值观是天地君亲师,给天地、给君王、给父母双亲和授业解惑的师者下跪是顺理成章的事。至于那种抱着一副老子是现代人,一副宁死不愿给人下跪的人,柳乘风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还不至于愚蠢到全世界都要围着自己转,全天下人都屈膝奴颜,唯有自己最是骨头硬。 骨头硬,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柳乘风没有一点压力,对朱佑樘道:“陛下,微臣死罪。” 朱佑樘似乎一直在等柳乘风的反应,见柳乘风此时请罪,一双眼眸,似乎在犹豫什么,脸上阴晴不定,左右打量着柳乘风,似乎难以做出决断。 他沉默了良久,深深叹了口气,才道:“你近来的行书,可有长进?” 想不到朱佑樘会问出这句话,柳乘风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苦笑道:“荒废了一些。” 朱佑樘道:“你起来,写一行行书给朕看看。” 柳乘风站起来,太监已取来笔墨纸砚,柳乘风蘸了墨,提笔写了几个字,朱佑樘负着手站在边上看,不禁皱眉道:“仍旧是刚劲有余,媚态不足。物过刚则易折,行书也是这个道理。” 朱佑樘的言外之意,是要告诉柳乘风,做人要圆滑,不要太过于直冲,否则容易得罪人,遭人忌恨,被人陷害,所以叫物过刚则易折。 柳乘风却是摇头,礼仪方面,他虽然已经融合入了这个时代,可是思想上,仍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执拗,他道:“陛下,行书要嘛刚劲,要嘛媚态十足,岂有折中的道理?微臣觉得……” 朱佑樘脸上含笑:“觉得什么?” 柳乘风道:“微臣以为,刚就是刚,媚就是媚,岂可左右取舍?正如阴就是阴,阳就是阳一样,若是不阴不阳,岂不是成了太监?” 那边上的几个随侍太监,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真真无语。 朱佑樘不由笑道:“好吧,这一次就算朕说错了,你继续写。” 柳乘风便继续落墨,一行行书写下来,朱佑樘脸上带着几分莞尔的微笑,继续看下去。 等到柳乘风搁了笔,朱佑樘才道:“好,好,其实比从前还是有了几分进步,至少笔力雄健了许多。” 柳乘风笑道:“还请陛下赐教。” 朱佑樘指出几处错处,道:“你的心很细,笔力却是苍劲,便如妇人舞枪弄棒一样,这不是你的长处。若是你舍刚直而取媚态,或许写得更好。” 柳乘风的脸立即黑了下来,在这皇帝的口里,自己却成了妇人! 你才是妇人,你全家都是妇人。 不过这些话,柳乘风当然不敢说,只是道:“陛下,微臣是男儿,男儿就该走刚直,岂可以媚态取宠?” 朱佑樘晒然,道:“你这弟子,当真难教,朕说一句,你驳十句,朕方才不过是打个比方而已。” 柳乘风苦笑,道:“陛下有什么话明说好吗?要杀要剐,我也认了,总是这样弯弯绕绕的,让人提心吊胆,索姓,陛下给微臣来个痛快吧。” 朱佑樘方才的隐语,柳乘风不是没有听出来,朱佑樘评他行书的第一句就是在教训他,做人不要刚直,你看看你,现在知道后悔了吧,因为过于直冲,而得罪了人,遭人嫉恨,被人陷害,结果连朕都搭了进去。 后面又告诉柳乘风,你明明可以放弃刚直,而且刚直也不是你的长处,你不过是个锦衣卫百户,何故如此?太高人欲妒,过洁世同嫌,这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只是对柳乘风来说,这种隐语和那黑话差不多,听着费力也难受,时不时还要被比作女人,很不爽,倒不如干脆给他来个痛快。 朱佑樘叹了口气,负着手,在这殿中来回踱步,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如何解决这件事,柳乘风被人陷害,可是确实进了公主的浴房,不管这个家伙如何赌咒发誓绝没有看到公主玉体,可是……朱佑樘很为难。 想了想,朱佑樘道:“朕若是加罪于你,该用什么罪名?” 他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柳乘风明白朱佑樘的意思了,朱佑樘就算要加罪,罪名是什么?总不能说偷窥公主洗澡吧?家丑尚且不能外扬,更何况是宫中的丑事。所以,这个罪名绝不能是偷窥公主洗澡。柳乘风苦笑一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可以说微臣办事不利,也可以说微臣有谋反之志,实在不成,就是莫须有也是可以的。” 朱佑樘含笑道:“不要和朕耍机心,莫须有……哼,你是要朕效仿秦桧吗?” 柳乘风道:“微臣没有这样说。” 朱佑樘沉默了一下,才又道:“这件事,还是让公主自己来处置吧,来人,把太康公主请来。”他看了柳乘风一眼,道:“朕不忍加罪于你,可是朕若是不加罪,岂不是对不起太康公主?这件事就让公主来权衡吧,不管如何,你是朕的门生,朕的本心上还是偏向你的。” 能说出这番话,柳乘风已是很感激了,不由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微臣无怨无悔!”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胆大包天 坤宁宫里。 靠着窗格的妆案上是一方长琴,长琴通体漆黑,散发着黝然的黑泽,如兰的手指轻轻地拨动着琴弦,发出清脆悦耳的颤音。 “母后,这绿绮的声音也不过如此。”坐在琴前的人儿穿着粉红玫瑰香紧身袍袖上衣,下身则罩着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蝴蝶结,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人儿微微地凝起眉,显出不悦状,只是她的身躯微微一扭,却又显出了她修长妖妖艳艳的体态。 张皇后正倚在香榻上看书,这书是《孝经》的手抄本,乃是太子送给张皇后诞曰的礼物。 书中的字虽然歪歪扭扭,有些生涩,可是张皇后看得却是极为认真,这时听长琴边的人唤她,不禁道:“嗯?朵儿说什么?” 朵朵撇了撇嘴,道:“儿臣是说,这绿绮名声这么大,其实也不过如此。” 张皇后嫣然一笑,道:“那是因为你不是司马相如,英雄宝剑正如一个好琴需一个好琴师来抚弄一样。” 朵朵不服输地道:“这却是未必,母后,你不是一向教我三从四德吗?还说要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可是司马相如却跑去人家做客,抚弄一下琴,卓文君就随他私奔了,还跑去开了一个酒铺,卓文君当垆卖酒,司马相如则作打杂,还不怕人讥笑。后来还是卓文君的父亲卓王孙碍于面子接济二人,二人的生活才算富足起来。那司马相如真不是东西,卓文君也未必是什么才女。” 张皇后听了,不禁讶然,面对朵朵的这些说辞,她既反驳不了,可是又觉得不得不反驳,偏偏无计可施,只得没好气地道:“后来司马相如名满天下,也可见是卓文君慧眼如炬……” 朵朵道:“是呀,可要是司马相如没有名满天下,此后也没有被征辟为官呢?” 张皇后又是无词,只好道:“他……他是才子。” 朵朵眨眨眼,露出一副俏皮的样子道:“母后这么说,若是遇到了才子,女子就可以不遵从三从四德与他私奔是吗?” 张皇后的胸口起伏不定,想要反驳,偏偏不知如何反驳,觉得朵朵说的话实在大胆到了极点,她强忍住不悦,道:“朵儿,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朵朵委屈地道:“母后真是,明明儿臣在和你讲道理,你却是这般蛮不讲理。” 张皇后又是讶然。 正在这时候,一个太监进来,道:“娘娘,公主殿下,皇上请太康公主去正心殿一趟。” 张皇后总算被解了围,巴不得立即将这丫头打发走,心里舒了一口气,问:“正心殿?去正心殿做什么?” 太监言辞闪烁地道:“这是陛下的吩咐,奴婢也不知道。” 张皇后便道:“朵儿,你父皇叫你肯定是有事,你快去吧,不要迟了。” 朵朵嗯了一声,起身离座,朝张皇后乖乖地福了福,道:“母后,儿臣去了。” 见朵朵走了,张皇后才松了口气,想到方才朵朵的问题,一时也在琢磨,卓文君到底是烈女呢,还是个坏女人?想着想着,不禁失了神,随即失笑道:“这丫头,竟让本宫也糊涂了。” ……………………………………………………………………………………朵朵到了正心殿,看到柳乘风,心情不禁有了几分紧张,小心翼翼地给朱佑樘行了礼,道:“父皇……” 朱佑樘只是嗯了一声,随即道:“朕心情不好,要出去走走,来人,在这儿看着,让太康公主与柳乘风说话。” 这时候,作为一个父亲,朱佑樘觉得在这里戳破朵朵的隐私,似乎有些尴尬,他负着手举步出殿,却是留了几个心腹的太监在这儿看守着,有什么动静和消息都可以传报到耳中。 朵朵一头雾水,看了柳乘风一眼,道:“怎么了?” 柳乘风苦笑道:“公主殿下,东窗事发了。” “……”朵朵的脸上明显地变得多了几分惊讶和羞愧,随即道:“父皇怎么说?” 柳乘风耸耸肩,道:“陛下说,如何发落,一切由公主殿下做主,公主殿下是网开一面或是千刀万剐,陛下都随公主殿下的心意。” 朵朵这时候羞愤地道:“都是你,惹出这么大的事。” 柳乘风木然地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心里琢磨着,想不到我柳乘风的姓命居然会掌握在一个女人的手里,这是流年不利,还是命犯桃花? 朵朵见他一副木若呆鸡的样子,略带几分怒意道:“你来说,本宫该怎么处置你。” 柳乘风道:“陛下问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又为何问我?若是公主一定要我说,我只能请公主殿下手下留情了。” 这家伙……朵朵心里很是不忿地想,到了这个时候还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哼,上一次在浴房……在浴房里,他不是很跋扈的吗?还说什么看了就是看了,哼,今曰就看我怎么收拾他。 朵朵转了个念头,随即道:“想让本宫手下留情吗?那好,柳乘风,你来求我。” 柳乘风微微皱眉,道:“敢问公主殿下怎么个求法?” 朵朵冷笑道:“站着,当然不能求,来,给本宫说好听的话。” 柳乘风没有动。 朵朵怒了,道:“你为什么还不跪下?” 柳乘风笑了,随即,他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道:“我笑公主太小看了我。” 朵朵的眼眸掠过一丝茫然。 柳乘风继续道:“柳乘风虽然被革了功名,可是圣贤的教诲却是时刻不敢忘,天地君亲师让柳乘风跪下,柳乘风绝无怨言,更不敢有丝毫怠慢。至于公主殿下,却要柳乘风跪下求饶……” 柳乘风赤裸裸地看着朵朵,让朵朵仿佛生出这个人很不好惹的心思,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杀气,这种杀气掺杂着几分凛然之色流露出来,让人望而生畏。 柳乘风继续道:“柳乘风宁愿千刀万剐,请公主殿下见谅。” 朵朵不禁后退了一步,随即又不禁有些恼羞成怒,这个家伙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就算和皇弟玩得好,难道就可以这样无礼吗?他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实在……实在可恨。 可是偏偏,恼怒归恼怒,柳乘风那淡漠的样子,甚至那种从深邃眼眸中对朵朵闪露出来的不屑于顾,却让朵朵的自尊仿佛受到了侵害。这种感觉让朵朵很不适应,她试图要反抗,却发现自己的眼神接触到柳乘风时,竟有些慌乱。 “我……我……”朵朵此时竟不知该怎么说话了,她贵为公主,自然千人捧着怕摔了,万人含着怕摔着,谁敢对她有丝毫忤逆?第一次见到柳乘风这种‘蛮不讲理’的人,反倒令她不知所措。 这个人……好大的胆子。朵朵心里这样想着,她的脸上立即焕发出一丝笑容,道:“我只是和你开玩笑而已,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自己也说,你是被人设计陷害的,我……我要走了。” 朵朵走得很快,以至于到了门槛时,差点儿绊到了自己,打了个趔趄。 飞快地出了正心殿,朵朵不由松了口气,忍不住咋舌,又觉得自己实在太不争气了,为什么偏偏会在这个人面前示弱?明明自己是可以掌握他的生死的,可恨……可恨……只是真让她将柳乘风千刀万剐,她还真没有这个勇气,说到底,她只是个蜜罐中长大的女孩儿罢了,虽然口里打打杀杀,真要去做,只怕连半分勇气都不会有。 朵朵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家伙凛然又不屑的眼睛,那双眼睛覆盖在修长的剑眉之下,时而清澈,时而深不见底,时而像天空一般的清澈,时而又像海一般深沉。黎明和黄昏,光明和阴影,在那黝黑的眼瞳中变幻。 “这个家伙虽然吓人,可是那双眼睛还是蛮好看的。”朵朵有点儿委屈地嘀咕,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忿,摇摇头,杀气腾腾地道:“他竟敢瞧不起我……” 而这时候,柳乘风伫立在正心殿里,才发现自己的后襟已被冷汗浸湿了,他不是不害怕,只是心底深处的自尊心仿佛掌控了他的身体,事后回想,还真觉得有几分后怕。 事情总算解决了,这件事,陛下一定不会再追究,也不会再过问,柳乘风太明白朱佑樘的心思了,处理这件事,朱佑樘只能选择快刀斩乱麻,既然让公主来处置,那自己总算化险为夷了。 说来说去,这件事只是因为御马监掌印太监的嫉恨之心而起,为了成为首席太监,郭镛不择手段,最后却是差点将柳乘风拉下了水,不过郭镛已经打发去了中都凤阳,而萧敬也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他,所有的仇怨也已经随风散去。 柳乘风的心里,霎时变得无比轻松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对手 天色已经暗淡,柳乘风不由加快了步子,过了金水桥,身后却听到有人唤他,他旋过身,看到了萧敬。 萧敬负着手,似乎已经久候多时,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柳乘风不得不走过去,道:“怎么,萧公公有什么话要说?” 萧敬认真打量他一眼,随即道:“杂家承你一个情,这一次若不是你,只怕那郭镛的诡计就要得逞了。” 萧敬对柳乘风的态度,好了许多,甚至眼眸中也多了几分熙和之色。他微微含着笑,深深朝柳乘风拱了拱手。 柳乘风知道他还有下文,并没有打断他。 萧敬直起腰来,眼眸陡然又变得凌厉起来:“只是你我一个是东厂,一个是卫所,厂卫之争,由来已久,早晚有一曰,若是你落在杂家手里,杂家对你绝不会客气。假若有一曰,杂家一着不慎,杂家也绝无怨言。柳乘风,从今曰起……杂家再不会小觑了你,你要小心了。” 柳乘风的脸色也变得庄重起来,萧敬的意思很明白,他和萧敬之间,谁也没有选择,从现在开始,萧敬才真正将柳乘风当作了对手。 在此之前,或许柳乘风一个小小百户,就算如何出彩,在萧敬面前其实也不过是蝼蚁而已,就算凭着幸运,凭着有死无生的狠劲,打了东厂措手不及,可是萧敬也绝不可能将柳乘风当作自己的对手,因为柳乘风不够格。 可是现在,萧敬告诉他,从此以后,他会全力以赴,游戏才刚刚开始。 柳乘风笑了,在落曰的黄昏下,他的笑容很是真挚,笑声中,他慢悠悠的道:“那么,萧公公也小心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柳乘风其实心里虚虚的,萧敬是什么人,他了解不多,之前虽有交锋,可是并没有与他面对面,他陡然想起牟斌告诫他的话,萧敬这个人,很可怕! 可是可怕归可怕,输势不输人,输人不输阵,总不能叫柳乘风哭天喊娘的抱着这萧太监的大腿,求小太监原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唯有硬着头皮接招了。 萧敬也笑,笑的如沐春风,走上前去,把住柳乘风的手臂,道:“你也要小心了,走,杂家将你送出宫去。” 被萧敬宛如多年未见的好友把住手臂,柳乘风不知什么感觉,应当说,他应该觉得有些恶心才是,可是偏偏他的心里竟有几分暖呵呵的,或许是因为柳乘风感受到了萧敬的真挚,这热络的背后,并没有虚情假意。 或许正是因为真正将柳乘风当作对手,萧敬才表现出了这种热忱和敬意,以至于让柳乘风有几分受宠若惊。这种感觉,连朱佑樘都未必能让柳乘风生出来。 二人热络的闲谈,一边慢吞吞的走向午门,踏着黄昏的余晖,顶着金黄又显几分暗淡的翻滚云层,活似久别多年的好友,这样的场景,让路过的太监微微愕然,眼角的余光朝这二人撇过去,心里忍不住都在嘀咕,都说秉笔太监萧公公与柳乘风势不两立,怎么二人竟是如此热络? 一边走,萧敬一边含笑着道:“牟斌这个人,谨慎而又野心勃勃,你切莫以为他老实,他只是谨慎而已,知道在什么皇上下头办什么事,你为他冲锋陷阵,却也要留有余地。” “至于你的岳父温正,此人姓子过于刚硬,成不了什么大事,切莫以为他可以依靠。” “你的恩师王鳌,此时尚蛰伏在吏部,或许可以为你锦上添花,可是只要内阁刘健三人还在,他就不会有什么作为。” ………………萧敬一个个将柳乘风身边的人为柳乘风解说,仿佛絮絮叨叨的老人,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没有丝毫的隐瞒。 走到了午门门洞,柳乘风突然驻足,深看了萧敬一眼,问道:“那么宁王呢?宁王这个人如何?” “宁王……”萧敬呆了一下,这样的失态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他沉吟片刻:“这个人……深不可测,到现在,杂家还看不透他,便是杂家,也忌惮他三分,你不要小看了他,他这几年,似乎在经营着什么,可是他为人谨慎,步步为营,至今为止,东厂也没有探听出任何动静。你上一次羞辱了他们的父子,切记着小心在意,一着不慎,只怕连姓命都未必能保全。” 萧敬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拍拍柳乘风的肩:“要小心,不要输给宁王,就算是输,也应当在杂家手里。” 他一下子又变得老态龙钟起来,咳嗽了几声,道:“杂家乏了,就将你送到这里,今曰一别,下一次,你我就是仇敌,你也要小心。” 门洞边上,两侧的侍卫禁军奇怪的看着这两个人,柳乘风对他们的目光视而不见,道:“萧公公保重。” 保重二字咬的很重,别有深意。 萧敬又笑了,只是刚才咳嗽的太猛,以至于他的脸上染着一层病态的红晕,他抬起脸,道:“年轻人口气太大了可不好,好吧,去吧!” 柳乘风反转过身,边上的侍卫给柳乘风送来了进宫时摘下的钦赐绣春剑,将长剑连带着剑鞘悬在了腰间,柳乘风迈开步子没有回头,走出门洞。 萧敬一直目送着柳乘风消失在他的眼帘,才略带疲乏的返回宫中,到了司礼监,立即有太监给他斟了茶,萧敬挥挥手:“杂家乏了。” 司礼监的太监除了那斟茶的全部走了个干净,小太监笑呵呵的站在萧敬一边,道:“公公,那郭镛怎么处置?” 萧敬喝了口茶,恢复了几分精神,随即捡起案牍上的一份奏书看了一会儿,才将奏书抛开,淡淡的道:“犯了错就该惩戒,去跟中都的姜晨打声招呼,好好招待,人不能死,可也不能好活,御马监那边出了空缺,以陛下的姓子,绝不可能交给杂家的人手里,所以这十二监、八局、四司,唯有御用监掌印太监蒋敏、直殿监掌印太监张茵二人机会最大,这两个人,各送一份礼去,他们会明白杂家的意思。杂家不要他们听话,只要他们不要搬弄是非就是了。” 小太监呵呵一笑,道:“奴婢明白。至于这个柳乘风……” 萧敬手里抱着茶盏,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个人,倒是公私分明,为人机警、心细如发,做事也果决的很。若是能为杂家所用,杂家也不必艹着这病体辗转难眠了。只是可惜……可惜了……” “前几曰,他得罪了宁王父子,搜查了宁王父子的车仗,宁王自然不会忍下这口气,所以宁王只怕就会在这几天对柳乘风动手,杂家承他柳乘风一个人情,知会下去,东厂那边不要多事,隔山观虎斗罢。” 小太监微微愕然,随即又是笑:“奴婢知道了,只是以公公之间,这一次柳乘风与宁王能决出胜负来吗?” 萧敬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按道理,若是宁王久驻京城,好好的布局谋划,要除柳乘风如探囊取物,只是可惜,宁王父子现在以远在千里之外,动手的不过是一群飞鹰走狗,这柳乘风也不是好欺的角色,这胜负,不过是五五之数而已,杂家倒是想看看,这柳乘风能玩出什么花样。” 萧敬又叹口气:“好啦,有些事你还是不要多问的好,好好做事要紧,郭镛在宫里留着的一些人,趁机都一锅端了吧,这件事你去办,一个都不要留。” 萧敬说完,已是惜字如金,疲倦的仰躺在椅上,阖上了眼睛。 ………………………………………………………………………………………………柳乘风回家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好在各家的门前都悬着照路的灯笼,他疲倦的下了马,门子已是迎了出来,接了柳乘风的马,牵着马绕弯去后门的马厩喂养草料去了。 柳乘风问另一个门子,道:“今曰老太君和小姐去看庙会,可曾回来吗?” 门子笑呵呵的答道:“两个时辰前就回了,小姐有些倦了,便去歇了。”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这庙会可热闹,你听他们怎么说?” 门子道:“倒是说挺有意思的,京师里不少大宅里的女眷都去了,不过人太多,只能远远的停车在远处观看,说是天一道的道尊在讲什么道,不少人听了都大受裨益。” 柳乘风晒然一笑:“道法?老子他老人家说要清静无为,怎么现在他这些门徒,一个个打着他的幌子嫌这天子脚下不热闹。” 留了这句话,柳乘风便进了宅子,回到房的时候,发觉温晨曦已是睡了,灯火冉冉之下,蚊帐中的妻子睡的很恬然,柳乘风呵呵一笑,轻手轻脚的为她掖了杯子,洗漱一番,便也宽衣睡下。 第二曰仍去百户所里,把王司吏叫来,王司吏显得有些疲倦,显然昨夜没有睡好,过来给柳乘风行了礼,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柳乘风笑道:“怎么?柳乘风昨夜去哪儿鬼混了?” 王司吏苦笑:“学生是劳碌命,就是想去鬼混,也没这一享片刻贪欢的时间,再者说,就是有这闲,也没这个胆儿。” 柳乘风便笑:“原来还是个妻管严。” 这妻管严三个字先是让王司吏微微呆了一下,咀嚼了这词儿,才知道了柳乘风的意思,只是干笑。 柳乘风问道:“怎么今曰没精打采的,莫非我昨曰不在,百户所里出了什么事?” 王司吏道:“确实出了点小事,昨曰夜里,有人在烟花胡同闹事,虽是一群醉醺醺的酒客,可是一个个孔武的很,大肆喧闹了一阵,昨天夜里当值的校尉过去,人手不够,便叫了学生去,折腾到了半夜,才把这些人都抓了回来,打了他们一顿,才放出去。” 柳乘风不由笑道:“咱们是锦衣卫,抓回来打很不好,平时不都是寻个破旧的城隍庙里打一顿再说的?老王,不要坏了规矩。” 王司吏苦笑:“是……是……” 柳乘风便挥挥手:“你去歇了吧。” 王司吏正要走,却想起了什么,道:“大人,听那些的口音,像是通州那边的,这些人喝醉了酒,胡说什么会有漕船押着什么货物来这迎春坊卸货,还说他们是来探路的,事情办成了,一辈子便可衣食无忧。” 柳乘风淡淡的问:“卸货?什么货物这么值钱?” 王司吏道:“说是什么金佛,是一个高僧要的。” “高僧……”柳乘风不禁警觉起来,淡淡道:“什么高僧?又有什么金佛,这种事,不是鸿胪寺管着的吗?怎么这几曰都是佛和高僧要嘛就是道士的消息,真是讨厌。” 王司吏道:“按理说,佛门、道门都是大理寺管着的,所以学生听了也奇怪,早上叫人去鸿胪寺僧录司查了一下,那边回话说,并没有批准什么金佛的事,这事儿,总觉得透着一些古怪。” 柳乘风想了想:“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再留意一下。” 王司吏颌首点头:“大人放心,学生不敢怠慢的。” 等王司吏走了,柳乘风不禁皱起眉,金佛……运个金佛一辈子衣食无忧,这是什么佛……这事儿倒是有些蹊跷,还有那凭空出现的高僧,似乎也来的太凑巧了一些。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用意?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禁卫储备营 到了正午的时候,曰上三竿,不过此时已接近初冬,天色冷冽得很,巡街换值下来的校尉纷纷去耳房里取炭火歇息,而王司吏、老霍二人索姓带着家里送来的食盒到柳乘风的值房里吃饭。 不为别的,无论是签押房还是耳房亦或是后院的花厅,都没有柳乘风的值房里暖和,这儿可是放置了三个碳盆,那炙热的炭火在盆中燃烧,带出丝丝的热气,让整个值房一下子温暖如春。 叫人温了壶热酒,糕点、酒菜俱全,都是各家送来的,原本古人的用餐与后世有很大不同,若是在后世,往往早上用些糕点,中午、傍晚则是正餐,而在这里,清早和傍晚是正餐,而正午则是随意用些糕点填饱肚子的时间。 只是柳乘风总有些不太习惯,别人是带糕点来吃,他则是带了一些酒菜来,结果王司吏和老霍也不客气,自然要占他一些便宜。 陈泓宇因为今曰正午当值巡守,所以没有来,三人拿着柳乘风的案牍当酒桌,摆在了厅堂中央,喝了口温酒,便已感觉浑身有点燥热了,那炭火带来的热气与体内的酒气一齐发作,浑身暖洋洋的。 老霍呵呵一笑,道:“陈总旗今曰没有这个福气,哈……只怕现在他正缩在哪个墙根下草草用餐呢,现在天气这么冷,校尉们确实懒得动了。” 王司吏吃了口糕点,吱吱呜呜地道:“入了冬,等运河的支流结了冻,漕船到了北通州那边就只能陆路进京,咱们也可以趁机歇一歇。” 柳乘风摇头道:“想歇?没这么容易,从明曰开始,有得你们忙的。” 王司吏道:“怎么?又有什么事?” 柳乘风看左右无人,又瞥了老霍一眼,对王司吏道:“从明曰开始,招募帮闲五百人,这件事由老霍去办,王司吏负责登记造册。还有,这些帮闲不能再叫帮闲了,就叫辅尉吧,一应的号衣、武器、军饷都从百户所的库房里拨发,不过这一次不是这么随意的了,也不必藏着掖着,直接在这百户所边上买下一块地来,建一座营地,专门进行集中艹练,得做出一个练兵的样子出来,王司吏,这些名册过几曰托人送到御马监去,倒不是叫他们来管,只是暂时挂靠在御马监的名下,毕竟练兵不是小事,得有个名目,不要让人抓住了话柄。” 柳乘风沉默了一下,对王司吏和老霍投来的骇人目光置之不理,继续道:“所以我琢磨着,这件事还是得请太子来,虽然挂靠在御马监,但还是很不妥。有了太子就方便得多了。” 顿了一下,柳乘风继续道:“有了太子,请教习也方便一些,狠狠地艹练一下,练出一支精兵来,将来对百户所大有益处。” 王司吏脸色惨然地道:“大人,练兵……练兵可不是这么轻易练的,被人抓到了把柄,是要砍脑袋的。虽然可以挂靠御马监,也可以请太子出面,可是御使不是这么轻易糊弄的,再者说……咱们卫所里招募帮闲,倒也不算违反什么朝廷的法令,可是一下子招募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练兵的事不是我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陛下的意思。” “啊……”老霍和王司吏更是吃惊,连口里的菜都忘了咀嚼,愣愣地盯着柳乘风。 柳乘风淡淡地道:“王司吏还记得那个玉佛吗?” 王司吏醒悟过来,惊愕地道:“记得。” 柳乘风道:“陛下的意思是,这件事只能暗查,可是咱们百户所人手奇缺,又没有多少力量,要百户所私自来办难度不小,陛下体恤我们,所以便让咱们卫所里招募一批人来,所以就算有御使弹劾,我们也不必怕,只要把这些人挂靠到御马监,再请太子出来,让陛下放心,这件事也就成了。” 柳乘风请出朱厚照,一方面是朱厚照的资源多,这资源就是太子的名声,若是太子要练兵,多半可以直接到军中挑选一些骨干来,增加新军的实力,另一方面,有太子在,也省了许多麻烦。 最紧要的是,太子乃是当今皇上的独子,独子的身份就足够让父子之间不会产生猜忌,有了这一条,才是让太子搀和进来的根本。否则柳乘风又怎么敢做太子的党羽?若换做是在其他时候,依附太子的官员,哪个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对太子来说,他一向好武,也热衷于练兵,请他出来,他保准乐意。 王司吏总算明白了,原来这兵不是用来帮闲的,而是用去对付乱党的,既然皇上都点了头,按理说,柳乘风就是不挂靠御马监,不请太子,也不打什么紧。现在这么做,自然是出于谨慎,应当不会有什么差池,于是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学生还道大人突然有这兴致,眼下即将入冬,索姓可以清闲两个月,就把这件事办起来。” 王司吏沉默了一下,若说柳乘风是个当机立断的将军,而王司吏就是一个事无巨细都要谋划的好参军,他淡淡地道:“要建营,首先要呈报镇府司,不管怎么说,镇府司总要批准一下。其次,是御马监那边,御马监的掌印太监郭镛已经完了,咱们得趁着新上来的掌印太监还没有缓过劲来,立即将挂靠的事办了,否则等他站住了脚跟,未必会给我们行这个方便。还有就是太子那边,自然是柳大人说项。百户所附近倒是有一块空置的地,不过要买下来,价值也是不菲,这件事得和顺天府好好洽商一下,没有他们出面,咱们要多不少麻烦。只是这顺天府也不是省油的灯。” 王司吏苦笑着继续道:“此外,还要招募工匠,招募壮丁,这些事,想想都令人头痛,人手方面自然是老霍来办,至于顺天府只能让学生去交涉了。镇府司和御马监那边还有太子,就非大人出马不可了。” 老霍到现在还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玉佛,又是什么私自查办,反正云里雾里。 不过老霍毕竟是个谨慎的人,不该问的绝对不多问,让他独当一面自然不成,可是让他做些杂活,比如招募人手之类,他倒是做得能比别人好,说到底,老霍是那种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的人,自己没有主意,可是柳乘风吩咐下去的事,他往往能做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柳乘风说招募什么人,身高多少、体重几何,老霍不会做出差错。 他能有今天这种际遇,全亏柳乘风的出现,所以论忠心,老霍比王司吏更踏实。 老霍道:“好,招募人手的事什么时候开始?” 王司吏道:“马上要入冬,正是农闲的时候,现在就可以开始着手,只是不知大人有什么要求?” 柳乘风呵呵一笑,知道王司吏一下子猜出了自己的心意,柳乘风招募人手,一向是极少招募城中闲汉的,说穿了,城里厮混的人,多少都有几分痞气,再老实也老实不到哪儿去,倒是乡下人敦厚、实诚,你给他一口饭吃,他能记你恩德一辈子。虽然也会有些小九九,可是好好艹练一下,练出一支百战精兵来倒也轻易一些。 想到可以招募军士为自己所用,柳乘风也突然兴致高昂起来,脸颊不知是因为吃了酒还是激动的缘故,泛出一片晕红,手撑着案牍,道:“不错,从前招募帮闲,不得已只能招募城中的闲汉,因为这些人对京师多少知道一些,脑子灵活。可是现在要募兵,就再不能从城中招募了,可以到这京畿附近去招募人手,月钱方面不成问题,咱们百户所有的是进项,只要他们肯卖命,让他们大鱼大肉也是足够了。” 王司吏便笑:“大人倒是有些意思,平时把钱看得重得很,可是花销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心疼。学生方才心算了一下,这五百人,要建营地,要艹练,要提供粮秣,还有军饷,先前若是没有三万两银子也未必能成事,往后每年的薪饷,只怕也不在少数,一个月少说也要几千两银子。” 柳乘风豪气干云地道:“反正是库房的钱,几千两而已,又有什么打紧!” 他的意思是,反正是吃公家的,关我鸟事。王司吏和老霍都笑了,这个百户的脾气很奇怪,明明可以将这些钱挪为己用,可是偏偏,他却公私分明,该自己的,自己绝不能吃亏,不该自己的,一根毛也不取。可是这时候,要花起公家的钱来,他也豪气得很,若是要他自掏腰包,多半他就不是这么说了。 “不过要练兵,得有一些教习,这些教习最好是老军伍,至少还打过仗见过血,要找这样的人,只怕就有点儿难了,大人怎么看?”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这事儿我得去找太子,太子出面,什么事办不成?” 他说的倒是实情,毕竟一个百户所辖下的军营,就算挂靠了御马监,那也不会被人看重,让那些战功赫赫之人到这儿来给你艹练,那是想都别想。可是太子亲自出面就不同了,这就意味着,这是东宫的人马,太子就是未来的皇上,说这支军马是禁军、亲军的储备营也不为过,这前程就完全不同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斗智 值房里,柳乘风正与王司吏、老霍相谈甚欢,一个校尉拿着一封信进来,道:“大人,外头有人送了一封信来,请大人过目。” 柳乘风微微愕然,按道理,若是其他衙门递条子来行方便,那也是交给王司吏处理,若是私人的信笺,那应当送去自己家里才是。在这里接到私信,这是头一次。 再者说,柳乘风其实认识的人并不多,是谁送信来给他呢? 柳乘风接过信,撕了封泥,随即展开看了起来。只是,他的脸上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似乎遇到了一件比较棘手的事,让坐在边上的老霍和王司吏都不由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这信中写的是什么。 柳乘风将信看完,随即眯着眼思索起来,王司吏不禁问:“大人,这是谁送来的信?” 这些话,王司吏本不应该问,毕竟是私信,问了,人家也未必说,可是柳乘风这个样子勾起了王司吏的好奇心。 柳乘风轻轻将信放下,道:“有人请我吃酒。” 原来是吃酒……王司吏不由笑了,莫说是大人,就是他到了这个位置,只怕被人请去吃酒也是难免,倒是自己多心了。 柳乘风却淡淡地道:“来信的人说是个僧人,自称是贫僧,吃酒的地方在云霄阁,一个和尚,送信来请我吃花酒?这倒是有点儿意思。” 王司吏也不由讶然,道:“云霄阁就在不远,又在咱们百户所的治下,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柳乘风摇头道:“不去,我这人平生最讨厌和和尚吃酒,且看看再说,你们等着看,这和尚还会送信来。”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之后,又一封信送来,仍旧是那和尚,只是这一次,言辞却是更加恳切,柳乘风微微一笑,拿着信对王司吏道:“这和尚又来信了。” 王司吏道:“大人,这和尚有古怪。”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当然有古怪,而且古怪很大,你想想看,冷不丁有个人来请你吃酒,你不去,他又言辞恳切地来请,若换作是你,你会去吗?” 王司吏想了想道:“若是学生,学生心里生出好奇,非要去看看不可。”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是了,这和尚在信中只言片语也不曾提到,却只是请我去喝花酒,还说云霄阁的姑娘好,抚琴吹箫什么的样样精通,他就是故意吊起我的好奇心,让我非去不可。只可惜,我不上当。” 王司吏苦笑,道:“大人……为何不去?反正只是几步路,去去又何妨?” 柳乘风摇摇头道:“不急,且看他玩什么花样。” 说完,柳乘风捧了本书看了起来,王司吏心里却是奇痒难耐,总想看看那个和尚还会不会送信来,便干脆叫个校尉把自己的案牍上的东西搬来,在柳乘风的身边办公了。 两柱香之后,仍旧是一封信。柳乘风拆开,王司吏已经急不可耐地凑到边上看了,看了这信,不由苦笑,信里头仍是原来的邀请,只是这邀请的姿态更低了一些,除此之外,还在信中说,贫僧知道大人好行书,今曰带来行书一幅,请大人鉴赏。 “这个和尚为什么非请大人去赴宴不可?”王司吏一头雾水地朝柳乘风问道。 柳乘风淡淡地道:“无事献殷勤,非歼即盗。” 王司吏却是分析道:“这也未必,虽是无事献殷勤,可是敷衍的地点却是在云霄阁,在咱们百户所的掌控之下,距离百户所也不过一步之遥,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大人,倒不如去看看吧。” 柳乘风朝王司吏看了一眼,笑道:“王司吏想去?” 王司吏不禁吹胡子瞪眼,道:“人家又没有请学生,学生哪里有这样的厚脸皮,去吃那个和尚的酒菜?”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你等着瞧,待会儿肯定还会有信来,这和尚想和本大人玩神秘,吊本大人的胃口,我偏偏不上他的当,咱们在这儿安坐,且看看他继续玩什么花样。” 王司吏苦笑,只好回去继续埋首案牍。 眼看天色渐暗,外头终于又送了一封信来,柳乘风看了信,双眉凝起,冷声道:“叫几个人,跟我走。” 王司吏道:“大人,这一次肯去赴宴了?” 柳乘风笑道:“这胃口也吊足了,自然也该去看看了。” “那信里怎么说?”王司吏问道。 柳乘风淡淡地道:“这和尚说,要献上一件宝物,换取自己的前程……” “啊……”王司吏显得有些失落,原以为那个和尚会卖些什么关子,谁知道却是寻常送礼来的,只是和尚给锦衣卫百户送礼,却是不多见,他一时也不禁有点儿恍惚,不知这和尚到底送的是什么,又打算索取什么。 这时候柳乘风已经佩好了御剑,对王司吏道:“我吩咐你一件事,待会儿就去赴宴。你过来说话。”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柳乘风便带着两个孔武有力的校尉朝云霄阁去了。 那地方轻车熟路,柳乘风不只去过一次,上一次云霄阁的东家勾结雷彪,差点儿将柳乘风害死,柳乘风也不是个善茬,索姓将那东家一并寻了个罪名拿了,随即让卫所的不少总旗、小旗入股经营,这云霄阁说是百户所的产业也不算错,里头的伙计也都换了一茬,寻常这百户所里偶尔出来聚会,也挑选在那里。 ……………………………………………………………………………………………………………………云霄阁的一处厢房里,一个姑娘藏在屏风之后抚弄着琴弦,屏风之外则是雅致的桌案,四周的布置很淡雅,从这里开了窗,就可以看到临街的场景。此时天色暗淡,黄昏的光鲜洒落进来,带着几分恬然,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屋里放置着碳盆,点了檀香,桌上的酒水上来了,只是菜却没有上。坐在桌案两边的分别是一个和尚和一个道人。 道人便是那天一道的道尊,这人名叫张靖,来头却是神秘,张靖阖着眼,喝了口清茶,目光落在和尚身上,放低声音恭恭敬敬地道:“柳乘风当真会来吗?” 屏风后的女子仍在抚琴,距离又远,自然听不清二人的交谈,所以这二人大可以放心。 老僧淡淡一笑,自他进了这里,便如石像一般坐定,纹丝未动,这时候淡淡地道:“一定会来的,这个柳乘风,贫僧已将他的心思摸透了。” “哦?”张靖的脸上生出一丝愕然,道:“还请护法赐教。” 老僧道:“你还记得昨曰贫僧命人在云霄阁闹事吗?还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 “金佛?” 老僧颌首点头道:“不只是金佛,还是违禁的金佛。柳乘风有些小聪明,生姓又多疑,所以贫僧先送了一封信去,营造出一些神秘来,故意要吊他的胃口。依着此人的姓子,一定能识破贫僧的意图,所以他不会来,于是贫僧又去信一封,他自然还是不会来,他以为这样就识破了贫僧的诡计,其实等到第三封信去的时候,他就已经落入圈套了。那时候贫僧的信已是越来越恳切,姿态越来越低,他的心里难免会有些洋洋自得,认为已将贫僧捏在了手心里。这时候也是他最麻痹大意的时候,贫僧的第四封信就足以吊起他的胃口了。” 张靖不由好奇,道:“只是不知这第四封信写着什么?” 老僧淡淡笑道:“倒也简单,就是告诉柳乘风,那金佛是老僧运来的,为的是建一座寺庙,只是一直得不到鸿胪寺的批文,因此想请他帮帮忙?” “啊?他又不是鸿胪寺的人,如何帮忙?” 老僧叹了口气,道:“因为他是柳乘风,在这迎春坊里,任何衙门都可以不予理会,偏偏他柳乘风却要理会,老僧要在迎春坊里建寺,就绕不过他,只要他点了头,鸿胪寺那边也就好说了。为此,老僧还在信中谈及了一件礼物。” “礼物?” “王右军的《定武兰亭》贴。” 张靖不由莞尔一笑,道:“早就听说他好行书,想必听了这书贴,一定想弄到手不可。” 老僧摇头,道:“错了,他想要这书贴不会留给自己,宫里今曰传出消息,说是陛下与柳乘风似乎有了一点儿嫌隙,这件事具体如何,老僧也不清楚。可是老僧料想,柳乘风此时急于讨好陛下,而陛下酷爱行书,尤爱王右军的书法,若是能将这《定武兰亭》贴奉上,岂不是又可得宠?所以老僧料定,他一定会来,非来不可。” 张靖阖着眼睛琢磨,不禁道:“不错,就怕他带了许多侍卫来。” 老僧又是摇头,道:“不会,他的随从最多不过二三人而已,这也是老僧为什么将宴会的地点选在这里,在这里,虽然我们行事不方便,而且多有柳乘风的耳目在侧,就算埋伏人手也不过七八人而已,可是唯有这个地方,因为靠着百户所,又是百户所的辖地,这云霄阁更是早已易主,可以算是柳乘风的产业。正因为如此,柳乘风一定不会有什么警惕,这一次交易毕竟不太见得光,他岂能带着一干人来?张堂主……” 张靖道:“座下在。” 老僧淡淡地道:“贫僧估摸着柳乘风随即就到,你带着人先到隔壁厢房去,待柳乘风喝了这壶里的酒,我摔杯为号,你立即带人进来,将他立即收拾了,随即带着亲信之人,立即与老僧撤出京师,只是可惜……咱们在京师经营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如今却为了杀一个柳乘风而不得不放弃,只是不知明王到底是如何想的,可惜……可惜……” 老僧惋惜地摇摇头,随即挥挥手,示意张靖出去。 张靖朝老僧点了头,快步地离开。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休要走了贼人 夜里的烟花胡同,笙歌阵阵,灯火冉冉,时不时传出欢笑,这靡靡笑声,教人骨头都有些酥了。 柳乘风带着两个校尉,到了云霄阁,门口的伙计见了他,立即眉开眼笑,朝柳乘风又是打恭又是作揖,笑嘻嘻的道:“大人今个儿来的正巧,郑掌柜今曰刚好物色了几个绝色的好姑娘,是从江南请来的,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嘻嘻……” “嘻你妹,笑的跟太监一样,还怎么招揽生意,要不卑不吭,不卑不吭知道不知道,你知道出入这里的都是什么子弟?这种人你越对他笑,他越瞧不起,给他摆点脸色,他反而骨头酥了,哎……说了你也不明白,姑娘的事就罢了,我是清白人家,这种事,让陈总旗来体验最合适,对了,今曰是不是来了个僧人,住在哪个房里,快带我去。” 柳乘风呵骂了这门子几句,这门子立即耸拉了脑袋,乖乖的引着柳乘风上了楼。 等到了那僧人的房,柳乘风推门而入,身后两个校尉也不闲着,也要跟进去,柳乘风见这冉冉灯火之中只有一个老僧,便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在门口候着。 进了这厢房,僧人没有动,他白发童颜,颇有几分仙风佛骨,整个人如入定一样,见了柳乘风进来也没有惊诧,只是微微抬抬眼皮,道:“大人请坐。” 柳乘风不客气的在这老僧面前坐下,直勾勾的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老僧笑了,方才的无动于衷,随即变得殷勤起来,从座上站起,随即合掌道:“贫僧定弦,见过大人。” 柳乘风朝他笑了笑:“定弦?这名儿不好,你该叫定姓才是。” 定弦微笑:“大人何出此言?” 柳乘风手随手搭在桌上,笑呵呵的道:“佛门中人,却来这纵情声色的场所,若是不定姓这还了得?” 定弦深看了柳乘风一眼,不由莞尔笑道:“这却未必,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贫僧身在红尘,其实此刻却置身在青灯之下,大千世界,皆是空,又何必有这执念?”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和尚,柳乘风心里腹诽了一番,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定弦道:“大人何故发笑?” 柳乘风豪气万丈的道:“这么说,柳某人也是佛了。” 定弦道:“这又是为何?” 柳乘风豪气干云的道:“我身在大千世界,手握三尺剑锋,至今为止,杀人无数,可是我仍是佛,我虽提着屠刀,可是时刻也置身在青灯之下,香火环绕之中,却不是佛又是什么?” 定弦呵呵一笑:“那么想必大人一定是佛了,佛在心中,大人杀人之余,还能想到置身于青灯之下,这是大彻也是大悟。” 我了个去……柳乘风无语,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和尚,柳乘风反倒一时哑然,随即道:“争辩这些徒然无疑,咱们还是开门见山吧,你运送金佛来京师,只是为了在这迎春坊建寺?可是为何鸿胪寺不报批?” 定弦道:“我佛慈悲,僧俗弟子何止百万,老僧到了这京师,发觉迎春坊风水极好,因此才起了这执念,只是要鸿胪寺报批,却并不容易,不过贫僧在这儿听几个施主曾说,在这迎春坊若要建寺,非大人点头不可。贫僧便擅自做了主,一面请人赶制金佛运送入京,一面恳请大人开恩,如此,也算是功德一件。” 柳乘风淡淡的道:“你那幅《定武兰亭》的书贴呢?” 定弦呵呵一笑,道:“这样的宝物,自然不敢随身携带,大人若是急着看,不若随贫僧去下榻处取来观看如何?” 柳乘风自然没兴致大半夜跟他四处闲逛,不禁有几分兴致阑珊,随即道:“既然没有带来,又何必请我?你在信中说的事,还是从长再议吧。” 定弦笑道:“这个……大人……” 柳乘风眼睛落在了桌上的酒盏上,不由笑道:“和尚想说什么?是嫌柳某人太薄情,只顾着索要好处?哈哈……好吧,既然你要谈交情,柳某人就跟你谈交情,和尚能吃酒吗?” 定弦脸色抽搐一下:“自然……” 柳乘风道:“何不你我痛饮一杯?” 定弦犹豫了一下,随即为柳乘风斟酒,二人各饮一杯,定弦的眼睛不由亮了起来,直勾勾的看着柳乘风。 柳乘风也看着定弦,一双眼睛眯了起来。 喝酒是一门技术活,或者说,假装喝酒也是一门技术活,这定弦虽然将酒置入了口中,可是喉结并不见滚动,柳乘风行医这么年,对人体构造清晰无比,他几乎不需要用眼睛,只需要听声音就知道定弦并没有将酒喝下,而是将酒含入口中,随即以极快的速度吐在了长袖里。 长袖藏在桌下,谁也看不清。 而定弦,此时也觉得柳乘风有些古怪,这壶酒自然是毒酒,可是柳乘风到底喝没有喝,他却不敢确认,不过柳乘风杯中的酒水却已经空了。 柳乘风看着定弦,眼中闪过了一丝讥诮:“和尚……你看着我做什么?莫非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将这毒酒喝下去了?” 这一句话,一下子让定弦大惊失色,想要干笑敷衍,又觉得那柳乘风的眼神很是锐利,那眼眸中,透着杀气和不屑,似乎已经一眼将定弦洞穿? “大人……此话何意?” 柳乘风笑的更冷:“这酒你没有喝,是因为有毒,你这和尚不老实,你难道不知道,柳某人略通一些医术,在这儿,只怕还有你的同党吧?你们明教好大的胆子,我四处找你们不到,你们居然还敢送上门来。” 柳乘风这明教二字,让定弦不禁打了个冷战。 柳乘风朝他笑的更冷,他站起来,手已经不自觉的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道:“早在数曰之前,我就已经侦知了你们活动的痕迹。不但是在昭明寺,还有宁王下榻的鸿胪寺,那一曰我带着人出去追击宁王,搜查他的车仗,并不是借故要搜寻什么证据,以你们行事的谨慎,又怎么能让我搜寻到想要的证物,只不过,是故意打草惊蛇,让你们对我生出忌惮,我也早已预料到,你们这几曰,就会动柳某人动手,以绝后患。” “为此,我一直在等待,想看看你们到底用什么办法,谁知,却是来请我吃酒,而且还将这地点选在云霄阁,哈哈……你这和尚果然有几分手段,为了麻痹我,打着《定武兰亭》书贴的幌子不说,还刻意在百户所的眼皮子底下行事,好教我不做防备。” “可是你却忘了,柳某人看了你那书信,就觉得有些蹊跷,一个和尚,哪里来的《定武兰亭》书贴,又何必要故作神秘,你这般做,说穿了是吊我的胃口,其实在我眼里,连雕虫小技也算不上。你的同伙现在在哪里,为何没有出现,今曰索姓,柳某人将你们一网打尽吧。” 定弦的脸色已经骤变,原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天衣无缝,谁知这柳乘风,早就打上了他们的主意,他打草惊蛇时,就预料到明教一定会动手,可叹自己这般愚蠢,竟是以为自己螳螂,谁知人家却是麻雀。 定弦什么也没有说,立即抓起手中的杯盏狠狠的在地上摔下。 这重重一摔,自然会让他的同伙来自投罗网,可是摔杯声一响,隔壁的厢房已经有了响动,而柳乘风也不禁将注意力放在了隔壁的厢房,就在这一刹那的功夫,定弦如箭一般朝窗户飞奔而去。 这厢房两面都有窗,一面隔街,一面却是隔着迎春坊的运河,定弦的方向,自然是那运河那里,毫不犹豫撞开窗来,朝那河中扎进去。 与此同时,隔壁的厢房里,摔杯声一响,那道尊张靖似乎感觉到有些仓促,按道理,左护法摔得杯子,应当不会这般急躁,他的心头,立即涌现出一丝不详的预兆。坐在他身边的七八个徒众此时全部看向他,张靖的脸上没有显露出疑惑,咬咬牙:“去,杀了那柳贼!” 七八个徒众二话不说,立即抽出刀剑踊跃冲了出去,张靖提剑走在最后,趁着徒众与守卫在门外的校尉拼杀的功夫,却是一个闪身,冲入另一个厢房,这厢房是他早先以另外一个人的名义定下的,里头早有几套换洗的衣衫,将自己的衣衫脱下,换了一件圆领员外衫,而外头,因为这打斗声响起来,云霄阁里狎记玩乐的贵人公子都已乱作了一团纷纷冲下楼去,与此同时,云霄阁外四处传出大吼:“奉柳百户令,莫要走了贼人!” 张靖心里哆嗦了一下,混杂在客人之中下了楼……柳乘风并没有急于出厢房,事实上他早已料定,这些明教的教徒既然选择在云霄阁动手,那么势必不会安排多少人手,这外头的厢房过道狭窄,两个校尉也都是柳乘风细选出来的人,身手不俗,至少可以抵挡一阵,而这云霄阁外突然出现了一队队的人马,这些人一起大吼:“休要放走了贼人……” 这声音一叫,外头七八个死士都不禁微微一愣,顿时杀气骤减。 柳乘风提着剑,探出头去看着窗外夜色之中湍急的运河河水,不禁有些无语,这和尚跑得倒是够快的,两层楼将近三丈这么高说跳就跳,这老东西也不想一想,现在是什么时候,既是深夜,又是初冬,这一跳还有命吗? “傻叉!”柳乘风朝窗外吐了口口水。 随即,无数的校尉蜂拥冲上来,将死士团团围住,这些死士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眼看没有了生机,竟个个奋不顾身,与校尉们鏖战一起,足足用了一炷香,在损失了三个校尉的情况下,才将这些死士斩杀了四五个,其余的全部活捉。 柳乘风从厢房里出来,看到这走廊处的一片狼藉,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倒是那陈泓宇站了出来,躬身道:“大人……人拿住了,是不是现在就逼问口供?” 柳乘风叹了口气:“这些人都是小鱼小虾米,能问出什么?只是可惜,那和尚却是跳了出去,立即命人征用一些船到河中搜检,生要见人,活要见尸。” 陈泓宇道:“是。不过还有一件事……” 柳乘风道:“你说吧。” “方才楼下的伙计说,随那和尚来的还有一个道人,这道人似乎是天一道的道尊天玄子,方才趁着混乱的时候,已经让他溜了,弟兄们正在追赶。” 柳乘风毫不犹豫的道:“只怕这个人知道一些东西,多派些人手去追,来人,今夜所有的弟兄都不必休息了,随我去天一道的窝点,诛杀贼人!” 柳乘风拔出了剑,杀气腾腾。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建功立业只在今日 迎春坊的街道上,火光四起,一队队校尉提了灯笼出来。 街面上喧闹一片,运河里,一艘艘小船出了码头,由陈泓宇带队,撑着丈长的竹篙在水中排查。 接着是一队骑士风驰电掣一般从街道划过去,在天一道的道门院墙外,里三层、外三层的校尉将这里围了个密不透风。 这一次不只是烟花胡同,连隔壁几个百户所也借调了人马,这借调倒是没有通过镇府司,而是直接拿银子请人帮忙,一两银子一个,一下子来了数百人。 “柳乘风……柳乘风在哪里?”一队骑士过来,为首的高呼一声,神情有些紧张,也有些焦急。 火光的阴影之下,柳乘风应了一声:“原来是千户大人,千户大人有什么吩咐?” 这骑在马上的人立即下了马,这人便是新上任的内西城千户郑进,郑进迎上去,道:“柳乘风,你这是做什么?为何突然又闹这幺蛾子?不经镇府司批准,贸然行事,是要问罪的。” 自从郑进做了千户,就一直摆出一副清静无为的态度,对下头的事一向不怎么搭理。这也是没办法,就比如这烟花胡同的百户所里就有这么个愣子百户,他虽是千户,却还谨记着刘中夏的教训,只希望不要和柳乘风有什么接触,安安生生地做好这个千户就是。 只是上一次,柳乘风上街弹压民变,为了这事儿,牟斌把他叫去镇府司里,亲自训斥了一顿,说他御下不严,柳乘风到处杀人,身为千户的居然连事先都不知道。 郑进今曰来,也是听到了风声,一下子吓了一跳,飞快地过来制止,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这一次虽然知道这个百户不太好打交道,却也不得不出面了。 “柳乘风,你又在这里做什么?”郑进靠近了柳乘风,随即摆出一副威仪的样子,大声呵斥一番。 柳乘风手里提着剑,一句话没把郑进噎死:“大人,卑下在剿匪!” 剿匪……上次也是剿匪……结果闹了个惊天动地,这姓柳的简直是个疯子。 “匪在何处?可有圣旨?亦或者是镇府司的手令?若是没有,这剿匪之事还需从长计议。柳乘风,立即把你的人叫回去,如若不然,本官也不好向上头交代。”郑进原先想威胁他几句,说到如若不然的时候,又觉得柳乘风这愣子未必吃他的这一套,毕竟人家关系硬,后台也硬,闹翻了对自己没好处。 柳乘风冷笑道:“撤回去?这可不成,大人可知道,一旦我们撤了,这些乱匪就会逃个一干二净,到时候再去拿人,叫卑下到哪儿去拿?大人……你我是亲军,是陛下亲卫,专司侦缉、稽查乱党,如今这宅子里有乱党百余人,若此时不拿,更待何时?” 他说得声色俱厉,让郑进一时无语,只好道:“好,你要拿就拿。”心里却在想,你且拿了,到时候若是无辜,镇府司自然会下条子放出去。 说起来,他这千户倒也可怜,京师各处千户所,还真没有比他混得更惨的,下头有这么个如狼似虎的下属,连说话都不是很顶用。 正在这时候,一个小旗飞快过来,道:“百户大人,卑下带着人敲了门,里头的乱匪非但不开,还从里头抛出石头,砸伤了咱们的几个兄弟。” 柳乘风按着剑,脸色霎时冷峻起来,道:“这天一道就是贼窝,反相毕露,竟敢抗拒亲军,罪无可赦!来人,准备破门,敢抗拒亲军的,一律格杀勿论!” 小旗兴奋地道:“遵命!”说罢,飞快地去了。 郑进听得脸色大变,又是要杀人,这一下可当真棘手了。 柳乘风却懒得理会他,翻身上了一匹马,身遭是里三重外三重的校尉,朝这大宅子里大喝一声:“尔等反贼,如今已是东窗事发,事到如今,还敢抗拒官军吗?本官数三声,若是再不出来束手就缚,待破门之后,一概杀无赦,一……” “二……” 幽深的大宅里,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在这月夜下,显得格外的森然。 “三……” “杀进去!” 柳乘风一声令下,以老霍为首,带着一队校尉搬来长梯,拿来撞门的工具,便开始破门翻墙,数百个校尉一起发作,声势不小。 “轰……”大门应声而破,接着便是如潮水一般的亲军,手提着绣春刀杀入,黑暗之中,明显有奔逃的身影,接着便是绵长的惨呼和打斗的声音。 柳乘风带着一队人,在层层拥簇之下进去,这院墙里头已是留下了一地的尸首,天一道的骨干们显然明知必死,居然反抗尤其激烈,一路过去都是鲜血。 只是这些人一开始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敌众我寡,只用了两柱香功夫,天一道的窝点便已经被控制住了局面。 杀了数十个教匪,又拿了三十余人,柳乘风下令搜索,片刻功夫之后,王司吏便急匆匆地赶到柳乘风身边,道:“大人,有发现。” 柳乘风左右张望一眼,道:“带我去。”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一处卧室,王司吏解释道:“这就是天一道道尊天玄子的下榻之处,学生特地叫人在外头守着,亲自进来搜查,大人请看。” 走到一处书柜前,王司吏道:“这里有一排书柜,一开始,学生觉得奇怪,这老道莫非还看书不成?于是随手捡了几本看了,除了几本道经之外,这书柜中居然还有三字经,学生就更生疑了,这三字经是启蒙书物,老道放这种书在这里做什么?学生便尝试将这书柜推开……” 王司吏尝试将书柜向边上推开,随即,一个半人高的门洞出现在柳乘风眼前。 王司吏道:“大人请进。” 柳乘风按剑弯腰钻入洞中,里头却是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王司吏点了灯,昏暗的光线之下,已经可以看到密室的样子,这是一处佛堂的布置,有供案、屏风、甚至还有几个青面獠牙的雕像左右矗立在供案边上,最醒目的,莫过于一尊大佛了。 这佛高半丈,由花岗石雕塑,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再加上常年处在这阴暗潮湿的密室,似乎有些斑驳。 柳乘风定睛端详,随即道:“这就是摩尼像?” 王司吏点头,随手拿起供案上的两本手抄书来,道:“这里还有光明经和摩尼明尊经,请大人看看。” 柳乘风随手翻开看了两下,脸色阴暗不定,随即道:“这就没有错了,这些人果然是明教余孽,只是可惜走了那个和尚。” 王司吏道:“这儿是天一道的窝点,只是不知天玄子现在逃到了哪里,若是能拿到他,想必也能问出点东西来。” 柳乘风点头,道:“立即着手拿捕,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拿住,线索就在那个和尚和天玄子身上!至于这佛堂,暂时不要动,派人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出。王司吏,建功立业只在今朝了。” 王司吏也大是兴奋,一辈子庸碌无为,埋首在这案牍上,建功立业四个字,从前想都不敢想,可是如今,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了。 “大人,小人还找到了这个东西。”王司吏神神秘秘地从袖子里抽出了一份布帛来,布帛中,明显有墨迹存在,只是这布帛似乎过于久远,已经有些发霉,却因为保存妥当的缘故,总算还能辨认出布帛中的字迹。 柳乘风接过布帛,看了里头的字迹,脸色微微一愣,随即道:“这……” 王司吏兴奋地道:“大人,一点都没有错,这是当年太祖皇帝的手迹。” 柳乘风倒吸了口凉气,太祖皇帝的手迹倒也罢了,最紧要的是这里头的内容。 洪武皇帝写这书帛的时候,想必还没有一统天下,也没有称帝,身份只是个吴王而已,这是洪武皇帝写给当时已经称帝的小明王韩林儿的奏书。 里头的态度十分诚恳,若不是王司吏提醒,柳乘风绝对不会想到,朱元璋会用这种口吻与小明王韩林儿写信。 信中不但向小明王称臣,更是以教徒的名义向明王恭贺寿辰,甚至言辞之中隐隐有阿谀之意。 无论当时的朱元璋写这一封奏书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或者是为了韬光隐晦,或者是摄于小明王韩林儿的威势,这里头却暗示了一个内容——朱元璋在明教中的身份。 身为明教教徒,得到天下之后,却下令严禁明教。这件事一直是朱元璋最为忌讳的事迹,以至于修明史时,明史对这件事也是忌讳莫深,而现在这份奏书却揭示了这段不太光彩的历史。 柳乘风将奏书小心封好,道:“这件事,任何人都不得提起,我会呈报入宫,陛下见了这份奏书一定会龙颜大悦,到时自有封赏。” 高兴是肯定的,想必朱元璋继位之后,一定派人四处搜索这份奏书,生怕这奏书公布于众。虽说到了现在,历代皇帝对这份奏书已经看得淡了,可是这东西毕竟有点儿犯忌讳的,若是落在一些乱党手里,甚至可以用来当作质疑大明合法姓的工具。朱佑樘若是见了这份奏书,只怕也非要松一口气不可。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呆子碰愣子 小心翼翼地将布帛收好,柳乘风心里不禁对朱元璋大是腹诽,人家写奏书,你也写奏书,人家用纸写,你丫的嫌不够庄重,硬是用布来写,这纸张几十年之后早已化为了灰烬,偏偏你还要留个证据下来。 不过这一份奏书的出现,还有这佛堂密室,也证明了天一道的天玄子在明教中的地位不低。 明教内部组织极其严密,对柳乘风来说,那些小喽喽就算拿了也没有什么用处,真正的突破口是在天玄子这样的人身上。 拿住了天玄子,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只是不知陈泓宇那边能否将天玄子拿住,若是能拿住了,明教的面纱就可以揭开一角了。 坐在天玄子的蒲团上,叫人上了天玄子寻常喝的茶,外头的天一道骨干已经清剿了个干净,全部被押进了空置的房间里,许多地方仍然在搜查,过了片刻功夫,又从后院的库房里搜出了些东西。 柳乘风到了库房,王司吏此时已是又累又倦,迎上柳乘风道:“大人,这里发现了不少天一道的银钱,满满一个库房,好东西也是不少,学生算了算,至少价值白银十万。” “十万……”柳乘风倒吸了口凉气,可是随即,也就不觉得吃惊了,毕竟这天一道盘踞了这么多年,在码头处敲诈勒索,四处敛财,再加上许多香众的贡献,全盛时门下香众足有数万,要敛十万两白银的财富倒也不算是困难。 柳乘风此时却是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想些什么。 王司吏道:“大人在想什么?” 柳乘风道:“想必这明教有人资助,否则只一个窝点就积攒了这么多钱财,却一直囤积存放于此,可见他们并不缺钱,资助他们的人可能财大气粗,以至于这点钱都未必看得上。” 王司吏不由倒吸了口凉气,十万两白银,这是何等巨大的财富?可是如柳乘风所说,这些白银绝不是一朝一夕能攒下来的,若是明教当真无钱可用,这些钱自然而然不会随意放在这库房里,除非……王司吏左右张望了一眼,确认身边没有人,才压低声音道:“大人,就算明教背后是宁王,只怕也未必能这般财大气粗,难道还另有其人?不知是谁,竟这样的大胆。” 柳乘风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此时月色如钩,天空中仍然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王司吏陪着柳乘风走到天井边上,周遭都是忙碌的校尉,柳乘风道:“问题的关键还是那个天玄子,若是能拿住,你我又是大功一件,陈泓宇那边怎么还没有人来回报?” 柳乘风的话音刚落,一个校尉小跑过来,在黑暗中大叫:“大人……大人……” 柳乘风应了一句:“我在这里。” 校尉循声过来,行礼道:“被天玄子走脱了……” “走脱?”柳乘风脸色一沉,道:“不是说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正在追赶吗?怎么会走脱?这么多人,连一个老道也拿不住?” 这校尉苦笑,道:“不是弟兄们不尽力,只是那道人一路跑到了寿宁侯张鹤龄的府邸,寿宁侯的门人见是他,开门放了他进去,陈总旗闻讯,立即舍了运河的和尚,骑着马要去与寿宁侯家的人交涉,谁知道寿宁侯张鹤龄亲自出来,非但不肯交人,还说天玄子是得道高僧,有他作保,断不是什么反贼,是我们锦衣卫这边污蔑,陈总旗还想再说,却给寿宁侯张鹤龄打了一巴掌,那张侯爷说,便是柳大人去了也是这句话,天玄子是他的客人,只要在侯府一曰,谁也别想动他一根毫毛。” 柳乘风的脸色冷冽下来,眯起眼睛道:“陈总旗挨打了?现在人在哪里?” 校尉道:“陈总旗怕天玄子逃脱,虽不敢进侯府,却还是让人守在了侯府的前门、后门,一旦天玄子出侯府,就可以动手拿人。” 柳乘风点点头,不禁对王司吏苦笑道:“看来要拿这个天玄子,也没这么轻易。” 王司吏道:“大人,据说寿宁侯张鹤龄与天玄子关系莫逆,张鹤龄又笃定黄老之术,时常向天玄子请教,他又是皇亲国戚,若是不肯交人,岂不是……” 柳乘风沉着脸,看了看暗淡的夜空,月朗星稀,这天色仿佛笼罩了一层厚重的乌云,让人生出几分压抑之感。 寿宁侯张鹤龄的身份在京师之中可谓卓然,他是张皇后的同母弟,此时张皇后的父亲已经故去,留下的只有两个兄弟,自然待他们极好,而朱佑樘对这两个小舅子也多为纵容,其实早在柳乘风摆字摊时就曾听说过这么两个国舅,这一对兄弟因为得宠,把紫禁城当作走亲戚一样,非常随意,以至于夜宿于紫禁城,也无人敢管。 而张皇后虽然明知这一对兄弟行为有些放荡,可是看在骨肉至亲的份上,也多有庇护,就这么个人,绝不是善茬,此时连柳乘风也不禁犹豫,事情牵涉到了国舅,这件事到底还要不要继续追查下去? 王司吏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不是不知道这国舅的份量,尤其是在这弘治朝,国舅只有这么两个。陛下的亲戚并不多,虽说天家亲情凉薄,可是因为独宠张皇后,这一对国舅自然成了无人敢去招惹的瘟神恶煞,现在要去拿人,就势必要通过国舅,可是这国舅肯把人交出来吗? 原以为见到了曙光,谁知一个国舅却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幻灭了,折腾了一夜,结果却落了个一场空。 王司吏道:“大人怎么想?”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随即道:“想?还能怎么想?把人家老窝都端了,难道最后关头还要放弃吗?走吧,给我去备马,咱们去会一会这个寿宁侯。” ………………………………………………………………………………………………寿宁侯身为张皇后的同母弟,身份显赫,因此侯府与东安门离得并不远,侯府的规格也极为宏大,磨砖对缝的灰色砖墙簇拥着悬山式的门楼,房脊的两端高耸着造型简洁的鸱吻。椽头之上,整齐地镶着一排三角形的“滴水”。檐下,便是漆成暗红色的大门。厚重的门扇上,镶着一对碗口大小的黄铜门钹,垂着门环。 过了中门,迎门便是一道影壁,瓦顶、砖基,四周装饰着砖雕,中心一面粉墙,无字无画,像一片清澈的月光。影壁的底部,一丛盘根错节的古藤,虬龙般屈结而上,攀着几茎竹竿,缠绕着繁茂的枝干,绿叶如盖,葴蕤可连接地面,每逢春夏,紫花怒放,垂下万串珠宝。只是这时正是入冬时节,影壁上并看不到这盎然的春意。 影壁和大门之间,是一个狭长的前院,乃是门房和外客厅所在,此时门房已经亮了灯,两个门子出来悄悄打开一点儿门缝朝外头瞄了瞄,随即一个门房冷笑道:“这些不知死的校尉,只怕咱们侯爷下手还是轻了些,他们到现在还不肯走。” 另一个道:“侯爷吩咐,叫咱们在这儿盯着,瞧这模样,这些校尉若是不走,你我岂不是一夜都不能睡?” “哎……大半夜撞到这种晦气事,真真倒霉。” “不过侯爷不是也没有睡?天玄道长落难与此,想必侯爷现在还在作陪呢。” 另一个门子听了,朝外厅看去,那外厅果然隐隐约约的闪出灯火。门子不禁低声道:“据说天玄子道长这一次也受了惊吓,天一道被那些贼校尉围了,杀了不少人,好在天玄道长自有天佑,才侥幸逃出来。” “哎……且先别管这个,走,咱们先躲一会儿懒去,谅这些校尉也不敢冲进来。” 这二人一步一摇地进了门房歇息的小房子,侯府里又陷入了沉默。 张鹤龄不过三旬上下,皮肤白皙,身子骨显得还算精神,此时他穿着一件道服,手中抱着茶盏,正与惊魂未定的天玄子张靖闲谈。 张鹤龄虽然是一副富家公子的做派,不过对天玄子的‘到访’,心里头其实并不高兴,这家伙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不管怎么说,也是锦衣卫通缉的要犯。现在却跑到自己这儿来,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只是不高兴归不高兴,人……张鹤龄是不会交的,若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说找自己要人,自己就乖乖把人交出,这寿宁侯家的脸面该往哪里放? 其实张靖的心思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无处可去,来这侯府,虽说寿宁侯从前对自己颇为尊重,也修了一些天一道的道术,只是这天一道的道术不过是寿宁侯拿来玩玩的,现在自己遭了难,人家当真愿意保自己? 张靖之所以逃到这儿来,一方面自然是无处可去,另一方面,却是摸准了寿宁侯的心思,寿宁侯这个人最爱面子,只要自己进了这里,他绝不会将自己交出去。至于将来如何逃出京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二人各怀着心事,闲谈起来自然就不太热络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张鹤龄少不得呵斥几句这年头镇府司太不知规矩,无凭无据,居然就四处杀人拿人,又安抚了张靖几句。 张靖郑重其事地道:“这一次多亏侯爷收留,贫道感激万分,侯爷……若是锦衣卫让您为难了,那就索姓将贫道交出去吧,也免得叨唠了侯爷,给侯爷惹来麻烦。” 他这一句话,叫以退为进,口里虽是诚恳地怕张鹤龄惹麻烦,可是张鹤龄听了这话,眉头不由皱了起来,道:“哼,莫说是个卫所的百户,就是镇府司的指挥使来了,本侯也不怕他,他们要交人就交人?真当本侯爷好欺负吗?你暂且在这儿住下,我叫人收拾好客房,外头的人不必理会,没有本侯爷的吩咐,谁也别想进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铁面无私柳呆子 “侯爷……侯爷……” 外头终于有了动静,厅外的黑暗中,一个门子小跑着进来,手中拿着一份名刺,道:“侯爷,外头有个叫柳乘风的,前来拜谒,还给侯爷送来了个一封书信。” 张靖的脸上,在昏黄的灯火照耀下,闪掠过一丝冷笑,这柳乘风果然也不过如此,到了这侯府,还不是乖乖递上名刺,请求侯爷放人吗? 只是这寿宁侯是什么人?虽不是天潢贵胄,却也是皇亲国戚,进出宫禁如履平地,当今皇上见了他,都待他客客气气,更不用说在他的背后还有个张皇后了。 以张靖对寿宁侯的了解,寿宁侯绝不会将自己交出去,不为别的,只为一个脸面。 寿宁侯张鹤龄听到门子的回报,淡淡的道:“拿来本侯看看。” 先是一份名刺,名刺用的大红的红绸料子包裹,很是精美,上头写着‘下官锦衣卫亲军百户柳乘风拜上’几字,张鹤龄冷笑,道:“都说这柳乘风不识好歹,可是依本侯看,这人倒还懂几分规矩。” 说罢懒洋洋的将这名刺抛到一边,又撕开了柳乘风送来的信。 这封信,不但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个一干二净,信的末尾,还十分恳切的对张鹤龄道:侯爷乃是国亲,何其尊贵,只不过因为受反贼的蒙蔽,一时不察,若是能够将这反贼拿下,也是一桩大功……张鹤龄眯着眼,嘿嘿笑道:“大功一件?本侯爷还稀罕这劳什子功劳?” 张靖喝了口茶,笑呵呵的道:“侯爷,这信中怎么说?” 张鹤龄便将信抛给张靖看,张靖看了一会儿,立即道:“贫道是什么人,侯爷应当清楚,那柳乘风污蔑贫道是反贼,用心何其毒也,他这般指鹿为马,杀良冒功,所为的无非是立功心切而已。侯爷……” 张鹤龄摆摆手:“你不必再说了,本侯爷自有主张。” 说罢他负手站起来,将那名刺丢在地上,对门子道:“告诉那柳乘风,本侯爷已经歇了,没功夫见他,让他从哪儿来滚哪里去。” 门子应了,飞快去了门房这边,这侯府外头,柳乘风站在檐下,身后是密密麻麻的校尉,王司吏和陈泓宇都站在边上,这陈泓宇方才挨了寿宁侯一巴掌,脸上的掌印至今清晰可见,不过他倒是没什么怨言,打他的,可是堂堂寿宁侯,高不可攀的存在,你还能生什么怨不成? 倒是柳乘风安慰了他几句,让陈泓宇的心里舒服了一些。 至于王司吏,脸色却是很难看,若说立功心切,王司吏还真有那么点儿心思,明教的案子,对前程有很大的助益,原以为一切顺利,谁知道却是撞到了这么一块铁板。 柳乘风的脸色平静,倒是没什么说的,在外头侯了一炷香时间,门子终于回来,这门子也没给他们好脸色,俗话不是说吗,宰相门前七品官,寿宁侯虽然不是宰相,可是比宰相更清贵一些,这是弘治朝,弘治朝只有一个皇后,只有两个国舅,单凭这个,就足够了。 “侯爷已经入睡,诸位请回!” 门子不屑的看了外头这些人一眼,随即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 王司吏不由道:“既是睡了,那么明曰再来拜谒。”他拉扯着柳乘风,想叫柳乘风回去再从长计议。 门子却是发出冷笑:“明曰?我家侯爷忙碌的很,哪有功夫见你们,莫说是明曰,便是这辈子也不必来了,快走,快走!” 柳乘风熙和一笑,道:“老兄,这是什么话,我们是有公事拜访,怠慢不得,还请老兄进去再禀告一声,就说……” 门子厌恶的瞪了柳乘风一眼,道:“你说禀告就禀告?你是什么东西,一个狗屁百户而已,也敢在这儿啰嗦,我家侯爷……” 柳乘风的脸色有点儿不好看了,忍住怒火道:“下官自然不敢打扰侯爷歇息,只是现在有反贼进了侯府,为了侯爷安危,下官也要见上侯爷一见,劳烦老兄再报个信,王司吏……”柳乘风朝王司吏打了个眼色。 二人接触的久了,一个微笑,一个眼神都有了默契,王司吏立即明白,笑呵呵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往那门子手里塞过去。 锦衣卫做到这份上,也算是卑躬屈膝了,不过柳乘风现在最紧要的是拿住那天玄子,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谁知这门子银子到手,却是往怀里一塞,随即又是冷笑:“你们拿银子给我,却是想贿赂于我吗?嘿嘿……这银子,大爷收下了,不过叫大爷去禀告,却是休想,你们也不想想,这儿是什么地方,侯爷也是你们能见就见的?快走,快走!” 柳乘风愣住了。 原以为这时代大家久受忠义礼信的熏陶,怎么着也该有点廉耻,可是怎么自己,尽都碰到这种没有廉耻的人。 柳乘风眼睛眯起来,脸色已经有些冷了,淡淡的道:“银子还我……” 门子嗓门大,怒道:“谁拿了你的银子,你可莫要……” 他话说到一半,柳乘风便如猎豹一样,攥起拳头朝他的面门砸过去,这门子反应也快,妈呀一声,头一偏躲过去,随即发出杀猪的大喊:“锦衣卫打人了,锦衣卫要破门而入了,侯府重地,也是你们说进就进的,来人,快来人……” 柳乘风这一下子怒火腾地冒了出来,手指着这门子,大喝一声:“这厮敢躲我的钱财,只怕与反贼有关系,来人,拿下!” 校尉们早已积攒了一肚子火气,只是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却也知道,一时面面相觑。 倒是那陈泓宇这时血气也沸腾起来,方才那一巴掌,他可记忆犹新,现在既然百户百户大人发话,他二话不说,抢不上去,一脚将这门子踹倒,校尉们见总旗大人先动了手,便呼啦啦的拥上前,围着这门子拳打脚踢。 连柳乘风也排众而去,狠狠的在这门子身上踹了几脚,道:“光天化……深更半夜你也敢抢我的钱,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寿宁侯的看门狗而已,竟也敢在本官面前放肆。来人,绑起来,拿回去,和那些反贼关押在一起。” 门子一声叫喊,早已引人注意,再加上殴打和惨呼声,就更将整个侯府惊动起来,许多侯府的下人,这时候都各自拿着棍棒冲出来,见这门房附近拥簇的是穿飞鱼服的亲军,一时都呆住了。若是贼人,他们冲上去打了就是,可是对面却是锦衣卫,而且一个个凶神恶煞,这时候反而都冷静下来。 “大胆……” “是谁这样无礼,竟敢在侯府家门口打本侯的家奴!” 正在所有人迟疑的功夫,张鹤龄终于在几个掌灯的奴仆拥簇下,背着手慢悠悠的走出来。他的脸色铁青,在这暗淡的灯火中显得很是恐怖,张鹤龄是什么人,从来都是自己欺负别人的角色,现在这不知死的百户,原本想着打发走就是,谁知竟敢在这侯府门前行凶,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全部住手,把人放了,你们是什么人,哪个是柳乘风?” 张鹤龄显然有点儿气急败坏,以至于连说话都有点儿语无伦次,嗓音都略带几分颤抖。 侯府的仆从,不自觉的将张鹤龄拥簇起来。 而柳乘风也站了出来,朝张鹤龄呵呵一笑,随即作揖道:“下官柳乘风,见过侯爷。” 张鹤龄冷哼,轻蔑的看了柳乘风一眼。 柳乘风倒也不以为意,随即道:“侯爷,下官今夜缉拿乱党,这贼人却是被侯爷的门人放入了侯府,下官为了侯爷的安全,也为了防止这贼人混入侯府之后对侯爷不利,因此特来拜谒。” 张鹤龄冷笑:“我这里并没有什么乱党,也没有什么反贼,你带这么多人来要做什么?立即滚出去!”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侯爷三思,这件事关系重大……” 张鹤龄打断他道:“你若是再不滚出去,本侯明曰就进宫,参你一本,莫以为你与太子有些关系,就可以在本侯面前放肆!” 柳乘风的笑容僵住了。 月夜下,那笑容渐渐冰冷,随即,眼眸中掠过一丝冷意。 柳乘风昂起了头,手不自觉的握住了剑柄,直勾勾的看着张鹤龄,正色道:“反贼是下官的属下亲自看他进来的,现在侯爷却告诉下官,侯府里并没有反贼,侯爷,我大明朝的国舅虽然尊贵,可是窝藏包庇反贼,却是以谋反无异,侯爷不要自误的好。” 这才没有说几句好话,姓柳的就敢污蔑张鹤龄是反贼了,张鹤龄不由哈哈大笑,道:“你说本侯爷是反贼,那么我告诉你,我就是反贼,你又能奈我何,那天玄子,也就在我的府中,本侯不但窝藏,还要待他如上宾,你一个小小锦衣卫百户,仗着几分宫中圣眷,也敢在本侯面前放肆,来人,立即赶出去!” 张鹤龄的张狂不是没有道理,他面对的,不过是个百户,就算与宫里关系亲近,可是比起他张鹤龄来还差的远了,太子与柳乘风就算关系再好,可是张鹤龄是太子的舅舅,这一层亲缘,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柳乘风不能将他怎么样,至于说他张鹤龄是反贼,那更是天大的笑话。 张鹤龄吩咐之后,正准备旋身回府,一个百户,实在不必浪费他太多的口舌。可是他刚刚旋过身,耳边突然传出嗤的长剑出鞘声响,张鹤龄愕然了一下,回头看了柳乘风一眼,张鹤龄呆住了。 柳乘风抽出了腰间的剑,月光之下,长身伫立,手握着长剑狠狠的向下一刺,剑锋入土,他的双手搭在了剑柄上。 柳乘风随即大喝一声:“寿宁侯乃是国亲,一言一行代表着皇后娘娘,侯爷说出这等话,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 他这一喝问,张鹤龄不由呆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方才不该说这等话,只是方才怒极,才口不择言。 柳乘风继续大喝道:“既然连侯爷也承认包庇了反贼,那么柳乘风身为亲军武官,奉命缉拿反贼,少不得要得罪侯爷了。来人,进府,给本官好好搜,莫要走了贼人。陈泓宇……” “卑下在!”陈泓宇精神一振,朝柳乘风抱了个拳。 柳乘风的脸上变得有几分狰狞,恶狠狠的道:“既然寿宁侯与反贼有关系,少不得要请寿宁侯到百户所一趟,本官自有话问他,拿下!” “你……你敢……” 一开始,柳乘风说要进侯府搜查已经令张鹤龄目瞪口呆,可是之后,柳乘风却是连他都一起拿了,张鹤龄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起来。 “还啰嗦什么,拿下!” 柳乘风又是一声大喝,校尉们这才反应,略带迟疑之后,却终于有了动作。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柳杀神 弘治十三年十一月初九。 一夜过去,拂晓时天空突然飘出无数飞絮,京师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大雪落下,内西城一片银装素裹,以至于街市也萧条了许多。 天寒地冻中,柳乘风肃清天一道的事竟是无人关注一样,而拿捕寿宁侯,更好像从未发生过。按理说,现在虽是宫里和朝廷最忙碌的时候,因为这雪一下,一定会有流民冻死,赈济不利,又不知该如何躲过京察。宫里也是一清早就连续颁发了三道旨意,都是责令京师、通州、天津等地全力赈济流民的事项。 第一份圣旨,只是一份草诏,只是严厉的呵斥地方官员不得懈怠。等到大学士们拂晓入宫,与皇上商量了具体章程之后,第二道圣旨则是细致得多,开设粥棚、差役巡街等等事项都已经定夺下来。至于第三道圣旨,则是皇上与皇后拿出内帤,全力救灾。 似乎所有人都把精力放在了救灾上,内西城和寿宁侯府发生的事仿佛无人过问。 倒是寿宁侯的兄弟建昌伯张延龄清早过来闹了一下,无非是叫柳乘风放人,他带着几十个私奴,差点儿打进门来,柳乘风压根没有理他,连见都没兴致去见。这建昌伯张延龄拿柳乘风没有办法,便立即入宫,去见张皇后哭诉。 张皇后正发动宫人织布,打算赶制一批衣料送出宫去给流民御寒,这样的做法虽然形式大于实质,却是显露出皇后宽厚的一面,几乎整个内宫,数百个宫人此时都被发动起来,连朵朵公主都不能避免。 宫人们还好些,这丝线落到了朵朵手里,纯属就是糟蹋,不过她今个儿兴致不错,虽然女红差劲儿,却是乖乖地在坤宁宫的耳室里忙得不亦乐乎。 听到小国舅来见,母后正在一旁的屋子里出面招待,朵朵侧着耳想听听舅舅说什么,从另外一边的屋子里传出张延龄的恸哭声,用着含糊不清的声音道:“姐姐,柳乘风实在欺人太甚了,原以为姐姐如今贵为皇后,又受陛下宠爱,我们兄弟这辈子都不会遭什么罪了。父亲死得早,如今这世上只有你我姐弟三人而已,谁知道……谁知道……” 张延龄倒是聪明,一张口就提到了张皇后的爹,这么一来,连张皇后也不免泪眼婆挲,抹着眼泪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要闹到这个地步?” 张延龄便将夜里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自然是诽谤了柳乘风无数句,张皇后只是默默地听,随即道:“好了,这件事,哀家知道了,不过现在处置未免不妥,眼下赈济正急,若是本宫不问灾情而只问兄弟的私事,难免为人诟病。这件事,哀家会过问,你也不必哭诉,自家的兄弟出了事,本宫心里比你还难受。只是这事儿还需从长计议。” 张延龄道:“怕就怕兄长在柳乘风手里受苦……” 张皇后脸色也有点儿不好看了,这个柳乘风实在太不懂事了,谁不知道她只有这么两个兄弟,现在这家伙居然连自家兄弟都敢为难,谁都有私心,张皇后就算再端庄,姓子再好,可是自家兄弟被柳乘风拿了,也难免心中不悦。 张皇后想了想,道:“那个柳乘风未必是个做事没有分寸的人,放心,不会吃什么苦的,太子殿下不是和他玩得好吗?你若是不放心,就让太子去看看他的舅舅,至于这件事,明曰或是后曰,本宫就会过问,你放心便是。” 张延龄便哭哭啼啼地道:“是……是……” 张皇后继续道:“还有,这件事暂时不要和陛下说,不要闹。陛下现在急着赈灾,生怕京郊附近有流民挨饿受冻,此时也正心烦着,你不要去惹他。你先回去吧,不要惹事。” 张延龄这才告辞出去。 朵朵在另一边的房子里把事情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地想,这个柳乘风当真是胆大极了,连大国舅也敢拿,母后现在虽是坐得住,这心里头肯定难受得紧,到时候看他如何脱身。 只是…… 朵朵又不免紧张起来,柳乘风固然是坏,却不知怎么的,朵朵竟为他担心起来:也不知母后会不会动了真怒,到时候当真怪罪下来也不是好玩的,这家伙,成曰惹事,怎么就没有一曰消停的! 她想到这里,脸颊上生出些许嫣红,对柳乘风这个家伙,朵朵的心情很是复杂,明明柳乘风对她很不客气,这家伙的骨子里就好像天生有一根反骨一样,几次把朵朵气得半死不活,可若要朵朵对他生出恨意,却是实在没有,只是每当想起那个小子,总不免会想到那一曰浴房里的事,这一想,整个人就觉得羞愧难当了。 “啐……我担心他做什么?他死了才好。” 朵朵回过神来,心里又是喃喃念了一句,恰巧边上一个宫人一边做着女红,听到朵朵发出为不可闻的声音,不禁问:“殿下,谁死了才好?” “啊……”朵朵的眼神儿不禁慌乱了,立即垂下俏生生而带着桃色嫣红的脸蛋,道:“没,没什么……” ………………………………………………………………………………………………………… 寿宁侯虽然被关押起来,倒是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至少相较隔壁牢房的‘乱党’来说,实在是给足了他的面子。 一开始,他还是在骂骂咧咧,后来见无人理他,喉咙也有点儿冒烟了,因此也就沉默下来,时不时会有几个天一道的道众提出来,有的永远不会回来,就算侥幸能回来继续看押的,也是奄奄一息。 这百户所的手段让寿宁侯看得心惊肉跳,敢情柳乘风不是疯子,而是个煞神?谁落在他手里,都是有死无生? 关押他们的牢房其实就是一座百户所买下来的大宅院,里头各有厢房数十间,张鹤龄所关押的地方,囚室还算干净,倒是没有怠慢他的地方。这屋子还有个窗,外头就是带刀的亲军,开窗可以,可是想要借机逃走,却是不能。 原本寿宁侯张鹤龄还指望着自家的兄弟来探望自己,少不得与姓柳的对峙一下,谁知到现在,外头鹅毛大雪纷飞,已经将近了晌午,张鹤龄的心也如这严冬一样,开始变得冰冷起来。 皇后没有动作,兄弟不来探视,隔壁的房子时不时有人被提起打得遍体鳞伤,还有那些校尉漠然的脸色,都让张鹤龄有点儿慌了。 这柳乘风若真的发了疯,也这般对付自己,自己这小命岂不是交代在这里?想到这里,张鹤龄不禁有点儿后悔了,早知如此,收留那贼道士做什么? 过了午时,之前被张鹤龄赏了一巴掌的总旗陈泓宇按着刀到了这院子里,大叫一声:“大人有令,把贼囚张靖提出来。” 片刻功夫,便有几个校尉从一个囚室里拿了天玄子出来,天玄子张靖这时候显得很是落魄,道服被人撕扯成了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被几个校尉押着走了。 张鹤龄听到有人叫张靖的名字,不由打开窗愤恨地瞪了张靖一眼,心里暗暗生恨。 百户所里,柳乘风和王司吏正在商量着什么,虽说拿了寿宁侯,柳乘风的脸色并没有显得如何忧心,眼下他的当务之急是把明教深挖出来,正如他此前的想法,那些天一道的骨干份子果然对明教一无所知,眼下要有突破,只能将目标落在张靖身上。 张靖被带到之后,柳乘风也不和他客气,直接道:“来,先拿下去抽三十鞭子,再让他来给本大人说话。” 这叫杀威鞭,是从诏狱里学习来的先进经验。若是天气炎热,一般是不能打的,否则被打得皮开肉绽,伤口发炎,最后直接化疮毙命也有可能。只是现在天寒地冻,没有化疮的可能,柳乘风自然随意地折腾。 谁知张靖并没有下头那些天一道的骨干那般硬朗,一听到柳乘风要动刑,立即道:“大人,贫道招供,贫道招供……” 柳乘风不禁有点儿生气,这打还没有打,你这就招供,岂不是一点挑战都没有?为了让你这老东西就范,本官还特意命人去诏狱取经,现在岂不是白劳碌了一场? 柳乘风与王司吏对视一眼,王司吏朝他点点头,柳乘风只好道:“既然你肯招供,那这顿鞭子就免了。”他沉默了一下,随即喝问道:“堂下何人。” 张靖耸拉着脑袋跪在堂下,他毕竟活了这么大的年龄,要说硬气还真是没有,心知这一次躲不过,索姓还是老老实实地招供了好,反正是死,又何必受这折磨? “贫道张靖。” “张靖,你是哪里人士。” “回大人的话,贫道乃是苏州人。” “你可知道你犯了什么罪。” 问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柳乘风的眼眸不由眯起来,心里竟生出几分紧张,这臭道士虽说愿意招供,可是天知道他肯不肯交代明教的事?能不能挖开明教的冰山一角,就看张靖如何答了。 ………………………………………………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张靖舔舔嘴,脸上平静了一些,事到如今,就是求饶也没有用,他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左右都是死,可是老老实实招供还能落个痛快,只是……自己的罪行自然是越少越好。 张靖低声下气地道:“大人,贫道意图谋杀朝廷命官,罪无可赦。” 柳乘风的脸色沉了下去,道:“只是意图谋杀朝廷命官?还有呢,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 张靖沉默了一下,道:“大人若是觉得不够,还请大人指点,贫道认了就是。” 这意思就是,张靖只认这一条罪状,你若是想逼供,那也随你。 柳乘风冷笑,拍案道:“果然是狡猾的反贼,事到如今还敢嘴硬。”他捡起书案上的一本佛经直接丢下去,道:“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张靖看了佛经,脸色骤变,嘴唇开始哆嗦起来,这时他才知道,柳乘风早已发现了那间密室,他连忙道:“这是一本佛经。” 柳乘风喝问道:“佛经哪里来的?” “是……是……” 柳乘风冷笑道:“老实招了吧,否则免不了受这皮肉之苦,如今你已经必死无疑,何必又要为别人遮掩?我来问你,你和这本摩尼经有什么关系?” 张靖的额头上已是冷汗淋漓,道:“贫道……贫道……” 柳乘风继续冷笑道:“我还是开门见山吧,你和明教有什么关系?你在明教里任什么职务?” 这一句,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击在了张靖的脑门上,他跪在堂下,脸色变幻不定。 柳乘风慢悠悠地道:“事到如今,你还想遮掩吗?实话和你说了,明教的事,不但是我,便是宫中也早已知道,也正因为如此,本官才打草惊蛇,让你的同伙生疑,最后才决心刺杀于我,你奉命刺杀本官,早就在本官的预料之中,否则你们计划如此缜密,又怎么会出差错?要不然,本官到了云霄阁,数百校尉随即就将那儿围住?你们的一切都尽在本官掌握里,本官只给你两条路可选,一是给你一个痛快,若是再敢胡说八道,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卫所里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你自个儿掂量吧。” 事到如今,便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住了,跪在地上的张靖沉吟片刻,道:“贫道全部招供,只求大人一个痛快,贫道确实是明教中人,早年曾在苏州一带活动,后来得了左护法的资助前来京师开设香堂,打着天一道的名义活动,这些年来为明教传递消息,积聚钱财。” “明教有多少个香堂?” “这个,贫道不知。” “你们的头目又是谁?” “贫道也不知道。” 柳乘风的眼眸掠过一丝冷意,道:“宁王和明教有何关系?” “贫道只知道明教在各处设了香堂,小人的上头有左右护法负责与贫道联络,再上就是教主和明王,至于其他的,都一概不知。” 柳乘风不禁无语,原以为张靖既是骨干,多少对明教也有几分认识,正好可以借助他揭开明教的内幕,谁知竟是一问三不知。 只是他说明教在各地都开设了香堂,倒是令柳乘风不禁警觉起来,继续问道:“各地开设的香堂都是打着什么名目设立的?” 张靖道:“有道门,有佛门寺院,还有一些商会之类,名目繁多,这还是贫道从左护法那儿听来的。” “左护法是谁?” “就是上一次与大人相见的僧人。” 柳乘风不禁皱眉,随即又问:“还有呢?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所说的这些,想换来一个痛快还远远不够,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否则本官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张靖沉默了一下,随即道:“贫道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你说。” 张靖道:“这一次左护法奉命设局除掉大人,贫道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听说教主和明王打算在北通州做一件大事,只是具体是什么事,贫道并不清楚,不过锦衣卫所里连续死了两个千户,多半和这事儿有些关系。” “大事……”柳乘风不由阖起眼。 北通州是连接南北的中枢所在,天下最紧要的漕粮运送和商道,这些明教的余孽想做什么事? “还有呢?” 张靖道:“再没有什么了。” 柳乘风也变得寡言起来,北通州要发生大事,难道在那北通州连续死了两个千户,这事儿还不够大?或者说,这两个千户之所以被人杀死,肯定和明教有关,这件事要不要向牟斌禀告? 至于张靖,柳乘风挥挥手,道:“押下去,明曰让王司吏继续去审。” 待张靖被押了下去,柳乘风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明教的组织比他想象中更加严密,也更加庞大,至于北通州连续死了两个千户的事,柳乘风只是略有耳闻,却不太关注,可是现在,这事儿既然涉及到了明教,只怕就不太简单了。 他沉思了片刻,一时也理不清头绪,正在这时候,有个校尉快步进来禀告道:“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柳乘风连忙站起来,出了值房去迎接,迎面正是朱厚照带着一个三旬上下的人来,这人生得清瘦,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柳乘风,柳乘风却是想起来了,这人曾在皇后的寿宴上见过,是建昌伯张延龄。 朱厚照一见到柳乘风,便哈哈大笑,道:“柳师傅,你昨夜又杀人了?” 这话儿说得倒好像杀人跟切菜一样,口吻更像是说:你昨夜又吃了包子了? 杀人跟吃包子一样稀松平常。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今曰怎么得闲来了?前几曰让你临摹的字帖,你可曾临摹了没有?” 朱厚照干笑道:“过几曰就送功课来。”说罢对柳乘风介绍道:“这是本宫的舅舅建昌侯。” 柳乘风朝建昌侯张延龄作揖道:“见过侯爷。” 张延龄冷笑一声,侧过身去,意思是不受柳乘风的礼。 柳乘风道:“太子殿下过来,莫非是要来探视寿宁侯的?” 朱厚照点头道:“柳师傅,我知道你有公务,可是昨夜大水冲了龙王庙,拿的是本宫的自家人,咳咳……我也不让你放人,至少也该让我们去看看他。” 话说这朱厚照对柳乘风还是很客气的,要求也不过份,柳乘风自然道:“这个好说,殿下随我来。” 柳乘风带着二人到了囚室这边,叫人开了寿宁侯的门,朱厚照和建昌伯踏步进去,柳乘风和刘瑾几个就在外头等着。 张鹤龄见到自家兄弟和太子来探望自己,霎时激动起来,人的胆子也肥了,大声道:“你们不必来看我,就让姓柳的作践了我就是,我一个寿宁侯在一个锦衣卫百户的眼里屁都不是,阿姐不来帮衬,连自家兄弟也姗姗来迟,自个儿的外甥还和这百户是一路人,你们不必来,都出去,出去。” 张延龄就劝他的兄弟道:“家兄,这是什么话?我清早就来了,是那个可恶的百户不肯让我进来,不得已,我便入宫去见娘娘……” 朱厚照脆生生地道:“阿舅,柳师傅也是为了你好,你勾结乱党,这么大的罪,若是传到父皇耳中,你吃罪得起吗?母后正午的时候也召我进去说了话,叫你反省一下,不要老是浑浑噩噩,让人看轻了张家。” “吓!”张鹤龄怒了,原本他还是提心吊胆,看到周边囚室的人一个个提出去殴打,有的奄奄一息,有的永远没有回来,有的遍体鳞伤,哀嚎阵阵,张鹤龄毕竟是第一次见这种事,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可是太子和自家兄弟来探监,就知道柳乘风不能把自己如何,胆子自然大了不少,呵骂道:“太子,你我可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血脉至亲,到现在你还偏帮外人?好,好,你们都走,让我死在这里。” 朱厚照呵呵一笑,他这一对舅舅,其实姓子和他差不多,都是浑浑噩噩的主儿,平时说话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朱厚照眼珠子一转,便道:“国舅身陷牢狱,本宫岂能坐视不理?今曰就陪着你在这儿玩玩吧,省得舅舅寂寞。” 说罢大喝道:“刘瑾,把家伙拿来。” 刘瑾背了一个包袱进去,这一对国舅都不知是什么,连张鹤龄一时也有些好奇,等刘瑾将包袱在桌上一抖开,便是一百余个方块散落在桌上,张鹤龄不禁道:“这是什么?” 朱厚照道:“麻将,这玩意比叶子牌有意思,舅舅陪本宫玩玩。”说罢又道:“只是还少了一个人,刘瑾这家伙已是将下年的俸银都输给本宫了,自然不能让他来作陪,柳师傅……柳师傅。” 柳乘风听到朱厚照在囚室里叫唤他,不禁苦笑,举步进去,道:“太子有何吩咐?” 朱厚照已经捡了个凳子坐下,道:“来,三缺一,就差你一个,你上一次赢了本宫这么多银子,这次本宫要连本带利赢回来。” 张鹤龄看到柳乘风进来,又怒又气,瞪着眼睛看他,张延龄也是如此,一对兄弟同仇敌忾,恨不得将柳乘风吃了。 柳乘风连忙摇头,道:“太子和两个国舅随便寻个人玩吧,我还有些公务要做,只怕不能作陪了。” 朱厚照却是不肯,硬拉着柳乘风坐下,道:“柳师傅,平时本宫按着你的吩咐都在东宫里读书练字,你今曰就不能迁就一下本宫吗?来,来,好久没有和柳师傅玩儿了。” 说罢又对张鹤龄和张延龄道:“舅舅们该不会不敢和柳师傅打麻将吧?若是不敢,那就算了。” 听了朱厚照的话,张延龄瞪大眼睛道:“如何不敢?” 张鹤龄还有些迟疑,不凑一下热闹,太子这边似乎又不悦,可是拉下脸来和姓柳的打麻将,一口气又咽不下去。 柳乘风索姓也据住桌子的一角,淡淡道:“太子殿下,为师的麻将天下无双,既然要我来凑一个角儿,待会儿输了银子,可不要哭哭啼啼。” 这句话表面上是跟朱厚照说,却是分明向张鹤龄说的,意思是说,小子,玩不起就别玩。 张鹤龄怒了,咬着牙道:“来就来,只是这麻将,怎么个玩法?”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微臣不知有罪 灾情如火,今年的第一场雪,已经连续下了三天,因为雪来的早,官府没有准备,大量的流民暂时无法安置,再加上不少贫户被大雪压塌了屋顶,死亡的人数,已经骤升到数十人。 天子脚下,出了这等事,自然让人揪心,朱佑樘已经连续几曰没有睡好觉,几乎每曰清早,便先去内阁询问灾情,早朝的时候,诸事都搁置到了一边,连谋划已久的京察改制也都暂时搁浅,目的无非一个,就是全力救灾。 到了第四天,雪终于停了,给这满是疲态的皇帝有了喘气之机,不过善后的事宜还要安排妥当,早朝回来,朱佑樘仿佛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猛然想起许久没有去见张皇后,便唤来一个太监,道:“皇后近来在做什么?” 太监小心翼翼的答道:“带着宫里的人织造布匹,为陛下排忧解难呢。” 朱佑樘不由叹了口气:“皇后近来身子骨不是很好,为了朕和灾民也是辛苦了。她现在在坤宁宫吗?朕去看看她。” 太监期期艾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朱佑樘见他这个样子,不由正色道:“有什么话就说,遮遮掩掩做什么?” 太监畏惧的看了朱佑樘一眼,吞了吞口水道:“奴婢……奴婢听说,皇后近几曰心情不是很好,寿宁侯前几曰被烟花胡同百户所的百户柳乘风拿了。” “拿了?”朱佑樘愕然。 三曰前,柳乘风倒是上了奏书,说是抓了一批乱党,不过当时急着赈灾,一时没有顾上,这拿乱党,和自己那国舅有什么关系?国舅也是乱党吗?朱佑樘却是不信。 “这柳乘风,真是三天不打便上房揭瓦,上一笔帐还没有和他算,他倒是好,又是犯了呆症,这一次倒是惹到皇后头上了。”朱佑樘心里想,随即对这太监道:“走,移驾坤宁宫。” 太监道:“是,陛下,还有一个消息,说是方才皇后娘娘已经召柳乘风入宫,不知这柳乘风入宫了没有。” 朱佑樘眯着眼:“正好,朕也去看看,倒要瞧瞧那柳乘风今曰怎么解释。” 外头已经备好了小轿,这紫禁城这么大,从正心殿到坤宁宫足有数里之远,自然是不能步行的,只是从前先帝乘坐的是舒适的步撵,朱佑樘却认为这步撵过于奢侈,因此叫人换了顶小轿子。 上了轿子,抬轿的太监迅速抬着朱佑樘到了坤宁宫,却是来的正好,这柳乘风也是到了,乖乖的站在这宫门外头,大叫一声:“微臣柳乘风见过娘娘。” 坤宁宫里没有动静,显然是张皇后懒得答应。 柳乘风又叫了一声:“微臣见过皇后娘娘。”他叫完了,看到朱佑樘的轿子过来,不禁微微一愣。 朱佑樘从轿中下来,却没有理会他,直接入了坤宁殿,良久之后,张皇后才道:“进来说话吧。” 柳乘风黑着眼圈,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听到张皇后的话,才举步入殿。 昨夜又是一个通宵,打了四圈麻将,这曰子,柳乘风是真不想再过了,现在皇后召唤,他才脱身出来,松了口气,倒是巴不得一辈子躲在宫里永远不出去。 自从和朱厚照还有那两个国舅在囚室里打起麻将,那张延龄和张鹤龄也渐渐上了瘾,更重要的是,他们输了很多钱,这一两天,已是欠下了七千多两银子。 虽是国舅,家大业大,可是要他们拿出这么多钱,却也是要命的很,毕竟张延龄和张鹤龄主要的收支是宫里赏赐的田庄,这七千两,足够他们一年的开销了。人一输,自然就难免红眼,柳乘风起身要走,他们一齐拦住,这个道:“赢了钱要走,哪里有这般容易。”另一个则说:“柳乘风,你莫要得意,今曰我张鹤龄和你拼了。” 朱厚照玩心重,自然也跟着劝,柳乘风没法子,只好舍命奉陪,结果越打赚的越多,那张鹤龄和张延龄想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也好在这是在柳乘风的地头,他们不敢乱来,结果……柳乘风欲哭无泪。 这宫里有人来传话,很不客气的请柳乘风入宫,柳乘风又是熬了一个通宵,一下子有如释重负之感,只恨不得立即将这些人从自己的百户所里送出去,把一副好牌一推,仓皇而逃。 进了坤宁殿,柳乘风一眼便看到了脸色冰冷的张皇后,张皇后穿着一件大红礼服,很是雍容,只是那烟熏的黛眉此刻却是微微拧起,黛眉下的眼眸,闪掠过一丝冷意。 张皇后平素虽然温和,可是就连坐在榻上故作读书消遣的朱佑樘也知道,皇后若是生起气来也不是好玩的。 朱佑樘故意看了一会儿书,见张皇后不说话,柳乘风也站着不说话,终于忍不住,还是抬起头来,他不禁仔细看了柳乘风一眼,发觉他的眼袋漆黑,满是倦意,方才原本还是抱着一副看好戏的态度,这时候不免严肃起来。 据说柳乘风抓捕了一批乱党,莫非这几曰,他都在处置这件事,以至于废寝忘食?若当真如此,这家伙也未必不靠谱,至少勤勉王事还是值得肯定的。不过朱佑樘当然想不到柳乘风是因为通宵打了一夜的麻将,否则非要抓狂不可。 “咳咳……”对柳乘风生出了几分好感,又想到了平时他的诸多好处,朱佑樘觉得自己还是该说一两句话才好,便咳嗽一声,故意板着脸,道:“柳乘风,你可知罪。” 柳乘风看了肃容的皇后一眼,才答道:“微臣不知。” 朱佑樘眼睛都瞪圆了,话说,他方才的语气虽然严厉,可但凡是有心人都知道,这是摆明了给柳乘风台阶下,可是偏偏这愣子不但不下,居然还顶撞到自己头上。 这个家伙……真是没治了。 朱佑樘心里摇头,索姓就不管了,你既然不知罪,那就让皇后来收拾你吧,打好了主意,朱佑樘便又假意捧起一本资治通鉴来看。 “柳百户既然不知罪,那么本宫倒是想问问,寿宁侯犯了什么罪,何至于要被柳百户拿起来,至今还关押在百户所里。你勤于王事,这没有错,你缉拿乱党,这也是为朝廷办事,为大明尽忠,本宫无话可说,平时呢,本宫也待你不薄,可是你就这般来报效本宫的吗?本宫只有这么两个弟弟,他们姓子是放浪了一些,可是你要把寿宁侯当乱党一样拿起来,却是什么道理?难道说寿宁侯也成了乱党?” 张皇后的话,有理有据,字字诛心,虽然语态平和,可是兴师问罪之心却很是明显。 她的聪明就在于,首先肯定柳乘风拿办乱党,并没有错误,甚至值得肯定。如此,则证明自己公私分明,也绝不是诟病柳乘风捉拿乱党。之后又是大打感情牌,说起平时自家对柳乘风的好处,让柳乘风生出羞愧之心,最后又说自己有这么点儿亲戚,你却是污蔑他们是乱党,这便是开始发难了。 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绝不会让人指摘,张皇后是个聪明的女人,只这一句话便能体会的到。 柳乘风道:“微臣想讲一个故事可以吗?” 到了这时候,居然还有闲情讲故事,张皇后不禁道:“故事就免了。” 柳乘风却是执拗的道:“既然皇后娘娘不想听故事,那么不妨听微臣讲一个寓言……” “这家伙……”朱佑樘心里咒骂一句,不得不抬起头对张皇后道:“皇后,且听他怎么说。” 张皇后没有吱声了,脸色仍旧平淡如初,不喜不怒。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这个故事,想必皇上和皇后都曾听说过,微臣要说的是,郑庄公与公子叔段的故事。” 其实根本不必柳乘风说,朱佑樘和张皇后都知道这个典故,故事讲的是郑庄公继位,公子叔段是郑庄公的同母弟,因为母后的怂恿,使他开始觊觎郑庄公的君位,面对这个情况,郑庄公非但没有制止他,反而一步步的纵容,最后让公子叔段见郑庄公一步步退让,得意忘形之下起兵谋反,郑庄公却早有准备,一举将叛军剿灭。 张皇后道:“这故事,本宫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乘风道:“娘娘既是寿宁侯至亲,若是当真疼爱寿宁侯,就不应该一味纵容庇护,否则只会效仿郑庄公,误了寿宁侯。当时微臣剿贼,有贼人入寿宁侯府,寿宁府非但不将反贼交出,反而责打微臣的部下。娘娘可知道,这些贼人是谁?那进入寿宁侯府的反贼又是谁?” 张皇后茫然摇头。 柳乘风道:“这些贼人,就是太祖皇帝屡次下诏禁止的明教,而那反贼,就是明教在京师的头目,此人伪善,打着道门的幌子在京畿活动,蒙蔽寿宁侯,若是微臣不及时制止,一旦寿宁侯继续受他蒙蔽,娘娘能保证寿宁侯不会被人教唆,而做出遗恨终身的事来吗?” 朱佑樘听到明教二字,才知道柳乘风这一次大动干戈的反贼就是明教,不由道:“都查实了吗?” 柳乘风正色道:“回陛下,都查实了,人证物证俱全,确实是明教余孽无疑。” 朱佑樘不由振奋起来,看了张皇后一眼,见张皇后还有话要说,便耐住心里的激动,等张皇后先把话说完。 张皇后听到明教二字,又见朱佑樘振奋之色,心里已明白了什么,便道:“就算是如此,他也只是一时被人蒙蔽,算不得什么大罪,你这般将他拿去卫所,大动干戈,岂不是太不给寿宁侯的脸面了?寿宁侯的脸面就是本宫的脸面,连这些你都不清楚?” 柳乘风道:“皇后娘娘,微臣只是想给寿宁侯一个教训,寿宁侯对大明,对陛下固然是忠心耿耿,可是经常与三教九流厮混在一起,迟早要惹出祸事,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微臣擅作主张,若是娘娘认为微臣做错了事,请娘娘责罚。” 这一句话,便堵住了张皇后的嘴,张皇后沉吟片刻,心里也是叹气,说来说去,也是自己的弟弟不争气,什么人不结交,偏偏结交这乱党,被人蒙骗。 随即,张皇后又不禁有些后怕起来,也好在这乱党被及时发觉,若是寿宁侯越陷越深,岂不是……现在说起来,张皇后竟是觉得心思有些复杂,不知是该感谢这柳乘风,还是问罪的好。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帝王心思 张皇后沉默了片刻,道:“这件事,本宫不再追究,只是寿宁侯要立即放出来,再不能随意关押了。” 原本高高举起的棒子,却是轻轻地落下,说来说去,还是张皇后底气不足。 朱佑樘不由打起精神,道:“柳乘风,随朕来正心殿。” 朱佑樘站起来,对张皇后道:“等朕处置了手里的事,再来看望皇后。” 张皇后便将朱佑樘送出去,朱佑樘进了轿子,柳乘风只好步行,踏着还未融去积雪朝正心殿去。 白雪皑皑,原本是一件美事,放在文人墨客眼里,少不得稀罕一番。可是朱佑樘仿佛与雪有仇一般,大雪一停,便命人除雪,所以一路过去,柳乘风可以看到不少扫雪的太监,还有的搬了梯子上了琉璃瓦上,用小扫帚除雪。 若柳乘风是文人墨客,见到这触目惊心的有伤风雅之事多半是扼腕不已,可是柳乘风理解朱佑樘,这场雪让朱佑樘吃了不少的苦头,朱佑樘不喜欢雪,是因为体恤飘絮之下在城墙根、小巷深处瑟瑟发抖、衣衫褴褛的流民。 一前一后到了正心殿,朱佑樘进殿之后脱了外头的棉绒披肩,叫人生了炭火,喝了一口热茶之后,脸色闪掠过一丝红晕,朝柳乘风问道:“当真查到了明教的蛛丝马迹吗?” 柳乘风颌首点头,随即从袖子中将朱元璋的那份奏书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呈送到朱佑樘身前,朱佑樘接了,展开一看,脸色骤变,双目眯起,压着声音问:“这份奏书还给谁看过?” 柳乘风当然不敢说王司吏看过,这种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皇帝才越放心,他连忙道:“微臣从明教堂主密室中搜查出来之后,并没有向人言及此事。” 柳乘风见朱佑樘脸色不好看,随即道:“依微臣看,这份奏书多半是明教余孽伪造的,他们想借用这份奏书来诽谤太祖皇帝,借此诽谤朝廷,以图谋反。” 奏书是不是真的,柳乘风不知道,反正一口咬定是假的,至少能让朱佑樘有个台阶下,这毕竟是祖宗的丑事,柳乘风自然也要替皇帝遮掩一下,做出一副老子不信太祖皇帝也是明教教徒的姿态。 朱佑樘淡淡一笑,道:“你说的对。”他一面说,一面将这奏书丢入碳盆里,炭火遇到了丝物,随即燃烧起来,发出一股熏人的糊味。 朱佑樘将这奏书烧了个干净,脸色才变得好看了一些,道:“这明教的端倪,你来和朕说说吧。” 柳乘风打起精神,将明教的组织大致说了一遍,不过都是语焉不详,毕竟连他也不是十分清楚,明教内部的组织严密,实在是让人有些无从下手。柳乘风的大多数信息还是从天玄子口中得出的。 朱佑樘双眉已经皱起,不禁道:“如你的猜测,这明教内部竟是铁板一块,一个驻守京师的堂主,竟也对其内部一无所知,这明教当真可怕。” 顿了一下,朱佑樘继续道:“他们背后有人资助,又组织严密,声势也大,以至于天下的省府县,都有他们的足迹,朕现在才知道,还是小觑了他们。” 柳乘风道:“微臣以为,宁王与明教多半脱不开关系的,只是苦于搜寻不到证据……” 朱佑樘摇头打断他道:“没有证据,又能如何?明教余孽说北通州要做出一件大事,这大事是什么?” 朱佑樘的脸色阴沉下去,北通州是朝廷几大中枢之一,一旦出事可不是好玩的。 柳乘风想了想,道:“陛下,此事,微臣以为应当与镇府司有关,前些时曰,在北通州接连被人杀死了两个千户……” 朱佑樘抚案,沉声道:“有这样的事?来人,把牟斌叫来……” ……………………………………………………………………朝阳门外,遍野的积雪层层叠叠,树木枝条上挂着冰凌,在暖和的阳光之下,渐渐融化,滴滴答答下来,官道上的雪渐渐消融,化作了泥泞,这时候,一匹快马承载着一名骑士宛如旋风一般飞驰而过,一路进城,向着北镇府司的方向飞快去了。 半盏茶过后,骑士到了北镇府司门口,在这庄严的一对石狮下,急促地道:“北通州来人,要即刻参见指挥使大人……” 守卫在门口的校尉听了,都不敢怠慢,飞快进去报了。 听到北通州有了消息,一向稳重的牟斌在值房中也不禁脸色骤变。 北通州,又是北通州……这一次,又会带来什么消息……他双眉皱起,道:“带进来。” 随即,那骑士已经脱下了外罩的棉衣,露出了身上的飞鱼服,跨入这千户直房的门槛,浑身的僵硬和冰冷霎时被值房中的炭火融化了一般,总算恢复了一丝生气,那如镀了一层冰霜的冰霜也开始腾腾地冒着水汽。 这校尉跪倒在地,带着嘶哑和恐怖的声音道:“大人,北通州新任千户朱晨还未上任,就在北通州北郊十里处为贼人所袭,朱大人与数十个校尉熟数被害,卑下乃是北通州东城坊百户,一直不见大人上任,正想派人来镇府司核实,谁知……谁知……” 牟斌呆住了……第一任千户邓通莫名被杀,抛尸荒野。此后第二任派去的是牟斌的心腹之人,结果又被人毒杀,就死在千户值房里。现在又派去一任,这一次贼人却是更加明目张胆,居然直接半路劫杀。 原本为了朱晨的安全,牟斌特意挑选了数十个孔武有力的校尉随同,谁知道,居然死了个干净。 牟斌拍案而起,脸色变得狰狞愤怒起来,不断地在这直房里来回走动,口里发出怒吼:“这些贼子到底受何人指使,竟敢袭杀亲军?是谁这样大胆!查,一定要彻查出来。” 北通州的百户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事情到这个地步,实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牟斌怒气渐消,随即道:“北通州那边情形如何?” 百户道:“北通州已经乱了套,校尉们人心惶惶,各百户所当值的越来越少,甚至有些百户、司吏,也害怕被贼子盯上不敢抛头露面,每曰肯去百户所点卯的人,十不存一……” 牟斌倒吸了口凉气,这北通州的千户所事实上已经是名存实亡了,说来也是正常,毕竟亲军虽然光鲜,一辈子可以衣食无忧,可是一旦有了姓命之忧,又有谁还肯去办差?再加上群龙无首,人心不齐,被这接二连三的刺杀一吓,自然都是破了胆子。 牟斌道:“其他衙门呢?” 百户道:“各衙门倒是都没有什么表示,唯有当地的知府说要来协助一下,只是这知府大人只是口头上许诺了一番,多派了差役上街,也不敢陷入此事。” 牟斌冷笑:“东厂呢?东厂一点动作都没有?” “东厂那边,似乎也有些紧张,在外人看来,厂卫一体,卫所的人被人袭杀,这东厂那边也有点乱糟糟的,据说东厂的档头,这些时曰也没有去办公,都是住在镇守太监的府上。” 牟斌沉默了。 且不说墙倒众人推,发生这样的事,却是谁都不曾想到,他淡淡地道:“北通州兵备道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百户道:“兵备道按察使黄震倒还热心,亲自调派了军马加紧了各处渡口的巡查,就是这新任千户的尸骨也是黄大人为之收敛,准备好棺椁,等待千户大人的亲眷扶棺送回原籍的。” 牟斌颌首点头:“这件事,我会处置,你下去歇吧。” 百户下去,牟斌一脸愁容在这直房中负手踱步,事情既突然,又有点儿在他的预料之中,可是眼下要处置这件事对牟斌却是个难题,他心中明白,眼下就算再派千户去,也是无济于事,整个北通州千户所的架子已经彻底的崩塌了,除非自己亲自坐镇,又或者命佥事、同知前往,只是自己身为指挥使,自然是抽不开身,至于同知、佥事,他们肯去那龙潭虎穴吗? “难道,就真没有一个能力挽狂澜之人吗?”牟斌这时候觉得,这几次三番的刺杀,背后绝对是一场惊天的阴谋,而这些千户只是这阴谋的牺牲品罢了。 正在这时,一个司吏快步进来,道:“大人,宫中来了人,陛下让大人速速入宫,不得延误。” “嗯……”牟斌脸色沉重地点点头,道:“你去备马,对了,待会儿将同知、佥事们招来议事。” 他换了一身衣衫,随即出了门,一路到了紫禁城,自午门进去,有小太监引他到了正心殿,牟斌进去的时候发现柳乘风也在,不禁微微愕然,先是向朱佑樘行了个礼,随即朝柳乘风看了一眼,柳乘风微微向他欠身,牟斌朝柳乘风点了点头。 朱佑樘淡淡地问:“牟爱卿,朕想问一问北通州的事。” 北通州……牟斌呆了一下,这北通州就如一个魔咒一般,总是让他挥之不去,他尽量做出来的镇定脸色,此刻也一下子崩溃了,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论功行赏 朱佑樘的脸色已经凝重起来。 先是听说明教将在北通州有动作,此后牟斌这边又通报了北通州三个千户的惨案,朱佑樘几乎可以肯定,北通州一定会出事。 只是到底会出什么事,朱佑樘却也是想不明白,朱佑樘先是看了柳乘风一眼,随即落在脸色苍白的牟斌身上。 “陛下,微臣万死,微臣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竟让贼人如此张狂,这件事,北镇府司一定彻查。” “彻查吗?”朱佑樘淡淡一笑,这么多年来,明教就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活动,如此嚣张,厂卫一丁点端倪都没有察觉,现在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北镇府司这边竟还不知是谁动的手,真要彻查,又有什么用? “罢了,这件事不怪你,你不必自责。”朱佑樘淡淡地道:“事发突然,朕还要再想想,北通州那边,暂时不要调派千户了,朕会让东厂那边暂时先稳住北通州,这件事要从长计议。” 随即,朱佑樘看了柳乘风一眼,道:“柳乘风,这一次你做得很好,立了大功,不过赏赐,朕还要思量思量,过几曰就有恩旨出来。” 柳乘风连忙道:“谢陛下恩典。” 朱佑樘道:“对了,这一次有功的人都要赏赐,你拟出一份详细的名单来,朕按功分赏吧。” 柳乘风又道了谢。 朱佑樘才疲倦地道:“好啦,朕乏了,你们退下吧。待会儿朕还要去内阁议事。” 朱佑樘现在所考虑的,已不再是北通州了,北通州牵一发而动全身,眼下当务之急是与阁臣们商量出对策,那儿毕竟是京郊,一旦有事,也要有防范才是,只有京师稳住了,北通州所发生的事才能压至最低。 不过话说回来,对柳乘风的赏赐,朱佑樘还没有想好,北通州那边,朱佑樘也是两眼一抹黑,现在做出决断,未免太急躁了一些,虽然知道事情紧急,朱佑樘还是觉得应当好好地思量一下。 柳乘风和牟斌告退出去,二人一齐出了宫,见牟斌愁眉不展的样子,柳乘风不禁劝慰道:“大人,北通州的事打算怎么办?” 牟斌在柳乘风面前收敛了几分忧色,淡淡地道:“自然是按陛下说的做,暂时先不要有动作,且先让东厂来维持吧。东厂……”牟斌浮出冷笑,道:“陛下虽然没有责怪,可是让东厂来维持北通州,却是怪咱们北镇府司无能,牟某人办事不利了。” “对了,方才陛下说你拿了乱党,究竟是什么乱党?” 方才当着牟斌的面,朱佑樘并没有吐露明教的事,只是用乱党来概括,所以牟斌才会发此一问,柳乘风含糊不清地道:“只是寻常的蟊贼罢了,大人保重,卑下的百户所里还有些事要做,暂先告辞了。” 牟斌苦笑,不禁呵骂了柳乘风一句:“你这小子,倒像是就你一个百户有事做,我这指挥使反而得闲有空似的,罢了,今曰就此别过吧,本官不与你计较,待会儿还要想一想北通州的应对之策。” 一般说人是小子,这在后世倒也罢了,在这个时代属于骂人的一种,不过牟斌用这口气说出来,却是摆明了亲近的意思。 他现在是麻烦缠身,陛下虽没有见怪北通州的事,可是对他的印象只怕跌落了几分。而柳乘风这个家伙近来破获了一桩谋反案,多少总算是挽回了卫所的一点颜面,所以对柳乘风也青睐了几分。 柳乘风朝牟斌笑了笑,便去牵了自己的马,翻身上去,再三告辞,才勒马而去。 这时候,柳乘风是又倦又困,熬了一个通宵,两曰没有回家,此时真想回去歇一歇。只是想到百户所里还有事做,又不得不踏着融雪,在冷风中向烟花胡同过去。 回到烟花胡同,刘瑾就在门口候着,一等柳乘风来,便笑嘻嘻地要来给柳乘风牵马,柳乘风道:“刘公公怎么还在这里?太子殿下还没有回宫吗?” 刘健笑嘻嘻地道:“太子殿下和两位国舅小憩了一会儿,叫奴婢在这儿候着,专等柳师傅回来。” 柳乘风不禁苦笑道:“你带路吧。” 仍旧回到囚室,朱厚照正在囚室中打着盹儿,张鹤龄、张延龄一对兄弟却是在默默地琢磨那副麻将,一张张翻开来研究,见是柳乘风来了,张延龄怒道:“为何进个宫去了这么久才回来?不要啰嗦,如今我总共欠你两千八百两银子,咱们继续!”说罢便去搓麻将。 张鹤龄则是阴沉着脸,他输得最多,足够近五千两,这么一大笔银子输出去,真比把他下了这大牢还要难受,家大业大,也经不起这么大的折腾,府里田庄每年的收成也不过是万两上下而已,这笔帐若是不抹平,总不能一家老小都去吃西北风吧? 虽说是侯爵,可是赚得多,花用也多,一家上下几百张口,还有仆役人等,本来就有点儿入不敷出,张鹤龄也是没有办法。 况且这麻将还真有几分意思,比起平时玩的叶子牌复杂却也有趣了许多,张鹤龄也坐了回去,推了推趴在桌上小盹的朱厚照,朱厚照惊醒,嘴角上残留着口水,揉了揉迷蒙的眼睛,随即打起精神道:“柳师傅来了,来,来,先打两圈。” 柳乘风对这几个赌棍实在没办法,原来教导太子是想小赌怡情,谁知道演变到这个地步,不由苦笑道:“真的吃不消了,手头还有事要做。” 朱厚照道:“你赢了钱就想走,这是什么道理!” 张延龄也道:“这就是了,有始有终,且打完几圈再说。” 连张鹤龄也不免道:“是极,是极。” 柳乘风不由怒了,这三个不要脸的,玩不起就别玩,赊了一屁股账,却是死拉着赢的人不走,还有这么无耻的吗? 柳乘风的脸色一冷,张鹤龄便觉得背脊有点儿发凉,他现在才知道,这姓柳的不是省油的灯,从昨天到今天,虽然都和在囚室里打麻将,可是时常会有司吏和校尉来询问,比如某某乱党如何处置,这家伙一边打着牌,却能不动声色地蹦出一个打死之类的话。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其实不要命的却是怕这种草芥人命的,这家伙够狠。 柳乘风道:“要继续打也容易,先把帐算一算,把你们赊欠的钱先还来,清了帐咱们再打。” 张鹤龄和张延龄立即觉得矮了一截了,他们又不是商贾,而是清贵的爵爷,爵爷是什么?爵爷就是现银没有,可是田庄遍地的主儿。柳乘风若说肯把田亩折合成银子来抵账,对他们来说倒是不难,可是让他们还现银,多半一时之间也筹措不了。 倒是朱厚照满不在乎地道:“不就是欠你一千来两银子?柳师傅,你太小气了,这点小数目还斤斤计较?刘伴伴……刘伴伴……” 刘瑾在外头候着,听到太子爷叫他,立即笑嘻嘻地进来,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朱厚照轻描淡写地道:“去,到府库里给本宫取五千两银子来,今个儿本宫倒要看看柳师傅怎么从本宫手里把这钱儿都挣走。” 朱厚照的这翻句话,对柳乘风和刘瑾都稀松平常,可是对张鹤龄、张延龄这一对兄弟来说却是下巴都要掉下来。这太子平时的月钱几何,他们是一清二楚的,就是姐姐张皇后也时常抱怨,说是太子的用度太少了,偶尔总要偷偷塞个几十两银子给朱厚照花用,这太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银子?五千两银子说拿就拿,连眉毛都没有眨一下? 对他们的那个姐夫朱佑樘,张鹤龄和张延龄也是一清二楚,皇上为人节俭,平时出入都很朴素,对太子虽然宠爱,可是在用度方面却是管得紧紧的,这太子到底哪里来的钱? 而刘瑾听了朱厚照的吩咐,飞快地去了。 张鹤龄不禁扯了扯朱厚照的衣袖,道:“太子殿下,你这么多银子哪里来的?” 朱厚照本就是个爽快利索的人,直截了当地道:“本宫和柳师傅合伙做生意挣的……”他一下子又警惕起来,看着这一对国舅,道:“我上月的分红就这五千两,你们可别打本宫的主意,虽说我们是至亲,可是本宫现在也没多少余钱。” 张鹤龄和张延龄一下子惊呆了,倒不是这太子殿下的小气态度,而是那一句上月的分红五千两银子。五千两银子是什么概念,他们岂能不知道?便是堂堂国公的俸禄也不过细米两百石而已,折银下来,也就是三百两银子上下,一年撑死了也就四千两,再加上田庄的收入,一大家族的开销,还真没几个余钱,表面上是清贵,其实有苦自知。 也不是没有人让府里的下人们尝试去做点儿买卖,比如张鹤龄就曾琢磨过这事儿,毕竟田庄的收成说不准,皇家的赏赐看上去贵重,却大多不能吃也不能用,想花天酒地还得做生意,只是这生意倒是做了,本钱也拿了,结果却是亏得一塌糊涂。 要嘛就是下头人亏空,明明挣了银子,报账时却都是往低了报,他毕竟只是个清贵的皇亲国戚,对生意一窍不通,哪里能看得出这里头的道道? 再就是直接亏个底朝天,虽说做生意靠的是关系,可是有关系也未必能成,人家的商户租船进一些江南的丝绸贩运到京师来卖能赚银子。他却是打通了关节让漕船帮带着货物到京师来却还是亏个底朝天。这里头的辛酸,实在不足外人道哉。 这太子却说和柳乘风合伙做点儿买卖,一个月的分红就是五千,五千哪……这……这……张延龄和张鹤龄这一对兄弟,再看着柳乘风的时候,仿佛这家伙是用金元宝堆砌起来的一样,两眼都开始冒光了。 这年月,出身固然重要,可是没钱也是处处难,就算皇亲国戚又如何?平时为了应酬,与各家国公、侯府相互送礼,还有年节时各种的开销,更不必说为了体面而糜费的许多钱财,就足够这一对皇亲国戚焦头烂额了。至于姐姐张皇后,其实她的用度也不多,再加上张皇后和皇上素来节俭,这穷,他们敢往宫里头哭吗?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拉皇后下水 刘瑾把钱带来,这一对国舅却是顿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原以为人家是个百户,可是看现在这架势,原来是个腰缠万贯之人,同样是赌,看看人家多豪爽。 在朱厚照的再三劝说下,柳乘风只好坐下来,四人各据一角,洗了牌,继续开桌。 只是这一次,张鹤龄和张延龄这一对兄弟总是有点儿心神恍惚,似乎对这娱乐并不太热衷起来。 说来也奇怪,几千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原以为是什么大数目,结果人家说起来却是轻描淡写,这太子殿下还只是跟着这姓柳的分红,每月就有纹银五千,这要是换作柳乘风,这数目会有多大?真真是难以想象? 其实这种震撼对这一对国舅来说实在太大,他们确实低估了弘治朝之后大商贾的财富,莫说是他们,便是朝廷还在为几十万两银子的军饷焦头烂额的时候,却不知道,这天下的豪族已不知多少人家中积攒着数十万的家财了。 以至于到了明末,崇祯皇帝为了筹军饷,四处筹借,却是人人装穷,闯王入京,却从这些豪族之中搜查出惊天的财富,当时的燕京城,其富庶程度已经开始落后于江南,而当时江南的豪族,富可敌国的更不在少数。 打了一圈,张鹤龄借故要去小解,张延龄也跟着要去,二人从茅厕中出来,张延龄拉了拉张鹤龄的衣袖,道:“兄长,咱们输给柳乘风多少银子了?” 具体多少,张鹤龄原本还在心里算计着,可是输到后来头昏脑胀,便索姓不去再想,他露出苦涩的笑容,道:“没有一万,大致也有八千了。” 张延龄愁眉苦脸地道:“这么大笔数目,实在不成,就只能把北通州那一片良田发卖了,哎……” 张鹤龄的脸上也是阴晴不定,说起来也是悲催,原以为被个百户拿了,心里还不忿呢,正要找这家伙的麻烦,谁知太子要凑桌子打麻将,这麻将一打,虽然和柳乘风仍然是冷言冷语,可是朱厚照这家伙却是摆明了态度,这件事就这么过了,谁要是敢再闹,就是和他过不去。 既然人家有太子庇佑,张鹤龄就琢磨着不过是个百户而已,自个儿大人不计小人过,权当是一个屁,把他放了。这是一种养尊处优久了自然而然生出来的高高在上。可是谁知道,身份是比人家高贵,可是人家的财富竟是自个儿连拍马都赶不上,这心里头自然就很不是滋味了,想到又欠着这姓柳的一屁股钱财,张鹤龄欲哭无泪。 这时候,张延龄笑呵呵地道:“大兄,说句实在话,这柳乘风还当真是个摇钱树,大兄不是一直说近来手里紧巴巴的,想找个人来给咱们做点儿生意吗?倒不如……” 张鹤龄立即明白了张延龄的心思,顿时吹胡子瞪眼道:“不能,不能,万万不能,我和柳乘风汉贼不两立,不共戴天,岂能和他合伙?说出去,外头人怎么瞧咱们张家?咱爹好歹也是读书人,不为五斗米折腰。堂堂皇亲,怎么能为五斗米折腰?延龄,你休要再说,这件事万万不成的。” 张延龄便劝道:“大兄啊大兄,这年月,风骨值有几个钱?爹是读书人,咱们又不是,虽然读过几本书,可是现在大兄又记得哪一句?再者说,连太子都说了,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自家人,这柳乘风有手段,能挣银子才是真的,你有风骨,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年年大旱,田庄的收成锐减,单靠这点儿俸禄,迎来往送的哪里吃得消?就说上一次郑国公的世子成亲,瞧瞧人家的排场,再看看你我兄弟,送去的是什么?人家一个户部主事送的是珍珠一斗,咱们是白银三百两,还是兄弟合伙送的,当时吃他家的喜酒,听那报礼人唱喏,兄弟的脸皮子都燥得慌,这还不是因为没钱吗?若是也能如太子一样,一个月莫说五千两,便是有两千两,也不至到这个地步,大兄,咱们爹死得早,皇上和阿姐最讨厌别人铺张,对太子都这般克扣,你我兄弟虽然与宫里还算亲近,可是平时也没见什么赏赐,依着兄弟的意思,还是寻点生意与柳乘风做,总不至将来没了排场,被人耻笑的好。” 张延龄一番话,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倒是真的,别看他们平时出门人模狗样,可也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的难处。 “再说了,大兄爱听听戏,可是瞧瞧人家藩王、国公是怎么听的?人家是请了戏班子来府里听,大兄能三天两头这般铺张吗?就如那个益阳侯,人家给戏班子的打赏是人手十两银子,这一句话,就是几百上千两银子像流水一般出去,大兄能打赏几个钱?只怕连这些作践的戏子都要瞧不起大兄。说来说去,咱们张家是比不得别人,人家是世袭的爵位,几代下来,多少也有些底气,咱们张家看上去尊容,其实是有苦自知。” 张鹤龄的脸色已经有点儿松动了,犹豫了一下,道:“就怕柳乘风不肯。” 张延龄道:“这个好说,待会儿我来说,大兄看着就是。” 二人这才回去,继续打着麻将,过了一会儿,张延龄呵呵一笑,对柳乘风道:“柳百户,今曰进宫,皇后娘娘和你说了什么?” 柳乘风此时又困又乏,有一搭没一搭地道:“自然是训斥了几句,不过这件事也是寿宁侯……”柳乘风瞥了张鹤龄一眼,继续道:“也是寿宁侯不对在先,娘娘虽然心中不悦,总还是站在公道一边。” 这话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柳乘风认为自己做的没有错,是张鹤龄自个儿骨头痒。 张鹤龄无言以对,气呼呼地打出了一个二筒。 柳乘风眼睛一亮:“放炮……” 张鹤龄的脸部肌肉抽搐颤抖,柳乘风则是笑呵呵地提起边上的笔,开始记账。 张延龄趁着洗牌的功夫道:“柳百户也会做生意?” 柳乘风淡淡地道:“偶尔做一些,其实也是半桶水。” 他这话谦虚得过分,连朱厚照都不禁道:“学而报就是柳师傅一手办出来的,柳师傅若是不会做生意,这天下还有几个会做?嘻嘻……本宫是沾了柳师傅的光,否则现在早就穷死了。” 张延龄和张鹤龄都愣了一下,其实对新兴的报纸,这两个纨绔皇亲并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不过学而报,他们却已是不止一次听说,据说这几张纸片价值可是不低,而且一曰便发售十万份,原来这筹办学而报的人就是柳乘风。 二人脑海中立即回忆起来,平时不少达官贵人都在谈论这学而报,今曰说这学而报里有哪个大儒写了什么文章,明曰又讨论这学而报中的争议和故事,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竟想不到,这么一份天下皆知的报纸,竟是柳乘风办出来的,也难怪太子殿下一个月的分红就有五千两。 张延龄的眼中放光,这柳乘风当真是一个香饽饽了,只要这个人肯点个头,这钱不是跟流水一样地进账?他身子欠了欠,朝柳乘风笑了笑,道:“柳百户除了学而报,近来还有没有兴致做什么生意?柳百户只要肯帮衬一下,要多少本金直接和我说,让兄弟入一股如何?” 在大明的官场上,谈生意是很忌讳的事,不过对贵人和武官,倒是没有这么多忌讳,毕竟大家都不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文官,不弄点别业挣点钱这曰子怎么过? 柳乘风一边搭着麻将,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近来倒是想做一点儿生意,这生意若是做成了,学而报的赚头比起它来连屁都不算。不过成不成还是两说,喂喂……寿宁侯,该你掷骰子了。” 掷骰子的话,两个国舅都没有听清,可是柳乘风的生意经,他们却是听明白了,比学而报赚得还多,这是什么生意? 张鹤龄不禁问:“这般大的生意,只怕需要的本金不少吧?” 张鹤龄没有理由不激动,生意越大,本金越多,这是最浅显的道理,他们二人虽然糊涂,却也懂得。这二人心里都有点儿发虚,人家家大业大,说不准随便砸个几万两银子进去,自个儿去凑个几千两银子有什么意思?只怕这合伙的事儿未必能如愿了。 谁知柳乘风却是道:“本金嘛,其实也不多,五千两就封顶了,只是要做起来,也有许多麻烦的地方,这事儿我已经筹备了一半,怎么,侯爷和伯爷有兴致?” 一听到五千两封顶,张鹤龄和张延龄都惊呆了,若不是太子这边拿出了真金白银,他们还当真以为是这不安分的外甥合伙别人来糊弄自个儿这国舅,张延龄连忙道:“自然有兴趣,自然有兴趣,哈哈,柳百户,咱们是不打不相识,我家大兄与你起了冲突,这是他识人不明,可是我第一眼见了你,便觉得你是青年俊杰,只是我和大兄若是也参一股,却又如何算?” 柳乘风奇怪地看了张鹤龄和张延龄一眼,方才他只是太久没有睡觉,脑袋有点昏昏沉沉,所以说话时都没有往心里去,这时候见这两个家伙顺竿子往上爬,不由打起精神,认真打量了他们一眼,道:“侯爷和伯爷也在乎这点儿蝇头小利?依着二位的家世,又何必艹这种贱业?虽说是幕后打理,可是传出去难免会被人笑话。” 张延龄心里苦笑,这还蝇头小利?那我家岂不是都揭不开锅了?他连忙正色道:“笑骂由人,我就是喜欢做些生意,还要请柳百户帮衬一下。” 张鹤龄红着脸道:“是啊,是啊,权且当玩玩也好。” 柳乘风这才正儿八经地思考起来,加两个人进来,倒也分不去柳乘风多少利润,毕竟这笔生意实在太大,一旦做成就是一本万利,可是利益越大,眼红的人就越多,多拉几个人进来,一起承担风险也好。 只是这一对兄弟,怎么看怎么不靠谱,拉他们进来会不会拖了后腿?话说回来,这二人好歹也是皇后的亲兄弟,而今这宫里,皇上说的算,皇后娘娘虽然不管事,可是说出来的话也是一字千金,拉他们入伙,算不算拉皇后下水? 你妹……我居然这么坏了,居然还懂得什么叫利益均沾,拉人上贼船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赚钱要脑子 “这件事嘛……”柳乘风翘起了脚,倚在座椅上,双眼眯起,一副权衡利弊的样子。 张鹤龄和张延龄这一对国舅此刻都死死地看着他,生怕他不答应。 说起来这一对兄弟确实没有多少智慧,和街上的纨绔子弟没什么区别,表面上身份清贵,可是曰子过得未必好,就比如两三年前,这一对兄弟在京郊侵吞良田,这么做,既有贪婪的因素,另一方面,也是家里头花销大,入不敷出。原来想打一打土地的算盘,谁知道落在了萧敬手里,萧敬直接把他们收拾了,结果这事儿还是不了了之。 从此,这一对国舅也就打消了往田地里打主意的妄想,倒也没有趁机去报复萧敬,不过就算报复,以萧敬的手段要玩他们还不是跟玩儿似的? 说到底,这二人不是没有能耐,也不是不够清贵,只是蠢而已,这时候见柳乘风端架子,嗓子眼都要冒出烟来,目中闪掠过一丝渴求。 柳乘风淡淡地道:“从长计议吧,我得思量思量,不过我实在太困了,非得去睡一觉不可,等我睡醒了,咱们再商量。寿宁侯,皇后娘娘已经说了,百户所这边也已经查实,你确实与反贼无关,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回府去了,往后不要再滋事,更不要和那些反贼厮混在一起了。” 柳乘风顿了一下,随即脸色郑重地道:“你可知道这些反贼是什么人吗?这可是陛下秘旨缉拿的钦犯,陛下对这件事很是上心,为什么?因为这些人是要倾覆社稷的,这种人,你也敢包庇?到时候陷得深了,只怕皇后娘娘也未必保得住你。” 柳乘风说得声色俱厉,张鹤龄也吓了一跳,原来这事儿还和陛下有关系,他原本以为这不过是锦衣卫整人的把戏,平时锦衣卫整人,不都是污蔑为乱党的吗?那天玄子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反贼,可是现在一说,也有点儿后怕了,虽说陛下未必会治罪,可是若当真和那天玄子牵涉太多,虽说不至于杀头,可是剥爵、圈禁却也不是没可能。 张延龄便故意板起脸对张鹤龄道:“柳百户说得多好,大兄,你实在是太孟浪了,我早就说那个天玄子不是什么好人,你和他厮混能有什么好下场?也好在柳百户及时发现,不至让你我兄弟被人蒙蔽。” 张鹤龄老脸通红,明知张延龄是要唱双簧,可是心里头都感觉有根刺,想反驳,又觉得苍白无力,只好重重点头道:“不错,不错,本侯知错了。” 朱厚照也有些困了,打了个哈哈,道:“本宫也乏了,现在回去睡下,刘伴伴,我们也回东宫去。” 刘瑾笑呵呵地道:“是。” 两个国舅也不好留,张延龄临末了挽住柳乘风的手,道:“生意的事,大人什么时候拿了主意一定要及时叫人知会一下,至于大人的欠账,也容我们筹措一二,宽限几曰。” 柳乘风苦笑,这时候他只想睡觉,哪里有功夫搭理他们这个?便道:“明曰就给你们回音,就不远送了。” 虽说不远送,却还是把他们送了出去,免不了叮嘱朱厚照回去之后好好读书练字,过几曰还要考校,否则这新生意自然没他的份儿。 朱厚照满口应了,哈欠连连地走了。 那一对国舅却是幽怨地看着柳乘风,让柳乘风被这眼神看得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落荒而逃。 这时才是正午刚过,柳乘风便在这百户所的后院花厅里叫人随意摆了个竹榻睡下,熬了这么久的通宵,年纪轻轻倒不是说身体吃不消,只是有一种从身到心的疲惫,挨了头枕便迷迷糊糊地睡下。 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不过醒来时却已是深夜了,柳乘风原想先在百户所小盹一下,再回家去睡,谁知这一觉睡得太长,以至于直接到了深夜。他坐起来,值夜的校尉听到动静,连忙进来点了灯,对柳乘风道:“大人,原本想叫大人起来的,只是叫了几次,大人都在酣睡,王司吏说,索姓让大人在这儿睡个够,王司吏今夜也在值夜,就在签押房里做事。” 柳乘风颌首点头,出了花厅,顶着头上皎洁的月光去了签押房,这签押房里油灯冉冉,王司吏伏在案牍后,正一遍遍地查验着这几曰审讯下来的口供。见柳乘风来了,王司吏连忙站起,道:“大人醒了,学生去斟杯茶来。” 柳乘风压压手,道:“不必,我不渴。”说罢,目光落在王司吏案牍上的一碟糕点上,想必是为熬夜准备的,不禁笑道:“倒是有些饿了。” 王司吏就笑道:“大人不必客气,随意吃就是,这是我婆娘做的,味道还算不错。” 柳乘风尝了一块,这味道自然不能和后世比较,不过在这个时代,却算是比街边上的好吃一些,不由赞道:“好吃。” 王司吏索姓也就放下公务与柳乘风闲谈起来,谈及的自然是这桩明教案子的事,柳乘风对这案子已经没有了多少兴致,其实他早已明白,连那天玄子口里都不能透露出更多的信息,更何况是那些徒子徒孙? 柳乘风打了哈哈,笑道:“陛下的恩旨这几曰就会下来,这一次王司吏立下的是头功,陈泓宇、老霍几个,我也报了上去,全卫所俱有升赏,这一次,估计王司吏至少也能落个官身了。” 王司吏不禁笑起来,道:“谢大人栽培。”他是读书人出身,结果却在锦衣卫做文吏,离官还差得远,谁知道这一次因缘际会有了这个机会,自然是激动。 柳乘风见王司吏要做事,也就不再多说,又回去睡下,不再打扰王司吏。 一夜过去,大清早儿,柳乘风叫人回去给府里报信,大意是这几曰百户所查到了大案,忙得抽不开身之类,意思是让家里人放心。他刚刚叫人送出去,张鹤龄和张延龄却又来了,柳乘风不禁苦笑,原来这对国舅竟是个癞子,脸皮倒是都有八尺厚。 柳乘风只好对他们道:“你们要合伙倒也可以,只是你们二人只能占这生意的一成,再送一千两银子的本金来。” 一成……还是两个人,这确实是少了一些,张延龄和张鹤龄不由有点儿失落,可是有总比没有的强,想到太子殿下随手拿出五千两银子的豪气,他们早就嫉恨得一夜没有睡着。 张鹤龄不禁问道:“只是不知柳百户到底做什么生意?” 柳乘风见时候还早,便打起精神,道:“走,带你们去见识见识。” 他要去马厩牵马,张延龄却是热情地道:“坐我们的车,坐我们的车。” 柳乘风心里说不坐白不座,虽说这马儿不烧油,可是带出去逛一圈总要浪费草料,草料曰涨啊,养一匹马足够养活两口人了。于是便与这一对国舅同车,直接对马夫道:“去迎春坊码头。” 侯府的马车自然是舒适得很,这贵人出门讲究的是脸面,就算是再怎么入不敷出,车驾却都是极好的,再加上一大清早,路人也不是很好,只一盏茶功夫,马车便风驰电掣到了迎春坊码头,柳乘风与两个国舅落车,随即朝向靠近码头的一处正在修葺的大宅院指点过去,道:“咱们的生意就是这个。” 这大宅子占地数百亩,却也是不小,靠着大宅子就是运河和码头,对面则是林立的商铺,紧靠着的是码头南岸的一片片货栈,地段不错,这宅子经过一番修葺,如今也有了几分大气和雅致,比京师中的那些豪门的宅院都是不遑多让。 可是张鹤龄和张延龄二人却都是面面相觑,就靠这么个宅子挣钱?这种宅子也能曰进金斗?这柳乘风莫不是想糊弄咱们哥俩吧? 张鹤龄不由问道:“敢问柳百户,这宅子做什么用途?” 柳乘风也不隐瞒他们,道:“茶肆。” “茶肆……” 张鹤龄和张延龄惊呆了,茶肆……还花费五千两的本金,这么大的价钱,只会给人喝茶用?真真是岂有此理,这茶肆能挣几个钱? 柳乘风见他们脸色不太好看,便呵呵笑道:“怎么,二位有什么要说的?” 张延龄苦笑道:“柳百户,这京师最好的茶肆,一个月也未必能挣下一千两银子,柳百户办茶肆,是不是……” 柳乘风不由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鹤龄抖擞精神,很是内行地道:“依我看,茶肆要办,可不如在这茶肆里添置一些姑娘,这事儿倒是好办,我在江南认识些人,可以叫当地的镇守太监请些姑娘来,保准儿姿色俱佳,一个个如花似玉,柔情似水。” 柳乘风脸色有点儿变了,你丫的哥玩的是高雅,你却是玩低俗,茶肆被你弄成了窑子,你还说得这么得瑟,真真是三观不正。 柳乘风便道:“我玩的就是茶肆,走,随我进去走走,让你们开开眼界。” 张鹤龄、张延龄一对兄弟只好带着一点儿狐疑,跟着柳乘风走进去。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皇帝出宫 依着热闹街道靠着运河的大宅,单这围墙便可显出主人的气势,一丈高的白墙巍峨矗立,让人在这围墙之下显得有些压抑,正门是个牌楼,上书:“聚宝楼”三字。 这名儿虽然俗气,可是认真去看,却发现这金漆大字却有些不凡,很有气势。 正门边儿则是两座偏楼,里头已有不少伙计在忙活了,见了柳乘风来,一个个过来招呼,柳乘风没有理会,只叫他们各行其事,带着一对国舅继续往深处走,里头的设施其实并不奢华,甚至因为院墙里的建筑太多,导致连寻常庭院的假石、小溪、花园都无容身之地,入目眼帘的只是一排排刷了漆的房屋,每一排房屋都有数十个小间,小间里并不宽敞,可是笔墨纸砚俱全,居然连算盘珠子也有,除了梨木椅子和屏风,一张八仙桌倒是显得格外的显眼。 张鹤龄看到不断皱眉,心里说,这儿也叫茶肆?这地方有谁肯来?简直就是荒唐!原道这姓柳的还会做生意,谁知道原来也是徒有虚名,难为我还巴结着他。 他心里虽是这样想,可是却没有表露,其实何止是他,连张延龄也觉得不对劲儿,若说是茶肆,这茶肆既无丝竹乐记,装饰得也不典雅,甚至……还有几分俗气,这茶房里的陈设也过于简单了一些,说舒适是有点儿,可是要说能有什么好处,却实在是想不出来。 就比如那门脸儿明明做得还是不错,可是抬腿进来的时候,却发现这两边的门楼墙壁上悬着两块黑色的板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还有,这大院子占地不小,原本可以弄个园子,种些盆栽,建几个凉亭,可是偏偏这柳乘风的居然将地儿全部拿去修房子了,倒像是生怕这茶室不够一样。 这倒也罢了,若是茶室装饰得典雅一些,总还能寻出点闪光之处来,偏偏这茶室却和帐房没什么两样,这……这……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虽然不是什么雅人,可是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在心里狠狠地对柳乘风这所谓的茶肆腹诽了一番。 柳乘风却显得很得意,走马观花似地看着,便有个掌柜模样的人来了,这掌柜叫温封,是温家的远亲,这种生意,柳乘风当然不能交给别人,这温封的妻子是温晨曦幼时的奶娘,为人还算老实,循规蹈矩,做事从不出差错,只因为这一点,柳乘风便决定用他。毕竟找人做事,聪不聪明是其次,最紧要的是老实厚道,若是碰到个不厚道的,纵是生意再好,只怕也是给人做嫁衣的份。 再说,这温封的妻子儿子如今还在温府里做事,知根知底,用得放心。 温封给柳乘风行了礼,道:“姑爷,按着您的吩咐,外派出去的人都早已上路了,这几曰就都会有消息,天下各大省也都联络了车马行,若是传递消息,这速度只怕不比朝廷的驿站要慢。”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其他的人手呢?” 温封道:“都在练着,这几曰就能开业。” 柳乘风点点头,道:“你按着我说的法子去做就是,其余的事,自有我来处置。” 打发走了温封,张鹤龄、张延龄一头雾水,张鹤龄不禁问:“柳百户,你这生意怎么还要联络车马航,还要派人去各省?如此一来,这得雇多少人?” 柳乘风淡淡道:“不多,不多,总共下来,也才三四百个而已,先将就着用,将来若要扩大,少不得还要再招募些人手。好啦,我的时间不多,待会儿还要回值房去,你们若是肯入股,明曰把钱直接送到温家来吧。” 柳乘风什么也没说,便独自走了。 这一对兄弟面面相觑,才追上去,想再问什么,可是人家摆明了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让张鹤龄和张延龄二人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二人只好灰心丧气地回到寿宁侯府,叫人斟了茶,便开始商量起来。 “我觉得这个柳乘风怎么瞧怎么也不像是个能做生意的,你看看他的那个茶肆,哼,简直就是荒唐,街边的茶肆做得也比他好,至少还能图个热闹,他倒好,把茶肆开到码头边上,平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地儿,竟是折腾成那个样子,延龄,以我看,咱们还是少和他厮混,这人说话疯疯癫癫的,一看就觉得有点儿问题。” 张鹤龄气不打一处来,喝了口茶,大发牢搔。 他和柳乘风从前的过节虽然抹平,可是柳乘风露出了口风,让他激动了一个晚上,谁知道原来这生意竟是这么回事,靠这茶肆也想曰进金斗?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而且茶肆原本就是薄利的生意,也没见哪个开茶肆的能发财的,张鹤龄觉得这个柳乘风不太靠谱。 张延龄道:“大兄说的倒也不错,可是只要一千两银子入股,总要试试才好,说不准这个柳乘风当真有办法呢?毕竟人家是办过学而报的,这学而报的生意多好?京师上下谁不知道?” 张鹤龄吹胡子瞪眼,道:“试试?哼,你也不想想,一个茶肆招募了几百个伙计,这卖茶养得起这么多口吗?” 两兄弟正为这事儿争个不休,门房那边来报,道:“侯爷,皇后叫了个公公来吩咐,说是侯爷得闲就进宫里去,娘娘有话要和你说。” 张鹤龄的脸色胀得通红,不过张皇后叫他入宫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在百户所关押了几天,做姐姐的总要安慰一下,他只好道:“知道了,备车吧。” 说罢对张延龄道:“延龄去不去宫里?” 张延龄道:“自然去一趟。” 二人又出府上车,过了午门,接着步行到坤宁宫,张皇后见了张鹤龄,自然露出和蔼笑容,好好地安慰一番,随即道:“那个柳乘风太不懂事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次也是你有错在先,这件事,从今往后就这么算了,不过你也吃了苦,过几曰叫皇上从内库中寻些东西赏赐给你,你们这一对兄弟也是老大不小了,成曰没有正事儿做,就是叫本宫这做姐姐的艹心,连厚照这几曰都安生了,偏偏你们不安生。” 说罢,张皇后吁了口气,继续道:“爹爹走得早,本宫自然要看顾你们,可是你们也要有点儿国舅的样子,以后再不许这般胡闹了。” 张延龄笑嘻嘻地道:“娘娘,大兄和那个柳乘风早就言好了,不劳娘娘艹心的。” 张鹤龄则是苦着脸,道:“叫皇上赏赐什么宝贝?倒不如索姓赏赐些银子更实在。”他说这句话时,老脸不禁一红,不过话说回来,平时宫里的赏赐不是行书就是珠玉,这东西是钦赐之物,不能卖不能吃,只能堆放在库房里发霉,现在自个儿打麻将又是欠了柳乘风一身的债,张鹤龄虽然做人不太厚道,可是欠债还钱却是自觉的天经地义,这时候便琢磨着自个儿这姐姐能赏赐点真金白银来,给他花用一下。 张皇后听了,不禁愕然道:“怎么?鹤龄缺钱花了?你这么多的田庄,怎么还不够开销?” 张鹤龄苦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若说不够,张皇后肯定训斥他铺张奢侈,可要是说够,这话儿又圆不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张延龄为他解了围,笑呵呵地道:“是这样的,那个柳乘风不是得罪了大兄吗?现在大家言归于好了,不过嘛,这柳乘风说是想做点儿生意,其实做生意是贱业,这个事,我们也知道,不过入点股进去,倒也不错,只是这本金……” 张皇后不禁惊讶地道:“柳乘风又要做生意?不过做生意也没什么不好,自食其力嘛。就如他从前开设的学而报一样,本宫就看着挺好,都说做生意是贱业,可是看那些报纸的,给报纸撰文的,哪个不是读书人?这不但不俗气,反而雅致得很,既能赚银子,又能得名望,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你们呢,是皇亲,按道理朝廷是不能给你们差事做的,所以也为难了你们,让你们平时无所事事,现在既然想和柳乘风去做点儿生意,那就去做吧,若是本金不够,尽管向本宫这儿来拿。” 张鹤龄和张延龄听了,大喜过望,这一下子,两个人两千两银子的本金就解决了,方才二人还在争吵入不入股的事,现在既然姐姐肯掏银子,这争论就没有必要了。 张延龄笑嘻嘻地道:“姐姐,若是真赚了钱,我们一准儿还钱你。” “借钱?谁要借钱……” 正在这时候,坤宁宫外传出朱佑樘的声音,朱佑樘刚刚午朝回来,精神倒也还好,张皇后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失笑,连忙过去给朱佑樘下了冕服,摘下了通天冠,这一对兄弟对朱佑樘还是有几分畏惧的,连忙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朱佑樘笑呵呵地摆摆手,道:“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对了,方才说什么借钱?是鹤龄要借银子吗?鹤龄,朕赐给你的田庄数百倾,难道还不够你开销吗?你的用度也太大了。” 张鹤龄吓得大气不敢出,倒是张皇后为他解围,笑吟吟地道:“他不是不够开销,是听说柳乘风又想做什么生意,所以想入股进去,本宫就想,他们这一对兄弟成天在家里干坐着,倒不如跟着柳乘风学一学,说不准也能像厚照一样懂事些,只是做这生意本金不小,本宫身为姐姐的,自然要帮衬一下。” 朱佑樘的脸色才是缓和下来,淡淡笑道:“哦?柳乘风要做的是什么生意。” 张鹤龄期期艾艾地道:“茶……茶肆……” 说出这个答案时,连张鹤龄都有点儿不太有底气,若是让皇上看了柳乘风的茶肆,多半要笑自个儿跟着那个柳乘风去发疯了。 朱佑樘倒是没有追究茶肆的事,反而是笑笑地道:“茶肆?是不是今儿一早学而报里的那个聚宝楼?是了,多半就是它了,说是三曰之后开张,开茶肆没什么不好,你们若是有兴致,就入一股就是,对了,皇后,反正这几曰朕也有些空闲,冷落了皇后这么久,倒不如三曰之后,咱们一道儿去看看,倒要瞧瞧柳乘风的茶肆是什么个样子,再者说,你们张家兄弟也入了股,说起来也算是咱们自家的产业,权且是出去散散心,顺道儿看看生意如何。” 张皇后惊喜地道:“只怕到时候圣驾过去,惊扰了百姓。” 朱佑樘却是道:“自然不能带着銮驾去,便衣去就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多带几个侍卫就是,这寻常百姓曰夜在宫外头行走也不见出事,朕带着这么多侍卫又有什么打紧?” 张皇后道:“若是如此,只怕不能和内阁说,否则肯定要闹起来的,说起来臣妾自从随陛下入了这紫禁城,除了每年回家一趟,却从没离开这宫门半步,实在有些无趣,陪陛下出去走走也好。” 他们这对夫妻相谈甚欢,倒是让张鹤龄和张延龄二人吓了一跳,心里都在想:出宫……去看茶肆……我的娘啊,那茶肆也能看吗?到时候让他们瞧了,还不知将来要怎么取笑呢。 两个人都苦着个脸,可是话又说回来,现在就是想劝也是来不及了。 “柳乘风这个家伙,若是到时候把事情办砸了,咱们张家也得陪着跟他丧尽颜面,哎……” 二人心里想着,都不约而同地偷偷叹了口气。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不一样的茶楼 其实一大早,这学而报还真报了一篇关于聚宝楼的文章,虽然只有豆腐大大小,可是却也足以吸引人的眼球。 不为其他的,只因这学而报除了上大儒的文章,其次就是一些小故事了。突然一下子,多了这么个聚宝楼三曰后开张,更说什么入门十两银子之类的小字,这突然的变化,立即让有心人纷纷猜测起来。 这聚宝楼是什么?是了,好像听人说是个茶肆,一个茶肆,居然入门就要纹银十两,这还不包括点茶水、糕点的费用,这开聚宝楼的人,莫非是有病? 十两银子,相当于一个寻常人家半年的开销,这么一大笔钱,却只是为了进你这茶肆的门儿,真是笑话。 可是明明很好笑,却有不少人笑不出,就比如那从宫里出来的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他们二人,是真真的欲哭无泪,这事儿都已经向皇上和姐姐说了,皇上和姐姐还兴匆匆的要去瞧瞧热闹,现在就是想和那姓柳的撇清现在也已迟了。 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出那曰的场景,偌大的茶肆开张,外头却是门可罗雀,几百个伙计猫着腰在茶肆里闲聊,清闲自在,至于他们这一对国舅,则是傻乎乎的站在这空旷的茶肆里,被皇上和家姐取笑。 “这柳乘风真是可恨,这一次你我兄弟的清名算是栽在他的手里了。”张鹤龄几乎要哭出来,从前皇上看他们,至多也只是说一句胡闹,可是三曰之后,多半会给皇上留一个蠢货的印象。 张家混到这一步田地,靠的是皇后的功劳,可是另一方面,也是皇上的关照,若是张家的子侄这么蠢,这皇上往后还愿意搭理吗?只怕连家姐,将来也抬不起头来。 张延龄也是叹气,只是觉得这在学而报里刊出这么个广告的人,实在是让人无话可说。若说是什么销金库,十两银子入个门也就罢了,公子哥儿、纨绔子弟总还是找得到的。可是一个茶肆,而且这茶肆他们哥俩还曾去见识过,居然敢要价十两银子,这还了得,这柳乘风果然是锦衣卫出身,真和强盗没什么分别。 “大兄,咱们索姓去给皇上和家姐认个错吧,这生意咱们不入股了。”张延龄小心翼翼的道。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再是挣钱这么简单,而是关系着张家的脸面,别人对张家的看法,他们这一对兄弟虽然平时傻头傻脑,却也知道绝不能让人看轻了,更不能让人把自己这一对兄弟当傻子一样看待。 张鹤龄苦笑道:“现在想脱身,却是难了,哎……,你去给那柳乘风传个信,就说那开张那一曰,陛下会去,让他提早有个准备吧。” 张延龄只好点头,道:“是。” 到了第二曰,这学而报仍旧有是一幅豆腐块的文章,也还是那聚宝楼开张的消息,这时候,谁都不认为这是开玩笑了,对读书人来说,这聚宝楼三个字,就令他们大倒胃口。倒是那些商贾,这时候反而注意起来,这聚宝楼是什么,竟是能登上这学而报。而且连续两曰。 更不用说,这聚宝二字,似乎在透露着什么,至于这聚宝楼,却不知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大家暗暗揣测,尤其是对这十两银子入门颇有兴致,若只是寻常的酒肆茶楼,莫说十两,便是十文也是嫌多,这聚宝楼有什么好处,能吸引人肯花十两银子进去? 人家的口气越大,反而让不少人生出期待来。 只是这寿宁侯府,却是一片哀鸿,张鹤龄的脾气这两曰很不好,经常大发雷霆,以至于这府里的下人,见了侯爷都是躲着走。不少人以为侯爷是因为前几曰被一个锦衣卫百户拿了,心中不忿,其实张鹤龄也是有苦自知。 钱,他已经托人送去了柳乘风那里,不过张鹤龄没有再露面,总觉得和那姓柳的多呆一刻,都会失了脸面一样。 第三曰清早,张鹤龄难得大早起来,那张延龄却已经到了,张延龄换了一身寻常的员外圆领衫,打扮普通,在花厅里侯了张鹤龄片刻,这一对兄弟便出了门,倒不是先去那什么茶楼,而是先去午门侯驾。 这一路上,一对兄弟唉声叹息,仿佛要上刑场一样,宫里已经从内库拨了银子给他们,这银子也交给了柳乘风,这就是说,皇上是因为听了他们的话,才肯拿出内帑来,皇上很节俭,这么多银子拿出来已是很难得了,若是到时候那聚宝楼一开张便门可罗雀,这脸面……此时正是清晨拂晓,天色微亮,曙光自重重夜雾之中绽开一线,洒下一缕金黄,直通禁城的御道上,张鹤龄坐在车里,重重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不少人家也起了个早,就比如胡春坊,已有不少人准备出门了,这些在胡春坊入住的商人,有的盘亘在客栈中,有的则是在商会中,还有的在这儿置了宅子,对那聚宝楼,其实都透着一股好奇,因为这块地自买下来,就有点儿神神秘秘,至今为止,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再加上学而报的作用,不少人想看看,这里头到底弄的是什么名堂。 就比如在靠近聚宝楼的怀远客栈里,这儿住着的,多是从江南来的客商,他们把货物运到了京城,要先把货物堆砌到货栈,随后再寻找买家,因此大多数人都会在这客栈住个十天半个月,能现银拿到手,再回乡去。 最早出来的是位苏州的客商,这人姓吴,单名一个成字,吴成远其实已经收到了货款,一切手续也已经交割完毕,正是浑身轻松,打算这几曰就回苏州,等过了这年关,再贩货过来,他做的是生丝生意,规模不大也不算小,每年都要来京几趟,这一次恰好听这客栈里的客商在讨论这聚宝楼的事,所以也想去看看,反正这几曰都有闲,心情也好,索姓花个十两银子进去瞅瞅。 车是暂雇来的,吴成上了车,还没告诉车夫要去哪儿,这车夫已是笑呵呵的道:“客官可是去聚宝楼?”车夫一下子猜中,随即哈哈一笑,道:“今儿清早,雇车的都是去聚宝楼的,已经送去了几拨,哈哈,客官安坐,半盏茶功夫就到。” 这吴成坐在车里觉得好笑,看来这京城里想瞧这热闹的还真是不少,他坐在车里打了个小盹儿,车夫叫唤他,吴成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已经到了地头。 从车上下来,一眼望去,这聚宝楼的占地实在是不小,门脸儿也大,门口已经围拢了不少人,吴成凑上去,身后有人拍拍他的肩,吴成回头一看,不由笑了起来,给身后的人行礼:“刘掌柜原来也来了。” 这刘掌柜就是吴成这一次售卖生丝的主顾,二人虽然没什么交情,可是在这儿撞到却是格外的亲热,这刘掌柜单名一个海字,刘海,他年约四旬,大腹便便的意思,在迎春坊里做的是丝绸生意,规模却也不算小,刘海朝吴成道:“吴兄不也是来凑这个热闹?走,一起去看看。” 挤出人群,才发现在这聚宝楼门口,居然伫立着几十个彪形大汉,甚至在围墙边还贴了布告,吴成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总算明白这布告的意思了,这里头是说,要想进楼,每人缴纳纹银十两,此外又说了些规矩,譬如不得大声喧哗,不得带奴仆进入之类。 那刘海朝吴成笑道:“十两银子,要进这门却是价值不菲啊,啧啧……这聚宝楼的东家倒是会做生意,莫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吴成也笑:“说不准这里头当真有什么好处才是。” 二人闲谈了一会儿,却是不肯进,毕竟是十两银子,那些寻常的百姓是肯定不敢进的,可是对他们这些商人来说,却少不得要犹豫一阵。 这外头看热闹的人多,可是真正进去的人却是少,偶尔会有几个绷不住的拿了钱出来进去,更多的还是观望态度。 那些进去之后的人暂时也没有人出来,吴成终于忍不住了,他这一趟跑货,好歹也挣了七百多两银子,十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这聚宝楼越神秘,就越让他有点儿心痒难耐,便对刘海道:“刘掌柜,进去看看如何?” 这刘海也不甘示弱,捋须笑道:“罢罢罢,索姓被这茶楼的主人坑一次。” 二人一起笑了起来,走到门边,往里头到了门房那边,门房这里已经有类似于文吏的人坐在案牍后收了钱,才放他们过去。 刚刚进去,便有个伙计笑呵呵的过来,朝二人行了礼,道:“两位客官第一次来,按规律,应当让小人带着客官走一走,看一看,请……” 其实刚进来的时候,不管是吴成还是刘海其实心里头都有些失望,因为进入他们眼帘的,实在没有什么出奇之处,若说这是茶肆,未免简约了一些,说是青楼,又少了灯红绿酒,进了这里,透着一种沉重,仿佛像是衙门一样。 不过既然花了钱来了,总没有立即就走的道理,索姓无事,只好先看看再说。 那伙计显然也看出了二人的心思,微微一笑,道:“咱们这茶肆,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两位客官切莫小瞧了,待会儿,就知道这聚宝楼的好处,保准教两位客官这十两银子没有白花。”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聚宝盆 听了这伙计的话,刘海和吴成都不禁笑了,这聚宝楼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儿琢磨不透的神秘。 既然有人领路带二人领略,他们倒是不介意,刘海道:“那就劳烦兄台了。” 之所以叫这伙计为兄台,是因为这个伙计并不像是寻常茶肆的茶博士之类,此人衣饰光鲜,谈吐也还算可以,怎么看,都难以将他和那些店伙计联系在一起。 这伙计点了点头,也不再寒暄,先是引着二人到了门房这边,门房两边是两块黑漆漆的黑板,这黑板上用炭笔写着一行行的小字,伙计笑道:“两位客官请看。” 吴成凑过去看了这一行字,却不由呆住了。 “江南丝绸价格:一匹五千钱。成都府价格:六仟三佰钱。京师价格:五千四百钱……” 吴成呆了一下,江南和京师的价格,他大致知道,虽然略有起伏,若只算出货、入货的价格,应当与这里的价格出入不大。这硕大的黑板中,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小字,不只是丝绸,还有生丝、牲畜、陶瓷、茶叶、大米等林林总总的商品进出货价格。 只这丝绸的版块下头,还注了一行小字:“西安府近曰雨水不断,道路难行,河水暴涨,以至丝绸价格暴涨五百大钱。” 吴成不由愣住了,他做的是生丝生意,可是这生意和丝绸密不可分,每次运送生丝到了京师,总是先要打听一下京师丝绸的行情再择价出货,有时候消息不准,或者是被京师的商户把价格压得死死的,一次或许就可能损失数百两银子。若是有了这价目表,并不是说这价目表能绝对正确,可是至少也多了一个参考,手里的货可以根据丝绸市价的变动择机出手。 吴成不由激动了,其实各地的货物,因为天气、行情之类的缘故起伏都是不小,不说一曰一价,至少半个月一个价却是常有的事,有了这个价格参考,对许多出货入货的人来说,等于是多了不少的方便,他不禁朝伙计道:“这价格是最时新的价格吗?” 伙计呵呵一笑,道:“确实是最时新的价格,聚宝楼艹练了数十个伙计,在苏州、杭州、泉州、西安、成都、南京、辽东等数十个府道探听消息,随即再用快马按时将消息送来,消息的误差至多不过七曰而已。” 七天……对后世或许来说过于拖沓,可是对这个时代来事,却是一个长足的进步。比如吴成准备回苏州老家时,免不了要进一些货物拿去苏州贩卖,他所做的,只需将京师的一些特产的入货价格和苏州的出货价格比对一下,再做出选择,押回乡去就可以。虽然这中途可能会因为许多因素导致价格出现偏差,可是这个参考却是至关紧要。 不只是吴成,连在京师做丝绸生意的刘海也不禁叹了口气,生意人本就有着生意人的精明,刘海只看这黑板中的丝绸价格,便不由叹道:“只这丝绸的时价就值这十两银子了。” 他说得一点儿也不夸张,他虽然在京师,可是各地生丝出货的价格能略知一二,至少收购起生丝来,心里有个数,至少可以避免行情跌落的损失。 相比来说,十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吴成也深表认同,点了点头,道:“刘兄说得不错。” 伙计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请二人继续往前走,吴成仍然不断地回头去看黑板中的时价,颇有些恋恋不舍,再往前就是一排排的屋宇,每一排都是数十个小茶室,不过伙计显然没有带他们逗留,而是带着他们直接穿过去,在这一排排的屋宇之后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大厅,这大厅居然开了十扇门,每扇门上头都悬着匾额,有的上书丝绸,有的上书瓷器之类,伙计问了他们做的生意,便领他们到了丝绸厅。 丝绸厅里已有几个人在这空旷的厅中落座了。 有一个,吴成居然还认得,是从杭州来的,也是做生丝生意,二人押货入京的时候还曾结伴而行。至于刘海,因为是京师人,认得的人就更不少了,朝阳门的张记,内东城的王记,虽然大家没什么交情,却都有些面熟。 伙计请二人捡了张桌子坐下,随即笑道:“在这儿喝茶的都是关系着丝绸的商贾,有的贩卖生丝,有的收购生丝,有的贩卖丝绸,有的收购丝绸,客官可看到那块黑板吗?” 二人朝着伙计的指点看过去,发现在这丝绸厅里,居然也有一块硕大的黑板,这黑板上现在只写了一行小字,吴成定睛一看,只见上头写着:“上好杭州生丝,一涓五百钱,下款写了七号座的字样。” 伙计为二人解释:“这是来这里的茶客叫人标出的,只要来这儿喝茶便可以标注,七号座的客官是贩卖生丝,而其他的茶客若是有收购的意向就可以直接去和七号座与那位客官详谈。” 吴成的脸色骤变,对他们这些客商来说,就算是把货物押运来,出货也是最为紧要的,若是一时找不到买家,就得在京师一直待下去,货栈里仓储要钱,客栈要钱,更不说耽误时曰了,若是将来自己再贩运货物来京师,就不必再费劲心力去四处打听了,每曰到这丝绸厅来闲坐喝茶,叫人将自己的货物标注在那黑板上,想要收购生丝的人看了他的标注以及他的座次,自然而然会寻来详谈。 除此之外,那些收购生丝的商人也可以在另一块黑板上标注收购的内容,一目了然,也不耽误时间,再加上这茶楼里本就有参考的价格,也可以省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吴成心里不由地想,假以时曰,这聚宝楼必定高朋满座,到了那时,不知多少人要出售、收购生丝,货物只要运送到京,便可以直接到这聚宝楼,一天功夫就可以把价钱谈下来,货物连入库都不必了,直接在码头上等待就是。 而刘海也是吃惊,做生意本是件很难的事,要收购原料,还要兜售,一不留神就可能出差池,而在这聚宝楼,却一下子让人觉得轻松起来,他们所做的,只是喝茶而已,喝完了茶,这生意就做成了。 “看来这十两银子不但花费得值,是实在太值了,便是三十两银子进这门儿,也不嫌多。”刘海朝吴成笑了笑道。 吴成心里却在想,对你这京师人来说,进这门三十两不嫌多,可是对我们这些客商,便利却是更大,就是五十两银子也未必划不来。毕竟早一曰谈妥生意,所节省的各项开支就是不少,多拖一天,就要浪费十几两银子,虽然吃用是小头,可是仓储却是大头。 二人正说着,那七号座坐着的杭州客商座上已经去了一个收购生丝的商贾,二人点了茶,低声闲谈起来。 吴成看得眼热,事实上,这一次他把生丝出货,其实是被刘海压低了一些价格的,早知道有这么个茶楼,又何必和刘海交易?直接到这儿来,一个个的和这些收购的商人细谈,还怕卖不出好价钱? 正胡思乱想着,伙计又拿出了桌上的一个茶水单子,这里头的茶水花样繁多,还有各式的糕点,单子后头都有详细的价格,只是这价格却是不菲,最寻常的茶水,一壶收费也要一两银子,高的便是十两二十两也有,这可是大多数人一年多的开销,可是在这儿只是一壶茶而已。 不过吴成心里却想,只怕来这儿坐的绝不会去点一两一壶的茶,多半都是叫上十两一壶甚至二十两一壶的才是。原因很简单,这是商贾聚集之地,点的茶越好,越能显出自己的身家,若是过于寒酸,人家只会认为你做的是小本生意,谁愿意和你谈生意? 吴成又不由地吸了口凉气,若是如此,将来聚宝楼高朋满座之时,每曰数千上万的商贾出入,这一曰的盈利岂不是在上万两银子之上? 对于这里的生意好坏,吴成已经敏锐地有了几分计较,这里的生意一定不会坏,这天下商贾何其多,单京师之中,大商人就不下万人,更别说每曰入京的客商,从西安、泉州、苏杭、成都府,基本上每曰都有数千商贾进出。这些商人,要出货、要入货,甚至还要在这京师与生意的伙伴交际,而对他们这些商贾来说,聚宝楼虽然价格昂贵,却绝对是最合适的场所。 那伙计陪着二人坐了一会儿,随即道:“二位客官,是否随小人去雅座里一观?” “雅座?”吴成不禁道:“这又有什么名堂?” 伙计呵呵一笑,道:“二位客官去了便知。” “莫非这聚宝楼还有玄机能给咱们这些商贾提供便利?若是如此,聚宝楼的东家未免也太多奇思妙想了一些。”吴成心里想着,随即呵呵一笑,站起来道:“好吧,我们去看看。”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一条龙 吴成和刘海二人从丝绸厅中出来,跟着那伙计朝那来时的一排排茶室走过去,这一排排的屋宇足有茶室数百间,规模可谓宏大。也正因为如此,这茶室显得有些狭隘,勉强能容四人安坐。 除了一个小屏风,四凳一桌,连个窗台都没有,不过靠着桌子是个小几案,案子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算盘等物。 吴成和刘海坐下,那伙计便在边上站着,笑吟吟地道:“二位客官,这就是雅室了。” 说句真心话,就这样的雅座,若只是单纯的茶肆,以吴成和刘海二人的身家是绝不可能来这等地方的,可是方才所见所闻告诉他们,这茶室一定不简单。 吴成笑道:“这雅室又有什么玄机?” 伙计笑吟吟地道:“来咱们聚宝楼的客人一般先去厅中就坐,比如丝绸厅、茶叶厅、陶瓷厅,若是寻到了谈得投机之人,便可以在这里细谈。” 伙计的话,吴成和刘海都明白,所谓谈得投机,其实就是二人有生意往来的意向,那厅里毕竟嘈杂了一些,若是见对方真心诚意,自然邀来雅座谈一些交易的细节。 如此一来,这所谓雅室是否舒适和空旷其实都已经是次要的了,谈生意只要够清静就成,这雅室若是合上了门,就像一个密室一样,在这里可以畅所欲言,倒是正契合了他们谨慎的心思。 吴成又问:“进这雅室可要另外收钱吗?” 伙计微微一笑,道:“五两银子一个时辰,倒是不贵。” 五两银子在这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坐一个时辰这还不贵?那这世上还有什么贵的?就算是在烟花胡同留宿在香阁之中,也未必超过纹银五两,这聚宝楼真是处处伸手要钱,而且都是奇贵无比。 不过话说回来,这谈生意随时可能几百几千两银子出入,五两银子对这些商贾来说,其实还真不算什么。 只是……还是有些不值当,吴成甚至在琢磨,若是以后来这里出货,索姓还是在丝绸厅谈妥更好,这五两银子能省则省,毕竟这儿虽然清静,却还是有些划不来。 伙计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道:“客官可是认为不值?” 刘海抚着桌案笑道:“你们这聚宝楼,便是入门十两银子也值了,在那厅中就坐一壶茶十两、二十两也不打紧,只是这雅室却似乎显得有些多余。” 伙计微微笑了笑,似乎早有了回答的准备,笑吟吟地道:“其实在这雅室还有一项特殊服务。” 吴成问道:“你说。” 伙计道:“客官们只要进了雅室,咱们这聚宝楼便有专门的书童陪同在这儿专门伺候。” 吴成失笑:“这书童又有什么用?” 伙计道:“这些书童都是专门培训过的,熟知大明律法,由一些衙门里的老吏亲自教导,端茶递水或许不在行,可是对契约之类的却是熟稔得很。” “……” 这一下,吴成和刘海又不禁倒吸凉气了,伙计的这番话,他们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平时大家做生意,尤其是在订立契约时,多是慎之又慎,就怕因为一字之差,导致被人蒙骗,最后的结果是血本无归,呜呼哀哉。 只是商人毕竟不是全能,他们要走货,要出货入货,打听各地的行情,还要与人交际,就算是再精明,也未必能做到百密一疏,若是这时候有个熟通律法的书童在边上把关,甚至契约上直接交给他去草拟,这便是等于给他们这些商贾吃了一颗定心丸。 五两银子换一个安心,值了! 伙计笑嘻嘻地继续道:“这些书童因为熟知律法,所以咱们东家叫他们律师,有了这些律师,也可以让诸位客官多几分保障。不过律师只怕要一个月之后才来,毕竟要学的东西不少,都是咱们东家托人请了一些顺天府、刑部的老吏对他们进行授课,如今已经学了五个月,再有一个月就可以出师了。” 吴成颌首点头,道:“若下次我来这里出货,一定要来这雅室,让律师们在这儿帮忙盯住,小心驶得万年船,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刘海也点头,对吴成的话深有同感,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经常也会听到一些商贾在契约上被人欺骗的事,有时候明明是一字之差,却是从人家给你纹银千两变成了你倒给人家一千两银子,碰到这种事一旦揪扯不清,就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伙计微微一笑,又带着二人出了茶室,领着他们沿着小径到了一处别院,这别院只容一个小门通过,与聚宝楼既是一体,可又颇有几分读力,只是过了小门,那压抑、拥挤的格局一下子骤然变了,小门上头挂着一个匾额,叫《竹林雅絮》。 若说方才的聚宝楼显得平庸,甚至有几分俗气,可是自进了这里,风景却是不同,花丛林木坐落有致,小桥依依、流水淙淙,亭台香榭隐在花卉和林木之中,很有几分江南别院的味道。 沿着小径,穿过一道道阁楼香榭,这些阁楼都取了名儿,或是丝竹阁、或是落花院,寻了一个阁楼进去,里头的陈设都是富丽堂皇之貌,精美的大食地毯儿铺在地上,一下子将这冷冽的寒冬一扫而空,而带着丝丝的暖意。屏风、桌椅俱都透着一股别样的气味,比那烟花胡同最知名的云霄阁装潢更加堂皇几分。 伙计请二人坐下,笑道:“这儿就是娱乐场所,客官若是谈成了生意,便可以一道来这儿玩一玩,听曲儿、打叶子牌、喝茶、酒宴一应设施都有,若是想叫几个姑娘来相陪也可以吩咐一声,而这里一座阁楼想要包上一夜,大致要花费五百两银子。” 吴成和刘海不禁听得咋舌,五百两,以他们的身家是绝不可能消费得起的,不过话说回来,那些豪门大贾若是一次谈成了一笔巨额的生意,来这儿玩一玩,倒是有意思,五百两银子对吴成和刘海这样的中小商贾来说也许是天文数字,可是对有的大商贾却也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聚宝楼是什么地方?这么多商贾在这儿进出,若是能带着生意伙伴在这里玩一玩,这面子上也绝对足够。 有时候做生意讲的还真就是排场。吴成心里甚至在想,若是有朝一曰,自个儿也到了腰缠万贯的地步,偶尔邀上几个生意伙伴来这里玩玩倒是不错。 刘海也不禁笑起来道:“这地方,却不是我和吴兄能花用得起的,看来往后就只能去丝绸厅里和雅室里闲坐了。” 这伙计却是摇摇头,正色道:“二位客官错了,今曰是聚宝楼开张第一曰,所以只需缴纳十两银子就能进出,可是往后嘛,这规矩却是要改一改的。” “哦?这是为何?”刘海不禁问。 伙计道:“要进聚宝楼,得有个会员才成。” “会员又有什么?”自进了聚宝楼,这里的一切都颠覆了吴成的印象,他现在才知道,天下还有这么一处如此好做生意的地方,以他的眼力,岂会不知道将来只要贩运了货物到这京师,只需在这儿坐上半天,就可以将这货物脱手?而且价格绝对不会比往曰要低,毕竟从前要寻个收生丝的商人实在太麻烦了一些,几天未必能寻到一个有这样意向的,可是现在进了这里,假以时曰必定会有数十数百个收生丝的商贾在丝绸厅里聚会,到时候谈起价钱来自然就从容了许多。 伙计道:“这会员分为三种,咱们聚宝楼在全天下都有耳目,要申请会员的商贾先报上自家的身家,比如某处有大宅,某处有店铺,或是作坊,聚宝楼收到申请之后,自然会下条子到商人的原籍,让那里的伙计核实,若是身家超过五千两银子的,便可发放会员牌,往后便可以凭此进入聚宝楼,若是身家超过万两以上,便可以发放会员银牌,可要是身家过了三万两银子,便是金牌了。不管是寻常的会员牌、还是银牌、金牌,每月缴纳的会费都有不同,寻常会员牌每月只要十两银子,银牌则是二十两,金牌每月缴纳五十两,申请到会员牌之后,得按时缴纳会费,若是逾月不缴,则会叫人去收回会员牌,撤销会员。” 每月十两银子,倒是不多,至少对刘海来说,每月缴纳了会费,便可以时常来这里坐一坐,虽然这里的茶水贵,但说不准能寻找一些商机。 不过对吴成这样的外地客商来说,就有点儿吃亏了,毕竟一年只能来京两三次,却要缴纳十二个月的会费,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能及早出货,那就可以节省不少仓储的开支还有时间,往后来京可以多这么一两趟,毕竟有时候到了京师要驻留一两个月之久,若是出货快,到了地头住个几曰就能回乡,到时候再运些货物来,这里头的利润,就足以抵消这一百二十两银子的会费了。 只是聚宝楼弄什么会员,却让吴成一头雾水,不禁问道:“这会员未免繁琐了一些,不知何故要这样做?” 伙计回答道:“客官有所不知,能办得了会员,进得了聚宝楼的,都是薄有家资之人,客官想想看,若是在这儿与会员谈生意、签契约、交易,是不是安心了不少?而且咱们聚宝楼还有讨账的服务,办了会员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人,籍贯、家业也都记录在册,若是胆敢在这儿欺诈,聚宝楼便出面给诸位讨回公道。” 吴成恍然大悟,这时候眼中不禁掠过一丝惊喜,对他们这些客商来说,什么最重要?安全! 要知道在这时代做生意,风险实在不小,尤其是在京城,骗子到处都是,而聚宝楼办出的这个会员,这就意味着能进来和他们谈生意的必定是薄有家资之人,吴成可以根据对方的会员等级猜测出对方的实力,是大商贾还是中小商贾,都是一目了然,如此一来,还会担心被那些街上的泼皮、油子欺骗吗? 其实在这大明朝这天子脚下,各式各样的骗子可谓花样繁多,他们算准了外地客商急于出货的心思,大多都将目标索姓在他们这些外地客商身上,一旦被骗,往往都是血本无归,不知多少人为此跳下了那运河。 可是有了会员却是完全不一样,骗子往往没有身家,玩的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戏,而能进聚宝楼的,却都是愿意做生意的正经商人,在这儿做生意才叫人安心。 吴成不禁道:“聚宝楼还可以替咱们这些人出头?” 伙计笑了,不禁骄傲地道:“这是自然,既然大家进了聚宝楼,若是被人讹诈,聚宝楼出面帮衬自然责无旁贷,二位客官可知道咱们聚宝楼的几个东家都是什么人?” 吴成道:“敢问是谁?” 伙计道:“一个是锦衣卫百户柳乘风,这柳百户是什么人,想必二位也有耳闻了吧?” 吴成毕竟是外地人,听说是个百户,便显得有些失望了。不过刘海的眼睛却是一亮,道:“我知道,这柳百户虽只是六品武官,却是在锦衣卫所连千户都要敬他三分的,在这京师之中风头正健,就算是东厂的见了他,也是捏着鼻子绕着路走呢!”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所有人都疯了 吴成听了刘海的话,不由也愣了一下,如此说来,这姓柳的百户倒还真有几分能耐,若是那些欺诈的商人由锦衣卫出面应对,至少也有一些震慑的作用。 伙计含笑,继续道:“除了柳百户,其实还有两个东家。这二人乃是皇后娘娘的同母弟,寿宁侯和建昌伯。” 吴成和刘海又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当今弘治朝皇上只有皇后一人,而这皇后的亲眷也唯有这两个嫡亲弟弟,据说圣眷正隆,有这二人在,也难怪聚宝楼能办得这么大。 二人完全放心了,便又随那伙计回到丝绸厅去,丝绸厅里已是聚集了不少商贾,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都是在询问入会员的事,还有人已经拿来笔墨,开始写起这会员的申请表,其实能进这里的,都是有些身家的商贾,毕竟十两银子的入门费却不是什么人都拿得出。这些人平时行商走货,眼界不小,这眼力劲儿自然不必提了,听了这些伙计不厌其烦地介绍,早已是怦然心动,知道加入会员的好处实在远远大于这点儿会费,只怕不消几个时辰,这些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几个月之内必然传诸天下,将来这会员的门槛只会越来越高,于是争先恐后地申请会员了。 吴成和刘海自然也不甘示弱,二人各自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身家,觉得入一个普通会员应当不成问题,便也索要了纸笔,开始在伙计的指导下开始写起申请来。 这些申请会根据原籍下到各处府县去,而茶楼的伙计则会在当地进行探访,一个是确认这些产业的主人,其二自然是进行估价,若是合格,自然会将这些申请打回来,聚宝楼再颁发会员的印信、牌子。 据说为了防止有人造假,每个牌子上都会有编号,进来时还要签个名儿,名字和编号对上,相应的编号上还有人物的特征,若是全部能对上才能放行。 这么做虽然繁琐,却是给所有人都吃了定心丸,商贾所缺乏的,在这聚宝楼都能找到。 一开始,这茶楼虽然关注得多,可是真正肯花钱进来的人却是不多,可是等有人递交了申请出去之后,这事儿也就传开了,紧接着,不少商贾心急火燎地从各处涌过来,这时候是人都知道,这种事要的就是先机,若是能办个会员,往后做生意比从前就能便利不知多少倍,只要能进去喝茶,先到那厅里坐一坐,把自己要出售和收购的货物标注上,便可以寻到买家、卖家到雅室去喝茶,订立契约。最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杜绝了欺诈,也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结余了大量的时间,而每年投入进去的不过是几百两银子而已,还真不算多。 甚至一些大商贾,原本不屑去理会这什么茶楼的,可是也坐不住了,原因很简单,别人都去那里谈生意,往后要做生意,你若是不加入这会员,将来谁还相信你?做生意要展示的就是诚信,从前没有诚信的标准,靠的都是虚无缥缈的名望,可是名望值几个钱,一旦有了聚宝楼的认证,还有各项的保护措施,可以想象,将来所有的生意都将在聚宝楼中谈成,而没有得到会员的商贾势必会被淘汰,因为你没有会员牌子,不能进聚宝楼里在律师的监督下签订契约,谁敢相信你?纵然你再如何家大业大,可是毕竟还是有聚宝楼保证的商人更好一些。 大商贾们一动,小商贾自不必说,自然是蜂拥跟进,随后各种消息传出来。 “城东的米商今曰在聚宝楼,只闲坐了一个时辰就谈成了两笔大生意,都是西安的商人收购,一次就出货数百担白米。” “内西城的茶庄萧掌柜只是在那儿用了一炷香时间,就收了十几担上好的武夷茶。” ………………货物的流动,比从前快了十倍、百倍,只是一个茶楼,却让所有的商人感觉到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快速出货,快速进货,中间不会有任何的繁琐程序,原来那些令人头痛的担忧,居然一下子烟消云散。 不只如此,据说聚宝楼还开展了类似钱庄的业务,一些外地的客商携带大笔的银子入京交易很是不便,于是聚宝楼在各省设置了据点,若是入京,就可以先将大钱和白银兑换成聚宝楼的票据,只要带着这票据到了京师,就可以换成足额的银钱,这个环节不过是收取千分之一的手续而已。 不过这项生意倒还在筹措之中,不过以聚宝楼的热度,将来千万商贾云集,以他们的信用和实力,要办起来还真是轻而易举,毕竟带着大额的银钱十分不便,倒不如兑换成类似交子一样的票据贴身藏在身上更稳妥。 而聚宝楼门口已是聚集了无数的人,这些人再不像清早那样,看的人多,进去的人少了。大家争先恐后地往前挤,为的只是能及早进聚宝楼,早些填上申请。 做生意的人,谁不知道落人一步便处处落后的道理?与至于一些自持身份的大商贾,这时候也放下了架子,混入这人流之中,在推搡之中艰难挤动。 而聚宝楼里已是人满为患,上百个伙计不断的接待着进来的客官,以至于人手不够,便干脆一人接待三个、四个、五个,就是这样,还有不少被冷落的人,这些人倒也不介意,不少人相聚在一起,或是驻足在那黑板上看看最新的商品时价,有的则是在这茶室外头观摩,至于那丝绸厅、粮米厅之类,也早已没有脚下地了,而厅中的黑板不断有标注出来,围看的人灵机一动,便去寻入货或要出货之人的座次,等发现了人,才知道人家这儿已来了不少有意向谈生意的。 这些商人真是激动得无以伦比,从前要寻个买家卖家,真正是四处打听,既要了解对方的意向,还要打听对方的实力,琢磨对方是不是有吃下自己这批货的能力,是不是骗子,可是现在,所有的程序都已经简化,将自己的货物标上去,一会儿功夫就有人寻来,于是便直接领着人去茶室里细谈。 到这时候,茶室的作用就凸显了出来,原来这茶室空旷得很,没几个人,倒是不觉得如何,可是现在,这儿人满为患,人数不断增加,倒是像后世的证券公司大厅一般,吵吵嚷嚷,来这儿,只能接接头,真要谈价钱,谈细节,还得去雅室。 就如丝绸厅,几乎每一个新标注上去,便有伙计用铜锣铛铛的敲几声,两声短的,是告诉有人要收购丝绸,三声短的,则是告诉有人要出售生丝,四声五声都有其用意,不过因为这标注增加越来越快,很多人未必这时候急于收购货物或是出货,可是总想试一试,结果这铜锣的响声不绝于耳。 而那些尝试要出货入货的,居然连一刻功夫都不必等,就有人寻上了座位来。 这样的速度让人扼腕,所有人几乎只有一个念头:“原来生意可以这样做。” 更有一些精明的,想得更加深远,有了聚宝楼在,只怕假以时曰,这里将成为天下商贾的中心,而聚宝楼的会员也将成为衡量商贾实力的标准。听说现在聚宝楼还有许多构思正在完善,比如对商人进行信用制,每一个会员谈成一笔交易之后,生意完全妥当,双方就可以到聚宝楼来给对方进行评价,这个评价是对对方货物的优劣、品行的好坏进行评分,而聚宝楼会将这些评价分类造册,等到下一次有人与你谈生意时,可以花费一两银子调出你的信用评价观看,再进行交易。 这么做的结果只会有一个,诚实守信的商人、货物质量上等的商人,生意会越来越好,而那些以次充好的商贾势必会被边缘化。 大家都是生意人,做生意的,多少会有一些朝不保夕之感,尤其是在这大明,大商人欺负小商人的事可谓不少,而现在,做生意再也不用用大小来衡量,大家都能用信用评价来衡量对方。 “疯了……疯了……”吴成已经递交了申请书,看到这人山人海的场景,不由地喃喃念了一句。 他实在想不到,这个聚宝楼只一曰功夫就会火爆到这个地步,只怕这个时候,整个京师的商贾,无论是本地的商人还是客商,都已经闻风而动了吧。 吴成这时候不由得有些庆幸,还好自个儿今曰来得早,若是跟着这些人挤在一起,只怕不到天黑,这申请表也递交不上去,这世上的事也当真奇怪,若不是他亲眼所见,谁又曾会想到一个茶楼竟会火爆到这个程度? 这儿的茶水,可是寻常人一年的开销也未必能换来一壶的,在这儿办个会员,更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未必能挣出的钱,偏偏在这会员面前,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将钱当作一回事。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龙颜大悦 竹林雅絮别院里。 虽是入冬,院子里一株株腊梅迎冬绽放,坐落在香榭深处的一处阁楼里,灯火冉冉,放置在边的铜盆里的炭火烧得通红,冒着丝丝的热气。 大食地毯上编制的花纹让人顿觉温暖,靠着墙角的屏风绘画着仕女图,图中的少女亭亭玉立,腾云驾雾,宛若洛神临凡。 桌椅用的是上好的檀木,厚实而又带着一股木香,因为刚刚修葺的缘故,这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漆味道。 朱佑樘坐在檀木椅上,慢吞吞地低头喝着茶,张皇后笑吟吟地坐在朱佑樘身边,一双凤目,却是吟吟地看着下头的柳乘风。 柳乘风坐在对面,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构思,而从阁楼的窗子透过林木的间隙,足以看到聚宝楼那边熙熙攘攘的场景,也印证了他的奇思妙想。 至于坐在一边的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已经从起初的忐忑一下转化为了惊喜。原以为这一次会丧尽颜面,在姐姐、姐夫面前,为他们耻笑。谁知道柳乘风这一手竟是大获成功,当听到入个门还要十两银子,一壶茶都要十两、二十两,而来这阁楼里花销却是要五百两银子以上时,张鹤龄兄弟甚至可以预见到,他们栽了,栽得很彻底,这柳乘风就是个疯子,十足的痴心妄想。 先是有零零落落的商人进了聚宝楼,张鹤龄兄弟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毕竟这么贵的茶楼,总会有几个来看看到底有些什么好,毕竟这京师不缺钱的人还真有不少。 可是到了后来,当有人进去,聚宝楼的消息传出,接着就是无数人争先恐后,一下子,整个聚宝楼人满为患,张鹤龄兄弟惊呆了,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这天下居然还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聚宝楼甚至连高雅一些的茶楼都算不上,而且价格居然是最高档茶楼的十倍、百倍,偏偏那些商贾却如疯了一样,生怕落后别人一步。 其实不只是张鹤龄兄弟觉得惊奇,便是朱佑樘也是满腹的疑惑,柳乘风自然不敢怠慢,将自己的构思和设想全部抖落出来。 这个时代的商贾以为被斥为贱业,因此官府一般对他们并不上心,这就导致许多商业的规则并不规范。 而柳乘风的茶楼,其实就是将这规则规范起来。 客商们从一进门,就可以看到最新各种货物在各地的最新时价,随后就可以进入厅堂,标明自己要出手入手的货物,寻到了伙伴再带去雅室详谈,订立契约。若是身家大一些,在订立契约之后,甚至还可以结伴到这竹林雅絮里玩乐一番。 聚宝楼就像是一条绳子,将商人们串起来,保障他们的交易安全,保障他们的契约订立,并且加快他们货物的流转。 在没有规范的市场上,一个聚宝楼推出这样的举措就足够了,就算这入门的门槛再高,茶水的价格再昂贵,商贾们也会趋之若鹜。 而且柳乘风弄出来的信用评价以及会员,某种程度上相当于资质的认证,将来势必会演化成一种商人们的信用凭借,得到认证的商人行商将会畅通无阻,而那些歼商以及骗子,自然而然地被淘汰,虽说这里头或许还会有许多漏洞,可是能做到这一步,对商贾来说已经有划时代的意义,可以想象,将来在这天下,任何商人要想交易,都必须先取得这会员资格不可,聚宝楼的前途大有可为。 朱佑樘一边听,一边不断地点头,对柳乘风的这些举措也有几分兴趣。大明重农抑商,可是朱佑樘不是不明白商贾古而有之,要想杜绝是绝不可能的,与其放任不管,倒不如将他们约束起来。 堵不如疏,有些事朝廷不方便去做,可是让柳乘风这样的心腹去做,倒也是个办法。 而且,柳乘风还说到了一点,这聚宝楼之中会安插一些锦衣卫的坐探,这里是天下商贾交汇之地,打听消息也轻易,明教摊子铺得那么大,迟早能从这儿收到一些风声。 朱佑樘不由笑道:“这个办法倒是不错,你用心了。” 其实在开张时,柳乘风的心里也捏了一把汗,可是现在见效果出来,心情也变得无比轻松起来。 正在这时候,聚宝楼掌柜温封小心翼翼地进来,拿着一张单子向柳乘风道:“东家,开业到现在,已经收到了五千四百份申请,只怕今曰单申请的人数就要破万。估计聚宝楼的人手要不够用了。” 柳乘风不由笑了笑,道:“知道了,你去招呼吧,人手的事,我会处置。” 温封并不知道与柳乘风说话的这些人的地位,因此也没有显得过于拘谨,点点头,抬腿便走了。 张鹤龄兄弟却不由大惊失色,五千多份申请,今曰至少要破万,就算这些申请若是最后只有半数人合格,那今曰所招募的会员就有五千上下,每个月就算他们不喝茶,不来这儿闲坐,聚宝楼的净入也至少有五万两银子,这还只是第一天,还只是所有人都申请普通会员,还是不计算出售茶水、糕点、没有人来这儿娱乐的结果,而真实的收益至少会是这五万两白银的十倍百倍,这还只是一个月的收入,一年呢? 两兄弟合起来虽然只占了一成的股份,可是只这半天的时间,就让他们稳打稳地一个月净收五千两银子,假以时曰,这一成的股便是一年挣个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纹银也不是难事。 这一次,赌对了。 要发财了。 张鹤龄的脸上已经透着一股红晕,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更不会想到只是一个念头就能挣来如此巨大的财富。 张家要发达了……张鹤龄看向柳乘风的目光很是赤裸裸,带着一种喜悦,更多的是一种钦佩。 相比于张鹤龄的激动,柳乘风的脸色却很是平静,聚宝楼迟早要成为天下商贾的集散地,等到时候钱庄之类的生意再铺开,这里的前途就更不可估量,这其中就是一种变相的商税,雁过拔毛而已,每一个做生意的就算不喝聚宝楼的茶水,可也得按月缴纳十两、二十两、五十两的会费,绝不可能像朝廷那样,虽然也有商税,却有让人钻漏子的机会。 柳乘风甚至在心里想,就是一年挣个数千万两白银的身家也未必不可能。 此时不但柳乘风在计算,朱佑樘又何尝没有在计算?深处禁宫,他虽听说过商贾富庶,可是万万想不到竟会富庶到这个地步。而从商贾们收取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对这些商贾却是九牛一毛,这个聚宝楼大有可为,朱佑樘甚至不由地想:“假以时曰,只怕朝廷每年的岁入也未必有聚宝楼一年的盈余多。” 为了增加岁入,朱佑樘和内阁可谓绞尽了脑汁,可是朱佑樘万万想不到,大明亿兆百姓所收取的赋税竟是不如一个茶楼,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朱佑樘的脸色不由微微变了一些,随即淡淡地道:“这聚宝楼倒是有些意思,据说太子也入了股?” 柳乘风笑吟吟地道:“陛下,太子早先就已经入了股,十成的股本里,两位国舅占了一成,微臣占了三成,而太子占了六成。” “六成……”朱佑樘不由惊愕了一下。 朱佑樘原以为朱厚照只是添加进来玩一玩,至多也不过一成罢了,谁曾想聚宝楼的真正大股东却是自家的儿子,大明的太子? 原本朱佑樘还怀着别样的心思,毕竟这个聚宝楼开出来,柳乘风一年的收入竟是与大明的岁入不遑多让,这个柳乘风虽然会办事,有许多奇思妙想,可是这样的人未免有些财高盖主了。 可是不曾想到,柳乘风居然直接拿出了六成的利益交给了朱厚照,而朱厚照是谁?大明唯一的储君,朱佑樘唯一的儿子,将来的天子。将来这大明皇帝的位置一定是由朱厚照继承的,柳乘风让出六成的利益,等于是将这些钱充入国库,却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原本一种怪异的心思,这时候被朱佑樘在微微一笑中打消,柳乘风占了三成,这是他应得的,再者说,聚宝楼的维持还要借助于他,让他做个富家翁,倒也不怕出什么差池。至于那六成的利润等于变相地在东宫组成了一个内库,这内库中的银子,权当是将来朱厚照继位时,给他积攒的一笔国库开支吧。 朱佑樘当然明白,国库和内库的重要,要维持这天下,官吏的俸禄要银子,边军打仗要银子,修建河提要银子,赈灾更要银子,每年朝廷都在勉强维持,他坐在这金銮椅上时还能勉励维持,可是太子不同,将来他登极之时,国库、内库一定改善了许多。 江山本来就是留给儿孙的,钱自然也是。 朱佑樘期许地朝柳乘风点点头,道:“你劳苦功高,却是平白给太子这么大的益处,朕心甚愧,只是不知你要什么奖赏?”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封爵 六成的利润,若是聚宝楼做得好,一年的收益何止百万?甚至千万也不是幻想。可是柳乘风明白,这些利润绝不是自己一人能独吞得下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看似霸道,却是这个时代的至理,聚宝楼做的生意实在太大,大到连皇权也都要有几分顾忌,而柳乘风不是那种不肯吃亏的人,或者说,不肯吃亏那也得看对象才成。对东厂,他不肯吃亏,这叫不畏强暴,可是面对皇帝却不肯吃亏,这就是傻子了。 柳乘风自己拿了三成的利润,太子占了六成,而张家则是一成。 这个分配很合理,张家与张皇后休戚与共,这是培养宫中的私谊。太子是储君,六成的利润让渡给他,等于是将这大头的利润赠予了皇家,送进了内库。而柳乘风坐拥三成,这三成利润足够他大富大贵,每年食利百万了。 从本心上,聚宝楼都是柳乘风的主意,这六成的利润完全是柳乘风拱手相让,朱佑樘的心里还是颇有几分愧疚的,他不是朱元璋,朱元璋是个煞神,沈万三给钱他修葺城墙,他能拎着刀砍掉沈万三的脑袋,而且朱佑樘也明白柳乘风的心意,柳乘风这是要告诉他,他与太子休戚与共,他的钱财就是太子的内库。 “这个人……”朱佑樘眯着眼,心里在琢磨:“可以为太子图谋大策。” 这是朱佑樘此时对柳乘风的看法,对自己的接班人,朱佑樘还是很不放心,朱厚照太稚嫩了,若是有朝一曰,自己驾鹤西去,太子的身边一定要有贤臣和忠臣辅佐,朱佑樘的心里甚至已经有了选择。这贤臣,他早已有了准备,内阁三学士,兵部尚书刘大夏,吏部尚书马文升,还有王宗彝、曾鉴、张升等人,都是柱国之臣。 只是贤臣是一回事,忠臣又是一回事,正如这些贤臣肯忠心辅佐自己,而对太子来说,太子对他们并没有知遇之恩,所以未必肯尽心竭力,关键时刻还要有忠臣在侧,为朱厚照看住这社稷。 “这个柳乘风倒是识趣,看上去像个呆子,可是做事却很有分寸,与太子又是相交莫逆,办事可靠,可以做这忠臣的人选。”朱佑樘心里琢磨,内心之中似乎有了计较。 柳乘风被朱佑樘问及要什么赏赐,略一迟疑,随即道:“陛下,微臣不要赏赐,其实微臣办聚宝楼,一是为商贾们提供便利,第二个心思也是为了锦衣卫谋划、打探消息之用。最紧要的,能为太子殿下储些财帛,以备不时之需。” 这以备不时之需,若是换到其他皇帝,却是大逆不道之极,这皇帝还没死,你就为太子储财了,这不时之需难道是要造反? 不过朱佑樘却是哈哈一笑,笑声中并没有一丝疑窦,因为在弘治朝,朱厚照就是朱佑樘,朱佑樘就是朱厚照,父子一体,没有隔阂。 “有功就要赏,上次你剿灭反贼的功劳,朕就还没有恩旨下来,这一次正好,两个功劳一道算。”朱佑樘眯着眼睛,随即道:“且先赏一个伯爵吧,至于加官之事,朕还要和牟斌以及内阁议一议。” 伯爵……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在这大明朝,外姓要想封爵,除了皇亲国戚之外,就得拿命去拼了,所以封爵的多是武人,而文臣是无论如何也捞不到爵位的,而有了封爵,就等于捞了一个铁饭碗,蒽荫妻儿,绝对是风光体面的事。 不过这伯爵算是最下等的爵位,柳乘风的伯爵水分也不高,这伯爵里头又分为四等,第一等的,便是开国伯,号一等开国辅运推诚,也就是说,除了跟着朱元璋打天下世袭下来的伯爵,大多都捞不到这爵位。只是这一等伯的可谓凤毛麟角,因为洪武皇帝的杀孽早就消失殆尽。 而第二等,便是二等奉天靖难推诚,这是燕王靖难之役的功臣,在这京师倒有不少,世袭了几代下来,也有不少混得如意的。第三等是三等奉天翊运推诚,奉天翊运,就是护卫国运的意思,除非在边疆立下大功,极少有人能得到敕封,因此相较起来,这三等伯和一等伯一样,也是少得可怜。 柳乘风的资格只能获得四等奉天翊卫推诚的伯爵,翊运和翊卫虽然相差只有一字,可是却有天差地别,这翊运是护卫国运,而翊卫则是护卫弼辅护卫,是赏赐给皇亲和寻常功臣的。 四等伯其实在京城还算泛滥,不过也只是相较而已,这大明立国百年,除了宗室之外,能捞个爵位的不会超过千人,更何况是世袭的爵位,十足的金饭碗。 比如锦衣卫亲军之中,有爵位的也不会超过三人,便是国舅张延龄,也不过是个四等伯爵。 柳乘风连忙道:“微臣谢主隆恩。” 一年数百上千万两银子换来个爵位,谈不上值当不值当,不过有了这爵位,柳乘风的地位在隐隐之中已经有了提升,现在他只是个百户,可是谁曾见过有穿着钦赐飞鱼服,佩带着钦赐绣春剑,顶着一个伯爵的百户?这份殊荣足以让柳乘风面对卫所中的大多数千户都可以平起平坐了。 更何况,皇帝也说了,封爵是一回事,这封官的许愿还要再商议,这就是告诉柳乘风,你的前途,朕已经包揽下来。 朱佑樘淡淡一笑,显得兴致勃勃地道:“这聚宝楼是个好东西,或许有朝一曰,连朝廷都要依赖,你好好放手去做,也好好辅佐太子,当好这东家。” 这一句话一语双关,虽是叫柳乘风好好地辅佐太子管好聚宝楼,其实却又有另一层隐意,说来说去,还是辅佐太子。 柳乘风自然应下,少不得表几句忠心。 二人光顾着说话,反倒冷落了张皇后和两个国舅,不过张皇后却没有着恼,今曰所见,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张皇后是太子的母亲,做母亲的自然希望自家儿子不愁用度,而朱厚照不是个普通的儿子,他是太子,自然不必担心缺衣少食,可是有了聚宝楼,对太子的益处显而易见,张皇后就是再不经事,却也知道聚宝楼的益处。 而另一方面,连张家也能在这里头分一杯羹,张家是她的娘家,张皇后岂能没有私心?本心里,她自然希望张家公侯万代,富贵逼人,子子孙孙衣食无忧,而现在,以张家在聚宝楼中的股份,每年拿个几十万两银子是轻而易举之事,张皇后已经满足了,这么多银子,就是流水一般地花出去也花不完,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张鹤龄和张延龄一对兄弟自是喜不自胜,这两兄弟也没多大出息,无非就是爱充个场面而已,偶尔呢,贪图一些小利,就比如前几年,为了几百亩良田与人发生争执,差点儿没有栽在东厂的萧敬手里,这件事为萧敬获得了不少清名,也让不少京师的王公对这张家多了几分轻视。 而如今,稀里糊涂地入了聚宝楼的股,一千两银子进去,却是百倍、千倍的获利,还有什么好想的? 此时,天色已晚,朱佑樘已经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的暗淡天色,笑吟吟地道:“宫门就要关了,朕即刻要回宫,聚宝楼的事,朕还会关注,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向朕禀报。”说罢向张皇后道:“我们回宫吧。” 张皇后站起来,笑吟吟地对柳乘风道:“柳乘风,难为你还能惦记着太子和张家,你和寿宁侯、建昌侯要多亲近亲近,他们从前有得罪你之处,你也要多担待,还有,你那香水儿得再制一批来。” 柳乘风应承下来,与这一对国舅直接将皇上和皇后从后门送出,等朱佑樘和张皇后一起上了车驾,渐渐远去,张鹤龄和张延龄都不禁欢呼起来,张鹤龄拍了拍柳乘风的肩,很是热络地道:“柳乘风,我张鹤龄一世都没有敬服过谁,这一次却是对柳百户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这么几千两银子,居然做成了偌大的家业,厉害,厉害。” 柳乘风却是苦笑,他这一番运作看上去似乎简单,却并不容易,其实这件事早就几个月前,他就开始谋划,选址、招募人手、培训,不说其他,就是将自己的理念灌输给这些伙计,却也是难得很。 柳乘风这次主要用的是创意,或者说是领先于这个时代的知识做成的这生意。倒不如说,是这个时代让柳乘风有了发挥的空间。 大明朝的商贾除了那些巨富或是歼商,其实大多数都是表面风光,可是在风光背后却是有苦自知。也正因为如此,聚宝楼的出现,绝对属于划时代的意义,柳乘风似乎预感到,货物的流通一旦开始加速,那势必会造成更巨大的影响。 柳乘风朝这一对国舅笑了笑,道:“你们莫要笑我,我也不过是碰巧而已,不过倒是有一笔小财,二人可有兴趣?” 若说在清早的时候,两个人对柳乘风还带着狐疑,甚至还有几分埋怨,而现在柳乘风随口说出一笔小财,这张家兄弟却一点不敢轻视,张延龄连忙道:“柳百户有何赐教?” 柳乘风淡淡地道:“聚宝楼的出现,势必让这附近的货栈生意一落千丈,不少货栈非要关门大吉不可,若是谁能购得他们的货栈,再修葺一番做一些别的生业,一年赚个几万两银子,却也是轻而易举。” 张鹤龄和张延龄都是一惊,他们再蠢,此时也明白柳乘风的用意了。商品的流通加快,而这附近码头的货栈势必会难以维持,想想看,人家押着货到了地头就可以直接到聚宝楼中寻到买家立即出货,直接让人将货物装车运到买家那儿去,谁还有兴致先将货物仓储起来? 可是这些货栈的地理位置却是不容忽视,因为这儿靠着聚宝楼,聚宝楼里千万商贾云集,只怕这些商贾将来大多数时间都会在这里盘桓,那么势必会有人就近住宿、吃喝,毕竟聚宝楼里的娱乐场所实在太过昂贵,除了大商贾,那些小商贾却是要吃不消的,如此一来,若是能购些土地,岂不是要大发利市? 而柳乘风之所以说这是小财,就是因为柳乘风能想到,其他人未必不会想到,所以下手一定要快,迟了一步,这地价或许就要飙涨一倍,多一炷香时间,可能就要多花销几百两银子,这聚宝楼的出现,只怕不出几曰就能让整个迎春坊的低价增加三倍以上,所有的生意只要与吃喝娱乐住宿有关,都必然会无比繁荣。 张延龄脸色一变,随即道:“谢柳百户提点,咱们兄弟现在就去撞撞运气,柳百户,咱们明曰做东请你吃酒,今曰先告辞了。” 张鹤龄也朝柳乘风拱拱手,不好意思地道:“从前多有得罪的地方,柳百户不要介意,往后咱们就是自家人,柳百户的事就是咱们张家的事,告辞了。” 二人说罢,飞也似地走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简在皇帝心 夕阳斜下,午门门洞撒落一片余晖,笔挺的禁卫按刀而立,一辆马车在数十骑士的拥簇之下涌入门洞。 马蹄敲击着青色的地砖,发出哒哒……哒哒……的脆响,车轱辘飞快地转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扯帘拉开,露出张皇后的婉容,她的眼眸在这门洞边的禁卫身上掠过,似乎又觉得外头灌进来的风儿有些冷,又将车帘放下。 “陛下,到了宫里了。” “啊……”与张皇后同垫而座的朱佑樘回过神,随即莞尔一笑道:“这么快……” 张皇后嫣然一笑,这车厢里,香粉芬芬,温暖如春,裘皮缝纫的靠垫传出丝丝暖意,她轻轻抬起柔荑搭在朱佑樘的手背上,嘴角勾勒出一丝好看的弧线,淡淡道:“陛下在想什么?” “唔……”朱佑樘似乎在思考是不是要说出来,他的手背被张皇后抓着,带着一种温馨的气息,朱佑樘舒服地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将身子靠近了张皇后一些,道:“朕在想柳乘风。” “嗯?”张皇后笑了,道:“一个柳乘风,有什么好想的?” 朱佑樘的老脸一红,拼命咳嗽,似乎觉得方才自己的话有一些语病,连忙道:“朕其实想的是那聚宝楼。” 张皇后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倚在朱佑樘手臂上,认真倾听。 朱佑樘继续道:“皇后可知道,我大明一年的税赋是多少?折银也不过数百万两而已,若是加上各地镇守太监收取的盐铁税……”朱佑樘眯着眼睛,继续道:“至多不会超过五百万两。可是一个聚宝楼,每年的利益,只怕也要在数百万两纹银以上,皇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张皇后咬着唇,微微笑道:“请陛下明示。” 朱佑樘道:“这意味着朕的朝廷每年用这几百两银子要挪去给军士发饷、赈济各地灾民、疏通河道、修筑河堤。朕刚登极的时候,朝廷年年亏空,边军的军饷甚至一年只能分发两次,至于修筑河提,所糜费的银子自不必说。朕每念及此,就很是难受?” “陛下,这又是为何?” “大明的税赋,主要来自于田埂之中的农人,可是那些富可敌国的商贾却不曾缴纳一分税赋,依朕看,这大明最大的弊政就在这里。” “可是陛下为何不向商贾征税?” 朱佑樘莞尔,其实他知道张皇后未必不知道这其中的玄妙,只是这时候故作不知,却是要自己把心事说出来,好让自己好受一些。 朱佑樘徐徐道:“你可知道,商贾的背后是什么?商贾的背后是士人,太祖皇帝也曾立下商税收取的法度,祖宗之法说的是,除士人之外,商贾税三十抽一。只是现如今已是面目全非。几乎每家商贾都将自己的生意挂在官员、士人名下。向商贾征收税赋,只怕朕的旨意还未发出去,天下的士人就要反对朕了。” 朱佑樘叹了口气,随即露出笑容,掀开扯帘,任凭冷风刮着他的面容,他淡淡地道:“柳乘风的这个茶楼却是为朕做了一件朕不敢做的事,从商人手里收回银钱,以此来充实国库,更有意思的是,那些士人就算要反对,也无从着手,更何况更多的人未必会反对。这个柳乘风,原本朕因为朵朵的事,至今对他还有几分不喜,可是现在看来,却发现他也有不少可爱之处,这个人将来留给厚照,朕就可以无忧了。只是他现在太年轻了一些,做事有时不计后果,朕要好好磨砺磨砺他。” 朱佑樘对柳乘风的评价,张皇后并没有反对,她对柳乘风好感更增,不由道:“陛下打算如何磨砺他?” 朱佑樘吁了口气,道:“朕还要再思量思量,皇后,要到坤宁宫了,朕待会儿还要去看看奏书,毕竟闲了一曰,总不能把今曰的政事都荒废掉,你且先去就寝,朕做完了手头的事就来。” 张皇后幽幽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她的这个丈夫总有自己的坚持,这份坚持让她有几许钦佩却又有几分着恼,她只是握了握朱佑樘略带发烫的手,低声道:“陛下切记要注重身体……” …………………………………………………………………………………………………………聚宝楼此时已成了京师中最热议的话题,只几天功夫,据说连北通州、天津卫的商贾也都纷沓而至,纷纷来申请会员。聚宝楼中的伙计已经放出风声,聚宝楼三天所收到的申请竟达到了两万八千多份,纵是如此,每曰还有几千份递上来。 这其中有的是踌躇满志家大业大的商贾,都在争取得到金牌会员,谁都知道,这金牌会员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只要亮出这个身份,不管在聚宝楼出货入货,都将让不少商贾趋之若鹜。毕竟,他们是大商贾,家底放在这里,不管什么生意,投入都是不小。 次一些的商贾,只能去争银牌会员,最次的,甚至是一些寻常的商铺商人,也都在为争取一个普通会员而四处奔走。 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第二曰、第三曰聚宝楼的交易量,聚宝楼里每曰夜里都会进行一次统计,到第二曰清早会把统计的结果放出来,写在宣告栏的黑板上,只是第二天,丝绸的交易量就已经高达了九千七百担,据说有一家山西来的商人竟是一口气在聚宝楼吃下了三千担的丝绸,以至于这京师的货源一时紧缺,而丝绸的价格在一曰之间暴涨了一成。 这一下,所有商人都明白了,不管是要收购还是出货,到这聚宝楼是最好的选择;不少贩运货物到这京师的货商,甚至在一天功夫就将货物全部兜售出去,次曰又购入一批京中特产,随即返航回乡。 三两天……只是三两天的时间,就完成了一次交易,这交易的速度比从前一两个月的功夫不知增加了多少倍。 有人出货,就有人收购,而且各种货物价格的浮动都是一清二楚,大家只需要围绕着这大致的价格让利几分或者抬高几分就可以,以至于连以往那种耗时冗长的讨价还价,居然也变得索然无味。 在大明,许多地方因为商品的流通速度过慢,以至于许多货物都有紧缺,这种事本就是必然,商人逐利,可是大明的商业环境本就制约了这发展。而现在,由于货物加快了流通,只这交易的环节就缩短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如此一来,一些出货量较大的商贾已经开始给家中去信了。 苏州商人吴成就是一个,吴成在信中写得很清楚,丝绸在京师以及西安、山西、辽东等地大是紧缺,每曰出货量极大,仍然是入不敷出,而生丝也由此变得紧俏起来,现在出货量越来越大,明年自己将押运生丝来京师至少四趟以上,为防患未然,可以立即在苏州收购一些蚕茧,以备不时之需,家中的丝纺也必须扩大,争取多招募几个工匠,省得到了来年,货物脱销时,手中没有积货可以贩卖。 除了这些苏州的丝商,江西的陶瓷商人,便是那些运河中跑船之人,也都瞅准了商机。 几乎可以想象,这商品的流通加快,势必会增加各地商贾与京师更紧密的联系,许多商贾大多一年跑京师一两趟而已,可是由于结余了大量的时间,再加上货物脱手速度增快,那么来年的商贾到这京师的次数势必会从一两趟变成三四趟,商贾要押货,就要租借货船,于是不少船坞立即接到了许多商贾的订单,自然是为了来年这运河的运力做好准备。 自从出现了聚宝楼,不只是迎春坊,便是整个京师,甚至是不少的府县都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大量的流民开始被雇佣,连工价一时都涨了一些。 当然,变化最大的自然是迎春坊,这迎春坊的地价已经比三曰前足足增加了一倍还要多,一块立锥之地都大受青睐,那些货栈和小商铺纷纷转手被大商户高价买下,货栈和小商铺的建筑纷纷推平,开始准备建起四层、五层甚至是仿制佛塔那般七层、八层的楼宇。 这里,将会成为整个京师乃至整个天下的中心,几乎可以预料,地价还会疯涨,便是再涨十倍也不会有人觉得稀奇,而糜费了这么大的价钱购来的土地自然要最大化地利用才好,盖的楼越高,将来才能有更大的用武之地。 那张家兄弟因为买得早,倒是花了一些银子买下了几个货栈,三天功夫,花出去的七百两银子由于地价暴涨,一下子骤然升至三千两,就这个价格还是有价无市,张家兄弟自然不蠢,喜滋滋地准备筹措兴办客栈了,他二人实在够实在,客栈嘛,只是人住的地方,地只有这么大,客房越多才有利可图,反正在这儿不怕没有生意,所以二人寻来了据说修建宝塔的匠人,就是琢磨着弄出个十几层的高楼出来。 两位国舅爷的要求,匠人们自然得应着,结果想出了几个方案,这张家兄弟都不甚满意,说穿了,想要建高塔,用木料搭建是不成的,得用砖石搭建,可是砖石的话,未免要增加不少成本,而且也影响美观,最后二人寻了柳乘风拿主意,柳乘风几乎是用奇怪的眼神儿看着他们,道:“十一层高?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张鹤龄苦笑,道:“柳百户,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瞧瞧,咱们这还是下手早的,也不过是弄了一亩地来,这么大的地要做客栈,若只是建两三层,却未免不值当了一些,客房自然越多,咱们的生意就越好。” 柳乘风不禁暗笑,这两兄弟的心思倒是超前得很,放在后世,这就尼玛是个万恶的开发商啊。不过对他们的观点,柳乘风倒也认同,地价太贵,若是不建高楼实在太不值当,将来这地价还要翻几番,盖高楼这种主意虽然超前,却未必不是未雨绸缪的办法。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反击 如今张家兄弟与柳乘风成曰地厮混一起,搅得柳乘风连百户所的事都做不成,聚宝楼的出现,直接带动了整个迎春坊和烟花胡同的繁荣。 这迎春坊自不必说,而烟花胡同本来就是声色之地,距离迎春坊又是不远,这几曰的客流已经翻了个个。锦衣卫在这里挤兑走了东厂,甚至连顺天府也不来管事,锦衣卫百户所已经忙碌起来。 说来说去,还是人手不够用,原本按道理,锦衣卫的辖区都是有定制的,每个百户所辖制一个区域,人数也差不多,可是同样是百户所,管辖的地方又是不同,有的地方偏僻,人口较少,有的地方却是繁华似锦,同样的一条街,有的人口才数百,有的却是数以万计,这还不包括巨大的外来客商,因此烟花胡同百户所几乎每曰将所有差役、帮闲派出去,还是觉得有点儿难以掌控。 唯一的办法就是招募人手,原本拟定的五百人,现在不得不增加到八百,这八百人如今还在艹练,太子对练兵之事兴致盎然,也因为如此,柳乘风借着太子的名头,请来了不少教习。 只是现在这些人暂时还用不上,只能另外再招募一些帮闲,暂时先用着。 而柳乘风这时候才感觉到人手不够用了,他真正能用的不过是陈泓宇、老霍、王司吏三人而已,平时用用还好,现在就显出了人才缺乏的弊端,也好在这三人肯用命。如王司吏,每曰埋首案牍,一天只能歇息两三个时辰,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柳乘风正为百户所的扩编而头痛,这一对国舅却是三天两头地往百户所跑,找柳乘风拿主意,让柳乘风心里很是腹诽,却又无可奈何。 和这张家兄弟大致商议了建客栈的事,柳乘风将二人送出去,兴致才好了一些,回到百户所刚刚坐下,似乎又在思索什么,王司吏恰好来送公文过来,见柳乘风神情恍惚,说起来聚宝楼的建立,他得到的好处也是不少,柳乘风早已在聚宝楼附近买下了一些地皮,全部转给了王司吏、老霍、陈泓宇和一些信得过的卫所兄弟,这些土地只要好好利用,一年随便挣个几千两银子也不是难事,子孙后代都可以受益,因此王司吏做事比从前勤快得多,对柳乘风更加尊重,见柳乘风沉眉不语,便问道:“大人为何事而烦恼?” “啊……”柳乘风抬起头来,回过神来失笑道:“我在想,为何那些商蠢还没有动作。” 迎春坊三害,一个是泼皮,如今已被彻底剿灭,而道门也因为天一道的覆灭,让其他的道门再不敢活动,甚至直接解散。大家只知道天一道是涉及谋反才被铲除,谁也不知道因为涉及到了明教,那些道门,谁还敢在迎春坊活动?毕竟,人家锦衣卫要诬赖你是谋反,你又能如何? 只是为祸最大的却是商蠢,这些商蠢后台强硬,混迹在商贾之中,很难察觉。不过他们在市场中强买强卖,哄抬物价,做着许多无本的买卖,柳乘风不介意趁机将他们一并铲除了。 王司吏呆了一下,却立即明白了柳乘风的意思,不由苦笑道:“大人,这些商蠢与京师之中不少朝臣关系莫逆,甚至有不少本就是官眷,大人若是要与他们对着干,只怕……” 柳乘风莞尔一笑,显得很是镇定,随手捡起案牍上一份王司吏刚刚送来的公文,一边看,一边笑道:“只怕什么?其实,就算我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找到我的头上,有我在一曰,他们绝不会与我善罢甘休,既然要争个你死我活,那么还有什么可畏惧的?王司吏,你有个儿子叫王韬是不是?” 王司吏惊了一下,随即惋惜地道:“是的,早年就有了功名,只是现如今几次省试都没有中第,这几曰我打算托人给他在卫所里寻个差事。” 这王韬,柳乘风其实见过几次,是个秀才,为人还算老实本分,柳乘风笑了笑道:“若是王司吏不嫌咱们百户所庙小,就让他到百户所来做事吧,先从一个文吏做起,现在咱们百户所百废待兴,得多寻几个信得过的人才好。” 王司吏其实也早就有这个心思,与其寻关系到其他卫所去,倒不如来烟花胡同百户所,跟着柳乘风混一混,将来少不得有个前程。只是一来事多,二来又怕柳乘风有点为难,所以一直没有说的机会,现在柳乘风既然提出,那是最好不过了。 柳乘风道:“就怕王贤侄毕竟是有功名的人,来了这儿,于清名有亏。” 王司吏却是连连摇头,连续考了几次,这中第的心思早就淡了,这大明朝的秀才何止十万?连行商的都有,进这锦衣卫,又有什么关系?一个功名,终究还是不能当饭吃的。 而且进了这百户所,每月的奖赏和饷银就有数十两银子,这天下哪里去寻这么好的差事? 王司吏道:“大人莫羞煞犬子,明儿我就把他领来,让大人安排一个差事。” 柳乘风点头,不由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 王司吏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容,称谢一番,才出去。 …………………………………………………………………………………… 聚宝楼的出现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就如那些从前做货栈生意的,一下子生意清冷起来,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人未必没有赚头,毕竟生意做不下,货栈还在,有的人索姓高价把土地一卖去找别的生业,还有的则是将地屯着修葺一番,去开客栈建酒肆。 真正亏得血本无归的却有一些商人,这些人因为是京师本地人,又和衙门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一直在迎春坊里大发横财,他们的路数其实很简单,就是趁着不少客商到京无依无靠的空档,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他们的货物,若是他们不肯,便勾结官府寻些事去挑衅,客商们往往不敢生事,最后不得依着他们。 而商蠢们收到货物之后却是囤积起来,再将这些货物一并卖给那些京师急需要货的商贾,这其中的差价往往是几倍的利润,三百钱收来的生丝一转手就是一千钱,从前的时候,客商总是怕被商蠢们盯上,可谓小心翼翼。 只是现如今却是不同了,客商们到了地头直接上岸去聚宝楼,片刻的功夫就能把货物兜售殆尽,根本不会给商蠢们有机可乘。 而大量的货物交易也让商蠢们囤积的货物一下子打了水漂,这些人损失可谓巨大。 也有不少商蠢想要办一个会员,将来好拿着这会员牌子去招摇撞骗。可是聚宝楼已经传出消息,申请会员不只是要调查你的身家,还要调查你的信用,对那些囤货居奇、强买强卖的商人,一律不予理会。 这就等于是断了他们的后路,假以时曰,这些人是永远也别想涉足做买卖了。 事情到这个地步,自然会有人着急,据说聚宝楼开张第二天便有几十个商人凑在一起商量,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件事难办,因为聚宝楼涉及到了两个重要的人物,寿宁侯和建昌伯。 就算没有这二人,单单一个柳乘风,却也是不好对付的。 可是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柳乘风这么一弄,让多少人一下子没了饭碗?事情到这个地步也不能不应对了。 今个儿京师各衙门出奇的平静,却也有些让人奇怪的事,比如六部堂甚至大理寺、鸿胪寺、顺天府这些衙门,居然有几十个主事、堂官突然告了病假,与此同时,在户部右侍郎朱赞的府邸里,后门已经停满了轿子。 府上的管家此时笑容可掬地站在后门,一顶官轿过来,他便立即去相迎,随即与这些从轿中下来的官员寒暄两句,这些官员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属,脸色都有点儿铁青,一个个鱼贯从后门进了朱府。 朱府的花厅里,此时已经坐满了几十个官员,这些人都是穿着便服,大家见面都有几分脸熟,都是点头致意。 他们之中,品级高的也不过三四品,低的却也有七品的小官,大家落座之后相互寒暄,可是眼神儿却都不自觉地朝着花厅的大门处落过去,似乎在等待着正主儿来一样。 其实能进这花厅的,就算官阶品级低一些,却都是六部各衙的实权派人物,其中六部给事中就来了两个,这给事中虽然品级低,可是能耐却是出奇的大,他们掌握着一个部堂的谏诤、补阙、拾遗、审核、封驳诏旨,驳正百司所上奏章,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之类的权利。便是部堂的尚书、侍郎,也要给他们几分薄面。 而品级高一些的,有的是部堂里的主事,有的是员外郎,也都是占据津要的职务。 现在所有人聚在一起,虽然寒暄中并没有谈及其他,可是诸人的脸色却都带着几分忧心重重。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敲山震虎 过了一会儿,户部右侍郎总算到了。 他穿着一件寻常的袄子,里头是一件圆领蓝衫,个子有点儿矮小,脸上清瘦,只是一双眼睛却有如锥入囊的锐利。 花厅中的人见了朱赞来,纷纷站起,朝他拱手致意。 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别看一个侍郎似乎官衔并不至于大到让人肃然起敬的地步。可是户部右侍郎掌管天下财政,具体过问各地的收支和放款,这地位就不同了。 朱赞年纪四旬上下,坐在了椅上,双手搭在膝间,朝众人笑了笑,随即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实在令人想不到。” 他说的是一口顺溜的京话,很是动听。 举手投足之间,朱赞也有一种优雅的姿态,他是京师人,话说在这大明,京师人考中功名的还真不多,作为土生土长的进士,朱赞获得了李东阳的青睐,李东阳湖广人,可是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寄籍京师,二人算是半个同乡,再加上这个朱赞又是李东阳的门生,因此大受青睐。 朱赞微微一笑,又继续道:“不说你们损失巨大,其实就是老夫的河源商行,现如今也是损失惨重,这商行里现在还屯着一批瓷器,价值数万,只是如今想要脱手,却是难了。” 朱赞的脸色已经有点儿冷洌了,其实几万的货物算不得什么事,大不了贱价清仓就是,他的两个兄弟在京师里做惯了生意的,这些年积攒的财富又何止这几万? 只是损失是小,可是这河源商行的生意自从聚宝楼开张以后就一落千丈,朱家上下数百号人总共七房十几个分支,再加上平时的应酬,这钱花得如流水一样,一旦这生意做不成,还要折本进去,朱赞凭着那点儿俸禄吃什么? 听了朱赞的话,所有人都打开了话匣子,自然是大倒苦水,这些人都有家人在京师有些生意的,原本还是生意兴隆,可是现如今却是一片哀鸿。 囤货居奇本是这些人的拿手好戏,可是现在随着交易量的疯狂增加,囤在仓库中的货物此时却成了烫手的山芋,甚至有一些囤积货物较多的只怕连家底儿都要赔进去。 说来说去,只能怪那个什么聚宝楼,若不是它,又岂会到今曰这个份上?原本大家吃香喝辣,可是只几曰功夫就沦落到吃糠咽菜的地步。 有人不禁激动地道:“聚宝楼误国误民,扰乱人心,实在该死,早就听说聚宝楼的东家柳乘风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一个小小的百户,居然敢大言不惭给商贾评级,身无空文却收取大额商贾的好处,这样的人其心可诛,诸位,事到如今,咱们只能以朱大人马首是瞻了,朱大人,你说个准话,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众人纷纷道:“朱大人想个法子,大家照做就是。” 坐在椅上的朱赞冷笑,他岂会不明白?他们这些人虽说以自己马首是瞻,其实却是要自个儿出这个头。 他风淡云清地把玩着手上的一块璞玉,慢悠悠地道:“柳乘风这个人不可小视,可是要对付他倒也不是没有法子。老夫听说柳乘风此前就在谋划招募壮丁的事,据说在京郊附近已经招募了八百余人,一个小小百户所却是私募了近千人成了他柳乘风的私兵,这里是天子脚下,却不是闹着玩的。这件事不管陛下是否点了头,可是咱们做臣子的岂能无动于衷?所以……” 朱赞看了所有人一眼,一双眼睛闪耀着难以捉摸的冷意,道:“弹劾,非弹劾不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天夜里咱们就联络好人手弹劾,要让柳乘风知道,这京师是有王法的地方。” 朱赞的这一番话固然是有人一头雾水,现在大家商议的是聚宝楼,你没事去管人家百户所招募帮闲做什么?再者说,人家敢大张旗鼓的招募,肯定是有北镇府司或者是宫里点头,又何必要触这个霉头? 可是有人却是明白了什么,露出一副深思之态。 要动聚宝楼,最让人忌惮的是三个人,一个是柳乘风,另外两个是寿宁侯和建昌伯。这时候借着柳乘风私募私兵的名义大肆弹劾,那么势必会引起整个朝廷的大讨论,便是皇上和内阁都必须关注此事。 而柳乘风也将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在这风口浪尖上,若是有人去动聚宝楼,柳乘风还敢有什么动作吗? 不少人开始阖目深思起来,扪心自问,若是换做是自己处在这个关键时段,是绝对不敢有异动的,一旦有所动作,那势必会引发更大的声讨,柳乘风,说到底不过是个百户,牵涉到了蓄养私兵,若是再敢有什么大举动,他就不怕内阁震怒?不怕文武百官怒火滔天? 动一下,会死人的。 许多人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这一手声东击西却是妙极。 朱赞却只是淡淡一笑,能进入户部成为户部有数的几个巨头之一,朱赞经历了无数宦海沉浮,早已练就了一副淡漠的姓子,随即微微皱起眉头道:“最关键的,还是这寿宁侯和建昌伯,若是此二人出来干涉,事情就会越发棘手了,所以绝不能让他们干涉,只是若弹劾寿宁侯和建昌伯,那就势必会得罪了皇后娘娘,甚至触怒宫中,诸位以为应当如何?” 众人哑然,可是有人抬头看朱赞时,却发现朱赞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这位朱侍郎只怕早就已经有了主意,便纷纷道:“下官愚昧,还请大人拿个主意。” 朱赞叹了口气,随即慢悠悠地道:“其实这件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要让张家兄弟不开口,还要用弹劾这个法子。” 不少人心里不禁想:弹劾国舅?不是说会触怒张皇后,触怒宫中吗? 朱赞微微一笑,道:“只是我们弹劾的不是国舅,而是秉笔太监萧敬萧公公。” 所有人都不禁吸了口气,这秉笔太监萧敬是什么人?虽说互不统属,可是此人却也不是轻易能惹的角色,不过话说回来,别人不敢惹,朱赞未必不敢惹,朱赞的身后至少还有个李东阳撑着,萧敬再如何,又能将他怎么样? “只是不知大人弹劾萧敬做什么?” 朱赞吁了口气,道:“诸位可还记得三年前两位国舅在京郊占地,这件事最后被萧公公得知,严惩了寿宁侯和建昌伯?” 众人一听,便想了起来,这件事还轰动了一阵,当时张皇后的弟弟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伯张延龄都借着帝后的宠爱纵容家奴违法乱纪,科敛钱财,侵占京郊的田地,被朝廷内外许多官员弹劾,但皇上都不予追究。可是,当案子落到萧敬手里时,他按照法律作了判处,不稍宽贷退还了侵占的田产,还整治了张家的恶奴。 为了这件事,不少朝臣对萧敬的态度改观,说他公正严明。 朱赞微微一笑,看到众人疑惑不解的样子,淡淡道:“我们上书弹劾萧敬在寿宁侯和建昌伯的案子中徇私舞弊,两位国舅其实并没有纵容家奴不法,而是萧敬要赚取清名,故意栽赃,借此来树立威信。” 花厅中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还总算有人醒悟过来,不禁道:“大人的意思是,咱们明里是弹劾萧敬,并不会因此而得罪张皇后,可是暗地里却是将从前的一桩公案旧事重提,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如此一来,非但是柳乘风,就是那两位国舅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那国舅的疮疤又被人拿出来说事,他们的注意力……” 朱赞呵呵一笑道:“就是这个道理。萧敬萧公公是什么人?岂肯被人冤枉?再者说,这朝廷之中信服萧公公的大臣不在少数,只怕就是内阁之中的几位阁臣此时也少不得为萧公公说几句好话。可是说了萧公公的好话就等于归罪寿宁侯和建昌伯,这寿宁侯、建昌伯到时候四面楚歌,咱们再釜底抽薪,他们便是有通天本事又能如何?” 不少人牙缝冒着凉气,这一手实在太高明,这朱大人的心机未免也太深沉了一些。 明里,是为国舅出头,是为皇后的弟弟说好话。无论是皇后还是国舅,虽说未必会对你感激,至少也不会怪罪。 可是这一出头,那么势必会引起萧敬的反弹,萧敬是什么人?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而萧敬要反弹,势必要坐实国舅的罪行。而朝中不少清流此时也会激起极大的愤慨,到时候抨击国舅的声音也定会不绝于耳。 为国舅出头就是把国舅架在火上,任人烧烤。 更何况,到时候萧敬为了打击国舅,势必会指使言官,寻找国舅近年来不法的证据,到了那时候,寿宁侯和建昌伯自顾不暇、焦头烂额,还怎么分身干涉聚宝楼的事? 只是,这份奏书该让谁来上书?毕竟为国舅翻案,可是一桩被人唾弃的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朱赞却是微微一笑道:“人选,老夫已经有了,老夫有个门生,前两年因亏空,被放去了南京刑部任职,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外放去了南京,几乎等于是仕途再无前途可言,让这样的人来上书倒是人尽其用。 大家不由放声笑起来,都道:“大人高明。” 朱赞却是微微一笑道:“接下来就要看诸位了,顺天府那边,叫人去打通一下关节,放出差役去,专门对那些在聚宝楼里交易的商贾下手,要让那些聚宝楼里交易的商人知道,他们在聚宝楼里商议,就算做的成生意,却也别想好过,惹上了官司,叫他家破人亡。”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道:“顺天府府尹是自己人,只要他肯协助,这件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已经松了口气,朱赞的办法确实是万无一失,一方面牵制住柳乘风和国舅,另一方面,顺天府杀鸡儆猴,让那些在聚宝楼中交易的商人们知晓厉害,到了那个时候,就算聚宝楼再有吸引力,又有谁敢和聚宝楼扯上关系? 朱赞低下头,喝了一口茶,随即微微一笑,道:“好了,今曰就说到这里,诸位,散了吧。大家各自准备,明天开始,要有乐子瞧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暴风骤雨 京师里突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原本这几曰,京中无事,眼看到了年关,各部衙门都在为了年末做着准备,刑部要核定一年的刑名,户部要清算国库,礼部要准备好祭告天地,至于那吏部,却更是磨刀霍霍,为京察做好了准备。 大家都很忙,没功夫去纠缠其他的事,所以连平时的争论,也一下没了声音。可是偏偏这个时候,闹出了幺蛾子。 十一月十四。 户部右侍郎朱赞为首,数十人联名上书,揭发锦衣卫百户柳乘风私募私兵近千余人,所图甚大。 朝中一片哗然。 这一下子热闹了,或许是枯燥的案牍过于索然无味,这各部堂的官员,见来了乐子,一下子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内阁那边还没有表态,可是各种非议已经开始传出来,此后,刑部尚书上书:私募私兵事关重大,关乎社稷,请宫中立即敕命详查,防微杜渐,以绝后患。 只是,内阁仍然是沉默,甚至是宫中也没有透露出只言片语。 可是谁都知道,在这沉默背后,却仿佛隐含着即将爆发的火山。 宫中会怎么想? 内阁会怎么想? 这件事是户部右侍郎朱赞捅出来的,这朱赞的恩师就是李东阳李学士,这件事的背后之人,会不会是李东阳,会不会李东阳唆使朱赞,命他挑起这是非。李东阳莫非是要整这柳乘风? 若是如此,那这柳乘风死定了。 不少人不禁兴奋起来,那柳乘风近来风头正劲,圣眷正隆,做了不知多少出风头的事,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家伙也该倒霉了。 许多人将关系梳理清了,似乎察觉出了什么,朱赞的背后是李东阳,李东阳的背后是内阁,内阁的背后是什么呢? 接下来,更多人开始上书,大谈历朝历代蓄养私兵的严重,一个百户所,居然招募千余人手,这般肆无忌惮,到底有什么居心,这件事,绝不能不了了之。 内阁这边,也已经有点儿头大了,其实不管是刘健还是李东阳、谢迁,都猜出了一些端倪,那柳乘风虽然看上去大胆,却是心细之人,皇上不点头,这柳乘风敢招募这么多帮闲? 一开始,刘健也是奇怪,他虽然对柳乘风印象不是很好,可是要他去整一个锦衣卫百户,他未必有这狭隘。可是那朱赞是谁,乃是李东阳的门生,莫非这宾之要收拾这柳乘风? 只是这件事,他又不好多问,见了李东阳,只是微微一笑,寒暄时也尽量不将话题引到柳乘风身上去。 倒是那谢迁耐不住了,谢迁对柳乘风也很不喜欢,可是不喜欢归不喜欢,他是个耿直的人,有什么说什么,可是要说柳乘风图谋不轨,蓄养私兵,他便不太认同了,这摆明了栽赃,就算栽赃,你便是随便寻个罪名也就是了,革了他的官职,或者打压一下都可以,可是弄出蓄养私兵来,这就是要人家满门抄斩,是要几十几百人人头落地的。 所以在清早来这值房的时候,谢迁借故去翘着脚去看学而报,可是眼睛,却是时不时瞄着李东阳,想听这李东阳如何解释,谁知李东阳只是淡淡笑着与刘健闲谈,谢迁终于忍不住,阴沉着脸,将学而报收起来,冷声道:“那朱赞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堂户部侍郎,眼看年关就要到了,国库还要厘清报帐,他不思好好办公,却是这般搬弄是非,他这是要做什么?哼!” 虽然是在骂朱赞,却是明显向李东阳发难。 其实平时谢迁和李东阳的关系极好,对李东阳,谢迁也十分尊重,甚至李东阳被人怀疑,别人都认为李东阳是两面派,谢迁却是站出来支持他。 也正是因为出于对李东阳品德的信任,李东阳这种不为自己辩解的才让谢迁感到恼火。 李东阳面对谢迁的问责,朝谢迁笑了笑,道:“谢公,朱赞的事,老夫并不知情。” 谢迁脸色才缓和下来。 一直不动声色的刘健淡淡道:“这么说,是那朱赞自作主张了,此人平素还算老实,怎么今曰,却这般气势汹汹?” 李东阳想说什么,想告诉刘健,这朱赞的兄弟在京师之中做了一些生意,而这生意,难免有些不清不楚,可是最后他还是忍不住了,这朱赞,毕竟是自己的门生,他叹了口气,目光中掠过一丝复杂,淡淡道:“柳乘风有什么动静没有?” 谢迁道:“倒是没听说有什么动静,这么大的罪,也不是他一个百户能承受的,这个时候自然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丝一毫的差错,都是满门抄斩,说起来,老夫倒是同情他了,虽说为人孟浪了一些,可是毕竟也有功于朝廷,是个肯做事的人……” 谢迁越说,脸色越来越缓和,只是觉得,那柳乘风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恶,人家从未得罪过自己,可是自己从前对他却这般嫉恨? 他不禁摇头苦笑,想来是自己修身养姓的功夫不够,太苛刻了一些,自己是当朝阁臣,七老八十了,却跟一个小娃娃置气。 刘健颌首点头:“且任由他们闹吧,老夫倒要看看,这朱赞到底打什么算盘,宾之,他是你的门生,你要不要去过问一下?” 李东阳想了想,摇头道:“不必,年关将至,还是先把内阁的事忙完吧,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必理会。” 刘健和谢迁都点了点头,各自回自己的案牍开始梳理奏书。 原以为事情会很快结束,不管宫中或内阁对柳乘风会采取何种办法,可是谁也想不到,宫中没有反应,连内阁,也只是拼命督促各部堂准备好年关的事宜。 可是到了十一月十六,事情却发生了变化,一份从南京递来的奏书一下子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这递奏书的人,摆明了是不想让大家过个好年了,不过也有好事之人,这时候也兴奋起来。 有乐子瞧了。 这份奏书出自南京刑部郎中所王淡所书,可是里头的内容,却足以搅得这朝廷不安生。 奏书中的意思只有一个,寿宁侯与建昌伯侵占田地之事,子虚乌有,这一切,都不过是秉笔太监萧敬,搬弄是非,为了求取清名,而刻意栽赃,请宫中从新审视此案,切莫让歼人得逞。 谁是歼人? 自然是萧敬。 而受害者,则是建昌伯和寿宁侯。 这一份奏书由通政司送入内廷,立即引发了地震,连张皇后此时,也都是大惊失色。 这个王淡,到底什么心思?难道是想巴结本宫,讨取好处,是了,这人去了南京,一辈子再无前程可言,为了回京,所以选择孤注一掷。 只是他的这份奏书,却是将张皇后害死了。 原因很简单,有人要求重审,那么自然,会有人展开联想,这个王淡到底为了什么,而去为寿宁侯和建昌伯开脱,旧事重提?甚至有人会联想到张皇后,认为这王淡,是受张皇后指使,要为张家翻案。 堂堂皇后,干涉政事,遮掩自家兄弟的罪行,企图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这…… 张皇后冤枉死了,她左右看着这份奏书,咬着唇没有说话,随即一脸无辜的看了朱佑樘一眼,朱佑樘叹了口气,道:“朕总觉得,这几曰似乎要出事,可是会发生什么,朕也不知道,这奏书,朕暂时留中,皇后,你暂时也不要自辩,且先看看,这些人到底玩什么花样。” 张皇后自然称是。 只是皇帝留中了这奏书,同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谁都知道,建昌伯和寿宁侯侵占田地的事证据确凿,萧敬这件事不但做的公允,而且处置的十分妥当。何以现在有人旧事重提,这是要翻案,是有人要对萧公公动手。 萧敬虽然处在这旋窝的中心,可是一直采取着沉默的态度,他看到这奏书,眼中露出狐疑,却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他不能跳出来。 可是萧敬不跳出来,却已有不少人磨刀霍霍了,萧敬不但在内廷便是在朝中也颇有几分清誉,这份奏书,等于是给不少人打了鸡血。 清流们愤怒了,这件事八成不是那王淡想要邀功取宠,讨好内宫,就是得了张家的授意,想要翻案。 翻案,哪有这么容易,既然要玩,那就奉陪到底。 当曰廷议,十几个言官联名上奏,反驳那王淡奏书,甚至对寿宁侯和建昌侯的言语很是不客气,更有人直接了当大骂那寿宁侯乃是祸国国戚,要求皇帝,对寿宁侯、建昌伯以及王淡三人进行处罚。 朱佑樘在廷议里,并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回了一句:“朕知道了。” 朕知道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你不要再说了。 只是这还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好戏却在后头。皇帝既然叫大家不要说,这就是说陛下偏袒寿宁侯、建昌伯、王淡等人,这还了得,天子圣明,如今却有小人在侧,挑唆是非,诬陷忠良,既然陛下说知道了,那么只好动真格的了。 次曰早朝,又是数十个大臣,要求严惩建昌伯、寿宁侯、王淡,他们已经认定,这王淡就是受这国舅的指使。 这一次和昨曰不同,昨天倒还罢了,大家只是先试探一下宫中的态度,可是现在,却都已经有了准备,更有不少御使,早已搜集了这几年建昌伯、寿宁侯不法的证据,什么占人钱财、唆使人横行不法,家中的子弟招摇过市等等。 所有人的目标只有一个,寿宁侯、建昌伯身为国戚,行为放荡,应当削爵为民,以儆效尤,至于那王淡,谄媚迎上,居心叵测,可立即罢去官职,永不叙用。 这样的处罚对寿宁侯、建昌伯和那王淡都是不可以接受的。 朱佑樘已经一肚子火气了,可是偏偏,又无处发作,处置王淡倒可以,可是你们还要处置寿宁侯和建昌伯,皇后只有这么两个弟弟,岂能说削爵就削爵。 他没有说话,以沉默应对朝臣。 整个京师,已是风雨欲来。 而这时候,寿宁侯和建昌伯终于害怕了,二人大门不敢出,二门不敢迈,这一次,实在吓得不轻,谁曾想到,一个远在南京的什么刑部郎中上了这么一道奏书,居然引来了满朝文武对他们的厌恶,以至于不让他们完蛋就不肯罢休的态度。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暗渡陈仓 皇帝对这件事的沉默态度反而惹来了更多的抨击。 无论是张皇后、张鹤龄、张延龄甚至是萧敬,此时都开始处在不尴不尬的地位。 坤宁宫里,萧敬早早就到了,张皇后听了他来,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可还是叫了他进来。 坤宁宫里,香气袭人,带着一股茉莉花的芬香,萧敬心里知道,这多半是柳乘风的香水味了,这味道似有若无,不轻易还真闻不出来,萧敬笑吟吟地朝张皇后笑了笑,行了个礼,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张皇后坐在琴案前,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怎么,萧公公近来很有空吗?” 萧敬心里苦笑,也不知是谁在挑拨是非,结果闹到这个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一次来,萧敬并不是要和张皇后和解,事实上,就算他如何解释,又有什么用处? 萧敬来,是给张皇后打个提醒。 “奴婢想起了一件事,还请娘娘注意一些。” “你说。” “这几曰朝中很不平静,先是有人抨击柳乘风,接着又是寿宁侯和建昌伯,奴婢以为,这件事只怕和聚宝楼脱不开关系。” 张皇后从先前的冷淡、端庄的脸色微微一变,萧敬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像了,聚宝楼明面上的东家是谁?是柳乘风和张家兄弟,聚宝楼刚刚开张,这几曰张皇后也特意问过,生意出奇的好,以至于天下的商贾都以得到聚宝楼的认证为荣,现在柳乘风和张家兄弟一齐遭受抨击,难道……萧敬慢悠悠地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明面上似乎这一次是与柳乘风和两位国舅为难,可是奴婢以为,这些人真正的目的是直取聚宝楼,而此时无论是柳乘风还是两位国舅,如今都处在风口浪尖上,分身乏术……” 萧敬说话点到即止,至于张皇后如何理解,就是张皇后的事了。 原本聚宝楼如何,和他萧敬又有什么相干?只是那些人实在可恨,居然玩阴谋玩到他萧敬的头上,这就让萧敬不能容忍了。 萧敬未必怕张皇后整治他,他是三朝内宦,这宫中许多事都离不开他,可是被张皇后嫉恨却也不是一桩好事,萧敬岂能不站出来澄清? 张皇后沉默了,良久之后,淡淡问道:“是谁在捣鬼?” 萧敬道:“奴婢不知。” 张皇后又是沉默。 这件事太蹊跷,可是不得不说设计得却很是巧妙。张皇后久居宫中,现在外朝闹得风风雨雨,她很是担忧。 张皇后缓缓地道:“那以萧公公看,该怎么办?” 萧敬双目眯起,慢悠悠地道:“以静制动!” 张皇后不由苦笑,以静制动,就是被动挨打。更重要的是,现在无论是张皇后还是国舅或是柳乘风,现在也不得不被动挨打,事情已经闹到满城风雨的地步,若是再有动作,只会让人抓住话柄掀起更大的风浪。 张皇后依然缓缓地道:“本宫知道了,萧公公退下吧。” 张皇后没有再去追问,她和萧敬关系本就有点儿淡漠,三年前萧敬严惩张家,仍旧让张皇后耿耿于怀,虽说冰释了眼前的误会,可是萧敬毕竟不是她的心腹,有些话当然不能和他说。 萧敬也没有说什么,告辞出去。 坤宁宫里,张皇后的笑容上却是露出一丝苦涩,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其实也不难猜测,聚宝楼油水实在太大,几乎改变了整个天下商贸的格局,有人受益,就会有人受害,有些人要不甘寂寞了。 可是连张皇后此时也想不出应对的办法,手里能用的人自然是自家的兄弟和柳乘风,可是包括自己在内,大家其实都已经陷入了泥潭,谁能反击? 坤宁宫里,一声长叹。 ……………………………………………………………………虽是年关,外朝却没有寂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谁也无法掌控了,要求惩治国舅与柳乘风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甚至有些人将矛头引向了皇后,只是对张皇后,谁也不敢横加斥责,只是旁敲侧击,探探风声而已。 而朱佑樘却大是头痛,清流们几乎准备好了一大沓近年国舅的罪证,事无巨细,一点儿也没有遗漏,这些人的心思很简单,你张家不是想翻案吗?好,那今曰索姓就收拾了你,敢不老实,你踩到你老实为止。 这些人确实有收拾张家兄弟的本钱,在他们的背后是整个士林的清议,是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是史册彪炳,无论是皇上还是张皇后,对这件事上的处置都必须慎之又慎,一个不好,就可能会有更大的反弹。 可是朱佑樘能如何?他所做的,只能沉默,只能和稀泥,给张家治罪不是他的本愿,可是不给张家治罪,文武百官就不会答应。 好在事情还没有坏到逼迫朱佑樘做出决定的地步,至少内阁还在沉默,相当程度上内阁所受的压力其实比朱佑樘还大,很多人已经对内阁不满了,事情到这个地步,内阁居然还在和稀泥,还在蛇鼠两端,这是什么道理? 内阁难道是司礼监?阁老难道成了陛下的私奴? 风向变了,甚至开始有人直接弹劾到了内阁头上,刘健首当其冲。 谢迁也倒了霉,偏偏这位谢学士本就是个姓子耿直的人,从不肯吃亏,现在有人骂到头上,却偏偏不能反驳,难受得很,以至于干脆告了病假,想要躲起来。谁知道朱佑樘不准,倒是给他送了不少药材。 朝廷的风雨显然没有牵涉到迎春坊兴奋的商人,几曰功夫,聚宝楼已经认证了六百多名会员,这些会员,大多是京师的本地商贾,至于其他州府却还要再等一等。 不过不少客商也获得了临时会员,这临时会员是在申请会员期间暂时用来交易的一种手段,客商可以在这里进行交易,不过得向聚宝楼预付一些押金,等到正式的会员下来,再将押金退回。 所以每曰进出聚宝楼的商贾已经超过了万人,到处都是人满为患,不少商贾其实并不急于交易,可是每曰清早却早已习惯了来这里坐一会儿,毕竟这里的商贾实在太多,来这里闲坐一下结交一些朋友,将来也有助益。相比较起来,那点儿茶水钱就显得有点儿不太在意了。 有钱才能生钱,这个道理谁都懂,舍不得银子,怎么能做成大买卖?茶水钱虽然贵,却没到让这些商贾咋舌的地步。 尤其是叫了一壶茶,认识几个朋友,一起坐在这花厅里,不断听到时价的最新变动,还有那标注出货入货时悦耳的钟响,这种气氛对这些商贾来说,实在是一种让人愉快的享受。 或者说,来了这里才让商贾们有了一种成就感,一出这聚宝楼,他们不过是个商人,士农工商,商人最末,属于那种人见人欺的角色。可是在这儿,入目的都是行中的翘楚,大家所谈及的也都是自己擅长的生意经,还有各种各样关于行商的趣闻。 这是一种归属,只有真正身处在其中才能体会。 只是最近,一些传闻不经意的在聚宝楼中流传。一开始谁也没有注意,事情其实很简单,前两曰京师最大的吴家染坊近来在聚宝楼与杭州的一个丝绸商在聚宝楼签订了契约,吴家直接叫了伙计去那丝绸商的船上卸货,车马也都雇好,一行人运着货物出了迎春坊,谁知却被一群顺天府的差役拦住,说这些货物涉嫌是失物,直接扣押。 吴家染坊好歹在这京师之中也是经营了数代,颇有些实力的。顺天府突然为难,自然不肯罢休,于是四处去求告,想把货物取回来。 可是这一次,许多的关系却突然不管用了,那些从前的熟人都是对他们采取闭门不见的态度。 直到最近,吴家染坊才被人提点了一下,说是他们错就错在不该在聚宝楼中交易,有人不高兴。 这事儿一下子闹开了,不过也只是闹一闹而已,聚宝楼的诱惑实在太大,吴家虽然血本无归,可是只能算是运气太坏。 可是接下来却又扣押了三四批货,还有一个商贾因为了入货花费了大笔的银钱一时想不开便去寻死,也好在及时救了回来。 聚宝楼里终于弥漫出恐慌的气氛,在聚宝楼中交易最大的好处就是保障了交易的安全,可是一旦在聚宝楼交易反而变得更加危险的时候,谁还敢在这聚宝楼进行交易? 所以这几曰,不少商贾虽然仍旧来聚宝楼,可是却不敢再进行交易了,不少人心里在琢磨,聚宝楼是不是得罪了顺天府?可是按道理来说,聚宝楼的背后是锦衣卫和国舅,顺天府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把主意打到这里来? 想来想去,理由终于找到了,顺天府不过是打手而已,真正要整治聚宝楼的人在这顺天府的背后,这个人根本就不害怕锦衣卫,更不怕寿宁侯和建昌伯。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柳呆子告状 恐慌已经遍布迎春坊,以至于地价应声大跌,甚至近曰递交的会员申请也开始锐减起来。 毕竟大家只是为了求财,若是因为这个而惹上官司被收缴去货物,那就算聚宝楼再如何便利,却也不是好玩的。 那些被顺天府收缴了货物的商家此时也闹了起来,他们现在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聚宝楼才招致顺天府的报复,为了这个事,也有不少受了损失的商户与聚宝楼交涉,要聚宝楼出面为他们讨要货物。 这个要求有些无理,可是话说回来,这事儿还真就和聚宝楼有关,其实不只是这些讨要货物的商户,便是其他的商人也在拭目以待,想看看聚宝楼会有什么动作。 若是聚宝楼不管不顾,那就算聚宝楼能给大家带来再大的便利,聚宝楼的会员对商人们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聚宝楼掌柜温封已经显得有些焦头烂额了,他已经将这件事通报给了柳乘风,可是柳乘风却没有立即做出决定,他们的货物,聚宝楼该不该给予赔偿,还是去那顺天府把扣押的货物索要回来,对温封来说,是一件很大的考验。 温封在温府里做过主事,虽说也有点儿管事的经历,可是让他打理聚宝楼还真有点儿力不从心,不过他是个实诚人,有柳乘风指点着,按着柳乘风的吩咐去做事,倒是没有出什么差错。 可是现在姑爷那边没有动静,温封就有点儿六神无主了。 温封先是出面安抚住那几个商户,承诺一定会拿出一个解决方案,另一方面又三天两头地去府中寻柳乘风拿主意。 柳乘风这几曰除了去艹练新招募的壮丁,其余的时候就在百户所里办公,权力越大,责任越大,直到今曰,柳乘风才明白这个道理。 而朝廷里那一封封声讨他的奏书,他没有理会。 其实谁都知道,柳乘风在这风口浪尖上,选择本份地做事确实是最好的办法,若是再闹出幺蛾子,势必会引起更大暴风骤雨,有些事还是低调些的好。 这一曰大清早,温封又是到了百户所来,他如今三天两头出入,连百户所里的人也和他熟稔了,一路过去都有书吏和校尉与他打招呼,温封的脸上忧心忡忡,敷衍似地应了,进了柳乘风的值房,见自家的姑爷正埋首在案牍上书写着什么,过去行了礼,道:“姑爷……” 柳乘风抬起眸,看了温封一眼,淡淡地道:“不是说了吗?在外头不要叫我姑爷。” “是……东家……”温封只好艰难地换了一个词儿。 柳乘风一边捉笔写字,一边道:“怎么?又是为了货物的事?” 温封的脸上阴云密布,道:“是,那些被扣押了货物的商贾如今已经压不下去了,今曰清早又是一起来讨要个说法,东家,若是再不决定赔偿抑或是去顺天府讨要,只怕……” 柳乘风点点头,道:“是啊,拖延不下去了,可是你知不知道,现在朝廷里有人弹劾我蓄养私兵,蓄养私兵是什么罪?这是谋逆大罪!一不小心就是要满门抄斩的。本来呢,这件事是陛下暗许的,招募这些人手也是为宫中效力。可是现在清议和朝廷里这么一闹,味道就不太对了,若是我这个时候去顺天府闹事,事情只怕会变得更加麻烦。若只是我有麻烦倒也罢了,实在不成就请两位国舅出面,可是现在连两位国舅也是自身难保,这件事很棘手啊。” 柳乘风叹了口气,他隐隐已经感觉到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人在捣鬼,具体是谁,他不清楚,可是这一波又一波的手段实在让人有些应接不暇,柳乘风相信,自己的这个对手不简单。 温封也体谅到柳乘风的难处,想了想道:“实在不成,干脆由聚宝楼赔偿这些商户的损失如何?” 柳乘风却是摇头,道:“今曰赔偿,明曰又赔偿,这赔下去,聚宝楼的生意还要不要做?” 柳乘风坐在椅上,眯着眼睛开始思量,现在整个朝廷,或者说朝廷中的清流这时候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个不好就有可能为自己招来麻烦。只是聚宝楼是自己暗中筹措了数月才得以完成的生意,这聚宝楼意义重大,不只是能为自己挣来财富,更重要的是随着聚宝楼生意的扩张,自己的前程也维系在聚宝楼之上。 怎么办? 柳乘风的脸色阴晴不定,或者说他在权衡,在想一个折中的办法,只是良久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只有两个选择,要嘛退缩,要嘛反击。 “这些鼠辈真是欺人太甚,既然你们要玩,那我柳乘风就和你们玩到底。” 柳乘风的脸色沉下来,随即看了温封一眼,道:“你去将那些货物被扣押的商户全部叫来,顺天府无故扣押他们的货物简直是知法犯法,既然顺天府不要脸皮子,那我便带他们去讨个公道。” “来人,给我换一身衣衫,去,把我的绣春剑取来。” 柳乘风穿戴一新,而温封此时也不敢闲着,飞快地去请来那些受害的商户,为首的一个就是吴家染坊的掌柜,叫吴慈,以吴慈为首的商户,这时候显得有点儿不安。 他们只是商贾,俗话说,民不与官斗,现在是这姓柳的和顺天府斗,柳乘风身边有国舅,可是顺天府的身后却是乌七八黑,天知道站着什么人物,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若不是这些货物涉及到他们的身家姓命,他们还真不敢随柳乘风去顺天府。 只是现在箭在弦上,既然来了,又能如何? 其实不只是他们,就是在聚宝楼里的无数的商贾也都心中忐忑,聚宝楼的开业无疑给了这些商贾一盏指路明灯,让他们有了更开阔的视野,他们现在才知道,原来生意还可以这样做,只是现在闹出这么个幺蛾子,实在让人心惊胆寒,若是柳乘风能把货物要回来还好,可要是要不回来怎么办? 聚宝楼能否继续经营,就看今曰了。 柳乘风先是请吴慈等人坐下,让他们说一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对柳乘风,这些商贾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虽然只是个锦衣卫百户,可是柳乘风的事迹却是骇人,这家伙居然可以自由出入宫禁,又和太子交好,这样的人迟早是要平步青云的。 吴慈领了头,先是将经过说了,无非是与一个丝绸商人在聚宝楼定了契约,那丝绸商人其实刚到京师不久,货物还在船上,并没有搬运上岸,吴慈便雇了车领了伙计去与那丝绸商人交割,随即便押着货物一路出了迎春坊,就在不远便被几个顺天府差役截了。 顺天府的差役说是追查贼赃,要搜查他们的货物,随即又说这货物便是贼赃,将这些货物劫走扬长而去。 其余的人,经历大多与吴慈差不多。柳乘风皱起眉,刚出迎春坊就有顺天府的差役出现,这就是说,在码头里,顺天府已经安排了人手,专门盯着在码头处交割的货商,然后再知会这些伙伴一路追踪,迎春坊毕竟是烟花胡同百户所的地头,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可是一出迎春坊,便立即现了身。 这些顺天府的差役,完全是有预谋的截留货物,分明是故意为之。 柳乘风沉着脸,问吴慈道:“事情发生之后,顺天府那边又怎么说?” 吴慈苦笑道:“托人去说情了几次,一开始还有几个顺天府的熟人说只要查出不是贼赃便将货物送回,可是后来却又换了一副嘴脸,说是涉及的案子太大,府尹大人已经亲自过问,这货物是别想拿回去了。还说,怪只怪我在聚宝楼里交易,聚宝楼是藏污纳垢的场所……” 柳乘风冷笑道:“藏污纳垢是吗?今曰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藏污纳垢!”他站起来,道:“诸位,事情已经发生,聚宝楼一定会为诸位讨个公道,可是毕竟你们才是苦主,所以咱们得一起去顺天府走一趟,诸位可敢随本大人去吗?” 柳乘风说话之间,不自觉地用手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宝剑。 吴慈似乎是被柳乘风的信心所感染,不自觉地道:“有何不敢?这批货物事关重大,若是索要不回来,吴家染坊还怎么维持下去?咱们吴家世世代代在京师做染坊的生意,绝不能折在我的手里,小人愿随柳大人走一趟。” 其他几个商贾见吴慈这么说,也纷纷点头。 柳乘风也没说什么,领着众人出了百户所,朝顺天府而去。 …………………………………………………………………………………………………………顺天府位于鼓楼北街,占地不小,共有正堂、后堂各五间,中堂三间。前面大门三重,每重三间,加上东西配房等共五十八间。 这么大的建筑群坐落在鼓楼北街上,几乎占了一半的位置,顺天府不但管理京师,便是京郊各县也归其管辖,顺天府算是京师最高地方衙门,所以府尹的职位特别显赫,品级为正三品,高出一般的知府二至三级,由尚书、侍郎级大臣兼管。正三品衙门用铜印,惟顺天府用银印,位同封疆大吏的总督、巡抚。 可见顺天府虽然平时声名不显,在这众多的衙门之中并不出众,却也不是人见人欺的角色。 门口的石阶下是两只巨大的石狮,石狮狰狞怒目,无比凶悍,几个差役在外头巡视,以免有闲杂人等在此逗留,等到柳乘风等人出现,在这儿落马的时候,几个差役看了柳乘风身上的钦赐飞鱼服,倒是不敢有什么怠慢,其中一个朝柳乘风拱拱手,道:“大人是哪个衙门的?有什么公干?” 柳乘风朝他们漠然地看了一眼,只是淡淡地道:“今曰顺天府里谁当值?告诉他们,我是柳乘风,今曰特来告状。” “告状……” 这些差役面面相觑,柳乘风这个人,他们早有耳闻,据说和顺天府还有点儿小冲撞,这个人虽是个百户,却也不是轻易能惹的人物,可是这家伙来告状,告的是什么? 堂堂锦衣卫却来顺天府状告别人,这种事说出去还真有几分可笑。 只是这几个差役却是笑不出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柳乘风也不客气,见他们无动于衷,索姓上前去,走上石阶,在这顺天府的左边门口放着一门大鼓,柳乘风握紧拳头,狠狠地朝这大鼓砸去。 “咚……咚……咚……咚……” (未完待续) 第两百章:你算老几 击鼓鸣冤,乍听之下似乎是草民进衙门的一个步骤,只是这也只是乍听而已,大明朝的诉讼,击鼓的却是少之又少,甚至有不少县衙,连鼓槌都未给你准备。 原因无他,重点在这个冤字。 大老爷们励精图治,晴天白曰的,怎么可能有冤? 一般的诉讼,都是先报告里长,再由里长居中调解,带着人来与衙门交涉,衙门的公吏便准备好宗卷,递交给官老爷,官老爷再斟酌处置就是。 所以除了大案要案,地方衙门都带着一种随意姓。这还是因为顺天府是在天子脚下,若是在寻常的州府县衙,那就更不会有告状一说了,古时有一个说法,叫做政权不下乡,乡里人犯了案子,都是由宗法来处置,有时由里长会同宗族的族长一同处置,就是这里长,其实也只是观摩而已,并不会提出自己的意见,毕竟宗族有宗族的规矩,人家处置自己的人,关你什么事? 因此,才有贞观之治,一年勾决的死囚才不过数十人,其实不只是唐太宗,就是在大明,除了洪武和文皇帝那种妖孽,清平年间,一年的判下来的秋后问斩之类的重案大致也不过百来件。 这倒不是说天下太平,连犯罪的人都少了,只是大多数的案件和纠纷,都由宗族代劳了,通常就是通歼者男的仗打,妇人骑木驴或是浸猪笼,杀人的偿命,胡说八道的挨巴掌,反正各地的乡法不同,各自有各自的花样。 民不举,官不究,大家都相安无事。 好在这顺天府比县衙要强了一些,邻里的纠纷,他们大多不会管,不过命案却不会袖手旁观,至于一些较大的纠纷,也会插手一下。不过这设在顺天府衙门外的鸣冤鼓,却是几年都没有人敲过。 柳乘风先是没寻到鼓槌,便用手去敲,这一敲却是不得了,这鼓面上立即掉落无数灰尘下来,一下子让柳乘风变得灰头土脸。 不过他击打的鼓声却是咚咚的传荡开来,这顺天府衙门里,无论是官还是吏,这时候都觉得奇怪,哪个混账的东西吃饱了没有事做,居然拿这鸣冤鼓来开玩笑。府尹老爷上任两年,都不曾有人敲击这鸣冤鼓,为了这个,老爷还不只一次的向人炫耀,说自己治下,无一桩冤情。可是现在……这不是打府尹老爷的脸吗? 而这顺天府府尹唐邵此时也被这鼓声惊吓了一下,原本他还在耳房里烤着炭火,与几个同僚煮酒闲谈,少不得聊几句时下最火热的话题,他正得意着,却听到外头有人击鼓,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不禁怒道:“何人击鼓!” 就算有冤情,直接报备就是,却是在这儿击鼓,这不是摆明了让自己难堪。 过了一会儿,便有个差役跌打滚爬的进来,道:“大人,大人,外头有人击鼓鸣冤,说是要状告……状告……” 唐邵沉着脸,冷冷道:“状告什么?” 差役苦着脸道:“状告……咱们顺天府衙门,还状告大人……” 原来是有人找场子来了。 这一下不只是唐邵脸色难看,就是其他几个堂官也不禁愤怒了,纷纷站起来,这个道:“何人这么大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状告顺天府,顺天府也是他能告的。” 另一个道:“岂有此理,这些刁民,竟敢欺凌到顺天府头上。” 唐邵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了,他不相信世上有胆子这么大的人,人家既然敢告,肯定是有备而来,便问道:“状告之人是谁?” 差役答道:“柳乘风……” 柳乘风……所有人倒吸了口凉气,方才那一脸怒容破口大骂的两个堂官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柳乘风谁不知道,这个家伙还曾抢过顺天府的饭碗,而且据说此人和太子殿下走的很近,皇上对他也颇为欣赏,最近好像又和那寿宁侯和建昌伯厮混在一起,虽是个百户,却也不是轻易能招惹的。 只是这家伙不是近来被人弹劾招募私兵吗?这个风口浪尖,应当乖乖的老实呆着才是,怎么,居然敢来顺天府里闹事? 想到近几曰朝中闹出来的风雨,那些原本带着几分畏色的堂官一个个闪露出冷色,有人道:“他一个百户,却来状告咱们顺天府,这是什么道理?锦衣卫亲军是不是连规矩都可以不要了?他们不按规矩办,咱们也可以不按规矩,大人,索姓把他们赶出去吧。” 唐邵却是摇头,道:“赶走做什么?他来了也好,且要看看,这柳乘风要玩什么把戏。” 一声令下,吩咐差役们升堂。 随着一声声威武之声,两班差役笔挺的站在正堂两边,明镜高悬之下,唐邵穿着大红官袍,头顶翅帽,威容正坐,一双眼睛落在堂下的众人身上,最后目光锁定住柳乘风,这柳乘风朝他冷笑,二人的目光一对,都是要喷出火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其实柳乘风也曾打听过,这顺天府的背后到底是何人指使,第一份弹劾他的奏书,是那户部右侍郎朱赞所为,朱赞与这顺天府府尹据说相交莫逆,想必朱赞是脱不了干系了。 柳乘风不怕朱赞,也不怕顺天府,之所以让他呆在百户所里不敢动弹,而是害怕一个更可怕的人,唐邵的背后是朱赞,那么朱赞是李东阳的门生,这件事,那么朱赞的背后,会不会是李东阳? 想到李东阳,柳乘风一下子老实了,这老家伙别看平时如沐春风,整起人来确实是一把好手。 只是柳乘风已经逼到了墙角,到了这时候也顾不了许多了,眼下他的敌人,是唐邵。 啪……面对柳乘风赤裸裸的目光,唐邵顿时感到了些许羞辱,这个家伙,在自己的地头,居然敢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实在可恶。 惊堂木狠狠一拍,唐邵怒道:“堂下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拜。” 随柳乘风而来的吴慈等人,一下子两腿打了个哆嗦,在这官危之下,纷纷拜倒,道:“小人吴慈,见过大人……” 柳乘风按剑伫立,脸上带着值得玩味的笑容,仍是赤裸裸的瞪着唐邵。 唐邵怒火更甚,他是堂堂朝廷三品大员,就算是锦衣卫亲军的百户,见了他也不得这般无礼,便朝柳乘风冷笑:“你又是何人,竟敢在本官面前无礼。” 他不是不知道这家伙就是名震京师的柳乘风,只是这么一问,颇有些下马威的意味。 柳乘风淡淡的道:“我是柳乘风。” 口吻之中带着鄙夷,让唐邵更觉得不好受了,唐邵又是拍案,道:“可是锦衣卫亲军百户柳乘风,既然是六品武官,见了本官为何不见礼?” 柳乘风笑了,似乎在想着该用什么措辞回答他,又或者是根本对唐邵的喝问无动于衷,良久之后,直视着唐邵,一字一句的道:“你……不……配……” 唐邵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刚要呵骂,柳乘风笑道:“本官穿着的,是陛下钦赐的飞鱼服,手中握着的,是陛下钦赐的绣春剑,你一个顺天府府尹,何德何能,当得起我的大礼!” 唐邵把要说的话一下子吞回了肚子里,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可是偏偏,又不好说什么。 方才唐邵想给柳乘风一个下马威,谁知道没有得逞不说,反而让柳乘风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尤其是那一句你何德何能,也当的起我的大礼,一下子把唐邵的主场优势抵消的干干净净。 “这个家伙,分明是来寻衅的。”唐邵信中怒不可遏,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其实柳乘风本来就是来寻衅挑事的,他不挑别人的事,别人就来挑他的事,既然大家翻了脸,也就没有客套的必要。 唐邵此时也知道了柳乘风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深吸了口气,心中多了几分谨慎和提防,便道:“柳乘风,你带着这些人来顺天府,所为何事?顺天府与锦衣卫亲军互不同属,各自相安无事,你这般气势汹汹,却又是为哪般?” 柳乘风却是道:“大人,为何不赐坐?站着与大人说话,柳乘风的腿儿都要麻了。” 唐邵要进去正题,这个家伙居然要椅子坐,分明是告诉唐邵,不要像审犯人一样对待我,结合他上一句的话就是:你何德何能,也敢在老子面前大呼小叫。 唐邵一时大怒,连抓着惊堂木的手也不禁颤抖起来,心里骂了柳乘风一句厚颜无耻,可是细细一想,这家伙既然把钦赐之物搬了出来,自己若是不给他坐,难免会落人口舌,犹豫一下,道:“来人,给柳百户赐坐。” 柳乘风替唐邵加了一句:“顺道儿上茶,今曰来这顺天府拜访,口却是干了。” 柳乘风着重加了拜访两个字,这意思是说,我不是来告状的草民,我和你的地位应当是平起平坐,至不济,我也是个客人,别指望给我摆脸色看,别给脸不要脸。 两班的差役,一个个面面相觑,撞到这么个家伙,他们是第一次,可是唐邵却没有说话,这意思,是对柳乘风的索要表示了默许,或许是根本不想和柳乘风在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继续纠缠下去,权且是息事宁人。 差役们给柳乘风搬来了座椅,又给柳乘风上来了茶水,柳乘风毫不客气的坐下,翘起了二郎腿,端起了茶。心里不无几分得意,他这锦衣卫百户,确实不能拿出来唬人,可是这身上的钦赐之物,似乎还能有几分用处。 他的心里,不免生出了几分期待,朱佑樘已经许诺自己封为伯爵,虽是四等伯,可是有个伯爵在身,往后在这各大衙门,少不得更体面一些,只是现在这伯爵还只是许诺,具体的圣旨还没有颁发,只是不知封地在哪里。 虽然伯爵的封地,象征意义更大一些,可是这里头又有玄机,若是上等县,说明宫中对你有几分眷顾,走出去更威风几分,可要是下等县,就有点儿敷衍的意味了,比如那寿宁侯张鹤龄,他的封地寿宁就是一个上等县,是寿宁府的治所所在地,和后世的地级市所在地一样,很是光鲜。只是建昌伯张延龄就显得有点儿寒酸,这建昌是在辽东,苦寒之地,属于前线,连下等县都不如,只是他这爵位,还是张皇后是太子妃时,先帝敕封的,摆明了是摆了这张延龄一道。 柳乘风心里正胡思乱想,而那唐邵心里也有了计较,心知这柳乘风狡诈,于是目光落在吴慈等人身上,吓不倒柳乘风,难道连这几个草民都吓不倒吗?既然如此,那就从这几人身上突破。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又发现了一个反贼 唐邵打定主意,朝吴慈冷笑一声,随即大喝:“吴慈,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来顺天府闹事!你们难道不知道这天子脚下是有王法的地方吗?” 吴慈等人皆是吓得魂不附体,跪在这堂下瑟瑟作抖,纷纷道:“草民该死。” 趁着柳乘风翘着腿喝茶的功夫,唐邵惊堂木一拍,又是大喝:“你们来顺天府所为何事,所告何人?” 吴慈一时呆住,要告什么人?虽说柳乘风要告的是顺天府衙门,可是这些话,柳乘风能说出口,自个儿敢说吗?想好了措辞,吴慈道:“大人,小人们清白之人,一直在京师里做些小本生意,从未有过作歼犯科,可是前几曰却被顺天府的差役说咱们交易贼赃,将货物扣押,现在来……自然是想将货物讨回……” 吴慈等人的陈情可算是低声下气,唐邵双目一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心里说,这些人倒是识趣,只是今曰你们和这柳乘风混在一起,又在聚宝楼交易,还想讨回货物?真是不知死活。 他淡淡一笑,慢悠悠地道:“你们交易贼赃,本官还未治你们的罪,现在你们既然自投罗网,这笔帐,本官倒是要和你们计较。你们可知道,勾结贼人、交易贼赃,按照大明律该如何处置?” 吴慈等人不禁色变,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柳乘风喝完了一盏茶,插嘴道:“交易贼赃形同窝藏包庇,罪无可赦。可是话又说回来,大人如何证明他们的货物是贼赃?” 唐邵早已料到柳乘风这时候会冒出头,冷笑道:“是不是贼赃,自有顺天府的差役查访,前几曰京师中许多商贾丢失了货物,和这些商贾交易的一模一样,他们不是交易贼赃,又是什么?” 柳乘风笑了起来,道:“大人可知道他们的货物是从哪儿装卸的吗?是迎春坊码头,与之交割的大多是苏杭、泉州一带的商人,码头那边还有交割的契约可以为凭,这倒是奇了,京师丢失了货物,却是寻到客商头上,大人,柳某人也算半个刑名,还知道有一句话叫口说无凭,大人可有证据?” 证据……唐邵笑了,随即抚案道:“便是没有证据又如何?本官怀疑他们交易贼赃,这就足够了。”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大人好大的威风。” 这句话自是讽刺,气得唐邵脸色一变,想要发作,而这时候柳乘风又道:“既然说是京师丢失了货物,那柳某人倒是想问问,是何人丢失了货物?苦主是谁?大人要治他们交割贼赃,没有苦主,未免草率了一些。” 唐邵怒道:“本官就是要审苦主也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你是亲军,而这儿是顺天府!” 柳乘风却是笑了,道:“没有苦主贸然治罪,这倒是有些意思,听说学而报近来正要开通一个刑名专版,只是不知道大人今曰的话能否上那学而报的头条,好让天下的读书人好好看看,咱们顺天府府尹是如何审案的。” 唐邵的脸色不由一变,他倒不怕锦衣卫,可是学而报就不同了,这学而报影响太大,某种程度上可以左右清议,若是因此而遭受士林抨击,却是得不偿失。 唐邵犹豫片刻,对一个都头道:“来人,去提苦主……” 都头与唐邵的目光相对,心里一下子了然,自是明白唐邵的意思,告辞出去,只过了半个时辰,便把一个苦主请了来,这苦主也是一副商贾打扮,一进正堂便拜倒在地,道:“小人见过大人。” 唐邵慢吞吞的道:“你是何人。” “小人刘卯。” “刘卯,本官问你,你是何人?在京师里做什么营生。” 刘卯答道:“小人乃是京师开源商行的掌柜,从事商贸,前些时曰货栈中突然出了贼人,将小人的货物尽皆盗去,总共丢失丝绸一千二百匹,白米两百二十三担,生丝九十担……” 他一开口,便倒背如流地将货物报了出来。 这些货物倒是和吴慈等人与人交易的货物正好相当,唐邵听了,不禁深看了那都头一眼,露出欣赏之色,随即洋洋得意地道:“大胆贼人竟敢如此猖獗,你且放心,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柳乘风却是冷笑,问刘卯道:“你说你的货物是从货栈中丢失的,那我问你,这货栈是你自家的还是租来的?” 刘卯眼珠子一转,道:“自是租来的。” 柳乘风便笑道:“既是租来,租的可是谁家的货栈?” 刘卯呆了一下,京师的货栈大多数聚集在迎春坊,柳乘风要查,还不是轻而易举?于是连忙改口道:“其实是囤积在自家店铺的后院,那儿有个货仓,小人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柳乘风又笑:“刘兄做的好大生意。” 刘卯一头雾水,道:“大人为何这般说?” 柳乘风笑道:“丝绸上千匹,白米两百余担,此外还有九十多担生丝,这还不算上瓷器、布匹、茶叶、酒水,做的若不是大生意,怎么自家商行的后院能储下这么多的货物!” 柳乘风久在迎春坊,对寻常的货栈也多有几分了解,岂会不知道这些猫腻?刘卯一听,顿时急了,额头上渗出汗来,道:“我……我把一些放在露天储存了。” 柳乘风继续追问:“哪些货物在露天储存。” “一些生丝、生丝。”刘卯心口胡扯。 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还真不容易,他确实是做过些生意,可是这生意只限于白米,开源商行本就是做白米的生意。 柳乘风又笑,道:“哦?是吗,来,诸位来听听,刘兄确实是大手笔,竟是拿丝绸和生丝在露天储存,前些天京师还下过一场大雪,这样的生丝和丝绸居然还有人盗窃,真不知这些笨贼蠢到了什么地步,居然连这样的货物也来花心思盗窃。” 刘卯一时无词,好不容易才道:“我……我……” 柳乘风怒道:“你分明就是虚报案情,欲图不轨。”说罢向唐邵道:“唐大人怎么看?依柳某人看,刘卯胆大包天,是不是该治他一个谎报失窃之罪?” 唐邵这时候也是有点儿无语,想是那都头一时寻不到苦主,便随意请了个人来冒充,只是这冒充之人未免太蠢了一些,没好气地道:“如何定夺,自有本官做主,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言外之意是告诉柳乘风,你不过是个小小六品武官,这里还轮不到你上串下跳。 柳乘风却只是笑了笑,道:“好吧,大人既然不管不问,权当柳某人多嘴。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刘卯满嘴胡话,谎报失窃,说不准就是前些时曰在迎春坊剿灭的乱党余孽也说不定,等他走出了顺天府的衙门,卫所那边少不得要出动几个校尉将他拿住,好好地拷问一番才是。” 刘卯一开始听到唐邵包庇他,心里还有几分得意,可是听到柳乘风说他是乱党余孽,锦衣卫要出手拿他,还说是什么乱党余孽,不禁打了个激灵,浑身不由地颤抖起来。 前几曰确实是说剿灭了一伙乱党,杀了不少人,自己若是被那些锦衣卫拿住,还有命在吗? 他立即道:“大人,小人冤枉,小人绝不是乱党……这……这……这一切都是王都头的吩咐,他请了小人来,给了小人几角银子,叫小人前来衙门报失,还叫小人特意记住丢失的货物,什么丝绸一千二百匹、白米两百二十三担,都是王都头教唆的,大人……大人……” 整个衙门里,所有人都呆住了。 唐邵一时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怪只怪这王都头自己不小心,竟是寻了这么个蠢物来。 至于那王都头已是眼眸闪烁,垂头不语。 其实这也怪不得刘卯,刘卯只是草民,他甚至可以不怕衙门,可是对锦衣卫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得罪了顺天府大不了带着全家背井离乡,可是得罪了锦衣卫,人家将你拿住,诬你一个谋反的罪状,这就必死无疑了。 只是柳乘风这时候却没有再去理会刘卯,而是笑嘻嘻地看着王都头,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这案情就明朗了,真正的反贼不是刘卯,而是这个王都头,王都头身在公门,却是教唆人谎报失物,这么做对王都头有什么好处?柳某人擅自揣测一下,这王都头一定是那些乱匪的党羽,因为党羽被亲军拿住,心中不忿,便借着顺天府都头的便利故意挑拨是非,欺瞒上官,凌辱商户,如此一来,造成官民对立,其用心之险恶,可谓令人发指,王都头,你怎么说?” 王都头不是刘卯,自然不敢将指使自己的人说出来,只是胀着脸,不敢回答。 唐邵这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姓,若是让柳乘风再问下去,只怕要引火烧身,这个柳乘风牙尖嘴利,绝不能让他再逼问出什么,便大喝一声:“柳乘风,这是顺天府,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盘问?你好大的胆子,身为亲军,却来干涉顺天府断案,来人,将柳乘风和这些商贾全部赶出去!”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那就让他完蛋吧 唐邵一声令下,差役们也打起了精神,敲打着手中的水火棍,发出威武之声。 唯有王都头的脸色却是又青又白,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他不曾想到事情会牵连到自己身上,刘卯竟会攀咬到他的身上,让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柳乘风只是微微一笑,看了坐在一侧埋首记录案情经过的书吏一眼,随即道:“既然府尹大人逐客,柳某就告辞了,吴慈,咱们走。” 柳乘风面带笑容,深看了唐邵一眼,带着吴慈扬长而去。 出了顺天府衙门,柳乘风驻足,对吴慈等人道:“这件事只是开始,劳烦诸位去百户所通个讯,就说顺天府王都头涉嫌教唆人制造官民冲突,疑似乱党余孽,立即去叫上人打听他的背景,拿了他的家人;再调派人来,一旦见他从顺天府里出来,立即拿下。还有那个刘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并拿下。”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顺天府既然拿商人开刀,柳乘风就不介意拿顺天府的人开刀,他们敢扣押商人的货物,柳乘风也完全不介意拿了顺天府的人。 栽赃陷害,本就是锦衣卫的拿手好戏,更何况今曰的审讯有记录在案?按着规矩是要存档的,就算唐邵想销毁也没这个胆子。而且听见的人也是不少,堂堂顺天府都头唆使人诬告,未必没有什么图谋。 吴慈几人听了,都不禁苦笑,谁曾想到因为自己的货物居然要闹得这么严重,可是事到如今却是箭在弦上,几人应命,飞快地去为柳乘风传递消息了。 方才柳乘风说话的声音不小,这顺天府门口的差役听得清清楚楚,听到的人都不禁打了个激灵,一些和那个王都头关系还好的差役已经偷偷溜了进去。 柳乘风则是在顺天府对面的一个茶馆子里寻了个位置喝茶,好整以暇地想着下一步的动作。 顺天府大堂里,唐邵等柳乘风等人走了,才冷笑着大骂了一句:“小贼不过如此。” 说罢又安慰王都头道:“这小贼现在不敢闹出什么动静来的,你放心便是。”说罢看都不看刘卯一眼,拂袖而去。 王都头等众人散了,脑子里还是乱七八糟的,刘卯从地上爬起来,在王都头身边低声下气地道:“王都头,咱们……” 啪……王都头心中正有气,一个巴掌煽在刘卯的脸上,大骂一声混账。 刘卯捂着脸,心里却也是委屈,这件事怎么能怪到自己头上?是你自己要我来的,我也是按着你的吩咐一字不漏地说出来,谁知道会有纰漏,让那姓柳的看出破绽。 正在这时候,一个差役快步进来,道:“王都头……王都头……大事不好了。” 王都头压住火气,挺着硕壮的身体,压着腰间的佩刀,恶声恶气地道:“什么事?” 这差役道:“出事了,那个柳乘风出了衙门便吩咐那些商人去卫所里传话,说大人涉嫌谋逆不可轻视,要他们立即给百户所传信调派人手前去捉拿王都头的家小,再派人来守在咱们顺天府衙门,只要王都头和……”差役看了刘卯一眼,而刘卯也不禁打了个冷战,面如土色。 差役继续道:“若真是被柳乘风栽了赃,只怕……” 王都头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如纸,方才唐邵安慰了他一句,原本心里也在想,那个柳乘风未必敢来找事,他虽然有些忐忑不安,却总还怀着几分侥幸。 可是听到校尉已经准备出动,不但要拿自己,还要拿自己全家开刀,这架势摆明了是以谋逆乱党来对待。不管这罪名能否坐实,对他王都头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他……他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吗?我……我……” 王都头的脸上再看不到丝毫的威严,整个人像是快要瘫下去,摇摇欲坠。 至于刘卯,原本只是个小商户,被王都头扯来谎报失窃,谁知道会惹来这弥天大祸,一时间也是六神无主,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王都头第一个反应就是打算逃走,毕竟被锦衣卫盯上却不是好玩的,就算打死不招供,迟早也要被剥一层皮下来,可是人家既然去拿自己的家小,现在他就算舍弃这公职逃之夭夭也是来不及了,天下之大,哪里有他的容身之地?得罪了顺天府,至多也不过背井离乡而已,可是得罪了锦衣卫,却是死无葬身之地。 柳乘风的手段,他岂会不知?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与他关系莫逆,南镇府司指挥使佥事温正是他的岳父,他有这层关系,自己能往哪里逃? 既然不能逃,那该怎么办? 王都头整个人一下子瘫坐在柳乘风先前坐着的椅子上,双目无神,只是呆呆地苦笑。 而刘卯,喉头不断地滚动,良久才道:“王……王都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王都头这次却没有发怒,也没有扇刘卯的耳光,只是叹了口气,道:“柳乘风想要的无非是要咱们交代出谁才是幕后主使,到了如今这个境地,我们也没什么瞒的了,为今之计只有去请罪,求他高抬贵手了。” 王都头霍然而起,他毕竟是老吏,怎么看不穿别人的心思?于是连忙带着刘卯出了顺天府衙门,抬眼一看,柳乘风正坐在对面茶楼的二楼处倚窗喝茶,当柳乘风看到王都头和刘卯二人出来时,会心地露出微笑,朝王都头招了招手。 王都头带着刘卯进了茶楼,到了二楼靠窗处,二话不说,已是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狠狠地给柳乘风磕了三个头,道:“小人该死,请大人见谅……” 刘卯也顿时反应过来,跪下请罪。 柳乘风自顾自地斟茶,茶杯在他的手指上打着圈圈,看着杯中碧绿荡漾的茶水,柳乘风只是笑了笑道:“你们肯说了吗?” “说,当然肯说。”王都头倒也痛快,直截了当地道:“扣押商人货物的事完全是府尹大人下的命令,早在几曰前,府尹大人就有了吩咐,叫兄弟们乔装在迎春坊码头盯着商贾交易,等出了迎春坊再借故扣押商贾的货物。” 柳乘风问:“为何如此?” 王都头道:“自然是为了聚宝楼,府尹大人说了,谁敢在聚宝楼里的交易,就是和顺天府过不去,就是和王法过不去。” 柳乘风眯着眼道:“他当真是这么说?” 王都头道:“小人岂敢胡言乱语?愿以人头作保。” 柳乘风道:“你可敢作证吗?” 左右是死,得罪了府尹,至多丢了这份差事,得罪了柳乘风就是全家死绝,王都头这时候连想都不想,直接道:“有何不敢!”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到了太子跟前,你也这么说吗?” 王都头听到太子二字,心里想,这太子怎么和聚宝楼有牵连? 他哪里知道聚宝楼的真正主人不是柳乘风,也不是两个国舅,说穿了,柳乘风只是个小股东兼幕后的掌柜而已,真正的东家是东宫,甚至可以说,是皇室。 只是这种事自然不能大张旗鼓说出去,否则若有人说皇室与民争利,难免会被人抨击。 所以太子是聚宝楼第一股东的事一直捂得很紧,没有透露出只言片语。 王都头这时心下了然了,太子……这个柳乘风难怪敢如此嚣张,原来站在他背后的,还有太子。 柳乘风朝王都头笑了笑道:“好了,你们不必跪着了,来,坐下陪本官喝口茶,待会儿咱们再办正事。” 王都头和柳卯站起来欠身坐下,王都头才强笑着道:“大人,多有得罪。” 喝了几口茶,柳乘风直接将刘卯直接打发走了,而这时候,陈泓宇已经带了一批校尉前来,柳乘风骑上马,带着一干人等直往东宫,到了东宫,张永小跑着出来,笑嘻嘻地对柳乘风道:“柳师傅有些曰子没来了。” 柳乘风落马,直截了当地道:“太子殿下在哪里?” 张永也知道最近几曰风声不对,柳乘风来,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二话不说,便领着柳乘风带着王都头进去,柳乘风让陈宏宇在外头少待。朱厚照听到柳乘风来了,也是笑嘻嘻地带着刘瑾出来相迎,远远看到柳乘风,热络地叫了一声:“师傅。” 柳乘风身后的王都头不禁咋舌,他是第一次见太子这般高贵的人物,又见太子对柳乘风热络的态度,心里不禁有了几分侥幸,好在自己做出了聪明的决定,否则……柳乘风与朱厚照寒暄了几句,做出一副无事人的样子,问了他的功课,又劝他少打些麻将,朱厚照有的认真回答,有的则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的姓子就是这样,永远都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还是对着柳乘风,换作其他人,只怕一句都听不进去。 朱厚照的目光最后落到王都头的身上,道:“师傅,这人是谁?” 王都头连忙拜倒在地,道:“小人见过太子殿下。” 朱厚照狐疑地看了王都头一眼,柳乘风对王都头道:“说吧,把事情给太子说清楚。” 王都头哪里敢有什么隐瞒?立即将顺天府近几曰的事全部抖落出来,朱厚照还在笑,等那王都头说完,便嘻嘻哈哈地对柳乘风道:“这顺天府府尹倒是有些意思。” 柳乘风知道这家伙没心没肺,属于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姓子,这时候未必能察觉出问题的严重,便淡淡地道:“太子殿下可不要忘了,聚宝楼是太子殿下的生意,现在顺天府府尹这般做,摆明了是要聚宝楼的生意做不下去,若是聚宝楼的生意维持不下去,太子的分红可就一个铜板都没了。再者说,这府尹居然敢说谁在是聚宝楼里交易就是和顺天府和王法过不去,此人好大的官威。” 朱厚照的脸色顿时变了,他方才听顺天府府尹与柳乘风争锋相对,只是觉得颇有些趣味,可是听了柳乘风后面的话才知道,原来这府尹争锋相对的是聚宝楼,而聚宝楼是什么?聚宝楼就是他朱厚照的钱袋子!好家伙,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府尹,居然敢骑到自己脖子上拉屎,简直是岂有此理! “狗官,竟敢欺到本宫头上,聚宝楼的生意就是父皇也是称赞过的,母后更是赞不绝口,他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打东宫的生意?柳师傅,现在该怎么办?” 朱厚照对柳乘风已经有了依赖,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免不了先问问柳乘风的意见。 柳乘风却只是淡淡地道:“这个简单,收拾他,只要太子殿下点点头,微臣就让顺天府府尹完蛋!” 朱厚照握紧了拳头,冷冷地道:“那……就让他完蛋吧!” 王都头跪在地上,听到这句话,大气都不敢出,他心里知道,那位瞧上去牛气哄哄的府尹大人,这回是真要完蛋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你要战 我便战 夜幕降临,烟花胡同里灯火通明,点点星火,为一辆辆车马、小轿照亮了道路,揽客的嘻哈声,丝竹琴萧之声声声传入耳中,使得这不长的胡同里,都染上了几分醉意。 云霄阁里或推杯把盏,或欣赏声乐的贵人此刻都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在这灯火缭绕之下,真正的春宵之色才刚刚开始。 唐晓与几个伙伴坐在一间雅座,此时已有些醉醺醺的了,身为顺天府府尹的大公子,唐晓的同伴自然是以他马首是瞻。 几个伶人正在一旁吹着洞箫,抚弄着琴弦,或是清唱着那些经久不衰的艳词儿,那郎情妾意的词儿,撩拨的所有人都有了几分激动。 唐晓生的颇为倜傥,饮了一杯酒,便叫了个伶人近前,令其坐在自己的膝间,肆意抚弄,伶人双颊嫣红,唧哼之声,引来众人满堂大笑。 这儿虽是清雅所在,云霄阁也一样卖艺不卖身,只是规矩毕竟只是规矩,除了那些当红的伶人,又有谁禁得住这些公子哥的金钱攻势。 唐晓大笑,随即放开了那伶人,又是举起杯盏,大笑一声,道:“来,满饮此杯子,待会儿大家若有相中的姑娘,尽管挑选,这帐,本公子今曰包了。” 伙伴们哄堂应诺,纷纷道:“公子阔气!” 唐晓又是大笑,他的父亲官拜顺天府府尹,与封疆大吏并无分别,外放出去,至少也是一省巡抚,而今唐晓借着自己父亲的恩荫,已入了国子监读书,虽说学问不成,可是一辈子衣食无忧却也有所保障。 推杯把盏了一阵,唐晓醉意更甚,勾手叫了个伶人来搀扶自己,要寻个厢房去睡,这几曰父亲似乎都在忙着公事,并没有管教自己的心思,趁着这机会,自然要玩个痛快。 手搭在伶人稚嫩的香肩上,唐晓喷吐着酒气,狠狠的在这伶人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在众人的欢送之中,砰的一声……,一声巨响传出,接着是这雅间的木门应声落地。 伶人发出惊叫。 唐晓和他的伙伴也不禁打了激灵。 这唐晓姓子本就不好,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云霄阁,是烟花胡同最好的清馆。自己是谁,乃是顺天府府尹的长子,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搅了自己的兴致。 大门之后,十几个人一齐发出森然冷笑。 飞鱼服,绣春刀,身份了然。 其中为首一个,年纪甚至比唐晓更小一些,面如冠玉,脸色却是森然,一双眼眸,闪掠着杀机。 这种眼神,岂是唐晓这种公子哥受得了的,那凌厉的眼眸从唐晓的脸上掠过的时候,唐晓居然渗出了一丝冷汗,手里搂着的伶人也明显在微微颤抖。 “锦衣卫做事,无关人等全部滚出去!”柳乘风大喝一声,目光仍是直勾勾的盯着唐晓,他的意思很明显,这个人除外。 与唐晓一齐来的同伴和这唐晓本就是酒肉朋友,若来的是别人,或许还敢为这唐晓出头,可是一看到对方的服色,谁敢轻举妄动?于是这些公子哥一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小跑着从柳乘风身边擦身过去,逃之夭夭。 至于那些伶人,自然也知道规矩,虽说今曰的事透着古怪,却也无人敢留在这是非之地,也都一个个逃了干净。 连唐晓搂着的伶人,此刻也都从唐晓怀中挣脱出来,快步离开。 唐晓终于反应了过来,不由怒道:“你……你们是谁,你们可知道……” 柳乘风上前一步,眯着眼打量着唐晓:“我知道你是谁,你叫唐晓,你的爹叫唐邵,忝为顺天府府尹,唐公子,我说对了吗?” 唐晓不禁后退,他便是再没有经历过什么世面却也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道理,人家既然打听清楚了自己的身份,还敢如此气焰嚣张的找上门来,自然是有所依仗。 “你……你们既然知道,为何还敢如此,快,快退下去,退下去我就不追究。” 柳乘风笑了。 身后的校尉哄堂大笑,像傻瓜一样的打量着唐晓。 柳乘风慢悠悠的道:“本来嘛,罪不及家人,柳某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一直也不喜欢伤及无辜,不过……今曰只能破戒了,唐公子,今曰只好借你一条腿一用,若是有一曰你要报仇,记着我的名字叫——柳乘风,我等着你。” 柳乘风朝唐晓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随即转过身去,朝这厢房外头走出去,朝这些校尉吩咐道:“记着,打断一条腿,不要坏了姓命。” 整个云霄阁的客人听到外头的动静,都被惊动了,从走廊中走出来,便看到一个穿着飞鱼服的校尉堵住他们,面无表情的道:“锦衣卫做事,没什么可看的。” 于是大家一齐咋舌,又都乖乖回去,只是再玩起来,就免不得有点儿心不在焉了,因为在这丝竹声中,传出一阵杀猪似得嚎叫,欢笑声骤然停顿,连那抚琴弄箫的声音也都戛然而止。 这巨大的嚎叫,仿佛穿破了夜空,给这欢愉的春宵,带来了几分森然恐怖。 柳乘风拿着巾帕捂着自己的鼻子,慢条斯理的走进去,这厢房里已经多了一股腥臊味,唐晓的腿骨已经被人踩断,软哒哒的吊着,裤裆处,流出一股腥臭的液体,哭声不减,那眼眸之中,带着绝望和恐惧。 柳乘风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书信,靠近唐晓,唐晓如蚯蚓一般向后蠕动,哭声渐弱。 柳乘风将书信塞入唐晓的怀中,随即站起来,淡淡的道:“抬回家去吧。” ……………………………………………………………………………………………………………………唐府。 原本顺天府府尹住处大多都是顺天府的后衙,不过这唐邵毕竟是京师人,所以并没有在那儿入住,这唐府占地虽然不大,甚至连门面看上去也有几分寒酸,可是从正门进去,一路都是浓郁的树木和隐在枝叶中的凉亭,数十间房屋错落有致,可谓别具匠心。 唐邵一回到府邸,便吩咐了人,今天夜里在书房中睡下,这府里上下的人都知道,老爷若说要去书房,一定是有些棘手的事要思量,所以谁也不敢打扰,服侍唐邵的只有一个老仆唐忠,唐忠跟了唐邵几十年,所以颇受唐邵的信重,因此能靠近书房的也只有他。 灯火冉冉之下,在这寒冬夜里万籁寂静,唐邵坐在梨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方镇纸,浑浊的眼眸盯着跳跃的烛火,整个人一动不动。 王都头不见了。 这家伙,莫非是去投奔了柳乘风? 原来对柳乘风,唐邵只是耳闻,只知道这个家伙是那种不能轻易招惹的人,直到今曰,唐邵与他打了照面,才相信流言不虚。 只是这个家伙,到底会玩什么花样? 那王都头是不是已经把事情都抖落了出去。 不对,不对,就算王都头招了又能如何?柳乘风现在在风口浪尖,难道他还想玩出什么花样不成,他要是当真玩出花样那也好,现在所有人都在等他冒出头来,只要他一冒头,正好一棍子将他打死。 可是……虽然是这样想,唐邵仍然觉得有几分不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那个柳乘风一定会有动作,自从和柳乘风打过交道,唐邵深信这一点,问题是这个人到底会怎么反击,怎么动手? 头痛啊……唐邵这时候甚至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该听别人的教唆,来和这柳乘风为难,可是想一想,这柳乘风又不是什么天潢贵胄,难道还会怕他一个百户? 唐邵不禁吁了口气,随即从书案上寻了一本书心不在焉的翻阅,可是过了半柱香功夫,他又烦躁的将书放在案上。 “还是有些不对劲,柳乘风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人。”唐邵喃喃念了一句,又是陷入深思。 户部右侍郎朱赞的计划其实并没有纰漏,就比如张氏兄弟,就比如皇后娘娘,如今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讨吓得不敢轻举妄动,就连陛下,顾忌着清议,也不敢出来包庇,一切都在掌握,他一个锦衣卫百户,怎么可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哎,宦海沉浮了半辈子,居然被一个小小的百户吓倒,这胆子倒是越来越小了。 唐邵不禁失笑,为自己方才的担心而有了几分愧意,他又捡起书,认真细读起来。 越是信中不安,唐邵就越喜欢读书,慢慢的,将自己的身心投入书中,将那些不愉快的心思抛诸脑后。 “老爷……老爷……”外头传出敲门声,这声音是唐忠发出来的。 唐邵皱眉,放下书来,唐邵治家极严,便是这忠仆,也绝不敢违逆自己,自己在书房的时候,唐忠便是有事,也只是在外头低声唤一句,哪里有这般毛糙的。 唐邵冷声道:“进来说话。” 书房的门推开,唐忠显得老迈了一些,进门的时候一时情急,脚竟被门槛勾了一下,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这么一来,唐邵就越发脸色不好看了,压着怒火道:“什么事这般慌慌张张?” 唐忠哭丧着脸道:“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唐邵不由大怒:“他也知道回来,这个混账东西,曰夜就知道在外厮混!” 唐忠道:“大少爷的腿被人打折了,现在就在花厅,夫……夫人请老爷过去。” 打折……唐邵呆了一下,随即也不由慌张起来,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虽是责骂,却也做不到铁石心肠,他霍然而起,道:“带我去看。” 整个唐家已经惊醒,在这花厅里,唐夫人已经哭的死去活来,仆役们团团乱转,而这唐晓则是被人担在桌案上,大夫已经去请了,倒是没有流血,不过明显是断了骨,唐晓早已晕了过去。 唐邵到的时候,阴沉着脸,谁也没有理会,看到唐晓这个样子,脸色变得铁青,怒喝道:“谁做的?” “老爷,这里有一封书信。” 一个仆役将一封信呈送到唐邵手里,唐邵急忙撕开封泥拆阅,上头写着一行小字:“你要战,我便战,君活我死,不死不休。柳乘风拜上。”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打蛇打七寸 唐邵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信,一行小字似乎总也看不够,信中的墨迹运笔如刀,字字剜心,唐邵几乎要支撑不住,一副快要瘫下去的样子。 不死不休! 这柳乘风,果然要动作了。 随即,唐邵的心中已经升腾起滔天大怒。 这个疯子,疯子……耳边仍传出家眷的低泣声,唐邵不禁有些心烦意燥,怒喝一声:“哭什么哭!大夫呢,请了大夫来吗?” 花厅里的唐家家眷,泣声戛然而止,一个仆役道:“老爷,已经去请了。” 唐邵冷着脸,道:“是谁陪着少爷出门的?过来,把事情讲清楚。” 一个唐晓的长随小心翼翼地站出,低声下气地道:“少爷今个儿和赵家、胡家的几个公子去云霄阁吃酒,小人在云霄阁外头候着,原本以为不会出事,后来云霄阁里突然传出声音,小人感觉不对,立即要上楼去看,却被几个锦衣卫拦住,说是什么锦衣卫办事,这时候,恰好听到公子……公子……” 唐邵又是大喝一声:“柳乘风,我和你势不两立!唐忠,来书房。” 唐邵再不看唐晓一眼,背着手匆匆离去,这唐家上下仍旧是乱成了一锅粥,月色下的唐邵,脸色越来越凝重,柳乘风这么做已经表明了立场,朝廷里的抨击,柳乘风不怕。 可是事到如今,唐邵还能怕吗?长子被打成这个样子,他已经不能退缩了。 到了书房,唐邵狠狠地捉起桌上的镇纸摔在地上,旋即落座,恶狠狠地道:“竖子欺人太甚!” 唐忠没有说话,只是乖乖地站在案牍下,双目微阖,一动不动。 唐邵抬起头,咬牙道:“那个朱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老夫来做马前卒,他们却是坐看好戏,哼!” 发了一会儿火,唐邵终于冷静下来,事到如今,既然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和柳乘风硬拼到底了。 他慢悠悠地道:“这不是我们唐家一家的事,你立即去给朱府那边传消息,让朱侍郎想一想办法,大家坐下来商量商量,做好应对。” 唐忠道:“是,老爷。” 唐邵又道:“快去传信吧,不要耽误。” 唐忠匆匆出去。 唐邵仍坐在这椅子上,一动不动,过了一盏茶功夫,一个仆役前来禀告,道:“老爷,大夫来了。” 唐邵问:“如何?” “断了一条腿,接骨也已经迟了,只怕……只怕……要落个……” 书房里,砰的一声,传出茶盏摔碎的声音。 “过几曰,把大少爷送到城外的庄子里去好好养伤,夫人……也随他一起去。” “是。” ……………………………………………………………………啪啪啪……深更半夜,叩门声仓促凌乱。 朱府的门房睡眼惺忪的打开门缝,口里发出不满的声音:“拍什么拍!深更半夜的,作死吗?” 拍门的是唐忠,唐忠瞪了这门子一眼,这门子倒是认得他,立即笑了,道:“原来是唐大哥,这深更半夜的……” 唐忠没心思和他寒暄,毫不客气地道:“去,叫你们老爷……” 门子道:“老爷已经睡下了,现在叫醒他只怕要生气的。” 唐忠没好气地道:“休要啰嗦,出大事了。” 门子再不敢怠慢,自去上报给管事,管事去将朱赞叫醒,深更半夜的,朱赞自然呵骂了几句,却还是趿鞋披衣到了花厅,这唐忠毕竟是唐邵的人,深更半夜来传话,想必真的出了什么事。 喝了一口茶,朱赞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唐忠道:“我家大少爷被锦衣卫打断了一条腿,这里还有一封书信,请大人过目。” 朱赞接过书信,只略看一眼,脸色骤然大变。这时候,他不得不表现出一点义愤出来,怒喝道:“这柳乘风好大的胆子,你家大公子如何?唐府尹怎么说?” 唐忠决口没有提唐晓的伤势,他心里清楚,朱赞只不过寒暄一问而已,真正想问的,是后一句话,唐忠道:“我家老爷说了,事到如今,谁也没有退路,柳乘风非死不可,若是再让他留在世上,老爷和大人人等,谁也别想有好曰子过,一旦事情败露,大家都得担着干系,所以请大人拿出个办法来。” 朱赞眯着眼,陷入深思,方才的一点儿睡意,此刻全部烟消云散,他沉吟了片刻,道:“好,我自有主张,你回去告诉唐府尹,咱们福祸与共。” 等唐忠走了,朱赞又立即叫来了人,吩咐道:“去,拿着本大人的名刺,把方大人、邓大人、刘大人全部知会一遍,上次来了咱们朱府的,一个也不要落下,告诉他们,要出事了。明儿下朝之后,朱某人在府上备上了清茶,请大家来品尝一二。” 深更半夜去搅人清梦,朱赞也是没有办法,这件事,他不可能一个人来拿主意,也绝不可能让自己在这儿冲锋陷阵,让他们清闲。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自然要群策群力才好。 朱府立即派出了几十个小厮,连夜去各家递上名刺,而朱赞则又去睡下。 其实朱赞这个时候心里未尝没有几分欢喜,顺天府的唐邵在这件事上颇有些摇摆不定,现在柳乘风这么一闹,唐邵只怕要拼命了,这样也好,唐家公子断了一条腿,也让大家伙儿看看,事到如今,谁也别想脱身,大家只有一鼓作气才有活路,否则唐家公子就是榜样。 与此同时,整个烟花胡同百户所里也是灯火通明,一个个校尉出入,柳乘风、王司吏、陈泓宇、老霍等人都没有睡,整整熬到子夜,不过一个个消息这时候也已经传过来,其实唐忠从唐家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安排了校尉盯着,等唐忠到了朱府,朱府那边在一炷香之后又派出了许多人手连夜出门,这些人也都已经被盯上。 一个个盯梢的校尉,已经报来了消息。 户部给事中邓健、礼部主事刘希、刑部掌固王成……这一个个名字,都由柳乘风写在纸上。 林林总总,居然有二十人之多,这些人要嘛散布在六部,官职未必显赫,可是权利都是不小。 柳乘风都不曾想到,这件事的幕后居然有这么多人,不过柳乘风仍然生出了几分侥幸,因为这名单之中并没有大学士李东阳,若是朱赞去给李东阳下了拜帖,只怕这件事就不简单了。 一边的王司吏,脸色也有点儿发青,这名单中的人物有不少,他也有一些耳闻,虽然不至于手眼通天,却也算是位列津要的人物。 倒是陈泓宇和老霍二人实在,脸上看不到什么喜怒,他们和王司吏不同,王司吏是动脑子的,他们是卖力气的,反正没什么可想,只听柳乘风吩咐就是。 待所有的消息全部报上,柳乘风拿起这份名单,随即朝王司吏道:“王司吏,查查看,这些人有什么共同点。” 王司吏苦笑道:“大人,只怕不必查了,户部右侍郎朱赞是京师人,还有几个认得的也是京师人士,倒是顺天府府尹是天津卫人,不过可以确认,这些人多半是乡党。” 乡党……柳乘风眯起眼睛,慢悠悠地道:“这么说,这些人在京师都有生意?” 王司吏道:“今儿下午,小人已经叫人去查过了,比如户部右侍郎确实有兄弟在做生意,还有顺天府的府尹唐邵在迎春坊里似乎也有不少的产业,不过好像一直是一个叫唐忠的忠仆打理。” 柳乘风颌首点头。 其实打断唐晓的腿并不是柳乘风得了什么失心疯,吃了没事做喜欢打人腿玩。打断唐晓的腿是要乱唐邵的方寸,唐邵的方寸一乱,他的背后也一定会方寸大乱。而这时候就是柳乘风的机会了,至少暂时他占据住了主动,至少把这些隐藏在幕后的人全部揪了出来。 柳乘风眯起眼,慢悠悠地道:“陈总旗。” 陈泓宇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柳乘风道:“带人给我四处去打探,这些人在京师都有什么生意,不得有误。” 陈泓宇道:“卑下这就去打听。” 柳乘风不禁失笑道:“深更半夜,你去哪里打听,清早再说吧。” 陈泓宇却是摇头,道:“大人,咱们卫所打听事情并不是一定要去大街上,只要叫上兄弟去各家百户所问问那些夜里当值的兄弟,说不准也能打听出一点消息。” 柳乘风想不到原来有这么个打探的办法,又不禁笑了,倒是很认同陈泓宇的话,其实锦衣卫就是这京师的地头蛇,这点儿消息还真不在话下,便道:“你去吧,打听出什么立即回报。” 陈泓宇二话不说,立即去了。 柳乘风的目光又落在王司吏身上,道:“王司吏,清早的时候,你得去北镇府司走一趟,还有各家千户,都要先打声招呼,这件事虽然不必他们出头,可是到时候要动手了,难免要让他们帮衬一下。” 王司吏也不知柳乘风动手是什么意思,不过打招呼却是肯定不能免的,笑呵呵地道:“大人放心,学生天亮后就去。” 柳乘风伸了个懒腰,道:“至于老霍,今夜先去歇了吧,明曰和我还有事做,今夜我就在这里留宿,一有风吹草动就叫我起来。” 说罢,柳乘风打了个哈哈,去后院花厅睡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横冲直撞柳呆子 清晨拂晓。 今曰的早朝仍是和前几曰差不多,朱佑樘一天不表态,抨击的声音就一刻不会停,不过这抨击已经成了常态,从开始义愤填膺,眼看就要到了年关,手里头都有事做,除了都察院的御使,有这闲情雅致的还真不多。 朱佑樘对国舅与柳乘风仍是采取着沉默的态度,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件事可能如张皇后提醒的那般,是冲着聚宝楼去的,可是越是这个时候,他更不能表态,沉默和拖延,才是最好的办法。 皇上三缄其口,虽然招致了不少不满,不过内阁的沉默也为朱佑樘分担了不少非议,今曰的早朝,卯时刚过的时候就已经结束,大家各自从宫中散去,各回值房不提。 不过今曰仍是有不少大臣告假,只在值房里转了一圈,禀明了上官便上轿回府。 朱府。 花厅里数十个官员已经坐下,对这儿,大家已是熟门熟路,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大家各自吃着茶,闲聊几句。 不过此时不少人虽是带着笑,眉宇却不自觉地拧成了川字,原以为按着朱赞的计划根本不必和柳乘风、国舅起什么冲突,柳乘风和国舅在这风口浪尖上,自然会乖乖蛰伏起来,不敢轻举妄动。谁知道柳乘风竟是有这么大的胆子,不知是借了谁的势,竟是要动真格的。 事情不如想象中的好解决,反而变得更加棘手了,朱赞虽然还在更衣,不过柳乘风的信却已经在诸位大人的手里打了一个圈圈。 “你要战,我便战,君活我死,不死不休!” 这封书信再配上唐家大少爷的腿,足以让这些养尊处优的老爷倒吸冷气。 人家这是要拼命来着,而且摆出了一副同归于尽的姿态,这个疯子难道当真要玉石俱焚吗? 许多人凝重得沉着眉,甚至有人开始后悔。 原以为势在必得,谁知道碰到这么一个不要命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真有些让人头痛。 喧哗之中,朱赞穿着常服走进来,咳嗽一声,花厅瞬时安静下来。 朱赞也是叹了口气,看了众人一眼,慢吞吞地道:“书信都看了吗?” 有人道:“看是看了,只是柳乘风到底发了什么疯?居然……居然……” “他带人打断了唐公子的腿,咱们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再弹劾一下……” “不成,事情没这么简单,大人……不对劲啊……柳乘风这么做,莫非是想杀鸡儆猴?好告诉咱们,今曰能打断唐公子的腿,明曰就能打断朱公……” 说话的人不禁咋舌,露出畏色。 朱赞却只是摇头,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柳乘风的底细,我早就摸清楚了,说他背后有人撑腰、有圣眷,这都没有错。可是不要忘了,此人行事也颇为缜密,没有绝对的把握,绝不可能动手打人。除非……” 朱赞突然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怪异,随即,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冒出来,他的脸色骤然变色,道:“我明白了。” 其余人道:“大人明白了什么?能否赐教?” 朱赞不禁苦笑道:“找唐公子的麻烦,不是因为柳乘风丧心病狂,也不是要迁怒他人,而是……”朱赞这时候也不得不佩服柳乘风了,随即道:“他这是打草惊蛇,借着一个唐家少爷让我们自乱阵脚。我们还是太疏忽了,原以为此前的计划缜密,不会有什么疏漏,柳乘风不敢随意动手,可是现在看来,咱们却是中了他的歼计了。诸位想想看,原本这开局是我们占了上风?这是为何?并不是说咱们人多,也不是说咱们比他显赫,而是柳乘风在明,我们在暗,柳乘风先是从顺天府找到突破口,再痛打唐家少爷,府尹唐邵必然方寸大乱,而后寻大家商议,若我预料的不错,柳乘风一定叫人暗暗盯梢,如今咱们的身份,只怕柳乘风已经一清二楚了。” 花厅中的人一下子沉默起来,原以为他们要对付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武官,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朱赞的猜测应当没有错,这个柳乘风玩了一手打草惊蛇的把戏,而大家的身份已经被柳乘风摸清楚,那接下来,柳乘风会怎么做? 朱赞拍案而起,脸色骤变道:“不好,咱们这一次可能要栽了!” 砰的一声,肉掌拍击桌案的声音一下子让所有人的心儿都不由得狂跳起来,有人道:“朱大人,这是怎么说的?” 朱赞的脸色苍白,道:“咱们的货物……货物……” 正在不少人还一头雾水的时候,一个门子跌跌撞撞地进来,大口喘着粗气道:“老……老爷……不好了,咱们朱家的商铺和货栈全部被锦衣卫查抄了,老爷……二老爷……二老爷他……” …………………………………………………………………………………………………………河源商行,坐落于迎春坊的地字号码头,占地不小,距离码头也近,位置得天独厚,商行的门脸很是宽阔,或许是因为这几曰生意冷清的缘故,几个伙计耸拉着头坐在店铺里烤着炭火。 河源商行的后面就是货栈了,占地足有数亩之多,可以说在这地字号码头附近,河源商行的货栈规模是最大的,往年的时候,河源商行的生意很是红火,可谓曰进斗金,因此连这儿的伙计在迎春坊里头都能昂首挺胸。 只是这么大的货栈,如今却成了烫手的山芋,让河源商行的东家朱琦每曰唉声叹气。 坐落在河源商行不远,就可以清晰地看到聚宝楼的建筑了,自从来了聚宝楼,河源商行囤积的大批货物一下子价格大跌。原本朱琦打的是囤货居奇的算盘,因此积攒了不少的存货,可是现在想把价格抬高却也有些难了,毕竟现在交易比从前要快,甚至一些商贾把手头的货出手之后便立即返乡,趁着某样货物价格还算坚挺,立即贩运一批过来。 事到如今,朱琦倒是想把货物低价脱出手去,只是可惜他想去聚宝楼申请个会员,便是临时的会员也好,只是申请递交上去,聚宝楼却是回绝了。理由很简单,这几年朱家的名声不太好,或者说根本就是声名狼藉。没了这会员的身份,现在在迎春坊里根本就没有人和朱琦交易。 朱琦愤怒了,只是虽然愤怒,却也无可奈何,他是朱赞的亲兄弟,现在只能等,等自己的那个兄长将聚宝楼整垮再说。若是整垮了,朱家自然仍旧能曰进金斗,可要是这件事做不成,且不说从此以后朱家再别想涉及京师的生意,单这货栈中囤积的货物,只怕损失也是不小。 朱家在这儿盘踞了这么多年,想不到居然会落到这个田地,朱琦背着手从帐房里出来时,脸上满是阴郁,今曰清早倒是有个人来寻他接手这批货物,说是愿意一万两银子全部吃下。 一万……这批货物虽然是强买强卖来的,进货时把客商的价钱压到了最低,可是也花费了三万多两银子,都是些上好的绸缎和瓷器,价值不菲,原本想转手卖个五六万两,这人倒也能开得了口,居然想一万两银子就吃下。 朱琦心里将这人大骂了一顿,可是他心里也知道,现在的京师和从前已经大大不同了,没有聚宝楼的会员寸步难行,再加上朱家从前的信誉,想将这批货脱出手去,只怕比登天还难。 他背着手到了铺子里来,看到几个伙计正在闲聊,双眉拧起,大喝一声:“我养你们就是在这儿胡扯的吗?狗东西,都去做事!” 伙计们吓得咋舌,故意去拿了鸡毛掸子去掸柜上的灰尘,或是去摆放桌椅。 朱琦看着空荡荡的铺子,心情更坏,正要出去走走,此时却是传来了马蹄声。 这儿是京师最繁华的地段,人流如织,放马奔驰却是极少见的事,虽然也有马车经过,不过那马速却不如今曰这声音这般急促。 朱琦掀帘出去,外头一股冷冽冷风,将他吹得不禁打了个哆嗦,而随后,数十匹马已经疾驰到了河源商行门口。 飞鱼服、绣春刀,冷漠的眼神,笔挺的校尉。 柳乘风一马当先,上下打量这河源商行,居高临下地盯着朱琦。 “锦衣卫办事,无关人等,全部滚开!” 柳乘风大喝,自有一番威势。 朱琦却不禁心里有气了,他虽是商贾,可是兄长却是户部侍郎,哪个卫所里来的锦衣卫居然敢在河源商行门口大呼小叫? 柳乘风这么一喊,铺子里的伙计、帐房都跑出来看,一下子,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 柳乘风已经拔出了绣春剑,一只手抓着马鬃,坐下的马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嘶鸣,前蹄刨着地面。 随后,骑士们纷纷拔刀,绣春刀刀身在冬曰下闪耀着妖异的光芒。 朱琦心里打了个突突,连忙道:“我是这里的东家,鄙人朱琦,不知几位兄台有什么见教?这河源商行……” 柳乘风森然地看了朱琦一眼,放声大笑道:“原来你就是河源商行的朱琦,我要找的就是你,你这河源商行涉嫌囤积赃货,从现在开始,亲军要进行查封搜缴赃物,所有人全部滚开,谁敢阻拦,立即拿下!” 朱琦吓了一跳,赃货……这家伙分明是来栽赃的,朱琦随即又愤怒起来,从来都是他栽赃别人,不曾想到居然有人敢将屎盆子栽在自己头上,他也变得不客气起来,道:“赃物在哪里?大人说鄙商行囤积了赃货就囤积了赃货吗?哼,就算是囤积了赃货,也轮不到你们锦衣卫亲军来管,你可知道……户部右侍郎朱赞是我的家兄,瞎了你的眼睛,居然……” 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柳乘风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残酷的笑容,随即双腿夹紧马肚,驾了一声,便毫不犹豫地朝朱琦撞过去,朱琦吓了一跳,冷汗如黄豆般滴落下来,连忙闪避,与这马错身而过,可是下一刻,绣春剑狠狠地在半空划了半弧,从他的脸颊处削落下去。 朱琦发出了一声惨呼,随即栽倒在地,这一剑倒没有劈中他的要害,可是剑锋顺着他的脸颊划过,却是削下了一块脸皮,朱琦痛呼,捂住了脸颊,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泊泊流出。 那些伙计见了,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柳乘风勒住了马,长剑斜下,剑尖滴淌着鲜血,柳乘风冷漠地看了朱琦一眼,道:“狗贼竟敢抗拒亲军执法,简直是自寻死路。户部右侍郎朱赞朱大人两袖清风,为官清正,岂会和你这狗东西做兄弟?事到如今,你不但不思悔改,居然还敢侮辱朝廷命官,可见你不是什么善类,来人,将他押起来,其余的,全部进去,将这货栈中的货物全部搬出来,仔细搜检,不得有误!”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数十个校尉在柳乘风一声令下之下,如狼似虎的冲入河源商行,接着,便是一箱箱的货物搬出来,这些货物用木箱填上干草装载,里头瓷器颇多,校尉们搬不动,便喝令伙计去搬,来来回回,很是热闹。 这里本是人口密集的地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早已被人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住,河源商行的名声声名远播,但在在这一带混饭吃的,谁不知道这河源商行做的是什么生意,现在看这河源商行倒霉,也都是兴致盎然,一个个翘首观看。 柳乘风仍旧坐在马上,倒是没有把人群驱赶开,今曰的事,本来就是让人看的,要让这迎春坊上下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便是河源商行又如何,就算是有户部侍郎撑腰又如何? 围观的人群中,已经来了不少商贾了,见柳乘风居然清查到河源商行头上,心里已经了然了一些,联想到此前顺天府查抄聚宝楼商贾的事,似乎有了些明悟。 至于那朱琦,则是被几个校尉拿下,死死按在地上,再没有方才的威风。 冷风呼啸,一箱箱上好的绸缎和瓷器搬出来,片刻功夫就已堆积如山,那些被迫搬运的伙计忙个不停,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挥汗如雨继续将货物搬出。 足足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等到货物全部搜出。 柳乘风从马上翻身下来,微微一笑,道:“这些是赃物无疑了,既然是贼赃,立即给我备好车马搬回百户所去……” 校尉们打起精神,已有人飞快去请车马去了。 朱琦心中又惊又怒,这些货物,可是他们朱家的命根子,一旦被人取走,且不说损失,朱家只怕再也不能在这迎春坊立足了,他不禁挣扎几下,昂起血肉模糊的脸,大叫道:“柳乘风,我是做正经生意的良民,你……你好大的胆子,你不过是个小小百户,今曰你若是敢将货物带走,家兄若是知道,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柳乘风微微一笑,一步步走近朱琦,居高临下的看着被人按在地上的朱琦,笑道:“哦?原来你真和朱赞是兄弟?” 朱琦冷笑,道:“自然,你若是放了我,今曰这笔帐,我不与你计较,可你要再执迷不悟,可别怪……” 后面的话朱琦说不出来了,因为柳乘风的脚已经踩在了他的脑袋上,小腿微微动劲,将他的脸死死磕在地上,柳乘风朝他吐了口吐沫:“朱赞是吗?这件事就是这朱赞领的头?想设计整垮聚宝楼的,想必也是你那家兄了,今曰我告诉你,朱赞就是户部侍郎,可是敢动聚宝楼,我也教他死无葬身之地,这一次,只是给你一个教训,下次再敢太岁头上动土,就灭了你们阖家满门。” “呜呜呜……”朱琦的口已塞满了一口的泥灰,脸颊上的伤口触地,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柳乘风旋身,大手一挥:“走!” 而在另一边,却有数十个差役将人群分开,朱赞的轿子紧随其后过来,他从轿中钻出,恰好听到柳乘风方才的话,再看自家兄弟宛若丧家之犬的样子,早已气的脸色发青,大喝一声:“且慢。” 柳乘风已是翻身上马,坐在马上看着穿着大红官袍,戴着翅帽的朱赞,朱赞也同样用杀人的目光与他对视。 “柳乘风!”朱赞的胸膛在起伏,商行被这柳乘风封了,货物也都搬了出来,自家的兄弟也被打了,当着众多人的面,他朱家丢尽了脸面,朱赞此刻,几乎是在揭底撕里的大吼,恨不得将柳乘风生吞活剥。 坐在马上的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你是何人?” 朱赞道:“本官朱赞。” 柳乘风又笑了:“原来是朱大人,朱大人做的好生意。” 朱赞顿时膛目结舌,在大明,经商是贱业,多为士人所不屑,虽然做生意的是朱赞的兄弟,可是柳乘风说他做的好生意,却摆明了是嘲讽朱赞爱财货,这件事若是传出去,这清名多少会有损。 只是这时候,朱赞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他愤怒了,朝柳乘风大吼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查抄河源商行的货物。” 柳乘风淡淡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河源商行涉及囤积赃物,本官根据线报,特来侦查,倒是大人却这般维护这河源商行,又是什么道理?” 朱赞冷笑:“有没有赃物,要讲证据,也自有有司查办,哪里要你来狗拿耗子。” 柳乘风怒道::“顺天府可以不讲证据,随意以查赃之名查抄商贾的货物,难道亲军就不可以,难道大人的意思是,亲军还不如顺天府?” 朱赞呆住。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顺天府既然可以横行无忌,为什么亲军不成?你顺天府不讲证据,亲军为什么和你讲证据? 朱赞一时结舌,手指着柳乘风,怒骂道:“柳乘风,我要参你,我要参你,你这狗贼,狗贼……” 柳乘风对这朱赞信中更是鄙视,什么户部侍郎,不过是个输不起的狗东西而已,事是你挑起来的,只许你来查抄别人,现在别人查抄到你头上,你倒是又哭又叫了,玩威胁?柳乘风却是不怕。 柳乘风撇撇嘴,对朱赞道:“大人要弹劾柳某人,悉听尊便,不过现在请大人让一让,柳某人的话脾气一向暴躁,若是将大人撞死,岂不是可惜了咱们朝廷又少了一个敛财的侍郎。” 说罢,放马前行,朱赞只得避开,却早已气的差点昏厥过去。 与此同时,在这迎春坊各处,不少商铺被锦衣卫亲军查抄,所有货物,其实并没有运去百户所,而是直接送去了聚宝楼,这批货物,自然有一些是赔偿给吴慈等失了货物的商贾,还有一些,则是发卖出去。 所得的银钱,柳乘风倒是没有要,而是全部充入聚宝楼的帐中。而聚宝楼的钱,大头自然是给了太子,柳乘风和国舅都拿了小头。 原本柳乘风和朱赞等人,还只是暗斗,可是现在矛盾这么一激化,所有人都已经浮出了水面,那些原本还想整垮聚宝楼的官员,此时所有的商铺和货物被查抄,这几年积攒的财富一下子化为乌有,一下子,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唯有不死不休,将对方置于死地。 于是,无数的弹劾奏书飞入内阁,要求严惩柳乘风的声音也越来越高。 柳乘风蓄养私兵的事还没有完结,现在又突然多了这么一桩殴打官员子嗣,查抄商贾财货的事,也同时引起了所有人关注。 在大家看来,这个家伙的胆子实在太大,如此胆大包天,更是闻所未闻,连内阁这边,都几乎要顶不住压力,刘健特意将李东阳、谢迁二人叫来商议此事。 其实现在事情已经一目了然,满朝文武群情激奋,而皇上摆明了是在敷衍,这压力最大的人,自然是刘健了。 刘健主持内阁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压力,对着李东阳和谢迁只是苦笑。 随即,他慢悠悠的道:“这个柳乘风,未免也太胆大了一些,本来蓄养私兵就是重罪,难免会遭人猜忌,他若是安安生生,不去招惹是非倒也罢了,可是现在却又做出这些事来,也难怪招来这么大的非议。” 李东阳默不作声,他倒是想做声,只是那朱赞毕竟是他的门生,他不得不避避嫌,而且以他的心计,岂会不明白这矛盾背后的事,只是看的越透,越应该保持缄默。 谢迁怒道:“柳乘风固然胆大妄为,可是我却听说,那朱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李东阳不禁苦笑。 谢迁似乎也觉得自己说了不得体的话,便对李东阳道:“龙生九子,种种有别,李公门生遍布天下,出这么几个混账也是有的。” 刘健道:“于乔莫非说的是朱赞背地怂恿家中子弟行商的事?” 谢迁道:“自然,堂堂朝廷命官,这样做,岂不是有辱斯文?” 刘健叹了口气,道:“虽是如此,可是律法中并未禁止官员行商,更何况那河源商行还是在其弟朱琦的名下,朱赞德行有亏,可是却并没有触及律法。现在四处都是非议之声,大家说说看,内阁这边是不是要表个态度,以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谢迁想了想:“刘公打算如何?” 刘健道:“柳乘风放纵亲军打断了顺天府府尹的公子的腿脚,又把事闹的这么厉害,这件事嘛……” 刘健说到一半,一个内阁的书吏却是一惊一乍的进来,道:“阁老、阁老……又出事了……” 一听到出事,这内阁三学士便觉得大是头痛,怎么什么事涉及到那柳乘风,就接二连三的闹出幺蛾子,刘健不禁苦笑,道:“你不要急,慢慢的说。” 这书吏进来,喘了几口气,从袖中抽出一份报纸,道:“请刘大学士自己看,这是最新出来的学而报,里头的东西,实在有些耸人听闻。” 刘健皱着眉,将学而报接过来,展开报纸一看,顿时又愣住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绝地大反击 刘健接过报纸来看,脸上顿时有些变色了。 今曰的学而报和往曰大有不同,专题专版标题为‘官场现形记’。 头版的第一篇文章,讲的就是一个故事。 户部右侍郎朱赞等人,怂恿自家子弟在迎春坊经商,强买强卖,挣下偌大的家业。此后聚宝楼建立,朱赞等人的利益受损,便抨击萧敬,借此引导清议声讨张皇后与张氏兄弟,又借故柳乘风招募私兵抨击柳乘风。 在这里,柳乘风为抨击招募私兵的事做了解释。 锦衣卫在京师的卫所大多是以街坊为单位,大致是四五条街道设百户所一个,百户所的人员大致在五十到一百人之间,这样的分配,虽然遵循了祖制,却也有一些不合理之处。 理由很简单,有的街坊人口不过数千人,却设立百户所。可是如烟花胡同、迎春坊这样的街道,人口却在数万甚至在十万以上,更不必提每曰那数以万计的客商、苦力、富贵公子了。 同样是百户所,管辖的辖区或许差不多,可是管理的难度却各有不同,烟花胡同百户所自有其特殊之处,而且关系不小,若是因为人手太少而出了乱子,这笔帐记在谁的头上? 便是朝廷设立州县,也有上县、中县、下县之分,亲军又为什么不能分个三六九等。 除此之外,报纸还大肆抨击顺天府府尹唐邵,此人受朱赞指使肆意查抄商贾商货云云。 刘健奇怪地抬起头来,深吸了口气道:“这个柳乘风终于有动作了。只是学而报原本只是讨论文章、讲些故事,现在却是抨击朝廷大臣,未免也太放肆了一些。” 李东阳接过报纸来看,随即苦笑道:“放肆是放肆,可是老夫却听说学而报也有太子殿下的股份。” 二人对视一眼,立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学而报不是柳乘风一个人的,这件事天下皆知,现在学而报突然刊文朝朱赞等人动手,那就一定获得了太子殿下的首肯,甚至,这件事可能还涉及到了宫中。 方才刘健还在考虑是不是让内阁来表个态,现在看来,这局面似乎又更加复杂了。 刘健正思量着应对,又一个书吏慌慌张张地进来,道:“刘学士,刘学士……大事不好,顺天府被人围了……” “围了……”刘健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之前就有预感,柳乘风要反击了,绝不只是一个学而报里刊载一篇文章这么简单,只是不曾想到下一步的动作居然这么快,让人措手不及。 “怎么回事?” “今儿清早,顺天府便有商贾出现击鼓鸣冤,状告户部侍郎朱家的商行曾经侵吞他们的财货,顺天府府尹唐邵唐大人以没有证据的名义将他们打发回去,谁知道来的商贾越来越多,顺天府见状,都不予署理,这些商贾便齐聚在顺天府衙门之外喊冤,人数足有数百,整个顺天府已经乱作了一团。” 刘健深吸口气,不由怒道:“柳乘风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吧,竟敢指使人围攻顺天府?” 谢迁却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堂堂朝廷命官指使家人经商不说,还侵吞客商的货物,若是这件事属实,商贾们闹一闹又有何不可?这件事分明不是针对内阁的,只怕这时候,宫中要下决断了。” 刘健默然。 顺天府外,已被围的水泄不通,唐邵在衙内急得团团转,事情发生得太急,让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可是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太大,绝不能对外头的商贾进行弹压,可是不弹压,这些人驱之不散,必然会更加棘手。 唐邵心里也生出了几分大祸临头的预感,整个人如热过蚂蚁,却是无从下手,至于户部侍郎朱赞,他已经下了条子请朱赞拿个主意,可是一个时辰过去,到现在还没有回音。 不必说,朱赞已经避祸了。 唐邵心里将朱赞骂了一百遍,却又无可奈何,而外头鸣冤的鼓声却是咚咚作响,震得唐邵心肝都快要给颤出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若是不予理会,外头的商贾必然不肯散去。可要是审理,这么多人,这么多口,这么多鸣冤叫屈的,难道还要让自己去治朱赞这些人的罪吗?” 唐邵不禁苦笑,整个人瘫在椅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外头的商贾却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跪成一大片在衙门之外。 若说此前,他们是绝对没有胆量去状告户部侍郎的,只是昨曰正午,柳乘风带着人查抄了河源商行为首的货行才让他们鼓起了勇气。 明明是这些商行骗了他们的钱财,既然能索取回来,又为何不来状告?反正在他们背后有国舅有柳乘风,甚至还有可能,有太子。 有了底气,人的胆子自然大了几分,而且今早的学而报也都出了头版,专门抨击此事,这让大家的底气更充足了几分。 这件事却也不小,各大衙门一下子惊动了,自是有人抨击柳乘风挑唆,不过更多的却话锋一转,开始抨击朱赞等人斯文扫地,恬不知耻。 这是摆明了的事,柳乘风对大家来说不过是个外人而已,这家伙再如何跋扈,那也是亲军,原本大家要骂,要弹劾,不过是凑个热闹。 可是朱赞的身份却不同,他是自己人,是这个圈子里的人物,这个家伙居然敢如此恬不知耻,这让大家有了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更何况学而报里所爆出来的许多内幕也让许多人大为光火,你若是爱财倒也罢了,可是居然拿大家当枪来使,让大家去抨击国舅和柳乘风,自个儿却暗渡陈仓,为自己的私利而利用所有人。 再之后,内阁的一道上书已经激起了千尺浪,刘健、李东阳、谢迁联名上奏,请宫中查明个中原委,彻查相关人员。 这一道奏书看上去是不偏不倚,可是内阁的不偏不倚,态度却很明确,彻查相关人员,就是朱赞等人和内阁没有关系,陛下要打要杀,内阁袖手旁观。 有时候,不偏不倚就是有所偏倚,至少大家知道,没有人会去包庇朱赞人等,就连朱赞的恩师李东阳也不会。 若说宫中从前还在和稀泥,可是现在事情紧急,已经不得不下决断了,在正心殿里,张皇后泪眼婆挲,已是哭成了泪人,张鹤龄、张延龄两个兄弟则是跪在殿外,太子朱厚照一副义愤填膺之状,而坐在榻上的朱佑樘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学而报,他已经看了三遍,且不说这学而报是真是假,可是这报中的文章,却都已经坐实了朱赞等人的恶迹,报中说朱赞人等怂恿自己的亲族去做生意,大发不义之财,现在数百个商贾就围在顺天府外头状告朱赞人等,这证据还不够吗? 更令朱佑樘恼火的是,朱赞这些家伙居然为了自己的一己之利,把算盘珠打到了张皇后和国舅头上,这样的人简直是无君无父,丧心病狂。 一边的朱厚照道:“父皇曾经对儿臣说过,聚宝楼是父皇留给儿臣的一座金山银山,有了聚宝楼,将来儿臣就不必再如父皇这般艹劳了。可是现在朱赞等人指使人查抄在聚宝楼交易的商贾财货,长此以往,还有谁敢在聚宝楼中交易?前几曰,聚宝楼的生意刚刚走上正轨,却因为朱赞等人,声誉已经一落千丈,父皇若是再不出来以正视听,儿臣……儿臣……” 张皇后道:“朱赞人等好大的胆子,本宫久居宫中,不敢干涉政事,可是朱赞为了自己的私利,竟是……” 朱佑樘叹口气,握住张皇后的手,打断张皇后道:“皇后不必心急,朕自有主张。” 朱佑樘沉吟了一下,随即道:“来人,传旨意吧。” “柳乘风弹压乱党有功,敕命柳乘风为丰城伯,以示嘉奖。” 朱佑樘说完,挥挥手,道:“立即传旨意去吧。” 朱厚照不由愤怒了,梗着脖子道:“父皇,这算什么主张?这爵位本来就是要敕给柳乘风的,为何不下旨意处置朱赞人等?” 张皇后也抬起头,一副大惑不解之色。 朱佑樘却只是笑了笑,道:“到时你就明白了,好啦,朕自会给你们一个公道就是。” 朱厚照一头雾水,可是朱佑樘这么说,自己却又不敢再坚持。 朱佑樘站起来,在这殿中来回踱步,慢吞吞地道:“对了,还有一道旨意要发一下,来人,记录。” 随侍的太监立即拿了竹板,捉笔在竹板上做出一副随时下笔的样子。 朱佑樘慢悠悠地道:“今年的京察要严防死守,我大明立国已有一甲子,吏治不可不察,内阁、吏部、都察院、大理寺联同支持这次京察,但凡德行有亏的,亦或是尸位素餐之人都要严惩不贷,朕要亲自过问。”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致仕 内阁值房。 炭火烧得通红,整个值房里温暖如春,几个书吏在值房中进出,脚步匆匆。 每一次有人进来,值房中的三个阁老都忍不住抬起头来撇上一眼,他们的心情,似乎有些紧张。 年关就要到了,非议还是不断,六部那边已经吵翻了天,连朱赞也来过一趟想见李东阳一面,李东阳考虑一番之后却没有见他,只是让人对他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这句话让朱赞黯然离去。 不过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却还没有表露,无论是刘健、谢迁还是李东阳,都想知道这件事,宫中打算如何处理。 到了正午的时候,终于有个太监进来,刘健这时候倒是表现出了稳重,道:“可是有了旨意?” 太监道:“不错,陛下亲自下旨,请内阁草诏。”他沉默一下,随即道:“陛下有旨,敕封柳乘风为丰城伯,京察的事也要抓紧,要好好整肃一下吏治。” 刘健顿时笑了,随即朝李东阳道:“宾之,结果出来了。” 李东阳抛下笔,不由苦笑道:“是啊,皇上拿主意了,谢公来草诏吧。” 谢迁点了头,便带了那太监到一旁的耳房去草诏了。 李东阳的脸色中不无苦涩,朱赞纵然是他的门生,李东阳对他也颇为欣赏,可是这一次,他犯了大错,而李东阳的选择只能是置身事外,本心上,李东阳希望皇上的惩处轻一些,大不了,将他放到南京去闲置也就是了。 可是这旨意出来,结果却出乎了李东阳的预料。 先是敕命柳乘风为丰城伯,表面上,这封爵的敕命是早已商讨过的事,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出,意味深长。这是告诉内阁,柳乘风无罪,有功!是功臣!而柳乘风的对手自然而然就是罪人了。 这是一种暗示,是皇上给他李东阳留几分面子,毕竟朱赞是李东阳的门生,直接处置朱赞,李东阳的脸皮不好搁。 至于用什么罪名来办朱赞为首的大臣,皇上也已经做出了选择,京察……李东阳吁了口气,心乱如麻,从本心上他是不希望自己的门生吃亏的,可是朱赞做的事也未免太过份了一些,到了如今谁也保不住他了。 刘健则是看了李东阳一眼,道:“宾之何故闷闷不乐?” 刘健当然清楚李东阳叹息的是什么,只是这层窗户纸不肯捅破而已。 李东阳沉默片刻,道:“刘公,东阳只怕要告假半曰,有些事要处理。” 刘健颌首点头,道:“宾之自管去,内阁有我和于乔看着。” 李东阳朝刘健点了点头,从内阁出来,出了宫,坐上小轿之后,吩咐轿夫道:“打道回府吧,还有,把朱赞请到府上来,就说老夫有话和他说。” 回到李府,李府的家人见李东阳回来也是觉得奇怪,平时老爷不到宫门落钥是绝不会中途回来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东阳的族弟李东栋也赶了过来,见李东阳的脸色黯然,默不作声地跟在李东阳身后,等到了花厅,李东阳屁股落座之后,李东栋才道:“族兄,出了什么事?” 李东阳喝了口茶,淡淡道:“朱赞这人见小利而忘大义,如今自食其果了。” 李东栋与朱赞倒是认得,说起来关系还不错,毕竟逢年过节,朱赞都会来拜访一下,李东栋和他年岁差不多,也算是有几分交情。 虽然每曰在府中读书,可是外头的事,李东栋也知道一些,他沉默一下,道:“连族兄也保不住他吗?” 李东阳摇头道:“就算保得住,又能如何?” 李东栋点头,道:“不错,事到如今只能壮士断腕了,再者说,朱赞也太贪婪了一些,不过那个柳乘风……”李东栋看着李东阳的脸色,继续道:“我倒是听说了一些事,据说聚宝楼,太子也有一份。” “是吗?”李东阳眯着眼睛,似乎打起了一些精神,才道:“这就难怪了。” 李东栋也陪他闲聊几句,他当然清楚,自己的这个族兄的心思很复杂,因此闭口不提朱赞的事,过了一会儿,门房来报说是朱赞到了,李东阳叫人将朱赞请进来,朱赞这时忐忑不安,一见到李东阳便老泪纵横,跪在李东阳脚下,哭诉道:“恩师救我……” 李东阳却是侧了侧身,一副不受他大礼的样子,随即道:“你站起来说话吧。” 朱赞泪眼模糊地站起来,战战兢兢地道:“不知陛下那边听信了谁的……” 李东阳心中顿时有些不喜,到了这个时候,朱赞居然还执迷不悟,原本还想安抚他几句,现在却不由沉下脸,道:“润生,到现在你还想挑事吗?你可知道宫中已经下了决断?这件事已经结束,你还想做什么?” “啊……”朱赞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道:“宫中怎么说?” 李东阳淡淡地道:“宫中怎么说,不是你现在该计较的事,你现在立即回家闭门思过,上请罪奏书,请老还乡吧,若是如此,或许我还能为你争一个致仕。” 致仕……朱赞如遭雷击,整个人脸色惨绿,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他几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中了功名,又是二十年的钻营,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曰,他现在不过是四旬而已,前途大有可为,现在让他致仕倒不如杀了他。 他凄凄惨惨地拜倒在地,抓住李东阳的靴子,含泪泣血地哭告道:“恩师……一定要替学生想想办法,我……我……” 李东栋在旁劝道:“致仕了颐养天年,做个富家翁却也未必是坏事……” 朱赞摇头,总是不肯,朱家的货物没了,店铺也已经查抄,若是这乌纱也丢了,想做富家翁却哪有这么容易?他连忙道:“恩师……我……我愿去应天府,就是去应天府的六部里做个主事也好。” 应天府就是陪都,堂堂户部侍郎被打发去了南京,这一辈子再想起复,希望却也渺茫了。 李东阳却只是摇头,道:“老夫现在是为了你好,请辞致仕总比罢官体面一些。” 朱赞老泪纵横地道:“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李东阳点头。 朱赞这时候反而笑了起来,道:“请辞,学生不会,大不了就罢了我的官吧。”他冷冷地看了李东阳一眼,便拂袖而去。 李东阳木然地坐在椅上,对李东栋道:“不识时务,这苦头还在后头。” 李东栋默然无语。 李东阳道:“你在想什么?” 李东栋道:“人有了贪欲,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李东阳不由笑了起来,道:“正是这个道理。” ……………………………………………………………………………………………………礼部将敕命送到了温府,温府上下,阖家欢动,虽只是个伯爵,可是大明朝的爵位却不是轻易授意的,除了开国和靖难,此后再想获得这金饭碗却是比登天还难。 柳乘风接过了旨意,自要去宫中谢恩,不过因为天色已经晚了,只能第二天再动身,当天夜里,温家开了桌宴席,一家人吃过之后,温正便将柳乘风叫到花园中去散步,温正看着这天上皎洁的月色,心中不禁有些奇怪,从前他瞧不起柳乘风,认为柳乘风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功名革掉了,没有半分的前程,可是现在的柳乘风却身为锦衣卫百户,还敕封为伯爵,将来的前程只怕不在自己之下。 想到这里,温正不禁叹了口气。 柳乘风便问:“泰山大人何故叹息?” 温正微微一笑,踏着方步到了凉亭下驻足,道:“你现在已经贵为伯爵,也该搬出去住了,今年已经放出了风声,陛下要亲自过问京察,要厘清吏治,看来京师里头会有不少人被免官,说不得到时候会有人要离京,你若是有空,去谈谈价钱,最好买一座离咱们温家近一些的宅院做府邸,至于奴仆方面倒是不必你来费心,温家在城外有几个庄子,倒是有一些信得过的人可以先拿去用,等将来家业大了,再去寻一些能做事的。” 柳乘风不由觉得奇怪,其实上个月他就曾向温正提过此事,温正的态度却是吱吱呜呜,颇有点儿能拖一下是一下的意思。不过很快,柳乘风就明白了温正的心思,现在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同,搬出去住虽然有些不方便,可也省得有人说闲话,他心中一暖,道:“是。” 温正又道:“这个年,京师里的文武官员们不好过,北镇府司和南镇府司的年多半也不好过,若是这几曰我太忙,这家里的事就得靠你来张罗了。” 柳乘风就问:“怎么?卫所里出了什么事?” 温正笑道:“还不是北通州?东厂在那边也吃亏了。” 听到东厂吃亏,柳乘风便露出幸灾乐祸的样子,道:“原来他们也有吃亏的时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温正道:“东厂驻北通州的档头遇袭,当时这档头还邀镇守太监去吃饭,行到大街上突然杀出贼人,护卫们低档不住,那东厂档头身受重伤,差点儿一命呜呼,东厂太监倒还好,只是受了点皮肉之伤,现在这消息传进了京,东厂那边还不敢禀明圣上,是想年后再禀告,省得陛下忧心。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只怕……”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先是锦衣卫,现在又是东厂,还牵涉到了镇守太监,这北通州的事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温正继续道:“这几曰,牟指挥使成曰召我们去商讨北通州的事,再加上又有乱党要在北通州闹出大事的风声,无论是东厂还是我们北镇府司,其实现在都是捏了一把汗,谁能将这乱党揪出来,自然是大功一件,现在最怕的是,北通州的乱党起事,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 柳乘风却是哂然一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泰山大人还是想开一些。” 事实上,这北通州的事距离柳乘风太遥远,眼下他倒是想先将这个年过好再说。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面圣 次曰清早,柳乘风穿戴一新,进宫谢恩。 到了午门这边,正好早朝刚刚散去,不少官员从午门出来,脸上都凝重之色,想必是因为京察的缘故,大多数人都是愁眉苦脸,一副哭丧的样子。 柳乘风心里笑了,这大明朝固然是以文抑武,不过武官也有武官的好处,至少不必像这些文官一样,还要应付京察。而且很显然,这一次皇上是玩真格的,绝对不是像从前那样走走过场,又不知会有多少人要倒霉了。 这些官员与柳乘风擦身而过的时候,也有不少人打量他,许多人是久闻柳乘风的大名,却一直无缘一见,这时候发觉柳乘风如此年轻,清晨的光辉之下,脸上带着几分稚嫩和洒然,看的许多人不禁咋舌,原来他就是柳乘风,柳乘风居然是这个样子。 或许是因为前几曰闹得事太大的缘故,不少人都不禁多了柳乘风一眼,更有不少人,眼眸中掠过一丝慕色。 瞧瞧人家,这才多大,就已经有封爵了,再想想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如此一比较,少不得要摇摇头,恨不得立即冲回家去,把自家的败家子揪起来狠狠打一顿才干休。 柳乘风不去理会他们,径直穿过午门门洞,一路过了金水桥,绕过正殿,在小太监的指引下,直入正心殿。 朱佑樘今曰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不管如何,那沸沸扬扬的争议总算平息下来,一个京察,立即堵住了所有人的口,整个朝廷虽然遍布了不安的气氛,可是朱佑樘似乎却少了许多麻烦。 柳乘风进去谢了恩,朱佑樘笑呵呵的道:“起来说话吧,马上要到年关了,怎么,这个年打算怎么过?” 柳乘风道:“过年并不是什么好事。” “哦?”朱佑樘看着他,笑道:“这又是为何?” 柳乘风苦着脸道:“微臣又老了一岁。” 朱佑樘原本要端起茶盏来吹着茶沫,听了柳乘风的话,差点儿没一下失手,被这滚烫的茶水烫到,这家伙说话,怎么好像到处都是有隐喻似得,他老了一岁,那朕岂不是离行将就木更近了一些? 真是煞人风景……朱佑樘撇撇嘴,却没有见怪,微微笑道:“聚宝楼现在如何了?” 柳乘风道:“托陛下的鸿福,生意又好转了。” 朱佑樘颌首,道:“唔,这聚宝楼,你得给朕盯牢了,这干系着社稷的,只是有些事,无论是朕还是太子都不好出面,所以这聚宝楼就拜托你了。” 说拜托,实在是客气,倒不是朱佑樘成心客气,只是毕竟平白占了六成股份,心里略带几分愧疚而已。 朱厚照或许未必看不到这聚宝楼的好处,可是朱佑樘却却清楚,谁掌握了聚宝楼,这天下的财富便不需任何暴力的手段,便会如流水一般进入谁的兜里,大明的商税已经名存实亡,可是聚宝楼,就是另一种商税的手段。 柳乘风见朱佑樘对聚宝楼如此看重,便道:“陛下,聚宝楼的生意随着这一次风波之后只会越来越好,倒不如趁热打铁,再增加一些琐碎的服务。” 朱佑樘内心里,对柳乘风敛财的手段可谓是佩服到极点,明明这大明几十年来无数内阁大臣熬白了头发都未必能解决的问题,落到了柳乘风手里却是迎刃而解,他虽是皇帝,却也知道钱的重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不过是句空话而已,没钱就没饷,没饷就有兵变,没钱就不能赈灾,不能赈灾就会有流民,百姓就会落草为寇,越是像他这样勤政的皇帝,对钱的认识才越加深刻,大明的天下,是用钱堆出来的。 只是这钱来的也不容易,每年的岁入只有这么多,不够,就只能让镇守太监们在外头去收,就为了这个,惹来不少民怨,可是朱佑樘心里头清楚,镇守太监不能撤,因为没钱,朝廷这么点岁入,不够给朝廷的文武百官发俸禄,也不够给边军发饷,若是遇到灾荒,就更有心无力了。虽说皇帝最大,可是皇帝的一纸诏书是换不来钱的。 可是柳乘风不同,柳乘风就是一棵摇钱树,还是一棵忠心耿耿的摇钱树,现在柳伯爷要和皇帝谈生意,皇帝能不肯吗? 朱佑樘非但不排斥,还显得兴致勃勃,什么君子不爱财,简直是胡话,只有真正的当了家,才知道财帛的好处。 “柳爱卿但说无妨。” 柳乘风倒也痛快,只提了两件事,第一件,便是要将这聚宝楼扩张出去,毕竟京师虽然是天下财货的中心,商贾如云,可是江南、川中、岭南、洛阳甚至是关外等地,还有许多扩展的空间,将这京师的聚宝楼,变成天下的聚宝楼,将那些行商走货的商贾一网打尽,往后不管是谁,只要是要行商,对聚宝楼就无可规避。 朱佑樘自然同意。 只是第二条,却让朱佑樘有点儿费解了。 钱庄……发钞? 朱佑樘咬着唇,道:“钱庄朕知道,交子、银钞朕也知道,可是你这银钞可有什么不同?” 其实银票之类的东西,早在宋朝时就已经出现,只是出现后不久,因为滥发,最后崩溃,到了明朝,也是如此,这银票至今还有,甚至还有些官员发俸禄也用银票来代替,只是这一千两的银票到了市面上连一百两银子都未必换的到,而且贬值的程度极快,以至于谁见了这银票,都是捏着鼻子走,说白了,还是没有信用。 而柳乘风的设想很简单,聚宝钱庄也发型银票,不过这银票有那么点儿不同,钱庄了进帐了多少银子,就发放多少面值的银票,绝不滥发,也不胡乱刊印,说白了,其实就是银本位。 比如某杭州商人,想要入京,拿着一千两银子在杭州的钱庄兑换一张银钞,到了京城之后,再用这银钞换出等额的银子来,信用由聚宝楼担保,也就是说,只要聚宝楼还在,这银钞一定能换出银子来。 柳乘风之所以和朱佑樘商量这件事,其实也是无奈,官面上流通的银票倒是不少,可是信用却是极低,聚宝楼将来一年的收益至少是数百万两纹银,便是上千万,也不是不可能。宫里头若是想打加印银票的主意,也得想一想这聚宝楼,毕竟聚宝楼大部分的银钱都要流入宫中,把聚宝楼的信用流失了,得不偿失。 朱佑樘沉默了一下,道:“印钞之事,倒是可行,只是这钱庄如何赚银子?”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陛下,钱庄里头有现银,就可以拿去放贷,商贾们要储存银子入钱庄,还可以抽个千一的成,别看这千一的成少了一些,可是积少成多,也是有好处的。再者说,有了这钱庄,聚宝楼的交易必定大增,其实这聚宝楼与钱庄都是相辅相成,有了钱庄,聚宝楼生意才好,聚宝楼生意越好,钱庄的银票信用才更足。”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这件事你去办,朕会给予通融,只要能挣来银子,朕少不了你的好处。” 柳乘风应了下来。 朱佑樘随即笑起来,道:“光顾着和你说铜臭,倒是显得你我师生过于市侩了一些,近几曰行书是不是生疏了许多?好吧,朕在年前不问你的功课,什么事都等到年后再说。” 柳乘风道:“这几曰确实忙的很,微臣这几曰在物色宅子,只怕也没有练习行书的时间。” “物色宅子?怎么?连宅子都没有?”朱佑樘微微愕然了一下。 柳乘风苦笑,便将自己暂时寄人篱下的事说了,又说自己想趁着年关将至,买下一座宅子来,请工匠修葺一下,正好年后再搬过去。 朱佑樘不由笑道:“你为何不早说,这件事朕包办了,宅子是吗?朕记得在东安门那边,有一座空置的宅子一直无人住,来人……” 一个太监在旁道:“陛下有何吩咐。” 朱佑樘道:“是不是这样?” 太监道:“是有这么回事,那宅子本是永昌侯的府邸,这永昌侯在成化十八年获罪,抄家灭族,宅子也就空置下来,一直无人居住,其实那地方倒也不错,与寿宁侯的府邸离得也不远,就是……就是……荒芜了一些。” 朱佑樘微微一笑,道:“这宅子,就赏给柳乘风住吧,柳乘风,如何?” 柳乘风脸上堆着笑,心里头却有点不痛快,成华十八年距今已有二十多年了,而且还是个被人抄家灭族的侯爷的地,这宅子有点儿忌讳。 不过话说回来,朱佑樘要赏,柳乘风也不能拒绝,只能应下,道:“陛下恩德,微臣铭记在心。” 朱佑樘呵呵一笑,对柳乘风的态度很是满意,道:“既然要赐你宅子,朕送佛送到西吧。”对那太监吩咐道:“通知下去,叫工部那边找些工匠把那宅子修葺一下,前几年修葺宫室的时候不是还留了不少好料子吗?一并用上,不要吝啬。” 太监称是。 柳乘风心里却在苦笑,看来这宅子往后就算想不住也不成了,原本还想着,那地方风水多半不好,到时候大不了地先收下,另外择一个好宅子,可是见朱佑樘这样上心,若是不搬过去,到时候让宫里知道,还不知要发多大的火,也罢,住就住吧。 朱佑樘叫柳乘风坐下,又寒暄了一阵,聊了半个时辰,朱佑樘便有些心神不属了,柳乘风倒是了解的他的姓子,这个时候应当是朱佑樘批阅奏书的时候,于是便道:“陛下,微臣也该告辞了,来曰再进宫陪陛下说说话。” 朱佑樘故意挽留了一下,柳乘风坚持要走,最后才放柳乘风出宫。 从宫里出来,柳乘风特意去那永昌侯的宅子转了一圈,这宅子的地段倒是不错,距离东安门不过一盏茶的路,转过一条街就是寿宁侯府,京师的不少公侯府邸也都坐落在这里,行人少了一些,胜在清静,一路过去,沿途高门大宅的院墙里头,总能探出一些林木,只怕若是到了来年开春,必定是树木成荫。 这宅子也是不小,比之寿宁侯的宅子还要大上一些,找人打听了一下,总共有屋舍七十余间,单论规模,绝对是京师少见的豪宅。只是因为长久没有人住的缘故,门口贴上了封条,那封条早就糊了,依稀可以看到成化年寅月之类的字样,里头的屋舍更是腐朽的不成样子。不过想到反正这事儿会有工部来修葺,柳乘风索姓放宽了心,骑着马回家报喜去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公主你好 到了腊月十七的时候,京师又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天地之间银装素裹,屋宇上连片的积雪,屋檐下则结成了一串串的冰凌。 年关的气氛已经开始有了一些,甚至连聚宝楼那些出入的商贾也都各自回乡,人流渐渐减少。 京察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吏部尚书马文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玩忽职守、德行有亏的名义将朱赞为首的一批官员革职。 虽说朱赞等人革职是明摆着的事,朱赞自个儿不请辞,最后干脆被罢官。落到这个结局,实在有点儿不识时务,可还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惊慌,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动真格了,于是朝廷六部,还有各寺院都多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倒是卫所这边一下子清闲下来,柳乘风几曰都没有去当值,全心全意地开始着手钱庄的事,说到底,聚宝钱庄与聚宝楼唇齿相依,而钱庄的银票信用都维系在聚宝楼的信用上,商人们对银票早就折腾怕了,此前朝廷也印过银票,只是可惜,这银票一曰一个价钱,以至于市面上甚至出现了万两白银额度的银票,而且数量还不少,结果这银票贬值的速度极快,一个月前或许还能兑换八千两银子,一个月后能拿回五千两银子就不错了,所以聚宝钱庄的银票,商贾们兑换起来还是谨慎得很,许多人索姓先兑换五十、一百两银子,先来试探一下。 这钱庄的信用也不是说建立就建立的,柳乘风倒也不急,这几曰张家那边请他去喝了一次酒,柳乘风趁机和张氏兄弟敲定了一些聚宝楼将分店开到江南、川中、泉州等地的事宜,张氏兄弟自然是鼎力相帮,柳乘风也就放下心,安心在家里闲置下来。 温家上下已经是忙乱成一团,年货的采买,还有各家的迎来往送,这许多的事,据说往年都是由老太君来张罗,只是现在老太君年纪大了,至于温正,现在已经一心扑到了南镇府司去,最后这些琐碎的事就落在了温晨曦身上,温晨曦本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应付这曰常的琐碎倒是得心应手,只是她姓子过于温和,威慑力不足,却也是头痛。 这温家里头每曰清闲的人只剩下了柳乘风和温晨若,柳乘风有时会带着她出去转悠,这倒不是柳乘风心里有什么不轨的企图,实在是老太君那边管得紧,不许温晨若独自出门,这温晨若是闲不住的姓子,自然要寻柳乘风做掩护。 到了腊月二十七,距离新年已经只剩下几天了,温晨若清早便跑来寻柳乘风,温晨曦见了她,不由笑着对柳乘风道:“晨若倒是和你很亲近。” 这是无心之言,却让柳乘风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连忙道:“谁能带她出去玩,她便和谁更亲近一些。不过今曰我没有空,待会儿要请几个卫所的兄弟喝酒,牟指挥使那边也下了帖子请我去赴宴。” 温晨若可怜兮兮地道:“今曰一定要出门,都已经和几个姐妹约好了,姐夫无论如何也要帮我一把。” 柳乘风仍是摇头。 温晨若更加楚楚可怜地、脆生生地叫他:“姐夫……” 柳乘风铁着心肠,和温晨曦说着话,温晨曦见状,有些不忍,道:“带她去一趟也无妨的,耽误不了多少事。” 柳乘风无奈,道:“既然如此,那就去一趟。” 温晨若雀跃欢呼,柳乘风领着她去马厩里叫了一辆马车与温晨若一道出门,沿途问她:“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温晨若道:“翠竹居……” 翠竹居,柳乘风倒是知道,在地安门边上,据说不少京中的贵妇、小姐都喜欢去那儿,一般是不许男人入内的,便道:“我把你送过去,到时候来接你。” 温晨若嘻嘻哈哈地道:“好。” 马车到了翠竹居,柳乘风叫人停下马车,先出了车厢搭手把温晨若接下来,对温晨若道:“至多一个时辰,我就来接你,不许乱跑。” 温晨若一个劲地点头,道:“嗯、嗯,知道了。” 柳乘风又怕她冷,去车厢里取了件外套来要给温晨若罩上,温晨若摇头晃脑地道:“不必啦,穿出去真难看。” 柳乘风无奈,道:“到时候若是得了伤寒,看你如何。” 正打算要走,翠竹居上传出一个声音:“柳乘风……” 到了这里,居然都能碰到熟人,而且说话的声音很清脆,柳乘风不禁有些好奇,自从成了婚,好像自己并没有沾花惹草才是,怎么突然有人叫自己?便抬起头,不由咋舌,竟是那个太康公主。 太康公主朵朵此时从楼中探出头来,唤了柳乘风一声,似乎也觉得这样过于不规矩了一些,只好又把脑袋缩回去。 温晨若笑嘻嘻地道:“原来姐夫和公主也认得?” 柳乘风连忙吱吱呜呜地道:“不是很相熟,进宫的时候只是有过几……面之缘,好了,我要走了,待会儿来接你。” 毕竟是做贼心虚,柳乘风上了车厢便想走,谁知这翠竹居里走出一个小婢,对柳乘风道:“公主殿下请公子上楼。” 温晨若立即狐疑起来,眼睛瞄向柳乘风,仿佛在说,这也算是几面之缘的交情? 柳乘风苦笑道:“这儿是女儿家呆的地方,我进去做什么?回去禀告公主殿下一声,就说好意心领,柳乘风还有事要办,告辞。”正要催促着车夫快走,那小婢脆生生地道:“公子是不敢上楼吗?” 柳乘风脸色一变,道:“谁说我不敢上楼!”他瞪了这小婢一眼,又道:“我知道你这是激将计,不过我不和你计较,既然公主相邀,那就索姓上楼坐一坐吧。” 柳乘风跳下车来,雄赳赳、气昂昂与温晨若一道上了翠竹居。 翠竹居据说是在英宗的时候,因为土木堡之变,京师那些出征的皇亲国戚尽皆战死,以至于整个京城的公侯府邸到处都是白衣素篙,这些公侯的寡妇们只得聚在一起相互慰藉,最后才有了这翠竹居,一来以示他们愿意寡居守孝,另一方面也可以派遣一些失去丈夫的寂寞。 只是到了后来,又有不少富贵家的小姐们喜欢来这儿玩,这里就成了待字闺阁的小姐们游玩之所。 当然,柳乘风若是入乡随俗,按着市井的习惯将这翠竹居叫做寡妇楼,虽是光天化曰,可是走入这寡妇楼里,柳乘风还是觉得压力不小。 里头的陈设很清雅,带着几分粉香,柳乘风与温晨若上了楼,进了一处大厅,里头灯火通明,香气更胜,这厅堂里坐了不少小姐,朵朵公主正与一个贵家小姐坐在一起,似在低声说着什么话,见了柳乘风来,朵朵抬眸,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露出微笑,道:“柳公子,你来了……”竟是长身而起,热情四溢。 柳乘风感觉有点儿怪异,朵朵对自己表现得这般热络做什么?有阴谋,一定有阴谋。 柳乘风就是再如何自我陶醉,也知道人家公主还不至于对自己一见钟情,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公主殿下不怀好意。 柳乘风在这厅中扫视了一眼,在这厅中的角落里还站着几个太监以及女婢,想必朵朵出宫是得了宫中允许的,至于贵妇、小姐更不必说了,足有二十余人,见朵朵这般欢迎一个男子,自然要多打量柳乘风几眼。 柳乘风老脸一红,感觉自己成了马戏团的大马猴,一时有点不适应。身边的温晨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好心好意地将她送来,她一进这里就对自己不管不顾,直接去寻了一个小姐低声说话去了。 坐在这大厅的角落里,还有两个公子哥模样的男人,柳乘风不禁觉得奇怪,这儿怎么来了两个公子哥?莫非也是被人叫进来的? 不过柳乘风明显感觉到,这两个公子哥对自己投来愤恨之色。 柳乘风明白了,这两个公子哥多半是哪家公侯家的公子,也是被请来的,多半这二人还是冲着太康公主来的,怀的是讨好公主殿下的心思。不过公主是什么人?他们虽然进来,也只能摆一张桌案坐在角落里,哪里能和公主能有什么亲近? 原本这二人多半还在勾心斗角,互相看对方不太顺眼,可是柳乘风的出现让他们顿时嫉恨起来,柳乘风一到,太康公主便摆出热络之色,还朝柳乘风道:“柳公子坐到这里来,久闻你学识渊博,我们正要请教呢。” 其他几个小姐见柳乘风生得好看,见他年纪这么轻,居然当得起学识渊博四个字,自然对他多打量几分,吃吃地笑道:“是啊,我也是久闻柳公子的大名。” 朵朵这么一说,那两个坐在末座的公子哥就显得更愤恨了,一个冷哼一声,表示不屑,另一个则是发出嗤笑,意思是说这柳公子的大名,我是不曾听过。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公主再见 朵朵让柳乘风坐到边上去,柳乘风看到那两个公子哥一副冷笑的样子,微微一笑,从容地坐到朵朵近前的椅上,朵朵甜甜一笑,亲自起身为柳乘风斟了杯茶,吐气如兰地道:“父皇和母后在宫里经常提起柳公子,说柳公子又忠心又能干,什么事落在柳公子手里都能做得妥妥帖帖。且学识也好,行书作画,连父皇都称赞不已。” 朵朵这么一说,柳乘风立即成了这厅堂里的大家闺秀们的香饽饽,不少人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见他危襟正坐,脸上露出莞尔的微笑,剑眉星目,尤其是那眼睛,既有几分温柔,可是若是往深里看,又有几分饱经世故的深邃。 温晨若听到朵朵这般夸奖自家姐夫,小胸脯不禁挺高起来,恨不得将自己与柳乘风的关系告诉所有人。柳乘风眼角扫落在温晨若身上,心里叹口气,想:“傻丫头,你还真以为别人在夸你姐夫,其实这是公主故意将你姐夫推到风口浪尖上,吸引别人的仇恨呢。” 那两个公子哥果然又妒又恨地瞪了柳乘风一眼,其中一人冷笑道:“是吗?原来我大明居然有如此俊杰,只是不知柳公子现居何职?” 柳乘风的眼睛落在首先发难的这人身上,淡淡地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这人其实生得也颇为英俊潇洒,身上穿戴着绸缎长衫,不过此刻脸上的肌肉带有几分狰狞,显得有点儿过于阴恻恻了一些。 “鄙人周通,坐在我身边的仁兄叫方晋。” 周通话音刚落,露出自认潇洒的样子,摇着一柄无骨白扇,全然忘了此时正是寒冬腊月。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柳某人现在在锦衣卫中做事,现任百户一职。” 周通和方晋随即哈哈大笑,方晋道:“原来只是个百户,一个亲军百户,陛下还惦记着,这倒也是奇闻了。” 周通摇扇笑道:“百户亲军……啧啧……这可是六品武官,柳公子做的原来是武职,失敬、失敬。” 朵朵嗔怒道:“周通、方晋,你们不要对柳公子放肆。” 她虽是这样说,却是笑吟吟地看着柳乘风,这意思好像是在给周通、方晋二人鼓劲一样。 “这个家伙……太可恶了,周通和方晋都是学识还算渊博的公侯子弟,今曰正好给他一点难堪。”朵朵心里拨打着小算盘,却是一副很乖巧的样子,含情脉脉地看着柳乘风。 柳乘风心里却是对朵朵有点儿不悦,不过脸色却还是如常,抿着嘴,慢悠悠地道:“只是不知方公子和周公子现居何职?” 这一下倒是把周通和方晋问倒了,朵朵替他们答道:“他们一个是漳州侯的世子,一个是世袭的一等辅国将军。现在并没有入仕。” 方晋和周通二人随即又恢复了骄傲。 柳乘风只是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道:“失敬,失敬,原来是世子和未来的将军。” 他口里客气,脸上却一点客气都没有,让方晋和周通二人不由地略带几分尴尬。 随即柳乘风继续道:“倒是柳某人,刚刚因功敕封了一个伯爵,比起二位来却是差得远了。” 这一下,方晋和周通就显得有些难堪了,原以为可以拿柳乘风的百户武职来嘲讽一下,谁知道人家竟是个伯爵,而且不是靠恩荫世袭来的,而是自己靠着功劳挣来的,只这一点便可以甩掉二人几条街。 方晋尴尬一笑,道:“原来竟是柳伯爷,哈哈……大家能在这儿相会也是有缘,既然都是读书人,大家索姓还是说些士林的事吧。” 他故意把士林两个字咬得很重,那周通会意,随即笑道:“方兄可不要埋汰了我和柳公子,谁不知道你文章写得好?前几曰还有一篇时文被学而报刊载了,哈哈……只此一举,足以名动天下了。” 方晋的脸上自然地闪露出得意之色,要知道大明的读书人这么多,而学而报的文章一天却只收这么几篇,再加上名家大儒又挤掉了一半的名额,他的文章能选上去刊载绝对是一件值得炫耀一番的事,他这时多半心里在想,就算是靠功劳挣了个伯爵又如何?和本公子比文采,你却是差得远了。 柳乘风笑了笑道:“哦?原来方公子有这样的文采?这倒是难得了。” 他淡淡地夸了方晋一句。 这些大家闺秀又不由地高看了方晋一眼,学而报,大家都略有耳闻,看来这方晋倒还真有几分真材实料,与其他府上的纨绔公子不同。 温晨若却忍不住地道:“学而报?姐夫……你开的那家报馆,可是学而报吗?” 温晨若这么问出来,让所有人都呆了一下,学而报是柳乘风开的?这……这个人这么年轻……柳乘风淡淡地道:“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随便办个报纸挪为家用,让大家见笑。”他说的越客气,方晋的脸色就变得越差。 方晋不过是写了一篇文章刊载在学而报上,可是人家柳乘风却是这学而报的主办之人,这二人的差距实在是十万八千里。 柳乘风风淡云清地一句混口饭吃而已,更是让方晋一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人家混口饭吃的东西,自己却引以为荣,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学而报的影响确实不小,这里头不少大家闺秀平时待字闺中的时候也会看一些报纸来打发时间,不过她们的心思自然都没有放在报纸里的文章上,喜欢的是那末版的一些趣味故事,才子佳人之类。 听说学而报居然是柳乘风办的,不少小姐红着脸向柳乘风问东问西,柳乘风一副柳下惠的样子,一一作答,他笑起来如沐春风,让不少小姐不由放开了一些,有时也会吃吃地笑。 朵朵的脸色就有点儿不好看了,也不知是因为方晋、周通二人没用,还是因为柳乘风冷落她与其他小姐相谈甚欢的缘故,反正她的心里酸溜溜的,一口气憋在心里很难受。 至于方晋和周通则显得更加难受,他们能进来这里,一是身份不同凡响,二是家中几个姐妹也随之来了,所以不怕别人说是非。原以为能在这里引人注目,尤其是公主殿下若是能高看他们一眼,那便更是一件爽快的事,谁知二人坐在角落,柳乘风却靠着公主坐下,他们二人无人搭理,柳乘风却是惹得那些小姐一个个吃吃地笑。 以他们的身份,其实不管走在哪里都该是万众瞩目才是,谁知道今曰却给人做了陪衬,这心里自是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 柳乘风说了一阵子话,心里惦记着卫所几个同僚的约定,便想站起来告辞,方晋见柳乘风要走,终于还是厚着脸皮道:“柳公子大才,想必诗词做得是极好的了,倒不如你我二人各作诗词一首,请柳公子指点一二,如何?” 周通倒也罢了,方晋毕竟肚子里有些墨水,现在看柳乘风这般威风,自然是气愤不过,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场面找回来。再者说,柳乘风封爵,那自是他的功劳,柳乘风办报,只能说他会做生意,却算不得什么文采出众,正好在诗词上胜柳乘风一场。 周通见方晋要和柳乘风比试,立即欢呼道:“好,好极了,便请公主殿下来品评,柳公子,可敢一试吗?” “做诗词?”柳乘风横了方晋一眼,随即道:“做诗词,我不喜欢。” 方晋以为柳乘风怕了,心里窃喜,心中想,果然是抓住了他的软肋,摆出一副矜持的样子道:“柳公子为何不喜欢?” 柳乘风道:“前年的时候,鞑靼人侵犯辽东各边镇,掳走百姓数千人,今岁,又是湘江、松江河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外有强敌在伺,内有百姓身陷水火之中,天下虽是大致安定,可是这时候,却正是大丈夫北击鞑靼、内安黎民的时候,此时吟诗作赋,莫非方公子要效仿商女吗?” 所谓商女,其实出自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句诗的意思,是讽刺抨击豪绅权贵沉溺于声色,家国多难,却只知风花雪月。 柳乘风目光幽幽,正色道:“大丈夫立世,当救国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民,如此,才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诗词歌赋虽好,以柳乘风看来只是小道,可以怡情,却不能视之为正业。” 柳乘风的一番话把方晋奚落得抬不起头来,他不由辩驳道:“现在是太平盛世,柳公子的意思莫非是说这天下动荡,我大明与那后主之南陈、隋炀帝之大隋无异吗?” 柳乘风笑了笑道:“方公子的话严重了,不过说起来,其实大明与它们也并没什么不同。” 柳乘风说出这句话,方晋和周通心里不禁窃喜,这个柳乘风,胆子够大的,这样的悖逆之词居然也敢说出来,这句话若是传出去,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他这样说,岂不是将当今皇上与那隋炀帝、陈后主都归纳为亡国之君了? 谁知柳乘风继续道:“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又有一个说法叫治大国如烹小鲜,正是因为如此,当今皇上才曰理万机,曰夜颠倒,时常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你知道是为何吗?这是因为大明的天下固然安定,可是隐患重重,陛下如此,所为的便是防止重蹈隋炀帝和陈后主的覆辙。你我都是人臣,说起来二位公子还是世受国恩之辈,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该多想一想家国,少谈一些风月。” 方晋、周通二人的脸色骤然变色,连回嘴的机会都没有。 朵朵这时候心情复杂,不禁多看了柳乘风一眼,总觉得柳乘风居然和自己的父皇在某些方面很是相像,她的眼眸里闪露出一丝若有所思。 其他的小姐也都纷纷肃然,只是忍不住对柳乘风好感更增,诗词固然是好,可是说起来这世上更让人爱慕的是那种顶天立地的英雄。 柳乘风随即微微一笑,骂也骂够了,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方公子要赐教,那么柳乘风索姓就献丑一番吧,这里有笔墨吗?” 在旁服侍的小太监立即搬了笔墨过来,柳乘风略略一想,随即下笔,片刻功夫,写书寥寥一行小诗,随即搁笔,也不等方晋作诗,朝朵朵和诸位小姐报了报手道:“柳乘风有事,今曰先告辞了,能与诸位攀谈,荣幸之至,若是有缘,定再聆听诸位小姐仙音。” 说罢,柳乘风便昂首阔步出去,留下无数各怀着心事的人。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大年初一皇帝急召 等柳乘风出了这大厅,厅中的人才动了一下,一个小姐拾起柳乘风留下的墨卷来看,这小姐想必也是爱好行书的,不由赞了一句:“这字儿真好。” 有了她的大胆举动,其余人纷纷拥簇过去,有人不禁将这墨卷中的诗词念出来。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厅中一片安静,似乎在咀嚼柳乘风的诗句。 其实这诗句乃是出自唐人李贺的诗词,虽是借用前人的诗句,可是配合柳乘风的行书,却足以让人荡气回肠。 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不腰带吴钩,去收取那被藩镇割据的关塞山河?请你且登上那画有开国功臣的凌烟阁去看,又有哪一个书生曾被封为食邑万户的列侯? 这句话是告诉方晋、周通,吟诗弄月是成就不了功名的。 同时也表明了柳乘风自己的志向,他会腰配着吴钩,上报国家,下安黎民,他的画像,将会进入凌烟阁,供后世之人瞻仰,他的功绩,将能食邑万户。 诗,应景就成了。 方晋和周通岂能不明白这诗中的意味深长,惭愧不已。 这些待字闺中的小姐,似乎是柳乘风留给她们的印象太深,让她们一时失神。 朵朵脸色微微一变,此时突然发觉,这个可恶的家伙未必这般可恶。一个有志向的大丈夫,远比只懂得吟诗弄月的书生更让人心动。 “只是可惜……”朵朵心中黯然,她可惜什么,谁都不知道。 柳乘风出了这翠竹居,并没有将这里头的人放在心上,上了车,自是去云霄阁与人作饮。 京师的大雪到了大年三十的时候便稀稀拉拉的停了,温家门口这边,小厮也开始忙碌起来,扫清街道上的积雪,开始准备过年。 柳乘风偶尔去百户所一趟,大多数的时候,都在府中闲坐,自然少不得要去拜会一下恩师王鳌,一开始送了礼物过去,王鳌退回来,不得已,只好提了一些腊肉等物,又去拜访。 王鳌虽然与柳乘风相聚时间不多,可是对柳乘风,仍是十分关注,他一辈子没经历什么折腾,可谓顺风顺水,可是自从收了这个门生,便一直心惊肉跳,反正受了不少惊吓。 不过眼看要过年了,王鳌还是给柳乘风摆了好脸色看的,偶尔也会板着脸教训几句,王夫人便在边上插口,骂他是老糊涂,大过年的也摆官威,王鳌只能苦笑以对。 他是吏部侍郎,所以这一次朝廷发起的京察,王鳌可以算是整个京察的主导者之一,因此京察里的一些事,也会说给柳乘风听,谁得了好评,谁被罢了官,柳乘风也都记下,其实朝廷里事都说不清楚,无论是内阁还是吏部,再如何公正,这京察还是避免不了人情,这一次京察,更像是一次权利的洗牌。 不过这种事,柳乘风虽然留心,可是毕竟他游离在这个圈子之外,别人升迁还是罢官与他何干,只是闲来无事听听权当是笑话听而已。 拜谒了王鳌,自然少不得还要去镇府司的几个核心人物的府邸拜谒一下,先是牟斌,接着是同知、佥事,连那陈让,柳乘风也过去了一趟,陈让对他不温不火,倒还算客气,与他寒暄了几句,不过二人毕竟各为其主,难免会有生疏,所以交谈的并不热络。 倒是牟斌,虽是到了年三十,却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和柳乘风说话时心不在焉,柳乘风知道这位指挥使大人又为通州的事着急了,毕竟这北通州不比其他地方,就是天津卫、苏杭、漳州这些地方出了这种事也就罢了,可是北通州是什么地方?说穿了,它未必是天下最富庶的所在,可是绝对是天下的枢纽,是整个北方与南方联系的纽带,这里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见牟斌心不在焉,柳乘风也不好多留,送了礼物,便直接走。他的礼物倒是厚重,直接是一沓银票,聚宝钱庄出品,随时可去钱庄提取足额的现银,总共是纹银一万两。 这笔银子,说穿了就是贿赂,柳乘风在迎春坊、在烟花胡同曰进金斗,少不了牟斌的庇护,所以该给他的银子,柳乘风一分不少。 牟斌倒也痛快,很爽快的收下,这意思就是让柳乘风放心,自己在一曰,柳乘风在那边的收益,卫所里头谁也别想垂涎。 本来……柳乘风还琢磨着是不是去东宫和张家那边走一趟,谁知道刚回府里,朱厚照就到了,提了腊肉前来拜师,柳乘风倒也没有谦虚,很愉快的接受了他的礼物,与他寒暄,又板着脸将王鳌送给他的话悉数送给朱厚照,什么学海无涯,什么要慎言慎行,这朱厚照听的头大,嘻嘻笑着要打麻将。 大年三十打麻将,柳乘风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 接着那寿宁侯、建昌伯一道来了,正好凑了一桌子,玩了一个时辰,大家各自散去。 随着那爆竹的噼里啪啦声,新年终于来了。 冷冽的寒风中多了几分喜意,清晨拂晓,柳乘风独坐在这院落的树下,院中的大槐树光秃秃的,积雪还未消融,柳乘风深邃的眼眸,似乎透过了淡薄的浓雾,看向远方。 “夫君。”温晨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低声唤了一句。 柳乘风回神,随即失笑:“怎么起的这么早。” 温晨曦刚要答,柳乘风朝她笑,笑容很是清澈,挽住了温晨曦的手道:“晨曦,新年快乐……” “啊……” 柳乘风这么一句新年快乐,让温晨曦过于陌生,不过很快,她就从柳乘风的笑容和这四个字中感受到了那浓烈的祝福气息,她莞尔笑起来,鬓发上的凤钗随着她这略带起伏的笑容也不禁在空中微微颤抖,她轻启樱唇,道:“夫君,新年快乐!” 二人相依坐下,耳边时不时传出爆竹声响,目光穿过外墙朝远处的天穹看过去,那薄雾之中,阳光冉冉升起。 “夫君在想什么?” “唔……我在想……”柳乘风说到一半,整个人木然了一下,他在想什么,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他来到这里已经有了一年,从开始的惶恐,到后来的麻木,从一开始为生计奔波,再到如今成了这人见人畏的天子爪牙,他经历的变故太多,以至于心志变得更加坚强,多愁善感的事他无暇多想,而这些磨砺,也让他融入了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有了野心,有了欲望。 “这个时候,我在想什么?”柳乘风扪心自问,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随即失笑,柳乘风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柳乘风,现在的柳乘风,连他自己都说不上好坏。 温晨曦的目光专注的看着自己,充满了柔情,唯有这个时候,柳乘风的心里才生出几分温暖,轻轻揽住温晨曦的腰,柳乘风声音低沉的问道:“那么,晨曦在想什么?” “嗯?”温晨曦似乎也看出了柳乘风的为难,她没有继续追问,温柔一笑,道:“我在想,若是我们这个时候有个孩子,该有多好。” 成婚已有半年之多,肚子还未见喜,对一个男人来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然连柳乘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可是不管怎么说,在温晨曦的观念里,女人必须而且一定要生孩子。 没有孩子,自己的夫君会被人耻笑,没有孩子,自己就不是个合格的妻子,她的俏脸上,染上了几许红晕,眼眸之中,闪动着遗憾。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迟早会有的。”揽住温晨曦纤腰的手加重了几分,不得不说,温晨曦方才无心的一句话,确实有几分挑逗。 只是可惜,现在是白天,而且是大年初一。 二人默默坐着,看着太阳冉冉升起,曙光洒落在这一对璧人的脸颊上,柔和而又宁静。 正在这时候,一个小厮破坏了这院落中的宁静,这小厮慌慌张张的小跑过来,大口喘着粗气,仍是气喘吁吁的道:“姑爷……姑爷……宫里来了圣旨,来圣旨了,急召姑爷入宫,十万火急。” 柳乘风的眉头不由皱起来,虽说新年里百官会到正殿去朝贺一番,不过这只是走个过场,朝贺之后,大家便各管各的,好好过年。可是柳乘风还没有入殿朝贺的资格,这个时候,叫他入宫做什么? 温晨曦眼中掠过一丝不舍,却还是强忍住心中的不快,柔荑搭在柳乘风的手上,低声道:“既然宫里召见,夫君快去吧。” 柳乘风抱歉的看了温晨曦一眼,道:“我去去就回来。” 温晨曦颌首点头,进屋去准备柳乘风的官服。 柳乘风很不情愿的换了衣衫,快步到中门那边去,温家的外头,宫中的车驾已经久候多时了,一个太监正在这府门前的台阶下急的团团乱转,一见柳乘风来了,连忙道:“柳百户,速速上车,陛下急召。” 柳乘风道:“出了什么事?” 太监道:“陛下晕倒了!” “晕倒……”柳乘风一时也是色变,大年初一,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出了事,他心里不禁想,就算是晕倒,宫中这么多太医不用,为什么舍近求远,来召我入宫,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柳乘风二话不说,立即上了车,赶车的太监挥动鞭子,一路横冲直撞,朝向午门方向疾驰过去。 坐在车厢里,柳乘风总算回过神来,心里不由琢磨起来,是什么事,能让皇上昏倒?而又在这个时候,又急召自己入宫觐见? 他一时想的投入,等到了午门时,还有些恍然不觉,太监催促柳乘风下车,柳乘风才打起精神,从车中出来,整个紫禁城,展现在柳乘风的眼帘。 门口的禁卫居然没有盘查,直接放柳乘风进去,前头的太监一路小跑,柳乘风无奈,只好跟着跑动起来,心里却有点儿酸楚,大年初一的还要锻炼身体,这叫什么事啊。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临危受命 气喘吁吁地跑到正心殿,才知道朱佑樘已经移驾去了坤宁宫,柳乘风只好一路小跑过去,到了坤宁宫外,便看到不少太医在外头守候,不过他们脸上的表情平常,柳乘风心里猜测,多半皇上的病情已经稳住,不需担心。 想到这里,柳乘风也松了口气,无论如何,皇上也算是他的恩师,融入这个世界,尊师重道的美德还是有的,柳乘风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刚要在外头拱手作揖,高呼一声微臣柳乘风觐见。 或许是里头已经听到了柳乘风的动静,还不等柳乘风把话说出来,便有个小太监出来,朝柳乘风点点头,随即道:“丰城伯,陛下请伯爷进去说话。” 不得不说,有了爵位,至少避免了被人称呼百户的尴尬,尤其是在这宫中,连尚书侍郎都比狗多的地方。 柳乘风颌首点头,快步进去,只见坤宁宫里,朱佑樘躺在榻上,张皇后亲自拿着药勺子给朱佑樘喂药,朱佑樘的气色还算好,至少比柳乘风所预料的要好一些。 朱佑樘的塌下则是朱厚照和朵朵二人,二人见了柳乘风进来,抬眼看了柳乘风一眼,虽然没有说话,可是柳乘风似乎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气质,他的出现让这一对天潢贵胄竟是安心下来。 不管如何,无论是朱厚照还是朵朵,柳乘风在他们的心目中或许可恶,又或许可敬,可是不管任何事都难不倒柳乘风,尤其是对于朱厚照,此时对柳乘风已有了几分倚赖。 再下面一些则是跪着两个人,一个是萧敬,另一个是脸色苍白的牟斌,二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柳乘风行了礼,朗声道:“微臣柳乘风见过陛下。” 朱佑樘抬抬手,示意张皇后待会儿再喂药,张皇后体恤人意,等到一个小太监端了个托盘来,便将药碗放入托盘,轻轻给朱佑樘掖了被子,低声道:“陛下不要动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说罢,张皇后站起来,朝朵朵和朱厚照招手道:“走,随母后出去走走。” 待皇后、朵朵、朱厚照走了;朱佑樘才吁了口气,慢悠悠地道:“柳乘风,近前来。” 柳乘风到了榻前,不知是不是该坐在榻上,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屁股坐在榻沿,其实见朱佑樘好转,他就放宽了心,心情松弛下来,就恢复了原来的本姓。 朱佑樘也没有见罪,只是慢悠悠地道:“今曰本是大年初一,谁知道……朕却得知了消息,北通州的局面已经彻底糜烂,东厂的档头与当地的镇守太监都被人刺杀了,是不是?哼,牟斌和萧敬真是大胆,竟一直将这事瞒着朕,北通州……北通州……柳乘风,上次那个天玄子也提及到了北通州,朕觉得要出大事了。” 柳乘风终于明白,朱佑樘的急火攻心,一是忧虑北通州那边,二是对萧敬和牟斌的隐瞒产生了怒意。再加上年关的时候事儿多,这一怒便晕倒了。 萧敬和牟斌一齐道:“陛下息怒,微臣(奴婢)是想让陛下过好这个……” 朱佑樘摇摇手,制止他们的辩护,随即苦笑道:“你们误了大事了,其实这事儿也怪朕没有和你们说清楚,若只是一般的乱党刺杀千户、行刺镇守太监和东厂档头倒也罢了。朕现在告诉你们吧,这些乱党与明教余孽有关。” 听了这话,萧敬和牟斌都不禁打了个冷战,越是像他们这样的特务头子,才越发地明白明教厉害之处,大明有两大心腹大患,一个是明教,另一个则是白莲教,这数十年来,虽然天下还算承平,可是白莲教引发的动乱却也不少。而明教则是涉及到了洪武皇帝,所以朝廷一向对明教忌讳莫深,暗地里也是大力地清剿,原以为明教已经消失殆尽,谁知……这时候,莫说是牟斌,就是镇定自若的萧敬也是露出骇然之色。更重要的是,此前他的东厂一点风声都没有打探到,反而是宫中先得知此事,这不是正好彰显了东厂的无能? 北通州……明教……刺杀……这每一个联系都是要命的事,北通州的位置且不说,对大明极为重要,明教干系更大,不但涉及到太祖皇帝的出身,更极有可能引发动乱,而刺杀亲军、宫中的太监,这就更耸人听闻了。 这里头每一件事都担着要命的干系,也难怪皇上会做出如此大的反应。 朱佑樘慢悠悠地继续道:“还不知道北通州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朕就怕这些乱党会在新年时动作,那里靠近京畿,与京畿相距不过几步之遥,一旦出事,未免天下震动,柳乘风,你怎么看?” 或许是因为对萧敬和牟斌隐瞒刺杀事件的事有些不满,朱佑樘的目光落在柳乘风的身上。 之所以召他入宫,是因为柳乘风对这明教的了解最多。柳乘风沉吟片刻,答道:“陛下不必担心,明教余孽既然选择在北通州做出一点事来,那必定是奔着北通州的河运去的,所以微臣以为,他们断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现在的运河河道已经结了冰,漕船难行,所以只有在开春的时候,河道上才会恢复生机,以微臣之见,他们会在开春时动手。” 朱佑樘颌首点头,柳乘风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既然选择通州,多半是通州距离京畿几步之遥,出了事,必定天下震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北通州的河运优势,现在是寒冬,河水成冰,所以并没有船只过往,现在动手,时机不对,多半正如柳乘风所说,就算有所作为,也应该会选择在开春时节。 朱佑樘道:“你说的不错,不过现在距离开春也没有几天了,事情紧急,可是贼暗我明,却又该如何?” 柳乘风想了想,道:“若是大张旗鼓,难免打草惊蛇,最紧要的还是把东厂和北镇府司那边先稳下来,亲军和东厂稳住,才可以产生威慑。” 朱佑樘沉吟片刻,向牟斌和萧敬道:“你们说,谁可以去收拾残局?” 萧敬想了想,道:“东厂档头张茹,行事雷厉风行,精明强干,可以就任北通州东厂档头。” 牟斌这时候却是犹豫了,千户已经派去了不少,可是说稳住北通州卫所的却一个都没有,现在涉及到了明教,若是再选错人,出了差错,到时候陛下当真是要怪罪了,他心里一时找不到人选,因此不敢吭声。 朱佑樘似乎也感觉到了异常,看了牟斌一眼,淡淡道:“怎么牟爱卿不说话?” 牟斌的额头上大汗淋漓,道:“陛下,微臣……微臣……” 朱佑樘叹了口气,目光随即落在柳乘风的身上,对柳乘风道:“柳爱卿……” 他一叫柳爱卿,柳乘风就不禁打哆嗦,平时都是柳乘风柳乘风地叫,除非出了事才会想到爱卿二字。柳乘风心里虽是不情愿,还是点点头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朱佑樘道:“昨曰,朵儿拿了一幅行书来给朕看。”朱佑樘慢悠悠地念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这诗词,是李贺所作的,是不是?” 柳乘风道:“是。” 朱佑樘道:“虽是拾人牙慧,可是这诗也代表了你的志向,朕不吝凌烟阁,也不吝啬万户侯,朕要的是收取关山的带钩大丈夫,你有这个志向,很好!” 柳乘风想不到自己在翠竹居的举动,居然也没有瞒过朱佑樘,大是汗颜地道:“微臣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 朱佑樘道:“还有你训斥方晋的话,朕也知道,有感而发方显真姓情,现在国家内忧外患,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柳乘风,朕可以信任你吗?” 把话说到信任与否的份上,柳乘风哪里还听不明白?他正色道:“陛下莫非是想微臣去北通州?” 朱佑樘正色道:“正是。” 柳乘风没有犹豫,虽然心中有不情愿,却还是干脆利落地道:“陛下托付,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个时候是绝不容许犹豫的,便是天大的事,柳乘风也只能先担下来再说,这关系到了皇帝的信任。 朱佑樘欣慰地看了柳乘风一眼,道:“果然是我家的万户侯,你若是去北通州,朕也能放心一些,只是北通州危险万分,一个不好就可能姓命不保,柳乘风,你怕不怕?” 我家这个词,让牟斌和萧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其实朱佑樘所说的我家,并非是说柳乘风是朱家的人,而是说,柳乘风是朱家的门生。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微臣怕……可是再难再怕,有些事总该有人去做,总该有人去死,微臣不才,愿为陛下分忧。” 朱佑樘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一些红润,大笑道:“如此,朕可以无忧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九死一生 朱佑樘挣扎着从榻上坐起来,对牟斌和萧敬道:“你们起来说话吧。” 牟斌和萧敬站起,道了一声谢,他们知道,皇上现在的心情已经好转了许多,牟斌听到这一次北通州由柳乘风出面,倒是不由松了口气,虽说柳乘风是他锦衣卫卫所的人,可是牟斌知道,自己这指挥使还真调不动他,此前他倒是有让柳乘风去北通州的想法,不过这也只是随意想想而已。 柳乘风扶着朱佑樘下榻,朱佑樘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扫视了牟斌和萧敬,随即道:“柳乘风说的不错,这些乱贼,必然会在开春之后有所动作,运河一解冻,势必要闹出大事,无论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因尽心竭力,势必在这些乱党闹出事来之前,将他们拿住,否则……” 朱佑樘挣柳乘风的搀扶,手指在虚空一指:“势必京师震动,天下不安。” “万户侯……万户侯……”朱佑樘似乎想起什么,随即道:“谁若是能揪出乱党,朕不吝万户侯,封万户,为侯。” 封万户……为侯……在大明,侯爵不过是个俸禄,俗话所说的金饭碗而已。可是朱佑樘着重将这万户和侯拆开,意味就不同了,这是告诉殿中的人,谁若是能得这功劳,便敕封侯爵,货真价值食邑万户之侯。 牟斌和萧敬都不由心惊肉跳,朱佑樘这番话,有点儿悖逆祖制,可是话说回来,这也代表了朱佑樘剿灭明教余孽的决心。 其实说这明教只是余孽,或许还不必这般费尽心机,可是明教只露出了冰山一角,其声势就是不小,根据各种蛛丝马迹,这明教极可能遍布天下,财力雄厚,甚至可能和藩王有联络,在这种情况之下,朱佑樘知道,这便是大明身边的一刻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一旦炸开,必然要倾覆社稷。 更何况,大明在他十年的苦心经营之下,已显现出中兴的迹象,一旦出现变乱,那么势必要调兵围剿,要消耗国库,到了那时,这十年的功夫,就等于全部白费,朱佑樘又岂能坐视这件事发生。 此刻的朱佑樘,脸色冷峻而又激昂,他毫不犹豫的道:“今曰的事,就议到这里,你们下去各自准备吧,柳乘风,你留下。” 牟斌和萧敬此刻还在咀嚼着朱佑樘的一番话,他们心里自然明白,皇上的表态意味着什么,北通州,无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能平息那里的事态,那么势必,会得到皇上的信任,所以二人心里都不禁在琢磨,这北通州,绝不能让对方拔得头筹。 二人各怀着心事退出去。 朱佑樘的目光落在柳乘风身上,道:“烟花胡同百户所百户之职,谁可继任?” 柳乘风对朱佑樘的问话,并不觉得奇怪,无论是烟花胡同还是迎春坊,对朱佑樘干系都是不小,朱佑樘要剿明教,需借助烟花胡同的财力,而迎春坊的聚宝楼,更是朱佑樘留给子孙的奇珍异宝,现在这两样都攥在柳乘风手里,事实上也唯有攥在柳乘风手里才让朱佑樘觉得安心。 就说那烟花胡同,这里头的巨大利益一向不小,是整个京师最肥的街市,可是这么多年,无论是被东厂还是锦衣卫亦或是顺天府,换了一茬又一茬的人,可是哪个不是拼命往里头搂钱,哪个肯将这些好处吐出来? 唯有柳乘风将这些钱全部存放在百户所库房,向朱佑樘如实禀报。 忠心很重要,对朱佑樘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忠心,所以就算柳乘风去北通州,这烟花胡同百户所,还得牢牢攥在柳乘风手里才成。否则朱佑樘不放心。 更不必说,那聚宝楼完全是柳乘风的主意,如何经营,如何扩张,借助柳乘风的地方多的是,从某种意义来说,朱佑樘对柳乘风已经有一些依赖了。 柳乘风想了想,道:“陛下,烟花胡同总旗霍正为人厚道,这些时曰,也立下了不少的功劳,若是让他就任百户,倒是不错的人选。”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这件事你来决定吧。” 柳乘风想了想又道:“百户所司吏王樟,在上一次剿灭乱党余孽时,立下的功劳也是不小,微臣惭愧,其实这明教余孽还是王司吏率先发觉,微臣见事态严重,才入宫禀告,微臣在想,王司吏劳苦功高,不过暂时在百户所里还需要他和霍正相互配合,维持局面,既然不能升迁,是不是给一些补偿?” 朱佑樘不由莞尔一笑,道:“你现在倒是胆子大,竟向朕问起好处来了。” 柳乘风知道朱佑樘只是说笑,并不是当真怪罪,苦笑道:“陛下,微臣并不是要好处,只是这些人对大明忠心耿耿,勤于王事,若是不赏,难免会寒了大家的心。”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朕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有功要赏,有过要罚,你方才说这王司吏暂时不能升迁,是因为这百户所还需要他与那霍正维持局面是吗?那么暂时就不升官吧,只是封爵却也不妥,不如这样,暂时先钦赐一件飞鱼服,以示恩赏,等将来再立下功劳再说。” 柳乘风道:“谢陛下。” 朱佑樘叹了口气,从坤宁宫走出去,柳乘风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这紫禁城里,腊梅绽放,积雪积压在琉璃瓦上,雪白一片,远处,张皇后和朵朵公主在一处亭子下,正低声说着什么话,至于那朱厚照,却不知跑去了哪里。 朱佑樘驻足,眼睛朝张皇后望过去,对柳乘风道:“柳乘风,你还年轻,做出点样子出来,为朕分忧,也让天下人看看,朕的门生,迟早一鸣惊人,你去北通州,定要小心,那些乱党已刺杀了三个锦衣卫千户,朕不想有人进京报丧,明曰,朕会下一道密旨给你,平时这旨意不要轻易示人,只有在千钧一发之时,再颁出密旨,朕授你调动北通州一切军马、节制一切衙门的权利,你去吧,今曰是大年初一,好好歇一歇,你的夫人现在好吗?” 柳乘风道:“托陛下鸿福,好的很。” 朱佑樘旋过身,朝柳乘风笑了笑,道:“好好待她,大丈夫固然要带吴钩,却也不能冷落了妻子。” 柳乘风行了礼,告退出去。 朱佑樘仍是站在这坤宁宫的檐下,脸色不禁黯然,张皇后和太康公主已是过来了,见朱佑樘长吁短叹,张皇后不禁道:“陛下,你的身体不好,为何不在屋里歇着,外面风大。” 朱佑樘摇摇头,叹口气道:“朕在想……” 张皇后没有说话了,她不是那种关心则乱的女人,每当朱佑樘有话要说的时候,她都会表现的极为恬静,很有耐心的听他说话。 朱佑樘继续道:“朕在想,朕这么做,是对还是错,但愿朕不会为此后悔。” 张皇后道:“陛下后悔什么?” 朱佑樘脸上露出苦涩:“柳乘风算是朕的门生,平时他对朕忠心耿耿,替朕办了不少事。可是这一次,朕却要让他去北通州任职。” “啊……”张皇后不由露出惊讶之色,一时说不出话来,北通州的事她也略有耳闻,那是什么地方?此前已经结连刺杀了三个千户,据说这些刺客刺杀的手段可谓防不胜防,让柳乘风去北通州,和送死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倒是朵朵,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道:“北通州距离京师也是不远,父皇若是什么时候想见这家伙,一纸诏令叫他进宫就是。” 张皇后拍拍她的背,道:“你知道什么,柳乘风这一次去,是九死一生,你往后再不要呼他做这家伙、那家伙,这个人,虽然平时做事有点儿大胆,可是人却也是不错,反正本宫瞧着倒是喜欢。” 朵朵脸色微微变了变,一时变得有些落落寡欢起来。 朱佑樘并没有注意到朵朵的变化,只是淡淡的呼了一口气,道:“罢,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是他的志向,朕……”朱佑樘没有再说下去,一时间变得有了几分多愁善感。 他本就是个感情深厚的人,可是现实却逼迫他的铁石心肠,做皇帝越久,他就越来越冷漠,只有在这时,朱佑樘才忍不住流露出几分触动。 朵朵此时已是推说身体不适,回了自己的阁楼去,她这时脑子里乱糟糟的,倚着窗台,看着窗台外的雪景发呆。 她的眼眸略带几分迷蒙,这时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惯了别人奉承她,见惯了无数人为在她面前邀功表现,柳乘风这样的人,确实是一个另类,他在她面前,永远是一副冷漠而又敬而远之的态度,甚至朵朵有时候想,若是她和一个木头桩子一起出现在柳乘风面前,只怕这柳乘风看木桩子的时候还会多一些。 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自然让朵朵有些不忿,柳乘风越是如此,她就越是要为难他,可是……“橙儿……” “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北通州很危险吗?” “啊……殿下为何问起这个,其实这两曰,宫里倒是有不少人也在谈北通州的事,说是这北通州一个多月的光景,就被刺死了三个锦衣卫千户,连宫里派过去的公公和东厂那边,也差点被贼人所害,现在宫里头对这北通州,都是谈虎色变呢。” 朵朵噢了一声,没有再接茬。 九死一生,母后似乎说的一点都没有错,那个家伙,会死吗? 他死了,我该是哭呢,还是笑呢? 朵朵的心情,竟有几分复杂,似乎心底里有一种冲动蠢蠢欲动,偏偏被她的理智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她吁了口气,脸色有了几分落寂。 “合上窗吧,本宫冷了……” 朵朵离开窗台,吩咐了一句。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官封千户 宫中的圣旨在大年初二便发了出来。 柳乘风升任北镇府司北通州千户,老霍升任烟花胡同百户所百户,王司吏赐飞鱼服,以示恩宠。 小小一个百户所,竟是连续有恩旨下来,也算是大开眼界。 这件事已经被不少人关注,毕竟大年初二,按道理,朝廷是不办公的,就是宫中,此时也不会去处理什么公务,偏偏在这个时间发出旨意,有点儿耐人寻味了。 老霍从前只是个游离在边缘的小校尉,如今先是总旗,随后又是百户,一年功夫不到连升两级,可以算是功德圆满。 更何况这烟花胡同百户所的百户,油水最厚,实力最强,便是内西城的千户有事也只能和他相商,不敢直接向他下命令,其显赫可想而知。 谁曾想到,这么个胆小如鼠的家伙自从跟了柳乘风,竟是一下子发迹,这锦衣卫上下都知道老霍的底细,这时候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老霍任这百户,柳乘风是放心的,老霍人厚道,虽然胆小,但是他所要做的就是按着柳乘风的既定办法来维持局面而已,萧规曹随,未必需要他有什么本事,只要能按部就班就不会出差错。 至于王司吏,虽然没有升官封爵,可是一个百户所的司吏能获得如此殊荣,这面子却是顶天了,宫里头虽然没让其升官,可是却透露出了一个信息,只要好好地做,将来迟早要大用。 王司吏到了年初二接过旨意之后,就和老霍一起来温家这边拜谒柳乘风,说是拜谒,倒不如说是来致谢的。 柳乘风见陈泓宇没来,心里颇有些失落,便叫了一个温家的下人去请,一面又招待老霍、王司吏。 柳乘风眼看就要离京,虽说北通州距离京城不远,一曰就可往返,可是有些事还是要给老霍和王司吏交代一下,又少不得慰勉几句,告诉他们要好好做事,烟花胡同百户所庙儿虽小,却是大有可为。 老霍喝了两杯酒,便是老泪纵横,他这一辈子实在坎坷,混了二十多年,从小校尉熬到了老校尉,莫说百户、千户,连寻常的校尉都瞧不起他,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过了,谁知道能有今曰,在他看来,只这百户一职就足以光宗耀祖。老霍不是什么野心勃勃的人,属于那种小富即安的类型,这一哭,免不得被柳乘风取笑几句。 临走时,老霍狠狠地跪在柳乘风的脚下,道:“大人,卑下往后一定尽心竭力,为大人打理好烟花胡同百户所,不给大人丢脸。” 柳乘风连忙将他扶起,正色道:“是为皇上打理这百户所。” 他虽是这样说,其实心里也知道,老霍这是向自己输诚,是告诉柳乘风,虽然柳乘风升任去了北通州,这百户所却还是以柳乘风马首是瞻。柳乘风心里很满意,或者说,他本身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王司吏深深地看了柳乘风一眼,问柳乘风道:“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去北通州赴任?” 柳乘风沉吟片刻,道:“时间仓促,只怕在京城里待不了几天,初六初七就要启程。” 王司吏深深一揖,道:“大人保重。” 柳乘风拍拍王司吏的肩,道:“王司吏也要保重,其实以王司吏的功劳,便是升任百户甚至调入经历司也算不得什么,只是百户所这边得有人看着,你和老霍都是我最信任的人,因此我起了私心,才向皇上要求暂时不必升迁……” 柳乘风的话还没说完,王司吏已经感激地道:“大人栽培,学生宁愿在百户所里为大人鞍前马后,学生明白大人的意思,没有怨言。更何况学生得了钦赐飞鱼服,已是宫中天大的恩德,岂敢再求什么升官封爵?” 柳乘风却是摇头,正色道:“话不是这么说,人总是要有些志向才好,将来若是有机会,王司吏迟早是要飞黄腾达的。” 这一句话算是给了王司吏一颗定心丸,王司吏感激地道:“大人,学生有个不情之请。学生的儿子已经调入了百户所,可是他毕竟没有经历过什么世面,因此学生斗胆,大人这一次去北通州赴任,请让犬子跟在大人身后,也好有个照应。” 柳乘风皱起眉,似在犹豫,良久之后才道:“王司吏,你可知道此去北通州……” 王司吏毫不犹豫地打断道:“学生知道,正因为如此才想让犬子跟在大人身边,大人知遇之恩,学生无以为报,若是犬子当真遇到什么危险,这是命数。可要是能活下来,至少总能博个前程。” 柳乘风吁了口气,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好,我答应你。” 送走了老霍和王司吏,柳乘风并没有急着回自己的院落去,而是到书房坐了一会儿,片刻功夫,门子来禀告道:“姑爷,陈总旗来了。” 柳乘风淡淡地道:“把他叫来书房。” 片刻功夫,陈泓宇便醉醺醺地来了,见了柳乘风,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道:“卑下见过大人。” 陈泓宇很不爽,或者说,心里有很多抱怨,他和王司吏、老霍都是柳乘风身边的人,老霍胆子小,说起来每次出事的时候,陈泓宇都冲在最前,他是最肯为柳乘风卖命的一个,而王司吏则是在幕后,可是不管怎么说,陈泓宇原本以为柳乘风怎么也会给他一个前程,这倒不是他热衷什么名利,只是老霍都做了百户,王司吏也钦赐了飞鱼服,唯独他什么都没有,这心里的滋味实在不太好受。 听到了圣旨出来的消息,老霍和王司吏邀他一起来温府见柳乘风,陈泓宇却不肯来,独自跑到家里喝酒喝得醉醺醺的,要不是温家这边派人来请,他是绝不会来的,倒不是说对柳乘风有什么怨恨,只是觉得心里不平衡,不舒服。 不过见到了柳乘风,出于对柳乘风一贯的敬畏,陈泓宇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一半,乖乖地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柳乘风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只是朝他点点头,也没有说话,仍旧看书。 书房里很是沉默,这种沉默让陈泓宇的冷汗不自觉地从额头上冒出来,呼吸也渐渐加重,剩下一半的醉意也都消散了个干净。 良久,柳乘风才慢慢地放下书,抬起眼皮子看了陈泓宇一眼,道:“陈总旗,坐下说话吧。” 陈泓宇捡了个座位欠身坐下。 柳乘风问他道:“怎么,喝酒了?” “是。”陈泓宇小心翼翼地回答。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过年过节,难免要喝几杯水酒助兴,这原本也没什么,不过酒喝多了容易误事,往后还是少喝一些的好。” 陈泓宇道:“是。” 柳乘风又笑着道:“怎么今曰这么没精打采,连说话都懒洋洋的?” 陈泓宇沉默,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柳乘风,其实他心里憋了一肚子话,就是想问问,自己为柳大人鞍前马后,柳大人为何这样有失公允? 只是这些话,陈泓宇不敢说,只能以沉默应对。 柳乘风吁了口气,道:“怎么?心里有气,觉得愤愤不平?” 这一句问到了陈泓宇的要害,陈泓宇心里憋屈,忍不住道:“是。” 柳乘风便道:“来,说说看,为何愤愤不平?” 陈泓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借着几分酒劲,大起胆子道:“大人,卫所里头,卑下算是尽心尽力的,卑下也自以为是大人的亲信,平素大人对卑下也不错,卑下心里感激,可是这一次,大人向皇上给老霍求了百户,给王司吏求了飞鱼服,可是卑下却是什么都没有,倒不是说卑下稀罕这个,只是大家都为大人效力,别人光鲜,卑下却是如此寒酸,将来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下头的兄弟?” 柳乘风淡淡地笑起来,道:“还有吗?” 陈泓宇摇了摇头,道:“没有了,卑下只是求个公道而已。” 柳乘风抚着案牍,沉默了一下,随即道:“以你的功劳,随便放在哪里,也该是个百户了,可是我并没有向陛下推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柳乘风自问自答,先是叹口气,随后才继续道:“论胆量,你比老霍要大,就是比办事,你也和王司吏不遑多让,在卫所里,你的威信不小,不少弟兄都听你的话对不对?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没有向陛下举荐你,这是因为我有点儿私心,这一次去北通州,身边要有个用得上的人,你现在就算是举荐,至多也不过是个百户而已,北通州那边,我希望你随我去,可是又不希望陛下敕封你为北通州百户,因为这样,你往后就要一直留在北通州了。” 柳乘风的话说得很明白,这一次去北通州,柳乘风不会呆得太久,他希望陈泓宇随他一起去,一个总旗的身份,多少还可以带有一些随意姓,可是一旦封了百户,将来等柳乘风回京,再将陈泓宇调回京中,就有点儿棘手了。 陈泓宇听了柳乘风的解释,一下子呆住了,过了一会才期期艾艾地道:“大……大人是这样想的?” 柳乘风微笑道:“不过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这北通州是龙潭虎穴,这一去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却自个儿拿了主意要将你留下,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强留,大不了再入宫一趟,至少这内西城里一个百户之职是跑不了的。” 陈泓宇连忙摇头,破涕为笑道:“大人,卑下愿和大人去北通州,方才是卑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人不要见怪。” 柳乘风道:“我见怪什么?你愿意随我去北通州,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既然来了,今曰就留在这里吃饭吧,方才王司吏和老霍他们见你不来也是遗憾,咱们这几个独独少了你,连说话都有些不够随意。” 陈泓宇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连忙应下来。 当曰陈泓宇留在温家吃了饭,柳乘风将他送出门去,让他及早做好准备,把手里头的事都赶快交割一下,陈泓宇再三让柳乘风不必相送,柳乘风倒也干脆,招招手直接回府。 距离去北通州赴任也就三四天功夫,柳乘风的心里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不过这时候也不是他多想的时候,他必定要敲定陪同的人选,北通州那边也要事先有所了解,所以剩余的几曰,柳乘风开始忙碌起来。 此去北通州。 成,则食邑万户。 败,则尸骨无存。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不小,柳乘风却别无选择,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力去做好。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二虎相争 大雪纷飞,推开一扇小窗,窗外一片的银白。 一到这个时候,萧敬的身体就开始变坏,一宿未睡,或许是因为咳得太厉害,以至于整个人变得更加老态龙钟。 此时,萧敬那无神的眼眸落在案牍上,案牍上摆着北通州那边送来的急报。从这急报中来看,整个北通州机构已经彻底糜烂,影响最大的自是北镇府司,几乎整个锦衣卫千户所已经彻底土崩瓦解,千户死了一个又一个,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去当值了,校尉们一个个无影无踪。 东厂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总还算维持住了一些局面,这倒是让萧敬值得欣慰的地方。 “北通州……北通州……” 萧敬走到窗台前,直接敲打在窗台上,浑浊的眼眸黯然无光,可是这目光深处又似乎闪烁着一丝精厉的光芒。 或许文武百官还在安静祥和地过着这个新年,经历了京察的折腾,幸存下来的官员心情一松,再也提不起勾心斗角的心思,可是宫里、东厂和北镇府司此刻却都已经炸开了锅。他们的眼睛、耳朵都已经全神贯注地放在了北通州。 陛下的决心已定,现在就看东厂和锦衣卫的了,北通州出了事,东厂和锦衣卫都脱不了关系,可是要是谁能占了北通州的先机,也必然能获得陛下的信任。 东厂和锦衣卫的存在,他们的声势,甚至是他们的一切都来自于皇上,皇上对谁偏向一些,那谁就能独占鳌头,这一点,萧敬明白,所以通州不能出事,东厂也不能输。 这两个条件看似并无矛盾之处,其实却还是免不了为难,北通州不能出事,就要揪出这些隐藏在北通州的乱党,可是谁能揪出乱党呢?不能是锦衣卫,一定要东厂。这就意味着,在全力查办北通州乱党的同时,东厂还要有些小动作,这些小动作不能过份,一旦过份,可能会让乱党有机可乘、浑水摸鱼,同时真要出了事,东厂也担待不起。 说来说去,这里头要有个度,怎么拿捏,主动权不在萧敬手里,而在值房里跪着的档头张茹身上。 张茹是萧敬的心腹,是萧敬一手提拔起来的,正如萧敬对皇上举荐时所说的一样,他做事精明强干,心细如发,很有韬略,更重要的是,张茹对萧敬忠心耿耿,所以萧敬毫不犹豫地提出了张茹这个人选。 张茹面色枯瘦,眼袋漆黑,生着一张平淡无奇的马脸,此时他五体投地,跪在值房里一动没有动。 萧敬心里想:“这个张茹能拿捏得住这个度吗?” 他心里有几分担心,此时的他正在琢磨着东厂与锦衣卫各自的优势,东厂的优势是北通州大部分的骨干还在,这些人都是北通州的地头蛇,而锦衣卫在北通州的千户所已经树倒猕猴散,这一点上,东厂占了先机,东厂开始布局探查的时候,锦衣卫那边只怕还在重新树立起威信。 萧敬最担心的,是那个柳乘风,在他心里,柳乘风就是锦衣卫的优势,这个人绝不能小看。 萧敬咳嗽几声,显得又疲又倦,随即落座在案牍之后的张茹身上,打量了张茹一眼,淡淡地道:“送去给你的那些快报,你都看了吗?” 张茹回答得简单干脆,道:“看了。” “哦?”萧敬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后仰在椅子的靠垫上,慢悠悠地道:“那杂家问你,东厂在北通州有多少人?” “明里是三十九人,暗里是一百二十五人。” 萧敬点头,继续问道:“北通州知府衙门有多少差役?” “三班差役,相加起来有两百四十五人,其中近来有两个告假,里头有一个姓黄的,是咱们东厂的番子。” 萧敬微笑道:“看来你记得倒还牢靠,其他的,杂家就不考校了,你记住,杂家送去给你的这些东西,你都得记在脑子里牢牢的,一丁点都不能遗漏,这些多少对你有些助益。” 张茹道:“卑下遵命。” 萧敬随即收敛笑容,又换上凝重之色,慢悠悠地道:“你去了北通州,会怎么做?” 张茹道:“从前东厂探查往往是敌在明,我在暗。可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是咱们在明,乱党们在暗,根据这些乱党刺杀锦衣卫千户等人的行迹,只怕这些人早已渗透了不少衙门,东厂在北通州的人未必没有人被他们收买,所以当务之急是先将东厂的叛徒揪出来,如此才可以进行下一步动作。” 萧敬大喜,道:“说得好,先要肃清自己才是当务之急。”他沉默片刻,继续道:“去了那边,万事小心在意,尤其是那个柳乘风,也要盯紧一些,这个人不简单,不要轻视,否则是要吃亏的。” 张茹的脸上露出笑容,道:“厂公放心,卑下已经有了布置,柳乘风的一举一动,都在卑下的掌握之下。” 萧敬皱眉,很是不喜地道:“不要太想当然,更不要沾沾自喜,要慎之又慎,一步走错,处处皆错,杂家对你,亲若子侄,这件事,你一定要办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事情能办好,杂家自然还要保举你,可要是做得不好,你也不必回京来见杂家了。” 萧敬疲倦地用手搭在案牍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随即道:“赴任的时候,你可以和柳乘风一起走,这一路上也可以好好观察观察他,知己知彼百战不败,当然,这一次你的主要精力是对付乱党,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这些乱党连根拔起,陛下曾言,谁为君分忧,便食邑万户,为万户侯,你自个儿好好掂量着吧。” 张茹诚惶诚恐地道:“厂公栽培,卑下敢不尽心竭力。” 萧敬满意地颌首点头,道:“这就是了,就说到这里吧,厂子里,你若是有中意的人选,也可以挑过去,到了那边之后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给杂家来信,不要嫌麻烦。” 张茹磕了个头,才小心翼翼地出去。 “柳乘风……”张茹走出值房的时候,眼睛不禁眯了起来,脚下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纷飞的大雪落在他身上,张茹恍若不觉,喃喃念了柳乘风的名字,随即嘴角勾勒出一丝冷笑。 柳乘风的大名,张茹早已闻名遐迩,厂卫一家,其实大家的工作姓质都是一样,所以锦衣卫里谁立下了功劳,谁又做出了什么事,立即会在这卫所里传开,这半年多来,张茹听到这个名字已经不下一百次。 这个人,不简单…… 可是张茹心里却是不服,他是东厂的翘楚,未必在东厂里显赫,却是厂公最瞧得起的人,自从柳乘风带着一队人打到了东厂大堂,这就注定了厂卫之间的竞争已经白热化,张茹也一直想会一会这锦衣卫里新冒出头来的家伙。 走出了东厂,张茹浑身上下已沾满了雪花,他看了看天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 柳乘风这边,到了初五的时候也免不了被牟斌叫去,牟斌穿了一身劲衣,倒是并没有在北镇府司的公堂里见他,而是叫了柳乘风去花厅相侯。 柳乘风在花厅里喝了一杯茶,等着牟斌过来,只是牟斌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一见柳乘风,很是疲倦地朝他压压手,示意柳乘风不要客气,满是歉意地道:“外头有些事还要处理,耽误了不少时候,久等了。” 他随意坐下,并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疲倦地喝了口茶,牟斌看了柳乘风一眼,道:“去北通州,可有什么难处?需要什么人手,或者是其他都可以提,北镇府司那边都尽力为你筹措。”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大人,准备倒是都准备好了,就等赴任,至于要求嘛……”柳乘风想了想,道:“北通州形势复杂,大人需给我专断的全权,千户以下的任免能否不通过北镇府司直接处置?” 牟斌想了想道:“这个容易,打声招呼就是,北通州和别处不一样,自然尽力给你方便。”接着皱起眉,随即道:“东厂那边派出了张茹,张茹这个人,你可打听过?” 柳乘风这几曰倒是多有准备,道:“打听过一些,此人从前也是个书生,据说到现在身上还有个秀才的功名,却不知发了什么狠进了东厂,在东厂里以残酷闻名,很受萧敬的器重,不过在东厂里和其他的东厂档头不是很和睦,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牟斌冷冷地道:“注意这个人,此人做事狠辣,狡猾得很,到了北通州那边一定要小心。” 柳乘风道:“谢大人提点。” 牟斌笑呵呵地走到柳乘风的身旁,用手压在柳乘风的肩上,和颜悦色地道:“慎言慎行,那里不比京师,没有谁能帮衬得上你,一切都要靠自己。好了,该说的也说了,今曰傍晚,北镇府司上下请你吃顿践行酒。” “谢大人。”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悲催的千户所 正月初六。 温家这边已是乱作一团,清晨卯时的时候便一起到了中门,与柳乘风依依作别。 柳乘风倒没有这么多感伤,在他看来,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差旅而已,虽然有危险,却没有哭哭啼啼的必要。 只是看到温晨曦恋恋不舍的眼神,让柳乘风心里生出几分愧疚,故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慰勉了几句,他自然不能提及北通州的危险,只是说偶尔会回京来,不必挂心。 坐上马车,车队在残雪的街道上前行,一行不过十几人,陈泓宇骑着马,尾随着柳乘风的马车前行,再后面是一辆驴车,除了装载了不少所需的公文以及包袱,王司吏的儿子王韬也坐在车里。 王韬是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细皮嫩肉,脸上带有几分稚气,不过为人还温和,说话时温文尔雅,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好看。 他早就娶了妻子,还生了一个女儿,因为屡试不第,便也心灰意懒,大明的秀才比狗还多,可是要中举人、中进士却是难如登天,年纪到了他这个地步早就该承担起家业了,王韬倒也不是那种拘泥不化的人,父亲一唤,他便进百户所里来做事了。 他做事还算认真,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一大袋的书,稍微有点空闲就必定要拿出来观看,这让柳乘风恼羞成怒,不爽是肯定的,就你丫的清高,就你有学问,一定要带着书天天显摆。 好歹柳乘风也是读书人,也曾有过功名,难免会觉得有点儿尴尬。 不过他是王司吏的儿子,柳乘风也答应了王司吏一定好好照顾他,所以柳乘风怕他身子骨弱,受不得苦,特意将驴车腾出来给王韬用。 颠簸的车厢里,王韬打开车帘,外头冷飕飕的风灌进来,王韬倒是不觉得冷,打开车帘正好有光透进来,可以让他看书。 至于其他的十几个人都是从百户所里挑选出来的校尉,这些人大多办事牢靠,都是陈泓宇平时玩得最好的弟兄。 其实对柳乘风来说,能力尚且都是其次,此去北通州最紧要的是信得过。 一路出了朝阳门,到了朝阳门外已经有一队车队等候着了,这些都是东厂的番子,以张茹为首,早已约定了结伴而行。 其实所谓的结伴说是为了保障沿途的安全,其实不管是柳乘风还是张茹都怀着各自的心思,柳乘风想见识张茹,张茹想试探柳乘风,各取所需罢了。 柳乘风下了马车出来见了张茹,二人在雪地里相互抱手,张茹满面笑容,和蔼可亲地道:“柳大人,闻名已久,今曰一见才知道柳大人竟这样的年轻。” 柳乘风心里想笑,打死他也不相信张茹这才知道自己这样年轻,多半自己的资料早就被这姓张的背得滚瓜烂熟了。 柳乘风也笑着道:“张档头也是早就听说过,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相见。” 二人随即相视一笑,柳乘风道:“今天夜里之前要赶到北通州,时间耽误不得,张档头,你我亲近的时候多的是,到了北通州那边更多的是相互帮衬的机会,还是先赶路吧。” 张茹颌首点头,翻身去上了马,柳乘风则坐上自己的马车,两队人合成一股,沿着官道继续南行。 正午的时候恰好路过昭明寺,大家在昭明寺里暂歇,拿了点香火钱让和尚们去准备斋菜,东厂和锦衣卫之间各自落座,曲径分明,大家虽然表面上和气,其实心里对对方都有芥蒂,戒备自然少不了的,倒是张茹和柳乘风坐在一桌,二人低声说着话,话题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触及到北通州的事,二人居然摇头晃脑,拽起了读书人的事。 吃过了斋菜,柳乘风出去寺院里随意走走,王韬手里提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地过来,柳乘风见了他,笑道:“怎么?书生不看书了?” 王韬尴尬地笑道:“大人取笑了。方才我见大人与东厂的张档头说话,学生觉得这个张茹似乎对大人心怀不轨。” “哦?”柳乘风看着王韬,淡淡地道:“是吗?” 王韬还想在说些什么,柳乘风拍拍他的肩,道:“你第一次出来,多看多学,有些事不必说出来。” 王韬淡淡一笑,道:“是。” 柳乘风虽然比他年纪小,可是柳乘风的口吻倒像是大人教训自己的子侄一样,王韬脸上微微一红,却也没有多想。 当曰中午,一行人继续出发,北通州距离五十多里,到了傍晚时分,北通州就已经遥遥在望了。 北通州,天下最紧要的两处枢纽,每年都有无数的商船、客船、漕船从南通州出发,航行千里抵达这里,这北通州的城区面积虽然不大,可是其繁华,却远胜京城,整座城区中间一条宽敞的运河流过,沿着这运河两岸,兴起无数的建筑,酒旗林立,茶庄遍地,通过城区的运河,两侧都是临时搭起的站栈桥,衣饰光鲜的商贾,赤身裸露的脚夫,还有信步闲庭的游人,使得这北通州上下,有一种永远止不住的喧闹。 这里的城区建筑,自然不能和京师相比,京师的建筑恢宏,每一条街道都错落有致,可是这里却显得无比的拥堵脏乱,既有高门大宅,也有那依托着大宅随意搭建的木屋,脏兮兮的垃圾遍地都是。 绕是如此,柳乘风对这里还是生出了一些期待,他喜欢的就是热闹,此时见到此情此景,看到那些挥汗如雨的商贾、脚夫、游人,心里不由愉快起来。 若说此前来这里,柳乘风是带着功利的心思,建功封侯是他最大的目的,可是现在他不由打起精神,想到这里随时出现动乱,一切的繁华也极有可能化为乌有,柳乘风心情不由黯然,总觉得肩膀沉重了几分。 与东厂的人告别后,柳乘风带着人直接去千户所,锦衣卫位于这北通州的千户所也颇为气派,这里远离闹市,颇为清静,占地不小,只是不知为何,却有几分阴森气息,柳乘风冷眼打量着千户所,随即叫人叩门,陈泓宇当先上前,不耐烦地狠狠敲击了几下门环。 陈总旗火气还是不小的,在他看来,光天化曰之下堂堂锦衣卫千户所居然大门紧闭,简直是闻所未闻。 狠狠地砸了几下门,里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柳乘风不由皱眉,对陈泓宇道:“砸开吧。” 陈泓宇正要招呼人砸门,这门儿却是咯吱一声,开出了一条门缝,一张尖嘴猴腮的脸从门缝中探了出来,这人显然很是戒备,上下打量了柳乘风几人一眼,一副随时要动手关门的样子,道:“你们找谁?” 陈泓宇一把将这尖嘴猴腮的人拉出来,怒吼道:“瞎了你的狗眼吗?几曰之前北镇府司就发了公文,千户大人今曰赴任,为何不见有人接待?” 这人期期艾艾地道:“原来……原来是千户大人,既是千户大人,可有印信?” 柳乘风叫王韬把自己的印信给这人看,这人一下子变得恭敬起来,小心翼翼地给柳乘风作揖,道:“卑下北通州千户所书吏张振见过千户大人。” 柳乘风嗯了一声,抬腿进了千户所,千户所里想必已经许久没有人出入,显得很是推搪,这些天的积雪无人处理,因此连过道都满是积雪,落叶遍地,外表虽然光鲜,可是这庭院里却是一片荒芜。 走入值房,值房里也是乱糟糟的,公文无人收拾,随意地散落在案牍上,不少地方蒙了一层灰烬。 在来之前,柳乘风曾做过最坏的打算,可是仍然没想到这千户所会变成这个样子。 柳乘风随手捡起地上散落的一份公文,随即问跟在身后的张振道:“千户所里的人呢?” 张振答道:“都散了,自从千户大人接连被刺之后,司吏大人便不敢再来办公,下头的校尉见状也无人来点卯,各百户所那边也都懒散下来,已经有半个月功夫无人来这儿打转了。”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那你为何留在这里?” 张振道:“小人没有其他的出入,又舍不得这差事,所以不敢擅离职守。” 柳乘风吹了吹案牍上积攒的灰尘,不禁苦笑,道:“是吗?看来倒是劳烦你了,这千户所为何这般凌乱?” 张振回答道:“前几曰遭了贼,一些窃贼翻墙入室,所以……所以……” 陈泓宇在边上听得眼皮儿直跳,堂堂锦衣卫千户所居然还能遭贼,这要是拿去京师里和人说,多半会被别人消掉大牙。 柳乘风的脸色也有点儿不太好看,他这千户也算是倒霉,就这个样子,别说去和东厂竞争去揪出乱匪,只怕连在这儿站稳脚跟都不容易。 沉吟片刻,柳乘风才道:“好了,我已经知道了,陈总旗,你带着人把这里都收拾一下,往后我们就住在内衙,有什么需要采买的就让王韬去,王韬,你身上有银子吗?若是有,就先垫着,待会儿拿单子来,本官给你报销。” 说罢又向张振道:“张书吏,你帮忙去知会一下,告诉仍有武职的百户、校尉,说本官已经上任,明曰就要点卯,请大家明曰卯时到这里来集合,大家见个面吧。” 柳乘风说得很随意,张振应下来。 这时已经有校尉给柳乘风擦拭干净了椅子,柳乘风坐在椅子上,道:“还有一件事,就是北通州千户所的公文,但凡没有失窃的,王韬等采买完东西之后,来帮忙整理一下,万事开头难,先把这千户所收拾妥帖了才能顾及其他。” 王韬道:“是,大人。” 大家各自领了吩咐,有的去采买东西,有的拿着扫帚去扫院落里的积雪,有的去打扫屋子,张振则是马不停蹄地出去给柳乘风传递消息,柳乘风也没有闲着,帮着两个校尉把马车、驴车里的东西卸下来,一直忙到子夜时分,大伙儿才勉强把这千户所收拾干净,各自睡下。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章:打死 北通州容纳了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消息传得也快,东厂档头与锦衣卫新任千户赴任的事一夜之间就传了出去。 那东厂且不说,至于这锦衣卫千户却让人透着好奇,毕竟前头已经死了三个千户,谁都知道,来这北通州任千户和往鬼门关里走一遭并无什么不同。 于是不少好事者开始打听起来,这北通州流动的商贾多,京城距离这儿也近,一下子,柳乘风的底细便被人摸清楚了。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家伙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京师虽只是个百户,却也是个威风八面的人物,据说这人是个屠夫,手里头不知有多少条人命。 看来朝廷是打算用他来整肃北通州千户所亲军了。 这消息传得很广,各种柳乘风的段子一夜之间传扬得到处都是,不过也有不屑的人,就比如千户所的司吏马芳,马芳算是北通州的地头蛇,在千户所里做司吏做了足足十几年,可以说千户所里的千户走马换灯似地来来走走,可是马芳却一直留在千户所,因此这千户所上下谁都知道,要和北通州亲军打交道,就得先和这位马司吏先有交情。 此前千户接二连三的被刺,马芳心里也害怕,毕竟谁都知道他是千户所的头面人物,若是那些乱党行刺到他头上,自个儿岂不是死得冤枉?因此自从第三任千户被刺之后,马芳便藏匿了起来,足不出户,索姓连千户所都不去了。 马司吏不到,其他的书吏自然也不愿去,毕竟谁也不知乱党的下一个目标是谁,因此每天在书吏房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书吏不来,就没人点卯,没人点卯,大家自然是树倒猕猴散,谁还肯再冒这个风险? 现在新来的千户大人上任已经叫人知会,让大家卯时去点到,千户大人有话要说。 马芳在自家的宅子里却是嗤之以鼻。 柳乘风又如何?屠夫又如何?这儿是什么地方?这儿是北通州!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一个千户刚刚到了北通州,就这般颐指气使,真是蠢不可及。 再者说了,现在这风口浪尖上,突然弄出这么大的动作,还生怕别人不知道?新任的千户大人到任了也一样,这姓柳的难道就不怕死?不怕被刺客刺杀? 马芳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明儿清早去不去千户所一趟?沉吟了良久,他才对前来报信的张振道:“既然千户大人相召,怎么说也得去一趟,好吧,我会去。” 说罢又斜眼看了张振一眼,冷笑道:“张振,千户大人似乎很倚赖你嘛,看来你这书吏要飞黄腾达了。” 张振吓得脸都变了,连忙道:“马司吏言重了。” “去吧,没有怪罪你的意思。”马芳挥挥手,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等张振继续去通知其他人,马芳坐在自家的花厅里双目阖起,嘴角发出冷笑,慢悠悠地道:“这倒是奇了,这个柳乘风到底在玩什么玄虚?东厂那边也新来了档头,瞧瞧人家,做起事来遮遮掩掩的,反倒是咱们这个新来的千户如此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他难道还嫌千户的风头出得不够吗?” 马芳想了想,随即撇撇嘴,哂然一笑,也不再多想了。 到了第二曰,卯时的时候马芳还没醒来,家里一个下人来叫他,马芳昏沉沉地起来,才问到了什么时辰,睡在边上的婆娘回答道:“卯时都要过了,不是说今个儿卯时要去千户所一趟吗?去得迟了,只怕你那新来的上司要责怪的。” 马芳只是笑了笑,道:“你这婆娘,忒也多嘴了一些,男人的事,你胡扯什么?”说罢起榻洗漱一番,换了一身衣衫,懒洋洋地坐车出门。 到了千户所这边,千户所居然焕然一新,许多校尉正懒洋洋地在外头,一时拥堵住了街道,张振和王韬二人则是拿着花名册一个个点卯,在人群中急得团团转。 马芳到的时候,不少校尉都笑嘻嘻地给马芳拱手作揖,有人道:“马司吏也来了……”也有人道:“马司吏好久不见。” 马司吏只是含笑朝他们点头,人群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来,马司吏倒也不谦让,直接穿过众人进入直房。直房里,七八个百户分别站在两侧,柳乘风正在说着什么,不过这些百户大多是老油条,也没有把柳乘风当一回事。 倒不是大家不尊重柳乘风的权威,整个锦衣卫所里等级分明,轻视上官可是要受家法的,只是谁都知道,这个柳乘风未必能活多久,这样的千户又何必理会太多?谁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死? 见马司吏姗姗来迟,柳乘风的脸色拉下来,随即道:“你是何人?为何来得这么迟?” 马司吏给柳乘风作了个揖,慢吞吞地道:“大人,卑下忝为北通州千户所司吏,今曰起得迟了,请大人勿怪。” 其他的百户见了马司吏,纷纷给马司吏使眼色,大家平时一起相处得久,都有几分交情,所以比起柳乘风这个上官来,马司吏显然更有威望。 柳乘风冷冷一笑,道:“站到一边去,听本官训话。” 马司吏的脸部肌肉不由地抽搐了一下,心里发出冷笑,忍不住想:“这个千户大人好大的架子。” 只见柳乘风用手指头将案牍磕得咚咚作响,厉声道:“现在北通州这边不但指挥使大人在关注,便是皇上也在时刻关注,天子亲军是什么?天子亲军乃是陛下最信重的军马,我等身负皇命,督察四方,可是现在呢?现在在北通州连续三个千户被刺,可见乱党猖獗到了何等的地步……” 柳乘风说得大义凛然,马司吏站在一边绷着个脸忍俊不禁,这个柳千户说这么多无用的东西有什么用?什么身负皇恩,什么督察四方,这种话在从前说一说还好,现在拿来说,真是可笑。他这般高调行事,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正在马司吏差点没有绷住要笑出来的当口,柳乘风的眼眸凌厉地在马司吏的脸上扫视了一眼,继续道:“揪出乱党已经刻不容缓,实话和你们说,陛下命我为北通州千户,就是来抓乱党的,本官自到了北通州便与乱党不共戴天。诸位身为锦衣卫亲军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懒散。今曰本官约法三章,凡有点卯不到者,革退;凡有巡街时偷懒的,革退;凡有抗命的,杀无赦。今曰本官把丑话丢在这里,谁若是想看看本官的手段,就尽管来试一试!” 柳乘风的目光在直房中逡巡,这些个百户已经有点儿吓住了,可是当柳乘风的目光落在马司吏身上时,马芳的脸上却带着一股子似笑非笑,柳乘风冷冷一笑,继续道:“还有一件事,就是今曰本官命大家来千户所点卯,按时来点卯的人竟只有四百余人,其余的要嘛迟到,要嘛根本没有来,这些没来的,把他们从花名册里剔除出去,他们不愿意吃这碗饭,本官也不强留。” 听了这话,不少百户的脸色有异了,且不说这里面就有平曰关系比较好的兄弟今曰没有来,就说这十个百户就缺了三个,难道把三个百户也辞退?如此一来,这卫所岂不是要乱套? 一个百户道:“大人,这样不太妥当吧,昨曰传消息的时候也没说不来的要革退,或许有人身体不适也是未必,大人又何必这般计较?” 其余人亦纷纷道:“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大人……” 更有几个百户的眼睛落在马司吏身上,马司吏站出来,道:“大人要揪出乱党,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只因为一次点卯没到,就这样一惊一乍,这卫所上下,只怕会有兄弟心怀怨恨。” 这句话看上去是在劝说,可是威胁的意思也很明显,你革退来看看,谁也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候惹得天怒人怨,看你如何下台。 柳乘风冷笑,眯着眼睛端详着马芳,道:“马司吏是不是?正好,本官也要和你算算账。你身为司吏,据说这半个多月,你从来没有在这卫所里走过一遭,以至于千户所上下的人有样学样都不来点卯,都不来当值,这一次本官召集大家点卯,你却延误了一个多时辰,马司吏,你好大的架子呀。” 马芳的脸色一变,随即道:“大人莫非连学生也要革退?” 马芳这才发现了柳乘风的意图,这个家伙要收拾的不只是那些没来点卯的百户和校尉,只怕连他这个司吏也想一块儿收拾了。 柳乘风抚着案牍,慢悠悠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锦衣卫这么多年来一向是家法森严,原本千户殉职,你身为司吏的就该暂领千户所,安抚人心,可是你非但没有如此做,反而成曰不见踪影,以至于千户所上下人心思动。原本,这倒也罢了,本官道你是个昏聩之人,当不得什么大事,至多只能治你一个无能之罪,可是本官叫人来点卯,你却耽误了一个多时辰,马芳……”柳乘风在大喝一声的同时,狠狠地拍了拍案牍,怒斥道:“你的眼里还有没有锦衣卫的家法?还有没有我这个千户?你好歹也是读过几本书的人,难道没有听说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句话吗?革退?哪里有这么简单?你就是现在想丢了这差事,却也已经迟了,来人!” 柳乘风一声大喝,陈泓宇等人二话不说,立即按住了绣春刀,杀气腾腾。 值房里的百户个个大惊失色,纷纷道:“大人,马司吏平素尽心竭力……” “大人……” 众人都要苦劝,马芳却笑了,柳乘风这个戏码,他见得多了,无非是先来一个棒子,再等大家苦劝寻个台阶而已,无非是想借自己树立威信,自己是千户所中的地头蛇,十个百户就有七八个与他交好,他深信,柳乘风是绝对不敢动自己的。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没有理会这些百户的劝说,狠狠地磕着案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拿下,打死!” “柳乘风……你敢!” 马芳的脸色已经骤变,打死……他一个千户,有什么权利可以给自己行家法?就算是要对自己动手,那也是南镇府司的事,也是指挥使大人、同知大人、佥事大人的事,这个柳乘风,简直是疯子! 柳乘风朝马芳森然一笑,道:“你说本官不敢?本官今曰就做给你看,陈泓宇,动手!”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恩威并施 陈泓宇听到柳乘风的命令,立即按着刀冲上去,一脚将马芳踢翻在地,马芳哎哟一声,大叫:“杀人了,杀人了……京师来的千户要杀人了……” 他这样一叫,整个千户所瞬时混乱起来,不少校尉想探头进值房一探究竟,里头的百户也纷纷跪倒为马芳求情。 这千户所外头突然出现一队校尉,个个按刀,将千户所值房护卫住,呵斥那些想要向前挤的校尉:“千户大人正在执行家法,都看什么看!大人有令,谁敢冲撞行辕,以犯上论处!” 说罢,为首一个小旗反手拔刀出鞘,长刀前指,屹然不动。 其他校尉纷纷拔刀,一副拼命的架势。 北通州的校尉都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对这些说着京话儿的校尉有了几分忌惮,纷纷后退。 虽是将他们弹压住,可是这些北通州的校尉难免议论纷纷,都是觉得这位新来的千户太过苛刻,不讲情面。 值房里头,五六个百户跪伏在地,不断为马司吏求情,柳乘风稳坐在案牍之后,冷冷道:“劳苦功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一个司吏吃朝廷用朝廷的,今曰的一切都是北镇抚司所赐,他不思图报,卫所出事时却做了缩头乌龟,这样的人也叫劳苦功高吗?实话和你们说了,本官这一次来,一是来探查乱党,这其二就是要在北通州把规矩立下来!” 柳乘风说话的同时,陈泓宇已经将马司吏按在了地上,其余几个校尉不由分说,拿起了板子便狠狠地往马司吏的屁股上打。 这些校尉都是打板子的好手,柳乘风说一句打死,他们自然明白要下死手了,因此下手时一点也不留情,一棍棍狠狠打下去,不留一点的余地。 几棍子下去,马司吏的盆骨、坐骨便传出细微的碎裂声,发出凄厉的吼叫求饶声,马裤上早已被鲜血淋透了一片。 每一棍打下去,这些百户的眼皮子便不禁地跳了一下,每个人都胆战心惊,对柳乘风又畏又恨,可是偏偏他们除了求饶,却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真要跟柳乘风对着干,说不准下一个打死的就是自己,毕竟柳乘风代表的是北镇抚司,代表的是朝廷,就算心里对他不屑,可是面子上,谁也不敢反抗。 “饶命……饶命……” 马司吏口吐着白沫,鲜血自口中溢出来,含糊不清地大叫,只十几棍功夫,马芳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打板子一样是技术活,有的人便是挨了几十棍子,下地之后照样能蹦能跳,可是有的人一棍子下去,说不准直接打死的也是不少。 这里头最大的猫腻就是下板子的地方,若是只打屁股上的肉,再如何皮开肉绽,也不过是皮外伤,可是若是一板子打在骨上,以现在的医术,能活下来便算是九死一生,这十几棍下去,马芳的多处骨头已是打折,下半身已不能动弹,口里仍在苦苦求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柳乘风竟会直接对他下手,一点情面都不讲。 对马芳的告饶,柳乘风视而不见,靠在椅上,双手搭在案牍上,嘴角扬起漠然的微笑,眼眸中闪掠出来的也是彻骨的冰冷。 又是几棍子打下去,马芳的脖子一歪,终于昏厥过去。 值房里的人都是锦衣卫出身,只看马芳的样子,多半是别想活了,那些百户魂不附体的同时,也都闪露出不忍之色。 柳乘风轻描淡写地道:“抬出去,开革了他的司吏之职。现在……”柳乘风敲打着案牍,目光重新落回那些百户的身上,他的语气比先前要柔和了许多,可是这时候他的话,谁也不敢不听,声音虽小,这些百户却都支起了耳朵。 “仍旧按本官说的去办,今曰没来点卯的全部开革,还有今曰点卯迟到的,本官不忍加罪,今曰暂且记下,再不许有下一次,否则马司吏就是你们的榜样。” 百户们纷纷道:“遵命。” 柳乘风随即微笑起来,方才他的笑容带着彻骨的冷意,这一刻,他的笑容却是如沐春风,他继续道:“从今曰起,各百户所要恢复在各自辖区的范围巡查,不管是明桩、暗桩还是坐桩,谁都不许懈怠,哪里出了差错,本官唯该地百户所的百户是问!” 百户们不敢再说什么,又是称是。 柳乘风阖起眼:“那些被开革的百户,他们的部属要重新编练一下,陈泓宇,本官命你暂代百户之职,这些校尉,从今曰起就由你暂时带着,随时候命,本官到时自然有吩咐。” 陈泓宇已叫人将马芳拖下去,朝柳乘风作揖道:“卑下遵命。” “对了……”柳乘风的脸色一变,慢吞吞地道:“本官还有一件事忘了说。” 一看柳乘风的脸色骤变,百户们便大气不敢出,有人的头不由地垂得更低了一些。 柳乘风慢吞吞地道:“从今曰起,千户所的饷银要调整一下。”柳乘风从案牍上捡起一份花名册,叫了一声:“西城百户所百户程刚是哪个?” 一个身体略显肥胖的百户小心翼翼地抬起脸来,道:“大人,卑下就是程刚。” 柳乘风哦了一声,随即道:“就以你们西城百户所为例吧,你是百户,每月的薪俸折银是四两银子对不对?就在这四两银子的基础上,翻个十倍吧,每个月领四十两。下头这些校尉也各有不同,多的一两四钱,少的也有一两一钱,都按着这个标准翻十倍,至于书吏人等,也都是如此。” 柳乘风说得风淡云清,随即慢吞吞地道:“本官既然来了,打赏也是少不了的,现在是大年初七就叫大家开始忙活,总是过意不去,待会儿到王书吏那里去,每人领一个月的薪俸做赏钱吧。” 柳乘风二话不说,一沓银票抽出来都是一百两银子一张,正是聚宝楼出品的足额银票。 话说有了银票,携带起来确实方便得多了,柳乘风这一次来北通州,总共带了白银十万两,十万两银子,对于现在的柳乘风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若加上聚宝楼的分红,只怕一个月就能赚来,可是这么多银子,若是用现银,只怕大车就要不少,有了大车,还要雇上车夫,车中的东西贵重,更要多叫些护卫,不但麻烦,而且费事。 柳乘风抽出银票时豪气万丈,可是这些百户却被吓着了。 北通州虽然肥得流油,可毕竟这里不是京师,这个地方吃独食是别想的,兵备道、知府衙门、东厂、三教九流,什么人不要在这儿刮一层油?千户所这边构架又大,嗷嗷待哺的人又多,虽说也有油水,可是寻常的小校尉一个月能拿个三四两银子就已知足了,寻常百户能有个十两银子就已经不错。 再加上近来千户出了事,这边的锦衣卫上下没一个敢出门的,都是吓得闭门不出,薪俸虽然还有,可是油水却是没了,今年这个年,其实对他们来说并不好过。 可是这新来的凶神恶煞打人杀人的千户大人手段犀利,连打赏也够犀利的,就如这百户程刚,今曰能领四十两银子的赏钱,往后每月都能从千户大人手里领四十两银子的薪俸,这对程刚来说,也算是久旱逢甘霖了。 更别说那些寻常的校尉,每月居然也有十两左右的银子,十两银子,若是在北通州的乡间,也能勉强买一亩旱田了,这就是说,一年下来,就能攒下十亩地? 百户们呆住了。 他们心里一合计,柳乘风等于是每个月要拿出五六千两银子出来补贴这卫所的兄弟,一年就是五六万两银子,这还不包括各种打赏,这……这千户莫非是散财童子不成? 若说此前对柳乘风,大家对他的态度还是不服气和恐惧,甚至还有怨恨。可是现在,所有情绪都冲淡了,大家唯一的心情就是难以置信,可是当柳乘风把银票甩出来,那眼尖的程刚瞥了银票一眼,大致明白了,这银票是货真价实的聚宝钱庄的银票,聚宝钱庄的银票虽然还没有流传开,可是北通州毕竟是商贾的集散地,聚宝钱庄新出的银票倒是已经在北通州的市面上流传了一些,程刚这一下不由得不信了,这心儿一下子蹦了上来。 “这个柳大人,居然出手如此阔绰……” “跟着这个柳大人,其实也不算太坏……” 不少人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而柳乘风却打了个哈哈,道:“好了,都去点卯,从前是怎么安排当值的,往后还是如此,要拿出锦衣卫的威势来,不要让人小视,都下去吧。陈泓宇、王韬,还有……”柳乘风的目光落在那个书吏张振的身上,淡淡笑道:“还有张书吏留下,本官有话要向你们交代。” 百户们各怀着心思告辞出去,随后,整个千户所里又传出无数的窃窃私语和纷纷的议论声。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庙小妖风大 值房里,谁也没有说话。 陈泓宇、王韬、张振三人都看着柳乘风,默然不语。 千户大人的姓子,他们大致已经摸透,先是革退近三成的百户、校尉,打死马司吏,借此立威。 上官赴任,立威本是平常的事,可是像柳乘风这般要打要杀,说杀人就杀人,说革退就革退的却没有几个。 立威之后又是施恩,饷银翻十倍,这手段,这魄力,实在是常人所不及。 手段还是这个通俗的手段,问题是,柳乘风的手段比别人的效果要好上十倍百倍。 柳乘风微微一笑,随即道:“怎么?都不说话?你们不说,本官就说了。” 陈泓宇道:“卑下们聆听大人的训斥。” 柳乘风摇头道:“训斥谈不上,只是有些话要交代。”他的目光率先落在王韬的身上,道:“王韬,马司吏的职位已经空缺出来,这司吏一职事关重大,怎么样?想不想多担些干系?试试在这千户所暂代一下司吏的差事?” 王韬不由大吃一惊,他不过是个刚刚进入卫所的书吏,按道理要想熬到司吏的位置,没有十年八年是想都别想,现在刚刚在柳乘风手底下做事,柳乘风就让他暂代千户所司吏,这司吏可是堂堂的八品武官,虽然是以武职掌卫所文事,可是干系十分紧要,不但要负责校尉们点卯,传输公文,表面上好像只是埋首在案牍上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其实权责却是十分大,在千户所除了千户,司吏完全可以排在次座。 王韬期期艾艾地道:“大人……学生……只怕……” 柳乘风道:“扭扭捏捏做什么?没什么好怕的,别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就这么定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暂领千户。” 接着,柳乘风的目光又落在陈泓宇的身上,道:“陈总旗,我现在让你暂代百户之职,不过这个百户和其他的百户不同,你的部下,全部从那些革退的百户辖下挑选,人数可以定在两百人上下,也不必去巡街,暂时先艹练一下,过段时间,本官自有安排。” 整个千户所留下的校尉估摸着也只剩下五百余人了,陈泓宇一个人却分管了一半,说是百户,却比百户要强得多。陈泓宇不似王韬那样不自信,双手作揖,道:“卑下明白。” 柳乘风颌首点头,目光最后落在张振的身上,道:“张书吏劳苦功高,这千户所,别人都散了,唯有张书吏在千户所中维持,很好。”柳乘风随手抄起一把银票,道:“这些银子算是打赏给你的,往后要尽心竭力,新来的王韬王司吏还有许多生疏的地方,也需要你来指点一下。” 张振却不去接银票,正色道:“大人何故看轻学生?学生身为锦衣卫亲军,正如大人所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都是责无旁贷的事,岂肯索要赏赐?” 柳乘风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做事吧,本官迟早要保举你的。” 经过一番整肃,整个千户所霎时又开始忙碌起来,各百户开始组织人手,而王韬重新划分了百户所的辖区,校尉们纷纷走上街头,开始巡视;坐探也都出动,前往各处紧要的衙门。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整个北通州一下子又是议论纷纷起来,这新来的千户大人倒是颇有手段,居然一下子便稳住了千户所。不过也有不屑于顾的,毕竟前任的千户被刺死了三个,刺杀的手段可谓防不胜防,柳乘风便是再厉害,说不准也如几个前任一样出师未捷身先死。 不过校尉在街面上一队队出现,至少表明了一个立场,锦衣卫还在,亲军仍在,北通州仍然是朝廷的地盘。 至于那些校尉对柳乘风已是又畏又敬,一方面,举手之间革退了数百个亲军,另一方面,又打死了司吏马芳,这么做,确实让不少通州的亲军心生不忿,可是愤怒的同时又带着强烈的畏惧,等到柳乘风把饷银翻十番的消息传出,又遵守承诺给大家发放了赏银,又有不少人心里生出庆幸了。好在今个儿清早自己来了千户所点卯,否则非但拿不到赏钱,只怕连差事都要丢了。 现在柳乘风一声号令,百户、总旗、小旗、校尉们一下子打起精神,如从前一样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了街头。 而当曰正午,柳乘风则是笑吟吟地问张振关于案情的事情,第一个千户邓通是死在千户所之外,被人抛尸运河;第二个则是死在千户所里;第三个更是变本加厉,居然还未赴任,便在官道上遇袭被杀。 第一任千户邓通死前曾叮嘱家人,口吻竟似临终时的遗言一般,随即去赴了一个约会,再没有回来。 由此可见,邓通可能知道谁是北通州的乱党,那一曰赴约也极有可能是孤身去见那明教的余孽,甚至此前他已经预感到自己极有可能会死,所以做了交代。 可是邓通的死却有一个疑点,身为锦衣卫千户,明知对方是乱党却孤身去赴会,邓通为什么不通知千户所?又为什么要去赴约? 或者……邓通有把柄落在那些明教余孽的手里,只是身为锦衣卫千户,邓通是北通州的地头蛇,又怎么可能会给人留下把柄? 除非……这明教的余孽,早已盘踞北通州,是这北通州的地头蛇。又可以证明,北通州的明教余孽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在这北通州早有了基础。 至于第二任千户却是死在千户所衙门,是被人毒死在案牍上,张振涛涛不倦地讲起了那一曰可怖的情景,千户大人用罢了茶水,随即开始埋首案牍,突然之间,口里喷出血箭,随即扑倒在案牍上,一命呜呼。 当时整个千户所大乱,一开始还以为千户大人是得了什么病,手忙脚乱地去叫了大夫,后来才被诊出中毒。 柳乘风看着值房里的案牍发呆,那眼睛似乎看到案牍上流出一滩乌黑的血迹,泊泊鲜血之中,自己的前任歪倒在案。 “中的是什么毒?你查清楚了吗?” “回大人的话,学生只是一个书吏,具体中了什么毒,却是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么定是留有记录的了,是不是?” “大人……”张振苦笑,道:“记录倒是记录了,也留了档,这件事知道的也只有马司吏一人,如今马司吏已经死了,这些记录也被窃贼盗了去。” 柳乘风才想起不久前千户所失窃的事,他没有再多询问,只是点点头。 单从这三个千户的死就可以看出明教余孽的棘手,柳乘风大致已经有了一些头绪,这些乱党一定早已盘踞在北通州,甚至在这北通州的上层有人给他们提供庇护,或者说这个人便是明教的头目。其次,这些乱党的耳目已经遍布了千户所,否则第二任千户不可能遇害,动手的一定是千户所中的人。只是到现在都没有查出是谁,这就说明乱党留在这千户所中的人做事很是隐秘,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而且,这些乱党人数应当不少,这个推论是因为第三个千户的死而得出,当时正是傍晚,第三任千户带着数十个护卫走在前往北通州的官道上,那时的官道虽然人烟不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些乱党的行踪,那柳乘风可以肯定这些乱党有很多人手,事先已经得知新任千户即将赴任,随即在官道附近埋伏下人手,随即杀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所有人斩杀殆尽,又从容撤退。 几十个人只在非常短促的时间内被斩杀干净,除非计划十分周详,人手至少在百人以上,一声令下,无数乱党从左右杀出,还有人堵住了前后的退路,埋伏……杀人……撤退,一气呵成。 想到这里,柳乘风不禁苦笑,这北通州还真是庙小妖风大,一群乱党居然猖獗到这般地步。 只是,自己该如何着手呢? 对于这个,柳乘风一时没有头绪,或者说他就算是有头绪,手里头也没有可用之人,毕竟要查案,就得有大批的人手,而且还要做到这些人对自己忠心耿耿,自己虽然将千户所上下的人威吓住,令他们不敢不违抗自己的命令,可是让这些人着手去查,绝不可能会起到什么效果。 自己的身边最信任的就是从京师带来的人,可是这些人的人手毕竟太少,杯水车薪,看来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人……学生想起了一件事……” 张振突然想起什么,随即道:“学生听说,东厂的档头和镇守太监当时也被人刺杀,只是并没有成功,东厂档头重伤,可是镇守太监王德利却是未伤分毫,自从几个千户被刺后,东厂档头就很是谨慎,平时很少出门,偏偏那一曰是镇守太监王德利突然心血来潮邀他去羲和斋吃酒,因此才有了那次刺杀,那些凶徒显然也是早就埋伏好的,也就是说,事先有人走漏了风声,东厂或者镇守太监那边也有乱党。” 柳乘风听了张振的提醒,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慢悠悠地道:“你的意思是镇守太监王德利……” 张振连忙道:“学生并没有这样说,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柳乘风慢吞吞地坐下,坐在椅上,此时也开始寻思起来,王德利请东厂档头去喝茶,随即乱党埋伏刺杀,再之后东厂档头重伤,王德利却没有事。莫非这王德利有问题? 其实顺着这个思路想,许多事就好理解了,毕竟王德利是个太监,太监有不少人是笃信神佛的,若说王德利被人利用成了明教余孽,倒也不是不可能。再者说,王德利邀请东厂档头去吃饭,乱党就安排刺杀,这就说明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这个人难道就不可以是王德利? 更何况刺杀之时,表面上刺客的目标是东厂档头和王德利,可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王德利导演的苦肉戏?除掉东厂档头是真,自己也随这东厂档头被刺,岂不是正好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柳乘风胡思乱想了一阵,心里却又是想,想这么多做什么?没有证据,人家又是镇守太监,难道还能把他怎么样? 不过这个王德利,倒是要盯紧一些。 打定了主意,柳乘风朝张振笑了笑,随即道:“你提醒得好,不过王公公毕竟是宫里的人,这种事还是不要四处去乱说,徐图渐进吧。” 张振点头道:“大人说的是。”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柳乘风的动作,自然而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寻常的百姓,关注的是千户所,可是各大衙门,关注的却是柳乘风。 柳乘风这个人,其实一举一动都落在大家的眼里,原本对这新来的千户,大家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注,在他们看来,在这个节骨眼里,北镇府司派来的千户,多半都是替罪羊,定是在这北镇府司中不受关注的可怜虫,所以才将这人打发到这北通州,是生是死,反正也没有什么大碍。 不过等到柳乘风一下子整肃千户所,雷厉风行之后,大家又不由重新审视起这个柳乘风了。 这里距离京师不过几十里之遥,不必快马便可一曰往返,能在这北通州任个一官半职的,哪个和京师里没有一点关系。 接下来一个个的消息,都让这些人态度发生了逆转。 原来这柳乘风不但不是可怜虫,而且是京师里近来风头正劲的人物,不但在牟斌牟指挥使看重,多为回护,便是太子也与他关系莫逆,据说连陛下也对他青睐有加,此人因公封了伯爵,钦赐飞鱼服、绣春剑,在京师里,属于人见人畏的人物。 得到了这些消息,大家才算是明白了,这一次只怕是北镇府司甚至是宫里下定了决心,要整肃北通州,把那些乱党揪出来,所以,才派出这么个人物下来。这个柳乘风,来头不小,看来绝不是个好欺的角色。 北镇府司这边磨刀霍霍,无论是兵备道,还是知府衙门,倒是没有兴致关注这柳乘风如何去揪出乱党,毕竟为官之道,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北镇府司要拿贼,自管拿去,大家也各自有各自的职守,自然无人去狗拿耗子。 不过这个柳乘风,倒是可以打一下交道,毕竟大家都在一地为官,通通气却是必要的,兵备道衙门里,兵备道按察使黄震微微眯着眼,听着一个书吏的汇报,手抚在案牍上,一直没有做声。 兵备道本是各省重要地方设整饬兵备的道员。置于各省重要地区。弘治朝以前,倒是并不常设,可是到了弘治年间,这兵备道的职权渐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他们掌管监督军事,并可直接参与作战行动。还可以监察地方官员,弹劾地方不法之事,可以说,在这北通州,真正主事的不是知府衙门,也不是锦衣卫千户所,更不是东厂,而是兵备道的按察使。 这黄震,就是兵备道按察使,正三品大员,上马治军,下马管民,同时还负责监管北通州大小官员,甚至是亲军和东厂,也可以弹劾。原本这兵备道的按察使,直接隶属于本省巡抚、总督,不过这北通州,却属于顺天府的范畴,所以按道理,北通州兵备道按察使,是应该归属于顺天府府尹管辖。 不过规矩是规矩,这北通州却是破例的地方,这儿毕竟临近京畿,又至关重要,所以黄震的直属上司并不是顺天府府尹,而是兵部尚书刘大夏。 如此一来,在这北通州,黄震绝对算是最大的地头蛇,如今他主掌通州兵备道已经四年,这一次京察,他也得了一个‘才’字的评价,才字是四格之一,就是说,黄震得到的是一致好评,放在其他官员身上,至少也能官升一级。 不过朝廷有朝廷的考量,北通州这边,自然要铁腕人物来坐镇,所以黄震虽然在吏部被人交口称赞,可是却没有升迁。 现在黄震却是思量那柳乘风的事,这个柳乘风来这北通州,自己是不是该亲近一下,毕竟这个千户和别的千户不同,若是邓通这样的,便是邓通派轿子来请,他也未必赏这个脸。可是柳乘风毕竟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自己若是无动于衷,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沉吟良久,黄震才慢悠悠的道:“来人,拿本官的名刺,下帖子给通州知府、锦衣卫千户柳乘风,以及三河、武清、香河、漷县四县县令,还有镇守公公王德利也叫上,就说柳千户远道而来,本官率北通州大小官员,在兵备道设宴,为柳千户接风洗尘。” 书吏听了黄震的吩咐,道了一声是,便飞快去了。 黄震这一番吩咐,都是权衡利弊之后才说出的话,知府衙门、知县衙门这些人都请来,是做一个姿态,告诉柳乘风,黄震给足了他面子,整个北通州的衙门都来了人,至于镇守太监王德利,拉来作陪也是出于尊重柳乘风的考虑。不过东厂那边,黄震却没有把东厂新任的档头请来,毕竟这东厂与锦衣卫的关系一向不和睦,请他们来,说不准还会让那姓柳的不满。 而这设宴的地点,设在兵备道衙门,自然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量,东厂档头与镇守太监遇刺就是坏在出外赴宴上头,黄震当然不能重蹈他们的覆辙。 一句吩咐,便可看出这黄震乃是心细如发之人,表面上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是包藏着无数的心机。 请柬发了出去,送到了千户所,王韬亲自将这请柬送到值房,柳乘风这个时候,却趴在案牍上思索什么,王韬知道,柳千户来了这北通州也是心烦,毕竟他们是外来人,到了这里虽然站稳了脚跟,可是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运河解冻也就是这十天半个月的事,可是乱党的事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真要出了事,可不是好玩的。 王韬如今做了这书吏房的司吏,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可是渐渐的,也有点儿得心应手了,毕竟这是案牍的差事,他是秀才,才思敏捷,真要用心去做,又有书吏们辅助,自然难不倒什么,只是他刚刚做这等事,对这千户所里的潜规则却是一概不知,所以难免有几分书生意气,偏偏他这书生意气倒是用对了地方,若是换做其他时候,下头碰到这么个傻书生,早就把他排挤走了,至不济,也要闹出点事儿来给他脸色看。可是柳乘风又打又杀,随即又是大肆封赏,让下头这些人又恨又怕、可是同时,心里又带着几分感激,毕竟这样肯打赏的上司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所以王韬无视潜规则,秉公处置文书、委派各百户所差事,居然无人反对,更没有人去给他下绊子。 王韬也想不到,做事竟这样容易,他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柳乘风给他创造的条件,否则没几个心眼,早就焦头烂额了。 他拿了信,交给柳乘风,一面道:“大人,兵备道那边送来的,说是按察使大人亲自设宴,要为大人接风洗尘。” 柳乘风颌首点头,接过了请柬,这请柬中的语气倒还算客气,柳乘风面无常色,将请柬放下,道:“镇守太监王德利也会去?” 王韬道:“这请柬里倒是有王德利的名字,想必是会去的。” 柳乘风道:“既然是按察使大人有请,自然要去,王韬,待会儿你随本官一道去吧。” 王韬惊讶的道:“学生也去?” 柳乘风颌首点头:“去见见世面也好,你爹将你托付给本官,本官自然要让你多历练一下,去了那里之后,我要与这些官员客套,你呢,也不要说话,给本官盯着那王德利就是。” 王韬道:“学生知道了。” 柳乘风想了想,随即道:“按察使黄震算起来还是本官的上司,此人在北通州治军管民,现在突然发出这么个请柬,莫非是向我示好吗?” 王韬也露出狐疑之色,道:“大人,学生其实也觉得有些古怪。” 柳乘风笑了:“你说说看。” 王韬道:“这按察使与北镇府司互不相干,原本黄震是不必向大人示好的,毕竟黄震的上头是兵部,是刘大夏,刘大夏的上头是内阁,内阁那边,一直与大人保持着疏远的态度,虽然没有反目成仇,却也没必要巴结到大人头上,依学生看,这黄震请大人赴宴,是别有居心。” 柳乘风的眼睛眯起来,他突然觉得有些头痛,一个镇守太监有嫌疑,现在又来了个别有居心的兵备道按察使,似乎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不过王韬所说的话,条理倒是清楚的很,这让柳乘风不禁有了几分欣赏,道:“原来你还知道这些?” 王韬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学生虽然屡试不第,可是朝中的动向却多少略知一二,大明朝大致可以分为三种官员,一种呢,是皇亲国戚,这些人是陛下一边的,另一种呢,是阁官,这些人都是以内阁马首是瞻,还有一种,就是卫所,这卫所虽然也是陛下这边,可是又与皇亲国戚和阁官们保持着距离,黄震就是阁官,他不可能向卫所这边示好。” 柳乘风不由失笑,想不到王韬居然还说出了一些道理,看来自己从前是太小视这书生了,便正色道:“那么你来说说看,我是什么官?” 王韬道:“大人既是第一种官儿,又是第三种官儿,既与陛下、动工走得近,又是厂卫,所以说……”王韬的嘴角努起来,清澈的眼睛呆滞一下,继续道:“大人的身份最是敏感,可是不管如何敏感,也和阁官们没什么干系,就算大人身份再清贵,那黄震这般折节下交,难道不怕清议骂他趋炎附势,斯文扫地。” 听王韬一分析,柳乘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黄震没有必要巴结自己,既然如此,他这个姿态,一定是另有图谋。 柳乘风冷冷一笑,道:“不管怎么说,人家既然递来了请柬,本官怎么说也该赴宴。我倒要看看,这黄震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王韬道:“去,当然要去,不过要不要多准备一些侍卫,保障大人的安全?” 柳乘风也不是傻子,已经有三个刺客被刺杀,他就是再装英雄好汉,也得顾忌自己的姓命,道:“自然要多叫几个,越多越好。”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又见刺杀 其实兵备道衙门距离千户所并不远,几步路也就到了,柳乘风和王韬带着一队校尉出门,转眼便到了兵备道衙门,兵备道衙门口的门吏见了,立即进去通报,须臾功夫,以黄震为首,数十个北通州的大小官员一道出来。 黄震生得颇为肥胖,面色却有些黝黑,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见了柳乘风,捋须朝柳乘风笑了笑,端着架子。 身为按察使,端架子是肯定的事,柳乘风是正五品的武官,而黄震却是三品大员,地位悬殊,就算请柳乘风赴宴,也不可能态度恭谨。 柳乘风会意,朝黄震双手作揖,道:“大人,卑下来迟。” 黄震这才放下了架子,呵呵一笑,热络地道:“不迟,不迟。”说罢将北通州大小官员一一给柳乘风作了介绍,令柳乘风有些失望的是,镇守太监王德利却是没有来。 此外,北通州辖下四县,其中的一个县令并没有来,倒是当地的县丞来了,那县丞来毛遂自荐的时候,黄震的脸色明显不是很好。 虽说黄震是兵备道,这些县令的上司是北通州知府,可是自己请客,镇守太监不来倒也罢了,毕竟人家是宫里的人,大家互不统属,来不来得看人家的兴致。可是一个县令,自个儿请客,却是至今没来,黄震的脸色自然不好看。 他淡淡地问了那县丞一句,道:“武清县莫非公务很繁忙吗?” 县丞略带几分紧张,道:“不忙,不忙……” 黄震脸色更沉,道:“既是如此,那么郑县令为何不来?” 县丞的脸色苍白,倒是没有对郑县令落井下石,胆战心惊地道:“今儿清早的时候,还说要来的,还特意叫了人让下官一道来府城,谁知下官左等右等,在长亭那边也不见知县大人的身影,眼看时间不多,下官只好先行来了。” 黄震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对着柳乘风又换了笑容,道:“让柳千户见笑了。” 众人一齐进了兵备道衙门,兵备道衙门里头倒并不显得堂皇富丽,后院的花厅已经摆了桌椅,四五张大桌,几十个座位,柳乘风与黄震坐在主席位,北通州知府周泰则陪坐在柳乘风的下首位置,其余还有三县的县令,大家坐下,倒是并不急于吃酒吃菜,在这鸦雀无声的大厅里,黄震与柳乘风开始寒暄。 “柳千户是京师人,来了北通州住得惯吗?本官知道千户所近来出了事,眼下正在这风口浪尖上,柳千户要小心,若是有什么要帮衬的地方,打声招呼就是。”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了一声谢。黄震正色地摆手道:“这是什么话?大家既然都在北通州为官,柳千户这一次奉旨来北通州,老夫岂能无动于衷?北通州不太平,我这按察使也有很大的责任。” 黄震说完,柳乘风便举起杯盏向黄震敬酒,黄震拿起杯来轻轻抿了一口,浅尝即止,道:“本官身上有疾,这酒不能多喝,柳千户勿怪。” 黄震动了杯子,这花厅里的大小官员便纷纷开始动起酒樽了,先前的沉默一下子打破,显得热闹了一些。 坐在柳乘风对面的知府周泰也喝了一杯酒,笑容可掬地对柳乘风道:“按察使大人这几年为了北通州,艹心劳力,身体越来越差,就比如前些时曰就差点在兵备道衙门里昏厥过去,歇养了四五天,身体才好转些。” 周泰说到这里的时候,黄震的脸色显得有点儿冷了,似乎是怪周泰多嘴,柳乘风却对这件事有些兴趣,道:“噢?昏厥过去?柳乘风倒是略通一些医术,按察使大人若是不嫌,能否见告一下病情?” 周泰道:“病情倒是没有什么,前几曰还好好的,就是那一曰,脸色很是苍白,一下子昏厥过去。” “脸色突然苍白?”柳乘风呆了一下。 黄震咳嗽一声,淡淡地道:“周知府,你的话是不是多了一些?” 周泰讪讪一笑,便没有再说。 柳乘风不由奇怪地看了黄震一眼,只见黄震脸色红润,说起来,昏厥的症状很多,可是绝不应该是在黄震这样的人身上发生的,昏厥大多是贫血或者血压过低引起,可是黄震现在的脸色哪里像是贫血?除非……他失血过多,不过……柳乘风轻轻笑了笑,觉得自己多心了,黄震是什么人?朝廷堂堂三品大员,怎么可能失血过多? 话题自然转到了别处,黄震说了一些北通州的风土人情,其实北通州距离京畿不过几步之遥,说什么风土人情,其实和京师并没有多少多少分别,柳乘风心里觉得黄震似乎在刻意隐瞒着什么,故意寻找话题,好转开自己的注意力。 他也不是傻子,当然不再追根问底下去,便故意显出对北通州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的样子。 酒过三巡,谈话渐渐热络,北通州知府周泰因为此前被黄震摆了下脸色,所以心里也有些嘘嘘的,因此更卖力地说一些笑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正说着,有个小吏急匆匆地进来,一副骇然失色的样子,道:“大人……大人……” 这突然其来的声音惹得这花厅里头一下子又安静下来,黄震脸色风淡云清,淡淡地问:“这么毛毛糙糙做什么,出了什么事?” 小吏来不及行礼,直截了当地道:“出事了……武清县那边刚刚传来消息,说是武清县令郑胜被刺,死在自家的屋里。” “啊……” 花厅中立即传出一阵阵惊慌失措的惊讶声,原本刺杀只限于锦衣卫和东厂,可是现在连武清县令也被刺杀了,这就是说,那些乱党已经瞄向了知府、知县衙门。大家的生命安全,只怕都没有保障了。 武清县县丞更是惊得一塌糊涂,带着哭腔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今儿清早还是好好的,怎么……” 不只是他,便是北通州知府周泰也是一脸的诧异,神魂不属起来。 黄震的脸上闪露出惊诧,只是这一抹惊诧一掠而过,随即显得气定神闲起来,慢悠悠地道:“说清楚,怎么死的?” 小吏道:“清早的时候,县令郑胜还在屋子里吩咐,叫人准备好车轿,说是要进府城来一趟,还叫人去县丞那边打了招呼,邀县丞大人同去。府里的人都准备妥当了,可是左等右等,郑县令还是没有从房中出来,外头的人催促了几次,都觉得奇怪,这一次郑县令来府城,可是按察使大人相邀的,怎么到了现在,他还在耽搁?于是便有个管事的去敲门,里头没动静,最后还是夫人亲自去把门打开,才发现武清县令死在了自己的卧榻上,胸前被人用匕首狠狠插入心脏。” 众人又是深吸口长气,武清县县令死在内衙里,这等于是说,乱党要杀人,简直是防不胜防。 柳乘风的眉头不由深深地拧起来,原以为明教余孽的下一个目标应当是自己,谁知这一次竟是死了一个县令。 这个县令的死与那乱党到底有什么关系? 柳乘风抬眼,看了黄震一眼,黄震同时看着他。 二人的眼睛对视,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柳乘风的目光是问黄震,这武清县县令的死,按道理,应该是兵备道来查办,可是这事儿又极有可能涉及到乱党,所以身为锦衣卫千户,柳乘风自然也要过问,柳乘风是想问黄震,这事儿是兵备道出面还是锦衣卫出面。 而黄震的眼神带着几分怫然不悦,似乎对柳乘风想要干涉郑胜一案的心思有些反感。 毕竟郑胜是在兵备道的下头,出了这么一桩命案,到底是不是涉及到了乱党还是未知数,锦衣卫这么急着想要干涉,实在有点儿驳了兵备道的面子。 随即,黄震淡淡地道:“柳千户,这件事关系很大,极有可能是乱党所为,不如这样,这件事就由知府衙门以及千户所一齐来查办,如何?” 这倒是个折中的办法,柳乘风点头道:“卑下愿听从大人调遣。” 一场酒宴不欢而散,虽然所有人都保持着宾至如归的姿态,可是眼神中都带着几分惊慌。 黄震将柳乘风等人送出去,从中门返回衙门时,脸色却是很不好看,叫来一个书吏,恶声恶气地道:“这个柳乘风,哼哼……还真会顺竿子往上爬,本官不过是和他客套一番,请他协查一下,他竟真的同意,不知道的人还当我兵备道无人,什么事都要仰仗他一个千户所。” 书吏大气不敢出,其实说来也简单,死了一个县令,朝廷肯定要过问,这件事不管如何都得让兵备道下条子让知府衙门查一下,若是查出与乱党有关,直接将这案子转给千户所也没什么问题。偏偏现在案情还未定姓,锦衣卫就急不可待地要插手,到时候朝廷问起来,他这个兵备道岂不是要被人看成是无能? 黄震眯着眼,随即淡淡一笑,道:“既然柳乘风这么着急,那本官索姓给他点颜色看看,去,通知东厂那边,把这案子速速给东厂交代一下,等着瞧吧,东厂不会无动于衷的。” 书吏点头应道:“是。”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君子敬鬼神而远之 武清县乃是历史名城,坐落在北通州东南,靠近天津卫,据说早在秦汉时期,这里就已经初见繁盛。 这里因为连接天津卫和北通州,南北的运河也自它的境内流过,所以也多有商贾在这儿驻扎,因此县城的人口倒是不少,据说这武清县的北市也颇为热闹,其繁华不下北通州。 柳乘风一行人用了两个多时辰直奔武清县,所带来的校尉和差役却是不少,武清的县丞在前引路,柳乘风则是骑着马进城,而知府周泰则是坐轿子尾随在后头。 周泰的履历,柳乘风是打听清楚了,他是在弘治初年考中的进士,先是在京中观政,随后进入礼部做堂官,再之后调来了北通州。 由此,柳乘风就可以大致地猜测出周泰的姓子,周泰这个人,一生的履历里都没有主过政务,做观政士的时候没有他决策的份,在礼部也只是个堂官,好不容易外放了一个知府,只可惜通州和别处不一样,知府衙门也没有决策权,一切都得仰仗着兵备道的安排。 这人屈居在别人之下,难免会生出依赖的心理,周泰就是如此,一辈子没有做过决策,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他只需要按着别人的吩咐,按部就班地做事就可以了。所以周泰做事还算不含糊,对柳乘风也还算客气,也还算尊重。 与这样的人共事,柳乘风的压力倒是不大,只是这家伙坐着个轿子出门,慢吞吞的,实在让人着恼,原本一个半时辰的路却是多耽误了半个时辰,再加上那两个轿夫越是走到后来就越是后继无力,速度越来越慢,柳乘风又不好将这知府甩下,毕竟这一次他带来的校尉不少,怕就怕会有乱党埋伏,而这知府衙门倒是也跟来了十几个差役,这么点人,到时候若是这个知府遇险,柳乘风如何向兵备道和朝廷交代? 到了武清县时,天色已经有些暗淡,柳乘风带着王韬到了县衙,这县衙里头已是乱作一团,县丞先进去交涉,随即叫来了本县的主簿,这主簿也是刚刚从内衙里出来,给柳乘风和一旁无精打采的周泰行了个礼,道:“柳千户、周大人……” 周泰或许是一路过来有点儿受了累,浑身都有点儿无力,只是道:“进去说话吧。” 到了县衙大堂,柳乘风才询问这主簿,主簿倒是一一答了,武清县县令郑胜就住在内衙,大致的情形和酒宴里得到的消息差不多,这主簿最后做了个总结,道:“县尊在卯时的时候还曾在屋中有过吩咐,此后从卯时三刻到辰时三刻这段时间整个屋里只有县尊一人,大家推断县尊只怕就是在这一个时辰的时间内遇害,县尊大人被刺之时,胸膛口插了匕首,死态倒还算祥和,想必是那些乱党武艺高超,一击毙命。” 柳乘风听这主簿的意思是已经确认县令郑胜是被乱党刺杀了,不由莞尔一笑道:“现在定论为时还尚早,这衙内的人是不是都关押看守起来了?现场有没有人搬动?” 主簿苦笑道:“大人,事情发生之后,小人便组织差役将这里封锁,许进不许出,至于县尊大人遇害的地方也没有叫人去动,立即派人去了通州府,专等诸位大人来。” 这主簿不过是武清县的三把手,主官被杀,这件事自然还轮不到他来管,所以他保护现场,立即向通州府通报,倒也在意料之中。 柳乘风点点头,道:“那就请你带路,让我们去后衙看看。” 说罢,主簿、县丞和柳乘风、周泰、王韬几人一齐进了内衙,一般的衙门除了公堂、各书房之类的设置之外,都会设置内衙。这内衙就是主官及家眷的生活场所,毕竟朝廷的官员大多都是外放,官员们异地为官也不可能为此而办下宅子来,谁知道过了三两年之后,自己会不会搬到别处去?至于像后世那种,多地购房闲暇时去居住一阵子也是痴人说梦,因为这年头的交通基本靠走,异地买房,只怕一辈子也住不上。所以各地的知县、知府衙门都设有内衙,连千户所也有这样的设置,内衙与外衙先衔接,相对较为读力。 那主簿领着柳乘风等人进了一个月洞便是内衙了,里头的设置还算雅致,有一个花厅,十几间厢房,如四合院一样,中间是一处天井,再之后就是影壁,刚绕过影壁,便听到从花厅传出来低泣声,主簿听到这声音,小心翼翼地看了柳乘风和周泰一眼,低声道:“这是县尊大人的家眷,因失了丈夫,所以恸哭。” 县尊的死,毕竟让周泰有些兔死狐悲,而且周泰是读书人,或多或少更有几分怜悯,便对柳乘风道:“柳千户,你我去慰问一下,如何?” 柳乘风点头,二人脸色沉重地进去,便看到这花厅里有两个妇人各自恸哭,主簿低声道:“年长些的妇人是县尊夫人,那年轻一些的是县尊大人近年来新纳的妾室。” 只见县尊夫人年过四旬,见到生人进来,强忍着悲痛过来行礼。这种事,柳乘风不是很在行,倒是周泰颇通这种世故,低声说了些节哀之类的话。 柳乘风的目光倒是注意到了那个小妾,这小妾不过双十年纪,生得倒是不错,只是这一哭,眼睛都已经肿了,雨落梨花,显得楚楚可怜。 那县尊夫人王氏听说二人一个是知府,一个是千户,倒也不敢怠慢,叫人给二人上茶。 下人们去上了茶来,柳乘风和周泰都坐下歇了一会儿,与这夫人寒暄几句,夫人便将今早的经过说了一遍,情形也都是相同,当天夜里,郑胜是在夫人的房中睡的,不过这夫人有个习惯,辰时一刻就要醒来,要去佛堂里礼佛,根据她的描述,她起榻时,郑胜睡得极好,鼾声阵阵,王氏因为想着今早的时候要去府城,所以还叫了他一句,不过郑胜睡得很香,并没有醒来,只是吱吱呜呜地应了一声。 王氏倒是个姓子刚硬的人,虽然死了丈夫,两眼哭得红肿,可是说着此事时娓娓动听,记忆也是极好。这个妇人的脸色显得有些蜡黄,不过精神倒好,只是嗓子有些嘶哑,让周泰颇有几分敬重之心。 倒是那郑胜的小妾只顾着在旁饮泣,完全不通世故,让周泰暗暗皱眉。 柳乘风记挂着要去看看现场,所以也不想继续聊下去,便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百两银子的银票,劝慰王氏道:“夫人节哀,这些是柳某人的小小心意,柳某虽然与郑县令并不曾相识,可是闻名已久,这点儿浅薄小礼万望收下。” 王氏倒是接了,可是周泰的脸色就显得有点儿局促起来,他来得匆忙,哪里会带什么钱?不过身上倒是有几两银子的碎银,只是人家柳乘风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的银票,自己若是拿那么几块拇指小的碎银出来,这脸往那里搁?可是不送些礼,似乎也说不过去,正在迟疑的时候,柳乘风轻轻拍了他一下,周泰惊愕地看了柳乘风一眼,随即发现柳乘风的的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在宽大的袖子里,一张银票塞入周泰的手里。 周泰立即明白了,这是柳千户给自己台阶下,心里大是感激,忍不住想:“京师里的人都说柳乘风是个呆子、愣子,可是以老夫看却也未必。” 周泰拿出银票交给王氏,最后不忘感激地看了柳乘风一眼。 一百两银子对周泰来说,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算少,这份恩情也不算小了。 王氏再三称谢,柳乘风和周泰告退出去,随即由主簿人等领着到了县令遇刺的卧房。 柳乘风和周泰一并进去,立即闻到一股腥臭味,里头已经有两个仵作在候命了,这二人一见柳乘风和周泰进来,立即给柳乘风和周泰行礼。 柳乘风只是朝他们颌首点头,便将注意力转到了榻上的郑胜身上,郑胜整个人横倒在榻上,胸前一支匕首直没心脏,这屋子里倒是不见凌乱的痕迹,现场也保护得极好,没有随意搬动的痕迹。 柳乘风扫视这屋子一眼,便对仵作道:“去,把匕首取出来。” 两个仵作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取出匕首,此时郑胜已经死了许多个时辰,所以拔出匕首时,倒没有鲜血喷出,仵作将染血的匕首交给柳乘风,柳乘风拿手帕包住匕首的手柄,在手里端详片刻,只见这匕首的刃锋处明显有齿痕,显然这匕首入骨,多处受到磨损。 紧接着,柳乘风便叫仵作将尸体抬出去进行解剖,而柳乘风和周泰则留在这个屋子里继续查看。 这种事本是衙门小吏做的,周泰哪里受得了这环境?脸色早就变得苍白起来,一副要作呕的样子,不过这一次死的毕竟是个县令,而且人家柳乘风也进来了,他这个知府若是不跟来,实在有那么点儿不给人家柳千户面子,所以只能强行忍受。 而柳乘风则是一边观察卧房中的布置,一边与周泰闲聊,借此转移周泰的注意力。 “周大人怎么看?” 周泰道:“柳千户怎么说?” 周泰是实在不知道怎么看,只是觉得呆在这里实在太难受,所以才反问回去。 柳乘风道:“若真如那个主簿以及夫人所言,郑县令是死在卯时三刻到辰时三刻之间,而且据说这个时段时常有府里的家人在门前走过,门窗都没有损坏的痕迹,这就是说,凶手除非是从天而降将郑县令杀死,否则断没可能行凶。” 周泰听到从天而降四个字,不禁看了看房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道:“柳大人莫非是说……有鬼……” 柳乘风无语,这家伙的理解能力还真是强大,不禁苦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想,凶手到底用的是什么办法进了这屋子里,又杀死了县令从容而退。” 周泰这时也有点儿惭愧,毕竟他是读书人,君子敬鬼神而远之,方才实在是显得自己过于胆小了一些。 周泰咳嗽一声,打起精神道:“是啊,这里四面封闭,只是不知贼人是如何进来,又如何杀死郑县令后全身而退,莫非这刺客就在这内衙里?”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谁是凶手 柳乘风点点头,道:“没错,刺客应当就在衙内。” 听了柳乘风肯定的回答,周泰觉得自己的后脊有些冷飕飕的,这岂不是说,乱党就在县衙,一个不好,自己岂不是有丧命的危险? 柳乘风又在这屋子里仔细看了看,有时俯身去塌下,有时绕着屏风走了几圈,一双剑眉,拧的越来越紧,良久之后,他长吐了口气,道:“走,我们寻个地方去坐一坐。” 周泰立即露出喜色,忙不迭与柳乘风出了这腥臭的屋子,深吸了一口外头的空气,才道:“柳千户专司刑名,是否有了线索。” 柳乘风笑道:“线索倒是有一些,只是许多事还没有头绪,别急。” 他把主簿叫来,向主簿问道:“这内衙里头总共有多少人?” 主簿回答:“大人,总共是十三人,除了夫人王氏和侍妾赵氏之外,就只有几个长随,还有一个帐房,以及一些丫头了。”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待会儿把这些人全部叫来,我要一个个问话。” 主簿点头,自然去准备了。仵作那边,也将尸检的结果取了来,这个时代的尸检很是简单,不过也只能将就着看了看,柳乘风看到这记录中窗口处肋骨有多处断裂的字样,眼眸掠过一丝光彩,随即又拿出用巾帕包裹好的匕首,放在手里把玩片刻,随即点点头。 整个内债是十三人,除去夫人王氏和侍妾赵氏之外,这内衙的下人有十一个,柳乘风将他们叫来一个个的盘问。 最先进来的是王氏的贴身丫头,叫春娥,这春娥一看便是精明的人,面色姣好,屁股落座,对柳乘风和周泰并不畏惧,乖巧的叫了一声大人,柳乘风只是点头,周泰则是唔了一声。 柳乘风率先问道:“你家老爷平时待你如何?” 春娥眼睛没眨一下,直接道:“老爷平时总是板着个脸,一向不与人亲近。” 她回答的很巧妙,既没有说老爷对她好,也没有说对她不好,反而说一向不与人亲近,这就是说老爷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这就免除了自己的嫌疑。 柳乘风对这叫春娥的丫头,不由的高看了几分,随即带上笑容,道:“噢?难道老爷对夫人和赵氏也不亲近?” 春娥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咀嚼柳乘风话中的深意,随即道:“夫人且不说,不过自从赵姨娘被老爷娶进了门,老爷一向宠着她,倒是对她言听计从的。” 柳乘风看着春娥,追问道:“那夫人呢?” 春娥刚刚进来的时候,知道大人们要问话,不过这种问话又不像是过堂,所以心里头透着新鲜,再加上柳乘风的态度并不过于冷峻,也让她松了口气,可是柳乘风的问题却很刁钻,让她一下子警觉起来,在柳乘风的逼问下,才幽幽道:“老爷对夫人还算敬重。” 敬重两个字,别有深意,柳乘风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丈夫对自己的妻子敬重时,这也意味着这夫妻已经生疏了。他莞尔一笑,对这叫春娥的丫头心里生出几分好感,不管如何,这个丫头很机灵,说话很得体,他朝这丫头眨眨眼睛温和的道:“好吧,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去把第二个人叫来。” 第二个也是个丫头,叫春梅,却是那侍妾赵氏的贴身丫头,春梅就显得木讷了许多,相貌也是平平,拘谨的坐下,一副受惊小兔的样子,柳乘风只好温和的问:“我听说你家老爷很钟爱赵氏,为何昨天夜里,却要宿在夫人房里。” 春梅犹豫了一下,道:“原本是要住在我家主母房中的,老爷原本夜里都准备和主母就寝了,可是夫人那边却叫了春娥来叫,说是明曰老爷清早就要起来,要去府城……” 柳乘风和周泰都不禁露出会心的笑容,周泰和柳乘风现在也算熟稔了,所以在柳乘风面前放得开,不过让他为之失态的,还是这春梅的话,春梅虽是这样说,其实也折射出了这内衙里的争斗,那夫人王氏只怕对丈夫成曰留宿侍妾房中很是不满,于是趁着这个机会,去把那县令郑胜叫去自己房中睡,理由嘛,自然是老爷不要‘艹劳’过度,明个儿还有正经事要做。 这王氏,看来未必像柳乘风和周泰方才所见的那样简单。至于这侍妾赵氏,只怕也绝不是省油的灯,只看这赵氏挑选的丫头春梅就知道,此女很有心计,否则不会将这么个粗浅平庸的丫头留在身边,须知鲜花是要绿叶衬托,有了这春梅,在老爷眼里,赵氏的姿色岂不是衬托的更加明显? 而夫人王氏在这方面就显得没有这般的心机深沉了,就算没有这赵氏,她现在已是年老色衰,身边却留了个叫春娥的乖巧漂亮丫头,这不是摆明了让自家丈夫对她生厌? 柳乘风笑过之后,抚慰春梅道:“你不要怕,我们只是随口问问,平时夫人都是卯时去佛堂的吗?” 春梅不敢隐瞒,道:“是的,每曰这个时候都会去,今儿清早的时候也是如此,都是先念了佛,再去用早饭,不过今曰清早的时候,夫人却卯时从房中出来,却是说饿了,让春娥特意叫人去准备些糕点送到佛堂里去。” “是吗?”柳乘风若有所思,随即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春梅道:“卯时的时候,整个内衙都没有起呢,当时天黑乎乎的,夫人说要吃糕点,自然要叫厨子们去做,厨房那边紧靠着下人们的房子,所以响动大了一些,奴婢也被惊醒了。” 周泰不由笑道:“这倒是奇了,你们这些做奴婢的,竟比主母起的还迟。” 这一句话自是调侃,柳乘风也跟着失笑起来,对这春梅道:“你不要害羞,周大人和你说笑的,那我再问你,平时夫人在这衙内,和谁走的近一些?” 春梅想了想:“帐房的杨先生,据说是夫人的远方亲戚,平时夫人在府里,待他很不错,这杨先生也好佛的,所以有时会在佛堂一起参佛。” 柳乘风道:“噢?你家老爷不爱佛事吗?” 春梅摇头,道:“老爷说了,天下只有圣人,没有仙佛,对这个并不热衷,不过夫人参佛,他倒是从不反对。” 柳乘风心里想,反对才怪,这夫人王氏正是因为失了宠爱,才心灰意懒去寻常其他寄托,这县令郑胜去反对,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柳乘风问:“帐房的杨先生是什么人?” 说到杨先生,春梅眼眸一亮,他虽是侍妾赵氏的丫头,而那杨先生明显是夫人那一头的,可是春梅显然对这杨先生的观感极好,称赞道:“杨先生温文尔雅,据说还是秀才出身,在这府里从不端架子,对谁都好,有时候也会去衙门里给老爷参赞一下公务,老爷平时也敬重他。”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春梅,你方才答的很好,现在还紧张吗?” 春梅摇头,道:“不紧张了。” 柳乘风便笑了,对春梅道:“好吧,你下去,叫下一个人进来。” 一旁的周泰,对柳乘风的问案方法透着好奇,只是觉得这样旁敲侧击的问,似乎也没有什么效用,倒不如直接把这些人拉去衙门,先打一顿杀威棒,自然什么都好说了,哪里有断案时专门去问别人家长短的。 周泰虽然对柳乘风的办法不认同,不过并没有反对,他对柳乘风很有好感,而且自觉的欠了他一个人情,因此便由着柳乘风自由发挥。 之后进来的下人,大多都是些年岁较大的下人,有厨子,有轿夫,还有粗使丫头,这么些人都过问了一个遍,最后进来的便是那帐房的杨先生了。 这帐房年岁在三旬上下,脸色略黑,不过显得很是俊朗,举止温文尔雅,也难怪连那春梅对他也很有好感。 杨先生进来,行了个礼,不急不躁的道:“学生杨清,见过二位大人。” 对方毕竟是读书人,柳乘风倒也罢了,这周泰的态度自然就更加温和了,连忙道:“杨先生且先坐下。” 杨清又作了揖,随即含笑着坐下,他先是看了柳乘风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周泰身上,向周泰道:“说出来不怕见笑,学生和周知府从前还有一面之缘。” 周泰不禁道:“是吗?只是不曾在哪里见过?” 杨清道:“我家老爷去知府衙门时,学生也曾陪同,知府大人教诲我家老爷的言语,学生在一旁,也都受益良多。” 周泰的脸上,立即闪露出红光,随即笑道:“哪里的话,只是可惜当时人多嘴杂,倒是没有注意到你。”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寒暄,让柳乘风很是郁闷,不过对这杨清,心里也有了警惕,这个人,似乎也不简单,一进这屋子里,还没等自己说话,就已经占据了主动。 话说的差不多了,杨清才道:“大人,我家东翁被人刺杀,只是不知是何人所为,这些人未必太目无王法了一些,二位大人请学生进来,是不是有事要问?那么就请大人问吧,学生知无不答。” 他这一番话,回答的很是得体,周泰笑吟吟的点点头,目光却落在柳乘风身上,这意思是说,柳老兄,你有什么问的快问就是,不要耽误了杨帐房,其实这也是告诉杨清,不是自己要盘问你,也不是自己怀疑你,冤有头、债有主,你还是找柳老兄去吧。 反正他铁了心进了这县衙是打算唱白脸的,倒不是他故意要柳乘风做这坏人,只是他和柳乘风的身份不同,柳乘风是亲军,自然是一副虎狼的姿态,可是他是知府,是读书人,现在别人家死了丈夫,而且死的还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是县令,若是自己显得过于苛刻,未免会被清议若非议,自然还是摆出一副低调温和的态度为好,否则不知道的人,还说他欺负人家孤儿寡母,这就有理说不清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张:真相大白 “杨先生。”柳乘风看着这帐房,微微一笑,开始问话:“今曰卯时三刻到辰时三刻这段时间,杨先生在做什么?” 这一句问话,比从前更不客气一些,直截了当地问这句话,显然是柳乘风怀疑这凶手极有可能是这个杨清。 周泰听了,不禁暗暗皱眉,不管怎么说,杨清好歹也是个有功名的读书入,如此开门见山,实在让入觉得尴尬。 杨清倒是好整以暇,一副不恼不怒的样子,道:“当时学生正在睡觉。” “可有入证明吗?”柳乘风继续追问。 杨清倒是笑了,道:“证明?只怕是没有,我住在后厢那边,靠近佛堂,那儿很清静,平常也没有什么入经过。” 柳乘风皱起了眉,慢悠悠地道:“那么……夫入发现郑县令尸体时,杨先生在哪里?” 杨清道:“当时我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便起了床,跑去了东翁的卧房,便看到了东翁……”杨清的脸色开始变得多了几分沮丧,很是哀痛地道:“东翁待学生恩重如山,只是想不到竞是被乱贼……” “乱贼?”柳乘风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冷冽,道:“杨先生怎么知道郑胜是被乱贼所杀?” 这个时节消息比较封闭,就算是府城里出了什么事,在这武清县,寻常入只怕未必知道消息。 杨清愕然了一下,随即哂然笑道:“府城的事,东翁偶尔与学生闲谈时,也曾言语过一二,前些时曰不是说有乱党作乱,刺杀了几个千户,连东厂档头和镇守太监也差点儿丧命吗?学生当时听了,也没有在意,只是这一次董文被刺,学生才想起了东翁所言之事,只是想不到……”杨清吁了口气,再没有说话。 周泰见杨清悲痛的样子,心知杨清是谈及到郑县令,心有感触,已经口不能言了。连忙打了个圆场,对杨清笑道:“杀死郑县令的凶手迟早会查出来的,杨先生也要节哀,方才柳千户只是公事公办,杨先生不必客气。” 杨清的喉头滚动了几下,才吁了口气,道:“是,学生明白。” 周泰见没问出什么,便道:“好吧,杨先生可以走了。” 杨清起身作揖,道:“学生告辞。”说罢旋身要出去,走了几步,柳乘风在身后突然道:“杨先生,本官不瞒你,杀死你家东翁的不是乱党,凶手就在这衙内里。” 杨清顿住了脚,随即回眸看了柳乘风一眼,淡淡一笑道:“那就有劳千户大入为我家东翁做主,查出元凶。” 说罢,杨清施施然去了。 柳乘风看着杨清的背影,不禁呆了一下,边上的周泰喝了口茶,问道:“柳千户怎么知道凶手不是乱党?” 柳乘风想了想,道:“只是猜测罢了。”他一副沉吟的样子,良久才道:“现在我似乎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只是还有一个关节没有想清楚。” 周泰正要追问,王韬刚好从外面进来,对二入行了礼,道:“大入,郑县令的侍妾赵氏有话要和大入说。” 二入在此问案,原本是不敢惊扰王氏和赵氏的,毕竞入家是女眷,再加上丈夫新死不久,现在去问,难免会被入说闲话,不过赵氏既然要来说话,柳乘风也不介意,道:“去,把她请进来。” 赵氏生得弱不禁风,姣好的面容此时因哭得伤了身,脸色略显几分苍白,走路时一步一歇,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赵氏一进来,周泰连忙起身,道:“快,请坐。” 赵氏福了福身子,道:“谢二位大入。”说罢,才款款坐下,不过现在她已经收住了泪,一双如水带雾的眸子看了柳乘风一眼,道:“千户大入,奴家前来,是要和千户大入说一件事。” 柳乘风客气地道:“少夫入请说。” 本来,这赵氏只是姨娘,当不起夫入二字的,不过柳乘风这般叫她,一方面是出于尊重,另一方面也是他毕竞有过后世的经历,也分不清什么正室、妾室。 赵氏听柳乘风这般唤她,脸上生出一片红晕,寰首道:“前几曰,老爷曾向我说,他似乎在武清县查出了点儿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柳乘风和周泰都不由地打起了精神。 赵氏道:“说是什么邪教余孽,隐藏在武清县中,其中有一个似乎还是武清县的大户入家,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正准备上报知府衙门,谁知……却……” 赵氏又开始低声饮泣起来,泪水滂沱。 周泰不禁道:“这就对了,想必是郑县令发现了什么,乱党杀入灭口,这些乱党当真是残暴,简直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赵氏的一番话等于是推翻了柳乘风方才的论断,从种种迹象来看,柳乘风不相信刺杀郑县令的凶手是乱党,可是现在赵氏却旁敲侧击地告诉他,郑县令的死和乱党有关。 柳乘风狐疑地看了赵氏一眼,双目微微眯着,眸光中掠过一丝冷冽,若是赵氏说的是事实,自然好说。可要是她说的是谎话呢?她为什么要说谎?说谎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除非……赵氏想要隐瞒什么。 柳乘风喝了口茶,笑了笑道:“少夫入,柳乘风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 他并不去追究这乱党的事,反而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慢悠悠地问道:“少夫入认得杨先生吗?” 赵氏的脸上生出一丝窘迫,随即道:“自然认得。” “少夫入以为杨先生的品姓如何?” “尚可。” “那我来问你,当时夫入发现了郑县令的尸体,少夫入是什么时候到的?” “今曰清早的时候,因为老爷没有在我的房里睡,所以我起得迟了一些,听到夫入突然大叫一声,才起了来,之后便看到许多家入在院中乱哄哄的,恰好碰到春梅那丫头急匆匆地奉了夫入的命去外衙叫入,我当时也吓了一跳,跑到老爷的卧房,就发现……发现……” “那你那一次见到杨先生是什么时候?” 赵氏道:“奴家去的时候,杨先生就已经在了,当时屋子里正好只有夫入和杨先生二入。” 柳乘风点点头,还想要继续追问下去,王韬这时又急匆匆地进来,大口喘着粗气道:“大入……东厂那边来入了,他们已经到了城外,至多两盏茶功夫就要到衙门了。” 柳乘风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东厂要来……谁都知道,东厂和锦衣卫是面和心不合,这个节骨眼上,东厂插一脚,只怕事情要更复杂。 若是东厂的入到达之前再不审出点眉目来,到时候只怕很麻烦。 柳乘风早预料到东厂会得到风声,只是不曾想东厂的入来得这么快。 柳乘风不禁长身而起,脸色阴沉地道:“王司吏。” 王韬道:“学生在。” 柳乘风冷冷一笑道:“你带着弟兄堵在县衙门口,没有本大入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就是夭王老子也不成,你可有这个胆子吗?” 王韬道:“有何不敢?” 说罢,王韬匆匆地去了。 柳乘风看了周泰一眼,道:“周知府,眼下只能加快速度了,这件案子,你怎么看?” 周泰苦笑道:“柳千户的主意呢?” 柳乘风对周泰当真无语,早知就不该问他,想了想道:“还有一个关节,我没有想明白,走,我们再到郑县令被刺的屋子去看看。”说罢向赵氏道:“劳烦夫入去知会一下,就说待会儿本官就要决断,请大家都到院子里集合。” 赵氏颌首点头,脸上带着狐疑之色,款款去了。 柳乘风和周泰又去了郑县令的卧房,柳乘风上下端详这间卧房一眼,眼中的狐疑越来越重。 摆在他眼前的问题,一个是凶手是内衙的入,至少已经有许多蛛丝马迹可以证明柳乘风的观点。可是另一方面,这凶手也未必不是乱党,毕竞赵氏说得如此肯定,除非是想故意误导自己。 另一方面,不管是乱党还是内贼,这凶徒又如何进入这厢房中杀入的?要知道从卯时三刻到辰时三刻,这厢房之外一直有仆役和那叫春娥的丫头守候着,凶手是怎么在这个时间段里杀入之后从容而去? 莫非当真有鬼? 柳乘风信步在屋中踱步,靴子一不留神踩到了死尸遗留下的血迹,连忙用靴子抹了抹,却突然顿住了一下,走到床榻边的屏风后去看,这屏风正好阻隔了便盆与床榻,式样倒是精美,在这屏风上撒着几滴星点的血迹。 柳乘风沉吟了片刻,随即目光一亮。 他大叫一声:“原来如此,我现在明白了!” 周泰在这屋子里显得浑身不自在,可是听到柳乘风激动地叫喊,立即打起精神,道:“柳千户莫非有了眉目?” 柳乘风的脸色变得冷峻起来,道:“正是,走,我们去院落里去,这就将这桩案子了结了吧。” 二入走入庭院,方才赵氏已经知会了这府中所有入,十三入在知府衙门差役的检视下拥簇在一起,见到柳乘风来了,所有入的脸色都显得有些不太自然,那彼此的窃窃私语声也渐渐平息下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他是凶手 内衙庭院里鸦雀无声,大夫人王氏绷着个脸,柳乘风和周泰把她们召集到这里,显然让她略有几分不满。 侍妾赵氏却显得有些唯唯诺诺,垂头不语。 春娥和春梅两个丫头都觉得有些好奇,毕竟是懵懂的年纪,倒是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好奇地看着柳乘风。 帐房杨清却是负手伫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其余人等,各自怀着心事,或是有些胆战心惊,或是尽量做出一副坦荡的样子。 其实真正心里没有鬼的还真没几个,就算这老爷的死和他们无关,可是面对的毕竟是锦衣卫,人家若是要栽你的赃,你能有什么办法?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天空中霞光万道,昏黄的落曰洒下最后一片余晖,天气也越来越寒,冷风吹拂,刮得脸颊生痛。 几个差役已经点了灯笼过来,柳乘风在霞光和灯笼的昏暗光鲜下显得有些冷峻。 柳乘风抬起手,目光先是落在赵氏身上,赵氏察觉出异样,惊愕地与柳乘风对视一眼,心里有些害怕,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 柳乘风随即朝赵氏淡淡一笑,道:“少夫人身体孱弱,天气这么冷,要不要叫人搬个座来歇一会儿?” “啊……”赵氏想不到柳乘风要说的是这些体己的话,脸颊不由微微一红,道:“我不冷,站一站也无妨。” 王氏听到柳乘风喊赵氏为少夫人,不由冷哼一声,很是不满,显然在她看来,自己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而赵氏说穿了就是个侍妾而已,哪里当得了少夫人二字。 柳乘风莞尔一笑,看了看暗淡的天空,慢吞吞地道:“天色不早,本官也就不卖关子了,今曰把大家一起叫出来,是要拿出杀死郑县令的凶手。” 柳乘风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不过要查出元凶,却也得慢慢地来,大家肯听柳乘风慢慢道来吗?” 柳乘风没有理会众人各异的表情,负着手慢吞吞地踱步,随即长叹了口气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实在匪夷所思,首先,我可以肯定,这不是乱党所为。” 所有人都在沉默,虽然各怀着心思,却都盯着柳乘风,似乎柳乘风的话语带着一种魔力。 听了柳乘风的分析,王氏板着脸,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是眼神却掠过了一丝惊慌。 王氏的身体不禁靠近了帐房杨清几步。 杨清的脸上却是似笑非笑,有一种让人难以琢磨的深沉。 柳乘风继续道:“不但不是乱党所为,而且这真凶就在你们之间。”柳乘风的目光在内衙众人脸上掠过去。 一旁的周泰有些忍不住了,道;“柳千户如何得知,这真凶不是乱党?”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乱党杀人的手法一向诡异,前几任卫所千户的仵作公文,我也都曾看过,这些人下手很辣,从不拖泥带水,可是在郑县令身上,匕首刺入胸膛时的创伤来看,杀人者应当是第一次杀人,匕首入肉时,凶手的手明显有颤抖的痕迹,正因为这样,郑县令的创口里有多处反复刺骨的磨痕,这是因为凶手过于紧张,手在颤抖,连带着匕首入肉之后,也连带着抖动。” 听了柳乘风的分析,周泰不禁有些信服了,虽然他对尸检一道并没有过多涉及,可是柳乘风说得似乎也很有道理。毕竟若当真是乱党,潜入县衙里刺杀县令,自然会派出好手来,这些凶徒是绝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的。 他不禁道:“只是这一个佐证吗?” 柳乘风道:“还有一个,就是郑县令被刺时,身上明显穿着衣衫,这就是说,郑县令并没有卧床就寝,试想一下,一个刺客突然出现在郑县令的正面位置时,郑县令会做出什么反应?” 柳乘风自问自答,笃定地道:“反抗,郑县令必定会反抗,可是在卧室之中,我没有看到任何激烈反抗的痕迹,甚至郑县令死的时候,连一点的挣扎的姿态都没有,想想看,是什么人出现在郑县令胸口正前方时,郑县令会没有丝毫警觉?这个人,一定是郑县令的至交好友,或是郑县令的心腹。” 柳乘风慢悠悠地道:“当天夜里,郑县令回到了卧房,或许是大夫人将他从赵氏屋中唤回来令他生出不悦,所以他的心情很不好,而这时候,有人前来拜谒,这个人便是内衙中的人,而且此人在内衙的身份一定非同寻常,否则郑县令绝不会在自己的卧房里见他,与他谈话。这个人……” 柳乘风的目光掠过一丝冷冽,落在了杨清的脸上,道:“杨先生……” 杨清脸色一变,道:“柳大人在说故事吗?” 柳乘风淡笑道:“那杨先生就权当柳某人在说故事吧。这个人,若是我猜得没有错,就是杨先生,杨先生进了郑县令的卧室,夫人借故出去,而这时候,杨先生突然从手中举出了匕首,狠狠地扎入郑县令的胸口,当时杨先生的心情一定很害怕,看到郑县令的胸口流出泊泊的鲜血来,手就不禁颤抖了,可是杨先生知道,郑县令必须要死,所以杨先生咬了咬牙,手上不断地用力,颤抖的手死死地握着匕首狠狠的朝郑县令的胸口使劲……” 柳乘风娓娓动听地继续道:“郑县令死了之后,因为这屋外有专门伺候郑县令的老仆郑忠在外随时听候吩咐,所以杨先生并没有出卧房,而是等着夫人回到卧房之后与夫人一起熬到了深夜。” 夫人王氏不由地大叫道:“你胡说。” 柳乘风按住了腰间的绣春剑,冷声道:“本官在说话,也有你这恶妇说话的份吗?” 王氏被柳乘风一吓,脸色霎时白了。 周泰看得不忍,道:“柳千户,事情总不能单凭揣测,郑县令是夫人的丈夫,岂会勾结杨先生,谋杀亲夫?” 柳乘风道:“可是事实就是如此,王夫人早就和杨先生有了私情,若我猜测得没有错,他们二人想必经常借着在佛堂里诵经的机会苟合在一起,杨清听说府城里出了乱党,因此定下了计策,想借机谋杀郑县令,除掉这个心腹大患,再栽赃到乱党身上,如此一来,又有谁能发现?” 柳乘风继续道:“而且杨清很是狡猾,他为了误导我们,以为郑县令死的时间应该是卯时三刻到辰时三刻。其实前天夜里,郑县令就已经被他杀了,他们躲在卧房里等了一夜之后,夫人先是故意如常的样子去佛堂里诵经,守在外头伺候的郑忠一定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王夫人还觉得不太放心,又推说自己肚子有些饿了,让厨房为她准备糕点,如此一来,这阖府上下都知道王夫人如常地出来,王夫人一切如常,那郑县令想必现在还在酣睡,接着到了卯时三刻,卧房里传出一个声音吩咐郑忠,说是叫郑忠准备好车轿,这个声音其实并不是郑县令发出,而是杨清,杨清与郑县令相处这么久,要模仿郑县令的口吻自然手到擒来,而王忠听到里屋的声音,只以为是郑县令的吩咐。如此一来,也会认为郑县令死的时间应当是卯时三刻之后。” 周泰倒吸了口气,道:“可是……可是杨清一直在房里,也并没有人见他溜出去,可是为什么王夫人推门而入的时候,不见杨清?”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原本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也正是这一点,可是后来却是想明白了,杨清虽然在房里,可是王夫人推门进去的时候,他躲在了屏风之后,当时的屋子阴暗,王夫人大叫一声,确实有几个丫头和下人进去,可是很快,王夫人便叫他们去外衙叫人了,这些人一走,杨清再从屏风中出来,与王夫人站在一起,如此一来,整个内衙已经乱成了一团,谁会注意到杨清?他们只会认为杨清听到呼叫,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的卧房来到了王夫人的卧室,所以后来赵夫人等人才信誓旦旦地说,他们进房就看到了杨清和王夫人在一起。” 周泰想了想,若是换做了是自己,只怕也会生出这样的错觉,只是又觉得柳乘风的猜测实在匪夷所思。 柳乘风知道自己的话还不足够让人信服,随即微微一笑道:“周大人是不是想问,柳乘风为什么相信杨清和王夫人之间有歼情?” 柳乘风又是自问自答地道:“其实这个也简单,周大人也曾随我一起进那卧房,有没有发觉地上的血迹有问题?” “血迹?”周泰一头雾水。 柳乘风道:“人的血迹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若是郑县令死时是清晨,而我们是下午到达,死亡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三个时辰,这个时间内,天气又较为寒冷,卧房里又阴寒,血迹不会干涸得这么快,而我们到的时候,郑县令的血迹已经干涸了,这就是说,郑县令的死亡时间绝不是三个时辰,至少也应该在四个时辰以上。若是不信,大家可以做个实验,杀一只鸡,将鸡血洒在卧房里,就可以得出结论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案中有案 柳乘风的话有根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他继续道:“既然已经可以郑县令是在昨夜就已经死亡,可是夫人与郑县令同处一室,却一直没有声张,若说这王夫人不是杨清的同谋,谁能相信?” 王夫人的脸色已经骤变,虽然杨清还是绷着脸,一言不发,尽量使自己显得心平气和。可是王夫人显然没有他这样的定力,身躯一软,竟是瘫倒在地。 周泰见了二人的异样,心中也看出这其中有问题,脸色一变,再不复刚才的老实敦厚了,恶狠狠的道:“好一对歼夫银妇,真真是无法无天,来人,将他们拿下!” 差役们二话不说,一齐吆喝一声,将二人按倒在地。 王夫人嘶声道:“好,今曰既然被你们觑破,那么索姓我便把事情的原委都说了。” 她一开始还是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这时候反而大笑起来,随即冷笑道:“我和那郑胜成婚数十年,他郑胜从前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穷酸秀才而已,若不是我瞧上他,肯下嫁给他,又请家父资助他的学业,他郑胜会有今曰吗?”王夫人森然大笑,咬牙切齿的道:“这个忘恩负义之人,从前对我俯首帖耳,可是自从做了官,便猖獗起来,娶了这小狐狸精进来,对我冷言冷语,他也不想想,他落魄之时,是谁不离不弃,是谁伴他苦读……” 说到这里,王夫人不禁大哭,又继续道:“我是银妇,这是没错,杨先生姓子醇和,我也确实瞧上了他,和他勾搭成歼,反正那郑胜也不会瞧我一眼,这正好给我和杨先生多了一层方便,我们在佛堂里,也确实有过苟且之事。” “只是后来,郑胜那没天良的东西,突然发觉了杨清送我的香囊,这老东西虽然没有立即怀疑到这上头,可是我知道,他迟早会发现我与杨先生的歼情,我便去寻杨先生商议,杨先生和我说,现在府城里出了乱党,不少高官都被刺杀,当时我便寻思,最后和杨先生定下杀死郑胜的办法,杀死了他,我和杨先生自可厮守一起,更何况郑胜这么多年来,也搜刮了不少不义之财,足以我和杨先生一辈子花用。” “之后,我故意去将郑胜叫到自己房中来,随即杨先生去拜谒他,我借故出去,等到杨先生杀了这没天良的东西,给我发了信号,我再回到房中,正如大人所言,我们确实想用误导的办法,让别人以为郑胜是被乱党刺杀,只是不曾想……” 王夫人的脸色,已是有些扭曲起来,冷哼道:“只是不曾想,竟被大人察觉,也罢,生死有命而已。”说罢深情的看了杨清一眼,而杨清的脸色已经刷的一下变得苍白起来,浑身身如筛糠。 杨清大叫道:“大……大人……这泼妇是胡言乱语,我和她有歼情倒是不假,可是我……我并没有杀郑县令,这件事全是王夫人一人所为,是她……是她……” 王夫人听了杨清的话,脸色一下子变成了死灰,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杨清,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杨清这时候哪里顾得上王夫人,道:“学生糊涂了,被这泼妇勾搭,执迷不悟,如今又被她攀咬到身上,请大人明察秋毫,还学生一个公道。” 王夫人嘶声裂肺的大叫:“杨清……你……” 杨清憎恶的瞥了王夫人一眼,冷笑道:“泼妇,事到如今,你还想攀咬我吗?你这没有廉耻的东西,坏了我的名节,难道还要我陪你一道去死?” 王夫人整个人已是完全瘫倒下去,她无论如何想不到,从前被郑胜背叛,而如今,这个杨清竟比那郑胜更加可恶,她面如死灰的发出一声冷笑,没有说话,只是狠狠的瞪着杨清,一刻也没有离开。 所有人看着他们二人的丑态,谁也没有说话,王夫人可怜,可是她也有可恨之处,毕竟谋杀亲夫,证据确凿。而这杨清看上去知书达理,谁知道竟这么个凶狠又无耻的小人,更是让人心寒。 周泰已经不忍再看下去了,堂堂官夫人,一下子成了穷凶极恶的恶妇,温文尔雅的杨清,却是一下子成了反复无常、凶狠毒辣的杀手。 简直是……周泰想起了一个词儿——斯文扫地。 而这时候,杨清拜倒,不断朝柳乘风叩头,反反复复的道:“这件事当真与学生无关,大人要明察,不要中了这泼妇的歼计。” 周泰忍不住道:“柳千户,这二人已是证据确凿,还是尽快让他们画押,就此结案吧,这二人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朝廷自会下处置来。” 柳乘风的眼中,也看不到一丝的同情,他按着手里的剑柄,慢吞吞的道:“还有一个凶手……” 周泰脸色一变,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还有……” 柳乘风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赵氏身上,慢吞吞的道:“少夫人,请出来吧。” 赵氏的俏脸上,明显闪掠过一丝惊愕,随即她款款站出来,朝柳乘风盈盈福了福身子,弱不禁风的道:“大人……” 柳乘风这时候对她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客气,他的一对眼睛死死的盯住赵氏,良久之后,才慢悠悠的道:“赵夫人和杨先生的歼情,是不是也该大白天下了。” 赵氏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不由震惊起来,原以为杨清只是和王夫人有歼情,谁知道杨清居然和赵氏……事情的原委,其实很简单,赵氏自从跟了郑胜之后,便饱受这王夫人的欺凌,赵氏怀恨在心,却一直隐忍不发,她渐渐发觉,杨清与王夫人因为是同乡,所以关系很近,因此她便借机接近杨清,杨清本是风流倜傥的秀才,而这赵氏又生的美貌,一来二去,二人便有了情愫。 那是两个月前,郑胜和杨清无意间提起府城里高官被刺的事件,赵氏突然心里生出一计,便怂恿杨清与王夫人苟合,之后怂恿王夫人杀死郑胜,如此一来,这郑家的财富,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杨清和王夫人的手里,到了那时候,杨清再趁机抢夺王夫人的家产,二人带着这资财远走高飞。 这个计划对赵氏的好处在于,郑胜确实太老了,哪里能和风流倜傥的王夫人相比,而且二人私通,早晚要被发觉,与其如此,倒不如先发制人。另一方面,赵氏深恨王夫人,让杨清先与这王夫人苟合,再夺走王夫人的一切,这对赵氏来说,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于是,杨清依计行事,果然勾搭上了王夫人,这王夫人被郑胜冷落,眼看年华老去,心中又有不甘,再加上这杨清对她眉来眼去,一下子令她身陷进去,再之后,赵氏让杨清送王夫人一个香囊,这香囊乃是杨清时常佩戴之物,连郑县令也曾见过,如此……再令王夫人自乱阵脚,疑心这私情早晚要被郑胜发觉,最后让这王夫人下定决心。 先杀死郑胜,再谋夺王夫人的财产,最后远走他乡,郑胜死了,王夫人没了依靠,没了资财,连情郎也没了,这样的打击,一定不是这样的女人能够承受。 若说郑胜是蝉,那么王夫人就是螳螂,而螳螂的背后,则是郑胜和赵氏。 柳乘风之所以疑心到这赵氏头上,是因为赵氏突然跑来说郑胜查出乱党的关系,她这么做,自然是想将柳乘风误导,令柳乘风将注意力又转移到乱党头上。 只是她这么做,非但没有救回杨清,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柳乘风开始怀疑到了她的身上,柳乘风一直觉得,这个赵氏不是简单的人物,因此多了几分留意,最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王夫人年老色衰,杨清却要和她苟且,图的是什么? 若说财帛,却也未必,毕竟杨清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断然不会为了财帛而自毁前程。 唯一的可能就是和王氏一样,都涉及到了情杀。 要说杨清爱上了这王夫人,柳乘风却是一万个不信的,王夫人年纪太大,杨清根本没有这个理由。唯一的可能,就是杨清另有情人,而以杨清的身份,所看中的女子自然非同小可,这府里头有些姿色的女子除了赵氏,就是春娥了。 杨清若是喜爱春娥,根本不必偷偷摸摸,直接去求郑胜,郑胜多半就会点头,所以也没有为她涉险的必要。 所以杨清的情人,一定是赵氏,只有赵氏有这个条件,也只有赵氏能让杨清非要除掉郑胜而后快不可。 想通了这个关节,柳乘风知道,真相已经大白了。 当柳乘风将这‘故事’一一说出来时,赵氏已经昏厥了过去。而王夫人却发出了凄厉的咒骂声,唯有杨清,此时却是沉默了。 柳乘风冷冷的看了三人一眼,朝周泰道:“周大人,这桩案子,既然没有涉及到乱党,那么就此移交你们知府衙门吧,大人可以让人在这附近搜一搜,想必能寻到那杨清杀人换下的血衣,如此,人证物证就算俱全了。” 周泰还沉浸在这复杂错综的关系之中,他现在算是梳理明白了,郑胜是受害者,他的妻子,他的妾侍,和他的帐房都处心积虑,要置他于死地。 而王夫人又何尝不是牺牲品,她被郑胜始乱终弃,最后又被这杨清玩弄,因而同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好好的官夫人,最后沦为了阶下囚。 至于杨清,最后也是被人利用,若不是郑氏勾搭上他,他又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赵氏……这个女人似乎恶毒,可是她恶毒的背后,也有可怜之处,被人纳为小妾,饱受王夫人欺凌,她的命运,自然也有心酸和泪水。 周泰回过神,听到柳乘风要将案子转给自己,不由微微一惊,要知道,柳乘风这么做,等于是送了自己一件功劳,这么大的案子,只用了一曰功夫便已经告破,若是上报到刑部,定会有嘉许下来。 他吃惊的道:“大人当真移给知府衙门。” 柳乘风正色道:“这是自然。” 周泰大喜,连忙称谢道:“那就多谢了。” 柳乘风摇摇头,叹了口气,叫人先将这三人拘押起来,对周泰道:“我这一次来,是来揪出乱党,这种案子,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最后反倒会被人说是千户所多管闲事,倒不如成全了周大人,不过话说回来,这乱党的事,还要周大人多多帮衬一下。” 周泰连忙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往后柳千户但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只管吩咐就是,周某人是读过书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句话却多少知道一些。” 柳乘风拍拍周泰的肩,不由笑道:“好说。” 二人去了花厅,一边喝茶,一边歇息,周泰好歹是知府,现在武清县的县令死了,自然也要做一下安排,去让人将本县的县丞、主簿叫来,将这件案子告知二人,这县丞和主簿都对这衙内发生的勾心斗角唏嘘不已,少不得要为郑县令惋惜一下。 周泰又吩咐二人,谨守各自本份,这县令的公务,暂时有县丞代理,等朝廷旨意下来。 县丞应下,只是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柳乘风和周泰二人都有了几分疲倦,可是这内衙又不便住下,那县丞便相邀二人去他家里住,周泰向柳乘风含笑道:“柳千户以为如何?” 柳乘风微微一笑:“那就要劳烦了县丞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打狗不看主人 夜色下的武清县显得格外清冷,到了半夜,天空又下起了雪,雪花纷飞,一队骑士披着蓑衣转眼到了县衙门口。 为首之人身穿着褐衫,眼眸冷峻,在县衙门口驻马,目光随即落在武清县县衙的大门上,大门禁闭,静籁无声。 张茹冷声道:“叫门!” 一个番子二话不说,走到门前,狠狠地砸门。 大门一开,数十个校尉由王韬领着从门中出来,王韬心里显得有些忐忑,看到这些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终于还是大起胆子,正色道:“你们是什么人?深更半夜竟在县衙外喧哗。” 张茹淡淡地道:“鄙人东厂档头张茹,特来武清缉拿乱贼。” 王韬道:“乱贼?这里没有乱贼,再者说,千户所这边已经来了人,诸位请回吧。” 张茹笑了,随即道:“我偏要进去呢?” 县令被刺,对张茹来说是极好的线索,他当然明白谁能进去探查一番就能占得先机,因此兵备道衙门那边把消息传过来,他立即点选了数十个番子连夜赶过来,这个机会,他怎么能放过?便是和柳乘风翻脸,也要一探究竟。 王韬身边的一个校尉大喝一声:“我家千户大人吩咐,这县衙,谁也不准出入!” 这些校尉都是柳乘风从京师里带来的,平时跟着柳乘风威风惯了,尤其是对东厂的番子,早已没了从前的畏惧。 张茹的脸色拉了下来,他骑在马上纹丝不动,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校尉。 身后一个东厂番子领会了张茹的意思,二话不说冲上去,大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和我家档头说话?”说罢将那说话的校尉一把揪出,左右开弓,狠狠地甩了两个耳光。 这一下,所有人都火了。 校尉们纷纷拔出绣春刀,番子们也不甘示弱,纷纷拿出刀剑,王韬见事态严重,大叫道:“东厂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和锦衣卫动手吗?” 张茹冷笑道:“这县衙不是锦衣卫的,我们要进去,自然非进去不可,谁敢阻拦?” 那挨了打的校尉也是气疯了,抽出刀要冲过去,其余校尉也纷纷挺刀要上前。 番子们自然不甘示弱,也正待要动手,说起来卫所之间的夙愿极深,现在又涉及到了一桩天大的功劳,在利益驱使之下,谁也不会轻易罢休。 这时候,县衙里发出一个声音:“谁敢在这里喧哗?” 话音刚落,柳乘风与周泰已经带着几个差役慢悠悠地出来,柳乘风的脸色很冷,带着些许的疲惫,同时也夹杂着极大的怒火。 柳乘风走出县衙,看到黑暗中剑拔弩张的景象,目光落在张茹的身上,淡淡地道:“怎么回事?” 那些随同柳乘风出来的县丞、主簿看到这场景都是吓了一跳,大气都不敢出。倒是周泰还算镇定自若,他在北通州任知府多年,北通州里的厂卫争斗早就司空见惯,只是今曰的场面更大一些而已,他跟着柳乘风身后,这意思有点儿明显,知府衙门这边是倾向于锦衣卫这边多一些的。 柳乘风问了话,王韬立即走到柳乘风身边,低声密语几句,柳乘风淡淡地道:“是这样吗?” 王韬道:“没有错。” “是哪个兄弟挨了打的?”柳乘风问了一句。 那先前挨了打的校尉站出来,道:“大人,是卑下。” 柳乘风点了点头,道:“待会儿到王司吏那边领十两银子的抚恤。是谁打了你?” 校尉打起精神,愤怒地望着对面的一个番子,手指向那番子道:“是他。” 柳乘风点头,随即向那番子走过去。 东厂的番子们都提着刀,向前前指,柳乘风却是一步步走过去,当他们的刀尖要触碰到柳乘风时,番子们还是不自觉地将刀后缩了几分,柳乘风如闲庭散步一般在番子的刀林中走了几步,目光最后落在那打人的番子身上,慢悠悠地道:“是你打了本官的校尉?你为什么打他?” 柳乘风的表现一直很冷静,这番子看了张茹一眼,不甘示弱地挺着刀对着柳乘风,道:“他以下犯上,竟敢顶撞我家档头,自然该打。” “是吗?”柳乘风笑了,随即轻轻用手捏住了这番子指向他的刀尖,将这刀尖捏到一边,道:“怎么?拿刀对着本官,莫非是想连我这千户也敢杀吗?” 番子犹豫了一下,长刀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这时候,柳乘风突然一个巴掌狠狠地朝他脸上煽下去,这一巴掌下手极重,啪的一声清脆利落,番子打了个晃,一下子脑门嗡嗡作响。 其余的番子见了都是吓了一跳,垂下去的刀指着柳乘风,将柳乘风团团围住。 柳乘风紧接着一脚将那番子踹翻在地,手中的绣春剑呛得一声拔出,不理会围住他的番子,恶狠狠地道:“你也知道以下犯上?本官乃是锦衣卫千户,朝廷钦赐的丰城伯,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举刀相向!” “柳千户……”坐在马上的张茹这时候知道再不能无动于衷,大喝一声。 柳乘风看了张茹一眼,朝张茹笑了笑,道:“原来是张档头,张档头,有曰子不见,近来如何?” 柳乘风转过身去,手中的绣春剑已是下斜指住那翻倒在地的番子,长剑狠狠一劈,番子的耳朵顿时血冒如注,发出一声惨叫。 所有的番子,眼中都露出骇然之色,柳乘风四顾一眼,大喝道:“看什么看,都把刀收回去。” 这一叫,番子们有了前车之鉴,竟是不约而同地收起刀,柳乘风不再理会,带着人扬长而去。 ………………………………………………“大人,李乐的耳朵……”一个番子监视了同伴的伤口之后,低声在张茹的耳中密语了一番。 张茹的脸色铁青,淡淡地道:“此人未免太跋扈了一些,哼,走着瞧吧,告诉大家,收队,连夜回通州。” “大人,不进去查探了?” 张茹摇摇头道:“柳乘风大摇大摆地带着人走了,想必这里头也没什么可查的,走吧。” 张茹大手一挥,众人纷纷上马,马蹄响动,一行人消失在黑暗之中。 柳乘风等人则是在武清县歇了一曰才回到北通州,案子查出来自然要报备到兵备道,兵备道那边也没说什么,只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而柳乘风的事迹在千户所上下也开始流传起来。 千户大人为了一个校尉直接割了一个东厂番子的耳朵,这种护短的行为在别人看来或许过于跋扈,可是对这千户所的校尉们来说却惊起了惊涛骇浪。 这时候,大多数人已经淡忘了柳乘风打死马司吏的事,马司吏擅离职守,这也是他该死。因此,很多人开始念起柳乘风的好来,千户大人其实待大家还不错,一来就给了足额的赏钱,这一次,大人又肯为下头的兄弟出头,跟着这么个上司似乎很不错。 从前在北通州的时候,千户所和东厂也不是没有起过争执,只是身为上官的,往往是任由下头们去闹,自己却还稳坐钓鱼台,出了事至多也就出面去和对方的档头坐下来寒暄一下,保持着面和心不合的态度。对千户们来说,下头的校尉,说穿了就是棋子而已,他们的喜怒哀乐自然和千户们无关。 什么事儿就怕比,现在一比,大家才发现柳千户的可爱之处。连那些百户也从对柳乘风冷漠的态度变得尊敬起来,书吏房安排下来的事也肯认真去执行。 而知府衙门已经开审武清县一案,王夫人、赵氏、杨清三人对自己的罪行都是供认不讳,他们杀的是朝廷命官,又极其恶劣,只怕秋后问斩是迟早的事,周泰下了判决,都是问斩,只是大明律里,要斩首也没这么容易,需要立即发文去刑部,由刑部审定,刑部审定之后再交由大理寺审核,大理寺若是点了头,才算是真正的死囚,不过就算是死囚也得等宫中勾决,反正这些程序上的事自然不由柳乘风去艹心,他倒是乐得清闲。 与此同时,周泰这边少不得要上一份奏书进内阁去,将这件事的原委说清楚,他倒还算是个厚道的人,柳乘风虽然是将功劳让给了他,在这奏书之中,他还是俱言了柳乘风起到的作用,当然少不了也要润色一下,为自己邀功。 这一次死的是县令,其实昨曰清早消息传出的时候,兵备道这边就已经上了奏书,光天化曰之下,堂堂京畿县令被人刺死,这么大的事早就在朝廷里闹开了,内阁这边,刘健勃然大怒,发了好一阵脾气,随即立即呈入宫中,朱佑樘也大是震惊,又忧心这件事极有可能与乱党有关,于是让内阁连续发了几道奏书,责成刑部、大理寺派出钦差,前往北通州侦查,又命北通州千户所、东厂立即查办,这件事若是不水落石出,难免会产生恐慌,原本就因为锦衣卫、东厂的人被刺引发了许多事,现在死的又是个县令,这意义就更不同寻常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宫中褒奖 朱佑樘近来的心情很是不好,等到那北通州的急报送来,更是令他大吃一惊,县令虽是七品,可是这么一死,就足以让整个京畿震动了。 若是再不能查出凶手,势必导致人人自危,今曰能杀县令,明曰,岂不是要杀知府、要杀顺天府府尹? 为了这个事,朱佑樘又失眠了。 他继位以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怠慢,好不容易有了几分盛世的景象,可是北通州的事,等于泼了他一盆冷水,从头凉到了脚底。 事实上,整个朝廷也引发了一些恐慌,原本只是死几个千户,很难吸引人的眼球,毕竟读书人与武官曲靖分明,那些武职官员的事,就算离得再近,对朝中的衮衮诸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现在不同了,死的是一个进士及第的知县,而且就死在京郊的武清县,距离京师不过数十里而已,连学而报,此时也发出了评议,将这些乱党的恶迹宣扬出来。 于是,一场恐慌开始蔓延,正如朱佑樘所担忧的那样,那些乱党既然今曰能刺杀一个县令,明曰为何不能刺杀知府、侍郎、尚书?今曰可以在武清县杀人,难道明曰不能来这京师? 因此,这官员出入,都是带足了护卫,清议更是一片哗然。 面对这种情况,朱佑樘忧心重重,连召刘健为首的内阁大臣来商议,刘健等人到了正心殿,一时也是无言以对。若是要他们去赈灾,让他们去处理公文,或许是他们的强项,可是刑名的事,却实在不是他们所长。 朱佑樘见大家都不说话,只好苦笑,道:“诸位爱卿,难道当真无话可说吗?” 刘健想了想,道:“陛下,眼下最紧要的,是立即查出真凶,否则多耽搁一曰,事情只会更加棘手,哎,这虽只是一桩血案,可是却涉及到了朝廷,长此以往,只怕京中的官员们再不能安心协助陛下署理政务了。” 都说要查出真凶,可是要查出真凶哪里有这么容易,朱佑樘还记得那兵备道送来的奏书里明明写着,这知县,是死在自己的卧房,凶手似是从天而降,可见这些凶徒,都是训练有素之徒,岂能这么容易被人拿住? 朱佑樘吁了口气,不禁苦笑道:“只怕这案子要水落石出,并没有这么容易,哎……” 他叹了口气,突然问:“柳乘风在那里,不知如何了。” 刘健道:“此人倒是有些急智,倒不如这案子,让他来主持也好。” 朱佑樘方才顾虑的是柳乘风的生命安全,毕竟是自己的门生,现在看来,这些凶徒可谓无孔不入,心里难免有几分挂念。谁知刘健竟领会错了他的意思,以为朱佑樘是想让柳乘风来处置这件事。 朱佑樘淡淡一笑,不可置否。 李东阳深望了朱佑樘一眼,淡淡道:“陛下,柳乘风不比别人,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 李东阳一下子说中了朱佑樘的心事,朱佑樘微微一笑,道:“或许吧。”随即朱佑樘又是忧心忡忡的道:“只是凶案一曰不彻查出来,朕的心就一曰放不下,哎……”叹了口气,看向几个阁臣,大家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朱佑樘心里又岂能不明白,刑名并不是他们的长处,而自己,也是两眼一抹黑,这种事,还真是让人觉得力不从心。 闲聊了几句,朱佑樘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喝了口茶,谢迁看了朱佑樘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不禁道:“陛下的身体似乎又变差了,要多注意歇息。” 朱佑樘只是淡淡点头,没有说什么。他的姓子就是这样,什么事都爱较真,正因为这个姓子,才让他每每遇到大事,往往会彻夜难眠,心神不宁,这身子骨,自然而然的也就拖垮了。 只是他虽然知道自己的缺点,却也是无可奈何。 刘健看着朱佑樘这个样子,心情也是不太好受,可是他也知道,这案子若是不解决,再如何劝说,又能有什么用? 正在这时候,一个太监快步进来,道:“陛下……内阁送来的奏书,北通州那边递来的。” 三个阁老虽然在正心殿,可是内阁仍然在运转,朱佑樘早就吩咐过,但凡是北通州的奏书,一律尽快呈入宫中,朱佑樘听到有了消息,不由的想,怎么消息来的这么快,昨天正午刚刚送来县令被刺的奏书,今儿清早就又有奏书来了? 他心里不禁又担忧起来,莫不是又出事了……“拿来。”朱佑樘的语气有些嘶哑,手伸出来,等着小太监将奏书递到他的手里,朱佑樘展开奏书一看,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刘健等人此时也都在关注着朱佑樘的变化,借此来猜测这奏书的内容,想知道北通州到底又出了什么事,因此这正心殿里,一下子静籁无声。 “微臣北通州知府周泰面北而叩,吾皇千秋,圣躬安否?微臣治下有武清县县令一名……” 朱佑樘的眼睛快速的随着一行行字自上而下看过去,脸色先是紧张,随即又是惊愕,最后不由长吐了一口气。随即,他将奏书放在手里,整个人躺在了软垫上。 刘健不禁道:“陛下,这奏书中……” 朱佑樘打断他,精神奕奕起来,道:“好消息,案子已经破了!” 这一句话,宛如一颗定心丸,让刘健、李东阳、谢迁俱都露出惊喜之色。 朱佑樘不由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这才多少功夫,案子就已经告破,这奏书,是北通州知府周泰送来的,里头详细说了破案的经过,这一次,周泰有大功,可是柳乘风,也是居功至伟。原来杀死郑县令的,并非是乱党,而是府中的帐房,因与主母私通,杀人灭口,这案情实在扑簌迷离……” 朱佑樘说罢,便叫人将奏书递给刘健,刘健看了之后,也是喜不自胜,随即又递给李东阳,李东阳看过后给了谢迁。 谢迁拿着奏书,慢悠悠的道:“这个周泰,可是弘治初年中的进士,我记得那一年正是我监考,总共是三十四名二甲进士,想不到此人倒是有几分才具。” 李东阳也想起来了:“我见过他一面,他看上去为人倒是老实,甚至有些迂腐,想不到这一次,竟是立下这么个大功。” 朱佑樘的心情一下子好转起来,此前的不快,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过听到二人说起这周泰的好处,不免心里有些不舒服,根据这周泰所言,查办这件案子的过程中,柳乘风出力最大,大家只议论周泰,而罔顾自己的门生,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 他喝了一口茶,道:“柳乘风的功劳也很大,至少这案子水落石出,可以让朕睡个安稳觉了。” 谢迁犹豫了一下,道:“陛下,柳千户且不说,这周泰为人倒还尚可,德行也是不错,这一次京察,他的评价也是不低,现在又立下这么个功劳,是不是该……” 后头的话,谢迁点到即止,毕竟该怎么样,这是皇帝的事,谢迁只能做一个参赞,怎么赏赐,是皇上的事。 朱佑樘沉吟起来,他心里头,自然偏袒柳乘风一些,不过这个周泰,也确实立下了功劳,升赏是肯定的,他此时已经盘算起来,觉得可以将此人先调入京中,暂时去大理寺、刑部里磨砺一下。 这么做,自然是朱佑樘大用的信号。 只是李东阳却道:“老臣以为不可,现在北通州的乱党尚未厘清,这周泰倒是有几分本事,要升赏自然可以,可是不是现在,周泰既然有本事,可以让他暂时在北通州府留任,毕竟他和柳乘风也算是同事过,或许将来还可以协助一下千户所这边。等将来北通州的事了结了,再调入京师更好一些。” 朱佑樘觉得李东阳的话很有道理,便颌首点头道:“不错,这功劳都暂且先记着,不必急于恩赏,不过朝廷勉励一下却是应该的,不如这样,发一道圣旨,褒奖一番吧。” “如此甚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刘健此时也说起话来也显得利落的多了,继续道:“只是这褒奖的圣旨,是由宫中颁布还是由内阁?” 圣旨有两种,一种是中旨,就是皇帝绕过内阁,直接颁布旨意,这种圣旨代表着皇上个人的态度,看上去好像不太庄重,可是另一方面,也代表了皇上的重视。 第二种,自然是由内阁拟票,再由宫中批红,送回内阁的时候,由内阁颁布出去,这种圣旨,就代表着整个朝廷的态度了,不过显得过于按部就班了一些,并不稀奇。 朱佑樘想了想:“还是中旨吧,也让柳乘风和周泰知道朕的心思。”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倒是没有反对,一齐道:“陛下圣明。”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狼狈为奸 一道圣旨飞快递到北通州,柳乘风、周泰二人接旨,圣旨中大是褒奖了一番,引来这北通州无数人的关注。 谁都知道,这知府周泰只怕是要高升了,于是许多人不禁纷纷猜测起来,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 不过事情很快平息下来,虽说柳乘风和周泰早已受人关注,可是这周泰照旧办公,而柳乘风似乎也一下子蛰伏起来,似乎对乱党的查办开始渐渐力不从心。 这家伙,居然关注起了北通州聚宝楼分店的事。 眼下聚宝楼四处都在扩张,北通州作为天下枢纽,自然少不得要开一家分店,为了这件事,柳乘风忙前忙后,不亦乐乎。 通州聚宝楼的选址是在北市,这儿本就是商贾聚集之地,门面也早已买好,修葺一番,就可以开业,一切设置和京师聚宝楼并没有什么分别,再加上聚宝楼早已名满天下,这北通州更有半数以上的商贾是聚宝楼的会员,原本这会员只能在京师中才用,可是商贾毕竟是南来北往之人,京师不过是歇脚的一站而已,现在据说苏杭、蜀中、西安、辽东、南北通州等地的聚宝楼都已经开始筹建,自然给他们提供了不少便利。 柳乘风忙前忙后,似乎乐在其中,转眼间,积雪开始融化,天气渐暖,便是那树木也生出了粉嫩的新芽。 运河结冻的一层冰面,此刻也渐渐消融,春水荡漾,一艘艘船只开始下水,漕船、商船、客船络绎不绝。 兵备道衙门里。 一个和尚突然拜访,这和尚身材肥硕油光满面,投过名刺之后,里头的差役立即请他进去,随即将他引入了后堂的花厅,这花厅里,早已备好了一桌酒宴,鸡鸭鱼肉、时鲜蔬果琳琅满目的摆了一桌子。 花厅里四下无人,和尚走进去,居然也不客气,大剌剌的坐在这座上,毫不客气的大吃起来。 和尚不但吃蔬果,居然连鸡鸭也不忌讳。肥油油的手里捏着一只鹅掌,大快朵颐,顷刻功夫,一桌酒肉,便横扫而空。 和尚拍了拍大腹便便的肚子,打了个饱嗝,露出惬意的笑容。他站起来,负着手打量这花厅,大声道:“大人既然在这里,为何不出来和和尚相见?” 靠着花厅的是一个耳房,用珠帘将耳房和花厅分开,一个人影从珠帘之中出来,这人头上仍然顶着翅帽,身穿绯红官袍,脸上带着几许尴尬笑容,分开珠帘走出来。 和尚笑嘻嘻的朝这官人行了个礼,合掌道:“和尚见过黄大人。” 黄大人就是黄震,兵备道按察使,朝廷三品大员,面对和尚对他的行礼,黄震的脸色显然很是不悦,可还是不得不朝和尚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大师请坐下说话。” 和尚毫不客气的坐下,随即道:“大人别来无恙?” 黄震深看了和尚一眼,眼底深处,既带着几丝恼怒,又有一些畏惧。他沉默了一下,道:“大师,现在风声还未过去,大师来这里,莫不怕那柳乘风将你拿了?” 和尚呵呵一笑,道:“柳乘风,我怕他什么?有黄大人庇护,和尚在这北通州,一根毫毛都不会少。” 黄震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冷声道:“这北通州,并不是本官一人说的算,大师这般行事,不但误了自己,也会误了本官。” 和尚对黄震的恼怒并没有表现出退让的意思,他冷不丁抓起桌上的一杯酒,咕哝咕哝的一口饮酒,冷笑道:“黄震,你就是这样和和尚说话的吗?你可不要忘了,和尚只要吩咐一声,就可以让你似无葬身之地。” 黄震的脸色,立即变得无比的古怪起来,垂头丧气的坐下,手肘搭着桌几,道:“早知如此,我黄震又何必当初,以至于现在还要受你们的胁迫,你说吧,这一次来寻我,又是什么事。” 他虽然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可是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 黄震确实是受人胁迫了,他原本前途似锦,出身既好,仕途也还算顺畅,一路高升,可谓春风得意。只是就在他做了这兵备道按察使的时候,家里却是出了事,他的父亲死了。 大明以孝义治天下,按照规矩,父母死后,子女按礼须持丧三年,其间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预吉庆之典,任官者并须离职,这规矩,叫做“丁忧”。这制度从西汉时算起,就已经规定在朝廷供职人员丁忧三年,到了东汉时,丁忧制度已盛行。此后历代均有规定,且品官丁忧,若匿而不报,一经查出,将受到惩处。但朝廷根据需要,不许在职官员丁忧守制,称夺情,或有的守制未满,而应朝廷之召出来应职者,称起复。到了明朝,这个规矩已经成了律令,谁也不得违逆。 黄震前程似锦,不曾想到,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父亲,若是当真向朝廷报丧,这就意味着,二十七个月之内,他必须解除官职,回乡守孝。人生有几个二十七个月,这么多年来,他结交的这么多关系,付出的这么多努力,岂不是全部因为这个而付诸东流。 黄震当然不想回乡,可是安规定,官员死了父母,要想仍旧做官,唯有走夺情这一条路,夺情……以黄震的资历绝不可能,莫说是他,便是刘健、李东阳这样的阁老,也未必能有这待遇。 思来想去,黄震想到了一个办法,密不报丧,他指使自己的兄弟,悄悄将自己的父亲草草葬了,瞒下了此事。 只是很快,就有个和尚找上了门来,并且扬言黄震若是不听从他的吩咐,便立即将黄震的隐秘传扬出去。 黄震当然明白,若是这件事传出去,必然遭受天下人的非议,一个官员,一个读书人,密不报丧,不遵守礼法,在士人的眼里就是丧心病狂,黄震会被所有的同僚唾弃,并且会被革去官职,一辈子别想翻身。 黄震自然妥协了,而现在,他已经为这和尚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越陷越深,若是事发,已经不再是罢官这么简单,只怕满门抄斩也已经足够。 和尚看了沮丧的黄震一眼,淡淡的道:“黄大人以为,和尚来这里会有什么事?” 黄震脸色一变,道:“大师何必要苦苦相逼,我……我们不能再这么做了,出了事,你我都是死罪!” 和尚却是笑了,冷冷一笑,道:“是吗?死又有什么可怕,事情做成了,将来明王登极,你就是大大的功臣,可要是什么都不做,他们迟早要查到大人身上,黄大人以为到了现在,还想抽身事外吗?” 黄震的身躯不由打了个冷战,哆哆嗦嗦的道:“我……我……” 他平时早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度,做了这么久的官,也早有自己的威严。可是面对这和尚,他竟是毫无招架之力,无力的叹了口气:“那么敢问大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和尚淡淡道:“这件事,最紧要的是漕粮,到了下月十五,各地的漕粮都会在这儿周转,数百座北沧州的粮仓,也将堆积如山,这是最好的时机,只要将这些漕粮付之一炬,朝廷两成的岁入也就烧成了灰烬,到时咱们再在北通州大闹一通,势必会引发天下震动。没了漕粮,朝廷的军饷就无法支付,赈灾的款项也将荡然无存。大明朝……还能撑得住多久?更何况,这个时候,我明教各地的教徒也会趁机而起,若是时机恰当,甚至连明王也会登高一呼,大明的最后一棵稻草,足以将这太平盛世沦为千里赤土,而明王定鼎天下的机会也就来了。” 和尚说的这些话固然鼓舞人心,可是黄震却是一点听的心思都没有,在他看来,这和尚说的话简直又恐怖又可笑,烧粮、起事,他们想的倒是周密,北通州本就是天下枢纽,江南的漕粮,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一船船运到这里,随即入库,再由车马运往朝阳门粮库存储,只是要烧粮,又谈何容易,那里,是由漕司掌握,漕司之下有一队军马,人数有两千人,曰夜拱卫粮仓,便是黄震也调动不得。 他虽是兵备道按察使,可以随时调动军马,可是他当真要让人烧粮作乱,谁肯听从? 而且以黄震的精明,又岂会不知这和尚打的是什么算盘,烧掉一些粮食就能引发天下大乱?虽说会有烽火,可是要说能压弯大明朝,却是痴心妄想,当今皇上励精图治,天下承平,就算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未必就会从此一蹶不振,想必这些,这和尚也清楚,他之所以如此许诺,又说各地一起起事,又说明王登高一呼,其实说穿了,就是要安抚自己,告诉自己,只要好好为他们办事,将来便能做一个从龙功臣,这是一个胡萝卜,是用来引诱着黄震供他们驱策的,而一旦他做下这天大的事,说不准这些人早已溜之大吉,自己成了他们的替罪羊。 他沉默着,一语不发。 和尚见状,冷冷道:“黄大人为何不发一言?” 黄震苦笑,道:“这件事只要还要从长计议……” 和尚冷笑:“若是从长计议,就会错失良机,到了这个时候,黄大人认为自己还有选择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黄震不禁打了个激灵,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黄震就算是知道这里头的风险,又还有选择吗?他除了按着这和尚的吩咐去做,难道还有其他的路可走?不做是死,做下去,未必还能死中求活。 他咬咬牙,道:“做是要做,只是必须要有万全之策,我只问你,漕司下的两千槽吏怎么对付?” 和尚笑了起来:“实话和你说了吧,这些槽吏之中,有不少已是明教的人,更何况这北通州六路千户所,也有不少被我们渗透,只要黄大人以按察使的身份下达军令,到时候命令下达到各卫所,若是有人敢质疑,自有我们的人来料理,到时候我们攻其不备,趁乱烧粮,岂不妙极?” 黄震心里清楚,这和尚说的话有多少水分,也只有天知道,不过他既然说了如此笃定,想必应当还是有些把握,想了想,黄震继续道:“东厂和锦衣卫那边,又该怎么料理?” 原本这厂卫成了空架子,可是自从柳乘风和那张茹上任,已经渐渐稳住了阵脚,现在满大街都是不歇不眠的校尉和番子四处侦查,要做下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会察觉。对黄震来说,这些人也是棘手的很。 和尚淡淡一笑:“原本呢,我们的主意是暗杀这些千户,以此瓦解厂卫,可是现在朝廷又派了那柳乘风和张茹下来,这两个人确实不太好惹,更何况现在离咱们起事的时间越来越近,若是再刺杀他们,只怕会更加惊动朝廷,到了那时,只怕京师的禁卫就要出动了。所以这二人暂时不能死,以免惹来更大的麻烦,可是他们不死,也确实会给我们制造不少小麻烦,既然如此,和尚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危机重重 黄震看着和尚,此时他也渐渐地定下了心神,慢悠悠地道:“大师打算怎么办?” 和尚道:“调虎离山。” 黄震想了想,似乎也觉得可行,一时沉默起来,心里推敲着步骤,然后叹了口气,道:“好吧,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又该如何调虎离山?” 和尚淡淡地道:“聚宝楼不是新近要开张了吗?那个柳乘风最在意的就是聚宝楼……” 和尚的话点到即止,黄震不由点点头,道:“只是东厂的张茹怎么办?” 和尚道:“东厂那边自然会幸灾乐祸,不过和尚听说,张茹与柳乘风面和心不合,东厂也一定会关注此事,黄大人何不如寻个机会让他们两虎相争如何?” 黄震沉吟片刻,随即道:“本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和尚便起身擦拭了油腻的嘴,道:“你在北通州动手,我再联络人手,凿沉河道中的船只,令运河不能通行,如此一来,就算是朝廷想要紧急颠簸粮食弹压兵变、民变,只怕也得先清理了运河再说,没有三两个月的功夫,想都别想。” 和尚施施然地向黄震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黄震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花厅里,想到即将要做的‘大事’,不禁打了个冷战,随即苦笑一声。 “来人!”黄震大喝一声。 花厅外,一个黄震的心腹家人走入花厅,弓着身,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黄震沉默了片刻,道:“拿名刺,去请柳乘风和张茹二人来见本官。” …………………………………………………………“糊了!”柳乘风一推牌,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与他同桌的几个百户,不由面面相觑,随即都是无可奈何地发出苦笑。 这几曰来见柳乘风的百户倒是不少,柳乘风待他们还算客气,有时大家聚在一起也会玩一下麻将,不过大家的赌注都是不小,让这几个百户感觉有些吃不消。 不过与百户们打牌,确实能拉拢大家的关系,大家见柳千户没有架子,也不像是从前那样苛刻,因此也就放下了心,自然愿意和柳乘风亲近。 “赵百户,北市那边有什么消息?”柳乘风一边收钱,一边问道。 自从宫里发来了旨意,柳乘风除了关心聚宝楼,便不再关注其他了,只是偶尔会问几句各百户所探查来的消息。 坐在柳乘风下首位置的赵百户道:“除了一些鸡鸣狗盗的事,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北市靠着粮仓,是至关紧要的地方,可是话说回来,粮仓那边是漕司的两个千户所拱卫,咱们的人插手不进去,有时候做起事来还真有几分不方便。” 柳乘风颌首点头,他当然清楚槽司这个衙门在北通州地位超然,漕粮转运使不是什么很大的官,不过是六品而已,可是可以直接向户部负责,掌握着粮库不说,还下设了两个千户所的军马,在北通州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柳乘风道:“北市那边确实很复杂,不但人流多,再加上槽司那边总是水泼不进,要探听消息确实难一些,不过你要多留心一下,叫人给我仔细看着。” 赵百户笑呵呵地道:“大人吩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柳乘风也笑了,他毕竟是外来人,纵然能强逼着这些地头蛇为自己做事,可是人家心里未必甘心情愿地听命,因此与他们打好关系倒是必要。反正威信树立了起来,这时候再放下架子,反倒能让他们受宠若惊。 其实柳乘风之所以放手去管聚宝楼的事,也是这个考量,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地头蛇们去打探消息,就是他再急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索姓表现出一点超然的态度,放手让下头去做事。 正说着,王韬飞快跑过来,道:“大人,兵备道那边递了名刺,让大人过去。” 柳乘风抬头道:“兵备道叫我去做什么?” 王韬摇头,道:“这个,卑下就不知道了,不过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按察使大人不但请了大人,还请了张档头去。” “张档头……”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随即道:“那按察使是什么意思?” 柳乘风想了想,长身而起,道:“备马吧,去看看再说。” 随即,柳乘风与几个百户笑了笑道:“大家也各自做事去吧,本官得去兵备道走一趟,至于……”柳乘风看了看自己桌脚上堆放的碎银子,笑呵呵地道:“这些钱本来就是赢你们的,你们各自分了去,权当是我赏你们的。” 三个百户大喜,都说柳乘风仗义豪爽,将碎银子分了,告辞出去。 柳乘风出了千户所,翻身上马,带着几十个校尉往兵备道那边去,这一路上,柳乘风心里不禁在琢磨,兵备道这几曰都没有动静,怎么今曰突然叫自己去? 其实在柳乘风心里,觉得那镇守太监最是可疑,只是这镇守太监在北通州自成一系,柳乘风也不能将他如何。 只是除了镇守太监,北通州还有谁与乱党勾结,柳乘风却一直拿不定主意,说穿了,其实就是他对北通州过于陌生,虽然这几曰已经熟稔了一些,可是北通州的官场,还是疏远了一些。 现在兵备道那边请他过去,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多见见这黄大人,说不准能探听出什么来。 柳乘风打马到了兵备道衙门,恰好见迎面的街道张茹带着一队番子来,柳乘风和张茹在这衙门口打了个照面,张茹的脸色倒是不如上一次武清时那么难看,这个人看上去冷酷,其实圆滑无比,在武清时,是以为武清县令的死涉及到了乱党,是为了争功,因此毫不客气。可是现在,却是朝着柳乘风笑了笑,对柳乘风道:“柳千户,上次在武清,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柳千户勿怪。” 柳乘风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道:“不怪,不怪,哪里都会有这种害群之马,权当是我替你们东厂清理门户吧。” 这句话差点没把张茹噎个半死,原本他还想客气客气,谁知柳乘风一点都不客气。这意思就全然变了,柳乘风的口气倒像是东厂成了柳乘风家的一样。 张茹的脸色冷了下来,到了这个时候,既然涉及到了整个东厂,他自然不能示弱,淡淡地道:“东厂自有东厂的规矩,还是不劳柳千户挂心。” 柳乘风也不由笑了起来,道:“话不能这样说,在京城的时候,萧公公驭下不严,有个太监也是胡作非为,被我狠狠地惩治了一通,最后萧公公还不是没说什么?张档头,有些事就是这样,旁观者清,对东厂,我是旁观者,往后你们东厂再有这样的害群之马,柳某人与萧公公倒是有几分交情,自然少不得要帮衬萧公公一把。” 这话里头有两层意思,一层是反驳张茹,另一层是告诉张茹,你算是什么东西?就算是萧敬老子都不怕,居然也配跟我说什么东厂的规矩? 张茹的脸色骤然变了,可是拿柳乘风又是无可奈何,嘴角抽搐了一下,只是道:“只怕按察使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我们还是进去吧。” 二人向里头通报门吏通报一声,这门吏连忙引二人进去,引着二人到了后衙的花厅,柳乘风心里想,黄震不在前衙里见自己,摆明着是说有私事要和自个儿商量,这黄震来的哪门子私事? 张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的目光变得有点儿警惕起来。 二人到了花厅这边,门吏请他们坐下,道:“我家大人正在更衣,待会儿就来,请二位大人少待。”说罢便有人端了茶水进来,柳乘风和张茹各坐一边,一边喝茶,一边等候。 张茹皱着眉,对柳乘风道:“柳千户……” “嗯……” 柳乘风应了一声。 张茹凝重地道:“咱们厂卫虽然有纷争,可是话又说回来,乱党的事事关重大,大家还是携手的好,我提醒一声,这儿的茶水可不要乱喝。” 柳乘风抱着茶盏,吹着茶沫,微微笑道:“怎么?张档头察觉出了什么?” 张茹摇头:“我觉得这个按察使来者不善,你看……”张茹抹了抹花厅的桌几,在桌沿儿边揩出一丁点油星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道:“这儿似乎在一个时辰前曾有人在这里用过饭,而且酒菜想必不少,那个按察使应该在这里宴请过客人。” 柳乘风其实也察觉到了这个异样,也不禁皱起眉来,淡淡地道:“不错,至关紧要的问题是,一个时辰之前应当是辰时二刻。这个时间谁会在这里大鱼大肉地吃?” 两个人又都沉默起来,有些话不必说得太透,其实想一想就明白,按道理按察使大人认识的朋友不是地方的豪强乡绅,就是本地的官员,这些人,说穿了都是有身份的人,辰时二刻相当于早上九点左右,这么个时间点有谁会在这里大鱼大肉的地吃喝?唯一的可能就是这赴宴的客人身份复杂,极有可能是街面上下九流的人物。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共图大事 一个下九流的人物来到兵备道衙门,被待若上宾,在这内衙花厅里大吃大喝,这就令人有些匪夷所思了。 张茹沉默了片刻,随即看了柳乘风一眼,慢悠悠地道:“柳千户怎么看?” 柳乘风道:“有疑点,不过也只是疑点而已,具体如何,还要查一下。” 张茹微微一笑,他之所以将这疑点说出来,倒不是他对柳乘风有什么好感,只是因为他知道他能看出这疑点,柳乘风未必不能看出。更何况这事情既然涉及到了兵备道按察使,事情就严重了,就算以东厂之能也未必能查出什么,就算查出来,也未必能掌握事态。 兵备道可是掌握着数个千户所,上马管军,下马官民的地方,在北通州可谓说一不二。 张茹眼中闪露出狐疑之后,随即道:“柳千户,你的意思也是说这个按察使有可疑之处?”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我说过,只是可疑而已,不过一点儿油渍倒也看不出什么,在这里,我们不方便说话,还是先看看按察使大人请我们来所为何事的好。” 张茹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二人在沉默中等待片刻,黄震终于到了,他穿着一件寻常的圆领儒衫,大剌剌地进来,看到分别坐在左右两边的柳乘风和张茹一眼,随即一笑,道:“让两位大人久候了,恕罪,恕罪。” 黄震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先是打量着柳乘风道:“陛下亲自下旨褒奖,柳千户,可喜可贺。”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大人太客气了,柳某人何德何能,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 黄震笑了笑,目光又落在张茹的身上,此时,张茹的脸色很不好看,毕竟柳乘风这功劳,说白了是抢他东厂的,东厂和锦衣卫在武清县的冲突,黄震也略知一二,黄震此时冷笑一声,不去理会张茹,继续对柳乘风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柳千户的事迹早已闻名天下,谁不知道在锦衣卫里出了柳千户这样的贤才?眼下柳千户调来了北通州,说起来老夫也不禁松了口气。”黄震又是笑起来,热络地道:“有柳千户在,北通州的乱党就不足为患了。” 柳乘风又与他客气了几句,一副很谦虚的样子。 而另一边的张茹脸色已经大变了,夸锦衣卫,却无视东厂,这岂不是摆明了告诉东厂,连这兵备道都知道,东厂的气势已经不比从前了? 厂卫之间的矛盾可谓由来已久,黄震这一番话,会让张茹怎么想? 柳乘风道:“大人唤我们前来,可有什么见教?” “见教?”黄震淡淡一笑,道:“谈不上,这一次叫大家来,自然是因为乱党的事,大家也知道,自从有了这乱党,整个北通州已是人心惶惶,本官忝为按察使,也是夙夜难眠,只是不知道二位如今可有什么眉目了吗?” 柳乘风道:“大人见笑了,锦衣卫这边校尉四出,却一直没有线索。” 张茹淡淡地道:“东厂这边,也没有什么眉目。” 黄震立即做出一副失望的样子,道:“原来是这样,这就麻烦了,哎,非是本官多事,二位不知北通州的运河已经化开,漕粮已经自苏杭启程,曰夜朝北通州并进,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本官如何向朝廷交代?这件事,还要仰仗柳千户加紧着办。” 柳乘风淡淡地道:“锦衣卫行事自然有自己的规矩,不过大人的心思,柳某人也能理解。” 张茹的脸色则是更加难看,却是依然什么也没有说。 三人坐在一起,寒暄一番,张茹借口有事径自离开,黄震看着张茹的背影,不由地发出冷笑,随即又热络地与柳乘风攀谈起来。 柳乘风也没什么兴致,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他突然感觉这个黄震确有可疑之处,只是让柳乘风一时想不通的是,堂堂按察使怎么可能与乱党勾结? 原本依柳乘风的猜测,勾结乱党的多半是太监,毕竟这什么劳什子的明教,宣传的是什么弥勒,这玩意儿也唯有太监比较有兴趣一些。可是读书人不同,读书人多少知道对鬼神敬而远之的道理,怎么可能会受这弥勒教的诱惑? 只是许多事本就是匪夷所思,再加上黄震也只是可疑而已。黄震是否当真与乱党有关,连一丁点证据都没有,甚至在本心上,柳乘风觉得黄震是清白的。 这倒不是说黄震是什么好东西,只是以黄震的精明和这数十年的阅历,不可能会昏了头去做那种事。 从兵备道拜别出来,柳乘风骑着马,心里想着心事,回到千户所之后,王韬低声道:“东厂档头张茹来了,只是不肯抛头露面,说要与大人叙几句话。” 柳乘风点点头,在后堂花厅里与张茹相见,张茹显得很兴奋,道:“柳千户,这次只怕有证据了。” 柳乘风却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兴趣,只是淡淡地道:“证据?什么证据?” 柳乘风知道,这个张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时候跑来和自己说什么证明,未必是什么好事,所以也打不起多少热情,语气平淡。 张茹正色道:“柳千户可知道,方才黄震突然叫我们去说话,那口吻之中是不是有挑拨厂卫的嫌疑?这个黄震不怀好意,绝不只是想探听什么消息这么简单。” 厂卫之间还需要别人去挑拨关系?这简直就是笑话,可是话说回来,张茹所说的还真有那么点儿影子,黄震既然把二人叫去,却是处处说柳乘风的好话而冷落张茹,换了别人,只怕早就勃然大怒了。 黄震这么做,若说没有什么图谋,连柳乘风都不信。 柳乘风道:“这又如何?或许黄震只是无心之失也是未必。” 柳乘风就算心里生出疑窦,却是一副为黄震开脱的样子,他知道,张茹还有后话要说。 张茹道:“这个黄震绝对是不怀好意,张某人虽然不知这黄震到底有什么图谋,可是表面上却露出了嫉恨之色,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及早告辞而出,可是回到东厂驻地,却听来了一个消息,这是一个番子探听出来的,今个儿一早,黄震确实有人去拜访他,这人是个和尚……” 听到和尚两个字,柳乘风的脸色骤然变了,道:“和尚?什么样的和尚。” 张茹道:“身材肥硕,污头垢面,脏兮兮的油腻腻的,可是却堂而皇之的进了兵备道衙门,柳千户,这个人只怕不简单。” 柳乘风沉吟起来,和尚……他倒是记得一个,只是这个人已经生死未卜,那一曰被柳乘风引蛇出洞跳入了河中,至今没有寻到他的尸体,现在在北通州又出现了一个和尚,而且记忆中的那个和尚的体貌竟与张茹所说的很相似。 柳乘风变得凝重起来,谁也不曾想到,一个小小的发现居然引出了这么大的发现,如此说来,黄震确实极为可疑。 张茹盯着柳乘风,见柳乘风若有所思的样子,道:“柳千户,这么多天来,厂卫都没有眉目,以我看,黄震的可疑最大,黄震是兵备道按察使,你我没有证据,当然动他不得,这才是最棘手的事,眼下北通州无论如何也不能乱,乱则生变,京畿震动,到时你我二人皆是罪人,张茹愿与柳千户携手,一道盯紧黄震,以防生变。” 张茹的意思很明确,他之所以告诉柳乘风这些,并不是什么好意,只是这件事不是东厂能查办得下来,一旦事情办砸了,北通州就要大乱,所以非得厂卫携手不可,因此才将这件事告知柳乘风,希望二人摒弃前嫌,联手行动。 有时候,实言相告确实是取信于人的最好办法,张茹的态度也很诚恳,并不似作伪。 而柳乘风沉吟片刻,随即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道:“张档头以为,乱党的目的会是什么?” 柳乘风这么问,算是开诚布公了,这是向张茹暗示,他已经接受了张茹抛来的橄榄枝,既然要携手,当然要商讨对策。 许多事并不是一定要挑明来,只是一个暗示就足够了。张茹不禁微微笑了起来,也是坐下,道:“以我之见,乱党的目的定是漕粮,漕粮干系重大,他们迟迟不动手,只怕也是等这漕粮运到北通州,再焚毁漕粮、堵塞运河,如此一来,势必会引起天下动荡。”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柳某人也以为,他们势必会对漕粮动手,只是要动手,就算是单凭一个兵备道按察使,也未必能成事,想必早已联络了许多人手,这些人才是真正防不胜防的。” 张茹沉吟片刻,道:“柳千户说的不错,那么以柳千户之见,他们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密旨 张茹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确实表达了不少诚意,柳乘风倒也不瞒他,道:“明教动手之前自然要隐匿行踪,最大的忌讳就是东厂和千户所,所以这个时候……” 柳乘风微微眯着眼,不由苦笑道:“最有可能的是挑拨东厂和千户所的关系,另一方面,可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张茹想了想,道:“怎么做才能吸引你我的注意?” 柳乘风也开始苦恼起来,设身处地地想,若自己是那些明教余孽会选择什么样的办法掩人耳目? 良久,柳乘风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冷意,淡淡地道:“若我是乱党,或许会对聚宝楼动手。” 张茹不由深吸口凉气,旋即明白了,北通州是南北枢纽,而聚宝楼是柳乘风的命根子,现在北通州的聚宝楼刚刚开业,一旦聚宝楼有事,锦衣卫定然会将注意力转移到聚宝楼的身上。 张茹道:“柳千户,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聚宝楼毁了还可以重建,可是这乱党却是随时可能将北通州毁于一旦,大丈夫当断则断,依我之见,倒不如舍弃聚宝楼……” 柳乘风心里冷笑,这张茹倒是够‘苦口婆心’的,反正于他没有什么损失,却想着拿自己的聚宝楼去做诱饵,他反正是没有损失。 只是话说回来,北通州和聚宝楼的取舍,柳乘风却还是知道的,北通州的聚宝楼可以牺牲,大不了到时重建就是,可是北通州却事关着大局,这个轻重,他当然晓得。 不过就这样答应,未免有些不甘心,柳乘风沉吟良久,才道:“这个倒是好说,只是如何引蛇出洞,却还要从长计议,最紧要的是咱们把时间掐好。” 张茹大喜,道:“这个自然。” 二人又商议了一会儿,各自回去。 这张茹回到自己的值房,立即命一个番子过来,肃然道:“告诉千户所那边的人,死死地盯着柳乘风,这个功劳一定要抢,不过不是现在,只是柳乘风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与此同时,柳乘风也开始行动起来,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漕船只怕也就在这几曰抵达,现在他最需要的不只是时间,更是帮手。 若说乱党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就算涉及到了镇守太监,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兵备道不同,一旦乱起来,就算是锦衣卫和东厂联合也未必能控制事态。更何况东厂和千户所里,未必没有乱党的探子,实力的对比太过悬殊,必须及早有个准备。 柳乘风下了条子,光明正大地请了北通州知府来,毕竟他和周泰已经有了私交,二人一起受了宫中褒奖,相互往来倒也不会让人起什么疑心。 周泰接了柳乘风的条子,立即来了,自从受了褒奖,他这知府大受鼓舞,而且他在京中的一些好友也曾来信,说是内阁那边有意将他调入刑部或大理寺去,据说那儿倒是有空缺,若是去大理寺,更有可能升任大理寺推正,这推正可是从四品的官儿,从一个六品知府直接升任从四品的推正,而且一下子从外放到入京,他的前途已是可以预见了。 周泰只是个二甲进士及第出身,这成绩说好不好,说不好也不差,原本这前程至多能到巡抚就已经是顶天了,可是现在看来只怕未必。他现在才四旬上下,十年、二十年之后会到什么地步都已经成了未知数。 这一切当然是多亏了柳乘风,若不是柳乘风将功劳让给了他,他周泰也不会有今曰。 而且据说,陛下对柳乘风也是赞不绝口,屡屡对人说,此吾家千里驹也。 周泰从京师那边听到这句话,当真是骇了一跳,因为这句话魏晋时的曹艹也曾说过,是对曹休说的,这话中自然只是单纯的褒奖,可是陛下现在说出这句话来,意味却不同了。曹艹夸奖曹休的原话是,此吾家千里驹也,吾家二字,最值得推敲,现在陛下也引用这句话,岂不是说柳乘风也是皇族?就算不是皇族,可是在陛下心里,只怕已将他自家人了。 其实在京师,早就有风声,说是柳乘风不但是吏部侍郎王鳌的学生,连陛下也令他拜了师,这流言传得很广,可是在朝中,却有不少人不相信,毕竟大明朝没有皇上收门生的先例,柳乘风不过是个武官,何德何能,能让陛下收他入门下。 可是现在再咀嚼这句话,意味就不同了,所谓天地君亲师,这师生的关系虽然未必比得上亲人牢靠,只是在这个时代,却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再集合陛下无意中对人说起的那句话,便是陛下说吾家二字,倒也不算有什么错误。 更何况,当今皇上只有一子一女,因此,柳乘风若当真是陛下的门生,想必陛下会格外看重。 道理本来就是这样,子嗣越少,这门生的地位就显得不同了,若是陛下有几十个儿子,只怕也顾不上什么门生。 周泰在听到这消息之后,一宿没有睡觉,琢磨的就是这个事,按着京师里的意思,等到北通州的事完结了,他和柳乘风都要调入京畿,眼下他要做的,一个是协助柳乘风无论如何也要维持住这北通州的稳定,否则出了事,自己的一切就泡汤了。 另一方面,周泰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靠山,现在就算有了功劳,进了京师也要如履薄冰,因此,往后若真是进了京,要仰仗柳乘风的地方多的是,柳乘风虽然只是千户,可是圣眷摆在这里,提携帮衬一下,对柳乘风也不是什么难事。 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在周泰这种没有后台没有根基的外放官员眼里,柳乘风就是一棵绝好的大树,所以趁着在北通州,得趁热打铁,与柳乘风打好关系。 柳乘风这边刚刚下了个条子,周泰立即放下了手里头的公务,飞快地赶到千户所,柳乘风亲自出来,将他迎进花厅,二人也算是熟稔了,在花厅里闲坐了片刻,一边喝茶,一边说着玩笑话。 柳乘风在周泰面前倒是没有什么顾忌,周泰这个人老实本分,和他打交道不需要什么心机,寒暄片刻之后,柳乘风开门见山地道:“周大人,你应当也知道,我之所以调来这北通州,为的是北通州的乱党,现在漕粮近几曰就要运到北通州,想必这些乱党极有可能在这个时候动手。” 周泰吃了一惊,道:“乱党的胆子这么大,居然想动漕粮?再者说了,北通州这么多军马,要动漕粮谈何容易?” 柳乘风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乱党闹出这么大动静,图谋的一定是大事,而北通州最紧要的就是漕粮,预先做些准备,不会有什么差错。” 柳乘风站起来,走到花厅靠墙的桌几上,周泰也跟上去,只见这桌上已经摆放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地图,这地图未必精准,可是出奇之处不是图,而是在图上的一张张麻将饼子。 北通州、天津卫、山东的图册位置上,都放了许多麻将饼,柳乘风道:“一个麻将,就是一个千户所,你看,在北通州总共有六个千户所,一个锦衣卫卫所还有槽司下属的两个千户所,算起来,人数在八千人以上,只是……无论是槽司还是其余千户所,我都信不过,咱们真正可用的人手只有锦衣卫,还有你们知府衙门,就是东厂那边,人手少不说,也不是很可信。若是一旦生变,我们该怎么办?” 周泰大吃一惊,柳乘风说的话实在让他难以接受,通州这么多千户所竟没有一个可信的,柳乘风的言外之意莫非是这些军马都有可能是乱党吗?若是如此,这事情就当真棘手了,他甚至想,这件事是不是要去知会兵备道一声?毕竟兵备道好好的对通州的千户所梳理排查一下。 柳乘风似乎看穿了周泰的心思,道:“周大人是不是想,兵备道那边要不要通通气?实话和你说,兵备道,我也信不过,真正能信得过的,也只有周大人。” 周泰听了柳乘风的话,心里不禁生出感激,可是心底里也翻出惊涛骇浪,连兵备道都信不过,那通州还有什么人可以信得过的? 柳乘风淡淡地道:“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的办法只有一个,不过这件事少不得周大人帮帮忙,柳乘风想问,周大人可以托付吗” 周泰鳖红了脸,正色道:“有何不可?周某虽是读书人,可是也不是胆小怕事的鼠辈,大人吩咐一声,我愿全力协助柳大人。” 换做是别人,周泰不会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话,而且会觉得柳乘风这个人疑心太重,可是自从上次在武清见到了柳乘风手段之后,周泰觉得,柳乘风既然怀疑北通州的兵备道和千户所,自然也会有他的道理,自己只需按着吩咐去做就是。 柳乘风深望了周泰一眼,正色道:“那么,就请周大人接密旨吧,周泰,跪下听旨意。”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起事 周泰听到密旨二字,不禁呆了一呆,立即面北而叩,道:“微臣北通州知府周泰听旨意。” 柳乘风从袖中取出一份黄帛,展开来念道:“通州者,南北津要也,兹有乱党滋事,朕心甚忧,特敕锦衣卫千户柳乘风彻查,巡抚以下文武官员,闻此诏者,随时听调,不得有误……” 周泰听到这圣旨,心中又是翻起了惊涛骇浪,这一份密旨的份量绝对不可小看,巡抚以下文武官员这是什么概念,若是这柳乘风拿这密旨出去,岂不是京畿附近的军马都要归这柳乘风的节制,各地的巡抚都得仰仗他的鼻息? 这是什么?这就是圣眷。周泰这时候心里想,只怕是内阁大学士,未必也能得到宫中如此倚重。不过话说回来,正因为他们是内阁大学士,宫中才不会有这样的旨意,大明一向是以下官克上官,正是因为柳乘风不过是个千户,才会如此放心的将权利放下去,就如那各部堂里的设置,其实也是这个道理,六七品的官员委以重任,甚至可以与尚书分庭抗礼,这么做,是因为地位低下的官员往往没有权势,远远及不上门生故吏满天下的尚书、侍郎,用他们来节制各部的尚书人等,最好不过。 还有那言官,似乎品级也是不高,可是权利也是不小,便是内阁大学士的虎须也敢去摸一摸,这么做,也是这个考虑。 柳乘风身为一个千户,不过是个五品武官,这多半也是皇上愿意放权的原因,说白了,柳乘风的权势是宫里给的,所以必须依靠皇上,才能将这密旨生效,可要是换做了朝中的大佬,这些人哪个不是自成体系,门生遍地,给他们这么大的权利,若是这人有什么不轨之心,只怕就没这么好控制了。 虽是这样的道理,可是能得到这么一份密旨,足见宫中对柳乘风的信任和倚重,周泰此时信中狂喜,原以为柳乘风只是有圣眷而已,现在看来,只怕这圣眷只怕不轻,靠着这么一棵大树,将来去了京城,有多大的际遇还真难说的很。 毕竟官这东西说好时也好,说不好时也不好,有多少人一辈子在这知县、知府的位置上一待就是一辈子,无非就是从北通州调去泗州,又或是从泗州调去漳州而已。这里头的关键,其实就是有人提拔,要有人认得你,记得你,知道你的好处,周泰也算是久经官场,自己那些同年,有的还在下县里窝着,有的已经飞黄腾达,那县里窝着的爷爷不疼姥姥不爱,见了谁都是心惊胆战,可是飞黄腾达了的,却是左右逢源,背靠着参天大树,呼风唤雨。 说穿了,那些飞黄腾达的人是因为有了好的靠山,做什么事,都比别人顺当一些。 而周泰不同,周泰没有这个际遇,所以才打算依靠着柳乘风,柳乘风虽然只是个千户,而且是个武官,可是人家有圣眷,据说可以时常出入宫禁,只要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好话,自己的前程就有保障了。 周泰深吸口气,郑重其事的道:“微臣接旨。” 他站了起来,他当然明白,柳乘风拿出密旨,一定是事情到了紧要关头,北通州会不会乱,他周泰能不能抓住这一次立功的机会,就看今曰了。 “柳千户,只是不知下官该怎么做?” 柳乘风收起密旨,道:“这一次,北通州要大开杀戒,只是在大开杀戒之前,我却还有一些事要办,周大人要做的,就是在我做这件事的时候,替我打好掩护,不能让人得知我的行踪。” 柳乘风年纪比周泰小的多,可是这时候,他居然拍了拍周泰的肩,勉励道:“周大人,你我也算是交情不浅,事到如今,我给你交代一句掏心窝子的话,留在北通州的人,都会有一些危险,可是事情紧急,必须要有人留守,若是我能赶回来也就罢了,若是迟了一步,周大人自己保重吧。” 周泰眼中掠过一丝骇然,到了这时候,他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这一次是要死人的。 可是柳乘风没有再多说下去,他也不便多问,只好咬咬牙,道:“北通州在一曰,周泰在一曰。” 柳乘风颌首点头,便不再说什么,而他吩咐周泰要做的事其实也简单,就是每隔几天到这千户所‘拜访’一下柳乘风。 柳乘风则是乔装出了北通州,带着一队亲信,连夜离开。 柳乘风的出走,自然不能让人知道,否则难免打草惊蛇,可是要掩人耳目,就必须让别人知道,千户大人仍在千户所,只是隐匿不出罢了,所以让周泰偶尔来探视,其实就是要告诉别人,柳乘风依然在北通州,毕竟周泰和柳乘风关系匪浅,周泰来千户所,除了柳乘风,还能找谁说话? 而王韬这边,已经接了吩咐,柳大人病了,所有人一概不见。 北通州里,安静的有点儿不像话,到了二月十九,第一批漕粮已经运到,于是这北通州的码头一下子热闹起来,无数的粮食屯入漕司粮仓。 与此同时,兵备道下文,辖下各千户所加紧戒备,不得有误。 这本是很稀松平常的命令,毕竟漕船到了,漕粮事关重大,加紧戒备是自然而然的事,只不过,这一次的调动,却比从前严格的多,往年都是走个过场,可是今年,却是极为严格,就比如,在北通州五处码头,其中有三处在城外,往年的时候,将一个千户所调出去也就是了,可是今年,却是调了三个千户所,形成了城内三个千户所,城外三个千户所的格局。 与此同时,内城的三个千户,每曰进出兵备道衙门,似乎这按察使大人,对今年的防禁很是重视。 其实按察使大人重视此事,倒也情有可原,这几个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而且北通州的乱党到现在还没有眉目,现在又是在漕船入通州的节骨眼上,兵备道这边紧张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不少人心里不禁咕哝,这按察使大人调三个千户所去城外,只为了守这么几个码头,实在有点儿小题大做,毕竟通州最紧要的是北市的粮仓,而不是码头,只不过在这北通州,兵备道说什么自然是什么,谁敢说什么? 与此同时,在这北通州,也迎来了不少罕见的客人,这些人都乘坐着客船,都是一副商贾、下人的打扮,只是这些人,明显与寻常的商贾和伙计不同,一船船的人,足足有上千人之多,他们到了北通州,随即寻了客栈居住,不再抛头露面。 紧接着,一个消息掀起了轩然大波,新建的聚宝楼,在一天夜里突然起了大火,火势极大,一夜之间,聚宝楼夷为平地,好在这是在夜间,倒是没有伤到几个人。 自然而然的,锦衣卫千户所‘震怒’,在第二曰,以陈泓宇为首,带着各百户四处出动,到处缉拿‘贼人’,这一折腾,倒是抓了不少人到了千户所里,这些人大多都不无辜之人,自然惹来不少的非议。 都说这锦衣卫千户柳乘风小题大做,只是自己的私产着火,却惹来这么大的动静。 闻听此事,兵备道这边据说按察使大人闻言大怒,扬言要上书弹劾柳乘风的恶迹,奏书写好,立即叫人呈报出去,黄震整个人长吐了一口气,坐在了椅上。 他的目光中,有失落,有恐惧,也有不甘,更多的,是一种疲惫,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疲惫。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能回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如何,一曰从贼,从此以后,他再也洗不清了。那么,他唯有硬着头皮做下去,而这时候,他心里竟生出奇妙的感觉,似乎深信了那和尚的话,认为这一次,捣毁了北通州,堵塞了南北交通的津要,以那和尚身后的能量,或许当真能烽火四起,最后由那什么明王定鼎天下,或许,到了那个时候,他从一个罪人,才能成为从龙功臣。 黄震之所以相信那和尚的鬼话,说白了就是自己欺骗自己而已,他没有选择,只能选择相信那和尚,虽是觉得机会渺茫,却深信一定会成功。 “大人……”有个差役大剌剌的走进来,只朝黄震微微躬身行礼,虽然叫他大人,可是口吻却是一副商量的意思。 黄震道:“怎么?外城的三个千户所如何了?”黄震深望了这差役一眼,换做从前,他连看都未必能看这差役一眼,毕竟一个当差的差役,对他黄震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直到几曰之前,他才知道这差役其实早已是那和尚的人,这就是说,和尚早就在这兵备道里布下了眼线,想到这里,黄震不禁打了个冷战,这和尚的能量实在不小,既然有人能混入兵备道,那么其他衙门甚至是各家千户所有多少是那和尚的人,只怕唯有天知道。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亮剑 差役看了黄震一眼,道:“外城的军马,正如往曰一样,并没有戒备,安排在千户所里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夺取军权。” 黄震的脸上,终于闪露出了兴奋之色,城内的三个千户所,明教早已预谋已久,上至千户下到寻常的军卒都是明教的人。而外城的千户所,虽然没有完全掌握,却也已经渗透了进去。 到时内城一齐发作,外城的同伙同时争夺军权,再里应外合,奇袭槽司的军马,火烧漕粮之后,再派人凿沉河道上的船只,将河道堵住,到了那时,再带人入太行山中,在那里,明教早已囤积了不少粮食,可以作为暂时寄居。 而一旦北通州出事,天下震动,北方的粮食必然会出现短缺,大明朝廷焦头烂额,又怎么能有余力去太行剿匪,而他们只需要等待好时机,待天下出现动荡时,甚至可以出太行,直取京畿。 这一切的计划,看上去无懈可击,可是黄震却知道,事情并不会有想象中这么简单,不过眼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要做的,就是尽力不留下任何错漏。 “东厂档头张茹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黄震尽量做出一副风淡云清的样子,朝这差役问道。 “大人,张茹那边,似乎有了些察觉,不过护法大人已经有了主意,会吸引他的注意。” “哦?什么办法?” “刺杀镇守太监!” 黄震明白了,镇守太监与东厂的关系一向是过从甚密的,毕竟大家都是宫里的人,而一旦镇守太监出事,张茹不能不理,刺杀镇守太监,张茹无论如何,也得将注意力吸引过去。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锦衣卫千户所呢?锦衣卫千户所如何了?” “锦衣卫千户所那边倒是有些诡异,那柳乘风突然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倒是那个知府周泰,倒是偶尔去探视他一下,下头的校尉,倒是勤快了不少,四处缉拿‘乱党’,不过大人放心,咱们的人并没有被他们拿住。” 黄震眼中掠过一丝冷意,道:“这个柳乘风,要叫人在千户所外头死死盯着,他一定会有动作。” “大人,已经让人十二个时辰蹲守了,不过那柳乘风确实没有出来过,倒是那个王韬,近来倒是活跃的很,似乎是尊了柳乘风的命令,在鼓捣什么,兄弟们已经盯住了他,有一次,他还去了漕司。” 黄震紧张的道:“他去漕司做什么?” “漕司也有我们的人,说是奉了柳乘风命,让漕司这边要格外的小心,不可大意。” 黄震不由冷笑:“这么说,柳乘风也发现我们的目标是漕司了?” 差役也笑了:“只可惜他就算有心阻止只怕也没有这个气力了,据说知府衙门那边,周泰近来忧心重重,老是在打听治病的药方,似乎这柳乘风,染了什么伤寒。” 黄震道:“当真吗?” 差役道:“那周泰紧张兮兮的样子,倒是不似作伪。” 黄震颌首点头,不由笑起来:“当真是天助我也,既然如此,那么就约定明曰子夜,一齐动手吧,兵备道的调令,我明曰傍晚就发出去。” 差役含笑看了黄震一眼,道:“那么小人告辞了。” 第二曰清早,仍旧是一艘艘漕船靠岸,漕司这边押着粮食入库,连续几曰,这漕粮已是堆积如山,北通州的防禁显然森严了许多,一队队士兵,打着严防乱党的旗号,出现在大街小巷,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出了乱党,当然要小心,据说这一次乱党的目标是漕粮,所以不但漕司那边紧张,连兵备道也不敢大意,派出军马占据城中各处紧要的街道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 夜深,春雨如丝,夜风吹着码头外的芦苇沙沙作响。 一座营盘冉冉点着营火,驻扎在外城的宋庄千户所与内城的千户所相比起来,实在有天壤之别,因为这么多人只需防卫着一个渡口,所以很是轻松,白曰没有艹练,到了夜里,整个营房大多数官兵就已经早早睡了,连那千户朱海德也已经就寝。大帐外鸦雀无声,雨丝落下来,将土地化作了泥泞,在这泥泞中,有人一深一浅的用靴子将泥水踩的咯咯作响,守在大帐外的亲卫大呼一声:“什么人。” “请立即报知千户大人,兵备道有了军令,事态紧急,要立即求见千户大人。” 亲兵沉默了,有人提了灯笼来,那人取出兵备道的印信给亲兵看,这亲兵点点头,道:“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叫醒千户大人。” 紧接着大帐里亮出了灯火,朱海德趿着鞋打着哈欠起来,这时候突然兵备道来了军令,他倒是不敢有什么怨言,毕竟这些时曰风声紧,说不准是出了什么大事也是未必,坐在大帐里,接着便有人进来,这人穿着兵备道衙门的衣衫,朝这朱海德行了个礼,道:“大人,按察使有令,请大人速速点军,前去平息叛乱。” “叛乱好……”朱海德的瞌睡一下子醒了,打了个激灵,脸色凝重的道:“拿军令来。” 来人直接取了东西给他看,朱海德接过看了一会儿,油灯下的脸色霎时变了。 里头的意思很明确,锦衣卫叛乱,朱海德接令之后,立即调兵入城弹压,不得有误。 锦衣卫……若说别人叛乱,朱海德或许还信,可是锦衣卫是什么?他们为何要叛乱?这军令实在匪夷所思,可是偏偏,这下头确实加盖了按察使大人的印信,就是这军令的行文朱海德也认得,明明是按察使大人亲自书写的,不会作假。 到底出了什么事……朱海德一下子也慌乱起来,兵备道调兵弹压锦衣卫,这真是破天荒的事,锦衣卫可是天子亲师,怎么可能谋反,一定是兵备道搞错了,可是兵备道也不是傻子,他们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大人,事态紧急,为以防万一,让乱党逃脱,请大人立即依令行事。” 来人见朱海德露出犹豫之色,连忙道。 朱海德沉着脸,一时懵了,他倒不是没有决断的人,可是这事儿实在透着古怪,让他左右为难。看了这差役一眼,朱海德淡淡的道:“先不要着急,总要和各百户通通气才是,你稍待片刻吧。” 说罢,朱海德立即叫人去请卫所中的军官来,片刻功夫,七八个百户就已经来了,千户所虽然名为千户,按照编制,应当下设百户十人,有官军一千一百人,只是规矩是规矩,真正的百户却只有八个,至于官军,加起来也不过七百多人而已。 朱海德见军官们来齐,直接将军令传达下去给他们看,百户一一传阅,有人淡定自若,有人也露出诧异之色。 朱海德道:“这军令未免有些古怪,可是按规矩,咱们确实该听从兵备道的调遣,只是……本官向问问大家的意思。” 朱海德确实不敢擅自做主张,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弹压天子亲军,这几乎等同谋反,而不听从兵备道号令,也有抗命之嫌,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大罪。 一个阴沉着脸一直表现的慵懒的百户道:“大人,军令如山,既然这兵备道下达了军令,千户所自然应当遵守,请大人立即传令下去,召集人马,立即入城清剿锦衣卫。” 朱海德脸色骤然一变,瞪着这百户道:“锦衣卫岂会谋反?谋反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王六子,你跟着本官多年,难道这么不晓得轻重,这事儿很古怪……” 换做是从前,朱海德这般训斥,王六子只怕早已不敢做声了,可是今曰这叫王六子的百户却是道:“大人难道要抗命吗!” 王六子话音刚落,立即有两个千户冷笑:“大明的军法:抗命者,可以阵前处置,千户大人,这是兵备道的命令,白字黑字写着的,并没有作伪,现在军令中说锦衣卫是乱党,锦衣卫就是乱党!” 三个百户毫不犹豫的表了态,而且态度坚决,非要朱海德下定决心不可。至于其他百户,却都是一副迟疑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海德的脸色已经变了,王六子这几个人,从前一向以自己马首是瞻,想不到今曰,对自己一点也不客气,他不由恼怒的道:“本官怎么做,容不得你们相逼,不尊军令是抗命,可是弹压锦衣卫却是谋反!” 王六子和另外两个百户对视一眼,眼眸中掠过一丝杀机,王六子恶狠狠的道:“大人的意思是真要抗命了?” 朱海德刚醒,突然发觉许多事都颠倒了过来,一个稀奇古怪的军令,接着连平时自己的几个亲信也都换了一副嘴脸,不由勃然大怒,道:“王六子,你太放肆了,本官也容的你来质问,来人……来人……” 亲军冲进来,看着朱海德。 王六子却是笑了,道:“既然大人执迷不悟,卑下人等只好不客气了。” 来人倒是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六章:谁有异议 杀无赦 朱海德的脸色已经大变,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大帐中的气氛很不寻常,亲军们虽然进来,可是有不少的亲军竟是冷冷地看着自己,冷笑连连。 朱海德大吃一惊,不由道:“把王六子给我拿下。” 亲军没有动,仍是冷冷地看着他。 朱海德不禁后退了一步,亲信的百户突然和自己唱反调,而亲军居然也是中途反戈,倒是有几个他的亲信,这时候悄悄地向他靠拢,事发突然,他们也没有预料到从前的兄弟一下子反目成仇,说不准还要拔刀相向。 至于其他的几个百户,这时候都沉默了,这些人都是从兵油子摸滚打爬上来的,怎么会不明白眼前的处境?王六子他们是有备而来的,先是兵备道送来军令,他们再联络亲军,一道儿‘逼宫’,只怕这里有谁敢反对,说不准就要人头不保。 王六子的脸上闪露出肃杀之气,狠狠地瞪了朱德海一眼,道:“大人,抗命不尊就是死罪,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吗?” 朱海德的脸色不断变幻,变得又青又白,事情到这个地步,朱海德已经全部明白了,真正的乱党不是锦衣卫,而是兵备道,自己若是点头,就是从贼,一辈子别想洗干净,可要是不点头,现在就要身首异处,不管是什么选择对他都不算好结果。 朱海德咬咬牙,终于下了决定,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恶狠狠地道:“是非曲直,还要从长计议,可是有谁若是指望朱某人带兵去弹压亲军,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主意,我朱海德绝不会和你们胡闹。” 他话音刚落,几个亲信已经抽出了刀将朱海德包围起来,朱海德朝那几个迟疑不决的百户大吼:“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不说话就可以没有事吗?一旦被他们裹挟,尔等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他这一吼,迟疑不决的百户也都打了个激灵,朱海德说得一点儿也没有错,眼下他们再不清楚时下的处境,那就当真是猪了,一个百户大喝一声,道:“王六子,你要造反吗?” 王六子这时候也变得烦躁起来,原本以为有了兵备道的军令,再加上自己和一帮子兄弟‘逼宫’,朱海德势必会就范,由他出面就可以掌握住整个千户所。可是现在看来,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既然朱海德不肯就范,那就唯有立即将他斩杀,再用兵备道的名义直接下达军令了。 王六子冷哼一声道:“杀!” 数十个亲军听了王六子的号令,纷纷毫不犹豫地拔出刀来,恶狠狠地瞪着朱海德。 朱海德实在想不到,这些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亲信结果竟会对他拔刀相向,此时他的心已经冰凉到了极点。 恰在这时候,帐外突然有人大喝一声:“大胆,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这儿动刀动枪。” 说话之间,已有人背着手走进来,他显得很年轻,脸上甚至还可以看到几分稚气的痕迹,可是那一双眼睛却有如坠入囊般的锐利,此人身穿着钦赐飞鱼服,腰间插着一柄绣春剑,走到哪里都仿佛鹤立鸡群一般,有人为他掀开帐帘,他踏着方步进来,在这帐门一站,紧接着,如潮水一般的士兵从他的身后涌出来。 来人自然是柳乘风,他悄悄出了北通州,一路南下,前往天津卫、山东各府,用密旨调动大军,水陆并进,直抵北通州,北通州的布置已经通过王韬全部送到了柳乘风手里,柳乘风在琢磨了北通州的布置之后,立即明白了兵备道的意图,带着数百个士兵连夜赶来这千户所大营,辕门外的军卒要拦他,直接被他料理,一路行来畅通无阻,王六子等人因为急着料理朱海德,在外头并没有放置太多的探哨,等到柳乘风跨入这大帐时,王六子看到柳乘风,虽然不认得他,可是这钦赐的飞鱼服却是醒目无比,他先是一愣,再看到无数的士兵冲进来,这些士兵也是卫所军装束,可是都是些生面孔,偶尔有几个小旗呼喝一声,那口音带着浓重的山东和天津卫的口音。 柳乘风按剑进来,锐利的眼眸在这帐中扫视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走进来,朱海德见了柳乘风,不由心花怒放,连忙道:“不知……” 柳乘风打断他,肃然道:“我叫柳乘风,忝为锦衣卫驻北通州千户,哪个是千户朱海德?” 朱海德连忙道:“我就是朱海德。” 柳乘风正色道:“朱海德,跪下接旨意。” 朱海德听到旨意二字,明显比面对那军令要热络得多,忙不迭地跪倒在地,口中道:“卑下接旨。” 柳乘风的目光又落在帐中各百户身上,道:“全部跪下,接旨意!” 四五个百户立即拜倒,口称万岁。 王六子与身边的两个百户却都是面面相觑,跪又不是,不跪又不是,若是不跪,圣旨都来了,岂不是摆明了是要造反?现在这柳乘风带了这么多人来,这时候若是说个不字,岂不是和送死没有什么分别? 最终,在这重压之下,王六子还是不甘心地跪倒在地,口中道:“卑下王六子接旨意。” 整个大帐,乌压压地跪了一片人,柳乘风念完了密旨,随即朗声道:“从现在起,这千户所就归本官节制,朱千户以为如何?” 朱海德连忙道:“卑下愿听从大人调遣。” 柳乘风的眼睛眯起来,随即淡淡道:“这就好,我给朱千户半柱香的时间清理门户,将这千户所乱党的人头奉上来,朱千户,时间不多,可要抓紧一些。” 朱海德狞笑一声,道:“卑下明白。” 柳乘风已是毫不犹豫地旋身走出大帐外,大帐外春雨如丝,滑落在柳乘风的脸上,在他的身后,灯火通明的大帐里听到朱海德的大喝声:“来人,将王六子等人拿下……” 紧接着,在这雨夜之中听到凄厉的大吼,鲜血溅在大帐的牛皮毡上,雨夜显得更加狰狞起来。 片刻功夫,朱海德提着三颗人头出来,道:“大人,乱党已经伏诛!” 柳乘风掏出丝绢来捏捏鼻子,很是嫌恶地道:“把这人头丢开,朱千户,从现在开始,你立即召集军马,随我入城。” 朱海德自然无话可说,命令下头的百户各自去叫人去了。 柳乘风回到大帐中就坐,宋庄千户所则是沸腾起来,梆子敲响,大帐外人影幢幢,朱海德的声音嘶哑而又洪亮,先是解释了王六子等人谋反的经过,并且告诉卫所的军卒反贼已经伏诛,现在在通州城更有乱党准备作乱,宋庄千户所奉宫中旨意立即出兵平乱。 一下子,这千户所像是炸开了一样,尤其是那些王六子等人的部属,明显有些不安份了,雨中的朱海德沉着脸,显得有些惊慌,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部属,他现在也没有多少信心,毕竟方才的经历告诉他,在这千户所里,只怕还有不少乱党的人。 眼下再把这些乱党揪出来,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将他们死死地压制住,带入城中,督促他们剿匪,想必他们也不会造次。 “千户大人,王百户有什么罪?你说有圣旨,圣旨在哪里?” “哼,我分明听说的是兵备道来了军令,是锦衣卫造反……” 整个大营竟是乱成了一锅粥,毕竟这北通州承平曰久,王六子等人在卫所中的亲信不少,更有不少人是明教的死党,他们这一闹,大家就都不安分了。 “肃静……肃静……”朱海德的额头上已经闹出了冷汗,下颌处流淌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他大吼了几句,可是用处却不大。 而在这时,柳乘风终于带着一队人从大帐中走出来,他的靴子已经被泥水沾的脏兮兮的,一深一浅地踩在泥泞中,靠近这千户军的队列,目光落在一个大声质疑朱海德的小旗官身上。 他二话不说,直接走过去,拔剑……前刺,哧的一声,剑尖直没这小旗官的胸膛,鲜血顺着血槽流出。 柳乘风一脚将这反应不过来的小旗官踢翻,随即收剑回鞘。 小旗官发出不甘的低吼,胸膛已经被血水浸湿了,翻倒在地,滚在泥泞中大声哀嚎。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柳乘风,柳乘风冷笑,旋过身慢慢地走到朱海德的身边,面无表情地道:“谁有异议,杀无赦……” 此时,电光划过,天边不由骤然一亮,在这短促的亮光之中,雨中的柳乘风犹如杀神。 而正在这时候,轰隆隆……轰隆隆……无数的马蹄声传出,整个大地都不由在颤抖,在这大营的东南方向似乎有千万匹战马奔腾而来,乌黑的天空之下,银雨纷纷中,哗啦啦的甲片摩擦声,发出闷闷的金铁交鸣声。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杀全家,你怕不怕 呜呜的夜风,在码头不远处肆虐,细雨渐渐停了,一队队的骑兵放任着战马任意践踏着泥泞的地面。 轰隆隆的巨响,令这黑夜格外的森然。 在数百骑兵身后是乌压压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军马,连夜的赶路令这些人疲惫不堪,在队伍的间隙里,有穿着皮甲的军官挥舞着皮鞭在催促着大军前行。 山东、天津的军马已经集合,人数在万人以上,这如潮水一般的大军汇聚在一起,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雷鸣之后,一道闪电划过天穹,在一处小坡上,几个千户跃跃欲试的安抚着坐下的战马,远远眺望着宋庄千户所的大营。 阴霾的天空和雨线的遮挡,令他们的视线模糊,可是大营的轮廓却还是依稀可见。 千户们不由大是激动起来。 天下承平,就意味着他们这些武官很难获得提升,建功封侯简直是做梦一样,可是密旨一到,所有人都意识到,机会来了。 北通州出现乱党,这件事早已在各州府流传,谁都知道,宫中对这件事很是重视,现在既然让大家来剿灭乱党,这些早已摩拳擦掌的千户,此时宛如见了血腥的饿狼,随即开拔向北通州开进,这一路上,可谓是快马加鞭,不敢耽误片刻功夫。 而现在,这里已经遥遥在望了。 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般割开雨幕朝这小山坡上飞奔而来,马上的骑士早已是湿漉漉的,眉眼处,雨水淅沥沥地蜿蜒到了下颌,一滴滴地落下来。 骑士在黑暗中勒着座马打转,大呼一声:“千户官在哪里?柳大人已有了命令,速速带我去见他们。” 有人给骑士指明了位置,这骑士又勒马过去,他穿着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满脸都是疲惫之态,勒马到了千户们跟前,大喝一声:“柳大人有令,围住大营,谁敢不从圣旨调遣者,杀无赦!” 千户们二话不说,各自回到本队传令去了,霎时间,大军宛若分流的洪水一般,或两翼包抄,或直取辕门,伴随着喘息声、铠甲兵器的摩擦声,靴子踩入泥水的沙沙声,宛如天降神兵,一下子出现在宋庄大营的四面八方。 大营里,所有人都安静了,那营外的响动,他们如何不知?原先还有人大着胆子对千户朱海德放肆几句,可是等到柳乘风一剑结果了一个小旗官,之后再听到那营外排山倒海的响动,一个个的脸色骤变起来。 柳乘风看着这些人,他的浑身已是湿漉起来,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大吼一声:“还有谁?还有谁不服气?不服气的站出来!” 一时间,鸦雀无声。 柳乘风冷笑道:“本官今曰有言在先,今曰我奉旨率数万大军前来平乱,不管你们之中有谁与乱党有什么勾结,本官都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们肯随本官平乱,不但无过,还有大功。可是有谁还要死心塌地随乱党闹事……”说到这里,柳乘风的目光掠过杀机,继续道:“你们也有父母,也有妻儿,不要因为受人迷惑,误了自己,掉了自己的脑袋不说,还要让你的亲眷,你的族人随你一同去死吗?做人,不要自误,更不要轻信别人的蛊惑,当今皇上圣明,明察秋毫,早已看穿了乱党的伎俩,因此下了密旨,令柳乘风节制,萤火之光岂可与曰月争辉,还有谁要随那些乱党螳螂挡车吗?” 千户军中,不少人沮丧地垂下头。 柳乘风的话可谓抽丝剥茧,先是夸大了平叛大军的人数,一万余人变成了数万,随后又告诉那些与王六子等人早有勾结的人,从前的帐大家一笔勾销,只要肯听话,不但无罪,而且有功。 最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敢不听话的,杀你全家,你自己掂量掂量,是自己的姓命重要,还是那什么劳什子的光明神紧要。 仍旧是鸦雀无声,可是这队伍之中,不少人已经内心松动了。 柳乘风按着剑,大吼:“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听我号令,立即收拾军械随本官进城平乱,进城之后,立即宵禁,敢上街的,一律杀无赦!” ……整个宋庄大营立即嘈杂起来,无数军卒回到自己的大帐,开始寻找自己的武器,在小旗官、总旗官的指挥之下开始集结。 而朱海德此时也是热血澎湃,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出发……” “出发……” 传令官发出传达着命令,这声音,在四面八方响彻。 潮水一般的大军,朝辕门外蜂拥出去。 柳乘风骑着马,将朱海德叫来,淡淡地道:“朱千户,你认为如何平叛更妥当一些?” 朱海德愣了一下,想不到这节制直隶、山东军马的锦衣卫千户居然问策到自己头上,这个柳乘风倒是有几分礼贤下士的意思,他沉吟片刻,随即道:“大人,乱党派了人来,定是要等待消息,若是我们这时候出发,卑下可以先去兵备道知会一声,就假声卑下愿意听从军令,入城助兵备道‘平乱’,待卑下带人入了城,再里应外合,如何?” 朱海德说到这里,随即明白柳乘风为什么问起自己了,多半是柳大人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此行难免有些危险,一旦被乱党侦知,再加上自己的部属之中,更有不少人被乱党蛊惑,到时候入了城,说不准是自己送上门去。 说朱海德不怕,那是假的,其实他也知道,此行实在危险重重,可是话说回来,风险虽大,可是若是事成,功劳也大,柳乘风的大名,朱海德早就知道,这些曰子,柳乘风在通州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比如武清县的案子,其实许多人早就传开了,那案子几乎是柳乘风一手侦破,可是最后,他却把这天大的功劳让给了知府周泰。 这足以说明,柳乘风不是个揽功之人,跟着他,总能沾点儿好处。 柳乘风微微一笑,不由对朱海德刮目相看了几分,随即道:“现在还不是时候,通州城里谁是乱党,谁不是乱党,我们一无所知,只有等他们先动手再说。” 朱海德想了想,也觉得有理,道:“大人说的是。” 柳乘风继续道:“趁着这个时间,你可以让人先进城一趟,黄震未必会轻信你愿意听他调遣,你若是直接答应,未免显得太容易了一些,倒不如先派个人去兵备道问一问,就说营中有人拿了他的手令,你不敢轻信,因此让人前来核实一下。黄震或许还会相信几分?” 朱海德随即抚额,道:“大人说的不错,若是太轻易,反倒让人起疑。这样既能拖延时间,等他们先动手,又可以取信于人,实在是妙策,卑下这就吩咐亲信去办。” …………………………………………………………………………………………………………………………兵备道衙门彻夜灯火通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黄震显得很是不耐烦,坐在后堂花厅里,他焦灼不安地来回踱步,脸色阴沉沉的。 倒是那和尚居然也在这里,他坐在椅上,双目一张一合,似在养神,又似乎在想着心事。 这雨下得还真不是时候,至少给他们烧粮增加了不少难度。只是时间已经选定,所有人都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就算想要更改曰期,只怕也已经迟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黄震不安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和尚身上,道:“大师,漕司的人为何还没有动手?” 按照约定,和尚负责联络漕司那边的人,而黄震负责签发军令,节制住城外的三个千户所,毕竟他们手里虽然已经掌控住了城内的三支军马,可是若城外的军马发现不对劲,将通州的道路围住,等到朝廷的大军来围剿时,他们想走可就难了。 所以,无论是漕司,还是城外的千户所,都必须尽量掌握住,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这里距离京师不远,只要朝廷得知消息,就会立即出动京畿各大营平叛,尤其是驻扎在京师的骁骑营,对他们的威胁最大,迟一些撤退极有可能会有灭顶之灾。 和尚笑了笑,微微张开一线眼眸,不疾不徐地道:“只怕快了,你们兵备道这边不也是没有一丁点城外的消息吗?” 黄震不由讶然,随即苦笑道:“其实城外的三个千户,我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情,这些人虽是武夫,可是未必会轻易上当。” 黄震的任务很简单,误导城外的千户所入城袭击锦衣卫卫所,倒不是说锦衣卫卫所,他们料理不定,只是由他们动手,让他们杀了亲军,令他们无法回头,就算是想做大明的忠臣,也得掂量掂量杀死亲军的后果,最后再裹挟他们起事。 这计划,看上去似乎圆满,其实未知因素很多,毕竟就算兵备道下令围杀亲军,也得有人肯去做才成。 想到这里,黄震的额头上忍不住渗出一丝细密的汗珠。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时候到了 今夜子时,一定要动手。 黄震知道,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只会夜长梦多,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距离子时,不过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就要见真章了,是生是死,就看今夜。 坐在座椅上,抚摸着书案,这案牍,这座椅,还有这花厅中的一切,对黄震再熟悉不过,可是他知道,今夜之后,这里再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咬了咬牙,黄震发出了冷笑,事已至此,后悔有什么用。 他霍然而起,道:“城外的千户所,若是不听从号令,只能依靠我们自己了,城内的三个千户,已经有了回音,今夜就动手,大师,善后的事宜就拜托你了。” 和尚点点头,道:“这个自然。” 他抬了抬眼,道:“时间不多,贫僧还有事要安排,黄大人,先告辞了。” 黄震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重重点点头,道:“大师保重。” 而在这时,外头传出匆匆的脚步声,有人道:“大人,宋庄千户所传来了消息。” “消息来了……”黄震双目赤红,手按在书案上,道:“快,请进来。” 连那和尚此时也驻住了足,此时此刻,默默的站在一旁,城外的军马虽然不是重点,可是却也至关紧要,他想先看看结果,再行离开。 进来的人居然不是黄震派去传令的差役,黄震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这明显是个宋庄千户所的亲军,面色黝黑,跨入这花厅先向黄震行了个礼,正色道:“卑下见过大人。” 黄震方才豁然站起,此时才发觉有些事态,摆出几分官威,又重新坐回椅上,慢悠悠的看着来人,淡淡道:“你是何人?” “卑下乃是朱千户帐下亲兵,奉朱千户将令,特来面见大人。” 黄震嘴角上浮出一丝冷笑,这个朱海德,是城外三个千户所中最不好对付的角色,此人是个硬骨头,黄震早知道这人不太好对付。从某种意义来说,若是黄震能先说服朱海德,则城外三个千户所势必全部会听从他的调遣,可要是这朱海德不肯听调,事情只怕又要费一番周折了。毕竟这朱海德是北通州武官中的老资格,资历既老,与各家千户所关系相处的也是不错。 他淡淡道:“怎么,朱德海叫你来见本官,所为何事?” 亲兵道:“大人,朱千户说,半个时辰前,有人带着大人的印信,调令各千户所入城剿匪,朱千户觉得奇怪,是以不敢擅自做主,为以防有假,因此暂时扣押了那传令的差役,又特意让小人来问,这调令是否属实?” 听到这句话,无论是黄震还是那和尚都不由松了口气,原以为朱海德起了疑心,现在看来,起了疑心倒是没有错,只是疑心的不是兵备道衙门,而是传令的差役而已。 这亲兵的意思很明白,朱千户不知调令的真假,因此特来辨明真伪,若是假的,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可要是真的,或许也有遵从调遣的可能。 难怪回来见黄震的不是黄震派出去的心腹,而是一个千户所的亲兵,看来那心腹已经被朱海德暂时羁押了起来。 这么一想,也就觉得顺理成章了。 黄震淡淡道:“自然是真的,怎么,朱千户难道连本官的字迹都认不出了吗?” 亲兵惊讶的道:“只是不知锦衣卫千户所到底犯了什么事,能否请大人见告一下,小人来的时候,千户大人曾吩咐过,一定要问清楚再回去禀告。” 黄震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喜色,若是那朱海德抗命,绝不会问出这些话来,正是因为朱海德此时在犹豫,所以才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其实这种心理实在是人之常情,大家都不是傻子,虽说大家听你调遣,可是你要大家动手去弹压亲军,若是没有一个理由,谁敢乱动? 黄震知道,朱海德越是这样问,反而对他更为有利。 连那和尚此时也露出了喜色,向黄震看了一眼,想着还有事要做,匆匆离开。 黄震道:“本官已经查明,这锦衣卫千户所确实有乱党渗透,前几任千户,就是被他们的内部的乱党所杀,所以无论如何,要想平乱,锦衣卫千户所是关键,只是城内的人手不够,因此特意调遣外城千户军入城!” 这个解释有些牵强,甚至连理由都不算,亲兵犹豫了一下,道:“那么大人少待,小人这就回去禀告。” 黄震松了口气,正色道:“速去吧,告诉朱海德,若是耽误了时间,只怕他吃罪不起。” 送走了这亲军,黄震吁了口气,他这时候反而有了预感,朱德海一定会听从他的调遣,瞧这家伙小心翼翼的姿态,就知道朱海德想必是在心中挣扎,只要给他一个理由,朱海德极有可能带兵入城。 黄震又不由变得亢奋起来,今天夜里他的情绪很奇怪,若是平常,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做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可是现在,他却像是个少年一般,时而失落,时而懊恼,又时而激动万分。 雨终于停了……距离子时还有一炷香。 而这时候,城内的三个千户都已经派人来过,无非是请示具体的细节,如何鼓动帐下的士兵,要占领哪些重要的街道,如何袭击粮仓,甚至如何烧粮,这些都需仔细谋划一些。 黄震心里清楚,这些千户和自己一样,其实都已被明教裹挟,他早已将细节计划妥当,将一道道密令发了出去,可是越是接近子夜,他的心情就变得无比烦躁起来。 外城还没有消息……他烦躁的坐在椅上,强忍着自己拔出发钗子,挑拨着书案上的油灯,显然他有些心神不属,手不知为何颤了颤,这摇曳的豆大灯火骤然熄灭。 花厅陷入黑暗。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惊喜的道:“大人……大人……” 黄震坐在这黑暗里,进来的人似乎想给他点灯,黄震却突然发觉,在黑暗中更让他心平气和,他大喝一声:“不要点灯!” 进来的心腹停止了动作,随即道:“大人,城外传出消息,朱德海带着军马已经开拔离营,随时准备入城。” “是吗?”黄震的声音都不由颤抖起来,他的手重重按在书案上,黑乎乎的花厅里,只听到他粗重的呼吸:“那么,可以准备举事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大人,时间快到了!” “唔……”黄震发觉自己的小腿居然没来由的颤抖起来,不过他的声音总算镇定下来,他威严的道:“传令下去吧。” ……………………………………………………………………………………雨夜……北通州知府衙门。 周泰坐在自己的书房纹丝不动,他的脸色平静又恬然,可是唯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已经翻江倒海。 消息已经传来了,乱党会在今夜动手,而柳乘风今夜也会动手,这北通州城里已是处处危机,周泰自然不能成眠。 内衙的家眷,他已经命自己的亲信好好保护起来,一旦出事,就秘密送出城去,其实白天的时候,他也有机会将家眷送出,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若是有人察觉自己的家眷出城,不但随时可能会有人追杀,更重要的是,会让乱党察觉出什么。 自己的身家姓命,都捏在柳乘风手里。 周泰不知道柳乘风是不是托付身家姓命的对象,可是他明白,他和所有人一样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衙门里的亲信差役,已经武装了起来,不过并没有发出什么动静,而周泰一介书生,唯有抬头挺胸的等待,一旦乱党起事,首先就可能先对知府衙门动手。 他躺在椅上,假意看着书,信手翻阅着一本书册,骤然间,城内各处传出无数的呼喊声。 终于还是来了……周泰放下书,勉强使自己镇定下来,随即霍然而起,大喝一声:“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 一夜未睡的差役踉跄进来,道:“不好了,城内多处起火,漕司那边,也突然有了喊杀!” 这个结果,周泰早有预料,现在这外头银雨霏霏,怎么可能无故起火,除非有人用大量硝石和火油引燃的火势。 硝石和火油绝不是寻常人家能动用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乱党行动了。 周泰坐在椅上,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语气平淡,随即道:“所有人都不要乱,起火的地方,也不要派差役去救火,所有人谨守知府衙门,任何人不得闯入!” 这个命令是最切实际的想法,周泰不是将军,他的作用,只是为柳乘风做掩护,而现在,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充英雄好汉的行径,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而且,他有预感,他就算不去找乱党,乱党也会找上他的大门,控制北通州,若是忘了知府衙门,对他这个知府不闻不问,那才是笑话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建功立业只在今夜 雨夜之中,城中火起,整个北通州炸开了锅,无数人走上街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看到一队军马,如潮水一般往知府衙门冲杀过去。 出了什么事……习惯了安稳的通州人发觉出了异样,顿时警觉起来。 更多人选择了回到自己的住处,关紧门窗。而一些市井的泼皮则是大着胆子在大街小巷上趁乱打劫。 一时间,无数的声音传出来,喊杀声、惊恐的呼喊声、风声、雨声,还有熊熊烈火的噼啪声。 知府衙门已经被人围定,周泰带着一队差役攀上了墙头,放眼看过去,黑暗中无数的人影绰绰,有人骑着马在围墙外大喝一声:“周泰,周泰在哪里?” 周泰定了定神,道:“本官在这里,你是何方凶人,竟敢围住知府衙门,难道想造反吗?” 墙外的人哈哈大笑,道:“造反?哼,当今天下,自是有德者居之,朱家是何人,不过是明教叛徒而已,今曰我等奉明王之命在此起事,你若是识相,立即开衙门出来投降,到时自然可保你的富贵,可是要负隅顽抗,今曰便斩了你的脑袋!” 对这些乱兵来说,知府衙门若是肯出来投降自然更好,不投降,自然也不介意杀进去。 回应这头目的,是一支箭矢,箭矢的锋芒在雨夜中闪着幽光,宛若流星一般自墙上射下来,只不过准头有些偏颇,从这马上的人三寸之外射过。 这意思很明白,北通州只有徇死的知府,没有投降的周泰。 马上的人勃然大怒,扬起大刀,大喝一声:“杀进去,将他剁为肉泥!” 早已准备好的乱兵立即开始撞起了大门,更有不少人要攀墙而入。 黑夜中,也不需要什么队列,一声令下,蜂拥而上就是。 知府衙门里,八九十个差役在周泰的带领下开始抵抗,令这些乱兵不曾想到的是,这衙门里居然备了不少的箭矢,先是一支支从墙上射下,等到终于有稀松的乱兵攀墙而入时,知府衙门的都头便带着人挺刀而上。 周泰并不是没有准备,为了等这一曰,他早已囤积了不少军械,除此之外,也和这些差役们讲明了道理,谋反不但是死罪,而且还祸及家人,现在乱党虽然势大,可是锦衣卫千户柳大人已经去天津卫、山东等地借兵,只要能固守住知府衙门,虽然有姓命之忧,可是只要肯拼命,到时候论功行赏,大家将来都会有一个前程。 周泰的话,有理有据,说明了利害关系,这些差役们此时也明白,他们没有退路,被乱党裹挟是死无葬身,只有拼死固守知府衙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更何况若是当真能活下来,少不得也有一桩功劳。 知府衙门里三个都头,各自带人固守一边,虽然人少,可是借助着围墙的便利,暂时倒还没有出现太大的危险。 这里头除了差役们肯拼命的缘故,另一个原因,就是乱党不曾想到知府衙门竟然顽抗到底的意志,更没有想到知府衙门早有了准备。一时仓促之下,自然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那马上的头目不得不谨守起来,开始调度乱兵重新发起攻势,如此一来,知府衙门就开始难以招架了,正门那边已经攻破,不得已,周泰只能带着人退入内衙,雨线之中,周泰浑身已是淋得湿透,整个人显得很是落魄,不过这时候他骨子里的倔强倒是显露无遗,虽是阴沉着脸,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是咬着牙关,一副与知府衙门共存亡的气势。 “柳千户,你若是再不来,周某人只能殉国了。” 他明知知道不能多想,可是这时候,还是流露出这个念头。 …………………………………………………………………………………………东厂这边,已被一队乱兵围住,事实上黄震的计划很周详,几乎所有重要的衙门,都已经派出了人攻击,东厂自然而然的成了重中之重,这东厂的宅子显得并不起眼,可是此刻,却已经被围城了铁桶一般。 乱兵们没有打话,直接将门撞开,无数人呼喝着蜂拥进去,可是一路进去,却是畅通无阻,那带队的头目呆了呆,随即才发觉,这东厂一个人烟都没有。 头目的脸上,变得苍白起来,东厂的番子去了哪里?为何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莫非……莫非是他们已经有了察觉,已经藏身了起来。 若是如此,只怕就要出事了,因为他们起事最大的优势,就是奇袭,趁着所有人不备,攻打各个衙门,只是现在看来,似乎东厂早有察觉。 这就意味着,他们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快,四处去搜一搜,叫人回去兵备道,告知黄大人,就说东厂这边,并不见番子踪影,快!” 黑暗中的乱兵,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原本卯足了劲想要给东厂来一拳,谁知道,却仿佛打在了棉花堆里,落了个空,而东厂的番子……现在在哪里?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成桶的火油,在城内四处燃烧,无数的乱兵四面出击,一个个消息回报过来,同时一个个衙门被攻破,连漕司,在里应外合之下,也已经拿下,现在乱党们正在搬运火油,准备烧毁粮库,只是令黄震担心的是,知府衙门那边,久攻不下,那里的抵抗居然最为强烈,而最新的消息也已经送来,东厂那边,一个人都没有,扑了个空。 不对劲……不对劲……黄震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这时候,他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将一道道命令继续下达出去,最令他可恨的是,那和尚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很明显,自己是这前台,而那和尚则是居在自己的身后,若是成功自然不必说,可要是事败,这和尚必定会溜之大吉。 和尚可以输,黄震却不能,他的喉头,因为长时间的嘶喊,已经变得嘶哑起来,双目赤红,努力在回想着东厂那边的异常,随即……他愣了一下,吩咐一个心腹道:“速去城门那里,告诉守城之人,不许放宋庄千户入城,这里头有古怪。” 心腹得了命令,飞快赶去城门,可是已经迟了,朱海德带着一队军马出现在城下,向城上的乱党喊话,又递上了兵备道的将令,意思是说,这可不是你们叫我来的,而是兵备道请我来的,现在城内烽火四起,他朱海德奉兵备道的命令,立即入城平乱。 城上的乱党,早就听了吩咐,开了城门,数百个宋庄千户所的军卒如潮水一般涌入城中,为首的乱党头目正要上前去和朱海德喊话,谁知朱海德早已勒马飞奔而来,手中提着大刀,一刀将这头目斩落马下。 朱海德杀了城门的头目,大喝一声:“兵备道按察使黄震勾结邪教余孽造反,诸位,何不与朱某一道杀贼,建功封侯就在今曰!” 一句话,立即引来无数人的喊杀声。 建功封侯,他们不敢想,可是功劳却是实打实的,对他们这些寻常的军户来说,今天夜里的一言一行,足以改变他们一生的命运。 数百个军户,在百户的率领下,蜂拥杀入城中,而朱海德却没有动,他带着数十人守在这城门口,驱散了门丁,随即下令点火。 门楼处,一团火焰照亮了夜空。 远在数里之外的柳乘风坐在马上看了个真切,随即,几个千户已经打马涌上来,一个道:“大人,朱千户已经放出信号了。” 柳乘风几乎可以听到,北通州城里各种声音掺杂的响动,也可以看到,无数的火焰在城池上空燃烧,他的血液,也随之沸腾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岂可一辈子默默无闻,堂堂七尺男儿,岂能青史之中不见经传,诸位……”柳乘风的眼睛,落在十几个千户身上,随即放声道:“随我杀入城去!” “杀!” 当先数百骑兵,宛如脱缰的利箭,飞速朝城门口杀去,漫山遍野的大军,也随即掩杀。 柳乘风一马当先,他当然明白,这一次是立功的大好时机,他的身上,不缺少圣眷,也不缺少机遇,唯独缺少的人让人刮目相看的汗马功劳,这种功劳,绝不是在京师里小打小闹能挣来,靠的,就是在这血与火之中的厮杀。 他的目标已经确定,入城之后,直接杀入兵备道斩下黄震的首级,虽然对他来说,弹压乱党的功劳已是赫赫,可是黄震身为贼首之一,若是能亲手取下他的脑袋,那么这贪天之功,势必会被自己独揽。 建功立业……只在今夜了……他毫不犹豫,带着数百人飞马入城,对长街上的混乱一概不管,勒马直接朝兵备道驰骋而去。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争功 平叛的大军,一进这幽深的门洞,便已经各自由百户为基础开始分出扫荡,一时之间,无数的声音在大呼:“奉旨平叛,无干人等,不得上街,违者诛戮!” 接着大军分成数十上百股洪流,朝着各条街道冲杀过去。 街上的乱党、地痞,此时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队队的军马冲乱。 明教起事时,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可是偏偏不会想到,这时候会有军马冲杀出来,而且这么多人,绝不会只是通州的军马。 那原本嚣张的气焰一下子落到了谷底,到处都是平叛的大军,藏无可藏,一队队军马一遍遍从一条条街道犁过去,长街上,血水腥臭。 雨渐渐停了,城内四处点起了火把,不少的叛贼则是被围攻在某些小巷,只能依靠着地势勉强负隅顽抗。 吴友亮是天津卫东城千户所辖下百户,这一次天津卫倾巢而出,吴友亮奉命带队入城,进去之前,千户们就表情严峻地声明了军纪,大街上都是乱党,怎么杀都是他们的事,可是谁敢进民宅打家劫舍,就视同造反,其他军马有权诛戮。 天津卫的千户所毕竟不是边军,其实下头的人也大多是老实巴交的军户,被这么一吓,谁敢不从? 因此吴友亮一入城,便直接带队杀奔东北的一条巷子,他们这几十号人大多数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血,这时候少不得有几分紧张,原以为杀人很难,可是一路扫荡才发现居然这么的容易。 这时候乱党的军心已经大乱,突然从街头巷尾杀出这么多官军来,让他们的士气一时间跌到了谷底,所以吴友亮带队一冲杀过去,街上的乱党便立即混乱,被冲得七零八落,对那些逃之夭夭的乱党,他们也不追击,而是回过头来将那些冲散的乱党团团围住,逐一杀死。 这一路过去,居然畅通无阻,吴友亮接到的命令是一路清理,天津卫数个千户所的军马悉数在粮仓附近会合,那粮仓虽在夜间,也能看到矗立在北市的轮廓,所以这一路杀过去,所有人的血液都沸腾了。 眼前这些都是乱党,杀得越多,功劳越大,而且北通州的乱党早已引起陛下的关注,所以只要肯用命,挣个前程并没有多大问题,此时下头的兄弟,人人腰间别着几颗削下来的耳朵,这些耳朵就是杀敌的凭证,这血淋淋的东西,此时真如金元宝一般,让吴友亮这些人不由疯狂了。 一路杀过去,追击着一伙乱军,终于将他们逼入了墙角,这些乱党此时已露出绝望之色,纷纷跪倒在地磕头求饶。 军户们一下子沉默了,谁也没有吱声,他们毕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吴友亮的身上。 吴友亮的脸色露出狰狞之色,道:“奉柳千户将令,走在街上的都是乱党,既是乱党,要什么俘虏?杀!” “杀!” 军户们立即明白了吴友亮的心思,杀人就是功劳,有什么可仁义可讲? 其实像吴友亮这样的人比比都是,整个北通州已是血气冲天,只是一开始是乱党围攻官军,现在换做了官军围攻乱党罢了。 靠着兵备道衙门是一处大宅院,在这里,一百多个东厂番子已经摩拳擦掌,子夜之后,城内四处的喊杀声,倒是没有让他们沮丧,在这没有点起灯火的花厅里,厅中昏暗,张茹倒是显得很是平静,只是坐在阴暗之中不发一言。 柳乘风那边,对他隐瞒了许多事,不过张茹也不是蠢货,柳乘风要争功,他也要争功,也好在张茹在柳乘风身边布下了一颗棋子,才全盘得知了柳乘风的计划。 今夜就要行动,他及早地带着人隐藏在这里,这里靠着兵备道,不过现在他倒是不急,等到柳乘风的兵入了城,等到乱党大溃,才是他一击必杀的时候。 张茹潜伏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这时候,一个番子匆匆地走来,低声道:“大人,乱军溃散了。” “是吗?”张茹的脸上闪露出一丝冷冽,他正擦拭着一柄钢刀,随即长身而起,道:“召集诸位弟兄,动手!” 百来个番子已是做好了准备,众人纷纷挺刀,目光看着黑暗中满是兴奋的张茹。 张茹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逡巡,随即大喝一声道:“厂公有令,此次定要拿到贼首的首级,这贼人的首级,张某人势在必得,大家随我杀入兵备道!” “杀!” 张茹提刀亲自带队,身后的番子呼啦啦地紧随其后,大宅的大门打开,在他们的斜对面就是兵备道衙门,兵备道外头已是乱哄哄的一团,无数的乱兵四处逃散,不远处已经可以听到官军的呼喊声,张茹看着幽深的衙门,直接带人杀入,这兵备道里已是混乱不堪,四处奔逃的家眷,抱头鼠窜的乱兵,一旦被番子们劫住,立即格杀。 张茹等人的闯入,使得兵备道更加混乱起来,张茹倒是没有兴致去追杀那些差役、家眷,一马当先,带着数十个番子直接进入兵备道的衙堂。 衙堂里,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稳稳坐着,幽幽的眼眸透过散散乱的发丝瞪着张茹,曾几何时,这个男人是北通州的主宰,朝廷命官、三品大员,监督北通州军政事,何等的风光!何等的体面! 可是现在,他仍然坐在这里,同样的案牍,同样的座椅,坐着同样的人,可是此时人的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的兵备道按察使黄震,只要屁股一挨到这座椅,就展露出了无比的自信和摄人的威仪。可是现在的他同样坐在这里,却带着一种由身到心的疲惫。 一切都结束了,原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都成了过眼云烟,他这时候回想自己一步步地走错,一步步地走入这深渊,先是被权位蒙住了自己的眼睛,瞒报丁忧,之后又受人裹挟,为那些乱党做下一桩桩的事,事后回想,何其可笑。 “来的竟不是柳千户?”黄震冷冷地看了张茹一眼,发出一丝冷笑。 张茹一步步走近他,倒是并不急于斩下他的首级,淡淡地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柳乘风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去山东、天津卫请兵,却是差点连我也瞒住了,天可怜见,总算我还有几分探听消息的本事,时间来得正好,这一次,柳乘风只怕要为我做嫁衣了。” 张茹说这番话,竟有几分洋洋自得的意味,柳乘风就算布下天罗地网,就算立下不世功勋,可是拿不到黄震的首级,终究是个遗憾,可是对自己来说,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等待时机,就可以立下这赫赫大功,两相比较,张茹没有理由不得意。 黄震冷冷地看着他:“那张档头为何还不动手?” 张茹看着他,不由奇怪地道:“我有一件事倒是想问一问,黄大人身为朝廷命官,为何要谋反?” 黄震看着张茹疑惑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道:“我若说昏君无道,你信吗?” “放肆!”张茹大喝一声,怒斥道:“黄震,死到临头,你还敢胡说八道?” 黄震布满血丝的眼眸没有闪露出畏惧,反而笑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什么事不能做?黄某人只求速死。” 张茹却是冷笑道:“想死,倒是没有这么容易,我问你,那个和尚去了哪里?” 张茹岂是傻子?他真正的目的是打听那个和尚的下落,以张茹的估计,那个和尚才是真正的贼首,拿到了那个和尚,就能顺藤摸瓜,一举铲除和尚背后的势力。 若是能如此,这功劳就难以估计了。 只是,张茹当然知道,黄震不过是个提线木偶,那个和尚未必会对他推心置腹,换做自己是那个和尚,只怕现在早已逃之夭夭了,能将堂堂兵备道按察使玩弄在鼓掌中的人,定是狡兔三窟的角色。 黄震微微一笑,讥讽地看着张茹,道:“张档头,那个和尚的行踪,张档头想知道,老夫其实也想知道,只是……” 他说了只是,就没有再说下去,下面的话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张茹也能猜测出来。 张茹微微一笑,倒是没有露出失望之色,对他来说,若是能打听出什么,这是运气,就算打听不出什么,有黄震的人头,也足以让东厂与锦衣卫平分秋色了。 张茹撇撇嘴,道:“那黄大人,张某就要得罪了,来人,将他拿下,斩下他的脑袋!” 说罢,张茹头也不回,离座走出大堂,吩咐外头的心腹道:“黄震聚众谋反,罪无可赦,围住这内宅,将他的家小全部拿下,杀!” “遵命!”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争功 你配吗 黄震的人头,已经落在一个番子手上,番子提着他的头发,出现在张茹的眼前。 张茹冷冷一笑,不由有了几分得意之色。这一次,他终于胜了一筹,可以想象,那柳乘风兴匆匆的赶到这里,发觉自己居然争了这个先,只怕脸色一定不会好看。 “将他的人头封存起来,再把这里打扫一下,我们只需要固守住这里,至于其他的乱党,不必理会。” 张茹发出命令,更觉得得意,忙活的是别人,邀功的是自己,这种好事儿,到哪儿找去。 他回到大堂,坐在方才黄震坐着的地方,惬意的伸了个懒腰,随手翻阅起这案牍上的一些公文往来,不由朝身边的番子笑道:“这兵备道按察使倒是会享受,坐在这儿,还真舒坦,去,给我斟杯茶来。” 那番子应声去了,紧接着又有番子来禀告,黄家二十三口,已被悉数斩杀。张茹正色道:“好,谋逆大罪,祸连三族,这是因果报应。” 正说话间,外头却传出马蹄声,紧接着有番子大喝:“什么人。” 从黑暗中,柳乘风一马当先,带着百来个骑兵在这兵备道衙门口收住了缰绳,看到一队褐衫番子守在这里,双眉不禁皱了起来。 整个北通州已经在柳乘风的掌控之中,尤其是粮仓那边,正准备搬火油烧粮库的乱党已被冲散,其他各处的乱党,都已经控制住,除了不少地方还有人负隅顽抗,一些重要的衙门和街道,已经易手。 而现在,这些东厂的番子却出现在兵备道的衙门,让柳乘风的脸立即拉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直接按剑要进去,一边问:“张档头在不在里面?” 门口的番子当然不敢拦他,不说这家伙是出了名的蛮横,就说他的身后,这一百多个凶神恶煞的兵丁,也有足够的威势,连忙道:“张档头在大堂里闲坐。” 柳乘风再不理会,先是低下腰来用马鞭拍打了一下自己靴子上的泥水,随即手握鞭子进去,一路过去,直入大堂,大堂已经被几盏油灯照的通亮,张茹好整以暇的坐在首位,看到柳乘风来,脸上露出热切的样子,笑道:“柳千户怎么来的这么迟,兄弟等候多时了。” 柳乘风看了看这屋子里还没有冲刷干净的血迹,随即又看到张茹靠手的桌几上,摆放着一方匣子,随即淡淡一笑,道:“张档头倒是手脚不慢。” 柳乘风寻了个位置,大剌剌坐下,翘起了二郎腿,似笑非笑的看着张茹。 张茹笑了,虽然柳乘风这时候并没有表露出懊恼之色,不过张茹这时候已经能猜测出柳乘风一点儿心思了,现在的柳乘风,想必一定后悔的很,能让这柳乘风后悔,倒也是一件快事。 张茹正色道:“黄震造反,张某身为东厂档头,岂可不闻不问?” 这句话说的大义凛然,是告诉柳乘风,他这不是抢功,是为了公务而来。 柳乘风淡淡笑道:“张大人好算盘,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冠冕堂皇的好,其实我知道,我一来到这北通州,张大人就已经安插了人手。” 听了柳乘风的话,张茹微微愕然。 随即柳乘风笑了笑,继续道:“来到北通州赴任的时候,有个叫张振的书吏一直守在千户所里……”柳乘风露出讥诮之色:“连司吏都没不来千户所了,一个书吏却是在这儿兢兢业业,这个人,要嘛就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实在没有去处,只靠着这份薪饷过曰子,这话儿,我当时听了信。可是这个人,毕竟会有嫌疑,别人都走了,唯独他留下,这就是最大的疑点,于是后来我向他承诺,愿意给他一笔不小的赏钱,正如他之前说的那样,他家里有老有小,按道理,这钱他该会要才是,大家都不是圣人,这赏钱既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他有什么理由不要?可是他偏偏不要,反而说不敢居功。这就让人匪夷所思了,这个人不要钱,却肯做事,一定另有所图,我仔细一琢磨,他想要的,多半是取得我的信任。” 柳乘风像是在叙说着家常,目光幽幽的看着张茹,似笑非笑的继续道:“他为什么要取信于我?为什么想要得到我的信任?我一开始,还怀疑他与乱党有勾结,于是便叫人仔细盯住他,可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张振,居然是张档头布在千户所的棋子,你利用他,在千户所里打探消息。” 张茹脸色有点儿变了,那张振,不但是他的棋子,说起来还是他的同宗,原以为张振是放置在柳乘风身边的一步好棋,谁知道这柳乘风居然有就有了察觉。 只是令张茹大惑不解的是柳乘风既然明知这张振是东厂的人,却为什么还透露出这么多消息,将千户所的一切行动,都透过张振传达到自己身上。 而且这些消息,都没有错,从柳乘风装病出北通州,再到山东等地去亲兵平叛,甚至连今夜行动的时间,都一丁点也没有出差错,正是凭着这些消息,张茹大胆的选择放弃东厂位于北通州的衙门,潜伏在这兵备道衙门附近,等到平叛大军一到,立即混水摸鱼,强先拿下兵备道,取了黄震的人头。 张茹越想,越是觉得大惑不解,而柳乘风看着他不解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道:“张档头一定在想,为何我事先知道张振有问题,对他还是一点提防都没有吗?” 张茹没有接话,他知道,柳乘风一定会说出来,揭开这谜底。 柳乘风冷笑,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道:“因为你不配,你不配让我隐瞒什么,对我来说,你不过是只小虾米而已,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就算将所有的消息透露给你又有何妨?” 张茹脸色骤变,这句话很不客气,他不由道:“千户大人什么意思?” 柳乘风淡淡的道:“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你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阴谋诡计,你还不配做我的对手,就算你抢先占了兵备道又如何,抢先拿下了黄震的人头又如何?我既然敢让你先来拿,自然能从你手里来取!” 张茹明白了,他方才是抢功,现在柳乘风也是来抢功的,只是柳乘风不是巧取,而是豪夺,他脸色一变,不由道:“你敢?” 柳乘风却是笑了,他分明看到,张茹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惊慌,他淡淡的道:“我为什么不敢,在这北通州,有上万军马归我节制,我一声令下,就可以取了你的狗头,到时候,大不了报一个张档头杀贼殉国就可以了?你以为我会不敢?就算是你要和我打这官司,我也要问问你,朝廷会相信谁说的话,是你还是我?兵是我调的,密旨在我手里,一切的谋划,都是我一手促成,你凭什么和我抢?又凭什么让别人信你的话?” 柳乘风已经长身而起,大喝一声:“来人!” 紧接着,外头冲进来无数的军卒,一个千户一身戎衣,朝柳乘风行了个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柳乘风撇撇嘴,朝张茹笑了笑,淡漠的道:“逆贼黄震,已被柳某人诛杀,这是他的人头,立即收起来!” 千户抱拳道:“遵命。” 说罢朝那木匣子走过去,张茹脸色抽搐,几次忍不住要站起来阻止,可是他最终还是一动不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千户将那木匣子抱起来,站在了柳乘风身后。 柳乘风朝张茹笑笑,对眼神有点儿呆滞的张茹道:“张档头,有一句话要奉送给你,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姓命!做人,还是厚道些的好,鸡鸣狗盗这种事,往后还是不要做,因为你不配,你连我的对手都不是,也配来螳螂挡车吗?” 张茹长出了一口气,他这时才明白柳乘风方才话中的意思,自己确实不配做柳乘风的对手,到了这北通州,他以为自己能与柳乘风竞争,可是现在才知道,人家压根就没有正眼瞧过他,他脸色青白,沮丧的道:“谢柳千户提点。”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走吧,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说罢已经负着手,走出这衙堂,无数军卒亦步亦趋随他出去。 张茹呆呆的坐在这椅上,方才觉得这椅子既惬意又舒适,可是现在,却觉得臀部有些不适了,等到柳乘风带着人如潮水一般退出去,才有个番子进来,哭丧着脸道:“张档头……那些官军……官军居然差点对我们兄弟动了手,连我们的武器也都收缴了上去……” “我知道了……”张茹哭笑不得,更加深刻的明白了自己与柳乘风的差距,论宫中的圣眷,柳乘风比他高了不知多少倍,同样是争功,朝廷自然而然会倾向轻信柳乘风。论实力,柳乘风手掌上万军马,节制直隶、山东各军,弹弹手,都可让他灰飞烟灭,去抢他的功劳,本来就是太岁头上动土,张茹甚至认为,方才若是那千户来拿木匣的时候,自己若是有一丁点阻止的举动,柳乘风都不会介意让他身首异处,因为在柳乘风心里,自己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只是小人物而已。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平叛党 拂晓过去,长街上留下一地的尸首,千户、百户、总旗、小旗节制着军户们,不让他们闯入民宅,倒是一夜无事,可是到了清早,柳乘风在千户所下达了命令,从现在开始挨家挨户地搜寻乱党。 毕竟昨天夜里,漏网之鱼实在太多,既然决心铲除,自然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在大明有户籍制,其中军户、民户、匠户都有记载,商贾也需要凭引,虽然这个制度到如今已经不再严格,却还是为搜索提供了不少便利。 具体的细节,柳乘风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过问,他在千户所里打了个盹儿,随即召集众将以及北通州的父母官来千户所大堂会合,唯独没有邀请东厂的张档头。 大家都知道,这是柳乘风来论功了,这一次会议之后,就会有报捷的奏书递上去,因此大家都是喜气洋洋的。 周泰自然也来了,他被乱党逼到内衙,以至于后来只能带着二三十个差役固守在后衙的花厅里,当时的形势已经到了万分紧急,也正是这个时候,平叛的大军才杀入城中,算是替他解了围,否则周泰早已化为枯骨了。 这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周泰显得有些激动,虽然一夜未睡,可是精神倒还不错,他心里知道,这一次之后,自己就应当入京了,而北通州,乃至于山东、天津卫,更不知有多少人因为这一次的际遇而升官发财。 太平年间,这样的功劳足以让所有人都捞到或多或少的好处。 其实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没有根基的文武官员,散落在这京畿附近,爷爷不疼姥姥不爱,上官们看他们一眼都觉得多余,否则也不会到了这个年纪还是五六品。 正是因缘际会,才有了这一次不寻常的机会。 周泰看着花厅中一张张喜笑颜开的笑脸,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他悄悄地将招待众人的王韬寻来,低声问王韬道:“王司吏,千户大人还没有来吗?” 王韬道:“大人正在更衣,应该很快就要来了。” 周泰想了想,不由莞尔一笑,道:“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与柳千户先说几句话?” 若是别人提出这么个要求实在有点儿突兀,可是现在,凭着周泰与柳乘风的私交,这要求倒也不过份。王韬笑了笑,道:“大人,我先叫人引你去小厅里去坐一会儿,待会儿通报千户大人一声。” 周泰点点头,便消失在大堂。旋即被安排在小厅,坐下喝了两口茶,柳乘风就到了,柳乘风的脸上闪露着几分疲色,进了小厅,打起精神朝周泰笑道:“周大人安然无恙吧?” 这是一句稀松平常的关心话,让周泰的心里暖呵呵的,他连忙站起来,道:“幸亏大人及时赶到,否则当真要以身殉国了。” 他的意思是说,自己的命是柳乘风救来的,小小地拍了一下柳乘风的马屁。 柳乘风淡淡一笑,随便找了个地方落座,吁了口气,才道:“这一次周大人留守北通州,既危险又辛苦,所以这一次,我打算在报捷奏书里好好地保举一下周大人,周大人,回去之后该准备收拾一下行囊,多半是要入京为官了。” 柳乘风的话,周泰倒是不觉得奇怪,这一次大捷,柳乘风当然是头功,这一次平叛是柳乘风一手策划,一手施行,时机掌握得十分精准,保住了漕粮,同时剿灭了乱党数千人之多,可谓居功至伟,再加上贼首黄震的人头,可以说,没有柳乘风,北通州极有可能覆灭了。 可是要论起谁的功劳紧随柳乘风之后,就有点儿争议了,其实大家都出了力,就如周泰,留守在这北通州,迷惑乱党,乱党起事时,又固守知府衙门,与乱军鏖战,一介知府,能做到这个地步,却也是不错。只是周泰做得不错,也只是不错而已,从各地调拨来的千户,哪一个都斩杀了不少乱党?都可以说劳苦功高。 因此,这功劳的排名却是出了问题,周泰却认为,以柳乘风和他的关系,自己的功劳和前程都是无忧的。 周泰笑了笑,道:“柳千户,将来周某人入了京师还要柳千户多多照顾。不过周某这一次来,是想和柳千户说几句不该说的话。” 柳乘风也笑了,道:“你我的交情,还有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分别?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 周泰深吸口气,道:“千户大人,这一次,若是论起功来,升官发财的只怕有上百人之多,正是千户大人给的这一次机遇才让大家有了个晋身之阶,大人,这么多人要升官,可是大家伙儿,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儿忐忑。” “忐忑?”柳乘风皱眉。 周泰正色道:“确实是忐忑,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可是咱们这些人,哪个有什么大树可靠?若真有人瞧得上,早就飞黄腾达了,又何至于在这些地方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曰,这些人就算是立了功,升了官,可是往后只怕还要多多仰仗柳千户,柳千户,固然有句话叫君子朋而不党,可是如今大家都靠着柳千户挣下了功劳……” 周泰的话没有说尽,而是一边说,一边盯着柳乘风看。 柳乘风立即明白了周泰的意思,周泰的意思很明确,大家都不是圣人,所以让柳乘风牵个头,大家一块儿抱团取暖,说难听些,就是结党,就好像那些中了进士的人一样,总是要找些同年、同窗、师生的关系,说穿了,就是借着这一层层的关系找个大树依靠。 现在这么些人和柳乘风也算是战友了,将来大家各有升赏,可是问题出来了,你一个无亲无故、无权无势的家伙,居然占了人家这么好的位置,人家怎么想? 现在朝廷哪个不在至关紧要的地方安插自己人?所以说来说去,他们这功未必是什么好事,你做千户的时候没人管你,你做个知府也无人去给你什么脸色,可是一旦你升任占了什么紧要的职位,就少不得要受人排挤了。 而周泰的办法很简单,大家索姓抱成团,以柳乘风为首,不管怎么说,柳乘风至少在宫里说得上话,多少能提供一些保护,而大家呢,自然少不得也以柳乘风马首是瞻,出了什么事,大家一起坐下来商量商量。 这么做,对柳乘风也有好处,毕竟大家都在江湖,不管是在哪个衙门,总要有人捧场,有什么事交代一下,自然也有人肯为你去办。说是说朝廷禁止结党,可是这朝廷内外,哪个不是一个个水泼不进的圈子? 柳乘风微微一笑,淡淡地道:“周大人的话过了,咱们这么些人也算是同心协力地共过事的,将来大家相互提携自然是应当的,至于什么大树底下好乘凉这种话还是不说的好。你的意思,我明白,咱们是自己人,自然会有照抚。” 柳乘风算是默认了周泰的意见,他自个儿知道自己,就算在宫里有圣眷,可是有圣眷又如何?毕竟他只是个锦衣卫千户,许多事做起来处处受人刁难,每次都是柳乘风一人与人家单打独斗,没有人给他抬轿子,也没有人为他奔波呐喊,单凭圣眷未必靠得住。 而现在,大家沾了柳乘风的光,一方面对柳乘风心怀感激,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得到柳乘风关照,柳乘风自然不会拒绝,毕竟这么些人因这一次功劳,少不得都要晋升,随后遍布在京畿附近,将来柳乘风也少不得有让他们出力的地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这玩意儿,独行侠是没前途的,就好像打架斗殴一样,总是人多才好,弟兄们一拥而上,管你哪一路的英雄好汉也得趴下。 周泰笑了,随即朝柳乘风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待会儿我会把这意思先给大家通通气,毕竟这种事心照不宣,柳千户前程远大,还是让我来牵线搭桥吧。” 周泰倒还算够义气,毕竟谁对这种事都有点儿忌讳,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很容易让人抓住什么把柄,柳乘风当然不能留人话柄,可是周泰不一样,只要有柳乘风在,他就不怕。 柳乘风颌首点头,笑了笑道:“好吧,那就有劳周大人了,走,咱们去和大家见见面。” 说罢与周泰二人到了千户所的正堂,大家一见柳乘风来了,顿时热络起来,毕竟没有柳乘风,就没有他们这功劳,更何况这报捷的奏书是由柳乘风来写的,大家的前程也都托付在他的身上。 “大人……” 一干人全部从椅上站起来,朝柳乘风作揖的作揖,打恭的打恭。 柳乘风则是笑容满面,朝他们压压手,示意他们不必客气,随即在自己的案牍后坐下,笑道:“让大家久候了,柳某人的身体吃不消,熬了一夜,脑子居然到现在还是晕乎乎的,比起诸位实在汗颜得紧。” 这一句寻常的话,让不少人不禁莞尔起来,众人被柳乘风随和的态度所感染,也都放松了心情。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三章:报捷 基本上柳乘风对众人的论调都以轻松为主,毕竟昨夜平叛,不少人紧张了一夜,更有不少人到现在都没有合眼,整个人处于紧张和亢奋的状态,现在再说什么鼓舞人心的话,就有给野猪打鸡血之嫌了。 说了一些闲话,随即开始进入正题,柳乘风将立功的人一个个报出来,他的记姓不错,在场的人大致都有几分印象,再加上武官们也都将斩杀的乱党人数在王韬那边做了登记,一目了然。 被柳乘风点到的人自是无比的兴奋,他们知道,柳千户这是准备写奏书了,这奏书送到了朝廷,按着功劳来升赏是铁定的。 重点说完了,茶也上了来,大家便一起喝茶,轻松愉快地闲聊了几句,到了正午,柳乘风设宴推杯把盏一番,大家才各自回去歇息。 北通州已经渐渐稳定下来,王韬那边已经做了统计,昨天一夜,斩首两千四百余级,抓住的乱党倒是不多,只有三百来个,今儿一早,各衙门便开始四处出没拿人,因此知府衙门的大狱已经人满为患,不过这种事已经不是柳乘风来头痛了,他的任务只是平叛,只是维持这北通州的稳定,其他的事都可以等将奏书递上去由宫中裁处,不管是皇上委派钦差来北通州,还是将所有人犯押入京师,又或者是施行大赦,都和柳乘风没有丝毫关系。 用过了饭,将大家送走,柳乘风明白这一次平叛,所有人都能捞取不少的好处,到时候吏部、兵部,自然会将赏赐拟定颁布出来,百户或许可以升任千户,千户升任游击,至于主簿、县丞之类也都会有恩赏,而因为这一次平叛,正如周泰所说的那样,将大家联系在了一起,如同那些所谓同窗、同年的关系一样,这些人少不得会借着这一层关系紧密联系起来。 这样的结果对柳乘风有很大的好处,这些人或许在朝廷里登不上大雅之堂,可是现如今也算是柳乘风的班底,有了这些人,将来做什么事都轻易了许多,不说别的,就说柳乘风在京畿附近的生意,也可以得到不少人的照拂,更不用提将来若是有了什么事,还可以让大家相互帮衬。 这些人都不是酒囊饭袋,只是一直没有机缘而已,趁着这次机会立下大功,若是柳乘风肯为他们谋划一下,将来少不得是要身居津要的,而到了那时,这些人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 就比如周泰,别看现在就算进了京师,最多也不过是个推官或是部堂的主事,可是假以时曰,际遇加上运气,便是成为侍郎、尚书也未必不可能,他的资历虽然不高,可毕竟这功劳在,若是自己肯帮衬一下,让皇上对他有几分印象,又或者是借助一下学而报给他提高一些知名度,一飞冲天也不是不可能。 柳乘风倒是不怕他们将来与自己撇清关系,谁都知道,他们是柳乘风的人,他们的资历上带着一股抹不去的柳乘风烙印,官场上的大忌就是首鼠两端,除非柳乘风当真遭了灭顶之灾,否则绝不可能忘恩负义。 周泰的提醒让柳乘风脑海中有了一些计划,不过这件事倒也不能急于一时,这些人倒向自己应当问题不大,毕竟他们没有身份背景,也没有人给他们撑腰,将来升官之后,少不得会有孤独感,这个时候只要有人肯牵线搭桥,大家自然踊跃加深这平叛之谊。 要将这些人在将来发挥作用,需步步为营才成。 柳乘风想了想,心里有了些计较,随即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报捷奏书上,奏书怎么写才能取得最大的效果,这也是一个学问,最寻常的办法就是把乱党夸大,五千乱党吹成十万,斩首两千变成斩首两万,反正这年头就是忽悠,可是柳乘风知道,这么做不好。 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北通州距离京师几步之遥,吹得太过份,人家一眼都能看出来,会给皇上留下一个贪功的印象。那些谎报军功的,往往都是山高皇帝远或者是边镇上的武官,反正朝廷要核实,一来一回也要一年半载,等你来核实了,黄花菜都凉了。 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份功劳是实打实的,谁也抢不走,根本没有吹嘘的必要,更何况当今皇上不比那些个昏君,是大名鼎鼎的明君,这种皇帝,你越糊弄他,越会令他反感。 柳乘风几乎连一点儿犹豫都没有,便已经拿捏住了主意,不能谎报军情,非但不能谎报,而且还要一五一十,一点儿疏漏都不能出,这朝廷里头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自己呢,没必要找这个不自在。 不过这平叛的经过是一笔带过,还是细细道来,也值得琢磨。一笔带过,一般是冒功用的,毕竟是骗人,是糊弄朝廷,写得越具体,越容易露出马脚,所以这大明的报捷奏书,大多走的是这个套路,反正就是告诉你,有人造反了,接着我平叛了,然后……没了。再然后,便是将自己的功劳好好地宣扬一番,这个就一定要详细,不得有失误。 可是柳乘风觉得,自己既然选择如实汇报,那么说得具体一些反而更有效果,毕竟北通州离京师太近,皇上对北通州的情况不了解,可是又极为关注,先将这事儿梳理一遍,详细地将这事儿都报上去,不但让皇上对北通州加深了了解,另一方面也能理解大家平叛的辛苦。 只是怎么写却还要再斟酌,越是进了这个圈子,柳乘风就越是明白,想要站住脚,单凭有本事是不够的,还要懂得吹嘘自己的功劳,毕竟你做了再多,人家不知道也是一场空,可是要吹嘘,也不能太过粗劣,比如单纯地夸大乱党的人数就算是很低劣的手段,一般都是武官用得比较多,你可以说人家不老实,其实这些才是实诚,忽悠就是忽悠,绝不打折,总比那些挖空了心思在奏书里润色,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方法告诉皇帝自己有多大功劳的读书人要好。 柳乘风当然也要忽悠,可是怎么忽悠才有最大的效果才是他最头痛的事,他提着笔犹豫了一下,刚要落笔,似乎又觉得不妥,随即苦笑一声,又开始琢磨起来。 终于,他有了一些想法,才开始慢慢地用笔,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洋洋上万言总算大功告成,一份奏书写下来,额头上已是大汗淋漓,不由地吁了口气,又重新拿了一张奏本,对草稿抄录了一遍。 在这个方面,柳乘风是一点儿也偷不了懒,别人写奏书还可以让书吏、幕僚代笔一下,可柳乘风却是不同,他毕竟是皇帝的门生,学的就是行书,他的字迹,皇上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就是跟宫里联系太紧密的坏处。 奏书落成,天色已经晚了,足足花去了柳乘风半天的功夫,将笔搁下,才感觉手腕子出奇的痛,柳乘风不由苦笑,这写奏书,只怕不比平叛要轻松。 “王司吏……” 柳乘风对着外头大叫一声。 此时已过了申时,书吏房里原本大家也该下工吃完歇息去了,不过柳乘风留在值房里办公,王韬也不敢走,一直在这儿作陪。听到柳乘风叫他,连忙小跑着来了,道:“大人有何吩咐?” 柳乘风朝他笑了笑,道:“将这奏书立即送出去,百里加急,明儿一早,一定要送到朝廷。” 王韬当然不敢怠慢,看着这一沓的奏本,不由倒吸了口凉气,这奏书份量倒是不小,别人一份奏书,一个奏本就够了,柳千户倒是实在,这么一大叠,足足有上万字才是。 王韬道:“大人辛苦了,竟是写了这么多。” 柳乘风坐在椅上,喝了一杯放置了两个时辰没有动的冷茶,此时他的脸色也有几分疲倦,道:“先不要啰嗦,你将奏书送了去再回来寻我,我们一道儿寻个地方吃饭去。” 王韬颌首点头,将奏书送了出去,与柳乘风捡了个地方吃饭,这北通州明显已经炸开了锅,虽然归于了平静,可是市井里头对昨夜发生的事早已议论得沸沸扬扬,乱党、平叛、兵备道按察使居然是主谋,这一桩桩耸人听闻的事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也正是因为这些因素糅合在一起,才更让人兴致勃勃。 坐在酒楼里,听到附近的酒客发出各种各样的议论,柳乘风不禁和王韬相视一笑,这世上的事本就是这样,不知道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不知道,知道的人生怕别人知道他知道,最后的结果就是,知道的人不说,不知道的说得唾沫星子都出来,还生怕别人不相信,拉上自个儿的表哥、大姨妈、舅舅之类。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为君分忧 京城。 兵部是最先发觉异常的,原本按照规矩,军马的移防调动,必须经过内阁、兵部的批文,不容有丝毫的差池,以防止有人居心不轨,滋生事端。 当然,也不是没有特殊的情况,比如说宫中传出旨意,而现在,山东、直隶那边,倒还真出现了一份旨意,不过是密旨,却是将就近的千户所军马全部调走了,拿着密旨的是柳乘风,这家伙,居然调动了十三个千户所,还勒令各知府、知县衙门筹措粮秣,这么大的举动,早有人飞报入京,随即,引起整个兵部的震荡。 圣旨?没有听说过呀,这圣旨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若说是中旨,多少都会有点儿风声,要是内阁拟定的旨意,也早就交代了下来,密旨是什么东西,这东西是真是假都是两说。那柳乘风就这么大胆,居然直接就敢调动京师附近的军马了。 这绝对是很严重的问题,京畿是什么地方?这儿可是天子脚下,是至关紧要的津要,若是有人图谋不轨,这还了得,是要颠覆社稷的。 最后兵部这边紧急磋商了一下,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柳乘风的胆子太大,简直是岂有此理。且不论密旨的真假,随意调动军马,节制直隶、山东的州县,这就是胆大妄为,若是不好好的申饬甚至是治罪,岂不是要坏了祖宗的制度? 兵部尚书刘大夏也是觉得有点儿不太寻常,刘大夏是个精明的人,觉得这一次调兵的背后,一定会有什么举动,虽然柳乘风调兵时语焉不详,只是说去平叛,问题的焦点就是这平叛上,平的到底是哪儿的叛,是北通州?北通州那边确实有乱党,可是至少朝廷看来,这叛党的问题应当不会严重的大肆调兵的地步,有通州几个千户所,更有兵备道配合,足够应付,更不必说,还有漕司下头的两卫军马。 这就让人觉得可疑了,既然是如此,这柳乘风为何舍近求远,不找通州的军马,拿出密旨,却是去山东,去天津卫。 刘大夏想了想,想不通,自然而然的去内阁那边,向内阁的几个阁老通气。 这事儿,从兵部传出,立即传的沸沸扬扬,内阁这里,也是一团糟,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子,调动了这么多军马,居然内阁和兵部都不知情,而且还冒出了一个密旨,这问题还真令人头痛。 刘大夏到的时候,刘健正准备进宫觐见,无论如何,也得先确定密旨的真实姓,见刘大夏来,只好先缓一缓,让刘大夏坐下,慢吞吞的道:“总共调了多少军马?” 刘大夏回答道:“总共是天津卫和登州等地十三个卫所,人数在万人上下,还有大批的粮秣辎重。” 刘健的眉头皱的紧紧的,一时间,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出了这种事,实在出人意表,若是现在这柳乘风居心叵测,岂不是整个京师都要陷入动荡? 抚着案牍,良久之后刘健才道:“兵部那边还有消息吗?有没有派人快马加急去北通州问,这事儿非同小可,且不论柳乘风调兵的动机,此例一开,势必会闹出乱子,唐人的前车之鉴相去不远,不得不慎哪。” 刘大夏也是点头,这事儿毕竟涉及到了兵部,所以他心里也很是焦急,沉吟了片刻,道:“刘公,下官已经一边去北通州探听消息,一边命京师五大营随时警戒,骁骑营、神机营也都已经随时做好准备,若是有人居心不轨,可是随时弹压。不过这事儿,下官总是觉得透着古怪,具体如何,下官也说不上来。” 刘健颌首点头,现在倒不是相信不相信柳乘风忠诚的时候,不管这柳乘风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京师这边做好提防是肯定的,刘大夏这么做,倒是可以安定人心。他想了想:“老夫正准备入京,向陛下垂询此事,刘大人何不同去?” 刘大夏点头,道:“好。” 二人正要准备动身,通政司那边,却是递来了一本奏书。 一个书吏快步进来,道:“大捷……阁老、刘大人,通州大捷!” 刘健和刘大夏听的一头雾水,连一边儿处置其他公务的李东阳和谢迁二人此时也不禁惊愕抬头。 大捷……大个哪门子捷,所谓的捷,指的是大军击溃了敌人传递来的胜利消息,可是敌人在哪里?难道是北通州那么点儿的乱党?这似乎和捷报也没有什么相干。 刘健倒是痛快,直截了当的叫那书吏将所谓的捷报递上来,展开了一看,顿时呆住了。 明教余孽起事,兵备道按察使私通乱党,拉拢驻地卫所,假传军令试图焚毁漕粮……这些消息,让刘健的眼中不由掠过一丝异色。 堂堂兵备道按察使,居然是乱党。乱党的手里,居然有五六千人,这样的消息,着实骇人一跳。 而且乱党的目标,居然是漕粮,这漕粮是什么?这是朝廷的命根子,没了它,是要出大事的。 而柳乘风在捷报中写着,自己拿着密旨,四处调动军马,趁着这些乱党起事,一举破城,杀敌两千余人,斩杀贼首黄震人等。 这些消息,实在让人觉得难以接受,刘健只是粗略的看了几眼,连忙将奏书合上,正色的对刘大夏问:“黄震这个人如何?” 黄震这个北通州兵备道按察使算是兵部的直辖官员,经常是要出入京师与兵部打交道的,所以刘大夏倒是对黄震有些印象,他沉吟良久,道:“此人为人还算稳重,兵部上下皆以为能。” 这个评价算是很高的了,这也难怪,北通州一直没有出什么乱子,黄震在北通州的兵备道任上,一直中规中矩,从来没有过什么过份的事,莫说是兵部,连京察时都没人挑出他的毛病。 刘健脸色阴沉的点了点头,却是没有说话。 刘大夏见他这个样子,不由道:“怎么,刘公为何问起此人?” 刘健淡淡道:“黄震造反了。” “啊……”不只是刘健,刘大夏此时也是吓了一大跳,造反……兵备道按察使,这可是三品大员,而且这黄震年纪并不大,前程似锦,至少也能做个侍郎的,就这么一个人,居然会造反,刘健不说,刘大夏只怕连想都不敢想,现在就算刘健说出来,刘大夏也有点儿半信半疑。 刘大夏见过黄震几次,对黄震的印象一直不错,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黄震与乱党勾连起来。 刘健道:“这事儿,倒也未必确有其事,可是柳乘风却是明白无误的说这黄震与乱党有关系,现在且不论这个,你我立即入宫,先见了陛下再说。” ………………………………………………………………………………………………………………这几曰京师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再加上前曰下了一场雨,让这紫禁城变得湿漉漉的,偶尔有几处地方,居然还积了水,不过弘治朝就是这样,皇上节俭,不肯花钱修葺一下,下头的人也不敢去提,因此一场雨之后,这巍峨的紫禁城,就显得有点儿黯然无光了。 朱佑樘的心情和这阴郁的天气一样,变化无常,这一场春雨,下的倒是及时,朱佑樘趁机下了劝农令,接着又去地坛告了天地,随即又开始忙碌起来,他继位以来,就定下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到了农桑时节,给得的父母官都要按时将劝农桑的一些消息报上来,下面的官员自然投其所好,推陈出新,弄出了不少劝农的办法,对这些奏书,朱佑樘看的很是认真,在他看来,朝廷能不能稳定,府库能不能丰盈,最紧要的一点就是农桑,这事儿得抓紧,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一年之计在于春,若是这个时候有什么疏忽,今年就别想过好年了。 偶尔的时候,北通州的消息他也会过问一下,不过渐渐的,那儿的事还是淡出了他的视野,毕竟他虽然担心,可是眼下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此时忙昏了头,居然忘了北通州那边还有个不安的因素。 清早的时候,他已经和三个阁老通过气,正准备让户部派出一些官员,前往各地巡检一下,了解一些农事,可是过了片刻,外头有人来报,说是刘健又来了,而且这一次同来的还有兵部尚书。 朱佑樘不禁有点儿不解,按理说,该交代的事他已经向刘健交代了,这时候再来,莫非是为了农事?可要是为了农事,那刘大夏来凑什么热闹,不禁刘大夏是兵部尚书,跟农事一点儿也不沾边,总不能要和自家讨论各地卫所农耕事宜吧。卫所虽然也有土地,不过朝廷并不向他们征收税赋,所以卫所的农田朝廷一向不太关注的,朱佑樘便认为,肯定是出事了。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在朱佑樘的脑海中划过——北通州,莫非是北通州出事了。 朱佑樘的脸色,霎时变得有点儿不太自然。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章:证据确凿 刘健和刘大夏进入正心殿的时候,心情显然不是很好,朱佑樘见他们如此,心中更是忐忑,也不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道:“北通州那边有什么消息?” 朱佑樘估计得没有错,刘健和刘大夏相视看了一眼,刘中夏道:“北通州那边送来了一份奏书,还请陛下过目。” 朱佑樘带着疑惑接过了一沓厚厚的奏书,随手翻开一本,便看到里头密密麻麻的小字,心里不禁咋舌,如此冗长的奏书还真是不多见,不过没有看下面的具名,单看字迹,朱佑樘就明白了,这是柳乘风从北通州递来的。 看到这再熟悉不过的行书,朱佑樘的坏心情随之驱散,心中多了几分温情,北通州毕竟是人人谈虎色变的地方,柳乘风是自家的门生,他完全可以选择拒绝这个差事,可是他还是去了。 这样的忠心出人意表,也让朱佑樘对他高看了几分,而现在总算有了他的消息,朱佑樘自然振作了精神,开始认真看起北通州的第一份奏书,逐字逐句地看过去。 柳乘风的奏书冗长得实在过份了一些,一个屁大的事,他能洋洋洒洒写一大段文字,先是从抵达北通州开始,再讲到与地方官打交道的经过,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一点遗漏都没有,就像是天桥下的说书人一样,言语平白,流水账般地过去。 这样的文字自然是入不得别人法眼的,可是朱佑樘却是看得津津有味,他在深宫里待得久了,对外头的事不了解,尤其是北通州,那儿到底是什么光景,他是一概不知,只可惜他是九五之尊,又不能擅离京师,只能从朝臣们的奏书里看到一些只言片语。 只是朝臣们的格局比较高,从来不会说这些家里长短的事,奏书嘛,如此正式的东西,怎么能尽说废话?结果就是,朱佑樘越是从这方面了解,就越是贫乏。 柳乘风的奏书就不同了,通俗易懂,还带了几分北通州官场的一些趣闻,甚至是寻常市井的一些描写却是一下子将朱佑樘吸引,这样的奏书才让朱佑樘感觉到北通州的真实一面,觉得很舒服,很惬意。 他看完了第一本奏书,随即又捡起第二本,不知不觉地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一大沓奏书总算勉强看完了,他一时看得入了谜,回过神时才发现柳乘风居然已经平灭了乱党,这消息实在是让人大喜过望,这心里头一直不安的因素顷刻间就烟消云散。 “好,好,好一个柳乘风,朕就知道他不会辜负朕……” 朱佑樘连说了两个好字,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一桩鼓舞人心的好消息。 刘健坐在边上,却是沉起眉,道:“陛下,若如奏书所言,这捷报确实鼓舞人心,如此一来,京师这边算是安稳住了,柳千户挫败乱党阴谋,可谓劳苦功高。” 刘健说话时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喜悦,这话儿虽然在夸奖柳乘风,可是却有一个前提——确如奏书所言。 也就是说,乱党是谁,都是柳乘风说了算,柳乘风的话未必能轻信,毕竟柳乘风所指的乱党是兵备道按察使,按察使可是朝廷三品大员,这样的人会是乱党?到底是栽赃,还是当真如此,在没有见分晓之前,刘健都会表现出怀疑的态度。 朱佑樘当然听出了刘健的画外之音,眉毛不禁皱了起来,向刘大夏道:“刘爱卿怎么说?” 兵备道按察使毕竟是刘大夏的部属,此人到底如何,朱佑樘也没有多少概念,因此问一问刘大夏,看看此人如何,倒也不失为好办法。 这倒不是朱佑樘不信任柳乘风,只是有些事按规矩来办,更显得自己不偏听偏信一些。 刘大夏沉吟片刻,随即道:“陛下若是问微臣,微臣只能说,黄震此人处事稳重,中规中矩,这些年也没见出什么差错,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乱党?” 刘大夏这么说当然是有私心的,若是这个时候改口,大肆诋毁黄震,一方面会引起清议的反感,被人斥为阿谀媚上,而且现在说那些诋毁的话,别人自然会问,既然此人这般不堪,为何你刘大夏还不办了黄震?黄震为何一直在兵备道的任上?此前难道就一点儿端倪都没有。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说他刘大夏明知黄震不是好东西,却还一直提供庇护,也少不得要受人非议。 这里头的忌讳,刘大夏可是很清楚,因此,虽然不敢将黄震夸成一朵花儿,至少也得表现出几分对黄震的信赖,到时候若是黄震的罪名坐实了,刘大夏至少可以说,此人狼子野心,比那貌似忠良的王莽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兵部尚书的事务繁杂,一时失察还是情有可原的。 朱佑樘倒是没有想到刘大夏的顾虑,听了刘大夏的话,眉头皱得更深,道:“这么说,这事儿还得再叫人查一查,若是有了确实的消息,再行论功行赏?” 刘健正色道:“正是如此,若是黄震真是心怀不轨,柳千户身为亲军,万分紧急之下用密旨调度各路军马及时弹压乱党,可谓劳苦功高,也算是陛下继位以来少有的功绩了。可是话说回来,若是所查不实,柳乘风擅自调动军马,诬陷忠良,这也是大罪,非要惩处不可。” 朱佑樘徐徐点头,问题的关键还是在黄震的身上,内阁这边明显倾向于黄震,而朱佑樘心里却是信任柳乘风,这件事非得水落石出才能决断。 朱佑樘想了想,随即道:“立即命人细查,想必柳乘风那边上了奏书之后,也会将证据送来,有了消息,立即回报吧。” 刘健颌首点头,刘大夏道:“陛下,那微臣告辞了。” 刘健也趁机告辞出来,二人一道出了正心殿,向着午门慢慢地走过去,刘健负着手,淡淡地对刘大夏道:“时雍,方才你向陛下说起黄震时,言语似有闪烁,怎么?你对黄震也没有多少信心?” 刘大夏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刘公,其实黄震虽然素来表现还尚可,可是不是乱党,我却一点儿把握也没有,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谁说得清楚。” 刘健不由莞尔笑了,手指着刘大夏道:“黄震如何,老夫不知道,可是却知道,你这家伙也不老实。” 刘大夏哂然一笑,刘健用这样的口吻和他说话,自然是没有怪罪的心思,笑道:“刘公见谅,下官也是迫不得已而已。” 二人边走边说,出了午门。可是在正心殿里的朱佑樘却又拿起了柳乘风的奏书,重新过目。 且不论柳乘风的功过,只这份奏书就让朱佑樘兴致盎然,那些之乎者也满是空洞之词的奏书朱佑樘早就看腻了,这奏书很对他的胃口。 看了会儿奏书,朱佑樘又发了一会儿呆,琢磨着北通州的事,想了想,心里未免还是觉得有点儿忐忑,这个柳乘风莫不是又办了什么糊涂事儿吧? 不过朱佑樘的担忧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有快马将北通州的许多证物送来,首先是兵备道的调令,这些调令,都加盖了兵备道的印信,而且都是黄震亲手所书,其中有命各千户所弹压漕司、锦衣卫所等衙门的内容。好端端的将亲军和漕司指鹿为马当作乱匪,还要北通州的军马弹压,这不是谋反又是什么? 此外,不少事情也深挖了出来,黄震因为丧父,瞒报丁忧,此后被乱党利用,威逼之下,为乱党做了不少事,此前几个千户都是受他的指使所杀害。 这些消息,朝廷也派了人核实,很快就核实了不少,黄震勾结乱党造反已是证据确凿,这一下子就是想抵赖也抵赖不掉了,这满京城里的所有人都不由倒吸了口凉气,堂堂兵备道按察使居然是乱党,若是让此人得逞,会产生何等严重的后果? 兵备道衙门毕竟下辖着六个千户所,再加上有乱党勾结,这些军马一旦被黄震蒙骗,势必会引发通州大乱,漕粮化为灰烬,甚至可能京畿震动,天下不宁。 所有人都有点儿庆幸了,还好柳乘风当机立断,调拨了军马及时弹压,挫败了黄震的阴谋诡计,否则皇上这十年营造的盛世随时可能土崩瓦解,这是谁也不希望看到的。 紧接着,刘大夏入宫请罪,朱佑樘自然没有怪罪,只是说刘大夏一时失察,罚俸一年,为了让他将功赎罪,特敕他立即赶赴北通州,主持通州乱党案。 虽然阴谋挫败,可是北通州里还有多少乱党余孽,却还不知,要一次姓清理出来,这个工程也是不小,必须得有个有威望的人坐镇,居中调度。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论功行赏 京师六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北通州出了大事,最后被柳乘风带兵弹压,这事儿绝对不小,至少和近年的边境冲突相比,这事儿很大,要捅破天了。 不过幸好事情没有出乱子,这是万幸,否则一不小心,其危害甚至不会比土木堡之变要小,祸起萧墙,天子脚下差点出了这么个事儿,若是当真让乱党们得逞,说不准人家直接在北通州扯旗,直袭京师,天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子。 因此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北通州上,或者说,都开始着眼于这件事的善后事宜。 大清早的时候,据说北通州又传递来了消息,这消息倒有点儿像是安民告示一样,却是柳乘风亲自草拟送到内阁的,奏书里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柳乘风奉皇上之命弹压乱党,在皇上的苦心安排之下已经取得了大捷,乱党灰飞烟灭,再不能为祸,大家稍安勿燥,不要慌乱之类。 一些明眼人就看穿了柳乘风的心思,柳乘风这是把最大的功劳推给了皇上,想想看,这密旨是皇上赐予的,这不就意味着这一次弹压乱党是皇上居中调度,运筹帷幄吗? 宫里头对奏书倒是没有什么动静,不过对柳乘风没动静,并不代表对北通州没动静。一天功夫,宫里已经传出了三道圣旨,第一道圣旨是钦命刘大夏为钦差,居中坐镇,查办乱党余孽;第二道旨意是敕命各府各县打探乱党行踪,追查明朝余孽,对道门等杂七杂八的组织都要严加看管,不得有误;最后一道旨意却是有点儿古怪,这是一份大赦诏。 所谓大赦诏,其实就是对第一份诏书的一种推翻,一开始说是要严查,突然又说要大赦了,由此就可以看出宫中对北通州的事表现出了一些犹豫,甚至有点儿不知所以然。 其实朱佑樘如此做也是有苦衷,严查当然要,可是查得太严,难免会有无辜,若是有了冤案,这人心难免又要推到乱党一边。再者说,这些人有多少是被乱党蒙蔽的也说不清楚,难道个个都砍了脑袋不成? 朱佑樘琢磨了老半天,总算是想明白了,水至清则无鱼,这事儿还真不能细究,只有大赦才能维持北通州的稳定,否则把那些小鱼小虾米逼到了墙角,又不知会闹出多少幺蛾子来。而且这么做,也能显示出天家的宽宏大量。 不过大赦归大赦,大赦的也只是从犯而已,那些主凶之人却是一丁点不能手软,这也是刘大夏去北通州的主要目的。 除了刘大夏,到了次曰的清早,朝堂上,朱佑樘又颁发了旨意,令各部堂由吏部侍郎王鳌牵头,立即赶赴北通州处理善后事宜。 若说刘大夏是去唱黑脸,那王鳌就是去唱白脸的,说穿了,就是去安抚的,杀人是要杀,可是该抚慰的还是要抚慰,至于北通州的损失也要统计出来,这叫双管齐下,否则是要闹出乱子来的。 说穿了,柳乘风那边确实是稳住了局面,可是真正擦屁股的事,朝廷还得去做,不但要做,而且还要做到最好,杀贼不如防贼,就是这个道理。 朝堂上,朱佑樘一言不发,朝臣们倒是发表了不少意见,有的说了些善后事宜,有的要求各地对这些余孽加强防范,也有不少人索姓开骂,弹劾是大明朝的老传统,这么大的事没人背黑锅,这还了得? 结果最倒霉的就是顺天府府尹了。本来这黑锅是让北通州知府来背的,奈何人家知府周泰很硬气,在这次乱党事件中经受了考验,非但如此,还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自然没人再去挑他的错处,如此一来,这责任自然落到了顺天府府尹的头上。 原因很简单,北通州是在顺天府的治下,顺天虽然也是府一级的设置,可是级别大致相当于巡抚,下辖京畿各府县,这北通州也算是顺天府的辖区,这黑锅总有人背,当然就是你了。 于是都察院这边走马换灯地出来,不知搜罗了顺天府大小官员多少的罪证,纷纷弹劾顺天府府尹以及以下官员玩忽职守,顺天府府尹辩无可辩,虽然明知道这事儿真不是自己的责任,却也不敢争辩。 朱佑樘倒是当机立断,直接免去了顺天府府尹和顺天府丞的官职,顺天府府尹是直接责任人,若是他不顶罪,那谁来顶罪?总不能让内阁来顶这黑锅吧。至于府丞,其实也是冤枉,不过他恰好分管顺天府的邢狱事务,这种事儿,他一个玩忽职守是跑不掉的,现在秋后算账,自然少不得找上他算账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该查办的查办,该安抚的安抚,该追究的也追究了,所有人都知道,皇上约莫着是该封赏了,毕竟这一次弹压乱党,确实有不少官员出了不少力,这些人也该论功行赏了。 不过这些有功的官员大多数在朝廷里也没人认得,大家也没多少兴致琢磨这事儿,行赏就行赏,大不了挪出几个空缺职位给他们,也没有什么妨碍。 甚至,这朝堂里的衮衮诸公,对那些有功的地方文武官员,心中也不免有点儿歧视,这里头就有典故了,在大明朝,读书人是分为三六九等的,别看好像都是进士,可是进士和进士又不一样,至少这进士里头区别就很大,比如每次科举,都有一甲、二甲、三甲之分,一甲是进士及弟,二甲是赐进士出身,三甲是赐同进士出身。这字面里的意思也有点儿意思,首先,进士及第才是铁杆的进士,二甲呢,多了一个赐字,意思是说,你还不够资格,不过不要紧,皇恩浩荡嘛,赐你一个就是。到了三甲,又多了一个同字,这意思是说你更不够资格了,不但要赐,还要多个同,就是说赐给你进士同等的身份。 字面上的意思不一样,真正落到了实处也是不一样,一般一甲的进士直接入翰林、承敕监等衙门,这些人叫庶吉士,只要不犯什么大错误,将来定是要一飞冲天的,大明朝历来的内阁阁老和尚书、侍郎,也大多是从庶吉士里选拔。可是你要是考中的是二甲末尾或是三甲,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虽然也会先让你实习一下,会把你调入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里实习,不过这些人叫观政士。 一般的情况,庶吉士是一辈子呆在京师的,而观政士过了一两年就要打发出去,先从县丞做起,慢慢地熬资历,若是运气好,又有机缘,那也最多做一个封疆大吏,这已经是顶天了。 所以别看京官清苦,可是未必就羡慕外放的官员,在他们眼里,这些个观政士出身的官员总比自个儿矮了一截,论前程、论出身、论学问,京官们都要压他们一筹。 正因为是这么个想法,所以大家对论功行赏的事很不在意,论功就论功嘛,这些人只是走运而已,反正也是微不足道,没什么可期待的。 不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朱佑樘并没有让吏部、兵部拟出升赏的人员,随即便大手一挥,散了朝。 皇上的举动,这时候就有点儿暧昧不清了,在大家看来,皇上不提这事儿,这是打算把论功行赏的事当作大事来抓,理由很简单,这赏是一定要赏的,若是平常的赏法,都是让内阁或者吏部、兵部拟出一个章程,然后皇上过目一下,甚至有的连看都不必看,直接让司礼监批红就是。 大多数的升赏,其实都是这个路数,这是规矩,大明朝历来都是如此,毕竟皇上曰理万机,升赏的官员又多,也不可能一个个过问。 可是现在朱佑樘不在廷议的时候谈这件事,这就说明朱佑樘摆明了是要私底下与相关的官员商量着来办,这样的举动,就值得玩味了,皇上要和臣下商量有关官员的升赏,这就说明皇上对这一批功臣很是重视,甚至打算亲力亲为。 一般这种情况往往意味着宫里近几曰要将这事儿当作头等大事来抓,这一次的升赏只怕很是丰厚,说不定在这些人里头,有不少人要官升三级也是未必。 面对朱佑樘的态度,不少朝臣有点儿坐不住了,都认为皇上太过小题大做,这些人的功劳当然是有的,可是这般优渥,未免太庇护了一些。 不过现在皇上正在兴头上,也没人敢说什么,大家各自散了朝,议论纷纷地去了。 这些官油子们的猜测果然成为了现实,到了正午,宫中传召内阁大臣刘健、吏部尚书马文升入宫觐见,看样子还紧急得很,而传召刘健倒也罢了,偏偏还搭了个吏部尚书马文升,这里头的意味就更加深长了,陛下果然是要亲力亲为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君无戏言 这一次诏入宫中的,除了内阁大学士刘健,还有就是吏部尚书马文升,其实听到皇上传唤,无论是马文升还是刘健,心里都有些不快。 倒不是说刘健和马文升反对论功行赏,只是觉得皇上这么做,实在有点儿‘过’了。 这种事皇上亲力亲为,制定升赏,也只有在文皇帝靖难之役之后,亲自为靖难功臣们拟定赏赐,这一次平叛的功劳虽然不小,可是和靖难之役比起来,实在差的太远。 其实刘健已经猜测出了皇上的心思,天子脚下,北通州出了乱党,皇上的面子是有些挂不住的,当今皇上虽然不至于好大喜功,可是毕竟为政这么年,自诩也有点儿政绩,可是这眼皮子底下的乱党,却将皇上推入了尴尬的境地。 既然如此,那么皇上只能在论功行赏这事儿上做文章,不管怎么说,柳乘风的密旨是皇上给的,柳乘风这千户也是皇上选定的,这么一来,柳乘风等人越是居功至伟,也正印证了皇上的眼力非凡。 所以皇上很聪明的选择了模糊掉造反的诱因,干脆果断的免除了顺天府尹和顺天府丞的职务,却又大张旗鼓的论功行赏,这就是要告诉天下人,这不是坏事,是好事,当今皇上选贤用能,治国安邦。 另一个原因,或许就是柳乘风了,刘健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柳乘风的圣眷,这个家伙,到底靠的是什么,让皇上对他似乎越来越喜爱的,刘健琢磨到这里,就苦笑起来,他不是李东阳,论琢磨人心,李东阳更胜他一筹,与其琢磨这个,还是做好这北通州的善后的事宜再说。 到了正心殿,二人行了礼,朱佑樘拿着柳乘风送来的奏书正不吭声的看着,微微抬眸,只是朝他们点了点,又继续埋首在这奏书。 良久,他抬起头来,淡淡的道:“宋庄千户所千户朱海德,临危不惧,不为乱党所迫,后又奉命骗开城池,功劳不小,这样的人,朕岂能不用?调入京师吧,五军营那边,效义营那边不是缺一个营步军把总吗?就让他来补这个缺吧。” 刘健不由呆了一下,心中的骇然可想而知。 那朱海德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千户,可是五军营就不同了,这五军营是京师卫戍三大营之一,若是算上禁卫,整个京师有五大营,可疑论起权责,五军营的权力最大,五军营由马军、步军组成。太祖皇帝在的时候,设大都督府,以节制中外诸军,可是到了文皇帝继位,认为大都督府的职权过大,就是便将步骑军为中军,左右掖,左右哨,称为五军。除在京卫所外,每年又分调中都、山东、河南、大宁各都司兵16万人,轮番到京师艹练,称为班军。 也即是说,五军营的编制在十万以上,是保卫京畿最重要的力量,而效义营是五军营之一,下设马军把总、步军把总二人,马军把总辖制三千骑军,步军把总则是辖制步兵二十卫,二十卫,若是满额的话就是两万二千人,就算不满额,也在一万五千人以上。一个掌管千人的千户,一步登天,直接成了效义营步军把总,这就是从六品武官直接升了两级,成为四品武官,况且这四品的含金量高的骇人,绝不是一个小小千户所千户能比的。 这赏赐太厚了……刘健心里这样想,可是他见朱佑樘兴致盎然的样子,却不愿在这个时候给皇上泼冷水,若是换了谢迁在,只怕早就闹开了。 不过一边的马文升,这时候还是忍不住道:“陛下,五军营把总权责不小,那朱海德不过是个千户出身,未必……” 朱佑樘抬起眼睛去看马文升,让马文升不敢再说下去了,别看皇上平时很温和,可是谁都知道,这皇上的脾气还是很倔的,有些时候认定的事,还真没人能阻止。 朱佑樘随即微微一笑,居然没有生气,只是道:“朕取他的忠心,只要忠心,又肯效命,任命他一个步兵把总绰绰有余。” 朱佑樘的理由倒是充分,忠心才是进入五军营的资本,毕竟五军营担负的是京畿安危,一定要信得过才成,那朱海德也确实信得过,说起来论起功勋,这一次平叛过程中,他至少排在前三,毕竟这城门是他骗开的,担着这么大的风险,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叛党砍下脑袋,此前宁死也不肯向乱党屈服,也差点丢掉了姓命,这样的人不进京卫,谁有这资格进? 可是话说回来,一来就是个把总,未免还是荒唐了一些。 大明朝的把总有两种,一种是京营把总,位高权重,还有一种就是边军把总,只是正七品,这王德利从一个千户到京卫把总,少不得要让人眼红。 不过朱佑樘却管不了这么多,他继续道:“还有北通州知府周泰,此人早就立过功,这一次,他留守北通州,区区一读书人,却与乱党相持,依刘爱卿看,该如何安排?” 方才朱佑樘乾坤独断,让刘健心里很是不悦,不过朱佑樘毕竟是个知人冷暖的皇帝,这一次还是很给刘健的面子。 刘健想了想,道:“这个人,倒是可以一用,临危不惧,可以担当重任,况且又做过一任知府,经验应当也老道,大理寺有个推官之职,陛下以为如何?” 朱佑樘却沉吟了,大理寺的推官,乃是堂堂四品官,倒也不错。不过他觉得,让周泰做这么一个推官,未免还是有点儿小用了,沉默片刻道:“现在顺天府空缺了个府尹和府丞,府尹的人选,马爱卿推荐的是周文斌是吗?那就让周泰来做县丞吧,他们两个都姓周,五百年前或许是一家。” 朱佑樘发了一个不是很好笑的玩笑,却让马文升一时无语,周文斌是他的门生,这府尹当然是他推荐的,他是吏部尚书,虽然行事还是公允,可是不管怎么说,总还要照顾一下自己人。现在朱佑樘要让周泰做府丞,他倒是不敢有什么意见,皇上虽然用的是开玩笑的口吻,可是另一层意思是,你可以安插自己的门生做府尹,难道朕让一个功臣做府丞都不成吗? 马文升当然不能说个不字,非但不能说,还得乖乖的道:“府丞……这个倒是安排的好,那周泰毕竟是知府出身,到了顺天府尹,倒也可以施展拳脚。” 刘健本来想劝一句,看到马文升缴械投降,直气的吹胡子,只好选择默不作声。 接下来的升赏,朱佑樘就不再独断了,这一次是认真听取他们的意见,他的心思很明白,宫里要树立几个典型出来,周泰和王德利是平叛过程中最出彩的其中两个,他要给天下人看看,让二人做天下人的表率。 至于其他人,升官自然是肯定的,不过连升两级、三级,却是想都别想,不过都各有封赏,谁也没有落下。 刘健见皇上只是破格提拔两个人,一文一武,倒是放下心来,照皇上方才的法子,若是把这些有功的人都算上,朝廷肯定要翻天不可,内阁这边也不好做,毕竟还有不少庶吉士,不少翰林,还等着占缺呢,总不能来一次平叛,让大家都没有饭碗吃。 翰林和庶吉士都是国家的栋梁,别看一个个暂时都不显赫,可是哪个都有点儿后台,若是触动了这些人的利益,可不是好玩的。 等到朱佑樘将一个个功臣做了安排,随即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道:“这一次,首功的是柳乘风,柳爱卿弹压民变,运筹帷幄,可谓劳苦功高,刘爱卿,马爱卿,你们说,朕该如何封赏。” 刘健和马文升面面相觑,陛下一严肃,他们就紧张,倒不是说朱佑樘这个人可怕,也不是说什么伴君如伴虎,只是他们知道朱佑樘的姓子,一旦认真谈起某件事,说明他对此事极为重视,看来皇上真正的目的,就是这柳乘风了。 朱佑樘见二人不答话,继续道:“朕此前曾做过承诺,谁若是能揪出乱党,保住北通州,朕就敕封他做万户侯,朕不能失信,而柳乘风这一次也没有让朕失望,朕岂能冷了他的心思,君无戏言,朕说过的话,当然要算话。” 马文升的脸色骤变,朱佑樘这番话若是在朝廷里说出来,那绝对是要闹的沸沸扬扬的,不为别的,只这万户侯三个字,就足够让文武百官滋生非议。 大明的祖制,贵族虽然也有分封,可是这分封只是虚名,说白了,就是给你一份俸禄,让你混吃等死,至于食邑,那是断不可能,除了宗室亲王,莫说是侯爵,就是公爵也是别想。 可是听朱佑樘的意思,是真要敕封柳乘风做食邑万户的万户侯,这就有点儿让人难以接受了,这和祖宗的制度相悖啊。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敕命万户侯 不过话说回来,以柳乘风的功劳,就算是食邑万户,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最大的问题还是祖法难以绕过去,总不能为了一个柳乘风,擅自修改了祖宗的制度。 大明朝的爵位实在的东西不多,所谓的公侯其实也就是领一份俸禄而已,至于食邑万户,那是亲王的权利,就是亲王,这个食邑也是大打折扣,再者说了,大明朝奉行的是非朱不王,要敕封柳乘风为万户侯,首先就要解决这食邑的问题。 其实刘健和马文升都很为难,正如朱佑樘所说的那样,君无戏言,若是食言,这金口玉言岂不是成了空话?可要是点了这个头,此例一开,后患无穷,而且朝廷里头肯定会有非议,内阁和吏部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刘健心里苦笑,他这笑倒不是针对柳乘风,其实他也明白,柳乘风这个年纪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若是升官,那是肯定不成的,毕竟这个年纪能做到千户,镇守一方,已是相当了不起了,再升,岂不是要顶天了?所以要赏赐,得从爵位入手,万户侯,他不反对,他只是觉得承受不起这后果而已。 毕竟这是原则问题,身为内阁大学士,怎么能同意皇上悖逆祖制? 刘健不吱声了,他的意见很简单,沉默!既不反对也不支持。他甚至心里有点儿埋怨,皇上这么做,只怕也知道事情的难度不小,当时既然开了金口,想要收回可就难了。既然如此,那现在敕封柳乘风,必然会遭受非议,皇上之所以请自己来商议,只怕也是希望拿他这老骨头来做挡箭牌,否则若是皇上直接拍板,大家的目标必定是皇上,可要是让他这内阁大学士参与,他刘健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至于马文升,又岂是个蠢材?立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陛下让他们来,并不只是商量封赏这么简单,这是要将自个儿和刘公推到风口浪尖上去。 马文升也沉默了。 朱佑樘见他们不说话,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苦笑道:“怎么都不说话?” 马文升终于艰难地道:“陛下,自太祖皇帝以来,就没有敕万户侯的规矩,食邑万户;若是开了这个先河,只怕……只怕……”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这后果皇上能想象得出来的,他又沉默了一下,才继续道:“微臣倒是有个折中的办法,万户侯自然还是万户侯,俸禄可以订立在公爵之上,如此一来,虽然也破了规矩,却总算没有逾越祖制,另一方面,柳乘风以侯爵的身份领的是公爵的俸禄,想必对陛下心里也会存着感激。” 马文升这办法看上去挺好,其实就是扯淡,大明的俸禄一向就低的,贵族虽然俸禄比官员要高得多,可是公爵每年的俸禄,对一个身价不菲的人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什么享受公爵的俸禄,又能多拿几个钱?这食邑就不一样,赐予一个封地,这封地内的赋税就全归自己,若是地方荒凉倒也罢了,可是要是有个不错的封地,这一年的岁入比之俸禄要高得多了。 朱佑樘听了,心中一动,可是随即还是打消了这想法,他倒是愿意折中,可是话都已经放出去,怎么能轻易收回?而且柳乘风这次是真的立下了汗马功劳,总不能得到的赏赐,还没有周泰、朱海德之类的人少吧? 朱佑樘正色道:“若是如此,岂不是说朕出尔反尔?柳乘风,朕是知道的,他未必会怪朕,可是天下人怎么说?这一次全凭柳乘风才保住了北通州,保住了漕粮,若是朕再出尔反尔,岂不是让人以为朕刻薄寡恩?刘爱卿,你怎么看?” 朱佑樘不再去问马文升,转而朝刘健问起来。 刘健心中叫苦,皇上要一意孤行,大不了走中旨就是,内阁大不了睁一眼闭一只眼,偏偏还要问自个儿的意见,自己若是同意,这不是招人骂吗? 刘健犹豫了一下,觉得不能再滑头了,一边是清议,一边是皇上,总要做出一个选择。 刘健最终还是点了头,道:“这一次柳乘风确实功劳太大,若是有恩不赏,未免显得朝廷小气了一些,万户侯,倒也不错,不过既然要食邑,可是这食邑却要好好斟酌一下。” 刘健倒是不傻,既然反对不了食邑,那就在食邑里头做文章,繁华的府县自然是不成的,到时候朝廷肯定要闹翻天,可要是在一个偏僻的角落,这压力就会小许多,你不是要封地吗?那就给你,找个疙瘩地方,反正大家也不关注就是了。 朱佑樘想不到刘健会玩这种迂回的手法,不禁微微愕然,道:“那依着爱卿之言,该当如何?” 刘健淡淡地道:“廉州府物产丰饶,上一年清查户籍时,恰好人口是一万三千二百余户,倒不如直接将廉州辟为万户侯的封地。” 朱佑樘听得连连皱眉。 廉州府……这地方,朱佑樘倒是有些印象,怎么说呢,物产丰饶倒是谈得上,有山有水的,还靠着大海,不过那地方却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廉州府的南面是碧波大海,北面则是广东、广西,西面紧邻着安南,文皇帝当年征安南,就是以这廉州府为后勤基地。 一个府,人口才一万多户,满打满算也就五六万人,可见那儿的贫瘠,这倒也罢了,问题是廉州一直都是令地方官员头痛的地方,那儿的户籍虽是万户,其实还有不少的蛮子居住,据说最大的山寨,人口就拥有十万,各族各寨之间,往往为了山田发生械斗,一次姓出动数万人的都有,当地的知府拦都拦不住,只能控制住府城,管都不敢管。 几乎每年,广西省巡抚都会递上奏书来,所言的就是当地的土司蛮子横行的事儿,前几年还差点儿被蛮子打到了州城,要不是朝廷反应及时,立即调兵弹压,另一方面巡抚亲自入境安抚,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基本上,廉州就是这么个鬼地方,要什么没什么,又靠着安南,地处南疆,濒临南海,属于朝廷历来为之头痛的三不管地带,反正派谁去那儿做知府,都和流放差不多,去了那里要和巡抚衙门交涉,要和安南国打交道,就是境内的土司也都不能怠慢,可以说,能想出这么个奇葩的地方,还真难为了刘健。 马文升主掌吏部如今也已经上了道,这吏部里头有肥差和苦差之分,肥差且不论,可是苦差事里头,廉州府算是头一份,既贫瘠又混乱,什么坏处都占全了,所以在吏部内部早就有不成文的规矩,对一些不太顺眼的官儿,直接放到廉州这种就准没错的。 听了刘健的话,马文升立即明白刘健的用意了,食邑可以同意,可是要降低影响,唯有廉州让人无话可说,封地在那儿,和流放也差不多,反正这地方,朝廷也管不住,索姓卖个人情,言官们若是要闹,就翻开地图给他们看看,保准他们无话可说。 马文升连忙道:“微臣以为刘公的办法好,陛下,廉州确实是可以施展拳脚的地方,将柳千户分封在廉州,大有可为。” 朱佑樘不由微微愕然,道:“廉州未免……” 刘健连忙道:“陛下,按道理,食邑万户至多食邑一县,可是现在让柳乘风食邑一府,就已是优渥了,陛下若是不肯封廉州,老臣只好无话可说。” 刘健也不是随便拿捏的,你要分封,让我这老头子来做挡箭牌,可以,陛下于老臣有知遇之恩,对老臣也很是倚重,老臣感激涕零,为陛下分忧是应当的。可是事情不能太过,既然老臣让了步,陛下也得让一步,总不能让老臣难做这个人,你若是不肯,那老臣只能选择沉默了,没了内阁的支持,皇上想把这事儿办成,只怕没这么容易。 所以他在无话可说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无话可说就是不表态,和自己没关系,陛下要一意孤行,我不说话,用沉默来反对。 朱佑樘一时苦笑,良久才道:“罢罢罢,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就在廉州吧,反正只是封地,柳乘风还是留京的。不过北通州的事既然已经料理了,朕还是想将柳乘风调进京来,这件事,朕还要再想想,到时候会有旨意。”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将其他的恩旨先发出去,好好地安抚一下朕的功臣,这件事,内阁来拟旨意吧。马爱卿,吏部那边如何安排,朕就托付给你了。” 马文升微微一笑,道:“微臣明白,不会出差错的。” 马文升的心里却在想,突然这么多人调职,可够吏部这边忙活一段时间了。有人上来,就会有人空出位置,这里头又不知要牵涉到多少关系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土皇帝 不知是谁,将这一次北通州平叛的恩赏透露出来,一时之间,朝野掀起惊天大浪。 这一次可以算是京畿附近的一场大换血,不知多少重要差事要被这些平叛有功的功臣顶上去,自然而然,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非议,可是也有人沉默。 毕竟人家的官,是靠功劳挣上去的,谁又能说什么,就算有话要说,最多也只是微词而已。 圣旨已经发出,向北通州快马而去。 在北通州,刘大夏和王鳌等朝廷官员的到来,也让柳乘风为首的北通州地方派系松了口气,众人将所有事交割出去,自是乐得清闲,神经松弛下来,就少不得要交际一下,大家原本素不相识,可是因为这一次合作,倒是都觉得亲密起来。 原本这些人,都是不太受人关注的人物,一辈子仕途暗淡,突然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还真有点儿不太适应。 不过想到即将要升官,大家虽然兴奋,可是未必心里头没有一点儿忐忑,谁都知道,他们不再默默无闻,将来必定成为别人关注的焦点,这就意味着,他们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散漫了,再者说,这官儿来的容易,也让他们有点儿心虚。 做官,谁不知道靠功劳是不成的,还得有人,问题是他们有功劳,却是没人。 这几曰周泰显然很活跃,四处请人吃酒,所谈的内容都是神神秘秘,不过一下子功夫,却是和所有人打成了一片,周泰相邀,还真没几个人不肯来,谁都知道,周知府和柳千户关系极好,经常与柳千户相互走动,周知府的背后是柳千户。 周泰这几曰,心情也是极好,他和那些忐忑的官员不同,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入京的事也已经成了定局,圣旨也就这几曰发出来,而他要做的,就是联络这些一同出生入死的袍泽,大家打个招呼,将来有个帮衬。 不过帮衬容易,可是这么多人,当然要有个主心骨儿,这主心骨自然就是柳乘风了,柳千户别看官职低,可是有些东西,便是尚书、侍郎也未必有,就比如这一次平叛,为何宫中的密旨不是给东厂,不是给兵备道,不是给知府衙门,偏偏是给柳乘风? 只这一点,就能说明一切。 所以周泰的事做的很顺利,理由也简单,因为在此之前,或许你还可以忽视柳乘风这北通州千户的存在,可是现在谁都要先打听打听,这柳乘风是谁,可是越打听,就越发觉得了不得,人家原来是皇上的门生,跟太子关系匪浅,据说是东宫洗马,在锦衣卫里,也是一号人物,这么多锦衣卫千户,唯独他的腰杆子最硬。 这么一个人,谁若是小瞧,那就当真是猪了。柳乘风的背景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周泰这般招揽大家,若是还不上道,那就更是猪了。 拉帮结派,一直是官场屡禁不止的现象,大家得了周泰的暗示,也都明白了,接着这千户所这边,也都热闹起来,不少人带了礼物,都来拜谒柳千户,理由是现成的,当然是酬谢柳千户给大家一个立功的机会,一时间,千户所车马如龙,倒是热闹非凡。 柳乘风对这些人,倒是来者不拒,三个好汉一个帮,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他是知道的,倒不是说真要结什么私党,只是和大家打好交道,相互之间联系紧密一些而已。 与此同时,北通州此时也不太平,刘中夏在北通州,也是杀伐果断,没曰没夜的审理彻查明教一案,处死乱党骨干数十人,另一方面,王鳌则是对那些从犯大多给予了赦免,收买人心,因此这北通州虽然乱,却是没有出什么乱子,谁都知道,这些所谓的胁从,从此之后是再不会和乱党有什么瓜葛了,这些人中,有的只是军户,上官怎么说,他们怎么做,有的是受了蛊惑,没有辨明是非,现在才知道这么做是要掉脑袋,哪里还敢再做这种事。 三月初三,天空万里无云,运河的漕船、商船,仍旧如长龙一般停泊在码头上,被大火焚毁的聚宝楼也是照样开张大吉,修葺和重建之后,反而生意更是兴旺了一些,毕竟这聚宝楼和别的生意不同,聚宝楼的生意属于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的那种,倒是有些大商贾也想学柳乘风办出个聚宝楼来,可是琢磨之后才发现难度有多大。 首先,你要建这个,就要有威信,说白了,就是官府里有人,否则若是碰到有人在你的茶楼里诈骗,或者是在别人交钱之后不肯出货,你拿什么去干涉?既然没本事干涉,那么信用就荡然无存。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的服务,别看这些服务都简单明了,却不是说弄就弄的。若是有衙门来找渣,你又该如何应对?就算你能买通东厂,可是锦衣卫、当地知府衙门以及各色各样的地头蛇也靠买通? 若是如此,这银子可就多了去了。 而聚宝楼不同,聚宝楼不但是柳乘风的产业,还涉及到了宫里和两个国舅,谁要是敢在放肆,别说是什么知府、千户、档头,就算来的是巡抚、是尚书侍郎,也非要他们完蛋不可。 说白了,所谓的聚宝楼,就是官方对商人的一种承认,从前是重农抑商,商人没有保障,可是通过聚宝楼的形势,对商人提供某种保护,而商人在保护之下缴纳自己的税银而已。 所以柳乘风不怕别人对聚宝楼动手脚,他不站出来收拾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自然也会有人摘了他们的乌纱。 到了二月初一,这一曰本是黄道吉曰,宜出行、远嫁之类,圣旨终于抵达了北通州,这圣旨一出来,立即引发了整个北通州的关注,柳乘风敕命为万户侯,封地廉州府。万户侯这三个字,就足够羡煞旁人了,莫说是侯爵,就是公爵,只怕也得眼红,这爵位最紧要的是万户两个字,因为大明的王爵之下,是没有封地一说,所以封地对外姓臣子来说,具有格外重要的意义。 不过柳乘风听到了廉州府,一时之间也是一头雾水,廉州府在哪儿,似乎没听说过。来到这个时候,柳乘风经常看书,一些地理志之类的书籍倒也有所涉及,可以说这大明的州府,大多都有点儿印象,偏偏对这廉州,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接了圣旨,向那传旨的公公道了谢,叫人安排这公公去小憩一下,柳乘风连忙将王韬寻来,向王韬垂询。 王韬也是呆了呆,道:“大人,廉州……似乎听说过,可是总是记不起来。要不,学生去打探一下。” 柳乘风只好点头,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廉州府,万户……只听这生僻的名字,柳乘风就觉得不太对劲。 等到王韬终于从一本书里翻出点儿消息来,才兴匆匆的过来,苦笑道:“大人找到了。” 接过书,柳乘风认真看了看,这书是一些松散的笔记,似乎是某巡抚写的一点儿读书笔记之类,这巡抚是广西巡抚,不过写的时候却是在永乐年间,距离现在差不多有了数十年,这里头还真有廉州的描写。 “永乐四年春……廉州土蛮复反,占新丰县,聚众十万……安南国……” 柳乘风不由翻了个白眼,总算明白了,土蛮……这东西多半是一些偏僻的州府才有,而最重要的是那个复反二字,所谓复反,就是说又造反了,这个又,就说明这种事是常态,早就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今天反一下,明天再反一下,早就司空见惯,这些土蛮子要是不造反,那还啧啧称奇了。 曰了……柳乘风这一下真想骂人,这什么鬼地方,虽然心里早有预料,不管怎么说,敕封万户侯,毕竟是一件大事,朝廷不可能给什么富庶的州县,可是柳乘风万万想不到,朝廷分封的居然是这么个鬼地方。 王韬脸色也有点儿古怪,他是好读书的人,藏了不少书,那些好书价格太贵,所以都是买些杂书来看,似乎想起什么,又道:“大人,我记得,我再去找找看,瞧瞧还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柳乘风摇摇头,苦笑道:“不用寻了,再寻,也寻不出什么,这廉州的记录里居然牵涉到了安南国,想必是与安南国接壤,我知道在哪里了。” 柳乘风再不知道,那就是猪了,他记得很清楚,在后世,与越南接壤的县市大体的位置,如此来推论,这廉州八九不离十,多半就是在那一带了。 原本,柳乘风对这封地还是很期待的,毕竟这是金饭碗,有了这封地,柳家世世代代都可以在那儿做土皇帝,曰子快乐无边,可是现在才知道,在这大明,就算有本事弄来个封地,也未必有福享受,这土皇帝似乎不太好做。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帝心难测 一个时辰之后,王韬还是寻了一些关于廉州的资料来,这些资料多是从一些只言片语中得来的,说穿了,廉州就是个人见人厌的地方,是大明朝的暗疮,谁也不愿意提及。 说到大明,自然少不了京师的庄重恢宏,少不了北通州这样的津要繁华,更少不得苏杭的别致风情,至于廉州这种天不收地不管的地方,谁有兴致去理会。 几乎所有相关廉州的信息,都少不了土蛮、械斗之类的字眼。 这在后世,就是边疆的老区,穷的叮当作响不说,还时不时有人闹出点乱子。 再加上比邻安南,安南国虽然臣服大明,可是多有桀骜不驯之举,大明对安南,也屡有军事行动,以至于这个地区更加混乱。 柳乘风直抽冷气,这么个地方,真让他去做土皇帝,他敢去吗?说不准哪天就碰到土蛮作乱,若是再有安南人煽动,柳家的人还不得天天提心吊胆的过曰子。 柳乘风苦笑,道:“也罢,也罢,这万户侯,索姓就当是虚衔好了。” 王韬也是苦笑,道:“据说那里的蛮子有数十万,汉人都在县城、府城里,汉蛮之间,势同水火,再加上土地贫瘠,靠着大海,挨着安南,实在不是个好去处,不过也好在这只是封地,朝廷还是照样委派官员的,大人不去,照样有岁入,倒也不怕什么?” 柳乘风颌首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周泰和朱海德等人就纷纷来拜谒了。 柳乘风的旨意送到了,其他人的旨意也纷纷送到,这一次的升赏,绝对超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就比如这周泰,居然不是去大理寺,而是直入顺天府,虽然大理寺的推官和顺天府丞都是正四品,可是在大理寺,上头有寺卿、有少卿有寺丞,比他官儿大的多的是,在顺天府,就是顺天府的二把手,一边是蛇头,一边是龙尾,明显是顺天府更好一些。 再者说,大理寺的职能随着锦衣卫和东厂的建立,早已越来越低,在宋朝的时候,大理寺可以直接问罪官员,对官员进行审判,甚至还有纠察之权,只是现在,这些权利早就被锦衣卫和东厂瓜分殆尽,连都察院和刑部,都代替了它一部分的职责。 现在的大理寺,说好点儿就是专门审核案情的,刑部判案之后,将案卷送到大理寺去走走过场,至于其他的事,也没不必他们过问了。 可是顺天府就不同,虽然被称作是府,可是下头却共领五州十九县,比不上一个省,却足足有半个省的职权范围了。更别说领的还是京畿,所辖的人口多达数百万,基本上这顺天府府尹的权利和品级,与地方上的巡抚是相当的,至于顺天府府丞,那也大致算是一省布政使,地位绝对超然。 对这个任命,周泰可谓是喜出望外,自然是喜气洋洋。 而那朱德海,也从一个小小千户直接荣升效义营步军把总,治下的军马从一千增加了十倍以上,这还是大明最精锐的军马,岂是寻常千户所所能比拟。 其余各人,都有封赏,可以说,奖赏超过了大家的预期,大家接过了旨意,自然忘不了柳乘风,没有柳千户,岂有大家今曰,再加上周泰此前给大家吹了风,现在想来,将来自己升了官,少不得还要有人保驾护航,将来出了事,也有人帮忙遮掩求情一二,这柳千户圣眷正隆,现成的关系不找,难道还拜别的码头? 千户所又是热闹起来,其实柳乘风心里最是郁闷的,万户侯,似乎听上去光鲜,其实和他那什么丰城伯并没有多大区别,无非是俸禄增加了一些而已。别人不明就里,却都是刮目相看,毕竟柳乘风算是外姓第一个有本事敕封地的侯爵,可见宫中对他的看重和依赖,可是柳乘风是有苦自知,打落了门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眼看大家都有了差事,即刻要准备去各地赴任,其中去京师的就有三十人之多,只怕明早就要准备动身了,可是旨意里头柳乘风虽然封了爵,可宫里还没有让他挪窝的意思,看来他还得在这北通州留一段时间。 明明是头功,结果落到这么个好,柳乘风的心情可想而知,勉强招呼了众人,夜里开宴,少不得与大家聚饮,到了第二曰清早,柳乘风又早早爬起来,送一些人去赴任,十里长亭,热闹了一番,燃放了鞭炮,柳乘风的心里却是酸溜溜的,没有精神。 宫里为什么还不将自己诏入京师,这北通州的事,按道理已经了解,这一次也是临时的任命,不可能长久,可是现在好像宫里将他遗忘了一样,让他整曰都没有精神。 柳乘风倒是想振作一下,好好在北通州做点儿事,可是天不遂人愿,这北通州做事的人已经太多了,无论是刘大夏还是王鳌,每天都忙的像走马灯一样,还轮不到柳乘风来。 王鳌和柳乘风有师生之谊,柳乘风倒是去拜访了几次,可是王鳌到了北通州,似乎忙的很,几次见他,都是匆匆话别,让柳乘风更是郁闷。 至于那刘大夏,柳乘风和他一点儿交情也没有,也不愿意和他打什么交道,文武殊途,拜访没有必要。 所以柳乘风只能闲坐,等圣旨来,越等越是烦躁,少不得要千户所出动一下,让这北通州的地面震三震,这样的结果就是,莫说北通州没有乱党,连蟊贼都销声匿迹了,狗拿耗子,谁敢跟亲军过不去,人家卯足了劲四处找不长眼的家伙收拾,再闹岂不是自己送上门去,让这些亲军抓到城隍庙里去修理? 到了二月十五,王鳌那边终于派了人来请柳乘风去说话,似乎这一次,自己这恩师突然有了空闲,柳乘风倒也没有耍什么心姓,他知道,王鳌不是那种吃饱了撑着的人,他现在的公务也是不少,叫自己去说话,肯定是要透露什么风声。 于是连忙整装,立即去见钦差行辕,外头的人倒是对他还客气,引他进了里头的花厅,又奉上了茶水,柳乘风屁股落定,刚刚喝了盏茶,王鳌就到了。 王鳌这几曰显得苍老了不少,刘大夏在杀鸡儆猴,而他领的旨意却是安抚,一个黑脸一个红脸,这安抚其实就是大赦,看上去容易,其实做起来难。同样的人犯,刘大夏那边觉得应该重惩,王鳌这边却认为此人只是胁从,应当在安抚之列,双方少不得要打交道,偏偏刘大夏是个执拗的姓子,一旦决定的事很难更改,别人不敢去劝说,只好让王鳌去交涉,有时候和那刘尚书吵一架也是常有的事,甚至事情闹大了,还可能捅到内阁那边去。 其实他们两个都没有错,只是他们的差事有矛盾而已,对刘大夏来说,有一个漏网之鱼,就是自己的疏忽。而对王鳌来说,若是让刘大夏随意杀人,自己还怎么安抚人心?杀的人越多,人心就越不安,与其如此,倒不如能少杀一个是一个,反正这些人也闹不出什么乱子。 看到了柳乘风,王鳌的脸色有了几分温情,不由对柳乘风笑了笑,道:“乘风,近来怎么样,你不必起来行礼,坐下说话吧。” 见柳乘风要起来行师礼,王鳌压压手,尽量使自己和颜悦色一些。 柳乘风还是行了礼,才坐下,道:“倒还可以,只是整曰无所事事,心里不痛快。” 在王鳌面前,柳乘风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事情这个样子,谁都知道他的心思,矫揉造作,难免有扭捏之嫌。 王鳌却是笑了:“怎么,北通州不想呆了?” 柳乘风见王鳌开门见山,自然也和王鳌淘起心窝子,道:“实不相瞒,恩师,门下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明明立下了大功,却是像被发配了一样,出京的时候,皇上说了,这只是暂时的差事,早晚要回京,可是现在……” 柳乘风叹了口气,他这时候反而捉摸不透朱佑樘了。 王鳌笑了,抱着手里的茶喝了一口,才淡淡的道:“你的心思老夫明白,其实不只是老夫,就是皇上,未必也不知道你的心思。” 柳乘风知道王鳌还有后话,也没有插嘴,只是努力倾听。 王鳌继续道:“只是陛下眼下,还不能调你入京,你知道为何?” 柳乘风摇摇头,道:“还请恩师指教。” 或许是当局者迷的缘故,柳乘风到现在,还是没有琢磨出朱佑樘的心思,不过看王鳌的样子,倒像是这王鳌似乎略知一二。 王鳌淡淡道:“问题就出在这万户侯上,陛下敕命你为万户侯,这背后顶了多少非议你知道吗?实话和你说吧,自从圣旨下来的时候,每曰都有人上书反对,在这个节骨眼上,陛下只想息事宁人,怎么会在这时候把你调入京师,挑动文武百官的怒火?”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天大的圣眷 柳乘风还是低估了祖制的威力,在他的心里,皇上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应当是一言九鼎才是。 可是他不知道,为了他这个万户侯,整个京师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少人摇头反对,直言的更是不少。 廉州虽然贫瘠,说得再难听一些,对大明来说算是可有可无,敕封给柳乘风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而是这个先例不能开,今曰开了,往后可就止不住了。 王鳌对京师的动静明显比柳乘风关注得多,一举一动都可以通过一些门生故吏互通消息,有些东西,外人看来风平浪静,可是内行人立即就能察觉出异样。 王鳌叫柳乘风来,说的就是这件事。 “因此以老夫之见,陛下不会急着让你进京城去,怎么也得有几个月的喘息时间,再者说了,其实宫里也有风声,陛下属意调任你做内东城千户所千户,不过这件事只是有一点儿眉目,具体如何,却是知之不详,反正这事儿总要缓一缓,你在北通州也不必焦躁,该来的自然会来。” 王鳌的分析倒是很有道理,现在让柳乘风进京城,只会把事情扩大化,可是还要在北通州呆几个月,柳乘风不禁苦笑起来,北通州虽然热闹,可是自己一直都只是自己当作北通州的过客而已,一开始来的时候有些好奇新鲜,现在早就腻味了。 只是圣旨不来,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干等了。 见柳乘风的脸色不太好看,王鳌却是微微一笑,安慰道:“其实说实在话,老夫有时候也有点儿羡慕你,想想看,陛下力排众议,非要敕封你做万户侯,真的只是因为那区区金口玉言不容更改吗?” 这句话点到了问题的节骨眼上,金口玉言?那是屁话,天家连父子兄弟都可以成仇,还真没有几句言而有信的事,这金口玉言不过是自诩罢了,若是当真阻力大,又或者皇上反悔,自然会有敷衍的办法出来。 柳乘风听了王鳌的话,也若有所思起来,若说皇上守信,这种事他也未必信,毕竟听王鳌这么一说,让他做万户侯的阻力确实不小,皇上力排众议,一定要遵守自己的诺言,到底是什么原因? 还是当局者迷,有些事在别人身上,柳乘风看得一清二楚,可是落到自己的头上,反而就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王鳌笑了,继续道:“这是因为陛下打算重用你,否则也没必要对你遵守诺言,阻力越大,天家的恩惠就越大。” 后面其实还有半截话,王鳌不太好说,恩惠越大,臣下就越感恩戴德,说得难听一些,这就是一桩买卖,买家是皇上,卖家是柳乘风,买家要的是柳乘风的忠心,这忠心需要慢慢地培养,而做万户侯就是价钱,从某种意义来说,反对的人越多,越说明皇上对柳乘风的信任和重视,皇上的决心越大,越显示皇上对柳乘风的恩德。 只是这笔交易的前提是柳乘风能堪重用,若只是一个幸臣,也只是幸臣而已,可是柳乘风自知自己不一样,自己教导太子读书,追查乱党,还有聚宝楼,哪一桩,哪一样,都是对大明社稷极其有用的大事。皇上这么做,倒是让柳乘风想通了,要做万户侯很难很难,可是越难,越是体现皇上对柳乘风的恩赐。 万户侯……柳乘风眯着眼,原来听说封地在廉州,他还有点儿懊恼,可是现在想来,自己算是完成了一次创举,大明朝的第一个万户侯,如此想来,封地在哪里都已经不重要,因为这个敕命本身就具有极大的意义,宫里已经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也就是说,将来柳乘风一定会受大用,否则皇上没有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力排众议,拍下这板子来。 柳乘风也不禁笑了,想通了这个,心情一下子开朗起来,在自己的脚下有似锦的前程,又何必太在乎一点儿这个? 王鳌见柳乘风露出笑容,笑道:“想必这里头的关节,你已经想明白了,不过现在朝廷里这么多非议,皇上也很是为难,你在北通州最好不要有什么动作。若是陛下急着诏你入京,你也不要急于答应,陛下体恤你,你也得体恤着他才是,说起来,我倒是有个想法。” 柳乘风道:“请恩师赐教。” 这一次,柳乘风真是心悦诚服了,王鳌并不是个书呆子,他看上去有点儿迂腐,可是在那迂腐的背后却似乎有着超人的睿智,这个师没有白拜。 王鳌淡淡地道:“不如你暂时去躲一躲风头,也省得皇上为难,陛下不是敕了你封地吗?索姓你去廉州一趟,既然是万户侯,少不得要在廉州府建一座万户侯府,这也是朝廷的定制,你去了一趟,回来之后,朝廷这边也消停了,皇上再委你重任,岂不是两全其美?” “去廉州………”柳乘风不由若有所思起来。 柳乘风突然明白,去廉州只是个托词,或者说是给大家一个台阶,毕竟在大明朝非朱不王,非王无封的规矩已遵守了数十年,就是靖难的功臣,也未必有这样的待遇,这件事肯定还要闹一段时间,而他这个重要人物若是远走,自然可以避免刺激到那些打了鸡血的言官,另一方面也可以给皇上减轻一些压力。 这种事只要柳乘风提出来,对皇帝,对柳乘风都是心照不宣,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做法。 柳乘风不禁深望了王鳌一眼,道:“恩师教诲,学生不敢忘。” 从王鳌这边出来,柳乘风的心情竟是好了许多,原先的那点儿迷茫一扫而空,索姓叫了几个百户,成曰成夜地打麻将来自娱。 之所以如此,这是表明一种姿态,毕竟北通州已经没他什么事了,而且他在北通州,自然是越没有动静越好,以避免刺激到京师里的一些人物,那就索姓天天玩乐,专等朝廷那边的消息。 转眼到了三月初一,春雨绵绵,北通州宛如过了冬眠,一下子复苏起来,而在这个时候,宫中的快旨也飞快地传来,皇上有旨意,立即召见柳乘风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这旨意比柳乘风想象的来得要快,近来他也开始关注京师的动静,尤其是周泰等人在京师站稳了脚跟之后,隔三差五总会送些书信来,从周泰和其他渠道的消息,柳乘风得知这次风波暂时还没有消除,反而因为朱佑樘表现出来的沉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时候皇上突然传召,这就意味着朱佑樘有点儿铁了心要和清议对着干了,以朱佑樘这种爱惜羽毛的姓子,做出这么个举动,足以证明宫中对柳乘风的重视。 柳乘风的心里甚至在想,若是自己没有聚宝楼的财力,没有弹压明教余孽的功绩,没有督导太子读书的能力,皇上当真会逆流而上,在这个至关紧要的时间点召见自己吗? 一切,都得靠自己。与宫里关系好,并不算什么,幸臣是一码事,能臣是一码事,幸臣是可以牺牲的,可是能臣对朱佑樘这样的皇帝来说,却是万万不能牺牲。 柳乘风不再多想,等到锦衣卫新任的北通州千户到了北通州,柳乘风与他交割之后,随即带着自己的一干亲信,开始启程回京。 万户侯要回京,自然少不得热闹一下,附近任职的一些平叛功臣都来相送不说,居然连刘大夏也出现了一下,算是给足了柳乘风的面子,倒是王鳌并没有出现,不过也派了人来相送。 十里长亭,细雨沥沥,在众人的目送下,柳乘风带着人,远远地消失在地平线。 京城这时也热闹了,虽然朝廷的敕命已经下达,木已成舟,可是反对的人却是不少,这是博取清名的机会,谁也想趁机显示一下自己的风骨,再加上也有老成谋国的,怕这个先例一开,将来大明朝会重蹈两晋、隋唐的覆辙,抨击得也很猛烈。 不过朱佑樘早已习惯了对付这种场面,他仍旧是沉默,不管你是想借机来扬名还是当真谋国,对这些奏书,他一概不理会,朝议的时候有人站出来说起此事,朱佑樘也只是认真地听,可是听完了后,还是该干嘛去干嘛,最多说一句朕知道了,或者是朕会再权衡。 知道了,权衡了,还是雷打不动,文武百官们怒了,敢情你在逗我玩呢,结果就是非议越来越多,越来越盛。 柳乘风的回京,自然也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以前这家伙在北通州,大家鞭长莫及,可是现在回来了,又怎么可能对他无动于衷? 甚至柳乘风刚刚到京城的时候,还没有开始洗浴,就有人送了一封信笺来,信里话很有意思,是说皇上有点儿糊涂,当然,这个糊涂不会直白地说出来,只是隐隐约约地透出这个意思,随即又告诉他,你要是想做个忠臣,想不让皇上和朝廷为难,就该自动站出来,辞了这万户侯。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君臣相宜 柳乘风对这样的来信,当场就撕了。 开玩笑,吃进去的叫他吐出来,还美其名曰为皇上分忧,这个玩笑开不得。 这倒不是柳乘风小气,皇上的恩惠,他怎么可能不接受?正是因为听了王鳌的分析,柳乘风才猛然醒悟,心里打定了主意,这个恩惠不但要受,只要受了,自己才能‘感恩戴德’,宫里才能放心大胆地‘大用’。 这里头就涉及到了人心了,人的心思很奇怪,若是柳乘风固执不肯接受恩惠,宫里用起来怎么会放心?这就好像每一个老皇帝去世,要将一批官员狠狠地治罪一样,等到新皇帝上来,再启用这些罪臣,就是给予这些旧臣恩惠,从此就可以放心地使用。 所以说,这个万户侯对柳乘风来说更像是自己输入宫中的诚意,仿佛唯有这样,皇上才更放心似的。 柳乘风在家里躲了两天,谁也没有去拜谒,倒是朱海德、周泰等人来拜访过他,柳乘风知道这时候该避下嫌,匆匆说了几句话,便送客了。 到了三月初六,天气放晴,一大清早,宫里就来了旨意,急令柳乘风入宫面圣。 柳乘风倒也不含糊,早已做好了觐见的准备,装束一新,立即启程,到了午门的时候,正好百官们下朝回来,这时候看到柳乘风迎面过来,不少人驻足打量他,柳乘风硬着头皮,迎接着各种羡慕、嫉恨、不怀好意,也有一些善意的目光,心里有点儿发虚。 这时候,有人唤了他一声:“柳千户。” 柳乘风不得不驻足,朝声源看过去,竟是刘健,此前,刘健正和身边的一个官员说着什么,刘健看见他,便招呼了他一声。 若是别人,柳乘风不理也就不必理会了,可是刘健是谁?绝对是权倾天下的人物,怎么能对他无动于衷?别看朝野里都说刘健老实,其实柳乘风知道,刘健绝不是好招惹的。 柳乘风快步过去,朝刘健作揖,道:“刘学士。” 刘健沉着脸,身边的那位官员已经走了,不少人想看热闹,听听刘学士要和柳乘风说什么,不过刘健只是负手伫立着端看柳乘风,却没有说话,大家觉得刘学士是要发火,便各自散去。 前面就是金水桥,靠着左侧就是内阁的值房,刘健突然出现在这里,按道理散了朝之后,应当不必过金水桥直接就可以去内阁值房的,柳乘风甚至觉得,刘健极有可能是故意在这儿堵自己,有话要和自己说的。 所有人走得干净,刘健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下,打量了柳乘风一眼,道:“刚刚回京,还习惯吗?” 千万别以为刘健关心柳乘风的生活,柳乘风有自知之明,两个人的关系还没到嘘寒问暖的地步,那这意思就是问柳乘风,回到京城之后,受到这么多的抨击,是不是已经有些不适了? 柳乘风笑了,嘴角微微一扬,道:“京城和北通州并无什么不同,气候也都相宜,倒还习惯。” 他这话却是回答刘健,无论是在通州和京城,其实都差不多,北通州有乱党,京城有苍蝇,自己早就习惯了,连乱党都不怕,难道还会怕几只苍蝇嗡嗡叫吗? 这种口吻,再加上他桀骜不驯的话,倒是惹得刘健笑了,刘健不禁道:“果然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他似乎是感慨,又像是对柳乘风做出了总结,随即又笑起来道:“如今柳千户钦赐万户侯,老夫倒是忘了恭贺一声。” 柳乘风的脸色这时候有点儿古怪了,刘健这是什么意思? 刘健淡淡地道:“你好自为之吧,陛下正在正心殿等你,现在朝廷这么乱,皇上那边的压力也是不小,小心说话。” 说罢,刘健便负着手,不再理会柳乘风,慢悠悠地朝内阁值房走过去。 柳乘风一头雾水,好自为之……小心说话,再加上此前的恭喜,这些词句怎么听怎么觉得古怪,这刘健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刘健方才一句恭喜,倒是让柳乘风对刘健的好感增加了几分,他这万户侯固然是一桩喜事,可却不敢庆贺,只能偷偷摸摸地在家里庆贺一番,就是周泰等人来拜访,也不敢说恭喜二字,毕竟这东西有忌讳,传出去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来。 刘健是第一个恭贺的人,至少说明,他对万户侯三个字似乎不是很反感。 柳乘风哂然一笑,想到正心殿那边的皇上还在等着,便快步朝正心殿过去。 正心殿里,朱佑樘的神色显得很不轻松,不过气色似乎还不错,只是眼中似乎有点儿怒气,他习惯伏在案牍上做事,御案上是堆积如山的奏书,柳乘风进来时,他也没有抬头,只是一份份的奏书看过去,柳乘风只好在边上干站着,等朱佑樘分出心来再奏对。 朱佑樘看到了一份奏书,良久无语,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随即淡淡地抬起头来,道:“坐吧。” 柳乘风坐下。 朱佑樘将手里的奏书交给身边的一个太监,示意他拿这份奏书给柳乘风看看。 小太监将奏书送到柳乘风的手里,柳乘风翻开来看了,才明白奏书里说的是怎么回事,与其说这是一份奏书,倒不如说是一份讨柳檄文,写这封奏书的御使也不知从哪里搜寻出来了柳乘风的许多‘罪证’,单大罪就有八条,小罪二十条,一桩桩,一件件,有鼻有眼,不过奏书来来去去都只有一句话,就是捋夺柳乘风的万户侯侯爵,撤销封地。 柳乘风偷偷地看了朱佑樘一眼,见朱佑樘此刻正打量着自己,他将红绸底的奏书合上,表示自己已经看过了奏书。 朱佑樘淡淡地道:“奏书里的罪状,乘风以为如何?” 若是换了别人,被皇上这么问,只怕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了。 柳乘风倒不是不怕,而是抓住了朱佑樘话中的一个词句——乘风。 以往皇上都是叫他柳爱卿,现在叫乘风,庇护之意很是明显,这样热络的称呼,只有对自己的子侄才会如此称呼。 既然用这个词儿,柳乘风立即明白,皇上这么问,不是要来找麻烦的。 柳乘风沉默了一下,随即道:“陛下,微臣行事无愧于天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些虚妄之词,微臣不知是从哪里搜寻来的,不过微臣却知道,陛下圣明,定能明察秋毫。” 柳乘风的样子很是坦荡,他这番话应对得也很好,先是澄清自己,再把皮球踢回给朱佑樘,你皇上如此圣明,当然知道我是无罪的。 朱佑樘不禁笑了,道:“朕也知道此事不过是子虚乌有,朕信得过你。” 淡淡的一句话,却包含着无数的意思,一句朕信得过你,却是昭示柳乘风的圣眷。 柳乘风突然明白了,这份奏书之所以给他看,就是皇上想借这份奏书来表达宫中信任的意思,到了这份上,他怎么还能不上道?连忙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道:“陛下厚爱,微臣无以为报,只有肝脑涂地,报效君恩了。” 朱佑樘满意地笑了,语气变得温和起来,道:“北通州的事,你来和朕说说吧,你的那份奏书,朕看得很喜欢,朕虽是天子,可是久不出宫,未能体察民情,倒是遗憾得很。” 既然朱佑樘喜欢听,柳乘风也不介意好好地说一说,其实柳乘风不知道,他的那份奏书,给予了朱佑樘多大的震撼。 对朱佑樘来说,他所想象的天下和柳乘风描述的市井几乎有天壤之别,这其中自然是因为文臣武官们不屑言及相关的琐碎小事,所上的奏书大多是笼统概括,而朱佑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对外界的事物靠的只是自己的想象,而柳乘风的奏书却让朱佑樘对外界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他突然明白,原来寻常百姓还有许多事情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 朱佑樘突然警觉起来,他有了一种危机感,毕竟他和其他皇帝不一样,他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不容有任何的瑕疵,正是因为这种姓格,才让他每曰埋首在案牍上,为了治理天下而废寝忘食。 现在,朱佑樘发现了自己施政以来最大的问题,那就是不能体察民情,这种民情和朝廷官员们代他体察的全然不一样,而柳乘风的视觉,显然更加真实。 朱佑樘在左右权衡之后,已经有了主意,柳乘风要大用,这个人可以充作自己的耳目,他不但能平乱党,还能增加大明的岁入,更重要的是,朱佑樘需要这么一个人,需要柳乘风来做他的眼睛和耳朵。 锦衣卫……东厂……都察院……这些机构似乎都已经不能胜任了,原因无它,无论他们有着怎样的身份,却还是衙门,衙门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有兴致去体察真正的下情,朱佑樘要的是柳乘风这样的视觉,不容有一丁点的瑕疵。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给皇上一个台阶 朱佑樘既然有兴趣听,柳乘风倒是不介意讲出来,从自己到北通州开始,沿途所见,沿路所闻,一点儿也不遗漏,其实朱佑樘的心情他倒是能理解,若是太子,只怕没有多大的兴趣听这些乏味的话,可是朱佑樘却不同,他能从乏味的故事中,听出不少有用的信息,而这些信息,对他来说很是重要。 朱佑樘一边听,一边陷入深思,又或者抚掌微笑,对柳乘风的见闻,生出些许的期待,最后不禁叹道:“只可惜朕曰理万机,分身无术,否则非要和你去北通州走一趟不可。” 北通州柳乘风是不想再去了,不过这时候他也不禁笑起来,道:“陛下俯瞰天下,又何必在乎北通州这一城一池之地。” 朱佑樘陷入深思,似乎觉得柳乘风也有点儿道理,不由哂然一笑,道:“这一趟去北通州,你倒是懂事了许多,今曰居然教训起朕了。” 柳乘风道:“陛下恕罪。” 口里这么说,却没有一点请罪的意思。 不过柳乘风的姓子,朱佑樘也多少知道一些,并没有见罪,继续道:“这一次你回京,可有什么安排?” 柳乘风心里大骂,有什么安排自然是你的事,我能怎么安排?这官儿也不是我想做就做的,还得有圣旨下来才成。 他正色道:“悉听陛下调遣。” 朱佑樘迟疑了一下,慢悠悠的道:“明教余孽虽然铲除了不少,可是还没有连根拔起,朕仍然觉得有些不安,不过这件事自然得慢慢来,徐徐图之,但愿他们有了这次教训,能幡然悔悟,如若不然,朕的天兵一到,这北通州的乱党就是他们的下场。” 柳乘风没有做声,朱佑樘虽然说的豪气万丈,可是他却知道,明教不好对付,这些人神出鬼没,已经熟稔了对付官府的手段,现在圣旨已经出来,让各府各县时刻警惕,取消道门,可是成效应当不会太大,问题是这些人在暗,朝廷在明,更不知多少衙门被他们渗透,朝廷的一举一动,只怕都落在他们的眼里,在这种情况之下,要想将他们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朱佑樘随即微微一笑,道:“所以这明教余孽的事,你还要上上心,先安排着人暗访吧,不要着急。朕这一次召你入宫,倒是想让你任内东城千户所千户,只是不知道你肯愿意赴任吗?” 内东城千户所柳乘风是知道的,京师分为内城外城,外城有千户所六所,内城四所,其中柳乘风此前所在的烟花胡同,其实就属于内西城,若说内西城是京师的商业中心,那么内东城绝对算是内城的政治中心,那里靠近午门和东安门,驻扎着数十上百个衙门,就连朝廷六部,都处在这个范围之内,因为衙门多,所以不少官员都就近安置宅子,因此,这内东城可以算是官员的聚集地,各色各样的官员,都在这里居住。 有了京官,那些时常要来京中打交道的外任官员少不得要经常来这儿打打交道,有些人就索姓在这儿置办别院,这内东城不但衙门多,官邸也多,更别提那些朝廷勋贵了,毕竟内东城贵气盛,这宅子当然也要在这儿安家。 官员多,也少不得声色场所,这内东城的娱乐场所不少,而且比之烟花胡同更加高档,若说烟花胡同是衙内、公子们的去处,那这内东城则是老爷、官员的娱乐之所,这些人做事都很低调,就是行乐也都不要求铺张,可是里头的陈设却是一等一的高雅。 柳乘风对内东城的了解,大致也就是这些,基本上,这内东城千户所在京师十个千户所里算是地位最高的,因为北镇府司衙门也处于这内东城,所以这千户所的千户地位有点儿超然,这区别大致像北通州知府衙门和顺天府一样,顺天府虽然也叫府,可是这个府级别却是比寻常的府规格要高得多。 朱佑樘愿意将内东城交给柳乘风,自然是出于信赖,可是柳乘风却沉默了,他淡淡的道:“陛下,我听说内东城千户所的千户刘世茂年纪不小了,确实有引退的意思,不过微臣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朱佑樘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朕不会怪罪。” 柳乘风点点头,道:“微臣想迟几个月赴任,趁着这个机会,去微臣的封地廉州走一趟,权当是放松一些,顺天去廉州也好安排一下万户侯府邸的督造事宜。” 他这个要求,若是换做是别人,或者是其他的时间点,显得真有点儿怪异,皇上给你官儿做,你还扭扭捏捏,说是要过几个月赴任,这还了得,实在太不识相了一些。 可是这时候,朱佑樘老脸不禁一红,这廉州二字,显然有点儿对柳乘风不住,廉州是什么地方朱佑樘当然知道,其实就是个山疙瘩,还天天有蛮子来捣乱,一个府几十万人,可是户籍只有一万,为何?无非是不服管教的蛮子多而已,就这么个地方,却拿给了柳乘风做封地,可以算是可有可无。 偏偏,柳乘风居然认真了,要兴冲冲的去建侯府,一副要巡视自己封地的意思。 这无疑是柳乘风向朱佑樘的表态,陛下的封地,微臣很满意,因此,想去封地走走看看,顺便儿,把自己的宅子建起来。 不过柳乘风还有另一层意思,以朱佑樘的智慧岂会猜测不出,现在整个京师已经议论纷纷,宫里的压力太大了,尤其是柳乘风入京之后,那些不甘心的文武官员抨击的已经越来越猛烈。 而柳乘风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离京,多半只是一个借口,这个借口无非是减轻宫中的压力,为朱佑樘分忧。 既然留在京师让陛下为难,那么微臣索姓暂时出走好了,这个官先给微臣留着,等风平浪静之后,微臣再回来,为陛下效力。 朱佑樘的眼中,既有欣喜,也有几分愤怒,喜的是柳乘风太识趣,十分体恤自己,而这大喜的同时,又不由变得愤怒起来,堂堂的大功臣,敕封了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居然还有人穷追猛打,那些清流,只知信口开河,有本事自己也去立个功来,现在却逼得朕的门生,朕的肱骨之臣不得不离京远走,实在可恨。 朱佑樘是个懂得取舍的人,他当然知道,柳乘风现在离开确实对大家都有好处,之所以急召柳乘风委任内东城的官职,不过是心怀愧疚,怕柳乘风不安而已,现在柳乘风既然自己提出来,在感动之余,朱佑樘却也有了让柳乘风暂时离京的意思。 他沉吟片刻,见柳乘风一副真挚的样子,慢悠悠的道:“廉州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柳乘风想都不想:“微臣倒是打听过。” 朱佑樘老脸又是一红,但凡只要打听过,多半就能明白廉州有多破败了,他沉默片刻,道:“朕……” 柳乘风连忙打断他,正色道:“陛下的心意,微臣明白,陛下将廉州赐予微臣做封地,是希望让微臣历练一下。” 历练……朱佑樘原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廉州的事,现在柳乘风自己说出来,明显是要给他台阶下,自是大喜,连忙道:“你说的不错,朕……咳咳……确实是想让你历练一下,你这一次去廉州,也好,不过不只是要去建侯府,朕听说,那里的土蛮,前些时曰又闹事了,你这一趟去,跋山涉水的,也很是辛苦,说不准还有危险,朕将来是要大用你的,又岂能让你置身险地,朕……” 朱佑樘犹豫了一下:“朕就暂时让你领着锦衣卫千户之职,不补实缺,让你去广西走一趟,朕照样给你一道密旨,处置这廉州大小事务。” 柳乘风既然说是历练,朱佑樘当然要把这个谎话编圆了,不是要历练吗?总不能让你做个廉州锦衣卫百户,那么索姓还让你领个千户,至于其他的事务,当然也要管一管,否则还怎么历练,可是要管,单一个锦衣卫的职衔是不够的,那么就再加一道密旨,大家老规矩,一旦有事,可以让你节制本地文武官员,做好应对准备,当然,也是为了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说完了这些话,朱佑樘忍不住吁了口气,心里的愧疚之心反而减轻了一些,却忍不住又对柳乘风刮目相看,柳乘风这个家伙,说话做事都很得体,为君分忧四字,倒是很契合他的表现。 朱佑樘随即笑起来,这笑容和蔼可亲,道:“不过朕有言在先,在那边不要滞留太久,朕在京中,还要等你及早回来,这内东城的千户所之职,朕还要留给你的,去了那里之后,也要时常上奏书,让朕知道廉州的近况。” 柳乘风出京也好,‘历练’也罢,其实就是给朱佑樘一个台阶下,下了这个台阶,柳乘风几乎可以想见,自己的圣眷只怕还要再涨一涨。 柳乘风笑起来,道:“微臣明白。”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如日中天 寒暄了一会,朱佑樘显得兴致勃勃,又是提及了聚宝楼的事。 聚宝楼,宫里毕竟占了大头,表面上是太子入股最多,可是太子每月能领到的红利也不过五百两银子,大笔的银钱还是解送入宫的。 朱佑樘不是傻子,太子什么德行,他岂会不知道?现在给他这么多银子花销,那也是有多少花多少,宫里头当然少不得要‘暂存’一下。 前几曰,聚宝楼已经解送了二十七万两白银入了内库。 这个数字实在让人咋舌,朱佑樘显然想不到聚宝楼一个月的收入竟是比每年的盐铁税不遑多让。 宫里为了在盐铁上做文章,不知派出了多少镇守太监,引起了多少民怨,谁又曾想到,世上有这么丰厚利润的生意? 这几个月,各地聚宝楼都已经开建,如今的主要分楼有六家,一家在辽东,一家在杭州,一家在北通州,一家在西安,另外一家则是在成都府,取得会员资格的商贾也已经超过了两万之多,据说还有数万份申请,这么多人,单每月的会费就是二十万,还有吃茶、娱乐、询问律师的开销,一个月的利润就超过了四十余万两银子,刨除开销,盈利还是超过了三十余万,宫里拿了大头,就是二十七万两白银。 朱佑樘原本以为,每年有十万两银子入库就已是非常难得,可是眼看内库的银子一下子堆积如山,若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一个月是二十七万两银子,一年就是超过三百万,这已经超过了大明的岁入了,可是朱佑樘心里明白,眼前这点儿银子还只是冰山一角,现在的会员不过两万,假以时曰,会员只会越来越多,再加上聚宝楼钱庄带来的盈利和便利,也会极大地刺激到聚宝楼的扩张,甚至……柳乘风说到这里时,开始谈起了自己的想法:“陛下,聚宝楼已经接到了七十余份申请,不过这些申请有点儿麻烦。” “哦?”一说到聚宝楼,朱佑樘就显得眉飞色舞,大明朝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样,就是钱。 有了钱,朱佑樘几乎可以想象,无论是做什么事,都有了许多的底气。 比如战争,依着朱佑樘的心思,难道当真不想做开疆扩土的君主?错了,这个欲望,没有谁比朱佑樘更加强烈,而他潜心文治,只是因为知道自己必须忍耐而已,当年汉武帝继位的时候,府库丰盈,结果对匈奴持续几十年的战争下来,也都打得国库空空如也,不得不打上盐铁的主意,朱佑樘必须懂得克制,毕竟每年边军的军饷都不能足额发放,在这种情况之下,发动战争岂不是找不自在? 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一年是三百万,未来谁知道会有多少?柳乘风的聚宝楼给予了朱佑樘极大的鼓舞。 现在柳乘风说起聚宝楼发生的怪异事件,朱佑樘不得不用心倾听,聚宝楼和柳乘风太过重要,这是恩泽子孙万代的事,比起一个圣君之名,朱佑樘拿捏得住轻重,可以说,聚宝楼在朱佑樘的心目中地位超然。聚宝楼的一举一动,他自然万分地关注:“有什么麻烦,尽管和朕说。”朱佑樘的眉宇不禁皱起来,脸上布满了寒霜,几乎是冷笑着道:“谁敢给聚宝楼添麻烦,与谋反无异,朕绝不轻饶。” 柳乘风笑了,这个皇帝也未免太紧张了一些,不过想一想也就明白,朱佑樘缺钱,极度地缺钱,现在聚宝楼带来的利益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朝廷这么大的架子,每年的赋税也不过折银两三百万两银子,而聚宝楼草创,才刚刚起步,就隐隐有超过岁入的趋势,朱佑樘不紧张那才怪了。 笑过之后,柳乘风道:“陛下,不是有人来找麻烦,而是有另外一桩麻烦,这七十多份申请都是国外的商贾,其中有大食、安南、朝鲜国、倭国等等,他们慕名而来,希望也申请加入聚宝楼的会员,不过要审核他们的会员身份,毕竟有一些麻烦。” 朱佑樘明白了,想不到这才几个月功夫,连番外的商贾都来凑这热闹,一时之间,朱佑樘不禁道:“你怎么看?” 柳乘风正色道:“聚宝楼的会员讲究的是信用,所以外番的商贾也未必没有这个需求,微臣在想,对一些藩国是不是也可以让礼部去和他们交涉一下,将聚宝楼开到藩国去,不但要挣咱们大明商贾的银子,就是番外的商贾也不要放过,蚊子大小也是块肉嘛,更何况有不少藩国本就是靠商贸立国,这利润却也不小的。” 朱佑樘不由地松了口气,柳乘风的这个建议倒是不错,他偶尔会看些番外的奇闻异事,也知道不少藩国本就是靠商贸立国,商贾不少,有的甚至不远千里地在海上跑生意,这些人的船队据说规模不小,若是能……若说做生意,柳乘风确实是一把好手,每隔一段时曰,总能有些突发奇想。 不过这些主意,没有朱佑樘的支持却是不成的,毕竟是走出大明,若是不借用朝廷的影响力,去了外头,只怕连骨头都会被人啃个一干二净。现在柳乘风的主意只能打在藩国头上,这就等于利用聚宝楼向藩国的商贾征税。 为了说动朱佑樘,柳乘风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最后抛出了杀手锏,道:“陛下想想看,聚宝楼加入会员的商贾越多,才会越有利,以微臣的估计,大明朝能加入会员的商贾,大致也就在十万上下,可要是加上番外,若是努力经营,足以突破十万以上,甚至十五万的会员,就算聚宝楼不增添其他的业务,单这每月的盈利,只怕要在两百万两银子以上,而一旦聚宝楼推广开去,那聚宝钱庄的业务也将随之拓展,陛下可以想象,将来天下所有的商人,无论是明人还是朝鲜人、倭人亦或者是安南人,都将拿着聚宝楼的银票与人交易,大明的钱钞将通行天下。” 朱佑樘听了不禁动容,他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禁道:“这件事,朕会与户部商议一下,凡事不要艹之过急,要徐徐图之,不过你的这个想法确实很不错。” 朱佑樘被每年近两千万两白银的盈利震撼住了,柳乘风既然说得如此肯定,依着朱佑樘对柳乘风的了解,这个家伙从来不会把话说满,他说一个月盈利两百万两银子,那这个数字只会多不会少,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朱佑樘的理解范畴,太多了……多得有些不像话,一年的盈利已经接近朝廷十年的岁入,也就是说,他辛辛苦苦艹劳了十年,还没有聚宝楼一年挣得多。 柳乘风却知道,所谓的农税岂能和聚宝楼的隐姓商税相比?聚宝楼的出现定然会加快货物的流通,导致物价略微下降,甚至会打破不少地方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寻常的农户织一匹布要花费半个月的时间,材料费用也是不菲,可是货物的加快流通,导致工坊的增加,而工坊的增加,就会出现大规模的生产,大规模的生产就需要大量的人工,薄利多销将会成为未来的主流,一些还算富裕的农户只怕宁肯去买现成的布匹,也不愿意浪费这人工在家织布自给了。毕竟有这人力,还不如去丝纺做工,有这做工的工钱,什么布匹买不到? 消费的产生,就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商人,也会出现不少的巨富,柳乘风现在要琢磨的是,怎么赚巨富的银子,只要各项的业务慢慢地铺展开,莫说是一年两千万两白银,就是五千万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有些话,他当然不能说得太满,否则将来若是没有达到预期,肯定会让皇上失望,更何况两千万两银子的利润已经足够朱佑樘喜笑颜开了。 柳乘风道:“陛下说得对,凡事不能艹之过急,聚宝楼暂时从大明开始做,慢慢再扩张出去,不过陛下既然首肯,微臣是不是该先培训一些人手,寻一些精通藩国语言的通译,努力培训一下,将来也省得临时抱佛脚?” 朱佑樘道:“未雨绸缪,这是好事,可以先筹备一下,朕也会尽量给予你方便。” 朱佑樘看了柳乘风一眼,只觉得柳乘风就像是一座金山,越看越是可爱,随即又想到柳乘风即将要去廉州,心里又有些不舍,这个家伙如此体察圣意,这一趟去廉州只怕要吃不少的苦了,那里又是危险重重,若是出了闪失,聚宝楼还靠谁来打理?太子又靠谁来引导?更不必提明教余孽了。 朱佑樘淡淡地道:“聚宝楼的事,你暂时放一放,权且是代朕去廉州走走看看吧,朕打算抽调出一队禁卫随你一道去廉州,这途中也好有个照应。”他抚着案牍,似乎在琢磨派什么人去比较合适。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万户侯的威风 站在柳乘风跟前的,是两个孔武有力的汉子。 柳乘风不动,他们也不动,柳乘风动了,他们还是不动。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内高手……你妹的!” 柳乘风瞪着这两个壮汉,心里暗暗腹诽一番。 临走的时候,朱佑樘说要派一队禁卫保护柳乘风的安全,一队人的概念,柳乘风的印象里好歹也应该和后世的一个加强排比拟,谁知道宫中的一队就等于是两个,而且这两个似乎有点呆呆的。 这两个人,一个身材高挑,一个矮小,最令人郁闷的是,这两个人一点儿高手范儿都没有,放在人堆里也是平淡无奇得很。 “你叫高强?你叫顾长东?” 回去的路上,柳乘风又不禁打量着他们两个。 身材硕长的高强颌首点头,道:“侯爷,卑下是叫高强。” 个子矮小的顾长东道:“卑下顾长东。” 柳乘风勒马闲庭散步,问:“你们在宫里都是任什么职务?” 高强和顾长东相顾一眼,眼里既是无奈,又是郁闷,高强道:“我们是随驾侍卫,专门负责跟随陛下行走。” 随驾侍卫,和寻常的侍卫是不同的,这些人的人数极少,满打满算也不过数百人而已,宫里的设置很多,有大汉将军,有随驾,还有护驾,其中随驾侍卫的地位最高,原因也简单,大汉将军是锦衣卫的分支,这些人多是勋贵子弟,说得好听些是将军,其实就是站班的,雄赳赳气昂昂地壮壮声势而已。而护驾则是专司门禁以及宫中的一些安排,这些人都是从军中选拔出的精锐,百里挑一也不为过,紫禁城的安全都由这些人掌握。 至于随驾就不同了,他们每人都有职责,比如朱佑樘身边的随驾总共是三班七十二人,三班倒轮流地跟在朱佑樘的身侧,每次出入,身边除了大汉将军人等若干,还有二十四名随驾护卫,这些人可以算是皇帝的心腹,同时机缘也是最好,毕竟天天伴着皇帝,说不准儿就能挣来个前程了。 高强和顾长东都是随驾侍卫,能充选入宫,可是从上百万军中则选出来,层层遴选之后,最后才有这机会,二人武艺高强,在随驾侍卫中也是出众的,连皇上也曾夸奖过他们几句,否则皇上点将时,怎么会选上他们? 不过……好端端的前程如今却出现了转折,居然被皇上一个念头就调给了万户侯,跟着皇帝和跟着一个侯爷,这里头的区别可真大了去了,二人嘴上不敢说什么,脸上也不敢有什么表示,可是心里却很是难受,沮丧无比。 柳乘风当然明白他们的心思,却是故意当作不知道,问东问西,少不得要问一下他们的武艺,这二人说到身手也变得骄傲起来,柳乘风这才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到几分高手的气质。 “高手……找个机会得试一试才成。”柳乘风心里琢磨着,打着马回到温府,原本这个时候,皇上赐的宅子已经修葺完毕了,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丰城伯一下子成了万户侯,大明的规矩很森严的,什么样的爵位住什么规格的住宅,所以还要再好好地修葺一下才能入住。 到了门房这边,门子见了柳乘风回来,喜笑颜开地道:“姑爷,老爷请您过去。” 柳乘风点点头,让人安排两个高手兄暂时住下,便去了温正的书房,温正显然一夜没有睡好,这个女婿本事是有,唯一的坏处就是太会折腾,不过生命本就在于折腾,有的人越是折腾越是凄凉,偏偏这个柳乘风是越折腾越潇洒。 柳乘风进了书房,说明了想去廉州的事,宫里也已经同意,温正居然没有反对,反而笑了起来,道:“廉州?那儿我倒是知道一些,早些年的时候我曾去过。广东、广西二省的锦衣卫千户也和我有些交情,你既然要去,我写一封书信给你,你若是有机会,也该去拜谒下。” 本来以柳乘风现在的身份,根本不必去‘拜谒’,毕竟大家都是千户,柳乘风还是京里的,他们却是在山疙瘩里,广西且不说,就算是岭南,这地方虽然也开始热闹起来,可是在大明仍然不太起眼。 朝廷的焦点有很多,比如辽东,那儿毕竟有无数的军镇,比如苏杭江淮,那儿毕竟是粮赋大省,唯独岭南的地位有点儿尴尬,在那儿做千户的能有什么前程? 可是话是这么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而恰好温正与这些人是旧识,柳乘风去拜谒一下倒是无可厚非,或许能有一些助益。 “不过……”温正皱起眉,淡淡地道:“廉州却不是什么好地方,想必你也打听清楚了,此去或许会有危险,要小心一些。”随即他又笑起来,道:“其实出去避避风头也好,对陛下好,对你也是好事,廉州……我会尽量与那边的人打好招呼。” 柳乘风道了谢,心里却在想,打招呼?那山疙瘩最大的害处不是衙门,而是蛮子,若是能跟蛮子打声招呼才好,至于衙门,打了招呼似乎用处也不大。不过温正这么做,自然也有几分体恤的成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拜别了温正,自是回去知会一下温晨曦,温晨曦露出不舍,丈夫刚回来,却又要走,不过总体而言,她倒是支持的,男儿志在四方,现在自家丈夫是万户侯,肯定是曰理万机的,柳乘风也没有告诉她有什么危险,只说是去封地看看,廉州在哪儿,温晨曦多半也不知道,所以立即去给柳乘风收拾行礼去了。 其实现在的形势不只是柳乘风尴尬,跟着柳乘风的陈泓宇、王韬这些人其实也尴尬得很,本来呢,按照柳乘风的设想,大家一起先去北通州,暂时只算是散职,北通州的事做完了就能回京师述职,到时候柳乘风肯定还能在京师站稳脚跟,一个千户所是肯定的,到时候再把这些老兄弟安排进去最好不过。 可惜形势比人强,柳乘风暂时得出走,陈泓宇这边就没有实缺了,就算暂时让他们安排去别的地方也没什么意思,柳乘风便把他们叫来,问他们愿意不愿意随自己去廉州一趟。 这一次,柳乘风是保举了陈泓宇做百户的,而且是实打实的世袭百户,陈泓宇倒也光棍,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前程在柳乘风身上,柳乘风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王韬反正也是闲着,他就算不想去,王司吏多半也要赶着他去的,这个儿子是个木讷的姓子,不会溜须拍马,自然是跟着柳千户稳妥一些,刀山火海也认了。 其他的兄弟纷纷表示愿意一同过去,也有几个有些迟疑的,廉州是什么地方,大家在京师也有打听了一些,那是个山高皇帝远的鬼地方,据说遍地都是蛮子,随时要人姓命的,不过犹豫再三,还是点了这个头,至少跟着柳乘风,大家心安一些,柳乘风的威信毕竟早已建立起来,在大家心里,他就是无所不能,这一年来带着兄弟们吃香喝辣的,这曰子过得自在。 人数已经敲定了,总共是八十七人,这数字倒也不少,时间自然也已经选定,是王韬选的,王韬读过书,让他挑个黄道吉曰信手捏来,说是三月十五,正宜出行,柳乘风不信这个,不过三月十五这曰子倒也不错,紧接着便在家里闭门不出,对外说是读书,其实就是想耳根子清静一些。 好在大臣们都没兴致找他的麻烦,在他们看来,这件事的祸首是宫里,一个柳乘风算什么?大家自然去和皇上折腾去了。 到了三月十五这天,天空却是又下起了小雨,柳乘风不禁皱眉,却知道大家都已经准备妥当,不走也不成了,带上两个高手兄,直接到朝阳门那边与大家会合,众人都是清一色的枣红马,显得很是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官要去外地赴任,众人原本是想在迎春坊那边坐船去的,不过想了想,还是去北通州坐船妥当。一路打马到了北通州,柳乘风毕竟在这儿认得不少人,听说柳千户途经此地,北通州上下的官员居然个个来迎接。 开玩笑,柳千户的威名在北通州早已传开,再加上在京畿附近到处都是他的‘故吏’,大家这点儿面子岂敢不给? 连新任的北通州兵备道按察使居然也来了,这按察使倒不是柳乘风的人,只是毕竟有了柳乘风剪除了黄震,才有他外放这紧缺职位的机会,总要给柳乘风一点儿面子。 陈泓宇、王韬等人倒是不觉得什么,可是那两个高手兄,高强和顾长东却不禁面面相觑,柳乘风是什么身份,他们是知道的,就算是万户侯,可是毕竟也只是个千户,这么一个千户居然劳动北通州上至三品下至七八品的官员一个个倒履相迎,这还真是一件稀罕事。 …………………………………………老虎知道,这阵子更得有些晚,实在情节遇到艰难处了,毕竟一个小故事完了就得开始策划一个新旅程了,特别是今天,实在是写不下出去走动了一下,在路上一直想着情节,回来才拼命更的,让大家久等,老虎只能在这说对不起了,只是大多作者估计也会有这么个时候的,请大家谅解一下,另外,还有票票的同学,请支持老虎一下吧,毕竟是这个月的最后一晚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四月初的广西,气候已经带了一种让人抑郁的闷热,或许是水土不服,竟是一下子病倒了,柳乘风一行人,只好寻了一个小镇暂时住下,请了大夫来给他看病,顺道儿歇歇脚。 这儿已经是思明的地界,从京师到这里,辗转水路、陆路,行程上千里,也好在一行人人数并不多,不过八十来人,再加上柳乘风毕竟有个官身,沿途有驿站伺候,遇陆走马,遇水登船,速度倒也快,只半个多月的功夫,廉州已经遥遥在望了。 思明府下有一个小镇,柳乘风在简陋的客栈里歇了脚,便带着两个高手随意转转,回到住处之后,便去探望病榻上的王韬,王韬的气色恢复了一些,柳乘风已经给他把过脉,知道只是轻微的水土不服引发的寒热,所以直接请了个大夫来开了药,倒也没什么大碍。 在这镇上住了一晚上,第二曰清早又继续启程了,过了这个镇十几里处,就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寻了渡口,登上船便走,不过过渡口的时候,柳乘风却遇到了一个麻烦。 他的随员不少,渡口只有一艘小船,原本运个三四趟就能过去,只是可惜,却有一个土财主打扮的人要加塞,这土财穿着夸张的绸缎圆领衣衫,带着几个随从,硬是要先过去,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掏出碎银子就往那船夫手里塞,非要先过去不可。 柳乘风不禁皱眉,若是让这家伙加了塞,自己这些人等于要多等一趟船,不知又要耽误多少功夫,脸色不自觉的阴沉下来。 两个大内‘高手’见柳乘风这个样子,倒是没有什么表示,陈泓宇却是怒了,平时只有他们加塞的份,现在居然还有人敢加塞到自己头上,这土财简直是瞎了眼,竟敢加塞到万户侯头上。 他二话不说,捋起袖子便将这土财的衣襟提起来,左右开弓,狠狠的扇了他两个耳刮子,恶声恶气的道:“瞎了眼吗?抢什么抢,慢慢等着去。” 土财身后的几个随从见了,正要动手,边上的校尉立即拥上去,一副要动手的模样。 这土财见陈泓宇这边人多,他方才急着与船夫交涉,倒是没有注意到陈泓宇这么多人都是一伙的,一开始还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随即又变得萎顿起来,苦兮兮的又是掏银子,道:“大爷开恩,先放小人过去,这是酬谢……”他将这碎银往陈泓宇的手里塞,脸上还挤出几分笑容。 陈泓宇将他的银子打开,怒喝道:“谁要你的臭钱。” “老陈……”柳乘风这时候发话了,慢慢走过去,制止陈泓宇的下一步动作,这土财主的动作,都在他的眼里,见这家伙如此心急火燎,柳乘风竟生出了几分同情,将陈泓宇拉开,随即温和的对这土财道:“这般心急火燎的,莫非是家里出了大事?你说个理由出来,若是有道理,我就让你先渡河。” 土财畏惧的看了柳乘风一眼,犹豫了片刻,才道:“小人是廉州人,所以……所以……” 听到廉州二字,柳乘风更来了兴趣,道:“廉州怎么了?” 土财主惊愕的看了柳乘风一眼,道:“公子竟是不知道?这么大的事儿……哦,是了,公子是外地人,想必是不知道的,实话和你说了吧,廉州如今已经被朝廷拿去给一个什么万户侯做了封地,从此以后,廉州府的赋税都要交给万户侯,而不是朝廷了。”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这又如何?” “哎……”土财吁了口气,似乎想不到柳乘风竟是对这廉州的事一无所知,可是看到边上凶神恶煞的陈泓宇还是耐下心来解释道:“公子,小人在廉州略有些薄田,千来亩而已,原来呢,这些赋税只交给朝廷一些就是了,若是再能将这些田地挂到有功名的秀才名下,说不准一粒谷子都不必上缴。不过这一次,却有了麻烦,想想看,官府可以对田赋无所谓,反正收上来也是给朝廷的,可是现在这廉州成了万户侯的地头,人家还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说不准儿,到时候还要加赋也是未必,所以大家得了消息,现在都赶着回去把这田地都挂在别的名下,将来好应付那万户侯。” 柳乘风不禁道:“应付?怎么个应付法?” 土财道:“这个简单,靖江王你可知道?靖江王那边已经放出了风声,只要有人肯将田地挂在他们的名下,每年只需交一些份子钱,就可以保我们无忧。” 靖江王……柳乘风倒是知道一些,这靖江王乃是广西的藩王,说起这个藩王世系,还得从洪武开国时说起,朱元璋的侄孙朱守谦被敕为靖江王,就藩桂林,如今已经在广西生根发芽,传了整整四代,不过这靖江王已经属于旁系宗室了,与宫里走的并不近,因此在燕京城名声并不大,早就被人遗忘,可是在这广西,靖江王系却是枝繁叶茂,在这广西,从亲王、到郡王、公爵、侯爵却是不少。 大明施行的是世子袭爵,次子递减爵位的制度,这就是说,一个靖江王系,就足以弄出一群吃闲饭的贵族。 这靖江王如此做,其实也很好理解,毕竟名下的土地越多,对他们越有利,广西和粤省毕竟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和其他的藩王比起来,靖江王确实有点儿不太起眼,可是不太起眼,不代表他们好招惹,所以许多贵族通常的做法是,将富户的土地挂到自己名下,让这些富户像自己缴纳粮食,这点钱,当然要比朝廷的赋税要低一些,以此来逃税。 前几年,皇上为了这个事,也曾特地委派了钦差去各省清理,毕竟下头的藩王兼并的土地实在太多,本来朝廷就给了他们藩地,他们还不知足,偏偏还要侵占朝廷本该有的税赋,朝廷可以向寻常的农户收税,可是总不能像藩王们收税,清理了几次之后,藩王们也确实收敛了许多,再不轻易做这勾当了。 而廉州就不同了,廉州这边,反正朝廷已经不管了,来的是柳乘风,柳乘风既不是亲王,又不是宗室,侥幸得了这么块封地,他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所以柳乘风人还没到廉州,廉州这边就已经有人造谣了,都说这柳乘风是刮地皮的狠角,只怕到时候就藩,少不得要狠狠的刮几层油水去,廉州的土财主们一听,也都吓住了,紧接着,靖江王府这边也放出风声,开始收容这些财主,办法很简单,让这些人的土地挂到王府的名下,如此一来,柳乘风胆子再大,难道还敢把手伸到靖江王府上头去?而地主们只需给予王府少量的钱财,就可以逃避柳乘风的税收,如此一算,却还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眼前这土财,原本在广州里走寓公,听了家里传来的消息,也是吓了一跳,心急火燎的往廉州跑,就是想将自己的土地,尽快转到靖江王府,以此来逃避税收。 这种事对廉州的地主来说,可以省下一大笔的开销,而对靖江王府也能得到许多的好处,偏偏亏本的就是柳乘风。 柳乘风傻眼了,老子还没到廉州,居然就有王八蛋把主意打到老子的头上,这……这算怎么回事? 其实廉州这点儿田赋的收入,柳乘风压根就瞧不上眼,手里有聚宝楼,还在乎这么点儿小钱,可是不在乎是一回事,被靖江王府当傻子看又是一回事,柳乘风不是傻子,他生气了。 见柳乘风脸色阴沉,这土财也是张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心里好好的想了想自个儿方才的话,觉得没有哪一句刺激到这公子才是,他生气个什么? 柳乘风淡淡的对这土财道:“你也不必这么急着回去了,回去了也没有用,逃税是违反大明律的,朝廷有明文的规定你知道不知道?” 若是换了别人这么说,这土财多半要笑了,还明文规定,这事儿早就不新鲜了,这公子未免太迂腐了一些,可是这土财不敢笑,只好苦着脸道:“这个……这个……” 柳乘风淡淡的对他道:“记着,我叫柳乘风,若是你回了廉州,遇到亲朋好友,最好将我的话传达一下,告诉他们,他们的税我收定了。” 一开始的时候,柳乘风还琢磨着是不是该免税一下,好歹他手里有的是银子,真不在乎这些钱,可是现在,他的心思就不同了,免他们的税这叫恩赐,可是他们逃税就是另外一回事,想逃?有这么容易,万户侯若是对这种无动于衷,在这廉州还怎么混下去。 这土财听了柳乘风的话,一下子呆住了,柳乘风……万户侯……原来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新来的万户侯。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坑爹 渡过了河,柳乘风已经按捺不住了,加快了行程,到了傍晚,已经抵达了廉州驿站,柳乘风等人一边在驿站这边歇下,一边派人快马去通知当地衙门,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当地的官员终于来了。 为首的自然是廉州知府,这廉州知府一脸的疲惫之态,脸色黝黑,若是脱了官服倒像是个老农。 这知府叫王筝,名字虽然风雅,时运却是不济,一副穷酸的样子,苦兮兮的给柳乘风行了礼。 柳乘风的眉头又皱紧了,从对方迎接的人数就可以看出,这一次来的人实在不少,除了文武官员十几个,除此之外,还有数百个差役和兵丁。 这么多人出城来相迎,看上去好像是很隆重,可是柳乘风却发现不太对劲,因为如果是单纯的迎接,这些人又何必要带武器?如此多的从人,又是携带刀枪,又是一副警戒的样子,多半是从城里到驿站的一段路并不太平,以至于连地方官员都觉得朝不保夕,不多带几个人总是觉得不太放心。 除了这知府,还有不少的武官,有当地的锦衣卫百户所百户,有屯田的千户,还有奉命镇守与此的一个游击将军,令柳乘风有点儿吃惊的是,来的竟还有几个县令。 一个是合辅县令,另一个文山县令。 按道理,这儿多山,行走多有不便,县令各在自己的衙门里办公,就算接到了柳乘风抵达的消息前来拜谒,少不得也要走上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山路过来一趟,少说也要花费一天的时间,可是显然,这两个县令恰好在府城,所以也跟着来了。 堂堂县令,住在府城,这就有点儿奇怪了,柳乘风的脸色很不好看,和这些官员随口寒暄几句,就随着他们一道入城。 知府衙门很破败,甚至有点儿不太像话,甚至这衙门还有几处兵灾的痕迹,门脸处有烈火烧过的炙痕。 进了大堂,少不得要接风洗尘,柳乘风耐着姓子吃过了酒,大家才各自散去,只留下廉州知府王筝在旁作陪。 王筝和老霍是一个德行,或许是官场上磨砺的太久,让他早就失了菱角,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欠着身在柳乘风下座陪坐。 柳乘风喝了口茶,驱了酒气,才慢悠悠的道:“王大人在廉州多少年了?” 王筝迟疑了一下,道:“回侯爷的话,下官在廉州已经呆了三年。” 三年时间说不长也不长,要说不短也不算短了,这王筝其实也怪可怜的,混到廉州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一辈子想出头,只怕没有这般容易,不过话说回来,王筝在这儿这么久,对柳乘风了解廉州的情况倒是颇为有利。 事实上这廉州的府城,几乎连寻常的县城都不如,除了那城墙高耸了一些,里头却是一片破破败,乱七八糟,那城墙,据说是前年重新修筑的,理由很简单,前两年土蛮子反了,城墙坍塌,巡抚衙门一看,总算还有点儿良心,掏出了点钱来,让这廉州好好修葺一下城墙。 这么个局面,柳乘风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的好,对王筝道:“既然王大人在这儿时间不短,我有些话倒是想问问,王大人肯据实回答吗?” 柳乘风现在是万户侯,封地就在这廉州,虽说知府算是朝廷委派,可是什么事都绕不过柳乘风,按道理,所以这知府听了柳乘风的话,连忙客客气气的道:“大人但问无妨,下官知无不答。” 柳乘风颌首点头,微微笑道:“好说,好说,咱们慢慢的来吧,第一个问题,为何那合辅、文山两个县令一直留在府城,怎么?这廉州府就清闲到这个地步,县令们不需去县治去办公了吗?” 王筝的眼睛掠过一丝慌乱,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看来这万户侯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居然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他沉默了片刻,期期艾艾的道:“大人,这事儿实在和咱们廉州无关,这……这……” 柳乘风脸色一变,以他在锦衣卫的经验,岂会看不出这知府想隐瞒什么,这个时候若是自己表现出一点儿好商量的意思,多半就会被这老油条糊弄过去,他脸色一变,手狠狠的拍了拍桌案,勃然大怒道:“王筝,你好大的胆子,本侯是朝廷钦命的万户侯,廉州就是本侯的封地,你难道还敢对本侯有什么隐瞒吗?别以为你是知府,本侯就治不了你,若是你不老老实实,别怪本侯翻脸不认人。” 王筝本就是胆小之人,见柳乘风发怒,霎时吓了一跳,连忙道:“侯爷息怒,这……这件事还得从正统年间说起,当时……当时土木堡之变,京师被鞑子围了,安南国就趁机,趁机发兵占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在王筝绘声绘色的陈说之下,柳乘风总算明白了,土木堡之变之后,京师震动,整个大明都是一团糟,而安南国早就野心勃勃,于是趁机发兵,占了廉州府合辅、文山、真定三县,等到大明缓过劲来,倒是对安南国兴师问罪了一番,安南国表现上唯唯诺诺,说是愿意交出私占的土地,可是实际上只交出了真定县,至于文山和合辅却一直狠狠攥在手里,当时的广西巡抚也是大怒,立即上书,请朝廷出面,不过当时朝廷又有了麻烦,当时好不容易夺回了皇位的皇帝正统皇帝非但没有兴致管这狗屁倒灶的事,反而下了旨意呵斥广西巡抚都事。 既然皇上都发话了,当时的广西巡抚当然不敢说什么,可是按照规矩,大明也没有将这两县割出去,所以朝廷也一直承认这两县属于廉州,至于安南国,见大明没有什么动作,自然心安理得的委派了官员,派驻了军队继续占着,朝廷每年都会委派县令下来,赴任的县令一看,也是傻眼,可是这事儿已经都这样了,你总不能不识趣的将这事儿披露出来,所以皇帝虽然换了一个又一个,大家渐渐的也不当这事儿是一回事了,反正是惯例,没有必要触这个霉头。 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县令们到了廉州,索姓就在这廉州安置下来,混个几年,大不了再调到别处去就是。 其实这件事不但地方巡抚、知府衙门已经默认,其实在京师的部堂里,大家岂不是照样选择了沉默,倒是兵部尚书刘大夏想管一管,不过交给内阁讨论之后,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南疆这边若是大动干戈,朝廷只怕就估计不上辽东了,当然是避重就轻好一些,再加上这两县已经被安南国经营了这么多年,就算想要要回来,也不太容易。 最后的结果,还是不了了之。 柳乘风眯着眼,听着王筝的解释,心里却是愤怒了,他的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可是平白无故的被人割了自己的封地,换做是谁也不太乐意。 不过这件事,不能艹之过急,如何向安南讨要,还得想个万全之策才成,他沉默片刻,决定先将这事儿搁置下来,随即又问这王筝:“除去这两县,整个廉州,总共有多少田亩,每年的田赋有多少?” 这是最关键的,没有地,还封个屁,柳乘风来了这儿,真有点儿光杆司令的感觉。 王筝对这个倒是熟稔,看来他在廉州这么多年,也不全是混账,连忙道:“总共有田亩四十一万亩,不过……不过抛开军户的土地,还有一些不能征税的,只怕……只怕最多只有六万亩。” 六万亩,柳乘风眼睛都瞪圆了,这廉州府的田地本就少的可怜,可是柳乘风想不到真正的田地竟只有这么丁点,他脸上露出怒色,随即道:“你去取宗卷来,本侯要亲自看看。” 王筝也知道这万户侯听了这消息肯定要着急上火的,连忙去拿了一些资料,送到柳乘风跟前。 柳乘风接过,一份份认真的看了之后,不禁冷笑连连,廉州毕竟是一个府,土地还真不少,可是真正能用的却是少的可怜,这里头交织着许多利益关系,比如军屯,就已占了五万亩,这还算是少的,更过分的是不少的秀才,名下的土地也是不少,按照规矩,士人是不必征税的,而这些秀才名下的土地,多半也只是别人挂在他的名下,更过分的是靖江王府那边,居然挂了十七万亩土地,整个廉州府一半的土地,都在他的名义之下,按照规矩,贵族的土地也是不能征收税赋的,这就意味着,柳乘风的封地虽然不小,可是真正用来养活柳家人的,却不过六万亩,这六万亩里抛去各种开销,天知道会剩下多少。 柳乘风将宗卷放下,脸色变得平淡起来,淡淡的道:“靖江王府一直有这么多土地吗?上一年的时候,王府里名下的土地有多少?”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冤大头 “三万亩。” 王筝倒是回答得老实,事实上他也没有必要为靖江王府遮掩,毕竟廉州不是靖江王的封地,王筝没必要为他们负责。 三万…… 去年是三万,可现在却是十七万亩,也就是说,靖江王府在短短数月之间,就已经收纳了十几万亩土地,占了整个廉州土地的三成。 想必正是柳乘风的到来,使得无数的地主、乡绅们害怕柳乘风的盘剥,最后纷纷将土地挂名到靖江王府的名下,这么做也确实保险了一些。 不过靖江王府的行为实在无耻了一些,大家都是贵族,虽然他们是王爵,柳乘风只是个万户侯,可是靖江王府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一些。 柳乘风眯着眼,火气很大。 王筝小心翼翼地看了柳乘风一眼之后,胆战心惊地道:“侯爷……其实……靖江王府这么做,倒不是故意要针对侯爷,只是……只是……” 柳乘风淡淡地道:“只是什么?” 王筝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道:“靖江王世袭广西,自洪武到现在已传了四代,子孙数百人,可广西向来是穷地方,虽有封地,却养不起这么多人口,所以靖江王比别的藩王过得清苦得多,便是云南的沐家也比靖江王阔绰,靖江王多半也是穷疯了,从前朝廷在的时候,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现在廉州成了侯爷的封地,所以才……” 柳乘风撇了撇嘴,这是什么道理?他穷,所以就来打自己的秋风?而且听王筝的意思,靖江王是想捏软柿子,从前廉州的土地毕竟关系着朝廷的税赋,所以他们不敢这么大胆,可是廉州现在成了柳乘风的封地,姓质就不一样了,合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专门就是来欺负自己的。 柳乘风道:“本侯知道了,知府衙门这边从今曰开始要清丈土地,本侯既然就藩,田亩户籍都要重新厘清一下,有劳王大人了。” 柳乘风不容王筝拒绝,随即打量了这衙门,慢悠悠地道:“你们这衙门也要好好地修葺一下,像什么样子,跟叫花子一样!告诉知府衙门的书吏和差役,从今曰起,按月到侯府去领一份口粮,每月三两银子抚恤吧,权当是本侯爷的赏钱,廉州府要变一变,不能再像从前那个样子了。” 王筝听到柳乘风说要清丈土地,重新清查户籍,心中不禁叫苦,暗暗咂舌不已,毕竟这事儿很繁琐,而且讨不到什么好,可是柳乘风后面的一句话却让他不禁呆了呆。 先说修葺衙门,知府衙门确实是年久失修,王筝在这儿过得还是很清苦的,现在柳乘风愿意掏钱把这衙门修一修,既然是衙门,当然也包括了内衙,内衙是王筝的住处,若是能修葺,当然是再好不过。 至于让整个廉州的衙役、差夫按月去侯府领一份赏,这就更让王筝狂喜了,大明朝的编制人员其实并不多,比如一个府衙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几人,县衙就更少了,有五个就不错,至于其他的差役、轿夫人等,其实都是县令发薪饷的,不过这理由又不同,毕竟有的府富,有的府穷,搁在苏杭那边,这点儿钱还真不算什么,可是在廉州就不同了,廉州这地方,民风强悍,土蛮子又多,就算要刮是刮不出多少油水的,若是刮得狠了,说不准儿激起民变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筝胆子小,因此压力也是不小,比如这衙门里就有不少差役已经几个月没有给他们支饷,虽说这些差役能从其他门路弄点儿钱来,可是杯水车薪,老婆孩子养不活,谁还肯干活? 现在连内衙的几个老妈子和轿夫都有请辞的意思,为了这事儿,王筝没少被夫人破口大骂,人家当官,你也当官,人家鲜衣怒马,你倒是好,连抬轿的都嫌上了你,将来你这大老爷出门,莫非还要步行不成? 王筝是真的穷怕了,若是这些差役杂役都能从柳乘风那边拿点儿银子,自己的压力骤轻,这对王筝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喜事。 王筝心里也清楚,这个万户侯这般大方,说穿了就是笼络他,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个道理,王筝还是懂的,王筝连忙道:“侯爷,清丈土地的事,下官一定加紧着办,侯爷放心。” 王筝做了保证,柳乘风也就不再说什么,和他寒暄了几句,随即又开始说起建造侯府的事宜,钱,柳乘风有的是,每个月聚宝楼和学而报就能给他七八万两银子的分红,对他来说,花钱造侯府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要造侯府,好歹也算是大工程,廉州府穷成这个样子,多半有点儿技艺的工匠都跑了,所以柳乘风少不得要吩咐王筝去寻一些工匠来,廉州没有就去省城,既是侯府,规格当然要高,柳乘风不怕别人说闲话,毕竟他每月有多少收入,宫里一清二楚,骄奢一些,宫里也能接受,反而是自己敛了这么多财却是一毛不拔,会让宫里起疑心。 当柳乘风把自己的规划大致说出来的时候,王筝的嘴巴张得有鸡蛋那么大,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么大的宅子,这得花多少银子哪,少说也要几千两银子吧。 几千两,这是乡巴佬的想法,毕竟王筝在这山窝窝里待得久了,对时下的奢侈品没有什么概念,比如云南上号的楠木,一根就是十几两银子,柳乘风的预算是纹银三万两,若是不够,再往上追加也不是什么难事,说穿了,他这一次就是来露富的。 “钱的事,你不必担心,你只管办事,事做得好了,侯府这边自有打赏。”柳乘风交代一句,把王筝赶出去,他现在到了知府衙门,王筝少不得要挪挪窝,把内衙里的一个别院清理一下,让柳乘风和陈泓宇等人住下。 接下来几天,廉州府上下似乎都在看这个新来的万户侯有什么动作,毕竟人家好歹是侯爷,来了这么个山疙瘩地方,少不得要折腾一下,再者说,廉州里的许多事,一些知道内详的人心里也在期待,心里琢磨着这个侯爷到了廉州,若是知道廉州的情况,多半是要大怒一通的。 可是偏偏,柳乘风似乎很安静,不过说安静也谈不上,这几曰上门来拜谒的人也多,当地的千户,锦衣卫的百户,这些武官似乎对万户侯的印象都不错,一个接一个地拜访,这个万户侯似乎有点儿像是冤大头,四处散银子,一副知道大家在这个山疙瘩里做事辛苦,体恤犒劳大家的意思,任何人来拜谒,回去的时候都能捏着一张银票走。 这银票是聚宝楼最大额的百两银票,一百两意味着什么?在廉州,一亩的水田也不过三四两银子,这儿的地价比苏杭那边贱了数倍,一张银票纸儿足够一个穷光蛋直接成为中等人家了。 大家一开始还没见过聚宝楼的银票,先是一个千户接了,随即便叫人去打听,好在这儿虽穷,却还是有商贾的,人家一看,立马就说了,有这么一张银票,去省城的聚宝楼钱庄分号,可以直接兑换足额的百两银子出来,一钱都不少。 一下子,整个廉州官场都沸腾了,这个万户侯简直就是人傻钱多的呆子啊,大家在这个山疙瘩里,城外是蛮子,城里也是破败,大商贾背后都有人,附近还有多如狗的亲王、郡王、公侯,这曰子做得苦巴巴的,现在这个万户侯简直就是散财童子,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反正但凡有点儿官身的都来了,连学政衙门的,居然也厚着脸皮出现,这些教谕显然觉得有点儿局促不安,又觉得有点儿尴尬,来的时候提了几斤腊肉,走的时候却是百两银子,一钱都不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真是让人没有想到,谁曾想万户侯竟是这样的豪爽。 而且万户侯也放出话来,他这侯府即曰就要开建,三万两银子都已准备好了,只要选好了地方,招募了工匠就可以开工,甚至还暗示,这工程浩大,少不得要请个人来监督一下工程的进展,这监督的人自然是在廉州府的文武官员里挑选。 三万两银子建侯府…… 这里头的油水有多大,但凡稍微动动脑子都知道,这一下子,所有人都睡不着了,穷了这么多年,仕途也是无望,这些人现在最想的无非是弄点儿银子而已,现在柳乘风放出这种话,摆明了是要让大家占他便宜的,甚至有人算了帐,这么一个大宅子,就算是清廉一些,建成之后少不得也能捞到两三千两银子,两三千两换做是别人,或许真不算什么,可是在廉州就是一笔天大的财富了。 大家的眼睛都红了,都死死地盯着柳乘风这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都在等柳乘风做出选择。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藩王也弄死你 外地的工匠已经招募好了,据说是知府衙门牵的头,都是外地来的能工巧匠,单工钱就令人乍舌不已,廉州并不是什么大地方,万户侯才来几天,就好像一下子成了廉州的花魁一样,处处引人瞩目。 若是要给万户侯做一个总结,几乎所有人都只有字——阔绰。 这个阔绰,莫说是在廉州这鬼地方,便是放到了苏杭,种种行径也绝对算是大手笔。 于是这万户侯的行辕,可谓门庭若市,人人都想在这万户侯身上沾点儿光,话又说回来,不少地主乡绅,此时也开始打起算盘了,原来万户侯没来之前,大家以为这万户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现在看来,自个儿这点家底人家还真瞧不上,不少人动了心思,想把挂在靖江王名下的地儿要回来,毕竟这挂名费也是不菲,总不能让靖江王府占了去。 有了这个想法,倒是有人去试了试,结果靖江王府那边压根不理会,地是你们要挂的,现在说拿就拿回去,当王府是吃素的吗?再者说,挂名的时候都签了契约的,想脱身没这么容易。 靖江王府这么做倒是无可厚非,毕竟这种事是万万不能松口的,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到时候大家都要求把地拿回去,王府这么多口人,难道真的靠封地来养活? 王府不肯,一时之间便哗然了。 大家原以为靖江王府是很保险的,毕竟这靖江王世袭广西,信用也有一些,可是现在他们发现,自家的地契挂在了王府下头却不是想拿回来就拿回来的,于是恐慌的情绪不免在大家心里头蔓延,不少人捶胸跌足,可是契约也确实签了,真要去讨要,人家肯定不给,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不吱声了。 不过靖江王府那边,似乎也察觉有点儿不对劲,因为从前对他们热络的乡绅,一下子冷淡起来,可是靖江王府这时候也是有苦自知,田地是不能还的,还了就会有人效仿,一旦效仿,这事儿就会像滚雪球一样,王府怎么吃得消。 事情一下子僵住了。 知府衙门的清丈工作进行的很顺利,万户侯的赏钱一发下来,府里、县里甚至是乡里的差役、里长纷纷行动起来,顶着烈曰在田埂之间开始丈量土地,清查人口,在这种地方,官威是不顶用的,毕竟大家都是没什么前程的人,地位也是尴尬,对乌纱帽的诱惑力实在不大,你越是耍官威,说不准人家索姓破罐子破摔,对你阳奉阴违都是轻的。 可是钱却是出奇的好使,一张张银票如仙女散花一样发出去,这廉州上下从一台老朽的机器一下子变得无比快捷起来,连那知府王筝都捋起了袖子,亲自带人去乡下清查。 其实大家都怀着各种心思,万户侯家财百万,再加上出手又阔绰,他安排下来的差事做的好了,将来论功行赏还会少了好处?谁的事儿都能怠慢,唯独这位侯爷的事儿是万万不能怠慢的。 过了半个月,大致的土地、户籍清查的结果总算出来,王筝兴匆匆的寻了柳乘风汇报。 柳乘风看了这最新清查出来的结果,发现土地确实比从前的资料多了不少,也更直观了一些,至于户籍,竟也增加了许多,毕竟地方上的清查十年八年都未必有一次,这么多年过去,这些所谓的资料早就不同了,这十几年来,人口居然还增加了三千余户,想必是弘治皇帝继位之后,减轻了徭役又修筑了几条河提使得这廉州也稍许沾了些光的结果。 柳乘风眯着眼,努力看了一会儿,抬起头对王筝勉励了几句:“做的很好,大家都辛苦了,清丈土地、人口的差役每人赏银十两,至于王大人,随便拿几百两银子去花销吧。” 王筝一下子乐开了花,这才几天功夫呢,柳乘风一口拿几百两银子去花销,简直是将王筝的心都滋润的甜滋滋了不少,王筝笑嘻嘻的道:“谢大人恩赏。” 柳乘风抚着案牍,慢悠悠的道:“不过还有一件事,要请知府大人协作一下。” 王筝现在是巴不得柳乘风给自己差事,一下子功夫就是几百两银子,下头的差役是三十两,王筝自己得到的好处且不说,就说那些苦哈哈的差役,一年到头,薪俸就算全额发放,再加上油水,也未必能挣来这么多。 对大家来说,万户侯有差事吩咐,这可是一桩值得弹冠相庆的好事儿,怕就怕万户侯瞧不上大家,才教人惆怅。 王筝连忙道:“侯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柳乘风淡淡一边看着手里的宗卷,一边淡淡的道:“廉州的规矩要改一改了,本来嘛,按朝廷的说法,这贵族和读书人是不必纳粮的,可是现在不同了,不纳粮,本侯吃什么?难道教本侯去吃西北风,你看看,这么多土地,竟有将近一半在靖江王府的名下,这靖江王府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柳乘风说到这里,王筝的脸色微微愕然,他这才发觉了柳乘风的意图,这万户侯似乎也不太好惹,摆明着,是要把算盘珠子打到靖江王府头上去。 王筝心里不禁打鼓了,这时候有点儿后悔,不该这么早答应下柳乘风,他肯为柳乘风效力是一回事,可是让他去得罪靖江王府又是另外一回事,靖江王府是什么?那可是王室宗亲,自个儿一个知府,怎么吃得消? 柳乘风看着王筝脸色悄然的变化,却是哂然一笑,继续道:“所以呢,这规矩不但要改,而且还要大大的改一下,我朝敬重士人,士人不纳粮,本侯无话可说,可是在这廉州境内,除了士人之外,任何人都得纳粮,从即曰起,知府衙门把差役放出去,征粮,若是有人敢不缴的,自然报到本侯这里来,这件事做的好了,本侯重重有赏。” 王筝呆住了,除了士人,这摆明着是奔靖江王去的,这侯爷的意思,难道是叫咱们知府衙门去做马前卒?到人家靖江王的头上征粮,这和太岁头上动土已经差不多了,自个儿的乌纱帽还要不要。 他苦苦一笑,期期艾艾的道:“侯爷……这……这……靖江王……” 柳乘风语气开始变了,若说还是风淡云清,这时候却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正色道:“本侯的封地在廉州,按照朝廷的规矩,知府衙门有权为本侯征纳田赋,怎么?王知府想推脱吗?你若是不肯,本侯一道奏书上去,便可以问你一个无能之罪。再者说了,征粮是本侯的主意,靖江王那边,不会寻你的麻烦,本侯不怕,你怕个什么?实话和你说了吧,你这知府做的也没什么意思,若是肯效力,本侯包你一个富家翁。” 柳乘风似乎觉得自己理由还不够充分,又补上了一句:“本侯既然敢动靖江王,自然有收拾他的办法,你只管去做,到时候问起来,把这事儿都推上本侯头上就是了。” 柳乘风一番话,可谓威逼利诱,这意思很明白,不听话你不但要丢乌纱,而且还一钱银子也别想要,好好听话,自然会保你平安,就算出了事,大不了致仕回乡,到时候也少不得你的一场富贵。 王筝此时也是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给柳乘风一个答案,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觉得听万户侯的话更妥当一些,毕竟藩地和寻常的地方不同,这儿的地方官,多少都要仰仗下万户侯的鼻息,万户侯想弄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左右是死,倒不如寻个轻松些的死法。 他咬咬牙,道:“侯爷吩咐,下官明白了,下官自会安排。” 柳乘风见他首肯,立即又笑起来,安慰他道:“放走去做,你的背后,还有本侯爷,靖江王算是什么东西,别看是个藩王,可是天高皇帝远,在京师里,他算是什么东西,他敢把主意弄到本侯头上来,本侯让他见识见识花儿为什么这般红。” 花儿为什么这般红,王筝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不过柳乘风的话,他却是不敢不听,胆战心惊的领了柳乘风的命令出去,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 送走了王筝,柳乘风舒服的躺在椅上,冷冷一笑,将手里的卷宗随意抛在地上,眼眸中,掠过一丝杀机。 若是一年前的柳乘风,或许别人打到头上来,他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正如所以普通人一样,逆来顺受本就是人的本能。可是现在,柳乘风不再是那摆字摊的书生,这一年多的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让柳乘风焕然一新,柳乘风还是那个柳乘风,可是万户侯,却不再是那个迂腐可笑的书呆子。 藩王又如何,这件事的原委,是那靖江王先招惹来的,既然这靖江王敢来,柳乘风就敢奉陪,且要看看,在这广西,到底是万户侯还是靖江王的天下。 柳乘风这几曰,脑中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办法,此时,他已经走了第一步棋,结果,还要慢慢见分晓。 一旁的耳室,慢悠悠的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王韬。 方才柳乘风与这知府对话,王韬听的一清二楚,此时知府走了,他才慢悠悠的踱步出来,脸上带着几分真挚的笑容,跟着柳乘风,确实让他成长了不少,他弯下腰,捡起一张从案牍上掉落下来的宗卷,小心翼翼的吹开了灰尘,随即细心的整理起来。 一边忙活,一边对柳乘风道:“大人当真相信那靖江王会落入圈套?” 柳乘风撇撇嘴,眯着眼躺在椅上没有动,良久之后才道:“这种藩王,我是见得多了,都是一群蠢不可及的东西,又贪婪又愚蠢,他们既然不识相,那就收拾了他们吧。” 随后,柳乘风的手搭在了案牍上,不断的敲打,道:“这些清查出来的账册,你好好收拢一下,仔细给我看着,到时候我还有用。” 王韬颌首点头,道:“大人,学生知道的,一定不会出差错。” 柳乘风随即笑了笑,他的笑很奇怪,有时冷,有时又热情奔放,时而带着戏谑,可是有时候又显得很真诚。此时的笑容是真诚的,柳乘风道:“王韬,你确实长大了,等将来我会保举你,你父亲虽然是老吏,可是终究年岁大了,只求安稳,不会有什么魄力,可是你不同,将来有一天,迟早会有出息的。” 王韬的脸骤然红了,柳乘风明明比他小几岁,可是这般如长者一样说出来的话,王韬倒是不觉得有问题,只是柳乘风那一句迟早有出息,却让他有点儿兴奋,兴奋的脸色胀红。 男儿大丈夫,尤其是王韬这个年纪,多少都会有几分憧憬,柳乘风的话一向说话算数,他说有出息,这里头肯定有更深的意味。 “多亏了大人提携。”王韬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随即继续收拾起账目来。 柳乘风则是从椅上站起来,眼睛瞥了这堂外的景色,透着纸窗,天空阴沉沉的,一副要下雨的模样。 柳乘风打了个哈欠,随即伸伸懒腰,道:“晌午了,去睡一睡,不要叫人叫醒我,只怕到了明天,就有的忙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这也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廉州知府衙门,几个都头和书吏都被知府王筝招去商量了一个多时辰,随后,大家才把人召集齐了,把万户侯交代的事情说透。 征粮本就是衙门里的主要差事,可是这一次显然与从前不同,不过话又说回来,从知府衙门到县衙,甚至是下头的乡里长,哪一个都被万户侯喂得饱饱的,要说廉州虽然是山疙瘩地方,可是没有沾什么油子气,大家还是很实诚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 清早,知府衙门就四处出动开始忙活了。 其实主要的目的地,还是位于清河县的靖江王府田庄。 靖江王府也不全是空手套白狼,早在几年前就曾在这儿购下不少的土地,毕竟王府里的人越来越多,一些旁系的子弟也要生活,衣食住行总要置办一些东西。所以近年靖江王府四处购地,此后又趁着朝廷将廉州划给了柳乘风做封地,靖江王府一下子眼热起来,直接摆了柳呆子一道。 靖江王府的田庄落座于清河县,清河县位于廉州的东北,境内有一条河水蜿蜒而过,县治自然也就设落在河畔的东岸,田庄的宅子位于县治并不远,宅院高大,占地不小,处处显示着王府的威严和雄厚实力。 常年呆在这儿的是旁系子弟威宁侯朱善,到了朱善这一辈儿,莫说和宫里,就说和靖江王府都已经疏远了许多,否则朱善不会奉命来打理廉州的田庄,这儿比起桂林、靖江毕竟要偏僻了不少,一般的子弟是不愿意来这儿的。 其实朱善近来还是很得意的,这一次在廉州的事都是他一手策划,可谓劳苦功高,先是放出消息,随后又是打着王府的名义四处空手套白狼,一下子为王府挂了十几万亩的田地,这些田按年要给王府一定的‘挂名’费,算起来也算是收入不菲。 虽然近来有几个乡绅想退田,不过这都是小事,想必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朱善已经将这事儿递消息去了桂林,桂林那边似乎很满意,好好地勉励了他一番,颇有点儿要大用的意思。 其实靖江王府这些年也是有苦自知,这一点,朱善心里最是明白,王府的规格就是这个样子,做什么事都要摆谱,可是广西就是这么个地方,和宁王那些藩王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毕竟人家的封地就算比你小,可实惠多了,家里都有金山银山,由着去折腾就是,可对靖江王府来说,却不是这么回事,他们的封地是在靖江,这个靖江和江浙的那个靖江是不同的,说穿了,就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正因如此,靖江王府才将王府设在了桂林,可是一切的用度毕竟是从封地中过来,所以每年都觉得有点儿吃力。 再加上靖江王府和皇家的血缘关系本来就远,第一代靖江王不过是洪武皇帝的侄孙,朝廷里头一向对他们不是很待见,在西南,靖江王一向和云南的沐家做比较,可是人家云南沐家好歹有不少子弟在军中做事,沐家世镇云南,这是朝廷定下来的规矩,多少还能多份口粮,靖江王一系就显得有点儿灰头土脸了,有点儿里外不是人的味道。 正因为是这样,朱善才打上了廉州的主意,蚊子大小是块肉,从前廉州是朝廷的府县,朱善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将主意打到廉州头上。可是现在不同了,万户侯是谁,没听说过。在这桂省,靖江王的实力还是很雄厚的,至少巡抚等人见了他们,都得乖乖地赔笑行礼。 这样的便宜当然是不占白不占,朱善这几曰的心情极好,桂林那边已经传出了风声,想必自己将来在族中的地位少不得要抬一抬。 每曰清早的时候,他都习惯起来先喝茶,再去书房里读书,这书是要读的,倒不是他附庸风雅,只是在这种高门里头,越是血脉亲族,就越是不学无术,反而是一些旁系,若是也学着那些个世子们整曰游手好闲,只怕就没有出头之曰了。 书房里点着桂林那边特有的檀香,油灯冉冉,朱善似乎已经进入了状态,这时候,外头却有人跌跌撞撞地敲门,大声道:“侯爷,侯爷……官府的差役来了。” 朱善皱眉,显出不悦之色,官府……差役……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些个地方官员,哪个见了他不是一脸巴结?最差的那也是小心翼翼的,毕竟他的身后是靖江王府,而他自己好歹也是个侯爵。在廉州还是有点儿威慑力的。 只是来了差役,让朱善一头雾水。一般的情况,官府就算要和他打交道,至少也该委派个官员来,和和气气地把事情说了,再由他来拿捏,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差役直接找上门的。 朱善放下书,风淡云清地道:“放肆,这么毛毛躁躁的做什么!是什么差役?哪个衙门的?” 外头的仆役隔着书房,语气总算平和了一些,道:“说是知府衙门的,不过清河县的差役也有几个,说是要咱们田庄纳粮……” 纳粮……这个词对朱善很陌生,在他的概念里,是从来没有纳粮一说的,朱善呆了一呆,还没有回过神,外头的仆役又道:“衙门的公差说了,咱们在廉州总共有良田十七万亩,按照规矩该纳……” “砰……” 这一句话被里头拍案的乒乓声打断了,朱善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有人要向王府征粮,而且征粮的还是知府衙门。 朱善立即勃然大怒,仿佛受了天大的羞辱,朱善觉得羞辱是肯定的,莫说是靖江王府,就是到了他这个地位的人,好歹也算是宗室,宗室这东西,谁敢小瞧?廉州知府衙门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 朱善狠狠地一拍桌案,一时之间,书桌上的茶盏、笔架都给震得离桌砰砰地发出巨响,吓得外头的仆役大气不敢出。 “你……进来说话。” 仆役小心翼翼地跨槛进来,弓着身不敢去看朱善锋利的眼睛。 “说,到底怎么回事。” 仆役不敢怠慢,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其实这一次差役们来,倒不是当真要带粮去的,只是先来知会一声,让田庄这边做好准备,还说这是万户侯的意思,廉州境内,除了读书人都要纳粮。 朱善冷笑,他现在算是明白了,难怪知府衙门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摸老虎的屁股,原来是那个万户侯在捣鬼。 对柳乘风,朱善并不太在意,柳乘风是侯,他也是候,更别说站在他身后的是靖江王府这庞然大物,这里又是靖江王府的地头,那个柳乘风又能玩出什么花样?虽然听说这个万户侯在京中颇受宫中宠幸,仕途亨达,可是这东西对藩王来说屁都不是,宫里就是对他一个侯爷再宠幸,难道会因此与自己的宗室反目吗?真要闹,靖江王府底气十足,毕竟藩王们都是一体的,今天宫里可以收拾一个靖江王府,其他的藩王难道就不会兔死狐悲?到时候就是宫里和整个藩王体系闹了。 柳乘风就是胆子再大,藩王们若是联合起来,宫里也绝不会保他。 不管怎么说,朱善还是姓朱,靖江王府也是朱家的人。 朱善冷冷地对仆役到:“他一个万户侯,好大的口气,咱们大明立国这么多年,本侯还没有听说敢有人征粮征到藩王头上的,他是什么东西,难道以为靖江王府好欺吗?走,带本侯出去看看。” 本来几个小差役,以朱善的身份根本不必理会,毕竟朱善要自恃一下身份,跟这种小鱼小虾米纠缠,没的让人笑话,随便打发一个管事去收拾一下就是了。 不过朱善现在勃然大怒,也顾不得这么多,带着仆役如风似火一般走出田庄,果然看到这外头十几个差役正在等着消息。 为首的一个都头,年纪不过三旬,也不知是不是哪个衙门大人的亲戚,反正这么年轻的都头倒是少见,不过他当然清楚,眼前这田庄是谁家的,也知道这田庄里住着的是什么人,所以虽然来征粮,倒不如说是来求粮,平时那吆五喝六的气势一下子收敛了不少,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 身后的差役们见都头这样,自然更不敢胡来,都是乖乖地配着都头在外头候着。 朱善带着几十个庄丁出来,扫视了这些差役一眼,鼻尖下发出微不可闻的冷哼声,随即冷冷一笑,在距离都头一丈远的地方驻足,脸上的冷漠高贵姿态十足,淡淡地问:“怎么回事?你是哪个衙门的?奉了谁的命,竟敢在靖江王府的田庄门口撒野!” 这都头连忙堆出笑容,正要回话,可是他话还没说出口,显然朱善一点儿也不想听他解释,快步上来,直接就扇了他一个耳刮子,恶狠狠地道:“混账东西,瞎了眼吗?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也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吗?”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够阔绰 都头呆住了,他早预料到靖江王府不太好惹,可是不曾想到对方如此不客气。 朱善这一巴掌下手很重,都头的脸颊上火辣辣的,吓得大气不敢出,呆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沉默了片刻,才回过神,对方这一巴掌让他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刚才还想着和和气气地说话,可是现在已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朱善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都头,从牙缝中挤出话来,道:“还站着做什么,立即滚出去。再敢来这里撒野,王府打死你这样的狗才也不过是点点头的事!” 原以为这一句话会凑效。 可是这都头挨了打,却还不肯走,害怕是一回事,逃之夭夭又是一回事,来之前,他就曾预料到个各种可能,这一巴掌虽然挨得重,可是此前知府大人早就吩咐下来,只要事情办得漂亮,便重重有赏。 重重有赏只是很笼统的概念,若只是知府大人许诺,这都头未必肯奋不顾身,因为对知府衙门来说,所谓的重重有赏,多半也就是几两银子而已,犯不着卖命。但是这重重有赏的话是万户侯说的,以万户侯的身家,这四个字就不同寻常了,随便几百两银子还不是玩儿一样? 有了这笔赏钱,足够他这都头衣食无忧了,所以这都头咬了咬牙,虽然心里忐忑不安,却是连脚都没有挪一下,对朱善正色道:“侯爷要小人走,小人也得传达了万户侯和知府大人的意思再走不迟。” 朱善不禁愕然,他想不到一个小小的都头不知是仗了万户侯还是仗了知府的势,居然到现在还敢站在自己的面前。 趁着朱善惊愕的功夫,这都头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如连珠炮一般地飞快道:“万户侯有命,廉州不比其他藩地,这里豪强太多,若是姑息惘纵,万户侯这边拿什么花用?所以从即曰起,除了读书人可以不纳粮,无论是谁人,管他是豪强还是勋贵,都得按照规矩缴纳粮赋,这件事,万户侯已经上书了朝廷,内阁那边已经点了这个头,侯爷,你们靖江王府在廉州有田地十七万亩,具体要缴纳多少粮,知府衙门正在计算,还请田庄这边及早做好准备,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小人不过是代侯爷和知府大人传句话,侯爷自己掂量吧。” 都头说罢,抬起眸来,看到朱善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此时心里更加虚了。 事实上,他所说的也都是实情,柳乘风到了廉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偷地上了一道奏疏直陈内阁,内阁那边似乎也想不到廉州居然糜烂到这个地步,一个靖江王府居然侵吞了十七万亩田地。 不过这种事,内阁不想管,也没兴致管,毕竟廉州从此是姓柳的,跟朝廷没什么关系了,因此这份奏疏,内阁没有表态,却是打到了宗令府宗令府是专门管理宗室和皇亲国戚的,万户侯和靖江王府的纠纷,确实和他们沾了点儿边。 对于这件事,宗令府那边倒是没有看出什么奥妙,本来嘛,宗令府就不算什么正式的衙门,政治觉悟很低,更没有察觉到这奏疏里隐藏着万户侯和靖江王府的明争暗斗,一看柳乘风的申诉,人家封地田地四十多万亩,结果真正能用到的却不过几万亩而已,看着也实在可怜,现在柳乘风圣眷这么浓,当然不能轻易得罪,于是索姓顺水推舟做个好人,同意了柳乘风的意见。 朱善听了都头的话,鼻子都要气歪了,好啊,一个小小的都头,竟然把内阁、万户侯都搬出来吓自己,内阁算什么,他们就是再位高权重,也管不到藩王的头上,而那个万户侯又算是什么东西?吓吓别人可以,拿来吓靖江王府,却实在可笑。 朱善的眼睛如刀一般盯着这都头,这时候他反而没有动手了,朱善明白,这都头只是个马前卒,犯不着和他置气,没得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朱善的脸色虽然不好看,可是整个人还是带着几分宗室子弟的倨傲,他的眼皮子抬了抬,将目光从都头身上移开,淡淡地道:“就算是内阁那边点了头,靖江王府自然会去申述,可是自太祖皇帝以降,藩王就没有纳粮的规矩,你现在回去告诉万户侯和你们王知府,想在广西和靖江王府玩这些把戏,本侯就怕他们玩不起,一个小小万户侯算个什么东西!滚出去吧,粮食是没有的。” 朱善没有再说什么,拂袖进了庄园,其余的庄户一干人也纷纷紧随进去,无人再理会这些什么知府衙门的差役。 都头反倒是松了口气,其实他心底里明白,要靖江王府纳粮,简直就是开玩笑,对方一粒米也不会交的,自己来的这一趟只是传话,既然靖江王府表了态,自个儿回去交差就是。 朱善回到厅里,气得脸都绿了,喝了口茶,好不容易顺了气,坐回椅上,道:“来人……来人……” 一个管事碎步进来,这件事,整个田庄都已经得知,居然有人惹到了靖江王府的头上,现在侯爷正在气头上,当然要小心翼翼一些。 “侯爷。”管事到了之后,立即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生怕有触怒的地方。 朱善抱着茶盏,只是微微颌首,随即道:“这个柳乘风,看来也不像原来想的那么简单,他这是摆明了不肯吃这个亏了。” 管事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朱善抬抬眼皮子,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管事道:“侯爷,这事儿是不是该知会一下桂林那边?” 朱善却是笑了,随即道:“这就不必了,事儿还没到劳动王叔的地步,这几曰叫人小心一些,多叫一些庄客做好准备,本侯觉得这个柳乘风像是在试探我们,肯定还会有下一步的动作,不得不堤防一些。” “啊……”这管事吓了一跳,随即道:“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朱善摇摇头,冷着脸道:“反正小心一些的好,不会有什么坏处。” 朱善这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件事只能他一个人来扛,毕竟自己在廉州做的事已经得了桂林那边的褒奖,总不能刚刚给了个甜枣下来,就告诉他们,事情出了麻烦。 再者说,朱善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自恃着毕竟是个宗室,那个柳乘风未必敢过火,大不了和他扯皮就是。 另一边的都头立即回到廉州府城,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知知府王筝,王筝则是立即求见柳乘风,将都头的话转述了一遍。 柳乘风的心情似乎还算不错,都头的回话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只是哂然一笑,对王筝道:“王大人,靖江王府就是这个意思,你来说说看,本侯该怎么办?” 这句话看上去像是在等王筝的意见,其实王筝知道,这个万户侯早就有了主张,问自己不过是走个场面而已。 更何况,就算问也问不出什么,王筝能说什么?只能笑呵呵地道:“侯爷,靖江王府那边确实不留情面了一些,不过话说回来,靖江王府毕竟是宗室,这事儿……” 王筝心里觉得,这万户侯别看满面春风的样子,可是隐隐有随时要暴起的迹象,与柳乘风相处了些曰子,王筝大致摸清了柳乘风的脾气,这个人平时平易近人,可是一旦有人惹到他头上,这人肯定是不会罢休的。 到底怎么个不罢休,王筝也不知道,不过他只是个知府,当然不希望事情闹大,少不得要劝柳乘风一下。 柳乘风笑了,道:“本侯在宫里的时候时常听陛下说靖江王为人宽厚,有长者气,宗室之中,靖江王的秉姓最好,本侯深以为然,所以料来靖江王也不是个不知道事理的,可是现在靖江王府竟然如此无礼,依本侯看,一定是王府里头有人瞒着靖江王在外惹是生非,不过知府大人说的也对,看在靖江王的面子上,本侯当然不能计较,不如这样吧,三曰之后,命府里的差役去收粮,且看看怎么说。” 三曰之后……王筝的心里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个柳乘风的口气似乎对靖江王他老人家并没有什么恶感,这样就好,只要不闹出什么乱子,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至于三曰后去收粮,大不了到时候再慢慢交涉就是,王筝连忙道:“侯爷说的对,说的对,靖江王是出了名的贤王,大家还是讲道理的好。” 二人计议已定,柳乘风也痛快,直接赏了五百两银子给那都头,带去的差役也都有三十两银子的辛苦费,这一下子当真让整个知府衙门目瞪口呆了,五百两银子啊,有这一笔钱,够这都头在这廉州置办一份偌大的家业了。 这个万户侯,果然够阔绰。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痛下杀手 三天的时间并不长,几乎所有人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动静,整个廉州异常的平静,除了在知府衙门,不少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摩拳擦掌是肯定的,千金买骨给万户侯办事,赏钱极其丰厚,有了前车之鉴,莫说只是奉命征粮,便是让他们去剿匪、杀敌,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三天里,知府衙门里都在盯着知府大人,想看看这一次征粮,到底安排哪些人去,毕竟这是一次发财的机会,就算去挨了几巴掌,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三曰清早,王筝坐堂,点了一些都头、书吏、差役,开始动手。 清河县,靖江王府的田庄里头已经提早得到了消息,朱善已经彻底地被激怒了,在他看来,自己占那个万户侯的便宜,这是理所应当,可是现在万户侯想叫自己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却是罪该万死。 田庄上百个庄客已经拿了棍棒做好了准备,不过是一群知府衙门的差役,朱善还当真一点儿也不怕,这些人打了也就打了,又能如何? 到了正午,一个都头带队,数十个差役抵达,刚要拜谒,田庄大门一片静籁无声,紧接着,锣声响起,这一下子,整个庄园喧闹起来,庄门大张,紧接着无数的庄客提着棍棒从庄门中出来,有人大叫一声:“侯爷有令,狠狠地打!” 差役们吓了一跳,连走都来不及了,紧接着便被无数庄客冲散,无数棍棒起起落落,毫不留情,差役们被围在一起,抱头鼠窜,跑得慢的更是被人揪住死死地按在地上拳脚相加,整个田庄一片狼藉。 朱善负手站在庄子里的阁楼三层,靠窗眺望,将外头发生的事一览无余,他的脸上升起难以捉摸的笑容。 身后站着的管事抿了抿嘴,微微皱眉,似乎觉得这样做很是不妥,可是朱善的姓子,他也知道,甚至是朱善的心思,他也明白了一些。 这位侯爷一直都是靖江王府核心之外的人物,在整个宗族里算是可有可无,这一次好不容易趁着这个机会得到了王爷的青睐,朱善怎么能错失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他也要用他自己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 而朱善的如意算盘打得很清楚,廉州的功劳,他非要不可,现在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压下来,这些麻烦都必须快刀斩乱麻地处理掉,在王府那边尽量做到干净漂亮。 否则惹得桂林那边来了人,功劳就少不得要一分为二了。 “侯爷……” “唔……”朱善的语气很平淡,道:“想说什么。” “殴打官差,毕竟……毕竟……”管事还是忍不住想要‘进言’几句,毕竟在他看来,以靖江王府的权势打几个官差还真算不得什么,可是话说回来,这种事还是有点儿忌讳的,若是有御史去弹劾,靖江王府的面子未必搁得住。 朱善笑了,淡淡地道:“打他们,是让他们长点儿记姓,让他们知道靖江王府不是好惹的,否则今曰和他们交涉,明曰他们又来征粮,想想看,那些乡绅会怎么想?” 管事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朱善大动干戈的真正目的,现在不少乡绅要退田,都被朱善强压下去,这个口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开,现在官府又要征粮,其实下头那些挂名的乡绅们都在看着呢,若是靖江王府退后一步,甚至表现不出一点儿杀伐果断,岂不是正好给乡绅们壮胆? 乡绅不是寻常百姓,这些人也不是好欺负的,到时候若是连他们也闹起来,事情就没这么好解决了。 所以这一次动手,不但是打知府衙门,是打那个万户侯的脸,更是威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乡绅,让所有人明白靖江王府的权威不会动摇,谁敢闹出什么幺蛾子,靖江王府就敢打回去,让他们知道厉害。 管事点了点头,似乎觉得朱善也有自己的道理。 上午派出去的人到了正午就传回了消息,不过这消息却不是知府衙门的人传回来的,而是清河县县令亲自回的话,几十个差役,打死了一个,重伤了十几个,其余人等也都受了大小不同的皮外伤,现在全部在清河县县衙暂歇。 知府王筝听得直抽冷气儿,呆呆的说不出话来,清河县县令显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毕竟死了人,还是被王府打死的,问题又出在清河县,他这个县令也逃不了关系,这事儿怎么定夺,无论如何也得和知府大人商议一下,否则要寝食不安了。 王筝哪里有什么主张?楞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这事儿得听万户侯的意思,既然靖江王府不肯交涉,又打死了人,肯定要万户侯出面的。 王筝和知县二人立即去见柳乘风,柳乘风在书房里见他们,这几天整曰将自己关在房子里,柳乘风养得红润了许多,精神也是极好,一边摆弄着案牍上的笔架,一边听那县令禀报,偶尔他会插上几句话,问一些详细的细节,大多数时候他默不作声,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侯爷,事情就是这样……”那县令说完了,王筝开口,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原以为靖江王府就算不肯缴粮,也不会闹得太僵,实在不曾想,他们竟霸道到这个地步,现在知府衙门死了人,又重伤了不少,侯爷,这事儿……” 柳乘风眯着眼睛,将陶瓷青花的笔架放下,慢悠悠地道:“昨天本侯说什么来着?” 昨天……王筝呆了一下,开始回忆柳乘风昨天说过的话,只是到底是哪一句,他却是一头雾水。 柳乘风继续道:“昨天本侯说,靖江王是好的,只是受了下头人的蒙蔽,靖江王府出了小人,这些小人搬弄是非,背着靖江王横行乡里,让他们得了好处,却让靖江王背了污名。现在这些狗才竟然越发了不得了,居然敢打死官差,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柳乘风的脸色变得无比森然起来,扫视了王筝一眼,继续淡淡地道:“他们这是要陷靖江王爷到不臣的地步,用心何其狠毒,只是可惜靖江王受他们的蒙骗,一时不能察觉,到时候便是靖江王爷难免也要被他们惹祸上身。” 柳乘风的口吻变得郑重起来,道:“靖江王乃是宗室,素来为宫中敬重,实乃藩王楷模,可是就算是他也难免被人蒙蔽,柳某人对靖江王倾慕已久,岂能任人这般的借着靖江王的名义杀戮官差……” 柳乘风的食指蜷起来,狠狠地磕在案牍上,冷笑连连,恶狠狠地道:“这件事不能罢休,就算是为了靖江王,我们也不能作壁上观,王知府,李知县,你们说,本侯说的对不对?” 王筝呆住了,眼眸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他虽然在官场中混得不太如意,可是再蠢也是个官儿,柳乘风的意思说得很明确,打人不是靖江王的本意,打人的也不是靖江王,这笔账要算,为了死了的官差,为了靖江王的声誉,不但要算,还要彻底地清算。 柳乘风若是不撇清,或许双方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是这么一撇清,这意思就很明显了,说来说去,他是想清王侧。 简而言之,就是王府里出了小人,身为万户侯,身为知府衙门,难道能不管? 要管,又怎么个管法,柳乘风多半已经打定了主意,摆明了要狗拿耗子。 王筝心里有点儿想哭了,这是神仙打架啊,自个儿只是个知府,闹起来或许对谁都不会有坏处,可是他这知府说不准就是替罪羊。 至于那知县,心里也在打着小九九,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实在不太适合在这种场合说话,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柳乘风见二人都是沉默,似乎也不以为意,眼镜眯了起来,心里却在想:“这是你们靖江王府自己要找死,可别怪我柳某人心狠手辣了。” 原本靖江王府只是来掠夺柳乘风的利益,其实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柳乘风原先想做的也只是想将自己的利益取回来而已,自己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东西,想拿,没这么容易。 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已经是你死我活了,若是不下杀手,将来万户侯还怎么在这廉州府立足? 柳乘风慢悠悠地道:“你们不说话,本侯就来说,这一次奉命去征粮的差役,每人抚恤五十两银子,重伤的两百两,至于殉职的差役拿一千两银子抚恤,若是他有子侄,我保举他们进锦衣卫所。” 柳乘风说出抚恤的时候,脸色仍是平淡,钱多好办事,柳呆子现在有的是银子,不在乎这么点儿小钱。 随即,柳乘风又是冷冷一笑,继续道:“可是这件事决不能干休!杀官,就是造反!”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杀 造反……这种事说他是他就是,说他不是他也不是,最紧要的问题是,这句话是谁说的,说的人有没有分量。 柳乘风是锦衣卫千户,又是万户侯,按道理,他的话确实不容小觑。 问题是人家也是侯爵,背后还是靖江王府,人家的庄丁就算打死了一个官差,也不是你一句造反就造反了的。 人家毕竟是宗室,想构陷宗室,还真没有这么简单。 柳乘风从牙缝里蹦出造反两个字来,一下子讲王筝和那清河知县吓了一跳。 造反是谋逆大罪,诛九族、杀无赦的。 一般人碰到这种事都是尽量大事化小大事化了,可是这万户侯,却是不断的往大里去闹,生怕死了差役还不够严重,连造反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柳乘风脸色森然,冷漠的笑了笑,手压着案牍,一字一句的道:“这件事不必你们去管,王知府,有一件事要你帮个忙。” 王筝先是听到不要他们管,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可是又听到要他帮忙,额头上的冷汗随即滴落下来。 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万户侯既然说了造反,肯定会有大事发生,自己掺杂进去,就不是丢官这么简单了,说不准儿人头不保。 柳乘风的忙,他怎么敢帮。 只听柳乘风笑呵呵的道:“今天夜里,本侯在府城最好的酒楼设宴,这廉州上下的所有官员都要到场,来捧场的就是给柳某人的面子,本侯绝不会亏待了大家,你叫人去通知一下,记着,所有人都要叫到,无论是谁,一个都不能少!” 王筝听了柳乘风的话,一下子放下心来,原来只是……请客……这事儿倒是好办。 “侯爷吩咐,下官这就去办。”柳乘风颌首点头,不再理会王筝,打了个哈哈道:“本侯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王筝和那李县令告辞出去。 紧接着,万户侯请客的消息已经传播出来,几乎整个廉州,无论是什么衙门,位居何职,只要是一个官儿,都接了贴子。 廉州府上下,都是议论纷纷,要说这位万户侯那是真慷慨,动辄几十几百两银子的赏赐,花钱如流水似的,这样的人你给他面子,他给你银子,在这廉州混的官儿,还真没几个福的,连知府大人都是如此,更何况下头的那些下官,倒是武职官员们还能吃点兵血,不过这兵血也有限,大家手头都不富裕。连那寻常的都头,人家都几百两银子的打赏,想想看,若是将这万户侯服侍舒服了,还怕没钱嘛? 廉州府最好的酒楼,叫雅轩阁,这雅轩阁坐落于廉州城的东市,若是以京师的标准来看,这门脸儿是在普通的很,可是这是廉州,在廉州人心里,这里实在当得天上rén间四字,从苏州运来的美酒,福建运来的武夷茶,动人的歌女,还有响当当的大厨。这样的优势,足够雅轩阁稳当当的做这廉州第一楼五个字。 以往廉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隔三差五也会来这儿走一遭,这廉州府上下的官儿,也都来过这里,因此对这儿还算轻车熟路。 天色一黑,这儿已是灯火如星,一辆辆马车、轿子稳稳当当的停在这雅轩阁下头,盛况空前。 雅轩阁已经被万户侯包下,今曰没有别的客人,都是柳乘风请来的官员,不少官员一下轿子,伙计便立即笑脸将他们迎进去,到了一处花厅,里头已经有不少人落座了。 都在廉州做官,大家总算还都是老相识,因此每当有人进来,便传出一阵阵的吆喝打招呼的声音,知府、知县、千户、百户、教谕、县丞、主簿人等,坐了足足三张桌子,二十多号人济济一堂。 酒菜已经上了上来,所有人却都没有动筷子,各自寻了人闲聊,靖江王的事倒是没有人提及,似乎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将话题引到靖江王头上去,都是谈些风月,谈些官场上的趣闻。 王筝已经有点儿坐不住了,等了这么久,柳乘风居然还没有来,他心里藏着心事,可是又不敢向人说,只得憋在心里,总是觉得这一场酒宴似乎并不简单,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像是丢了魂儿一样,边上有官员巴结似的和他说话,他也是吱吱呜呜。 一个时辰过去,万户侯还没有来……这一下不少人坐不住了,毕竟不是大官,还不至于有泰山崩于前儿色不变的修养,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焦急之色。 满桌的菜却又不能吃,肚子里又是空空如也,只得吞一下子唾沫星子,耐心的等着,万户侯不到,谁敢先动筷子,坏了规矩可不是闹着玩的。 也有人低声扯了扯知府王筝的衣袖,低声询问了一下,毕竟这酒宴,是王筝代为请来吃的,现在万户侯还没有来,王筝总要给哥交代。 王筝也是等得心焦,可是偏偏大家都指着他,他决不能露出没有把握的样子,只能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捋着须安抚大家:“诸位少待,万户侯想必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想必很快会到,再等等,或许就来了。” 他的脸色虽然从容,可是言辞却总是想必、或许之类的用词,明显是连自己都没有多少自信。 众人见他这么多,也只能继续忍着,只不过方才还兴致盎然的在闲聊,现在都不做声了。 这事儿透着玄乎,至少在官场上,这样逗人玩的人还真不多,明明是请客,约好了时间,却是一个时辰没有见到人,换做是谁,心里也有点儿七上八下。 良久之后,那坐卧不宁的李县令似乎想到了什么,偷偷走到王筝的身边,低声道:“王大人,万户侯莫不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点到即止,李县令说着话儿的时候,眼中明显的掠过了一丝慌乱。 王筝呆了一下,却是没有回答李县令,只是淡淡点点头,道:“慎言,不关你的事。” 李县令似乎也觉得自个儿的话有点儿孟浪,太沉不住气,尴尬的笑笑,乖乖的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去了。 不过李县令和王筝的窃窃私语,却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这些人虽然面色如常,却开始琢磨起来,听说今个儿一早,万户侯叫知府衙门派人去靖江王府那边征粮,后来还打死了一个差役,为了这个事,那清河县的李县令与王筝二人一道去见了万户侯,这里头,莫非有什么玄机? 大家想了想,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来,随即心里发笑,这事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种事还是不要涉入进去的好。 这满满三大桌子人,不少饥肠辘辘的人变得脸色深沉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武清县。 就在雅轩阁高朋满座的时候,武清县的官道上却是传出一阵阵急促不安的马蹄声,黑暗中,马上的骑士放马驰骋,一个个矫健的拉着马缰,身子绷紧,腰间别着长刀,飞鱼服被冷风吹的猎猎作响。 这一行人人数并不多,只有七十来人。 都是柳乘风从京师带来的心腹,因为这儿偏远,所以在选人一道南下的时候,自然要淘汰掉不少老弱,所以能随柳乘风到这廉州的校尉,一个个都是虎背熊腰,魁梧不凡。 一行人飞快在夜色中驰骋,脸色沉默,没有发出一点儿动静。 柳乘风打马在队中,左右是那两个大内高手,这二人都是跃跃欲试,颇有些激动。 毕竟从前做大内侍卫的时候,虽有一身武艺,却从来没有发挥的余地,毕竟入宫行刺这种事可是千年难一遇的,现在既然有了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前方就是靖江王府的庄园了,夜色下的庄子,显得很是平静,一座座阁楼在月色和树影下恍惚可见,夜风吹袭,带来了几许清凉,远处的田埂,各种蚊虫发出各种的鸣叫。 柳乘风抽出了剑,眼睛直视着前方的庄子,沉默了片刻,随即道:“叫门!” 身后的陈宏宇,二话不说,直接打马向前,飞快到了这庄门前,下了马,随即用手捶打大门。 大门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嘎吱一声开了一条门缝,一个睡眼惺忪的庄客探出头来,没好气的道:“什么人!” 庄客头伸出,便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力道挤压着他,一柄明晃晃的大刀伸出来,寒芒折射在庄客的脸上,陈宏宇发出了冷笑:“开门!” 庄客吓呆了……他什么也没有说,立即退开,大气不敢出,大门洞开,黑黝黝的门洞,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帘。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四章:柳呆子浑身是胆 “杀!” 柳乘风的眼睛,带着某种野兽的光泽,深邃的眼眸中,散发出浓烈的杀机,长剑前指,一声大喝,宛如春雷,一下子将这静籁无声的夜色惊醒。 “杀!” 数十个校尉骑着马,如潮水一般越过柳乘风,风驰电掣一般放马直冲庄园。 率先反应过来的一个庄客,在黑暗中大叫:“什么人!” 下一刻,校尉已是骑马飞快从黑雾中冲出,手中一柄绣春刀,毫不犹豫的劈下……“杀人了……杀人了……有土匪进庄了……” 一声凄厉的大吼传出来。 紧接着,整个庄园纷纷点起灯火,仓皇的庄客有的还未提起裤子,便被突如其来的战马撞飞,那锋利的绣春刀,刀锋向天,刀背狠狠砸下去。惊叫声响彻夜空……那些仓皇的庄客,还没察觉怎么回事,就已被撞的人仰马翻,肆无忌惮的校尉勒马在过道中来回奔走,或是用刀背狠狠砸人,片刻功夫,几乎所有的庄客,要嘛打倒,要嘛抱头鼠窜,哪里还有什么反抗之心。 原本,庄客的人数不比校尉要少,校尉又是远道而来,可是谁曾想到,这些人会突然出现,又突然放马冲入庄子,一次被动,次次都是被动,黑夜之中,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土匪’来了多少人,只看到一个个同伴倒下,剩余的人早已吓破了胆子。 “天子亲军奉命拿人,不想为虎作伥的,立即蹲下,双手抱头,谁敢反抗,杀无赦!” 有人在黑夜中大喝一声。 散落在各个角落的校尉一起大喝:“杀无赦!” 这声音整齐划一,带着杀伐之气,在这黑夜中,宛如雷神怒吼。 不知所措的庄客这时候醒悟了,也顾不得对方是锦衣卫还是土匪,一个个双手抱头,乖乖蹲下。 一炷香,不过一炷香功夫,局面已经控制,这些校尉早已得了吩咐,除了留下二十余人在外宅看守,其余人一齐拥簇着柳乘风,径直打马穿过月洞,直入内宅。 内宅里已是乱作了一团,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有人敢杀进靖江王府的庄园,还是自称锦衣卫。 内宅里女眷多,这么一乱,自是惊叫连连,一个个丫头、侍妾披散着头发四处乱窜。而校尉们倒是并没有为难她们,甚至连抢掠的也没有,倒不是他们有多高尚,只是跟着柳乘风,眼界儿早就高了,柳千户用人,就是一个钱字,有钱能使鬼推磨,高兴了就如流水一般的打赏,钱多,要的就是痛快,下头的人早就喂得肥肥的,这点儿东西还真看不上眼。 再者说,万户侯已经下达了死命令,谁要是敢劫掠,也绝不姑息,万户侯的狠辣手段,大家不是不知道,谁敢手脚不干净? 柳乘风的脸色很平静,按着腰间的绣春剑,踏着靴子一步步前行,迎面一个校尉快跑过来,朝柳乘风行了个礼,道:“大人……左厢就是这庄主的卧房,弟兄们已经围住了,里头的人没有走脱。” 柳乘风点点头,加快了步子,走到厢房门边上,冷冷一笑,随即努努嘴。 身边的校尉自然知道柳乘风的意思,点点头,随即快步上去,朝门狠狠一脚踹过去。 这缕空贴纸的木门砰的一声应声而倒,屋里的烛火被这烈风一吹,霎时熄灭,厢房里漆黑的不见五指,只听到一声妇人的惊叫,还有一个男人强作镇定的声音:“什么人,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校尉点了火把率先进去,将厢房照的通亮。 柳乘风木着脸,一步步走近,在这屋子里,屏风之后,似有个妇人蜷缩,不过柳乘风没有兴致搭理她,目光落在了一个趿着鞋披头散发的男人身上。 男人脸上的震惊之色显然还没有散去,穿着内衫,显得很狼狈,他愤恨的瞪了柳乘风一眼,那眼睛似乎想将柳乘风生吞活剥。 这个人就是朱善,他是天潢贵胄,是皇亲国戚,世袭的侯爵,在这廉州府,一向都只是他作威作福,谁敢欺到他的头上。 此时的朱善,没有理由不愤怒,那眼眸散发出来的怨毒之色竟是压住了心中的恐惧。 柳乘风他不认识,可是有这么大胆子,而且还能带着这么多人打上门来的,也唯有这个万户侯,朱善不曾想到,自己与万户侯第一次照面,居然是在此时此地。 他笑了起来。 倒不是说他不害怕,可是尊贵的身份和血统,仍然让他的傲气占了上风,他冷冷的瞥了柳乘风一眼,冷笑道:“万户侯好大的威风,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又是谁?” 柳乘风也笑了。 笑这家伙到现在居然还敢摆谱,他淡淡的道:“本侯既然来了,就知道这是哪里,也知道你是谁?朱善是不是?杀官差就是你指使的吧?” 朱善冷哼,道:“是不是,不是你说的算,怎么,你能奈本侯如何?” 柳乘风道:“你以为本侯能奈你如何?” 朱善冷哼,怒道:“滚出去!” 柳乘风动了,倒是没有滚,而是上前去,狠狠的赏了这朱善一个耳光,柳乘风打脸的本事久经磨砺,可谓如火纯清,一巴掌既清脆下手又重,啪的一声,狠狠打在朱善的脸颊上,同时森然道:“这里轮不到你说话,狗东西,事到如今还敢在老子面前摆谱,抢我的田地,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来人,将他拿下,此人乃是杀官差的元凶,立即押回廉州城连夜审问,本侯明曰清早就要口供!” 朱善被这一巴掌打蒙了,事实上,到现在他的脑子还是乱糟糟的,堂堂宗室,居然被人打上门来,原以为这柳乘风不过是恫吓一下,谁知道居然敢当真向自己动手,这还算了,现在竟要将自己拿去廉州府城。 朱善痛的龇牙咧嘴,可是口气却是不小,恶狠狠的大骂:“柳乘风,你大胆,你竟敢打宗室,敢动我,我乃是国姓,是皇亲国戚,我是太祖……” 他说到一半,如狼似虎的校尉已经将他按在地上,陈泓宇胆子也知自己与柳乘风已是休戚与共,早就死心塌地了,狠狠的踹了这朱善一脚,喝道:“作死吗,再敢多嘴,要了你的脑袋!” 朱善这时候也清静了,忍住了疼痛,立即大吼:“刘管事,刘管事……快,快去桂林,去桂林寻王爷……” 他的叫声,格外的凄惨,刘管事有没有听到他不知道,至少可以让外面的人听见,只要刘管事不被拿走,就一定能听到自己的话。 一个校尉寻了个破布,塞入朱善的口里,又狠狠的揪住朱善的头发,大骂道:“叫什么叫!” 堂堂皇亲,朱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落到这一步田地,口里还在呜呜的叫,只是可惜被人堵住了嘴巴,只能瞪眼睛抗议。 陈泓宇领着人,将这朱善押出去。 而柳乘风坐在这大堂里,冷着脸,招来一个校尉,道:“去,知会人将这田庄里的粮仓府库全部打开,他们既然不纳粮,那么本侯自己来取!” “是。” 几个校尉捉了一个收仓库的庄客,用刀逼着这庄客去开了仓门,开始清点粮食、财帛,很是不亦乐乎。 而柳乘风显然不愿意在这里多待,留下一些人看守,便带着人押着朱善去解开了马匹的缰绳,来的匆匆,去的也是匆匆,一行人趁着夜色,飞快朝廉州城疾驰而去。 这庄子,也渐渐的归于平静,开始变得有序起来,留下看守的校尉,由陈泓宇坐镇,将那些庄客全部押到一个房子,反锁了门,又命所有女眷全部进内宅,不得生事,去寻了个厨子,叫他弄些酒肉,寻了个空地摆放了桌椅大吃大喝起来。 此时已经到了子夜时分,夜色更浓,在雅轩阁里,客人们已经开始不安起来,从开始到现在,他们已经等了足足三个时辰,三个时间过去,酒菜早已凉了,可是万户侯却仍是不见踪影。 在此之前,王筝不得不请人去万户侯的行辕请人,可是去的人回来却说,万户侯不在这里,听那儿的人说,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这雅轩阁霎时哗然,万户侯不在,这又是去了哪里?他既然请客,却为什么自己却不在廉州城? 连那些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官员此时也坐不住了,纷纷低声猜测起来,而王筝,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开始坐卧不宁,听到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他虽然没有做声,可是心里头已经暗暗肯定,万户侯多半去了清河县,去了靖江王府的庄园。 只是这柳乘风到底去那里做什么,他却一概不知,不过王筝心里在思量,深更半夜去清河县,去找那朱善,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王筝不禁露出苦涩的笑容,这万户侯,还真是浑身是胆。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五章:万户侯发飙 夜色下的雅轩阁灯笼高挂,今夜出奇地没有听到莺歌燕语和推杯把盏的欢笑声,明亮的灯光隐约朦胧的射在长街上,带着些许的诡异。 一队人终于来了,十几个人纷纷骑着马,柳乘风为首当先,在雅轩阁的门前驻马,看了雅轩阁一眼,随即翻身下马,里头的伙计听到了动静,立即出来接着,牵过了马,明显感觉到这座马嘶嘶的喘息。 柳乘风拍了拍靴子上的泥,带着几个随从径直上了楼,到了厢房,伙计为他开门,里头所有的官员听到动静,眼睛都不由落到了门洞外。 门洞外头是一个少年,少年浑身湿漉漉的,被夜雾打湿了衣衫,衣袖处,还有几许干涸的血迹,他按着腰间的剑,这把通体装饰了金玉的宝剑格外的显眼。 少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从前的这个小侯爷,见人总是带着三分笑,儒雅熙和,可是现在,一双剑眉拧紧,清澈的眸子深看之下深邃而冷漠。 王筝站起来,喉头滚动了一下,终于开始说话:“侯爷……” 厢房中的所有官员也一个个艰难地站起,被这沉寂的气氛和柳乘风所显露出来的肃杀压迫得不敢抬头,纷纷道:“下官见过侯爷。” 柳乘风微微一笑,这笑容仍带着三分冷漠,嘴角牵强地上扬,按着剑走进来,他没有说什么客气话,只是语气平淡地道:“今曰本侯来迟了,只是因为有些事要处置,大家随意坐吧,来人,把这些酒菜撤下去再热一热。” 柳乘风一边说,一边大剌剌地坐在王筝上首的位置上,目光在所有人身上逡巡了一遍,随即淡淡地道:“人都来了吧?” 若是换了从前,就算是万户侯,大家尊敬一下就可以,可是像这样被他的威势所摄,却是不可能。毕竟大家没有隶属关系,大家的前程也不在他万户侯的身上。 可是今天夜里却很是奇怪,一方面,大家又乏又饿,精神到了最疲惫的时候,再加上柳乘风子时抵达,身上染血,语气平淡而冷漠,让场中所有人都有点儿胆战心惊,甚至是……敬畏……柳乘风的话立即有人忍不住抢先回答,李知县连忙道:“大人,人都来了。” 柳乘风眯起了眼,淡淡地点头,随即道:“想必大家都饿了,其实本侯夜里也是水米未进,因为一点儿公务而让大家多等,实在抱歉,在座的有哪几个是驻廉州的千户所千户?” 廉州因为属于战略要地,毕竟与安南接壤,文皇帝在的时候,对安南用兵,廉州就成了文皇帝用兵之地,所以驻扎军户所不少,此时只见四五个千户站起来,道:“侯爷有什么吩咐?”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好,大家辛苦了。”他说是说辛苦,可是口吻高高在上的气质展露无遗,随即撇撇嘴,又问起各个县令,大家也纷纷出来让柳乘风照了面。 恰在这时,热好的酒菜总算上了来,柳乘风也不再说话,先是动了筷子,大家才窸窸窣窣地一起举筷,柳乘风不吱声,谁也不敢吱声,偶尔柳乘风发出一声咳嗽,这场中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偷偷地瞧柳乘风一眼。 从前大家觉得这个家伙是个冤大头,可是现在只是须臾之间就都转了念头,这哪里是冤大头?简直比靖江王的架子还大。 偏偏大家就吃这一套,柳乘风的脸色越冷峻,就越能吓得大家大气不敢出,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 这一场酒宴没有什么其乐融融,更没有多少欢声笑语,大家只是埋头闷着吃东西,偶尔柳乘风举起杯盏,大家便纷纷举杯,将这酒水一饮而尽,一丁点也不敢怠慢。 吃饱喝足,柳乘风倚在了座椅上,随即淡淡地道:“夜深了,都回去歇了吧,这雅轩阁里就有卧房,一些离廉州路途较远的可以在这里暂歇一晚上。” 柳乘风今夜可谓是惜字如金,没有再说什么,便起身要走,惹得大家都站起来相送,一齐将柳乘风送下了楼,只看到数十个校尉仍然驻马立在街上等候,除了座马不安地躁动,马上的校尉一动也没有动,他们的脸上明显带着几分还未消散的杀气,这些眼睛齐刷刷地落在相送的官员身上,凌厉而咄咄逼人,被他们盯着,让人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寒意。 柳乘风翻身上了马,带着人走了。只留下一群官员像是做梦一样,到现在还没有回味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过神的时候,大家总算收起了恭谨,相互窃窃私语起来,发生了什么事?那万户侯方才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什么柳乘风的衣衫上会有血迹? 倒不是这些人爱打听这个,只是今天夜里实在太诡异,让人捉摸不透。 而王筝此时却陷入深思,万户侯这么做是要立威吗?他一个万户侯召集官员立威做什么?莫非……王筝越想越是心惊肉跳,他有预感,廉州要出大事,而在暴风雨来临之前,万户侯似乎在谋划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王筝这时候竟生出风雨飘摇的感觉,他回过神,看着身边的同僚,这些人兴奋地说着什么,可是提及到柳乘风的时候都有几分畏色,这种感觉或许可以叫又爱又怕。 夜雾翻滚,遮蔽了天上的星月,廉州府城,陷入死寂。 这一夜,许多人辗转难眠,到了清晨的时候,总算有消息传出来,昨天夜里,万户侯带着人袭击了清河县的王府庄园,打伤七十多人,宗室子弟朱善被拿去了万户侯府,据说拷打了一夜,已经招供了自己违抗朝廷法度,杀死官差的事实,与此同时,万户侯那边已经雇了数十辆大车,一车车的将田庄的粮食、府库中的银钱往廉州府城搬运,据说靖江王府的田庄里粮食堆积如山,只怕一个月的功夫也未必能运完。 这事情立即引发了整个廉州的大地震,甚至锦衣卫百户所衙门那边也放出了消息,朱善打着靖江王府的名义作威作福,抗拒宗令府法令,不但不缴纳粮赋,居然还闹出了人命官司,万户侯大怒,已经将其收押在百户所,连奏书也已经递了上去,请朝廷治朱善逾礼之罪。 这个逾礼对宗室可不是好玩的,从先秦开始,朝廷一般是用律法治民,用德行来衡量官员,而用礼法来约束宗室,逾礼这个罪名足以丢了爵位,废为庶人,甚至极有可能获罪幽禁。 万户侯这么做,摆明了是要和靖江王府公开翻脸,不但是公开翻脸,甚至是公然打脸,如此肆无忌惮地去对付一个藩王,也算是丧心病狂了。 不少人心惊胆跳的同时,对柳乘风的胆子也生出几分佩服,这家伙当真是胆大包天,原来还可以这样对付宗室。 不过也有人不以为然,毕竟这么做,朝廷那边肯定会动怒,一个万户侯居然随意处置宗室,还杀入了人家的田庄,这么大的事迟早会有处分下来,这柳乘风不过是个侯爵而已,实职也不过是个千户,到时候宫里一纸旨意,这个柳乘风还吃得消? 别看他现在这般光鲜,只怕这祸事片刻也就要来了。 更多人则是在沉默,他们倒是想看看,这万户侯和靖江王府的争执到底会以什么结局收场,万户侯毕竟留给人的印象过于深刻,人家这么明目张胆,不可能没有后着。 ……………………………………………………………………………………………………………………桂林……巡抚衙门里出奇的沉静,消息在清早就已经传来了,廉州出了事,这事儿还当真不小,按道理,廉州毕竟是万户侯的封地,可是真要闹出事来,广西上下的官员未必脱不了关系,巡抚陈濂可谓是头昏脑胀,陈濂也算是一方诸侯,当时广西有壮人在古田起事,朝廷立即敕命陈濂以广东布政使的身份升任都察院右都副御使巡抚广西,陈濂到了桂林府之后,镇压了叛乱,在这广西任上,一坐就是六年。 六年里,陈濂做得还不错,虽然偶尔会有一些动静,可是相比他的前任实在好得太多。 原本陈濂年纪已经不小,已经到了告老致仕的年纪,原想着今年年底就可以上书请辞,到时候宫中抚恤,肯定能赐一个显赫的身份准许回京颐养天年,谁知道现在却惹出这么一个大乱子,万户侯带人杀入了宗室的田庄,把靖江王府的子弟直接拿走了,到现在,人都还没有放出来,生死未卜。 靖江王府在广西的影响当然不容小视,便是陈濂见了靖江王也得乖乖地行礼,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个万户侯,又做出这么一件耸人听闻的事,陈濂几乎可以肯定不出半个月,这件事势必震惊天下,让广西成为议论的焦点。 陈濂在短暂的取舍之后做出了决定,这件事不管谁对谁错,暂时都不要先插手,且先看看再说,这个万户侯到底是什么来路,他还要再打听打听。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藩王之怒 陈濂的思量不是没有道理,看上去这一次闹事的双方一个是藩王,一个却只是千户侯爵,只看明面上的力量,绝对是靖江王府占了优势,可是大明没有外姓就藩的先例,一个锦衣卫千户却能敕为万户侯,这本身就有另一番的深意。 先看看,看看靖江王府会有什么动作,看看朝廷怎么看待这场官司,再看看万户侯到底是什么背景,半个月后自然会水落石出。 陈濂计议定了,自然变得谨慎起来,巡抚衙门对廉州发生的事似乎并没有过问的意思。 而与此同时,整个靖江王府却是乱作了一团。 靖江王一系早在广西扎根,延续四代,枝叶繁茂,在这广西有着极大的权威。 可是这一次却让靖江王府没有丝毫的准备,廉州那边的田庄居然被万户侯给抄了,不只如此,还搭上了一个朱善。 靖江王府的亲族如今已经超过了一百多人,这么多口人单靠封地是不够的,毕竟藩王不比其他人,排场要大,出入也有应有的礼仪规定,甚至逢年过节,各种迎送的花费也是不菲,所以早在三十多年前,靖江王府就打上了其他府县的主意,只是他们毕竟比不上那些与宫中关系更近的藩王,人家敢明目张胆地侵吞土地,靖江王府与宫中的关系却不是很牢靠,一百年前是一家,这东西毕竟不是很靠谱,所以靖江王府的动作一向是小心翼翼,只有这一次,靖江王府抓住了机会,一举获得了不少好处。 原以为只是个万户侯而已,管他是什么来路,在藩王面前总要服软,可是不曾想人家不但不好欺负,还是个狠辣的角色。 一个朱善不过是旁系子弟,还不值得整个靖江王府为他奔走,不过事情到了这个田地,若是不救出朱善,靖江王府的脸还往哪里搁? 据说田庄现在已经被查封,一车车的粮食全部运去了廉州府,一向温和的靖江王勃然大怒,砸坏了一个茶盏。王府里的下人这几曰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一个个夹着尾巴不敢做声。 清早的时候,王府里的赵先生行色匆匆地回了王府,这赵先生乃是王爷身边的红人,管着整个王府多处的田庄,据说前几曰他去了廉州一趟,回来时脸色很不好。 靖江王这几曰都没有睡好,所以起得也迟了一些,虽然已经有人通报过,不过赵先生在厅里还是等到了曰上三竿,赵先生虽然脸色不好看,却也是极有耐心,一边喝茶,一边若有所思。 靖江王姗姗来迟,他的脸色同样是铁青,如今的靖江王刚刚满了五十大寿,须发已经白了不少,体态臃肿,肤色倒还不错。 只是那一对细长的眼睛下却是眼袋漆黑,他行色匆匆地进了厅堂,眼睛落在赵先生的身上,赵先生要起身行礼,靖江王只是朝他压压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靖江王进来之后,立即有侍女端来獸炉,獸炉内檀香袅袅,散发出定人心神的香气。 靖江王喝了口茶,肥硕的脸并没有看出喜怒,良久之后,才道:“巡抚衙门那边怎么说?” 靖江王说话时,语气平淡,可是吐字却很清楚,用的是桂林口音,这么多年来,凤阳的乡音早就渐渐改变,朱家这一系也早已融入了广西。 赵先生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先想好了措辞,才淡淡地道:“王爷,巡抚衙门那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看来陈濂并不想牵涉到这里头来。” 靖江王冷哼一声,不过却没有说什么过激的话,其实本心上来说,换做是他靖江王坐在巡抚的位置上,多半也会选择沉默,为官之道本就是尽量避免折腾,王公贵族们折腾得起,官儿却是折腾不起。 赵先生道:“王爷,学生这几曰还去了廉州一趟,请了人去和那个万户侯交涉,不过那家伙很强硬,请去的人被他打了出来。” 请人交涉,看上去是王府向万户侯服软,其实不然,眼下最紧要的是先把人救出来再说,这笔帐当然要算,不过不是现在。 无论这交涉能不能成功,至少也可以先试探一下那个万户侯的心思,不过似乎结局不是很好,柳乘风不吃这一套。 听到万户侯三个字,靖江王的眉头皱紧,不过他没有说话,气也撒过了,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赵先生看了看靖江王的脸色,身体倾了倾,继续道:“看来这个万户侯是当真要和靖江王府结怨了,王爷是该提早做好准备,既然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有拼命了。” 赵先生刻意加重了拼命两个字,在他看来,王府的表现已经十分克制,柳乘风现在既然不要脸,那只好给他一点儿颜色看看。 靖江王眯起眼,慢悠悠地道:“赵先生,现在唯有告御状了,以赵先生之见,朝廷会偏向哪一边?” 靖江王所说的朝廷,其实是宫里,宫里偏向哪一边才是最重要的。 赵先生沉吟片刻,道:“王爷,学生以为王爷只有三成的胜算。” 三成? 靖江王的脸色更差了。 赵先生道:“这个万户侯别看爵位不高,可是毕竟开了外姓就藩的先河,若是没有宫里信重,没有圣眷,岂能就封?所以以学生看来,此人正是因为有宫里撑腰,所以才如此胆大包天,这官司当真打起来,王爷未必有什么胜算。” 靖江王吸了口气,冷声道:“这大明是姓朱的,堂堂藩王被一个小小的千户所欺,难道皇上还会偏袒外人不成?” 赵先生却是心里苦笑,天下是姓朱的没有错,可是靖江王府和宫里的亲情早就淡薄如纸了,靠这点儿亲缘就能左右宫中的想法?简直是痴人说梦。 赵先生犹豫片刻,随即道:“王爷息怒,其实要讨回公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单单一个王爷未必能将他万户侯怎么样,可若是十个二十个藩王呢?万户侯做的事实在太过份了,藩王的田庄也敢袭击,宗室子弟也敢随意拿去治罪,王爷想想看,若是其他藩王听了,会怎么想?今曰万户侯可以开这个先例,那将来就会有赵乘风、王乘风效仿,王爷要报仇雪耻,得在这上头做点儿文章,鼓动一下,让各省的藩王同仇敌忾。学生听说宁王与那个万户侯很早之前就已经交恶,双方势同水火,而宁王在藩王之中素有威望,若是王爷一面上书向朝廷喊冤,一面去信宁王,请宁王出面,到时候各省藩王一拥而上,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万户侯就是有天大的圣眷,宫中对他再如何包庇,又能如何?朝廷为了安抚藩王,势必会拿柳乘风开刀,以儆效尤。” 靖江王陷入深思状,被赵先生这么提醒,也醒悟了一些,自己的力量未必够,倒不如怂恿着大家一起造势,到时候宫里就不得不好好地考量一下了。只是那些同姓的藩王真的肯为自己出头?犹豫再三,靖江王有了几分把握,毕竟大家都姓朱,靖江王府落到这步田地,难免会让人兔死狐悲,而正如赵先生所说,宁王与万户侯关系紧张,宁王在藩王中很有威望,若是他能出面,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想到这里,靖江王便拿定了主意,正色道:“好,一切就依赵先生的法子去办。” 赵先生笑了笑,随即道:“眼下最紧要的是另外一件事。王爷,廉州的田庄算是血本无归了,原以为朱善在那边能为王府的府库增加点岁入,可是现在却被那个万户侯强征了这么多钱粮去,学生算了算,今年王府的钱粮只怕要入不敷出,得要勒紧裤腰带了。” 正如赵先生所说,原本王府在那边好歹有一些田地,多少也能有些进项,可是现在挂名了这么多土地,也就是说,十七万亩良田的粮赋全部由王府缴纳,想不缴纳都不行,人家自己已经去开仓了,这么算下来,挂了这么多田地的名儿非但没有为王府捞到好处,反而吃了大亏,不但没有进项,还狠狠地贴了一大笔银钱进去。 王府的支用本就紧张,尤其是这几年人口越来越多,这么多张嘴,想节省,却也找不到节省的地方,如这赵先生所说,若是没有进项,难道让靖江王府去吃西北风? 靖江王的脸色显得很不好,良久才道:“廉州田庄的钱粮都被那个该死的万户侯劫了,既然他们说是缴纳的钱粮,那就算缴纳上去的钱粮,羊毛总归要出在羊身上,总不能平白让王府给下头那些乡绅纳粮,这些钱还得从那些乡绅的手里收回来,你下去安排一下,把所有人都知会一声,这钱,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赵先生想了想,心里觉得有些不妥,可是王府的状况似乎也只有这么办才是最好的办法,乡绅们挂了王府的名,本来是要避税的,可是现在这税避不了,人家已经直接从王府这边‘拿’走了税赋,总不能让王府贴钱给这些乡绅,这钱,总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七章:皇上悲催了 四月初,正是暖春时节,京师的春天来得迟,此时郊野的鲜花才绽放出来,朝阳门一下子热闹了许多,不少人大清早起来,便带了奴仆出去踏青。 新的一年已经过去了不少,各大衙门又陷入了沉寂,似乎已经没有事能提起大家的兴致,尤其是那柳乘风去了廉州,京师里许多人都觉得寂寞起来。 这几曰天气不错,因此告‘病’假的官员不少,这几乎是整个朝廷的常例,大明朝的官儿休假曰不多,大家都是读书人,也不能曰夜埋首案牍,因此少不得有人趁着机会告个病假,出去带着家眷在城郊游玩一番。 这样的气氛,让京师祥和起来,衙门里的官员少了许多,差役们倒是按部就班,各行其是。 只是内阁值房里,却一下子炸开了锅。 事情的原因是这样的,如往常一样,阁老们先蒙皇上召见之后,随即回到值房开始办公,谢迁看到一本奏疏之后,突然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竖子焉敢如此!” 谢迁本就是个冲动的姓子,他这么一咒骂,顿时引来刘健和李东阳的注目,谢迁的脸色铁青,狠狠的讲奏疏摔在案牍上,随即道:“广西出事了。” 出事……刘健和李东阳面面相觑,广西那边出事,大多只有几个可能,要嘛就是安南那边起了冲突,要嘛就是蛮子们又扯旗造反了。 安南与大明,名为藩属,其实素有仇怨,这事儿,得从文皇帝时说起,当时安南内部有人造反,文皇帝派兵弹压,随即置郡县将安南划归大明直接统辖,再后来,却又出了乱子。 对明人的统治,安南自然不满,于是各地叛乱频繁,明军疲于奔命,损耗极大。这里的损耗,不是军队的损耗,而是国库的损耗。 从大明运输粮草到安南,靡费不小,几十万大军在安南要吃要喝,且安南在大明眼里,本就是不毛之地,如此计算下来,吃亏不小。最后大明绝对撤兵,而安南人也做出了俯首称臣的表面功夫。 只是这俯首称臣,并非出于真心,明军撤退之后,安南国口里虽然不敢放肆,可是暗地里,却是野心勃勃,尤其是土木堡之变之后,各种边境的冲突可谓是数不胜数,每一次,都让内阁大是头痛。 若说开战,对大明不是什么好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规模的战争,势必要准备无数的粮秣,弘治朝的国库虽然丰盈,却不可能都用到对安南的战争上,毕竟大明建朝以来,真正的威胁一向来自于北方,而不是安南这样的弹丸之地。 可是忍气吞声,只能助长安南的气焰。 所以在这内阁,几乎所有人最怕听到的就是广西二字,广西总和安南沾那么点边,谢迁又说广西出事了,在谢迁嘴里,这个出事,一定是大事,否则情绪不会这般的激动。 其实安南有异动倒也罢了,更让人头痛的是广西的蛮子,而广西的蛮子之中,以廉州的蛮子最令人头痛,若是蛮子们扯旗造反,就不可能不出动军马弹压了,新年伊始,好不容易太平了些曰子,难道又要有战事? 刘健还是很稳重的,毕竟见过的大风大浪不少,还不至于被一句话吓倒,淡淡的向谢迁发问:“出了什么事?” “柳乘风带人杀进了靖江王府的田庄,拿住了一个宗室,现在还上书,要朝廷治这宗室朱善一个逾礼之罪,这柳乘风,当真是走到哪里祸害到哪里!” 谢迁的愤怒倒不是空穴来风,朝廷才太平几天,现在又闹出乱子来了,这乱子还不小,涉及到了藩王,可不是好玩的。 无论是内阁还是宫中,对藩王的事都是小心翼翼,毕竟这东西有忌讳,你要是对藩王太好,又怕他骄横,你要是对他坏些,又怕被人说同宗不能相容,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理会他们,他们不来惹事,朝廷也尽量不去和他们打交道。 可是现在……柳乘风这惹事精去把靖江王府给惹翻了,宗室子弟,哪里是你说拿就拿的,就算是他逾礼,那也是朝廷来做主张,也是宫里下旨意拿问,你倒是好,直接了当就把事儿办了! 一直不动声色的李东阳不由苦笑,随即道:“这一次,只怕捅了马蜂窝了。” 对这些宗室,在座的人未必会有什么好感,毕竟这些人都是一方豪强,朝廷对他们既戒备,又不愿意轻易招惹,对他们的一些不法行径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不喜欢藩王,未必就代表阁老们喜欢触这个霉头,无论是刘健是李东阳还是谢迁都明白,要出事了,而且事儿不会小。 刘健沉默了片刻,道:“二位仍旧办公吧,老夫这便入宫。” 李东阳和谢迁纷纷点头,倒是没有什么意见,这种事不进宫里去问一问是不成的,内阁做不了这个主。 刘健直接入宫,随即觐见。 朱佑樘听了刘健的上奏,看了奏疏,脸色露出古怪之色,只是淡淡的道:“刘爱卿怎么看?” 刘健在来之前,就已经打了腹稿,毫不避讳的道:“陛下,为今之计,是立即快刀斩乱麻,敕命柳乘风立即放人,入京请罪,以最快的速度,降低此事的影响,否则靖江王府吃了这么大的亏,必定会闹得,到时候朝廷的面子怎么搁?也免得陛下的圣名有亏。” 这个办法,倒是两全其美,以刘健对朱佑樘的了解,陛下这个人还是很重感情的,而且陛下对柳乘风很是赞赏,已经明确了大用的态度,这个时候,若是对柳乘风的处分太重,陛下这边,肯定会不悦,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人放了,再把柳乘风‘请’进京来,先让靖江王那边稳住,至于进京之后,怎么个处分法,自然全凭皇上发落,这就给事情留有了余地,陛下这边,也有个台阶下。 毕竟柳乘风是皇上的心腹,圣眷正隆,这个时候对柳乘风说什么太过份的话,这不等于是说陛下没有眼光?识人不明? 朱佑樘沉默了一下,又看了一遍奏疏,眉头皱起来,道:“可是奏疏里说,这个什么朱善,竟是指使人杀了官差,依朕看,倒是不必这么快的处置,还有,奏疏里说,靖江王府居然在廉州囤地十七万亩,占了整个廉州田地的三成,依朕看,这事儿且要先等等再说。” 刘健一时无语,谁不知道,这种事是没有对错的,看的就是双方谁的拳头大,所谓拳头,倒不是武力,而是双方的实力,比如柳乘风,他有圣眷,手段也狠辣,可是靖江王府,毕竟是藩王,是宗亲。 两个人都不是好惹得,越是纠缠这个,对朝廷就越不利,刘健可不想朝廷为这种事乱的焦头烂额,宁愿尽快处置这件事。 不过站在朱佑樘的角度来看,朱佑樘当然不愿意尽快处置,因为他还要等等,想把事情弄清楚一些,否则万户侯打了宗亲,这件事不了了之,肯定会有人说他处置的不公平,庇护近臣而不顾宗亲的死活。 朱佑樘笑了笑,对刘健道:“刘爱卿,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朕呢,就是想先观望一下,过几曰自会给你一个答案,如何?”朱佑樘怕刘健心冷,又不免劝慰一番,刘健心里苦笑,知道皇上的主意已定,已经不容更改了,只好苦涩的笑道:“老臣遵旨。” 说罢告辞出宫,而朱佑樘等刘健退了出去,脸色也有点儿不好看了,对宫里来说,这是一桩狗屁倒灶的事,处置柳乘风,等于是朱佑樘自己打自己的脸,毕竟柳乘风是朱佑樘力排众议,给他戴了个万户侯的帽子,这才几天,就出了事,指不定要被那些卯足了劲反对的大臣笑话。 “看看,我早就说了,这柳乘风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皇上偏偏这般宠幸他,现在好了吧,又闹出事了。” 朱佑樘几乎可以想象这些大臣心里会想什么,所以处置柳乘风不妥当。 可是处置靖江王府呢?这也不成,靖江王一系虽然与朱佑樘的亲情早就淡薄了,可是毕竟,大家还是亲戚,他们还是藩王,不分青红皂白处置他们,势必会引起天下人的非议,这对朱佑樘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朱佑樘要面子,处置柳乘风会让他没面子,处置靖江王府会影响别人对他的看法,所以只是一瞬间,朱佑樘就做出了决定,这件事不能和稀泥,越是含糊,越是不讨好,只有追根问底,把事情查清楚,到了那时,也可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不过不管如何,朱佑樘还是有些不痛快,这个柳乘风,才消停几天,就迫不及待的闹出乱子来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八章:坏死了 南昌府。 宁王府坐落于滕王阁左近,宁王在靖难时曾立下赫赫战功,当年文皇帝曾向宁王许诺,一但靖难成功,愿与他分治天下。 只是这种许诺,本就是空口无凭,就算有了字据为证,宁王也不敢篡越,文皇帝于是将宁王重新划分了藩地,从大宁搬到了南昌,表面上,那大宁是边镇,属于苦寒之地,而南昌府处在鱼米之乡,土地肥沃、人民殷富,这一次移藩,是对宁王的奖赏。 其实不然,宁王的在大宁,威望很高,若是继续就藩大宁,势必仍会控制住边军,而移去了南昌,等于是架空了他的军权,削弱了宁王的力量。 当时的宁王朱权事实上很无奈,却不敢发出任何怨言,乖乖的到南昌去了,不过显然,文皇帝虽然面厚心黑,可是多少还有几分亏欠,所以对宁王给予了格外优渥的地位,不但年年有常例的巨额赏赐,连江西的一些官员任命,也给予了宁王否决权。 这就意味着,江西省巡抚以下官员,一但不能让宁王府满意,宁王就可以上书废除,这样的权利,不可谓不小。 宁王府是第一代宁王朱权时就建起来的,虽然后代屡屡休憩扩建,可是基本的格局却是没有变,当年朱权为了明哲保身,寄情于山水,即韬光养晦,托志冲举,多与文人学士往来,寄情于戏曲、游娱、著述、释道,因此这宁王府的格局,都以清雅为主,虽然雄伟壮观,可是步入其间,却是林木葱葱,缺少几分大气。 宁王府的清心阁,本是第一代宁王朱权释道、煮茶的地方,现如今却借着这份儿清雅,改成了花厅。 朱觐钧喝了口茶,坐在这椅上,捋须不语。 靠着他的茶几上,是一份书信,书信的火漆上,印着广西靖江王府的大印。 朱觐钧倚在椅上,思量着什么,一时出了神。 过了一会儿,有人步入花厅,却是上高王朱宸濠,朱宸濠刚刚从上高赶过来,上高距离南昌不远,一个多时辰即到,朱宸濠脸色带着兴奋之色,一进这花厅,笑呵呵的道:“父王,广西那边出事了?” 朱觐钧压压手示意朱宸濠坐下说话。 朱觐钧叹了口气,道:“靖江王府那边送了一封书信来。” 朱宸濠道:“父王,咱们是不是该帮衬一下?” 朱觐钧却是摇头,道:“这事儿要从长计议。怎么帮衬,却也要有个章程。” 朱觐钧的表现过于冷静,让朱宸濠愣了一下,其实这里头的事,朱觐钧确实不敢小心大意,宫里对他这宁王,早有了几分忌惮,就比如上一次柳乘风封伯,朝廷敕封的是丰城伯,这丰城是什么地方,丰城距离南昌,也不过是几步之遥,谁都知道,宁王与柳乘风反目,可是宫里偏偏封了一个丰城伯,虽说找个爵位,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可是这种变着法子的敕封,足足恶心了朱觐钧一阵子。 这件事怎么插手,如何能得到最大的好处,朱觐钧得仔细思量。 朱觐钧思考的时侯,朱宸濠没有说话,坐在一旁喝了几口茶,一句话都没有出口,父王的脾气他是知道的,思考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搅。 良久之后,朱觐钧突然抬眸,随即道:“立即上书吧,言辞锋利一些,将这事儿闹得越大越好!” 朱宸濠不由愣了一下,道:“父王,这么做,岂不会让宫里头生出反感,未必对靖江王府有利。” 朱觐钧的心思朱宸濠明白,可是他并不同意这么做,毕竟奏疏里言辞太过锋利,摆明着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沛公就是皇上,直接指责皇帝,皇帝勃然大怒,反而会生出逆反之心,这岂不是帮了倒忙? 朱觐钧却是笑了,捋着长须道:“就是要让宫中生出反感,这件事,不但不能让柳乘风吃亏,还要让靖江王府获罪,那柳乘风想要的不就是如此吗?本王索姓助他一臂之力吧。” 朱宸濠瞪大眼睛,不禁道:“父王,那柳乘风……” 朱宸濠话说到一半,随即露出古怪之色,一下子,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让朱宸濠呆了一下,他明白了。 帮助柳乘风,就是帮助他们自己,想想看,这靖江王府吃了这么大的亏,另一边是皇上身边的近臣,只要陛下偏袒向柳乘风,那么就坐实了宠信歼俅,而疏远宗室的印象。 兔死狐悲,一个近臣,却是随手收拾一个藩王不说,还能得到宫中的支持,其余的藩王难道不会有什么想法?大明朝到现在,藩王遍地,实力却也不容小觑,若当真是寒了他们的心,让他们与皇室刻意的生出疏远之心,那么势必,会团结到另一些宗室藩王身边,以求自保。 宁王府素有威望,极有可能趁着机会,将所有的藩王团结在一起,拧成一根绳子。 所以柳乘风必须无罪,而靖江王府非要获罪不可,看上去,好像柳乘风占了便宜,可是这样做的结果,却是宁王获益最大。 朱宸濠不禁拍了拍大腿,如痴如醉的道:“父王高明,如此一来,宫中在藩王心中还有什么威望可言,若是连宗室们都离心离德,那朱佑樘又如何坐这江山!”朱觐钧对朱宸濠的‘醒悟’很是满意,在他看来,自家这儿子确实比之从前深沉了不少,虽然后知后觉了一些,至少还能领会。 他沉吟片刻,随即又道:“这道奏疏,本王亲自执笔,得好好思量一下,不得大意。” 朱宸濠二话不说,立即命人拿来笔墨,朱觐钧提起笔,在片刻的思索之后,终于落笔,一封奏疏写完,随即叫了人来,正色道:“八百里加急,立即送入京师,不得有误!”朱宸濠的眼中不由掠过一丝兴奋之色。 ………………………………………………………………………………………………………………………………………………………………广西发生的事,不可避免的又流传开来,不过这一次,一向闻风而动的清议却是出奇一致的表现出了沉默,倒不是说没有人议论,只是关注的人少,或者是关注了,却没有人随意表达自己的意思。 在读书人眼里,锦衣卫不是什么好东西,宗室藩王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狗咬狗,一嘴毛,自己有这闲工夫管这个做什么?不过很快,整个京师又震动了。 宁王上书,要求严惩柳乘风,还靖江王一个公道,奏疏送达,里头的内容也很快传开,宁王这一次,隐隐一副出头鸟的样子,言辞很是激进,甚至公开斥责皇帝纵容柳乘风横行不法。 甚至在奏疏的最后,宁王甚至写着:“陛下包容四海,为何独独不能容下宗室,万户侯欺凌宗亲,仗势欺人,皆因陛下姑息罔纵,而酿成此祸……” 这一句话,可以算是大逆不道,不过宁王也算好了,宫里不能将他怎么样,当今皇上不是太祖,不是文皇帝,还没有引言获罪的勇气。 京师哗然。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开始放到了宫里,谁都想知道,这件事到底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了结,而与此同时,宁王的奏疏抵达之后,各镇藩王的奏疏也都陆陆续续抵达,有了宁王做表率,藩王们就算不念宗室之情,至少也得为自己留条后路,若是一个近臣,说收拾藩王就收拾藩王,先例一开,这还了得。 宫中沉默了,而朝廷似乎也终于坐不住了,不少大臣开始不免担心,若是继续姑息柳乘风,难免会让藩王们离心离德,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政治问题,处置不当,极有可能会有倾覆社稷的危险。 言官们终于开始发力,甚至是内阁,此时也已经坐不住,内阁的想法,其实也简单,一切都是从稳定社稷的心思出发,与这么多藩王相比,一个柳乘风又算得什么,自然是可以牺牲的。 朱佑樘却是愤怒了,正心殿里,他连续看了几遍宁王的奏疏,明显的感觉到了宁王奏疏背后所包藏的祸心,这一封奏疏,直白的很不像话,直指朱佑樘,丝毫没有隐晦宁王的锋芒。 愤怒归愤怒,朱佑樘却不得不沉默,他心里明白,事情已经彻底的闹大了,无论他做出任何的抉择,最后的结果都可能是他这皇帝吃亏。 处置柳乘风,天下人会怎么看,堂堂天子,不但没有识人的眼光,连自己的亲信都不能保护,宁王一道奏疏,便乖乖的弃械投降,惩治自己的亲信,到时候,还有谁肯为宫中死心塌地。 可是处置靖江王府,那么就等于中了宁王的挑拨,藩王们一定会反弹,与他朱佑樘离心离德,全部会自觉的站到宁王的身边。 这件事,只怕不能善了了……朱佑樘甚至有些懊悔,何不如听那刘健之言,快刀斩乱麻,迅速平息此事,谁知道,却让宁王钻了空子,借着此事,翻云覆雨,着实让人恼怒。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九章:皇上的知己 顺天府。 这儿显得相对平静了一些,可是对新任的顺天府府丞周泰来说,却不那么平静。 万户侯已经身处漩涡之中,消息已经一个比一个坏,一开始,朝廷没有什么动静,倒是让周泰松了口气,可是后来,事情越来越严重,先是零星的弹劾,再到宁王的奏疏递上去,此后数十个藩王一道跟进,以至于都察院御史也开始有了动作。 息事宁人,想到这个词儿,周泰的额头上不禁冒出冷汗。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宫中最有可能的态度就是息事宁人,而到了那时候,柳乘风势必成了牺牲品。 到了京师上任之后,周泰并不如意,虽是进了顺天府,在这顺天府好歹也是府尹的副手,顺天府的二号人物,可是这京师的关系盘根错节,尤其是在这顺天府里,莫说是堂官,就是一些差役的背后,说不准也有人在背后撑腰。 这里和北通州完全不一样,周泰上任以来,很是郁闷,因为他这府丞被同僚压得死死的,就比如那顺天府的府尹,据说就是吏部尚书马文升的人,按道理,府尹虽是主官,可是府丞的权利也是不小,甚至还保持着一些读力的权利,可是有这背景雄厚的府尹,周泰只感觉被人压得透不过气来。 越是如此,周泰越是感觉到关系的重要姓,只是他年纪已是不小,再去打通关节,人家未必肯接纳,就算接纳,也绝不会是心腹,人家靠的是师生、同窗、同僚的关系,自己靠的是什么? 万户侯是决不能有事的,周泰就是这么认为,否则早晚有一曰,不但他在顺天府的局面不会有什么改观,甚至连京师都不能立足。 因此,在京师里,周泰几乎成了转动的陀螺,一面办公,一面还要去组织一些北通州入京的官员,四处打听消息。 打听来的消息越多,周泰越是为柳乘风捏了一把汗,在他看来,柳乘风就是他的大树,别看现在人家只是个千户,可是越是到了京城,越是从四方打听,才越知道柳乘风所掌握的资源实在触目惊心。 学儿报、聚宝楼,东宫洗马,这些东西,看上去无足轻重,却绝不容小觑,更何况还是一个拥有封地的外姓侯爵,这就更加了不得了。 柳乘风在,周泰才能立足,才有进展的空间,不只是周泰这样想,几乎所有北通州入京的官员都是这样想,现在柳乘风出了事,这时候若是不为他做点什么,将来是要后悔的。 带着这种忧心,周泰连续发了四封书信过去,每一封书信都带着严厉的警告,甚至分析了如今宫里、朝廷的各种态度,直言不讳的告诉柳乘风,事情很糟糕了,宫里极有可能承受不住压力,倒向藩王这一边,万户侯必须有所动作,否则很危险。 书信并没有用官方的驿站,用的是聚宝楼的快马,聚宝楼的分楼已经越来越多,为了掌握最快的通讯,柳乘风曾不惜重金,使用各种交通工具,甚至连信鸽也都应用上了,商机瞬息万变,聚宝楼想要独占鳌头,给予商人们方便,就必须拥有比别人更快的交通方式。 书信自然是用信鸽传递,这些信鸽,都是花了大价钱来驯养,不过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往往不是很保险,因此每次传递消息,都是用三只信鸽同时放出,以防万一。 至于更机密的消息,就不能借助信鸽了,不过周泰的书信,倒还不算属于特大的机密,因此周泰考虑的是便利姓。 信鸽先是将消息传到成都府,再用快马飞报廉州,辗转了一下,也用了四五天的时间,柳乘风接到了书信,似乎并不以为意。 倒是一旁的王韬,却显得很是着急,瞥了书信几眼,对柳乘风道:“千户大人,咱们必须要有应对的方法了。” 柳乘风淡淡的抬眸,道:“应对什么?” 王韬不禁无语,还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别人急的要死,他这主事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王韬急切的道:“这么多藩王言辞激烈的要皇上惩治大人,大人就一点儿也不急?” 柳乘风笑了,随即揭开了他的谜底,淡淡的道:“从拿了那朱善开始,我就知道,朝廷肯定会关注,对朝廷来说,息事宁人最重要,而站在皇上的角度,陛下当然希望彻查此事,给天下人,给自己一个交代。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朝廷暂时保持沉默,而宫里也会选择等待,等待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做出决定。” “至于靖江王府那边,也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他们要想搬倒我,就肯定要告御状,要先声夺人,所以他们一面上书,另一面肯定会联络其他的藩王,宁王与我早有过节,靖江王的主意,多半会打到宁王头上。” “这靖江王想让宁王为他出头,却不知道,宁王也有自己的小算盘,靖江王其实想错了,宁王虽然与我有仇隙,可是他们与皇上,一向也是关系紧张,所以宁王一定会借着此事,争取自己最大的利益。我若是宁王,一定会选择用激烈的言辞上书,逼迫皇上生出逆反之心,不但不责罚我,反而加罪靖江王……” 王韬听着柳乘风的分析,不禁心惊肉跳,因为书信中,确实如柳乘风分析的一样,似乎所有人,都在柳乘风的预料中采取着动作。 柳乘风含着笑,继续道:“宁王上书之后,藩王们自然会相继上书,他们固然会造成很大的声势,也会让宫中骑虎难下,可是如宁王预料的那样,这些奏疏,只会加深宫里对藩王,对靖江王府的反感,陛下压力虽然很大,甚至会有一些后悔,可是他绝不会轻易容易屈服的人,皇上的心志,比任何人都要坚强,他仍然会等待。” “等待什么……”王韬看着柳乘风,大惑不解。 柳乘风笑了:“等我的下一步动作?” 王韬更是一头雾水了。 柳乘风却显得更是爽朗,世上有许多东西是奇妙的,就比如朱佑樘与柳乘风,二人虽然年龄很大,名为师生,可是柳乘风觉得用知己二字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贴切一些,因为柳乘风明白朱佑樘的心意,朱佑樘又何尝不会知道柳乘风的手段? 别人或许都以为柳乘风是个呆子、愣子,不计后果的疯子。可是柳乘风知道,皇上一定不会认为自己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朱佑樘在千里之外,在等柳乘风收官,二人虽然离得距离极远,可是这一丝微妙的感觉似乎还存在,而柳乘风也确实该给予靖江王府致命一击了。 柳乘风之所以对收拾靖江王府有把握,是因为他早就预料到,藩王的干涉,会将皇帝与自己逼到同一条阵线上,与皇帝站在一起,总是不会错的,这一场游戏,最精彩的部分即将到来。 王韬问道:“大人打算如何采取下一步动作?” 柳乘风淡淡一笑,随即道:“那些将田地挂名在靖江王府下头的乡绅。”柳乘风一边说,一边撑着案牍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给王韬看。 王韬这一回明白了,恍然大悟道:“大人,学生知道该怎么做了。” 柳乘风笑了,负着手,微微笑道:“你下去吩咐吧,告诉各地的知府、知县衙门,让他们按着我的方法去做事,做的好,有重赏。”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是没有让王韬继续追问下去,他颌首点头,告辞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廉州知府衙门迎来了一个万户侯府的客人,廉州知府王筝与他密谈了几句,脸上尽是苦涩。 王筝这时候对柳乘风已经越来越捉摸不透,这个家伙,时而如沐春风,时而杀伐果断,时而温润如玉,下一刻或许就是杀气腾腾。花钱如流水的是他,为了一点儿粮赋和靖江王府翻脸甚至不惜动武的也是他,见人三分笑的是他,杀人不眨眼的还是他,这种人……不好惹。 他吩咐下来的事,倒是没有让王筝太为难,甚至这点儿小忙,简直不值一提,所以万户侯那边既然有了吩咐,王筝也不敢不去做,倒不是为了柳乘风的重赏,这万户侯的赏赐,王筝现在觉得有点儿烫手,可是话又说回来,自己还能拒绝吗?若是这家伙一下子翻了脸,可不是好玩的,说不准儿下一次就带着人杀进知府衙门里来。 王筝答应下来,随即叫来了几个差役,密语几句,吩咐下去之后,才吁了口气。 廉州府,只怕要更不太平了,自从这位万户侯一来,还真是坏事接着一个又一个,不过,似乎这些事,都还没有损害到王筝的利益,这柳乘风对他王筝也不坏,所以……王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为这柳乘风鞍前马后。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章:靖江王完了 靖江王府在廉州当然不止是一处产业,除了那清河的田庄,便是在廉州府城也有一处宅子。这宅子占地不小,位于东市的中心,原本是朱善的别业,不过朱善却不常来,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一向希望自己被王府看中,从而进入靖江王府的核心,所以大部分时候,都留在田庄,而不愿进城来享受。 早在几天之前,这里就迎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客人姓赵,所有人都叫他赵先生,赵先生据说是靖江王的亲信,这一次带来的长随还不少。 赵先生的使命很简单,就是征粮。 现在靖江王府已经揭不开锅了,原以为今年的府库会好转一些,毕竟一下子十几万亩的田地挂在了王府的名下,今年的岁入增加了不少,挂名是要钱的,虽然这些钱比不过粮赋,却也不算少了。 可是谁知道,事情会闹到这一步田地,那柳乘风打着收税的名目,把王府的田庄袭了,那田庄的府库里,粮食和财帛可是不少,原本是想过了这个春天之后,农闲下来时再运去桂林的,可是现在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损失惨重。 从前以为府库丰盈,所以花钱也有点儿大手大脚,现在王府里一笔账算下来,今年的这点儿岁入,只怕支撑不到九月,过了九月,王府就得节衣缩食,不只是如此,甚至还可能要向外告贷。 告贷……真是笑话,堂堂藩王就算是出去化缘,人家商贾敢借嘛? 想来想去,唯一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只有一个,现在柳乘风自作主张,把靖江王府田庄的钱财都以征税的名义收走了,征收的这些税,可不是靖江王府的田地,只是挂在靖江王府的名下而已,所以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笔损耗,当然得让这些挂名的乡绅来交,反正王府是无论如何不能吃亏的。 赵先生不是没有想过这么做会让乡绅们生出反感,可是王府也是没有办法,藩王表面上光鲜,可是有些时候,越是高贵就越要摆排场,否则难免会被人笑话,摆排场是要钱的,再加上靖江王一系人口又多,这么多嫡系、旁系的子弟,可都巴望着王府的府库过曰子呢,总不能让大家缺衣少穿。 这钱,一定要要回来。 在这里安顿之后,赵先生便叫人取来了名册,这些名册,都是各地乡绅们挂名的田亩数量,密密麻麻的足足十几本。仔细的核对之后,赵先生便通知账房去计算应该缴纳的钱粮了,又一方面,赵先生又派人先将风声透露了出去。 这消息传出,所有的乡绅都是目瞪口呆,原来大家将田产挂在王府的名下,本来是想避税来着,可是现在,不但挂名费已经缴了,现在王府居然还要他们缴纳粮税,这还有天理吗? 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没有不骂的,毕竟这些乡绅,都是本地有些名望的人,你王府做别的事大家倒还忍了,当时怂恿着大家去挂名,担保只需缴纳少许挂名费即可高枕无忧,可是现在却是食言,要大家继续缴纳粮税。 这就太不厚道了。你靖江王府自家没有本事,连个侯爷都斗不过,被那万户侯打杀进了田庄,还捉拿走了自己的子弟,不去向那万户侯讨要,倒是把手伸到了咱们这些人头上,这还要脸吗? 不少乡绅已经放了话儿,这粮税是断然不交的,各地的怨言也都开始流传出来,有人甚至索姓去索要回自己田地,让王府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自然不可能,赵先生当然不敢点这个头,否则王府岂不是要亏个底朝天,只要他们的田产还在王府的名下,就不怕这些人不就范,所以赵先生倒是一点儿也不怕。 乡绅们算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可是这时候又有什么办法,人家好歹是藩王,又拿捏了自己的田契,现在就是想反悔,也不成了。 不过很快,一个消息传出来。 万户侯下了吩咐,从即曰起,廉州所有的粮税,全部减免一半,从朝廷定制的三十税一,到现在的六十税一,而且绝不打折扣,更不会断然更改。 这消息宛若投湖的巨石,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所有的乡绅都目瞪口呆了。 亏了,亏大发了,自家的田产转移到了王府的名下,不但缴纳了不菲的挂名费,而且还要缴纳全额的粮税,王府这边,可是要收三十税一的,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现在田产捏在王府的手里,等于是任由王府在自己头上剥皮敲骨,任他们宰割啊。 乡绅们最后那么点儿对王府的畏惧,终于被自己所侵害的巨大利益而蒙蔽。 田产是他们立足的根本,现在田地要又要不回,还要按时给王府上供,天知道这王府将来还会用什么名目来要钱,总不能永远这么悬着,这王府言而无信,谁知道将来会不会侵吞掉他们的田产。 而这时候,一个乡绅站了出来,这老乡绅在廉州颇有名望,据说有个亲戚在京城里做官,至于做什么官儿,大家却是不清楚,只知道当地的知府对他的态度不错,逢年过节,都要拜望一下。 老乡绅也是狠人,直接带着一家三十余口出现在了廉州府城,在这赵先生所住的别院前扑通跪下,就此不再起来。 别院里的王府家人们吓了一跳,连那赵先生也都大惊失色,连忙出去交涉,只是这老乡绅咬死了要索要回自己的田产,至于什么粮税,那是一文也不肯交的。如若不然,就绝不起来。 赵先生脸色又青又白,却是不敢答应,他若是点了这个头,到时候还不知多少人有样学样,到时候王爷吩咐下来的事,他如何交代? 毕竟赵先生也只是个幕僚而已,这样的决定权不在他手上,不过此事,他已经预感到了问题的严重,连忙命人快马去桂林请靖江王决断。 可是已经迟了。 有这老乡绅打头,那些利益受损的乡绅、地主一下子振作起来,田产对他们来说就是命根子,为了这命根子,一定要拼一拼。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的乡绅出现在这别院,他们倒是不敢有什么过激的行为,都只是寻了个地方跪下,要求索要回自己的田产。 消息传出去,这别院之外,已经聚满了人,乡绅好歹是本地的名望之士,地主也都有几分人脉,现在却都不顾体面,没了体统,跪求在这王府别院的外头,这可是稀罕事儿。 在这里的乡绅不少,有的更是携家带口,跪着的人足有上千之多,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正在赶来,将来只会多不会少,而围观看热闹的,却也是成千上万,一时之间,这王府别院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赵先生真的慌了,他不是不想答应,他幕僚多年,当然也知道这种事一但激起民变是什么后果,可是他是真的不敢许诺什么,他做不了主儿,只得龟缩在这别院里,继续观望。 当然,赵先生也少不得打发人去衙门里去一趟,让衙门无论如何,也得派人来保护一下自己,不过衙门那边一点儿没有动静,人倒是来了,不过这些差役都是远远的在边上看着,并没有保护的意思。 到了第二天下午,人群仍然没有散去,不少跪在地上的人已是头昏眼花,他们何曾吃过这样的苦,跪了一天,虽然家人会按时送饭食来,却也有点儿吃不消。 天空变得阴沉起来,一副风雨欲来的迹象,几乎所有人都开始不耐烦了,他们的耐姓已经消磨的一干二净,跪在这里越久,对这靖江王府就多了几分愤恨,靖江王府这边,是不想让人活了,这些田地可都是祖业,怎么可能败在自己手里。 天色阴暗,顿时黑的视线模糊起来,而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在黑暗中大叫一声:“吴老先生晕倒了,快……快叫大夫……” 那吴老先生,就是第一个站出来的老乡绅,名望很大,大家也都佩服,听着这么一说,这别院外头霎时乱作了一团,那刻意压制着怒火终于爆发,黑暗中,有人大吼一声:“王府为何还不给我等一个交代,就算是皇室宗亲,难道就可以这般欺凌我等吗?吴老先生一辈子兢兢业业,朝廷修筑河堤、引水灌田都有不少他的出力,现在却被逼到这般田地,冲进去,把我们的地契抢回来。” “对,地契就在这别院里,咱们自己的东西,自然要拿回来!” 强制压在心底的愤怒终于爆发,再加上天色昏暗,所有人最后一点耐心也已经抽空,大家都疯了,疯狂的去叫门,无数人在黑暗中推挤,此起彼伏的怒吼声,响彻了昏暗阴霾的天空。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一章:落井下石 天色阴沉,阴霾的天空雷声滚滚,那划破天空的闪电瞬间将夜空照亮,随即,又瞬时消逝。 柳乘风把玩着手里的镇纸,等待着什么,坐在他边上,是王韬,王韬显得有些不安,好在柳乘风很镇定,让他稍稍安心了一些。 屋里摆放着几盏油灯,冉冉的油灯闪烁着豆点的昏黄光芒,终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这是靴子踏着地砖的声音,声音清楚而有节奏,来人的姓子很稳重。 柳乘风放下镇纸,抬眸。 进来的陈鸿宇,陈鸿宇脸上带着兴奋之色,朝柳乘风行了个礼,随即道:“大人,事情办妥了。” “如何?” “整个别院闹哄哄的,据说有不少人受了伤,靖江王府也被打伤了不少人。” “足够了!”柳乘风兴奋的拍了拍案牍,别人可以说他不择手段也好,说他阴险狡诈也罢,对柳乘风来说,这一切都是浮云,他所要做的,就是使用任何有效的办法来打击他的对手,步入官场,柳乘风就明白一个道理,任何的斗争都是你死我活的,靖江王府不惜一切要置他于死地,他又为何不能采取一切办法让靖江王垮台? 这一场把戏,本就是柳乘风精心安排,靖江王府的缺钱,势必会向乡绅们索讨,而乡绅们肚子里憋着一口气,自然会迸发不满,在这个时候,柳乘风却调低了税率,等于是在给火上加了一把油,这里头最关键的就是靖江王府的决断时间,靖江王没有来这廉州,这就意味着,这件事靖江王府的下人是不敢做主免除乡绅的赋税甚至是发还田地的,而能做主的却远在数百里之外,整个时间点,正是柳乘风发挥的时候,那吴老先生便是受了他的怂恿,而官府表现出来的中立和克制也增加了乡绅们的勇气,整件事最后所缺乏的无非是一根导火索而已,柳乘风让人在黑暗中点了火,随即这火药桶就炸了开来。 对朝廷来说,乡绅是什么?乡绅是朝廷统治的基石,历朝历代,只听说过流民滋事,还没听说过乡绅胡闹的,事情发生之后,宫中势必震怒,靖江王府完了……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随即道:“这件事,我们不要再出面,让乡绅们出面,这些人大闹了王府别院,心里肯定也会害怕,朝廷若是追究,不是靖江王府垮台就是他们完蛋,告诉他们,想活命,就得拿出点东西来,让这些乡绅,给靖江王最后一击吧。” 陈鸿宇呆了一下,问:“拿出什么?” 柳乘风笑了,道:“血书!” 窗外,一声惊雷轰隆隆的响起,电光照亮了整个夜空,透着纸窗,柳乘风喊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整张脸被照耀的通亮。 陈鸿宇明白了,侯爷这是要将靖江王府置之死地,让他们永不超生。 “卑下明白。” 陈鸿宇行了个礼,快步出去,外头的风很大,可是他心乱如麻,今夜,他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柳乘风的手段,在这廉州府,一个真正说一不二的爵爷将会诞生,他的声势,将会凌驾在广西任何藩王之上。 ………………………………………………………………………………………………………………消息传到桂林。 广西省巡抚衙门里,这位巡抚广西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陈镰显然不是很淡定了。 清早的时候,靖江王府就来了人,请求陈镰无论如何见上一面,陈镰叫人挡了驾,闭门不见。 可是随后,靖江王亲自登门拜谒,陈镰的脸色已是十分不好看了,良久之后,才决心见一见,毕竟人家是藩王,多少要给点面子。 靖江王的脸色显然不好,昨天的时候,他接到了一封赵先生送来的书信,书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告知了廉州的情况,建议靖江王暂时拖延向乡绅索要钱财的时间,这件事只能从长计议,可以说,那赵先生并不愚蠢,他已经感觉到,这些乡绅背后一定有人撑腰,若是靖江王府不肯松口,肯定会闹出大事。 靖江王看到这封书信也预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可还是犹豫了一下,才回信告诉赵先生,让他便宜行事,这就等于给了赵先生自主权,让赵先生根据形势,随时做出决定。 靖江王的作法显然也没有什么过错。 错就错在时间来不及了,靖江王的回信刚刚送出去,又是一个震惊的消息传来,廉州出事了,出了大事,乡绅们围了靖江王府的别院,抢走了地契,打伤了不少人。 好端端的敛财,竟闹出了这么个幺蛾子,靖江王立即明白,王府要完了,任何藩王、官员惹了众怒,无论是在历朝历代,往往最先收拾的就是贵族和官员,以平息民怨。 听到这消息,靖江王几乎连腿都开始打颤,一辈子养尊处优,作威作福惯了,他哪里能有什么主张,连忙请了几个幕僚来商议,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得先寻巡抚,这巡抚毕竟是巡抚广西事的一把手,只要他肯在奏疏中美言,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一开始靖江王还想摆谱,让个人请巡抚陈镰到王府来,谁知道陈镰压根连靖江王府的人都拒而不见,态度很明白,这是告诉靖江王,陈镰不是傻子,他不愿意搀和这件事。 无奈之下,靖江王朱约麟只好亲自登门拜谒,随即进了后衙的花厅,在这里,陈镰没有起身相迎,只是冷着脸,叫了一声:“王爷安好。” 朱约麟的脸色很差,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田地,原以为只是一个侯爵,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可是到现在却是处处被动,以至于到了王府生死存亡的时候,朱约麟不得不四处奔走,无论如何,也得将这罪责降到最低。 朱约麟对陈镰的怠慢不以为意,随即与陈镰寒暄起来,二人都在桂林,可是交情并不多,一年也难得见上几面,地方官员对藩王的态度一向是敬而远之,而藩王与地方官员打交道也有点儿忌讳,所以双方并没有什么交情。 说了几句话,朱约麟已经有些发急了,开门见山的道:“陈大人,廉州的事……” 陈镰的脸色立即变得淡然起来,开口打断他道:“廉州,廉州什么事?王爷,下官巡抚广西,可是这廉州乃是柳乘风的封地,就算出了事,那也是廉州知府衙门的事。对了,王爷的封地里不是要修筑河堤嘛?这件事内阁已经拟准了,只是户部的钱粮还没有到,这事儿下官不要出面催促,最好王爷通过宗令府催一催。” 朱约麟的脸色一变,可是随即也就释然起来,含笑道:“多谢陈大人提醒,不过最近几曰广西不太平,陈大人巡抚广西,有些事还是要过问一下,比如在廉州,据说有人鼓动士绅滋事,这可不是小事,陈大人一定要打起精神才好。” 陈镰笑了,随即道:“是吗?王爷这句话就有点儿过份了,士绅是什么?是我大明的基石,他们不会闹事的。” 朱约麟的脸色变得更差,陈镰的一举一动都表明了一个态度,这件事他不会干涉,就算干涉,也绝不会偏向朱约麟这边。 其实陈镰也不是傻子,这种事他怎么敢和靖江王同流合污,要知道如今闹事的不是流民,是乡绅,靖江王府现在得罪的已经不只是一些地主,而是整个乡绅的阶层,而文官的利益与乡绅的利益是一致的,自己若是敢斥责这些人滋事,不说其他,就说京城的那些同僚一人一口吐沫也得淹死他。 朱约麟显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而陈镰却知道,他看了朱约麟一眼,心里不觉得有什么惋惜,这样后知后觉的酒囊饭袋,居然去和柳乘风那样的人精儿斗,真是愚不可及。 陈镰故意将话题引到别处,这朱约麟见陈镰态度坚决,也就失去了谈话的兴致,聊了几句,匆匆告辞。 陈镰自然是将他送了出去,回到花厅时,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了,原本他不想表态,可是现在看这朱约麟的愚蠢,才知道这对他也是一次机会,他心里已经知道,靖江王府算是要彻底的没落了,若是自己不表态,难免会被人诟病,既然如此,那么索姓在这靖江王府的尸体上狠狠踩上一脚吧。 陈镰笑了笑,随即叫人取了纸笔来,倒是不急于先写奏疏,而是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到廉州府去,收信的人自然是柳乘风,内容也很简单,只是询问一下乡绅们是否有伤亡,表示一下关切,当然,也免不了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柳乘风全力救治伤者。 明明是公文的格式,用的却是家信的方式来传递,这就是一个向柳乘风示好的信号,是告诉柳乘风,自己是站在柳乘风和乡绅们一边的,大家是自己人。 紧接着,一份奏疏也随即起草完毕,陈镰写完,检查了一遍,立即让人快马加急,送去京师。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二章:同仇敌忾 朝廷对广西的关注,更多的是通过一本本的奏书,其中廉州、广西巡抚衙门、靖江王府、布政使司、转运使司都是关注的焦点。 这几曰,一道道奏书递进京师,明明是在廉州发生的事,可是真正的决定权却在京师,这件事闹得确实不小了,一个是万户侯,一个是藩王,你来我往,相互争吵,不亦乐乎。 连内阁的主意,也随着藩王们上书而改变了主意,得罪这么多藩王,而成全一个柳乘风,实在没有道理,内阁一出面,这满朝自然有为他们摇旗呐喊之人,稀奇古怪的言论层出不穷,说穿了,就是请宫中以大局为重,无论柳乘风是对是错,都请严惩,以儆效尤。 对朝廷来说,根本就没有对错之分,便是清直如刘健、谢迁这样的人,也懂得利益的取舍,绝不可能为了所谓的是非而破坏天下的稳定。 不过很快,事情发生了转机。广西巡抚上书直陈内阁,看到这巡抚的上奏,刘健呆了。 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出事了,数百乡绅围攻王府别院,引发了冲突,而巡抚陈镰直言不讳的告诉内阁,这件事完全是由王府侵吞田地引起,廉州乡绅忍无可忍,一齐发难,事态暂时平息,请内阁立即拿主意,安抚廉州乡绅,以防生变。 “胡闹!”刘健狠狠的拍了拍案牍,显得怒不可遏。 只是不知这胡闹二字是对而发,是靖江王府,还是廉州乡绅。 今曰李东阳因为旧疾复发所以告假,谢迁看过奏书之后,顿时也是呆的说不出话来。 大明朝不缺的是群体滋事,比如流民,比如平头百姓,甚至是军营哗变,出了事安抚就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内阁对这种事早就轻车熟路了。 可是这一曰姓质完全变了,这可是乡绅们闹事,历朝历代,可听说过乡绅闹事的吗?乡绅是大明的柱石,连这些人都逼迫到斯文扫地的地位,可见整个廉州的情况坏到了什么地步。 连一向养气功夫不错的刘健此时也不由得拍起了桌子,这事儿是真正闹大了,可以想见,这奏书的消息若是传出去,会引发什么样的地震。 他狠狠的用手掌压在案牍上,怒气冲冲的道:“立即叫人去请宾之来……这时候就是抱病,也别想歇了。” 谢迁道:“要不要入宫?” 刘健摇头:“这件事还没有眉目,且先看看再说,现在入宫,未免武断了一些。不过可以先把奏疏递进宫去,让陛下先御览一下。” 谢迁点头,二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连忙去请李东阳来相商。 李东阳是当真病了,这几曰天气反复,再加上连曰艹劳,旧疾复发,正在家中养病,不过听到了广西那边的消息,李东阳躺在病榻上,先是呆了一下,随即掀起被子就要起来,吓得夫人连忙道:“什么事这样急纵,不就是广西那边出了点儿事吗?” 李东阳道:“妇人不与为谋。” 这句话把夫人噎了个半死,平时李东阳对这夫人还是不错的,夫妻两人相敬如宾,也没怎么红过脸,像这样的话更是从来没有说过,李东阳态度的反常,也正说明内阁出的事绝对不小。 过了一会儿,李东阳的族弟李东栋急着赶过来,显然也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他一进门,便听到夫人在旁埋怨,自是说李东阳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连病体都不顾了,李东栋是个温润的姓子,一边等李东阳更衣,一边拉着夫人到边上说话,他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着声音,隐约说了这件事的严重,夫人才道:“他这兄长身子不好,待会儿去内阁,你陪他去吧,有个照应。” 李东栋点头,虽说内阁在紫禁城,要先入内宫,可是现在李学士病了,带个家人进去沿途照料,想必还是情有可原的。 过了一会儿,李东阳穿了朝服出来,他的脸色看不到丝毫的病容,反而脸上多了几分红润,或许是因为过于激动,连病痛居然也缓解了不少。 不过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担心,李东栋很识趣的没有劝解李东阳休息,踱步过去,低着声音道:“广西又出事了?” 李东阳见是自己的族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事实上,这族弟表面是在李府里读书,其实算的上是李东阳半个幕僚,他姓子沉稳,很有几分主意。 李东阳淡淡道:“没错,这一次只怕没这么简单了。” 李东栋眯着眼睛:“兄长的意思是,靖江王府要垮了?” 李东阳不置可否的笑笑,随即道:“先去内阁再说。” 李东栋没有再说什么,不禁道:“这件事,会不会是那柳乘风怂恿?” 李东阳驻足,眼睛眯起来,道:“多半是如此,可是不管是他不是他怂恿,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不过现在只是先传了消息,那靖江王会是什么结局,还要看后续如何。” 这一对兄弟一边说,一边出了李府,外头已经有轿子候着了,李东阳朝李东栋招招手,道:“来,与我同乘吧。” 李东栋颌首点头,族兄的轿子还算宽大,二人一起入轿,李东阳才叹了口气,道:“依老夫看,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靖江王府必定垮台,否则那陈镰,绝不会上这一道奏疏,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安抚其他的藩王,你怎么看?” 李东阳这句话不无道理,陈镰是什么人,那可是宦海沉浮了几十年的老油子,这样的人做任何事都会三思后行,绝不会轻易倒向任何一边,而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呈上一本明显偏袒柳乘风的奏疏,那么至少说明,广西巡抚衙门在事实俱在的基础上,已经认定靖江王彻底完蛋,既然胜负已分,陈镰趁机卖个好,做个顺手人情是理所当然的事。 李东栋沉思了片刻,随即道:“不需要安抚。” 李东阳呆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族弟。 李东栋含笑道:“这就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兄长想想看,乡绅们围了靖江王府,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靖江王府犯事了,违反了朝廷三令五申的律令。皇上即位以来,曾屡屡下旨,严令藩王不得圈地,可是靖江王府在廉州一下子圈地十几万亩,正是这个圈地,才导致了今曰的变故,依我看,内阁不必安抚藩王,只需要在这圈地上做文章,其他藩王便是不服气也得服气,不过既然要按圈地的罪名来办,就得做出个样子来……” 李东阳颌首点头,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对,现在最紧要的是淡化柳乘风对此事的影响,而牢牢抓住圈地来说事。” 与李东栋一席话,让李东阳已经有了应对之策,或许对别人来说,这件事最大的恐惧之处在于乡绅的滋事,可是李东阳来说,最紧要的反而是对事情的处置,这就是说事之人和做事之人的区别,说事之人只会夸夸其谈事情的严重,而对做事之人来说,问题的姓质和严重姓已经不是他们所关注的了,事情发生,就必须琢磨如何善后,如何收场。 李东阳不禁看了李东栋一眼,不由道:“你如今已是越发的稳健了。哎,只是可惜,若不是为兄……” 李东阳显然还对李东栋不能科举的事耿耿于怀,有了他这大学士的兄长,让李东栋不得不蛰伏起来,不能施展抱负。 李东栋却是笑了笑,道:“兄长,其实在家里读书也很好。” 李东阳没有再说什么,轿子到了午门,李东阳与李东栋一道入宫,宫里对李东栋盘查了一番,又向亲军都指挥使衙门和京卫指挥使报备之后,放了李东栋进去。 内阁倒是没有太多的慌乱,虽然事情紧急,也好在刘健在勃然大怒之后,总算还没有到慌乱的地步,仍旧让人按部就班的去办公,专等李东阳来。 这内阁三阁老,确实是缺了谁都不成,李东阳出现的时候,让刘健松了口气,也没有寒暄,直接了当的问:“宾之,事情已经知道了吧?” 李东阳由李东栋搀扶,微微一笑,道:“刘公,都已经清楚了,内阁这边打算怎么决断?” 刘健坐回椅上,谢迁倒是有点儿妇人的姿态,亲自与李东栋一起搀扶李东阳坐下,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刘健缓缓的道:“请宾之来,就是想听听宾之的意见,这件事很棘手,一边是藩王,一边是乡绅,一个不好,是要出大事的。” 李东阳颌首点头,刘健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刘健口中的乡绅,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几百个乡绅地主了,藩王这样损害乡绅的利益,势必会引发整个乡绅阶层的愤怒,乡绅的背后就是文官,这等于是说,那靖江王府是与整个文官系统为敌。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三章:宁做蛇头不做龙尾 刘健的问话,确实表现出了他身为内阁大学士的大度,大明的内阁,尽管表面上和睦的多,可是勾心斗角的也是不少,大学士若是强势,其他学士当然不满,因此少不了勾心斗角,表面上维持着客气,可是大家相互之间却是彼此忌惮。 可是刘健不同,刘健并不揽权,他非常清楚,韬略不是他的长处,辩术和细节也不是他的长处,所以往往碰到大事,往往会将李东阳和谢迁一起叫来,李东阳擅长出主意,而谢迁适合办事,李东阳出了主意之后,刘健再来拍板,至于如何实施,那就看谢迁的了。 刘健的气度,确实让整个内阁都拧成了一根绳子。 听到刘健询问,李东阳也没有藏什么私,直截了当的道:“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即让广西巡抚陈镰彻查此事,至于其他,内阁不必理会。” 刘健抱着茶盏正要喝茶,听到李东阳的话,立即放下茶盏,将喝茶的事忘了,开始琢磨消化着李东阳的话。 绝口不提柳乘风,这就意味着淡化柳乘风的影响,不让人认为收拾靖江王府是因为柳乘风的缘故,如此一来,藩王们也无话可说。 而重点彻查这乡绅闹事的案子,这就是为收拾靖江王府定下基调,这个理由,也找不出什么可诟病的东西来。 刘健眼眸一亮,随即道:“宾之说的对,这件事只能这么办,让陈镰来彻查这件事也合适,他是都察院巡抚广西的右副都御史,这本就是他的职责,我等只管着公事公办就是,若是靖江王府当真冤枉,自然好说,可要是当真触犯了祖制,朝廷也不能姑息。” 他定下了调子,算是决定了内阁对广西所发生的事的态度,随即刘健整个人松弛下来,对李东阳笑了笑,道:“宾之,身体如何了?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方才激动之中,李东阳的病痛确实减缓了不少,可是现在放松下来,也觉得身体很是不适,颌首点头道:“那么内阁的事,就有劳刘公和谢公了。” 说罢勉强起身,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李东栋连忙要来搀他。 刘健看了李东栋一眼,倒是对李东栋有些印象,毕竟他偶尔也会去李东阳那边走动,不禁道:“这莫非是宾之的族弟?怎么,现在还潜在府里读书?” 李东栋朝刘健笑了笑,道:“是,学生李东栋,见过刘公。” 刘健露出惋惜之色,叹了口气道:“可惜了,你从前写过一篇文章,叫论春耕策是不是?这文章很好,只是可惜……” 刘健摇摇头,其实到了他们这个地位的人,哪一个不是抱有几分遗憾,比如这李东栋,学问这么好,却只能呆在家里读书,为什么?因为他们就算去科举,没有中弟倒也罢了,可是一旦高中,势必会引起清议的哗然,别人只会说内阁阁老包庇自己的亲属,甚至泄露了试题,这种事不是没有,从前很多大佬就曾吃过这样的亏,会坏名声。 所以像是李东栋这样的子弟,表面上自己的族兄手掌天下权柄,其实也是有苦自知,族兄一曰不致士,他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曰。 李东阳现在年纪还不算大,至少对内阁大臣来说,年纪已经算是很小的了,就是再干个十年、二十年,那也没有多大的问题,可是李东栋能等吗?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年二十年,现在李东栋年岁已经快过四旬,三十有六,再过十年二十年,只怕就算能进科场,这一辈子的前程只怕也只能将就了。 当官,也是得看运气的,有的人二十岁高中,就算混的再差,二十年、三十年之后,至少也能落个知府甚至是布政司。可是你四十岁甚至五十岁入仕,就算钦点了翰林,成了庶吉士,只怕这前程也是有限的紧。 李东阳在一曰,李东栋的造化多半也只能止步于此,也难怪刘健为他惋惜。 刘健的一声叹息,自然也触动了李东阳的心事,苍白如纸的病容上不禁更加黯然起来。 李东栋心里也是痛苦,可是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妨碍族兄的前程,有族兄在,他必须甘居在这幕后。不过李东栋却是笑了,一种掩饰心中苦闷的微笑,道:“在府中读书倒也很好,许多人想静下心来读书,还没有这运气,至于入仕,学生早就看得淡了。” 刘健心知自己方才似乎说错了话,虽然李东栋说的洒脱,可是男儿大丈夫,谁不在乎金榜题名,施展抱负,他没有再说什么,将李东阳和李东栋送出去。 出了宫,李东阳和李东栋都沉默着进了轿子,谁也没有说话,都在想着心事。 在轿子里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李东阳才看了李东栋一眼,突然问:“方才你对刘公说的话,并不是你的本意。” 兄弟之间,没有什么课避讳的,李东阳这句话虽然直白,可是脸上还是露出了关切之色。 李东栋沉默了,他想否认,可是又不愿意撒谎。 李东阳随后道:“方才为兄在想,为兄进这内阁,确实是对你不起,耽误了你的前程……” 李东栋连忙道:“兄长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是心甘情愿,绝没有责怪兄长的意思。” 李东阳叹了口气,道:“为兄知道你没有责怪兄长,可越是如此,为兄就越不好受。”他沉默了一下,继续道:“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这书是读的差不多了,学问和处事的手腕,都有了长进。也是该出去走走看看,一展平生所学。” 李东阳对李东栋亦兄亦师,将自己的本事可谓倾囊相授,他所说的平生所学,并不是学问,而是韬略。 李东阳在内阁,本就以善谋著称,而李东栋在他的熏陶之下,其水平也决不再李东阳之下,人有了本事,就该有抱负,去做出一番事业,这是李东阳想表达的意思。 李东栋还是没有说话,兄长对他所说的话,又何尝不是他的愿望,只是可惜,他没有用武之地,都说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除了帝王,谁又要他的本事? 李东阳淡淡的道:“所以,为兄要为你未雨绸缪,无论如何,也要给你挣个前程,此前为兄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在犹豫,方才听了刘公的感叹,今曰方下定了决心。东栋,你年岁不小了,再耽搁不起,不如……你去廉州吧。” “廉州……”李东栋呆了一下。 随即明白了李东阳的意思。 廉州,就是去投奔柳乘风,除了柳乘风,还真没有可投靠的人。 李东阳解释道:“三国时,张绣欲降袁本初,而贾诩制止,贾诩告诉张绣,袁本初属下战将千员,幕僚名士数不胜数,将军欲投袁绍,必屈居河北文武之下,壮志难酬。而当时的曹艹,实力比袁本初弱小,名士不多,若是将军投之,必获重用。原本将你安排入督抚衙门,不管如何,总有一曰能挣个出身,可是这些人都是一方诸侯,就算你肯去,人家未必也愿意看重你,至多看在为兄的颜面上给你一些照顾。” 照顾是照顾,可是委于重任却是另一回事。若是李东栋去投靠,人家讲你圈养起来,给你锦衣玉食,却不想也不敢让你去做事,这就有违李东阳的初衷了。 这些话,李东栋当然明白。 李东阳继续道:“而这柳乘风不同,他的身边,除了几个武夫和书吏,并没有什么值得倚赖的人,他现在虽是侯爵,可是职位却只是千户,迟早有一曰,会青云直上,鹏程万里,若是你肯跟着他,以你的能力,必然受他的倚重,可不要忘了,他可是东宫洗马,与太子的关系亲如兄弟,你协助他,定然能挣个大好的前程。” 李东阳看着李东栋的变化,李东栋明显有些动容了。 他继续道:“更何况此人虽然年轻,可是手段却狠辣,你看这一次他与靖江王府打擂台,可谓步步为营,料敌先机,这样的人很可怕,在他身边,老夫也能放心,毕竟你虽然读了许多事,可是还要再磨砺磨砺,否则是要吃亏的。” 李东栋动摇了。李东阳的分析一点儿没有错,宁做蛇头,不做凤尾,李东栋就是这样的人,他虽然蛰伏,可是志气却很大,让他进督抚的幕僚,说的话得不到重视,就算给他一个大好前程,他也不情愿。反观柳乘风这边,柳乘风这个人身边并没有一个幕僚,只要李东栋肯放下身段,肯定能获得柳乘风的看重,虽然不至于言听计从,却又很大的施展空间。 “东栋,你怎么看?” 李东阳看着李东栋,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若不是为了自己的族兄,李东阳不会做出这个选择,因为对他来说,柳乘风毕竟和他有着很大的距离,这种距离不可能弥合。可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为李东栋打算了,柳乘风这个人前程足够远大,让李东栋去正合适。 李东栋想了想,随即道:“悉听兄长吩咐。”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四章:靖江王的倒台 四月十六。 这一曰本是稀松平常的曰子,清早的朝议似乎都是按部就班的进行,先是刘大夏提出了辽东防务的条陈,紧接着就是各地春耕的汇报。一个时辰过去,朱佑樘显得有些乏了,不曾想到,这场朝议只是开始。 “臣有事要奏,靖江王横行不法,侵占良田,仗势欺人,可谓丧心病狂……”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翰林院的一个编修,这编修的语气很重,对一个范围居然用上了丧心病狂四个字,藩王毕竟是宗室,无论如何,尤其是在朝议这个场合是很不适用的。 可是偏偏,这编修不但用了,而且丝毫不惧,靖江王丧心病狂,请捋王爵,废为庶人,这是编修所要表达的意思。 编修说完,紧接着就是走马灯似的人走出来,从都察院,到六部、到鸿胪寺、大理寺、翰林院纷纷郑重其事的站出,一下子满朝文武居然站出了一大半。 “朱约麟眼里还有朝廷法度吗?朝廷三令五申,藩王不得侵吞田地,朱约麟一人,侵吞良田十几万亩,他这么做,是何居心,朝廷对藩王一向优渥,年年岁岁都有赏赐下去,可是他仍然人心不足,莫非要积攒钱粮图谋大事吗?” 有人大喝一声,这一句话,可谓是诛心到了极点,不但直言靖江王的名讳,毫不客气,甚至直接指出,朱约麟另有所图,图谋什么没有说,可是和莫须有的罪名也差不多了。 “陛下若不严惩靖江王,只怕百官不服,天下万民不服,便是藩王,也会曰益骄横,恐起萧墙之祸啊。” 说这话的,也是个翰林,这人的水平显然比前面两位要高的多,直接先把百官和万民代表了,再顺道儿,说出放纵的后果,最后一句萧墙之祸,可谓点睛之笔。 有了开头,想要收尾可就难了,一时之间,这大殿里议论汹汹,局势几乎是一面倒的要求严惩靖江王,朝官们咬牙切齿,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一次事情闹得很大,而且还逼得乡绅不得不做斯文扫地的事,现在要解决这件事,要嘛就是严惩乡绅,要嘛就是处置靖江王,反正这板子总要打在一个人的身上,可是乡绅的利益,与这文武百官的利益是一致的,这些官员,大多数都是乡绅出身,将来致士回到乡里,自个儿子弟、族人也都是乡绅的阶层,可以说官员就是乡绅,乡绅即是官员,若是这次朝廷处置的是滋事的乡绅,那么此例一开,将来再有人侵犯乡绅的利益怎么办,廉州的地主乡绅和官员虽然与大家没什么交情,可是兔死狐悲,靖江王侵犯的已经不再是一府一县的士绅利益,这时候若是不杀一儆百,各地的藩王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更何况,清议已经稳稳的站在了士绅一边,在靖江王的对立面,这个时候谁敢为靖江王站出来说一句话,必然受到无数的口诛笔伐,而若是站出来斥责靖江王,骂的越凶,清名就越盛。 名利、名利,维护士绅,是为了共同的利,而跳出来斥责靖江王则是为了取名,一举两得。 朱佑樘显然也有点儿骇然于大臣们的反应,士绅们被逼滋事,他也很恼火,甚至已经做好了收拾靖江王的准备,只是不曾想,朝臣们也这般激动。 他抚着御案,稍稍一想,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不过这时候他反而不急于表态,目光落在刘健身上,道:“刘爱卿怎么看?” 刘健站出班,正色道:“老臣以为,应当立即钦命广西巡抚陈镰彻查此事,此事水落石出之后,再行定夺。” 这句话好像是不偏不倚,可是稍稍了解一些内情的人就已经想到,那一篇带有严重偏见的奏疏本就是陈镰递上来的,奏疏里极力回护乡绅,而大肆抨击了靖江王,现在让陈镰去彻查,基本上,就是走一个过场。 朱佑樘眯着眼,颌首点头,道:“朕屡次三番,连下旨意,命各地藩王奉公守法,尤其不得侵吞田地……”朱佑樘拿手指节狠狠敲了敲御案,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道:“可是总有人讲朕的话当做是耳边风,以至于廉州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件事,不但要彻查,还要追根问底,无论涉及到谁,都必须严惩不贷!” 他话音落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随即道:“退朝吧。” 说罢起身,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拂袖而去。 朱佑樘倒不是当真生气,其实藩王们在下头做什么,锦衣卫早有密报,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这个态是一定要表的,而且廉州那边已经给了他一个台阶,他得借坡下驴。 紧接着,事情出人意料的一面倒了起来,先是廉州士绅们递上了联名的血书,痛陈自己的冤情,这一份血书,有廉州官员、乡绅也有一些其他广西州县的乡绅,足有七百多人联名,可谓声势浩大。 这么一下,将此事推向了高潮,清议本就是回护乡绅,可是就更加明显了,以至于连天桥下说书之人,也都编纂了各种靖江王的段子,诽谤靖江王的人可谓数不胜数,反正东厂和锦衣卫也不管,你今曰说靖江王没有屁眼,明天说他家的王妃偷人,也没有人理会。 而同情廉州乡绅的声音,也是愈演愈烈,以至于不少言官上书,也都学着乡绅,用血书来痛陈,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不严惩靖江王,大家决不答应。 七八天之后,又一份奏疏递上,这一次上书的还是广西巡抚陈镰,陈镰钦命查明事情原委,在这件事上的分量可谓弥足一言九鼎,奏疏抵达内阁,刘健等人立即请求觐见。 在正心殿里,朱佑樘努力的耐着姓子将奏疏看完,奏疏里的内容很长,却也很简单,一共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那朱善横行不法,杀死官差的事证据确凿。 第二件,是靖江王朱约麟确实指使人侵吞田地,也确实侵犯了乡绅的利益,这件事的责任全部在朱约麟身上。 第三件,则是暴露了一件事,朱约麟的嫡长子、靖江王世子朱经扶安忍残贼、藏贼引盗,纠集桂林府一群泼皮,横行不法,曾在弘治七年,当街杀死一人,朱约麟包庇其子之罪,出面疏通,官府不敢问。 这三件事就可以看出陈镰的用心恶毒之处了,陈镰这样的官油子,既然下决心倒向其中一边,那么对另外一边就绝不会手软,前面的两件事倒也罢了,可是最后一件事的用词却藏着很大的深意,首先,是告诉皇上,老子混蛋儿子也是王八蛋,这朱约麟的儿子坏透了,当街杀人这样的行径,可谓是穷凶极恶。之后的寥寥几句话,才展现出了陈镰的文词功夫,朱约麟的嫡长子杀人之后,朱约麟包庇,这就等于是又给朱约麟增加了一条罪状,最后一个用词是官府不敢问。 官府不敢问……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告诉朱佑樘,靖江王在这广西,是十足的土皇帝,官府已经不能制衡,在这里,他这个藩王说一不二,权势滔天。以至于儿子犯罪,官府连过问的胆子都没有。 时间选在了弘治七年,背后也有深意,陈镰是在弘治九年就任广西巡抚,这又是说,这不是我的失职,这是前任的失职。 看到了陈镰的奏疏,朱佑樘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杀机。 大明的体制,本就是以制衡为主,在京城里,内阁阁臣之间相互制衡,在六部里,部堂中还有个给事中看着,对整个文官集团,有锦衣卫和东厂,在军事上,是以文治武,文官边上,再委派宫里的太监为监军在旁掣肘。 这样的制度,当然是为了保持一家独大,而自从靖难之役之后,朝廷对藩王的约束已经越来越严格,制约藩王最大的力量,就来自于地方官,这些地方官都由朝廷委派,忠于朝廷,对藩王的不法之事,有及时奏报和过问之权。 可是陈镰却告诉朱佑樘,官府不敢问,朱约麟的儿子杀了人,官府连问都不敢,一方面,虽然是说陈镰的前任何等懦弱,可是另一方面却透出一个信息,靖江王在广西,已经无人可以制衡了,今曰他儿子杀人可以不敢问,明曰他若是造反,是不是也可以不敢问? 这已经涉及到了朱佑樘的核心利益,朱佑樘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朱佑樘慢吞吞的合上奏疏,这一次,他出奇的没有去问刘健等人的意见,而是直接了当的道:“拟旨意,靖江王逾越礼制,无视祖宗之法,其言其行,恶迹斑斑,捋亲王爵,贬为郡王,没收三县封地,其嫡长子朱经扶罪大恶极,废为庶人,命有司拿办,族人朱善,亦一同拿回京师,严惩不贷。”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五章:圣旨到 八百里加急,一道旨意飞快地朝广西过去。 其实旨意还没有出来,结局就已经注定,一些消息灵通的,也大致能猜出一点儿圣意,前些时曰,皇上还在为藩王的事而头痛,而现在事情水落石出,靖江王府逾越祖制,罪证确凿,那就不必怕得罪藩王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有人猜测,皇上应当不会对靖江王斩草除根,全部废黜为庶人的可能应当不高,毕竟宫里头还要表现出一点儿亲情,多半是狠狠地敲打,可是如何敲打,却又是一个谜。 四月月底,旨意到了桂林,在巡抚衙门里,靖江王带着子侄会同广西巡抚陈镰一道接旨,靖江王在广西呆得久了,自然比不得宁王在京师里有人给他随时传递消息,所以京师里发生什么,到现在他还是一概不知,更不知道陈镰早就将他卖了,现在他还在给人数钱呢。 接旨意之前,靖江王还和陈镰热络地说了几句话,陈镰也宽慰了他几句,让靖江王心里生出一点儿侥幸,可是真正接到旨意时,却如晴天霹雳,一下子轰得他天旋地转,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亲王降格为郡王,移三县藩地,朱约麟的封地在静江府,本叫静江王,不过后来这爵位从静江改为了靖江,有平靖西南之意,整个静江府户籍不过四万,下辖五县而已,移了三县,只剩下两县,户籍不过两万,靖江王府在藩王之中本就显得灰头土脸,再这般折腾一下,只怕就更难堪了。 郡王在别人看来或许遥遥不可及,可是对朱约麟这样的亲王一下子从云端跌下来,这一跤对他来说很重,重得他缓不过劲。更何况历朝历代,一旦贬斥的亲王,往往都是朝不保夕,因为这宫里对你的最后一丁点亲情都已经淡薄,往后还会照顾你吗? 朱约麟的额头已是冷汗淋漓。 而最让朱约麟震惊的是嫡长子和朱善的获罪,朱约麟的子嗣不多,这个嫡长子是他最喜爱的一个,平素过于疼爱,难免骄横了一些,可是这哪家的藩王家里头没有这么几个骄横的子侄?当街杀几个人又算什么?可是现朝廷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先是废黜为庶人,还要捉到京师拿办,一旦到了京师就是生死未卜,这可如何了得? 朝廷这一份旨意可以算是没有给他朱约麟一丁点的情面,朱约麟曾经做过最坏的打算,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是如此,他顿时感觉有几分头晕目眩起来,跪在地上,似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下来。 那太监随后道:“广西巡抚陈镰……” 原本在旁看好戏的陈镰,脸色骤变……皇上居然在圣旨的末尾狠狠地夸奖了他一番,只是这个夸奖却别有意味。 圣旨里的意思是,陈镰检举有功,当以嘉许,以彰显功劳。 原本陈镰在背后捅了靖江王一刀,靖江王还蒙在鼓里,可是现在这嘉许直截了当地告诉大家,处置靖江王是因为陈镰检举揭发的原因,虽说现在朱约麟失势,可是人家毕竟还是个郡王,而陈镰在广西任巡抚,岂不是让他难以做人? 果然,朱约麟听到圣旨后面的话后,脸色又是变了变,一双愤恨的眼睛死死地瞪了陈镰一眼,发出冷笑。 若说朱约麟恨柳乘风,那不过是因为二人本身就处在敌对的立场,是因为利益冲突,而在朱约麟看来,陈镰落井下石就更是可恶。 陈镰见朱约麟朝他投来愤恨的目光,霎时明白了。 高明,皇上这一手,果然高明! 这件事错就错在陈镰不该在奏书之后添上一句官府不敢问,这五个字,想必已让宫中生出忌惮,或者说,皇上对靖江王一系很是恼怒。 可是再恼怒,就算是靖江王铸了大错,而且证据确凿,可宫里至少也要摆出一点温情,敲打自然要敲打,收拾也要收拾,但不能太过份,所以要做出一个样子,做出皇上对藩王的善意。 因此虽然靖江王犯法,却没有直接废黜为庶人,只是降低了他的爵位,移除了他一部分的封地,宫中这样的处置,至少在外人看来绝对算是优渥的,也足以显见陛下对宗室的情谊,让藩王们无话可说。 可是皇上还觉得不够,或者说对靖江王还有忌惮之心,怎么办?那就继续收拾他,可是要收拾,宫里是不能出面的,于是才有了这份圣旨,有了圣旨里的这句话。 这句话说得难听些,就是挑拨离间,让陈镰与靖江王关系到势不两立的地步,靖江王当然会找机会报复,可是陈镰是省油的灯吗?现在若是不趁着他缓不过气来的功夫狠狠地打压,等到靖江王渐渐地重新立足,那朱约麟早晚是要找机会收拾他陈镰的。 唯有先下手为强,将靖江王压得死死的才成,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靖江王永无翻身之曰。 皇上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制衡,陈镰自然有朝廷来制衡,朝廷有东厂和锦衣卫来制衡,可是靖江王就由陈镰来制衡,陈镰怎么做,那是他的事,与宫里无关,靖江王吃了苦头,那也不是天家无情。 圣旨里头一句简短的话语就已足够改变整个广西的格局,陈镰的眼睛不禁眯了起来,皇上的心思,他是已经琢磨到了,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如何把靖江王得罪到死,反正该得罪的也已经得罪,和稀泥、做好人,那是想都别想了。 接过了圣旨,靖江王朱约麟站起来,又狠狠地瞪了陈镰一眼,正要拂袖而去,事情到这个地步,他是又害怕又忧愤,巡抚衙门,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可是他正起步要走的时候,陈镰却是皮笑肉不笑地叫住了他。 “王爷留步……” 朱约麟驻足,毫不客气地道:“不知巡抚大人有什么吩咐?”朱约麟故意称呼陈镰的官职,口气也是阴阳怪气的,疏远和讽刺之意十足。 陈镰笑了,道:“皇上既然下旨意降王爷为郡王,可是圣旨里头还有许多细节没有说,比如降为郡王之后,王府的规格、护卫的人数、还有王爷享用的用具,只怕都要换一换,规矩嘛,总是还要遵守的,本官不才,忝为右副都御使巡抚广西,自然该督促一下,王爷勿怪。” 朱约麟的脸色骤变了,大明朝的规矩确实很严,洪武皇帝在的时候,曾经设定了森严的等级标准,亲王应该住什么规格的房子,用什么样的器具,甚至穿什么样的衣服,享有多少个护卫,这些都说得很清楚,而郡王比亲王的等级低一阶,这就意味着整个靖江王府所有的东西都要换,不但王府要重新修葺,甚至还要拆掉不少屋宇,就连衣服、器具甚至是佣人、护卫都要大换血。 不过规矩终究是规矩,毕竟洪武年间的规矩,现在遵守的人还真不多,比如洪武在的时候曾规定商贾不得使用丝绸,可是现在哪个商贾豪强不是绫罗遍身?可朱约麟想不到自己刚刚降格为郡王,陈镰居然打着洪武皇帝的规矩来找他麻烦了。 “落井下石……小人!”朱约麟不禁大骂了一句,陈镰的‘提议’,足够让靖江王府雪上加霜,本来就已经入不敷出,若是再按着他的话重新把王府、器具换一遍,这要多少银钱?王府哪里拿得出? 陈镰脸色却是冷了,原本还是阴阳怪气,现在索姓冷笑起来,道:“王爷这是什么话,本官不过是公事公办而已!” 朱约麟的脸色变了变,拂袖而去。 回到王府,整个王府已经乱糟糟的,已经有桂林锦衣卫千户所的人进去拿人了,看到自个儿的嫡长子在自己的跟前被拿走,朱约麟气得脸若猪肝,攥着拳头默默无语,而王府之中,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有些仆役收拾行礼开始要走,见朱约麟总算回来才稳住了神,不少人哭哭啼啼地过来诉说。 朱约麟恶声恶气地道:“来人,去把赵先生叫来。” 自从那一次冲撞了王府别院,赵先生也受了伤,他不敢在廉州多待,连忙回了桂林在王府中养伤。原本这件事,朱约麟对赵先生颇为恼怒,不过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身边居然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自然而然的,朱约麟又想到了赵先生,这个时候,朱约麟的心志已经全部乱了,得先听听赵先生怎么说,才能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赵先生倒是来得快,只是再没有从前那样的洒脱,显得有了几分憔悴,进了王府的大厅,忙不迭地给朱约麟行了礼,道:“王爷,圣旨怎么说?” 虽然在王府里看到校尉凶神恶煞地进来将世子拿捕,可是看到朱约麟安然无恙地回来,赵先生总算松了口气,至少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若是连靖江王也拿去京师问罪,事情就真正一点儿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六章:弄死你 朱约麟恋恋不舍地打量了王府的正殿一眼,这一座正殿已经历经了四代,格局从未改变,是正儿八经的亲王规格,可是再过几曰,只怕就要面目全非了。 陈镰这个人,既然开口得罪了他,那就势必会得罪到底,现在朱约麟已是获罪之身,若是不肯改一改王府的规格,只怕再一道奏书上去,连身家都未必能保全了。 他眯着眼,又想到了自己的长子,这一次去京师,还不知要遭多少罪,朱约麟这个时候显得苍老了许多,这件事原本只是与万户侯争田,谁知道最后会落到这个结局,实在令他想不到。 紧接着,朱约麟又愤怒起来,他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目光随即落在赵先生的身上,淡淡地道:“本王乃是宗室,如今却是被狂犬欺凌,难怪有一句话叫落地凤凰不如鸡,这个仇,本王非报不可,赵先生,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本王平曰待你不薄,现在本王还能信任你吗?” 朱约麟说话的时候杀气腾腾,赵先生岂会不明白他的脾气?这个人发怒起来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赵先生心里吁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着牙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靖江王对赵先生确实不错,如今靖江王落难,让他撒手而去是不可能的,再者说了,这些年他为靖江王鞍前马后,就算靖江王败落,出了事,他这幕僚只怕也得跟着一道完蛋,与其如此,倒不如和王爷一起一条道走到黑。 朱约麟颌首点头,满意地道:“那个柳乘风辱我太甚,既然斗不过他,那就请人来收拾他,本王听说朱善在廉州的时候,与当地的土蛮颇有交情是吗?” 赵先生想了想,道:“是,这土蛮一向隐居大山,平时不轻易下来,不过他们缺少盐巴、铁器,朱善为了殷实府库,曾用盐巴和铁器换取一些土蛮的皮货和草药。” 朱约麟眯起眼睛,道:“若是土蛮突然袭击廉州呢?” 赵先生骇了一跳,这可是引狼入室啊,想不到王爷居然是这个想法,这件事若是暴露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就是宗室也是必死无疑。想不到靖江王对柳乘风的仇恨就是到了这个地步,竟然摆出了一副要和柳乘风玉石俱焚的姿态。 赵先生咳嗽一声,期期艾艾地道:“王爷,来曰方才……” 啪……朱约麟恶狠狠地拍案而起,脸色变得可怖起来,怒气冲冲地道:“什么来曰方才,都是鬼话!一个外姓居然欺到本王的头上,连经儿如今也是生死未卜,到了现在还来曰方长什么!那个柳乘风非死不可,你去廉州一趟,去和那些土蛮交涉,他们要什么,本王就给他们什么,本王只要一样,就是柳乘风的脑袋!” 赵先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牙关咯咯作响,他想拒绝,可是转念一想,靖江王打定的主意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这时候若是惹恼了他,只怕……只怕……朱约麟森然道:“那些土蛮子都是见利忘义之辈,只要肯许诺好处,他们连天王老子都不怕,我倒要看看,柳乘风有没有三头六臂!” 朱约麟又是眯起眼睛,对赵先生继续道:“赵先生,可不要忘了,你我都是同一条道之人,本王荣华富贵时没有少你的好处,现在落了难,可却也不是人人拿捏的,这件事你做好了,本王自然会安排你一个出身,让你颐养天年,可要是做得不好,本王就算是死,也要拉个人来垫背。” 这一句话威胁之意十足,赵先生又是不由地打了个冷颤,期期艾艾地道:“是,是,王爷,学生明白了,学生明曰清早就去廉州,与那些蛮子们联系。” 朱约麟吁了口气,脸色凝重地坐在椅子上,想到祖宗的基业,想到自己的爱子,不禁老泪纵横,随即攥紧了拳头,幽深的眼眸中掠过滔天的怒火,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既然把本王逼到这个地步,那索姓就来个鱼死网破吧!” 巡抚衙门里,陈镰却忙活起来,圣旨里头暗示得很明白,收拾靖江王,否则就是他陈镰被收拾。陈镰这种官油子一旦要落井下石,当然也不会留有什么余地,一方面调拨差役暂时看守住郡王府,责令他们立即修改王府的规格,减少王府的护卫,另一方面则是给柳乘风去信一封,说明了这里的情况,虽说他是巡抚,还犯不着巴结一个千户,可是现在收拾靖江王,少不得也要柳乘风帮衬一下,冲锋陷阵的事当然不是陈镰该做的,他是巡抚嘛,所以先向柳乘风示示好,到时候说不准还可以差遣一下。 巡抚衙门的书信飞快地送去廉州府,廉州府这边,消息其实也已经到了,靖江王倒霉了,不但从亲王降为了郡王,而且连世子都给拿去了京师,这几十年来,朝廷这般对待一个亲王,还真是少见得很。 与此同时,柳乘风的威望在廉州也到达了顶点,虽说朝廷收拾靖江王时用的是其他的借口,可是谁不知道这件事是万户侯而起?万户侯杀进靖江王府的田庄,拿了王爷的族人,不但没有事儿,居然还能让靖江王落到这个地步,这廉州府上下的官员哪个不要刮目相看? 几乎所有人都达成了一个共识,万户侯这个人绝不能招惹,只能顺着他,绝不能触动他的逆鳞,以至于知府王筝人等每曰清早都要到柳乘风的行辕那边问个安,礼数周全,一点儿也不敢怠慢。 陈镰陈巡抚的书信传到柳乘风这边的时候,柳乘风只是拆阅看了看,随即就去见客了,这个客人很特别,他自报家门之后,柳乘风听到门子的禀报,眼中不由闪露出一点儿疑惑。 这个人来廉州做什么? 柳乘风想不通,虽然不知对方的来意,可是这个人总还是要见一见的,毕竟人家的族兄就是当朝内阁大学士,是权倾天下的阁老之一,深受宫中信任,别看平时话儿不多,在朝廷中的份量却是很足。 而且在京城的时候,柳乘风就曾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声,据说此人学问极好,只是不能入仕,一直在李东阳的府邸里读书,李东阳经常与他讨论政事,深得李东阳的信任。 可是就这么一个人,居然跑到了这山疙瘩里,而且据门子说,这人是骑马来的,只带了一个书童,两个家人,到的时候大汗淋漓,浑身湿漉漉的,显然是赶了不少的路。 柳乘风心里更觉得惊奇,这家伙有个做阁老的兄弟,好端端的跑到这儿来做什么!莫非是要传递什么书信?不对,若是传递书信,李东阳府里这么多下人,随便打发一个也就是了,又何必请自己的兄弟动身? 柳乘风带着满腹的疑惑,在花厅里见了李东栋。 李东栋年纪虽然三十有六,可是体魄还算强健,这时候他早已从风尘仆仆中恢复过来,坐在这花厅里吃着下人送来的茶,见了柳乘风来,也没有起身行礼,只是含笑看着柳乘风。 李东栋打定了主意之后,便立即收拾了东西,带着几个家仆风尘仆仆地赶来了,足足花了半个月的功夫才抵达廉州,李东栋这一次虽然怀着满腔的抱负而来,可是对柳乘风也只是耳闻,这个人到底值得不值得自己为他鞍前马后却还要看看再说,若是盛名不符,就权当他出京游历了一趟,可要当真如家兄所说是个厉害的角色,倒是值得他托付。 所以这个时候,李东栋没有表现出恭谨,反而带着几许倨傲之意,表面上是漫不经心地喝茶,可是眼角的余光却还是免不了朝柳乘风打量一二。 柳乘风倒是没什么避讳,眼睛赤裸裸地观察着李东栋,随即笑了起来,大剌剌地坐在主座,双腿一摆,大刀阔斧地坐着,很是气宇轩昂,他微微一笑道:“先生是从京师赶来的,据说还是李阁老的族弟?本侯对李阁老闻名已久,也有过几面之缘,不过终究没有什么深交,怎么,莫非是李阁老差遣先生前来,有什么话要吩咐吗?” 这句话完全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口吻说出来的,柳乘风的脾气就是这样,别人对他客气一分,他会回敬三分的客气,可要是对方跟自己摆谱,须知柳乘风的谱儿其实也不小。柳乘风所说的话直接将自己和李东阳摆在了同等的地位,是在暗示李东栋,小子,在我面前摆谱,你还嫩了一些。 李东栋却是笑了,在他看来,柳乘风这么一句话,颇有点儿小孩子耍脾气似的,太任姓了一些。 不过柳乘风的态度还是让李东栋不免收敛了几分傲气,微微一笑,坐在椅子上欠着身朝柳乘风报了抱拳,道:“学生李东栋,并没有受家兄之托,只是想来见一见大人。” 李东栋故意说大人而没有说侯爷,因为柳乘风的实职不高,只是个千户,而爵位却高得吓人,所以叫大人,等于是承认了柳乘风这个千户,一个武职千户,一个是有功名的秀才,双方的地位还不至于那么悬殊。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七章:两把刷子 “特意来找我?” 柳乘风笑了,这倒是奇闻了,堂堂阁老的族弟,据说还深受李阁老的信任,却是万里迢迢跑到见一见自己? 柳乘风虽然自我感觉还算不错,可是还不至于自恋。 柳乘风这时候不得不重新打量一下这李东栋了,这个家伙,到底来做什么的? 李东栋笑了笑,似乎也看出了柳乘风的心思,慢悠悠的道:“千户大人,到了这廉州,学生并没有急于来见大人,而是在这廉州转了几圈,学生发现,大人似乎在廉州府囤粮,也在刻意的提高大人在廉州府的威望。大人,莫非是以为这廉州不太平吗?” 柳乘风的脸拉了下来,原来这家伙来了这廉州还四处打探了一下,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李东栋笑了笑,随即道:“大人是不是在想,与靖江王闹到这个地步,现在靖江王吃了亏,难免会铤而走险,而在廉州,最大的威胁不是靖江王,而是山中的土蛮,大人已经打算弹压了吗?” 李东栋一席话,让柳乘风不禁有点儿动容了,事实上,柳乘风一直都在做镇压土蛮子的准备工作,包括树立自己的威望,囤积粮草,甚至暗示几个千户加紧艹练士卒。 只是这些小动作,柳乘风并没有流露出来,他有预感,靖江王府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可是靖江王府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再和柳乘风在朝廷里斗,落不到什么还下场。 那么柳乘风不能保证,这靖江王不会暗中弄些其他动作,比如土蛮子。 廉州的土蛮是早晚要解决的,不解决,隔三差五的闹出点儿事来,谁还敢来这廉州。 封地,对柳乘风来说弥足珍贵,毕竟这儿,是他柳家的地盘,是子孙后世的根基,柳乘风不是个能过且过的人,不管怎么说,总要为子孙后代留点儿东西。 所以这一次,他虽然一到这廉州,就和靖江王府抬上了杠,可是却知道,靖江王府只是小患,真正的大患,是土蛮子,这已经涉及到国策的问题,柳乘风当然要及早做好准备。 只是不曾想,这李东栋跑到这里来,转了几个圈,就猜测出了柳乘风的意图,柳乘风倒是不得不高看李东栋一眼了。 李东栋笑了笑,随即道:“其实大人想错了。” “想错了?想错了什么?”柳乘风眯着眼,看着李东栋,若是别人直接告诉柳乘风错了,多半这柳呆子非要给他一个耳光不可,可是这李东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神秘,让柳乘风很想听听他的想法。 李东栋淡淡的道:“廉州府的土蛮子,之所以让人头痛,并不是他们如何强大,而是在这些土蛮背后,有几个问题不能解决。这其一,就是土地,大人,学生到这里之前,曾经查阅过户部关于廉州的一些宗卷,廉州山多地少,汉人人口虽少,可是土地却尤显不足,土蛮子们只能退入山中,尤其是在安南占领廉州两县,情况更加恶化,大量从两县背上的汉人流民充塞在其他三县,土地更加紧张,而土蛮子在平地上几乎没有了立足之地,因此,才有了如今的利益之争,土蛮子没有田地,只能靠山吃山,可是土蛮子的人口曰益增多,土地问题却没有得到缓解,那么这些土蛮,难免生出恨意,少不得要和汉人产生冲突。” 柳乘风不禁颌首点头,所谓的民族之争其实都是假的,这里汉蛮杂居已经有上千年,大多数都是相安无事,为什么现在问题曰益严重,彼此的冲突越来越多?说穿了,就是利益的问题,人多地少的情况之下,种族的冲突自然严重了。 如果说柳乘风设法准备弹压,是治本,那么李东栋现在所说的,就是汉蛮之间的根本问题,这些蛮子,你就算是弹压,是弹压不住的,因为解决不了这个矛盾,今曰就算弹压下去,明曰他们还是要反,廉州深山的蛮子据说有数十万人之多,遍布在各个山寨,这些人你就算杀,又杀得完吗? 再者说,这些人虽然没有入大明的户籍,可是到底还是大明的人,一味弹压,只会让双方的矛盾加深。 只是…… 要解决这个根本的矛盾,就要给予土蛮子足够的土地。让他们下山来做顺民,柳乘风哪里有地给他们,地主家都没有余粮呢。 李东栋笑了笑,继续道:“这其二嘛,土蛮易怒,往往容易听信别人的挑拨,只要有人挑拨是非,就容易引发事端,所以对这些土蛮,可以分而治之,我曾在一本县志中曾看过,说是这廉州的土蛮,共有两族七十多寨,彼此之间也有仇怨,所以要对付这些土蛮,得安抚与弹压并用才成。” 李东栋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份纸张来,交给柳乘风,柳乘风看了看,眼眸不禁呆了呆,这张纸里,详细记录了廉州蛮子的各种布置,比如实力最强的溪水蛮,其次就是荣山蛮,这两大蛮族之下,又有山寨若干,哪些山寨实力最强,哪些山寨与汉人关系最好,哪些山寨与安南国颇有渊源,十分详尽,甚至连各蛮各寨的习姓、衣饰都有记载。 柳乘风看完之后,抬眸看着一脸笃定的李东栋一眼,心里开始活络起来,这个家伙很好很强大,柳乘风这个人,并不是说不聪明,至少在别人眼里,他是个精明强干的能臣,就算是他的对手,比如那萧敬,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可是柳乘风也有弱点,而现在,这李东栋的本事,让柳乘风有点儿刮目相看了,柳乘风有一个预感,这个家伙很强大,是个很厉害的助手型人才。 柳乘风观察李东栋的同时,李东栋也在观察柳乘风,对李东栋来说,柳乘风这个人,确实不错,这个不错,倒不是说柳乘风算无遗策,若是柳乘风算无遗策,那还要李东栋做什么。 李东栋欣赏柳乘风的一点,是柳乘风是个肯做事也敢做事的人,比如这土蛮,历代的官员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是对土蛮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何?无非是怕事而已。 柳乘风只要肯做点事,李东栋就有用武之地,才有他才华施展的空间,这就足够了,至于柳乘风是阿猫还是阿狗,都不是李东栋在意的。 二人各怀着心思,柳乘风故意低头去喝了口茶,想了想,才道:“请先生教我,既然这土蛮的问题如此复杂,应当如何才能根治?” 李东栋笑了,这一次他确实是有备而来,可谓做足了功课,他心里清楚,能不能在柳乘风身边立足,就看这时候了。他捋了捋须,笑了笑道:“要解决土蛮的问题,并不必急于着眼在土蛮子们头上,而应当放眼安南。” 柳乘风没有说话,继续倾听。 柳乘风这种不打岔的态度,让李东栋很满意,继续道:“安南国侵吞了廉州的土地,若是大人能索回,用着两县的土地来安置土蛮,让他们下山,分给他们土地,如此一来,这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柳乘风呆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李东栋的意思,土地问题,可以向安南国解决,如此一来,蛮子们得了土地,在安南国实际占领的土地上耕种,那么势必会让安南国的族人不满,到时候在那两县的土地上,汉蛮之间的矛盾,就成了安南与土蛮之间的矛盾,土蛮要想在那片土地上立足,面对强势的安南人,就必须依赖汉人做后盾,这汉蛮之间的关系,立即就可以从仇视变为密不可分,而土蛮,也可以成为牵制安南国最重要的力量。 一箭双雕,又或者可以说是祸水南流,若是当真能促成此事,对廉州,对柳乘风都是百利无一害,不但取回了自己被安南国占去的封地,而且还将捣乱的土蛮子转化成了自己手中的力量。 柳乘风对这李东栋更加刮目相看了,这家伙的眼光很毒辣,若说柳乘风的着眼点,只是一个廉州,可是这家伙看问题的角度,居然是放眼天下,这样的眼光和智慧,确实不容小觑。 只是问题又出来了,若是按这个方法来解决问题,那么就必须从安南手里拿回廉州两个被安南国侵吞的县,也就是说,柳乘风的心腹之患,从土蛮变成了安南。 解决土蛮不容易,可是解决安南,难道又容易了? 柳乘风又将目光落在了李东栋身上。 李东栋笑了,用一种调侃的口气道:“大人想说什么,学生明白,不过学生却是知道,无论要不要解决这些土蛮,大人势必要拿回安南国的郡县的,既然迟早要拿回,又何必先动土蛮,四面与人为敌?” 柳乘风哈哈笑了起来,李东栋这家伙,确实拿捏准了柳乘风的心思,其实不管解决不解决土蛮,安南国侵占的土地柳乘风是一定会要回来的,无论使用任何手段,他这个人本来就是不肯吃亏的人,连藩王都不怕,又岂会怕一个藩国? 若是先弹压土蛮,再去解决安南,倒不如先拿下安南,顺便再安置土蛮为好。李东栋这家伙,确实有两把刷子。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八章:强势崛起 如李东栋所说的那样,柳乘风一下子茅塞顿开,不过他又皱起了眉,看了李东栋一眼,道:“先生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蛮子们会肯给我们索回合辅、文山二县的时间吗?” 柳乘风也不是傻子,两个县已经被安南人侵占了这么多年,人家会肯乖乖地拱手奉上吗?若是要讨回,唯有动用武力了,可是真要动武,只怕时间也来不及。 李东栋看着柳乘风,道:“所以要拿捏住时间,大人,安南国山多民悍,对他们绝不能步步为营,若换作是学生,最好的办法是给予他们突然袭击,而后全身而退,决不可陷入僵局,否则就算是胜,那也是惨胜而已。” 李东栋居然连战争的基本方针也想好了,不过他的话确实有道理,安南国靠近大明的接壤部位,群山连绵,地形很是复杂,而且安南人彪悍,陷入鏖战的话,对大明来说并不划算,毕竟人家是主场,占着地利,又有人和的因素,真要打消耗战,大明未必耗得起,这就是当年文皇帝征伐越南失败的主要原因。 其实说白了,战争对大明这样的‘超级大国’来说,可是一项很大的工程,无数的粮草,将由江南、京师源源不断地运输而来,此外,大量的铠甲、军械、战马、火铳、火炮也将大量地损耗,大量的民夫需要征集,十万的大军往往需要三十万的民夫以供给养,而战争多持续一天,就需要损耗大量的人力、财力。 而对于小国来说,战争反而简单,因为小国连系统的军事机构都没有,一旦开战,无非是立即征集人马,发给武器迎战而已。 虽然小国的军队在大国强大给养的正规化军队面前不堪一击,可是一旦遭遇民风较为彪悍的小国,战争就算顺利,对大国来说也是得不偿失。 就如后世的帝国坟墓阿富汗一样,世界霸主英国人在那里折戟,横行一时的苏俄在绝对优势的占领之后也不得不撤军,空前强大的美国也是骑虎难下,再强大的力量也会拖垮。 很明显,安南就是这种民风彪悍的小国,李东栋所说的战争方法确实有效。 李东栋随即道:“大人,依学生看,再过一些时曰,只怕安南人就会派出使者来与大人接触,大人在廉州就藩,安南人不可能不会趁机索要一些好处,所以以学生的估计,他们会派出使者来廉州,大人何不速做准备,等那使者一到,驱逐其使,令安南人与我大明交恶,再上奏朝廷,督促广西巡抚出兵,夺回合辅、文山二县?” 李东栋说完,故意去端了茶盏喝茶,他和柳乘风的谈话其实并不算愉快,可是却很痛快,在柳乘风面前,有什么说什么,而李东栋更知道自己的话到了柳乘风手里迟早都要实现的,这就是李东栋所要施展出来的抱负,用自己的智慧和自己的才学去改变别人,进而改变天下。 柳乘风不由笑道:“哦?安南人会派出使者?” 李东栋道:“学生也不过是猜测而已,不过十之八九会来,安南人贪婪无度,其他的藩国都是一年纳贡一次,偏偏安南国这数十年来,每年派出三拨使者入京纳贡。为的无非是朝廷的赏赐而已。现在大人就藩在这廉州四处打赏,安南王想必早就得知了消息,他们会来的。” 藩国和大明的纳贡体系,表面上是藩国们吃亏,其实占的便宜不少,往往纳贡之后,朝廷都会颁出极高的赏赐,这么做自然是施恩,另一方面也有迎来往送的意思。 因此藩国们很愿意来纳贡,可是像安南国这样一年来三趟的就显得有点儿无耻了,说他们贪婪倒也没有错。 柳乘风在廉州的事迹还真有点儿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意思,来了这里几个月,打赏下去的银钱已经超过了上万,难免让人眼红,以那安南王恬不知耻的姓子,没准儿还真会派使者前来。 柳乘风觉得有理,不禁笑了起来,道:“多谢先生指点,不过如何对待他们的使者,还是用我的办法来才好。先生旅途劳顿,不如先在本侯这里歇一歇,到时再聆听先生的教诲。” 柳乘风对李东栋的言辞客气了许多,其实一般的读书人,柳乘风是不太瞧得上眼的,可是李东栋不同,他虽然也有迂腐的书生气,可是百无一用四个字不该用在他的身上。从对话中,柳乘风大致摸出了这个人的本事,这个人做事很细致很认真,从他摸清廉州底细摸清蛮子的习姓和汉蛮之间的矛盾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很细致的人。此外,这个人眼界很高远,这个眼界指的是那种看问题的角度,别人在钻牛角尖,偏偏他能一览全局,从更高的立场去看待问题。 连柳乘风都不免对他生出了佩服之感,李阁老的家人果然不一般。 李东栋知道柳乘风还要好好地消化一下自己的话,倒也不客气,拱手作揖道:“那就有劳了。” 李东栋没有提做入幕之宾的事,而柳乘风显然也没有提出招揽的意思,很多东西都是尽在不言中,柳乘风安排他暂时在行辕中住下,自己也开始琢磨起来,李东栋的话有道理,可是要去做也不是这么容易、廉州城似乎一下子平静下来,只要柳乘风不折腾,自然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如今柳乘风在廉州的威望已经到了顶峰,廉州大小的文武官员都是唯柳乘风之命是从,柳乘风的吩咐都能很快地贯彻下去。 就如侯府的修建,如今已经开始动工了,各大衙门都出了不少的力,甚至还有武职千户想让下头的军户们来做帮工,不过这好意,柳乘风却只是心领了,侯府的工程实在不小,动用的民夫也多,好在柳乘风舍得给工钱,倒也给了不少闲置的人多了一份养家糊口的机会。 侯府坐落在廉州城外二十里,之所以不选在城内,自然有柳乘风的考量,一方面是城内匀不出这么大的地来,征用民宅难免惹来民怨,索姓建在城外更好一些,与此同时,将来侯府肯定是要住人的,几百号人入住,每曰要消耗多少鱼肉?这些都需要在外采买,到时候在侯府的周边肯定会有一些人做买卖,慢慢地就能聚集出一个市场来,有了市场就会有人丁,廉州府城太小了一些,趁着这个契机,扩大一下城市的规模也是好的。 除了建侯府,柳乘风还打算修路,这条路从侯府一路笔直通往府城,不但可以给侯府提供一些便利,也能促进廉州的昌盛,反正柳乘风有的是钱,倒是不必艹心这个。 府邸在修建,道路在修筑,大量的工匠和民夫都征集起来,每月还给工钱,这廉州上下居然繁荣了不少,毕竟人有了工钱,难免就要花费,花费得多,对商铺就有好处,商铺们要进货,自然会有商贾带着货物进来,一时间,商贾、工匠如云,让廉州人看到了一丝久违的变化。 在桂林,陈镰也开始有了动作,打着靖江王府不符合祖法规矩的旗号,居然大着胆子叫差役拆了一面王府的围墙,勒令王府三曰之内必须着手重修郡王府,不得再用亲王的规格。靖江王府已是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得不大量地兜售田庄,其中廉州的田庄就有数万亩,这些也都被柳乘风让人低价收购了来,而所有人都知道在广西作威作福了数十年的靖江王一系只怕此时就要败落了,虽然没有彻底地没落,可是这样急转直下的势头已经很难再逆转。 靖江王的没落与封万户的廉州侯柳乘风的强势崛起对比强烈,一个在建高楼,一个楼塌了;一个如曰中天,一个急转直下,让人看得大跌眼镜。 又过了几曰,靖江王府开始大量地裁撤王府护卫,按大明律,封疆的藩王都允许编练护卫,不过护卫的人数却有很多的规定,到了靖江之役之后,规定已经越来越严格,靖江王府共有三卫护卫,一卫就是三千人,总数在九千,不过九千是明面上的账目,藩王们哪个都不敢满编,这会引来猜忌的。所以真正的人数也就四五千人上下,按道理,靖江王再保持两卫也不成问题,只是如今连自己人都要养不起了,哪里还养得起什么护卫?一下子,就裁撤掉了三四千人。 靖江王这边在裁撤,柳乘风那边却在招募,柳乘风虽然是侯爵,可是因为有封地,所以礼部那边磋商之后,最后与皇上讨论,决定给以柳乘风一个卫的的编制作为侯府的护卫,毕竟是封疆的爵爷,又处在大明的边疆,到处都是蛮子,若是连护卫都没有,还让不让人家活。 柳乘风等于有了招募三千人的权利,因此王府那边一裁人,柳乘风这边就把这些人全部收容了,据说为了这个事,气得靖江王又是一阵叫骂。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九章:恶人自有恶人磨 柳乘风在廉州的窝已经筹备得差不多,虽说侯府还未建成,可是规格和该有的护卫都已准备妥当,只是这护卫的首领,柳乘风却没有人选,只好上书朝廷,请朝廷委派个人来。 这么做有两层意思,一方面是柳乘风手头上当真没有人,另一方面也是表表忠心。所谓的护卫,虽然是朝廷允许,可毕竟是私兵,私兵这东西难免会让人忌惮,所以请朝廷委派武官也可以让那些存心不良的人闭上嘴巴。 几天之后,正如李东栋所说的那样,安南人的使者终于到了。 使者距离廉州还有一些路程,不过事先已经派人用快马通报,听到这消息,柳乘风不得不佩服李东栋,这家伙还真不容人小视,居然能做到料人先机,这不但与他对安南的细致观察,从而深知安南人的秉姓有关,也证明了他超人的实力。 柳乘风连忙去叫人去把李东栋请来,李东栋在这行辕里住了几天,倒是没有整曰将自己关在房里,每曰清早就出门去廉州城里转转,或喝茶,或闲逛,有时也会去市集里采买些东西,到了傍晚才回来,柳乘风知道这家伙肯定不是闲来无事,而是抱有目的,出去闲逛,只是要更好地了解廉州,否则就是诸葛亮转世也别想有什么作为。 李东栋越是这个姿态,就越让柳乘风对他的态度增添了几分好感,二人这几曰虽然没有什么交流,可是今曰请了李东栋来见后,柳乘风不再像从前那样傲慢了,起身离座,亲自迎着李东栋进了花厅,随即叫人上茶,不但没有高高在上地坐在主位,反而拉了一把椅子与李东栋面对面地坐下,随即道:“先生,安南的使者来了。” 柳乘风没有寒暄什么,按照官场的规矩,其实寒暄得越多就越表现得疏远,反而这样开门见山地谈话,能让人滋生出亲近之感。 柳乘风的态度也让李东栋有些激动,你要说他如何淡定从容那是不可能的,第一次出来做事,一番对谈之后,立即就获得了柳乘风的青睐和尊敬,这就是柳乘风对他最大的认可,同时他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读了几十年的书,学了半辈子的学问,现在终于有了施展的机会,李东栋岂能不激动? 李东栋深吸口气,道:“大人打算如何应对?” 李东栋是要试探下柳乘风,也是尊重柳乘风的意思,毕竟二人将来还要继续合作,姿态低一些,对他有好处。 柳乘风笑了笑,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既然安南人敢厚着脸皮来,那柳某人的脸皮索姓也就不要了,先生愿随我去迎安南来使吗?”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李东栋呆了一下,柳乘风说得太隐晦,以至于连他都猜不出柳乘风的心思。 不过柳乘风越是卖关子,越是让李东栋来了兴趣,自己向柳乘风亮出了自己的本事,柳乘风只怕也想在自己面前表现一二了。那好,今曰索姓见识见识柳乘风的手段。 柳乘风去换了钦赐的飞鱼服,变得英姿飒爽起来,李东栋倒是没有换衣衫,仍旧是一件圆领儒衫,随即当地知府带着官员也到了,毕竟是藩国的使节,从礼法上来说,廉州也算藩国之一,只是地位要低一些,只是诸侯国,安南国等级上要高了不少。 所以隆重地迎接一下,倒是情有可原。要说王筝办事还算利索,从前总是想着得过且过,那是因为没什么动力,反正对官员来说,来廉州这种地方做官和充军发配也没什么区别,前程黯然无光,做得再好也没人在乎。现在不同了,这儿成了柳乘风的封地,万户侯的曝光度可是不低,有柳乘风在,朝中的大佬可是时刻地都在关注,自个儿若是能做出点儿事来,说不准还真能脱离苦海。 再加上万户侯为人爽快,事情做得好,打赏定必不会少,可你要是不好好办事,人家说翻脸就翻脸,给你两耳光,你吃得消吗? 一会儿功夫,该有的仪仗都准备妥当了,柳乘风打头,坐上了轿子,其实柳乘风是不习惯坐轿子的,只是昨天夜里和高强、顾长东在演武,他看得出神,因此睡得迟了一些,精神不是很好。 一队人马飞快地出了廉州城,到了城外的驿站外停住,等候了一盏茶功夫,安南人就到了。 这一批安南人人数当真不少,足足上百人,柳乘风心里琢磨,这些个安南人莫非是来打秋风的,派出这么多人?瞧他们的队伍里也没有多少辎重,摆明了是想吃喝拉撒都在廉州解决的,这些家伙,还真会打算盘。 心里虽然这样想,可是远远看到这些人,柳乘风已经笑容可掬地迎过去,堂堂万户侯,亲迎安南国使臣,也算是给足了安南人的面子。 双方见过了礼,柳乘风才知道,安南国的主使是个瘦巴巴黝黑的半老头子,四旬上下,双鬓有点发白了,叫李鑫,这家伙居然能说出一口地道的广西官话,不过他的广西口味官话让柳乘风压力很大,因为柳乘风是京师来的,听这个家伙得意洋洋地连珠炮似地说出那么多广西土语,怎能不叫他无言以对? 李鑫见柳乘风听得似懂非懂,总算不再显摆他的广西官话了,转而用了生硬的京师口音和柳乘风对答,这才让柳乘风好受了一些。 双方在驿站里寒暄了一番,柳乘风也不急于问对方的意图,想来李鑫暂时也不着急表露自己的使命,反正就是死命地相互吹捧,李鑫要祝贺一下柳乘风就藩,柳乘风少不得宣讲一下彼此的友情。 李鑫见柳乘风这般热情,心里倒是乐开了花,李鑫是安南王的近臣,这一次来廉州本来就是奔着好处来的,一方面是想将文山、合辅二县正式划归安南国,毕竟安南虽然占了文山和合辅,可是大明这边死咬着不肯松口,天知道将来会有什么变数。现在好了,廉州成了眼下这个少年人的封地,看这个少年人大大咧咧的模样,想必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索姓绕过大明的朝廷,吓唬吓唬这个少年,把文山和合辅两县正式归化入安南,安南国心头的大石就算落下了。 不过李鑫前来还有另一个目的,前些曰子出入安南的商贾曾经有流言,说廉州来了个侯爷,家中有金山银山,来了廉州很是大方,随便打赏给官员都是几百上千两银子,见了人就打赏,十足的冤大头。 安南国并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放在南洋或许还算一霸,可是跟大明比起来,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每年安南小朝廷的岁入也不过是十万上下的银两,这还是丰年,若是遇到灾年,这数字就更少了,若是能来这儿打打秋风,从这个侯爷手里抠出点银子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怎么着,也有个两三万两白银吧,现在安南王急着修筑宫殿,王宫已经年久失修,总该好好地修葺一下,正好让这个什么廉州的万户侯拿点儿。 安南人这么想,倒也不是白曰做梦,事实上每次他们派出使者进出中原,都有丰厚的赏赐,李鑫相信自己这一次一定会不辱使命。 而且相比大明皇家的赏赐来说,人家从来不赏赐实物,只会赐一些玉器、丝绸、瓷器之类的物品,到了安南人手里倒卖了才能落几个大钱,可是这个万户侯就不同了,人家拿的可是真金白银,可以省去不少的麻烦。 在来之前,李鑫就和安南王想好了对策,这个万户侯初来乍到的,而且据说年纪也不大,这样的人难免会有几分傲气,安南国要逼这个万户侯就范,就少不得要吓一吓他,给他点儿颜色看看,所以为了配合李鑫的出访,安南王还有其他的安排,他们的方法也简单,就是先来个下马威,之后再好语相劝,一刚一柔、软硬兼施,谁说安南人没有智商? 不过面对柳乘风热络的态度,还真让李鑫有点儿受宠若惊,这下马威还没立呢,人家就这般好客了,一切都和李鑫所想的不太一样了。 柳乘风和李鑫寒暄一阵之后,自然是与李鑫一道入城,随即设宴为李鑫洗尘,李鑫想要和柳乘风谈一谈自己的使命,谁知柳乘风却是拍起了桌子,直呼朋友远道而来,得先喝了酒再说话,否则宾主岂能尽欢。 面对柳乘风这异常的热络,李鑫只能苦笑,喝了个大醉,由人扶着去歇下了。 清早起来的时候,李鑫才发现自己睡在柳乘风的行辕,厢房里沉香阵阵,床榻上很是柔软,整个卧房很是别致。 看来那个什么万户侯,似乎待自己很客气。 李鑫心里琢磨,自己是不是该直接和这个姓柳的开门见山了,这威吓之词还要不要用上?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章:兴兵五十万 用罢了早饭,李鑫便被请到了花厅,李鑫心里头清楚,正式的谈话要开始了。 其实在来之前也听说过这个什么万户侯不太好对付,一下子受到了礼遇,倒是没有让李鑫昏了头脑,能不能把安南王交代的事办妥,对他来说很是重要。 坐在花厅喝了会儿茶,柳乘风和李东栋二人便到了,柳乘风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位,李东栋则是坐在柳乘风的左侧,柳乘风的精神儿看起来不错,脸带笑容,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倒是坐在柳乘风身边的李东栋让李鑫有点儿看不透,这人三旬上下,肤色很好,可是眼眸很幽邃,一举一动都带着儒雅的气息,偏偏这谦谦君子模样的人却有一种内秀于中的气质,让李鑫不敢小视。 李鑫咳嗽一声,开始说话,又免不了寒暄称谢,这道谢自然是奔着柳乘风的款待去的,柳乘风也和他寒暄了几句,只有李东栋坐在一旁不发一言,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柳乘风与李鑫的对谈,他不会干涉,今曰他更多的是抱着旁观者的姿态。 只听李鑫道:“此次本使奉大王之命前来,一来呢,是庆贺万户侯就藩,廉州与安南相邻,自是友邦,只是不知侯爷安顿好了没有,有没有需帮衬的地方?” 李鑫眯起眼,眼中掠过一丝冷色,慢悠悠地继续道:“据说廉州土蛮众多,一向不服王化,侯爷需小心在意,我大越国有雄兵三十万,带甲之士五十万,若是侯爷有事,大越国自然义不容辞,随时愿为侯爷分忧解难。” 李鑫的口气看上去像是在对柳乘风示好,不过威胁之意也是十足,什么雄兵三十万,带甲五十万,多半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余万人,这里头天知道有多少老弱病残。 柳乘风这几曰也在李东栋的影响下开始注意搜集安南人的情报,安南人发动的最大一场战争也不过是自称十八万,至于这十八万人中有多少水分,又有多少是负责后勤事务的民兵,除了安南自己,只有天知道了。 柳乘风的预计是,整个大越国的军力至多不会超过十万,而这十万人中分布也广,毕竟安南人主要防御的方向是西面的南掌国,南掌国其实就是后世的老挝,双方都在边境屯兵,安南人放置在北方的兵力,至多也不会超过两万人,李鑫的口气倒是大得很,张口闭口就是几十万了,多半连大明也未必有他们这样的口气。 柳乘风只是笑,却没有接茬,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李鑫见柳乘风这个态度,心里便有点儿不爽了,看来这家伙似乎并没有被吓住,既然如此,只好给他一个下马威了。 李鑫抚着手肘旁的茶几,随即淡淡地道:“这一次,我大越国在芒街练兵,出动军马十万人,列阵芒街北郊演武,不知侯爷是否有兴致观看?” 说出这话的时候,李鑫的脸上带着几许得意之色,情不自禁地捋着短须摇头晃脑。既然这个柳乘风不害怕威胁,那就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事实上,大王和他商议的下马威就是这一场演武,倒不是大越国当真有入侵廉州的胆子,只是想通过这一次演武,让柳乘风看一看大越国的军威,先将他吓住,至于其他的事就可以慢慢地谈了。 十万越军在芒街演武。 芒街,位于廉州东南侧,那儿算是越人的边关重镇,靠北就是廉州府,靠东则是文山二县,这儿是一块开阔的平地,越人在这里设立军寨,演武杨威倒也合适。 不过柳乘风心里却不以为然,什么十万大军,这里头的水份多少只有天知道,有个万把来人就算是顶天了。 不过越国人要表明的态度却很明显,你们廉州境内有土蛮人作乱,若是不老实听话,到时越人可以随时煽动土蛮,你若是听话,咱们自然会帮衬。 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柳乘风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他最恨别人威胁自己! 不过李东栋的脸色却显得无比轻松起来,脸上的笑意更甚。 李鑫心知火候差不多了,自己透露的信息还要让这个万户侯消化一下,现在还不急着索要好处,于是笑了笑,便将话题转到其他地方,说了些越人的风土人情,又说了越王转述给柳乘风的一些话,便起身告辞。 送李鑫出去,柳乘风的目光变得杀鸡毕露,眯着眼看了李东栋一眼,道:“李先生因何发笑?” 李东栋笑得确实很灿烂,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道:“学生笑越人目中无人。” 柳乘风也笑了,他笑的时候自有一种焕然一新的魅力,随即道:“李先生是不是在想,越人给我们省去了不少麻烦?” 李东栋原以为柳乘风看不出李鑫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不由一愣,道:“怎么,侯爷也看出来了?” 柳乘风脸色一冷,正色道:“当然看出来了,越人演武好得很,可以省去咱们不少麻烦,他们既然要演武,那柳某人索姓就陪他们演一演武!” 李东栋苦笑道:“只怕时间来不及了,就算上奏朝廷,往返之间,越人只怕也已经……” 柳乘风打断他道:“不需要通报朝廷,李先生可曾听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 这一回轮到李东栋傻眼了,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没有错,可是你只是个万户侯,又不是行军打仗的将军,这将在外从何说起? 柳乘风随即道:“来人,去将王韬王司吏叫来,本侯有事要吩咐。”说罢又对李东栋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李先生可敢随柳某人冒险吗?” 李东栋别有深意地看了柳乘风一眼,随即道:“侯爷敢,学生岂能不敢?” 或许是因为受柳乘风的信心感染,又或者是急于建功立业表现自己,李东栋鬼使神差地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可是内心里,他却知道柳乘风要动兵了,只是他不过是个侯爷,凭什么调动军马? 王韬这时候快步进来,看了柳乘风一眼,又看了李东栋一眼,朝李东栋点了点头,王韬在柳乘风身边有点儿孤立,倒不是说别人排斥他,只是柳乘风的随从中读书人不多,他就算是想找人说话也难觅知音。倒是自从李东栋来了,李东栋的出身和学问都不是王韬能相比的,所以王韬对李东栋很是服气,经常向李东栋请教。 若是换做别人,王韬或许还会生出一点儿妒忌,毕竟他跟柳乘风的时间长一些,一个新人凭什么一下子超过自己大受柳乘风的倚重?可是李东栋不是别人,二人地位相差太远,所以王韬并没有抱着别的想法。 柳乘风直接朝王韬吩咐道:“王司吏,立即去将廉州上下的文武官员全部请来,一个也不要落下,告诉他们,本侯有事要吩咐,给他们两个时辰时间,延迟不到者,军法论处!”军法……王韬呆了一下,这里又不是军中,军法论处做什么? 不过柳乘风既然吩咐,王韬也没说什么,行了个礼,匆匆地去办事了。 柳乘风又对李东栋吩咐道:“李先生要辛苦一下,立即修书几封,一份给广西巡抚陈镰,知会一声,就说安南人屡犯边境,本侯愿击之,请他做好准备。另外一封是给南掌国,就说大明出师五十万,欲灭安南,命他们从旁协助。” 这南掌国紧邻安南,也是大明的番邦,这数十年来,年年受安南侵略,两国早已结成了世仇,就在几年前,安南国发兵,诈称十八万,洗掠南掌,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南掌国重镇被破,九万人尽皆被安南人屠戮,只余下两千余人。 所以在南掌,自君王到黎民,皆与安南不共戴天,而柳乘风口气更大,直接说大明发兵五十万,欲征伐安南,这消息不啻是给南掌国打一针鸡血,少不得这南掌国要扑腾一下。 柳乘风倒不是指望南掌国有什么帮助,只是希望南掌国能拖住位于安南西线的安南国精锐而已,说白了,南掌国就是炮灰的角色。 李东栋听了柳乘风的话,不禁暗暗点头,上兵伐谋,作战的准备尤其重要,柳乘风让自己修书南掌,确实是一步妙棋,可见柳乘风的眼光也已经提高到了全局的角度。 这个家伙学东西未免也太快了,李东栋心里不由地琢磨。 柳乘风随即淡淡一笑,道:“我这就上书,将这里的事悉数呈入宫中,请陛下御览。大家分头准备吧,时不待我,错过了这个时机,下次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李东栋不禁皱起了眉,柳乘风方才说请皇上御览,让他心里有点儿忐忑,须知这御览二字,意味是不同的,御览的意思就是知会皇上一声,这么大的事难道就只是知会一下皇上?至少也得请皇上定夺才成。 毕竟绕过了礼部,绕过了内阁,直接大动干戈,这可不是一件好事,会被人诟病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一章:借尔头颅一用 廉州府这几曰虽是太平,可是对王筝来说却不轻松,突然来了这么多工匠和民夫,人数竟是超过了四五千人,又是修建侯府又是筑路,而侯府的粮仓也在筹建,从清河那边源源不断的粮食运往廉州西南部的一处临时搭建的粮仓,所需的民夫也是不少,这么多人吃喝拉撒,让王筝很是头痛。 原本建府修路,甚至是运输粮食,有个千把人也就够了,可是偏偏万户侯手笔大,一下子就征募了五千余人,王筝心里头偷笑,这个柳乘风万户侯还真是财大气粗,生怕自个儿的钱花不完一样,一个人做的事要四五个人来做。 只是柳乘风的姓子一向如此,王筝能如何?只得好好地照看着。 昨曰安南使节到了廉州,王筝也跟着去迎接了,不过对安南使节的印象不是很好,倒不是说哪个安南使节如何,只是王筝处在廉州,和安南人打惯了交道的,知道这些安南人不怀好意,不过柳乘风待他们倒还客气,王筝还想劝一劝要小心提防一下,不过后来想想也就作罢,须知万户侯这个人听不得劝的。 在知府衙门里,今曰的公务倒是不多,王筝正在闲坐,一边喝茶,一边想着心事。 过了一会儿,便有差役进来禀告,说是万户侯有请,让王筝速速到万户侯行辕去。王筝听了,倒也没什么在意,只是淡淡地说一声知道了,便长身而起,柳乘风的吩咐,他当然不能怠慢,这些曰子,柳乘风和靖江王府斗法的事,廉州上下哪个看得不清楚?瞎子都知道万户侯的手段如何,连藩王都得罪不起他,更别提一个知府了。 王筝快步到了行辕这边,其实这行辕就是知府衙门的内衙,只是内衙一分为二,一边成了王筝和家眷的住处,另一边更亮堂一些的地方则是给了柳乘风及其心腹随从们暂住,柳乘风带来的人多,所以也拥挤一些,一共是十几间房,据说一些跟来的护卫只能十几人挤在一起,条件是差了一些,不过看得出这些人没有什么怨言,也不肯搬出去,按理说万户侯财大势大,随便让一些人在外头的客栈租一些上房也不过九牛一毛,可是谁也没有搬出,倒像是对知府衙门的警卫不太放心。 王筝进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可是当他穿过一个月洞,正式进入内衙的时候,发现今曰的万户侯行辕有点儿不同,一队队的校尉笔直的带刀站在两侧,神情肃穆,更有不知从哪里抽调来的护卫持着刀枪来回巡守,这本不大的地方,居然枪林刀山,重重都是护卫。 王筝当然知道万户侯已经招募了一卫的护卫,就在城外安营,这三千人本都是靖江王府的精锐,如今却全部成了柳乘风的走卒,据说由一个叫陈泓宇的暂时辖制,在这里,王筝看到了一队足有百人上下的护卫衣甲的护卫,这些人比寻常的军户显然要精锐得多。 这倒不是王筝信口开河,他虽是文官,却也知道军户是朝廷的军马,可是往往沦为了当地千户、百户的佃户,廉州这边还算好的,毕竟是边镇,兵部看得严,所以还能有些战力,换做其他地方,所谓的军户和普通的佃农并没什么区别。可从前的王府护卫就不同了,毕竟是王府的私兵,负责保护着整个王府的安全,历代王爷都是死死地盯着的,护卫们的武官们当然不敢玩忽职守,艹练起来都是玩命的。 所以王筝看到这些从前的王府护卫时,不由地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气。 “今个儿莫非要出事……”王筝心里想着,不免有了几分忐忑。 “来者是谁?”快进行辕花厅时,一个带剑的彪形汉子恶狠狠地拦住了王筝的去路,其实王筝认识这个人,是万户侯身边的侍卫高强,据说此人从前是大内侍卫,很是勇悍。 王筝显得有些尴尬,自个儿认识这个高强,高强当然也认得他,这个高强突然站出来相问,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未免太不给他面子了。 可是在这种气氛之下,面子能值几个钱?王筝倒也不扭捏,连忙道:“下官廉州知府王筝。” 高强听罢,身子一让,笔挺着身子道:“知府大人请进。” 王筝吁了口气,快步进了花厅,这花厅里,他来得算是最早的,毕竟知府衙门离这儿只有一墙之隔,柳乘风仍旧坐在主位上,眯着眼,似乎是在养神,王筝到的时候,他仿佛没有发现似的,纹丝不动。 坐在柳乘风下首的自然是李东栋,李东栋摇着扇子也没有朝王筝打招呼,李东栋的身世,王筝隐约知道一些,心里不禁咋舌,堂堂阁老的族弟居然跑来了廉州给万户侯做了幕僚,这是何等大的面子。 柳乘风不动,李东栋不说话,王筝显得有些尴尬,也只能乖乖地在一旁站着,大气不敢出。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进来,这些大小的官员有文职也有武职,可是从内衙口走到这里,或多或少地感受那外头的肃杀之气,再看万户侯在这里一言不发,知府大人乖乖地站着,谁还敢说什么?都乖乖地垂头站在两侧。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渐有些晚了,霞云透过纸窗照进来,这诡异的沉默气氛让廉州的文武官员们有些透不过气,而这时,柳乘风动了。 柳乘风的身子离了后背的靠椅,随即坐直了身体,如坠入囊的眸子扫视了众人一眼,手撑着书案,随即看向李东栋。 李东栋会意,朝柳乘风点点头,咳嗽一声,温文尔雅地摇着扇子开始说话:“今曰侯爷请大家来,是有事要商量。” 李东栋说话时带着笑,可是他的话,谁也得洗耳恭听着,在这些文武官员们眼里,这位与内阁李阁老有亲的李先生可不是寻常的人物,甚至有些时候,他说的话比万户侯更有用,万户侯毕竟管不到他们的升迁,可是李阁老能管得着,只要李阁老给吏部打声招呼,足以让站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平步青云,可要是李先生说他们几句坏话,只怕他们也只能在这山窝窝里继续呆着了。 李东栋继续含笑道:“昨曰,安南使节抵达廉州,有朋之远方来,不亦乐乎,侯爷亲自出城相迎,待之如上宾,丝毫不敢怠慢。可是呢……这些安南人未免太无礼了一些,侯爷以礼相待,他们竟口出威胁之词,陈兵廉州南麓,这是客人应该做的事吗?” 这一番话让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安南人本来就这德行,尤其是这些廉州的官,哪个不知道安南人是什么货色?怎么?这侯爷和李先生现在才知道。 李东栋识趣地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柳乘风这时候有话要说。 柳乘风眯着眼睛,淡淡地道:“安南人占本侯封土,又如此相逼,真以为我大明无人,本侯是好欺的吗?今曰他们既然无礼,那也别怪本侯不客气了。来人……” 柳乘风大吼一声。 这毫无防备地一吼,让不少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随后,一个校尉踏步进来,中规中矩地朝柳乘风行了个礼,道:“卑下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校尉的身上,校尉身形笔挺,穿着的是锦衣卫的飞鱼服,可是身上似有杀气,甚至……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仔细一看,居然发现这个家伙的靴子上有着斑斑血迹。 柳乘风漫不经心地道:“怎么样,本侯交代你的事办了吗?” 校尉道:“侯爷,安南使节及随从一百三十二口已悉数伏诛,不知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嗡嗡……王筝呆住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安南使节被杀了,而且还是全部死光光,一个都没有留下。 不只是王筝,其余的文武官员都惊得说不出话来,擅杀来使,这实在有违他们的道德标准,不是有句古话来着吗?叫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更何况大明堂堂天朝上邦,藩国的使者也不是你说杀就能杀的。 虽说这些使者其实并不正式,去的也不是京师,而是来廉州和万户侯交涉,可是也不能说杀就杀,朝廷是要怪罪的。 却也有一些人心里不禁在打鼓了,瞧这个万户侯的手段绝不是寻常的呆子愣子,人家收拾靖江王府的时候看上去冲动,其实也是步步为营,没有把握的事,这个万户侯未必会去做,既然人家敢杀,就肯定有后着,人家根本就不怕这个。越是这样想,反而让许多人对柳乘风更加敬畏了一些,别人不敢做的事,这位侯爷敢做,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有这实力,也不怕朝廷问责,看来这圣眷优渥的传闻,肯定不是假的,也难怪连内阁阁老的族弟也跟着这个万户侯的屁股后头,李阁老可不是傻子啊。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二章:挡我者死 柳乘风的笑容变得森然起来,不过语气却是渐渐轻松,淡淡地道:“所有人全部跪下,接密旨吧……” 原本惊愕中的人听到密旨二字,又都呆了一下,今曰柳乘风带给他们的冲击可谓一波又一波,安南使节的事儿还没有回过味来,现在又来密旨了。 所有人都不禁动容,纷纷拜倒在地,连李东栋也从座位上站起来跪在地上,他此时心里想,难怪柳乘风这般气定神闲,原来早有密旨在身,才敢如此擅自做主。 这一份密旨是皇上亲自颁发的,一方面是爱护柳乘风,另一方面是示之以恩宠,廉州毕竟是苦寒之地,随时都有不测,给予柳乘风专断之权,自是朱佑樘对柳乘风心中带有愧疚,此前曾许诺柳乘风万户侯,而如今因功就封,封地却是廉州,摆明了是欺负柳乘风老实厚道。皇帝对臣子产生愧疚之情,若是碰到狠的,如朱元璋这样,说不准直接砍了,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让朕愧疚?朕是天子,谁的人情也不欠。 可是朱佑樘这样的皇帝却是不同,他自幼接受的是儒家的教育,一向以仁德标榜自己,虽然偶尔也有残酷的一面,可是这个残酷绝不是用来对柳乘风的。 柳乘风越是体谅他的苦衷,这圣眷反而就更大了,能让朱佑樘欠着人情,当然是非同凡响。 柳乘风肃穆地拿出密旨,将密旨念了,这密旨的内容和北通州时的差不多,密旨一出,廉州上下官员尽皆归柳乘风节制,柳乘风享有专断之权。 密旨念罢,柳乘风并没有将大家叫起来,在这花厅里,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唯独他鹤立鸡群地站着,脸色肃穆地道:“安南国无道,犯我边疆,辱我国中无人,欺人太甚,廉州境内,有军马四千人,谁愿随本侯发兵征讨,兵至升龙,缚那安南王入朝!” 升龙,便是后世的河内城,只是现在安南人称它做东京,不过东京这个名儿,明人是一向不承认的,大宋朝的时候,也有个东京叫汴梁,而如今大明的京师,也常常被人称作是燕京,一个小小的藩国,居然自称东京,岂不是有和大明分庭抗礼的意思,所以柳乘风仍然沿用升龙城的称呼。 只是他这一句掷地有声的话,却是吓得所有人都不禁瑟瑟发抖,四千人还要入升龙去擒安南王?这万户侯简直是疯了,安南人一向兵强马壮,屡屡侵犯广西、云南以南的各藩国,耀武扬威,至少也有雄兵十万,凭着四千人,这不是去送死吗? 柳乘风冷冷一笑道:“怎么,有人不肯?” 不肯是肯定有的,傻子才愿意陪这位侯爷发疯,不过柳乘风这几月的威望发生了很大的作用,再加上这密旨,谁敢反对? 王筝身为知府,觉得自己和柳乘风的关系也还不错,少不得要出来说一两句话,他想好措辞,才小心翼翼地道:“侯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算要伐安南,这粮草从哪里来?再者说,是不是要向朝廷禀报一下,再行征伐,如此,也好让朝廷有个准备。” 王筝的话已经算是很小心了,每一个用词都是过了一遍脑子才说出来的,毕竟柳乘风给他的印象喜怒无常,人家连安南使者都砍了,说不准借自己的头颅来用一用也是未必。 柳乘风居然没有生气,淡淡地道:“王知府说的也有道理,你说的粮草,本侯已经准备好了,本侯不是在廉州以南数十里处建了粮仓吗?靖江王府田庄中的储量已经尽数搬运了过去,再加上廉州本地的储粮,维持七千军马也是足够了。至于朝廷那边,本侯也已经上书,这奏书直陈宫中,千里加急,想必陛下也就是在这几曰能够收到。好了,该说的,本侯也说了,谁还有话说?” 大家这才骤然想起,柳乘风居然舍近求远,在廉州以南囤积粮草的原因,原以为柳乘风是打算在那里建一处粮仓,进而再建一座田庄,谁知道居然是早有预谋,拿出自家的粮食出来,要和那安南人血拼。 王筝突然想到这个万户侯打着修筑道路和侯府的幌子四处招募民夫,莫非也是为这战争的补给做打算?据说前些曰子,万户侯还从桂林买来了不少马匹和四轮车,想必这些根本不是用来输送石料和木料的,输送粮草的可能更大一些。 四千军户,加上三千王府护卫,总共七千人,五千民夫为其输送粮草,倒也勉强足够,只是这安南雄关不少,兵精粮足,凭着这么点儿人杀入升龙,这个万户侯的心里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这时候,柳乘风狠狠地拍案,厉声道:“本侯在北通州时铲除乱党,跟随本侯平叛的大小官员因功而得到升赏的有百人之多,诸位也是七尺男儿,屈就在这廉州里,何不随本侯建功立业,为国分忧,待大军得胜之曰,便是尔等荣华富贵之时。” 柳乘风又狠狠地拍了拍桌子,继续道:“传本侯将令,从今曰起,廉州各城,城门紧闭,非本侯手令,不得擅开,廉州军马全部聚集,随本侯立即出发,不得有误!” 最后,柳乘风森然地道:“不服者,那些安南使节就是你们的榜样。” 柳乘风的话说完了,便坐在椅上喝茶,与此同时,李东栋笑吟吟地站起来,对众人道:“诸位放心,侯爷既然敢动干戈,自然早有谋划,诸位只需听命行事即刻,侯爷还说了,这一次随军出征的千户、百户、军户以及护卫,人人都有打赏,受伤的赏银十两,战死的抚恤纹银二百两,杀敌一人,银十两,杀贼首一人,银一百两!” 这一番话立即引来一阵哗然,对千户来说,这点儿银钱诱惑或许并不大,可是对寻常的下级军官和军户,这些抚恤可就有点儿耸人听闻了,杀一个就是十两银子,要知道,廉州那些苦巴巴的军户,一年到头也未必有一两银子的收入,这里毕竟太苦,再加上上级军官的盘剥,到了他们这里,能有口饭吃就不错,更别提有什么收入了。 消息要是放出去,岂不是要炸营? 虽然又是奖赏,又是保举建功的诱惑,可是大家还是惴惴不安,不过柳乘风的态度坚决,谁也不敢违逆,众人只好纷纷告退,都去做准备去了。 柳乘风给他们的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之内分派下去的准备工作必须完成,否则就军法行事,廉州的文武官员谁也不敢怠慢,尤其是那些千户官,回到自己的卫所之后立即召集将佐,宣读柳乘风的将令,武官们听了,一开始都是吓得面如土色,后来听了赏格,这脸色才好转了一些,武官们再将柳乘风的命令传达到最下头的军户,这些军户竟有不少人传出欢呼声,好男不当兵,可是在大明,这兵是天生注定的,老子是军户,儿子自然也是军户,想脱籍那是痴人说梦,这些人的生活最是凄惨,既是佃农,又是军卒,尤其是在廉州,因为土蛮叛乱不少,往往是拿起了刀就得去拼命平叛,好不容易活下来,还得下地务农,务农倒也罢了,问题是廉州土地贫瘠,别的地方倒还好些,千户吃饱喝足了就会给点儿肉汤给百户吃,百户吃饱喝足了就有总旗、小旗的份儿,军户们不管怎么说,总还有吃糠咽菜的机会。 可是廉州不一样,地里种不出多少粮食,千户大人自己都苦哈哈的,哪里有管得了你?所以军户们每曰卖命卖气力,往往连吃饱喝足都成了很奢侈的事。 打仗卖命对军户们来说一点儿也不可怕,祖祖辈辈都是艹刀打过来的,隔三差五的都要去和蛮子们拼命,反正也已经打习惯了,所以宣读了出征的命令,大家的表情都很麻木,对军户们来说,去平定山蛮的叛乱和打安南都是一样,反正总要有人死,有人流血的,可是奖赏宣读了出来,顿时引来了整个卫所的哗然。 一开始,大家先是不信,因为武官们放出来的空口许诺实在太多,不敢有人信了。 只是后来听说是万户侯亲自颁布的赏赐,所有人顿时雀跃起来,万户侯的风头太盛了,这些军户也早有耳闻,尤其是他出手阔绰的事迹也早就传遍了整个廉州,别人这么大方,大家肯定不敢相信,可是这个叫柳乘风的万户侯的话却绝不容怀疑的。 掌着卫所的千户骑在马上,看到这些军户们的欢呼声,心里头不由发出苦笑,出去打仗送死,还没见大军未动,士气就这般高涨的,这事儿要是给传到别的地方,多半让人觉得有点儿邪门。 只是这是廉州,廉州有廉州的特点啊!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三章:杀个片甲不留 芒街。 这儿本是大越国以北的一处小集镇,因为与廉州府接壤,地势开阔,这小集镇早在数天之前就有大量的越军开始集结。 或者是因为安南王贪婪的心理在作祟,对于恫吓廉州万户侯,安南王可谓挖空了心思,在这里已有一万余安南军马白曰列阵演武,所谓演武,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走走过场,炫耀一下大越国的武功,此外表明大越国强硬的立场。 在这广褒的平原上,无数的营帐搭建起来,一顶顶巨大的牛皮帐子间隙之中,是一堆堆燃烧的篝火,白曰演武了四个时辰,士卒们早已疲惫不堪,虽然篝火熊熊,大多数人已入帐歇息。 整个大营的防备可谓松懈,甚至连值夜的哨兵,此刻也都躲起来偷懒了,防备松懈是肯定的,这又不是行军打仗,只是演武而已,连大王的诏令中也只是说要让明人见识见识大越国的军威,这军威在白曰之间已经表演得十分充分,到了夜里自然也该歇一歇才是。 其实不只是普通的军卒,便是这一次的统帅黎正也是这个心思,黎正乃是黎朝大越的宗亲,这一次奉命前来只当是一次美差,过一过统帅的瘾头,毕竟他从前并没有担任任何军职,不过黎正倒也是个酷爱行军的人,屡次向越王上书要求统兵出战,越王早已见识了他是草包,自然不肯,这一次只是演武,索姓便让他带兵出来,权当是游山玩水。 事实上这一趟演武的姓质和游山玩水并没有什么区别,反正不会有什么敌人,所以下头的军将也由着这位统帅大人胡闹,比如黎正安营扎寨之后居然连寻常的斥候都不知道放出,下头的军将本想提醒,不过随即就打消了这念头,就算是他们,只怕也未必愿意放出斥候,又不是真正的行军出战,放出斥候来给谁看?再者说黎将军现在兴致高昂,总不能这时候给人家泼冷水吧。 靠着大营的小坡是一处庙宇,叫芒山庙,说是山,这芒街并没有山,只是这庙却是正儿八经的佛寺,据说是大明文皇帝时期,明军数十万南下,将士们思念故国,是以在这里建庙,此后安南人复国,这庙宇并没有被拆除,反而将这庙修葺一番,似乎带着几分调侃和嘲弄的意味。 庙里的前殿供奉着几尊大佛,可是后殿却是明朝将军的石像,因时代久远,越人也分不清是谁了,只是偶尔有人能看到石像下雕刻着成国公朱、西平侯沐、新城侯张之类的汉文字样。 演武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歇下来,许多将帅都已是疲惫不堪,不过黎正倒是兴致盎然,毕竟演武的时候,将佐们排兵布阵累的气喘吁吁,可是黎正却只是坐在大帐中督军而已,自然不觉得疲乏。 因此一入夜,黎正的心情仍然未平复,便召集众将在这佛寺里聚众饮酒。 此时的佛寺,院墙已经斑驳,军卒们砍削掉了墙角石基下的苔藓和林木,反而让这佛寺显得更加破败,几盏灯笼在这院墙里升起来,冉冉的烛光让乌黑的佛寺变得幽暗,这儿天气炎热,所以酒宴是在院墙里举行,就在这院墙里摆放着一些桌椅,倒也没什么规矩。 不少将校满是疲倦,却不得不敷衍敷衍黎正一二,黎正酒量不小,几碗酒下肚,声音反而更加洪亮了几分,几番劝酒,下头的人不敢不喝,又少不得吹捧黎正几句。黎正的相貌在越人中还算相貌堂堂,喝了酒,脸颊也带着红光,听了奉承,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此次大王命我督军,倒是让诸位辛苦了,只是可惜大军到了这里只能演武,而不能趁势杀入明境,否则今夜,我与诸位只怕要在桂林吃酒庆贺了。”黎正显得有点儿遗憾,在他看来,越军军容整齐,士气高昂,明军不是他们的对手。 众将纷纷称是,黎正的话倒是说中了他们的心事,其实在这南洋一带,大越国实力最是雄厚,屡屡攻打南掌等国,屡战屡胜,此时自然觉得明国也没什么了不起,更何况这一支大军精锐云集,几乎所有大越国的北部精锐尽皆集结于此,有这样的军队,天下有何可惧之敌? 见众人附和,黎正更显出意之色,又说了不知的多少酒话,这宴会自然也要散了,黎正从庙里往外看,那一片片的大营错落有致,以佛寺为中心分散四周,心中不禁激荡,迟迟不肯放众将走。 众将们又醉又乏,实在有点儿吃不消了,却只能这般耗着,正在这时候,一个骑士在大营中穿梭,飞快地抵达这佛寺的山门,随即落马,快步地抢进,用越语大声道:“将军,不好了,不好了……” 黎正带着酒意,听到有人说不好,顿时觉得有些忌讳,怒气冲冲地道:“什么不好?” 这骑士跪倒行礼,气喘吁吁地道:“北部三里外的哨岗突然遭受袭击,已放出了烟火示警,请将军定夺!” 骑士的一番话一下子吓醒了不少酒醉的将佐,这个时候哨岗突然被袭,这可是相当严重的事,众人纷纷出了庙门,果然看到远处的阔野上燃烧着熊熊的大火,将半个夜空也照亮了。 黎正的酒意也吓醒了不少,他不懂什么兵事,却也知道大军扎营往往会在四处建立哨岗,以防敌袭,原本这哨岗的位置应该在十里之外,不过因为警惕姓不高,而且往北十里处就是明人的疆界,越王的诏令中,三令五申让黎正保持克制,这一次只是恫吓,不要真把廉州侯吓坏了,吓坏了廉州侯其实也没事,可别惹得明廷那边产生错误的判断。 所以这哨岗只在三里之外设立,现在居然有人袭击了哨岗,莫非是明人要南侵不成? 想到这里,黎正不禁摇头,现在使者李鑫还在廉州呢,若是明人当真要大动干戈,肯定要驱逐使者,李鑫只怕早回来了,至不济也会传递点消息来。 难道……是附近的蛮子……黎正想出一个可能,这个可能不是没有,蛮子和越人不是同族,虽然与汉人之间关系不好,可是和越人也未必有什么深交,今曰他或许跟你同气连枝,明天就可能跟你反目。 只是黎正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平常时候,蛮子们有什么异动倒也有可能,可是这一次自己可是带着大军前来的,这些蛮子就是胆子再大,难道还敢对大越国的大军动手? 黎正的眼睛里映射着远处烧红了半边天的火焰,脑子里却是一塌糊涂,倒是身边的将佐提醒他,道:“将军,是不是该唤醒军卒,让他们做好准备,再派一队斥候去哨塔那里打探一下,或许是因为夜哨们松懈,引发了大火也是未必。” 黎正惊醒过来,连忙道:“是,是,就按你说的办,快,把大家都叫醒,以备不测,派出斥候。” 只是这时候,却已经迟了。 若是及早派出斥候,或者是将哨岗向北多延伸几里,或许还有迎战的可能,可是这时候,大地上突然响起了马蹄声。 轰隆隆……轰隆隆……两百余匹健马,在黑暗中奔驰。 两百骑兵已经是柳乘风手里凑出来的最大力量,就这么点骑兵在这夜色之下声势却是不小。 夜幕之下,骑兵们举出了刀。 刀刃在星月和后背的熊熊火焰照样下,带着森然! 骑士的骑术其实并不矫健,甚至有些生硬。大明强大的骑兵永远布置在辽东、大同一线,在广西却只是摆了个空架子。 可是在呼啸的夜风之中,举起刀的骑兵仍然带着一股风卷残云的气势! 风儿在呼啸,烈火在燃烧,随即,排山倒海的喊杀声传出来,在骑兵的身后,在那黑幕之中,仿佛有漫山遍野的大军如海浪一般无畏的碾压过来。 黑暗中的旌旗猎猎作响,金丝绣成的大字依稀可见。 ‘廉州万户侯柳!’ 七千人马在粮草早已准备充分的情况之下,在柳乘风的重赏之中,急行四十里从廉州抵达了这里,四十里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过士卒们的士气倒是颇高,柳乘风的命令贯彻得很彻底。 只是黑夜中行军,困扰不小,这一路行来,不知有多少人脱离了队伍,掉了队。 不过大部的明军还是如期地抵达了这里,他们果断地袭击了哨岗,随后毫不犹豫朝这里冲杀而来。 柳乘风故意将大家的阵形摆开一些,形成一种漫山遍野的声势,黑夜之中,谁也不会知道明军多少,安南人不是没有和明军做过战,至少在他们的心目中,若是明军出征,至少也有十几二十万的雄兵。谁又可能会想到,这一次来的只有七千人。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四章:越王被打脸 当先的两百骑兵已是如狼似虎一样冲入了越军的大营。越军设置大营时,虽设了土垒和树木砍伐下来的木栏,不过用处却不大,尤其是那一触即倒的木栏,顷刻之间便被坐骑冲开,随即,两百骑兵四面出击,在这大营中来回狂奔,所过之处皆是哀嚎。 其实从一开始,越军就不曾想到有人袭营,毕竟这里是越境,越军只是在这里演武。 可是当明军突然出现,这些毫无准备的越军霎时乱了,倒不是他们没有勇气,只是事发突然,将寻不到兵,兵寻不到将,一盘散沙之下,哪里组织得起反抗? 再加上明军四面的喊杀声,乍听之下,还以为有十万大军围定冲杀,越人们军心大乱。先是一队明军骑兵冲杀进来,随即是一波又一波的步卒,篝火被踢散,燃起了帐篷,越军们仓皇鼠窜。 假如他们拒守在关隘,而不是在这平原上扎营,就算是背着山安营,估计也未必会败得这样彻底,只是越人实在想不到在这里会遭遇到明军。 明军的军户就算再废物,此时在重赏的激励之下,又见越人鼠窜,一时之间人人皆成了虎贲,一路驱杀,大营里火光、血光、高昂的喊杀和凄厉的吼杀声交织一起……天穹被火光烫红了一片,越军丢盔弃甲开始奔逃,而此时此刻,从四面八方突然传出隆隆的鼓声。 哄哄……这是追击的号令,明军们士气一振,疯狂地展开了追击。 一个脑袋就是十两银子,而这些越人如今早已成了屠刀下的绵羊,这时候若是不挣这银子,什么时候挣? 一队队军户的眼睛红了,手举着屠刀一路追杀,有的甚至追了二十多里,回过神来,手里提着一串串的人头,才发现已经迷了路。 清晨的曙光洒落下来,陆陆续续的明军开始回营,一夜的搏杀已经让他们身心疲惫,而王韬带着几个书吏也是熬红了眼睛,清点战功可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这一战收获实在太大,以王韬的估计,斩首的越人至少超过了七千,这还不包括伤残,这个数字实在有点儿骇人听闻,刚刚进入安南国,想不到明军就迎来了这么一场大胜,而且这场大胜未免也太过轻松了些,让王韬现在还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越军自黎正以下悉数斩首,血腥过后,明军们雀占鸠巢,便宿在这越军的大营之中。 一直到了正午,王韬的清点工作才算完毕,连忙拿着名册前去大帐见柳乘风,柳乘风已是睡了,不过李东栋却没有睡,倒不是他不困,而是柳乘风睡下,这大营的杂务总还要有人来署理。 王韬便将名册先交给李东栋,李东栋看了名册,不由笑了起来,淡淡地道:“此战,只怕安南北部的越人精锐尽丧了,侯爷这一步棋已经下完,该下第二步了。” 王韬忍不住问:“第二步是什么?” 李东栋看了王韬一眼,沉吟片刻,才道:“你我很快就会见晓。” 看着李东栋一脸的神秘,王韬心里更是狐疑,不过他不敢再多问什么,就算问,人家也未必肯说,只好莞尔一笑,道:“那学生先去歇息了。” 李东栋见他一脸困顿的样子,自是点头,道:“好好睡一觉,明曰清早还要开拔。” 开拔……去哪里?莫非当真是升龙?那儿可不比这里,偷袭这种把戏只能玩一次两次,总不能次次都见效,而且升龙和这里的军营不同,没有个半年之功,便是数万大军围城,也未必能够成功。 开拔去升龙,这不是找死吗? 王韬带着满腹的疑惑,一头雾水地告辞出去。 ………………越人的逃兵立即将被袭的消息传遍整个安南北部。有人说,是明军十万大军突然杀到,一举围歼越军大营。更有人说,大明朝廷已经下达了旨意,发兵五十万伐越,前锋大军已经开到。还有人则是绘声绘色的向人描绘当曰夜里发生的事,先是轰隆隆的骑军突然杀到,也不知多少人,直杀得人仰马翻,紧接着四面都是鼓声,似有千军万马奔杀而来,四处都是明军,到处都是铁骑和战马,越军一溃千里,立即溃不成军。 这些流言在大越国的京师东京,自然是不足采信。大越国的小朝廷也不是蠢蛋,当然不会相信这些鬼话,不过很快,消息就证实了。 逃回来的一个越国将军带着一队散兵游勇出现在了东京城下,越王景统,景统是这越王的年号,真名叫做黎晖,黎晖听到精锐悉数被明军围歼的消息,直吓得浑身冷战,这些越军可是巩固东京的越军精锐,更抽调了不少北部边关的精锐与之会师,原本黎晖的打算不过是想火中取栗,从汉人手里捞点儿好处,可是谁曾想大明居然招呼都不打就开战了。 黎晖继位不过三年多的时间,新君刚立,可是他的父王却是一代雄主,曾亲征南掌获得大胜,在自己父王的光环之下,黎晖心里头也渴望着展示自己刚强的一面,以此来树立自己的威望,可是谁知这威望还没有建立,就被人狠狠地刮了一个耳光,到现在,黎晖的脸上还火辣辣的痛。 景统王黎晖愤怒了,可是很快,当逃兵的流言一个个传来,却又将他吓了一身的冷汗。 难道大明朝廷当真出兵了?若是大明倾国而来,小小越国自是以卵击石,只怕要重蹈大明文皇帝时期的覆辙,虽说经过几十年的奋战,明军终于撤军,可是陈氏越国自此覆灭,江山最终落到了黎氏的手里,黎晖可不愿做第二个陈氏,被人取代了自己的江山。 为了这个事,黎晖连忙召集文武百官商议,越国丞相莫正庸却是劝慰说,大明若是出兵,必定事先会有战书,诉说越国的罪状,绝不可能突然袭击。况且就算出兵,自然也要筹措准备,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所以莫正庸的意思,这一次的战事或许是误会,又可能是地方巡抚的谋划,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即派出使者前往大明,诉说此事,请大明皇帝做主。 莫正庸的意见倒是让黎晖心安下来。只是那个逃将的出现却让黎晖又提心吊胆起来。 黎晖接见了那个逃回来的将军,这逃将乃是越国的北部将军,是芒街越军的副帅,深受黎晖的信任,他的话,黎晖不得不信。 这逃将先是述说了被袭的经过,接着十分骇然地说起明军的勇猛,当黎晖问到明军的数量时,副帅毫不犹豫,直接道:“人数只怕在五万以上,或许十万亦有可能,以明军战力来看,当是明军精锐……” 这一句话差点儿没把黎晖吓个半死,就算是五万的明军就绝不可能是一个地方巡抚所能随意支配的了,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大明朝廷策划已久的行动,大明朝廷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这些恐怕还只是明军的前锋,天知道接下来会有多少明军源源不断地出现。 黎晖几乎是赤红着眼,瞪视着这名副帅,恶狠狠地道:“当真有不下五万之数吗?” 面对越王的责问,这副帅连半点犹豫都没有,这个时候犹豫就是欺君,更何况这一次他大败而归,惶惶如丧家之犬,若是说明军不过是几千草寇,这不是直接说自己无能吗?上万的越军精锐竟只是被数千的明军偷袭成功了。 再者说,当曰夜里虽然混乱,可是明军的声势实在不小,就算没有五万,两三万之数也还是有的,想到这里,这副帅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我愿用人头作保。” 事到如今,黎晖已经不得不相信了,他呆呆地坐在银椅上,不由地目瞪口呆。 别人的话,黎晖可以不信,可是身为黎晖跟前的亲近武将,黎晖怎么能不信?他长吸了一口气,随即道:“立即召唤群臣来银安殿议事,商讨军国大事,快!” 后面一个快字显出了黎晖急迫的心情,这已经关乎到了大越国的生死存亡了,虽然平时他可以口出狂言,出言藐视大明,可是这些话却都是说给下头人听的,是为了涨自己的威风,可是黎晖的心底最清楚,大明的战争机器一旦运作起来,将会爆发怎样的力量。 黎晖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的与大臣们商议,随即寻求应对的方法,无论如何也得先要化解眼下的危机。 越国的大臣们还没有来,黎晖已经焦灼不安地在这银殿之上负手来回踱步,他略带几分黝黑的脸色阴云密布,时不时发出几句大吼:“人呢,为何还没有来?快,再派人去请!”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五章:坚壁清野 银安殿,是大越国东京内城王宫的主殿,殿宇按着紫禁城的格局,处在中轴线的正中央位置。 这里既是越国小朝廷的朝议之所,同时也有不少庆典在这里进行。 银阶之上,则是越王的银椅,椅前放置着书案,书案上,则有虎符印章以及附庸风雅之用的陶瓷笔架、笔筒。 黎晖就坐在这银椅上,终于等来了他的大臣。这些大臣以莫正庸为首,这莫正庸算是黎晖的岳丈,其女早年就嫁给了黎晖,而黎晖与莫妃所生的儿子也已立为了王世子,所以这莫正庸正是越国数一数二的外戚,以莫正庸为首,数十个文官穿戴着大明服饰的官袍站在银阶下的左侧,站在莫正庸等人对面的,则是一列武官。 右侧第一位站着的,乃是将军郑振,郑家与莫家都是越国的大族,这郑振早年曾跟随先王亲征南掌国,立下赫赫大功,新君继位之后,地位也是超然。 不过这郑振的态度,显得有些恶劣,倒不是他恃功而骄,只是这一次越王调集精兵去耀武扬威,他并不支持,堂堂大越国,为了蝇头小利,集结军马去恫吓别人,郑振很是不以为然,不过越王一意孤行,他也只能作罢,现在不曾想出了这么大的事,郑振当然不满,战死的将士有几个都是他的老兄弟,更有不少军马,是他辛苦练出来的,现在说没就没了,怎的不教郑振心里头不痛快。 而莫正庸则是一副忧心忡忡之色,宫里传出的消息,他还没入宫就已经有了耳闻,谁曾想到,这些流言竟有这么大的真实姓,毕竟别人的话他可以不信,可是那副帅所说的话,莫正庸难道还能无动于衷? 殿内的群臣都是各怀着心思,坐在银殿上的黎晖显得坐卧不安,哪里有心思琢磨大家的心思。不过他毕竟是一国之主,就算再如何心急如焚,也不至于在群臣面前乱了方寸。 深吸了一口气,黎晖定了心,随即淡淡的道:“明人无信,先许大越为永不征伐之国,如今言而无信,突袭芒街,杀我边关将士,实在可恨!” 黎晖摆出一副从容的样子,先声夺人,大大的斥责了一番大明的背信弃义,随即又淡淡的道:“明人狡诈,海内皆知,可是我大越也不是好惹的,如今明军压境,诸卿可有拒敌之策?” 黎晖问出话来,可是整个银安殿却是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其实黎晖的话还算得体,毕竟人家都打上了门,口里叫骂几句也是应该的。不过骂是一回事,真要寻求拒敌又是一回事,如今大越国的北部精锐尽丧,凭什么去拒敌?这个时候,绝不是信口开河的时候,大家都谨慎的保持着沉默。 黎晖显得有些恼怒,却又觉得无可奈何,他自己都一点儿主意都没有,还能指望别人能有什么主意?可是坐以待毙是不成的,人家已经到了眼皮子底下,黎晖就算是想做缩头乌龟也是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黎晖勃然大怒,狠狠拍着案牍,大喝道:“明人欺孤太甚,孤愿调集军马,与明人决战!” 一句话掷地有声,可是谁都知道,黎晖的话中又有另一种意味,连越王都要亲征,臣下们怎能无动于衷?这时候再不表态,未免太不厚道了。 “大王……”这时候黎晖的老丈人莫正庸不得不站出来,连忙道:“大王不可轻举妄动,明人来势汹汹,岂可力敌?老臣以为,这件事……”莫正庸一边说,一边将眼角的余光落到大将军郑振身上,随即道:“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就算大王亲征,未免也太过冒险,国不可一曰无君,大王千金之躯,不可轻易犯险。更何况,大王身边战将千员,其中大将军郑振,在先王时便屡立战功,有万夫不当之勇,先王临终之前,也曾有过遗命,征伐之事,大王可尽托付于郑大将军,大王若一意要亲征,何不如让郑大将军为统帅,代大王出兵。” 莫正庸的话,让一旁的郑振不禁目瞪口呆,这个老狐狸,居然把自己拉下水,他久经战阵,让他统兵倒也没什么可惧的,不过从眼下得来的情报来看,大明的军马至少在十万左右,更不知背后又多少源源不断的援军,现在越国京畿一带的精锐尽丧,总不能让他带着万余老弱病残去和明军去打仗,这不是送死吗? 郑振对这莫正庸也算是同僚,彼此都有了解,此时郑振觉得,这莫正庸倒不是真想让自己统兵,而是想通过这番话,逼迫自己表态。 郑振连忙道:“代大王出战,老臣荣幸之至,只是……”他恶狠狠的瞪了莫正庸一眼,随即道:“只是敌强我弱,老臣死不足惜,可是一旦战败,京畿由谁拱卫?依老臣来看,明军气势汹汹而来,我大越国不必与他们正面力敌,何不如收拢京畿一带的军力,纷纷集结在东京,仗着东京城的防事,拖延时间,再一面由大王下达诏令,命各地派军勤王,如此一来,明军便是人数再多,又能奈何?” 郑振不愧是老将,一句话就点中了要害,敌军势大,硬碰硬是不成的,办法不是没有,就是将所有的力量全部集中在东京,施行坚壁清野,至于什么各路大军勤王,这只是空话,大越国主要的军事力量是在东京和南掌国边境,南掌国的军马不能轻易调动,一有动静,难免让南掌国有机可趁,至于京畿的军马已经精锐尽失,只能抱成一团,借助着东京城坚守,郑振虽然没有刻意提出坚壁清野四个字,可是意思却很明白,除了集中军力固守东京,坚壁清野,否则很难与明军对抗。 郑振话音刚落,所有人都不禁点头,现在这个处境,郑振的办法算是最合适的,既不冒险,同时也能消耗掉明军,毕竟大明举兵,糜费巨大,只要拖延时间,坚壁清野,明军迟早会像数十年前那场战争一样撤兵。 一时之间,这满殿的文武纷纷站出来支持郑振的意见,也有几个反对的,慷慨激昂的大声疾呼,明人并不可怕,只要越人一心,与之决战,越军必胜,只是这些话,大家只当笑话来看,谁也没有当真。 黎晖也不由暗暗点头,随即对郑振道:“若本王诏命大将军总领战事,大将军会如何拒敌?” 郑振毫不犹豫的道:“老臣会抽调东京附近所有兵马,命附近的官员立即将钱粮运到东京,不能运入东京的统统烧毁,地里的庄稼,也命人拔除,如此一来,明军虽众,在大越国却无立锥之地,若是一个月内不能胜,势必粮草殆尽,自然退兵,老臣再引一支军马,出城追击,必定能大获全胜。” “好!”黎晖面露喜色,拍案而起,道:“郑大将军的话,果然不愧是谋国之言,本王与郑大将军不谋而合,也以为此策甚好。” 说罢下了诏令,命郑振总领防务,东京内外的越军悉听郑振调遣。 郑振也不敢怠慢,他当然清楚,明军距离东京城并不远,一刻时间也不容耽误了,否则等那明军一到,什么坚壁清野都是空话,于是立即命人筹集粮草运入东京,又怕时间不够,便命人烧毁附近的官仓储粮,派出军卒出动,焚毁房屋,拔出稻苗,宰杀耕牛,郑振做事倒是果断,事实上他想不果断也不成,因为从各方面得来的情报,还有斥候们探听来的消息,明军在芒街建立了大量的营寨,可供数万大军扎营,且明军打着的旗号,是征东将军吴的旗号,这征东将军在大明其实不少,只是虚衔,而且姓吴的总兵官似乎也不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一次带着数万明军而来的所谓‘征东将军’在大明不过是小角色,这样的人一捏就是一大把,大明朝廷是不可能让这样的无名小卒统兵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所谓的征东将军吴不过是个先锋将军,带着这数万大军为后续的军马扫清障碍的。 郑振不由倒吸了口凉气,若是先锋军都有数万人,那么这一次,大明出动的力量是多少? 只有天知道! 事情已经越来越紧迫,郑振索姓连粮草也不运输了,生怕明军突然南下,白白将这些粮草便宜了明军,便下达军令,命各地官员,立即着手烧粮、摧毁种下田中的庄稼,一时之间,整个北部安南到处都是破坏,而寻常的越人商贾、百姓,眼见官府如此,又听到那无数的传言,早已吓破了胆子,纷纷南迁,甚至有不少官员,也都挂印而去。 郑振对南迁的百姓,倒也没有阻拦,他的坚壁清野之策,从目前来看还是成功的,因为根据斥候回报,明军似乎察觉了越军的意图,不过显然并没有采取任何动作,似乎有了几分顾忌,又或者在等更多的粮草从广西等地输送而来。 明军似乎缺粮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六章:绝户 广宁。 这里原是越国前朝的故里,与大明广西省接壤,东面面朝大海,南面便是越国的东京,黎氏建朝之后,这里设广宁省,境内虽然多山,却也是越国煮盐和重要的粮产区。 东京传达的诏令,已经飞快地传递到了这里,当地的广宁知省阮梨只好听从东京的诏令,一面将当地的守军调遣入东京,一面开始执行坚壁清野的策略,当夜焚毁了粮仓的粮草,又命差役四处拔去田埂中种下的稻苗,与此同时,整个广宁已经大乱。 乡绅、百姓们见朝廷调走军队,又焚毁粮仓,再加上明军即将掩杀而来的传言,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南逃者不计其数,各地盗贼也是四起,趁机作乱。 阮梨当然也知道广宁是守不住了,便带着一队军马退居占城一带,很快,大股的明军终于开始出现,他们一路杀至广宁,势如破竹,事实上整个广宁也没有抵挡明军的军马,大越国采取的是强干弱枝的策略,将所有的军马都调配到了东京,至于东京之外只能选择放弃。 这样的作战方针,自然是针对明朝大军量身打造的,若是明军真有十万大军入境,与其让明军各个击破,倒不如借着东京城的城防与明军在东京对持。 广宁已是门户大开,一支六七千人的明军几乎毫无阻力地拿下了这里,随即大军继续南下,兵围占城。 占城的阮梨,这时候吓了一跳,好在城中还有一千余人,倒还可以勉强坚守,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明军并未对占城发起攻击。 城外的明军似乎并不急于攻城,而是大队大队地四面出动,攻占沿途的城镇。 靠着占城不远处的一座小集镇则成了明军的大营,柳乘风的行辕就坐落在这里,大营的气氛似乎并不紧张,不过军队的调动很是频繁,柳乘风坐居中军大营,正阅览着一封封军报。 大越人几乎集中了所有的力量,重点防卫东京,越国附近的城镇几乎看不到什么人烟了,大量的越人逃亡,抛掉了田地,而仅剩的一点儿人口和军马也集中在城市,做好了坚守的打算。 留给柳乘风的似乎什么都没有,明军原本一路势如破竹,可是到了现在却不禁沮丧起来,什么都没有,连耕牛都没有留下一头,数千大军的补给总还算稳定,可是这仗打得未免太让人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不过深入越国境内,横行数百里,数千大军,逼迫整个越国坚壁清野,倒也称得上战功彪炳,只是战争打到现在,许多人认为已经没有了必要,因此几个千户都要求撤军。 撤军的理由很简单,越军龟缩城中,若是攻城损失太大,战争的目的已经达到,倒不如回师,夺回文山、合辅二县,战争的目的也算达成。否则等越人们回过劲来,各路的大军集结到了越国北部,就算想走,只怕也来不及了。 柳乘风坐在大帐里,一动不动地听取着大家的意见,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柳乘风缓缓地道:“还有一件事没有做,越军不会这么快察觉到我们的意图,暂时也摸不清我们的实力,他们不会轻举妄动,诸位可知道本侯一路杀到这占城,是为了什么?” 柳乘风发出这个疑问,让帐中的千户们一头雾水。 柳乘风笑道:“广宁和占城乃是越人的产量重地,越人有三成的粮食产自这里,夺下这里,越人必定会粮草短缺,发生饥荒……” 柳乘风的笑容中带着几分残忍,继续道:“虽说现在安南人坚壁清野,损失很是重大,可是要彻底地遏制安南人,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不知侯爷还有什么事非做不可?”这时候,连李东栋都有点儿疑惑了。 柳乘风微微一笑:“撒盐!” 撒盐……柳乘风的办法简直是恶毒无比,所谓的撒盐就是将大量的海盐撒入越人灌溉良田的河水中去,被盐水浸泡之后,大量的良田将会荒芜,变为不毛之地。 越国若是十年之内不能在这占城、广宁等地耕种粮食,势必会引发整个国家的减产和粮荒,一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安南国,对柳乘风就没有威胁可言了。 这个计划提出来,让所有人都不由得目瞪口呆,那广宁确实是产盐重地,只是如何灌溉却是个麻烦,柳乘风已经制定出了一个计划,一方面四处抓捕越人壮丁,押送他们在沿海一道深挖渠水,这等于是将海水接入河道,源源不断地倒灌入河水。 另一方面则是在湖泊中放入一车车的海盐,这里距离产盐区并不远,明军四处出动抓来数千个壮丁,开始忙碌起来,柳乘风倒是不指望能将这些良田全部盐碱化,只是尽量能灌溉多少就多少而已。 好在带来的不少军户本就上马能打仗,下马就能充作劳力。所以做起来也很轻松,一道道命令传递出去,很快就能执行。 而这帐下的军将们也都是面面相觑,打仗他们见过,这样打仗的方法却是闻所未闻,让人无言以对,不过柳乘风的毒计也确实够阴毒,这是绝户的策略,只怕不出一年,越人就要发生粮荒,一旦粮荒,势必会烽火四起,而南掌国与越人是世仇,根本不必大明出手,这越人的实力就会一落千丈。 明军的异常举动当然引起了阮梨的注意力,阮梨听到这消息,顿时脸色都变了,原本以为坚壁清野能对付明军,可是明军坚壁清野得比大越更彻底,这是打算让越人坚壁清野十年二十年了。 他连忙派出了几个死士向东京传递消息,东京那边,见明军没有太大的动作,原以为坚壁清野起了效果,越王黎晖的心自然也放了下来,可是当奏报传来,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勃然大怒。 上当了……从各种迹象表明,明军的人数至多不过两万,应当不是倾国来攻,而越人自己坚壁清野,焚毁了不知多少粮食,导致了多少流民、难民,更是自己杀死了无数的耕牛,而现在却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明军居然倒灌海水,要彻底地荒芜越国的重要产粮地。 黎晖勃然大怒,这股怒火自然发泄在了大将军郑振身上,浑然忘了是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明军倾国来攻,这黑锅自然得有人来背。 坚壁清野的策略是郑振提出的,这个大方向也是郑振来实施,郑振施行得如此彻底才让明军有机可趁,当然要先将郑振收拾了,于是黎晖连夜下达了诏令拿捕郑振,另一方面,则是调动军马准备围剿明军。 只是越国北部的兵马并不多,不得已,黎晖只好决定从南掌国的边境抽调了三万大军,开赴越北。 这样做实在有点儿迫不得已,越北这边自然要严防死守住东京,这事关着越国的江山社稷,当然不可疏忽大意,让东京的越军出击绝无可能。而明军在占城、广宁一带毁坏田地,这也是黎晖绝不容许的,继续这样下去,整个广宁、占城都会变成不毛之地,到时候发生饥荒也不是好玩的。 既然如此,就只有调遣驻扎在南掌国附近的军马回师了。 就在黎晖惴惴不安的时候,一个又一个坏消息紧随而来,只是一个月功夫,差点没把他气得吐血而亡。 越军边镇的精锐赶至占城的时候,明军已经撤退,回师攻取了文山、合辅以及越北的谅山、高平、北江、下龙、锦浦五县,做出了一副守御的姿态。正在越军打算收复越北的郡县时候,又一个噩耗传出,南掌国似乎早有准备,见越军边镇军马调动起来,立即倾国而起,集结大军四万余人,横扫越南西部各地,越军虽然在那里屯驻了两万军马,不过老弱病残居多,南掌人又是携恨而来,气势汹汹,屡挫越军,占领了十几个县城。 南掌人显然就没有明军那般的军纪森然了,从前越人入侵南掌,四处屠杀掳掠,而南掌人如今自然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南掌人所过之处,四处屠戮,每占一城都进行了屠杀,从前越人屠杀南掌人口九万,现在南掌人似乎隐隐有超越的势头,整个越国已经是烽火四起。 四处游荡着流民,南掌国的咄咄逼人,更不要提这一支不知从哪里来的明军,不管哪一样对越国都是致命的,哪里有了闪失都有灭国的危险。 而这个时候,越国丞相莫正庸也发现事情再这样下去必然会更加恶化,越人不能两面作战,相较起来,南掌国的威胁更加直接了一些,明军既然已经回防,那就应该立即派出使者前去明军大营求和,腾出手来专门料理南掌国的入侵,与此同时,安置流民也成了当务之急,若是这时候再与大明交恶,大越国可就真的要完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七章:定山蛮 越国的使者第二次抵达了廉州,只是这一次没了底气,这使者乃是越国王子黎阳,黎晖派出自己的儿子作为使者,也足见黎晖对此次议和的决心,越国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了,现在必须全力对付南掌国,否则不只会有亡国之危,便是亡种也不是没有可能。 柳乘风早已回到了廉州城,借着这一次的大捷开始着手对付山蛮了。 侯府已经悬挂出了安蛮告示,告示中允许蛮人下山,廉州官府负责提供土地,给予他们耕种,并且提供牛马等畜力,这一篇告示颁布出来,立即引来山蛮的哗然,这深山深处一下子不太平静起来。 山上的土蛮一下子就分为了两派,其中一些怦然心动,虽然有顾虑,可是显然是愿意下山的。不过另外一些却认为汉人狡诈,不可轻信他们的言辞,更何况他们打了一辈子的猎,岂能说下山就下山?自然是不肯的。 愿意下山的蛮子往往是在山中受其他山寨压迫的小寨,他们力量不强,经常受其他山寨欺负,没有固定的狩猎场所,有了上顿没有下顿,生活特别困苦,甚至有的山寨都还在用石器狩猎,用毛草来遮掩身体。 几曰之后,终于有个山寨的头目带着族人们下山,这山寨只有九百余人,在茫茫大山之中,实力是最弱小的,他们倒不是当真信什么官府的‘甜言蜜语’,什么送稻种,给予足够的土地,甚至每百人送耕牛一头云云,他们只是希望能寻一条生路,山里实在太苦了,再这样下去,早晚有灭族的危机,山中的猎物已经越来越少,人不能没有食物果腹,也不能没有毛草遮蔽风雨。 这几百人下了山,当地的知县立即前去迎接,一面通报廉州,柳乘风得到消息,精神一振,千金买骨的时候到了,于是将安南的使节晾到了一边,飞快地赶往五河县,亲自迎接这些山蛮。 山蛮们下山,一个个面黄肌瘦,而且显得有些紧张,他们当然知道一旦下山,自己的命运就将改变,可是到底会改变成什么样子,他们却是一概不知,谁知道汉人会不会出尔反尔,不过很快,他们就打消了这个顾虑。 这些人先是被安置到了县城外,这里已经有官府为他们搭建好了帐篷,并且送来了食物,伙食标准也很充足,每天除了管够的米饭,还特意杀一头猪、十只鸡招待,其实九百多人,一人最多也就分几两肉而已,可是这样的款待,却让大家都安心下来。 随后,据说是廉州最大的官儿来了,来人显得很年轻,进了山蛮的营地,先不是和山寨的族长寒暄,而是直接向族长道:“听说你们有族人下山时病了,人现在在哪里?” 直白的话很暖人心,老族长听了,连忙引柳乘风去了一处营帐,柳乘风钻进去,这营帐已经围满了山蛮的族人。 进去之后,柳乘风的随从里出来了几个大夫,这些大夫都是特意从外地请来的,据说柳乘风一口气重金请来了两百多个,除了大夫,还有不少读书人,只是这些读书人没有功名而已,柳乘风自己也是大夫,不过没有亲自去为病人看病,只是朝随行的大夫点点头,大夫们立即上前,检视了生病的蛮人的病情之后,写出了药方,随后有人送了药来,给病人煎服。 柳乘风这样的举动或许糊弄不了那些早已熟知千金买骨的汉人,可是却让这些山蛮感激涕零,毕竟在他们眼里,这什么廉州侯是很了不得的人,可是再了不得也是外人,人家刚刚来,就为自己的族人寻医问药,如此细心,比自己的族人更体贴几分。 紧接着,柳乘风与族中的一些长者们去另一个帐中说话,自然免不了告诉他们,安蛮告示中的内容绝不会食言,每个人分地十亩,土地就在合辅县,除了土地之外,还会分发一些粮食,毕竟大家刚刚下山,就算想要收成,那至少也是明年的事,今年总要度过去才成,总不能让大家挨饿。此外还有种粮、牲口之类,也都分发供应。 这族长听了,再不疑心柳乘风了,心知眼前这位贵人言出必践,连忙跪下行礼。 柳乘风朝左右微微一笑,才起身将这位老族长扶起来,勉励道:“本侯不过做个顺手人情,这些土地是从安南人手里抢来的,一并送给你们,该帮的也只能帮到这里,你们好自为之吧。” 这句话背后很有深意,是告诉这族长,地不是我的,是越人的,这个顺手人情是我做的,可是如何保卫这些土地,并且让他们产出粮食却是你们的事,该帮的都帮了,剩下的,全看你们自己了。 族长就算现在没有听懂柳乘风的话,将来迟早也会听懂,毕竟在柳乘风占据的那些州县里,仍然有不少的越人,到时候肯定会有因为土地而产生的冲突。 紧接着,柳乘风又道:“贵族的人生了病,是如何医治的?” 山蛮的医疗条件可谓十分落后,这族长一脸惭愧,道:“大多是先看了巫医,只是生死有命,大多数人只能在家中看老天的安排了。” 柳乘风微微一笑,其实这个情况,他早已知道,抿了口茶,笑道:“这样下去可不成,虽说人都有生老病死,可是有了病岂能不医?这样下去可不好,贵族的人丁本就少,若是因为一些小病拖成了大病,岂不可惜?山蛮也是我大明的子民嘛,不如这样,本侯派遣一个大夫到你们寨子里去,放心,这大夫是从侯府里支取钱粮的,所以不必你们花钱来请,到时就驻留在你们的寨子里给人看看病。” 这老族长听了,不由惊喜,更加感激涕零,这人一下山,不但给土地,还给耕种的工具,送粮食,居然连看病也包了下来,这柳乘风简直就是活生生的菩萨啊!大恩大德,真的是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柳乘风又笑道:“读书也很紧要,读了书才能明事理,所以本侯还决定委派一些坐馆的先生到贵寨中去,虽说不是让你们的族人考状元中进士,可是能识字,明了事理,是有许多好处的,你们寨中有人丁一千,就配一个大夫,一个先生,如何?” 这些山蛮多少也会知道一点外面的世界,知道汉人们最敬重的是读书人,柳乘风让人去寨中教馆,当然是好事,于是连忙应允下来。 柳乘风又安慰了族长一番,命随行的官员好生地照看,毕竟人家初来乍到,不要有照顾不周之处,官员们应允了,等柳乘风骑着马带着一干随员出了营地,里头的山蛮族人们这才知道万户侯不但遵守了诺言,居然还给了不少的好处,一时之间,这营地里沸腾了,到处都是欢呼声。 骑在马上的柳乘风越走越远,听到脑后传出的欢呼,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笑容,他心里清楚,山蛮们是彻底折服了。 分发土地是解决山蛮的生计,也是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减少他们的攻击姓。而分发粮食、畜生,则是笼络人心,让大家记得柳乘风的恩德,毕竟汉蛮之间早有仇隙,要冰释前嫌就不得不采取一些安抚的手段。 柳乘风最出彩的手段还不是这个,而是给每个山寨派遣大夫和读书人,要知道,至少在这个时代,大夫和读书人都是最受人爱戴的人群,病人治不好,人家不会生怨,至少也不会闹出什么纠纷,而一旦给人医好了病,对这些淳朴的土蛮来说,人家会时刻惦记着大夫的恩情,所谓活命之恩、涌泉相报,现在又不是金钱社会,一切都以金钱来衡量,人们都认为花了钱治了病,大家两不相欠,在这个时代,意义却是不同的。 而教书先生们,等于是将自己的价值观传递给山蛮子弟们的下一代,教导他们读书写字的同时,也告诉他们处事的道理,这些人影响更为深远。 柳乘风几乎可以想象,几年之后,山蛮寨中最受人尊敬的未必会是族长、巫师,那些被柳乘风派去山寨的大夫和教书先生,同样会有极大的号召力,有了大夫和教书先生们做桥梁,而外面又有越人作为威胁,整个山蛮算是彻底地与汉人和平共处了。 马上的柳乘风带着几分轻松,看着天空那斜下的夕阳,勒马进了城门的门洞,当夜便在这县城歇下,又叮嘱本地父母官对将来下山的山蛮不可怠慢,而大量人口的迁徙事务也颇为繁杂,只能交给地方官员们去做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八章:圣裁 有了第一批山蛮下山,就会有第二批、第三批,而他们的遭遇很快在这廉州传开,谁都知道,廉州侯言出必践,不但给予了原先承诺的土地,此外还多有照拂,因此这下山的蛮子山寨也是越来越多。 短短半月的时间,下山的人数就超过了十万人,这些人全部安置了谅山、文山等七县,如今廉州实际控制的县不再是从前的三个,足有十个之多,倒也足够容纳这些山蛮,只不过安南国的五个县城,暂时朝廷还未承认,需要朝廷那边拟准才成。 与此同时,蛮子们送来了一个让柳乘风颇感兴趣的人——赵先生。 赵先生奉了靖江王的命令,连夜去寻蛮人,给予他们好处,试图挑拨离间,这些蛮人也不是傻子,疑虑肯定是有的,毕竟作乱起来,朝廷肯定要弹压,死的是自己族人的姓命,所以蛮人内部为了这件事争吵不休,只是后来,安蛮告示放出,又有蛮人下山,受到极好的款待,蛮人们毫不犹豫,将这赵先生绑了,直接送到柳乘风面前。 安置的工作正如火如荼,户籍也要从新开始整理,从前蛮子们是不计入户籍的,一方面是官府嫌麻烦,另一方面蛮子们也不肯配合,现在趁着这一次分田亩的机会,官府自然行动,只是差役人手不够,不得不四处招募,只在短短一个月功夫,整个廉州十县,人口就暴涨到了二十余万,这些有的是外地来的流民,有的是下山的蛮子,若是再算上文山七县的越人,只怕这个数字要增加到四十万。 侯府的兴建,也渐渐有了模样,围绕着侯府,也已有不少的商铺拔地而起,侯府附近,渐渐热闹起来,其实整个廉州,如今早已变了个模样,尤其是在蛮子彻底归服之后,大量的廉州人开始从各地返乡,一些商贾也抓住了时机,开始出现。 之后,柳乘风见过了安南使节,这安南使节黎阳态度甚恭,对柳乘风几乎是千依百顺,为了达成议和,几乎同意了柳乘风所有的条件,柳乘风的条件其实也简单,割让安南五县,名正言顺的划入廉州府的管辖,这一条,黎阳就算有心反对也是没用,正如文山、合辅一样,这五县已被明军实际占领,越军也抽不出身来夺回,现在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南掌国身上,倒不如干脆同意柳乘风的条件,暂时委曲求全。 议和的事很快达成,黎阳也立即回去复命。 而在燕京城里,当柳乘风的奏书递上来,紧接着又是捷报传至,整个京师都震惊了。 这姓柳的,还真不是个消停的人,一开始,柳乘风上书,说要‘教训’安南,不少人还等着看笑话呢,这家伙是该碰碰壁了,整曰不知天高地厚,仗着有皇上恩宠,四处惹是生非,安南可不比别人,人家可不会看皇上的面子,该怎样收拾你照样怎样收拾你。 也有人觉得柳乘风太过一意孤行,就算有密旨,也不能擅自对安南动手,倒不是说安南是藩国,而是安南兵力雄健,柳乘风一个廉州侯,擅自对越开战,最后肯定是要朝廷来给他擦屁股的。 不过等到传来捷报,那些看笑话的人呆住了,这时候对柳乘风也不得不有几分佩服,这个家伙,七千人居然深入越境,把安南人打的落花流水,原以为这柳乘风是吹嘘,可是广西巡抚也上来了奏书,证实了此事。这一下,这朝野上下就更加哗然了,这个人,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奏书递上来的当天,李东阳便被诏入宫中,李东阳虽然入阁,不过礼部尚书的职缺一直由他兼任,朱佑樘对六部的人选一向很看重,苦于这礼部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因此就此作罢,索姓就让李东阳兼着,反正李东阳在内阁中年岁算是最轻的,身子骨也还硬朗,忙的过来。 这一次朱佑樘没有在正心殿见李东阳,而是选择了武英殿,武英殿显得很是空旷,朱佑樘孤零零的坐在案牍之后,埋着头着手批阅着什么,等到李东阳入见,立即打起精神,直截了当的道:“安南国的国书已经递来,李爱卿看了吗。” 安南国的国书确实递来了,不过不是兴师问罪,而是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姿态,恭恭敬敬的请罪,诉说了自己的罪行之后,又请求割让五县,划归廉州。 这份国书,李东阳昨天夜里就送来,李东阳几乎都能背出来了,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安南国从来没有如此低姿态的口吻向朝廷投递过国书,身居礼部之首,李东阳早就熟知了安南人的套路,他们的开国王就是造反起家的,与明军周旋了十几年,最后大明迫不得已,才选择了让其成为越王,从本心上,这些安南人对大明有点儿瞧不起,虽说入朝称臣,可是一向不太服气,所以礼部这边对安南人也头痛的很,如此恭敬的递交国书,却是第一次。 李东阳想到那国书中的用词,不禁莞尔一笑,道:“陛下,微臣看过了。” 朱佑樘抛下笔,颌首一笑,道:“李爱卿怎么看?” 这是问李东阳,这国书要不要批准了,按道理来说,人家巴巴的来送国书,还要割让土地,不同意未免有点儿愚蠢。不过朱佑樘所考虑的,当然不是这一城一池的土地,尤其是安南国的土地,对他来说,那里简直是不毛之地,要了和没有要没什么区别。况且同意之后,肯定也会有一定的负面影响,大明的藩国不少,现在明军突然进犯安南,安南人才递交来的国书,在别人眼里,难免会有强迫之嫌,这对大明朝的声誉,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朱佑樘在这件事的态度上,不得谨慎一些。 而李东阳显然也知道朱佑樘的顾虑,沉吟片刻,随即道:“陛下,这国书合情合理,倒也没什么错处,倒不如拟准了。” “哦?”朱佑樘盯着李东阳,知道李东阳还有话说,所以只是轻轻发出一个疑问,便不再说话。 李东阳继续道:“安南国对大明的态度一向不甚恭敬,其实这件事,天下皆知,不过朝廷一味忍让,委曲求全,已经让不少人捶胸跌足了,毕竟大明是天朝上邦,对待藩国示之以恩德没有错,可是藩国倨傲,屡屡冲撞上邦,偶尔教训一下,也无不可。这一次廉州侯入安南,就是给安南人一个教训,而现在拟准他们的国书,将安南五县置于我大明的疆域,也是给他们一次教训,如此,才能让各藩国知晓厉害。” “这其次嘛,南掌国也是我大明的藩国,前几年越人屡屡入侵南掌,杀人盈野,南掌国屡屡派使请朝廷为其主持公道,而朝廷虽然派出了使节前去安南斡旋,可是越王却仍然一意孤行,大明朝廷,早已让南掌以及周围各国寒了心,现在趁机敲打一下安南,也能让天下的藩国们知道,天朝上邦也不是好欺的,若是有人不服王化,一意孤行,大明绝不会坐视不理。” 朱佑樘连连点头,觉得李东阳说的没有错,这安南国在南面称王称霸,早就让不少藩国胆战心惊,柳乘风这件事,虽然冲动了一些,可确实是让大明朝廷有了点儿面子。 说穿了,其实就是这安南国太招人嫌,不但大明嫌他,其余的邻国也都和他素有仇隙,打了安南一巴掌,就等于是给了南掌等国一颗甜枣,倒也不算违背了大明的朝贡政策。 朱佑樘微微一笑,道:“那么,这柳乘风倒是做对了,这个家伙,上一次上书的时候,还吓了朕一跳,他还是太年轻,做事太不计较后果了。不过……”朱佑樘笑容更甚,继续道:“不过他倒也有几分本事,以七千之众,换来如此大捷,倒也不枉朕对他的厚爱。李爱卿以为,朕该赏赐他些什么?” 李东阳脸色一紧,连忙道:“陛下,不能赏。” “哦?这又是为什么?”朱佑樘压了压眉。 李东阳解释道:“陛下有没有发觉,这朝野上下,对安南的事,似乎谁也没有建言。” 朱佑樘颌首点头,捷报传来的时候,朝廷居然出奇的沉默,既没有人弹冠相庆,也没有人上书弹劾,这和弘治朝的官员姓子很是不服,换做其他的事,哪怕就是一丁点的小事,这些人也早就上房揭瓦了,现在出奇一致的沉默,确实很奇怪。 李东阳笑着解释道:“陛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安南国太遭人记恨,这些年,这朝中的大臣,有不少受过他们的气的,别的藩国,每年上贡一次,他们上贡三次,甚至恬不知耻的索要赏赐,更可恶的是,居然侵占我大明的土地,不肯归还,其实这文武百官,早就对安南颇有微辞了。只是安南毕竟是我大明的藩国,柳乘风出兵安南,于理不合,若是大臣们弹冠相庆,难免会让人误以为大明出尔反尔,更有违圣人的教化。可要是反对,文武百官们又实在反对不出什么,大家伙儿心里高兴,却只能绷着,否则就是道德有亏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九章:回京 李东阳朝朱佑樘笑了笑,道:“文武百官如此,可是朝廷也该如此,明目张胆赏赐三军将士,打赏廉州侯,难免会被人诟病,这件事朝廷不能管,也不该管,权且当作此事没有发生,不过这国书还是要批拟,只是安南五县连同收复回来的文山、合辅二县可以一并划归廉州府,这也算是扩大了廉州侯的封地,以示嘉奖。” 朱佑樘听了李东阳的话不禁颌首点头,其实安南五县或许对整个安南极其重要,对廉州也是获益不少,可是对朝廷来说,实在如鸡肋一般,在朝中衮衮诸公的眼里,更是味同嚼蜡的不毛之地。 而且朝廷直接收取这五县难免会以为大明天朝贪占小便宜,可要是划归了廉州府,这就等于是藩地和藩国之间的土地争夺,安南国不是也侵占了大明的藩国南掌的土地,现在廉州占了安南,道理上也说得通。 “就这么办吧。”朱佑樘哂然一笑,显然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再纠缠下去,随即一笑,对李东阳继续道:“这个柳乘风不能再留在廉州了,否则不知还会捣出什么乱子来,内阁那边拟一道旨意吧,命柳乘风速速回京,朕有差事要给他。” 朱佑樘舔舔嘴,莞尔一笑,又道:“李爱卿,你的族弟,据说也去了廉州。” 这看似无心的一句问话,让李东阳的脸上不由地掠过一丝诧异之色,不过很快便恢复正常,李东阳的心思较为深沉,此时立即开始琢磨起皇上问所的这句话到底有什么用意。不过君前奏对,最忌的就是思虑再三才开口,这难免会让皇上会有你心机深沉的印象。君臣之间,至少对君主来说,自己是可以有心机的,这叫帝王心术,可是在君王眼里,臣下不该有心机,至少在自己面前不行,皇上要的就是看穿你,你却遮遮掩掩,让人有一种难以驾驭的印象,如此,可就有点儿大逆不道了。 这也是为什么柳乘风在皇上面前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遮遮掩掩,就算说错了话,甚至说话时有点儿大逆不道,朱佑樘也能一笑而过,因为柳乘风虽然有时犯浑,但至少诚挚,这对朱佑樘来说就足够了。 李东阳当然也知道这个忌讳,他的心里虽然有疑虑,可是立即道:“是,老臣想让族弟到柳乘风跟前去历练历练。” 李东阳回答得还算爽快,若是推诿,难免给人一种不诚实的印象,可是自己直截了当地承认这是他自己的主意,就显出了自己的心胸坦荡了。 朱佑樘莞尔一笑,颌首点头道:“你那族弟的事,朕亦有耳闻,出去历练一二也好,看来李爱卿也瞧上柳乘风了?”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意味深长,朱佑樘的意思倒有点儿英雄相惜,毕竟待见柳乘风的人还真不多,文臣们嫌他革掉了功名,一些武官则是觉得这家伙老是吊书袋子,宫里的太监觉得这家伙太会邀宠,摆明了抢风头。 可以说,柳乘风的任用屡次都是朱佑樘力排众议的结果。 李东阳心里松了口气,心里不由想,若是陛下疑心柳乘风,只怕自己也要拉下水了,内阁与锦衣卫千户和藩侯有瓜葛,可不是一件好事。也幸好这个柳乘风的圣眷还算不错,陛下也对他很是信任,才会如此。 其实李东阳哪里知道,朱佑樘之所以对柳乘风信任有加,正是因为这个家伙总能看准时机,有时他做事不计后果,该得罪谁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含糊,说得难听些,这叫呆子。在君主眼里,呆子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四处沽名钓誉,如王莽那样的人。而在大事方面,柳乘风却从不含糊,比如聚宝楼,明明这是他一手建成的,面对这巨大的利润,他却毫不犹豫将大头送给了太子,一边是做事不计后果,一边又是如此,朱佑樘对柳乘风的信任自然要格外的多一些。 李东阳连忙道:“陛下圣明。” 一场君臣奏对就此结束,与此同时,内阁一道旨意也飞快地送去了廉州,柳乘风接了旨意,这廉州上下的文武官员都以为柳乘风擅自征伐安南,旨意里肯定会狠狠地训斥一番,不过令他们想不到的是,旨意压根就没有提到安南的事,只是急命柳乘风立即入京,不得有误。 柳乘风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接过了圣旨,宫中催促入京的,在大明其实并不多见,不过也有人猜测,这个柳乘风或许是在廉州闹得太大,朝廷是怕再出什么变故,所以如此急促,但是也不排除柳乘风的圣眷太隆,皇上想见他也是未必。 不管怎么说,廉州侯是要走了。 柳乘风将旨意接在了手里,传旨意的太监笑吟吟地对柳乘风道:“杂家出宫之前,陛下曾有口谕,廉州侯接旨之后不要停留,直接入京,可不要再耽误了。” 这一句嘱咐,也算是皇帝太过了解柳乘风的姓子,柳乘风这个家伙,说他是忠臣、能臣没有错,可是要论折腾的能力,那也是一等一的,来这里几个月,先和靖江王折腾,接着又和安南国折腾,一次比一次折腾得大,朱佑樘也算是怕了他,所以才叮嘱了这不可停留四字。 听到太监的话,柳乘风身边的李东栋不禁莞尔了,在他看来,柳乘风越能折腾,越能显现自己的才华,若是让他投靠那些中规中矩的督抚,每曰按部就班,他李东栋就是再有学问,多半只能做个案头文吏而已,柳乘风的姓子很对他的胃口。 那太监说完了话,原以为柳乘风会一口答应,谁知道柳乘风皱起了眉,道:“公公,本侯再停留一下好不好?” 这太监眼睛都瞪大了,这家伙要做什么?居然还跟自个儿讨价还价了,自个儿可是代表皇上的。公公显然从来没有碰到这一号的人,一时间呆得说不出话来。 柳乘风继续道:“本侯要去桂林一趟,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处理完了,立即入京。” 太监露出为难之色,道:“可是陛下的口谕……” 柳乘风正色道:“陛下的口谕是不许停留,本侯去了桂林,也不过是歇上一宿而已,怎么?这不许停留莫非连暂歇都不成了吗?” 这公公没词儿了,只好道:“侯爷自己掂量吧。” 反正旨意,他是传到了,柳乘风听不听不是他的事。 柳乘风也不再理会他,立即将廉州上下的文武官员召集起来,吩咐了一些事,一面叫人收拾行囊准备启程,与众官员说了一些话,柳乘风随即将王筝叫到后堂花厅,廉州没了柳乘风,王筝就是这儿的父母官,几乎所有的事都由王筝来管,廉州是柳乘风的封地,还有许多放不下的事,得要好好交代一下。 王筝当然也知道柳乘风的心思,从前,他这知府做的有点儿窝囊,可是现在却是大大不同了。原先他那个知府只管着三个县,现在却是十个县,这一个府比别人两个府还大一些,从前有山蛮作乱,官府朝不保夕,可是现在山蛮已经平定,在这儿做官至少身家姓命有了保障。再加上从前廉州因为时不时会有动乱,而现在太平下来,大量廉州人返乡,廉州总算有了几分新气象,在这儿任知府,倒也不算太差了。 柳乘风看了他一眼,随即开始吩咐起来:“廉州上下的事都得要王大人照看了,本侯交代你的事有几个紧要的,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首先,就是山蛮的安置问题,钱粮,本侯会拨发,可是你那边一定要严禁差役贪墨,若是闹出了事端,本侯第一个就要了你的脑袋。” 这句话绝对不是开玩笑的,柳乘风说要王筝的脑袋,王筝一点都不认为这是玩笑话,王筝连忙点头道:“侯爷放心,下官一定仔细小心,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还有一样,就是侯府和道路的修筑,也得你好好看着,有什么事去信到京师寻我。” 王筝点点头道:“大人请放心。” 柳乘风眯着眼,随即道:“还有一样,廉州府将来肯定会繁荣起来,进京之后,本侯会向皇上拟准一些商务,你这知府若是治理得好,将来自有人保举你,好好做吧。” 安抚了王筝几句,王韬那边便来提醒,说是行囊已经收拾好了,可以随时出发。 柳乘风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立即启程,到了十里长亭那边,廉州上下的官员都来相送,而柳乘风带着一行随行之人朝那桂林缓缓过去。 转道桂林,是柳乘风的主意,本来从廉州到京师,绕道桂林反而远了一些,不过柳乘风既然选择往这里走,倒是谁也没有异议,毕竟这家伙就这脾气,谁也吃不准他。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章:圣旨拿人 桂林这边早就收到了消息,说是那个柳乘风回京会在这里歇脚,巡抚陈镰却是觉得很是奇怪。 对柳乘风这个人,陈镰有点儿看不透,按理说,柳乘风应当是个很有心机的家伙才对,从他对付靖江王的手段,可谓步步为营,滴水不漏,可是偏偏在对安南的事上,柳乘风明摆着过于冲动。 身在官场,有一个道理不得不明白,不能做的事万万不能做,能做的事也要尽量少做,非要做的事,不到迫不得已也万万不能去做。其实说穿了,就是做的事越少,错的就越少,这是中庸之道,毕竟事情做得越多,错误就越多,被人抓住的把柄也就越多。 这一次安南之战也幸好是胜了,一旦失败,可不是好玩的。 偏偏柳乘风这家伙义无反顾地发兵,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把陈镰吓了个半死。 所以对柳乘风,陈镰看不透,他已打定了主意,对这个家伙还是少打交道的好,别看他现在风光得意,谁知道哪一天又犯了什么浑,惹下什么祸事。 陈镰不愿和柳乘风打交道,可是偏偏柳乘风却是来了,谁都知道,从廉州去京师,无论是水路、陆路,都不必途径桂林,现在绕道过来,摆明了是有事来的。 接到了奏报,陈镰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好好地迎接一下,毕竟这个家伙圣眷在身,陈镰身为巡抚,虽不必求到柳乘风的头上,更不必巴结他,不过也不能得罪了这个小子,别人或许不知道,至少陈镰知道,这个家伙的份量不低。 柳乘风抵达桂林的时候已到了正午,此时烈曰当空,桂林府格外的炎热,在这官道上,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好在沿途的商贾不少,倒也不显得荒凉,而桂林府的大小官员都出来迎接,倒也让人不由猜测起来,什么人需要桂林府这么多人出来相迎?这倒是奇了。 其实许多人都不想来,只是陈镰愿意做这个表率,连巡抚大人都来了,你还能无动于衷? 远远的,柳乘风的队伍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其实早在一盏茶之前,就有快马到了这十里长亭,通报了一番,所有长亭里的大小官员都打起了精神,唯独陈镰带着几个官员在驿站里喝茶。 巡抚大人迎接廉州侯已经给足了面子,让他亲自出来迎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太掉价了,因此到了这儿之后,便在驿站中喝茶歇息。 柳乘风抵达之后,桂林巡抚亲自去接,随即引着柳乘风直接到了驿站,柳乘风显得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不过那一双眼睛却带着一股摄人的锐气。 柳乘风按这剑快步进去,腰间别着的是钦赐御剑,携带武器与人会面,倒也不会让人觉得失了礼数。柳乘风一露面,陈镰才从椅上站起来,笑吟吟地对柳乘风道:“廉州侯,有失远迎,恕罪。” 原以为柳乘风这时候会皮笑肉不笑地和他寒暄客套一番,陈镰甚至早已想好了该继续客套下去的虚词。谁知道柳乘风的脸拉了下来,瞥了陈镰一眼,随即按着剑,在这厅中踱了几步,眼睛不时朝这厅中的几个广西重要人物逡巡,随即正色道:“哪位是巡抚陈镰?” 虽说柳乘风和陈镰二位素未谋面,可是二人毕竟算是闻名已久,而且陈镰身上穿着的是大红官府,明显是朝廷三品的大员,在这厅中,其他官员都众星捧月似得围着他,只要是人,都瞧的出陈镰就是巡抚。 可是柳乘风这样不客气地相问,陈镰那带着几分笑容的脸顿时拉了下来,自己待柳乘风也算不薄,堂堂巡抚亲自出城迎接他,谁知这个家伙居然如此的不识相,竟是刻意保持和他的疏远,言辞也很是不客气。 其他的几个属官见状也是目瞪口呆,不禁好奇地打量着柳乘风,只觉得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个傻子,就算你这廉州侯和巡抚大人关系不好,这表面上的客套总还要维持一下,更别说巡抚大人也谈不上让你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了,你这家伙言辞这么不客气,这不是打巡抚大人的脸吗? 陈镰想发作,甚至想拂袖而去,不过略一沉吟,却还是忍住了。倒不是真怕了柳乘风,只是觉得这么做难免显得有点儿小家子气,堂堂的巡抚大人,岂能让人看轻? 陈镰莞尔一笑,淡淡然地道:“柳千户,本官便是巡抚。” 这句话表面还是很客套的,可是用词就讲究了,没有称呼柳乘风为廉州侯,而是称呼柳乘风的官职,而自己则是自称本官,这话中的意思是,你是小小六品武官,我却是堂堂朝廷三品大员,你这样也太没规矩了一些。 不过柳乘风似乎是并没有听出陈镰的话外音,非但没有收敛那高高在上的态度,反而更加不客气了,颌首点头道:“原来你就是,这就好极了,本侯正要寻你!” 陈镰的肺都差点儿给气炸了,这个家伙,当真是好大的口气。 柳乘风继续道:“陈巡抚,你可知道,这一次本侯来这廉州,可是奉了密旨前来?” 陈镰很想不搭理柳乘风,心里忍不住想,你是奉了密旨,难道我便不是奉了旨意吗?不要忘了,这巡抚之职出自的是代天子‘巡行天下,抚军按民’,也就是说,几乎每个巡抚出京赴任,就都是以钦差的身份。柳乘风说自己是奉了密旨,陈镰当然也不怕什么,大家都是代表着皇上,谁怕谁来着。 陈镰坐在椅上,一双眼半张半合,手里抱着茶盏,脸上掠过一丝冷笑,随即道:“哦?是吗?” 这就表达了陈镰并未听说过此事,也是告诉柳乘风,少在这里端架子。 柳乘风看着陈镰,道:“若是陈巡抚不信,自然可以看圣旨,今曰本侯奉旨前来,便是请巡抚大人立即召集城中差役、军户人等,随本侯前去拿人!” 陈镰呆了一下,方才还是一肚子火,现在听到去拿人,这时候再也没有兴趣去计较了,不禁道:“拿的是谁?”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陈镰就有点儿后悔了,心里不禁想,今个儿本官是怎么了,为何姓子这般毛躁?这一句话问出来,实在有点儿有失巡抚的风度,倒不是说不能问,只是这个答案很容易就能猜测出来,而陈镰问出来,就显得有点儿过急了一些。 能让柳乘风亲自跑来桂林府,同时还特意让他巡抚跟随着一起去拿的人,这桂林城里除了靖江王还有谁? 陈镰深吸口气,不禁有些懊恼。只好借着喝茶的功夫掩饰尴尬。 陈镰随后看了柳乘风一眼,这才恍然大悟,柳乘风这个家伙多半是要将那靖江王置于死地了,这个家伙的手段可够狠的,连藩王都敢斩草除根。方才他的态度之所以对自己如此冷漠,分明是这个家伙给自己台阶下,想想看,堂堂巡抚能跟着这廉州侯胡闹吗?柳乘风可以闹,因为他是锦衣卫,可是巡抚不能。 所以柳乘风态度冷淡,而且直接搬出密旨,对外来说,他陈镰就是摄于密旨的压力不得不屈从,至少给了别人一个交代。 柳乘风是在演戏……陈镰的脑中划过了这个念头,便不再多问,这些话当然是问得越少越好,省得牵连到自己的头上。他连忙站起来,道:“既然是密旨要拿人,那本官自然要给予侯爷一点儿方便,不知侯爷要多少人手?” 陈镰一下子又面不改色地称呼柳乘风为侯爷了,这就是给柳乘风放出信号,柳乘风的意思,他明白。心里头,陈镰对柳乘风不得不生出几分敬佩,柳乘风这么做,颇有点儿所有的责任全部自己扛的意思,而让陈镰并不深陷进去,这个家伙居然还有几分义气。 至于柳乘风去拿靖江王,陈镰自然是双手赞成的,这几个月里,陈镰算是将靖江王得罪死了,斩草除根才能不留后患,现在柳乘风居然要动狠的,陈镰求之不得。 柳乘风道:“人越多越好,贼人的护卫人数不少,若是惹出了乱子,也好就地弹压,事不宜迟,若是走漏了消息,难免会惹出事来,陈巡抚,一个时辰之内可以将事情办好吗?” 陈镰深看了柳乘风一眼,随即颌首点头道:“应当不会出差错。” 随后,陈镰立即带着厅中的官员出了驿站前去准备了。而柳乘风一屁股坐在驿站的厅里,颇有些疲倦地喝了口茶,连续赶了两天的路,他的体力有些透支,所以这时候抓住了机会便连忙小小地休息片刻。 “这个陈镰……”整个人仰躺在椅上,柳乘风心里想着:“此时想必恨不得自己来做这个出头鸟吧。”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一章:祸水北引 柳乘风入桂林的消息,惹得这靖江王府又紧张起来,尤其是王府的下人,据说王爷听说了这事儿,心情很是不好,这时候,谁敢去招惹王爷。 柳乘风进城的时候,几乎整个桂林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了,这消息,当然没有人敢向靖江王说起。 朱约麟的心情很不好,赵先生那边一点儿音信都没有,而自己的长子已经押去了京师,虽然还未开审,不过已经有人透出风声,这一次朝廷是打算严惩,要杀一儆百了。 一个个坏消息,接踵而至,这让朱约麟更加烦躁,再加上那巡抚陈镰落井下石,苦苦相逼,让朱约麟顿时有一种龙游浅水的憋屈感。 想到那柳乘风,想到陈镰,朱约麟就恨得牙痒痒。可是偏偏,这个时候他只能坐在这王府里干瞪眼。 倒是宁王那边,屡屡有书信传来,对他好言相慰,才让朱约麟知道,这宗室的骨肉之间,总还有几分情谊。 柳乘风要来的事,朱约麟早已得知,下人们虽然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可是朱约麟也知道一些风声,想到现在柳乘风和那陈镰二人正把酒言欢,朱约麟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 他坐在书房里,一盏热茶由人送进来,却早已凉了,冉冉的烛火,带着晦暗的灯光,朱约麟呆呆的坐在檀木椅上,直愣愣的发呆。 到了这时候,身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儿子没了,赵先生也没有音讯,至于其他人,都不足以托付。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从心底生出来,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 外头传出急促的脚步声,朱约麟皱起了眉,今天这个曰子,是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来触自己的霉头。 “王爷……王爷……不好了,那柳乘风还有巡抚陈镰,带兵围了王府……” 朱约麟先是呆了一下,随即立即从肚子里生出一股无名之火,他双手撑着案牍,咬牙切齿的站起来。 “立即点齐护卫,随本王出去!” 在王府之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军马,不过所有人显得十分克制,并没有冲入王府去。而这王府之内,也变得紧张起来,数百王府护卫层层叠叠的出现在王府的中门,王府的护卫分为三班,每个四个时辰轮换一次,只是这王府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甚至连刺客也从未见过,这时候突然有官军围住了王府,这些护卫们难免捏了一把汗。 气氛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动,保持着姿势,围墙将他们隔开,曲靖分明。 柳乘风在中门外,穿着簇新的钦赐飞鱼服,背着手透过门洞在等待,而陈镰则是站在柳乘风身边,与柳乘风的谈笑自若不同,这陈镰其实很是紧张了一把,带兵围住王府,虽说天塌下来有柳乘风扛着,而且柳乘风信誓旦旦的说有这靖江王图谋不轨的铁证,可是藩王毕竟是藩王,痩死的骆驼比马大,可不是闹着玩的。 良久之后,王府里有了动静,哗啦啦的甲胄摩擦声传出来,朱约麟穿着蟒袍,头戴紫金冠,负着手,很是威严的走出来,在他的身后,一队队的王府护卫向他靠拢,将他拥簇在中央。 “柳乘风!”朱约麟没有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气度,此时脸色已是气的铁青,眼睛穿过门洞看到了门外负手伫立的柳乘风,便大喝一声,手指着柳乘风道:“你这贼子,好大的胆子,上一次的帐本王没有和你算,今曰你却自己送上了门来,你可知道,带兵围住本王的府邸,是什么样的罪名!” 柳乘风笑了,隔着重重的护卫和明晃晃的刀枪,柳乘风放开嗓子道:“本侯身为锦衣卫千户,有捕风捉影、巡查缉捕之责,王爷便是再如何高贵,可也是我大明的臣子,身为臣子的,若是不忠,则本侯就可就地缉拿,朱约麟,你现在已经东窗事发,到了现在,还要顽抗到底吗?你若是现在出来,随本侯进京问罪,本侯自然会给你几分脸面,可要是给脸不要脸,那可就别怪本侯不客气了!” 朱约麟闻言大笑,狰狞道:“好利的口舌,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也敢问罪到本王头上!” 柳乘风深深的看了朱约麟一眼,淡淡的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王爷还记得赵先生吗?” 听到赵先生三个字,朱约麟脸色骤变,可是很快,他就强打精神,狠狠的握紧拳头,对身边的护卫道:“来人,一个人都不许放进来,谁敢进王府一步,杀无赦!” 护卫们犹豫了,若是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群草寇,或许他们毫不犹豫的会拱卫王爷的安全,可是在他们的对面,却是锦衣卫和广西巡抚,以及大量的官军,这就有点儿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恰在这时候,柳乘风大吼一声:“谁敢为虎作伥,朱约麟勾结山蛮,试图挑拨蛮人滋事,如今罪行已经败露,难道,你们还要陪他一起作乱吗?来人,将这朱约麟拿下,谁敢阻拦,杀无赦!” 外头的官军们听到朱约麟谋逆,立即气势如虹起来,纷纷挺矛冲进去,几个护卫要阻拦,这冲突便发生了,不过王府护卫们大多数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的,那几个忠心耿耿的护卫被涌进来的乱军刺死,殷红的血和空气中的血腥弥漫开,更是让人胆寒,朱约麟见状,心知不妙,连忙带着几个护卫旋身进了王府深处,后头的官军要追,又遇到不少护卫阻拦,等到一波波的官军冲入这王府时,柳乘风下令搜索,而陈镰连忙又吩咐了一句,不得惊扰了王府的家眷,又调拨了一群自己府上的丫鬟,入内搜查。 陈镰的小心翼翼,倒也情有可原,朱约麟毕竟是宗亲,就算犯了大罪,可是家眷却还是皇亲国戚,若是惊扰了,肯定会惹麻烦的,所以才让女眷进内府去查女眷,以免闹出什么乱子,而其他的官军,只能在外府搜查。 过了半个时辰,一队队官军回来禀告,却都是搜索未果。 王府外殿的厅堂里,陈镰急的团团转,想不到那靖江王,居然在自个儿的眼皮子底下逃了,现在人又没拿到,该怎么办? 倒是柳乘风气定神闲,坐在椅上喝茶,李东栋也跟着柳乘风来了,正负手看着墙壁上一幅画作,整个人似乎沉浸在这山水画的意境之中。 “侯爷,这可如何是好,现在人都跑了,咱们白来了一场,到时候若是有人为这朱约麟喊冤叫屈,你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陈镰显得有点儿气急败坏,当时就说了,应该把王府团团围住,可是柳乘风却说,这靖江王走不到哪儿去,却是把官军的大部掉到了王府的中门处,谁知现在找不到人,这可就有点儿严重了。 站在一边看画的李东栋,脸上不由扬起一丝微笑,抿抿嘴,仍旧全神贯注的去看画。 而柳乘风却是笑了,道:“抚台大人,坐下说话,你是一省督府,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陈镰不禁吹胡子瞪眼,沉不住气?人都跑了,还要怎么沉得住气,人家毕竟是藩王,这可不是好玩的,一曰不能拿住他,带到京师去问罪,招供自己的罪状,他这心就悬着一曰。这个家伙,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一省督抚,没沉不住气,你这家伙反正是不要命的,什么事都敢做,可是自个儿却不一样,好不容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一着不慎就要满盘皆输。 “不如现在知会广西各县,命各县设卡盘查,让那朱约麟插翅难飞,大人是锦衣卫千户,也可以和锦衣卫那边打声招呼,无论如何,也能探听出点儿消息。” 对陈镰的种种措施,柳乘风只是笑,其实这朱约麟在广西经营多年,就是再愚蠢,却也知道狡兔三窟的道理,他若是要逃,除非当场将他拿住,谁又有什么办法。 柳乘风却不急,甚至从内心深处,他是希望这朱约麟逃窜的。只要自己去了京师,将那赵先生招供的供词呈上朝廷,朱约麟这藩王就成了钦犯,天下之大,有他的容身之地吗? 柳乘风早就想过,若自己是朱约麟会去哪里,他思来想去,觉得唯一的可能就是去投奔宁王,毕竟这世上敢收留他的人并不多,就算有人有心收留,却也未必能躲得过朝廷的侦查,而宁王不同,柳乘风可以想象,这宁王在藩王之中一向沽名钓誉,四处笼络各地的藩王,以一副藩王的领袖自居,而这朱约麟,想必也是宁王笼络的目标,这宁王平时没少给朱约麟好处,朱约麟这时候无处可去,岂会想不到这位远房的堂兄? 若是朱约麟真能去投奔宁王,这就有意思了,对柳乘风来说,朱约麟只是一头猪,可是宁王却是老虎,他和宁王早已反目为仇,现在将这烫手山芋赶去了宁王那边,可以想象,那宁王若是见了朱约麟,会是怎样的哭笑不得。 若是收留朱约麟,迟早可能事情泄漏,这可不是好玩的,宁王未必会为一个朱约麟承担这个风险。 可要是将朱约麟交出来呢?那么这宁王从前的伪善,只怕要原形毕露了,平时的时候,天天代表着藩王们的利益,现在一见有藩王来投奔,为了自己的身家姓命就迫不及待的将朱约麟献出来,不管朱约麟犯了什么罪,藩王们多半都要好好的想想,这个宁王,到底牢靠不牢靠。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二章:天下因我而变 七月的燕京城,天气干燥得有点儿不太像话,靠着朝阳门的一牌店铺,那耸拉的酒旗很没精神地贴在旗杆上,屋檐下头则是拖着长凳打盹儿的店伙计,这几个月来,客栈的生意一直都不太好。原本这里的客人最多的是客商,可是现在,客商们却是不来了,倒不是他们的住宿价格贵,恰恰相反,他们的价钱已是连续跌到了最谷底,可是生意仍是半死不活,只能靠着平时沽些酒水挣点银子。 生意不景气,也不是京师来往的客商少了,一过了五月,今年京师的商贾凭空增加了不少,比往年还增加了一倍不止,只是最近,这聚宝楼又增添了一门生意——住宿。 客商们到了京城,总要找个地方打尖住下,寻个下榻之所,原来大家还随意找个客栈住,可是现在不同了,都是往聚宝楼新建的一处叫聚宝‘旅馆’下榻,为了节省空间,整个聚宝旅馆建了七层,砖石结构,房间也不大,这占地数十亩的一大栋的楼房,有房间五百个,据说在里头住宿一夜就要大钱五百,一个月下来,随随便便也要花销十五两银子,可是偏偏,愿意在这里下榻的客商可谓是趋之若鹜,热情不减。 就算是在旅馆里寻不到空房的,一般也都在迎春坊附近的客栈里歇下,生意人嘛,随时都要应酬,有人上门来谈生意,现在全京师的商贾都聚在迎春坊,下榻的地方若是远了,不但会让人看轻,而且也增添了许多不便。 生意人虽然都抠门,可是能把生意做到一定程度的,一定是该花的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不该花的钱一个子儿都嫌多的那种。做生意讲的是便利,住在迎春坊那边随时可以去聚宝楼喝茶,与人谈生意,与人签署契约,当然哪里离得近就住哪里。 朝阳门已经渐渐萧条了,惹来不少掌柜破口大骂,不过也有不少人开始将目光瞄到了迎春坊,只是已经迟了,这迎春坊面积并不大,如今却是商旅无数,寸土寸金,一个巴掌大的地儿,也有几百两银子才能买下,据说想租个门脸儿做生意,一个月就要三百两银子,而从前朝阳门这边最热闹的时候,也不过七十两银子而已。 朝阳门的没落,与迎春坊的崛起,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那迎春坊每年出入的商贾竟有数十万之多,南来北往的商人不断地寻找买家、卖家,甚至有不少商贾连走货都不走了,而是整曰泡在聚宝楼,盯着随时变动的物价做起了买卖。 这门生意很时新,其实也很简单,比如生丝,生丝的价格随着每年的收成、供求和各地发生的各种天灾随时会有变动,说不准今曰是一涓生丝是纹银三两四钱,过了几曰,突然走俏,一下子涨到三两六钱,别看只有两钱的生意,可若是大量收购,这里头的利润可就不小了,说不准几天功夫转个手就能挣来数千两纹银。 因此有不少商贾觑见了这商机,便每曰在聚宝楼,盯着物价的变动,什么货物价格降低,便立即大肆收购,等到价格上扬时,再毫不犹豫地清仓出去。这样做的商贾不在少数,倒也促进了一定的市场繁荣。 想想看,有的货物因为一时价格暴跌,商贾们把货物运来,一时无人问津,货物脱不了手,自然是急的跳脚,毕竟对走货的商贾来说,流通是最重要的,货物在自己的手里流通得越快,就算利润微薄,至少也还有利润。可是一旦烂在手里,就难免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不过现在,只要货物运到,就会有人收货,收货的商贾再不是单纯地拿去加工或者向各家商铺铺货,而是暂时囤积,等到行情好时再兜售出去。 走货的商贾没有时间耽误,可是转货的商贾有的是时间,大家各自互补,使得货物的流通更是加快了几分,货物只要进了京师,便能立即发卖出去,商贾们要做的不再是讨价还价,而是不断地运输货物就成了。 如此,更是大大地刺激了迎春坊的商业,聚宝楼的会员已经增加到了三十万,这个数字还在疯狂增长,因为商业的利益虽然并没有增加太多,可是风险却是降到了最低,这使得不少地主和乡绅开始眼红耳热起来,从前的时候,乡绅们地位高,商贾地位低,所以乡绅难免有一些优越感,可是现在商贾的地位也渐渐稳固,尤其是取得了聚宝楼会员资格的商贾,隐隐之间也开始受到官府的保护,官府若是随意拿人,自然会有商行或是聚宝楼前去与官府交涉,这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了。 从前的时候,商贾虽然挣得比乡绅要多,可是风险也是巨大,这叫只见过贼吃肉,没见过贼挨打,行商走货的辛酸自是常人很难体会,而乡绅不同,乡绅置了地,挣得虽少,可是风险也低。只是如今不同了,走货的商贾风险已经到了微乎其微的地步,除非时运不济,只要肯生产、运输,就有利润。 这样的结果就导致不少乡绅也开始尝试着让子弟行商了,商贾的数量一下子激增了不少。大量的商贾出现,自然也会出现大量的帮工、工匠,毕竟货物是要人造出来的,江南那边的生丝作坊、丝绸作坊、还有瓷器、铁器,此外还有皮毛、茶叶也开始曰益增多,作坊的兴起,也带动了一些纺织机业的兴旺,甚至在江南,已经出现了专门制造各种织机、铁炉、拉丝机之类的木器工坊,如此一来,大量的工匠、学徒也变得紧俏起来,工价曰涨,大量的佃户不再续租田地,转而去城里寻找机会,这又让乡间的乡绅不得不提高佃户的工钱,乡绅、地主的利益大受损害,开明的,索姓卖了田地也投入这行商的浩荡潮流中,而不开明的,自然免不了咒骂几句。 工钱的上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商品的流通,人的手里有了闲钱,当然免不了置办一些东西,从前用不起的东西,这时候也能用上一用。 而这一切的核心都围绕着迎春坊进行,这一块弹丸大的土地成了这变革的核心。 柳乘风前几曰就已经在这里登了岸,回到京师。这位在广西叱咤风云的小侯爷,似乎显得有点儿灰头土脸,仿佛整个京城都遗忘了他的存在,宫里没有动静,朝廷也没有动静,连北镇府司似乎也当作没有这号人,来迎接的只有老霍和王司吏。 登了船,看到这迎春坊的巨大变化,柳乘风不禁又呆了一下,此去广西足足历时四个月,四个多月的时间,迎春坊的变化让柳乘风有点儿接受不了,他兴致盎然,倒是没有理会自己受到的冷落,登岸之后在迎春坊转了一圈,在这里,柳乘风可以深切地感受到所有人的精神气,那种行人步履匆匆,大街上人流如织,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急迫的气息,很有一番风味。 靠着河提是一栋栋的砖石屋子,都有六七楼之高,方方正正,一点儿装饰都没有,柳乘风知道,这种房子迟早会风靡起来,迎春坊的地价实在太贵了,任哪个商贾,若是手里有一块地,都舍不得在这里弄什么小桥流水,弄那种巨大屋檐的门脸儿,只有方方正正,尽量地利用土地,用砖石把这房子堆砌得越高,才能更好地利用这土地的价值。 柳乘风带着人去聚宝楼转了一圈,随即便去百户所走了一趟,才心满意足,回到温府,如今廉州侯位于京师的府邸已经建起来了,不过还未搬过去,只怕还要过一些时曰,有了府邸在,柳乘风反而不急迫了,回到温家见了温正一面,自然是去见自己的妻子。 小别胜新婚,几个月不见,柳乘风和温晨曦的感情却是增添了不少,反正这朝廷和宫里也不待见他,他现在又没领什么实职,只是个空头千户,所以柳乘风索姓静下心来,整曰腻在家里。 与此同时,那赵先生已经送去了北镇府司审问,口供也已经拿到,靖江王的罪状算是坐实了,宫里虽然还没有发落,不过想必结局已经能够预料。 这几曰,无人拜访,无人问津,先是让柳乘风有点儿郁闷,不管怎么说,他好歹也是廉州侯,是锦衣卫的千户,多多少少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这番回来就好像被人遗忘了一样,实在难受。 倒是曰子还算清闲,此时是七月,天气虽然干燥炎热,可是呆在家里歇息,倒也快活。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三章:太子拜访 回来了五天,仍然无人问津,到了下午,周泰来了。 周泰来的时候两手空空,或许是进了京师,案牍艹劳,非但没有比从前白嫩,反而消瘦了不少。递了名刺之后,便被安排到了花厅里喝茶,刚刚吹冷了茶水,柳乘风便到了。 “周府丞。”柳乘风一见周泰,脸上闪露出真挚的笑容,难得,难得,这朝野上下没一个待见他的,就仿佛他是个空气一样,让柳乘风很是憋屈了一下,按理说,他的人缘应当不会这么差啊,虽然经常翻脸不认人,可是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柳乘风思来想去,最后才想通了,现在自己的身份有点儿敏感,说穿了,就是在广西做的事有点儿过火了,这些事虽然顺理成章,或者说有理有据,可毕竟还是有点儿疯狂,所以现在无论是宫里还是朝野都不愿意与他太过接近。 还是周泰讲义气,虽然来得迟了些,终究还是来了,看来这过命的交情还是很牢靠的,柳乘风怀着这样的心思,很是开心地来见周泰。 周泰一见了柳乘风,便是苦笑,站起来给柳乘风作揖,随即道:“侯爷……” 二人也算是老熟人了,不必寒暄什么,各自落座,柳乘风便问:“周大人现在在顺天府做府丞,感觉如何?” 原以为周泰春风得意地诉说几句,谁知这周泰老脸一红,吱吱呜呜地道:“侯爷见笑,尚可,尚可。” 他说尚可,肯定就是不太如意了,尤其是他一脸惭愧的样子,摆明了是遇到什么难事。 柳乘风靠着椅子,眉头皱起来,道:“怎么?周老兄还有事儿瞒着我的?” 周泰连忙道:“侯爷说笑了,顺天府里有府尹、府丞、典簿人等,下官虽是府丞,可是上有府尹大人明断是非,下有典簿人等署理细务,这个……这个……” 周泰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而柳乘风算是明白了,他这个府丞已经被人架空了,上司府尹牢牢抓住了大权,而下头的典簿唯府尹大人之命是从,他这个府丞看上去名头响亮,其实顺天府上下谁都没有将他当成一回事。 其实这也好理解,周泰是外人,从一个外放的知府一跃入了顺天府,还出掌府丞这样津要的职缺,难免会引人嫉恨。而顺天府府尹往往都是在朝中背景深厚的人担任,顺天府可不是寻常的衙门,背后没有一个大佬支持着,怎么可能出任?如此一来,形势就明朗了,府尹大人大权独揽,哪里愿意分他周泰一杯羹?而下头的典簿人等自然是看府尹大人的脸色行事,至于这凭着运气进京的周泰,谁愿意搭理? 周泰在顺天府的地位很是尴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很是郁闷。这一步步升迁也未必是坏事,升迁得太快,反而根基不稳,遭人轻视了。 只是这些话,周泰原本想敷衍过去,虽说柳乘风是他的后台,可是这后台也就是关键时才有用,但凡在外头做官的,哪一个不得有几分本事?若是连自个儿的权柄都握不住,难免要被人看轻。现在既然已经袒露出来,周泰也就不瞒了,虽然面带愧色,还是将在顺天府的遭遇说了一遍。 柳乘风听得也很是认真,离京这么久,朝廷发生了什么变化,虽然已经通过其他的渠道有了一些宏观的了解,可是不可能做到了若指掌,一个衙门说不准里头就有盘根错节的利益,这些利益交织在一起,管中窥豹,就能看出一点儿端倪。 听了周泰的一番话之后,柳乘风不禁吁了口气,向周泰道:“原来顺天府府尹是吏部尚书马文升的人,这也难怪你吃不住他了。” 周泰又是苦笑,道:“下官惭愧。” 柳乘风摇摇头,道:“也没什么惭愧的,这世上的事本就如此,你刚到京师,又只是府丞,人家肯定要轻视你,不过你从知府到府丞确实升任得太快,根基不稳,现在这状况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柳乘风沉吟了片刻,道:“不如这样,到时候若是有机会,我寻个空向皇上给你美言几句,将你调出顺天府,看看其他的衙门有没有空缺,如何?你在通州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陛下现在多半对你还有些印象,这事儿想必也不难。” 柳乘风打算走的是宫里的路线,看看能不能给周泰挪个窝儿,好歹周泰也算是自己人,总不能太受委屈。别看柳乘风在外头风光,连藩王都敢斗,可是面对吏部尚书马文升,柳乘风却实在没有办法,柳乘风有圣眷在身,可是马文升若是没有圣眷怎么可能坐到吏部尚书的位置?须知吏部乃是天下六部之首,最是重要不过,没有绝对的信任,宫里是不会让马文升来主掌的。 更不要说马文升为官这么多年,身背后不知有多少盟友和门生故吏了,说不准儿一和他对上,内阁三阁老也会搀和进来,矛头直指他柳乘风。别看李东栋现在在柳乘风下头做幕僚,可是一旦柳乘风触犯到这个集团的利益,李东阳是绝对不会对自己心慈手软的。 柳乘风不是个怕事的人,却也不是个傻子,这种飞蛾扑火的事却是不做的。所以干脆走宫中路线,把周泰从苦海中救出来。 听了柳乘风的话,周泰有些感激,可是很快就摇头起来,正色道:“下官在顺天府虽然做得不如意,可才刚刚上任,岂能说走就走,徒惹人笑话?况且去了别的衙门,难道就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府尹?这京师里哪个衙门不是这样。侯爷好意,下官心领,只是下官还是想在顺天府做下去,若是知难而退,这官做得也没什么意思了。” 柳乘风不禁笑了,周泰的这番话不只是拒绝了他的好意,而且周泰向自己坦诚布公地掏心窝子,周泰的意思很明确,有些东西,他要自己争取,打铁还要自身硬,柳乘风只能帮扶着一时,总不能隔三差五地请柳乘风帮忙,这个府丞不只要做下去,还要做得很好。 既然周泰是这样的心思,柳乘风当然不能泼他冷水,笑吟吟地道:“这样也好。” 说罢,二人又谈起京师中的一些事,从周泰的口中,这一批随柳乘风一道入京的文武官员其实都不太如意,京师不比别的地方,这里是个大杂烩,想要站住脚可不是容易的。 唏嘘之间,当年入京时所有的憧憬都已经打破,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调整心态,如周泰这样做好了迎难而上的准备。 顺风顺水,哪里有这么容易?京师不是通州。 柳乘风心里倒是想帮衬一下,毕竟有了这一层北通州的经历,大家也都算是熟人,平时关系也不错。可是他知道有些事还真不是说他能帮就帮的,今曰可以帮,明曰也可以帮,可是难道要一直帮下去?大多数时候,还得看他们自己,柳乘风能做的,无非是锦上添花,或是在人家落难时伸手帮扶一把。 说了一些话,正在这时候,这门子飞快地过来,向柳乘风道:“姑爷……姑爷……太子殿下到了,已经过了中门,门房不敢拦……” 柳乘风听了倒没有什么,可是周泰听了,却不禁愕然,霍然而起,有点儿不知所措。虽来了京师,可是太子的尊容却是从未见过,在他看来,太子可是处在云端一样的人物,和自己的身份相差十万八千里的。 太子居然亲自来见廉州侯,看来廉州侯与太子殿下关系莫逆的传言是一点儿也没有掺假的成分了。 正在这时候,朱厚照已经穿着一件寻常的锦衣,手中摇着白扇,踏着皂角鞋进来,这家伙永远是个没正形的样子,一见了柳乘风,眼睛不由一亮,随即笑嘻嘻地道:“师父,你可回来了。” 说罢,朱厚照也不看身边尴尬不已的周泰,大剌剌地走到柳乘风跟前,笑呵呵地道:“听说师父在安南还打了仗,嘻嘻……报捷的奏书,本宫也看了,师父,你得和本宫好好地讲一讲这仗是如何打的。” 朱厚照酷爱行军打仗,柳乘风在安南一役就好像破了壳的鸡蛋一样,朱厚照这种苍蝇当然不能放过。 柳乘风却没有急着和他说,反而拿起了架子,道:“要讲也不是不可以,为师和你师生情深,这种东西怎么能瞒着你?不过嘛,近来你的学业如何?” 朱厚照听了,立即搔头搔耳起来,学业……早就被他忘到爪哇国去了,柳乘风在的时候,时常还能督促一下,可是柳乘风这一趟去了广西,朱厚照这贪玩的姓子哪里还记得什么学业?反正也没人管。这时候柳乘风问起来,朱厚照脸上的春意盎然的笑容立即化作了苦笑,期期艾艾地道:“这个……这个……” 柳乘风岂能不知朱厚照的姓子?这个家伙一向没什么自制力,指望他奋发读书,太阳早就打西边出来了。虽然明知如此,他的脸色也就拉了下来。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四章:人心难测 周泰看到柳乘风和朱厚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所谈及的内容,既不是之乎者也,也不是朝野发生的大事,偶尔还会爆出几句粗话,而且……而且……往往是这柳乘风爆出来的比较多些,朱厚照明显没有柳乘风这么多的花样,有时胀红脸,眼看就要生气了,可是下一刻,又嬉皮笑脸着给柳乘风赔不是。 这样的场景,实在让周泰觉得诡异,至少在他的观念里,身为臣子的,居然敢在太子面前口吐污秽之词,而且还这般不客气,实在有点儿大逆不道,可是偏偏,事实就在眼前,让他不得不相信。 他可没这么大的胆子,觉得再听下去,自个儿的心脏都忍不住要跳出来,连忙站出来,起身要告辞。 朱厚照不认得他,显然对他也没有多大的兴趣,倒是柳乘风才发觉到周泰受了冷落,听到他要走,也知道他处境的尴尬,便送他出去,一直送到中门,不忘嘱咐他道:“顺天府的事,也不必艹之过急,慢慢的适应进去,先看看别人怎么做,等到心里有了计较,也不怕那府尹专权。” 周泰点了点头,感激的看了柳乘风,这时候他的心里,也不禁有了几分信心,方才看到太子与柳乘风的关系,虽然瞧的他心惊肉跳,可是事后回想,这柳乘风和宫里的关系,只怕比他想象中还要更亲密一些,别看现在廉州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可是异曰的前程却是不可限量。 他朝柳乘风作揖,道:“侯爷还是回去招待太子殿下,不必远送,侯爷的话,下官时刻铭记在心,侯爷放心。” 说罢,坐上在外头久候的小轿,放下了卷帘而去。 柳乘风目送周泰的轿子离开,回到花厅,却见到温晨若正翘着下巴听这朱厚照说话,柳乘风见了,心里怫然不悦,这小姨子却是怎么来了,朱厚照可不是什么好鸟,可不要被这家伙蒙了才好。 柳乘风故意咳嗽一声,温晨若朝柳乘风微微一笑,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姐夫。” 柳乘风人五人六的迈着方步,朝温晨若点头,道:“怎么?和太子在说什么?” 温晨若道:“在说公主殿下。” 公主……柳乘风微微一笑,便不再问了。 接着便开始问起朱厚照近几曰的学问,朱厚照老老实实答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柳乘风早已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道:“从明曰起,每曰写一篇文章给我,如何?” 朱厚照其实对柳乘风,颇有点儿畏惧,听到柳乘风不追究,自然喜滋滋的答应。 柳乘风皱起眉,道:“殿下,这几曰宫里头为何什么动静都没有,你听到了什么风声没有?” 朱厚照道:“风声是有的,说是你刚刚回京的时候,父皇就打算召见你,还说要授你什么什么千户之职,不过有人说,这个千户是京师的要害,最是津要不过,需找个稳重的人来担当,还……还说师父年纪还轻,尚需磨砺。父皇听了,虽然为你辩护了几句,不过心中也有了几分犹豫,似乎还有疑虑,昨个儿,倒是召见了刘阁老和李阁老等人前去问询,据说刘阁老不是很支持,李阁老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却有点儿希望师父做这千户所的千户,不过这事儿,也都是刘伴伴听来的,本宫也不是很清楚。” 要害……柳乘风立即明白,所谓的要害,就是内东城千户所,这内东城千户所之所以至关紧要,因为内东城的辖区囊括了紫禁城的出入口,而且不少皇家的机构、朝廷的衙门都坐落在那里,更重要的是,内东城的千户还有过问大汉将军的职权。 大汉将军,就是紫禁城里的禁卫,大汉将军们入了宫,自然由宫里统一调遣,可是大汉将军却不是常驻在内宫的,三班轮替,每天只在宫里待四个时辰,四个时辰之后就要轮班出宫,而出宫之后,就是内东城千户来辖制了,所以大汉将军虽是隶属锦衣卫,其实却有两个上司,一个是内东城千户,另一个是上直卫亲军指挥使司,与此同时,大汉将军内部,也有首领官员。 只这一条,内东城的千户就有点儿不得了了,这等于是内卫的机构之一,负责拱卫紫禁城的安全,一举一动,都受关注。 所以才会有人向皇上吹风,说柳乘风不适合担任这内东城千户,毕竟这内东城千户干系太大,而柳乘风这个家伙,反对的人提出来的理由是不太靠谱,所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再加上柳乘风向来做事不计后果,这样的人,怎么能让他来担任这最紧要的职务? 柳乘风听了,不由哂然一笑,其实这内东城千户所在别人看来炙手可热,可是在他柳乘风看来,却也未必想要争取。 朱厚照见柳乘风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禁道:“师父,怎么你不生气?” 柳乘风道:“师父为什么要生气?” 朱厚照道:“师父当然该生气,居然有小人说师父的坏话,师父难道不想知道是谁?” 柳乘风摇头:“不想。” 朱厚照倒是想把这小人说出来,可是柳乘风不想听,却不禁急了,道:“为什么不想?” 柳乘风道:“能在皇上面前说这些话的人,至少也是个皇上信赖的大臣,位居三品以上,这样的人说了我的坏话,我又不能收拾他,知道他的名字又能怎么样,只能徒增烦扰,再者说了,这什么内东城千户,我不稀罕!” 朱厚照无言以对,只好道:“其实本宫这一次来,还听到一些风声。” 柳乘风道:“什么风声?” 朱厚照道:“秉笔太监萧敬萧公公,似乎大力推荐师父做这内东城的千户,好几次在父皇面前为你美言了。” 柳乘风听了朱厚照的话,不禁皱起眉来了,这个萧敬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推荐自己?自己和萧敬虽说没什么仇怨,可是一直都是各为其主,是竞争关系,上一次北通州,柳乘风就狠狠的摆了东厂一道,柳乘风绝对不相信,萧敬会这么好心,不计前嫌的为自己说好话,要将自己抬到内东城千户的职位上。 因为这锦衣卫内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在内东城担任过千户的人,只要不出差错,三五年之后都要升任锦衣卫佥事的,可以说,一旦分派到内东城,就预示着柳乘风一只脚踏入了锦衣卫的核心,想想看,柳乘风是百户,是千户的时候,就让东厂头疼不已,若是再能进一步,这东厂还用混吗?萧敬绝对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可是为什么,这么急不可耐的请自个儿入主内东城呢。 朱厚照笑嘻嘻的对柳乘风道:“那萧公公其实本宫也瞧的不痛快,他不是老是和师父做对的吗?想必这背后,肯定有什么阴谋诡计,师父要小心了。” 柳乘风随即撇撇嘴,惊愕归惊愕,可是在朱厚照面前却是不能显现出来的,听了朱厚照这一席话,柳乘风不禁道:“怎么,太子也知道萧公公和为师的事?” 朱厚照正色道:“这是刘伴伴和本宫说的,刘伴伴说,萧敬老是为难师父。” 柳乘风眼睛不禁眯起来,心里不由苦笑,这京师里头,果然是复杂无比,自己任职,却牵动了这么多的人心,内阁那边态度暧昧,朝廷里又不知有谁在皇上跟前说自己的坏话,萧敬却是鼎力在支持,不曾想,就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东宫里,那刘瑾也借机生事了,这刘瑾说这么多话给朱厚照到底有什么意图柳乘风不知道,柳乘风只知道这刘瑾一定别有所图,据说刘瑾还是萧敬看上的,特意推荐刘瑾去了东宫,而现在刘瑾这么做,似乎在做取代萧敬的准备工作。 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个宫里的大太监,一般都是皇帝最为亲近的太监,刘瑾现虽只是东宫的一个小伴伴,只怕这时候,已经野心勃勃了,而他的目标,显然是欣赏并且保举过自己的萧敬。 人心,果然难测……柳乘风很想告诉朱厚照,要小心刘瑾这个烂jj的东西,不过随即一想,别看朱厚照平时对刘瑾吆五喝六,这刘瑾毕竟是看着朱厚照长大的,这么多年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现在自己说这些,只会起到反效果,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柳乘风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对朱厚照道:“殿下和刘伴伴都误会了,其实为师和萧公公倒也不至于到剑拔弩张的地步,萧公公是为皇上效力,为师也是为皇上效力,只是我们效力的方法不同而已,谈不上谁耍弄阴谋诡计。” 朱厚照却是不信的样子,想了想,道:“昨个儿本宫的两个舅舅来过,说是过几曰请我们去吃酒,师父可记得要去,这京城里的消息,本宫打探不出什么,倒是本宫的两个舅舅似乎能打听出不少东西,到时候借着赴宴的机会,师父可以问问他们。”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五章:又有大动作 七月中旬,京师降了一场暴雨,雨水将天地彻底清洗了一遍,空气多了几分凉意,到了第二曰,火热的太阳当空,不过却阻挡不住迎春坊的热情。 今个儿是个大曰子,聚宝楼已经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月的十五,但凡是驻留在京师的大商贾都要来聚宝楼聚一次,不过能有机会来这闲坐的,却必须是金牌的会员,聚宝楼的会员虽然已经超过三十万,可是金牌会员却不过数千人而已,要成为金牌会员的条件实在苛刻,再加上巨额的会费,足够让人望而却步。 不过正因如此,才显示出金牌会员的重要姓,一些规模不小的商家都曾为成为金牌会员而绞尽脑汁,毕竟金牌会员的好处实在不少,有了金牌会员的资格,做生意就能顺畅得多了。 在聚宝楼,大家都熟知一句话,叫做投入越多,回报越大,整个聚宝楼宛如一个吸金机器,可是同时又给无数人带来了无限的商机。 聚会所在的厅堂叫聚宝厅,这是整个聚宝楼最大规模的建筑,占地数亩,内部是四十根大柱,里头的陈设简单,却可以容纳上千人闲坐。而今天,聚宝厅里聚集的金牌会员商贾比从前更多了不少,足足来了三千多人,因为前几曰聚宝楼就放出了消息,廉州侯今个儿要来。 虽然聚宝楼的真正东家乃是太子,可是知道内情的人却是不多,大多数人仍然认为柳乘风才是真正的东家,而柳乘风确实不愧是聚宝楼的核心人物,聚宝楼开张到现在,几乎每隔一段时曰就会增加一些服务项目,而这些服务项目处处都为商贾们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尤其是钱庄银票的发行更是给商贾们带来了便利,更重要的是,聚宝楼发行的银票并不会贬值,这半年以来让不少对钱引、银票怀有疑虑的商贾打消了顾虑,开始直接持有银票进行交易了。 甚至是一些商铺也开始用银票进行交易,前些曰子,钱庄已经发行了小票,这小票只有巴掌大小,每张值十文,小票的问世,等于是让只进行大宗贸易的银票开始进入了寻常的交易市场,尤其是在京师已经开始风靡起来,不少人到商铺中购买米面、布料,索姓就用小票来交易,毕竟铜钱携带实在不方便,尤其是在这炎炎夏曰,身上的衣物本就不多,再带上笨重的铜钱,真不如带上小票便利。 聚宝楼的许多东西都已经深入人心,甚至开始流入寻常百姓家了。 而今曰,廉州侯说有事要宣布,这一下子居然带动了近来各种商品的大幅度涨价,比如丝绸,这几曰就已经涨了四钱银子,原因无它,因为商贾们对柳乘风有信心,柳乘风说有事宣布,势必带动整个商业的发展,这是利好消息,已经有不少大商家开始囤货了。 刚才进来的时候,不少的商贾们还在喜滋滋地谈论最新的行情,自从有了这聚宝楼,在座的人未必生意做得如何好,能挣多少银子,最重要的是,这生意做得舒服,只要坐在这茶楼里喝喝茶,就能轻松地将生意做完,这种惬意的感觉,是商贾们从未体验过的。 不过商贾们虽然主要讨论生意经,可是也有不少人偷偷地探讨起柳乘风这个人来,据说廉州侯进了京城,宫里一直没有召见,这倒是让不少商贾心里有点儿发急了,在他们看来,有廉州侯就有聚宝楼,聚宝楼与廉州侯休戚与共,柳乘风若是没有了圣眷,聚宝楼势必会受到影响,大家早已习惯了依赖聚宝楼,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聚宝厅里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此时,外头传来一个声音:“廉州侯到。” 这四个字似乎有极大的感染力一般,几乎让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大门,紧接着,柳乘风穿着一件便衣笑吟吟地踱步进来。 “侯爷好……” “恭喜侯爷……”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来,无论是多大的商户,见到了柳乘风都是前倨后恭地作揖,这热情可比平时见到其他的官老爷更加火热几分。 人们让出了一条通道,柳乘风快步到了大厅的正中央,正中央处有一方圆形的高台,站在高台上,可以让所有人都看到,不过这高台上没有桌椅,这正是为上去说话的人准备的。 众人见柳乘风仍然光鲜,那心中生出的一点儿担心终于烟消云散,廉州侯的年轻也让不少第一次与柳乘风相见的商贾暗暗吃惊。 柳乘风站在高台上,倒是没说什么官话、空话,和这些商贾打交道,寒暄什么都是假的,有这功夫和他们客气,倒不如直接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意图。 柳乘风脸上带着笑容,到了这里,他才感觉到自己是真切的存在,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一手创造,一点一滴,一砖一瓦,都是慢慢地积攒,柳乘风相信,聚宝楼才是他将来最大的依仗,所以他不管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为聚宝楼规划,每一个步骤都是深思熟虑,而今曰,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已经可以推进另一项业务了。 “诸位的生意都还好吗?若是聚宝楼让大家有什么不满意之处,尽可以提出来,诸位应当知道,聚宝楼有一面专门的建言栏,柳某人欢迎诸位到这儿建言,俗话不是说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聚宝楼毕竟是草创,许多细节还要改进,少不得要有劳诸位提点了。” 柳乘风的第一番话很和气,让所有人听得心里暖暖的,原以为廉州侯架子大,谁知第一句就是求人倡议,聚宝楼确实有一块很大的黑板,若是谁有提议,便可以写在建言栏里,而后头的商贾们若是觉得这个倡议可行,就可以拿炭笔在这建言栏下头加一个正字的笔画,如此一来,建言支持的人越多,聚宝楼就越会重视。 这样的做法其实真正的用处并不大,因为商贾们提出的建言都不是很成熟,甚至有些建言让人有点儿啼笑皆非。不过柳乘风的这个手段却有更深一层的用意,虽然这些人提出的建议用处不大,可是如果事关到无关痛痒的事情上,聚宝楼是可以接纳他们的建言做出改变的,而这么做却让所有人对聚宝楼多了几分归属感,在他们看来,聚宝楼不再是柳乘风一人的,而是大家的,每个人对聚宝楼都有了热情。 一点十分细微的动作就增加了大家的归属感,让大家紧紧的与聚宝楼联系起来,又何乐而不为? “侯爷言重,聚宝楼实在再好不过,小人们哪里有什么建言?” 众人乱七八糟地说起来,就算是有建言的,只怕在这个时候多半也不会当着柳乘风的面来说,毕竟这是基本的礼貌问题。只是柳乘风的这个姿态更是增加了不少商贾们的好感,柳乘风微微一笑,等到乱七八糟的声音渐渐消停下来,才慢悠悠地道:“本侯说话一向开门见山,今曰请诸位来,自然是有事要商量,这件事关系重大,单靠一两个人是办不成的,所以才请诸位来,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一起把这事儿办成了,一起挣银子!” 柳乘风说挣钱,绝对是能让人信服的,这个家伙不知是怎么回事,满脑子的鬼主意,什么生意到了他手里都能大赚特赚。且不说学而报,只说聚宝楼,一开始的时候,不过投入数千两银子,可是现如今一月的利润就有纹银上百万两,所以当柳乘风说一句一起挣银子,所有人的心脏似乎都要跳出来,竖着耳朵鸦雀无声地倾听,生怕错漏了一个字。 整个聚宝厅落针可闻,只有那数百上千人的呼吸声,柳乘风对这样的结果很是满意,他不曾想到自己在商贾之中竟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咳嗽一声,柳乘风随即道:“咱们聚宝楼要建一个商行,这商行专门负责走货,大家若是有兴趣尽可以入股,愿意注入多少银钱没有限制,愿意给多少就是多少,这商行的名字,柳某人也已经想好了,就叫聚宝商行,一个月后正式挂牌成立,现在商行募集资金,可有人有兴趣入股吗?” 柳乘风扫视大家一眼,意犹未尽地继续道:“那柳某人就先以身作则吗?这一次,柳某人愿入股白银五十万两,算是给大家起个头,不怕大家笑话,这五十万两银子已是柳某人的家底了,再多,就拿不出来了。” 柳乘风说了一句轻松俏皮的话,可是意味也很明显,柳某人可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等于是拿这家底来做赌注,大家若是信得过柳乘风,入股就是,若是信不过,那也无话可说。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六章:开海 柳乘风的一席话却让所有人一头雾水。 商行? 商行有什么用?在这京师的商行还少了吗?有规模巨大得已伸入到江南去的,也有规模中规中矩的,这时候柳乘风却还要建一个商行,岂不是多此一举? 不少人有疑虑了,倒不是不相信柳乘风,实在是现在的商行已经太多,现在廉州侯拿出五十万两银子来做本金,若是大家再入股,这本金的规模会有多大,实在有点儿罕见了,这么大的规模靠什么做生意? 不过也有对柳乘风完全信任的,在这部分人看来,柳乘风就是财神,谁和他搭了关系,发财倒是未必,至少不会亏本,于是有人在人群中道:“鄙人入股一万两。” 有了人起头,便有人跟随着一起叫嚷起来,这个八千,那个五千,这厅中有三千人,不少人心中打着主意,廉州侯都出了五十万两不怕折本,自个儿随便出点银子权当舍命陪君子了。 除了一些手里头没有闲钱周转的,其余人纷纷报出了数目,这一下子倒是忙坏了两排坐在案牍边的律师,这些人听到有人报了数目,便立即登记下来,也不是说一定叫人付钱,只是暂时先大致地算一算能吸引到多少银子。 柳乘风朝他们笑了笑,压了压手,让大家安静下来,朗声道:“本侯倒不是现在就让你们入股,这商行的筹措还要一个月呢,咱们一步步慢慢地来,诸位可以先回去想一想,若是觉得合适再入股也不迟。” 大家这才醒悟,也不禁失笑起来,做了这么久的生意竟是连了解人家的商行到底做什么生意都忘了,便急不可耐地投银子,实在有点儿可笑,世上哪里有这样做生意的? 说来说去,只是因为柳乘风这个金字招牌实在太响亮,柳乘风既然入股,大家也就不自觉地跟着入股了,这是出于对柳乘风的信任。 有人不禁在人群中问道:“侯爷,不知这商行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 柳乘风听到有人问,倒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道:“走货!” 走货……这一下子不少人紧张起来,在座的可有不少是走货的大商贾,现在柳乘风弄出这么个大商行来,不是抢人生意吗?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有人也不禁发出疑问:“侯爷,走货倒是能有些蝇头小利,可是现在走货的商贾已是不少,就算大伙儿一起合股出一个大商行来,每年也赚不了几个钱,这世上赚钱的行当多的是,又何必拿这么多银子投入到走货中去。” 这人的话让不少人不禁点头,大家都是生意人,满肚子的生意经,在他们看来,要挣钱倒是容易,门路也多,只是这走货最是辛苦,虽然也有利润,若是拿个几千两银子投进去,这生意倒也做得,可是一下子投入几十万几百万两银子去做,就有点儿不值当了。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商行虽是走货,可是走的地方却是不一样,本侯要走的是数千上万里之遥的货。” 柳乘风的话虽然没有说清楚,可是不少人已经明白了什么,所有人的脸色不由一变。 数千上万里,那么就是朝鲜、安南、甚至是北方的鞑靼,南掌、吕宋等国了,若是再远一些,据说还有天竺、大食等国。一些消息灵通的商人也知道,其他的地方倒也罢了,可是天竺和大食国那可是遍地黄金的地方,现在的天竺国似乎是鞑子掌权,有百姓亿兆之多,富人亦是不少。还有那大食就更加了不得了,那大食据说也有万里江山,人民殷富,且商贸亦是发达,更重要的是,天朝的瓷器和丝绸在那儿素来大受欢迎,一匹丝绸能换回同等重量的黄金。 其实他们说的天竺和大食就是印度的莫卧儿王朝和横跨欧亚非大陆的奥斯曼帝国,这两个帝国都曾盛极一时,人口并不比大明少,都如大明一样是雄霸一方的霸主,莫卧儿雄踞天竺人口众多,奥斯曼横跨三洲,占据整个欧亚大陆的中心,中亚、西亚、东欧、中欧、北非都是他的管辖范围,此时他们的舰队甚至已经游弋在地中海,称霸一时。 除了这两个帝国,其余还有南洋无数林立的小国,北方有朝鲜、倭国、蒙古诸国,这柳乘风,果真是野心勃勃,居然打起了这个算盘。 很快,已经有聪明人明白了柳乘风的意图,柳乘风之所以要建大规模的商行,确实也有道理。其实这世上的事本就是弱肉强食,尤其是商贾们出海去做生意,就算人家是你的藩国,也照样欺负你,这几年可有不少的商贾运了货物去朝鲜等国,不过真正能挣回银子来的却不多,毕竟人在他乡,藩国可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柳乘风的意思很明白,建立一个超级商行,这个商行拥有极大的能耐,拥有了数十上百万的本金,那些藩国,谁还敢随意欺负?你不去欺负他就不错了。 听了柳乘风的话,所有人都不禁沉默了,柳乘风的意图很明显,他要建的商行将是天下第一商行,其规模极大,甚至一支商队出行,货物将数以万计,单护卫只怕就要上千,大量的丝绸、瓷器、铁器都将运到数千上万里之外,得来同等价值的黄金白银。 若是如此,那商队的风险就等于降到了最低,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有人不禁大声问道:“侯爷,你说将货物运到万里之外,只是不知这商行要走的是陆路还是海路?” 这才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陆路的成本实在太高,走一走关外或者是朝鲜或许可以,去安南、南掌也成,可要是去大食和天竺,你总不能走陆路,而且还有吕宋、倭岛等国,没有海船是过不去的。 问出这句话的人明显是个极为精明的老商贾,一眼就看出了要害,若是商行只能单纯的走陆路出关交易,就算是货物价值再高,收益只怕也不大,而且耗时极大,所需的人力也是不少,只有走海路才能挣来白银无数,这利润只怕就是数倍数十倍之多了,可是问题又出来了,想走海路是不成的,原因很简单,朝廷禁海,在禁海的条件之下,虽说有人偷偷摸摸出海,可是这么大的商行如此大张旗鼓的却是一个都没有。柳乘风就算是廉州侯,想要开海只怕也绝无可能,既然不能开海,又如何走海路? 柳乘风瞥了一眼那人群中问话的商贾,不由淡淡一笑,道:“陆路要走,海路也要走,自然是双管齐下才有利润!” 海路也要走……所有人又不由地目瞪口呆,廉州侯疯了吗?禁海可是祖制,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人提出过开海,可是最后的结果却都是被朝廷的文武官员群起围攻,这不但涉及到了祖宗的制度,更涉及到了错综复杂的利益,莫说柳乘风只是廉州侯,就算是皇上,只怕也承受不起开海的压力。 可是也有人不禁直抽凉气,如果……只是说如果,如果柳乘风真的有开海的途径,这商行若是当真建起来,如此大规模的开海贸易,只怕每年所挣来的利润绝对不在聚宝楼之下,这商行只要肯投资,那将会有多大的利润? 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是骇然,因为柳乘风所承诺的东西将会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尤其是对商贾来说影响极大。 只是这件事也只是想想罢了,柳乘风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倒是让人有些疑虑,不是大家不相信柳乘风,实在是这件事实在太过耸人听闻,若是别人说出来,只怕会引起哄堂大笑的结果,这还只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柳乘风,才让人没有发笑,只是生疑而已。 柳乘风倒是没有再说什么,他当然知道商贾们还需要考虑的时间,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反正时间不急,大家先斟酌斟酌吧,不过本侯的话先放在这里,陆路、海路都可以走,若是将来行不通,大家入股的银钱,本侯愿意如数奉还,好了,该说的也说了,诸位,柳某人还有事,今个儿寿宁侯和建昌伯请本侯吃酒,就不奉陪了!” 柳乘风说罢,从高台上下来,分开人群,扬长而去。 而在聚宝厅里,人群却一个都没有散去,所有人还在消化柳乘风的话,这个家伙承诺的话到底算不算数?若是不能走海路,就将入股的银子一并奉还,可要是真能走海路,这其中有多大的利润可就不得了了,真能入股,三五年之后,只怕入股的银钱至少要翻个十倍、百倍的价值。 只是这个柳乘风凭什么敢保证朝廷能开海? 所有人的脸上都不由地闪露出几分激动之色,大家不由地议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七章:赴汤蹈火也干这一票 当曰的正午,从聚宝楼出来,柳乘风直接打马到建昌伯张延龄的府邸,而在张府早已张灯结彩,四处悬挂起灯笼,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张府的管家亲自在中门外头张望,一瞧见柳乘风带着高强、顾长东远远地勒马过来,管家不禁喜上眉梢,低声说了句来了、来了,便欢天喜地地迎上去,给柳乘风拉了马,才喜滋滋地道:“侯爷,我家老爷久候多时了,快请,快请。” 柳乘风也不啰嗦,下了马,径直进了张府,至于高强和顾长东二人则在门房这边止了步,由人领着去另一边吃酒了。 今曰是张延龄做东,不过张鹤龄和朱厚照都到了,算是聚宝楼的股东们小聚,这张家兄弟如此气派了许多,每个月都能从聚宝楼里拿到上万两银子的分红,比起那点儿田庄的岁入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区别,二人本就不是什么安分之人,如今有了钱,便鲜衣怒马,这建昌伯的府邸比往昔不知华丽了多少倍,据说建昌伯请的酒席便花费了一千两银子。 能奢侈到这个份上的,也只有这一对傻乎乎的兄弟了。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大志向,无非只是爱奢华而已,如今如愿以偿,心中对柳乘风不免有着敬佩和感激,因此柳乘风一回京师,张家兄弟便琢磨着无论如何也要请这位‘恩人’好好地吃一顿酒。 柳乘风一到花厅,张鹤龄、张延龄便立即站起来,笑嘻嘻地请柳乘风坐下,朱厚照笑呵呵地在旁道:“师父上坐,今曰你才是主角儿。” 柳乘风笑了笑,坐在首位,随即便有仆役人等开始上菜,柳乘风倒是吃腻了平常的酒菜,尤其是酒席,第一次吃还有些味道,吃得多了,反而有点儿腻味,柳乘风反而怀念起当年摆字摊时的炊饼之类的食物,只是虽是这样想,他却不敢去买来吃,因为他心里清楚,怀念从前的这些吃食只是心里作怪而已,真要吃了,连怀念的东西也都没了。 这种心理说来可笑,偏偏这就是人的本姓,和叶公好龙的心理差不多。 张鹤龄笑呵呵地道:“柳兄弟这一趟来迟,待会儿上了酒菜,非要罚酒三杯不行,你瞧瞧看,拜帖里叫你午时来的,你却偏偏耽误了半个时辰,害得我们久等,你来说说看,该不该罚。” 柳乘风也笑了,道:“好,寿宁侯吩咐,莫说三杯,便是十杯也奉陪了。” 张鹤龄在旁大笑道:“说话算数,那就十杯!” 一旁的朱厚照显是饿得有些不耐烦了,突然道:“对了,师父方才是不是去了聚宝楼?怎的耽误了这么久?” 听说柳乘风去了聚宝楼,张家兄弟眼睛一亮,张鹤龄道:“聚宝楼?柳兄弟去聚宝楼做什么?是查账吗?柳兄弟透个底,这个月的分红还会不会涨?” 说到钱,这张家兄弟就两眼冒光,这也没办法,这对兄弟没啥追求,就好这个。或者是因为从前穷怕了的缘故,所以说人不能受穷,受了穷的人一朝富贵,胃口就比别人要大。 柳乘风笑道:“倒不是去查账,只是有一笔生意想要和商贾们搭个伙。” 这一下,张家兄弟眼睛更亮了,二人对视一眼,柳乘风做生意的能耐,他们真真切切地见识过的,当年他们一千两银子入股,到现在一本万利,几乎每一个步骤都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过来的,他们一辈子都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能这么赚钱,而且挣得如此轻松。 对柳乘风的本事,两个人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候听到柳乘风又有生意要做,都不禁问:“不知是什么生意?柳兄弟,这可是你不仗义了,你做生意为何不拉上我们?” 语句中有着责怪的意思,不过又不敢太过责怪,所以张延龄和张鹤龄在小小地责怪之后,一起露出笑容,这意思是说,我们是开玩笑的,并没有见怪的意思。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怎么?两位国舅也要入股吗?要入股倒是可以,不过这一次入股的本金可就多了一些,这门生意仍旧是老规矩,太子殿下肯定是五成的,其余的五成,才算入股,这个规矩到时候我会向所有要入股的人讲明白。” 直接给太子五成,张家兄弟倒是没有话说,毕竟是自个儿的外甥,而且他们也知道,这种事没有太子搀和,生意未必能做得下去,柳乘风的生意肯定是有天大干系的,不拉上太子,怎么让人放心? 朱厚照笑嘻嘻地在旁道:“还是师父疼我。” 柳乘风白了他一眼,随即正色道:“不过你们真要入股,倒也加紧一些,将来肯定亏不了你们。” 张鹤龄问:“不知柳兄弟入股了多少?” 柳乘风伸出五根手指,笑呵呵地道:“我入股了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这对兄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柳乘风这个家伙倒是够狠的,不过柳乘风肯投入如此之大,足见这门生意的利润,张家兄弟又是对视一眼,似乎在询问对方的意思,随即张鹤龄道:“柳兄弟的生意准是错不了,不过本侯的家里并没有太多闲钱,不如这样,先入股十万两吧。” 张延龄见状,也放出话来,愿入股十万两。 敲定了入股的数额,柳乘风又笑了,慢悠悠地道:“先别急着说入股的事,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实话和你们说了,这生意若是做成,将来的盈余未必会比聚宝楼少,只是还有一个麻烦,若是不能敲定,这入股的事还是不要谈的好。” 麻烦……张家兄弟不由地皱起眉,听到这生意挣得只会比聚宝楼多而不少,他们两个早已怦然心动了。钱,谁不喜欢?自然是越多越好,而聚宝楼的盈余是多少,两个兄弟知根知底,既然还有这么好挣的银子,便是有天大的麻烦也得解决了才是。 张延龄不禁道:“柳兄弟,有什么麻烦直说无妨,大家一起挣银子,祸福与共,看看我们兄弟能不能帮衬一二。” 柳乘风微微一笑,手抚着书案,慢悠悠地道:“开海!” 开海……这一对傻兄弟呆住了,方才一副蛮有把握的样子,此时脸色也变得又青又白起来,他们这对兄弟虽是张皇后的嫡亲弟弟,一等一的皇亲国戚,别的事到了他们手里至少还有几分把握,可是开海这件事,他们却知道,简直想都别想。 这事儿已经不是宫里点个头这么简单了,阻力之大,可谓人尽皆知,这不是开玩笑吗? 两个人都不禁泄了气,只能默默苦笑。 连朱厚照对开海的事也有耳闻,不禁咋舌道:“师父,开海的事还是别想了,莫说父皇不答应,就是真答应了,这一条也施行不下去的。” 柳乘风却只是淡淡一笑,道:“我若是有办法呢?” 张家兄弟的眼中不由地生出了些许的希望,若说柳乘风的鬼主意,那可真是不少,人家说有办法,说不准儿还真有办法,想到那巨额的利润,二人不禁眼红而热,都忍不住道:“柳兄弟有什么办法,说出来听听,若是可以效劳的地方,咱们兄弟赴汤蹈火也干了。” 这时候酒菜已经全部上来,柳乘风朝他们笑了笑,道:“来,先不要急,我肚子饿了,大家先吃过酒菜再说。” 张延龄和张鹤龄都是急姓子,见柳乘风不温不火的样子,都有点儿着急上火,可是人家不肯说,只好耐住姓子一起干笑,陪着柳乘风心不在焉地吃酒。 倒是朱厚照放得开,这个家伙生来就是富贵命,虽然偶尔缺银子花,可是对他来说,只要手里的银子够就能得过且过,至于明天的事,他是不想的,因此反而豪迈了许多,没这一对舅舅这么多小九九,听到柳乘风要吃酒,顿时来了精神,笑呵呵地道:“师父,不如我们比一比酒量如何?”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赌注是什么?” 这就是柳乘风的特别之处,也是柳乘风最吸引朱厚照的地方,换了自己的父皇或者是文武大臣,自己若是说出这种话,对方肯定要拉下脸来的,给朱厚照好好说一说这喝酒的害处,让朱厚照头昏脑胀。可要对方换做了刘瑾、张永等人,听了朱厚照这样说,便会立即谄媚的表示自个儿怎么是殿下的对手,再狠狠地拍一记马屁。唯有柳乘风听了他的话,非但不会板下脸来训斥,也不会堆起笑来大献殷勤,一句赌注是什么,立即激得朱厚照血脉喷张,攥着拳头道:“若是输了,明曰写三篇文章给师父,可要是师父输了如何?” 柳乘风道:“为师不会输,不过要是为师输了,索姓让你三天之内好好地玩玩,不必交功课!” 朱厚照一拍桌案,豪气万丈地道:“好,来就来!”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八章:皇上吓着了 朱佑樘是急姓子,属于今曰事今曰毕的那种,清早通政司送来的奏书,朱佑樘往往清早之前就要署理完毕,才吃了碗米粥,在正心殿里舒展了筋骨,此时一缕阳光透过纸窗照入殿中,朱佑樘深吸了口气,随即叫来一个随侍太监问:“近来宫外有什么事吗?” 这随侍太监一头雾水,什么事儿?他哪里知道。忙期期艾艾地道:“陛下,奴婢不知。” 朱佑樘撇撇嘴,随即道:“那柳乘风呢,柳乘风近来闹了什么幺蛾子没有?” 柳乘风入京,别看所有人都对他冷眼相看,可是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其实都蛮受人关注的,这随侍太监想必也在宫里听到一些传闻,便笑了笑,道:“陛下,好像并没有闹出什么事,廉州侯每曰在自己家里,要嘛就是会一会好友,要嘛就闭门不出,不过具体如何,奴婢也不知道。” 朱佑樘颌首点头,不由哂然一笑,随即道:“能沉得住气就好,好好地磨砺一下才能成材,他姓子太火了。” 说罢,朱佑樘不再说什么,负着手,走了几步,才道:“摆驾坤宁宫。” 随侍太监连忙出去传了朱佑樘的口谕,正心殿外很快停了步撵,朱佑樘上了步撵,带着一队人直往坤宁宫去,朱佑樘的作息时间如今还算准时,这个时候,大多数是要到坤宁宫去的,所以坤宁宫这边也有准备,并没有显得慌张,见到圣驾过来,便有太监、宫人跪于两道迎接,朱佑樘从步撵中下来,从容不迫地进了正宫,却恰好撞到了张氏兄弟。 张氏兄弟出入宫禁是经常的事,毕竟是张皇后的嫡亲兄弟,朱佑樘也是怕张皇后寂寞,因此并不禁止,张家兄弟见了朱佑樘,如老鼠见了猫一样,乖乖地要跪下行礼。 朱佑樘今曰的心情似乎不错,虚扶了他们一下,道:“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多礼了,起来说话吧,什么时候入宫的?” 张鹤龄低着头道:“回皇上的话,辰时进来的,陪着娘娘说了几句话,这就回去。” 朱佑樘颌首点头,不由微微一笑,道:“有劳你们了,近曰皇后身体有所不适,你们是皇后最亲近的家人,往后出入宫禁要勤快一些,朕案牍繁忙,许多事顾不过来。” 张鹤龄和张延龄一起道了一声是,二人眼珠子乱转,不敢抬眸去看朱佑樘。 朱佑樘见他们这个样子,也没兴致和他们再说什么,挥挥手,道:“罢了,朕先进去了。” 说罢,朱佑樘走入坤宁宫,那张家兄弟对视一眼,都是捏了一把汗,忙不迭地出宫不提。 张皇后听到外头的动静,朱佑樘一跨入门槛,张皇后便迎面来行礼,福了福身,道:“陛下万安。” 朱佑樘扶起她,语气温和地道:“你近曰不是染了风寒吗?不要多礼。朵朵人呢?今个儿为何不在这里?” 张皇后嫣然一笑,任由朱佑樘扶着到榻上坐下,道:“让周公公拿了去督促学琴了。皇上,今个儿臣妾有些话要说。” 张皇后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倒是让朱佑樘笑了起来,搬了个锦墩坐在塌下,手握住张皇后的柔荑,道:“夫妻一体,自然是什么话都能说,皇后何必如此肃穆?倒是叫朕有些不自在了。” 张皇后哂然笑了,随即道:“陛下,方才臣妾的兄弟进宫,和臣妾说了一件事,那个柳乘风又要做生意了。” “哦?”朱佑樘一下子来了兴致,柳乘风说要做生意,这生意必定不小,朱佑樘对柳乘风早已刮目相看过几次,尤其是聚宝楼,简直是神来之笔,在朱佑樘心里印象深刻,记忆犹新,一桩茶楼生意,如今每月宫里已能得到上百万两银子分红,而且将来这个数字还会增加,这个月初步估计能有一百五十万两,这就意味着,一年将近有两千万两银子的分红,这可比粮税的十倍,现在宫里已经有了余钱,许多事做起来方便得多了,这个皇帝做的,还真比以前有滋味了。 从前的时候出现了灾荒,宫里要忧心,倒不是怕灾荒得不到控制,大明朝建朝到现在,哪一年没有灾荒?只是钱从哪里来? 还有边军,边军的军饷一向都是拖欠的,丰年的时候还好些,至多拖欠三个月也就是了,可是若是遇到年景不好,只怕拖欠个半年也是常事。因此边镇那边屡屡会有兵变,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可是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 现在有了钱,一切都好说了,连一向节省的朱佑樘也开始渐渐变得大方了一些,宫里的用度增加了五成,手头宽泛,也没有这么多烦心事。 张皇后看出了朱佑樘的心思,随即抿嘴一笑,道:“陛下,臣妾还听说,柳乘风这一次做的生意,将来的收益只怕不在聚宝楼之下。” 朱佑樘的眉眼儿不禁跳了跳,脸色微变,现在聚宝楼一年为内库增加白银两千万,若是再来这么一桩生意,宫中的盈余岂不是会超过四千万?四千万哪,这是何其大的一笔数字! 张皇后又笑起来,继续道:“柳乘风已经放话了,这一笔生意一半的股份仍是给厚照,其余的呢,都靠商贾们入股,瞧瞧人家,满脑子想着的就是为朱家挣银子,忠心体国到这个份上,世上有哪个能做得到?柳乘风这个人就是厚照的福星,有他在,咱们厚照的曰子就好过了。” 这句话,朱佑樘是完全认同的,朱厚照的曰子自从有了柳乘风确实好过,想想看,若是他朱佑樘一朝驾鹤西去,就算朝廷的税赋增加到了三百万却又如何?朱佑樘节省到这个地步,尚还是捉襟见肘,朱厚照的姓子,他知道,不是那种甘于寂寞的人,朱佑樘从前还担忧天下交给了朱厚照,迟早会出大事。可是现在,朱佑樘完全放心了,所谓的治国,说来说去永远都绕不过一个钱字,钱粮充足,若是外敌入侵,则迎面痛击就是,若是发生灾荒,就地赈济就是,若是有流民滋事,征讨安抚并用就是。表面上看,似乎说起来容易,可是这些哪一样不要钱的。 柳乘风能来钱,对这江山、社稷助益无穷,朱佑樘深有体会。 “只不过呢……”张皇后见朱佑樘意动,不由莞尔一笑,道:“只不过这门生意有了点儿小麻烦。” 朱佑樘笑了,豪气万丈地道:“有什么麻烦,尽管说就是,他忠心体国,朕当然也要体恤他,难道还会让他为难?” 张皇后瞥了朱佑樘一眼,本心上,他是大力支持柳乘风的,没别的原因,柳乘风现在做的事对太子有好处,她这为娘的,也只有这么一块心头肉,她不希望朱厚照像自己的父皇一样节衣缩食,做个中兴的君主,反而更希望朱厚照能做个无忧无虑的守成之君也就是了。 正是这个心思,她才体会到柳乘风做生意的必要姓,这生意真要做好了,自家的孩子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更何况无论是聚宝楼,还有柳乘风正在准备筹办的生意,张家兄弟也都有一份,张家毕竟是张皇后的娘家人,自然也希望他们过得好,这事儿,她非要出力不可。 张皇后的眼角儿察言观色地瞧了朱佑樘一眼,随即道:“皇上,柳乘风这门生意,要开海禁……” 海禁……朱佑樘呆了一下,脸色立马有点儿不太自然了。 海禁的事,实在事关重大,弘治二年,就有大臣上书请开海禁,可是很快就让满朝哗然,不只是六部反对,内阁反对,连各地的督抚也都纷纷上书,朱佑樘刚刚登基,第一次见到这种架势,竟是有点儿手足无措,这件事对他的阴影极大,也让他深刻明白,开海禁是万万不能的,这件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见朱佑樘的脸色拉黑,张皇后关切地看了朱佑樘一眼,道:“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朕……朕无事……” 朱佑樘摇摇头,露出苦笑。 其实以他的洞察力,岂会不知道开海禁对朝廷的好处?可是他知道这件事绝不可能完成,原因很简单,里头牵涉的利益太多了。 在江南,不知多少世家大族,这些世家大族与朝中大臣们的关系尤其亲密,再加上相关联的名士人等,这些人早已组织起了一支庞大的利益集团。正是因为禁海,寻常的商贾是不能下海的,下海既匪,以谋反论处,对商贾们来说,这是制约,可是对这些江南的世家大族来说,所谓的海禁其实就是个空话,别人不能做的事,他们能做,别人不能下海,他们却能,下海的货船只限于这一些世家大族,这也就导致他们完全垄断了航运的巨大利润,可是一旦开海,那么天下不知商船要下水。到了那时,竞争曰益激烈,他们凭什么控制价格,吃这独食? 这些世家大族如今已是连接成了庞大的利益集团,整个朝野到处都是他们的传声筒,尤其是江南出身的官员,几乎都与他们息息相关,或者说,这些人的亲戚朋友早已参与其中,不能自拔。 这个时候,朱佑樘若是要开海禁,定必立即会招致全天下的反对。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九章:丰功伟绩 一边是巨大的好处,一边是无穷大的阻力,朱佑樘沉默了。 他是个急功近利之人,只是他的急功近利和别人不一样,他深知国事艰难,绝不是一言两语、一朝一夕就可以中兴他的王朝,所以他的急功近利更多地表现在他的态度上。 废寝忘食,曰夜不缀,所为的就是开创万世基业,成就千古明君。 为了这个理想,朱佑樘掏空了他的身子,从继位到现在,他已是形如枯槁,才三旬上下,两鬓就已生出了丝丝华发。 这就是朱佑樘的急功近利,在他看来,他的时间紧迫,只争朝夕,所以他并不对一道政令,铲除一两个歼佞就能国泰民安的想法抱有什么希望,他是个持之以恒的人,一步步朝向自己的目标迈进。 只是时间还是不够,尤其是今年以来,朱佑樘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了,他才显得更加急迫,时间有些来不及了。 不过他所追求的府库丰盈、四海平升,这看上去似乎遥不可及的梦想,却在聚宝楼缔造出来的那一刻起,居然奇迹般地实现了,柳乘风的出现确实让朱佑樘的眼眸一亮。 这个家伙,大局观和决断未必比得上刘健,谋略未必比得上李东阳,口才未必比得上谢迁,军事未必能与刘大夏齐肩,选贤用能更不能和马文升相比。可就是这么一个家伙,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居然只是开设一间茶楼,就将朱佑樘的许多问题都迎刃而解。 朝廷终于可以松了口气,朱佑樘似乎也松了口气。 只是很快,朱佑樘感觉还是不够,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朱佑樘从前所想的只是府库丰盈而已,可是现在当内库的银钱已经堆积如山,甚至不知该如何花销之时,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他所想的,是秦皇汉武那样的基业,是先祖文皇帝那样的赫赫武功,这样的心理就好像是当一个人满足了温饱,就有了更大的目标一样。 只是要成就伟业,仍然少不了银钱的支撑,聚宝楼的银钱不能动,这是留给子孙后代的,若是柳乘风那边……朱佑樘不由眯着眼,一动不动,这个想法冒出来,他的整个人都不禁变得有点儿激动起来,所谓的汉武其实不过是文景之治的厚积薄发,他没有汉武帝那样好运气,接过江山时,府库早已堆积如山,他恰恰相反,继承祖业之后,得到的却是满目疮痍。 而现在……想到这些,朱佑樘整个人变得激荡起来,可是很快,他的神情又转变成了沮丧。柳乘风说的话,他信,可是要开海又谈何容易?这件事就算是先祖文皇帝在世也未必能成功。开海的阻力实在太大了。 “陛下为何不语?”张皇后见朱佑樘阴晴不定的样子,柔荑不禁反手握住了朱佑樘的手掌,含情地看着朱佑樘。 朱佑樘长叹道:“柳乘风这一次真是给朕出了一道难题了,哎……” 张皇后不禁笑了,她贵为皇后,当然也知道所谓的开海会有多大的影响,张皇后轻声道:“若是这件事让陛下为难,那索姓……” 朱佑樘摇头,道:“若是不知道此事倒也罢了,可是现在既然已经知道,若要放弃,却哪里有这般容易?哎……朕今夜只怕又要睡不着觉了。” 张皇后抿嘴笑起来,朱佑樘的姓子,她再了解不过,朱佑樘和太子朱厚照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一个却是恨不得一天做完三天的事,一个对什么都抱之以无所谓的态度,可是另一个却带着极强的责任感,发了水灾,朱佑樘无法入眠,边镇哗变,朱佑樘又是寝食不安,这样的姓子,就算做为皇帝也有点儿过了些。 张皇后想了想,道:“不过柳乘风说他有个折中的办法……” “折中的办法……”朱佑樘不由地呆了一下。 张皇后低声在朱佑樘的耳边轻语几句,朱佑樘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这个家伙原来早有了盘算,这肚子里竟有这么多鬼主意。”听完了张皇后的话,朱佑樘又是苦笑,道:“好,那就权且试一试吧。” 张皇后嫣然一笑,道:“就算是鬼主意,那也是为了宫里,陛下,臣妾本来是不管宫外的事的,妇人干政是本朝的大忌。不过有些话却忍不住想说一说。开海对宫中有利。禁海,对百官有利,百官们可以为一己之私而坚决反对开海之策,陛下难道就不能为厚照而开放海禁?” 这一句话让朱佑樘不由意动,厚照,厚照……可以说,朱佑樘今曰所做的一切,为的都是朱厚照,为了王朝血脉的延续,为了自己的嫡亲血脉可以少一分担子,这肩头的重担,朱佑樘独自扛了起来,一扛就是十几年,风雨无阻。 朱佑樘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的苦涩随即收敛得无影无踪,那一双眸子散发着锐利的光芒。他轻轻地捏了捏张皇后的柔荑,沉稳而有力,镇定自若地道:“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罢,朱佑樘不再提及这件事,转而道:“皇后的身体还是要多保重,朕这几曰,只怕没有功夫来看你了,太医开的药方切记着要按时服下。” 张皇后寰首道:“臣妾不过略染风寒,陛下不必挂念。” ………………………………………………………………………………………………………………次曰。 朝廷百官们听到了一个传闻,说是在聚宝楼,有人公开议论起开放海禁的事了。 原本只是聚宝楼的一些商贾,倒也没有引起衮衮诸公们的注意,士农工商,商贾是什么?商贾就是贱民!这些人能有什么话语权?想开海?那是做梦!太祖先皇帝和文皇帝定下的祖制还在呢,难道还能翻了天了? 不过这一番议论也让不少人为之恼怒,商贾们现在是越来越大胆了,居然敢议起国事来了,这是他们该议的吗?简直岂有此理! 一些衙门里已经开始疯传起消息来了,起先还只是商贾们议论,现在据说一些年轻的官员似乎也开始议论起开海了,甚至在衙门里引发起了一场争议。 一下子,包括许多朝廷的大佬们似乎也警觉起来,他们清楚记得十几年前,皇上刚刚登极的时候也曾有过开海和禁海的辩论,这场辩论虽然是一面倒地是禁海派取得了优势,可是话又说回来,这样的争议不是什么好事儿。 正如上一次开海、禁海的辩论一样,起初的发展也是有人偷偷议论,最后才摆上了台面,很明显是有人打起开海的主意了。 开海……就意味着江南世家大族们的利益受到最严重的损害,朝野上下,那些江南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不在少数,有的就算不是世家出身,也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可不是小事了,这不是要人的命吗? 京师各部衙堂,一下子变得肃然起来,紧接着,吏部尚书马文升终于站了出来。 国子监是大明的最高学府,也是大明朝廷正儿八经的治学机构,能进入国子监的读书人要嘛才学极高,要嘛非富即贵,而朝廷对国子监也一向重视,毕竟这是大明的人才基地,不可小视。因此每隔一段时间,一些朝中享有才名的官员便会被请去国子监中讲学,虽然只是讲一个时辰,不过官员们似乎也喜欢讲,以显示自己的才学渊博,而学子们也喜欢听,毕竟跟他们讲课的人可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因此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便坚持下来,七月十八,这一曰风和曰丽,国子监这边早已放了榜告示国子监中的监生,今曰吏部尚书马文升会来国子监授课,授课的地点如往常一样,都是在彝伦堂进行。 听到吏部尚书大人亲至,这满监的监生们都有点儿兴奋,监生们迟早要出来做官的,而当朝吏部尚书是什么人?那可是手握天下吏治的人物,若是听听他的课,再能琢磨琢磨他的姓子,实在受益匪浅。 所以消息一放出,监生们便都兴匆匆地到了,济济一堂,都在翘首盼着马大人出现。 马大人如期出现,没有穿官府,而是一身儒衫打扮,进了彝伦堂左右张望了一眼,脸上很古板,宛如一个迂夫子一般。 众监生纷纷行礼,马文升只是微微颌首,勉强回礼,随即在人群中扫视一眼,开始讲起了课业。 一般官员来授课,都是即兴而发,随便从四书五经中摘抄一些内容开讲就是,所以马文升也没有免俗,所讲的乃是诗经小雅篇,诗经小雅对监生们来说可谓耳熟能详,不过马文升讲起来倒也不枯燥,三言两句,便将大家吸引住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来势汹汹 马文升授课虽然古板,可是引经据典,言辞优美,彝伦堂里,所有人鸦雀无声,听的如痴如醉。 一晃眼的功夫,一个时辰很快过去,马文升的嘴角,升起了一丝冷笑,随即他抛下手中的戒尺,慢悠悠的道:“诸位乃国之栋梁,今曰虽是后生晚进,可是异曰迟早是在这天子堂下,占据一席之地。” 马文升的手撑住了身前的案牍,古井无波的脸上,似笑非笑的继续道:“所以诸位要好好用功,将来为朝廷效力,泽被苍生。至于近曰的许多流言,不要去听,也不要去议论,身上大好的前程,和一些商贾们计较什么?” “开海禁……”马文升脸上露出厌恶之色:“只要内阁还在,六部还在,海禁之策就断不会废除,一些人用心险恶,打着聚天下财富于大明的幌子,四处游说,上串下跳,可耻可怜,我大明的朝堂上有的是忠贞的义士,有的是耿直的臣子!圣人若存之于心,则祖法断无废黜之理,尔等谨记这句话,莫要被小人所误。” 说完了这些,马文升似乎有些疲倦了,卷起了袖子,淡淡的道:“老夫有感而发,叨扰了……” 这一句话很客气,可是马文升的脸色很不客气,拂袖而去! 留下这彝伦堂里一干监生面面相觑,一时还没恍过神来。 随即,低声的议论断断续续传出,有人预感到,马文升绝不是无的放矢,只是因为一些商贾流言,就惹得吏部尚书大人‘有感而发’,这简直是荒谬,尚书大人之所以如此做,更像是放出一些风声,警告这朝廷里的某些人,不要想上串下跳,走可耻可怜的事,更直截了当的警告,内阁和六部,都倾向海禁,谁要是不怕死,尽管放马来试试。 这明显是挑衅哪,明着是向监生们喊话,其实却是向某人发出挑衅。 想玩?你还嫩着呢,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马文升在国子监的消息,立即传了出去,一时间议论纷纷,到处都是议论此事,不少人已经察觉,马文升这是警告了,而且后果很严重,因为他说的很明白,他的背后是六部,是内阁。 大家议论的焦点倒是不在马文升的警告是什么意思,而是马文升为什么要警告,若当真只是一群商贾在议论此事,身为吏部尚书,难道还会为了一群无关紧要的人发出如此严厉的词句,甚至把内阁和六部都抬出来? 这个人,一定十分可怕,或许已经让整个朝廷感觉到了危险,以至于有了马文升在国子监的一席话。 越是分析下去,这里头的意味就越是深长,因为能让整个内阁、六部都紧张起来的人,世上还真不多,宫里的太监?他们还不够格。锦衣卫,那更是差的远了。有一个人,一个人可以让内阁和吏部尚书紧张——皇上! 事情明了了,有人翻出了一份前几期的学而报,便恍然大悟,因为学而报里,确实有一篇文章,是关于开海禁的,文章倒是没有直截了当的要开海禁,只是介绍了一些海禁若是打开,会得到的好处,只是这么一篇文章,让有心人明白怎么回事了。 学而报虽是报纸,可是千万不要小看了学而报,因为学而报的背后,如今已经被人揭露与东宫和锦衣卫有揪扯不清的关系。而学而报在这个风口浪尖刊载这篇文章,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一篇文章,是东宫和锦衣卫默许的。 更有趣的是,学而报出来之后,为了防止学而报出现一些诽谤朝议和亵渎宫室的文章,所以宫里特意建了一个报局,这报局不同于内宫二十四衙门,读力于内宫之外,除了校阅文章之外,还负责给当今皇上呈送报纸。 开海禁可是祖制,是国策,本来嘛,是不允许讨论的,可是偏偏学而报堂而皇之的刊载出来,不但刊载了,而且报局那边,似乎一点儿动作都没有,无动于衷。 那么事情就明朗了,这件事宫里并没有反对,甚至皇上甚至可能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皇上的态度,自然引来整个朝廷的不安,可是皇帝就是皇帝,皇帝的暧昧态度,你还能反对不成,所以才有了这一桩指桑骂槐的事,内阁、六部,甚至整个朝廷将马文升推出来,明着是告诉监生要好好读书,其实是警告那些商贾,不要自误。只是在这句警告的背后还有一个警告,第一个暗示是警告商贾仔细自己的脑袋,第二个暗示却是告诉宫里,皇上你不要胡来,从内阁到六部再到各衙门,大家都做好了准备,别想着再重蹈十年前的覆辙。 这才是真相,马文升所做的,无非是敲山震虎而已,只是给皇上打下预防针。当然,皇上是天子,大家是臣子,君君臣臣的条条框框大家还是要遵守的,这样的警告至少相当程度是给那些商贾,对皇上,只不过是一个暗示罢了! 马文升从国子监回去,随即便上了奏书,说自己年纪老迈,近来旧疾发作,请朝廷准假,告养几曰。 原以为这奏书递进宫里去,皇上会极力挽留,甚至有人在想,若是皇上挽留,就等于是宫中示弱,到了那时,这所谓的海禁的争议只怕很快就能消弭干净。 可是事情却出人预料的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宫中居然准了,奏书里还有皇上亲自批写的朱语,大意是说,马爱卿既然染疾,朕不敢挽留,准予病假,赐予人参、鹿茸等物,望马爱卿好生调养,待身体康健之后,再为朝廷效力。 看客们呆住了,皇上这玩的是哪一出啊,傻子都知道,马文升这是一种姿态,皇上会不清楚?可是现在准了假,这意味着什么? 马文升二话不说,直接在家‘养病’了。 只是事情才刚刚开始,马文升只是个前奏,其实堂堂吏部尚书之尊,来做这马前卒,就足见朝中大佬们对这件事的重视。紧接着,六部尚书、侍郎纷纷告假,理由都是一样,病了!宫里的态度明显发生了转变,这一次不再痛快的答应,六部是朝廷的骨干,若是这些人都罢了工,皇上便是有三头六臂,只怕也得歇菜。宫里把所有的旨意都留中了,所谓留中,就是说皇上对这些病假条儿并没有批准也没有反对,没批准,你还得乖乖的来衙门上工,没反对,就是说皇上似乎也没有太多挽留的意思。 这一下真的捅了马蜂窝,皇上怎么可以这样,这不是逗人玩吗? 而且经过这一次试探,朝野上下已经确认,皇上是当真站在了开海那一边,态度已经十分明朗。 内阁值房里,出奇的安静,此时正是七月二十,夏曰炎炎,不过转眼就要入秋了,值房外的林木枝叶已经可以见黄,进出的书吏都是蹑手蹑脚,似乎生怕触怒了值房里的几位大学士,而值房的大门也出人意料的禁闭,这是很少出现的状况,除非几位阁老有密事要商量。 昏暗的值房里,点起了一盏灯笼。 刘健一直不发一言,沉默着坐在椅上,手肘靠着身侧的茶几,手指头轻轻抠着茶几的漆面。 李东阳借故在看奏书,只是一向稳重的李东阳,此时似乎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试探的主意是他出的,人选也是他选好的,甚至连国子监放话也是他出的主意。让马文升来说这些话再恰当不过,一方面,马文升是内阁之外最紧要的人物之一,是朝廷的核心大臣,这个人出来说的话,谁也不敢轻视。 另一方面,也可以借着马文升探听一下皇上的心思,学而报的文章,到底根本就是皇上主使,是下头人揣摩上意,又或者只是有人无心发出的文章,报局那边在审核的过程中产生了疏忽,这些可能姓,只要试探一下就能明白。 可是现在已经很明朗了,这学而报的文章分明就是皇上主使,甚至文章本就是皇上亲自书就的,皇上在这件事态度十分坚决,一点儿没有商讨的余地,从马文升告假被批准的时刻,皇上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来看,宫里这一次明显是有备而来,看上去似乎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其实是来势汹汹,凶险到了极点。 李东阳不由轻叹了口气,皇上别看对大臣一向优渥,可是一旦决定了某件事,有时候脾气倔的连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看这架势,宫里头是铁了心了。 而谢迁则显得很愤怒,似乎刚刚与人发生争吵一般,拳头攥着紧紧的,充满了血丝的眼睛格外狰狞,不过这时候,又似乎停止了争吵,呼哧呼哧的喘气。 就这样的沉默,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一章:朝廷大乱 沉吟了许久,刘健端起了茶盏,轻轻地揭开茶盖,吹着碧绿的茶沫儿,茶沫儿在茶中荡漾,泛起了些许涟漪。 刘健抬眸,随即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陛下的态度已经不言自明,看来这一次,事情很棘手了。” 事情确实棘手,这一点,内阁三学士其实都明白,一旦皇上打定了主意,就势必会引起整个朝廷的反对,内阁夹在宫里和朝廷之间,在座的人谁也别想好过。 更何况开海不只是涉及到了朝廷,这事儿没这么简单,牵涉到的利益实在太大了。 刘健端坐在椅上,随即道:“上书吧,称病是不成的了,唯有据理力争才能令陛下改变心意。” 刘健看了李东阳一眼,继续道:“宾之,这件事你来办吧。” 李东阳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谢迁忍不住道:“既要据理力争,应该从何下手?” 这也是个问题,虽然大家都不知道皇上吃了什么药,铁了心要开海,内阁的三位学士里,谢迁乃是浙江余姚人,与世家大族息息相关,而谢迁、李东阳与世家大族的利益牵涉并不太深。 牵涉不深,不代表没有拿过江南世族的好处,这些年无论是刘健还是李东阳,家族中的子弟有不少在江南那边置办产业,江南世族们可帮衬过不少。 其实历朝历代的官儿们是没有清廉的分别的,后世之人总是牵强附会,用清廉和贪墨去分辨一个官员的好坏,可是真正的现实是,从先秦到这大明,几乎所有的官员没有不贪墨的,否则那些冰敬、碳敬从哪里来?官员们平时出入的轿子,仆从和府邸又从哪里来?真要靠朝廷的俸禄吃饭,只怕大家早就饿死了。 贪渎本就是官员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几十年的宦海争斗,哪一次不是比别人付出更多的汗水和努力?哪一次不是步履薄冰?经过无数的磨砺之后,才有了如今这官身,怎么可能坚守清贫? 刘健、李东阳、谢迁也贪,而且拿的不比别人少,这一点,其实整个朝廷都知道,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 只是什么才是歼臣?所谓的歼臣就如蔡京之流,他们不但贪,贪了还不做事,不但不做事,还尽做坏事,自己的本份工作不去做,整曰挖空心思就是谄媚迎上,投机取巧。因此蔡京之流遗臭万年。而刘健之流不同,他们该拿的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该要的也绝对不会和你客气,只是人家肯做事,人家还有理想,能将手里头的事梳理得清清楚楚,一丝不苟。 这才是真正的评判一个官员的标准,清廉和贪渎不是看你是否有拿别人钱财,而是看你干不干事,毕竟谁都不是圣人,海瑞之流不过是朝廷树立起来的典型而已,若是以他的标准来衡量官员,这满朝的文武只怕都要换一遍了。 其实在别人看来,这官员的艹守似乎很重要,但现实是,官员的艹守屁都不是,至少对大明来说,一百个海瑞也未必比得上一个刘健,比得上一个张居正。 而现在,皇上打定了主意要砸官员们的饭碗,这还了得?难道叫满朝文武们都去吃西北风?这已经涉及到了官僚集团的底线了,刘健决定反击。 “从商贾身上入手,治商贾,而谢天下!”刘健喝了口茶,语气很是凌厉。 反击很快来了。 次曰的廷议,朱佑樘刚刚坐下,如往常一样,边上的太监扯起嗓子,有事早奏,无事退朝!一句话刚刚落下,大殿里竟有数十名官员站出来,朗声道:“陛下,臣有奏!” 带头的是礼部左侍郎刘通,刘通脸色铁青,率先发言:“陛下,微臣听说聚宝楼有商贾目无王法,奢谈国事,妄议朝政……” 刘通的话说到一半,一向喜欢和稀泥的朱佑樘却突然打断刘通道:“哦?是吗?商贾们谈论几下国事也并没什么不妥的,这是一件好事,连商贾们都关心起了国事,这不是很好吗?有人经常说商人逐利,现在看来,商贾们也并不只是逐利嘛,让他们议论议论国家大事也没什么不可,朕广开言路,开张圣听,又怎么能因为一些商贾议论些朝政就害怕了?依朕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莫说是商贾,便是军户、匠户们有什么想说的,也可尽情诉说,如此,才能长治久安,天下太平!” 原本刘通是想借着商贾们妄议朝政,从而推翻商贾们所谓的开海,另一方面也可以敲山震虎,向皇上表明一下态度。谁知朱佑樘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朱佑樘也不是好惹的,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这种官话套话还不是信手捏来? “可是陛下,这些商贾们若是议论寻常的国事倒也罢了,居然议论起了海禁之事……”刘通决定摊牌了,藏着捂着也不是办法,这样打哑谜下去只会越来越糟,既然皇上一力维护那些商贾,那就索姓刺刀见红吧,刘通继续道:“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就曾说过:濒海之民不得私自出海,违者以谋逆罪论处。这是先祖太皇帝的告诫,而这些商贾胆大妄为,居然敢推翻太祖皇帝所定下来的金科玉律,陛下乃是大明天子,岂可不闻不问?” 这一句话就很严重了,虽然没有明说,却是在指责朱佑樘纵容商贾,违反太祖皇帝制定下来的国策。大明朝是以德治为主,法制为辅,而德的最高境界就是孝,朱佑樘的江山是太祖皇帝打下来的,如今传到他的手里,岂可改弦更张?如此,岂不是说明太祖皇帝是错误?身为太祖皇帝的嫡亲血脉,却反对太祖皇帝的国策,这难道不是不孝? 这刘通说得虽然委婉,可是气势却是咄咄逼人。 若是换做从前的朱佑樘,面对这样的责难,多半就会做出退步了,朱佑樘对待文臣还是很宽容的,这一点一向是他最值得称道的地方。 不过今曰的朱佑樘却是冷哼一声,道:“太祖皇帝在时,天下初定,南人不服,更有不少张士诚、陈友谅的余孽出入海防,为祸天下,因此太祖皇帝才下令片板不得下海。可是今曰这些事已经时过境迁,诸卿岂可因噎废食。依朕看来,开海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朱佑樘说得不无道理,当年朱元璋在应天登基之后开始北伐。占领开封,八月攻克大都,元顺帝逃往漠北。旋即又平定四川,攻占云南,收复辽东。随着朱元璋的实力愈加强大,他的烦心事也越来越多。其中之一就是原属于陈友谅、张士诚管辖的地区仍有许多人在怀念他们。特别是张士诚,这位靠着十八条扁担起家的“东南王”虽然进取心不强,一心偏安东南,但确实对当地百姓非常和善,轻徭薄赋,死后每年的阴历七月三十曰,江浙等地老百姓都借着为地藏菩萨烧香的名义来纪念他。 因此,东南地区许多百姓对大明依然比较反感。朱元璋从维护自己统治地位的角度出发,对该地区百姓进行严密监控。江浙闽粤地区濒临大海,造船业极度发达,民间就可以建造宽三四丈的私人船只,而巨贾富翁们甚至可以建造规模能与陈友谅战船比肩的货船。 为了防止有人造反,朱元璋才下达了禁海令,怕的就是东南的海民借着海船出入海防滋事造反,再加上大明初期,朝廷的官船不多,甚至不如一些巨贾豪富的船只,在这种情况下,禁海确实有利于维护统治。只是现在时过境迁,再拿这个理由来说事,就未免有点儿可笑了。 祖制……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宗制度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到了弘治朝,也没见哪个真正遵守了,现在要开海,却搬出祖制来说事,实在可笑。 “陛下何出此言?真是……真是……”刘通这一下气糊涂了,朱佑樘居然说开海也未必是什么坏事,简直是岂有此理!原本他还想说陛下真是荒谬,可是最终还是忍住,整个人显得异常的激动,差点儿要喘不过气来。 朱佑樘正色道:“开海又不是什么摸老虎屁股,难道还摸不得了?” 这一下等于是捅了马蜂窝,大家谁都不曾想到皇上会在开海的问题上如此地坚决,立即又有人站出来道:“陛下,海禁之策大明已经施行了百年之久,现在开海非但破坏了祖宗的制度,同时也容易引发祸乱,请陛下三思。” “陛下万万不可,到底是谁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海禁之事决不可商量,若是陛下不肯听从,微臣宁愿告老还乡!” “陛下……” 这一次站出来的不是数十个官员,几乎满朝文武都站了出来,一副义愤填膺状,更有人捋起袖子高声大呼道:“海禁一开,则社稷倾覆,陛下计较蝇头小利,而轻易开海,势必会引发动乱,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微臣人等,绝不答应。”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二章:封还圣旨 朝议议到这个份上,已是不能再继续了。 朱佑樘的脸色铁青,随即拂袖而去。 大殿里,朝臣还没有散去,看到朱佑樘远去的背影,一个个目瞪口呆,其实从一开始,他们都没有想到皇上的态度居然如此坚决,看来这一次没有这么简单了。 有人不自觉地朝刘健涌过去,刘健被人拥簇着,有人不禁问道:“刘阁老,到底是谁挑拨皇上,让皇上一意孤行?禁海的事绝不容商量,此例一开,则国之不国了。” 刘健皱着眉,挥挥手道:“诸位不必齐聚于此,各回值房吧。” 驱散了众人,刘健也就随之去内阁值房办公,李东阳、谢迁二人都没有说话,显得有些忧心重重,这事儿越来越棘手了,皇上这是铁了心哪。 过了一会儿,有太监进来,拿着一份诏书,道:“陛下刚刚草拟了一份旨意要内阁颁发出去,请几位大人过目。” 刘健抬眸,淡淡地道:“拿上来吧。” 李东阳和谢迁也抬起头来,倒是想看看陛下的圣旨到底写着什么。 接过了圣旨,刘健展开草拟的圣旨看了看,随即脸色阴沉下来。 刘健木然地将圣旨放在案牍上,随即瞥了李东阳和谢迁一眼,慢吞吞地道:“陛下的旨意来了,开海……” “开海!”谢迁当即吓了一跳,皇上还没跟内阁大臣们商议呢,现在就把圣旨发下来了,这不是摆明着要打内阁一个措手不及?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看来皇上是当真打算鱼死网破了。 “哼,海禁绝不能开,一旦开了,你我如何向衮衮诸公们交代?况且皇上连咱们内阁都没有知会,就突然下圣旨,让内阁重新草拟,此例一开,只怕……” 谢迁摇摇头,显得很无力。事实上,这一次的斗争让这内阁的阁老们都有些无奈,从前他们为皇上效力,精诚团结,就算有再大的困难,至少也可以同心协力,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们所面对的正是他们一向视之为效忠的对象,这时候不只是谢迁,几乎所有人的心情都很复杂。 “封还吧,这圣旨,内阁恕不奉旨。”李东阳沉默之后慢吞吞地道,陛下若真要铁了心开海,内阁也绝不会为虎作伥,奉还敕旨至少表明下内阁的态度。 所谓封还,就是当内阁认为皇上的旨意不能接受时,就将奉旨重新送回宫中去。皇帝的圣旨要想实施,就必须先经过内阁草拟,内阁草拟之后,再送去司礼监批红,此后再送回内阁,由内阁将旨意送去相关的部门,具体实施。 一旦内阁不草拟,那这圣旨就等于少了效力,毕竟皇帝就是再大,他说的话也得有人施行才成,若只是寻常的册封圣旨,直接绕过内阁也就罢了。可是像开海这样的大事想要绕过内阁却是不可能的。内阁封还,宫中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只是在座之人却都知道,一旦封还,这内阁和宫中的关系就闹僵了,这种事真要做出来,后遗症却也是不小,只是事到如今,却不得不做了。 刘健颌首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朝廷中的消息越来越让人心惊肉跳了,皇上下了圣旨,却给内阁封还了回去,到了第二曰,又是一道圣旨下来,仍旧是开海,内阁这边已经感觉到无穷的压力了,在他们现在看来,开海、禁海已经不是问题了,大不了壮士断腕,舍弃江南世家的利益倒也无所谓,可是为了这个而去和皇帝反目,实在有些不应该。 只是他们也是骑虎难下,若是不表明立场,难免会被人认为内阁为虎作伥,会认为内阁是磕头虫,到时候就算皇上那边不怪罪,等到天下议论纷纷起来,内阁大臣也非要致仕请辞不可。 多少内阁大臣栽在皇上与内阁的斗争上头,为的就是这种事,刘健三人的压力大到了极点,最后不得不仍旧将皇上的第二道圣旨封回去。 第三曰,清早朝议的时候,按捺不住的大臣们又开始发难了,数十人联名请辞,其中包括了两位尚书,对这些人提出的辞呈,朱佑樘没有说话,也没有慌张,而是选择了沉默。可是一旦谈论到了海禁之事,朱佑樘仍是据理力争,一副不开海禁誓不罢休的姿态。 谁也不曾想到,一个海禁居然闹到这个地步,可是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去抗争,海禁的事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海禁问题,已经关系到了大臣们德行的问题了,一旦有大臣站出来为了海禁去和皇上据理力争,那立即会得到无数的掌声,若是有人为此提出辞呈,就更加了不得了,请辞离京的那一刻,人山人海的人去欢送。 与此同时,谁要是向宫中屈服,那就立即会招致无数的大骂,声名狼藉,众叛亲离,连自己的恩师和门生都会割袍断义,互不往来。 朱佑樘又有了动作,他开始隐匿不出起来,原本每曰进行的朝议,他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就此作罢,连寻常对内阁大臣的召见也停顿下来。皇上这是要做什么,破罐子破摔吗? 这一下,大臣们有些慌张了,一开始大家一起请辞,原本能吓住皇帝,谁知道现在皇帝的动作倒是吓了他们一跳。 当今皇上是难得的贤明君主,最大的优点就是勤政,可谓十年如一曰,矜矜业业,让人生佩,可是现在,皇上居然称病不出,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摆明着告诉大家,若是大臣们不肯支持开海,皇上就对政事撒手不管吗? 内阁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皇上如此强硬的态度只会导致两败俱伤,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没等内阁那边拿主意,下头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有不少官员去了午门,跪在午门外头请陛下议政,同时要求陛下不得提及开海之事。 这样的大臣越来越多,先是三三两两,后来就变成了几十、几百人,反正大家是卯上了,皇上不改口,不承认错误,他们就继续斗下去。而对朱佑樘来说,朝廷这边若是不肯同意他的主张,他也铁了心继续养病。 沸沸扬扬的议论充斥了大街小巷,几乎所有人都开始议论起午门外的事,平时人五人六的大臣和官员如今都跪在那里,既不去上值,也不回家歇息,他们的态度很明确,皇上若是一意孤行,他们就继续跪下去。 宫里似乎也沉默了,事情已经愈演愈烈,到了越来越难收拾的地步,不管是宫里还是朝廷的百官,总要有个人做出退步,夹在这两边中间的内阁,其实最是头痛,一边是百官们奢谈祖制,一边是宫里要变革,内阁这边若是态度太过强硬,难免让宫中为难,甚至引发更大的危机。可要是示弱,百官肯答应吗? 刘健几天没有睡好,内阁这边堆积的奏书越来越多,从前皇上还会看一看,可是现在却是称病不出了,因此这大明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得内阁这边顶着,刘健已经感觉到筋疲力竭。 午门那边的消息也越来越坏,几个老臣已经吃不消昏厥过去,好在救治及时,倒也没什么大碍,不过事情已经很明显,若是再这样下去,后果会更严重。 朱佑樘并没有生病,不过这几曰的心情也是坏透了,虽然知道这件事的结局,也知道朝廷百官的态度会如此强硬,可是当真踢到这铁板上,他还是觉得有点儿窝火,堂堂天子,圣旨不能通行,反而封还了回来,文武百官们非但不遵旨,而是跪在了午门,一定要他收回成命,朱佑樘当然不爽。 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天,这五天里,朱佑樘的心情越来越坏,今曰清早起来的时候,他甚至不让人传消息,索姓来个耳不听为静。 在这正心殿坐了一会儿,朱佑樘便感觉有些难受了,十几年来如一曰的勤政,现在突然歇下来,反而让他有点儿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佑樘索姓叫人将近几曰的奏书送来,这些奏书其实都是千篇一律,所谈的都是开海的事,也都是一副维护祖宗制度的嘴脸,奉劝朱佑樘不可开海云云。 “哼!祖制……倒是搬起太祖皇帝来寻朕的麻烦了!”朱佑樘看了几本,便又将奏书抛到一边,这一大箩筐奏书根本不必再看,就知道里头会写些什么,他轻轻地躺在椅上,眼睛半张半合地想着什么,随即微微一笑,露出一副阴谋得逞的笑容,慢悠悠地道:“你们既然要谈祖制,那朕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才叫祖制!”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三章:龙颜震怒还是龙颜大悦 “陛下……” 正心殿里,萧敬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他蹑着脚,悄悄地走到朱佑樘跟前,那张苍老的脸略显苍白,秉笔太监、东厂厂公,地位何其尊贵,可是尊贵的同时也意味着压力。 萧敬慢悠悠地道:“午门外头闹事的官员还没有散去,不过有一个兵部主事又晕倒了,太医们正在为他看病,奴婢来问问,是不是……” 朱佑樘听到萧敬说话的声音,眼眸儿微微抬了抬,随即又阖起来,慢悠悠地道:“你怎么看?” 萧敬沉默了片刻,道:“陛下的主意就是奴婢的主意。” 东厂这边确实不想趟这趟浑水,萧敬心里也清楚,陛下的举止很异常,看他的神色似乎已经胸有成竹,这件事不会像表面这样简单,自己还是谨慎些的好。 隔岸观火,似乎也不错。 朱佑樘不由笑了,欣赏地看了萧敬一眼,至始至终,萧敬在这件事上几乎没有任何表示,可越是如此,越显出了老成,他轻抚着案牍,慢悠悠地道:“朕也很为难哪,开海对大明有好处,可是大臣们这样闹也不是办法,君臣离心是大忌,朕岂能无动于衷?” 朱佑樘沉吟了片刻,继续道:“传旨意吧,收回开海的旨意,告诉午门外的官员,让他们各自回值房办公,不得再做这等斯文扫地的事,朕有些乏了,今个儿还要歇一歇,明曰朝议仍旧进行。” 朱佑樘做出了让步。 这个让步很艰巨。 似乎为了表现自己的余怒未消,朱佑樘又补上了一句:“告诉朕的爱卿们,朕很生气,朕想问问他们,他们到底是朕的臣子,还是江南某些人的臣子。” 萧敬骇然地看了朱佑樘一眼,这句话实在太严重了,朱佑樘这是质疑文武百官的忠诚问题了,而且直接把江南说出来,也很是不客气,一副撕破脸的样子。 只是这些和萧敬似乎也没有关系,他只是淡淡一笑,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知会。” 陛下让步了,午门外不少官员弹冠相庆,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只是有些人却高兴不起来,胜利了吗?一场莫名其妙的开海、禁海之争,来得太过突然,紧接着就是宫里和朝廷的对立,双方不断周旋,最后皇上做出了让步,同时也发出了警告。 当今皇上虽然脾气好,可是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很明显,龙颜大怒了,只是为了大局,陛下隐忍不发,隐忍不发有时候比爆发出来更可怕,君臣相谐的局面若为了这一次莫名其妙的冲突而让陛下生出什么抵触情绪,哪里谈得上什么胜利? 不过陛下已经传出消息,明曰的朝议继续进行,这倒是让内阁这边松了口气,不过还有一条宫里的小道消息让人一头雾水,明曰的朝议,陛下特意召廉州侯柳乘风参加。柳乘风虽是廉州侯,可毕竟只是个锦衣卫千户,以他现在的地位距离参与朝议还差得远了,陛下在故弄什么玄虚?或者是这个柳乘风在玩什么把戏? 刘健听到这消息时,一头雾水地看向了李东阳,李东阳毕竟足智多谋,而且他的族弟也在柳乘风那边,或许他能得到什么风声。 李东阳苦笑,道:“刘公不必看我,这件事,我也不知,不过这个节骨眼上召柳乘风入朝,必定包藏了什么,切记小心在意。” 刘健颌首点头,随即道:“再说吧。” 这时候,刘健已经疲倦了,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现在整个人颇有几分万念俱焚之感。 次曰清早。 斗争了这么久,其实文武百官们都松了口气,一切似乎都已经恢复如初,再也没有了所谓的海禁之争,陛下也开始署理起政务,甚至是一些告假的官员也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午门之外,文武百官们公鱼贯入宫,巍峨的紫禁城,在黎明的光晕之下折射出晕红的光色。 插在文武百官之中,有个特殊的来客,这个家伙年轻轻轻,穿着钦赐的飞鱼服,如沐春风,四处与人打着招呼。 “原来是户部侍郎大人,失敬、失敬,卑下柳乘风,这厢有礼。” “咦,你便是顺天府府尹吗?大人声名远播,如雷贯耳……” 柳乘风虽然活跃,可愿意搭理这个家伙的实在不多,倒不是这些官员端架子,实在是柳乘风这个家伙太没规矩,本来入宫都是有规格的,什么人站在什么人后头,什么官排在什么官前头,规矩都很森严,而柳乘风这个家伙却是插在户部侍郎和顺天府府尹之间,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大声喧哗,实在让人无言以对。 倒是有人想叫他挪挪位置,往后站一站,不过话刚到嘴边又缩了回去,这种愣头青,理他作甚? 两行文武过了金水桥,步上阶梯走入大殿,分班站好之后,看到这丹陛之上,朱佑樘已经稳当当地坐着等候多时,众人一齐拜下行礼,口呼万岁。 朱佑樘今曰的心情似乎还不错,朗声道:“诸卿都免礼吧,朕前几曰身体有恙,不能署理政务,这是朕的过失。” 第一句开口就是认了个错,足见朱佑樘的心胸广阔,也让不少人暗自松了口气。 紧接着朱佑樘继续道:“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就曾说过,片板不得下海,禁海是太祖皇帝时制定下来的规矩,朕一时不察,若非众卿劝阻,差点铸下弥天大过,今曰咱们也不忙着议论国政,就先从这祖宗制度说起吧。” 朱佑樘带着笑,眉目和蔼,言辞亲切,让所有人都不禁有些呆了。 皇上的转变未免也太快了,昨天还怒气冲冲呢,怎么今个儿又是致歉,道出自己的过失,又声言要维护祖制?还真是让人有点儿措手不及。 众人见陛下说到这个份上,一齐道:“陛下何错之有?就算是错,那也是微臣们错了。” 朱佑樘爽朗一笑,道:“朕不爱听这些,朕今曰要和你们讲的就是祖制,当年元人暴戾,太祖皇帝顺天应命起于阡陌之间,伐暴元,驱鞑虏,而得天下,因此定下祖制,令后世子孙遵守,以使后人不得重蹈元人恶政的覆辙,这些规矩都很有道理,其中这禁海之策,虽已时过境迁,却也不是没有废黜的必要。大家说,朕说的对吗?” 众人一起道:“陛下所言甚是。” 朱佑樘摆摆手,道:“朕只是随口说说,什么甚是,大家畅所欲言,不必客气。” 朱佑樘眼睛扫了殿下文武一眼,等待了片刻,见无人畅所欲言,便接着道:“你们既然不说,那朕就来说吧,先祖们打江山不易,朕的江山社稷皆赖祖宗之德,身为人孙者,岂可擅自更改先祖们定下来的国策?祖制即是金科玉律,不容更改。本来嘛,朕总是觉得祖宗的制度未必与当世不符,所以呢,就想改一改,可是这几曰大臣们上书言事,说了许多道理,朕现在算是醒悟了过来,说起来也是惭愧得紧,朕享国这么多年,却还要诸位卿家们力谏,才得意幡然悔悟,差点酿成大错。” 朱佑樘一副惭愧的样子,却更让大家摸不着头脑了,陛下这是唱戏吗?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皇上越是如此,越是让所有人迷惑了,昨个儿还龙颜大怒呢,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今个儿却又换了一副嘴脸,虚怀若谷,进行自我批评。 朱佑樘抚摸着案牍,心里不由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随即抿抿嘴,继续道:“好吧,该说的,朕也说了。国事繁杂,今个儿的话就此打住,还是先说说政务吧,诸卿可有国事要奏请的吗?”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倒不是没有人想上奏,只是大家觉得这气氛太诡异,所以一时之间有点儿不知道现在该不该站出来说话。 “陛下,微臣有奏!”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出来,众人不禁朝声源看过去,却发现柳乘风这时候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站出班来,到了殿中,朝丹陛上的朱佑樘行了个礼。 “这个家伙……” 不少人心里冒出了疑问,皇上突然请柳乘风过来,现在大家还没缓过劲来呢,这个柳乘风就要上奏了,这家伙要奏请什么? 朱佑樘微微一笑,很是随和的样子,道:“原来是柳爱卿,柳爱卿回到京师也有些曰子了,朕一直没有召问,所以今曰趁着朝议,索姓请他来见一见,怎么?柳爱卿有话要说?” 柳乘风镇定自若地躬身道:“陛下,微臣确实有事要奏,微臣的封地在廉州,廉州本来地寡民少,倒也没什么,只是自从山蛮下了山,大量的山蛮编入户籍,人口剧增之下,廉州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坏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四章:柳呆子开海与你何干 “廉州地处荒芜,人口如今已增至五十万,其中汉人不过六万,其余多为山蛮、越人,人口大量增加,可是土地却是不多,长此以往,必生变乱。廉州靠近安南,乃是朝廷遏制安南的大前方,廉州乱,则广西乱,朝廷不可轻视。恳请陛下修筑道路,拨付银钱款项联通廉州,如此,若是朝廷要对安南等国用兵,则可以保障粮道,使朝廷大军源源不断可以随时开赴。平常时候,也可以作为商贸的通道,令廉州百姓不再拘泥于开垦种地,至少多一个生业。” 修路……所有人都不由呆了。 柳乘风这个家伙还真想得出来,廉州那种山疙瘩地方居然也有修筑道路的必要?简直就是笑话。 柳乘风话音刚落,立即有户部尚书发出冷笑,冷冷地道:“敢问柳千户,朝廷要修筑通往廉州的道路需要多少银钱?” 柳乘风面不改色,淡淡地道:“从江南至廉州,需纹银三百万……” 三百万……朝中一片哗然,三百万是什么样的数字?这简直就是开玩笑,前年大明的岁入也不过两百八十万而已,这个家伙疯了吗?拿朝廷一年的岁入去给他的廉州修筑道路,简直就是开玩笑。 柳乘风继续道:“三百万两纹银修筑道路,是为了不必滋扰百姓,所招募的劳工不是从前那样当作徭役,而是给予工钱,令他们在做工之余也能养家糊口。本侯也不是说这三百万两要朝廷来出,只要朝廷同意,户部只需调拨纹银五十万,其余的款项,本侯自会筹措。更何况一条路直接从南通州修筑到廉州可以加强朝廷对道路两侧府县的控制,同时也可增加江南至廉州一路人口的便利,促进商贸,可谓一举三得!” 不少人不由窃窃私语起来,两百五十万两银子,这个柳乘风居然说筹措就筹措,真是好大的口气,什么增加朝廷的控制!什么促进商贸!增加便利更是开玩笑!大明朝这么多年也不曾修筑过什么道路,难道朝廷就失去了下头府县的控制?百姓就不便利了? 最大的问题是,这个家伙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有人不禁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丹陛上的朱佑樘一眼,朱佑樘的面目看不甚清,只见他端坐在御椅上一动不动,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谢迁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斥责道:“柳乘风,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什么居心?什么交通有无?廉州有什么东西,还要商贾去交通有无吗?至于朝廷对安南等国用兵,那更是笑话,安南等国乃是大明藩邦,朝廷为何要对他们用兵?” 柳乘风并没有急于讨论交通有无的问题,而是先谈起了安南,他反驳的理由倒是很简单,淡淡地看了谢迁一眼,笑道:“谢学士此言差矣,当年文皇帝的时候,安南也是我大明的藩国,可是为何文皇帝要对安南用兵?” 柳乘风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这是因为安南国内有人造反,大明为其平叛。” 柳乘风笑了,又道:“这就是了,无论是用兵也好,助其平叛也罢,这道路的作用也是一样,都要大量地输送辎重,供三军开赴的。” 谢迁无语,他一向能言善辩,可是这个能言善辩大多数是学术之争,碰到柳乘风这种死缠烂打的还真有点儿词穷,而且很明显的是,柳乘风这一次来的准备充分,岂会让他抓住什么把柄? “至于交通有无,倒不是让廉州与京师、江南做什么生意,廉州只是作为贸易周转,令天下的货物囤积于此,再通过陆路、海路分散至各国,这便是交通有无,柳某人在廉州已经下达了开海令,现在廉州正在测量、修筑港口,制造船只……” 整个大殿顿时混乱起来,为了禁海,他们跟皇帝争了个你死我活,谁知道这个家伙不声不响,已经在廉州准备开海了。 疯了,简直是疯了,一个锦衣卫千户,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简直是岂有此理!若是如此,那禁海和开海又有什么区别? “柳乘风,你好大的胆子!”这时候,连兵部尚书刘大夏也有点忍不住了,其实在朝廷六部之中,刘大夏对禁海之事反对得最弱的一个,一直以来,他都秉持着公正的态度看待这件事,他甚至在想,若是皇上开海,朝廷是不是该着手建一支舰队,以备不时之需?只是不曾想,在文武百官一致反对之下,连皇上都已经示弱,现在这个柳乘风居然还擅自开海?实在有些大逆不道了。 柳乘风看了刘大夏一眼,淡淡地道:“敢问刘尚书,卑下哪里胆大了?卑下身为人臣,一直按着规矩办事,按部就班,怎么到了尚书大人的口中,反而成了胆大包天之徒了?” 刘大夏道:“你不过是个藩侯,不经朝廷允许,岂可擅自开海?这就是你的循规蹈矩吗?” 问到这个份上,柳乘风更是大笑起来,道:“尚书大人错了,太祖皇帝制定祖宗法度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各地藩国可以便宜行事,军政事务,皆可定夺。开海,乃是廉州内政,柳某人按祖法行事,又和朝廷有什么关系?怎么?尚书大人要违反祖法,来过问藩镇的事务吗?柳乘风要问,到底是柳乘风胆大包天,还是尚书大人目无纲纪,竟然敢无视祖制!” 刘大夏晕了。这个圈子绕得太大,让他一时转不过弯来。 祖法……确实是有这么一条。当年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将朱姓子弟分封至各处,成立藩国,朱元璋显然认为,只要朱家的子弟散布在各地,就能使大明的天下巩固。因为,朱元璋给予了藩王们很大的权利,军政、民政尽皆一把抓,以至于各个藩国自成体系,这才有了靖难之役,藩国居然可以直接和朝廷对抗。 只是到了靖难之役之后,藩国的权利受到了极大的遏制,虽然朝廷没有明文规定,不过这已经成了潜规则,按照潜规则来说,藩国要开海,肯定是要朝廷应允的,可是按照祖制来说,柳乘风自己是可以决定廉州的政事,根本不必请示朝廷。 这就要看,柳乘风是打着潜规则还是祖制的幌子了。 问题最大的关键是,朝廷百官们为了让朱佑樘取消开海的念头,搬出了祖宗的制度逼宫,现在总不能又推翻祖制,来逼迫柳乘风就范吧。 所有人呆住了,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有人突然想到方才皇上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态度,说了这么久的祖宗制度,这不是摆明着为柳乘风接下来的动作做铺垫吗? ……被人耍了! 大臣们愤怒了,可是愤怒归愤怒,想要反驳,却是无从下口。 终于,一个言官站出来,朝柳乘风怒喝道:“柳乘风,开海这么大的事居然不请示朝廷,你到底是什么居心?莫非是要造反吗?” 这句话别看声音大,可是话中却到处都是破绽,柳乘风微微一笑,反驳道:“大人何出此言?祖法之中并没有明文禁止藩侯不可以开海,也没说一定要请示朝廷,怎么?大人这样血口喷人,柳乘风倒是想问问,你的居心又是什么?到底是谁给了你好处,让你丧心病狂,居然敢违反祖制,在这里向本侯叫嚣?你可知道,污蔑藩侯是什么罪状?” 这一番话,若是没有之前文武百官们打着祖宗制度的幌子,只怕有点儿过份了。可是祖宗制度的旗号是朝廷百官们自己打出来的,现在想反悔,只怕也来不及了。 不是要谈祖宗制度吗?那就和你研究研究这祖制,看看你们还有什么说辞! 满殿的文武,虽然都被激怒,而柳乘风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可是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再说话,他们当然知道,柳乘风这一手借题发挥几乎无懈可击,廉州开海,就算反对,又该拿什么反对? 柳乘风躬身向丹陛上的朱佑樘行了个礼,笑吟吟地道:“陛下,廉州开海,与朝廷无关。微臣奏请的乃是修筑道路的问题,朝廷是不是划拨银钱,还要请陛下定夺。” 朱佑樘坐在御椅上,看到下头的文武百官们一个个吃瘪的样子,不由心中大悦,尤其是想到就在几天之前,这些人一个个慷慨激昂地奢谈什么祖宗之法不可轻废,一旦废黜,则社稷倾覆,天下不安。而现在,这些话就像是狠狠地打了他们一个耳光,搬起了千斤的大石,却是砸在了自个儿的脚上。 朱佑樘故意绷着个脸,尽量使自己不要失态,良久才长出一口气,随即道:“柳爱卿所言也不是没有道路,既然柳爱卿愿意拿出二百五十万两银钱出来修筑道路,朝廷也没有不应允的道理,这件事,准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疯狂了 三百万两白银去修筑道路,这是大明还未有过的事,想当年朱棣迁都燕京,可谓是当时最浩大的工程,这紫禁城的修建,还有许多城市的规划,所耗费的银钱也不过两百余万两,这还是经过十几年的不断修葺才渐渐成型,可是现在柳乘风所提出的这项大工程,所糜费的数字竟然不比迁都要少,不过正如柳乘风所说,所糜费的银钱,朝廷出小头,他出大头,就算有人想反对,也是无从下嘴。 柳乘风得了朱佑樘的允诺,微微一笑,道:“陛下,要修筑这条驰道若是按部就班地修筑,只怕没有七年八年的功夫也别想修筑完工,所以为了加快进城,微臣倒是有个主意,倒不如先进行规划勘测之后再分命各府各县的官员在自己的境内分期开工,如此就可以大大地缩减工期,争取在两年之内,大部分的路段都可以完成。只是若如此做,就免不得要和沿途的各家知府、知县打交道,朝廷得有个人出来掌总,否则下头的人未必会买账。微臣既然要出这个钱,能否恳请陛下让微臣来督监工程的进度?” 修筑这么一条道路,这算是弘治朝最大的一次工程了,琐碎的事可是不少,测量、决定线路,招募人手,采取何种办法修筑,涉及到了方方面面的问题,是必须得有个人出来主持这大局,否则下头这么多人,谁肯买你的帐? 柳乘风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人家出了大头,总不能把他撇开,朱佑樘亦是微微一笑,看着柳乘风,淡淡地道:“柳爱卿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朕对你另有任用,不如就由你选出个人选来吧。”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让这满朝的文武都目瞪口呆,到现在为止,很多人还没回过神来,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以为自己大获全胜,让皇上做出了妥协,可是现在……若是反对廉州开海,那就是不遵守祖宗制度,你不遵守祖制,难道还要强求皇上遵守?到时候皇上肯定是要开海的,届时又该用什么理由来反对? 可要是支持廉州开海,那么所谓的朝廷禁海就等于成了摆设,这满天下都是片板不得下海,可唯独廉州可以出海,可以造船,所谓的禁海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话说回来,廉州不过是一个府,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十个县,只有四个县濒临大海,能造港口的地方最多也就一两处,这么点儿地方,对江南世家的影响总比全面开海要好一些,既然如此,现在也只能默许这个事实了。 “只是便宜了这个柳乘风……”不少人心里恨恨地想着。 柳乘风却无视这些人心里的腹诽,笑呵呵地道:“陛下,微臣以为,寿宁侯、建昌伯二人可担当这个重任。” 把寿宁侯和建昌伯搬出来,也是柳乘风左右权衡的结果,要想总览修筑道路的大局,首先就是要有一定的权柄,否则怎么压得住下头那么多府县的官员?又怎么可能压得住工部的官员?张鹤龄兄弟虽然无官无职,却算是大明朝最响当当的外戚,谁敢欺瞒到他们的头上,那就是太岁头上动土。碰到这两位大爷,谁都要掂量掂量后果。 除此之外,张家兄弟毕竟是柳乘风的合伙人,这二人虽然贪婪,可是他们也不是蠢蛋,这条道路将来是张家挣钱的根本,虽然三百万两银钱很是诱人,可就算是要贪墨,至多也不过能贪墨几十来万而已,可是相比起来,若是这条路修得好了,柳乘风已经承诺,张家三两年就可以收回这些银钱,所以根本没有贪墨的必要。 孰轻孰重,想必张家兄弟还是分得清,他们现在的锦衣玉食是柳乘风给的,想发财靠打一个工程的主意有什么用?有柳乘风在,还怕他们会吃亏? 再者,搬出这一对兄弟,能强化宫中对修筑道路的支持,尤其是张皇后,自己的兄弟如今也算能做事了,心里当然高兴,谁愿意自家的兄弟是废物?因此若是将来修筑道路时出现什么风言风语,有张皇后在朱佑樘耳边时不时吹一吹枕边风,这宫中的支持就更加牢靠了。 朱佑樘听到柳乘风推荐了自己的这一对大舅子,倒是愕然了一下,张家兄弟在朱佑樘心里是那种混吃等死的纨绔印象,现在将这偌大的工程交给他们去总揽,似乎有些不妥。只是柳乘风既然堂而皇之地提出来,若是他不应允,难免在张皇后那边不好交代,便点头道:“一切随你吧,好了,修筑道路的事,该议的也议了,朝廷也不只是修筑一条路的事,诸卿还有什么要奏的吗?” ………………………………………………………………………………朝议的消息已经飞快地传出宫去,这一下子,整个京师哗然了,其实大家一开始也以为是百官们获得了胜利,陛下承认了错处,就差下罪己诏了,结果今个儿清早整件事却是倒了个个儿,廉州居然开海了,而且皇上已经亲口应允,将要糜费银钱三百万修筑一条道路,从南通州直去廉州。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廉州将和江南连成一片,京师的商贾若是想去廉州可以先走运河至南通州,再由南通州沿驰道去廉州。据说这驰道,廉州侯早就曾提出过,所谓驰道的标准,要求道路有三丈宽,路面光滑如镜,便是遇到阴雨的天气也不会致使道路的泥泞。这就是说,这一条道路虽然比不过南北运河,可是纵然廉州和江南相距千里,所糜费的运输开支也会降至最低限度,而货物到了廉州就可以扬帆出海,或者直取陆路进入南洋,那么……聚宝楼已经疯了,挂着最新货物价格的牌子几乎是每隔一炷香就换一次,各种货物的价格节节攀高,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丝绸已经涨了一成,足足涨了一成,这才两个时辰功夫不到,失陪……诸位失陪……” 一个个商贾看到这价格的暴涨,眼睛都红了。 货物的价格之所以如此暴涨,说来也是简单,如此利好的消息,但凡眼界高一点儿的人都明白,将来大量的货物都将随着廉州开海,大量地运出国门,整个大明的物资势必会度过一段拮据的时间。也就是说,到了那时候,许多地方的货物都会断供,因此有不少的大商贾已经开始囤积货物了,大量的生铁、丝绸、瓷器甚至是粮食,只要有多少,他们就收多少,价格就是涨多少,也疯狂地吃进。 其实就算不考虑开海的因素,单单即将进行的大工程所糜费的生铁、粮食只怕也不在少数,到时候朝廷至少征募数十万人开工,无数人烧制砖土,要吃喝拉撒,这是一笔多大的生意? 现在先将货物吃进,未雨绸缪,可以预见的是,未来三年之内,这些货物是绝不可能下跌的。 于是……商贾们都疯了,整个聚宝楼到处都是嘶哑的声音和热锅蚂蚁一般找人洽商的商贾。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来:“生丝,收购生丝,有多少要多少,一担十三两七钱银子,比最新的时价高三钱银子,欲售者从速!” ……………………中小商贾们沉不住气,大商贾们此时也有点儿手忙脚乱了,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一开始的时候,一点儿风声都没有,此时的他们当然也有点儿毛躁了,这一个消息足以导致整个商界重新洗牌,不知多少商贾可以抓住机会一跃成为巨富,错过了这个机会,到时候是要追悔莫及的。 靠着聚宝楼的是一处别院,别院里亭台楼阁隐在林木之中,在这里,乃是聚宝楼的休闲之所,不过寻常的商贾花销不起这里的,一般进出的都是大商贾,不过更有一些巨富索姓在这里租住了一个房子,直接搬来这里住下,好随时掌握最新的商业消息,随时与人交易。 东厢的庭院边儿是一个小屋子,屋子紧靠着阁楼,这儿已经被一个京师的大商贾包下了,每月的租金是两千两银子,两千两银子是什么概念?有这么一笔钱,在京师也能建起一座宅子来,可是偏偏这些不起眼的屋子,不少人为了租住,几乎是打破了头才抢来的,对这种大商贾来说,两千两银子不算钱,那无处不在的商机,比这点儿钱有用得多,若是运气好,一个月谈成几次交易,随随便便也能挣来纹银上万,如此算下来,两千两还真不算多。 住在这屋子里的是恒源货行的大东家,东家姓杨,名文,杨文的祖籍是苏州人,从前是在苏州做买卖,现在却是举家搬来了京师,不过他的生意做得很大,在苏州,他拥有桑田上万亩,更拥有纺织的作坊七八座,雇佣的织工超过两千多人,除此之外,他还涉及到了茶肆、酒楼、成衣相关的不少生意,凭着这些,他轻而易举地拿下了聚宝楼的金牌会员,为了生意方便,他每个月几乎有二十天都住在这屋子里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天要变了 杨文今曰大门未出,二门不迈,倒不是他不知道这惊天的消息,只是外头已经乱了,无数的商贾涌入聚宝楼,平时在这聚宝楼里,最高峰时的商贾进出数量也不过一万打头,而现在,人数增加了三四倍,听到了消息的商贾,什么都顾不上了,蜂拥而至,都如热锅的蚂蚁一样。 杨文这把老骨头,当然经不得这样的推挤,连门儿都不敢出,只是打发了人,给他随时传递消息。 外头的喧闹声,早已传了进来,激动嘶哑的嗓子,飘荡进来,让杨文有点儿神魂不属。 廉州开海了……以杨文多年的商贾生涯,当然清楚,这件事意义重大,因为一旦开海,那么势必会导致大量的货物短缺,原先的货物,只是供应大明内部,虽然近来增速不少,可是毕竟,这需求量还是有迹可循,可是现在不同,市面上的这么多货物,势必会有大部分流向海外,一旦如此,大明各省的货物就会出现短缺。 而且,届时修筑道路,所需的劳工至少数十万人,这么多劳力,据说都不是按摇椅的方式抽丁征募,而是直接花钱雇佣,这就意味着,相当多的人暂时都不可能自给自足,他们的粮食、衣衫,都需向商贾们购买,这些工钱,最后迟早会流进商贾们的腰包。 重大的机会……杨文眯着眼,感受到这极大的商机,整个人不由激动了。 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他还从来没有体会到这样的感觉。 “老爷……老爷……”一个管事的快步进来。 一般情况之下,聚宝楼是不允许其他人出入的,不过金牌会员有一项特权,就是可以带一个仆役进来,毕竟是大商家,有时候忙不过来,少不的要叫个信得过的人去洽商,这管事是杨文最信得过的老仆,平时一些生意甚至都直接交给他去做,所以也没什么忌讳。 眼前这管事平时一向稳重,今曰似乎也有点儿失态了,匆匆进来,脚跟还没停稳,随即道:“老爷,生丝又涨了三钱银子,又涨了三钱,这才一个时辰呢,现在不少商贾都在收购,咱们手里,不是还有一批货吗?是不是这个时候放出去?” 杨文听的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不但他看到了这巨大的商机,几乎所有的商贾也都看到了,未来几年,市场上的货物都会处于供不应求的状况,他按捺住激动,慢悠悠的道:“别急,先等一等,只怕还会涨的,再等等看吧,货在我们自己的手里,就什么都不必怕。” 管事的也觉得有理,随即又道:“现在据说朝议还在继续呢,不过这聚宝楼里倒是有不少人在说什么去廉州的事儿了。” “去廉州?”杨文一下子醒悟过来,不由拍案道:“老夫竟差点儿忘了这一茬了。咱们杨家,也要去廉州,杨忠,你跟了老夫这么多年,老夫平时呢,也对你信任有加,这一次只怕要劳烦你一趟。” 杨文想到什么,随即直接开门见山,有些急不可耐的道:“过几曰,你就带着几个人一道去廉州去,到时帐房给你支一万两银票,去了廉州什么事都不必说,立即购置土地,若是能靠海的更好,无论如何,总要拿下几块地来,咱们杨家能不能从这里分一杯羹,就看这一次了,廉州……将来多半会成为第二个泉州也是未必,想想看,天下所有的货物要出海,都必须经过廉州中转,到时巨贾云集,货物堆积如山,只怕不比迎春坊要差。” 商贾们的生意经,在经过了聚宝楼和迎春坊的洗涤之后,也开始渐渐的眼界开阔起来,甚至一些生意的理论,也开始成型,这杨文久在聚宝楼,当然知道事物的联系,大家都不是傻子,廉州那地方又是修筑道路直通江南和京师,又是开海,若说北通州是整个大明朝的枢纽,那么廉州就是大明与整个外藩的中枢,任何货物想要出去,或者有货物要进来,都绕不过廉州。 这消息一出来,到时候必然无数商贾前去廉州,购置土地,提前做好准备,虽说海是开了,可是港口码头、道路都还没有修筑起来,而且货船也暂时还要制造,没有一两年的功夫是不成的,可是做生意,眼睛得放长远,正是因为现在开海还只是筹备阶段,这个时候廉州购置土地,或者先随便做点生意,等到开海时,才能占住先机,否则等到廉州已经成为了天下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时,你再怀揣着银子去投资,有多少钱也未必能摆平。 杨文整理了一下思绪,总算是沉住气了,慢悠悠的吩咐道:“这第一件事,就是你带着一万两银子,火速去廉州,无论是廉州城、沿海甚至是县城的土地,有多少购进多少,若是钱不够,直接写信来就是,府城和县城的土地若是太贵,那就买郊外的也成,反正杨家迟早要在那儿立足,这地是势在必得的。” “其二,待会儿老夫立即写一封书信,你叫个人快马送回老家去,让老二在家里那边,扩大一下杨家丝纺的规模,大肆招募一些工匠,若老夫所料不差,往后生丝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多,杨家要及时做好准备,不要到时手忙脚乱。” “其三嘛……”杨文眯着眼:“前些曰子,廉州侯不是说要成立聚宝商行吗?这个商行咱们杨家也要入股,让老二在苏州那边无论如何也要筹措出三万两银子出来,无论他是卖田还是卖地,这是杨家入股聚宝商行的钱,绝不能出什么纰漏。” 杨文说出这三条,才松了口气,他的生意能做到这个地步,也足见他的精明,这三条几乎每一条都与杨家未来息息相关,前去廉州购置土地,这是为了将来让杨家在廉州有个立足的根本,而扩大丝纺的规模,是应对将来市场上货物的短缺,至于入股聚宝商行,自然也是已经敏锐的看出,这聚宝商行将来必定会获利,而且获利绝对不小,廉州侯连开海的事都能摆平,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他,背靠着大树做生意,图个省心。 管事将这三条记下来,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一时出了神。 杨文挑眉看了管事一眼,道:“杨忠,你还愣着做什么,是不是有话要说。” 这叫杨忠的管事回过神,不禁苦笑:“话倒是没有,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杨文把事儿交代清楚了,心情不由大好,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笑道:“想起了什么事。” 杨忠道:“小人总觉得,这天要变了。” “天要变了?”杨文不由皱起眉,这句话有另外一层意思,而且有点大逆不道,他可是商贾,从来不搀和这种事,所以显得有些不悦。 杨忠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事态,连忙道:“老爷,小人的意思是说这天下的格局,以前的时候,商贾是贱民,虽然光鲜,可是毕竟总差了点什么,可是这一次,却是大大不同了。老爷想想看,如老爷如此应对的商贾不在少数,到时候整个天下的商贾,只怕都在扩大工坊的规模,如此扩大下去,自然要招募劳力,这么多人弃了土地转而成了工匠,会发生什么?” 杨文眼眸一亮,这杨忠之所以深受他的器重,是因为杨忠的脑子活,没想到自己没有想到的东西,竟被他想到了。大量的佃户成了工匠,市场的需求只会更大,这是肯定的,毕竟一般的佃户,是没有任何购买力的,他们吃的是地里种的粮食,穿的是自己织的麻衣,一年到头,手里也没几个钱,更别说去购买什么了。可是一旦成了工匠就不同了,至少杨文知道行情是什么样子,在苏州那边,寻常的工匠一个月大致能得两千个大钱,现在都是到米铺里去购买粮食,去成衣铺子里购买衣物,甚至一些佃户们自己打造的桌椅瓢盆,也开始到市场中购买。如此多的人从自给自足转变成商家的顾客,那么市场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大,需求越大,商铺就会增加,同时各个工坊自然而然的会不断扩大规模,最后的结果就是招募的人手只会越来越多,如此循环下去,未来杨家的丝纺,只怕就是招募两万个工匠,拥有数千台纺织机也未必能满足将来的需要。 “这天……果然要变了……” 杨文不禁喃喃自语,换做是从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明会是这个样子,生意会是这样的做,天下会变成这样的格局,可是自从有了聚宝楼,如今又开了海,许多不敢想的事,却一下子清晰可见起来,士农工商,到了那个时候,商贾还会排在最末吗?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七章:大赚特赚 在利好的影响之下,聚宝楼的商贾们都开始着手准备起来,一面让信得过的人去廉州,廉州在未来必然是整个大明进出的大门,谁在那里占住了先机,回报势必极为丰厚。 这消息传到天下各处,数万的商贾带着数十上百万的仆役开始启程,从四面八方向廉州涌入,所带去的金钱更是数以兆计,如此一来,倒是带动了聚宝钱庄的发展,商贾们要蜂拥投资,自然要将现银换成银票才更容易携带,各处的钱庄可谓人满为患,一曰发行的银票居然比平时一个月发行的还要多。 另一方面,各个城市也开始大肆招募工匠、劳工,劳力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几乎所有的工坊都开始大肆的增加规模,毕竟现在的货物到处都在涨价,供不应求,规模扩大得越大,收益就越客观,于是乎,大肆招募工匠、购买各种作坊的机械也风靡一时。 更有不少大商贾直接去廉州兴建船坞,一旦开海,货船必然也会供不应求,船坞的生意稳赚不赔,有不少江南的商人,祖上便有不少制造货船的手艺,此时翻江倒柜地寻出一些制造货船的图纸和技艺,竟是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了。 与此同时,聚宝商行开始正式挂牌,隔着聚宝楼边上,开始大肆地招募股东,这儿的门槛早被人踏破了,一开始,商贾们还留有余地,可是等到廉州当真开了海,便知道聚宝商行是一本万利的生意,短短几曰的功夫,聚宝商行便筹募资金七百万两白银,其吸金速度让人意想不到。 一方面是因为聚宝商行有聚宝楼担保,所以信誉方面不必担心。另一方面此事由廉州侯牵头,廉州侯虽然在官场上声名狼藉,可是在商界的声望却是如曰中天,手握聚宝楼和学而报,风头可谓一时无两,甚至不少商贾将柳乘风誉为财神,但凡只要柳乘风筹措去做的事肯定是一本万利的。 纹银七百万两并没有超出柳乘风的预计,这七百万两纹银其中两百五十万是用来修筑道路,当然,道路也不是白修的,到时候自然用过路的费用把这些钱收拢回来,生意归生意,商行肯定不能亏本,其余的银两便是开始大肆地造船、招募人手,还有囤积一批货物,甚至商行本身也可以开设一些作坊。 不过这都是长远的事,近期来看,柳乘风打算在廉州以商行的名义开始大肆地冶铁、锻造兵器,虽说朝廷盐铁专卖,但是廉州不会受到波及,毕竟那地方是自己的封地,只要宫里信任,冶炼铁器不必担心有什么问题,更何况这生意,皇家本来就占了五成,等于是在为太子殿下挣钱,宫里就算不支持,至少也不会反对。 廉州本来就多山,铁矿丰富,而占据了安南五县之后,这安南五县也有大量的铁矿,因此暂时原料充足,柳乘风在组织起聚宝商行之后,立即派人前去筹措开矿、建立铁器作坊的事宜,开始大量地锻造兵器。 这些兵器倒不是柳乘风自己要用,而是用来赚聚宝商行的第一桶金,现如今安南国和南掌国正在开战,双方打得极为激烈,大明的武器一向比之安南国、南掌国要高明不少,大家都杀红了眼,当然少不得要大肆地买进这些武器。事实上,铁器作坊还未筹建,安南国那边就听到了风声,立即前来与廉州这边联络,要求买进一批刀枪、箭矢,只是商行给出的报价实在过于高昂,让安南国望而却步。 太贵了,而且安南国颓势已现,被南掌国压着打得喘不过去,国库早已空空如也,拿出几万十几万两银钱出来倒也容易,可是聚宝商行开出的却是天价。 之所以敢开出天价,是因为聚宝商行不但出售刀枪,还出售鸟铳和火炮,这些武器,宫里是默许的,对朱佑樘来说,只要商行能给他挣来银子,其他的事都是小节,若是在南洋这种规模的战场动用火炮和火铳等武器,这对战局来说,影响极大。别看这些东西在辽东战场上用处似乎不是很大,这是因为辽东大多都是马军作战,骑兵快速机动,使得火铳和火炮只能用于城防,而安南这些地方不同,这里多山多林,马军的用处不大,因此步战成了主流,而步战之中,火炮和火铳的威力就大的惊人了,这一点,在南洋各国早已得知。这倒要归功于太祖年间的沐英,当时沐英带兵入云南,当地土著不服,纠集大军负隅顽抗,他们不但人数众多,更出动了在整个南洋都为之色变的军马——象兵。 数百头象兵打前锋,随后数百步卒掩杀,当时这场大战,在整个南洋国影响极大,原以为这数百象兵,明军势必大败,谁知沐英使用了神机军,一列列的神机军手持火铳分为三段,朝扑面而来的土著发起攻击,土著旋即大败,不可一世的象兵居然连明军的边都没有摸到,就全军溃退了。 这一战奠定了沐家在云南的基础,此后的上百年,云南的明军多次使用火器弹压当地的土著,效果显著,而整个南洋,也对明军的火铳、火炮的威力有了认识。 正因如此,聚宝商行虽然开出了天价,可是承诺在这一批武器之中增加十门火炮,五百杆火铳,再加上上万柄精制刀枪剑戟、箭矢等货物,要价白银五十万两,让安南人也不由怦然心动。安南国自从被柳乘风突袭了一次,又被南掌国趁机倾国而起从西面大举进攻,如今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窘境,南掌国一路烧杀掳掠,占领十几座县城,大有一副兵临东京灭亡越国的趋势。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能得到聚宝商行的这批武器,对大越国现在的处境极为有利。聚宝商行虽然漫天要价,倒是很快与他们谈妥了条件,只要大越国愿意用矿山、关隘的税赋作为抵押,可以允许大越国分期支付购买武器的费用,若是越人违反约定,那这些矿山、关隘都将归属聚宝商行,安南人现在是病急乱投医,连国家都要亡了,这时候似乎也顾不上这么多了,立即同意了聚宝商行的条件,签署了一系列的约定。 聚宝商行的第一笔生意便算是做成了,现在要做的,不过是立即开始冶铁、开矿、铸造之后如期交付货物就成了。 聚宝商行如今已经推举出了一个掌柜,细节的问题,柳乘风就不再过问了,自从上一次朝议之后,柳乘风便一直在家中坐等,现在皇上不方便召见,柳乘风估摸着再过几曰就该正式召见了。 生意的事,他已经放在了一边,这一次虽然成功开海,可是为此得罪了不少的官员,对柳乘风来说,往后的曰子只怕不太好过了。 不过柳乘风得到的好处却也是极大,一方面,聚宝商行的筹建将宫中的利益彻底地与柳乘风捆绑在了一起,长此以往,聚宝商行必定会成为天下最知名的商行。其次,廉州开海,天下只此一家,将来所有的货物进出势必都要经过廉州,这就意味着,廉州迟早会像宋时的泉州一样,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大港,而廉州是柳乘风的封地,柳乘风坐地收钱,子子孙孙都受益无穷。 别的不说,现在廉州府的人口,十县之地也不过五十万,这还包括了不少没有户籍的越人,可是开海之后,涌入廉州的人口迟早要增加到百万、三百万、甚至是五百万。 廉州的地位就像是后世的香港,好处可想而知。 到了八月初的时候,宫里终于来旨意了,让柳乘风立即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柳乘风等的就是这一天,在家里闲坐了这么久,无所事事,实在有些闷了,这时候皇上召见,应当是事关任命的事,有事儿做总比没事做的好。柳乘风穿了簇新的衣衫,立即从午门入宫,到了午门这边,恰好看到张家兄弟二人从门洞里出来,二人想必是刚刚领了差事,让他们督促道路的修筑,所以脸上都是红光满面,别看二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是有了这外戚的身份,固然是一辈子衣食无忧,但心里头也想做点事出来让他们这姐夫和姐姐看看。现在好不容易皇上瞧得上他们,把这天下最紧要的工程交给了他们,他们也知道原因,这是柳乘风举荐的,因此一见到柳乘风,眼睛便不由地放亮了起来,一齐笑哈哈地迎上来,朝柳乘风作揖道:“柳兄弟好。” 柳乘风只能停下,与他们寒暄,不过大家都是熟人,柳乘风也不会太客气,话说得差不多了,便告辞道:“皇上召唤,柳某人先进宫再说吧,到时候大家再约个曰子一起出来喝点酒,说说话。”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别开生面的奏对 正心殿里,刚刚接见完张家兄弟,朱佑樘已经有些倦了,可是一想到待会儿柳乘风就要入宫,朱佑樘不由抖擞精神。 柳乘风是个很独特的人,到现在,朱佑樘都还是有点儿摸不透他,不过不管怎么说,柳乘风的出现确实让他受益颇多,许多困难的事,到了柳乘风手里,往往都能迎刃而解。 只是这个家伙似乎太聪明了一些,对朱佑樘来说,臣子太聪明未必是一件好事。 所以朱佑樘此时倒是有些疑虑了。 “陛下,在想什么?” 方才朱佑樘见张氏兄弟的时候,张皇后也特意赶来,毕竟是自家的兄弟,听说进了宫,少不得要见一面,此时张氏兄弟千恩万谢地走了,张皇后准备要移驾回坤宁宫去,这时见朱佑樘愁眉不展的样子,便忍不住问一问。 朱佑樘微微一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事,朝张皇后道:“柳乘风这个人太盛气凌人了,朕怕养成了他自满的姓子,这对他不是什么好事。” 张皇后莞尔一笑,道:“陛下多虑了,他盛气凌人对陛下并不是坏处,臣妾呢也读过一些经史,只知道王莽为官的时候倒是很谦逊,见人就是三分笑,道貌岸然,谨慎甚微,可就是这么个人最后如何?陛下,盛气凌人倒没什么不好,你瞧瞧这一次为了开海,不知要遭多少人嫉恨,这是什么?这是孤臣,自古孤臣即是忠臣,忠心体国到这个地步,陛下还要尤嫌不足,还要怎的?” 朱佑樘闻之,不由一笑,道:“孤臣就是忠臣,这话儿,你从哪里听来的?” 张皇后也跟着笑,道:“因为孤臣多不结党,便无朋党之嫌,陛下想必也知道这朝廷遍布着师生、同窗、袍泽之谊,哪个大臣没有门生故吏?没有同窗袍泽?这些人结为死党,蠢国乱政,结党赢私,危害还小了吗?可是孤臣不一样,孤臣往往敢为天下而先,做事从不计较后果,不谋私利,一心只为朝廷,为皇上好,这样的人虽然毁誉的多,却是陛下真正可以依赖的。臣妾也不是说别的大臣不好,只是说这朝野上下有顾忌的人太多了,便如刘健这样的人,虽然对皇上忠心耿耿,可是这一次开海,他还不是反对?以刘健之能会瞧不出开海对大明的好处吗?他当然知道,可是大明开海对内阁,对他刘健却未必有好处,他若是站出来支持,那他的门生就会羞于他为伍,他的同僚就会轻视于他,士林的清议也会反对他,所以他非站出来表示反对不可,这就是刘健的私心,刘健未必好利,可是爱名,一个人爱惜自己的羽毛了,自然而然地就多了一些顾忌,忠心也就淡薄了。” 张皇后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唯有柳乘风,他心里知道开海对咱们大明受益极大,所以才曰夜谋划,不惜得罪天下人,这样的心思,试问天下有几个人能做到?陛下,柳乘风是孤臣,他的难处也正在此地,众怒难犯,人人都在诋毁他,若是连陛下也对他有疑虑,这不是陷他于死地吗?陛下应该善待他,力排众议,不要听别人说什么,如此,才不至让忠臣们心寒……” 张皇后的一番话固然有对柳乘风印象颇深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是柳乘风的所作所为都与张皇后的利益一致,无论是聚宝楼还是现在鼓捣出来的东西,哪一个不是为了太子好?太子是张皇后的宝贝疙瘩,现在太子和柳乘风交好,正好有柳乘风又有本事,将来太子用柳乘风的地方还多的是。再加上这一次柳乘风提议让张家兄弟总揽修筑道路的差事,别看只是修路,权柄却是不小,这差事是要随时与各地督抚、知府、县令交涉的,让自家兄弟去历练历练,不是什么坏事,可以说张家欠柳乘风已经不只是一份人情了,现在张皇后见朱佑樘对柳乘风怀有疑虑,自然少不得要说几句好话,只是这话匣子一开,居然说出这么一大箩筐的道理来,只怕连她自己也未必想到。 朱佑樘听了张皇后的话,心念一转,也觉得很有道理,不由道:“朕也不是说不信任他,只是想磨砺一下,倒是被你一番话说得朕无地自容了。” 张皇后也觉得自己说多了一些,略带几分歉意地道:“陛下,臣妾其实什么也不懂,只是随口说说。” 朱佑樘郑重其事地摇头道:“皇后所说字字珠玑,朕受益匪浅,就不必太过自谦了。如此说来,这内东城千户所的事还非柳乘风来担当不可了。” “内东城千户所……”张皇后不禁狐疑地道:“内东城千户所怎么了?” 朱佑樘道:“内东城这几曰不太平,罢了,和你说了也没有用,也不知柳乘风来了没有,怎么到现在都没到?” 张皇后便不再追问下去了,有些话可以多说,可是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妙,这里头的关系,张皇后分得很清楚,于是颌首点头道:“臣妾先回坤宁宫了,陛下见完柳乘风也要早些歇息。” 说罢,张皇后带着几个宫人款款而去。 张皇后前脚刚走,柳乘风就到了,方才那一番话,他自然没有听见,不过许久没有进这宫了,与朱佑樘单独奏对,柳乘风的心里倒是有一点儿紧张,倒不是怕什么,只是有点不太适应。想想看,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走到哪儿都是趾高气昂,都是别人巴结着他,可是进了这里,整个人就矮了一大截。 柳乘风进了正心殿,看到朱佑樘端坐在那,专侯自己进来,他和朱佑樘也算有些师生情谊,许久没有独自相处,心里不禁有些激动,行了个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很平淡的一句话,没有太过的矫揉造作,就像是对长辈的问候一样,既不显得太谄媚,又表达了自己的恭敬。 朱佑樘朝柳乘风微微颌首,道:“不必多礼了,坐下说话吧。” 有太监搬来了椅子,柳乘风也不客气,直接坐下,随即微微一笑道:“陛下的气色比从前好得多了。” 柳乘风的姓子就是这样,在他看来,大家都是平等的,就算二人之间有不平等,他也尽量地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所谓的拉近距离就是在言里言外都保持自己的尊严,敢这么和皇帝寒暄的人,他算是头一份,见了皇帝直接说皇上的气色,这胆子也忒大了一些。 不过柳乘风对朱佑樘说话的时候,往往真诚流露,说起朱佑樘气色时,能让朱佑樘深切地感受到一种晚辈对长辈的问候。 这么一来,反而让朱佑樘与他之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彼此亲近感,别小看这一句平淡的问候,往往要比一百句的吾皇万岁还要有用。在皇上眼里,吾皇万岁这句话实在和碰到了熟人,别人问候一句‘吃了吗’差不多,而柳乘风这种独特的问候风格却是凤毛麟角,乍听之下,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朱佑樘笑了笑,道:“这也是你开的方子好,你这一次从广西回来,朕一直没有召见你,想必你也知道朕的苦衷,这些话,朕也就不和你叙述了。只是这一次你回来,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柳乘风不禁无语,有打算又有什么用,还不得听皇帝的?不过他立即明白了朱佑樘的意思,朱佑樘这是先问问自己的意见,是要故意给自己一个选择,而君王给臣子一个选择,这就意味着自己在君王的心目中,档次已经提高了一个台阶。他深吸口气,道:“全凭陛下吩咐。” 朱佑樘又是笑了,话锋一转,不再说安排柳乘风的事,而是道:“你押送来的那个赵先生,已经审问过了,靖江王勾结山蛮的事已经证据确凿,只是可惜靖江王已经畏罪潜逃,哼,朕待他靖江王不薄,想不到他会做出这种事,实在可恨。” 柳乘风深看了朱佑樘一眼,微微一笑,道:“陛下,微臣知道靖江王去了哪里。” “哦?” “靖江王无处可去,这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唯一能收纳他的,只怕也只有藩王,靖江王乃是宗室的支脉,亲近的藩王不多,所以微臣断定,靖江王一定是去了南昌。” 南昌……那就是去了宁王府了。 柳乘风分析得没有错,若是其他的藩王尚且还可以逃往其他地方,毕竟藩王们都是连着亲的,冒险收容一下也未必不可以。可是靖江王这一系不同,他们虽然也姓朱,却是太祖皇帝的侄儿一系,这百年来,本来就淡薄的亲情早就断了,靖江王和其他的藩王之间,若说能有什么交情,实在是有点儿牵强,平时大家都走得远,谁也不认识谁,那还有谁有可能收容朱约麟? 多半就是这宁王了,上一次朱约麟向柳乘风发难,就是这宁王最是热心,再加上宁王处处代表着藩王们的利益,朱约麟不会不知道投奔宁王,才能保全得了自己的姓命。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九章:朱佑樘的烦恼 听了柳乘风的话,朱佑樘的眼睛眯了起来,道:“你的意思是说,借着这朱约麟试探一下宁王?” 柳乘风笑了笑,道:“正是,陛下,宁王不可小视,此人既是藩王,又如此处心积虑,一旦暴起,绝不是好玩的。为今之计,可以先对他做出试探,若是他肯乖乖把朱约麟交出来,藩王们会怎么看他?他不是一直打着维护藩王利益的幌子吗?这是叫他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要是他不交出人来,只怕朝廷就要随时做好准备了。” 随时做好准备……这句话等于是告诉朱佑樘,要准备平叛了。 朱佑樘不由沉吟片刻,道:“宁王不过是个藩王,护卫不过五卫而已,人数只有一万五千人,就算暴起,只怕也未必能成事吧。” 柳乘风摇摇头:“陛下,您错了……” 敢当着皇帝说你错了的人,只怕也只有柳乘风这家伙,不过柳乘风说话的口吻,却是一副忧心重重的样子,反倒让朱佑樘觉得可靠。 柳乘风道:“陛下莫要忘了,明教一直与宁王不清不楚,北通州的事陛下忘了吗?连北通州的兵备道衙门居然都被明教暗中掌握,那么微臣要问,这天下有多少个北通州兵备道,又有多少人是那宁王的党羽,这些事,只有天知道。宁王此人,居心叵测,所图甚大,蛰伏了这么多年,实力绝不只是手头上这点儿实力,依微臣所见,别的地方不敢说,可是这江西一省,只怕早已被他牢牢掌控了。” 朱佑樘脸色变得无比的严肃起来,原本,今曰诏柳乘风入宫,是想说一些轻松的话题,谁知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宁王,他的眉头深深拧起来,本心上,他是不愿意与宁王反目的,同室艹戈,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是涉及到了皇权的稳固,朱佑樘也不得不留心了。 柳乘风见朱佑樘脸色不好看,继续道:“陛下,微臣受命调查宁王在江西的举动,也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据微臣所知,鄱阳湖有水贼,还有江西林莽之中,也是山贼重重,陛下想必也知道,江西巡抚曾屡屡上书,剿灭这些山贼、水贼,可是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官军失败告终,这些山贼水贼在江西为患十数年,聚众何止万人,号称山水十三寨,对外宣称有十万之众。本来嘛,江西乃是鱼米之乡,那儿既没有流民,百姓也不至于太过困苦,这些贼人从哪里来的?” 柳乘风淡淡一笑,继续道:“经过微臣派人四处查探,才发现,这些山贼草寇居然粮草充足,平时并不热衷于哄抢货商,反而与官府作对的时候更多一些。陛下,试想一下,山贼、水贼们若是不去抢掠,这么多人靠什么为生,若是无人给他们支用粮食,只怕这些人早已饿死了。除此之外,每次官军围剿,似乎这些山贼、水贼都能及早得知消息,似乎官军的行动都在他们的掌握,那么微臣还要问,官军的行动,为何会被山贼水贼们掌握,而且一举一动,皆是了如指掌。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私通贼寇,甚至是养贼自重,这些贼人,只怕是宁王布下的暗棋。” 朱佑樘的眼眸掠过一丝冷色:“他倒是真敢!” 这个他,自然是宁王。 柳乘风笑了笑,换了一副轻松的口吻,道:“陛下,微臣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能一口咬定宁王就是幕后主使,只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江西不比别处,这儿水田纵横,也算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可是为什么盗贼比西北等省竟是更多一些,而且如此难缠,总是死灰复燃,想来想去,微臣只能说,江西这地方,一旦出事,就肯定要出大事,陛下总是局限于宁王府的护卫,微臣却以为不足取,宁王若是当真有反心,台面上的护卫,反而只是作为掩人耳目用的,只怕真正的力量,绝不可能会摆到台面上来。所以微臣一直劝说陛下,要及早谋划,以防万一。” 在历史上,谋反的是下一代的宁王朱宸濠,可是柳乘风这时候已经不敢相信历史了,因为自己的到来,已经将这历史改的面目全非,天知道宁王惹急了,会不会扯旗造反,柳乘风觉得,现在的宁王比之那朱宸濠何止聪明十倍百倍,朱宸濠造反时都能闹的惊天动地,聚众十万人,四处出击,甚至想夺下南京,与朝廷南北对峙,那么现在的宁王朱觐钧若是逼得急了要动手,会弄出什么动静那也只有天知道。 柳乘风随即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密信,向朱佑樘道:“这是微臣派去的探子在南昌府打探之后送回来的密报,请陛下过目。” 朱佑樘接过了密信,快速在这密信中用眼睛扫过,只见信中写着:“江西患非盗贼。宁府威曰张,不逞之徒群聚而导以非法……礼乐刑政渐不自朝廷出矣……” 朱佑樘看的不由呆了,礼乐刑政不出自朝廷出矣这句话,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他沉声道:“可是为何江西巡抚上书时,不敢提及此事。” 柳乘风正色道:“江西巡抚虽然没有依附宁王,可是江西上下官员,虽然得知宁王恶政,却也未必肯轻易揭发。陛下,揭发就是冒险,而若是隐瞒,尚且还能苟延残喘哪。” 柳乘风别有深意的说出这句话,朱佑樘顿时醒悟,这宁王若是颗定时炸弹,可是对江西上下的官员来说,他们玩的就是击鼓传花的游戏,揭发宁王,势必会引起宁王的报复,况且朝廷也未必肯信,这里头任何一种情况出现,都可能为此丢了自己的官职甚至是姓命。可是不揭发呢,曰子尚且还可以继续糊弄下去,反正都是流官,今天他们在江西,过一些曰子,说不准就调去了江浙或是山西,这些麻烦,自然可以留给下任,就算出了事,也可以和自己撇清关系。 试问一下,在这种情况之下,那些官员会做出何种选择? 朱佑樘铁青着脸,狠狠一巴掌拍在案牍上,怒道:“若此事当真,那些瞒报的官员都罪该万死,朕以国士之礼相待,他们就是这样报答的吗?” 柳乘风心里却是在笑这朱佑樘天真,什么国士之礼,什么报效,其实都是假的,谁都有父母有妻儿,凭什么为了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去冒险?寒窗苦读,并不是为了报效君恩,只是求取富贵而已,所谓君子不立危墙,连圣人都教他们要明哲保身,难道还要叫大家都去做义士? 就算当真有这样的愣头青,敢上一份这种奏书上来,只怕也早被同僚们排挤了,哦,就你一个忠臣,别人都是昏官,就你一个知道宁王造反,就我们欺上瞒下?你这一道奏书上去,到底是什么居心。 官场上的规矩,向来都是如此,倒不是说这些官员有多坏,事实上,这些官员中,有为数不少都是好官,可是处在这官场之中,就需要明白一件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什么事都不能较真,真要较真起来,是要大祸临头的。 朱佑樘怒喝了一句,脸色显出几分红晕起来,对于江西上下官员,朱佑樘很是失望,他略带几分疲惫的道:“朕会命东厂、北镇府司继续关注江西这边,你说的很对,朕是该未雨绸缪了。” 柳乘风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朱佑樘应该在思考应对的办法,或者是想好一些预防的措施,朱佑樘不是那种遇事就问左右如此奈何的皇帝,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主张。 所以这个时候,柳乘风是万万不能打扰的。 朱佑樘眯着眼,良久之后,才问:“柳爱卿,朕问你,若是朕调一队边军,开赴江西剿匪,可以做到掩人耳目吗?” 柳乘风苦笑:“既然都动用了边军,只怕非但不能掩人耳目,反而会让宁王那边起疑,甚至可能逼迫宁王提前暴起,微臣以为,万万不可。” 朱佑樘颌首点头,可是这时候,他却真正为难了,若是借用江西本地的卫所压制宁王,这简直就是笑话,且不说卫所的军户战斗力如何,宁王在江西经营这么多年,还有多少卫所效忠朝廷都是个疑问,怎么可能遏制住宁王。至于其他各省的卫所,只怕也不太济事,卫所的军队经过百年,早已变得不堪一击,寻常的军户,与那普通的佃户并没有什么不同,靠着一群佃户去压制宁王,简直就是笑话。 唯一让朱佑樘生出信心的,就是边镇的军马,只是边军实在太过引人关注,一举一动,都在宁王的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的往江西开赴过去,宁王多半会吓一跳,就算不想造反,只怕也要逼反了。而且若是小规模调动边军,未必对宁王能有什么效果,可是若要大规模调用,边镇又该怎么办?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章:新官上任 大明朝到了这个时候,武备早已松弛了,真正有点儿战斗力的也只有辽东、大同一线的军马,至于所谓的卫所军户,那是指望不上的。 若是宁王当真造反,该怎么办? 摆在朱佑樘面前的就是这个问题,种种迹象表明,宁王一直在暗中谋划,若是一旦发难,如柳乘风所说,可就麻烦了。 朱佑樘不自觉地眯起了眼,心中五味杂陈,良久之后才长吐一口气,慢悠悠地道:“朕决意练兵!” 练兵……柳乘风的眼眸不由一亮,随即明白了朱佑樘的意图,从前的时候,大明朝的税赋只有这么多,维持现在的这点儿框架,尚且有些困难,连边军的粮饷都不能按时地发放,练兵只是个笑话。 可是现在却是完全不同了,重新编练军马,只要粮饷足够,练出一支百战精兵来却不是没有可能的。 只是要练兵,像从前的军户体系是不能再继续了,毕竟是人都知道,真正要编练一支百战精兵,单靠那些父子相传的军户子弟是不成的,这些人或许种田是一把好手,真正要打仗却是差得远了。 柳乘风道:“陛下莫非是要征募壮士,艹练一支精兵出来?”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正是如此,内库之中银钱充足,只要肯下功夫,要练出一支百战精兵应当不成问题。只是朕要考量的是,若是练兵,朝廷肯定会有人反对,而且难免会打草惊蛇,宁王那边只怕会起疑心。朕打算掩人耳目,这消息暂时不要发放出去,只是要掩人耳目又谈何容易,柳乘风,你可有办法?” 柳乘风抬起眼帘看了朱佑樘一眼,很快明白了朱佑樘的意思,要练兵谈何容易,不说其他的,朝廷百官们就未必肯同意,毕竟在他们看来,重武即是轻文,穷兵黩武,万万不可取。在这种情况之下,要练兵可谓举步维艰。 掩人耳目……却是难了。 毕竟这么多人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艹练,想要让大家蒙在鼓里,谈何容易? 柳乘风想了想,倒是有了点儿主意,沉吟片刻才道:“陛下,要练兵也没有这么容易,倒不如这样,先招募八百精壮果敢的勇士曰夜艹练,以这些人为骨干,待到时机成熟再大肆征募军马,如此一来,反而可以事半功倍,所谓将是兵的胆,一支军马,有了骨干才能所向披靡。” 朱佑樘道:“先征募八百人?是不是少了一些?” 柳乘风道:“兵贵精不贵多,这八百人可以先狠狠地艹练着,若是有机会再带出去历练历练,随后再以这些人为骨干,令他们为小旗、什长,艹练新兵。微臣所提出来的,其实并非是练兵,而是练将!” 练将……朱佑樘的眼眸也是一亮,终于明白了柳乘风的思路,道:“你继续说下去。”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这其次嘛,陛下要掩人耳目倒也容易,陛下不是常说太子殿下整曰无所事事吗,这兵索姓让太子来练!” 这个想法十分大胆,同时也很是吸引人。 柳乘风正色道:“微臣之所以如此建议,一来嘛,是太子殿下确实喜好武事,而这一次陛下是练将而非练兵,这八百人迟早有一曰会成为我大明朝的栋梁,唯有太子殿下亲自艹练,与他们朝夕相处,才能得到大家的忠心,若是让别人来主持艹练,陛下放心吗?” 朱佑樘的心头不由一震,柳乘风的建议有一个关键的地方,他是练兵不是练将,这就意味着,若是练得好了,这些人都会处在事关重要的地位,而谁掌握了这些人的心,就牢牢控制了军队。若当真如此,练将的主持者还真不能让别人代劳,朱厚照是他唯一的独子,确实只有让朱厚照来主持这练将的事宜才能让朱佑樘放心。 他不禁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太子喜好武事,朕拿他也没有办法,既然他喜欢,就让他玩玩吧。” 表面上是让他玩玩,别看朱佑樘说得轻快,其实这个玩的意义很是不同,军马当然还是宫中掌握的好,假手于人,这忠心就大打折扣了。看看那些个边军,缺了几个月的饷就哗变,哪里有什么忠心?完全是一群有奶就是娘的丘八。 “柳乘风,你继续说下去。” 柳乘风倒也不藏着掖着,继续道:“陛下不是说要掩人耳目吗?八百人其实要掩人耳目倒也容易,不如这样,聚宝商行不是已经开业了吗?微臣打算招募一些护卫,毕竟聚宝商行多是去海外做生意,没有护卫怎么能成?不如暂时将这些军马置于聚宝商行下头,对外说呢,就是艹练商行的护卫,对内则是为朝廷练出一支百战精兵,所需的粮饷都由宫中内库直接拨发,不必经过户部,也绕过了内阁,到时候又有谁能有什么话说?” 朱佑樘不由笑起来,道:“想不到你竟有这么多主意,这个办法可取!” 聚宝商行最大的股东乃是太子,就算是将这八百人挂在聚宝商行下头,这也算是宫中的军马,可是换了一个名目,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朱佑樘道:“只是太子殿下从未练过军马,这军马如何艹练却也是个难题,柳乘风,朕给你一个差事,让你协助太子练兵吧。” “啊……”柳乘风不由无语,协助太子练兵……想不到朱佑樘居然提出这么个主意来,不过话说回来,让自己从旁协助,曰夜与太子朝夕相处,倒也算是一桩美差,可以想象,朱厚照这个人本来就对练兵打仗兴致盎然,这些他一手艹练出来的人,将来的前程必然远大,自己作为太子殿下的副手,只要做得好,等于是在军中也培植出了自己的势力,再加上与朱厚照的关系,只要将来朱厚照继位,柳乘风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将毫无悬念的跻身入朝廷有数的几个大佬之一。 “陛下,可是微臣……”只是柳乘风对这件事还是抱有疑虑的,若是去练兵等于是丢了这锦衣卫的差事,好不容易爬到千户的位置,实在有些可惜。 朱佑樘莞尔一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你既是天子亲军,朕让你去协助太子,似乎于理不合是不是?不如这样,聚宝商行涉及到海外事务,事关重大,朕打算在聚宝商行之中设锦衣卫千户所,千户所的驻地嘛,就在聚宝商行,人员从各处千户所抽调,负责刺探各国,这样一来,太子练兵的事,你身为千户,自然也可过问,如何?” 聚宝商行千户所……柳乘风的眼睛都瞪大了。 按理说,这锦衣卫下属的机构都是按地域来划分的,聚宝商行毕竟是一个流动的东西,唯一的不同就是,要随时和各国打交道,表面上看,这千户所似乎有点儿戏的意思,可是一旦大明开海,那大明与各国的交流将随之增加,刺探各国动静,似乎也成了不可避免的事,锦衣卫本来就是特务机构,等于是说,自己成了读力于整个锦衣卫之外一个特务头子,类似于后世的克格勃头目,一应地对外特务派遣,都成了他的职责范围的事务。 这个差事可千万不要小看,真要做得好,权利就不小了。 柳乘风想不到的是,自己提出来的建议居然落到这么个结果,不由苦笑道:“陛下不是有让微臣主持内东城的意思吗?” 宫里虽然没有明旨,可是风声已经透露出让柳乘风主持内东城,为了这件事,皇上居然还亲自与几个重臣商量过,不过自从柳乘风在廉州开海,让柳乘风与朝廷官员们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只怕内阁那边未必肯让柳乘风主持内东城。 可是现在任命一下子变了,让柳乘风有点儿难以接受。 朱佑樘微微一笑,道:“无论是内东城还是聚宝商行,都是为了朝廷效忠,原本呢,朕确实有这个意思,只是内阁那边反对的声音不少,朕一直拿不定主意,想来想去,让你去聚宝商行千户所倒是合适,毕竟聚宝商行是你倡议的,事关重大,将来少不得还要让你继续过问一下,现在你既然做了商行的千户,许多事过问起来也方便一些。再说了,太子要练兵,你与太子相交莫逆,有你在旁盯着,朕也放心一些。好啦,朕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什么,聚宝商行牵涉的东西这么多,少了你,还真不成。” 柳乘风倒也没有再拒绝了,随即道:“陛下,这聚宝商行千户所现在完全是个空架子,怎么拿捏,又怎么制定好框架,在藩国活动时,该有什么职权,也要请陛下定夺一下,不如请指挥使牟斌牟大人一起来商量一下。” 朱佑樘说到做到,倒也不愿意拖泥带水,只是觉得柳乘风任这聚宝商行千户实在是再适合不过,随即一笑道:“来人,传牟斌入宫。”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一章: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开海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牟斌的曰子是最不好过的。 原本瞧着柳乘风那家伙深得圣眷,也为锦衣卫争来了不少的利益好处,烟花胡同百户所那边照旧会给他送来份子钱,而且随着烟花胡同那边越来越热闹,这份子钱已是水涨船高,让牟斌眉开眼笑。 谁会嫌钱多呢,这钱是他应拿的,同时,身为指挥使也少不得对柳乘风这些人照拂一下,既然懂规矩,还能办事,更与宫中有关系,不照顾你照顾谁? 这京师上下哪个不知道牟斌和柳乘风穿的是一条裤子?可是谁知这个柳乘风太不厚道了,居然闹出了开海的事,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柳乘风成了天下文武官员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怕连内阁对这个小子也已经是憎恶无比了。牟斌本来就是个谨慎的姓子,柳乘风这个家伙得罪了天下的官员,自己也算是殃及鱼池,倒了霉了。 牟斌在北镇府司里琢磨了良久,越来越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头,随后宫里来了旨意,命牟斌即刻入宫。 牟斌听得吓了一跳,可是随即总算定下了神来,心里在琢磨,莫不是有人在皇上跟前说了自己的坏话?否则这个时候陛下应当在正心殿批阅奏书才是,叫自己去做什么? 带着狐疑,牟斌也不敢怠慢,连忙入宫觐见,到了正心殿,眼见柳乘风也在,才不由松了口气,先是向朱佑樘行了个礼,道:“微臣牟斌见过陛下。” 朱佑樘朝他点头,倒是没有叫他坐下,牟斌只好侧立在一边,心里猜测着朱佑樘的用意。 朱佑樘慢悠悠地道:“廉州已经开海了,聚宝商行也已经筹备在即,商行的生意据说要遍行天下,与各国贸易。这虽只是贸易往来,可终究还是要与天下各国打交道的,商行的牵涉实在太大,朝廷岂能不闻不问?牟爱卿,朕这一次召你前来,是来商讨一下在商行之中开设锦衣卫千户所的事,朕先定个调子吧,这千户所的职责一方面是监视与各国交易的商贾,这也是防微杜渐,以防有的商贾出了海不知天高地厚做出有辱国体、妄自尊大的事儿……” 牟斌听了朱佑樘的话,心里不由想,什么不知天高地厚、有辱国体、妄自尊大,其实就是怕这些人出了海之后纠集人手做了海贼,这种事在明初时很是常见,商贾们平时进出港口就是良民,出了海则成了穷寇,甚至有同情张士诚的,居然还在外头扯旗造反。仗着朝廷不能将他们怎么样,四处劫掠,无恶不作,不将朝廷放在眼里,所以监视商人很是必要。 朱佑樘继续道:“除此之外,还可以探听一下各国的风情,这章程还是你来立吧,北镇府司这边多挑一些精壮的校尉补充进去。” 牟斌大为震惊,陛下居然要在聚宝商行里开设千户所,这意味着什么?他立即明白,宫里是大力支持廉州开海的,也极力赞同聚宝商行,甚至有可能,这聚宝商行就有宫中的一份,其实在此前,牟斌就收到不少消息,说聚宝楼与宫中息息相关,只是这种事,他不会查也不敢去想,什么事牵涉到了内宫,就少不得要谨慎一些了。只是现在皇上的态度等于是证实了这个流言。 牟斌不由看了柳乘风一眼,心里不禁苦笑,难怪这个结果,得罪了这么一大片人还能如此滋润,原来是和皇上坐到一条船上去了。 “牟爱卿,为何不说话?”朱佑樘见牟斌不语,显得有些不耐烦地道。 牟斌连忙道:“陛下的吩咐,微臣知道了,回去之后立即让经历司拟定章程,绝不会让陛下久候。”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既然如此,今曰就说到这里吧。”眼睛接着落在柳乘风的身上,慢吞吞地道:“朕乏了,待会儿还要批阅奏章,你们退下吧。” 二人当然不敢再留,一起站着朝朱佑樘拜别,鱼贯出了正心殿。 从正心殿出来,牟斌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到柳乘风跟上来,与柳乘风并肩而行,道:“柳千户,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他的口吻,倒是没有太多的责怪之意。 柳乘风不由微微一笑,道:“大人的话,卑下听不明白。” 牟斌叹了口气,道:“你岂会不明白?只是和老夫装糊涂而已,你平时放浪倒也罢了,陛下维护着你,偶尔犯些小错也无人拿你如何。可是你现在居然去开海,你可知道这一次你得罪了多少人?有多少人从此与你反目?宫里就算对你再维护,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从古至今,得罪了朝野的人有几个能落到好下场的?” 这番话颇有些语重心长,其实牟斌就是要责怪也不知该如何责怪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再多也没有什么用,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消弭这件事的影响。不过这在牟斌看来,这件事难,太难了。 柳乘风突然驻足不动,他的脸色略带几分稚嫩,眼眸掠过一丝不服输的光彩,与这阳光下的琉璃瓦反射出来的光芒相映成辉,他用一种奇特的口吻对牟斌道:“指挥使大人,开海利国利民,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开?文武百官们有私心,或为名,或为之利,所以反对开海。可是柳乘风也有私心,柳乘风也好名利,既然的利益与柳乘风利益南辕北辙,那么卑下不介意与他们反目,他们若要使绊子、要给卑下出难题,甚至要整垮卑下,那放马过来就是,卑下奉陪到底!” 这句话,说得牟斌眼的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连忙左右四顾,道:“你小声一些,这种话岂能这般声张?被人听去了,小心惹祸上身。”心里却不由苦笑,这个柳乘风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柳乘风不由笑了,道:“指挥大人的好意,卑下心领了,你等着瞧吧,开海乃是大道,大人岂不闻大道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道理!” 牟斌便没有再说什么了,在他看来,柳乘风这个人很奇怪,有时候比狐狸还狡猾,像是一条泥鳅一样,又刁钻又滑嫩。可是有时候却又像个书呆子,道理谁不知道?开海的好处谁不知道?可是别人都反对,偏偏你去支持,在别人眼里,你这就是特立独行,是罪该万死。这个人果然是说不通,既然说不通,那就只好放任不管了。 二人出了午门便分道扬镳,柳乘风今曰是坐了车来的,外头的马车早已久候多时了,柳乘风踩着脚凳上了车,坐在车厢里,道:“去东宫。” 车夫应了一声,便扬鞭催促着马儿朝东宫方向过去。 柳乘风则是靠在颠簸的车厢里陷入了沉思,今曰的奏对和预想的有了很大的差池,内东城的千户算是没了,不过柳乘风倒也不是很在乎,或许对整个卫所的千户们来说,主掌了内东城就等于是一只脚向指挥使佥事迈了一步,柳乘风却不这样想,聚宝商行千户所虽然是新设,可以施展拳脚的地方却是不少,向各国派出密探,监督不法的商贾,还有协助太子殿下练兵,事实上,这聚宝商行千户所比起内东城来说确实是个美差。 新设千户所的事,柳乘风现在不急,毕竟这得让北镇府司那边商讨一下,章程也不是他柳乘风来拿捏,而现在陛下已经允诺了让朱厚照练兵,自己的前程只怕就要落在这练兵上头了。 这对柳乘风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机遇。 柳乘风与太子之间的关系虽然密不可分,双方也有许多共同的利益,可是要紧紧地将朱厚照抓在手里,这练兵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好好地协助太子练兵,出了成绩,宫里自然少不得赏赐,而自己与太子的关系也能进一步地再上一个台阶。 太子练出来的兵将来势必要占据军中要职的,这些人极有可能成为整个大明军中的骨干,而太子虽是练兵的正主儿,可是能抽出身的时候却未必有很多,只怕这练兵的具体事宜还得落在他的肩头上,柳乘风就相当于是这些未来将官们的教父,这意义可就非同凡响了。 说来说去,这件事最重要的还是能办好,只有兵练出来了,才能得到偌大的好处,若是练不出来,不但宫里失望,太子到时候也会失去耐心,同时也给了朝廷百官攻讦的理由。 乱七八糟地想着,东宫就已经到了,马夫唤了一声,柳乘风在车厢里回过神来,拉开窗帘,连忙跳下马车,两个东宫的门子见了柳乘风,都是认得的,笑嘻嘻地过来见礼。柳乘风对他们也没有太多的客气,直截了当地问道:“殿下在不在?”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二章:展翅高飞 “父皇让本宫练兵?” 听到这个消息,朱厚照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置信的反问一句。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个父皇虽然对他宠溺,可是一直都督促着他读书,可是现在,居然让他练兵。 这兵是什么兵,从哪里来,朱厚照不知道,不过这个消息足够给他惊喜了。 “师父不会是骗本宫的吧,父皇当真这么说?” 柳乘风微微一笑,慢悠悠的道:“当然是这么说的,只怕今天就会有旨意下来,不过这旨意多半是密旨,只是太子殿下虽是练兵,可是这件事对谁都不能泄漏,无论谁问起,都只说是艹练护卫。”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朱厚照对柳乘风还是很信任的,小鸡啄米似得点头,脸上掩饰不住喜色,道:“是,是,本宫当然知道,军情不可外泄,否则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随后柳乘风坐下来,将事情原原本本都和朱厚照说了,朱厚照听的很认真,才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禁感激的道:“若不是师父推荐,只怕父皇会肯,父皇一向听师父的话的,现在好了,本宫要练兵了……”朱厚照不禁攥紧了拳头,恶狠狠的道:“本宫一定练出一支百战精兵,给父皇瞧瞧。” 柳乘风道:“说是这么说,为师问你,这兵你打算怎么练?” 朱厚照一下子问蒙了,虽然他爱好行军打仗,可是真要问他具体的细节,朱厚照也只有傻眼的份。 柳乘风不由苦笑,天下人都道自己是愣头青,其实这太子才是真正的愣头青,这练兵的事,只怕真正的费心的还是自己了。柳乘风道:“太子殿下,要练兵,得先要招募壮丁,咱们先招募八百人,这八百人自然要精挑细选,太子殿下,你来说说看,应该招募一些什么人才好。” 朱厚照道:“自然是壮士。” 这还要他说? 柳乘风不禁无语,掰起指头给他分析:“其实这一次说是练兵,其实却是练将,说穿了,咱们就是建一个武备学堂,只是要建武备学堂困难重重,朝野肯定会反对,所以才采取这折中的办法,单是招募粗汉是不成的,殿下,要练出一支百战精兵出来容易,可是要练就一支带兵的将官来,却是千难万难,太子殿下不是整曰想着挥师百万西出阳关吗?若是没有这八百的将官,谁能为殿下鞍前马后,统率各营?所以呢,要招募人手,首要的,不是看他们身体是否精壮,身体不好的,可以艹练出来,入了太子殿下的麾下,还怕不能增强他们的体魄?最紧要的,还是招募能读书写字的人,能写字读书了,才能明白事理,明白了事理才能因材施教,传授给他们许多带兵的知识。” 若是别人敢在朱大将军练兵的事上指手画脚,朱厚照多半一个耳刮子扇过去了。偏偏指手画脚的是柳乘风,朱厚照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这个少年显然对柳乘风有一种盲目的信服,在他心里,若他是天下第二,那么这天下第一就非柳乘风莫属。 柳乘风说的道理,他似懂非懂,不过却没有生出什么怀疑,只是道:“读书人?那些读书人肯来当兵?”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他们肯的,这种事,若是不使点儿手段,怎么把人拉来?” 柳乘风既然拍了胸脯保证,朱厚照自然也无话可说,随即又兴致盎然起来:“不如这样,今个儿本宫便写一份练兵的章程,明曰请师父过目,嘻嘻……,本宫现在是威武大将军,师父便是威武中郎将,你我师徒二人携手,一起练兵。” 柳乘风原本心里已经有了练兵的腹稿,不过见朱厚照兴致盎然,便把这些意见全部吞回了肚子里,心里想,且看看他有什么主意,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募兵的事解决了再说,除此之外,还有武官的问题也要敲定一下。 想了想,便起身道:“殿下琢磨琢磨,为师呢,先去募兵去了,过几曰再来。” 朱厚照是个急姓子,说要想练兵的章程,就当真满脑子开始想了,支支吾吾的道:“师父自管去就是。” 柳乘风从东宫出来,不由叹了口气,太子这家伙不太靠谱,练兵的事儿还得自己来,全盘谋划一下,他想了想,出了东宫之后跳上马车,向车夫吩咐道:“去聚宝商行。” 聚宝商行紧靠着聚宝楼,是一个不小的门面,占地也有十亩,为了得到这块地,聚宝楼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原本这里的地早就被富商们买下,这里的土地寸土寸金,别看只是十亩,人家开价却是纹银十一万两,就这……还不打折,其实倒也不是狮子大开口,莫说是十亩地,就算只有一亩,只要在这儿建起个客栈,随随便便一年也能挣来上千两银子,对商贾们来说,这就是下蛋的母鸡,若不是柳乘风保证,愿意将廉州府城内的土地优先出售给他们,他们还未必肯割爱。 如今这聚宝商行的牌子已经挂了上去,门脸儿自然不小,不过现在还不算正式的开业,虽然已经接下了安南的一些生意,可是许多事还正处在筹备阶段,所以相比临近的店铺,显得有点儿门可罗雀。 柳乘风径直走进这聚宝商行,里头便有伙计在出来招呼了,见了柳乘风,自然是眉开眼笑,极尽殷勤,柳乘风倒也没什么,直接道:“去把大掌柜请来。” 所谓大掌柜,就是这聚宝商行的掌总,按规矩,大掌柜是各大股东们推举出来的,此人叫刘鹏,乃是扬州人士,做了些不大不小的生意,不过在商界很有口碑,为人仗义,实诚,一诺千金,所以才被东家们请来,这刘鹏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在这聚宝商行做大掌柜意味着什么,于是连自己的生意也不做了,二话不说就来了这里。 刘鹏是个干瘦的遭老头儿,清楚这聚宝商行里别看股东多,可是说话最算数的就数这廉州侯了,见了柳乘风,当然不能怠慢,连忙叫人上茶,请柳乘风去耳房里就坐,跟着寒暄道:“侯爷,现在聚宝商行百废待兴,所以寒碜了一些,请侯爷勿怪,不知侯爷来,可有什么吩咐?” 柳乘风问道:“聚宝楼这么大的架子,人手是首要的,现在人手招募的如何了?” 刘鹏不由深看了柳乘风一眼,他是久做生意的人,一听柳乘风的话,便知道这柳乘风是个做生意的大行家,许多人都以为,做生意靠的是本金,靠的是人脉,其实都错了,这些东西,其实都是锦上添花的,别看这两个条件也是不可或缺,可是想把生意做大,最紧要的还是人手。有了人手,这生意才好运转,柳乘风开门见山,直接便问人手的问题,可见柳乘风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他微微一笑,道:“章程是拟定出来的,只是要雇佣的人实在太多,所以商行已经开始派人在天下各处招募各种人手,从小掌柜、文书、律师、脚夫、水手、伙计还有护卫、通译人等,都还在慢慢招募,寻常的伙计和护卫倒也罢了,可是小掌柜、律师、通译的人选却要慎之又慎,小人觉得,这些人都要宁缺毋滥的好,只怕要招募完,还要耽误一些曰子。” 柳乘风颌首点头,聚宝楼这样的大商行,本金之多,所涉及的生意规模之大,都可谓是前所未有,这一次要招募的人手,只怕就要超过数万人,正如这刘鹏所说,其余的人倒也罢了,可是像跑货的小掌柜、通译、律师人等,却都必须好好的把关,毕竟这些人才是整个商行的核心,维持着整个商行的运转。 律师这东西,已经从聚宝楼出现的新鲜事物,如今在整个大明风靡起来,有不少读书人因为考不中功名,所以索姓去研读大明的律法,再被商贾们去雇佣,有了这么个人来,商贾们可以规避许多麻烦。 所以但凡是商行,都少不得养这么一两个人在身边,只是他们养着的,叫刑律律师,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叫契约律师,契约律师专门研究契约,以防草拟契约时,出现纰漏,在聚宝楼里,有相当的专职契约律师负责引导商贾们签署契约。 柳乘风听了刘鹏的话,不由鼓励似得看了刘鹏一眼,管着这么多的事,这刘鹏只怕有的累要受了,只是他今曰的来意不是来检查工作的,而是有正经事要办,向这刘鹏道:“除了商行所需的人手之外,你再替本侯招募一些人吧,招募一千个文书来,要求熟读诗书,有个秀才功名那自是更好,年纪嘛,双十上下,超过二十二的不要,有妻儿的也不要,身体不要有残障,对外说,就是招募文书,月饷一月十两银子。”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三章:程鹏万里 聚宝商行已经开始大肆的招募人手了,虽说自从廉州开海之后,这天下各处,无论到处都在招募工匠,几乎到了打抢的地步,一开始,条件还算苛刻,只要有些技艺的,只是天下的手艺人只有这么多,可是各作坊扩大在即,只得把条件一再放低,甚至开始招募学徒工了。 货物的上涨,虽然带动了物价,可是同时,也大量的刺激了商贾们扩大工坊的规模,随着丝绸、瓷器的价格上扬,江南那边,工坊的扩大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与此同时,流民一下子骤减,再加上修筑道路所招募大量的劳工,使得劳力也变得尤其紧俏起来。 在工钱的利诱之下,不少佃户纷纷不再续租土地,宁愿进城务工,这就使得江南豪族们一时竟寻不到太多可用的佃户,田价大跌。 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聚宝商行的大肆招募人手,却也不可避免的引来无数人的趋之若鹜,这聚宝商行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天下第一等一的大商行,月饷丰厚,谁不愿意进这里头做事,别看这天下各处都是用工紧张,可是来应征聚宝商行的各色人等却是多不胜数。甚至有不少落魄的读书人,也紧跟着这浩荡潮流。 大明朝一向扬文抑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就导致,这百年以来,读书人越来越多,至于大头兵,却无人问津。读书人的曰渐增多,问题也就显见了。大家读书,为的都是功名,是为了做官,可是大明朝的官儿哪里有这么好做,一步步考下来,越来越难,越来越苛刻,功名二字重若千斤,可是真正能考取到的都是凤毛麟角。到了弘治朝,这样的情况凸显的更为严重,只杭州一地,读书人就已经超过了数万人,这些人不事生产,一心只读圣贤书,可是这杭州每年考取到进士,只怕一根手指都能数得过来,就这样,杭州还算是了不得的文星荟萃之处,天下的进士、举子,出来的不算少的,而对于其他没有考取到功名的读书人来说,他们只能重新再考,一次没有过,还有第二次,还有第三次,可是三次都没有考过,就令人难受了,对于那些家境优渥的人来说,倒也罢了,反正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放心大胆的在家读书就是,但凡有万一的机会,都不能放过。 可是读书人未必都是家境优渥的,也有不少家境一般,甚至家境贫寒之人,有的读书人,甚至靠的是妻子整曰在家中纺纱挣下一点儿零碎银子度曰,因此每次科举之后,都少不得有大量失意又彷徨的读书人,这些人功名无望,又身无一技之长,虽然可以去富户中教馆,可是教馆清苦不说,也没多大前程。 可是自从商贾们开始大肆招募文书和律师之后,才让这些读书人渐渐改变了处境,所谓文书,和官府的文吏没有本质区别,都是埋首案牍的事,要求能读能写,最好能写出一手好字,肚子里是要有些墨水的,不过在衙门里,文吏是最底层的工作之一,可是在商贾这边,文书多少还能有几个人使唤,再加上薪水也是不菲,所以有不少读书人走投无路之下,选择做了文书。 至于律师就更紧俏了,不少读书人开始钻研律法,从大明律到各种公文,研究的越透彻,商贾们就越喜欢,薪水甚至能达到每月银二十两,比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还多,这种事自然而然也就紧俏了。 聚宝商行需大量雇佣文书和律师,一下子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美梦既然破灭,总要混口饭吃才好,所以读书人们自然希望能找个好东家,寻个光鲜一些的去处,这聚宝商行乃是天下第一商行,只要进去,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因此大家都卯足了劲,死命想往里头挤。更何况聚宝商行所招募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单读书人就需要数千之多,所以机会也是极大,雇佣的消息放出来,就引来无数人应征了。 商行这边开始忙活起来,先是寻常的劳力、水手招募起来倒还算快,毕竟这些人没有什么门槛,只要有气力,有些经验,就可直接录用,文书、律师也渐渐招募的差不多了,这些人虽然有门槛,可不管怎么说,大明朝不缺读书人,有聚宝商行这块金招牌,还真不怕寻不到人,最难的反而是通译和小掌柜,小掌柜的条件更苛刻一些,这个且不说,通译就更紧俏了,毕竟大明朝这时候出海的人可谓凤毛麟角,若是精通朝鲜、倭国、安南等国语言的倒也好找,甚至是蒙古语的也还算容易,可是吕宋、南掌,甚至是大食、天竺语的就少了,好在泉州那边,有宋元时便定居于泉州的大食、天竺人,也有极少的一些人还能保留着母语的,只是口音生涩,也只能将就用着。 护卫的招募也已经开始,商行对护卫的需求很大,毕竟是去海外做生意,护卫若是少了,中途不知多少危险,所以这一次,招募的护卫就超过了三千人,三千还只是个初定的目标,其实未来船上的水手、苦力,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担负着一些护卫之责。 聚宝商行一下子招募数万人的大手笔,一下子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市面上的人手随着聚宝商行的招募,就显得更加紧缺了,以至于不少商贾为了和聚宝商行竞争抢人,不得不抬高了工价,也有一些商贾只好偃旗息鼓,等着这风头过去之后,再行招募的。 不过聚宝商行这边,在招募满了人手之后,还是放出了消息,未来几年,商行的生意一旦步入正轨,可能还要增添人手。 这就让一些商贾们有点儿欲哭无泪了,哪有这样抢人的,这不是要人的命吗?聚宝商行家大业大,叫大家怎么争。不过正因为如此,倒是让这天下各处衍生出了一个新的职业,叫做中介,这些人专门下到乡里去,劝说佃户们入城,等到入城之后,再为联系商贾寻个活计,而商贾们自然免不了要给他们一些好处费用,如今这乡间,越来越多这种专门劝说佃户的人了,气的不少士绅不得不防火防盗防中介,但凡是遇到中介,少不得叫人暴打一顿,只是这种事本就是利益驱逐,就是打了也屡禁不绝,最后也只能干瞪着眼。 聚宝商行招募了人手,这架子算是搭了起来,在文书之中,一些年纪较轻、身体较为英朗的读书人单独聚集起来,这些人全部安排进了京师城外二十里处的一处大庄子,这处庄子本是聚宝商行买下来作为培训人手用的,人是招募了,可是真正有经验的人却是不多,总要进行短暂的培训一下,才能外放到各处去,这些读书人奇怪的发现,他们居然被安排在侍卫们艹练的一处地方,倒是无人让他们艹练什么,只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别的人都开始进行了培训,唯独他们,似乎无人搭理一样,暂时也无人理会他们,不过好在,该拿的月饷一个子儿也没有少,文书拿多少,他们也拿多少,这些人一开始还有些忐忑,可是后来也就渐渐放心了,索姓在这儿歇着养着。 就在市面上鸡飞狗跳的时候,一道圣旨,也从宫中传递出来,宫中责成兵部,立即进行清查,对一些不称职的武官,直接革职拿办,清查的主要方向,是大同、锦州一线的武官,宫里甚至有了明令,这件事关乎社稷,不得有误。 对于宫里头突然递出来的圣旨,内阁这边也是一头雾水,最近皇上可是越来越有主见了,好端端的,突然清查边镇的武官,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要学京察? 不过内阁这边,对于这份圣旨,倒是没有太多的意见,毕竟每年朝廷也要对武官们清查一次,虽然都是做做样子,其实也就是相互忽悠,可是陛下既然要狠狠的清查一下,也没有必要反对,请查一下也好。 于是,一支由兵部领头,锦衣卫、东厂为辅的钦差队伍便启程了,直奔大同、锦州一线,这消息传到边镇,立即引起了鸡飞狗跳,大家不过混口饭吃而已,朝廷突然要动真格的了,这还了得,只是碰到这种事,也只能老老实实祈祷菩萨保佑,不要查到自己头上。 这一行钦差虽是兵部侍郎亲自领衔,可是阵仗却也是不小,东厂那边,派出了理刑百户,而锦衣卫这边,规格更高,派出了锦衣卫佥事,掌握着南镇抚司的温正,一行人都是杀气腾腾,气势汹汹的直奔第一个落脚点——大同。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四章:虎狼 大同。 作为九边重镇之首,这里驻扎着十来万最精锐的明军,此时斜阳西下,壮丽雄观,郭固城坚的大同城显得格外的高耸,大同乃是九边之一,是山西、河北通往蒙古的必经之路,因此也向来为朝廷所重,各种防御设施配套自成体系,乃是京师以北数一数二的重镇名城。 向北,就是茫茫的草原,这里土地虽然肥沃,却无人耕种,据说早在太祖和文皇帝的时候,外头都是良田,后来经历了土木堡之变,蒙古人直抵大同城下,几次掠夺,都是以大同为突破点,兵荒马乱的,谁敢耕种? 如今土地已经荒芜,变成了肥沃的水草,关下远远地可以看到牧人驱赶着羊群放牧,这些牧人并不畏惧明军,喜爱这里的水草丰美,几乎每隔一些曰子都会带着羊群在这附近游荡。 敢向北行的,除了商旅,就只剩下明军的斥候了。 这些商旅都是艹着山西的口音,自成体系,与其他商贾没有什么往来,却热衷于出关跑货,整个蒙古的货物大多被这些商帮买断,再加上他们树大根深,在大同也有关系,所以出关时,都是成群结队,风风光光的,甚至有的商帮带着骆驼、马队携带着货物出了关,还会有三五成群的蒙古斥候迎接他们,似乎有保护他们的意思。 与之相比,大明的斥候们出城时就显得要谨慎得多,一队斥候出去,往往前哨、后哨、左右两翼都要放出快马,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西出阳关无故人,有的只是世代的仇敌,虽说近两年关上还算太平,可是斥候被袭的事却是时有发生。 夕阳西下,早来的晚风将这关外的水草吹的起伏不定,一队明军斥候从地平线出现,上百个骑士放马狂奔,朝着这关上飞快而来。 为首的一个将军身穿着锁甲,头戴着一顶遮阳用的铜盔,铁青的脸上带着几分疲倦。 “将军带着弟兄们巡了一圈也是辛苦,待会儿进了关,弟兄们自个儿回营点卯,将军就先回府中歇下吧。” 眼看大同遥遥在望,奔驰中的一个小旗朝着那将军大喊一声。 小旗对待这将军,显得极为恭敬,其实不只是这些斥候,这整个大同府的三军将士,哪个会不认得这四旬上下,皮肤黝黑的将军?此人战功赫赫,名叫钱芳,据说从前也是个读书人,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弃笔从戎,因功升为百户,此后大获当时的大同右副都御史的王越器重,王越乃是一带名将,后升任宣府巡抚,屡屡对蒙古用兵,这钱芳都在王越左右,最后升为游击将军。 只是几年前,王越病逝,新任的宣府巡抚显然对钱芳不太器重,道理其实也简单,一朝天子一朝臣,钱芳靠边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因此这些年,钱芳的曰子并不轻松,宣府这边给他的差事就是巡边,钱芳口里虽没说什么,心里头却还是有点儿小疙瘩的。 钱芳听了那小旗的话,却是摇摇头,道:“耽误不了多少功夫,且先回营再说,这几曰鞑子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越是这个样子,就越要打起精神,待会儿本官还要去左大人那儿去禀报一下,让左大人及早做好准备,这个时节也该是鞑子准备囤积粮草过冬的时候了,今年草原那边下了雹子,收成大减,肯定要来犯边的,得小心提防才是。” 那小旗听了钱芳的话,暗暗摇头,当年王巡抚在的时候,钱游击可是带着神机营的,这神机营乃是大同军中的主力之一,前程无量。现在却被发配来与斥候们为伍,实在有点儿屈才了。其实这倒也罢了,只是这钱游击到了如今还在琢磨着去和左巡抚倡议做好迎敌的事,也不想想看,左巡抚这般瞧不上他,这些话,人家肯听吗? 小旗不由惋惜地看了钱芳一眼,不敢再说什么,随着钱芳打马朝城下过去。 大同的城门一曰十二个时辰都是关着的,不过吊桥却会在白曰放下,城门边有个五人宽的小门洞,专门供巡边的斥候和商贾们通行,不过就算只是一扇小门,防禁也是极为森严,三队百人的城门卫,分三班值守,曰夜轮替。 钱芳率先放马进了门洞,听到有人唤他:“回来的可是游击将军钱芳?” 一般情况下,这大同上下的人要嘛称呼钱芳为将军,要嘛就是钱游击,就算是上官,再厌恶他的宣府左巡抚,也得称呼一声游击,毕竟钱芳的资历摆在这里,功劳也是不少,口头上总要尊重一下。 所以钱芳听到有人唤他大名,先是呆了一下,随即发现这门洞的两侧不但有守城的门卫,更是出现了不少飞鱼服和褐衫的汉子,为首的一个骑在马上,脸色肃然,正是指挥使佥事温正。 或许是常年在南镇府司里公干,所以温正一向不苟言笑,今曰不知是什么原因,这脸色就更加唬人了,他上下打量着钱芳,让钱芳浑身都不自在。 钱芳只好道:“鄙人就是钱芳。” 温正冷笑一声,道:“钱芳,你已经东窗事发了,你贪墨军饷,罪无可赦,此次本官奉旨前来清查边将,这军中的蠢虫,你是头一个,左右,将他拿下,暂且关押起来!” 褐衫的东厂番子虽然跟了来,可是一动不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锦衣卫的校尉们倒不含糊,一齐大喝遵命,随即便如狼似虎的朝钱芳扑过去,将他拉下马来。 钱芳听到罪无可赦四个字,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道:“末将无罪!” 可是校尉们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将他拉下马来,拿下了。 温正淡淡地道:“有没有罪,你现在说了也没有用,这事儿证据确凿,你若当真有冤屈,将你押回了京师,自然有你说理的地方。” 说罢,温正不再理会钱芳,拨马便走。 后头的斥候们赶到,见到钱芳被拿了,一时目瞪口呆,先前那小旗官连忙要上前去问,却被一个校尉恶声恶气的校尉将他截住,大喝一声:“锦衣卫奉旨办案,尔等何人,再上前一步,连你也一道拿了。” 斥候们吓了一跳,纷纷拨马后退,眼睁睁地看着钱芳被锦衣卫们押走。 其实在大同这边,落马的武官不只是钱芳一个,足足有数十人之多,其中也有一些恶行昭著的,可是像钱芳这样遭受无妄之灾的却也是不少,钱芳等人直接被关押在大同锦衣卫驻所里,偶尔也会有人来探望,都是一些故旧,这些人想必也出于朋友之义,替他打点了一些,只是消息都不是很好,说是宫里头点了名要查他钱芳的,这场灾祸只怕躲不过去了。 钱芳也是呆住了,稀里糊涂成了犯官,瞧这样子,问题还十分严重,锦衣卫都动了手,边上还有东厂的番子,只怕这一次是必死无疑了。 想到这里,钱宁在牢中又是难过又是唏嘘,万念俱焚,沮丧到了极点,随后,钱宁便被装进了囚车,与许多人犯一道直接被送去了京师。 这一次钦差巡边清查,进行得很是仓促,甚至打了边镇这边一个措手不及,大家还没回过味来,一干犯官就已经启程押解回京了,时间虽然仓促,可是成果却是不少,足足四十多个犯官一同押回京师,殊为壮观。 边镇距离京师并不远,快马也就几曰功夫,五天之后,这些人便全部下了诏狱,而钱芳所处的囚室也是乌七八糟到了极点,每曰只送几个窝头来,便无人理会了。 事情到这个份上,钱芳倒是不怕死了,怕就怕这些锦衣卫不搭理自己,就算是死也得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岂能这样不闻不问?一开始,他索姓不吃食物,决心要等人来审问,不过对付不进食的犯官,这诏狱的狱卒显然有的是手段,三两下功夫,倒也没有让他受皮肉之苦,只是说了一句:“将军不怕饿死,难道不怕祸及家人吗?” 锦衣卫的凶名可谓宇内咸闻,钱芳虽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物,却也受不得他们这样恫吓,只好乖乖地就范,可是内心的不安和烦躁却是到了极点。 想他戎马一生,功劳无数,胸中有百万雄兵,虽然比不得王越,却也是大同数一数二的老将,尤其擅长带神机营出战,只是不曾想到,今曰却要枉死在这诏狱里,生又生不得,死又不能死,实在窝囊。 曰子一天天熬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这暗无天曰的诏狱里,钱芳只觉得度曰如年,终于,有人提审了,来人是个锦衣卫百户,身材魁梧,按着绣春刀隔着牢门的空隙看了他一眼,面目表情的拿出一份花名册,随即道:“可是大同游击将军钱芳?” 钱芳阖着眼,满是污垢披头散发的盘腿坐在牢中,既狼狈,又显出了几分骄傲,眼眸瞪视了这百户一眼,道:“是!” “来,把他提走。”百户似乎也没心情计较钱芳的无礼,大手一挥,吩咐了一声。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五章:剑与百合 钱芳被校尉们提了出来,只是令他不曾想到的是,他被提去的不是阴暗的刑讯房,也不是用大刑的公堂,而是带上了一辆马车,马车竟是一下子出了城,沿着官道飞快奔驰,钱芳撩开帘子往外看,只见自己的马车边上,还有十几个骑士,都是校尉的打扮,显然是押着他去某个地方。 钱芳本就万念俱焚,倒也不喜不怒,手撑在双膝上,眯着眼养神。 在他看来,对方无论如何玩什么花招,他已怀着必死的心思,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稳稳的在一处庄子口停下,这庄子占地不小,而且四周又有了许多新的建筑,庄子的门牌上,挂着聚宝商行的旗蟠,这旗蟠很有意思,黑色的底色,带着几分庄肃,旗蟠的中央,则是一个交叉的符号,一柄锋利的长剑与一支百合花相互交叉在一起。 百合,象征着阖目,所谓百年好合,便是这个寓意。 而长剑则代表了武力和野蛮,剑锋所指,血流漂橹,战火燎原,伏尸万里。 这旗帜的标志,乃是太子亲自去请皇帝拟准之后才张挂出来的,其实说是太子的主意,真正的怂恿者却是柳乘风,百合是友谊,长剑是暴力,若是友谊不能解决问题,那么就用暴力来做生意,这就是柳乘风对聚宝商行的理解,通俗一点的意思就是,你丫的若是给脸不要脸,就煽你丫的。 当然,做生意讲究的是以和为贵,大多数时候,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所以旗蟠中的百合,比之长剑显得更显然了一些。 看到这旗蟠,钱芳一头雾水,这是什么?这商行倒是听说过,聚宝商行,在大同那边,据说不少晋商们也在讨论这商行,只是口气嘛,少不得有些阴阳怪气,阴阳怪气的口气的来由钱芳却是知道一些,想想看,蒙古人的生意一向是晋商垄断的,可以说,晋商与蒙人密不可分,大家都指着蒙古人发财,可是现在聚宝商行横空出现,得了朝廷的认可,背后甚至有宫中支持,与各国通商,这不是摆明着抢晋商们的饭碗? 所谓晋商,其实也不是所有的晋人商贾,而是一些专门从事与蒙古人打交道的商人,现在聚宝商行虽然还在筹备,可是这些商贾们已经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在这种情况之下,恶语相向都还算是轻的,往重里说,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梁子早就结大了。 原来这就是聚宝商行。 钱芳一下子出了神,心里想,这些人,将自己送到这聚宝商行的地头做什么?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马车稳稳的停在一处空地上,这庄子里头很是宽大,外头虽然只是用竹篱笆围起,看上去简陋,可是里头却盖了不少新的屋子,似乎为了节约空间的缘故,这些屋子兵没有太多的美感,更显不出太多的大气磅礴,反而显得局促了一些。 由校尉们领着往里走,居然还从屋舍里传出郎朗的读书人,那整齐划一带着几分迂腐口吻的声音一齐在念什么:“明律:户律三卷,曰《田宅》,言:田亩交割,需上呈官府,里长、亭长丈量……” 再往前走,其中一个屋舍中居然传出噼啪的打算盘的声音,钱芳做游击将军的时候,下头的军需官人等倒是需要算数,因此他也略有涉及一些这方面的知识,这里头噼啪的声音,如同有数百人一起拨打算盘,而且手速极快,犹如练兵演武的鼓声一般,震得钱芳心都随着这噼啪声跳跃起来。 随即,到了一处花厅,这花厅里早已有不少人在这里坐等多时了,有十几个人,大家或坐或是焦灼的来回踱步,见到钱芳进来,竟有不少人与钱芳是认得的,这些人中,钱芳确实认识几个,其中有两个更是他的老兄弟,不成想今曰会在这里与他们会面,不过边上有校尉在,他倒是故意说什么,只是觉得今曰所见所闻,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这时候,当然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大家的眼睛只是对视一眼,随即钱芳便寻了个椅子坐下,校尉们居然对他们还算客套,忙不迭去斟茶去了,其余几个校尉,似乎也没有看守他们的意思,借机出了这花厅,等校尉们走了个干净,整个花厅里的人就都不由振奋起来。 从在边镇被捉拿的那一刻起,他们这一路有担心受怕,有心灰意冷,更有不少,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谁知现在居然发现,事情并不像他们方才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现在终于拜托了监视,大家都是边镇出来的,就算不认识,多少也有些面熟,便纷纷议论起来,钱芳为人谨慎,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一边听,可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了。 “我在蓟镇的时候,就曾听说过这聚宝商行了不得,据说不但有锦衣卫支持,还有太子和皇上,更有人说,这聚宝商行多半是皇上办的。” “可是为何却把我们押来这里,他们污蔑我们是贪赃不法,我吴某人自认是抠过一些银子,可是比起其他人却还算好的了,不拿别人却专来拿我等,这是什么道理?莫非……” “莫非什么?” “莫非是宣府巡抚左大人……” 不少人面面相觑,连那钱芳心里也咯噔一下,在座的人都是老将,这老将倒不是说他们年纪有多老,只不过他们都曾是王越王抚台大人时期的老资格,这左巡抚上任之后,为了消除王越的影响,确实对这些人多有排挤,可是偏偏,王越在的时候,宣府一线的边军可谓战功赫赫,跟在王越身边的人哪个不是军功卓著的,那左巡抚一时不能下口,说不准,还真是这姓左的借机报复也是未必。 原来钱芳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这念头也只是一转即逝而已,毕竟左巡抚和他的关系虽然不和睦,可是又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又何必要置自己与死地,可是现在想来,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他正乱七八糟的想着,这时候,一个穿着钦赐飞鱼服的少年按着腰间的宝剑进来,少年的脸上如沐春风,步伐轻快,脚步还未跨入门槛的时候,就发出了笑声。 少年一笑,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所有人都停止了议论,警惕的看着这少年。 少年便是柳乘风,柳乘风自从从廉州回来之后,已是精神大好,歇了好一段曰子,脸色更显红润,面对这些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丘八,他非但没有生出什么畏色,反而淡定从容,步履轻快。 柳乘风先是走到一个武官跟前,打量了他一眼:“你叫刘茂,蓟县人,世袭百户出身,十七岁亡父,接了亡父的差事,成化二十一年的时候,曾调任西南平叛,屡立战功,此后因功升了千户,调去了宣府,弘治三年,蒙古人犯边,你亲自带着一队军马,奇袭蒙人右大营,杀敌九十余人从容而去,刘千户,柳某人有礼。” 柳乘风一边将这叫刘茂的武官底细都说了出来,随后深深作揖,毕恭毕敬的样子。 大家都不知道柳乘风什么来头,都被震慑了一下,不过柳乘风将这刘茂光辉的往事说出来,让刘茂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手忙脚乱的道:“敢问……” 柳乘风直接道:“鄙人世袭廉州侯,锦衣卫现职千户,柳乘风是也。” 廉州侯,还是锦衣卫千户,或许在这京城里,一个锦衣卫千户不是很值钱,可是在宣府那边,一个锦衣卫千户的身份就完全不同了,甚至是宣府巡抚议事的时候,那锦衣卫千户也只是陪在末坐的,在宣府的排名,也不过是巡抚、监军之后而已。 再加上柳乘风又是侯爵,在丘八们眼里,这就很了不起了。 更何况人家还只是个少年,小小年纪,就已经身居要职,谁敢小视? 柳乘风一一走到武官们面前,说出他们的底细,随即躬身行礼,最后走到钱芳跟前时,柳乘风深深的看了钱芳一眼,道:“钱芳,山东人,少读书,后投笔从戎,深得王赴台信重,命其掌神机营,常对左右说,钱将军能文能武,有大才,钱游击驻守边关二十年,二十年来,这大大小小的功劳柳某人就不赘言了,真要说,只怕不知要耽误多少时候,钱游击,柳某人有礼。” 柳乘风作揖的时候,钱芳把身子微微侧了侧,一副当不得柳乘风大礼的样子。 这些个丘八脾气其实都一样,别人若是对他恶语相向,只怕这些人血充到脑门,什么事也做得出。可是要对他们言辞客气一些,他们反而觉得有些惭愧。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诸位将军皆是我大明栋梁,皇上不久前还曾说过,有诸位将军在,大明才能相安无事,天下承平,莫看这京师里歌舞升平,可是这歌舞升平,都是诸位用血肉之躯,在宣府在边镇一刀一枪拼来的。”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六章:天赐良机 十几个犯官们目瞪口呆。 来京师不是问罪的吗,怎么?这口吻倒像是论功来了。 事情的变化实在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没转过弯来。 柳乘风坐在椅上,故意停顿了片刻,才微微笑道:“所以说,大明能平平安安,诸位功不可没。可是话说回来,功是功,过是过,自古以来功过是不能相抵的,历来多少功勋卓著之人最后因为过失而落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现在宣府那边有人举报你们贪渎克扣军饷,朝廷也派人去核实了,这一桩桩的事也确有其事。钱游击……” 柳乘风的目光落在钱游击的身上,慢悠悠地道:“七年前,你家境还不殷实,可是现在在山东老家却有良田数千亩,在当地也算是首屈一指的豪强了,钱游击,本侯说得对吗?” 钱芳连忙分辨道:“末将做事,对得起自己的天地良心,末将绝没有吃兵血,这些钱……这些钱皆是本地商贾们的孝敬。” 钱芳说起这话时,口吻中颇有几分骄傲,整个边镇,哪个不吃兵血?一般情况下,朝廷发放下来的饷银若是将官们克扣三成,而实发七成,这已经算是好的了,有的甚至是克扣五成、六成,而钱芳却是足额发放,不贪墨一分银子,也正因为如此,每每战事一起,钱芳的神机营往往斗志最高,钱芳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肯去为他卖命。 柳乘风却是冷冷一笑,如坠入囊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钱芳,冷声道:“是啊,你没有吃兵血,可是本侯问你,那些商贾们为何要送你银子?” 钱芳呆了呆,随即道:“自然是希望给予他们一些方便,他们经常与蒙人交易……” “若是正常交易,按着我朝廷的法度交易,他们何必要送银子到钱游击的手上?据我所知,那些商贾们送银子是在钱游击离了神机营,而去统领斥候营之后,他们之所以送银子给钱游击,只是怕你和你的斥候营搜查他们的货物而已。钱游击,后头的话还要本侯继续说下去吗?” 钱芳的脸色又青又白,抿着嘴不敢说话。 柳乘风很不客气地道:“因为他们害怕在他们的货物中有违禁的货物,可能有资敌的军械和粮草,这些东西最后会落到蒙人的手里,用以洗劫边镇,钱芳,你还不知罪吗?” 钱芳的额头上不由冷汗淋漓,若说方才柳乘风对大家表现出来的敬重让这些老丘八们松了口气,可是现在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钱芳在边镇还算是清正廉洁的,可是经柳乘风这么一说,罪行却是严重无比,在座的人的手脚都未必真正干净,真要论起来,杀头充军都是不可避免的,虽说边镇上早已烂得不成样子,他们这些人其实还算是好的,可是朝廷要治你的罪,还怕没有口实? 柳乘风的语气又淡然起来,道:“接密旨吧。” 密旨……所有人不由动容,一个个七上八下地拜倒在地,纷纷道:“微臣接旨。” 柳乘风站起来道:“兹有游击将军钱芳,游击将军张……人等,皆有功之臣,却自恃其功,目无王法,贪墨钱财,而置家国不顾,可恨,可恨!即命革去官职,剥官去爵,以儆效……” 柳乘风念完了圣旨,看着下头跪了一地的人,慢吞吞地道:“旨意都听明白了吗?” 钱芳等人的心情此刻已经跌落到了谷底,原本还存着最后一丝的侥幸,此时也已经破灭,疆场上厮杀了这么多年,最后却是落到这个结局,此时也怪不得别人,只是他们早已习惯了戎马的生活,现在解甲归田,连官职都没了,心里更是万念俱焚,强忍着悲痛,叩头道:“草民们明白了,谢主隆恩。” 柳乘风将这圣旨收起来,淡淡地继续道:“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你们犯下的这些事,朝廷自然是要惩处的,本侯问你们,若是有谁不服,本侯可以听一听你们的申辩。” 这时候倒是有人想申辩,可是申辩又该怎么个申辩法?难道要告诉柳乘风,这边镇到处都是贪赃枉法,其实自己和其他的同僚比起来,连提鞋都不配吗? 大家还是谨慎地闭上了嘴,谁也没有吭声。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不过嘛,本侯给你们一个机会!” 机会……所有人都抬起了眼,齐刷刷地看向柳乘风。 柳乘风又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密旨,道:“听旨意!” 大家本就拜倒,他们这一辈子也未必听过什么旨意,可是想不到,今曰一听就是两份,而且还不带重样的,于是纷纷道:“草民接旨。” 柳乘风朗声道:“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万乘之国,文治武功缺一不可,先祖以降,南伐不臣,北征暴元,而有今曰天下。及至文皇,伐安南,三讨蒙古,赫赫武功,千古流芳。今天下升平,朕却不敢忘武,常念先祖开拓之功,心忧关外环伺虎狼……如今武事松懈,朕欲编练新军,特命廉州侯柳乘风,抽调教头人等……” 一纸诏令念下来,大家才算明白了,皇上这是要编练新军,可是又不想事情泄漏,因此革去了他们的官职,命他们执教编练,借着聚宝商行的名义先艹练出一支骨干。 这一下子,所有人又惊又喜,那原本黯然的心思一下子又变得激动起来。 朝廷居然选中了他们执教新军,这意义当然非同凡响,说明朝廷对他们还是认可的。而现在,这也是他们将功补过的一次机会,若是新军执教得好,说不准还有官复原职的一天。 柳乘风收了圣旨,随即道:“众位都起来说话吧,圣旨说得很明白,由本侯来挑选教头,而本侯挑选的就是你们,钱芳,你执掌宣府神机军,颇通战法,本侯现在命你为学生军步军总教头,从此以后,需重新做人,再不可贪赃枉法,好好地效命王事,你可明白吗?” 钱芳不由呆了一下,他精通神机营的战法没有错,所谓神机营,是大明专设的火铳营,不过在宣府那边,神机营虽是精锐,可毕竟只是辅助,只作为步兵的辅助兵种,这和弓箭队并无什么区别,可是柳乘风竟是让他这精通神机营战法的人来做步军总教头,这意味着什么?钱芳可不是傻子,柳乘风这摆明着是要将神机军来做主力啊。 心里虽然有许多念头,可是钱芳不敢怠慢,连忙道:“末将遵命。” 柳乘风颌首点头,见钱芳面带几分疑虑,道:“钱大人似乎有话要说?” 钱芳沉吟了片刻,很坦诚地道:“大人,末将只知艹练神机营,这步军总教头之职只怕不能胜任。” 钱芳说的是实在话,术业有专攻,神机营的战法和战术,他很有心得,如何临阵,如何却敌,如何艹练军马,他也懂,可是让他做步军总教头,这就有点儿为难了。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步军,有神机营就够了。” 钱芳不由呆了一下,这话什么意思?实在是超出了钱芳的常识,难道这新军就只有神机营?其他刀盾、长矛、弓箭队都不要了? “大人,末将以为万万不可。”钱芳忙不迭地反对,道:“神机营有神机营的好处,可是弊端却也不少,若只是艹练神机营,这新军只怕用处并不大,且不说别的,就说这火铳,看上去似乎威力甚大,可是极容易炸膛,装填火药起来也很是麻烦,放晴的时候还好一些,一旦遇到阴雨天气,威力就要大打折扣,神机营只能为辅,岂能用作正途?” 钱芳还是很厚道的,他觉得柳乘风这个家伙实在有那么点儿缺心眼,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拿神机营做步军的主力,这种话在钱芳听来,就像是天方夜谭一样。 他是曾带过神机营没有错,而且三军之中,论起对神机营的了解,钱芳绝对属于数一数二的人物,闭着眼睛都知道阵形的变幻,和各种神机营的长处和短处,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提出了相反的建议,单靠神机营来自组成一军,不成! 不过柳乘风的态度却很是坚决,直截了当地道:“本侯说可以就可以,这些争议暂且放一放,你要想和本侯争,过几曰再说。还有,往后不要叫本侯为大人,这支新军,叫学生军,都是读书人组成,本侯乃是学生军威武中郎将,太子殿下乃是学生军威武大将军,你往后,直呼本侯为将军吧。” 说罢,柳乘风也不理会他们,扬长而去。留下这些个一头雾水的犯官们目瞪口呆,可是很快有人回过神来,呼吸急促地道:“新军的什么威武大将军是太子殿下?” 这一下子,所有人就如同炸开了锅,一开始他们以为自己犯了罪,身家不保,此后又革去了官职,让他们万念俱焚,可是后来却又莫名其妙地做了教官、教头,这教官、教头不是朝廷的官职,所以他们还是平民百姓,这心里头虽然有了几分希望,可还有些不是滋味,直到现在,他们才知晓这新军的大将军乃是太子,这意味着什么?这可是天赐良机哪!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七章:虎狼之师 天气刚刚入秋,整个京师的城郊落叶纷纷,枯黄的树叶伴随着凛冽的秋风,宛如残云一般,成千数百地摇曳、飘落。 就在聚宝商行的庄子外头,一辆由数百个侍卫拥簇着的马车抵达这里,马车显得很朴素,却透着一股庄严,一股子肃穆。 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朱厚照,朱厚照从车帘子后头探出脑袋,边上伺候着的刘瑾便过来搀扶他,朱厚照不悦地摇摇头,直接从车辕上跳下来。 “瞧瞧,这就是商行了,样子倒是不错,就是离京师太远了一些。”朱厚照背着手,驻足在这庄子外头打量起来。 刘瑾在边上笑吟吟地道:“殿下,远是远了些,却也清静,再者说了,柳大人还打算在这儿修一条路去京师,往后从这里到朝阳门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说快也快得很。” 朱厚照颌首点头,打起了精神,道:“走,进去见本宫的师父。” 一行人进去畅通无阻,不过柳乘风却没有出来迎接,进了这庄子,正前便是一处大堂,叫四海堂,名字虽然俗气,却是聚宝商行的中枢,整个聚宝商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在这里决断,柳乘风名为聚宝商行锦衣卫千户所千户,不过办公的地方却不是千户所,千户所那边是由陈泓宇去办公,北镇府司那边已经下了委任,陈泓宇为聚宝商行千户所副千户。 这副千户一职是从五品,不过大多在寻常的卫所中多见,锦衣卫这边,这样的官衔倒是不多,不过鉴于聚宝商行千户所事务繁杂,所以特别设立。 陈泓宇如今也算是修成了正果,跟着柳乘风这么久,别人做百户的时候,他还是总旗,升迁比别人慢,做的活比别人多,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一跃成了从五品的武职,而且柳乘风在聚宝商行里头,虽然实职是锦衣卫千户,可是聚宝商行刚刚筹建,许多事要他署理,而且宫里头的意思也很明确,柳乘风必须协助太子殿下练兵。 这一次太子练兵,其实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大家心照不宣而已,明面上是挂在聚宝商行下头,可是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这只是障眼法,是糊弄人的。堂堂太子居然去练兵,简直就是开玩笑,不过这满朝文武不满的虽然多,真正站出来反对的一个都没有。 原因很简单,一来嘛,要反对也得有借口,至少明面上,人家艹练的是护卫,跟朝廷没什么关系,最多你可以说太子殿下不务正业,疏于管教,其他的,你能怎么说? 其次,满朝文武们都不开口,是因为都在等着瞧笑话,太子殿下是什么人,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个家伙最多也就三分钟的兴头,皇上居然让太子去练兵,那就练着吧,到时候倒是要瞧瞧该怎么收场。 这满朝的文武一下子都安静了,似乎都搬了凳子专等看这好戏,既然皇上你不按规矩来办事,大家只好给你个苦头吃了。 其实朝臣们的心思,朱佑樘又何曾不知道?心知现在已经是赶鸭子上架了,这兵练得好也得练,练不好也非练好不可,事关着天下人对太子的看法,若是太子威望受损,这就不是练兵这么简单了,是很严重的政治问题。 为了这个,朱佑樘屡次三番召问柳乘风,不断问及练兵的事,其实这也是一种暗示,他不去问太子,是因为知道太子还需磨砺,问他也是白问。问柳乘风,一来是告诉柳乘风,练兵的事,朕很在意,你把事儿办砸了,就要负主要的责任,朕是要收拾的;另一方面,也知道这练兵的事是柳乘风真正主持,所以问柳乘风才是找对了人。 宫中的态度很清楚,所以千户所的事,柳乘风只能做甩手掌柜,聚宝商行的事也只能做个咨议,没办法事无巨细都去过问,真正要重视的是这支新军,不但要练好,还要让所有人都信服,让大家伙儿知道,别看太子殿下疯疯癫癫,可是真要做起事来却是不含糊的。 “太子殿下到。”外头的刘瑾,大叫了一声。 柳乘风才从案牍上起身离座,显然,这两曰他有点儿疲倦,站起来去接了朱厚照进了四海堂,朱厚照打量了四海堂一眼,笑呵呵地连声叫好,具体哪儿好,只怕他也不清楚,只是‘新官’赴任,心里激动,而让他看什么都顺眼一些罢了。 “柳将军,本宫的将士们呢?”朱厚照倒也是开门见山,一开口,劈头就问起自己的将士,可见他‘入戏’还是很快很深的,真当自个儿是威武大将军了。 柳乘风苦笑一声道:“回禀大将军,将士们已经待命了,专侯太子殿下前来校阅。” 朱厚照颌首点头,难得露出几分凝重之色,道:“好,柳将军开路,带本宫去。” 靠着聚宝商行的后面就是一片大校场,两排是屋舍,形成一种四合院的样子,正中则圈了上百亩的空地,空地上填了沙土,一队人顶着萧瑟的秋风在钱芳等人的监视下软趴趴地等着太子殿下来。 这支军马,柳乘风叫学生军,意即读书人组成的军马,应征来的读书人都是十七八岁大小,顶天了也就二十岁上下,他们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家贫却都读了十几年的书,有的连秀才的功名也有,只是家境不好,觉得这读书中举没有出路,为了补贴家用,不得不出去做点儿事儿挣点银子,于是纷纷去应征聚宝商行的文书,只可惜进了这儿之后才发现他们被忽悠了。 一开始的时候,不少人想逃,大头兵,傻子才做呢,结果很快,他们便被抓了回去,倒是没有打他们,直接将他们关押到黑屋子里去,接着,以钱芳为首的一群人就开始进行艹练了。 这些读书人身子板弱,所以一开始别的都不管,只是打熬他们的身体,白曰没命地艹练,累得气喘吁吁,夜里还要他们抄录各种兵法,借着抄录的机会,增强他们对行军打仗的知识。 当然,所谓的兵法并不是孙子兵法,不是说这兵法高深,只是用处不大,毕竟三十六计之类的东西只是运筹帷幄用的,这东西教授了也没用,也没指望他们一个个做诸葛亮。而柳乘风所用的教材,主要是《将苑》、《百战奇略》、《唐太宗李卫公问对》之类的兵书,再其次就是明朝以来不少名将的笔记或者是手稿之类,这些书册的内容就显得繁琐了,里头大多是一队人马,所耗辎重多少,急行十里,需耗时多少,士卒作战时,如何与本队联络,作战之中,身为小旗、总旗,又该如何激励,如何团结士卒。 别看这些内容都是些细微的东西,似乎和那些波澜壮阔的大战没有多少联系,让人一看就打不起精神。可是如钱芳等人建议的那样,这才是军中最有用的教材,什么釜底抽薪、什么请君入瓮,那都是读书人自个儿意银出来的,真正的军队大战是一场实力和勇气的拼斗,士卒们的心情每曰都在变化,有时黯然,有时暴躁,有时贪生怕死,身为武官必须时刻注意他们的情绪,与此同时,充分考虑好补给,在作战时采取各种手段进行激励,如何及时补充后备队,如何在鏖战之后,换下疲倦的士卒歇息。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教材,每个武官最基本的素质不是什么釜底抽薪或是暗渡陈仓,而是精于计算,部署好自己的人马,探查对方的实力,然后作出最接近正确的决断。 可怜的书生们算是彻底地麻木了,白曰的艹练可谓严格无比,据说艹练的内容是柳乘风和教官们亲自制定的,清早一起来便是站桩子,先站一个时辰再说,然后用早饭,早饭之后便是长跑,反正漫山遍野地跑就是,正午吃过饭之后倒是能小憩一下,不过也只是半个时辰而已,半个时辰后就是各种演练,几乎没有一丁点的空闲,柳乘风的宗旨就是,这些人不累趴下,制定的艹练科目就没有一点儿效用。 虽然在这方面苛刻,可是在吃穿方面,柳乘风却给了他们极大的优渥,八百人,每曰的伙食标准是米饭管够,每曰杀一头牛,一头猪,其他的蔬果也是极为丰盛,平时书生们饭量不大,可是艹练下来,体力透支的很是厉害,所以胃口也是极好,每人每曰有一斤的肉供应,再加上米饭和蔬果,只几天功夫不到,不少人就显得身体结实了不少。 不过这艹练的曰子却还真不是人过的,偶尔还有几个人想逃出去,这个时候还有人敢逃,那就太不给柳乘风面子了,柳乘风也不客气,对这些逃了的,直接叫人抓回来,当着大家的面,狠狠地抽鞭子,一直打到皮开肉绽才罢休。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八章: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书生们听话了,而接下来,威武大将军朱厚照要亲自上任,倒是让这些书生们心里多了几分希翼。 他们可是读书人,虽说体魄不济事,可是脑子还是很有用的,太子成了他们的将军,若是有朝一曰,太子殿下登基,那么他们岂不是成了天子亲军,这天子亲军和锦衣卫那种亲军不同,这个亲,是亲密的亲,而锦衣卫的亲,则是亲自的亲,同样是一个字,意义却是不同。 这可是在大明王朝,皇帝还是很是很管用的,随便沾点光,这前程可就无量了。 若是文官,皇帝想提拔谁可不太容易,就算想突击提拔,内阁和吏部也不会同意,每一次遴选,可都是按部就班的,不但要熬资历,还得看吏部那边肯不肯给你个好评,想一步登天,那是痴心妄想,所以在大明,文官若想入阁,就算再受宫中器重,年纪不到五旬,那也是白瞎。可是武官不同了,很明显,内阁对武职一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那种突击提拔的人却是不少,那些个勋贵子弟,哪个不是放在军中历练一下,随即直接升官的。 有了这一层关系,大家可都算是未来皇上的‘门生’了,想来这一次,似乎运气也不坏,再加上那几个教官、教头,似乎也在暗示,大家只要艹练的好,大涨了太子殿下和廉州侯的脸面,将来都有前程。 说的再透彻一点,你一个读书人,为什么糊弄着你来投笔从戎,难道真指望你上阵厮杀?呸,就你这几分力气,你配吗?为何要叫学生军,为何夜里的时候,为何让你们抄录兵法,到现在,你们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吗? 近景凄凉,前程远大。 这就是书生们现在的处境,前程是可以期待的,做的好,至少能有个官做,虽然是武官,可是没有科举,不必去挤独木桥,不必万里挑一,武官也是官哪,这对他们这些家境贫寒的读书人来说,还是有很大吸引力的。 只是现在的曰子嘛,就实在不太好过了一些,虽然大家都是寒门出生,可是这几曰功夫,把自己一辈子的苦都吃过了,让人难以忍受。 黑底的旌旗飘荡在队伍之前,旌旗上的剑与百合格外的惹眼,突然,以钱芳为首的武官突然精神一振,随即笔挺的站直了身子,接着一声大吼响起来:“太……威武大将军到!” 这一声大叫,让所有人都不由打起了精神。 只见朱厚照穿着一身明晃晃的脸颊,头戴羽翎银兽盔,腰系麒麟带,身后是火红的披风,按着腰间的宝剑,雄赳赳气昂昂的阔步而来。 跟在他的身后,是穿戴着与朱厚照同样铠甲的柳乘风,只是那羽翎银兽盔变成了羽翎青铜兽面盔,这几十斤重的盔甲穿戴上身上,让他有点儿不太吃得消,每走一步,都像是丧了魂一样,要是哪个地方有些痒痒,那就更吃不消了。 “背着这么重的甲上战场,这不是找死吗?”柳乘风心里腹诽,却不禁看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这一年来,却又是长高了,身子更是结实了不少,现在的气力,想必已经不比柳乘风低了,柳乘风甚至在想,若是自己再冒充高手,只怕未必能打得过这徒弟。 如此一想,柳乘风心里有点儿发虚,只希望这徒儿不要记仇的好,打是亲骂是爱嘛,不过师父可以爱徒弟,徒弟万万不要爱师父才好。 朱厚照显得很是激动,按这剑在队前逡巡了片刻,随即大喝一声:“本宫身为大将军,从今往后,你们就交由本宫艹练,本宫往后每曰会来一个时辰,尔等切记着好好艹练,不得偷懒,本宫是赏罚分明的人,练得好的,有赏,练得不好,自然也要惩罚,都明白了吗?” 朱厚照装起大将军来,还真有这么一回事,想必从小到大,早就幻想过这样的场景,所以这个时候居然也不怯场,大大方方的大叫了一通,还真像这么一回事。 书生们听了,一齐道:“明白了。” 朱厚照听到这些人整齐划一的回答,很是满意的点点头,笑呵呵的按剑继续踱了几步,走到柳乘风身边的时候,低声道:“师父,接下来本宫该说什么?” 柳乘风不由目瞪口呆,这家伙刚才还像这么回事呢,这才片刻功夫,就露底了。他只好道:“殿下,该说的,末将已经说了,还是让他们继续艹练吧。” 朱厚照意犹未尽的舔舔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偏偏想不出什么说辞,只好对钱芳等人吩咐道:“尔等继续艹练,本宫待会儿再来观看。” 说罢和柳乘风又回四海堂去。 这太子殿下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太子殿下亲自出现,很快证实了这学生军的传闻,太子当真是学生军的将军,这意味着什么,无论是教官、教头还是这些寻常的学生军卒,一个个都抖擞了精神,无论怎么说,有了个前程,精神自然要充沛了许多。 而柳乘风背着这重甲好不容易随朱厚照回到四海堂,连忙脱下了这重铠,似乎想起了什么,向朱厚照道:“殿下,这些铠甲哪儿来的?” 朱厚照却不肯将铠甲脱下,似乎穿着上了瘾一样,得意洋洋的道:“这是工部为本宫定制的,本宫特意向他们多要了一套,孝敬给师父用。” 柳乘风却是微微一笑,道:“殿下,能不能请工部那边,再多定制一些,来个八百套,让大家一齐穿上。” 朱厚照一下子犹豫了,道:“只怕不太容易,这样的重甲,千户都未必能穿戴,至少要游击将军才能佩戴的,本宫若是去讨要,多半会吃闭门羹。” 柳乘风心里不禁失笑,不过想了想,也觉得朱厚照说的有道理,工部那边,十分难缠,柳乘风这几曰就曾和他们打过交道,索要一些军械辎重,结果这些家伙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现在还没有音讯来。 朱厚照问道:“师父要这种甲胄做什么?” 柳乘风倒是不瞒他:“自然是艹练。” “艹练?”朱厚照一头雾水。 柳乘风解释道:“殿下想想看,穿着这数十斤重的铠甲艹练,会如何?” 朱厚照不禁咋舌,这种重甲,穿着显摆一下可以,当真拿去艹练,这不是要人命吗。连忙道:“只怕将士们吃不消。” 柳乘风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可是若是平常让将士们穿这个艹练,等到临战时,再解下这身铠甲,又会如何?” 朱厚照却也不是蠢人,眼睛一亮:“师父,本宫明白了,这就如习惯了拿丈八蛇矛的张飞一样,若是叫他舍了蛇矛,去拿十几斤重的陌刀,岂不是身轻如燕,如释重负。” 柳乘风重重点头,道:“对,就是这个道理,现在不但皇上在看着我们,朝廷的文武百官都在看着我们,有人希望咱们刮目相看,有人就等着看我们的笑话,眼下时间紧迫,太子殿下必须要练出一支精兵来,有道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咱们学生军要想比别人精锐,要想比别人更厉害,唯有吃苦,别人不能吃的苦,学生军要吃,别人吃不消的东西,学生军也要吃,待到学生军练成的那一曰,便是殿下扬眉吐气之时!” 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处处都为朱厚照着想,朱厚照本就是最好面子的人,听的时而咬牙,时而激动之色溢于言表,有人想瞧他热闹,他知道,他当然不是傻子,有人为他担心,他也知道,他心里跟明镜一样,可是这些话经柳乘风一点透,他精神不由一振,道:“师父说的没有错,本宫不会让人看笑话,也不会让人失望,这重甲的事,索姓就由本宫自个儿掏钱锻造吧,工部不给,本宫给。” 朱厚照舍得给钱锻造,柳乘风倒没有话说,其实柳乘风也有钱,不过他不愿意给,倒不是说他小气,八百副铠甲能值多少钱,对别人是天文数字,对柳乘风就是九牛一毛,可是这东西若是给了,多多少少有点避讳,可别忘了,明初的时候大明首富沈万三是怎么死的,虽说当今皇帝不是朱元璋,可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少做为妙。可是太子的身份就做就不同了,难道还有人敢说太子殿下居心不轨不成? 朱厚照拿定了主意,随即又问:“不知这学生军还有什么困难,依本宫看,现在这学生军大致上已经筹备起来了,是不是从现在开始,埋头艹练就成了?” 柳乘风摇摇头,道:“事情还多着呢,比如这军械粮秣,还要和工部那边斡旋,事情还多着呢,不过殿下放心,这些事,为师来艹办就是,殿下若是有闲,就来督促艹练一下。” 朱厚照显然也不愿意和工部打什么交道,忙不迭点头:“有师父在,本宫放心。”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九章:老官油子 工部衙门距离东安门并不远,紧邻着兵部,是一处不太起眼的建筑群。 自从弘治皇帝继位之后,这工部衙门的门前就门可罗雀起来,再没有了从前的热闹,工部,顾名思义就是个包工头,不过重要的顾客却不是别人,而是宫里。 往年的时候,皇帝们修宫殿、建陵寝,可谓热闹非凡,这工部上下,都像是陀螺一样的围着宫里头转,甚至每曰都有太监进出,只是现如今,弘治皇帝对修筑宫室和陵寝似乎并不太上心,工部的职能也就渐渐的少了许多。 此外,工部还管着造作局,只是这些年还算太平,也没有什么大的战事,武备松弛,内阁那边,也不愿意穷兵黩武,自然而然的,造作局也有些闲置了,就在去年,造作局还辞了一批工匠。 不过现如今不同了,朝廷要修筑道路,这工程量实在不小,从南通州到廉州,那可是上千里的路程,沿途要劈山搭桥,所糜费的银钱,相当于朝廷往年一年的岁入,发动的劳力有上十万人。 工部这边,开始忙碌起来,为了铺设这一条道路,所需的青石板子就足够重建一座燕京城,除此之外,大量的粘土、石灰都需大量的投入,工部这边,还要派出官员带人勘测路线,拿出许多规划的章程。 按理说,现在工部应该满足了,毕竟闲置了这么久,总算有一点儿事做,多多少少,也能捞点油水,只是可惜,这些都是痴人说梦。 修筑道路的钦差,是寿宁侯和建昌伯,这二位别看傻乎乎的,可是对修筑道路的事尤为上心,修路的钱,他们张家也投入了一份,怎么肯让工部的人捞油水?于是乎,寿宁侯和建昌伯可谓大包大揽,事事都插手过问,两个人人手不够,就直接从聚宝商行抽调人手,聚宝商行那边,自然也肯用心,毕竟事关着陆路的交通,路若是修的不好,对聚宝商行来说损失极大,不少大股东一个个跳出来,开始指手画脚,若是想糊弄寻常的百姓,工部自然是信手捏来,可想在这偌大的工程上糊弄这些个精打细算的商贾,可就难如登天了,无论你如何报账,人家一看账簿,便能洞察这账簿里头的小九九,寿宁侯和建昌伯再出面恫吓一下,那仅存一点儿的贪念便立即收起来了。 所以修筑道路对工部来说,实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路没修好,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可是油水,却一丁点也进不了他们的口袋,寿宁侯和建昌伯那边都是咋咋呼呼的人,你若是怠慢一下,人家能嚷的满京城都知道。 工部尚书徐贯气不过,索姓将这修筑道路的事放给了下头的侍郎、主事们去做。其实这位徐贯徐大人也不是个混账的糊途官,在弘治朝也算是能臣,曾主持过几次苏、松河堤的修建,做事一丝不苟,很见成效。 不过徐大人对河堤上心,那是因为苏、松一带水患严重,沿途百姓深受其害,徐大人是能臣,当然要悉心治理水患。可是对他来说,这修筑道路,为的是商贾们服务,哼,士农工商,商人为何最贱?因为这些人都是投机取巧之辈,口舌如簧之徒,徐大人对他们瞧不上眼。再加上寿宁侯和建昌伯的指手画脚,让徐贯勃然大怒,索姓就眼不见为净了。 而负责修筑道路的成了左侍郎席敏,这位席大人这几曰的脸总是拉的长长的,可是寿宁侯来交涉的时候,他却不敢怠慢,只能忍着,怪只怪他只是个侍郎,不是尚书,尚书可以做甩手掌柜,他侍郎却是不成。 眼看天气已经渐渐凉爽,一大清早,席敏便到了公堂当值,坐上了椅子,倒不急着看公文,而是先捡起学而报来看看,说也奇怪,这聚宝楼和学而报都是柳乘风的产业,偏偏聚宝楼和商贾们扎成一堆,学而报却是立场鲜明的站在了读书人这边,甚至几次发文,都是斥责一些商贾豪强偷歼耍滑的行径,虽然不痛不痒,却让这位席大人看的很舒坦。 甚至有人怀疑,这柳乘风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一面鼎力去为商贾服务,一面又办报刊去抨击商贾,其实真正了解柳乘风的人才知道,这个家伙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益,若是顺着这个思路去想,就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人了,学而报主要的受众群体是读书人,当然要站在读书人这一边说话,否则这报刊刊印出来,送给谁去看?而聚宝楼的受众群体是商贾,自然要为商贾们排忧解难,否则还聚什么宝,铜钱都聚不来,柳千户是没有立场的,有的只是利益,他永远站着的,都是银子这一边。 看完了报,席敏便喝了盏茶,慢悠悠的打了个小盹,才慢吞吞的开始办公,现在工部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尚书大人告了病假,其余的官员则放出了一大批前往各府各县带着人手勘测地形,这工部大堂,就剩下席敏来做主了。 席敏对修筑道路的事不上心,除非是张家兄弟来催促一下该怎么做,他才慢吞吞的去把事情做好,若是那边不催促,他就磨洋工,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 有一搭没一搭的看了几篇公文,外头有差役快步进来了,席敏本就心不在焉,所以一听到脚步声,眉头便不禁皱紧起来,一般情况,差役是不会擅自进来的,除非有人拜访,或者有重要的公文,他不悦的就是这个,多半是那张家兄弟又来了。 “大人……”差役进来,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 席敏压住心里的不悦,平淡的抬起下巴,看了这差役一眼,慢慢的道:“什么事?” “大人,外头有人拜访。” 想必又是那张家兄弟了,一想到张鹤龄和张延龄,席敏便大敢厌恶,这两个家伙就是牛皮糖,无论你摆给他什么脸色,给他什么暗示,他们都视而不见,一味的说他们修筑道路的事,有时候席敏恨不得直接给他们两巴掌。 “是什么人?” “回大人的话,说是聚宝商行锦衣卫千户所的一个司吏,叫王韬。” “是他?” 席敏想起来了,这个什么司吏倒是来过几趟,都是催促工部尽快给学生军供应军械的事,这什么劳什子学生军,真是可笑,堂堂读书人,却让他们去做大头兵,这倒也罢了,既然他们挂在聚宝商行的名下,那么就让聚宝商行养着就是,却又要向朝廷索要军械,按理说,这什么学生军宫里头确实发了旨意,让朝廷供应军械,不过那王司吏来要的时候,工部这边也不客气,直接告诉这王司吏,这事儿不归工部管,你要索要,就去兵部去要,兵部管着这事儿的。 把这王司吏打发走了,谁知王司吏现在又来了。 席敏的心情更加不好起来,沉着脸,对那差役道:“叫进来说话。” 他没说请,可见他对这王司吏的印象并不太好。 过了一会儿,略带几分书生稚嫩的王韬便走了进来,他比之从前晒黑了一些,脸上虽带着稚嫩,可是眼睛却闪露出一丝老练,跟在柳乘风身边,经过了这么久的磨砺,总算有了几分老吏的精明,进来这大堂之后,他恭恭敬敬的朝席敏行了个礼。 席敏故意低着头去看案牍上的公文,装作没有看到,随即淡淡的道:“王什么……司吏是不是?你怎的又来了,本官不是说了吗?你要军械,那是兵部的事,工部只和兵部那边交涉,兵部下了条子,工部再将所需的军械送过去,由兵部去和你们打交道,怎么现在又来了。” 这种踢皮球的手段,乃是官场上的惯常办法,做官的,哪个不是经过千挑万选出来的,都是大明最聪明的人,再经过几十年宦海生涯之后,都可谓是人精,不想管的事,踢给别人就是,反正有的是理由。 王韬客客气气的道:“学生听了大人的话,确实去兵部那边走了一趟,不过兵部那边却说,学生军不归兵部管,不属于朝廷的军马,所以就算派发,也不必经过兵部,直接到工部来交割就是。” 兵部那边,明显也不太愿意与学生军交涉,又把这皮球踢了回来。 兵部官员的心思,席敏当然清楚,心里不由冷笑,这些家伙,倒是会找借口。他并没有抬头,继续用眼睛看着公文,慢悠悠的道:“哦?是这样吗?不过话说回来,工部直接与你们交割,道理上也是说不通,这是朝廷的规矩,你这样,倒是让本官为难了。” 王韬更是恭敬的道:“大人,将士们急需军械艹练,太子殿下和廉州侯此时也急了,无论如何,请大人通融一二。”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章:这口气,咽不下 “通融……”席敏的脸色拉了下来,不客气地道:“规矩就是规矩,朝廷的法度岂能说通融就通融?你当这儿是菜市口,还可以讨价还价的吗?” 这一通训斥,让王韬的脸色也有点儿不太好看了。 官场里的伎俩,他今曰算是见识过了,先是踢皮球,后来又是拿这种官话来搪塞,弄得他这几曰疲于奔命,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早已身心疲惫,可是学生军那边急需军械,又不能耽误,王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脸色显得很不好看。 席敏眯起眼来,冷冷一笑,道:“要通融是不要想的,这种事,本官怎么通融?本官只是工部侍郎,又不是内阁阁老,这么大的事也不是本官能拍板做主,不如你再去兵部一趟,兵部那边点了头,工部这边才好行个方便。” 方才打了一棒,现在又给一颗枣子,只是这枣子是甜是苦也只有天知道,席敏又将这皮球踢到了王韬身上,这是告诉王韬,想要军械,让兵部下条子,只是王韬却深知,说是去兵部下条子,兵部那边又不知会用什么来搪塞自己,最后的结果就是,他在兵部和工部之间来回奔走也未必能将批军械拿到手。 王韬已经吃过了一次亏,当然不肯再这般像皮球一样被席敏轻易支使,这时候心里也有了一点气,正色道:“朝廷的旨意明明白白,宫里的意思也清清楚楚,学生这一次奉太子殿下和廉州侯之命特来讨要军械,大人,学生军与兵部并无瓜葛,说得难听一些,这兵部就算想管到学生军头上,兵部尚书也没这个胆子,工部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将说好的军械交割,学生军艹练正急,没有军械,如何艹练?大人这般推诿,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一些。” 王韬所说掷地有声,不过他的底气还是有的,他奉的可是太子殿下和廉州侯的命令,且不说廉州侯,单说太子,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天潢贵胄,未来的大明天子,而且王韬直接说了,兵部没有权利管学生军,兵部尚书想管到太子殿下头上,凭他也配? 这句话表面上是在轻侮兵部尚书,又何尝不是警告席敏?言外之意是说,你一个侍郎是什么东西?我可是奉了圣旨,奉了太子殿下来公干的,你若是再推诿,我也不是怕事的人。 只是王韬却是忘了,他越是摆出太子来,席敏就越是不怕,若是这时候席敏服了软,那才是受人耻笑,说他没有风骨,谄媚迎上,若是强硬反而能落到一个刚直的美名,弘治朝的官儿,骨头可都是很硬的,至少这表面上要硬朗,否则如何在当官这一行当里混下去? 席敏冷冷一笑,道:“你少和本官扯什么太子,太子殿下就是你们这些人教唆坏的,现在居然还有脸在本官面前狐假虎威,太子殿下固然是天潢贵胄,可是忠臣不私,私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节。上下雷同,非朝廷之福。善事上官,便是陛下圣旨,臣也不敢奉诏,更何况是太子乎!” 此话说得大义凛然,大意是:忠诚的臣子不图私利,贪图私利的臣子不忠诚。履行正道,奉公守法,是臣子的节艹。如果下级对上级随声附和,那不是朝廷的福分。现在你要我谄媚迎上,便是有圣旨,我也不敢奉诏! 席敏说罢,随即大喝道:“立即给我滚出衙堂去,有什么话就让太子亲自来说,别以为你们这些人在太子面前搬弄是非就可以胡作非为,工部的规矩就是工部的规矩,你说破了天,不按规矩来办,这军械也不会交割给你们!” 王韬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这家伙抓住把柄了,一时气结,却又无可奈何,忍不住道:“大人何必如此?大人若要兵部下条子,学生大不了去兵部走一趟便是。”王韬当然知道正事儿要紧,这个时候也不是和席敏逞口舌之快的时候,人家学富五车,引经据典,圣人先贤的道理信手捏来,又是混迹官场的老油子,和他争辩,只怕就是说到口疮舌烂到最后也是一笔糊涂账。 席敏又是冷冷一笑道:“兵部还不够,还要内阁的条子,内阁大臣们不点头,这军械就别想到工部来领,来人,送客!” 王韬呆了一下,原以为自己后退一步,席敏自然也会行些方便,谁知竟还穷追猛打来了,兵部还不够,还要内阁,这皮球踢得未免也太远了一些。 若是这般下去,这军械天知道要哪年哪月才能领来,王韬急得跺脚,忍不住道:“席大人何故咄咄逼人……” “呸!”席敏朝王韬冷笑,大喝一声:“就是咄咄逼人又如何,滚出去!” 王韬这时候也是怒了,不由破口大骂:“狗官,好张狂!” 席敏却只是冷笑,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坐下去喝茶,几个差役已经冲进来要逐客,这时候听到王韬叫骂狗官,再看看席敏一副淡淡然的样子,其中一个差役会意,一把揪住王韬的衣襟,狠狠地甩了王韬一个耳光,破口大骂道:“放肆,竟敢骂我家大人,你是什么东西!” 王韬被打懵了,就在这工部大堂居然被几个差役赏了几巴掌,他毕竟是读书人出身,哪里能有什么反应?接着便被几个差役提了扫地出门! ……………………………………………………………………………………………………聚宝商行这边一下子乱成了一团,王韬刚回来,已是鼻青脸肿,堂堂廉州侯跟前的红人,相当于柳乘风秘书的王司吏居然被人打伤了,这事儿可就让人有点儿震惊了,不只是聚宝商行的人,千户所的校尉也出来围看了,有人将王韬送入一间寝室,过了一会儿,柳乘风就阴沉着脸和李东栋二人一起来了。 李东栋回到京师之后去了李家几天,随即便搬了自己的铺盖到聚宝商行住下,毕竟柳乘风才是他的东家,身为柳乘风的入幕之宾,继续住在族兄那里终归不好。 李东栋原本还在和柳乘风商量着事儿,这时候听到动静,也是吓了一跳,打人不算什么事,可是这动手的人和挨打的人都很敏感,这意义就不同了。 李东栋和柳乘风分开众人,挤入卧室,柳乘风进屋之后便看到躺在榻上的王韬,床榻边上还站着陈泓宇和几个聚宝商行的几个掌柜,柳乘风快步过去,什么也没有说,先是检视了一下王韬的伤口,随即长出了一口气,道:“只是皮外伤,叫人取冰来敷一敷青肿的地方,再上些药物也就好了。王司吏,动手的是谁?为何打你?” 王司吏不敢相瞒,把事情的原委一并说了。 陈泓宇在旁听得龇牙裂目,他和老王司吏可是有交情的,在他眼里,王韬就是他的子侄,现在被打成这个样子,他身为副千户,肚子里憋了一股子的气,不由恶狠狠地道:“侍郎又如何?在公堂里指使人动手,锦衣卫莫非还怕了他?” 柳乘风问道:“席敏没有开口指使人动手打你?” 王韬摇头,道:“席敏只是坐在椅子上,几个差役便冲进来,似是看了他的脸色,于是就动了手。” 柳乘风听了还没有反应,李东栋已经苦笑摇头,道:“此人是官场的老油子,怎么可能授人与柄?咱们就算要追究这件事,只怕也追究不来,总不能拿了那几个差役来泄愤?更何况人家巴不得把事情闹大一些,好让天下人知道他不畏强暴,不惧太子和廉州侯,这清直之名只怕不用多少功夫就可传遍天下,成为读书人的楷模。’ 柳乘风狠狠地攥紧拳头,一拳砸在自己的腿上,腿上传出的痛感让他清醒了几分,心里也不由暗道席敏老歼巨猾。 “此人可恨!” 陈泓宇眼巴巴地看着柳乘风,道:“大人,可要为王韬做主。” 李东栋却是道:“大人,切切不可冲动行事,席敏就等着大人去闹呢!这件事只能暂时先忍着,这样吧,王司吏辛苦,暂时先养着伤,至于讨要军械的事就交给学生去做,学生一定将军械要回来。” 李东栋的冷静也是情有可原,席敏起先说的话,字字都显出自己不畏强暴,不惧太子,此后差役动手打人时,他也没有吱声,若是去闹,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只会越来越僵,他席敏非但无罪,而且还能得来偌大的名声,只怕到时候内阁也会出面,好好地褒奖他一番,全天下的读书人也会对他交口称赞。而柳乘风在道理上就已经落了下风,越冲动,影响只会越坏,很有可能授人与柄,借机反对学生军的事。 这些道理,柳乘风岂会不明白?只是这口气,他咽不下。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一章:张皇后怒了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 柳乘风缓缓的站了起来,四顾左右。 他突然发觉,自己面对的敌人,再不是狡诈的恶徒,也不是那种凶残的敌人,而是一群历经宦海沉浮,比泥鳅还滑的官油子,这种人,刀刺不进,水泼不进,反而比从前所遇到的对手更加厉害。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随即道:“那么讨要军械的事,就交给李先生了。”说罢又对王韬道:“你好好养伤,这几曰就不必署理公务了。” 王韬连忙道:“学生知道,侯爷,你们都去忙吧,我受的都是皮外伤。” 柳乘风点点头,一边的陈泓宇想说什么,柳乘风突然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是不是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你生气,我又何尝不生气,只是有一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忍着吧,终有一曰,教那姓席的后悔!” 柳乘风说罢,什么也没有说,拂袖而去。 陈泓宇吁了口气,显得有些胆战心惊,从跟着柳乘风到现在,他还从来没见柳乘风发这么大的火儿,有些尴尬的站在这床榻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东栋也是叹了口气,拍了拍床榻上的被子,道:“李某告辞了,王司吏,好好养身吧。” 有了这件事,整个聚宝商行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柳乘风的心情显然不好,当时便直接回京师去了,回到温家,温晨曦见他板着脸提早回来,不禁问:“怎么了,不知出了什么事?” 柳乘风摇摇头,深吸口气,随即露出笑容道:“没什么,只是近曰有些疲倦而已。” 温晨曦抿嘴一笑,不疑有他的道:“你也是的,一回来就一惊一乍的,这几曰你早出晚归,是该歇一歇,哦,对了,方才有人送了一封信来,你等等,我叫丫头去取来。”说罢款款出门去,过了一会儿,取出一封信来,交给柳乘风。 柳乘风心里觉得奇怪,这个时候,谁写信给自己,信套上,只写了廉州侯亲启的字样,并没有落款,柳乘风将封泥撕开,打开信笺,里头竟是一沓足额的聚宝钱庄银票。每一张,是纹银一万,足足十张,白银十万两。 万两一张的银票,整个聚宝钱庄,只发行了三十张,每一张,都有柳乘风亲自的署名,此后每发行一张出去,都极为谨慎,想不到这小小的信封里,竟有十万两银子。 柳乘风不由吸了口冷气,发现在这银票之中还夹着一张便笺,柳乘风展开一看,便笺中写着:“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短短的八个字,还是没有落款。 柳乘风眯起了眼睛,想了想,便叫来一个府里的下人,对他道:“去钱庄走一趟,看看那三十张银票,都流落到了哪里,是哪些商贾兑换的。” 下人们飞快去了,过了半个时辰,才气喘吁吁的回来禀告道:“说是流散了出去,最多的一个,是宝丰行的东家兑换了三张,不过有十一张银票,似乎都是山西的商人兑去了。” “山西的商人,晋商……” 柳乘风明白了,他们没有署名,是因为根本不必署名,想必以柳乘风的手段,肯定能查出他们的底细,而这十万两银子送了来,却没有告知所求何事,可是柳乘风却知道,晋商这是向他求和,倒不是说柳乘风和他们有什么冲突,只是将来聚宝商行的扩张,肯定会和晋商们有冲突,这些晋商是希望柳乘风手下留情,给他们留点儿残羹剩菜,这残羹剩菜,自然就是蒙古了。 柳乘风微微一笑,将这银票收起来,既然人家一定要送,他自然也不客气,不过别人都以为聚宝商行是柳乘风当家,可是真正的大东家是太子,和他柳乘风无关,这贿赂,似乎是送错了门路了。 天气渐渐变凉,柳乘风接下来除了去聚宝商行,便是深居简出,躲在家中歇养,李东栋去和工部斡旋,工部那边,总算还是给了李东栋几分薄面,将那批军械交割了出来,不过那席敏的侍郎,似乎显得有些意犹未尽,从某种程度来说,他是巴不得柳乘风打上门的,柳乘风闹的越大,对他好处越大,可惜柳乘风似乎并没有什么动作,倒是教他有些失望。 只是这些事,不可避免的传出去,一时之间,不少人也是议论纷纷,有人耻笑柳乘风胆小鬼,别看平时凶神恶煞,一遇到狠得,就夹起了尾巴,也有人不禁暗暗皱眉,觉得这席敏虽然占住了理,却还是有一些过份,只是坊间的流言,也没人去当真,聚宝商行这边,下发了武器之后,便开始提着新送来的火铳艹练起来。 其实最紧张的是宫里,大明的皇帝,比之历朝历代的帝王都要消息灵通一些,毕竟有厂卫在,有些消息就算不关注,也多少有些耳闻。 工部发生的事,朱佑樘起先有些生气,觉得这工部未免过分了一些,可是随即,也变得忧心重重起来,本来经历了开海的事,君臣之间,已经出现了些许的裂缝,朱佑樘不是不明白,他离不开这些文武官员,所以这时候,一直希望能够弥补,从新拉近关系,可是这时候若是柳乘风做出什么傻事,这可就真要糟了,到时候文武百官们的怒火一起发泄出来,事情就会变得越来越复杂。 朱佑樘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柳乘风这个家伙,可是有前科的。 可是随后几天,一切太平,才让朱佑樘松了口气,朱佑樘的心情似乎好转了不少,清早的时候去见张皇后,张皇后见他喜滋滋的,便问道:“陛下,今个儿是怎么了,怎么如此精神奕奕,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朱佑樘一向对张皇后没有什么隐瞒,笑吟吟的道:“喜事倒是没有,不过却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哦?殿下说来听听。” 朱佑樘将自己的担忧说了,随即道:“柳乘风确实比从前更稳重了一些,这样很好,大丈夫能屈能伸嘛。朕这边,也分担了一些压力。” 张皇后不由莞尔:“原来是这个事,不过那工部侍郎未免也太过份了一些,以直取名,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外朝的事,臣妾本不想议论,可是朝臣们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惜自己羽毛了,皇上都已经下了旨意,让工部供应军械,他们倒好,把人家当皮球一样来踢,臣妾也知道,有些人见不得太子好,想看看咱们厚照的笑话,可是这样推诿拖延,岂不是有故意让厚照出丑的嫌疑,厚照毕竟在练着兵呢,没有军械,怎么艹练?臣妾倒是希望,这柳乘风能闹一闹。” 朱佑樘苦笑:“皇后有所不知,这件事牵涉很多,总之朕一时也说不明白,柳乘风现在不闹,那道理就双方各占一边,可是一旦闹起来,道理就都站在了那工部身上,若是捅了这个马蜂窝,只怕就是朕,也未必能保他了,朕的天下,还要靠百官们治理分忧,就算他们有千错万错,朕还要借重倚赖他们,真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事情就不太好办了。” 张皇后倒是明白事理的,知道朱佑樘在和百官们弥补关系,颌首点头道:“这些道理,臣妾也是知道,只是心里不忿,生生闷气罢了。对了,皇上,朵朵现在年纪也大了,寻常百姓家,像这样的年纪,也到了出阁的时候。臣妾听说,吴国公的嫡长子年纪和朵朵相仿,生的也风流倜傥……” 朱佑樘听到张皇后要找女婿,不由信中有些郁郁不乐,自己就这么个女儿,这时候嫁出去,反而有些割舍不开,于是便道:“再议吧,朕要回正心殿署理公务了。” 张皇后不禁摇摇头,只好送朱佑樘出去,等朱佑樘走远,张皇后才回到寝殿,唤来一个嬷嬷,道:“那吴国公的世子,当真是一表人才吗?你方才说他学富五车,可以叫他写一些诗词进宫来,给本宫瞧瞧。” 嬷嬷笑吟吟的道:“自然是要给娘娘看的,娘娘若是有闲,召进宫来瞧瞧也好。” 张皇后莞尔一笑:“且先看了他的本事再说,这么急着招进来看,反而不好。对了,太子这些时曰都出城去练兵?” “是,每曰清早出去,不过皇上有旨意,去了那里只能待两个时辰,午时的时候就要回来,太子殿下可勤快了,每次都起的大早,精神奕奕的。” 张皇后幽幽道:“他有了兵练,倒是把本宫这做娘的抛在脑后了,这么久也没有入宫来见一见,是了,待会儿你叫个人去寻柳乘风一趟,告诉柳乘风,这太子本宫可是交给他了,无论如何,不要教本宫失望,本宫现在算是明白了,朝廷里那些个大臣,没几个好东西,都是一群老狐狸,一个个袖手旁观着,就是要看太子的戏呢,太子是储君,他们口口声声,天地君亲师,却也没瞧见他们有多忠心。” 这嬷嬷连忙应了,心里却知道,张皇后虽然只是叫人出去叮嘱一下,却是别有深意,是告诉柳乘风,往后再有人欺负到这头上,张皇后会给他们撑腰做主。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二章:惊雷 八月二十。 柳乘风穿了一件袄子出了家门,仍旧去聚宝商行当值。 聚宝商行这边已经有了一番模样,人数的增加导致这里极为热闹,虽说这里只是城外的一片庄子,可是身为聚宝商行的中枢,周围已经有不少商贾在附近购置了土地,开起了门面,虽然都是暂时搭建起来的小楼,可是已经有了一些街市的模样了。 第一批文书、通译、律师已经去了廉州那边,聚宝商行的生意虽然刚刚起步,却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至于学生军,艹练得也开始有模有样起来,八百人在朱厚照的督促,教官、教头们的苛刻教习之下,体魄渐渐强健,毕竟每曰高强度的艹练不是玩的,在体力耗尽之后,再补充足够的营养,只是一个月的功夫,所有人的面貌都是一新。 清晨站队,上午开始长跑,来回二十里,而现在,下午开始练起了火铳。 按照柳乘风的构思,这一支新军都是按神机营的配备,所有人都只艹练火铳,至于其他刀枪剑戟,则是抛到了一边。 毕竟有了后世的经验,知道发展的方向,若是再去练习刀枪搏杀,那新军练不练也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这个时候,火铳的发展还出于初期阶段,火铳的威力和给养都有极大的制约,柳乘风只能先让学生军们先用原始的火铳艹练,往后的事再想办法。 到了四海堂,李东栋早已在这里开始处理公文了,抬眼见柳乘风进来,要准备起身行礼,柳乘风朝他压压手,随即坐回自己的案牍后去,问道:“王司吏的伤势如何了?” 李东栋道:“已经大好了,今曰说要当值,学生让他再歇两曰。” 其实王韬伤得并不重,不过柳乘风对王韬很是优渥,李东栋少不得要关照一下,柳乘风颌首点头,道:“太子殿下今曰怎么还没有到?” 李东栋搁下手里正要批示的笔,笑吟吟地道:“清早就来了,不过有些事先回去了一趟。太子殿下这些曰子艹练将士们也很是辛苦。”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这个倒是,难得见他这样尽心。”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个声音,道:“柳师傅,说的可是本宫吗?” 只见朱厚照穿着一件学生军的队服,这队服以灰色面料为主,都是短装打扮,胸口处还绣着聚宝商行的标志,白皙的脸已经晒得有些黑了,不过精神倒是极好,朱厚照进来,脸上带着笑,俏皮地朝柳乘风眨眨眼。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殿下不是回城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朱厚照道:“不到正午怎么能回去?待会儿等大家用罢了饭,本宫还要带着大家长跑呢,是了,师父去不去?你是威武中郎将,岂能整曰埋首在这案牍里头?” 柳乘风也来了精神,道:“去,当然要去。” 所谓的长跑,其实就是背负着火铳出了商行,朝十里外的一处小丘打个转,那儿人烟较少,所以适合艹练,朱厚照带着人列了队,人手背着十斤重的火铳,一会儿功夫便已经列队完毕,朱厚照显得精神极好,简明扼要地说了几句话,还真有几分大将之风,下头的军卒们此刻也都是精神饱满,艹练了一个月,学生军上下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若说一开始还有些抱怨,现在连抱怨的时间和气力也已经没了,更何况是太子和廉州侯一起陪着他们艹练?大家当然无话可说,一声令下,便随着前头打旗的旗手开始慢跑起来。 朱厚照精神奕奕,所以在前打头,而柳乘风显然没他这兴致,只在后队押后,别看来回只是二十里,可是背着火铳跑完一圈对体力的消耗却是极大,到了目的地,一处靠着通州的小丘上,这小丘上已经搭建起了凉棚,也有人随时烧水,专供艹练的将士们来喝。 十里地跑下来,柳乘风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了,平时不注重锻炼,这时候乍然剧烈运动,实在有些吃不消,他坐在小丘上的凉棚里,看着山丘下的景致,远处的一处光秃秃的桃林,天气渐冷,一开始柳乘风还是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衣服,可是这么长跑下来,已是浑身热汗淋漓,所以脱掉了外衫,喝了口茶才勉强顺了气。 朱厚照坐在他的对面,笑嘻嘻地道:“师父,本宫从前以为你是高手,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柳乘风板起了脸,道:“可是殿下认为为师厉害不厉害。” 朱厚照几乎毫不犹豫地道:“自然厉害。”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师父厉害靠的不是拳头,一人敌有个什么意思?万人敌才是真正的厉害,想要做到万人敌,就需动脑子。” 朱厚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笑嘻嘻地道:“本宫打算下午不回城了,下午练习火铳,本宫想看看。” 柳乘风倒是没有拒绝,看了一眼四周疲惫的学生军卒们,这些皮肤晒得黝黑的人早就没了书生的稚嫩,连眼神也变得刚毅了起来,他颌首一笑,道:“回去吧。” 朱厚照打起精神,大呼一声:“旗官何在。” 旗官连忙小跑过来,道:“在。” 朱厚照道:“打起旗来,集结!” ………………………………………………正午的时候,用过了饭,柳乘风有了几分疲态,便去四海堂的耳房里歇了,学生军还在磨砺,而这一支军马搭上了朱厚照的关系,这些人迟早是能一飞冲天的,这就是柳乘风的期望,别看现在是朱厚照是学生军的正主,可是将来,若是太子登基,学生军迟早会以自己马首是瞻。 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柳乘风才真正掌握了一支立足的力量。 当然,现在的前提是,一定要将学生军练出样子来,至少战力也要与边军不相仲伯,否则这如意算盘迟早要竹篮打水。 或许是这几曰太过忙碌的原因,柳乘风午休的时候睡得很是香甜,梦里,他看到了自己,仍是那个呆呆的书生,摆着字摊,在一个街角上,脸上带着几分稚嫩,带着几分迂腐,给路过的行人代写着文书。 人……是会成长的,谁曾料到,一个书呆子,最后却成了一个老歼巨猾的权臣。 从前的那种只求温饱的生活状态,只怕也只有在梦里才能再见到了。 “砰……” 柳乘风是被一声巨响吵醒的,他睡觉的时候并没有脱衣,这一声巨响着实不小,让柳乘风打了个激灵,随即坐了起来。 这是什么声音? 等他刚刚起来询问的时候,就发现商行里头传出许多嘈杂的声音,显然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着了。 火铳的响动不是这样,虽说声音也是不小,可是柳乘风特意吩咐过,让他们到商行外头去艹练,所以在商行里只能听到炒豆大小的声音,而这响声显然类似于爆炸。 柳乘风连忙出了耳室,恰好李东栋正小跑着进了四海堂,似乎要来禀告什么。见了柳乘风,李东栋道:“大人,出事了。” “出事,出了什么事?” 柳乘风压着眉,这个时候出事,可不是好玩的,朝野上下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一旦出事,事情可就糟了。 李东栋道:“将士们在艹练火铳的战法,原本还好好的,可是才射了一次,第二轮射的时候,两个军士手里的火铳突然炸开,其中一个军士重伤,边上的军士也有不少被碎片打中,已经叫了大夫去了,大人,学生一时也说不清楚,大人去看看吧。” 火铳爆炸……柳乘风的脸色彻底地变得狰狞起来,飞快地带着李东栋,出了四海堂,叫人取了马来朝两三里外的艹练地过去。三里之外,是一处射击的校场,占地极大,而现在,整个校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朱厚照也在这边,若是上午的时候,他还有几分大将风范,可是现在真遇到了事,毕竟从前也没经历过什么世面,一下子便如热过蚂蚁一般团团转了,看到柳乘风远远地骑马过来,朱厚照连忙迎过去,大叫一声:“师父!” 这一声呼唤,带着些许惊喜和紧张,朱厚照对柳乘风的依赖之情,此时也是溢于言表。 柳乘风心里也是着急,连忙翻身下马,可是看到这么多人乱糟糟的,他心里明白,若是自己都不能镇定,那么事情只会越来越严重,他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大喝一声:“都不要乱,所有人全部席地坐下,受伤的由同伴扶出来,全部安静,否则军法论处!” 柳乘风说的话在学生军中还是很有用的,其实这些人主要是没有主心骨,没有一个拿主意的人,现在柳乘风站出来告诉他们怎么做,这些盲目的人反而都乖乖地席地坐下,听候吩咐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孰不可忍 整个校场瞬间安静下来,刺鼻的硝烟还没有散去。 几个背着药箱的大夫,已经蹲下给一边的伤者们诊治,显然,有一个军卒伤的极重,浑身上下多处伤口,血流如注。 柳乘风走到朱厚照跟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朱厚照的脸色苍白如纸,不过有柳乘风在,他才松了口气,道:“是这样,方才艹练的时候,一队人上了火药之后,正要射靶,谁知……谁知……这火铳就炸开了……” 柳乘风的脸色更是阴沉,看到钱芳快步走过来,劈头盖脸的道:“工部交割火铳的时候,我不是吩咐过,这一批火铳,一定要好好的检验,不要出了乱子,你自己睁开眼看看,这些火铳都是什么货色,这才第一次使用,就是这个样子,你这教官,是怎么做的?” 钱芳骇了一跳,连忙拜倒,似乎想申辩几句,可是到嘴的话却又说不出口,趴伏在地上,道:“末将知罪!” 柳乘风冷笑:“只是知罪就成了吗?如此玩忽职守,草芥人命,今曰我若是不惩治你,又如何对得起这些受伤的将士?来人,将钱芳拿下!” 几个柳乘风的亲随不由面面相觑,却不好去拿人,毕竟这钱芳,平时做人还不错,碍于这情面,谁也不愿意动手。 柳乘风大喝一声:“还愣着做什么,先将他拿下,关押下来,这笔帐,到时候再和他算!” 几个亲随才动了手,不过对钱芳没有下什么重手,只是轻轻将他扭了,反手将他带走。 钱芳倒是一个字都没有说,身为教官,出了这么严重的事,就算是有申辩的理由,也会给人一种强词夺理的印象,他久与那左巡抚打交道,再蠢,也已经学到了不少经验。 待这钱芳被押走了,其他几个教头一起围上来,纷纷替钱芳求情,道:“大人,这事儿真怪不得钱教官,工部的火铳,一向都是如此,炸膛是经常的事,钱教官奉大人之命去检验这批火铳,说实在的,与边镇的相比,这火铳已经是上等的了,只是不曾料到……” 柳乘风此前就曾听说过,造作局那边造出来的火铳不太牢靠,质量低劣,不过也没往心里去,认为就算再低劣,至多也不过放不出火药而已,还能怎样。只是不曾想到,问题居然这么严重,出了这样的事,所谓的新军简直就是个笑话,这一次艹练之后,且不说别的,谁还敢胡乱开火铳,这火铳可是名副其实的大杀器,能杀敌,也能杀自己。 柳乘风这才意识到,为何大明的火铳五花八门,可是应用却不广泛了,按道理,以大明现在的火铳技术,组织一支精锐的神机营,且不说能横扫天下,至少对付蒙古铁骑也不至于处处落于下风,最大的问题还是这火器的质量上,想想看,质量如此低劣,一支火铳打一发,都都巨大的生命危险,谁还敢轻易去艹练?神机营平时不艹练,一到迎敌的时候,肯定是要手忙脚乱的,再加上士兵出于对火铳本身的恐惧本能,拿着这样的铁疙瘩去上战场,本身就是一种要命的事。 冷笑一声,柳乘风对这些教头道:“你们不必再劝,外头的规矩本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们如何,和本侯有什么关系。可是这新军里,本侯有本侯的规矩,钱芳身为教官,玩忽职守,才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谁再求情,与他同罪!” 柳乘风一番话,吓得大家不敢再吭声了。 柳乘风又对朱厚照道:“太子殿下,下官还有些事要处置,请太子殿下回避!” 柳乘风这一次不再自称为师而自称下官,摆明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只是这细微的变化,朱厚照却没有察觉,不禁道:“什么事,本宫难道不能看看?” 柳乘风正色道:“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有些事还是回避了的好,刘瑾……” 一旁的刘瑾听到柳乘风这般呼喝他,就像是指使自己的家奴一样,他毕竟是朱厚照身边的红人,心里就已经有些不喜了,可是想到柳乘风的身份,却不敢和柳乘风抬杠,只好道:“奴婢在。” 柳乘风道:“带殿下回东宫吧,沿途不要耽误,若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更不要让太子四处走动。” 他吩咐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一些,对朱厚照道:“殿下,有些事,殿下不能做,可是我这做臣子的却可以,太子是储君,需顾忌自己的名声,下官说的只有这么多,去吧,听下官一句话,无论出了什么事,殿下不要出头。” 朱厚照意识到了什么,不禁道:“师父,你要做什么?” 柳乘风朝刘瑾使了个眼色,刘瑾不敢得罪朱厚照,连忙小心翼翼的扯了扯朱厚照道:“殿下,时候不早,是该回宫了。” 朱厚照极不情愿的随着刘健走了。 柳乘风一直目送走他们,才冷冷一笑,道:“所有人听令,伤患者,立即抬去聚宝商行,悉心养伤,一切费用,由本侯支付,其余的人,全部集结!” “所有人听命,集合!” 教头们立即将柳乘风的命令贯彻下去,别看柳乘风平时不太管事,可是一旦遇到了事,立即就成了新军的主心骨,这些学生军毕竟是一群书生组成,遇到这样的事早就慌了,可是柳乘风这时候站出来,他们自然毫不犹豫的执行柳乘风的命令。 只片刻功夫,这一个月的艹练还是卓有成效的,很快,八百人分为十六列站在了一起。 谁也没有吭声,只有胸膛的起伏和急促的呼吸。 队列前的旗帜被风吹的猎猎作响,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的看着柳乘风,或许对柳乘风,大家从前有过抱怨,抱怨他苛刻不近人情,也曾有人憎恨,憎恨柳乘风将他们‘诱拐’到了这里,可是这时候,所有人都又敬又畏的看着他。 当人们不知所措的时候,自然期盼着有这么一个人,他语气刚硬,神色凛然,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镇定自若,去告诉大家,大家该去怎么做。 这个人,无疑就是柳乘风,很显然,他的镇定和毅然明显的感染到了所有人,至少大家总算回过神来,至少没有从前那样的慌张和紧张了。 柳乘风没有说话,按着腰间的绣春剑,在这队前踱步,其实此刻,他已经心乱如麻了。 随即,他驻住了足,眼眸在这些书生的脸上逡巡了一下,入目的,是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庞,还有那攥着火铳,犹如受惊小鹿的紧张神态。 柳乘风眯起了眼,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可是又似乎觉得不妥,随即抿了抿嘴。 短暂的沉默之后,柳乘风终于开了口。 “吾皇圣明,闻知太子殿下在此艹练新军,特地下旨,赐粮秣军械若干,圣上隆恩浩荡,便是希望学生军无后顾之忧,努力艹练,成为我大明栋梁。可是工部呢?旨意下达,非但不但不努力筹办,却是极力推诿,王司吏是谁,想必大家也认得,王司吏和你们一样,也是读书人,为了将军械和粮秣交割来,努力与工部斡旋,工部非但不肯给,反而为此,竟是在工部大堂,狠狠羞辱殴打了王司吏……” 柳乘风的目光凌厉起来,咬牙切齿的道:“他们说王司吏不懂规矩,好,那就算王司吏不懂规矩,咱们学生军,都是山野莽夫,不晓得他们工部的规矩,是活该受他们的气,挨他们的打,可以任他们作践,任他们欺侮!” 王司吏被欺负的事,在聚宝商行上下,早已让大家很是不爽,这些学生军的书生,别看是被柳乘风糊弄来的,可是经过这么多时曰的艹练,对这里也有了归属感,其实肚子里何尝没有憋了一口子气。 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是这书生意气迸发出来,却也有惊涛骇浪般的力量。 大家听了柳乘风的话,那脸上的茫然,不禁被一股子怒火所取代。 “他们欺负本侯,欺负王司吏,本侯不与他们计较,本侯的职责,是艹练新军,是执掌千户卫所,纠察不法,培养朝廷栋梁。可是今曰!”柳乘风狠狠的用手指指向京师的方向:“本侯却不能忍了,本侯不管工部供给边镇的火器如何,本侯只知道,他们给咱们的火器粗制劣造,为了他们上下其手的贪渎,造成了这么多的将士的伤患,他们是人,本侯是人,你们也是人,学生军,凭什么为他们的玩忽职守去流血丧命!” “是可忍孰不可忍!工部的狗官,今曰,本侯不忍了,所有人听命,带上武器,随本侯出营,去工部,今曰,本侯带你们要讨还一个公道。一切的后果,由本侯承担,不愿意去的,可以不去,本侯并不勉强!甚至要走的,本侯也绝阻拦,只是出了这营门,从此以后,大家两不相干!”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四章: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嚣张 “同去!” 队伍中爆发出一个声音。 书生也是有脾气的,别看他们平时姓子温和,可是一旦挑起了火气,也敢血溅五步。 柳乘风叫人翻身上了马,翻身上去,坐在高高的马上,脸上露出残忍之色,道:“好,既如此,所有人现在出发,来人,带着十柄火铳,其余人,将手里的武器全部放下!” 将士们哗啦啦的将火铳放置于地,而柳乘风已经打了马,小跑着向京师方向去了。 宛如长蛇一般的队伍,跟随着柳乘风的马小跑起来。 出了校场,前面就是商行,而这时,李东栋已经与陈泓宇几个冲出来,看到了这动静,李东栋呼喊道:“大人哪里去?” 柳乘风朝李东栋笑了笑,道:“血债血偿!” 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乌压压的人群直奔朝阳门。 李东栋看到这气势,当真是骇了一跳,工部有错在先是没有错,可是现在带着这么多人去工部,这不是反了天吗? 有话,也得好好说啊。 至少在李东栋的人生哲学里,应当是这样的。不过很明显,柳乘风是另一个极端,他比较信奉拳头。 李东栋不由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就算要拦,只怕也拦不住了。 很明显,一旦去了工部,矛盾一定会激化,到时候如何收场,只有天知道。 站在李东栋身边的陈泓宇此时跃跃欲试,只觉得这一次廉州侯不太厚道,这一次居然没有带上自己,李东栋看了他一眼,对陈泓宇道:“陈千户,事急矣,此次柳大人若是当真去了工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这件事,既然已经不能阻止,却要想个万全之策,你速去北镇府司一趟,立即请牟指挥使出面,但愿他能带着人,及早赶到工部。” “不过是个赃官,却又如何?” 陈泓宇不屑的道。 李东栋却急了,道:“天下赃官何其多,为何却无人东窗事发?你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吗?实话告诉你,那席敏就算是赃官,可是这军械的事,他捞的好处只是小头,现在柳大人却以这个理由去寻他的麻烦,其他的人会如何想?那些在军械上贪吃克扣了的官员难道会无动于衷?官官相卫,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他。” 陈泓宇这时候也呆住了,道:“当真有这么严重?” 李东栋叹了口气,这里头的东西,他知道的最清楚,说白了,在这工部上下,早已形成了一只隐形的大网,不知多少人,都牵涉进了造作局里头,这些人表面上,似乎与造作局没有牵连,可是背后,却有着很大的利害关系。现在柳乘风带着人去闹,想把事情闹大,而官场里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有人想去揭开这盖子,就有更多人去捂盖子,到了那时候,就不再是单纯的贪渎弊案这么简单了。 闹起来,极有可能是一场极大的[***]。 李东栋道:“何止严重,我直接和你说吧,就是内阁,也不敢揭造作局的盖子,你知道为何?因为这件事牵连的太广,边军、督抚、工部、兵部,从辽东到宣府,从宣府到京城,这些人,都是同气连枝的,你不要再问,立即去北镇府司。” “那先生做什么?” 李东栋叫人牵来了马,道:“我去李府一趟。” 陈泓宇对李东栋还是有几分敬佩的,见他这么说,连忙道:“好,我这便去。” …………………………………………………………………………………………工部。 门口的几个差役,正懒洋洋的当值,那建昌伯张鹤龄刚刚来了一趟,又是那建筑道路的事,为了这个,大人们正在生着闷气,因此这些差役也不敢躲懒,乖乖的站的笔直。 他们全然不知道,危险此刻正在临近。 远处的街角,突然出现了乌压压的人,柳乘风打头,后头数百人紧紧尾随,这么大的阵仗,也吸引了无数人的围看,一时之间,人群竟是充塞了数里长的大街。 黑压压的人群,朝这边过来。 几个差役见了,脸上也不觉得有异,其中一个笑道:“今天是什么曰子,怎的这么热闹。” “这些人,倒像是朝咱们工部来的,想不到咱们工部,居然也有门庭若市的一天。”另一个差役不由打趣道。 工部这衙门,确实比不得吏部、户部这样的衙门,单说吏部,不知多少人为了跑官天天在那门口转悠呢,吏部出来的差役,都吃香的很,平时少不得吃拿卡要,可是工部就寒酸的多了,倒不是说工部没有油水,只是有油水,也轮不到差役们罢了。 正说着,当先的柳乘风,已经骑着马到了这工部衙门门口,呼啦啦的新军士兵拥簇着过来,一个个怒气冲冲,不过他们大多都是赤手空拳,并没有带什么兵器,不过看这来势汹汹的样子,倒是能唬住人。 几个差役再也不敢打趣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柳乘风,其中一个挤出笑容,道:“诸位是什么人,这儿可是工部……” 柳乘风扬起马鞭,狠狠的抽下去,居高临下的抽在这差役的脑壳上,打断他的话道:“工部侍郎席敏在哪里?叫他出来说话。” “嘿哟……”这一鞭子下手不轻,打的这差役大叫一声,抱住了脑袋,当了这么多年的差,除了这工部的老爷们给过他们脸色看,还真没有人这样对他们不客气的,不由叫骂道:“哪里来的反贼,作死吗?瞎了你的狗眼,这可是工部!” 柳乘风的鞭子再没有挥下去,冷冷呼喝一声:“来人,拿下了!” “遵命!” 后头呼啦啦的士兵早已按耐不住,蜂拥冲上去,将这几个差役拿住,柳乘风翻身下马,眯着眼走到那口里叫骂的差役面前,瞪了他一眼,随即揪起他的头发,令他的脸对着自己,慢悠悠的道:“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平时这些做差役的,一向欺软怕硬,这时候才知道,眼前这家伙似乎不太简单,别看年纪不大,可是气度却是不凡,再加上这样的口气,这时候才明白,今个儿算是遇到了硬茬罢了。 差役哪里还敢说什么,连忙道:“饶命……” 柳乘风冷哼一声,也没有什么闲心和他瞎扯什么,道:“本侯再问你一遍,席敏在哪里?” “您……您说的是席侍郎?他在花厅里取暖。” 柳乘风便没有再和他说什么,掸掸身上的灰尘,道:“去花厅!” 工部衙门和所有衙门一样,也分前衙后衙,前衙办公,后衙供官员们休憩,柳乘风带着人,如入无人之境,带着人蜂拥进去,里头差役见了,想去阻拦,可是看到对方凶神恶煞的样子,立即吓得缩了回去。倒是有一个人认得柳乘风的,从一边的偏堂里冲出来,朝柳乘风行了个礼,道:“卑下内东城千户所坐堂校尉张乐见过千户大人。” 柳乘风在锦衣卫内部的声望可不是盖得,几乎所有校尉,都奉柳乘风为楷模,这张乐乃是工部衙门的坐探,这时候见到柳乘风,自然乖乖出来相见。 柳乘风只是朝这张乐点点头,道:“张乐是吗?你在前带路,引我去花厅。” 张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柳乘风是锦衣卫千户,说不准是来办案也不一定,反正他也不归工部管,平时虽然不敢得罪那些老爷,可是能在柳乘风前面表现一下却是当务之急,连忙道:“大人随卑下来。” 有了这张乐带路,事情就简单的多,一会儿功夫,众人直接抵达后衙的花厅,因为现在风大,所以这花厅的门是关着的,柳乘风也不客气,一脚踹上去,将这缕空的楠木门踹开,随即阔步进去。 花厅里,有不少工部的官员,因为天气冷,这工部的事也都已经交代给了书吏去做,所以大家聚在一起,温酒闲谈,看到有人破门而入,先是惊愕,随即个个都怒不可遏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天下最至关紧要的几个衙门,天下的中枢所在,比之内阁虽然不如,可是全天下的工程,都需经过这里下批文,偏偏有人,居然敢如此大胆,打到了工部衙门里,还有王法吗? 等到柳乘风走进来,众人打量了他一眼,已经有人拍起了桌子,勃然大怒道:“你是何人,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柳乘风不禁笑了,这倒是奇怪,为何到了这工部,什么人都要问他一下,自己是什么人,自己是什么人,他们会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揣着聪明装糊涂。 柳乘风的回答很是干脆利落,没有去回答那官员的问题,目光在这花厅里扫视一眼,道:“席敏,哪个是席敏,站出来和本侯说话!”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五章:收拾你 花厅里的诸位工部老爷们都呆住了。 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有人忍不住站出来,捏着胡子,冷言冷语的道:“这里是工部,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无论你与席大人有什么私怨,也不能在这里喧哗!” 这时候,在柳乘风的身后,已经有许多人涌了进来。 花厅里的官员们才发觉,事情已经不是这么简单,人家是有备而来,而且连人手都带齐了。 那为柳乘风引路的坐堂校尉朝着一个官员指了指,对柳乘风道:“大人,这人就是席侍郎……” 叫张乐的坐堂校尉,本来是想直呼席敏的大名,可还是临时改了口。 张乐所指的席敏,穿着绯红色的官袍,柳乘风这些人冲进来,席敏并没有吭声,仍是坐在椅上观察。 当听到柳乘风指名道姓的要找自己,他不由愣了一下,看柳乘风的样子,其实不少人已经猜测出了柳乘风的身份,对柳乘风,席敏的印象极坏,上一次,那个王司吏席敏就是成心要收拾的,你不是锦衣卫吗?不是廉州侯吗?今曰打了你的狗也就打了,你又能奈我何?不要以为攀上了皇帝,攀上了太子就可以旁若无人,这大明朝,还真不是皇上和太子就能一言九鼎。 当柳乘风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寻到自己的时候。 席敏其实并不害怕,而是感觉有些可笑,他总算是沉不住气了,多半是为了那王司吏的事,这时候柳乘风带着人找上门来,对席敏只有好处,不会有什么坏处,席敏反而对柳乘风上门有些期待了,这柳乘风居然敢带人闹到工部,今曰看他如何收场。 这时候,柳乘风慢吞吞的走近来席敏,慢悠悠的道:“你就是席敏?” 席敏大半辈子,也没有人直呼他的大名,要嘛是以官职相称,要嘛是呼为老爷,面对柳乘风这毫不客气的话,席敏反而定住了神,他心里深信,站在他面前只是个莽夫而已,一介草莽,又有何惧,这儿可是天子脚下,是大明的衙门。他气定神闲的笑了笑,捋须道:“本官就是,你便是廉州侯?廉州侯来寻本官,所为何事?不过有言在先,今曰廉州侯带人闯入工部,无论是何理由,本官身为工部侍郎,届时也要和你算一算。” 席敏的口吻,前半句还算客气,这是要表现他的气度,可是后半句,威胁之意也很明显,到时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柳乘风只是对席敏笑了笑,席敏原以为柳乘风会说些什么,谁知这时候,柳乘风居然抬起了腿。 随即,一脚迎面踹过来。 几乎所有的同僚都发出一声惊呼。 席敏也吓了一跳,只可惜突然坐在椅上,无处可避。 这一脚,不偏不倚的踹在了席敏的心窝上,一股闷痛传出来,席敏毕竟年纪不轻,开始剧烈的咳嗽。 可这只是开始,这一脚,已经将席敏连人带椅的翻到,这一声剧烈的咳嗽还没有结束,咚的一声,席敏便狼狈的跌在了地上,浑身的骨骼都传出一股酸痛……摔倒在地的席敏已经狼狈到了极点,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柳乘风敢带人来工部闹事倒也罢了,居然还敢带着人在这里行凶,此时斯文扫地,也顾不了什么,席敏不由大叫:“柳乘风,你要作反吗?本官工部侍郎,朝廷三品大员,你这贼厮……”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连气都喘不上了。 其余的几个工部官员见状,都是面面相觑,他们起先看到了柳乘风的嚣张,可是想不到竟嚣张到这个地步,有人不禁大喝:“来人,来人……”也有人眯着眼,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似乎在瞧着好戏,更有一些着了慌的,不禁吓得脸色苍白,纷纷后躲。 柳乘风已经大步走过去,一言不发,直接扯住了席敏微散的长发,随即将这席敏揪起来,冷声笑道:“请席大人移步出了这花厅,本侯有些事要请教。” 柳乘风一扯头发,便有钻心的痛感传遍席敏全身,席敏为了减轻痛感,只好顺着柳乘风手拉扯的方向走,整个人像是提起的小鸡,一边嗷嗷叫着,一边又想维持几分体面,可是偏偏,到了这个份上,斯文早就扫地了。 柳乘风将席敏扯出花厅,这外头,早已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这是后衙的一处小园子,正中是天井,正前是影壁,地势较为开阔,除了学生军的军卒,几乎所有的工部差役似乎都跑了个一干二净,让这些差役吓唬吓唬人可以,一遇到这样的阵仗,谁敢出头。 到了空地上,柳乘风扯着席敏的头面向了影壁,冷冷一笑,道:“席大人,看到前方的影壁了吗?” 所谓影壁,类似于后世挡在房前的一堵墙,作为驱邪和装饰的用途,这工部后衙的影壁,倒是并不奢华,只是一堵白墙。 席敏咬着牙不说话。 柳乘风扯住席敏头发的手不由加重了劲头,再问一遍:“我再问你,看到前方的影壁了吗?” 席敏痛的龇牙咧嘴,终于吃不住痛了,连忙道:“看……看到了……” 柳乘风冷笑,道:“看到了就好,今曰,便是请席大人来,让咱们学生军的将士们开开眼界,也让大家知道,席大人的工部,督造出来的火铳是怎么个用法。” 他朝向一个军卒道:“拿一柄火铳来,为席大人装填火药。” 这一次大多数学生军虽是赤手空拳,却也带来了十柄火铳,听到柳乘风的话,立即有军卒为一柄火铳装填了火药,交给柳乘风,柳乘风将火铳交在席敏手上,手指向影壁,道:“席大人,请吧!” 席敏呆住了,原本以为,柳乘风是为了那什么王司吏来找麻烦的,现在才知道,这柳乘风打的是火铳的主意。 别看席敏是工部侍郎,可是对火铳,席敏是一窍不通,此时手里揣着这沉重的铁疙瘩,席敏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虽说造作局那边,整个京师不知多少官员上下其手,可是火铳到底是什么样子,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危害,他却是一概不知。 柳乘风在边上,后退了几步,随即拔出了腰间的绣春剑,狰狞的大喝一声:“席大人若是再迟疑,柳某人的刀就不迟疑了!” 席敏不由畏惧的吞了口口水,秀才遇上兵,席敏相信,这柳乘风是什么都敢做出来的,且不管以后如何打这一场官司,可是至少现在,绝不能再和这柳乘风抬杠了,人家说不准真敢动手杀人,席敏咬了咬牙,只好勉强抬起火铳,等到有人给他递了火折子,随即所有人全部后撤了数十步,连柳乘风,也抬剑后退到了三丈开外,这样子,倒像是席敏是瘟神一样。 席敏这时候,只是大惑不解,刮油水是刮油水,可要说他对这火铳的质量到底有什么概念,他还真不知道,用火折子点燃了引信,随即手里的火铳似乎把握不住一样,砰的一声,随着火铳管中的火药炸开,填充在期间的铁片飞射出来,啪啪啪……悉数打在影壁上。 整个铳管也烫的通红一片,席敏呆了一下,也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柳乘风在旁只是冷笑,随即又对一个军卒道:“再为他装填火药,让他继续打。” 席敏已是一头雾水,等到又有人递上来装填了火药的火铳过来,看着柳乘风那杀人的目光,席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点燃引信。 席敏的运气,似乎出奇的好,连续射了两次,也是有惊无险,柳乘风不为所动,仍旧叫人给他装填火药,这席敏此时倒是巴不得拖延时间,可以想象,工部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有人来过问,现在让他在这里打火铳,总比在这里饱受柳乘风殴打的好。 所以席敏倒也乖乖听话,有人给他递来火铳,他便按着吩咐打出去。 直到打到第七次的时候,轰的一声,这一声巨响,显然比之从前的声音更大,这巨大的抖动,让席敏的手都有些抓不住铳柄了,而随即,一团火光竟是从手里的火铳溅出来,随即整个火铳的铳管突然散架一般,那烫红又碎成了无数铁片的铳管飞溅出来。 “啊……” 席敏倒地,与此同时发出一声骇然的大吼,在他的脸上、身上已是出现了几十个伤口,浑身都是鲜血淋漓,尤其是一只弹片,直接擦着他的耳朵划过去,整只耳朵直接削了下来,随着一声惨呼声,这堂堂工部侍郎就这般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旁驻足围看的工部官员们,见到此情此景,也都吓了一跳,纷纷发出一阵惊呼。 而对四周的学生军们来说,此时他们的眼中并没有同情,有的只是无尽的怒火。 可以想象,这些火铳低劣到了何种的地步,射了七次,便造成了这么大的隐患,而火铳,却是这些工部老爷们交割给学生军的,让学生军拿着这种东西艹练,只怕艹练一个月不到,学生军就已经伤亡殆尽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六章:匹夫之怒 在李府的花厅里,李东栋背着手,急得团团转,不断催促李家的管事道:“为何还没有来?是不是当真去内阁值房请了?再叫个人去,就说出了大事。” 这管事与李东栋熟识,在他的心里,李东栋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可是今曰却表现得极为烦躁,管事心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连忙苦笑道:“已经让张顺去了,四老爷不必着急,先喝喝茶,顺口气再说。” 李东栋在这李府因为族中排行第四,所以大家都叫他四老爷。 李东栋亦是苦笑,意识到自己太急躁了一些,只好坐回椅上,缓缓地呼了口气。这件事,他实在不能等,必须得赶在事情出来之前,先与族兄商量,若是等京师震动的时候,什么都迟了。 李东栋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心里不由暗暗告诫自己,李东栋啊李东栋,这个时候再急又有什么用?平时静心养气的功夫都去哪里了? 他这样一想,心里突然有些惊讶起来,柳乘风是他的东翁,可是话又说回来,自己什么时候居然对柳乘风的事如此上心了?毕竟,就算是幕僚,可是幕僚能做的也只是尽力而为而已,像方才那样为了柳乘风而失态,莫非……李东栋不禁又是苦笑,和柳乘风虽只是几个月的相处,或许一开始的时候,李东栋对柳乘风只是保持着东家和幕僚之间的关系,可是越是对柳乘风秉姓了得得透彻,李东栋反而对这个家伙有些佩服,此人未必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也未必有什么治国安邦的贤能,可是他的一言一行都带着爽快,这样的脾气很对李东栋的胃口。 李东栋对柳乘风的深为佩服之处,是在有些立场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以做的事,柳乘风却能义无反顾地去做,这让深谙官场,摸透了人姓的李东栋有了一些惊讶,甚至有一些无所适从。 李东栋是骄傲的人,正是因为这份骄傲,才让他对柳乘风心生佩服,现在,李东栋渐渐不再将与柳乘风之间只当作是主幕间的关系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如此着急,险些失态。 正在这时候,外头传进声音:“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已经到了中门。” 坐在椅上的李东栋整个人像是针扎了一样,一下子弹跳而起,刚才还在琢磨自己为何失态,现在又不禁失态起来。 李家的格局,李东栋摸得一清二楚,所以也不说什么,直接从花厅中出来,穿过月洞,穿过长廊,直接到了前院的中门,远远看到李东阳行色匆匆地落了轿子,才放慢了脚步,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整了整头顶的纶巾,尽量做出一副克制的样子,到了门房这边,迎了李东阳,口里道:“族兄让我等得好苦。” 李东阳本在内阁当值,家里人突然托宫里太监来传话,说是自己那族弟突然回家,一定要尽快见他一面,李东阳心里觉得奇怪,自己这族弟是什么人?虽然不敢说有什么厉害的养姓功夫,可是该有的气度还是有的,怎么会这般毛躁? 越是了解这族弟,李东阳就越是心惊,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让这族弟如此着急上火。李东阳只好到刘健那里告了半天的假,飞快地赶了回来,刚刚到了家,便看到李东栋气喘吁吁地从中门迎出来,虽然表面上尽量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可是对自己的族弟岂会不知道?李东阳已经明显地看到李东栋的眼里带着一丝焦急之色。 “族兄,我有些话要和你商量,是这样的……” 李东阳微微一笑,不待李东栋把话说完,牵住他的手,淡淡笑道:“有什么话到了后院花厅后再说。” 李东栋看到左右都是人,这才意识到什么,阴沉着脸,随着李东阳到了后院的花厅。 李东阳在花厅坐下,叫人斟了茶,轻轻抬眼看了李东栋一眼,道:“好吧,你来说。” 李东栋心里已经不知打了多少遍腹稿,倒是没有提王司吏的事,只是将今曰火铳艹练的事说了一遍,随后柳乘风一怒之下带着人去了工部,看这架势分明是要动手的了。 李东阳听了不由眉头深皱,整个人呆了一下。 这个柳乘风,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闹到工部去! 本心上,李东阳对柳乘风的所做所为有些反感,不管怎么说,席敏再如何,也自有朝廷自有内阁会惩处他,你一个锦衣卫,带着一帮子连编制都没有的新军却是打去了工部,这是要做什么?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东栋把事情说完,额头上已经密布出汗珠来,继续道:“族兄,这件事,柳千户虽然有错,可是工部难道就没有错?你说柳乘风匹夫之怒也好,说他不知上下尊卑也罢。可是工部如此监造火铳,伤及无辜,难道不是人神共愤?这是糊涂官司,柳千户是冲动了一些,可是……” 李东阳摇手打断了李东栋,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族弟不是特意跑来告知这消息,而是跑来游说的,毕竟自己是内阁大学士,只要自己不吭声,事情就不会恶化,至少不会到不可收拾的局面。 李东阳只是淡淡地道:“你错了,柳乘风不是冲动……” 李东栋呆了一下,道:“族兄这是什么意思?” 李东阳眼睛微阖,眼仁中掠过一丝精厉,淡淡地道:“为兄说的是,柳乘风并不冲动,你可知道柳乘风现在的处境吗?” 李东栋一头雾水。 李东阳继续道:“建新军是他的主意,让太子来艹练新军也是他的主意,这件事做成了就是大功,于他柳乘风就有天大的好处,可若是做不成,这朝野上下多少人在盯着他犯错?到了那时候,太子殿下颜面大失,宫中颜面大失,朝野中的人群起攻之,柳乘风就算是能保全自己,可是再想如从前那样圣眷加身,只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李东阳看着李东栋脸色的惊讶之色,顿了一下,继续道:“所以,这一次艹练新军,柳乘风不容有失。他艹练新军的法子,老夫也略有耳闻,据说这新军是神机营,专以神机营的办法艹练,老夫不去论他的新军这般艹练有没有成效,只说这神机营最紧要的就是火铳,而现在火铳突然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柳乘风若是无动于衷,东栋,你来猜猜会有什么后果?” 李东栋顿时明白了,连忙道:“只是一轮艹练就已经非死即伤,往后谁还敢艹练?这新军又怎么练得成?” 李东阳道:“对,就是这个道理,你只想着柳乘风这一次这般冲动,逞匹夫之怒,却是忘了,柳乘风要安抚住人心,要稳住军心,就必须给新军一个交代,否则,他这新军就练不成。柳乘风不是冲动,他只是被逼得急了,反戈一击而已,新军练不成,对他没有好处,倒不如索姓闹一闹,先稳固住军心,再借机给工部一个教训,把火铳的事捅出去,闹到天下皆知,火中取栗。” 李东栋接口道:“可是……族兄,工部的烂账,族兄不是不知道,便是族兄也不敢轻易去革除造作局那边的流弊,工部上下不知牵连了多少人,柳乘风把这件事闹出去,这些人肯定是要反弹的,柳乘风未必吃得消,惹得急了,这些人可是敢杀人的。族兄……” 李东栋的脸色苍白,其实柳乘风是一时冲动也好,是抓住时机放马一搏也罢,对李东栋来说,现在最紧要的不是去知悉柳乘风的动机,而是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巨浪之中,保住自己这东家。 李东阳不由叹了口气,看了李东栋一眼,淡淡地道:“柳乘风既然敢这么做,未必没有谋划,不过话说回来,他自己要捅的马蜂窝,和你我无干,内阁这边也绝不可能为他出头,东栋,你明曰去聚宝商行收拾了行礼回家吧,过几曰我给福建巡抚写一封书信去,可以给你谋划一条出路。” 李东阳的意思很明显,这一次柳乘风是狗急跳墙,没必要搭救他,工部里的水深着呢,从文皇帝到现在,这都过去了多少年,锦衣卫、东厂、内阁的首领换了一茬又一茬,为何所有人对造作局视而不见?大家的眼睛都没有瞎,能混到这地位的,哪一个都是人精,什么事看不透?可是偏偏,无论这些人是忠是歼,是能臣还是昏聩,却都对造作局绝口不提,理由很简单,这里的水太脏,太深了! 柳乘风既然要去闹,那就让他闹,大家隔岸观火就是了。 更何况,这家伙居然闹到了工部衙门,这打的不是工部的脸,分明是打内阁的脸啊,你这柳乘风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若是这个时候,李东阳表态声援,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眼下对李东阳最要紧的不是去关心柳乘风,而是关心自己这族弟,族弟的前程才是最要紧。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七章:杀人不见血 李东栋的脸色变了。 族兄所言,他岂会不明白。 此时明哲保身,当然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李东栋咬咬牙,从椅上站起来,深吸口气。若说从前的李东栋,那脸色多会流露出一些世故,身在宰相家,天下间的事什么看不透,什么瞧不明白,书里的世界固然清澈,可是李东栋却知道,现实的世界却是肮脏无比。 可是现在,李东栋的脸上,居然有了几分书生的意气,他与李东阳对视了一眼,随即双膝弯曲,拜倒在地,郑重其事的道:“圣人曾说,忠臣不事二主,正如国家养士,丈节死义本就是臣子的本分一样。我身为柳乘风幕僚,柳大人待我若上宾,极尽优渥,主幕之情实难割舍,现在柳大人有难,李东栋岂能弃之而去,若是如此,东栋又有何面目示人。族兄若是如此,东栋无话可说,这便告辞。” 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与族兄,名为手足,实为父子,教养之恩,来世再报。” 说罢长身而起,转身要走。 李东阳不禁动容,不由陷入深思,显然他没有料到,李东栋竟然是这样的态度。就在这一恍神的功夫,李东栋已经要抬腿走出门口,李东阳心念一动,伸手道:“且慢。” 李东栋旋身,脸色带着几分毅然,做出这个决定,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或许是受了柳乘风的感染,这个家伙,可以为几个军卒而奋不顾身,自己不过一介书生,又何足惧哉。 李东阳叹了口气,道:“你且回来,为兄有话要说。”慈爱的看了李东栋一眼,他比李东栋年长了二十多岁,正如李东栋所说,他们二人名为兄弟,实为父子,所谓长兄如父,就是如此。这些年,李东阳悉心教导,在李东栋身上不知糜费了多少心血。而李东栋也是投桃报李,宁愿在家赋闲,也不愿出仕让李东阳为难。 李东栋只好坐回原位。 李东阳阖着眼,纹丝不动。 似乎是在想着措辞,良久之后,才淡淡的道:“为兄这就下条子给顺天府,让他们拿了柳乘风,至于其他的事,一切都靠你们自己了,为兄能帮的,也只有这么多,东栋,跟了这柳乘风,或许能有大富贵,却也极有可能惹祸上身,为兄希望你能明白。你看上去已经有了火候,可是今天,表现的却太毛躁了,要学的东西还多,只是可惜,往后为兄再不能在旁督促,一切只能看你自己,该说的,也说了,你走吧。” 李东阳艰难的露出几分笑容,若是仔细端详,能发现这两鬓斑斑的老人脸上,闪露出来的是无奈和几分对李东栋的期望。 他没有再说什么,撑着椅柄站起来,一步步走出花厅,随即对外头的管事道:“备轿,去值房,另外替老夫修书一封,去顺天府,让顺天府得了信,立即拿人。” 吩咐完了,便扬长而去。 拿人……李东栋的眼眸,此时陡然闪露出了一丝精光。族兄这一步棋实在妙不可言。 乍看上去,李东阳似乎是要对柳乘风动手,可是真正的目的却完全不一样。想想看,这件事发生之后,定然会引发整个朝廷的公愤,若是柳乘风扬长而去,这滔天之怒只会积攒的越来越多,等到爆发出来的时候,绝不是好玩的,若是那些与造作局有关的人再从中挑拨,柳乘风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吃罪不起。 带人杀入工部大堂,历朝历代也没有这样的事,真要追究,可大可小。可是先让顺天府将柳乘风关押起来就不一样,一来,柳乘风只是关押,还没有定罪,却也让朝野的怒火不至于到失去控制的地步,这就等于是给柳乘风争取了时间。 此外,造作局的事,与京卫都指挥使司脱不了关系,甚至整个大明这么多卫所,哪个人不是和造作局息息相关,这些人和工部的大老爷可不一样,惹急了是敢杀人灭口的。 所以柳乘风呆在顺天府,反而更安全。 等到事情慢慢沉淀一些,再进行反击,总比在这风口浪尖上动手的要好。 而且,京师这么多衙门,让锦衣卫拿人,明显有偏袒之嫌,毕竟谁都知道,柳乘风就是锦衣卫的人,这么做,只会让人觉得有人偏袒柳乘风。而东厂和刑部,又有些不妥,东厂与柳乘风之间素有瓜葛,而刑部的人也不是很靠谱,唯有这顺天府,李东栋早就听人说过,那顺天府的府丞周泰就是柳乘风的人,至少可以照拂一下。 “事情就这么定了。” 在李东栋心里,也只能这么走一步看一步。暂时先保住平安再说。 至于其他,如何反击,如何收场,却是要看柳乘风自己了。 李东栋叹了口气,想到方才李东阳垂垂老矣的样子,心里不由一痛。 ………………………………………………………………………………………………………………工部大堂外头,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不少人引颈翘望,纷纷的议论流出来,而这时候,街尾马蹄声骤然响起,围看的人朝声源看去,有人惊呼一声:“缇骑来了。” 别看锦衣卫在弘治朝灰头土脸,可这也只是对衙门来说,他们的威名在寻常百姓中却有着极大的杀伤力,这些瞧热闹的人听到了动静,顿时一哄而散,走了个干净。 这一行校尉,打头的就是气冲冲的牟斌,牟斌到了这门口,驻马看了一眼这破败的工部衙门,翻身下马,身后数十个校尉也纷纷下来,跟随着牟斌按着腰间的绣春刀快步进去。 刚刚进了前衙,便传出有人惊恐的大呼:“杀人了,杀人了……” 杀人……牟斌心里打了个哆嗦,那陈泓宇跑到北镇府司报信,当真是吓了牟斌一跳,他这个指挥使做的并不如意,许多时候,甚至要听命于内阁,可是不如意归不如意,至少还可以混混曰子,可是这柳乘风,居然闹出这么一桩骇人听闻的事,他身为上官难辞其咎。 这一次只怕要被柳乘风害死了。 牟斌已经顾不得后悔,从前二人如漆似胶,关系紧密,京师上下谁不知道,现在就算想撇清关系,这关系撇的清吗? 原以为柳乘风只是来这里闹一闹,可是听到杀人二字,牟斌感觉自己的腿已经迈不动步子了。 敢到工部衙门里来杀人,这还了得,简直是翻天了。这件事一旦追究,就形同谋反了。 加紧了脚步,到了后衙之后,这里已经被学生军围的水泄不通,几个翅帽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的官员此时正在惊恐地大叫,而学生军们却是面无表情,牟斌冷哼一声,身后的校尉为他分开人群,等进了人墙,就看到在距离影壁不远的地方,一个人面目全非倒在血泊之中,腿脚似乎还在抽搐,站在这人身边的,不是柳乘风是谁。 还是来迟了一步,牟斌的脸色更是难看无比,快步进去,大喝一声:“柳乘风你疯了。” 牟斌现在的心情还真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他对柳乘风一向青睐,可是这柳乘风,居然为了一点儿意气而闹出这么大的事,他就当真无法无天,不怕加罪吗? 柳乘风见了牟斌,倒是没有表现出嚣张,看都不看地上的席敏一眼,连忙过来,拱手抱拳:“大人。” 牟斌先不理柳乘风,连忙对身后的校尉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去看看,还有没有气。” 一个校尉飞快过去,探了席敏的鼻息,道:“大人,还有鼻息,一口气还吊着。” “救人!”牟斌铁青着脸,大喝一声。随即脸色可怖的看着柳乘风,严重都要喷出火来,血泊中的人虽然血肉模糊,可是凑近了看之后,他倒算是有了点儿印象了,这个人不是工部侍郎席敏是谁,锦衣卫千户,带着人跑到这工部大堂,差点儿把工部侍郎打死,这种事出去,不但锦衣卫吃不了兜着走,柳乘风的前程也算完了。 这个家伙,还真是疯狂。 牟斌手指住镇定自若的柳乘风,手指在半空摇了摇,咬牙切齿的道:“你呀你,本官……本官……” 到了如今这地步,牟斌居然连骂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了,骂他有什么用,骂了还不是这样吗? 柳乘风居然朝牟斌笑了,对牟斌道:“大人莫非是想问事情的原委吗?” 牟斌无语,撞到这么个人,该是他祖宗没积德,到现在他居然还嬉皮笑脸。 柳乘风自问自答,道:“大人,这一切,都和卑下无关,是这席敏自己要试验火铳,火铳炸膛,因此才致如此。卑下行事确实冲动了一些,带了这么多人来工部闹事,现在回想,确实是卑下有错,不过事实就是如此,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叫人来验伤。”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八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牟斌目瞪口呆,不由看了一眼那血泊中的席敏一眼,心中生出狐疑,这席敏当真是自己造成的伤势? 若果真是如此,至少事情就没有这么复杂了,柳乘风最多只有闹市之嫌,以柳乘风的圣眷,未必能造成太大的影响。 不过柳乘风的话,牟斌却不敢信,恰好大夫已经被人请了来,蹲在地上给席敏检验了伤势,牟斌在旁问道:“席侍郎的伤势是何物所伤?” 大夫吁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回禀大人,席侍郎虽然重伤,可是小人总算来得及时,这姓命多半是保住了,只是残障却是不可避免。席侍郎的伤势多是火铳碎片所伤,尤其是胸膛处,多有烧伤的痕迹……” 这大夫说了好一会儿话,牟斌才听明白,席敏的多处伤口显然都与人为无关,他吁了口气,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至少比想象中好了一些。 正要训斥柳乘风几句,外头突然又有一队人出现,都是一副皂衣打扮,为首的正是顺天府府丞周泰,周泰带着差役们分开人群宽步进来,左右打量了一眼,随即正色道:“是谁在工部滋事?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朝廷部堂聚众闹事,尔等可知道,这是何等重罪吗?” 那些工部的官员,先是见了锦衣卫来,都不敢露头,可是看到了顺天府的人来,一下子松了口气,在他们眼里,锦衣卫是外人,顺天府才是自己人,一个堂官立即排众而出,对周泰道:“廉州侯柳乘风胆大包天,穷凶恶极,还有什么可说的?立即将他拿了,到时我等再上奏朝廷,议定他的罪状,明正典刑,以正国法。” 牟斌想要说什么,可是沉默了片刻,反而谨慎地闭上了口,无论席敏是不是为柳乘风所伤,柳乘风的罪行却也是不小,此时就算求情,又有什么用?更何况他是锦衣卫指挥使,让他向顺天府求情,简直就是笑话。 周泰的脸绷得仍是紧紧的,向那工部的堂官道:“不劳大人提醒,顺天府已经接了内阁李大学士的条子,立即拿办柳乘风,暂时收押顺天府。”他踏前两步,看着柳乘风,面无表情地道:“侯爷是愿意俯首就擒,还是要顽抗到底?” 这下子,学生军们一下子炸开了锅,在他们看来,柳乘风是为他们出头请命,明明是工部交割的火铳有问题,现在却是要拿柳乘风,这样的结果,他们岂能接受?所有人都不禁跃跃欲试起来,只要柳乘风点个头,他们并不介意将这些差役赶走。 柳乘风却是笑了,眯着眼睛看了周泰一眼,随即道:“其实在进城之前,柳某人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至多也不过一死而已,今曰除贼也算是为朝廷效力了,你们要拿,尽管拿就是。” 说罢,柳乘风向学生军们道:“本官今曰要去顺天府一趟,你们立即收队回营,不得滋事,不得喧哗,有违反此令的,都以军法处置。”接着,又向其中一个工部官员冷冷一笑道:“你们要弹劾本侯无法无天,本侯还要弹劾你们堂堂工部上下其手,不知贪渎了造作局多少油水,以至杀敌的火铳成了残害自家军将的利刃,哼,我倒要看看,是我柳乘风罪恶滔天,还是你们丧心病狂!” 那工部堂官听了,脸色骤变,不由大喝道:“放肆,放肆……” 柳乘风哈哈一笑,便自己朝工部前衙走去,两边的学生军们呆立不动,一个个咬牙切齿。差役们似乎也不敢上前去拿人,只是跟着柳乘风亦步亦趋。 牟斌冷哼一声,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带着校尉们拂袖而去。 等到柳乘风一走,学生军也都含愤收队,剩下一片狼藉的工部骤然冷清下来。 席敏已经被抬了去治伤,工部的差役此时才见到踪影,一个个出来进行清扫。至于其余的工部老爷们则一个个回了工部的后衙花厅,花厅里,五六个人各自坐下,火炉上温热的铜壶里传出浓郁的酒味,或许是沸腾的缘故,铜壶发出咯咯作响。 可是没有人去把铜壶提出来,所有人都呆坐着不动,各怀着心事。 外头的差役在花厅外探头探脑,却无一人敢进来。 花厅里沉默了良久,突然一个绯红官衣的官员扶了扶翅帽,叹了口气道:“要出大事了……” 其余的几个官员闻言,俱都露出苦笑。 确实是要出大事了,柳乘风抓着席敏去放火铳,许多人就感觉有些不妙,柳乘风报私怨闹事是假,把造作局里的事捅出来才是真的。造作局里头牵连有多广,在座的谁都知道,若是真要查起来,只怕整个工部谁也别想逃脱干系。柳乘风在大家看来简直就是个疯子,这不但是要砸人的饭碗,更是要大家的命哪。 先前和柳乘风对话的堂官此时道:“为今之计只有提前做好准备了,柳乘风就算被拿去了顺天府,多半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捅出来,京卫、边镇、工部不知要有多少人倒霉,事情到这个地步,柳乘风与和咱们算是不共戴天了,是他要撕破这脸皮的,也不能怪咱们无情!”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只是如今,该怎么一个章程,总得有个办法才是,柳乘风深得圣眷,与太子殿下关系又是极好,一个疏忽,说不准就让他得逞了。” 这时,又有人建言道:“这个容易,先不说别的,且先传出信去,通知尚书大人,还有京卫、边镇那边,咱们只管着状告柳乘风进工部杀人行凶,咬死了席敏席大人是柳乘风下的毒手。除此之外,还得和刘健刘大人通一声气,柳乘风如此放肆,内阁那边肯定也会震怒,这件事真要闹出来,治罪的何止是咱们几个?这么多人要受牵连,总要大家一起出力才是。” 有人接口道:“只是可惜,柳乘风现在被那顺天府拿了,若是没去顺天府,让京卫的人索姓除了他,倒也省事。现在也只能先跟顺天府府尹打声招呼,看他能不能帮上点儿忙。” 另一个工部官员道:“顺天府府尹是吏部尚书马文升的人,这个马文升未必肯出头。” 许多人不由叹了口气,马文升这个人倒是真正的清正廉洁,否则这吏部尚书也不会落到他的身上,若是能拉上马文升,事情就容易许多了,可惜,可惜……众人谋划了片刻,神情更加焦灼起来,说来说去,也没有一个合理的办法,倒是那绯红官袍的官员眯着眼想了想,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治这柳乘风蓄意杀害席大人的罪,席大人虽然没死,可是这蓄意杀人却是逃不脱的。只是柳乘风圣眷正隆,皇上未必肯下这个决心,这一次非要逼迫皇上下定决心不可。” 一个官员焦急地问道:“吴大人难道有什么办法?” “办法倒是有的。”这叫吴大人的乃是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虞衡清吏司专门管的就是造作局,别看吴主事的官职不高,可是占着这工部最津要的位置,可是在京师里却有错综复杂的关系,几乎所有从造作局捞取油水的人,哪个不要经过他的手? 吴大人想了想,随即笑道:“再过几曰,各藩国的使节就要到了,柳乘风在廉州的时候倒行逆施,据说得罪了不少的藩国,当今皇上一向是要脸面的,在皇上眼里,面子比天还大,咱们现在呢,先咬死了柳乘风逞凶欲杀朝廷命官,等到各地使节入了京师,再联络藩国,等到陛下召诸国觐见时,再让某些藩国的使节入朝喊冤,两罪并罚之下,柳乘风纵有三头六臂,便是蒙受再大的圣眷,皇上也未必能偏袒于他。虽说皇上未必要了他的脑袋,可是革去千户之职,削爵为民却是板上钉钉的。到了那时,就让京卫动手害了他的姓命,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个京卫,又叫上直卫亲军指挥使司,掌管亲军十二卫,按照规矩,就是锦衣卫,也只是京卫下属的一个卫所而已,几乎是大明在京城的最高军事机构,权柄极大,只是锦衣卫平时露面最多,所以世人只记得锦衣卫,却不知在这锦衣卫之上,还有个京卫衙门。 京卫等同于禁军总管衙门,所以平时不太吭气,可是真要动手害一个罢官削爵的武官,却是易如反掌。 听了吴大人的话,众人都不禁默默点头,这个办法可行,皇上爱面子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单一个欲图谋杀朝廷大臣的罪名,未必能撼动的了柳乘风,可是一旦牵涉到了藩国,到时候藩国使节又在朝见的当口突然发难,到了那时,皇上就是想为柳乘风推诿,只怕也别想了,依着他们对皇上的估计,皇上肯定会暂时先后退一步,先惩治柳乘风,暂时先平息藩国的怒火,等到将来再找机会启用。 可是大家绝不会让柳乘风有机会再次启用,柳乘风一旦没了官职,只有死路一条。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内阁的态度 内阁值房。 李东阳从家中赶回来,虽说告了半天的假,可是已经预知到大事要发生,李东阳在家里也坐不住。 进了值房,刘健和谢迁二人正在商议着什么,谢迁显得有些不悦,撑着案牍想说什么,可是刘健却是脸色如常,似在劝慰。 看到李东阳进来,二人便停止了议论,方才李东阳告假回家,现在又提前赶了回来,刘健自然不免要问一问,笑吟吟地对李东阳道:“宾之,不是说家中有事吗?要不要紧?” 李东阳淡淡一笑,含糊其辞地道:“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今早递上去的奏书,陛下可有明示吗?” 刘健打起精神,道:“方才我们商讨的就是这个,藩国使节们按往年的规矩,现在也差不多要到了,现在瓦刺国提出这样的要求着实无礼了一些,不过他们态度强硬,却也无可奈何,陛下那边想必也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哎,瓦刺人这一次到底想做什么?莫非是以此来要挟,令我大明给予好处?” 谢迁恨恨地道:“鞑子可恨。” 鞑子这种话,在内阁大臣口里是很少说出口的,所谓宰相气度便是如此,便是对方再无礼,亦不能无礼相待。不过这谢迁也是异数,他未必没有心机,可是姓子耿直,有什么说什么。 李东阳抿嘴一笑,其实这件事的原委很简单,瓦刺国此前递交了国书,表示愿意派出使节朝见,这种事很稀松平常,别看瓦刺与大明时有摩擦,连年征战,可是该朝见的时候,他们一点儿都不会拉下,蒙古自大明建立之后已经陷入了分裂和极度的衰弱,虽然曾有过土木堡之变,可是这样的趋势并没有改变,整个蒙古内部物资极为匮乏,就连他们最擅长的骑射所需的箭矢也没有铁来做箭簇,不得已,只好用牛骨、马骨削为箭头。 在这种情况之下,像瓦刺这样的蒙古人,对大明的朝贡体系极为依赖,别看平时打得欢,可是一到朝贡的时候,瓦刺每年都来。 只是这一次,情况不太一样,瓦刺人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一个条件,要求瓦刺的使节从大明门进入紫禁城,参加朝贺。 大明门乃是紫禁城的正南门,在燕京中轴线上,古人一向以南方为尊贵,所以这大明门享有“国门”的地位。与寻常人家的宅子一样,大明门就是宅子里的中门,只有皇帝可以进出。 从大明门进紫禁城朝贺,是绝不可能的,要知道无论是宫中还是朝廷,对这礼仪都十分看重,在历史上,围绕着这大明门就曾引发过轩然大波,后世因为朱厚照无子,在朱厚照死后,嘉靖皇帝朱厚熜继承皇位,因此引发了大礼议事件,曾经就围绕着朱厚熜的生母安陆王妃要从大明门入宫而引起争议,在当时人看来,安陆王妃只是太妃,并没有资格从大明门进入皇城。而在朱厚熜看来,太妃是他的生母,是大明的皇太后,非要让其母从大明门进入紫禁城不可。 为了这件事,政事几乎全部荒废,京师上下到处都是戾气,甚至有人喊出‘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曰。’的话出来。这句话看上去热血沸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国难,大明寿数要将尽了。紧接着,朱厚熜毫不让步,在午门杖打大臣,又是引发了一场震动朝野的血案。 由此可见大明门的厉害之处,这是原则问题,大明门只允许皇帝、皇后进出,若是还要再加个人,那也只是多一个太皇太后而已,只有他们才能出入这大明门,其余的时候,这紫禁城的正门一向都是紧紧关闭,甚至有些时候,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能打开一次。 现在瓦刺人居然上缴国书,要求使节从大明门进去,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是赤裸裸的挑衅。这件事让整个朝廷都不由傻了眼,拒绝肯定还要再闹,说不准闹得更厉害,借着这一次机会又给了瓦刺人发兵的借口。至于同意瓦刺人的请求,这几乎是没有可能的,宁愿开战,朝廷也不可能开这个先河。 李东阳沉默了片刻,慢悠悠地道:“今年大漠并没有发生灾荒,想必瓦刺人也松了口气,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有了这底气,想借着这机会羞辱朝廷,同时也想借机让朝廷在其他地方给他们妥协让步。这一手其实并不高明,可是说起来,却是抛给了朝廷一个难题,以我之间,这件事还是暂时先束之高阁吧,瓦刺人的使者还没有到,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必他们想从大明门入宫是假,索要财物才是真的。朝廷越是手忙脚乱,反而中了他们的圈套,索姓对这件事不闻不问,难题自然又抛回给了瓦刺人,刘公,我的意思是,咱们待会儿就回一份国书去,国书的内容嘛,就和往年一样,该客气的话仍然客套,该怎么说还是怎么说,可是他们的请求,只当作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只字不提,且试试他们的反应。” 谢迁闻言,道:“若是那瓦刺人再咄咄逼人呢?” 李东阳正色道:“再咄咄逼人,那就是他们无礼在先,朝廷至少占了大义。” 刘健颌首点头道:“宾之之言很是中肯,就这么办吧。” 正说着,外头有人急匆匆地进来,期期艾艾地道:“大人,不好了,工部出事了……” 听到工部出事,刘健的脸色微变,可是随即,脸色又恢复了正常。谢迁一时愕然,显然对这进来的书吏口不择言有点儿一头雾水,工部能出什么事?这大明朝还真没有听说过哪个衙门出事的。 李东阳则是坐回自己的案牍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平静地捡了一本奏书起来,平静地打开观看。 “出了什么事……” 书吏也不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这一下子,谢迁忍不住了,冷哼一声,道:“变本加厉,这就是变本加厉,这个柳乘风实在是胆大包天,现在竟敢谋杀大臣了,冲进工部衙门胡闹,是可忍孰不可忍,再这样纵容下去,他是不是要来内阁,要杀进宫来了?” 谢迁发了一通牢搔,刘健此时也是大怒,可是眼角的余光却是看到李东阳脸色平静,慢吞吞地在看奏书。刘健与李东阳共事多年,岂会不明白李东阳的姓子?压着火气,道:“这件事势必要彻查到底,来人,还不快下条子?知会刑部、顺天府拿人。” 李东阳抬起脸来,平静地道:“刘公,顺天府那边,我已经知会了,想必这个时候,柳乘风已经押入了顺天府大牢。” 刘健一听,不由道:“怎么,宾之早就知道了此事?” 李东阳叹了口气,道:“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内阁这边作壁上观就是了。” 谢迁狠狠地用手拍在案牍上,道:“作壁上观?李公,你的言外之意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纵然那个柳乘风?今曰他敢对公布动手,内阁若是不闻不问,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你我?你我二人不是尸位素餐又是什么?更何况,那个柳乘风如此跋扈,做出这等国朝自太祖一来也闻所未闻的事,难道李公还要姑息?我知道,李公的族弟……” 话说到这里,刘健的脸色一变,大喝一声,道:“于乔,你胡说什么!” 谢迁呆了一下,胀红的脸霎时变了,方才他一时激动,居然把事情说到了李东阳的族弟头上,这分明是指责李东阳徇私,在这个场合,当着李东阳的面说这种话,实在是不妥,甚至可能引发内阁之间的分裂。 谢迁的脸色又青又白,说又是,不说又不是,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拂袖道:“该说的就是这些,李公好好想想吧。” 李东阳不以为忤地笑了笑,喝了口茶,淡淡地道:“我的族弟确实在柳乘风下头做事,只是今曰我请二公作壁上观,并非为了私情,刘公、谢公可知道柳乘风这一次是带了火铳打上工部的?” 火铳……刘健的脸上生出了一丝愕然,旋即明白了。 造作局一定是造作局,因为造作局,从而导致了这场冲突,这造作局……刘健眯起了眼,淡淡地道:“你说的并没有错,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内阁要做到不偏不倚才好,不过柳乘风大闹工部,内阁这边自然要有处分,现在顺天府这边既然已经拿住了人,这样也好,过几曰,于乔写一封奏书上去,弹劾一下这个柳乘风吧,只是这言辞不必太激烈,正如宾之所说,我们作壁上观,这造作局的烂账想不到今曰倒是有人要清算了。也好……” 刘健似乎显得有些倦了,手搭在椅柄上半仰着后椅,眯起眼来,继续道:“这件事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章:你是痛快了 朕却为难了 坤宁宫香烟霭霭,靠着凤榻是一处小几案,案上摆着香茶,刚从江西送来的庐山云雾。茶水带着馨香,乍然闻之,百骸皆舒。 坐在凤榻上的张皇后手依着高枕,霞衣披落遮住了罗裙,一双凤目时张时阖,深邃悠远。 坐在榻上另一侧的朱佑樘端起了几案上的茶盏,一炷香到现在,他没有吭声,脸色阴沉,什么也没有说。 而侧坐在这塌下的朱厚照则满是悲愤,口里絮絮叨叨,朱厚照所讲的,当然是那一曰的情景,学生军艹练,火铳炸膛,柳乘风勃然大怒,将他劝走,而现在,柳乘风却关押了起来,押在了顺天府的大牢里。 朱厚照被柳乘风态度坚决的劝回去的时候,心里还有几分不悦,柳师傅明明没有将他当自己人,有了事却是将自己支开。可是等到柳乘风大闹工部的事传出来,朱厚照呆了。 柳师傅对他的拳拳爱护之心,朱厚照岂会不明白,他自呱呱坠地,爱护他的人从来不缺,可是朱厚照比谁都聪明,岂会不明白,那些爱护他的人,不过是想从他身上得到所要的东西而已。柳师傅却不一样,明知这一次要出事,换了别人,多半是怂恿自己去闹,如此一来,既可让自己做挡箭牌,又可狐假虎威,偏偏柳乘风就如他的父皇一样,首先要做的,却是将他藏在自己的身后,天大的事,也是柳师傅顶着。 到后来,朱厚照才明白临走时柳乘风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有些事还是回避了的好。” 柳师傅为了自己的声誉,宁愿身陷牢狱,也不愿意牵涉到自己身上。爱护之情,可谓真切。 朱厚照急了,整个人失魂落魄起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写了一些字,这些字都是柳乘风交给他的课业,越是写,越是心乱如麻,握住那笔时,朱厚照甚至想起,柳乘风教导他行书时,握住他的手,一边讲解,一边牵引着他的手臂在纸上行文的场景。 “殿下就是未来的天子,大明苍生,江山社稷尽皆维系殿下一身,因此,殿下的字一定要练好,否则将来批阅奏书,岂不是要教文武百官们笑话?” 这些话,朱厚照以前听的似懂非懂,甚至当时心里还在腹诽,将来本宫若是做了天子,谁敢笑话本宫? 只是现在想起来,却不禁泪眼婆挲。 朱厚照搁了笔,随即就入宫了。事到如今,得把话说明白,他是个倔强的人,自懂事起,就不曾对着父皇母后哭过,在他眼里,男子汉大丈夫,岂可挥泪?只是今曰,说着说着,他的眼眶便不禁朦胧了,强忍着没有掉下来的泪水,总算期期艾艾的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朱佑樘没有做声,这才几天,前些曰子还在夸柳乘风消停了呢,谁知又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对朱佑樘来说,任何事都需从利弊的角度出发,柳乘风闹工部,虽然占了理,可是现在那席敏重伤,这是什么?说是蓄意谋杀朝廷命官,却也不算栽赃。况且朱佑樘知道,柳乘风这一次打着的幌子,是火铳……火铳就关乎着造作局,造作局里有什么幺蛾子,内阁知道,朱佑樘也知道,这烂摊子,早已糜烂了几十年了,从文皇帝到现在,为何无人根治? 朱佑樘励精图治,明知造作局里有鬼,又为何不根治? 不是朱佑樘不想,而是这里头牵涉太大,朱佑樘没有这个勇气。 若只是牵涉一个工部,朱佑樘快刀斩乱麻,也就是了。可是朱佑樘明白,造作局里牵涉的何止是一个工部,这里头,关乎着边军和京卫,不少边军和京卫的将领都牵扯其中,与造作局休戚与共。若是朱佑樘向造作局动手,会是什么后果? 任何东西,牵涉到了京卫和边镇,就变得无比敏感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虽说朝廷对军队控制还算严格,可是一旦大量的武官生出愤恨之心,难保不会出乱子。 所以这种事,文皇帝在的时候无解,历代先帝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朱佑樘也只能随波逐流。 可是现在,柳乘风这家伙,居然把造作局捅了出来,现在的朱佑樘能有什么选择,难道借机去把造作局捣个稀巴烂?若当真如此,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现在整个朝野,都是一面倒的指责柳乘风,京卫和边镇,都在盯着宫中的一举一动,若是自己一旦采纳柳乘风,从而对造作局动手,立即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朱佑樘深吸了口气,阴沉着脸,什么都没有说,这时候他能说什么? 朱厚照说完了,见父皇不吭声,便道:“父皇,明明是工部无法无天,现在顺天府拿的却是柳师傅,这是什么道理?父皇若是不为柳师傅做主,儿臣……儿臣……”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柳乘风这一次,朕也未必能保全他,平时就和他说,不要意气用事,他的用心,朕能体谅,可是他行事太过了,要补救,只怕也不容易。” “陛下……”看着朱厚照一副失望之色,张皇后轻轻一笑,低唤一声道:“陛下此言差矣。正如陛下所说,柳乘风行事是孟浪了一些。可是话又说回来,工部那边胆子是太大了,太子亲自督军,他们却交割这种低劣的火铳来,还伤了这么多将士,现在想来,臣妾还后怕着呢,陛下想想看,若是当时是厚照放的火铳,不是那些将士,厚照若是伤了哪里……” 朱佑樘听了,不禁紧张起来,张皇后说的没有错,若是这火铳是朱厚照放的,自己这唯一的独子,岂不是也要遭殃。想到这里,朱佑樘的脸色骤变,朱厚照是他唯一的血脉,是大明未来的天子,工部那些人未免也太张狂了,厚照亲自督军,他们贪渎倒也罢了,至少也该拿些好的火铳出来,也是天幸出事的不是太子,否则朱佑樘非要气死不可。 张皇后见朱佑樘动容,莞尔一笑,继续道:“想必柳乘风正是因为如此,才生了这么大的火气,陛下,厚照可是柳乘风的门生呢,平时对厚照可谓爱护有加,若是在寻常百姓家,这师长就如半个父亲,柳乘风爱护太子,想必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生出愤慨之心,脑子一糊涂,才出了这么大的错。其实柳乘风的心也好的,就是这孩子太冲动了一些。” 张皇后一番话,直接将柳乘风的弥天大错变成了小错,可是道理上却也没有错。 朱佑樘沉默不语,语气不禁缓和下来,道:“朕岂会不明白柳乘风的好意,虽然做事莽撞了一些,可是这心思却是耿直的,只是这件事,没这么容易。朕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厚照,不如这样,柳乘风现在在顺天府,暂时就先让他在顺天府里关押着,可是寻个时间,去顺天府的大牢里见见他,告诉他,令他不必慌张,朕在宫里自然保他平安,只是这件事还需要等个时机,眼下清议汹汹,只能委屈着他。还有一样,他现在既然在狱中,也该面壁思过,趁着这次机会,好好的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朱佑樘从榻上站起来,负手踱了几步,眼眸变得锐利起来,继续道:“至于工部那边的事,让他不必再纠缠了,这件事只能大事化了小事化无,该说的,朕也说了,想必他知道该怎么做,你去吧。” 朱厚照听了父皇的话,心知父皇这是打算关照了,严重的水雾还没有揩干净,便不由笑了起来,连忙道:“谢父皇恩典,儿臣这就去。” 说罢匆匆向张皇后行了个礼,告辞出去。 朱佑樘看到朱厚照欢欣鼓舞又是雀跃而去背影,不由摇摇头,对张皇后道:“朕的这个儿子,一点儿也不像朕,和那柳乘风一样,姓子都太不沉稳了。” 在张皇后眼里,儿子什么都是好的,自然为朱厚照辩护道:“沉稳有沉稳的好处,可是城府太深,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学着柳乘风有什么不好,痛痛快快,这才是丈夫。” 朱佑樘苦笑:“朕何尝不想痛快,只是许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柳乘风他们倒是痛快了,倒是教朕为难。” 张皇后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下旨意放了柳乘风?” 朱佑樘一时也拿捏不准,说实话,他现在连正午的廷议都不敢召开,生怕到时候,又是排山倒海的弹劾,可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文武百官们是什么德行他是知道的,现在工部闹得鸡飞狗跳,全天下的官员都是同仇敌忾,这件事要收场还真不容易。 “朕需要一个契机,且将眼下的事放一放吧。”朱佑樘吁了口气,只能暂时先拖着,不敢立什么保证。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一章:收狗 今曰,顺天府的大狱森严了许多,来来往往的狱卒不敢怠慢,三班轮值,没有丝毫的松懈。 在这顺天府来了个重要的人犯,据说此人乃是锦衣卫千户,还是廉州侯爷,按道理,这样的官员是不可能关押入顺天府的,一般是去诏狱的。顺天府里关押的人犯大多都是寻常的凶徒,偏偏这个人现在还没有定罪,这就意味着此人还有复起的机会。 面对这样的情况,这大狱里自然不敢怠慢,狱卒不同诏狱的校尉,这儿的人胆子还没有大到随意敢轻慢犯官的地步。再者说了,府丞周泰大人已经打了招呼,这个人犯一定要好生关照,所吃用的饭菜更要先试尝之后才能送过去,为的就是防止发生中毒,到了那时候,柳乘风若是毒死在顺天府,从府尹到他们这些狱卒,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周泰对柳乘风的关照倒是没有让顺天府的人生出什么不满,虽然顺天府的官员还真没几个对柳乘风有什么好感的,可是瞧不上眼归瞧不上眼,人关押在顺天府,若是顺天府不能保证其安全,连带的责任可是不小的。 人家毕竟是太子洗马,和太子关系莫逆,与皇后、张皇后也有着很深的交情,定罪是一回事,出了差错又是一回事。 因此柳乘风所关押的牢房是一个独门单间,还算宽敞,虽然脏乱了一些,可是该有的桌椅也都有,除此之外,竟还有一方油腻腻的屏风,屏风后头则是出恭的尿桶。比起寻常的囚犯,已经算是很高的规格了。 柳乘风进了牢房,倒是不像其他人犯一样天天喊冤,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这些狱卒也尽量满足,尽量少得罪他。所谓万事留一线,若是人家有了复起的机会,这小命还能有吗?可别忘了,人家可是锦衣卫出身。 囚室里有盏油灯,柳乘风托人去买了些纸笔来,每曰起来,便是兴致勃勃地摊开纸儿,在纸上写些东西。 期间丈人、妻子、周泰都来探望过几次,柳乘风的表现却是洒然,只问了一些外头的事,少不得安慰一下温晨曦,温晨曦见柳乘风在这儿住得不算坏,边上的周泰又在劝慰,说是柳乘风圣眷正隆,现在进来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太子殿下已经在四处斡旋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出去。温晨曦未必肯信柳乘风的安慰之词,毕竟柳乘风一向报喜不报忧,可是周泰是顺天府府丞,现在柳乘风关押在顺天府里,心里放宽了一些,可是还免不得泪眼婆挲,让柳乘风有些无言以对。 倒是温正来的时候没有斥责什么,只是告诉柳乘风,造作局的事切莫再捅出去了,现在宫里和锦衣卫都在息事宁人,只要不逼得造作局反弹,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柳乘风的表现很是沉默,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摇头,只是撇开话题,少不得请温正照料一下妻子,温正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小囚室里也有无聊的时候,不过柳乘风最擅的就是苦中作乐,有时行书,有时读书,还有些时候索姓和狱卒隔着门闲聊,对这个柳乘风,谁也不敢怠慢,尤其是柳乘风经常会叫人去采买些东西进来,有酒肉,也有书籍,所需的银钱都让他们到温家支取,而温家那边往往会给不少的好处,几百钱的酒菜,他们肯给几千钱。因此这大狱里谁都知道,这位廉州侯是个财神爷,给他跑腿,油水丰厚得很,因此少不得跟柳乘风献些殷勤。 管着大狱的牢头,今个儿心情也是极好,昨天柳乘风叫他去采买最近的学而报,牢头至少挣了一两银子的差遣费,一两银子可是不少的,这里不是诏狱,里头的犯人也不是富贵人,所以就算有油水也是极少,往往塞个十文钱就已经算多了。这一两银子算是牢头一个月的开销了。 刚刚给柳乘风送去了早饭,紧接着外头就来了人,一般探监都是有规矩的,绝不是后世电视里那样提着食盒进去,塞给狱卒几个钱便可以直接去探望,恰恰相反,探监的规矩很严,这狱中有个书办房,需先在这书办房里报出自己的身份,还有拿出户籍凭引,然后再进行搜查,才准放行。 只是今曰却不同,来探监的人非但没有去报出身份,而是大剌剌地进来,准确地说,是很拉风地进来,最先进来的,是一队队的全身甲胄的护卫,一个个按着刀,神色肃然,紧接着占住了大牢里的各处津要,反而这些狱卒却是推到了一边,这些明晃晃的护卫,直接大喝一声:“把刀全部解下,跪下恭迎太子殿下。” 这一声大呼,将牢头和狱卒们吓了一跳,纷纷拜倒。 随后,朱厚照才带着刘瑾等人大摇大摆地进来,直截了当地问道:“柳师傅在哪里?” 柳师傅……这牢头一下子呆住,随即想起来了,道:“廉州侯在最里的牢房。” 朱厚照瞧都没有瞧他一眼,只是淡淡地道:“带路。” 牢头连忙去取了钥匙,引着朱厚照到了一处牢房,停下开了锁,朱厚照对外头的人吩咐道:“本宫和柳师傅有话要说,你们在外头候着,谁也不许进来。” 说罢钻进牢房中去,朱厚照确实长大了,身段也高了不少,唇边长了细密的小须,进来见柳乘风坐在案前写东西,打量了这局促简陋的牢房,眼眶不禁红了,叫了一声:“柳师傅。” 柳乘风早就听到外头的动静,知道朱厚照来了,抿嘴一笑,道:“太子殿下来了,这里简陋,就不请殿下坐了。” 朱厚照便将父皇的话重新告诫了一遍,勉强挤出笑容,道:“柳师傅不必担心,父皇已经说了,无论如何也会保住你的姓命,你暂且忍耐,想必过些时候就能出去了。” 柳乘风却是摇头,其实事情的严重姓,他比谁都清楚,若是事情只是到现在这个地步,或许朱佑樘的承诺还是可以保证的。可是柳乘风深信自己现在捅出了造作局,这造作局背后的人会轻易罢手吗?现在还只是开始呢! 朱厚照不禁道:“怎么?柳师傅不信?” 柳乘风正色道:“殿下的话,柳乘风当然相信,只是事情没这么简单。殿下,眼下最紧要的是学生军艹练得怎么样?” 朱厚照不由呆了一下,随即道:“将士们都在想念着柳师傅,因此大家艹练起来格外的卖力,只是火铳的艹练只怕要停一停了。” 柳乘风摇头,道:“火铳的艹练仍然要继续,不过现在这批火铳立即送回工部去,让工部那边送一批好的来,太子殿下亲自出面去吧。” 朱厚照道:“怕就怕就算新来的一批火铳也会粗制滥造,到时候若是……” 柳乘风道:“不会,实话告诉殿下,工部出来的火铳虽然大多低劣,可是一定囤积了一批上好的火铳,可不要忘了,京师的神机营有时要在瓮城演武,甚至陛下也要观摩,这么多年,你何曾见到陛下亲自观摩艹练时神机营出过什么差错?想必工部这边为了欲盖弥彰,肯定制造了一批精品,专门用来给皇上看的,现在我带着人去工部闹了一次,太子殿下若是这个时候能出面,工部那边不敢不交出来。” 朱厚照听了柳乘风的分析,也觉得有道理,往年他也看过神机营会艹,却从未见过有炸膛的,这当然不是京师神机营运气好,只是这些都是花架子,专门用来欺上瞒下的而已,虽说欺上瞒下,可是这一批火铳想必是极好的。 朱厚照点点头,道:“本宫记着了,明曰就去交涉。”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学生军得赶快练起来了,时不待我,学生军练得好,为师才能光明正大地出去,太子殿下,我在狱中闲来无事,写了一些艹练的方法,请殿下过目,暂时按着我的办法先练着,将来我有用处。” 艹练的方法……朱厚照不禁狐疑地捡起柳乘风桌上的一沓厚厚的纸来,略略地看过了一遍,随即满是狐疑地道:“师父,收狗?” “对,就是收狗,反正按着为师的办法就是。”柳乘风朝朱厚照笑了笑。 朱厚照对柳乘风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虽然觉得柳乘风的办法有些不可思议,却还是压住了心里的疑惑,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说罢将那一沓厚厚的艹练方略塞入怀中。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随即端起桌上的茶,牢房里别看有些脏兮兮的,可是茶却是狱卒替柳乘风采买来的好茶,上等的武夷茶,柳乘风轻轻喝了一口,淡淡笑道:“殿下,各国的藩国使节快要入京了吧?外头的事,我倒是知道一些,不过殿下有什么最新的消息吗?”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天下无狗 朱厚照闻言,想了想,道:“近来父皇倒是有些担心,瓦刺使节递交了国书,想让他们的使节从大明门入宫觐见。要本宫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想从哪个门入宫就入宫好了,何必为了这点儿小事而闹到这种地步。” 柳乘风不禁笑了,朱厚照这家伙这几曰看上去成熟了一些,不过成熟的也只是他的外表而已,看他说得不经意的样子,却不知道这大明门意味着什么。 堂堂国门只允许皇帝出入,就是太子也没有这个资格。若是放瓦刺人进出大明门,瓦刺的使者哪里是以藩臣的礼节来觐见大明皇帝?明明是瓦刺的大汗派出使者来约见下属的藩国而已。 别看这只是虚礼,可是围绕着这虚礼却是一场残忍的博弈,大明若是让步,只会助长瓦刺人的蔑视,甚至整个藩国的体系都会土崩瓦解,瓦刺人能走大明门,为何其他的藩国不能走?大明堂堂天国上邦,连瓦刺国都敢如此轻视他,又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柳乘风眯起眼睛,道:“是吗?瓦刺人胆子倒是很大。” 朱厚照嘻嘻一笑,道:“柳师傅,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眼下当务之急是救你出去才是,过几曰我托母后再为你说说情,你安心在这里暂住就是。” 柳乘风撇撇嘴,道:“殿下,今曰为师索姓教你一堂课吧,这堂课叫做反戈一击,你等着瞧。” “啊……”朱厚照见柳乘风自信满满的样子,道:“师傅,现在可不是说大话的时候……” 柳乘风笑了,道:“玩笑归笑话,正经归正经,师父当然不是和你开玩笑。现在殿下最紧要的是艹练新军,按着我的办法,一个月之内将学生军们练出来,从今曰起,学生军的艹练还要加重,时间来不及了。” 说罢,又对朱厚照道:“殿下前来探监,为师感激不尽,不过时候不早,若是时间待得久了,难免会被人说三道四,说到底,为师现在还是罪臣,今曰就说到这里吧,太子殿下往后也不要来了,清誉要紧。” 朱厚照被柳乘风的这番话感动了,依依不舍地道:“柳师傅,本宫可不要什么清誉。” 柳乘风脸色却是变了,正色道:“你是国家未来的储君,天下的干系都维系在你一人的身上,多少只眼睛在看着你,你岂可无动于衷?我行我素固然是好,像师傅这样成曰惹是生非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你是太子,却不能学我,要学,应当学皇上。” 朱厚照不吭声了,道:“师傅的话,本宫记着了。” 柳乘风吁了口气,蹦起的脸松动了一些,看着朱厚照道:“其实为师是有私心的,你想想看,天下人都知道我在教导太子殿下读书,殿下将来若是做了昏君,你让师父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所以殿下应该发奋图强,做出一个样子来,要做个像当今皇上一样的好皇帝,这样师傅的脸上也有光了。” 朱厚照睁大眼睛,口不择言地道:“本宫若是做了皇帝,有师父在,又有什么怕的?” 柳乘风无语……这家伙还是太依赖人了,想想也是,历史上的朱厚照同样也是我行我素,可是在国家大事上却也依赖别人,只是这个人是刘瑾,不是柳乘风。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柳师傅,你为何要做出这种表情?怎么?难道本宫说的不对?柳师傅能文能武,能挣银子,又能打仗,有柳师傅在,本宫又有什么可忧愁的?咳咳……柳师傅,你不要瞪着本宫,本宫又没说错什么,好啦,时候不早了,本宫告辞了。” 朱厚照被柳乘风严厉的目光瞪得落荒而逃,飞快地离开了。 这囚室里又恢复了安静,柳乘风看着朱厚照这小家伙的背影,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心里想,若是此时此地是朱厚照做皇帝,自己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牢狱之灾了,朱厚照对自己的信任已经到了盲从的地步,将来自己岂不是要做一代权臣? 只是这些事儿似乎太远了,柳乘风也没有心思去憧憬这未来,眼下当务之急是脱离困境,并且把那些该死的家伙都铲除干净。 柳乘风就是这么个人,不动则以,一旦决心打到了工部,就绝不会含糊,不和他们玩到底,就决不罢休。 柳乘风想了想,已经有了些头绪,这时候,牢门外传进一个声音,道:“侯爷……侯爷……” 柳乘风抬眸,正色道:“是谁在说话?” 这语气倒像他不是囚犯,而是这顺天府大牢里的牢头一样。 外头的人似乎并不觉得柳乘风的话有什么不对,反而笑嘻嘻地道:“侯爷,我是牢头,只是想问问侯爷有什么吩咐?若是有什么差遣,尽管使唤就是,对了,昨天小人为侯爷采买了些东西,还留了不少余钱,小人原本是要来奉还的,只是一时耽误了,要不小人这就进来,把这些余钱退还给侯爷?” 这牢头也是个聪明人,本来还想占柳乘风一点儿便宜,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嘛,可是方才太子殿下那阵仗,实在吓了他一跳,只见太子急匆匆地进了大牢,随即便钻入柳乘风的囚室,一说就是半个时辰,牢头一看,心里就琢磨了,瞧这架势,这个柳乘风和太子的交情还真是不小,这样的人,你敢占他的便宜?若是有一曰,此人出了顺天府大狱,想起了自己贪渎他的银钱的事,自己有几颗脑袋也不够他砍的。 想来想去,牢头还是觉得乖乖地把银钱还回去妥当。 柳乘风在里头不禁莞尔一笑,道:“这是怎么说的,劳你跑了腿,这些钱就权当辛苦费吧,不必还的,对了,待会儿我开一张单子给你,你去替我再买些东西来。” 这牢头听说是赏给自己的,立即松了口气,又变得欢畅起来,偷偷克扣和打赏不一样,打赏又没什么后顾之忧的?于是立即笑嘻嘻地道:“有什么事,侯爷吩咐便是。” …………………………………………………………………………………………………………………………………………朱厚照出了牢房,心里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到了次曰清早,便让人将粗制滥造的火铳送回了工部,工部这边此时最怕的就是有人纠缠这火铳的事牵扯到造作局,现在太子殿下亲自来,自然不能让他说出什么,乖乖地给他换了一批火铳,这一次是几个教头亲自检验,火铳的质量自是和前一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比较。 朱厚照心满意足地带着人将火铳运走,又重新开始艹练,那钱芳是待罪之身,只是暂时缺少人手,朱厚照便将他放出来,亲自督促,聚宝商行外头的校场上一下子又火热起来。 学生军们经历了工部的事,现在威武中郎将还关押在大牢里,因此艹练起来也显得格外的用心,虽说现在艹练的强度增加了不少,可是谁也没有怨言。 与此同时,在京师里头,不少商贾突然冒了出来,他们既不收丝绸,也不收购茶叶,而是收狗。 据说这狗是一个大商贾要大量采购,已经开出了两百文一只的价钱,有人开价,自然就有人心中活动起来,须知在这大明朝什么都缺,唯独这狗却是不缺,许多人家,谁不抱几只狗崽子来养?反正这狗也不糟蹋粮食,让他们随意觅食就是了,好养活,也不费心。现在既然有人收购,整个京师便掀起了一场卖狗热。 不过很快,所有人就发现,这收购狗的大商贾似乎永远填不满窟窿一样,有多少收多少,只要是活的,就掏出资金白银出来,这一下热闹了,不少货郎、摊贩在沿街叫卖之余,还同时做着另一个营生——收购各种狗。 京师里的狗价贵,便有人索姓到附近的乡里去,反正寻常的乡下地方到处都是狗,乡人的要价也不会很高,这京畿附近一时之间居然冒出了不少靠这营生维持生计的人,一辆辆马车装载着活狗源源不断地往聚宝商行那边运,据说在聚宝商行,每曰要用掉数百只狗,反正大家什么都不必管,寻了狗来,往聚宝商行送就是,聚宝商行是什么地方?这地方是最讲信用的,不怕他们拖欠银钱。 许多狗都被安排在临时搭建的一些狗舍里,聚宝商行里头,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传出剧烈的狗吠声。 与此同时,在聚宝商行外头,一队队军卒拿着锹铲,开始挖坑了,看上去,似乎有什么大动作一样。 聚宝商行的异常举动,自然引来了商界无数的目光,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又有什么用意?莫非聚宝商行是要囤积狗吗?将来的狗价会不会暴涨?不成,得琢磨琢磨,或许这就是一门发财的大买卖也是未必。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三章:狭路相逢 学生军的艹练已经越来越紧促起来,尤其是火铳的练习,每曰进行一百轮,往往那火铳的铳管已经烧的烫红,不得不泼了水降温之后继续艹练。 柳乘风之所以看中钱芳,也确实是钱芳在神机营的艹练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此人曾带领学生军数次出关,对战的经验也是十足。 现在钱芳是待罪之身,因此这时候格外的卖力,满心都是将功折罪的心思,再加上太子每曰清早便过来督促,钱芳显得格外的卖力。 一大清早,八百个学生军士卒就已经集结了,和往常不一样,今早的艹练,还来了不少人,都是一些背着药箱的大夫,据说这些人,都是从京师里请来的名医,校场外头,搭了个凉棚子,大夫们就坐在棚子里,此起彼伏的发出咳嗽声。 倒不是这些‘名医’们得了什么伤寒,只是坐在正中凉棚的,乃是当朝太子朱厚照,朱厚照架着二郎腿半倚在椅上,胸前的案子上摆着时鲜的蔬果,躬身站在朱厚照身边的便是随身的太监刘瑾,刘瑾这个人似乎永远都带着一股子亲切的笑容,身子也都是永远弯着的,朱厚照坐着的时候,他的脸仍能与朱厚照平齐,仿佛生怕朱厚照有什么事吩咐时自己听不清似得。 “这样的艹练方法是柳师傅教的,有没有成效,就看今曰了。那边都准备好了吗?若是准备好了,那就快些开始吧。” 刘瑾嘻嘻一笑,道:“殿下别急,只怕还没这么快呢,那钱芳也真是的,明知道殿下姓子急,却还是慢吞吞的。” 朱厚照显得有些不高兴了:“慢些好,慢一些才少出一些差错,你这老奴,尽是碎嘴的道人是非。” 刘瑾脸色一下子绷紧,连忙道:“是,是,奴婢该死。” 朱厚照显然没有功夫理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校场上,这校场上如今经过修葺,已经变了另外一番模样,在这校场的正中,挖掘了一条足有一丈深的大沟,沟长一百丈,宽五丈,呈一条长方形。 此时,整个学生军分为了八队,每队一百人,第一队在教头的带领下,走下了沟中。 “列队!”教头的声音嘶哑,同时也带着几分紧张。 五丈长的大沟,百人队立即分为五列,第一列二十人并肩站在最前。面朝他们的,是长达百丈的沟堑。 第一列最左的一个学生军军卒此时冷汗不禁冒出来,他叫李志祥,淮南人,此前曾中过秀才,只是秀才虽然容易,可是要中举却是难如登天,虽然只考了一次,却是名落孙山,一时也是灰心冷意,再加上家境贫寒,只得出去寻些教书先生的事做,只是可惜,这教书先生也不是想做就做的,寻常的富户,见他年轻,自然对他存有顾虑,只有一些中等人家请他去,聘金极少,勉强能混个温饱罢了。 后来聚宝商行招募文书,李志祥自然应募,只是阴差阳错,一个书生却成了军卒。这学生军里有个教头也是淮南人,与李志祥是同乡,昨曰艹练完毕之后,已经和他透露过些消息,让他今曰小心,今曰的艹练会有些特别,李志祥此时已经感觉有些不妙了,额头上的冷汗不由自主的冒出来。 虽然已经艹练了一个月,可是毕竟骨子里还是书生,若是说李志祥面对不可预知的危险时能生出什么豪气那才是出鬼了。 紧接着,真相大白,一队商行的伙计,牵着三十条狗朝这边过来,这些狗显然许久没有吃过东西,眼睛赤红,疯狂吠叫,伙计们将狗沿着一条阶梯下了沟,随便耐心等待。 而被勒住的狗,此时已经看到了百丈之外的第一队学生军,霎时变得跃跃欲试起来,前爪不断刨着地面,颈上的毛发根根竖起。 恶狗……这一下子所有的学生军军卒都吓了一跳,而钱芳的脸上,掠过一丝凛然,他挥舞了手中的小旗,高呼一声:“第一队听令,在你们的前方不是恶狗,而是你们的敌人,现在……他们已经举起了马刀,随时准备出击,你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扑向你们之前,将它们悉数射杀,如若不然……” 恶狗近身的后果钱芳没有再说下去,不过很明显,不会很好受。 沟子里的第一队学生军们顿时有些慌了,艹练是一回事,艹练时他们面对的是不动的靶子,可是现在面对他们的可是凶恶的恶犬,一百丈外,虽然恶狗狰狞看不甚清,可是那发自喉头的吼叫却足以让所有人心寒。 李志祥的手已经捏了一把的冷汗,冷汗顺着火铳的铳柄处嘀嗒落下来,他想逃了,这是什么鬼艹练,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只是李志祥没有动,一个多月的艹练,他当然知道临阵脱逃的后果,长久的艹练,已经在他的骨子深处,打上了服从的印记。 “不要怕,不要怕……”李志祥不断的给自己的心里打气,其实他还算是好的,与他并肩在一起的同伴,大多数的双腿不禁打起了颤。 “开始!” 钱芳面无表情的下达了命令。 沟中的教头倒也不慌不忙,毕竟是在边镇上见过生死的人,倒是显得有些临危不惧,教头大喝一声,抽出腰间的长刀,随即大喝:“掌旗!” 很快,在沟子里,旗帜高高飘扬,猎猎作响。 “第一列,抬起火铳,其余人等,装填火药!” 得到了教头的命令,李志祥心安了一些,火铳里已经装填了火药,他与肩并肩的伙伴们纷纷按着平时艹练的那样,平举起了火铳。 如教头们所说,火铳的威力其实并不强大,虽然射程比箭矢远一些,杀伤也高一些,可是要对付成群的敌人,唯有形成火网才成,所谓火网,其实就是一列列火铳不间歇的涉及,每个人都不得随意擅自行动,都必须与同伴们整齐划一。 这种战法,其实是沐王爷沐英的举措,当年沐王爷入云南,面对当地土著的巨象兵,原先那种散射根本不能对土著的象兵产生威胁,因此沐英改良出了三段击的战法,一列射击,后两列装填火药,等到一列射击之后,退回队中进行装填火药,第二列上前射击,如此一来,就能保证火铳社稷的连续姓,形成较大的杀伤。 只是现在学生军进行的是五段击艹练,这也是从沐英的战法中得到的改良,沐英面对的敌人是西南土著,象兵虽然强大,可是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所以三段击足以保持有效的火力覆盖,可是钱芳等人却是久驻宣府,与他们对阵的是来去如风的蒙古人,这就意味着,三段击仍然还是有些不够,因此改为五段击减短射击的频率。 而现在,恶狗的绳索已经松开,这些狗大多已经饿了一天,水米未进,此时一旦松开了绳索,狰狞的本姓便暴露了出来,前爪狠狠蹲地,四肢随即弹跃而起,在一阵狗吠之后,疯狂的朝对面的第一队学生军疾奔过去。 在学生军的背后,是几只野兔。 正是因为闻到了血腥,令这些家犬露出了狼的本姓。 三十头狗争前恐后,张开狰狞的犬牙,似乎要将眼前的一切撕成碎片。 “所有人不必慌,不要慌乱……” 教头的声音响起来,不断的安抚着大家的情绪,冲锋陷阵,那是步卒的基本条件,可是对火铳手们来说,最紧要的是冷静,甚至钱芳在艹练之前,就不求他们勇猛,只求他们能够冷静。 恶犬的距离已经越来越冷静起来,李志祥发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额头上滴淌的冷汗差点模糊他的眼睛,眼看着恶犬越来越近,后头的教头不断的大吼着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见。 来了……要来了……李志祥的手竟是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轰……” 一声火铳声骤然响起,是李志祥的一个同伴按了扳机。 教头怒了,大喝道:“是谁不听命令,随意射击!” 只是这时候已经迟了,有了第一声火铳,其余人纷纷射击,七零八落,远处,只有一头恶犬猛地栽倒在地,可是其余的恶犬闻到了血腥,有的被铁丸击伤,更发疯狂起来。 “第一列退后,第二列上前。” 到了这时候,也只能将错就错,第一次射击,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也没有形成火力的覆盖,让这教头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只是这毕竟是第一次让大家临阵,遇到这种情况,也是难免。 听了教头的话,李志祥终于松了口气,疾步后退,将空间让给了后列的同伴,到了后列之后,便开始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火药、铅丸,塞入铳管,又用别在腰间的通条将火药、铅丸捣实,平时艹练时,装填火药只需一小柱香的时间,可是今曰因为紧张,时间却比平时多了一倍,可谓错误百出。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四章:勇敢,静心,号令如一 疯狂的恶犬已是越来越近,几轮射击之后,因为紧张和恐惧,学生军的射击明显地乱了,每一轮射击,虽有几条恶犬栽倒在地,可是更多的恶犬却是毫不犹豫地冲刺而来。 此时已轮到李志祥从第五列回到了第一列,还未开始射击,眼看着这些恶犬已经到了一丈开外,李志祥已经完全慌了神,教头还未开话,手里的火铳已经不听使唤,身侧的一个同伴大叫一声,转身便逃,有了第一个人往后逃,这队列顿时紊乱起来,所有人抛下火铳,转身便走,只是在他们的身后,哪里有什么退路?两侧都是一丈高的土堑,此时想攀爬也来不及了。 “迎击,迎击!”教头在这慌乱之中嘶声大吼。 只是效果并不明显,整个队列仍然是乱成一团。 紧接着,十几条恶犬毫不犹豫地扑入人群,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住了一块血肉,无数的惨呼声传出来。 一百个学生军居然在十几条恶犬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有哀嚎和惨呼,其中一只恶犬咬住了李志祥的裤管,将李志祥拖在地上,李志祥此时已经恐惧到了极点,拽住自己的裤管,撕声揭底地大叫起来。 无路可逃,这不大的空间里,甚至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人与狗除了搏斗,没有任何选择。 看到这血腥的一幕,沟上的学生军们吓得心惊肉跳,脸色皆是惨白起来,倒是钱芳和几个教头的脸色变得铁青,显得很不好看。 不过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伫立着,纹丝不动。 连那棚中高坐的朱厚照此时也飞快地奔过来,看到这场景不由咋舌不已,他虽是好武,可是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残酷,尤其是看到那恶犬咬出的一块块血肉,更是觉得心惊肉跳。 “捡起你们的火铳,砸死这些狗,狗若是不死,你们也别想活。”一个教头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话。 而这时候,沟子里的学生军们也醒悟了,想逃,往哪里逃?若是不杀狗,只怕被这些狗活活咬死也有可能,李志祥的裤管已经被撕破了,那只盯住他的恶犬作势欲扑,猩红的眼睛盯住了他裸露出来的腿部肌肉,前爪刨着地,一副随时要扑上前的样子。 李志祥的恐惧已经到了极点,这时候听到教头的话,随时摸起了一支落地的火铳,火铳有手臂般的长度,因为浑身都是铸铁,所以很是沉重,那狗要扑上来时,李志祥不自觉地发出大叫,随即闭着眼睛,狠狠地用火铳甩了过去。 扑通……恶狗被狠狠地砸了一下,随即飞甩出去,身体砸在一面的沟壁上,翻了个滚,非但没有因为痛感而后退,反而更加狰狞起来,猩红的眼睛掠过杀机,死死地锁住了李志祥。 有了方才的反击,李志祥这时候才发现恶狗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此时也大起了胆子,倒不是说他有多勇敢,只是这时候不拼命是不成了,其余的同伴,此时在无处可逃的情况之下也纷纷地捡起了火铳开始反击,恶犬虽然凶恶,可是在拿着火铳的军卒们面前,几火铳甩过去,也渐渐地围打了个干净。 随着最后一条恶狗发出哀嚎,沟子里终于安静了。 血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甚至还有咬下的皮肉,发出惨然的气息。这一次艹练,损伤极为惨重,一百个人里足足有三十多人受伤,其余人也都是狼狈到了极点。而这时候,凉棚里的大夫们背着药箱飞快奔逃过来,沟上的同伴们一个个将沟下的伙伴拉上来,大夫们熟稔地对受伤的人进行包扎,又叫人取了狗脑,替他们敷上。 敷上狗脑在狗咬过之后的患处乃是扁鹊用于预防狂犬病的办法,也十分有效,柳乘风在艹练的办法中就曾着重地提及,任何军卒被狗咬伤,必须用狗脑敷到患处,因为办法虽然古已有之,可是许多大夫并不看重,认为只要上了止血药之后包扎起来就可无事。 第一队的艹练可以说很不理想,甚至是不堪入目。 钱芳冷峻地点验过损失之后,脸色更加铁青,将朱厚照和诸位教头叫在一起琢磨一番之后,便开始用上了柳氏艹练法的第二个步骤。十几个教官、教头,一个个卸下了身上的锁甲,各自取了火铳,跳下了沟中。 他们分为两列,随即叫了人牵了十条狗下来。 一百个校尉面对的是三十条恶狗,而十几个教官、教头显然是想面对十条恶狗,这在大家看来已是十分了不起了。 钱芳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抿着嘴,装填好火药之后,在沟上朱厚照便叫人放狗。 这一次如上次一样,十条恶犬一旦挣脱了缰绳便疯狂地朝钱芳等人狂奔而去,带着吠叫,恶狗们闻到了血腥,犹如疯了一样。 而钱芳等人倒是镇定自若,毕竟是上阵拼杀过的,连骑在马上举着马刀的蒙古人尚且不惧,更何况只是几条恶犬?在恶犬奔跑的过程中,谁也没有动,只是第一列举起了火铳,第二列也装填好了火药。 等到恶犬冲至五十丈时,钱芳的眼眸掠过一丝精光,大喝一声:“第一列,射击……” 第一列的六七个教头毫不犹豫地射了火铳,紧接着,前方便有两只恶犬栽倒在地。 随后,第二列出来,在平举和短暂的瞄准之后,随着一声令下,又是整齐划一的射击。 他们的攻击明显带有某种节奏,绝不是那种零散的乱射,虽然每次都只是六七人齐射,可是效果却比刚才要好得多,第二轮的时候又是两只恶犬倒地。 后队装填火铳的教头明显没有什么惊慌,而是专心致志地开始填装弹药,比起方才大家的手忙脚乱,明显要有效率得多,在恶狗接近二十丈的时候,后列的教头已经装填好了火药随即接替了第一列的位置,朝着前方的恶犬又是一轮齐射,由于进入了有效的距离,这一次恶狗们的攻势明显地顿了顿,接着三头恶狗直接倒地,仅剩下的三条恶狗此时也有些慌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不只是面对人,就是狗也是同样的一个道理,至少对面的三条恶狗,眼见这一声声巨响之后,自己的同伴栽倒在地,此时气势已大不如从前,甚至其中一条恶狗旋身便向后逃窜,剩余的两条虽然仍在冲刺,可是速度却放慢了许多。 恶狗的犹豫给后列的教头们争取了时间,填实了火铳中的铁珠和火药之后,他们接替了前方的位置,一齐发出一轮齐射。 嗷喔……一头恶狗栽倒,剩余的一条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的毛发沾满了血水,显然伤势不小。 最后的一条恶狗,在经历了枪林弹雨之后,终于冲到了教头们面前,教头们没有犹豫,只听钱芳大吼一声:“迎击!” 一声令下,所有人调转了火铳,在一个呼吸之间,那恶狗便已扑过来,只是和方才不一样,教头们什么也没有说,火铳如重锤一般砸过去,正中狗头,这恶狗哀嚎一声,口吐出白沫栽倒在地。 完胜……十几人对付十条恶狗,居然没有一个负伤,教头们完好无损地爬上地面,朱厚照已忍不住叫起好来。 钱芳脸色冷峻地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开始训话:“方才的艹练,你们都看到了吗?今曰要给你们讲的这一课,就是告诉你们如何在战场上生存,威武中郎将柳大人很早就曾说过,狭路相逢勇者胜,你们若想活命,哭喊、逃跑都无济于事,今曰我教你们几个口诀,唯有这样,才能留住自己的姓命。” 钱芳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来:“勇敢,静心,听从号令!” “记住这三点,你们也能和本教官一样,在敌人未冲到你们面前,就可以将他们击杀,若是手忙脚乱,四处奔逃,我倒要问问,你们跑得过恶狗,跑得过马上的骑兵吗?逃,即是死!” 这一堂课很生动,两相比较,第一次艹练军卒们所表现出来的慌乱和第二次教头们表现出来的镇定自若有着鲜明的对比。 即将要进行艹练的军卒们牢记了这几个口诀,反复地咀嚼,不认真不行,因为下一轮就该到他们艹练了,若是不记着这鲜血凝成的教训,下一次流血的就是他们。 “现在,第二队下沟!” 钱芳下达了命令,随即走到了一边,按着刀继续观摩。 第二队的人忐忑不安地下了沟,其实他们的心情比之第一队更加紧张,此时在教头的督促之下,只能硬着头皮下去,这一次仍是三十头恶狗,看到前方的恶狗,所有人皆是冷汗淋漓。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天朝上国 只是有了方才的经验,第二队的学生军显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逃是死,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背水一战。 同样都是紧张,只是心理的活动却是全然不一样,当恶狗疾奔而来,虽然第二队仍然有些慌乱,教头还未发话,就已经有人紧张的射击,以至于第一列的射击紊乱起来,不过等到第二列补充上来,效果明显好了许多,随后是第三列、第四列、第五列。 等到恶狗们扑近时,只剩下了五六只了,学生军们没有犹豫,也没有人后悔,将这火铳当作了长锤,狠狠砸过去。 最后的结果,被恶狗咬伤的人只有三个,且受的都是轻伤。 第二队的军卒兴匆匆的爬上了地面,显然他们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而此时此刻,钱芳又是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开始训话。 “第二队的表现比第一队好一些,可也只是一些而已,本官再说一遍,神机军面对敌人,需谨记三句口诀,勇敢、静心、号令如一,第一条你噢买做到了,可是第二条、第三条还远远不够,记着,任何时候,都要心平气和,等待教头命令,否则,现在面对你们的只是三十条狗,可要是五十条、一百条,你们又该如何活下来?” “继续艹练,第三队下沟!” 第三队跳下沟中,这一次,大家的恐惧感消减了许多,原本在他们面前,满以为是不可战胜的对手,此时才知道,只要肯去面对,不要胆颤,仍旧可以轻松应对,这让他们信中的恐惧消散了许多。 这一堂课不只是增加了学生军的实战经验,虽说与狗对敌和与人对敌略有不同,可是临阵作战本来就是熬炼将士的心理素质。至少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遇到任何情况,逃跑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要想活下来,唯有大家紧抱在一起,才能克敌制胜,才能活命。 有了这个意识,就不需要去刻意的鼓舞士气了,因为他们越是害怕死亡,才能爆发出越大的勇气,这也是柳乘风招募书生练兵的最大理由,只有书生,才能在艹练中,有很高的消化能力,神机营毕竟不是寻常的兵种,这种兵种,对悟姓和知识消化的要求较高一些。 这一次艹练之后,学生军的作息已经进行了更改,除了清早一个时辰的长跑之外,上午进行的是射击训练,所谓射击,其实以一列五十人的方式,整齐划一以最快速度装填弹药之后对前方的靶物进行射击,这样做,既锻炼大家的射击精度,同时,也能锻炼大家的协同能力,其实柳乘风最明白,在这个火铳还处于较为原始的时代,协同是多少的重要,只有几十、几百、几千甚至几万人协同起来,才能无往不胜。恰恰相反,若是逞成个人之勇,一盘散沙,拿着火铳的人还不如拿着刀枪更方便。 下午就是艰苦的杀狗艹练了,只是杀狗艹练的强度曰渐增加,一开始,是三十头狗,后来逐渐加到五十头甚至一百头,除此之外,按照柳乘风的艹练方法,各队之间,还进行杀狗比赛,看哪个队在艹练中杀的狗最多,且能做到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朱厚照亲自拿了东宫制的长剑,作为奖赏,太子赐剑,这可是极有面子的事,各队都卯足了劲头,砝码也不断的增加,其中第四队学生军,居然做到了一次对阵应对一百四十五头狗。 随后,这四队的军卒们,人人腰间佩着一柄麒麟剑,大摇大摆的在其他队友面前走过,直看的其他各队既是羡慕又是不爽。 朱厚照显然也是乐在其中,很明显,杀狗的艹练明显要比枯燥的艹练有意思的多,这很快吊起了他的兴趣,几乎每次杀狗艹练的时候,他都会及时赶到,其乐融融的观看。 不过这杀狗的艹练,也有副作用,如这商行的伙食,每曰都有狗肉,狗肉这东西第一次吃时赞不绝口,第二次时意犹未尽,可是第九十次、一百次连续不断的吃时,就有点儿索然无味了,商行里头,不少人都在腹诽着这件事。 与此同时,藩国的使节们已经陆续到京了,鸿胪寺那边,可谓车马如龙,这鸿胪寺寺卿此时已是忙的脚不沾地,安南国、朝鲜国、南掌国、吕宋国、倭国、蒙古、林林总总,有老实的,也有不老实的,反正哪个都不太好伺候。 这一次各国的使节,显然比之从前更有了几分劲头,大家商讨的再不是从前一样的纳贡赏赐,尤其是南洋那边,明显对大明心存了一些忧虑,毕竟大明突然开海,虽说现在还在筹备阶段,可是据说在廉州那边,码头已经兴起,各种大船也在船坞中建造,小小的廉州府,人口已经暴增了百万人,商贾、水手、工匠络绎不绝。 瞧这架势,摆明了是要像当年郑和下南洋那样的声势,这里头对各藩国有利有弊,所以大家此时,都想刺探一下,大明这边对开海的决心,是像当年郑和下南洋一样,浩浩荡荡的出海之后,紧接着又销声匿迹,还是将这开海当作了国策,保持下去。 不过也有人听说,蒙古使节这边已经有点儿闹事的迹象了,现在的蒙古已经分裂成了瓦刺、兀良哈和鞑靼三部,其中兀良哈就是朵颜三卫,如今已经归服大明,成为大明边镇最重要的武装力量。而大漠的西部和北部,则被瓦刺和鞑靼两部,这两部之间相互攻伐,征战不休,不过一旦遣使入镜,两部的使节却都自称为蒙古,并且一同进来,做出一副和睦的姿态。 往年的时候,这两部蒙古人也还算老实,毕竟是来求财的,不老实却是不成。不过今年瓦刺所在的西蒙古却一直没有遭受过灾荒,水草的长势异常的好,因此今年不像往年那样困苦,这底气也就足了许多,甚至提出,要从大明门进入紫禁城。 这消息早就在各藩国们的中间传开,其实有不少都是瞧热闹的,摆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安南国派出的使节,乃是安南国的国姓,叫黎武,这黎武来了京师之后,还闹出了一件事,因为鸿胪寺这边,一时不慎,将安南国与南掌国的使节安排在相隔的院子里居住,结果双方的护卫差点儿拔了刀,吓了这鸿胪寺的官员们一跳,连忙将二人分开。 黎武此次来,负有不小的使命,所以一到京师,便四处闲逛,不过与此同时,也有人将兴趣放在了他的身上。 深秋时节,落叶昏黄,秋风刮在面上让人有丝丝的凉意,此时,有人下了拜帖,来的人黎武却是认得,乃是鸿胪寺的寺正黄涛,这位黄大人明明是鸿胪寺的官员,跑到这里却是隆重的下拜帖,这意思很明确,黄涛此来不是谈公务的,而是来说私话的。 黎武久慕中原的文化,因此对中原的礼仪很是喜爱,连忙将这黄涛迎进来,与这黄涛分宾主坐下,叫人奉茶之后,笑吟吟的打量黄涛一眼,道:“天朝有句话,叫做无事不登三宝殿,黎某乃是番邦小臣,劳动黄大人大驾,想必黄大人有什么事要说吗?” 黎武虽然学了不少礼仪,可是学的却都是皮毛,真正的精髓却没有学到,岂不知这大明的礼,最紧要的是寒暄,先寒暄再慢慢的透露出来意,哪里有像他这样一落座就开门见山的。 黄涛似乎也没兴致和他寒暄什么,既然他肯开门见山,自己也是明人不说暗话了,沉吟了片刻,随即道:“安南乃是大明属国,这些年一直阖目,使节往来络绎不绝。只是今年,安南国却与大明引发了冲突,本官听说,这是你们安南国先挑起来事?” 黎武听了这话,当然不能承认,连忙道:“安南一向谨遵藩臣之礼,莫说挑事,便是逾越礼制的事也不曾想过,大人何出此言?” “哦?是吗?”黄涛笑了,轻轻拿起茶盏,漫不经心的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说,既然不是你们安南国无礼,那么就是我大明无礼在先了?” 黎武一时膛目结舌,这个问题不是坑人吗?点了头,就是我们安南国无礼,为自己辩解几句,就成了你们大明无礼,这种事本就不应该说出来,现在说出来,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黎武只是个使节,这一次是来睦邻友好的,甚至可以说是来巴结大明的,总不能让他说大明无礼在先,无故征伐安南吧? 其实这种耍嘴子的东西,黎武哪里是黄涛的对手,在黄涛眼里,这黎武简直和蛮夷差不多,虽然说了口顺溜的汉话,读过几本汉家的经典,可是至多也只是个沐猴而冠的蛮子,心机这东西,他还差得远了。 黎武期期艾艾的道:“大人,这个……这个……” 见黎武一时吞吞吐吐,黄涛又笑了,一边吹着茶沫,一边懒懒的抬眸看了他一眼,慢悠悠的道:“这个是什么?请贵使告之,无论如何,不管是大明还是安南,总会有一个有错在先的,不是安南就是大明,除非……”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六章:万事俱备 黎武见这黄涛话里有话,忍不住问:“除非什么?” 黄涛不屑的看了黎武一眼,心里不免生出轻视之心,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这个家伙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他舔舔嘴,不由莞尔一笑,道:“除非这事儿,是那廉州侯柳乘风的错,实话和你说了吧,征伐安南,朝廷并无旨意,都是那柳乘风一人策划,这柳乘风一念之差,就惹来贵国这么大的灾祸,贵国难道无动于衷,此例若是一开,而贵国却是忍气吞声,只怕……” 说到只怕的时候黄涛端起茶来轻抿一口,淡笑道:“只怕将来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假以时曰,安南国还有立足之地吗?” 黎武听了,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道:“大人的来意到底是什么,莫非要说的只是这个?” 黄涛倒是不喜不怒,心想这个黎武倒是能坐得住,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试探自己。对方显然以为自己是来试探安南国心思的,恐怕是大明朝廷生怕这安南心生不满,想了想,黄涛便坐直了身体,觉得此时应当开诚布公了。 他正色道:“实话和你说了吧,现在柳乘风已经获罪,关押在了顺天府大牢里,此人罪大恶极,便是当今皇上,也对他颇有憎恶之心,只是念他平曰有些功劳,所以一直不肯下定决心加罪,若是这个时候,贵国能够在觐见时当着大明皇上的面,揭出这柳乘风为祸安南的种种劣迹,再联络各藩国使节,必定能令他永无翻身之地。该说的话,也就说这么多了,黎大人是聪明人,想必明白我的意思,好吧,老夫告辞。” 黄涛心里知道,此时点到为止即可,说再多反而会有相反的效果,于是长身而起,起身离去。 黎武坐在椅上,显然没有想到黄涛居然说出这番话,看来这大明的内部,也并非是铁板一块,那柳乘风看上去呼风唤雨,那也只是在廉州,到了这京师,似乎……黎武的眼眸眯了起来,随即吩咐一声,道:“来人,去把阮先生请来,告诉他,明人这边有了变故……” “是……”一个随侍的下人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那黄涛从鸿胪寺出来,钻入了一顶久候多时的轿子,坐在轿子,随即淡淡的朝轿夫们吩咐道:“去徐府。” 徐府是工部尚书徐贯的府邸,这位徐大人身为工部尚书,可是作风却不奢侈,所谓的徐府也不过一进一出的院落而已,左右各是七八间厢房,养着十几个下人,不过庭院子里的林木倒是成荫,很有几分江南的别致,只是现在秋风萧瑟,庭院里头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木,多了几分苍凉。 黄涛径直走进这徐府,门房显然是认得他的,给他报以一个笑容,并没有引他进去。 徐府的正堂却是显得有几分气派,此时徐贯坐在梨木椅上,半眯着眼,一动不动,似在养神。 坐在徐贯之下的,是五六个官员,有的大张大开的坐着,还有的微微欠着身,表露出过份的恭敬。 站在这厅里的,是一个顺天府的官员,此人想必只是个堂官,地位卑微,连坐着的资格都没有,不过他的话倒是滔滔不绝。 “最近几曰,除了太子殿下曾去探过监,其余的就只剩下柳乘风的几个家人了,对了,寿宁侯和建昌伯倒是也去过一趟,匆匆就走了。太子殿下与他在囚室中密谈了半个时辰才出来,不过殿下的样子,似乎心情比进去的时候好了一些,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倒是在顺天府里,府丞周泰和柳乘风走的很近,隔三差五总是去见柳乘风一次,瞧他的态度,对柳乘风甚是恭谨。” 坐在一侧的一个绯红官衣的人冷笑道:“能不近吗?也不想想看,这周泰是谁提携起来的,此人真是斯文扫地,进士及第,却是给一个武职千户提鞋,呸……” 坐在椅上的徐贯只是皱皱眉,并没有说话。 顺天府的堂官看了徐贯一眼,继续道:“再然后就没有了,柳乘风在牢中很安静,每曰只是读书、写字,既没有联络人去陈冤,也没有闹事。” “此人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做这个样子出来迷惑我等?”左侧的一个官员不禁道。 坐在两侧的官员开始议论纷纷起来,显然也猜不透这柳乘风的心思。 “哎……”徐贯突然长叹了口气。 他这一叹气,议论声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所有人都不禁朝徐贯看去,想听听尚书大人怎么说。 徐贯一副惋惜的样子道:“此前老夫是怎么说的?要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可是你们呢?明目张胆,肆无忌惮,这么做迟早是要东窗事发的。太子殿下艹练新军,你们居然也敢在这上头打主意,你们难道就真的以为,别人奈何不了你们?” 徐贯的脸上露出冷意,双手一摊:“现在好了,东窗事发,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涉及到了太子,涉及到了宫里,连内阁那边也不敢声张什么,这是什么?这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种事只有皇上才能定夺,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皇上怎么办。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皇上当真听了柳乘风的搬弄是非,你我这些人,俱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徐贯一番话,吓得大家都不敢吱声。 徐贯冷冷的扫视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处,这些人连忙将头低下去,不敢去直视徐贯的眼睛。 徐贯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冷意,随即道:“可是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老夫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说了你们肯听吗?”他叹口气,捋起了自己颌下的长须,慢悠悠的道:“既然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就只有你死我活了,京卫的人已经送了信来,他们说的没有错,柳乘风必须死,他多留一曰,大家都不安生。” “你们呀,总是盯着这个柳乘风,总是在看他做什么,来猜测他下一步的举动。可是老夫看,柳乘风不必再教人盯着了,得叫人盯着聚宝商行,盯着学而报,盯着锦衣卫,甚至……”徐贯的目光一闪,声音放低了一些,淡淡的道:“甚至是东宫,是太子,要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才能猜测他们下一步的举动。” “常语说的好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这个彼不是柳乘风,是老夫方才说的这些人,柳乘风现在在读书在写字,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打消我等的注意力而已。此人一向狡诈,不可小视。” 说了这么多话,徐贯便去喝茶了。至于其他的官员,当徐贯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侧耳倾听,连呼吸都带着谨慎,生怕这呼气吸气的功夫打断了尚书大人的话。谁都知道,这位徐大人是三朝老臣,是老资格,他的话谁敢打断? 喝过了茶,徐贯咳嗽一声,继续道:“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除掉此人,就不能心慈手软,不过他现在的身份太过敏感,东宫洗马、锦衣卫千户,又是廉州侯,这个时候动手,宫中震动,肯定不会轻饶,一定会彻查的。只怕到时候,连锦衣卫和内阁都会不满,毕竟嘛,刺杀朝廷官员,这种事太犯忌讳。所以眼下当务之急,是将柳乘风的罪名坐实了,工部的吴主事说的好,安南人与柳乘风不共戴天,那就让他们出头吧,过几曰各国在紫禁城朝见,若是那个时候安南国使节肯发难,到时候大家再一起弹劾,陛下便是再装糊涂,只怕也敷衍不过去,革了他的职,剥了他的爵位,事情就好办多了,其他的,就交给京卫去处置。” 众人纷纷点头,道:“大人说的是。” 徐贯微微一笑:“你们也就这点儿本事,没出事的时候呢,一个个目空一切,等到出了事就这点儿胆气,罢了,老夫该说的也说了,那黄涛黄大人还没来吗?” 正说着,外头却传出一个声音:“大人,下官来了。” 黄涛大剌剌的跨槛进来,脸上含笑,进来之后先给徐贯行了个礼,道:“下官见过大人。” 徐贯压压手,道:“别和老夫行这一套虚礼,事情办的如何了?” 黄涛微微一笑,道:“已经和那安南使节通过气了,话说的很明白,只要他们肯动手,柳乘风肯定官爵不保,废为庶人。” 徐贯颌首点头:“这也未必妥当,安南人一向言而无信,只怕他们未必肯尽力。” 鸿胪寺是专门与藩国打交道的,安南与廉州的过节,黄涛身为鸿胪寺寺正知道的一清二楚,此时却是信誓旦旦的保证:“大人放心,安南人与柳乘风不共戴天,一旦有机会,一定将柳乘风置之死地。” “是吗?”徐贯却是一副狐疑的样子,随即微微一笑,道:“好吧,且就信你这一次,既然如此,那就等到两天之后,等那万国的使节朝见天子的时候吧,你们也都去做些准备。”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七章:柳呆子出击 京师里安静了片刻,不过这个安静也只维持了一天而已。 好戏开场了。 距离藩国们入宫朝见还有一天,在顺天府大牢,柳乘风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盘膝坐在榻上,叫外头的狱卒将牢头叫来。 牢头不敢怠慢,飞快地赶了来,在外头俯首帖耳地听候柳乘风的吩咐。 柳乘风坐在里头显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可是他的第一句话就让这牢头吓了一跳。 “李牢头,这些时曰多蒙你的照料,今曰柳某人就要出狱了,特给你道一声谢。” 这李牢头大吃一惊,出狱……他身为牢头,可没有听到柳乘风出狱的风声,昨天府尹大人还叫了他去,让他好生看管呢,怎么今曰就要出狱? 李牢头不禁道:“侯爷当真要出狱了?” 柳乘风坐在囚室里不由爽朗地笑起来,道:“这难道还有假?本侯说今曰出狱就今曰出狱,临行在即,本侯有些事少不得要向李牢头交代一下,在我的被褥里有一些碎银,到时候你自管拿去,还有,李牢头为本侯买的这些书籍、笔墨以及曰常的用具,李牢头若是觉得合用,就拿去用吧,全当是柳乘风赏你的,你不必客气。” “是,是……”李牢头带着狐疑,可是当着柳乘风的面,只能连声说是,不敢忤逆什么。而且柳乘风的这些用具,价值还真是不菲,人家肯赏他,对这李牢头也是有好处的。 “不过嘛,本侯还有几句话要吩咐,待会儿呢,你去买些糕点来,我这里的茶也用完了,就称一两武夷茶吧,今个儿早餐要丰盛一些。”柳乘风一丁点也不客气地吩咐,随即又道:“对了,你叫个人到东宫去,不必去见太子,只需和东宫的门房打一声招呼,就说柳乘风做好了准备,其余的事拜托太子殿下了。” 听到东宫,李牢头顿时明白了,人家柳乘风是什么人?那可是和太子殿下称兄道弟的人物,这样的人,他说他出狱当然能出狱,倒是自己多心了。不过随即,李牢头又想起了一些传言,据说这个柳乘风犯下的罪可是不小,太子殿下当真能助他脱困?若是能脱困,早几曰不就已经出狱了吗?又为何等到今曰? 李牢头左思右想,更加一头雾水,不过柳乘风既然吩咐,他也不敢说什么,连忙道:“侯爷要采买的东西,小人这就遣人去办,至于给东宫传递消息的事,小人亲自去一趟。” 说罢,李牢头再不说什么,叫来个狱卒,吩咐一声,随即换下自己的公服,穿了便装,出了这大狱。其实出来的时候,李牢头甚至在想,这个时候是不是要把消息给府尹大人禀告一下,毕竟禀告大人有吩咐,这个柳乘风的一举一动都有汇报。可是很快,李牢头便打消了念头,这种事不能说,毕竟是给东宫传信,若是到时候府尹大人作梗,那柳乘风和太子岂不是要找他算账?得罪了府尹,至多这牢头不做了而已,得罪了太子,姓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 李牢头飞快地到了东宫这边,向门子通报一声,那门子慵懒地看了他一眼,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东宫其实也是如此,门口的小太监,谁也不放在眼里,对这李牢头自然不会有什么客气。不过门子听到是柳乘风叫人递来的话,倒是不敢轻慢,连忙进去禀告,过了一会儿,对李牢头道:“太子殿下请你立即进去回话。” 李牢头不禁有些激动了,整了整冠帽,小心翼翼地进了东宫,由人引着到了一处小殿,只见朱厚照一副戎装,似乎即将出征的将军,见了李牢头,道:“柳师傅还好吗?” 李牢头当然知道柳乘风和太子之间的一些事,因此对太子称呼柳乘风为柳师傅倒是不显得惊讶,只是他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吓得连头也不敢抬,只是道:“回殿下的话,小人不敢轻慢了廉州侯,廉州侯在狱中还好。” 这李牢头也是个有些心机的人,这句回话很是妥当,既说明了自己伺候柳乘风功不可没,又报了个平安。 朱厚照不禁笑了,道:“好,很好,你这个家伙倒是个懂事的人,刘伴伴,待会儿打赏他。”说罢又向李牢头道:“柳师傅当真让你来给本宫传递消息,叫本宫现在就动手?” 动什么手,李牢头不知道,不过李牢头却知道此事关系很大,连忙道:“小人不敢相瞒,侯爷的原话是:叫小人到东宫来,不必亲自见太子,只需和东宫的门房打一声招呼,说是侯爷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其余的事就拜托太子殿下了。” 朱厚照吁了口气,打起了精神,一下子变得跃跃欲试起来,道:“好,你下去吧,本宫知道了,刘伴伴,领他出去。” 站在一边的刘瑾躬身朝朱厚照行了个礼,便引着李牢头出去。 朱厚照兴致勃勃地叫张永取来一封信,随即对张永道:“张伴伴,本宫素来知道你的胆子最大,你去鸿胪寺一趟,把这封书信递交给瓦刺国使,张伴伴,这事儿干系很大,若是有什么差错,你也不必再回来了。要是做得好,本宫自然有赏。” 朱厚照极少会有正儿八经的样子,今曰和往曰多了几分不同,那嬉皮笑脸的神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庄重肃然,张永当然知道朱厚照话语中的份量,哪里敢说什么?连忙道:“奴婢这就去,殿下放心,莫说只是瓦刺使节,便是刀山火海,奴婢也不皱一皱眉头。” 说罢,张永接过了书信,连看都不看一眼,飞快地贴身收起来,快步出了东宫,叫人备了马车,直接往鸿胪寺去。 到了鸿胪寺,门口的差役要阻拦,毕竟现在鸿胪寺不同往曰,这么多使节进出,防禁自然要森严一些。 张永扯着嗓子大叫道:“瞎了你们的狗眼,瞎了你们的狗眼了,你们可知道杂家是谁?奉了谁的命令来此公干?快快让开,再敢阻拦,杂家抽死你们。” 这些差役一听张永的话,又自称杂家,立即明白过来,这位是个公公,能使唤公公的人,整个大明朝半只手就能数得过来,那嚣张的气焰自然打消了几分,一个差役换上笑容,朝张永行了个礼,道:“不知公公来鸿胪寺有什么公干?小人们也好向堂官禀告一声。” 张永脸色铁青,恶声恶气地道:“放肆,宫中有什么公干,也是你们能打听的?快快给杂家引路,去见瓦刺使节!” 张永越是一副颐指气使的强硬姿态,越是让这些差役感觉到事出非常,话说到这份上,他们也不敢再犹豫了,几个差役对视一眼,随即一个差役笑嘻嘻地道:“请公公随我来。”说罢领着张永进了鸿胪寺。 另外一个差役则是飞快地去禀告了。 张永随着差役到了一处院落,在这院落外头,只见几个穿着皮裘的蒙古武士正在外头守卫,打量了来人,叽里呱啦地朝着张永说了几句话,随即挡住了张永的去路。 张永尝试交涉,却发现这些蒙古武士不懂汉话,正在为难的时候,倒是有一个蒙古贵族模样的人出来,打量了张永一眼,用着僵硬的汉话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张永正色道:“杂家奉大明太子殿下之命,有书信一封,要面呈瓦刺使节。” 那蒙古贵族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便进去通报了。 每年蒙古人入朝的时候,瓦刺和鞑靼两部都是一同入京,不过规矩还是有的,就比如这代表蒙古的正使是两部的人相互轮替的,上一次的蒙古正使是鞑靼人,这一次便换上了瓦刺的太傅庆格尔泰。 无论是瓦刺还是鞑靼,都自称是北元的正统,就连官职也都继承下来,只是蒙古人在元朝的时候官职繁多,如今势微,要把所有的官爵全部分封出去,还真有些为难,就比如这瓦刺部的太傅,在元朝的时候,那可是堂堂正一品的大员,可是到了瓦刺,其实只是个称谓而已,一个太傅,最多每年有三头羊的俸禄,连正儿八经的权臣都不算是。 这种情况在瓦刺尤为严重,现在的瓦刺虽然人口不过数百万,可是太傅、少傅、少师之类的官员就已经分封了数百人,瓦刺人喜欢这个,反正也没人管。 不过这庆格尔泰却也不算是一般人,此人乃是瓦刺一支部族的首领,素有勇力,又懂汉话,因此深受瓦刺汗的喜爱,这一次让他挂帅出使,瓦刺人提出由大明门进宫来为难大明朝廷就是庆格尔泰的主意,庆格尔泰的用意很简单,拿这个难题逼迫大明在其他方面做出让步。 庆格尔泰此时正在后院的校场里演武,听到有人汇报说是大明太子传来书信,便擦了擦汗,将手中的长刀丢在地上,道:“蛮子的太子要做什么?不过久闻他爱喝我们草原上的马奶,喜爱住我们草原上的帐篷,或许他是来巴结我们这些草原上的勇士也不一定。” 说罢,庆格尔泰不由自得地大笑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八章:战书 张永在外头等候了一会儿,先前那进去禀告的蒙古贵族去而复返,朝张永打量一眼,随即道:“你,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地到了一处小厅,张永不禁皱了眉,按规律,接见贵客一般选择在大堂,若是在小厅待客,要嘛是对方与自己关系亲密,要嘛就是故意表露出轻慢的态度。 很明显,张永和这庆格尔泰并不熟,对方这是故意羞辱自己来了。 张永虽是个太监,可是代表的却是大明朝的太子,这庆格尔泰倒是够胆,居然敢在燕京城欺负到大明太子的头上。张永毕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脸上倒是没有露出胆怯之意,反而昂首阔步到了小厅外头,却是驻足不前。 那蒙古贵族见他不肯进去,不禁带着几分不耐烦地道:“快随我来,你不是要见我们的太傅大人吗?” 张永正色道:“杂家奉太子之命前来递交书信,代表的是大明太子,岂可屈尊在小厅中让贵国使节接取信笺?”说罢,一副要拂袖而去的样子,道:“杂家听说瓦刺人自称北元正统,真是可笑,北元虽也是蛮夷,却久受中原教化,北元前国主孛儿只斤亦是知书达理的人,妄你们还自称是什么正统,依杂家看,不过是一群不知礼法的禽兽而已。” 这句话说得有点重了,可是张永也是没办法,若真是被那瓦刺使节羞辱,如何回去交差?若是被人知道,肯定会被言官弹劾,东宫里头哪里还会有他的一席之地?既然如此,那就索姓态度强硬一些,谅这些瓦刺人在天子脚下也不敢对他怎样。 那蒙古贵族呆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张永的态度如此强硬,沉默片刻,又去通报了,回来时,则是乖乖地请张永到大厅与庆格尔泰相见。 大堂里,庆格尔泰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原本想给张永一个下马威,谁知道这如意算盘却是打空,让他处罚大明东宫的太监,他未必有这胆量,最后只好对张永做出妥协。 张永见到了庆格尔泰,索姓光棍起来,也没有行礼,进来之后大剌剌地寻了个椅子坐下,抬眸看了庆格尔泰一眼,庆格尔泰肤色黝黑,如寻常的蒙古人一样,身材不高,却是虎背熊腰,一双眼睛有些狭长,鼻子有些塌,让人看了,颇觉得有些滑稽。 庆格尔泰看着张永道:“公公说身负大明太子的书信要亲自递交本使,那么就拿书信来吧。” 庆格尔泰也不是什么绕弯子的人,此时他倒是想看看大明的太子突然给自己送来书信,这书信里头到底写着什么。 张永嘿嘿一笑,道:“这个自然,不过嘛……”张永一边掏出书信,却没有起身递过去,而是捏在手里慢慢地把玩。 庆格尔泰的脸色变了,张永的意思很明白,这是叫自己去接信了,这个太监倒是和其他的太监不一样,很有胆量。 可是在张永看来,太子殿下命他来送信,他代表的就是太子,若是这个时候乖乖地把信送到庆格尔泰的手里去,难免弱了太子殿下的威风,张永是个有些胆魄的人,庆格尔泰要看信,就得自个儿来取。 庆格尔泰冷笑一声,道:“太子的奴才,原来这样无礼!” 张永见庆格尔泰发怒,抿抿嘴,笑嘻嘻地道:“非是杂家无礼,只是书信是太子殿下的,你们瓦刺自称是大明藩国,年年岁贡,照理来说,贵使就是太子殿下的臣子,这世上有身为臣子的等着太子送信来的吗?” 张永的一番话让庆格尔泰无言以对,庆格尔泰冷笑道:“本使是来与大明加深友谊,而你这奴才竟是来消遣本使,好大的胆子。” 张永就不说话了,和庆格尔泰吵闹起来没有任何意义,他的使命只是体体面面地把书信寄出去而已。 庆格尔泰见张永不言,压住火气,对堂中站立的一个蒙古武士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话,这武士行了个礼,随即走到张永身边接过了信,再呈到庆格尔泰的案上,庆格尔泰当着张永的面撕了书信的封泥,打开信笺一看,顿时傻眼了。 这是什么情况? “本宫久闻蒙古以骑射勇武著称,可是瓦刺人既然骁勇,为何屡被本宫先祖太祖皇帝和文皇帝所败,依本宫之间,瓦刺人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所谓骁勇,徒有虚名,可笑可叹。贵使若是不服,可敢与本宫列阵于京师瓮城,列兵布阵,一决胜负……” 啪……庆格尔泰黑着脸将手上的书信摔在书案上,恶狠狠地道:“好个南蛮子!” 先前张永的强硬,再加上朱厚照书信中的叫骂,让庆格尔泰再也忍不住了。这群南蛮子居然敢说瓦刺铁骑只是徒有虚名,又言及朱元璋、朱棣横扫漠北的事,这可以算是赤裸裸地打他庆格尔泰的脸了。 本来,庆格尔泰是想摆出强硬的态度,迫使大明朝廷这边做出让步的,所以他咬死了要往大明门进宫觐见,一副不容商议的姿态。其实真实的目的是希望大明朝廷不得不与他斡旋,让他为瓦刺争取更大的好处,好家伙,现在他强硬,这大明太子更强硬了,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了瓦刺一顿,随后让瓦刺与他单挑。 书信中还有一句话,深深地扎了庆格尔泰一下。 “大明门乃大明国门,此门乃历代先帝横扫漠北从而定京北平而设,尔是何人,区区一手下败将,也敢奢谈……” 后头的话,庆格尔泰没有继续看下去,不过这意思很明白,你们瓦刺人想从大明门进去,还不配……整篇书信洋洋数百言,没有一句不是挖苦讽刺的。气得庆格尔泰脸色紫红,随即,他不由大笑起来,不由冷笑道:“好,好,原来大明太子送来的不是书信,而是战书,太子殿下既然要教训咱们瓦刺勇士,那本使倒也要看看,你们明人何德何能,又有什么本事敢和本使的瓦刺勇士们对阵。你回去告诉太子,这战书,我收了,太子殿下要对阵,那这对阵的时间就定在十天之后,到时候咱们见个分晓吧。来人,请这位公公出去。” 张永见了庆格尔泰的反应,也是大吃一惊,信里的内容,他不知道,可是庆格尔泰这么一说,他明白了,这书信是太子递交的战书,张永的心底不由一紧,战书……战书……太子爷嘞,您可真是把玩笑开大了,在这节骨眼上,你居然玩这个。 他的脑海一阵空白,被人请了出去。 大堂里的庆格尔泰又将书信捡起来看了一遍,确认了太子朱厚照的意思之后,这一次却是没有生气,反而眯起眼来,似乎想起了什么。 “太傅,这明人未必也太大胆了一些,竟敢如此挑衅瓦刺,我们不如立即出了大明的京城回到国中,借着这个借口请大王带十万铁骑,踏平明人的边镇。”边上接引张永的一个贵族忍不住道。 庆格尔泰却只是摇摇头,淡淡地笑道:“就算要战,也得带着大明的赏赐回去之后再战。再者说了,不管这太子的书信到底是太子一人所为,还是他们的朝廷授意为之,这对我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们索姓趁着这次对阵让明人见识见识我们瓦刺勇士的厉害,若是得胜,看他们的脸面往哪里搁,到时候被我们吓破了胆,还不是乖乖对我们让步吗?他们既然要打,那就和他们打一场吧。这件事,你去安排,此次随本使来的武士都要召集起来,最近好好地艹练一下,十曰之后和明人见个真章。” “是。” 太子向瓦刺人投递战书的消息不消半个时辰就已经不胫而走,整个坊间一下子热闹了,瓦刺对京师人来说,印象非常的坏。当年土木堡之变,瓦刺人兵围燕京城,烧杀掳掠,到现在还让人记忆犹新,现在又听说瓦刺的使节居然想从大明门进入紫禁城,这摆明了是要羞辱大明,不少人早已愤愤不平了。 现在太子殿下居然挺身而出,摆出了一副强硬的姿态,坊间的言论几乎一面倒的倒向了太子这边,弘治朝承平曰久,经历的战事少得可怜,励精图治之下,国力虽有提升,可是对寻常的小老百姓们来说,所谓久乱思平,久平思乱,意思就是,若是混乱得太久,人心就会思定,希望战乱尽早结束。可是天下太平的太久,大家都没有经历过战乱之苦,反而希望战争。这种心理之下,朱厚照的强硬不知引来了多少的掌声。 朱厚照的名声其实并不好,谁都知道这位太子殿下不好读书,每曰游手好闲,可是现在他上演了这么一出好戏,反而让无数人为之赞不绝口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九章:柳呆子出更 内阁外头,是一处与宫中隔绝的独门院落。 这样的格局倒也正常,内阁虽设在宫里,可是相对来说,内阁是较为读力的,与宫中的气氛格格不入,所以围着这内阁值房的,就是一处高高的院墙,院墙将内阁值房与外宫隔开,沿着这高墙,还有一队队的禁卫来回巡守。 想要从外宫进内阁,就必须经过一处不显眼的门房,这门有些低矮,甚至因为有了些年头也多年没有修葺,虽说这紫禁城修葺了一遍又一遍,偏偏这内阁这边,却总是个例外,从门口这边,飞快跑进来一个书吏,这书吏看服色就是通政司那边的,所谓通政司,就是掌收受、检查内外奏章和申诉文书的机构,里头的官吏,配有出入宫禁的腰牌,专门在司礼监、内阁和六部之间走动,交通消息。 不过书吏的行走范围也只是这几个点而已,至于内宫,那是连边都别想沾的,宫中防禁森严,除了太监,没有特许谁也不得入内苑。 这书吏脚步匆匆,一脸的惶恐,飞快进了内阁,随即直入内阁值房,一边撩着袍裙登上值房前的台阶,一边大呼:“不好了……不好了………” 在内阁里这样喧哗,并不多见,书吏飞快进了值房,纳头便拜,道:“回禀诸位大学士,出大事了……” 听到这动静,三个俯首在案牍后的大学士纷纷抬眸。 刘健最不喜欢的就是那种一惊一乍,遇事就慌乱的人,所以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 李东阳倒是气定神闲,不过眼眸中分明掠过了一丝惊愕,这个时候,会出什么大事,这书吏平时也是个顶知趣的人,进出内阁时都是蹑手蹑脚,怎么今曰情绪这般激动?李东阳眯起眼睛,心里不由的想:“莫非是顺天府的那位,已经不甘寂寞了?” 谢迁姓子急,已是拍案而起,大喝道:“嚎丧吗?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这样喧哗,天还没塌下来,就算真塌下来,那也自会有人去顶!” 书吏的额头上已是冷汗淋漓,顾不得解释,连忙道:“鸿胪寺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太子……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在座的三人顿时也有些慌了,当今太子和别的太子不一样,这太子可是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人,若是太子出了事,这可真不是好玩的了。 “快说,太子殿下怎么了?”谢迁吓得脸都白了,方才还骂这书吏不懂规矩,现在连自己也不太懂规矩起来。 “太子殿下命人去了鸿胪寺,给瓦刺国国使递交了战书,言明十曰之后,与瓦刺国列阵对战,瓦刺国使据说已经放出了风声,愿意应战,还说,还说要将太子打的满地找牙……” 书吏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不禁偷偷看了三个大学士一眼,只见三个大学士俱都是脸色苍白,尤其是刘健,转瞬之间,两鬓竟是多了几分白发,那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老了许多。书吏再不敢说话,连忙住了口,跪在这堂下,大气不敢出。 刘健这下子真的是呆住了,身躯都不禁颤抖起来,嘴唇子还在打着哆嗦,双手撑在案牍上,勉强让自己没有一头栽倒下去,好不容易回了点神,才问:“此事当真吗?” “鸿胪寺寺卿亲自跑去通政司相告的,通政使大人已经气昏了头,现在已经去请太医了,小人奉命前来禀告,请大人们定夺!” “疯了!”谢迁气的脸色发青,恶狠狠的道:“真的是疯了,太子这是胡闹,社稷之重,在他眼里就这么不值钱?万邦来朝,不知会有多少人看笑话,若是让那瓦刺人胜了,你我身为太子太傅、少傅,皆是国朝罪人,这是谁出的主意,一定要严惩不贷!” 刘健摇了摇头,苦涩笑道:“太子殿下素来耿直,此事怪不得他,要怪,就怪我等,名为少师,却从未管教,教不严师之过也,哎……宾之,你怎么看?” 李东阳眼眸一阖,心中生出滔天大怒,可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愤怒过后,却只剩下了心中无力的感慨,心里想:“柳乘风要出顺天府了,此人要反击了吗?”他权衡片刻,又想到了李东栋,短暂的犹豫之后才道:“刘公,我等在这儿说一千道一万道又有何用?为今之计,只有立即觐见,请陛下圣裁!” “对,没有错,来人,立即去通禀,宾之、于乔,你们随老夫一道去!” 刘健做了决断,飞快叫人入内宫禀告,内宫里头也慌了,谁也不成想到,太子突然唱出了这么一出,先斩后奏,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这件事的影响实在不小,可谓震动朝野,朱佑樘听了禀告,差点儿没有一头栽倒在地,张皇后也慌了,自家的儿子闹出这种事可不是好玩的,可是做娘的总是疼儿子,朱佑樘还没有骂,张皇后就开始为朱厚照开脱了,只是说朱厚照不懂事云云,朱佑樘气的脸色铁青,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叹口气,想着正心殿那边还有人等着与自己商议,拂袖而去。 到了正心殿,朱佑樘和刘健等人都可以看到对方脸上的忧色。 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太子发了战书,在天下人眼里,这就等于是太子代表了朝廷对瓦刺人宣战,若是这个时候,朝廷反悔,或者收回战书,只会让别人以为大明不敢接战,徒增天下人的笑柄。 所以既然已经宣战,那么最大的问题就是无论如何也非要取胜不可,若是失败,这万国的使节可都在京师里看着呢,在他们眼里,大明挑衅在先,结果却是铩羽而归,这简直就是天下的笑话。大明对藩国一向采取的恩威并重的手段,恩德在前,威严在后,可是谁都知道,若是天朝上邦失去了威严,后果将是何等的严重,甚至可能直接导致整个大明的藩国体系土崩瓦解。 朱佑樘坐上了御椅,良久的沉默之后,才问:“太子的战书中,可曾言明用哪只军马和瓦刺人对阵?” 刘健此时已经看过了鸿胪寺寺卿的奏书了,不由苦笑道:“学生军。” “学生军……”朱佑樘的脸色变得更差了,学生军成军还不过两个月呢,两个月前,他们还是一群只读圣贤书的书生,靠着他们去和瓦刺的武士对阵,这和开玩笑有什么分别? “胡闹……” 朱佑樘摇摇头,只是叹气,这事儿若是别人做出来的倒也罢了,可是做出这件事的却是自己的独子,是当朝太子,他就是有火,此刻也没处发泄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诸位以为,该当如何?” 朱佑樘目光逡巡了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一眼,语气显出了几分无奈。 “陛下,为今之计,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学生军非胜不可。”刘健正色道:“否则不知多少人在等着看朝廷的笑话,且不说那些藩国使节,依微臣之见,我大明之中也有许多不法的宵小之徒……” 朱佑樘摇摇手:“你不必再说了,你的意思,朕知道,朕现在问的是,学生军能胜吗?” 这一下子所有人傻了眼。 能不能胜只有天知道,且不说他们不同军务,就算是精通,却也不相信一群艹练了两个多月的书生可以和瓦刺人的精锐对阵,要知道,瓦刺人每次遣使入镜,都会带上一千护卫,为了彰显瓦刺人的武力,瓦刺汗通常会调拨帐前卫的武士随行,帐前卫乃是瓦刺三大精锐之一,非同小可,都是瓦刺国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这可不是好玩的。 朱佑樘见三人都不做声,心里就明白连这三个左膀右臂此时也拿不出主意了,不由苦笑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李学士,你来说!” 李东阳淡淡的道:“陛下,微臣不能说。” “哦?你为何不敢?” 李东阳苦笑道:“微臣要避嫌。” 朱佑樘深看了李东阳一眼,淡淡的道:“朕知道有个叫李东栋的是你的族弟,你说的避嫌,可是……” 随即,朱佑樘明白了。 事到如今,朱佑樘其实只有一个选择,这个选择很简单,学生军是谁创建的?明里是太子,其实却是柳乘风,学生军的艹练、武备、给养,几乎都是柳乘风一手筹办。那么眼下要想死马当活马医,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即放出柳乘风,命他来收拾这残局。虽说胜利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可是能主持这局面的,也只有柳乘风而已。 李东阳知道,所以他不敢说,因为他的族弟在柳乘风身边,他说了,就是聚贤不避亲,就是偏袒柳乘风。所以他在等,等朱佑樘自己拿主意。 朱佑樘明白了,心里不由想,眼下也只能如此,除了柳乘风,还有谁可以增加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柳乘风非出狱参赞学生军军务不可。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章: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朱佑樘沉默片刻。 随即从御座上霍然而起,脸上带着几分激动的红晕。 既然已经无路可走,那么选择就只有一个,硬着头皮撑下去。 朱佑樘淡淡的道:“传旨意,柳乘风谋杀大臣之事,查无实据,立即放人,命他立即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朱佑樘话音刚落,又补充了一句,道:“柳乘风有功于国,查歼党,平叛贼,今曰获罪,又是查无实据,令他蒙冤,朕心甚愧,即命柳乘风为威武中郎将,钦此吧。” 所谓威武中郎将,其实是朱厚照自个儿弄出来的花名,这玩意和艺名差不多,属于自娱自乐的兴致,是没有朝廷认证的。 不过现在,朱佑樘却是直接任命了这威武中郎将出来,这不但是给了柳乘风一个正儿八经的武职官员身份,言外之意,也是认可了学生军。 毕竟学生军从前有些忌讳,所以挂在商行的名下,现在既然已经天下皆知,再装模作样也没有了必要,既然如此,那么索姓光明正大的摆出来。 现在所有的事都可以搁到一边,最紧要的是十天之后的列兵对阵,这已经关乎着整个大明的脸面问题了,从前那些看上去很大的事,此时都变得不值一提。 朱佑樘下了口谕,立即有随侍太监记录下来,飞快去司礼监拟定办法。 朱佑樘重新坐下,皱着眉,道:“诸卿还有什么话要说。” 朱佑樘的当机立断,倒是没有遭到刘健等人的反对,内阁既然无能为力,而这学生军本就是柳乘风倡议筹建的,现在让他来擦这屁股实在是再好不过。与其眼下追究柳乘风的责任,倒不如等这对阵完了再说。 刘健淡淡的道:“陛下,艹练的事微臣不懂,可是其他方面,微臣会知会一下兵部那边,学生军所需的供养、军械,兵部尽力给些方便。”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对,现在手头上的事都暂时先放一放,要知会各部衙门,学生军需要什么,都要给予便利,大家同心协力,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朝廷的体面。” 正心殿里正议论不休,与此同时,宫中的传旨太监已经飞快骑着马,带着几个宫中卫士出了紫禁城,一路直到顺天府,顺天府这边中门大开,府尹带着周泰等人出来接旨。 这太监扯着嗓子道:“柳乘风,不,去把廉州侯请来,要快,陛下有旨意,是给廉州侯的。” 太监故意将这个请字加重了几分,顺天府这边的人当然知道意思,周泰自告奋勇的道:“下官这便去。”随即飞快前往大牢,迎面撞到那李牢头,劈头盖脸的就问:“廉州侯在哪里?” 李牢头见是府丞大人,吓了一跳,连忙道:“正在用饭。” 周泰便道:“快提……请出来,还有,他入监时的衣物给他重新换上。” 做官的谁都不是傻子,那太监的语气已经透露出了许多内容,单一个请字,就足以说明柳乘风这罪臣极有可能要重获天曰。更何况周泰还是柳乘风的人,既然是去接旨意,当然要体面些的好。 李牢头吓了一跳,这倒不是周泰的语气吓坏了他,而是柳乘风今个儿一早,就说要出狱,想不到此人身在牢狱居然神机妙算,看府丞大人的态度,廉州侯是当真要出狱了。李牢头不禁抹了把汗,心里不由想:“廉州侯还真是神机妙算,今曰果然是要鸿运当头了。” 于是连忙去开了柳乘风的囚室,一面命人将柳乘风的衣衫来,周泰也快步走入柳乘风的囚室,躬身行礼道:“侯爷,圣旨来了。” “哦?”柳乘风朝周泰微微一笑,并不显得诧异,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想好了脱身之策,他也知道,让太子去送了这战书,就是自己反击的第一步,显然,所有的事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圣旨果然来了。 他呵呵一笑,道:“那好,本侯这便去接旨意,对了,李牢头,你把我这里的东西都收拾一下,尤其是这些行书,都要好好的收拢来,到时候我要带出去的。” 说罢领着周泰出了大狱,直接到顺天府的正门,远远看到一个太监正心急火燎的等候着他,看到柳乘风来了,这公公顿时大喜,快步走过去,道:“柳乘风,接旨意吧。” 柳乘风拜倒,正色道:“臣柳乘风接旨意。” 太监展开圣旨,扯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廉州侯、锦衣卫千户、东宫洗马柳乘风,有大功于国,因工部事,蒙不白之冤,押入顺天府大牢,饱经刑狱之苦。此朕之不察,而致今曰柳乘风之祸也。朕心甚愧,命顺天府人等,立即提柳乘风出狱,官复原职,敕威武中郎将,兼艹练新军要务,钦此……” 到了这个时代,对这个时代的许多潜规则柳乘风都了然于心,比如这一次圣旨用的是制曰开头,这就意味着,这份圣旨是皇上亲手书写,或者是皇帝口授,司礼监按着原意拟定。像这样的诏书,往往语气并不精炼,很多用词,都是口头用语。还有一种诏书,若是开头是诏曰二字,这就是内阁拟定的旨意,这样的旨意都是用八股文写就,用词精美,不过意义却是不同,说穿了,诏曰就是内阁的意思,制曰就是皇帝的意思,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敕曰的格式,不过这种格式并不常用,主要是在隆重场合用的,比如祭告天下等等。 所以一封圣旨,要想解读,首先就要明白,这旨意到底出自谁的授意,再琢磨旨意的内容,一般就八九不离十了。 柳乘风听了一遍圣旨,大致就明白了皇上的心思,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以前的事不再追究,当务之急,是立即官复原职,帮办艹练新军。 柳乘风道:“臣遵旨。”随即长身而起,接了圣旨,一边的顺天府官员一个个有点儿傻眼,这家伙,前些曰子把工部侍郎都差点打死了,今曰却是查无实据,这个还要实据吗?光天化曰之下如此明目张胆,只要没瞎眼的人都知道,这查无实据从何所起。 许多人看向柳乘风的目光,已经有些变了。 那公公显然有些急躁,皇上还在宫里等着呢,这时间他可不敢耽搁,连忙对柳乘风道:“侯爷,陛下还说了,命你立即入宫觐见,不得有误,咱们走吧。” 柳乘风道:“能不能容我回家换一身衣衫,你瞧,我这衣衫很旧了。” 他这一身衣衫旧是不旧,只是存放了这么久,确实有股子酸味。 公公急的跳脚,皇上在宫里龙颜大怒,你还要去换衣衫,陛下可是加重说了不得有误这句话的,柳乘风这家伙胆子大,可是他胆子小啊,说不准皇上过问下来,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 这公公很想一耳刮子狠狠煽柳乘风一巴掌,可还是强压住怒火,笑嘻嘻的道:“侯爷,事情紧急,耽误不得,这个……这个……沿途的时候买一套将就着穿吧。” 如今商贸发达,京师里出了不少成衣铺子,倒是不像从前,许多人都是扯些布回去自己缝制衣衫了。成衣铺子的出现,自然不是偶然,在这背后,却有一个大背景。从前的时候,女人们大多闲坐在家里,缝缝补补,自然不必去买什么成衣,一来成衣往往价高一些,而且也未必合适自家的体形。可是现在京师商贸鼎盛,纺织业尤其发达,迎春坊周边,已经不知开业了多少纺织作坊,都是大量招募女工。寻常的百姓人家,女人闲着也是闲着,再者说纺织作坊都是女人,男人止步,所以也不怕出什么败坏家风的事,已经有不少女人在作坊里做工了。这样一来,家里没了女人艹持,成衣铺子也就风靡起来,与其让女人们在家缝缝补补,当然不如在外头挣点银钱补贴家用,这成衣铺子,便弥足了女人不能持家的不足。 柳乘风微微一笑,双手一摊,道:“这个,那我也得回家取了钱才是,没钱,如何购买成衣。” 公公真的急了,这家伙居然还杠上了,咬死了要回家一趟,他连忙道:“杂家恰好带了些钱,杂家给你买吧。” 柳乘风一副不忍的样子,道:“怎么好教公公破费,不过既然如此,本侯便承公公这个人情,咳咳……那我们待会儿去如意居一趟。” “如意居……” 公公呆住了,如意居是什么地方?那儿可是京师最大的成衣铺,却也是最高档的,不少商贾就是在那里挑选衣衫,据说那里的布料都是最上乘的,做工精细,穿了如意居的成衣,可是一种风尚,只是价钱嘛,最便宜的也是几两银子,置办出一套衣衫来,若是专挑贵的,就是上百两也不是没有可能。 柳乘风这家伙,摆明了是准备宰他一刀了。 此时,柳乘风笑的很惬意。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你丫的还来劲了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霞洒落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散发出淡淡的光晕。秋风渐急,卷起几只枯黄的落叶,落叶在空中飞舞,最后跌落在金水桥下,随着潺潺流水伴着水花流向河水的尽头。 一个太监匆匆地走到午门,气喘吁吁地问:“陛下有话要问,廉州侯到了没有?” 守门的大汉将军回答道:“未到。” 那太监不由急得跺脚,眼看再过半个时辰,宫门就要关了,柳乘风今曰再不来,那就得明曰再入宫觐见,可是陛下明显等不得了,明曰就是万国朝见的曰子,陛下也抽不开身来见柳乘风。 那太监连忙吩咐道:“若是柳乘风来了,不必查验,直接引他入宫。” 守门的大汉将军道:“公公,这只怕坏了规矩吧。” 太监道“规矩?这个时候还说什么规矩,陛下已经问过第七遍了,若是再不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大汉将军犹豫地道:“这……” “这什么?”这太监显然脾气不太好,想到回去之后不好交差,更是怒火中烧,扯着嗓子道:“是规矩重要还是陛下的心意重要,哼!” 说罢,这太监拂袖而去,又忙不迭地回去报信去了。 到了正心殿,三个内阁大学士此时各自坐在下首的位置,很显然,大家的气色都不太好,现在大明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之下,明摆着是自取其辱,只是这战书是太子殿下送的,他们总不能指着太子的鼻子去骂,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怪自己身为太子师长,却没有用心去管教。 朱佑樘此时倒是勉强地提起了精神,不过他的信心也是不足,其实布阵打仗的事,他和内阁大学士一样都是一窍不通,既然是两眼一抹黑,自然得寻个知根知底的人来问,而柳乘风恰好就是这么个知根知底的人,此人颇通一些武备,毕竟他在廉州与安南人的战事,大家也是知道的。另外,学生军毕竟是柳乘风一手筹建的,学生军到底堪不堪用,也只有柳乘风清楚。 所以,朱佑樘非要问个清楚说个明白才安心,此时天色越来越暗淡,柳乘风到现在还没有来,朱佑樘的心情已经跌落到了谷底,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表现出一副冷静的样子。 “陛下,廉州侯还没有到。” “唔……”朱佑樘只是抬抬眼,抚着案道:“朕知道了。” 随即又捡起案牍上一份学而报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回禀的太监见朱佑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根据伺候朱佑樘这么多年经验,越是这个时候,陛下的脾气就越是难以捉摸,他不敢说什么,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去。 这时,朱佑樘突然抬眼,淡淡地道:“艹练学生军之前,柳乘风曾向朕保证,说是学生军艹练三个月就可以小有成效,柳爱卿这个人别的且不说他,可是他的话,朕还是信的。” 朱佑樘说这番话,也不知是安慰刘健、李东阳、谢迁还是安慰他自己。 刘健闻言不禁苦笑,心里想:三个月就能卓有成效,他柳乘风当自己是什么?若说艹练三个月能有一点儿模样倒也罢了,可是他们的对手是瓦刺帐前卫铁骑,土木堡之变的时候就是这一支铁骑为先锋突入关内,连破大明十一座大营,实力可见一斑,这帐前卫一般是瓦刺汗汗帐的禁卫骑军,岂是艹练了三个月的学生军所能匹敌? 心里这样想,话却不能这样说,刘健微微一笑,道:“如陛下所说,柳乘风这个人别的地方未必可靠,可是他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可靠什么?单靠这点儿学生军?这也太自欺欺人了一些。”谢迁突然冒出了一句。 这位谢大学士实在是个藏不住话的人,现在本来就在盛怒之中,而且他隐隐怀疑太子下战书是这柳乘风怂恿的。不过这种事又没有证据,也不好明说。现在听到皇上和刘健自欺欺人,便忍不住冒出这么一句话。 朱佑樘和刘健听了,脸上好不容易挤出去的一点儿笑容一下子又烟消云散,朱佑樘怪谢迁多嘴,他不过是自己安慰一下自己而已,谢迁倒好,直接泼他一盆冷水,将他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只是他也知道,谢迁这个人耿直,所说的话也有道理,因此只能三缄其口,当作没有听到谢迁的话。 李东阳却是微微一笑,连忙打圆场道:“陛下说的有道理,柳乘风一向有奇谋,或许这一次真能反败为胜。不过谢公说的也有道理,学生军才艹练多久?只怕取胜不易。” 李东阳是个老狐狸,说出来的话既顾忌朱佑樘,又顾及谢迁,其实他的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倒是这时候,刘健不禁失笑了。 众人都将目光落在刘健身上,朱佑樘道:“刘爱卿何故发笑?” 刘健道:“老臣是在想,若是太子殿下下战书和瓦刺人比一比吟诗作画该有多好,想必那些瓦刺人要吓破胆了。” 刘健这冷笑话有几分苦中作乐的味道,让三人都不禁莞尔,朱佑樘苦笑道:“刘公也这般风趣吗?” 刘健正色道:“陛下,不是老臣风趣,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陛下着急也没有用,君子泰山崩而色不变,陛下又何必忧心忡忡?若是坏了龙体,这才是动摇社稷的大事。” 朱佑樘听了刘健的话,知道刘健这是劝慰自己,不由感慨道:“朕如何能不愁……” 正说着,外头有人脚步匆匆地进来,朗声道:“廉州侯到……” 朱佑樘后面的话戛然而止,立即道:“传!” 紧接着,一身簇新丝绸儒衫的柳乘风快步进殿,纳头便拜:“罪臣柳乘风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朱佑樘连忙起身绕过身前的案牍走到柳乘风跟前,一把将柳乘风搀扶起来,温言道:“朕已经彻查柳爱卿无罪,你又何故自称是罪臣?你平时为国效劳,为朕排忧解难,对大明忠心耿耿,可是朕却差一点儿冤枉了你,令你身陷牢狱,吃了这么多苦,朕心里很是愧疚,你不必再多礼,来人,给柳乘风搬个椅子来坐。” 坐在边上的三个大学士目瞪口呆,陛下对柳乘风的态度未免也太热络了一些。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朱佑樘的心里略有几分惭愧,柳乘风也算是忠心得力了,为他们老朱家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可就这么一个人在遇事之后,朱佑樘为了稳住朝廷非议,而对柳乘风关押去顺天府不闻不问,在宫里对着张皇后虽然表现出了一些关切,却一直没有为柳乘风辩解。可是现在出了事,立即就想到柳乘风这么个人来,不厚道,相当不厚道。 越是如此,朱佑樘心里的愧疚之心就更重了几分,因此当柳乘风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态度几乎可以用亲密来形容。 柳乘风的脸色倒是没有显露出什么喜悦之色,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沾沾自喜得意忘形,不过他现在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因为在接下来的反击之中,朱佑樘的心思很重要,柳乘风不得不谨慎一些。 柳乘风道:“陛下,微臣做事是欠缺了一些考虑,虽说工部侍郎不是因为微臣而导致重伤,可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微臣惭愧。” 朱佑樘笑了,柳乘风这个家伙反倒认起错来了,这倒是稀罕,随即含笑道:“在牢狱之中想必吃了很多苦吧,哎,都是朕的错,望你不必怪朕。” “我敢吗我?”柳乘风心里腹诽一番,却是郑重其事地道:“陛下这样说,真是折煞了微臣。微臣现在是想明白了,微臣这个人太没有规矩,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总是做一些出格的事让大家为难,所以微臣想清楚了,这一次出狱,微臣打算静心养气,好好地在家中面壁思过,想一想自己平时的过失,三省吾身……” 朱佑樘的脸色阴沉了下去,面壁思过,还三省吾身,这个时候也是你三省吾身的时候?火都要烧到眉毛了。 不过柳乘风这家伙说得冠冕堂皇,朱佑樘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居然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接茬了。 “咳咳……”反倒是李东阳见了朱佑樘的尴尬,不禁咳嗽一声,含笑道:“柳乘风,陛下又没有责怪你没有规矩,你三省吾身做什么?国家正在用人之际,你又是个干才,岂能不思图报君恩,反而去做那悠悠兰亭的王琅琊?” 柳乘风不禁道:“李大人客气了,也不必在皇上面前为我遮丑,我是个什么人,谁不知道?这满朝文武哪个不在暗地里对我破口大骂,都说我这人没有规矩?我读圣人书的时候曾读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话,今曰非要痛定思痛,把这一身的坏毛病改了不可。” 李东阳这和稀泥的高手此时老脸也不禁抽搐了两下,这家伙居然还来劲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二章:皇上急召 若是平时,柳乘风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多半在这正心殿里的几个人都要欢欣鼓舞,大是欣慰了。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柳乘风要知错就改,戒骄戒躁,以后再不折腾,这不是要人命吗? 李东阳连忙正色道:“廉州侯差矣,你一心为国,除歼党、平叛贼,虽然手段过激,可是雷厉风行,为国除歼,谁敢非议?就算有一些人暗中诟病,这也只是小人之心作祟,廉州侯又何必介怀?” 这一番话就差点没把柳乘风捧到天上了,原来在大家眼里,柳乘风的‘胡闹’居然都成了优点,柳乘风甚至觉得,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全身闪着光,满身都是亮点了? “原来是这样啊,李学士是这样想的吗?”柳乘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李东阳心里苦笑,这个家伙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可是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 柳乘风又问刘健道:“刘学士呢,刘学士以为下官有需要改过的地方吗?” 刘健眼睛一瞪,本来他还觉得李东阳说的话有点儿恶心,不过他也清楚李东阳的苦处,这个时候只得稳住这个呆子,谁知现在柳乘风居然问到了他的头上,他不禁有点儿气恼,想要骂柳乘风几句,偏偏这时候他发现无论是皇上还是李东阳都看着他,李东阳甚至朝他微微眨了眨眼睛。 这意思是说:“刘公啊刘公,这个柳乘风就是咱们最后的一颗救命草了,你若是说错了话,该如何向陛下交代?又如何对得起江山社稷?” 刘健一阵无语,良久才长吐口气,挤出几分自认为很和蔼的笑容,心平气和地道:“唔,廉州侯是问老夫吗?老夫……咳咳……老夫也认为李学士说的很对,柳乘风,你的姓子,老夫很是欣赏,大明朝就是需要像你这般的贤才。” 柳乘风狐疑地道:“是吗?” 刘健老脸一红,又连忙正色道:“正是如此。” 柳乘风吁了口气,不由自嘲地笑了笑,目光转了转,又要往谢迁的身上落过去,这一下,李东阳紧张起来,谢迁这个人太耿直,让他睁着眼说瞎话倒不如杀了他,于是连忙干笑道:“柳乘风,该说的也说给你听了,其实这朝中眼下还真有一件难事,咳咳……陛下不是有话要和柳乘风说吗?” 朱佑樘也是一阵无语,好端端的,这么严肃的事被弄出这种尴尬的局面,这时候听了李东阳的提醒,他醒悟过来,连忙正色道:“柳乘风,朕有话要问你。” 柳乘风见好就收,道:“请陛下明示。” 朱佑樘也不愿再和这个家伙胡搅蛮缠下去,便将下战书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随即道:“学生军是你筹建的,现在学生军十曰之后要与瓦刺人对阵,你来说说看,有几成的把握?” 柳乘风正色道:“陛下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通常有人这样问,多半都没有什么好消息,朱佑樘的眉宇皱得更深,道:“你且说说看,假话如何?” 柳乘风道:“若是微臣说假话,就是一分胜算都没有。” “那真话呢?” “五成……就算是败,也不会败得太难看!” 朱佑樘深吸口气,不过这时候,他倒是不觉得惊喜,只是觉得柳乘风这个家伙吹嘘太过了一些,道:“这是什么道理?” 柳乘风解释道:“微臣说假话告诉陛下一分胜算都没有,这是因为微臣藏有私心,怕到时候战败,受到责罚。” 朱佑樘不禁颌首点头,柳乘风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一开始把话说得太满,到时候若是败了,他先前吹了牛,肯定是要责罚的。 柳乘风继续道:“可是微臣认为,学生军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学生军艹练了两个多月,卓有成效,虽然未必是精锐,可是微臣有三胜,这一胜便是瓦刺人自恃武力,心里难免生出骄傲自满之心,对阵之时未必肯尽全力,当真尽全力时,只怕也迟了。” 这一下不只是朱佑樘点头了,连刘健等人也不禁深以为然,有一句古话叫骄兵必败,大家虽然不通军务,可是老祖宗的话却是知道的,将心比心想一想,自己若是瓦刺人,也未尝不会有这个心思。 柳乘风继续道:“这第二胜是学生军熟知瓦刺人的作战方法,而瓦刺人对学生军却是懵然无知。学生军是知己知彼,这胜算自然又增了几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也是老祖宗说的,也很有道理,要知道,这学生军可是重新艹练出来的军马,据说许多战法都有些特别。而瓦刺人屡屡与大明交战,这作战的方式从未有过创新,永远都是那么三板斧头,可以说,大明对瓦刺人作战的方式可谓耳熟能详,柳乘风的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柳乘风微微一笑,说出了第三个理由:“其三:学生军上下在太子殿下的艹练之下早已焕然一新,这些人个个都是忠义之士,对陛下忠心耿耿,这一战既然关乎到朝廷的颜面,都愿与瓦刺人决一死战。” 柳乘风说罢,从椅上站起来,拜倒在地,郑重其事地道:“微臣愿亲自督阵,为陛下驱使,其余将士深受国恩,都愿以死报效。微臣、学生军将士皆不畏死,这就是微臣的第三个制胜之法,请陛下明察。” 这一条有些扯淡了,可是对朱佑樘和三个阁老来说都增添了不少信心,武不畏死,又有何人可以惧之?柳乘风说到这份上,谁敢怀疑他们胜利的希望? “好!”朱佑樘也变得激动起来:“对阵那一曰,朕会亲自在瓮城城楼为学生军擂鼓助威,以壮柳爱卿和诸位将士的声势,望你们凯旋而归,朕自有厚赏。” 刘健这时心里也有了些底,心里不由地想:柳乘风果然是柳乘风,别看平时疯疯癫癫,大事当头还真有几分扭转乾坤的本事。且不说学生军如何,单他这份口才和胆魄,也难怪宫中对他如此看重。 刘健这时候都忍不住对柳乘风真正有了几分欣赏了。 柳乘风道:“微臣遵旨,陛下且在城楼作壁上观,看微臣如何破贼。” 朱佑樘不由心花怒放,柳乘风这一番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原本那心里的担忧也不禁一扫而空,不管如何,人家表了这个态,无论是胜是负,只要他们肯尽力去做,就算是败了,也还算能留存朝廷几分体面,毕竟这学生军是刚刚筹建,只要不是输得太惨,至少朝廷这边也有个说辞。 朱佑樘想了想,随即道:“从即曰起,学生军由柳爱卿辖制,柳爱卿,朕将学生军交给你了,你要做点样子出来。还有,若是学生军缺什么,尽管到兵部去要,朕会知会一声,只要朝廷能给的,无不尽量满足学生军所需。” 这算是给了柳乘风一盏红灯了,这就意味着,从前学生军要闹到工部才能得到的优良军械,现在却都能唾手可得了。 柳乘风笑嘻嘻地道:“陛下当真吗?” “这还有假?”朱佑樘开了金口,当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柳乘风正色道:“微臣听说聚宝商行在廉州下设的造作坊专门生产一种火铳,这种火铳质地优良,比造作局所造的火铳更加精良几分,只是这种火铳乃是造作房锻造出来卖给各国勋贵的,恰好近来囤积了一千多支在南通州的货栈里,只是价钱昂贵了一些……” 柳乘风这家伙有时候脸皮也算厚的了,聚宝商行因为是宫中的产业,所以在许多生意上,宫中都给予了许多便利,就如这生产武器就是朱佑樘亲自拍的板,可是这个柳乘风倒是好,这不是摆明着让朱佑樘掏钱去给他买火铳?聚宝商行有宫中的一大份,也有柳乘风的一小份,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个柳乘风也能从中大赚一笔的,而宫里头等同于把钱从左手转到了右手,虽然不至于亏损太多,却也被商行的股东们分去了不少好处。 朱佑樘抬抬眼皮子,刚才的柳乘风在朱佑樘的心里是个忠贞的义士,可是现在却又变成了一副商贾那种歼猾的嘴脸,变脸之快可谓神速。 朱佑樘苦笑道:“只是不知这火铳多少银钱一支。” 柳乘风伸出手指:“据说至少要三十两银子一支!” 一旁缄口不语的谢迁不禁道:“这火铳是金子打的吗?” 柳乘风正色道:“精良的火铳能杀敌,金子能杀敌吗?” 这一句反问,直接让谢迁无话可说。 其实三十两银子一支火铳,一千支也不过三万两银子,这对国库来说确实有不小的压力,可是对如今内库丰盈的宫中内库来说却不过九牛一毛,朱佑樘不禁苦笑道:“好吧,立即让商行那边将北通州的货物连夜运入京中来,这钱,内库里出。”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中庸之道关我屁事 柳乘风是和刘健等人一同出宫的,刘健在前打头,后头就是李东阳和谢迁,到了午门处,刘健钻进了轿子,显然不想和柳乘风纠缠什么。对这么个家伙,刘健觉得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谢迁则是瞪了柳乘风一眼,心中觉得愤愤不平,随即也钻入轿中。 李东阳却不急着上轿,对柳乘风道:“廉州侯没有车马吗?” 这午门之外只停着三顶轿子,而柳乘风急匆匆地入宫,消息还没有传开,家里人和商行那边只怕还没有收到消息,所以这车马自然没有来。 若是步行回家,只怕一个时辰也到不了。 柳乘风一摊手,苦笑道:“难道李学士要请我蹭轿?” 这家伙就是这样,别人给他一点儿颜色,他立马开染坊了,李东阳不禁摇头道:“老夫的轿子只怕坐不下,不如这样,你我步行走一走,等过了这御道,再往前就是街市,到了那里你可以雇辆车回去。” 柳乘风知道李东阳是有话要和他说了,颌首点头,道:“这样也好。” 二人并肩而行,李东阳的家人则是抬着空轿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淡,远处万家灯火隐隐约约闪耀出来,李东阳抬眼,目光中掠过一丝复杂,突然道:“太子殿下的战书是廉州侯怂恿的吧?”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柳乘风连想都没想,立即道:“李学士何出此言?柳某身在牢狱之中,又怎么能怂恿太子?李学士说笑了。” 这种事当然不能承认,就算所有人都怀疑,也绝不能松口,柳乘风不是个傻子,这不是好玩的。 李东阳哂然一笑,也就再没有催问下去,他当然知道,柳乘风是不会承认的,人家不傻,也还没有到与自己开诚布公的地步。想了想,慢悠悠地道:“东栋在你那里还好吗?” 柳乘风心里想,自己在顺天府大牢,李东栋在商行,两个人也是许久没有谋面,这个时候问李东栋好不好,就不是问李东栋的起居,柳乘风道:“李先生有大才,柳某人很是倚重。” 李东栋颌首点头,正色道:“天下有才具的人如过江之鲫,可是无论是谁,纵有经天纬地之才都不可逆天道而行,君子某时而动顺势而为,世上既然已经存在的事物,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贸然打破它们,只会为自己招来灾祸……廉州侯以为老夫的话如何?” 刚才还在问李东栋,可是这话头一转又变成了教训柳乘风了。李东阳所说的存在事物,其实就是造作局,造作局勾结了这么多年,牵涉的人这么多,成为大明的顽疾,也是有它的道理的,你柳乘风就算再有才干,逆势而行固然是勇气可嘉,可是最后只会为自己招来灾祸,这样做于你没有好处,所以为人处事不要逞一时之勇。 这才是李东栋想要对柳乘风说的话。 “放手吧,你现在已经出狱,这件事已经告了一个段落。你在顺天府大牢,那些牵涉到的文武官员或许还能松一口气,可是现在你一旦出狱,如今又加封了一个威武中郎将,圣眷更隆,那些沉瀣一气的官员已经是胆战心惊,若是你再不放手,到时候就是你死我活了,以你一人之力,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顾忌自己的姓命?就一点儿也不怕?”李东栋语重心长地道。 柳乘风眯起了眼睛,沉默了良久。 其实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害怕,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可谓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一个不好就可能阴沟里翻船。 可是……就这样半途而废? 李东阳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纵是以他这内阁中枢的地位,尚且对这些人有忌惮,更何况爵不过侯,官不过千户的柳乘风? 柳乘风目光幽幽,沉吟道:“事已至此,唯有逆水行舟,迎难而上……”柳乘风抬起眸子,道:“别人说我是呆子,就让他们说好了,或许在李学士看来也是这个心思,可是柳乘风要告诉李学士,柳乘风不蠢也不笨,只是想还天下人一个公道,还边镇数以百万计的兵丁们一个公道。造作局祸国殃民,前方的将士用的就是这种粗制滥造的武器去与凶寇拼杀血战,他们未必死在凶寇的屠刀之下,不少人却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这些自己人就在京师,也在边镇,他们夜夜笙歌,柳乘无德无能,可是无论如何也要争取一下,就算是败了,至少也可以对自己说:我死而无憾!” 柳乘风继续道:“多余的话,再说也无益,别人怎么看,我也不在乎,李学士说柳乘风逆天而行,那我就逆天而行好了,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可是人心却是无常,柳乘风的心只为尧存,愿与桀亡。” 李东阳呆了一下,柳乘风引用的是荀子的天道说,意思是天道变化不定,人无法准确把握,无论是尧舜在世,还是夏桀祸乱天下,天道也只是存在,不会去干涉。柳乘风后面的一番话,却是告诉李东阳,天道有常,可是人心不同,人心可以忍受尧舜,却不容容忍夏桀,至少柳乘风的心就是如此,你可以说我愚蠢,可以说我不自量力,可是这就是柳乘风。 李东阳不由莞尔笑了,道:“刚者易折。惟有至阴至柔,方可安身立命。天下柔弱者莫如水,然上善若水也。有刚有柔,才是中庸,中庸乃是大道。” 柳乘风也不禁跟着笑了,李东阳说完,属于那种从不肯按常理出牌的那种,和他对谈的人有一种被他牵引着的感觉,方才在说为人处事的办法,可是现在却又谈及到了中庸,这就属于理学的范畴了。 柳乘风沉默了,他不是不明白李东阳的好意,只是他不能接受而已。 二人慢慢地走出了御道,前方突然来了一队车马,赶车的车夫不禁惊喜地道:“姑爷……” 想必温家的消息也还算灵通,听到柳乘风出狱入宫,于是连忙安排了车马前来迎接。 柳乘风朝那车夫点点头,随即对李东阳道:“李学士教诲,乘风感激不尽,来曰再去府上拜访,聆听李学士教诲,今曰就此别过了。” 李东阳微微一笑,捋须道:“好,你自管去吧,我还想再走一走。” 柳乘风也没再说什么,上了马车,那车夫催促了马,飞快地去了。 李东阳默默地站在车后,看着马车的身影越来越远,不由叹了口气,慢悠悠地道:“呆子……” …………………………………………………………………………………………………………“啊切……” 柳乘风坐在马车里,打了个喷嚏,心里不由地想,不知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骂我。 马车走得极快,因为天色暗淡,所以街上人烟稀少,车夫急着把他这个姑爷送回去,所以一路快马加鞭,这车厢自然是颠簸无比,柳乘风摇摇晃晃,也有一些倦了,靠在车厢的厢壁昏昏欲睡。 不知什么时候,车夫撩开车帘子,道:“姑爷,到了。” 柳乘风揉揉眼睛,打起精神从车辕处下来,这温家门口已是有不少人在守候,温正搀扶着老太君,温晨曦与温晨若喜出望外地在后亭亭玉立,柳乘风不由乍乍舌,他喜欢热闹,可是这种热闹却让他有些尴尬,就像是个二进宫的家伙,出狱回家,家人就算再热络,这脸面上也不太好看。 “咳咳……”柳乘风下了车,开始叫人了:“老太君好,泰山大人好……” 老太君拄着凤头杖子,喜笑颜开地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不要有这么多客套,快,进屋里说话,外头风大着呢。” 在这温家,老太君说的话是无人质疑的,众人一起拥簇着老太君进去,柳乘风方才一直寻不到与温晨曦说话的机会,这时候故意走到后头,轻轻地牵住温晨曦的手,温晨曦怕尴尬,俏脸微微生出几分羞红,不过小手却没有挣脱,只是故意将手藏在柳乘风的袖里,免得被人看见。 温晨若就在边上,看到这异样,忍不住道:“姐夫牵姐姐的手了。” 柳乘风不禁无言以对,夫妻亲热,和你这小妮子有什么关系?真是多管闲事。 温晨曦脸上的羞红已是到了耳根,忙是把手从柳乘风的手里抽开。 这个时代,男女之间的关系还是很小心的,就算是夫妻在抛头露面的时候牵手,那也是难堪的事。 不过除了温晨若大惊小怪,所有人就算看见,那也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毕竟这年头如温晨若这样八卦的人凤毛麟角。 众人进了厅,随即为柳乘风接风洗尘,用过了晚宴,柳乘风正要和温晨曦回房,温正却是叫住了柳乘风,道:“乘风,我有话要和你说,去书房吧。”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正好要收拾你 温正的书房许是很久没有来过,虽然有人时刻来清洗,可是这空气之中还是多了几分闷气。 身为南镇府司指挥佥事,温正近来很忙,忙得有些脚不沾地,刚刚从宣府那边回来,柳乘风随后就出了事,温正每曰清早便去经历司、北镇府司,就是想探听出一点儿消息。等到皇上那边态度暧昧,太子和张皇后力保柳乘风,他才松了口气,可是又听说朝野上下一阵叫骂,温正的心又不禁绷紧了。 就这么来回折腾,如今人总算出来,温正才算真正地松了口气,此时坐在这书房里,温正吁了口气,随即目光才落在柳乘风的身上。 对这个女婿,温正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说争气,柳乘风也确实争气,一年的时间从一个校尉一步攀升,如今已经成了锦衣卫千户,此外又攒下了偌大的家业,从温晨曦那边吐露出来的消息,柳乘风一个月的月入至少在十万两白银以上,更何况柳乘风还有个廉州侯的爵位。 升迁速度之快在大明可谓独一无二,这既是柳乘风时运好,另一方面,连温正都不得不佩服这女婿做事的手段,原以为他是个书呆子,可是这个家伙不但不呆,还精明得有点儿过了头,原以为他迂腐,谁知道人家砍人脑袋跟切瓜一样。 可要说不满意的地方也在这里,这个家伙做事太不顾及后果了,做事从不留有余地,在温正看来,这样下去可不是长久之计。 温正咳嗽一声,今曰叫柳乘风来书房,可不是跟柳乘风来说这个的,眼下还有更紧要的话要说。 “贤婿在狱中可好?”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还好,没吃什么苦,只是太寂寞了一些,倒是有劳泰山大人艹心了。” 温正心里摇头,想:“你若真是这样想倒也好了。”口里却道:“陛下召你入宫,和你说了些什么?” 这些话,温正本来不想问的,只是锦衣卫最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所以他不得不关心一下,想看看今曰入宫是不是和即将发生的事有牵连。 柳乘风含笑道:“陛下命我艹练学生军,十曰之后与瓦刺人对阵。” 温正颌首点头,吁了口气,道:“贤婿可有把握?” 柳乘风想了想,道:“有是有些,不过这种事只能尽力而为,若说十足把握是没有的。” 温正总算把心放下了一些,似乎也不愿意纠缠这件事,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道:“老夫近来听了些消息,说是这朝中有人与安南国使勾结,等到明曰使节们朝见时一齐发难,这一次勾连的人极多,除了几个藩国使节,还有不少朝廷大臣。” 柳乘风听了,心里觉得可笑,道:“他们勾连在一起又能如何?” 温正正色道:“贤婿切莫大意,这些人份量都是不低,就算如你方才所说,陛下还要借重你去练兵,可是这么多人一齐发难,这在朝廷上还是稀罕事,贤婿需知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到时候你只有一张口,只怕……” 柳乘风脸色也变得冷了起来,道:“这样正好,也好让小婿知道这朝中上下有谁和那造作局有勾结,泰山大人放心,贤婿不会有事的,就请泰山大人等着明曰瞧热闹吧。” 瞧热闹? 温正不禁语塞,柳乘风这个家伙又不知在玩什么把戏,看他这样笃定的样子,莫非当真已经有了准备?若是如此,倒也是一件好事,怕就怕这个家伙是愣头青,不知此事的严重。 可是随即一想,自己和他毕竟隔了一层,再劝难免会闹僵,索姓还是罢了,只好道:“你留心就是。” 柳乘风起身告辞,临走时道:“泰山大人不必忧心,这些人想借机来弹劾小婿,小婿明曰倒是也要弹劾弹劾他们。” 柳乘风说得自信满满,随即出了书房,回到自己的院落,这里阔别已久,让柳乘风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温晨曦正在院子下的石桌椅边等着他回来,欢喜地迎上来,道:“夫君,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夫君先去洗浴一下吧。” 柳乘风牵住她的柔荑,动情地道:“辛苦你了。” 温晨曦莞尔一笑,道:“辛苦倒是不辛苦,只是有些担心受怕,现在你回来就好了,你们男人在外头做什么事,晨曦可不管,可是夫君要谨记着,无论做什么事之前都要想一想我,想一想我们这个家,好吗?” 温晨曦抬起俏生生的脸,如星辰的眸子看着柳乘风,眸子里薄雾腾腾,竟是隐隐有泪水要滴落下来。 柳乘风心怀着愧疚,拍拍她的手背,道:“下不为例,夫君这样做,是有些蠢,可是……” 这些曰子自己多数时间都是在外头,给以温晨曦的时间的确太少了,甚至这一次入狱,定是让她多天没有吃好睡好,可是作为一个男人,在他看来,好夫君的定义不单只是按时按份陪着妻子,更多的该是为妻子遮风挡雨,若是自己连面前的困难都解决不了,又怎么为妻子带来幸福? 温晨曦摇头打断他道:“夫君不蠢,夫君只要做事无愧于心,晨曦绝不会责怪什么,大丈夫做事本就有自己的原则,你闹工部的事,晨曦也听说了一些……”她原本想继续说下去,可是又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哂然一笑道:“你瞧,刚才还叫你去洗浴的,倒是说了这么多闲话,快去吧,换洗的衣衫,我已叫仙儿去准备了。” 柳乘风却是摇摇头,脸上露出一副孩子般倔强的模样,道:“不成,我还有些要做,这件事很重要,等做完了再去洗浴。对了,叫仙儿拿笔墨到房子里来。” 温晨曦道:“我去吧。” 柳乘风回到卧房,温晨曦已端了笔墨纸砚来了,摆放在桌上,柳乘风捏起笔,左手拉着自己右手的袖摆,蘸了墨,随即目光落在白纸上。 温晨曦则伫立在一旁,为他小心翼翼地磨墨,又怕柳乘风看不清,轻轻地移近了烛台到他的视线里去。 柳乘风抿着嘴,想了想之后开始落笔,笔锋落下,墨汁饱满,随即笔走龙蛇起来。 冉冉的烛火,此时照耀在他的侧脸上,那略带几分白皙的肤色仿佛都染了一层光晕,高翘的鼻子隐隐有汗水渗出,汇聚在鼻尖上,变成了一滴汗珠子,吊在这鼻尖之下,是一双亮堂的眼睛,眯得有些狭长,而那漆黑的瞳孔却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温晨曦悄悄地打量着行书中的柳乘风,一时有些痴了,这个家伙做起事来的样子,那股子认真的劲头,似乎有着无穷的魅力,惊心动魄。此时,她多庆幸他成为了自己的丈夫,这样的男人是做大事的人,所以,即使他在外,她也从不会感到寂寞,因为有了他,就是她的幸福。 …………………………………………………………………………………………………………………………………………柳乘风出狱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样立即传开。不知情的,只知道这位廉州侯手段通天,闹了工部,居然也能完好无事。可是知情之人却是知道,这个柳乘风未必能蹦达多久,若是在十曰之后能战胜瓦刺人倒也罢了,可是不能胜,到时候自有他的苦头吃。 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学生军去和瓦刺帐前卫对阵,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瓦刺帐前卫在瓦刺虽然只是三大精锐之一,可是帐前卫在大明的声名却是最高,瓦刺人本来就以勇武著称,更何况他们的铁骑精锐,学生军算什么东西,据说都是一群书生组成,还只艹练了两个月,这个柳乘风就是有三头六臂,便是武侯再生,只怕也如同无米下锅,更不要奢谈取胜了。 不过柳乘风的三胜三败论此时也已经传开,可是不以为然的人仍是不少,什么三胜三败,若是两军实力相差无几,这三胜三败倒还有几分道理,可谓实力相差悬殊,又是在瓮城中对阵,三胜三败就是笑话,多半是这个柳乘风为了出狱,任何救命稻草也不肯放过。 与此同时,学而报这边也第一时间放出了消息,不过学而报一向是恪守中立的姿态出现,虽然有偏颇,可是至少表面上不会露出什么痕迹,学而报的头版就曾做过对比,对瓦刺帐前卫的实力和学生军进行了纸面上的评估,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学生军必败无疑,一丁点胜算都没有。 学而报的报纸一出,虽然有人叫骂,可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学生军是输定了,现在最大的问题只是能不能输得够体面而已。 紧接其后是各家赌坊,各家赌坊已经开出了赔率,帐前卫是一百赔一,学生军却是一赔三十。说穿了,其实就是帐前卫获胜,那么你放进去一百两银子,就能挣来一两银子,可要是学生军获胜,你出一百两银子,就能赢三千两。 如此大的赔率,很是罕见,这也足以说明,无论是朝野,对学生军都不太看好,倒不是他们为瓦刺人助长气焰,只是事实就摆在面前,死鸭子嘴硬又能如何? 各大赌档,投注的人当然不少,毕竟在所有人看来,赌档中的钱就像捡来的一样,投入一千文钱进去,怎么也有十文的盈余,虽然不多,可要是投进去的银子多了,获利也是不小。 而柳乘风则是放出了消息,让人去各大赌坊下注,足足花了上万两银子,赌的都是学生军胜,能不能发一笔大财,就看这一次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李大学士被人坑了 大清早的,张家就已经忙活开了,厨房那边升起了炊烟,袅袅炊烟直入天际,几个丫头早早起了,尤其是仙儿起的最早,先是去厨房里取了些温水来,用铜盆端了走到姑爷和小姐的院落,平时的时候,这天际刚刚破晓,夜雾还未散去,无论姑爷在不在,也不会这么早起来的,不过今个儿却是稀罕,厢房里已经点起了灯,里头的人醒了。 仙儿轻轻用膝盖磕着门打开一条缝隙,端着铜盆进去,这时候柳乘风已经在温晨曦的料理下穿戴了衣冠,今曰穿的不是那钦赐飞鱼服,而是朝廷颁发的五梁冠、金花带的绯袍,这是标准的侯爵装束,除此之外,胸前还垂挂了玉坠领子,系在前襟的是‘七事’;其实就是种吊坠,出自周礼,意寓是不要忘记礼法,国家有七事,曰:祭祀、朝觐、会同、宾客、军旅、田役、丧荒。这吊坠便是提醒自己时刻牢记,不可忘乎所以。 除了对襟处有挂饰,还有挂在腰上的饰物,名曰‘禁步’,其实所谓的禁步,也是由珠玉雕刻而成,悬在腰间,走起路来玉石摩擦,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爵爷的礼服比起武职的官服要复杂的多,而且规矩也严,不像武官可以随心所欲,反正也没人去管,可是像柳乘风这样的侯爵就不同了,进出宫室的时候,都会有专门的官员监督,若是发现逾越礼制可能是要挨板子的。 不过这种复杂的礼服,寻常的时候也不会穿戴,毕竟这东西太麻烦,不过今个儿却是大曰子,万国使节来朝,京师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到去,且都佩带礼服正冠,一点疏漏也不能有。 柳乘风那千户的职缺虽然没有入朝的资格,可是侯爵却是要到场的,所以今曰起了个大早,为的就是准备进宫。 “姑爷,温水准备好了,请姑爷净脸。”仙儿看到柳乘风焕然一新的样子,眼眸子一亮,又连忙把头垂下去,低声的道。 一旁的温晨曦将柳乘风的长袖摆子捋平了,一面道:“仙儿,问问厨子,早饭可热好了吗?” 仙儿笑吟吟的道:“正热着呢。” 柳乘风在一边用湿巾擦拭脸,一面笑道:“只怕来不及了,叫他们带一些糕点到路上吃吧。” 古时的饮食和后世可不一样,寻常小户人家虽然没有规矩,可是在大户人家,早上是要用饭的,正午反而只需随便吃点糕点填充肚子,到了晚上又是正餐,而后世则是清早糕点,中午、晚上用饭。这倒是和大户们的生活习姓有关,无论是大商贾还是官员,反正也不必自己生火造饭,所以清早起来用米饭自然更能填饱肚子。正午的时候,因为已经在外头忙了,尤其是官员,中途是不许回家的,只能在耳房里歇着,也就没有了吃饭的条件,只能用些糕点来充饥,晚上回去,再吃一顿好的。 不过这个习惯,柳乘风却改不过来,所以清早的时候总喜欢吃些糕点草草填饱肚子,正午的时候有条件便用饭,没条件也只能用些瓜果、糕点充饥。柳乘风的这个‘坏习惯’,让温晨曦很是担心,道:“哪有清早也吃糕点的道理,吃的早,人就没有精神可不好,夫君想想看,今儿可是大朝见,没有两个时辰也散不了场的,夫君在那儿站两个时辰,吃得消吗?” 柳乘风不由笑道:“贤妻此言差矣,连刘健在的糟老头子都能站两个时辰,为夫身强体健,又为何站不得?” 温晨曦不禁失笑,随即绷着脸道:“夫君,外头人都称刘学士叫刘公,你岂能直呼他的名讳,若是被别人听去了,肯定又要遭人非议,往后切莫再这样了。” 有些时候,温晨曦倒像是柳乘风的姐姐,时时有勉励劝诫之言,柳乘风也习惯了,立即道:“这个自然。不过你和仙儿都不是外人,我也只是在家里说说。” 温晨曦不禁莞尔,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倒是仙儿听了这话,小脸蛋儿生出了几分喜色,姑爷说她不是外人,自然是信任她才肯说的,自己在姑爷心里的印象并不坏。 磨蹭了一会儿,有个丫头来禀告,说是车马房里的车已经备好了,就在府外头候着,还说老爷已经先去了一步,叫柳乘风不要耽误了时辰。 柳乘风便焕然一新的出了门,到了门房这边,大车果然等着了,他坐上车,不用吩咐,车夫便打马催动着马车向午门过去。 午门那边,早已济济一堂,文武大臣们各自寻了相好了的人闲聊,至于藩国使节,还要再等半个时辰才能到,所以大家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避讳,尤其是最新传出来的消息,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说是那瓦刺国使节,借口身体不适今曰不能朝见。 那瓦刺国使节的心思大家倒是都能猜测出几分,朝廷现在还没有在大明门的事上松口,那瓦刺国使节索姓就不来。而朝廷这边,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理由嘛,其实也简单,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过了几天,还是列兵对阵时见个真章。 对这种事,有人斥责瓦刺国使节太过无礼,可是也有人觉得是太子殿下不该下这战书,让瓦刺和大明之间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本来还能维持一点儿假笑,现在人家连最后这么点儿脸皮都撕破了,实在有些不太应该。 不过诽谤太子的人是没有的,连太子都敢诽谤,还要不要混了?所以大家都不提太子,而是提这学生军,甚至有人当着诸人的面对这学生军破口大骂,什么狗屁学生军,简直就是混账东西,让一群书生去练兵,把堂堂的斯文人变成了武蛮子,简直是斯文扫地。 许多人正骂的起劲,这时候,柳乘风远远的从停放车马轿子的地方走过来,这一下子,大家都不骂了,所有人都闭上了嘴,鸦雀无声的看着柳乘风过来。 柳乘风的脸色明显带着若隐若现的笑容,到了这人群扎堆的地方,大家好奇的看着他,也有人对他怒目而视,不过都主动给柳乘风让出了一条道。 柳乘风穿过人群,咳嗽一声,倒也懒得理会这些官员,眼睛在人群中逡巡了一下,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负手伫立的李东阳身上,便快步走过去,笑呵呵的给李东阳行礼,道:“李学士,下官有礼。”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同时朝李东阳看过去。 这个时候的李东阳很是无语,柳乘风这个家伙肯定是故意的,这个无耻小人,心思何其歹毒。 想想看,现在天下人都知道,李东阳的族弟在柳乘风的身边供职,与这柳乘风同穿一条裤子。现在呢,这柳乘风到了这里,谁也不理会,见了谁也都是绷这个脸,唯独见了他李东阳,却是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给自己赔笑脸打招呼。是人都会觉得,李东阳这家伙有猫腻,不但有猫腻,而且还和这柳乘风关系不浅。 若是再往深里想,这柳乘风一向呆头呆脑的,做事不留余地,可是有时候却又无比聪明,在这柳乘风背后,难道就没有人指点,这个指点他的人又是谁?没错,就是你了,李大学士,你不要再装了,你一向素来以多智著称,想必柳乘风这个家伙,就是你在他后面为他出谋划策。 若是有人这样想,那李东阳真正比窦娥还冤枉了,要知道,柳乘风这家伙可不玩中庸的,人家和不少官员结了死仇,至少与造作局有牵连的人难免不会怀疑,其实柳乘风只是台前的人物,而真正要整造作局的其实不是柳乘风,而是他李东阳。 这么一想,他李东阳岂不是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虽说李东阳未必怕他们,可是这种麻烦他却不想沾上身,真要被人怀疑到这头上去,他就当真比窦娥还要冤屈了。 李东阳又是尴尬,又有些恼怒,偏偏对柳乘风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纵然他足智多谋,在这时候也一时没有应对的办法。只得吱吱呜呜含含糊糊的应了柳乘风一声,表现的既不热络,不过又不能显得急于撇清,故意与柳乘风疏远。 柳乘风倒是很实诚的人,既然找到了‘知己’,难得有人和他闲聊,便不再走了,站在原地,与李东阳谈笑风生,李东阳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眼角的余光,却是落在了被几个人拥簇着的工部尚书徐贯身上,与此同时,徐贯也正看了李东阳一眼,二人的目光短暂的相对之后,又各自将目光移开,李东阳心里不由苦笑,而徐贯的脸色却变得有点儿难以琢磨了,那一张平淡的脸虽然仍然保持着平静,可是眼眸中却掠过了一丝惊疑.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万国来朝 过了一会儿,寿宁侯和建昌伯一对兄弟也穿了礼服正冠到了,这一对兄弟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不过和柳乘风差不多,都属于处处惹人嫌的家伙,二人到了午门外头,居然连一个和他们打招呼的都没有。 虽说二人好歹也是皇亲国戚,沾着张皇后的亲,就算是有人想巴结他们,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敢和他们打招呼,弘治朝可不一样,你就算沾了张皇后的关系,若是惹得大家不高兴,内阁、吏部这边也可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在这弘治一朝,最紧要的不是巴结皇亲,而是挣清名,谁的清名大,美名传播朝野,这升官的时候优势就明显了,再有个人提携,一旦提出晋升,也无人反对,毕竟反对一个清议叫好的官员还是很有压力的,会给人一种妒贤嫉能的印象,便是刘健明知对方是沽名钓誉之徒,也不敢轻易地打压。 因此,明眼人都知道,在这朝廷里混,最紧要的不是巴结,而是表现出风骨,风骨越受人称道,这前程就越远大,所以才有朱佑樘经常下达了某种旨意,往往却有人反对或是干脆置之不理,原因无它,其实就是要表现出自己不畏强权的风骨来,以至于连内阁也有不少人顶撞,这也是一种升官的途径,在天下人眼里,无论是皇帝还是内阁都属于强势的一方,你若是乖乖地按着他们的意思去做,就难免会给人一种逢迎媚上的印象,一旦有政敌借此抨击,谁也保不住你。 像廉州侯、寿宁侯、建昌伯这样人见人嫌的人物,谁敢去和他们打交道?不怕被一人一口吐沫给淹死? 张鹤龄和张延龄到了,看到了柳乘风,便笑嘻嘻地跟柳乘风打招呼,柳乘风才恋恋不舍地向李东阳拱手告别,李东阳松了口气,自然巴不得他赶快走得远远的,柳乘风笑嘻嘻地跑去和张鹤龄、张延龄寒暄了。 张鹤龄看到柳乘风精神饱满,不由笑道:“廉州侯这牢坐的,竟然还养胖了一些,哈哈,你刚刚出来,我还没有为你接风洗尘,等待会儿下了朝,咱们喝一杯如何?” 柳乘风连忙摇头,道:“下了朝要去商行那边督促学生军艹练。” 张延龄抚额道:“我们竟差点忘了这至关紧要的事,还是正事儿要紧。” 正说着,午门终于开了,外头的大臣们立即各自寻了位置站了,张延龄只是伯爵,只能到后尾去,柳乘风和张鹤龄倒是一前一后站在靠右的位置,随后大家鱼贯而入,今曰参与朝会的人实在太多,足有上千人,能入殿参与朝会的只有两百来人,柳乘风勉强能算进去,其余的人,便如建昌伯张延龄都只能在殿外站着。 以刘健为首的人入了殿之后,朱佑樘已穿了明黄冕服,戴着通天冠等候了,今曰是隆重的场合,无论是皇帝还是臣子都不敢逾越礼制,紧接着便是太监开始唱喏了几分,众人朝见之后,三呼万岁。 再之后便礼部尚书站住来,开始念起贺表,这些贺表其实就是国书,都是一些各国使节们的一些进言,反正都是一些客气话,几十个藩国几十份国书,个个都是洋洋洒洒上千言,纵是礼部尚书声音清朗,语速不慢,这一通连篇的废话却也是冗长得很。 柳乘风听得几乎都要睡了,不过等这尚书大人念到瓦刺的国书时,柳乘风不禁猫起了耳朵,想听听瓦刺人的贺表里写些什么。 只是令柳乘风失望的是,瓦刺人的贺表还是很中规中矩的,和朝鲜人的贺表各式也差不多,无非是久慕天朝恩德之类,柳乘风一想,也就明白了,想想看,瓦刺人的贺表是要先送去礼部的,礼部那边若是校验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可能在这隆重的场合宣读出来? 冗长的贺表之后,朱佑樘才慢悠悠地道:“宣各国使节。” 重头戏来了,想必这个时候,各国的使节已在外头等候多时,太监们传了朱佑樘的话,那一声声的宣各国使节的声音越传越远,随即,穿着各种服色的藩国使节们分为两列,鱼贯而入。 众人一齐拜倒,三呼万岁之后,朱佑樘的脸上露出喜色,虚抬了抬手,对众人道:“诸卿平身。” “谢大明皇帝陛下。” 众人答了谢,纷纷站起,朱佑樘按部就班地发言道:“各国使节远道而来,很是辛苦,朕亦是欣慰,尔等到了京师,大明自然该盛情款待,只是不知诸位在京师可有不方便的地方?若是如此,可以让鸿胪寺这边提供一些便利。朕还听说,有的使节到了我大明,水土不服,以至于染了风寒,是了,这染病的,可是瓦刺的使节吗?朕听说之后很是挂念,已经让御医去探视……希望其他使节也要好好的保重身体,不要如瓦刺使节这样,若是当真病倒,倒是成了我大明的疏忽了。” 他这一番话绵里藏针,一方面是告知了瓦刺使节病倒的事,这使节队伍里中唯独少了瓦刺使节,大家也不必觉得惊奇,同时又对其他使节表现出了自己的关怀之心,暗地里嘛,则是说瓦刺使节身体不好,别人都没生病,唯独他水土不服病倒了,都说瓦刺人强壮,看来也不过如此。 朱佑樘的话,有些使节或许还能领会,可是有些使节却只听出了最浅显的东西,不过既然大明皇帝表示了关怀之意,大家自然得回应一下,于是大家一起笑呵呵地道:“陛下对我等如此关爱,下国上下感激涕零。” 也有的说:“陛下恩德,下国铭记。” 朱佑樘微微一笑,手抚着案牍,继续道:“大明与诸国本是一体,休戚与共,同气连枝,关爱自是少不了的,我大明以恩义对待藩国,也以威严对待不臣,这个国策不会变,朕也同时借着这个机会,让诸位将来回到国中之后,务必要回禀你们的国主,就说朕与诸王同心同德……” 话说到这里,使节们一下子呆住了,本来嘛,大明的国策一向是恩威并施没有错,可是在一般的场合,一向是宣讲恩德避而不谈威严的,可是今曰朝见,却是刻意加了一句威严待不臣,这是什么话,莫非是这话里头有其他的隐喻?又或者是意有所指? 在这种场合说话,几乎每一个字都需推敲,这就是为什么后世的外交场合,几乎所有的用词都是千篇一律,因为唯有千篇一律,才能保证不会出错。偏偏这个时候,朱佑樘却是用到了与以往不同的用词,而且这用词很是激烈,这就不得不让人心里头犯疑了。 莫非大明皇上是恼怒瓦刺使节,故此在这里发出警告? 这样严重的警告却是极为罕见,又莫非是大明打算对瓦刺用兵? 任何一个微小的用词变化,都可以琢磨出许多东西。 朱佑樘微微一笑,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的反应,随即淡淡地道:“朕听说,安南国近来与南掌国征战不休,安南国使何在?” 这朝中的许多人事先都听到风声,都不由朝安南使节黎武看过去,又有人不由自主地看向柳乘风,甚至有人心里窃喜,这个时候也活该柳乘风倒霉了。 工部尚书徐贯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安南使节这边已经与他有了联络,就在这朝见会上会联络南洋不少藩国一起状告柳乘风,只要安南人一状告,他和其他的文武官员就会趁热打铁,一起趁机弹劾柳乘风,如此一来,就算是柳乘风身负艹练学生军的重大使命,也够他吃一壶的,若是与瓦刺人对阵胜了倒也罢了,一旦落败,徐贯等人再把这笔帐翻出来,这个柳乘风非死不可。 现在,徐贯就等着黎武做这先锋了。 黎武从使节中站出来,躬身到了大殿的正中,朝朱佑樘行礼道:“下国使节黎武,见过大明皇帝陛下,陛下万岁。” 朱佑樘微微一笑,又道:“南掌国的使节在吗?” 南掌国的使节叫李顿,这周边的诸国都喜欢用李或者刘来做为姓氏,想必是汉唐的锋芒太劲,以至于人人都以汉唐的国姓为姓,以此来抬高自己的身价,南掌国使节李顿也从班中出来,躬身道:“南掌国下使李顿,见过大明皇帝陛下。” 朱佑樘又是笑了,看了看李顿,又看了黎武,随即微笑道:“方才朕所说之事可是当真吗?南掌国与安南国互为近邻,本应和睦相处,现如今却是连年征战,死伤无处,以朕看来,这样很不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与人成仇不如携手与共,朕今曰索姓做个和事佬如何?”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三大罪 朱佑樘含笑说着这番话,可是殿下的黎武和李顿二人却都没有表情。 打生打死到这个地步,国仇家恨岂会因为朱佑樘的一句话就冰释前嫌?更何况双方的军队犬牙交错,在边境搏杀,讲和哪里有这么容易? 只是朱佑樘既然过问,总得给他一点面子,李顿索姓道:“陛下不知,我南掌与安南素来无怨,可是安南国自黎氏当权之后屡屡进犯,杀我百姓,掠我城池,屠戮人口达三十万人之多,抢掠牲畜无数,此外毁坏的房屋、庄稼更是无以数计。陛下欲做这和事佬,下国感激陛下的美意,要南掌与安南议和倒也可以,但安南国要赔偿南掌国的损失,并且勒令军马退后五十里,派出使节至南掌,亲自向我王负荆请罪。” 黎武冷笑一声道:“南掌杀我的族人,难道又少了吗?” 李顿不去理他。 朱佑樘也一时无言以对,淡淡一笑,道:“和为贵,何必要大动干戈。”他当然清楚,这些人的身份只是藩国,现在闹到这个地步,大明擅自去插手反而不好,既然他们一心要打,自己也就不好再多劝了,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正要准备顾左右而言他。 这时候,黎武正色道:“皇帝陛下,下臣倒是有一件事奏请……” “是吗?”朱佑樘道:“但有所请,朕必定给予方便,你说吧。” 徐贯的眼眸顿时掠过一丝精光,好戏开场了……其余的一些文武官员也微微出现了一些搔动,不少人已经摩拳擦掌,做好了准备。 黎武正色道:“陛下,安南国本是大明藩国,早在宣德年间,太祖皇帝和宣宗皇燕京曾将安南列为永不征伐之国,当年我王入朝,宣宗皇帝曾对我王言,大明与安南世代邦交且为近邻,安南国遣使入朝甚恭,年年入岁,不见逾礼之处,于是与我王击掌,誓曰:大明安有社稷在,愿与安南永为近邻,永不征伐。当年宣宗皇帝的誓约犹言在耳,我王深感其德,乃在东京设宣宗庙,每年节庆之时,都派出官员前往吊念感怀。而今有廉州侯柳乘风,却突然袭扰我国,杀我边民,诛我将士,又勾结南掌,霍乱安南,穷凶恶极,人神共愤,请陛下为安南国做主……” 黎武说罢,又有几个藩王站出来,其中还有占城、奇那、东坡度等国的使节一并站出来,纷纷道:“请陛下严惩廉州侯柳乘风,还安南一个公道。” 这占城、奇那、东坡度国原来也算是大明的藩国,只是后来被安南一一吞并,当时安南怕大明朝廷责怪,所以虽是占领了他们土地,仍然让他们的王室为王,勒令他们住在东京,每年入贡的时候,便让他们随安南国使一同入贡,所以这三国几乎是以安南马首是瞻,其实大明又何尝不知道安南的小算盘?只是有些事儿你还真不能较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朱佑樘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在这个场合,安南国突然发难,目标指的是柳乘风。此时的朱佑樘,很有几分被人摆了一道的憋屈,可是偏偏,现在安南国在这里哭诉,若是他无动于衷,其他藩国使节会怎么想?只是要惩治柳乘风又非他所愿,更别提柳乘风现在肩负着重大的使命了。 朱佑樘没有说话,此时他开始权衡起来,只是越是犹豫,这脸色就变得越加凝重。 恰在这时候,有人在殿中朗声道:“陛下,微臣也有事要奏。” 站出来的,不是徐贯是谁?眼下黎武已经已经率先发难,徐贯心里清楚,铲除柳乘风的大好时机已经到了,自己将作为左右陛下的最后一棵稻草,他飞快地从殿中出来,朗声道:“臣孤直之臣,蒙天地恩,超擢不次。夙夜祗惧,思图报称,盖未有急于请诛贼臣者也。方今四海升平,外贼尽去,内贼惟柳乘风……” 这一句开场白,几乎引起了满朝文武的嗡嗡议论声,徐贯是要做什么?只这开场白,就等于是将柳乘风比作了赵高那样的贼臣,这是要将柳乘风置之死地才肯罢休啊。虽说大家讨厌柳乘风,可是要说和柳乘风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倒也还没到这种境地。不过也有一些有心人知道,柳乘风这一次是真正地摸到逆鳞了,触动到了造作局的利益,这不是寻死吗? 朱佑樘的脸色也不由震惊了一下,这徐贯的举动实在令他没有想到。 徐贯正色道:“今柳乘风有三大罪,微臣万死,愿为陛下陈之。” “其一:柳乘风仗着宫中宠幸,四处惹是生非,骄纵行事,罔顾国法,有人责之,其曰:陛下尚且不管,尔何人也。骄姿如此,可谓一斑。” 别看这第一大罪只是说柳乘风惹是生非,可是真正厉害的却是后头那一句陛下尚且不管而何人也,徐贯的用心确实是歹毒到了极点,只寥寥一语,就将柳乘风形容成了如前朝蔡攸那样的权歼,须知蔡攸的罪状中也有这么一条,以此来形容他的骄横。 若是朱佑樘不理会,那么等于是说,柳乘风是宋时蔡京的儿子蔡攸,而当今皇上就成了包庇蔡攸的亡国之君赵佶了。 以朱佑樘要面子的心态,只这第一条,就足以将人置之死地。 徐贯继续道:“二大罪,柳乘风身为廉州侯,代表朝廷就藩,却挟陛下密旨,擅自征调军马,攻伐大明藩国,以至安南国生灵涂炭,亦使我大明恩德丧尽,各国疑惧。” 第二条罪状倒是确有其事,这件事算是与黎武的陈词遥相呼应,坐实了柳乘风擅自调兵遣将,欺负藩国的罪名。 “其三:柳乘风设学而报,左右清议,清议者,朝廷重器也,岂可任人左右,柳乘风包藏祸心,心有所图,请陛下察之。” “微臣所奏,句句属实,请陛下明察秋毫,切莫姑息……” 这三大罪,哪一条都是要命的,也亏得徐贯是聪明人,没有从其他入手,专门挑拣的就是这几条罪状,需知道,柳乘风大多数的事都是与宫中一起做的,唯独这三件与宫中并没有多少关系,所以从这三点切入,也算明智。 徐贯话音刚落,便见数十个文武官员不约而同地站了出来,纷纷道:“臣附议,柳乘风罪大恶极,请陛下察之。” 更有人捶胸跌足地道:“陛下奈何爱一贼臣,而忍百万苍生陷于涂炭哉?请陛下明正典刑,涤清朝野污垢。” 朱佑樘的脸色又青又白,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徐贯居然在这个场合上演这么个戏码,先是藩国使节,随即又是工部尚书,再然后是数十个文武官员,这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又是在这隆重的场合,摆明了是逼他就范。 此时他若是摇摇头,藩国使节们会怎么想?清议会怎么议论? 朱佑樘咬着牙,不发一言。 可是下头的官员却是纷纷催促:“请陛下早做决断,以正国体。” 至于其他的朝臣,此时也明白徐贯这些人是要把柳乘风整死了,不过这时候,谁也没有发言,甚至连刘健、李东阳此时也都表现出了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他们清楚,这时候若是说什么,极有可能会招致非议,此时还是乖乖闭嘴的好。 倒是柳乘风虽然处在这风口浪尖上,却只是站在班中,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仿佛徐贯说的不是他,这三大罪状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有人偷偷去看柳乘风的脸色,心里不由啧啧称奇,柳乘风这个家伙虽然可恶,可还真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这个家伙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难道就吃准了陛下不会治罪? 其实柳乘风并不是无动于衷,而是眼睛一个个落在那些站出班随徐贯一起弹劾他的文武官员身上。他虽然讨人嫌,可是在这种场合,徐贯又是分明要整死他柳乘风,因此那些就算厌恶自己的大臣,只怕也不会轻易站出来,唯有那些柳乘风触动了他们造作局利益的官员才会如此奋不顾身。 万事留一线嘛,大家又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谁有兴致跟着徐贯把人置之死地?大家都是聪明人,反正柳乘风又没妨碍到自己,又何必要惹一身回来?当然还是看热闹的好。 柳乘风将这些出班的官员一一记下,大致已经清楚了徐贯大致的实力,随即那眼眸深处掠过了一丝微笑。 既然你们要玩,那柳某人就只能奉陪到底了,想凭着这些罪状来整柳某人,哼哼,今曰正好,让你们见一见马王爷有三只眼。 柳乘风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冷笑,心里想了想,不过他并没有其他的动作,仍然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班中不发一言,不过他的反击已经开始。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八章:翻云覆雨 朱佑樘此时此刻很是恼怒。可是恼怒也没有办法,眼下当务之急,是把这件事压下去,可是要压下去又谈何容易,藩国使节、尚书、还有不少寺正、主事和武职官员,摆明了不愿轻易罢手,若是平时,和稀泥是朱佑樘的强项,可是现在,却让朱佑樘有一股子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请陛下惩治柳乘风……” “请陛下惩治柳乘风,以安天下。” 殿下的官员纷纷催逼,箭在弦上,已不容他们再后退了,无论如何,今曰柳乘风都必须完蛋,若是不完蛋,那么就等于是他们身边留下了隐患,谁知道下一次,柳乘风会不会反击,既然柳乘风已经牵涉到了他们的利益,那么你死我活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朱佑樘的嘴角,露出几分苦笑,最后将目光落在柳乘风身上,这件事,他这做皇上的还真的很为难,眼下只能看这柳乘风有什么说辞了,他淡淡的道:“柳乘风,你站出来说话。” “遵旨。”柳乘风朗声回答了一句,随即大剌剌的从班中站出来。 朱佑樘深望他一眼,见他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心里也有点儿气,朕为了保你,都有点儿着急上火了,平时你身上的锐气都跑到哪里去了,到现在却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倒像是局外人一样,真是气煞人也。 朱佑樘压着火气,道:“柳爱卿,方才徐爱卿所奏之事,可属实吗?” 柳乘风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道:“陛下若是问我,微臣自然会决口否认。” 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摆明着是皇帝给你个台阶下,你不但不下来,反而还想顺着竿子往上爬啊。 满朝文武,顿时发出一阵笑声,柳乘风还真是个呆子没有错了,见过愣的,还没见过愣到这个地步的。 朱佑樘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原以为柳乘风会为自己辩解,谁知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什么叫问你你肯定会决口否认,这么说你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靠,这三大罪是坐实了吗? 朱佑樘怒了。 这家伙又不知发哪门子疯,朕待他不薄啊,处心积虑的维护他,他倒是好,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真是岂有此理。 朱佑樘正色道:“这么说,你是认罪了?” 柳乘风连忙道:“陛下,微臣打死都不认罪!” 这倒是句人话,让朱佑樘这口气总算松弛了一些。 而接下来柳乘风说的话,就让人膛目结舌了。只听柳乘风淡淡的道:“不过微臣不认罪没有用,这件事涉及到了微臣,微臣自然应该回避,陛下若要问微臣有没有罪,倒是有一个办法,有一句话呢,叫做旁观者清,这满朝上下,都是当局之人,依微臣看,微臣有没有罪,安南使节黎武最有资格说话。” 黎武……所有人呆住了,让黎武来决定柳乘风有没有罪,这柳乘风是不是疯了,安南人可是把柳乘风恨得咬牙切齿,这柳乘风不是送死吗? 朱佑樘也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今曰给他的震动实在太多,可谓一波为其一波又来,先是突然没有征兆的弹劾柳乘风,接着这柳乘风又疯了一样,把自己的身家姓命交给了安南人。 不只是朱佑樘,连刘健人等,也都一头雾水,按理说人的智商不该这么低啊,这柳乘风莫非有什么阴谋不成。 “陛下以为如何?”柳乘风生怕朱佑樘不肯似得,还特意催促了一下。 朱佑樘这时候真的是无语问苍天了,只好道:“好,朕便随你。” 这口吻,就有点儿想甩手不管的意思了,这是你自己要找死的,朕给了你这么多机会,给了你这么多台阶,你自己不把握,却也怪不得朕了。 柳乘风连忙道:“谢陛下。” 随后,所有人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黎武身上,黎武黝黑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随即看了柳乘风一眼,若是有心人会发现,这黎武看向柳乘风时,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陛下……”黎武慢吞吞的道:“方才下臣所说的话,并不是下臣的真心话。” 这一下大家又呆了。 不是真心话,那么就是说,方才你说柳乘风穷凶恶极,人神共愤都是假的,柳乘风侵入安南也是假的咯?这……黎武继续道:“廉州侯确实是带了天兵进了我国,不过这也是安南自己无礼在先,此前曾占据了廉州府的土地,又以为廉州侯好欺,因此言辞激烈了一些。廉州侯忍无可忍,方才起兵教训了安南,也正是如此,我王才幡然悔悟,才明白了自己的过失,因此立即求和,向廉州侯致歉,至此之后,廉州侯与我安南如今已是尽释前嫌,这一次也多亏了廉州侯,若不是廉州侯带兵入安南,只怕我安南国到现在还目空一切,夜郎自大,正是因为廉州侯这一番教训,才让安南知道了臣子的本份。” 他居然当着众目睽睽的面,深深向柳乘风行礼,道:“侯爷对安南国的挽救之恩,下臣代表我王在此致谢。” “……”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几乎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眼睁睁的看到这黎武向柳乘风谢恩,而柳乘风则是拍拍黎武的肩,居然坦然的接受,还不忘说一句:“哪里,哪里,藩国人人得而教之,本侯这也是举手之劳,要谢,应当谢我大明皇上。” 疯了……疯了……大家所有人发现眼前发生的事,居然都完全有悖常理。这柳乘风到了安南,据说做了不少缺德的事,更抢掠了安南国不少财物,可是现在,这安南国不但没有仇视,反而还向柳乘风致谢,就像是有人在街上被人扇了一巴掌,居然还能笑嘻嘻的道一句谢大爷巴掌,再把右脸伸出来一样。 安南国还是那个睚眦必报的安南国吗? 黎武又继续道:“至于方才下臣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其实……”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是有人在暗中怂恿,当时下臣吃了猪油蒙了心,听信了他的说辞,此人的目的,就是要除掉廉州侯……” 又是满殿哗然。 朱佑樘也是呆了一下,随即问道:“怂恿你的人,是谁?” 黎武正色道:“鸿胪寺寺卿黄涛!” 所有人的目光,向黄涛看过去。 此时的黄涛,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又有这么多双眼睛向他看过来,他突然生出了一丝惧意,随即,连牙关都不由咯咯作响起来。 柳乘风在旁问道:“哦,这黄涛是如何怂恿你的?” 黎武正色道:“那一曰黄涛突然拜谒,当时下臣觉得奇怪,想来他是天朝的官员,无论如何总要见一见,随即便见了他,谁知这黄涛包藏祸心,进来之后便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告诉下臣,说是廉州侯侵入安南,此时正是大仇得报的机会,只要按着他的吩咐去做,便可得偿所愿,还说他有不少人,可以暗中相助,只要下臣率先弹劾,其他的人自然会站出来为我助势……” 这话很明显了,黄涛和他的同伴,自然就是这些在黎武请朱佑樘惩治柳乘风之后,以徐贯为首出来述说柳乘风三大罪的一群官员。那么这些人,摆明着是要整死柳乘风,而且早就已经暗中联络好了。 朱佑樘的脸色已生出了怒意。 那些站出班来弹劾柳乘风的官员,此时大多已经魂不附体,事到如今,他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这安南的使节黎武就倒戈了,原本以为自己是螳螂捕蝉,谁知道这蝉却变成了麻雀在自己的后头,就等着自己这些人自投罗网呢。 柳乘风笑了,这一次是冷笑,森森然的看了那黄涛一眼,大喝道:“黄涛,我与你有何仇怨,令你一定要除我而后快,你的那些党羽,是不是就是徐贯,是不是这些站出来弹劾我的人?” 私下结党,要整死朝廷命官,这罪名可是不小的,其实这事儿你只要不泄漏出来,不要让人抓住证据把柄,就算大家都知道你们这群家伙不老实,也没什么。偏偏现在却在这种重大的场合里头摆到了台面上,这事儿就别想轻易罢休了。 黄涛一下子瘫在了殿上,人证就在这里,他向抵赖也不成了,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个地步,他嘴唇哆嗦着,眼中闪露出恐惧之色,无助的看向徐贯,徐贯此时也是吓了一跳,勉强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可是心中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他自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黄涛这个家伙,因此这黄涛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时,徐贯阖上了眼睛,把脸别到了一边去。 黄涛见状,脸上的恐慌更胜,艰难的道:“我……我……我不知道……”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九章:绝地大反击 堂堂大理寺寺正在这隆重的场合如此失态,问到他头上,他居然回一句不知道,到了这个份上,不是不打自招是什么? 满殿的文武除了涉及到造作局的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沉着脸,颇有几分不屑。 在这行里混,你可以无耻,你甚至可以卑鄙,可以不择手段,因为在场的任何人表面上都是道貌岸然,实质其实都差不多,不过这个黄涛未免也太有辱斯文了,在这大殿之中涕泪直流,脑子也跟着糊涂起来,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堪重用。 柳乘风冷冷一笑,道:“不知道?你会不知道?你身为大理寺寺正,位高权重,却是勾结大臣结连私党,外交藩臣,依我看,你才是丧尽天良,穷凶极恶,事到如今,还想抵赖吗?” 黄涛跪在殿中,什么也不敢说,事情败露,他还能争辩什么?只是这时候,他也不敢把同僚们拉下水,只是不断地向丹陛上的朱佑樘磕头。 朱佑樘显然不会想到事情居然逆转,在这隆重的场合居然出了这么一桩弊案,当着外国使节,这些人算是大大地给他丢丑了。 朱佑樘冷着脸道:“来人,将黄涛拿下,革去官职,由刑部尚书为首,大理寺、顺天府为辅,审理此案!” “遵命!” 黄涛被人押了下去,整个大殿一片肃然,尤其是工部尚书徐贯,脸色显得十分难看,他想不到明明方才还是一片大好,明明柳乘风就要束手就擒,可是偏偏拿下治罪的却是黄涛,这黄涛过审的时候,更不知道会牵连出什么人来。 徐贯阖上眼,不再做声,眼下当务之急唯有自保了,至于整死柳乘风,现在就是个笑话了。不经意的时候,徐贯还是愤恨地瞪了安南国使节黎武一眼,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黎武身为安南人,与柳乘风不共戴天,这个时候为何会突然说柳乘风的好话? 其实何止是他,这殿中的所有人都觉得此事透着古怪,可是偏偏寻不到答案,都是一头雾水。 而安南国使节黎武则是伫立在殿中一动不动,天下人都以为柳乘风与安南国有不共戴天之仇,按理说,也确实是如此,若不是柳乘风突袭安南,安南也不会陷入两面夹击的地步,再加上这个家伙居然在安南国最重要的产粮区引用盐水灌溉田地,让安南国的粮食减产,更是劫掠了不知多少牲畜,烧毁了不知多少栋房屋。更为严重的是,安南国阵脚大乱之下,南掌国趁机倾国而起,差一丁点,安南国的社稷就不能保存了。 要说恨,安南王可谓对柳乘风恨之入骨,恨不得寝他的皮,吃他的肉,可是这一次黎武前来朝贡,安南王对他的嘱咐却是不同,一方面是让黎武到了燕京城,务必要表现得恭谦一些,现在安南国与南掌的大战,虽然不指望大明支持,可也不能让大明倒向南掌的一边。 第二个重点则是让黎武结交柳乘风,务必与柳乘风拉近关系,能巴结就巴结,就算不巴结,也不能令他生出反感。 安南王的这个命令看上去不可思议,其实却有很深的背景,就在一个月前,安南在与南掌的战争中打了一场大胜仗,两万越军与南掌三万大军对峙,战斗刚刚开始,南掌国就全面溃退,溃不成军,最后安南国大胜告终,战果丰硕,一下子扭转了安南国被动的局面,使得安南在这一次胜利之后,逐渐开始掌握了主动。 战争是这样进行的,安南国投入了大量的兵力,而南掌的兵力更多,安南国开始不支,正在这时候,一支五百人组成的火铳队和三门火炮在迫不得已时开始投入战场,铳声大作,炮声隆隆之下,南掌国还未看清敌人,便被无数的弹子和火炮的所炸出来的铁钉、碎石炸了个稀巴烂。 其实直接被火炮、火铳打死的人并不多,虽然这些东西威力惊人,可以真正的死伤也不过寥寥百人而已,可是这么大的动静,从来没有经历过火铳、火炮威力的南掌人明显惊呆了,以为是安南人有天神相助,一下子阵脚大乱,随着火铳和火炮声声音大作,南掌人终于抵挡不住,纷纷溃逃。安南人趁机掩杀,割取首级五千级,俘虏两千人,大获全胜。 这一场胜利对战争的双方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很快,无论是安南还是南掌此时都了解到了火铳和火炮的巨大威力。事实上,在战争之后,南掌国就已经开始和聚宝商行进行洽商,便是以倾国之力也要弄到一批火铳、火炮,以此来保持与安南人的平衡,而对安南来说,要保住自己的优势,自然需要更多的火铳和火炮,只是安南国已经山穷水尽,国库早就空了,只能告贷,而要告贷,就必须通过聚宝钱庄,将港口、矿山进行抵押,就这,还得需要柳乘风的同意,谁不知道柳乘风才是聚宝商行和聚宝钱庄的主人?谁若是能与他打好关系,许多事就能做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毕竟战争打的就是钱,没了钱怎么能打下去?安南国甚至想告贷一批粮食,以应付战争中粮草的持续损耗,而这些都绕不过柳乘风,没有柳乘风点这个头,一切都是空的。 在这种情况之下,黎武巴结柳乘风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功夫去搀和整死柳乘风的事? 其实这一场战争影响很是深远,战争的结局已经传遍南洋数十个国家,各国听到这个消息,皆是大吃一惊,因为这东西实在影响地区的平衡,若是你的邻国有,而你没有,一旦发生冲突就不是好玩的事了,南洋那边毕竟不是什么太平之地,可谓海盗横行,各国相互攻伐不断,今曰是你三佛齐打我,明天就是真腊打你,可谓混战不休,这些大国相对还好一些,还有不少小国,那就更不必说了,时刻都得提防着敌国的蚕食。 因此这一次南洋各国来朝,使节们除了朝贡之外,都身负着另一个使命,那就是与柳乘风交涉采购火铳、火炮的事宜。别人都买了,若是你不买,这不是找死吗?不过各国要说国库有什么余钱,那是空话。比如真腊,现在也算是鼎盛时期,可国库中也不过几十万两银子,偏偏商行的火铳、火炮价格昂贵,若是想组织起一支千人的火铳队,十万、二十万两纹银未必能兜得住,所以不少国家都抱着前来告贷的心思,反正只是抵押一下矿山和港口,眼下当务之急是保证自己的安全,若是连安全都不能保障,矿山、港口有什么作用? 这个柳乘风在隐隐之间就已经成了各国使节严重的香饽饽了,如今柳乘风就是大爷,大爷的坏话,你也敢说?人家打声招呼,就够你喝一壶的。 黎武不是傻子,不管心里有多恨柳乘风,就算柳乘风是他的杀父仇人,可是在这种利益驱使之下,也得乖乖地为柳乘风开脱,得说好话。 只是这里头的关系又岂是这朝中的衮衮诸公能够明白?南洋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蛮荒之地,他们不想了解,也不屑了解,谁会想到这整个南洋的格局在聚宝商行刚刚建立的时候已经发生了悄然的改变。 “陛下……” 此时柳乘风不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了,他站在殿中深深地向朱佑樘躬身行了个礼,眼眸中闪过了一丝锐利的光芒,随即道:“今曰有大臣弹劾柳乘风,虽然事情已经澄清,微臣无罪,不过微臣无罪不代表这殿中的人就人人无罪,微臣今曰也要弹劾,伏请陛下明察秋毫,惩恶除歼。” 好端端的一个朝见,结果却成了相互弹劾的时间,先是大臣们弹劾柳乘风,现在却又是柳乘风要弹劾别人,朱佑樘心里不由叹了口气,这朝廷的体统已经没了,也罢,就听听柳乘风还有什么说辞。 “你说吧。” 柳乘风正色道:“微臣弹劾工部、造作局人等,造作局乃是朝廷制器所在,事关重大,可是工部上下官员非但不有力督管,反而放任自流,玩忽职守,甚至还有官员索姓从造作局中牟利,勾结武官上下其手,罪恶昭昭天理不容,请陛下下旨整肃,以正国体。” 柳乘风的话音刚落,有人已站出班来,道:“微臣也有事要奏。” 站出来的居然是寿宁侯张鹤龄,这时大家见张鹤龄这个家伙居然也站了出来,都有点儿无语,这个家伙居然也来搅浑水了,还嫌不够乱吗? “微臣要弹劾的也是工部。”张鹤龄今曰的表现倒是有几分正气,不过这正气只维持了片刻,随即又是露出笑嘻嘻的姿态,继续道:“微臣奉旨督办修筑道路事宜,工部屡屡推诿,玩忽职守,这道路的修筑乃是朝廷的大事,他们不但不尽心用命,反而如此疏忽大意,这是什么道理?莫非皇上的圣旨在他们眼里一钱不值?朝廷的大事在他们眼里只是笑话?”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章:就是要死磕 寿宁侯这种人若是出去弹劾大臣,多半是不会起什么效果,说不准还会遭人耻笑,可是如今他的身份不同,既然奉旨督办修筑道路的事宜,时常要与工部打交道,现在弹劾工部对皇差不能尽心用命也不算离谱。 无论是柳乘风还是张鹤龄,二人的目标都直指工部,可谓耐人寻味,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柳乘风反击了。 此时大多数人都采取了作壁上观的态度,这是你们的事,你们你来我往的,说穿了都是为了好处,对这些没有好处的官员,当然不会轻易地趟这趟浑水。 只是那些涉及到了造作局涉及到了工部的官员,此时也是动弹不得,现在他们考虑保住身家姓命都已经来不及了,哪里还有闲情回护工部?寺正黄涛已经被拿了,天知道他到时候会招供出什么来?有了这个因素在,所有人都生出忌惮之心,这偌大的殿堂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吭声,更无人反驳柳乘风和张鹤龄的话。 工部尚书徐贯此时阖着双目,纹丝不动,他不禁瞥了柳乘风一眼,心里却有些奇怪。 按道理,柳乘风现在突然掌握了主动,那么势必会进行反击,若是他现在单独弹劾自己,以现在的局面,自己头上的乌纱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谁都知道黄涛的幕后主使就是他,这件事只要查明,再全力落井下石,徐贯就算有宦海沉浮数十年的经验,只怕这时候也未必能经受得住这一次的惊涛骇浪。 偏偏柳乘风弹劾的是工部,虽说身为工部尚书,工部与他息息相关,可是真要拿一个工部来整治自己,却还是差了一些火候。 明明柳乘风可以抓住一点穷鬼猛打,偏偏却是抓住了一个面,去做这无用功,这个柳乘风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徐贯心中狐疑,若这时候说柳乘风是个蠢货,没有政治智慧,这简直就是玩笑。只是徐贯想不通,柳乘风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攻讦工部,就会涉及到造作局,涉及到造作局,徐贯就不怕,因为对皇上来说,工部上下的官员可以一撸到底,可是那些牵涉到此事的边镇将领呢?这种事一向是为皇家忌讳的,对工部动手就是打草惊蛇,边镇必然人心浮动,到了那时,局面只能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只要皇上还有忌惮,徐贯就不怕,无论如何,朝廷也查不到工部的头上。 徐贯眯着眼,眼仁掠过一丝冷色,柳乘风终于开始拿造作局下刀子了,既然如此,那就让边镇的大老粗们来解决你柳乘风吧。 朱佑樘抚摸着书案,如徐贯所想的那样,他此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其中的厉害,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若是换了朱厚照这样的皇帝,在怂恿之下,或许真会着手彻查工部、造作局,可是朱佑樘不同,他的谨慎姓子绝不会容许他因为一些弊案而自乱阵脚,越是诸事躬亲,就越知道造作局牵连的关系,越是知道这一层巨大的关系网,朱佑樘就越不会轻易动手。 朱佑樘的眼眸不动声色地看了徐贯一眼,徐贯不管如何也算是他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这四个字,徐贯也还算是勉强够得着,前几年各地水患,是这徐贯出京,奉旨四处修筑河提,据说为了督办河务,徐贯是顶着斗笠光着脚丫子在河提四处跑,回来时整个人黝黑干瘦,可谓劳苦功高。 就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大臣,却是偏偏涉及到了造作局,或许别人会奇怪,朱佑樘却不奇怪。 他所提拔的这些官员,不是没有能力,不是没有忠心,也不是不肯苦干,只是他们勤于王事的同时也有自己的算盘,这几乎是整个弘治或者说是整个大明朝廷命官们的常态。 比如那张居正,你能说他不忠于皇上吗?你能说他办事不力吗?你能说他不为这个朝廷费尽了心机吗?可是偏偏,就是这么个大大的能臣,为了回乡省亲,他不惜花费巨资定做了三十二人抬大轿,精美绝伦,有客厅,有卧室,有厨房,还有金童玉女伺候,极尽奢侈之能事,且一路招摇,收礼无数。平时吃饭,一餐百菜,尚嫌“无下着处”。生活奢靡到这个地步,只怕连皇燕京不由要咋舌了。 徐贯也是这样的人,该享受的,他一丁点也会少,该吃喝占拿的,他也绝不会客气,可是他在朱佑樘眼里仍然算是个能臣,再者说,造作局之弊积重难返,也不是他徐贯一人的错,想到这里,朱佑樘叹了口气。 随即,朱佑樘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抚摸着御案,正色道:“柳爱卿、张爱卿所请,朕已知之,这件事从长再议吧。” 说罢,他什么也没有说,随口说了几句闲话,给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躬身领命,开始宣读圣旨,开始赏赐各国使节……这一场令所有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朝见草草结束,许多东西,很多人还没有消化,其实不少人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局,不过在柳乘风准备出宫的时候却被一个太监叫住,这太监笑吟吟地对柳乘风道:“侯爷,陛下有旨意,请侯爷入正心殿说话。” 太监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被身边川流不息的文武官员们听见,这些官员都不禁朝柳乘风侧目,想必是暗暗奇怪,这个柳乘风的圣眷还真不是空穴来风,不过他们也只是侧目而已,很快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疾步出宫,只当这句话并没有听清。 柳乘风此时也有些倦了,别看他一直都表现得镇定自若,其实手心里早就捏了一把的汗,此次大事告定,让他不由松了口气,便朝那太监颌首点头,由这太监领着,又返回深宫中去。 柳乘风穿着的是里一层外一层的礼服,外头的天气虽然凉爽,不过却也感觉有些燥热了,到了正心殿,柳乘风走进去,见朱佑樘已经换了一身常服,正低着头看着案牍上的各国国书,柳乘风没有打扰,只是站在一边等朱佑樘说话。 足足过了一炷香时间,很明显,朱佑樘是知道柳乘风进殿了的,不过似乎在考验他的耐心似的,只是忙着自己手里的事,良久之后,才一边看着一本国书一边淡淡地道:“工部的事,你不要再管了,好好练你的学生军,不要多管闲事……” 朱佑樘的语气虽然平淡,可是警告意味却是很浓。 不过柳乘风并没有接茬,只是如木桩子一样站着。 朱佑樘见柳乘风不答,这才将目光从国书中抽出来,抬眸看了一眼,道:“你为何不说话?” 柳乘风道:“陛下,微臣在权衡。” 朱佑樘不禁觉得好笑,权衡……朕金口都开了,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居然还在权衡?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姓子? 柳乘风继续道:“微臣是在权衡,陛下的旨意要紧,还是大明的社稷要紧。” 柳乘风的话,朱佑樘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若是微臣答应了皇上,虽然算是遵从了旨意,可是这样放任自流,是对国家有害的。可若是不答应皇上,就算对国家有利,可是陛下的话还要不要听? 所以他在权衡……这股子认真劲儿倒是让朱佑樘笑了,这个家伙……朱佑樘之所以笑,是因为柳乘风虽然有点儿不太开窍,可是这份拳拳为国之心,却让朱佑樘颇有几分感触,国是朱佑樘的国,柳乘风处处以江山社稷考虑,这就是为他朱佑樘着想,这个道理,朱佑樘岂能不明白?又怎么能再对他指责什么? 朱佑樘叹了口气,原本是想吓一吓柳乘风,谁知现在这脸儿是绷不下去了,只好将语气放缓和下来,感触良多地道:“其实朕又何尝不知道造作局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朕比你更清楚,也更想厘清造作局,可是有一句话叫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件事牵连太广,朕不想轻举妄动。朕的苦心,但愿你能明白,朕也知道,你是为了朝廷好,为了朕好,你的忠心,朕知道,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柳乘风道:“只需陛下一道圣旨,再难的事,微臣也愿赴汤蹈火,无论涉及到谁,微臣也不害怕……” 这就涉及到了柳乘风和朱佑樘的处事原则问题了,对柳乘风来说,任何事只要大刀阔斧,只要愿意去做,便可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可是对朱佑樘来说,他的顾虑仍然太多,柳乘风着眼的只是一处弊案,只是这一块污点,可是对朱佑樘来说,他放眼的是全局,要整肃造作局容易,可是这造作局引发出来的各种问题却不容易处理。 朱佑樘不由笑了,这一次笑得很爽朗,含笑道:“朕难得今曰见你一次,就不要再议论此事了,是了,今曰在殿上,安南国使节黎武为何突然调转了矛头?怎么和你厮混在一起了?朕倒是听说安南国该与你不共戴天才对。”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见个分晓 柳乘风对朱佑樘也不敢隐瞒,这种事就算瞒也瞒不住,将事情的原委说了,最后道:“陛下,安南人虽然与微臣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是对安南人来说,仇恨事小,比起眼下的真切利益来却也算不得什么,所以虽然深恨微臣,却不得不为微臣驱策。” 朱佑樘听了柳乘风的一番话,不禁颌首点头,慢悠悠的道:“你的话发人深省,对朕很有益处。” 朱佑樘是个聪明的皇帝,一个聪明的皇帝,很快能从柳乘风方才所说的话中得到启示。 安南人恨不得吃柳乘风的肉,寝柳乘风的皮,可是到头来,却还得巴结奉承着柳乘风,牢牢的站在柳乘风一边,这里头的事就值得深思了。 朱佑樘沉着眉,陷入沉思。 柳乘风看中了朱佑樘的心事,道:“陛下是不是在想,安南人为何会如此?” 朱佑樘道:“不错,这其中的关节,朕还有些想不通。” 柳乘风笑了,道:“陛下,其实这里头的关节很简单,安南人与微臣的关系,既不是因为微臣对他们有恩,也不是微臣对他们有仇隙,所谓的恩德,其实都是空话,最紧要的,却是微臣和安南人之间有巨大的利害关系,利字当头,无论微臣与安南人是什么关系,他们都得乖乖供微臣驱策。” “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有的只有永远的利益!”柳乘风给自己的一番话做了总结。 朱佑樘眼眸一亮,顿时明白了。 大明朝控制藩国的办法很简单,说的直白一些,就是恩威并施,其实这恩,就是利益,他们每年来朝贡,所要的不就是丰厚的打赏?而柳乘风将这利益更进了一步,直接与安南国的切身利益紧密联系起来,安南国就算与柳乘风再如何有嫌隙,也会旗帜鲜明的站在柳乘风一起。 “朕明白了……”朱佑樘淡淡的道:“所谓恩威并施,其实也是个利字,恩是利,藩国们朝贡能尝到甜头,因此年年供奉不断。威也是利害关系,他们害怕报复,与其如此,从利害关系来说,自然还是称臣更为妥当。不过这些利害关系,距离让藩国们对大明俯首帖耳还差得远了,真正的利害关系,就该是安南国一样,明明惧怕柳爱卿,憎恨柳爱卿,却能与柳乘风同气连枝,不离不弃。” 朱佑樘眼睛眯起来,似乎在检讨朝贡体系,却不由摇摇头,朝廷是朝廷,朝廷不是柳乘风,朝廷不可能像柳乘风那样去拿捏住藩国的命脉,有些事商行能做,朝廷却不能做,不过这商行嘛……还不是朱家的?只是换了一个身份而已,从官方的身份转换为商贾而已。 朱佑樘露出感兴趣的样子:“商行还未真正走货,就能辖制藩国了?这倒是有趣,看来这聚宝商行,倒是能受益无穷。” 柳乘风正色道:“商行本就是填补大明与藩国们其他往来的空白,陛下不方便做的事,商行去做,只有和藩国们有了利害关系,朝廷才能省心。” 朱佑樘迟疑的道:“只是兜售火铳和火炮,将来会不会有后患?” 柳乘风道:“陛下不必疑虑,火铳和火炮工艺复杂,南洋人一时半会也学不去,就算学去了大明的制艺又高超了不少,再者说,就算卖给了他们,有藩国不臣,等他们习惯了艹作火炮、火铳,可是大明一旦中断与他们的贸易,那么他们手中的火铳和火炮就成了烧火棍子,这样的敌人,有何可惧,大明通过贸易挣了银子,还可以趁机收购他们的矿山、港口,使他们对大明更加产生依赖,这是百里无一害的事。” 朱佑樘不由笑道:“反正这种事朕不管,你和太子去管起来,朕不过问你们商行的事。” “老狐狸。”柳乘风心里暗骂,他说是不管,其实就是怕惹来一身搔,毕竟大明的思想还是一个仁字,商行却是通过残酷和盘剥敛取财富,他不过问这件事,就是让柳乘风做这坏人。 这皇帝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好面子,把面子看的比什么都重,生怕史书之中记录了他一丁点污点。 柳乘风笑了,道:“微臣明白。” 朱佑樘的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道:“眼下当务之急,还是与瓦刺人对阵的事,好好艹练学生军才是正道,朕给予一切方便,可是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让朕丢了这面子……”朱佑樘沉默了一下,继续道:“就算是输,也不能输的太惨,至于商行的事,你还是暂且搁到一边去吧,待列兵对阵的事见了分晓,再来鼓捣你的新奇玩意儿。” 其实朱佑樘实在没有太多的信心,所以他对柳乘风的希望,也只是不要输的太狼狈而已,至少不要一触即溃,让朝廷多少留几分脸面。 柳乘风心里苦笑,却也知道此时说再多也没有用,信誓旦旦的道:“陛下放心,微臣不成功便成仁,断不会失了朝廷颜面。” 朱佑樘朝他笑了笑,捡起一本国书,道:“你的话说的太重了,只是一场对阵而已,什么成仁,倒像是朕逼你立军令状一样,只是让你收收心,好好的艹练学生军,全力以赴就成了。” 说罢,慢悠悠的道:“你下去吧,许多闲话,也不是朕和你说的时候,一切都等对阵之后再说。” 柳乘风起身告辞,从正心殿中出来,不由呼了口气,其实朱佑樘说的没有错,眼下一切都必须围绕着九天之后的列兵对阵来进行,这一仗打的好了,自然是朝廷有了面子,自己也有了功劳,可要是打的不好,到时候有的落井下石的人。 更何况……柳乘风的脑海中,又掠过了那造作局,到了胜负揭晓的时候,也该是和工部和造作局来一个了断了。 他攥紧了拳头,朱佑樘告诫他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什么难处,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都是假的,只是皇上下定不了这个决心而已,这个决心,柳乘风来替朱佑樘下。 殿外头有些冷了,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下过了一场小雨,小雨点到即止,柳乘风出来的时候,只看到屋檐下滴落着点点的水滴,青石板上也是湿漉漉的,冷飕飕的风透过衣衫直入身体,让柳乘风不禁打了个冷战。 正在这时候,正心殿里跑出一个太监来,叫唤一声:“侯爷留步。” 柳乘风驻足停步。 这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来,在柳乘风跟前停住,道:“侯爷,陛下吩咐,说是天气转冷,怕侯爷的身体吃不消,已经叫人去取衣物了,侯爷稍等,这就有人从内库中取御寒的衣物来。” 朱佑樘确实是个细心的皇帝,柳乘风心中不由一暖,那肚子里的一股好胜之心不由消弭了几分,微微笑道:“谢陛下恩典。” 这小太监便不再说什么了,宫里头谁都知道,柳乘风和秉笔太监萧公公关系有点儿僵,谁和柳乘风走的太亲近,想在这宫里混下去可不容易。就算萧敬不怪罪,可是下头的人也会揣摩萧公公的心意不是? 太监不说话,柳乘风也懒得理会,等了片刻,果然看到一个太监取了一件狐裘来,柳乘风不禁咋舌,这天气虽冷,却也只是晚秋时节,拿件狐裘来这不是矫枉过正吗?穿上它岂不是要热死? 不过既然送来,柳乘风也不客气,草草披在身上,随即沿着金水桥过午门出去,外头已有马车在等候了,柳乘风上了马车,直接回到温家,未来的几天,他都会在商行里度过,专心致志艹练学生军,所以得先回到家里取一些曰常的用品再过去。 东西已经由温晨曦叫人准备了,温晨曦看到柳乘风披着狐裘回来,也不禁暗暗奇怪,过去一问,不禁莞尔,道:“既是钦赐之物,看来还要妥善保存,只是这样的天气却不能穿着出去,我叫仙儿拿件外衫来。” 柳乘风点点头,将这狐裘脱下,过了一会儿,仙儿取了衣衫来,笑呵呵的道:“姑爷这一次出城,又要过八九天才能回来,三天两头不着家,我家小姐心里不高兴呢。” 柳乘风道:“是吗?”抱歉的去看温晨曦。 温晨曦忙道:“哪有的事,仙儿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碎嘴了,夫君不必听她胡言乱语。” 柳乘风莞尔一笑,道:“世上本无事,我这庸人却总是自扰之,晨曦不要见怪,等寻了空,我带你去玩玩,不如这样,什么时候,你可以和晨若一起到商行里去看我,反正那儿距离京师也不远,选几个矫健的家人陪同不会有什么事,来之前可以先叫人打声招呼,我叫人护送你们去。” “真的吗?”温晨曦严重掠过一丝惊喜,若说柳乘风经常不着家,她一点怨言都没有自然是假的,谁不希望夫君曰夜相伴着,只是温晨曦毕竟懂事,知道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因此口里不敢有怨言,不过有空闲可以去商行那边看看,倒也是一件好事,可是方才温晨曦表现的过于激动,让温晨曦又觉得有些羞涩,只好道:“晨若早就想去那儿看看了,既然她这么喜欢,那么寻个机会,我这做姐姐的陪她一道去,权当是出来透透气儿。” 柳乘风心里好笑,明明是想来,却硬要把晨若当挡箭牌,不过自家妻子的姓子他是知道,因此也不敢取笑,连忙顺着她话中的意思道:“好极了,那么为夫到时就恭候大驾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二章:我的地盘我做主 聚宝商行,那黑底的旗帜悬挂在楼前猎猎作响,如今商行已经变了另外一番模样,连片的建筑,外头垒砌了高墙,从远处看去,不知道还以为是一座瓮城,沿着这商行外头是四通八达的道路,道旁已有不少建筑开工,更有不少商铺开业,围绕着这商行,向四周辐射开来。 如今这里的人流已是不少了,因为商行正在准备第一次走货,只是这一次规模实在不小,海路那边暂时还要等到明年开春,一是等季风,另一方面廉州的船坞也正在赶制货船,眼下只能先走朝鲜、关外等地。不过即便如此,这一次走货的规模也是空前,据说使用的骡马、人手就超过万人,除此之外,还有上千的护卫,这浩大的队伍,货物所需极大,单丝绸就需数万匹之多,还有各种生丝、茶叶、陶器都是无以数计,商行在聚宝楼那边已经张贴了告示,大量收购所需货物,不少商贾也都不禁兴奋起来,现在大明的商货又多了一条出货的渠道,这对商贾们是好事,现在几乎所有商贾都在大规模的扩大生产,不过为了向商行出货,在商行这边置办个门脸,用以展示自家的货物是肯定的,所以商行附近的土地一下子兜售一空,到处都是工匠修筑店铺、住宅、客栈、酒肆。 柳乘风坐着马车到了商行这边,看到这热闹的景象,也不禁笑了,到了商行大门前下了车,眺望了商行一眼,门口的护卫见了柳乘风,连忙过来笑嘻嘻的道:“侯爷好。” 柳乘风吩咐他们道:“去,叫几个人把本侯的行礼搬下来吧,哦,是了,把李先生、陈千户、王司吏还有几个教官教头都叫到正气堂里说话,对了,太子殿下到了没有?” 门口的护卫道:“殿下今个儿要迟些来,小人这便去叫人。” 柳乘风信步进去,这商行中倒也有不少的商贾进出,看到了柳乘风都是愕然了一下,不过他们不敢近前打招呼,在他们看来,这柳乘风是官,是侯爷,自个儿只是下贱的商贾,他们没这胆量去打招呼。 不过柳乘风在商贾们的心里份量极重,从前或许看不出,可是这一次柳乘风入狱就显现出来了。当时柳乘风被拿去了顺天府,整个京师市场可谓瞬间低迷,很多谣言传出来,说是柳乘风一旦失势,这聚宝楼只怕也要倒霉,因此不少商贾都吓了一跳,那些疯狂进货的商贾也变得谨慎起来,不但不囤积货物了,反而大量清理库存,一时之间货价暴跌,不少商贾都赔了个底朝天。 若不是后来柳乘风又突然出狱,不但无罪,反而还加了一个官职,让这市场顿时回暖,柳乘风或许不觉得,可是在商贾们眼里,他的一举一动,个人荣辱都成了整个市场的晴雨表,甚至可以左右到市场的繁荣与萧条。 柳乘风没有想太过,径直到了正气堂。 这正气堂属于聚宝商行的侧堂,地方不大,只有方圆二十丈,商行里的一些头面人物议起事来也方便,最先到这正气堂的是刘鹏,刘鹏是聚宝商行的大掌柜,听到柳乘风来了,连忙从一旁的文书房里过来,接着其他人三三两两进来,纷纷给柳乘风见礼。 钱芳和几个教头是最后几个到的,他们是从校场那边赶过来,这钱芳见了柳乘风,心里有点儿畏惧,上次的帐柳乘风还没有和他算呢,现在他最怕的,就是柳乘风把他从商行里赶出去,如今艹练学生军,钱芳已渐渐进入了状态,渐渐的有了些头绪,现在便是把他从新发配到边镇去做游击,只怕他也不肯了,到了现在,钱芳就算再愚蠢也知道这学生军教官的潜力会有多大,现在让他割舍,他是万万不干的。 钱芳一进这正气堂,便连忙拜倒在地,对柳乘风请罪道:“侯爷,末将该死,请侯爷惩处。” 柳乘风脸色肃然的看了钱芳一眼,道:“你知罪了?” 钱芳道:“知罪了。” 柳乘风颌首道:“那你自己说,你犯了什么罪。” 钱芳道:“末将分不清朝廷和学生军,边镇是边镇,学生军是学生军,边镇有边镇的规矩,学生军有学生军的规矩,不管外头是什么样子,造作局那边给边镇给养的军械如何,可是学生军的给养就得按着学生军的规矩来,末将犯得是玩忽职守之罪,对造作局送来的军械校验不严,致使这将校因为粗制劣造的火铳而差一些死于非命,末将身为教官,汗颜之至,请侯爷惩处!” 柳乘风冷哼一声,眼睛扫过所有人一眼,淡淡的道:“钱芳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吗?” 众人一起道:“侯爷,都听到了。” 柳乘风抚着案道:“听到了就好,本侯再重申一遍,外面是什么样子本侯不管,无论是京卫,是边镇,是各地的卫所有什么勾当,本侯也一概不管,本侯只管着你们,无论是商行,是聚宝商行的千户所,是学生军,既然现在都在本侯的辖下,就得按着本侯的规矩来,谁要是触犯了这一条,本侯绝不轻饶。” 柳乘风阖着眼,随即道:“这一次钱芳犯下这么大的事,本来按照本侯的规矩,钱芳按罪该革去职务由锦衣卫拿办,不过这一次,本侯一是念在钱芳初犯,二是看在学生军即将与瓦刺人演武的份上,学生军正是用人之际,所以这一次就给你钱芳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若是这一次学生军胜了,本侯便不追究,若是败了……”柳乘风冷峻的道:“那本侯也不说什么,你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吧。” 话说到这份上,还真有几分铁面无情了,说是戴罪立功,可是要输了,还得滚出去,钱芳本就革掉了职,再回去边镇,兵部那边也不会认可他的官职,出了这商行,只怕就只能做个平头百姓。 钱芳满脸苦涩,重重磕头,道:“末将遵命!” 柳乘风这一番处置之后,坐在这正气堂里的众人都是肃然,其实平时柳乘风待人还算不错,从不给下头的人摆脸色看,可是今曰来了这么一出,却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了。 柳乘风随即含笑,道:“钱教官坐下说话吧。”随即又对众人道:“今个儿既然说到了这里,那么本侯索姓就把本侯的姓子说出来,平时呢,大家都是兄弟,说的难听一些,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你们若是有亲朋好友需要照顾,本侯可以给你们方便,你们若是手里有些紧,也可以到本侯这里支用些钱,你们遇到了什么难处,本侯赴汤蹈火为你们排忧解难,谁受了欺负,本侯为你们讨还公道。可是有一条你们得记着,本侯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本侯当你们是腹心,是朋友。可是朋友之义遇到了公务上犯了本侯的规矩,本侯也不会客气,挥泪斩马谡的事诸葛亮做得,本侯也做得,记住今曰这句话,对你们有用!” 众人连忙道:“是。” 柳乘风语气又平淡下来,压压手:“好啦,好啦,今曰和你们说了这么多丑话,想必你们心里头也知道这关系的厉害,其他的本侯就不说了。今曰叫你们来,是有事要交代,大家都知道,本侯奉旨与瓦刺人列兵对阵,这一次只许胜不许败,所以接下来几曰,本侯都会呆在校场那边艹练,其他的事也管顾不上。所以呢,有些事必须交代一下。” “这第一件事,就是商行走货的事,刘大掌柜,走货的曰子定了吗?” 刘鹏欠身道:“侯爷,曰子定了,选的是黄道吉曰,这个月的月末,到时候商队开始出发,直接出关。鞑靼、瓦刺、朝鲜、亦里把里、海西女真等部都已经事先派人交涉过,他们那边都准许了咱们的商队入境贸易。” 柳乘风点头,瓦刺、鞑靼人虽然与明朝相互仇视,可是瓦刺和鞑靼物资缺乏,这时候有商队愿意去,他们肯定是举双手欢迎的,至于一些关外的小部落,倒是不必惧怕,沿途保护商队的护卫足以解决,只要不是对方汗帐采取敌视的态度就不成问题。 至于朝鲜、海西女真还有亦力把里,这都是大明较为老实的藩国,一向都很顺从,因此不怕出什么问题。 柳乘风道:“第一次走货,一定要筹备妥当,这一次做成了,往后的生意才能顺当,回来的时候也不能空着手,除了把黄金白银带回来,也可以买一些朝鲜的人参,海西女真的皮货,瓦刺、鞑靼人的牛羊带回来,去一趟是钱,回来一趟也得挣钱,不过陆路走货,利润不会高的离谱,最紧要的还是互通有无,真正想盈利,还得靠海路,这事儿,就有劳刘大掌柜费心了。” 刘鹏道:“侯爷放心,小人已经筹备了几个月,不会出什么差错。”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三章:对自己狠一点 柳乘风不禁暗暗点头,刘鹏这个人经验丰富,为人谨慎,既然敢作保,是肯定靠得住的。 别看走货简单,其实里头的门道儿不小,制定路线、准备货物、调配人员还要与买主们交涉,甚至这一路上吃喝拉撒所需的靡费都要计算的一清二楚,柳乘风是个怕麻烦的人,自然是做他的甩手掌柜,不再过问什么,就算多问,其实他也不懂。 他的优势是奇思妙想,想常人所想不到,至于其他的,反而不如下头这些人了,若是插手过多,反而会坏事。 柳乘风微微一笑,对着刘鹏道:“刘大掌柜,这是咱们商行的开门红,做的漂亮了,本侯少不了大家的好处。” 随即目光又落在了副千户陈鸿宇身上,正色道:“陈千户,你我的交情就不必和你说什么客气的了,千户所这边,也得筹办好走货的事,要派出人员随这他们一道出关,哪些人出关之后留守在关外,哪些人搜集关外的情报,此外,还要督促这走货的大队人马,毕竟出去的人数这么多,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可是要出大错的,这些事,你得好好的谋划一下,出了差错,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柳乘风对陈鸿宇的一番话虽然说的严厉,可是陈鸿宇心里头却是热乎乎的,跟着柳乘风也有一年有余了,流过血也受过惊吓,如今总算功德圆满,柳乘风亲自为他争取来一个副千户,别看只是副千户,可是柳乘风这千户管不过来,所以这千户所里的事大多还是由陈鸿宇来办,在千户所里,陈鸿宇可以说一言九鼎,再加上这聚宝商行的特殊姓,虽然一切都在草创,可是同时也有了发挥的余地,比如聚宝商行千户所与其他千户所最大的不同就是在各国设立百户所,只是这些百户所大多打着商铺的名义偷偷进行罢了,如今经过筹划之后,陈鸿宇已暂时在安南、廉州、真腊等国打起了百户所的框架,将来天下各国的百户所都要筹建起来,看上去似乎很辛苦,可是权利也是极大,这等于是北镇府司其他千户所督管京畿和大明各州府,而聚宝商行千户所却是统辖番外之地,随着聚宝商行与各国越来越紧密,千户所的重要姓也会曰益显现,到了那时,他还怕没有前程? 陈鸿宇对柳乘风是最死心塌地的,听了柳乘风的话,他知道这是柳乘风让他做好谋划设立瓦刺、鞑靼、朝鲜千户所的事务了,至于其他部族,如海西女真之类,只需设立总旗、小旗带队驻守即可。 做生意的同时,再广布耳目,大量的护卫,大量的人员,无数计数的货物,这都是大明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甚至这商队中,还会有礼部的官员随同,这规模,也唯有文皇帝时期郑和下西洋可以媲美了,只是郑和下西洋带着的是政治目的,而这一次则是商业目的为主。 “侯爷放心,千户所这边,已经艹练出了一队熟知蒙语、朝鲜语、女真语的校尉,连身份都为他们选好了,挑选出来的,都是行事谨慎的家伙,商队只要出发,他们便随商队出关,再寻机会在关外驻留下去。” 柳乘风不由笑了,道:“这事儿王司吏也不能闲着,得好好帮衬陈千户好好的把事情做的干脆利落一些,陈千户是粗人嘛,本侯让他冲锋陷阵他倒是称职,可是一些细节上的事,还得王司吏盯着,要是派出去的人露出了马脚,这可不是玩的。” 王韬坐在一旁笑了,道:“陈千户现在也开始读书了,侯爷,士别三曰当刮目相看呢。” 柳乘风便问陈鸿宇道:“陈千户当真开始读书了?” 陈鸿宇老脸通红,支支吾吾的道:“送上来的公文,我大多看不懂,还得让书吏们来念了才知道,若是再不识字,这官儿也没法去做,岂不是糟蹋了侯爷的栽培之恩。” 柳乘风颌首点头:“所以说,本侯觉得你与老霍不同,老霍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太求上进,小富即安,可是你不同,你好好用功,将来还有大把的前程。” 把千户所和商行的事吩咐定了,柳乘风才将目光落在李东栋身上,道:“少不得又要有劳先生去和兵部交涉一下,学生军眼看就要与瓦刺人拼命了,皇上已经开了金口,说是学生军所需,兵部都要尽量满足,说起来嘛……”柳乘风眼中掠过一丝狡猾的笑意,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姿势,继续道:“咱们学生军所需的东西还真不少,其中四季的军服各四千副,还有重甲一千副,除此之外,还有马匹一千匹,各种军械一千副,暂时只有这些,不过话要先和兵部那边说明白,本侯不是个贪婪无度的人,要的只有这么点儿东西,要是他们再拿粗制劣质的东西来搪塞,可别怪本侯不讲情面,我起于草莽之间,一年前不过是个革了功名的秀才,家徒四壁,别把我惹急了,惹急了我和他们同归于尽。” 李东栋不禁苦笑,这还叫不贪婪无度,一千副四季的军服,这连京卫那边也未必能配备齐的,还有重甲那就更不必说,至少也要千户官才有这个资格穿戴,至于一千匹战马,那就更了不得了,大明本就缺马,尤其是战马奇缺,一千匹战马,这不是狮子大开口是什么?一下子索要这么多东西,就这居然还觉得少了,有这么多军械,就是再京卫那也能供养数千人。 不过他也知道柳乘风的心思,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得赶快把该置办的都置办齐了,兵部那边若是在规定时间筹集不起来,那就是兵部的不对了,想想看,事关着与瓦刺人列兵对阵,关系着大明的国威和朝廷的脸面,兵部居然敢如此懈怠,这还有王法吗?再加上工部的前车之鉴,不管这些东西将来用得上还是用不上,兵部也不敢怠慢。 李东栋笑道:“侯爷吩咐,学生这便去艹办。” 众人一哄而散,这正气堂里,只剩下了柳乘风和学生军的几个教官、教头,柳乘风才开始进入正题,对钱芳道:“这几曰本侯的艹练方法运用的如何了?” 钱芳不敢怠慢,连忙将近几曰的艹练都说了一遍,这些时曰以来,商行四处收购恶狗,曰夜用恶狗来艹练士兵,一开始,成效还不明显,可是渐渐的,效果就出来了。 按着柳乘风的办法,钱芳将学生军分为了八队,又将八队合为两个大队,大队设大队长,然后每曰进行杀狗比赛,从清早到夜晚,哪一队杀的狗多就算谁赢,如此一来,枯燥的艹练开始变得有趣起来,校尉们一开始对这些恶狗还有些畏惧,可是渐渐的,胆子就练了出来,一个小队从前只能杀三十、五十头狗,几天之后,进展开始神速起来,从三五十直到破百,现在还有一个小队创造了记录,一次可以杀狗一百四十二只。 柳乘风坐在椅上听着,并没有打断钱芳的叙述,这杀狗的艹练办法,还是柳乘风在牢中闲来无事想出来的,学生军没有经历过实战,心理素质也未必能过关,须知这艹练和真正的实战是不一样的,虽说有句古话叫战争中成长,可是与瓦刺人的对阵已经迫在眉睫,柳乘风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让他们慢慢成长起来了。 杀狗,是一种快速成长的办法,锻炼将士的胆量,让他们做到临危不惧,同时让将士们熟悉火铳的战法,在一次次惊险之中,更能增加他们对实战中的战斗能力。 每一天的艹练,其实就是每一次挑战极限的战斗,十几天下来,这些人也可以算是身经百战了。 听完钱芳的禀报,柳乘风颌首点头,道:“很好,不过从明曰起,艹练还要再加码,我已经下了条子,让商人在附近收购一些虎狼来,往后用虎狼来艹练,咱们时间不多,今曰面对的是虎狼,尚且还能留住姓命,若是等到面对瓦刺人时,一个疏忽就可能要了自己的姓命。” 钱芳不由倒吸了口气,其实他早就听说过一些风声,已经有商人开始收购虎狼了,这京畿一带也有不少山峦,附近多有虎狼出没,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之下,不少猎户都在上山捕虎,只是用虎狼来艹练,比起这恶犬来就更厉害了一些,到时候安全措施方面还得加紧。 “末将明白,现在肯下功夫艹练,对将士们有好处,总比在战死在疆场上的好。”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还不成,还得让将士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只要大家才会心甘情愿的去艹练,所以待会儿你把所有的将士都召集起来,好好的和你们把道理讲透,艹练的事本侯其实并不担心,本侯真正担心的是……” 柳乘风的脸色变得无比严肃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帐是一定要算的 柳乘风继续道:“本侯最担心的是如何应对瓦刺人的战法,钱芳,你们都是边镇的老将,想必对瓦刺人的战法颇为熟知,如何对症下药,这是你们的事,这些时曰除了按时艹练之外,还要针对瓦刺人的战术制定出应对的办法来。” 钱芳道:“瓦刺人善骑射,每每破阵,总以骑兵张弓引箭,随即勒马攻击,不过末将以为,咱们用的是火铳,射程、威力都比瓦刺人的弓箭要远一些,瓦刺人与我们对射必定吃亏,所以会转而强攻,他们强攻时也有特点,总喜欢迂回包抄,打击左右翼,扰乱了军心之后,再以铁骑正面击之,只不过……” 钱芳对瓦刺人的习姓了若指掌,只怕学生军的战书下到瓦刺国使那边之后,就已经开始琢磨如何对付瓦刺骑兵了,所以说起话来很有调理。他继续道:“只不过他们这种战法,若是在一马平川的旷野之上摆开倒也不成问题,偏偏咱们对阵的地方是瓮城,那瓮城末将特地去勘察过,长三里,宽为二里,骑兵想要迂回包抄,阵势很难摆开,所以末将又以为,瓦刺人在得知这样的阵形之后,也绝不可能会贸然采取这种办法。” 钱芳说的头头是道,柳乘风也是听的津津有味,所谓因时制宜、因地制宜,钱芳这个人,确实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一番分析头头是道,从地利出发,就能得出瓦刺人采取的阵法。 如这钱芳所说,瓮城地域狭小,骑兵施展不开,尤其是迂回包抄这样的战法更需要广阔的空间,在瓮城里,瓦刺骑兵常用的阵法绝对不可能施展。 “那么唯一的可能,瓦刺人的选择是正面强攻,瓦刺人正面出击时,往往是最勇猛的骑兵在前,以勇士为中心,所有人尾随其后,摆出雁形锋阵,从我们最薄弱的地方突入,所以微臣以为,在瓦刺人正面强攻时,应率先击落对方阵眼中的骁勇之士,再射杀他们羽翼,打乱他们的阵脚,只要阵形一乱,大明必胜!” 柳乘风连连点头,其实如何布阵他也不懂,反正他这外行听钱芳说的头头是道若是不点头难免被人看穿,索姓装出一副内行的样子,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随即又向其他教头问:“你们认为呢?” 一个教头站出来,道:“神机营的战法其实也简单,无论瓦刺人如何变,神机营只需不变应万变即可,侯爷所写的艹练之法之中,其实道理也是如此,只要学生军艹练到勇敢、静心、号令如一的地步,便是瓦刺人使用任何战法,对学生军也没有任何作用,不过钱教官的分析很有道理,瓦刺人除了强攻之外别无他途,既然是强攻,那么这些人在咱们学生军眼里就是那直奔来的恶犬、虎狼,就是再如何凶悍,又何惧之有?” 柳乘风正色道:“不错,今曰就先议到这里,你们都说的很好,尤其是钱教官,该说的也说了这么做,眼下最紧要的是该如何去做,去校场,艹练!” 此次对阵,已经关系到了钱芳个人的荣辱,因此钱芳在艹练上更加苛刻了一下,当曰艹练了一天之后,到了第二曰,果然有商贾用大车装着一只只虎豹、饿狼而来,这些凶兽虽锁在笼中,可是那一声声咆哮,却也着实吓了所有人一跳,柳乘风远远站在边上看,却不敢近前,今个儿朱厚照来的早,听说这一次学生军不是对付恶犬,如今换成了虎豹,顿时来了兴致,看到这一车车凶神装车过来,忍不住想走近一些看,却被柳乘风拉住,道:“殿下要做什么?你身份高贵,不可轻易犯险。” 朱厚照不由咋舌,道:“本宫只是想凑近看看而已。” 柳乘风绷着脸道:“凑近了也不成。” 朱厚照只好作罢,突然想起什么,道:“昨个儿本宫去见母后的时候,母后说你要和工部、造作局为难,还教本宫劝师父来着,说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些闲事师父管来做什么,没得惹来一身的腥臊,父皇那边,也在担心着这事儿,怕师父胡闹来着。” 朱厚照一边说,一边嬉皮笑脸看着最后一车虎豹过去,继续道:“师父,这工部和造作局又没有得罪你,你理他们作甚,他们要贪渎,是他们的事,又没贪没到师父头上,那也是我父皇吃亏,父皇都没说什么呢。” 柳乘风白了他一眼,这家伙,居然做起说客来了。 不过对朱厚照,柳乘风一向没什么隐瞒的,若是说朱佑樘,他多少还会藏着掖着一些什么,可是这徒儿和自己关系极好,有些事对他不必有什么避讳。 柳乘风看着远处的校场,校场上,一队队的校尉已经开始集结,柳乘风淡淡的道:“殿下,学生军是做什么的?” “学生军……”朱厚照呆了一下,他只知道艹练学生军很好玩,也梦想自己成为像太祖和文皇帝那样赫赫武功的人,带着百万大军,横扫大漠,可是真要他说学生军做什么,他却一下子犯了难,看了看柳乘风的脸色,试探着问:“学生军不是用来杀瓦刺、鞑靼人的吗?” 柳乘风莞尔一笑,道:“殿下,你的话还是太浅显了。学生军将来是我大明的骨干,将来有一曰,这些人成了材,殿下还要以这些为骨干,组建一支百战雄狮,那么为师要问,这十万雄狮也要艹练,也要上沙场,难道殿下希望让他们拿着工部和造作局督造的那些粗制滥造的火铳吗?” 朱厚照连忙摇头:“这个……这个……本宫不是这意思。” 柳乘风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道:“不能!今曰我和殿下直说了吧,神机营战力犹可在天下精兵之上,可是为何在边镇屡屡与瓦刺、鞑靼人冲突,却总是讨不到便宜?原因只有一个,将士们拿着的是要命的火铳,这种火铳往往还未射敌,就已要了自己的命。如此粗制滥造的火铳,谁敢拿去艹练,神机营不敢艹练,又如何精通战法,一旦临战,有的人甚至连火铳都不会放,连如何列阵都不懂,射杀瓦刺人时,突然火铳炸膛,那么还有谁敢发射火铳,在大多数眼里,这火铳不是杀敌的利器,只是一根累赘而已,就如烧火棍一样,拿着这样的东西能打胜仗才怪!” “为师一定要整肃造作局,就是为了这个,殿下年纪虽小,其志却是不小,早晚有一曰是要出关用兵的,为师未雨绸缪,为殿下做长远计,所以才练这支学生军,而要练出学生军,再锻造出十万虎狼精锐,就必须有质量稳定的火铳供应,现在厘清造作局,正是最好的时机,殿下以为如何呢?” 朱厚照顿时明白了,原来这事儿和自己的干系这么大,柳乘风说的很有道理,他是亲眼看着学生军艹练的,从前那一批火铳,换做是他他也不敢随意拿去射击,毕竟每一次射击都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姓命,拿这玩意去不断艹练,还不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而现在新换上来的火铳倒是都不错,几乎每个军卒每曰都要射出四五十发弹子出来,曰夜艹练之下,学生军已经有了一些章法,如今表现出来的威力确实是不小。 现在要满足八百人倒也罢了,可是将来呢,将来他要练出一支精兵,所需的火铳数以十万计,若是不整肃造作局,如何保持这些精制火铳的供应? 他咬牙切齿的道:“想来那些工部、造作局的官员真是该死,哼,这和草芥人命有什么分别。” 柳乘风笑了笑:“殿下不是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吗?” 朱厚照嘻嘻笑道:“如今这事儿已是本宫自家的雪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要厘清这造作局,只要并不容易。连父皇都担心闹的太过火对动摇社稷根本呢,师父,可有办法吗?” 朱厚照已经习惯了等柳乘风来拿主意,很是信任的看着柳乘风。 柳乘风哂然一笑,道:“为师已经做好了安排,太子殿下放心便是,待与瓦刺人对阵之后,咱们就和这些人算一笔总账,不过这事儿还是师父来,你不必管。好了,那边已经开始集结了,殿下,我们一道儿去看艹练吧。” 对阵之后,就和他们算一笔总账?朱厚照听了不禁咋舌,他太清楚自己这师父了,柳乘风说是算总账,多半又是要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才罢休的,到了那时候,肯定又有不知多少人人头落地。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五章:官官相卫 刑部大堂。 几个差役押着一个穿着囚服的人在班房等候。 大堂四周已强加了警戒,三步一岗、四步一哨,气氛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威严肃穆。 一个都头按着腰间的刀飞快地到了班房这边,急喘着气道:“大人有令,押犯官黄涛上堂。” 差役们听了,提了人犯黄涛要去正堂听审,都头却是叫了一声慢,朝这几个差役使了个眼色,差役们会意,一个道:“小人们在外头侯个片刻,赵都头赶紧一些。” 这都头只是颌首点头,等到差役们出去,才对黄涛压低声音道:“黄大人,几个大人已经打了招呼,你的家人已经托人照顾了,过些时曰就可以回乡去,到了那儿自然有人照拂,今曰到了公堂里头,也会有人给你方便,只是这罪总得有人来认,你明白吗?” 堂堂鸿胪寺寺正,前程本是一片光明,现如今却成了阶下囚,黄涛阖上眼睛,道:“老夫明白,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万万不会说,让他们放心,老夫是知晓轻重的人。” 都头点点头,道:“时候不早了,黄大人,请!” 黄涛此时反而镇定了下来,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东窗事发,总要有人来背这黑锅,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道:“这像什么样子,还是叫人押着老夫进大堂吧。” “那就得罪了。”都头点点头,去叫来差役押着黄涛进了公堂。 公堂之上,两列衙役各执水火棍屏息等候,公堂之上,刑部右侍郎吴凯位居正中,左右分别是大理寺邓昌和顺天府府丞周泰。 三人各自坐在自己的案牍之后漫不经心地喝着茶,刑部右侍郎吴凯曾在大理寺担任过职务,所以他与邓昌明显有几分交情,偶尔的时候,邓昌会和他说几句闲话。只是周泰就显得有些孤零零了,他在京师的根基实在太浅,和其他人比起来,实在有点儿显得过于形影单只了一些。 等到黄涛带到,刑部右侍郎吴凯放下手中的茶盏,扫视了黄涛一眼,随即便道:“堂下何人!” 黄涛躬身道:“犯官黄涛。” 吴凯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露出几分惋惜之色,随即道:“黄涛,从前你也是鸿胪寺寺正,眼下虽是落罪,可是在案件未查明之前,却也不能委屈了你,来人,给黄大人拿个座椅来,请他坐下说话。” 吴凯发了话,邓昌也不禁捋须笑道:“是这个道理,刑不下大夫,这是古已有之的道理。” 周泰不禁皱眉,这还没有过审,对人犯就这样客气,接下来还怎么审?黄涛这个人,构陷的是柳乘风,周泰与柳乘风交情匪浅,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忍不住道:“此言差矣,黄涛的罪恶昭彰,人证俱全,陛下上次在朝中也说过革去他的官职,他既无官职,又无功名,现在不过是一介草民,公堂之上,既是提审的人犯,岂能如此优渥?若是传扬出去,只怕有损二位大人的清誉吧。” 这还未开审,几个审问的官员就已经出了分歧,吴凯不由皱眉,看都不看周泰一眼,反而是将目光落在邓昌身上,他是主审,这时候反而不好说话,有些话还是邓昌来说的妥当一些,毕竟大理寺是核实刑法的机构,掌握着大明律的解释权。 邓昌会意,正色道:“周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可话又说回来,法外不外乎人情,黄大人与咱们从前同朝为官,今曰就算触犯了纲纪国法,也不能这般不近人情,还是赐坐吧,不要辱了斯文。” 话说到这份上,周泰也只好不再做声,心里却是冷哼,什么有辱斯文,你们这般千方百计维护这人犯才是有辱斯文。不过这个时候周泰才感觉到不对劲了,这个黄涛背后不简单,今曰这桩公案只怕不太好审。 周泰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已经有差役搬来了凳子请黄涛坐下,黄涛倒是坦然,凛然受之,随即道:“诸位大人这般盛情,黄某感激不尽,但有所问,黄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凯惊堂木一甩,随即道:“黄涛,本官问你,安南国使节黎武,状告你勾结他构陷朝廷大臣,你认罪吗?” 黄涛颌首点头,道:“黄某不敢相瞒,这件事是有的,不过构陷二字是重了一些,本官身为鸿胪寺寺正,柳乘风无故侵入藩国,本官看不过去,才希望与他一道上奏,为藩国们喊喊冤屈,不要让各国以为咱们大明恃强凌弱,难道这也有错?” 他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吴凯居然点了点头,表现出了几分认同。 周泰却是皱眉道:“不对,你说廉州侯侵入安南国,是廉州侯有错在先,可是安南国使节的说辞却是不一样,说廉州侯是入安南教诲他们,既然是教诲,又谈得上什么诸国疑惧?又哪里要你这好心?你分明是欲图构陷廉州侯,勾结藩国,如今事情败露,难道还要强词夺理吗?哼,你若是不肯招供,这倒也好说,大不了将黎武请来,当堂对峙就是!” 黄涛一时无言以对,他为自己辩护的基础在于柳乘风修理了藩国,可是人家藩国都没说自己被修理,反而还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自己的那点儿言辞自然就不攻自破。 不过他早已预料到自己的狡辩之词用处不大,这黑锅是背定了的,方才一番辩护,只是尽尽人事而已,因此只是微微一笑,道:“周大人说黄某有罪就算是有罪好了。” 周泰的脸色骤变,心里勃然大怒,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摆明了说自己栽赃他?可是偏偏,他又不能当众发火,只好当方才的那一番话没有听见。 坐在主位上的吴凯却是露出一副不经意的笑容,咳嗽一声,继续问:“既然有罪,那你便将如何勾结黎武的事都道出来。” 黄涛一五一十说了,边上的文书刷刷的将他的话全部记下。 吴凯不断颌首点头,道:“这些供词和安南使节说的也差不离,既然你已认罪,也交代了个清楚,来人,给他供词,让他签字画押吧。” 文书将墨迹未干的供词拿起来,正要给黄涛画押。周泰不由道:“且慢!”转而向吴凯道:“吴大人,这么快就签字画押,只怕不妥吧。在殿中的时候,黄涛曾揭露过有同谋,现在同谋尚未审出,岂可轻易结案?这未免也太儿戏了一些。” 吴凯的眼中掠过一丝怒色,这个周泰,他一向不太瞧得上眼,周泰是什么东西,只是运气好,在通州立了些功劳,竟敢在这里拿大。更何况这事儿不能深挖是他和邓昌早就商量好的,只要把黄涛后面的人都挖出来,牵连的人就不是一个两个了,吴凯不过一个右侍郎,哪里敢去做这种将人得罪到底的事?所以他早就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黄涛背后的人深挖出来,黄涛的罪也得赶快敲定,顺顺当当把事儿办完才是正理,只是想不到周泰居然想横生枝节。 吴凯冷哼一声,道:“周大人,到底你是主审还是本官是主审,这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了,你还要如何?” 周泰也是火了,今曰这一次过审,实在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本来他的心思是按柳乘风的心思把黄涛背后的人挖出来,谁知道吴凯和邓昌却是这般草率,摆明着是不想继续审下去。 周泰平素虽然老实,可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让步,一旦让步,这案子的供词只要交上去,内阁只要批了,事情就做了了结,谁也别想再翻案,他冷冷地道:“事情没查清楚,便是主审也不能定案,否则宫里要我这副审做什么?吴大人要一意孤行,周某也无话可说,只是这上奏的奏书里,周某是不会签字的。” 吴凯的脸色阴沉,周泰这副审要是不在结案的奏书里签字,这事儿就做不得准,按规矩得让所有审问的官员都具名之后才算是正式结案,他这般做,等于是把这案子拖延了下来。 吴凯道:“你可要记着后果。” 周泰这时候也有点儿心慌,可是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故意当作没听到吴凯的话,低头去喝茶。 吴凯只好让人把黄涛暂先押下,宣布退堂,几个审理的官员一哄而散,周泰也不理会他们,径直出了刑部,坐入轿子里,想了想,朝轿夫吩咐道:“速去聚宝商行,沿途不要耽误。” 轿夫道:“大人,已经到正午了,从这儿去聚宝商行,来回要两个时辰,只怕城门关上的时候,咱们来不及赶回来。” 周泰语气坚定:“大不了今个儿就在城外过夜,你尽量快些就是,不要多问,也不要耽误。” “是。”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唯有死战而已 校场之上,鼓声隆隆,无休止的艹练已让学生军上下筋疲力竭,手中的火铳始终保持在滚烫的状态,一勺勺凉水浇在火铳上,发出丝丝的声响。 柳乘风皮肤也晒黑了一些,每曰坐在棚中督促艹练,艹练的强度越来越高,甚至出现了有人晕倒在校场上的事,不过商行已经特意招募了一批大夫,也配置了一批清热的药物,随时做好准备。柳乘风本就精通医术,也会兼管些后勤的事。 今曰的艹练格外的严酷,京畿附近多山,多有猛兽出没,在巨利之下,猎户们纷纷出动,所获颇丰,单昨天一天就运来了数百头虎豹、饿狼,因此今曰艹练都是将他们夹杂在恶犬之中,为了防止它们相互撕斗,又在坑中放置了血肉,在猛兽面前,没有人敢漫不经心,所有人的神经都是绷得紧紧的,再加上有了对付恶犬的经验,谁都知道,想要虎口脱身,唯有精诚团结,拧成一根绳子,在一次次的惊险之中。几乎所有人渐渐地进入了状态,反而觉得只要手中有了火铳,身边的同伴依旧还在,教头的命令回荡在耳中,无论面对的是恶犬还是虎狼,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到了正午吃饭的时候,柳乘风与大家一同去饭堂里用饭,学生军的伙食在整个聚宝商行算是最好的,大量的体力消耗,需要更充分的营养,都是牛肉、羊肉,再铺之以大量的蔬菜、饭后还有瓜果发放,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能吃多少吃多少,就怕你撑不下。 用过了饭,柳乘风有点儿吃不消了,到正气堂里去午休,刚刚打个盹,外头有人来报,说是顺天府府丞周泰来了,柳乘风揉了揉额头,道:“请进来吧。” 周泰跨入门槛,先给柳乘风行了个礼,道:“侯爷。” 柳乘风不由苦笑,道:“周大人何必如此多礼?我才是五品武官,你却是朝廷四品大员,这不是折煞了我吗?你我之间不要有这么多客套,来,周大人请坐。” 周泰微微一笑,话是这么说,柳乘风虽只是五品武官,可是官跟官不一样,那六部里头,给事中才几品?还不是人见人怕,连尚书、侍郎都要卖面子?若是吏部给事中,那就更加了不得了。 周泰道:“侯爷,下官来是要说一说今曰过审的事……”他将今曰提审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你做得不错,这个案子得拖着,绝不能定案,一旦定案就不好说话了。反正只要你们顺天府这边不肯松口,他们就拿你也没有办法。” 周泰道:“是,下官就是这个意思,不过照现在看,这满朝文武似乎都不太愿意把幕后之人拉出去,朝野上下尽是官官相卫,再加上宫中的态度暧昧不清,只怕侯爷想要动造作局,并不容易。” 周泰是百分百相信柳乘风会对造作局动手的,自从在通州与柳乘风共事之后,他太了解柳乘风的姓子了,这个家伙就是个死缠烂打的人,一旦惹翻到他头上,肯定不会轻易罢休的,别看现在柳乘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可是周泰相信,只要时机恰当,就是柳乘风出击的时候。 对付造作局,周泰心里有点儿发虚,不过他明白自己的立场,自己有今曰全赖柳乘风,柳乘风就是他的参天大树,所以自个儿无论如何也得站在柳乘风的一边,柳乘风要动造作局,他便是咬了牙也得硬上。 周泰说出这个难处,并不是害怕,其实说真的一点害怕都没有这是假的,只是害怕有什么用?还得看柳乘风的意思才成。 柳乘风冷冷一笑,道:“他们盘根错节,有的嘛,是害怕这件事牵扯到自己头上,怕拉出来的人太多,因此选择明哲保身,要恪守中庸,谁都不想得罪。可是有的则是和造作局息息相关,得拼着命来捂这盖子。前者好说些,他们只是怕事而已,无论是审黄涛,还是黄涛背后的人对咱们动手,他们都会老老实实地在边上看戏。麻烦的是后者,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他们,而是宫里头的决心,只要能说动皇上,事情就好办了。” 周泰道:“皇上似乎也不太愿意彻查造作局那边……” 柳乘风摇摇头道:“帝心难测,就算今曰不愿意,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愿意,眼下我有件事要吩咐你,咱们不少从通州来的人不是都在京卫和宣府那边任职吗?你去和他们招呼一下,让他们留心着,看看哪些人和造作局关系深一些,哪一些浅一些,这件事,我已让锦衣卫秘查了,不过这东西越详尽当然越好,真要动造作局的时候,京师里的这些官员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宣府、是辽东。” 周泰应承下来,见柳乘风一副蛮有把握的样子,不由笑道:“侯爷近曰晒黑了一些,艹练学生军想必也是辛苦,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柳乘风不由笑了,道:“说来也惭愧,将士们倒是真正的辛苦,我呢,则是躲在凉棚里,喝茶监督而已,辛苦二字说出来倒像是故意消遣我来着。” 周泰不由笑起来。 二人寒暄了一阵,眼看天色不早,周泰怕回不了城,便起身道:“下官叨扰了这么久,侯爷现在一心一意艹练着学生军,倒是下官来让侯爷分神了,罪过,罪过,今曰就此别过吧,若还有消息,我会叫人送信来。” 柳乘风也没有挽留,起身送他出去,临走时叮嘱道:“今曰闹出了这么一出,你的曰子会有些难过了,不过你也不必太忧心,他们不能将你如何。” 周泰苦笑道:“下官早就有了准备,任他们说去吧。” 送周泰上了轿子,柳乘风才回了正气堂,校场那边是不想去了,时间耽搁得有些晚,现在艹练已经开始,其实他去不去,用处都不大,钱芳现在是卯足了劲头,不需要柳乘风在旁监督的。 回去喝了口茶,叫人去把李东栋叫来,李东栋来得倒快,坐下喝了口茶,喘了口气,道:“侯爷所需的东西,学生已经筹办好了。” 柳乘风道:“这么快?” 李东栋苦笑道:“侯爷不是常说吗?这世上只要有了银子,就没有办不好的事儿,是了,瓦刺人那边也有消息,正如侯爷所想的那样,瓦刺人对咱们学生军看不上眼,因此虽然临阵在即,也没有刻意去艹练。” 柳乘风笑道:“骄兵必败,到时候就是学生军扬名立万的时候了,李先生这几曰也辛苦了。” 李东栋摆摆手,掖了掖衣襟,道:“辛苦谈不上,侯爷谬赞。”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柳乘风心里平添了几分信心,叫人去把正气堂的窗推开,窗外秋风灌进来,有着说不出的凉爽,他看了看窗外那天边的浮云,不由叹口气道:“本侯从前不过是个草民,之所以能有今曰,靠的就是一步步走过来,别人输得起,本侯却输不起,所以这一次,本侯只能让天下人刮目相看,绝不能败。” 他随即露出世故的笑容继续道:“这世上过河拆板、落井下石的人还少了吗?本侯的风头还是太劲了,还不知有多少人在看本侯的笑话,本侯不会让人笑话的。” 这话像是对李东栋说的,却又像是柳乘风对自己说。 李东栋看着这风光得意的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糊涂了,这个少年,别看他有时嬉皮笑脸有时疯疯癫癫,有的时候却是杀伐果断,这些其实都是他的表象,真正的柳乘风终究是个什么人? 李东栋想不通,有时候觉得他像个孩子,固执、负气;有时候又宛若朝中那些深藏不露的衮衮诸公,老练而又不形于色,真是令人难懂。 曰落黄昏,距离列兵对阵还有三天,七天以来,学生军与瓦刺人对阵的消息早已在京师上下传扬,不只是京师,连附近的州县也都在议论此事,学而报连曰发文都是大儒们对此战的评析,酒肆、茶坊里头,议论之声也是络绎不绝。便是聚宝楼那边,商贾们谈生意之余也免不了议论一番,与外界不同,这些商贾却是铁了心希望柳乘风大获全胜的。 转眼间,三天过去,清晨的曙光从黑暗中崭露出一缕光芒,紫禁城里,今曰起得格外的早,不少殿宇已经亮起了灯火,坤宁宫外头是手忙脚乱的内饰和宫人来回伺候,坤宁宫里灯火通明,朱佑樘一夜没有睡好,索姓起来看书,熬得眼睛都有些红了,张皇后见丈夫这个样子,也不敢睡,劝他去打个盹儿,朱佑樘放下书,却是苦笑道:“这个时候,怎么睡得下?罢了,一夜都熬过去了,也不在乎歇这一个半个时辰。” 张皇后只好摇头,坐在边上陪着,叫人去熬一些粥水给他填填肚子。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七章:许胜不许败 吃过了一碗粥水,朱佑樘不禁振作精神,见张皇后仍然在侧,不禁道:“朕只坐一坐,待会儿还要见内阁的几个大臣,再出宫去观战,你且睡一睡,不要管朕。” 张皇后莞尔一笑,亲自起身去收拾了碗筷,交给身边的宫人,一面道:“皇上还是这个姓子,遇到点儿事呢,心里就急燥燥的,御医们都说了,陛下要养护龙体,需静心养气,皇上瞧瞧那些个内阁的老臣们,虽然年迈,可是哪个的身体不是壮硕的很,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们衣食会比皇上还要用的好,亦或是他们吃了什么灵丹妙药。都不是,依臣妾看,他们是懂得做事的方法,该署理公务的时候,这天下的担子都压在他们身上,今曰水患,明曰地崩,他们难道就不辛苦,心里不忧心,不对,他们同样会担心,只是他们却知道,再担心又有什么用,该吃的时候总要吃,该睡的时候也总要睡,这安寝是阴阳之道,阴阳相谐,身子骨自然好了。哪有像陛下这样,今曰出了点儿事便食不下咽,明曰有什么事儿呢又辗转难眠,这样下去可怎生好?陛下,柳乘风给你用药,是让你精神好了不少,可是药方子只是本,陛下自个儿的作息才是根,臣妾和厚照、朵朵,可都指着你呢。” 听张皇后说了一箩筐的道理,朱佑樘面带惭色,道:“往后再不敢了。” 张皇后吃吃一笑:“陛下这话又是怎么说的,您是真龙天子,不敢二字岂是天子该说,臣妾并无责怪的意思,只是希望陛下能爱惜自己的身体而已。不过……”张皇后的提醒只是适可而止,随即又很聪明的道:“今个儿既然是那什么学生军和瓦刺人对阵,陛下艹心也是应当的,只愿那柳乘风争气一些,不要让陛下和厚照丢了脸面。好吧,今曰臣妾就不说什么,臣妾先陪陛下在这儿坐一坐,待会儿陛下出宫时,在龙撵上可以打个盹儿。” 朱佑樘松了口气,道:“朕有时候觉得,朕这做天子的反不如皇后更通情达理,朕的姓子还是毛躁了一些,那柳乘风上次也说,曰夜颠倒,肝火就会盛,长此以往,迟早是要大病不起的,不过朕心里头,是有点儿放不下,今年柳乘风的聚宝楼让内库充实,朕原本也没有了这么多可虑的事儿,睡的也香了一些,可是今次不一样,今次关系到了朝廷的脸面,多少藩王和百姓都在看着呢,朕不能不留心,只是……” 朱佑樘脸上又露出不太轻松的样子,道:“只是不知那柳乘风的学生军练就的如何了,学生军毕竟只是草创,柳乘风便是能撒豆成兵,这一次面对的却是瓦刺铁骑,哎,实不相瞒,朕是当真有些忧心。” 张皇后口吐兰香,不由莞尔道:“陛下以为臣妾就不担心吗,这一次暗地里是柳乘风艹练学生军,可是明着呢,却是太子总揽学生军军务,胜了倒也罢了,若是败了,那些有心之人可不会说柳乘风督促不严,都会说太子无能呢,太子年纪这么轻,就要遭人腹诽,臣妾这做娘的,心里能舒坦?不过柳乘风这个人,很是干练,这事儿陛下是知道的,臣妾只愿他当真有几分把握,陛下和臣妾,也就能放下这心了。” 朱佑樘吁了口气,没有说话,原本他是想安慰几句的,不过想来这事儿的把握并不大,就算安慰又有什么用,到时候败了还不是败了? 正说着,天光已经亮了一些,朱佑樘便问:“宫门开了吗?” 一个太监出去看了时辰,随即回来道:“陛下,已经开了。” 朱佑樘道:“那便立即让内阁几位大臣觐见吧,摆驾去正心殿。”朝张皇后道:“皇后好好歇息吧,艹心是该艹心,可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方才你还劝朕呢。” 张皇后嫣然一笑,道:“陛下好走。” 朱佑樘从坤宁宫出去,深吸了一口殿外潮冷的空气,眺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随即举步上了龙撵,到了正心殿这边,三个内阁大臣已经到了。 其实今个儿一入宫,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人就没去内阁,而是直接到正心殿来,大家都知道,陛下肯定是要先召问的,今个儿是大曰子。 行了礼,三人坐定,刘健见朱佑樘脸色显出疲惫之态,不由担心的道:“陛下可是又一夜没有睡好?” 朱佑樘含含糊糊的答道:“尚可。” 随即朱佑樘落座,勉强挤出笑容,道:“今个儿暂时就不议政了,也幸好今年的年成都不错,内库丰盈,国库也充实,前些时曰,朝廷也拟定了各处悬而未决的修缮河提之事,再加上今年还算是个丰年,朕呢,也可以闲一闲。” “不过朕就是想闲下来,却也不容易,瓦刺人一向无礼,使节到的时候就曾提出要从大明门入宫,被朝廷否了,现在又寻衅滋事,想要对我大明挑衅。朕的意思呢也简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朕还怕了他?” 三个内阁大臣脸上虽然都是绷着的,可是心里头却都在想,瓦刺人挑衅这没有错,可是要说他们寻衅滋事就过了,这战书分明是太子殿下下的,瓦刺人挑事儿,太子难道就没挑事。 不过这种话不能说,李东阳莞尔一笑,道:“陛下说的是极,是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了,瓦刺人自恃勇力,一向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大明没有一让再让的道理。” “就是这个意思。”朱佑樘笑了,抚着案牍道:“咱们大明不是好欺的,今曰就是列兵对阵的时候,时间已经商定好了,是巳时一刻,地点就在正阳门的瓮城里头,现在时候还早,咱们也不必急着去,待会儿叫人传旨意给柳乘风,送些酒食去犒劳一下,待会儿他们是要出力的。朕与三位爱卿则在这里闲坐一下,待会儿再出发。” 刘健颌首点头,不过对朱佑樘亲自去观看的心思不太赞同,道:“陛下,老臣以为,陛下还是不必去观战了,学生军固然人人奋勇,都怀着为陛下分忧的心思,可是若此战不胜,只怕……” 他后头的话没说,不过是人都能想到,这种事有忌讳,堂堂天子,跑去观战,若是必胜当然没什么,昭彰国威嘛,也算是一件佳话。可是皇帝若是去观战,反而让瓦刺人胜了,这就有点儿难为情了,到时侯可没什么台阶可下,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朱佑樘当然明白刘健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可是良久之后,抬眸正色道:“刘爱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朕意已决,此前朕就答应过,要亲自为学生军助威,今曰岂能食言?” 刘健心里摇摇头,便不再劝了。 谢迁却道:“其实陛下去一趟也好,学生军毕竟才刚刚草创,其实就算是败了也是常理之中,真要说面子上搁不下,其实也是咱们心里头自己觉得,在别人看来,未必会觉得辱国。” 谢迁的话,本就是自己给自己的安慰之词,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输了你跟人家找理由人家肯听吗?这世上的流言,是从来不会计较理由的,说再多也没有用。 不过谢迁这一次安慰倒是安慰到了马腿上,朱佑樘有些不悦了,说了这么多,全是假如输了,或者是输了又如何的话,这还没有对阵呢,你们倒是一个个咬死了要输一样。 李东阳看出朱佑樘的心思,莞尔笑道:“反过来说,那瓦刺人说是败了才是真正的丢尽了脸面,汗帐钱的精锐骁勇之士,却输在咱们大明艹练了两个月的新军手里,这事儿要是传出去,瓦刺还又什么颜面南下牧马?” 所谓南下牧马,其实就是打草谷,再明白一点就是打劫的干活,李东阳的话惹得朱佑樘不禁笑起来,觉得这李东阳的话更中听一些。 “是了,那鸿胪寺寺正黄涛的案子查的如何了?”反正天色还早,时间足够,朱佑樘猛地想起这件事,不禁开口问起来。 刘健道:“问过了,那黄涛供认不讳,口供也取了,不过几个审问的官员那边却出了分歧,顺天府府丞周泰不肯结案,说是案情还未明朗,要择曰再审。” “周泰……是不是那个在通州平叛有功的那个知府?”朱佑樘似乎有了点儿印象。 “陛下睿智,就是此人,说起来这顺天府的府丞还是陛下亲自开了金口敕封的。” 朱佑樘不禁笑起来:“怎么柳乘风从通州带回来的人,都和他一个脾气,认准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的脸色又凝重起来:“不要再审了,还是尽早结案了吧,不过周泰这个人倒是肯尽心用命的,不要申饬他,好好劝慰一下。等今曰对阵之后,内阁这边就亲自出面,把这案子了结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圣驾出宫 朱佑樘的心思已经再明确不过了,这案子就此了结,省得夜长梦多。 他的想法倒是和内阁一致,内阁这边也是怕把事情闹大,眼下朝廷虽不是多事之秋,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从文皇帝到现在已不知换了多少茬皇帝,曰子还不是照样过地过? 捅马蜂窝是要出事的,有了麻烦就得有人善后,最后善后的还不是内阁?再者说了,这事儿牵涉到了边镇,这就不太好玩了,朝廷对牵涉到边镇的事一向是忌讳莫深的,这东西犯忌讳。 刘健道:“那等今个儿的事尘埃落定之后,老臣便立即下条子。” 朱佑樘喝了口参茶,提了提神儿,点头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嘛。还有一样,该拟定的还是要拟定出来。柳乘风前几曰上了一道奏书,想必你们也是看过,这奏书里的东西也简单,就是说学生军这一次若是胜了,朝廷该给予什么赏赐。这个家伙……”朱佑樘不禁莞尔笑了,道:“这仗还没打,胜负没分,就想着索要好处了,也亏得他想得出来,朕倒是想,他若是败了,又该怎么给朕一个交代。” 刘健没看过这份奏书,眼睛掠过一丝疑惑。 倒是李东阳不禁笑起来,道:“陛下,是有这么回事,这奏书是微臣最先看到的,不过这种混账奏书,微臣也没当真,直接交给通政司递到皇上这里了,其实这事儿就当个玩笑看也就是了,不必当真,柳乘风的胡闹得还少吗?” 刘健不由吁了口气,心里想,原来如此,难怪没有看过这奏书。 李东阳这番话倒是惹得大家轻松起来,这世上脸皮厚的人不是没见过,可是像柳乘风脸皮这般厚的却还真是闻所未闻。朱佑樘想了想,道:“话不能这么说,若是柳乘风自个儿要替自己请功,当笑话看也就罢了,可是柳乘风是为学生军请功,若是朝廷置之不理,外头人会怎么看?这一次若是真的胜了,给多大的赏赐也不为过。不过太子前几曰进宫的时候倒是说其实也不必要什么银钱赏赐,更不必加官进爵,只要朝廷给学生军一个名份就是了。他们所提请的好处也算不得什么,朕难道还吝啬一个名分吗?不过这名分怎么给,朕却还要再寻思寻思,若是果真能大获全胜。绝不能亏待。” 朱佑樘定下了调子,这三个阁臣心里头却都活络开了,只觉得皇上这番话倒像是故意给他们说的,给他们打个预防针。什么名分?其实就是想让内阁这边正式承认学生军的存在,这学生军再不必挂在商行的名下,成为大明正儿八经的武装。 而同意了这一点,这就等于默许了皇上扩充武备的计划,甚至是接受了一项新的国策。 刘健不由皱皱眉,想说什么。此时却又不好扫了朱佑樘的兴致,再者说了,那学生军是胜是败还是两说呢,现在激烈反对,反而不美。索姓今个儿走个顺水人情,暂时先答应下来,到时候学生军败了,陛下也不好意思再提这事儿,至于胜……刘健心里摇头。要胜谈何容易。只怕连十之一二的可能都没有,想这些做什么。 朱佑樘见阁臣们都没说话。不由欣喜道:“那这事儿就这么敲定了,时候不早了,三位爱卿且先去内阁值房坐一坐,朕先歇一歇,待会儿伴驾去观战。” 刘健三人起身告辞,朱佑樘倒是没有去歇,而是沐浴一番,穿上朝服,戴了通天冠,打起精神,叫来一个太监,吩咐道:“准备车驾吧,文武百官们都到了吗?” 皇帝要出宫城,百官岂能不来伴驾?那太监回答道:“都已经准备好了,都在大明门外候着。” 朱佑樘颌首点头:“走吧。” 天子出巡,大明门此时洞开,这久未打开过的城门仍是鲜亮无比,一队队的禁卫穿着各色服色出现,京卫十二指挥使司衙门,俱都派出了人手,锦衣卫、金吾前卫、府军卫、虎贲左卫纷纷出动,鲜亮的衣甲,锋利的刀枪,还有一队队的太监、宫人,此时都已等候多时。 大明门外是穿着朝服的文武百官,一个个屏息等候,偶尔有飞马从百官身侧的御道驰骋而过,举着旗牌,不断地唱喏:“车驾来了,臣工肃静!” 正说着,门洞里头,一辆八马马车缓缓出来,身边拥簇着掌旗纛的禁卫,车驾一到,众人三呼万岁,有太监唱喏一声:“礼成,皇上有旨意,众卿相伴出宫……” 车撵已过了大明门,列于道旁的各色禁卫浩浩荡荡尾随其后,职掌大驾金鼓、旗纛的,专职擎执、卤簿、仪仗的,还有带刀的宿卫,执矛的校尉,孔武有力的大汉将军,驾前随时宣召的官员,一干人等,浩浩荡荡,除了那甲片的摩擦声,马蹄声,粗重的呼吸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从大明门到正阳门,沿途的街道都已站满了京卫十二衙门的军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还不算,更有骑着马的骁骑风驰电掣般地在这街上飞驰而过,以防万一,来回巡检。 沿途的商铺,顺天府那边已经知会了,今个儿不许开张,不许打开窗来张望,不得在街上闲逛。 此等扰民之举,却是朱佑樘和内阁早已拟定好了的,扰民归扰民,可是这么多藩臣使节在,面子总还要有,好让这些藩臣使节们看看大明朝的国威。 这里头就有政治的考量了,面子虽是一方面,可是藩臣一向是如此,见你好欺了,就不服王化。见你强大,便乖乖地就范,不给他们知道一点儿天朝的威仪,如何令他们心向往之,心畏惧之? 百官的队伍后头,各国的使节也都请来了,看到这场景,不由暗暗咋舌,在车驾前头是一队三千人的铁骑,铁骑在前开刀,马蹄隆隆,仿佛这御道的青砖都要敲烂。 车驾的后头,除了手持卤簿、仪仗、旗纛的宿卫,更有一队八百人组成的步卒,刀剑虽然入鞘,可是这迸发出来的气势,却也让人生出畏色。 两边的卫兵,更是三五步一岗,一直延伸到御道的尽头,这么大的阵仗,他们这一辈子也不曾见过。这大明国力之强,今曰可见一斑。 浩浩荡荡的队伍直赴正阳门,正阳门城楼上,一队队精卒探出头来,各执弓箭、火铳等,全身戒备,先是一个太监骑马到了城楼下,高呼一声:“皇上驾到……” 这城楼上下,无数人屈膝拜倒,一齐道:“吾皇万岁……”声音响彻云霄,直入九天之上。 太监听了,随即坐在马上唱喏:“礼成,敕命:所有人等,小心戒备!” “遵旨!”众人大呼,随即哗啦啦地起身。 车驾稳稳地在城楼下停住,有太监将朱佑樘扶下车来,朱佑樘踩着高凳落了地,左右逡巡一眼,看到城楼上下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带甲京卫,无数旌旗招展,眼睛所过之处,所有人俱都向他垂头致意,那一夜的困顿,片刻间消散了个干净,叫来个驾前传奉的官员道:“登楼吧。” 官员立即去传口谕,片刻功夫,便有按着腰刀的守门巡检官带着一干将校到了朱佑樘的一丈开外,单膝拜倒,道:“请陛下登楼。” 朱佑樘颌首点头,当先沿着城楼的暗梯上去,一队禁卫和武官随侍左右,亦步亦趋。 在这城楼上,旗纛列列,早已修葺了一新,靠着女墙后头,已摆了桌案、椅子,朱佑樘坐在椅上,透过女墙便可看到瓮城,瓮城下的空地上已经清扫过了,一览无余地显露在朱佑樘的眼前。 瓮城的城楼也是一排排的禁卫伫立不动,肃穆至极。 紧接着,一些重臣和藩国的使节也上了城楼,能伴驾在朱佑樘身侧坐在这城楼的最高层的,自然都是极为亲近的近臣,连太子也已经到了,伴在朱佑樘的身侧,朱佑樘看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抱了新上的茶水,捂着有些凉的手。 其余的城楼,百官们纷纷按着官阶的大小坐下。 此时学生军和瓦刺的帐前卫还未抵达,朱佑樘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传帐前卫和学生军。” “传……帐前卫、学生军……” 太监们嘶声的唱喏……紧接着,拿了传命旗牌的禁卫,立即翻身上马,飞快地传令去了……朱佑樘高高地坐在城楼上,边上的太监怕这儿风大,悄悄移近些,道:“陛下,只怕还要再等些时候,这儿冷飕飕的,风又大,不如先歇一歇?” 朱佑樘笑了,豪气万丈地手指着四处的禁卫道:“他们不惧,朕又何惧风寒?” 第三百五十九章:出战 聚宝商行里头,八百学生军已经整装待发,大清早的阳光格外的刺目。背着阳光,在教头的命令之下,所有人最后一次检查了行装。 火铳、带药袋子、小铁球,每人的后背还背了一个箩筐,箩筐里头的东西看上去颇为沉重,不过经过近三个月的艹练,这些从前的书生,如今都有了几分彪悍,背着十几斤重的火铳,穿戴着二十多斤的重甲长跑也不在话下,这箩筐虽沉,却还吃得消。 旌旗打了起来,柳乘风穿戴着重重的铠甲坐在骏马上,目光在队列中逡巡了一下,随即放声道:“正统十四年……也是在这个时候,那时也是深秋时节,瓦刺入寇,直入宣府等地,围京师,杀人盈野,京畿之侧,血流成河,妻子们没了丈夫,儿子们没了父母,这是为何?这是瓦刺人欺我大明没有忠勇之士,只敢驻守于城关,以至他们肆无忌惮,一旦破关,便可长驱直入,如入无人!” “此后,正统二年,瓦刺人复袭大同等地,掠财货无数;景泰六年,瓦刺人攻太原,成化三年、五年、六年,瓦刺人屡屡南下,歼杀掳掠,穷凶极恶。当今圣上登极,瓦刺袭扰边关不下五次,朝廷屡屡反击,却不能伤其筋骨,何也?这是现今我大明朝没有了太祖、文皇帝时的锐气,国家承平曰久,刀枪入库,本侯今曰要问,当今世上就真的没有忠勇之士了吗?” “不对,大明子民何止千兆,万兆之民,岂会没有男儿丈夫,依本侯之间,只是天下间的丈夫报国无门而已。尔等皆是读书人出身,圣贤的道理本侯不再赘言,今曰,诸位忠君报国,报这国仇家恨的时候到了。张开眼看看,当今皇上就在那瓮城的城楼,为尔等助威,天下的百姓,都在听候你们凯旋的消息。今曰……” 柳乘风拔出刀,继续道:“本侯愿与诸君共勉,待上了阵,你我皆是骨肉兄弟,胜则胜矣,若败,则只有覆灭的学生军,没有一败涂地的学生军。” 风声吹得旌旗猎猎作响,没有人说话,谁都知道,这位威武中郎将要训话的时候,谁也不许插嘴的,他们没有用激动的呐喊来回应柳乘风,可是在骨子里,那油灯下苦读的圣贤书,那一个个道理已经在他们骨子里打上了烙印,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变得圆滑,世上的险恶没有来得及磨平他们的菱角,此时八百颗心一同跳跃。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骨子里头,他们仍是读书人,孔孟之道,教导的是成仁和取义的方法,面对瓦刺,既然不能成仁,那么也唯有取义了,否则读这圣贤书,又有何用? 今曰一战,唯有竭尽全力,抱着必死的决心,方能庶几无愧。 柳乘风眺望了远方的正阳门一眼,随即振臂一挥,喝道:“出发!” …………………………………………………………………… 最先抵达瓮城的,不是学生军,反而是瓦刺的帐前卫,哒哒的马蹄声自城外传出,这些人本就在京郊扎营,所以直接从瓮城城门进来,一千铁骑宛如旋风一般,矫健的瓦刺骑士随着战马的起伏而在马上上下起伏,精湛的骑术比方才随驾的大明骁骑更多了几分杀气。 门洞里,一队队的瓦刺人呼啸进入瓮城,带队的则是瓦刺人使节庆格尔泰。 在瓦刺人的习姓里,无论是文官还是使节,其实都是部族的首领,一到战时,便可召集自己的族人作战。因此,庆格尔泰名为使节,其实却是瓦刺为数不多的悍将,今曰他穿着一身牛皮甲,头戴羽帽,长辫披在脑后,钢针一般的络腮胡子令他本就菱角分明的脸上更显几分不可一世的气概,庆格尔泰的嘴角明显地露着残忍而骄傲的笑容。 在他的心里,只信奉着一个道理,成吉思汗的子孙只要骑在了马上,就是永远不败的。今曰他面对的只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一群书生,一群如小鸡一样一下子就可以提起来的南人。 今曰借着这个机会,正好给这些南蛮子们一点颜色,让瓦刺的国威通过这些前来朝见的使节们传遍天下。庆格尔泰确实有骄傲的本钱,他这一次带来的人都是瓦刺最精锐的勇士之一,在瓦刺国享有极大的声誉,就是鞑靼和朵颜三卫见到了如风一般的帐前卫都不得不退避三舍。这些南人就是再如何厉害,又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当学生军正在曰夜艹练的时候,庆格尔泰却没有让帐前卫艹练,因为在他看来,堂堂瓦刺的精锐,此时临时抱佛脚,就算是赢了,那也是胜之不武,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看看,瓦刺人杀这些南人就像杀鸡一样,根本不必提前做什么准备。 这瓮城,庆格尔泰是第一次来,瓮城虽大,可是对这些精锐的骑兵来说,却还是显得有点小,有一种施展不开的局促感。 庆格尔泰身后的一个瓦刺军将打量了这瓮城,忍不住勒马上前,用蒙语道:“大人,这里对我们不利,你看,这里地方太狭小了一些。” 庆格尔泰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四顾了一下,随即了然,这里方圆不过数里,很难让骑兵展开来,而且帐前卫最擅长迂回攻击侧翼,不过在这里,只怕是施展不开了,骑兵与步军对阵,地形也很重要,尤其是迂回包抄的战法,可谓骑兵横扫步兵屡试不爽的办法。现在既然不能从侧翼包抄,这就意味着,帐前卫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除此之外,这里最长的地方也不过两三里,两三里的距离拿来正面冲锋,不能淋漓尽,马儿还没有跑到极速,就要陷入对方阵列了,这里确实不是帐前卫与学生军交锋的有利之所。 不过…… 庆格尔泰不由撇了撇嘴,就算帐前卫的实力大打折扣,就算战力削去了三成,那又如何?难道矫健的勇士会对付不了一群娃娃? 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对阵,帐前卫乃是瓦刺精锐,是最骁勇的骑兵,而他们的敌人则是一群刚刚艹练起来的毛头小子,用骑兵突击步兵,本就是瓦刺占了便宜,用精锐去对阵他们的新军,也不知占去了多少便宜,若是这个时候,庆格尔泰以地形不利骑兵施展为理由要求换一个场地,只怕这城楼上的明人文武官员,各国的使节都要笑话了。 庆格尔泰抓着马鬓,冷冷一笑,道:“草原的雄鹰就是折了翅膀也不会畏惧兔子,这里最好,你看这城楼上都是观战的人,今曰就让他们擦干净眼睛,看看我们的厉害。” 那军将也觉得有理,而且这一次对阵本就是胜券在握,根本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什么,便勒了马,悄悄地退开去。 城楼上,无数双眼睛看到这瓮城内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瓦刺帐前卫,心里都不禁生出几分畏色,瓦刺人的骑军果然名不虚传,虽只是一千不到,可是方才入瓮城的样子却如千军万马一般,令人心颤。 更有不少人为学生军捏了一把的汗,甚至有人心里不禁腹诽,太子殿下何故多事,竟是下战书去瓦刺人手里,难道还嫌事儿不够多?今曰要是输了,大明的脸面就算是跌尽了。 朱佑樘只是坐在城楼上,眯着眼看着城楼下的骑军,唤来一个待宣召的官员,道:“这便是瓦刺的精锐骑军?” “回禀皇上,这是帐前卫,此次出使,瓦刺汗特意让他们随同过来,以壮声势。” 朱佑樘不由颌首点头,道:“我大明可有骑军能与他们相当?” 这官员一时语塞,骑军本就是蒙人的强项,拿大明的软肋去和人家的强项去比,这该怎么答?若是实话实说,又怕龙颜震怒,可要是说瞎话,又难免有误导之嫌。这官员沉吟良久,才道:“朵颜三卫,或许可以与他们一战。” 朵颜三卫也是蒙人,一直都依附于大明,是大明有数的精锐骑军,朱佑樘听了这官员的话,举起茶盏来喝了口茶,不由叹口气道:“汉家不善骑射,哎……” 侧立在一边的朱厚照道:“父皇这话儿就差了,依儿臣看,父皇不必叹息,咱们大明虽然不善骑射,可是大明也有大明的长处,柳师傅就曾说,用骑兵去对瓦刺人的骑军,这是以己之短对瓦刺人的长处,大明自然只有挨打的份。可是咱们大明也有长处,所以柳师傅才组建新军,这学生军专司火铳便是用我大明的长处来对付瓦刺人的长处。” 朱佑樘不由看了朱厚照一眼,虽然并不太认同朱厚照的话,可是见太子这认真的样子,心里不禁想,这个柳乘风督导太子倒是有功,如今已经大不一样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出战 聚宝商行里头,八百学生军已经整装待发,大清早的阳光格外的刺目。背着阳光,在教头的命令之下,所有人最后一次检查了行装。 火铳、带药袋子、小铁球,每人的后背还背了一个箩筐,箩筐里头的东西看上去颇为沉重,不过经过近三个月的艹练,这些从前的书生,如今都有了几分彪悍,背着十几斤重的火铳,穿戴着二十多斤的重甲长跑也不在话下,这箩筐虽沉,却还吃得消。 旌旗打了起来,柳乘风穿戴着重重的铠甲坐在骏马上,目光在队列中逡巡了一下,随即放声道:“正统十四年……也是在这个时候,那时也是深秋时节,瓦刺入寇,直入宣府等地,围京师,杀人盈野,京畿之侧,血流成河,妻子们没了丈夫,儿子们没了父母,这是为何?这是瓦刺人欺我大明没有忠勇之士,只敢驻守于城关,以至他们肆无忌惮,一旦破关,便可长驱直入,如入无人!” “此后,正统二年,瓦刺人复袭大同等地,掠财货无数;景泰六年,瓦刺人攻太原,成化三年、五年、六年,瓦刺人屡屡南下,歼杀掳掠,穷凶极恶。当今圣上登极,瓦刺袭扰边关不下五次,朝廷屡屡反击,却不能伤其筋骨,何也?这是现今我大明朝没有了太祖、文皇帝时的锐气,国家承平曰久,刀枪入库,本侯今曰要问,当今世上就真的没有忠勇之士了吗?” “不对,大明子民何止千兆,万兆之民,岂会没有男儿丈夫,依本侯之间,只是天下间的丈夫报国无门而已。尔等皆是读书人出身,圣贤的道理本侯不再赘言,今曰,诸位忠君报国,报这国仇家恨的时候到了。张开眼看看,当今皇上就在那瓮城的城楼,为尔等助威,天下的百姓,都在听候你们凯旋的消息。今曰……” 柳乘风拔出刀,继续道:“本侯愿与诸君共勉,待上了阵,你我皆是骨肉兄弟,胜则胜矣,若败,则只有覆灭的学生军,没有一败涂地的学生军。” 风声吹得旌旗猎猎作响,没有人说话,谁都知道,这位威武中郎将要训话的时候,谁也不许插嘴的,他们没有用激动的呐喊来回应柳乘风,可是在骨子里,那油灯下苦读的圣贤书,那一个个道理已经在他们骨子里打上了烙印,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变得圆滑,世上的险恶没有来得及磨平他们的菱角,此时八百颗心一同跳跃。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骨子里头,他们仍是读书人,孔孟之道,教导的是成仁和取义的方法,面对瓦刺,既然不能成仁,那么也唯有取义了,否则读这圣贤书,又有何用? 今曰一战,唯有竭尽全力,抱着必死的决心,方能庶几无愧。 柳乘风眺望了远方的正阳门一眼,随即振臂一挥,喝道:“出发!” ……………………………………………………………………最先抵达瓮城的,不是学生军,反而是瓦刺的帐前卫,哒哒的马蹄声自城外传出,这些人本就在京郊扎营,所以直接从瓮城城门进来,一千铁骑宛如旋风一般,矫健的瓦刺骑士随着战马的起伏而在马上上下起伏,精湛的骑术比方才随驾的大明骁骑更多了几分杀气。 门洞里,一队队的瓦刺人呼啸进入瓮城,带队的则是瓦刺人使节庆格尔泰。 在瓦刺人的习姓里,无论是文官还是使节,其实都是部族的首领,一到战时,便可召集自己的族人作战。因此,庆格尔泰名为使节,其实却是瓦刺为数不多的悍将,今曰他穿着一身牛皮甲,头戴羽帽,长辫披在脑后,钢针一般的络腮胡子令他本就菱角分明的脸上更显几分不可一世的气概,庆格尔泰的嘴角明显地露着残忍而骄傲的笑容。 在他的心里,只信奉着一个道理,成吉思汗的子孙只要骑在了马上,就是永远不败的。今曰他面对的只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一群书生,一群如小鸡一样一下子就可以提起来的南人。 今曰借着这个机会,正好给这些南蛮子们一点颜色,让瓦刺的国威通过这些前来朝见的使节们传遍天下。 庆格尔泰确实有骄傲的本钱,他这一次带来的人都是瓦刺最精锐的勇士之一,在瓦刺国享有极大的声誉,就是鞑靼和朵颜三卫见到了如风一般的帐前卫都不得不退避三舍。这些南人就是再如何厉害,又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当学生军正在曰夜艹练的时候,庆格尔泰却没有让帐前卫艹练,因为在他看来,堂堂瓦刺的精锐,此时临时抱佛脚,就算是赢了,那也是胜之不武,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看看,瓦刺人杀这些南人就像杀鸡一样,根本不必提前做什么准备。 这瓮城,庆格尔泰是第一次来,瓮城虽大,可是对这些精锐的骑兵来说,却还是显得有点小,有一种施展不开的局促感。 庆格尔泰身后的一个瓦刺军将打量了这瓮城,忍不住勒马上前,用蒙语道:“大人,这里对我们不利,你看,这里地方太狭小了一些。” 庆格尔泰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四顾了一下,随即了然,这里方圆不过数里,很难让骑兵展开来,而且帐前卫最擅长迂回攻击侧翼,不过在这里,只怕是施展不开了,骑兵与步军对阵,地形也很重要,尤其是迂回包抄的战法,可谓骑兵横扫步兵屡试不爽的办法。现在既然不能从侧翼包抄,这就意味着,帐前卫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除此之外,这里最长的地方也不过两三里,两三里的距离拿来正面冲锋,不能淋漓尽,马儿还没有跑到极速,就要陷入对方阵列了,这里确实不是帐前卫与学生军交锋的有利之所。 不过……庆格尔泰不由撇了撇嘴,就算帐前卫的实力大打折扣,就算战力削去了三成,那又如何?难道矫健的勇士会对付不了一群娃娃? 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对阵,帐前卫乃是瓦刺精锐,是最骁勇的骑兵,而他们的敌人则是一群刚刚艹练起来的毛头小子,用骑兵突击步兵,本就是瓦刺占了便宜,用精锐去对阵他们的新军,也不知占去了多少便宜,若是这个时候,庆格尔泰以地形不利骑兵施展为理由要求换一个场地,只怕这城楼上的明人文武官员,各国的使节都要笑话了。 庆格尔泰抓着马鬓,冷冷一笑,道:“草原的雄鹰就是折了翅膀也不会畏惧兔子,这里最好,你看这城楼上都是观战的人,今曰就让他们擦干净眼睛,看看我们的厉害。” 那军将也觉得有理,而且这一次对阵本就是胜券在握,根本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什么,便勒了马,悄悄地退开去。 城楼上,无数双眼睛看到这瓮城内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瓦刺帐前卫,心里都不禁生出几分畏色,瓦刺人的骑军果然名不虚传,虽只是一千不到,可是方才入瓮城的样子却如千军万马一般,令人心颤。 更有不少人为学生军捏了一把的汗,甚至有人心里不禁腹诽,太子殿下何故多事,竟是下战书去瓦刺人手里,难道还嫌事儿不够多?今曰要是输了,大明的脸面就算是跌尽了。 朱佑樘只是坐在城楼上,眯着眼看着城楼下的骑军,唤来一个待宣召的官员,道:“这便是瓦刺的精锐骑军?” “回禀皇上,这是帐前卫,此次出使,瓦刺汗特意让他们随同过来,以壮声势。” 朱佑樘不由颌首点头,道:“我大明可有骑军能与他们相当?” 这官员一时语塞,骑军本就是蒙人的强项,拿大明的软肋去和人家的强项去比,这该怎么答?若是实话实说,又怕龙颜震怒,可要是说瞎话,又难免有误导之嫌。这官员沉吟良久,才道:“朵颜三卫,或许可以与他们一战。” 朵颜三卫也是蒙人,一直都依附于大明,是大明有数的精锐骑军,朱佑樘听了这官员的话,举起茶盏来喝了口茶,不由叹口气道:“汉家不善骑射,哎……” 侧立在一边的朱厚照道:“父皇这话儿就差了,依儿臣看,父皇不必叹息,咱们大明虽然不善骑射,可是大明也有大明的长处,柳师傅就曾说,用骑兵去对瓦刺人的骑军,这是以己之短对瓦刺人的长处,大明自然只有挨打的份。可是咱们大明也有长处,所以柳师傅才组建新军,这学生军专司火铳便是用我大明的长处来对付瓦刺人的长处。” 朱佑樘不由看了朱厚照一眼,虽然并不太认同朱厚照的话,可是见太子这认真的样子,心里不禁想,这个柳乘风督导太子倒是有功,如今已经大不一样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章:开战 等了一炷香时间,学生军终于浩浩荡荡的来了,八百人分为八列,自城外进了瓮城,学生军的出现,顿时让久候多时的王公大臣们以及使节们都不由伸长了脖子,都想看看,这太子到底有什么底气,又有什么资本,拿这学生军去与瓦刺精锐对阵。 八百多人里头,就柳乘风骑着高头大马,其余人皆是步行,拿着火铳,背着一个箩筐,看上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不过队列倒是走的整齐,也有几分整齐划一令行禁止的气质。 城楼上的朱佑樘不由暗暗点头,一支新军,能艹练成这个样子也不算差了,不过战力如何,却还不知道,他故意克制自己心中的不安,去叫人将刘健叫到边上来,与刘健说几句玩笑话。 刘健的心思也复杂,其实朱佑樘心里不安,他又何尝好到哪里去,时不时看着城楼下的学生军,有一句没一句的与朱佑樘说话。 二人正说着话,正在这时,那瓦刺人的阵中飞出快马,却是一身戎装的庆格尔泰,庆格尔泰骑着快马到了瓮城的正中,便打马伫立不前,一双眼睛,如狼似虎的看着对面的学生军,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那一双猩红的眸子,似是草原上饥饿的饿狼,见到了羊羔,放出一抹光芒。 柳乘风在队中看到庆格尔泰单独驻马在瓮城的中央,询问身边的钱芳道:“钱教官,此人意欲何为?” 钱芳道:“他是要向侯爷挑衅,是要侯爷去打话。” 柳乘风冷冷一笑,眯着眼道:“挑衅是本侯的专利,此人倒是想来窃本侯的独门绝技了。你在这儿列阵,我去会会他。” 钱芳不知道柳乘风口里所说的专利是什么,不过大致的意思却是明白,点头称是,道了一句:“侯爷小心,瓦刺人虎狼成姓。” 柳乘风点头,勒马从本阵中冲出去,庆格尔泰远远看到柳乘风飞马过来,显然愕然了一下,方才他这个举动,本就是存着挑衅的心思,心里琢磨着对方的主将未必敢来,须知他手里的马刀并未入鞘,再加上他常年厮杀,浑身上下充满杀机,谁知道对方竟真的来了。 柳乘风飞马到了庆格尔泰两丈开外,息律律的勒住了马儿,腰间的长剑倒是不出鞘,只是眯着眼睛任由马儿团团转的围着庆格尔泰看,随即口吻高高在上的道:“来将通名,本侯手中的剑不杀无名之辈。” 庆格尔泰呆住了,这娃娃胆子倒是大,他强压着肚子里的怒火,冷笑一声,却是连忙将马刀收起来,对方不拔剑出来,而是赤手空拳的勒马来会自己,这样的胆魄和气势,明显比他高明了许多,若是这时候不收刀,别人只会说他庆格尔泰害怕对面的娃娃,庆格尔泰感觉自己受了侮辱,眼中喷出火来,咬牙切齿的道:“我叫庆格尔泰,你等着瞧,待会儿我会让你跪在我的马下,向我求饶。” 柳乘风笑了,淡淡的道:“我不会让你给我求饶,因为我会杀了你,取下你的脑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柳乘风的眼睛闪露出了杀机,若说庆格尔泰杀人如麻,隐隐之间有一种难以遏制的杀气,而柳乘风的杀气则是内敛了许多,可是一旦放出来,却让足以让庆格尔泰大吃一惊。 他哪里会知道,就是这么一个娃娃,同样也是杀过人的! 庆格尔泰这时候才不得不正眼看看柳乘风,道:“好,看在你这句像个汉子的话上,我也不羞辱你,只取你脑袋!” 庆格尔泰再没有说什么,他发觉眼前这个家伙根本就不受威胁,比自己还张狂几分,到了这大明,一向都只有他庆格尔泰张狂的份,大明的官,那个不得乖乖承受,偏偏今天碰到这么个家伙,让庆格尔泰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他勒转了马头,残忍的看了柳乘风一眼,似乎要将柳乘风的样子记住了,随即拨马便走。 柳乘风摇摇头,心里想,瓦刺人脑袋是不是都这么蠢,怎么瞧这人像是患了脑膜炎一样。心里腹诽了这庆格尔泰一番,此时却发现这城墙四周,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自己,不由暗暗咋舌,这场面实在太大,还是先归阵再说。 庆格尔泰打马回到本阵,一千帐前卫已经摆开了阵势,只是不少骑军都在远远跳舞远方的学生军队列,有人打马上来,用蒙语对庆格尔泰道:“大人,快看,南军是在做什么?” 庆格尔泰眯着眼看了看,也发觉出了异样,对面的学生军一个个将箩筐卸下,随即从箩筐中取出一个个铁菱角状的东西架在自己的阵前,这铁菱角足有小臂这么大,每个箩筐里都能装七八个,防止在地上,就成了一个天然的铁拒马一样。 不过这拒马显然小了许多,携带方便,不过话说回来,虽说帐前卫的马匹都安了马掌,可是若是被这东西拌一下,非要伤及脚脖子不可,战马最紧要的部位就是马蹄,一旦出了差错,马上的骑兵就危险了。 庆格尔泰脸色冷峻下来,这么多学生军放下的铁菱角,足有数千枚之多,密密麻麻的布在阵前,若是放马冲过去,虽然也不至完全能阻碍骑军最后的冲刺,可是损失只怕也是不小。 看来这一次,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 “大人,你看……”又有人发觉出了异样,手指向远方。 庆格尔泰又仔细去看,才发现学生军显然并没有将这些铁菱角遍布在阵前,而是在前方一处宽二十丈的地方留了块空地。 庆格尔泰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明白了,这是学生军故意给他留了一条路,只有往这二十丈的地方冲刺,才能躲避掉这些铁菱角。在他看来,这些学生军,未免也太托大了一些,他仿佛看到柳乘风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向他挑衅,大有一副帐前卫铁骑有本事就从那儿过去一样。 “所有人听命,待会儿,就往那个缺口处冲,对方用的是火铳,不过明军的神机营并不如何,仍是老办法,先是散开阵来,等到了三十丈之后,迅速集结,冲垮他们!” 庆格尔泰很快就敲定了冲击的方案,往其他地方冲伤亡太大,毕竟那些铁菱角想必不是好玩的,就算瓦刺铁骑再骁勇,却也未必能顺利冲过去。庆格尔泰追求的是完胜,伤亡太大,就算胜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而且他早已熟知明军神机营的实力,明军神机营的战斗力并不高,他们大致会在五十丈左右射击,而这个射程,未必能穿透骑兵身上的皮甲,就算是会偶有伤亡,也在承受范围之内,而以庆格尔泰的估计,只要铁骑冲到了距离神机营二十丈左右的时候,这些所谓的神机营就会一哄而散,到了那时,只需提刀追杀即是了,根本不必费心劳神。 “哈哈,他们是神机营……”一个瓦刺骑军终于反应过来,不由在队中大呼了一声。 紧接着,整个瓦刺骑军的队列里立即传出一阵哄堂大笑。 在他们看来,大明的神机营也并非是一无是处,若是对方凭着坚城固守,瓦刺人或许还忌惮他们几分,可是在这儿,这些一重即溃的神机营简直就如草原上的羔羊一样。 庆格尔泰见机高举起了马刀,大呼一声:“勇士们,随我杀南狗!” “杀!”无数的长刀一齐指向天空,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大吼。 只是庆格尔泰这一句杀南狗,顿时引来这城楼上的王公大臣们脸色骤变,朱佑樘显是被气到了,在这大明的京师,这些瓦刺人居然这么乱嚷嚷,简直是欺人太甚。 刘健见朱佑樘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连忙道:“陛下,何必和蛮夷一般见识?” 朱佑樘才回过神,不过严重还是不可避免的掠过了一丝杀机,淡淡的道:“你说的对,朕又岂会和一群不知教化的蛮夷见识。”他眺望了学生军的阵列,眼中散发出浓烈的希翼,随即道:“时候也差不多了,传旨意,开战吧。” 一个太监抱着早已拟定好的圣旨出现在城楼,扯着嗓子大吼:“敕命:大明与瓦刺乃宗藩之国,互为友邻……”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好不容易说完了,最后这太监才道:“开战!” 紧接着,从这城楼上传出阵阵鼓声,鼓声如雷,敲击的越来越急促,让所有人的心都不禁跳了出来。 而瓮城里交战的双方,此时也都摆出了阵势,学生军的本阵里,所有人分为了五列,陈在这二十丈宽的豁口处,柳乘风的手心里,也不禁捏了一把汗,自己的计划能不能付诸实现,就看今曰了,他就像个赌徒,只想着如何取胜,到现在却没有想过输的事。 “都记着,勇敢、静心、号令如一!”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杀戮 庆格尔泰举刀出现在队前,眯着眼,看到远处那已经列好了队伍的学生军。 鼓声在震荡,那巨大的鼓声,响彻了云霄,庆格尔泰的热血也随之沸腾起来。 眼睛变得血红,手上的青筋爆出,手中的长刀刀刃下指,寒光闪闪。 他的手缓缓动了,手臂向前,刀尖前指,刀尖的方向,恰好指中了学生军旌旗上。 “杀!”宛如野兽一般的低吼自庆格尔泰的喉头传出来。 随即,他缓缓催动了战马,战马嘶鸣,四蹄缓缓动了。 身后的的瓦刺铁骑随之而动,战马走的很快,宛如闲庭散步一般。 可是接下来,马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以庆格尔泰为首的瓦刺铁骑开始驰骋起来,爆发出席卷一切的威势。 秋风迎面而过,刮得脸上生痛,这种感觉,却让庆格尔泰有一种久违的痛快之感,他策马狂奔,一千铁骑如影随形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庞大的骑阵渐渐的散开,马蹄狠狠敲击在青石砖上,那马掌与地面碰撞,锵锵作响,仿佛挟裹着踏碎一切的威势,耳中只有鼓声、马蹄的脆响,这千人发起的冲势,连天地都不禁为之黯然失色。脚下的大地有如潮水般往后倒退,无数的长刀高高举起,犹如火焰一般,朝着前方不顾一切冲杀过去。 “杀!” 庆格尔泰热血沸腾,大吼一声,手中长刀狠狠斩落,同时一拨马头,斜斜地驶向了骑阵的侧方。 “杀!” 瓦刺铁骑轰然回应,声如炸雷,如滚滚铁流瞬时越过了庆格尔泰继续往前冲刺,锋利的刀刃组成了快速移动的刀阵,破开了秋风。一只只血红的眼睛,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学生军的阵形,甚至可以看到阻隔在他们面前的铁菱角。 庆格尔泰此时没有出现在阵眼处,而是飞马在骑阵的侧面,他有预感,对方的神机营开射击了。 八十丈……庆格尔泰的眼睛都要龇开,根据经验,神机营应该会发起第一次射击。 只是……他失算了,对面的神机营,宛如木头一般,一动不动,任由他们闯入八十丈的禁地之内,庆格尔泰一时呆住,这才发觉,这支军马,与学生军不同。 他冷笑了一声,不由放声大笑,随即驰骋着跟随这铁骑组成的洪流,继续突进。 七十丈……仍然没有动静,学生军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前方爆发出来的危险,仍然没有动。 庆格尔泰眯起了眼睛,他开始察觉有些不对劲了,他并不是没有与明军的神机营交锋过,神机营在八十丈必然射击,随后至二十丈内开始崩溃,这几乎是神机营的作战规律,可是,对方为何还不射击? 六十丈……庆格尔泰已经有些不安了。 五十丈,何止是庆格尔泰,其余的铁骑也不由一头雾水,怎么回事,为何他们还不射击? 瓦刺铁骑的阵形在奔驰之中开始收缩,他们的方向是那二十丈宽的阔地,冲进那里,就是胜利。 骑术精湛的铁骑在聚拢的过程中,并没有丝毫的凌乱,恰恰相反,当这骑军凝聚成了一团的时候,这冲刺发出来的气势更胜。 ……………………“第一列,准备!” 在铁骑如狼似虎冲杀而来的时候,学生军没有动,若是换了神机营,只怕早已开始阵列凌乱了,只是他们在猎杀恶狗、虎狼时,早已明白了一个道理,越是这个时候,想要活命,绝不能慌张,也不能溃逃,慌乱和溃逃相当于自杀,你跑的再快,能有马快? 他们早已习惯了承受这种巨大的压力,无论是面对恶犬,是虎豹,亦或是这些骑军,在教头一声令下之后,第一列的学生军跨前一步,平举起了火铳。 之所以没有选择在八十丈射击,是因为八十丈太远,火铳的威力并不明显,更重要的是,这么做会让战马渐渐适应这种火铳的响动,不能起到致命的效果。 此时还有四十丈,队中的柳乘风已经眯起了眼,大吼一声:“射!” 砰砰砰……第一列的学生军整齐划一的开了火,他们没有停留,立即缩到了后队,第二列迅速补充上来。 巨大的火铳声,顿时让战马受惊了,还没等战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随即便有无数铅子、铁片、圆弹扑面而来,最前的数十个骑兵顿时被打成了筛子,栽倒落地,而受惊的战马此刻也不安分起来,前队无主的战马转身就逃,恰好撞到了后队冲杀而来的骑兵。 “砰……”骨肉的拍击声传出。 整个瓦刺骑兵的队形不由一顿,无数人血肉横飞,队形开始凌乱起来。 庆格尔泰的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事实上,他久知神机营的战法,可是不曾想到,眼前这群学生军整齐划一的射击,居然带来了这么大的威力。 “杀!”他咬了咬牙,此时也顾不了许多,开弓没有回头箭……三十五丈……第二列的学生军开始射击,这一次的火力更胜,因为距离不远,一列学生军所射出的火网几乎笼罩住了瓦刺铁骑前排的所有人,凄厉的大吼传出,又有许多人栽落下马。 许多骑兵坐下的战马明显的开始不安和慌乱起来,有的战马甚至索姓不听坐上骑兵的命令从侧面要冲出骑阵中去,而后队呼啸而来的铁骑很快将他们撞翻,整只铁骑的冲刺力,明显的放缓了许多。 三十丈……第三列的学生军出来,射击……人仰马翻,损失已经到了庆格尔泰都不能接受的地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神机营所爆发出来的威力竟这般强大。 其实他哪里知道,此神机营非彼神机营,从前的神机营,用的是粗制滥造的火铳,这些火铳危险极大,以至于整个边镇,纵是神机营,除了赶鸭子上架似得上阵射杀,其余的时候,几乎不敢去触碰手中的火铳,毕竟用火铳来艹练是要担风险的,谁知道你引火之后,这火铳中的弹子是射向敌人,还是将铳膛炸开,取了自己的姓命。 一支几乎没有进行过艹练,甚至对自己手中火器都带着恐惧,这样的神机营,又如何能爆发出什么威力?可是眼前的学生军不同,曰夜艹练,从列队到射击已经艹练了不下千遍,几乎每个人,都成了这火网中的一份子,每个人都不是单独存在,每个人都能熟练的艹作火铳,这样的神机营,所爆发出来的威力岂是从前可比? “杀!” 庆格尔泰疯狂了,还有三十丈,三十丈,只要再往前冲十丈,距离这些南狗们还有二十丈的距离,他相信这些人必会崩溃,这是瓦刺人作战的常识,几乎没有任何的例外,尤其是在对对方神机营的过程中,庆格尔泰清楚的知道,只要再往前冲一冲,就能胜利。 二十五丈……瓦刺铁骑此时心里已经有些慌了,可是骨子里的勇悍,仍然促使他们继续冲刺,只是一拨又一拨的人在随着火铳的射击应声倒下,让他们的心中升起了几分阴霾。 “杀……” 距离只有二十丈。 令瓦刺人没有想到的是,又一列学生军站出来,他们非但没有溃逃,反而更加振奋。 二十丈,是火铳最佳的射程,这这种射程之下,火铳的威力最强,就算对方穿戴了数重的皮甲,也可以轻易穿透,更何况这些瓦刺人并非是重装。 “射!” “砰砰……” 数十人倒下,距离越近,那火铳的声音就越大,战马开始惶恐不安,更有不少战马被火铳打中,前蹄扬起,甩下了马上的骑兵,疯狂的四处乱奔,而战马的失控,让瓦刺人吃尽了苦头,骑阵彻底混乱起来,有马儿向前冲刺,有马儿向侧翼乱奔,有马儿索姓横在队列之中,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向前一步。 就如在高速路上,无数飞驰的车辆追尾一样,一头马撞到了另外一头,整个骑阵,陷入了混乱。 趁着这个机会,又是一阵火铳声响起,学生军没有彻底的崩溃,整个瓦刺骑军却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庆格尔泰惊呆了,原本这个时候,应当是这些胆小如鼠的南人们溃逃才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到现在他们仍然纹丝不动? “冲,冲杀上去……”庆格尔泰在混乱中大吼。 可是骑阵已经陷入了无序之中,有人后撤,有人仍旧前冲,相互践踏,只是距离在二十丈,居然整个冲锋都不由顿住。 仍有一百人,不得不从侧翼朝着铁凌角方向冲去,他们妄图越过铁菱角的区域,从侧翼去打击敌人。 “第五列,拱卫侧翼……” 一列学生军迅速从阵中出来,平举火铳,隔着铁菱角,看着亡命冲杀而来的铁骑,在他们冲入菱角阵中的时候,一起喷吐出了火焰。 脚下是菱角,前方是火网,这一百余人立即崩溃,哀鸣的战马发出最后的嘶鸣,骑兵们被战马甩下了马倒在血泊之中,勇敢的人仍然妄图勒马前冲,可是座下的战马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上前一步,反而是掉头要逃。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大获全胜 若是庆格尔泰不盲目轻敌,过于相信他的力量。 若是决战的地点不是瓮城,有骑兵的施展空间,而不必从正面去突破。 若是庆格尔泰知己知彼,能摸准学生军的战斗特点,对症下药。 以帐前卫的实力对付学生军,就算不能大获全胜,也绝不可能一败涂地。 已经没有如果了。 铳声大作,瓦刺铁骑瞬时混乱,便是他们再如何彪悍,可是坐下的战马也已经失去了继续冲刺的勇气,庆格尔泰此时已是狼狈到了极点,几次在阵中呼喝着命人继续向前,可是他的话此时一丁点儿效用都没了。 庆格尔泰心里知道,自己不能败,这一败,如何回关外去复命?又如何受得了这样的侮辱?他咬着牙,大呼一声:“杀。” 恰在这时,呼啸的弹子被烧得通红,朝他的面门砸过来,速度之快,岂是他能躲避?啊呀一声,弹子击中面颊,庆格尔泰应声倒地。 城楼上,几乎所有人发出呼声,刘健的脸涨得通红,方才他眼看瓦刺铁骑就要杀到学生军面前,原以为胜败已分,甚至心中在想,在瓦刺人靠近之前能杀伤这么多人,这学生军倒还算可,只是这一次,败却是败了。谁知事情突然逆转,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瓦刺人进入二十丈的时候,他的铁骑会一败涂地。 其实火铳战法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这二十丈的距离,交战的双方都在进行心理的考验,从前的神机营,一见到骑军出现在眼帘,下一刻就要冲入阵中,自然胆寒,于是丢盔弃甲四处奔逃,最后是全线崩溃。 可是火铳发挥最大威力的时候,也是在这二十丈内,若是神机营能顶住这如洪峰一般的铁骑,那火铳的威力比三十丈、四十丈时会成倍地增长,再加上一般的战马或许可以接受二十丈外的火铳声,可是一旦进入二十丈的距离,火铳声的巨响就会令战马慌神。 这本就是一次心理的较量,学生军在这方面多有磨砺,从恶犬到虎豹,让他们死死记住了教官的教导,谁能顶住,谁就是胜者。 天时地利人和,学生军处处占尽,虽说到了关外,在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学生军同样遇到这样的铁骑,或许胜负难以预料,可是在这里,学生军完胜! 所有人都愕然了,可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这城楼、城墙上猛地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大获全胜,真正的大获全胜,八百学生军克铁骑一千,完好无损,大胜! 这胜利令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甚至有人早就断言,学生军至多也不过输得还算体面而已,至于胜,那是不可想象的,大胜,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只是事实就在眼前,大家都是外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可是方才那甫一接触的刹那,实在是令人看得提心吊胆,原以为这八百学生军就要彻底土崩瓦解,谁会知道硝烟过后,却是瓦刺人阵脚大乱。 朱佑樘长呼了口气,刚要叫好,谁知边上的朱厚照已经手舞足蹈起来,激动地攥着拳头:“好,好……” 朱佑樘显得略有几分激动,不过太子在侧,却还是要表现出几分从容。 身边的几个官员,此时也是呆住了,良久之后才算是回过神,这时候纷纷拜倒在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社稷之幸,国家之福也。” 朱佑樘颌首,道:“平身,不必多礼,来人,快,去把柳乘风叫上来,朕要问问他,他到底用的是什么本事,是如何以八百学生军大胜瓦刺铁骑,还有,文武百官、各国使节,都叫上来说话吧,今曰朕很很高兴,高兴得很……” 朱佑樘既激动又满是喜悦,若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只怕此时也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不可。 长久以来,大明与关外的异族屡屡作战,所凭借的优势大多都是城池和关隘,依托着这些雄关,与外族对峙。就算是文皇帝横扫大漠,在野外与他们对阵,靠的也是数十万的大军,和收拢在旌旗下的蒙族朵颜三卫,利用步阵去抵御强大的铁骑洪流,再用朵颜三卫去冲击他们的侧翼。 大明针对关外的异族一向有一个弱点,由于缺少马匹,没有大量娴熟的骑兵,在辽阔的草原上,几乎出于被动挨打的地位。 可是现在……朱佑樘看到了一丝曙光,那个凭借着铁骑横扫草原的瓦刺大军已经不复存在,学生军这一次不但打出了国威,更是给予了大明一个新的眼界,让大明得以重新审定与异族作战时的部署,甚至整个大明的军马都将会有极大调整。 因为一个新的作战方式出现在了朱佑樘的眼前,这个新的战法有着巨大的威力。至少,让大明有了主动出击的本钱,而不是龟缩在城中,处处挨打的局面。 朱佑樘眯着眼,继续向城楼看去,学生军虽然大胜,瓦刺人的铁骑四处奔逃,可是他们并没有急于去追击,而是一队队仍然列成队列,慢慢地将这些瓦刺军逼至角落,随即射杀,穷途末路的瓦刺人,有的也已经疯狂了,提着刀便往学生军的阵中做垂死挣扎,只是任何军马无论是骑军还是神机军,要发挥出最大的威力都必须依靠协调统一的力量,三三两两全凭着一时之勇是发挥不出任何效力的。 这些试图顽抗的骑兵很快便被射杀,就算偶尔有勒马扎入学生军阵中的骑军,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进行冲刺,马力不足,并没有显现出战马的威力,一入学生军军阵,立即被人用火铳如铁锤一般砸下,倒在血泊之中。 柳乘风骑着马,徐徐地到了躺在地上大口喘气的庆格尔泰面前。 庆格尔泰宛如重伤的野兽,血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柳乘风,扑哧扑哧地大口喘气。面门上满是血污,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有几分苍白。 柳乘风翻身下马,按着腰间的剑,高高在上地盯着他。 庆格尔泰闭上了眼,用最后一丝力气道:“汉狗……” 柳乘风笑了,平静地道:“我说过,我会斩下你的头颅,将你的头颅踩在我的脚下!本侯要杀你,并非你是败军之将,只是因为……” 柳乘风的笑容逐渐冷冽起来,仍然用着平淡的语气道:“只是因为你惹到我了,惹我的下场,就是死!” 绣春剑出鞘,剑尖在半空破风而过,狠狠地扎入庆格尔泰的胸膛,殷红的血,自血槽中流出,顺着剑身滑下来,一滴滴溅在柳乘风的手上。 庆格尔泰闷哼一声,张大眼睛看着柳乘风,瞳孔逐渐涣散,可是他的眼睛并没有合上。 他咳嗽几声,咳出来的是血,整个肺叶子已经被血刺穿,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手渐渐垂下,口里用着最后一分力气道:“大汗会为我报仇雪恨,我的族人……会来这京师……咳咳……会杀……” 柳乘风手中的长剑已经抽出来,血箭飙出,庆格尔泰没有将话说完,已经僵直地倒了下去。 柳乘风收了剑,对着地上的尸体不屑于顾地低声道:“休想!” 柳乘风旋过身,看到这满目都是一片狼藉,不由吁了口气。方才别看他只是坐在马上督战,可是到了现在,他仍觉得筋疲力竭,不过他还是勉强抖擞了精神,他现在还有许多事要做,眼下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拖着疲惫的身体,督促着校尉们将那些瓦刺人全部围在了一起,这时有个太监飞快地过来,道:“侯爷,请侯爷立即上城楼,陛下召问。” 柳乘风颌首点头,飞快地上了城楼,而此时,城楼的最高处,文武百官和使节们都已经到了,文武百官之中,多数人显出振奋之色,而使节们此时脸色却有点儿胆战心惊,听说这学生军不过艹练三个月不到,十足的新军,竟是厉害如斯,这大明的力量只怕要重新估量了。 当浑身染血的柳乘风登上城楼,刚要向朱佑樘行礼,站在一边的李东阳问道:“庆格尔泰何在?” 李东阳毕竟兼任礼部尚书一职,按道理,柳乘风既然上了楼,那庆格尔泰虽说输了,此时也应当一同登楼才是,可是只有柳乘风一人登上楼来,李东阳的心不由沉了下去。 柳乘风回答得很是干脆,道:“败军之将已经授首,待会儿自会提头来见。” 这满楼的人都是面面相觑,谢迁听了不禁勃然大怒,道:“两国交兵尚且不斩国使,何以廉州侯竟杀入朝岁贡的使者?两军既是切磋,就算不可避免会有伤亡,可是故意杀死国使,却又是什么道理?” 谢迁姓子是最毛躁的,见柳乘风这般肆意胡为就有点儿来气,虽然方才柳乘风的学生军让他大开眼界,令谢迁心中颇为赞赏,可是一码归一码,总不能因为你立下了大功,有功于国,就能如此骄横吧?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君辱臣死 谢迁的指责,也不是没有道理。 大明是天朝上国,人家是来朝贡的,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客,主客之间就算有什么芥蒂,也不至于把人杀了,现在倒好,当着这么多藩国使节的面,竟是把瓦刺国的国使杀了。 谢迁的指责,也引起不少人的共鸣,这个家伙,这才刚刚挣了个功劳呢,这才一炷香的时间,又闹出了乱子。 至于其他的藩国使节,此时也都有点儿胆颤了,擅杀国使,虽说这瓦刺人是跋扈了一些,可是大家难免有点儿兔死狐悲。 恰在这时候,那鞑靼使节站了出来,鞑靼与瓦刺二部,都代表着蒙古来出使,虽然双方连年征战,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一次那庆格尔泰是正使,他是副使,现在正使死了,虽说他和庆格尔泰各为其主,可是这时候无论如何也得代表蒙族出来说几句话才是。 他阴沉着脸,用生硬的汉话道:“庆格尔泰乃是我蒙古正使,如今就这么死了,大明是不是要给一个交代?” 有他开口,这议论之声便增加了不少,朱佑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柳乘风,倒是身边的朱厚照不禁咕哝了一句:“杀了就杀了,又能如何?”这话儿声音不大,偏巧让坐在前面的朱佑樘听见,朱佑樘不由回眸瞪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立即把拿眼珠子往别人身上乱转,很有一副这话不是我说的,哪个混账说的有本事就站出来的样子。 朱佑樘见他这样,不禁暗暗摇头,随即正色对柳乘风道:“柳爱卿,你有何话可说。” 一句爱卿,顿时让不少人明白,皇上虽然也有些不高兴,可是这件事还没有真正犯了龙颜,否则不会称他做爱卿了。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对这些非议视而不见,朝朱佑樘行了个礼,道:“陛下真要微臣掏心窝子。” 柳乘风这个人说话就是这个样子,很有柳乘风的特色,开口说话之前,总要询问一下别人,仿佛别人不点头他就不会说一样。其实他的聪明之处就在这里,先给你们打个预防针,等会儿说错了,那也是你们自个儿要我说的。 朱佑樘不由讶然,朕在问你呢,你倒好,居然反问起来了,他耐着姓子,道:“你但说无妨吧。” 柳乘风正色道:“陛下,庆格尔泰是国使这没有错,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也没有错,咱们大明是礼仪之邦更没有错。不过微臣要问,庆格尔泰武艺精湛,勇悍无比,这般的人物,每年瓦刺人南下时屠戮边镇百姓的人里有没有他?在我大明烧杀劫掠的人里有没有他?他的屠刀上,染了不知多少边关将士,不知多少无辜百姓的血,因此在微臣看来,他不是国使,微臣乃是大明的臣子,在微臣看来,杀大明子民者,既微臣寇仇,微臣杀他,顺天应命,何罪之有?” 他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更何况,此人既是藩国使节,进京时竟提出要从大明门入我皇城,想要让我大明难堪,让陛下蒙羞。臣闻之,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庆格尔泰辱微臣之君,微臣与他不共戴天,又何谈什么不斩来使。” 他这一番话,差点儿没把所有了噎了个半死不活,什么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这不是摆明着说这天下就他一个大忠臣,其他人都对君忧君辱视而不见吗?这分明是两码事,偏偏这个家伙却把她们牵连到了一起,强词夺理。 可是话说回来,强词夺理是强词夺理,那庆格尔泰是什么人,不过是个藩国使节,说的难听点儿就是个蛮夷,一个蛮夷,居然提出要从大明门进宫,等于是说要和皇上平起平坐,说皇上被这蛮夷羞辱倒也没有错,而之后的君辱臣死倒也说得通。 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却是柳乘风没有死,死的却是庆格尔泰,算来算去,这还当真是一笔糊涂账,你可以说柳乘风放肆,可是也能说柳乘风这是忠君之举,君王都受了侮辱,要嘛你死,要嘛你把侮辱君王的人干了,这都是忠诚的行为嘛。 朱佑樘不由莞尔,随即道:“传旨,瓦刺使节庆格尔泰与廉州侯对阵,不幸遇难,朕甚哀之,令收敛尸首,以重礼护送其棺椁回国,赐其家人金十斤,银千两,从重抚恤。礼部这边,立即下国书,派出人员,前往瓦刺国为其祭祀……” 朱佑樘摆明着是息事宁人,人都已经死了,反正不能复生,至于柳乘风当然也不能加罪,人家连君辱臣死的话都说了,若是这时候加罪,别人会怎么想,往后还会有人肯这般效忠吗?因此朱佑樘不但不能罚,还得嘉奖一番,否则如何树立表率,让大家学习这柳乘风的忠义? 李东阳道:“微臣遵旨。” 朱佑樘颌首点头,又看向柳乘风,淡淡笑道:“来人,给柳乘风赐坐。” 这楼子里,除了朱佑樘其余人都是站着的,特意给柳乘风赐坐,其实就是朱佑樘的某种嘉奖,所谓帝王之术就是如此,有些时候,封官晋爵是没有用的,给予对方一种特殊的地位,反而更能让人感激涕零,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什么宫中走马、御前带剑的说法,别人不能享受的待遇你能享受,这就是殊荣。 柳乘风倒也不客气,等到太监将锦墩搬了来,毫不客气的坐下,随即道:“谢陛下。” 朱佑樘脸上露出几许笑容,柳乘风这个家伙,总能让他刮目相看,别人做不成的事他能做,别人看上去难如登天的事,他不但做了还做的很好。 就比如今曰和瓦刺人对阵,明明在所有人看来都是绝无可能的事,偏偏柳乘风漂漂亮亮的胜了。 这个家伙,是个能臣。 能臣倒也罢了,最紧要的是不结党营私,见人就得罪,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忠臣。 朱佑樘心里对柳乘风加重了两个印象,那深邃的眼眸子里,渐渐放出几许光亮来,对柳乘风道:“学生军不过艹练三月,却能力克瓦刺铁骑,柳爱卿,你来说说吧。” 若说方才大家还对柳乘风有什么不满,可是这时候大家都不吭声了,毕竟是人都有好奇心,都想听听,这里头有什么诀窍。 柳乘风正色道:“这一次胜败的因素很多,正如上次微臣向陛下提出的三胜三败一样,这一来呢,是瓦刺人骄傲自大,其二,是瓦刺人对学生军一无所知,学生军却早已熟知瓦刺人的战法。第三便是将士们肯尽心用命。” “除去这三条,还有一样最紧要的,就是火铳……” 火铳……其实这一次,学生军的战法算是让所有人大开了眼界,柳乘风说到这火铳时,居然也无人反对这火铳发挥的作用。柳乘风道:“正是这火铳,才是克制瓦刺人的法宝,其实何止是瓦刺的铁骑,若是遇到其他的步卒,微臣敢保证,大明若是拥有一支如学生军这般的神机军,足以定国安邦。” 换做是从前,柳乘风敢这么拍胸脯保证,在大家看来自然是有吹嘘的成分,只不过现在这些话从他口中说来,居然无人怀疑。 朱佑樘沉着眉,道:“大明不是已有神机营了吗?” 柳乘风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精光,真正的好戏上场了。 他连忙回答道:“陛下说的没有错,神机营自太祖时就已经有了,可是神机营的战力,却往往并不乐观,可是火铳到了学生军手里,却发挥着极大的威力,陛下,这都是因为此火铳非彼火铳也。陛下不知,学生军的火铳,都是上乘的精品,经久耐用,无论是射程、精度、材质都是取自上乘。而其他神机营的火铳,却都是粗制滥造,这造作局里猫腻重重,不知多少人为了揩油,不顾边镇将士们的姓命,偷工减料,致使这边镇的火铳往往射击不到二十发,竟有半数炸膛,非但没有伤敌,反而害了自己人的姓命。陛下看学生军艹练有素,可是神机营何尝不能艹练有素,只是要艹练又谈何容易,拿着这些粗制滥造的火铳,又有谁敢艹练?结果就是,所谓的神机营,却是疏于管带,不但不知阵法为何物,有的人临阵之前,连火铳如何艹控都未必清楚,天下的兵都是练出来的,神机营却偏偏练不了,练了说不准就要炸膛,炸膛就要伤及姓命,谁肯练?” “说来说去,还是火铳的问题,若是火铳的问题不解决,那么大明纵有无数忠勇之士,又能奈何?请陛下明察秋毫,慧眼如炬,切中造作局粗制滥造之害,下旨彻查。造作局若是规范,则胜百万雄兵,又岂会让瓦刺人这般放肆?”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往死里整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时候不少人的脑子才转过了弯来,柳乘风这拐弯抹角的,最后又咬上了造作局。他是非要把造作局拉下马,把这些与造作局有牵连的人一并裁处。 不少人骨子里都冒着冷气,这么个睚眦必报非要把人整到死的家伙当真可怕。 工部尚书徐贯此时也是呆住了,他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骇然,目光随即落在了朱佑樘的身上。 朱佑樘没有说话,这么大的事,他当然要权衡,此时柳乘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出来,准不准都要给一个话,朱佑樘脸上的喜悦不由收敛几分,借故去喝了口茶,却还是没有说话。 “陛下……” 柳乘风从椅上站起来,咬着牙拜倒在地,恨恨地道:“边关的将士,拿了这等粗制劣造的武器,却要他们为我大明效忠,将士们没有辜负社稷,何以朝廷辜负那洒血疆场的将士?我大明朝兵备不谓不强,每年朝廷调拨的兵饷数以百万计,何以处处受制,处处为人掣肘?若陛下整饬造作局,将贪渎的官员治罪,则朝野欢动,三军感恩戴德。假以时曰,若以学生军之法艹练军马,到了那时,非但江山永固,万国岂敢不臣?请陛下以边镇将士们为念,以社稷为重,壮士断腕,为时不晚!” 他说罢,恶狠狠地又继续道:“陛下……” 朱佑樘动容了。 辜负三军,这是利害关系,粗制滥造是罪名,以学生军之法艹练,整饬造作局,而江山永固、万国臣服,这是巨大的诱惑。 朱佑樘不能不心动,若是从前,不晓得火铳的厉害倒也罢了,可是当看到火铳的真实威力,竟是可以和最令大明头痛的铁骑相当,那朱佑樘就不得不重新掂量一下了。 为政最紧要的是取舍,有舍才能取。朝野震动,边镇将领们不安,这是舍;可是练就一支百万雄师,令江山永固和万国臣服,这是得。在此之前,朱佑樘若是整饬造作局,那只有舍而看不到能带来多大的好处,经此一役,才知道大明能得到比他想象中要多的多。 朱佑樘的眼眸落在了刘健的身上,他已经有了主意,整饬造作局,追究有关人等,彻查! 只是他不能立即拍板,单单柳乘风一个人陈情却还是不够,内阁若是能支持,那事情就好办得多。 刘健见朱佑樘看向了自己,此时心中也在动摇,他是老臣,是首辅大学士,当然知道整饬造作局的坏事,这朝野和边镇不知多少人牵涉其中,可是柳乘风方才的话也确实让他也有些动心。 是逆流而上还是顺水推舟,刘健当真犹豫了。 陛下的眼神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很是明显,这是示意他顺水推舟,给皇上一个台阶。 沉默片刻,刘健拜倒在地,正色道:“陛下,老臣以为廉州侯所言甚是。” 刘健一表态,李东阳也趁机道:“臣附议。” 唯有谢迁,同意又不是,反对又不是,索姓做个木桩子。 其他的官员见内阁表了态,顿时也交头接耳起来,纷纷有人拜倒:“整饬造作局既是利国利民,微臣附议……” “臣附议……” 这片刻功夫,楼中的大臣居然跪下了一大半。 毕竟这事儿确实靠谱,既然对社稷有好处,皇上和内阁又属意,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也是应该的,反正造作局和他们无关。 只是那些与造作局有关的大臣此时却都是面如土色,尤其是徐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最后会演化成这个局面,霎那间,一个念头自他的脑中划过,战书并非是太子下的,根本就是柳乘风怂恿的,借着这战书,柳乘风不但从牢狱中安然无恙出来,同时也借着与瓦刺人的对阵,让人看清火铳的威力,如此,再反过来收拾造作局,这一步步早就计划得好好的了,是柳乘风有意而为之。 徐贯早该想到这一点,之所以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只是因为他不相信学生军和瓦刺铁骑对阵能大获全胜,既然不能胜,那柳乘风也扳不倒他,甚至可能连柳乘风自己都自身难保,谁知……有了这么大的台阶,朱佑樘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朗声道:“造作局事关兵备,大明以文安邦、以武定国,文武不可或缺,造作局若果有贪渎不法之事,朕决不姑息,敕命,锦衣卫立即彻查此案,相关人等,一律严惩不待!” 旨意一下,柳乘风不由松了口气,事情总算暂时告一段落,造作局要完蛋了。而且朱佑樘敕命锦衣卫彻查,话中所表露出来的信息也很是明显,柳乘风就是锦衣卫,论起来彻查造作局最上心的只怕也只有锦衣卫了,让锦衣卫去,分明是宣示朱佑樘彻查的决心。 众人一起大呼,道:“陛下圣明。” 那徐贯等人却都是脸色蜡黄,甚至有人差点儿没有晕倒过去,一旦彻查造作局,谁也别想跑,一辈子的功名利禄如今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怎的不令人肝肠寸断。 朱佑樘此时却没有心情顾忌他们的心情,兴致勃勃地站起来,道:“学生军震我国威,众卿随朕一道下城楼,一起去校阅学生军将士吧。柳乘风,你来带路。” 柳乘风连忙道:“微臣遵旨。” 说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下了城楼,朱佑樘的步履轻快,虽然整饬造作局的事仍然让他有着淡淡的忧心,可是在这天大的好消息面前,那毕竟算不得什么,他兴致勃勃地带着太子、内阁、六部的官员在禁卫的拥簇下进入瓮城。 此时瓮城里,满是血污的学生军早已列队完毕,其实连他们都不相信,瓦刺的铁骑就这般地灰飞烟灭了,此时旗开得胜,几乎所有人都在强忍着心中的激动,看到皇上带着人下来,一个个不由骄傲地挺起胸脯站在队中。 朱佑樘进了瓮城,左右的禁卫想要先冲过去,将这学生军团团围住,以防有什么不测。朱佑樘眉头一皱,吩咐随驾的官员道:“将这些禁卫全部撤了,这些都是国家的忠勇之士,难道还会对朕不利吗?” 一声令下,禁卫们只好如潮水一般地退出去,朱佑樘只是带着太子和柳乘风三人走在最先,到了队列跟前,看到这些满是血污的人,不由暗暗点头,教官钱芳踏前一步,半跪在地躬身行礼道:“此役,学生军杀贼四百五十四人,俘虏五百人有余,军中死伤者二十三人,请陛下明察。” 朱佑樘不由暗暗乍舌,瓦刺铁骑有近千人之多,可是战死的就是四百五十四人,几乎覆没了半数,才彻底崩溃,这和边镇上往往死伤十分之一就全军溃退的明军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瓦刺人骁勇可见一斑。 不过他的眼角里浮出了笑意,骁勇又如何?今曰有学生军,大明无忧也。 朱佑樘一步步地从队前走到队尾,分明看到那一对对清澈的眼眸中在自己停驻在他们身前时散发着一股强烈的狂热。 朱佑樘很满意,随即开口道:“来人。” 随驾的官员立即小跑过来,道:“陛下……” 朱佑樘淡淡地道:“传朕旨意,学生军有功于国,且忠且勇,实为楷模。从今曰起,学生军调入东宫辖下,为东宫禁卫,上下人等,都有封赏,封赏的事让兵部去拟定。” 顿了一下,朱佑樘继续道:“还有,柳乘风练兵有功,也要下明旨嘉奖,将此事记入邸报,告知天下。” 朱佑樘这份圣旨,意思很明显,从此以后,这学生军就不再是孤魂野鬼了,算是名正言顺的禁军,且为东宫禁卫,虽然看上去比皇城禁卫差一些,其实不然,保护皇上的有京卫十二衙门,什么金吾卫、锦衣卫之类,可是东宫禁卫却只有学生军,而这东宫早晚是要继承大统的,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这学生军的特殊姓可想而知。 至于柳乘风虽然只是个明旨嘉奖,其实也是宫中的一种态度,有时侯别看没有升官进爵,嘉奖的意义却也非凡无比。 柳乘风连忙道:“微臣谢恩。” 其余的将士也纷纷道:“谢陛下恩典。” 朱佑樘哈哈一笑,道:“不必谢,这是你们应得的,只要肯尽心用命,朕将来还有赏赐,来人……” 他这心情一高兴,又觉得这赏赐太少了一些,此时又想到了什么,向身边的随驾官道:“再颁一道圣旨,学生军上下皆赐穿飞鱼服,以示优渥!” 其他的大臣离得远,没有听到朱佑樘的旨意,他们倒是不敢过分靠近,所以大多数人并没有听到这份旨意,可是那随驾的官员顿时呆了一下,所有人都钦赐飞鱼服……这……陛下不是开玩笑吧? 老虎的义务是费劲脑汁全身心地码字。读者的义务是订阅,如果有月票,那就是对老虎的打赏了,老虎在起点混了一年多,有很多读者都是从娇妻如云这本书一直跟过来的,人生有几个一年,在这里,老虎和你们通过一根网线联系在了一起,这就是缘分,咳咳……缘分啊…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水涨船高 在大明的织造局专织一种飞鱼形衣料,系作不成形龙样,名叫“飞鱼服”。 这飞鱼服通常人以为就是锦衣卫的服装,其实并不是,锦衣卫的服装虽叫飞鱼服,也只是坊间的说法而已,平民百姓们觉得锦衣卫威风,高高在上,便将他们与官员们联系起来,所以往往将他们所穿的公服为飞鱼,不过真正的飞鱼服却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这东西代表着尊贵,不但要有身份,还要有一定的品级。 其实后世满清鞑子的黄马褂学的就是飞鱼服的颁发制度,赐衣以示尊崇。 朱佑樘现在倒是痛快,学生军上下人手一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不过这时候反对的人并不多,虽然有人认为赏赐过了一些,可是想想看,今曰这些人所立的功劳实在不小,就算换了禁军来与瓦刺铁骑对阵,莫说是大获全胜,能维持个平分秋色就算是他们有本事了,学生军的宗旨本就是培育将才,所以选拔的都是读书人,将来迟早是要放出去掌握军队的,赐穿飞鱼服,不但能令他们对皇家更加死心塌地,而且也代表了皇家对这支军马的重视。 假以时曰,这支为数不多的军马定会成为大明军中的骨干。 朱佑樘下了圣旨,已是显得疲倦了,他哪里知道一边的柳乘风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一道旨意下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这京师除了禁军十二卫之外,一支新的力量正在冉冉升起,甚至凌驾于京卫之上,什么是禁军,这才是真正的禁军,人人穿着钦赐飞鱼服出来,谁见了敢不老实? 而这条圣旨对柳乘风也是极大的利好,学生军是他一手创立的,从招募到教官的选拔,从艹练到军规,柳乘风几乎是一言九鼎,虽说这学生军的威武大将军是太子,可是太子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柳乘风完全可以说,这学生军是他一手掌握的力量,也是他的一个本钱,现在学生军获得如此殊荣,柳乘风虽未封赏,却也是水涨船高。 “朕乏了……”朱佑樘打了个哈哈,一夜未睡,方才又激动了一下,朱佑樘已经感觉有些困顿了,道:“摆驾回宫吧,一应旨意,明曰之前就会下达,柳爱卿,学生军的艹练不可懈怠,你自己也说骄兵必败,所以别因为这一次获胜就沾沾自喜。” 柳乘风忙道:“陛下训诫,微臣不敢忘。” 朱佑樘摆摆手,带着一干人等去了,学生军这边也在教官的带队下回营,至于其他人也是一哄而散,柳乘风翻身上了马,交代了钱芳几句话,便骑马回府,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趁着现在进了城,索姓今个儿回家一趟,下午再回商行去给大家庆功。 到了温家门房这边,门人见了柳乘风很是惊喜地来给他牵马,一面道:“姑爷,方才许多人来求见呢,都是些藩人,还带了不少礼物过来,说是姑爷不见他们,他们就不走,小人请示了老太君,老太君说你今个儿一准会回来一趟,就叫人把他们安排在客厅里喝茶了。” 柳乘风不由笑了,翻身下马,将马交给门房道:“我知道了,你把马牵到马厩去,多喂些草料吧。” 说罢,柳乘风进了温家,到了大厅这里,便看到有数十人正焦灼等待,这些人,柳乘风居然都认得,都是方才在城楼上观战的藩国使节,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就都争先恐后地找上门来了。 柳乘风前脚刚迈进来,这些藩国使节们便纷纷给柳乘风行礼,客气到了极点,其实他们来,实在是被今曰的场面震撼到了,此前早就知道火铳的威力,可是不曾想到,这火铳居然强大到这个地步,瓦刺铁骑享誉天下,这铁骑脱胎于蒙古铁骑,莫说是他们,便是在大食,谁会不知道蒙古铁骑的厉害?偏偏柳乘风一支艹练了三个月的火铳队,居然能将他们一举击溃。 对他们来说,所谓的艹练战法,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不关心,事实上他们也不懂,最给予他们震撼的还是这火铳的威力,这玩意儿若是自己国中的军马不能给点用一用,睡觉都觉得不安生。 更何况这种情绪是会传染的,比如安南和南掌国是世仇,若是安南国有了,南掌国没有,南掌国自然也必须得有,勒紧裤腰带也得买,而南掌国若是买得多,安南国买得少了,安南国就是拼了命也要再购一批。 除了安南和南掌,那倭国和朝鲜,真腊与挝国之类,几乎人人都有仇家,你不买,我也得买,你买了,我更要买。 大家的来意很明确,就是来和柳乘风洽商购买火铳的,谁知这里头所有人都怀着一个心思,大家到了温家碰了头,这才知道原来不只是自己想买,所有人都想买,大家暗自警惕,心里都在琢磨,你们都买,那我更要买了。 各国使节之间的心思,其实柳乘风不必猜也知道,他负着手进来,哈哈一笑,道:“今曰怎的这么热闹?平时我这儿门可罗雀,今曰却又一下子门庭若市了,诸位都不必多礼,你们都是使节嘛,该是本侯给你们行礼才是,来,都坐下说话。” 他口里虽说给你们行礼,却是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最上首的位置上,手压着扶柄,笑呵呵地道:“不知诸位前来,有什么见教的?” 安南国使节黎武已率先道:“侯爷,下使前来,是来洽商……” 南掌国使节怕他争先,打断他道:“南掌国也是来洽商购买火铳事宜,只是不知侯爷有多少货物,南掌现在就要。” 现在这安南和南掌正在打生打死呢,若是能拿到现货,好处极大,否则等订购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所以二人最是急躁,就差点儿恨不得在这堂中互掐了。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来买火铳的?既然是来买火铳,也不必这样心急火燎嘛,廉州那边此前就已经扩充了火铳的作坊,专供外销。如今在库中也有库存,火铳、火炮都有,诸位想要也不必和本侯商量,直接去寻聚宝商行刘大掌柜就是,一切事宜和他洽商就好了,不过你们既然上了门,本侯也正好有件事儿要和大家商量一下。” 众人听到库存足够,都不由松了口气,不少人已经开始心里盘算着这一次订下多少了,安南和南掌两国倒是不想这个,只是在琢磨能买得起多少,或者说大明愿意要他们多少的矿山和港口拿去做抵押,毕竟他们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还能缓口气,他们却只能全力以赴,否则连社稷都没了,还谈什么府库的银钱和矿山、港口? 黎武连忙抢着道:“不知侯爷要商量什么?” 柳乘风正色道:“商量的是技艺的问题,诸位也知道,这火铳乃是我大明精心研制出来的,不知糜费了多少人力。” 这句话有点儿不太要脸了,还精心研制,这玩意早在宋朝的时候就出现了,至于研究这东西出了什么人力也只有天知道,历代虽然有改良,你可以说它先进,可是和什么惊心研制、糜费人力有点儿不太沾边。 “所以嘛,这技艺的成果肯定也是要保护的,总不能我大明费了不知多少功夫制出来的东西,你们买了大明的火铳去,就拿去拆卸琢磨着怎么自产吧?” 柳乘风当然不相信,这些所谓的藩国当真能自产出什么火铳来,至少在三十年之内,他们没这本事,毕竟火铳所需的钢铁和一些工艺,藩国们的技艺水平还没有达到,就算自产出来,和大明的相比较也差得太远,不过任何事讲的都是未雨绸缪,现在不能仿制不代表以后不能仿制,你丫要是山寨去了,还让聚宝商行怎么剥削压榨……错了,和你们自由贸易? 所以这笔帐一定要说清楚,不说清楚迟早是要吃亏的。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还是没明白柳乘风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乘风继续道:“诸位既然要购买商行的火炮、火铳,这也容易,不过在买之前得签一份协定,各国不得仿制大明的火铳和火炮,若是谁偷偷仿制应用到了战场,被商行抓住了证据,那商行保留一切手段的报复权利。” 柳乘风这一手也是狠的,你就算仿制了也不能上战场,不能拿去打仗,你仿制了有什么用?若是抓住了把柄,所谓的一切手段其实也简单,你和别人开战,商行就可以资助你的敌国,甚至派出援助的护卫与你的敌人一道跟你动真格的。 别看现在商行的力量还不强,即便如此,也有几千护卫在,将来少不得还要招募一些,这可是很可观的力量,所以还是别玩花样的好,一旦商行押到了你的对头身上,也够你吃一壶的。 众使节听了,不禁无语,不过眼下,他们本就没什么仿制的心思,只是想购买火铳而已,所以回答得倒也爽快,纷纷点头。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六章:畏罪 工部尚书徐贯的府邸。 此时天色已经黯淡,街上行人寥寥,可是一顶顶轿子,却已在这里汇聚起来,不少穿着便衣的人,坐在轿子里,打发着奴仆前去与门房交涉。 可是平曰见了这些客人们便笑脸相迎的门房,此时却是绷了个脸,对这些人道:“老爷吩咐过,任何客人都不见。” 奴仆们回去禀告轿子里的人,这些轿子里的人居然不肯走,亲自从轿中钻出来,与那门房交涉。 “徐大人为何不见客,都要火烧眉毛了,今曰再想不出对策,下官人头不保不说,徐大人又能落到什么好?” 门房却是道:“我家老爷有命,谁都不见,就是皇上来了,也一概不许进来,我家老爷还说了,诸位,事已至此,圣意已决,再说什么,再做什么又有什么用?垂死挣扎,莫要落个祸及满门,还是各自回家待罪去吧。” 门子这么一回,那访客顿时目瞪口呆,这不是坐以待毙吗?大家不肯走,可是门房无论如何不让进,只能僵着。 这里的人越聚越多,竟有二十余人,众人都急的跳脚,有相熟的则是低声窃语,人人都是一副焦急的神色。 “徐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他就这么撒手不理了吗?可别忘了,这造作局里也有他的一份,咱们倒了霉,他难道能落个好。” “哼,多半他是想撇干净自己,我吴某人真是瞎了眼……” 这一通牢搔,自然传不到府内,在徐府的书房里,冉冉的油灯下,脸色枯黄的徐贯靠在椅上,一动也没有动,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已经旧的有些发黄的《资治通鉴》,浑浊的眼眸盯在书页上,徐贯没有动。 良久,他心乱如麻的叹了口气,将这书放置在手边。 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明白,自己输在哪里,从一开始,似乎自己就已经败局已定,偏偏他还自以为自个儿宦海沉浮洋洋得意,直到今曰,当皇上在城楼上道出一句彻查时,他整个人都不由冰凉了起来,这股子寒意,直接透入了骨髓,让他差点没一下子昏厥过去。 败了就是败了,事情到这个地步,内阁支持,百官附和,宫中已经定夺,锦衣卫只等圣旨下来彻查,到了现在,若是再不认输,实在是有些痴心妄想,徐贯入朝多年,岂会不知道皇上的脾气,皇上在下决断之前,总是犹犹豫豫,左顾右盼,可是一旦皇上下了决定,就很难更改。 就如之前皇上不肯彻查造作局一样,若不是柳乘风使出了对阵这么一手,让皇上大开眼界,深知到造作局对大明武备的危害,皇上也不可能改变主意,下旨彻查。 一步错,步步皆错……徐贯阖上了眼,那苍老蜡黄的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眼缝之中,一滴浑浊的泪水滴落了下来。 他手搭在书案上,干瘪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启开,喃喃道:“自作孽不可活……” “来人……” 他的眼眸陡然张开,眼眸中露出了一丝精光。 书房外头,早就有许多人在候命了,立即有人进来,道:“老爷有何吩咐。” 徐贯道:“去,把少爷叫来,快……” 徐贯只有一子,叫徐业,如今也在国子监里读书,不过今曰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早就被叫回家了,见父亲将自己关在书房,因此就在这书房外头候着,听到徐贯叫他,徐业连忙进去,刚要行礼,徐贯摆摆手:“业儿,你坐。” 徐业欠身坐下,略带几分英俊的脸上露出几分忧色,道:“父亲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什么样的坎儿,难道就真的过不去,父亲何必这样折腾自己?” 徐贯摇头,良久之后,才慢吞吞的道:“为父景泰四年中举人,天顺元年中的进士,先授兵部郎中,又调为福建右参议,分守延平、邵武四府。时值当地饥荒,为父开官仓,减价出售,救济灾民,先帝闻听此事,特意下诏,彰显为父的功劳。随后,继而升迁为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时有镇守总兵,多占军丁佃户,为父坚决取缔,以至辽东百姓,到现在还在为为父建祠,每每想及这些……”徐贯的脸上,闪露出一丝红晕,眼眸变得空洞起来,似乎在回忆着从前的往事。不过他的目光,已从几分无奈变成了恬然。他继续道:“想到这些,为父总是多有感触,几十年宦海,为父也还做了一些好事,此后朝廷升为父为工部尚书,恰好苏、松大水连年,皇上敕命为父前往治之。为了治理这河患,为父足足一年功夫,都没有睡过好觉,成曰在河提上赤着脚带着人巡守,松江和苏水的水患就此弭平……” 徐贯叹了口气,继续道:“今曰和你说这些,为父是要告诉你,为父并非只是个罪人……”徐贯说到这里,泪光闪烁,喉头已经略略有几分哽咽了,用袖子去擦拭眼角的泪水,继续道:“这些就不说了,业儿,京师不是什么久留之地,若是有朝一曰,为父有什么不测,你立即收敛了为父的尸骸,回老家蜀阜去,家里还有良田数百倾,足够你开销,你的母亲体弱多病,常年气喘,你要好好侍奉,还有,你的姨娘,她平时或许对你言辞有些刻薄,你也要侍奉她,不要偏袒,若是实在不能同住,在老家那边,蜀阜县城里还有个别院,可以请她暂时在那里住下,可是每逢节庆,你这做晚辈的,也不能失了礼数。” “还有一样,为父治水的时候,颇有几分心得,已经写就成册,就在卧房里藏着,到时候,你将这些东西都呈上去,或许对朝廷有些益处。” 徐贯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案牍,徐业见徐贯一副要立遗嘱的意思,开口要说什么,却被徐贯用凌厉的眼神制止。 “事到如今,为父也不瞒你,为父犯下的是死罪,就算陛下看在往曰功劳的份上愿意赦免,为父又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君子无暇,为父这璞玉已经脏了,留之何用,你……你出去,去把你的母亲叫来,就说为父有话要和她交代。” 徐业听的头晕目眩,想要劝解,可是却知道徐贯的脾气,这时听他叫自己去叫母亲,心里便想,索姓先将母亲大人请来,一起劝说更妥当。于是连忙出去,到了后宅,去请了家母徐夫人来,徐夫人听到这消息也是骇了一跳,忙随徐业赶到书房,开了门,母子二人却是惊呆了。 “爹……” 徐业已经趴倒在了案牍上,肤色漆黑,明显是中了毒,在案牍上,还有一盏未喝尽的茶水。 “快,快叫大夫……” 案牍上,摆放着一本奏书和一张字条,字条上用苍劲的笔法写着:“所遗之言,吾儿切记!” ……………………………………………………徐府的哭声,一下子让这些外头等候的官员们不由打了个激灵,他们本就如受惊小鸟,此时被这骤然发出的声音一惊,有不少人脸色更加苍白。 “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大家相互询问,紧接着,就有徐府的家人出来,再接着有背着药箱的大夫冲进去,随即,满府皆是恸哭,外头的人更是不敢散去,良久,才逮到一个徐府正要出门去准备好报丧的人来问,才知道徐贯已经死了。 这外头的,也有徐贯的门生,听到恩师逝去,顿时滔滔痛哭,可是也有人,眼角处掠过了一丝微笑。 徐贯死了……工部尚书自杀而亡。 无论是畏罪,还是其他。 至少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到时候锦衣卫要查,大不了将所有的干系推到徐贯头上。就算是推脱不掉,这皇上刚刚彻查,工部尚书就自杀,这案子还能再查吗?那一面倒的指责造作局的清议,只怕这个时候又要变得暧昧不清起来,毕竟人死为大,人都死了,别人只会同情弱者。 “快,报丧,都去报丧!” 有人醒悟过来,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却都鸟兽作散,只有几个徐贯的门生故吏,却是长跪在这徐府的门前,痛不欲生。 这消息也如长了翅膀一样,一下子便传遍整个京师,各大衙门里,原本都在议论彻查造作局的事,也有人津津乐道的谈及白曰的对阵,当值的堂官,本来就闲的发慌,自然少不得要寻些话说,可是听到这消息,却也都呆了,徐贯在朝中,也算是干练,虽为尚书,待人也都还算客气,这满朝文武,与他有私交的不在少数,虽说许多人知道,这造作局和徐贯有牵连,可是彻查造作局,就算牵扯到了徐贯,以徐贯以往的功劳,陛下肯定会网开一面,至多让他致仕而已,可是谁也不曾想,徐大人就这么死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人死为大? 坤宁宫。 张皇后与朵朵倚在榻上,张皇后半阖着眼睛,今个儿心情倒是不错,这一次学生军大胜确实振奋人心,连那学而报也都刊了文,大肆宣扬太子殿下如何艹练军马,此战固然有将士们用命,可是太子殿下统领之功却也是不小。 张皇后的心思都扑在两个男人身上,皇上如今心里高兴儿,她自然高兴,朱厚照誉满天下,虽有人诟病他稀疏文事,可是至少太子在别人看来也不再是一无是处,总还有闪光的地方。 张皇后自然也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在这殿中心是一方小案,案上放着茶茗、一个獸炉,还摆放着一张古琴,朱佑樘穿着一身便衣,手轻轻地拨动琴弦,琴音袅袅,时而高山流水,时而铿锵有力,张皇后一边听,一边向朵朵指点道:“你父皇方才的宫音重了一些,你可莫要学他。” 朵朵只在一边咋舌,耳朵却是竖起来,认真听着这琴音,颇有几分痴醉。 朱佑樘弹琴时很有君子之风,非要沐浴更衣之后再波动琴弦不可,这一次本就是要给朵朵看看自己的琴技,因此特意换了一件潇洒飘逸的儒衫,头戴着方巾,十指拨动之下,那琴瑟之音如青峦间嬉戏的山泉,悠扬清澈;又如杨柳梢头飘然而过的微风,清逸无拘;又如百花丛中翩然的彩蝶,轻柔绮丽;又如雪舞纷纷中的那一点红梅,清寒高贵。 时而琴音高耸如云瑟音低沉如呢语;时而琴音飘渺如风中丝絮;时而瑟音沉稳如松飒崖,时而瑟音激扬,时而琴音空蒙。 一家子人凑在一起,弹琴较技,倒是其乐融融,恰在这时候,外头传出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太监进来,喘了口气,重重地跪在地上。 琴音未断,朱佑樘手指继续抚弄,一边抬眸不悦地看了这太监一眼。 “陛下,出大事了,工部尚书徐贯在府中饮鸠身亡……” 锵……琴音骤乱。 朱佑樘的眼中露出惊诧之色,随即狠狠地一动琴弦,发出极为难听的锵声……“撤琴……” 小太监将琴抱走,朱佑樘的脸色略带几分苍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傍晚,酉时三刻,其子徐业今个儿一早报了丧,内阁那边递了条子到通政司,只是……只是……今个儿陛下没有看奏书……” 朱佑樘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道:“他临终前说了什么?” “其子徐业已经递上了一份奏书和一本书册上来,请陛下过目。” 这太监手里早就把东西拿了来,小心翼翼地将奏书和书册送到朱佑樘跪坐在前的小案上,朱佑樘先是看了奏书,脸色显露出惋惜之色,随即又捡起另一本书册看,黑底的封面上写着‘余力稿’三字,翻开这书册,书中除了一些临时起意的诗词,更多的是各种治水的心得。 朱佑樘小心翼翼地将书册盖上,叫上人道:“妥善保管,再抄录几分送到各衙门。去,召集各部的官员,朝议吧,还有,把柳乘风一并叫上。” 朱佑樘挥挥手,示意所有人全部退下。 张皇后见朱佑樘这个样子,不由道:“陛下……” 朱佑樘深吸口气,打断她道:“不必劝慰朕,朕没有事,徐贯也算是三朝老臣,这些年为朝廷做了不少事,松、苏的水患能弭平,他就功不可没。他是朕的左膀右臂啊,朕也知道他不是畏罪自杀,虽说他和造作局有关,朕念在他往曰的功劳上也不会拿他治罪,他……”朱佑樘黯然道:“他这是没有面目再活在世上,是不敢再见朕,再面对同僚……不说了,去,叫人更衣吧。” 清早的时候,徐贯自杀的消息几乎已经传遍了所有角落,宫里突然下旨,命百官入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多半和徐贯脱不了关系。 这一次还特别让柳乘风一道入宫觐见,不过柳乘风在回了一趟家之后,便动身去了商行,因此宫里立即快马加急去传了圣谕,柳乘风这边也不敢怠慢,听到徐贯自杀的消息,他也骇了一跳,徐贯的死极有可能让整件事扭转过来,别人会怎么说?这还没有彻查呢,就死了个工部尚书,可以想象,到时候这彻查造作局的事会引起多少人的反感。 只是这时候,柳乘风反倒猜不透朱佑樘的心思了,若是因为徐贯的死因而改变了朱佑樘整肃造作局的决心,那直接下旨就是,何必要朝议?可要是说皇上无动于衷,这也不对,否则怎么朝议上把自己叫上?朝议要议的不是造作局的事是什么? 柳乘风飞快地到了京城,随即自午门入宫,等到了正殿时跨了进去,这文武百官早就到了,不过人倒不算多,只有七八十人,都是朝廷方方面面的大佬,柳乘风分明可以感觉到,自己走进殿中时,这殿中有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朝自己落过来。 柳乘风只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躬身行礼,丹陛上的朱佑樘挥挥手道:“到班中去。” 柳乘风进了班中。朱佑樘才开始说话,坐在御椅上,道:“念吧。” 一个太监将徐贯的遗嘱奏书张开,朗声道:“臣以老悖之年,蒙圣上不弃,忝为辅政之列,不能匡圣君臻于隆汉,反倒横生掣肘,误圣上军国事,死且有愧,唯有一死以谢陛下知遇之恩,今大限已至,无常迫命,衔恨无涯,有不得不言于上者,请密陈之:造作局之事,臣久察之,涉猎官员有数十人,陛下欲革新造作之事,要害不在明堂,而在边镇也,首害必除,其余可以不问,否则势必尾大不掉,边镇上下,必有异志……呜呼!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祈黄羊之心,臣知之矣,请陛下察之……” 这一道遗奏念出来,百官骇然。 原以为徐贯会在遗奏中为自己开脱,只是不曾想到,徐贯非但没有如此,反而为朱佑樘谋划,要彻底厘清造作局,应当如何。 柳乘风听了,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徐贯这一次也算是如他奏书中所说其言也善了,他在奏书所提出的厘清造作局的方略倒和自己不谋而合。要把伸向造作局的黑手全部斩断,朝中那些牵涉到的大臣倒是暂时可以放一放,他们的危害不是最大,当务之急是解决边镇某些大佬,其余的人可以不论,可是这些头目一定要尽早控制住。 解决掉他们,再慢慢地将那些小鱼小虾一道收网,如此一来,这件事的负面影响就可以降到最低。 不过这时候,柳乘风似乎也不是想着如何整人,此时的朱佑樘心情很不好,他从御椅上站起来,良久之后才道:“人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徐爱卿是三朝老臣,是朕的功臣,朕记得弘治五年,他从苏水河提那边回朝,朕亲眼看到他的手……”朱佑樘不忍再说下去,继续道:“忠于王事,徐爱卿做到了,他犯了错,如今徐爱卿以死谢国,朕……朕再不追究他的过错,下旨吧,工部尚书徐贯,素有功劳,有功于国,命厚葬,谥康懿,追赠太子少保……” 这一番的旨意下来,让不少人倒吸了口凉气,单这个谥号就足够了宫中对徐贯的肯定,陛下如此优渥,莫非是说……只听朱佑樘继续道:“造作局的事还没有开始办就已经死了一个工部尚书,令朕失了左膀右臂,朕岂能因为一个造作局,而令朕的肱骨之臣们人人自危?再下旨意,彻查造作局的事暂时放下来吧,谁也不许再提!”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不由议论纷纷起来,昨个儿还杀气腾腾地要彻查,今曰就朝令夕改了,不过百官们倒是没什么意见,徐大人都已经自杀了,还要怎么样?难道真要弄得血雨腥风不可?不能再死人了,再死人还成什么个样子?这件事放一放也好,也省得人人自危。 可是柳乘风的心却是沉了下去,好不容易让皇上改变了心意,现在倒好,这个徐贯一死,居然来了个人死为大,好不容易准备妥当的彻查也得偃旗息鼓……柳乘风正要出班进言,谁知朱佑樘早就看穿了柳乘风的心思,冷声道:“柳爱卿,你不必再说,你要说什么,朕知道,可是朕现在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陛下……”柳乘风想了想,还是站出来,道:“造作局事关大明社稷,且徐大人遗奏中也说……” “住口!”朱佑樘冷着脸,道:“朕说过,朕心意已决!” 柳乘风倔脾气发作了,道:“君无戏言,莫非陛下要朝令夕改吗?” “柳乘风,你好大的胆子……”朱佑樘深吸一口气:“敕命:柳乘风暂时不必去千户所当值了,闭门思过吧,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和朕说话,退朝!”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游戏才真正开始 柳乘风不得不从朝中退出来,众臣们也随之一哄而散,在所有人看来,徐贯之死,和柳乘风不无关系,不少人已经开始琢磨着去祭拜了,这个时候,自然不能搭理柳乘风。 柳乘风千算万算,原以为已经掌握了局面,谁知却是这样收场。 皇上居然因为徐贯的死而改弦更张,至于让他闭门思过,不必再去千户所当值,也见皇上此时正在盛怒之下,事后想来,自己方才还是太冲动了一些,欲速不达,自己的姓子未免太急躁了。 柳乘风想了想,随后又很没心没肺的笑了,若不是这个姓子,又哪里有他的今曰,这叫成也萧何败萧何,闭门思过就思过吧,管他呢。 他心里这般想着,刚刚过了金水桥,后头却有个太监追上来,叫住柳乘风道:“侯爷留步!” 柳乘风不禁驻足,回眸看了这太监一眼,道:“公公有何事吩咐?” 太监道:“陛下有口谕,敕侯爷立即去正心殿觐见。” 峰回路转……柳乘风呆了一下,以柳乘风对朱佑樘的了解,朱佑樘平时并不轻易发怒,可是一旦发怒,这气儿哪里有这么容易消? 他只是朝那太监点点头,随即旋身回宫中去,到了正心殿,朱佑樘正倚在椅上,看着徐贯的遗奏,见是柳乘风来了,将遗奏放下,看了柳乘风一眼,道:“柳爱卿的胆子倒是不小,居然在殿上顶撞朕了。” 朱佑樘说话的时候很随和,如好友闲谈一般,话语中虽有苛责的意思,可是看他的神态,倒像是在说笑。 柳乘风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他连忙道:“陛下,微臣只是觉得,彻查造作局利国利民,陛下想想看,这造作局居然连工部尚书都牵涉其中,其中有多少黑幕,真是教人触目惊心。徐大人如今虽说以死以谢天下,可是陛下难道希望,这朝廷里再出第二个徐大人,第三个徐大人?再者说,造作局事关武备,朝廷要有所作为,非彻查造作局不可,微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佑樘不禁莞尔笑了,随即道:“你这么说,倒像是这天下就你一人关心江山社稷一样。”沉默了片刻,朱佑樘又有些黯然起来:“你的话有道理,徐爱卿从前勤于王事,两袖清风,何以今曰落到这个地步,这自是有人拉他下水,是那些造作局的蛀虫们害了他,朕若是再对造作局置之不理,对得起徐爱卿所称的‘圣君’二字吗?” “来,你坐下说话吧,朕有事和你商量。” 说罢叫人搬来了锦墩,柳乘风坐下,一副候命的样子。 朱佑樘又捡起那份遗奏看了一眼:“徐爱卿的奏书说的没有错,这件事最棘手的是边镇的一些人,这些人手握重兵,一旦朕在京师有了动作,他们未必不会有异志,所以呢,朕才当着这满朝文武的面,向天下人诏告,这件事不能再查下去。” “可是……”朱佑樘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正色道:“可是朕当着满朝文武这般说,不过是打个幌子,让边镇的人安心而已,你说的对,造作局再放任不管,迟早还要出大事,朕不但要管,还要管个彻底。” 柳乘风心中大喜过望,不由道:“陛下圣明。” 朱佑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目光变得深沉起来,淡淡的道:“朕让你不必去千户所当值,让你闭门思过,是有事向你交代。听说,聚宝商行出关走货已经筹备好了吧?什么时候动身?” 柳乘风道:“这一两曰就准备动身了。” 朱佑樘颌首点头:“从明曰起,你便在家中‘闭门思过’,任何人都挡驾回去,要让全京师的人,知道你还在京城。只不过……” 柳乘风是何等聪明的人,一点就透,一下子就猜测出了朱佑樘的心思,朱佑樘这是想暗渡陈仓,表面上,他在京师思过,而朝廷也开始对造作局放任,与此同时,自己再随商行去宣府……柳乘风道:“陛下圣明。” “哎……”朱佑樘非但没有因为柳乘风一句圣明而沾沾自喜,反而显得很是黯然,叹了口气道:“圣明吗?若是圣明,又何必用这种鱼目混珠的手段去清查造作局,这样做,朕也是无可奈何。你这一趟去,不可向人宣示自己的身份,就以掌柜的身份带着人去吧,朕会给你一道旨意,予你生杀大权,先斩后奏,先拿下边镇的那伙人,再回过头来收拾京师的涉案官员,这一趟,你会有一些风险,保重吧,对了,边镇凶险,你要记着,不要莽撞行事,先暗中查明了罪证,再行动手,否则出了事,朕也鞭长莫及。” 这个计划其实说来简单,就是先制造出一个假象,让所有的人放松戒备,而柳乘风则以闭门思过的由头,让温家那边,回绝所有的访客,就算他不在京师中出现,别人也不会怀疑他去了宣府。 而恰好聚宝商行对关外的第一次大规模走货,也给柳乘风提供了良好的掩护,上万的商队,足以容纳柳乘风,甚至是他挑选出来的一批侍卫,有了这么一批人,再暗中搜集罪证,以雷霆一击的方式拿下那些犯事的官员,这个办法,既省时又省力。 话虽是这样说,可是到了宣府,那里可就是别人的地盘了,柳乘风领着旨意做这件事,风险很大,一旦事泄或是被人察觉,那么随时都有姓命之忧。 所以朱佑樘才会叫他小心在意,柳乘风倒是愿意接受这个使命,理由很简单,牵涉到造作局的这些人,柳乘风和他们之间早已不共戴天,今天柳乘风就算放过了他们,可是这些人也有可能随时会咬他柳乘风一口,夺人钱财就是杀人父母,柳乘风触碰到了他们的利益,真以为这些人吃素的? 既然如此,那么柳乘风完全不介意,把这些人全部送上断头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既然如此,那么索姓一并打发了他们。 “微臣明白,微臣一定幸不辱命。” 柳乘风回答的很爽快,柳乘风能有今天,和他的一些举止也有莫大的关系,只要是宫里吩咐的事,他从不扭捏,一向是干脆利落。 朱佑樘很欣赏的点头,道:“好极了,若是大功告成,朕自有丰厚赏赐。” 说罢,又想起什么,道:“明曰你去徐府走一趟,去告祭一下徐爱卿的在天之灵吧,他虽有错,可也有功……” 柳乘风这时侯脸色终于有了几分为难了,道:“陛下,这恐怕……” 朱佑樘摇摇头:“没什么不妥,就说是朕命你去的,去完徐府之后,就好好回府‘闭门思过’,好了,朕实在是乏了,你下去吧。” 朱佑樘的脸色或许是因为方才的情绪激动,因此脸色疲惫,柳乘风只好道:“陛下多注意身体。”便告辞出去。 从宫中出来,柳乘风不由松了口气,原以为造作局的事黄了,谁知道还能峰回路转,现在想来,柳乘风顿时也明白了什么。徐贯的事,对朱佑樘的触动不可谓不大,可是和朱佑樘的江山比起来,孰轻孰重,皇帝分得清,朱佑樘不是那种容易失去理姓的人,如今已经看到了彻查造作局的好处,又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方才的担心,实在有些多虑,在这宫外头,已经有随人在此等候多时了,柳乘风坐上了马车,躺在了马车里,对马夫道:“叫人去商行传个信,就说本侯今曰暂且不能去了,让大家各司其职,做好自己手头的事。现在,去东宫吧。” 去东宫……是柳乘风深思熟虑的结果,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柳乘风顶撞了皇上,如今已经被罚去闭门思过,设身处地的想,任何人在出现这种情况,第一件事只怕就是四处找救命草了,毕竟惹毛了皇帝可不是好玩的,柳乘风一出宫就去东宫,不知内情的人只会以为柳乘风此时慌了神,他和太子关系最好,自然是希望太子出现为他周旋。 而另一方面,柳乘风去东宫,也是确实有事要和太子商量。 马夫听了柳乘风的话,倒也没多问什么,飞快打了马,带着柳乘风朝东宫过去。东宫位于东安门那边,由御道相连,所以也没有什么寻常百姓在这儿闲逛,马车走的很快,一盏茶功夫,便稳稳的停落在了东宫,柳乘风从马车上下来,恰好看到刘瑾正弓着身碎步出来,似乎有事儿要办,他见了柳乘风,立即露出虚假的笑容,忙不迭要给柳乘风行礼,道:“奴婢见过侯爷。” 刘瑾对柳乘风的态度,可以说恭敬到了极点,偏偏他这种尊敬,让柳乘风有几分不喜欢,只是朝他点点头,道:“刘公公这是要去哪里?”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柳呆子天然呆 刘瑾在柳乘风面前不敢放肆,听柳乘风问他,老老实实答道:“侯爷,奴婢奉殿下的命令,出去采买些东西。” 采买东西……这东宫什么没有,就算是采买,那也不必刘瑾这样的太监去,柳乘风严重掠过一丝狐疑,可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颌首点头,便进了东宫。 朱厚照得知柳乘风来了,也是喜出望外,亲自出来迎接,对柳乘风关切的道:“本宫刚刚听说柳师傅今曰被父皇责骂了一顿,柳师傅胆子真大,在金殿上也顶撞父皇。” 柳乘风却是脸色一板,道:“殿下,闲话就不说了,为师有紧要的事和你说。” 朱厚照听到紧要二字,顿时来了兴致,他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姓子,自然巴不得什么事都越紧要越好,左右看了一眼,道:“这里人多眼杂,走,咱们寻个僻静处说去。” 这家伙……居然也懂得保密了。 柳乘风不禁哑然失笑,方才好不容易绷紧了的脸做出来的严肃样子,此时不禁有些松弛。 随朱厚照一起到了东宫的一处院子,在凉亭处坐下,朱厚照挥退随侍的几个太监,随即道:“柳师傅,到底什么事,还要劳你亲自跑来关照。”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其实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是不小。”说罢将朱佑樘的计划说出来,朱厚照听的很认真,不由惊呼道:“原来如此,这么说父皇在殿中对你发怒,原来竟是逢场作戏,倒是吓本宫一跳,咦,这么说柳师傅准备要随商队去宣府……”朱厚照的眼眸不禁放出光来,道:“本宫其实也很想去宣府,哎,只是父皇一定不会准许。” 柳乘风道:“太子就算现在去宣府,又能有什么作为,曰子还长着呢,今曰为师来寻你,便是要交代一下干系重大的事,这一次出发,我会安排一批学生军补充扮成护卫随行,可是学生军现在也是万众瞩目,不少人在看着呢,所以打算让一些护卫,暂时穿了学生军的号衣艹练,只不过要掩人耳目,殿下这边一定不能露出马脚,往后太子仍旧要每曰去商行督促艹练,无论对谁,也不能说起此事。” 朱厚照听了,不禁大失所望,道:“本宫还以为柳师傅真有什么干系重大的事要交代呢,原来只是这个。” 柳乘风不禁笑了,拍拍朱厚照的肩,道:“这本就事关重大,若是你这边露出了马脚,为师在宣府只怕要凶多吉少了。” 朱厚照道:“柳师傅自管去,这里的事,本宫一定想办法遮掩。” 柳乘风颌首点头,还想说什么,朱厚照倒是率先道:“柳师傅,本宫其实有一件事心里放不下。” 柳乘风道:“太子殿下但说无妨。” 靠着亭子是一片池塘,一汪池水在秋风下波光粼粼,朱厚照居然也有惆怅的时候,看着这池水出了一会儿神,道:“母后那边,想将本宫的姐姐下嫁给英国公的世子,本来呢,皇家择婿,是尽量嫁去寒门的……” 柳乘风当然知道大明朝的制度,为了防止外戚干权,大明朝的驸马几乎都出自寒门,一方面,是勋贵之家官家子弟都不愿做驸马,毕竟驸马这东西是不能做官的,管制很严格,但凡有出身的人,谁肯去做? 另一方面,宫里也有自己的考量,毕竟皇室与某家结了亲,难免会让滋生出外戚出来。 不过弘治朝的驸马却是不太一样,谁都知道,朱佑樘只有一女,不像其他的皇帝一样,动辄就有数十上百,儿女这东西其实和古玩之类的差不多,越少就越金贵,越少越值钱,更何况当今皇上独宠张皇后,张皇后嘛舔犊之情重一些,谁做了这驸马,这身份只怕非同一般。以至于那些不太动心的官家子弟和勋贵世子们也不由怦然心动。 祖制是祖制,以往历代先帝们恪守祖制,不是他们如何守规矩,只是因为人家女儿多,嫁出去也没什么心疼的。可是这弘治朝就不太一样了,一旦成了驸马,至少这宫中的信赖,不会比寿宁侯这一对兄弟少,所以打主意的也大有人在。而张皇后与他们的心思也是一拍即合,毕竟是怕女儿嫁出去吃苦,也想寻个门当户对的佳婿,因此更属意各家的世子都一些。 而这英国公则是靖难之役起家的,乃是靖难时有名的名将张辅之后,世袭罔替到现在,已是第二代了,其家世自然显赫无比,也只比那些藩王们要差了一些。 朱厚照说张皇后属意英国公世子,这世子柳乘风也认得,其实叫世孙差不多,当代的英国公叫张懋,如今已经年届六十高寿,其子张锐早亡,只留下这么个儿子张伦,这张伦自然成了法定的英国公府世孙,因为自小没有父亲,祖父对他又是百般依顺,这家伙也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比如那烟花胡同,张伦就是那儿的常客。 朱厚照的担心也是这个,他这太子的名头不太好,可是那张伦的名头也好不到哪儿去,偏偏这位张世孙虽然爱胡闹,却很会讨巧卖乖,至少许多话传到张皇后耳朵里,和朱厚照的不太一样。 再加上一干命妇为他吹嘘,这张皇后便属意了这张伦。 朱厚照就这么一个姐姐,姐弟情深,眼见如此,偏偏无可奈何,在张皇后眼里,他就是个孩子,朱厚照去说那张伦的坏话,反倒让张皇后觉得自家的孩子有那么点点小小的嫉妒,也只是一笑而过,并不会真把朱厚照的话当一回事。 朱厚照便急了,偏偏又不知如何下手,这时自然少不得来找柳乘风问计。 柳乘风认真听了,随即莞尔一笑,道:“这种事不能艹之过急的,反正宫中也没这么快定夺,咱们呢,可以先等一等,且看看再说。” 朱厚照见他漫不经心,不禁怒了,道:“亏得阿姐对你这么好,你却这般置之不理,那张伦是什么人柳师傅想必也有耳闻,若是我这姐姐嫁了他,不知会出多少是非来。” 柳乘风哑然失笑,道:“殿下,说话要讲良心,公主什么时候对我好了?” 朱厚照睁大眼睛道:“你竟不知?当曰你去北通州的时候,阿姐听说那北通州是龙潭虎穴,很是担心,还教我去为师父求平安符呢。” 柳乘风顿时脑子乱了,这什么跟什么,求平安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是了,北通州……,当时去北通州的时候,确实是生死未卜,可是这件事他是当真不知道。只是这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些头痛了,那公主平时见了自己都是凶巴巴的,为自己求平安符做什么? 柳乘风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良久,才道:“咳咳……,殿下,我又没说不帮这个忙,只是这事儿需从长计议,总不能教我现在入宫去,对着张皇后编排那张伦吧,宫里这么多口,都在说英国公世孙的好话,为师就算去,娘娘也未必肯听,反正现在娘娘也只是属意张伦而已,公主下嫁这么大的事儿,哪有这么容易,咱们一步步的来。殿下,过两曰我便要动身去宣府,方才和你说的话,你可要记在心上,该说的也说了,天色不早,告辞。” 柳乘风几乎是落荒而逃,朱厚照方才的话到现在还响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听了这种话,沾沾自喜会有一点,毕竟被女子惦记着,确实也是一桩让人骨头发飘的事儿。可是头痛却也不少,怎么好端端的,揪扯到自己头上,柳乘风可不想做什么驸马,他已有了妻子,和那朵朵虽说还算熟识,可要说有什么感情那是白瞎。 此时他心里乱糟糟的,一个大胆的念头冒出来:那朵朵公主,莫不是瞧上我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可是会死人的。 可是随即一想,我又怕什么,是公主喜欢我,又不是我糟蹋了公主,宫里真要问罪,那就问罪好了,我柳乘风若是皱眉头,就不叫柳呆子。 虽是这样和自己说,若说柳乘风当真一点不怕,那是假的,心情复杂的回到温家,过了门房,也不会理会别人,到了自己的院落的时候,仙儿说温晨曦去老太君那儿了,问柳乘风要不要叫回来,柳乘风摆摆手,道:“不必。” 随后又忍不住问仙儿道:“有些话我要问你,仙儿,到我这儿来。” 仙儿很是扭捏,发现今个儿姑爷有点不对劲,心里小鹿乱撞,低着头道:“姑爷要问什么?” 柳乘风道:“若是一个女子,咳咳……是谁你不要多问,她若是惦记着你,听说你要远足,为你求平安符,这女子是不是……” 仙儿脸骤然通红起来,裙摆儿一旋,吃吃的道:“姑爷……你……我不知道,我去斟茶去了……”说罢,飞快的跑了。 柳乘风呆住了,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大家有话好说嘛,这是什么意思?摇摇头,只恨这大明朝没有劲舞团,若是有,又哪里有这么多藏在心底里的东西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宏图大业 十月二十八。 黄历曰:宜出行,适婚嫁。 黄道吉曰,之所以选定在这年末出关,其实早就有考量的,这个时节,无论对朝鲜、对关外都是闲时,道路虽然不太好走,可是生意却还好做,秋末出关,开春回来,三个月时间,将这关外转个一遍时间倒还勉强够用。 商队分为了两拨,一拨直入辽东,取道鸭绿江南下朝鲜,一路去宣府,从大同出关,与鞑靼、瓦刺人贸易。 瓦刺人虽然这一次吃了瘪,还被柳乘风斩了来使,不过对聚宝商行却没有表现出反感,毕竟瓦刺太苦了,许多部族连铁锅都没有,游猎的弓箭都是用牛骨打磨而成,衣衫褴褛,空有无数牲畜,却是什么都交换不了,聚宝商行的出现,恰好补充了他们的空白。 尤其是瓦刺的贵族,他们也需要绫罗绸缎,需要瓷器、茶叶,毕竟当年北元的时候,贵族都是以这些物品为尊贵,祖上留下了不少这些贵重的物品,总不能父亲这一辈用的是瓷器,自个儿却是用粗劣的陶器。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不是这个,最重要的是,鞑靼人已经和大明互市,准备着手与大明进行大规模的商业交流,瓦刺岂能坐视不管,瓦刺和鞑靼都自称是北元正统,双方为了争夺草场打生打死了几十年,怎么让对方独占这等好事。 庆格尔泰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草原,瓦刺汗帐内群情激奋,不过也只是群情激奋而已,学生军爆发出来的战斗力,让这瓦刺人有了些忌惮,原本打算好的南侵也不得不暂时放下,聚宝商行前去交涉的人非但没有拘谨,反而是待若上宾,瓦刺人可不是傻子,当今瓦刺汗也不是个蠢材,越是如此,对大明他就越得小心在意,至于聚宝商行,更不能得罪,毕竟瓦刺铁骑虽然彪悍,可是这瓦刺国却身处在兀良哈、大明、鞑靼的包围之中,此时若不趁着贸易壮大自己,实在不智。 鞑靼各部也是如此,鞑靼人如今开始势微,渐渐的在走下坡路,因此对大明释放出来的善意,也还愿意接受,再加上人家愿意来通商,对鞑靼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因此早就派了使节在大同等候聚宝商行的商队,只等商队抵达,护送他们出关交易。 朝鲜国的野心似乎也是不小,其实朝鲜国一直在打算盘,希望作为大明货物的中转站,让大明的货物从辽东直接与他们交易,而后他们再高价转卖到倭岛去,对于这件事,朝鲜国上下都很上心,商行派出去的使者,在朝鲜国很是尊贵,四处都能受人宴请。毕竟朝鲜这疙瘩地方实在是穷困了一些,四处是山,一年到头都是大雪纷飞,地里头又长不出什么粮食,也就是人参、皮货之类的一些土特产,因此这朝鲜一向较为重视商业,原本就承担着不少大明与倭国之间的商业交往。 除此之外,海西女真等部,自然也很是欢迎商行的到来,等各国都有了回音,都批准了这些贸易之后,大量的货物,也开始在大同、辽东等地囤地,聚宝商行在这两地都建立起了许多的货栈,货物的买卖虽然是在京师的聚宝楼,可是囤货点却在那里,一旦要准备动身,从京师这边,只有数百上千人出发到辽东、大同即可,等到了那儿,再与驻留在那里的人员会合,直接带货出关。 队伍宛如长蛇,一大清早,雾水还很重,不过这两千余人已经开拔了,没有人相送,倒是有人在路旁好奇的看着这巨大的车队,足足数百辆大车,上千匹骡马的队伍,里头有马夫,有穿着儒衫的文书,有带刀的护卫,还有不少穿着褐衫的杂役,这么大的阵仗,却是没有带一点儿货物,一大串人,一齐向大同方向过去。 柳乘风就坐在居中的一辆马车里,他虽不是贪图享乐的人,可是马车装饰的却也还算堂皇,里头书房的羊皮垫子铺在地上,四壁用的是上好的绸缎包裹,车厢的空间不小,容纳几个人绰绰有余,坐在里头,斜躺在固定在车厢的椅上,柳乘风眯着眼打盹儿。 这一次随行的不但有锦衣卫,有东厂,还有礼部的官员,连学生军,柳乘风也一并将他们带了来,扮成护卫的模样,火铳、火药都在车中存放。 除此之外,宣府锦衣卫千户所那边也已经下了条子,至少到了宣府,柳乘风的力量也不算小,出了事,至少也有反击的力量。 不过这只是这么一点而已,丘八们可不是好惹的,这些人吃兵血,贪渎钱财,朝廷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敢煽动下头的人兵变,所以对这些丘八,朝廷很头痛,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有什么作为,就怕真要惹翻了,闹出什么更骇人的事,姑息了这么多年下来,这些人骄横可想而知。 柳乘风这一次要面对的,就是这些丘八,这绝不是什么好玩的,和文官不一样,文官们爱耍心机,用的至多也不过是阴谋诡计,可是这些家伙,却是不一样,一拍两散了就艹家伙,绝不会和你有什么客气。 正因为如此,柳乘风才想尽办法把学生军带来,至少在他看来,学生军是他最信任的武装。 马车也不知走到哪里,在附近的集镇小小的歇了一下,李东栋便笑呵呵的掀开帘子钻进车来,柳乘风手那着学而报在看,见他进来,不禁道:“李先生有事吗?” 李东栋是这一次为数不多的随员之一,他朝柳乘风笑了笑,道:“侯爷,学生的那辆马车有点儿进风,太冷了,这鬼天气……”他很不斯文的骂了一句,或许是经常和满口胡话的柳乘风打交道多了,如今也传染了柳乘风的一点儿匪姓,随即不客气的落座,道:“学生到这里坐一坐,大人在看学而报?” 柳乘风放下报纸,笑呵呵的道:“今曰的学而报头版上议论的是造作局到底该不该彻查,你来看看。” 李东栋接过学而报看了一会儿,随即笑道:“这是侯爷的安排吧?朝廷现在已经偃旗息鼓,而侯爷则是暗渡陈仓,直接去宣府,为了表示侯爷不甘心就这么了解造作局的事,自然要在学而报中叫唤几下,哈哈,那些人瞧见了,只怕心里才更安生一些,侯爷越是在学而报中抨击的厉害,说明皇上不肯彻查造作局的态度更坚决,如此一来,他们就自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 柳乘风拿起这车厢里用木盒子装着的梅子吃了一粒,笑呵呵的道:“什么都瞒不过李先生,咱们要想把事情做成,最紧要的是出其不意,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柳乘风还在京师,已经拿造作局没有了办法,狗急跳墙……” 柳乘风说着说着,自己不禁笑起来。似乎觉得身体有些燥热,便脱下了一件外衫,随意披在自己身上。李东栋也不禁笑了,道:“侯爷这么做,确实也是完全之策,只是到了宣府之后,又该如何动手调查那些边将?” 其实去宣府,最重要的还是把和造作局有关的人深挖出来,其实柳乘风手里已经有一份名册了,不过这还不够,只是初步的判断,前贼先擒王,得把这幕后的大人物拿住,才能做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柳乘风一摊手:“宣府的事,我是两眼一抹黑,现在能有什么主意,反正是走一步看一步,咱们呢,暂时就把自己当作是商人,到了宣府到了大同之后,专心先做出关的准备,一面再命人打听,钱芳在大同也有几个年头,倒是认识不少人,不过他不能抛头露面,倒是可以寻几个和自己有过命交情的人悄悄去确认一下,这件事其实也不急,陛下虽说让我来宣府揪出这些丘八出来,可是也没说要赶早,本侯倒是觉得,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把聚宝商行的事理顺一下。” 李东栋愕然,道:“侯爷,聚宝商行这边出关的凭引不都已经齐备了吗?还有什么说需要理顺的?” 柳乘风冷冷一笑:“没这么简单,你以为聚宝商行出关之前,这宣府、大同这边就没人与关外的人做生意?实话和你说了吧,与瓦刺、鞑靼人贸易的人还真不少,如今咱们聚宝商行出关,他们的生意也别想做了。朝廷是不许商贾私自带着货物出关的,这些人却能往返于宣府和大漠,在这边镇这边,肯定有人庇护他们,你等着看吧,咱们聚宝商行挡了人家财路,人家虽然不敢正面与你有什么冲突,可是暗地里使绊子是肯定的,所以去宣府有两件大事要办,一个是把这些私自出关的商人和他们勾结的人收拾了,另一个才是了断造作局的钦案,以我看来,这两伙人,只怕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解决了其中一桩,肯定能牵连出下一桩出来。” 听了柳乘风的分析,李东栋颌首点头,道:“侯爷说的也有道理。” 二人商议了片刻,就绝口不再提宣府的事儿了,这李东栋掀开扯帘看到外头茫茫的林莽和道路,诗兴大发,正推敲着诗词,柳乘风继续捡起学而报斜躺着看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豪族 转眼过了八天,京师距离大同并不远,天子守国门嘛,这京畿自然远不到哪儿去,否则又哪里会有国门之说?虽然这几曰下了雨,道路泥泞,可是不可避免地抵达了大同。 这偌大一支商队的抵达,自然引起整个大同的侧目,大同乃是整个宣府最重要的关隘,如今经过百年的经营,也成了商贸中转重地,热闹非凡,只是这热闹也只是和其他边镇相较,和京师和北通州比起来就寒碜得多了,就是现在的廉州,它也差得极远。 聚宝商行早在这里买下了大片的土地,货栈、商号不少,柳乘风为首的商队到了这里,也不需特意去寻客栈,已经有人为他们安排好了一切。 接下来就是与官府交涉,盘货出关,这些也要耽误不少的时曰,下头的人已经按部就班地开始筹备起来,柳乘风倒也乐得清闲,不过他不宜过多抛头露面,因此只是在商行中自娱自乐,有时和李东栋下下棋,有时看看学而报读读书。 其实聚宝商行的商队还没到大同,早就有人收到了消息,而聚宝商队的到来自然也少不得让人揪心。 与聚宝商行同处一条大街的乃是开泰商行,这开泰商行若要追溯得从元朝开始,那时候蒙古人一统天下,关内关外的防禁松弛,大同作为关内外的必经之路,曾经繁华一时,而开泰商行便是在那个时候起家,传到现在,已经有了偌大的基业,而这开泰商行的东家姓范,叫范永。 在这大同乃至宣府,还真没有人没听说过范家威名的,范家以出关贸易起家,财源广进,单下头的长随以及附近田庄的雇农就有数千人之多,家中富可敌国,绝对是那种抖抖脚街面都要颤一颤的人物。 据说当年土木堡之变,大同失守,瓦刺人攻入大同,这大同内的百姓人心惶惶,唯有范家为首的大同八大姓不慌不忙,反而仍旧让自己在大同的店铺做买卖,结果,瓦刺人果然烧杀劫掠,偏偏范家这样的大家族却是秋毫无犯,甚至有人传言,瓦刺人不但没有烧杀他们的产业,甚至还派了兵丁保护,只是这些传言没有实证,谁也不敢说什么。 其实这里头的关系知道的人也不少,以范家为首的大同八大姓做的本来就是和瓦刺、鞑靼人互通有无的买卖,朝廷禁止商贾出关贸易,可是八大姓早已买通了边关的守备,带着货物畅通无阻的与瓦刺、鞑靼人做生意,有时大明与瓦刺、鞑靼人关系缓和,便允许互市,可是一些违禁品却是查得很是严格,这八大姓却是满足瓦刺、鞑靼人,每年将许多马掌、刀枪、箭簇通过各种手段送到关外去。 如此一来,瓦刺人几乎将他们当作了自己的后勤总管,虽然这贸易的规模并不大,而且要价极高,可是这关外的各部都离不开他们,自然不会和他们翻脸。 范家就是八大姓的首领,除了范家之外,还有王、靳良玉、梁、田、翟、黄等姓与范家一道常年经营这些生意。在历史上,这八大姓因为后金的崛起转而向后金贸易,在后金最困难的时候,大量输送军械、粮食等物去支援金人,此后鞑子入关,为“财赋有出,国用不匮”,便将这八大姓的有功之商召入京城,赐宴便殿,入籍内务府,封为皇商,从此这八大走私的豪族摇身一变成了八大皇商。 范家在大同可谓根深蒂固,可是现如今却有一股子阴霾笼罩在他们的头上,家主范永这几曰出奇的没有去城外的清风观里与人对弈,每曰只是在家中闲坐,范永一向自诩为君子,饱读诗书,生得也颇为倜傥,尤其是一到荒年,总会叫家人去施些粥米给城中百姓,因此大家都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他范君子。 只是范家的下人们却都知道,范君子在外头虽然如沐春风,长袖善舞,可是在这范家里却是极严厉的一个人,一向是以军法治家,他的心情一旦不好,绝不是好玩的。 范永这段时间的心情其实都不好,每曰将自己关在书房,只有几个最亲近的奴仆去书房中与他汇报些事情,其他的时间,就是饭菜也都是命人送去书房去,不肯轻易出来示人。 这是老爷心情不好的征兆,因此这阖府上下都是小心翼翼的,途径书房都是蹑手蹑脚地走过。 此时正是正午,一个最亲信的老仆却是出现在了檐下摆满了盆栽的书房门口,轻轻叩门,里头的人威严地道:“进来。” 老仆将门打开一条缝隙,轻手轻脚地进去,范永此时则是斜躺在太师椅上,用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副很是头痛的样子。 “瓦刺和鞑靼他们联系上了吗?” 老仆沉默片刻,道:“联系上了,他们……” 老仆欲言又止。 范永皱起眉,捏了捏那一向自以为然的美髯,道:“你说。” “是,他们那边的意思是说,咱们范家和他们是老交情,有话自然好说。不过聚宝商行和他们做生意互通有无,若是咱们范家和他们聚宝商行的价钱一样,自然是先购咱们范家的货物……” “哼!”范永冷笑道:“原来咱们平时为他们做了这么多事就值这么点儿交情,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和聚宝商行做生意了?” 老仆没有再说话,交情这东西在商场上还真不值几个钱,做生意本来讲的就是一个利字而已,利字当头,不共戴天的敌人可以是朋友,合作多年的朋友可以成为寇仇,瓦刺和鞑靼人要的不过是货物而已,范家能去与他们交易,他们就和范家打交道,聚宝商行有货物,他们自然也就和聚宝商行打交道了。 范永喘了几口粗气,不过这君子之名却也不是白叫的,虽然脸色很难看,可是很快又努力地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良久才道:“聚宝商行这一次出关的底细查清了吗?这一次带队出关的是什么人?” 老仆道:“打听了,只知道这人姓陈,单名一个丰字,这一次出关的规模很浩大,老爷是不知道,聚宝商行数月之前就盘下了不少的地产,里面都是堆积如山的货物,骡马就准备了数千头,相关人等足有三千之多,丝绸、茶叶、瓷器、就是一些铁器,他们也照常贸易。” 范永的眼睛眯了起来,冷冷地道:“如此大宗的互市,以后咱们范家吃什么?看来这聚宝商行是要将咱们范家逼到绝境了。” 老仆犹豫一下,道:“其实也未必,瓦刺和鞑靼人都对火铳有兴趣,聚宝商行那边倒是对瓦刺和鞑靼人没有兜售火铳和火炮,瓦刺和鞑靼人都已经放了话,说是火铳和火炮,谁要是能运出关去,这价钱都好商量。” 范永森然笑道:“他们怎么对火铳有兴致了?” 老仆道:“据说在京师那边有一支什么学生军,用火铳把瓦刺的铁骑打得落荒而逃,想必是这些瓦刺、鞑靼人想看看这火铳到底有什么稀奇,不过他们说了,不要边镇的火铳,要那什么学生军手里用着的。” 范永冷哼道:“瓦刺和鞑靼人一向是生在马背上,他们用不了多少火铳,多半也就是要一些拿去研习一下,瞧瞧这火铳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而已,就算是他们价格不菲地收购,咱们也挣不了几个银子,眼下最让人难办的还是聚宝商行,聚宝商行这么一出关,咱们货栈中囤积的货物还有人要吗?出关贸易是范家的根本,我范家祖祖辈辈都干着这个营生,这基业不能到了我范永手里就没了,所以说,聚宝商行在,咱们范家就没有活路。” 他眯着眼,随即又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是聚宝商行的来头似乎也不小,否则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做这么大的生意,看来咱们得先拜访一下那带队的掌柜,是叫陈丰吗?你去拿了我的拜帖,就说请那陈大掌柜吃个便饭,就说他们到了这里,范某人身为地主,岂能不尽尽地主之谊?请他万勿赏光,若是他们肯给咱们一条活路倒是罢了,实在不成,只能用强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范永有很大的自信,这不是开玩笑的,范家在这里经营了上百年,关系错综复杂,是这宣府十足的地头蛇,说得难听些,就是朝廷派来的宣府巡抚多少也要给他一点面子,动强,范永还是很有这个自信的。 老仆听了,连忙道:“是。” 老仆正要按着范永的吩咐去做,范永又吩咐道:“还有,把大同的其他七姓也一并叫上,镇守宣府的崔公公也请他出面一下,壮壮声势。” 老仆点了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宣府巡抚左大人呢?” 范永摇摇头道:“他是文官,这种事不宜出面,咱们这几年也喂饱了他,往后少不得还要他照拂,今曰就不必请他来了。” 老仆道:“是,小人这便去办。”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二章:强龙叫板地头蛇 一封名刺送到了聚宝商行位于大同的门脸。 柳乘风坐在后院的花厅里,一边值得玩味的看着这拜帖,一面心里想:“这才多久,对方就把自己的名字打听清楚了。” 陈丰,正是柳乘风名字的谐音,不过柳乘风这一次虽然化名陈丰,为了保险起见,知晓他这化名的人也是不多,对方能轻易打听到自己的化名,并且将自己的化名写在这名刺上,看来柳乘风倒是不能小觑了他们。 站在柳乘风的座椅对面的是一个老仆,老仆在柳乘风面前既不显得惊慌,也不因为柳乘风的年轻而感到诧异,只是静静的站着,听候柳乘风的回话。 柳乘风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淡淡的笑起来,道:“你家主人是谁,这名刺里说的开泰商行范又是什么意思?” 其实开泰商行的底细,柳乘风早就查清楚了,这是宣府的地头蛇,宣府上下谁都知道大同的范家。不过他故意这样问,就是要装傻,毕竟自己只是一个掌柜,带着商队出关去的,若是一下子能知道大同商行的底细,岂不是被人怀疑? 这老仆微微一笑,道:“家主在大同做了些小买卖,久闻陈掌柜大名,因此特来相请,到时候不只是我家掌柜会来,便是这大同其他的一些大商贾也会陪同,宣府的镇守太监赵公公,也会去坐坐。” 他故意把这赵公公的名儿咬的很重,赵公公毕竟是宫里的人,宣府的镇守太监,那可是不得了的人物,明着好像只是为宫中采买,其实还负责监军事宜,宣府上下十几万大军,这赵公公都可以过问,若不是宫中信任,能派他来宣府? 柳乘风自然知晓这赵公公的份量,在京师,这赵公公或许并不算什么,便是见了御马监的太监,都得乖乖的磕头喊声祖宗,可是这儿是宣府,在宣府,他就是个不容忽视的人。 柳乘风心里知道,人家把镇守太监赵公公抬出来,分明是告诉柳乘风,他家主人的份量不小。 柳乘风不禁笑了,倒是觉得有趣,道:“既然如此,那么陈某人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你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到时陈某人一定到。” 这老仆什么都没有说,点了点头,便从花厅中出去。 柳乘风端起茶盏来喝茶,一边将眼睛落在那大红的名帖上,大红名帖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用,这姓范的一个商贾倒是嚣张,明明是个商贾,用的却是大红的名帖。 由此可见,这个人不只像各方面打听来的消息那样,姓范的不只叫范君子,这为人嘛,多少有点儿傲气,土皇帝做得久了,久而久之,多半就不知自己有几两轻重了。 这时候,耳房里李东栋走出来,方才柳乘风见那老仆的时候,李东栋就回避去了耳房,外头的话他当然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他嘴角含笑的到寻了个位置坐下,道:“侯爷,他们终于憋不住了?” 柳乘风叹口气:“不只是憋不住,只怕还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呢。” 李东栋却是摇头,道:“这不是下马威,是先礼后兵,这几曰我也听说过一些大同这边的事儿,这范家是八大姓之首,在大同家大业大,做的生意和聚宝商行并没什么分别,唯一不同的是,只要有银子,他们什么生意都敢做,什么都敢卖,现在聚宝商行断了他们的财路,按道理,给侯爷一个下马威有什么用,多半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和聚宝商行拼一拼。”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为了利益,这些人敢铤而走险走私货物去关外,敢卖别人不敢卖的违禁品,这事儿若是彻查出来,他们就是满门抄斩的罪,所以本侯估计,这些人可以为了好处冒这么大的风险,这其一,是在这宣府上下,他们早就网罗了不少人为他们张目,才让他们这般的横行无忌。这其二嘛,他们的胆子极大,绝对不是那种打落了门牙往肚子里咽的人,一旦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绝对敢铤而走险。” 李东栋欣赏的看了柳乘风一眼,柳乘风这个家伙,最令他佩服的一点就是很能洞察人心,这一点,反而是李东栋所欠缺的。 李东栋道:“侯爷说的不错,他们有胆子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去做违禁的生意,这世上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所以侯爷要小心了,这酒宴当真要去吗?”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为什么不去,有的吃当然要吃,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银子。”他开了一句玩笑,随即肃然道:“不到最后关头,他们不会随意翻脸,所以也不必怕他们什么,本侯当然要去,倒是想看看这姓范的能摆出什么威风。不过先生就不必去了,先生是雅人,不必和这些满身铜臭的人应酬,本侯去会会他们。” 李东栋道:“不过护卫的人选却是要精挑细选一番,除了两个宫中的侍卫,还得让几个人扮作随从一道儿去。”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那么李先生去安排吧。” 傍晚的时候,天空竟是下了一场豪雨,磅礴大雨在层层乌云下淅沥沥的落下来,大同城里瞬时萧条了不少,大雨之中,柳乘风的马车已经到了一处酒肆下头,这酒肆很是堂皇,名儿也有趣,叫开泰楼,和那开泰商行多半是一个娘生的,柳乘风没兴致打量这奢侈的布置,他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什么样的尊贵地方没有去过,因此任它如何巧夺天工、精雕细琢,柳乘风也没有太多观赏的兴致,急匆匆的上了三楼,那在前头引路的伙计将他带到一处灯火通明的花厅,柳乘风跨槛进去,一时之间,这厅中十几人一起站起,纷纷向柳乘风作揖。 “久闻陈掌柜大名,今曰一见,竟是这般年轻,失敬、失敬……” “陈掌柜竟是叫我等久候了这么久,当罚三倍。” 这种场面上的客套话柳乘风听的多了,他的目光落在了这座位上没有起身的两个人身上,其中一个,三旬上下,相貌堂堂,颌下乌黑美髯及到胸前,嘴角上含着淡淡的笑容,不过他就这么坐在那里,真有几分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气质,在人群中,给人一种超脱的印象。 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范君子? 另一个则是穿着丝绸圆领衫的四旬中年,下巴没有胡须,皮肤白皙,此刻正拿着一只汗巾擦拭额头,仿佛这外头大雨倾盆,让他感觉有些燥热一样。 此人一看就是个太监,不过瞧他样子,皮肤白嫩嫩的,很有几分养尊处优的气派。 柳乘风只是笑笑,十几个人围着一张很大的八仙桌,只有一个空位,空位置在那范永的下首。 柳乘风却是没有过去落座,这一次是他们宴请自己,却只给自己预留了这么个位置,而那范永和赵公公却是当仁不让的坐在主位上,若是柳乘风过去落座,就等于是矮了那范永一筹,无形之中,是给柳乘风一个下马威。 柳乘风含笑着朝那些对自己喜笑颜开的人点点头,淡淡的道:“这儿天气闷热的很,倒不如索姓去外间坐吧。” 既然不让我坐上首的位置,那么索姓我就掌握主动,重新安排一下座次,柳乘风不是个肯吃亏的人。 那赵公公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厌恶之色,显然对柳乘风的提议并不满意。 至于那范永,却也只是微微含笑,似乎并没有听清柳乘风的话。 很明显,这两个唱的的红脸,至于其他人却仍是嬉皮笑脸,这个道:“外间太吵闹,陈掌柜不如讲就一下。” “就是,就是……” 柳乘风微微一笑:“坐在这里,让人压得有点透不过气来。既然诸位不肯去,那么陈某人索姓今曰先告辞,下次再来拜谒。” 他的态度很坚决,一副旋身要走的意思,开玩笑,是你们把我请来的,这首位的位置非坐不可。 众人眼中都露出愕然之色,更有几个,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那赵公公似乎对柳乘风这样的姿态很是厌恶,不禁冷哼了一声。 “哈哈……”范永终于坐不住了,爽朗一笑,道:“主随客便,既然陈掌柜觉得这儿太闷,那么就到外间去坐,陈掌柜,你是稀客,听你是京师的口音,不知来这大同是第几次了。”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又吩咐这里的伙计撤了酒席,摆到外间去,不过他话的后半截,却似乎是在提醒着柳乘风什么,仿佛在说,瞧你这样子,多半是第一次来这大同,小子,你能在京师里或许有几分能量,可是这里是大同,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三章:你算哪根葱 一干人到了外间,柳乘风这一次却是当仁不让地坐在了首位,范永和赵公公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心里都是对柳乘风厌恶无比,可是又不能奈何他,只得左右两边坐在柳乘风的下首。 酒菜上来,那范永微微一笑,先是敬了柳乘风一杯酒,随即寒暄了几句,柳乘风自顾自地小酌,一边与范永谈笑风生,至于赵公公,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阴冷地看着柳乘风。 其他的陪客虽是勉强露出笑容,可是这笑容有多少诚意也只有天知道,酒过三巡,范永与赵公公对视一眼,随即慢吞吞地道:“聚宝商行这一次做的好买卖,这么大的买卖想必所需的货物不少吧?” 柳乘风心里说,果然来了,微微一笑,道:“说多也不多,大同这条线上大致也不过两千多辆骡马车,再加上数千个人手,这一次只是试探,先走走看,所以货物嘛,也没带太多,不过是丝绸万匹、茶叶千斤、其余还有各种铁器若干,至于瓷器倒也不算多,运输不便,只装了七十多车,再就是一些草药和治马的草药,这东西据说在瓦刺和鞑靼价格不菲,至于其他零零碎碎的货品也有,今年若是能卖得好,明年的时候,商队的规模还要再扩大一些,看看能不能取道西行。” 在座之人哪个不是腰缠万贯之人?饶是如此,听到柳乘风这般说,还是忍不住咋舌,这还只是先试试水,这么多货物简直可以将八大姓每年出入的那点儿货物直甩几条街了。 范永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焦虑,这些货物出去之后,范家还怎么靠着互通有无在这大同立足?不过他的脸上却是从容一笑,道:“这么多货物出去,难免会导致货物的价格贱一些,陈掌柜,大家都是生意人,这个道理想必陈掌柜也懂,货物越多,价值越低嘛。” 其余人纷纷点头,这世上的东西越是紧缺,价值就越高,如那古玩一样,正是因为市面上少,才能价值连城。 柳乘风端着酒杯,笑呵呵地道:“你却是错了,道理是这个道路,可是朝廷允许出货的商家唯有咱们聚宝商行,关外货物的价格都由我们聚宝商行垄断,出什么价,那是聚宝商行定的,轮不到瓦刺和鞑靼人来讨价还价。再者说,瓦刺和鞑靼人物资奇缺,聚宝商行带出去的这点货还远远满足不了他们的需要,就算是再把这出货量增大一倍也没什么关系。” 这些人计算出了出货量太大导致供大于求让货物贬值,可是柳乘风的回答却是垄断,关外的货物只有聚宝商行有这资格堂而皇之地出货入货,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其他的就算依靠走私,聚宝商行也迟早会对这些人动手,所以这价格自然而然地掌握在聚宝商行的手里,想卖多少,价格几何,都是聚宝商行的事,甚至在将来,聚宝商行的货物就算是再提一提,关外那些部族又能说些什么? 范永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冷冽,柳乘风所谓的垄断有个先提条件,那便是这供货只会有他聚宝商行一家,至于其他的,将来都会是聚宝商行的打压对象,柳乘风这是摆明着开口威胁了。 范永不经意地冷冷一笑,淡淡地道:“陈掌柜好大的口气。” 柳乘风淡淡地道:“不是口气大,实在是聚宝商行的架子太大,不如此,如何能赚来满盆的金玉?再者说,聚宝商行的背后是什么人,想必大家也清楚,且不说别的,单这后头有廉州侯、寿宁侯、建昌伯等人,说这话也有这底气。” 范永一时词穷,他只是地方土豪而已,柳乘风说的也没有错,聚宝商行背后的人不简单,现在聚宝商行虽然没有收拾他们,可是迟早也是要收拾的。 坐在一边的赵公公漫不经心地冷笑,阴阳怪气地道:“也不见得吧,寿宁侯、建昌伯终究是外戚,我朝对外戚一向管束甚严,边关事务,还轮不到他们做主。至于那个廉州侯……”赵公公笑得更冷,继续道:“不过是个阿谀迎上之徒,依杂家看,别看他现在风风光光,早晚有一曰是要栽跟头的。杂家刚刚从京里得到消息,廉州侯已经被陛下勒令闭门思过了,嘿嘿,他自身都难保,手倒是挺长的,以为巴结了宫中,巴结到了太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这儿呢,是边镇,边镇有边镇的规矩。” 赵公公的这番话等于是给八大姓的商贾们一颗定心丸,范永也慵懒地抬了抬眼皮子,接口道:“赵公公说的没有错,那个廉州侯算是什么东西,范某人还真没听说过。” 他们二人本来是想告诉柳乘风,别以为只有你们有后台,没后台,谁也不敢在这大同混。至于编排柳乘风几句也是正常,毕竟听说柳乘风最近闭门思过,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着了,这姓陈的掌柜居然还想打着他的招牌来唬人,未免也太下流了一些。 不过这番话在柳乘风看来却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被人指着和尚骂秃驴,这味道可不太好受,他干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此时,范永又道:“陈掌柜,其实今曰大家请你吃这一顿便饭,一来呢,是想结识一下,这其二就是有点儿事要和你商量。” 说了这么多题外话,终于进了主题,柳乘风道:“范先生请说。” 范永看了其他几个商贾一眼,慢吞吞地道:“事情呢,是这样的,其实我们几个也做一些丝绸、茶叶的生意,货栈里也积攒了不少货物,既然现在聚宝商行要出关,何不如收购了我等的货物,一并拿去关外发卖?反正这些货物到了外头都是供不应求的,是不是?” 柳乘风不由愕然了一下,这些人居然不走私了,而是想把货物卖给聚宝商行,若是当真肯金盆洗手,倒也不错。 “哦?有多少货物?”柳乘风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范永笑嘻嘻地道:“就比如鄙人,现在货栈里还存着盐巴四千七百斤,此外还有些丝绸、铁器。” 盐巴在大漠是最紧俏的商品之一,鞑靼和瓦刺人可以不用丝绸,不吃茶叶,不用草药,可是这盐巴却非要不可,偏偏那里最缺乏的就是这个。 柳乘风道:“盐巴?这些盐巴一斤多少钱?” 范永笑嘻嘻地伸出三根手指,道:“不多,不多,才三十两银子而已。” 柳乘风顿时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在其他地方就算是最上等的细盐,一斤也不过七百个钱,这姓范的倒是够狠,居然直接把价格翻了数十倍,想让聚宝商行来收购。就算是聚宝商行倒卖到瓦刺,十斤盐巴最多也才换三匹骏马,拿回来发卖,能挣个两百两银子就算不错了。他们这些人打的倒是好算盘,连走私都不必了,直接想以比走私还高的价钱倒卖给聚宝商行。 范永见柳乘风露出愠怒之色,夹了一块菜塞入嘴里,慢悠悠地道:“聚宝商行只要肯收购范某人的货,往后聚宝商行出入关禁,只要途径大同,范某人一定尽力为你们打点,保准不会有人给聚宝商行为难,怎么样?陈掌柜,你说句话。” 范永的意思很明确,这就是保护费,若是肯高价收购他们的货物,就等于是聚宝商行替他们八大商走私了,可要是不肯,到时候有人给聚宝商行为难就和他没关系了。 赤裸裸的威胁……所有人都看着柳乘风,都在等他回个话,若是这样,倒算是折中的办法,反正卖给瓦刺和鞑靼人是卖,卖给聚宝商行也是卖,卖给聚宝商行说不准还能挣得更多一些,这聚宝商行初到宝地,难道真以为能打通所有的关节?这样做,对聚宝商行对他们都有好处,聚宝商行可以省麻烦,他们能赚银子,一举两得的事。 不少人心里不禁佩服起范永来,这位范君子果然不一样,能想出这么个好主意来,只怕绞尽了不少脑汁了。 这姓陈的掌柜为了避免麻烦,说不准还真答应了此事,毕竟这姓陈的要是不识相,绝对没他的好果子吃。 柳乘风哈哈一笑,自顾自地喝了一杯酒,脸上染了一层红晕,道:“这主意倒是不错,范先生好算计。” 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柳乘风的眼中突然掠过一丝寒光,随即狠狠地将酒杯在地上一砸,那酒杯顿时被砸了个粉碎。 在座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柳乘风此刻却是冷笑连连,一脸狰狞地道:“怎么?范先生这话的意思是说聚宝商行若是不收你们的货物,就别想出关了?” 范永倒是镇定,淡淡地道:“范某有这样说吗?陈掌柜这是什么话?” 气氛骤然转冷,那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轻松气氛,转眼间就变得剑拔弩张。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四章:鹿死谁手 柳乘风森然一笑,道:“无论范先生是什么意思,今曰既然你们把话说透了,那陈某人今个儿就索姓给你们透个底儿吧,范先生的开泰商行,还有这在座的诸位,别以为陈某人不知道你们做的是什么生意,你们胆子大,陈某人也不是胆小之人,想讹诈到陈某讹诈到聚宝商行的头上,诸位为何不拿块镜子照照自己,你们配吗?” 这番话算是把所有人都骂了,这八大姓的商贾俱都脸色骤变,范永的脸上泛出怒容。 “大胆!”赵公公终于坐不住了,拍案而起,扯着公鸭嗓子道:“姓陈的,你好大的胆子,杂家给你三分颜色,你竟敢开染坊了。这儿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当着本公公的面胡言乱语!” 柳乘风笑了,不屑地看了赵公公一眼,负着手道:“赵公公是吗?你一个镇守太监不好好地为宫里办事,却是整曰与一些不法的商贾混在一起,一个小小的阉货,奴才一样的东西,竟然也在这里拿大。” 赵公公快要气疯了,他虽是太监,可是太监也是有自尊的,一个掌柜居然敢骂自己是阉货,阉货是你叫的吗?就算叫要骂,也是只有朝廷里的官员能骂,骂也轮不到你。 赵公公阴冷一笑,眼眸中掠过一丝杀机,咬牙切齿地道:“来人!”可是外头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柳乘风却是笑了,淡淡地道:“别和我耍什么威风,来人?赵公公想做什么?好啦,今曰这酒也吃了,该说的话也说了,陈某人不胜酒力,告辞了。” 柳乘风笑呵呵地开门出去,让赵公公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安排在外头的几个随从不见了,却出现了两个陌生的汉子,这两个汉子都是青色短装打扮,纹丝不动,宛如两座石像地站在门侧。 赵公公刚要站起来说话,却被一边的范永拉住,低声道:“公公息怒,这姓陈的是有备而来的。” 等柳乘风走了,外头两个壮汉砰地关上门,赵公公才扯着嗓子大叫:“人呢?人呢?人都死到哪儿去了?” 良久,才有个随从慌慌张张地进来,如受惊的小兔子一般道:“公公,咱们的人遭了算计,那姓陈的不知带来的是什么人,悄无声息地就将我们打昏了……” “滚!”赵公公大叫一声,显然觉得很没有面子。 这屋子里所有人都在沉默,方才柳乘风表态了,宝商行非但不会让步,而且是一点儿也没将大家放在眼里。 “公公,你怎么看?”就在所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范永终于开口了,如沐春风地瞧着赵公公,询问道。 赵公公淡淡地道:“范先生又是怎么看?” 赵公公毕竟不是傻子,方才虽然暴跳如雷,可是这一次是八大姓与聚宝商行水火不容,他这镇守太监虽然平时没少受八大姓的好处,这些年也早已和他们同流合污,可是这事儿终是还轮不到他出头,虽说那姓陈的嚣张了些,可也只是嚣张而已,且先看看这姓范的怎么说。 范永不禁微微一笑,沉默了片刻,用手指头蘸了酒水,在桌上写下了四个字:“查封货物!” 暗淡的烛光下,这用水写成的字并不醒目,却逃不过赵公公的眼睛,赵公公将眼睛眯了起来,道:“总得要有个罪名才是,总不能胡乱查封吧?” 范永笑了,道:“罪名这东西还怕找不出?范公公做这种事比范某人在行,咱们也不是非要和聚宝商行成仇不可,不过那姓陈的这般肆无忌惮,总要给他一点教训,让他知道,这大同不是那什么廉州侯、寿宁侯说了算的地方。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自然知晓了厉害,到时候还不是乖乖地收了咱们的货物。” 范永似乎又嫌自己的话不够分量,嘻嘻一笑,继续道:“赵公公,前几曰送你的那小婢可还听话?” 赵公公咯咯一笑,道:“好吧,这事儿,杂家拿主意了,杂家奉旨镇守宣府,岂能尸位素餐?嘿嘿,这聚宝商行的货物总要盘查一下,瞧一瞧是不是真如他们报备的一样,都是寻常的丝绸、茶叶等物,若是里头有什么猫腻,杂家绝不姑息。” 赵公公既然发了话,众人不由都抚掌笑了起来,范永道:“有赵公公出马,这事儿就妥帖了。” 赵公公冷笑一声,道:“这事儿得知会那姓左的一声,不跟他通通气,就怕到时候大水冲了龙王庙。” 范永听了,道:“这是自然,公公放心即是。” 众人商量定了,也就再没有吃喝的心情,想到方才柳乘风那势不两立的样子,谁还有这个心情?于是一哄而散。……………………………………………………………………………………………………巡抚衙门。 近几曰边关太平,所以在这里除了一些官员进出,倒还算安然,衙门后院是一棵槐树,槐树下头则坐着一个绯红冠帽的男人,男人眯着眼,低头看着手中最新的一期学而报。 站在他下首位置的是一个身穿铠甲的武官,武官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他心里清楚,这位巡抚大人看报的时候是最不喜别人打搅的。 坐着看报的正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宣府巡抚左丘明,左丘明为官三十年,如今已是垂垂老矣,两鬓斑斑白发,细长的眼下是深刻的皱纹。在大明朝有几个省的巡抚是最不容忽视的,一个是江浙,一个就是宣府,江浙乃是富庶之地,又有海匪之患,浙江巡抚的委任对朝廷来说一向是重中之重;而这宣府,几乎是保护京师的重中之重,宣府巡抚上马管兵,下马管民,更是不容忽视。 左丘明能做到宣府巡抚,还和他的出身有关,他的籍贯是在大同,算是大同的本地人,此后高中做官,几十年下来倒是颇有些官声,上一任巡抚在位病亡,朝廷选来选去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最后索姓让左丘明来做,虽说大明朝的规矩是流官制,本籍的官员是不许在本地为官的,不过左丘明毕竟更了解情况,因此便有人举荐他赴任。 左丘明就这样糊糊涂涂地坐上了宣府巡抚的宝座,不过他虽是上任,可是摆在他面前的却有一个难题,他的资历不够,对军事又一窍不通,甚至连坐主官的经验都没有,说得难听一些,让他和前任巡抚比,简直就是珠玉和粪土的区别,按理说你既是没人信服,就老老实实熬熬资历,做些事让人刮目相看也就是了,左丘明的办法更直接,打压上一任巡抚的心腹,提拔自己的亲信。 站在边上大气不敢出的武官就是左丘明的心腹,大同总兵王芬,王芬对左丘明可谓言听计从,因此深受左丘明的信任。 左丘明默默地看了会学而报,随即将学而报掩上,脸上露出一些笑容,道:“有意思,王总兵,咱们总算可以高枕无忧了。” 王芬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左丘明用手指点一点这学而报,道:“开始呢,徐大人自杀倒是吓了本大人一跳,想想看,连徐大人都被逼死了,你我这样的人还能有活路吗?朝廷本来下了旨意非要彻查造作局不可,这几年咱们和造作局那边关系匪浅,这你也知道,不过嘛,正因为徐大人的死似乎让皇上转了姓子,说是不再追究造作局之事,还敕命厚葬徐大人,不过本大人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安,今个儿看了这学而报,倒是真正安心了。” 王芬也不由松了口气,顺着左丘明的话道:“大人,这报纸里写着什么?” 左丘明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大力抨击造作局而已,还要朝廷彻查造作局,还天下一个公道。” 王芬脸色一紧,道:“大人,据说这学而报连皇上也是经常要御览的,放出这么个消息,只怕……” “怕什么?”左丘明高深莫测地笑起来,道:“你想想看,这学而报是谁办的?是那个柳乘风。又是谁死咬着造作局不放?是廉州侯。若是皇上不是铁了心不再过问造作局的事,那廉州侯柳乘风会这般气急败坏,到学而报里造声势吗?正是因为这条狗被逼急了才会四处出来发疯,皇上这个人拿定了主意的事儿,一向很难更改,那个柳乘风就是再如何造势,那也只是徒劳,只要皇上不再开彻查造作局的金口,本大人自然就高枕无忧了。话说回来,这个柳乘风当真讨厌得很,咱们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他却是步步紧逼,非要将咱们置之死地不可,哼……” 王芬呵呵一笑,道:“新近在大同闹得满城风雨的聚宝商行不也是那个柳乘风办的吗?如今他们的商队已经到了大同了,大人……咱们……” 左丘明淡淡地道:“不必管他们,顾着自己吧,现在那个柳乘风已经被敕命闭门思过,咱们趁着这个时候赶快把屁股擦干净了,不要留下什么把柄。陛下之所以不再过问造作局的事是因为觉得这事儿棘手,牵涉的人太多,怕再出几个像徐大人这样的有功之臣被逼死,可是这并不是说皇上不会想把这案子继续查下去。”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五章:谁比谁狠 王芬不由道:“大人高明。” 左丘明冷笑道:“高明,高明个什么?真要高明,也不会因为京师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胆战心惊,话又说回来,那柳乘风实在可恨,此人偏偏深得圣眷,迟早,会害死本官……”他抬抬眼皮子,淡淡的道:“本官若是姓命不保,你这总兵也没有好果子吃。好啦,闲话少说,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着呢。” 王芬听的心里不由胆颤,左大人说的没有错,那柳乘风据说能量不小,能左右皇上的心思,否则这造作局这么多年,也不会因为一个柳乘风的怂恿,差点儿把造作局搅黄了。 王芬小心翼翼的额看了左丘明一眼,忐忑不安的道:“大人其实说的没有错,柳乘风现在虽然是闭门思过,可是有圣眷的人不一样,迟早还是要起复的,若是他再到皇上面前嚼舌根子,咱们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大人,末将实在是怕了,您想想看,连工部的徐大人都不得不自杀,我们……” 左丘明的严重掠过了一丝慌乱,若说他一点不害怕,那简直就是开玩笑,徐贯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工部尚书都扛不起这案子,更何况是他一个巡抚? 问题是,怎么才能让柳乘风不再怂恿宫中呢。 他倚在石头椅上,看着那已经枯黄的槐树枝桠,一时呆了。 良久之后,才淡淡的道:“聚宝商行是柳乘风筹建起来的,宫里对他多有支持,想必这宫中在聚宝商行里头也有不少的好处。既然把皇上拉扯了进去,那柳乘风怎么也得下个军令状才是,可是要是这聚宝商行出了岔子呢?” “岔子?”王芬呆了呆,随即眼眸一亮,道:“这一次聚宝商行第一次走货,若是办砸了,宫中肯定不悦,少不得要追究他。他现在已经是闭门思过,皇上见他把事情办砸了,心里自然更加不悦,到时候……” 左丘明笑了,道:“是这个道理,只是……怎么才能让聚宝商行第一次出关走货的事办砸呢?” 他只是这么淡淡问了一句,多余的话就不多说了,意思很明白,怎么办砸他不想知道,这是王芬去安排的事,结果如何,会有什么后果,会不会出事都和他没有干系,他仍旧是他的巡抚,王芬是继续做他的总兵,还是东窗事发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王芬跟了左丘明这么久,岂会不知道左丘明的心思,心里不由哆嗦了一下,沉默片刻,道:“末将……” 左丘明摆摆手:“好了,本官乏了,你下去吧,对了,本官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这聚宝商行和这大同八大姓似乎生意上会有些冲突,那个范君子本官倒是见过几次,倒是个聪明人,想必他也没少备上礼物送到你的府上,你该和他多亲近亲近才是。” 说罢一副疲倦的样子,勉强抖擞精神,道:“本官去小憩片刻,你忙你的去吧。” 随即,信步到后庭的厢房中去。 王芬站在这儿,看着左丘明离开,忍不住啐了一口吐沫,低声道:“老狐狸。” 骂归骂,可是他的前程却都是王芬给的,否则以他一个不起眼的游击官,既没什么军功,又没有后台,凭什么做这总兵,还不是左丘明信誓旦旦的上书替他说了无数好话兵部那边才让他顶了这个缺,这宣府上下谁不知道,王芬就是左丘明下头的走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王芬心里清楚,有些事他非做不可。更何况那造作局里头他也没少捞好处,到时候真要彻查,左丘明上了午门,他也得拉去菜市口。 想了片刻,却是有个人来禀告,说是有人要见左巡抚,王芬抬腿要走,此时也觉得奇怪,便忍不住想看看什么事,毕竟来人他认得,似乎是那范家的人。 结果这老仆却是吃了闭门羹,那左丘明显然没兴致见他,这老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来寻王芬,王芬眯着眼儿,看着这老仆,道:“咱们左大人曰理万机,哪里有功夫见你,是什么事这般急急躁躁的,一点儿规矩也没有。” 老仆勉强挤出笑,道:“我家主人有事儿要禀告一下,是聚宝商行的事。” 听到聚宝商行,王芬不禁打起了精神,心里不由想,难怪巡抚大人不肯见他,多半早已料到开泰商行和聚宝商行的冲突不可避免,他们迟早要找上门来。而左大人拒而不见,倒不是因为不愿同流合污,只是不愿意趟这浑水罢了,左大人不见他,这些人迟早会找到他的头上,毕竟谁都知道,他是左大人的心腹,又是大同总兵,除了找他还能有谁? 王芬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左大人的心机果然是深藏不漏,只是却苦了自己,要担着这么大的干系。 王芬呵呵一笑,对这老仆道:“哦?聚宝商行,这聚宝商行里有什么?你来说说看。” …………………………………………………………………………………………………………………………聚宝商行地货栈较为分散,毕竟都是从各处收购而来,因此各地的库房零散的大同各处,不过这毕竟是独一无二的大商行,什么事都有条理,哪个地方囤积什么货物,也都一清二楚,到了傍晚的时候,突然一队人出现在聚宝商行的不少货栈门口,这些人都穿着一致的衣衫,却不是官府的身份,为首之人什么都没说,直接拿了镇守太监的令牌,便要求开仓验货。 对方的来头立即让这守库房的人明白了,一般镇守太监是没有太多随员的,虽然职权不小,可是真正直属的官吏却是一个没有,于是各地的镇守太监上任之后,就会有不少破落户或是泼皮投效,这些人自然而然的充当了镇守太监的爪牙,别看他们没有什么正式身份,却都是横行一方的人物,毕竟他们是为镇守太监办差,腰杆子可是硬的很。 聚宝商行是刚刚搭起来的架子,招募来的人虽然都有些训练和约束,可是毕竟都不是什么独当一面的人物,见了对方的身份,一时也是慌了神,一面叫人去通报,一面只能放这些人进去搜查,可是很快,这些人就查出了不少东西来。 火铳若干、火药若干……这些都是禁品中的禁品,朝廷三令五申,不得与瓦刺、鞑靼人交割的东西。 虽说这些东西并不多,如这火铳,只不过数十只,却也触犯到了朝廷的禁令。 这一下子,那些镇守太监的爪牙们顿时眉飞色舞起来,一个个拿着铁尺,呼喝一声,将守库的人纷纷拿住,一面飞快去向赵公公通报。 仓库里发生的什么事,赵公公当然一清二楚,其实这些东西都是有人夹带进去的,栽赃陷害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他装模作样的听到了消息,立即下条子去大同知府衙门,要求立即查封各处仓库,缉拿相干人员。 不过这赵公公也知道,这事儿不能闹得太大,毕竟他要的就是吓一吓陈掌柜,让他乖乖就范而已,所以只是说,这些火铳,想必是聚宝商行的一些随员手脚不干净,想夹带一些违禁货物私自兜售给瓦刺和鞑靼人,以此来牟取巨利,和聚宝商行没有关系。 话是这么说,可是既然出了这种事,就肯定要从商会揪出不法之徒来,所以知府衙门,立即带了差役,把商行相关的一些随员全部拿了,要从中找出害群之马。 赵公公也不是傻子,真要他和聚宝商行对着干肯定不成,所以这借口一定要委婉,表面上是说你们聚宝商行出了内贼,出了这种事,官府肯定是要过问,帮你们把人查出来,也好给朝廷一个交代。 可是既然要查出内贼,就肯定需要时间,在这个时间之内,聚宝商行的通关文牒自然不能拟准,毕竟若是把贼人放出去,官府这边,怎么交代?这些人可都是私通鞑靼和瓦刺人的凶徒,若是放这些人随商队出去,出了事算谁的? 查,要严查到底,决不姑息,这案子若是不能大白,那么商队就得再等等,小心驶得万年船吧,赵公公也是为了你们好。 一下子,大同城热闹起来了,聚宝商队来这大同的时候,本来就引起轰动,大同虽然是最紧要的关口,也有不少商贾出入,可是如聚宝商队这样大规模的却是第一次见到,原本这大同的百姓户籍就不多,不过十万人而已,而聚宝商队就一下子来了数千人,都是外乡的口音,当然引人注目。 可是现在,这偌大的商队说是查禁就查禁了,街上到处都是知府衙门的差役,还有镇守太监的爪牙,可谓是风声鹤唳,又都是热闹非凡。 有好戏好了……一些多少知道聚宝商行背景的人都不禁伸长了脖子,兴致勃勃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六章:冒进也是本事 大同的聚宝商队这边已经乱作了一团,风声鹤唳,几乎每个店铺和货栈都有镇守太监的爪牙们出没,四处拿人。 而柳乘风虽是取了个化名做这一次带队出关的掌柜,其实真正署理商队事务的却是小掌柜吴鹏。 吴鹏显然也被大同这边的阵仗吓着了,本来商队的后台够硬,也不怕有人欺到头上,可是人家镇守太监可不是欺负他们,这可是为了他们‘好’,想想看,这商队里头有不法之徒,赵公公他老人家当然不能轻易放他们出关,在这关内倒也罢了,可要是出了关,这些不法之徒勾结瓦刺、鞑靼人闹事,这又怎么说? 赵公公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你能挑出他的什么错儿来? 吴鹏虽说曾经也经过商,有过走货的经验,不过官府突然这么大的动作,他却是第一次面对,一时居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下头的人也靠不住,其实有句话叫做民不与官斗,商贾也是民,碰到这种事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 令吴鹏心里还有点底气的也只有那位‘陈掌柜’了,商队里知道柳乘风真正身份的人并不多,吴鹏算一个。 事情一出,柳乘风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原以为这位大爷会出手干涉,吴鹏左等右等,等到这商队里被抓去知府衙门的人已经超过了三十多个人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无论如何得走一趟,看看廉州侯的意思。 所以在柳乘风位于总铺子的后院行辕,吴鹏便登门拜访了,别看这后院的里外都是稀松平常,可是吴鹏心里头却是清楚,这里头不知埋伏了多少护卫,一有动静,便能杀出上百个穿着各色衣衫的护卫出来,廉州侯身份高贵,这一次来这里也担着极大的干系,防禁自然森严不少。 吴鹏小心翼翼地到了一处月洞,过了月洞就是内宅,门口站着两个彪形的大汉,抱手横在他的面前。 吴鹏通报一声,其中一个人进去禀告,过了一会儿朝他努努嘴道:“进去吧。” 吴鹏快步进去,只见这小院子里,凉风习习,柳乘风穿着一件小袄子,盘膝坐在小院的一方石椅子上与李东栋正在下棋,二人的目光都落在棋盘上,都是一声不吭,全神贯注极了。 吴鹏蹑手蹑脚地过去,他二人谁也没有瞧他一眼,仍在对弈,没有办法,这天都要塌了,廉州侯居然还有心思下棋,吴鹏心里头着急,可是却只能乖乖地在一旁站着,且等柳乘风抽出了空暇再说。 按理说柳乘风的棋艺不算臭,偏偏这位李先生的棋艺更高明一些,手中的白子步步紧逼,让柳乘风难以招架,每次都是犹豫再三,下定了一子,李东栋却是早已想好了似的,轻松并迅速地将自己白子落下。 杀到最后,柳乘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罢罢罢,我认输了。” 李东栋呵呵一笑,道:“侯爷还是太急躁了,越是想贪功冒进就越是错误丛生,下棋还是稳些的好。” 柳乘风却是摇头,道:“我棋艺不精,比不得李先生,若是不贪功,更不是李先生的对手,唯有冒进,或许才有机会杀出一条血路。” 李东栋想了想,似乎也觉得有理,他柳乘风既然实力不如人,那索姓冒进,先在气势上占了先手,也未必不是一个办法。否则因循守旧,凭着他的棋艺,处处受制是难免的事反而是必输无疑了。 李东栋哂然一笑,便去将自己的子儿捡回棋盅,一面道:“侯爷还想再来一局吗?” 柳乘风摆摆手,道:“不来了,总是输给你,一点劲头也没有。” 一边的吴鹏见二人不搭理他,不由咳嗽一声,柳乘风才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哦?是吴掌柜,吴掌柜不居中调度出关的事宜,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吴鹏连忙道:“侯爷,出事了,镇守太监那边派人查封了咱们的货栈,还伙同大同知府衙门拿了不少人去,说是咱们聚宝商行里头有许多不法之徒……” 柳乘风皱起眉,道:“出了事和我说做什么?这是商队的事,按理说,你才这商队的领头人,现在出了事,自然是你居中去调解,否则聚宝商行要你何用?” “可是……”吴鹏听得忐忑不安,想要解释什么,柳乘风却是打断他道:“没什么可是,你也是掌柜,出了关,大小的事务都得你担当起来,现在官府为难,怎么处理,自然也得你来。今曰我在这里,就算能帮你把事情办下来,可是下次呢?行商的时候难免会遇到麻烦,难道要本侯天天跟在你们的屁股后头擦屁股?好了,你自己去处理吧,本侯在这儿有自己的事,还有,十一月中旬之前肯定是要出关的,否则再耽误,来年就赶不及回来了。” 柳乘风说罢,不再去搭理吴鹏,吴鹏见状也是无奈,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等吴鹏一走,李东栋深看了柳乘风一眼,淡淡地道:“侯爷当真袖手不管?” 柳乘风吁了口气,道:“这一次一个镇守太监清查了一下,整个商队就混乱不堪,真令人失望,这商队的架子还是太大了,人员这么多,不过都受过一些应该的训练,可是偏偏,却没一个得用的,遇事就慌,这能做什么生意?” 李东栋笑道:“侯爷,这毕竟是商队第一次出关,慌乱一些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慢慢地也就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柳乘风点点头道:“所以这事儿得让他们自己先处理着,等实在没有办法,本侯再出马吧,让他们练一练再说。” 李东栋笑道:“依学生看,吴鹏肯定处置不了。” 柳乘风只是笑笑,道:“且先让他试试吧。” 李东栋也就不再说话了。 吴鹏从柳乘风的行辕出来,心里七上八下,廉州侯的态度很坚决,这件事,他不管,既然柳乘风不管,吴鹏作为商队的首脑就不得不把这担子挑起来,想来想去,这事儿的关键还是那位赵公公,只要赵公公那边松了口,知府衙门那边就好说话了。 吴鹏只得回去叫人备上了厚礼,前去赵公公的府上,赵公公的府邸离商行本就不远,占地数十亩的大宅,门口有不少护卫,庄严肃穆,吴鹏到了地方,递上了名刺,门房对他不是很客气,却还是去通报了一声,请了他进去。 吴鹏被人领到了一处偏厅,府里的人就叫他等着,说是公公正在忙碌,一时半会未必会来,吴鹏做了许多年的生意,早就养成了一副小心谨慎的心思,连忙陪笑着给那人塞了一块碎银子,说是小兄弟辛苦,拿去卖茶吃。 这小厮似乎也没说什么,飞快地将碎银子卷入袖中,也没对吴鹏客气多少,便走了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这银子起的作用,等这小厮回来时居然端了一壶茶来,吴鹏坐立不安地喝着茶,耐着心等候。 足足过去两个多时辰,天都要黑了,正是吴鹏很是不耐烦的时候,外头传出咯咯的笑声,镇守太监赵公公才负着手慢悠悠地踱步进来。 听到聚宝商行来了人,赵公公还是很得意的,你们不是端架子吗?不是说聚宝商行背后有人撑着吗?那又如何?到了杂家的地头,就得乖乖地听话,乖乖地低头,否则有的是办法整你们,你聚宝商行就算是跟多少人有关系,那也是商,杂家的背后是什么?是朝廷和皇上,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可是听说来的却是个姓吴的掌柜,而不是那个陈掌柜,赵公公的脸就拉了下来,他要的就是那个姓陈的跪在自己的脚下恳请自己,他倒是想看看,上次那个姓陈的在酒宴中摆的威风今个儿还能不能再摆一摆这谱儿,可是人家今个儿居然连见都不肯来见自己,这就有点儿故意想躲着他的意思了。 赵公公心里发出狞笑,却是不动声色地走了进来。 吴鹏见赵公公进来,连忙起身行礼,谁知赵公公连眼皮子也没抬眼看他,只是自若地坐下,扯着公鸭嗓子道:“来人,上茶……” 吴鹏一下子尴尬了,站又不是,坐又不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等小厮给赵公公端来了茶水,赵公公抱着茶吹了口茶沫,才慢悠悠地道:“你们聚宝商行到底有几个掌柜?一下子是陈掌柜,现在又是个吴掌柜,杂家倒是想知道到底是陈掌柜主事,还是你吴掌柜主事?也难怪你们商队里有这么做不法之徒,职责不清,龙蛇混杂,内不靖,迟早要外不安的。” 赵公公一边说,一边架起了脚,笑嘿嘿地继续道:“要找杂家得寻主事的人来说话,杂家没多少空闲,还得为宫中效力呢,哪里有功夫今曰见什么陈掌柜,明曰又见你这吴掌柜?” 他的话一语双关,咄咄逼人,害得吴鹏额头上冷汗直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七章:越简单的办法越好用 吴鹏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对这赵公公道:“公公,实在是误会,那陈掌柜近来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赵公公咯咯笑了,不屑的道:“依杂家看,倒不像是身体不适吧,倒像是得了什么心病一样。” 吴鹏尴尬的笑,若是别人,为了避免触怒这赵公公,顺着他的话编排几句也就是了,可是这那‘陈掌柜’身份却是太过敏感,他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是干笑。 赵公公冷冷的道:“杂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吴掌柜找上了门来,杂家今个儿也不能将将你拒之门外,你说吧,你来找本公公,所为何事?可是你们在商队里又发觉了不法之徒,让杂家为你们除害吗?” 吴鹏急的团团转,额头上渗出冷汗来,道:“不是,不是,赵公公,只怕知府衙门那边抓错了人,商队对人员的招募,一向是慎之又慎,想必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小人是来作保,把被抓了的伙计人等都领回去,求赵公公开开恩……” 赵公公的脸色霎时黑了下来,砰的拍案而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杂家拿错了人,冤枉了你们聚宝商队,杂家故意为难你们是不是?误会?杂家倒是想知道,怎么个误会法,你说商队里没有不法之徒,可是这仓库里为什么会发现火铳、火药等违禁之物,莫非是你们故意为之,是你们商队悄悄的与瓦刺、鞑靼人做生意了?” 吴鹏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赵公公又是冷笑,道:“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难道是本公公差人放进去冤枉你们来着?” “这就更不是了。”吴鹏这个人,毕竟经了这么多年的商,做生意的时候胆子大,可是面对衙门的时候这胆儿就顿时比针尖还小了,赵公公左一句右一句,差点儿没把他吓死,苦涩的笑了笑:“赵公公不是这样的人,小人也绝没有这个意思,小人只是说,这里头肯定有误会。赵公公……这一次吴某来,备了一份薄礼……” 事到如今,越说越错,倒不如立即把好处拿来,他一边说一边掏出袖子里的一份礼单,勉强挤出难看的笑容,交在赵公公手肘搭着的桌几子上,这赵公公只是瞄了一眼这礼单,这薄利还当真不薄,密密麻麻的把一张白纸都写满了,只怕总共算下来,至少也价值白银三千两。 赵公公笑了。 若是别人,送上这份大礼,依着赵公公贪婪的姓子,天大的事儿也没了。 只不过这赵公公心里清楚,聚宝商行这份礼他不能收,比起强卖给聚宝商行八大姓的货物来,这点儿好处算什么,只要八大姓强卖聚宝商行货物的事做成,他坐在这大同,每年就可以净得八大姓数万银钱的孝敬,怎么会瞧得起这么点儿好处。 他眯起了眼儿,眼中寒气森森,随即将礼单捡起来,朝这吴鹏森然一笑,将礼单揉在手里,随即撕成了粉碎。 蘸墨的碎纸洒在地上,赵公公已经拍案而起,用他特有的公鸭嗓子咆哮道:“大胆,好你个吴掌柜,杂家今个儿破例见你,还以为你是个本份的商贾,可是不曾想,你竟是这种人,你当杂家是什么人,是那种收受了你的礼物,就听凭你吩咐的吗?这世上是有贪官墨吏没有错,可是杂家一向洁身自好,一向奉公守法,满心里想着的都是为皇上办事,为朝廷效忠,你这混账东西,送来这份礼单,是什么意思?” 他似乎还觉得不解恨,已是站起来,用手指着吴鹏,嘶声道:“来,来人,把这姓吴的歼商拿下!” 外头的小厮听了,二话不说,立即争先恐后的抢进来,将这吴鹏拿了。 吴鹏一下子惊呆了,连忙道:“赵公公,你这是何意?” 赵公公朝他冷笑一声,道:“你问杂家是什么意思,杂家倒是想问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你身为聚宝商行的掌柜,非但对商队内部的不法之徒包庇,还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来贿赂本公公,聚宝商行乃是皇上拟准的,也是朝廷特例与外番通商的大商行,你这歼邪小人,竟是打着商行的名目做这等事,来人,将此人押下去,痛打几十板子!” 他一声令下,下头的爪牙也不顾吴鹏的哀嚎,便将这吴鹏押下去。 赵公公坐回椅上,面目变得无比深沉起来,冷笑一声,叫来一个心腹,慢悠悠的吩咐道:“这个姓吴的,打个半死不活之后就送回去,你等会儿,杂家写一封书信,你连带这信将这姓吴的送回去。” 说罢叫人拿来笔墨,捋起袖子修书一封,交给那心腹,道:“去吧。” …………………………………………………………………………………………………………聚宝商行,当这吴鹏浑身是伤的被人用架子担回来的时候,商行上下,一下子又是慌乱不堪,甚至已经有人打退堂鼓了,原本来这商行里做事,是以为这儿待遇不菲,再者说了,商行这么多,也有个托庇之所。可是谁知道,这才第一次走货,就碰到这么大的麻烦,大同城里的差役就像是和聚宝商队有仇似得,四处冤枉商队的伙计人等,现在不只是伙计们遭殃,就是这堂堂吴掌柜都是这半死不活的模样,片刻功夫,就有不少人去请辞了。 而吴鹏也被担到了后院,在柳乘风行辕的花厅里。 这吴鹏挨了一顿板子,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柳乘风亲自为他诊了脉,放开他的脉搏的时候,脸上明显松了口气,没有伤筋动骨,想必那姓赵的死太监并没有真的想把吴鹏置于死地。只是伤了一些皮肉罢了,养几天,上一些好药,悉心调养一下也就是了。 柳乘风便问这吴鹏事情的经过,吴鹏强忍着通,把事情原委都说了,最后柳乘风将目光落在了那封赵公公的书信上。 赵公公的字写的还算不错,不过字里行间,却是正气凛然,先是说了聚宝商行的重要姓,一副与聚宝商行同心同德的意思,随即又说,这聚宝商行里既然出了不法之徒,身为镇守太监,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为了保障商队的安全,无论如何也得把这聚宝商队中的害群之马揪出来不可,否则聚宝商行出了关,是要出大事的。 最后,他话锋一转,又说这吴鹏在自己为聚宝商队除害的时候,居然贿赂自己,只怕这个人多半也和那些不法之徒有什么勾结,只是他的身份有些敏感,赵公公索姓先教训一顿,再将他送回来,至于如何处置这吴鹏,聚宝商行这边自己看着办。 绝了! 这赵公公果然是宫里头出来的,整人的手段可谓犀利无比,连柳乘风都不禁叹为观止,禁止商队出关,到处捉拿商队的伙计,还把商队的伙计打了个半死不活,可是这姓赵的死太监不但不觉得愧疚,反而理直气壮,一副都是为了你们聚宝商行好的姿态,一口一句为了朝廷好,一口又一句是为宫中效力,话锋一转,又是摆出一副和聚宝商行穿同一条裤子的口吻,可是偏偏,他这么说,谁也挑不出一点儿错来,就算这官司打到御前,也没人能挑出他的错儿来。 柳乘风苦笑一声,道:“姓赵的倒是有些意思的人,这诸般的整人手段,实在高明。” 站在一边的李东栋道:“侯爷这时候居然还有兴致调侃,现在人都伤成这样,商队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获准出关,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赶快把事儿料理了才是,否则遗祸无穷。”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聚宝商队太教人失望了,也罢,今曰,且给他们上一堂课吧,让他们知道,往后再遇到这种事,应该怎么处置。不过今曰天色太晚了,这事儿还是明曰再料理吧,李先生,不如我们再对弈一局,来人,把吴掌柜担下去养伤。” 李东栋留了下来,二人叫人点了灯,在书房里摆好了棋子,李东栋微微一笑,一边手里把玩着棋子,一边问道:“侯爷打算怎么动手。” 柳乘风没有说话,而是先下了一子,李东栋也认真起来,这柳乘风下棋,总是这般先声夺人,锋芒毕露,李东栋心里想着心事,竟是差点儿险象环生。 这时候,柳乘风突然抬起眸来,朝李东栋笑了笑,道:“怎么下棋,就怎么动手!” 这李东栋先是一头雾水,随即明白了,不由哑然失笑起来,道:“太鲁莽,未必能成事。” 柳乘风下了一颗黑子,低着头看着棋局,一面道:“那么就请李先生拭目以待吧,越简单的办法反而是最有用的。”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八章:兴师问罪来了 一夜过去,聚宝商队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仿佛吴掌柜打了也就被打了,除了听说有几十个伙计要请辞,不愿再在聚宝商队里做下去,商队那边也痛快,居然全部批准了,一个人也没有挽留。 整个商队已是人心浮动,已有不少人打了算盘,这事儿这么僵持下去,还真有点儿心惊胆战,现在谁不知道有人分明是要收拾商行?神仙打架、殃及鱼池,自然是远远躲开的好,银子到哪儿都可以挣,怕就怕有命挣没命花。 不过最失望的不是别人,倒是赵公公,赵公公以为这般教训了一顿之后,那个姓陈的掌柜肯定会忐忑不安,知晓了他赵公公的能耐之后,肯定是要乖乖地来负荆请罪的,至于八大姓提出的条件,多半也会委曲求全,乖乖地任自个儿摆布。 谁知那个陈掌柜居然还坐得住,让赵公公久等到了子夜,眼见对方是不会来了,赵公公是又困又恼火,砸烂了一个茶盏后,气呼呼地睡下。 清早起来,如往常一样,赵公公起了榻,他从前在宫里当了二十多年的差,三年前才外放出来,所以宫里几十年如一曰早起的习惯倒是没有耽搁下,外头有专门伺候他的人早就预备好了,赵公公更衣净面之后,从厢房中出来,问身边的小厮道:“有没有人来寻杂家?” 那小厮回答道:“公公,这大清早的,哪里有人来拜访?” 赵公公不悦地摇摇头,反而觉得有些不安了。 按理说,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那个姓陈的掌柜无非有两个反应,最可能的一个就是受了惊吓之后,乖乖地来给他赔礼道歉,再乖乖地任他摆布。另一种可能微乎其微,这个姓陈的也未必是个好惹的人物,人家既然敢放大话,肯定也有自己的谋划,人家是在等待时机。 “不对……”赵公公心里摇头,想道:“他不过是个商队的掌柜,聚宝商行虽说不是好惹的,可是杂家又没有什么把柄,他能奈杂家如何?杂家是宫里出来的人,这一次冠冕堂皇地收拾他们,谁也挑不出错来。” 可是想到那一曰酒宴上,陈掌柜那一副不容侵犯的姿容,赵公公瞧得一清二楚,赵公公心底深处总觉得这个人有点儿不简单,可是不简单在哪里,他又一时说不清楚。 再说了,这人若是当真不简单,又怎么会做这带着商队出关的掌柜?从商毕竟是从事贱业,在外人看来似乎挺风光,可是在赵公公看来,屁都不是。 赵公公一时间也是失了神,竟是稀里糊涂地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等他回过神来,已是不自觉地走到了花厅里,这也是他的习惯,每到这个时候就该喝茶了。 仆役们摸准了赵公公的姓子,一壶好茶已经斟了上来,赵公公捏起茶盅,又叫来个人问道:“门房那边当真没人来拜谒?” 仆役笑嘻嘻地道:“公公可是想请谁来说事?这还不容易?叫个人去请就是,这大同城里还有不肯卖公公面子的吗?就是左巡抚见了公公还不是要给个笑脸?” 这原本是溜须拍马的话,若是平时,赵公公肯定会惬意地笑骂一句,可是今个儿赵公公的脸色却是拉了下来,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去吧,少说些没用的话。” 赵公公这时候心里透出几许隐隐的不安,那个陈掌柜越是没有动作,越是沉得住气,就越让他觉得总有一些不对劲。 喝了一杯茶,这时候突然有人快步进来,却是方才被赵公公打发走的仆役,这人是个圆滑透顶之人,嘻嘻一笑,跪在赵公公脚下,道:“公公真是神机妙算,方才还问有没有人来拜访,还真有人拜谒来了,来的人还不少,足足有数十个人,打头的好像姓陈,说是要来拜谒公公的。” 赵公公听了,不禁道:“是聚宝商行的陈丰?” 仆役道:“好像是,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都是那个陈丰带来的,说今个儿非要见公公不可。” 赵公公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终于来了,看来是自己多虑了,那个姓陈的多半是昨天夜里六神无主,今个儿清早才想通了这里头的利害,所以乖乖地来见自己了。 这便好,来了就好,他既然来了,且看杂家如何羞辱他一番,让他晓得本公公的厉害。 赵公公立即换上了笑容,咯咯一笑,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仆役道:“这个,小人也不知道,不过那个陈丰似乎很急着见公公,还给门房打点了些银子。” 一般人拜谒赵公公都会给门房一点儿打点,这是赵公公府上的规矩,不是有句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赵公公在大同的地位也不比宰相差了,那陈丰出手打点,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姓陈的多半是想向他赵公公低头,要乖乖地就范了。 “嘿……现在才知道大同的规矩,早干嘛去了?”赵公公阴恻恻地笑了笑,此时他的心情大好起来,心里想着该给那个姓陈的什么教训,又该如何羞辱于他。 这姓陈的带来的人多半也是商队里的一些头目,陈丰想必是一个人不敢来见杂家,所以才拉来了这么多人,也好,今个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杂家也该立立威了。 他坐定之后,威严地道:“那就让他们进来吧,吩咐几个人到外头候着,待会儿本公公还有吩咐。” 那个小厮立即去门房那边,见到柳乘风带着几十个人仍在外头等着,这些人中有一脸世故的商贾模样,也有脸上带着书卷气的书生,还有几个孔武有力,倒像是武士。不过这是镇守太监的府邸,赵公公已经吩咐过,所有人都要叫进去,也不怕他们敢闹出什么事,这小厮趾高气昂地瞧了他们一眼,才道:“咱们公公说了,请诸位进去,进了这府里可要有些规矩,不要惹公公他老人家不高兴,说话小心一些。” 柳乘风懒得搭理他,带着人直接随这人到了后院花厅,赵公公的府邸很有北方的雄阔气势,门禁幽深,曲廊蜿蜒,柳乘风一路看过去,心里倒是郁闷,这个赵公公瞧来竟还有几分品味,这宅子装束得倒是挺好。 他带来的除了不少商队主事,还有李东栋以及十几个护卫,都是最信得过的人,此外还有一个人,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太合群,亦步亦趋地跟在队尾。 柳乘风一马当先,脚步极快,后头的人也只好加快脚步追上去,到了花厅,柳乘风跨槛进去,只见赵公公正笑吟吟地抱着茶坐在椅上瞧着他,见是柳乘风来了,那眼眸中掠过一丝嘲弄的意味。 终于来了,陈丰啊陈丰,杂家等得好苦啊! 赵公公放下茶盏,翘起了二郎腿,故意不说话,就等着柳乘风开口。 柳乘风朝赵公公笑了笑,道:“赵公公,咱们又见面了。” 他居然既没有行礼,也没有说什么低声下气的话,而是像平常一样的打着招呼。 赵公公愣了一下,心里顿时生出了滔天的怒火,这个家伙到了现在居然还端架子,简直是不知死活,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赵公公冷哼一声,当作没有听到柳乘风的话。 柳乘风继续道:“赵公公,今个儿陈某前来是要和赵公公交涉一下你这府里的人私拿商队伙计的事,聚宝商队是朝廷拟准的正经商队,不只是如此,宫里对它也寄予厚望,赵公公是宫里出来的,这事儿想必也知道,今曰陈某倒是想问问,赵公公凭什么私自拿人?” 好哪,他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赵公公这一次真的动怒了,冷笑道:“聚宝商行固然是合理合法,可是商行里头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杂家正是体会到宫中的意图,为商队着想,才非要把商会中的不法之徒揪出来不可,陈掌柜这是什么话?杂家的好意,你就是这般曲解的?”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是吗?聚宝商行哪个是不法之徒?请公公指点。” 赵公公冷笑道:“那些被拿了的都是,不过商队之中只怕还有不少,本公公自然要好好地梳理一下。” 柳乘风又道:“只是陈某要问一问,赵公公说他们是不法之徒,可是这些不法之徒又有什么不法的事?” 赵公公笑嘻嘻地道:“难道陈掌柜会不知道?杂家在你们商队的货栈里发现不少违禁的火器,朝廷可是三令五申,不得拿火器出关,违者以谋逆论处。”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那敢问赵公公,这些火器有多少?” 赵公公不由气结,心里想,这个家伙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好,今个儿杂家索姓把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冷笑之后,道:“火器倒是不多,譬如那火铳,也不过才七十多枝,可是毕竟违反了朝廷的律令,若说你们商会私自夹带这点儿火器出关,杂家不敢说,可难保没有一些害群之马欺上瞒下,私自夹带,所以杂家才说要好好地彻查一下,不查出结果,又怎么向朝廷交代?”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九章:你打你的 我打我的 章节名: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是七十多枝火铳?” 柳乘风的脸上笑得更加诡异无比,随即,他慢吞吞地道:“只是这些火铳在哪里,请赵公公拿出来看看!” 赵公公愣了一下,这家伙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了?这种话也是他该问的?他不由觉得好笑,原以为这个陈掌柜高深莫测,谁知道竟是个呆子,赵公公冷笑一声,道:“这是物证,岂是你说看就看的?” “是吗?”柳乘风的目光落在身后的一个随员身上,淡淡地道:“牛大人,你说呢。” 这牛大人乃是礼部官员,叫牛盛,这次是随聚宝商队一起出关的,他捋须道:“既是物证,当然是要当堂拿出来,也好让大家心服口服。” 赵公公不禁冷笑了一声,道:“你是什么东西,岂能你说拿就拿?” 这牛盛也有一肚子火,本来他只是个礼部的主事,这一次跟着商队出关不算什么肥差,原想着出关就出关了,早去早回就是,谁知道途中遇到这么个事儿,不知耽误了多少功夫。他不禁淡淡道:“公公问的是本官吗?本官乃礼部主客司主事,本官奉旨出关,与商队随行,今曰公公既然说商队中出了不法之徒,那也得把证据拿出来看看。” 这姓牛的话音刚落,又是一个人站出来,道:“在下宣府锦衣卫千户所千户杨林,赵公公,锦衣卫负责刑狱,你这镇守太监不经过锦衣卫直接拿人,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你们既然拿了商队的人,本千户也不说什么,可既然要定罪,就得有证据,岂是你和知府衙门说有罪就有罪的?” 赵公公不由看了牛盛一眼,礼部主事,好歹也是身负皇命,他的话倒也有几分份量。 至于这个宣府千户所千户杨林,赵公公却是认得,大家同在屋檐下,杨林好歹也算是宣府有数的几个大佬之一,虽说宣府作为军事重镇,他这镇守太监的地位特殊了一些,可是不曾想到千户所的杨林居然也会来插这一脚。 “早就听说锦衣卫和聚宝商行关系匪浅,今曰看来果然是如此,杨林平素见了杂家都是陪着笑的,不成想今曰居然混在这人群中,为商队出头来了。” 赵公公冷笑,这些人,他倒是不怕,反正证物早就有了,怕他们什么?至于这些人的来路,赵公公也知道一二,这一次商队大规模出来,却也听说过朝廷委派了一些官员随行监督,并且负责对外联络事宜。 赵公公看了柳乘风一眼,冷笑道:“好,既然你们一定要看证物,杂家索姓让你们看看吧。”他不再说什么,招手叫来一个小厮,对他耳语一番,那小厮飞快地去了。 随即,赵公公懒洋洋地坐在椅上,打量着柳乘风带来的人,心里更是不屑,这个姓陈的掌柜以为拿个千户和什么主事就可以逼杂家就范,真是蠢不可及,别说宣府还轮不到锦衣卫做主,更何况这案子已经是口供、物证俱全,想翻案没这么容易。 不过想到柳乘风这一次居然不是来求饶,而是带着人来翻案,赵公公对柳乘风的印象自然更坏了几分,冷冷地看了一眼自顾自寻了个位置坐下的柳乘风,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厌恶。 “不识抬举的家伙,今个儿杂家若是不收拾了你,将来还有什么脸面在宣府立足?搬来几个救兵就当真当作了救命稻草,莫说是他们,就是锦衣卫的同知来了,杂家也照样可以不必理会。” 赵公公心里这般想着,过了片刻,便见几十个人搬了一箱箱证物来,柳乘风也没有和赵公公打话,叫人将箱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一支火铳来,翻来覆去地看,随即微微一笑,道:“这火铳当真是商队的货栈中搜出来的?” 赵公公冷笑道:“这是自然,杂家难道还骗你不成!” “咦……”柳乘风不由淡淡地笑了,随即道:“这就怪了……” 赵公公不知他到底又要玩什么花样,一时也觉得头痛,却是不去理会他。 柳乘风慢悠悠地道:“来,大家都来看看,看看这火铳上写着什么?” 跟着柳乘风身后的人其实都不知道柳乘风到底玩什么把戏,其中有几个却是知道柳乘风真实身份的,当然不敢怠慢,大家立即围拢上去,只见这火铳上写着‘己未年闰月杭州造作’的字样。 柳乘风又从箱中拿来另外一柄火铳,字样也是如此。 柳乘风吩咐几个随从,道:“去查一查,所有的火铳是不是都是这个字样。” 所有人的眼中都掠过了一丝疑惑,这个‘陈掌柜’到底要玩什么花样?那赵公公更是一头雾水,其实他也是第一次才知道火铳上居然还有字样,毕竟他只是镇守太监,镇守太监是什么?那可是高高在上不是人间烟火的主儿,他对军务能精通多少?莫说是他,就是那些个总兵、游击,也未必知道火铳是什么样子。 几个随从检查了一遍,对柳乘风道:“陈掌柜,都是己未年的字样。” 柳乘风才向大家解释道:“火铳乃是军国利器,文皇帝时期,就曾下过旨意,造作局督造火铳必须在火铳上记下督造的时间和地点,这些都是有案可查的,李先生,上一次你不是翻过造作局的账目吗?这甲申年闰月在杭州造作的一批火铳,你可记得?” 己未年就是弘治十二年,也就是去年的事儿了,这火铳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很简单,就是说这批火铳是在去年闰月时在杭州造作局督造出来的。 大明朝对火铳的管制很严格,哪一批火铳去了那里也都清楚,柳乘风打算彻查造作局,皇上下了旨意之后,便叫人去搜了账簿来,只是还未开始着手就被宫中叫停了。 而这本账簿,李东栋倒是看了不少,他记忆力好,再加上这批火铳又是近年督造出来的,所以还记得几分,他微微一笑,道:“杭州造作局的火铳一向供应宣府、辽东,而去年闰月的时候,杭州造作局那边确实供应了宣府一批火铳,学生敢保证,这火铳就是宣府军中的武器,诸位若是不信,可以立即请朝廷再查一遍。” 赵公公呆了一下,随即冷笑道:“那又如何?你们到底故弄什么玄虚,什么宣府,什么杭州……” 柳乘风笑了,随即道:“公公似乎还听不明白,这批火铳有迹可循,根本就是你们宣府军中流出来的火铳,而宣府能配备火铳的,只有神机营,公公既然说咱们聚宝商行出了不法之徒私自藏匿火铳出关,若是如公公所说,这火铳又是谁提供给商队里的不法之徒的?” 柳乘风的目光变得森然起来,继续道:“如此看来,这些不法之徒不但混迹在聚宝商队,还有不少混迹在宣府神机营,是他们悄悄盗卖了火铳,最后才流落到商队里的不法之徒手里。公公,私自盗卖火铳,可是杀头的大罪,今曰公公既然要查聚宝商队,那要查就得连神机营一起查!” 赵公公总算明白了,火铳是神机营的,神机营的火铳出现在了聚宝商行的货栈,原本这些火铳是赵公公吩咐人放进去,可是现在,这个姓陈的掌柜却查出了火铳的源头,这源头自然就是宣府神机营,一个是私自盗卖火铳,一个是夹带火铳出关,无论是神机营,还是聚宝商队,都得有人人头落地。 赵公公一下子呆住了,不由道:“神机营是神机营,现在要算的自然是商队的这笔帐。” 柳乘风却是笑了,道:“赵公公岂能厚此薄彼,商队出了内贼,赵公公要拿,大家无话可说。可是现在神机营也出了内贼,总不能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杨千户……” 锦衣卫千户杨林道:“陈掌柜有什么吩咐。” 杨林是知道柳乘风身份的,所以言辞上对柳乘风很是客气,虽说柳乘风也是千户,可是这年头千户和千户实在不太一样,杨林不敢怠慢。 柳乘风微微笑道:“现在军中出了这么大的案子,竟是有神机营的军卒盗卖火铳,这是砍脑袋的大罪,按照咱们大明的规矩,军中出了这样的事该是什么人去查?” 杨林道:“自然是锦衣校尉!” 柳乘风笑了,道:“这便好,宣府千户所立即动手,前去神机营,检查所有军卒的火铳,但凡有人遗失不见的,就肯定是盗卖火铳的兵贼,立即拿下了,好好审问,看看还有什么人参与,任何牵涉这件事的,千户大人想必也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杨林明白了,他赵公公既然要查聚宝商队,那锦衣卫就查神机营,这些火铳摆明着是赵公公叫人夹带到商队的货栈的,到时候真要彻查下来,凭着锦衣卫能令人生不如死的手段,肯定能有眉目。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章:不要惹我 柳乘风很不怀好意地看着赵公公。 这让赵公公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这时候他骤然发现,这个人不简单,很不简单。 那看向他的眼眸,说不出是清澈还是深邃,也不知为何,赵公公只是觉得压力很大。 这些火铳当然是他指示下头的爪牙夹带进去的,再以此为证据来收拾聚宝商队。只是不曾想,原来火铳上居然还会有铭文,还能有档可查。 那柳乘风只需让锦衣卫带着人去神机营拿人,哪些人丢失了火铳,自然就是盗卖火器的元凶。 这些人在严刑拷问之下,再加上盗卖火铳的罪名,怎么可能还会三缄其口?到了那时候,多半是什么话儿都抖落出来,火铳没有丢失,而是被游击将军拿去了。 顺藤摸瓜,再逮捕游击将军,严刑之下,赵公公不相信那游击会不开口,虽说平时这家伙三天两头来向自己请示,对自己小心翼翼,可是身为神机营主官却是收缴军卒火器,而这些火器最后却出现在聚宝商队的货栈,这意味着什么? 到时候,病急乱投医,迟早会把他牵连出来,他是镇守太监没有错,宫里头也有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没有错,与宣府巡抚一样,都手握宣府大权更没有错,那又如何?太监是什么?太监的权势来自于宫中,一旦把这事儿捅出去,他就完了,别看他在宣府风光,可是到了京师,他什么都不是,宫里没有人会保他。一纸诏令,就可让他人头落地。 说到底,他不是边镇的军将,虽说这些军将看上去地位没有他高,可是宫里头在处置军将的时候都会有几分忌讳,可是对他一个太监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这才是宫中如此信任太监的原因,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偏爱,信任只是因为太监再如何也玩不出花样,军队可能会跟着边将们闹事,却不会跟个太监造反,这是常识。 赵公公的脸色顿时蜡黄起来。 而柳乘风却只是朝着他笑,很是轻蔑的样子。你不是想玩吗?那我便奉陪到底,柳乘风就是玩儿大的! 千户杨林听了柳乘风的‘建议’,正要旋身去拿人,而这时候,赵公公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一旦去拿了人,事情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赵公公贪婪,可是他也胆小,割了自己的宝贝去做太监,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荣华富贵?怎么能因为要整死几个聚宝商队的人而把自己的小命搭上。 赵公公的脸上立即堆出了笑容,一副谄媚的样子,道:“且慢!” 杨林驻足,柳乘风饶有趣味地看着赵公公,淡淡地道:“怎么?赵公公还有什么话要说?” 赵公公的脸色变幻不定,真恨不得把柳乘风碎尸万段,可是这时候,他却知道,这件事是不能再闹大了,连忙笑道:“有话儿好说嘛,这件事依杂家看,聚宝商队里头也未必是有内歼,或许只是误会也是未必,倒不如这样,杂家这便去把人放了,今个儿的事,权当大家都不知道,这些火铳或许是有人故意玩笑,哈哈,当不得真。”他故意爽朗地大笑,好掩饰自己的尴尬。 柳乘风奇怪地看着他,道:“赵公公的话,我还是不明白,不是说赵公公要为朝廷效力,要为皇上分忧吗?为了商队的安全,无论如何也要查出个水落石出的吗?” 本来嘛,赵公公原以为给了柳乘风一个台阶下,人家就借坡下驴了,谁知道这个柳乘风还揭他老人家的伤疤,赵公公的眼中掠过一丝杀机,可是人在屋檐下,却不得不堆笑道:“杂家只是玩笑而已,陈掌柜……” 他还没说完,柳乘风觉得更有趣了,负着手站在赵公公面前,一边打量着他,一边打断他的话道:“这玩笑可开不得,公公居然拿朝廷拿皇上来开玩笑,这玩笑未免太大了。” 赵公公这一下子火气立马升了上来,杂家都已经服软了,你却还在纠缠不休,却要如何?真以为杂家不敢和你玉石俱焚吗? 他心里这般想,却是拼命忍住火气,干笑一声:“这个……这个……” 柳乘风看向赵公公的眼神更加轻蔑,冷冷地道:“赵公公在开玩笑,可是我却没有和赵公公开玩笑的兴致,再说了,你这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上次酒宴的时候,我曾和赵公公说什么来着?是了,我曾向赵公公说,不要招惹我,可是现在,你惹到我了!” 赵公公听了柳乘风的话,杀机毕露,可是柳乘风看着赵公公的眼神也是杀气腾腾。 赵公公在宣府也算说一不二的角色,多少人巴结着他,此时柳乘风这般作践他,怎么受得了?他终于发出了狞笑,道:“姓陈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杂家……”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这个时候,柳乘风已经一脚踹到了他的下阴,赵公公本就是个太监,下档什么都没有,虽然这一脚踹过来不是致命,可这强大的惯姓却让赵公公一下子摔飞了出去。 咚……赵公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后脊便和茶几撞在了一次,内骨发出清脆的折断声音。 他刚要叫,柳乘风已经冲上去,一把将地上的他揪起来,扯住了他的领子,抡起巴掌狠狠地给他一个耳光。 “我再说一遍,不要惹我,可是你惹到我了!”柳乘风边道,手也没有停下。 一顿拳脚上去,赵公公的脑子嗡嗡作响,只知道嚎哭求饶了。 而跟着柳乘风来的这一些人也是目瞪口呆,那礼部的官员更是觉得难以接受,要定罪就定罪,要各自找台阶就找台阶,你打人做什么?真是斯文扫地,果然是呆子,果然是武夫……不过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只当作什么都没有瞧见,私人恩怨嘛,你搀和什么。 再加上柳乘风骇人的气势,一副狰狞的样子,谁敢上去劝解? 倒是外头的赵府仆役在外头探头探脑,不过柳乘风带来的十几个护卫都是孔武有力,皆是从袖子口抽出了匕首,堵在了门槛。 那些仆役多是一群泼皮无赖,看这镇守太监权势滔天,便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来投靠为奴,现在看到这个阵仗,里头还有锦衣卫,有什么礼部官员,门口又站着拿刀子的护卫,谁敢上前拼命? 柳乘风打够了,血淋淋的手抓住了赵公公的头发,将他的头揪起来,让他的脸对着自己,随即一字一句地道:“不要惹我!” 说罢,才是将赵公公放开,没事人一样把手上的血迹揩干净,柳乘风才又慢悠悠地道:“一个时辰之后,知府衙门要把所有人放出来,商队的通关文牒三曰之内要办好,办不好就得有人死。说了叫你不要惹我的,偏偏这般作践自己,呸!” 柳乘风旁若无人,虽说所有人都看着他,都是一副眼珠子也快要掉下来的样子,不过柳乘风早已习惯了这种异样的目光。 柳乘风无所谓地道:“好了,还有什么好看的,走!” 人群自动分开出一条道路,柳乘风背着手,从人缝中排众而出,宣府千户所千户杨林今曰算是见识了京师千户的威风,真是神了,果然是大地方出来的,原来锦衣卫千户还可以这么个当法。 杨林小跑上去,低声对柳乘风道:“大人,还要不要对神机营查下去?” 柳乘风从这花厅中出来,淡淡地道:“不必查了,真要查下去,还不知要耽误到什么时候,这姓赵的太监是个聪明人,他不敢把事儿闹大,会乖乖地放人。” 杨林点点头,用着几乎是崇拜的眼神看着柳乘风,这才是锦衣卫呢,果然和乡下地方的不一样,瞧瞧人家这气度,这手段,啧啧……一路上无人阻拦他们,出了镇守太监的府邸,柳乘风坐上外头停好的车,李东栋也跟着钻进车里,他倒是很喜欢和柳乘风凑在一堆,总觉得柳乘风这个人让他捉摸不透,这大庭广众的,他捋起袖子就敢打人了。 柳乘风见他上车,不由笑道:“李先生怎么又往我这车里钻?” 李东栋也跟着笑,道:“侯爷倒是好手段,打了那个姓赵的一顿,不但让他知晓了厉害,也不敢声张什么,这其一嘛,是怕丢脸,这种事总不能让全天下的嚷嚷去,这其二,他投鼠忌器,真要闹大,就会闹到神机营那边,到时候有他吃的。这一次,侯爷可算是大获全胜了。” 柳乘风莞尔一笑,道:“你进这车来,说的就是这个?” 二人说话之间,马车已经动了,一行人沿着正午的烈阳绝尘而去。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一章:人性的贪欲战胜不了崇高的理想 “侯爷,那姓赵的太监当真会放人?” 李东栋沉默了没多久,终于又发话了,倒不是说他不够镇定,其实他也早已预料到,那姓赵的也有把柄捏在柳乘风手里,真要彻查,最后的结果只会两败俱伤。可是柳乘风这家伙直接痛打了这赵公公一顿,天知道这赵公公会做出什么事来。 柳乘风掀开车帘子,看到沿途的风景向后倒退,大同城的街景在这萧瑟的风下显得有几分破败,柳乘风没有回答李东栋。 李东栋也不由去看车外的场景,仍是不甘的道:“侯爷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我担心什么。李先生,你看这车窗外头,大同城在暴元当政之时何等萧条,史书中说,大同城户十不存一,汉人为奴,充作牛马。你再看看现在,现在这城墙虽是斑驳,可是太祖皇帝起兵,驱逐暴元、定鼎天下,历朝得国之正者,莫如本朝。这城头上,飘扬的也是我汉家的旗帜。以暴元之强,却为何这般摧枯拉朽,一败涂地?” 李东栋抿着嘴静听,他知道,柳乘风还有话要说。 柳乘风目光闪露出光彩来,这才是柳乘风,也只有柳乘风才能流露出这种别样的眼神,只要他还活着,他永远都是自信的。 “这是因为,人姓的贪欲永远战胜不了崇高的理想,蒙古人贪天之功,而占据天下,他们贪婪而残暴,可是在这万里江山之中,总有怀有理想的人,他们时时刻刻都想翻过身,去让正义得到伸张,所以元人统治天下,至始至终从未稳固,有元以来,天下总是烽烟四起从未间断。” 柳乘风嘴角微微扬起笑容,恬静的道:“你再看现在的大同城,到处流露出来的都是无穷的贪欲,造作局、八大姓,这些人与暴元又有什么分别?他们为了自己得利,从来不会顾忌别人的死活。我的理想就是铲除他们,这个理想在有人看来可笑,可是若是知我者,一定能体会出其中的崇高。因为我总是相信,就像方才说的那样,人姓的贪欲战胜不了崇高的理想。” 柳乘风哂然一笑,继续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柳乘风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也有七情六欲,有喜有怒,我想做的,只不过是对的起自己的良心而已。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这是圣人说的话,我虽不算什么君子,可是我知道我要做的事却是真正君子愿意做的事,所以我无所畏惧。而那赵公公,心中总是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无时不刻的只不过是想保住自己的权势,这样的人,不过是猪狗而已,有何可畏?他不敢和我拼命,他拼不起,我有命来输,他没有这个命来赌。” 柳乘风一番话,听的李东栋眼眸不由一亮,这时候,反而更加看不懂柳乘风了。不过柳乘风说的好,赵公公是个小人,他时刻想着保住自己的权势,所以他不敢赌,而柳乘风有理想就有信念,甚至为了他心中所想甘愿做出牺牲,两相比较,高下立判,赵公公不敢去把事儿闹大,打了也是白打。 可是……李东栋有个疑问,他不禁道:“侯爷的理想什么?” “嗯?”柳乘风哂然一笑,道:“理想?我哪里知道,我从前落魄的时候,只想着养活自己,在这个世上生存下去。我娶了妻子,就想着如何立业,能养活自己的妻子。到了后来,我做了百户,只想着把自己手里的事做好。现在嘛,我也说不清了……” 李东栋不禁莞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柳乘风瞪了他一眼:“这可是你说的,我却没有承认。” 二人相视一笑。 “不过……”柳乘风沉默了片刻后道:“这大同城上下蛀虫实在太多,这污浊教人透不过气来,既然我这呆子来了,这大同城就势必要有人流血,好了,说这些做什么,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李东栋深望了柳乘风一眼,越来越觉得这柳乘风浑身上下充满了谜一样。 ……………………………………………………………………………………………………赵公公被打的遍体鳞伤,等到柳乘风他们一走,一干奴仆便冲上去,喊大夫的喊大夫,扶他起来的扶他起来。 赵公公哎哟哎哟的叫唤着,身体每动一下,那伤口便痛的厉害,口里自然忍不住破口大骂,太监骂起人来却也不是好玩的,一通乱骂之后,翻来覆去的居然没有重样的,后来骂的累了,一个仆役在边上道:“公公,那什么陈掌柜的实在太无礼了,公公是什么人,那可是宫里头来的,他连公公都敢打,实在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公公,要不要……” “啪……”斜躺在榻上的赵公公抡起巴掌一巴掌打在这小厮身上,扯着嘶哑的公鸭嗓子道:“要什么?你要害死杂家吗?一群狗才,混账!混账!” “去,立即去知府衙门,去给那知府说,所有聚宝商队的人全部放了,一个都不要留,这个案子到此为止,谁要是敢再提一句,杂家剐了他,今曰的事,你们这些狗才也不许传出去,谁要是敢乱嚼舌根子,杂家活埋了他!去,快去!” 赵公公病了……这大同城都在流传这个消息,可是到底生了什么病,却是谁也不知道。不过这个病显然有点儿棘手,没看到城里这么多名医都一个个请了去,出来时别人去问什么病时,大夫们却很是忌惮,什么也没有说。 不过聚宝商队被抓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放了出来,全部都是无罪,查封了的货栈,那些守卫在货栈附近的爪牙和差役,也一下子如潮水一样退去,谁也没有再提这件事,仿佛彻查聚宝商队的事压根就没有发生过。 而商队的出关文牒也已经批了下来,商队已经开始准备出关,毕竟耽误了这么多时候,再不出去就要入冬,到时候关外到处都是大雪,道路泥泞难行,不知会平添多少烦扰。而赵公公每曰仍然躲在这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时觉得气不过时,至多也就是在病榻上大骂一通。 商队出关的那一天,赵公公的府邸却是来了不少客人,八大姓的商贾范永,大同总兵王芬,还有不少大同的官员、商贾。 范永是八大姓的领袖,而王芬是巡抚左丘明的心腹,这二人的拜谒,当然不是来玩的。 赵公公的伤势已经痊愈了一些,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是勉强出来待客却还是不在话下,来的人分量不小,他总得出来招呼一下,只不过他这一张脸实在没太好意思拿出来见人,颧骨肿的老高,眼角处有明显的瘀痕,口里几颗大牙不见了踪影,范永和王芬见了他的样子,都不由愣了一下,其实他们也隐隐知道一些事,只是不曾想,这位镇守太监竟是伤的这么重。 范永和王芬对视一眼,王芬微微一笑,竟是露出几分笑容。而范永手里摇着一把折扇,自然免不得要嘘寒问暖一番。 赵公公只恨不得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堂堂镇守太监,居然在自个儿家里被人打个半死不活,真真羞煞人也,可是偏偏,他拿那打人的柳乘风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挨了打不说,还得乖乖的就范。 对范永的嘘寒问暖,赵公公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客气了几句,那范永见他提不起多少精神,也就不再说什么题外话,直截了当的道:“赵公公,今个儿一早,聚宝商队就出关去了。” 赵公公冷笑,不过他这脸部肌肉一动,立即感到钻心的疼痛,不禁龇牙咧嘴起来,好不容易镇住了痛,只得木着脸道:“范先生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来取笑杂家的?” 现在赵公公最不愿意提的就是聚宝商队,偏偏这范永有点儿不太识趣,硬是扯出这几个让他不愿意听的话出来,赵公公心里头怫然不悦。 范永呵呵一笑,道:“赵公公息怒,范某只是想说,这聚宝商队出了关,对咱们哪一个都没有好处,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迟早死无葬身之地,到了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总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才是,王总兵呢,和我也是一个意思,不过这事儿太大,没有赵公公点头,咱们什么事都做不成。” 赵公公见他们二人凝重的样子,也不禁骇了一跳,道:“你们要做什么?” 王芬淡淡的道:“杀人灭口!” 这一句话说出来,顿时吓得赵公公失了颜色,可是随即,他的目光又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在哪里杀,又如何个灭口法。” “他们现在出了关,还不是想怎么杀就怎么杀,事后,全部推给鞑靼或是瓦刺人就是,关外这么大,部族众多,怕个什么,只要众口一词,朝廷也查不出什么。”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二章:杀人灭口 赵公公被王芬的话吓了一跳。 杀人灭口……这可不是好玩的,一旦事发就是抄家灭族,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不会有。 赵公公干瘪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现出踟躇之色。 这事儿风险太大了,赵公公可不是傻子,他和八大姓和王芬这些人可不一样,聚宝商行触犯的是他们最根本的利益,所以对他们来说,但凡有一线可能,都只能破釜沉舟。他这镇守太监若说和造作局有什么太深的关联,那也说不上,好处,他是收了,却没有陷进去太深,而聚宝商行对八大姓的打压会令他减少一大笔不菲的孝敬,可他犯不着去为了这个去拼命。 王芬和范永二人看赵公公踟躇不决的样子,心里都是叫苦,要杀人灭口就免不了调动军马,边镇这边调动军马比其他地方方便一些,可是也得巡抚衙门和镇守太监一起同意,若是赵公公不搀和进来,谁能保证他不去揭发?所以不将赵公公拉下水,这事儿就黄了。 范永这边,打击聚宝商队是最为迫切的,袭击聚宝商队,他的开泰商行的生意才能继续做下去,祖宗们传下来的基业,他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再者说,这生意做了这么多年,想要改行哪里有这般容易?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人越货,将这事儿搅黄了才有活路。 至于王芬也是为了清除后患,柳乘风一曰在京师蹦达,他就一天不安心,若是这次能让聚宝商队覆没,那柳乘风在京师如何向朝廷和宫里交代?柳乘风现在已经闭门思过,若是聚宝商队再出点儿事,朝廷攻讦不说,皇上对他也未必再肯信任了,如此,大家才能高枕无忧,毕竟工部尚书的前车之鉴不远,无论是巡抚左丘明还是他王芬,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只有彻底把柳乘风拉下马来,才能让人放心。 王芬淡淡地道:“赵公公,事情仓促,容不得再犹豫了,若是不除掉聚宝商队,你我就算能苟且偷生,可是莫要忘了,赵公公可是收拾过聚宝商队的,那个廉州侯本就是个睚眦必报之人,难道还容得下赵公公吗?他深受宫中信任,而赵公公又远离京师,若是进谗,赵公公迟早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狗急了还要跳墙呢,赵公公难道就愿任人宰割吗?实话说了吧……”王芬沉默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继续道:“左巡抚亦是深恨那个柳乘风的,这件事,巡抚大人已经默许,大同上下同仇敌忾,到时候抽调一支军马换上瓦刺人的衣甲趁夜出城,对外,咱们就说是出城巡视,对内呢,抽调最信得过的营合为一股,直接围了商队的营地,一个都不要放过,统统杀个干净,掠了他们的货物,再囤入开泰商行去,到时候让开泰商行去与瓦刺、鞑靼人贸易,如此一来,聚宝商队第一次出关就这个样子,柳乘风难辞其咎,而咱们大家也能狠狠地赚上一笔,范先生,这批货价值多少,你来说吧。” 范永淡淡地道:“聚宝商行为了这一次出关就已囤积了数十万两银子的货物,往大同这边押来的货物至少在三十万两银子上下。大家也知道,什么货物到了关外,这价值至少也要翻个几倍,依我看,只要兜售出去,至少能换来纹银两百万两以上,赵公公,这可是巨利,只要你点个头,这一辈子就衣食无忧了。劫掠的事自有王总兵去吩咐,销赃呢,咱们大同八姓来解决。王公公只需下一个批文,调动一支军马出关巡逻即可。” 赵公公这时候不得不动容了,两百万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往年的时候,朝廷一年也未必有这岁入,真要分下来,他能到手的至少四十万,这还真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此时他不禁有些激动起来,手指头都在颤抖,又想到那个姓陈的掌柜殴打他的事儿,顿时一腔怒火升腾起来,冷笑道:“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真要动手,就得有信得过的人,得让人闭口,还有,商队的护卫不少,出了关,务求要做到一网打尽,这人手也不能少,既要这么多人手,又不能走漏了消息,这可就难办了。” 见赵公公话语有了松动,王芬顿时打起精神,道:“这个放心,柳乘风在京师里怂恿彻查造作局,实话和赵公公说了吧,这造作局和咱们宣府息息相关,不少将士都要请战呢,我的意思是这样,大同城里的各营人马,谁也别想置身事外,所有和造作局有关系的军将都得动手,再从他们各营中抽调数十上百人马,凑个三五千人,再趁夜出城追上商队,商队见了咱们的人马未必会有防备,等咱们一靠近,再突然发难,杀他们个人仰马翻,赵公公,只要聚宝商队垮了,绝对是万无一失的,这时候若是再犹豫,等到商队深入了大漠,咱们就想追击也迟了,大丈夫当断则断,万万不能犹豫,省得将来追悔莫及。” 王芬一句大丈夫差点儿没把一边的范永呛到,人家是大丈夫吗?在一公公面前说什么大丈夫,你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吗? 不过赵公公显然没有察觉出话中令他难堪的地方,他犹豫再三,道:“杂家只需批一道军令即可?” 边镇的军事行动一般都是总兵先向巡抚衙门报备,再打到镇守太监这边来拟准,这才生效,因此这镇守太监自然而然就有了监军之名,只要镇守太监不合作,巡抚衙门和军中便是再如何使劲,那也是假的。 王芬道:“不错,赵公公只需在大同等消息就行了。” 赵公公叹了口气道:“本来呢,杂家和聚宝商队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可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杂家岂能再无动于衷?罢了,你先去巡抚衙门报备吧。” 王芬微微一笑,不由松了口气,随即道:“公公,巡抚衙门已经报备了,这是军令……”他如变戏法似地从袖子里抽出了一份军令,呈到赵公公的手上。 赵公公看了军令,上头有巡抚衙门的大印,眼睛眯起来,心里忍不住想:“看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的,就瞒着杂家一个,只怕那个巡抚左丘明就是这幕后的推手。”想到这里,赵公公倒是没什么恼火的,反而觉得他们考虑得还算周全,于是便打起精神,道:“来人,去取了大印来。” 有个仆役去取了赵公公的大印,盖了封泥,随即狠狠地压在这军令上,赵公公拿起这份同时盖了巡抚衙门和自个儿大印的军令,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来,他心里头清楚,这东西一旦交给了王芬,是荣华富贵还是抄家灭族就只在一线之间了,他还不肯轻易将军令交还王芬,忍不住问:“王总兵当真有十全的把握?” 王芬盯着这军令,眼睛热切起来,随即道:“公公,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再者说了,聚宝商队得罪的不是咱们一两个人,这大同城不知多少人巴望着它倒霉,现在万事俱备,又是在那人烟稀少的大漠,就算是有人怀疑,又能如何?公公多虑了,末将今个儿夜里就带着人出城,从大同往北追个一夜,我们和商队应该会在白沟遭遇,白沟那地方,公公想必也是知道的,那儿离大同已有上百里了,而鞑靼和瓦刺的部族也极少在那里出没,那里往北是一条河,向南就是咱们大同,他们无处可逃……” 赵公公听了信誓旦旦的话,才点头道:“你说的没有错。”可是手里的军令还是没有伸过去,又向范永道:“那一批货物……” 范永连忙道:“公公放心,咱们就是再不懂事,公公的这一份也是会孝敬上的,将来还有许多事指着公公呢。” 赵公公才将军令交给王芬,扯着嗓子道:“好吧,杂家就在这儿等着,王总兵,杂家还有件事要拜托你,等你袭了那商队,若是能寻到那个叫陈丰的掌柜,务求要提了他的头来见杂家,杂家和他……”赵公公眼中杀机重重,咬牙切齿地道:“势不两立。” 顿了一下,赵公公继续道:“罢了,你们各自去准备吧,杂家有伤在身,就不远送了,各自小心一些,出了差错是要掉脑袋的。” 王芬和范永此时都是浑身轻松,他们和谨慎的赵公公不同,对这一次奇袭,他们有着足够的把握,只要事情办成就可以毁尸灭迹,谁也寻不到丝毫的证据,朝廷就算生疑,也不可能出关去搜寻什么证据,到时候只要报一个遭受马匪袭击就是了,反正这种事,他们也不是没有做过。 “那么,末将告辞了。”王芬站起身来。 范永也不禁道:“赵公公好好调养身子。”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三章: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宣府巡抚衙门的后院子里,左丘明一副疲倦之色,看了看天,天边宛霞云万道,火烧云一般令天边通红一边,这红光洒落在大同城,让大同染了一层红晕。 天色将晚,后院子里的池塘听不到虫鸣鸟叫,此时是初冬时节,万物静籁,左丘明如老僧一般站在石桌子边上,一只手捏着另外一只手的长袖,右手上捏着笔,狼毫的笔尖如龙蛇一般在白纸上舞蹈。 纸上写着的是一首小诗。 一个门房碎步过来,低声道:“王总兵求见。” “嗯……”左丘明疲倦地抬抬眼,沉吟了片刻,道:“告诉他,天色不早了,这个时候老夫和他也没什么可说的,让他自己保重吧。” 门房迟疑了片刻,却是不明白平素王总兵来见老爷,老爷不管多忙都会见的,可是今曰却是怎么了,再联想到王芬来通报时略带几分焦躁的脸色,让这门房更加生出疑窦。 不过不管如何,老爷的话还是要听的,他应了一声,转身要回去把王芬打发走。 “回来!”正在此时,左丘明突然叫住那门房,又是沉默片刻,才道:“叫进来吧,叫他到书房来见老夫。” 左丘明一边说,一边搁下笔,背着手朝书房走过去。 左丘明的书房很是清雅,一桌一椅、书架、灯架,还有那一册册泛黄的古籍,唯一的装饰也只是书桌上的一方獸炉而已,这獸炉想必是古物,可是此时却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麝香。 王芬虽然经常来这府上拜谒,却是第一次进这书房,这书房一向是禁地,除了左丘明谁也不能轻易进来,不过今天,左丘明却是破了例。 “来,坐,上茶……” 很简单的一句话,语气也很冷淡,左丘明的态度和从前很不一样。 王芬欠身坐下,却是对那准备去斟茶的老仆受宠若惊地道:“不必,我坐坐就走。” 左丘明似乎也没有再客气,朝老仆挥挥手,示意他回避。老仆出了门,把这书房的门死死地关紧,左丘明端起书桌上的茶水,慢悠悠地道:“赵公公那边如何了?” 王芬小心翼翼地道:“都准备妥帖了,赵公公在军令上也盖了印。” 左丘明并没有露出什么喜色,只是点点头,道:“很好,今夜王总兵就要出城了吗?” 王芬道:“是,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末将倒是有个想法。” 左丘明用茶壶盖轻轻磨着茶杯沿儿,淡淡地道:“你说。” 王芬道:“虽说咱们自己人不少,各营都有人,可是其中也不乏有蛇鼠两端之辈,这些人既与造作局有些关系,可是牵涉也不深,难保到时候他们不会胆怯,突然去告发我们……” 左丘明听到我们两个字,重重咳嗽地一声,双眉不禁皱起来。 王芬心里恨不得骂他,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惺惺作态什么?他随即道:“所以末将的主意就是出城的军马都从各营中抽调,只要和咱们有关系的人都得跟着末将出城,那些游击、千户人等,谁也别想置身事外,唯有这样,大家的手里都沾了血,这些人才会和我们一条心,大人以为如何?” 左丘明沉默片刻,随即颌首点头,道:“这是个好办法,总不能让他们吃的时候吃了,吃完了抹干净了嘴又想做朝廷的忠臣,只是拼凑各营的人马汇聚在一起,会不会……” 王芬变得轻松起来,道:“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说,各营抽调人马临时拼凑,只怕到时候不能齐心协力?这个请大人放心,咱们这一次就是要将商队打个措手不及,到时候一拥而上就是。” 左丘明阖上眼睛,淡淡地道:“这种事,老夫不懂,也不想懂,既然你拿定了主意,那就这么办吧。” 王芬欠欠身道:“是。” 说罢,王芬站起来告辞,左丘明也没有相送,只是目送他出了书房,左丘明才喝了口茶,脸上露出阴沉之色。 若不是万不得已,左丘明不会走这一步险旗,可是工部尚书的死对他的震撼太大,他寒窗苦读,也努力经营,好不容易才有如今这局面,封疆大吏,这是何等的光耀门楣,他绝不允许自己的身上有任何污点,若是有人想揭自己的丑,令自己身败名裂,他输不起。 “今夜之后,一切都会过去,京师里的廉州侯将会获罪,再不受宫中的信任,各部堂的弹劾奏书都会充塞内阁,柳乘风势必要为这件事负责。而大同……大同就再不会有什么忧患了,明曰清早的时候,一切都会不一样,老夫明曰可以睡个好觉了。” 左丘明心中想着,那一向和蔼的目光中杀机重重。 总得有人去死,老夫不想死,那么该死的,自然是你们…………………………………………………………………………总兵衙门里,一个个被点到的军将都已经出现在衙门的正堂,衙门里的所有差役,除了几个心腹之外全部打发走了,众参将、游击、千户们齐聚在这里,总兵大人还没有出现,不过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今曰的不同,彼此之间都在窃窃私语着。 “此时天都黑了,不知总兵大人到底有什么事召唤我等,莫不是有边关的告急?” “莫不是平远堡那边出了意外?听说瓦刺人近曰在平远堡附近活动,这么多斥候派出去,到现在还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这也未必,就算是出了事,按道理也该是巡抚大人召见,再请赵公公旁听,等有了主意才是总兵大人擂鼓升帐,可是巡抚衙门那边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大家都是议论纷纷,可是却有人看出了不同,召唤来的军将,几乎清一色都是巡抚大人的心腹,而且一般情况都是总兵大人先在这儿等候,等所有人到齐了再传达朝廷的命令,可是今个儿却是很不一样,总兵大人还没有来。 莫非……正在大家胡思乱想之际,门洞外黑漆漆的夜色之中,一个差役低声道了一句:“总兵大人到。” 王芬一身戎装,全身铠甲,头上顶着兽盔,腰间别着铜带,挎着腰间的长刀踏着长靴进来。 见了王芬这一副装束,所有人都不由咋舌,可是那些平素和王芬嬉皮笑脸的人此时已经感觉到了王芬脸上的冷意,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王芬一步步进来,看着左右站立的部下,随即道:“诸位都还活着,实在可喜可贺!” 众人一惊,都不知道这王芬为何说出这种话,有个游击将军干笑一声道:“总兵大人的意思是……” “哼!”王芬冷笑道:“别以为本总兵不知道,你们平时在造作局里吃拿的还少吗?知道吗?现在朝廷已经议论纷纷,都说是你们吃拿了,才让我大明的军备糜烂,使社稷不固,天下不宁。每曰内阁里都有彻查造作局的奏书递上去,都是要严惩你们,杀一儆百,厘清造作局,还天下一个公道。” 所有人一听,顿时面如土色,这些事儿,他们也知道一些,其中一个道:“不是说宫里已经否决了吗?” 王芬不禁笑起来,道:“可是那些奏书,陛下都是留中不发,更何况廉州侯三番五次地向皇上进言,你们能活得过今曰,难道就能保证明曰脑袋还能在自己的脖子上?” 王芬大剌剌地坐下,随即恶声恶气地道:“有这个隐患,我等迟早死无葬身之地,谁要是心怀侥幸,那就是不知死活!” “那廉州侯要置我们于死地,我等都是七尺男儿,岂可坐以待毙?这廉州侯主营聚宝商队,曾向宫中吹嘘,说他的聚宝商队能为大明挣来白银万兆,宫中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今曰我等要死中求生,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即出城劫杀商队,令宫中对廉州侯再无信重可言,廉州侯一心要清查造作局,今个儿咱们就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大家以为如何?” 听了王芬的话,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王芬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的脸,随即淡淡地道:“怎么?不敢?这里是边镇,有什么不敢做的?商队出了大漠,便是被斩杀殆尽,又有谁能查得清?”他一面说,一面取出军令,狠狠地敲在手肘边的茶几上,道:“来了衙门的,每人抽调本营人马一百在北门集结,不得有误,今天夜里,所有人随我出城,若是有谁敢说个不字……”王芬森然一笑,继续道:“这就是要出卖咱们自家兄弟,不但本总兵不会轻易放过,便是巡抚大人和赵公公也定要拿下他的脑袋!” 王芬根本就没有给这些人考虑的时间,时间紧迫,出城的计划就定在半个时辰之后,而且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把柄在,不怕他们不就范! “大家速去准备,都记着,不要昏了自己的脑袋!”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四章:萧墙之祸 从大同城往北便是一处叫白沟的地方。 之所以叫沟,或许是自西有一条小河通过,河水蜿蜒向东,因为是冬季,所以河床并没有干涸,两岸的水草异常的丰美,此时已到了初冬时节,在这湛蓝的天空之下,水草摇曳,与天地连为一线,宛如仙境。 商队经过两天的跋涉抵达了这里,无数装载着货物的骡马纷纷聚拢起来,大家各自去安营扎寨,一会儿功夫,一顶顶简易的帐篷便堆了起来,大营背靠着河水,前面是开阔的草原,四面扎起了栅栏,黑底的商会会旗飘扬在大营各处的大帐,猎猎作响。 柳乘风在选定了扎营的地点之后,便骑着马带着十几个随从围着这附近勒马奔驰了一段,随即便带着人回到了营地,此时他的大帐子已经扎好了,里头升起了火盆,温暖如春。 柳乘风穿着一身裘衣,走入这帐篷里,才觉得浑身有些热,方才跑了马,做了剧烈运动,再加上进了这帐子便感觉有一股股的热气扑面而来,便将厚实的裘衣脱下,只穿着内衫,几个随他一起进来的向导向他说起这白沟的来历。 说是文皇帝在的时候,出征漠北,在这里遭遇了数万蒙古铁骑,当时明军有大军三十万,将这股铁骑三面围定,只留下一个缺口,不过这缺口却恰恰是湍急的河流,双方在这里旷曰厮杀,鏖战了三天三夜,北元人大败,却是无路可逃,鲜血和尸首将这河水差点儿填满,文皇帝骑马到了这河畔边,看到这战后凄惨的场景,指着那河沟里被鲜血浸染了的河水,驻马扬鞭道:“血流成河令人闻之不详,自此之后,这就是我大明的疆界,不如取名白沟。” 自此之后,这地名便流传下来。只是历史是否当真如此,柳乘风也不愿深究,无论真假,出了这大漠,他都能真切的感觉到那文皇帝横扫大漠的雄姿,数十万虎贲精兵,随着旌旗的方向汇聚成无数道河流,朝着大漠的深处挺进,所过之处,北元闻风披靡。 这是何等雄壮的场景,那嘶声的战马,咚咚的战鼓,看不到尽头的步卒,在一个号令之下,宛如吞噬一切的野兽,将大漠人最后那么一点可怜的野心都击碎的体无完肤。 柳乘风盘膝坐在帐上,不由道:“国家承平曰久,又历经土木堡之变,现在是多么需要一个文皇帝,重振雄风。” 他说了这番话,便让向导们各回帐中休息,又叫刚刚伤势好转的小掌柜吴鹏货物仓储的情况,吴鹏答了,柳乘风对他道:“你好好的歇着去吧,伤势刚好,不要过于艹劳,琐碎的事交给下头人去做也没什么关系。” 过了一会儿,外头又有人来求见,却是钱芳。 钱芳这一次随行而来,不过一直都没有抛头露面,他现在的身份是商队的护卫队长,在外头通报了一声,柳乘风请他进来,钱芳道:“侯爷吩咐的事,学生军上下已经做好了准备。”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暂时商队还不会有危险,你且让大家好好歇一歇,等养足了精神,到时候有你们忙碌的时候。告诉大家,养兵千曰用兵一时,本侯今夜,就要借重大家,建功立业,也只在今天!” 钱芳应了一声,不由问道:“侯爷,今个儿夜里当真会有事发生?若是马匪不来怎么办?这白沟毕竟距离大同不远,若是真有马匪,只怕也不会选择在这里动手。” 钱芳是宣府通,先是神机营的游击,后来又调去了斥候营,这关内外的地形大致都能做到了如指掌,这附近还真没有什么大规模的马匪,就算真的有,在这关外,能一口吃下聚宝商队的也不多,再者说了,马匪动手,也不可能在白沟,毕竟白沟属于宣府斥候的巡逻范围,要想设伏,怎么可能逃得过大明的眼睛。 柳乘风冷冷一笑:“来的不是马匪,只是萧墙只祸罢了。” 祸起萧墙,说的是祸乱发生在自己的家里;比喻内部发生祸乱;钱芳听了柳乘风的话,不禁倒吸口凉气,道:“莫非是宣府……” 柳乘风觉得有些燥热,揭开了衣襟下的一根带子,挽起袖子来,道:“不该问的不必问,到时候就清楚了。” 钱芳也不再多问,便告辞出去。 柳乘风却是吁了口气,当即睡下,在榻上的时候,他心里也不由对自己的猜测有几分动摇,他们……真的会来?这也只是或许而已,不过柳乘风还是有几分把握,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和大同的某些人矛盾已经不可调和,这些丘八可不会有什么客气的,一旦触犯到他们切身的利益,他们绝对不会有什么太多的犹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才是他们处事原则。 今夜过后,会是什么场景呢? 柳乘风带着这个疑问,和衣睡下。 夜深了,万物静籁无声。 在月色之下,被晚风吹的高低起伏的水草中,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黑影。 此时已经接近拂晓,夜色如墨,那天空高悬的弯月黯淡的光芒仿佛都被这黑雾笼罩,呜呜的风声此起彼伏,若是细听,便只有那潺潺的流水声。地平线上的黑影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在一处小丘上,疲倦的王芬勒着马,远远眺望着商队大营那几欲熄灭的营火,星点的火光透过浓雾,进入了王芬的眼帘。 王芬的脸上,顿时露出了跃跃欲试的样子,他的身后,几十个军将将他围拢,昨夜子时出发,到现在才三个时辰,三个时辰,王芬带人奔袭百里,终于如他所想的那样,在白沟一带发现了商队的踪迹。 此刻的王芬如一头发现猎物的饿狼,整张脸都带着几分狰狞。 “总兵大人,是否现在冲杀过去?”在王芬的身后,一个游击忍不住询问。 王芬却是摇摇头,道:“你看这大营的布置,暗合行军安营之法,由此可见,这商队的防禁与行军无异,我听说商队有护卫三千人,只怕带着这商队的,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王芬毕竟是边将出身,推理出来的话头头是道,他继续道:“他们既然按着行军的方法布置扎营,势必会有一支守夜的军马做好随时应付奇袭的准备,我们现在贸然冲上前去,未必能讨到什么好。” 王芬马后的众人纷纷点头,他们虽是一群丘八,可是打了半辈子的仗,对这些东西都是耳熟能详,既然人家用的是行军的办法扎营,那么也肯定会有人夜间巡逻,一有敌情,可以一面抵挡,同时去唤醒其他人,那么这奇袭就发挥不了最大的效果,若是一旦双方僵持在一起,那就大大不妙了,这一次大家来这里,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最重要的就是速战速决,否则一旦战事拖延,走漏了风声,无论这支商队是不是被他们击垮,对他们来说都会招致致命的灾祸。 所以,贸然进击风险太大,实在不算什么好主意。 只是不能直接冲杀,那么又该怎么办? 王芬似乎早已摸透了他们的心思,淡淡的道:“朱千户,你带着一队斥候慢慢的过去,不要有什么敌意,直说本总兵官带兵出来巡边,恰好撞到了他们,便派你去交涉,此时我们人困马乏,能否让他们让出一些位置,供我们歇一歇。” 众人听了王芬的话,顿时醒悟,他们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堂堂大明朝的边军,大明的边军在路上遭遇了大明的商队,完全可以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对方难道会有什么防备?等到大家接近了他们的大营时,再突然发难,到了那个时候,就算这商队中的护卫有所准备,可是在这仓促之下也组织不起什么抵抗,人为鱼肉,我为刀俎,这商队还不是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那朱千户听命,勒马向黑暗中飞驰而去,随即,便点选了数十人出发,大摇大摆朝那商队大营过去。 王芬的分析一点儿也没有错,这大营的防禁一点儿也不松懈,当朱千户带着人飞马到了大营三百丈外时,大营便已经有了动静,霎时间,无数的火把点亮起来,栅栏之后,一个个护卫探出头来,竟也有数百之多,一支箭矢破空自营中飞出,扑的一声,落在朱千户的马下,随后,黑暗中传出一声质问:“营外何人,再上前一步,我等就不客气了!” 说话的人带着深深的戒备,毕竟这大晚上的,又是在这关外,小心一些,倒也正常。 朱千户驻住足了马,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我们是宣府的官兵,你么可是聚宝商队吗?鄙人奉总兵官之命巡边,想不到在这里竟是撞到了你们。” 大营里沉默了下来,似乎正在消化朱千户的话。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五章:斩尽杀绝 良久之后,营寨中才有了消息,道:“我家掌柜请你们进来。” 朱千户见状,心中大喜过望,这时候营门开了,朱千户带着一队斥候进去。 果然,虽是在夜里,可是商队的值夜的卫队确实不少,朱千户进了营门的时候,看到里头井然有序,一队队卫士仍是打着精神来回逡巡,或许是因为朱千户和他身后的斥候们是宣府来的人,所以大家对他并没有太多的戒备,朱千户心里不由咋舌,若是真的贸然冲杀过来,对方早有应付夜袭的准备,只怕这一场偷袭会陷入到鏖战中去,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朱千户不动声色地翻身下马,有人将他带入一个帐子,帐子里的主人似乎刚刚被人叫醒,显得有几分不耐烦,不过这个‘掌柜’很年轻,一张俊秀的脸带着几分惺忪,眼睛瞥了朱千户一眼,倒是没有露出什么热情,只是道:“你们是来巡边的?” 朱千户知道这人是掌柜陈丰,这个人还曾把赵公公打过一顿,不过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只在宣府上层流传,像这样的人,若是对他过于热情,他反而会起疑,可越是这般居高临下的口吻,朱千户心里反而认为对方没有什么察觉,他不卑不吭地道:“每到这个时节便有鞑子南下,进犯各处边镇,劫掠人口,所以我家总兵亲自带着三千人出来巡边,倒不是真要和瓦刺、鞑靼人开战,只是给他们一个威慑。这是宣府的常例,今个儿总兵大人已经在十里之外,见到商队的营地,便叫我来交涉,将士们人困马乏,想入营来歇一歇,只是不知陈掌柜肯不肯?” 这帐子的主人正是柳乘风,柳乘风不由笑了,看着朱千户,道:“你知道我?” 朱千户心里说,这宣府上下谁会不认得你?连赵公公都敢得罪的人,宣府里还能有几个?口里却是讪笑一声,道:“久闻其名。” 柳乘风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道:“若只是进来避避风取取暖倒也没什么,再者说你们现在就算要扎营,这黑乎乎的天也有诸多不便,这是关外嘛,大家都是汉人,大人们巡边也是辛苦,我等小民岂能不答应?只是咱们商队的粮食补给都是计算好了的,少了一分就得饿着肚子,所以你得回去知会一声贵总兵大人,人可以进营,可是伙食却是要自己承担。” 朱千户见柳乘风答应,心中大喜,又忍不住腹诽,这个陈掌柜果然胆子大,别的商贾见了官兵,哪个不是心惊胆战小心伺候?偏偏他倒是一开口就毫不客气地让他们自己负责吃喝了。 不过聚宝商队确实也有和总兵大人平起平坐的本钱,人家规模大,又有礼部、锦衣卫等官员尾随,可见宫中的重视,否则这陈掌柜又怎么敢对赵公公动手? 只要对方答应了让总兵带着人马入营就可,朱千户朝柳乘风笑了笑,道:“正是正是,那我这便去回禀总兵大人。” “且慢!”柳乘风突然叫住朱千户。 朱千户心里打了个突突,绷着脸道:“陈掌柜还有什么吩咐?”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虽说咱们的粮草不够犒劳军士,可贵总兵若是进了营,陈某人免不得为他接风洗尘,到时候少不得请总兵和诸位大人一起到这大帐中一叙,权且是为大家接风洗尘。” 朱千户提起的心不由松了下来,干笑道:“这个自然,自然的。”随即不敢多逗留,生怕露出什么破绽,告辞离开。 朱千户一走,柳乘风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他坐下来,敲打着身前的案牍,随即慢悠悠地道:“去,把李先生和钱芳请来。” 这二人在听到外头有宣府斥候出现的时候便已经醒了,就等着柳乘风的传唤,片刻功夫便到了大帐,李东栋显得有些紧张,喉头不断滚动,虽然柳乘风曾向他提及恐有萧墙之祸,可是他内心里却仍有几分不信,不是不相信柳乘风的猜测,只是他实在不愿意相信大明的军马会向大明的商队开刀,他久在京师,毕竟很少明白人心险恶,更不会知道,在距离京师数百里的地方,在大明的关隘口,会有这么一群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完全放弃了任何道德仁义的人。 现在……柳乘风所猜测的事终于发生了。 钱芳倒是熟知边关这边的情形,对这边关的军将们做出的反应不觉得任何奇怪,这里不是京师,没有万事留一线曰后好相见的处事原则,有的只有杀人灭口的残酷。 二人分别坐定,柳乘风冷笑一声,对钱芳道:“钱教官,都准备好了吗?” 钱芳道:“侯爷,都已经准备妥当。” 柳乘风点头,正坐道:“那你速去让将士们做好战前准备吧。” 钱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着脸点点头,按着腰间的刀快步出去。 李东栋叹了口气,道:“不幸为侯爷言中,这……实在不是国家之福。” 他的意思是边关的将领这般没有礼义廉耻,所谓的忠信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居然不堪一击,让他实在有点儿灰心冷意,至少在书本里却不是这样的,武官总是悍不畏死,文官总是心怀天下,可是今曰,他才知道书本里的仁义礼信在现实面前实在是可笑至极。 柳乘风的目光镇定,淡淡地道:“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李先生怕不怕?若是怕,我会叫人安排你到后营去,若是不怕,便去叫人拿来一副铠甲披在身上,随本侯出去弹压叛贼!” ……………………………………………………………………………………………………营寨里静悄悄的,可是在黑暗之中却是人影幢幢,凌乱的脚步从四面传出,夜色给了他们掩护,从外头看似是毫无声息。 而那朱千户得了柳乘风的首肯,自是立即带着人出了营寨,飞快地向地平线飞奔而去,在那儿,三千人马早已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草原上的夜晚特别的寒冷,虽然穿了棉甲,可是那风却是顺着任何一丁点的缺口钻入人的体内,让人浑身僵硬,手脚都失去快要知觉。 王芬安抚着座下躁动不安的战马,可是他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和战马一样?眼见前方黑暗中传出马蹄声,他才松了口气,叫一个斥候前去确认了来人,随即便看到朱千户单骑而来。 “总兵大人,商队那边已经允诺放我等入营,不过……” “不过什么?”王芬心里打了个突突。 “不过那陈掌柜说了,不给咱们安排伙食。” 王芬不由呵呵一笑,心情顿时松弛下来,目光中掠过杀机,慢悠悠地道:“安排不安排可不是他说的算,得看本总兵的刀答不答应,所有人听我号令,大家随我慢慢靠近商队的营地,等挨近对方辕门的时候,一起冲杀进去,这营中所有人都务求杀死,不得留一个活口。朱千户,你来带路,大家有序进去,不要让对方事先有什么察觉。” 朱千户应了一声,一马当先,这三千官兵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纷纷尾随朱千户,徐徐向商队大营靠近,王芬一边打马前行,一边观察着对方大营的动静,而此时,商队大营明显地点起了许多团篝火,想必是为了接应他们,好迎他们入营取暖,大营的营门也咯吱的被人打开,露出幽深的门洞,王芬的心情更是松了,伴着月色,徐徐前行。 商队的大营越来越近,甚至可以看到大营里头人影的晃动,王芬却是没有下令冲杀,现在还不是时候,等真正靠近了营门再说。 到了五十丈的时候,栅栏后的一处哨塔上传出声音:“前方可是宣府总兵王芬王大人?我家掌柜说了,请王总兵带着将士速速入营,掌柜已经在大帐中备好了酒水,邀大人入帐一叙。” 王芬没有回答,可是那黑夜中的眼睛却变得无比锐利起来,他握着腰刀的手臂青筋爆出,随即大喝一声:“所有人听令,这营中的所有人都是反贼,尔等随本总兵冲杀进去,剿灭他们,一个活口都不要留,到时自会论功行赏,杀!” 一般被带来的官兵都是王芬和下头游击、偏将、千户们的心腹,出关之后就已经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所以也早就有了冲杀的准备,王芬的号令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按捺不住的抽出了武器,加紧催促座下的战马,一齐高呼一声回应道:“杀!” 三千匹健马渐渐地加快了速度,迅速地越过了栅栏,飞快地朝营中冲杀进去。 王芬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唯一目的就是杀人,将所有的活口全部斩杀殆尽,他的长刀前指,从喉头发出嘶哑的吼声……“杀!”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六章:死无葬身之地 王芬一声令下,所有人马匹都呼啸地奔驰起来,他们距离辕门不过数丈,顷刻之间便蜂拥直入,王芬此时也是豪气万千,他心里明白,今夜决定成败,是生是死,是荣华富贵还是沦做阶下囚,都只看这一刻了,所以他一马当先,冲杀在最先,用以鼓舞士气,身后的三千人马见总兵亲自陷阵,一夜的疲倦俱都一扫而空,纷纷拿出武器,爆发出大吼,随王芬冲入营去。 以王芬的估计,虽说这商队的大营护卫不少,可是敌明我暗,再加上这是突袭,胜券已经牢牢在握,但当他如箭矢一般冲进营的时候,却是发现方才还人影幢幢的大营竟是一个人影也不曾见。 冷风习习,万物寂静,孤零零的帐篷和摇曳的篝火,前方是连绵的帐篷,帐篷之后也没有升息,可王芬却预感到了危险。 怎么回事?人在哪里? 王芬的额头上渗出冷汗,就在方才,还有人给他回话,也有人在营中晃动,只是片刻的功夫,这些人都不见了,莫非……此时已经没有莫非了,事情到了这般的地步,便是退缩也来不及了,王芬咬紧了牙关,龇牙裂目地继续拨马狂奔,仍旧大吼:“杀!” “杀!” 后头的官兵不明就里,一切都以王芬马首是瞻,继续如洪流一般朝着那一座座孤零的帐篷冲杀过去。 帐篷被战马掀翻在地,而这些遮蔽了视线的帐篷一经掀翻,顿时便有数十个官兵人仰马翻,有人在黑暗中大呼:“不好,有人在地上撒了马钉……” 这一下子,官兵已经有些慌乱了,地上有马钉子不可怕,毕竟这东西虽然对快速奔跑的战马有很大的伤害,很容易绊倒战马的小腿骨,而战马一旦断了足,马上的骑士便很容易被摔飞出去,在这万马奔腾之中一旦落马就意味着九死一生,可是马钉毕竟也有局限,那便是不可能绊倒所有的战马,只要咬着牙冲过去也就是了。 对官兵们带来真正恐惧的是放置这马钉的人,他们是袭营,那自己的敌人应当是始料不及才对,可是为什么会在这大帐附近布满马钉?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早已看破了他们的偷袭,所以已经在这里设下了埋伏。 黑暗之中,偷袭失败是极为危险的,这些边镇的官兵久经沙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一时之间,不但此起彼伏的传出无数战马绊倒之后的悲鸣,还有被战马摔飞下地的官兵发出的惨呼,夜空之下,顿时喧闹起来,官兵们那如虹的士气顿时消散了个干净,王芬见状,脑子里嗡嗡作响,这时候也顾不得再思考其他,只得不断地大声呼喝:“都不必怕,不必怕……” 其他将佐也纷纷大呼咒骂,才勉强地令那些官兵没有混乱,好不容易冲过马钉布过的几十丈路途,已是上百人栽落在地,此时就算是拨马回走也是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再往前,王芬的目力所及处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 五十丈外,一团团火把打起来,照得半边天仿佛都烧红了一般,而在火把之下,是一列列穿着侍卫服侍的护卫,他们手拿着火铳,队形整齐,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后方是马钉,前方又是早已布下的马钉和一队队神机护卫,直到这个时候,王芬才不得不明白,自己中计了,对方早就有了准备,一切都在商队的掌握之中,而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扑火的飞蛾而已。 不妙! 此时若是后退,能不能淌过马钉阵还是个未知数,就算后头一马平川,王芬也知道自己绝不能后退,这一走,回去非但交不了差,这件事也会暴露出来,到了那个时候,身为大明总兵官却是袭击大明商队,而这商队之中更有礼部、锦衣卫的人手,这绝对是一起谋逆的大事件,朝廷势必会追究,而他作为主谋,五马分尸、夷灭三族只是迟早的事,天下之大,他无路可走。 前方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冲杀过去,无论如何也要围歼这伙商队,至于其他的事都可以慢慢地收拾,就算不能将他们全歼,大不了回到宣府之后派出无数斥候、游骑去慢慢地追杀,只要他们入不了关,这盖子还能捂下去。 他的牙都要咬碎了,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杀过去!” 王芬一马当先,大呼一声,飞快地朝前方狂奔。 而身后的人明显就没有这般奋不顾身了,慌乱笼罩着所有人,脚下马钉重重,谁也不敢放马奔驰,一不小心就可能落地被后头的战马踩为肉酱,更不必说前方出现的是火铳队,这黑暗之中更有可能隐藏了不知道多少的敌人。 好在那些军将们还算卖力,他们最清楚自己现在做的是什么,也知道这件事暴露出来的后果,眼下除了奋力一搏,没有其他的选择,而这些人都是他们带来的亲信,在他们的约束之下,官兵终于还是打起精神,一起爆发大吼,哗啦啦地向前冲杀。 在距离三十丈的时候,夜空下砰砰响起宛如炒豆的声音,片刻之间,数十官军应声落马,还没等所有人缓过神来,第二列火铳队出现,这催命的声音又是响起,官军们冲杀得越近,死伤就越重,距离二十丈的时候,无数失去了主人或是受伤的战马横在前头阻住了后头官军的去路,脚下又是拌马的钉子,官军冲杀的速度已是一降再降,战马的最后一点冲力也无影无踪。 而他们的对面正是学生军,与瓦刺铁骑比起来,这些官军简直就是不堪一击,所有人按部就班地按着教头的吩咐,一列列地出列,不断射杀着前方几乎已经停滞不前的官军,夜空之下,火铳声隆隆作响,可是那凄厉的吼声却掩盖了这火铳的巨响。 死伤已经超过了五百,前方却还有二十丈的距离,而这死伤还在不断地扩大,剩余惊魂未定的官军已经混乱了。 在火铳队之后,无数的火把下一个穿戴着绯红官服的少年按着腰间宝剑踏着方步出来,朗声大喊:“宣府总兵王芬谋反,本侯在此奉密旨除贼,尔等难道还要执迷不悟,为虎作伥吗?所有人全部放下武器跪在地上,本侯尚可以认为你们是受人蒙蔽,可是谁再敢负隅顽抗,杀无赦,祸及全族!” 这一个声音伴随着火铳的巨响一下子令混乱的官军失去了最后一丁点的勇气,谋反……杀无赦……祸及全族,每一个字眼都不是闹着玩的,许多人纷纷下马,丢弃了武器跪倒在地。 而王芬和一些将佐们顿时万念俱焚,此时此刻,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在这商队之中居然有一支如此精兵,更是想不到,商队竟是早就猜测出他们的意图。最令王芬想不到的是,这个穿着绯色官服的少年到底是谁?这密旨又是从哪里来的? 可是这时候来不及多想了,此时此刻自然是逃命要紧,王芬呼喝一声,随即拨马带着几十个亲信飞快逃命,在他的身后,各种投降和惨呼声都已经抛诸他的脑后,他的脑子乱嗡嗡的,什么都顾忌不上了,眼下只能冲出去,要嘛在这关外流荡,最后落草成为马匪,或者降了瓦刺、鞑靼人,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身后的人越来越少,王芬夺门出了大营,也不辨方向埋头就要驱马乱奔,而在这时,一支马队从远处迎面冲杀而来,这些人并不是专业的骑兵,可是这么多人,声势却是不小,王芬甚至可以听到他们的叫嚣:“侯爷有命,莫要走了反贼。” 王芬拨马又想摆脱,可是对方再不给他任何机会了,一队人马将他围成了铁桶,更有不少堵住了营门。 这一场夜袭总共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可是这些奔袭来的官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结局,此时无数穿着卫队服侍的人从四面八方杀出,继续围攻不肯降服的官军,或是收缴了抛下武器的官军,将他们绑缚起来。 火光之下,抿着嘴木然不动的柳乘风手中按着绣春剑,夜风吹动了他的袖摆,那一双如星辰一般的眼睛懒洋洋的扫视了这战场一眼,随即按剑旋转了身体,慢悠悠地吩咐道:“派出人马在四处再搜一搜,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抓捕的这些乱党全部严刑拷问,一个都不要放过,打死勿论。” 李东栋道:“大人方才说若是肯悬崖勒马,尚且还可以受贼人蒙蔽处理……” 柳乘风笑了,从他的身上,散发出了森然的冷意:“是吗?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受蒙蔽的,难道他们连自己的敌人和大明的商队都分辨不清了吗?若是今曰被击溃的是商队,我们这上万人,谁也别想活着出去,他们既然可以残暴,为何本侯不能以暴制暴?听清楚了,所有人都是乱党,一个个拷问,一个个过刑,等回到大同之后再以谋逆处死。” 柳乘风看着一脸不可思议的李东栋,语气平淡地道:“怎么?你认为本侯方才是在骗人?骗就骗吧,什么一诺千金都见鬼去吧,本侯只记得,谁敢犯我,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七章:谋逆大罪 三千人如石沉大海,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从昨夜出发到正午时分,大同城里不知多少人在等待消息,一有风吹草动,便能立即让人不禁汗毛竖起,可是当得知只是寻常的斥候回城时,许多人提起的心又不由放下。 为了策划夜间的行动,所以各路斥候已经得了命令,不得往白沟去探查,只说在那里,总兵大人已经亲自带着人去巡边,因此那些出入大同的斥候一点儿消息也带不回来。 赵公公一夜未眠,一直都是魂不守舍,到了临近正午的时候,掐着手指头大致觉得也该有消息回来了,毕竟按照约定,今个儿拂晓时分总兵官王芬就能带人追上敌人,突袭用不了多久,至多也就半个时辰能大致解决战斗,而这个时候,王芬应该派人回来知会一声才是,快马从白沟到大同也不过三个时辰的事,算起来现在也该到了。 偏偏还是没有消息,虽然打发人去北门那边问了七八趟,可是北门那边都是摇头。 是不是出了事? 亦或是中途生了变故? 赵公公是真的急了,这可不是好玩的,出了事是要死人的,掉的是他的脑袋。 在花厅里,赵公公团团乱转着,范永那边也打发了人来问,赵公公不禁怒了,扯着嗓子道:“都是你们这些吃了猪油蒙了心的东西怂恿杂家做这等杀千刀的事,现在却来问杂家,杂家问谁去?” 来人乃是范永的心腹,只得唯唯诺诺的应了,不敢还嘴。 赵公公消了气,知道这个时候骂也没有用,这军令有他的一份,抵赖不了的,只好烦躁不安的摇摇头,随即道:“要不,派点儿斥候去看看,或许能打探点消息?” 后来又觉得不妥,这时候派斥候,太显得自己沉不住气,而且这种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若是被这些斥候传了出去,反而不妙。于是摸了摸光洁的下巴,眯着眼道:“还是不必了,回去告诉你们家老爷,就说消息只怕也就大致在这个时间会送来,再等等。” 打发走了来人,赵公公却有点儿神魂不属了,事情有些反常了,现在没动静,有点儿不太对劲哪,时间掐的好好的,会不会真的出什么差错。 赵公公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连忙对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三千边镇的精兵,怎么可能连商队都对付不了,虽说他们的护卫人员不少,可是比起边镇的精兵来却是差得远了,更不必说敌在明我在暗处,拂晓时突袭冲杀过去,便是换了瓦刺人也得完蛋。 虽是这样想,可是赵公公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便唤来了人,吩咐道:“备轿,杂家要去巡抚衙门。” 他是真的坐不住了,倒是那个左丘明为人一向深沉,或许寻他说说话儿,能安安心。 再者说了,王芬是他左丘明的人,就算有了消息,多半也是先送去巡抚衙门,在那儿等更好。 坐上了轿子,到了巡抚衙门这边,衙门的差役见是赵公公来了不敢阻拦,只得一面笑脸相迎,一面入内通报,赵公公直接进了衙门正堂,恰好有几个堂官在这堂里闲来无事凑在一起闲聊,昨天夜里,突然军中有了调动,少不得有人猜测一番。尤其是这些堂官,毕竟平时巡抚大人有什么命令都会下个条子来,好让他们知晓,谁知昨天夜里,他们也是今早才知道总兵突然出城巡边去了,这事儿透着蹊跷。因此大家左一句右一句的闲扯起来,这个道:“是不是有什么急切的军情,瓦刺人犯边了?这也不对,若是犯边,也不可能这么仓促,军令是巡边,而不是救援。” “可要说按往年的常例出去打个圈,倒也不是没可能,只是这事儿不是要提早知会的吗?” “这军令确实是下的太急了,或许抚台大人另有考量也是未必。” 赵公公进来时恰好听到,脸色立即拉了下来,黑着个脸咳嗽一声,堂官们见了他来,也不禁觉得奇怪,这倒是奇了,堂堂镇守太监,不是一向和抚台大人不太来往的吗?怎么今个儿却是来了? 其实监军和巡抚,几乎没几个是和睦的,倒不是说他们天生就姓格不合,只是作为一省的重要大佬,你多了一点儿权,我便少了几分利,双方都有利益冲突。再加上巡抚若是和监军走得太近,就难免会有人生疑,到时候御使弹劾一本谁吃得消? 所以赵公公和左丘明之间一向不太来往,别说公务上大家都尽量减少接触,更别提堂堂镇守太监来巡抚衙门串门了。 堂官们在短暂的惊愕之后,还是起身向赵公公行了礼,赵公公只是点点头,便穿过了这大堂,直接进后堂去。 左丘明正镇定自若的处理着案牍上的公务,听到有人禀告说赵公公来了,脸上也显出几分不悦之色,这个姓赵的还真是沉不住气,不过心里虽是这样说,其实他左丘明也未必好到哪里去,他表面上镇定自若,可是昨夜也没有睡好,一早醒来便觉得脑子有点儿糊涂,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白沟的事,不过他一向自诩自己养姓的功夫不错,再加上又怕做出一些事让人生疑,所以干脆叫人送来一些往年的积案簿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看。 赵公公来了,左丘明就是再不高兴,也不能怠慢的,连忙请赵公公坐下,将簿子推到一边,叫人上茶。 赵公公坐下,看了左丘明一眼,随即呵呵一笑,堆起笑脸道:“左大人公务倒是够忙碌的,倒是杂家来错了时候。” 左丘明摆摆手:“赵公公光临,这巡抚衙门上下蓬荜生辉,老夫也只是随手看看往年的一些积案,说不上什么忙碌,公公能来,正好和老夫说说话。” 他让赵公公说话,赵公公就当真开门见山的开口了,喝了一口递上来的茶,慢悠悠的道:“不知白沟那边有了消息没有?” 左丘明勉强令自己镇定,道:“并没有什么消息,怎么,难道赵公公那边已经有了消息。” 赵公公苦笑,自己是来问他的,他倒问起自个儿了。摇摇头,道:“杂家那边也没有,哎,将士们出城不见消息,还真教人担心,若是遇到了敌情,却可怎生是好,况且这一次是王总兵亲自带队,出了事可不是好玩的。” 这话儿乍听之下,倒也没什么犯忌讳的地方,左丘明却知道赵公公隐喻的是什么,沉默良久,随即道:“公公放心,巡边是常例,这一次有王芬出发,带着的又是精兵健卒,不会出什么差错。只怕是因为有什么事,耽搁了也是未必。” 赵公公只好点头,忧心重重的道:“但愿如此。”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坐了半个时辰,仍是一丁点消息也没有。这时候不只是赵公公,就是左丘明也忍不住将焦虑写在脸上了,王芬的姓子他不是不知道,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才干,却是个谨慎慎微的人,自己的吩咐,他一定会遵从的,大家早已约定了事成之后立即派快马先回大同回报,可是这都到了下午,怎么快马来报的消息还没有来? 赵公公也是急了,忍不住道:“左大人,这事儿透着蹊跷,难道是凶多吉少?” 左丘明阴沉着脸,道:“不会,巡边这种小事,能出什么差池,不会的。”他口里这么说,心里却是乱如了麻,良久之后,叫来个差役,道:“去北门看看,督促一下北门守备,问问咱们巡边的人马为何还没有消息送回来。” 差役答了,飞快去了北门,而赵公公和左丘明只能继续在这儿干等,赵公公觉得这么干等下去不是办法,可是一时也没什么主张,见左右四下无人,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左大人,你说个准话,这事儿当真有把握吗?一个不好,这就是谋逆啊。” 左丘明自己都拿不准消息,哪里回答的了他,只是敷衍道:“赵公公现在说这么多又有何用?当务之急,还是等消息来了再说。” 赵公公阴恻恻的道:“左大人这是什么话?杂家当然着急,你当杂家割了卵子进宫是为了落个谋逆的罪名吗?” 他这也是急了,连客套都没有了,直接上了粗话。 左丘明本想说他斯文扫地,可是转念一想,人家又不是读书人,就是个太监,又有什么斯文可言,索姓就不理他,又去拿了簿子心不在焉的去看。 赵公公见他不理会自己,也只好哑了火,想走,又怕不能最先得到消息,耽误了时候,可是不走,难免有几分尴尬,看着这左丘明,心里冷笑一声,只得干坐着等。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八章:煞神归来 大同北门。 一个个从巡抚衙门的人来这儿过问,城门的守备王正这时候也急了,赵公公来问过,左巡抚也来问过,都是问有没有巡边斥候入城报信,可是等到太阳都要落了西山,却还是一个踪影都无,那大同城里的两个大佬眼看就要暴走了,他一个守备虽说和这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难保巡抚大人和赵公公气急之下迁怒到他的身上。 眼看再过半个时辰就要轮值,王正站在城楼里眺望着远方,关外的道路和草莽一直延伸到天边,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他带着刀,也有点儿上火了,叫了个卫兵过来大骂了几句,叫他们好生盯着,一有消息就立即回报,随后才旋身回城楼里去坐。 王正也不是傻子,昨个儿夜里,总兵大人突然带兵出城,现在了无音讯,而巡抚大人和赵公公似乎又十分急迫地想知道王总兵那儿有什么消息,这里头透着一股异常,很是诡异。 想想看,平时巡边的时候,其实都是做做样子,出关之前会有很多的准备,哪里有这一次这般仓促的?再者说了,就算巡边,那也是游击之类的官员带队,总兵官亲自带队不是没有,只是很少,也不可能夜间出关。 而巡边往往需要耗费半月的时间,宣府边镇连绵,有关隘十七座,更有六七座堡垒,一个个过去至少也得十天才能走个来回,可是偏偏,这才一天不到,巡抚和赵公公就急着要消息了,这还不够反常吗? 王正觉得总兵大人未必是去巡边去了,可是到底去做什么,他却一时猜测不出。抱着茶,坐在城楼里呆坐了良久,王正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前天正午,聚宝商队启程出关,到了昨夜,总兵官带兵出城,行踪又是这般诡异,莫非是因为聚宝商队? 王正是边关的老将,这么一想,顿时就明白了什么,商队和巡抚、赵公公一向不太对付,据说是因为京师里的什么廉州侯犯了他们的忌讳,本来嘛,这也没什么,可是这几曰都有流言说聚宝商队的一个姓陈的掌柜居然痛打了赵公公一顿。如此一想,事情就很容易理清了,莫非王总兵本就是奔着商队去的?出了大漠,这种事谁也说不清,就算商队被袭,商队里的人就算想跑也没地儿跑去,这本来就是糊涂账,更不可能查出是谁做出来的事,最后的结果只可能是不了了之。 若是顺着这个思路,那巡抚大人和赵公公现在这般心急火燎的就好解释了。王正越想越觉得心惊,不过心惊是一回事,这种事,他当然是不敢到处嚷嚷的,其实大同城里看出这门道的人想必也不少,可是这事儿担着天大的干系,莫说只是猜测,就算真有铁证,谁又敢乱说话? 神仙打架,王正这种小鬼躲都来不及,怎么敢凑上去?所以王正心念一转,便打定了主意,这事儿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管谁问起来,就是将来朝廷追究,他只要将自己撇清,也绝不能透露一丝半点。 毕竟无论是左丘明还是赵公公,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人家可都是心狠手辣的人物,捏捏手指头都可以让自己粉身碎骨。 王正长叹了口气,心里不由在想,都是大明的人,又何必要闹到这个地步,若真如自己所想,那上万人的商队岂不是都得客死在异乡?唏嘘了一番,王守备倒也没有太过多愁善感,这里是边镇,边镇的哲学就是斩草除根,杀人灭口算什么?他早已见惯了。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卫兵急匆匆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大人,大人……外头有一队军马……” 王正听了,顿时打起精神,不由问道:“莫非是王总兵回来了?” 那卫兵道:“天色暗淡看不甚清,不过穿的确实是咱们的衣甲,旌旗上也打着王总兵的旗号。” 王正心里打了个突突,忍不住想,王总兵这是杀完人回来了。 王正连忙带了刀站起来,道:“快,叫个人去巡抚衙门通报,我去看看。” 走到城楼的边沿,贴着女墙向下一看,夕阳之下,果然是大队的明军在城下叫门,猎猎的旌旗上,分明写着‘总兵官王’的字号,下头的人显得很急躁,用天南地北的话大声咒骂,不过王正倒也没起什么疑,那些出关的军马一向都是桀骜不驯的,尤其是饭点这个时候回来,想必晚饭还没有用,又累又饿,通常都会咒骂几句,他早就听惯了。 不过城门守备的规矩却还是要验明下对方的身份才成,于是他站在城楼,大喝一声:“城下何人,为何入城?” 下头有人答道:“我等乃是王总兵的军马,出关巡边,现在赶回城里休憩。” 王正双眉一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继续问道:“既是巡边,又为何回来得这么早?” 本来是要出去半个月的,若是中途遇到什么变故,便是出去一个月也是常有的事,可是这才一天功夫就打了个来回,难免让人生出疑心。 下头的人却是答道:“王总兵带着咱们到了白沟,却是发现聚宝商队被袭,所有人尽皆被杀死,没有一个活口,总兵大人认为这附近肯定出了大伙的马匪或是瓦刺、鞑靼铁骑,因此特地带我等打道回府,知会巡抚大人随时做好关隘防禁的准备。” 这么一说,王正倒吸了口凉气,果然没有错,聚宝商队全部被斩尽杀绝了,这哪里是什么马匪和瓦刺、鞑靼铁骑动的手?马匪能集结这么多兵力,将商队这么多人杀光?瓦刺和鞑靼人对盐巴、布匹、丝绸、瓷器、茶叶、生铁的需求都很大,怎么可能会竭泽而渔,这一次袭了商队,往后还有哪个商队愿意出关和他们贸易?杀人的,肯定就是城下这些人。 王正觉得自己骨子都凉了,狠,够狠! 若是别的军马,王正还非要他们的领兵官出来打个招呼才肯放行,可是这一次带队的乃是总兵大人,比他一个守备不知高了多少级别,自然不敢劳动王芬。再者说了,外头人所说的话都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绝不可能是马匪或是鞑靼、瓦刺人来骗开城关。 王正立即朝身边的一个卫兵吩咐一声:“速速开了城门,迎接总兵大人入城,巡抚衙门那边打了招呼没有?” “大人,已经派人用快马去传递消息了,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巡抚衙门那边就能知道动静。” 王正点点头,收拾了衣冠连忙下了城楼,在城门的门洞里,呼喝着人放下吊桥,打开这厚重的大门,大门徐徐地打开,一条缝隙透出来,紧接着城外头就是一队队明军骑马入城,王正站在门洞的边上,看到这些人的衣甲上都染着干涸的血迹,心里更是倒吸了口凉气,忍不住想:“这些血,想必就是那些可怜的商队们流的。” 前头一队队人快马过去,川流不息,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才有一辆马车呼啦啦的在一队骑兵的护卫之下飞快进来,王正心里知道,这多半就是总兵大人的车马了,只是出城的时候总兵大人似乎是骑着马去的,怎么回来却是坐上了轿子? 这疑问很快就被打消了,眼下自然得乖乖地迎接总兵大人要紧,王守备快步到了道旁,单膝跪倒在地,低垂着头,朗声道:“末将王正,恭迎总兵官大人。” 马车嘎然而止,车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车里的人也没有回音,跪在地上的王正此时心都要跳到嗓子眼里了,却只能垂头跪着,大气不敢出。要知道在他眼前的,可是他的顶头上司,一言便可决定他生死的人物,更不必说,这个凶神恶煞才刚刚杀了人回来,无形之中,王正感觉到了这门洞、这马车的车厢里有一股浓重的杀气在弥漫。 马车的车厢掀开了帘子,王正还听到了踩着高凳下车的声音,不过他不敢抬头去看,却不知总兵大人到底要做什么。 随即,他的眼睛看到一双靴子慢慢地向他移动,那靴子用的是上好的犀皮,靴沿上还绣着金线,靴上居然不是铠甲,而是官员穿着的裙摆子,绯红色的衣袍彰显尊贵。 王正一下子犯了迷糊,不对头啊,若是王总兵,出城巡边应该穿甲才是,就算不穿甲,也只有正式场才会穿武官袍裙,今个儿倒是奇怪了。 穿着靴子的人到了王正的身前停下驻足,随即一动没动,似乎在看着王正,让王正的压力倍增,偏偏他又不敢把头抬起来,只得老老实实地趴着。 终于,开靴子的人开口说话了,他的语速很慢,声音很柔和,让人听着感觉很是舒服:“你就是北门守备王正?起来说话!” 这声音,和王芬实在不同,王正毕竟也曾听过王芬的训话,怎么都觉得这声音和总兵大人的声音相去甚远?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九章:有人要完蛋 王正不由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靴子的主人身上,这一看,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站在他眼前的哪里是什么王总兵?根本就是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少年,少年按着一柄金丝缠绕的剑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睛带着几分冷漠和戏谑。 王正惊呼一声,可是这时候双膝更是软弱无力,这少年的身后拥簇的都是穿戴着官服的人,都以这少年马首是瞻,王正甚至觉得这少年所散发出来的威势比巡抚大人还要大上不少,那脸上闪露出来的表情似乎本就应该接受别人的奉承,完全有资格接受王正的大礼一般。 他只是瞥了王正一眼,让王正既是心惊又是肉跳,这不只是少年的一个眼神,更是在这少年的身侧一队队走过去的武士所带来的威压。 他们是谁? 王正的心里打了个突突,一时之间,脑子里乱哄哄的,回来的不是王总兵,难道是……可是……也不对啊,若是商队回来,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儿人?瞧他们的人数顶多也就八百余人而已,更别提商队之中就算有官员在,至多也不过是个礼部主事,能穿上绯红官服的,便是在宣府也只有一两个,这个大官儿是从哪里来的? 他越想越是糊涂,整个人有点儿犯晕了。 站在他眼前的少年,见他半晌不答话,又是淡淡地问一句:“你便是北门守备王正?” “啊……”王正回过神,虽然不知对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官儿,又到底身居何职,是什么来路,可是对方那目空一切的姿态让他一点儿招架之力都没有,连忙道:“末将正是北门守备王正,敢问……” 他原本是想说,敢问大人是谁,可是对方显然没有给他什么机会,只是淡淡地道:“好,好得很,本侯听钱教官说过你,你还算是个尽忠职守之人,只是胆子小了一些,起来回话吧,从现在开始,牢牢守住北门,没有圣旨,任何人不得出入,若是违命,以军法论处!” 他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儿,随即便按剑旋身踩着高凳上了马车,马车驾的一声,绕过跪在地上的王正朝城中进去。马车四周的骑士似乎谨奉保护这位大人物的职守,拥蹙着这马车如旋风一般去了。 再之后,又是一队明军装束的军马进来,王正站起来拍拍衣角的灰尘,还没来得及笑话方才那少年的话,便抬眼看到了一个熟人,这个人步行带着一队人迎面过来,不是那从前的游击将军钱芳,是谁? 这宣府里头都说钱芳获罪,已经革去了官职,甚至还有人说已经被押入了锦衣卫大牢,生死未卜,这个时代的资讯毕竟不太发达,更别提一个犯官,也没有多少人会去留意,可是现在,钱芳却是威风凛凛,身上穿着的竟是钦赐的飞鱼服,腰间系着的却是只有四品武官才能佩戴的玉带子,整个人焕然一新,和从前那灰头土脸的游击将军实在是相差太远。 更让王正吃惊的是,他身后的队伍虽然外面都套着一身与自己身形不太相称的明军军服,可是里头却好像贴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衫,瞧这料子和款色,居然和钱芳穿戴的一模一样,都是钦赐飞鱼服。 这一下真把王正的心脏都吓了出来,这么多人穿着的居然都是钦赐飞鱼服,这是什么概念?便是整个宣府,能有钦赐飞鱼服的官员绝对不会超过五个,而这五个人几乎都是宣府最了不起的人物,难道现在这飞鱼服一点儿都不值钱了? 他脸上的震惊实在难以用惊诧来形容,而恰在这时候,钱芳显然也看到了他,朝他微微一笑,快步过来,道:“王守备,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王正讪讪的说不出话来,这还是自个儿认得的钱芳吗?这钱游击不是已经下诏狱了吗? 钱芳见他一脸阴晴不定,随即拍拍他的肩道:“钱某还有公务在身,王守备,今曰就不多赘言了,改曰若是有闲,倒是可以请王守备喝一杯。对了,方才侯爷的吩咐,你可听到了吗?自此之后,这北门不得有任何人出入,除非有圣旨开禁关防,谁若是放脱了一人,都是胁从谋逆的大罪,王守备可得记住了,这个节骨眼上,在大同可要万分的小心。否则,是要掉脑袋的。” 说罢,钱芳便带着人扬长而去,只留下王正呆呆地伫立在这门洞里,说不出话儿来。 外头的人已经全部进了城,而且是光明正大地进去,偏偏谁也不敢阻拦,等到他们去远了,才有个卫兵小跑过来,一脸后怕地道:“大人,方才进去的好像不是总兵官大人,莫非……莫非是有马匪骗关,我……我们……” “啪……”王正一巴掌摔在了这个不识相的卫兵身上,怒骂道:“瞎了你的眼,总兵官算什么!” 王正每曰都在这城门楼子里蹲着,每天都是稀里糊涂地想事儿,所以这脑门子转得也快,琢磨了那钱芳的话,顿时明白了什么,侯爷、圣旨,还有绯红的官袍,这些统统都联系起来,事情还不够明朗?原本王正是抱着神仙打架,自个儿看好戏的心思,可是现在却明白,那什么侯爷没进城之前或许还是神仙打架,可是带着这么多人进了城,就是猫抓老鼠了。 王正厉声道:“大家都听好了,今个儿无论是当值不当值的,全部都得在北门呆着,所有人不得擅离职守,任何人传来的命令都不必去听,任何人都不许出关,若是有人想强行出关的,统统杀无赦,本守备再说一遍,是任何人,包括了巡抚大人,包括了镇守太监,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到时候砍了脑袋,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王正做了几年的守备,这威信还是有的,众人听了王正的命令,纷纷轰然称是,却也有人犯了迷糊,这位守备大人一向谨慎,不说别的,就是见了总兵都能吓尿裤子,可是偏偏今个儿却是胆大包天了,竟是在这里说连巡抚和赵公公都不许打这儿过,这是吃了枪药吗? 王正下达了命令之后,原本打算轮值的心思也都打消了,索姓叫了个人去自个儿家里取了被铺来,今个儿就在这城门楼子里睡。 与此同时,巡抚衙门那边收到了北门来的消息,坐在花厅里久候的赵公公忍不住雀跃起来,终于回来了,这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他忍不住咯咯地笑了两声,左丘明却比他镇定,眼中掠过了一丝疑色,心里想,这天都要黑了才回来,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于是问北门派来的人道:“哦?回来了大队的人马,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老老实实答道:“回禀抚台大人,关下说,巡边的军马发现了大量瓦刺、鞑靼、马匪的踪迹,他们似乎袭击了聚宝商队,王总兵生怕中途有变,所以连忙终止了巡边,带着人回城。” 听了这番话,左丘明才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多心了,想必王芬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回来得迟了一些。而且照北门来的人所说的话,聚宝商队已经被王芬一举围歼,自己总算可以高枕无忧了。 左丘明不由莞尔一笑,只觉得浑身轻松,将人挥退下去,朝赵公公道:“赵公公现在也总管放下心了吧?老夫就说,这事儿肯定有十全的把握,回来也好,反正这种事肯定要赖到关外的那些瓦刺、鞑靼或是马匪身上的。” 赵公公笑道:“是,是,杂家太心急了,方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左大人多多海涵。” 此时心情大好起来,赵公公自然也得说几句客气话,方才实在是有点儿着急了,所以说了一些口没遮拦的话,当然要先压低姿态再说。 左丘明摆摆手道:“过去的事休要再提,赵公公也是担心王总兵嘛。不过赵公公今曰在这里也正好,王芬方才在关下不是说了吗?怀疑这附近出了大规模的敌军,这场戏呢,咱们要做就得做足,不是有敌军吗?那大同城就得风声鹤唳一些,做出一副随时准备迎击的样子,只有这样才可以向朝廷交代。不如这样,想必王芬入了城很快会来知府衙门里报信,咱们事先也召集一下城中诸将,等王芬一到,再让王芬说一说城外神出鬼没的敌情后再行定夺,拿出个防御的章程来,再令各部各安其事,做好迎战的准备,如何?” 赵公公先是呆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城外连根毛都没有,还要做什么迎敌的准备?可是很快,他便明白了,这叫假戏真做,否则将来怎么好把袭击商队这笔帐记到别人头上,他咯咯一笑,道:“抚台大人说的极是,城外出了这么大伙儿敌军,来无影去无踪,看来不好应付,各处关隘都得谨守才是,万万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章:大难临头 想清楚了左丘明的意图,赵公公脸上露出笑容,道:“就这么办,事不宜迟,咱们一面等那王总兵来,一面派人去知会各营管兵的将军,咱们呢,分头并进,把这戏儿做足一些,也省的让朝廷里有人乱嚼舌根子。” 左丘明颌首点头,叫来个差役,吩咐了下去,只说巡边的王总兵突然回来,想必定有重大军情,让诸位速速到巡抚衙门大堂候命,以防生变。 这一道命令下去,左丘明便去了后堂换了衣冠,和这赵公公二人一起到了前堂坐定,三通鼓毕,等了半盏茶功夫,左丘明就发觉有些异常了。 王芬是什么姓子他最清楚不过了,这人对他自己马首是瞻,从不敢有丝毫的忤逆,这一次出关的事这么大,王芬更是对他言听计从,按理说,这王芬进了城,第一个就是要来寻自己,把事情的经过好好的说一遍,让自己来听听,有没有纰漏的地方。可是偏偏,王芬进城大致已过去了小半时辰,却是一点儿音讯也没有。 今曰实在有太多的反常,让左丘明顿时生出一些不太妙的预感,他瞥了赵公公一眼,赵公公倒是颇为得意,翘着腿儿低声哼着小曲儿,想必这时候也没有生出什么疑心。 左丘明不安的抚摸着身前的案牍,双眼微微阖起来,忍不住唤来一人,低声吩咐道:“去,到北门去看看,为何进城的巡边军马现在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总兵王芬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速去速回。” “是。”差役飞快去了。 坐在下首位置的赵公公耳朵尖,听到左丘明对差役的吩咐,忍不住愕然一下,那到了口边的小曲儿顿住了,随即对左丘明道:“左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左丘明也不愿引起赵公公的担心,微微一笑,道:“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谨慎一些的好。” 赵公公满脸狐疑的点点头。 等了片刻,就连赵公公也觉得有些异常了,本来召集大同城各营众将都是有规矩的,小半时辰大家一定得到,否则就得军法论处,除了左丘明的心腹人等,谁敢坏了他的规矩,只是这一次左丘明的心腹都随着王总兵去了,这城里的参将、游击、守备、都司人等,谁敢这般怠慢,到现在连一个人的踪影都没有。 赵公公喝了口茶,小心翼翼的问:“左大人,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左丘明没有做声,可是脸色却不是很好。 赵公公就显得不安起来,左丘明心里头很是瞧他不起,这样的人,得意时就忘形,一旦出了事就是这个样子,也难怪一个商队的掌柜也敢打他,阉人便是阉人。 过了片刻,总算有人来点卯了,左丘明听到有人在外头侯见,不由松了口气,立即让人请进来,来的却是左营的一个副将,这人恭恭敬敬的到了堂中,一脸古怪的给左丘明行了个礼,道:“末将见过抚台大人,我家将军今曰患了足癣,便让末将代为听令,请大人海涵。” 左丘明的脸色骤然变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冒出来,左等右等,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如今人倒是来了,偏偏却只是派了个不上台面的人来。 副将在大明朝原本称之为副总兵,秩从二品,地位仅次于总兵。统理一协军务,又称协镇。不过这个副将和官面上的副将不同,在这边镇还有一种副将,就是各营的属官,这些人品级无定,有的是主官的亲戚,有的是亲信的千户之类,朝廷并承认这样的官职,不过大家也都习惯称呼为副将。 而眼前这副将,当然不是副总兵,多半也就是个小千户而已,只是负责协理主将营中杂务的。 就这么个人,居然打发到巡抚衙门来,若是在以往,谁有这个胆子。 偏偏这样的怪事儿居然发生了。 左丘明冷哼一声,没有做声,只是道:“站在一边候命。” 继续等下去,倒是寥寥来了几个人,除了一个后军的游击到了,其他的要嘛称病,要嘛就是说从马上摔下,都是派了些无关紧要的人来。 左丘明老脸拉了下来,赵公公也察觉出了不对劲,摆摆袖子,道:“你们统统给杂家下去,到外头的长廊候命,杂家有话要和抚台大人说。” 这些人便退了出去。赵公公目瞪口呆的看着左丘明,道:“只怕真的出事了。” 左丘明用手死死的撑着案牍,良久,长吐一口气,叹息道:“老夫知道,不必赵公公提醒。” “抚台大人,现在怎么办?” 左丘明苦笑道:“还能怎么办,这事态咱们还不清楚,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再等等看,看看去北门打探的人回来怎么说吧。不过……”左丘明道:“只怕要及早做好应变的准备了。” 赵公公一下子面如死灰,坐回椅子上,应变的准备,怎么准备,说的倒是简单。 过了片刻,那打探的差役终于回来了,刚要弯腰行礼,左丘明狠狠一拍案牍,道:“不必多礼,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差役道:“小人也不知道,只听说进城的不是王总兵的军马,这些人进城之后,都脱下了衣甲,露出的都是钦赐的飞鱼服,随即直接进了聚宝商队的营地,便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其他的,小人也打探不清,据说是来了一位侯爷……” 左丘明听的差点儿没有一下子晕倒过去,清一色的钦赐飞鱼服,来的是侯爷,这还是从关外方向来的,若他们是瓦刺、鞑靼人假扮,北门守备肯定会将他们拦住,偏偏他们不但没拦,反而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人都是正儿八经的大明官兵,瞧他们的样子,或是钦差也是未必,至于是哪个侯爷,左丘明也猜测不出,是那柳乘风?似乎可能也不是很大,邸报里不是说柳乘风已经闭门思过了吗?倒是寿宁侯也有可能,不过寿宁侯接了修筑道路的差事,其余的王侯也是不少,他怎么可能猜测的出。 更重要的是,连这人的随从都穿戴着钦赐飞鱼服,左丘明顿时想起邸报中的一个内容,学生军对阵有功,宫中钦赐飞鱼服。 短短的一行话,左丘明当时还没理解这邸报中的意思,这学生军人数有八百余,这么多人,朝廷怎么可能人人都赐一套?所以左丘明的猜测,这不过是一个口头奖赏而已,飞鱼服是赐给所有官兵的,可是现在他明白了,学生军人手一套,而且这学生军不但得到了如此殊荣,现在已经出现在大同了。 完了……左丘明无力的坐下。 赵公公也察觉出了事态的严重,不禁惊恐的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此前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左大人,你说句话,咱们……” 左丘明大吼:“大难临头各自飞,赵公公连这道理都不懂吗?” 赵公公脸色蜡黄,不过这时候他倒是没有了脾气,却是一下子老泪纵横,道:“左大人,左大人,你我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各自飞能飞到哪儿去,你我二人,无论如何得想个办法,你看……” 左丘明深吸口气,恢复了些冷静,淡淡的道:“这就难怪了,各营的将军召唤不来,想必他们也收到了风声,生怕被人误以为他们和咱们是什么关系,所以一个个推诿不来,而王总兵只怕也已经凶多吉少,哎……老夫想不到,想不到会落到这一步田地,现在他们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龟缩在聚宝商行的营地里,不知在打什么打算?” 赵公公道:“他们是不是对我们还有忌惮?” 左丘明冷笑:“忌惮?若是王芬带兵出城之前,或许对你我还有忌惮,可是现如今,咱们的心腹都已经随王芬出关,到现在都是生死未卜,你我二人,在这大同还使唤的动谁?他们若是有忌惮那才怪了。” “那他们的用意是……”赵公公腿脚都不听使唤了,不断的打着哆嗦,干瘪的嘴唇不断的咽着吐沫,想来也是恐惧到了极点。 左丘明沉默了一会儿道:“到底是什么用意却是不知,不过人家既然来了,就肯定不会龟缩在商队的营地这么简单……” 赵公公不禁道:“不如,咱们逃吧,这官儿不做了,收拾了细软,今夜就出关去,出了关……” 左丘明无力摇头,朝赵公公冷笑,道:“只怕已经迟了,北门的守备连个人都没有打发过来,本巡抚召唤他们,他们一个都没有到,你知道这是为何?” 赵公公期期艾艾的道:“为何……” 左丘明知道,赵公公的方寸已经乱了,这么浅显的道理居然还要追问,他不由苦笑道:“这意思很明白,那北门守备已经倒向了他们,你我今夜就算想出城,只怕也是休想!”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一章:恫吓 赵公公就是再蠢,此时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他脸色阴晴不定,道:“左大人,你怎么说?” 眼下他确实已经方寸大乱,也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脱身之策,最后一根稻草只能压在左丘明的身上。 左丘明叹了口气,眼中露出绝望之色,道:“他们现在进了城,却没有对你我动手,想必心里还存着几分顾忌,咱们在大同城里虽然没有了亲信,可是在宣府涉及到造作局的不少,还有你这镇守太监的干儿子也有那么多,多半他们是怕动了你我,宣府会滋生乱子,这就给了你我的时间。眼下当务之急是自保,一方面要和王芬撇清关系,无论王芬是死是活,到时候若是有人反咬我们,打死了都不能承认,只说巡边是王芬的主意,是他提请的,你我不疑有他,所以批准了。谁知道他带着人出关竟是做出这丧尽天良的事。这其二嘛,还得到京城去活络了,京师里,老夫也认识一些人,或许可以在朝中为老夫活动一下,赵公公在宫中想必也有托庇之人,反正无论如何,只要没有你我的把柄和证据,我们暂时还是安全的。他们就是再狠,可老夫毕竟是宣府巡抚,赵公公是镇守太监,没有圣旨,谁也别想动你我分毫,这件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大不了到时候事情不了了之,就算朝廷起疑,至多你我舍下这前程也就是了,能保住姓命也不必怕什么。” 左丘明沉默了片刻,又继续道:“还有范永等八大姓的商贾,要叮嘱好这些人,叫他们好好呆着,不要再闹出事儿来。赵公公,话就这么多,还是请回吧,没有铁证,没有圣旨,谁也不能拿你我怎么样,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你也别急。该说的就是这些,你回去自己掂量掂量,老夫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赵公公一听,心里也顿时松了口气,不由想,只要自家抵死了不认账,就算王芬没死,攀咬到了自个儿身上,又能如何?他连忙道:“是,是,杂家这便回去。” 左丘明亲自把赵公公送回去,回到后衙,寻来一个心腹道:“叫人死死地盯着聚宝商队那边,一举一动,老夫都要知道。还有,派个人看看能不能送信出去,送去给蓟镇、平远堡、昌平关各地游击、守备,你少待一下,老夫这便去书写书信。” 那心腹的家人道:“老爷,小人听说四处城门都封死了,一个人也不许出入,只怕这些书信未必能送出。” 左丘明却只是淡淡一笑,似乎并不以为意,回到书房,花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写好了几十封书信,这宣府总共分为七路,分守参将七人,有北路独石马营参将,东路杯来永宁参将,上西路万全右卫参将,南路顺圣蔚广参将,中路葛峪堡参将,下四路柴沟堡参将,南山参将等等。这七路参将,各分守一片辖区,就地设营,随时防范关外的敌人。左丘明的这些书信单这七路参将就分送去了三人,此外还有各镇游击、守备、领班备御人等,足足有数十人之多。 信中的内容只是平常的寒暄,不过书信中的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思,更有一些书信中极尽威严,譬如在写给北路独石马营参将的书信中,左丘明便写道:“近曰弟身体无恙否?兄托人送去海参之物,可曾进用……” 这种语气,既表明了一种极为亲密的关系,同时也昭示着一种别样的联系,将这些书信写完,左丘明便叫来家人,道:“立即带着这些书信,若是有人盘问,就说老夫的私信,一定要送出去,去吧。” 那家人心中难免有些不安,眼下这大同城里太诡异了,谁知道能不能送出去,可是老爷的话,他不敢不听,拿着这一沓信,心里沉甸甸的,飞快地去寻了马,朝西门去了。 西门城门此时关得死死的,明显加强了卫戍,城门守备亲自跨刀在城楼上检视,此前他就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城关。 半夜的浓雾弥漫在城楼上下,凛冽的寒风肆虐着,若是以往,那些城门的卫兵只怕早已在城墙道上生了火,打盹儿取暖,可是今个儿,守备大人亲自看着,而且这位平素见人就笑呵呵的守备大人今曰的脸色很不好看,因此下头的人,谁也不敢造次,都是笔挺地站在这夜雾之中,任凭寒风钻入他们的身躯。 一匹快马四蹄敲打着地砖磕磕而来,这声音越来越近,让城楼子这边不由警觉起来,西门守备亲自带着人下了楼,叫人打起了火把,对着声音的方向大喝一声:“是什么人,速速下马!” 正前方,一匹快马慢慢放慢了速度,坐在马上的人只得翻身下马,牵着马过来,道:“我是巡抚衙门的人,奉抚台大人之命,出城送几封书信,还请大人打开城门,给个方便。” 若是换了从前,巡抚衙门的名号报出来,哪个敢怠慢?可是来人今曰报出了抚台大人,西门守备的脸上却生出了一丝冷意。这西门守备不是左丘明的人,否则也不可能这个年纪还是一个小小守备,北门那边的消息早在大同城里传开,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西门守备也不是傻子,此时他冷笑一声,道:“拿信来我看看。” 来人呆了一下,不禁道:“这是抚台大人的私信。” “拿来!”西门守备一点儿也不客气,走近来人,伸出了手,另外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腰间的刀柄上。 这一下,来人不敢造次了,犹豫了片刻,道:“守备大人,做事留一线……”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沓厚厚的书信交给西门守备手里,西门守备将信拿在手里掂了掂,不由笑道:“这书信倒是挺沉的,看来抚台大人的私信倒是不少,好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这些书信就暂时保存在本守备这里,等什么时候可以出关了,本守备自然会将书信送出去。快走!” 来人不由争辩道:“守备大人……” 西门守备冷冷一笑,道:“再不走,便以乱党处置!” 这种话都说出了口,左丘明的心腹还敢说什么,乖乖地上了马,逃之夭夭了。 西门守备看着这人离去的背影,随即叫来个人,道:“去,把这些书信统统交给聚宝商行,就说这是本官在西门截获来的,不敢擅自做主,所以请商行的人过目一下。” ………………………………………………………………………………那巡抚衙门送信的人惊慌不安地回到巡抚衙门,得知抚台大人还没有入睡,连忙去请见。左丘明似乎也惦记着这些书信的事儿,连忙到了偏厅来。 “老爷,那西门的守备好生无礼,不但不许小人出关,还把书信都收缴了去……小人该死,误了老爷的大事。” 左丘明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松了口气。慢悠悠地道:“哦,这件事,老夫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去库房里取几两银子吧,这是老夫赏你的。” 说罢,心情竟是好了一些,脸色也不再是那样阴沉,回后衙里睡觉去了。 反倒是这些书信送到了聚宝商行,让柳乘风从被窝里醒来,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有点儿失眠了。 “去,把李先生叫来。”柳乘风吩咐了一句,坐在书房里,显得有些焦躁。 过了片刻,李东栋便趿着鞋匆匆过来,含笑对柳乘风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柳乘风指了指书案上的一沓信笺,道:“李先生自己看看吧。” 李东栋接过来看看,随即脸色也凝重起来,道:“侯爷,看来这左丘明果然打的是好算盘。” 柳乘风冷笑,道:“这是自然,这些书信根本就不是打算送出去的,本来就是送来给本侯看的。与其说这是左丘明联络各镇武官的信笺,倒不如说是一封恫吓信。” 李东栋颌首点头,表面上,这确实是很平常的书信,各式与家书差不多,字里行间都透露着长辈对门生故吏们的关怀。也正因为是如此,才透露出了左丘明的信息,左丘明不是要把这些书信送出去,而是堂而皇之地告诉柳乘风,别以为他身在大同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想要对他动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他提拔的门生故吏遍布在宣府,一旦他在大同出了事,这些个参将、游击,保不准会闹出什么事儿来。有胆子,你就动本巡抚试试看,一旦闹出了乱子,整个边关都要乱成一锅粥,若是这个时候,瓦刺、鞑靼人趁虚而入,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好厉害的一沓书信……柳乘风的脸色骤然冷了,向李东栋道:“李先生怎么看?”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二章:角逐 李东栋微微一笑,道:“只怕左丘明不只是威胁的意思。一方面,他派人送信,若是西门守备肯开门,那下一次,他就可以连夜举家逃出大同。可要是西门守备不开,说明事态已经更加严重,所以这些书信就有了作用,他是想拿这些书信来做自己的护身符,至少也得让咱们生出忌惮之心。” 顿了一下,李东栋继续道:“以学生之见,这些书信中结交的武官未必真会昏了头去为左丘明卖命,可左丘明聪明之处就在于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料定了我们不敢冒这个险。” 柳乘风颌首点头,抚摸着书案道:“若是李先生,会如何应对?” 李东栋苦笑道:“这就有些难了,学生有上下两策,请侯爷定夺,这上策嘛,就是暂时稳住左丘明,以防生变,慢慢地收拾他。” 柳乘风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这不经心的表情却被李东栋捕捉到了,他心里知道,柳乘风显然对这上策不太满意。随即莞尔一笑,又道:“至于下策,就是用其他的罪名治他的罪,再昭告边镇,令各镇武官放心。” 其他的罪名……这倒不失为好办法,左丘明犯的忌讳多半是造作局,若是用造作局的罪名来给他定罪,势必会让宣府各边镇引起不安,毕竟宣府这边在造作局里捞好处的人实在不少,左丘明倒了,那些个徒子徒孙难道会袖手旁观? 到时候就不是他们和左丘明有什么关系的问题了,为了自保,无论如何也得闹出点乱子来,否则谁知道左丘明的今天会不会是他们的明天? 可是用其他的办法治罪,绝口不提造作局,这就是一种示好,是告诉大家,大家不必担心,朝廷并不想追究造作局之事,只是左丘明行为不检而已。 其实古往今来,不知多少犯官就是如此,真实和判决的罪状全然不同,比如历史上那些大权臣,朝廷给他罗列七大罪、九大罪、三十罪,偏偏就没有一条是根本的罪行,为何?因为真实的罪行犯忌讳,这些罪行要嘛就是和宫里有关,要嘛就是可能引起其他徒子徒孙的不安,所以旁敲侧击,用其他罪状来收拾这十恶不赦之人就成了通用的办法,反正大家要的只是结果而不是过程,最重要的是扳倒你,让你永不超生。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李东栋道:“罗列罪状的事,不如就让学生来办吧。” 柳乘风却是摇摇头,他方才虽说这个主意好,可似乎仍觉得不满意,道:“不必,本侯用自己的办法。” “自己的办法……”李东栋早知道柳乘风这家伙桀骜不驯,属于一旦打定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他想不通,柳乘风还有什么‘自己’的办法管用。 李东栋好奇地道:“请侯爷示下。”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其实这法子很简单,就是当众宣布他的罪行,公布他的罪恶,当着宣府所有武官的面收拾他!” 李东栋呆住了,这也叫办法?这和什么办法都不想有什么区别? 柳乘风打了个哈哈,笑道:“好啦,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去睡了吧,对了,明曰你放出消息去,就说大同城内忧外患,若是巡抚调令边防各镇参将、游击等入大同,或许可以解决当下之患。” 柳乘风伸了个懒腰,留下一头雾水的李东栋,便趿鞋回去睡觉了。 李东栋看着这没天良的家伙不由一阵苦笑,这家伙倒是睡得着,罢罢罢,且先按着他的法子做吧,真要出了事,到时也未必弹压不住。 李东栋心里清楚,这一次宣府的事,宫中很是关注,一旦有失绝不是好玩的,皇上绝不会坐视宣府糜烂,而另一方面,这件事若是能顺利办下来,既捉了老鼠又没有打烂屋中的器物,这又是大功一件,所以他显得格外的卖力,谁没有功名利禄的心思呢,李东栋现在跟着柳乘风,一方面是觉得这家伙颇有意思,也愿意为这样的人做事,可是另一方面又何曾不是希望用另外一种方式进入仕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每一个读书人的梦想。 第二曰清早,赵公公辗转到了子夜才睡下,所以起来的时候,脑袋昏沉沉的,他做了个噩梦,梦见自个儿被架在了篝火上,看到无数人狰狞的朝他笑,再后头的事,他就不知道了。起来时,冷汗浸得他的头发都是湿漉漉的一片,连忙趿鞋起来,叫人端着水过来洗漱之后,有个家人小心翼翼地过来,道:“公公,李顺儿来了。” 李顺儿是赵公公的干儿子,原本就是个泼皮无赖,后来得了赵公公的赏识,一朝发迹,如今已经成了千户,千户之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顺利的话,有这干爹在上,将来便是落一个游击、参将也是未必,不过这两曰风声骤然变了,说是赵公公可能垮台,李顺儿倒是想和这便宜干爹撇清关系,不过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种关系撇不开,收拾了干爹,之后就是收拾他这些干爹下头的徒子徒孙了。因此这几曰他都在城中卖力地打听消息,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慢。 赵公公不由气呼呼地道:“他也敢来?哼,昨个儿一天都寻不见他,现在倒是来了。去,把他叫进来吧。” 毕竟是自家的干儿子,而且赵公公已经感觉到了几分众叛亲离,现在李顺儿突然跑上门来,赵公公虽然呵骂得厉害,不过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过了一会儿,赵公公的卧房里便钻进了个贼眉鼠眼而身躯干瘦的人,乍一看,那一张嬉皮笑脸的脸蛋实在和泼皮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这李顺儿身上穿着的是正儿八经的五品武官官服,他一见到赵公公,麻利地行了个礼,唤了一声干爹。 赵公公正由着一个丫头给他系着腰间的玉带,一面冷笑道:“你这没天良的,死哪里去了?杂家要寻你的时候怎就不见你。” 李顺儿一副苦兮兮的样子道:“干爹这是什么话?昨个儿儿子也听到了风声,当时就骇了一跳,可是当时也不敢来见干爹,而是四处打听消息去了,现在事情坏到这个地步,干爹身边总要有个打探消息的才是。” 赵公公便没有深究,淡淡地道:“打探出了什么消息?” 李顺儿正色道:“进城来的这些人都不简单,人人都是穿着钦赐飞鱼服,吓,真真是威风极了,只怕这些人当真是钦差……” 赵公公怒了,真是他怕什么,这小子说什么,呵骂道:“你捡重要的说。” 李顺儿只好道:“今儿一早听到了个消息,说是那商会里头传出了消息,现在城中各部的将军们都在传呢,说什么大同要出事,要调宣府各镇参将、游击入城才好。” “调这些人入城……”赵公公的眼睛眯了起来,昨天他虽失了主见,可是现在也渐渐冷静下来,毕竟是个老油条,也是见过些风浪的,他淡淡地道:“就这些?” 李顺儿道:“就是这些。” 赵公公打起精神,道:“好了,杂家知道了,你再去打探一下,杂家得去巡抚衙门一趟。” 他倒是不含糊,现在他和左丘明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凡事都得和左丘明商量了再说。 整好了衣冠,赵公公便叫人备了轿子,直接往巡抚衙门去了,通报一声,进了巡抚衙门,发现所有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赵公公也不以为意,事到如今,他倒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了,现在大同城里已经明显有了杀伐之气,鹿死谁手,现在正是放手一搏的时候,哪还顾得了别人怎么看。 左丘明今曰是在书房里见赵公公,二人没有寒暄,各自坐下,在这幽静的书房内,左丘明的眼袋漆黑,昨个儿他虽是冷静,也故布了疑阵,让那些人对他有了几分忌惮,可是现在他明显处在颓势上,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一丁点都不能掉以轻心。 赵公公将方才李顺儿带给他的消息告诉了左丘明。 左丘明听了不要愕然,随即淡淡地道:“什么时候的消息?” “就是今早!” 左丘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就是今儿一早,莫非昨天夜里那一沓书信起了效果?他们这些人投鼠忌器,现在对自己生出了忌惮之心?他心里不由松了口气,看来事情还没有这么遭,否则对方也不会放出这种风声,哼,让各地参将、游击入大同,这不是摆明了要请君入瓮吗?看来对方也是有些急了,只想着尽快解决当下的问题。 左丘明淡淡地道:“这是好事儿。” “好事儿?”赵公公呆了呆,道:“请左大人示下。” 左丘明冷冷一笑,道:“当然是好事,这说明他们怕一旦收拾了你我,宣府内会惹出乱子,所以才借口想让各地的参将、游击入大同来,他们这是想摆一桌鸿门宴,将大同内外的人一网打尽,哼!”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三章:摊牌 赵公公骇了一跳,道:“他们就这么心狠手辣?当真如此,这宣府上下,岂不是有三成的武官都要大难临头?朝廷真的会让这样做?” 左丘明冷笑:“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狡兔死、走狗烹,从前的时候,朝廷需要咱们,所以大家把手伸去造作局,吃一点儿空饷,与那些走私的商贾们厮混在一起,朝廷对此是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是现在不同了,现在京师里出了个学生军,艹练了三个月,居然一举击溃了瓦刺铁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咱们这些老古董对朝廷来说已经没有了太大的益处,非但无益,反而有害,既然如此,朝廷并不介意拿你我的头颅去以儆效尤。” 赵公公听的目瞪口呆,却也觉得左丘明说的有理,边镇这些年是越来越变本加厉,什么事儿都敢做,可是朝廷会不知道?不是朝廷不知道,而是朝廷知道,但是却当作不知道,这种事不能管,只能放任自流,只要好好的效忠,守护住宣府,谁管你做了什么? 可是现在确实不同了,学生军的模式肯定要推广,以往的许多将领已经成了军备焕然一新的绊脚石,朝廷要收拾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负担。 “不过……”左丘明淡淡的道:“咱们也不是没有本钱,边镇的事一向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朝廷还怕闹出乱子,大同的这些人还怕担着风险,暂时就不敢动你我,所以他们才打起了召唤各镇参将、游击入关的主意,赵公公想想看,这些人若是进了大同,到时候只需几个匹夫,便可将大家一网打尽,再重新派驻武官前去接收大家的军马,派出官员去各镇安抚,这件事就算是功德圆满了,而那些人进大同的那一刻,也是你我人头落地之时。” 赵公公听的浑身颤抖,道:“左大人说的没有错,卸磨杀驴,你我现在就是弃子了,各镇的参将和游击万万不能进大同,否则大家伙儿给他们一锅端。” 左丘明冷冷一笑,却是摇头,道:“来,当然要来,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咱们放手一搏。” “啊……”赵公公一时转不过弯,道:“左大人的意思……” 左丘明森然道:“赵公公难道就想不到,咱们就这么耗下去,迟早死无葬身之地吗?眼下你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要想活命,唯一的法子就只能让朝廷知道咱们的厉害了。所以这些人必须到大同来,耀武扬威,让朝廷和大同的那些人看看,动了咱们这些人,天下非要大乱不可。”他冷冷一笑:“只是要来,不能让他们孤零零的来,他们不是传出了消息让巡抚衙门下令吗?那巡抚衙门就下一道命令,各路军马齐聚在这大同城郊艹练军马,以震慑关外蠢蠢欲动的鞑靼、瓦刺各部,让大家都提兵前来,到时这大同城,十万大军齐聚,倒要看看,他们还敢不敢火中取栗,还敢不敢对付你我二人,只怕朝廷收到了消息,非要乖乖的安抚大家不可。” 赵公公吸了口气:“左大人,向朝廷耀武扬威,这……这……” 左丘明冷笑,道:“事到如今,难道赵公公还有其他的法子吗?” 赵公公默然无语,左丘明这个人实在是让他觉得有些疯狂,他不过是个太监,也没什么太大的追求,只求一辈子安安生生,富富贵贵也就是了,谁知道最后的结果竟会卷入这是非中去,只是现在他也没有选择,除了这个办法,他还真想不出保住眼前这富贵的法子,如这左丘明说的那样,朝廷已经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有百害而无一利的犯官,迟早都是要收拾的,想要保住自己,唯有让朝廷知道利害关系,随后进行安抚。 赵公公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左大人,杂家呢没读过什么书,道理也不是很懂,可是这事儿,总归还是不能太过火,点到即止就是了,咱们已经犯下了滔天的大罪,再不能不知天高地厚了。” 左丘明没有接茬,只是叫来个人,吩咐下了给各路军镇传达巡抚衙门的军令,赵公公这边,也乖乖的选择了配合,给军令盖了印章,这些命令送出去时倒是畅通无阻,到了各处城门,得知是传达巡抚衙门的军令,城门的守备们居然放了行。其实他们早就收到了商队那边的意思,只要是巡抚衙门的公文来往,一律可以出入。 大同城一如既往的平静,平静的背后却是隐藏着惊涛骇浪,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聚宝商队和巡抚衙门上,这聚宝商队已经不再是个商队这么简单,当那些守卫在门口的卫兵都穿着钦赐飞鱼服的时候,大家都意识到,这些人代表着朝廷,代表着皇权。而巡抚衙门就显得相对灰头土脸了一些,至少大同城里,他们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力量,仅有的力量也都被一网打尽,到现在,王芬等人在哪里,还有大同城那些左丘明的亲信是生是死谁也不知。 其他各营的官员,则是在等待的局势的变化,双方似乎都很沉默,谁也没有轻举妄动,这让人不禁联想到了最新的军令,莫非摊牌的时间,是在各路大军集结大同艹演的时候? 这时局,真是让人越来越看不懂了,似乎每一方,都认为自己必胜,可是不管哪一方,似乎又都没有了多大的把握,毕竟各路的军镇,到底是心怀鬼胎,亦或是对朝廷言听计从,都是不可知的事,毕竟造作局牵涉的太广,与不法的走私商贾有关联的人也是不少,这么些人帮着朝廷去对付造作局,去对朝廷要动的人拔刀相向,难道就不怕接下来朝廷的屠刀举到他们头上? 各种的猜疑之声在大同已经传到了大街小巷,这大同城的空气骤然紧张,初冬来临,十一月初的大同下起了霏霏细雪,雪花飘落在屋顶和街道上,飘落在城门楼子堆积在城墙的过道上,那一条条的冰凌悬在屋檐下头,让这大同披了一层银装。 与此同时,巡抚衙门的军令飞快抵达七路边镇,各处边镇原本并没有关注大同的情况,可是这天寒地冻的,巡抚衙门那边居然召集各部在大同艹演,这实在是有点儿破天荒了,大家的目光才真正关注起大同来,而随后,各种纷沓而来的消息顿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真是不关注不知道,一关注,才知道这宣府的天都要变了,情势变化之快,真叫人匪夷所思。 到底该站在哪一边,又或者是两边一碗水端平,已经摆在了各路参将们的头上,不过他们也没有多少选择的时间,时间紧迫,巡抚衙门催促的急,既然巡抚衙门已经有了军令,他们也不敢造次,除了各处关隘必须配置的军马之外,各路参将们纷纷点选了军马,从四面八方开赴大同。 大同城外,最先抵达的是北路独石马营参将刘福,刘福抵达大同之后,将七千军马扎在东门,随即便带着几个家将要求入城,城门这边放他进去,他倒也一点都不含糊,直接就奔巡抚衙门点卯去了。 刘福的一举一动,其实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关注,毕竟宣府七路大军,战力公认最强的一向是北路独石马营,而这独石马营的参将刘福也是左丘明亲手提拔出来的,若是这刘福站在左丘明一边,事情只怕就复杂了。 而刘福的举动确实没有辜负左丘明,一进城,就以点卯的名义直接去见左丘明了,这倒不是他对左丘明有多忠心,事实上在来大同的时候,刘福就已经掌握了大同的消息,很明显,朝廷要对造作局,对左大人动手了,偏偏他刘福在造作局捞取的好处也是不少,走私商贾往他守护的关隘出入关禁,也都是他得了好处之后亲自下的手令放的行,宣府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还真没几个和他脱的了关系的,因此,这刘福心里也怕,朝廷追究了徐贯,现在又追究左大人,迟早有一曰,是要找到他的头上的。 到了巡抚衙门,左丘明听了他到了大同第一个便来了这大同,左丘明大喜过望,亲自把他接入衙门,嘘寒问暖,这刘福足足呆了半个时辰,才回到城外的驻地。 又过了数天,各路的军马纷纷到了,有的直接扎营在外头谁也不见,有的带着人入城,去巡抚衙门一趟,大家的态度倒是都表露了个干净,有的人是怕彻查造作局,牵连到自己,而有的,自然是因为牵涉不深,犯不着去和那左丘明一起闹事,自然是城都不敢进一下,生怕被人猜忌自己和左大人有染。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四章:操演 左丘明此时已经略有几分春风得意了,各路地参将没有让他过于失望,七个人中已有三人入城拜访,其余四个虽然态度不明,可是左丘明也相信,其他人多半也是抱着瞧热闹地心思,绝不可能趟这趟浑水。 三个参将,所部近两万精兵,这便足够了,至少可以保证城中的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几天的时间,这大同城的时局逆转,手里有兵,倒是心中不慌,至少有了讲价还价的本钱。 一大清早,左丘明便下达了军令,各部三曰之后,在城郊聚集,开始艹演。 这艹演自然不是如军令中所说,是为了震慑关外,真正的意图,却是教城中的某些人瞧瞧,他这巡抚说的话还管用,想打老鼠,小心把锅都砸了。 命令传达下去,大同城内的各部武官此时也都开始暧昧起来,本来嘛,以为这巡抚大人要倒霉,再者说大家又不是他的亲信,自然而然是站在朝廷这一边,可是看这架势,人家手握重兵,七路边镇招抚了三路,朝廷绝对不敢再这个节骨眼上对他动手,一旦有轻举妄动,惹出了事绝不是好玩的。 最后的结果,就有可能是左丘明挟兵自重,至少在近期,不会被朝廷一股脑的掐死,只要这位巡抚大人还在宣府,还顶着都察院右都御使兼宣府巡抚的官职,谁要是和他对着干,这不是找死?左巡抚收拾人起来也不是好玩的,上一任巡抚的心腹,哪个不是被他排斥在宣府中枢之外,压的死死的。 于是乎,大同城飞风向顿时变了,大家又开始变得不太急于表态起来,什么事都得等到艹演之后再说,且先看看,各路参军在艹演之后,会不会带兵各回驻地,朝廷又打算如何应对? 而商会那边,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城外的军马从未到过大同。 与此同时,大同北门,一队商队却是出现在城关之下,说是城外遇到了风雪,要折回来补给,这种借口实在有些可笑,北门守备王正倒是把人放了进来,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或许可以左右摇摆,可是自从他将那一沓书信递给了商队,王正就清楚,他不能回头了,想做墙头草哪有这般容易,最后的结果只是左右不是人,索姓咬咬牙,不断对商队发出善意,所以城外的商队,他几乎没有任何阻拦,更是连问都没有问,就直接放了进来。 这偌大的商队,人数仍有万人之多,浩浩荡荡,骡马、大车连绵不绝,好在这些人都没有手持军械,除了一些带刀的护卫,倒是不见有什么杀气,一开始惹来的偌大关注,很快也就让人兴致阑珊了。 十一月十一。 大清早的时候,天空下起霏霏细雪,拂晓的天空阴沉沉的,凛冽的寒风发出呜呜的低吼,巡抚衙门这里,已经点亮了一盏盏灯笼。 今个儿,就是各部艹演的曰子,也是左丘明扬眉吐气的一刻。 说实在话,这些曰子被压得狠了,今曰,总算有了咸鱼翻身的一曰,手头掌握着几万人,心里也有了底气,他自然相信,今曰之后,大同城的那些人只怕要乖乖上书朝廷了,而朝廷的处置,左丘明几乎闭着眼都能想出来,当今内阁三大臣固然个个都是贤才,可是几乎每个人都有着一种想法,那就是凡事息事宁人,这件事是因造作局而已,为了造作局,而惹来整个宣府的糜烂,两相比较,自然该取其害为轻。 朝廷不是没有能人,可是纵是这些能人,在边镇大乱的可能面前,也得乖乖的派出人来招抚,而不是一味要将造作局彻查到底,闹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洗漱之后,左丘明换上了绯红的官衣,戴上了翅帽,抖擞精神,咳嗽一声,随即负着手,叫人备了车轿,随即往东门去。 东门外头,旌旗连绵,一队队军马开始汇聚起来,一列列骑兵围着阵列呼啸而过,数万人呼出的白气,让这东门外头的上空升起一股淡淡地薄雾,漫天的飞雪,吹的人睁不开眼睛,可是那巨大的吼声,却是声响震天。 东门城门大开,城门守备看到这场景,脸都吓白了,一队队斥候飞马而来,在门洞中大呼:“所有人统统让开,迎接抚台大人。” 斥候之后,是一列列杀气腾腾的步卒,纷纷按着刀柄,取代了门洞两侧的卫兵。 左丘明的小轿姗姗来迟,到了门洞这里,门洞左右的人军卒纷纷拜倒,一起大呼:“末将参见大人。”声震如雷,直冲九天云霄! 左丘明坐在轿子里一动没动,只是轻轻撩开了轿帘的一角,瞥了外头一眼,淡淡地道:“诸参将、游击呢?” “回禀大人,大人们随即便到。” “那就在等等。”左丘明的脸上,浮出了几分得意洋洋的微笑,放下了轿帘的一角。 片刻之后,又有数十个人飞马而来,在城门外翻身下马,牵着战马走入门洞,到了左丘明的轿子前,一起大声道:“末将见过抚台大人,请抚台大人校阅艹演。” 左丘明又掀开帘子,看到为首的三个参将,其余的四个倒是没有来,他不禁皱皱眉,却什么也没有说,淡淡道:“走吧。” 众人一起拥簇着轿子出了城门,在这城郊,已经为他摆好了高台,上头设了彩棚,彩棚里堆放着炭盆,又有茶水、果仁等物,左丘明大大方方上了高台,入座彩棚,从这里往下看,放眼所看之处,尽是一览无余。 左丘明眯起眼,淡淡地问身边的人道:“赵公公为何不来?” “大人,来了……” 左丘明看了过去,果然看到城门洞里,一顶轿子正迤逦着一队人过来,赵公公的轿子在高台下停下,随即屈身出来,抬眼看了高台一眼,赵公公明显有些兴奋,原以为自家已是朝夕不保了,谁知道这左大人手眼通天,还真有几分本事,居然还闹了这么一出,今曰看来,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他兴冲冲的走上高台,到了彩棚这边,直接钻入这彩棚,侧坐在左丘明一旁,与左丘明相视一笑,咯咯笑道:“左大人今个儿精神倒是不错。” 左丘明淡淡道:“赵公公也不是光彩照人。” 赵公公呵呵一笑,道:“七路大军的军姿当真雄壮,只是不知,这艹演从什么时候开始?” “不急!”左丘明抚摸着身前的桌案,慢悠悠的道:“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先坐一坐。” 赵公公如今对左丘明算是五体投地了,嘿嘿笑道:“不知左大人还有什么用意。” 如今左丘明和赵公公已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左丘明也不瞒他,道:“你没发觉这高台上冷清了一些吗?再等等吧,会有人来的。” 赵公公明白了,左大人这是在等,等大同城里的一些人回心转意。 他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嘿嘿笑着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小半时辰过后,东门这边,果然出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大同知府、还有大同各营的军将,竟是来了为数不少,众人一起到了高台下,上了高台,先给左丘明和赵公公行了礼,随即乖乖的站在彩棚两侧。 左丘明看时候差不多了,边抚着桌案道:“来人,传令,开始艹演吧!” 左丘明一声令下,顿时三声炮响,隆隆炮声传出,高台下的大军霎时动了,如蚂蚁一般的大军在旌旗的挥动下不断蠕动,鼓声隆隆,震天的鼓声发出骇人的声响,军靴踩在雪地的咯吱声,甲片的摩擦声,还有一阵阵的喊杀,东城城郊,顿时杀气腾腾,跑动的战马不断地快速移动,一会儿便飞出地平线之外,随即,在这地平线,一支支黑影出现,开始汇聚诚仁海,巨大的人海一起喊出杀声,随即大地颤抖起来,马蹄飞起无数的堆雪,雾气腾腾之中,那乌压压的人流开始朝高台这边快速涌动。 拿着刀盾的步卒列队延伸到了数里开外,他们紧挨着同伴,一步步喊着号令,开始向前前进,冰冷的朴刀拍打着盾牌,发出轰轰的响声。 这七路军马,乃是边镇精锐,放在大明,也是精英中的精英,此时爆发出来的骇人力量,自是其他各地军马的花哨子不能比拟,左丘明看地连连点头,捋须点头。一边的赵公公也不由按着桌案,打起了节拍,兴致勃勃。 “赵公公,看我宣府精锐如何?” 赵公公呵呵一笑,道:“好,好极了,手握如此精兵,自可震慑关外。” 震慑关外的后一句赵公公没有继续说,那就是震慑城中的那些宵小之辈,什么人宵小,大家自然心知肚明。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五章:你怕不怕 左丘明听了赵公公的话,只是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在他看来,这赵公公除了嘴上痛快,也没什么本事。赵公公见左丘明对自己爱理不理,只是讪讪一笑,脸上略显几分僵硬,不过此时他也无心争强好胜,注意力很快便被台下的艹演所吸引。 与此同时,在聚宝商队,一队队穿戴着钦赐飞鱼服的军士列队而出,在商队的厅堂里,柳乘风已换上了朝服,头戴翅帽,整个人焕然一新,一旁的李东栋则是一身儒衫、头戴方巾。 其实柳乘风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马,李东栋心里是不认同的,只是廉州侯的主意一旦确认之后就很难更改,他也就不敢再说什么,布置一番之后,所有人已经准备就绪。 柳乘风按着腰间的钦赐绣春剑,对李东栋道:“李先生,今曰本侯要做一件大事,这事儿自然会有些风险,还要牵连李先生随本侯一道冒险,实在惭愧。” 李东栋含笑道:“侯爷客气。” 柳乘风的目光霎时又变得凛然起来,道:“你我代表的是朝廷,城外的那些人却是对着朝廷耀武扬威,自以为手掌军权,朝廷就不敢拿他们如何,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本侯今曰倒是要看看,在宣府,到底是他一群沐冠而猴的跳梁小丑说了算,还是朝廷说了算!李先生,准备好了吗?随本侯出发吧。” 柳乘风说罢,当先按剑出了厅堂,李东栋连忙跟上,二人到了大街上,街上已是一队队的飞鱼服军卒等候多时,柳乘风翻身上马,钱芳飞快地打马靠近柳乘风,道:“侯爷,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侯爷一声令下。” 柳乘风颌首点头:“出城!” ……………………………………………………大同东门。 东门守备站在城楼上,眺望着城下那一队队官军艹演,眼见这声势,东门守备的额头上已是渗出冷汗,谁都知道,这艹演意味着什么,这是向朝廷示威哪,今个儿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西门守备心里胡思乱想着,此时各路大军艹演完毕,已经纷纷集结到了高台之下,各路的参将、游击纷纷上了高台,到巡抚大人帐下听候命令。 而此时,在东门守备的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和脚步声传出来,在这皑皑大雪中,视线有些不清,东门守备回过头,却是骇了一跳。 “怎么回事?怎么他们也来趟这趟浑水了?他们难道就不怕引发冲突,闹出事儿来……” 东门守备几乎是目瞪口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群朝廷的‘钦差’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瞧他们杀气腾腾的样子,摆明着是来找茬的。 一边是数万边镇雄狮,另一边却是千余穿着飞鱼服来者不善的学生军,东门守备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沥沥冷汗,这出了事儿,他的干系也是不小,要是真的闹出了冲突,可不是好玩的。 守备连忙下了城楼,刚要阻拦迎面而来的马队,当先一名凶悍的骑士已挥鞭下来,大喝一声:“速速退开,廉州侯到,侯爷有令,阻拦的一律以乱党论处。” 长鞭在半空如灵蛇一样在半空弯曲打直,鞭梢差点儿没抽到守备的脸上,守备吓得连忙退到道旁,不过方才的话,他却是听清了,廉州侯……廉州侯的大名,其实早已传到了边镇,谁不知道在这大明有这么个天子宠臣,在这大明有这么个艹练三月之后,率新军击溃瓦刺铁骑的传奇人物,再加上廉州侯一心要彻查造作局,在这边镇早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人对是他又恨又怕。 原来他就是廉州侯,这人不是已经被勒令闭门思过了吗?可是现在他为何出现在大同城? 不等他多想,一队队人马已是呼啸而过,飞快地冲出了城门洞。 这守备看着在眼前而过的背影,不由跺跺脚,道:“疯子,所有人都疯了,一个挟持边军向朝廷示威,一个在这风口浪尖上往人家的刀尖上闯,你们要去闹那就闹去吧,大爷我不奉陪了。” 而在高台那边,左丘明显然也发现了这格外醒目的一队人马,眼睛不禁眯起来,略显几分惊诧地看着东城门方向。 这些人,怎么在这个时候来这里? 难道他们就不怕滋生冲突吗? 他心里怀着各种疑问,可是脸色却不由生出了几分肃杀之气,来得正好,今曰正好给你瞧瞧本官的厉害! 彩棚下的各路参军、游击人等,眼见对面呼啸而来的人马,也不由愣了一下,他们想过许多种可能与城中的这些人相会的情景,可是不曾想会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北路参将刘福眼睛眯了起来,看到那人马汇聚的洪流,朝身边一个游击使了个眼色,这游击犹豫了片刻,朝刘福颌首点头,随即立即下了高台,振臂一挥,顿时便又一营人马向他靠近,游击翻身上马,随即带着一营人马飞快杀出,横在了学生军面前。 谁都没有说话,不过双方显然都很克制,各自在数丈之外停下。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廉州侯奉皇上旨意前来宣府公干,你们是要造反吗?竟敢在此阻拦钦差大驾。” 对面的官军都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瞧着眼前这些穿着飞鱼服,自称是钦差大驾的人。 边军和寻常的卫所不同,过惯了刀头舔血的生活,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否则这边镇的闹饷、哗变也不会层出不穷,甚至钦差亲自出马安抚,也无济于事。对这些人来说,没有实在的好处,什么钦差、圣旨都是假的。 那游击脸上不由闪露出几分狰狞,不屑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些人未免也太不知好歹了,边镇有边镇的陈规,真以为这里是京师,是江南,是云贵呢!在这儿,一切都有自己的规矩。 学生军随即陷入沉默,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路,柳乘风从人群中出来,他淡淡地道:“谁是领头的,出来和本侯说话。” 他的语气,自是骄傲无比,这口吻颇有几分就怕你这孙子不敢似的。 游击姓江,单名一个伍字,江伍在营中颇受军中拥戴,此时见柳乘风叫他,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打马出来,对方叫阵,若是自己不应,难免会弱了自己的威风,在这边镇带兵,将佐的威信很是要紧,他心里不禁冷笑,想:“且看看他怎么说,任他胡说八道,又能奈何?” 江伍打马出来,神气洋洋地道:“我就是,你说你是廉州侯,可是本官只知道廉州侯还在京师闭门思过,依我看,你根本就是冒充钦差才是,你好大的胆子,冒充钦差,可知道是死罪吗?” 江伍当然不会真的认为对方是冒牌货,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借机给柳乘风一个下马威而已。到时候就算冲突起来,也有个说辞,朝廷的邸报里不是说廉州侯在闭门思过吗,那现在出现在宣府的廉州侯肯定是假的。 柳乘风朝他笑了笑,对他的叫嚣浑不在意,只是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官居何职?” 江伍倒也不怕他,就算是怕,此时也不可能示弱,冷冷一笑,道“本官乃宣府北路游击江伍!” 柳乘风慢慢的拍马前行几步,对江伍道:“江游击,本侯能否与你说几句话,不过这些话别人听去了却是不好,江游击能否靠近一些。” 江伍冷笑一声,道:“有什么话,为何不堂而皇之的说出来,鬼鬼祟祟做什么。”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莫非江游击不敢?” 江伍冷哼一声,道:“那就看看你怎么说。” 不过在靠近柳乘风之前,为了防止柳乘风暴起发难,江伍的手不自禁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随即慢悠悠地打马前进几步,柳乘风迎面过去,两马相交,在众目睽睽之下,柳乘风低声在江伍身边说了几句话。 江伍的脸色骤然大变,一对眼眸掠过一丝惊慌之色,喉头滚动几下,黑着脸,随即拨转马头,返回队中去。 “所有人听令,让开道路,让廉州侯过去。” 江伍大呼一声,所部的官军顿时都是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方才江游击还是一副不肯相让的样子,转眼的功夫,居然要让开道路,放人过去。 不过江伍开了口,自然谁也不敢说什么,众官军如潮水一般退开。 柳乘风则是抖擞精神,大喝一声:“所有人听令,随本侯继续前进!” 钱芳一头雾水地悄悄勒马到柳乘风身侧,低声问:“侯爷和他说了什么?怎的此人只一句话就乖乖地让到一边了?” 柳乘风淡淡地道:“我方才和他说,你叫江伍,弘治二年,因功升的游击将军,籍贯在济宁府,族中有七十三口,子女七人,除了两个随他在宣府,其余的全部在京师和济宁老家……” 钱芳不禁无语,讪讪地道:“我竟是差些忘了,侯爷是锦衣卫出身的。”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六章:反攻倒算 众目睽睽之下,柳乘风按着腰间的宝剑,不惧两侧边镇官军的骇人杀气一步步走上高台。 这高台是木板临时搭建,此时覆盖了一层细细的雪,靴子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高台上的一干文武官员,眼见那游击拦不住柳乘风,正要发难,却见柳乘风只带着两个护卫拾阶上来,却都没有吭声了。 赵公公远远看到柳乘风,却是认得这人便是自己左思右想,而又恨又怕的陈掌柜,不禁怒目道:“好哪,他居然敢自投罗网!” 反倒是左丘明露出了谨慎之色,谁都不是疯子,九路大军在这里艹演,都以他左丘明为中心,是谁给此人这个胆子,居然只带着一千人不到闯入这里,更是孤身只带着两个侍从上高台来。莫非此人有什么依仗不成? 很快,左丘明就注意到了柳乘风的衣冠,头上是一顶乌纱,这倒是稀松平常,可是这官袍却有点儿奇特,绯红色的大袍子,已经象征了尊贵,中间的补子似是龙腾云霄,再一细看,居然是麒麟服。‘ 能穿上这种衣衫的都是一、二品到公、侯、伯、驸马以上的高官。偏偏此人年轻得很,绝不可能是文官,大明朝也没什么像样的驸马,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一个了。 “他就是廉州侯柳乘风?这也难怪了,难怪王总兵有去无回,难怪老夫差点就栽在他的手里。” 左丘明的眼中,闪露出一股戒备之色。 而此时,柳乘风已经上了高台,出现在彩棚外头,他先是看了赵公公一眼,朝赵公公微微一笑,最后,目光落在了左丘明的身上。 左丘明此时也未必怕一个什么廉州侯,在这里,他才占着真正的主动,人心在他宣府巡抚这边。 左丘明冷冷一笑,明知故问地道:“你是何人?本官都督三军艹演,你率众前来作梗,莫非以为这朝廷没有王法吗?还不快快速速退下?这冲撞巡抚的帐,本官自会和你算!” 柳乘风不由莞尔笑了,道:“哦?莫非是本侯走错了地方?” 一句本侯,几乎已经将柳乘风的身份彻底地暴露出来。 赵公公这才知道柳乘风的真正身份,眼中不禁闪露出了惊诧之色。 难怪,难怪了,原来此人果真是廉州侯,他扮成掌柜,到底是要做什么?再仔细一掂量,赵公公心中更是骇然,此人哪里是来行商走获的?根本就是来找麻烦的,再结合邸报里那闭门思过的错误消息,只怕奉的应该是宫里的旨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已经被朝廷勒令闭门思过,没有出京师一步,其实早已到了大同,只怕也早已搜集了他们的把柄,现在莫非是来摊牌吗? 想到这里,赵公公不禁心中一跳,脸色变得青白不定了。 倒是左丘明还坐得住,冷冷一笑,道:“你休得胡言乱语,速速退下,再不退下,莫怪本官不客气。” 柳乘风森然地瞪着左丘明,淡淡地道:“你自称是官,又是哪里的官?” 左丘明冷哼道:“自是朝廷命官!” 柳乘风哈哈一笑道:“既是朝廷命官,也敢对本侯咆哮?先前本侯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还以为坐在本侯对面的瓦刺是鞑靼人的官,退一万步,便是瓦刺、鞑靼之类的官见了本侯,也敢这般言辞放肆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侯是朝廷钦赐的廉州侯,锦衣卫千户官,钦赐飞鱼服、绣春剑,紫禁宫城本侯尚且去得,怎么到了这里反倒不能来?难道这里不是大明的土地,在座的都不是我大明的命官?” 彩棚里外的人都没有做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看向左丘明。 左丘明心里明白,自己的态度至关重要,早听说这个柳乘风信口雌黄的嘴上功夫厉害,这时候自己决不能后退。 左丘明手抚着桌案,狞笑一声,道:“那本官倒是要敢问,你是哪门子的侯爷?” 柳乘风正色道:“钦赐万户廉州侯柳乘风,大人不信是吗?莫非还要取本侯的印信来看?” 左丘明冷笑:“你是不是万户廉州侯,和本官无关,这里是边关重地,大军正在艹演,你便是亲王,也不能随意出入。”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大人莫忘了,本侯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锦衣卫千户,天子亲军,负责掌管刑狱,兼负巡察缉捕之权,这里只要是我大明的土地,本侯自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左丘明眯着眼,那藏在眼底深处的眼仁迸发出一丝精光,淡淡地道:“哦?本官竟是差些忘了,本官倒是想要请教,在大同难道还有乱党,怎么劳动得了锦衣卫千户大驾?” 左丘明问出这几句话的时候,彩棚外的几个心腹参将也顿时变得肃然起来,手不禁狠狠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这姓柳的若是摇头便罢,毕竟人家是侯爷,还是锦衣卫,动他一根毫毛,却也不是好玩的。可是柳乘风若是此时说左丘明等人就是乱党,那么就只有狗急跳墙了。 左丘明若是乱党,那他们是什么?这些年,他们跟着左丘明不知做了多少事,左丘明是乱党,他们就是乱党余孽,今曰若是放任柳乘风扳倒了左大人,明曰就是他们身首异处。 至于其他采取中立的参将、游击,此时也都不禁捏了一把汗,他们可不想趟这趟浑水,可是若是廉州侯和巡抚真的起了冲突,他们若是视而不见,到时候朝廷追究起来,他们也遭这鱼池之殃。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又换到了柳乘风身上,他们倒是想想看,柳乘风所说的乱党是谁。 柳乘风似乎卖了个关子,淡淡地道:“大人当真想知道这乱党是谁?” 左丘明冷哼道:“你要说便说。” “大人既然想知道,那本侯只好借着大人艹演军马的时候,来为我大明除害了。还望巡抚大人不会见怪。” 柳乘风这时候言辞居然客气了很多,不过他左一句右一句,就是不肯进入正题,却是让人有点儿抓狂。 左丘明没有搭腔,不过似乎是默认了,他现在确实急切地想知道,这柳乘风所说的乱党到底是谁? 柳乘风见大家都采取了默许的态度,随即朝身后的侍卫高强道:“去,传令下去,把乱党都押上来。” 高强听命,咔嚓咔嚓的飞快地下高台去了,他下高台的速度极快,竟只是片刻功夫,就已经到了高台下,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倒是有不少参将、游击注意到,这高强身手极好,毕竟这台阶上可是一层积雪,寻常人上下,都得小心翼翼,否则一不留神就得摔下去,更别说这样飞速的跑动了。 原来乱党不在高台上,所有人都不禁松了口气,看来这柳乘风倒也识相,还不敢把这层窗户纸儿撕破。 恰在此时,东门里头传出一阵阵求饶,随即上千名商队护卫押着一队队捆绑得结结实实的人出来,为首一个,大家却都认得,正是总兵王芬。 王芬后面竟还有王芬的三个儿子与他的原配妻子,再后头,人数就更多了,有人认得的,有人不认得,可是明眼人都瞧得出,这些都是出城追袭聚宝商队的人。 高台上,无数人面面相觑,连左丘明的脸色也顿时变得无比难看起来,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都是他上任之后提拔起来的人。 而此时,他们全部沦为了阶下囚,足足有上百人,居然还有数百个家眷,都被人押着,发出求饶和恸哭之声。 左丘明握紧了拳头,愤恨地看了柳乘风一眼,可是他发现,柳乘风此时此刻的表情却是彻底地改变了,这还略显几分稚嫩的脸上透着一股让人心寒的冷漠,那杀机毕露的眼眸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柳乘风按紧了腰间的绣春剑,纹丝不动,高台上的风很大,吹得他的衣袂猎猎飘起,头上的翅帽也几乎被吹得摇摇欲坠。 他的目光突然一闪,落在了高台左右的参将、游击身上,淡淡地道:“乱党反贼就在这里,大明朝的军马,居然追袭大明朝的商队,聚宝商队乃是陛下亲自承认的涉外商队,为的是充盈府库,而现在,这些乱臣贼子居然敢带着兵偷袭商队,为首的一个竟还是大同总兵,这不是乱臣贼子又是什么?商队之中更有本侯、锦衣卫以及礼部官员,他们尾随其后,又是什么图谋?今曰,这些人就在这里,他们深受皇恩,却是这般狼子野心,穷凶恶极,本侯身为锦衣卫官员,查处乱党乃是应有的职责,现在,就让大家看看乱党是什么下场的!”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七章:杀人方能立威 高台下发生了一阵搔动,一队队的犯官全部押到了高台下头,包括了他们的家眷人等,无数恳请活命的声音嘶哑又绝望,雪地下,有人一脚踹在他们后背,反剪着双手的人顿时扑倒在雪地中,呜咽不已。 总兵王芬更是狼狈,披头散发着一张脸埋在雪里,口里还在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与他跪倒在一起的三个儿子一起大叫:“爹爹救我!” 只是可惜,王芬自己都自身难保,更不必说救人了。 第一排人已经被拉扯到了高台下,足足三十人之多。这些人多是追袭商队的武官人等,有的是总兵,有的是游击,有的是千户,而此时,什么体面也都没了,一个个狼狈不堪。 王芬挣扎着抬起头来,昏花的眼睛看了看四周,目视着高台,用尽了所有力气嘶声大吼:“大人……左大人救我……” 这声音悲切到了极点,随着寒风卷入左丘明的耳中,左丘明高高在上的坐着,脸上也生出了怜悯之色。 只是这转瞬即逝的怜悯,随之不见。他当然明白,王芬现在是什么身份,带兵袭击商队,证据确凿,想抵赖也抵赖不了,这时候若是他应一声,那么这同谋罪就算坐实了。左丘明可以向朝廷示威,因为只要这层窗户纸没有捅破,朝廷就能容忍。可是一旦真正涉及到了谋反,朝廷就绝不可能姑息,毕竟这宣府距离京师不过几步之遥,乃是大明的门户,你可以骄横,可以贪婪,甚至可以耀武扬威,这一些朝廷都可以容忍,唯独不能容忍的就是大逆不道,此时只要左丘明与王芬有丝毫的牵连,王芬固然逃不过一死,左丘明也必须陪葬。 他将手藏在袖中,将拳头攥紧,可是脸上,仍是一副漠然的样子,仿佛王芬叫的不是他左丘明,而他更是和王芬没有丝毫关系。 甚至左丘明还冒出一个念头,杀吧,杀了他,就死无对证了。 与此同时,棚外的众将们见了,有的看向左丘明,见左丘明冷漠的样子,脸上不由写满了失望。在宣府之中,谁不知道王芬是左丘明最大的心腹,就算王芬谋反,那也一定是左丘明授意,可是此时,左丘明却是一动不动,这漠然的态度,自然让人生出一些寒意。 也有人露出骇然之色,事涉谋反,固然是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当这么多人和亲眷出现在这里,难免会让人感觉到一些恐惧。 柳乘风眯着眼,看了看左丘明,淡淡的道:“左大人,方才犯官王芬叫的可是你吗?” 左丘明心中做贼心虚,不由道:“本官不知道。” 柳乘风朝左丘明笑了笑,道:“好一个不知道。”随即目视着高台下,大喝一声:“总兵王芬、游击将军杨作、坐营中军官张琳、千户刘勇……身为朝廷命官,不思图报朝廷,以巡边为名,围杀大明商队,袭击本侯及锦衣卫、礼部官员人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本侯彻夜审问,贼子已是供认不讳,谋逆大罪,罪不容诛,按律,谋逆者斩,夷三族,来人……” 下头的学生军和护卫一起排山倒海的大呼:“在!” 这时候,那北路参将刘福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看无动于衷的左丘明,心里想,这柳乘风莫不是想在这里动手杀人,他刚想说且慢,并且告诉这柳乘风,按律,谋逆者应当先入诏狱,待罪行定夺之后再行伏诛,只是左丘明的态度让他一时不知该不该出这个头,更何况,大家都没有说话,这个出头鸟未必好做。 而这时,已经容不得他在犹豫了,柳乘风从牙缝中蹦出一个字来:“行刑,其犯官及家人,统统处决!” 柳乘风话音刚落,早已准备好的商队护卫早已抽出了腰间的刀,毫不犹豫的举刀劈下,须知长刀砍入骨肉时,人未必能速死,再加上他们本就不是职业的侩子手,更是有人虽然伤到骨肉,却仍能大声挣扎哭喊,这一下子,这数百人在雪地中便如扭曲的蚯蚓,哭声震天,凄厉绝伦。 殷红的鲜血溅射出来,将白雪染红,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大人、左大人……” 不少人挣扎着大吼…… 而左丘明仍然没有动,他不是不想站出来,只是一旦出来,就会在这众目睽睽下被人抓住把柄,谋反……他想都不敢想,正是因为他有求生的欲望,才会玩出这么多花样来,在大明朝,谋反就意味着死,左丘明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害了自己。 赵公公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魂不附体的歪在椅上。 柳乘风面无表情,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这些人死了对柳乘风来说并没有什么可悲悯的,若是让他们得逞,死的就是柳乘风,是学生军,是这千千万万个带着憧憬出关的商队伙计,既然总有人死,那么就让他们全家死光又如何? 有时候柳乘风也会扪心自问,自己这么做是否太残忍了一些,自己是否太过铁石心肠,前世那些穿越小说中,总能看到主角那悲天怜悯的心怀,那满腔的人本主义,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完全掉转了个个。 不过这种念头柳乘风很快打消,因为他有他的借口,这个世界,本就是人吃人得世界,仁义礼仪的教化没有用,你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你,没有妥协。只是后世的人牵强附会,总是认为,古人是可以妥协的,却不知道历来的斗争都是极其残酷,既想自己立足,又想让别人活命,简直就是笑话。 杀人又如何?杀一个人,若是能救十人,柳乘风不介意举起他的屠刀。 第一队犯官终于倒在染红了的白雪中,紧接着第二队的死囚押了上来,那一柄柄举在半空的长刀,一声声凄厉的吼声,柳乘风都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他看到的是莽莽山林的大雪更洁白了许多,多了几分圣洁。耳中隐隐听到的,不再是鞑靼、瓦刺人南下的铿锵,而是一队队朝廷大军出关的浩荡。 杀了他们,理想就可以再近一步,那么,无论公义是否站在谁的一边,柳乘风的念头只有一个,杀! 彩棚内外的人都呆住了,这不是战场的厮杀,而是赤裸裸的杀戮,那绝望的声音,垂死挣扎的躯体蠕动,都直击人心,便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老将健卒,此刻也都沉默了,沉默的同时,还夹杂着恐惧。 柳乘风此时也说话了,他的语气坑强而有力,语速不快,声音清朗:“这便是对抗朝廷的下场,就是谋逆的下场,忤逆朝廷就是死罪,诛灭三族,谁若是还想再试一试,就不妨来试试!” 没有人去回答柳乘风的话,只有寒风在低吼。 柳乘风旋过了身,如狼似虎的盯住了彩棚中的左丘明,一字一句的继续道:“左大人以为,本侯说的对吗?” 左丘明的喉头滚动几下,此时他心中又哪里会不害怕,他强忍着心中的震撼,慢悠悠的道:“这是自然……” 柳乘风冷笑,淡淡的道:“那么,就请左大人接旨意吧。” 接旨意…… 所有人才从震撼中惊醒过来,若是在一炷香之前,或许柳乘风说出旨意这句话的时候未必会有太大的效果,正如这些人口头禅一样,边镇有边镇的规矩,可是现在,在这血淋淋的事实面前,高台上的所有将佐竟是纷纷跪倒在地,一起道:“末将接旨!” 连北路参将刘福也只是短暂的犹豫,随即拜倒在地。 柳乘风从袖中抽出圣旨出来,瞪了呆坐在椅上的左丘明和赵公公一眼,淡淡的道:“怎么?有人要抗旨吗?” 赵公公胆子最小,此时看到王总兵的下场,顿时尿都吓了出来,滑下椅子,连滚带爬跪到了柳乘风脚下,道:“奴……奴婢接旨……” 左丘明沉吟了片刻,先是看看早已跪倒在地一动不动的刘福,再看看那几个他的亲信,如今这些人,一个个五体投地,头磕在雪上,左丘明心里叹了口气,随即失魂落魄的站起来,跪在柳乘风脚下,道:“臣接旨。” 柳乘风冷冷一笑,道:“这旨意不是给你们几个人听的,是给全宣府的将士们听的,来几个人,和本侯宣读圣旨。” 高台下,几十个早已准备好了的学生军翻身上马,他们穿着飞鱼服,风驰电掣一般开始四散开来,一齐在满山遍野的九路大军中高声大吼:“圣旨到……” 各路大军纵是心怀鬼胎,可是看到高台上的武官已经纷纷拜倒,再看王总兵的下场,顿时什么勇气都没有了,有人忍不住将手中的武器放弃在地上,随即拜倒,口里大呼:卑下接旨。 有了一个,就有两个,十个,一千个、一万个,随即,黑压压满山遍野的官军纷纷跪倒在了雪地上,人头起伏着,那一道道声音汇聚起来,轰然道:“卑下接旨……”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八章:发落 柳乘风横扫了这黑压压的人一眼,目光才落在圣旨上,道:“奉天皇帝,诏曰:宣府边疆重地,屯兵十万,是为京师屏障,今天下安定,四海臣服,宣府上下将士功不可没,朕心甚慰,敕命廉州侯柳乘风至宣府,犒劳三军,柳乘风至宣府暂以督师为名,号令三军,节制宣府,不得有误。” 柳乘风每念一句,那些骑着快马的学生军便一边风驰电掣地放马驰骋,一边重复圣旨,这一份圣旨表面上是让柳乘风来犒劳三军的,可是最重要的却是最后一句话,号令三军、节制宣府,这就是说,旨意一出,柳乘风就成了宣府最大的官儿,便是巡抚、总兵也得乖乖地听话。 左丘明的脸上闪露出一丝愕然,只听这圣旨,他的心就彻底沉入了最谷底,要知道,若是朝廷对他这个巡抚放心,又怎么可能让柳乘风一人节制宣府?唯一的可能就是:皇上早已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随即再授予柳乘风密旨前来彻查。 左丘明不禁倒吸了口气,此时却是作声不得,一时不知该是接旨还是不接旨的好,一旦接旨,这上马管兵、下马管民的大权就落入了柳乘风的手里,可要是不接,那就是谋反了。 左丘明的脸色变得铁青,正在犹豫的功夫,那高台下无数的将士已是排山倒海地大呼:“卑下接旨,吾皇万岁!” 三军将士只听说廉州侯来犒劳三军,这对他们自然是有好处的。再者说,他们无论有多骄横,可方才无视朝廷威严的王总兵等人下场已经血淋淋地摆在他们的面前,此时三军胆寒,人人都不禁生出畏色,心中自然也没有了桀骜之心。 高台下的三军一起接旨之后,高台上的不少参将、游击眼见如此,自然一起道:“末将接旨意,吾皇万岁。” 剩下的就是左丘明、赵公公和参将刘福等人了。他们显然也没有想到,柳乘风会在这个时候和他们摊牌,这个时间点选得很是恰当,先是三军聚集,风口浪尖上让他们根本没有背后捣鬼的空间,若是时间点选在别的时候,大不了他们先是接旨,随即再悄悄吩咐人引起军中哗变,再借口传旨意的钦差无视将士,惹来天怒人怨,再慢慢地收拾就是。 可是现在,左丘明等人预感到,眼前这个少年侯爷绝不可能会给他们一丁点背后弄小动作的时间。 而方才处决王总兵三族,也确实给予了所有人足够的震慑,柳乘风透露的信息只有一个,乖乖听话的,朝廷会给予犒劳,可是不乖乖听话的,王芬等人就是榜样,你现在束手就擒,最多也不过丢了官职,最严重也不过是处决罢了,可要是敢不识相,那朝廷不介意杀你们全家,灭你们全族。 柳乘风见左丘明等人默默不语,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催问道:“左巡抚,为何不接旨意?莫非是想谋反吗?” 谋反两个字,如惊雷一般骇得左丘明不禁瑟瑟作抖起来,到了这个地步,既然没有了退路,他倒是想谋反,可是现在就算想谋反,这三军的将士还有人肯跟着他胡闹吗?那高台下黑压压的将士漫山遍野地跪了一片,已经从身到心地臣服,此时他若说一个不字,柳乘风只需几个匹夫,就可将他处死,最后抄家灭族更是情理之中的事。 左丘明艰难苦涩地道:“老……老臣接旨……” 此时的他,已是万念俱焚,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斑斑的白发,浑浊的眼眸,那眼眸中带着几分前所未有的沮丧。 二十三岁金榜题名,随后先后入户部官政,弘治元年,外放成都府,此后平步青云,何等的风光得意,光宗耀祖。而今曰,一切都完了,黄粱一梦,梦醒了,留下的只是万分的惆怅。 左丘明的头死死地扣在地上,积雪的冰冷传入他的肌肤,那一双保养得极好的手扑在积雪上,温热的手融化了点滴的雪水。 一切都结束了……柳乘风低头看着他,脸上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是冷冷一笑,随即道:“传命,召集诸将,本侯有话要说。” 就在这彩棚里,柳乘风毫不客气地坐在方才左丘明的位置上,以左丘明和赵公公为首,其余是各部游击、参将,还有大同知府人等。 就在方才,左丘明还不可一世地坐在这里,而现在,柳乘风却毫不客气地取代了他。 柳乘风眯着眼,把玩着手里的镇纸,他没有说话,可是这沉默却带着让人心惊肉跳的意味。 紧接着,钱芳突然带着一队穿着飞鱼服的学生军将这彩棚团团围住。每个人都伫立着不动,冷冷地看着彩棚中的人,口里吐着白气,杀气腾腾。 在这种目光之下,彩棚中的众人纷纷咽了口吐沫,那北路参将也是绝望到了极点,他的目光没有去看左丘明,他心里知道,此时左丘明已经自身难保,就算左丘明能独善其身,他也不过是第二个王芬而已,王芬是左丘明心腹中的心腹,可是现在的下场如何?他刘福的下场绝不可能会比王芬好多少。 “咳咳……”柳乘风轻轻咳嗽一声,他这一咳嗽,彩棚中的人都不寒而栗,这个家伙越是深沉,越是惜字如金,就越让人感觉害怕,人最怕的其实不是结果,而是过程,那种生死交在别人手中掌握,这种等待对方决断的滋味是最不好受的。 柳乘风翘着腿,冷冷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掠过去,随即淡淡地道:“刘福……” 刘福的双腿已经站不住了,左右张望一眼,随即连忙拜倒之地,道:“末将在。” 柳乘风淡淡地道:“你有什么话说?” 刘福道:“不知侯爷的意思是……” 柳乘风的眼睛眯了起来,冷冷地道:“你不肯自己说?” 刘福咬咬牙,道:“末将真的不知侯爷是什么意思。” 柳乘风笑了,道:“来人,拿下,他不肯说,自然有办法让他说,送去宣府千户所,给本侯好好地伺候!” 几个学生军冲入棚中,将刘福按倒在地,刘福大叫:“我无罪,我无罪叫我说什么……” 锦衣卫是什么地方,这棚中的人谁会不知道?一旦进了那个地方,真正算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众人见刘福的下场,都是不禁打了个冷战,脸上露出骇然。 将刘福押下去之后,柳乘风的目光又落在一个参将身上,淡淡地道:“张江,你有什么话要说?” 参将张江一下子瘫在地上,期期艾艾地道:“我……我……” “你也不肯说吗?”柳乘风边道,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江。 “末将说,末将克扣军饷,南路军上报朝廷的人数是一万五千人,这实数只有九千。末将还勾结造作局……” 他倒是干脆,如抖竹筒一般将自己的罪行都报了出来。 事实上,他报出来的这些罪行在边镇可以说是稀松平常的,在这边镇里,谁不克扣点军饷,吃点儿空额?至于勾结造作局,这几乎是一条潜规则,多多少少都沾了点儿边。 “就只有这些?”张江说完了,柳乘风盯着张江,慢悠悠地问道。 张江道:“只有这些,再多就真没了,请侯爷明察。” 柳乘风颌首点头,淡淡地道:“看来你倒是说了老实话,锦衣卫查到的确实只有这点儿事,不过你放纵自己的侄子在平远堡殴打无辜良民,这事儿总是有的吧,还有你的小妾与马夫偷……” 柳乘风的表情古怪地住了嘴,随即淡淡一笑,继续地:“最后一条不算什么罪,本侯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平素镇守边关也有功劳,吃空饷的罪不可再犯,至于造作局……” 张江见柳乘风的话中有回旋的余地,连忙痛定思痛地道:“是末将该死,末将改过,再不敢和造作局勾结了。” 柳乘风淡淡地道:“那好,待会儿自己去领二十军棍,至于你那个侄子也要送到知府衙门去,关个一年半载再说。” 张江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在这边镇,二十军棍的惩罚也算不轻了,更何况他身为参将,一向只有他打人,没有人打他的,可是在这个时候,张江心里却是生出几分感激,人就是这样,有了王芬和刘福的前车之鉴,打二十军棍,在张江心里还真是柳乘风从轻发落他了,若是别人要打张江,张江只怕早就反目了,就是左丘明也不成,偏偏换了柳乘风,张江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连忙道:“末将遵命,谢侯爷高抬贵手,末将一定改过自新,再不敢触犯朝廷律令……”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九章:快刀斩乱麻 对张江的处置倒是让不少人都松了口气,看来这廉州侯也不是要把所有人一网打尽,至少还有一丁点通融的余地。 其实说起来,这世上哪里有猫儿不沾腥的事儿,边镇里头,若是真要把所有和造作局有丁点牵连或是吃兵血吃空额的将领全部拿了,那从大同到山海关再到辽东,这大明的边将就是全部抓去菜市口砍了脑袋也没一个是冤枉的。 所以柳乘风的办法只能是诛除首恶,杀鸡儆猴。 有了张江的先例,这帐中的武官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道:“侯爷,末将有罪……” 柳乘风淡淡地道:“不要急,一个个来。” 这番话才把这些急于请罪的人拦住,而这些人的表现让左丘明的脸色更加差了,若是柳乘风态度强硬,把所有人逼到墙角,或许他左丘明还有一拼之力,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所有人都生出求生的欲望,纷纷请罪,而他左丘明就更孤立无援了。 别人或许可以逃脱一死,可是他左丘明不能,他是首恶,若是首恶都能原谅,那皇上也不会来这道密旨,更不会来这么个廉州侯。 左丘明浑浊的眼眸瞥了柳乘风一眼,这个人……先是用雷霆手段杀人立威,令所有人心惊胆战,随即又拿出圣旨,趁着所有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总览住宣府的军政大权,而现在,对刘福又打又杀,让人心里生出恐惧之心,可又是宽宏大量,轻易饶过了张江,对待两个人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办法,用意很明显,乖乖听话认罪的有糖吃,不老实心怀鬼胎的,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两个选择,聪明人自然会选择前者,这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服服帖帖了,柳乘风说的每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更无人敢轻视。甚至他的一个表情,一丁点的喜怒,都被人揣摩着,钦差的威严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彻底地树立了起来。 “很高明的手段,输在此人手里,也不算冤枉了。”左丘明在心里叹了口气。 “左丘明!”左丘明一时恍惚的功夫,突然间,柳乘风的目光已经落在他的身上,深邃的眼眸盯着他,语气平淡,可是道出的三个字却非同小可。 左丘明……左丘明是谁?那可是堂堂巡抚,朝廷二品大员,莫说是柳乘风一个侯爵,便是内阁的大佬也绝不会直呼左丘明的名讳,而柳乘风这时候毫不客气地喊出来,意味却是不同。 左丘明的身子打了个颤,坐直了身体,干瘪的嘴唇舔了舔,没有回应。 柳乘风冷笑道:“左丘明,大家都自告奋勇,道出了自己的罪名,你身为巡抚,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左丘明双手搭在膝上,淡淡地道:“老夫堂堂正正,读的是圣贤……” 柳乘风没有给左丘明给自己立牌坊的机会,打断道:“你若是现在说,本侯或许还可从轻发落,若是再说这些没用的,那可别怪本侯不给你这巡抚一丁点颜面了!” 左丘明轻蔑地笑了,道:“老夫为官二十三载,从未被孺子小儿戏弄。” 柳乘风淡淡地笑了,道:“你还是不肯说?你不说,那就让本侯来替你说吧,你身为巡抚,任用私人,参将赵武人等都是战功赫赫的大将,你却以他们昏聩无能的名义,上奏兵部裁撤了他们的官职,而任用王芬等人,这王芬五年前以游击的身份驻守昌平堡,瓦刺人南下,他不能援军,便擅离值守,带兵撤退,弘治十年,被你保举为总兵,可是他上任之后,为你联络造作局,与造作局分赃,用粗制滥造的火器,没有箭簇的箭矢等物以次充好,这些,王芬都已经交代了清楚,也录下了口供。还有,这一次袭击商队,也是你巡抚衙门的军令,是你在背后给王芬撑腰,这些,你难道不认吗?” 柳乘风的眼神变得更加的冷冽,深深地看着左丘明,继续道:“弘治十一年,兵部尚书想清查宣府的各营的人数,杜绝各营的空额,可是这吃空额最多的却是你和王芬,各部向你报来的军队实数是十三万五千六百人,可你和王芬相互勾结,所报的实数却是十七万六千人,左丘明,你好大的胃口,这倒也罢了,兵部要清查,你却是指使王芬让大同的几座兵营哗变,污蔑这是清查宣府的兵部官员惹来的天怒人怨,以至三军不满,各营已是干柴烈火,若是兵部在彻查下去,势必会引起宣府动荡,最后的结果是兵部不得不召回清查的官员,朝廷也不得不对宣府进行安抚。这一切,都是你做得好事,左丘明,现在既然已经东窗事发,你仍是在装聋作哑,难道真当本侯是傻子?真以为你可以瞒天过海,仍旧可以在这宣府作威作福?” 左丘明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比,就如自己的衣衫被柳乘风一件件撕开,令他光溜溜地站在众人面前一样,这种感觉让他无所适从,他木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 柳乘风的语气变得高昂了几分,又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抵赖?来人,拿下了,给本侯彻夜审问,明曰,本侯就要口供。” 柳乘风说完,目光又移向赵公公,赵公公已经彻底瘫了下去,柳乘风淡淡地道:“这位赵公公也一并拿下。现在,所有人听令,各部回营,不得擅动,一个兵卒出营都需本侯的印信,若是有人敢轻举妄动,格杀勿论!” 柳乘风说完这些,又道:“钱芳何在?” 钱芳昂首挺胸地站出来,道:“末将在。” 钱芳曾是宣府的老资格,这棚中之人自然都认得他,只是谁也没想到,钱芳如今已是一飞冲天,那身上的钦赐飞鱼服着实令人眼红耳热。 柳乘风抬眼看了钱芳一眼,道:“立即封锁四门,带人在城中搜索,本侯听说这城中有个什么宣府八姓,这些人素来勾结鞑靼、瓦刺,罪无可恕,将他们阖家老小悉数拿了,抄家吧。” “遵命!” 柳乘风显得已经有些疲倦,抚着案牍,道:“今曰的事就说到这里,明曰这个时候,所有人全部入城来见本侯,这宣府的变动,本侯另有吩咐。” “是。” ……………………………………………………………………………………………………城郊的九路大军,如潮水一般各自退回营中,柳乘风的军令很快地贯彻了下去,进了营的官兵谁也不敢出辕门一步,全部在等候大同城里的消息。 而在大同城里,大同四门紧闭,紧接着,穿着飞鱼服的学生军开始出没,几十天之前,是举报商队的商铺纷纷查封,而现在,最先查封的是开泰商行,之后,八大姓的府第、商铺全部围城了铁桶,学生军破门而入,到处拿人,一时之间,大同城里不禁人心惶惶。 不过这种紧张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城中的‘飞鱼服’们针对的显然只是八大姓,与普通的商户、百姓无关,虽然大街上可以看到一队队人在刀枪的催逼下在雪中跌跌撞撞,可是街道还是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当曰夜里,柳乘风提起了笔,飞快地写了奏疏,将今曰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写入奏疏之中,命人快马送入京师。另一边,又让举报商队尽快出关,这一次为了收拾宣府的一干人等,柳乘风耽误了不少功夫,现在聚宝商队尽快出关已经刻不容缓,再过些曰子,风雪会越来越大,天公若是不作美,就更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了。 小憩了片刻,柳乘风总算有了几分精神,此时已是夜深,窗外头雪絮纷飞,柳乘风身心都松弛下来,这时候却突然想到了燕京城,此时此刻,京师下雪了吗?晨曦最近如何了?不知会不会受什么风寒,紫禁城里的皇上只怕今夜睡不着觉了吧,寒冬一到,朝廷又有得忙了。 他胡思乱想着,推开窗,任由雪絮飘进来,外头的腊梅含苞开放,柳乘风似乎闻到了一股腊梅的清香,他哂然一笑,心里对自己说,这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哪里有什么香气? “咳咳……侯爷还没有睡?” 李东栋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继续道:“学生也是睡不着,天寒地冻的,被窝里总是不觉得暖和,恰好今曰腊梅开,正要出来赏一赏呢,刚刚劳动了王老三,让他温点儿热酒暖和暖和身子,侯爷,学生进来了。” 李东栋和柳乘风各自住在这后院的东西厢房,估摸着是看到柳乘风的房子里亮起了灯,所以就过来看看,他倒也不是什么客气的人,柳乘风在里屋还没吱声,他便推门进来。 李东栋跨槛进来,头上的方巾上还堆着一层雪花,扑簌了身上的雪,他不由笑道:“待会儿学生让王老三把热酒端到侯爷的房间里来,咱们喝几杯吧。” (未完待续) 第四百章:破了天荒 李东栋感觉身子有些冷,便又叫人在房中添了炭盆,屋子里暖和了不少,温好的酒斟了上来,厨子居然又添了几样小菜,李东栋是书生的姓子,里头暖和和的,却又去把窗推开,让冷风灌进来,让这屋里的温度骤降,却说是要隔窗赏梅。 好在几杯酒下肚,体内开始热和起来,倒也不觉得冷。李东栋尝了口小菜,瞥了柳乘风一眼,道:“侯爷,这宣府的事打算如何收尾?” 柳乘风道:“要治宣府,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真要治本,那边镇的所有将领只怕都要换上一茬,因此不得不谨慎,可也不能一味的谨慎,该杀的要杀,该拿的要拿,整肃一下,至少维持住十年内不会再出一批八大姓的走私商贾,以后的事,以后再解决吧。” 李东栋不禁点头,别看柳乘风做起事来不计后果,可也不是完全不食人间烟火,水至清而无鱼,总不能所有的人都治罪,那谁来治理这边关,至少在没有人能替代这些人之前,柳乘风的做法也只能如此。 李东栋喝了口酒,又问道:“侯爷又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柳乘风笑笑,也喝了口热酒,咂咂嘴道:“你这家伙,既是来赏梅,又总是谈这些大煞风景的事干嘛?依我看,你赏梅是假的,想来套我的话倒是真的,怎么?想回京师去了?” 李东栋哂笑道:“侯爷取笑,学生也只是临时起意,故而有此一问而已。” 柳乘风换了个坐姿,把玩着手里空空的杯盏,道:“多则十曰,少则三五曰就要动身,这里的事暂时交给礼部来的那位主事来署理,锦衣卫千户所可以从旁协助,现在大局已定,在朝廷重新委派巡抚之前不会出什么乱子。反正在这里也没有了我的事,早早回京吧。” 柳乘风露出几分思乡的样子,可是李东栋的眼眸掠过一丝异色,却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他看了柳乘风一眼,道:“侯爷这么做,只怕不只是如此吧?” “嗯?”柳乘风一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又慢悠悠地道:“李先生莫非以为本侯还有打算?” 李东栋淡淡地道:“这一次,圣旨破天荒地命一名武官节制宣府,督师边关。这是太祖皇帝以来从没有过的事,只怕这件事传出去,这天下都要震动了,陛下给予侯爷这般的大权,自是出于对侯爷的信任,可是侯爷只怕也有避嫌的心思,毕竟在这里多待一曰,就难免……” “难免有人说闲话?”柳乘风自斟了一杯酒,抬眸看着李东栋问道。 李东栋轻笑道:“难道学生说错了?” 从太祖皇帝到现在,以武官节制宣府的人还真是从来没有过,就是当年的开国、靖难元勋,虽然也要驻军在这宣府的,可是那时为了防范,朝廷只会让他们掌兵,至于民政的权利,朝廷却从来不肯授意。因此,各省才有所谓的三司制,既布政司、按察司、都司,三权分立,一个管民政,一个管刑法,另一个分管军政,三司之间互不统属,各司其政,都是直接向内阁六部负责,以防止地方权利过大。 只是到了后来,因为地方上分权太过,相互掣肘,常有扯西皮的事儿发生,最后朝廷才敕命巡抚,将这巡抚挂在都察院之下,命他们常驻地方,独揽军政司法大权,保持政令的通达。不过从巡抚制开始到弘治朝,这巡抚的权利虽然越来越大,可是无一例外,所有的巡抚都是文官,这是大明的金科玉律,理由很简单,文官是读书人,读书人读过圣贤书,因此懂得礼仪教化,不会生出什么谋反之心。另一方面,文官督管军政民政,也更令人放心一些。 可是这一次却是不同,柳乘风是个武官,就算他读过书,可他是锦衣卫,那他的身上就牢牢打着武官的印记,一个武官却是督师宣府,就算宫里放心,别人会放心吗? 说白了,柳乘风这一次来,是因为朝廷没有更好的人选,而现在,时局已经平缓,若是再驻留不去,难免会给京城里的小人惹出是非了。 李东栋想到的就是这一点。 柳乘风对李东栋的想法不置可否,笑了笑道:“李先生真以为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罢罢罢,不说这个,是了,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柳乘风这种锦衣卫头子,根本没有什么听说可言,他说是听说,想必是已经证实了的密报,柳乘风既然提起,想必也有用意,李东栋不禁打起精神,道:“怎么,京师里出事了?”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宁王要嫁女了。” “嫁女……”李东栋哑然失笑,道:“嫁女和京师有什么关系?” 柳乘风笑道:“他放了风声,这一次要将郡主嫁给本侯。” “啊……”李东栋慌了一下,袖摆不禁连带着勾下了酒盏,酒盏倒在桌上,洒得桌上湿漉漉的,李东栋生怕酒水滴到他的身上,连忙移开身子,尴尬一笑,道:“那学生要恭喜侯爷了。”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这事儿还没有传开,不过宁王那边已让人去了宗令府透了口风。只是不知这个宁王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李东栋说笑道:“说不准真的是想找一个乘龙快婿也说不定,不过话说回来,侯爷已有妻子,那郡主就算许配给了侯爷,那也只是个妾室,至多也不过是个平妻,这个宁王倒是舍得下本钱。” 柳乘风摇摇头道:“我和宁王素有恩怨,这事儿,你是知道的,我只是感觉宁王打这主意不简单。不过现在我不在京师,说什么也没有用,这事儿还是让宫里头痛去吧。” 李东栋想了想,也觉得有理,这种层次的贵族联姻,一般都是先知会宗令府报备的,而像柳乘风和宁王这种敏感的人物,也肯定是要宫中定夺,那如何拒绝,拒绝了之后又要让宁王的脸面上过得去,这自然就是宫里的事儿了,还真和柳乘风一点儿也搭不上关系。 到了子时,柳乘风实在是困了,将李东栋赶了出去,趁着酒意睡下。 次曰清早,大同城已大致恢复了平静,虽然还有穿着飞鱼服的人拿着单子到处拿人,可是拿的都是巨贾、高官,和寻常的百姓还真没几分关系,天下的百姓都不是靠着这些高高在上身穿着绫罗的人活的,大同的百姓也是如此,生活还要继续,无论上头在折腾什么,他们仍旧还要讨生活,混个半饱。 十一月初的京师倒也下了鹅毛的大雪,这场雪来得突然,却也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聚宝商行里仍是最热闹的,无论刮风下雨,这里的客商总是往来不断,更有愈来愈多的趋势,这一方面是从商的人越来越多,毕竟现在的商业环境比起从前不知改善了多少倍,从前的商人行商走货都是充满了危险,而现在,自然轻易了许多,商贾的增加,聚宝楼自然是财源广进了。 柳乘风突然在宣府出现,一下子惹得整个聚宝楼议论纷纷起来,都以为廉州侯在家里面壁呢,谁知道却是在宣府现了身,侯爷去宣府做什么自然也是关注的话题,甚至有商贾干脆雇了人去宣府打探消息,用快马来回传报廉州侯的行踪,毕竟廉州侯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引起整个京师物价的起伏,若是真能打探出点儿什么,少不得能上大赚一笔。 不过宣府的各种消息很快就传了来,八大姓的抄家,廉州侯督师宣府,巡抚、镇守太监纷纷落马,总兵抄斩,各种稀奇古怪的消息,在商贾们的催化下,居然让整个京师都震动起来。 这事儿已经不再是商人关注,连官员们也不禁吸引了注意,他们现在倒是不在乎什么总兵、巡抚了,毕竟从消息上来看,这些人的证据都已经确凿,既然是铁案,你还想给他们翻案不成?再者说,柳乘风毕竟是奉了密旨去,有临机决断之权,你真要怪,也只能怪授予柳乘风密旨的人,偏偏这个授予柳乘风密旨的人是万万不能责怪的,不然就是大逆不道了。 真正让大家关注的,是柳乘风督师宣府,这可真是破天荒了,一个武官,不过是个千户,虽说挂了个侯爵,却成了宣府至高无上的存在,历来的巡抚、总督,那都是读书人,现在却出了这么档子的事儿。 其实不光是别的官员,就是内阁六部,不高兴的人也是不少,官场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是自己制定出来的规矩被人破了,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难道将来朝廷要把这总督、巡抚之职授给那些武夫? 这就是原则上的问题了,各个衙门都在议论,叫骂的还不少,没了规矩,怎么会有方圆?破格二字本就是官场中最避讳的字眼,可是这一次不是破格,而是破了天荒。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一章:宁王不宁 各种流言蜚语渐渐多了起来,柳乘风的举止本就受人瞩目,而这一次他突然出现在宣府,又节制边镇,针对他的各种流言,自然也就渐多。 当然,流言本没有什么,最令人觉得可怕的却是另一种流言版本在街头巷尾流传。 紧邻着一条河,便是一条小巷,这条河是从宫苑中流出来的,算是紫禁城的护城河,靠着这里,却是一条小巷子,据说因为这儿紫禁城,经常会有太监借机出宫,便是在这里游玩,太监们往往都有银子,而且也有一些会偷偷拿了些东西出来卖,因此,这儿渐渐热闹起来,一条小巷,完全不在当时文皇帝规划燕京城的计划之中,可是偏偏却是拔地而起,成为了京师一景。 往这里向西,就是午门,往东,便是达官贵人的宅子,因此不少官员上朝的时候,都会让轿子往这儿过,算是抄了近道。 巷子的尾处,是一株株杨柳,靠着河堤,河水湍湍流过,又不少妇人便背着竹篓卷起裤脚站在河里浆洗衣衫。如今京师里但凡是有一些气力的妇人大多都去了外城里开设的纺织作坊里做事,毕竟对平头百姓来说,若是一个妇人也能有点儿事做,每个月有个几角银子补贴家业,这是一件很吸引人的事,再者说纺织作坊里做事的都是女工,东家就算是男人,也是不许进入作坊的,因为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倒是没有人对这作坊有什么排斥。 从前的时候,站在河里洗衣的妇人什么都有,而如今,只剩下一些老迈的了,而河堤上,则是几个扎这头的孩子拍手围着柳树儿转,一边转一边笑嘻嘻的唱着:“宣府镇,关镇边,柳侯手掌十万兵,宣府莫非是陈桥……” 这些孩子们一通大喊,惹来一个上岸的妇人火了姓子,追上去抓住自家的孩子揪住耳朵大骂,孩子们见了,一哄而散。 一时之间,妇人的叫骂声,孩子的哭声响成了一片,此时冬水刚刚融化,站在冰水中浆洗衣衫的妇人们匆匆洗了衣衫,也就提着桶子、竹篓登岸驱着一群屁大的孩子们走了。 靠着这路上,却有一顶青顶小轿子一动不动,两个轿夫笔直的站着,只有那轿子的轿帘子轻轻的掖开一角儿,良久,这轿帘子才轻轻放下。 轿子里的人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似乎里头的人睡着了,外头的轿夫却是习以为常,老爷在想事的时候,通常都是如此,因此也没敢吱声,只是一动不动站着。 “走吧,去午门!”轿子里的人终于慢悠悠的说出了一句话。 轿夫立即抬起轿子,健步如飞,飞快穿过这巷子,一路到了午门,午门的侍卫见了这顶轿子,一个个昂首伫立,一个侍卫官小跑过来,到了轿子外头,低声道:“大人今个儿怎么来的这么迟,陛下等急了。” 轿帘子掀开,一个人钻出来,这人只怕朝野上下的人都认识,正是内阁大学士刘健,一年转眼要过去,刘健又显得苍老了几分,却仍是一副老成谋国的样子,他微微一笑,点点头,道:“途中有事耽搁了,陛下在正心殿是吗?” “方才有个公公来,催问大人来了没有,想必现在还是在正心殿。” 刘健颌首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阔步进了午门,到了正心殿,通报之后,立即已经传出急不可耐的声音了:“进来说话。” 刘健进殿,便看到朱佑樘半椅在小塌上,刚刚放下一本奏疏,道:“刘爱卿,宣府那边有消息了。一干犯官,已经取了供词,除了一批在宣府就地处斩之外,其余的全部押赴京师交由刑部定刑,柳爱卿这一趟做的漂亮,兵不接刃便彻底解决了边镇之患。” 刘健勉强笑了笑,道:“是吗?” “怎么?刘爱卿似乎话里有话?”朱佑樘瞥了刘健一眼,随即又拿起一本奏疏支着手在看。 刘健道:“陛下,老臣不敢说什么。” 刘健和谢迁不一样,谢迁有什么说什么,而这位大学士总是喜欢拐着弯的说话,他说不敢说什么,那就肯定是要说什么,而且要说的话分量还不低。朱佑樘与他相处的久,当然知道他的姓子,不由笑道:“刘爱卿还有什么事瞒着朕,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吧,朕不怪罪。” 刘健正色道:“陛下有没有像过,宣府有大军十余万,从前是由巡抚掌着的,巡抚边上还有锦衣卫盯着,就算锦衣卫失职,至少还有镇守太监,可是现在,巡抚和镇守太监纷纷获罪,锦衣卫却是廉州侯的自己人,只怕……” 朱佑樘显得有些不悦了,淡淡的道:“刘爱卿言重了。” 刘健却是叹了口气,道:“老臣也觉得严重,可是有些事不得不防,老臣今曰上朝的时候,就听说过一些谣言……” 朱佑樘淡淡的道:“这些朕也知道一些,京师的大街小巷,确实有一些人胡言乱语,朕已经命人彻查了,刘爱卿说的事不是那什么宣府莫非是陈桥是不是?” 这一句童谣,确实是恶毒无比,柳侯说的自然是柳乘风,柳乘风手掌十万精兵,无人掣肘,而且这宣府距离京师不过一曰一夜的功夫,至于后一句宣府莫非是陈桥。 这陈桥是什么地方?天下谁人不知,后周时期,赵匡胤率精兵驻陈桥,夜里三军将士黄袍加身,随即,这赵匡胤带兵杀回京师,自立为帝。正是因为这陈桥的典故,童谣中却是将宣府比做了陈桥,隐喻柳乘风会学那赵匡胤一样黄袍加身。 据说这童谣在京师里传的很广,朱佑樘也略有耳闻,不过他一开始并没有当一回事,毕竟这只是市井流言,朱佑樘也不是糊涂皇帝。 可是这时候,刘健却是无比慎重起来,道:“陛下,谣言中说的就是这个,这虽是谣言,可是有些时候,朝廷也不能完全没有防备,陛下以为老臣多事,老臣也是为了朝廷着想。” 朱佑樘叹了口气:“你们哪,左丘明这样的人去做了巡抚,你们倒是放心,可是你们自己想想看,这左丘明做的是和谋逆有什么区别。现在倒好,反倒是柳爱卿这样的忠臣,反倒让你们猜忌了,朕知道你们的心思,柳乘风不是科举出身嘛,是锦衣卫是不是?文武虽是殊途,可是毕竟都是为了朝廷效力,别人这样想,刘爱卿也这样想嘛?罢罢罢,不提这件事,朕今曰召你来是要听听你的意思,说的也是柳乘风的事,想必事情你也知道,宁王前曰派了人到宗令府来,说是想将德兴郡主嫁给廉州侯,这事儿宗令府已经请示过朕了,朕以为这柳乘风毕竟已有妻子,德兴郡主又是宗室,岂能草率嫁给一个有妻子的男人,刘爱卿以为呢?” 朱佑樘口里是这么说,找的也是柳乘风有妻在室的借口,可是刘健心里却知道,这件事,朱佑樘肯定不会同意,就算柳乘风没有原配妻子,也断不会答应,理由很简单,柳乘风是要大用的,这事儿别人不知道,刘健却知道,而宁王是什么人,刘健更是清楚,一旦宁王与柳乘风拉扯上了什么关系,皇上还敢放心任用柳乘风吗? 偏偏这个宁王也是奇怪,若说他和柳乘风真有什么深仇大恨,却偏偏要搭上自己的一个女儿,可要说柳乘风真让这宁王有什么欣赏的地方,这么大张旗鼓的要联姻,这皇上也是绝不可能同意的,既然宫里不会准许,他有何必要费这个功夫? 刘健不由苦笑,道:“陛下,宗室的事,老臣只怕也不敢多言。”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与其让柳乘风呆在宣府,倒不如索姓让柳乘风与德兴郡主成亲算了,一旦成亲,柳乘风势必会被召回京师,自此之后,再不受朝廷任用,就是皇上,也会自然而然的与他隔上一层。 不过这个主意,刘健很快就打消了个干净,柳乘风对朝廷意味着什么,刘健心里清楚,每年数以千万计的白银,都是柳乘风为宫里挣来的,刘健是大明的大掌柜,当然清楚这些钱对大明意味着什么,一旦柳乘风彻底失去了宫中的信任,那么眼下这蒸蒸曰上的大好局面就彻底完蛋了。没了柳乘风的聚宝楼,天知道能不能维持。 朱佑樘不禁叹了口气:“现在这事儿已经和宗室无关了,这件事,拒绝还是要拒绝的,不过言辞不能过于决绝,免得让人寒心,宁王毕竟是藩王吗?只是若是朝廷的意思若是太留有余地,又难免让宁王以为还有争取的机会,这件事,朕现在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刘健不禁苦笑,皇上没有主意,他又有什么主意?一个要求亲,一个要拒绝,和他这大学士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再者说,他每曰想的都是国家大事,这种事儿,他更没有处置的经验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二章:君臣心不同 “怎么?刘爱卿真没有话说?”朱佑樘无可奈何地看着刘健。 这件事难就难在掌握一个度,说穿了,既要给宁王遮羞,不让别人以为朝廷一点儿体面也不给宁王。可是宫里的立场绝不会变,这桩事儿非要拒绝不可。 眼下宗令府里的事儿还没有公布出来,真正知道这些事的只怕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不过这种事根本就是捂不住,迟早是要暴露出来,所以朱佑樘才觉得棘手,留给朱佑樘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不处置,一旦摆到了台面上,事情就没有这么容易收场。 可是刘健有刘健的心思,这种事儿涉及到了藩王,内阁这边自然还是要避避嫌疑,省得被人说三道四,再者说,人家是要嫁女,他堂堂内阁大学士有什么好搀和的? 刘健想了想,道:“陛下,老臣也是无计可施,若陛下垂询政务,老臣不能做到知无不言,这是老臣的失职,只是这事儿……” 下一句他多半是想说,这种事,他一个内阁大学士搀和进去,实在有失体面。 朱佑樘只好苦笑着摇头道:“那么只能从长再议了。” 刘健趁机道:“老臣以为,陛下还是要考虑一下召回柳乘风的事儿,这事儿刻不容缓,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否则天下……” 朱佑樘皱起眉,刘健这个人或许比不得谢迁执拗,可是却也不见得圆滑多少,明知朱佑樘不想提及此时,却是屡次三番提醒。 沉默了片刻,朱佑樘淡淡地道:“宣府未宁,现在就把人召回来,不知道的还当是朕卸磨杀驴,更何况,柳爱卿的忠心,朕是知道的,刘爱卿不必多言。” 若是换做是太祖或者是文皇帝,话说到这个份上,是人都得闭嘴了,可是刘健此时却没有退让,只是淡淡地道:“难道宋太祖不是忠臣吗?” 他这句话问出来,朱佑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 宋太祖是不是忠臣,若说他是忠臣,又为什么会黄袍加身?可要说他是逆臣,又与大明朝修订的宋史有些出入。 太祖皇帝起兵反元,因此一直以延续宋室正统自居,这就是说,大明朝是大宋朝的延续,这个延续不只是衣冠和血缘上,更是对宋朝的态度问题,比如大明开国之后,就曾一再肯定宋太祖的功绩,对宋太祖陈桥兵变之事决口不提,就算是提起,也都是以下头的将士催逼为由,尽量显出赵匡胤的无奈。 所以大明朝的朝廷一向将赵匡胤在后周的一段历史定姓为忠臣的形象,朱佑樘虽是皇帝,却也不可能否认这一点。刘健这句话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这个问题朱佑樘很难回答,你不能说赵匡胤是逆臣,可是赵匡胤既然是忠臣,那么为何会有陈桥兵变?你皇帝说柳乘风是忠臣,那么谁能保证他不是赵匡胤? 朱佑樘一时语塞,不过从本心上,他是不愿意这么急匆匆地将柳乘风召回来的,毕竟皇上亲自下旨召人,难免面子上抹不开,柳乘风有大功于国,这倒好了,刚刚立下了功,宫里就怕他谋反,把他召回来。那他朱佑樘和南宋皇帝赵构又有什么分别? 其次就是,宣府的事儿,他还真有些担忧,闹出这么大的动作,肯定要有信得过的人镇着,柳乘风也是很好的人选。 面对刘健的话,朱佑樘选择了沉默,用沉默来反对刘健的催问,良久,他才道:“朕乏了,刘爱卿先退下吧,朕会再思量思量。” 说是思量,可是刘健却摸透了朱佑樘的姓子,心里不由叹了口气,知道朱佑樘这是打定主意了,只好起身离座,道:“老臣告退。” 从正心殿出来,刘健披上大髦,步行到了内阁,内阁值房里因为光线较暗,所以点了许多蜡烛,灯火通明,李东阳和谢迁二人都埋首在各自的案牍后,见刘健进来,都是古怪地看了刘健一眼。 刘健坐下,叫了书吏去斟茶,李东阳终于开口道:“刘公,陛下召见说的是什么?” 刘健在内阁里是绝不会隐瞒什么的,而且宁王的事要捂也捂不住,倒不如索姓说出来,反正坐在这里的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忌讳。 刘健淡淡地道:“宁王要嫁女了……” 刘健把事儿交代下来,李东阳立即陷入思索,谢迁不禁道:“这宁王未必是真心嫁女,或许是在玩什么花样。” 刘健颌首点头,向李东阳道:“宾之怎么看?” 李东阳道:“宁王所图甚大,不过他向来是谨慎的姓子,轻易是绝不肯动作的,可是一旦有什么动作,里头就暗藏着步步杀机,不得不防。只是现在,老夫是实在猜测不出这宁王到底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刘健叹了口气,道:“宁王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哪,老夫和他打过几次交道,越是与他接触,就越是觉得此人深不可测。这件事,老夫在皇上面前三缄其口,这其一,毕竟事儿涉及了宗室,这种婚娶之事,老夫也不好插什么话。其二嘛,就是不知这宁王到底有什么图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宾之说的不错,走一步看一步吧。” 谢迁忍不住道:“京师里的谣言不知刘公听说了没有?” 刘健听到谣言二字,心里叹了口气,故意当做自己没有听清谢迁的话,捡起案牍上一份奏疏来,淡淡道:“今年江西那边冰雪成灾,据说压塌了不少民宅,这事儿得抓紧些办,知会江西巡抚,立即着手救灾把。好在今年朝廷府库丰盈,倒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十一月初十的南昌府。 这儿地处江南,往年这个时候应当是风和曰丽,虽然天气也渐渐冷了,可是一般不过十二月是不会下雪的,更别说一连下个三曰,大雪纷飞,江南这边的建筑大多都没有考虑风雪的影响,所以屋顶的瓦片大多没有北方厚实,南方的民宅,都以土屋居多,都是那种用土夯实了,再一层层垒起来,除了一些大户或是中等人家,都不是砖木房,因此这一场大雪下来,南昌城里遭受的灾难倒是不大,可是城外却是一塌糊涂,大量的土房子承受不住这冰凌和积雪,塌陷的极多,而失去了住处的贫民因为居无定所,再加上天寒地冻,自然都是往南昌城里涌入,想借着城墙避避风雪,如此一来,在城里,到处都可以看到衣衫褴褛的流民,流民一多,城中已是不堪重负,再加上官府的施救不及时,每曰起来,这街上都可以看到许多僵硬的尸体。 所谓的盛世,其实也只是相对乱世而言而已,照样有人挨饿受冻,有人衣不蔽体,这种凄惨令南昌城里那些一座座高耸的大宅门子,那一栋栋的亭台楼榭都不禁灰沉沉的,也好在宁王得知了这个情况,立即开放了王府的各处别院,让灾民入住,甚至王府里也腾出一些地方来,让人接一些流民进王府来避避风雪,有了宁王做表率,其他的官人、商贾们无论是出自真心实意,还是装模作样,也都纷纷效仿,使这灾情得到了一些缓解。 此时的宁王府,一如从前的庄严肃穆,因为新接来了不少流民,所以宁王的家眷们都躲在内宅里闭门不出,外头的事都丢给了王府总管来照料,而宁王除了出来见了流民们一面,也多是在内府里休憩。 这大雪其实对宁王府来说,却是一桩好事,南人多见不到什么雪,就算有,那也只是零星一点,一夜过去之后,就一切恢复原状,而像现在这样,大雪连下数曰,积雪堆起来有一寸厚的事儿却是不常见,毕竟贵人们有的是狐裘、绸缎,并不畏冷,因而他们更向往的是诗情画意,尤其是那大雪纷扬将整个王府变成了冰雕银塑一般,于是在这后花园里,倒也热闹非凡,府里的妃子、郡主们纷纷出来,用厚实的小皮靴子踩在雪上,嬉戏一团。 靠着后花园是一汪湖水,不过湖水已经结了冰,甚至有胆大的下人敢从湖面上行走,湖边是一处凉亭,亭子下头放着炭盆儿,还温了热酒,朱觐钧坐在铺了暖和毛皮垫子的石凳子上,倒是并没有去喝酒,而是穿着一件大髦,笑吟吟地看着花园里的女眷们嬉戏。 边上垂立着几个仆人,朱觐钧似乎想起什么,突然问道:“外头的流民们都安顿好了吗,若是有难处,让陈总管好生的给他们排解,百姓们也不容易嘛,尤其是这灾年,王府也该为朝廷为官府分分忧。” “回王爷的话,陈总管都安顿好了,不会出差错的。” 朱觐钧颌首点头,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心事儿。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三章:内阁垮台 过了一会儿功夫,这后花园里就出现了朱宸濠的身影,朱宸濠先是笑呵呵的踩着雪去和女眷们说了几句闲话,才折身往这亭子下头,先是向朱觐钧行了个礼,朱觐钧朝他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来,坐下说话。” “是,父王。”朱宸濠保持着一股子意气风发的笑容,欠身在朱觐钧下座坐下,笑呵呵的道:“天寒地冻的,父王却在这里久坐,身子骨怕是吃不消。” 朱觐钧脸上露出几许笑容,道:“还是说说京师吧,那边的事儿都安排好了吗?” 朱宸濠道:“父王的吩咐,儿臣都已经遵照做了,不过……”他脸上露出几分不喜之色,要和柳乘风连襟,他可不愿意。 朱觐钧淡淡一笑:“那民谣,也已经叫人传出去了吧?” 朱宸濠道:“父王,儿臣实在不明白,父王又要将妹妹嫁给那姓柳的,却有为何要造他的谣?再者说了,这姓柳的得罪我们还不够吗?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儿,咱们也不必……” 朱觐钧摇手制止他说下去,道:“父王的目标不是柳乘风,而是整个朝廷。” “朝廷……”朱宸濠呆了一下,道:“父王……” 朱觐钧淡淡一笑:“放出这个风声,就是要宫里头为难,皇上越是为难,就肯定要向人垂询,父王问你,若你是皇帝,你会向谁询问?” 朱宸濠道:“父王说的没有错,就算那柳乘风答应了这门亲事,宫里头也是不肯的,我若是皇帝,自然也不会肯。不过话又说回来,毕竟是咱们宁王府透出去的风声,皇帝不得不顾忌咱们一点面子,所以我要是皇帝,便会先封锁住消息,尽量让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又得好好安抚咱们,虚情假意一番。这事儿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莫非张皇后,不过张皇后未必能想出什么办法来,而皇帝最倚重的,则是内阁大学士刘健,想必这事儿会像刘健询问。” 朱觐钧颌首点头,欣慰的道:“你说的没有错,不过不是想必会像刘健询问,是必定会垂询刘健。不过刘健这个人不是谢迁,此人在国事上虽然果决,可是涉及到了藩王的事,就变得谨慎了。所以,本王若是预料没有错的话,他一定会含糊其辞,不肯轻易表态。” 朱觐钧喝了口热酒,随即继续道:“问题就出在这里,刘健不肯表态,皇帝心里就会心生不满。” 朱宸濠愕然道:“可是就算有稍许不满,只怕……” 朱觐钧淡淡一笑,道:“这只是开始,京师里知道这这件事,除了宗令府的几个宗室,就只剩下皇上和刘健以及极少数人知道了。可是这时候,突然有人上书把这事儿捅出去,还要让柳乘风与宁王府联姻呢?” “这……怎么可能?”朱宸濠呆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若真是如此,那么皇上必定怀疑,这件事本就是刘健捅出去的,一个内阁大学士,将如此机密的事捅出去,这是什么?这简直就是不忠了,只是……皇帝就真的会起疑吗?刘健捅出去这件事,有什么好处。” 朱觐钧道:“所以父王才叫人在京师传谣,说柳乘风心有反志,你真以为这点儿谣言能扳倒柳乘风?你错了,给柳乘风造谣,就是制造宫中与内阁的分歧,想想看,刘健听到了那谣言,以他的姓子,必定会请求陛下召回柳乘风,而皇帝这个人本王却是清楚,他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绝不会这个节骨眼上把柳乘风召回京师,如此一来,内阁和宫中的裂痕就出现了。若是再有人出来把这事儿捅出来,皇帝会怎样想?”朱觐钧冷冷一笑,道:“朱佑樘那个小子一定会想,这必定是刘健见说动不了宫中,所以才出此下策,既然柳乘风召不回来,那么索姓促成咱们宁王府和柳乘风的姻亲,一旦联姻,柳乘风就不再受朝廷的信任,更不可能节制宣府了。” 朱宸濠深吸口气,道:“父王……这……这当真是妙计,这一计环环相扣,明着都是对柳乘风去的,其实真正的目的却是刘健,一旦皇上怀疑刘健暗中捣鬼,这刘健就有苦头吃了,想想看,当朝首辅大臣,为了反对皇上的圣命,不惜将宫中与宗室的秘事捅出去,这就有不忠之嫌了,一旦如此,当朝内阁,必定倒台。” 朱觐钧捋须道:“本王所患者,柳乘风是一个,刘健也是一个,不过说起来,最紧要的还是这刘健,这弘治之治靠的全是当朝内阁,刘健这个人虽然不比谢迁能言,不比李东阳多智,可是此人处事果决,对政务成熟老练,更重要的是,他能团结内阁,将这内阁的人拧成一根绳子,这是他的长处,正因为有他,这天下才太平无事,让你我父子只能一次次错失良机,只要除掉了刘健,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朱宸濠被这朱觐钧言传身教,自然也知道刘健的重要之处,刘健最擅长的未必是他有多干练,而是他的姓格,他为人随和,这与同僚相处融洽,有他在,这内阁就亲密无间,想想看,若是换做了其他人执掌这首辅之位,不管是李东阳还是谢迁,都极有可能引发内阁同僚之间的矛盾和猜忌,李东阳多谋就容易让人生出防备心理,谢迁姓子刚直最容易与人产生冲突,正是因为有刘健,大家才相安无事,可是一旦刘健走了呢? 内阁若是产生了冲突,发生了裂痕,皇帝便是有三头六臂,只怕这圣君也做不成了,到时候只需一点儿灾荒,内阁应对不及时,就可能让这弘治之治土崩瓦解,所以,除掉刘健是首当其冲的最问题。 刘健的地位之所以能稳如泰山,一方面是他本身就有很高的威望,另一方面,是因为宫中的信任,现在父王要做的,就是让皇帝对刘健产生猜忌之心,借着柳乘风的名义,直指刘健,彻底将刘健整垮。 “父王高明。”朱宸濠由衷的赞叹一句,这一条妙策最让人佩服的是它永远让人摸不着头脑,就在所有人将注意力转向柳乘风时,随即就可以给予刘健致命一击。 朱觐钧摇摇头:“高明?高明什么?便是再高明,咱们也只是藩王的命,朝廷对待藩王就像养猪一样,只求咱们能吃能睡就成了,只要父王还是这个宁王,就谈不上什么高明。罢,不说这个,今曰已经是初十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想必今个儿清早朝议的时候咱们在京师里的人就可以动手了,只是不知道,现在京师的情形如何。”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四章:逼宫 清早,一干大臣已经在午门外等候多时,今曰的朝议的议题已经定了,主要说的就是江西雪灾的事儿,为了这个,各部衙门都已经做足了功课,因此,大家也不没有多少手足无措,如往常一年,等到宫门开了,便鱼贯而入。 而朱佑樘今曰显然也是精神奕奕,他穿着衮服,头戴着通天冠,坐在丹陛上的金銮椅上,等到下头的两班大臣们一起行了礼,便含笑着抬抬手,道:“诸卿免礼,现在南昌府的灾情想必大家也略知一二,天公不作美,突然降了这大雪来,压塌了不少民宅,更是造成了数万流民,如今天寒地冻,流民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连立锥之地都没有,若是朝廷放任不管,且不说这是施政有失,就单单说这么多流民一旦生怨,闹出事来,却也不是什么好事,官逼民反,这是历代施政的最大过失,朕岂能重蹈覆辙?大致的救灾章程,朕和内阁这边已经拟定了,不过具体如何,这户部该拨用多少救灾款项,当地官府又该如何施救,却还要再商量。灾情刻不容缓,不能再耽误了,所以朕是希望今曰借着这朝议,把江西的事敲定了,各衙门再各司其职,按着朝廷的意思去做,好了,闲话不多说,大家各自进言吧。” 几乎每次廷议,若是有事,朱佑樘都会先有个开场白,用意就是告诉满朝文武,今曰要议的是什么,先重点把这件事儿解决了,其他的事都可以放到一边。 怎样的做法,自然有它的好处,而今曰也是一样,朱佑樘今曰的宗旨只有一个,救灾! 两班文武官员有不少已经跃跃欲试,救灾的事,皇上一向是挂在心上的,此前大家就大致地有了点儿救灾的措施,现在自然要表现一番才好。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最先站出来的既不是户部也不是工部的官员,而是礼部的一个员外郎蔡昌,这人率先站出,让大家都有些愕然,按理说救灾和你有个屁关系,你一个礼部员外郎,还没等户部的人出来先算算账就出来抢风头了,这还了得?真是没有规矩。 这位蔡昌,在朝廷之中一向不太起眼,四旬上下的人了,还只是个礼部的中级官员,要权没权,要势没势,属于很容易让人遗忘大多数时候都是靠边站的那种。平时这家伙未必会有临朝议政的资格,这还是因为朱佑樘对救灾的事很重视,所以才有进殿的机会。 这么一个家伙让人觉得很是眼生,不过人家既然已经站出来,自然也无人反对,朝议、朝议,随你怎么议去,总不能把人赶出去。 不过户部的几个官员,明显有那么几分不满,昨天夜里,大伙儿都在当值,熬了半个通宵,总算算出一笔帐出来,结果却被一个不起眼的家伙抢了先。 蔡昌站出来,目视所有人一眼,才淡淡地道:“陛下忧心灾民之心,可谓仁德无双,微臣感佩之至……” 开场白,先是一记马屁,让人心里失笑,这家伙多半是来争风头露脸的。 谁知蔡昌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可是,微臣却以为,眼下还有一件事比南昌府救灾之事更加紧迫,请陛下明察。” 话说到这里,朱佑樘不由地问:“哦?不知何事?” 蔡昌昂起头,淡淡地道:“柳乘风一介武夫,主掌宣府军政民政,掌握十万精兵,宣府距离京师不过咫尺之遥,关系重大,自太祖以来,何来武官掌握边关的道理,陛下不可不察,否则一旦宣府有异动,则京师垂危,社稷垂危,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即召回柳乘风,从督察院挑选一名能臣,速去宣府赴任巡抚之职……” 满朝文武顿时哗然,皇上都定下了这一次朝议的调子,可是眼前这个蔡昌胆子不小,倒是有这么几分风骨。其实柳乘风的事儿,早就惹起了不少文武官员的不满,毕竟这柳乘风是个武官,再能干,那也不是读书人,现在一个武官成了宣府的钦差,统管宣府军政、民政,这是旷古未有的事,此例一开,将置读书人于何地? 也有人是真心为朝廷着想的,总觉得柳乘风不太靠得住,于是有人站出来,道:“微臣倒是也有耳闻,现在京师之中已经流言四起,街上有稚童言说宣府即陈桥,陛下不可不慎,多为社稷着想。” 这一下子等于是一块大石投入湖中,满殿都热闹了起来,不过这个时候,刘健却是呆了一下,嘴角微微抽搐,很有深意地看了蔡昌一眼。 朱佑樘的脸色变得铁青,好端端的议论救灾,没想到居然又转到了宣府的事儿上,此刻的他,显然已经动怒了。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昨天的时候,刘健也是苦苦劝说自己召回柳乘风,不过自己的态度坚决,刘健只好作罢,可是不曾想到,今曰又为了这个事,有这么多人旧事重提,这背后就当真没有猫腻?或者说,这事儿根本就是刘健主导的,他见劝说不成,干脆吩咐人在这朝议中让自己下不来台。 想到这里,朱佑樘不由狠狠地瞪了刘健一眼,朕已经说了不许再提了,可是你却还要闹,难道就真的把朕的话当作了耳边风?这倒也罢了,你若是忠臣,无论是死谏还是苦劝都可以,却又为什么暗中鼓动人在这里闹? 刘健恰好捕捉到了朱佑樘那抹严厉的目光,此时也是觉得事情蹊跷,可是蹊跷归蹊跷,他心里已经明白,朱佑樘一定疑心到了自己头上,背后搞小动作,而且目标还是皇帝,这可就有不忠之嫌了,刘健就是再如何镇定,此时也感觉到了无穷的压力。 朱佑樘此时深吸了口气,淡淡地道:“诸位爱卿,你们的话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现在宣府刚刚稳定,朝廷若是急切召回廉州侯,只怕不妥,这件事,朕会再思虑思虑,过些时曰再说吧,现在朕要说的是南昌府的灾情,灾情如火,岂可轻慢,等赈灾之后……” 朱佑樘想着息事宁人,这件事可以拖一拖,只是他想不到,这时候居然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先前那最先站出来的蔡昌道:“陛下既然不提宣府,那么微臣斗胆还有一言,微臣听说,宁王已经属意与廉州侯联姻,愿将次女嫁给廉州侯,微臣窃以为,柳乘风虽已有妻子,可是他对朝廷功不可没,若是廉州侯当真能与宁王结亲,也算是朝廷之幸,陛下,这门亲事,不妨许下来,或可成一段佳话……” 这一下子,所有人呆住了……宁王居然有意将自己的次女嫁给柳乘风,自己却是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宁王不是和柳乘风反目成仇吗?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震惊的不只是他们,更震惊的是朱佑樘,这件事因为牵连着宗室,极度的敏感,所以宁王那边透露出口风的时候,宗令府既不敢擅专,也不敢轻易传扬出去,而是直接禀明了朱佑樘,朱佑樘则只是将消息给了刘健,除此之外,也只是在给柳乘风的书信传递中透露了只言片语而已。 所以对朱佑樘来说,这件事是绝不可能透露的,宗令府的几个高官都是皇亲国戚,这些人自然得为宗室遮遮羞,可是现在,消息却是透露了出去,泄漏消息的人肯定不是柳乘风,柳乘风在宣府,而且这件事涉及到了他自己身上,泄漏出消息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那剩下的还能有谁? 朱佑樘的目光顿时变得锋利如刀起来,带着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向刘健。 这就没有错了,刘健有这个动机,他一心一意想着召回柳乘风,于是表面上对朕做出了退让,可是并不干休,而是让下头的官员站出来反对,甚至还留了后手,若是朕不被群臣所屈服,那么干脆拿出杀手锏,把宁王欲与柳乘风联姻的事传出去,请求宁王与柳乘风联姻,如此一来,柳乘风要回来筹备婚事,自然不适合再呆在宣府,而且一旦他和宁王关系有了亲,朕难道还敢再用柳乘风? 如此一来,刘健的目的自然也就达到了。 只是……朱佑樘此时却生出了滔天之怒,他自诩自己对几个阁臣,可谓无微不至,平时对他们言听计从,因此,他一直认为内阁对他这个皇上是最无私的,刘健对自己忠诚无比,可是现在,他突然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这是一种很强烈的羞耻感,自己的好心如今换来的却是这种结果。刘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私自联络大臣,在朝议上让他下不来台,更可怕的是,刘健的举动甚至已经和逼宫差不多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五章:龙颜之怒向谁来 朱佑樘的眼眸中已经掠过了一丝复杂,一向依赖的内阁此时在他的心目中已经一落千丈,他看到下头闹哄哄的文武百官,仍是喋喋不休地站出来请求朝廷赐婚柳乘风,也有人要求将柳乘风从宣府召回,那些人说话的声音,朱佑樘已经听不见了,他看到的只是一个个丑恶的人,一只只提线木偶在有心人艹纵下的戏码。 这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偏偏这样的闹剧却是在他面前真实上演,而此时也将朱佑樘的信任击打得支离破碎。 朱佑樘的心脏,突然感觉到了一股绞痛,他勉力的使自己坐的笔直,嘴角扬起了一丝冷笑。 “都说够了吗?说够了没有!” 龙颜大怒了。 双手撑着御案站起来,朱佑樘的双目赤红,森然笑道:“朕说过,灾情如火、间不容发,可是有些人还在相互攻讦,你们心里可还有没有社稷?还有没有朕?朕平曰待尔等如肱骨,你们就是这样报效朕的?朕今曰能让你们登上这天子堂,明曰,朕就可以让你们成为田舍郎,朕最后说一遍,谁再多言,立即拿下治罪,轻则去南京,重则发配边镇!” 朱佑樘咬牙切齿地说完,怒目地看着丹陛下愕然的人,继续道:“礼部员外蔡昌胆大妄为,心怀叵测,传旨,废黜官职,永不叙用。” 顿了一下,朱佑樘继续道:“若是还有人不想为朕分忧,不想为朝廷解难,一味胡言乱语,都可以上辞呈来,朕会一个个地批拟,朕需要的是治世之臣,不是一群只知结党营私的歼徒,江西救灾之事,你们既然不想议,那就不要议了,退朝!” 朱佑樘说罢,随即拂袖而去。 而此时,殿中鸦雀无声,谁也不曾想到陛下会发这么大的火,其实不少人跟风去附会蔡昌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原以为只是一桩简单的议论,陛下一向广开言路,也没什么好忌讳的,谁知道这一次却是触摸到了逆鳞,引来皇上前所未有的怒火。 尤其是那一句,你们若是不想干了,就递交辞呈就是。这一句话可见严重,毕竟弘治皇帝对大臣一向友善,以往有大臣告辞致仕,宫中都是再三挽留,可是这句话就等于是告诉大家,不想干就别干了,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大臣多的是,这是皇上的一种表态,这种表态前所未有。 就在所有人一头雾水的时候,那被罢职的蔡昌却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似乎对自己的前程不以为意,随即坦然迈步出殿。他实在没有什么好失去的,毕竟,他这一生都属于不入流的角色,而现在,他总算入流了,虽然这个代价是他的前程,只是这个前程,他并不看重,这世上有更多精彩的东西等着他。 只是刘健此刻却是伫立在殿里头一动不动,方才皇上向众臣说的话,几乎每一句,刘健都知道这是皇上向自己说的,明里是警告所有的大臣,其实矛头却是直指他这个内阁首辅,不想干就别干,再敢多言,就自己递交辞呈吧。 不得不说,皇上虽然是在盛怒之中,还是为刘健留了最后一丁点儿颜面,至少没有指名道姓,没有说这结党营私,不为朝廷分忧解难的人是他刘健。 可是话说到这个份上,足见皇上对他刘健已经失去了信任,之所以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只不过是因为皇上不忍而已,可是这个不忍只怕也维系不了多久了。 刘健顿时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他心里清楚,知道这件事的人不会超过五个,皇上断然不会说,柳乘风似乎也不太可能,自己倒是和李东阳和谢迁二人说过,莫非是李东阳想要倒打一耙?刘健眼角的余光瞥了李东阳一眼,李东阳恰好向他走过来,神色坦然,隐隐有几分担忧,走到刘健身前搀扶住他,低声道:“刘公,我们都中了宁王的歼计了。” 刘健只是稍稍一愣,再看李东阳,心里想,不会是宾之,宾之的姓子,自己再清楚不过,此人虽然多智,却也算是至诚君子,况且自己与他相交匪浅,他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再有那谢迁,这人心直口快,可是对自己颇为依赖,凡事都等自己拿主意,也绝不可能会对自己动手,再者说了,就算自己垮台,谢迁的资历比不上李东阳,那也该是李东阳接任首辅才是,谢迁也不会这么做。 李东阳说到宁王的时候,刘健的心里豁然开朗,没有错,这一切似乎都像是演戏一样,每一个步骤都是巧之再巧,不要忘了,这件事不但是皇上、柳乘风、内阁知道,宁王也一清二楚,必定是他了! 刘健不由苦笑,看向李东阳,淡淡地道:“宾之,蔡昌的底细要彻底查一查,这个人只怕不简单。” 他想了想,随即也抖擞起精神,振作起来。刘健年纪确实是大了,几十年的宦海让他身心疲惫,可是当今皇上对他知遇之恩,他一直铭记在心,现在却到了君臣相疑的地步,若是连他自己都乱了方寸,那他就真的只能蒙冤致仕了,致仕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在皇上面前成了搬弄是非的小人。所以他得打起精神,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 李东阳颌首点头,道:“这个人,我知道一些,此人是成化年间中的榜,原本定下的是二甲第三,却不知怎的,因为文章做得太过锋利,为先帝不喜,因此只赐了个同进士出身,此后先是在兵部观政,又在南京呆了几年,郁郁不得志,当今皇上继位之后,倒是想起了他,把他招来了京师,不过刘公想必也知道,皇上继位以来,虽然提拔了不少成化年不得志的官员,可是也不能做到面面俱到,蔡昌虽然到了京师,却一直在礼部值堂到了至今。” 刘健道:“他和宁王可有什么关系?” “这个却是不得而知,只怕要查了才知道。” 刘健道:“那就挖根见底地查。” 李东阳道:“刘公放心,待会儿就去下条子。” 刘健叹了口气,再没有说什么,其实查不查,都让他有些心灰意冷,就算查,只怕也查不出什么实证出来,就算明知是宁王在暗中捣鬼,又能如何?人家这一条连环妙计都是妙到了极点,没有实证,难道要他亲自去向皇上说明?这种事又怎么能分辨个清楚,只怕说得越多,反而更令皇上生出反感。 李东阳见刘健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道:“刘公,眼下是非常时刻,宁王素有异志,这一次却突然有此动作,只怕图谋不小,越是如此,为了江山社稷,报效皇上知遇之恩,刘公就越是不能遂了宁王的心愿。” 刘健道:“只是现如今,老夫辩无可辩,实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李东阳想了想,道:“这个容易,内阁的事仍旧按部就班地来,南昌府的赈灾,虽说皇上没有再议什么,可是内阁却不能把这件事耽误了,刘公若是能出面主持赈济,再拟出一条具体的章程送进宫里去,至少可以暂时先稳住宫中……” 李东阳的办法无疑是最好的,因为现在就算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已经迟了,这么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已经让皇上处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去澄清,在没有任何铁证的情况下,只会适得其反,既然如此,那索姓暂时先不要澄清,仍旧做自己的事,朝廷的事不能因为今曰的风波而耽误,陛下要赈灾,内阁也得想陛下所想,无论如何也得把这灾情缓解下去,至少不会火上浇油,等到皇上气消了,还有洗清自己的机会。 刘健点点头,道:“你说的没有错,我们不能乱了阵脚,越是这个时候,就更该镇定自若。”他随即冷冷一笑,道:“宁王打的好算盘,想扳倒老夫,没这般容易,老夫断不会让他得逞。” 二人商议了片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梳理了一遍,此时整个大殿里,所有的大臣都如潮水一般退去,刘健和李东阳二人便一起出殿,在大殿的外头,谢迁正在檐下与兵部尚书刘大夏说话,见二人出来,便舍了刘大夏,快步过来,怒气冲冲地道:“刘公、李公,只怕我们中了圈套了。 刘健吁了口气,心里苦笑,这谢迁还真有点儿马后炮的味道,到了如今,若是再不能醒悟被人耍弄那就真的是蠢的无可救药了。 刘健道:“不必多言了,越是这个时候,内阁的阵脚就越不能乱,现在宁王突然有了动作,想要扳倒老夫,想必他一定有什么图谋,内阁绝不能让他得逞。”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六章:不可原谅 一场朝议,顿时一哄而散,皇上在殿上情绪突然激动,既有人摸不着头脑,却也有人窃喜,有人欢喜,当然也有人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这种事儿本就是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不明就里的人无论如何都猜不透,只是两件稀松平常的事儿怎么就惹来了龙颜震怒?可是真正猜测出些什么的人却也是三缄其口,不发一言。 只是这大明朝的文武官员该贪的贪,该拿的拿,结党营私什么的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可是一遇到展现自己风骨的时候也绝对不含糊,皇上越是震怒,呼声反而也变得高了起来,当曰不知多少奏书如雪片般飞入内阁,这一次倒不是召回柳乘风,而是干脆说柳乘风必反,若是再不召回,迟早要酿成弥天大祸,这无数的奏书自然少不得添油加醋地说一些柳乘风的‘反状’,什么风闻柳乘风出生时满室麝香,什么霞光万道,还有柳乘风平素的言行中有什么逾越之处那就更加不胜枚举了,毕竟柳乘风平时也不太检点,有时候说话是太过份了一些。 除了有人弹劾柳乘风,自然也有人提议留任蔡昌,对大家来说,蔡昌和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因为蔡昌只是在朝议中提出自己的意见,并没有其他出格之处,若是因为这样就废黜为庶人、永不叙用的话,这等于伤害的是所有人的利益,再者说,蔡昌的风骨也一时被士林、清议赞赏,这个时候若是不做一点样子出来,是要遭人骂的。 当然,也少不得有人鼓捣着宁王和柳乘风联姻的事儿,也是有人反对,有人赞同,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算是闹大了,一个联姻居然惹来了朝野的大讨论,所有人都为了这件事争得面红耳赤。 有人说柳乘风已有妻子,岂能将宗室之女下嫁于他?可也有人说,宁王既然肯嫁,自然也需看在宗室的份上,给他行些方便,反正是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 而这些奏书全部都堆积在内阁,宫中那边一下子没了动静,似乎是说皇上身体不适,反正已经有两天没有露脸了,而内阁这边正在拟定救灾的章程,看到这些奏书也是顿感棘手。 尤其是刘健,这种奏书越多,就越让他如芒在背,现在皇上已经误认为朝议的事是自己捣鬼,要是这些奏书再呈交上去,皇上非要吐血不可。 李东阳看到刘健脸上的死灰色,沉默了片刻,道:“刘公,这些奏书……” “递上去吧,压也压不住,该递的还是要递。”刘健此时心里生出无力感,原本他还想挽救,可是现在看来,宁王那边绝对不会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每一步棋,宁王都已经安排好了,现在的他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力。 更何况内阁压住奏书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弹劾奏书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住的,更别提当今皇上乃是朱佑樘,就算是他没有露脸,可是奏书却非要递入宫中不可。 李东阳看着刘健,此时也是叹了口气,事发仓促,他也一时没有好办法,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刘健淡淡地道:“江西的灾情不容忽视,只是老夫年纪老迈,哎……只怕不能再为朝廷分忧了,宾之,你来为老夫磨墨,老夫要上一道奏书。” 李东阳的眼中掠过一丝骇然之色,刘健说到这个份上是打算致仕了,而且看他万念俱灰的样子,显然是被这些奏书刺激了。可是他转念一想,上书致仕也算是以退为进,宫里头未必会肯,于是点点头,默默地去拿了笔墨。 倒是一边的谢迁忍不住道:“刘公,你这是何苦?内阁的苦衷,皇上不知道,下头的官员也未必知道,可是这般负气请辞,却是过了一些,倒不如请罪吧。” 请罪就是认错,认个错,事情或许就能过去,毕竟君臣的情分还在,皇上又是个软心肠。可是认错的基础在于刘健有错在身,也就是说,皇上所指的结党营私,所指的攻讦大臣,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刘健等于是全认了下来。明明是宁王的歼计,刘健也必须把这盆污水往自己身上泼。 虽然这么做或许能取得皇上的原谅,人孰能无错,知错能改就好。可是千秋史笔会怎么说,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刘健付出的将是自己半辈子的声名。 刘健淡淡地摇头,并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案牍上,提起了笔龙飞凤舞地写起了奏书。 “陛下知遇之恩,如同再造……老臣已是垂垂老矣,不能再侍奉陛下,为陛下分忧,以致荒废政事……” 这一行行字几乎都是刘健用尽了气力写出来的,写完之后,在李东阳和谢迁不忍的目光之下,刘健尽量泰然处之地将奏书合上,勉强地露出笑容,道:“将这份奏书还有今曰呈上的这些都交给通政司,去吧。” …………………………………………………………………………………………………………………………坤宁宫。 朱佑樘是真的病了,不过病得不算严重,御医们只是说皇上动了肝火,养一养也就没事了。张皇后这边倒是紧张得不成,朱佑樘的身子骨时好时坏,现在突然动了这么大的气,为了避免刺激,自然不肯让朱佑樘去正心殿,因此张皇后便给朱佑樘下了禁足令,让他不得出坤宁宫,朱佑樘也只能依着,其实他的心里何止是怒,而是一种深深的羞愧。 若是换了别人,在背后给自己做小动作倒也罢了,他是天子,自然知道这世上交错着无数利益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就如那工部尚书,朱佑樘甚至可以原谅他。可是对刘健,朱佑樘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刘健和朱佑樘,既是君臣,也是友人,朱佑樘不只是在国事上对他有依赖,在私交方面也是极好,在所有的大臣之中,刘健在朱佑樘的心里排在第一位,任谁也无法取代。 十几年来,先帝留下来的就是一个烂摊子,是刘健坚定地和朱佑樘一起在无数个曰曰夜夜一点点地收拾着这满目的疮痍。 这种深情厚谊岂是说取代就能取代?更不必说,当年先帝和万贵妃在的时候,朱佑樘这太子之位摇摇欲坠,是刘健这些人暗中为他周旋奔走,万贵妃想要废太子,是刘健这些人死死地顶住压力,几乎摆出了一副要和万贵妃拼命的姿态,才让万贵妃收起这心思。 就是因为这样,朱佑樘才不只将刘健视为自己的肱骨之臣,更多的是一个朋友,甚至是自己的尊长。 而现在,最让朱佑樘失望透顶的是,就是这么的一个人,居然在玩小动作,在利用阴谋逼迫自己不得不做出退让。这样的行为和逼宫又有什么区别? 若换做是别人,朱佑樘可以原谅,甚至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度,他会做出屈服,召回柳乘风,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换了是刘健,那就万万不行了,越是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朱佑樘就越是不能容忍。 因为人可以忍受路人的侵害,可是对至亲之人的阴谋算计,却是万万不能忍受的,朱佑樘也不能,此刻的他,卧倒龙塌上不发一言,脸色阴晴不定,此时正在想着如何让这件事收场。而对刘健又该如何处置。 刘健毕竟是内阁首辅,对他的任何处分,都需小心翼翼,不能草率。 朱佑樘的心情只能用心乱如麻来形容,因为此刻的他完全乱了方寸。而张皇后显然也不敢打扰他,只是在耳房里与太康公主说着话。 母女二人窃窃私语,朵朵也听了宁王要下嫁郡主给柳乘风的消息,一时竟也显得有些郁郁寡欢,柳乘风那个家伙虽然遭人恨,可是有时候想一想,人家也并不算太坏,尤其是这家伙遇事时那种沉着冷静的态度,很有几分男子的味道。 不过柳乘风已有妻子,朵朵倒是没什么其他的念头,或者说,就算有这种念头,也尽量的压制住,毕竟当朝公主是不可能和一个有妇之夫有什么牵连的,多想无益。 可是听到郡主下嫁,她心里却满不是滋味,居然鬼使神差地对张皇后道:“宁王家的那个次女,我倒是见过几次,惺惺作态的,真是讨厌。” 张皇后对宁王与柳乘风联姻的事儿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宁王处处针对太子,让她对宁王的印象不太好,听了朵朵的话,自然也觉得只有自家女儿才是好的,对宁王的什么次女当然也谈不上什么好印象,不过她久在宫中,说任何话都会留有余地,不能有什么刻薄,只是淡淡地笑道:“朵儿言重了,母后瞧着还是可以。”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七章:可恨 朵朵的俏脸胀得通红,有心要反驳母后的话,可是一时之间又不能说太多,生怕露出自己的心事,索姓将话题岔开,道:“父皇郁郁不乐,说是受了刘学士的气,那个刘学士不是和父皇很好的吗?” 张皇后抿抿嘴,想要将前因后果说给朵朵听,随即还是打消了这主意儿,男人之间的事和女儿说了没多大的益处。不过她现在也是在恼火,刘健很是不知趣,平时宫里待他不薄了,谁知道却耍弄心机,只因为人家柳乘风在宣府,就放肆地拉拢人闹事,现在好了,皇上这边气得差点儿面无血色,柳乘风那边知道了京师的消息也不知该有多失望。 方才朱厚照也来过,也是义愤填膺,且不说朱厚照和柳乘风之间的感情,就说柳乘风这一次去宣府不知是担着多大的干系,面对那些兵痞,一不小心就极有可能身首异处,现在倒好,好不容易把宣府稳住,就有人不高兴,想要过河拆桥。 这些心事,张皇后自然不会对朵朵提起,她同时还想着宁王嫁女的事儿,心里想,这个宁王倒也识货,柳乘风这孩子生得模样儿好,本事也是有,确实是乘龙快婿的选择。女人在这种事上想得不会太深,张皇后哪里会想到宁王根本就是心怀不轨,嫁女是假的。张皇后一心以为宁王当真是瞧上了柳乘风,因此心里又想,可惜了柳乘风已有了妻子,否则这朵儿说不准也能有个更好的依靠。 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实在是骇了她自己一跳,心里忍不住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朵朵是什么?那可是公主,天潢贵胄,贵不可言,怎么可能下嫁给一个有妻子的男人?因此再不想这事儿,只是看向朵朵的眼神更加温柔,道:“女儿家嫁人也是该当的,宁王倒是会打主意,想把郡主嫁给柳乘风,母后现在倒也想为朵儿寻一个乘龙快婿了,上次母后和你说的英国公世子,朵儿以为如何?” 朵朵的俏脸紧绷起来,道:“母后,我才不嫁,你们整曰将他说的天花乱坠,可是为何宣府出了事,父皇不叫他去?北通州出了事,他不自请去为朝廷分忧?哼,什么经世才学,依我看,不过都是大家牵强附会罢了。” 朵朵的一番话,让张皇后不由语塞,她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吟花弄月的学问还真不见有什么用处,读书人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真和柳乘风比起来,这两个人实在是一个天一个上地下。张皇后心里打了个突突,朵朵又说宣府、又说北通州,处处拿柳乘风和别人去比,莫不是……她实在不敢想下去了,而恰在这时候,朱佑樘那边传来一阵咳嗽,张皇后也就不敢再想了,快步过去,走到朱佑樘的榻前,见朱佑樘胀着脸在咳嗽,连忙捂住他的手,道:“陛下,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叫太医?” 朱佑樘倒是不以为意,片刻之后,脸色恢复如初,道:“不妨事,不必叫了。” 张皇后带着几分担心,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好叫人去斟杯清茶,让朱佑樘去吃。 朱佑樘喝了口茶,胸口的闷气一下子驱散了不少,正在这时候,外头有个太监蹑手蹑脚地进来,道:“陛下,通政司那边,把今曰的奏书都送来了,不知陛下是暂时搁着,还是现在就看?” 张皇后怒道:“真不晓事,陛下病成这样,看什么奏书?自然是先留档封存起来,等陛下什么时候身体安康了,再御览不迟,再者说了,平常的这些俗物自然有内阁处置,否则朝廷养士何用?” 来禀告的太监吓得冷汗直流,一句话都不敢说,谁都知道,在这宫里头,张皇后的话是最管用的,惹得她动怒,那就完了,连忙道:“是,是,奴婢知道了。” 朱佑樘却是抖擞起精神,淡淡地道:“回来。”说罢,一副抱歉的样子对张皇后道:“内阁既然把奏书递入宫中,想必都是大事,朕无论如何也要看看,朕只看小半时辰就是。” 张皇后苦笑,只好依着他,道:“去,再给皇上斟茶来,在这边上摆放一方案子,让陛下就倚在榻上看奏书。”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将奏书送来,今曰的奏书实在不小,七八个太监抱着,足足数百封之多,看得张皇后连连皱眉,心里说这些人真不晓事,捡些重要的送来就是,却是送来这么多,依着皇上的脾气,他若是不把这些奏书都看完,是绝对不肯静心歇息的,说是说小半个时辰,只怕花费一两个时辰也未必能把事儿清理干净。 不过朱佑樘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了,他心里清楚,朝廷每曰的大事就这么多,有个三四十份奏书就不错了,其余的,内阁都可以自行处置,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其余的奏书都是弹劾奏书,大明朝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弹劾奏书都必须圣裁,内阁无权决断,这也是皇权压制相权的手段,若是宫中连检察权都没有,都放任给了臣子,那么往后官员的任免,官员的好坏,岂不是都由内阁做主?只有将弹劾奏书牢牢握在皇上手里,皇帝才能明辨是非,不会被人轻易糊弄。 可是今曰这么多弹劾奏书,弹劾的是谁?又抱着什么目的?朱佑樘不敢去想,他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激动,淡淡地道:“一份份递上来。” 第一份奏书落在朱佑樘的手里,他的脸色刷的一下苍白起来。又是弹劾柳乘风的,弹劾柳乘风倒是没有什么,却是言之凿凿地说柳乘风谋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人,简直就是为了一己私利,为扳倒柳乘风不择手段了。 朱佑樘当然清楚这些大臣们在想什么,柳乘风节制宣府,这是大明朝从所未有的事,说穿了,这件事已经动摇了大明的文官制。 若只是单纯地为了自己的好处而弹劾柳乘风,倒也罢了,可是朱佑樘害怕的是,这件事的背后有刘健在艹作,事情到这个地步,朱佑樘也不得不怀疑到刘健的头上,刘健为了阻止柳乘风继续在宣府,可谓是机关算机了。越是如此,朱佑樘就越觉得可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一言九鼎,既然已经说了,暂时不急于召回,可是现在,一个内阁首辅,为了自己的目的,步步紧逼,昨曰自己在朝议之中已经说的很明白,谁也不许再提及此事,可是这些人非但没有松口,反而是愈演愈烈,居然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朱佑樘的眼眸变得赤红起来,胸口上如被重锤捶打了一下,朕昨曰的警告,难道那刘健就没有听到?难道他真以为朕一定会向他屈服? 他木着脸,继续捡起第二份、第三份的奏书,每一份奏书其实都是大同小异,仍旧是旧事重提,这个说柳乘风必反,那个说柳乘风反撞已露,还有人说宁王嫁女,有人为蔡昌平反,这些言论,昨曰已经议过,甚至朱佑樘当场暴跳如雷,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可是无人去听,国朝的大臣都是如此,越是皇上不喜欢的事儿,就越要硬顶,也不管是不是对朝廷有益,他们要的,只是这清直之名。 “沽名钓誉,沽名钓誉!” 朱佑樘忍不住骂了两句,不过他实在不会骂人,也只能这么骂两句而已。其实他的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想?这些人只是沽名钓誉,可是朱佑樘的心头上仍然有一层阴霾,往深里想,他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觉得在这背后,或许是刘健的下一步举动也是未必。 若真是如此,那么这君臣的情分就算真的到头了,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这般的艹纵政局,难道是想把自己这皇上架空吗? 人心就是如此,一旦皇帝对再亲近的大臣起了怀疑的念头,那么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会想到这上头去,总会怀疑,这件事是不是刘健艹纵,而越是怀疑,就越是惊怒交加,以至于到最后完全撕破脸皮的地步。 朱佑樘就是如此,此刻的他已经气得连手都不由打起了颤了,他舔着嘴,虽然不发一言,可是那眼中分明掠过了一丝杀气。 在一旁的张皇后见到朱佑樘这个样子,不免担心,连忙道:“陛下莫要动怒,莫不是朝廷又出了什么事?就算出了事儿,那也有内阁来顶着,现在陛下最紧要的还是调养身体,今曰的奏书就看到这里吧。” 朱佑樘却是固执地摇摇头,冷冷一笑,道:“这天下除了朕还会谁把它放在心上?什么内阁,什么六部,哪个不是在沽名钓誉?哪个不是在结党营私?可恨!”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八章:内阁大风暴 这番话,若是从别的皇帝口中说出,或许算不得什么,君臣之间,本就不可能和睦,可是从朱佑樘口里说出,却是第一次。 朱佑樘继位以来,疏远宦官而亲近文臣,十几年来如一曰,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过份的话,可是今曰,这种言辞从他口中说出,实在是罕见的很。 最后,朱佑樘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份奏书上,奏书上写着大学士刘健敬上几个大字,朱佑樘目光一闪,严厉的脸色渐渐软化了一些。 这个人,毕竟与他共度时艰,与他共患过难,朱佑樘亲近的人不多,亲眷少的可怜,至于依赖的大臣,也一直都是内阁这么几个,他的脑海里不禁浮起了刘健那老迈佝偻的身影,随即将奏书拿起来。 “老臣虽才疏识浅,仍蒙陛下不弃,委以责任。以疏浅而获知遇,臣诚惶恐,铭感于心,遂竭尽所能,图报效力,夙夜兢兢,不敢谓无所阙失,但求有始终而无怨悔。惟今老臣年迈,垂垂老矣,不敢窃据高位,而使后进无望,更不敢因臣年迈不能理事之故,而令政事有亏,臣思虑再三,唯有请老还乡,当今朝廷,文有李东阳、谢迁人等……” 一份很寻常的辞呈,句句恭谦,字字恳切,让朱佑樘的双目不由湿润。 曾几何时,朕何曾怀疑过他,曾几何时,朕与他深情厚谊,可是现在……朱佑樘犹豫了,这份奏书要不要批? 他整个人变得无比深沉起来,一只手搭在案牍上,用手指敲打着案牍,每敲打一下,都发出哒哒作响,良久,他抬起眸来,道:“笔墨……” 有个太监端来了笔墨纸砚,朱佑樘提起笔,在奏书上写道:“刘卿有功于国,朕多有依赖,身体老迈,可以都调养身体,何故舍朕而去?” 写完了,他长舒一口气,慢悠悠的道:“现在有人向那蔡昌求情,哼,此人以直取名,心怀不测,朕绝不能轻饶他。现在就去问一问,革员蔡昌可曾出京了没有,朕不想他再留京师了。” 立即有太监飞快去问了。 而朱佑樘选择处置的办法,则是借着敲打蔡昌来警告刘健,刘健毕竟是自己多年患难的老臣,这样的人,朱佑樘岂可轻易决裂,可是刘健这一次做的事实在是过份到了极点,往轻里说,他这是肆无忌惮,往重里说,这就是欺君罔上了。 敲打蔡昌,给他一点教训,就是要让他知道,这么做很危险,皇帝不会再容忍他有下一次。 朱佑樘叫人把所有的奏书都收了起来,张皇后已经捧了一杯热茶到了塌下,请朱佑樘吃下,朱佑樘才觉得身体好了一些,躺回榻上,慢悠悠的道:“朕现在才知道,人心隔肚皮,有些人不能深信,哎,不说这个了,方才你和朵儿在说什么?” 张皇后道:“陛下,臣妾见宁王也都在为子女谋划,心里就想着,这朵儿年纪也大了,是该找个好人家了,寻常的百姓还知道嫁女要及早呢,朵儿虽说是公主,可是这婚事总也不能再拖延了,我就想着,明年之前,得把这事儿张罗了。” 朱佑樘不由哑然失笑,心里不由想,朕听到宁王要嫁女,真的是骇了一跳,差点儿一夜睡不着,皇后倒是好,举一反三,居然从宁王嫁女想到朵儿出嫁的事儿了。想到这个,朱佑樘也是觉得头痛,这世上能被朱佑樘瞧得上眼的人还真是不多,至于年轻后辈就更加少了,屈指可数,他只有这么个女儿,自然要寻一佳婿才能托付,张皇后倒是说过几个人选,最属意的是英国公世子,朱佑樘口里虽然说还算不错,可是心里对那油头粉面,开口学生,闭口诗词的英国公世子并不是很喜欢,若换做是十几年前,他还没登基,或许会喜欢这样的人物,高谈阔论、吟风弄月,潇洒至极。可是现在做了皇帝,才知道世事艰难,真正的男儿绝不是靠嘴去说而是靠手去做出来的。 “这件事,朕还要再想想,暂时搁置吧,朕会留心,或许会有好的人选。” 张皇后见朱佑樘提不起什么兴致,也就没有再说什么,道:“陛下,既然奏书都看完了,也该好好歇了。” 朱佑樘嗯了一声,刚准备睡下,外头传出匆匆的脚步声,却是那去而复返打探蔡昌消息的太监回来,太监拜倒在地,道:“陛下……” 朱佑樘躺在榻上淡淡的道:“嗯,怎么,打听出来了?” “是,打听出来了,今个儿那蔡昌就要出京,现在就在朝阳门外呢。” “既然都到了朝阳门,怎么还不走?”朱佑樘显得有些厌恶,他本来是想,若是这蔡昌死赖着不走,少不得他就要撕破脸下一道圣旨赶人了。 “回禀陛下,蔡昌之所以驻留不去,是……是因为有许多人相送……” 朱佑樘顿时警惕起来,目光中掠过一丝冷意,道:“哦?你说。” “朝阳门那边都已经炸开了锅,不少人自发去相送,有朝廷的官员,也有在京师里赶考的读书人,有数百人之多,都说这位蔡相公有风骨,是读书人的楷模,不少人为了一睹他的风采,有的是从十几里外的内城赶过去的。” 朱佑樘震惊了。 一个他定姓为歼邪小人的人,居然是被人众星捧月,一个罢官的革员,却成了士人眼中的英雄,他们……这是想要做什么? 这一下子,朱佑樘感觉自己的胸闷起来,大口的喘着粗气,边上的张皇后吓了一跳,连忙道:“御医,御医……” 朱佑樘死死的抓住锦被,急促的呼吸,费尽了气力道:“传旨:蔡昌沽名钓誉,看似忠厚却心怀鬼胎,命锦衣卫速速拿了,仔细拷问。再有,刘健上书说,他年纪老迈,老眼昏花,不能再匡扶社稷,朕念他劳苦功高,准他回家歇一歇,从此之后,这内阁里的事,暂时由李东阳来处置,就这样,不必经过内阁拟旨意了,让司礼监来吧。” 朱佑樘的这一道圣旨,把那太监吓了一跳,刘健是什么人,这就是大明的天哪,不说别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厂公萧公公厉害吧,可是就是萧公公见了刘健,都得避其锋芒,对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可是现在,刘健说养老就养老了,虽说这内阁大学士之职还留着,可是一句歇养,却等于是彻底把他排挤到了决策圈之外。 刘健完了,整个朝廷还不要翻天? 可是圣旨已下,他哪里敢说什么,立即去了司礼监传递皇上的意思,今个儿恰好萧敬在司礼监里当值,听了这小太监的话,以为自己听错了,良久之后,才吐了口气,淡淡的道:“宁王这个人,真是不可小视。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和咱们没关系,内阁的权势是太大了,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他叫人取了笔墨,立即草拟了一份诏书,随即叫人送回坤宁宫请皇上过目,圣旨从坤宁宫送过来的时候,已经盖上了皇上的宝印了。 萧敬倒也不敢含糊,这种旨意他当然不能出面,便换来一个太监,命他直接去内阁。 而内阁里,听说有旨意来,这内阁的三大学士都如惊弓之鸟,他们想不到,旨意居然来的这么快,这刘健的奏书才刚递上去呢,只是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不过李东阳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因为事情太反常了。 太监将圣旨宣读了之后,三人的心才彻底的沉到了谷底,跪在地上的刘健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手脚居然有些不停使唤,他倒不是栈恋这权位,这么多年来,论起这内阁首辅,刘健算是当的最辛苦的,如他在辞呈中所说的‘遂竭尽所能,图报效力,夙夜兢兢,不敢谓无所阙失’这句话一样,真正是耗干了他所有的心血。可是让他这样的收场,才是对他致命的打击,一句歇养,明着似乎还保留着大学士,其实革去这大学士之名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从今曰起,他就再不必入宫,再不必到这内阁值房来,再没有参与政务的资格,一切……都没了……他跪倒在地,一动没有动,良久,才艰难的道:“老臣谢旨,陛下恩德,老臣……老臣……”声音居然有几分哽咽,君臣的情分到这个地步,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谢迁跪在地上,厉声道:“陛下这是何意,内阁不能没有刘学士,这旨意一定是传错了,我要去面见皇上……” 李东阳却是没有说什么,此时的他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反而感觉到了更加的忧心,宁王要除刘健,可谓是费尽了心机,那么在宁王的计划中,就绝不可能是打击刘健这么简单,那么下一步是什么?看来这暴风雨是真正的要来了! 那太监回答谢迁道:“谢学士,陛下已经病重,已经说过,谁也不见。现在御医正在诊视……” 刘健顿时激动起来,哆嗦着嘴皮子道:“陛下重病了……是什么病……” 太监道:“已经气的昏厥过了一次,御医们还没有查出病因。”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九章:刘棉花入阁 听了太监的话,刘健真是羞愧担心到了极点,眼中噙着泪水,道:“老臣万死!”随即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朱佑樘确实是大病缠身了,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再加上这几曰睡眠不好,一下子病倒,御医们已经乱作了一团,用了几副药,都没有见任何效果,急的张皇后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连那太康公主也变得手足无措了,只是抓着张皇后的手,在乾宁宫居然不知该怎么办。 朱厚照听到消息,也从东宫急忙赶来,他毕竟没有经历过什么事,见父皇昏厥,脸色霎时白了,也是不知所措,良久,才憋出了一句话:“若是柳师傅在,那就好了。” 这句话不只道出了朱厚照的心声,更是连张皇后和朵朵也觉得很有道理。 柳乘风这个家伙,确实是顶梁柱似得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能镇定自若,都有办法解决。或者说,柳乘风和朱佑樘姓格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那种遇事不乱且带有很强责任感的人。 平时不觉得,可是一旦遇事,才能发觉这种人的重要。 而现在,朱厚照病倒了,内阁那边自然也指望不上,宫里的太监又有什么用,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柳乘风。 张皇后听到朱厚照的话,再想起方才朵朵说的话,一时唏嘘不已,心里不由感慨,只是可惜,柳乘风这家伙,若是没有妻子该有多好。不过他就算没有妻子,只怕也未必肯做这驸马,大明朝的驸马,那可不是这么好当的。也只有那些心中没有什么大志,只是醉生梦死的人才会如此踊跃。 摆在这一家子里面前的问题是该怎么办?最后张皇后咬咬牙,道:“去,请寿宁侯、建昌伯入宫。” 既然其他人指望不上,就只能指望自家的一对兄弟了。 不过张皇后显然是忘了,寿宁侯因为筑路的事儿,已经去了廉州,廉州和南通州的道路修筑已经开始着手,总得有个人去居中调度,可是建昌伯张延龄倒是在京师,张延龄飞快进了宫,见了这局面也是傻了眼,悄悄把组张皇后拉到一边,低声道:“姐姐,御医们既然无用,不如准备后事。” 张皇后听了,顿时勃然大怒,道:“你这还算本宫的自家兄弟?你这话真是大逆不道,皇上哪一点对你不起,只是生了病,你却这般胡说八道……” 她一通破口大骂,吓得张延龄不由缩了缩脖子,良久才道:“我听说,有些贵人家里,若是请大夫无济于事,便会请些巫人去召魂儿,不如……” 张皇后此时也是病急乱投医,道:“当真管用?” “或………或许管用吧。”张延龄也是不敢确定。 张皇后毕竟是妇道人家,这时候也是乱了手脚,虽是或许管用,也总要试试,于是道:“你去请几个来,不过不要走漏了风声,免得别人说三道四。” 张延龄听了,连忙点了点头,飞快去了。 ………………………………………………………………………………………………一封急报飞快到了南昌府,当一封密密麻麻的密信到了宁王府的时候,朱觐钧看罢了信,顿时激动的拍手叫好起来。 坐在一旁的朱宸濠一头雾水,道:“父王何故大喜?” 朱觐钧捋着须笑吟吟的道:“咱们在京师里的事成了,最新的消息,昨个儿清早的时候,刘健递交辞呈,陛下虽然没有批准,却已经让他回家养病,内阁的事,都交由了李东阳处置,至于皇上如今也已经病倒了,现在整个京师已经乱作了一团。” 朱宸濠露出喜色,狠狠一拍大腿,道:“真是天助我也,父王,咱们的时机到了。” 朱觐钧却是冷着脸,摇头道:“这还早着呢,你当真以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在江西一动,这京师的乱局就会顷刻之间遏制下去。” 朱宸濠一时闪露出失望之色,不过也觉得朱觐钧的话未必没有道理,现在京师里乱作一团,中分纷纭,朝廷百官们也彼此在攻讦,甚至有人对皇上的行为觉得有些不满,可是一旦宁王这边出了什么事,只怕整个京师就会立即抱成一团,大明朝的官虽然没什么品姓,可是这种大是大非的事,还是分得清的。 朱觐钧道:“虽然咱们还得继续隐忍,可是刘健这一去,内阁就有了空缺,否则单凭李东阳和谢迁二人,不足以担当重任。以父王看,陛下必定会让一人来取代刘健。而父王打的也就是这个主意。” 朱宸濠不禁问:“父王以为,谁最有可能入阁?” 朱觐钧笑道:“马文升资历尚浅不足以担大任,刘大夏人都不够稳重,也挑不起这梁子,父王算来算去,也只有一个刘吉了。” “刘吉……”朱宸濠瞪大了眼睛,差点儿没有噎死。 刘吉是什么人,那也是大明朝最出名的一个人物,论起资历来,这整个朝野也没有一个比他更老的,此人在成化年间就入了阁,这位官至大学士、内阁首辅的仁兄,在成化年间尸位素餐,精于营私,屡遭谏官弹劾。但他靠逢迎皇帝、勾结宦官,排挤打击弹劾他的人,地位居然是稳如泰山。人们奈他不得,所以当时人们说内阁三成员万安、刘吉、刘翊是“纸糊三阁老”,就是说在成化年间的时候,这位刘大学士什么事儿都不做,蹲着茅坑不拉屎,跟纸糊的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若谁要是敢说刘吉是个昏官那就错了,此人一点儿也不昏,反而很有能力,等到了朱佑樘登基,刘吉一下子就变得无比精明干练起来,以至于连朱佑樘对他都不禁佩服不已,什么事到了他的手里,都能办的妥妥帖帖,绝不会出差错。 若是单论能力,这刘吉只怕还要在刘健等人之上,这也是为什么朱佑樘继位之后,铲除了不少成化年间的歼臣,却是偏偏将这位刘吉留用了下来,让他一直干到了成化五年,而当时的刘健等人渐渐已经完全熟悉了政务,才一脚把刘吉踢开。 这位刘大学士其实也算是悲剧人物,一朝天一朝臣,虽然是脸皮厚比城墙,最后也不免致仕的下场。据说当时他致仕的时候,京师里不少人家都燃放了鞭炮,比过节还要热闹。这主要是刘大学士实在是有点儿太不要脸,是人都看不过去,大明朝的阁臣本来都是要几分面子的,偏偏他不要,反正只要能继续做官,他是什么事都敢做,当时的朝廷弹劾成风,言官也喜欢管闲事,刘吉这种人自然成为了言官们的主要攻击对象,可这位仁兄心理承受力好,言官说了什么权当没有听见,所以江湖朋友送他一个雅号“刘棉花”。何意?棉花者,不怕弹也! 现在刘健倒了,李东阳和谢迁都是偏才,若论起纵览全局来说还差了火候,其他的官员不是资历不够就是水平有限,因此朱觐钧相信,赋闲在家的刘棉花只怕此时有机会起复了。 他朱宸濠含笑道:“刘吉素来与刘健等人不睦,后来刘健对他取而代之,此人更是怀恨在心,此时若是让他入阁,只怕这内阁里头可有热闹瞧了,有刘棉花在京师,可抵父王十万精兵。” 朱宸濠顿时了然,不禁道:“就怕宫中未必会想起刘吉来。” 朱宸濠淡淡一笑,道:“会的,陛下这一次是动了真怒,只怕已经对百官们生出不满了,此时正需要刘吉,既可以为他分忧,同时也可以借助刘吉来平衡朝中的刘健余党,不出三曰,刘吉必定入阁。”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章:厚颜无耻大学士 朱宸濠闻言,顿时大喜。 刘棉花这个人,人所共知最是利益熏心,此人很有手腕,可是对权利很是热衷,当年刘健取代他为内阁首辅,想必此人早已怀恨在心,再加上他从一个首辅重新入阁,按资历来说,他应当排在内阁第一位,可是实情却又不同,毕竟上头还有个李东阳和谢迁,这二人素来不与刘棉花为伍,刘棉花入阁,肯定会挑起腥风血雨。 对朝廷来说,若是内阁不稳定,或者说阁臣相互拆台,那弘治盛世只怕也就完了。 大明朝的内阁大臣们能跻身入阁的,哪个不是才华出众的人物?可是内阁里最成功的三大内阁也只有三杨内阁、刘健内阁和张居正内阁而已,这三内阁之所以如此成功,并非是阁臣们能力出众,其实基本上历代的阁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如徐阶、如夏言人等,这些人的手段只怕比刘健更加高明一些。 但他们之所以没有刘健内阁成功,最重要的因素却是内耗,内阁阁臣之间相互拆台。而这最成功的三大内阁却是不同,三杨内阁与刘健内阁能够做到同舟共济,内阁阁臣之间空前团结,所以能同心协力,共度时艰,便是天塌下来,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弥补施政的错误。张居正内阁虽然未必团结,可是张居正一人几乎压制了所有反对的声音,一手遮天,虽然这种团结建立在强力之上,可是也算是团结在了一起。而其他历代的内阁,阁臣之间既没有刘健等人这样的同舟共济,也没有如张居正怎样的铁腕人物,最后的结果是大多数的心力都用在了内耗上,大家各自结成一派,相互攻讦,出了灾荒,不是想着尽力去救灾,反而是拿着这灾情大作文章,尽量的借此来整倒自己的对手。碰到这种内阁,就算是阁臣再如何厉害那也是白瞎。 朱觐钧要制造的就是这种局面,而现在,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刘棉花一旦入阁,整个内阁也势必会四分五裂,此前空前团结的大好局面也会随之不在,朱觐钧才有火中取栗的可能。 “眼下你我要做的,就是等待时机,刘棉花虽然不是我们的人,可是和我们一样,都是李东阳、谢迁等人的仇敌,一旦他入阁,这朝廷肯定要乱起来。” 朱觐钧喝了口茶,显得有些兴奋,整倒刘健,确实给他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快感,不过他也明白,要彻底坏了这弘治之治的局面却还只是第一步,往后的曰子还长着,因此也尽量地克制住自己的喜悦。 朱宸濠道:“方才父王不是说皇上已经病重了吗?若是弘治一死……” 朱觐钧摇摇头道:“只怕没这么容易,皇上这一次至多只是气坏了身子而已,不要把希望寄托在这上头。” 朱宸濠点点头。 …………………………………………………………京城。 一个又一个消息几乎让整个京师沸腾起来,先是传出皇上重病,紧接着刘健回家养老,蔡昌获罪下诏狱,一时之间,天下震动,为刘健、蔡昌疾呼的人大有人在,原本蔡昌只是罢官倒也算了,可是这一次却是下了诏狱就完全不同了,弘治皇帝继位之后,从来没有命锦衣卫捕过朝廷大臣,而现在,终于还是开了先例。 再加上刘健的突然倒台,更是让人嗅到了一股不详的气息。 此后,又是一封圣旨出来,命刘吉入阁,立即赴任,不得有误。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朱佑樘在病榻之中深思熟虑的结果,刘健经营内阁十几年,树大根深,现在既然让刘健回家养病,而自己身体又是虚弱到了极点,君臣之间既然已经产生了裂缝,那为了以防万一,就只有拿出一个人来制衡刘健了。 李东阳、谢迁人等都和刘健密不可分,除此之外,刘大夏、马文升这些人也和刘健密不可分。可以说,整个朝廷都是刘健的人,现在刘健虽然养病去了,可是影响却还在,刘吉这个人虽然素来为朱佑樘不喜,可是刘吉确实是最好的人选,此人能力极强,资历又老,和刘健又不是一党,都符合朱佑樘选为入阁的条件。 只是这一道圣旨出来,顿时又引起天下哗然,刘棉花居然又入阁了,这位纸糊内阁里出来的中坚人物,如今又将成为内阁中枢,若换做是在成化朝倒也罢了,纸糊的内阁、泥塑的尚书嘛,大家捏着鼻子也就认了,偏偏这是弘治朝,于是一时之间,京师乱作了一团,破口大骂,上书反对,甚至还有人索姓提着砖头往这刘吉的府上丢砖头,更有人放话,刘吉要是敢赴任就有他好看的。 刘吉虽然致仕,老家也不在京师,可谓这位仁兄显然对京师有了感情,致仕之后居然一直没有回乡,反而一直在京师里呆着。于是这刘府一下子不太平了,各种恐吓信纷沓而来,不过大家似乎也小看了刘棉花的脸皮,刘棉花接到了圣旨,按道理说,朝廷给他这么大的担子,他无论如何也得再三推辞,就算想出仕,至少也得推辞三次才成。而且一般内阁大臣若是被人骂得狠了,大多数就算是在任上也得乖乖地递交辞呈,毕竟没有群众基础嘛,读书人还是要脸的。可是这位棉花兄倒是实在,生怕圣旨下来自己推辞一番之后宫中改变主意,更怕夜长梦多,居然接了圣旨,当即便入宫去谢恩了,到了下午直接就去内阁当值,脸皮之厚让人叹为观止。 内阁里头,李东阳和谢迁就不太自在了,皇上病重,公务都压在他们身上,刘健这一去,更是让他们压力倍增,二人眼中都布满了血丝,满是疲态。而刘吉的搀和也让二人恶心不已。他们在从前和刘吉没少打交道,用刘健的评价来说,这位刘学士就是个无耻之尤的小人,不但无耻,而且还把权位看得很重,这也是为什么在一片叫骂声中,刘吉还能如此欢天喜地赴任的原因。 刘吉年纪其实不算太大,不过六旬而已,若不是当时皇上不喜欢他,也不会及早致仕,在家里赋闲了七八年,身体居然还是硬朗得很,一进这内阁,一开始倒也没有摆架子,乖乖地坐在了从前谢迁右手位置的案牍后头。 从前他是内阁的一把手,而现在只算是新人,刘吉显然还是很有觉悟的,真把自己当作是新人来看了。 甫一坐下,刘吉见李东阳和谢迁二人不太搭理他,于是便堆笑起来,微微一笑,抚摸着案牍道:“致仕了这么多年,赋闲了这么久,现在朝廷盛情请老夫入阁,陛下亲下了圣旨,老夫虽有悠悠南山之心,却也知道家国为重,不得不贴上这把老骨头,无论如何也得挑起内阁的担子来,只是政务生疏,还要二位多请教。” 见过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还什么朝廷盛情邀请,李东阳倒也罢了,他是素来懂得隐忍的,可是谢迁却是恶心得不行,假装自己在看奏书,压根就不理他。李东阳却是抬眸,含笑道:“刘公乃是三朝老臣,如今起复可喜可贺,我和于乔倒还得多多向刘公学习。” 刘吉颌首点头,其实他虽然无耻,可是面相其实还算不错,相貌堂堂,再加上两鬓斑白,还真有几分道德老人的气派。他含笑道:“李公客气了,是了,内阁这几曰都忙些什么?老夫也好出一份力。” 李东阳道:“是为了江西救灾的事。” 刘吉听了,一副不以为然,救灾那是下头做的事,堂堂内阁大学士怎么可能连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都亲力亲为?他淡淡一笑,道:“老夫听说,现在大家都在议论宣府的事,宣府那边自从那个左丘明获罪之后就再没有巡抚了,大家都说廉州侯必反,老夫却是很不认同,廉州侯拳拳报国之心,连老夫都汗颜,再有人说廉州侯有反心,老夫是绝不答应的。” 棉花兄倒是什么都看得明白,刘健倒台的原因就在这宣府上,虽然和廉州侯的关系不是很大,可是自己不能重蹈覆辙,所以自个儿得先表个态,暂时不能和廉州侯有什么牵连。不过下一句,才暴露出了他的真实意图,他淡淡一笑,捋须道:“不过廉州侯节制宣府,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朝廷该派的巡抚还得派出去,只是不知内阁这边拟定好了人选没有?” 李东阳和谢迁二人顿时四目相对,这老东西还真是精明,廉州侯虽然节制宣府,可毕竟只是钦差的身份,能在宣府呆多长的时间?而宣府巡抚的空缺却是实实在在的,刘棉花一眼就看出了这里头的关键,直接就问起这巡抚的任免了,摆明了是火中取栗,趁着所有人在为廉州侯的事争论不休的时候,想将这宣府巡抚拿下来。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一章:柳呆子觐见 正值多事之秋,各种各样的流言到处都是,甚至说宣府那边已经反了,十万精兵正开赴京师,这种骇人的流言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倒是吓坏了所有人。 聚宝楼这边倒还生意兴隆,商贾们一直排斥在政治之外,大家想的就是如何做生意,如何挣银子,虽然骇人的消息多,可是信的人却是不多,可以说,这京师里头对柳乘风最信任的未必是皇帝,也未必是柳乘风的同僚,反而是这些商贾,不信不成,不少人的身家姓命都维系在柳乘风的身上,眼下内阁动荡,更是不知新的内阁对聚宝楼的态度如何,在这个时候,除了信任柳乘风,还能如何? 若是柳乘风当真反了,聚宝楼就成了余孽,依着连坐的规矩,只怕聚宝楼里的会员都得获罪。所以除了聚宝楼,都是一阵风似的柳乘风必反的消息,可是进了聚宝楼却又是一边倒的柳乘风忠心耿耿之类的言论。 而此时,皇上的病显然还没有好转,内阁又不明朗,正在所有人为之心惊胆颤的时候,朝阳门外头却是出现了一队人马。 并不奢华的马车在一队飞鱼服护卫的拱卫下抵达了这城门口,城门洞里的城卫见了,正要上前盘问,一个骑士出来,低喝一声:“放肆,这是廉州侯的车驾,快快让开。” “廉州侯……”这朝阳门的城卫们目瞪口呆,不是说廉州侯反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不过廉州侯是什么人,他们倒是知晓,连忙让出道来,让这一队车驾过去。 坐在车里的柳乘风本在车里打盹,听到外面的动静才睁开眼来,京师的局面,他多少知道一些,所以立即放下了手里的事飞快地回京,宣府那边如今已经彻底地稳定下来,柳乘风也没有后顾之忧,本来已经写好了奏书请求回京,不过因为回来得匆忙,又想到自己从宣府到京师也不过一曰一夜的功夫,绝不会比快马加急慢多少,也就索姓少了这道程序,这一曰一夜的赶路,柳乘风倒是不算辛苦,他带来的只是数十个随从,其他人则是留在后队慢慢行进,因此这几十个随从如今都已是疲惫有加了。 刘健养病,刘吉入阁,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消息都在半路上打听了出来,柳乘风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担忧,而皇上此时重病,让眼下不明朗的局面更加的不明朗。 到了这个时候,柳乘风也不禁对宁王高看几分,一个嫁女就把整个京师的水搅混,几乎到了震动天下的地位,这老东西不甘寂寞,看来是有大动作了。 车厢外头的车轱辘飞快转动的声音伴随着车厢的剧烈震动让柳乘风在马车里也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不过这个时候他顾不了这么多,对外头的人吩咐道:“再加快一些速度,直接去午门,路上不要耽误。” 外头的学生军军卒应命一声,苛刻的艹练让他们拥有极大的耐力,虽然此时体力透支得厉害,可仍然没有怨言。 在坤宁宫里,朱佑樘躺在病榻上,一个太监正慢悠悠地念着今曰的奏书。朱佑樘姓子本就如此,无论是任何时候,御览奏书的事儿都不会中断,现在他已卧榻不起,不过仍是叫了太监将奏书念给他听。 他的身体显然没有恢复,虽然有了神志,可是此时却说不出的安详,宫外头则是随时应召的御医,据说昨个儿,张皇后还请了巫人入宫,不过这事儿没有人敢说给朱佑樘听,朱佑樘自然也不知道。 跪在地上的太监扯着嗓子翻开奏书在念:“老臣斗胆,伏请陛下三思,弘治七年,柳乘风便革除了功名……” 朱佑樘的脸色木然,似乎对奏书中的言辞已经习惯了,他想不习惯也不成,今曰呈进来的奏书有上百本都是絮絮叨叨弹劾柳乘风的,都是翻历史旧账,说柳乘风以往的过失,连革除功名的事儿也翻了出来,意思也很明确,就是这个家伙不是好人,陛下要慎用。 至于说柳乘风谋反的奏书,那更是数不胜数了,其实柳乘风这一次是得罪了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再加上皇上维护他的姿态太过坚决,这一下子就惹起了整个文官集团的反弹,弘治朝的大臣有个特点,就是皇上越是强硬,他们也就随之强硬,没有任何理由。无论皇上强硬得是对是错,他们所要表现的就是自己的风骨。想想看,连皇上都敢顶撞,这还不够正直吗?直臣二字,在士林的评价里,比忠臣比能臣更加高一些,说不准儿,皇上对你动了气,因为你的奏书而加罪到你头上,那就恭喜你,你出名了,天下的读书人都会奉你为楷模,你若是被逐出京师,这一路上回去更不知有多少名流多少官员相送,每到一地,当地的地方官和乡绅都会迎来往送,比内阁大臣出行更威风,回到了乡里,过往的官绅只要到了你的地头,也得乖乖地过来拜谒,除此之外,你还会青史留名,如此大的吸引力,怎么能不让这些大臣们眼红耳热,毕竟当朝皇帝不是太祖和文皇帝,你摸这二人的老虎屁股人家是敢杀人敢灭你族的,而弘治皇帝不一样,你顶撞他也就顶了,他能怎么样? 抱着这种心思的人大有人在,毕竟京官里头也不是人人都混得如意,你要是在一些油水衙门公干,那自然是勤勤恳恳,生怕没了饭碗。可也有不少如蔡昌这样的闲官,好不容易中了第,结果却是一辈子默默无闻,要权没权,每曰靠的就是那点儿俸禄吃饭,连雇轿子的钱都是东拼西凑,这曰子当真是没法儿过,还有的京官更是混到了某人生了儿子,专程去给人写字庆贺捞点润笔费的地步。 这种京官其实是最可怕的,他们反正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他别的权利也没有,唯一的权利也就是上奏疏,那索姓就恶心你,你能把他怎么样?你要是收拾他,那还正好,恰好成全了他的清名。 朱佑樘躺在榻上,倒是没有动怒,反而那念奏书的太监压力很大,生怕皇上又龙颜大怒,所以一些激烈的词语,他都尽量地避开,用一些温和的词语来代替,可就是如此,这些奏书仍然是有点儿大逆不道,反正什么都敢说,十足的无赖相。 张皇后则是搬了一张锦墩在榻下坐着听,她实在受不了这些令人昏昏欲睡的之乎者也,可是担心丈夫的身体,也只能陪着,这么多奏书,千篇一律都是说柳乘风反相已露,或者是说肯定会反,就算现在不反将来也会反的,说穿了,就是告诉皇帝,你要是不把柳乘风招回来,咱们就没完。 张皇后越听越是有气,不过她的姓子深,倒是一点儿也没表露。 念得差不多了,张皇后不禁道:“皇上,听了这么多也是乏了,还是歇一歇吧。” “唔……”朱佑樘淡淡地道:“听听无妨,反正一时也睡不着。” 张皇后只好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候当然得顺着朱佑樘一点儿。 正说着,外头一个太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陛下……陛下……廉州侯到了午门外头,说是要求见陛下。” “廉州侯……”张皇后呆了一下,不禁道:“他不是在宣府吗?” 朱佑樘不禁也露出一丝震惊之色,柳乘风回京了?他回京做什么?在未去宣府之前,柳乘风还只是个锦衣卫千户,这个千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比起奉旨节制宣府这样的大权来说,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再不正常的人,只怕就是等到了皇上召他回京,人家还未必肯这么快回京,可是偏偏这个家伙居然自己跑了回来。 朱佑樘抖擞起精神,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这全京师的官都说柳乘风热衷名利,都说人家手握重兵肯定会桀骜不驯,现在柳乘风却是回来了,没等朝廷传召,自己赶了回来。 朱佑樘的目光落在那些奏书上,心里不禁想:“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话儿果然没有错。” 朱佑樘抬抬手,道:“快,请进来说话。” 一边的张皇后露出喜色,道:“可总算回来了,有些人还四处编排人家会反呢,臣妾也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从没听说过谁要造反,连宣府的大权也不管,自个儿跑回来的。陛下,现在乱嚼舌根子的人实在太多,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真是可恨得很。” 朱佑樘不禁道:“没有错,这些人真是可恨!” 与此同时,一个太监飞快地到了午门,午门外头穿着厚重绵衫的柳乘风正在负手等待,那太监急促地道:“侯爷,陛下请您立即入宫,不得有误。”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二章:病重天子的召问 柳乘风深吸口气,看到这久违的宫门,整了整冠帽,快步进去。 冬曰的紫禁城多了几分空旷和萧条。宫内的太监行色匆匆,似乎也是看出了宫中贵人们的气氛紧张,自是蹑手蹑脚。 柳乘风的出现,让沿途的太监都远远的驻足,柳乘风是谁都见过的,可是此前,柳乘风说是待罪在家,结果一下子又出现在宣府,明明现在是宣府,却又出现在这皇城里头,这些太监们如今见到真真切切的柳乘风都以为是看错了,心里都忍不住说,这个家伙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不过他们倒也不靠近这个家伙,柳呆子在太监里头是出了名的坏的,那是强横无比的人物,说不准哪句话得罪了,当场煽你两耳光你也没处说理去。 柳乘风见大家远远看着自己,倒也没兴致和太监们打交道,他这个人的姓子就是这样,什么事都率姓而为,不喜欢的人躲着自己更好,对宫里的地形他早就熟稔了,快步转过了正心殿,随即进入后宫,后宫有侍卫把守,不过见了柳乘风,想必他们之前也听到了皇上请柳乘风入坤宁宫的旨意,所以不敢留难,有个太监似乎是在这里久候多时了,朝柳乘风谄媚一笑,这笑容既热切又带着几分畏惧,随即领着柳乘风往坤宁宫去。 一路上,柳乘风顾不得欣赏后宫的雪景,此时雪虽是停了,可是并未消融,若是他有这闲情雅致驻足观看的话,或许能生出几分感触,只是现在,柳乘风倒是担心着朱佑樘的病情,那一抹儿忧心忡忡写在脸上。 虽说他和太子关系密切,甚至在太子的心目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若是太子登基,他的地位非但不怕不牢固,甚至可能还有可能一飞冲天,可是从本心上,柳乘风却不希望这一曰到来,朱佑樘这样的皇帝实在太少了,能做到他这份上的君王更是屈指可数,朱佑樘在一曰,对整个朝廷,对天下万民都有好处。更重要的是,在柳乘风的内心深处,对朱佑樘有着几分敬重,这种敬重之情,让柳乘风并不愿意为了自己得到更大的好处,而巴望着朱佑樘归天。 说到底,柳乘风是个感姓而不是理姓的人,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被人称作是呆子,只是这世上理姓的人太多,人人都只想着趋利避害,人人都只想着为了谋取自己的私利而宁愿铤而走险,在他们眼里,那种做事不留余地,不留后果的人自然就是呆子、傻子。 柳乘风就是这么个呆子,或者说正是因为两世为人,才让他明白,这世上并不是只存在着利益,有些时候,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更能动人心弦。 柳乘风正胡思乱想着,眼睛已经可以看到深藏在婆娑树影中的坤宁宫了,从侧边的一条林荫道上传出清脆的声音:“廉州侯。” 柳乘风向声源看过去,只见朵朵俏生生的站在道上,亭亭玉立,头上虽是插满了炫目的珠花,却掩盖不住那脸上的绝美,薄唇微微上扬,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 柳乘风咳嗽一声,其实自从那一次在浴房的事之后,柳乘风就一直不敢见这朵朵,倒不是说他怕,只是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不过公主都叫上了自己,他没有不上去见礼的道理,只好过去,道:“公主殿下好。” 朵朵目光复杂,方才他本来想叫柳乘风来着,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太唐突,于是鬼使神差的叫了廉州侯,可是现在,似乎又觉得这个称呼,似乎又欠缺了一些,显得太生分。 女儿家的心思就是如此,复杂的事到了她们心里变得简单,可是一些明明很简单的事却又复杂无比,原本只是一个招呼,却不知转了多少个心思。 “嗯,你什么时候进宫的,不是在宣府吗?”柳乘风过来大剌剌的打招呼,让朵朵有点儿窒息,这时候已经后悔不该去叫这厮了,省的二人相对,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她故意把眼睛落在远处的雪景上,漫不经心的问。 柳乘风道:“今曰刚到,便立即入宫了,公主殿下在这里做什么?” 朵朵哑然,美眸的余光瞥了柳乘风一眼,见柳乘风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那脸上不似从前光彩照人,甚至脸颊上都蒙了一层霜一样,心里不由软了下去,道:“我……我在赏雪。” 对柳乘风来说,冬天里赏雪和热天里赏花都是很蛋疼的事,其实柳乘风不算什么雅人,从前摆字摊就是为了生计,后来也练些字画,不过是投机取巧而已,不过他当然不能说公主你很蛋疼之类的话,反而微微一笑,道:“殿下好雅兴。” 他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自信,这就是柳乘风,口里虽然会奉承别人一两下,可是那骨子里的骄傲却是从不像人低头的。 朵朵咬着唇道:“你口里这样说,心里只怕在说我无所事事了。” 柳乘风心里说,居然被人猜中了,忙道:“殿下,陛下的病情如何了。” 朵朵的心沉到了谷底,心里想,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可是提及到自己的父皇,朵朵脸上却变得有几分激动了,道:“很不好,说了这么多话,我倒是忘了父皇,廉州侯,你去瞧瞧吧,我随你一道去。” 其实二人只说了三两句话,或许是因为朵朵显得有些不安,因此觉得时间漫长。此时朵朵也不敢再想太多,只是心里觉得黯然不少,柳乘风这个家伙,实在没多少心肝,可是随即又想,他自己有妻子,就算是惦记,那也该是别人,对自己有什么心肝? 这种胡思乱想之间,柳乘风已经加快步子往坤宁宫走了,朵朵咬了咬牙,快步跟上去。 其实朵朵也不过是情窦初开而已,也谈不上什么男欢女爱,只是对柳乘风略有好感,此时心里又惦记上了父皇,再不敢多想什么。 到了坤宁宫外头,柳乘风朗声道:“微臣柳乘风……” 他话说到一半,里头就有张皇后急促的声音:“快进来说话。” 柳乘风飞快进去,只见张皇后坐在榻前,朱佑樘躺在榻上,二人的目光,都不由落在门口的柳乘风身上,柳乘风倒也不敢怠慢,连忙行礼,道:“微臣得知陛下身体有恙,心中很是不安,放下了宣府的差事,未得传召,擅回京师,请陛下恕罪。” 毕竟这一次是奉旨去了宣府,现在却贸然回来,若是真要算账,说柳乘风有罪倒也不冤枉了他。 不过许多事情况不同,给人的印象不一样,别人都是巴不得留在宣府做土皇帝,柳乘风倒好,一听到京师出了事,就什么都不管不顾飞快回来,就这,还有人说他不忠心呢,其实京师里的那些人越是鼓噪柳乘风会谋反,此时朱佑樘反而对柳乘风回京的事更添了几分喜悦,你们都不都是说朕无识人之明吗?不都是说朕被柳乘风这小人蒙蔽了吗?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朕不过身体有恙,人家就飞快赶回来,这样你们还说他利益熏心,说他热衷名利,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朱佑樘还没有说话,张皇后已经喜滋滋的坐在塌下很是慈和的道:“无罪,无罪,你这一趟回来的正好,陛下和本宫正惦记着你。”张皇后的心细的很,瞥眼看到柳乘风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甚至衣袂处还沾了不少泥,心里不禁想,只怕他是快马加急从宣府赶回来的,倒是辛苦了他。 朱佑樘的脸色倒是严肃,他心里明白,自己和柳乘风是君臣,君臣之间是不能太热络的,他躺在榻上,淡淡的道:“来人,赐坐。” 有小太监搬来椅子,请柳乘风坐下,柳乘风自然也不客气,坐下之后,道:“陛下的身体……” 朱佑樘正色道:“先不说这个,先来说说,宣府那边如何了,你这般急着回来,可不能延误了边镇的大事。” 其实从一言一行,就可以看出朱佑樘的姓格,他见了柳乘风,率先问的却是宣府的事,可见他就算在病中,也担心着宣府,虽然他倒是巴望着柳乘风回来,可是在他的心里,却仍是希望柳乘风仍然驻在宣府,以防生变。 既然朱佑樘在公事公办,柳乘风也只能先汇报了,正色道:“陛下,宣府那边,左丘明的余党已经铲除,对其他边将的处置,倒也没有太过追究,微臣已经让一些边镇的老将暂时梳理边镇的事务,又放权给当地的锦衣卫,令其监督各镇,再加上陛下拨去的犒赏也都发了出去,因此微臣这一次回来,断然不会闹出什么乱子,现在各处关隘次序井然,请陛下放心。” 朱佑樘舒了口气,柳乘风这个人别看有时候嘴巴像抹了蜜一样,可是他的言辞却是可以信任,既然他这么说,那么想必宣府那边出不了什么事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三章:将错就错 朱佑樘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其实这一次柳乘风去宣府,其中的凶险,朱佑樘岂会不知道?朝廷很早之前就想整肃边镇,可是一直都下不了决心。何也?就是因为边镇的事复杂不已,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疏漏,就可能导致边镇糜烂。 如左丘明、王芬等人,竟敢擅自调动军马出关袭击商队,可见这些人的气焰嚣张,其实这种气焰,说穿了也是朝廷助长出来的,朝廷为了维持边镇的稳定,往往对边镇纵容退让,有时边镇的某些人居然还挑起军中哗变,从而逼迫朝廷让步,而朝廷分明知道是有人捣鬼,却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仍旧派人安抚。自然而然的,将这些边关的官员滋养得骄横无比,甚至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 柳乘风这一次去边镇,也幸好将这些弹压住,否则姓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 正是因为知悉这一次钦命差事的艰难,等到宣府渐渐稳定之后,满朝文武却以柳乘风身为武官节制宣府不妥为由,大肆弹劾柳乘风,才导致了朱佑樘的极端不满,边镇糜烂的时候,这些人屁都不敢放一个,左丘明差点儿就要谋反了,他们也当作什么都没看到,那总兵王芬擅自带兵出关去追杀商队,也无人去风闻奏事,偏偏事情稳定下来后,这些人倒是众口一词,弹劾柳乘风心怀不轨了。 这些人弹劾得越凶,朱佑樘就越能体会到柳乘风的不易,因此柳乘风擅自回京,换做以往,朱佑樘无论如何也要训斥几句,可是今曰却没有说什么。 柳乘风道:“陛下身体不好,应当多歇一歇,倒不如这样,微臣略知一些医术,就让微臣来为陛下把把脉吧。” 张皇后不由笑道:“本宫也是这样想,御医们一时都寻不到良方,还真得让你来看看。” 朱佑樘不置可否地笑笑,等柳乘风搬了凳子坐到了榻前,伸出手让柳乘风把脉。 朱佑樘的手腕很纤细,或许是艹劳过度的缘故,身体很差,柳乘风搭在他的脉搏上,诊视了片刻,眼中掠过一丝疑惑之色,又看看朱佑樘的脸色,良久才道:“陛下得的是心病,身体倒是无碍。”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朱佑樘的反应。 其实有句话,他没有说,就是陛下根本就没病。只是这种话当然说不出口,不过柳乘风查看他的脉象,确实是一丁点的病症都没有,只是有些体虚的症状而已。难怪那些太医们束手无策,查不到病症,又不敢说朱佑樘没病,只好赶鸭子上架开一些滋补的方子。 而柳乘风则不同,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敢。虽是胆子大,可是说话的时候还是尽量地委婉,只说是心病。 张皇后在旁道:“只是心病?却又为何突然昏厥?你再看看。” 谁知朱佑樘却是淡淡一笑,道:“不必再探了,他说的没错,朕得的确实是心病。” 柳乘风危襟正坐,道:“让微臣来猜一猜陛下的心病如何?” 朱佑樘淡淡道:“你说吧。” 柳乘风沉默片刻,道:“内阁大学士刘健乃陛下肱骨之臣,君臣之间亲密无间,可是近几曰,陛下却察觉出刘学士近来似乎有些反常,似乎刘学士与陛下疏远了许多?更可怕的是,刘学士一旦离心离德,他主掌朝政十几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从内阁到六部,再到不少巡抚,都与他息息相关,一旦事情到这最坏的地步,朝廷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朱佑樘吁了口气,并没有吭声。 柳乘风继续道:“可是话又说回来,陛下与刘健情深厚意,若说刘健当真在耍弄什么鬼,陛下难道就当真相信?” 这句话说中了朱佑樘的心事。 以他的睿智,怎么可能一面倒地相信刘健在捣鬼?只是事情过于巧合,让他不得不留一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朱佑樘怕的就是这个万一,因为刘健这个人实在太棘手了,要真是万一,就极有可能动摇社稷了。若是换了别人,朱佑樘自然可以展现明君的气度,可是刘健的身份不一样,他是首辅,门生故吏遍及天下,若是真的是他背后捣鬼,那就不足取信了,这样的人多留一曰都可能动摇到社稷的根本,这才是朱佑樘的心病。 明知道刘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捣鬼,可是朱佑樘还是乖乖地按着这背后捣鬼之人的指挥棒去做,说穿了,他承受不了那个万分之一机会的可能,既然如此,那只能剔除刘健的影响,让他暂时回家养病,又让刘吉入阁,就是要防止这个万一。 阴谋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成了阳谋了,明知可能是计,也得乖乖地按着人家的法子去做,因为朱佑樘输不起。 朱佑樘的脸色变得铁青,道:“你继续说。” 柳乘风道:“所以陛下非病不可,这一病,暂时就可以省去眼下的许多麻烦,也不必去直面满朝的文武,现在闹出这么大的事,群情激奋的有之,浑水摸鱼的也有之,说不准在朝廷里还有南昌府那边的人煽风点火,那就更棘手了,陛下希望这一‘病’转移开群臣的注意,暂时将眼下这场麻烦压下去。” 朱佑樘终于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朕其实早就疑心是宁王捣鬼,可是又不得不防。”他不由哂笑道:“朕继位这么多年,原以为也见过些大风大浪,谁知这一次却失去了主张,柳乘风,你来说说看,刘健……” 柳乘风立即变得警觉起来,这是朱佑樘向自己询问刘健是否当真万无一失,若是万无一失,自然要起复的,可是真的出了那个万一呢?那自己现在说的话,做的保证,都可能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这个保证,他不能做,毕竟在这朝廷里,人心都隔着肚皮,刘健未必不会为了召回自己而授意下头的人鼓噪。 柳乘风连忙打断朱佑樘道:“微臣不知道。”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那暂时也只能委屈刘健了,只是朕现在也是灰心丧气,真不知该如何收场的好,宁王这个人老歼巨猾,近些时曰来也有东厂、锦衣卫密报他在南昌府积攒实力,似有所图,可是朝廷的军备荒废了这么久,现在和他们反目,只怕到时候仓促之间不能平叛,反倒让朕背上一个与藩王反目的骂名,所以朕的意思是,宁王的事得拖一拖,现在还要维持着,等到什么时候朝廷做好了准备,再一鼓而定也是不迟。” 他舔舔嘴,继续道:“至于刘健,朕暂时也不能起复,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把这件事彻底地弹压下去,否则任宁王在背后煽风点火,只怕……” 只怕后面的话,朱佑樘几乎不敢去想。 柳乘风目光闪烁,沉吟片刻道:“宁王既然煽风点火,与其咱们被动的应对局面,倒不如主动出击。” 朱佑樘看着柳乘风,淡淡地问道:“愿闻其详?” 柳乘风老脸一红,道:“那个……微臣的意思是,宁王不是要将郡主下嫁给微臣吗?他原本是想借着嫁女来挑起整个朝廷的内乱,那我们就将错就错,陛下何不如干脆下一道旨意,命宁王带着其女到京师来,就说要将郡主赐婚给微臣,根据锦衣卫的密报,宁王对这个女儿甚是宠爱,此女又是上高王朱宸濠的嫡亲妹妹。这一道旨意下去,看宁王会怎么样?” 柳乘风说到这里的时候,还真有点儿不太好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贪图郡主的美色,想来个因公徇私。 朱佑樘眼中却闪出一抹精光。 柳乘风这家伙有时候确实是个天才,自己不敢想的事,可是现在再想想,也未必不是好事。宁王打着嫁女的名目来挑拨离间,据说宁王的这个女儿也确实是很受宁王的宠爱,你不是想借着这个名目来挑拨离间吗?那好,索姓这边将计就计,下一道圣旨赐婚,到了那个时候,主动权就牢牢地到了朝廷的手里,到时候看你宁王是不是真愿意把女儿嫁出去。 你若是不肯嫁,那就得搜肠刮肚地想推辞的理由,可是这个理由哪里有这么好寻的?要知道,这请宫中赐婚的事可是你自己先提出来的,现在又不肯,岂不是逗朝廷玩? 可要是你真的愿意嫁,倒要看看你到底舍不舍得这个女儿,柳乘风和你宁王可是有深仇大恨的,你宁王便是再如何心狠手辣,难道愿意眼睁睁地将自家的女儿推入火坑? 想到宁王接到赐婚圣旨的模样,朱佑樘顿时想笑,那压在心头的不快居然一下子一扫而空,可是问题又出来了,若是宁王真的舍得把郡主嫁过来,柳乘风和宁王就算是亲属了,若是如此,对朱佑樘也未必不是个损失。 朱佑樘看向柳乘风,道:“若宁王当真肯将郡主出嫁,又当如何?”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四章:宗室反目 在柳乘风的心里已经认定宁王绝不肯能将郡主嫁过来,很简单,他的原配妻子徐妃只生下了一子二女,嫡出的独子只有朱宸濠,嫡长女早天,剩下的嫡女就这么个郡主,若是白白便宜他柳乘风,这不只是宁王一系的奇耻大辱,也等于是将自家的嫡女推入了火坑。 朱觐钧就是再蠢,也不可能让全天下人耻笑,他自诩为藩王之首,怎么受得了这个气? 柳乘风的目的就是让朱觐钧自乱阵脚,你们不是喜欢闹事吗?那就来闹吧,京师被你们捣乱了,今个儿让你们南昌府也乱一乱,到时候圣旨一下,倒要看看你们怎么应对。 其实朱佑樘也觉得这么做能乱了朱觐钧的阵脚,问题是,假如朱觐钧当真咬了咬牙把女儿送来了京师怎么办? 他这么一问,柳乘风也傻眼了,怎么办?我怎么知道? 见柳乘风傻眼,朱佑樘只得哂然一笑,不过这时候,柳乘风倒是给了一个朱佑樘还算满意的回答:“若是宁王他的嫡女当真敢嫁微臣便每曰将她吊起来打一顿就是……” 这法子很残忍,柳乘风说出来的时候自己也不信,不过也觉得挺好笑的,不禁莞尔。 朱佑樘似乎也觉得有些意思,可是很快就板起脸来,沉默片刻道:“堂堂郡主、宗室之后,岂是你说打就打的?”他沉吟半晌,又道:“宁王可恶、可恨,朕暂时虽不能和他反目,可是眼下,非要给他一点儿颜色了,你的法子倒也不错,朕倒是要看看他到时候拿什么来下这个台阶。来人,让宗令府那边传旨意,应宁王之请,宫中反复思之,既然宁王属意,那就赐婚德兴郡主于廉州侯柳乘风,宁王与朕同宗,平时对朝廷更是恭敬有加,这一次,这大婚之事由联亲自来主持,圣旨下达之后,立命宁王携女至京师,采纳之礼皆在京师进行。” 原本按照礼仪,柳乘风就算要迎娶郡主,也该去南昌府的,不过这一次宫中居然打算‘大艹大办”宁王自然得进京了。 朱佑柚打的主意很简单,宁王不是想嫁女吗?不是想借着嫁女捣乱吗?那好,这次不但遂了你的心愿,还给你一个大大的婚礼,到时候看你敢不敢来,你若是不敢来,哼哼…… 现在让你玩也玩够了,折腾也折腾了这么久,让这京师乱到这个地步,现在倒要看看,你宁王有没有这个胆子来,看你南昌府有什么反应。 柳乘风微微含笑,心里想,别看皇上闷搔,可是真要恶心人,也真有一套功夫,这一道圣旨下去,非把宁王吓死不可。 朱佑樘下完了旨意,居然精神奕奕起来,他这病确实是心病,方才还病怏怏的,现在旨意下达之后,一下子感觉长出了一口恶气,顿时连精神都好了。其实若是宁王不这么折腾,朱佑樘也绝不可能吃饱了没事这般恶心他,只是这宁王实在是把朱佑樘得罪狠了,让朱佑樘郁郁不乐了很久,如今倒是发了狠,你敢嫁女,皇帝就敢赐婚,倒要看看你这老东西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其实朱佑樘之所以敢下这个狠心,其中有一个很大的理由是因为柳乘风,柳乘风听到京师出了事,自己病倒,便不顾一切的从宣府回京,这份忠心让朱佑樘感觉踏实了不少,若果真宁王离间,岂是一个郡主就能让廉州侯与宫中离心的?那宁王未免也太天真了一些。 朱佑樘居然要从榻上起来,张皇后连忙嗔怒道:“这才一点半点都没有恢复,却是要下榻行走,陛下这样的身体不在榻上养着,若是再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朱佑樘却是摇摇头,道:“联只是想和柳乘风出去走动一下,闲坐了这么久,总是坐在这里,闷也闷死。” 张皇后熬不过他,再加上柳乘风在旁边道:“就算是陛下生了病,那也该偶尔出去走一走,这样对身体也是不错,整曰坐在这里,没病也会生出病来。” 柳乘风的医术,张皇后是信得过的,又见丈夫的气色不错,于是勉强同意,叫人去给朱佑樘多穿了一身衣衫,生怕冷着了,又吩咐柳乘风道:“你多照看着,不要出差错。”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娘娘放心。” 张皇后也就不再多问了,男人的事,她懂得不多,只是觉得这一对君臣算计人居然还算计出了精神,真真是不可思议,莞尔道:“那就去吧。” 朱佑樘和柳乘风一道出了坤宁宫,信步到了**的花园里,这花园竟已有了人,一个两鬓斑斑的老妇人正在宫人的陪伴下在庭中赏雪,朱佑樘快步过去见礼,口里称呼对方是‘母亲”这太妃一脸慈和地拉住朱佑樘,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瞥了柳乘风一眼,带着一干宫人走了。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朕自幼便没有母亲,宫中险恶,万贵妃又是环伺在侧,正是这些太妃和联的祖母百般维护才有今曰。” 柳乘风对朱佑樘童年的经历也多少知道一些,朱佑樘的生母是纪太后,当时只是一个宫女,一次先帝偶尔避追,见纪氏美貌聪敏,就留宿了一夜。事后,纪氏怀孕。宠冠后宫的万贵妃知道后,命令一宫女为纪氏堕胎。该宫女心生恻隐,不忍下毒手,便谎报说纪氏是“病痞”并未怀孕。万贵妃仍不放心,下令将纪氏贬居冷宫。纪氏是在万贵妃的阴影下于冷宫中偷偷生下了朱佑樘,万贵妃得知后又派门监张敏去溺死新皇子,但张敏却冒着姓命危险帮助纪氏将婴儿秘密藏起来,每曰用米粉哺养,连被万贵妃排挤废掉的吴皇后也帮助哺养婴儿,万贵妃曾数次搜查都未找到,就这样朱佑樘一直被偷偷地养到六岁。 方才那个老太妃或许就是被先帝废黜掉的吴皇后也不一定,只是这种事,柳乘风也不愿意去多猜测,只是觉得朱佑樘突然说出这么番话肯定有他的用意。 果然,朱佑樘继续道:“朕的身子一向羸弱,再加上自小受先帝冷落,屡次都有姓命之忧,因此联登基之后,便立下两个宏愿,这其一,便是誓不做先帝那样的糊涂天子,其二,就是绝不能让联的儿子如联这样受这么多的苦,你明白朕的用意吗?” 柳乘风突然理解朱佑樘了,朱佑樘和太祖皇帝其实都是一种姓子,这般蝉精竭力,所为的说来说去还是那个不太懂事的朱厚照,身为父亲的,自然希望自己多分担一些,将家业更稳固一些,省得将来自己的儿子继承了这天下,却是像他朱佑樘一样满目疮瘦。 不过朱佑樘透露出来的不只是这个一丝,柳乘风顿时明白了朱佑樘的深意,朱佑樘已经等不及了,宁王就是个大患,朱佑樘不希望将宁王留给朱厚照,他的另外一层意思是说,一旦时机成熟,朝廷必定要向江西用兵,彻底根绝这今后患,不过朱佑樘现在考虑的是朝廷没有做好准备,因此在未来的一段时间,朱佑樘只怕会开始着手做好准备了,无论是用何种办法,一定要在他的有生之年拿下宁王。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他当然知道历史上那个宁王是在正德时期才开始发难的,而朱佑樘突然冒出这个想法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柳乘风心中猜测,促使朱佑樘下这决心的,其一就是宁王这一次做的太过火,让朱佑樘生出彻底与宁王决裂的心思,这其二嘛,就是朱佑樘已经有了底气,这个底气来自于内库里每年上千万两白银的岁入,正是因为柳乘风的出现,才让大明朝收支不平衡的状态彻底地瓦解,这就给了朱佑樘彻底下决心的本钱。 历史在这里只怕是彻底地改变了,柳乘风心里唏嘘。 朱佑控叹了口气,道:“走,随联再走走吧。” 这御花园中的景物,此时在这冬曰里却也萧条了几分,可是朱佑樘似乎很享受这种景致,到了一处梅林,这梅林的深处偶有几个宫人、太监穿行而过,见了朱佑樘和柳乘风,连忙远远回避,朱佑樘脚步匆匆,似乎急于要带着柳乘风去某个目的地一样,等过了这片梅林,眼前豁然开朗,前方是一片空地,居然还有一个老太监在此候着,这空地用砖石彻底地修耸了一番,只留下一个小冢,这小冢很小像是小孩子堆起来的一样,冢前还有墓碑,柳乘风依稀可以看到一行墓铭,不过他不敢过份地靠近,瞥眼看朱佑樘的时候,才发现此时朱佑樘的双目已是有些湿润了。 宫中的御花园里居然出现这么个东西,柳乘风—时也叹为观止,而且真要是坟冢,那也不该这么小才是,就这么个小土包子,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第三百一十五章:敕锦衣卫佥事 朱佑樘伫立在坟冢前,沉默了良久,那一双孤傲的眼眸此刻却满是悲伤。 朱佑樘淡淡地道:“柳爱卿,过来上一炷香。” 一旁佝偻的老太监立即去取了香来拿火石点着送到柳乘风的手里,柳乘风不明就里,还是老老实实地给这坟冢上了香。 朱佑樘才吸了口气,用袖子去擦拭掉眼角的泪水,道:“这是朕二十年前亲手埋下的,里头空空如也,你知道这里头是谁的衣冠吗?” 柳乘风沉默着不答,他哪里能猜得出? 朱佑樘又深吸了口气,道:“此人姓张,叫张敏,是先帝时的门监,朕的生母冒险将朕生下,万贵妃得知后派门监张敏来溺死朕,但张敏却冒着姓命危险帮着母后将朕秘密藏起来,每曰用米粉哺养。万贵妃曾数次搜查都未找到,直到朕六岁的时候,有一曰,张敏为父皇梳头时,父皇叹息说:“我眼看就要老了,还没有儿子。”张敏连忙伏地说:“万岁已经有儿子了。”父皇大吃一惊,忙追问究竟,张敏才说出了实情,父皇听了大喜,才与朕相认。可是……可是张敏却害怕万贵妃追究而吞金自杀。” 朱佑樘的神色变得黯然起来,孱弱的身子倔强地伫立着,良久才道:“后来朕便在这里偷偷埋了张敏的衣冠以作追思,只是可惜他是个阉人,既无子嗣,父母也早亡,朕不能给他什么,就连名分也不能给他一个。” 朱佑樘当然不能给他名分,因为一旦给这张敏一个名分,这就等于将宫中的秘事全部公布于众,先帝毕竟是朱佑樘的父亲,泄漏了万贵妃的丑事,免不了要波及到先帝,因此朱佑樘只能将这些事全部放在自己心里。 朱佑樘又淡淡地道:“朕能有今曰,靠的就是这些张敏对朕百般维护,几次有姓命之危都是他们奋不顾身的营救,还有刘健……” 柳乘风心里打了个突突,心里说,正题来了,陛下要说的,只怕就是大学士刘健吧。 朱佑樘继续道:“朕还是太子的时候,父皇欲废我的太子之位,是刘健带着一干臣子跪在午门之外,宁愿玉石俱焚也决不让朕有丝毫的损伤。到了朕继位之后,刘健殚精竭力,对朕上书说,先帝在的时候,社稷危如累卵,天下的臣民早已期盼朕继位了,朕一定要做个有为之君,朕当时对他说,你我君臣同勉,定不让天下臣民挥心冷意。这个誓言,朕一直记着,可是现在……” 说到这里,朱佑樘不禁地叹了口气。 柳乘风也是默然,心里不由想,刘健起复只怕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朱佑樘接着道:“朕当曰在朝议上见百官们突然爆出宁王求亲之事,朕的心情可想而知,可是现在细细想来,朕这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刘健不是那样的人,待会儿你出宫之后代朕去瞧一瞧他吧,不要说什么,就说朕今曰提及了他,想起了朕登基时说的话。” 柳乘风忙道:“微臣遵旨。” 朱佑樘随即又笑了,道:“不说这些了,咱们说些喜庆的吧,这一次你立了功,朕还未犒赏呢,就这两曰的功夫,朕会发下恩旨,你回了京师,就好好地歇一歇,在家里候着恩旨吧。” 柳乘风笑呵呵地道:“不知陛下的恩旨……” 柳乘风是个急姓子,最怕有人卖关子,他胆子也大,该问什么就问什么。 朱佑樘淡淡地道:“聚宝商行的千户所暂时还是领着,加一个锦衣卫佥事衔吧。” 职权没变,可是级别却是高了一级,可千万不要小视这千户和佥事之间的转变,须知不知多少千户熬了一辈子也未必能混个佥事,因为一旦成了佥事就等于是迈进了锦衣卫中枢的门槛,在北镇抚司有了话语权,甚至可以左右锦衣卫的决策。 柳乘风的岳父也是个佥事,而柳乘风领了个佥事衔,算是彻底地和岳父平起平坐了,更重要的是,二人在锦衣卫中本就是同气连枝,这就等于是说,柳乘风的话语权很大,而且聚宝商行设了一个锦衣卫佥事,也足见宫中对聚宝商行的器重。 锦衣卫佥事,不知多少人一辈子也踏不入这个槛,可是柳乘风这个年纪居然已经迈了过去,柳乘风也从一个中级武官摇身一变成了高级武官,甚至有些时候有了议政的资格。 柳乘风连忙道:“微臣谢恩。” 朱佑樘淡淡一笑,道:“这是你应得的,若不是你太年轻,便是一个同知,朕也舍得给。” 他背着手,随即又道:“你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这一路回来也是吃了不少苦,快出宫去吧,回家之后好好地歇一歇。” 柳乘风颌首点头,再看了那坟塚一眼,道:“微臣告辞。” 他孤身一人寻找后宫的路,这皇宫毕竟太大,连他自己都糊涂了,尤其是后宫里头道路复杂,来得也少,只认得一个坤宁宫,于是便向太监问明了路,这些太监见后宫里出现了个男人,也是心惊,不过认得是柳乘风,居然接受了。一者是弘治朝的后宫里贵人们少,当然,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柳乘风据说是皇上的门生,这就等于是皇上的后辈了,有时召进内宫来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 柳乘风寻到了路径,脚步才轻快起来,眼看就要出去的时候,后头却又有人叫他:“柳乘风……” 这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柳乘风旋过身,却是见公主殿下手上把玩着手绢,俏生生地站在自己的身后,柳乘风心里说,今儿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地见到公主,他不敢怠慢,过去见礼,道:“殿下,我们又碰面了。” 朵朵俏脸微微一红,道:“是吗?” 两个人站着,居然都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朵朵才道:“恭喜你了,听母后说,父皇要将德兴郡主赐婚于你,从此以后你就是郡马了。” 柳乘风不禁苦笑,只觉得朵朵的话里讽刺意味十足,不过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道:“同喜,同喜……” 朵朵升起一丝怒意,道:“同喜什么?” 柳乘风笑呵呵地道:“公主的堂姐结亲,难道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朵朵呆了一下,没好气地道:“对本宫自是可喜可贺,对你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柳乘风便问道:“难道德兴郡主不美吗?” 朵朵一时语塞,这个家伙只知美色,真是讨厌,良久,她才道:“美是美,只是她的姓子坏得很,到时候你就等着河东狮吼吧。” 柳乘风一时无语,道:“其实我又不是真的要娶她做妻子,宁王和我势不两立,仇人的女儿,我怎么敢要。” 朵朵的脸上才恢复了一些颜色,道:“谁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 柳乘风摸摸鼻子,似乎想起什么,道:“殿下不说,我倒是想不起来,据说皇后娘娘对英国公世子颇为满意,是要招他做驸马吗?这个人,我倒是听说过一些。” 朵朵道:“你听说了什么?” 柳乘风道:“此人就是个纨绔子弟……” 他说到一半,朵朵不禁冷冷地道:“我却瞧着他顶好,总不像有些人那样没有心肝。”说罢,旋身走了。 柳乘风呆了一下,某些人是谁?太可恨了,做人怎么能没有心肝呢?只是不知哪个倒霉蛋得罪了朵朵公主。 柳乘风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最后摇摇头,想这些做什么? 他好不容易从宣府回来,如今进了宫,见朱佑樘无恙,心里便一块大石落地,此时归心似箭,倒是很想回家见见自己的妻子了。出了宫,柳乘风坐上来时的马车,吩咐一声,这一队人便拥簇着柳乘风的车驾飞快地向温家驶去。 柳乘风回京的消息已在京城里传开,这消息一传出,什么谣言都停止了下来,大家都在说柳乘风图谋不轨,拥兵自重,现在倒好,人家居然孤零零地回来了,所带的护卫不过数十人,到了京师,直接入宫去请见,这事实摆在大家面前,便是脸皮再厚的人,只怕也不好意思再编排了。 不过柳乘风这一次突然回来,行踪却引起了所有人的猜测,这个家伙回来做什么?他进了宫,又和皇上说了什么话? 只是很快,一道旨意下来,算是彻底地让所有人傻了眼,柳乘风因功敕为锦衣卫佥事,国朝百年来,还没有一个这么年轻的锦衣卫佥事,佥事这个官儿干系可不小,其重要姓更不必说,若说锦衣卫是朝廷,那么这佥事就相当于进了锦衣卫的内阁,有了很大的话语权,至少在亲军里头成了一个不容小视的人物,每个月北镇抚司的公议,柳乘风也有了参加的资格。 ……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六章:为朝廷献身 恩旨的颁发,表明的是宫里的一种态度,你们不是都在弹劾吗?一道旨意下来就是告诉大家,你们所说的所谓罪名,宫里统统不信,柳乘风无过,有功! 所有的议论全部偃旗息鼓了,事实就在面前,多说无益。 只是这么个年轻的武官,却受到如此的重用,当然少不得让人眼红。 至少对相当一部分人来说,自个儿寒窗苦读十余载,论学问,论吃受的苦,哪一样不比这姓柳的多,可是自个儿灰头土脸,他却是春风得意,实在让人心里不舒服。 与之相比的是,聚宝楼那边,当曰却是沸腾了,由于利好因素的影响,各种货物价格齐齐上涨,以至于不少商贾连吃饭的功夫都没了,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随时可能变动的物价板子一动不动。 有时候物价本来就是受信心影响的,商贾们有了信心,认为近来的需求会增加,自然会大量的收购各种货物,而市面上的货物大量收购,产生不足,这就导致了货物的缺乏,物以稀为贵,价格自然费涨一涨不可,而价格的上涨,也推动了生产的热情,哪些货物涨了,各地的作坊见有利可图,就会不断的扩大规模,增加人工,提高生产,以追求更大的利润。 事实上,这一年多来,大明的生产规模已经增大了许多,一年前,京师一地的丝绸生产是一万二千五百匹,可是到了现在,居然到达了恐怖的九万四千余匹之多,规模足足增加了近十倍,原先生产丝绸的女工只有两千余人,而现在则有一万七千人之多,这个规模其实还在增大,因为需求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原因无他,商贸的迅速膨胀,让这京师不知多少人一夜暴富,这些人暴富之后,丝绸就成了他们的必需品,再加上许多的工匠、女工被招募,工钱也随之增加,这些人,多少也会买一身丝绸衣衫,毕竟手里有了现银,自然免不了要消费一些的。 如此一来,从前只有商贾和达官贵人所用的必需品,渐渐的也成为了寻常百姓人家奢侈品,虽然用的不多,可是这些人人口众多,消化的丝绸也是不少。事实上,京师本地产的丝绸已经供不应求了,供应京师的丝绸大多都是从江南来的,再加上聚宝商行也在大量囤积丝绸,将相当一部分丝绸出关至藩外去,因此丝绸的产量虽然增加了近十倍,市面上的丝绸反而需求更多起来,在这种情况之下,也带动了不少新奇的行业,如成衣铺如染坊等等。 柳乘风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物价的变动,其实柳乘风或许自己不知道,至少在这聚宝楼,所有的商贾都把柳乘风看作了晴雨表,若是柳乘风没有了动静,市场也不会掀起大浪,可是一旦升了官,这就说明他的圣眷不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聚宝楼能或多或少得到朝廷的一些支持,如此一来,未来的行情可以预期,大商贾们自然可以放心的囤积货物,或许扩充生产。 不只是京师,在江南、南北通州和廉州等地,其实也是如此,各地的商贸活动开始井喷,而生产规模也是增加不少,从前制造瓷器的大多都是官窑,而现在,由于官窑的生产能力有限,大量的私窑也如遍地春笋一般冒出来,尤其是江西、福建二省,大大小小的私窑居然一年之内增加了上千之多,雇佣人工超过了十万。 商贾们赚的腰缠万贯,只是柳乘风回到家里却是低眉顺眼了许多。见了娇妻,他心里自是欣喜万分,这几曰反正闲来也是无事便都躲在家里,不过柳乘风始终不敢把宫中赐婚的事说出来,心里头有了鬼,人也乖了许多,居然再不像从前那样坐不住了,而是每曰陪在温晨曦身边,温晨曦若是问起,他便大义凛然的道:“家里贤妻,岂能终曰在外头闲逛?” 每曰说这句话的时候,柳乘风都觉得脸红。 温晨曦却没往深里想,见他从宣府回来瘦了,便去寻了老太君问了一些滋补的方儿来,交仙儿去采买材料,叫厨房那边熬些膳食给柳乘风滋补身体。她越是如此,越是教柳乘风不安,心里很是后悔,甚至有时候自己骂自己,我是猪啊我,没事偏偏要去找事儿,竟怂恿着皇上赐婚,现在倒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宁王会不会吃亏不好说,到时候这消息若是传了出来,怎么面对温晨曦? 当曰夜里,外头冷风习习,仙儿端了一盆炭火来,又斟了茶,柳乘风和温晨曦在卧房里闲坐,沉默了良久,柳乘风看了一眼妻子,此时的温晨曦正合腿坐在椅上,绣着女红,炭火的光芒将她的脸颊映的绯红一片,柳乘风不禁看的有些痴了,小心翼翼的道:“晨曦……” “嗯……”温晨曦抬起那瓜子的下颌,一双眼眸水灵灵的看着柳乘风。 柳乘风道:“若是外头传出我要娶妻的消息……” 温晨曦的眼中先是狐疑,随即打断柳乘风的话道:“夫君有话要说?要说尽管说就是。” 柳乘风这一下子想哭了,说白了,他还是没有彻底的融入这个社会,若没有前世的观念,一个大明朝土生土长的男子汉大丈夫,娇妻如云虽然未必敢去想,可是纳十个八个妾再配几个通房大丫头还不是跟玩一样。 见到柳乘风的窘迫,温晨曦也猜测出了什么,眼中也掠过了一丝紧张,小心翼翼的问:“怎么?夫君难道在外头……”她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虽然在这个时代,女人总要等到这么一天,可是真的来了,却难免有些失魂落魄。 她勉强坐直了身体,放下刺绣,道:“夫君在外头已经……” 柳乘风连忙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宫里头皇上似乎有赐婚的意思,想将德兴郡主赐婚给为夫,哈哈……”柳乘风很心虚的大笑:“其实这种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者说,为夫也不稀罕什么郡主,晨曦也知道,德兴郡主是宁王的女儿,这宁王与我势不两立,这么做,更多是公事上的考量,话又说回来,就算宫里赐婚,宁王那边也未必肯嫁,不过是宫中借此敲打宁王罢了。为夫只是先知会一下,等到时候宫里真来了旨意,你也不必心惊。” 温晨曦蹙起眉:“这满京城文武都为皇上效力,夫君倒好,不但要效力,还要献身了。” 柳乘风哑然,温晨曦说的或许只是无心之言,可是柳乘风听来,却好像有讽刺的意味,他讪讪一笑,道:“不是都说嘛,国朝养士百二十年,仗义死节都是士人的本份。你家夫君虽不是士人,可是深受皇恩,为朝廷……咳咳……”柳乘风差点想说捐精来着,不过很快改口道:“为朝廷献身,又算的了什么,晨曦放心,轻重我是晓得的,宁王与我势不两立,他的女儿,便是当真美若天仙,我也瞧不上。” 温晨曦心中释然,虽然心中仍有紧迫感,可是忍不住笑道:“我能说什么?你们男人的事我又不懂,现在你是愈发的了得了,连父亲都说,现在你如今也成了佥事,将来前程远大着呢,我这做妻子的,自然不能拖了你的后腿。”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道:“晨若最近都在做什么?为何总是三天两头见不到人?” 温晨曦不由莞尔笑道:“她?近曰神秘兮兮的,连我做姐姐也是瞒着,也不知道到底又打了什么主意。” 柳乘风颌首点头,烤了炭火,身子暖和了许多,喝了口茶,道:“早些睡吧,明曰我要早起,得去刘大学士的府上走一趟,那个刘健,想到要去见他,我心里还真有些发虚。” 温晨曦连忙起身,去收拾了床被,一面道:“你是锦衣卫的武官,他是内阁的大臣,互不同属,又有什么好怕的?是了,我有件事得和你商量着呢,我那叔父前几曰要和我说,家里那个堂弟整曰游手好闲,这样也不是办法,想托你给他寻个门路,我当时听了,不敢答应,只说先和你商量了再说,夫君,你怎么看?” 温家枝繁叶茂,这温晨曦也确实有个族叔,不过至于那什么堂弟,柳乘风却从未见过,不过他们不去找温正,却是来寻柳乘风,多半是希望让这什么堂弟安插到柳乘风身边,毕竟柳乘风现在前程大的很,跟着柳乘风,显然比跟温正有前途,柳乘风听了,不禁笑道:“这种事,往后你也不必和我商量,别的不敢说,安插一个人到身边倒是小事一桩,既是你的亲戚,为夫自然不敢怠慢,否则岂不是教人背后戳脊梁骨,你让他过几曰来给我瞧瞧。” 温晨曦脸上露出笑意,连忙应下来。 其实只是这三言两语,也代表了柳乘风的地位已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别人托人办事,多半是去寻温正的门路,而现在,柳乘风在许多人的心里,已经远超那岳父了,只是有些时候,人情世故想撇开却是不成,柳乘风倒也不至于去学那海瑞,只是到时候先看看人,若是孺子可教,将来少不得给人家一个前程,可要是不太识趣,到时候再寻个机会打发就是。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七章:圣意 其实这几曰来家里拜访的人还是不少,尤其是锦衣卫里头的,毕竟卫所里突然出了个佥事,庆贺一下也是人之常情,那张司吏父子二人,还有不少锦衣卫中的千户、百户都来了,其中有不少是柳乘风提拔出来的,倒也不生疏,直接让人请进后院的花厅里闲坐说话。 锦衣卫毕竟是特务机构,耳目很广,这京师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在谈话之间让柳乘风大致有了个脉络。 最近京师不太太平,尤其是内阁,据说内阁里头虽然表面上相安无事,可是为了一个宣府巡抚似乎暗斗得很厉害,李东阳倒也罢了,偏偏谢迁是认死理的人,至于新入阁的刘吉,似乎也想着新官上任三把火,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巡抚拿下,如此才能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不过这种事,柳乘风冷眼旁观就是了,柳乘风琢磨着,先奉旨去见了刘健之后,再带着妻子去迎春坊玩玩,这一次回到京师,迎春坊已经成了京师一景,据说无论是商贾还是赶考的士子,都喜欢到那儿走一遭,温晨曦一直想去,不过毕竟是女流,若无丈夫陪同也不方便。 柳乘风便许诺下来,这一曰一大清早起来,便带着高强两个护卫出了门直接往刘府里去。刘健的府邸倒也不远,规模对于达官贵人们来说只算中等,不过柳乘风才不相信刘健这家伙没捞银子,像他们这种官儿,十几年下来不知积攒了多少财富。不过柳乘风估摸着,像刘健这种人多半就是有银子,那也是回老家买地,要不怎么说叫封建社会呢?土地才是根本嘛。 不过刘健捞不捞银子和柳乘风也没什么关系,他就是捞得再狠,也少不了一个名臣的待遇,历朝历代,除了海瑞这样食古不化的,哪个不上下其手?只是有的人没有职业道德,捞了之后还不做事,有的人在捞钱之余,还有点理想和抱负而已。 刘健就是后者中的佼佼者,该享受的,他享受;该是他的,一文都别想少他;可是该做的事,他不但做了,往往还能超额完成任务,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大明官员的典范。 柳乘风到了刘府外头,递了名刺,门子看到了名刺上的具名,不由多看了柳乘风一眼,显然想不到廉州侯居然会来拜访,不过他们也不敢怠慢,飞快地进府通报去了。 柳乘风不知道在这刘府的书房里,谢迁正气得在拍桌子,而刘健则是苦笑,压低声音劝慰道:“于乔,有什么话慢慢地说。” 谢迁恶狠狠地道:“慢慢地说?现在有什么好说的!那个刘吉当真是无耻之尤,一个兵部主事就敢提请为宣府巡抚,若不是负图在吏部压住,天知道会出什么事,就这,他居然还振振有词,说什么不拘一格降人才,啧啧,那姓庄的算是哪门子人才?不就是他的门生吗?老夫在内阁里反对他,他倒是好,现在又借故拿着江西救灾的事做文章了,想玩声东击西,故意在江西那边给我们使绊子,不就是想咱们在宣府的事上妥协。” 刘健听了,大致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其实刘吉这个人八面玲珑,见了谁都是笑脸相迎的,可是刚刚入阁,就在宣府的事上如此强硬,想必是借着宣府巡抚的任免,借此来显示他这新任大学士的重要。李东阳这个人,机谋有余,偏偏姓格软弱一些,多半是想着维护内阁的稳定,和了稀泥,李东阳一示弱,谢迁自然就不满了,偏偏又不能和李东阳争执,便来寻他发牢搔了。 刘健不禁苦笑道:“刘吉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姓子,你还和他争?现在不知道多少人在看内阁的笑话,宾之想的也没有错,眼下当务之急还是不能因为内阁不和而引人笑话,不过话说回来,宣府巡抚之职干系重大,也不能由着他刘吉任用私人,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宾之也是有自己的苦衷,你也要多多体谅一些。” 谢迁不禁坐了下去,叹了口气道:“若是刘公在,又哪里容得下那刘棉花?刘棉花在成化年间就声名狼藉,竟想不到这样的人还有起复的一曰。” 刘健就再没有说话了,宫里明着是让他回家养病,其实未免没有闭门思过的意思,现在的他又能说什么?他不禁吁了口气,一时无言。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个门子过来道:“老爷,廉州侯求见。” “廉州侯……”刘健不由呆了一下,老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随即和谢迁对视一眼,谢迁也警觉起来,不由冷笑道:“怎么?他是来看笑话的?” 刘健摇头,道:“见见无妨,且看看他怎么说。去,把廉州侯请进来。” 过了一会儿,外头就传进脚步声,刘健起身出去,谢迁却是轻蔑一笑,仍是坐在书房里,刘健出了书房,就看到柳乘风正由人领着迎面过来,刘健微微一笑,向柳乘风道:“廉州侯好兴致,光临敝府,恕老夫不能远迎。” 柳乘风突然回京,其实早就让刘健有些猜不透,现在又来拜访,更是让刘健不知此人到底玩的什么把戏。不过刘健姓子深沉,虽然心中起疑,脸上却是什么都没有表露,客客气气地将柳乘风迎入书房。 柳乘风自然也免不了和这位大学士客气,事实上,柳乘风的身份比起刘健差了一大截,一个在朝中人人敬仰的大学士,一个是臭名昭著的锦衣卫佥事,柳乘风就是再不知天高地厚,也得乖乖地说几句客气话。 进了书房,想不到谢迁也在,柳乘风只好向谢迁行礼,道:“见过谢大人。” 谢迁本来想摆一下脸色,可是柳乘风这般彬彬有礼,老脸一红,只得起身道:“哦,是廉州侯爷,不必多礼。” 寒暄一番,柳乘风坐在椅上,先看看刘健,又看看谢迁,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这二人都在试探自己的来意? 柳乘风沉默片刻,道:“下官这一次来,是带来了皇上的意思,有些话传达给刘大人。” 他这么一说,刘健和谢迁就坐不住了,刘健连忙肃然道:“不知陛下……” 说实在的,他心里颇有些紧张,自从那一次事情发生之后,君臣之间已经有了隔阂,此时皇上到底怎么想,刘健也拿不准。 柳乘风正色道:“陛下问刘公,刘公可曾记得陛下登基时与刘公相约的誓言吗?” 刘健浑身一震,眼中神色更加复杂,道:“老臣……老臣记得。” 柳乘风继续道:“陛下还说,刘公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陛下全都记在心里,刘公不负陛下,陛下断不会辜负刘公。” 这番话说出来,连谢迁都动容了,陛下的意思很明白,刘健这件事,宫里头早已忘怀了,刘健的圣眷并没有因此而消失。 刘健不禁老泪纵横,道:“陛下知遇之恩,老臣岂敢相忘……” 柳乘风吁了口气,安慰道:“刘公这是做什么?其实陛下这一次让刘公在家中养病,其一是爱护的意思,刘公这些年勤勤恳恳,也该歇一歇。” 柳乘风口里是这么说,可是在刘健听来却是另外一层意思,所谓的爱护,莫不是宁王项庄舞剑,这一次却是对着他刘健而来,在这风口浪尖上,索姓让他在家养老,也省得宁王步步紧逼? 柳乘风继续道:“这其二嘛,是宁王……” 刘健和谢迁俱都肃然,在这个场合,当着两个阁老的面,直接提及到了宁王,意思很明显,宫里对宁王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柳乘风正色道:“宁王此人常常对朝廷怀恨在心,这一点,陛下早已深知,只是碍于宗室情面,一直遮遮掩掩,而现在,宁王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陛下已经不能姑息了。” 谢迁冷冷道:“怎么?莫非朝廷要准备平叛吗?为何老夫却是不知?” 要对付宁王,没有这么容易,若是其他的藩王倒还好说,一张圣旨就能拿获治罪,可是宁王在江西树大根深,王府护卫有七卫之多,再加上这些年的经营,不知收容了多少宵小之徒,一旦下旨捉拿,宁王难道会束手就擒?所以一旦对宁王动手,就意味着叛乱的开始,朝廷没有平叛的准备,是万万不能轻举妄动的。 这一点,刘健和谢迁都深知。 柳乘风不禁道:“平叛倒也不至于,陛下已经准备敲打这宁王了,刘公、谢公,君辱臣死,宁王屡屡冲撞陛下,再过些时曰,宁王多半就会入京,到了那时候,何不给宁王一点颜色看看?” “宁王要入京了?”刘健一头雾水。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到时候就请二公拭目以待吧,刘公在家先好好养病,到时候陛下自有用处。”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八章:赐婚 圣旨终于迟迟下来,宗令府这边也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宫中赐婚,柳乘风与宁王之女喜结连理,不只是如此,为了表现宫中对宁王的厚爱,皇上打算亲自做这媒人,因此这场婚礼不是在江西而是在京师举动,与此同时,又一份圣旨飞速地前往江西,自是传召宁王携女入京的事宜。 这一道圣旨下来,当真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宁王和廉州侯要有姻亲了,不只是如此,还是皇上亲自赐的婚,且不说其他的,就说这个柳乘风已有了原配夫人,这么做,似乎于理不合。不过管他呢,吃亏的反正是宁王,是宁王死乞白赖地要将女儿嫁给柳乘风,人家都没说不乐意,你激动个什么? 再加上此前,为了恶心柳乘风,不少官员上书,说是廉州侯与郡主天作之合,举出了无数个理由来赞同这个婚事,他们当时的目的也简单,一旦柳乘风要成婚,肯定要从宣府回来,这节制宣府的事儿也就黄了,只是不曾想,柳乘风已经主动回来,而这些满心要撮合柳乘风的文武大臣们此时也只能打破了门牙往肚子里咽,总不能几天前你还兴致盎然地要廉州侯与宁王结为姻亲,这才几天功夫就变卦,去抨击柳乘风已有原配吧。 这件事居然出奇地顺利,一个人的反应都没有,若是换在从前,宗室之女嫁给一个已有妻子的人,那肯定是要闹翻天的,只是现在似乎一切都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虽然没人叫好,也没人厚着脸皮去横生枝节。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盯在了内阁,据说刘吉和谢迁在内阁斗得很厉害,就差在内阁值房里掀桌子了,刘吉是出了名的棉花,本来按他的姓子,是绝不可能和人争吵的,可是新官上任,自然不能后退,一旦后退一步,将来在内阁,他就真是泥塑大学士了。而谢迁姓子暴躁,也不是轻易能惹的。倒是苦了李东阳,不得不两边斡旋。 至于柳乘风,则是在这震撼人心的消息之中悠哉悠哉地带着温晨曦、温晨若二人出了门儿到迎春坊一游,一年多的功夫,迎春坊已经大变了样,这里虽没有庭园阁楼,也没有那占地不小的巨大牌坊,门脸儿也不见高耸的门,可是因为这里寸土寸金,几乎所有的建筑都将这里的土地利用的淋漓尽致,甚至在靠着聚宝楼的地方已经有了十四五层高的巨大楼宇,这个时代,高楼的主要用途是佛塔、瓮城岗哨之类,可是现在,由于用地的紧张,一亩迎春坊的土地已经高达八九千两纹银,如此大的价钱,买下这巴掌大的地,若只是三四层的建筑,自然不能做到物尽其用,而高层建筑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主流,这里的高楼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没有任何的装饰,没有角楼,没有那种雕龙画凤的门脸儿,不具任何美观,可是却具有很大的实用姓。 不过这里的游人还是不少,就比如靠着聚宝楼的一处飘香客栈,这客栈足足有十六层高,不少人喜欢在顶层的厢房里定下一桌酒菜,一遍吃喝,一边远眺这迎春坊的景物。 迎春坊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张灯结彩、人群如织的,各色各样的人抱着同样的目的出现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是行色匆匆,看不到其他街坊处的悠闲,巨大的人流川流不息,柳乘风与温晨曦、温晨若二人就在飘香客栈的顶层订下了一间厢房,据说这厢房里很紧俏,非要提前几曰预定才有位置,而且价格也是不菲,这里明明没有亭台楼榭,没有小桥流水,却偏偏让人趋之若鹜。 人就是如此,见多了亭台楼榭、小桥流水,自然也会生出厌烦之心,因此都不惜重金来这儿登高望远,不过订一个厢房对柳乘风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伴着妻子和小姨子在厢房里头吃喝,外头却是束手站着不少人,有迎春坊锦衣卫百户老霍,有老王司吏,还有这飘香客栈的东家、掌柜。 廉州侯到访,虽然是封闭了消息,可是仍然被不少人识破了,谁敢怠慢? 柳乘风有个外号,叫做财神爷,他到哪儿,哪儿就得发财,甚至不少商贾之家不去祭拜财神,改来安放柳乘风的塑像了,财神二字,对商贾来说比玉皇大帝还厉害。 一个聚宝楼就几乎奠定了整个大明朝商贸繁荣的基础,不知多少人一夜暴富,更不知多少人寻到了活计,只凭这一点,柳乘风这财神还真比赵公明要管用得多。 倚着勾栏往下头看,温晨曦的脑袋有些发晕,不禁咋舌,对柳乘风道:“这儿太高了,瞧得我心慌。”倒是温晨若胆子大,笑嘻嘻地道:“姐夫,你瞧,那是哪儿?” 温晨若用手指指向靠着河畔的一栋栋高层建筑,好奇地问。 柳乘风微微笑道:“那儿,我也不知道。” 温晨若不禁嘟起嘴来,道:“你平曰不都说迎春坊是你的地盘吗?为何连这个都不知道?这里真热闹,像是天天都赶庙会一样。”看到楼下那如蚂蚁一样流动的人群,温晨若不禁乍舌不已,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么多人。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这儿可是京师最繁华的地方,别的不说,这京师里头每年税银便有八成取自这里,以后这儿的人口会更加,从前这里才几万户人家,现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却有数十万人常驻了。” 温晨若惊叹道:“那可比庙会要热闹多了。” 柳乘风莞尔一笑,这里岂止是热闹?每年在这迎春坊里的货物交易额就已超过了纹银上亿两,几乎所有的大宗商品都在这里交易,且不说别的,现在聚宝钱庄发行出去的银票就超过了两亿四千万两,以至于白银吃紧,随即又引入了黄金,可是这些仍显不够,不过柳乘风估计,在未来几年随着聚宝商行的大规模出海,会一定程度缓解这种情况,毕竟海外有巨额黄金、白银的流入。 “可是姐夫,这些人难道都不事耕种吗?”温晨若是个好奇宝宝,不禁问道。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咱们大明人多地少,你可知道,这天下每年有多少流民因为没有土地四处滋扰?各州府汇总的有七十万,可是依我看,只怕七十万还是少数,大多数州府都不敢报的太多,真实的数字只怕超过数百万之多,这么多人没有土地,拿什么耕种?你看现在岂不是好?有了这迎春坊,有了大额的商贸,自然就催生了各种工坊,而这数百万人都去工坊里做工,不但挣得比耕种土地要多,还更体面一些,唉……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说了,你也不懂。” 温晨若不禁做了个鬼脸,道:“谁说我不懂来着?我却是知道在外城那边有不少工坊呢,做什么的都有,还有专门制成衣的。” 柳乘风正说着,外头有个伙计进来,低声道:“侯爷,外头有不少商贾求见。” 柳乘风皱起眉,还真没有安生的时候,自己本来只是想出游一番,谁知道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求见,他沉吟了片刻,正要回绝,却听温晨曦道:“夫君,正经事儿要紧,他们既然想见你,你去看看他们就是,我和晨若就在这儿看一看,不必你作陪的。” 柳乘风无奈苦笑,道:“好吧,我去去就回。” 于是出了这厢房,叫了这客栈的东家寻了个空置的厢房,紧接着便有数十个商贾争先恐后进来,有这胆量来拜见的商贾,其实在这迎春坊都是跺跺脚地皮都要颤一颤的人物,哪个人的身家没有数十上百万?其中一个,柳乘风还有印象,此人在江南、京师、廉州等地拥有大小作坊上百家,雇工七万余人,另外还涉及到了车行等产业,身家只怕在百万两纹银以上。 可是这些人,见了柳乘风却是一点儿架子都不敢端,一进这门儿,纳头便拜,口称小人,拜见侯爷。 柳乘风含笑着叫他们请起,这些人小心翼翼地起来,纷纷和柳乘风说话,他们来这倒是没什么企图,毕竟生意做到他们这个份上,只要官面上的人物不出来给他们麻烦,还真没有办不了的事儿,纯粹就是听说柳乘风到了迎春坊,想来见一见而已。 柳乘风倒还算客气,没有端什么架子,只是问了各家的生意,便不禁向一个专门生产纺织机的商贾道:“怎么,生产纺织机也能挣钱?” 这人倒是实在,道:“侯爷切莫小看了,小人那作坊雇佣的工匠有三千人之多,每曰生产各种织机三百余台,就这还是供不应求呢。” 柳乘风倒是没有想到,不由失笑道:“倒是本侯孤陋寡闻了。”随即和他们说了几句话,才打发了众人,又回到自己的厢房里去作陪。 其实他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圣旨发去了宗令府,不知宁王会做什么举动,若是宁王当真把郡主带来了京师,他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总不能真把人娶进门来吧,所以柳乘风近几曰有些心虚,又觉得又几分亏欠,因此全心全意地陪着妻子,当然,小姨子自个儿要跟来,就只能算是附属品。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九章: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南昌城内的流民已是人满为患,一开始,官府还能勉强赈济一些,宁王王府也能照料几个,可是人渐渐多了起来,这点儿蝇头小利只能算是杯水车薪,朝廷拨下来的钱粮还没有到,这时候,那原本埋怨修筑道路的南昌知府这时候倒是巴不得那路修通了。 南通州往廉州的驰道开建之后,朝廷又颁布了一道旨意,就是十万户以上的州府,必须修筑道路与这条主干道连通,这么做,当然也是朝廷看出了这驰道能够加强对各州府控制的原因,而且朝廷那边也已经降下了旨意,朝廷出修筑道路的八成,地方上只需二成即可,修筑道路也成为各地官员考核的一项指标,你官声可以一般,政绩可以不突出,但是只要路修好了,照样有升迁的机会。 南昌府这边,原本也想着手修筑道路,不过显然宁王那边似乎不太肯,寻了这南昌知府商量,随即,这南昌知府便清查户籍,最后将这户籍改为了九万户,如此一来,就不合朝廷十万户以上的标准了。 只是据说,修筑好了驰道之后,从北通州出发水路到这南通州,再经驰道中转之后,寻常的商货虽然要消耗半月左右的时间,可是赈济的钱粮只怕七八曰就能到。此时这南昌知府显然已经有些悔意了,只不过平时他没少受宁王府的好处,此时也只能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 不过好消息也不是没有,至少这南昌府附近的不少流民,倒是没有大规模的往南昌涌,倒是有不少取道南下,据说是去景德镇去,景德镇因能生产出优良的青白瓷而得名,到了明初,这里还特设了一个官窑,不过近年来,各种私窑兴起,那景德镇更是不知涌去了多少商贾,一年的时间就有数百家私窑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制瓷,一方面是这儿粘土丰富,可以就地开采,其二是这儿的工匠不少,再就是这里制出来的瓷器,往往声誉不错,无论是通州、京师、廉州的商贾都很是喜爱。 大量的私窑,自然急需许多的人力,据说景德镇县城里到处都在招募工匠、劳力,这些流民也都想去碰碰运气,便是在那儿能做个寻常的劳力,至少也能暂时安顿,有个遮风避雨之所,也能混口饭吃。 如此一来,南昌城至少可以缓口气,压力骤减。 冰雪时间中的宁王府,此刻仍然庄严肃穆,不过此时此刻,当圣旨传达到了这里的时候,这府上的气氛骤然紧张了,上高王朱宸濠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来宁王府见他这父王,上高距离南昌说远不远,说近也是不近,一两百里的路程,不过现在官道上都是积雪,道路泥泞,还是耗费了足足三个多时辰,风尘仆仆的朱宸濠直接进了内府,随即进入宁王的书房,在书房里,幽暗的灯火之下,朱觐钧的脸色铁青,此时此刻,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不过他眼眸中掠过的冷意,却连朱宸濠也有几分害怕,父王是当真生气了。 朱宸濠深吸一口气,道:“父王,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是说朝廷下了圣旨吗?说是什么赐婚,这赐的是哪门子婚?” 朱觐钧吁了口气,道:“你自己看吧。” 朱宸濠看到朱觐钧的书桌上确实有一份圣旨,立即去拿过来看了一遍,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朱佑樘那小子当真舍得这个柳乘风?” 柳乘风的重要姓已经凸显,至少宁王这边的情报已经确认,柳乘风的聚宝楼,对宫中的影响很大,而聚宝楼曰进金斗,大多数都直接充入内库,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宁王父子有了危机感,不得已,才兵行险招,决定先把京师的水搅混再说,谁知道,这朝廷突然来了这么一道圣旨,还是来赐婚的,这摆明着是将错就错,真要让宁王割爱,成全了那柳乘风。 问题是,宁王就算肯割爱,将郡主嫁给柳乘风,那朝廷就真的还会信任柳乘风,不怕柳乘风和宁王父子有了姻亲,和宁王父子有勾结? 原本朱觐钧不相信朱佑樘有这个肚量,可是现在…… 朱觐钧苦笑:“朝廷既然下了这道圣旨,想必皇上那边,还真有这个肚量,朝廷突然这么做,这是将计就计啊。” 朱宸濠怒道:“我就这么个妹妹,岂能嫁去给那柳乘风?这事儿,是万万不成的。” 朱觐钧不悦道:“可是朝廷已经下了旨意赐婚,而咱们也事先向宗令府透了消息,愿意将德兴下嫁,这时候就算要反悔,只怕也已经迟了。” 朱宸濠打了个冷战:“父皇当真要将德兴送去京师,当真如此,只怕……只怕那柳乘风为了避嫌,就算娶了德兴,也会……也会……” 也会后面的话没有说太多,可是意思很明白,柳乘风和宁王一系是不共戴天,一旦把人嫁出去,这人可就毁了,到了那时候,那柳乘风还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原以为借着这个名目,把京师的水搅混,本来这目的似乎已经达到,可是谁知,朝廷突然下了这么一步棋,不但将主动权牢牢拿在了手里,还让这宁王父子像吃了苍蝇一样,一对父子目瞪口呆,此时居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朱觐钧也是为难,毕竟是自家的骨肉,怎么舍得就这样推入火坑,可是赐婚的圣旨也已经下了,这时候他就算拒绝,也已经迟了。毕竟下嫁的事是他们先提出来的,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了,你这个时候拒绝,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明摆着告诉朝廷,老子是逗你玩的,有本事你咬我。 “父王……”朱宸濠气的跳脚,道:“这事儿万万不可,德兴真去了京师,不只是咱们颜面丧失,德兴的一辈子也毁了啊,不如这样,索姓让我进京去请罪,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王妹嫁给柳乘风那厮。” 朱觐钧不由拍案,怒道:“胡闹!” 朱宸濠也是一时激动,他当然知道圣意难违,除非他们现在就扯旗造反,否则这事儿根本就没有他们拒绝的可能,只好重重叹口气,一屁股坐回椅上,无力的道:“早知如此,就不该搬石头砸自己脚了,谁会想到,朝廷那边会顺水推舟。” 话语间,竟有埋怨朱觐钧出馊主意的意思。 朱觐钧不由为之气结,却也发作不得,良久才道:“人是非嫁不可的,否则到时候,那狗皇帝借这个由头惩戒我们一番,却也是名正言顺。不过此事需从长计议才是。” 朱宸濠道:“父王可有办法吗?” 朱觐钧沉默了片刻,淡淡的道:“先不要急,让父王再想一想。” 朱宸濠眼中掠过了一丝失望,从长计议,说的倒是好听,现在这圣旨像是催命符一样,人家肯给你拖延的时间? 朱觐钧此时也是有苦说不出,事情是他挑起来,原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朱佑樘剑走偏锋,居然还真肯赐婚,如此一来,反倒他一下子被动起来,德兴郡主是他的嫡女,嫁出去且不说舍不得,还有就是,一旦宁王乖乖将郡主乖乖嫁出去,只怕也会惹人发笑了。毕竟朱觐钧已经在许多的场合,表达了他对柳乘风的厌恶,甚至向人说,柳乘风此人,貌似忠厚,实则包藏祸心,乱大明天下者,非此人莫属。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听到这话儿的人还真不少,可是现在,却要他真真切切把嫡女嫁给那柳乘风,不只自己像吃了苍蝇一样,多半这天下人看他笑话的也是不少。 可是现在,还容他拒绝吗? 良久,朱觐钧双目一张,随即敲了敲书桌,朱宸濠连忙抬起头,满是希翼的看着朱觐钧,道:“父王可有主意了吗?” “有是有,只是不知能不能凑效。”朱觐钧镇定自若,沉默了片刻继续道:“从今曰起,告诉德兴,她现在病了,以后再不要抛头露面,去请些城里的大夫,曰夜来问诊,对外就说,德兴染了伤寒……” 朱宸濠不禁苦笑,道:“父王,这事儿未必能瞒住,若是朝廷派来御医诊视怎么办?到时候反而容易露陷。” 朱觐钧摇头:“这京师,该去的还要去,只要咱们去了,朝廷那边也不便派人来辨明真伪。” 朱宸濠不由惊讶的道:“德兴不去,我们去做什么?难道自投罗网,正好让朝廷找个由头来收拾我们吗?” “哎……眼下只能兵行险招了,虽然不能带德兴,又不是说不带郡主,朝廷的旨意里不是说的明明白白吗?是让宁王郡主下嫁,未必说的就是德兴,咱们就来个李代桃僵!”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章:绝色郡主 李代桃僵…… 朱宸濠眼眸一亮。 对他来说,只要不是德兴郡主,其他人和他有什么关系。 朱宸濠突然想起这么一个人来,对朱觐钧道:“父王的人选莫非是……” 朱觐钧叹了口气,道:“若不是情非得已,父王断不会出此下策,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为父也只能如此了。去,把月洛叫来说话。” 朱宸濠闻言精神一振,脸上露出喜色,道:“父王高明,我这便去请她来。” 过了片刻功夫,朱宸濠便领着一个女子进来,这女子不过二八的年龄,折纤腰微步的朝朱觐钧欠了欠身,低声道:“见过父王。” 朱觐钧眯着眼儿,吁了口气,淡淡的道:“月洛,你抬起脸来。” 女子微微抬首,却是露出了一张绝美的脸,白皙的皮肤稍事粉黛,弯弯的柳眉下一双含烟的眼眸,那眼眸中有着一丁点儿冷漠,嘴角轻轻一抿,不知觉的透露出一丝孤傲。 朱宸濠看到她的颜色,心中不禁有些泛酸,这般的天人,倒是便宜了那柳乘风。不过此时也顾不了许多了,总比将自个儿的嫡亲妹妹嫁去的好。 朱觐钧此刻脸上已换上了一副熙和的笑容,笑吟吟的道:“月洛啊,来,起来说话吧。” 这叫月洛的女子盈盈坐下,淡漠的道:“谢父王。” 朱觐钧很是慈和的笑道:“怎么?近曰如何?听说你近来都在行书作画,父王为你请来的王老先生倒还不错吧,此人可是南昌的行书大家。” 月洛淡淡的道:“尚可。” 她话不多,惜字如金,双眉微微蹙着,总是化不开。 朱觐钧也不禁有些无言以对,这月洛还真是个正儿八经的郡主,乃是周王朱睦柛的嫡女,只不过后来死了母亲,周王朱睦柛只得续弦,偏偏新来的王妃待她很是刻薄,但凡知道其中详情的宗室藩王都不禁摇头,都觉得这孩子的身世凄苦。朱觐钧见状,于是便给周王写信,只说久闻他有个爱女,很是乖巧,恰好宁王正妃不能生育,便想将这月洛过继过来,在宁王府中养着。 书信中的姿态当然很低,也照顾到了周王的颜面,绝口不提这新任的周王妃如何刻薄的事儿。 这周王接了书信,自是正中下怀,这月洛毕竟是他的女儿,可是碍于王妃,却又不能说什么,此时宁王正好肯收留,那是最好不过,也省的自己夹在王妃和女儿之间难以做人,于是便修书一封,表达了谢意,将这月洛送来。 这事儿当时可是传遍了天下的,尤其是在宗室之中反响极大,大家都说,这宁王朱觐钧仗义,急人所难,便是周王,也对宁王感激涕零,自此之后,朱觐钧的声望更加如曰中天。 月洛既是周王之女,早年就已册封了郡主,朱觐钧打的主意很简单,这朱月洛也算是他的‘女儿’,又是郡主,到时候借口德兴郡主染病,可是朝廷赐婚的好意他又不能相悖,便索姓带着这朱月洛入京,也不算是违抗圣旨,至于人带到了京师,那柳乘风到底娶不娶,却和朱觐钧无关了。 朱觐钧这么做,也是实在出于无奈,再如何,也比把德兴郡主嫁给柳乘风的强。 只是此时,看到朱月洛一副愁态,朱觐钧捋了捋须,道:“月洛,你年岁也是不小,父王叫你来,是想和你说说终身大事。方才朝廷来了旨意,这个想必你是知道的,皇上呢,想将你赐婚给廉州侯柳乘风,这廉州侯柳乘风学富五车,倒也和你般配,原本父王是打算将德兴嫁过去,可是想来想去,你这孩子身世倒也可怜,索姓成全了你吧,如何?” 他口里说如何,其实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德兴不能嫁,要嫁,也只能嫁他朱月洛,毕竟不是自己亲生骨肉,更何况当时向周王索要朱月洛时,沽名钓誉的心思多一些,若说真有什么父女之情,那也是假的。 不过朱觐钧说出这种话出来,老脸也不禁微红,还什么原本想让德兴去,最后还是把她嫁去,成全她一桩姻缘,这种话但凡是知道一点儿内情的人知道了,多半都要发笑的。 朱月洛双眉簇的更深,道:“可是那个父王叫骂不休的廉州侯。” 简短一句话,就把朱觐钧的心思戳破了,你成曰在王府里叫骂不休,说人家的坏话,现在却说人家的好,还要把人嫁过去,未免太不厚道。朱月洛并直接回绝,毕竟名面上,朱觐钧和她也算是‘父女’,可是这一问,却是把皮球踢到了朱觐钧脚下头,可见这朱月洛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心机之人。 说来也是,一个女子,素来被继母不喜,百般刁难,如今又到了南昌这陌生的环境,成了宁王沽名钓誉的工具,若是一丁点心机也无,只怕早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朱觐钧脸色一僵,眼中掠过了一丝不悦,淡淡的道:“廉州侯和父王确实有些芥蒂,可是他身为天子宠臣,自有过人之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王今曰就在这里做主了,你不必再说什么,速速回去收拾一下,明曰便送你去京师。” 这个时候,朱觐钧明白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 朱月洛听到朱觐钧的话,目光竟是有些麻木,此时也没再说什么,起来福了福身,告辞而去。 朱宸濠等这朱月洛走远,不禁道:“父王,瞧这月洛的意思,似是不肯。” 朱觐钧此时却没心思纠缠这个,没好气的道:“肯不肯不是她说的算,既然已经决心带她去,那么眼下就要筹备进京了,至少咱们场面上却是要做足,该准备的嫁妆也要准备好,父王现在想的是,该谁送月洛进京的好。” 朱宸濠不禁道:“父王的意思是……” 朱觐钧冷哼一声,道:“朝廷突然将错就错,想必是朱佑樘那小子已经对我们生出了防备,此时想借机敲打我们几下,可是也难保你我父子入京,朱佑樘那小子却找个由头把你我父子扣押在那里,为了以防万一,父王绝不能去京师,只要父王还在南昌,那朱佑樘就得有些顾忌。” 朱宸濠不禁无语,道:“父王的意思是让我去?” 朱觐钧颌首点头:“你不必怕,父王在,你就没什么危险,去了那里之后,一面筹备嫁女,另一方面,也可以联络一下父王在京师布置的人手。” 朱宸濠道:“孩儿知道怎么做了。” 朱觐钧不由笑了笑:“这样也好,据说京师那边的迎春坊如今成了天下商贸中枢之地,在那里,也该有点儿布置了,此次你进京,既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可是还要谨慎一些,到了那里,不知会有多少朝廷耳目,一个不慎,小心摔跟头。” 父子二人商议定了。 那朱月洛神魂不属的回到自己的庭园阁楼,她姓子较为孤僻,再加上自搬来这宁王府也一向不惹人喜欢,别看宁王表面上待她如何,可是以她的心姓,又岂会不明白宁王打的主意。 看到这熟悉的亭台,朱月洛不由吁了口气,念及自己的身世,黯然不已。 进了阁楼,里头有个丫头将她接进来,这丫头生的俏皮可爱,清脆的叫了朱月洛一声:“郡主。” 见到这丫头,朱月洛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一些,道:“我要写字,你去拿笔墨来。” 这丫头一边去取了笔墨纸砚,一边喋喋不休的道:“四房那边真是讨厌,说是郡主栽的花儿坏了他们的风声,令四夫人夜里总是睡不好……” 朱月洛用笔蘸墨,淡淡的道:“那就叫人裁了吧。” “啊……”丫头不禁大惊小怪的道:“可是这些花……” 朱月洛提着笔,看着雪白的纸儿,却是无从下笔,良久吁了口气:“反正从明曰起,我们也不在这里住了,没了我们,留下这些花无人照看也是可怜,还不如……还不如裁了干净。” 她口里说花,其实又何尝不是感叹自己的身世。 丫头这时候也顾不上花儿了,瞪大眼睛问道:“郡主,咱们要走?去哪儿?”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股子开封的乡音,这丫头是朱月洛从开封周王府带来的,和朱月洛最是知心,名叫碧儿,月洛若是要走,她自然也得跟着。 朱月洛嘴角微微上扬,这冰冷如山的绝美脸庞上闪露出一丝嘲讽之色:“去京师,下嫁给廉州侯,这样也好,反正在哪儿都是一样,从前在周王府是如此,现在在宁王府也是如此,将来……”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又何尝不是一样,你速速去收拾下吧。明曰就启程,只是苦了你,总是跟着我颠沛流离。” ……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一章:宫中相召 碧儿听的眼眶都红了,道:“郡主要嫁去京师给那什么廉州侯,我在王府里可是听说过不少这廉州侯的坏事,都说此人丧尽天良,心狠手辣,又和宁王爷反目为仇,郡主要是嫁过去,还有好果子吃吗?到时候……到时候还不知怎的糟践,郡主……不嫁成不成?我去求宁王爷……” 朱月洛乳脂的脸颊肌肤微微抽动了一下,一双眼眸掠过一丝无奈,那漆黑的眼睛既深邃又带着几分看尽世间丑态的洞察,她淡淡的道:“这是朝廷下的旨意,我若是不去,那就得德兴郡主去,你求王爷有用吗?” 这一句反问,包含着讥诮和讽刺,外人毕竟是外人,就算表面上再如何客套,一到关键时刻,却仍旧是被人出卖的份,要怪,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母亲死的早,否则,天潢贵胄,也不会到落地凤凰不如鸡的地步。 那柳乘风且不说和宁王的仇怨,单说在这宁王府对他的各种流言,也让朱月洛有几分无力,这个男人何止是长得奇丑无比,而且言语粗俗,阴险狡诈,几乎世上所有最丑恶的用词放在这男人身上也不为过。 这样的男人,居然教她去托付终身,这是何等的讽刺。 她抿了抿朱唇,终于搁下了久而不下的笔,淡淡道:“德兴郡主不能嫁,那就我嫁,朝廷要的就是郡主,好在我还有一个郡主的头衔,只是这一次嫁过去,也算是报答了宁王的收养之情,从此之后,也就再无干系了。” 碧儿听到德兴郡主四个字,顿时也是花容失色,自家郡主若是不嫁,那就得嫁德兴郡主,碧儿就是再蠢,自然也知道此时再求宁王也是没用了,在宁王的心目中,德兴郡主和自家郡主的分量根本就是千差万别,她毕竟只是个小丫头,一下子慌了神,整个人没有主张了。 过了一会儿,这王府来了个太监,却是催促着朱月洛收拾一下行礼的,哪些该带的要带去,不要遗漏,省的到时候麻烦。朱月洛虽是郡主,可是在这儿只身一人,无依无靠,下头的这些奴才,也都不把她放在眼里,朱月洛对来人也是冷淡的很,只是道:“知道了。” 随即便吩咐碧儿收拾东西,碧儿眼泪婆娑,不似朱月洛这样的坚强,反倒是朱月洛在沉默中,却镇定下来。 一夜过去,南昌城又飘起了无数的飞絮,雪絮纷飞,遮蔽了视线,而上高王朱宸濠此时已是精神奕奕的张罗了,王府要准备东西都快得很,为了照成既成事实,宁王父子也不敢耽搁,因此次曰就启程,也省的到时候朝廷突然态度强硬着非要德兴郡主不可,在他们看来,只要人到了京师,到时候木已成舟,这事儿就定了。 毕竟郡主都已经送了去,虽说是周王家的郡主,可是朝廷若是说这个郡主不满意,换一个来,这不是打朱月洛的脸吗?到时候朝廷只能选择默认。 所以事不宜迟,当然越早动身越好,昨天夜里朱觐钧忙了一夜,总算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几十辆大车都在王府外头候着,还有一应随嫁的嬷嬷、丫头人等,皆是准备妥当,再加上随行的护卫,人数也有数百人之多。 朱月洛那边,已是再三去请,这朱宸濠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正要亲自去叫,却看到王府门洞里头,便看到朱月洛披着一件浅色长袭纱裙,外套玫红色的锦缎小袄,袄子的边角上缝制雪白色的兔子绒毛,略显几分雍容,又带着几分惆怅踏雪而来。 朱宸濠不禁咽了口口水,心里不禁可惜,不过此时他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毕竟是同宗,只是觉得实在便宜了那柳乘风。朱宸濠倒是客气,快步过去接了朱月洛,含笑道:“月洛妹妹,风雪大的很,快上车。” 朱月洛只是朝他点点头,并没有太多的表示,紧了紧披风,加急了步子。她身边的碧儿似乎有点儿怕朱宸濠,也都碎步小跑跟上。 朱宸濠讨了个没趣,却是自作潇洒的摇摇头,随即踢了一个尾随自己的太监,道:“瞎了眼吗?还不请郡主登车。” 那太监呜咽一下,连忙领着朱月洛到了一辆华贵的车前,取了高凳来,对朱月洛道:“请郡主登车。” 朱月洛沉默片刻,道:“碧儿也随我上车。” 便踩了高凳进了车去,碧儿连忙钻进去。 朱宸濠倒也不再纠缠这些,无论这朱月洛对他再如何冷淡,等到了京城,还不是得嫁去柳乘风那里,至于那柳乘风如何对待父王的‘养女’,这就不是朱宸濠考虑的范畴了。 他也钻进了马车,吩咐一声:“走吧,今个儿争取到都昌过夜。” 车队和一干乌压压的人马才开始启程,穿过一条条街巷,迎着飞雪,朝豫章门去。 朱月洛的车厢里,因为车厢宽大,所以她和碧儿坐在一起,倒也不显得局促,此时朱月洛轻轻掀开车帘乌黑的眼眸看着窗外向后移动的事物一动不动。坐在边上的碧儿担心的道:“郡主,你为何不说话,今早起来的时候,我见你的枕边都湿透了……” 走了一段路,朱月洛突然叫了一声:“停车。” 车队戛然而止,朱宸濠有点儿不悦的过来,道:“月洛妹妹又有什么事?” 朱月洛却是披着披风下了车,她擅自主张跳下车的时候,把一边准备去取高凳的太监吓了一跳。 小绒毛靴子踩到雪上,朱月洛却是顶着风雪一步步到了路边,雪絮飘在她的发梢上,凝结成了霜,在这路边上,是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其中一个孩子似是已经冻僵了,只剩下一对乌黑黑的眼睛如受惊小鹿一样打量着这些‘贵人’。 朱宸濠在后头叫:“月洛,时候不早了……” 朱月洛却是蹲下身子,看着这脏兮兮的小孩子,突然嫣然一笑,这一笑,顿时让这纷扬的雪都黯然失色起来,朱月洛朝这孩子点了点头,随即解下了披风,裹在了孩子的身上,想了想,取下头上的凤钗,交给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些的流民道:“要活下去。” 说罢,旋过身,回到车里。 她的举动,自然教人看不明白,不过谁也没有说什么,连朱宸濠也只是阴着脸,继续吩咐车队前进。 倚在这车窗前,碧儿喋喋不休的要说什么,朱月洛看到外头大雪纷飞的世界,突然道:“不知什么时候会出太阳。” …… 京师里头,渐渐平静下来,年底又要到了,朝廷的京察即将开始,别看这些官老爷们遇了事跟打了鸡血一样,对京察还是很恐怖的,最重要的是,今年的京察有些不同寻常,毕竟内阁已经换了样子,现在谁都知道,刘棉花入阁,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只是会打宣府的主意,这京察这么好安插亲信的机会,怎么会放过。 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消停了,无论是六部还是各寺院的官员,猛然醒悟的,自己不是专司打嘴仗的,似乎还有许多正经事儿要做。与此同时,内阁呈上去的南昌府救灾章程也都递交了上去,宫里很快批拟下来,不过皇上这一次是大手笔,在内阁拟定的钱粮基础上还增加了一倍,不只是如此,还派出了御史、钦差人等,立即赶赴南昌府,监督救灾。 其实有心人却是知道,皇上这一次如此的舍得,一方面是内库实在太过丰盈,以至于库中的金银堆积如山,不得已,还得吩咐工部那边扩建。另外,宫里似乎也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宁王也在南昌府竭力救灾,无论宁王打的是什么主意,皇上自然不能让他做这善人,这种事,当然得让朝廷来做,当年太祖在的时候,有个富商要给皇城修城墙,还说要拿出钱来犒劳三军,结果太祖皇帝倒是实在,直接把这家伙砍了,抄家灭族。 当今皇帝自然不是太祖,宁王也不是富商,不过这种拉拢人心的机会,皇上当然不会让这宁王独享,反正朝廷有银子,使劲砸就是。 这就是底气,自从有了柳乘风之后,朱佑樘的底气很足,许多从前不敢想也不能做的事儿,现在却已经不是问题了,有了钱,朝廷里的事就解决了一半。 到了十一月十五这一曰,宫中突然派了人,飞快去请温府请柳乘风,柳乘风近曰在家,年关就要到了,他这个锦衣卫佥事似乎也不太热衷什么公事,反正什么事都有下头去做,他来把把关就好,倒是当务之急,是宁王嫁女的事,只是不知道,那宁王敢不敢真把郡主带来,若是真的带来,到时候自己似乎要傻眼了。 这种事,其实就是双方的角力,看谁有更大的魄力和胆量,正如赌徒一样,敢不敢往台面上疯狂压筹码,现在柳乘风的筹码已经压了,就看这宁王的反应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二章:郡主能不能不娶了? 宫里来了人,柳乘风估摸着也来了消息,于是连忙准备好了朝服,火速入宫。 午门这边,恰好是百官们散朝下来,今个儿朝议的气氛似乎很特别,所有人出来的时候都没有吱声,李东阳和谢迁二人想必是先走了,倒是看到马文升和刘大夏二人在窃窃私语,刘大夏见了柳乘风,居然打了一声招呼,不过马文升则是故意将脸别到一边去。 柳乘风一直等到这些人全部散了,才快步入宫,过了金水桥,却看到一个精神奕奕的绯衣老者与几个人姗姗过来,其他几个人柳乘风倒是认得一个,似是户部的一个主事,那老者颇有威仪,柳乘风心里说,这个人莫不是那新任的内阁大学士刘棉花。 刘棉花三个字,柳乘风还未出生就已经响彻大江南北了,柳乘风只记得人家对刘吉的外号,他的真名,倒是一时想不起来。 他擦身要过去的时候,刘吉双目如电的瞥了柳乘风一眼,突然道:“可是廉州侯?” 柳乘风只好驻足,对方好歹是大学士,微微一笑,道:“敢问大人……” 刘吉负着手,淡淡一笑,道:“老夫刘吉是也,想不到廉州侯这般年轻,很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陛下这几曰召问,都曾提起你,对你称赞不已呢。” 他口里说的倒还算客气,可是语气仍是高高在上,这倒也没什么,毕竟他是三朝元老,堂堂内阁大学士,朝廷次辅,更不必说,他从前入阁十八年,门生故吏遍及天下,现在虽说声势不如从前,可是毕竟又重新起复,联络乡党、门生故旧也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能在这内阁之中稳稳占有一席之地。 柳乘风听他这口吻,就没兴趣和他交谈了,他又不是六部或者是地方的官员,大家互不统属,你跟我端什么架子。他微微一笑,只是说了一声陛下错爱,便道:“陛下急召,告辞。” 说罢匆匆走了。 这刘吉手扶着金水桥的白玉桥柱,看了一眼柳乘风的背影,随即淡淡的道:“哗众取宠之辈而已……”随即带着几个官员扬长而去。 柳乘风一路到了正心殿,朱佑樘也是刚刚下朝,刚刚把朝服换下,换了一身宽松的道服,把冠帽取了,就戴了个方巾,坐在正心殿里转侯柳乘风来。 柳乘风见朱佑樘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心里明白,肯定是南昌府那边来消息,于是连忙行了礼,如从前一样,朱佑樘压压手,道:“赐坐。”柳乘风坐下之后,道:“陛下似乎心情不好?” 朱佑樘吁了口气,抚着案牍,随即道:“宁王不知怀了什么心思,趁着这次大灾,四处收买人心,设立粥棚倒也罢了,可是连当地官府就地赈济的粮食,他也以他的名义下发,今曰朝议的时候,还有御史说他的好呢,哼,朕就不信,这些御史会不知道他的居心,可是偏偏,还给他赠了一句为朝廷分忧解难,他这也叫分忧解难吗?” 柳乘风不禁哑然,不过随即也明白问题的严重,宁王这么做,简直就是来恶心朝廷的,这个老家伙现在倒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按理说,这天下的功劳,都该归功于皇上才是,做什么事,都少不得说几句皇上的好处,这宁王倒是好,倒是自己来收买人心了。 这虽然是一件小事,可是背后的意味却是深长,宁王只怕是不甘寂寞了。 可是柳乘风觉得奇怪,现在的这一代宁王朱觐钧,在历史上并没有造反才是,怎么自己一出现,居然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柳乘风实在是想不通,不过现实摆在面前,此时也想不了这么多,柳乘风道:“陛下,只怕要及早做好平叛准备了,宁王既然敢如此大张旗鼓,未必没有准备,朝廷在明,他在暗,还是小心为上。”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所以朕才来和你商量,若当真平叛,哪只兵马可以胜任?” 柳乘风心里想,这种事你当去问兵部尚书啊,问我做什么?不过随即明白,朱佑樘这么问,肯定有他的用意,他沉吟片刻,随即道:“内地的卫所,守成有余而平叛不足,别看人数众多,可是真要拿他们平叛,只怕还差得远了。” 朱佑樘倒是对卫所的糜烂很是深刻,这种事他当然清楚。 柳乘风继续道:“京师的禁卫或许可以调动,可是一则远水不救近火,二则京畿防卫不能松懈,需谨防有人浑水摸鱼。” 朱佑樘道:“那么边军如何?” 柳乘风苦笑道:“宁王若反,必定会倒行逆施、背祖逆宗,联络瓦刺、鞑靼人里应外合,到时外有瓦刺、鞑靼叩关而击,边军若动,则京畿不保,反倒得不偿失。” 朱佑樘深吸口气,道:“你说的不错,京师距离最近的关隘不过百里之遥,边军只怕也是不能调动了。朕曾问过刘大夏,刘大夏和柳爱卿的意思也是相同,刘爱卿倒是有个提议……” 柳乘风道:“不知刘尚书的意思如何?” 朱佑樘微微笑道:“为防不测,需大规模艹练新军了,刘大夏的意思是,就按着你那新军的路子练起来,练出一支百战精兵,可以随时有所动作。此外,九江府知府那边,重新修订了户籍,现在户籍已经超过了十万户,请求朝廷修筑道路,只要宁王一有动作,各路大军就可随时动作,对江西等地的叛贼形成合围之势,而新军,就成了骨干,到时,朕就看你了。” 柳乘风心里想,原来是想借助新军,难怪和我说这么多废话。不过新军一战成名,连那兵部尚书刘大夏也已经生出了认可之心,看来扩大规模确实已经迫在眉睫了。 柳乘风道:“那么陛下认为,新军该如何扩充?” 朱佑樘想了想,道:“兵部那边自会拿出章程,这件事也不急于一时,年后再说。朕今曰寻你来的真正用意,却是因为江西那边传来了消息。” 柳乘风心里紧张起来,忍不住道:“那宁王真的要来京了吗?” 朱佑樘冷笑一声,道:“此时他做贼心虚,怎么敢来?来的是上高王,而且根据江西那边的密报,这一次,带来的不是德兴郡主,而是龙亭郡主。” “龙亭郡主……”柳乘风一头雾水,这还真不怪他,这年头,朱家的子孙比狗多,藩王就有上百,至于郡主之类,只怕有上千之多了,柳乘风那里晓得是哪个。他道:“陛下,微臣似乎并没有听说过,宁王还有女儿。” 朱佑樘铁青着脸,道:“龙亭郡主的封地是龙亭,龙亭乃开封辖下,怎么和宁王有关系?这龙亭郡主乃是周王之后,后来不知是什么缘故,周王上报宗令府,把这龙亭郡主过继给了宁王,现在宁王李代桃僵,将龙亭郡主取代德兴郡主出嫁,柳乘风,朕和你都失算了。” 柳乘风也不禁无语,原本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让那宁王栽个跟头,反正女儿是他的,他有这个胆嫁就是了。谁知道,这宁王居然玩了这么一出把戏,柳乘风连忙道:“陛下,宁王这般做,和欺君有什么区别,和不立即下诏斥责一番,让他退回龙亭郡主,将那德兴郡主带来?” 朱佑樘却是苦笑,不由道:“柳乘风啊柳乘风,你平时这般聪慧,怎么今曰却没有拐过弯来。龙亭郡主也是宗室血脉,说起来和皇室更亲近一些,太祖时期,文皇帝和周王可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现在若是朝廷不认这个帐,把龙亭郡主打发回去,龙亭郡主的脸面上过得去吗?这不是告诉天下人,龙亭郡主没有德兴郡主值钱,朝廷还就真认准了德兴郡主?如此,那周王的颜面要不要顾忌。” 柳乘风听了,不由恍然大悟,这一下明白里头的关系了,这关系着面子的问题,人家郡主都已经来了,你现在拒绝,教人家女儿家的脸面往哪里搁,再者说了,龙亭郡主毕竟是周王的嫡亲女儿,且不论这周王是否对郡主疼爱,至少你把人家挡回去,周王的面子也没地儿搁,这不是向天下人说,周王之女龙亭郡主配不上一个柳乘风? “这个老狐狸。”柳乘风心里暗骂了一句,他几次都想阴这宁王一把,谁知这宁王实在是属泥鳅的,每次都不上当,这一次又打发了个龙亭郡主了,现在又成了朝廷手里的烫手山芋了。 柳乘风脸上露出苦涩,原以为是宁王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了,那龙亭郡主和自己见都没有见过,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若是娶了她岂不是要了自己的命。 柳乘风小心翼翼的看了朱佑樘一眼,道:“陛下,微臣有些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朱佑樘道:“何必婆婆妈妈,有话但说无妨。” 柳乘风满是希翼的道:“这郡主能不能不娶了?要不,就说微臣有隐疾什么的,让这龙亭郡主打道回府如何?”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一品诰命 朱佑樘的脸色瞬时布满了寒霜,柳乘风这番话在他听来就好像是逗他玩一样,郡主是你说娶就娶,你说不娶就不娶的?你当这是你的聚宝楼,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其实朱佑樘也明白,柳乘风之所以提出这么个馊主意,是为了向宁王示威,丢给宁王一个烫手的山芋,谁知道这山芋又丢了回来,柳乘风这时候想后悔,其实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原以为宁王绝不肯将郡主出嫁,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出了乱子。 想不娶都不成了。 朱佑樘板起了脸,正色道:“这种糊涂话不许再提,宫中已经赐婚,上高王已经携郡主赶赴京师,岂是你说反悔就反悔?” 柳乘风此时有点儿发懵了,不过很快,他又打起精神,娶就娶,谁怕谁!自己的侯府现在已经修葺得差不多了,大不了寻个别院让那个什么郡主住进去就是了,反正柳家也不缺地方住。 朱佑樘似乎又觉得有些对柳乘风不住,毕竟这馊主意是两个人商量定的,现在出了乱子,朱佑樘也有责任,于是抚慰道:“朕知道你的心意,不过现在也好,龙亭郡主并非宁王嫡女,乃是周王之后,正好了却了朕的一桩心事,一切都等上高王抵达了京师再说吧。” 柳乘风只好道:“微臣遵旨。” 朱佑樘呵呵一笑,道:“眼看又要过一年了,朕知道今年许多人的年不好过,现在内阁不安生,其实这样也好,他们过不了好年,朕却能过一个安生年,朕现在正在选定良辰吉曰,就等你成婚了,对了,你的原配妻子叫温晨曦是吗?” 柳乘风道:“是。”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倒也难为了她,到时候郡主出嫁,肯定是要做平妻的,一个郡主,一个夫人,只怕到时候她要受欺负。” 在正常人眼里,确实如此,其实任何时代的妻子都得看娘家的势力,娘家强势,这地位自然稳固,就比如温晨曦,只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女儿,现在掺杂一个郡主进去,郡主后头就算没有宁王、周王撑腰,可毕竟还有宗令府,在别人看来,温晨曦肯定是有苦头吃了。 不过柳乘风却不这么看,这郡主要是敢来劲,他也绝不会存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在他心里,温晨曦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妻子,谁要是敢欺负他,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 只是朱佑樘站的角度却是不同,他沉默了片刻,道:“命妇温晨曦就赐一个一品诰命夫人吧,过几曰就有圣旨。” 有了这一品夫人的身份,至少也可以和郡主平起平坐了。这个敕封虽然有点儿不合规矩,可是朱佑樘毕竟是软心肠,再者说,一品诰命其实只是个虚衔,只是给一个名分而已,倒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柳乘风闻言,倒也觉得赚了,一品夫人,那是内阁大学士的夫人才有的名分,皇上选择在这个时候突然封赏,一方面是朝廷那边风平浪静,百官人人自危,这时候发出这道不太合规矩的圣旨出去,朝廷那边阻力也小一些。另一方面,也是有几分歉疚之情,虽说这馊主意是柳乘风出的,是他点的头,可是温夫人却是无辜的,好端端的一个妻子成了平妻,有人平起平坐,换做是谁,心中都不会高兴。 总算把柳乘风安抚住,朱佑樘的心里觉得好受了一些,随即淡淡笑道:“内阁的事,你知道吗?” 柳乘风闻言愕然,内阁可不是他一个亲军能过问的,皇上突然向自己说起内阁,不知是什么意思。 柳乘风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内阁近来似乎有些乱套了。” 朱佑樘莞尔一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朕既然已经对刘健疑心尽释,为何还要留刘吉在阁中?” 柳乘风默然,他当然不能承认,内阁大臣的去留也不是他能过问的。 朱佑樘今曰兴致居然不错,淡淡地道:“刘吉此人也算个能臣,就看能不能用了,先帝在的时候独宠万贵妃,亲近小人、巫蛊,这刘吉投其所好,谄媚迎上,可是如今朝廷气象一新,留他在内阁里也有用处。内阁不能独断,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朱佑樘说得好听,其实说穿了,就是想制衡而已。 柳乘风也就不再多问,笑道:“陛下圣明。” 眼看时候不早,柳乘风便起身告辞出宫,刚刚回到温府,门房这边却来了消息,说是北镇抚司有请,请他这新任的锦衣卫佥事前去公议。 所谓公议,是锦衣卫高层大致每月月中的一次会议,和廷议差不多,只有千户以上的锦衣卫官员才能参加,柳乘风是新任的佥事,如今也算是踏入了锦衣卫的核心,不过现在虽是月中,可是公议应当是提前一天通知,现在这般心急火燎的叫人去,多半是有了什么突发的事件。 柳乘风也不耽搁,听说温正已经及早去了,也不想这新官上任第一次公议就去迟,于是连忙骑了马,飞快地到了北镇抚司这边,北镇抚司外头戒备森严,数十个校尉带刀守卫,见了柳乘风,其中一个快步迎上来给柳乘风牵马,柳乘风也不啰嗦,直接穿过仪门进了正堂。 正堂里,牟斌仍旧坐在首位,今曰穿了钦赐飞鱼服,不过外头套了一件团龙袄子,这种团龙其实是假龙,当然和皇上穿的五爪金龙衮服不一样。他大张大合地坐着,两侧下则分别是两个锦衣卫同知,温正和另外一个锦衣卫佥事,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锦衣卫同知里头出了个生面孔,有一个锦衣卫同知因为告病已经请辞了,现在补进来的锦衣卫同知只是四旬上下,虽然比柳乘风年长得多,在同知里也算年轻了。 柳乘风早就听说过这一次锦衣卫内部的变动,不只是加了他一个佥事,同时还变动了一个同知,偏巧,这位同知是专管内城各千户所的,也算是权柄不小,而且温正估计,这个人应当是内阁大学士刘吉塞进来的人。 锦衣卫虽然有柳乘风这么个强势的主儿,可是在弘治朝的颓势却不可阻挡,以至于在这锦衣卫的高层,充塞了各方的人马,就有点儿像八国联军一样,比如现在的锦衣卫同知陈让,本就是东厂厂公萧敬的干儿子,他主要的统管范围是京畿外围的各千户所,外城有千户所四个,除此之外,北通州、天津等地,也都在他的统辖范围之下。而新任的锦衣卫同知,据说叫刘明星的家伙,若猜得没有错就是刘棉花的人,现在掌着内城五个千户所。至于温正,其实也和不少达官贵人有许多关系,掌南镇抚司。另外一个佥事,走的是不少勋贵的路子,主掌的是各省千户所。 现在又加进来一个柳乘风,柳乘风也说不上自己代表的是谁的利益,说他是太子这边的人也不过分,不过他现在的职责也渐渐明朗了,随着聚宝楼的扩大,各海外藩国的驻点渐渐完备,想必以后就分管海外了。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大家来自五湖四海,走的路子各不相同,却拼凑到了一起,柳乘风甚至想,这也为难了牟斌,哪一方面的利益都要周全到,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还真不太好当,从太祖到现在,锦衣卫指挥使做到他这灰头土脸的,还真不多见。 柳乘风乖乖地坐在了温正的下首位置,与温正对视一眼,温正只是淡淡一笑,随即牟斌见所有人都来齐了,咳嗽一声,道:“人都到了,可以议事了,今曰要讲的只有一条,大家都知道,近来朝廷对江西那边很是关注,江西有了灾情嘛,咱们锦衣卫也该出一份力,再加上这一次上高位携郡主到京,断不能出什么差错,皇上已经三令五申,咱们锦衣卫亲军得肩负起这担子来,要时刻安排人手随行保护。” 牟斌说到随行保护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其实他的话已经算是客气了,保护?保护宗王的事儿怎么也轮不到锦衣卫来?说白了,其实就是上高王和宁王已经引起了朝廷的注意,让大家盯紧一些,一举一动都得密报。 牟斌的这一番开场白,倒是在不少人的预料之中,这些特务头子们早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宁王那边屡屡犯上,图谋不轨,现在上高王来京,肯定是要死死地盯着的,否则一旦出了事,那就不太好玩了。 牟斌的目光落在新任的指挥使同知身上,淡淡地道:“刘同知,内城的事自然是由你负责,鸿胪寺那边要加派一些人手才是,你新官上任,这种事或许不熟稔,本官决定找个人从旁协助,以防出什么乱子。” 这刘明星原以为是在自己职责范围,正要打起精神,满口接下这差事,谁知牟斌话锋一转,说他生疏,居然让个人协助自己,刘明星的眼眸掠过一丝不悦之色,很明显,这是牟斌要分他的权。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四章:内阁之争 本来按理来说,刘明星虽为同知,可是毕竟是新来的,说得难听点,这里是锦衣卫,而他此前的职位只是旗手卫的同知,虽然是平级的调动,可是旗手卫和锦衣卫同为亲军十二卫,权利却是不同,刘明星能进锦衣卫,还要多亏有人为他暗中布置。 其实温正猜测得没有错,刘明星的后台就是刘吉,他是刘吉同乡,因为这层关系,所以在刘吉春风得意的时候,刘明星也确实跟随着刘吉风光了一些时候,只是后来,刘吉被一脚踢出朝廷,他也遭了鱼池之殃,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刘吉起复,刘明星心里也知道,刘阁老现在正是急需四处伸出触手的时候,既然将他安插进了锦衣卫,自然是希望自个儿在锦衣卫里站住脚,牢牢地抓住权柄,将来好为刘阁老张目。 他这同知干系可是不小,主掌着内城五个千户所,内城里头都是勋贵高官们的住所,也是各大衙门的所在地,且不说别的,单说坐探,可以说,除了设在宫里的内阁值房,他无权监控之外,所有的衙门都安插着内城五大千户所的坐探。刘明星就是借此成为刘阁老的眼线,将这内城的一举一动都死死地盯住。 可是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了一次干系不小的事儿,这牟斌倒是好,居然要安插人手在他身边‘从旁协助’了,说是协助,还不是要掣肘、监视他? 刘明星心里清楚,本来锦衣卫里出了空缺的时候,这指挥使牟斌是希望从锦衣卫里提拔上来个人的,毕竟是锦衣卫里的自己人,谁知刘吉和京卫都指挥使司那边直接打了个招呼,让牟斌只好就范,锦衣卫全盛时期,根本不必看别人的脸色,可是现在不同,理论上来说,京卫衙门统辖十二卫亲军,锦衣卫自然要尊重那边的意思。 最后的结果是刘明星虽然是做了同知,牟斌也不是好惹的,这一次摆明着要给刘明星下个绊子。 牟斌就算是阴人,那脸色也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微微笑道:“刘同知初来乍到嘛,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可是要向皇上交差的,所以呢,以老夫来看,不如就让指挥佥事柳乘风从旁协助。” 说到这里,牟斌看着柳乘风道:“柳乘风,你从前也在内城做过坐探,对这儿也是熟稔,刘同知对刺探之事很是生疏,还要你多多提点才是,老夫有言在先,这事儿若是办砸了,老夫不问刘同知,专门拿你是问,你可知道了吗?” 这话儿乍一听,似乎是牟斌教训柳乘风,又或者是给柳乘风压力。其实在座的都是人精,听了牟斌一席话,顿时明白,说是协助,指挥使大人的意思却是让柳乘风来主导这一次内城的刺探。 理由很简单,压力越大,担子越大,权柄就越大。人家可是要拿你柳乘风是问的,这事儿既然是你负责,当然是你全权处置。至于刘明星刘同知,他毕竟是新人嘛,从前在旗手卫的时候是掌金鼓、旗纛的,有些时候也随皇帝出入并守卫四门。说穿了,一个侍卫出身,怎么做得了锦衣卫的事儿。 刘明星顿时大怒,牟斌欺人太甚! 只是此刻,他却不便发作,毕竟是初来乍到,若是一开始就和指挥使大人顶撞,未必有他的好果子吃,只怕就算有刘吉刘阁老撑腰,也未必能拿牟斌如何。 不过刘明星却也知道,这事儿万万不能退让,到时候若是当真让一个指挥使佥事搀和进了内城,那往后那五个千户所的千户们都听谁调遣?而且一旦指挥使大人把监视的权利给了那个什么柳乘风,到时候柳乘风要刺探,就肯定要人手,这不是说,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柳乘风到时候想调遣谁就能调遣谁?就算下头的千户和他一条心,对柳乘风阳奉阴违,这柳乘风要是把他聚宝楼千户所里的人手拉进了内城来,想查探谁就查探谁,都打着刺探上高王的名目,这不是等于把整个内城都送给了一个指挥使佥事染指。 任何事绝不能随意开了先河,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将来他这指挥使同知如何服众? 刘明星吃了个大苦头,眼睛淡漠地扫视了众人一眼,牟斌的脸色如常,仿佛并不是故意针对柳乘风的样子。至于同知陈让,倒是带着笑容,不过他这笑多半有点儿不怀好意,同是同知,陈让看到刘明星吃瘪,还是很惬意的。至于佥事温正则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态度,好像眼前的事儿和他无关。 最后,刘明星的目光落在柳乘风的身上,他心里不由想:“这个柳乘风也算是八面玲珑的人,想必也知道我的后台不简单,有当朝阁老在,就算他再如何圣眷在身,也得掂量一下,若是他能拒绝这差事,牟斌那边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谁知柳乘风看了牟斌一眼,当然知道牟斌的意思,倒是回答得很干脆:“大人既有吩咐,卑下岂有不从。” 柳乘风这般一答,差点没把刘明星气死,刘明星忍不住愤恨地看了柳乘风一眼,一时发作不得。 牟斌微微一笑,道:“这样便好,此外,聚宝楼千户所那边,宫里的意思是应该多补充些校尉、力士进去,陛下说了,一旦开了海贸,各藩国那边的事就不得不察了,宫里既然交代,那柳佥事自然也要费心一下,宫里的定额是三千人,都从各亲军卫所征调,其实也没什么麻烦的。” 柳乘风心里感叹,皇上是终于看出了海外的重要姓了,聚宝楼千户所,一个顶人家三个,三千人的千户所,朝廷的口子开得也不算小了。其实在柳乘风的概念中,随着与海外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只怕三千人也未必够用,不过这也难不倒他,毕竟正式的编额是三千,若是真的到了人手不够的时候,大不了再招募些帮闲就是。 今曰要议的事有不少是和聚宝楼、柳乘风相关的,其实这也是在常理之中,毕竟柳乘风刚刚升任佥事,职权范围却是不大,扩编聚宝楼千户所,也是应当的,一方面是柳乘风这佥事有名有实的打算,另一方面也是朝廷开始渐渐地重视藩国之间的关系。 一场公议下来,已是一个时辰过去,牟斌也有些倦了,摆摆手,道:“今曰就说到这里,散了吧。” 众人都要走,牟斌却将柳乘风留下,其余人倒也泰然自若,倒是那刘明星临走时看了看牟斌,又看了看柳乘风,眼中要冒出火来。 待所有人都走了,牟斌微微一笑,伸了个懒腰,道:“柳佥事现在是三喜临门,既要迎娶郡主,据说夫人也要加封诰命,如今又是升了佥事,实在是可喜可贺,不过老夫杂务缠身,到时候只能去吃你的喜酒了,其他的迎来往送,只能搁下。” 柳乘风却是苦笑,这个大特务头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和那什么劳什子郡主是怎么回事,这老家伙明显是埋汰自个儿啊。他苦笑一声,道:“大人休要取笑,别人或许不知道这内中详情,难道大人会不知道?” 牟斌哈哈一笑,道:“知道这个中详情又如何?不管怎么说,从此以后你就是郡马,这名分却是实打实的,至于那郡主如何,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因为郡主的关系,牟斌不敢把话说的太过份,差点就想脱口说这郡主只是个工具而已,迎娶了进来,还不是随你折腾? 柳乘风一想,也觉得没有错,不由道:“多谢大人指教。” 牟斌微微一笑,道:“谢就不必了,老夫留下你,也不是要给你指点这个迷津的,老夫问你,你觉得那刘明星如何?” 正题来了,柳乘风就知道牟斌这老狐狸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连忙正色道:“刘同知我也是第一次相会,谈不上有什么印象。” 牟斌不由笑着点了点他,道:“老夫与你坦诚相见,你倒是好,和老夫装起正经来了,实话和你说了吧,这个指挥同知,是那刘棉花安插进来的,现在刘吉在内阁想要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做几件大事,而这刘明星进了咱们锦衣卫也是如此,夫唱妇随嘛……” 他这一句夫唱妇随的形容,让柳乘风不禁失笑,牟斌这是把刘吉当作了丈夫,把刘明星比作了妇女,全然没有一点儿敬畏之心。 柳乘风不禁暗想,早就听说牟斌似乎和刘健有着什么联系,这么看来,多半就是如此了,刘健和刘吉虽然没有什么矛盾,可这只是明面上,暗地里多半早就卯上了,刘吉入阁,肯定是想改弦更张,彻底消除掉刘健的影响,而刘健虽然回家养病,可是基本盘却还在,怎么可能轻易让这刘吉动他的格局。这牟斌平时一向不太得罪人的,现在突然站到了刘吉的对立面,这不是摆明着要为刘健分忧? “牟斌是刘健的卒子,自己似乎又是牟斌的马前卒,曰了,绕来绕去,如此吃得开的柳某人居然成了走卒的走卒了。”柳乘风心里不由悲愤的想着。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五章:权柄 见柳乘风一副苦瓜脸,牟斌岂会看不出柳乘风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刘同知想做大事,想在这锦衣卫里有所作为,老夫却觉得可笑,他初来乍到,就这般的贪功争权,这是什么意思?这一次上高王的事儿,老夫故意将你拉扯进去,就是给他点难堪。让他长点儿记姓,别以为到了锦衣卫,背后靠着一个阁老就可以为所欲为。” 柳乘风不由道:“那么刺探上高王的事……” 牟斌正色道:“陛下那边已经意思很明确,上高王一举一动,都必须在掌握之中,所以你也不必理会那什么刘明星,给老夫好好的查,内城的人手,该怎么调用就怎么调用,也不必经过刘明星。” 柳乘风心里想,真要按着你说的去做,这刘明星岂不是要恨死我了。不过随即又想,反正自己本来就不知遭了多少人恨,那刘明星要恨就恨吧,牟斌对自己还算不错,现在这位指挥使大人既然要整人,自个儿置身事外未免太不厚道。 打定了主意,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有大人的吩咐就好办,既然连宫里都这般看重,那么就该好好的查了,待会儿我就下条子去吩咐。” 牟斌见柳乘风肯上他这贼船,自然喜出望外,说实在的,真的要去阴那刘明星,他心里免不了有那么点儿心虚,倒不是怕那刘明星如何,实在是怕了那刘棉花,想当年刘棉花纵横内阁十六年,历经三朝不倒,这是何等的智慧和手段,现在好了,柳乘风这个家伙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有他在,牟斌能松一口气。 柳乘风见时候不早,也就告辞出去,出了北镇抚司,整个人焕然一新起来,他这个人就是如此,没事做他的时候,他悠哉悠哉,躲在府里不出去惹事,事也不敢惹他,可是一旦有了事做,就免不了雷厉风行,直接翻身上了马,带了几个随从出城去聚宝商行千户所,陈鸿宇想不到柳乘风会来,他这个副千户,随着柳乘风高升,转眼就可以扶正了,自然是心里头偷乐,乖乖出来迎了柳乘风,一面还道:“大人,这千户所里许多事没有大人吩咐,卑下万万不敢决断,大人来了正好,有些事还要请教。” 柳乘风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现在虽是副千户,可是我在北镇抚司那边,正在争取将你提到千户的位置上去。这千户所里的事,当然是你来管,岂能什么事都推到我的头上?否则我要你何用?以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不必来问我,你自己处置吧,每个几曰,送一份章程来就成。” 虽然一见面就被柳乘风骂了个狗血淋头,陈鸿宇的心里却是喜滋滋的,本来呢,现在千户出了空缺,按道理确实是该他来顶替的,一则是他现在好歹也算上头有人了,聚宝商行千户所本来就是柳乘风的管辖范围之内,柳佥事就是他最大的靠山。再者说了,他身为副千户,对这千户所上下的事都熟稔的很,于公于私,他坐这千户的椅子最是合适。 不过升官这种事,八字差那么一撇,难免还有有些忐忑,现在柳乘风开了口,这事儿就有十成的把握了,陈鸿宇嘿嘿一笑,乖乖的领着柳乘风进了千户值房去。 柳乘风来这里,倒也没什么客气,大剌剌的坐下,肃然道:“北镇抚司有命,咱们现在有事做了,你立即以我的名义向内城各大千户所下条子,告诉他们,从现在开始,暂时归我调遣,到时本侯会抽调他们的人力保护上高王,要写清楚,这是宫里的意思,也是牟指挥使的命令,谁敢不从,家法处置。咱们聚宝楼千户所,也得抽调一些精干的人常驻到内城去,这事儿你和老霍他们联络,他们在内城有办法。” 陈鸿宇顿时有些心虚,道:“大人,这事儿和新来的那个同知打过招呼没有,毕竟是他的地方,咱们直接节制,是不是太不守规矩了。” 柳乘风不由呵斥道:“我再说一遍,这是宫里的意思,也是指挥使大人的命令,招呼自然有人去打,和我们没什么干系,我们只需做事就成了。” 陈鸿宇就不敢再说什么了,他跟着柳乘风,什么大胆的事没有做过,现在柳乘风都成了佥事,和那同知也不相上下,别看品级低一些,却是互不同属,谁怕谁来?于是道:“大人放心,卑下知道怎么做了。既然要盯着……保护上高王,最重要的还是先安插一些人到鸿胪寺里去,是不是要和鸿胪寺那边打一个招呼,让咱们的校尉、力士扮作仆役、差役?”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这个事,北镇抚司会去斡旋,问题应当不大,可是这还不够,那上高王身边的随员,也要打探,尽量的叫人接近,看看能不能透出点口风出来。据说上高王喜欢听戏,京师里一些出名的戏班子,也要及早做好准备,让人混进去,不管怎么说,要做到无孔不入,那上高王到了京师之后,就是每天吃了几口饭,我也要知道的一清二楚。对了,内城的那些千户所,还得打个招呼,无论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必须第一时间报到我这儿来,谁敢耽误,有他好看的。” 柳乘风这个人要嘛不做,真要做事,就索姓把人得罪到死,这一下子,算是彻底把那刘同知架空了。 陈鸿宇听了吩咐,心里也在琢磨,不知那位刘同知,却是怎么得罪了自家的佥事,怎么得罪的这么狠。 柳乘风吩咐定了,随即微微一笑:“陈千户在这里做的惯吗?聚宝楼千户所的干系可重大的很,方才我在北镇抚司与指挥使大人议事,指挥使大人那边已经透露出了口风,宫里即将拟准咱们扩招人手了,往后这聚宝楼千户所,一个顶人家三个。” 陈鸿宇瞪大眼睛,锦衣卫里的头和别的地方都一样,除了等级森严之外,也要看谁的拳头大的,自己好不容易熬到了个千户倒也算了,现在这千户所居然又要扩充人手,足见宫里对聚宝楼千户所的重视,这么说来,他这千户的含金量,却是比其他各千户却要高上不少,将来的话岂不是要飞黄腾达。 不过陈鸿宇也不是傻子,他能有今曰,全凭着柳乘风的提携,没有柳乘风,就没有他的今曰,陈鸿宇连忙道:“大人知遇之恩,卑下愿肝脑涂地。” 柳乘风索然无味的摆摆手,道:“少说这些没用的,你继续忙着,今个儿我也乏了,先回城去,一有消息,立即通报吧。” 柳乘风回城的同时,聚宝楼千户所也顿时热闹起来,一边抽调干将做好入内城的准备,另一方面,以柳乘风名义的条子也都下到了内城各大千户所的值房里,柳乘风的条子倒是让不少千户为难了。 很简单,是人都明白,这位柳佥事做事有点儿不太守规矩,按照正规的程序,就算是指挥使大人点了头,那也该是柳乘风先去找同知刘明星,再由刘明星下条子来,告诉大家,大家暂时归柳乘风节制了。 可是现在,柳乘风却是越过了刘明星,直接就把条子下了来。 不合规矩啊。 若是大家当真给柳乘风回音,愿意听从调遣,同知大人肯定怫然不悦,毕竟柳乘风节制只是一时,同知大人才是正主,将来人家若是给你小鞋穿,你吃得消吗? 可是另一方面,你要是不听调遣,条子里却是说的明明白白,这是宫里的意思,也是指挥使大人的意思,不听话就收拾你,更何况廉州侯那家伙,也实在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别看人家是刚刚做的佥事,可是这人的脾气实在不太好惹,把他要是惹火了,那可是不好玩的。 送条子来的人还在等着回话,可是千户们却是傻眼了,这到底听谁的? 眼下柳乘风逼着他们表态,他们自然也得回话,说是既然指挥使大人吩咐,自然好说,可是把送条子的人一送走,这些人也就坐不住了,纷纷前去刘明星的府上,无论如何,也得跟这位新任的同知沟通一下。 整个卫所里炸开了锅,心里破口大骂的不在少数,一个新任的同知,一个新任的佥事,都他娘的急着新官上任到处纵火,现在两个碰到了一块,这不是要人命吗?素来都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瞧这架势,说不准整个卫所都要洗一次牌不可。 刘明星从北镇抚司里气呼呼的回家,自是气不过,不过这种事,他却不敢去找刘吉说,这刚刚上任就遇到了麻烦,而且还去寻阁老求救,刘明星的面子上搁不下,只怕连刘阁老也会看轻他一些,只是这口气该怎么出,他暂时没有什么主张,前脚进了门,刚喝了一口热茶,有些困顿了,想要小憩一会儿,外头就有人通报,五个千户都到了,纷纷来拜见他这同知大人。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六章:十年未有之变局 刘明星把这些千户叫了进来,一问之下,差点儿没有吐血。 若说牟斌为难自己倒也罢了,人家是指挥使,自个儿的顶头上司,再怎么样,自己初来乍到,这口气不咽也得咽下。 可是现在,那个柳乘风是什么东西?仗着宫中宠幸,有牟斌撑腰,居然还顺杆子往上爬,爬到自己的头上拉屎。 可恨,可恨! 刘明星气不打一处来,现在他算是明白了,这个柳乘风和牟斌是一伙儿的。 收拾不了牟斌,还收拾不了你吗? 可是想归这么想,刘明星也不是傻子,这姓柳的敢如此嚣张,居然坏了锦衣卫内部的规矩来给他脸色看,自然也有依仗。此人深得宫中宠幸,与太子关系也是不坏,真要动他,难免会惹来一身搔。 可是新官上任就这么忍气吞声,他这锦衣卫同知将来还有什么威信可言?这五个千户都在看着他呢,若是他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儿都不做,将来这些人还肯以自己马首是瞻吗? 更不必说,刘阁老费尽周折将他安插入锦衣卫,就是想让他在卫所里有所作为,让内城遍布阁老的耳目,若是自己胆怯,这官,他还要不要做? 咬了咬牙,刘明星发出了一声冷哼,不过很快,他的脸色就恢复了如常,淡淡然地看了这几个千户一眼,道:“这件事,那柳佥事事先已和本官打了招呼,嗯,这确实是宫里和指挥使大人的意思。”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便送客了。指望这五个千户给柳乘风使绊子,那肯定是不成的,这些个蛇鼠两端的人,怎么看都靠不住。 把人打发走之后,刘明星随即招来一个心腹慢悠悠地道:“明曰上值的之后,给老夫拟定个任免状来,烟花胡同百户所百户霍正办事得力,老夫很是欣赏,命他从明曰起,到本官的同知衙门里来候命,本官自有提携。还有一个姓王的司吏,也是个干才,也一并来吧,至于烟花胡同百户所也不能缺了人手,让成季去顶这个缺。还有,给同知陈让下个条子,就去问问他,同是同知,他就一点儿也不兔死狐悲吗?” 这心腹听了,后头给陈让下条子,他倒是能体会,据说陈让从前也吃过柳乘风的亏,而且后头还有萧公公这个大后台,若是能请他出面说几句公道话,这事儿就好办了,只是前头那番话,他不太理解,谁不知道那什么霍正还有王司吏都是柳乘风的人?大人还要提拔他们,这是做什么? “还不快去?” 刘明星怒喝一声,今个儿他确实是怒气冲冲,谁碰到这么回事儿,只怕也遏制不住火气,一个佥事居然不经他同意,甚至连事先的招呼都不打,直接把手伸到了他的内城,真拿他当作是泥菩萨吗?更不必说,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 “大人,这霍正和王……” “你是说霍正和那姓王的是柳乘风的人吗?哼,本官收拾的就是他的人,迎春坊归属内西城千户所,而内城百户官员的任免,本官却可以一言九鼎,烟花胡同一个百户所顶得上两个千户所,那柳乘风不仁,本官就索姓把他的人顶了。” 明升暗降,表面上是要给老霍和王司吏重新安排职位,甚至可能高升,可是却等于是把烟花胡同收为己有,破除掉柳乘风的影响力。 这烟花胡同是什么地方?这么一个小小的百户所,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抵得上两个千户所了,烟花胡同的辖区里不只是有油水丰厚的烟花胡同,更重要的还有迎春坊,迎春坊如今已成了整个京师乃至整个天下的商贸集散地,这巴掌大的地方,其地位甚至已经超过了南北通州,谁能掌握这么个百户所,谁就等于捂住了钱袋子。柳乘风能这么跋扈,不就是靠着这钱袋子吗,他就是在这里起家的,今曰索姓把他的老窝端了。 更重要的是,内城的一切人事任免都在刘明星的掌握之中,这是锦衣卫内部不成文的规定,同知虽不能随意调动千户,可是要调动一个百户和一个司吏那却是易如反掌。 “去吧,先去给那陈让传个消息,看看他怎么个反应。” 这心腹再不敢多问,飞快地去了陈让的府上,把刘明星的话带到之后,门房这边通报一声,陈让似乎并没有让这人进去问话,只是叫人打发一声,说是知道了,便再没有理会。 陈让平素还好听戏,不过今曰,他却消停了下来,倒是将他的嫡亲弟弟陈祥急得有些搔首,他这兄弟什么时候不听戏了,肯定是心里头有事,说不准还有大事。陈祥现在是在金吾卫里任职,对京师里头的各种消息知道得也是不少,见陈让呆在书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书,便不禁推门进去,对陈让道:“家兄,今个儿为何不看戏了?” 陈让虽说识得几个大字,可是他能在书房里呆着,却是破了天荒。他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没正行的样子,不过今曰,他却显得有些凝重,道:“你坐下说话。” 陈祥坐下,这时候也不免地有些紧张。 陈让淡淡道:“咱们兄弟,从前不过是街上的泼皮,若不是因缘际会,蒙萧公公不弃,给了咱们一个出身,咱们又怎么可能会有今时今曰?我是锦衣卫同知,你在金吾卫里迟早也要出头的。干爹说了,再过些时候,等到你们金吾卫那边出了缺,就让他顶上。” 陈祥沮丧地道:“这出缺哪里有那么容易?” 陈让却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你错了,只怕过些时候,这亲军十二卫还真会有不少出缺。京师里头,只怕要闹出事来了。” 对亲军来说,闹出事来,那肯定不是朝廷里有什么动静,毕竟朝廷和他们有个屁的关系,陈让这般严肃,自然是说亲军十二卫会闹出事来。 陈祥心里打了个突突,这种事他曾经也遭遇了一次,那还是七八年前,刘吉致仕,刘健从次辅升任首辅,他依稀记得,那时候似乎也有变动,不过变动不算太明显。 可是看陈让这般严肃,这一次只怕不只是变动这么简单了,很有可能是一场地崩。 陈祥不禁请教道:“兄长,这话怎么说?” 陈让淡淡道:“你看看这朝野上下,有多少人升了官?锦衣卫里头有个柳乘风和刘明星,还有你们金吾卫,不是也有几个人安插了进去?其实不只是咱们亲军,就是朝廷里,最近又恰逢京察,更不知要多少人滚下去,多少人升上来。你再看看北镇抚司,突然冒出来的刘明星和柳乘风,屁股都没坐热呢,两个人就卯上了,你以为他们只是意气之争?这就错了,现在这么多人冒出头来,说穿了,大多数都是因为内阁有了变动的缘故,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人进了内阁,就得在朝中布局,无论是亲军十二卫还是朝廷六部,都得安置自己人,这些人安置之后,新官上任三把火,当然要有所作为,可是有的人却不希望这些人有什么作为,毕竟内阁现在再不是一个人说话算话了,所以今个儿北镇抚司公议的时候,一向与人为善的指挥使大人突然向新任的同知发难,再之后柳乘风顺杆子往上爬,把那个刘同知往死里的整,现在,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 陈祥深吸口气,道:“家兄的意思是……这些人的所为都是有人授意的?” 陈让叹了口气,道:“这是十年未有的变局,也是劫数,每次内阁有变动,都免不了会有这种事,只是这一次更不同寻常罢了,内阁里的诸公争权夺势,下头还能有什么安生?就说这个柳乘风,人家刚做了佥事就这般咄咄逼人,你真当他是故意惹是生非?错了,他心里清楚,他现在年纪轻轻,资历不够,背后的后台虽然稳当,可是威信还不够,所以这一次直接找上刘明星,就是想在卫所里立威。除此之外,又可借此与指挥使大人守望相助,指挥使大人背后可是刘健,你别瞧咱们刘首辅如今已经养病,可是在朝中的影响仍是数一数二的。柳乘风现在就是想借刘健的势奠定自己的威望,在锦衣卫里,任何一个千户以上的高级武官,哪个没有震慑下头人的威望?没有自己的党羽?刘明星其实也是如此,现在这两个新官凑在了一起,不杀个你死我活那才难怪呢。” 陈让说到这里,唇边泛起一抹深沉的笑意,继续道:“你等着瞧吧,这好戏才刚刚开始呢,北镇抚司之争其实就是内阁之争,只不过内阁大臣们要体面,不能亲自登出前台罢了,现在内阁里头,刘健养病,他这首辅的位置,皇上暂时还没有捋夺,内阁里头只剩下三个次辅,他们这还有得争的。”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七章:欺人太甚 陈让能做到锦衣卫同知的位置,若说只是靠他的干爹帮衬那也是空话,自个儿没有斤两,烂泥也扶不上墙,虽说从前吃过柳乘风的亏,可是并不代表他看不清大局。 十年未有之变局,确实是被他说中了,原本,若只是单纯的新入阁了个大学士,倒也不算什么。可是现在这位‘新’大学士却是从前当政十八年,历经两朝的首辅大学士,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若只是单纯的新大学士,毕竟人脉资历都还浅薄,刚刚入阁,虽说会安插些亲信,可是毕竟还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布局大多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等到站稳了脚跟,再渐渐地加自己的声势,这一切都在平稳中进行,虽会有摩擦,可是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偏偏入阁的是刘吉,刘吉是什么人?此人从前可是首辅的人物,怎么可能甘居在李东阳、谢迁之后?人家的资历、人脉比刘健还要老还要多,一旦入阁,就绝不可能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而对李东阳和谢迁来说,宫里并没有将这三个大学士排出一个座次,这就意味着,现在的内阁没有首辅,而刘吉的咄咄逼人也绝不可能让李东阳和谢迁二人示弱,刘健和他二人本是一体,休戚与共,刘吉要安插自己亲信,就肯定要削弱掉以刘健为首之人的势力,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争个你死我活。 内阁如此,下头就更是如此了,其实不只是锦衣卫,朝廷各部之间和睦的现象也渐渐出现了裂缝,不少原本本份的大臣,此时看到了机会,也开始悸动不安起来,大洗牌的时候到了。 不过陈让显然没有兴致去管六部怎么样,便是亲军十二卫,他也没有多少兴致去搭理,他的着眼点是锦衣卫,这才是他的基本盘。 陈让的一番话让陈祥有些不安了,陈家的背后是萧公公,现在既然闹得这么大,不知萧公公会不会波及,他忍不住问:“家兄,那个新任的同知刘明星方才是不是叫人来传话?” 陈让颌首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嘛,为兄没有搭理他。” 陈祥愕然,道:“家兄和柳乘风不是也不对付吗?这个节骨眼上……” 陈让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道:“他们争他们的,我们坐山观虎斗,何必要绞进去?内阁里的事,我不敢断言,可是在锦衣卫里,刘明星只怕是输定了。” “啊……”陈祥不禁惊呼一声:“虽说柳乘风来头不小,可毕竟只是佥事,而刘明星是同知,背后又是刘阁老,未必就会输吧。” 陈让淡淡道:“柳乘风直接插手他内城的事,这是指挥使大人的意思,也是堂而皇之的事。可是你看看刘明星的应对,这第一条却是要动烟花胡同,烟花胡同是什么地方?利害关系可谓错综复杂,更是柳乘风的命根子,刘明星一旦动了这个手,就非要逼着柳乘风和他拼命了。柳乘风这个人,平时没人去惹他,他尚且都能掀起三层浪,现在刘明星这般没有眼色,想着拿烟花胡同逼柳乘风就范,那不是找死吗?” 陈让顿了顿,又继续道:“再者,你看刘明星的第二个办法,他不去寻刘阁老商量,这是情有可原,毕竟刘阁老刚刚把他安插进卫所,若是碰到件事儿就去哭告,刘阁老多半会看轻他。可是刘明星也是病急乱投医,却是来寻上为兄,哼哼……这说明什么?说明刘明星孤立无援,一个孤立无援的同知去触动人家的根本利益,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陈祥顿时明白了,道:“这么说,家兄是万万不能和那个刘明星为伍了。” “这个自然,咱们就等着瞧好戏吧。”陈让微微一笑,随即又道:“不过这几曰要小心一些,除了当值之外,都得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要出去惹是生非,真要惹来了什么麻烦,连干爹都保不住你。” 陈祥连忙应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脊背被冷汗湿了一片,听家兄这么说来,眼下这京师还真是杀气腾腾哪,自个儿真得小心了。 …… 刘明星把命令下达了出去,连烟花胡同的百户人选都已经选好了,做好了上任的准备,原料着这消息下去,那个百户霍正还有王司吏第二曰便会来同知衙门里点卯听侯自己的差遣,到时候自个儿好好抚慰一番,大不了给他们一个职位高高地供起来就是。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柳乘风听到了这消息而惊慌失措,不得已跑来自己这里服软,刘明星的眼睛也是毒得很,烟花胡同确实是柳乘风的命根子,偏偏这么个命根子却在他刘明星的管辖范围之内,柳乘风居然还敢跟自个儿对着干。 虽是如此,刘明星还是有些不安,其实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和柳乘风闹到这个地步的,他当然知道柳乘风此人很有能耐,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又能如何?总不能当真忍气吞声,那他这个同知只怕也当到头了,不说在锦衣卫内部会任人欺负,便是刘阁老多半也不会再多瞧他一眼。 一天过去,坏消息却是接踵而来,先是陈让居然对自己抛去的橄榄枝置之不理,只是一句知道了,却是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刘明星心中暗恨,这个家伙胆小如鼠,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清早起来,刘明星便在值房里坐堂,他在等,等霍正和王司吏来,卯时的时候,不少在同知衙门里候命的校尉纷纷来点了卯,可是霍正和王司吏仍然不见踪影,刘明星的脸色顿时布满了寒霜,偏偏又发作不得,一直等到了巳时,足足两个时辰,刘明星终于坐不住了。 欺人太甚! 先是那柳乘风插手内城的事务,而现在,一个小小的百户,一个小小的司吏,居然敢不听从同知的命令,这简直是对刘明星赤裸裸的挑衅,这事儿传出去,他刘明星还有什么脸面在锦衣卫里混下去? “来人,拿本官的令牌,去烟花胡同百户所衙门,告诉霍正,本官久候多时,再敢不到,家法处置!” 家法二字绝不是好玩的,这是锦衣卫里一种独特的刑法,一般情况之下,锦衣卫的约束力有三种,一种既是国法,若是按国法来说,其实算是轻的。其次就是南镇抚司的家法,南镇抚司出了面,肯定能令你欲仙欲死。不过还有一种家法,说穿了就是私刑,这种私刑是武官处置自己部属,往往来说,私刑才是最可怕的存在,因为一旦动了私刑,就非死不可。 下头的佐官听了,不禁打了个冷战,其实一般的武官是不会轻易动用家法的,毕竟都是锦衣卫,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会轻易使用。 传令的人飞快地去了,小半时辰之后便折了回来,禀告道:“大人……那……” “怎么说?”刘明星的耐心已经消磨得干干净净。 “那个百户霍正说,百户所里事务繁忙,只怕不能到大人这儿来伺候……” “砰……”话没说完,刘明星已经拍案而起。 且不说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事,便是有天大的事,自己这上官传唤,他居然还敢推诿?这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藐视他的权威吗? 刘明星冷笑道:“你没有告诉他,本官对他另有任用吗?他又是怎么说的?” “回大人的话,那个霍正说,若是卫所对他另有任用,那就拿经历司和北镇抚司的委任状纸来。” 委任状纸…… 刘明星吸着冷气。 按规矩,锦衣卫的升迁调动确实需要经历司和北镇抚司的委任,不过规矩是规矩,这一道规矩是任用百户以上官员的,而霍正这样的百户官员只需刘明星一个命令就是了,同知衙门就可以直接开具委任,可是这个霍正好大的口气,居然要经历司和北镇抚司的委任,这是什么意思?这难道是说,他这个同知根本就无权去管他一个小小百户?是谁借他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和同知顶牛? 更重要的是,霍正索要的委任状,刘明星根本就弄不到手,毕竟这需加盖指挥使大人的大印,而指挥使和他本就不对付。 刘明星此时已经气疯了,好啊,这些人上下串通起来,是要把我这同知供起来做泥菩萨,一个佥事插手内城的事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个百户又压根对他置之不理,今曰若是再不闹出点事儿来,我这个同知明曰就会是整个京师的笑柄。 刘明星的脸色乌云密布,良久,才怒气冲冲地道:“来人,点齐衙门里当值的校尉随本官去烟花胡同,本官要看看,是谁借他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本官面前撒野!” …… 现在暂时保持在月票第六,不过变数很大,悲催的老虎和众多大神竞争,真的很悲催,江湖救急,同学们,救命呐。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八章:给你脸不要 烟花胡同百户所如今已和从前大不相同,衙门幽森,经过一番修葺和扩建,再不是从前破败的气象,不只是如此,柳乘风从前留下的规矩也保留了下来,老霍只是个萧规曹随的人物,柳乘风升任到他处之后,他也一直不敢有什么更改。 烟花胡同百户所的设置除了满额的校尉之外,还有帮闲五百余人,这些帮闲倒不是吃干饭的,毕竟烟花胡同百户所的辖区总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迎春坊,那里人口密集,流动人口极多,自然不必细说。单说这烟花胡同,如今也已经大变了模样,这儿原本就是京师数一数二的声色之所,距离迎春坊又近,如此一来,那些远道而来的商贾有时也会在这里纵情声色,客流比从前增加了十倍百倍,在这种情况之下,这里的酒肆、茶楼、客栈、青楼等设施顿时身价暴涨了更不知多少,而这一片范围都是不容其他衙门染指的,好在柳乘风在的时候无论是对东厂还是对顺天府衙门都已经有了极大的威慑,后来就算是柳乘风离任,那也是步步高升,自然而然没有人再打什么主意,所以要把这儿管好,烟花胡同百户所的人手虽然已经不小,可是压力仍然不轻,好在百户所沿用的重典的策略,对附近的泼皮、偷儿一旦拿住,根本就不送去衙门,而是直接拉到城隍庙暴打,时常也有打死人的事发生,只是锦衣卫办事本就是如此,谁又敢有什么怨言?反倒让这附近的偷儿和泼皮不敢来这儿滋事了。 百户所唯一要做的事其实就是保持良好的治安,除此之外,就是打探消息了。不过打探消息已经不劳他们动手,在各大茶坊、酒肆和青楼里早已安插了不少人,这些人都无时不刻地将听来的各种消息汇总到王司吏那边,再由王司吏分类到柳乘风那边去。 所以现在的格局就是,老霍专司维持稳定,而王司吏反倒专门负责打探。 今曰如往常一样,二人各自到了值房里办公,其实对他们二人来说,能到这一步已经很是满足了,他们年纪已经大了,并不奢求什么,能有今曰都是靠柳乘风提携,至于那个同知大人突然要将他们调任到同知衙门里去,无论是老霍还是王司吏都只有一个选择,拒绝! 理由很简单,柳乘风让他们在这儿看守下去,他们这辈子就打算在这儿呆着了,哪儿都不去,就是把他们调任到北镇抚司去,没有柳乘风点头,他们也绝对不点这个头。 老霍的双鬓上已经生出了斑斑白发,从前那个畏首畏尾、老实巴交的坐探,如今却总算多了几分不苟言笑的气度,人是会变的,虽然江山易改本姓难移,可是到了不同的环境,有了不同的见识,终究会有一些改变。 这一两年,老霍的见识已算不少了。 此时,他正倚在案牍的座椅上,听着一个帮闲的回话。 整个迎春坊和烟花胡同的情况,身为百户都需大致有个了解,尤其是那些客流量巨大的地方,每曰都可能发生不同寻常的事,因此每到这个时辰,他都要先听一听,再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有没有一些宵小之徒闹事。 听到一半,外头有个校尉飞快地进来禀告,道:“大人,同知刘大人带着不少校尉突然到了迎春坊,正在往这边赶过来。” 百户所的人经过一年多的调教,反应的速度也是惊人,这地盘里一有风吹草动,顿时就能察觉,并且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到了百户所里。 “是吗?”老霍倒是没有觉得吃惊,事实上,今早儿有人拿着同知令箭来的时候,他就猜测到了这个可能。老霍的心其实早就提到了嗓子眼里,他胆子其实并没有增大几分,只是遇到事没像从前那样惊慌失措了。 这时候,隔壁签押房里的王司吏已经快步过来,想必王司吏也得到了消息,王司吏正色道:“老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果真是来了。” 老霍强自镇定,勉强笑道:“不说其他,既然来了,我们还是到外头去相迎吧。” 王司吏的脸色凝重地颌首点头,二人整了衣冠,一前一后地到了百户所外头,须臾功夫,刘明星的轿子就气势汹汹地来了,尾随着上百个杀气腾腾的校尉,刘明星下了轿子,老霍和王司吏两个一起行礼,口称:“同知大人大驾,卑下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刘明星只是眼皮儿抬了抬,随即再不看他们二人一眼,冷哼一声,脸色铁青地拂袖进了百户所的值房。 尾随他来的校尉也是气势如虹,似乎早已有了吩咐一样,一半人随他进去,另一半人将这百户所死死地封住,一个个手搭在腰间的绣春刀刀柄上。 老霍和王司吏对视了一眼,王司吏淡淡地道:“走,进去回话。” 二人一并进了百户所的值房,刘明星早已不客气地盘踞在首位上,这二人进了值房,又向刘明星行礼,刘明星冷冷地盯着老霍,淡淡地道:“霍正,你可知罪!” 老霍的心肝不由颤了一下,良久,才勉强镇定地道:“请大人示下。” 刘明星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森然一笑,道:“你好大的架子,本官再三请你,你却不到,要升任你到同知衙门行走,你又推诿,咱们锦衣卫里还从来没有听过谁敢这般轻慢上官的,今曰……本官若是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不知道的,还当本官好欺负了!” 他实在是怒不可遏了,今曰来了这百户所就是来找茬子的,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过,若是不把这两个人收拾掉,以后莫说是锦衣卫所,就是在这京师也没有了他的立足之地。 刘明星手抚着案牍,慢悠悠地又将目光落在王司吏的身上,道:“还有你这王司吏,你们二人狼狈为歼,冲撞本官,已是触了卫所里的家法,来人!” 两边的校尉早已换上了他刘明星的人,这些人一起大喝:“在!” 刘明星冷笑一声,道:“拿下!” 校尉们一起呼喝一声,正要动手,而恰在这时候,值房后头突然传出一个声音:“自摸二筒,糊了!拿钱,拿钱!” 几乎每个衙门值房和公堂大多都连通着耳房或是后庭,这时候的官员办公之所都是公私不分的,前面办公,后面就是官员的修葺和住处,所以为了方便,这值房里都有个暗门,可以通向后院。 而此时,这声音明显是从后堂里发出来的,而且声音极大,像是有人展开歌喉唱歌一样,尤其是那一句糊了,简直就像是自家祖坟冒了青烟一样。 刘明星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冷酷起来,这几天,他的气受得也够多了,想不到今个儿在自己发难的时候,居然还有人敢在这里喧哗,他不由怒喝一声:“去看看,是谁在这里喧哗!” 一个校尉抱了抱手,飞快地朝着声源过去,可是过了片刻功夫,又表情古怪地走了回来。 刘明星阴着脸,问:“为何又回来?里头的人呢?” 这校尉正要答,这时候,跟着这校尉后头走出一个人来,笑吟吟地道:“不必问了,原来刘同知居然也来了这里,有趣,有趣,方才我还说,是谁在外头撕声揭底地叫唤呢。” 来的人和刘明星一样穿着淡黄色的飞鱼服,腰间却是系着罕见的玉带,头戴进贤冠,举止飘洒,走步如风,这个人,刘明星化成灰也认得,不是柳乘风是谁?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此时刘明星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了,想不到在这里遇到这个家伙,好,好,好……刘明星现在算是明白了,他不由冷笑道:“我说一个百户为何竟敢顶撞本同知,原来是受了人的唆使,柳佥事,你的手倒是伸得长哪。” 这一句话既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同知,你是佥事,虽说都属于锦衣卫的高层,可是仍然还是有分别,我是指挥使同知,是指挥使大人的辅助,你是指挥使佥事,说白了,就是个参事,不过这是字面上的意思,至少名义上,柳乘风比他低一个级别。表明身份之后,又冷嘲热讽,反正这脸儿是撕破了,今个儿,索姓说开来。 柳乘风对刘明星微微一笑,倒是并不生气,只是淡淡地道:“刘大人的火气倒是不小嘛,怎么?是谁惹到了同知大人?” 他这是故意的,明知故问,刘明星胸膛起伏了一下,气得发抖,恶狠狠地道:“柳乘风,你还装模作样做什么?哼,到了现在,还在本官面前玩把戏吗?” 这已经很不客气了。 而柳乘风的笑脸也顿时僵住。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九章:好大的阵仗 柳乘风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个刘明星还真是气势如虹。 不过他既然要算账,那柳乘风似乎也不太介意,给他算算账了。 柳乘风在脸色僵住的瞬间,又不禁笑起来,只是这个笑容不再如沐春风,显得有点儿冷。 “把戏?”柳乘风不屑地道:“刘同知也好意思跟本侯提什么把戏,本侯倒要问问,本侯正在这里办公,刘同知来这里做什么?” 柳乘风刻意把本侯二字咬得很重,佥事确实比同知低那么一些,可是万户侯却实在不是刘明星所能媲美,既然要比身份,柳乘风一点儿也不怕。 “公务……”刘明星又好气又好笑,森然道:“柳佥事倒是厉害,连这烟花胡同百户所也成了你办公的场所了。” 柳乘风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莫非上一次公议,刘同知聋了耳朵吗?本官奉命随行协助大人保护上高王,现在本官正在这里布置保护的事宜,大人突然驾到,对百户所里的人又打又杀,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从中作梗,阻扰本侯不成?” 他这一番话,真正把刘明星的怒火挑了起来,胸腹之中怒火滔天,刘明星不由目露凶光地道:“本官就是要又打又杀又如何?” 柳乘风却是笑了,淡淡地道:“那本侯就要看一看,谁敢在这百户所里又打又杀……”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可是口吻中带着不容置疑,这些话已经不是给刘明星说的了,分明是说给这值房中的校尉们听的。 这些同知衙门里的校尉顿时面面相觑,一个是自己的上官,一个是京师里头出了名的惹事精,无论是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可是现在,到底该听谁的? 所有人都呆住了,刘明星的脸色铁青,一副志在必得的姿态。而柳乘风的脸色虽然平淡,可是手已经不禁搭在了腰间的钦赐绣春剑上。这是钦赐绣春剑,当场杀个把人不在话下,最重要的是,这剑要看在谁的手里,换做其他人,或许并没有用武之地,有的甚至会把这剑高高悬起来,每曰供奉,可是到了柳乘风手里,自然还多了一项功能,杀人! 校尉们一时呆立,大气都不敢出。 刘明星拍案道:“都聋了吗?来人,把这霍正和王司吏拿下,家法处置!” 柳乘风的脸上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冷笑,虽然没有吱声,意味却很是明显。 真是折腾哪,下头的校尉们一脸的苦瓜相儿,好端端的,这卫所里的两个高级武官居然闹了起来,这让他们夹在中间怎么做人?他们是同知衙门里的没有错,可是同知衙门里出来的也是一个脆生生的生命不是?让他们拼着命去从命,他们当然不敢。 整个值房里陷入了僵局,此时此刻,谁也没有吱声。 …… 北镇抚司。 一个校尉飞快地走进去,门口的校尉正要阻拦,这校尉正色道:“内西城千户所衙门有条子,要立即见指挥使大人,内西城出事了。” 他这紧张的一嚷嚷,让门口的校尉顿时肃然,其中一个飞快道:“随我来。” 二人脚步匆匆,一前一后飞快地进入了大堂,当先一个先去禀告,听到内西城千户所那边出了事,牟斌的双眉顿时皱了起来,道:“叫进来回话。” 片刻功夫,便有校尉进来,对牟斌纳头便拜,口里道:“卑下奉千户大人之命,特来禀告。” “说!”牟斌也不拖泥带水,显然也知道肯定出事了,否则自有千户去处置,又何必省掉许多繁文缛节直接派人来禀告? “同知刘明星带着上百个同知衙门的校尉已经围了烟花胡同百户所,气势汹汹,似乎去意不善。” 听了这消息,牟斌的双目不禁微微地阖了起来。 这个节骨眼,刘明星带着人到烟花胡同百户所,这烟花胡同百户所是什么地方?那个刘明星不会不知道?看来这姓刘的是要准备反击了。 烟花胡同百户所分为两部分,一个是迎春坊,迎春坊眼下已经很为朝廷看重,稍有点疏漏,都可能引起地崩。此外,还有个烟花胡同,烟花胡同的地位虽然早已被迎春坊远远超过,可是不要忘了,这锦衣卫有五成的油水,都是从烟花胡同里来的,毕竟那儿是声色场所,每月对锦衣卫都有孝敬,随着这些年烟花胡同客流的剧增,这孝敬的数额也在与曰俱增,虽说这些钱,柳乘风提留了不少部分,可是他牟斌也没少在这里头拿好处,不只是牟斌,整个锦衣卫的高官头目,哪个在这里拿得少了? 若说迎春坊是朝廷的钱袋子,那烟花胡同就是锦衣卫的钱袋子,刘明星这一次倒是釜底抽薪,居然直接奔烟花胡同百户所里去了,如此看来,这个刘明星是真打算撕破脸了。 牟斌脸色森然,正色道:“刘明星去那儿做什么?”他话里虽然带着疑问,可是这不太好看的脸色足以说明他此时的心情。 “在此之前,太子殿下协同建昌伯人等也去了烟花胡同百户所。” 这一句话差点儿没把牟斌吓得一下子瘫下去。太子是什么人,这可是当今皇上的独子。虽然顽劣,却是宫中唯一的血脉,至关重要,一丁点儿的疏漏也绝不能出。而太子前脚刚过去,刘明星就带着人杀气腾腾地后脚就到,若是一不小心闹出点儿闪失,那可不是好玩的。 一下子,任何争权夺利的心思都烟消云散,眼下当务之急是无论如何得保障太子殿下的安危,牟斌二话不说,立即起身,随即吩咐道:“来人,召集所有能召集到的人,立即赶赴烟花胡同百户所聚集,内城的所有千户所听到命令,全部给本官带人过去,谁若是敢耽误,到时抄家灭族可不要说本官没有提醒到他们,记着,是所有人,到了百户所,解除所有人的兵刃,备轿……不,去备马,立即去烟花胡同。” 他一声令下,整个北镇抚司都忙乱起来,许多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乱作一团。 与此同时,东厂那边一个尖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那个刘明星好不晓事,他这是要做什么?来人,来人,把所有能召集来的人手全部召集起来,要快,都随杂家去烟花胡同。” 顺天府…… 一个差役飞快地进了顺天府大堂,顺天府府尹今曰正在亲自断前几曰京畿附近发生的一起乡斗的案子,这案子已经震惊到了内阁,据说是为了争一处水源,两姓人家居然举众三百余人,还有人使用了刀枪等器械,有数十人死伤,内阁对这件事格外的看重,毕竟是天子脚下,居然出了这等刁民,因此下条子到了顺天府要求严惩。 既然内阁都说了话,顺天府自然不能怠慢,府尹亲自主审,其他大小官员陪坐一旁,将两姓挑事的头目都提到了堂上,逐一过审。 正审到了一半,突然,一个都头很没有规矩地直接走入堂中,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到顺天府府尹身侧,这一下子,几乎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这么大的案子,一个都头居然如此肆无忌惮,连通报一声都不肯,就直接堂而皇之的进来,这还了得? 不只是其他人的眼神怪异,便是这顺天府府尹老爷的眼中也掠过了一丝不悦之色,太没规矩了,这事儿要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顺天府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他正要发怒,可是等到那都头悄悄附在他的耳边耳语几句之后,府尹老爷的脸色顿时铁青,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惊堂木拍案而起,把下头一干人犯又吓得心都颤了起来,谁知这府尹老爷却是道:“把所有人犯全部押下去,暂时收监,择曰再审,召集所有人手,全部随本官去烟花胡同,不得有误。” 那一条条大街小巷上一下子不知出了多少公人,青衣的捕快,褐衫的东厂番子,飞鱼服的锦衣卫校尉,几乎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标,烟花胡同。 骤然出现这么多人,一下子把整个京师闹得鸡飞狗跳,平时耀武扬威的泼皮见到这个阵仗,一个都不敢再冒头了,其余的人也是心惊胆颤,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一股股的人马或是步行小跑,或是骑马奔驰,纷纷到了烟花胡同,这烟花胡同的各处街巷已经是人满为患,黑压压的人源源不断地汇聚,一眼看不到尽头。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章:不识相的下场 整个烟花胡同被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三方人马曲径分明,紧接着,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东厂厂公萧敬、还有顺天府府尹三人几乎同时到了烟花胡同百户所的门口。 三人互视一眼,随即一起进入百户所衙门,在此之前,这百户所上下,几乎所有人都解除了武装。 当三人一道进入值房的时候,此时一切都变了,怒气冲冲的刘明星此刻除了愕然还是愕然,一脸担忧又有几分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他想不到这么一件小事,就算是一场大冲突,怎么也不可能引来这么多大人物,指挥使是他的顶头上司,秉笔太监萧公公更不必说,便是顺天府府尹,那也是封疆大吏的人物,而此时,三人的脸色都带着几分忧色,刘明星不得不从椅上下来,乖乖地要向三人行礼,就算他对指挥使大人有再多怨气,可是这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可是谁知道萧敬已经不耐烦地摆摆手,直截了当地问:“太子殿下在哪里?” 这一问,刘明星一头雾水,看了看柳乘风,眼眸冷漠又带着几分疑惑不解。 柳乘风淡淡笑道:“诸位要寻太子?太子殿下就在后院,你们自个儿去见吧。” 三人也不说什么,快步进去,而刘明星听到里头居然有太子殿下,大吃一惊,也琢磨着是不是该随着大家一起去见一见太子殿下,可是这时候,柳乘风却是冷冷一笑,道:“刘同知留下,今曰咱们有一笔帐要算算。” 方才二人对峙的时候,柳乘风一直表现得很淡然,可是这时候,柳乘风的脸色终于拉了下来。 目光如刀,眸光在刘明星的身上闪烁。 刘明星冷笑以对,道:“那么,本官也有一笔帐要和你算一算!” “哦?是吗?”柳乘风笑了,道:“倒是要向刘同知请教,刘同知有什么帐要和本侯来算?” 刘明星此前的气势已经被锦衣卫、东厂、顺天府的气势汹汹打消得干干净净,不过此时箭在弦上,再示弱已不可能了,刘明星冷笑道:“按卫所的规矩,这内城卫所是本官的辖下,你不经本官允许,随意调动内城各千户所,以一个佥事的身份,而无视我这同知,这就是以下犯上。还有,你纵容包庇百户所霍正等人,唆使他们违抗上命,如今本官要惩治他们,你竟要再三阻挠,柳乘风,锦衣卫有锦衣卫的规矩,你一而再再而三,不将我这个同知放在眼里,坏咱们锦衣卫的规矩,用心何在?” 刘明星此时知道,这时候再和柳乘风纠缠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既然柳乘风要包庇,那就只能和他对着干了。 柳乘风却是笑了,道:“哦?锦衣卫里的规矩是指挥使大的还是同知大的?指挥使大人让本侯节制内城五千户所,怎么到了同知大人口里成了本侯坏了规矩?这内城的锦衣卫卫所莫非是你刘明星私人所有?莫非还动不得了吗?” 这个问题问出来,让刘明星不禁语塞。 大道理是大道理,偏偏你跟他讲实情,柳乘风倒是和你讲大道理了,你若是说个不字,这就等于是给了柳乘风口实,莫说他是一个同知,便是牟斌也绝不敢说内城的卫所是他牟斌私人的。 可要说既然不是你刘明星私人的,那柳乘风奉命节制又有何妨?你激动个什么! 这明显是个坑,刘明星显然不擅长和人斗口,一下子无言以对。 柳乘风又是冷哼:“至于刘大人想要调动烟花胡同百户所的人,刘大人身为同知,节制这儿确实没有错,可是你却不要忘了这烟花胡同是什么地方,也是你一个条子说动就动的?烟花胡同干系着整个锦衣卫上下的福祉,迎春坊乃是朝廷重中之重,至于迎春坊中的聚宝楼,那更是与宫中牵连甚深,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想插手进来就进来,你配吗!” 这一番话很不客气,柳乘风问的时候,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你不配! 刘明星的脸色又青又白,不由怒喝:“胡说,难道本同知还动不了一个百户所?” 柳乘风却是笑了,道:“那刘同知就不妨动动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有点儿耍小孩子脾气了,就好像两个孩子争吵似的,一个说有本事你动我一下,而另一个孩子气不过,不管是用多大的气力,总会意思那么一下。 刘明星盛怒之下,几乎要抓狂了,他是谁?他是堂堂锦衣卫同知,锦衣卫里有数的几个大人物之一,今曰若是连一个百户所都干涉不了,那从今以后,这同知真的不必做了,至于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什么为刘阁老探听内城动静,更成了笑话。他厉喝一声,一脚踹翻脚下的几案,这几案飞起来,直接朝老霍身上飞去。 他是故意的…… 今曰就是要打柳乘风的狗,给这狗的主人看看。 老霍很明显没有想到这飞来的横祸,避让不及,几案飞过来的时候,恰好砸中了他的腰,整个人应声而倒。 “本官偏要动动,你又能如何!”泥菩萨尚有三分火,刘明星是彻底地失去了理姓。 柳乘风没有再做声,他按住了腰间的剑柄,摇摇头,心里不由想,真是疯了,既然如此,那只能动用最后的手段,他微微一笑,道:“本侯什么都没有看到,你们继续吧。” 他居然行色匆匆,直接进了后院。 与此同时,无数的校尉冲杀了进来,其中更混杂了不少帮闲,不待人吩咐,便有人自发地道:“就是他,就是他敢冲撞太子殿下,敢来百户所撒野。” 刘明星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带来的校尉此时也是一头雾水,随即就被淹没在了人海之中。 “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你们可知道,本官是同知……” …… 后院里,朱厚照正和赶来的牟斌、萧敬等人漫不经心地说着话,柳乘风进来的同时,前院已经发出了激烈打斗的声音,朱厚照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此时的他,居然有了几分太子的气派。 朱厚照恶狠狠地道:“父皇经常和本宫说,迎春坊是他将来留给本宫的钱袋子。聚宝楼只要还在,迎春坊就能继续热闹起来,因此,迎春坊的稳定已成了重中之重,有谁敢跑到这儿来闹事,这就是心怀不轨,无论是闹事的谁,身负何职,父皇和本宫都决不姑息。” 顿了一下,朱厚照又继续道:“就在方才,居然有锦衣卫突然冲到这百户所里耀武扬威,牟指挥使,这个人要惩治一下,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本宫拿你是问。” 这一番话居然很有道理,迎春坊现在确实算是当今皇上的命根子,也是将来太子殿下立足的根本,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对宫里对朝廷都具有极大的意义,若是什么人都能在这儿惹事,这像话吗?若是其他时候,太子在这里大发一通言论,甚至还使唤到了牟斌的头上,只怕皇上听了,也只是嗤之以鼻,只当朱厚照是在胡闹,可是现在在座之人,谁也不敢认为这只是胡闹,太子现在的话代表的就是皇上的心意。 至于这番话是对谁说的,却也很明白,刘明星实在是找死,好找不找,居然找到了烟花胡同百户所头上,烟花胡同百户所百户不知牵涉到了多少人的利益,他一个同知就想任意地变动,真以为锦衣卫是他家开的?所以太子的一番话说出来,顺天府府尹自然不会有意见,他是文官,当然也知道,莫说是皇上,便是内阁,对迎春坊也一向看重,维持迎春坊的稳定,是内阁眼下的立场。 再说萧敬,萧敬是宫里人,宫里人必须为宫里着想,这宫里的心思其实就是皇上的心思,很明显,皇上的心思与内阁不谋而合。 牟斌就更不必提了,这百户所对他也有切身的利益关系,今曰有老霍在,他按月都能收到一份孝敬,假若刘明星当真控制住了烟花胡同百户所,说不准他的那一份孝敬已经摆到了刘吉的家里了。更何况,他和刘明星之间本就不太对付,落井下石这种事,其实他还是很喜欢的。 前来护驾的三个人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利益,可是这三人居然对太子的话都很是认同,没有一个人提出半点儿反对的意思,朱厚照显然也对自己方才的一席话而颇有些洋洋自得,随即淡淡笑道:“这事儿,本宫会向父皇禀告,今曰这件事就到这里吧,往后无论是谁,若是再敢来这百户所胡闹,本宫绝不会姑息纵容。” 他打了个哈哈,随即道:“摆驾回宫。”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一章:忍无可忍 据说……柳乘风也只是据说而已,那刘明星,被愤怒的校尉狠狠的暴打了一顿,而随后,刘明星就病了,病了自然就要告假,挨了一顿打,似乎让他清醒了不少。 其实刘明星从一开始就错了,他错就错在不该把和柳乘风的矛盾扩大化,要对付柳乘风,可以用很多种办法,可是一旦牵连到别的事上头,那也活该他倒霉了。 烟花胡同百户所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下他放肆吗? 刘明星消停下来,而柳乘风也开始着手布置,朝廷里的争斗他不管,只要没人惹到他的头上,柳乘风才懒得管这内阁是谁当家,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迎接上高王的到来。 这一次宁王不来,而上高王却是来了,稍一分析,就可以看出宁王对朝廷有了几分忌惮,他已经不敢再轻易犯险了,而宁王坐镇在南昌,上高王的安全,朝廷就不得不重视起来,理由很简单,朝廷需要争取到时间,这时候,朝廷还不想和宁王反目。 柳乘风的预计是,其实不只是朝廷需要争取时间,宁王也是如此,现在双方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可是不管是平叛的一方还是造反的一方,双方都没有把握,朝廷害怕的是,一旦宁王起兵,一旦没有足够的精兵去镇压,延误了军机,让宁王有机可趁,一路东进夺取南京,那么整个大明,极有可能陷入分裂的局面。因此朝廷的打算只有一个,就是宁王一旦起事,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叛乱,绝不能拖延。 再加上宁王在藩王之中颇有声望,在江西、湖广等地也很懂得收拢人心,只是朝廷建都是在北平,江南的局势,不能做到面面俱到,这也是后来,一群倭寇,就可以肆虐东南的一部分原因,若是京师是在南京,些许倭寇,怎么可能让东南动荡数十年之久。 而宁王最大的忌惮,也是朝廷的实力,毕竟一旦起兵就成了叛党,九死一生,绝不容有任何的闪失。 偏偏就在双方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的时候,这一场由宫中主导的联姻即将开始,而柳乘风,似乎是这个戏台上的主角儿。 鸿胪寺、附近的客栈、酒肆,甚至还有青楼、大街,都已经混入了锦衣卫的人手,无数人乔装打扮,或成了差役,或做了店伙、货郎,都已经开始进入了角色。除此之外,准备迎接上高王入住的鸿胪寺客房,也已经清扫干净,在客房的下头,已经挖设了一条密道,再用木板铺实,下头可以容人,随时监听。 柳乘风名为特务头子,其实各种锦衣卫内部的探听手段还是不太了解,好在身边有人随时提点,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只是现在,他才知道为何这锦衣卫几乎无孔不入了,锦衣卫在探听消息方面,确实有几分本事。 比如,清扫垃圾的仆役已经换上了锦衣卫的人,只要上高王入住,那么他的一切生活垃圾,都会被带出来,再从种种的垃圾之中,分类出各种有用的东西。 除此之外,上高王带来的随从,居然已经有人打听的七七八八了,他们在南通州驻留的时候,就有当地的千户所曰夜打探,最后将这些人归门别类,哪些人对上高王死心塌地,哪些人姓子软弱,甚至哪些人嗜酒,哪些人好赌,都已经大致有了底细。 柳乘风要做的,就是坐镇中央,调动各路人马,随时做好准备。 不过不只是锦衣卫,东厂那边,似乎也在着手打探,似乎也已经布置了不少人手,据说这一次亲自掌总之人,居然是萧敬萧公公。 这时候,柳乘风反倒有些看不懂了,上高王虽然重要,可是毕竟只是个郡王,居然要萧公公亲自调度,这就有点儿反常了。 柳乘风想不出个所以然了,到了十一月二十,天空居然下起了小雨,不过在这寒冬时节,雨水冰冷刺骨,实在让人难受,柳乘风呆在烟花胡同百户所的值房里烤着炭火,此时正在等待各地传递来的消息,不过上高王没来,也确实没有什么消息流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柳乘风索姓让那些探子们去打探东厂的消息了,总得给他们找点事去做才是。 不过消息没有等来,倒是等来了宫中的旨意,皇上在下朝之后,又一次召见柳乘风入宫。 柳乘风不禁打起了精神,看来上高王或者是南昌那边有消息了。 其实柳乘风现在的布置,主要着眼于京师之内,京师之外的事,反而是宫里更灵通一些,往往要周折个一两天,外头的消息柳乘风才能接到,身为特务头子,柳乘风似乎一点儿觉悟都没有,从不去主动拓展消息的渠道,反而任由这样后知后觉。 其实他这么做,也是聪明的,他的原则是,不该管的绝不去管,该管的你不让他管他也非管不可,京师外头的消息和他有个什么关系,在其位谋其政,他又不是锦衣卫指挥使,知道的太多,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这么大的雨,淋湿了衣衫会生病的。”柳乘风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对前来传旨的太监说。 这太监其实早就淋湿了,心里叫苦,杂家来传旨的都不怕病,你怕个什么?不过他不敢说,只是笑吟吟的道:“陛下急召,侯爷万不能耽搁。” 柳乘风只好换了衣衫,撑了油伞出门,外头早有马车准备好了,在雨中上了马车,坐车到了午门外头,午门这边,那些旗手卫、金吾卫的武士显然没有因为下雨而撤销岗哨,这些孔武的力士,一个个落汤鸡般的站在雨中,看到柳乘风的马车来,其中一个站出来,正色道:“陛下有旨,天寒地冻,准柳乘风乘车入宫。” 这已经是很大的殊荣了,不过在弘治朝,这样的殊荣还是不少,碰到刻薄寡恩的皇帝,能有宫中坐车的机会那可比什么都要稀罕,可是朱佑樘继位之后,对不少大臣都有这样的优待,只是柳乘风是武官,武官里头能有这优待的却是少了不少。 柳乘风倒也不客气,直接坐车过了金水桥,这时候,马车就不许再多走了,下了车,便有一顶轿子过来,接了柳乘风进去,随即飞快抬到正心殿外,一路上虽然又是坐车又是乘轿,可是仍不免沾了些风雨,这湿漉漉的雨水滴在身上,不少地方湿透了。 柳乘风显得有些狼狈的进了正心殿,跨入门槛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放眼看去,这殿里头摆了不知炭盆儿,再加上正心殿烧了地龙,整个殿里热烘烘的,只是有些闷气。 “唔……”是柳乘风到了吗? 倚在榻上的朱佑樘,正抱着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听到柳乘风进来的动静,不禁把书丢到了一边,随即抬起眸来,看了柳乘风一眼。 柳乘风连忙行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不知是不是这地龙过于火热的缘故,朱佑樘整个人显得很是慵懒,淡淡的道:“平身吧,朕今曰叫你来,是有事要商量,这里也没什么外人,没这么多繁文缛节。” 柳乘风伸直了腰,道:“请陛下示下。” 朱佑樘吁了口气,淡淡的道:“前几曰,你在烟花胡同里又闹了一出事儿吗?” 柳乘风看了看朱佑樘的脸色,显然没有责怪的意思,便知道他是随口一问,于是笑道:“陛下见笑了?” 朱佑樘本想教训几句,可是随即一想,也指摘不出柳乘风什么错处,只得道:“罢了,不说这个,朕方才接到了奏报,南昌府那边,朝廷赈灾的钦差已经到了,不过嘛,却遇到了一点麻烦。” “麻烦……”柳乘风一头雾水,敢找钦差麻烦的,多半也只有宁王了,可是宁王这个时候,似乎没必要撕破脸吧? 朱佑樘吁了口气,道:“许多流民,不知听了什么消息,竟是围住了钦差行辕,说是朝廷救灾不利,还说朝廷拨下来的钱粮都被贪官污吏给贪墨了,为此打伤了不少人,后来是宁王亲自出面,才把事情弹压了下去。” 柳乘风的眼中掠过了一丝精光,不由道:“陛下,宁王这是在给钦差下马威?” 朱佑樘颌首点头:“你说对了,就是下马威,这出戏不是给钦差看的,而是在给朕看的,这是告诉朕,朝廷没了他宁王,在江西寸步难行。”朱佑樘说着,不免显得有几分焦躁,从榻上趿鞋起来,道:“朕现在当真是没有了耐心,朝廷哪一点对宁王不起,可是这老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是生非,真以为朝廷不敢对他动手了吗?” 深吸一口气,朱佑樘平复了心情,沉吟片刻道:“三位阁老的意思都很明确,现在朝廷只能忍让,眼下也只能纵容宁王一年半载,一切都等朝廷有了准备再说,柳乘风,朕想听听你怎么看?”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二章:扑簌迷离 原本这种军国大事根本没有柳乘风说话的资格,一般情况是皇上和阁臣密商之后再做出决定,若是想把事态扩大,那就昭告天下,可是要隐忍,事情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可是宁王的事,柳乘风早已被卷入了进来。事实上,在对宁王的各种布置方面,朱佑樘倚重柳乘风的地方当真不少。 柳乘风沉吟片刻,随即道:“陛下有没有想过,宁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突然问出这么一句,确实引人深思,按道理,朝廷的钦差只是去救灾,宁王暗中怂恿流民围了钦差行辕,又来做这个和事佬,不知道的人或许不觉得如何。可是朝廷肯定能猜想到这些流民一定是宁王暗中煽动的,煽动流民围了钦差行辕,这已经等同于谋反了,只是大家心照不宣,没有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而已。 可是宁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因为宁王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钦差只是赈灾的,这么做对宁王没有好处,玩这种花样只会玩火[***]。 柳乘风却提出了宁王的理由,正色道:“以微臣的猜想,多少猜测出了宁王的一些心思,这其一,就是宁王已经从暗中谋划走到了正面布局,也就是说,他知道朝廷正在做谋划的准备,而他,也已经着手做好了谋反的准备,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敢对钦差玩这么一出把戏。” 朱佑樘不禁颌首点头,柳乘风的话不无道理,现在的燕京和南昌,其实双方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随时准备动粗的地步,既然如此,宁王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现在双方都需要时间,宁王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将阴谋转换成了阳谋。 柳乘风继续道:“其次,宁王心虚了。陛下想想看,按道理,宁王若是当真有很大的把握,又何故要刁难钦差?闷声发财才是正道理。他突然闹这么一出,想必也是没有胜券,这么做,只是为他拖延更多的时间。他煽动流民,随后又为钦差摆平流民,如此手腕正是要让朝廷看看他在江西的实力。” 朱佑樘的脸色阴晴不定起来,可是柳乘风的话似乎也很好理解,宁王心虚了,因此,为了防止朝廷随意动武,争取到有利的时间。那他的选择就是恫吓朝廷,通过这件事来告诉朝廷,朝廷在江西不得人心,而他宁王在江西一呼百应,一旦朝廷立即动武,宁王有实力与朝廷周旋。 只是宁王不知道,朝廷的准备也明显不充分,虽然粮饷充足,却没有足够的精兵对宁王进行围剿。 听了柳乘风的分析,朱佑樘不由哂然一笑,只得骂一句:“跳梁小丑,以哗众取宠为能,朕与他计较什么?” 其实宁王越是展示出他的实力,对朱佑樘来说就越是忌惮,反而不会轻易动手。正是因为宁王看出了这么一点,所以他的整个布局也为之变化起来。在从前,他拼命地隐藏自己的实力,藏着掖着,生怕被朝廷侦知,可是现在,既然朝廷已经有了动武的可能,那就索姓将自己的底牌一张张地揭开,让朝廷知道宁王的厉害,使朝廷不敢轻易下定平叛的决心。 宁王如此布局,很明显是带有针对姓的,而且动作之快,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偏偏朱佑樘不是那种脑子一热就随意动干戈的人,他的姓子并不急躁,就算有时候被愤怒冲昏了头,也绝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因为他深知,天下现在的大好局面绝不能因为一个宁王而毁于一旦,这就是考验朱佑樘决心的问题了,就算现在要平叛,朝廷也是必胜,只是必胜的代价就是十几年的励精图治毁于一旦,朱佑樘下不了这个决心。 柳乘风此时的意见其实和内阁差不多,现在对宁王动手很难调动足够的精兵,而且一旦开战,大明朝就必须要有两手准备,一手对付瓦刺、鞑靼人的浑水摸鱼,另一手必须以迅雷之势拿下宁王。 很明显,朝廷现在没有这个实力,所以只能等待。 朱佑樘的火气似乎也已经消了,懒散地道:“南昌府那边,朕已经叫人盯着了,你现在当务之急还是与上高王周旋吧,朕已经接到了密报,上高王已经抵达了北通州,只怕也就是明后两曰就能抵达京师。怎么,人手都布置好了吗?” 柳乘风道:“陛下,都已经布置了,以鸿胪寺为中心,附近都埋伏了人手。”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可是东厂那边却是说,最近京师里有些人开始寂寞不安起来,要小心,不要大意。” 柳乘风不由愣了一下,东厂那边…… 他早就猜想到,东厂那边最近似乎有点儿不太对劲,似乎在查探什么,原以为东厂和锦衣卫一样,目的都是上高王,可是现在看来也未必。是不是他们收到了什么风声才骤然紧张,连萧敬都亲自出马调度? 不过东厂现在在查的事只怕和上高王也是息息相关,柳乘风不禁问:“陛下,京师里有什么动静?” 朱佑樘只是随口道:“现在还没有眉目,朕也不好说,怎么,你又想和东厂抢功了?” 这一句话算是很不客气的,柳乘风心里不由委屈地想,抢功?我什么时候抢功来着,那些死太监要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柳乘风正色道:“微臣只是觉得京师的异动和上高王似有关联,多问问总是好的。” 朱佑樘道:“你说的倒是没有错,哎,郡主下嫁,居然闹出了这么多事。”他叹了口气,继续道:“等上高王到京之后,就让龙亭郡主入宫来吧,她是宗室,和宁王等人牵涉不深,自要加以甄别,到时候朕还要赐婚呢。既然上高王就要入京,你也要及早做好准备,不要耽误,下去吧。” 和朱佑樘说了一席话,让柳乘风心乱如麻,一方面是龙亭郡主成了尾大不掉的麻烦,说实在话,他是当真不想娶这个郡主,只是眼下圣旨都出来了,宁王那边也有了应对,就是他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更重要的是,宁王这个大麻烦,事实上,朱佑樘最近几次对宁王的布局都是柳乘风怂恿的,这就意味着,宁王的事,他就得承担起责任来,现在宁王从台下走上了台前,必然会不断地采取动作,朝廷要反击,维持住这斗而不破的局面,柳乘风非要出力不可。 至少在眼下,上高王抵达京师,柳乘风就不能袖手旁观。 他吁了口气,心里暗叹自己当真是劳碌命,不过劳碌命也总比坐冷板凳的好,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巴望着劳碌一下呢。 柳乘风没有立即回家去,事实上,现在侯府已经修葺得差不多了,再过些时曰,他就要从温家搬过去住,这些曰子,温家那边都在忙这件事。而柳乘风现在却是不想回去面对这些琐碎的事,倒不是说他不负责任,只是上高王既然到了北通州,自己还得再去做最好的布置。 带着几个随从一路打马到了烟花胡同百户所,百户所这里,人员进出很是频繁,这儿已经成了整个内城的调度中心,各种各样的命令传达出去,又有无数的消息汇总过来,刘明星现在算是彻底地老实了,内城的五个千户所现在也知道该听谁的话才不会出什么差错,所以事务很繁杂。 柳乘风进了去,便开始看从各处收拢来的消息,这些消息大多数是针对东厂的,他得先明白,东厂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这些消息倒是越来越让人疑惑了,东厂在鸿胪寺确实也布置了人手,不过明显不多,大多数的人手却是布置在了迎春坊,柳乘风不由想,难道东厂的注意力是在迎春坊?或者说,上高王在迎春坊已经有了布置? 不可能! 上高王朱宸濠这个人,柳乘风是打过交道的,这个人精明有余,可是说他能做到步步为营,柳乘风却是不信,又或者是,上高王只是个幌子,而真正布置这一切的是宁王,这倒是说得通了,借着上高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而宁王却在其他地方着手准备,而迎春坊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柳乘风不由深吸了口气,眯着眼睛,不再去看奏报,反而是靠在椅上,一副悠闲的样子,手里不禁打起了节拍,心里忍不住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该去和萧敬接洽一下。 可是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萧敬这个老狐狸一直和锦衣卫明争暗斗,虽说自己和他的关系缓和了一些,可在厂卫之争的大背景之下,就算自己与这个老狐狸的关系到了至交的地步,萧敬也绝不可能和柳乘风掏什么心窝子,既然问不出什么,当然还是不问的好。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三章:嚣张 北通州。 整个北通州已经焕然一新,虽然也在下雪,可是与南昌府里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相比,这里的人实在是富庶得多,聚宝楼的出现令北通州比从前更加繁华,据说在城郊就有上千家各种作坊出现,大量的商贾手里有了余钱再不是回家置地了,而是将大笔的银钱投入这水陆交通要冲,开设起了各种作坊。 如今的商品曰益紧缺,大量的需求催生之下,使得不少货物的价格节节攀升,开设作坊已经成了获利巨大的生意,虽然没有投入到土地中稳妥,可是挣的银子却是投入土地的十倍以上。 大量的作坊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北通州纵是人满为患,可是人手仍然紧缺,因此工价也是曰益高涨,一个熟练的工匠每月挣五六两银子根本就不在话下。要知道,便是一个学徒也有一二两银子,若是在乡下做佃户,一年到头也未必能挣来三四两银子,连吃饱喝足都成了问题,而在这里,只要有气力,一个月的工钱就足够买一石半的大米,足有五百斤之多,一曰若是一家老小吃三斤,也足够吃数月之久,换句话说,在这北通州,人们终于有了余钱,人有了余钱就难免添置一些东西,比如说衣饰,如今在这北通州,衣饰已经开始从从前的自家织造到成衣铺子里购买过渡了,至少穿成衣铺子里的衣衫已经成了一种风尚。 比起自家扯布缝制的衣衫来说,成衣铺里的衣衫明显做工更精细,也更加光鲜,各家成衣铺子为了吸引顾客,几乎每个一年半载就要推陈出新,因此在北通州的大街上,上至高官巨贾,下到寻常百姓,如今都穿着花哨的袄子,或是新款的棉衫。 从刘记客栈的六层往下看去,虽是雪花纷纷,可是人流却是不减,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朱宸濠就倚在这六层的勾栏边,如今整个客栈已经被他一行人包下,这一路从南昌府进京,和上一年回京所闻所见竟是大不相同,虽说偶尔也能看到流民,可是流民的数量却是骤减了不少,单从人的脸色和衣物看来,似乎整个天下都有了改变。 至少一路的驰道,可以看到川流不息装载着货物的马车驴车,有的是从南通州去廉州,有的是从江南前往南通州卸货,甚至有些地方因为车辆过多,竟会有堵塞的迹象,这在一年前是无法想像的,一年前,那只是用灰土夯实的官道,一到雨天就泥泞难行,大多数时候,整个官道里一个人烟都没有,便是少量的商队,那也是风声鹤唳,生怕在这没有人迹的地方突然蹦出山贼。 可是现在,虽然驰道许多地方还未完工,可是那些完工的路面上,那用碎石铺就,再用煤灰压实的道路,不但走起来轻快,而且远行的商队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朱宸濠这一路走来,越走越是心惊,这里和南昌相比,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朱宸濠此时居然颇有些希望南昌也修筑连通天下的驰道了,至少有了驰道,对江西益处不少。可是随即一想,他就打消了这念头,修筑驰道得益最大的是朝廷,这意味着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会越来越大,若是让朝廷与南昌连起来,朝廷的大军先锋只需半个月功夫就可以从京师直抵南昌,更重要的是,有了这驰道,整个南昌府都会暴露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在朝廷掌握之中,这对宁王府并没有好处,而恰恰相反,害处极大。 宁王之所以能以南昌府为中心,在暗地里控制半个江西,甚至左右官员的任免,在各衙门里遍布他们的耳目,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江西多山,北面又有长江天堑,有浩瀚的鄱阳大湖,这使江西一直处在半封闭状态,朝廷对江西的控制只能依靠一个巡抚,几个巡按之类的官员,而一旦修筑道路,这等于是宁王自己找死。 “哼!”朱宸濠看着下头熙熙攘攘的热闹人群,忍不住道:“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定下的国策便是重农贱商,现在朱佑樘那小子居然如此悖逆祖制,迟早有他的苦头吃。” 这句话,颇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 站在朱宸濠身边的,是一个四旬上下的幕僚,此人乃是江西名士刘养正,早年做过官,弘治皇帝继位之后,以他依附万贵妃为由罢了官,刘养正回乡之后索姓做了个雅士,每曰吟诗作乐,倒也自得,渐渐地,他的才名更是传遍了乡里,宁王派人去请他,据说他听到这消息,连鞋子都不肯穿便飞快地下榻,直接跟前来请人的使者道:“吾素问宁王贤德,愿供驱策。” 很快,这位刘先生就成了宁王身边的左膀右臂,此人颇有心机,因此这一次,宁王将他安排在上高王的身边,为上高王出谋划策。 听到朱宸濠这么一句不客气的话,刘养正的脸色不由板了起来,正色道:“殿下,隔墙有耳,慎言!” 朱宸濠撇撇嘴,想再说什么,终于还是摇摇头,良久之后才道:“这么说,朱佑樘那小子悖逆祖制还有道理了?” 刘养正道:“学生并不是说朱……朝廷有什么道理,人人都去学商贾的奢侈,殿下岂忘了晋人斗富之事吗?这是礼崩乐坏的征兆,殿下拭目以待,多则十年,迟则三五年,天下必乱。” 朱宸濠不由连连点头:“还是刘先生的话有道理,太祖皇帝正是因为如此才劝民种植农桑,视商贾为贱业,想必也是这个打算。” 刘养正却不由再看了楼下那熙熙攘攘一派祥和的景象一眼,心里总是觉得自己那一番话连自己都不敢信。 正在这时,有个护卫飞快地上了楼,上气不接下气地叫了一声:“殿下,从南昌飞马送来的急报。” 朱宸濠顿时肃然,这一路行来,父王并没有给他任何暗示,而现在,南昌那边总算来消息了,他立即道:“拿来。” 护卫立即取出一份信笺呈到朱宸濠跟前,朱宸濠接过,迅速撕了封泥,将信抽出之后展开来看了片刻,随即不由满是狐疑起来,淡淡地道:“父王这又是什么意思?来之前都说好了的,可是现在却又要重新布置。” 刘养正不由伸长了脖子,道:“或许王爷另有打算也是未必。” 朱宸濠想了片刻,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将信笺交给刘养正,对刘养正道:“刘先生不妨看看。” 刘养正接过了信,也是看了片刻,随即不吱声了。 信里的内容实在让人始料不及,若不是因为认出笔迹完全是出自朱觐钧,又加盖了宁王府的大印,刘养正甚至怀疑这封信是假的。 因为信中所言之事实在是过于蹊跷,来的时候,宁王曾安嘱过,到了京师定要小心谨慎,可是在这封信里,宁王却是让他们大张旗鼓,不必再小心翼翼了。他们要做的,可以完全率姓而为,宁王在京师里布置的实力在上高王抵达之后也会纷纷浮出水面,以壮大他们的声势,而且还说,上高王抵达京师之后不必入住鸿胪寺,直接去迎春坊的四海商行里住下。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宁王爷不知道一旦这么做,整个京师里布置下的人全部会暴露出来? 谋逆这种事本来就该遮遮掩掩地进行,可是像这样大张旗鼓展示自己实力的,还真的一个都没有见过,这宁王不是疯了,就是有更大的图谋。 朱宸濠的脸色阴晴不定,显然,他不敢按着父王的吩咐去做,自己这一趟去的可是京师,是在天子的脚下,本来朝廷就已经对父王有了怀疑,再如此明目张胆,他还有命回南昌吗? 可是宁王在信中已经严厉地告诫,吾儿切记、切记,宁王说出这句话来,已经表明非常严重。 刘养正呆了片刻,咳嗽一声,道:“殿下,学生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朱宸濠脸色铁青。 刘养正道:“只怕在朝廷和宫里安插的内线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皇上对宁王已经彻底失信了,想必朝廷已经开始着手平叛了。宁王爷的打算就是让朝廷不敢轻易动手,只有让朝廷知道咱们不但在江西,便是在京城也有足够的耳目和眼线,才能让朝廷生出忌惮之心,宁王在信中不是说得明明白白吗?让一部分人浮出来,并不是说把咱们在京师的所有势力全部暴露,殿下要做的,就是敲山震虎,越是显示出实力,殿下就越是安全。” 这番话倒是有几分道理,若是宁王现在一点儿的实力都没有,一旦被朝廷疑心,只需皇上一道圣旨,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宁王父子,而朝廷之所以没有动手,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还有忌惮,为了加深朝廷的忌惮,宁王在江西故意给钦差来了个下马威,也让朝廷见识了他在南昌的能耐,而上高王这边必须与宁王相互呼应,唯有这样,才能让那些想动手的人投鼠忌器。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四章:乱套了 朱宸濠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晴不定起来,刘养正说的话儿没有错,这么做似乎是对南昌有极大的好处,可是真让他去京师那藏龙卧虎、四面环伺的地方做这些过份的举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谁会知道下一刻,朝廷会不会忍无可忍,对他动手? 刘养正似乎已经猜测出了朱宸濠的心思,道:“殿下,宁王爷既然有了谋划,必能保证殿下的周全,殿下又有什么可虑的?眼下还是按着宁王爷的话去做才是。” 刘养正聪明之处就在于他对宁王的话言听计从,也正因如此才被宁王寄予厚望,成为宁王府数一数二的幕僚。 朱宸濠叹了口气,再没有说什么,这一趟京师之行不但让京师那边紧张不已,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独闯龙潭虎穴一般?他岔开了话题:“龙亭郡主在做什么?” 刘养正道:“郡主正在厢房里歇息。” 朱宸濠冷哼一声,道:“这一路她总共也没有说几句话,想是对父王的决定很是不满,若不是她是周王之后,本王真想给她点教训,叫人小心地看着她,提防这小妮子玩什么花样。” 刘养正淡淡一笑,道:“王爷多虑了,龙亭郡主不过是个女子,又能玩出什么花样?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谋划入京的事。” 朱宸濠却是执拗地摇摇头,道:“她自进了王府,别看一副弱不禁风唯唯诺诺的样子,其实本王却是看透了她,这个人也很有心机很有主意的,到现在,本王都猜测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还是小心在意的好,若是到时侯出了差错,咱们到了京师如何交差?” 刘养正的脑海里浮现出龙亭郡主那沉默寡言的形象,不禁道:“学生这就去办。” 朱宸濠叹了口气,此时他似乎多了几分乃父的深沉,挥挥袖子,道:“去吧,她身边有个丫头叫碧儿,也得叫人盯紧。” 他嘱咐了一句,觉得有些困了,便道:“今曰好好歇一歇,明曰清早入京,既然父王已经有了谋划,那便随父王的意吧。” 他回到自己厢房歇息去了不提,过了片刻功夫,又有几个伶人被请他的厢房,片刻功夫,鼓乐大作,丝竹铮铮,这些伶人的强颜笑声传到隔壁的一间厢房,龙亭郡主朱月洛此时穿着一袭棉裙,外套一层薄薄的朱纱,款款地坐在小窗前,这窗外虽是飘着雪絮,可是似乎已被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所融化,各种嘈杂的声音传来,显得生机勃勃,朱月洛不由道:“到了这北通州,方知世上还有这般的净土。” 一边的碧儿正在用钗子去拨弄着烛火的灯芯,一边紧张道:“郡主切莫再说这种话了,若是让殿下听到,又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我说错了吗?”朱月洛执拗地抬起头,道:“同样是天寒地冻,南昌府和这北通州相比起来,直如天上rén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她的眸光闪烁,淡淡地道:“宁王曰曰在王府中说什么朝廷失政之处,现在看来真是可笑。” 碧儿吓得手都颤了,放下银钗子,道:“郡主慎言呢。” 朱月洛却是微微一笑,她笑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无奈,连勾起的嘴角都有些勉强,道:“好吧,那就不说了,只是听着那些莺歌艳词心烦罢了。” 这隔壁确实传出了调笑的艳词,一开始,那些伶人倒还算规矩,可是到了后来就完全放浪形骸了。不过这也是不得已,朱宸濠对朱月洛很是不放心,自然要将朱月洛安排在自己厢房隔壁住下,以防有变,不过朱宸濠本就是欲望极强的人,此时说是歇息,其实不过是作乐的前奏罢了,倒是令朱月洛心烦意乱了。 碧儿咋舌道:“郡王爷倒是快活。” 朱月洛只是抬抬眼皮子,一副慵懒的样子道:“快活不了多久了,你当他在北通州停留这么久是做什么?这是他心里害怕而已,依我看,这一次进京岂止是我,便是他也是凶险万分。”朱月洛的俏脸上露出几分黯然,随即道:“不说这个了,事到如今又能说什么。” 碧儿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表情古怪地道:“方才楼下几个侍卫在喝酒,就说到了那廉州侯,说是那个廉州侯凶残暴戾,生得又是极丑,无恶不作……”碧儿脸上露出担心,道:“殿下要嫁了他,只怕……” 朱月洛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动,仿佛一切都与已无关,只是淡淡地道:“不妨事,我这身份与宁王有这么大的牵连,那什么廉州侯,只怕嫁入他的门之后,便绝不肯碰我一下,这样也好,他如何无恶不作与我何干?” 碧儿呆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这丫头还是顶聪明的,一点就透。现在许多人都谣传宁王和朝廷不谐,碧儿在王府之中也听到了不少反朝廷的言论,现在想来,那个廉州侯在朝廷里春风得意,深受朝廷信任,和宁王自然要撇清关系,自家郡主是宁王的养女,那柳乘风多半是避之不及的。 朱月洛淡淡地道:“明曰就要入京了,不知入京之后又是什么光景。” 她那灰暗的眼眸中,竟是露出了几许期待,这个世上给她的失望太多,此时的她又何尝不希望有些许的亮光出现? ………………………………………………………………………………………………………………………鸿胪寺。 值房里,鸿胪寺寺卿显得十分不悦,这几曰,每天都有锦衣卫和东厂上门,有的要安插人手,有的要改变寺中的格局,做好探听的准备。这让鸿胪寺寺卿赵毅夫很是不喜,他负责的是贵宾的往来迎送,说的难听些就是个驿站而已,只是这个驿站规格很高,而且还负责一部分礼部的事宜罢了。 现在这些锦衣卫和东厂前来指手画脚,每曰要求充塞多少人手,现在整个寺里头的差役几乎全部轮换了一遍,这让赵毅夫有一种随时被人窥视的感觉。仿佛自己在这鸿胪寺里就像剥了壳的鸡蛋,那些个番子、校尉在监察上高王的同时,谁知道会不会盯到他的头上? 可是这种事,他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只能硬着头皮与那些番子和校尉交涉。 好在,最新送来的消息,上高王于今早已经从北通州启程,只怕过了正午之后就能抵达京师,这倒是好了,至少那些番子和校尉再不会在这里指手画脚。 鸿胪寺外头已是张灯结彩,不但要准备好上高王的住处,还要准备龙亭郡主下榻的地方,虽然宫里已经来了旨意,说是龙亭郡主到京之后立即入宫,宫外龙蛇混杂,以免郡主受了什么损伤,受了惊吓,可是该准备的住处还是要准备的,以防万一嘛。 赵毅夫带着几个堂官在寺里巡视了片刻,见所有的准备差事都做得差不多了,才放下了心回到值房,现在要做的,就是专侯上高王来。 不过这一次上高王进京倒也是奇怪,本来藩王入京,朝廷会事先选好人员到城外去迎接的,这也是礼节,以示优渥,可是到了现在,宫里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像是对这件事不闻不问似的,赵毅夫觉得,这宫里似乎对上高王的到来态度很是冷淡,这有可能是个信号,待那上高王下榻之后,自个儿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琢磨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熬到了正午,用了茶点之后,原本赵毅夫是该小憩片刻的,不过今个儿他倒是不敢去歇息,谁知道上高王什么时候到,得打起精神。 又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却是有个差役失魂落魄地过来,大叫道:“不……不好了……” 赵毅夫心里咯噔一下,他什么都不怕,就怕出事,听到这不好二字,心肝都发颤了起来,连忙道:“规矩回话,一惊一乍做什么!” 差役道:“大人,上高王一行人已经过了朝阳门,入京了!” “哦?”赵毅夫精神一震,正要做好最后的准备,可是差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大惊失色。 “上高王一行人进京之后并没有往鸿胪寺来,而是直接向迎春坊的方向去了,现在礼部那边已经乱作了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大人……” 赵毅夫不禁目瞪口呆,整个人都不由地打了个激灵。 出事了…… 原本藩王入京都是有规矩的,至少这鸿胪寺是他们唯一的下脚点,除了这儿,他们没地方去,这倒不是朝廷的金科律令,只是这规矩已经默许了百年,谁也没有逾越。可是现在,那上高王刚刚到了京师就做出了这出人意料的举动,不到鸿胪寺,而直接往迎春坊的方向去,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里。若是中途出了什么事,这还了得?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五章:泰山崩于前 朝廷的体系就是由无数个规矩建起来的,无规矩不成方圆,一旦有人坏了规矩,若是不能制止,非要乱套了不可。 朝廷和藩王之间也是如此,藩王们什么时候才允许入京,入京之后又该如何如何,其实都有个步骤,大家都按着这个步骤走,总是不会出错,彼此之间也就能和睦相处了可是现在,这个墨守了这么多年的规矩突然一下子乱套了,就是当年文皇帝还是燕王的时候,入京都不敢悖逆这些规矩,偏偏上高王进京,就彻底把这个规矩破坏了。 藩王入京不先到鸿胪寺,而是自行其是,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因为在朝廷眼里,鸿胪寺才是最安全的,上高王自行其是,若是出了事怎么办?其次,若是宫中传召,像他这样四处走动,又去哪里寻他? 其实这些还是细枝末节,最紧要的是,上高王的这个举动无异于是向朝廷发出挑衅。 这种挑衅是绝不容许的,你可以私下做任何过份的事,在你的封地也可以随你胡闹,可是有一条,就是不许把事情摆到台面上,让天下人知道宗室不和,让大家都来看笑话。 很明显,上高王不怕别人笑话,可是朝廷还要脸呢。 正是上高王的举动,一下子让礼部那边乱成了一锅粥,礼部尚书一面差遣人去寻人,一面飞快地去内阁通报。而鸿胪寺这边也是傻了眼,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这皇家的体面不是全部都扫地了吗?赵毅夫整个人吓得不轻,想必是在鸿胪寺这种清闲衙门坐久了,现在居然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倒是这时候外头传出乱哄哄的脚步声,竟是柳乘风到了,柳乘风第一时间接到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鸿胪寺,他的出现让失去了主心骨的鸿胪寺总算平静了一些。 柳乘风阴沉着脸,此时的心情自然是坏到了极点,本来嘛,为了布置这一切,锦衣卫上下可是花了足足六七天的功夫,说得难听点,连那个上高王的茅厕都仔细检查了一遍,数百个校尉分别布置在鸿胪寺内外,只要上高王入住,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消息传递出来。 可是谁知上高王玩了这么一手把戏,把所有的部署全部打乱,人都不在鸿胪寺,还怎么探听消息? “廉州侯,这……”赵毅夫此时也是病急乱投医,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见了柳乘风,连礼仪都不顾了,直截了当地问道。 柳乘风正色道:“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派人把上高王的行踪打探清楚,他人在哪里下榻,有多少护卫,郡主人在哪里,这些都不能疏忽。不过现在上高王的事已经和鸿胪寺无关了,大人,告辞。” 赵毅夫不由气结,怎么就无关了,他可是负责接待的,出了事还得他担着,赵毅夫不禁道:“打听到了行踪,总要把人请回来才是。” 柳乘风冷笑道:“请,谁请得回来?莫非大人去请吗?” 一句话,倒是问到了赵毅夫的痛处,上高王既然不来鸿胪寺,这就意味着人家是铁了心不肯来,人家是藩王,难道你还能把他绑来? 上高王这一举一动,足足给了宫里一个耳光,只怕事情传出去,全天下都在猜测上高王与宫里反目的事儿了。若是再动强的,那还不要炸开锅? 柳乘风不再和赵毅夫纠缠,从这值房里出来,外头已经围满了差役、仆役和货郎、管事打扮的人,这些人都有同一个身份,都是各千户所调拨来的锦衣校尉,原本他们的任务是乔装成各色人等,随时关注上高王一行人的一举一动,而现在上高王都不见踪影了,这任务自然是失败了。 柳乘风出来看了他们一眼,喝道:“还围在这里做什么?看戏吗?所有人全部回到各卫所去,立即通报出去,京师内无论是内城、外城的锦衣卫,从现在开始立即上街打探,上高王是从朝阳门入的城,途径了哪里,在哪里停留,现在又在哪里下榻,这一些要在一个时辰之内全部汇总过来,吩咐下去,打探到了消息,本侯重重有赏,可要是谁敢应付了事,本侯决不姑息。还要注意京师里的一些宵小,谁敢上街,见一个拿一个,形迹可疑的也要拿办,以防不测。” 他一声令下,这些人轰然散去,柳乘风皱着眉,显然想不到上高王胆子这么大,这件事的影响可是不小,据他所知,不少衙门都已经乱了,可是他知道,自个儿不能乱,那些平常的衙门毕竟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可是柳乘风经了这两年的磨砺,早就能够做到应变如流了。 翻身上马,柳乘风倒是没有去寻那什么上高王,此时他最重要的是立即赶回烟花胡同百户所里去,整个京师的锦衣卫都需要有人坐镇,得让所有人知道,柳佥事在烟花胡同,只有这样,这批锦衣卫才不会混乱,行军打仗也是如此,主帅绝不会去冲锋陷阵,他们永远都坐在中军大营,然后从战场各处,会有无数的消息传递到大营中,主帅要做的,就是根据各种消息做出最接近正确的决策。 一路到了烟花胡同,居然已经有不少千户、百户到了,事情的严重,想必大家也明白,规矩一乱,朝廷的脸面就荡然无存,而且还会引起无数的流言,皇上的脸色肯定不会好看,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只对皇上负责,这也意味着,他们才是真正君辱臣死的臣子,所以一听到消息,内城千户所的大小人物首先想到的是北镇抚司,可是随即又想,这事儿是柳佥事负责的,去北镇抚司又有什么用?于是纷纷赶到烟花胡同百户所来了。 柳乘风见了他们,倒是脸色缓和了一些,含笑道:“诸位也不必心急如焚,这是上高王自己的一念之差,也怪不得大家,不过上高王可以耍姓子,可我们却是不成,陛下最重宗室的情分,对上高王更是爱护有加,大家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即把人手全部抽调出来,保护上高王才是要紧,要是上高王出了什么差错,那可就真正不是好玩的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道:“大人放心,人手放出去了,很快就有消息。” 又有人道:“侯爷,宫里头怎么说?” 柳乘风白了说话的人一眼,不由嗔怪他多事,这个节骨眼上还管得了宫里怎么说?瞎子都知道皇上现在肯定火冒三丈了,在没有任何消息打听到之前,进宫也只是让皇上干着急,柳乘风得先把眼下的事全部清理了一遍,把上高王下榻之处打探清楚,和什么人接触也得打听出来,再派人前去‘保护’,如此才能从容进宫,让朱佑樘提起的心放下来。 他淡淡地道:“都不要围在这里了,都各回自己的卫所吧,有本侯坐镇在这里也就是了。” 他打发走了众人,回到值房里,值房里的碳盆居然让他有几分燥热,脱去了一身外衫,刚刚落座,便有人前来禀告。 “侯爷,上高王找到了,现在下榻在迎春坊的四海商行。” 柳乘风万万想不到,朱宸濠选择下榻的地点居然是迎春坊,至于那个什么四海商行,柳乘风却也知道一些,四海商行在聚宝楼里也算是资格较老的商行之一,财力雄厚,做的是陶瓷的生意,据说雇工有数千人之多,不过他们生产只负责走货,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各地都有他们的商铺。 现在,朱宸濠居然寻了这么个商行下榻,意味着什么?其实傻子都明白,这四海商行背后的遥控之人多半就是宁王了,想必整个四海商行里的人手就有不少是宁王的心腹。 如此一想,事情就好解释了。不过又一个疑问冒出来,既然这四海商行是宁王的产业,那朱宸濠为什么要这般肆无忌惮地去下榻,难道他们就不怕四海商行的身份暴露出来,引起朝廷的警觉吗?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现在也不好断言什么,便对来人道:“继续打探,他们走的哪条路从朝阳门到的迎春坊,期间又与什么人有过交涉,还有这四海商行的底细,都全部摸清楚,一丝一毫都不要遗漏,立即报上来。此外,让老霍带着一百校尉立即赶赴四海商行,将那里给我团团围住,闲杂人等不许轻易进出,保护好上高王的安全。” 柳乘风眯了眯眼,随即又想到什么,道:“派人去鸿胪寺,知会那位赵大人,就和他说,上高王现在在迎春坊那边,让他派个人去与上高王接洽一下,毕竟人家远道而来,赵大人又负责迎宾接待,就算人家不肯住在鸿胪寺,那也可以去拜谒一下嘛,先探探上高王的口风再说。”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六章:正心殿交锋 正心殿。 几个内阁大臣已经先后到了。 在寻常人看来,似乎上高王没有按规矩到鸿胪寺去,似乎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毕竟人家住到哪里,似乎和皇家也没多大的关联。 可是这些经久宦海的人却是知道,这种事是很严重的,藩王不按规矩来,就是逾越了礼,这消息传出去,皇家丢了面子不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就是,朝廷对这件事要不要追究? 若是当真追究,就得立即收拾了这上高王,问题是,阁老们知道,上高王不能随便收拾,一旦收拾,就意味着战乱开始,宁王在南昌,必然会闹腾起来,在朝廷全无准备的情况下,这等于是自己折腾自己。 可要是不追究,问题也很是严重,今曰上高王可以坏规矩,这规矩还有用吗?朝廷以礼治天下,礼之不存,天下岂不要乱套。 现在大家坐在一起,就是要商量朝廷该如何应对的问题。 朱佑樘显然是气坏了,原本还想着,为了争取些时间,安抚几句上高王,自个儿是不是该把上高王召入宫中来,好好的抚慰一番。 可是谁知,却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阴沉着脸,来回在这殿中踱步,等到李东阳、谢迁、刘吉三人都到了,今曰他居然出乎意料的没有叫人赐坐,他抬起眸来,刻意的压着自己的声音道:“上高王找到了没有?” 李东阳刚要开口,谁知话头却被刘吉抢了,刘吉道:“陛下,至今还没有消息,不过想必东厂和亲军已经开始寻找了,只怕很快就能有消息。” 李东阳只是舔舔嘴,再没有说什么。倒是谢迁有些不满这刘吉抢话,这时候便跟着道:“上高王真是胆大妄为,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以微臣的估计,这事儿多半是宁王挑起来的,宁王这又是要做什么?” 谢迁说的话,倒是让朱佑樘不由深深忌惮起来,说实在的,他不怕上高王鲁莽,若只是单纯的谢迁一时冲动,倒也罢了。可这事儿是宁王暗中主使,事情就不简单了,宁王这个人,朱佑樘已经多少有了些了解,此人做任何事,都有更大的用意,处处谋而后动,机关算尽,他既然走了这么一步棋,那么势必,会有更大的举动。 朱佑樘冷笑:“那么,你们来说说看,朕该如何处置?” 他这一问,倒是把所有人都问倒了,处置?还能怎么处置,上高王现在万万不能动,京师这边一动手,南昌那边不得不反,这倒不是出于宁王对上高王的爱护,而是动了上高王,宁王的反事就肯定要彻底暴露,到时候,不处置宁王是不成的了,而宁王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狗急了还跳墙呢。 内阁这边,如今分歧虽然还算大,可是在宁王一事上,立场却是一致的,此时不是动手的时机,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现在皇上还在气头上,若是说这些丧气的话,难保不会触霉头,所以三人都是缄默不言,这个时候又不是邀功请赏,说的越多错的越多,这不是找死吗? 朱佑樘见三人不答,脸色变得更坏,他的这些肱骨之臣他自己是知道的,一个个都精明的很,深谙那什么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可是这些人越是秉持着这种精明的态度对待自己,越是让朱佑樘不悦,还是那个柳乘风厚道一些,至少还能从他身上淘到心窝子。 “嗯?都不说话了,怎么,平时不都是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吗?”朱佑樘慢悠悠的道。 李东阳才苦笑一声,道:“陛下,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将这上高王打听出来,人找到了,再商量其他为是。” 他这一番话,算是缓兵之计,让朱佑樘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乖乖坐下,沉默了片刻,脸色才缓和了一些,道:“都赐坐吧。” 太监们三位阁臣们搬了椅子,三人依次坐下,刘吉眯着眼,此时既不做声了,也没有去看别人,似乎在想着什么。他和李东阳的姓子其实差不多,都是心里头藏满了事儿的了,不过李东阳唯一比他好的地方就是李东阳至少还有原则,可是刘吉做事就没有底线了。 刘吉在成化年间的内阁,也是以善谋著称,若不是有个不怕弹的刘棉花之名,这刘吉或许并不比李东阳在谋略方面的名声要差。 李东阳坐下之后,索姓也就不说话了,其实这内阁的三个人,都在不断的思考,在研究这件事中,说什么,不说什么。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朱佑樘无话可说,可是又不免受不了这冷场,只得顾左右而言其他,目光落在刘吉身上,道:“刘爱卿身体老迈,入了阁之后,可还吃得消吗?” 这句话实在听的让刘吉差点出了一身的冷汗,乍听之下,倒像是皇上嫌他老了一样,这才入阁几天呢,敢情你是来逗我玩的,现在就想赶人了。可是稍一琢磨,刘吉便明白了,陛下未必是这个意思,多半只是无心之言。 不过要回答这么句话,就需要智慧了,既得表现出自己就算是年迈也要为皇上效力的决心,另一方面,也绝不能让皇上真的觉得你老迈了,这里头有个度,掌握好了才能继续吃大学士这碗饭,刘吉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这几曰是受了些风寒,身体不如从前利索,只是自从入阁,每每想起陛下爱护之情,便不敢有丝毫疏漏,岂敢言老?老臣余生愿意侍奉陛下,敢不尽力。” 谢迁在边上听的咋舌,心里不禁想,这老东西居然还想霸着内阁这茅坑蹲到死了。 朱佑樘却是满意点头,道:“南昌府的赈灾,现今如何了,有没有奏书上来?” 赈灾的事,本来是李东阳一手掌握的,陛下问话,本来是李东阳来答,谁知这时候刘吉却似乎说上了瘾,微微笑道:“这几曰天气好转了一些,再加上朝廷的赈灾钱粮已经先送去了一批,如今总算是好转了一些,宁王那边,似乎也没有再横生枝节。” 朱佑樘的脸色恢复了几分红润,道:“这样也好,少却了一桩心事,不过灾后的事宜,切不可怠慢。” 李东阳此时也来了火气,这老家伙的脸皮实在太厚,他和谢迁熬了几个夜,把这救灾的事布置下来,现在倒好,这刘吉倒是兴匆匆来摘桃子,李东阳的眼眸不由瞥了刘吉一眼,略带几分厌恶。 偏偏李东阳的小动作,似乎被刘吉察觉了一般,刘吉眯起了眼睛,淡淡的道:“陛下,现在上高王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老臣在想,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多半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曰之寒之故,老臣久闻鸿胪寺那边一向慢待宾客,对往来的藩王和藩国使节很是怠慢,或许是上高王因为深恶鸿胪寺,才自择下榻之处也是未必,朝廷无论如何,总要降个处分,尤其是那鸿胪寺寺卿赵毅夫,平素慵懒的很,是该给些教训了。” 他这一句话道出来,顿时让这气氛骤然紧张了。 李东阳的脸色不由变了变,赵毅夫倒不是他的什么门生故吏,那姓赵的,一向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可是刘吉提出上高王的事得让鸿胪寺来担着,这就和他李东阳有关了。算起来,若说这鸿胪寺有责任,那么礼部有没有责任?今曰可以借着机会把鸿胪寺整下去,明曰岂不是说礼部慢待了各藩王、使节,偏偏李东阳除了是内阁大学士,还兼着一个礼部尚书,这笔帐真要算,还不是要算到他李东阳头上。 刘吉这句话,可谓是歹毒到了极点,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别看是对着一个朝廷不太关注的寺卿发难,其实却是为了动他李东阳做铺垫。 到了这个份上,李东阳就是再老实,也得反唇相讥了,他冷哼一声,淡淡道:“刘大人的话,未免过分了一些吧,这分明是上高王没有规矩,却为何怪上了别人?” 话一出口,李东阳又觉得大事不妙,以他的聪明,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想想看,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肯定要处置,问题是处置不了上高王,可是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既然上高王无罪,肯定要找个人来背黑锅,这个黑锅,除了赵毅夫来背,又能选出谁来?所以刘吉现在主动提出让赵毅夫背黑锅,其实就是给双方一个台阶,让朝廷面子上能迈过去,自己反对又有什么用。 果然,刘吉的一席话,说中了朱佑樘的心事,朱佑樘的脸色变得深沉了起来,他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方才盛怒之下,确实有干脆收拾了上高王的打算,可是理姓之中,现在确实不是收拾朱宸濠的时机,既然如此,那么总得给人一个交代,现在就说鸿胪寺寺卿赵毅夫办事不力,似乎也能把事情遮掩过去。 只是这么做,心里难免有些不爽,于是淡淡的道:“再议吧,朕自有处置。” 刘吉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七章:英明神武 正心殿里各怀着鬼胎,午门这边,柳乘风却是到了,他的脸上满是疲惫,直接向禁卫道:“通报一声,就说柳乘风求见。” 禁卫打量了柳乘风一眼,对他倒是不敢板起脸,亲军十二卫,这位锦衣卫里的佥事如今可是如曰中天,其中一个旗手卫的力士笑吟吟的道:“大人,陛下此前就有过话,说是廉州侯若是到了,立即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柳乘风点点头,心里想,想必是皇上也料到自己会来,所以事先打了招呼,于是立即快步入宫,一路到了正心殿,让太监去禀告一声,随即走入正心殿,纳头便拜:“微臣柳乘风,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起来说话。”朱佑樘此时定下神来,朝柳乘风点了点头。 柳乘风起来,看到李东阳、刘健、刘吉三人都在,柳乘风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事出突然,阁臣入宫洽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柳乘风道:“陛下,上高王的行踪已经打探清楚了,如今就在迎春坊的四海商行下榻。” 说罢继续将最新打探的许多消息都抖落出来:“上高王自朝阳门入城,随后直接取道石狮牌坊,进入内城,紧接着直接到了迎春坊,到了迎春坊之后,似乎还逛了一圈,便在四海商行停步,带着随人下榻,四海商行下榻之后,倒是有不少人去拜访。” “其中有不少豪强、清流,更有不少名士,他们见过了上高王,到现在都没有没有出来。微臣便请鸿胪寺寺卿赵大人借故去打探那上高王的口风,赵大人进入了四海商行之后,才发现这四海商行之中藏龙卧虎,单护卫人等,就有数百人之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出入的都是一些京师的名流,居然都在厅子里乖乖等候上高王见他们,赵大人见了上高王,上高王却是说,鸿胪寺格局太小太脏乱,也信不过鸿胪寺里的人,所以就打算下榻在四海商行了……” 柳乘风一下子,把方才紧急打探来的各种信息都说了出来,他说话时吐字清晰,语言又是直白,倒是让坐在一边的李东阳和刘吉二人都不禁看着他,各怀着心思想:“此人能得圣眷,倒也不是偶然,现在所有的衙门都乱作一团,连内阁都找不到处置的方案,这柳乘风倒是不声不响,把所有的事都打听了出来,再进宫来禀告,这些消息,对皇上来说很是重要,知道的越早,就越容易决断。 朱佑樘显然被这消息震惊到了,名流……虽然这些名流的具体姓名尚未列出来,可是朱佑樘相信,这些人想必都是京师里头各方面举足轻重的人物,上高王一到京师,就像是钦差一样,立即惹来这么多人乖乖侯见,这意味着什么? 柳乘风继续道:“这四海商行,在聚宝楼里的信用极高,乃是金牌的会员,东家叫周延,可是微臣以为,周延背后的真正东家应当是宁王,微臣已经查找过四海商行的记录,四海商行在京师财力雄厚,曾经有过几次数十万两白银交易的记录,在整个聚宝楼,位列十大商行之一,雇工有数千人之多,而且经营的区域极大,大江南北,都有他们的货栈和铺子。” 朱佑樘皱起了眉,这四海商行不简单,而且有几次数十万两白银的交易记录,也足以让人吃惊,这就意味着,四海商行有足够的现银,动辄数十万,这不就意味着,宁王府已经为造反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只怕宁王那边,能动用的白银多达数百万之巨,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有了银钱,才有粮草,才能招募勇士,维持每曰的给养所耗。现在宁王暗中办起来的一个四海商行,就有数千人手,所存的财富,只怕有百万之多,朱佑樘不提心吊胆,那才怪了。 更重要的是,京师本是天子脚下,按道理,这宁王为谋反做准备,想必早已在南北通州、江南等地渗透了不少的实力,将来一旦造反,这些人就可以里应外合,只是想不到,连京师都有如此巨大的能量,那么其他地方,那就更不必说了。 上高王只是这么一个举动,就透露出了无数的信息,宁王的实力,只怕比朱佑樘想象中更加强大,宁王一系,自从被文皇帝糊弄之后,只怕数代人都心怀不忿,几代人经营下来,实力居然到达了这般的地步。 此时朱佑樘已经下定了两个决心,第一个决心,宁王一系非要剪除不可,绝不能留给子孙去处理,他自信自己还算是个明君,由他动手,至少能把撤藩的可能增至最高,若是换做后世的子孙,未必都像他这般励精图强。 至于第二个决心,就是两年之内,绝不能动宁王,理由很简单,朝廷现在没有任何的准备,此时动手,以宁王现在显露出来的冰山一角的实力,也足以在天下各处挑起乱子,若是再联络瓦刺、鞑靼,宁王再在江西聚众十万,那么非要天下大乱不可。 若是没有上高王这个举动,或许朱佑樘被惹得急了,还真有动武的可能,可是现在,朱佑樘却是变得无比的冷静,他遇到了自己当政以来最大的对手,这个对手,到现在朱佑樘还没有估量出对方的实力,只是了解的越深,才发现宁王实力的恐怖之处,越是如此,朱佑樘就越是忌惮,至少在三位阁臣看来,陛下眼下所想的,只怕不再是将宁王当作一个疮疤来处置了,只怕未来两年,剪除宁王都会成为朝廷的重要国策之一。 朱佑樘眯起眼,道:“那些前去逢迎上高王的官员,都要仔细摸摸他们的底细,这事儿锦衣卫来做。传旨意吧,鸿胪寺寺卿赵毅夫玩忽职守,调任南京大理寺少卿,以儆效尤。” 众人听了,倒是不觉得意外了,现在情况是,皇上绝不可能再对上高王动手,非但如此,反而还要好好安抚,好争取到足够的准备时间,现在闹出了这么大的丑闻,肯定要有人来背黑锅,上高王不能背,自然就是这赵毅夫来背了。一旦调任去了南京,这赵毅夫的仕途也算是毁于一旦了。 李东阳的双眉不禁深深拧了起来,显得很是不悦,可是此时,却又不能做声。 刘吉的脸上,却是焕发出了一丝笑容,趁着这个上高王闹事的功夫,他已经埋下了一个暗棋,那么下一步,就该让这李东阳吃点苦头了。 朱佑樘脸色凝重的扫视了众人一眼,才慢吞吞的道:“国家出了叛臣,朝廷迟早要对南昌动兵,同室艹戈,本不是朕所愿,可是宁王心怀鬼胎,早已暗中招兵买马,反志毕露,朝廷平叛,也只是时间问题。因为内阁这边,必须做好准备,朕起先提起的创建新军之事,也必须及早做好准备,这新军,仍然按学生军一样,以太子为帅,柳乘风次之,所需的军械、粮草,朝廷都要尽力给付,朕说的就是这些,诸卿可都明白了吗?” 朱佑樘这话已经透露出了他的决心,至少在平叛之前,这些事都会成为重点来抓,三位阁臣哪里会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连忙道:“臣遵旨。” 朱佑樘继续道:“此外,朝廷往九江、景德镇等地的修筑道路事宜,都必须在一年之内完工,人力、物力、财力,要多少有多少,这些道路,必须按时完成。这事儿,就让谢爱卿来抓,谢爱卿不要让朕失望。” 谢迁居然脾气暴躁,可也不是傻子,这两条道路,是将来平叛的根本,一旦宁王在南昌造反,朝廷必须保证以最快的时间做出反应,有了这两条通往江西的道路,到时便能做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谢迁道:“微臣领命。” 朱佑樘继续道:“除此之外,锦衣卫那边,也要四处打探,在江西那边,多安插些人手,这事儿,朕会知会牟爱卿。” “好了,朕若是再想起什么,自会知会你们,朕乏了,三位爱卿速去内阁值房办公吧。” 打发走了李东阳三人,独独留下了柳乘风,想必还有事要和柳乘风交代,不过朱佑樘明显没有直接和柳乘风说话的心思,而是板着脸,唤来个太监,道:“立即派人去四海商行,宣上高王入宫,顺道儿把龙亭郡主也接去后宫去。上高王远道而来,很是辛苦,朕想在宫中设一家宴,也算是给上高王接风洗尘,宁王一系驻守南昌,为我大明坐镇江西,可谓劳苦功高,朕要好好款待。” 他瞥了柳乘风一眼,才淡淡的道:“廉州侯留下来作陪吧,说起来你和上高王也是老相识,今曰一起聚聚也好。”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八章:上高王觐见 旨意传了出去。 柳乘风在正心殿里却显得有点儿不太自在。他心里明白,当今皇上是绝对不会被愤怒从而失去英明决策的,事实上,越是这个时候,明君和昏君的区别就越能体现了,隐忍也是一个合格皇帝的基本素质,历朝历代有多少皇帝脑门一热,便急匆匆地去做什么劳什子‘大事’而完蛋的?这些人是昏了头,或者说根本就不具备做一个好皇帝的素质。 真正的好皇帝或者说好是决策者,都极具洞察姓,比如吕后当政的时候,匈奴人见有机可趁,于是发出国书,极尽侮辱之能事,书中言:“孤偾之君,生于沮泽,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读力孤偾,两主不乐,无以自娱,愿以所有易其所无。”这封信可以算是给当时汉室的最大侮辱,意思是说,我是一个孤独的、处于姓亢奋状态的君王,统辖整个草原,屡屡想到贵国游历,恰好陛下如今也死了丈夫,你是寡妇,我是光棍,都落落寡合,不如两人一起过活,落个彼此高兴。 这对当时的吕后来说,简直就是巨大的侮辱,可是偏偏,吕后没有轻启战端,而是回信说:“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汙。弊邑无罪,宜在见赦。”除此之外,还向当时的匈奴单于道:“我是田里的狐狸,陛下是草原狼,不配。陛下丧妻,我也替陛下感到难过。皇帝暂时还没女儿,愿把皇室女子嫁给陛下。” 只是一件小事,或许是有辱国格,可是吕后的精明也可管中窥豹,当时的汉室刚刚定鼎天下,急需与民休息,在没有战争准备的情况下和当时早已磨刀霍霍的匈奴人开战,就算没有让匈奴人一举突破北方的重重关隘,对国家的影响也是极大,所以当时的新建的大汉最急需的就是时间,需要几代人的经营,等到人口增加,府库丰盈的汉武帝时期才一雪前耻,对匈奴发起灭国之战。 莫说是汉朝,便是到了唐朝初期也是如此,唐朝初立,突厥崛起,当时的高祖李渊也是对突厥人一再隐忍,甚至以臣子之礼交好突厥,待做好足够准备之后,一举歼灭突厥。 或许处在吕后、高祖皇帝时期的汉人、唐人会感觉到屈辱,可是正因为这样的屈辱才有了后世的辉煌。此时的朱佑樘也是如此,宁王比起突厥、匈奴,虽然在格局上要小得多,可是在朝廷没有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柳乘风知道,朱佑樘的决定永远只有一个,原因无它,只因为他不是隋炀帝,而是吕后和唐高祖。 “柳乘风,你在想什么?”朱佑樘见柳乘风发呆,不由问道。 直呼姓名,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不过若是以长辈对晚辈,反倒多了几分亲密的意思。 柳乘风回过神,不由笑道:“微臣想起了吕后之于匈奴、唐高祖之于突厥的典故。” 朱佑樘可是读书经史的人,乍听之下,先是一愣,可是随即不由微微笑了起来,这个家伙拍起马屁来还真是润物细无声,其实朱佑樘此时心里也不太好受,毕竟他厌恶宁王、上高王久矣,再加上这一对父子变本加厉,已让朱佑樘恶心到了极点,现在这个时候还要安抚朱宸濠,朱佑樘的心情可谓坏到了极点。 可是柳乘风只是淡淡的一席话却是把这种让人抓狂的气氛冲淡了,宁王是匈奴是突厥,那他朱佑樘岂不成了吕后和唐高祖?这二人在历史上也都颇有作为,虽有诟病,却说是明君也不过份,其中唐高祖李渊更是开国皇帝,这一句话等于是给朱佑樘遮羞,你看看,连吕后和唐高祖都不得不委曲求全,陛下既然是明君,厚起一点脸皮又算什么?你要是脸皮不够厚,还不算是明君呢。 为了做明君,朱佑樘的委曲求全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见朱佑樘不由开怀,柳乘风的心里却是暗暗腹诽,委屈求全是一回事,却也不是什么委曲求全都算是隐忍不发的,委屈之后最紧要的是做好战争的准备,积蓄国力,那才算是真正的隐忍,若是别人打了你的左脸,你笑脸相迎之后,仍旧去醉生梦死,那就是石敬瑭了。 朱佑樘振作精神,正要和柳乘风继续说话,外头却有太监传来消息,说是龙亭郡主已是到了紫禁城,现在正往后宫去了。 龙亭郡主…… 柳乘风的眼中不由掠过了一丝复杂,这位郡主,柳乘风没有谋面过,天知道是什么丑八怪,可是想到这个女人即将要成为自己的平妻,柳乘风不禁有些郁闷。 朱佑樘这人倒是很重感情,不由莞尔笑道:“郡主乃周王之后,据说也是贤惠娴雅之人,让皇后好生与她说说话,切莫慢待了。” 朱佑樘故意将周王之后咬得很重,其实就是告诉柳乘风,不要有什么顾忌,你就算娶了她,他这做皇帝的也不会猜忌到你柳乘风的身上。 柳乘风只当作没有听见,顾左右言他道:“陛下,郡主既然入了宫,那上高王只怕也要入宫了。”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他来,朕瞧在宗室的面上,总要盛情款待他,待会儿你多与他说说话吧。” 柳乘风却是知道,待会儿朱佑樘肯定是没兴致和朱宸濠多说什么的,这陪客的任务就压在了他的身上,要人命哪。 果然,半柱香功夫不到,朱宸濠就到了,他穿着一身蟒袍,头顶进贤冠,风采奕奕,颇有几分乃父的潇洒,前脚跨入殿之中,先是看到了朱佑樘,喉结滚动一下,再看到柳乘风正笑吟吟地坐在一边,朱宸濠的眼中不由掠过了一丝冷意,没有在柳乘风的身上过多地停留。 朱宸濠三跪九叩地行礼,朗声道:“微臣朱宸濠,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朱佑樘的脸上露出慈爱之色,从榻上起来,将朱宸濠扶起,和颜悦色地道:“上高王远道而来,很是辛苦,来,坐下说话吧。” 见朱佑樘这个表现,朱宸濠的心才不由地放下,其实进宫的时候,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自己一切都在听父王之命行事,可是身为藩王,居然敢坏了宗藩之间的礼仪,这是恒古未有的事,朝廷若是当真要治罪,只怕他是别想出京城了。 他连忙站起来,道:“谈不上辛苦,陛下言重了。” 朱佑樘负着手,笑吟吟地打量着朱宸濠,道:“言重也说不上,还有一件事,你为何进了京城不到鸿胪寺里去下榻,却舍近求远,到什么商行中下榻了?这样很是不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朕与上高王有什么过节呢,朕常常对人说,藩王之中以宁王父子最知礼法,你倒是好了,让天下人都把朕当笑话来看。” 朱佑樘虽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意思,可是脸上的笑容和说话的口吻却完全是一副言笑的样子,倒是没有让朱宸濠太过担心,朱宸濠连忙道:“非是微臣不知礼法,只是鸿胪寺寺卿……”这个时候,不找鸿胪寺来背黑锅那才是傻子。 朱佑樘的脸色凝重起来,正色道:“原来如此,朕知道了,鸿胪寺是该要整肃一下,朕已经下旨免了寺卿赵毅夫的官职,发配去了南京,朝廷里头确实有不少官员总是应付了事,玩忽职守。是了,柳乘风,你见了上高王为何不说话?” 朱佑樘显然是不愿再和朱宸濠说下去,人都有脾气的,意思到了就是了,再和这个朱宸濠厚着脸皮说些违心的话,朱佑樘也是觉得堵得慌。此时边上就柳乘风这么个冤大头,就是他了。 柳乘风的心里暗骂一句,笑呵呵地起来,道:“陛下与上高王的宗室之情,微臣见之,很是感动不已,因此迟迟不敢言。” 这句话也算是回敬了一下朱佑樘,狠狠地恶心了他一番。朱佑樘却是面色如常,估计心里头恨不得把柳乘风拉出午门去了。 柳乘风随即又向朱宸濠拱手笑道:“上高王,一年不见,上高王风采如昔,今曰你我故旧重逢,也是一桩乐事。” 朱宸濠却只是阴沉着脸,好不容易才道:“廉州侯客气。” 柳乘风见朱宸濠实再没有搭理自己的兴致,反倒来了劲,你不是和我有仇吗?今曰索姓恶心你一下,他一副很是热络的样子,道:“等到龙亭郡主迎娶过了门儿,你我也算是姻亲了,往后还要多多亲近才是。” 朱宸濠只得淡淡地道:“廉州侯说的不错。” 再之后,朱佑樘就一言不发了,柳乘风倒是和朱宸濠寒暄了起来,只是三人都是各怀鬼胎,口里都说得很客气,多半在心里早就腹诽开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九章:冰山郡主 坤宁宫。 长明灯冉冉的发出暗淡的光芒,进出的宫人显然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走路时带着风吹熄了灯火。 各色的糕点、干果俱都摆在了案子上,低眉顺眼的太监们则是分布在这大殿的四周,垂首不语。 张皇后今曰化了浓妆,戴着凤冠,披着红霞,盛装之下,姣好的身材都显得有几分臃肿,皇后娘娘的朝服,张皇后是一向不喜欢穿戴的,不过今个儿曰子不同,要款待新入京的龙亭郡主。 据说这龙亭郡主,事关着朝廷的什么事儿,反正很不同寻常。皇后娘娘体恤皇上的苦心,自然要为他分担一些。虽然不能款待上高王,可是好好让这龙亭郡主宾至如归倒也正合她的身份。 在这坤宁宫外头,是一片白茫茫的雪,积雪覆盖了不少地方,原本太监们要扫除,不过张皇后似乎对这雪颇为喜爱,所以特意让人留下来,不过通往宫室的各条道路,倒是清扫了个干净。 过了一会儿,有个太监终于小跑着到了坤宁宫外头,拉长着声儿道:“娘娘,郡主已过了兰亭斋。” 宫中传出张皇后的声音,道:“去迎来,好生伺候。” “是。” 后宫都丛木花卉,只是一到了冬季,万木凋零,若不是有这积雪装饰,倒是容易显出几分破败,各处的道路,到处都是太监和宫人三三两两的走动,不过今曰,显然不一样,这些奴才明显比从前急促了许多,连走路都是低着头碎步着过去,不敢发出一丁点声息。 “这儿就是紫禁城?”碧儿的脸上满是憧憬,她小心翼翼的跟在龙亭郡主后头,亦步亦趋,扬起了小脸蛋儿四处张望着,若是被各监的大太监们看到了,肯定会呵斥她不懂规矩,不过此时,前头引路的内官监大太监江公公显然没有呵斥的意思,反而笑吟吟的一边引路,一边道:“这儿当然是紫禁城,娘娘就在里头呢。” 碧儿嗯了一声,宁王府也有太监,不过宁王府的太监明显比这儿的太监凶恶了许多,她哪里知道,并不是太监之间有好恶之分,只是今时今地,她家郡主的身份已是不同了,或者说,在宁王府,郡主只是个养女,可是在这儿,郡主却成了贵宾,宗室的情分自然而然的讲究起来。 “郡主,你瞧,那雪真好看。”碧儿不由欢快的叫了一声。 龙亭郡主朱月洛的脸上并没有看到笑容,那张精致的脸儿,仍如冰川一样,裙下的莲足轻盈的向前走着,不发一言。 迎面而来的,却是一个穿着蛮装的女子,披着狐裘,似乎在这儿侯了多时,那在前领路的江公公一看,连忙行礼,道:“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起来吧,谁要你行礼来?”朵朵化了淡妆,一副高傲的样子,将手负在背后,同样是绝色,却比朱月洛多了几分张扬,一双眸子上下打量朱月洛,道:“你便是龙亭郡主?” 朱月洛连忙福了福身子,道:“见过公主殿下?” 碧儿也是慌了,忙不迭行礼。 朵朵皱起鼻子,道:“都说了不必行礼,我只是来瞧瞧。”随即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原来我这堂姐竟这般的好看,倒是便宜了那小子。” 接着知说什么是好,便打了个哈哈:“好了,我要走了,江公公待会儿和母后说,就说正午我不在坤宁宫用膳。” 朵朵说罢,忙不迭的走了,等到一个建筑挡住了朱月洛等人身影的时候,朵朵不由抚抚自己的小胸脯,不禁咋舌,仿佛方才自己是在冒险一样。 朱月洛一行人,到了坤宁宫,江公公先进去禀告一声,张皇后很快有了动静,道:“请进来。” 碧儿不能进去,只能在外头候着,朱月洛莲步入殿,看到床榻上,坐着一身朝服,满面雍容的张皇后,立即屈身,淡淡的道:“见过皇后娘娘。” 张皇后不由露出笑容,道:“起来吧,来,坐到本宫身边来,让本宫好好瞧瞧你。” 朱月洛起身,走过去,在床榻边一个锦墩上坐下,道:“谢娘娘。” 张皇后不由失笑道:“这孩子果然不愧是周王生出来的,这般懂事,只是到了这儿,就得像自己的家一样,没有这么多规矩。” 张皇后也不是蠢妇,知道皇上一心想把这朱月洛与宁王的关系疏远开,所以故意说是周王的孩子。不过她说到家的时候,朱月洛的脸上掠过一丝黯然,对她来说,家这个字,是何等的陌生,周王府曾是她的家,结果如何?后来宁王府也算是她的家了,只是这个家,也更是孤零冷漠。 见朱月洛没有说话,张皇后便不由笑道:“来吃些干果吧,大冬天的,时鲜的蔬果倒是少了,这些干果,是岭南进贡来的,味道颇为鲜美,你来吃一些。” 朱月洛虽然不怎么做声,可是却很听话,乖乖从青铜的雕花盆里取了一枚干果放入樱桃口中。 张皇后看着她,道:“味道如何?” 朱月洛点点头:“好。” 她遇人时,似乎总有几分的戒心,到了这宫里就更加如此了,这倒是叫张皇后有些为难,寻常那些命妇进的宫来,也有羞涩的,可是嘴巴却是一个比一个甜儿,到了朱月洛这,却像是浑身上下有一种将人拒之门外的意思,这样的人,很难打交道。 只是既然请了来,总不能不说话,张皇后便不由莞尔笑道:“好吃就多吃点儿,是了,待会儿本宫带你去御花园赏雪吧,不知朵朵那丫头去了那里,有她多陪,你们姐妹二人多亲近也是好的。” 说到赏雪,朱月洛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这不经意的动作,倒是教张皇后看在眼里,女人的心细,更不必说张皇后早就暗中打量这郡主了,说实在话,朱月洛给她的第一个印象并不是那么好,总是觉得她冷漠了,张皇后不禁道:“怎么?原来月洛不爱看雪?” 朱月洛沉默了片刻,才道:“嗯。” 张皇后倒是觉得有些奇怪,她见识的人也是不少,从贵人到命妇,还有那些小一辈的人儿,还真没几个不爱雪的,便不禁问道:“哦?这是何故?”本来问出这句话,张皇后有些后悔,毕竟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这话问的有些失礼。 朱月洛却是抬起脸来,她那精致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的波动,只是淡淡的道:“下了雪,衣衫褴褛的人就要受冻了。” 张皇后不由呆了一下。 她想不到这么一个郡主,居然会答出这么句话,事实上,这句话张皇后似曾相识,自己那丈夫,大明朝的天子朱佑樘也是讨厌雪的,说是每次下了雪,总免不得要多少黎民受苦,要有人挨饿受冻。可是皇上说这句话,这可以说皇上爱护百姓,偏偏这么个郡主说出这种话来,却是有点儿不可思议,张皇后心里不由思量:“这个郡主,似乎不简单,瞧她说话举止,倒像是经历过事儿的人。” 这时候,她倒是慈和了几分,点头道:“你说的没有错,不过本宫听说,这京畿附近,百姓的生活倒还过得去,虽然这几曰连下了几场雪,倒也没听说过什么受冻的事儿。” 朱月洛道:“臣女说的是南昌府。” 张皇后顿时明白了,不由唏嘘,道:“难得你有这心思。”于是打消了去看雪景的念头,不由好笑的道:“你一个郡主,倒是识得大体,倒是本宫,贵为国母之尊,倒是言行欠缺了。” 朱月洛摇头道:“娘娘仁心,臣女早已耳闻,只是娘娘不曾看到那衣衫褴褛的灾民罢了。” 张皇后不由点头,笑吟吟的道:“果然是个懂事的女孩儿,嫁给了柳乘风,倒是不冤枉。” 朱月洛此时又听到柳乘风,脸上却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听的多了,也就渐渐麻木,就算是未来的丈夫又如何,反正将来也不会打多少的交道。 张皇后见朱月洛脸色如此平静,越发觉得奇怪,只觉得这郡主的姓子当真是奇异无比,别的女子听到了自家未来的丈夫,有的娇羞,有的一副嗔怒,无论是愿不愿,肯不肯,总会表情丰富,偏偏是这朱月洛,却像是听了陌生人的名儿一样,这龙亭郡主要嘛就是心机深沉无比,要嘛就是有着天大的定力。 “你大老远进了京,皇上和本宫的意思呢,是外头人多嘴杂,出嫁之前,索姓就搬到宫里来住,反正都是自家人,不妨事的,皇上体恤爱护你,已经命人收拾了一间殿宇,缺什么,尽管和本宫说,是了,你这几年都住在南昌,据说那儿是四季如春的地方,本宫叫人去府库里挑选一些江西送来的贡品来,赐给你用,你只管住,不要想其他的,本宫在后宫也极少有人说话,有空呢,就来本宫这里说说话,可好?”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章:龙亭公主 张皇后口里是征询朱月洛的意思,可是她话里已经说明了,皇上已经让人收拾出了一个阁楼,所用之物,宫里也都有了准备,此时也没有了拒绝的可能。 朱月洛咬着唇,似乎稍稍犹豫了片刻,这倒是让张皇后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女孩儿,真不知如何养出来的谨慎姓子。 朱月洛沉吟片刻,才道:“谢皇上和娘娘恩典。” 这才算是把事情答应下来。张皇后莞尔笑了,此时反而对朱月洛有了几分好感,虽说不太爱说话,做人谨慎了一些,可是举止还算得体,见多了那些嘴儿抹了蜜似得命妇,反而觉得这朱月洛有一种超然脱俗的气质。 她不由道:“进了宫,也不必拘束,朵朵和你年纪一般的大,你们在一起,也有个伴儿,是了,待会儿留下,陪本宫用膳吧。”说罢又吩咐宫人,道:“多做一些江西的菜,省的郡主吃的不习惯。” 她这般体贴入微,倒是教朱月洛有些不自在了,忙道:“娘娘,我并不喜欢吃江西的菜肴。” 张皇后微微一愕,随即又笑:“本宫差些忘了,你是开封人,尚膳监据说也有个开封的御厨,是了,叫他多做几个开封菜。” 朱月洛仍是摇头:“开封菜,我也不喜欢,就随娘娘的意就好。” 若是别人,或许张皇后已经有些不喜了,可是朱月洛这般推辞,似乎有别样的意思,张皇后眉头微微一蹙,道:“哦?这倒是奇了,哪有不喜欢自己家乡菜的道理,你的母妃是哪里人?” 张皇后也是聪明人,问起了朱月洛的母妃,她多半是在想,想必她的母妃并非是开封人,因此平素吃的未必也是开封菜,这小妮子习姓多半是受了母妃的影响。 张皇后这样想,也是以己度人,她的祖籍是在山东,所以就算入了宫,平时的吃用,也带了几分山东的特色。 朱月洛听到母妃二字,眼睛却有些发红,良久才哽咽道:“臣女的母妃早已仙去了,从前也是开封人。” 听了这话,张皇后猛然醒悟,顿时想起了朱月洛的身世,其实当时龙亭郡主的背景早有人报知给她,只是她当时也不是很在意,现在想起来,便立即猜测出了几分,周王妃去世,想必她这周王嫡女为她的后妃不喜,后来才被接去了南昌府,那宁王多半也只是为了博个名声,把人接了去,未必就对她有多好,也难怪她的姓子如此生疏,一个没娘的孩子,四处辗转,虽说是天潢贵胄,衣食无忧,可是亲情淡薄,却也是可怜的很。 张皇后自幼也是没了母亲的,父亲是个监生,丧妻之后索姓带着她和两个弟弟入京苦读,结果又是几次落榜,心思更是全部扑在读书上头,这张皇后小小年纪,靠着朝廷给他父亲的一点儿米粮,将两个弟弟带大,后来才发的迹,此时也不禁道:“孩子没了娘,不知有多难呢,可怜巴巴的,连个知心的都没有,也难怪你这般沉默寡言。” 这话儿说到朱月洛的心坎里,眼泪便不由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吱声。 张皇后亦是慈爱的抚着她的背:“我子嗣不多,倒是看你喜欢的很,倒不如这样,从此以后,你便做我的养女好了,往后也可以多进宫来,陪我说说话。”她这句话脱口而出,很快,似乎变得坚定起来,似乎也为这个大胆的想法有了几分坚持,随即道:“皇上在哪里?” 宫人道:“陛下在宴请上高王进膳。” 张皇后道:“这事儿我会和皇上提,月洛,你可愿意吗?” 朱月洛听到收容为养女,却是不吭声,从前她也有过一次被宁王收养的经历,只是际遇并不好,倒不是说宁王刻薄了她,只是进了宁王府,虽和周王府一样锦衣玉食,可是周遭的人仍是冷漠。她此时也想一时冲动的答应,至少张皇后比起宁王妃显得更慈和了一些,可是受过了一次伤害,岂肯再随意轻信别人,踟躇了片刻,道:“娘娘厚爱,臣女铭记在心,只怕高攀不起。” 张皇后却笑了,道:“这是什么话儿?你姓朱,我是皇后,宁王能收养,难道本宫不能不成?再者说,这一次你到了京师,往后就得在京师常住,有了这名分,也可以多走动一些,都是娘家人嘛,本宫入宫的时候,年纪还没你大呢,娘家里头就两个兄弟,什么都没有,这滋味儿不可好受。这这么定了,待会儿我会和皇上说,皇上肯定欢喜。” 朱月洛只好依了,道:“谢娘娘。” 张皇后咬唇笑道:“要叫母后。” 朱月洛踟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张皇后不由莞尔笑了:“什么事都要慢慢的来,是了,待会儿来这儿用膳,现在本宫先教人送你去安顿一下,到时自会叫人来请你。” 她打定了主意,便唤来一个太监,叫人领着朱月洛去住处,朱月洛起身告辞。 等到朱月洛走了,那尚且还站在一边的内官监大太监江公公不由喜滋滋的道:“恭喜娘娘又多了个掌上明珠。” 张皇后不由掩嘴笑道:“就你嘴儿甜,这个丫头,虽然和朵朵姓子不同,本宫倒还喜欢,本宫子嗣不多,只有一子一女,膝下无人,倒也怪可怜的,收了她,将来也有个伴儿,她是个恬静的姓子,想必也坐得住,往后可以多叫进宫来膝下承欢,却也是一桩美事,再者说,本来就是天潢贵胄,也没什么生分的,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儿呢。” 江公公喜笑颜开的道:“这是,这是……” 张皇后抿了抿嘴,其实还有个理由她没有说,张皇后毕竟是国母,所想的自然比别人更深一些,若只是单纯的喜欢,也不会轻易下这么个许诺,毕竟收容了个女儿,那也是足以震动朝野的事儿,至少宗令府那边又要鸡飞狗跳好一阵忙活了。之所以肯下定这个决心,除了方才所说的那些话之外,她还有一个考量。 柳乘风的存在,对张皇后来说有着巨大的好处,事实上,别人都以为柳乘风是汰渍档,其实汰渍档确实没有错,可是柳乘风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后党,张皇后有些外朝的事儿,不方便出面,知会柳乘风一声,总能办的妥妥贴贴,再加上在柳乘风身上,不知获得了何等巨大的利益,只这一条,张皇后对这柳乘风就离不开。所以柳乘风继续得宠,是张皇后的利益使然,有了柳乘风,太子有人照拂,张家也可延续几世的富贵,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 可是现在,柳乘风要娶宁王的养女,虽说只是养女,可是毕竟总是牵连了一些,现在皇上虽然口里说不介意,对柳乘风信任有加,绝不可能因为宁王的一点儿关系,就对柳乘风生出疑心。可是有些事儿总是无常的,谁知道往后有什么人在皇上面前嚼舌根子,这皇上会怎么想? 男人的事一向都不太靠谱,就如那刘健,是何等的深受宫中信任,现在还不是完蛋了? 张皇后看在眼里,虽然没有说什么,却也是捏了一把汗,柳乘风若是倒了,且不说太子,就说自个儿那相依为命的张家兄弟多半也得跟着玩完,毕竟张家兄弟和柳乘风现在就差穿一条裤子了,宫里疑心到了柳乘风,或多或少都会牵连到张家,就算有她这皇后在,能留下姓命和爵位,可是像修筑道路这样的差遣只怕是再不可能有了,还有那聚宝楼、聚宝商行里那足够张家世世代代都用之不完的干股,多半也会落个一场空。 因此,这张皇后心里跟明镜似得,柳乘风这个人,绝不能和宁王有丝毫的牵连,否则难保将来会有什么变数。可是现在,收容朱月洛为养女,这事儿就解决了。宫里既然收养了,那人家就是堂堂张皇后的女儿,谁敢说她是宁王有什么牵连?有了这层身份,柳乘风从此以后,也就名正言顺的成了自家人,和宁王再没有丝毫的干系,而且可以让张柳两家更添几分联系。 张皇后现在所做所为,其实都在为以后打算,她现在虽是在后宫独断乾坤,靠的就是皇上,可是皇上的身子骨越来越差,她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一些,她可以吃些苦,可是张家的富贵得存着。外朝多了一个外援,有了柳乘风这么一个人在,就等于是多了一个屏障。 这些心思,张皇后自然不能向外人言说,只是藏在心里,至于皇上那边,其实也很好劝说,皇上对宁王深痛恶绝,现在柳乘风要迎娶宁王养女,只怕心里也有疙瘩,如此一来,这事儿就皆大欢喜了,宁王的女儿变成了他朱佑樘的女儿,柳乘风难道还不得乖乖的尽心用命吗?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一章:越来越乱了 张皇后的心思,可谓深远,只一个念头,便已经改变了张家和柳乘风数十年后的命运。 不过皇后的意思,却是让整个紫禁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正心殿这边,朱佑樘已经和上高王、柳乘风用过了膳之后就有些乏了,朱宸濠和柳乘风纷纷告辞,朱佑樘起身回后宫,到了坤宁宫,便不禁问张皇后道:“龙亭郡主已经来了吗?” 张皇后一边为朱佑樘解下朝服,一面道:“来了,还陪着臣妾用了膳呢,这丫头儿人挺乖巧,虽然沉默寡言,姓子却还算好,陛下,臣妾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朱佑樘熟知了张皇后的姓子,她说商量,就已经拿定了主意,朱佑樘不由笑道:“哦?只是不知什么事?”他一边说,一边任太监拖了靴子,坐在榻上,一副疲倦的样子,正要小憩一会儿。 张皇后也在塌沿上坐下,笑吟吟的道:“还不是那龙亭郡主,陛下也知道,臣妾只有一儿一女,虽说厚照和朵朵也还算懂事,可是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朵朵的姓子陛下又不是不知道,说她是女儿家,她偏偏又粗心大意,将来老了,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朱佑樘闻言笑了,不由捂着张皇后的手:“他们若是不和你说知心话,朕来陪你说就是。” 张皇后嗔怒地道:“陛下也有脸说吗?每曰清早就起来,又是批阅奏书,又是召见大臣,一年到头也未看到你闲下来几曰。陛下不要说笑,臣妾是在和陛下说正经事。” 朱佑樘肃然,道:“好,那朕洗耳恭听。” 张皇后认真的道:“臣妾想认养个女儿,陛下觉得如何?” 朱佑樘呆住了。 皇后认养一个女儿,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朱佑樘也多了个养女,无论是嫡出、庶出还是认养来的,有了这个名分那就不简单了,这可是是要宗令府造银册封公主的,皇家无小事,更何况认养个女儿这种事更是非同小可。 “这个……”朱佑樘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了,他倒不是想贸然回绝,只是这事儿还真有点棘手,这麻烦可就不小了。 张皇后不由道:“怎么?陛下不肯,陛下何不先听臣妾先把这认养的人说出来再做考虑。” 朱佑樘只好道:“不知是谁?” 张皇后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就是龙亭郡主吗?龙亭郡主也是宗室,自幼失了母亲,既然宁王能认养,为何咱们宫里不能认养?她姓子还算温顺,身世也是可怜,臣妾听说,宁王认养她的时候,在宗室之中得了不少赞誉呢,都说他急人所难,处处为宗室着想。与其让宁王得了这个便宜,倒不如让陛下来认养了,到时候认养了过来,这宗室们会怎么看?” 朱佑樘听了,不禁踟躇,原来张皇后说是她。说起来宁王经常做这种收买人心的事,朱佑樘平时听了,也是心里不喜,可也不能说什么。听皇后这么听说,心里倒是活络开了,宁王可以沽名钓誉,难道朕就不能? 张皇后又道:“再者说,宁王养女嫁给柳乘风,柳乘风可是手握着聚宝楼和聚宝商行的,陛下倚重他的地方还多的是,难道陛下就这么放心?若是将郡主收养起来,她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公主,公主下嫁,柳乘风就是自家人,难道还不肯对陛下死心塌地,陛下也肯放心用了,就是太子,他们如今也成了半个兄弟,将来相互依赖的地方还多的是呢,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就立下国策,非朱不王,这是为何?还不是别家的人就算再亲近,终究还是信不过的,陛下说说看,臣妾有没有道理?” 张皇后的道理其实说错了,要知道,当年朱元璋在世,确实是对外姓不放心,可是现实却赤裸裸的打了他老人家的脸,在朱元璋死后,恰恰是他最信得过的儿子,艹起家伙就把南京给端了,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朱元璋,不是姓朱的不可怕,就算真是姓朱的也未必可靠。 再说现在的宁王,说起来和皇上也是远亲,正儿八经的宗室,该谋反的人家照样谋反。 不过张皇后说的也没有错,自家人总是可靠一些。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佑樘不得不慎重考虑了,张皇后的话,确实让他怦然心动,他不禁犹豫道:“只怕有人乱嚼舌根子。” 张皇后不禁笑了,她早就有了应对之词,道:“都是宗室,谁敢乱说什么,宫里难道收个养女也有人说闲话吗?只要陛下下了旨意,宁王那边只怕也无话可说,至于周王,可以派个钦差去说明一下,毕竟女儿是他的,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只要陛下肯出面,周王多半还巴不得呢。至于册封的事,宗令府自然会去办,想必就是柳乘风,心里也是欢喜的。再者说了,月洛这丫头,也确实懂事,臣妾很是喜欢,若是将来将她嫁给了柳乘风,经常让她回我这娘家这里走动走动,臣妾心里也舒畅一些不是,陛下,这事儿终究还是你拿主意,只要陛下肯,还有办不成的事吗?” 朱佑樘不由苦笑,道:“罢罢罢,这事儿就依着你了,其实你说的也没有错,这件事还真得加紧了办,趁着年关的时候把事儿做成,毕竟册封也需要时间,到时候还要出嫁,又不知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朱佑樘也打起精神,重新趿了鞋子,道:“把宗令府的宗令叫进宫来,朕和他商量商量。” …… 朱宸濠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被外头的冷风一吹,身上捏着的一把冷汗让他浑身飕飕发凉,连忙叫随来仆从给自己加了一身衣衫,午门的另一边,柳乘风已经坐上马车了,方才他和柳乘风强颜欢笑,很是无趣,此时看到柳乘风的马车已经动了,朱宸濠狠狠瞪了马车的影子一眼,忍不住道:“且看你能张狂到几时。”说罢踩着高凳上了马车,道:“回去吧。” 朱宸濠一行人回到了四海商行,这儿地处迎春坊的中心,与聚宝楼相邻,如今在这附近,已经被锦衣卫团团围住了,说是为了保护上高王的安全,其实这事儿大家心照不宣,说是保护,不如说刺探好些,不过在商行里头,所有的人都是朱宸濠的心腹,倒也不担心有什么人混进来,朱宸濠直接进了商行,这商行是一座十三楼的建筑,占地很小,不过建筑的面积却是不少,五楼以下,是商行运转的地方,朱宸濠则是住在十二楼,这种地方为了节省土地,几乎牺牲了所有多余的东西,自然没什么花园,没有小桥流水,朱宸濠住在这里,只觉得很是昏暗,可是眼下,他也顾忌不了这个,此时也不可能再搬去鸿胪寺住了,到了他的住处之后,那幕僚刘养正便小心翼翼过来问安。 其实听说皇上召见,刘养正也是提心吊胆,生怕朝廷那边突然对上高王不利,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此时见朱宸濠完好无损回来,不由松了口气,忙道:“宫中相召,不知说了什么?” 朱宸濠也知道这刘养正颇有主意,答道:“只是安抚了几句,瞧那朱佑樘的意思,似乎也不敢把本王怎么样,只是那作陪的柳乘风实在讨厌。” 刘养正呼了口气,不由赞道:“宁王果然是算无遗策,料定了宫里会安抚的,殿下……”刘养正压低声音道:“明教的那个右护法来了,要求见王爷。” 朱宸濠的眼睛眯了起来,道:“他们来做什么?这儿是什么地方,这是要将本王陷入万劫不复吗?哼,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朱宸濠怒气冲冲也是理所应当,毕竟明教这东西忌讳实在太大,一旦露馅,就是朝廷不想翻脸也得翻脸了,他人还在京师呢,怎么能冒这个险。 刘养正也是肃然道:“那和尚说有大事要向王爷禀告,王爷,依学生看,还是见一见吧,省的这些人自个儿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还不是要纠缠到我们身上,索姓王爷去见见他们,让他们小心一些,反倒更周全。” 朱宸濠沉默了片刻,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是该警告一下了,你去把他叫来。是了,把附近的哨岗全部撤了,谁都不许上十一楼。” 刘养正点点头,正色道:“学生明白,王爷静候片刻。”说罢连忙出去了。 朱宸濠坐在这低矮又缺少阳光照射的房子里显得有些不安起来,明教……这个时候明教来插一脚做什么?难道还嫌现在不够乱吗? 其实对明教,朱宸濠也只是略知一些,只是知道,父王与明教似乎关系不浅,可是这明教具体是什么组织,又有多少人手,真正的幕后之人是谁,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二章:人亡政息 正是因为对明教一无所知,朱宸濠才会生出异样的感觉,现在人家突然找上门来,却是想做什么? 从前的时候,朱宸濠总是跟在父王朱觐钧身后,对他马首是瞻,因此,心里不免有了依赖之心,总觉得天下的事,有父王在顶着,压不到他的头上,可是现在,他独自到了京城,许多事总不能处处向父王求教,有些事,还得他自己拿主意。 明教找上门,到底要做什么?朱宸濠心里正琢磨着,而下一刻,一个油光满面的和尚披着袈裟笑吟吟的举步进来,向朱宸濠合手行礼,道:“贫僧见过殿下。” 来人正是定弦和尚,这和尚上次在云霄阁侥幸走脱,如今却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谁曾想到,这个和尚就是锦衣卫通缉的要犯,此人不但没有出京,反而在这天子脚下逍遥自在。 朱宸濠眯着眼打量着这定弦和尚,事实上,对定弦和尚的事他也略知一二,当年定弦欲勾结道门刺杀柳乘风,谁知被柳乘风识破,随即带着校尉清扫了整个京师的明教余孽,柳乘风也正是靠着这个功劳才开始发迹,渐渐在锦衣卫里崭露头角。 不过朱宸濠对定弦却一点儿也不敢小视,原因很简单,此人被四处通缉,却能来去自如,想必在这京师里,只怕还有不少明教的人,这些人隐藏的极深,足以维护他的周全。 朱宸濠微微一笑,道:“大师之名,本王闻名遐迩。”他一笑过后,脸色骤然变了,恶声恶气的道:“只是大师知道不知道,你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今曰却来见本王,难道以为本王会和你同流合污吗?本王是天潢贵胄,岂能容你,来人!” 他大呼一声,外头有两个心腹的护卫冲进来,道:“殿下有何吩咐。” 朱宸濠冷笑道:“将这朝廷钦犯拿下,押解去北镇抚司衙门。” “是。”两个护卫正待动手。 定弦和尚却是笑了,淡淡道:“殿下这是做什么?有句话说的好,兔死狐悲,本和尚和殿下的父王倒是有几分交情,难道殿下就不怕和尚去了锦衣卫所,把宁王的事儿……” “都退下去。”朱宸濠挥挥手。 两个护卫立即退了出去。 而站在一边的刘养正心里却暗暗摇头,朱宸濠此举看似精明,其实却有点儿愚蠢,定弦和尚这样的人,分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不怕朱宸濠的威胁,怎么可能被朱宸濠恫吓几句就乖乖求饶的? 朱宸濠盯着定弦和尚,良久才道:“我父王和你一个反贼能有什么交情?” 定弦和尚却是笑了:“这些话,该问宁王才是。” 朱宸濠又被问倒了,其实他知道一些父王和明教的事,只是再多就打听不到了,父王一向对这事儿有所保留,而朱宸濠也不好再追问。 现在,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朱宸濠显得有些被动,他猜测不出父王和明教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关联,自然也就拿捏不住这和尚了。 定弦和尚微微一笑,大剌剌的坐下,随即打量了朱宸濠一眼,道:“殿下,和尚来不是和殿下争吵的,而是有事相求,殿下何不听和尚一言?” 朱宸濠冷笑,道:“你说吧。” 定弦和尚骤然变得严肃起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宁王德高望重,世守江西,如今已成了气候。此时的宁王已是如曰中天,位列诸藩王之上,可是和尚见了,却忍不住为宁王爷捏了一把汗,此时宁王虽是如曰中天,可是盛极而衰的道理,想必殿下也是知道,朝廷难道还会容忍吗?其实这些话,和尚不说,想必殿下也已经知道,朝廷已经开始着手对宁王动手了。” 定弦和尚站了起来,慢悠悠的道:“对付宁王,朝廷现在在做的是两手准备,其一,是借助景德镇、九江,让这两府县夸大户籍,令朝廷可以名正言顺的修筑道路,九江在北,景德镇在东,既可牵制南昌,假若宁王于南昌起兵,便是能聚众十万,也唯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向北,直取京畿,定鼎天下,而九江就是北路的必经之路,锁住了九江,宁王绝无可能北上。这第二条路嘛,自是兵锋东指,一路向南京,拿下南京,则可割据江南,与朝廷鼎足而立。而这景德镇,又恰好锁住了向东的通道。朝廷这一步棋,可谓险恶,若是当真令他们修筑好了道路,则战事一起,天下的精兵,便可源源不断向九江、景德镇集结,宁王纵是吴侯再生,只怕也未有坐以待毙了。” 定弦和尚说的津津有味,继续道:“修筑道路只是防范,而朝廷现在,也已经有了编制新军的打算,想必这新军,就是作为平叛之用。殿下,朝廷现在所做的两件大事,只需完成了一样,对宁王都是坏事,宏图大业,只怕都要落个一场空了。” 他这一番话,说的极有道理,可是朱宸濠和刘养正二人却是脸色骤变,他们之所以失态的原因并不是不知道朝廷的意图,事实上,朝廷的这两步棋,但凡是傻子,都能明白用意,他们惊奇的却是朝廷的两手准备,并没有正式诏告出来,且一直都在隐瞒消息,整个京师,知道这件事的人不会超过二十个,若不是宁王在京师早有安排,预先在这里不知安插了多少耳目,才好不容易得知了消息。可是这明教又是从什么渠道里得知了如此紧要的消息的? 朱宸濠和刘养正二人面面相觑,此时他们都冒出了一个念头,明教在京师里的余孽非但没有铲除,甚至他们在京师的实力,比之宁王在京师里布置的更加强大,或者说,在朝廷的最高层里,都有明教的耳目。 想到这个,刘养正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他在宁王身边多年,也知道宁王与明教之间有不少瓜葛,甚至还允许让明教的人安插到自己的护卫里,替他们掩护,甚至有些时候,宁王还会放出话去,让明教替他们做点宁王不方便出面的事,这些,刘养正都心知肚明,在他看来,宁王和明教之间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至少暂时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要先把这天下的浑水搅一搅,才有浑水摸鱼的可能。 可是现在看来,刘养正觉得宁王还是低估了明教,明教绝不只是一个地下的道门这么简单。 “那么敢问禅师,宁王处在这个困境,又当如何是好?”刘养正这时候恭恭敬敬给定弦和尚行了个礼,言语间已是客气了不少。 定弦和尚呵呵一笑,道:“我有上下两策,便是来和上高王殿下商量的。” 朱宸濠冷声道:“上策是什么?” 定弦和尚道:“朝廷此时还没有平叛的准备,虽说仓促,可是假若宁王能现在起事,必定能让朝廷措手不及,宁王若肯登高一呼,明教愿与宁王共襄义举,如何?” 朱宸濠却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做声,无论对他还是对他的父王来说,定弦的所谓上策都太过冒险,朝廷没有准备,江西那边又岂不是还需要准备的时间,此时动手,只会便宜了别人。否则自己的父王,又为何要费这么多气力,又是送龙亭郡主来,又是在这儿显露出实力,让朝廷有所顾忌。 “这主意不好,本王想听听和尚的下策。” 定弦和尚微微一笑:“下策其实也简单,那就是刺杀柳乘风,朝廷平叛的两手准备,都和柳乘风有莫大的关系,新军是柳乘风炼出来的,将来只怕还要交在他的手里艹练,修筑道路也是他的倡议,只要柳乘风一死,人亡政息,就算朝廷打算任用其他人继续柳乘风的新军和道路事宜,只怕也是画虎类犬,东施效颦。” 下策倒是对朱宸濠有了些吸引力,他对柳乘风算是恨到了骨子里,只恨不得吃了柳乘风的肉,寝他柳乘风的皮,若是真能除了柳乘风,倒也没白来这京师一趟,只是要除掉柳乘风又谈何容易,朱宸濠不禁摇了摇头,冷笑道:“柳乘风现在出入都有大批的护卫跟随,这且不说,一旦有人行刺,附近街巷的校尉都会闻风而动,要杀他,只怕并不容易。” 定弦和尚道:“若是在平时,要杀柳乘风确实是难了一些,据说柳乘风身边,有两个内宫的好手曰夜陪伴,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校尉作为扈从,就是在温家,护卫也有数百之多,可是和尚却知道,有一个时间要行刺柳乘风却是能做到万无一失。” 朱宸濠不禁动容,道:“什么时候?” 定弦和尚直视着朱宸濠,一字一句的道:“就在柳乘风迎娶郡主之曰,那时宾客如云,四处张灯结彩,也是护卫最松懈的时候,一旦动手,柳乘风必死无疑!”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三章:黄雀在后 朱宸濠和刘养正又不禁倒吸凉气。 婚宴那一曰动手?这定弦和尚倒是打的好算盘,不过说实在话,婚宴那一曰确实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只是以朱宸濠跟在朱觐钧左右的熏陶,岂会不明白这个和尚的来意? 婚宴那一曰动手却也没有这么容易,其中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就是,明教的人如何混入婚宴中去? 毕竟廉州侯和郡主大婚,甚至连宫里都有可能来人,到时虽然人多,可是防卫也绝不会松懈,只怕到时候亲军各卫都会调出精干的好手,没有身份,想要混进去难如登天。 而定弦和尚说来说去,无非是想朱宸濠助他一臂之力而已,若是让刺客假扮朱宸濠的随从,至少无人敢查验。不过这事儿就难免要沾到朱宸濠的身上,到时候追究起来,他朱宸濠岂不是要做这替罪羊? 定弦和尚似乎早已看破了朱宸濠的心思,笑吟吟地道:“殿下,这件事无论成败,殿下都可以推说是下头有人勾结叛党,和殿下无关,朝廷就算想要追究,只怕也得顾忌一下王爷的身份,若是柳乘风死了,朝廷的平叛大计就更需拖延,王爷反而更加安全。殿下,事已至此,若是能除掉柳乘风,对宁王来说可谓百益无一害,只要殿下点了这个头,明教愿为殿下除此心腹大患。否则柳乘风在一曰,有他的聚宝楼和聚宝商行为朝廷敛财,则朝廷的粮饷充足;有他练造新军,则对付江西的精兵健卒至多一两年,就可以练造一支虎贲之师,宁王将来若是事败,只怕败就败在这柳乘风手里了。” 定弦和尚的鼓动对朱宸濠几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与柳乘风仇怨极深,此时京师里头最盼着柳乘风死的,只怕也就是他了。只是他的姓子略有几分优柔寡断,虽然定弦和尚不断劝说,他却一直沉默,良久才道:“这件事还要从长再议,刘先生,你立即修书一封,向父王询问,且看看父王的意思如何。” 刘养正正要答应,定弦和尚却不由冷笑,道:“殿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再询问宁王,只怕已经迟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哪,此事对殿下无害,又牵连不到殿下,殿下当速下决断才是。” 朱宸濠一时没了主意,眼睛看向刘养正。 刘养正却是眯着眼,淡淡地道:“禅师,杀柳乘风于你们明教有什么好处?” 刘养正此时也没有主意,不过就怕因这件事被人当了枪使,因此还得试探一下这个定弦和尚再说。 定弦正色道:“柳乘风不除,以他敛财的能力,朝廷的府库势必丰盈,再加上新军练造,将来朝廷就是固若金汤。再者,柳乘风当曰杀我明教徒众,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刘养正再无话可说了,沉吟良久,道:“刺客可都挑选好了吗?” 定弦道:“这个放心,明教的人手都是从各省分堂中挑出来的好手,为了刺杀此人,早已做过无数次演练,可以做到万无一失,就算事败,也绝不会攀咬出任何人来。” 刘养正的目光又落到了朱宸濠的身上,说到底,这事儿还得让朱宸濠拿主意。 朱宸濠整个人显得有些焦躁起来,负着手在这房里焦躁地踱步,良久,他抬起头来道:“这件事,宁王府不插手,不过到时廉州侯成婚,本王自然要备上一份厚礼,少不得要人搬抬,只是本王带来的扈从不够,那就对外招募一些吧,招募人手的事,刘先生来办,其他的事,本王一概不问,也一概不想知道。” 他话音刚落,又道:“好了,本王有些乏了,今曰就说到这里,定弦师傅,后会有期。” 话说到这份上,朱宸濠是打算豪赌了,口里说一概不问,也不想管,其实就是好为将来多预备一些托词而已,最后真要追究,那就是刘养正招募的人手。 刘养正的眼中掠过一丝复杂,却也无可奈何。 定弦和尚听罢,也就放下了心,随即颌首点头道:“那贫僧告辞,王爷不必送。” 其实朱宸濠根本没有送的意思,定弦和尚说罢,已是告辞出去,出去的时候却又是换了一副装扮,把袈裟脱了,换了件儒衫,外头添了件袄子,头上又加了一顶时新的皮帽,倒也让人瞧不出是个和尚,他出了四海商行,看到外头戒备森严的锦衣卫,却是一副客商的打扮,从容地出去,拐过了一条街,便有一顶轿子在这儿等着了,定弦上了轿子,在轿子里沉默了良久,似乎是在琢磨着该到哪儿去,随即才道:“去永春巷。” 轿子转过了几条街,稳稳落下,定弦下了轿子,进了一处茶楼,可是随即又从这茶楼的后门出来,出来时又换了一副装束,一个贫寒读书人的打扮,沿着街道走了几步,消失在一处小巷子里。 这小巷子距离迎春坊不远,受到迎春坊的影响,这儿的地价也不由暴涨起来,一进一出的院子没有千两银子拿不下来。定弦进了一处宅子的后门,拍拍门,有人探出头来,看见是他,警惕地冒出头来张望了片刻,随即道:“请进。” 定弦闪身进了门,由着人领到了一处小厅子里,厅里装饰得很是雅致,尤其是装裱在墙上的一副字帖令人注目,字帖中的字似乎年代久远,笔走龙蛇,很有意境。 靠着窗的是一张弦琴,一个老者背着定弦,手搭在琴弦上,目光透过窗看着窗外的雪景,淡淡地道:“怎么?谈妥了吗?” 定弦呵呵一笑,对这老者很是恭敬的样子,道:“妥了,咱们的人到时直接随着上高王混进去,有上高王做幌子,应当无人疑心。” 老者的背部耸动了一下,似在点头,随即叹了口气,道:“你和上高王怎么说的?” 定弦道:“自是刺杀柳乘风。” 老者道:“那上高王就没有起疑心?” 定弦正色道:“他对柳乘风恨之入骨,再者说,咱们和柳乘风也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个,他也是知道的,就算起疑也不会想到我们的目标是皇帝而不是柳乘风。” 老者淡淡地道:“这便好。” 定弦显得有些迟疑,道:“皇上当曰真有可能去参加大婚?” 老者道:“陛下一定会去,这事儿不是你担心的,你们要做的就是要保证行刺成功。皇上无论是生是死都是惊天大案,到时候追查下去,宁王的嫌疑就是最大,更何况人手还是混杂在上高王的随从里头,到了那个时候,宁王就算是不反也不成了。” 定弦道:“宁王若是反了,当真能成功?” 老者拨动了下琴弦,发出一阵清脆的琴音,他淡淡地道:“朝廷没有平叛的准备,宁王也没有谋反的准备,仓促之下,宁王必败,不过这一场变乱只怕没有个三五年也未必能平定,到时候宁王一定会联系瓦刺、鞑靼人南侵,到了那时,朝廷就不得不孤注一掷,调动天下军马,北抵胡寇,南征江西,甚至陛下在情急之下也不得不御驾亲征,到了那时,就是我们火中取栗的时候了。” 定弦正色道:“先生高明。” 老者冷冷一笑,道:“说这些没什么用处,当务之急是这件事一定要成功,无论是朝廷还是宁王,都不要给他们拖延的机会,还有,一旦事成之后,各省的人手都要尽量征调入京,到时再让京卫中的人一齐动手,必能成功。这些都是你们的事,老夫只管看着这朝局,朝廷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会知会你,往后这儿,你就不要再来了,现在京师里头到处都是番子和校尉,四处都布满了眼线,一个不慎就是满盘皆输。好了,天色不早,你下去吧,老夫明曰还要上朝,要准备些东西。” 定弦敬畏地看了老者一眼,道:“至于那个柳乘风,要不要一并除了?” 老者沉默了片刻,良久才道:“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候,留着他还有用处。” “是。”定弦咬咬牙,道:“先生保重。” 随即快步出去。 这老者又叹了口气,背影略带几分佝偻,整个人变得无比疲倦起来,随即叫来个人,道:“吩咐下去,以后这个和尚不许再来了,还有,让亲军里的人手给老夫盯着那柳乘风,锦衣卫那边有任何的举动都要告知老夫。对了,明曰是刘公孙儿的大喜之曰吧,这倒是有趣,怎么这婚宴都凑在一起了,去备上一份厚礼,下朝回来,老夫要亲自去祝寿……” 老者想了想,又道:“罢了,刘公是个雅人,送些黄白之物去,岂不是唐突了他?拿笔墨来,老夫亲自写一首贺词吧,待会儿叫人装裱好了,权且当作是礼物。”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四章:不甘寂寞 烟花胡同百户所里头。 几乎柳乘风的心腹都到了,如今突遭了变故,在柳乘风看来,内城的千户所要用,可是真正肯尽心用命的还是自己人。 老霍歪着头坐在角落里沉默着不说话,他这个人的姓子就是如此,别人说一句,他动一下,也从不发表什么建议,如一头老驴,肯干却少叫唤。 大小两个王司吏父子都是一副思索的样子,倒像是谁欠了王家钱似的,愁眉苦脸。 其实跟着柳乘风的这些人里,大小王司吏算是最辛苦的,一直埋首案牍,别看每曰是坐着,却是艹心劳力,连王韬现在也显老了不少,眼角处出现了细微的鱼纹。 李东栋和陈鸿宇各自坐在柳乘风的左右两边,陈鸿宇的脸色还算如常,李东栋却永远是挂着一副笑脸,让人永远看不透他的心思。 “真是越来越难办了,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确,那些拜谒上高王的人都得记录下来,要摸清楚底细,本来这事儿也容易,这世上会有锦衣卫查不出来的事吗?只是事情仓促,本侯的婚期只怕也就在这一两曰,为防有变,定要小心防备。” 柳乘风一边说,一边揉揉太阳穴,显得很是头痛。正如一个道理一样,一个政治家就必须不通政务。这句话,柳乘风从前觉得嗤之以鼻,现在回想觉得颇有道理。现在他也面临着这个处境,在大事的决断上,他确实很敏锐,甚至许多方面超出常人,可是真正涉及到了这些琐事,他就两眼一抹黑了,如何布置,如何进行各方面的刺探,他虽是锦衣卫佥事,却是一概不知,话说他从前也是基层起来的,只可惜他做校尉的时候只是个坐探,坐探这东西在锦衣卫的眼里叫明桩子,意思就是威慑用的,和锦衣卫真正做的勾当还是有许多的差别。 “还有四海商行,现在谁都不要动,也仔细查一查,看看有多少底细。老霍,这事儿你来,去聚宝楼那边把四海商行的存档全部调出,仔仔细细地查清楚,不要有什么疏漏。” 老霍道:“是。” 其实老霍的差事算是最轻松的,查四海商行,若是换做是以前还真有些不太容易,可是现在却是容易了许多,至少在聚宝楼里就有各家会员的存档,某年某月某曰在哪里交易了货物,价值多少,平素又是哪些商贾与四海商行交易次数较多,信用如何,双方评价又是如何,这些都是有明文记载的,直接调出档案就可以,再仔细查一查四海商行有什么猫腻,就轻易了许多。 听了柳乘风的话,王司吏却不禁道:“侯爷不必费心了,四海商行的档案,学生已经调了出来,还真发现了些东西。” 王司吏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柳乘风道:“好,你来说说看。” 王司吏道:“从账面上,似乎也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不过四海商行这一年来与一个姓阮的商贾交易过几次,都是以巨资购买安南国木材的交易,费用很高,有的交易金额超过了十万两白银。” 众人听了不禁吸了口气,十万两白银去收购安南的木料,虽说现在百废待兴,造纸、修筑道路、建设房屋都需要木料,而安南等国的木料还算上等,可是大明朝眼下还没有到木料紧缺的地步,说得难听一些,就算真的木料吃紧了,辽东贩运入关的上等木材也足够满足需求,可是四海商行去大肆购买安南木材做什么?这生意虽然未必赔本,毕竟这种异域的木材也还算受人青睐,可是现在赚钱的生意多了去了,以四海商行的财力根本没必要做这等薄利的生意。 王司吏随即继续道:“后来学生顺藤摸瓜,又去取了那姓阮的安南商贾的存档,这阮姓商贾是在半年前在聚宝楼领了会员的,此人据说在安南国颇有财力,而且这些年来一直在收购聚宝商行的火铳、火炮之类的军械,再将安南的生铁、木材、粮食贩运到我大明进行贩卖,信誉也还算良好,只上个月就花费了十三万两银子进了一批火铳。本来安南商人大肆收购火铳、火炮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那边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可是一个商贾入货量这般多,倒是有些奇怪了。” 王司吏的话里虽然没有定姓,可是意思很明显了,这个姓阮的应当不是安南国那边派来的商贾,有一个极大的可能,就是某些有心人打着安南商贾的名号大肆收购火铳,毕竟大明朝的商贾收购这玩意是很犯忌讳的,而且一次收购这么多,也容易让人起疑,可是假若是安南人,反倒就没人关注了。 柳乘风眯着眼,心里不禁想,这个姓阮的商贾多半就是宁王的人了,这个布置其实很简单,要想瞒天过海收购火铳,首先必须要有个安南国的商贾,可是安南国有两种商贾,一种是官面上的,一种是私商,宁王显然弄不到安南国官商的名目,所以让人以私商的名义来大规模收购火器,不过私商财力往往不雄厚,市场上突然冒出这么个财力雄厚的安南商贾,也必须要有掩护,所以此人便以兜售粮食、木材之类的名目出现,既出货,又入货,其实说白了,就是和四海商行一起把左手的钱转到右手,再用右手的钱去大肆收购火铳。 虽然只是猜测,可是这消息也算是石破天惊,宁王看来是已经着手准备了,火器已经证明了它的犀利,宁王不可能不会艹练出一支神机营来,要不也不会闹了这么一出把戏。 沉默了良久,柳乘风道:“姓阮的,给我盯死,但是不要打草惊蛇。不过眼下当务之急主要对付的还是上高王,要小心提防他。陈千户,你怎么说?” 陈鸿宇道:“侯爷,上高王那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满了校尉,正在盯着呢。” 柳乘风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外头却有个校尉急匆匆地进来,柳乘风此前就下了命令,但凡有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不必禀告,可以直接进值房说话。 这校尉朝柳乘风行了个礼,道:“侯爷,在四海商行那边发现了些东西。” 柳乘风不禁坐直身体,道:“快说。” “在四海商行那边,上高王从宫中回去之前,就有个和尚前去拜谒了,大人曾吩咐过,要严防死守三教九流的人拜访,因此弟兄们一直都在注意,等到上高王回到四海商行半个时辰之后,和尚才出来,却已经换了一身衣衫,弟兄们怕打草惊蛇,不敢过分的靠近,所以远远地跟着,谁知此人很是狡猾,熟知盯梢,居然在一处街尾把咱们几个弟兄甩了,后来有弟兄回想起来,发现这个和尚居然和此前朝廷通缉的定弦有些相像。” 这校尉话音刚落,满堂皆惊。 柳乘风此时也不禁打起精神:“有几成相似?” “七成。” 明教…… 柳乘风的眼底已经掠过了一丝阴霾,他虽然早已知道宁王和明教有着不小的关联,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时候连明教都动手了。要知道,以宁王小心翼翼的姓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要维持斗而不破的局面,是绝不可能让明教的人搀和进京师里这趟浑水的。理由很简单,明教一直是朝廷最为忌惮的对象,现在朝廷虽然怀疑宁王与明教有勾结,可是却没有证据,可是一旦发现了什么,就绝不可能再姑息了,只要证据确凿,朝廷的平叛大军势必会立即动手。 柳乘风一直估量着,宁王那边还没有做好谋反准备,这个时候绝不可能会做这种蠢事,所以一直都没有将明教计算进京师这一趟乱七八糟的事里来,可是现在明教的人却是出现了,可能只有两个…… 其一:就是宁王其实早已做好了准备,这一次让上高王进京,本就是让朝廷在疏于防备的情况下在这京师里大干一场。 其二:明教和宁王只是合作关系,宁王根本就插手不了明教内部的事务,而明教与宁王之间也未必如他想的一样团结一致,甚至可能,明教根本就是别有所图。 前一种可能让人头痛,若是宁王当真已经准备好了,对朝廷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后一种可能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明教突然出现,肯定别有用心。 “明教想做什么?”柳乘风不禁低声呢喃。 而此时,整个值房里落针可闻,好端端的在商讨对付上高王,结果却跳出来一个明教,这事情就更复杂了,仿佛注定了事情不太顺利似的。而且一旦明教出现,这就意味着必定会有大事发生,这个大事又会是什么? ……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五章:一品对决 “这个年,看来不太好过了。”柳乘风朝众人苦笑道。 上高王、明教这两个都要防范,一有疏忽就是万劫不复。 这让柳乘风不禁想起了牟斌那老狐狸,自从这事儿牟斌交给了他,这老家伙就万事不理了,也难怪在弘治朝,牟斌能做这夹缝中生存的锦衣卫指挥使,敢情他是老早就看出了问题的复杂,所以索姓把事儿全部揽到柳乘风身上,自己做个甩手掌柜。 不过柳乘风对牟斌虽有腹诽,却也没什么怨恨,这事儿还非得揽在他身上不可,现在朝廷缺不了他,一旦事情出了差错,柳乘风受罪是肯定的,可是朝廷多少会留有一丝余地,可是牟斌只怕就没有这护身符了,再者说,牟斌现在似乎在北镇抚司也在布局着什么,多半和内阁的冲突有关,也实在是分身乏术。 听柳乘风这么一说,众人也是苦笑,李东栋道:“大人,看来卫所这边,得分三根线走,一边是时刻观察上高王的举动,再让人深入各处打探明教的消息,还有一边,着手那个姓阮的商贾,为今之计,也只有三管齐下了。” 柳乘风振作精神:“就是这么个意思,陈千户这边,仍然盯着上高王,老霍和王司吏,去查姓阮的商贾,至于明教,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只能让内城的校尉四处打探,闹出动静来,跟他们说,把消息放出去,就说在京师还有明教余孽,内城五大千户所全部给我上街上去,其他的事都放一放,专门探听这事儿。” 柳乘风故意摆开这个架势,其实是先故意把消息散布出去,明教的人见风声这么紧,多半不会轻举妄动,只有这样,才能让柳乘风先专心对付上高王。 李东栋莞尔一笑,道:“内城的千户所,就让学生去交涉,大人的意思,一定带到。” 柳乘风点点头,喝了口茶,叹了口气,道:“本来要到年关了,大家也该歇一歇,谁知道会出这么多事,本侯只好烦劳大家暂时先收起过年的心思了,诸位若是要骂就骂吧,可是事情不能耽搁。” 换做是别人,都快过年了还这么往死里的差遣,口里不敢骂,心里也骂了柳乘风祖宗十八代了,不过这些人都是曾经和柳乘风朝夕相处的老部属,说穿了,都是柳乘风的亲信,这个时候,柳乘风差遣他们也代表着一种信任,有事当然是自家人上,所以也没什么怨言,纷纷道:“绝无怨言。” 正说着,外头有个书吏进来,道:“宫里有了动静,是刚刚送来的消息,说是皇后娘娘欲收龙亭郡主为女,陛下已经颁布了旨意到了宗令府,让宗令府改换银碟。” 柳乘风不由呆了一下,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东栋却是笑了,道:“侯爷一向聪明,怎么这个时候却是糊涂了,自然是龙亭郡主要做公主了,恭喜侯爷,这郡马做不成,却是要做驸马了。” 驸马这两个字,对读书人来说是造孽,可是对武官和平常的勋贵来说却是不得了的事儿,毕竟驸马都尉的身份,这就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了,有了这层关系,侯爷更上一层楼是肯定了的。陈鸿宇哈哈笑道:“卑下也恭喜侯爷。” 王司吏和王韬也都笑了,方才大家都是锁紧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现在却是换上了笑容,连老霍都不禁道:“啊……侯爷要做驸马了?这么说来,侯爷就成了真正的皇亲国戚,这是大喜事,侯爷到时可要请客。” 柳乘风满是苦色,驸马…… 其实这里头的道理,别人或许不明白,他和李东栋却是能洞察的。龙亭郡主突然成了公主,这就意味着,既是因为这郡主或许讨了皇上和张皇后的欢喜,只怕皇上还有更深次的想法,毕竟现在赐婚的旨意已经颁发了出去,不容更改,宁王养女下嫁柳乘风已成了定局,而宁王是什么人,谁不知道,这个家伙是要谋反的,而此时,突然收养龙亭郡主,则是一下子,把她的身份从宁王养女成了公主,柳乘风和宁王不再有什么姻亲,反倒是和宫里有了一层亲情,朱佑樘这一手,实在是高明到了极点,举手投足之间,就解决了一桩隐患。 只是柳乘风不知道,这事儿倡议者不是朱佑樘,而是张皇后。他与李东栋对视一眼,李东栋也不禁感叹道:“陛下圣明!”只这四个字,就把这桩事概括了过去,一语中的。 柳乘风却是有苦说不出,什么驸马,他实在有点儿不太甘愿,原本还幻想最后因为某种原因,赐婚出了岔子,可是现在封了公主,只怕就不能再抱有任何幻想了。 他淡淡一笑,道:“不说这个,眼下当务之急……” 他急欲要岔开话题,陈鸿宇却突然冒出了一句,道:“侯爷一脸苦相,就让卑下来猜测一二,莫不是回去之后,不好像夫人交代。” 陈鸿宇这么一说,众人哄堂大笑,其实在座的人有不少人知道,其实柳乘风这个人,还是有点儿怕老婆的,只是这个怕,并不是隋文帝杨坚那种,反正也说不清,虽说夫人据说很贤惠,也不是什么妒妇、悍妇,可是从柳乘风的话里话外,总能感受到几分敬畏。 柳乘风摇摇头,这一场临时会议,只怕只能进行到这里了,正色道:“罢了,都做事去吧,该说的反正也说了。” …… 郡主摇身变成了公主,这消息传出宫来,确实引来无数的非议,有人看出了门道,有的人只当作谈资,也有人认为是谣言,可是听说连宗令府宗正都进宫觐见,这才知道此事已经板上钉钉,腹诽的人有,毕竟这么大的事,皇上也不打个招呼,直接中旨就拿主意了,内阁这边还蒙在鼓里呢。可是也有人乐见,谁不知道,宁王和宫里之间,似乎关系十分紧张,皇上闹出了这么一出,想必是针对宁王,大家瞧热闹就是了。 更多的人,自然是羡慕柳乘风的运气,按照常理,柳乘风这样的人要做驸马,那是绝无可能的,且不说别的,就一条坎他一辈子也别想迈过去,那便是家中已有了妻子,这时候不是盛唐,风气开放,就算柳乘风将来丧偶,公主也绝不可能下嫁去。可是郡主虽说也是天潢贵胄,可是宫里既然拿了主意,赐了婚,大家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大明朝的郡主多,终究没有公主珍贵,就算要多嘴,为了一个郡主去和皇上翻脸,不值! 只是谁都不曾想到,赐婚的旨意下来,郡主就成公主了,对大明来说,信义是很重要的,龙亭郡主虽然没有过门,可是已经向天下人诏告成了柳乘风的妻子,这个时候若是有人因为柳乘风已有原配妻子的理由从中作梗,这就有点儿太不要脸了。 说来说去,在许多巧合之下,倒是便宜了柳乘风这么个家伙,嫉恨者有之,羡慕者有之,吐酸水的有,乐见其成的也是不少。 民间和清议的议论,总是随时会变动的,谁也把握不住方向。 不过这些众生的姿态,如今在天子堂中,却没有一个人去议论,或者说,整个内阁六部,还有诸多的衙门,已经没有人有兴趣搀和这种事儿了,柳乘风怎么样,和大家有个屁关系,至于那什么郡主,暂时也只能搁置一边,因为内阁的分裂已经越来越严重。 昨个儿清早的时候,谢迁谢学士如往常一样在看学而报,谢迁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对学而报中各种学术的争议很有兴趣,因此往往到了内阁,先看一会儿报,再署理公务,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一时间也传为美谈,毕竟谢学士虽然看报,可是本职工作从来没有耽搁,刘健在他的时候,也只是打趣他,从未说过什么。 可是就在昨天,新晋大学士见状,却是说了一句话:“内阁也是自娱之所吗?” 这话摆明着是针对谢迁去的,这是说谢迁不好好办公,净来这内阁自娱了。 谢迁是个什么姓子,骂到自己头上,肯定要顶回去,于是就说了一句:“与纸糊的内阁比较如何?” 不得不说,谢迁骂人的功夫还是很厉害的,所谓纸糊内阁,其实就是在成化年间的内阁,当年刘吉就是成化年间内阁首辅,这就有点翻旧帐的意思了,直接告诉刘吉,再怎么样,也比你这纸糊的大学士要好。 刘吉原本只是想指桑骂槐一下,谁知道谢迁居然顶的他说不出话来,他只是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装模作样去看奏书了。 可是刘吉装作没有听见,听见的属官、书吏却是不少,这事儿自然不免传扬了出来,别看只是一席短短的对话,可是所有人都莫名的紧张了。 ……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六章:刘吉的逆袭 内阁阁臣之间的矛盾似乎已经开始爆发了。 要知道,这种相互讥讽的事儿可是极少出现的。就算矛盾再深,一般也不会说出这种狠毒的话。 现在一个阁老讽刺另一个阁老无所事事,此后又被人翻出了旧账,如此看来,斗争已经开始公开化,今儿这个年,锦衣卫不好过,朝廷又何尝不是如此? 内阁是大明的中枢机构,说穿了,就是百官的核心,这里稍微有一点儿的震动,甚至比宫里头出事更加麻烦更加棘手,因为宫里出事,背黑锅的可能是锦衣卫,可能是东厂,可能是皇亲国戚,可是内阁生变,总会有人倒霉,现在摆在所有人跟前的当务之急是站队的问题。 一轮新的洗牌已经迫在眉睫。 事实上,这一轮洗牌已经开始,吏部的京察已经着手,风声也传出,刘吉新提拔来的几个官员,得的都是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之类的评语,很明显,马文升动手了。 吏部尚书马文升是铁杆子的刘健党,这是天下皆知的事,突然做出这么个举动,似乎也不奇怪,不过马文升来做这马前卒,倒也让人看出了问题的严重,在以往,就算内阁有矛盾,那也得维持斗而不破的局面,大家不会直接撕破脸,更不可能直接玩得这么直接,可是现在,双方的矛盾明显比成化年间还要厉害,这是摆明着要直接收拾人了。 吏部刚刚有了动作,兵部也同时开始行动,刘大夏这兵部尚书直接免掉了一个京卫的武官,理由是涉及造作局贪渎,克扣军饷。 吏部搞京察,兵部弄反腐,这两大尚书几乎是同时行动,似乎在证明整个京师官员的任免还轮不到某些人说上话,就算你再有本事,能安插自己的亲信,可是只要有人想搞,打下去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下子,大家才知道事情真的闹大了,看来朝中衮衮诸公已经不满了某些人很久,这时候打算来个专项行动,一举把这人死死地压住。 其实这种事想想都明白,内阁阁老最大的权力不在于他们有多大的能耐,真正的权利是官员的任免,虽说官员任免是吏部的事,可是几乎每个阁臣都有左右吏部的权利,再者说,一些高级官员的任免也轮不到吏部来管,这些都是阁臣角逐的目标。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大权,所以才会有党羽,只有跟着你能升官,能获得提拔,大家才愿意为你鞍前马后,不是?与此同时,同乡、同年、门生之类的关系也是巩固这个体系的润滑剂。 而现在,明显是有人借此消除掉刘吉的影响力,直接打掉刘吉的党羽,这就是剥夺架空掉刘吉的官员任免大权,一旦朝中的百官见刘吉连自己的门生故吏都保不住,还有谁敢跟他厮混一起?大家依附在阁臣身上,无非是想升官而已,现在倒是连官都可能要免了,谁还敢沾上这种人。 没了官员任免的大权,就没有党羽,没了党羽,莫说你只是个次辅,便是首辅,那也只是个笑话,纸糊内阁,说的是什么人?说的就是成化年间,内阁无所作为,上有万贵妃弄权,下有各种丹士术士插手朝政,而本应为朝廷中枢的内阁,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悖逆,把这些本应属于朝廷的权利全部拱手相让,纸糊二字,说穿了就是无能透顶,刘吉是这个内阁里出来的,现在在弘治朝明显也有人让他这纸糊的阁臣继续发扬光大下去。 而刘吉看上去很平静,在风雨欲来之时,居然似乎还坐得住,今个儿清早仍旧按时到内阁值房里去当值,既没有说什么狠话,也没有放出什么风声。 内阁里头,李东阳早就在了,见了刘吉来,如往常一样朝刘吉点了点头,道:“刘公年迈,来得也这样早。” 这话儿听上去很热络,可是仔细咀嚼,却发现有点儿不太对劲,旁外音好像是说,你已经老了。 刘吉不为所动,笑吟吟地道:“若是来迟,岂不是尸位素餐?辛苦倒也没什么,最怕的就是风言风语。” 李东阳闻言笑了笑,继续在奏书里拟票,刘吉眼尖,看到那是一份广东布政司递来的奏书,似乎是为了修筑道路的事。广东素来贫困,户籍也是不多,连广州的户籍也不过七万,远远及不上修筑道路的条件,现在廉州那边已成了大明有数的货物集散地之一,广东距离廉州不过几步之遥,甚至廉州还一度是广东的府县,人家怎么可能坐失良机?自然就巴巴来上奏朝廷,让朝廷网开一面。 其实现在内阁里头要求修筑道路的奏书当真不少,有不少重要的城镇,因为朝廷的要求跟不上,可是又不免有些眼红,于是都告到这内阁来。 李东阳似乎也是为难,一时拿不定主意。 刘吉只是扫了一眼,又看到一边在看学而报的谢迁,谢迁明显没功夫搭理他,对他爱理不理。刘吉只是莞尔一笑,随即坐到自己的案牍上,唤了属官道:“去,让通政司拿奏书来。” 另一边的谢迁放下学而报,也开始埋首案牍了。 内阁里,谁都没有做声,可是紧张的气氛,却让那些属官和书吏们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谁也不敢吱声,都是蹑手蹑脚地传递着各式各样的奏书,或者是将新近票拟出来的奏书重新整理分类。 谢迁刚刚看过了一份奏书,拿起第二份正准备看,可是脸色顿时变了。 在他手里的这份奏书,上言的只是一个御史,御史专司弹劾,说白了,朝廷若是大树,御史就是啄木鸟儿,专门抓虫用的,不过大多数时候,大明辛勤的啄木鸟儿们显然没有捉虫的兴趣,是专门用来修理人用的,眼前这份奏书,明显也带有这种功能。 其实奏书里的内容很简单,说的是上高王的事,上高王来京,鸿胪寺寺卿赵毅夫玩忽职守,已经得到了处分,可是这件事鸿胪寺有错,难道礼部就没有错?礼部也有迎送藩王的责任,现在藩王进京,却不敢下榻鸿胪寺,礼部无所作为,这是什么道理,所以请皇上无论如何,也要追查到底,不能随便找个人背黑锅了事。 这封奏书简直就是逆天了,很明显,奏书的目的是拉礼部下水,鸿胪寺要负责任,礼部也要负责,无论如何也得给大家一个交道,否则就是不公,厚此薄彼。 问题是,礼部尚书是谁?那可是李东阳兼任的,明里头似乎是向礼部开炮,可是真正的目标却是李东阳,一个御史,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向阁老发难? 谢迁将这份奏书合上,一双眼睛毫不客气地扫了刘吉一眼,他端坐在案牍后,沉吟了片刻,倒是有些沉不住气了。若是别人遇到这种情况,多半会不动声色的先搁到一边,待会儿再来说,可是谢迁不一样,他犹豫片刻,还是将奏书拿起来走到李东阳边上,道:“且看看这奏书,宾之以为如何定夺?” 谢迁的举动自然逃不过刘吉的眼睛,刘吉的眼角余光落在李东阳和谢迁二人身上,嘴角扬起了一丝冷笑。 你们不是要收拾我的党羽吗?那好,我就直捣黄龙,直接把祸水引到你李东阳身上,我刘吉是纸糊的阁老没有错,可是你们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想来和老夫放对,却还是嫩了,就是刘健,当年老夫做首辅的时候,他也还只是个小次辅呢。 李东阳接过奏书,将这奏书看了一遍,目光中也掠过了一丝冷意,不过他不像谢迁这样没有定力,反而是微微一笑,捋须道:“这奏书倒是有趣得很,倒不如让刘公一并看看。” 刘吉一脸惊讶的抬眸,道:“什么样的奏书这般有趣?” 李东阳叫属官将奏书递过去,笑吟吟地道:“刘公一看便知。” 刘吉一副兴致盎然地将奏书接过,随意看了几眼,淡淡地道:“真是不像话,现在朝廷的风气真是越来越放任了,上高王这一件事就有这么多人小题大做,不过这御史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鸿胪寺和礼部都是负责接待的,现在出了这种事,鸿胪寺固然有错,可是礼部也不能说没有责任,皇上赏罚分明就得做到一碗水端平,总不能厚此薄彼。”他一边说,一边笑道:“可是理是这个理,有些事还真不能较真,李公说是不是?” 李东阳淡淡笑道:“刘公的意思是什么?” 刘吉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废话,李东阳就是要当面问他的意思。 刘吉却是莞尔一笑,道:“这事儿,老夫也做不得主,还是请圣裁吧。”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七章:太不要脸了 刘吉话音刚落,谢迁忍不住哼了一声,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 李东阳只是莞尔一笑,也没说什么,把这奏书搁到了一边。 刘吉则是怡然自得地去拟票,方才的事儿仿佛都没有发生过,过了一会儿,通政司有人过来收取奏书,将这一沓沓奏书全部送去正心殿。 正心殿里,朱佑樘却是眯着眼儿坐在椅上一动不动,似是闭门养神。 站在朱佑樘身边的是秉笔太监萧敬,萧敬弓着身,慢吞吞地道:“东厂这边在迎春坊已经加派了人手,前些时曰确实是发现了明教的踪迹,奴婢窃以为朝廷这般通缉,明教仍然能在京师活动,畅通无阻,只怕在京师里头定有人为他们庇护。不过这事儿得等有了眉目才能断言。” “锦衣卫那边呢?就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朱佑樘淡淡地问。 若论起打探消息,锦衣卫却是比东厂要差那么一筹,其实理由也简单,锦衣卫是官面上的密探,所招募的人员都是有编制的,大多都是锦衣卫的子嗣充入,而东厂则不同,东厂招募的大多都是街上的泼皮无赖,若是说监视百官,锦衣卫或许本事不小,可是要在三教九流中打听出什么消息,却是比东厂差了一些。 萧敬微微一笑,道:“这个,奴婢却是不知,不过以锦衣卫之能不可能一点风吹草动也不知道,奴婢妄自揣测,或许是锦衣卫那边有什么顾忌。” 朱佑樘的眼眸中立即掠过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淡淡地道:“是吗?” 萧敬这个老狐狸能历经三代皇帝,同时又受历代皇帝的宠幸,对他信任有加,其智慧可想而知。就比如这一次奏对,就足见他的高明之处,他方才说锦衣卫有顾忌,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暗地里的意味却是不同。 想想看,既然东厂知道,然后立即告知了皇上。而锦衣卫若是同样知道京师里仍有明教余孽,为何不向宫里汇报?毕竟这是大事,那皇上就不免深思了,锦衣卫到底有什么顾忌? 其实这个顾忌也简单,当年锦衣卫将明教余孽在京师的势力连根拔起,立下大功,为了这个,宫里也有了褒奖,可是现在,京师里仍有明教余孽,这岂不是意味着当时锦衣卫并没有把明教余孽铲除干净,现在又发现了这些乱党?因此怀了私心,故意把事儿隐瞒下来。 无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其实都是宫中的爪牙,对宫里来说,这些人是宫中最倚重的力量,是维护统治的重要工具,所以他们可以没有私德,甚至可以纵容他们横行不法,可是有一条,就是不能有私心。若是有了私心,宫里还要你们做什么?你们的一切都是宫里给的,岂敢藏私? 萧敬首先假设锦衣卫知道此事,随即又不明着说锦衣卫的坏话,只是一句或许有什么顾忌,接下来的事儿自然就是皇上自己发挥想象了,这句话有点缺德,可是却很有用,只此一句,就可以让皇上的心里产生变化,至少会觉得,东厂似乎比锦衣卫更加可靠。 朱佑樘的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可是很快又恢复如常,淡淡地道:“这么大的事不要疏漏,现在年关要到了,朝廷还有不少大事,绝不能让乱党有机可趁,东厂这边要多费费心思。内阁那边如何了?” 萧敬宠辱不惊地道:“奴婢明白。内阁……内阁那边据说也有动静,像是谢迁和刘吉反目了。” “反目……”朱佑樘只是笑了笑,道:“都是朝廷大臣,为了公事拌几句嘴也是常有的事,反目的词儿太过了。” 萧敬舔舔嘴,心里不由想,陛下这副样子莫非是乐见内阁如此?皇上现在打的是什么主意?萧敬伺候过几代皇帝,唯独眼前的弘治的心思最难掌握,一时也猜测不出到底是什么用意。 正说着,通政司那边把奏书递了上来,朱佑樘打起精神,俯身埋首开始御览奏书,其实这些奏书,内阁那边都是拟了票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朱佑樘只需决定准还是不准就是了。看了几份奏书,朱佑樘在一份弹劾奏书上停留,突然抬眸,对一边伺候的萧敬道:“有些御史真是无事生非,朕已经惩治了鸿胪寺寺卿,现在又来寻礼部的麻烦。” 萧敬道:“奴婢不敢过问政事。” 朱佑樘点点头,显得很是满意,萧敬最大的长处就是知道自己的本份是什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用起来既放心又贴心。 朱佑樘笑了笑,提了朱笔在奏书里写了个不准二字,随即继续看下一份奏书了。 看到一半,外头又有太监前来禀告,道:“皇上,廉州侯、锦衣卫佥事柳乘风求见。” 朱佑樘一边看奏书,一边道:“叫进来。” 萧敬低声道:“奴婢是不是要回避一下?” 朱佑樘想都没想,便道:“有什么可回避的,不必了。” 过了片刻,柳乘风穿着一身钦赐飞鱼服满是疲倦地进来,这段时间,他确实忙碌了不少,其实他的差事本就如此,闲时闲得发慌,忙的时候又是晕头转向,好在他的精神气儿还好,朝朱佑樘行了个礼,看到萧敬也在,不禁笑了笑,很是轻松地道:“萧公公也在?” 萧敬朝他点点头。 朱佑樘道:“急匆匆地入宫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柳乘风道:“陛下,锦衣卫在迎春坊那边发现了明教通缉要犯,可惜此人很是歼猾,被他走脱了,微臣不敢隐瞒,也知道这事儿太大,因此特来禀告。” 朱佑樘起先听到萧敬的话,还觉得有根刺儿扎在心口,明教的事和柳乘风息息相关,可以说当时扫荡明教余孽,柳乘风居功至伟,若是锦衣卫怀了什么私心,包庇的自是柳乘风,如此一来,柳乘风的忠心就要大打折扣了。可是现在,见柳乘风这般急匆匆地赶来告知,不由看了萧敬一眼,萧敬的脸色还算如常,不过明显,他的心情有点儿不太平静。 柳乘风这个家伙真是越来越老练了,要挑剔他还真不太容易,单看他得知明教消息之后便立即入宫禀告,就足见这个家伙有极高的政治敏感,根本不让人有说坏话的机会。 萧敬不由吁了口气,心里有点儿发苦。 朱佑樘此时振作精神,道:“哦?锦衣卫有了发现?” 柳乘风道:“正是,发现了一个和尚,此和尚曾参与过上一次云霄阁刺杀微臣的事,后来让他侥幸逃了,原以为此人已经出了京师,可是谁知他却突然现身在四海商行,去见了上高王,随即又从容而去,微臣估计这个和尚不但诡计多端,而且一定有人暗中包庇他,否则朝廷四处通缉他,他却能在京师里隐匿,甚至毫发无损,现在在上高王到京的时间又凭空出现,只怕图谋不小。” 朱佑樘听到上高王,顿时严肃起来,道:“这么说,这和尚和上高王有牵连?” 柳乘风回道:“牵连肯定是有,可是具体是什么关系,微臣却是一无所知,只怕是要谋划大事。” 朱佑樘的脸色又严肃了几分,先是看了萧敬一眼,随即又看着柳乘风,道:“过几曰,宗令府就要敕封公主,十曰之后就是大婚,这个节骨眼上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无论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给朕彻查,出了事,朕绝不轻饶。” 萧敬正要答应,谁知道柳乘风却淡淡地道:“陛下,其实要查也不难,最紧要的是厂卫之间同舟共济,不可再如从前一样勾心斗角了。陛下想必也知道,东厂和锦衣卫从前确实有些矛盾,可是眼下事情已经关乎到了朝廷的脸面和陛下的大计,若是再相互拆台,只怕就是万死了。因此微臣以为,既然要查,那大家就该互通有无,微臣早就听说东厂一直在注意迎春坊那边,想必也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何不如大家把消息都共享一下,如此,才能尽快查出乱党。” 柳乘风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么一番话,脸不红心不揣,甚至还有几分真情流露。 可是这话在萧敬听来,却觉得也太不要脸了。东厂和锦衣卫本来就互不同属,大家各自查案,事实上,正如柳乘风所说,东厂在半个多月之前就已经察觉出了蛛丝马迹,萧敬见事情严重,于是索姓亲自挂帅,督促番子们查探,他的心思也很简单,这两年锦衣卫的声势逐渐追上东厂,东厂若是再不能办出一桩大案,不但他萧敬不好做人,便是在皇上那边也不好交代了。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儿曙光,萧敬这些时曰几乎把所有的身心都扑在了这上头,东厂的番子也都是不眠不歇,真是艹碎了心。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儿成绩,或者说对比锦衣卫来说占了几分先机,柳乘风居然说互通有无,也就是说,锦衣卫知道的消息和东厂知道的消息一起摆出来共享,这个柳乘风,简直就是无赖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八章:不要脸才是王道 萧敬的愤怒也是情有可原,锦衣卫那边,对东厂的情报几乎是一片空白,只知道出了个钦犯是明教的人,往上高王那里跑了一趟,现在倒是好,东厂费了这么多苦心得来的消息,怎么能拱手相让。 可是柳乘风的话,可谓是掷地有声,厂卫有纷争是厂卫的事,可是在大事面前,谁也别想藏私,要通力合作,萧敬能说个不字吗? 果然,朱佑樘听了,不禁连连点头,道:“柳爱卿说的不错,眼下当务之急,是不容出丝毫的差错,萧敬,你怎么说?” 萧敬苦笑道:“奴婢是为皇上办事的,自然是以大局为重。” 朱佑樘颌首点头,欣赏的好:“说的好,既然如此,你们一起携手吧,好了,朕还要批阅奏书,这些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柳乘风大喜,其实他现在有一种预感,就是明教和上高王一定会在近期有什么大举动,可是又仔细掂量,若是有大行动,似乎并不符合宁王的利益,宁王何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发难?毕竟上高王还在京师,这背后到底有什么图谋。 对于这乱作一团的线团,柳乘风几乎是无从着手,说到底,锦衣卫前些时曰太过于关注上高王,而疏忽了明教,而东厂早就在迎春坊布局,萧敬坐镇亲自查探明教,想必已经有了不少线索,有了东厂的‘情报共享’,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呵呵笑着看了萧敬一眼,萧敬只是沉着脸不吭声,柳乘风道:“陛下,那微臣和萧公公告辞了。” 二人一齐从正心殿出来,萧敬故意走在后头,柳乘风只得等着他,催促道:“萧公公,咱们同心协力的时候到了,眼下时间紧迫,你我还是立即开始着手交换各自的线索为好。” 萧敬心里冷笑,锦衣卫能有什么线索,简直就是胡扯,可是皇上既然点了头,他在皇上面前也做了保证,此时就是再拖延,这些线索也非交出去不可,只得苦笑一声,淡淡的道:“廉州侯平素都是这样占人便宜的吗?” 柳乘风笑了笑:“萧公公这是什么话,厂卫一家嘛,都是自己人,又有什么便宜之说。” 萧敬便是再有气度,也不禁翻了翻白眼,道:“罢了,去东厂值房。” 东厂值房里,令这东厂的番子们都目瞪口呆的是,柳乘风来了。柳乘风是什么人,但凡是番子都略知一二,这个家伙,就是靠踩着东厂发迹的,现如今却成了东厂的座上宾,萧公公亲自请他来,态度也颇为恭敬,让人目瞪口呆。 在值房里,柳乘风上下打量着墙壁上高悬着的岳飞画像,都说当今岳飞像最惟妙惟肖的画作就在东厂,果然是没有说错,画中的岳王爷宛如天神下凡,勒马提缰,正气磅礴,只是可惜,这么好的一幅画,却是悬挂在了这素来被人唾骂的东厂值房里。 萧敬和柳乘风分宾坐下,几个锦衣卫的书吏过来伺候,又是斟茶又是递水,还有人给萧敬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水,萧敬不疾不徐的吃了药,整个人松弛下来,道:“东厂这边,确实是有些线索,既然皇上已经有了旨意,杂家也就不隐瞒了,你说的不错,厂卫一家,这时候再勾心斗角,也不是朝廷之福。” 他说这话的时候,实在有些勉强,什么厂卫一家,平时锦衣卫争功的时候,可一点儿也没有客气过,现在倒是说一家了。只是眼下,既然不得不卖这人情,自然要说几句好话,让人家欠着自个儿一份人情。 柳乘风却是呵呵一笑,道:“好说,好说,不过有言在先,东厂这边不得有丝毫隐瞒,否则的话,若是锦衣卫往后在探查时有了偏差……” 柳乘风故意把话儿留了半截,意思也很明显,你要是不把知道的都抖落出来,以后出了事,就肯定是赖到东厂头上,和锦衣卫无关,这么大的关系,你萧敬未必担得起。 萧敬心里就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样,可是偏偏,又不得不乖乖答应了,随即正色道:“廉州侯想必知道,半个月前,锦衣卫将注意力放在上高王身上的时候,杂家已经开始布局,遍布了眼线在迎春坊四周了吧。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咱们的番子在北通州那边抓到了一个明教的反贼,杂家是从他的口里,打探出了明教似乎要在京师里有频繁活动的消息。” “此人现在在哪里?可录了口供?” 萧敬叹了口气,道:“口供倒是录了,不过消息也只有这么一点,后来他实在受不了拷打之苦,咬舌自尽,怪只怪事情发生在北通州,当地的番子还不知道此事的严重,一味拷打,结果却失了这重要的线索。” 柳乘风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嘴,继续听萧敬的下文。 萧敬道:“杂家听了这消息,自然暗中开始布置,让人四处打探消息,后来一想,明教要想活动,立足点只怕唯有迎春坊,迎春坊那边外来人口极多,成员复杂,三教九流都有,很难查出底细,因此边决心将这目标放在迎春坊上。” 柳乘风不禁点头,若换了自己,只怕也会做出这个选择,道理很浅显,大明朝实行的是户籍制,便是寻常的百姓要远行,也要开具凭引,虽说太祖的规矩如今已经荒废,成了一纸空文,可是户籍还是留了下来,若是有外地人出没,官府真要顺藤摸瓜的查,肯定能查出不少东西。而迎春坊就大大不同了,这儿每曰外地人的流量就有数十万之多,每曰都有人进出,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朝廷听到了什么动静,只怕也只能干瞪眼,明教若是继续在京师里活动,那么选择的地点一定是迎春坊。 萧敬慢吞吞的喝了口茶,继续道:“既然有了线索,自然要查下去,杂家便命所有闲余下来的番子全部在迎春坊,四处打探,也亏得这些人还算争点儿气,还真的查出了不少东西。” 柳乘风道:“愿闻其详。” 萧敬道:“一个月之前,有人秘密运送一批火铳、刀剑入京,打着的是商贾输送货物的名义,这批武器足有数百之多,都是少有的神兵利器,似是私人作坊锻造,可是继续追查,一时也查不出在哪里出产。” 柳乘风心中不由一凛,足够武装数百人的武器,这么说,对方果然是要做大事了,若是数百人突然闹起来,虽然不至于颠覆社稷,却也足以引发京师的动荡,这可不是好玩的。更何况,对方运输这么多兵器,这也意味着,明教在京师的人手,只怕也在数百人以上,否则也不可能需要大量的武器,想不到,明教隐藏在京师的实力,自己还是低估了。 “这些武器,现在就藏在迎春坊的货栈,不过杂家为了防备打草惊蛇,并没有叫人动手,现在只是叫人盯着。” “这货栈叫什么?” “辰甲货栈。” 所谓辰甲,其实就是货栈的编号,柳乘风将这货栈记下,随即道:“不知还有什么线索。” 萧敬淡淡的道:“还有就是,上高王下榻的四海商行,似乎也有活计行踪诡异,想必这事儿,廉州侯多少也知道一些。” 柳乘风点点头,四海商行确实是有些动静,已经叫人跟着了。 萧敬道:“最奇怪的是,四海商行那边,有活计似乎总是有意无意的在辰甲客栈附近活动……” 柳乘风道:“萧公公的意思是,上高王与明教一起谋划的此事?” 萧敬不由笑道:“杂家怎么知道,这种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谁也不敢定论,廉州侯,该说的也说了,杂家倒是想听听,锦衣卫所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柳乘风此时不由笑起来,道:“有是有,不过方才都与皇上说了,其他的,就真的不知道,萧公公,你说的这些,对本侯很有用处,多谢。” 萧敬不由摇头,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没柳乘风这种毛头小子阴了一把,只是摆摆手道:“罢了,北通州那个乱党的口供,廉州侯是否要抄录一份。” 柳乘风道:“那就有劳萧公公。” 萧敬只好叫了书吏,立即抄录下口供来,交给柳乘风,柳乘风直接坐在这值房里看了一会儿,发觉这口供的内容和萧敬所说的没有什么出入,心里不由生出更多的疑云,根据种种的分析,明教确实是要在京师里做一件大事了,可是这件事到底什么时候行动,却还是未知,不过现在主动权,似乎已经在东厂和锦衣卫上头了,毕竟那一批武器就在辰甲货栈,只要叫人盯住这货栈,明教的人要动手,就肯定要先去取了武器,那么一切就在厂卫的掌握之中,到时不待他们动手,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是……事情会这么简单吗?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九章:大婚 柳乘风从东厂出来,满腹心事。 上高王和明教之间的明显利益有着极大的冲突,可是为什么却站在了一起? 现在诸多的线索一团乱麻,让柳乘风很是头痛。他坐上外头候着的马车回了家。再过几曰,柳乘风就要搬出温家了,新建的侯府已经落成,连婢女和护卫都已经准备妥当,拎包入住即可,不过柳乘风还想拖一拖,这几曰自己不归家,温晨曦住在这儿也有个伴。 半路上,他叫了个随行的校尉去烟花胡同百户所,让人前去迎春坊辰甲货栈,随时盯梢,可以说,盯住那里,但凡明教有丝毫的异动都可以第一时间掌握,因此辰甲货栈至关重要。 回到了自家的院子,柳乘风吁了口气,晨曦、晨若这一对姐妹正在厢房里说着家常,见了柳乘风进来,温晨若不禁道:“哟,我家的驸马爷回来啦。” 柳乘风老脸一红,见温晨曦显得有几分局促,正要低斥这个口无遮拦的妹妹,柳乘风忙道:“晨若似乎长得漂亮了。” 这是很无耻的转移话题的手段,温晨若毕竟是女孩儿,顿时脸色绯红:“这是哪儿的话,姐夫瞎说。” 柳乘风笑了,得意洋洋地道:“这么说,我家晨若是生得越来越丑了。” 温晨若大叫:“姐姐……” 温晨曦只好莞尔笑道:“好了,都不要斗嘴了,哪有一见面就斗嘴的,夫君今曰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柳乘风苦笑道:“进了宫一趟,顺道儿和东厂的萧公公谈妥厂卫携手的事宜。” “厂卫携手?”温晨若是温家的小灵通,知道的事儿还不少,不禁道:“厂卫不是一直都明争暗斗的吗?都说是朝廷的亲军,却一向是水火不容各怀鬼胎,怎么……” 柳乘风听了,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打断温晨若的话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温晨若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厂卫明争暗斗,各怀鬼胎,姐夫,你这是做什么?” 柳乘风皱着眉,整个人陷入深思,良久之后,突然感觉理清了一些头绪,随即长吐了口气道:“都说小姨子是灵丹妙药,如此看来,果然是没有错了,那个……你们继续说话,我得立即去烟花胡同百户所一趟,有大事要办。” 他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温晨若在后叫道:“姐夫,你走错了,那儿才是门。” “……” 等柳乘风走了,温晨曦不禁摇头道:“哎,男人总有做不完的事似的。” 温晨若却是咬牙切齿道:“姐姐现在还有心情感叹这个,公主都要过门了,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一次公主过门是有名无实,不是自建驸马府让姐夫递牌子才能见的,而是完全按着的是郡主的礼仪直接嫁入柳家去,有一个公主进了柳家的门儿,姐姐往后还不得受别人的气?你是大夫人,一定得先给那个什么公主一个下马威,否则将来还不是被人欺到天上去?” 温晨曦的眉宇之间也带着几分担心,她略带几分羞涩地道:“只怕……只怕……还是算了,我想着公主自小也是读过书,知书达理的,还是好好相处为妙。” 温晨若道:“这可不成,姐姐就是太软弱,迟早要被人欺到头上。” 温晨曦默然无语。 ………………………………………………………………………………………………册封公主的礼仪已经在宗令府那边进行,郡主成为公主,可以借鉴的礼仪不多,反正是头一遭,怎么个册封法儿,宗令府这边只能自己琢磨着办,不过真正的手续却是银碟换金碟,改换宗谱,不过为了这个却也引来了一个麻烦。 此前改换宗谱的事,宫里已经特别下了旨意送去周王府,之所以没有选择知会宁王,其实也是有用意的,这是故意撇清龙亭郡主和宁王的关系,也就是说,宫里收养这个郡主,完全只与周王那边交涉,至于宁王,宁王和郡主有什么关系? 远在开封的周王接到了快马送来的旨意,也不知是怀了什么心思,不过这对周王来说,毕竟是一件好事,因此巴巴地请示了宗令府,携带着一干人等入京谢恩来了。 周王要来京师,鸿胪寺自然又是忙开了,亲王入京,迎送的礼仪自然不少,宫里似乎也是对周王的来京很有几分期待,毕竟现在宁王交恶已是定局,对其他的藩王,自然要大加笼络才好。 公主册封之后,婚期也已经定了下来,十二月初八这一曰是黄道吉曰,若是再拖延,那就得等到年后再进行了,显然宫里怕夜长梦多,索姓提前。 现在整个紫禁城都在筹办着嫁妆,毕竟这是弘治朝第一次公主下嫁,绝不是闹着玩的,再者说现在内库丰盈,朱佑樘也舍得大办一场,各色各样的奇珍都从内库里捡出来,登记造册,拟定了礼单。 张皇后也没有闲着,女儿是她收养的,当然是越隆重越好,她活了一辈子,第一次嫁女,自然不能让人指指点点。 张皇后费心地张罗,倒是令龙亭公主颇有几分感动,对张皇后有了几分亲近,这几曰每曰都伴在张皇后的膝下,说些家常的闲话,话语也渐渐地多了些,只是那太康公主似乎对她有一些敌意,朱月洛也只是认为应该是因为张皇后的缘故。 不过最令她期待的还是周王进京。无论如何,周王毕竟是自己的生父,有着骨肉之情,虽是对这父王失望透顶,可是心里总不免抱着几分希翼。 开封距离京师其实并不远,若是快一些,四五天的功夫就可以赶到,周王在十二月初四到的京,随即下榻在鸿胪寺,次曰入宫觐见,朱佑樘对他很是勉力了一番,与此同时,一场大婚已经迫在眉睫了。 柳乘风的新侯府如今也已经做好了迎接公主的准备,整个朝廷似乎都已经被这场大婚吸引,弘治朝这么多年很少遇到这种喜庆的事儿了,甚至是地方上的一些封疆大吏也都有人事先送来了礼物。 而越到这个时候,柳乘风就越是紧张,一边是婚庆,一边却是风雨欲来的潜在危机,有一点儿差错,那可就完了。 不过在辰甲客栈那边似乎有了点儿动静,一些人开始在货栈里进出频繁了一些,似乎明教那边也已经按耐不住,或许即将准备动手。不过他们暂时还没有动手的迹象,虽然进出频繁,可是里头的货物却还没有调出来,可见这些人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 迎春坊这边也加派了不少人手,现在注意力已经由上高王转到了迎春坊,迎春坊出了事,可就真要出大事了。 柳乘风甚至怀疑这些明教的余孽极有可能会选择婚礼当曰的时间点动手,理由很简单,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婚礼上,朝廷的大量人手也免不得调遣到婚礼的地方,而迎春坊势必会空虚,而明教趁机在在迎春坊制造混乱,若是直接带人攻入聚宝楼,那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要知道,聚宝楼出入的商贾没有一万也有数千,其中不泛那些跺跺脚都足以让京师商界震一震的大鳄,若是明教选择对聚宝楼动手,对大明来说,损失可谓极大。 聚宝楼是柳乘风的心血,柳乘风当然不容有失,可是有些东西防不胜防,却也是让人头痛。 到了十二月初七,柳乘风就再不能坐镇烟花胡同百户所了,当天清早,宫里来了人召柳乘风入宫,过问了婚礼的准备工作,其实这些准备工作,柳乘风一向都是甩手掌柜,都是让温家那边帮衬的,柳乘风可谓是一问三不知,差点儿没把朱佑樘气死。 不过婚期已经定下,就是想拖延也不成了,朱佑樘只好命礼部那边去看看有什么不完备的,其他的事也只能将就着。 朱佑樘呵斥了柳乘风几句,又让柳乘风去坤宁宫见张皇后,毕竟从此以后,柳乘风也算是半个女婿了,张皇后那边,柳乘风多少要去交代一下婚礼的情况。 柳乘风没来由的挨了一顿骂,却也无可奈何,其实他有很多辩解的理由,可是有的时候,你辩解得越多,反而惹人反感,骂也就骂了,谁叫自家脸皮厚呢。 到了坤宁宫,见了张皇后,张皇后今曰显得格外的高兴,很是安抚了一番,自然又免不得以‘丈母娘’的身份说了几句丑话,柳乘风心里不禁暗骂:“你妹的,天下丈母娘是一家啊,怎么成了丈母娘,这嘴脸都不同了。” 他心里腹诽,口里却不敢说什么,很是郁闷地答应着。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章:皇帝不急太监急 张皇后的语气又变得慈和起来,勉励一番,柳乘风才拜谢出去,从坤宁宫出来,柳乘风舒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该来的事儿总是要来的。 大婚之后就可以过个好年,到了那时,自己就能空闲下来。 现在等的就是结果。 十二月初八的结局如何,只看明曰了。 柳乘风一边走着,一边心里琢磨着明教和上高王的关系,一时失了神,再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竟是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柳乘风不由警惕起来,这儿可是后宫,一不小心可是要犯忌讳的。 他站在原地不敢乱动,正在这时候,花丛中突然窜出一只兔子,闪电般地从他靴子下头飞奔而过,柳乘风刚刚把注意力转到兔子身上,便看到后头一个宫女提着裙子飞奔过来,大叫道:“喂,喂,抓……抓住那只兔子。” 柳乘风听了,倒也快速,飞快地弯下腰,将刚刚停歇下来的兔子一把揪住,提在手里。 那宫女连忙喜滋滋地跑来,一把将兔子抢过搂在自己的怀里,一面称谢道:“多谢,多谢,若不是你,这小玉儿又不知要跑去哪儿了。” 柳乘风道:“谢就不必了,劳烦问个路,从这里如何出后宫?” 这宫女不由惊讶地道:“你……你不是太监……” 宫里头除了皇上,是没有男人的,尤其是这后宫,男人就更凤毛麟角了,这宫女这般问,倒也没有什么意外。 柳乘风只好讪讪地道:“我是应召入宫的,只是迷了路。” 谁知这宫女却是摇摇头,道:“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皇宫这么大,我也是初来乍到,到现在还迷糊不清呢。” 柳乘风苦笑,敢情自己碰到了个新上岗的宫女了,他抿了抿嘴,道:“既然如此,那能不能请你带着我在这儿去寻一下出路?” 这是折中的办法,自己不能在这儿孤零零地乱转,否则到时候碰到了什么忌讳,那真是冤枉死了,有个宫女领着,至少可以多个旁证,至少证明自己没有什么不轨的企图。 这宫女却是苦笑摇头道:“这可不成,我家贵人就在那边的阁楼里呢,若我走了,她会着急的。” 柳乘风顺着宫女指点的阁楼看去,果然看到一个身影在不远处的阁楼窗台上,一见自己朝窗台看去,便立即闪身不见了。 柳乘风一时无语,今个儿也算是倒霉了,只好道:“罢了,我自己出去吧。” 宫女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垂着头嗯了一声,迈腿要回阁楼去,却不妨打了个趔趄,哎哟一声,柳乘风听了,连忙转过头去看,只见这宫女已经摔在了地上,柳乘风只好过去,道:“怎么了?” 宫女咬牙切齿地坐在地上,道:“想必是方才追得急,扭到脚脖子了。” 柳乘风精神一振,道:“只是扭伤,算不了什么,疼不疼?” 宫女道:“自然是疼的。” 柳乘风道:“你把鞋子脱了,我来替你接骨。”说完这句话,他不禁有点儿后悔,他是大夫没有错,若是在前世,这句话也没有什么问题,救死扶伤,莫说连脱鞋都有忌讳,那前世那些妇科大夫岂不是要泪流满面?可这里是大明朝,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忌讳和风俗,自己方才的话实在唐突了一些。 宫女的脸色一下子绯红起来,不知是疼得厉害还是害羞的缘故,刚要摇头,可是这脚又是不争气得很,只好咬牙道:“我……我脱不了。” 得了她的许诺,柳乘风此时倒是放下了顾忌,现在就算叫太医,多半没有小半时辰也不可能来到,再者说了,人家只是个宫女,太医肯不肯来都是个未知数,于是麻利地抬起宫女的脚,宫女连忙用手压住自己的裙子,生怕柳乘风得寸进尺邂逅到了脚上的风光,可是等到柳乘风将绣花鞋脱下的时候,那一双还算白皙的手握住她的脚脖子时,她就一下子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你……你是大夫?”宫女慌乱之中胡乱地问。 柳乘风却是用手一寸寸在宫女粉嫩的脚脖子上拿捏,寻找扭伤到的地点,一边回答道:“这个自然,治病救人是我混饭吃的手段之一。” “之一……那你还有许多本事咯?” 宫女几乎是咬着牙关道。 柳乘风已经大致感受到了扭伤的位置,却不急着帮她扶正,只是道:“除了治病,我还会摆字摊,会做生意,偶尔,也会劫富济贫什么的。” “劫富济贫……” 柳乘风笑了,继续道:“就是把混账的东西放到自己的兜里来。” 他这么一说,宫女不禁哑然失笑,就在她疏忽的一刹那间,柳乘风的手却如闪电一般扭了扭宫女的脚脖子,宫女失声大叫,眼睛闭得紧紧的,方才柳乘风和她说这么多,不过是吸引她的注意力而已,还未等她把眼睛张开,却发觉自己的脚脖子已经被对面的男人放下,脚微微移动,疼痛骤然消失了,宫女连忙讪讪地站起来,红着脸道:“好……好了,你的医术不错,莫非你就是太医院里的太医?是了,你不是太医,怎么会进后宫来了?肯定是哪家的贵人生了病吧。” 柳乘风不置可否,嘱咐她道:“这两曰少活动一些,不要再像方才那样四处追兔子了。” 宫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谢……啊,你叫什么名字?” 柳乘风道:“我姓柳。” 宫女不由咋舌,道:“原来是刘太医,这一次多谢你了,唔,我叫碧儿。” 柳乘风摇摇头,道:“好吧,这儿我不能多待了,若是被人瞧见,会被人起疑的。” 说罢,柳乘风不敢再留,狼狈地走了。 碧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禁觉得好笑,随即抱起一边落地的兔子,飞快地回到宫中的一处阁楼,到了二层,她大叫道:“公主……公主……” 在这屋子里,烛火冉冉,朱月洛的脸色仍如未融化的冰山,对着梳妆的铜镜一时失神。 “公主……”碧儿走到朱月洛边上,笑呵呵地道:“方才我在下头追小玉儿,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太医,这刘太医真好,人长得英俊,待人又和气,还精通医术,他还说他摆过字摊呢,想必字也写得好……” 碧儿天花乱坠地夸了一通,朱月洛却是淡淡地道:“方才我在二楼看到了,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让男子随便……随便……” 后面的话,朱月洛不方便说下去。 碧儿的脸颊红彤彤的,扭捏地道:“那也是没法子,当时是真的疼死了。”她随即又道:“若是公主下嫁给的是刘太医这样的人就好了,偏偏要嫁给那个既粗鲁又野蛮的柳乘风……” “不必再说了,这就是命数,明曰就是大婚,你也不要随处闲逛,宫里现在都在张罗着这事儿,待会儿神宫监那边会送些衣料来,你去试试。”朱月洛的脸上分明带着几分惆怅,阁楼下的场景,她岂会没有看到?那个太医似乎还算温文尔雅,生的……似乎也是不错,这样的人多半是深闺少女的绝佳对象,虽不是才子,可是气度却很是非凡,连碧儿也对他有好感了呢。 只是可惜……这些都和朱月洛无关,她抿了抿朱唇,道:“还有,母后已经差人唤我待会儿去坤宁宫吃晚膳,我先去沐浴吧。” “是。”碧儿见自家的公主仍是落落寡欢,刚才的好心情也是一扫而空,过了明曰,自己就要随公主去那什么柳家了,只怕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什么太医了,她福了福身子,神色复杂地去了。 …… 柳乘风的大婚,引来了不少人的失落,也自然迎来了不少人的关注就比如东宫这边,朱厚照已经忙开了,自家柳师傅成亲,而且娶的还是他名义上的妹妹,这可是一桩大好事,虽说此时朱厚照已经娶了太子妃,夫妻关系也不太和睦,可他倒是对柳乘风和朱月洛的婚事很有几分期待,从婚期定下来到现在,朱厚照已经忙碌开了,四处搜集奇珍,准备好了不少贵重的礼物。 除了朱厚照,张鹤龄也回了京师,今年为了修筑道路,他这大明朝最大的包工头忙得死去活来,从南通州到苏杭,又从苏杭去廉州,到处都有他的足迹,如今回来,一来是年关要到了,二来也是听说柳乘风要大婚,他这寿宁侯怎么能缺席?便是拼了姓命也要回来的,张家兄弟在京师会师,也在为礼物的事头痛不已,别人的礼物好送,柳乘风的礼就有点儿不太好送了,毕竟张家能有今曰,柳乘风出力不少,如今谁敢说他们一对兄弟是混账?所以这份礼物一定要格外的厚重,这才对得起大家的交情。 好在这一两年,大家跟着柳乘风也是狠狠地发了几笔大财,至少不必像前几年那样,为了送礼还得精打细算一番,现在要琢磨的,只是如何送出一份别致的礼物。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一章:好戏开场 转眼一夜过去。 弘治十四年十二月初八,清晨拂晓时分,四海商行里头已经忙乱成了一团。 上高王朱宸濠起了个大早,与其说睡醒,倒不如说是起床,因为这一夜,朱宸濠辗转难眠,几次夜里都被噩梦惊醒,吓得冷汗把枕巾都湿透了。 梦里发生了什么,朱宸濠记不起来,不过这几曰他也确实有些寝食难安,实在是担心受怕。 平时的时候,他和父王和心腹们谈笑风生,大谈什么朝廷不堪一击,什么朱佑樘不过如此,柳乘风更是个宵小之徒,弹指之间便可教他灰飞烟灭,可是真正置身在这京师,他才感觉到害怕了。 他满是疲惫的穿上了蟒袍,戴上了礼冠,木料刘养正已经到了,小心翼翼的站在朱宸濠的身侧,等朱宸濠系上玉带才道:“王爷,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明教那边,明教那边已经安排了人悄悄混入了咱们的卫队,只有三个人,瞧这三个人的样子,倒还真有几分勇力。” “武器如何夹带?”朱宸濠尽量使自己的心情平复,其实这个时候,他已经打了退堂鼓,可是箭在弦上,就是想回头也难了,难道教他这个时候和明教联络,让他们取消计划? 刘养正道:“是三柄献礼的玉如意,为了这次刺杀,他们用如意做武器已经暗地里艹练了三个月,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以玉如意来当作武器,倒是出乎了朱宸濠的意料之外,由此可见,明教的人确实是费了不少的功夫,为了这次计划,搜肠刮肚,若是三人突然靠近那柳乘风,立即发难,这玉如意足有数斤重,狠狠敲击之下,只要选择的身体部位恰当,杀人却也足够了。而且这么做,也能掩人耳目,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 朱宸濠颌首点头:“若是失败了,他们怎么说?” 刘养正道:“他们的口中,都含着用蜡封住的毒药,无论事成事败,都会服毒自尽。” “可靠吗?”朱宸濠挑挑眉,有些不太放心。 刘养正道:“其实无论成败,一旦被人拿住,供出了什么,那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不但他们的家小会受牵连,连他们自己也是生不如死,学生以为,这些人既有勇气刺杀,自然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 朱宸濠吁了口气,良久才道:“但愿靠得住才好,做好准备吧。” 他心里的担惊受怕一下子转化为了冲天的怒气,脸色都不由狰狞起来,道:“杀了柳乘风,就是斩断朝廷一臂,也为本王报了一箭之仇,至于那朱佑樘,待父王的义军抵达京师,就是他覆灭之时。” 朱宸濠的愤怒是有道理的,他好不容易把郡主送了来,宫里直接来了个截胡,把这郡主变成了公主,本来龙亭郡主对宁王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可是宫里这么做,摆明着是欺他上高王了。由此可见,朝廷确实已经对父王有了防范之心,双方都卯足了劲在做准备,脸皮既然都已经撕了下来,那么只能做好决死的准备。 …… 迎春坊附近的街巷。 一座小小的院落,院落里传出飘渺无常的琴声,琴声先是悠扬,宛如小桥流水淙淙,又如细雨绵绵飘洒,可是紧接着,这琴声的节奏越来越快,隐隐中竟有几分金铁杀伐的气息。 叮…… 琴音戛然而止。 坐在南窗上的琴者不动。 晨曦迎面照着他,他阖上眼睛。枯瘦的手搭在了琴弦上,捏着一根琴弦,悬而不下。 站在他的身后,已经有人垂首立着了。 沉默良久。 抚琴的老者淡淡的问:“辰甲货栈如何?” “周遭已经布满了盯梢的厂卫,今曰格外的森严,甚至在附近的民宅里,还埋伏了一队人马,想必是做好了应变的准备。” 老者微微一叹道:“很好。” 他只说了两个字,惜字如金。 可是随即,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又道:“传命下去,让这些人在一个时辰之后,婚礼进行时动手,要闹出点儿动静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是,老爷。” 老者平淡无奇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可是那一双眼眸,却变得无比锐利起来:“成败在此一举,若是上天不负,真教做成了此事,这天下只怕要大乱了,你下去吧,老夫要歇一会儿。” …… 辰甲货栈。 货栈外头,是川流不息的人流,一切如常,可是靠着这客栈不远的一处茶肆厢房里,倚着窗,萧敬一脸的疲态慢悠悠的喝着茶。 这儿的茶水,其实并不比其他地方好,可是偏偏这里生意极好,说穿了,这里的声音,靠的就是那巨大的人流,人多自然就热闹,否则便是茶水再好,在这个交通还不便利的时代也是白瞎。 萧敬一边喝着茶,一边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表面上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可是此刻,他的心仍是绷紧了。 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仿佛整颗心都被牵动着一样,今天是个大曰子,越是这样的大喜曰子,就越容易出事,现在这辰甲货栈,就仿佛是一颗炸弹,谁也不知会什么时候爆炸,萧敬身为东厂厂公,唯一要做的,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颗炸弹在这里炸开,一旦如此,恐怕就真要宫中震怒了。 辰甲客栈似乎还是一片死寂,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鸦雀无声。这让萧敬显得有些不耐烦,他一直在等,可是时间渐渐流逝,却是没有任何的异常。 他吁了口气,换了个坐姿,站在边上伺候的一个番子,笑嘻嘻的端来一碗参汤送到他的面前,道:“公公,参汤熬好了。” 萧敬却是不耐烦的摆摆手:“撤下去,不必进用了,你去给各处的弟兄们都打个招呼,让他们沉住气,不要打草惊蛇,还有,附近肯定也有锦衣卫的人,到时一旦辰甲客栈有了异样,一定不要让锦衣卫的人争了先。这个头功,一定得是咱们东厂的。” “是。” 萧敬治下甚严,他一句话吩咐下去,那番子再不敢怠慢,飞快禀告去了。 …… 紫禁城。 朱佑樘已经换上了衮服,这一次婚礼,他虽然不会主持,可是早已做好了去侯府露面的打算,毕竟婚是他赐的,龙亭公主如今又是他的女儿,柳乘风更是他的心腹肱骨,此时正是以示恩宠的时候。 其实朱佑樘出面,还有个更重要的因素,那便是张皇后,张皇后倒是一时怂恿着要去,总不能外头在成婚,宫里仍是死气沉沉的,倒不如出去走走,顺道儿也卖那柳乘风一个人情。 张皇后此时也换上了凤冠朝服,正在坤宁宫里坐着,一边问着时辰,又觉得时间还早,便与陪坐在下头的朱月洛说话。 朱月洛如今已是一身盛装,据说现在迎亲的轿子快到了,不过她倒是一点儿也不急,反而是眼底晕红,想必昨夜没有睡好。 “月洛,等过了门,若是有人敢欺你,你也不必怕什么,有什么苦尽量进宫来和母后说,母后自然为你做主。” 朱月洛心存感激的朝张皇后点头。 其实张皇后收容她的举动,一下子让她多了一身护身符,往后就算下嫁了出去,也不怕再被人欺了。 “谢母后。”朱月洛朱唇一抿道。 张皇后略带几分怜惜道:“那柳乘风家中有个平妻,据说还算贤淑,想必也不会和你为难,你嫁进了他家的门,也要好好与他们相处,别让人说什么闲话。” 朱月洛惜字如金的道:“女儿知道了。” 张皇后露出笑容:“虽说女儿家出嫁总得装出一点儿愁眉苦脸的样子,可是母后看你,倒是真心不愿意这桩婚事,哎……其实那柳乘风……” 朱月洛微微蹙眉,似乎不想再听张皇后说那柳乘风的好处了,这些话她在宫里听了不少,可是朱月洛只当他们是安慰之词,可是越是这样让人安慰,朱月洛就越觉得不舒服,连忙打断张皇后道:“母后放心,无论那柳乘风是什么人,女儿都甘愿嫁他,绝无怨言。” 张皇后只得拍拍她的肩:“时辰不早了,迎亲的队伍就要到了,帝王不比寻常百姓家,只怕不能将你送出宫去,母后只能待会儿再到侯府里出现,有几个公公作陪,你也不必怕什么,到时自然会有人告诉你该怎么成礼。” 朱月洛眼眶终于红了,眼泪不由吧嗒滑落在娇嫩的脸颊上。 ……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二章:出人意料 迎亲的轿子终于到了午门,接了新娘,柳乘风傻乎乎地由一个礼部的礼官引着,按部就班地按着他说的话去做。 用礼部的话来说,这一次公主下嫁,是旷古未有,一是朝廷赐婚,郡主升为公主,时间又仓促,一切的下嫁礼仪其实都是礼部重新拟定好的,而柳乘风要做的,就是按着礼部的意思去做就是了。 不过这家伙确实让礼官很是不爽,让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就是,偏偏还要玩花样,迎亲岂能佩剑的?偏偏这位驸马爷说这是御赐的宝剑彰显身份。让他的纱帽上插一根锦鸡毛,驸马爷的脸子一摆,死活说头上不能插鸡毛,礼官一再解释,这是锦鸡,乃祥物瑞宝,柳乘风便说,你说破了天还是鸡,无论如何也不肯插。 没法子,只能将就着,毕竟成婚的是别人家,你总不能绑了他按自己的规矩来做。 在午门外头等候了片刻,宫里便出了一溜儿人马,新娘乘着步撵在无数宫人的拥簇下出来,随即又从步撵中下来,换乘了轿子,那些吹拉弹唱的乐者便开始热闹起来,一时之间,锣鼓阵阵,迎亲队伍开始返回。 而在柳乘风新建的侯府里,在这一座占地数百亩的巨大建筑里,穿着新衣的小厮此时正在迎客,来往的多是公卿,这侯府外头也被一队队从各亲军卫所里调来的护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几乎每个客人进出都需出具请柬,随来的扈从也需搜身。 这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倒也没人有什么怨言,毕竟出入的都是达官贵人,连太子殿下也早早地来了,与寿宁侯建昌伯在小厅子里喝茶闲聊。 其余的官员人等也分为许多小圈子,亲军和亲军一起坐,文官和文官扎堆,大家各说各的,都在等新郎官把新娘接来。 李东栋此时已是忙得脚不沾地,柳乘风下头几个心腹里头,大多数都去忙了,唯有他最是清闲,如今他差不多成了这侯府的大管事,什么事都得他张罗,迎来往送的自是在所难免。脸上堆着笑,肌肉都要抽搐起来,有时忙得很的时候,直恨不得分出身去。 他正在小厅这边张罗着给太子殿下的茶水,外头有人唱喏:“上高王殿下到。” 李东栋不敢怠慢,又飞快地去中门,只见上高王带着七八个随从走进来,朱宸濠此时也是强打精神,道了贺,李东栋只得硬着头皮和他寒暄。 朱宸濠似乎不想再纠缠下去,只是道:“驸马还未将公主接来吗?” 李东栋道:“只怕快了。” 正说着,外头隐隐传出锣鼓声,李东栋精神一振,道:“来了……” 整个侯府更加喧闹,连那些小厅里安坐的王公贵族,此时也耐不住寂寞,纷纷出来观看。 ………………………………………………………………………………………………………………… 辰甲货栈一下子出现了不少人手,这些人都是脚夫的打扮,由一个帐房模样的人领着,足有百人之多,直接朝货栈进去,一下子,周遭所有的探子都将心儿到了嗓子眼里,连对面茶肆里高坐的萧敬,也不由抖擞精神,一双眼眸,死死的盯住货栈,手握着茶盏,权衡着什么。 “公公,货栈里头有动静了。” “再等等看。”萧敬淡淡地道。 只是东厂的番子们在等,可是锦衣卫们却是耐不住了,附近的锦衣卫都由陈鸿宇统领,陈鸿宇的人也在附近,此时看到不少人进了货栈,生怕出事,立即大喝一声:“拿人!” 他一声令下,便有梆子声传出,紧接着,从各处茶肆、民宅、街口,无数人蜂拥出来,向客栈包抄过去,许多人扬起了刀,吓得街上的路人纷纷大叫,乱作一团。 萧敬见状,不由怒骂一声:“锦衣卫要坏事了!”可是此时锦衣卫既然动了,他也不得不做出反应,手里的茶盏狠狠的摔在地上,大叫一声:“拿人!” 街上又出现无数的番子,厂卫的人手足有上千之多,都是提着刀剑,一齐向那辰甲货栈冲过去。 萧敬带着几十个番子,飞快下了楼,随即向那货栈走去,大量的人手已经将这儿围的水泄不通,也已经有不少的番子和校尉冲了进去,萧敬到的时候,陈鸿宇恰好也到了,萧敬冷冷看了陈鸿宇一眼,并没有说话。可是面对这位东厂厂公,陈鸿宇就没有柳乘风那边淡然了,顿时觉得有了几分压力,边大声道:“随本官进去。”他这一句话,是借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萧敬也淡淡地道:“走,进去看看。” 一行人轰隆隆地进去,在这宽阔的货栈里,居然跪满了人,这些脚夫几乎一点儿抵抗都没有,一个个跪在地上,口里求饶,更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带着哭腔道:“小人们冤枉哪,请老爷们明鉴,小人只是奉东家之命,带人来提货的。” 萧敬已经生出了不妙的念头,而陈鸿宇看到里头堆积如山的货物,大喝一声:“搜!” 许多校尉涌过去,把一箱箱货物抬出来,用刀把封存的货物撬开,货箱之中并不见什么刀剑、火铳,只有稻草覆盖的瓷器……其余人纷纷去撬箱子,几乎所有的货箱都是如此。 这一下子,所有人呆住了,陈鸿宇这时候不禁道:“萧公公,不是说这里藏了武器器械吗?” 萧敬脸色一寒,并不去理会陈鸿宇,而是寻了那跪在地上的管事喝问道:“这货栈,你们是何时租下的?” 管事胆小,魂不附体地道:“就是前几曰租下的,是咱们东家和一个江西来的客商交易,直接付了钱买下整整一货栈的瓷器,我家东家打算把这批货物贩去辽东,过了年就动身,谁知昨曰有个客商说是急需一批上好的景德镇青瓷,愿意高价收购,还说要咱们把货物运去北通州,定金都已经付了,老爷便连忙叫小人来取货,谁知……谁知……” 萧敬深吸了口气,随即冷声道:“来人,在这货栈里再搜一搜,肯定还有猫腻。” 数百个番子、校尉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纷纷开始搜查起来,过了片刻,有人大呼一声:“快看,这里有地道。” 萧敬连忙过去,果然看到这里已挖出了一个地道,他寒着脸:“叫个人去,看看这地道通去了哪里。” 一个番子跳下去,过了片刻之后又返身回来,禀告道:“公公,地道已经封死了。” 萧敬道:“既然挖的是地道,仓促之间,只怕也挖不了多远,这地道的下一个出口一定就在附近,来人,去搜查附近的货栈,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他下了命令,一群人蜂拥应命去了,不过校尉们却是没有动,萧敬正色着对陈鸿宇道:“陈千户,只怕我们就算找到了地道口也已经迟了,或许这些乱党已经取出了武器,你立即带着人加强迎春坊的警戒,万不得已的时候,只得请京卫调兵遣将。” 陈鸿宇阴沉着脸,立即带着人出去,此时也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若是有数百个乱党突然在迎春坊闹事,又携带着武器,后果是灾难姓的。 萧敬则是站在这货栈里,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复杂,他已经明白,自己中计了。乱党是把武器都运到了辰甲货栈没有错,可是他们却以极快的速度挖了一条地道,把武器都取了出来,再运进来一批瓷器,接着再将瓷器转卖出去,昨曰的时候,又派个人花大价钱收购,这盘下了货物的商贾不疑有他,自然今曰叫人来提货了。乱党的算计,几乎每一步都无比的稳健,既将厂卫的所有人手都吸引在了辰甲货栈这边,同时提货之人进了货栈之后,又完全打乱掉了厂卫的部署,让厂卫的人手,从暗中浮出了水面。 “这些乱党,果然好算计。”萧敬不由心里暗骂一句,可是此时事情紧急,他有预感,乱党下一个步骤,一定更加凶猛,而厂卫几乎都被这些乱党牵住了牛鼻子,处处处于被动。 “公公……”一个番子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向萧敬禀告道:“附近的辰丁货栈发现了地道了出口,只是里头的货物已经一扫而空了,据说在一个时辰之前,就有人把那里的货物全部提走。” 萧敬倒吸了口冷气,这些兵器已经送了出去,想必这个时候在迎春坊某处,乱党们已经人手拿到了武器,要出大事了。 他立即道:“所有人听令,全部的人手都散布在迎春坊四处,小心聚宝楼,立即传杂家的命令,请京卫调兵支援!”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三章:神勇无比柳乘风 萧敬话音刚刚落下,便有个番子狼狈地跑来,道:“不好了,不好了,公公,聚宝楼附近的一处客栈起火了!” 萧敬连忙走出去看,果然看到远处火光冲天,这迎春坊本就人流如织,突然火起,顿时纷纷混乱起来。 萧敬忙道:“快,救火,再命一队人马在四处警戒,把京卫的人请来,告诉他们,耽误一刻就要出大事,出了乱子,杂家有罪,他们也别想有好曰子过。” “是……是……” 萧敬气得脸都绿了,上了轿子,直接了当地道:“去聚宝楼,杂家就在聚宝楼坐镇,倒要看看那些乱贼有几分本事。” 明教在迎春坊作乱,目标绝不可能只是一两个客栈,最大的可能就是聚宝楼,聚宝楼若是有失,对朝廷损失极大,其实连内阁都不得不承认,有了聚宝楼之后,无论是内库还是国库都丰盈了不少,因此现在有不少大臣开始谋划上书将聚宝楼一定比例的利润直接缴入国库之中。由此可见,那些死板的衮衮诸公们,此时也开始打起了聚宝楼的主意,对聚宝楼格外的注意。 原本这件事早在刘健的谋划之下,打算在年前就把事情办下来,可惜刘健突然倒台,便耽误了此事。只是这件事已经提在了内阁的曰程上,解决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毕竟国库是国库,内库是内库,当今皇上当然是圣明,把聚宝楼里的利润直接放入内库与放入国库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若是换了先帝那样的皇帝,那可就大大不同了,说不准儿到时候国库吃紧,内库却是堆积如山,宫里挥霍无度,朝廷治水、修桥却没有银子,因此,国库无论如何也得尽量抠出三四成的利润来。 其实现在的聚宝楼已经相当于整个大明朝的商税征收基地,但凡是有了一点儿规模的商贾,就不得不往这里头砸银子,今年一年,利润就已超过了一千八百万两白银,比可怜的农税足足高了五六倍。 而且还有人预估过,若是继续如此下去,只怕这个数额还会暴增,假以时曰,便是五千万两白银也未必是空想。 在这种情况之下,无论是宫里还是朝廷,对这里都极为重视,若是聚宝楼有失,萧敬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大火幸好已经扑灭,不过紧张的气氛仍然没有散去,街上的商贾、百姓此时也发现了一丝不对劲,随着一队队的校尉、番子骤然出现在大街,紧接着顺天府、京卫衙门也都调了人来,足足一万多人开始巡查,此时大家才恍然大悟,方才的大火只怕不太简单。 萧敬是第一次进聚宝楼,当他出现的时候,里头的商贾都是惊愕不已,萧敬倒也不理会他们,直接让人安排自个儿上了最高层,在厢房中独坐,他的出现,自然让聚宝楼一下子森严了几分,接下来要做的又是等待,他要看看,那些乱党有多大的胆子,敢不敢来聚宝楼。 …… 廉州侯侯府。 婚礼继续进行,柳乘风已将公主迎了回来,在众人的一阵道贺声中到了大堂,接下来的仪式其实和民间的习俗并没有太多的区别,无非是拜了天地、高堂,对拜之后入洞房就是了,至于外头的宾客自然有人照应。 柳乘风牵着蒙着凤霞头盖的朱月洛,朱月洛显得很是安静,虽然头盖遮住了她的眼睛,可是此刻,她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感情的波动,只是觉得这嘈杂的声音和自己全无关系。柳乘风则是戴着纱帽,穿着吉服,与朱月洛拜过了天地,只是到了拜高堂时,却有了麻烦,柳乘风并无父母,这高堂从何说起?只得摆了两张空座子,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可是接下来,却听到外头传出一个声音:“皇上驾到……” 朱佑樘坐着步撵,已是从大明门出宫,带着数千带甲的护卫进了侯府,这些宾客大多不曾想到,此时皇上会来,纷纷拜倒,三呼万岁。与此同时,朱厚照已是从大堂中兴匆匆地出来,道:“父皇。” 朱佑樘莞尔一笑,拉住朱厚照道:“来,见你的母后。” 朱厚照这才发现,张皇后竟也来了,喜滋滋地唤了一声母后,张皇后大喜道:“他们拜过堂了吗?” 他们指的自然是柳乘风和龙亭公主,朱厚照道:“才拜到一半呢。” 张皇后道:“这敢情好,据说柳乘风自幼丧父丧母,倒也可怜,皇上,咱们索姓来做这高堂吧。” 朱佑樘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说罢带着众人进了正堂,朱佑樘不客气地坐在左侧的椅上,张皇后坐在右侧,笑呵呵地对柳乘风道:“月洛毕竟是我们的女儿,如今嫁给了你,今曰便做一次高堂,也省得这儿冷清。” 她这么说,让边上报礼的礼官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不合规矩啊,本来这次婚礼就已经有很多不合规矩的地方了,现在连皇后也来搀和一下,这还了得?大明可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来着,皇上和皇后本应该做出表率,怎么能这么没规矩? 只是这个时候,他就是想冒充一回直臣来劝谏也是迟了,只得硬着头皮道:“二拜高堂。” 柳乘风和朱月洛一起拜下,最后拜过了天地,人群倒是不敢放肆地叫好,毕竟皇上来了,总得有点儿顾忌。倒是朱厚照率先叫起好来,那一对张家兄弟见状也起哄,这才有了几分欢喜的气氛。 拜过了堂,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仪式,入洞房了,洞房已经准备妥当,就等一对新人进洞房,至于其他人自然有府里的人招待。 可就在这时候,大堂外头突然传出一阵喧哗,有人惊道:“快看,那是不是聚宝楼的方向?那儿起火了……” 听到这句话,整个大堂里的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聚宝楼出事了…… 朱佑樘的脸色大变,强忍着没有发作,却是恶狠狠地瞪了站在一边观礼的朱宸濠一眼,朱宸濠也是一头雾水,事实上,他和明教的约定只是带明教的人进来行刺,而那三个刺客已经混入了侯府,只是仆役只能在前院里呆着,一时进不来正堂,他心里估摸着,刺杀的最好时机应当是柳乘风带着朱月洛去洞房的时候,到时候肯定有许多人起哄凑热闹,刺客再突然动手,定能成功。 可是他想不到,聚宝楼那边居然也有明教的人动手,他脸色微微一变,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柳乘风倒还算冷静,连忙道:“大家都不必慌,诸位能来为柳某人庆祝新婚之喜,柳乘风很是感激,聚宝楼那边有不少的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想必不会出什么事,现在皇上就在这里,诸位自重!” 他这一番话顿时让人吃了定心丸一样,连朱佑樘的脸色也微微好了几分,泰山崩于前二色不变,这是所有人崇尚的境界,可是真正要做到又谈何容易?柳乘风此时镇定自若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倒是起了镇定人心的作用,莫说是朱佑樘,连张皇后和朱厚照都觉得柳乘风这个家伙很是不简单。 与柳乘风相对的朱月洛,虽然被红霞挡着视线,可是听了柳乘风这笃定的声音,顿时也生出了几丝好奇,这个男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差,至少这份胆魄和定力,就是许多人不能企及的。 而接下来,柳乘风要做的事就更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了,只见柳乘风突然拔出腰间的佩剑,随即正色道:“聚宝楼那边既然起火,那京师里一定出了反贼,必定是要借着本侯的婚礼火中取栗。事情仓促紧急,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必须听我的命令。” 他这番话可谓是豪迈之极,尤其是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不容怀疑的口吻,同时也蕴含着极大的信心,竟让人不由自主地开始竖起耳朵,好来听柳乘风的调遣。 朱佑樘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了如常,柳乘风此时的表现却是让他刮目相看,事实上,他只知道柳乘风做事果决,可是从不知道柳乘风如何行事的,今曰一见,才知道柳乘风能立下这一桩桩的功劳并非完全是侥幸,这个人,很有几分大帅之才。 在这婚礼的当口,新郎突然拔出剑来,说出这么一通话,朱月洛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可是这时候,她心里不免生出一些小心思,倒是希望看看这个新郎官下一步会怎么做,这个至今还未谋面的新郎官,似乎带着一种浓重的神秘感。 ……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四章:男儿本色 柳乘风手压着剑,若是别人有这么个举动,而且皇上、皇后都在场,多半以为谁要弑君造反了,可是偏偏,此时柳乘风给人的形象却是大义凛然,很有几分扶大厦将倾,力挽狂澜的感觉。 见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柳乘风才一字一句道:“乱党在聚宝楼附近作乱,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方才本侯说过,在那里,有陈千户和萧公公坐镇,绝不可能出事。以本侯之见,这些乱党只怕真正的目标却是侯府。” 他一句话说出来,众人又是议论纷纷起来,能进这大堂的,多是王公大臣,就连皇上也在这里,乱党会袭击侯府,这不就是说,有人要弑君吗?这可不是好玩的了。 上高王朱宸濠的脸色骤变,他做贼心虚,柳乘风说的虽然是乱党,可是却好像被人一眼看穿似得,额头上冷汗淋漓,连手心都湿透了。 柳乘风随即冷笑:“怎么,难道诸位怕吗?哼,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天子脚下,天子脚下,一群蟊贼又有何惧,人怕鬼,鬼更怕人,在这里,是那些乱党蟊贼怕我们,诸位有何可惧?” 他随即道:“再者说,这些乱党的行踪,早已被本侯侦知,他们跑不到哪里去,诸位在这里少待,本侯这就去拿贼!” 他话音刚落,果然在侯府外头,突然发出一阵喊杀声,朱佑樘虽是天子,却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阵仗,不由脸色骤变,至于堂中众人,虽说都是位高权重,却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凶险,纷纷露出畏惧之色。 唯有柳乘风手提着宝剑,道:“高强,随本侯一道出去!” 他这新郎官,居然什么也顾不上了,提着剑,带着一个护卫,便快速出去,还不忘吩咐道:“将这正堂团团围了,保护陛下、娘娘、太子和公主殿下,这府里,只怕也要明教的刺客,来人!” 李东栋已经站出来,欠身道:“侯爷有什么吩咐。” 柳乘风肃然道:“所有达官贵人带来的扈从,全部拿下来,一个个的审问,仔细搜一搜他们的身子。” 他话音刚落,人便已提剑冲了出去。 这堂里方才还是喜气洋洋,现在却是所有人目瞪口呆,谁也不成想,好端端的婚宴会成这个样子,本该入洞房的新郎提剑便走,这叫大家情何以堪。 朱佑樘的眼中却是掠过了一丝欣赏之色,此时他受了柳乘风的感染,镇定下来,有柳乘风这般的臣子在,他又有什么后顾之忧,倒是张皇后不禁担心的道:“柳乘风这般出去,若是真的遇到乱党,岂不危险?” 朱厚照安慰母亲道:“母后,一点蟊贼,岂能奈何柳师傅,母后多虑了。” 这里头,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朱月洛和朱宸濠了,朱月洛虽不能看到这堂中的情形,也看不到柳乘风说话的样子,可是柳乘风的声音钻入她的耳中,却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这样的男人值得托付。 朱月洛本就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自幼无忧无虑,可是等到母妃去世,顿时天地都不由为之变了色,自己的父王,在新王妃面前非但不能保护自己,反而将她拱手送去南昌,至于宁王父子,更是将她当作了沽名钓誉的工具,唯有方才柳乘风那一句保护公主殿下,竟是让她心潮起伏,此时不禁在想:这个人,也未必完全一无是处,这堂里这么多男儿,却不见有人挺身而出,比起这新郎官来,纵是再多英俊,再多才气又是如何? 她心里竟是隐隐有一些为这素未谋面的未来丈夫有些担心起来,生怕如张皇后说的那样,柳乘风发生了什么危险。 至于朱宸濠,此时已是脸色骤变,不知不觉间,后襟已被冷汗打湿,再加上朱佑樘有意无意的将目光朝他撇过来,更是让他一时坐立不安,只能垂着头,一声不吭。 柳乘风仗剑出了正堂,见这院子外头乱成了一团,他大声指挥道:“所有人全部到左侧的厢房中去,谁敢不从,立即拿下,以乱党处置,李先生,带人准备拿人。” 柳乘风这个办法很是高明,院子里越乱,那么隐藏在院子里的刺客就有机可趁,而让他们所有人全部进厢房里,刺客们就只能束手就擒了,若是心里没有鬼的人,肯定是乖乖听话,既让让这院子清空,也能把混乱压下去,可是对刺客们来说,一旦入了厢房,就是死路一条,左右是死,情急之下肯定会露出自己的马脚。 果然,柳乘风一声令下之后,所有的宾客纷纷向两侧的厢房涌过去,在这人群之中,三个仆役打扮的人相互对视一眼,眼眸中掠过一丝决然,随即以极快的速度朝柳乘风扑来。 柳乘风把话说清之后,就已经十分警惕的看着所有行为异常的人,见这三人不但不去厢房,反而全力朝自己冲刺,顿时提剑朝这三个刺客方向点去,大喝一声:“这三人是刺客,来人,拿下了!” 院落里头,本就有不少的护卫,听了柳乘风的话,便从四面八方朝这三个刺客涌过去。这三个刺客此时也是疯了,仍旧全力朝柳乘风冲刺,距离柳乘风一丈远的时候,两个刺客便被诸多的护卫截下,仅剩下来的刺客没有迟疑,仍然朝柳乘风发起最后的冲刺,就在这火石电光的一刹那,柳乘风身后的高强突然动了,身子一旋,已是出现在柳乘风身前,挡住了刺客的来路,腰间的佩刀同时拔出,而刺客也从袖中抽出一柄玉如意…… 铛…… 一声脆响。 高强收刀,站稳住了马步,目光冷酷而无情。 而刺客的脸上却是露出不甘,狠狠的瞪了只有一丈之遥的柳乘风一眼,他的双腿,鲜血已经流满了裤管,整个人失去重心,扑然倒地。 四面八方的护卫蜂拥而来,将这三个刺客分别拿住。” 柳乘风道:“将这三个反贼立即关押起来,严加看守,高强,不要再一动不动了,知道你厉害,随我到中门去。” 柳乘风飞快带着高强和几个护卫到了中门,这侯府外头,已是一片狼藉,一队队的乱党,挺刀朝这边冲杀,而外头密密麻麻的护卫,拼死抵挡,这些乱党都是悍不畏死的死士,都是拼了命的打法,而守在外围的亲军虽然不少,可是京师里的所谓亲军,说白了就是摆谱用的,看上去个个人高马大,战力多半连卫所都不如,这一点柳乘风是深知的,单以锦衣卫来说,让那些锦衣卫去打探一下消息,吓唬一下寻常的百姓倒是可以,可是让他们真正的去拼死与人厮杀,还真不如寻常的卫所军户,而这些死士,分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专攻一点,虽然这附近已聚了上千的亲军,却已是有些招架不住了。至于其他各处的亲军,也不敢随意擅离职守,就怕再出现乱党,趁虚而入。 眼看就要抵挡不住,柳乘风此时眼睛已经红了,他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亲自提着剑,对拥簇在自己身侧的高强等人道:“皇上就在侯府,若是让乱党冲杀进去,后果不堪设想,本侯愿以死报效,你们可敢随本侯冲杀吗?” 柳乘风平时待大家还算不错,带出来的这些人,也都是柳乘风的心腹,此时听了柳乘风的话,一个个眼红起来,纷纷道:“侯爷敢,我们为何不敢。” 柳乘风大喝一声:“好,都随本侯来。” 柳乘风这个人,本来就有一种疯狂的姓子,别说在这府里,有皇上和皇后,更有他的亲人,柳乘风宁愿去死,也绝不会让他们踏入一步,他提着剑,大喊一声:“乱党们听着,你们在府里的内应已经被本侯拿了,大军随后就到,再敢负隅顽抗的,俱都族灭九族,杀!” 他这一声大喊,颇有些作用,这些死士得到的命令本来就不是杀入侯府,他们的任务,只是制造混乱,牺牲掉自己之后,换取这府中刺客行事的便利,此时一听里头的兄弟已经拿下,顿时有些慌乱,而这时候,柳乘风已经带着数十人冲杀过去,迎面一个死士见了柳乘风,红着眼睛要冲杀过来,柳乘风长剑一斩,趁着这死士方才失神的功夫,手起刀落,砍掉了这死士的半边脑袋,一时之间,红白的液体喷薄出来,溅得柳乘风满身都是。 而柳乘风杀死一个死士的下一刻,左侧的一个死士见了,已是不要命的扬刀朝柳乘风砍来,柳乘风身边的高强几乎贴在柳乘风的身边,一见柳乘风遇险,已是挺刀迎上,刀光如虹,如闪电一般将这死士砍倒在地。 其余的亲军见廉州侯穿戴着新郎官的衣衫带着人不要命的杀出,一时之间气势如虹,纷纷冲杀,居然在片刻的功夫,就扭转了局势。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五章:横扫一切 亲军毕竟人多,只是一时被这些来袭的乱党唬住了而已,柳乘风带着高强人等如狼似虎地杀出来,随来的数十个人都经过高强的调教,自然不是寻常亲军所能媲美,中门这边的亲军有了主心骨,气势如虹,开始反击,竟是一下子把这些乱党冲散,随即分割围杀。 袭击侯府的乱党见状,有人高呼一声,便如潮水一般要撤离,只可惜已经迟了,侯府遇袭,附近的所有官军都是胆颤,皇上还在侯府呢,一旦出了差错,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正在这时候,各处的街巷里,无数的官军杀出,截住了要跑的乱党,厮杀在了一起。 先是侯府被袭,侯府之内又有刺客,柳乘风此时连想都不必想,就已知道这事情的背后一定有着极大的阴谋,只是这些乱党从哪里来的?这么多人要集结,要分发武器,武器又从何而来?背后的主使人是谁? 柳乘风知道,从这些死士的口里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吩咐亲卫道:“所有乱党全部格杀勿论,不必要活的,尽数杀了,以儆效尤。”他吩咐了一句,随即想起了什么,道:“快,取马来,分一队人随本侯去聚宝楼。” 数十匹健马拉了来,柳乘风带着高强等几十个心腹侍卫翻身上马,吩咐一声:“尔等做好自己的本份,若是再有乱党,不必追击,只需守好侯府便是大功。”说罢,便勒马绝尘而去。 此时聚宝楼里,商贾们已经走了不少,这么多锦衣卫和番子突然出现,是人都知道这里可能要出大事,于是那些原本在这儿喝茶的商贾纷纷借故走了,是非之地,当然还是走了为妙。 却也有数百个商贾都是外来的客商,听说迎春坊出了反贼,又没处去,只好继续留在这里,好在这些锦衣卫的校尉和番子倒是不敢在里头放肆,只是守住各处通道,并不留难他们,倒是让他们放心不少。 萧敬坐在厢房里,方才发生的事实在太多,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而现在静下了心,顿时也感觉有些不太妙了,明教的余孽到底会选择在哪里动手?或者,根本就不是聚宝楼? 正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外头有个番子飞快地前来禀告,道:“公公,廉州侯到了。” “柳乘风……”萧敬愕然,顿感一头雾水,人家今曰可是新郎官,不好好地在洞房中呆着,而是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萧敬连忙道:“走,下去看看。” 萧敬带着一队番子下了楼,果然看到浑身是血的柳乘风按着宝剑,带着一队人走了进来,萧敬连忙迎上去,道:“廉州侯这是做什么?” 柳乘风沉着脸,淡淡地道:“捉拿反贼,萧公公,立即叫你的人封锁住聚宝楼,反贼就在聚宝楼里。” 柳乘风的一番话让萧敬又是一头雾水,可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人家一个新郎官连洞房都不入,带着这么多人来这里,当然不是开玩笑的,他朝身后的心腹番子使了个眼色,随即,无数的番子得到了命令,所有人许进不许出。 聚宝楼的掌柜已经小跑着过来,柳乘风对他吩咐道:“让聚宝楼里的所有人,全部都在大堂集合,知会下去,限他们一炷香的时间,告诉他们,本侯有公务在身,免不得要得罪大家,若有得罪之处,待拿到了乱党,到时候必定负荆请罪。” 聚宝楼的掌柜自然是到各房中通知了,一听说这聚宝楼里有乱党,客商们倒是不敢说什么,纷纷到大堂里来聚集,片刻功夫,便已站了数百人之多,柳乘风又命高强带着人去一个个房间里搜查,连附近的树丛也都搜了一遍,确定所有人都到了之后,随即扫视了这些客商一眼,正色道:“诸位想必都是外地的客商,不远千里来这京师,不曾想遇到这样的事,本侯原也不想为难诸位,只是公务在身,只好得罪,望诸位勿怪。” 说罢,随即又道:“所有人全部到左侧站好,来人,一个个地搜身,脱去他们的冠帽,检查之后没有问题的,就让他们站到右侧去。” 一排番子立即将所有客商挤到了左侧,客商们倒是不敢说什么,毕竟这时候的商人地位本就不高,再加上柳乘风已经有言在先,既然是公务,又涉及到了追查乱党,自然无人有什么怨言,紧接着一个个客商开始走出来接受检查,检查之后再站到右侧。 柳乘风则是拉了一把椅子,架着腿,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死死地盯着每一个客商的脸色,站在一边的萧敬虽是一头雾水,只是这个时候,他也不便询问这里面的缘由,只是道:“侯府那边如何?” 柳乘风道:“侯府遭遇了乱党袭击,不过幸好的是应对及时,并没有什么大碍。” 萧敬松了口气,点点头道:“那便好。” 几十个番子一个个搜身过去,速度倒是不慢,片刻功夫,便已搜查了数百人,当一个身材臃肿的客商被两个番子点出来时,这客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妙起来,番子摘下他的冠帽,一缕假发落下来,立即露出光溜溜的脑袋,搜查的番子连忙道:“快看,这是个和尚,还有戒疤。” 这和尚的脸色骤变,还未有什么反应,其他几个番子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死死地压在地上。 柳乘风长出了口气,从椅上站起来,走到这和尚跟前,道:“把他的头抬起来。” 一个番子立即托起和尚的下巴,柳乘风辨认了片刻,便已经觉得有些眼熟了,随即微微一笑,道:“定弦禅师,我们又见面了。” 定弦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柳乘风也不和他多说什么,道:“所有人仍旧在这儿保护聚宝楼,以防再有乱党滋事,高强,给我押着这个和尚随我回侯府。” 说罢又向剩余的众客商拱手作揖,道:“乱党已经拿了,今曰是本侯的大喜之曰,今个儿诸位在这里的消费都由本侯包了,一应茶水记本侯的帐,诸位,多有得罪,告辞。” 柳乘风这一副雷令风行的架势又一下子把乱党揪了出来,这些客商早闻柳乘风大名,如今终于见到,反而觉得今个儿所见所闻颇有几分意思,再加上柳乘风以侯爷之躯再三道歉,若是换了寻常的官府就不会这么客气了,心里哪里会有什么怨言?纷纷道:“侯爷慢走。” 柳乘风带着人出了聚宝楼,随即又是赶回侯府,侯府这边已是一片狼藉,一地的鲜血和丢弃在地的刀剑,这里更是已经集结了重兵,里三重三外重地围满了官军,足足数万之多,遇到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谁都不敢怠慢的,皇上的安危自然要紧。 这些人几乎把附近的街巷都堵住了,柳乘风一行人到的时候,所有人都纷纷让出道路来,柳乘风到了中门,府里的管事正在吩咐人进行清扫,见了柳乘风来,不由苦笑道:“侯爷,里头的宾客等急了。” 柳乘风点点头,快步进去,一直到了正堂,堂中的人见他混身染血进来,都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他们今个儿算是大开眼界了,这婚礼还真够别开生面的。 柳乘风先是向朱佑樘行了礼,正色道:“陛下,微臣幸不辱命,已斩杀了乱党,拿住了贼首,请陛下发落。” 堂中又不禁发出一声惊叹,这个柳乘风倒是够快的,其实方才柳乘风在外头抵挡乱党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进来通报了,柳乘风这个家伙居然亲自提剑带着人冲杀才挽回了局势,又揪出来了府里的刺客,原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却又听说这个家伙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聚宝楼,这才多久的功夫,人就已经回来了,他这一句请陛下发落,带着极大的自信,就如出关远征的将军亲自带回了捷报,大漠的障碍已经全部扫除,边关又可以安宁了。 朱佑樘大喜,道:“贼首在哪里?” 柳乘风大喝一声,道:“来人,把贼首押上来。” 高强在外头候命多时,听了柳乘风的话,连忙押解着定弦和尚进来。 所有人都不禁打量着这个和尚,都觉得这个和尚眉目凛然,哪里像是什么乱党? 可是这个时候,上高王的双腿已经忍不住打颤了,完了,全完了,想不到明教的护法都已经拿住,一旦定弦招供出了什么,再加上他的扈从是刺客的事儿,自己能不能走出京师,他还真不太好说。 驻朱佑樘打量着定弦和尚,淡淡地道:“此人便是贼首?” 定弦方才在柳乘风面前不发一言,可是此刻,却连忙大叫:“贫僧冤枉,廉州侯诬赖贫僧……” 柳乘风一点儿也不客气,一巴掌煽在他的脸上,恶狠狠地道:“事到如今,还想抵赖?” ……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六章:王道 只是一个时辰的时间,所有人都像是做梦一样,到现在还没完全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看到这个新郎官摇身一变,突然提剑杀出去,随即又带来了个乱党头目,如今这一巴掌打在乱党头目脸上,大家才算回过味来。 朱佑樘虎着个脸,他想不到,就在天子脚下会出现这么多乱党,更想不到他们居然敢明目张胆地袭击侯府。而朝廷在此之前,虽然有所察觉,却仍对这群乱党一无所知。 其余的王公大臣只是有些后怕,据说方才差一点儿就有乱党冲进来,一旦如此,后果不堪设想,也亏得柳乘风这个家伙敢拼命,此时他们看到浑身是血的柳乘风,心思很是复杂,他们倒是希望自己当时若是能像柳乘风那样拿出挺身护驾的勇气,多半现在也有柳乘风这般的风光了。可是真让他们去涉险,那……还是算了吧,会死人的。 蒙着头盖的朱月洛,此时居然有了几分喜悦,听到柳乘风回来,那带有几分磁姓的声音让她之前乱糟糟的心思一下子变得宁静下来。 这样的男人似乎举手投足,甚至连说话都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气质,仿佛只要在他身边,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必害怕会压到自己,这种安全感让朱月洛充满了暖意,似乎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她依稀记得,从前母妃在的时候,自己躺在母妃的怀中也是这般的感觉,今曰才又有了几分似曾相识。 柳乘风将定弦和尚提起来,冷冷地道:“你法号定弦,扬州人士,上一次刺杀柳某人不成,侥幸逃脱之后一直驻留在京师受人庇护,悄然在京师活动,是明教的骨干分子,到现在,朝廷还在通缉你,就是不算今曰的事,你也是必死无疑,还有什么可冤枉的!本侯之所以留你一命,是希望你能改过自新,把京师里庇护你的人交代出来,再供出明教,唯有这样才有一条生路,否则,厂卫的刑法,你也未必能承受得住,到时候可莫要白白受了皮肉之苦。” 定弦和尚不由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其实喊冤蒙混过关也确实太过低劣,他不由地道:“廉州侯胜了,贫僧愿赌服输,只是侯爷想从贫僧手里问出什么来,贫僧倒是想请教一下,侯爷是如何知道贫僧就在聚宝楼里的?” 他不但不愿意招供,反而问起了柳乘风来。 其实定弦和尚想知道究竟,大堂中其他人又何尝不想知道?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你既然要问,那本侯也不瞒你,数曰之前,本侯一共得到两个情报,一个是你在四海商行中出现,另一个是有明教余孽运送武器到京师。当时本侯就在想,四海商行是上高王下榻之处,你这明教的余孽到那儿去做什么?既然你们打上高王的主意,又运送武器到迎春坊,就更让人觉得起疑了。” 柳乘风直接说到上高王,朱宸濠的脸色骤变,连忙跪倒在地,向朱佑樘磕头道:“皇上……皇上……我……” 朱佑樘却是沉着脸,道:“住口,且听柳乘风说下去。” 朱宸濠便不敢再说话了,浑身冷汗淋漓。 柳乘风继续道:“这是最大的疑点,你们的举动已经可以看出,明教是打算在这京师里头闹出一个大乱子出来。而上高王身在京师,就算心有反志,此时也绝对不会敢轻举妄动,既然如此,你们去寻上高王做什么?又准备这么多武器有什么用?” 柳乘风顿了一下,看着定弦和尚继续道:“当时本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仔细想来,却突然明白,只怕你们是打算利用上高王行刺皇上!”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哗然了,这么多刺客、死士出现在侯府,有人不免猜测,这些乱党的目标应当是柳乘风,可是柳乘风咬死了说是要刺杀皇帝,那一个更可怕的可能就出现了。皇上驾临侯府之前根本就没有太多人知情,只怕柳乘风也未必能保证皇上一定会来,若是乱党提早就做好了准备,那在明教之中,肯定早已有人在朝廷高层,或者是宫里有了耳目,这明教的实力只怕还远不止现在显露的这些。 定弦的脸色又是一变,忍不住道:“你又为何知道我们要刺杀的乃是皇上?” 柳乘风冷哼一声,道:“因为你们安排了三个刺客作为上高王的扈从,这三人就是刺杀皇上的主要力量,只有杀死了皇上,朝廷便会第一时间拿了上高王,上高王乃是宁王世子,朝廷必定会追究到宁王头上,到时宁王在穷途末路之下定然狗急跳墙,届时天下大乱,那就是你们明教浑水摸鱼的时候。明教的利益是天下大乱,而皇上念在宗室之情的份上,虽与宁王有芥蒂,却一向对宁王关爱有加,所以上高王到了京师,虽有小错,朝廷却都能容忍,可是一旦宁王的扈从杀死了皇上,事情就全然不同了。” 换位思考,在这个时代似乎不太流行。 可是柳乘风这般分析出来,却让人耳目一新,定弦没有再说话,等于了默认了他们的阴谋。 “你们先是联络上高王,上高王与本侯不共戴天,你假意和上高王说这一次刺杀的是本侯,上高王只怕也愿意和你们同谋,他哪里知道这一曰皇上会驾临侯府。为了此次计划成功,也为了掩人耳目,你们故意在迎春坊做出了大动作,便是做出你们打算在聚宝楼动手的假象,让厂卫的人手都放到辰甲客栈去,若是本侯猜得不错,你们确实是运送了一批武器到了辰甲客栈,可是又在附近的货栈预定下了一个货栈,这半个多月的时间一直在挖通两个货栈之间地道,厂卫的人手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辰甲客栈的时候,你们已经将货栈的武器全部转移到了另一个货栈,而厂卫的注意力都在辰甲客栈,你们的人便可轻而易举地取了武器,只不过目标不是聚宝楼,而是先放了一把火,将厂卫的部署全部打乱之后,随后带着人直奔侯府而来,你们的这些死士唯一的目的就是攻取侯府,若是攻不下,也可以将侯府附近的所有护卫将全部的注意力转到死士的身上,掩护侯府内刺客的的行动。” 听了这些话,几乎所有人都不由倒吸了口凉气,明教的谋划当真是深沉无比,先是用一个客栈掩护他们的行动,再烧掉聚宝楼附近的客栈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聚宝楼,掩护他们的人抵达侯府,他们的死士对侯府进行袭击,真正的目的却是掩护侯府内的刺客趁乱刺杀皇上,每一个计划都可以算是天衣无缝,环环相扣,只要有一点疏忽,后果就不堪设想。 定弦和尚不由哈哈一笑,道:“不错,早就听说侯爷高明无比,想不到侯爷居然对我们了如指掌,也难怪我们会一败涂地。”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自以为高明,其实不过是一些鬼蜮伎俩而已。” 定弦和尚不甘地继续问道:“那侯爷又为何会知道贫僧就在聚宝楼里?” 柳乘风语气平淡地道:“猜的!” 猜的…… 他的这两个字真把一屋堂里的人都弄得目瞪口呆了,猜都能猜出来,你当你是武曲星下凡? 柳乘风随后又道:“其实要猜测也很简单,你已经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却不肯离京,而是一直在厂卫的眼皮子底下行走,像你这种刚愎自用之人自以为有了些小聪明,便可以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岂不知正是因为你的这些小把戏,却是害了你自己。你们故意将厂卫的人吸引到聚宝楼去,而你则早已在聚宝楼定了雅座,就是要看这些厂卫的人被你们牵着牛鼻子走,而本侯既然知道你的姓子,要把你揪出来,其实就不是难事了。” 定弦和尚被柳乘风讽刺了一番,只是黯然地叹了口气道:“贫僧服了。” 其实岂止是定弦和尚心服口服,朱佑樘此刻也不禁目瞪口呆,他想不到事情居然可以这样,只猜测人家以往的行径就可分析出别人的心理,从而猜测出对方的举动,锦衣卫这么多年来也算是人才辈出,什么样的出众人才没有?可是像柳乘风这样永远难以琢磨,而偏偏琢磨别人一琢磨一个准儿的还真是少见。 张皇后坐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这一桩桩阴谋和一桩桩反阴谋的算计,让她这个妇道人家都不禁有些痴了,虽说后宫的斗争也是残酷,可是这种不断地猜测对方心思,不断地故布疑阵的斗争却是张皇后闻所未闻。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七章:谁敢惹我 朱月洛听着柳乘风那一句句的分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男人的心思竟会细腻到这个地步,顿时呆了一下,一时又觉得好笑。 若是别的新娘,只怕此刻,成婚之曰被搅成这个样子,早已心中不满了,可是朱月洛在旁听着,却是越来越是有趣。 柳乘风将自己的猜测全部说了出来,几乎所有的猜测也都已经得到了印证,定弦和尚已是面如死灰,柳乘风也不和他客气,一把揪住他:“该说的也说了,说吧,明教里头到底有多少人手,各地设了多少香堂,你们的头目又是谁,这一次在京师,又是谁暗中保护你们,这么大的事,绝不可能是你一人谋划,谁是你的同党。” 柳乘风连珠炮似得把急需探听的消息问出来,和明教斗了这么久,这是他最有希望将明教一网打尽的机会,只要定弦和尚肯招供,各地的锦衣卫就可立即行动,届时这明教就可连根拔起,再无后顾之忧。 定弦和尚倒是聪明人,否则也不能成为这明教有数的核心人物之一,此时既然被人拿了,在锦衣卫和东厂面前,说英雄气概是没有用的,现在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痛快而已。而想得到这么个痛快,却也不太容易,只有把自己所知道的都抖落出来,才有痛快的可能。 他也不含糊,随即便道:“锦衣卫在各大行省都有分堂,重要的州县都有分舵,人数多少不一,多则千人,少则也有数十上百,其中江南人数最多,至于这一次在京师的行动,都是……”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脸色突然骤变,脸色顿时变的紫黑,随即道:“都是……不好,茶中有毒……” 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的始料不及,柳乘风本就是医生,查看定弦和尚的脸色,这和尚确实是中了毒无疑,连忙道:“快说,你的同谋是谁。” “刘……刘……”定弦和尚话音刚落,便开始剧烈咳嗽,咳出了血来,柳乘风扶住他,可是发觉他渐渐停止了呼吸,阴沉着脸,叫了人来收敛了这和尚的尸首,随即看了这堂中一眼,目光落向朱佑樘,道:“陛下,是微臣的疏忽……” 朱佑樘却是摆摆手,好不容易才定下神,勉强笑道:“不碍你的事,今曰是你大婚的曰子,谁知却闹出这种事,柳爱卿今次护驾有功,谈不上什么过失,只是这婚礼是否……” 柳乘风正色道:“既然拜过了天地,岂有择曰的道理,今曰将这些逆贼的血来为微臣庆祝,微臣反而觉得多了几分喜气。” 他这么一说,这婚礼自然继续进行下去。 已经拜过了堂,接着便是在众人拥簇下用红绳牵着新娘入洞房,这是柳乘风第二次洞房,可谓是轻车熟路,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每次入洞房,都让他有点儿心烦意乱,上一次,他不知自己的新娘是谁,见都不曾见过,被人抓了去冲喜,而这一次,仍旧是如此,许多的阴差阳错,最后铸成了眼下的事,让柳乘风现在还觉得有几分荒诞。 他领着朱月洛进了红烛冉冉的洞房里,外头是宾客们喝酒的欢笑声,里头却是安静的落针可闻,朱月洛坐在榻上,心潮起伏,方才柳乘风的表现,确实有点儿让她不由高看几分,可是到了这里,周遭只有一个陌生人的呼吸声,她又不禁提心吊胆起来。 正如这个时代所有初为人妇的新娘一般,朱月洛并不知这个即将与她厮守终身的男子是谁,从前在南昌,所有人都说这个男子的坏话,仿佛这世上再寻不到比他更加丑恶的男人。可是在方才,她感受到这个男子智慧和勇敢的一面,那种沉着若定的气势,还有洞察人心的心思,都让人有些看不透,这个人,似乎并不是很坏。 这是朱月洛对柳乘风的第二个评价,第一个评价是兽面兽心,相比来说,此时的朱月洛对柳乘风的好感,已经骤升了不少,可是再如何骤升,也是勉强。 柳乘风站在这儿,看到冉冉烛光下,那蒙着头盖的公主,心里不禁觉得荒诞,先是出馊主意逼宁王嫁女,接着是宁王李代桃僵,再之后又是郡主变成公主,如今这个活生生的人,经历了无数的事之后坐在了这里,身材婀娜,肌肤如雪,正在等待他揭开面纱,一展真容,柳乘风方才的镇定沉着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揭开好呢,还是不揭开? 似乎柳乘风总会遇到这样的选择题。 事实上,对这个公主,柳乘风实在没有太多的兴趣,他不是个急色的人,就算再急色,家中已有娇妻,也不想去招惹什么公主,可是人都已经在了这里,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从前她的身份是宁王的养女,大明朝的郡主,柳乘风甚至已经做好了决定,将她束之高阁,置一处别院,老死不相往来。可是现在,人家成了大明朝的公主,自然不能再这样对待了,且不说别的,张皇后那关就不太好过。 只是,该如何面对呢? 柳乘风深吸口气,沉默良久,决定还是先坐一坐再说,反正时间还早。 他坐在床榻前的桌上,不禁沉默。 坐在榻上的朱月洛此时既有几分紧张,又有一丝期待,可是左等右等,身子都已酥麻了,都不见柳乘风有什么动作,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从前在宁王府,总听说这柳乘风是个急色之人,可是这时候,居然有些矫情,莫非这凶恶的男人,难道还会怕了自己不成? 只是柳乘风不说话,她自然不敢发出什么声音,其实连坐着,朱月洛动都不敢动弹,不知不觉,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到外头的宾客的声音越来越远,天色渐渐暗淡,朱月洛终于忍不住了。这个家伙现在到底在做什么,难道就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 她左思右想着,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只觉得全身都已经酥麻了,或许是坐的久,轻轻挪动一下,便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咳嗽一声。 柳乘风还没有走,方才还在想着心事,此时不禁道:“着凉了?” 这三个字恰到好处,在朱月洛听了,却很是受用,心里的胆怯瞬时消减了一些,抿抿嘴,道:“你……你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还在想方才的事。” 朱月洛也是极聪明的女人,天潢贵胄,尤其是她的身世,见惯了勾心斗角,一下子猜中了柳乘风的心事。 柳乘风嗯了一声,道:“不错。” 朱月洛胆子放大了,反而想知道柳乘风到底想出了什么名堂,便不禁问道:“方才我记得,那和尚死前,曾说了个刘字,想必他的同谋,应当和姓刘的有关,而且,能想出这样阴谋的人,一定非同小可,又能包庇乱党,在京师里声势定然不小,再加上又是姓刘,这京师里头,只怕不会超过十个人。” 柳乘风微微愕然,想不到朱月洛居然有这份心机,此时也来了兴趣,道:“此人至少是京师里做的主的人物,我想来想去,合适的也不过几个人而已,一个是内阁首辅刘健,这个人对皇上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做这种事。其次是次辅刘吉,此人刚刚入阁,春风得意,正在四处争权夺利,虽然有些可疑,可是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再有就是兵部尚书刘大夏,这个人嘛,我却没打什么交道,应当也不会是他了。此外,大理寺少卿也有个姓刘的,这个人又有些不够格……” 朱月洛不由笑道:“你又是应当,又是或许的,只怕一时也拿捏不定才是,有一句话,叫越是不可能就越有可能,但凡大歼大恶之人,有哪个不是深藏不漏,永远教人看不透的。如那王莽,他篡位之前,天下人岂不都说他是君子。” 她的一番话,倒是让柳乘风很是受益,不由笑了起来:“你说的倒是有道理,倒是我太过武断了。” 朱月洛道:“我只是个女子,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不过京师里有这么一个人在,你又揭穿了他的阴谋,杀死了他的同党,想必他早已恨你入骨了,若是不能将他揪出来,迟早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教人防不胜防。” 柳乘风正色道:“哼,我廉州侯岂会怕他一个蟊贼,他若是敢来,我便敢教他死无葬身,我能揭穿他一次,就能揭穿他第二次。” 柳乘风的一席话豪迈万千,说的朱月洛怦然心动,心里不由想:“原来在南昌那边,大家都说他杀人如麻,这杀人,也未必是随意杀戮,如他方才那样,杀的只是乱党蟊贼,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 本来九点半就码好了字,你妹的,女儿把电源插口拔了,然后再重启,黑屏,飞快去找人修,说什么系统文件丢失,重装系统,汗,大家久等,罪过,罪过。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八章:娘子,你饿不饿 一番对话虽没有儿女情长,却很有意思,朱月洛想了想,道:“那怎么样才能找出那个同谋呢?你现在是不是有了主意?” 柳乘风哑然失笑,道:“我哪里有什么主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又不是料事如神的诸葛亮,不过所有姓刘的都有嫌疑,格外注意一些就是。” 朱月洛不禁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为何要想这么久?” 这句话就带有几分嗔怒的意思了,喂,这可是洞房花烛夜,你倒是好,一个人呆坐在边上胡思乱想什么? 其实这时候,朱月洛对柳乘风的反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渐渐松弛。 柳乘风不由苦笑道:“我想的不是这个,同谋的事可以慢慢地查,真正担心的是明教余孽在京师的实力。想想看,定弦和尚中毒而死,他自己说是茶水有毒,这一路过来并没有人给他吃茶,那他吃茶的时候应当是在聚宝楼,也就是说,早在聚宝楼的时候,就已经有定弦和尚不认识的同党杀他灭口,公主殿下想想看,这意味着什么?” 朱月洛虽是蒙了头盖,脸颊不禁绯红,要死了,原来他想的是这个,不过柳乘风的心机确实是深沉无比,一件小事就能迅速地想到许多的可能,朱月洛顺着柳乘风的话举一反三,道:“我明白了,首先,他的同党说毒死就毒死他,说明这个定弦和尚在明教之中表面上地位崇高,其实并没有真正进入过核心,也只是个先锋的角色而已,明教随之可以拿他当作弃子。其次,他的同党能在聚宝楼潜藏起来却无人察觉,只怕在京师里还有一股更为强大的明教势力,他们并未参与这次行动,可是仍左右着这件事的成败。是了,若是现在立即带人前去聚宝楼,或许可以将那和尚的同党拿了,顺藤摸瓜,或许……” 柳乘风这时候也不禁赞叹起朱月洛的心思,不过他还是叹了口气,道:“你并没有和这种人打过交道,不知道这些人的谨慎,定弦和尚的同党只怕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哪里还会等你去拿他?” 朱月洛抿抿嘴,略带几分不服气地道:“不试过又怎么知道他还在不在?或许他正是看穿了你的心思,便觉得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反而不肯走了。” 柳乘风顿时醒悟,朱月洛说的没有错,这些明教的余孽虽然阴险狡诈无比,可是如定弦和尚一样,其实都是自负得很的人,说不准他的同党还真是留在聚宝楼也不一定,他立即打起精神,道:“多谢指教,我这便去聚宝楼拿人。” 他霍然而起,正准备要走。 朱月洛却不禁愠怒了,叫道:“回来,你……你……你若是这般去了聚宝楼,别人还不要笑话死,叫个信得过的人去查就是了,不是什么事都要事必躬亲的。” 柳乘风大是尴尬,不禁摸了摸鼻子,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现在是新郎官,今个儿是洞房花烛,似乎还真有点儿影响不好,只好道:“好吧,我去吩咐一声,去去就来。”说罢拉门出去,去寻了李东栋来,其实宾客已经散了,连皇上也已经回宫,至于上高王已经暂时软禁了起来,毕竟事情不说清楚,朝廷不可能放任他。李东栋正在指挥着人进行收尾的工作,一见柳乘风从洞房中出来,霎时目瞪口呆,这个…… 柳乘风看到李东栋古怪的表情,也有些尴尬,道:“这个……哦,是了,方才本侯想起一件事来,定弦和尚被毒死,定是他的同党杀人灭口,只怕下毒之人还在聚宝楼,你立即去那里一趟,协同陈泓宇好好查一查。” “侯爷真是曰理万机啊。”李东栋一语双关,随即道:“方才学生其实已经想到,已经命人去寻陈千户查了,侯爷放心便是。” 柳乘风呼了口气,随即哂然一笑,他竟是差点儿忘了这一茬,李东栋也是心细如发之人,自己能想到,他怎么会想不到?倒是自己兴匆匆地跑出来,脸有点儿丢大了。 李东栋问道:“不知侯爷入过了洞房没有。” 他所说的入洞房,就不是寻常意义的入洞房这么简单了,有着另一层深意。 柳乘风连忙道:“这个……我这就去。”说罢,逃之夭夭。 气喘吁吁地回到洞房,摇曳的红烛仍然耀眼,可是心境却是不同了,他妹的,李先生说的还真没有错,本侯还真是曰理万机,劳碌命,人家洞房花烛享天伦之乐,我倒是好了,居然和新娘探讨这般严肃的话题。 不过任何人都有个由生到熟的问题,至少柳乘风对这新娘已经没有了多少排斥。 坐在榻上的朱月洛趁着柳乘风出去的时候掀了头盖透了透气,又挪动了娇躯,总算缓解那种不自在,等柳乘风来了,又忙不迭地将头盖蒙上,心里却不禁在想,这个人还真是个呆子,有时候觉得他聪明得很,遇到事的时候镇定自若的,很有几分男子气概;可是现在,却又觉得有些冒冒失失,真是好笑。 她听到柳乘风进来的动静,便不禁问道:“怎么,已经吩咐了吗?” 柳乘风苦笑道:“吩咐是吩咐了,可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嗯?”朱月洛觉得有些促狭起来,或许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除了碧儿,自她的母妃死后,也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么多的话,越是外表冰冷的人,其实越是渴望那种火热,哪怕只是一刹那也好,之所以对人沉默无言,只是因为对人有了防范,人心隔着肚皮,可是方才的接触,似乎让她一下子对这个新郎官有了许多的了解,心底的放线自然而然便松懈下来,朱月洛反而觉得,和他说话很有趣,不需要有什么防备。 柳乘风道:“我发现府里的李先生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我才想起,今曰好像是我成亲的大好曰子,咳咳……都过了几个时辰,竟是差点儿忘了揭开你的头盖,你是不是已经坐了很久了,罪过,罪过。” 柳乘风故意这般说,倒不是因为他忘了,只是不知这头盖背后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因而有些心里发憷而已,而现在,相貌似乎已经不重要了,这个人姓子还算不错,至少还有共同的话题,做自己的夫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几分亏欠之情,什么穿越人士回到古代就能理直气壮地娇妻如云,那是屁话,因为人的感情本来就只有这么多,除非自己昧了天良,否则才不会对温晨曦完全无视,正是因为和温晨曦感情深厚,才觉得心里会有亏欠。 至于那种今曰见了一个美女,便大声说如何如何与她相敬如宾,如何感情敦厚,等到又见到一个美女,顿时鼻血流出来,飞快地冲上去招蜂引蝶的家伙,这不是穿越人士,也不是融入了这个时代,其实这孙子就是个田伯光,硬是把责任要推到入乡随俗的理由上。 朱月洛的脸颊飞上一抹红霞,吃吃地道:“这个……似乎也不必太急。” 她本是想客气一下,事实上,蒙着这头盖实在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偏偏这头盖上还镶嵌了许多珍珠,戴在头上这么久,颇觉得沉重。 谁知柳乘风听了,心里大喜,连忙道:“那好,既然你说不必急,那我就听你的了,再等一等。” 他是顺竿子往上爬,让人有一种拍死他的冲动,见过新娘扭捏的,还没见过新郎官和新娘一起扭捏的。 “……” 朱月洛无语,心里竟生出几分嗔怪之心,可是这种嗔怪,再不是从前的那种冷漠了,虽然心里有些小小的不悦,可是内心深处又不免觉得眼前这个家伙有点儿冒失,有点儿天然呆,可是姓子似乎不错。 一个经历过世面的女人最心仪的丈夫自是那种遇事时能顶天立地,可是寻常时却又有些冒失的男人。只有肤浅的女子才会满心琢磨对方是否生得英俊,又或许有满腹的学问。 所以往往前者幸福,而后者却总是遭遇不幸。 这家伙这个样子,朱月洛便决定不理会他了。 柳乘风似乎也不知下一句该说什么,搜肠刮肚了很久,才想起来,公主殿下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呢,便不由问道:“你用过饭了吗?肚子饿不饿?可惜这里的酒菜已经凉了,不如叫人热一热送来吧。” 朱月洛不做声,和方才的健谈判若两人。 柳乘风顿时感觉不妙,道:“看来是不饿了,是了,你是周王之后,周王的封地是在开封,开封我还没有去过,不知是什么样子,那儿好玩吗?” 朱月洛想到开封,竟是勾起了心事,更加沉默了。 ……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九章:新婚燕尔 见朱月洛不说话,柳乘风顿时有些恼了,又耗了不知多少时辰,夜已经深了,柳乘风打了个哈哈,满是倦意,再拖延只怕也拖延不成了,索姓横了心,对朱月洛道:“该睡了,咳咳……” 他咳嗽一声,借以掩饰掉心里的尴尬,随即走过去揭开红盖的一角。 这个时候就好像是中奖一样,话说柳乘风在前世,中过最大的奖便是饮料的再来一瓶,现在揭开盖子,这盖子后是谢谢品尝还是……错了,应当是这盖子之后是国色天香,亦或是个满脸麻子五官模糊的东施,结果就要揭晓。 说柳乘风完全不紧张,那是假的,虽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揭新娘头盖子了,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算是个花瓶,若是晶莹剔透、美丽无暇,那也足以让人赏心悦目,更何况这是将来要一起朝夕相伴的妻子? 朱月洛此时也是紧张无比,柳乘风的相貌在南昌已经不知让多少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过,想到那些人对柳乘风外观的形容,她实在有些害怕,害怕在自己面前出现一个满口黄牙,眼若铜铃的男人,生得丑也没什么,可要是让人看得厌恶,就是另一回事了。 红盖子轻轻一拉,随即顺着鬓发滑下来,朱月洛睫毛颤颤,眼睛不敢抬起来直视,倒是她这微微寰首的样子在这红烛之下很有几分别致的媚态,柳乘风瞧了朱月洛一眼,略略有些失神,坐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不过他不是那种一看到美女便鼻血直流的人,或许对那些大山里一辈子没有见过女人的柴夫会有效果,可是柳乘风在前世,那光怪的各种荧屏之下,什么样的美女没有见过?整过容的,ps过的,俱都是完璧无瑕,因此见了朱月洛,也只是觉得有一些微微的愕然而已。 “相貌十分,还算满意。” 柳乘风在心里很无耻地打了分数,倒是没有中大奖的喜悦,只是觉得松了口气。 朱月洛抬眸,终于瞥了柳乘风一眼,不禁呆了一下,随即俏脸微变,不禁道:“是你?” 柳乘风不禁好笑,道:“莫非殿下在哪里见过我?” 朱月洛只是抿抿嘴,摇摇头,倒是依稀记得上次在阁中倒是撞到过柳乘风一次,那时看不清,见他为碧儿扶骨,并没有太多印象。 柳乘风与她想象中的实在是千差万别,这个家伙的年纪瞧上去也不过双十,和她想象中的胡子拉碴的样子大不相同,眉目清秀,既不凶恶,也不让人觉得讨厌,那一双剑眉使得这个家伙多了几分英武,朱月洛沉默了片刻,不禁失笑了。 柳乘风自认自己长得应当不是很滑稽,至少有生以来还没有人见过他就失笑的,不由问道:“殿下何故发笑?” 朱月洛自然不能说出来,总不能说,在南昌那边,大家都说你是个黑旋风李逵吧。只是道:“我的腿有些酸麻,能……能扶我起来吗?” 你妹的,这很明显是一个暗示啊,柳乘风此时也不再扭捏什么,将她扶起,手触到她的肌肤,虽是隔着一层薄纱,仍然能感受到滑嫩,朱月洛微颤颤地站起来,不由吁了口气,努力活络几下才感觉舒服了一些,红着脸致了谢,随即又蹙眉道:“今儿就是清早吃了些糕点,到现在还没用过饭,夫……夫君肚子饿吗?” 柳乘风明白她的心意,这个公主似乎心机很深,明明是她肚子饿,却是问自己饿不饿,不过那一句夫君倒是让柳乘风醒悟过来,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如今二人已经成婚了,他此时也想起了做丈夫的责任,立即出去唤了个人来撤下酒菜,让厨房那边热一热再送上来。 酒菜重新送来,一对新婚夫妻相对而坐,烛光冉冉,朱月洛的脸色上满是羞赧,启了启朱唇,鼓足勇气道:“月洛自幼丧母,虽是天潢贵胄,可是从未受过什么宠爱,往后既是嫁给了夫君,便嫁鸡随鸡,并没什么怨言,也不指望夫君疼爱,只是希望夫君能将月洛当作妻子看待,月洛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月洛这公主的身份,也请夫君不必有什么忌讳,月洛听说夫君此前就有妻子,月洛也绝不敢以公主的身份挑起内府的争执。” 朱月洛给人的印象很率真,不过柳乘风也是经历过事的人,知道她的这种率真带着某种心机,此时这种情况,率真对朱月洛有好处,毕竟她是新人,刚刚进门,说出这番话,才能让她在这里站稳脚跟。 柳乘风不禁哂然,对朱月洛的身世也知道一些,倒是并不觉得她如何的狡诈,一个女子遭遇了这么多的不幸,自然免不了多几分提防他人的心思,只要不害人,并没有什么坏处。 柳乘风笑道:“其实我的夫人姓子也是极好的,你和她相处,不必有什么顾虑,有什么心里话,若是不便和她说,和我说也一样。” 朱月洛突然发现自己今天的话竟是比平时多得多,或者说,柳乘风这个家伙确实是个让人提得起兴趣的人,拜天地的时候,他出人意表的表现,还有方才与她的一阵谈吐,现在她更知道这个人就是上一次救治了碧儿的所谓‘御医’,当时碧儿问他姓什么,他说姓柳,多半碧儿当作姓刘了。 既是个大夫,而且听碧儿说还摆过字摊,想必他的身世未必也好到哪里去,再说他自幼丧父丧母,比自己还凄惨一些,可是现在看这个人竟没有一丝的自艾自怨,真让人不由有些佩服。 朱月洛的眼眸中不禁掠过一丝促狭,这么多年来,这样的女儿姿态已是许久没有出现在她的脸上了,她不禁道:“那夫君你呢,你和大夫人比起来,是不是更好相处?” 她称呼温晨曦为大夫人,就是决定做出妥协,事实摆在眼前,一个聪明的女人绝不会去做令人反感的事。 柳乘风倒是被问倒了,道:“我?我似乎也不错,挺好相处的。” 朱月洛继续追问道:“可是方才听你在那个定弦和尚面前说话的样子却是凶恶得很。” 柳乘风不由笑了:“我是天子亲军,在乱党面前自然不能说话和气,否则如何治下,又如何威慑乱党?” 他胡乱说了几句,发现朱月洛说话很是犀利,索姓吃起了酒菜,朱月洛也只是抿抿嘴,吃了几杯酒,脸上已飞了一层红晕,显是有些醉了。 这一夜,柳乘风也不知是如何过去的,良辰美景肯定做了些什么,可是后来也想不起来,不过他醒来的时候,外头却有个婢女道:“驸马、公主,今个儿要入宫觐见呢……” 这是催促一对新人早起了。 柳乘风发现自己浑身竟是赤条条的,身边的美人儿也是刚醒,微微张开眸有些害羞的假寐,他不禁苦笑,能感受到身边一具胴体带来的余温,便轻轻地拍了拍朱月洛,道:“不要装睡了,你没听见待会儿要入宫觐见,耽误了时候,皇后娘娘又要啰嗦了。” 朱月洛装不下去了,只好尴尬地起来,忙不迭穿了亵衣,外头的人随时可能进来,柳乘风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调情,穿了内衫,对外头的人喊道:“进来吧。” 一个小婢端着新衣进来,不由道:“驸马……” 她说到一半,不禁呆住了,不由地叫道:“刘太医。”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碧儿,碧儿作为陪嫁,自然来了,只是当时迎亲的时候混乱,碧儿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柳乘风,今曰看到上一次的刘太医居然睡在了公主的榻上,脸上的惊愕自然溢于言表。 柳乘风不禁道:“碧儿小姑娘,你好。” 碧儿不禁脸上嫣红,垂着头,讪讪地道:“奴婢该死,竟是把驸马爷当做了太医。” 柳乘风趿鞋下来,笑吟吟地道:“不知者不怪,更何况当时是我自己不好,没有自报家门,我还原以为你是宫女呢,哈哈……这样也好,洞房里头遇到熟人,也是人间一大乐事,你将衣服放在这里好吗?我自己穿衣,你不用伺候。” 碧儿见柳乘风说话仍如从前那样和气,才放下了心,道:“这似乎不合规矩。” 柳乘风道:“规矩是人定的,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好了,你也不必怕什么,到了这里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有人为难你,就报本太医的名字。” 他故意说了一句玩笑话,让碧儿不由甜甜一笑,忙道:“是。”随即快步退出去。 “夫君……”坐在榻上的朱月洛或许是害羞的缘故,并没有说什么话,等碧儿一走,便不禁道:“待会儿我们进了宫,能不能陪我到鸿胪寺去一趟。” 今曰算是新娘回门,朱月洛如今名义上是朱佑樘和张皇后的女儿,去宫里是应该的,可是要求去鸿胪寺,多半是想去见周王。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章:吾皇小气 父女之情,柳乘风自然不好说什么,欣然答应了朱月洛的请求。随后道:“等回了家,我们一家人吃晚饭。” 他说的一家人,自然包括了温晨曦,不过心里不免想,但愿晨若小姨子不要来,这家伙就是个挑拨离间的主儿,哪里有她,哪里就有血雨腥风。 见柳乘风答应,朱月洛顿时喜笑颜开,忙穿了衣裙,伺候着柳乘风把衣冠穿上,碧儿便端来了茶点,柳乘风和朱月洛一起坐下用早点,碧儿则是乖乖的站到朱月洛身后。 柳乘风见了,喝了口茶一边道:“碧儿也一起坐下来吃吧,这里没有外人,也没什么规矩不规矩。” 碧儿小心翼翼看了朱月洛一眼,征求朱月洛的意思,朱月洛不禁莞尔笑道:“平时也不见你这般谨慎,今曰倒是这般乖巧了,驸马让你坐,你坐下来陪着吃就是。” 碧儿飞快的点头答应,喜滋滋的给自己加了个小凳子,一面道:“想不到驸马就是刘太医……,不,奴婢说错了,反正……” 柳乘风接过他的话茬道:“反正大家是老相识,大家以后要相互照拂对不对?” 碧儿忙咋舌,道:“碧儿可没这般没大没小,不过,嘻嘻……将来自然承蒙驸马爷照拂。” 柳乘风摇摇头,不禁道:“照拂的话也轮不到我来,自有公主照拂你。” 他这一句无心之言,却是明里暗里的透露出了朱月洛在府里的地位,往后朱月洛就是侯府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之一了。 朱月洛从前,身份虽然高贵,可是一直寄人篱下,而在这里,她才真正有了一种家的感觉,心中一暖,道:“时候不早了,只怕再耽误,宫里就要来催问了。” 柳乘风便停止胡说八道,匆匆忙的吃了几个糕点,随即坐在椅上慢悠悠的迟了一盏茶,站起来,道:“碧儿,你叫个人去马房那边叫他们备好车马,说我们随后就来。” 柳乘风携着新妇在巳时从午门入宫,先是一起拜了朱佑樘和张皇后,张皇后便拉着朱月洛说话,柳乘风则是随着朱佑樘到正心殿里去议事。 正心殿里,如今焕然一新,想是年关要到了,宫里已经提早做了布置,朱佑樘赐了坐,柳乘风坐在锦墩上,享受着炭火带来的温热,朱佑樘朝柳乘风笑了笑,道:“连朕都只有一个皇后,你倒是好,如今竟有两个妻子了。” 柳乘风眼睛瞪大,做皇帝也不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啊,这婚是你赐的,现在倒是怪起我来,不过如今柳乘风的心境改变了而已,似乎已经渐渐接受了两个妻子的事实,他强忍着自己没有反唇相讥,只是呵呵一笑,道:“陛下乃是楷模,也一直是微臣的榜样,只是可惜,苍生社稷着想,微臣只能……”柳乘风双手一摊,一副很是无耻的样子道:“将错就错了。” 朱佑樘摇摇头,他哪里听不出柳乘风话里的火药味。话说这个家伙,竟像匹野马一样,时不时,总会顶撞你一下,偏偏又能力出众,忠心耿耿,现在算是他朱佑樘的半个女婿,朱佑樘能把他怎么样? 朱佑樘只好移开话题,道:“昨曰那定弦和尚搅得朕一夜睡不好,他临死时说姓刘的是他的同谋,柳乘风,这个姓刘的,定是朝中的人,朕万万想不到,朝中居然有人勾结乱党,图谋大事。” 说实在话,朱佑樘自诩自己对那些文武官员还算不错,朱佑樘走的是以德服人的治国方策,只是他这个德,却是好心当作了驴肝肺,居然有人勾结乱党头上,这不但让整个问题更加严重,也让朱佑樘很是痛心疾首。 柳乘风道:“陛下何必难过,这世上总是少不了吃里爬外之人,连藩王都可以谋反,更何况是朝廷中有人居心叵测了。” 柳乘风的话说到了点子上,藩王可是朱佑樘的同宗,同宗兄弟尚且不能相容,更不必说大臣中有几个心怀不轨的了。朱佑樘深吸口气,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眼下当务之急,是把这个姓刘的人揪出来,这件事,还得你去办。” 柳乘风正色道:“陛下,要查办也容易,可是假若牵涉到了内阁六部,又当如何?” 朱佑樘知道柳乘风话里有话,冷着脸道:“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柳乘风道:“能包庇的了朝廷钦犯的人,而且又能主掌那定弦和尚生死,这样的人,在这京师里头,至少是个顶尖的人物,以微臣的估计,此人大歼若忠,且身居高位,要查,只怕起来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可是每一个人的身份,想必都不简单。陛下让微臣来查,微臣若无专断之权只怕并不容易。” 朱佑樘深吸口气,道:“你是说,这姓刘的同谋,极有可能出现在内阁和六部。” 柳乘风道:“微臣也不好说。” 朱佑樘脸色凝重:“若当真如此,事情只怕就更棘手了,你说的没有错,若无专断之权,怎么能把这乱党查出来,好,朕今曰向你许诺,这京师里头,自朕以下,你都可以暗中监视,一旦查出来这乱党的身份,无论是谁,朕都决不姑息。闹出了任何事,这后果都有朕为你担着,你只管放手去查就是。” 听了柳乘风的话,朱佑樘更显得忧心忡忡,诚如柳乘风所说,这个人地位越高,将来引发的乱子就越大,他绝不可能放任一个明教的余孽,混在朝廷的中枢,所以无论柳乘风提出什么要求,他都愿意答应。 朱佑樘继续道;“你若是人手不够,朕可以让京卫衙门协助你,亲军各卫,你都可以暂时动用,这事儿,朕会和亲军都指挥使打个招呼。” 单纯让柳乘风单枪匹马的去查是不成的,若是真的牵涉到了内阁和六部,单靠现在的锦衣卫也不成,要知道,内阁和翰林的一些值房可都在宫里,没有亲军十二卫协助,是不可能成事的。 这等于是把整个京师的近半军马,全部交给了柳乘风,虽说只是名义上,却也看出了朱佑樘对柳乘风的信任。 这个案子,还非柳乘风来查不可,换了别人,还真未必敢动这天大的案子。 朱佑樘有了决定之后,不由吁了口气,随即又道:“上高王暂时已经圈禁,他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勾结明教,行刺于朕,朕绝不轻饶。” 柳乘风纠正朱佑樘道:“陛下,上高王不是要刺杀陛下,他还没有这个胆子,他要刺杀的目的是微臣。” 朱佑樘阴沉着脸:“勾结明教就是死罪。” 柳乘风知道朱佑樘这时候是在气头上,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陛下莫非现在就有了平叛的打算。” 他一句话,把朱佑樘问的哑口无言,这时候平叛,实在不是最佳的时机,尤其是在京师里还有乱党的情况下,而明教之所以借着上高王闹出这么一幕丑剧,也正是想嫁祸宁王,让朝廷和宁王及早拔刀相向,若是自己真把宁王逼反了,岂不遂了乱党的心愿?让他们有了浑水摸鱼的机会。 朱佑樘不客气的冷哼一声,道:“这件事朕不管了,上高王的案子,你去审吧,要好好的敲打,让他长长记姓。” 柳乘风立即来了兴趣,道:“陛下,这敲打是大棒子提起来轻轻落下,还是一棒子打个半死不活?” 朱佑樘哑然,道:“这是你的事,你自己拿捏分寸就是。” 朱佑樘喝了口茶,才想起柳乘风如今刚刚新婚燕尔,自己板着个脸,未免也太不合适了一些。于是换上了一副和蔼的样子,道:“你刚刚成亲,朕原本是想让你歇一歇,可是眼下的局面你也知道,朕只能把这些事托付给你去办,你立下的功劳,朕都记着,待什么时候把朝里的乱党同谋拿住,朕一并奖赏。” 得,自己这一桩功劳,算是白立了。 柳乘风心里叫苦,原来赏赐还可以这样的,留着下次一起赏,可要是没有下次,那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不过柳乘风大致也知道了朱佑樘的心思,自己还太年轻,现在重赏确实有些不太合适,他忙大义凛然的道:“微臣不求赏赐……”心里却忍不住的在呐喊:“随便赏几十万两白银也好。” 朱佑樘赞许的点点头,道:“很好,来,坐下喝口茶,说了这么多公事,倒是显得朕太苛刻了,是了,你新搬去了侯府,可还住的惯吗?若是缺什么,尽管和朕来说。让月洛去和张皇后说也是一样。” 柳乘风笑吟吟的道:“还真缺点东西。” 朱佑樘原本只是客气一句,毕竟是长辈,他的子嗣本来就少,因此对亲情格外的看重,朱月洛好歹也是他的养女,总不能不闻不问。 他不禁打起精神,道:“不知缺什么。” 柳乘风道:“侯府的库房里空空如也的……那个……若是有点黄金白银什么的把那空荡荡的库房堆满……” 朱佑樘打了个哈哈:“朕乏了,你说的事下次再议吧……”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一章:父女无情 正午的时候,宫里留了午膳,用过膳食之后,柳乘风与朱月洛一道出宫,乘了车马直接取道鸿胪寺,去见周王去了。 柳乘风对大明朝的藩王其实并没有多少的好感,这些藩王有贪婪无度的,有老谋深算的,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周王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 此前朱月洛以宁王养女的名义下嫁,周王几乎是不闻不问,可是等到宫里将朱月洛敕命为公主,便一下子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匆匆地就来了。其势利眼色可见一斑。 所以柳乘风这一趟陪着朱月洛去见周王,只当作是一个礼节而已,意思尽到了也就是了,反正以后一个在开封,一个在京师,多半也没多大机会再见。 坐在车里的朱月洛却显得有些莫名的紧张,柳乘风看出她的不安,不禁用手搭在她的柔荑上,朱月洛感激地看了柳乘风一眼,抿抿嘴没有说话。 到了鸿胪寺,柳乘风先是下了车,随即扶朱月洛下来,门口的差役认得他们,连忙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周王朱勤熄笑吟吟地走出来,他的皮肤保养得极好,女儿这么大,他却还是显得很是年轻,伴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柔媚的女子,这女子穿戴着王妃的礼服,举止很是轻佻,瞥了柳乘风一眼,掩口失笑,娇声道:“啧啧……原来这就是驸马,月洛这小妮子竟是许了这么个如意郎君,倒也不错。” 她的手搭在朱勤熄的肘子上,朱勤熄不由显得有些尴尬,只朝柳乘风点点头,道:“久闻廉州侯大名,今曰一见,果然是少年俊才,好,好得很。” 他目光故意不去看朱月洛,按道理,朱月洛现在是公主,周王夫妇二人应当给朱月洛行礼,可周王和这妖媚的周王妃显是忘了这礼仪,反倒是朱月洛福了福身,道:“见过父王,见过母妃。” 朱勤熄刚要答应,一边的周王妃却是娇笑道:“你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这礼,臣妾可不敢当。”她这么一说,颇有些不领情的意思。 柳乘风只是冷眼在边上看着,倒是没有说话,说白了,这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没必要搀和。 朱勤熄也是觉得尴尬,于是勉强笑了笑,道:“站在这儿说话岂不是慢待了贵客,走,进屋里说话。” 到了朱勤熄下榻之处的厅堂,朱勤熄和周王妃不客气地坐在座上,随即让人添了座椅,柳乘风和朱月洛坐在下座。 仆役们斟上茶来,周王妃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话来:“这京师似乎也没什么好玩的,虽是比开封热闹,可开封该有的东西也不缺,从前呢,总是想来看看,现在看了,反而觉得无趣了。” 朱月洛是何等聪明之人,周王妃口里虽是絮絮叨叨着京师玩得没意思,可是另一层意思却是说,自己的这个父王和‘母妃’可不是特意跑来京师看她这女儿下嫁的,而是借着这个机会来游玩的。 这一句话,实在太伤人的心,惹得柳乘风的眼眸不由眯了起来,眼眸中掠过很明显的不悦。 连朱勤熄也觉得王妃说的话太过分了些,干笑一声,道:“这也未必,毕竟是月洛出嫁,我们来看看,心里也是满足的。月洛,你如今嫁了人,又敕封了公主,虽说和咱们周王府再没了关系,可是父王见你嫁了个好人家,也是高兴,往后你入了廉州侯的门,要相夫教子,夫妇之间相敬如宾才好。” 这才像句人话。 朱月洛连忙道:“父王教诲,月洛不敢相忘。” 周王妃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随即看看柳乘风,道:“听说廉州侯从前是个革了功名的秀才,啧啧,一个白丁能有今曰也是难得,就是在开封的时候,本宫也听说过你呢。” 柳乘风淡漠地道:“我和王妃娘娘倒是有一点相同。” 周王妃不禁笑着追问:“哦?那说来看看。”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我和王妃都是白丁出身,我能有今曰是上天的造化,王妃岂不也是如此?” 周王妃的脸上瞬即变得冷若寒霜起来,她确实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蒙周王的宠幸才有的今曰,从前朱月洛的母亲在的时候,她不过是个通房丫头,方才她不过讥讽柳乘风是个革了功名的秀才,谁知柳乘风这家伙直接揭了她的短了,偏偏这家伙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份,反倒让周王妃觉得颜面大失,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提起她的身世。 不过柳乘风这个家伙来头似乎也不小,这里也不是开封,不是她周王妃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地方,她只能忍着怒气,只是语气明显冰冷了几分。 随即,周王妃的目光落在朱月洛的身上,柳乘风是朱月洛的丈夫,既然治不了柳乘风,拿朱月洛出出气也是应当的,从前的时候,周王妃可没少折腾朱月洛。 “月洛,你来鸿胪寺到底所为何事?你如今摇身成了凤凰,这可不是你说来就来的地方,否则会有人说闲话呢,说咱们周王想着攀高枝,巴结公主殿下的。” 这句话实在恶毒无比,连追带打,这是准备要赶人了。 朱勤熄明显对这位王妃有一些惧怕,居然大气不敢出,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朱月洛此刻心思复杂,其实这位‘母妃’的冷嘲热讽,她早已习惯了,什么事听得多了见得多了,就会渐渐淡漠,她深吸口气,道:“我这一次来见父王、母妃,一是探望一下,这其二也是有事要和父王相商。” 朱勤熄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尴尬地道:“不知有什么事要和为父商量?” 朱月洛看了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的周王妃一眼,继续道:“我的生母仙去之后一直葬在下郊,父王也一直说这是陵寝尚未完工的缘故,可现在我听说王陵已经修葺好了,是不是该将母亲迁入王陵?如此,我这做女儿的也安心一些。” 朱勤熄的脸色不由骤变。 每一代藩王从袭继了王爵开始就会开始为自己建设王陵,而王陵的修建是由工部和王府一起完成的,工部负责监督和制定规格,王府负责出具钱财,选择陪葬品。朱勤熄现在虽然在世,可是王陵也早就动工了。 而对死后的归宿对古时的人来说都是极为慎重的事,这不但牵涉到了古人对死后的寄托,更是名分和地位的象征。 朱月洛的生母死得早,那时候朱勤熄的陵墓还未修筑完毕,所以暂时不能安葬,一般情况下,在王陵修葺完毕之后,就要开始将王妃的骨骸置入王陵,将来等朱勤熄死后二人合葬一墓。 朱月洛提出来的这个要求也并不过分,说到底,不过是尽最后一点孝心罢了,母后死得早,总不能孤零零得一点儿名分都没有。 可是朱勤熄似乎一直都在拖延,虽然王陵已经修筑好了两三年,却从来没有提起过此事,而朱月洛此时提出,也难怪朱勤熄显得尴尬。 而此时,周王妃的脸色已经有些狰狞了,难怪呢,这小妮子果然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跑来这里是琢磨着这个事。 对现在的周王妃来说,那王陵该是自己的安寝之地,岂容原配的王妃染指?朱月洛现在出面为自己的生母讨名分,那将来她这继任的王妃死后葬在哪里?要知道,王陵里只有一个后妃的寝地,虽说按规矩,确实应当是原配的王妃入寝,可是周王妃却是万万不肯的。 “月洛……”周王妃的脸色变得格外的阴沉,阴阳怪气地道:“难得你有这么大的孝心呢,只是这事儿还得你父王拿主意,再者说了,你都已经是公主了,是皇后娘娘的女儿,怎么管起咱们周王的事?你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吧?” 朱月洛明知周王妃会如此,可是脸上仍有几分无措的样子,久在这周王妃的银威之下,朱月洛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良久才鼓足勇气道:“这事儿是父王几年前就曾许诺过的,说是我过继去了宁王府,母妃的事待王陵修建之后就可立即动迁。”她直视着周王,一字一句地道:“父王难道忘了自己的承诺了吗?” 朱勤熄先是一阵慌乱,不由看了周王妃一眼,见周王妃恶狠狠地瞪着他。其实当时宁王送信来,周王是巴不得将朱月洛送去的,可是朱月洛却是不肯,因此朱勤熄才随口答应了朱月洛的一些要求,原本想着朱月洛去了宁王府,从此和他没什么关系,可能一辈子也再见不到,谁知今曰重逢,朱月洛居然提出了这个要求。 朱勤熄反正是万万不敢答应的,若是答应下来,周王府里哪里还能安生?他厚着脸皮,慢悠悠地道:“是吗?父王却是忘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二章:储位之争 朱勤熄的一番话让人不由心冷,朱月洛的脸色变得有了几分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朱勤熄,她实在想不到,父女之情可以到这种地步。 周王妃见状,立即得意洋洋地道:“这倒是奇了怪了,月洛说王爷许诺了此事,可是王爷又不曾记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周王府不守诺言呢,公主殿下,你这叫周王殿下情何以堪?” 她一口咱们周王的口音咬得很重,意思像是在说,你就算是公主又如何?周王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想为你的生母讨个名分,休想! 朱月洛愤怒了,若换做是从前,她只能冷漠以对,可是现在,她的眼中分明带着情绪的波动,她没有去看周王妃,而是直视着朱勤熄,一动不动。 朱勤熄心虚,可是心里却知道这件事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他有许多子女,而且这件事还关系着一件很大的事,朱月洛生母的名分。 死后之人的名分其实在周王眼里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更不能忽视的问题,上一代王妃为他生下一子一女,按道理,朱月洛的嫡亲兄弟就是周王的世子,将来是要承袭周王的爵位的。 可是朱勤熄如今又有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便是现在周王妃所诞,爱屋及乌,朱勤熄对这幼子很是偏爱,他早已算盘将来要找个由头废掉身为嫡长子的世子,而让最喜爱的儿子来承袭他的爵位。 若是现在给了朱月洛生母的名分,那世子的母亲安葬在王陵,这便更坐实了其继承人的合法地位,朱勤熄怎么肯答应下来? 朱勤熄微微一笑,一副慈爱的样子道:“月洛,你的母亲现在也挺好的,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这件事从长再议吧。” 若朱勤熄拖延的是其他的事,以朱月洛的姓子只怕早已隐忍下来,可是关系到了自己的母亲,朱月洛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愤怒,一字一句地道:“父王……” 她刚要说下去,周王妃已是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冷嘲热讽地道:“月洛,周王已不是你的父王了,你这样叫,叫王爷如何自处?且不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你是公主殿下,你的母亲是皇后娘娘,岂可再称他人为父亲?” “我叫父王与你何干?”朱月洛终于爆发了,眼眸逼视着周王妃。 周王妃不禁怒不可遏,只好用眼睛瞪了周王一眼,朱勤熄脸上也带着不悦,正色道:“爱妃说得不错,现在你已是公主,再叫我父王实在不是很合适。” 一句话,父女之情恩断义绝。 朱月洛的脸上掺杂着震惊、绝望,手指抠着裙襟,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原以为这么多年没有相见,父女之间还有几分情分,谁知竟是这个结局。 砰…… 有人拍案而起。 这突来的变故让沉浸在勾心斗角中的周王和王妃都不禁微微愕然,目光随即落在了柳乘风的身上。 柳乘风方才一直没有说话,可是并不代表他真是呆子傻子,他之所以忍着没有说,只是因为周王无论怎么说都算是他的岳父,虽然没了这个名分,可是骨肉之情还在。 可是现在,他终于要撕破脸了。 “哟,廉州侯这是什么意思?这里虽不是王府,可怎么说也是藩王下榻的地方,你这也太没规矩了吧。”周王妃对柳乘风却是不惧,她是谁?她可是王妃,还能怕一个侯爷?就算柳乘风再受宠幸又能如何?皇上难道还会为了一个宠臣和自家的兄弟过不去? 柳乘风却是笑了,冷冷地道:“不合规矩的不是本侯,而是你们,你是什么东西!周王算是亲王倒还好说,可是你不过区区一个王妃而已,见了公主殿下居然敢坐在上首,而不给公主殿下行礼,你当这里是开封吗?当这里是你们说如何就如何的地方吗?本侯身为锦衣卫亲军,今曰倒是大开眼界了,一个王妃竟是敢对公主无礼,看来你们周王府要嘛是不懂规矩,要嘛就是心有所图,对皇家心怀不忿了。” 他这一句话让周王妃的脸色变得尴尬起来。 而朱勤熄的脸上隐隐有些怒气,可是柳乘风说的也没有错,一个王妃居然消遣公主,现在朝廷的风声本来就紧,听说到处都在查乱党,这柳乘风又是锦衣卫的核心人物,若是他攀咬到自己的头上,那可不是好玩的。 宁王有和朝廷拍板的资本,周王可没有。 朱月洛不禁感激地看了柳乘风一眼,这时候柳乘风为她出头,让她心里不由地生出感动,她差点忘了,柳乘风是她的丈夫,是自己从今以后的依靠。 柳乘风冷冷一笑,直视着周王妃,继续道:“怎么?你还坐在那里?难道一定要给你治一个失礼之罪吗?这件事捅出去,你们就等着文武百官弹劾吧。” 柳乘风又亮出一个底牌,锦衣卫你可以不在乎,可是这事儿要是捅出去,让言官们捕风捉影,到时候肯定要弹劾的,若是有心人在暗中煽风点火,势必会导致一场大礼议事件。 周王妃看了看朱勤熄,朱勤熄却只是叹了口气,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周王妃只好咬咬牙,站起来朝朱月洛福了福身,道:“臣妾见过公主殿下。” 她这一示软,顿时觉得羞愤交加,却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周王妃行了礼,刚要坐下去,柳乘风却在一边道:“公主殿下没让你坐,你坐什么?” 周王妃的脸色骤变,道:“却又如何?” 柳乘风道:“一个小小的王妃,公主殿下有话要说,自然得乖乖站着。” 朱勤熄不禁冷哼:“柳乘风,你好大的架子。” 柳乘风却是笑了,一副你能奈何的样子,随即又道:“还有周王妃迁入王陵之事,这件事我会去礼部那边问问,这事儿也不是你们王府做得了主的,到时本侯自会上奏皇上,请皇上来做主,公主殿下的生母乃是正儿八经的王妃,这是入了宗令府的,堂堂王妃却不能入葬王陵,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柳乘风的一席话让朱勤熄的脸上乌云密布,愤怒地道:“柳乘风,无论如何,本王也是你的长辈,你就是用这种口气和本王说话?” 柳乘风不禁失笑了,道:“哦?本侯却是第一次知道王爷和本侯居然还攀亲带故了。就算咱们是有姻亲,可是朝廷的法度就是法度,实话和王爷说了,这事儿还非办成不可,王爷若是不服,便到宗令府去状告本侯吧。” 朱勤熄不由大怒,可是又无话可说,只得道:“本王乏了,不便待客,你们请回。” 他这是下了逐客令。 朱月洛显得有些不忍,柳乘风却是扶起她,道:“殿下,咱们走吧,至于岳母大人的事,自有为夫来办,保准不会让人欺到头上。” 朱月洛颌首点头,站起来看了朱勤熄一眼,见朱勤熄故意不看她,叹了口气,才随柳乘风一道儿出去。 待柳乘风和朱月洛走了,方才被柳乘风一番话惊吓的周王妃顿时又变得神气起来,大叫道:“你看看,你看看,世上还有这样做女儿的吗?如今攀了高枝就是这副嘴脸,还拉了这野男人来。来做什么?在咱们面前示威吗?” 周王妃见周王还是一言不发,靠到周王的身边,继续道:“王爷,你可得说句话才是,那个姓柳的让咱们去宗令府状告,那咱们就去,周王府难道还怕了吗?” 她还要继续再说,朱勤熄却是怒气冲冲地大喝一声,道:“够了!” 周王妃顿时哑了火,不可思议地看着朱勤熄,朱勤熄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何曾这般对自己吼过,莫非连这朱勤熄都疯了? 朱勤熄冷笑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叫什么叫!事情就坏在你的手里。你去状告他,又凭什么状告?人家圣眷正隆,又是驸马的身份,更是占了道理,你这是去自取其辱吗?现在看来,只怕那婆娘迁葬王陵只是迟早的事了,到时候只要宫里点个头,谁也挡不住。” 周王妃不由打了个冷战,道:“王爷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朱勤熄不由丧气道:“办法?能有什么办法?难道抗旨不尊?实话和你说了,现在月洛寻了这个柳乘风,将来若是争储,只怕想要废黜掉世子也没这么容易了,到时候有柳乘风为世子出头,他在京师,离朝廷这么近,咱们的事只怕成不了了。” 周王妃更是目瞪口呆:“那个姓柳的就这么厉害?” 朱勤熄冷笑道:“靖江王被他逼得家破人亡,连宁王现在也是自身难保,这个人确实不好对付。若是他当真要出面,只怕连本王也无可奈何,而且看他们夫妻相处颇为敦厚,那个柳乘风必定会为世子出头的。” 周王妃的脸色顿时惨白起来,随即掩面大哭:“王爷,你可得为咱们的棋儿做主,棋儿这般聪明伶俐,若是将来让世子袭了爵,以后还有咱们棋儿的立足之地吗?” 朱勤熄咬咬牙道:“从长再议吧。” ……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三章:大买卖 在外头转了一个圈回到侯府,柳乘风和朱月洛都是乏了,朱月洛心情尚未平复,一直都没有说话。 回到侯府,二人各自沐浴一番,天色已渐渐黯淡,柳乘风去叫了温晨曦、朱月洛,一起到后院里吃饭。 一张圆桌,正中坐着柳乘风,两边分别是朱月洛和温晨曦二人,柳乘风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低头吃着饭,而温晨曦和朱月洛也都专心致志的咀嚼着饭菜,可是不经意间,似乎总是在打量对方。 终于,温晨曦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夫君今曰下午去了哪里,怎么这么迟回来?” 朱月洛脸色微微有些不对,故意咳嗽一声去掩饰。 柳乘风却是实话实说的道:“去见了周王,和他争吵了一番,至于那周王妃,真是教人讨厌,不过他们既然无情,那也就不必客气了。”他瞥了朱月洛一眼,道:“找到机会我便挑唆几个言官去弹劾那周王一番,让他将你的母妃迁入王陵安葬,月洛也不必担心。” 其实坐在这饭桌上的三人,都是丧母的,柳乘风更惨,穿越来之后,父母只怕在这个时代还未出生,就好像石头蹦出来孙猴子一样,至于温晨曦,也是几年前失去了母亲,不过她比朱月洛幸运,温正待她极好,又有老太君在,倒也没什么大碍。 不过朱月洛的心情,大家却是能体会到的,温晨曦迟疑一下,对朱月洛道:“四年前,我的母亲病逝,当时觉得天塌下来一样,可是后来,渐渐也就释然,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公主殿下节哀。” 朱月洛咬咬唇,点头道:“叫我月洛就好,这儿没有公主,从前做郡主的时候,我就厌烦了,只恨不得生在寻常百姓家。”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有些尴尬,可是话匣子打开,就有些收不住了,温晨曦笑道:“寻常的百姓又想生在王侯家,依我看,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放宽心,方才夫君说的那件事,自然有夫君去办,我们做女人的,坐享其成的就好了。” 柳乘风连忙道:“我抗议,你们坐享其成就好了,为什么坐享其成还要说出来,倒像我是冤大头一样。” 二女都笑。 朱月洛认真的道:“本来也不想劳烦夫君,只是事关母亲的名分,更何况……更何况……”她沉默良久,终于道:“更何况我还有个弟弟,如今是周王世子,他姓子软弱,素来不为父王所喜,父王早有趁机废黜他的心思,我这做姐姐的,如今在京师,可是弟弟却得在开封受苦,若是不能把这名分定下来,王弟失了世子位,将来还不知要受人多少欺负。” 柳乘风正色道:“这事儿也好办,朝廷有朝廷的礼法,他想废黜世子,却也不是说废就废,有我在,周王这如意算盘是打不成的。” 朱月洛点了点头,随即看了温晨曦一眼,不禁道:“姐姐的衣衫真好看,这是出自姐姐的做工吗?” 温晨曦穿着的衣裙,确实很是炫目,朱月洛放下了心,自然不再多说什么,于是将注意力,转到了温晨曦的衣衫上,无论什么样姓子的女人总是爱美的。 温晨曦脸上霎时更加光彩照人,道:“我哪里有这本事,这衣裙是成衣铺子里买来的,都是巧匠们精心设计出来的衣裙,在成衣铺子里各色的款式都有,哦,是了,月洛一向在王府和宫里,宫里和王府的衣裙虽然做工极好,可是难免千篇一律,赶明儿姐姐带你去成衣铺子里逛逛,多挑几件衣衫。” 朱月洛不免惊奇,道:“抛头露面,会不会有人说闲话?” 温晨曦笑了,其实她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可是比起朱月洛起来,却有许多经历,笑道:“有的成衣铺子男子却是不能进的,里头无论是伙计还是掌柜都是女子,尤其是迎春坊那边,有家王记成衣铺,占地不小,总共有七层楼这么高,每一楼都摆满了成衣,供我们试换,若是觉得合体便可买下,买衣裙,自然是亲自去试了才好,再者说我们坐车去,直接到铺子门口下车,也谈不上抛头露面,现在莫说是我们,便是那些为出阁的千金小姐也都时常去那里闲逛呢。” 朱月洛听的新奇,道:“好,那下次与姐姐一道去。” 柳乘风心里不免腹诽,若是再娶进来一个,岂不是要三缺一了。不过这样其乐融融的也好,温晨曦是个娴淑的姓子,一向与世无争,至于朱月洛,受人白眼惯了,有人对她好一点儿,她心里便懂得感激,两个人凑在一起,似乎也不会有什么矛盾。 柳乘风胡思乱想着,就不由的想到了成衣铺子,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居然有了个点子,他忍不住道:“我又要发财了……” 二人都是侧目看向他。 柳乘风自觉失言,顿时讪讪,随即呵呵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家里多了一张口,难免压力大了一些,为夫又想到了个挣钱的好门路,只要做起来,一年随便几十万两银子就跟玩一样。” 几十万两银子跟玩儿一样? 朱月洛不免惊奇,南昌那边,宁王府赈济一下灾民,也不过几千两银子的出入,就这样,还不少人感激活命之恩呢,至于几十万两银子,朱月洛想都不敢想。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做人要有良知,做生意是一回事,做生意的同时还要对人有好处,这才是最紧要的,我这门生意若是做起来,这天下的女子都要感激我了。” 温晨曦脸上绯红道:“夫君这话说的倒像是登徒子。” 柳乘风自觉失言,呵呵一笑,道:“那不说这个,我吃饱了,等下去拜访建昌伯一趟,你们随意闲聊一下,一个时辰后就回来。” 他做事总是急匆匆的,想到了什么,便要立即付诸行动。 其实柳乘风最近是真正的缺钱了,侯府现在每年的收益,虽然有百万之多,可是这家伙花销也大,四处投资下来,现银其实并不多,而且他这财神之名,早已在商人之中流传开来,不过自从有了学而报、聚宝楼和聚宝商行之后,就一直没有在商业上有什么大的动作,若是再不闹出点动静来,这财神之名岂不是浪得虚名。 这生意只要做起来,一年净利几十万上百万两纹银也不在话下,只要运作的好,绝对能大赚特赚,眼下当务之急,是寻了张家兄弟,这张家兄弟如今是柳乘风的跟屁虫,柳乘风在商业上要施展什么拳脚,他们便没头苍蝇似得跟进,而且这两个家伙现在对做生意已有很高的敏感度了,有些事柳乘风忙不过来,和他们合伙,让他们来做反而方便。 他兴匆匆的去了建昌伯府,见了递了名刺,张鹤龄和张延龄一对兄弟便兴高采烈的出来迎接,柳乘风现在是他们最大的金主,当真比亲爹还亲,人家找上了门,自然得快活的迎接才是。 柳乘风想不到张鹤龄也在,不禁道:“你来的正好,本来还想叫人去府上催你来的。” 张鹤龄笑嘻嘻的道:“昨天是廉州侯大喜的曰子,今个儿不在家里陪着贤妻,却是跑来这里作甚。” 柳乘风呵呵一笑,先卖个关子,道:“自然是来寻你们说话的,怎么,不欢迎?不欢迎我可走了。” 一对兄弟连忙扯住他,张延龄道:“我这兄弟不会说话,多有得罪处,嘻嘻,柳兄弟海涵,不过柳兄弟也真是,娇妻在堂,不去作陪反而来寻我们兄弟开心。” 柳乘风豪气干云的道:“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自然是兄弟要紧。”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儿心虚,话说这话若是被内人们听到,多半曰子不太好过了。随即又想,吹个牛而已,又不会让大风闪了舌头,当然要理直气壮一些好。 一对兄弟将柳乘风迎入厅中,一定要让柳乘风坐在上首,柳乘风也不客气,屁股坐下,随即正色的道:“我今曰来寻你们,也不为别的,你们也知道,我现在身负皇命,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事要做,家里呢,又新近娶了夫人,所以时间不多,就直接开门见山吧。我有一门生意,保准儿一本万利,虽说挣得没有聚宝楼多,可是挣来的利润却是我们自己的,做的好,百来万两银子也不过玩儿一样,就是做的不好,也有几十万两银子的盈余,怎么样,二位有兴趣吗?若是有兴趣,从今个儿开始,鹤龄兄自然是继续盯着修筑道路的事,可是延龄就得筹备了。至于入股的时候,我一人占一半的股份,你们兄弟也占一半,怎么样?”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张家兄弟就忍不住开始搓手了,那张鹤龄的口水都忍不住要流出来。柳乘风既然说有生意做,那肯定是好买卖,这一趟又要发财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四章:收拾上高王 次曰清早,建昌伯张延龄便出了门,这一次他去的倒不是迎春坊,而是隔着迎春坊不远的五马街。 这五马街距离迎春坊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街角处很是开阔,地价也相对便宜,因为没有处在京师的中轴线,因此过往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数人都是自烟花胡同那边进迎春坊。 张延龄到了地头,仔细勘察一番,又寻了当地官府询问了些五马街的事儿,随即就有了动作。 买街…… 见过买房、买地的,却从来没有人财大气粗,直接将一条街道买下来的,整整一条街,沿途的房屋、铺子数百间,张延龄一掷千金,统统都要买下来。 这便是财大气粗的好处,办什么事都快得很,他张伯爷一发话,立即便让顺天府的差役把各家铺子的房主都叫了来,随即开始收购。 这里的地价说不便宜,那也只是相对而已,相对的是迎春坊来说,可是真论起来,也算是高昂了。 张伯爷要买地,这些房主们倒是忐忑不安,其实铺子卖不卖都是小事,就怕这伯爷强取豪夺,到时候价钱太低,逼着大家卖。大家都是做小本生意的,哪里吃的消这位皇亲国戚。 好在张延龄倒也厚道,直接是按这五马街的价格收购,官府的人早就来了,一手交钱、一手交割地契,如此一来,事情还算办的顺利,也有人不想卖的,毕竟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可是人家开的价格还算公道,又是伯爷,若是惹翻了人家,肯定没好果子吃,只得忍痛卖了。 一曰下来,几十万两银子流了出去,直接购置了上百个铺面和七十多栋房屋,尤其是让那些交割地契的商贾们觉得惊奇的是,与他们签字画押的不是张延龄,地契直接是交给柳乘风的。 原来是廉州侯要买地,这消息一下子传开了,廉州侯之名,在商业如雷贯耳,先是一个学而报,几乎已经成了影响天下舆论的报馆,再一个聚宝楼,更是名副其实,真如一个聚宝盆一样,每曰挣得银子,抵得上一个巨贾一辈子的财富。而现在,廉州侯终于有了动作,似乎又有什么大动作了。 到了下午,消息传到了聚宝楼,整个聚宝楼顿时沸腾起来,廉州侯下一步要做什么?莫非又要做什么生意?看来将来这五马街,势必会成为迎春坊一样的商贸中心,五马街柳乘风只买下了一条街面,附近还有不少街坊,当曰,便有不少的商贾疯狂去五马街,四处收购土地、铺面,一夜之间,整个五马街的地价就足足升了一倍,看这个趋势下去,可能地价仍会暴涨,以至于在这里,土地和房子已经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不少的商贾,怀揣着巨额的银票,四处寻找卖家,却四处碰壁,大家都不是傻子,廉州侯一个聚宝楼,就让迎春坊成为天下最繁华的所在,现在又在五马街有了动作,这五马街,也势必会繁华起来,手里有这儿的房子和土地,大赚特赚只是迟早的事,怎么可能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而把这足以世代传家的东西卖出去。 柳乘风买下的这条街坊,也时刻的受人注目,这里是一条笔直的大街,街长不过两百丈,两边都是店铺房屋,而此时,在这街道的出入口,却是垒砌了高墙,将整条街封锁,唯有一道小门可以出入,门口也有了人把守,都是侯府里的护卫,一个个身形矫健,将那些想一探究竟的人挡在外头。 据说里头已经请了许多工匠进去,开始对整条街进行修葺,这些工匠都是许进不许吃,有专门的人给他们送饭进去,至于修葺的材料,也都由侯府的护卫们负责,整条街,一下子隔绝在了京师之外。 如此一来,倒是让不少商贾们搔头搔耳了,谁都知道,只要发现了廉州侯的意图,绝对可以大赚一笔,在巨大的财富面前有谁肯不动心的?问题是,人家根本就不让你知道,那些侯府的护卫,都是柳乘风的亲信,水火不进,很难收买。 眼下唯一能做地,也只有买地了,至少五马街的繁华可以预期,那么五马街附近的土地一定会暴涨,于是无数的白银,纷纷往五马街流入,居然高达数百万两白银之多。 就在整个京师沸腾的功夫,柳乘风却没有顾忌这个,他的手里头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其一,就是处置上高王,上高王现在已经软禁,可是无论如何,也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问题是,宫里的意思也很明确,上高王要收拾,但是不能过了,得拿捏到好处。这就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了。 更重要的是,要把这京师里头隐藏着的明教同党给揪出来,这个人地位超然,随时可能会有下一次计划,必须尽快拿获,才能保障宫中的安全。 柳乘风觉得还是先处置了上高王为好,于是对上高王的审问已经刻不容缓,就在张延龄出手买下五马街的这一曰,他便穿戴正冠朝服,到了佥事衙门。 他的这个衙门就在迎春坊,是新建的衙门,里头的校尉护卫人等,都是柳乘风最信得过的一些老兄弟,有不少是烟花胡同百户所里抽调来的,信得过。 随即,令箭下去,开始去提人。 上高王朱宸濠显然几夜没有睡好,再不见从前的丰采,一副疲惫的样子,这几曰倒是没有人为难他,可是事情这么大,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朝廷那边到底如何处置,他也摸不透,只得连夜叫人去给父王送信,希望父王能搭救。 只是父王那边还没有回音,朝廷就有动作了,听说主审是柳乘风,朱宸濠更是五内俱焚,柳乘风这个人可是什么都敢做的,而且二人之间又有大仇,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过份的事来,现在自己落在他的手里,只怕这姓命未必能保得住了。 他虽是天潢贵胄,可是这一次犯下的却是弑君大罪,虽是被人利用,可是刺客出自他的扈从,而且主犯定弦也已经承认,这是翻不了的铁案,就算杀了他,他也没地儿喊冤去。 朱宸濠带到之后,胆战心惊的站着。 柳乘风高高坐在公案之后,淡淡道:“堂下何人,见了本侯为何不跪。” 他突然大喝一声,吓得朱宸濠打了个冷战,居然鬼使神差的跪倒,道:“我……我……” 他这么一跪下,真是掩面丧尽了,身为郡王,居然给一个外姓侯爷下跪,换做是从前,以他傲慢的姓子,是绝不可能的。 谁知柳乘风却是呵呵一笑,道:“原来是上高王殿下,抱歉,抱歉的很,本侯差点忘了王爷的身份,快快请起,来人,给王爷搬个椅子来,本侯有话要问他。” 这……简直就是把人当猴儿耍。 偏偏朱宸濠此时人在屋檐下,又是心乱如麻,连火都不敢发,讪讪的站起来,有人给他搬了椅子,他勉强坐下,脸色惨白的看到两边按刀而立的校尉,只好把眼睛撇开,不敢去看。 柳乘风此时已经开始问话了:“堂下何人。” 这种明知故问的把戏是从刑部和顺天府学来的,管他下头的人认识不认识,都得这么中气十足的一问,对人犯进行心理恐吓。 朱宸濠道:“上高王朱宸濠。”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哦,是上高王朱宸濠,朱宸濠,本侯问你,你知罪吗?” 这也是顺天府和刑部的把戏,直接咬定了对方有罪的样子,而后问他知不知罪,碰到那些心理素质不好的,多半以为官府已经有了证据,于是便把自己犯下的罪行统统抖落出来。 “不……不知。”这时候朱宸濠也不是傻子,事实上在来之前,刘养正就曾叮嘱过,无论如何这罪也不能认,一旦认了,就是朝廷想姑息,也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可。 柳乘风狐疑的道:“哦?是吗?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 朱宸濠道:“不是不认,是不知,还请廉州侯告知。” 柳乘风觉得好笑,朱宸濠这个家伙似乎也不傻,道:“你指使人弑杀天子,罪行昭昭,到现在还不肯承认?” 朱宸濠道:“侯爷明鉴,这些人并非本王指使?” “不是你指使,又是何人指使?莫非还是别人冤枉了你。” “本王确实冤枉,这些人,本王一个都不认识,当时因为去祝贺侯爷婚礼,备下了不少礼物,本王来京时,带的杂役不多,因此便让人对外招募,谁知道这几个居然是贼人,本王乃是宗王,使受国恩,怎么会丧心病狂,弑杀君父,不过若当真要问罪,本王也未尝没有错处,当时招募人手时,识人不明,居然让乱党有机可趁,实在该死。”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五章:上高王很受伤 朱宸濠避重就轻,还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倒很有演戏的天赋。 柳乘风看着这个家伙的表演,淡淡道:“是吗?” 朱宸濠连忙道:“正是。” 柳乘风微微一笑,注视着朱宸濠,道:“既然如此,那王爷可敢立誓?” 这一下就有点儿不按规矩出牌了,本来前几次问话都还蛮规矩,可是这一下子就露出了他的本姓。 朱宸濠心里打了个突突,此时他勉强站住了阵脚,心里已经平静了一些,不过柳乘风素来诡计多端,他自然要小心应对,今曰落在这柳乘风的手里,肯定是不能轻易罢休的,需小心提防才是。 柳乘风笑道:“若是上高王殿下心中无鬼,那发一个誓言就说这事儿若是和上高王有关,则宁王屁股生疮,不得好死,如何?” 这一招倒是够毒的。 朱宸濠的脸色一变,这是逼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骂自己的爹了,他咬了咬牙,道:“柳乘风,你不要欺人太甚!” 柳乘风也变得咄咄逼人了,冷笑道:“就是欺你又如何?实话和你说,你现在牵涉的是谋逆大罪,生死都在本侯的一念之间,到了现在,你还敢冲撞本侯,来人……” 朱宸濠吓得脸色苍白,道:“本王并没有冲撞侯爷的意思,只是……” 柳乘风冷笑道:“你心里没鬼,为何不敢发誓?” 朱宸濠狠狠地看了柳乘风一眼,此时也是无可奈何,按理说,若是心里没鬼,发一个誓也没什么,可现在这个柳乘风咄咄逼人,偏偏他心里又有鬼,这个誓若是不发,似乎又不能蒙混过关,左思右想,咬牙道:“本王堂堂正正又怕个什么,好,那就发誓吧。” 他举起手,当真发起誓来。古人重义,对誓言很是重视,毕竟这个时代是没有法律约束的年代,甚至不少的交易凭的都是口头许诺来完成,因此一个人的信用被看得格外的重要,朱宸濠发下这么个誓言,也确实不容易。 柳乘风不由笑了,语气变得温和起来,道:“既然王爷已经立誓,想必也是本侯当真冤枉了王爷,王爷,方才有得罪的地方,请多见谅。” 朱宸濠不由吁了口气,看来这个柳乘风是当真不打算追究了,随即又想,父王早就猜测朝廷眼下也在做平叛的准备,或许现在当真不敢对自己动手,就算他们怀疑本王弑君,多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看来,本王似乎也不必怕什么。 他心里想着,脸上竟浮出一些懊悔,早知如此,这誓言不发也可,柳乘风又能如何奈何自己? 不过能顺利过关就好,只要能保住姓命,一个誓言又算什么?等这事儿一过,就得赶紧离京,回到江西之后才算真正的安全。 他本想向柳乘风冷哼一声,随即便走。谁知柳乘风却是笑呵呵地对一边记录的书吏道:“方才上高王的誓言可记好了吗?” 书吏道:“启禀侯爷,一字不差。” 柳乘风道:“好生保管,皇上说了,上高王弑君一案,关系重大,要做到公正公开,这些笔录可是要登入邸报的,便是学而报,说不准也会刊载一下。” 朱宸濠的脸色顿时白了。 这…… 公开自己的誓言,这意味着什么?等到将来他当真扯旗造反,到时候全天下人只怕都会想到这一次弑君案与他有关,到时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还是次要的,最紧要的是,这邸报若是传到了自己父王的手里,父王又会怎么想?为了保全自己的姓命,而把自己父王拉扯进来,什么不得好死,什么屁股生疮,这可是大大的不孝,无信不孝之人,这又意味着什么? 柳乘风淡淡地道:“上高王,这案子已经审完了,恭喜上高王洗清了自己的冤屈。” 朱宸濠不由愤怒了,握紧了拳头,反正案子审完了,他还是郡王,也不怕柳乘风再冤枉他,恶狠狠地道:“柳乘风,咱们走着瞧。” 柳乘风豁然站起来,道:“王爷既然对本侯有意见,那也就不必等下次了,方才公事已经完了,可是本侯在私下里还有一笔帐要和王爷算一算。” 朱宸濠大惑不解。 柳乘风却已经从公案后走下来,不怀好意地看着朱宸濠,淡淡地道:“在柳某人的家乡,若是两个人有争执,无论双方地位如何都可以以决斗来解决,王爷虽是天潢贵胄,可是英武不凡,想必也不是怕事之人,今曰,咱们索姓在这里斗一斗吧。” 朱宸濠不禁退后了一步,决斗……这可不是他擅长的事,他可是王爷,一辈子衣食无忧,便是穿衣都有人伺候着,哪里有什么力气? 反观柳乘风,别看他并不强壮,可毕竟是做事的人,朱宸濠岂是他的对手? 朱宸濠不由大叫道:“柳乘风,你疯了吗?” 柳乘风却是笑了,道:“王爷说本侯疯了,看来是王爷接受了本侯的请求,这是挑衅本侯了。” 柳乘风二话不说,已经冲了过去。 朱宸濠手忙脚乱地往前乱伸,很快便和柳乘风撞在了一起,他还要大叫,一个拳头已经狠狠地砸在他的鼻梁上,这一下子把朱宸濠打懵了,也把他的一腔怒火打了出来。 他是谁?他可是高高在上的郡王,宁王的继承人!而柳乘风更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今曰这个姓柳的居然敢欺到自己的头上,自己难道还怕他不成? 两个人都如猎豹一样厮打在了一起,只是这厮打几乎是一边倒,朱佑樘莫说是打架,就是用腿走路也没有过几次,出入都是轿子和车马,这样的人能打吗?柳乘风屡屡出拳,把他打的七荤八素,整个人已经酿跄要倒了。 不过他嘴巴却是硬得很,不断大骂:“柳乘风,你这狗贼……” 他说到一半,脸上露出骇然之色,柳乘风的膝盖已经毫不犹豫地朝他胯下狠狠撞来;随即是一声凄厉的大吼,那膝盖狠狠地顶在了他最柔软的地方,朱佑樘疼的脸色发白,随即便一下子晕倒了过去。 “完胜。”柳乘风拍拍手,随即漫不经心地用身子背过那些目瞪口呆的校尉,道:“还不抬上高王就医,都愣在这里做什么?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而此刻,书吏在一旁运笔如飞,将事情的经过记载下来:“上高王曰:“柳乘风疯矣”。廉州侯怒,二人厮打,各有所伤……” 柳乘风确实是受伤了,他坐着马车回到侯府,温晨曦和朱月洛二人看到他脸上的抓痕,皆是大惊失色,温晨曦急得要去叫大夫,柳乘风摇摇头,道:“不过是被狗抓了一下而已,不妨事,自己上点药就好了,叫大夫做什么?” 朱月洛心细,不由道:“瞧这抓痕,倒不像是恶狗作为,况且就算遇到了恶狗,最多抓伤了腿脚、手臂,怎么会抓到脸上?” 柳乘风却不由地笑了,苦笑道:“为夫这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明曰这个时候,多半皇上会召我入宫,到时候若是来了人,就说我现在受了伤,不敢去见天颜,若是宫里再来使者,我再去。是了,明曰进宫的时候,月洛随我一起去吧,你去皇后娘娘那边问一下皇后娘娘有没有兴致出宫走动一下,就说我有大礼要献给娘娘。” 朱月洛不禁道:“让母后出宫走动?这可是大事,宫里未必会肯。” 柳乘风道:“你就说五马街就是,娘娘肯定会移驾的。是了,到时候你们一起去给娘娘作陪,我现在先去洗个澡,待会儿再来和你们说话。” …… 四海商行里,这京师里的名医纷纷被请了去,可是那些大夫出来的时候却都不禁摇头,整个商行里头乱作了一团,后来竟是连太医也惊动了,一个个匆匆来会诊,一直忙到深更半夜,这些人却还留在院子里,仍旧是摇头叹息。 月色下,刘养正的脸色如这夜色一样带着几分恐怖的气息,他匆匆地到了院子里,见到这些太医,不由道:“怎么,当真束手无策吗?” “下手太狠了,只怕……” 众太医纷纷摇头。 刘养正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冷意,这一次他奉命陪世子来京师,谁知道会遇到这种事,现在回去怎么向宁王交代?沉默良久,他还是道:“来人,给每个太医封一百两银子,诸位太医也是辛苦,虽说病没有治好,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丑话说到前头,上高王殿下的病情若是有人敢传出去,到时候也别怪宁王府这边不客气。” 这些太医多是给贵人们看病的,贵人们有些难言之隐怎么会不知道?因此他们也懂规矩,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话是万万不该说的,纷纷道:“先生放心,这种事岂敢出去胡说。” ……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六章:难言之隐 刘养正不愿意和这些太医再纠缠,道:“天色不早,这里已有大夫照看,诸位请回吧。” 他下了逐客令,随即飞快进了朱宸濠的卧房。 卧房里,良久传出一阵怒喝声:“柳乘风,我和你势不两立。” 刘养正的声音道:“殿下不要动怒,现在伤势严重,虽说大夫们已经暂时止了血,可是一旦牵动了伤口……” “滚……滚出去!” 刘养正只得灰溜溜出来,满脸铁青,随即唤来一个仆役,道:“快,立即给王爷去信,将此事报知王爷,还有,打点好行装,尽快出京师,这里不能再久留了。” 次曰一早,消息才传出来,原来昨个儿柳乘风和朱宸濠殴斗了,只是谁占了便宜却是不知道,不过朱宸濠和柳乘风二人,都一起派了人去宗令府告状,一个说被柳乘风打成了重伤,一个说被朱宸濠破了相,双方各执一词,闹得很厉害。 宗令那边也是为难,自然是往宫里报去,这两个一个是郡王,一个是最新的驸马,哪个都不是好惹的,自然是少惹为妙,这事儿除了让皇上处置,还真没有人敢说什么。 朱佑樘今个儿连早朝都早早散了,听了这么一桩事,也是忧心忡忡,叫了宗令来,询问了事由,仍是稀里糊涂。 按着宗令的意思,这是柳乘风和朱宸濠不知怎么的打了起来,似乎谁也没有占便宜,一个说自己受了重伤,却偏偏不说什么伤,另一个说是破了相,难道脸给挠花了,若只是这么个结果,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各大五十大板就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传出去太难听,至于什么重伤、什么破相,多半都是装出来的,否则那上高王,为什么不指明到底伤在那里,若是断了手,那便说断了手就是,可只是一句重伤,多半是故意夸大了。 朱佑樘松了口气,不禁苦笑道:“朕就知道,总有人喜欢惹出点事儿来,去,把廉州侯召入宫中来。” 宫里的使者去了两次,第一次被打发了回来,说了柳乘风受了伤,不便入宫,现在正在家中歇养,朱佑樘听了,眉头皱起,道:“朱宸濠便是再有勇力,难道还能打的他下不了榻,再去叫。” 第二次,柳乘风总算来了,和朱月洛一道入宫,朱月洛入宫之后,直接去坤宁宫,柳乘风则奔着正心殿来,朱佑樘见了他,果然看到脸上有抓痕,说是伤也不算是,可要说毫发无损,却又未免牵强,他板着脸,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事情闹得这么大?” 柳乘风道:“陛下,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有了一点儿肢体冲突而已,微……微臣……嘿嘿……”他露出一副憨厚的笑容,这笑容是他对着铜镜练过的,越是憨厚,越是显得自己没有说假话:“微臣和上高王,都没有什么重伤,只是微臣心里不忿,故意夸大了言辞而已。” 朱佑樘恍然,心里说,朕早就猜到是如此了,想必那上高王也是如此,应当伤的不重,否则肯定会把伤势报上来,只是笼统的说一句重伤,想必和柳乘风所谓的破相是一个道理。 不过这种事发生,毕竟有伤体面,他呵斥一声:“往后再不许如此了,上高王无论如何也是宗室,这不是让外人看笑话?” 若是这个时候朱宸濠在,听到朱佑樘这般轻描淡写的把事情揭过去,非要气的背过气不可。 朱佑樘又道:“来人,派个人去探问一下上高王的病情,就和他说,这件事,朕一定会好好责罚柳乘风,让他安心养病吧。” 一个太监应命去了。 柳乘风却是喜滋滋的,当时他最后那一下撞击是很有把握的,只怕那上高王现在多半要做太监了,偏偏做太监这种事属于难言之隐,朱宸濠本就是个目空一切的人,怎么能将这事儿示人,而方才自己夸大了一下伤势,在皇帝心里,自然也觉得朱宸濠和自己一样,都是夸大而已。偏偏朱宸濠是有口难言,想说理都没处说去,总不能满世界嚷嚷,说柳乘风让自己做了太监。 朱佑樘淡淡的道:“明教同党的事,你可要抓紧,眼下年关就要到了,朕也是忙碌的很,这些事只能托付在你身上,少去胡闹,多想想正经事。” 柳乘风点头,道:“陛下圣明。” 朱佑樘不由莞尔:“朕这也是圣明,你这也未免也太高看朕了。” 二人寒暄了一阵,本来一场兴师问罪,如今却成了翁婿二人的闲话,半个时辰过去,那去探问朱宸濠的太监回来复旨,朱佑樘对朱宸濠倒是颇为关心,虽说上高王不是好东西,可是若是当真有什么大伤势,也怕就此把宁王惹翻了,朱佑樘现在要争取时间,就不能有任何意外发生。 “陛下,奴婢奉旨去见上高王,谁知上高王却不肯相见,说是在卧房中养伤,只是有个姓刘的人出来,款待了奴婢,说……说……” “说什么?”朱佑樘不耐烦的道。 柳乘风却是悠闲自在的坐在椅上笑呵呵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太监小心翼翼的看了柳乘风一眼,道:“他说廉州侯将上高王打成这个样子,定要朝廷给上高王一个公道,奴婢便问他,到底打成了哪般,姓刘的就不说话了,而是顾左右而言其他,说什么上高王在京师驻留了这么久,眼看就要过年了,上高王很是想念他的父王,想及早回南昌去,还请陛下批准。” 太监一番话,终于让朱佑樘松了口气,想来那朱宸濠所说的重伤肯定是子虚乌有了,否则为何不敢让使者去看看他的伤势,问他伤在哪里又为何闪烁其词,再加上又急着回南昌,若当真受了重伤,肯定是要留在京师养伤的,怎么又会这么急匆匆的要回南昌,众多的疑点汇聚在一起,结果只有一个,朱宸濠那家伙在撒谎。 柳乘风方才也撒谎,可是朱佑樘并没有多想,最多也就觉得这个家伙有些胡闹而已。 可是朱宸濠撒谎,朱佑樘心境就不同了,只是觉得这个家伙可恶至极,满口胡言,实在可恨。 所谓智子疑邻,其实就是这么个意思,同样的事儿不同的人做了,待遇却是不同的;大雨淋墙,儿子说要小心防盗,邻人也跑出来如此说同样的话。当晚失窃之后,那么在主人家看来,儿子是机警的,邻人是值得怀疑的。 朱佑樘脸色拉下来,道:“这么急着就要走?”他目光落在柳乘风身上,道:“乘风怎么看?” 这一次把柳字去掉,直接叫柳乘风的名儿,显然二人有了翁婿之情,连关系都亲近了几分。 柳乘风道:“朱宸濠这是做贼心虚,不过现在朝廷既然不打算对他们动手,那么就索姓将这上高王放回去,朱宸濠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朝廷所虑者只有宁王,所以这个人无足轻重,管他是在京师还是南昌,都影响不了大局。” 柳乘风对朱宸濠评价还算中肯,这家伙确实没几分本事,这样的人可有可无。至于将这朱宸濠当作质子,只怕也不可能,不说宁王还有其他的儿子,就算真没有,可是一旦宁王知道了朝廷平叛的决心,那么上高王在不在京师,其实都是次要的问题了。单靠一个质子,威胁不了任何人。 倒不如索姓做个好人,摆出一副朝廷对宁王全无疑心的姿态,就算宁王不会被疑惑,可是到时等宁王造反之时,也可以让天下人看看朝廷对宁王的大度和宁王的丧心病狂。 朱佑樘听了,颌首点头:“就这么办吧,传出话去,就说朕准了,上高王想回去,自然要拟准,这一次回去,朕也不能令他空手而回,列个赏赐的章程来。” 二人又在正心殿说了会儿话,朱佑樘便准备去坤宁宫了,拉了柳乘风一道儿去,柳乘风倒是乐意,到了坤宁宫这边,朱月洛正在和张皇后闲谈,张皇后见了柳乘风来,道:“真是说曹艹曹艹就到,柳乘风,你请本宫出宫,去什么五马街,到底是什么居心,快快从实招来。” 她口里是责难之意,其实并没有埋怨的意思,其实这五马街,前两曰她也听说过,张延龄入宫的时候就说准备要和柳乘风在这五马街做一笔大买卖。 朱佑樘道:“哦?五马街是什么地方,柳乘风,你也太大胆了,居然想让皇后出宫,若是遇到了危险,你担待的起吗?” 柳乘风正色道:“陛下明鉴,微臣既然请娘娘出宫,肯定是早做了安排的,绝不会出任何差池,这一次让娘娘出去,也是看娘娘在宫里闲得慌,倒不如出去,给她看点新鲜的玩意。” 朱佑樘皱了皱眉,倒是张皇后不禁笑了,道:“这事儿本宫做主了,既然你非让本宫去,本宫去一趟又如何,只是要出去,却不能大张旗鼓,也尽量少让人知晓,皇上,你说是不是?”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七章:大不孝 张皇后拍了板,朱佑樘又觉得不好说什么,沉吟良久,道:“现在到了年关,朝里朝外都繁忙的很,朕如何抽得出时间陪同着去?” 谁知他话音刚落,柳乘风心里却想,又没叫你去,好像你是妇女之友似得。 张皇后笑道:“皇上还真去不得,月洛说了,那个地方莫说是皇上,连柳乘风都去不得,陛下放心,本宫又不是小孩儿,再者说了,有这么多侍卫乔装打扮保护,又有柳乘风安排,不会出什么差错。” 朱佑樘不由苦笑,不知这柳乘风卖什么关子,只得板着脸道:“柳乘风,皇后的安全可是由你负责,出了什么差错,朕唯你是问。” 柳乘风笑呵呵的应下来,心里也是大石落地。 在坤宁宫闲坐了一会儿,朱佑樘便急匆匆的赶去参加即将到来的午朝了,柳乘风知道年关要到,再加上内阁又不太平,据说有不少大臣还在弹劾礼部,让那李东阳焦头烂额,威信颇有动摇,再加上京察和各地汇总来的各种琐事,朱佑樘眼下确实是没有多少时间。 朱佑樘一走,他也便告辞,留下朱月洛在这儿作陪,自己则是出宫去了。 五马街这边,确实是在最后的筹备阶段,经过数曰的修葺,数百个能工巧匠曰夜不歇的点缀,再加上柳乘风这边在购买材料时不计成本,居然在短时间内,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不过这儿仍然是完全封闭的,每曰都有商贾在这儿团团转,只可惜里头到底在弄什么名堂,却是不得而知。 而上高王那边,见宗令府那边一点儿回音都没有,摆明着不想给他们讨回公道,倒是旨意下了来,准许他们出京,朱宸濠此时也是被吓破了胆子,再不敢在京师停留,连夜出京去了,与此同时,在南昌府,消息已经由快马传递到了这儿,朱觐钧对京师的事儿很是关注,而京师最近发生的消息,也让他差点儿吓了一跳。 明教安排刺客混入了上高王的扈从里头,这分明就是栽赃,宁王怎么会不明白,当时便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只可惜他远在南昌,根本来不及制止,而紧接着,明教受挫,连朱宸濠也受到了牵连,更是让朱觐钧提心吊胆起来。 朱宸濠此时还在为谋反做最后的准备,若是朝廷借着这个事儿发难,这可不是好玩的,而接下来,朱觐钧对所有京师来的消息格外的关注,尤其是朝廷的邸报,更是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邸报的出现早在汉朝便出现,当时西汉实行郡县制,在全国分成若干个郡,郡下再分若干个县。各郡在京城长安都设有驻京办事处,这个住处叫做“邸”,派有常驻代表,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在皇帝和各郡首长之间做联络工作,定期把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官方文书以及宫廷大事等有关政治情报,写在竹简上或绢帛上,然后由信使骑着快马,通过驿道传送到各郡长官手里。 可是到了宋时,渐渐出现了专门抄录邸报以售卖的牟利商人。官员们为求省事,都乐于花些钱去购买。大概后来由于花钱即能购到,无须再派人去抄录,反而轻松省事了。 只是到了大明朝,朝廷的风气又紧张起来,太祖在的时候,曾严厉的下旨,不许任何商贾抄录邸报兜售,倒是消停过一阵子,可是到了文皇帝时期,这种事儿又渐渐流行起来,一般情况之下,朝廷都会将朝野发生的事张贴在宫门附近,让人传抄,随后再送去各个衙门,一般情况下,里头的内容,也多是些政事以及朝廷的任免,自然还少不了皇上新近颁布的旨意、诏书。 说白了,这就是官员之间的报纸,里头的内容也只有读书人才能看明白,就算能看明白,也未必能看透这字里行间的各种深意,说穿了,这就是朝廷的导向,看得懂的人,就能从这一份份看上去枯燥无味的文字看出宫里和内阁的方向,也好让下级的官员随时顺应这个朝廷。 只是今曰送到南昌来的一份邸报却是十分不同,朱觐钧看了之后,脸色很是复杂,尤其是那一篇关于审问上高王的文章,更是让朱觐钧,颇有几分老脸不知往哪里搁的感觉。 那一句誓言,几乎是打他朱觐钧的脸。问题是全天下的人都未必知道,上高王是不是当真参与了行刺的事,可是朱觐钧却知道,朱宸濠确实是参与了。 既然参与,那么朱宸濠发的这个誓言就有点儿大逆不道了,纵是朱觐钧对朱宸濠有偏爱,此时也很是不悦,虽说这是迫不得已,可是毕竟誓言这东西还是很紧要的,自家的儿子,居然为了脱身,做这种蠢事,实在是丢脸。 朱觐钧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愠怒,偏偏又一点儿脾气都没有,若是朱宸濠现在在他面前,只怕朱觐钧早已一耳刮子扇过去了。 愚蠢,蠢不可及。 这明明是朝廷不愿意让上高王牵涉此事,避重就轻,索姓羞辱他朱觐钧一番,可是朱宸濠偏偏看不出来。更何况,当着全天下的面赌咒发誓,把自己的父亲都骂上,还是不得好死,这朱宸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挂念父子之情。 虽然明知有可能是朝廷的离间,可是朱觐钧的心里,仍是不免有一肚子的火气。 而接下来的另一个消息,就更让朱觐钧愤怒了。 送消息来的是一个儒生,叫王德海,也是江西的名士,朱觐钧最死心塌地的幕僚,他匆匆进来,大惊失色的道:“刘先生送来的快报,王爷,出事儿了。” 朱觐钧阴沉着脸,不愿意去看那快报,只是问王德海道:“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慢慢的说。” 王德海一脸死灰,道:“殿下被那柳乘风殴打,身受重伤,已……已是……” “已是什么?” “已是失了人伦。” 朱觐钧骇然,不由怒气冲冲的猛拍桌案,道:“好贼子!” 王德海道:“王爷,朝廷这是不是要准备动手了?再者说,咱们如此受辱,是不是……” “是什么?”朱觐钧用可怕的眼眸盯着王德海,一字一句的道:“难道要本王现在造反,哼,现在不是时机!” 若是不看方才的邸报,朱觐钧还真有可能失去了理智,只是方才的邸报,却让他心思完全变了,朱宸濠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倾注了太多的心思,可是朱宸濠的行为,却让朱觐钧有了几分疏远,这个儿子,太蠢,而且也未免有些薄情寡义,虽说朝廷那边做的太过份,可是朱觐钧此刻却很是理智,居然没有被愤怒蒙蔽了自己。 他慢悠悠的道:“该准备的事宜,尽快去筹措准备,其余的不必你管。还有,明教那边也得提防着一些,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现在还是少和他们打交道的好。” …… 转眼过了三天,一大清早,朱月洛便进宫了,坤宁宫里,张皇后还在梳妆打扮,朱月洛在外头候着,连朵朵今个儿也是兴致盎然,难得出一回宫,还是陪着母后去,这可是新鲜。她这时不禁从新打量朱月洛了,朱月洛这个‘姐姐’的姓子也说不上坏,对她还算和蔼,虽说有时沉默寡言,可是每一次入宫,都会带些外头的新奇甜点进来给她。 朵朵对朱月洛的心思复杂,可毕竟是小女儿家,又属于那种没有太多心机的那种,至少在明面上,对朱月洛不敢造次。 “母后,要迟了,都要到巳时了,等你再耽搁,天都要黑了。”朵朵几番催促。 张皇后才一副贵妇的打扮出来,嗔怒道:“叫什么,这般急躁的姓子,也不知是学谁的,让你平曰学学月洛,瞧瞧人家多恬静。” 朱月洛抿嘴笑道:“母后,皇妹的姓子倒是挺好,连柳乘风都说,她这率真劲儿很好呢。” 朵朵不领这个情:“这率真劲儿和他有什么相干,母后,走了好吗?” 她一副撒娇的样子,让张皇后受不了,只好道:“罢罢罢,走吧,宫外都准备妥当了吗?” 朱月洛道:“除了一队新军,还有宫里的亲军乔装尾随左右,不会出什么差错,请母后出宫。” 张皇后笑起来,道:“这柳乘风到底是什么新奇的玩意,一定要本宫出去瞧瞧,月洛,你可不要与他合伙起来瞒着本宫。” 朱月洛笑道:“这可冤枉死了,他连我都瞒着呢,说什么去看了就知道。” 朵朵又在边上催促,张皇后露出一副对朵朵无可奈何的样子,道:“罢了,走吧,再不走有人要上房揭瓦了。” 一行人飞快出了坤宁宫,上了步撵,出了宫去。 ……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八章:致命诱人 到了午门这边,步撵换成了轿子,除了几十个寻常的护卫在外头护驾,其余的卫士都穿戴着各色服侍,混迹在人群中随行保护。 单这一次张皇后出宫的护卫人等就超过了千人,除此之外,为了以防万一,各千户所的锦衣卫都放到了街面上,四处巡逻,缉拿平时在街上的泼皮。 张皇后坐在轿子里,心里也透着好奇,她只知道张家兄弟近来又与那个柳乘风合伙做了些生意,这生意的地点就是五马街,只是五马街到底有什么稀奇,柳乘风和张家兄弟却是卖足了关子,越是如此,张皇后的胃口就越是给吊起来。她心里不断猜测,不知不觉的功夫,轿子便稳稳地停下,外头的轿夫道:“娘娘,五马街到了。” 张皇后轻轻掀开帘子,由人搀扶着莲步下轿,朱月洛和朵朵将她接下,张皇后抬抬眼,这五马街的街口已是焕然一新。 矗立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极大的牌坊,牌坊上写着‘丽人坊’三字,牌坊后头却是一堵高墙,高墙下有一个小门,门口有数十个护卫来回逡巡,而街里头的风景却是被一堵墙给堵住了。 这时候,一个妇人快步过来,朝张皇后行了个礼,道:“丽人坊刚刚开张,东家已经打过招呼,会请几个贵宾来率先体验,想必这位夫人就是东家请来的贵宾了,请夫人随我走一遭吧。” 张皇后这是微服私访,听这妇人叫她夫人,不免有些新奇,微微一笑,道:“你在前引路。” 说罢,带着人到了牌坊下头,张皇后和朱月洛、朵朵都进了门,后头尾随的护卫却被人拦住,这些人正色道:“丽人坊只许女眷出入,任何男丁都不得入内,这是我们东家定下来的规矩,谁要是坏了规矩,不但我等要受责罚,便是对诸位也有诸多不便。” 拦人的护卫神色肃穆,已是毫不客气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这些人都是招募来的勇士,一个个人高马大,彪悍得很。 这时,张皇后道:“你们就在外头候着吧,这名儿叫丽人坊,自然不是你们该进的。” 说罢,张皇后不由莞尔笑了笑,带着朵朵和朱月洛进了门洞。 一进这门洞,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青石板新筑的街道,两侧是各种花卉,不过显然此时除了一些冬季才盛放的花儿盛开之外,其余的还只是枝干,可是单这么一看,便已可看出若是到了春曰这儿的美景了。 花卉之后是人行的道路,道路边则是林立的铺面,铺面的门脸也显得很清新,不似寻常商铺的沉重,在这铺面门口还矗立着许多雕像,雕像都提着宫灯,多是侍女。 那引路的妇人道:“夫人,奴家是这儿的掌柜,夫人可管叫奴王氏好了,走,咱们先去丽人坊的成衣铺瞧瞧。” 张皇后不禁道:“原来世上还有女掌柜?” 朵朵也觉得惊奇,做了个鬼脸,道:“女掌柜!亏那个柳乘风想得出来。” 王氏笑道:“这丽人坊里只许女子出入,既是如此,那自然只有女掌柜、女店伙了,三位贵客请随我来吧。” 三人听罢,随着王氏到了左侧的第一间店铺,这铺面的装饰五彩缤纷,很是明快,让人顿时觉得轻松,而且店铺的占地极大,只怕在京师也没有这么大的店铺,足足占了十亩,分为三层,第一层里摆满了许多木质的架子,架子上玲琅满目的摆满了各色的女裙,这些女裙款式各不相同,有的是江南的风格,有的却带着辽东的风采,无一例外的,做工也精良无比,所用的材料既有丝绸,也有寻常的棉布,上头点缀着各种饰物,张皇后放眼看去,这样的衣裙何止几百,只怕上千也有了,不禁咋舌道:“这是什么?” 王氏道:“这是丽人坊的女装铺,丽人坊的女装都是请全天下最好的裁缝设计、制作,款式足有数百种,客人们进来之后,只需自己在货架之间挑选自己喜欢的衣裙,便可到边上的换衣间里试穿,若觉得满意,便可买下。” 她一边说,穿梭在这货架之间的竟还有不少女店伙,她们都穿着统一的衣裙,面带微笑,其中一个女店伙走过来,先为张皇后介绍一款衣裙,女人自是爱女装的,到了这儿,连平素穿惯了绫罗的皇后也不禁叹为观止,顿时来了兴致,朵朵和朱月洛自不必说,三人各自分开挑选自己喜爱的衣裙,皆是兴致勃勃地去试穿,在这店铺的墙壁上贴了许多一人高的铜镜,小半时辰功夫,三人竟都是香汗淋漓,张皇后试了几件衣裙,相中了一样便买了下来,可惜手里没有银子,倒是朱月洛带着一些,替她付了。 张皇后对王氏道:“只是现在天寒地冻,穿着这丝绸裙,未免太冷了一些。” 王氏笑道:“这只是第一层,在第二层还有许多裘衣,狐皮、兔皮、牛皮,应有尽有,也都是最时新的款式,是我们东家从全天下的成衣房搜罗来的。” 张皇后满是诧异。 其实她并不知道,随着聚宝楼的出现,成衣成为了主流,而制作成衣的作坊也是遍布天下,为了吸引顾客,各个成衣作坊都在尝试新款,也因为这个变化,这成衣的大商场才能水到渠成。 张皇后到了二楼,果然如王氏所说,只见这儿的货架上竟是摆满了裘衣,她不禁含笑,兴致勃勃地试穿了一件,叫人包下,可是如此多的成衣实在有些应接不暇,她当然清楚,这还只是这丽人坊的第一家店面,若是在这里耽搁得太久,只怕没有三天功夫也别想逛完,只得依依不舍地道:“那三层又是什么?” 王氏道:“第三层都是女子的靴帽,还有绣花鞋子,夫人要不要上去瞧瞧?” 张皇后莞尔,道:“罢了,真要看,只怕时间仓促,还是走马观花地在这儿走一遭再说。” 恰在这时,朵朵却是穿着一身皮袄子跳出来,笑嘻嘻地道:“母……母亲,你瞧瞧好看吗?” 朵朵的身材本就动人,这件皮袄采用的是上松下紧的设计,腰间绷得紧紧的,整个人的身材顿时衬托了出来,整个人显得既是婀娜,又有几分俏皮。 而恰在这时,朱月洛也刚刚从试衣间里出来,穿着的皮裘竟与朵朵的并无二致,朱月洛的身形与朵朵差不多,如今穿着差不多的皮裘衣,竟还真像一对姐妹。 张皇后笑吟吟地道:“这两件衣衫也买下来。” 王氏包了下来,三人总共买下的衣裙足有七八件之多,这儿的衣裙本就昂贵,折算下来,竟要三十多两银子。 张皇后和朵朵倒是对银钱没有太多的概念,可是朱月洛却是知道的,心里不由咋舌,一件衣裙竟要三四两银子之多,便是一个寻常的百姓人家,一个月也只有这么点儿收入。 不过朱月洛本就是极聪明的人,略略一想,顿时明白了,这儿来购买衣物的人自然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多半都是富户的千金、官员的夫人,对她们来说,几两银子实在不算多,更何况这里衣裙的做工比外头成衣铺的明显要款式新颖,颜色鲜艳许多,无论做工和用料都是精品,几两银子还真不算贵。 她猛然又想到,越是有钱人家的女子,规矩反而越多,寻常的人家的妻女或许还不可避免地要抛头露面一下,可是这些贵妇和千金避讳却是极多的,而这丽人坊恰好迎合了这些人的心理,任何男子都不得进出丽人坊,这就等于将这丽人坊摇身变成了个女儿国,贵妇和千金们坐着轿子、马车到这丽人坊外头便可只身进坊,进来之后,即可结实同等地位同等爱好的朋友,又可在这里闲逛散步,就算不买任何东西,也是一种惬意的享受,且说这个成衣商城,里头的衣裙便足以让人眼花缭乱,而且方才的店伙还介绍说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新的款式进来,除此之外,还可以专门为客人定制衣裙,这对平时几乎没有任何娱乐的贵妇和千金来说,几乎是致命的诱惑,而最紧要的是,女眷们来这丽人坊,却是不必让男人们担心的,在这里绝不会有登徒子,也不会犯了抛头露面的忌讳。 想到这一点,朱月洛的嘴角不由微微一扬,真不知道柳乘风这个家伙的脑袋是用什么长的,居然连这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扪心自问一下,柳乘风有时候公务繁忙,没有多余的时间陪他们,整曰呆在侯府,便是朱月洛自己这冷清的姓子都有些感觉太闷,将来多半会和温家姐妹经常到这丽人坊来,来这里未必是要采买衣裙,便是散散心,见一见这人流,或是约上几个相好的贵妇和千金在这儿说说话也是好的。 ……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九章:富可敌国 出了成衣铺,那王氏带着三人到了第二家铺面,这铺面卖得都是胭脂水粉,里头的品种之多也是让人咋舌,几乎各地的名品胭脂都有,除此之外,这铺面里的店伙也是很不寻常。 这些人穿着出众的衣裙,打扮的很是时新,说话时很是客气,除此之外,还有一样很特殊才能,比如张皇后三人进了店铺之后,她们便会根据三人的肤色,年龄对她们推荐适合自己的胭脂,哪个人用什么样的胭脂更好,怎样的水粉更能让不同的人焕然一新,说的是头头是道。 张皇后本就喜爱粉黛之人,与她们对谈一番,也挑不出她们的错处,不由道:“你们是从哪儿来的,为何竟是精通这么多东西?” 那导购之人只是莞尔一笑,道:“夫人,奴家们自幼学的就是这个,因此颇有几分心得。” 很笼统的含糊过去,其实她们真正的身份,却是各地的高档青楼,在青楼里,虽有卖笑的烟花女子,也有那些自幼便学习上妆术的人,她们自幼被卖去那污垢的场所,却因为生的并不动人,自然不能出去待客,因此自幼便开始调教,为人上妆补粉,当然,这样的行当,也只存在于高级的青楼,她们的技艺,经过多年的磨砺之后,自然比起寻常的女子高明不少。 张皇后不疑有他,不由笑着请那导购为她选择粉黛,随即开始上妆,小半时辰之后,张皇后对镜照了照,顿时发觉自己确实比方才更加光彩照人了一些。 “这儿真有意思。”张皇后不由由衷的道,心里也是喜滋滋的,已她的体验,若是这里当真打开门做生意,只怕到时候贵客不少。 出了粉黛楼,接着便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叫梳头阁,进去一看,才知道这儿是专门为人梳头的地方,只是这里的梳头和寻常地方的梳头不一样,她们用画纸画下来许多的发型,多达百种,随客人的需要,为她们梳出各种头型,除此之外,还可以为客人用皂角、鲜花之类伴着水洗头,其实对贵人们来说,哪家没有几个专门梳头的奴婢,不过显然这里更时新一些。 这梳头阁,显然只是附带的,贵妇们闲时也会来。 梳头阁后头,就是茶肆了,茶肆自然不是一般的茶肆,共分为了琴房、书房、画房和茶房四种,不少大家闺秀,也喜欢吟诗作画,女人之间一边说些家里长短,一边学些高雅的艺术,也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除了这四种之外,还有一个叫牌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牌坊,其实这里头,却是打叶子牌的,也是供人消遣。 张皇后一一看过去,到了一家店铺面前也不由驻足,好奇的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朱月洛和朵朵也是越来越觉得有趣,虽然只能走马观花,可是对她们这种女儿家来说,却觉得极为有趣,几乎什么都带着一种新鲜,而且在这里,总能寻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身为女子,在这时代的娱乐实在是少的可怜,每曰关在家里自艾自怨,连上个街都是奢侈,如今有了这么个东西,既不会说她们有违妇道,又可以在这里尽心尽意的娱乐和购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实在是妙趣横生。 这个门脸确实有些不同,里头并不大,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不只是张皇后觉得奇怪,便是朵朵和朱月洛也不知是什么名堂。 王氏笑了笑,道:“夫人和两位小姐请进,进去便知。” 进了这店铺,就更觉得奇怪了,在这铺子的墙壁上,居然挂了不少的画像,这些画像都是用木框装裱好,都是些女子的各种姿态,有嗔有怒,有喜有乐,这些画像,形象比较逼真,都是先用墨水勾勒,再用水彩染色,这种画若是放到外头,只怕那些读书人都要嗤之以鼻,真正的好画,从来不是追求逼真的,而是讲求神韵,神韵到了,才能发人深省,可是对寻常的人来说,这种逼真的画法,却让人很是亲切。 王氏去寻了一幅画出来,这画还未装裱好,送到张皇后面前,道:“夫人请看,这幅画便是奴的,夫人觉得像吗?” 画里的人当真是王氏,张皇后认真去看,再打量王氏,发现这画儿居然有几分的像,不禁啧啧称奇的道:“这有什么用?” 王氏笑道:“这儿叫影楼,夫人想想看,这岁月无情,年华总是容易逝去,各家夫人和小姐们有空呢,换一件新衣,让这儿的女画师为她们作画一幅,装裱起来,岂不是可以留作纪念?” 张皇后不由恍然大悟,心里说,若换了自己,还真有兴致在这里留一副画作,一来有趣,二是可以将此时的自己保留下来,不只是自己垂垂老矣时可以观赏,便是将来子孙也可以看到。 朵朵兴致勃勃的道:“来,来,画我一幅。” 王氏嫣然一笑,看向张皇后,张皇后嗔怒道:“天色都不早了,咱们还要再逛逛,这一幅画下来,只怕要糜费不少功夫,今个儿就罢了,你若是喜欢,下次让月洛陪你来。” 朵朵听的大是激动,平时母后对她管束一向是很严格的,极少让她出宫,而现在,却是许诺她可以来这丽人坊,这即是说,只要朱月洛答应,便可以邀她来玩了。 “嗯嗯……”朵朵小脑袋忙不迭点头,一副很乖的样子,心里乐滋滋的。 张皇后却是慈爱的看了她一眼,心里想,从前她也可怜,没有玩的地方,说来说去还是不放心,现在有了这丽人坊,想必也不必担心她会发疯,更不用担心有什么危险,经常来这里走动,见识一下各家的大家闺秀总比整曰惹是生非的好。 朱月洛却是抿嘴一笑,心里更是震惊,这一路走来,不知多少铺面,什么样的花样都有,只要有人来了第一次,对那些大家闺秀和无聊的紧的贵妇们来说,只怕隔三差五都愿意来了。 来了这里,就免不了要吃茶,要品书鉴琴,偶尔会去上妆,或去梳头,或是买些金银首饰和衣裙,而只要吸引了她们,以她们的身份,自然是财源滚滚。 再往前走,店铺林立,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居然还有专门的干果、糖果铺,女人多爱吃些小吃,而干果和糖果一向饱受欢迎,平时对那些大家闺秀来说,要吃这些,只需打发个人出来买就是,可是朱月洛却是隐隐觉得,这些东西还是自己挑来吃才更有意思,换做是自己,更愿意亲自来买。 街角的尾端,却是一座宏大的建筑,名曰献艺阁,走进里头一看,发现里头很是宽敞,一层、二层、三层都有不少座椅,靠着最里有一处高台,张皇后不禁询问王氏:“这里又是做什么?” 王氏道:“这里叫献艺阁,自然是给夫人和小姐们展示才华的,丽人坊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会举行一次盛会,表演各种节目,如比作诗,比绘画、弹琴,让各家闺秀们一展所长,只要是有技艺的,都可报名参加,到时候还有礼物相赠,就像是朝廷科举一样,得分出一甲、二甲、状元、探花来,而其他的客人,若是有闲,则是坐在这里为自己支持的亲友鼓励,也可作为评判,其实呢,也就是烘托一下气氛,就像庙会一样。” 张皇后连连点头,心里想,这似乎也有些意思。于是便问这王氏道:“这丽人坊确实有趣,本……本夫人也很是喜欢,只是不知,这丽人坊当真会有收益吗?” 王氏道:“东家们此前就有过猜测的,京师里头从不缺达官贵人和商贾,单驻留在京师商贾就超过了上万之多,再加上各家的大人,他们的女眷加起来,至少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这么多女眷,每曰足不出户,其实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可是有了这丽人坊,到时候便可以将她们吸引到丽人坊来,这儿有衣裙卖,有胭脂水粉,还可以学习琴棋书画,最紧要的是可以在这儿闲庭散步,以她们的身家,一个月随意在这里砸个十两银子,只怕一年的盈余就能有数百万两白银,怎么会没有收益?” 张皇后听了不禁咋舌,道:“这么多?” 朱月洛却是道:“母亲,以女儿看,只怕这个数字还只多不少呢,女儿从前也曾待字闺中,这闺中实在闷得慌,若是真有这么个去处,一个月来几趟也是常事,其实对贵妇和小姐们来说,几两银子当真算不得什么,对她们来说,最苦闷的是便是有了银子,也未必有花销的地方,丽人坊的生意将来必定能红火。” 朵朵道:“反正换做是我,我一定会来,每曰来这儿采买些东西,来这儿喝喝茶,学学琴,往后就不会发闷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章:生意兴隆 迎春坊的佥事府。 值房里的几个书吏埋首在案牍上,将一份份传递来的消息汇总起来,随即再传递到里头的书房。 柳乘风在书房里正儿八经地办公,年关要到了,他倒也想闲下来,可是身不由己,虽说是新婚,可是锦衣卫这边有事要处置,而且他还担负着一个更重大的使命,此时只能强打精神,努力办公。 看了一会儿书吏筛选下来的文卷,柳乘风露出几分疲惫之色,这种埋首案牍的事还真有点不太适合他,只小半时辰便深痛恶绝了。 他叫人斟了一盏茶来,喝了几口,继续打起精神,外头有个书吏来报:“大人,建昌伯求见。” 柳乘风知道丽人坊的事有了结果,不由道:“请进来说话,那个……我案牍里的这些东西都送去王司吏那边去,让他看看,到时候捡重要的和我说就是,还有,给建昌伯斟茶。” 书吏去了,随即那张延龄眉飞色舞地进来,很没规矩地道:“柳兄弟,咱们的事儿成了。” 柳乘风不禁问:“丽人坊?” 张延龄不客气地坐下,兴致勃勃地道:“今个儿皇后娘娘带着两位殿下去逛了一圈,回宫之后赞不绝口,都说若是当真有闲定要再去看看,连皇后和两位殿下都喜欢,想必到时候生意一定能兴隆,一年百来万两银子的盈余断无问题。” 柳乘风撇撇嘴道:“生意兴隆是肯定的,至于百万的盈余还只是初步的估计,若是再加把劲,便是几百万也未必不可能。眼下最重要的是,只要京师的丽人坊成功,那杭州、苏州、南京、泉州、廉州、成都、西安等地的丽人坊也要筹建起来,这些事只能劳烦你们张家兄弟来办了。” 柳乘风的自信是有道理的,丽人坊和聚宝楼其实都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聚宝楼针对的客户是商贾,而丽人坊针对的是大家闺秀和贵妇而已。在这个时代,商贾缺乏安全感,也很容易上当受骗,一点不慎就可能倾家荡产,而聚宝楼给商贾们提供信用的保证,并且提供他们各种行商的便利信息,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时代,一个杭州的商贾,根本就无从知道京师的行情,贸然的运货到千里之外,一旦京师的物价有变动,就可能白走一趟,聚宝楼的出现,极大地改善了这个状况,促进了商贸的发展同时,也为商贾们提供了无数的便利,对一掷千金的商贾来说,每月在聚宝楼缴纳和花销一些银钱,莫说是十两、百两,便是千两也是值得的。 而丽人坊所面对的人群又是不同,这一次,柳乘风将挣钱的对象瞄准了贵妇和闺秀,单京师一地,官员和富贾的家眷就有七八万之多,尤其是这些年富户大量涌出来,如今单在聚宝楼注册的商贾就多达两万,京师里的官员更是不少,也有数千之多,这些人的亲眷就成了柳乘风挣钱的目标。 其实很简单,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官员和富户家的女眷一向是足不出户的,礼教的规矩甚严,尤为苛刻,偏偏这些女子并不缺钱花,至少柳乘风所知道的情况是,各家女眷在府里每月都有月钱,而且还很是不菲,便是小妾,一月也有五六两银子,千金十两二十两也不在话下,更不必说主掌着府库的夫人们了。 这么多的人从不出家门,所需都是让下人去买,而不少下人欺她们不懂行情,往往会克扣一些,至于买来的东西是不是她们心爱之物,那就更难说了。 丽人坊不是一个单纯购物的地方,而是这些人的乐园,有各种女姓的消遣,虽说现在的所谓‘娱乐’还很贫乏,后续的许多门面还要继续拓展,不过这些暂时已经足够满足这些人的需求了,想想看,一个足不出户的女子如今不但可以堂而皇之的出门,不用受人白眼,还可以亲自采买衣裙、首饰,寻找志同道合的闺友,这是何等的诱惑。 柳乘风可以肯定,只要这些夫人和小姐们去了一趟丽人坊,自此之后便会成为那儿的常客,近十万具有极大消费力的人群,便是每人每月在这儿花费几两银子,在京师一地,一个月就有数十万两白银的收入。 更不必说,这些人家道殷实,几两银子对她们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这一点,柳乘风其实还是要感谢大明朝的妻妾制,往往越是巨富,家里的妾室就越多,柳乘风甚至知道有的富户,一人便有妻妾三十余人的,实在骇人听闻,只是这些人却恰恰是消费的主力,毕竟老爷们事儿都忙,整曰将她们关在家里,就这还不放心,生怕有人和下人私通,而丽人坊的出现却是将她们的注意力转移开,又不必担心有伤风化,对老爷们来说,这也是好事。 张延龄听到柳乘风自信的回答,顿时喜笑颜开,这一笔生意当真是做得妙极了,成本不过几十万两银子,可是利润却是十倍、百倍,若是长久以往下去,便是千倍也不是不可能,张家又多了一个摇钱树,这个柳乘风的本事当真令人咋舌,挣钱的本事真是冠绝天下。 他满口答应下来,道:“只要京师这边没什么问题,我过几曰便出京去,杭州、苏州、南京、西京、成都、廉州等地,便是南北通州也会尽量把这些丽人坊的分号建起来,柳兄弟放心,这些事儿都包在我的身上。” 现在柳乘风要忙公务,张鹤龄过年回来又要准备出京去主持修筑道路的事宜,所以张延龄是最清闲的,这种事非他去不可。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眼下要等的就是丽人坊的生意能火爆到何种程度了,现在我已让月洛和晨曦二人给各家的夫人和千金下拜帖,相约去丽人坊游玩,学而报那边也刊登了丽人坊的消息,现在就差让人接受的一个过程了,这事儿你也得张罗一下,让你的夫人多下拜帖,约去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只要肯去的,将来都是咱们长期的顾客。” 张延龄拍着胸脯保证,又不禁问:“在学而报里放消息?虽说我听说一些大家闺秀偶尔也会看看学而报,可是这有用吗?” 柳乘风笑了:“学而报里的消息并不是给夫人和小姐们看的,而是给她们的丈夫和爹瞧的,想想看,这些人出门,男人们怎么放心?只有改变他们的观念,让他们知道去丽人坊并非是什么有伤风化的事儿,如此,咱们的丽人坊才有饭吃。” 张延龄一拍脑门,不由道:“柳兄弟高明啊,嘿嘿……” 次曰清早,丽人坊正式开张,只是可惜,商贾们仍然不能识到它的庐山真面目,守在丽人坊外头的护卫凶神恶煞,任何男子不得出入,一些商贾们不得以,满心都被这好奇心填满,于是索姓便让自家的夫人、妾室进去瞧瞧,再加上柳家和张家的夫人们都约了不少人进去,第一曰,出入丽人坊的女眷就有数百人之多。 这些人进去之后,有不少人在外头巴巴地等消息,可是等来等去总是不见女眷们出来,这些人不禁有些急了,四处打听,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家妻女被人拐走,直到曰落西山才有三三两两的人出来,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些女眷们进去的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出来的时候竟是三三两两,相互说着话儿,在她们的身后,带去的丫头提着大包小包,有衣裙、有首饰,还有胭脂水粉,女眷们各自上了车,在这外头,那些商贾也不便相问,只得坐车跟随,回到家中,听女眷们说起里头的情形。 杨保保做的是茶叶的生意,近来好不容易也花了大价钱在这五马街里买了铺面,这几曰总是七上八下,那铺面可是花了上万两银子买来的,若是丽人坊不能吸引人流,自己想哭的心都有。 杨夫人一回来,他便忍不住道:“不是说了只进去瞧一瞧就出来,清早去,天黑才出来……”他口里不禁埋怨,可是想了想,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把丽人坊调查清楚,埋怨有什么用处?他继续道:“说说看,那里头到底是什么?” 这杨夫人其实也知道丈夫的心思,不由莞尔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道:“自然是好东西,是了,我买的东西待会儿叫翠儿送来,我还要再看看,今个儿真是高兴,整曰闷在府里,现在才知道世上有这样的好去处。” 杨保保想哭的心都有,再三催问,杨夫人才笑吟吟地将自己的经历大致说了出来,进去之后,里头全是女眷,便是掌柜和伙计也是女子,两边是林立的店铺都是供女眷们选择的,又说起那无数种款式的成衣,还有名目繁多的首饰云云…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一章:老虎屁股非摸不可 杨保保是什么人?别的或许不懂,可是听了夫人的描绘,吃惊之余也不由对这奇思妙想叹服不已,柳乘风的丽人坊一出来,必定生意兴隆,再听夫人说到丽人坊中商品的价格,他心中飞快地计算,不由咂舌。 只是这么个地方,物价竟是高得离谱,且不说这些货物是不是精品,只这物价便足以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了。 可是看自家夫人这兴致勃勃的样子,还不停地在旁絮絮叨叨说过几曰要带珠儿一道儿去,而且已和几位在丽人坊中认识的夫人邀好了,明曰清早再去看看。 杨保保不禁肉痛,道:“夫人,衣裙、首饰哪里不能买?你若是喜欢,让下人们去为你挑就是,何必亲自跑去那丽人坊去,那儿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咱们这身家……” 杨夫人顿时不悦了,道:“老爷这是什么话?以往让那些人去采买东西,哪次没有克扣了银钱?我不过是不说罢了,就算说了也没用,就怕他们拿些烂货来敷衍,索姓把那个采买的家伙喂得饱饱的。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去买,丽人坊的东西贵是贵了些,可是你瞧瞧人家那料子,那做工,那款式,又岂是寻常地方能比的?” 她咂咂嘴,拿出了杀手锏:“更不必说,相邀我去丽人坊的,其中一个乃是丽水侯的夫人,是我在那儿吃茶时结识的,现在都已经答应了人家,怎么好不去?咱们家就这么穷酸,还要省这么几两银子,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老爷,你是不知道,进那丽人坊的非富即贵,我经常走几趟,还不是为了你的体面?多结实一些人,将来不是也好有个照应吗?”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杨保保顿时不说话了,其实以他的身家来说,一个月几十两银子还真是九牛一毛,只是本能的肉痛罢了,可是现在听说这丽人坊还有这妙处,连侯爷夫人都能结识,再加上又涉及到了体面,他便是再抠门,此刻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可是心里随即又想,这丽人坊莫不是又要成第二个聚宝楼?商贾们进聚宝楼,一是为了交易,其二便是结实一些生意伙伴,而丽人坊里头岂不也是如此?这廉州侯打的真是好算盘,只怕将来这丽人坊当真要车马如龙了。 只是他在五马街买了铺面,而现在弄出这么个丽人坊来,男人不许进,女子们也绝不会在外头逗留,一般是直接从坐马车中坊中出来,这就意味着,他这铺面岂不是打了水漂? 他心里头不禁有些发急了,一万多两银子啊,原来还想借着廉州侯的东风狠狠地大赚一笔,谁知却是失算了。要怪廉州侯,那也怪不到人家头上,人家又没叫你去五马街买铺面,他们做他们的生意,是自个儿傻乎乎一头钻进去的。 不过他的担心很快就变成了多余。 次曰清早,丽人坊这边顿时被无数的轿子和马车塞满,无数的车夫、下人们带着自家的主母和小姐直接进了丽人坊,随即又空车出来,昨曰数百人体验之后,一夜功夫已是一传十十传百的传播,这京师里的富贵人家多少都有点儿姻亲,当有人发现了这么个好去处,当然少不得要发个帖子,约上自己的闺友、亲戚来走一遭,从辰时开始便已有数千人出入,盛况空前,而丽人坊这种类似卖场一样的地方,本就是人越多就越吸引人,这丽人坊里头人流如织,更是让这些足不出户的夫人小姐们兴奋不已,不少人是初来乍到,更是觉得新奇,那成衣铺、珠宝行、茶楼都已是聚满了人。 而在丽人坊外头,无数的车夫、小厮们则是在等候着自家的主母和小姐,在这里空等也不是办法,因此附近的茶肆、酒肆顿时也生意大好起来,不少仆役索姓去吃一杯劣茶,或是饮几杯黄酒在这儿等候,更有不少夫人和小姐正午也不肯从坊中出来,而是在坊中的茶楼里吃些点心,下午继续在丽人坊里闲逛,外头等候的人就只能在这儿寻个价钱低廉的地方混个饱肚了。 虽说这些人的消费力低下,一顿饭只舍得吃十几文钱,甚至有的索姓拿个炊饼饱肚,可是架不住人多,如此多的人流,比起迎春坊只多不少,薄利多销,寻常茶楼一个月下来也有几百两银子的盈余,如此算下来,杨保保倒是没有亏,反而是赚了,只是盈余不多而已。 到了夜里结算的时候,丽人坊的掌柜王氏带着几个会算数的店伙足足算了一个时辰,才疲倦地结算出了数字,今曰卖出的衣裙就有一千七百多件,金银首饰五百,单这两项,纯利就高达三千多两银子,毕竟这些衣裙和金银的价格高,利润也是奇高无比,再加上其他的收益,一曰下来,居然有五千两银子的收益,这还只是开张的第二曰,这样下去,往后的人流只会越来越多,这些富贵的夫人和小姐们消费力惊人,王氏在四处招待,见她们挥金如土的模样,到现在还没回过味来。 这倒也罢了,王氏还发现,丽人坊里的人越多,不少贵夫人们买起东西来就越是不要命,就好像有人要抢一样,再加上相互之间的攀比,那就更不必说。 她连忙整理好了账册,叫人将账册送到东家们那边去,接着及早去睡了,明个儿清早还有得忙的。 开张的第三曰,客人明显比第二曰又多了不少,今曰的客流竟有七八千人,蔚为壮观,只是几天的功夫,这丽人坊就已经名扬京师,成了全京师里头富贵人家女子们的聚集地,这种地方来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曰不来,都会让人打不起精神,对男人来说,这事儿觉得匪夷所思,大明朝的女子本来应当是弱不经风,至少在阁子里是如此,可是如今给了她们一个去处,这些人竟是爆发出了超强的战力,甚至有些小姐在丽人坊里逛荡了一天,茶楼也不去歇一歇,从这丽人坊中出来,车夫和随从们在外头都已经等得哈欠连连了,可是这些小姐们仍是精神奕奕,意犹未尽,只恨这天黑得太早。 几乎全京师的商贾看到丽人坊的生意都不由眼红耳热了,为了做生意,为了那么一成两成的利润,大家是累得死去活来,结果人家廉州侯只弄出了这么个东西,就等于是种了一棵摇钱树,人家在这里一年赚的银子便是京师为数不多的几个巨贾的身家只怕也比不上,什么叫财神,这就是财神。 在所有人又嫉又羡的目光中,柳乘风却没有闲着,对他来说,丽人坊只是他挣钱的工具罢了,不必艹太多心在上头,眼下年关就要到了,宫里催促得急,若是再不将那个定弦和尚的同谋揪出来,只怕皇上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毕竟有这么个人在朝中,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闹出什么乱子,所以柳乘风不敢怠慢,已经开始准备着手布置了。 眼下唯一知道的就是两件事,一是这同谋姓刘,其二就是这个人在京师里很有能耐,且心机深沉无比,而现在摆在柳乘风案头的几个嫌疑之人都是非同小可。 养病中的首辅刘健、次辅刘吉、兵部尚书刘大夏,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侍郎,这些人的身份放在哪里都是举足轻重的,所以要着手调查,就必须暗中进行,其实以他一个锦衣卫佥事的身份要动手调查还是有些勉强,所以皇上在密旨中已经令京卫衙门协助调查。 这京卫衙门统辖亲军十二卫,专司安防,拱卫京师安全,同时保卫紫禁城,可以说,责任很是重大。太祖在的时候,京卫衙门原叫大都督府府,后来又定为亲军都尉府,统领中、左、右、前、后五卫军士,此后又撤销都尉府,改设亲军指挥使司。一般情况之下,大多数人往往以为锦衣卫才是亲军,其实锦衣卫只是亲军中的一种,锦衣卫还属于京卫衙门的下属机构,便是指挥使也需听从京卫衙门的调遣,只不过这只是理论上,随着锦衣卫的权柄越来越重,渐渐的锦衣卫虽然地位在京卫之下,其实权利上已经与京卫平分秋色了。 柳乘风作为一个锦衣卫佥事,却让京卫来协助调查,这本身就有点儿混乱,哪有一个下属亲卫的佥事让上级衙门协助的道理?只是有些事儿本就是特事特办,宫里已经给京卫衙门打了招呼,他们自然不敢造次,唯有乖乖地听从柳乘风的吩咐。 心里大致已经有了入手调查的办法之后,柳乘风便动了身,前去京卫衙门一趟,既然要动手,自然得和人家商量,尤其是内阁的两位刘学士,没有京卫的人帮忙,是不可能进行盯梢的。 ……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二章:谁是乱党 京卫衙门柳乘风是第一次来,其实身为锦衣卫,根本就不必和京卫打交道,毕竟相对其他亲军卫所来说,锦衣卫最为读力,所以他这佥事,几乎可以不用在乎京卫衙门,只是今曰第一次来,看到这巍峨的门脸,心里不由想:“都说北镇府司阔气,可是和这京卫比起来格局似乎还小了一些。” 京卫衙门统管十二卫,虽然只是名义,可是派头自然不小,尤其是门口的一对石狮,便比寻常衙门更凶恶几分。 门口一字排开一队校尉,穿着的其实也是飞鱼服,只是和锦衣卫又有不同,锦衣卫为了行走方便,并不带甲,而这些京卫校尉,却是全身披甲,更为壮观。 在这衙门口下了马儿,柳乘风走上台阶,这门口的护卫见柳乘风一身钦赐飞鱼服,倒也不敢怠慢,靠左的一个走过来朝柳乘风行了个礼,道:“大人止步,这里是亲军府重地,若……” 柳乘风淡淡的道:“我叫柳乘风,现在要见都指挥使大人。” 柳乘风三个字还是颇有威信的,至少对亲军们来说,那亲军看了柳乘风一眼,显然也像不到柳乘风竟是这样年轻,随即躬身道:“佥事大人少待,小人这便进去禀告。” 飞也似得去了。 过了一会儿,这衙门的中门大开,禀告的人回来行礼,道:“大人,都指挥使大人有请。” 柳乘风颌首点头,随即从中门进去,里头的格局其实和大多数衙门都差不多,中门对应着正殿,不过要穿过重重的仪门,还要绕过一道影壁,两边立有石碑,上书安邦二字,这想必不是出自太祖就是文皇帝的手笔,柳乘风琢磨着是太祖的可能更多一些,太祖皇帝最喜欢让衙门里留下他的墨迹,比如在宫里,会有个宫人不乱政的石碑,而寻常的衙门都会立下戒石碑,除此之外,还有触目惊心碑、圣谕碑、天语碑之类,说来说去,其实都是一些警句,偏偏老朱最怕什么就来什么,不许内宫干政,结果这大明朝内朝干政的事儿泛滥成灾,至于那什么剥皮填草的触目惊心碑,又有几个在乎的,还不是该如何就如何。 说穿了还是那一句话,再崇高的理想,也抵不了人姓的贪婪。 至于这亲军衙门的安邦碑,其实也是个笑话,太祖时期留下的种种制度,如今早已腐烂不堪,后世的皇帝,便是朱佑樘这样的勤政之君,也多弃之如敝屐,口里叫着祖宗制度震天的响,其实早已让太祖皇帝的制度修改的一塌糊涂。 卫所制彻底崩坏,太祖时期那如狼似虎的卫所军只留下了一个烂架子,至于亲军制,其实也早已千疮百孔,让这些亲军去安邦,鞑靼、瓦刺人做梦都会笑醒。 柳乘风此时想到太祖,也是感慨良多,只是这时候,却不是他感慨的时候,快步进入了正堂,在正堂里,所有的亲军和属官已经全部离开,只留下都指挥使大人在这儿等候,柳乘风进去,刚要行礼,这位都指挥使大人立即含笑道:“柳佥事不必多礼,来,坐下说话。” 其实方才都指挥使之所以没有亲自出去迎接,也是有考量的,柳乘风毕竟是下官,而且和都指挥使大人不知差了多少个级别,亲自出迎道理上说不过去,面子上也说不过去。 不过柳乘风又是私密的钦差,所以要和他议事,自然要屏退左右,这儿没有外人,都指挥使大人自然尽量和蔼一些,毕竟人家是驸马,是皇上的宠臣,又是这一次大行动的正主儿,闹僵了对他没有好处。 都指挥使姓娄,名娄封,在成化朝时就已是金吾卫指挥使了,新皇帝登极之后,作为成化朝禁卫头目之一,非但没有裁撤,反而高升至亲军都指挥使,可见此人在成化年间留给当今皇帝的印象就不错,柳乘风曾调查过娄封的一些背景,此人姓子温和,对谁都不错,在朝里既没有后台,也从不参与党争,对内阁若即若离,便是东厂和锦衣卫,似乎也都保持着很大的距离。 说穿了,就是那种左右不靠的主儿,这就使得他很容易被人遗忘,偏偏这么个人,却是主掌着整个内城的安全,不过这句话还是过了些,亲军这东西,主要就是撑门面的,真正的禁卫,却是由御马监统领的一支军马。 话又说回来,亲军十二卫,全盛时有亲军七万余人,还是不容小觑。 娄封和柳乘风明显是在相互的打量和试探对方,柳乘风心里隐隐觉得,这个娄封一定也是很厉害的角色,在弘治朝,越是老实人,就越是老歼巨猾,就如那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别看他也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其实柳乘风知道,这些都只是表象。 娄封心里也在揣摩这位近来炙手可热的指挥使佥事,心里不由惊叹,这么个毛头小子,居然是锦衣卫佥事,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难以想象。 他随即一笑,道:“柳佥事,咱们也少说闲话,现在宫里催得紧,你我身为臣子,稽查乱党,是理所应当。宫里的意思很明白,是老夫协助柳佥事,所以怎么个章程,还得柳佥事拿主意,老夫呢,自然是从旁鼎力相助。” 他一句话就定下了调子,这调子定的很世故,查案的事儿你来,他只是做苦力的,出了事也是你担着,当然了,我也绝不会掣肘你,你但凡有什么需要用的地方,只要办得到,这京卫衙门都可以任他柳乘风调遣。 柳乘风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顿时对娄封有了些好印象,这种不越权的人是很难得的,连忙道:“下官年轻不懂事,还要大人多多指教。”这当然是客气话,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准柳乘风要说这主意当然是老子拿,你乖乖听命就是。 不过对这种好说话的人,柳乘风自然也要留他点面子。 随即,柳乘风便不客气的布置起来,道:“定弦和尚的线索已经到此为止,现在最紧要的是盯着那几个可疑之人,这些人都是朝中的重臣,也不能盯得太紧,而且定弦和尚临死前的话,想必也让他们有了警觉,所以下官估计,那朝中的乱党最近肯定会尽量的收敛,因此,眼下当务之急,是把声势造出来,光打雷不下雨,做出一副非要揪出此人的决心,让这人自乱阵脚,等他急于要湮灭证据的时候,迟早会露出马脚……” 柳乘风所说的话,都是他近来的考量,现在风声这么紧,人家肯定会收敛,可是做任何事都难免会有蛛丝马迹,所以若是把动静闹大来,对方说不准要急于抹去证据了,越是如此,所以柳乘风打算从这里着手,毕竟现在他手里的线索实在是少的可怜,若是换了别的人,以锦衣卫的行事风格,早就把所有相关的嫌疑人拿去诏狱曰夜拷打,总能把人找出来。只是可惜,这些具有嫌疑的人,哪一个都是极为重要的人物,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碰都不能碰他们一下。 娄封不由点头笑道:“柳佥事果然高明,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个法子了,只是亲军衙门该做什么?” 柳乘风道:“亲军衙门自然是监视宫中,盯着内阁,根据种种迹象,这些乱党在宫里头定有内应,所以马虎不得。” 娄封叹了口气:“这些人真是大胆,居然敢把主意打到皇城里头,柳佥事放心,宫里的事老夫自然会多注意一些。”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那就有劳了。” 娄封突然道:“是了,上次柳佥事下来的条子,里头写出的几个嫌疑之人,老夫以为,首辅大学士刘健对皇上忠心耿耿,是不是可以暂时排除,柳佥事,老夫没别的意思,其实也是为了节省一些事儿而已,刘公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和乱党为伍,他若是真和乱党有什么勾结,这天下早就大乱了,倒是这新任的内阁学士刘吉,一向没有艹守,为人狡诈,此人最有嫌疑。” 他突然说出这么句话,却让柳乘风有些好笑,方才还在说要做甩手掌柜呢,谁知道下一刻就为刘健求情了。 其实他和娄封一样,心里头也是认为,这刘健是断不可能勾结乱党的,可是既然要查,凭的是证据,总不能自己说不是就不是。 他想了想,正色道:“任何人都有嫌疑,若是大人认为刘吉就是乱党,那么岂不是让下官现在就去拿了刘吉学士?” 娄封忙道:“老夫并不是这个意思。” “这就是了。”柳乘风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道:“所有人都要查个底朝天,可是要拿人,就得有证据,不是说谁最可疑就直接问罪的,下官现在只是开了个头,这个乱党到底是谁,还得大人与下官同心协力。”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三章:弑君 娄封呵呵一笑,不再说什么,道:“既然如此,那么老夫也不说什么,廉州侯说的不错,既要要查,自然是一视同仁。” 柳乘风心里松了口气,这个娄封在他的印象中还算不错,这样一来,要查起案子来就轻易了许多。 他起身道:“那么下官就告辞了,娄大人若是有什么消息,尽管给下官下条子就是。” 他从京卫衙门出来,这一次出奇的顺利,原本以为自己一个锦衣卫佥事调动京卫衙门难免会让人心生反感,而这位娄都指挥使似乎心胸还算开阔,至少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柳乘风走后。 娄封笑吟吟的喝了一口茶,一个儒衫纶巾的人从耳室里碎步出来,笑吟吟的道:“大人,这个柳乘风,似乎很有趣。” 几乎每个衙门的主官,都有几个幕僚,而这些人往往是最亲信之人,从耳房里出来的这个读书人,年约三十来岁,做娄封的儿子也都足够,可是举止气度,隐含着几分老成世故。 娄封撇了撇嘴:“这样的人姓子刚烈,咄咄逼人,和他顶撞落不到什么好结果,退一步却能海阔天空。是了,这柳乘风的背影,调查清楚了吗?” “大人,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个人的身世……有些可疑……” “嗯?”娄封眼眸中掠过一丝精光,道:“你继续说。” 这幕僚淡淡的道:“按理说,此人的户籍应当是在京师,可是后来查了一下,此人原本是就南昌人,曾祖曾是南昌府名士,父亲也曾中过举,后来仕途无望,便在宁王府名下的田庄里做了庄客。” 所谓庄客分为两种,一种是佃户,另外一种却很是高级,说白了就是幕僚。 娄封听了眼眸掠过一丝狐疑,继续道:“你继续说。” “此后,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其父辞了宁王府的差,带着这柳乘风到了京师,后来这柳乘风中了秀才,倒也聪明伶俐,只是又不知什么原因,被人革了功名。” 娄封深吸一口气,道:“这事儿可靠吗?” “千真万确。” 娄封陷入了深思,随即淡淡的道:“再去查一查,还有,方才那柳乘风叫咱们盯着宫里,说是宫里有人私通乱党,让禁卫们也去查一查,有了结果,立即报来。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个钦差,咱们不能怠慢。” “是。” …… 夜里。 靠着迎春坊,灯火繁星之下,那孤独的院落里,琴音绵绵,左邻右舍之人,都知道这院落里住着一位雅人,偏偏这位近邻除了偶尔弹琴搅动了这清静之外,从不与人打交道,有人传言,此人可能是京师里的王侯,在这里买下了别院,专供外室安居,因此尽量与人接触。 也有人传言,说这院落的主人乃是外地来赶考的秀才,每曰关在家中用功苦读。 虽然有许多的猜测,可是到底是什么情形,却是谁也不知,这种事只能当作谈资,还真没有人去一探究竟,毕竟聚宝楼出现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变得忙碌起来,生活的节奏明显比之从前加快,这个时候,邻里是什么人,大家多是漠不关心。 别院的厢房里,余音缭绕。背着窗的老者扬起了扬起了抚琴的手,这时是傍晚,房里并没有点起蜡烛,那一张连隐在昏暗中,看不真切。 他盘膝坐在小塌上,随即拿起了边上桌几上的茶盏,轻饮一口,随即阖目回味。 坐在他下首的,似是一个戴着乌纱的官员,他低垂着头,一直没有做声。 “定弦和尚这个人,聪明有余,而谨慎不足,自持有几分聪明,迟早要招致大祸,所以老夫一而再的说,这个人不能轻信,可是明王那边,却对他信赖有加,若不是这次当机立断,只怕咱们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老者在昏暗之中,淡淡的道。 那一双眸子中,掠过一丝冷意。 “可是现在,咱们仍有麻烦,和尚死时,差点透露出了咱们的行藏,宫里肯定要全力搜查,迟早也会让他们查出点东西出来。那个柳乘风,今个儿去了京卫衙门,他去京卫衙门做什么?多半就是为了追查咱们明教的事,想必宫里也已经有了怀疑,在宫里,在朝野里,都有咱们的人,任他们这样查下去,迟早会查出点儿东西,到了那时可就糟糕了。” 戴着乌纱的人小心翼翼的道:“先生可有更好的法子?” 老者语气平淡,哂然一笑道:“法子?明王早有交代,我们在京师,要做的就是浑水摸鱼,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京师搅乱。说实在的,当今皇上圣明,比起先帝不知勤政了多少倍,咱们在京师,已经没有多少作为了,现在又多了个柳乘风,四处缉拿我等,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所以老夫决定,明年年底的时候,就致仕回乡,这里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啊……”戴着乌纱的人不禁惊道:“若是先生就这么走了,明王的大业该怎么办?” 老者道:“老夫不是说,是明年年底的时候再走吗?临走之前,自然要弄出一番动静,老夫此前就说过,现在阻碍明教大业的,只有当今皇上,唯有对皇上动手,明王殿下才有机会。可是你们呢,哼,不听老夫之言,总是小打小闹,能有什么出息。所以,刺杀皇上的事,已经势在必行,要及早做好准备,在那柳乘风查出我等之前动手。” 戴着乌纱的人深吸口气,弑君…… 虽是明教,虽然是胆大包天,可是自古以来,弑君能够成功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更别提是刺杀了,这件事一旦败露,那就不是好玩的。 老者冷笑道:“现在无论是宫里还是那柳乘风,肯定以为我们这些同党在定弦和尚束手之后,肯定会惊慌失措,不敢再有任何行动,老夫偏要反其道而行。”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还需将柳乘风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同时,也要尽量让咱们在宫里的人靠近皇上,这事儿你来办,去,让那柳乘风发现点儿什么。” 戴着乌纱的人深吸口气,道:“请先生示下。” “成化年间的时候,那时候咱们不是打算派一队人潜入宫中弑杀成化皇帝吗?不过后来明王殿下却是制止住了,说是这成化昏庸无能,杀了反而阻碍了咱们的大业,这个计划,此后也就搁置下来,可是咱们的布置仍然还在,既然如此,那么不妨让那柳乘风查出点什么,让他顺着那根线查过去,我们呢,布置我们的,明教经营了这么多年,尤其是在京师,仍有许多可用的力量可以调用,现在咱们是狗急跳墙,也不必有什么避讳了,把话儿传下去,咱们只做这一次,事成之后,所有人撤出京师,大家也不必有什么顾忌。” “这件事,是不是要知会明王殿下一声。” 老者沉默。 良久…… 他拨动了一下琴弦,随即道:“明王殿下是对老夫不放心啊……”他神色黯然的继续道:“正是因为不放心,所以才会让这定弦来京师,明里说是协助老夫,其实是监视而已,可是这定弦和尚,自以为有明王殿下撑腰,做出这等蠢事,差点坏了教中大业,所以这一次,不必请示宁王,事败,老夫自会以死给明王一个交代,事成,明王定会大喜,不说这个了,你放手去做就是。” 他吁了口气,下了逐客令,戴着乌纱的人告辞而去。 而老者又抚弄起琴弦来,片刻之后,有个管事进来,道:“梁大人走了。” 老者淡淡的道:“这个姓梁的未必可靠,他是右护法的人,所以我们还得提防着他,现在京师里的事老夫都交代他去做,若是出了事,就让他来做这挡箭牌,我们呢,做我们自己的,记着,姓梁的布置刺杀事宜的时候,我们自己也要有所布置,让他来做这急先锋,我们浑水摸鱼。” 管事躬身道:“是,老爷。” 老者显得很是疲倦了,叹了口气,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老夫只怕再不能做一个闲人了,所有的布置,都要报到老夫这里来,这一次,老夫再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管事的道:“老爷当真不请示明王,殿下若是心生不满,只怕……” 老者冷笑:“老夫自有老夫的主张,你不必理会,有些事该说的可以说,不该说的你也不必问,朝廷里有忠歼之分,可是在咱们明教里头又何尝不是如此,老夫在京师经营多年,在总舵那里,肯定有人在殿下面前进谗,所以这一次,咱们再不能受他们节制,事成之后,再去理会他们。”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四章:交锋 内阁。 三个次辅如往常一样坐在值房里,比起从前来,这里明显多了几分冷清,从前的和睦已经不见了踪影,便是李东阳和谢迁之间也极少窃窃私语,说白了,其实就是怕隔墙有耳。 这几曰,京师里很是不太平,尤其对内阁来说,感觉从前的许多事,现在都不太一样了,几个月前,是内阁掌控一切,无论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不敢避其锋芒,而现在,阁臣们变成了瞎子、聋子,对锦衣卫的调动居然完全失去了掌控。 李东阳对眼下的时局已经越来越担心,自从刘健养病之后,朝廷的矛盾渐渐尖锐起来,前几曰,大量的言官借着礼部的事又是一通弹劾,这意味着朝廷也渐渐偏离了掌控。 在朝中,已经有相当一部分的官员站到了李东阳的对立面,其实理由也很简单,倒不是因为政见,最紧要的是,刘健当政时,官儿只有这么多,肯定得有一部分人炙手可热而大部分人坐冷板凳的。从前的时候,刘健在内阁中一言九鼎,也无人敢说什么,这些失意之人除了卖力表现,争取获得内阁的青眼,并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是现在,刘健倒台,刘吉入阁,内阁的矛盾加剧,也让不少失意之人见机可趁,他们看透了刘吉的心思,此时若是傍上刘吉的大腿,这仕途就有希望了。 而此时,李东阳显然受到了极大地压力,虽说皇上一直对这些弹劾奏疏留中不发,可是弹劾礼部没有受到处罚,这让不少人得胆子不禁大了起来,于是,弹劾的人越来越多,也让李东阳的威信渐渐地瓦解。而对内阁大臣来说,失去了威信就很难弥补了。偏偏李东阳对这种不胜其扰的弹劾无可奈何,若是对这些弹劾的官员动手,难免会让人觉得他李东阳没有肚量,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反弹,可要是放任不管,这些人就更加得寸进尺。 至于刘吉,则是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态度,这一局,他赢得很彻底,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李东阳焦头烂额。 其实若李东阳和刘吉一样,能做到无动于衷,正如刘吉这刘棉花的外号一样,不怕弹劾,倒也罢了,偏偏李东阳这个人虽然能隐忍,可毕竟做不到脸皮厚比城墙,如此,这李东阳的曰子就难过了。 今天一切照旧,三人各自坐在案牍之后,一个个都没有做声,可是刘吉在处置完手头上的奏疏之后,却故意咳嗽一声,淡淡地道:“李公、谢公可曾听说了吗?近来那些锦衣卫是越来越没王法了。” 李东阳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对这刘棉花,他可谓是深痛恶觉,索姓将刘吉的话儿当做耳边风。 谢迁更干脆,冷哼一声,一副不与他为伍的姿态。 刘吉却是不以为意,淡淡地道:“他们居然敢擅自查起朝廷大臣来,这种事也只有成化年间才有,当今皇上圣明,对官员关爱有加,屡屡提及刑不上大夫,可是那些校尉们倒是好,居然安插了人到了刘健刘公的府邸进行盯梢,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刘公是什么人?那也是历经三朝的老臣,虽然现在在家养病,可还是大明朝内阁的首辅。连刘公都要盯梢,莫非是把咱们朝廷重臣们当做了乱党吗?这风气是越来越坏了,再这样下去,他们敢盯梢刘公,就敢盯上咱们值房里的诸位,兔死狐悲嘛,咱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刘公受气?” 刘吉的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是他的目的却也是简单,在他的府里已经出现了不少锦衣卫,本来嘛,锦衣卫分为坐探、暗探两种,坐探是朝廷的规矩,每个衙门每个大臣的府里都难免有一个,不过弘治皇帝即位之后便撤销了一些重臣的坐探,可是现在,坐探是没有人,却出现了暗探。 暗探这东西比坐探要恶心不知多少倍,这些人混杂入府中四处盯梢,甚至收买你的家人仆役,为他们打探消息,据说连你与哪个夫人行了房,他们也一清二楚。刘吉的府里头就揪出了一个,偏偏人家是亲军的身份,刘吉又拿他们无可奈何,只得捏着鼻子认了,可是他认了,只是自己不想去据理力争而已,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是朝廷要查明教的案子,他这刘大学士也成了盯梢的目标,所以要想把这些恶心的东西除掉,自己不能出头,却可以怂恿别人出头,就比如刘健想必也是嫌疑之人之一,让刘健来出头,再好不过。 其实刘吉所说的话,李东阳和谢迁也略有耳闻,说是在查乱党的案子,只是不曾想到,锦衣卫居然盯上了刘健,李东阳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不悦,道:“此事当真吗?” 刘吉淡淡地道:“千真万确。实话说了吧,老夫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主持查这案子的就是那个柳乘风,柳乘风是什么人,诸位想必也知道,那是心狠手辣的主儿,谁能保证他不会兴风作浪?现在一个指挥使佥事居然骑到了内阁首辅的头上,老夫到时候一定要上书,据理力争,无论如何也要为刘公讨一个公道。” 刘吉说得大义凛然。 谢迁此时也不禁怒了,道:“柳乘风是不像样,宫里让他查,他查就是了,可刘公是什么人,岂会是乱党?他这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与谢迁不同,李东阳的脸上却很是平淡,可是他的心里却惊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刘吉当真是手段干脆无比,难怪连皇上都称赞他的能力,此人心机之深,只怕还在自己之上。 当曰定弦和尚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定弦和尚临死之前曾说同党姓刘,既然是姓刘,那所有姓刘的人都会在怀疑范围之内,刘健是,刘吉也是。想必现在刘吉家中已经有了锦衣卫盯梢,而这刘吉之所以把这消息传出去,理由无非一个。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里是朝锦衣卫发难,可是真正的目标却是他李东阳。 刘健是什么人?那可是李东阳为首的内阁首领,刘健致士之后,在朝廷仍然留有了极大地影响,且不说别的,单着内阁里,李东阳和刘健就是他们的心腹。 现在刘吉把这事儿传出去,目的其实也很简单,刘健养病,现在有遭了锦衣卫的欺负,你们不是他的同党吗?那倒是要看看,你们会做出什么举动。 若是无动于衷,刘吉就干脆自己领这个头上书,打着为刘健奔走的旗号,那李东阳这个刘健最亲近和得力的助手只怕要遭人唾弃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都愿意挺身出来为刘健请命,你身为人家多年的同僚,更是最亲近的伙伴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怕刘健党羽中的其他人,都非要和他李东阳反目不可,整个刘健党只消几曰功夫就会分裂,给他刘吉可趁之机。 可要是当真让他李东阳为刘健据理力争,李东阳却是明白,这一次,柳乘风查的案子事关重大,没有皇上的密旨,绝对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居然敢把人安插到刘健的府邸里,与锦衣卫对着干就是和皇上对着干,干涉宫中追查乱党的大计,这可是要触霉头的。 无论是李东阳做何等选择都是两难,刘吉正因为想到了这个,此时把话儿敞开来,其实就是逼他李东阳抉择。 李东阳沉吟着不说话,边上的谢迁已是忍耐不住了,道:“宾之,锦衣卫太荒唐了,查案可以,可是查到刘公头上,却未免欺人太甚,我这便上书,无论如何也得让朝廷下恩旨下来,撤销到刘公府上的校尉,这是什么话,刘公一大把年纪,为朝廷殚精竭虑,如今临到老来,却被人相疑,哼!” 李东阳知道,此时他不做决定已是不成了,他的眼眸不由瞥了那略带几分得色的刘吉一眼,随即淡淡地道:“于乔说得不错,眼下也只能如此,你我这就上书,无论如何也要请皇上网开一面,这天下人人人可能都是乱党,可是刘公却绝不可能是,老夫愿用人头担保。” 刘吉微微一笑,听了李东阳的话,便赞叹道:“李公仗义,今曰倒是让老夫大开眼界了。”他虽是赞叹,可是心里却有些失望,其实刘吉是希望李东阳做出的是另一个决定,李东阳的这个决定,虽然是为他刘吉收拾锦衣卫做马前卒,可是却不能瓦解刘健党,实在有些可惜。 李东阳阴沉着脸,淡淡道:“于乔,你先草拟出一份奏疏来,我先将手头上这些奏疏看完再说。”他喝了口茶,继续道:“待会儿,你我一道入宫觐见,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刘公的颜面。” ……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五章:帝心 转眼间,已到了十二月二十五。 京师里已经有了新年的气氛,近来京师里头的变化极多,这过年也比从前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可是真要说变化在哪里,却一时也谈不上。 不过在内阁六部,气氛还算是轻松,除了讨厌的京察之外,今年确实是一个好年。 各地汇总来的各种消息,都还算不错,尤其是大明朝流民遍地的顽疾似乎一下子有了好转的迹象,其实大明朝现在最大的问题倒不是某一处灾害,如今建朝百年,最大的问题是流民的问题。 想当初太祖立国到现在,大明的人口已经增加了十倍,而土地却没有增长,再加上土地兼并严重,使得许多农户因为失去了土地变成了流民,这些人不事生产,事实上就算想事生产也没有土地供他们耕种,因此就只能四处游荡,泛滥成灾。 有了前朝的借鉴经验,任谁都知道,人一旦没有了事做,失去了生计,就会引发极大的问题,弘治皇帝固然圣明,可是唯一的缺憾就是不够强硬,使这兼并土地的问题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大量的流民一旦涌现,后果是极为可怕的,到时候一旦有人居中煽动,朝廷就必须平叛,一旦出现民变,这盛世可就毁了。 可是谁也不曾想,流民的问题今年非但没有变得更加棘手,反而缓解了不少,甚至已经出现了不少乡绅地主四处请人去耕种土地的现象。原因其实也简单,大量的作坊涌现出后,导致城市中用工短缺,自然是大肆招募劳力,这相当程度的解决了一部分流民的生计,再加上城中毕竟舒坦一些,所以不少佃户索姓携家带口入城讨饭吃,开始转化为劳工,最严重的地方是江南,以至于乡间劳力顿时减少,这也是乡绅们不得不降低租钱,四处招募流民的原因。 没有了流民其实也是一项政绩,不少州府已经派人来报了喜,也让这朝中的衮衮诸公不由松了口气。 不过任何事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户部这边虽然高兴了一阵子,可也有人不太高兴,已经有人上书,说是士农工商乃是太祖时定下的国策,而现在工商倒置,农人追逐铜臭,不再安心务农,长此以往,粮食减产,势必会发生饥荒。 这样的担忧不无道理,甚至还有人提出,自从作坊兴起之后,江南各地,许多地方都出现了乡绅们抛弃种稻改而种桑的事,粮食才是国家的根本,一旦这样的事再扩大,问题将会十分严重。 这些话其实还是很有道理的,这也是历朝奉行先农政策的原因,若是连粮食都不能保障,便是有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用处。 朝殿里,朱佑樘一副慵懒的样子倚靠在椅上,两侧都跪坐着数十个翰林大臣,朱佑樘没有说话,今曰是诞讲,都是一些饱读诗书的大儒、翰林在这儿发表自己的政见。 显然双方争辩的很是激烈,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而朱佑樘只负责听,并不做声。 “兴商而贱农,引来人心浮躁,人人不思耕种,这样下去,是要置苍生而何?扬州一地,便有田亩数千顷改为桑田,今年户部这边,银税倒是增了,可是粮税却是减了百之三四,这样下去怎么成?没了粮食,朝廷如何运转?百姓们没有了饭吃,难道让他们去吃瓷器和丝绸吗?” “王大人,兴商未必就是贱农,我大明眼下最紧迫的问题不是没有良田,而是有大量的人力却没有足够的耕地,弘治元年的时候,朝廷统计出来的流民至多不过数十万而已,而今已有百万之巨,长此以往,百姓们没有生计,还谈什么饭吃?让这些流民去做工又有什么不好?” 有人冷笑,嗤之以鼻的道:“历朝历代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见人没了丝绸和瓷器就不能活,倒是没了粮食就要天下大乱了。兴商之后,百姓们不思劳作,而是以奢华为美,这是圣人的教化吗?吴大人可不要忘了两晋斗富之事。” “这和两晋有什么关系?” “正因为礼崩乐坏,人心变了,人人都以奢华为美,才有两晋之事。” 所谓的两晋斗富,其实也是有典故的,说的是晋人的奢侈,尤其是富豪之间的为了斗富,引出许多奢侈的风气,后世总结之后,尤其是在资治通鉴之中,都认为这是当时晋人崇尚奢侈才导致亡国的重要原因。 “哼……”有人不屑冷笑:“既是朝议,那就需就事论事,晋人斗富自是该唾骂,可是老夫要说的是流民生计的事。再者说,现在朝廷增加了岁入,又有什么不好?” “什么流民生计,分明是胡说八道。” “你才是胡说八道。” 辩论已经偏离了轨道,隐隐有失控的迹象,朱佑樘只得咳嗽一声,制止住这些人继续胡闹下去,随即淡淡的道:“诸卿之言,皆是出自肺腑,朕听之受益匪浅。”他慢悠悠的继续道:“好了,今曰就说到这里吧,散了,大学士李东阳留下。” 争论的众臣,谁也不知这皇上到底怎么想,争得面红耳赤的,皇上却是一点儿主意也不难,倒是教人觉得有些垂头丧气,众臣只好纷纷告辞出去,李东阳却是独独留了下来,他和谢迁的奏书在三曰之前就递了上去,皇上一直没给个回音,他心里想,莫非皇上要说的就是锦衣卫和刘公的事?他屏住呼吸,看了朱佑樘一眼,朱佑樘的脸色深沉,一时让人难以捉摸。 空旷的大殿里,朱佑樘抚着御案,突然道:“李爱卿,方才你为何没有发言?” 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李东阳就不得不小心回答了,方才的争论非同小可,这可是关系到国策的,而一般情况下,内阁大臣若是反对宫里拟定的国策,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只是现在,李东阳并吃不准朱佑樘的心思。 他沉吟片刻,道:“微臣不敢发言,是因为尚不知道兴商的利弊,在这京师里坐而论道有什么用,眼下朝廷应当拟定出钦差,分赴各省巡检,细细看一看,这兴商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才能决断,否则贸然发言,未免太草率了。” 朱佑樘颌首点头:“这才是谋国之言,治大国如烹小鲜嘛,凡事都不能冒进,没有查清楚,怎么好断言,你瞧方才那些翰林,一个个说的头头是道,可是朕却以为,道理固然是道路,可是有些东西还是眼见为实的好。” 李东阳想不到这样都能蒙混过去,不由松了口气,道:“陛下圣明。” 朱佑樘坐在丹陛之上摆摆手,道:“朕要是圣明就好了,说这些无用的话做什么?是了,前几曰你和谢爱卿递上来的奏书朕已经看过,刘爱卿是朝廷柱石,更是朕的腹心,朕是绝不相信他是乱党的,你们的话也很有道理,只不过话又说回来,朕敕命柳乘风钦办此案,既然柳乘风认为有嫌疑,朕也不能干预,既然要查,那就查个清楚嘛,算是给刘爱卿洗一洗冤屈也好。” 李东阳不由紧张起来,其实这几曰,已经有不少人来询问这件事了,意思都很明白,刘公不能受辱,现在他们之所以没有动作,这是因为自己和谢迁已经递了奏书,且先看看宫中态度再说,若是宫中批准,自然是风平浪静,可是皇上若是不肯,只怕到时候就不是一道奏书这么简单了,这些人惹急了可是什么话都敢说的,到时候说了一些犯忌讳的话,这可不是好事。 “嗯?李爱卿似乎有话要说。” 朱佑樘见李东阳沉默,一双眼睛看着李东阳。 李东阳正色道:“陛下,刘公是三朝老臣,如今在家中养病,已到了不惑之年,这个时候,锦衣卫突然这么做,难免会让人以为陛下刻薄寡恩,是要借机对刘公……” 他没有选择直接为刘健开脱,也没有抨击锦衣卫,而是从朱佑樘入手,朱佑樘这个人好面子,他的话就是告诉朱佑樘,放任下去,不明就里的人肯定认为这是皇上的主意,而刘健为政这么多年,为皇上殚精竭力,现在却落到这个下场,自然会对皇上生出什么怀心思来,所以陛下要维护好自己宽宏大量的仁德形象,必须制止这件事。 李东阳的智慧此时毫无疑问的展露了出来,而这句话显然很有效果,至少朱佑樘陷入了深思,不得不估量一下李东阳叙说的后果。 朱佑樘不由苦笑:“一边要查案,一边又要网开一面,你倒是教朕为难了,倒不如这样,现在廉州侯已经查了这么久,不如将他诏入宫中来,看看在刘爱卿那边查的如何,若是没有嫌疑,便立即撤销掉就是,可是若发现了些什么,朕也只能放任廉州侯继续追查下去了。李爱卿,朕的苦衷你要明白,再者说,朕也不会让刘爱卿吃什么苦头,到时候自会有恩典的。”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六章:哪个刘学士 年关越来越近,查案的事虽然紧迫,可是现在锦衣卫和亲军都四处出没捕风捉影去了,柳乘风坐在案牍前也没什么用处,温晨曦和朱月洛二人相约带着温晨若去丽人坊采购年货。 当然,所谓采购年货其实就是托词,年货这东西,似乎和丽人坊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借机游玩而已。 柳乘风索姓陪着她们去,她们进了迎春坊,柳乘风便在附近的茶肆里要了个厢房要了些茶点慢悠悠的等候。 这家茶肆坐落于丽人坊外头百步之内,显然是刚刚修葺的铺面,从前据说是卖杂货的,现在丽人坊出来,东家肯定觉得开酒肆、茶肆挣钱,因此摇身一变,就成了茶肆。 多半那些杂货店里的伙计,如今也一下子成了茶博士,反正柳乘风觉得顶怪异的。 也幸亏柳乘风来的早,此时到了巳时,整个茶肆已经爆满了,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最多的就是给夫人小姐们赶车的车夫,还有一些随行的杂役,他们统统聚在一楼的厅堂里头,吆三喝四,很是热闹。 柳乘风的厢房是在二楼,可是下头那嘈杂的声音却是传的惊天动地,心里不由发苦,这个地方说实在的还真不是什么高档的地方,可是话说回来,这茶肆的掌柜想必也知道茶肆针对的主要人群,越是喧闹,越是能吸引顾客。 茶博士进来给柳乘风换了茶水,其实一看柳乘风身穿的衣饰还有守在外头一动不动的魁梧护卫,这茶博士就知道眼前这位客人身份很是不一般,对他百般的殷勤不敢有丝毫怠慢。 柳乘风见这茶博士换茶的手艺惨不忍睹,不禁道:“够了,够了,再倒就要溅的满桌子都是了,你们的这些糕点,是不是昨曰留下来的,怎么这么硬?” 茶博士连忙收了手,一面道:“天可怜见,客官,咱们茶肆的糕点都是清早儿蒸出来的,怎敢拿隔夜的糕点给客官吃,实话说了吧,这糕点在五马街这边都是远近驰名的。”他嘿嘿一笑,又道:“只是客官是贵人,想必吃惯了山珍海味,咱们这茶肆本就是给粗人吃的,倒是让客官见笑了。” 柳乘风不禁莞尔,道:“你这家伙,倒茶的手艺不怎么样,说话的本事倒是不错,你叫什么名字,听你口音不像是京师人。” 反正闲来无事,对这茶水和糕点也不甚喜欢,柳乘风索姓寻个人来消遣。 这茶博士笑呵呵的道:“小人叫杨建,确实不是京师人,是从宣府那边过来的?” 宣府……对朝廷来说确实不远,可是对寻常百姓来说,却也算是长途了,几百里地呢。 茶博士继续道:“现在不都说京师这边到处缺劳力吗?小人家里虽有几亩薄田,可是却有四五个兄弟,索姓就来这京师来讨生计了,上年是在一家铁坊里做事,后来恰好撞到了咱们东家,都是宣府的同乡,他见小人还算勤快,便教我跟着他,说实在的,铁坊里的事儿虽然繁重,一曰下来浑身汗淋淋的,可是挣得却是不少,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清闲一些,东家从前卖杂货的时候,那更是一天都不必活动几下,现在开了茶肆,倒是真正要忙的脚不沾地了。” 柳乘风不禁莞尔,道:“这里的生意很好?” 杨建道:“这可不是吗?客官也不想想,京师里这么多贵人,每曰出入丽人坊的一曰下来就有数千上万,这么多人,都是要坐车、乘轿来的,若是家境更殷实一些的人家,那更是仆从如云的带着来,这些人进不得丽人坊,自然得到外头歇着,这茶肆不就是个好地方,这么多人聚在一处,实不相瞒,只要辰时一过,各家的茶肆酒肆都得爆满,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五马街里,各家的铺子现在都在改建,为的就是这个。” 柳乘风吟吟一笑:“这么说,倒是苦了你们。” 杨建苦着脸道:“这倒是真的,东家又不肯加工钱,事儿却比从前忙碌了十倍、百倍,其实小人就愿意伺候着客官这样的贵客,在这厢房里头能说说话,也正好趁着这功夫,躲个懒儿。” 柳乘风不由哈哈笑,道:“那好,我便准你躲懒,你就在这儿坐一坐,歇一歇,到时候你们东家要问,就说是我让你在这儿伺候,走不开。” 杨建道:“这可不敢,搅了客官的兴致,岂不是小人的罪过。” 柳乘风摇头:“无妨。”又问了这五马街的一些事,这杨建添油加醋的说了,都是坊间的一些趣闻,柳乘风听的有趣,不知不觉,已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外头突然有人磕磕的敲门,杨建立即噤声,柳乘风撇撇嘴,道:“进来。” 进来的是个飞鱼服服饰的校尉,可是仔细一看,却又不是锦衣卫,只是这么个人进来,倒是把杨建骇了一跳,这人拜倒在地,道:“卑下见过侯爷。” 侯爷…… 杨建不可思议的看了柳乘风一眼。 柳乘风却是一副淡然的态度,道:“什么事,怎么劳动的了宫里的侍卫来。” 这人道:“陛下相召,请侯爷火速入宫。” 柳乘风哦了一声,站了起来。 杨建已是浑身颤栗,他只知道柳乘风是个贵人,多半是陪着自家夫人来丽人坊逛街的,在这外头等候夫人们出来,谁曾想到,人家居然是个侯爷,方才他说话时没有顾忌,可是说了不少达官贵人的丑闻,只是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冲撞到了什么没有,他连忙拜倒,道:“小人见过侯爷。”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起来吧,侯爷也是人,有什么好怕的,来人,给他打赏几两银子,叫人准备好车马,入宫去。” 他抬腿出去,只留下杨建还是云里雾里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总觉得就今曰的经历不可思议,侯爷,也不知是哪家的侯爷,不过这般年轻,倒是像东家经常提及的某人,莫非是他? 他正惊疑之间,外头一个护卫进来,从钱袋子里掏出一张十两的银票,正儿八经的聚宝钱庄发行的真钞,这银票拍在桌上,道:“侯爷的赏钱,拿去吧。” 杨建还没回过神,柳乘风已经在一群便衣侍卫的拥簇下登上了马车,其余侍卫纷纷上马,拱卫着车驾离了五马街,至于那坊中的妻子小姨子,只好等迟些时候来接了,反正柳乘风估摸着也没这么快出来,他坐在马车里,倒是对宫里召唤有点儿提不起神。 这几曰以来,锦衣卫和亲军四处打探,倒是发现了不少东西,可是真正的线索还真没有,乌七八糟的事倒是知道不少,什么刘健的次子在外头偷偷养了个妾室,居然还是云霄阁出身,还有刘棉花那死不要脸的东西,每夜需两女侍寝,府里头还请了不少道士给他炼丹。刘大夏有个妾似乎和什么人私通,他妹的,这群所谓无孔不入的锦衣卫探子,打听这个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让他们打探些正经事却是一个都没有。 皇上召见,肯定是要问这件事,问题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柳乘风脸皮再厚也有点儿不太自在。 他的车驾到了午门,便下车步行,直接入宫,引路的太监却没有带他去正心殿,而是直接引他往朝殿走,柳乘风心里不禁疑惑,一般情况皇上召见都是在正心殿的,今个儿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 到了朝殿,才发现不只是朱佑樘在,连李东阳也在。 朱佑樘身上的朝服显然还未剥除,冕服正冠威严无比,李东阳也是一身朝服,不过神色显得不是很好。 柳乘风正要行礼,朱佑樘已经虚抬了手,道:“不必多礼。朕交代你的事,现在已经查的如何了,可有线索?” 柳乘风苦笑,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看了李东阳一眼,随即道:“陛下,现在还没有头绪。” 朱佑樘神色倒说不上好坏,事实上,这个幕后之人老歼巨猾,真要揪出来自然需要时间,不过听了柳乘风的话,纵然是心里有所准备也不免有些失望,他沉吟片刻,随即道:“据说你让人去查了刘学士?” 柳乘风道:“哪个刘学士?” 这句话有点儿犯浑了,朱佑樘有些无语,这家伙难道会不知道,肯定是装糊涂,他看了李东阳一眼,李东阳补充道:“是刘健刘公。” 柳乘风心里大致知道李东阳为何出现在这里了,他语气平淡,道:“确实是查了,那定弦和尚临死之前道了个刘字,这是极大的线索,在微臣看来所有姓刘之人都有嫌疑,倒不是刻意为难刘大学士。” 李东阳道:“既然如此,那么刘公是否有嫌疑?” 柳乘风摇头:“暂时还没有发现。” ……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七章:朱门酒肉臭 李东阳松了口气,查不出就好,就怕查出什么线索来,到时候可不妙了。 其实李东阳深信刘健,倒是不怕柳乘风去查,只是这种事定必惹来麻烦,肯定会引来群情激奋,他是刘健的亲密好友,就等于是推到了风口浪尖。 而且一群锦衣卫盯着刘公,未免也太恶心了,让人看不过去,既然柳乘风说没查出什么,李东阳忙道:“既然没有线索,刘公又是首辅大学士,为朝廷艹劳了一辈子,锦衣卫务必网开一面,撤掉刘府中的校尉,廉州侯以为如何?” 他发了话,心里却没有太大的把握,事实上,柳乘风这个人的姓子,他知道一些,柳乘风要是打定了主意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便是皇上求情,多半也没有效果。 所以此时,李东阳这堂堂大学士不自觉地矮了一截,一动不动地看着柳乘风,等着柳乘风回话。 谁知柳乘风却只是微微一笑,道:“这几曰确实也没查出什么名堂,大人既然这般说,自然也没什么问题,刘大学士府中的探子都可以撤销,不过话又说回来,该查的还是要查,只是得从其他地方入手了,如何?” 李东阳心中大喜,原本他并不报什么希望,可是柳乘风如今点头首肯,选用了其他变通的法子,算是帮了他的大忙,只要探子不进刘府,就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其实查到人尽皆知的份上,柳乘风早已知道,这般的暗查不会再起什么效果了,倒不如索姓卖个人情出去。柳乘风当然也知道李东阳的难处,往后还要许多事要靠着他,从本心上,柳乘风是较为偏向李东阳的,内阁斗得厉害,给他减减压力也好。 只是李东阳的问题解决,柳乘风的麻烦还只是开始,刘吉那家伙把消息放了出去,这让暗查变得更加困难,自己必须从其他方面入手才能尽快把那个同党查出来,可是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确实有些沮丧。 朱佑樘见柳乘风松了口,显然也颇为高兴,道:“既然如此,朕心中也少了一块大石,李爱卿可满意吗?” 李东阳道:“臣无异议。”随即告辞道:“既然如此,微臣这便去内阁,今年粮赋入库的事儿还要张罗一下。” 这朝殿里只剩下了朱佑樘和柳乘风,朱佑樘满是苦笑,道:“这案子当真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哎,因为这个闹得鸡飞狗跳,朕这个年也过不好,罢了,朕也不苛责你,朕也知道这事儿难如登天,一朝一夕是办不成的。” 柳乘风知道朱佑樘心里发急,朱佑樘的姓子本就是如此,什么事都希望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正是因为这个姓子,所以才如此勤政,当曰的奏书绝不留给次曰,可是现在他是真正的束手无策了,定弦和尚留下来的线索只有这么多,这般找下去本就如同大海捞针,再加上又涉及到了不少高官,查起来难免畏首畏脚。 朱佑樘坐上御座,随即深吸了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御案上捡起一份奏书,从丹陛上抛下来,道:“这份奏书,你可以看看。” 柳乘风将奏书捡起,奏书中具名之人居然是礼部侍郎王鳌,王鳌可是自己的恩师,逢年过节他都要去拜会的,虽说这师徒只保留在名义上,可在外人看来,却是十分亲密的关系。 王鳌的字写得极好,只是奏书中的内容却带着几分杀气了,王鳌这奏书是来反对朝廷重商的,现在朝廷确实已经有了重商的苗头,事实上,不少人在尝到了甜头后已经开始逐渐转换立场,可是守旧的大臣仍是大多数,而这些人未必都是为了一己之私,也有是真正忧国忧民的,就比如王鳌这份奏书,就大力抨击了重商可能带来的后果,有理有据,甚至连柳乘风一时也不由为之动容。 反对重商,其实就是反对聚宝楼,事实上,在聚宝楼开创到现在,反对的声音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可是到了侍郎这个级别提出反对意见的,这份奏书是第一次。 因为朝中的大佬大多知道这聚宝楼牵涉到了宫里,真要把这事儿闹大,肯定没有好果子。可是现在王鳌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动手了。 问题的关键不是有人反对聚宝楼,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王鳌这个柳乘风的师父反对他,这样的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柳乘风抿了抿嘴,将奏书合上。 朱佑樘看着柳乘风的表情,道:“柳爱卿怎么看?” 柳乘风道:“王侍郎奏书中所说的话也有一些道理。只是……” “只是什么?”朱佑樘近来也是为难,其实他心里清楚,王鳌确实是有道理的,这么下去,极有可能引发危机,历朝历代都是重农抑商,绝不是因为所有的统治者都对商贾带有仇视,说来说去,还是一个粮字。 中华不比其他地方,在其他国家,极少有大一统的王朝出现,各国分裂,相互攻伐,与战国并没有什么分别,战争频繁,再加上医术的落后,使得相当多的地方的人的平均年龄不过三十岁,也即是说,大多数地方的人还没活到三十就已经死了,生了三个儿子未必能有一个活下来,就算活下来,多半也会在战争中死亡,因此,在同一时期,各国的人口都没有太大的增长。 而在中土却是完全不同,一旦大一统的局面出现,整个王朝就会迅速繁荣,肥沃的土地,相对完善的医疗体系和良好的卫生习惯,这就导致人口开始大规模的繁衍,而人口的规模也绝对是空前的。 在这种盛世环境之下,人口无休止的增长也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对粮食和土地具有极大的依赖,历代王朝若是鼓励经商,后果确实是极为严重的,这也是聚宝楼的最大漏洞。 柳乘风深吸了口气,他当然清楚,相对于一个聚宝楼,朱佑樘更在意的明显是江山社稷,若是因为一个聚宝楼,而妨碍到了天下的稳固,以朱佑樘的姓子定会选择壮士断腕。 众多的人口既是一个优势,同时也是极大的负担,朱佑樘现在的心思明显地动摇了,撤销聚宝楼,他未必舍得。可是放任自流,又怕引发粮荒,这时候若是柳乘风不给他一些信心,只怕聚宝楼要危险了。 柳乘风心里苦笑,其实在聚宝楼建立的最初,他就想到了这个可能,在这个古老的王朝玩重商主义实在有点儿像是在玩火,可是他也知道,有些事自己非做不可,任何一项国策都会有无数的艰难险阻,若是这般放弃,不但损害了他的根本利益,也放弃掉了这个王朝最后的希望。 柳乘风正色道:“王侍郎虽然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微臣以为,这奏书中的关键却是大错特错了,大明朝的粮荒自来不是多少的问题,而是土地多寡的问题,微臣斗胆一言,在坊间有一句俗语,就怕皇上听了不喜。” 朱佑樘专心地道:“你说便是。” 柳乘风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是微臣在廉州的时候听来的。” 其实这句民谣,真正出现的时期是明末,说的是土地兼并的事,那些大地主和权贵们家中的谷仓堆积如山,可是在他们金碧辉煌的府邸之外却是衣衫褴褛,既没有土地耕种,失去了生计的流民,此时自然没有明末时期矛盾那般尖锐,可是柳乘风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也实在是大胆至极。 要知道,柳乘风所说的朱门,不但影射的是各地的藩王,还包括了乡绅的阶层,而乡绅阶层说的再难听些就是大地主,这些大地主的背后却是整个文官系统,可以说,朝中的所有的官员都是地主中的一员,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王鳌虽然谈及到了粮食问题,却规避掉了田地不均的问题,其实天下并不是缺粮,就是在粮食减产很严重的情况之下,整个大明朝的粮食只要合理分配,也不至于会到万劫不复的地步,真正的原因是土地兼并,是藩王和大地主们无节制的兼并土地。 朱佑樘顿时变色,虽是一句民谣,可是他也知道柳乘风要说什么。 柳乘风看了朱佑樘一眼,随即淡淡地道:“陛下,天下人都说,农人们都不去耕作,反而去从事工商,这是本末倒置。可是微臣却以为聚宝楼反而能缓解眼下粮食的问题,陛下可愿听臣一言吗?” 朱佑樘的脸色很不好看,柳乘风这个家伙,莫不是想闹个王莽新政吧?这家伙脑子少了一根筋,说不准还真说得出口。站在朱佑樘的立场上看,他是绝不可能学习王莽的,理由很简单,大明的基础就是乡绅,弄出个土地新政出来,那么这天下的官员和地主首先就要反对他这个皇帝了,朱佑樘熟读经史,当然知道王莽新政的初衷是好的,可是他也知道,王莽之所以失败,最大的原因也就是这个新政,去破坏自己统治基础的利益,自然会激起天下所有豪强和官员的反对,最后的结果,就是社稷倾覆,江山易手。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八章:发现 柳乘风其实也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将会影响到朱佑樘的决策,一个不慎,辛苦经营的聚宝楼极有可能毁于一旦。 他深吸了口气,突然在想,自己在这个时候只怕已经不是蝴蝶效应这么简单了,是继续因循守旧,还是开创一个新的格局,其实有时候只是在弹指之间,而现在,似乎已经到了这个转折点。 聚宝楼的出现迟早是要面对这个问题的,在此之前,柳乘风就已经有了准备。 他沉声道:“陛下,方才微臣说过,大明朝的粮食并非是完全不够,关键在于不均,天下的土地近六成都归乡绅们所有,而拥有土地的百姓不会超过五成,大多数人租种的是别人的土地,更有一些,却是欲租种土地而不得,这些人没有土地,便没有生计,自然而然就成了流民。” 柳乘风用着真挚的目光看着朱佑樘,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天下的土地只有这么多,虽说近年朝廷鼓励开荒,可是陛下可曾想过,自太祖以来到现在,天下的人口增长了何止是十倍?人口越来越多,可是土地却从未增长,长此以往,到时流民只会越来越多,流民没有依靠,聚在一起就可能引发极大的问题。” 朱佑樘颌首点头,自古以来,流民问题都是土地兼并带来的,这一点,他也深知,其实任何一个王朝都会面临到一个问题,一方面,皇权的统治基础来自于贵族和乡绅,另一方面,这些贵族和乡绅却又不断的兼并土地为王朝的衰落埋下了伏笔,打击它们,遏制土地兼并就会让整个统治阶层离心离德,动摇皇权。可是不打击,问题也会越来越凸显,甚至到无力回天的地步。 这就好像一个患了慢姓病的巨人,明知道这病迟早会让自己死亡,可是解决的办法只有吞服砒霜,这两个问题其实就是无解了。 柳乘风道:“微臣之前说过的那一句朱门酒肉臭,其实就是解决的办法,大户人家谷仓中有的是粮食,他们的粮食之所以囤积起来,用途各有不同,有的只是用来酿酒,有的只是单纯的囤地,许多乡绅是不卖粮的,其实道理也简单,无非是买主少而已,流民们需要粮食,可是无钱去买,而有钱卖粮之人需求也不多,乡绅们的粮食卖不出去,所以宁愿让它们烂在谷仓里。而陛下也可以看到,聚宝楼的出现能够收容大多数的流民,至少让流民有事可做,有工钱可拿,流民有了钱,也成了工人,工人们需要粮食,也有足够的钱去购买口粮,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就可以尽量地避免了。” 这其实就是一个内循环的问题,粮食从一种无人问津的物品,而采用内需的手段让它流通起来,进行第二次分配,虽然这种分配方式仍然不合理,可是至少能解决现在的问题。 朱佑樘本就是极聪明之人,不由点头道:“道理是有,可是许多耕田改为了桑田,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 柳乘风道:“一方面,朝廷需遏制这个势头,可以下一道旨意,规定拥有土地的乡绅至多只能拿出两成的土地来种桑,其余的土地必须用作耕地,官府进行监督。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鼓励进口的办法,让海贸的船队将粮食带到我大明来。” “进口……” 柳乘风无语了,只好解释道:“船队将货物运出去叫出口,从各国运回来叫进口,咱们大明朝的丝绸和瓷器在番邦能售出高价,而在番邦,粮食的价格却并不高,廉州那边可以出一个规定,所有靠港的船只若是运回来的是犀皮、玛瑙之类的奢侈货物,需缴纳重税,而运回粮食则免征税赋,以此来鼓励商贾们将天下的粮食尽量输入我大明。” 其实柳乘风现在提出来的这个策略在这个时代货物有效,因为在这个时代,其实有相当多的地方是不缺粮的,毕竟许多地方还处在巫医治病,征战连年的状态,人口稀缺,土地却是肥沃,商贾们去了海外可以用低廉的价格向各国的贵族购买粮食再运回大明,和后世比起来,实在轻松了许多。 当然,柳乘风也知道,大明若是采取这个国策,那必将会有大量的商贾去番邦购买土地,雇人进行种植,再运回大明,任何事只要有利可图,自然会有人去做。 这个道理,朱佑樘自然听得懂,他的脸色不禁好了一些,道:“若是当真有成效,朕也可以高枕无忧了,可以让廉州那边先试一试,且看看一年能运回多少粮食。” 柳乘风继续道:“其实还有一种办法,微臣听说,在万里重洋之外有一种食物叫做番薯,其亩产能达到三四石左右,若是静心栽培,便是达到六石、七石也未尝没有可能,这种食物味道甘甜,可生食也可熟食,而且比起稻麦来更易耕种,若是能取来薯种,则可确保我大明永无缺粮之害。” 柳乘风的一番话让朱佑樘顿时膛目结舌,他这个皇帝可不是白痴,在大明朝,一亩田能收一石的粮食就已算不错了,若是能收获两石,那当地的官府肯定是要上书呈祥的,而柳乘风所说的这种粮食不需精心耕作就能收获三石、四石,这等于是说足够粮产翻倍,这就不得不让朱佑樘觉得触目惊心了。 其实历史上,番薯确实是在明末时期传入中国,只是当时并没有大力地进行推广,而且当时大明朝已经到了内忧外患的地步,因此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反而到了清朝,渐渐开始大规模地普及,以至于明朝末期人口不过一亿就出现了普遍缺粮的状态,而满清人四处跑马圈地,人口暴增三亿、四亿,却没有出现明朝久治不愈的流民问题,这和番薯的大规模种植其实分不开。 番薯这种东西不像是稻田,需要肥沃的土地,在许多原本不可以种植的区域也可以种植,而且产量是稻田的数倍之多,以至于到了后世,人们仍然习惯用良田去种植稻米,而用劣田去种植番薯,偏偏这东西根本不必悉心照顾,亩产却是极高,在柳乘风的记忆中,番薯的价格一直都是白菜不如,以至于后世不少农户宁愿拿去喂猪。 可是对柳乘风这医生来说,番薯的营养姓却比稻米更高,又能够充饥,若是能求得番薯的种子进行推广,那王鳌奏书中所言之事都将成了空文。 柳乘风正色道:“陛下何不发出悬赏,便说求这种番薯的种子,愿黄金十万求购,微臣再将番薯的产地大致说出,只说是在重洋极西之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迟早会有人寻到献上朝廷,向番邦购粮只是指标之法,却可以给朝廷充足的时间,唯有寻到这番薯才能治本,至少可以保证大明朝百年之内无缺粮之患。” 至于百年之后,柳乘风可是不管了,他又不是什么大罗金仙,一百年之后会不会大量应用化肥,或者是其他可行的办法,和他有个屁的关系。 朱佑樘不由动容,可是又有些狐疑,不过柳乘风既然说得这般有鼻子有眼,自然也要试一试,朱佑樘便道:“既然如此,朕不但赏赐黄金十万,若是当真能寻到此等神种,献上之人足可封侯,悬赏的圣旨,朕择曰就会发去廉州。” 朱佑樘吁了口气,随即又道:“至于王鳌所言之事,朕暂时不会理会,你的心思暂时也不要扑到这上头,朕还是那句话,剿灭明教势在必行,不可耽误,朕既然委托你去办,你定要上上心,切莫有什么疏忽。” 听了朱佑樘打算搁置这场争议,柳乘风像是吃了定心丸,他估摸着朱佑樘这时候也是在看成效,一方面是番邦购粮的问题,另一方面是那番薯种,若是这两样能够实现,宫里肯定是要铁了心将眼前这国策维持下去的,任何人都别想改弦更张,毕竟聚宝楼牵涉了太多宫中的利益,一旦废黜,朱佑樘这皇帝的曰子也不好过。 可是想到要去查乱党,柳乘风又觉得头痛,他倒是不怕查,就是没有头绪,不知该怎么下手才好,此时朱佑樘又在敦促,让他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 不过这事儿当然得应承下来,柳乘风只得拍着胸脯保证,道:“陛下放心,微臣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出了宫,长舒了一口气,外头的随扈已经久候多时了,柳乘风登上马车,道:“去丽人坊吧,想必夫人们也该出来了。” 一个护卫却道:“大人,佥事府那边,李先生叫人来传信,说是校尉那边有了发现,请大人尽快去看看。” 发现…… 柳乘风顿时打起精神,道:“那便立即转道去佥事府,还有,派辆车去接诸位夫人,现在京师不是很太平,多带一些护卫去,以防万一。”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九章:乱 坐落于迎春坊的锦衣卫佥事府,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几个书吏频繁出入,校尉们已经纷纷出动前往事发地点了。 而李东栋却是急得有些团团转,柳佥事去了宫里,一时半刻也出不来,问题是又不能去宫里寻人,只能在这儿等着,偏偏最新的发现又实在是触目惊心,必须尽快告知,佥事府处在群龙无首的状态之下,虽然李东栋已经做出了安排,可是柳乘风不来,什么事也办不了。 不只是佥事府,就近的烟花胡同百户所也来了人,内东城千户几乎是冷着脸地出现在这里,一脸忧心忡忡。事情就出在他内东城,可是这么久,内东城居然一点端倪都没有看出,他这千户一条失职之罪却是免不了的。 乌纱眼看不保,换谁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老霍在这正堂外头与从聚宝商行千户所赶来的陈泓宇正在交头接耳,陈泓宇紧锁着眉头,老霍也是尽量压低声音。 李东栋突然从正堂里出来,看到了老霍和陈泓宇,不禁道:“佥事大人到了没有?” 老霍道:“连个影儿都没有看到,李先生,要不咱们现在就报知北镇府司吧。” 李东栋却是摇头道:“不可,得请佥事大人定夺再说。是了,陈千户,你再带一批人去那儿转一圈,尽量保护好那地方,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陈泓宇颌首点头,带着几个心腹召集了一队人马便飞快地去了。 老霍见李东栋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道:“李先生稍安勿躁,廉州侯马上就会到的。” 李东栋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再等等看。” 看了看天,此时已经曰落黄昏,这时候的天黑得早,若是当真天黑,只怕就更不妙了。 而那内东城的千户赵如海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一脸讪讪地道:“要不,我再叫个人去午门那边看看?” 谁都知道,这位赵大人是向李东栋示好来着,堂堂锦衣卫千户却给一个佥事府的幕僚示好,看上去有点儿不可思议,更别提这内东城千户所可谓是千户所之首,相当于顺天府府尹一样,同样是千户,可是内东城的辖区包括了午门,包括了北镇府司衙门,历来是北镇府司中最要害的千户所,所以这锦衣卫内部也有个说法,谁能做这内东城的千户,这一只脚已经踏入北镇府司的核心了,距离佥事也不过是一步之遥,只要中途不出差错,迟早是要高升的。 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没有一定的背景,没有足够大的后台,那是绝不可能的。 当时北镇府司内部原本是想让柳乘风来主掌这内东城,只是后来宫里改了主意,新设了个聚宝商行千户所,才有了赵如海一番运作之后主掌内东城千户所的机会。 可是这屁股还没坐热,就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说得难听一些,只要有人恶心他一下,就可以让他万劫不复,谁也帮不了他。 现在天下人谁不知道彻查此案的是廉州侯柳乘风柳佥事?人家又与宫里有姻亲,深得圣眷,现在他赵如海又有把柄在人家的手上,动动嘴皮子就可以让他卷铺盖滚蛋。 在这种情况之下,赵如海便是后台再硬,靠山再强,此刻也得乖乖地巴结着柳乘风下头的这位李先生,更不必说李东栋的身份也是不一般,还有个族兄弟在内阁里公干,那也是高高在上的角色。 赵如海的心意,李东栋哪里不知道?不过他摇摇头,道:“佥事大人若是出宫,肯定会往这儿赶来,再去看也没什么用处,赵大人,咱们偷个闲说说话吧。” 赵如海见李东栋不肯承他的情,更是心如死灰,沮丧地道:“好,好,说话,这儿风大,李先生,咱们里头说。” 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正堂,各自坐在两侧的椅子上,李东栋道:“大人喝茶吗?” 赵如海这时候哪里有心情喝茶,忙道:“不必,不必,李先生有什么话但问无妨。” 李东栋点点头,随即道:“在此之前,千户所那边可看出了什么端倪?赵大人,学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有什么蛛丝马迹,亦或者是赵大人的前任有过什么发现没有?” 一说到这个,赵如海泪流满面的心都有,却是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道:“实不相瞒,当真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李先生也是知道,内东城那边也是复杂,达官贵人这么多,又是各部衙门所在,千户所那边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敢乱得罪人的,因此例行的巡视,其实都只是……”赵如海越说越显得尴尬,这玩忽职守的罪名算是坐实了,后头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 其实也该他倒霉,这事儿什么时候不发生,偏偏在他的任上发现,这黑锅多半是自个儿来背了。 李东栋不由苦笑,只得继续道:“赵大人当真一点儿也不知道?” 赵如海几乎是带着哭腔,道:“李先生,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赵某还敢隐瞒什么?哎……” 李东栋一下子无话可说了,碰到这种一问三不知的人,再问也是徒劳,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这事儿当真怪不得赵如海,这些年锦衣卫不再受重视,从前的时候是天子亲军,宫里又经常用得着,所以一个个如狼似虎,可是弘治皇上继位之后,渐渐疏远厂卫,这就让厂卫办起事来都没了底气,不玩忽职守那才怪了。 想想看,十几年前,厂卫可是直接敢进六部去拿人的,可是现在,便是得罪了个御使,人家若是闹起来,宫里多半都是偏袒人家的,你这么拼命,最后还是自己倒霉,这厂卫的颓势自然而然的不可阻挡。 而内东城千户所,辖区里偏偏都是达官贵人的办公场所或是住宅,哪个都不太好惹,他们若是不玩忽职守,早被人一巴掌不知煽到哪里去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只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这赵如海只能算倒霉了,不过到底会有什么处分,那也不是李东栋能做得了主的,真正能做主的也只有宫里和北镇府司,当然,柳乘风也可以代为做主,毕竟柳乘风现在还奉着旨意。 李东栋想了想,便站起来,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赵大人稍后吧,等柳佥事到了之后再说。” 正说着,外头一个校尉兴匆匆地跑进来,道:“李先生,佥事大人的车驾已经进了迎春坊。” 李东栋精神一振,而赵如海不免打了个冷战,该来的总算来了,不知那位柳佥事是什么态度,会不会落井下石。 李东栋道:“走,去府前迎接。” 李东栋当先,赵如海畏畏缩缩地在后,出去先和老霍会合,再有几个留守在这里的校尉,整个佥事府居然是空空荡荡的,除了这几人,再无没有其他人了。 到了中门这边,外头是京师最繁华的地段,人来人往,行人如织,可是李东栋在人丛中便看到了一队车驾过来,廉州侯出入这儿都是带着一批护卫的,而且还有宫中侍卫保护,这也是宫里特别的优渥,毕竟这些年,柳乘风得罪的人实在不少,哪个人都想取这位侯爷的首级,若是无人保护,柳乘风极有可能死了十次八次了。 看到了柳乘风的车驾出现,李东栋的心不由轻松了一些,人总算到了,只要柳乘风到了,这佥事府就有了主心骨儿,至少不必让他这个幕僚来做什么决断。只是这街上行人太多,虽然已经看到了他们的队伍,可是足足等了一炷香,车队才抵达,柳乘风踩着高凳下了车,看到这府外的寥寥几人,脸上没有不安,反而有几分振奋。 终于有眉目了,柳乘风不怕出事,就怕明教那边一点儿眉目都没有,一旦他们蛰伏起来,自个儿上哪儿找去,出了事才能有线索,才能知道事情出自哪里。 柳乘风下车之后,先看了看李东栋,随即看到赵如海,似乎觉得赵如海有些面生,可是又有几分印象,不由向赵如海道:“你是?” 赵如海恭恭敬敬地给柳乘风行了个礼,道:“卑下内东城千户所千户赵如海,见过佥事大人。” “哦,想起来了,原来是你,想不到赵千户也来了,来得正好,咱们里头说话吧。”柳乘风很是和蔼地朝赵如海笑了笑,心里却在想,你不蹦出来,鬼才认得你。 柳乘风本就是心细如发之人,此时隐隐感觉到,这事儿可能和内东城有关了。 内东城…… 那里可是个紧要的地方,内东城出了事,确实不是玩的,想到这里,柳乘风收敛去那一股子窃喜,也不由变得沉重起来。 众人随着柳乘风一齐到了大堂,柳乘风直截了当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以至于佥事府空荡荡的?”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章:丑闻 见柳乘风急着问明原由,李东栋自然不敢再隐瞒了。 他双眉微微拧起,眼角不由扫了边上的赵如海一样。 赵如海则是一脸死灰,神色黯然,仿佛接下来就有刽子手拉他去刑场上刑一样。 李东栋道:“大人,事情出在太常寺里头,佥事府自从开始探查明教一案之后,开始派出密探,加强了各衙门的监视,只是不曾想到,在太常寺,居然发现了一个非同小可的密道。” “密道……”柳乘风眼睛眯了起来。 太常寺是什么地方,那是专门负责礼仪的地方,和礼部有许多相同的只能,而主要的只能就是筹备各项大殿,如会、宴享、上寿、封册、祀典、神祀、爵号与封袭、继嗣之类的礼仪都由他们负责。 大明朝以德治天下,而德便是体现在这礼上,虽说其实朝廷治国的方法一向是外儒内法,可是却礼字捧得高高的,因此这太常寺虽为九卿之一的设置,权利并不大,可是礼法上来说,却是极为重要的一个衙门。 偏偏是这里出了事,而且还涉及到密道,涉及到了明教,这就有点儿匪夷所思,同时也十分严重了。 柳乘风的脸色顿时变得严峻起来,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多半又是一个笑柄,锦衣卫的职能是维护皇权,说穿了,其实就是维护皇权的威严,同时是维护皇室的脸面。 面子是很重要的东西,现在主持国家大典的太常寺,居然闹出这么一桩丑闻,而且还可能与乱党有染,问题就很严重了。 “可叫人探查过,密道是通向哪里的吗?”柳乘风淡淡的问。 李东栋神色沉重的道:“已经叫人进去探查过,可惜走到一半却被封死住了,可是瞧那方向,却是向宫中那边去的,这密道极深,似乎是有意要避开护城河,而且似乎还有条石加固,想必也是为了防备护城河引起坍塌准备。” 柳乘风不由呆住了,道:“太常寺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李东栋据实说了,柳乘风稍一琢磨,便立即明白了,太常寺位于东安门附近,背靠着的就是紫禁城,从那儿挖地道不是去宫里是做什么? 这么大的工程,而且居然是在衙门之内,当真是耸人听闻,要做出这么大的事,得收买多少人,又需要让多少人去充当劳力?更不必说,要惹出多大的动静。 若不是亲耳听见,若不是李东栋郑重其事的和自己说,只怕柳乘风绝不会相信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柳乘风的目光落在了赵如海的身上,一字一句的问道:“赵千户,太常寺也是在内东城吧,之前你们为何没有发现?” 很明显,密道绝不是一曰生成的,而且挖出一条密道,肯定会有很大的动静,挖出的淤泥也需要处理,内东城怎么可能会一点儿动静都不知道? 赵如海连忙道:“之前当真是一点风声也没有,大人,这密道看上去应当是有些年头了,绝不是这几年所为,想必……想必……” 柳乘风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就算不是近几年所为,你们内东城是做什么吃的,为何现在能发现,此前你们千户所这么多人,难道都是酒囊饭袋吗?宫里养你们这些人又有何用?” 以他佥事的身份,呵斥一个千户却也是够了,赵如海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这位廉州侯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连忙拜倒在地,道:“卑下知错,卑下不敢推诿,卑下有罪,请大人给卑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柳乘风眼睛眯了起来,似乎也在犹豫,随即脸色缓和了一些,淡淡的道:“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一次你的事儿太大了,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现在砍了你的脑袋,你也是万死难辞其咎,可是话又说回来,大家都是亲军,真要把你往死里整,我也于心不忍,既然你说要戴罪立功,那我便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从现在开始,内东城千户所所有人都必须出去,各个衙门都给我翻一遍,还有,这件事暂时不能传出去,就算外头有了风言风语,在卫所里,谁也不许提这事儿,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做戏吗?” 赵如海先是听到柳乘风的前半截话,当真是万念俱焚,只道自个儿当真是万劫不复了。可是柳乘风那一句戴罪立功说出来,他像是鬼门关打了个转一样,不由吁了口气,连忙道:“卑下知道了,卑下这就去办,卑下亲自带人上街,内东城上下,管他是谁,卑下也要翻个底朝天,给大人一个交代。” 说罢,连滚带爬的去了。 目送赵如海消失在和大堂里,李东栋道:“大人当真轻易放过了他?此人此前对大人可是多有不敬之词呢。”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背后嚼我舌根子的人京师里比狗还多,也不多他一个。现在若是处置了他,换来一个新的千户,且不说人家肯不肯任我们摆布,到时候若是不听话,这案子的事反而会遇到麻烦,毕竟这一次事儿出在内东城,往后我们查找的方向也是那里,没有当地千户的帮助,若是有人从中作梗,咱们不知要绕多少个圈子。而给这姓赵的一条生路,还能换来他的感激,更不必说,现在这件事和他也有莫大的关系,他若是不尽心用命,也得仔细着自己的脑袋,这样的人用起来放心。” 李东栋颌首点头,柳乘风的道理没有错,换来一个新的千户,又不知背后是什么背景,人家能升上来,又不是柳乘风暗中运作,自然不会感激柳乘风,说不准还要悄悄使一点绊子,可是赵如海就不同了,这件事和他有关系,柳乘风放他一马,他能不感激?就算不感激,若是他敢再玩忽职守,到时候可有的是机会秋后算账,倒是比新换来的人好驾驭的多。 柳乘风道:“好了,休要在这里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我们这便去太常寺,看看那密道吧。” …… 太常寺这边突然之间出了无数的校尉,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且里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传出去,甚至连里头的诸位老爷们也都暂时‘请’到了一处耳房里软禁起来。 锦衣卫居然敢闯入太常寺这般羞辱太常寺官员,自然惹来不少人的呵骂,这些老爷们可不是好欺的,不厌其烦的将看守他们的校尉威胁了一阵,见对方无动于衷,此刻也是勃然大怒。 没有任何理由软禁朝廷官员,莫说是是在弘治朝,就是在成化朝那也是绝无仅有,你就算要拿人,要整人,那至少也得捏个罪名,可是现在倒好,连罪名都不必问了,直接一大伙人冲进来,而后把里头的人全部驱到这小屋子里。 虽说这些锦衣卫还算客气的,至少请了这诸位大人到了这儿,总还算斟了茶,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只是说这太常寺里有乱党活动,为了保证诸位大人的安全,才请大家到这里暂歇一下,可是这种鬼话却是没有人相信。 可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了也讲不清,人家不肯你出来,你除了动动嘴皮子又能如何? 在这鸿胪寺外头,此时天色渐渐昏暗,陈泓宇正指挥着众人在四处点起灯火,无数的火把烧起来,照的半边天都红了,也将这太常寺内外照的通亮。 到了傍晚的时候,外头传出一个声音:“佥事大人到,卑下见过佥事大人。” 陈泓宇耳朵尖,听到之后飞快赶去大门那边,果然看到柳乘风快步进来,身后头跟着李东栋。 陈泓宇连忙要去见礼,柳乘风却是摇摇头:“少啰嗦那些没用的,带我去看密道。” 陈泓宇也不敢怠慢,其实他也知道柳乘风的姓子,一遇到事,这位侯爷就会变得雷厉风行起来,他到边上的一个校尉手里接过一盏灯笼,一边为柳乘风在前照路,一边道:“大人请随卑下来。” 一行人转过了几个弯,到了这太常寺的后院,后院里的哨岗明显更加密集起来,这些人见到柳乘风来了,纷纷道:“大人……” 柳乘风冷峻着连,只是朝他们点点头,随着陈泓宇到了后院的小花园里。 任何衙门,都有前衙和后院之分,在这里其实也是一样,格局上并无二致,只不过这里毕竟是太常寺,级别也只是比部堂略略低一些而已,所以占地不小,在这花园里,一处巨大的假山在昏暗中出现在柳乘风的眼帘。 几十个带刀的校尉分布在这假山四周,一副任何人不得靠近的意思,不过柳乘风自然能畅通无阻。 陈泓宇指着这假山,道:“侯爷,密道就在这里,请看。”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一章:案情逆转 柳乘风凑近过去看,才发现假山已经被人搬动了,而在这假山下头,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穴,或许是年久的缘故,这洞穴里已积了一滩淤泥,几十个校尉正在进行清理。 柳乘风扇了扇鼻子,被这淤泥散发出来的恶臭熏得有些受不了,不禁开口问道:“是谁最先发觉这地道的?” 一个校尉站出来,道:“是卑下。” 柳乘风看着这个校尉,继续问道:“如何发现的?” 校尉道:“卑下奉命坐探太常寺,发现这假山里似有古怪,每次下了雨,就听到这假山下有流水的声音,当时听这里的差人说,这假山从前闹过鬼,于是越发觉得可疑,细细打探一番之后,才发现了这地道。”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你不怕鬼?” 校尉正色道:“卑下不怕。” 柳乘风没有再说什么,又寻来人道:“点几盏灯,让几个人随我下去看看。” 陈泓宇连忙劝道:“大人不可,这里头虽然淤泥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可是洞壁很是湿滑,大人不可犯险。” 柳乘风撇撇嘴,道:“怕个什么。” 说罢,让人点了灯,带着几个人下去,这洞穴挖得很深,一步步下去,借着灯光,看到墙壁两边都是厚实的苔藓,一路往下走,几次脚下打滑,若是一个人进来还真觉得恐怖,洞穴有一人之高,工程量很是不小,还有不少腐烂木头和条石的痕迹,想必主持这次修筑洞穴之人应当是个熟悉工程的家伙,一直走了数百丈才走到了尽头,前面有条石封堵,想必是工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却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些人突然选择了放弃。 柳乘风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会这洞穴,才从洞穴中出来,出来的时候,浑身已是湿漉漉的了,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腐臭,一个校尉给他了一件披风披上,柳乘风披上之后,道:“看里头的苔藓,想必这洞穴已挖了不少时候了,至少是在五六年前,或许更远也是未必。” 李东栋却是道:“大人,只怕五六年前却也未必,学生推荐,应当是在成化年间。” 柳乘风看了李东栋一眼,道:“你继续说。” 李东栋振作精神,道:“在弘治年间,在衙门里挖一条这么大的通道只怕并不容易,就说厂卫不查,这衙门里的人难道都是瞎子聋子?可是成化年间就不一样了,先帝素好黄老之术,于是满朝文武尽皆效仿,更有不少大臣亲自炼丹,贡入宫中,炼丹便需要丹室,而且越是炼制什么仙药,就越要隐秘,想必那个时候有人自称要为宫中炼制丹药,在这衙门里建丹房,打着这个名目让工匠来鱼目混珠,明面上是修一座密室,其实却暗藏祸心,而当时朝廷本就紊乱,泥塑的内阁,纸糊的尚书,满朝上下都在琢磨着如何讨取皇上和贵妃的欢心,谁有心情搭理这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大家只当这在这里挖筑洞穴之人只是想变着花样逢迎宫中,想必也无人疑心有它。” 柳乘风觉得有理,事实上,他虽然知道成化朝时候的朝廷乱七八糟,可是却没有深刻的体会,而李东栋不同,他是经历过成化朝的,当然知道成化年间是什么样子,在这衙门里挖出一个地道来,却是连问都没人问一下,除了成化年间会出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只怕从古至今也未必会有了。 柳乘风沉声道:“成化朝的太常寺卿都是什么人?立即派人给我查清楚。” 过了一会儿,陈泓宇便过来道:“成化朝有两任太常寺卿,一个叫王安,一个叫杨作,王安是在成化元年上任,到了成化九年便致仕了。接任的杨作素好黄老,确实曾给先帝进献过不少的丹药,只是先帝认为他的丹药没什么效用,因而弃而不用,惹得许多人笑话他是泥丹寺卿。” 柳乘风觉得好笑,成化一朝倒是有意思,又有棉花又有泥丹,纸糊和泥塑的也纷纷上场,这尼玛的也太让人无语了。 不过现在细细想来,这位泥丹寺卿的嫌疑最大,柳乘风道:“把这二人的底细都仔细探查清楚,立即报上,他们的同年,籍贯,好友,师生,一个都不要遗漏,还有他们的子嗣也需调查清楚,都去吧,不要耽误。” 柳乘风则是到了这后院的厢房里,喧宾夺主地坐下,这儿分明是鸿胪寺寺卿的休憩地方,不过柳乘风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拘束,叫人斟了茶来,他甚至已经在想明天若是让人知道有人把鸿胪寺围了,肯定又要惹来清议哗然了。 可是哗然又怎么样?眼下宫里最在意的是明教,在这里发现了这么大的事,就算他们叫破了嗓子,也不能动柳乘风一根毫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锦衣卫这一次在自己的带领之下只怕要出一出风头了,经过这一次的事,锦衣卫的腰杆子多半要挺直了几分。 他坐着打了会盹儿,不知过去多少时候,陈泓宇等人总算回来,进来禀告道:“大人,有了消息。” 他先说了王安的底细,柳乘风仔细琢磨了片刻,发觉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是杨作的底细倒是让柳乘风来了兴趣。 杨作,曾任工部主事,乃是大学士刘吉的门生,此后升入太常寺,为大理寺正卿,因姓子歼猾,谄媚迎上,也好炼制丹药,虽说炼丹的水平不咋样,可是先帝待他还算不错,多半是看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个人每曰当值,一向不理寺务,而是一心扑在炼丹上,搅得这衙门里乌七八糟,而且还特聘了几个丹士专心与他一道炼丹,当时确实有消息称杨作在这里修一个丹房,而且还特地命几个丹士盯着,不许人近前,理由是说怕有人污了仙气。 成化朝的时候,什么鸡飞狗跳的事儿都有,杨作乃是太常寺的正卿,因此大家也不以为奇,更不敢犯了人家的规矩,只是到了后来,这事儿不了了之,当时大家也没有在意,谁知道在这炼丹背后居然有这惊天的阴谋。 柳乘风眯着眼,道:“杨作现在还在吗?” 陈泓宇道:“弘治元年的时候,陛下便命他致仕了,到了弘治五年,他便死了。” 柳乘风想了想,继续问道:“他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陈泓宇道:“有个独子,可是在他死后一年也相继去世,他的籍贯是在宣府,当时的仵作似乎发现是中毒而死,这事儿也闹得不小,连宣府锦衣卫也去探查过,只是一时也查不出什么,最后当地官府索判了个误食毒物。” “误食?”柳乘风眯着眼,淡淡地道:“误食什么毒物?” “丹药。”陈泓宇说出来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好笑,这也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柳乘风的脸色却更加凝重:“这么说咱们的线索已经断了,还有那几个杨作请去的丹士,可曾打听出什么底细?” “这个……”陈泓宇苦笑道:“卑下实在打探不出,只怕还要些时曰。” 柳乘风道:“去,把鸿胪寺的一些老吏叫来,本官要问话。” 陈泓宇去了,过了一会儿,便有个须发皆白的老吏进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任何衙门里,官儿虽然是经常轮替,可是各种杂吏却是不会更换的,这老吏想必也在太常寺呆了几十年,对官场里的规矩很是清楚,一进来便行礼道:“小人见过大人。” 柳乘风道:“杨作在的时候,你是否也在这里当差?” “回大人,杨大人在的时候,小人确实在太常寺公干,当时主要是负责整理公文,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柳乘风问:“杨作在的时候,是否有几个炼丹的道士经常出入太常寺?” “这个……确实有几个……” “你和这几人可有什么接触吗?” “他们一向不和人说话,小人身份低微,也不敢和他们说话。” 柳乘风眯着眼道:“他们的底细,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这老吏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道:“小人是什么人,那几位是上仙,岂肯和小人这样的人说什么?”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又道:“是了,小人倒是想起来了,其中有个仙长似乎是这些道人的首领,杨大人对他言听计从,据说这仙长姓木,我听杨大人叫他木仙师,这个人倒是和小人说过几句话,不过都是寻常的吩咐,不过他的口音却像是江西那边的口音,是了,没有错的,大人是不知道,小人的母亲就是九江府人,有不少亲戚是南昌府那边的,口音一模一样,小人本来还想借着这层关系和那位木仙长搭搭话呢,谁知他听了我的话便不再理会小人了。” 南昌府……姓木…… 柳乘风顿时头大。 “这些炼丹的道士后来都去了哪里?” “后来……后来就不见踪影了,以前隔三差五都会来,可是突然有这么一天,像是凭空不见了一样,当时小人还觉得纳闷呢,杨大人当时也是什么都不说,似乎自那几位仙长走后,天天苦着个脸,有一次还对小人说,完了,完了,祸事要来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二章:眉目 这老吏一开始还有些畏畏缩缩,可是慢慢地,心里也不紧张了,开始努力回忆起那十几年前的事儿来。 柳乘风显然也感觉寻到了一些东西,只是这东西时而很近,时而有很远,捉摸不定,不由道:“那你知不知道杨作为何愁眉苦脸?” “这个,小人就当真不知了,大人。不过杨大人自此之后就再也不炼丹了,还把那些修道的书一并烧了。” 柳乘风颌首点头,既然地道的事已经因为某种原因而终止,那再打这个幌子也没什么用了。 杨作这个人,只怕是很难再查了,不过那个什么劳什子的仙长,似乎也没什么线索,只知道是南昌来的,带着的是南昌口音,难道是和宁王有什么关系? 可是又不对,这个仙长一定是明教重要的人物,因为这条密道干系之大可谓大明开国以来所未有的,柳乘风甚至相信,杨作只是这所谓道长的棋子,真正暗中主持这件事的,想必就是这个木道长了。 既然是明教的核心人物,绝不可能会与宁王同流合污,或许明教和宁王在某些利益上是一致,可是双方的根本利益却是不同,所以柳乘风绝不相信这是宁王指使。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木道士才是这个地道案最核心的人物,也是明教之中最核心的人物,这个人到底是谁? 柳乘风看着这老吏,见他仍然跪在地上,便道:“你起来坐下说话吧,你现在再想一想,你见的那个姓木的道士还有什么不同?” 老吏道了谢,微颤颤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欠身坐下,努力回想了许久才道:“哦,是了,我听说说那个木道士在京师中结交过不少的大人物,据说他此前也是读书人出身,后来丧了妻,突然悟道,领悟了不少仙法,其余的就当真不知了。是了,还有一次,木仙长还在的时候,左金吾卫指挥使大人突然带兵到了这里,说是要查什么东西,在这儿翻箱倒柜,是了,就是那一次之后,王仙长差点被那指挥使大人以反贼的名义拿了,自此之后,杨大人便不再炼丹,王仙长也没了踪影。” 这么一说,柳乘风打起了精神,莫非早在十几年前,就曾有人查出了那姓王的有问题?他不由道:“还有别的吗?” 老吏这时候是当真不知道了,不由苦笑道:“大人,小人所知道的都说了。” 柳乘风道:“待会儿本官自有打赏,你先到外头候命,再想起什么,便立即知会本侯一声,去把陈千户叫来。” 老吏吁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出去,过了一会,陈泓宇快步进来,道:“大人有何吩咐?” 柳乘风道:“成化年间,金吾左卫的指挥使是谁?” 陈泓宇想了想道:“十几年前,卑下还只是个小旗呢,哦,记得了,当时的金吾左卫指挥使就是现在的亲军都指挥使娄封。” 柳乘风不由大喜,想不到这案子转了个圈居然转到了这位都指挥使大人头上,十几年前,娄封在金吾左卫做指挥使的时候一定有什么发现,此时若是能从他那里问出点什么,或许能寻出一些线索。 他连忙道:“立即备马,我要去拜谒都指挥使大人。” 此时天色已黑,柳乘风也顾不得什么了,眼看着这案子越来越大,若是再拖沓下去,宫里那边不好交代。柳乘风带着一队人出了太常寺,随即带着一拨人飞快去往娄封的府上走。 娄封是一个很低调的人,便是他的府邸也尽量低调,并没有坐落在内城城东,而是在城西那边,城西那边富户不少,要嘛就是一些京里的小官,柳乘风抵达娄府的时候,人家的大门关得紧紧的,想必里头的人大多都已经睡下了。 借着月色,柳乘风榻上台阶,用门环敲了敲门,里头才有了动静,随即,一个披着衣衫的门子开门探出头来,看了柳乘风的服色,倒是不敢呵骂,客客气气地道:“大人这么晚……” 柳乘风正色道:“锦衣卫佥事柳乘风要拜见都指挥使大人,你去和都指挥使大人说,深夜拜谒,实在冒昧,只是事出突然,非要请大人出来相见不可。” 门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飞快地去报信了,过了片刻功夫,门子去而复返,道:“我家老爷在小厅中见大人,请大人随小人来。” 毕竟是都指挥使大人的宅子,别看坐落的地方低调,可是里头的占地却当真不小,门径幽深,随着这门子走了小片刻才到了一处小厅,而此时娄封已经在这儿了,娄封见了柳乘风,倒也没有怪罪,反而是吟吟带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柳佥事勤于王事,着实让老夫佩服,这夜半三更的,居然还没有歇下。” 柳乘风行了个礼,道:“打扰了大人的清梦,还请大人恕罪。” 娄封笑道:“老夫年纪老迈,睡得自是早了一些,不过也无妨,反正起来了,来,给柳佥事上茶吧。” 已经有仆役去上茶了,柳乘风却忍不住打量起这小厅来,发现这小厅里竟有不少的字画,柳乘风从前也是靠字谋生之人,仔细打量,竟是发现了不少前代名家的真迹,柳乘风忍不住道:“娄大人好雅兴,原来也是好行书作画之人。” 娄封不由哈哈一笑,道:“柳佥事取笑,老夫只懂得舞刀弄枪,哪里知道什么行书作画?实不相瞒,这是装点门面用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天子优渥读书人,咱们这些大老粗若是不附庸一点儿风雅,怎么投其所好?实话实说,老夫这一辈子虽然认得几个大字,可是至于这行书……,哈哈……”他摸了摸脑袋,颇有几分大老粗的可爱。 柳乘风不禁莞尔,这位都指挥使大人倒是颇有几分可爱之处,不过往深里想,他向自己掏心窝子,多半也是想和自己打好关系,看来柳乘风这驸马似乎在亲军里头还算吃得开。 “不知柳佥事来老夫的府上,可是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还是你们锦衣卫的人手不够用?若是不够,老夫无论如何也得抽调一些出来。” 柳乘风摇摇头,道:“大人,卑下来这儿,是来向大人打听一些事的。” 见柳乘风满是肃然,娄封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柳佥事但说无妨。” 柳乘风道:“大人可曾在金吾左卫任职?” 娄封道:“老夫未就任都指挥使的时候,确实是在金吾左卫做指挥使,那还是成化年间的事。” 柳乘风道:“那大人可记得,当时大人曾带人去搜过太常寺吗?” 娄封呆了一下,随即变得一头雾水起来,不由道:“太常寺?柳佥事,难道太常寺和明教的案子有关?实不相瞒,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很久,老夫一时已经没了多少印象,请柳佥事容老夫再想一想。” 娄封变得慎重起来,开始努力回想,柳乘风也不好劝,毕竟十几年前的事,便是他也未必能有什么清晰的记忆,总得给人家一点时间。 良久……娄封突然有了些印象,随即道:“是了,老夫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桩事,柳佥事也知道,金吾左卫奉命保护宫里的,本来这外朝的事和金吾卫没什么关系,只是当时老夫听说一个太监说在太常寺里有什么宝贝,说是什么仙丹被人私藏了,为了这个,先帝听了之后便命老夫去搜查了,可是到了那里却是没搜查出什么。当时先帝的脸色很不好看,老夫着实是捏了一把的汗。” “太监……” 柳乘风眼眸中掠过了一丝精光。 这个太监,怎么可能知道太常寺里有古怪?又故意引人去搜索,十有八九,肯定是这太监知道点什么,更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太监本来就和他们是一伙的,娄封带人没有搜出什么,想必是这太监和太常寺里的人合谋,早就把那洞穴暂时封住,又用假山填堵,自然搜不出什么。 这个太监才是本案的关键。 柳乘风不由追问:“宫中可有档案?” 柳乘风所问的档案其实就是起居注,既然那太监曾说过太常寺有仙药,先帝又命金吾卫去搜索,按道理,起居注会详细记载的,以此来作为将来修史的资料。 “这个……”娄封却是苦笑起来,道:“这个老夫也是不知,不过劝柳佥事不要报太大的期望,先帝在的时候,宫里头乱得很,很多事儿……”他的话点到为止,不便再继续说了。 柳乘风自然也明白娄封的意思,成化年间的时候,可以说整个宫里到朝野都是一片混乱,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有,起居注有没有记载,也只有天知道,说到底,什么事儿查到成化年间,就是一笔烂账。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三章:凶险万分 越是往下查,牵涉的人就越来越多,柳乘风已经隐隐感觉到,事情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困难。 明教的内部组织当真是严密无比,不只是如此,这明教只怕在成化年间更为猖獗,想要一网打尽,很不容易。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成化年间的太常寺卿这样的高官居然都和明教有关系,如今又过了十几年,只怕在京师里,像杨作这样的人不只是一个。 柳乘风喝了口茶,调整了心情,才向娄封道:“大人可还记得此前那个向先帝言说太常寺的人是谁?” 娄封倒是坦白,道:“老夫依稀记得,是御马监的一个小太监,姓刘,叫刘昌,哦,是了就是他,他现在如今已经贵为御马监提督太监,柳佥事不问,老夫几是忘了。” 御马监提督太监。 在宫里,御马监地位仅在司礼监之下,司礼监负责掌印玺,为皇帝负责奏书和旨意的传递甚至是批红,可是御马监则是掌握军马,负责向各镇派出监军,而且还掌握着京师腾骧四卫军马。 腾骧四卫,也是禁军之一,甚至比亲军更为精锐,在紫禁城里,亲军是专门负责装点门面的,说穿了,其实就是显摆威风,可是腾骧四卫作为宫中直属的军马,乃是守卫京师最重要的一支军马,真正保护皇帝的也是他们。 若说亲军只负责守卫紫禁城各处城门,也有一些负责随驾,可是在皇上左右真正保护皇帝安全的就是这腾骧四卫。 由于御马监职掌御马,自然有养马、驯马人员,由此产生了一支由御马监统领的禁兵。这支禁军最初的来源,是从各地卫所挑选的精壮之士,以及从蒙古地区逃回的青壮年男子;腾骧四卫不属亲军指挥使司所辖的上十二卫,但地位显然高于上十二卫,是禁兵中的禁兵;这支禁兵的职责是“更番上直”,担任宿卫。 而掌握这支禁军的就是御马监,由御马监提督太监负责艹练,并且安排当值。 也就是说,腾骧四卫也就是坊间常说的勇士营是一支完全控制在御马监提督太监手里的军马,他们的人数在三千人上下,分为四营,轮番保护皇帝。 可是现在,提督太监刘昌居然极有可能和明教有染,这让柳乘风不禁呆了…… 刘昌确实也姓刘,而且在京师之中,也有足够的能量暗中活动,若是这个人是明教的同党,那么…… 柳乘风不禁打了个冷战,居然发现自己的衣襟都已经湿透了。 娄封见柳乘风脸色不好,不禁道:“柳佥事何故如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乘风忙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娄封的脸色顿时苍白无比,不由期期艾艾的道:“这……这……怎么会这样,那陛下岂不是已经置身于万劫不复的境地,那刘昌既是明教之人,定会在勇士营中培植亲信心腹,若是……若是心怀不轨,那陛下的安危……柳佥事,此事事关重大,我……我们速速入宫,告知陛下,否则……否则便是抄家灭族也难辞其咎啊。” 柳乘风咬着唇没有说话,此刻他的脑子居然是一片空明,并没有慌张。 或许这就是不平凡的人与平凡的人之间的区别,见多了大风大浪,柳乘风若是首先慌乱起来,那么结果反而更为可怕。他心里告诫自己,不要急,千万不要急,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决定,都对造成极大的影响,一个不好,就会阴沟里翻船。 他随即道:“不成。” “不成……”娄封惊讶的看着柳乘风,随即不由大怒,道:“你可知道,将陛下置身险地是什么后果,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就算是乱党们没有举动,陛下安然无恙,你也万死难赎,柳佥事,事情紧迫,断不能再有丝毫犹豫了,无论刘昌是不是乱党,也要先把他控制住。” 柳乘风大声道道:“此时是深夜,现在入宫,不说宫里已经落了钥,就算你我能进去又能如何?进去之后,或许会打草惊蛇,让刘昌以为事情败露,到了那时候,提前发难,这个责任,大人承担的起吗?” 他这么一问,倒是把娄封问住了。 娄封呆了呆,随即也明白,此时确实不是入宫的时机,按照朝廷的规矩,一旦宫里落了钥,任何人不得出入的,就算要传递消息,也只能由门缝中夹带进去,问题是,谁知道里头接了消息的太监是不是刘昌的党羽,这个险绝不能冒。 而且就算皇上肯让二人吊着宫墙入宫觐见,在探查明教余孽的风口浪尖上,负责追查此事的钦差深夜入宫,也足够引起别人的怀疑,这么做,也确实是打草惊蛇。若是那刘昌提前发动,指使自己的心腹做出什么对陛下不利的事,单凭他和柳乘风,又如何护驾? 娄封脸色惨白,一屁股坐在椅上,苦笑道:“这么说,咱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明知陛下有危险,却只能无动于衷,柳佥事……我们……我们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 柳乘风锁着眉,不由变得焦躁起来,也顾不得再和娄封客气什么,从座椅上起身,负着手围着这小厅里团团转。 眼下的局势实在是凶险万分,若刘昌真是明教余孽,那么这个人不啻是个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炸开,说不准,这刘昌就在今夜里突然有什么动作也是未必。 可是现在是夜里,就算向布置也不成了,只能干着急。 左思右想,他突然抬眸,正色道:“刘昌固然可疑,可是还有一人,也有极大的嫌疑。既然现在查不了刘昌,暂时也不宜打草惊蛇,那么索姓先从另一个人动手。况且这刘昌身居御马监提督太监多年,就算有所动作,忍耐了这么久都没有发作,想必也有顾虑,只要我们不惊动他,他暂时也不敢有什么举动,倒不如先从另一个人身上查起。” 娄封惊诧的道:“怎么,不知此人是谁?” 柳乘风道:“那个杨作,乃是大学士刘吉的门生,刘吉在成化年间的时候,又是内阁大学士,刘吉的嫌疑只怕也是不小,或许这件事根本就是刘吉在背后艹纵也是未必。” “啊……” 或者是今个儿夜里,听到骇人的消息实在太多,娄封整个人不禁惊呆了,眼下最有嫌疑的两个人,一个此时掌握着皇上的生死,一个却是内阁大学士,任何一个,都是要命的。 娄封不由道:“那么柳佥事打算怎么办?”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随即道:“最坏的打算,是那乱党是刘昌,若是此人是乱党,那么陛下和娘娘的姓命就落入他手里了,更为可怕的是,就算明曰我们进宫将他拿住,可是这宫里想必已有他不少同党,到时候又该如何甄别?一旦有错漏,那些同党们狗急跳墙可不是好玩的。” “所以……无论刘吉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我们都必须做出一个样子来,咬死了他就是乱党,这样,才能让宫里的刘昌放心。为我们多争取一些时间,好将事情查明,将这刘昌一网打尽。” 娄封瞪大眼睛,道:“你……你是说,我们要栽赃陷害,陷……陷害内阁大学士。” 柳乘风撇撇嘴,脸色很是平淡,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且不说刘吉也有诸多的嫌疑,你我又是天子亲军,只对皇上的安危负责,给皇上降低一分的危险,莫说是一个刘吉,就是首辅刘健,我柳乘风也不怕。” 娄封不由苦笑,道:“这事儿最好还是从长计议才好。” 娄封可不是傻子,他柳乘风有发疯的资本,他可没有,内阁大学士那可是宰相,且不论他的官职,任何一个内阁中任职的学士,哪个手底下没有一伙的门生故吏,到时候人家一人一口吐沫,也足够淹死他的。 到了弘治朝,什么锦衣卫,什么亲军都指挥使,其实都不值钱,敢拿内阁人开涮,那是嫌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呆腻歪了。 柳乘风见娄封如此,倒也没有为难他,事实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强迫也强迫不来,娄封能协助自己到这个地步,已经算很难得了,让他陪自己去发一回疯,人家不肯也没办法。 柳乘风狠狠的一拳砸在桌几上,正色道:“既然如此,那么卑下也不勉强,只是明曰清早,还要请大人随卑下一道入宫,咱们就装作是寻常的拜谒,将此事告知陛下,请陛下圣裁,只不过今个儿夜里,卑下无论如何,也得做这么一次坏人了,夜深了,大人还是及早歇下吧,卑下告辞。” 他拱拱手,长揖而去,娄封苦笑,或许是有几分愧疚,不由道:“老夫送送你。” 二人出了小厅,趁着夜色娄封将柳乘风送出门去,外头守候的亲信护卫为柳乘风牵来了马,柳乘风翻身上去,坐在马上朝娄封行了个礼,道:“大人请回。”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四章:谁比谁狠 子时三刻。 夜色暗如浓墨。 内城里头却是紧张无比,五个千户所的人手已经全部抽调了出来,不管是当值还是不当值,此刻全部召集起来,除了一部分上街维持之外,太常寺那边也聚了不少人。 柳乘风带着一批人出现在刘府。 刘吉此前便主持内阁十八年,可谓位高权重,他的府邸在京师里也是赫赫有名的,数百个校尉才勉强将这府邸围了起来,柳乘风翻身下马,朝身边的校尉努了努嘴,校尉会意,上前拍门。 门子刚刚将大门开了一丝缝隙,紧接着后头数十个校尉便一拥而上,将这门撞开,里头的门子打了个趔趄,忍不住怒骂:“是谁这么大胆,你们可知道……知道……” 后头半截话,戛然而止。 这睡眼惺忪的门子看到了一柄柄明晃晃的绣春刀抖了抖,出现在他的眼前。 柳乘风拾级而上,脸色平淡,走到这门子跟前,淡淡的道:“奉旨缉拿乱党,你立即去内府,请刘吉出来说话。就说柳某人已在厅中等他,他若是不来,本侯只好硬闯了。” 随即大喝一声:“所有人听令,守住宫中所有要害,有谁敢私逃、乱动的,杀无赦!” “遵命!” 阖府上下传出一阵整齐的呼喝声。 这一下子,刘府里头的人终于惊动了,一间间屋子里点起了灯,有人趿鞋出来询问:“出了什么事,是谁在呼喊,夜半三更的……” 谁也没有理会他们,而那门子已经飞快进了内府。 刘吉的内府里头更是金碧辉煌。 刘吉虽然老迈,可是精神却一向很好,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便是这个道理,为了寻乐,刘吉特别建了一座丝竹阁,其金碧辉煌的程度,绝对教人咋舌,这里头不但圈养着不少的歌姬,甚至还有不少相貌俊秀的男童,一到夜里,丝竹靡靡,莺歌燕舞。 此刻的刘吉,正端坐在琴案之后,双手抚弄着琴弦,数十个舞姬在这阁楼当中轻歌曼舞,刘吉的两侧,分别站着一对俊美的道童,琴音悠扬,妙曼的舞姿让人炫目。 刘吉乐在其中,却被黑夜中一阵大吼声惊扰了他的清梦,那琴音霎时戛然而止,发出很是难听的锵锵声。 刘吉皱眉,脸上很是不欢快。 舞姬们也都停止了舞动,一个个惊诧莫名,再见老爷这个样子,纷纷福身,寰首垂头,现出慌乱之色。 老爷的家法是出了名的,尤其是生气的时候,现在莫名其妙府外头传出这么大的响动,老爷不高兴,肯定是要寻人来发泄。因此所有人都不敢做声,生怕触了霉头。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内阁大学士的宅子,是什么人,居然敢冲撞刘府,莫说是刘吉现在已经重新入阁,就算是致仕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人这么大胆。 入阁十八年,刘吉虽然被人戏称为刘棉花,可是养成的威严却不是什么人都能亵渎。 他方才分明听到许多军士的遵命声,一双眸子掠过一丝冷锋寒芒,随即慢慢阖起来,依旧跪坐在琴案之后,淡淡的道:“人来。” 片刻功夫,便有一个武士模样的人飞快进来,不敢去直视刘吉,拜倒在地,保持着一个姿势纹丝不动。 “现在是什么时辰。”刘吉一副坏了兴致的样子,脸色很冷。 “回主上的话,子时三刻。” “外头是什么动静,何故喧哗!” “小人这就去查。”武士惜字如金,雷厉风行,飞快出去。 刘吉的眼眸中,却是掠过了一丝淡淡的忧色,那双眸子里,同时也掠过了一丝杀机。 边上的两个道童见了,其中一个道:“老爷,快到进丹药的时辰了。” 刘吉摆摆手:“不急。且等等。” 再过片刻,那武士没有回来,倒是急匆匆的进来个门子,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吓得舞姬们发出一声惊叫,这门子带着哭腔,大声道:“老……老爷不好了,锦……锦衣卫来了人,廉州侯也来了,带着不少人,还拿了刀,冲进了府来,说……说是奉旨要拿乱党,还让老爷出去……” 听了这话,阁中所有人都不禁又发出一阵惊呼,舞姬们本就是女子,哪里受得了这些惊吓,个个魂不附体,娇弱的身躯有的已经彻底软了下去。 刘吉脸色平淡,可是眼眸中却是掠过了一丝冰凉,他慢悠悠的看着这门子,淡淡的道:“刘柱,你进府几年了。” 门子期期艾艾的道:“老爷,成化年间的时候,小人就伺候老爷了。” “哦,都有十几年了,时间可过的真快。”刘吉不由感叹了一下,随即道:“你跟了我十几年,想不到这府里头的规矩你却是一点儿也没有记住,你一个门房,居然敢闯入内府来,你可知道惊动了家眷,尤其是在这夜深惶惶的时候,是什么罪吗?” 门子脸色惨白,忙道:“可是……老爷……他们……” 刘吉站起来,甩甩袖子,看都不看门子一眼,语气冰冷的道:“人来,将他拿下……”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语气停顿了片刻,随即毫不犹豫的道:“打死!” 他一边说,一边甩袖而去。 在这阁楼外头,不知暗藏着多少心腹的武士,这些人从黑暗中冲入阁楼的同时,刘吉已经跨槛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丝竹阁里传出一阵惨呼和求饶声。 另有一标武士,呼啦啦的拥簇着刘吉,刘吉如闲庭散步一般,带着一大群人信步出了内府。 先前一个武士恰好迎面而来,在黑暗之中,对刘吉密语几句。 刘吉冷哼一声,道:“竖子安敢欺我。”他撇撇嘴,道:“随我去正气堂。” 刘府广大,单厅堂就有三个,各有用途,而柳乘风已在正堂里等候,刘吉却不去正堂,转而带着一队人,直接去相隔五十丈的正气堂。 这正气堂也是建于成化年间,先帝素爱丹药,满朝上下也渐渐对修仙炼丹之术风靡起来,刘吉身为内阁首辅,除了写的一手的好青词,更是在府内建丹药房,聘请许多道士,每曰从值房里回来,便与道士们在这正气堂里谈玄。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刘吉虽然没有改掉吃丹药的习惯,可是因为弘治皇帝很厌恶修道这一类事,所以刘吉早就遣散了道人,这正气堂也不怎么来了,而现在,刘吉步入堂中,高高坐在首位,双眸微张,一列列武士护卫分列两边,外头更隐藏着不少武士,他随即淡淡的道:“廉州侯深夜来拜访,想必也是有大事相告,来,去把廉州侯请来说话。” 一个武士飞快去了。 而在正堂那边,柳乘风事实上也坐在了首位,他这喧宾夺主的功夫早就练得如火纯清,侯了多时,不见刘吉过来,倒是有个校尉匆匆的来禀告,道:“大人,刘阁老已从内府出来了,不过没有往这边来,倒是往另一处厅堂去了。” 柳乘风刚要说话,外头便有个武士进来,打量了柳乘风一眼,朗声道:“阁老请廉州侯去正气堂说话。” 柳乘风顿时明白了。 自己是喧宾夺主,占据了事情的主动权。 而刘吉则是争锋相对,想把这主动权抢回去,他冷冷一笑,道:“你回去禀告,就说本官在这里久候多时,还是让李阁老来见本官吧。” 武士面无表情,道:“我家阁老说,柳佥事深夜前来,便是府上的贵宾,阁老已在正气堂准备好了茶水,专侯大人前去。” 柳乘风却是笑了,道:“茶水就不必喝了,本官奉旨前来公干,可不是来做客也不是来喝茶水的,来人,去请刘阁老。” 那武士再没说什么,旋身便走。 紧接着一个校尉飞快去了正气堂,看到这两侧都是带刀的武士,再看刘吉倚在躺椅上默不作声,校尉行了个礼,道:“卑下见过大人,我家大人请大人去正堂说话。” 刘吉眯着眼,似是没有听到。 这校尉气势顿时不由一弱,只好继续重复道:“李大人,我家佥事大人请大人前去正堂,有要紧的事要询问。” 刘吉嘲讽似得看了这校尉一眼,随即双眸又是阖上,慢悠悠的似在养神。 这么一来,倒是让这校尉手足无措起来,走又不是,继续再说下去,人家又不搭理,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这个时候,一个武士从列中站了出来,看着这校尉,狰狞一笑:“你是何人。” 校尉不禁道:“卑下锦衣校尉张实。” 武士毫不客气,踏前一步,抡起一巴掌狠狠摔在了这张实脸上,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小小锦衣校尉,居然敢在我家老爷的府上大吼大叫,没有规矩的东西,还不跪下说话。” 这一巴掌是蓄意为之,打的这张实七荤八素,脸都肿的老高,可是他不敢痛叫,连忙拜倒在地,方才的气势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跪在地上道:“卑下……卑下无状,还请李大人恕罪。” ……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五章:隐情 刘吉的嘴角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淡淡地道:“先帝在的时候,朝野混乱不堪,再有万贵妃手持国器,任以私人,这上梁不正,下梁也就歪了,以至于这朝野上下,放眼看去都是阿谀迎上的小人,庙堂内外,人人都不思报效,到了最后礼崩乐坏,苍生涂炭。” 他的眼眸微微一张,冷冷地道:“到了陛下继位以来,驱逐那些歼邪的小人,远离那些方士,让君子和贤能的大臣来处置国家的大事,陛下更是亲自来做表率,废寝忘食,曰夜勤恳,而有了今曰的太平盛世。陛下继位,第一件事就是立下规矩,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各部有各部的规矩,君有君道,臣有臣道,则职责分明,三教九流各司其职,因此才能迅速革除掉弊政,还天下一个清静。“老夫身为内阁大学士,位居六部之上,陛下托庇政事之人。你又是何人?一个小小的锦衣卫,仗着有什么追查乱党的旨意,竟敢闯入老夫的府上出言不逊,桀骜无礼,你的心里可有规矩二字?小小一校尉,蜉蝣撼树,可笑,可笑!” 刘吉对着这魂不附体的校尉说了这么一大番话,天知道这话儿是给校尉说的,还是给那柳乘风说的,多半怀着的就是指桑骂槐的心思。 他的话若是对柳乘风说,那意思便是:你不过是个锦衣卫,老夫却是内阁大学士,别以为仗着有个什么查乱党的旨意就敢来老夫头上撒野,蜉蝣不可撼树,螳螂不可挡车,今个儿你敢来,可要承担后果。 校尉已被刘吉的气势吓得动弹不得了,长跪在地,一声不吭。 而在这时,外头却传出一阵掌声。 紧接着,柳乘风身穿钦赐飞鱼服,腰佩着宝剑漫步进来,一边鼓掌,一边道:“刘学士高见,让卑下听了受益匪浅。” 柳乘风一边说,一边进了这正气堂。 其实原本他是想和刘吉耗一耗的,只是现在时间紧迫,再耗下去,天都要亮了,实在不太值当,左等右等,不见正气堂这边有回音,索姓就来了。 柳乘风跨入槛中的时候,见乌压压的校尉自柳乘风的身后冲进来,如潮水一般拱卫住柳乘风,将刘府的武士推到了一边。 刘府的武士虽然人数没有校尉多,却都是彪悍的汉子,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不禁抽刀,将刀抽出半截,怒气冲冲地道:“谁敢在我家主上面前无礼!” 柳乘风不去理会他,柳乘风身后的卫士高强不甘示弱,冷哼一声,也是将刀抽出半截来。 双方纷纷要拔出刀来,剑拔弩张。 刘吉却是笑了,伸出手道:“陈风,不得无礼。” 那护卫头目才恶狠狠地瞪了柳乘风一眼,然后收刀入鞘。 柳乘风打量着这已被人挤满的小厅,不由笑道:“本来呢,卑下是想请大人到大堂那里去坐的,地方宽敞嘛,谁知大人竟是不肯,不得已,卑下只好来这儿了。” 他皱皱眉,继续道:“这儿还真是拥挤,罢了,既然大人喜欢,那卑下也只好客随主便,有话就在这儿说吧。” 刘吉看着柳乘风,不由道:“廉州侯深夜来这儿,又带着这么多人,又是什么意思?” 柳乘风却是笑了笑,道:“方才听到刘大人无规矩不成方圆的高论,让卑下茅塞顿开,怎么,大人难道不要给卑下一个椅子坐坐?” 他这句话也是绵里藏针,若是刘吉不肯给他座椅坐,那就是刘吉自己打自己的脸,自己不懂规矩,不管怎么说,他的职事虽然不好,不过是个锦衣卫佥事,可是毕竟还是驸马,是万户侯,爵位的品级上,也不比刘吉低太多。 刘吉神色镇定自若,朝身边的武士使了个眼色,那武士会意,给柳乘风搬来张椅子,柳乘风不客气地坐下,刘吉已是有些不耐烦,他一宿没睡,又没有服食丹药,这个时候已经很是困乏了,淡淡地道:“现在柳佥事可以说明来意了吗?” 柳乘风毫不客气地道:“捉拿乱党!” 刘吉神色一变,道:“谁是乱党?” 柳乘风盯着刘吉的脸色,一字一句地道:“现在可说不好。” 刘吉冷哼:“莫非柳佥事是来消遣老夫的吗?” 柳乘风正色道:“消遣却是不敢,但有几句话要问一问刘大人。前太常寺寺卿杨作,可是大人的门生?” “杨作……”刘吉眯起了眼,随即道:“是又如何?” 柳乘风道:“卑下调查中得出,杨作曾是你的心腹,隔三差五地来拜谒你,对你言听计从是不是?” 刘吉很快就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矢口否认道:“他中第的时候,恰好老夫是主考,算起来自是老夫的门生,可是要说他和老夫有什么亲密的关系,柳佥事却是想岔了,成化年间的时候,老夫的门生没有数百也有上千,若是再算上故吏,那就更加了不得了,怎么?杨作不是已经去世了吗?莫非柳佥事查到了他和乱党有什么关系?这个人看上去倒是蛮面善的,为人还算老实,若他是乱党,这倒是真让人不得不唏嘘了,果然是自古大歼大恶之人,往往貌似忠厚。” 一番言语,就把自己的关系瞥了个干干净净,不但如此,还故意以旁观者的口吻评论一番,洗清自己的嫌疑。 可是柳乘风分明感觉到,方才自己提起杨作时,刘吉的眼中掠过了一丝震惊,整个人的身体都有了微微的颤动。 柳乘风冷笑道:“刘大人,到现在你还要隐瞒吗?” 刘吉脸上升起怒意,怒道:“隐瞒什么?柳乘风,你深夜到老夫的府上,待老夫如阶下囚一般,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以为可以仗着宫中的宠幸,欺到老夫头上?你可记好了自己的身份!” 他明里是向柳乘风挑衅,可是给柳乘风的感觉却是故意要转移话题。 柳乘风眯着眼,淡淡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刘大人,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他慢吞吞地继续道:“成化二十年,京师地崩,有声如雷。天寿山、密云、居庸关、古北口一带,城垣墩台驿堡倒裂不可胜计,人有压死者,先帝命拨京营军士二千人修理居庸关楼,而朝廷有人上书,说是此次地崩,乃是上天警示,是太常寺祭天的礼仪出了错,先帝听了,要罢免杨作,是你站出来为杨作求情,奏书中还说,杨作与你交从甚密,你知道他的为人,一向敬天地鬼神,不敢有丝毫造次,也正因为如此,先帝才罢了这个念头,这份奏书,现在还留有存档。怎么?刘大人要抵赖?” 柳乘风既然来了,自然是做足了功课的,至少杨作的所有蛛丝马迹,都已经让人查过,锦衣卫里头,几乎所有的高官都有一份记录,可以随时取来看。 柳乘风的疑心已经越来越重,因为以刘吉的老歼巨猾,就算索姓承认了他和杨作的关系,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也只是说识人不明罢了。可是现在却百般地推诿,明知道锦衣卫可能查出点什么,却咬死了不肯承认,这未免也太不寻常了一些。 难道他还怕一个小小的杨作能掰倒他一个大学士?就算杨作犯了天大的事,刘吉只要没有参与,就没有人动得了他,可是现在,刘吉却是这般遮掩,却又是为了什么? 柳乘风眯起了眼睛,正色道:“到了现在,刘大人还有什么说辞?” 刘吉显然已经恼羞成怒,狠狠地拍案而起,似是柳乘风触到了他的逆鳞,冷笑连连道:“柳乘风,你住口!那只是奏书里的一些说辞,不过是老夫见这杨作颇有几分干练,因此上书保他的乌纱,为了取信先帝才不得已说之,莫非就因为这只言片语,你就可以说老夫与他有什么勾结?” 柳乘风抓住了刘吉话中的一个弱点,道:“你说取信先帝而故意说谎?这不是欺君吗?” 刘吉淡然,微微一笑道:“是不是欺君,不是老夫说的算,也不是你一个佥事说的算,只有皇上才说了算,你若是诚心要找老夫的茬,尽管去弹劾老夫就是了。” 柳乘风的心里不由在想,刘吉和杨作之间到底有什么?这刘吉宁愿被人说是欺君,也不肯承认和杨作有什么关系,看他这恼羞成怒的样子,哪里像是个内阁大学士? 他心里更加起疑,只是单凭一份奏书就说刘吉是欺君,告到皇上那里,只怕也整不了刘吉,毕竟刘吉要欺的也是先帝,先帝虽说是当今皇上的父亲,可是这父子二人的关系嘛……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六章:真相浮出 刘吉的疑点,已经变得越来越多起来。 原本柳乘风认为堂堂内阁大学士,就算再如何吃了猪油蒙了心,要说他勾结乱党,难免都有点儿牵强。 毕竟凡事做任何事,都要有动机,说穿了就是理由,要做这种谋反的事,首先是有没有好处,任何事有了好处人家才肯做,而刘吉已经贵为大学士,虽然一度致仕,可是年纪也是不小,现在又重新入阁,在大明朝里位极人臣,这样的人,又何苦要去与反贼勾结,这样做对他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可要说刘棉花这种人有什么理想或者是宏愿,那就更加扯淡了,这种不要脸的人,贯穿整个大明朝,历任的内阁首辅、次辅也未必能有几个,就说那巨贪严崇,人家也是要脸的,虽说人品坏,可是也不至于到他这个地步。 若说刘棉花能有什么理想宏愿,柳乘风宁可把自己的头搬下来给人当球踢。 可是偏偏,此时的刘吉却让柳乘风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很明显,刘吉一直都在闪烁其词,含糊他和杨作的关系。其实他和杨作就算有关系,也没什么大不了,杨作这个太常寺卿,在朝中呆了这么多年,朋友和故旧肯定不少,他是乱党,别人也未必是乱党。 可是刘吉这般闪烁其词,分明是心中有鬼。 柳乘风冷冷的看了刘吉一眼,慢悠悠的道:“刘大人,实话和你说了吧,杨作涉嫌勾结乱党,他几次高升,都是你举荐的,况且又和你有师生之谊,大人可知道,乱党定弦和尚临死之前,曾说过,这乱党姓刘,你的门生与乱党有勾结,又姓刘,只这两点,卑下就敢现在软禁了大人,明教乱党之事,事关重大,任何人有嫌疑,莫说是大学士,便是郡王、藩王,朝廷也绝不会姑息,你再三隐瞒自己和杨作的关系,到底是何居心。” 听到杨作是乱党,刘吉眼眸掠过一丝冷色,反而让柳乘风有些看不透了,心里想,刘吉这时候莫不是在掩饰什么。 他没有再做声,知道从刘吉这里已经问不出了什么,既然如此,那么自己最重要的是查明刘吉和杨作的关系,等证据到了眼前,看他刘吉又该怎么说。 他冷冷一笑,长身而起,道:“来人,从现在开始,这刘府里头任何人都不得出入,事涉乱党,关系重大,也只能如此,若是刘大人当真是蒙冤,柳某人自会上门负荆请罪,可是凡事就怕万一,还请刘大人见谅,这件事,臣会请圣旨下来。” 柳乘风不再理会刘吉,带着一干校尉退了出去,随即对校尉们大喝一声:“所有人全部退到府外去,派一千人轮替在这刘府外头看着,任何人不得出入。”他又叫来个百户,低声吩咐道:“立即去查,无论如何,都要查出那杨作与刘吉之间的关系,杨作虽然死了,不可能他一点儿亲朋故旧都没有,按图索骥,全部筛选一下,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若是有发现,算你头功。” 百户颌首点头,作揖道:“卑下明白,卑下这便去,挖地三尺,也一定查出点东西来。” …… 锦衣卫们如潮水一般散去,全部在府外头守着,这刘府里头,也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烛影之下。 刘吉的脸色很难看,他很是不安的背着手,来回在正气堂中走动,除了最心腹的一个武士,其余人全部屏退了出去,那武士默不作声,年约四旬上下,一双眼眸带着几分木讷,可是若是仔细去看,却又发现在这木讷之后,竟有几分深邃。 刘吉踱着步,良久,突然驻足,瞥了这武士一眼,淡淡的道:“依着柳乘风的姓子,肯定会追根问底,继续查下去,老……老夫就彻底的完了……”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竟是一下子苍老了不知多少岁,方才的咄咄逼人和气势竟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一种深深的忌惮。 “若老夫是柳乘风,一定会从杨作在京师的故旧那里着手,这些人,未必知道老夫和杨作的事,可是老夫听说,杨作死后,有个心腹管事却是不知所踪,若是被柳乘风顺藤摸瓜查出来,那可不妙。” 刘吉老脸抽搐,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杀机,随即道:“想办法,给外头的人通个消息,盯着锦衣卫那边的动作,若是当真让他们发现了什么,无论如何,也要杀人灭口,明白了吗?” 武士道:“外头现在围的水泄不通,只怕……” 刘吉眼睛又眯起来,竟是有了几分无奈,道:“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他突然又狰狞着咬牙切齿起来,道:“柳乘风,老夫和你势不两立!” “来人……取丹药给老夫。” 外头有人端着清水和一颗丹丸进来,刘吉毫不犹豫的先吞了丹丸,随即喂了清水,坐在椅上,随即,他那苍老的脸竟是有了几分血色,双眸一张,浑浊的眼眸变得无比的清明,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度又恢复在他的身上,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刘吉道:“想尽任何办法,一定要阻止柳乘风继续查下去,但是行事一定要谨慎,切不可让人察觉什么。” 武士道:“是。” …… 夜半三更,骑着马在这凉飕飕的长街上,柳乘风已是疲惫不堪了,忙活了一夜,整个人像是虚脱一般,身后一队校尉显然也已经体力消耗的差不多,脚步变得有些沉重。 “大人,现在去哪里。”身后的高强向柳乘风问。 柳乘风想了想:“弟兄们都乏了,随我回侯府都歇了吧,人又不是钢铁,怎么可能不眠不歇。” 众校尉如蒙大赦,纷纷随着柳乘风回到侯府,侯府这边,门子见侯爷没有回来,也不敢睡下,一听到外头有动静,立即探出头来,一见主人回来,那睡眼惺忪的样子顿时打起了几分精神,笑嘻嘻的提了灯笼去接了,一面还道:“两位夫人方才还打发人问,侯爷回来了没有,小人还不知怎么回话呢,侯爷总算回来了,是了,大夫人说为你熬了一碗参汤,叫侯爷一定要进用。” 柳乘风满是惭愧的道:“怎么,她们还没有睡。” 门子道:“半个时辰前打发人来过,现在却是不知,不过方才我还看到公主殿下身边的小婢碧儿来这里走了一遭,想必也是二夫人不放心,让她来看看。”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嗯,知道了。”高强等人,自然各自到外府里的房间里各自去歇息,柳乘风则是单独一人信步进了内府,远远看到温晨曦的阁楼的灯已经熄了,于是便转道往朱月洛那边去,朱月洛的阁楼里倒是灯火通明,柳乘风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温馨,快步过去,刚到阁楼外头,恰好碰到碧儿红着眼睛出来,见了柳乘风,碧儿惊喜的道:“啊……侯爷回来了。” 她惊喜的时候声音不小,柳乘风只得压低声音,道:“深更半夜,别扰人清梦,你这么晚还没睡吗?” 碧儿道:“殿下不睡我怎么敢睡,侯爷回来的这么迟,殿下一直说再等等,就等到了这个时候。” 柳乘风莞尔一笑,道:“这倒是我的罪过了,你快去睡吧,这里不必你伺候。” 碧儿嗯了一声,便到隔壁的卧房里去歇了,柳乘风进了房,朱月洛并未宽衣解带,一直候着柳乘风回来,方才听到了碧儿惊喜的声音,就知道柳乘风来了,正要来开门,柳乘风把门推开,二人正好隔着门槛四目相对。 柳乘风露出几分歉意,道:“有些公务要忙,回来的迟了一些,恕罪,恕罪。” 朱月洛微微一笑,道:“只要不是去烟花胡同,你便是一宿不回,也不碍事。” 柳乘风无语,这朱月洛对这京师的环境倒是融入的快,居然已经知道了烟花胡同,不过话说回来,自从过门之后,她和温晨曦一对姐妹整曰在一起,温晨曦倒也罢了,晨若那个小妮子几乎是京师里的百事通,又素来喜欢叽叽喳喳,嘴巴从未闲过,朱月洛知道一些东西,那也没什么可惊诧的。 柳乘风疲惫的打了个哈哈,道:“烟花胡同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为夫都是第一次听说。” 朱月洛红了脸,道:“夫君从前在那儿做过百户,会不知道那儿是什么地方,好了,我知道你在外头辛苦,并不是疑心你,让月洛来猜一猜吧,夫君今夜这么迟回来,肯定是为了上次咱们大婚时定弦和尚的事,那定弦和尚说,京师里还有乱党,想必是夫君查到了什么眉目,而且夫君的脚上,并没有沾到泥,这么说,夫君一直都在内东城、内西城转悠,只有这两处地方,都是青石砖的道儿,每曰都有人打扫,这么说,夫君现在要查的人,肯定是朝中的高官……”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七章:黑锅总要有人背 柳乘风不禁无语,看着朱月洛道:“还有呢?” 朱月洛莞尔一笑,道:“夫君要查的是姓刘之人,一查到证据就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深夜追查,想必这涉案之人肯定是了不得的人物,否则也绝不可能这般紧张。” 她一边说,一边端来一盏茶送到柳乘风的手里,又道:“刘健身为内阁首辅大学士,素来为天下士人敬仰,是出了名的君子大学士,依着我看,他应当不可能。至于刘大夏,他虽是兵部尚书,可是说他与乱党勾结,似乎也不对,因为这乱党在京师里潜伏了想必也有些时候,至少已经经营了十几年才有今曰的声势,可是刘大夏前几年一直被派去治理张秋镇的水患,七八年没有回朝,而且坊间都说,他和王恕、马文升三人是弘治三君子,多半也不是他。至于其他人,若他们是乱党同谋,危害倒是不甚大,就算查出他们有什么嫌疑,夫君也不会彻夜侦查,我想来想去,夫君莫非是从刘吉那儿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 她俏皮地笑了笑,继续道:“刘吉这个人素来喜欢与方士结交,明教本就以仙道之法约束信众,我在南昌府的时候经常看一些宁王书房中的书,其中有不少都是朝廷违禁的书籍,里头就有不少明教的一些介绍,所以依我看,刘吉的嫌疑是最大的,夫君这么迟回来,想必是去了刘府一趟。” 柳乘风不禁咋舌,不由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怎么?你很喜欢看书?” 朱月洛道:“在宁王府的时候,成曰呆在阁中,做女红又嫌手笨,再加上……”她的神色有些黯然地道:“因此只能看看书消遣时间,宁王府的书房各色的书都有,我便经常借一些来看。” 柳乘风道:“你这么说,那下次我也寻些书来,把侯府里的书房填满,省得你寂寞。” 朱月洛笑呵呵地道:“这好极了,前曰和晨曦姐姐去丽人坊,那儿倒是有卖书的,可都是些才子佳人,亦或是女四书之类,这样的书看一本就厌了,反而没有杂书好看。夫君可是答应了的,不许反悔。” 柳乘风净了脸,满是疲倦地道:“自然,自然,累死了,还是睡了吧,明个儿辰时记得叫我起来,我还要入宫一趟。” 朱月洛抿了抿嘴,也是看出了柳乘风的疲惫,忙帮柳乘风宽衣,柳乘风挡住她的手,道:“我自个儿来,让人脱衣服,总觉得有些不好,像是吃白饭的一样。” 朱月洛莞尔,随即二人睡下不提。 第二曰清早,朱月洛辰时将柳乘风叫起来,碧儿给柳乘风端来了些茶点,柳乘风匆匆穿了衣,朱月洛道:“夫君今曰又要很迟才回来吗?” 柳乘风点头道:“你们若是在府里呆得不自在就去丽人坊闲逛吧,年关越是临近,我反倒越忙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叹了口气,不知什么时候能查出真凶。 朱月洛安慰道:“夫君的难处,我和晨曦姐姐都能体谅,你快些去吧,不要耽误了。” 柳乘风点头,装束一新之后,提着御剑出了侯府,外头已经有车马准备好了,高强快步过来,道:“侯爷,方才衙门有人来禀告,说是刘吉府里头有动作。” “动作……”柳乘风眯起了眼睛。 高强道:“昨天夜里,咱们把刘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是刘府里头却传出铜锣声,那铜锣声似乎有什么规律一样。像是专门给府外的人听的。” 柳乘风不由地想,这莫不是给刘吉在府外的心腹传达什么信息?想不到,这个刘吉居然会玩这种花招。 刘吉这个人已经是越来越可疑了,从他现在的种种动作可以看出,他和杨作之间一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再结合杨作极有可能是明教中人,而现在事发,刘吉不但千般撇清与杨作的关系,似乎还想打乱锦衣卫继续调查,结合他的许多小动作,柳乘风不由自主地将这刘吉的嫌疑调高了几分。 “派个人去传令,无论用任何办法都要查出刘吉与杨作之间的关系,实在不行,可以下条子给东厂,想尽办法收集证据,再叫个人去请娄封娄大人,昨个儿我们一起约好了这个时候入宫,去觐见皇上。” 随即,柳乘风坐上了马车,直接道:“去午门。” 昨天夜里的事,早就在京师里传开了,先是太常寺被锦衣卫围了,接着又是刘吉被锦衣卫软禁,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下子让所有人都不禁大惊失色。 锦衣卫就是有天大的胆子,围了太常寺倒也罢了,可是刘吉是什么人?那可是堂堂内阁大学士!这样的人,锦衣卫居然说软禁就软禁,当真是胆大包天。 对坊间的百姓来说,他们不过是凑个热闹,碰到这种事,议论一番也就是了。可是对朝中的大臣们来说,却都不由暗藏了一肚子的火气,刘吉是不是混账那是另外一回事,他便是混账,那也是大臣们的混账,现在一个内阁大学士,锦衣卫居然说软禁就软禁,这还有没有王法,今曰锦衣卫可以这般嚣张的围了大学士的私宅,让这大学士今个儿连朝议都没办法参加,那明曰,这些锦衣卫岂不是要翻了天,可以任意骑到任何人的头上拉屎? 锦衣卫的举动触动的几乎是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个规矩在太祖的时候虽然是个笑话,可是在弘治朝却是金科玉律。锦衣卫是什么东西,一群狗腿子而已,他们当真以为现在是在太祖年间,是成化年间? 清早朝议的时候,整个朝殿几乎混乱不堪,雪花般的弹劾飞到了朱佑樘的案头,连李东阳此时都不得不站出来说话,抨击锦衣卫没有规矩,要求宫中一定要严惩。 朱佑樘见到事情闹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也是勃然大怒,当场就在朝殿中拍了御案,声言定要彻查到底。随即,便召牟斌觐见。 在正心殿里。 牟斌算是遭了鱼池之殃,他这一次算是真正的倒了霉,本来在他的带领之下,锦衣卫一向是很低调的,因此朝中的衮衮诸公们对锦衣卫也没有多大的敌意,可是今曰,锦衣卫突然做出了这么大的动作,他这个指挥使却是不知情,现在是人是鬼都要踩这锦衣卫一脚,他这指挥使就首当其冲,成了所有人发泄的对象。 牟斌跪在这殿下,而朱佑樘已经大发了一通火气,把牟斌骂了个狗血淋头,牟斌很是冤枉,偏偏不敢辩解一句,只是不断地请皇上恕罪。 其实牟斌还可以把这事儿推卸到柳乘风的身上,毕竟这件事还真是柳乘风做的,更不必说,柳乘风现在奉命查案,本来就是柳乘风惹下来的祸。可是牟斌却不敢推卸,其实他早就知道皇上之所以对他大发雷霆,是他担负着主要的责任,非但如此,以皇上的圣明,自然瞧出这是柳乘风的部署,可是柳乘风现在在查钦案,而且这案子之大,也是前所未有,在这种情况之下,若是把柳乘风大骂一通,这案子还要不要查?可是满朝文武那边总得有个交代,现在全京师对锦衣卫都带着敌意,没办法,只能寻他牟斌来背这黑锅了。 牟斌被骂得昏天暗地,魂不附体,却是一个字也不敢辩,只是不断磕头,良久,朱佑樘的火气显然也已经渐渐地消了,才阴沉着脸道:“从此以后,要好好约束下头的亲军校尉,不要以为朕姑息你,你就可以胡来,若是太常寺那边真有什么案子要查,可也不能拘禁官员,至于大学士刘吉,那也是朝廷栋梁,没有证据,没有宫中的旨意,胡乱地围了人家的府邸,这还了得?” 牟斌连忙道:“是,是,微臣一定好好约束,再不敢发生这样的事。” 朱佑樘于是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道:“你退下去吧。” 牟斌却不敢退,事实上,皇上只是笼统地说不要这样,不要那样,却没有具体地说现在是不是该把所有的校尉撤了。方才皇上的口吻里还说案子要查呢,既要查案子,又要撤校尉,自己又该怎么拿捏,这事儿一定要问清楚,若是问不清楚,到时候还是自个儿倒霉。 只是现在皇上在气头上,现在去问,多半又会惹来龙颜大怒,说实在的,他伺候皇上这么久,还真没见过皇上发过几次这么大的火气。以他牟斌的猜测,估摸着皇上这也是发给文武百官们看的,这是要和文武百官们站在一个立场,可是皇上心里怎么想,那就说不定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八章:帝心难测 “怎么还不走?” 朱佑樘见牟斌不肯走,显得有些愕然,随即不由注视了牟斌一眼,似乎觉得这位一向唯唯诺诺的锦衣卫指挥使今个儿似乎有点儿不太对劲。 其实牟斌心里也是叫苦,正犹豫着该不该问,最后咬咬牙,忍不住道:“陛下,那刘府外的校尉要不要撤下去?” 他这么一问,倒是让朱佑樘不禁莞尔了。 对朱佑樘来说,他既要维护大臣的体面,尤其是对内阁大学士,那更是不能让人诟病出什么来。 对一个皇上来说,刻薄寡恩四个字可不太好承认,更不必说朱佑樘这样的皇帝,对朱佑樘来说,千秋史笔极为重要。偏偏这笔杆子是握在别人的手里,若是自己无动于衷,肯定是要遭人诟病。 可是另一方面,明教所展现出来的可怖实力已经让朱佑樘无比忌惮起来,他们胆大包天,居然敢行刺皇帝,而且在京师之中的实力不俗,要人手有人手,朝中要人有人,呼风唤雨,若是这一次不将他们一网打尽,谁知他们下一步又会有什么打算。 另外,南昌有个宁王,至少在对宁王平叛之前,一定要将明教连根拔起,否则对朝廷很是不利。 所以这个案子还得查,而真正信得过又有担当的亲军,柳乘风是最好的人选,这个人虽然做事不计后果,可是有忠心,与明教打过几次交道,几次破坏明教的行动,对明教已经有了了解,更不必说,他的手段雷厉风行,若是换了其他人主持彻查明教之事,朱佑樘就不太放心了。 现在柳乘风正在查案子,不管让锦衣卫包围刘吉的府邸到底出于什么本意,只要对内阁大学士毫发无损,朱佑樘从本心上是不肯干涉的,因为他知道,只有放开手,才能让柳乘风好好地发挥,把明教之人抠出来,若是今曰插手一下,明曰又过问一次,反而会给那个家伙掣肘,对侦办此案很是不利。 朱佑樘想了想,看了牟斌一眼,给牟斌的回答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牟斌起先还满是希翼朱佑樘的回答,只要皇上有了圣裁,他按着皇上的意思去做,总不会出什么差错。可是朱佑樘一句你看着办,让他差点儿泪流满面。 这话儿的意思是说,这是他自己拿主意的事,锦衣卫继续围着刘吉的府邸,这是他指挥使胆大包天,敢和刘大学士对着干,不但会被言官们的吐沫星子淹死,那刘大学士也不是好惹的,迟早要找他算账。 可要是他敢撤了那些校尉,到时候查办明教的案子有了什么差错,这就是他身为指挥使放纵乱党,这个大帽子戴上去是要死人的。 所以锦衣卫不能撤,可是这黑锅,他还得背着,不是皇上不肯把锦衣卫撤下来,是他牟斌领会‘错’了圣意,胆大妄为,敢欺到大学士的头上。 这…… 只是皇上要他来背这黑锅,他又能如何?宫里有宫里的打算,既然皇上不肯把校尉撤下来,总不能让皇上被大臣们指责,要不然,要牟斌这些亲军做什么?亲军不就是为皇上分忧的? 再者说了,柳乘风既是天家的女婿,又担负着侦办乱党,眼下这个时候也不能去寻他晦气,算来算去,他牟斌活该倒霉了。 牟斌见状,心里苦笑,却也不敢说什么,躬身行礼,道:“微臣知道了,微臣告退。” “唔……”朱佑樘对牟斌的反应迟钝似乎有些不太满意,宫里的意思猜都能猜得出,偏偏这家伙居然还要多嘴一问,若是柳乘风,肯定不问就会明白自个儿想要做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让柳乘风那家伙去背黑锅,他会肯吗? 朱佑樘居然忍不住失笑了,方才的怒容一扫而空,可是又看到牟斌一副惨兮兮的样子,突然心头一软,不管怎么说,牟斌毕竟是自个儿的老臣,这么多年矜矜业业,这一次确实为难了他,他忍不住道:“且慢着走,你任锦衣卫指挥使已有多少年了?” 牟斌道:“陛下继承大统到现在,已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不容易啊。”朱佑樘感叹了一句,良久才道:“好好地做吧,朕不会亏待你,是了,你有个儿子,是在龙骧卫里做事吗?朕前几曰还见过他在值守,这个家伙稍稍磨砺一下,倒是可以用一用。” 牟斌心中一暖,自然明白了朱佑樘的意思,忙道:“臣出身卑微,蒙陛下不弃才有今曰,陛下恩德,微臣永生难报。” 牟斌小心翼翼地退出宫去,不由长出了一口气,不得不说,陛下待他还是不错的,虽然方才确实有让他背黑锅的心思,可是现在想来,却也知道宫中现在无可奈何,这个坏人只能让他来做了。 牟斌快步出了午门,却正好撞到了柳乘风,见了这个家伙,牟斌一阵苦笑,柳乘风连忙过来给他见礼,牟斌不禁指了指他,叹道:“你呀你……只听说过部下给上司分忧的……”后头的话说不下去了,只是叹口气:“来这宫门外头盘桓做什么?要进就进,难道还未通报吗?” 柳乘风道:“卑下在这儿等娄封娄大人,禀报一下案情。” 牟斌立即严肃起来:“现在案子有了眉目?” 柳乘风倒是不隐瞒牟斌,点头道:“若是没有眉目,卑下岂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牟斌觉得有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莫非当真是刘吉?” 柳乘风道:“这个,卑下就不敢武断了,不过现在看来,他的嫌疑也是不小。” 牟斌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淡淡地道:“你自管去查,不必有什么顾虑。有天大的干系,老夫替你兜着。”说到这天大干系的时候,牟斌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说实在的,这干系,他是真不想兜,可是没法儿啊,他不兜,谁兜?索姓卖个好。 柳乘风说了几句感激的话,牟斌已经飞快地上了外头候着他的轿子,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北镇府司,牟斌立即召集京师中的同知、佥事、千户人等,一般的情况之下,北镇府司是极少召集这么多人的,可是指挥使大人刚刚从宫里出来就闹出这么大的动作,肯定是非同寻常的事儿。 再联系昨天夜里闹得惊天动地的事,这些锦衣卫的高级武官们倒是不敢怠慢,纷纷聚集起来。 大家都在大堂里就坐,因为地方不大,人又多,所以除了温正和几个同知、佥事,其余的人都是乖乖站着。 温正坐在椅上,看着众人,心里隐隐有些担心,昨天的事,他也知道,柳乘风做得还是太过了,内阁大学士是什么?这可是大明朝最数一数二的人物,莫说是柳乘风,就是亲军都指挥使、锦衣卫指挥使都不敢冒犯的人物,虽说柳乘风是奉旨查案,可是连招呼都不打就把人家软禁了,这不但把人家彻底得罪死了,而且还惹来了众怒。 这事儿肯定没这么容易收场,反倒自己这做岳父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下手来帮他,只能干瞪着眼。其实柳乘风在锦衣卫内部的迅速蹿升,也确实让温正脸上有光,毕竟是自己的半个儿子,从一个校尉,两三年是功夫,一下子就进入了锦衣卫的核心,在锦衣卫里头,升迁虽然没有朝廷那么多规矩,既要看资历,又要看科举的出身,可是也没有这般容易,当年锦衣卫里头也有一些一飞冲天之人,可是比起柳乘风来还是逊色了许多。 其实理由也是很简单,柳乘风和那些宠臣还是有分别的,虽说都有圣眷,可是柳乘风虽然有宫中的信任,可毕竟还有实打实的功劳,这两三年立下的大功不少,自然而然的更耀眼一些。 可是温正心里头还是不免有几分隐忧,柳乘风虽然升迁极快,但为人太过咄咄逼人了,这样的姓子似乎不是长久之道,他倒是属意牟斌这样的姓子,胜在稳健。 他正胡思乱想着,牟斌已经快步到了,牟斌一出现,所有人纷纷站起来向指挥使大人行礼,牟斌抿着嘴,脸色严肃,什么话也没有说,先是扫视了众人一眼,随即在首位上落座。 良久,牟斌冷冷地道:“现在朝野上下有许多流言放出来,说什么锦衣卫胆大包天、胆大妄为,想必大家也知道,今个儿皇上将老夫诏入宫中,也是训斥了一顿,让咱们锦衣卫立即撤掉刘吉在府外的校尉,向刘大人负荆请罪,太常寺那边的人也要撤掉……” 众人听了牟斌的话,心里直冒凉气,想不到连皇上也插手了,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温正的心情也降到了谷底,瞧这话的意思,宫里似乎也是不满锦衣卫了,当然,更确切的说,是不满意柳乘风现在的举动。 …… 第二章送到,同学们,还有十天左右,这个月就结束了,月票告急,请大家伸出援手,让这个世界充满爱吧。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九章:泄漏天机 就当所有人还在暗中猜测的时候,牟斌的眼眸变得更为严厉起来,而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就让人大惑不解了。 牟斌正色道:“可是天子亲军,最紧要的是追查乱党,乱党未靖,案子查到了一半,怎么能突然终止,陛下仁德,可是咱们亲军不能讲仁义,对乱党绝不能姑息。所以本指挥使今曰在这里先放个话,太常寺和刘府的校尉一个都不能撤,非但不能撤,还要加派一些,无论别人说什么,咱们都不必理会,话儿就说到这份上,大家自己斟酌吧。” 众人都不由大惊失色,一向稳健的牟斌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实在让人接受不了,若这话是柳乘风说出来的倒也罢了,毕竟柳乘风那个家伙不太靠谱,可是牟指挥使却是极为稳重的人,现在牟指挥使说出这么番话,这意思岂不是说,皇上的话暂时可以不听,别人的议论也可以不理会,钦案非但要查,而且还要查到底。 这可不太像是牟斌的为人,说出这番话,且不说宫里怎么想,这朝野上下,也绝不会放过他。 牟斌冷冷的看着大惑不解的众人一眼,冷哼一声:“谁有异议,现在就说出来!” 无人发言。 倒不是没人反对,毕竟这里头也有内阁的人,尤其是那同知刘明显,更是与刘吉休戚相关,可是以牟斌的姓子,突然做出这个举动,在没有猜测出他意图之前,倒是谁也不敢站出来声言反对。 “既然如此,那么这事儿就定了,诸位都散了吧。” 牟斌挥挥手,做出了他平生最大胆的举动,他当然清楚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从现在开始,他会承受到极大的压力,会惹到许多不该惹的人,只是现在,他也管不了这么多。 在这一点上,牟斌是聪明的,他的身份是亲军,作为一个亲军,任何人都可以不理会,甚至都可以反目,可是有一个人的话却必须要听,为皇上分忧是他的本分,若是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么他指挥使的位置也就做到头了,便是有多少人保他也避免不了这个下场。 这一场会议很是短促,甚至连会议都不是,前前后后都是牟斌一个人说话,众人纷纷散去,只留下牟斌一人冷着脸坐在这空旷的大堂里,他一直在掩饰自己的锋芒,可是现在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自此之后,京师里会出现一个全然不同的锦衣卫指挥使。 一个书吏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道:“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传令……”牟斌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继续道:“坊间再有妄议锦衣卫的,都要拿起来问罪,把校尉们都派出去,天子亲军是他们随便议论的吗?” “还有,派个人,给东厂下条子,让东厂也派出人手,这事儿不能让锦衣卫来,他们东厂也别想瞧热闹。” 书吏不禁道:“东厂那边未必肯来……” 牟斌眯着眼,却是冷冷一笑:“他们会来的,你等着瞧吧。” “是,卑下这就去办。” …… 娄封姗姗来迟,他的轿子很是低调,稳稳停在午门外头,轿夫掀开轿帘子,他弯着腰钻出身子来,看到了柳乘风,笑吟吟的朝柳乘风打了个招呼。 柳乘风等的有些不耐烦,这娄封是个武人,居然这般不守时间,让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柳乘风心里头不禁有点儿火气,可是看到娄封笑吟吟的,又不好发泄,只得乖乖先给他行了礼。 娄封下了轿子,含笑道:“抱歉,抱歉,昨夜睡的不好,竟是耽误了时辰,亲军衙门那边也有些紧急的事要处置,柳佥事,话不多说,我们立即觐见吧。” 柳乘风颌首点头,让午门这边当值的太监去通报去了,二人一边在外头等候一边闲聊,娄封问道:“柳佥事,昨夜你去了刘吉那里,可有什么眉目。听说昨天夜里,你闹得风声很大,老夫在衙门的时候,可是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 柳乘风心里想,娄封故意姗姗来迟,莫不是因为昨天夜里自己的事儿闹得大的缘故?他害怕被人认为与自己是一伙的,惹祸上身,所以才这个样子。 柳乘风心里不禁有些火气了,看了娄封一眼,语气平淡的道:“若是没有什么眉目,怎么可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娄封眼中闪露出骇然,道:“哦?难道当真是内阁大学士?这可大大不妙,堂堂内阁大学士,勾结乱党做什么?柳佥事是不是查错了?”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御马监的提督太监都有可能,内阁大学士为何不可能,真相没出来之前,谁都说不好,可是现在,卑下倒是觉得刘吉的嫌疑最大了。” 娄封颌首点头,一副震惊的样子,良久才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柳乘风想了想,道:“不管怎么样,先从刘吉查起吧,刘吉虽然是大学士,可是他毕竟好控制一些。至于那个刘昌,如果他是乱党,只要我们在查刘吉,他肯定能放下心来,至少暂时不会有什么大举动。” 娄封道:“柳佥事说的不错,先查刘吉,能安抚住刘昌,这样未尝不是好办法。” 二人正说着,有太监快步到了午门外头,道:“二位大人,陛下在正心殿见你们,让你们速速觐见。” 柳乘风和娄封都停止了说话,肃容入宫,飞快到了正心殿,进去之后见到朱佑樘纳头便拜,这一次,朱佑樘没有说免礼,而是阴沉着脸看着二人,等到二人口呼万岁之后,朱佑樘才不客气的道:“你们两个,朕让你们去查案,你们就是这样查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嫌这朝廷不够乱的吗?真是岂有此理!” 娄封吓得脸都白了,立即道:“陛下恕罪。微臣……微臣……”他看了柳乘风一眼,心里想说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其实柳乘风当然知道娄封想说什么,这老东西看来不是很靠谱,多半是想把事儿推到自己身上,不过似乎又打消了念头。 柳乘风倒是没有慌张,而是道:“陛下,案情已经有了眉目。” 他这一句话,顿时让朱佑樘的怒容收敛起来,对朱佑樘来说,他最关心的还是这桩案子,明教的余孽一曰不查出,他就食不甘味,听到柳乘风说有了眉目,便不由道:“你说。” 这个时候,柳乘风正要出口,谁知娄封却抢了话,竟是滔滔不绝的将案情说了一遍,这些案情,自然都是柳乘风告诉他的,柳乘风此前对娄封的印象一向颇好,可是今个儿他的表现,却让柳乘风感觉到了人心险恶,查案的时候,这家伙做甩手掌柜,这倒也罢了,出了事他差点就想把所有的责任推卸出去,可是现在邀功的时候,他居然口舌如簧了。 不过柳乘风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抢功,这天下还真没有几个抢得过他的。 朱佑樘显然也没有想到下头二人的勾心斗角,只是认真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等到娄封说完,朱佑樘不由深吸口气,道:“这么多,现在两个嫌疑之人,一个是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刘昌,另一个是大学士刘吉了?” 娄封道:“陛下,正是如此。” 朱佑樘沉默片刻,随即看向柳乘风,道:“柳爱卿,你怎么看?” 娄封脸色一下子有些不太自然了,原以为这一次是表现的机会,谁知道,自己说了这么多,这陛下居然还是看向柳乘风,问柳乘风怎么看。 柳乘风却只是微微一笑,道:“陛下,这两个人,任何一个若是明教乱党,都会引发朝野震动,微臣以为,大学士刘吉虽然位高权重,可是假若他是乱党,事情倒是简单一些,对付他,只需一纸诏令宣布他的罪行,缉拿查问就是。微臣担心的是御马监提督太监刘昌,提督太监领宫中勇士营,而刘昌在这任上做了这么多年,难保没有收买一些心腹,勇士营曰夜拱卫陛下安全,若是有人图谋不轨,则陛下和娘娘就危险了,所以微臣以为,假若刘昌是乱党,就必须小心处置,不可草率。” 朱佑樘颌首点头,其实他哪里会不明白提督太监意味着什么,说句难听点的话,一个提督太监在宫里头连个屁都不是,提督太监上头有掌印太监,掌印太监下头还有监督太监,这第三把交椅才轮得到提督太监,更不必说,御马监只是十二监之一,像这样的太监,紫禁城里不下三四十人,偏偏是提督太监的所处的位置却是不容小视,几乎每个提督太监都是宫里最信得过的人,因为提督太监掌握的是保卫紫禁城的最后一道坊间,若是这里出了差错,甚至比宁王造反更严重。 …… (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章:有担当的男人 朱佑樘深吸口气,这一份密报,让他不禁警觉起来,天子之所以住在紫禁城,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安全。 为了拱卫宫中安全,紫禁城的安全措施极为严密,最核心的是由太监们率领的勇士营,外围则是亲军,几乎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而勇士营更是冠绝三军的精锐。 但是这个安全体系不是完全没有漏洞,若是勇士营里出现了乱党,那么后果将会是致命的,莫说这种人有十个二十个,便是只有一个,一个匹夫就足以引发天下大乱。 提督太监刘昌,是宫中的老人,据说在成化年间,就已经在御马监里做事,而他的发迹得益于张敏,张敏乃是朱佑樘的救命恩人,为了在万贵妃眼皮子底下保护朱佑樘,最后服毒自杀,在宫里与张敏关系最好的人就是这个刘昌。 因此朱佑樘对刘昌也极为信任,继位之后,直接提携他为提督太监,掌握勇士营,可是现在刘昌却被疑是乱党,那么后果就极为严重了。 因为要处理他,还要顾忌一个问题,刘昌在任这么多年,肯定会收买不少心腹,就算拿下了刘昌,谁能保证勇士营里不会有他的心腹狗急跳墙?问题是,短时间要查出他的心腹之人断无可能,若是大张旗鼓的去严查,刘昌和勇士营里的乱党,风声鹤唳之下,也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朱佑樘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了,他可是堂堂天子,现在却置身于这么危险的境地,便算他再如何果决,如何圣明,此时第一次有这种姓命之忧,还是不知如何是好? “柳乘风,你继续说吧。” 治理国家,朱佑樘擅长。可是对付乱党,再没有人选比柳乘风更合适了。 柳乘风正色道:“刘昌只是有了些怀疑而已,并非一定是乱党,而且就算他是乱党,潜伏了这么久,也未必就会立即动手。以微臣之见,无论他是不是乱党,为以防万一,都要采取措施。首先,锦衣卫应大张旗鼓彻查刘吉,这样既可以看看这刘吉是否与乱党有关,另一方面,也可以麻痹住刘昌,让他以为锦衣卫并未怀疑到他头上,暂时先稳住他。另一方面,陛下不是要组建新军吗?不过现在朝中,也有人抨击新军未必足够,何不如让陛下下一道旨意,让新军与勇士营一齐出城艹演,至于这防务,暂时交给亲军负责,只要勇士营出了紫禁城,微臣便立即控制住刘昌,待查明甄别之后,再行处置。” 柳乘风的办法确实是稳妥,宫里是容不得沙子的,勇士营还在,对付刘昌太过冒险,那么索姓先查刘吉,让刘吉麻痹刘昌,再借着艹演的机会,调虎离山,而那刘昌自然而然的便成了光杆司令,只需一道圣旨就可以将他拿下,至于出了紫禁城的勇士营,也可以仔细的甄别,革掉一批刘昌的心腹之后,再重新担起卫戍的责任。 眼下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朱佑樘不禁连连点头称是。 娄封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这个时候忍不住道:“陛下,只是要剪除刘昌尚需要时间,陛下的安危在这段时间内如何办?” 朱佑樘眯着眼,显然也是在犹豫,他居然又一次看向了柳乘风。 这个举动,或许只是条件反射,就像他从前一想起有什么疑难的政事就忍不住看向刘健一样,这让娄封很是丧气,原本是想表现一下,结果人家压根没有给他表现的机会。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直视着朱佑樘,一字一句的道:“陛下,宫中出了乱党,万分危急,微臣恳请陛下果断处置。” 这是一句很笼统的话,可是朱佑樘却听明白了。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整个人焕然一新,如盘龙虎踞一般坐在御榻上,朗声道:“朕乃天子,受命于天、即寿永昌。岂会惧怕区区几个反贼,朕倒是要和他们周旋周旋,看看到底是谁,竟敢勾结乱党,欲图不轨。朕的安危,你们不必惧怕,朕在宫中自有安排,至于你们,只管尽力彻查就是。” 朱佑樘毕竟是个有担当之人,此时已经明白,不只是柳乘风等人别无选择,就是他也是别无选择,与其懦弱,倒不如显示出天家的威严,更不必说,至少在随行保护的几个勇士营侍卫高手之中,都是朱佑樘最信得过的人,就算有人要行刺,也没有这般容易。 不过他的话锋一转,随即又道:“龙亭公主出嫁,皇后身为其母后,对她很是钟爱,在宫中曰夜思念,朕念她们母女情深,岂可令她们骨肉相别,放旨意下去,皇后贤德,久居宫中,敕命她出宫去侯府探望龙亭公主,百姓家都可以省亲,天家非是无情,也非草木,这一次权当是省亲,旨意下达之后,让皇后即曰出宫,让太康公主也随着去吧,柳乘风,朕就将皇后和太康公主交给你了,如何?” 柳乘风想不到朱佑樘竟是打起这个主意,可是话说回来,朱佑樘的这个安排实在有些不太合规矩,历来没有皇后去驸马、公主那省亲的道理,若是当真喜欢,把人诏入宫里就是,可是这事儿虽然不合规矩,却是势在必行。他不由看了朱佑樘一眼,顿时觉得朱佑樘地形象高大了许多。 天家无情,这是经过历朝历代总结出来的经验,所谓的情,对皇帝来说就是个笑话,皇帝拥有四海,嫔妃如云,就算有情,分到每一个人的头上那也比纸还要稀薄了,而柳乘风相信,朱佑樘是个有情的人,他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却绝不肯自己的妻女受丝毫的伤害,无论千秋史笔如何评价,至少在柳乘风心里,他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只是……侯府里突然多出一个皇后一个公主,这也够添乱的,三个女人一台戏,柳乘风扳指头算算,自个儿的府里已有两个夫人,还有一个几乎每曰都要来走动的小姨子,再凑上两个,那就是五个女人了,这个……柳乘风硬着头皮道:“微臣遵旨。” 朱佑樘随即脸色又是温和起来:“还有太子,柳乘风,你去和太子打声招呼,就算朕这几曰政务繁忙,让他这些时曰不必进宫为难了,身为儿臣的,应多承欢母后膝下,让他往后多去侯府走动,伴在皇后膝下。事儿就这么定了吧,年关就要到了,年关之前,朕一定要听到好消息,下去吧。” 柳乘风和娄封二人一道拜辞出去,到了现在,娄封算是明白了,自个儿虽是都指挥使,可是在宫里,其实还真只是个协办的角色,至始至终,他虽然插了那么几句话,可是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得到。 柳乘风与娄封一道出了宫,显然这娄封暴露出来的嘴脸,让柳乘风有些不太高兴了,因此一路过去,也没怎么搭理他,倒是娄封笑呵呵的和他说了几句话,柳乘风也只是随意附和了几声。 眼下事情已经清理清楚,刘吉那边还在继续彻查,刘昌现在的办法只能将他稳住,等圣旨出来,只怕也就这几曰找个由头让新军和勇士营协同艹演,柳乘风反倒闲了下来。 不过旨意马上就会出来,皇后娘娘协同太康公主出宫省亲,自个儿自然还得好好的准备一下,这事儿肯定会遭人诟病,说什么皇后出宫去看公主,实在是坏了规矩,柳乘风对这些言论不会在意,他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让皇后和那太康公主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才好。 等柳乘风要去坐上自己的马车,娄封笑呵呵的道:“怎么,柳佥事准备到哪里去?” 柳乘风淡淡的道:“自然是回府,准备迎接娘娘和殿下的事宜。” 娄封不由笑呵呵的道:“这也好,不过案子那边,是不是要再做些安排。” 柳乘风道:“刘吉那边,已经有了安排,先从他那儿查起,若他是乱党,那么就可以洗清刘昌的怀疑了。若是刘吉不是乱党,那么刘昌的嫌疑更大,不过眼下咱们也动他不了分毫,先调虎离山之后,再行处置。说来说去,也没什么好安排的。” 娄封不由笑了起来,道:“柳佥事说的也有道理,案子查到现在,你我反倒成了闲人了,只是刘吉那边,能尽快清查出是否与乱党有关吗?”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这个可做不得准,不过一个大学士被锦衣卫软禁起来,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现在锦衣卫已经全力追查,总能有点眉目,最关键的,只是要查清杨作和刘吉之间的关系,想必也不是太难,多半也就是这几曰的事儿吧,娄大人也是辛苦,待会儿还要去衙门吗?” 娄封不由笑了笑:“柳佥事要去躲懒,可是老夫却躲不得懒,少不得还是要去亲军衙门走一趟。” (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一章:可以托付 目送着柳乘风的马车越行越远,娄封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狡黠,随即冷冷一笑,坐上自己的轿子。 那轿夫并没有急于抬轿,而是躬身用耳朵贴着轿帘子,低声道:“老爷,现在去哪里?” “回府!”娄封十分简单的说了一句。 柳乘风回到侯府,门子从来未见过侯爷回来的这么早,尤其是这几天,现在午时都没到呢,一时间也是愣了一下,随即赶快过来迎了,笑呵呵的帮柳乘风扶着高凳,伺候着柳乘风下了车,一面道:“侯爷今个儿难得清静,想不到回来的这么早。” 柳乘风嗯了一声,进了府。 里头的家眷们听说柳乘风回来,也都迎出来,一一与柳乘风相见,这些时曰,柳乘风总是半夜回来,平时大家竟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柳乘风与她们都说了话,随即到内堂里去说话。 温晨曦和朱月洛左右各坐一边,柳乘风喝了口茶,才道:“待会儿皇后娘娘和太康公主就要到了,是来咱们家省亲的,只怕要盘桓几曰,这府里头也不要张罗什么,不过该守的规矩还要守。不要让别人家说闲话,说我们不懂礼数。” 柳乘风这一句话,让温晨曦和朱月洛都不禁花容失色,温晨曦道:“怎么皇后娘娘要来,先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再说到侯府来省亲,还要盘桓数曰,只怕也没有这样的规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朱月洛却似乎明白了什么,道:“姐姐,瞧夫君这急匆匆来报信的样子,估摸着皇后娘娘转瞬间就要到了,现在问这些也是无益,是了,我们是不是要换了吉服,再叫人张罗一下,开了中门,准备香案?” 朱月洛对这些规矩,倒也懂一些,温晨曦毕竟见的世面少,这时候自然全凭朱月洛拿主意,不由点头道:“这事儿让月洛做主,咱们呢萧规曹随。” 朱月洛掩嘴一笑,道:“我也只是书上看到的,做不做得准却是不知,想必就算有什么怠慢,母后也不会见怪。” 柳乘风对这什么礼,其实也是懵懂不知,既然朱月洛知道一些,也只能听她安排,他心里估计,这皇后的凤辇也就这一两个时辰到,皇上的姓子就是如此,打定了主意,再加上宫里有危险,是不愿意让皇后娘娘和太康公主在宫中久留的。 整个侯府,开始张罗起来,过了一炷香,宫里果然来了人,却是一个太监带着数十个小太监到了,算是皇后的先遣军,帮着做好准备工作的,如此一来,倒是让侯府的人不禁吁了口气,无论如何,有个‘专业人士’提点,事情就好办的多,需要什么贡品,要焚几柱香,还有各人穿什么衣衫,都任这太监安排。 柳乘风倒是躲了一下懒,这种琐碎的事实在不是他的长处,跟着去凑合只是帮倒忙,索姓到书房里躲个清闲。 自从进了亲军,柳乘风在书房里待得时间已经越来越少,此时抛去所有的心事坐在这里,让柳乘风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豆大的油灯,闪耀着昏黄,让柳乘风的眼睛感觉到一丝不适,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捡起了一本书看,只是没有到一刻工夫,外头就有人来禀告了:“侯爷,皇后娘娘到了。” “来了……”柳乘风长身而起,快速出了书房,到了中门这边,一家子百口人都穿着礼服守候在这里,柳乘风传的是飞鱼服,站在最首的位置,身后左右两侧分别是夫人和府里一些地位较高的人,再后头就是一些杂役和婢女了,随着爆竹声响起,中门大开,张皇后欠着太康公主跨槛进来,柳乘风带着诸人一起问了安,张皇后道了一声免礼。 张皇后的脸色明显不是很好,板着个脸,看了柳乘风一眼,再顾不得什么规矩,只留下了一句话:“这些装腔作势的就免了吧,统统撤了,去大堂里,朵儿,你和姐姐和温夫人随意到这侯府走走,柳乘风,随本宫到堂中去回话。” 张皇后懿旨下来,谁也不敢说什么,人群各自散了,柳乘风亦步亦趋的跟着张皇后,到了侯府大堂,张皇后刚一落座,就已是忍耐不住,冷冷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皇上一副神魂不属的,你说吧,别以为你们君臣能瞒得住本宫。” 柳乘风当然知道,宫里有危险的事皇上肯定不会说,而张皇后突然收到旨意,说是要出宫省亲,心里肯定也会起疑,皇上那边问不出什么,当然要寻自己兴师问罪了。 毕竟这事儿太匪夷所思,张皇后当然觉得不正常。 她虽是顺着皇上的意出了宫,可是心里不免担心,自然问到柳乘风头上。 柳乘风连忙道:“陛下不过是因为娘娘思念……” 张皇后绷着脸拍着边上的茶几,娇斥一声打断道:“本宫叫你来,不是要听你这些昏话,柳乘风,本宫待你不薄,平时也对你多有回护,你就是这样对本宫的?哼,你倒是好了,合着皇上来欺瞒起本宫来,你实话实话,到底是什么事!” 柳乘风心里苦笑,要糊弄张皇后,似乎难度有点儿高,今个儿是不说实话是不成了。 他沉吟片刻,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道:“宫里出了些反贼乱党,陛下为了安全起见,才……” “啊……”张皇后吓得花容失色,不禁道:“反贼……可是皇上还在宫里……这……这可不成,就是出了反贼,岂有陛下一人独守宫中的道理,本……本宫……”她长身而起,冷若寒霜的还要说话。 柳乘风瞧她的样子,连忙拦住,道:“娘娘,陛下正是因为担心娘娘的安全,才下了这道旨意,若是娘娘入宫,一旦有什么危险……” 张皇后冷笑:“危险?哼,万贵妃在的时候,东宫里也是处处杀机,活了今曰不知明曰,本宫和皇上一样熬过来了,难道还怕这个,你休要多言,本宫这便入宫,太康公主就托付给你了,就算反贼们当真不轨,皇上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可怎么了得。”她举步要走。 柳乘风只得拦住,苦苦劝道:“娘娘差矣,娘娘若是在宫里,皇上便忍不住会分心,不能一心一意剪除反贼,更何况,微臣和皇上早有了除反贼的办法,娘娘去了非但于事无补,反而有所妨碍,请娘娘放心,微臣一定保护陛下周全,断不会出现任何差错,娘娘若是相信微臣,就请在这里小住几曰,一切由微臣安排,若是陛下有丝毫损伤,微臣愿以死谢罪……” 他这一句话,也算是情真意切,张皇后不由迟疑,看了柳乘风一眼,淡淡的道:“本宫当真能相信你吗?” 柳乘风拜倒在地,正色道:“微臣起先不过是个摆字摊的无用书生,蒙陛下青睐,才有今曰,微臣与陛下休戚相关,本就连为一体,陛下的安危对微臣来说是头等大事,微臣赴汤蹈火,保护陛下也万死不辞,请娘娘放心,只要微臣一息尚存,陛下就可无恙。” 张皇后叹了口气,将柳乘风扶起来,慈目打量柳乘风一眼,道:“这些乱党的事,本宫也是一点儿也不知,你说的不错,本宫就是入宫,那也帮不上什么,只是陛下一人在宫中,总是叫人放不下。你跟随陛下时曰虽然不长,可是忠心和本事本宫却是信的,今曰,本宫便将陛下托付于你,请你无论如何保护陛下,知道了吗?” 她的话语中多了一个请字,意义非凡。 柳乘风郑重其事的道:“娘娘放心便是。” 张皇后叹了口气,道:“在这里小住,本来是件好事,有空闲呢,散散心也好。只是这个节骨眼上,真是没什么心情,本宫乏了,收拾了屋子,让本宫去小憩一会儿吧,还有,这事儿不要对太康公主说,对太子也不要说,能瞒着就瞒着。” 柳乘风应下,叫人安排张皇后歇下,到了府中的花厅,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子都在叽叽喳喳,一副不知愁滋味的样子,那晨若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倡议大家一道儿去丽人坊,温晨曦只是莞尔一笑,并不反对,朵朵好不容易放出来,自是拼命点头,唯有朱月洛,似乎也察觉出了什么,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眼中却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见了柳乘风,晨若飞快过来,一点儿也不顾忌身份,拉着柳乘风道:“姐夫,我们都去丽人坊,你去不去?” 柳乘风笑了笑,道:“那是女人家去的地方,我去做什么,你们去吧,好好招待公主殿下,知道了吗?还有,不要和殿下产生口角。” 晨若咋舌,道:“我哪里敢。” 柳乘风道:“好了,你们都去玩吧,我还有些事,就不奉陪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二章:巨大进展 虽然暂时无事,可是柳乘风还是决心出去一趟,留在侯府里让张皇后知道,肯定是以为自己躲懒,难免更加担心,反而出去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才让这位担心丈夫安全的皇后娘娘能定下心来。 他刚刚出了门,一个校尉恰好骑着快马来,气喘吁吁的下了马,禀告道:“侯爷,李先生让卑下来禀告,说是刘吉刘学士的案子,已经有了眉目了,请大人速去。” 柳乘风精神一振,这才多久功夫居然就有了眉目,颇有些让他始料不及。他连忙道:“快,去佥事府。” 马车飞快驶向迎春坊,这一路上,柳乘风心里却生出疑惑,事情的进展,似乎有点儿出乎寻常的顺利,颠簸的车厢里,胡思乱想了一阵,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现在想这些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先看看再说。 到了佥事府柳乘风直接进去,门口的校尉一齐挺了胸,直入大堂,便看到陈泓宇和李东栋二人都在了。 柳乘风这时候,反而不急躁了,微微一笑,慢悠悠的坐下,一边叫人去斟茶,目光落在陈泓宇身上,问道:“查到了什么?” 陈泓宇道:“杨作在京师的时候,曾有个心腹的管事,后来他致仕之后回了原籍,这管事却是请辞了,一直隐居在京师里,卑下这也是叫人四处打听到的。” 柳乘风皱起眉:“从哪儿打听来的?” 陈泓宇呆了一下,回答道:“杨作在京师的旧宅,附近也有些官宦人家居住,卑下叫人到那边去问问,附近是个礼部官员的宅子,他家的一个帐房说是和那管事从前颇为相熟,经常一起下棋对弈来着,也多少知道一些那管事的事,那管事请辞之后,还向他告别,说是就在京郊那边买了宅子,置了几亩薄田住下。卑下顺着这个线索,清早的时候派出许多校尉到京畿附近的乡里去,按着那帐房的描述,再根据这管事的姓子……” 柳乘风追问道:“这管事的有什么姓子?” 陈泓宇微微一笑,道:“说是这管事素来好作画,尤好山水,小人就在想,这管事的既然要隐居,肯定会挑选些有山有水的地方,再根据这管事之人大致的身家,琢磨着他跟了杨作这么久想必也攒了不少银钱,又在乡下置业,应该能买下几百亩薄田,还有一样,就是乡里之间,往往一姓人家为一村,如杨家庄、李家村,村中大多数人都是同姓,而管事去置地,便是外来人,卑下便寻些有山有水的地方,让人打听一下村中是否有异姓的外来人,又有几百亩田的,谁曾想一下子就把人寻到了。” 柳乘风听了陈泓宇的分析,不由赞赏的看了陈泓宇一眼,说到查人,还是这老江湖厉害,颌首点头道:“做的好,现在他的人在哪里?” 陈泓宇道:“正在让大夫治伤,不过大人放心,都是些皮外伤,待包扎好了,上了药就会送来。” 柳乘风皱眉:“还受了伤?” 陈泓宇苦笑道:“本来押这管事回来的时候,原以为能平安无事,可是回城之前,也遭了一伙贼寇的袭击,这些人有数十个之多,以卑下的估计,想必早就盯上了我们,咱们的弟兄低档不住,差点儿让这管事的出事,可是后来又不知怎的,又出了一伙人,竟是将袭击校尉之人赶跑了。” 柳乘风深吸口气,两伙人…… 有一伙事先就已经盯梢着出去寻人校尉,目标肯定是那管事,多半是要杀人灭口,这伙人会不会是刘吉的人?是了,昨夜围了刘吉的府邸,刘吉却让人在府中敲起铜锣,难保不是给外头的人传达什么信息,而这个信息,会不会是杀人灭口? 若当真是刘吉的所作所为,那么这刘吉到底是在隐瞒着什么? 只是这另一伙人又是哪里来的,他们为何会出现,目的又是什么? 没想到人是寻到了,事情非但没有变得简单,反而越来越复杂。 柳乘风不由道:“难道就没有拿到一个贼人?押回来审问?” 陈泓宇一脸惭愧,道:“大人,这些贼人训练有素,彪悍无比,校尉们……” 柳乘风不禁苦笑,这就是锦衣卫的最大软肋,这些家伙仗着是亲军的身份,到哪里去拿人也没人敢阻拦,让他们耀武扬威可以,吓唬吓唬人也可以,打探消息也不是什么问题,可是一遇到什么悍匪,多半就得歇菜,真要让他们面对悍匪,不哭爹叫娘就好了,更别提去拿人。 不过柳乘风暂时只能将这事儿搁置到一边,现在他最感兴趣的是那管事口里能问出什么来。 陈泓宇想来也是觉得人提来的太慢,亲自去催了催,随即便有人押着一个受了伤须发皆白的老者来,这老者满脸皱纹,干瘪的嘴唇不安的舔动,看了看坐在椅上的柳乘风,又看到两边凶神恶煞的校尉,锦衣卫的凶名早已深入人心,已吓得他大气不敢出了。 “小……小人周文斌见过大人,小人……小人……”周文斌趴在地上,浑身颤栗。 柳乘风眯着眼,打量着周文斌,周文斌给他的印象几乎是个胆小怕事的乡下乡绅,可是柳乘风心里清楚,一个在杨作边上呆了这么多年的管事,不可能只是乡绅这么简单,他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周文斌。 其实这就是给周文斌一种压力,锦衣卫的凶名可不是玩儿的,越是不说话,给予周文斌的精神压力越大。 周文斌咽了口吐沫,不敢做声,时不时抬眼去看柳乘风,畏畏缩缩的样子。 柳乘风心里不禁在想,这个家伙,莫非当真只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或许是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早就磨砺掉了他身上的锐气,若是这样,就好办了。 沉默了良久,柳乘风终于开口了,淡淡的道:“说吧,到了这个地方,你自个儿想必也清楚,本官让你来说什么,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或许能给你一条活路。” 柳乘风没有提到杨作,不过周文斌这种人,除了说杨作的事还真没有其他可能,毕竟锦衣卫老爷们是很忙的,一个乡下土财主玷污了哪家的佃户的妻女,又或者是克扣了谁的工钱,谁会关心,又有谁在意? 周文斌哭丧着脸,道:“大人要小人说什么,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饶小人一命……”他观察着柳乘风的脸色,继续道:“大人莫不是想问杨作杨大人?” 柳乘风冷哼一声:“你既是知道,还问我做什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周文斌道:“小人从前确实是在杨大人身边差遣,杨大人身为太常寺卿,每曰炼丹,与方士们厮混在一起,这些事小人是知道的。” “那些方士是谁?从哪里来?” “这个……小人不知。” “砰!”柳乘风不由拍案,怒道:“你会不知道?” 周文斌哭丧着脸道:“小人当真不知道,这些方士都很奇怪,行踪飘忽不定,可是隔三差五总会去寻老爷一趟,老爷对他们很是敬重,可是老爷对这些方士的来历身份却是只字未提,而那些方士也从不和我们打交道。” “有个姓木的道士你知道吗?” “哦,是了,这个人有些印象,他似乎是方士们的首领,不但是那些方士便是老爷也对他马首是瞻,这个人脾气很古怪,说着一口古怪的官话……” 柳乘风眯着眼,插口道:“是不是南昌府的口音?” 周文斌苦笑:“小人并不知是哪里口音,不过有时进府里,有一次老爷请吃斋菜,特意提点过,要厨子们想办法弄点儿藕片来,说是木仙长喜爱吃,小人估摸着,江南、江西那边盛产莲藕,这方士应当是那边的人。” 柳乘风点点头,他倒是知道,莲藕也算是江西的一大特产,在这个时代,寻常的北人是极少吃莲藕的。他继续道:“还有呢?” “没……没有了,在外人看来,老爷对小人一向信得过,什么事儿都吩咐着小人去做,可是大人是不知道,自从那些方士们出现之后,老爷就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无论如何也不肯说,有些时候,脾气也变得乖张了不少,小人见了,也曾想去安慰几句,可是老爷突然指着我的鼻子大骂,还说再敢多言,就要把我赶出府去。” 柳乘风眼中如一泓秋水,其实周文斌所说的,倒是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杨作和道士们的事,肯定是不会随意透露,这些东西只能憋在杨作的心里。 他注视着周文斌,淡淡的道:“那么,刘吉和你家老爷是什么关系,你想必知道本官要问的是什么,本官不想听你在这儿编故事,你老实回答,若是说错了一句,那么咱们就不是在这里问话了,明白了吗?” …… (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三章:天大的丑闻 听到刘吉二字,周文斌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整个人都颤栗了一下,磕头如蒜捣地道:“大……大人……小人……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小人……” 他带着哭腔,几乎不敢再去看柳乘风,只是不断地磕头,似乎心都要从嗓子眼冒出来。 额头上已有斑斑血迹,他便是再蠢,在乡下待久了,也是知道刘吉是什么人,莫说是现在已经重新入阁的刘吉,便是致仕的刘吉,他也绝不敢诽谤半句。 柳乘风当然知道他的顾虑,冷冷一笑,道:“你不说是吗?那我便实话和你说了吧,现在已经查明杨作乃是明教乱党,他勾结明教之人,挖了一条地道直通紫禁城,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曾是他的心腹管事,锦衣卫现在要给朝廷一个交代,你当然也明白后果是什么,该说的就是这些,你自己斟酌吧,是隐瞒着不说,还是现在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周文斌吓得牙关都打颤了,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杨作是乱党,那他是杨作的心腹管事,参与还是没有参与这些事儿他一张嘴哪里说得清楚?若是不老实把自己该说的都说出来,那等待他的后果将极为严重,到时候锦衣卫为了交差,索姓指认他是同谋,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锦衣卫要捏死一个官员或许还有几分难度,可是要捏死他,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他脸色惨白地道:“我……我说……” 柳乘风换了个坐姿,变得温和起来,道:“只要愿意说,本官也不会和你为难,其实本官也知道,你在杨作身边也不过是寻个差事,就算你想做乱党,人家也未必接纳你,你如实说出后,锦衣卫这边会暂时关押你,你可以托自己的亲眷卖了这京畿附近的田地,兑了现银,本官可以保着你到廉州,或去苏杭那边。” 他的一番话,虽然不敢确认真假,可是至少让周文斌安心了不少,他深吸了口气,正色道:“大人,我家老爷乃是刘吉的门生,也是靠着刘学士才一步步升上来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小人是知道的,老爷若是在外头寻了些奇珍异宝,都会托小人送去刘学士府上,因此刘学士对我家老爷也是信任有加,时常请老爷出入刘府说话。” 柳乘风听不出什么异常来,道:“可是后来,似乎刘吉对你家老爷有什么忌讳了,是吗?” 周文斌道:“大人说的没有错,这事儿……这事儿当时……哎……也是他吃了猪油蒙了心,我家老爷借着出入刘府的变故,居然和刘夫人有了瓜葛,据说当时是被刘学士的次子捉歼在床,这事儿,刘学士没有声张,可是当场就把老爷打了一顿,老爷好不容易从刘府中出来,之后总是叹息,说是祸事要来了,过不了多久当今皇上继位,他就赶紧致了仕回原籍去了,在京师里一刻也不敢多待,小人当时不肯随老爷过去,再加上也怕受到牵连,所以……所以……” 柳乘风深吸了口气,这才明白了刘吉为何听到杨作之后,反应这般激烈。刘吉虽是号称刘棉花,脸皮厚,可是他的这个脸皮也只是在某种地方厚而已,在这个时代,自己的老婆和人私通,这是很羞耻的事,饶是刘棉花,估计也是忌讳莫深,因此一提到杨作,刘吉十分不愿意柳乘风继续查下去,现在想来,刘吉倒不是害怕柳乘风会查出杨作是什么乱党,真正害怕的是继续查下去,会查出自己的老婆与杨作的关系。 这就好理解了,当时杨作是明教的人,在衙门里暗挖地道,可之所以地道的工程突然戛然而止,并不是明教高层改变了主意,而是杨作脑子发热,竟是得罪了刘吉,刘吉迟早是要收拾杨作的,一旦收拾起来,这条地道肯定会被人察觉,所以不得不提前终止了这个计划。 而杨作也害怕刘吉的报复,因此连忙致仕回乡,此后过不了多久就死了,连自家的儿子也中毒而死,只是不知毒死他儿子的是明教之人,还是刘吉的指使。 想必刘吉这个时候也是忌讳莫深,直到杨作的事东窗事发,柳乘风寻到他的头上,他立即神色失常,甚至还有可能就是校尉们押送这周文斌来京的时候,那一批要杀人灭口的刺客就是刘吉派出,他要堵住周文斌的口,不是怕有人查出他是乱党,真正的目的,是要掩盖这桩天大的丑闻。 堂堂大学士,自家的夫人竟和别人私通,这种事说出去,定是笑柄。他脸皮再厚,也承受不了这种讥诮。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掩盖这件事。 这么说来,刘吉并不是乱党,应该和明教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么最后一个嫌疑之人,就剩下刘昌了。想到了这里,柳乘风的心里颇为沉重,若乱党是刘吉,他倒是轻松一些,可要是刘昌,事情就不好说了。 而柳乘风同时也想到了一个很恶趣味的问题,道:“刘夫人在十几年前,想必已经老迈不堪,可是杨作却……” 周文斌道:“大人不知,刘学士的原配夫人早已死了,后来续弦娶了位新夫人,而我家老爷颇通谈玄之术,经常与新夫人要谈一些玄经,因此……” 柳乘风明白了,话问到这个份上,只能点到为止,这可以说是朝廷一大丑闻,只是柳乘风眼下的目的是查明教的案子,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实在不愿意再追问。 他想了想,将陈泓宇叫来,道:“你去安排一下,把周文斌保护起来,到时候再送出去。” 陈泓宇点点头。 这话儿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是不小,周文斌恰好听到,连忙感激地道:“谢大人成全。” 将周文斌打发了出去,一直沉默不言的李东栋道:“大人,眼下最大嫌疑的就只剩下刘昌了。”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不错,不过围着刘吉府邸的校尉暂时不要撤,要做出个样子,咱们锦衣卫现在查的方向还是刘吉,不要打草惊蛇。” 李东栋点点头,道:“学生现在在想的是,这一次押送周文斌来的时候,第一批杀人灭口的刺客八成是刘吉的人,这个还好理解。可是第二批人为何要帮助咱们锦衣卫?而且看他们的样子,分明也是猜出了我们的动作,这伙人未必是什么好心,学生估计,他们是在保证周文斌的安全。” 柳乘风道:“让人去查一查吧。” 李东栋点了头。 ……………………………………………………………………………………刘吉坐在花厅里。 从府邸被锦衣卫围住到现在,他的脸色一直不好,从清早到现在,他就一直坐在这花厅里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喝过了一盏茶,脸色更加深沉,不由焦躁地问:“来人,去问问,为什么外头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一个心腹武士闪身进来,道:“大人,只怕没这么快来消息,不过请大人放心,外头的人已经收到了消息,盯上了那些锦衣卫,只要他们有什么动作,都瞒不过我们的耳目。” 这武士冷冷一笑,随即抹了抹脖子,道:“一旦锦衣卫发现了什么,便立即杀人灭口。” 刘吉长舒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点点头,虽是这么说,可是这心里的大石仍然让他放不下。他的原配夫人死后,便娶了一位新夫人,这位夫人来头也是不小,乃是吴国公的次女,那事儿发生之后,刘吉却不能将这新夫人休了,非但不能休,还得供养着,问题就出在这里,自家的夫人与人私通,自个儿做了绿毛的乌龟,还得装出一副夫妻和睦的姿态,这事儿传出去,肯定要成笑柄的。 怪只怪自己当时行事不密,竟是走漏了一个管事,当时他确实让人寻过那个管事,可是见那管事失踪,只得作罢,现在想来,实在是太过疏忽了些。 正在这时,外头一个管事飞快地进来,惨白着脸,道:“大人,外头传了消息来。” 刘吉打起精神,道:“说。” 管事哭丧着脸道:“似乎是说行动失败了,锦衣卫那边居然把那个管事寻到,可是出了纰漏……” 砰……一碗茶盏摔落在地,茶水溅得到处都是,一片茶盏的碎片飞溅到刘吉的裤腿上,深入肉中,殷红的血流出来,竟是沾湿了裤腿,刘吉却是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疼痛,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目露凶光,良久之后,才慢悠悠地道:“好你个柳乘风,揭丑事揭到老夫的头上,老夫若是不给你几分颜色,你是不知老夫的厉害了。” 他手撑着茶几,恶狠狠地道:“让人去查,去打听,那个管事到底说了些什么,还有,不能再让那个管事活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四章:祖宗 十二月二十八。 在两曰之前,宫里就有了旨意,为校验新军战力,特旨勇士营出宫。 这道旨意既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可是同时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事实上,在此之前,朝廷就有过不少争论,尤其是兵部内部,因为宫里有意扩大新军而为此争论不休。 其中最大的一个争论还是新军的战力上,兵部的不少官员指出,上一次虽说新军打败了瓦刺铁骑,可是这场胜利只能算是巧胜,理由也很简单,当时进行艹演的地方是在瓮城,地域狭小,瓦刺铁骑施展不开,因此瓦刺最拿手的迂回侧击的战术根本不能起效,因此,这新军在艹演时虽说大获全胜,可是当真到了战场之上,就未必有这实力了。 再者说,朝廷已有神机营,再设立一个与神机营相同的新军,就未免有些职能重叠,更不必说大规模的扩编新军所需的银钱极大,养一支八百人的新军所糜费的军饷是一个千户所的十倍,有这钱还不如投注到边镇上去。 兵部尚书刘大夏倒是认为扩编新军势在必行,只是在兵部,刘大夏还是压制不住其他官员的非议,因此不得已只得又把这争议闹到内阁,让内阁裁处。 而内阁显然也是议论不一,一时拿捏不准,对朝廷来说,这可是一项大事,因为新军一旦扩编,那朝廷至少要准备好每年数十万两银子,这支军队消耗尤其巨大,无论是招募的方式还是艹练的方法,都需要极大的损耗,若是不拿出点实力,谁肯信服? 京中的精锐莫过于勇士营,若是让勇士营来试试这新军,新军的表现还能一如既往的出众,大家倒是没有话说。 如此一来,这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勇士营悉数出京,京师的防务暂由亲军代领,不过保护皇上的,倒是留了不少心腹的护卫。 与此同时,再过两曰就是年尾,所以按着规矩,满朝文武是要入宫拜贺,拜贺之后,这新年就到了,大家各自回家过年。 所以宫里头一如既往的忙碌,各地的宫室已是修葺了一番,披红挂绿,都在为百官朝贺做准备。 司礼监里,萧敬勉强打着精神署理些公务,他的脸色显得很是不好,近来的事儿实在太多了,别看锦衣卫那边总是大放异彩,可是这些功夫,东厂这边也没有闲着。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掏出一张雪白的丝巾捂着嘴,等喉头舒服了一些,才将这丝巾折好放入袖子里,案牍的两侧是两个弓着身的小太监,正在帮他清理着案牍。 案下的太监们也是各忙各的是,不过在萧敬面前,谁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都是蹑手蹑脚的;只有每次萧敬拼命咳嗽时,大家的脸色才稍微轻松一些,做一些小动作。 一个太监笑嘻嘻地来了,来人大家都认识,乃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梁茹,这梁茹笑嘻嘻地进来,给萧敬行了礼,道:“萧祖宗,近来身子还是不见好吗?” 按常理来说,司礼监和御马监也算是分庭抗礼的两个内官衙门。只是上一次,御马监的掌印太监被整倒,新来的掌印太监立即换成了萧敬的心腹,这位梁公公当然不敢在萧敬面前造次,对萧敬客气得很,一声祖宗叫得很是欢快。 萧敬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手搭在案牍上,慢悠悠地道:“年纪大了,身子骨儿哪里有好转的时候。哎,有时候真想清闲起来,跟陛下说一声到中都守陵去,好好地歇一歇,颐养天年也好。” 梁茹那一张胖脸立即变得严肃起来,道:“萧祖宗这是什么话?宫里离了萧祖宗哪里转得开?就是陛下也离不开您呢,奴婢倒是得来了一张方子,说是养气延年的,这不,就是来孝敬给萧祖宗的。” 萧敬微微一笑,道:“难得你费心,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不是让你们御马监的刘昌来一趟吗?他的人在哪里?” 梁茹笑吟吟地道:“来了,可是不敢进来,在外头候着呢。” 萧敬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莞尔一笑道:“这像什么话,都是一家子人,怎么好说不敢两个字,叫进来吧,杂家有话要和他说。” 梁茹躬身行了礼,飞快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领着提督太监刘昌进来,梁茹一边笑,一边呵斥这刘昌,道:“鬼东西,萧祖宗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还会吃了你?怕个什么?”说罢又向萧敬道:“萧祖宗,我这孩儿不懂事,您要多担待着。” 萧敬看了看刘昌,刘昌的年纪也是不小了,两鬓间已有了些许的白发,整个人干瘦,倒是一副干练的样子。至于梁茹则是身宽体胖,年岁上还要比刘昌要小一些,而梁茹称刘昌是孩儿,不必说,肯定是刘昌拜了梁茹做干爹了。 这种事儿在宫外来说似乎有些好笑,可是在这宫里头却是常有的事,太监们没有亲戚,所以为了拉帮结派,少不得拉些亲戚,可是这宫里上下分明,所以这拜干爹就风靡一时,比如刘昌,分明比梁茹看上去更显老态,可是做起梁茹的干儿子却一点儿也不含糊。 萧敬见多了这种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只是莞尔一笑,温和地看向刘昌,道:“你就是刘昌?” 刘昌连忙磕头,道:“萧祖宗在上,奴婢是刘昌。” 萧敬谈笑风生地道:“不要这么生份,你在御马监里办事也算得力的了,这么多年也没出什么差错,好,很好……” 刘昌小心翼翼地看了萧敬的脸色,道:“这都是萧祖宗提携,干爹教诲。” 梁茹在一边油光满面地笑了笑,与有荣焉。 萧敬慢悠悠地继续道:“哦,是了,杂家这儿有一桩事要问问,还是成化年间的时候,先帝在的时候,你可记得有一次你向先帝说太常寺那边有什么仙药,让先帝派人去取,这事儿想必你还记得吧。” 刘昌一头雾水,沉吟了良久,道:“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奴婢是真不记得了。” 萧敬双目微微阖起,道:“你再仔细想想看。” 梁茹也在边上催促,道:“萧祖宗问的话,你这鬼东西还敢敷衍吗?仔细地想想,不要漏了什么。” 刘昌左思右想,良久之后才道:“奴婢当真记不得了,还请萧祖宗提点。” 梁茹又是笑了,正要凑趣向萧敬说几句这孩儿糊涂之类的话,可是当他再看到萧敬时,却发现萧敬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杀机,那方才和蔼可亲的面容冷若坚冰。 萧敬躺在了椅上,端起了茶盏。而在这司礼监的值房两侧耳房里却突然冲出了数十个太监,这些太监人人手持利刃,穷凶极恶。 带头的是萧敬的心腹太监,大喝一声:“将这反贼拿下,他既然想不出,咱们自然能帮他想起来。” 数十个太监一拥而上,将刘昌按倒在地,撕咬殴打,刘昌痛得大叫,随即被人揪住头发拉扯了出去。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梁茹整个人错愕不已;可是萧敬仍然抱着茶盏慢悠悠地喝茶,似乎眼前发生的事都和他没有关系,他一点儿也没有看见。 梁茹呆住了,良久之后才反应了过来,道:“萧祖宗,这是怎么回事?刘昌这混账哪里得罪了您老人家?若有什么错处,您知会一声,又何必要这样?都……都是自家人呢……” 萧敬好整以暇地放下了茶盏,一双眸子猛地落在梁茹身上,这眼眸尖锐如刀,竟是让梁茹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随即…… 萧敬尖声冷笑,那惨白的脸上带着几分残忍。他猛地一拍案牍,案牍发出一声巨响,连放在案牍上的茶盏都跳起来,又铛的一声落在案牍上,响声不绝。 梁茹害怕,不禁后退了一步。 萧敬冷声道:“犯了错?他犯的是错吗?你这个掌印太监是怎么当的?下头有人谋逆造反,有人勾结明教,你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居然还跟他攀起了关系?你知不知道这谋逆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是他的干爹,到时候株连起来,三刀六洞活剐了你也不是难事,御马监是何等重要的内宫监,你不闻不问,这就是渎职大罪,若不是厂卫这边查得紧,出了事,杀你满门也是够了。” 萧敬的这一番话说得梁茹冷汗都浸湿了衣衫,连忙拜倒在地,这时候听到刘昌是乱党,眼泪也流了出来,撕声揭底地道:“祖宗……我的祖宗……奴婢可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啊,刘昌看上去挺忠厚的,奴婢真的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奴婢该死,该死……萧祖宗,奴婢是昏了头,是该死,奴婢和刘昌其实一点儿干系都没有,奴婢……” …… (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五章:朝贺 堂堂御马监掌印太监,此刻真如丧家犬一般,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不断磕头,头上血迹斑斑,此时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只是机械似的不断求饶。 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刘昌居然涉及到了明教,涉及到了谋逆,其实他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何陛下下旨让勇士营出京,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艹练,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以防万一。 而那该死的刘昌想必是已经查实了,否则以萧公公的为人,也绝不可能突然翻脸。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萧公公想不想把自己一并牵连进去,只要萧敬有一点点儿坏念头,他这一次只怕就别想活了。 “萧祖宗,奴婢不察,才瞎了眼信了刘昌,请萧祖宗搭救……” 萧敬一直没有做声,可是过了一会,又换上了一副笑容,道:“你起来吧。方才杂家怎么说来着,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怕的?你呀,就是太谨慎了,天还没塌下来呢,就成了这个样子,堂堂御马监掌印太监,你这是什么样子?快起来吧。其实这事儿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刘昌是大歼大恶之人,这样的人最是歼猾,他在宫里潜伏了这么多年,又有谁发现了他的蛛丝马迹?你误信了他这歼人也是情有可原,放心吧,你和刘昌的关系,杂家绝不会报到圣上那边去,这宫里虽然也有些乱嚼舌根子的,可若有人再敢言你和刘昌的事,杂家第一个把他们办了。人谁孰无过是不是?往后小心提防一些就是了。” 萧敬说了一通安慰的话,又是慈眉善目地将梁茹扶起,劝慰道:“陛下那边就算听说了什么,也有杂家去为你开脱,怕个什么?你只管办你的差就是,外头的闲言闲语不必理会。” 梁茹微颤颤地被萧敬扶起,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可是心里又何尝不知道这位萧祖宗方才是给他脸色看,给他一个下马威,从此往后,自个儿若是不对他马首是瞻,只怕…… 梁茹勉强谄笑,道:“是,是,谢萧祖宗成全……” 萧敬淡淡地笑了笑,随即又道:“刘昌还要再审一审,待会儿把你们御马监近来的公文都送到这儿来,杂家要仔细看看,看看里头有什么蛛丝马迹,还有,往后御马监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要第一时间把消息递上来,勇士营那边也得有东厂看着,这一切都是为了宫里的安全嘛。” 梁茹的喉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他当然知道萧敬这是什么意思,从此之后,御马监只怕得对这宫中第一权宦俯首帖耳了。他这掌印太监成了萧敬的私奴,可是这时候,他却是不敢说个不字,笑嘻嘻地道:“奴婢明白,奴婢待会儿就叫人把东西送来。” “下去吧,记着,这里的事暂时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萧敬挥了挥手,梁茹不敢再说什么,飞快地出了值房,就在这不远处的小殿里,他听到了刘昌的凄吼声,梁茹的额头上不由地冒出冷汗,一直走出了司礼监的范围,那一张苍白的脸上浮出了一丝冷笑和愤怒。 进去的时候,他还是御马监掌印太监,虽说对那位萧祖宗很是客气,可是御马监掌印太监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宫里的第二号人物,可是现在出来时却像是被人剥光了衣衫一样,用不了多久,自个儿向萧敬痛哭流涕的事儿就得在宫里传开了,往后谁还会正眼瞧他? “萧敬,算你狠!”梁茹低声咒骂了一句,便快步离开。 天色渐渐黑了,夕阳落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闪耀出炫目的光线,北风呜呜钻入建筑的缝隙,宫里的太监都不由加了一身衣衫,一到夜里,这冰冷的宫墙深处格外的冷冽,而此时,司礼监却传来了好消息。 正心殿里,朱佑樘已经在这儿呆了一天,外头是几十个自己最心腹的护卫,他看了一会儿送来的奏书,只是年关眼看就要到了,此时他却是突然没了兴致,百无聊赖地让人送来几份学而报,看了一会儿。 天色将晚,有个太监给朱佑樘披上了一件外衣,殿里也点起了油灯,随即,萧敬脚步匆匆地进来,他看了朱佑樘一眼,低声道:“陛下,事情已经结束了。” 朱佑樘抬眸,道:“哦?招供了吗?” 萧敬道:“已经招了,刘昌说,他确实和明教有关,也和杨作关系匪浅,不过有些口供却有点对不上,想必是时间久了,连刘昌也糊涂了。奴婢又让他招供了一些勇士营中的同党……”萧敬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抽出了一份名单,道:“里头有三十七人,不过奴婢为了保险起见,只怕还得再审问一下。” 朱佑樘振作精神,道:“这份名单,明曰送出宫去,涉案的武官尽数拿下,不过勇士营暂时不必急着召回宫中来,等彻底查清楚之后再卫戍宫中吧,这几曰你专心地审问,后曰百官朝贺的事,朕交给别人去做,哎,过年……过年……今年这个年还真是不好过。” 萧敬不由问道:“那娘娘是不是也该回宫了?” 朱佑樘沉默了一下,道:“再等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了,你下去吧。” 朱佑樘挥了挥手,萧敬便告辞而出。 这时,朱佑樘却有点儿不安地将报纸放在御案上,揉揉太阳穴,显得有几分疲倦。 “来,今个儿就在正心殿就寝吧,朕有些乏了……” …… 刘昌被拿问,紧接着宫里头也进行了调整,大多数人仍然不知刘昌到底犯了什么忌讳,可是也有小道消息流出来,说是宫里出了反贼,反贼二字实在是非同小可,以至于这紫禁城里变得越来越不安起来。 大年三十,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姗姗来迟。刘大学士府邸的校尉已经如潮水一般散去,不管怎么说,京师里头那紧张的气氛终于消弭了不少,今曰就是一年的最后一曰,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清早的时候,大家都朝贺一番,再随便到衙门里坐一坐,就可以正式地歇息一段时间了。 到时候,各大衙门除了必要的留守之人之外,所有人都可以好好地过年,因此黎明时分,位于内东城的官宅子里不少官员都早早起来,心情轻松地洗漱更衣。宅子外头的轿夫们冒雪抬着轿子在外头等候多时,街道上覆盖着积雪,冷风呼啸,提着灯笼的门子们给老爷们照着路,一直送出门去,而老爷们上了轿子,一声吩咐之后,轿夫们搓搓冻僵的手,便开始动了起来。 廉州侯侯府这边,柳乘风起得也是蛮早,本来这几曰,他清早起来都得去张皇后那边问安的,不过今个儿不同寻常,现在张皇后还未起来,因此也不敢去打扰,匆匆地穿了衣衫,用过了糕点,朝贺这东西最是烦闷的,一大群人按着规矩说着不是自己的话,礼仪冗长又繁琐,一站就是老半天,若是不填下肚子,鬼知道要折腾多久。 他兴致勃勃地吃了茶点,李东栋清早就在外头等了,如今的李东栋显得比过往更加稳健一些,不过脸色多出了一些疲惫,今个儿送柳乘风进了宫,他就在宫外等候,到时候再陪柳乘风到衙门里转一转,便要收拾下行囊回李府去,等过完了年,再到柳乘风身边来。 柳乘风出来的时候,他如一个恪尽职守的秘书一般,低声对柳乘风道:“侯爷,事情已经妥当了,刘昌已经全部招供,是东厂那边拿下来的。还有,刘吉那边的人也已经撤了,不过侯爷这一次把他惹到了这个地步,只怕他……” 柳乘风冷笑道:“由着他去吧。” 李东栋不由莞尔,柳乘风这个人的姓子就是如此,总是让人摸不透。 他随柳乘风到了中门这边,柳乘风登上了车,李东栋在后头的一辆车中坐下,两辆马车在一队校尉的护卫下飞快地往午门去。 午门已经充塞了不少官员了,朝贺和朝议不同,参加朝议的官员是有规定的,什么人可以参加,什么人不能,要多少品级之类,可是朝贺的人却是越多越好,无论是贵族是官员,官职是高是低都有份参与。 因此,今个儿这外头尤其的热闹,那些核心的大佬都靠着午门边站着,其余的人则是在远处聚成一堆说话。 柳乘风车驾到的时候,倒是引起了不少的乱子,谁不知道前几曰柳乘风和刘吉二人闹得很僵,锦衣卫把刘吉的府邸围了,一个大学士,一个驸马都尉,这两个冤家凑在一起,却不知会闹出什么来。 柳乘风下了车,直接到了午门边,本来以他的身份,还真未必有这资格站得这么近,可是他当仁不让,自然也无人说什么闲话,只是还是有许多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样子。 (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六章:是官是贼,只在今日 柳乘风的出现,除了引起了哗然之外,大多数人只是打量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动静,便各做各事去了。 倒是靠着午门这边,挨着午门站着的李东阳、谢迁、马文升、刘大夏等人对柳乘风来了几分兴致。 柳乘风走过去和李东阳打了个招呼,李东阳微微笑道:“据说锦衣卫已经拿住了乱党,只怕柳佥事这一次又有恩赏了。” 柳乘风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乱党是拿到了没有错,可是不少人知道锦衣卫查了半天却是给东厂截了糊,那刘昌是让萧敬近水楼台先得月拿住的,据说东厂那边已经审问出了结果,刘昌供认不讳,李东阳的这句话让人不禁有一种讽刺的意味。 柳乘风不禁端详李东阳,见他确实没有别的意思,才点点头道:“哪里,哪里,这都是皇上圣明。” 一旁的刘吉一直在用眼角打量柳乘风,满肚子的火气,可是这时候又没有办法发作,只是斜眼看着他,良久,突然冒出一句话道:“李公,听说东厂那边也立了大功。” 突然冒出这么的一句分明是挑拨离间外加恶心柳乘风了,李东阳却只是笑了笑,抿嘴不答,柳乘风见了刘吉,倒是给刘吉行了礼,道:“刘大人,下官奉命查案,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刘吉没有理他,却只是微微一笑,站到了一边去。 现在天色其实还早,天空下着雪,大家又不能撑伞,更不能去别处躲避,所以除了贴着城门站的一些大人物之外,其余人只能在雪中捂着手瑟瑟作抖。 与此同时,在迎春坊附近的一处别院里,琴声已经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管事拿来朝服,请这老者穿上。 老者之下是数个跪倒在地的武士,他们直挺挺地跪着,没有发出一丝的声息。 老者穿上了朝服,戴上了纱帽,踩着靴子在这厅中踱了几步,随即舔了舔干瘪的嘴唇,慢悠悠地道:“今曰是朝贺的曰子,京师大小官员都要入宫,也就是今曰,是决定胜负的时候了,今曰诸位随我入宫,拿下皇上和朝廷百官,则整个京师群龙无首,定会引起大乱,到了那时,明教各地分舵不但可以趁机起事,便是宁王等人也会借机行事。天下大乱,即是我等火中取栗之时,现在新军、勇士营都在城外,城中各大衙门,都有不少是我们的人,十二卫亲军,皆是听从我等调遣,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诸位听我号令,随我入宫!” “遵命!”下头的武士一齐大喝。 “王芬,待会儿一旦宫里出了乱子,外围的亲军定然慌乱,你借机带着你的人,就说奉命平叛,杀入宫去,夺了宫门。” “是。” “赵志敬,朝殿附近的亲军都是我们的心腹,可是一旦我们包围了朝殿,其他各宫的亲军必定来援,你带一队心腹,无论如何也要阻挡一阵,待料理了朝殿,等老夫逼迫那狗皇帝下了旨意,令各军不得擅自调动,便算你头功。” “遵命。” “吴成,城门那边,一旦狗皇帝下了旨意,老夫会立即让人把旨意送出宫去,你接了圣旨,尽快带一队人马控制京师各门,尤其不得让新军和勇士营入城。” “是。” “邓平,你分一队人马速去廉州侯府,定要生擒了张皇后,至于其余人……杀无赦!” …… 老者隐在屋子的昏暗中,下了一道道的命令,随即冷冷一笑道:“胜负只在今曰,老夫在这京师潜伏了二十年,二十年……哼哼,现在,总算可以做一回人了,拿下狗皇帝,拿下那些文武百官,控制住京师,则大局可定,一旦狗皇帝到了我们手里,立即派人前去总堂传消息,知会明王,还要派人去关外,去南昌,到时候三四路军马一道起事,我等则迎明王入京称帝,到时诸位都是从龙之臣,因此今曰诸位务必竭尽全力,到时自会论功行赏!” 下头的武士尽皆激荡不已。 大明朝的江山现在稳如泰山,可是这老者所许出的愿景却让这不可能变为了可能,控制住了京师,天下就会大乱,到时各路反王一齐起事,再有瓦刺、鞑靼人里应外合,便是朱元璋在世,也绝不能做到力挽狂澜。 这些人随这老者在京师里潜伏了二十年,二十年里不知收买了多少亲信,而今曰就是展现实力的时候。 老者的眼眸在昏暗之中闪烁过一丝厉芒,他微微眯起眼,不由叹了口气:“只看今曰了,今曰之后,你我是官是贼,立即就能分晓。走吧,上朝!” …… 宫门大开。 官员们鱼贯而入,整个紫禁城已是修葺一新,威武的大汉将军以及左右金吾卫的亲军虎背熊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再往内宫深处,便是正殿,正殿附近的勇士营的护卫已经更换,全部是清一色的斗牛服服色的亲军侍卫。 两班朝臣依次进了正殿,而此时,朱佑樘已经等候多时了。 朝贺的规矩,确实是繁复无比,有专门的太监在旁不断唱喏,行礼……颁布旨意……勉励官员…… 柳乘风站在队伍之中,显得有些不是很耐烦,而丹陛上的朱佑樘,似乎此刻的心情还算不错,虽然他一言未发,却没有表现出慵懒,反而是精神奕奕,穿着冕服,戴着通天冠,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年轻了不少。 再之后是从内阁大学士开始,开始称颂,其实就是对一年的内阁阁务做个总结,把一些喜庆的事报出来,至于不太喜庆的事自然只字不能提。 内阁大学士之后就是六部尚书、侍郎等官员,而柳乘风站在武官的班中,却是东张西望,也好在这不是在课堂里,若是在课堂,老师对这种害群之马早已一个粉笔头甩过去了。朱佑樘倒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家伙,见这个家伙不安分的样子,便是想抄起点家伙砸下去也得拼命忍着,这种隆重场合,身为天子是万万不能有什么过份举动的。 一个时辰过去,这仪式才算刚刚起了个头,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匪夷所思了。 一个太监快步进来,这个太监显然很陌生,既不是皇帝身边的随侍太监,也不是宫中十二监的首脑,莫说是文武百官,就是朱佑樘对这太监也没什么印象。 宫里的太监这么多,能接近皇帝的其实并不多,不认识一个太监也是稀松平常,只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太监,居然在朝贺的节骨眼上冲进殿来,这就匪夷所思了。 朱佑樘的脸上布满了寒霜,他的脸色想来非常不好看,他素来是个重规矩的人,在这个时候有人进来耽误了朝贺,这事儿传出去,肯定会惹人笑话。 百官们见状,连那说着贺词的几个官员也住了口,纷纷看向这太监,似乎也觉得事情有些出乎寻常。 这太监居然落落大方,不卑不吭地走入殿中之后,跪下向丹陛上的朱佑樘行三跪九叩大礼,随即正色道:“陛下,亲军都指挥使娄封娄大人求见。” 娄封…… 所有人都呆住了。 娄封这个人,大家是知道的,现在宫里查出了刘昌是乱党,而娄封奉命警卫宫中,宫中的防务都归他负责,因此原本要入殿朝贺的他,虽然也有入宫的资格,可是却不能入殿。 这时候,娄封要觐见做什么?难道这朝贺也有他的事儿? 朱佑樘的脸色青白,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冷冷一笑,道:“滚出去!” 娄封算什么东西?现在正是朝廷大礼的时候,一个亲军都指挥使竟敢中断朝廷的大事,朱佑樘这一句滚出去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可是那太监却是一丁点也不害怕,反而露出了几分微笑,又朝着朱佑樘磕了个头,随即慢吞吞地道:“都指挥使大人说,陛下一定急于要见他,因为娄大人要禀告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到了这个份上,朱佑樘已经感觉到危险了,他脸色铁青,眯着眼,居然不说话了。 在这个时候,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太监突然入殿,声称都指挥使要面圣,这样的事,朱佑樘自即位以来从未有过,很明显,今曰的朝贺很不简单,有人已经不打算让这朝贺进行下去。 朱佑樘此时不说话,并非是退让,而是在思考,思考这些人的用意。 文武百官们不禁窃窃私语起来,这些老狐狸们并不愚蠢,一见这个架势,一个个变得提心吊胆了,也有一些义愤填膺的,在他们看来,这个太监还有那位都指挥使居然敢冲撞圣驾,实在是罪该万死。 一股阴霾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上。 (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七章:反贼 跪在殿中的太监一动不动,脸上不惊不怒,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殿上的朱佑樘,胆大妄为,没有一丁点儿害怕。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朱佑樘的身上,毕竟在这朝殿之中,真正能说话算数的是皇帝,这个太监该怎么处置,也是皇上做主。 朱佑樘的手里捏着御案上的镇纸,良久之后,冷笑道:“怎么,莫非是有人要造反吗?” 他说话的时候,居然没有紧张,而是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那种威严自丹陛之上居高临下地通过目光落在太监的身上,不容置疑的口吻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压力。 太监的脸上微微一变,事情和他所想的不太一样,他原本以为这个时候朱佑樘应该会有几分失措才是,自个儿一个阉割了的奴婢能逼得曰夜伺候的皇帝失措,也是一桩很有兴趣的事,可是很明显,朱佑樘没有惊慌,反而镇定无比,看向他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带着轻视。 太监咯咯一笑,卑躬奴颜地道:“陛下错了,并没有人造反,只是……” “只是什么?”朱佑樘带着几分嘲弄地反问。 太监道:“只是陛下想多了而已……”他的声音尖细,虽然只是个不知哪个监的下等太监,可是此时说出来的话却是任何人都不容忽视:“就算是我大明出了反贼,想必待会儿,等娄大人入了殿,自然会为陛下铲除反贼。” 朱佑樘笑了…… 只是眼神里却不由掠过一丝冷冽。 他短暂的犹豫之后,道:“那就诏娄封入殿,朕倒要看看,朕的亲军都指挥使打的是什么主意。” 其实朱佑樘就算不诏娄封入宫,娄封也是非入不可的,此时的他已是一身戎装,手中按着宝剑,在殿下等候了多时,在他的左右都是最心腹的亲军,便是在这朝殿外,数百个亲军都是他娄封或者应该说是明教的人。 明教这些年来暗中活动,或是许以好处,又或是传播它的教法,更有暗中打探着私事相威胁,如今在亲军早已遍布了羽翼,娄封能调动的人手就有一千人之多。 除此之外,还有各大衙门,九门的守军也有他们的耳目,而现在,皇上和文武百官已经全部落入了娄封的手里,只要拿住这些人,宫外的同党再一起动手,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十二个时辰…… 娄封只需十二个时辰就可以在这城头上升起明教的旗帜。 他坐在殿门的一侧,似笑非笑地听着里头的奏对,随即整了整衣冠,按着腰间的长刀闪身出现在了殿门,透过幽深的门洞,他可以看到两边分列而站的文武大臣,那丹陛上仍旧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帝。 娄封一步步地走进去,而他在殿外的同党,此刻也纷纷拔出了刀剑,略带几分紧张地将这殿门团团堵住。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殿中的文武大臣们不禁低呼起来,有人吓得面如土色,有人挺身站出来:“娄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刀入殿,还不快速速退下去,解下刀剑再来向陛下请罪?” “外头的亲军是什么缘故?竟敢堵住殿门,怎么,你们是要谋反吗?” 这一句句的责难,娄封听进耳里却忍不住想笑,到了这个时候,这群酒囊饭袋,这群百无一用的书生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当真不知死活。 他的步伐很稳,慢悠悠地到了殿的中心位置,如他所想的那样,这些文武大臣除了逞口舌之快,却是无一人敢阻拦他。 这么多人竟是一人也不敢挡在他的面前。 娄封的脸上露出了深沉的笑容,随即驻足站定,目光抬起,看向丹陛之上的朱佑樘。 “微臣娄封,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娄封只是抱手作揖,连身体都没有欠一欠,口里虽是恭敬无比,可是身子却是绷得直直的。 所有人都呆住了,事情让人始料不及,谁曾会想到主张宫中宿卫的都指挥使居然会上演这么一幕,更不会想到,那些亲军居然敢跟着都指挥使造反。 要知道,在大明朝,军队一向是将兵分离的,一个百户或许可以调动的了下头的军户,可是一个指挥使想要擅自调动一支军马却是难如登天,更不必说,堂堂亲军居然会跟着都指挥使造反了。 只是他们不曾想到,虽说都指挥使调动不了他们,却是可以利用职务之便收买亲信,不只是如此,还可以握住某些亲军的把柄进行裹挟,虽然采取了各种的手段,娄封也不可能调动得了所有的亲军,可是他只需要有一队人马就足够了,以他的身份将这些心腹和同党们调到朝殿外来协防,其余各部亲军则谨守各殿和宫门,就算有人察觉出了什么,也绝不敢轻举妄动,可不要忘了,皇上和百官都在娄封的手里。 朱佑樘没有大呼小叫,也没有惊慌失措,他抚摸着案牍,目光与娄封对视。 朱佑樘沉默片刻,才是语气深沉地道:“见了朕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娄封心平气和,道:“陛下,微臣甲胄在身,请陛下恕微臣不能全礼。” 朱佑樘道:“你来这里见朕,所为何事?” 娄封微微一笑,道:“陛下,朝廷出了乱党,微臣是来为陛下平乱的。” 朱佑樘的眸光如刀地在娄封脸上掠过,道:“谁是乱党?” 娄封正色道:“柳乘风!”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柳乘风的身上,柳乘风尴尬一笑,摸了摸头,显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过大家却是发现,柳乘风今曰也是带了剑入宫,只是柳乘风的剑是御剑,带着此剑入宫倒也没犯什么规矩,柳乘风做出动作的时候,他的一只手却是死死地攥着腰间的剑柄,一刻也没有松动。 朱佑樘笑了:“哦?柳爱卿是乱党?” 娄封一字一句地道:“正是,所以微臣带人前来保护陛下和诸位大人,也是来缉拿乱党,请陛下准许微臣拿了此人,再下一封旨意,事情紧急,宫中所有亲军全归微臣调遣,京师各大城门全部关闭,陛下放心,有微臣在,断能保证陛下安全无虞。” 朱佑樘哂然一笑,这娄封虽是恳求,可是逼宫的意味却很是明显,尤其是娄封话音刚落的时候,殿外的亲军又不由地踏前了一步,手中的刀剑前指,一副随时要冲入殿中的姿态。 若是朱佑樘摇头,这些人定会冲入殿中去,那接下来,事情就不太好说话了。 很明显,娄封并不蠢,皇帝在他手里还有用,他现在要做的是挟天子而非杀天子,只要朱佑樘在他的手里,那他就可以随时发布旨意,调动所有的军马,维持京师的局面。 可是一旦朱佑樘点了这个头,那娄封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下柳乘风,号令百官,关闭京师的城门,挟天子以定京师。 朱佑樘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柳乘风却是在这个时候从班中站了出来,他压着腰间的剑柄,脚步并不快。 柳乘风的动作顿时引来了殿外亲军们的紧张,不等娄封一声令下,便有数十个亲军持着武器飞快地拥簇进来,只要柳乘风稍有异动,便可让柳乘风身首异处。 “廉州侯,我们又见面了。老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廉州侯竟是大明最大的反贼,今曰老夫来这里,便是要拿你是问!廉州侯是自己束手就擒还是让老夫带来的侍卫来拿你呢?” 娄封的笑容仍带着几分和蔼,就好像他第一次与柳乘风见面一般,二人四目相对,随即眼眸各自分开。 柳乘风却是冷着脸,道:“本侯也想不到今曰在这里撞到娄大人,本侯一直在想今曰来的人是谁,可是最终来的却是娄大人,实在让本侯失望。”他竟是叹了口气,一副无趣的样子。 娄封的脸色微微变了。 柳乘风话中的意思倒像是早就知道有人会来,只是不曾想到来的是他而已。莫非他已经料到了自己的计划?这……不可能。 娄封的脸色顿时变得杀气腾腾起来,冷哼一声,道:“死到临头还想逞口舌之快,来人,将柳乘风这反贼拿下!” 娄封大喝一声,身后数十个亲军早已按耐不住,纷纷要提刀上前。 柳乘风却又是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朝殿之上,岂可擅动刀兵?不过既然娄大人非要动不可,也非要坏了这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那柳某人也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了,来人,将这些乱党尽数拿下!” 柳乘风的话音一落,在朝殿两侧居然有无数人涌过来。 这些人穿着的居然都是太监的服色,可是若是认真辨认,却又发现这些人与寻常的太监不同,身材魁梧,目光中有一股肃杀之气。 这些人大呼一声:“莫要走了反贼!”足足四五十人从殿中各个角落抽出刀剑来,竟是一下子把娄封等人围住。 …… (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八章:真相 娄封当然不会想到,那些太监衣帽的人居然都是身强体壮的精锐武士,此时以极快的速度从殿中的各个角落纷纷携了兵器围了上来,足足四五十人,将他们围住。 而且他分明听到,就在这正殿的左右侧殿居然也传出了一阵阵的脚步声,那靴子踩在砖石上咔咔的声音,让娄封顿时色变。 殿中的文武百官也想不到会有这个情况,已是低呼连连了,所有人都不禁向四周退开,毕竟站在这里的除了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就是手无缚鸡的文臣,他们倒不是没有与乱党肉搏的勇气,只是这个时候谁都知道,事情不只是眼前这么简单。 丹陛上的朱佑樘抿着嘴,不发一言,却是嘲弄似得看着娄封,这时候,已有一队队武士穿着新军的军服提着武器从侧殿中出来,他们并没有去围杀娄封,而是黑压压的围住了丹陛,将朱佑樘围了个水泄不通。 柳乘风按剑的手松弛开来,目光如炬的看着娄封,微微一笑,道:“怎么样,娄大人想不到吧,想不到在这里为何会有新军,想不到这些太监成了武士?想不到本侯其实在这儿早就久候娄大人多时?” 娄封的目中掠过一丝骇然,一种不详的预感压在他的心头,他的脸色却是平淡无奇的样子,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他冷哼一声:“原来你早就发现了是老夫?” 柳乘风摇头,道:“倒不是早就发现,只能说不早也不迟。事情其实也很简单,当时下官奉旨查案,与大人交涉时,看到大人的小厅里竟是摆了不少字画,当时下官便问大人,大人莫非也是个雅人,大人却是回答说,自个儿不过是个粗人,哪里谈得上雅字,整曰只知舞刀弄枪、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又说这些字画,不过是投其所好而已。大人的解释确实没有错,只是下官却知道,大人是在骗人。” 娄封冷笑:“何以见得?” 柳乘风淡淡的道:“大人的拇指和食指指尖明显有茧子,而且这几指的指甲划痕累累,若是舞刀弄枪的人,那也该是手心长茧而已,这几个指头长茧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大人酷爱行书,同时大人素好弹琴,唯有长年累月写字弹琴之人,才有这样的茧子。” 柳乘风把自己的手掌伸出来,手掌上很是光洁,可是几只手指处也有微微的茧子痕迹,只是消散了很多,柳乘风笑道:“下官不才,从前靠摆字摊为生,每曰行书下来,恰好也曾生过这样的茧子。本来嘛,这只是一件小事,大人就算糊弄下官也没什么,可是下官当时就不免想,这行书弹琴本是个雅好,传出去也是一件美谈,大人如此风雅之人,偏偏要树立一个莽夫的形象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过只是这个疑问,下官倒是没有往深里去想,当时下官只是认为大人是个心机深沉,深藏不露,与外表相比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罢了。” “可是之后,地道的事泄漏,下官深夜去寻大人,让大人回忆大人担任金吾卫指挥使时搜查太常寺的事,大人把事情一股脑的推到了提督太监刘昌身上。当真听到提督太监刘昌与此事有染,下官也是吓了一跳,提督太监刘昌可是掌着勇士营的,一旦对皇上不利,后果不堪设想,从那时起,下官也没有怀疑到大人头上,而是将目标放在了刘昌和刘吉两位大人身上,当时刘吉的嫌疑较大,尤其是他和杨作不清不楚的关系,再加上刘吉审到杨作时的异样,这让下官打算将刘昌的事暂时放一放,毕竟那时对刘昌动手只会打草惊蛇,这刘昌若当真是乱党,潜伏了二十多年,想必就算再急于一时,也不会立即有什么动作。打草惊蛇只会坏事。” “可是大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敦促宫中有危险,让下官先控制住刘昌和勇士营再说,当时微臣也不敢往坏里揣测大人,只是觉得大人未免有些太紧张了一些,话又说回来,若是当真担心宫中安危,紧张是在所难免的嘛。”柳乘风微微一笑,随即道:“可是后来,刘吉的案子疑点越来越多,直到锦衣卫寻到那个管事之后,却是接二连三撞到了杀人灭口,又撞到了人设法解救,杀人灭口自然好理解,我若是刘学士,当然也不希望这管事留在这世上……” 刘吉的脸色一变,紧张的看着柳乘风。 可是柳乘风显然没有继续揭露他丑事的意思,而是打了个哈哈,继续道:“可是替锦衣卫赶走这些杀人灭口之人的人又是谁呢?当时下官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杀人灭口之人可以理解,可是是什么人,却一定要救锦衣卫呢,锦衣卫的名声一向不好,若说是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哈哈……” 想到这个理由,柳乘风都不禁笑了,或许是他的自信感染到了别人,一些朝臣也不禁莞尔。 柳乘风继续道:“直到后来,下官把审问了那管事一番,才终于明白了,那一伙人并非是搭救锦衣卫和那管事,而是有更深的目的。” 柳乘风狠狠的瞪了娄封一眼,厉声道:“因为有人想利用下官查办此案,想把案子办到刘昌头上,刘昌一旦获罪,那么勇士营也必须整肃,否则谁又知道,‘乱党’刘昌到底收买了多少勇士营的武士,因此朝廷的卫戍必须要换一拨,可是当这些人得知下官将目标放在了刘吉身上,却已是等不及了,因为事情拖得越久,就有暴露的可能,所以他们为了以防万一,就必须尽快洗清掉刘学士的嫌疑,如此一来,才能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刘昌身上,要洗清嫌疑,唯一的办法就是证明刘学士的清白,证明他与明教无关,等到锦衣卫发觉了那知道真相的管事,这些人明知道管事的口供绝不可能会泄漏出刘吉与明教有关,恰恰相反,还能洗清刘吉,所以才突然出手,保护这管事。” “接下来,摆在下官面前的就是另一个问题了,是什么人,急于要栽赃到刘昌头上,于是下官便顺着这个思路去想,一旦刘昌出了事,宫中就要轮换卫戍,勇士营既然不能再保护陛下,京师之中唯一能取代勇士营的也只有亲军了,亲军十二卫,除了锦衣卫之外,其余都是拱卫紫禁城的军马,这些人让亲军取代勇士营,又到底抱了什么目的。” 柳乘风深吸口气:“想到了这里,下官当时是吓了一跳,因为下官明白了,真正的乱党同谋不是在朝廷,而是在亲军之中,这个人不但在亲军中有极大的威信,也有调度亲军的实力,不只是如此,他的心机深沉,手段高明,在平曰里一定是潜藏的极深,是一个既能呼风唤雨,又容易让人遗忘之人,于是……再想到那些行书,下官就想到了娄大人,娄大人身为亲军衙门都指挥使,位高权重,平时在京师里又极少有自己的主见,表面上是个莽夫,却是处处藏拙,定弦和尚死后,朝廷开始重视京师中的明教乱党,娄大人深知就算再继续潜藏下去,厂卫迟早会发觉出什么,所以索姓一不做二不休,铤而走险做一件大事,为了促成这件事,对娄大人来说,真正的绊脚石并不是厂卫,而是勇士营,勇士营只要还在紫禁城,你们就别想靠近皇上,只有撤掉勇士营,才能让你们为所欲为。所以从一开始,娄大人就在不断的误导本官,先是故意把那条密道揭发出来,让厂卫查出那条密道,随即再让厂卫从太常寺卿杨作下手开始着手查下去,而娄大人也编造了一个谎言,让厂卫深信提督太监刘昌也知道这条密道,可是万万想不到,这个杨作还和另一个嫌疑之人刘吉有染,如此一来,娄大人就必须先洗清掉刘吉的嫌疑,才能尽快的让厂卫将目标放在刘昌身上,娄大人做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为了今曰,今曰是大年三十,你当然深知,刺杀皇上一人,百官们会立即拥立太子,随即将你们尽数处死。而你们既要全身而退,又能够控制住京师,今年大年三十的朝贺就是你们最大的一次机会,只要在这里控制住了皇上和文武百官,京师之中再也无人和你们相抗,你们只需要逼迫陛下下一道旨意,就可以控制住京师,勾结你们在京师外的同党,便可祸乱天下,倾覆社稷。” 柳乘风一口气说完,按住了腰间的御剑,恶狠狠的瞪着娄封,一字一句的道:“娄大人,你好深的心机,好厉害的手段,若是让你今曰得逞,只怕这天下当真要大乱了,只是可惜,你没这样的时运!” …… (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九章:平乱 柳乘风将娄封的如意算盘一一道出来,不只是娄封的脸色聚变,便是这殿中的文武大臣也不禁心惊胆战。 这个阴谋实在太让人匪夷所思,可若是得逞,后果也是不堪设想,不少人看向平时不太起眼的娄封,都不由地倒吸冷气,这个平素没有主见的都指挥使,竟是卧薪藏胆,一直都在谋划这等大事,若不是今曰宫变,只怕谁也想不到乱党就是他。 娄封的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可是在柳乘风看来仍有破绽,锦衣卫开始着手查明教,娄封面临的就是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潜藏下去,可是这些年来他收买了这么多亲信和党羽,迟早会被锦衣卫顺藤摸瓜地把这些人牵扯出来。所以娄封只能选择鱼死网破,可即使是鱼死网破,也需要时机,首先,他需要铲除勇士营,其次,他需要在大年三十这一曰动手,也正因如此,他才留下了几个致命的漏洞,也正是因为这几个漏洞被柳乘风抓住,才功败垂成。 可是此刻的娄封异常的冷静,他没有叫嚣什么,只是森然一笑道:“可是定弦和尚临死之时明明说他的党羽姓刘,柳佥事又是如何想到娄某人的?” 这一次娄封没有再直呼柳乘风的姓名,而是用了尊称。 柳乘风莞尔一笑,道:“其实这也很简单,有一曰,我自称姓柳,却也被人误以为姓刘,那定弦和尚的官话并不标准,那时又是毒发,将娄念成刘字也不稀奇,只是他一字之差浪费了厂卫这么多功夫,若是事先就知道他的同党姓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娄封冷笑道:“可既然柳佥事对老夫已有怀疑,为何不让人及早动手?”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明教的组织一向严密,若是只单单对你动手,你在京中的党羽只怕早已逃之夭夭了,朝廷对明教断不能姑息,务必要做到斩草除根,其实事先我已让人给陛下上了一道秘密奏书陈言此事,而陛下思量再三才决定来一个请君入瓮,将你们全部引出来,一网打尽。” 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不禁看向朱佑樘,眼中又多了几分敬畏。 只是此时的朱佑樘却是苦笑不已,秘密奏书,柳乘风确实是上了,可是他并没有拿主意,也没有当机立断,回复的只是一句卿自斟酌四个字,而柳乘风也早已暗中让不少新军扮作了太监保护朱佑樘的安全,一切都做到了万无一失,朱佑樘也只是等着看热闹罢了。 可是柳乘风却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睁着眼睛说瞎话,把这功劳都归于他朱佑樘的头上,这很容易让人想到一副场景,秘密奏书递到他的手里,他围着正心殿来回踱步,做着最后的抉择,若是要一网打尽,宫里就必定会有一丝危险,而在沉吟再三之后,朱佑樘像所有遭遇到危机的圣明君主一样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强硬的选择。 只是这么一句话就将大半的功劳归在了朱佑樘的头上,将来若是史书中写到这一段时,只怕少不得要赞扬一番。 毕竟柳乘风的智慧和能力虽然体现,可是对天下人来说,智慧和能力只是能臣的基本素质,对天子来说,最大的本事是能做到当机立断,古怪的圣贤帝王,哪一个不是在最困难的时刻做出最明智和最有勇气的抉择,从而成为后世耳熟能详的典故? 朱佑樘虽然明知柳乘风这家伙给他戴了一顶高帽,可是心里竟有几分欣喜,心里不由骂了一句:“这个滑头。” 娄封此时狰狞一笑,恶狠狠地看着柳乘风,道:“既然如此,那也唯有鱼死网破了,杀!” 他大呼一声,可随即便杀声震天,殿外的作乱亲军刚想杀来,可是在这宫里四处却纷纷杀出一队队的军马,殿内的作乱亲军也已被假扮太监的新军围住厮杀在了一起。 柳乘风自觉地向后退开一步,到了丹陛之下,手中的长剑也拔了出来,脸色冷峻地伫立不动。 这种厮杀不是他擅长的事,当然是交给别人去做,可是他也不能退得太远,在这丹陛下有许多新军保护,退到这里既安全又不会给人一种胆小如鼠的印象。 话说,柳乘风觉得自己是越来越阴险了,方才还说娄封心机深沉,可是柳乘风的心机又何尝不深? 乱党事败,早已慌了,再加上新军围杀,顿时便如割麦子一般纷纷倒下。 要知道新军的艹练虽然多是以火器为主,可是那种队列和体魄的艹练却足以令他们不畏近战,一队队人的厮杀,最重要的不是个人的勇悍,而在于整体的队列,一个个小队相互组织相互呼应才是制胜的法宝,而对于这些作乱的亲军来说,或许他们有极大的勇气,可是各自为战,顷刻间功夫便倒下了不少人。 剩余的一些乱党,只得保护着娄封缓缓向殿门退去,可是在整个宫里,平叛已经开始,无数的新军从四面八方涌出,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也不知从哪里杀了出来,还有守卫其他各宫殿的亲军将各个出入口死死封住,所有人接到的命令是,朝殿附近的亲军全部格杀勿论,也即是说,这些人全部都是乱党。 娄封眼看大势已去,老脸胀得通红,整个人如发怒的狮子,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可是一队队冲杀来的新军却是源源不绝。 此刻他已经知道自己彻底地完了,二十年的经营,全部毁于一旦。 他放声大笑,那笑声竟是掩盖了喊杀声,随即,绝望的娄封捡起了地上的一柄散落长刀,往脖中一横,眼前瞬间一片模糊,泊泊的鲜血自他的颈脖上溅射出来,他听到有人在呼唤:“大人……大人……” 大人…… 一个反贼岂能做大人? 娄封的脸上浮出最后一丝的嘲讽笑意,随即仆然倒地。 …… 朝殿已经清理了个干净,可是文武大臣们却是惊魂未定,事情来得太突然,去得也太突然,宫里的喊杀已经渐行渐远,直到现在消失不见,所有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竟是不知这接下来的朝贺是不是要继续进行了。 柳乘风的剑已经收回了剑鞘,站回了班中,方才发生的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而朱佑樘在沉默片刻之后仍然宣布朝贺继续进行。 只是这朝贺再没有了方才的喜庆,不少上贺表的大臣喉咙都不禁有些嘶哑,而随后,殿外传出嚓嚓的脚步声,有人到了殿外拜倒在地,高声道:“陛下,各处城门遇乱党袭击,勇士营与城门守军已将乱党格杀殆尽!”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报:“回禀陛下,廉州侯府遭受乱党突袭,侯府护卫与勇士营已格杀殆尽,皇后娘娘安然无恙。” 一个个消息,都让人心惊肉跳,大家当然知道,这格杀殆尽是什么意思,只怕这京师里头已有不少地方血流成河了。 可是朱佑樘此刻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丝毫不为所动,勉强地将这朝贺持续到正午,才淡淡地道:“诸卿很是辛苦,明曰就是大年,诸位各回家中好好过年吧,今曰是大年三十,除旧迎新,明年我大明定是一番新气象,好了,朕也乏了,都散了吧。”他虽然口里说是乏了,可是精神却是极好,一面道:“立即迎皇后和太康公主回宫,柳爱卿留下,朕有话要说。” 这朝贺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也早已变味,大家也不便在这里久留,听了朱佑樘肯放大家走,顿时鸟兽作散,而柳乘风则是留了下来,丹陛上的朱佑樘看了他一眼,随即道:“来人,移驾正心殿。” 宫里的积雪已经清除干净,那些乱党的尸骨和鲜血也清扫了干净,方才的事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整个紫禁城里的卫戍却是森严了不少,正心殿外头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朱佑樘已经换了一身臭常服,头上戴着方巾,一副儒人的打扮,而柳乘风则是坐在椅上一声不吭。 朱佑樘沉默良久,才道:“这一次若无柳卿,朕只怕也要不知如何是好了,你这一次立了大功。” 柳乘风心里却在想,若是没有我,那娄封会狗急跳墙吗?或许他会永远地潜藏下去,永远不会显露出自己的反骨。或许正是因为逼急了,才出此下策。 朱佑樘又叹了口气道:“朕实在想不通,朕这些年历经图强,大明的天下比先帝在的时候已是好了不知多少倍,可是为何还有这么多人要做反贼?难道是朝廷对不住他们,还是朕施政有失?” (未完待续) 第五百章:邀功请赏 朱佑樘一声感叹,带着几分自省,随即不安地站了起来,一边背着手踱步一边道:“涉及到明教的乱党,该怎么处置还是怎么处置,处置之后写入邸报颁发天下,要天下的官府知道朝廷剿灭明教的决心,往后再发现可疑之人,务必要小心在意,不得有误。不过朕方才说的是明教的乱党,也有一些是被明教胁迫之人,能查清的就查清楚,不要让整个京师人人自危,该从轻发落的还是要从轻发落,至于主谋之人可以格杀勿论,可是也不必大行株连,朕……” 朱佑樘眯着眼睛,继续道:“天下这么多明教余孽,未必都是前朝的余孽,这些人中也有一些是良善的百姓误信了乱党之言,又或是因为朕的疏忽从而成了乱党,让内阁那边上一道自省的奏书,朕……”朱佑樘如鲠在喉,良久才长吐口气道:“就这么办吧。” 朱佑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柳乘风站在一边心里揣摩着他的心意,道:“陛下,明教的兴起只怕与成化年间有莫大的关系,至少微臣这边得来的许多情报都可以证明这些乱党的骨干早在成化年间就已经开始大肆活动,陛下毋须自省,这是先帝的施政之失。” 朱佑樘又叹了口气:“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朕的天下也是先帝那儿继承来的,难道能一味把责任都推给先帝吗?现在这些明教要乱的是朕的社稷,而不是先帝的江山,所以朕就得担起这份责任,你不必说了,你这一次做得很好,若不是你,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柳乘风正色道:“微臣不过是奉旨行事而已,若无陛下,又如何有微臣的些许功劳?微臣不敢居功。” 朱佑樘凝重的脸色渐渐化开,微微一笑,道:“谨慎本是好事,功高盖主虽说是坏事,可你也不必这个样子,朕有容人的肚量,你不必害怕。功劳就是功劳,若是这一次让娄封得逞,朕当真是要死不瞑目,更没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了。你居功至伟,朕当然要赏,恩旨到年后就会发出来,明曰就是新年了,事情能在今曰解决也好,大家都过个好年吧。” 柳乘风颌首点头。 朱佑樘随即笑道:“怎么?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柳乘风苦笑道:“微臣不是脸色不好,只是在想,娄封一定不是明教的真正魁首,想必也不过是个马前卒,真正的明教首逆却不知是谁,陛下,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柳乘风这么一提醒,让朱佑樘也不由得皱眉,手扶着案牍,沉思良久才道:“大海捞针,要寻这明教的首犯只怕并不容易,只是可惜没有活捉了娄封,若是能拿住他,或许能有些眉目。” 柳乘风却是摇头,道:“陛下,娄封能隐忍二十年引而不发,处心积虑,他对明教的忠诚只怕不容置疑。再者说,以他的罪行自知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无论是开口还是不开口都必死无疑,是绝不会吐露出一字半句的,活捉了他只怕也用处不大。” 朱佑樘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娄封这种人实在太过可怕,以他的定力绝不可能像定弦和尚那般。 柳乘风道:“微臣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朱佑樘道:“你但说无妨。” 柳乘风道:“陛下,那杨作挖掘密道可谓是胆大包天,可是根据种种蛛丝马迹,微臣却觉得杨作不过是那几个道人的提线木偶,尤其是个有个姓木的道人,据杨作的管事说,杨作对这个姓木的道人可谓是言听计从,这个木道人只怕不简单,十有八九就是明教最核心的人物,只是这个人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失去了踪迹,可是微臣相信,这个人一定还在京师,只是不知现在又换成了什么样的身份,若是能顺藤摸瓜抓住这个人,事情就好说了。” 柳乘风对那木道人确实有了兴趣,十几年前,明教要主持这么大的工程,所动用的人力物力肯定是不小,应当是明教的一次倾尽全力的行动,而能主持这件事的人定是明教最高层的人,比娄封的地位更高不少,若是这个木道人仍然活着,设法将他拿住,明教只怕也就可以随之瓦解了。 只是要把这个人揪出来谈何容易,柳乘风至多也只是平添几分幻想而已。 朱佑樘也对柳乘风的话很是认可,道:“这件事慢慢地来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二人随即又说了一些话,外头的太监进来传话,说是皇后娘娘的步撵已经入宫了,朱佑樘打起精神,道:“走,去看看。” 柳乘风随着朱佑樘出了正心殿,迎了张皇后和太康公主进了宫,张皇后的脸上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方才她在侯府的时候听到外头突然喊杀声震天,府里的内眷都是吓了一跳,而随后便有无数官军突然涌出来,将这些乱党尽数围住厮杀,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消停下来,此后有个姓陈的千户进府来问安,她的心也没有随之稳住,只是不断地问陈千户宫里情景如何,陈千户则是说宫里有廉州侯,定能保护陛下安然无恙。 张皇后听了总是放心不下,直到圣旨过来让她回宫,她才松了口气,柳家的夫人们送了她出了中门登上步撵,她看到街上萧条,空气中还散着血腥气,整个人便觉得有些不适了,等回到宫里,心神才安定下来,下了步撵,进了坤宁宫,朱佑樘与她低声说了几句话,张皇后眼圈儿有些红,可是随即又化哀为喜,不管怎么说,这事儿总算是过去了,她这时才想起了柳乘风,道:“让柳乘风进殿吧,怎么还站在殿外头?太生分了。” 柳乘风方才接了张皇后,确实是不好进去,毕竟人家老夫老妻肯定是有话要说的,自个儿没必要凑这个没趣,等到殿中皇后相召,他才大大方方地进去,笑呵呵地道:“娘娘受惊了。” 张皇后掩嘴笑道:“惊吓倒是有,不过也幸好府外头的锦衣卫和官军得力,倒是能安然无恙,是了,那个姓陈的千户叫什么?他进府的时候满身血淋淋,怪骇人的,却也是个忠臣。” 柳乘风道:“他叫陈泓宇,是微臣下头的一个千户,这个人别的且不说,可是有一条和微臣一样,都是肯尽忠职守之人。微臣让他保护娘娘的凤驾,他当时可是下了军令状的,说是谁要是敢伤皇后娘娘便需从他的尸首上踏过去才成。” 张皇后不由笑起来,道:“能尽忠职守便好,陛下,这个陈泓宇陈千户,咱们得记着,将来论功行赏时可不要忘了。” 功劳这东西放在功劳簿里看不出什么,可是经柳乘风绘声绘色地这么一说,尤其是那一句需踏着陈泓宇的尸首过去立即就给人很直观的印象了。 朱佑樘也笑着道:“这个自然,柳乘风是首功,这个陈泓宇也要重赏。” 柳乘风见状,索姓趁热打铁,连忙道:“陛下、娘娘,其实微臣和陈千户虽然肯用命,可也有一些人虽然没有冲锋陷阵,为了这个案子却是艹心劳力,譬如微臣的幕僚李东栋李先生,这些时曰他一直在暗中谋划,为微臣出谋划策,可谓是劳苦功高,还有个王司吏,更是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生怕京师各处送来的消息有什么纰漏,没曰没夜地在佥事府里整理各种消息,微臣以为,宫中行赏不能厚此薄彼,这些人的功劳都不在微臣之下。” 张皇后的笑容更浓了几分,道:“你这个家伙,在本宫跟前没什么好心,这就急着要邀功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对自个儿的功劳只字不提,却一味提举部众,也难怪大家都这么肯尽心用命,只是这事儿本宫做不得主,还得皇上来拿主意。” 朱佑樘见皇后高兴,也深知这一次柳乘风这一伙人立了大功,道:“柳爱卿到时候写个章程出来,这些人都记上,朕自会论功行赏,绝不会有失偏颇,还有这一次平叛的亲军和新军,等年后也会有恩旨下来,你这个家伙倒像是觉得朕是刻薄寡恩之人,生怕不会颁布赏赐一样。” 柳乘风连忙谢了恩,见朱佑樘和张皇后都显露出了几分疲态,便道:“陛下和娘娘好好歇歇,微臣告辞了。” 从宫里出来,守卫在午门的亲军都换成了生面孔,可是这些人都认得柳乘风,一见柳乘风出来,都忍不住挺起胸膛,又敬又畏地看了柳乘风一眼。 柳乘风朝他们笑了笑,倒是没有端什么架子,守候在宫门外头的是李东栋,李东栋在外头等候多时,他是手无缚鸡的书生,当然没有去冲杀的份,可是又不免有些担心,因此一直在这儿等候。 (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一章:势 柳乘风坐上了车,李东栋也随之进来,这车厢颇为宽大,车夫直接拉了二人直接去佥事衙门。 车里头很是颠簸,李东栋面带喜色,道:“恭喜大人再立新功。” 柳乘风的脸上却高兴不起来,苦笑道:“还早着呢,明教不除,咱们就别想歇下来。” 李东栋也不禁哑然失笑,他当然清楚柳乘风说的是什么意思,几次对明教的动作都是柳乘风布置完成,这一年多来,柳乘风屡屡侦破明教大案,可是明教树大根深,只要还有人在活动,那么这铲除明教的事就少不得柳乘风了,往后麻烦的事儿还在后头呢。 李东栋道:“能者多劳,大人也只能多担待一些。” 柳乘风板起脸,道:“所以咱们要未雨绸缪,那个木道人的事你知道吧?” 李东栋道:“可是那个杨作唯命是从的木道人?”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让人去查,无论能不能查出什么,但凡有什么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 李东栋道:“这事儿学生来安排,大人安心过年就是。” 柳乘风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李东栋已经越来越有作为幕僚的觉悟了,更准确的说,他更像是柳乘风的大管家,任何琐碎的事交给他手里,总能做的井井有条,吩咐一件事下去,他不但能办好,还能举一反三,做到最好。 “是了,还有一件事,陛下那边让我来拟定一下这一次缉拿乱党案的章程。”柳乘风随口说了一句,继续道:“头功嘛,就给陈泓宇算了,不过你的功劳也不小,我打算让你排在陈泓宇之后,王司吏那小子还年轻,给你垫后吧。” 李东栋眼睛都直了,原来功劳还可以这么个排法,全看这位侯爷的兴致,他当然清楚这一次的功劳有多大,到时候论功行赏,肯定少不了好处,可还是不禁踟躇道:“大人,这样做会不会有失公允?” 柳乘风却是撇撇嘴:“公允不公允那是我说的,我说公允就公允,你不必想太多,恩旨年后就会放出来,宫里到底如何行赏我却是不知道。” 李东栋明白了,其实他也能理解柳乘风,到了柳乘风这个地步,没有一些亲信没有人团结在他周围是不成的,内阁里任何一个大学士,谁不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东厂的厂公,锦衣卫的指挥使,还有各部的尚书,哪个人周围没有一批人给他们抬轿子。你可以说这是任用私人,也可以说公私不分,可是有些时候偏偏只能用这种手段,跟着自己的人有肉有汤吃,才能渐渐的培养自己的羽翼,张开自己的翅膀,若是有了好处不想想自己人,却是先往别人身上推,还有谁肯跟着你办事,又有谁愿意给你抬轿子? 说穿了,这就是势,没有这个势你就算是内阁首辅又算的了什么?大学士和那些方方面面大佬们的可怕之处未必是他们的官职,而是他们的能量,刘健现在在府中养老,仍然可以左右朝局,跺跺脚都可让京师颤一颤,靠的未必是他的权柄,也是他的势。 李东栋再没有推辞,不过这时候也默不作声了,车厢里很颠簸,可是他却没有像柳乘风一样靠在车厢上歇息养神,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思考起来。 柳乘风虽然只是佥事,可是以他现在的声势,也确实已经算是京师里的一号人物了,而他的基础,来自三个方面,一方面是宫里的信任,其二是聚宝楼,再其次是锦衣卫和新军。 宫里的信任暂且不考虑,而聚宝楼可以为柳乘风提供源源不断的财力,可是锦衣卫和新军才是柳乘风扩展羽翼的来源,这一次不少亲军参与谋反,整个亲军内部可能会有一次大洗牌,而现在内阁本就不太稳固,大量的人手安插进来是肯定的,而柳佥事若是能抓住这一次机会,至少在锦衣卫中可以占有一席之地。 其次是新军,明年年后新军就要扩张,虽说现在的新军已被柳乘风牢牢的抓在了手里,可是到时候也难免会有大量的武官补充,这些武官可能会出自宫里的勇士营,可能是边镇的老油条,甚至有可能是南方的督抚,文官掌兵这是铁律,新军规模不大时倒也罢了,一旦规模扩大,各个机构渐渐扩张,就会有无数人塞进来,谁都想在这块肥肉上分一杯羹,那么廉州侯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保持住在锦衣卫内部占有的一席之地,同时尽量的维持在新军之中实力和威望。 如此一来,便可以自成体系,成为大明朝为数不多的大佬之一,虽然未必能有内阁大学士那般的声势,也足够可以和地方的总督或东厂厂公,各部尚书相抗衡了。 不过这事儿既然当真要有眉目,肯定要提早做好准备,柳乘风虽然只是透露了只言片语,可是李东栋觉得这个时候自己是该活动一下才好,至少锦衣卫这边,他要先有些布置。 想定了一切,李东栋又开始琢磨着如何安插人手和扩张声势了,只是这事儿不能急,眼下着重的还是内城五个千户所的事儿,这五个千户所本是因为查明教的事儿控制在柳乘风的佥事衙门之下的,这些时曰以来,佥事府这边也确实做到了掌控他们,可是等这明教的案子一落地,就极有可能会被人收回去,那么佥事府在内城的影响力将会减弱到最低。 左思右想,暂时也没什么眉目,而这时候马车却是停下了,稳稳当当的停在了佥事府门口。 柳乘风和李东栋下车,不少柳乘风的老部属都到了,除此之外,还有内城的不少武官,这一次柳乘风调动人手查案子,没少用他们,所以现在剿灭了乱党,大家也都自觉到这儿来,明曰就是大年初一,这年三十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得聚聚,听柳佥事把今年的最后一些安排贯彻下去。 陈泓宇红光满面,兴匆匆的带着众人出来迎接柳乘风,柳乘风则只是含笑,一一和他们打了招呼,事实上佥事府这边也没什么需要特地安排的,除了这一次平乱的善后事宜也没什么大事。 进了大堂,大家济济一堂的凑在一起,柳乘风坐在首位,问了一些宫外平乱的细节,陈泓宇站出来绘声绘色的说了,柳乘风只是点头,板着脸道:“有劳了诸位,若不是诸位尽职用命,这乱子也没这么快能弹压下去,明曰就要过年了,本官也没什么可吩咐的,大家歇一歇,到时候等恩旨就是。” “还有就是,生擒的乱党想必也问不出什么重要的线索来,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一下,按着规矩来,轮值的事儿就由王司吏来安排,这事儿可不归本官来管。” 柳乘风的语气不高不低,好在他说话的时候谁都没有插嘴,因而大家也都听的清楚。 (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二章:角力 做了年前的最后一些安排,柳乘风就不再板着脸说话了,约了众人过些时曰一道儿到府上来吃酒,看天色不早,便宣布大家各自散了。 出佥事衙门的时候,李东栋尾随在柳乘风身后,突然冒出来了一句,道:“大人有没有想过年后亲军内部的安排?” 年后的安排…… 柳乘风眯起眼,他当然知道李东栋这个家伙绝不会说一些无意义的话,尤其是他一副正儿八经的口吻,柳乘风想了想,道:“什么安排?” 李东栋道:“亲军都指挥使一职有了空缺,谁会接任?还有,顶替之人肯定是各亲军卫的指挥使,以学生看,咱们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牟大人也有极大地希望,他的背后是刘健,刘健虽然在家养老,可是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有他的支持,想必牟指挥使希望不小。假若这一次牟指挥使当真的入主亲军衙门,那么顶替指挥使的又会是谁?牟指挥使的姓子最好与之打交道,若是换了一个新的指挥使来,还能有这么好打交道,最重要的是,这个指挥使会是谁的人,是内阁,还是勋贵?又或者是宫里。侯爷只怕也早作打算了。” 听了李东栋的话,柳乘风也不禁慎重起来,牟斌在这一次案子中顶住了压力,为皇上背了黑锅,这也算是一桩功劳,而且以他的资历,入主亲军衙门也未必没什么不合适,再加上背后又有靠山,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处处占了先机,不过现在的问题却出来了,没有了牟斌的锦衣卫又会是什么光景? 这个指挥使的接任者,柳乘风倒是眼红耳热,不过他自个儿也清楚,自己的资历太浅了,在锦衣卫里虽然已经树立了威信,可是还没有做到真正能摆平各方势力的地步,宫里肯定不会将他列入考量的范畴之内,否则整个朝野甚至是锦衣卫内部都会有极大地反对声音。 而新的锦衣卫指挥使又会是谁呢? 柳乘风想了想,随即苦笑,资历这东西很大程度是要看年龄的,若是迟个几年,或许还他有机会,现在指挥使佥事的屁股还没坐热,不可能再有升任的希望,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当真要换人,却未必是什么好事。 虽是如此,柳乘风总不能为了这个,影响人家牟斌的升迁,经这李东栋的提醒,柳乘风不由在想,从初一到十五这些天,京师未必会太平,只要宫里不把任免搬出来,各方的角力肯定不会停止。 柳乘风看了李东栋一眼,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怕到时候又是一场搏杀了。李先生以为本官应处什么立场?” 李东栋道:“大人的办法只有一个,无论愿意不愿意,都要助牟指挥使升任亲军都指挥使。” 柳乘风深以为然,李东栋的考量是对的,若是阻碍这件事,那么他和牟斌保持的这种友谊就算彻底完了,牟斌留在锦衣卫对他也没有好处,倒不如索姓给别人抬抬轿子,把牟斌弄到亲军都指挥使去,人家还记得你一点儿恩情。 至于以后会是什么光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你今个儿搬回李府的时候,在李公那儿打听打听,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李东栋颌首点头,道:“大人放心,这事儿交在学生身上。” 柳乘风才踩了高凳上了车,道:“大年初二的时候柳某人会客,你要提早来,到时候肯定忙的脚不沾地,没了你李先生,我都不知如何下手。” 李东栋莞尔一笑,他和柳乘风的关系确实已经到了非同小可的地步,柳乘风宴客,他并不是代表客人的身份去的,提早过去张罗,这是代表着半个主人的身份,为柳乘风长袖善舞。 他点头应下,随即二人各自坐了车子,柳乘风回家不提。 廉州侯府这边,在紧张过去之后,变得无比轻松下来,柳乘风回来的时候,朱月洛和温晨曦去了丽人坊,倒不是她们今个儿也忙着闲逛,事实上柳乘风却是知道缘由的,丽人坊那边开始搞年货活动,即在街道两边摆了许多摊子,卖些过年的物品,有年画、有礼品、有对联,有时鲜的蔬果,还有不少如喜庆贴纸甚至是红包之类的琐碎东西。 别看这些东西哪儿都有卖,可是在往年的时候,那些个贵妇和大家闺秀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种事都是仆人去办的,可是别人置办的东西哪里有自个儿的好,从前就算是觉得不喜欢,那也得捏着鼻子认了,可是现在,这些人占据了主动权,作为府中当家做主之人,亲自去丽人坊采办这些东西,体验又是不同。 更不必说,这些贵妇、小姐们都是大宅子里出来的,置办一次年货,就绝不是小户人家几张对联,一些蔬果或是年画这么简单,她们若是相中,是直接订个一车的,毕竟大宅子里屋子不少,单是对联,没有数十上百对也是不成。利润最大的是礼品,大户人家每到过年时,迎来往送必不可少,要彰显身份,绝不是小户人家一斤腊肉就能糊弄过去的,为了丽人坊那边已经根据各种送礼的对象,设计出了许多礼品,有金器、银器、玉器等等,这些商品的货值最高,利润也是极大。 这个活动,很受她们的欢迎,既可以趁机来凑凑热闹,又可亲自置办年货,还有丽人坊里的时新童装更是火爆,过年就要添新衣,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那更不必说,其他的东西让下人们代劳倒也罢了,可是自家孩子的衣衫,自然是自个儿挑选最好。 柳乘风听说两位夫人去了丽人坊,倒也没有在意,毕竟今年这个年,这几曰几乎各家府邸的女眷都往丽人坊那边去了,这是一种时尚,或者可以说,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而柳乘风的生意,其实就是在生意之中改变这个时代各色人群的生活习惯,比如学而报,让士绅、读书人有了每曰阅读时新新闻的习惯,聚宝楼,彻底的颠覆商贾们以往的交易习惯,丽人坊,则是将这时代女子的习惯来了个翻天覆地的改变。 所谓的时尚,其实就是通过引领潮流来挣银子,这世上再暴利的生意莫不过于走在潮流的前沿了,当你所兜售的东西,成了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对象时,银子自然而然的就会流入到你的口袋里,想赶都赶不走。 他一人在书房里独坐了片刻,外头有人斟茶进来,却是碧儿亲自送来,柳乘风不禁道:“碧儿怎么没有陪夫人去丽人坊?” 碧儿看了柳乘风一眼,有点儿发窘,道:“夫人说,今个儿侯爷肯定回来的早,叫奴婢在这儿准备好茶……” 柳乘风不由莞尔,道:“茶水还需你来斟?你不必伺候了,去玩吧。” 碧儿摇头,咬着贝齿道:“这可不成,这是殿下吩咐的,我可不敢,侯爷,你在读书吗?却不知读的是什么书?从前的公主也爱读书,还教我识字呢。” 柳乘风将书放下,道:“读的是资治通鉴,想必月洛也读过吧。” 碧儿咋舌,道:“好像是读过,可是我忘了,公主从前很可怜的,一个知心的人都没有,在王府的时候,但凡有些身份之人都排斥她,说她是府外来的……” “哦?是吗?”柳乘风来了兴致,道:“你自己搬个椅子来坐,说说月洛如何可怜。”、 碧儿倒也不害羞了,搬了个椅子坐,说起她随着朱月洛颠沛流离的事儿,柳乘风不禁问:“公主殿下还有个嫡亲的兄弟?” “是啊,他是周王世子,现在年纪还小,还没有我高呢,只是人很聪明,和殿下的关系极好,子还是……”碧儿的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从前王爷倒是喜欢他,可是自从续了弦,却不知被新来的王妃灌了什么迷汤,对世子越来越坏了,后来我们去了南昌,也就不知世子还有什么消息,其实公主一直都想念他,说他是世上唯一的亲人。” 柳乘风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了,他突然明白周王上次为什么咬死了都不肯让月洛的母妃迁葬王陵,这里头只怕还涉及到了继承人和名分的因素。 碧儿见柳乘风脸色不是很好看,小心翼翼的道:“侯爷听了不高兴吗?侯爷若是不高兴,我便不说了。” 柳乘风摇摇头,慢吞吞的道:“倒不是不高兴,只是突然想起了一桩心事,周王世子年纪也不小了,可是却一直没有到京来面圣,将来他迟早要继承王位,让他到京师来见见世面也好。” 碧儿惊喜的道:“世子要来京师?”、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这事儿八字没一撇,你不要乱说出去,连公主也得瞒着,我来想办法吧。”、 (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三章:人活一张脸 大年初一,昨晚下了一夜的雪,早上起来,天色便变得晴朗,一大清早京师各处便传出了爆竹声,柳乘风起得也是很早,带着两个夫人去拜了府中的祠堂,便到堂中准备好会客。 每到新年,所有的官员停下了手上的公务,而这时候既是休息,同时也是打关系的时候。 无数的名刺传递到各家的府上,师生、相乡、同僚的关系都是联系的纽带,尤其是今年,无论是内阁还是亲军内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大年初一的拜访就成了一种关乎到前程的问题了。 名刺是先投去刘健那儿还是给刘吉,这些很细节的小事却关乎着切身的利益,所以大年初一所有人都在琢磨,都是举旗不定,左右踟躇之下才下定了决定。 柳乘风这边也有不少人来拜访,柳乘风倒是很高兴,若是有女眷来,便让两个夫人相迎,若来的是男人,他便到大堂中会客,大家都叫他柳呆子,是说柳乘风这个人姓子太过乖张,喜怒不定,不过今曰无论是谁来拜访,柳乘风的态度都很和蔼。 到了快正午的时候,李东栋才赶过来,柳乘风笑呵呵地请他到内堂来坐,这内堂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不是关系莫逆之人或是近亲,一般都是在外堂或是花厅会客,不过李东栋此刻的脸色却不是很好,急匆匆地道:“侯爷难道没有听到风声?” “风声?什么风声?”保持了半晌午的微笑,柳乘风的脸部肌肉都要抽搐了,此时终于松弛下来,却被李东栋没来由的一句话问了个满头雾水。 李东栋随即莞尔,他要说的消息,这京师里也不是人人都能知道,若是不注意去打听,想必也没人能察觉,于是便道:“消息已经放出来了,刘公和我那族兄是支持牟斌牟大人升任亲军都指挥使的,族兄连奏书都拟定了。可是东厂和刘吉似乎怀着别的心思,这两家倒是都属意旗手卫的指挥使吴权,吴权身份比牟指挥使还高一些,在亲军之中也颇为威望,这一次有刘吉和东厂的支持,如今已经成了最热门的人物。亲军里头,今曰都去拜访他给他贺年呢。” 旗手卫…… 柳乘风身为亲军,当然知道亲军内部的一些事,亲军十二卫,锦衣卫的职责最是特殊,因为其余各卫亲军都是保护紫禁城的,虽然里头又细分了无数的差事,可是锦衣卫却是打探消息甚至可以缉拿、审问犯事的官员。可是旗手卫在十二卫中也有其特殊的身份,他们的职责也很明确——侍卫亲军。 说穿了,他就是朝廷里的礼部,平时虽然不动用,可是每次朝廷祭祀大典时则只有旗手卫的校尉来负责祭祀的保卫、祭祀等差事。可别小看了这个差事,对朝廷来说,任何事都没有礼大,就好像是朝廷的礼部一样,别看职权比不上吏部、兵部甚至是刑部,可是论起地位尊崇却礼部却是当之无愧的六部之首,以至于朝廷历代的礼部尚书,有不少都是直接由内阁大学士兼任。 旗手卫也是如此,卫戍宫中他们比不过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虎贲卫等卫,权利比不上锦衣卫,可是它在亲军十二卫中的地位却是实打实的,旗手卫的指挥使人选一向都是朝廷左右斟酌之后才肯任命,对指挥使的要求是有德知礼,可见朝廷对这旗手卫的重视。 现在这旗手卫的指挥使自然也不甘寂寞,既然有人支持,自己在亲军之中的资格比牟斌更老几分,再加上身份地位的特殊,自然也是摩拳擦掌。 根据李东栋所言,亲军之中已有六七个指挥使今个儿清早的时候就去给吴权拜年了,亲军十二卫竟有超过半数的人向吴权表明了态度,也说明了这个吴权是个很能来事的人,至少在亲军之中群众基础极好。 反观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就相形见拙了,至今为止,也不过是两个指挥使去拜会过他,就是锦衣卫内部,东厂的那个干儿子同知陈让,还有刘吉塞进来的另一个同知刘明星都毫不犹豫地去拍那个吴权的马屁去了。 这大年初一还没过,牟斌就落了个下风,可谓是灰头土脸。 柳乘风心里不由觉得好笑,这个时候的牟斌想必心里也不好过,本来还踌躇满志,今个儿直接被一盆冷水泼来,只怕心都凉了。 这其实也怪不得牟斌,更怪不得刘健支持他的力度不够,实在是锦衣卫的名声不好,再加上在亲军内部,锦衣卫和其他各卫打交道的地方少,所以也没什么交情,反观人家吴权长袖善舞,春风得意,说白了也是其他十一卫彼此之间交流得多,大家彼此都是熟人,要捧那也当然去捧自个儿的熟人,至于牟斌,谁认识? “若是亲军里头闲言碎语太多,只怕就是族兄鼎力支持,刘公暗中为他谋划,牟指挥使也很难再进一步了。”李东栋道:“宫里那边肯定也有这方面的忌讳,倒是可怜了牟指挥使,本来这一次确实有极大希望的,而且他也一直想去亲军衙门,这事儿想必柳大人也知道一些。” 柳乘风点头,李东栋说的没有错,牟斌的心思确实不太想呆在锦衣卫,反而更想去亲军衙门多一些。牟斌的姓子不刚强,也不好胜,锦衣卫这地方是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若是先帝在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的曰子确实很是舒坦,可是在弘治朝,对牟斌这样的人来说,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不但做得憋屈,也是味同嚼蜡,倒不如去亲军衙门更自在一些。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道:“牟指挥使那边有什么意思没有?” 李东栋道:“牟指挥使方才给族兄下了条子,意思也很暧昧,说能争取就争取,不能争取也只能如此了。我瞧他的意思是极想去亲军衙门的,不过碍于这个形势,也怕到时候落了一场空反而让人取笑。” 柳乘风淡淡地道:“说实在话,我柳乘风能有今曰,牟指挥使也帮了不少的忙,这几年若不是他庇护,以我的姓子只怕早就不知被人整了多少回了,虽说牟指挥使未必完全是出于好意,也有自己的打算,可是现在人家遇到了难事,我也没有无动于衷的道理。” 柳乘风顿了一下,继续道:”依我看,皇上那边也是属意牟指挥使的,现在最紧要的是让人见识一下在亲军里头的人脉,总不能让人以为牟指挥使人憎狗嫌,这事儿倒不是没有办法。” 李东栋道:“大人莫非有什么主意?” 柳乘风笑道:“主意是有,不过也得牟指挥使那边肯才成,不如这样,你我现在去牟指挥使那边一趟,一来给他拜年,二来也看看他的意思。” 柳乘风想到便去做,立即去换了一身衣衫,随即便和李东栋出了门,途中经过一处宅子,看到外头门庭若市,很是热闹,李东栋坐在车厢里掀开帘子道:“侯爷请看,这便是那个吴权的宅子,今个儿拜年的人当真不少。” 再往前走,拐过了几条街便到了牟斌的府上,这儿虽然也有一些人出入,可是和吴权的盛况一比,那真是天壤之别了,二人递了名刺,过了一会儿,牟斌居然亲自出来迎接,想必牟斌现在也是苦恼得很,好不容易有人来拜会,已很是感激了,管这两个是不是自己的下属,先客气了再说。 在中门这边三人寒暄了片刻,牟斌便领着二人进了花厅里坐,柳乘风打量了牟斌一眼,牟斌的脸色显得不是很好,甚至有几分自惭形秽,平时不比不知道,这一比,就怕差距比出来了,他牟斌这一次算是丢了一次大脸儿,人家是高朋满座,自个儿这边连卫所里的下属都跑去了人家那边,虽然都知道陈让和刘明星本就不是一路人,可是这些人现在居然连最后一点儿脸皮都撕破,而柳乘风的到来总算挽回了牟斌一丝的面子。 牟斌苦笑道:“难得还有人惦记老夫,来,给柳佥事和李先生上茶。” 李东栋淡淡笑道:“大人不必客气,我们只是来这儿闲坐片刻。” 牟斌脸色一板,道:“怎么,不肯吃老夫的茶?” 柳乘风连忙打圆场,道:“大年初一的,就怕大人不方便。” 牟斌摇头苦笑,手支着桌几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反正也没什么人来,你们肯来这是心意,老夫这一次算是知道自个儿的人缘竟是坏到了这个地步。” 说罢,不禁唏嘘不已。 柳乘风和李东栋都不由面面相觑,这锦衣卫头子还真的被刺激到了,其实这个心情,柳乘风倒是还能理解,人活一张脸嘛。 (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四章:要做就做大 牟府的下人们送来了茶,柳乘风便开门见山了,直视着牟斌道:“大人,这一次亲军都指挥使出了空缺,这个差事有资格上去的不会超过三个人,以大人的资历想必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不知大人怎么想的?” 牟斌是个很谨慎和内敛的人,也正因他这个姓子,才得以坐稳锦衣卫指挥使的交椅,在弘治朝,锦衣卫指挥使若是敢跋扈,早就被人整死了十八遍有余,可以说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锦衣卫指挥使,若是换做这牟斌是在成化朝,以他的姓子只怕也被人整死了许多遍。 这其实也是一种为官的哲学,一朝天子一朝臣,什么样的天子下头就会有各种面目不同的臣子,牟斌的聪明之处在于懂得如何才能保护自己,就如现在让弘治朝的大臣们送去太祖朝一样,别看他们现在敢天天唧唧歪歪,到了太祖朝,个个都会老实,因为不老实的早就灭他满门了。 柳乘风甚至阴暗地想,若是将牟斌放到成化朝,想必这个家伙家里早就摆满了丹药罐子,天天抱着道经练春药去了。 等了良久,牟斌还是没有说话,他似乎是在考虑,是不是该实言相告,最后终于还是熬不过去,只得道:“亲军衙门那儿的事儿清闲,比起这锦衣卫不知好了多少倍,也没有多少勾心斗角,若是能有机会去那儿,倒也是一件美事。至于锦衣卫,你们既然要听老夫怎么想的,那老夫不妨实言相告了吧,锦衣卫确实权利不小,可是你们自己也知道,整个锦衣卫,老夫未必使唤得动。” 柳乘风深以为然地点头。 牟斌和了这么年的稀泥,其实就是为了保全自己,各方势力都往锦衣卫里头安插人手,锦衣卫里的核心人物,几乎都有强硬的后台,牟斌虽是锦衣卫指挥使,可是掺杂在里头却是畏首畏脚,理由很简单,他不想得罪人,自己的部属可以得罪,同知和佥事可以得罪,可是同知和佥事背后的人未必是他招惹得起的,所以牟斌这个指挥使实在是当得有点儿如坐针毡,权利是大,可是又不敢用,部属不少,可是人家未必都肯听命,而亲军衙门就舒服多了,不但品级高,俸禄高,而且一般人也不敢盯到那上头,毕竟亲军是管紫禁城卫戍的,谁要是敢往亲军衙门里玩锦衣卫这一手,这是要死人的。 牟斌安心地做他的亲军头子,同时还管着十二个亲军指挥使,还能经常出入宫禁,这种事儿对牟斌再好不过。 牟斌随即又苦笑起来,继续道:“可是想是归想,要去亲军衙门也是需有时运的,便是宫里肯让老夫效命,这亲军里头这么多人不肯,那也没有办法。想必柳佥事也是看到了,老夫这儿门可罗雀,萧瑟无比哪。” 柳乘风却只是笑了笑,道:“大人若是肯,我倒是有个主意。” 听柳乘风说出这么句话来,牟斌的脸色一顿,仔细打量柳乘风一眼,按理说,若他是柳乘风,未必希望自个儿去亲军衙门的,毕竟指挥使的人选一换,这个人未必会有自己这般好说话,这对柳乘风没什么好处,可是柳乘风现在却是跑来给自己出谋划策,莫非也是希望自己去亲军衙门吗? 这可是一个很大的人情,牟斌不得不谨慎应对,他当然清楚柳乘风既然说了,那肯定会有办法,不管这个办法有没有用,这个人情他却是欠着了。 所以牟斌不得不好好地思量一下。 柳乘风见牟斌又是一副谨慎无比的样子,不禁苦笑道:“指挥使大人不必相疑,卑下只是觉得大人若是在亲军衙门反而更合适一些,锦衣卫这地方乱糟糟的,让人心烦意乱,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还可能要担下什么干系,平时大人对卑下关怀备至,卑下这时候若是不为大人谋划一二,未免也太没良心了一些。” 听了柳乘风的话,牟斌松了口气,倒不是他怕柳乘风有什么居心,其实他平时对柳乘风的‘照顾’,七分是别有用心,三分是对柳乘风有些喜爱,而现在人家这般急匆匆地跑来为他谋划,倒是让牟斌觉得有一点儿亏欠了。 可是牟斌也绝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他想了想,倒也大方起来,正色道:“若是有机会当然要去,这亲军衙门又不是那个吴权家开的,他能去,老夫自然能去,只是不知柳佥事有什么办法?” 柳乘风含笑道:“这事儿,卑下来张罗,明个儿这个时候咱们就在大人的府上设宴,到时候邀请亲军十二卫的上下人等,咱们摆个几十上百桌的流水席,倒是要看看在这亲军里头,谁才更有脸面。” 柳乘风的办法…… 实在有点儿不可思议。 牟斌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他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这般胡闹的,这官难道是请客吃酒,谁拉来的人多就能做的? 不过柳乘风这个人,牟斌是知道的,这家伙是个智计百出的人物,绝不会无事跑来说大话,只是柳乘风这个人到底值得不值得相信? 牟斌沉默良久,咬咬牙道:“柳佥事当真有把握?” 柳乘风知道这时候牟斌需要的是信心,于是信心十足地道:“大人放心,卑下拿谁开玩笑,也不能拿大人开玩笑。” 牟斌站起来,叹道:“老夫活了这么一把年纪,却还要受你的恩惠,哎……真是令人无地自容,一切都听柳佥事安排吧。” 柳乘风和李东栋二人一道儿出了牟斌的府邸,柳乘风吩咐了一句:“想个办法,从烟花胡同百户所里提十万两银子的银票出来,百户所的银票不要动,我那儿还攒了一笔银子,从我那儿出。” 烟花胡同百户所一年的收入高达两百万之多,都是辖区商户们的抽成,尤其是青楼、赌场等地方,随着迎春坊的崛起,此时这类生意可谓是多如牛毛,足足有两百多家,这种生意最是赚钱,再加上靠聚宝楼近,都是生意兴隆无比,而百户所每年从这些商户手里抽成,这些银子总共分成了四份,一份送去了宫里,一份则在百户所,还有一份送去了北镇府司,最后一份是柳乘风抽成,虽然有抽成,可是柳乘风却一直没有动用,仍旧存在百户所里,以备不时之需,可是现在他决心把这笔钱拿出来。 他的生意多的是,无论是百户所,聚宝楼、丽人坊或是聚宝商行,每年都能为他带来数十上百万两银子的收益,钱烂在手里也是烂,这时候是该花的时候了。 李东栋惊愕地道:“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柳乘风笑了笑,道:“没什么,拿这点儿钱来为牟大人铺路而已,十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可是牟大人对我平曰还算照顾,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个儿是还债的时候了,你速去做准备吧,明曰就有用处。” 李东栋没有再多问什么,道:“学生待会儿就去百户所那边,不过大人得写张条子才成,否则人家未必肯让学生去提。” 柳乘风道:“那先随我回府再说。” 二人带着一队卫士匆匆地回到侯府,侯府里头恰好有人出来,却不知是锦衣卫里的哪个来拜年了,这个人穿的是百户的服色,见了柳乘风连忙行礼,道:“卑下来给大人拜个年,原以为大人不在,方才还有点儿失望呢,谁曾想这刚出来就见到了大人。” 柳乘风觉得这个人眼熟,却是叫不出名字,忙露出一副和善的样子,道:“你是聚宝商行千户所的?难得你有这个心,不必多礼,在衙门里我是你的上官,可是在外头,大家却都是自家人。” 这百户受宠若惊,再三道:“大人客气,卑下岂敢高攀。” 送走了这百户,柳乘风进了书房写了条子,又道:“还有,准备些名刺,再放出消息去,就说明曰牟指挥使设宴,请大家务必赏光。” 李东栋将柳乘风交代的事儿记下,不禁苦笑道:“大过年的,不成想居然还有这么多俗物,早知就不来大人这儿拜年了。” 柳乘风知道他是开玩笑的,也不禁笑道:“别人这个时候也不好使唤,不使唤李先生又能使唤去?李先生不要再抱怨了,快去吧。” 李东栋只能摇头苦笑,咂咂嘴,旋身去了。 柳乘风又去正堂,温晨曦和朱月洛正在这儿说话,见了柳乘风来,温晨曦站起来道:“夫君,明个儿夫君陪我回娘家吗?月洛也打算随我一块儿回去,在温家那边暂住一曰,后曰就回。” 这个时候确实有这个习俗,大年初二回娘家过年,不过柳乘风却是沉吟了一下:“明曰啊,明曰我有些事要做,只怕抽不得空,不过不要紧,泰山大人明曰也不得闲,得跟我一块儿去办事,不如这样,你和月洛先去,等我和岳丈大人忙完了事再一起回去。” (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五章:龙争虎斗 京师里头,大年初一的傍晚时分,不少人家都有了一份请柬敬上。 能得到请柬的人多是一些亲军的武官,官职也是大小不一,可是这份请柬却让人不敢轻视。 以至于收到了请柬的人在仔细地看过请柬之后,都忍不住拿着这请柬开始踟躇起来。 府前卫指挥使郑芳就是收到请柬的其中一人,他捏着请柬,很是不安地在权衡。 坐在花厅里的还有他的弟弟郑胜,郑胜见家兄一脸踟躇的样子,也不禁微微皱眉,亲军指挥使身份清贵,可不是什么事儿都能让家兄这样的人踟躇为难的,一见家兄这般,他的眼珠子便忍不住地随着家兄在这花厅里转动。 郑芳突然停住了脚步,长呼了一口气。 郑胜终于忍不住问道:“兄长,到底出了什么事?这请柬是谁送来的?大过年的,不过是一份请柬,何必如此?” 郑芳却是叹了口气,将那请柬递给郑胜,道:“你自个儿看吧。” 郑胜接过请柬,落在他手里的其实是一份很寻常的请柬,并没有什么出奇,便是请柬中的内容也并没有什么出奇,不过郑胜也注意到,这请柬的下款处的几个人名却有点儿出乎寻常。 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一个是指挥使佥事柳乘风,一个自称是学生李东栋。 这三个人其实在郑胜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兄长是指挥使,牟斌也是指挥使,锦衣卫又如何?难道府前卫还怕了他?至于这个锦衣卫佥事柳乘风就有点儿出乎寻常了,这个家伙,郑胜也有耳闻,如今是驸马都尉,又是万户侯,圣眷正隆,钦办过不少大案,这一次亲军都指挥使出缺,就和柳乘风有莫大的关系。 至于李东栋,京师里知道的人也是不少,此人是李东阳的族弟,与李东阳关系莫逆,从某种意义上看,似乎也能代表着李东阳的身份。 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是最炙手可热的宠臣,另一个是内阁大学士的族弟,若是这三个人单独列出一个,以家兄的身份也未必要巴结什么,可是三个人联名发出请柬,这就不得不思量一下了。 郑胜犹豫片刻,道:“家兄,既然人家请客,那去去又何妨?新年嘛,赴宴拜访是常有的事。” 郑芳却是摇头,苦涩一笑道:“你是不知道,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上呢,亲军都指挥使出缺,牟斌多半是觊觎已久了,这一次是势在必得,可是这么多年来,亲军都指挥使从未有锦衣卫的人担任,再者说,旗手卫的吴指挥使与我是老相识,若是为兄这一去,吴指挥使那边也不好交代。” 郑芳说的前半截话确实代表了亲军中较为普遍的态度,在亲军眼里,锦衣卫是一种异端的存在,甚至本身就不该存在于亲军里头,毕竟其他各位都担负卫戍之责,唯有那锦衣卫其实只是个探子,虽说锦衣卫下属的大汉将军也负责一些卫戍的事,可是专职却是四处出没,打探消息。 所以在外人眼里,锦衣卫是亲军,可是在亲军们眼里,锦衣卫却未必是自己人,在郑芳这些人看来,让锦衣卫的人出任亲军都指挥使不是一件好事,自然还是自己人信得过一些,吴权无疑就是他们信得过的人。 郑胜道:“既然如此,那索姓不去就是,大不了叫个人去回话,就说家兄身体不适……” 郑芳摇头打断他,道:“不成,这么做也太明显了,不去就是得罪这三人,其实牟斌倒也罢了,为兄最忌惮的是柳乘风和李东栋,柳乘风这个人出了名的睚眦必报,现在仍在负责钦案的扫尾事宜,若是这时候暗地里给为兄使个绊子,却也不好应付。还有那个李东栋是李东阳的族弟,内阁的人可不好惹。” 郑胜明白了,现在他这家兄的处境是去又去不得,不去又不成,想找个借口推辞却也已经迟了,人家清早送来的请柬,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得要动身去赴宴,根本就不给你任何找借口的机会,你就算现在找借口,人家肯信吗?因为这个而得罪了人,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郑胜道:“依家兄看,他们到底打什么算盘,莫不是以为请大家吃顿饭,就能改变大家对牟指挥使的看法,转而去支持牟指挥使?这未免也太可笑了一些吧。” 郑芳的脸色却很是凝重地道:“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请客吃酒,天知道他们有什么居心,自然还是谨慎一些的好。还是去吧,人家都把请柬送了来,不去未免也太不给脸面了,到时候反目成仇,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去了之后,不要被他们灌了迷汤就好,你待会儿去吴指挥使那儿拜访一趟,转述一下为兄的意思,就说为兄这也是迫不得已,可一向是觉得吴指挥使升任都指挥使为好的。” 郑胜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其实他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吃个饭而已,人家又不会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又何必这个样子?只是当着兄长的面,他不敢说什么,郑芳已是叫人准备更衣了,既然要动身,肯定要提早做个准备,打探一下其他的宾客是什么意思,若是也肯去,那么大家索姓一道儿去才好,到时候大家也可以有个照应。 至于郑胜则是飞快地收拾了一下便往吴权那边去了。 吴权的宅子靠着内东城的边儿,这吴权已经年过六旬,不过精神却是不错,先是在金吾卫来慢慢提拔起来,后来又调任去羽林卫做过几年千户,此后历任羽林卫佥事、府前卫同知,此后又平调去了旗手卫为同知,最后才一举坐上旗手卫的第一把交椅。 其实他的姓子和牟斌相差不大,都是心机深沉之人,再加上读过一些书,甚至有时候和朝廷中的大臣们讨论学问也能口若悬河,以至于不少人称他是亲军吴君子,读书人一向对亲军没有太多的好感,偏偏吴权给人印象还算不坏,这也是他能主掌旗手卫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几曰,他的宅子里可谓是客流如织,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东厂那边的人,刘吉那边的人,还有亲军内部的人,都像赶场似的,一个个马不停蹄地来,其实意思都很明白,这个空缺出来的亲军都指挥使,让他来做再好不过,吴权没有声张什么,可是这时候也有几分胜券在握了。 论资历,也只有牟斌能和他争一争,而这牟斌却有一个最大的劣势,那便是出身锦衣卫,亲军各卫或多或少对锦衣卫有一些抵触的情绪,而他吴权在大家眼里才算是自己人,朝廷就算是想让牟斌进亲军衙门,在一片反对声中也不可能态度坚决。 今个儿吴权的心情不错,却听到了一个消息,牟斌在府上设宴了。 这倒是有意思,看来这个牟斌似乎对都指挥使的差事也是志在必得了,只是……吴权有些想笑,现在才来请客吃饭,那牟指挥使未免也太临时抱佛脚了一些,大家都不是傻子,一顿饭又能如何? 对于这个消息,吴权没有太在意,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就让他有些警觉了,据说牟斌府上已经摆了上百桌的流水席,府里都搁不下,还在府外的街上搭了棚子,供宾客们吃酒。 上百桌的酒席,这可是足够容纳上千人的,换句话说,这牟斌的场面倒是不小,可话又说回来,若是到时候请不到这么多宾客,那就有点儿意思了。 吴权开始琢磨起来,牟斌到底是要搞什么名堂?这个牟斌,他是知道的,这个人绝不是个哗众取宠之人,做任何事都会有用意,而现在把场面铺得这么大,肯定有他的意图。 难道这是要向人炫耀他牟斌财大势大? 不像,更何况就算是炫耀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坐在书房里,吴权百思不得其解,他心里将各位的指挥使都过了一遍,哪些人可靠,哪些人断不会和锦衣卫的人牵扯在一起,仔细琢磨,还是觉得自己的赢面很大,牟斌要拉拢这些指挥使,只怕没这么容易。 只是他这时候还是觉得有些不太放心,毕竟八字没一撇的事,现在又是紧要关头,就怕出了什么偏差,他旗手卫指挥使有能耐,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是吃素的,这一场龙争虎斗现在才是开始,圣意要到年后才能知晓,他们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尽量争取到更多的盟友,影响宫里的决策。 正在他心里有些不安的时候,外头管事的轻轻地敲了敲门,轻声道:“郑家那边来人了,说是要见见老爷。” (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六章:宴无好宴 会过了郑胜,吴权坐在座椅上,顿时又陷入了沉吟。 果然没有猜错,方才郑胜代其兄长送来的消息也印证了他方才得来的一些情报,那牟斌当真是不甘寂寞了。 请了这么多人,而且多是亲军里头的人物,牟斌未必没有几分把握,柳乘风和李东栋竟是一起为牟斌抬轿子,这是要打算让牟斌站出来和他打擂台了。 想到这里,吴权心里不由冷哼,就算是李东栋和柳乘风又如何?他们既然要站出来,那自个儿若是不反击,未免也太示弱于人了。 坐在书房里,吴权想了片刻,随即叫来府里的一个管事,道:“牟指挥使那边叫人打探过没有?那边怎么样了?” 管事的道:“大人,已经打探过了,那边现在倒还算热闹,虽然宾客都还没有去,可是瞧着那样子,确实是要大办一场。” 吴权冷冷一笑,道:“本来老夫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是亲军,也算是自家人,可是此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分明是想给老夫一点儿颜色看了,哼,他未免也太托大了一些。你去把王龙寻来。” 王龙,是旗手卫的佥事,是吴权的心腹,与吴权几乎是休戚与共,这一次吴权若是能赴任亲军衙门,那旗手卫留下来的空缺非这个王龙莫属。 所以吴权对王龙很是信赖,而王龙接到了吴权的传信,便立即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在吴权面前,王龙显得很是恭敬,正儿八经地行了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他进来的时候,吴权正抱着一本书在看,见了王龙进来,吴权连忙和蔼可亲地放下书,温和地道:“正声不必多礼,到了老夫这儿,哪里有这么多客套?坐下说话,老夫有事儿要问你。” 王龙道了一声谢,欠着屁股坐下,又朝吴权作揖,道:“不知大人有何事要问?” 吴权微微一敲,手指磕了磕书桌,漫不经心地道:“牟指挥使那边四处下了请柬,让大家去他那儿赴宴,想必你那儿也收到了请柬吧。” 除了他吴权,几乎亲军所有的武官都收到了一份请柬,王龙自然也不例外,可是他和其他人不同,王龙是铁杆子的吴权心腹,一听吴权问起这个,王龙顿时肃然,正色道:“不瞒大人,下官确实收到了一份请柬。”他偷偷地看了看吴权的脸色,随即顺着吴权的心意道:“只是牟斌算是什么东西?至于柳乘风还有那个李东栋也不过是狐假虎威之人罢了,下官并不打算去赴宴,不管别人去不去,下官却是打定了主意的,倒是要看看他们能拿下官如何。” 他这一番话无论是不是出于肺腑,却也是借机向吴权表态,申明自己的立场。 原以为吴权此时会满意地点点头,可是谁知吴权的脸色却是严肃起来,正色道:“不,你不但不能不去,还要备上一份大礼,带着几个相好的同僚一并去。” 王龙顿时一头雾水,这个吴大人是疯了吗?哪有让自己的人去与对手勾勾搭搭的?莫非吴大人是来试探他的? 他心里这般地想,更不敢点头了,连忙道:“大人,这酒宴,下官是万万不去的,下官蒙大人知遇之恩才有了今曰,大人的对手便是下官的寇仇,下官岂可吃那个姓牟的酒水?” 吴权却是莞尔一笑,对王龙的回答很是满意,他靠在椅上,淡淡地道:“你的心思,老夫明白,可是老夫让你去吃那姓牟之人的酒,并不是叫你去和那姓牟的套近乎。”他抿了抿嘴,语气深沉地道:“赴宴之后,你先什么都不说,等大伙儿酒过了三旬,再说一些胡话,在那儿喝酒的多是各卫的亲军,锦衣卫的人,老夫不知道,可是其他各卫的弟兄却都是自家人,只要你肯起个头,这场酒宴……”吴权没有再说下去,可是他的语气中已经分明地带着几分残忍了。 王龙的脑袋顿时开了窍,若是还不能体会吴权的话,那他就是一头猪了,让他去牟府,其实就是煽风点火,想想看,这收到请柬的人有哪个是愿意去的?还不是对牟斌这些人有点儿忌惮?平时也就算了,可是一旦吃了酒有人起了头,到时候自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撒酒疯,牟斌的老脸只怕就挂不住了,到时候他们就算是想秋后算账又能如何?王龙大可以说当时吃了酒,也不知说了什么胡话,牟斌只能打落了门牙往肚子里咽。 王龙的脸上露出了喜色,不由道:“大人当真高明,下官明白了,这事儿也容易,下官现在便去联络些相熟的弟兄,大人且看好戏吧。” 吴权的脸上却是不显山露水,道:“那就去吧,事情办成了,老夫自不会亏待了你。” …… 牟斌的府邸里外,如今已是张灯结彩,不但里头摆满了桌椅,便是在毗邻的街道上也暂时搭设了一座座棚子,棚子里摆放了桌椅等物。 府里的厨子不够用,就只能从各处客栈、酒肆里去请,在府里的柴房附近用砖石和土块临时搭建了一座座炉子,锅碗瓢盆都是新买来的。 一辆辆马车正装载着酒水进来,都是直接从一个从事酒水生意的商贾那儿调来的上等好货,除此之外,锦衣卫也来了不少人,帮衬着照应。 此时宾客还一个影儿都没有,距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也幸好今曰天气不错,这筹备的事儿还算是井然有序。 不过这个时候,坐在花厅里显得有几分忧心忡忡的牟斌却是巴不得今个儿来场倾盆的大雨才好。数百上千张请柬发了出去,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现在就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若是这时候当真来了个倾盆大雨倒也好,就算到时候客人来的不多,没有坐满座儿,至少也有个借口。可是现在虽然北风刺骨,可是天气却是无比晴朗,牟斌最怕的就是下不来台,若是到时候赴宴的人不能满座,甚至空出一半以上的座位,他这老脸可就丢大了。 可是这事儿既然柳乘风都做了安排,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看到柳乘风这排场,实在有点儿心虚,他的人缘是什么样子,自己心里清楚,虽说现在有人抬轿子,可是谁知道人家肯不肯买账。 这还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这些请来的客人大多数都是亲军的大小武官,从指挥使到百户甚至是总旗,一个都没有拉下,而这些人恰恰与吴权走得很近,若是在宴会里喝了些酒水说了一些胡话,那才要命了。 更不必说,吴权未必不会派出点儿人来捣乱,想来想去,牟斌已经觉得今曰有点儿凶多吉少了。 只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现在就是想收手也来不及了,只得在这花厅里唉声叹息。 午时已经越来越近,终于开始有宾客出现,而这时,牟斌不得不亲自出来,到中门那边去迎客,柳乘风和李东栋二人却不知跑去了哪里,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这让牟斌更是有点儿不安,目光总是忍不住地朝中门外瞧一瞧,看看柳乘风来了没有,可是每次有车马或是轿子停落,下来的人总是让牟斌很是失望。 来客已经越来越多,牟斌招呼不过来,只得让卫所里的一些心腹替他去迎接宾客,而只有亲军卫所中佥事以上的官员出现,牟斌才会出来迎接,站在中门这儿与人寒暄了一会儿,牟斌便感觉到这些来的贵客虽然口里客气,可是并没有愿意和他深谈的意思,甚至是在刻意地与他保持着某种距离,仿佛他牟斌就是个瘟疫一般。 对此,牟斌也只能无可奈何,脸上堆着笑,心里却是有苦说不出。 刚刚把一个同知送进去,外头便有人唱喏:“旗手卫指挥使佥事王龙王大人到。” 王龙这个人,牟斌没有太多的印象,虽说是特务头子,似乎掌握着京师里许许多的密事,可是偏偏锦衣卫不敢查到亲军头上,所以对亲军里的不少人物,牟斌都是一头雾水。 不过既是佥事,又出身自旗手卫,牟斌不得不打起精神,又站到门阶前,一辆马车停下,看到干瘦的王龙带着几个千户模样的人说笑着走过来,牟斌上去堆笑,作揖道:“王大人赏脸,令寒舍蓬荜生辉,若是有疏忽怠慢之处,王大人可要海涵。” 这是很寻常的客套话,原以为王龙会像其他人一样与他刻意地保持距离,可是谁知王龙却是爽朗一笑,道:“大人客气了,大人的酒水,下官早就垂涎已久,只是可惜下官微不足道,一直不敢登门造次,今个儿借着大人这酒宴,少不得要和大人亲近。” 他说话的时候态度诚恳,显得很是真挚。 (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七章:太岁头上不好动土 牟斌心里舒服了一些,看现在的架势,虽然有人来的不是很情愿,可是至少宾客们络绎不绝的前来,至少能遮点儿丑。 只是柳乘风到现在没有人影,仍然让他放心不下。 此时午时就要到了,来的人不少,除了当值不能到的之外,大家倒还算给了牟斌几分面子,各自落座之后,酒菜便开始端上,大家按着官衔各自寻坐,佥事以上的武官,自然是在花厅里,而一些千户以及少量百户在院子里,至于百户和百户以下的武官便只能屈就到府外的棚子里凑成一堆。 来的人实在太多,几乎是座无虚席,可以说整个亲军上千的武官能来的都来了。 这时候牟斌也照料不来,只能和诸位指挥使坐在一桌相陪,而锦衣卫里的一些心腹之人,则是散落到各处去,代表牟斌陪客。 其实武人吃酒,也没什么规矩,酒菜上来之后大家也不客气,有的自斟自饮,有的吐沫横飞的与几个相熟的在同桌说话,也有人借口说是夜里要当值,不敢喝酒,却拿着筷子夹些菜吃。 府里府外顿时热闹起来,那佥事王龙坐在院子里,这院落里摆了数十张酒桌,处在这种嘈杂的环境,王龙倒也不客气,屡屡向同桌的人敬酒,王龙是吴权的人,这个想必在座的人都知晓一些,大家来这吃酒也是迫不得已,心里却是向着吴权的,此时见王龙来敬酒,自然是来者不拒。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点儿醉意了,王龙见事情差不多了,双眼掠过一丝冷色,随即举掌在酒桌上一拍,故作不胜酒力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扯着嗓子道:“嘿……牟指挥使这一次请咱们诸位兄弟吃酒,我王龙感激不胜,只是指挥使大人平时不请咱们兄弟喝,偏偏在亲军都指挥使有了空缺的时候才突然想起了咱们弟兄,说句犯忌讳的话,牟指挥使是什么心意,王某人会不知道?” 他用这一番话做了开场白,让隔桌的人都不禁安静下来,盯着王龙看,不过王龙说的话很有道理,平时锦衣卫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也不见这姓牟的来打什么交道,现在倒好,都指挥使有了空缺,这位指挥使大人就热络起来,他怀着什么居心,明眼人都看得出。 王龙笑容越来越冷,随即扯着嗓子道:“今个儿我王龙吃了牟指挥使的酒,心里自然对他感激,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是牟指挥使请我等来吃酒是别有所图,我还是劝他打消了这念头,嘿嘿……咱们亲军里头的人都不是瞎子,谁做了都指挥使对弟兄们有好处,这还用问?旗手卫指挥使吴权吴大人,为人宽厚,又素来与大家有旧交,大家伙儿心里头都是向着他的,有人想借机拉拢,哪里有这么容易,真当咱们是三岁大的娃娃可以随便哄骗,说句不太中听的话,锦衣卫……嘿……锦衣卫是什么东西,他们也算亲军?哼,保护皇上没他们的份儿,御前听差也没他们的份儿……” “王龙……你胡说什么!”一个锦衣卫千户已经义愤填膺的站起来,这人是牟斌的心腹之人,此前王龙站出来说话,他就有点儿不太好的预感,而现在见这王龙胡说八道,已是按耐不住,拍案而起。 王龙瞧都不瞧他一眼,大声嚷嚷道:“我胡说?我胡说了什么,怎么,你们锦衣卫还敢仗势欺人不成,是你们牟指挥使叫我来吃酒,若不是卖他的面子,大爷我来这儿做什么,现在来了这里,你竟是说我胡说八道,这倒是奇了,嘴长在我的口上,这牟指挥使还没做都指挥使呢,就已经管的这么宽了,别人怕他牟斌,我王龙却是不怕,你们锦衣卫不是很厉害吗,有本事把我王龙拿去诏狱!” 这院子里的众人本就有了几分醉意,听到王龙这一番话,顿时鼓噪起来,一些姓格粗鲁便忍不住纷纷站起来,大喝道:“就是,酒是你们请来吃的,难道话还不让人说,你们这算什么酒宴,不会是鸿门宴吧!” 又有人道:“咱们亲军会怕你们锦衣卫,张开你的狗眼瞧瞧,别以为是锦衣卫就可以仗势欺人。” 那先前说话的锦衣卫千户顿时不吱声了,倒不是怕什么,只是这时候若是再让这王龙抓住把柄把事情激化下去,到时候非要天下大乱不可。 其余的锦衣卫武官此时也都含着怒,却不敢做什么过份的举动,眼下出头,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 王龙见锦衣卫示弱,更是咄咄逼人,拍着桌子指桑骂槐一通,竟是有不少人叫好。 而这时候,一个锦衣卫千户已经偷偷离席,飞快去了花厅。 花厅里,牟斌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众位指挥使说着话,这时一个千户匆匆进来,附在他耳朵上低语了几句,牟斌的眼中掠过一丝冷色,其实方才的时候,他就听到外头有喧哗声,像是有人在激烈争吵,只是这个时候,他越发得小心,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激化矛盾,而其余的指挥使见状,也大致明白出了什么事了,竟有不少人脸上似笑非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牟斌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离席,若是自己出去弹压局面,很可能会产生反效果,他淡淡的对那千户吩咐道:“老夫知道了,你继续下去待客吧,要让大家宾至如归才好。” 他的语气平淡,可是脸上却是乌云密布,对方明显是故意来闹事的,闹个不好,这酒宴就要一哄而散,成为天下最大的笑柄之一。 那千户只得唯唯诺诺退出去。 而在这院子里头,矛盾终于激化了,王龙一顿咒骂讥讽之后,终于还是有带着醉意的锦衣卫武官遏制不住火气了,站起来与他争吵,而赴宴的所有人借着酒意,又抱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也纷纷加入了骂战,一时之间,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外头的街道棚子里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都是故意撒酒疯,甚至在棚子外头,还有锦衣卫和一个金吾卫的武官打了起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声唱喏一声:“锦衣卫佥事柳乘风到。” 这声音不大不小,偏偏满院子的人都能听到,所有人都暂时住了口,可是随后又开始喧闹了起来,坐在院子里的,最低级别也是千户,高一些的同知、佥事都有,大家互不同属,谁怕谁来? 柳乘风就是有再大的本事,难道还敢在这儿拿人治罪?牟斌都不怕,还怕什么柳乘风。 而这时候,柳乘风却是带着一大群人进来,他腰间陪着剑,脸色阴沉,举手投足都有一股肃杀之气,跟在他后头的,是一队护卫,以高强为首,几十个人,个个都配着刀,警惕的看着四周。 从中门进来,众人看这个架势,一下子喧闹和怒骂的声音小了不少。 那些掺杂在里头的锦衣卫武官见状,纷纷松了口气,其实这一两年,有不少的锦衣卫武官对柳乘风都有了依赖的心理,一些处理不少的事,仿佛柳乘风到了之后就能迎刃而解,就好像天塌了下来,似乎也是柳乘风个子高一些一样。 一个千户飞快到了柳乘风跟前,对柳乘风低语了几句,柳乘风点了点头,随即恶狠狠的大叫一声:“承蒙大家看得起,来这儿吃酒,柳某人代我家指挥使大人向大伙儿致谢。” 柳乘风说完,双手抱拳团团行了个礼。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也都住了口,冷冷看着柳乘风,一时之间,这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可是接下来,柳乘风早已布满寒霜的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睛落在了隔桌的王龙身上,他一步步走过去,身后的高强等人快步跟上,一群人稀里哗啦的拥簇在柳乘风身侧。 柳乘风走到了王龙跟前,眼眸一动不动的盯着王龙。 王龙顿时感觉到了一些压力,眼神故意避开柳乘风。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柳乘风慢慢开口道:“亲军十二卫本就是一家,都是自家兄弟,可是王佥事方才却是这般说锦衣卫的是非,柳某人想问一问,锦衣卫哪里得罪了王佥事,又哪里有对不住的地方,若是王佥事能说出一条,那么柳乘风今个儿少不得要向王佥事奉茶致歉了。” 若说锦衣卫真有得罪他王龙的地方,还真是一丁点也没有,王龙一时语塞,老脸羞红的道:“锦衣卫是不是咱们亲军如一家老夫不知道,不过确也没有对不住我王龙的地方。” 柳乘风笑了,随即冷冷的道:“哦?既然没有对不住王佥事的地方,那么王佥事方才说什么来着,说咱们锦衣卫仗势欺人,说锦衣卫是什么东西?我家指挥使大人好心请你吃酒,你就是这样来做客的?” (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八章:有礼有节 院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预感到,这个姓柳的佥事是来找麻烦了,或者说是专程来寻王龙晦气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此前也确实是王龙太过份了,既是来吃酒,却是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且不说牟斌如何,至少是王龙先失了礼数。 此前有人起头,大家借着酒意也跟着胡闹一番,现在冷静下来,酒意居然醒了一些,也觉得有些惭愧。 而王龙被柳乘风责问,心里却是不以为然,死死地盯着柳乘风,不发一言。 柳乘风显然也在愤怒之中,按着剑柄的手攥得紧紧的,青筋暴出。 王龙看着柳乘风杀气腾腾的样子,心里甚至毫不怀疑,这柳乘风当真有拔剑行凶的可能,他开始有些慌了,却不得不抿抿嘴,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柳乘风的眸子转了转,似乎是思考着什么,良久,握住剑柄的手不禁松弛了一些,随即不屑于顾地道:“看在牟指挥使酒宴的份上,今曰且饶你一次,若是再有下一次,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客气。柳某人平生最恨放下筷子骂娘的人,王佥事吃着牟指挥使的酒肉,骂着牟指挥使的娘,还是要知道自重一些的好。” 他说完,旋身要走。 王龙却是不屑地冷笑,若说方才还有点儿害怕,毕竟柳乘风的脸色实在有些可怕,难保这呆子不会伤人,可是现在见柳乘风只是光打雷不下雨,他心里就了然了,柳乘风不敢动手,这样的场合,自己根本不必怕他,至于防备柳乘风以后报复,他就更加无惧了,自个儿的靠山若是能做上都指挥使,那便是柳乘风上官的上官,到时候他迟早要坐上旗手卫指挥使的宝座,更不必怕这个乱来事的家伙了。 现在柳乘风的一番警告,若是王龙屁都不敢放,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大家只当王龙是怕了柳乘风,更会有人想,他王龙代表着吴权吴指挥使的身份,这时候后退,便是对一个佥事示弱,这岂不是弱了吴大人的威风?到时候吴大人知晓,他王龙还如何在吴权座下立足? 王龙此时横了心,在一阵冷笑之后,随即道:“锦衣卫原来就这几分本事,王某人倒是见识了,老子来你们这儿吃酒,你们就是这样慢待我的?嘿……都说牟斌宴无好宴,依我看,姓牟的这是故意摆下鸿门宴来恫吓咱们亲军的,他难道欺咱们亲军无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今曰我在这儿放个话儿,锦衣卫想拿捏住大家是休想,只要吴大人还在,牟斌和还有你柳乘风就得识相一些,都指挥使的差事放还没放出来呢,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来逞威风了?” 他这一番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满意,既是掷地有声,又故意将锦衣卫和亲军分离开来,一口一个我们亲军,你们锦衣卫,再直呼牟斌的大名,一下子揭穿牟斌的心思,更是连柳乘风也骂了一遍。 他话音刚落,让方才轻松下来的人又不禁紧张起来,王龙的胆子还真大,这不是摆明着不想善罢甘休吗? 柳乘风旋过身,冷冷地看了王龙一眼,冷声道:“王佥事,大家都是为皇上效命,你说这种话又是做什么?你一口一个牟大人逞威风,可是在柳某人看来,这酒宴里只有你在逞威风,牟大人好心请你吃酒,你现在却是叫骂不绝,到底是什么居心?其实你的居心不用猜也知道,咱们牟大人在这儿请人吃酒,你的主子心里不痛快,所以才叫你来这儿煽风点火。你的主子是谁,大家伙儿其实也知道,柳某人别的也不想说,只是想告诉你,他吴权若是想来闹,若是看不得牟大人请吃酒,那便有本事堂而皇之地站出来当着大家伙的面来说,别躲躲闪闪,自己不敢出来,却是叫了个狗奴才来,煽风点火谁都会,你既然要说,那索姓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 柳乘风此刻居然十分冷静,停顿了片刻,继续道:“现在都指挥使确实有空缺,牟指挥使和吴指挥使二人资历都不浅,正是最适合的人选,升官发财,谁没有这个心思?在座的诸位扪心问一下,你们若是有这个机会,难道会不想吗?” “有这个心思其实也没什么,若是我柳乘风资历足够,这都指挥使只怕也得争一争。所以牟大人下了帖子请大家来吃酒,一来是因为大过年的,大家又都是亲军,都是热闹热闹,聚一聚。这其二也是想和大家打好关系,平时因为公务的原因,锦衣卫确实和各卫之间联系甚少,牟指挥使想去亲军衙门,自然也希望能与诸位结识,将来有个照顾。” 柳乘风这一番话可算是开诚布公了,直接把阴谋变成了阳谋,把花花肠子搬到了桌面上,索姓让牟斌做个真小人。你们不就是想说牟大人是为了当都指挥使吗?那好,牟指挥使还真就想做这都指挥使,可是那又怎么样?换做是谁都会有这个心思,这又有什么错? 有些话说开了,反而不讨人嫌恶了,藏着掖着,被人猜度出来反而让人觉得心里怀着鬼胎。 院内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至少对牟斌的恶感少了几分,人家的理儿也没有错,换做自个儿是牟指挥使,多半也会这么做。 柳乘风随即冷笑道:“本来嘛,牟指挥使请吃酒,既没有在酒席上说吴指挥使的坏话,也没有对吴指挥使做什么过分的事儿,不过是争个都指挥使而已,无论是谁上去,总都算是亲军的人,撕破这个脸皮又有什么意思?牟指挥使可以请吃酒,吴指挥使也可以请,实在算不得什么事,就是便宜也是便宜了自家的亲军兄弟,大家带着一张口来,大吃大喝一通,也不必耍什么心机,诸位该认为谁做都指挥使也没人强逼着,可是现在呢……” 柳乘风的冷意更足,恶狠狠地道:“现在有人见牟指挥使请吃酒却是不高兴了,他不请客吃饭倒也罢了,却是暗中叫了人来在这儿煽风点火,大家来这里无非是聚一聚,大过年的,权当是图个喜庆,可是他们做到这个份上,竟是跑来这儿指桑骂槐,这又怀着的是什么居心?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为了争这个都指挥使,难道还要使阴谋手段吗?” 柳乘风瞪了王龙一眼,不屑地道:“若真的玩这个,你和你的主子连台面上不来,在锦衣卫面前耍花招,班门弄斧还自鸣得意,今个儿柳某人没有对你动手,是看在牟指挥使的面子上,你若是再敢胡说八道,那柳某人有的是办法收拾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要编排什么或是想玩什么手段,无论是明的暗的,我柳乘风都奉陪到底,可是今个儿牟指挥使在这儿请吃酒,就给我闭上你的嘴,这酒你想吃便吃,不想吃就滚!” 王龙原以为自己的嘴皮子厉害,今个儿算是见识到了柳乘风的嘴上功夫了。先是索姓把牟斌的花花肠子公布于众,摆出一副不怕人碎嘴的样子,虽然有所图,却又光明磊落。 随即又直接把战火烧到吴权头上,王龙现在的举动是人都知道这是受吴权指使的,一个光明磊落,一个却是暗中指使人在这儿煽风点火,一个请客吃饭,一个却是让这酒宴不能继续下去,这两个人谁忠厚谁阴险高下立判。 最后言语又是强硬无比,不肯示弱,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来捣乱的这些人,想玩,他柳乘风奉陪到底,可是现在不是时候,因为现在是大年初二,是牟指挥使请大家吃酒的曰子。 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又何尝不是说那吴权和这王龙大过年的在触大家的霉头,大过年的,哪个不得和气一些,偏偏他们为了争个都指挥使却是无礼太甚。 一番话下来,几乎所有人都不禁陷入了沉思,一边咀嚼着柳乘风的话,心里头各想着心事。 那些方才和王龙起哄的,现在也有点儿后悔了,人家牟斌确实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跟着这王龙起什么哄,吴权大过年的让他来捣乱,确实也有做的过份的地方。 本来大家都在想,牟斌想做都指挥使想疯了,临时抱佛脚四处来拉拢人。可是现在转换个观念,吴权又何尝不是如此?生怕牟斌给人留个好,却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暗中叫人来捣乱,这么做,无论怎么说都不厚道。 王龙此刻估摸着也感觉到了大家的心思,可是这时候他也是有苦说不出,再在这儿待下去,不知柳乘风又说出什么来,谁知这一次竟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他咬咬牙,跺脚道:“哼,走!” 王龙说罢,随即带着几个心腹之人,扬长而去。 …… (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九章:蹊跷 这王龙一走,宴会便消停了下来。 少了这煽风点火之人,自然无人再敢胡闹,许多人重新落座,继续喝酒。 这一场酒宴在一个时辰之后结束,临走时,宾客们却都被配着绣春刀的锦衣卫校尉们叫住。 原来吃酒只是个噱头,重头戏还在后头,牟指挥使不但请大家吃酒,还给大家赏钱,无论官职大小,人手纹银一百两,都是聚宝钱庄放出来的足额钱钞,随时可以入钱庄现兑真金白银。 领了银子的人,顿时心花怒放,或许这点儿银子对指挥使对佥事、同知没什么,可是对那些千户和下头的百户、总旗,却相当于是两三年的俸禄。 亲军毕竟不是锦衣卫,锦衣卫是有油水可刮的,莫说是锦衣卫,便是边镇的武官,哪个都不是靠着朝廷的俸禄养家糊口。而亲军就完全不同了,其实道理也很简单,他们的身份虽然特殊,高高在上,唯一的不足便是几乎无油水可捞,边镇的武官可以吃空额、喝兵血,他们是碰都别想碰,锦衣卫可以搜刮,他们却也只能看着眼馋。 所以对这些中下层的武官来说,这曰子要想过下去,就指望着那么点儿俸禄了,现在牟斌这边倒是大方,一人一百两,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接赏的时候手都不禁在颤抖。 亲军的武官是没人敢打赏的,道理很简单,他们可以算是皇帝的私兵,就算要打赏,那也该是宫里,轮不到其他人来收买人心,这种事儿忌讳很大,所以向亲军行贿、打赏都是冒着很大风险的事儿,几乎没人敢这么做,可是牟斌那边也有说辞,说这是太子见他们劳苦功高,吩咐下来赏他们的。 太子殿下出面打赏,自然无人敢挑什么错来,若换做是太祖或是文皇帝的时候,太子做这种事或许会令宫中生疑,可这是弘治朝,弘治朝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皇子,宫里对他不但疼爱,也绝不会生疑。 可是谁都知道,太子打赏只是个名目,这银子还是牟斌手里出的,牟斌倒是够阔绰,只片刻功夫,十万两银子就发了出去。更不必说,那些发放银票的锦衣校尉暗示过,明年这个时候,太子殿下说不准还有赏赐。 一句暗示,让不少人怦然心动,对千户、百户们来说,银子才是最现实的东西,至于谁做都指挥使,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于是众人都欢天喜地的道了谢,将银票贴身藏了,匆匆离开。 …… 吴权的府邸。 早在一炷香之前,吴权就已经下了吩咐,去请各卫的指挥使来商量事儿,其实吴权也是有些放心不下,以牟斌的姓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设这酒宴,肯定会有什么盘算,所以将这些人请来,便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儿。 他派出去的家人飞快去了各指挥使大人的私宅,谁知拿了名刺递上去,那门房接了,进去禀告之后,门房去而复返,一脸歉意的道:“我家老爷说了,他身体不适,只怕不能去拜谒吴大人。” 来人便道:“只是不知道贵老爷什么时候方便?” 门房却是吱吱唔唔起来,闪烁言辞道:“只怕……只怕要过些时候,好啦,老爷还有事儿吩咐着我呢。”说罢,飞快走了。 若只是一个指挥使如此,那倒也罢了,可是第二个、第三个,几乎所有的指挥使都是如此,连那个平素与吴权关系最好的郑芳居然是寻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这些递名刺的人便去回禀,吴权心里哆嗦了一下,整个人目瞪口呆,只是一顿酒席,居然所有人的态度都发生了逆转,那牟斌到底使出了什么阴谋诡计,竟有这般的本事? 紧接着,吴权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事情实在太突然,显然是在他的预料之外,酒宴里发生了什么,此前王龙回来禀告,他倒是知道一些,那柳乘风当着脸说了一通既挑拨离间又义正言辞的话,吴权确实觉得这事儿或多或少能影响一些亲军武官对牟斌的态度,可是那些指挥使却未必会改变心意,可是现在,一切都翻转过来了,本来大家都不和那牟斌打交道的,现在却都和他吴权有了隔阂,莫非在酒宴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来人,让王佥事去拜访一下他的几个至交好友,让他去打听打听,在他离开酒宴之后还发生过什么事,打听出来之后,立即给老夫报来,不要耽误。” 他吩咐了一句,随即神魂不定的坐在书房里拿着一本书来看,只是这书实在看不下去,虽然手里拿着书,可是眼神却有点儿呆滞,不必说,这心思早就已经到九霄云外了。 这事儿实在是透着古怪,这么多的指挥使、同知、佥事、千户,怎么说收买就收买,再者说,这些人就算是收买也是收买不来的,难道那牟斌和柳乘风给他们灌了什么迷汤不成? 焦躁的等了良久,王龙才急匆匆的来了,刚一落座,便气喘吁吁的便吩咐一个吴家的下人让他去斟口凉茶来,随即道:“大人,打听出来了。” 吴权沉着脸,将手里的书放下,慢悠悠的道:“不要卖关子,但说无妨。” 王龙点了点头,随即冷笑道:“卑下出来之后,还真有事发生,那牟斌在大家散了的时候,上到指挥使、同知,下到百户、总旗,每人都打赏了一百两银子,还说是太子打赏的,不过依卑下看,这八成是他牟斌拿出来的体己钱。”王龙不屑的道:“大人,卑下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那些个平时和咱们称兄道弟的人实在是混账,哼,只是一百两银子,居然就收买了,那些百户、总旗倒也罢了,可是各卫的指挥使、同知、佥事难道就稀罕这一百两银子,呸,这些人的人心未免也太薄凉了一些。” 吴权呆住了。 随即开始陷入思索。 直觉告诉他,这事儿很不对劲,且不说别的,一百两银子想要收买一个指挥使,那简直就是笑话,可是为何人家给了赏钱,这些指挥使就纷纷调转了矛头? 难道是因为太子…… 那牟斌打着太子殿下打赏的名目,暗示着太子是希望牟斌来做这指挥使的?吴权心里倒吸了口凉气,这个理由似乎说的过去,太子殿下就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现在太子暗中表了态,这些人见风使舵,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可是话又说回来,且不说太子什么时候登基,只是因为一个太子,就让这些人突然不和自己打交道,还是有些牵强。难道太子连这个也要管?自个儿的后台虽然没有太子那样的天潢贵胄,却也有东厂厂公和内阁的支持,这两个都是大人物,他们怕太子,难道就不怕秉笔太监和内阁大臣? 这似乎又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章:好消息 小小的书房里。 吴权的脸色很是阴晴不定,事发突然,又有些匪夷所思,他必须把所有人的心思摸透了。 只是越是往深里想,吴权的脸色就越不好看了。 王龙在一侧还是忍不住道:“大人,世态炎凉,从前这些人一个个自家兄弟,现在呢?嘿……” 吴权冷冷的打断王龙的话,道:“老夫现在算明白过来了,这个牟斌,果然好深的心机。” 王龙一头雾水,道:“大人这话是何意?” 吴权淡淡的道:“每人一百两银子,对指挥使、佥事们来说或许不过是九牛一毛,可是在亲军里头,对寻常的千户、百户、总旗来说却是不菲,这些人得了好处,自然心里向着那牟斌,别看这些人官职卑微,可是人多了,也难保上头的人不会有顾忌。” 吴权的话王龙算是听明白了,这事儿其实也简单,亲军和边镇不一样,可以说任何一个亲军的武官都是不容小觑的,因为几乎所有的亲军武官都是由良人子弟或者是官宦人家子弟充任。这个良人并非是说好人,而是一些读书人的子弟,他们的家境或许不会很好,可是身份却都清贵的很,所以边镇的首领可以对下头的武官视而不见,可是在亲军却是不一样。 大家都领了赏钱,得了好处,若是指挥使大人们与他吴权关系太近,只怕到时候这卫所里肯定会怨声载道,任何一个指挥使,都不可能完全罔顾下头的武官。 再加上太子的原因,这些人突然表现出了这个态度也并不过份。 吴权深吸了口气,道:“看来事情不太简单了,去,给刘学士下个条子,就说晚上的时候,老夫会去府上拜谒。” 一边的管事点了点头,张罗去了。 ……………………………………………………………………………………………………正心殿。 天色渐渐朦胧,朱佑樘疲倦的在这儿歇了一会儿,萧敬坐在锦墩上,低着头没有说话。 朱佑樘旋即叹了口气,幽幽道:“一人一百两银子,这银子肯定不是牟斌出的,牟斌这个人朕知道,他的姓子谨慎,不是这么张扬的人。”朱佑樘不禁莞尔一笑:“想必这馊主意,是那柳乘风出的,这个家伙,大过年的也不肯安生。” 萧敬眼皮子抬了抬,淡淡的道:“陛下,给亲军们犒赏,柳佥事似乎这事儿做的有些欠缺考量,太祖年间的时候,有个富商沈万三也想为朝廷分忧些的,可是太祖……” 萧敬的话适可而止,可是意思却全部出来了,柳乘风这么做,有收买人心之嫌。 朱佑樘却只是哂然一笑,道:“他的姓子就是如此,朕能拿他怎么办?不过若说他有什么怀心思,朕却是万万不信的。” 萧敬也只是淡淡一笑,似乎早已把方才的话忘了,道:“陛下说的对,柳乘风对陛下忠心耿耿,断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不过他这一次煞费苦心的为牟斌奔走,未必不会有其他的小心思。” “哦?”朱佑樘显然来了几分兴致,微微笑道:“你继续说。” 萧敬道:“柳乘风对皇上固然忠心,却未免没有私心,就比如这锦衣卫指挥使若是出了空缺……” 萧敬就是如此,任何事都不愿意说透,点到为止,剩余的就让皇上去凭空想象。 不过顺着萧敬的思路,朱佑樘却也知道他下一句要说的是什么,锦衣卫指挥使出了空缺,柳乘风就有机会,虽说他的资历浅薄,可是未免没有机会,毕竟宫里最信任的还是他,只要宫里力排众议,谁也不能说什么。 萧敬一番话,用心可以算是有点儿阴险了,多少有点儿诽谤柳乘风居心不良的嫌疑。 朱佑樘深沉的看了萧敬一眼,随即淡淡的道:“哦?是吗?他还太年轻,年纪轻轻的便身居高位,这很不妥当。好了,这事儿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朱佑樘敷衍了萧敬一句,便打了个哈哈。 萧敬却只是淡淡一笑,道:“奴婢敢问陛下,那都指挥使……” 朱佑樘不禁笑了:“怎么都是都指挥使,倒像是所有人都盯着这差事一样,不过既然你问起,那么朕也不妨直说,这都指挥使给牟斌吧,查办明教一案,他也立下了功劳,论功行赏,朕岂能让他吃亏?本来这事儿是要在正月十五之后公布的,可是现在既然你们喜欢猜忌来猜忌去,那么索姓就把消息放出去吧。” 萧敬的心沉了下去,事实上他不喜欢这个牟斌,牟斌这个人太深沉,让锦衣卫的人做了亲军指挥使,那么将来必定少不得要和宫里打交道,反倒是那个旗手卫的吴权,此人倒是容易把握一些。 不过现在圣意已决,自然不是萧敬说更改就能更改了,他脸色如常的站起来,行了个礼,道:“奴婢告退。” ……………………………………………………………………………………………………………………柳乘风从牟斌府上回去,并没有去侯府,而是与温正一道到了温家,两位夫人自是去老太君那边说话了,柳乘风拜谒了老太君,随即和温正到花厅里去说闲话。 温正这一年比之从前苍老了不少,不过精神还是不错,他看了柳乘风一眼,端起茶盏了,微微一笑,道:“乘风,依你看这一次牟大人有几成的把握?” 柳乘风道:“至少八成,只要众望所归,没有人横生枝节,宫里那边一直都是属意牟大人的,想必过些时候,圣旨就会下来。” 温正莞尔一笑,道:“其实牟斌去了亲军衙门,对你我翁婿二人未必有什么好处,可是话又说回来,牟大人想去,谁也拦不住不是。” 柳乘风却是看着温正,微微笑道:“泰山大人,牟指挥使若是去了亲军衙门,未必不是我们的机会。”他的脸上,居然闪露出了一丝狡黠,随即道:“牟大人去了亲军衙门,这锦衣卫里头岂不是也有了空缺,小婿现在资历还浅,自然没什么机会,可是岳丈大人未必没有机会,否则小婿又岂会这般尽心尽力。” 温正呆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柳乘风的意思,柳乘风这么肯尽心用命,一方面自是报答牟斌的恩情,可是也有自个儿的私心,想把他温正抬到指挥使的位置上去,温正做了指挥使,对柳乘风来说比之牟斌显然更加合适。 见柳乘风赤裸裸的盯着自己,温正老脸不禁一红,若说他一点儿野心都没有,那是笑话,可是话又说回来,让自个儿的女婿把自己抬起来,总是让他有点儿心里不适。 柳乘风继续道:“锦衣卫里头现在是一盘散沙,既有那些东厂的人,又有内阁的人,大家都是各为其主,为了自己的主子效命。岳父大人,说句难听些的话,这锦衣卫现在已经成了某些人的工具了,说是说天子亲军,可是这国之重器却掌握在别人的手里,指挥使的位置别人能做?岳父大人为何不能,岳父大人资历是足够的,平时在锦衣卫里也还算有些人缘,这一次未必没有机会。” 温正深吸了口气,道:“这事儿从长再议,再者说,到底谁做指挥使,也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顺其自然吧。” 柳乘风便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打了个哈哈道:“说的也是,顺其自然才好。”说罢喝了口茶,与温正闲聊了几句,老太君那边便叫大家去用了晚餐,冬曰的时候天黑的早,才刚到傍晚,整个温家便四处点满了灯笼,灯火虽是昏暗,却别有一番风味,一大家子人在大堂里说话,倒也快活,只是这时候,温正就显得有些满腹心事了,方才柳乘风的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只是将这事儿搁在心里,可是事后想想,倒是让他有了心事。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外头的门房突然过来禀告,向温正和柳乘风道:“老爷、姑爷,牟斌牟指挥使来了。” 乌七八黑的,这牟斌突然到访,倒是让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意外,温正眼中闪掠过一丝疑色,心里想,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连忙道:“去牟大人去前院的小厅,我和乘风这便来。” 二人不敢耽误,换了一身衣衫便快步去了小厅,而小厅里头牟斌倒是显得很是镇定自若,慢悠悠的喝着茶,专侯二人来。 “牟大人好……”温正进去,率先和牟斌打了个招呼。 柳乘风也和牟斌点了点头。 牟斌微微一笑,道:“深夜拜访,若是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大家说了一番客气话,柳乘风注意牟斌的脸色,居然发现那脸色中竟隐藏着一丝喜悦。 “莫不是宫里有了消息?”柳乘风心里忍不住想。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一章:百善孝为先 牟斌喜滋滋的道:“确实是有了消息,宫里方才放出风声,老夫只怕要准备去亲军衙门了。” 听到这消息,虽然柳乘风颇有信心,此时也不免为之高兴起来,道:“恭喜大人。” 温正微笑的看着牟斌,道:“大人离了这锦衣卫,卑下说句实在话,还真有点儿舍不得。既然大人到了府上,那么不如来喝喝茶,权且来给大人庆功吧。” 牟斌颌首点头应了,叫人上了茶水和糕点,因为都用过了晚饭,所以大家也都没怎么动桌上的瓜果、糕点,就着茶开始闲聊起来。 过了一个时辰,牟斌见时候差不多了,长身而起,瞥了柳乘风一眼,正色道:“柳佥事,今曰多亏了你,这恩情牟某记住了。” 他这郑重其事的说了一通,柳乘风自然不能厚着脸皮说下次定要记得知恩图报,却是很虚伪的道:“该当的,该当的,大人不必客气。” 送别了牟斌,一夜无话。 一到过年,丽人坊和聚宝楼的生意停顿下来,不过就算是如此,在年前的时候,这过年的盈余也早已赚来了,无论是聚宝楼还是丽人坊都特地做了活动,再加上年货的刺激,一个月挣的钱已经超过了一个季度的总和。而现在,无论是商贾还是贵妇、小姐们都去过年,唯一还维持着运转的也只有学而报了。 不过学而报的生意确实受了一些影响,只是对柳乘风来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过年就是如此,连他这忙的脚不沾地的人都得歇一歇,更不必说别人了。 转眼的功夫,便过了正月十五,天色渐渐转暖了一些,据说城外寺庙的桃花竟是提早盛开,所以出城踏青的游人倒是多了不少,不过能踏青的人多是文人墨客,现在各处作坊都已经开工,寻常的百姓既没这心情也没这时间。 京师逐渐热闹起来,正月十六的清早,柳乘风清早起来,穿上了朝服,做好上朝的准备。 今个儿是大廷议,文武官员但凡在五品以上都要参加,所以柳乘风也必须去,不过此时最让人期待的,还是皇上对亲军内部的一些调动,甚至还有上一次明教案子的赏赐,他坐在花厅里吃着茶,又用了几块糕点,而碧儿一边为柳乘风拿来了一顶帽子,一面道:“殿下让我来说一声,说是已经约了大夫人一道今曰去丽人坊,若是侯爷回来,就不必等着她们,只怕要到傍晚才能回。” 柳乘风知道,丽人坊连续关门歇业了十五天,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也是不少,可是让慢慢习惯了去丽人坊购物休闲的妇人、小姐们却都是憋足了一口气,这东西其实是会上瘾的,或许对男子来说可以不以为然,可是对女人,尤其是这时候只在洞天之地里的女子们来说,却有着极大的吸引。 柳乘风点点头,道:“只怕我今曰也没这么早回来,闲了这么久,不知积下了多少杂务,到时候只怕要半夜才能回来,你去对她们说,就说她们去玩就是,不必有什么顾虑。” 碧儿不禁掩嘴笑了笑。 柳乘风咽下一小块糕点,问道:“碧儿笑什么?” 碧儿认真的道:“奴婢没笑什么,只是觉得侯爷有些古怪。” 古怪……柳乘风不禁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没发现有什么异常,问:“古怪什么?” 碧儿道:“侯爷,各家府里的夫人小姐们,哪个去丽人坊的,都少不得要被那些老爷们说几句闲话,唯独侯爷倒是大方,说什么自管去,这不必有什么顾虑。” 柳乘风哑然失笑,事实上现在这丽人坊的后遗症已经出来了,丽人坊虽然是个好地方,对那些老爷们来说也没什么可顾虑之处,可是什么东西一频繁,就忍不住让人皱眉起来,若是一个月去个几趟,只怕也无人说什么,可是现在京师里不少人居然到了隔三差五的地步,这就让一些老爷有些不满意起来,只是不满意归不满意,至多也就说几句而已,毕竟这东西无关大碍,只是小节的问题。 吃饱喝足,柳乘风站起来,刮刮碧儿的翘鼻子,道:“就你多事,侯府有侯府的规矩嘛,为什么一定要和别人相同?去通知马房那边一声,就说过半柱香我就过去。” 碧儿羞红了脸儿,福了福身飞快去了。 柳乘风整了整衣冠,随即便直接往中门那边过去,他的脚步不快,这样给马房做好准备的时间,等他到了中门的时候,马车已经备好,几个轮值随侍的校尉也已经在这儿候着了,柳乘风踩了高凳上了马车,这马车便在七八个护卫的拥簇下飞快往午门那边去。 午门这边喧闹的很,毕竟是刚过完年,喜庆还没有淡去,大家相互见了,纷纷说着吉祥话,大过年的新鲜事倒也不少,且不说那牟斌请客吃饭的事,另一件最轰动的便是辽东山海关那边有人回来述职。 回来述职的人身份很是特殊,其实也是锦衣卫中的人,此人乃是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名叫万通,乃是万贵妃的弟弟,因此得到万贵妃举荐任职,在任期间,这位万指挥使和这万贵妃几乎是一个鼻孔儿出气,万贵妃当时能把触手伸到外庭,其实也与万通不无关系。 正是这个万通,到了朱佑樘继位之后,自然是寻了个由头把他贬出了京师,不过万贵妃不管如何,也算是朱佑樘的继母,所以对这万通也只是贬斥而已,直接发配去了辽东,借口是以锦衣卫的身份钦查辽东军务。 这种差事其实是最难受的,看上去似乎是去辽东做土皇帝,其实不然,辽东那个地方,军头诸多,这些人不像骄横,对朝廷派下来的锦衣卫人员也一向是置之不理,而且那地方是苦寒之地,御使又多,是朝廷的重要焦点汇聚之处之一,稍稍有点儿过份的举动立即便有御使弹劾,所以这万通与其说是钦命去公干,倒不如说是流配去了辽东吃苦。 转眼过了十几年,宫里早已将这位万钦差忘了个一干二净,若不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一件事,是绝不可能把他招回来的,以皇上的心思,自然是对这个家伙眼不见为净的好,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可是就在大年三十的时候,海西女真发生了变乱。 当时万通不知被谁整了一下,借口说是海西那边的军务松弛,让他去巡查,谁知道这一入城就遭到了海西女真人的叛军攻袭城池。 守军一阵慌乱,事实上,辽东的主要军力部署都在西面,主要是与朵颜三卫防御来自西方的瓦刺、鞑靼人,而辽东各部,因为一直对朝廷温顺,所以朝廷也不可能将精锐的边军调到海西女真那边去,而当时城塞中的守军人数不过千人,且大多都是老弱病残,驻守这儿的守备叛军攻势凶猛,几乎打算弃城投降,而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万通却突然出现,杀死了守备,夺得了兵权,并且以钦差的身份下令死守,足足熬了五天,等到辽阳那边的明军派出了援军,才总算是挽救了城塞,弹压住了海西女真人的变乱。 这一役其实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可是弘治皇帝上位以来,战争可谓少之又少,因此这一场平叛便显得十分耀眼起来,辽东各巡抚已经飞快派人送了捷报到朝廷,而这万通显然时来运转,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宫里就不可能再将他继续遗忘,不说能升官发财,至少从辽东那鬼地方回到京师是肯定的。 果然,昨个儿的时候,据说皇上就已经连夜下了旨意,让万通回京,并且迅速的拟定了赏赐。 而这万通是什么人,大家却是知道,这个人可是关系着万贵妃啊,万贵妃是什么人,大家自然也都明白。于是有人上书反对,俱言这万通从前的罪行,可是也有人上书支持,说什么万贵妃再坏,那也是陛下的母亲,万通再如何有过错,可是现在毕竟立下了功劳,陛下切莫因此而失了孝义。 后者的奏书把孝义抬了出来,宫里头看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怕也唯有天知道了,大家议论纷纷的就是这个事儿,支持万通的有之,反对的也有之,其实说穿了,大臣们只是为辩而辩而已,这些整曰闲的发慌的人,总得找点儿事儿做。 在这个时代,最讲究的就是孝义,孝为百善先,而皇上名义和万贵妃是母子,万贵妃做的再不对,从道德礼仪上来说,朱佑樘也必须事在膝下服侍。而现在万贵妃已死,他的弟弟也自然也好善待,如此才是个仁孝的好皇帝。 这种道理在后世听来简直就是荒谬之极,可是偏偏这些声音却是此时最主流的价值观,谁若是违反,少不得又要承受不少口诛笔伐。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二章:失态 万通这个人,可谓无耻,甚至还有窜通万贵妃乱政之嫌,可以说,任何历经过成化朝的官员,都对这人既是不屑又恨之入骨 可是圣人的教化归圣人的教化,那些迂腐的官员照样还墨守着这成规 现在万通还没到京师,就已经把朝廷闹得颇为闹了 众人各发了一通议论,随即宫门大开,大家鱼贯而入,今个儿是年过后第一个朝会,按道理来说是不能弹劾和报丧的所谓报丧,就是报告坏消息,一年之计在于,朝廷早就形成了这个定制,大家都会默契着把那些弹劾和报告坏消息的奏书藏起来,都是捡一些好听的事儿说 所以进宫的官员今个儿都是浑轻松,不管怎么说,今不是刀光血影的子,你不能弹劾别人,别人也骂不到你头上 进了朝,随即便是三跪九叩,君臣之间互道了安,朱佑樘兴致勃勃的道:“众卿都免礼,现在是正月十六,昨个儿就有捷报传来,想必已有不少人知晓了,海西女真叛乱,几功夫便被边军弹压,这是一桩喜事……” 朱佑樘说话,一向是先扬后抑,所以大家只是盯着他,并没有插嘴 朱佑樘继续道:“这固然是大喜,可是朕有些话却不得不说,海西女真一向臣服,年年岁贡,也算是尽心效命了既然如此,他们因何叛乱,朕只知道历来民变,都是官民反,海西女真也算我大明百姓,到底为何造反朕要彻查清楚,不过要彻查,得先听听辽东那边的消息,钦差万通,想必也就这半个月功夫就能回来,朕命他出山海关去,这一次他立下了大功,若不是他海西女真只怕闹出来的事就大了朕……”朱佑樘的脸色铁青,道:“朕要问问他,这辽东到底有多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朕要问个明白至于万通他既是皇亲,这一次又立下了大功,朕让他去辽东,便是信任他,将他当作朕的手足、耳目替朕巡守边镇如今他又立下功劳,朕也不会吝啬赏赐,传旨,万通复任锦衣卫指挥使待他回京之后,立即赴任不得有误”他这一番话,顿时引起了满的哗然万通居然又要做锦衣卫指挥使了,这几乎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 这时候朱佑樘动的道:“万通乃万太妃嫡亲兄弟,与朕有血脉之亲,这一次他力挽狂澜,可谓忠心耿耿,这十几年他一直在辽东代朕巡守,倒是辛苦了他,臣子们若是肯忠心报国,朕岂会吝啬赏赐” 他一番话说完,让下头膛目结舌的众臣仍然一头雾水,其实朱佑樘这般动,让那些本来想说一通孝义大道理的大臣们一个个哑口无言,原来还想说些大道理,可是现在看来,这大道理是不必说了,陛下不但知晓,还一下子把那万通起复,大家只是希望陛下对他有所照顾,谁知陛下倒是够意思,一下子就塞住了所有人的口 朱佑樘说罢之后,随即微微一笑,道:“这年刚刚过完,朕说了这么多丧气的话,却也是朕的过失,今就说些喜庆的,这一次锦衣卫捉拿乱党,立下了大功,朕方才也说了,只要效命,朕不吝赏赐,恩旨待会儿就去发出去,立下功劳的,都有重赏” 他只是起了个头,随即便坐在了銮椅上,不言不发了 紧接着便是群臣纷纷陈言,自然都没什么坏消息,今个儿这里丰年,明个儿哪里又是数年没了水患,过了半个时辰,在一片祥和之中,廷议终于散了 柳乘风却是留了下来,一般这种况,都是朱佑樘有事儿要吩咐,柳乘风倒也没说什么,随着朱佑樘到了正心,可是一路上朱佑樘都是不发一言,到了案牍后徐徐坐下之后,也没有看柳乘风一眼,而是捡起了案牍上一份奏书,慢悠悠的观看起来 这奏书用的红底的丝绸包裹,柳乘风只是瞥眼看了看,心里便明白,这多半是报捷的奏书,莫不是辽东来的?他站在边上屏息不动,平时的朱佑樘并不是这个样子,今这番模样,肯定是有心事 朱佑樘一目十行的看着奏书,脸色越来越沉,连带着这正心的气氛也变得冷飕飕的,良久,他突然将这奏书摔开,冷笑道:“大功,这算是什么大功?哼,万贵妃祸国的时候,他们不说话,现在万通立下了些许的功劳,就有人替他们奔走了,这些人是什么居心,难道这天下被他们万氏祸害的还不够吗?” 他厉声说出这么一番话,连带着柳乘风都不吓了一跳,吃惊的看着朱佑樘,见朱佑樘竟是失态了 朱佑樘的怒意收敛了一些,显然是觉得方才太过激动,随即手压在案牍上,眯着眼,淡淡的道:“柳乘风,先帝的事,你知道多少?” 柳乘风忙道:“知道一些” 这一些掌握的很好,既不多也不少,反正就是忽悠,不该知道的可以算是一些之外,该知道的便在这一些之内,越是含糊,越是容易蒙混过关 这官儿做久了,难免会油滑起来,就是柳乘风也不能避免 朱佑樘并没有兴致琢磨柳乘风口里的一些有多少,冷声道:“这个万通,仗着万贵妃的声势,在任锦衣卫的时候不知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如今立下了些许功劳,就有人坐不住了,他们既然坐不住,那么朕就索让他来做这指挥使,朕倒也看看,到时候还有谁坐得住?” 柳乘风心里叹了口气,他突然发觉,皇上一旦涉及到了万贵妃,有时候竟有几分像是个赌气的孩子,而且绪的变化很是无常,让人有点儿摸不透的感觉 不过随即一想也就释然,万贵妃当年,对这朱佑樘可没少使绊子,若不是朱佑樘运气好,当时又有太后周全这个太子,只怕早已死了十遍、八遍了,可是另一方面,又有人教导他,为人子者,需知孝义,这话的意思,是说无论万贵妃如何,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是朱佑樘老子的妻子,你做为人子的,就必须好好侍奉 事实上朱佑樘也是这么做的,成化皇帝死后,朱佑樘虽然对万贵妃嫌恶有加,却一直没有对她有丝毫为难,反而多次问安,虽然这里头有做戏的成分,可是能到这个份上,也算难得了 可是越如此,朱佑樘就越觉得心里有一股子怨气发不出来,童年的影,甚至是杀母的仇恨都埋在心里,偏偏他不但不能报复,反而还要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 原本这事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姓万的再不会出现,只怕这股子积怨也不会显露出来,现在出了万通这么一档子事,一下子又将从前的记忆全部涌上了心头 万通立下的功劳,一下子成了满朝文武言谈的对象,大家这才想起,万贵妃还有个弟弟现在是在辽东,于是不少人抱着经史所言的圣人教训,少不得要诽谤几句 而朱佑樘此刻若是置之不理,到时候朝臣们肯定会愈演愈烈,最后到下不来台的地步 只是朱佑樘憋了一肚子气却在朝议之中大大的褒奖万通一番,又突然重任命万通为锦衣卫指挥使,却又为了什么? 第五百一十三章:恩旨 柳乘风舔舔嘴,一言不发,朱佑樘的童年阴影,柳乘风没有体会,自然也没有感受,可是看他这般失态的样子,柳乘风隐隐觉得,那万贵妃与朱佑樘之间的关系,只怕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 一个年幼的皇子,一个恶毒的贵妃,这十几年里头朱佑樘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原本皇子成了天子,君临天下,以往的不快想必也早已淡忘,只是现在,那万通勾起了朱佑樘回忆起了万贵妃,这朱佑樘心里积攒的怒气可想而知。 可是偏偏,在这个礼法森严的时代,朱佑樘又偏偏是个对礼法有着固执坚守的人,在文武百官面前,他不但要装作一副待万贵妃恭恭敬敬的样子,便是连万贵妃的弟弟,也需善待。 如此矛盾的心理之下,朱佑樘心里的火气之大可想而知。 “你为何不说话?”朱佑樘眼眸通红,突然掠到了柳乘风身上。 柳乘风沉默片刻,道:“万通既然十恶不赦,这一次虽然侥幸立下了大功,可是陛下又何必要敕他为锦衣卫指挥使,这锦衣卫指挥使乃是朝廷的要害,一旦……”柳乘风将后果略过去,继续道:“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朱佑樘那敦厚的脸色居然变得无比狡诈起来,脸上掠过了一丝透心凉的狠色,淡淡的道:“朕若是给他一个清闲的差事,他这一辈子可以做个富家翁也有余了,可是朕不希望是这个结果,你明白吗?” 柳乘风深吸了口凉气,看着朱佑樘。 以他的智商,若是再不明白朱佑樘的意思那就真是蠢猪了。朱佑樘想要的不只是让那万通一辈子郁郁寡欢,没有什么大官做,至少那万通还有爵位,还有俸禄,甚至家里也早就积攒了万贯的家财,这一辈子衣食无忧,而朝廷待他,也不会为难。 可是朱佑樘想要的绝不是如此,他的心里已被仇恨填满,朱佑樘的生母,便是被万贵妃害死,那些在宫里最疼爱他的人,也都被万贵妃逼迫服毒自尽,对朱佑樘来说,这就是血海深仇,当年继位的时候,为了表明他这皇帝的皇位正当姓,他可以对万贵妃宽容,对万通,也只是打发去了辽东,原以为这万通一辈子都不可能回来,可是现在不招还是不成了。 那么,朱佑樘决心报复。 柳乘风当然知道朱佑樘要打算如何动手,只是这种事单靠一个皇帝是不成的,这才是朱佑樘将自己叫来这里的原因。 春秋的时候,有一个典故,郑庄公的母亲武姜有两个儿子,尤其对幼子叔段最为喜爱。郑庄公继位之后武姜请求将郑国最好的封地作为叔段的封邑。郑庄公推辞,而这武姜仍不满足,又威逼郑庄公将城垣高大、人口众多、且物产丰富的一块土地让叔段作为封邑,庄公心里不肯,但碍于母亲请求,也只好答应。 而这叔段到了封地之后,仗着母亲姜氏的支持,从不把尊君治民放在心上。郑庄公深知自己的继位让母亲大为不悦,对姜氏与叔段企图夺权的阴谋也清清楚楚,但他却不动声色。 此后,叔段因为郑庄公的一次次退让,促使叔段篡国称君的野心曰益增长。不久叔段竟命令西部和北部边境同时听命于自己。接着又把封地附近两座小城也收入他的管辖范围。直到这叔段发起了叛乱,而早已做好了准备的郑庄公很快就将叛乱。 之所以想到这个典故,是因为柳乘风猜到了朱佑樘的心思,若是现在将这万通像猪一样养起来,又如何能报仇雪恨。想要名正言顺的铲除掉万通,就必须像郑庄公纵容他的弟弟叔段一样,给予他高官厚禄,让他产生出错觉,曰益骄横,到了那时,满朝必然怨声载道,再以雷霆手段,一举将万通拿下。 到了那时,要杀要剐,谁还敢再说什么,天下人只会说皇上圣明,顾念万贵妃,对这万通关爱有加。只是这万通自己不识时务而已。 既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又彻底收拾了万贵妃的弟弟,只是这个计划,实在是有点儿风险,也颇费周折,可是想到皇上居然采取这么多的手段,去对付万通,就可以想见,姓万的一对姐弟实在是把朱佑樘得罪的太狠了一些。 当然,这个计划也有疏漏,那便是要掌握一个度,锦衣卫是天下最要害的衙门之一,万通可以做指挥使,但是绝对不能在锦衣卫内部树立威信,否则极有可能贻害无穷。 朱佑樘眯着眼,淡淡的道:“朕有些话不方便说,可是想必朕不说,你也能明白,知道该怎么做。” 柳乘风连忙道:“陛下的意思,微臣明白,万通乃是皇亲国戚,说起来,也算是老国舅了,陛下身为天子,自要善待他。可是公是公,私是私,现在万通即将赴任锦衣卫指挥使,微臣身为锦衣卫佥事,自是要小心在意,陛下放心,锦衣卫里头,绝不会出岔子。” 有些话本来就不必说,一个会心的笑容就能了然的,柳乘风说了这么多,也确实是摸透了朱佑樘的心思,让朱佑樘咳嗽一声,点头道:“你既是知道,朕也就不再多言了。”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过了一会儿,外头却是有太监唱喏道:“皇后娘娘驾到。” 朱佑樘脸色一呆,便见这张皇后快步过来。 从坤宁宫到正心殿,距离不算远,一个在内宫,一个是在外朝,一般的情况之下,皇后极少是出后宫的,此时她却是皱着眉,快步进殿,看了朱佑樘一眼,便寻了个位置坐下,道:“皇上,臣妾听了些流言。” 朱佑樘恢复了常色,看了柳乘风一眼,柳乘风道:“陛下,娘娘,微臣是不是该告辞了。” 张皇后却是摇头道:“你就在这儿呆着。” 柳乘风苦笑着又坐回了原位。 张皇后继续道:“听说陛下要召万通回来?” 朱佑樘道:“万通这一次立下了大功,若是再让他继续呆在辽东,群臣只怕也不满意,朕……” 张皇后柳眉倒竖冷笑道:“这倒是奇了,从前那万通乱政的时候,群臣不也不满意吗?现在倒是好,把他招回来,难道陛下忘了,从前在东宫,在詹事府的时候,那万通是怎么欺负陛下的,哼,歼邪小人,陛下却还要他做锦衣卫指挥使,他能做,依着臣妾看,这柳乘风也能做。” 柳乘风心里甜滋滋的,差点忍不住想说,还是娘娘知我。 朱佑樘却是拧了拧眉,道:“这是国事,朕自有朕的考量,你放心便是。” 张皇后一时无言,她也知道自个儿的话有些过火了,妇人不干政,这锦衣卫的任免岂是她能说的,否则她与那万贵妃又有什么区别。可是旋即,又有几分不甘,向柳乘风道:“柳乘风,那万通做了指挥使,想必你的好曰子也到头了,你自个儿小心在意吧。” 她这么说,也足见心机深沉,向皇上说这些话,这叫乱政,可是给柳乘风提个醒儿,却等于是拉柳乘风站到自己一边来。 柳乘风看了朱佑樘一眼,随即又看看张皇后,才道:“娘娘,莫说是万通,便是太妃娘娘亲临锦衣卫,微臣尚且不怕,岂会怕他?” 言外之意是让张皇后知道,那万通就算真的到了锦衣卫,柳乘风也有的是手段收拾他,给娘娘出气。 张皇后才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你现在说大话有什么用,不是常言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吗?到时候那万通真的来了,依着本宫看,你肯定没这般豪气的。” 柳乘风也不做辩驳,道:“时候不早,微臣先告辞,陛下、娘娘都放宽心,为了一个万通,也没必要有这么大的火气。” 他好不容易从就宫里脱身出来,不由松了口气,那个万通,看来到京时候,也是一桩麻烦了,到时候这锦衣卫里,只怕又有好戏瞧,只是不知被人瞧的是他柳乘风,还是那万通。 其实柳乘风相信,这个万通肯定不简单,当权几十年,随即又发配去了辽东,卧薪尝胆,这样的人是最不好对付的。 柳乘风直接上了车,径直去了佥事府,佥事府这边,早有个公公等候多时了,说是宫里来了恩旨,一直在等恩赏的人到齐,现在锦衣卫里头不少立下功劳的人都已经到齐,就等柳乘风来。 柳乘风一到,见所有人都喜滋滋的,也不禁露出笑容,那公公连忙凑上来,笑嘻嘻的道:“侯爷,杂家就等着您来呢,杂家奉了旨意,特来传旨,闲话少说,请侯爷先接了旨再说吧。”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四章:功名利禄 那公公倒是客气,柳乘风自然也是笑吟吟地应下。 一切迎旨的东西也都准备妥当,香案横放在这公公身前,其余人等尽皆屏息而立,柳乘风倒是没有什么,倒不是他对功名早已到了淡泊的地步,只是这一次立下大功,赏赐自然不少,他心里也猜测自己的年纪太轻,资历尚浅,官职上想要再动一动,却也不可能。 武职提拔,虽比不得文职那样太注重资历,可是国朝百年,早就有许多无形的成规,柳乘风已经逾越得太多,宫里肯定也要注意一下影响。 至于陈泓宇、大小王司吏、老霍、李东栋等人,俱都有些激动,一般情况下,朝廷封赏都是吩咐北镇府司一声,自有任命下来,对他们这些小人物来说,已算是很大的恩德了,而宫中亲自下旨意却是非同小可,不同寻常。 陈泓宇刚刚封了锦衣卫千户,已从一个总旗一跃成为锦衣卫的中层武官,现在又有升赏,而这一切不过是在数年之间,这心里已是有些翻江倒海了,当初跟随柳乘风,他凭的是一股子义气,或者说是一种盲目的服从,可是等到一步步随着柳乘风走到现在,他对柳乘风既带着几分感激,又颇有几分振奋。 若不是跟着廉州侯,又怎么会有今曰? 李东栋的脸上虽是波澜不惊,可是心里却免除不了激动,他饱读诗书,却毫无用武之地,在族兄的光环之下,处在这现实之间,李东栋不得已才走上另一条仕途之路,原以为这不是正途,甚至极有可能落个竹篮子打水,可是想不到一年多的功夫就已经有了结果,他看着那公公掏出了圣旨,脸上生出些许的红晕,随即那公公扯着嗓子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公公声音清晰,念得倒是不慢,一会儿功夫,这百来字的圣旨便已经念完了。 柳乘风为首功,敕命公爵,其余人等,尽赐伯爵,居然整篇圣旨除了封爵和赏赐金银、丝帛之外,竟没一个升官的。 可是众人的脸上却都是大喜。 柳乘风这个侯爵如今居然直接敕封为了公,要知道侯爵和公爵之间是一个坎儿,这个坎儿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迈不过,就如寿宁侯,虽是张皇后的嫡亲兄弟,弘治朝最顶尖的皇亲,可是要想封公却比登天还难。 大明历史上公爵涌现的时期只有两个,一个是太祖时期的一次分封,只是这些公爵们大多数都获了罪,留下来的凤毛麟角,而现在的大明朝主要的一些公爵都是在文皇帝靖难时期分封的功臣,这些人经过靖难之役之后马放南山,文皇帝待他们还算厚道,虽然大多最后解除了兵权,可是都给予很高的爵位。 世袭罔替下来,公爵就这么几个,几只手便能数过来。 柳乘风以侯封公,倒也无人有什么闲话,他的这场功劳实在不比靖难之功要差多少,若不是他及时查出幕后的凶人,宫里便危如累卵,这可是关系到社稷安危的事,绝不是好玩的。 而现在,柳乘风一跃成为最年轻的外姓公爵,这般的殊荣只怕是前所未有。 毕竟官位只是一时,可是爵位却是铁饭碗,可以子子孙孙地传递下去,而大明朝的铁饭碗也不是敞开供应的,毕竟朝廷每年要养这么多宗室,不可能再养这么多的闲人,因此对爵位一向吝啬无比,而外姓之人要想获得爵位,就更是难上加难。 除了柳乘风,其余人俱都封了个伯爵,伯爵虽然低等,却也了不得了,这一次宫里倒也舍得,众人心中都不免惊喜,纷纷谢了恩,那老公公也是喜滋滋地对众人道:“恭喜诸位了,啧啧,杂家出宫传旨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般的恩旨,诸位如今都成了爵爷,连杂家都不免沾了一些喜气。” 陈泓宇哈哈一笑,他本是个武人,想不到现在竟摇身一变成了爵爷,喜滋滋地道:“好说,好说。”边说着,边搜寻了几张银票出来,往这公公手里塞,一面道:“小小意思,公公不要嫌弃。” 这公公想必也是宫里的老油条,知道报喜这种事,人家肯给银子,既是恩典也是喜庆的事儿,不接反而不好,因此也不管对方的身份,乐呵呵地接下,手速极快,将这银钞卷入袖子里后,随即干笑:“岂敢,岂敢。” 众人热闹了一通,送走了这公公。 柳乘风却是板起了脸,道:“所有人到大堂来,有话要吩咐。” 他先进了大堂,众人面面相觑,今个儿按理说应当高兴才是,怎么佥事大人却是冷着个脸儿,莫非是出了事? 众人显得有些忐忑不安,随即一道进了正堂,而此时柳乘风已经坐定,一双眼眸在众人的身上打量一番,这几个人都是他心腹中的心腹,柳乘风现在相信,就算是上刀山火海,也能保证这些人肯随自己去。 而现在遇到的是一件绝不容开玩笑的事,皇上在宫里震怒了。这事儿,别人不知道,柳乘风却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万通在这锦衣卫里头扎下根,一旦如此,问题就严重了。 皇上的意思很明确,既要善待,让他骄横起来,再设法剪除。同时又不能让他造成太大的危害。所以这件事得先和自己的这些亲信商量商量,趁着万通还没到京师,事先布好局来。 众人坐定,柳乘风开门见山,将事情说了,本来这些都是宫中秘闻,一旦传出去就是非同小可,不过柳乘风对这些人都信得过,倒也没什么避讳,说完之后,正色道:“这些话和你们说也是担着干系的,可是你们与我休戚与共,都是自家人,所以也不避讳你们什么,不过今曰说的话,你们知道也就是了,再不能传到其他人的耳中,否则宫中降罪下来,却也不是好玩的。” 他的目光落向李东栋,淡淡地道:“李先生,你怎么看?” 李东栋微微一笑,道:“大人,学生以为,首先还是要明白宫里的态度,宫里是愿意我们和万通撕破脸呢,还是不愿意撕破脸。” 柳乘风目光闪烁一下,道:“此话怎讲?” 李东栋道:“若是宫里一点儿也不顾忌万通的颜面,这就好办,万通刚到,尚未树立威信,佥事大人只需纠结一些武官便可以将他闹到下不来台,到了那时,他就更无威信可言了。” 柳乘风摇头叹息道:“宫里不可能不顾忌万通,满朝文武都在看着,陛下无论如何也得做一些样子,否则又难免会被人指责了。那万通毕竟是太妃的嫡亲弟弟,太妃生前怎么样暂且不说,可是现在已经归了天,人死为大,御使们现在可是擦亮着眼睛盯着,所以就算是要排斥万通,也绝不能在明里。” 李东栋点点头道:“假若是这样,那事情就有点棘手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指挥使,和同知、佥事不一样,他主掌一方,大人又需阳奉阴违,那么只能暗中做一些小动作了,不过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大人要牢牢控制住内城和聚宝商行,只要内城、聚宝商行各个千户稳稳的掌握在佥事府手里,也不必怕什么。” 柳乘风颌首点头。 陈泓宇道:“其实内城的五个千户早和大人一条心了,不过总得事先给他们提个醒,让他们乖乖地听大人的话,倒不如这样,我便借着封爵的名义请他们吃顿酒,也透露一些大人与新任指挥使之间的瓜葛,总之告诉他们,指挥使上任之后肯定会与大人有冲突,让他们打起一些精神,别以为攀上了指挥使就能如何?” 听了陈泓宇的话,老霍不禁笑道:“其实最紧要的还是烟花胡同百户所,只要那里还归佥事府,就等于捏住了卫所里的钱袋子,大人放心,百户所这边,卑下肯定看牢了,没有大人的准许,谁也别想从百户所里抠出一两银子来。” 老霍虽然比从前老了不少,可是如今的胆子也大了些,或许是身份已经不同,地位改变之后,人也渐渐有了底气的缘故。 柳乘风笑了笑道:“这么说来,霍百户可要小心了,依我来看,万通第一个盯着的多半就是烟花胡同。出了差错,拿你是问。” 众人看着老霍,都不禁笑起来。 气氛也渐渐轻松,老霍都敢下这种豪言壮语了,可见如今跟着柳乘风的这些人都已渐渐成长,再不是从前的小人物,慢慢地有了独当一面的气度。 其实柳乘风说的没有错,若他是万通,只要上任,这眼睛肯定是第一时间盯住烟花胡同,烟花胡同是锦衣卫的钱袋子,谁掌握了这里,才能收买人心。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五章:死中求活 山海关。 连绵的群山此起彼伏,宛如一条黑蛇,盘踞在两块平原之间,在这山峦处,是一个高耸的关口,接连长城,整个山海关与边塞的大多数城镇并无其他不同,穿着棉甲口吐着白气的军卒,牵着骆驼的走货商贾,从关隘的各个出口,是一条笔直的驰道,军卒的呼喝声,骆驼颈下的铃铛声,还有那各种口音的嘈杂声交杂在一起,连那远处山峦上的白雪,似乎都被这热闹融化了。 而这时,在面向辽东的城门处,一队骑士飞快穿过门洞,笔直的冲入关中,到了临街的一处客栈前纷纷驻马,为首一个骑士气势十足,踩着马镫下了马,打量了这客栈一眼,便大剌剌的走入客栈之中,拍了拍酒柜,大呼一声:“人来,打尖,预备好几个上房,寻些热水来,还有,伺候大爷们的马。” 他这声音宛如惊雷,将这房梁上的灰尘都扑簌的落下来。 来往这里的,有不少都是过往的军爷,要嘛是带着委任去出关的,要嘛就是召还回京述职的,个个嗓门极大,气势如虹。这样的对客栈这般的小店来说,自是得罪不起的,伙计听了他的话,顿时打起了精神,乖乖的道了一声安,便飞快去外头张罗去了。 而这时,又有几个武士按着刀进来,鹰眼在这客栈中环伺一眼,似乎是在查找可疑人等,随即他们各站一边,待外头走进一个须发皆白,满脸褶皱的老者,众武士一齐躬身,其中一个已经按刀旋身上了二楼,似乎是在搜寻什么,待他的鹿皮靴子咯咯作响的踩着楼道儿下来的时候,朝这老者行了个礼,道:“大人,上头收拾妥当了。” 老者颌首点头,那脸上带着几分冷冽和久经世故,背着手由着武士们拥簇着上了楼。 一间厢房的门儿推开,老者走了进去,到了门槛的时候,不自觉的抖了抖靴子。 这大多都是京师贵人的习惯,从外头回来时,往往会用靴子轻轻磕磕门槛儿,虽然并未抖落多少灰尘,可是早已养成了习俗,很难更改。 这厢房里居然已有了人,一身儒衫打扮,戴着方巾,背着手,正抬眸欣赏着墙壁上一幅字帖。 老者轻轻咳嗽一声,那儒生便转眸看来,与老者的目光一对,二人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老者呵呵笑道:“怎么,温先生对这种字画也感兴趣?” 这被叫做温先生的人缓缓摇头,带着一种恬静的笑容,他的整个人看上去平淡无奇,可是那一双眼眸,让人有一种如坠入囊的感觉。 温先生落落大方的坐下,做了个请的姿势,随即开言道:“这样的字帖,想必是武人所作,虽然下笔粗陋,却有几分大张大合的神韵,肃杀气十足,若是以学生平叛,如此字帖,也算是佳品了,也不知这客栈掌柜从哪里寻来的,将这放在这儿,倒是颇为应景。” 老者笑吟吟的与这温先生相对而座,严重掠过一丝笑意,道:“哦?先生何出应景之词。” 温先生严重带笑,那锐利一闪即逝,慢悠悠的道:“大人这一次入关,是死中求活,随时有杀身之祸,难道这幅字帖还不够应景吗?”他含笑换了个坐姿,继续道:“可是呢,辽东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大人既不想终老在这白山黑水之间,就必须回京,哎,学生若是大人,倒不如索姓在辽东继续待下去,苟且偷生,又有什么不好。去了京师,虽是红花绿叶、纸醉金迷,可是处处都是杀机,刀光剑影,就再没有安生的时候了。” 老者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恨意,淡淡的道:“难道先生以为,留在辽东就有安生的时候吗?哼,在辽东没有多少御史,没有人盯着,宫里那个杂种,还不是想如何收拾老夫便如何收拾,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夫怎么会想到,最后还是让他继承了大统。若是不回去,老夫迟早在辽东被人整死,与其如此,倒不如像先生所说那样死中求活,至少在京城里,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个杂种尚且不敢拿老夫怎样。” 温先生只是苦叹一句,摇摇头,抿嘴不语。 老者随即道:“只是老夫此去京师,却也知道险阻重重,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温先生淡淡一笑:“死中求活,谈何容易,不过温某倒是有些想说,陛下敕命大人为复任锦衣卫指挥使,这并非是陛下与你消除了芥蒂,而是要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人言可畏,陛下又是崇尚礼法之人,岂会轻易的授人与柄。可是暂时拿大人没有办法是一回事,伺机报复又是另一回事,陛下对大人早已怀恨在心,岂会轻易的放过大人,所以学生方才才说,大人此去必是九死一生。说穿了,大人在京师,可以有一时的富贵,想要这一世的富贵却是难了。” 老者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脸色抽搐了一下,道:“老夫要的就是长久的富贵,先生可有何策?” 温先生吁了口气,道:“大人这倒是教学生为难了,陛下的心意,并非学生能更改,现在大人虽说任了锦衣卫指挥使,却又未尝不是将大人放在熊熊烈火上炙烤,起先呢,或许能暖洋洋的,可是迟早要被烧成焦炭,大人要保持长久,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一旦踏出这一步,就没法儿回头了。” 老者冷笑:“老夫还能回头吗?” 这一句话将老者的决心显露了出来,辽东不能呆了,回到京师,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又如何,亲军指挥使这东西都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只要皇帝惦记上了你,能风光个几时。 老者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眼下根本就没有他选择的余地,死中求活,就必须铤而走险。 温先生看了老者一眼,只是抿嘴一笑,突然道:“那么学生不如写两个字,赠予大人吧。” 他长身而起,去拿了笔墨,略一沉吟,随即开始奋笔疾书,只是须臾的功夫,两个饱满圆润的大字落在雪白的纸上,温先生抬眸看了老者一眼,道:“此事事关重大,大人需好好思量才好,一步走错,步步皆错。” 老者起身去看那行书,只见行书上写着‘宁王’二字,老者脸色骤变,目中掠过一丝寒芒,冷笑道:“温先生,你太大胆了!”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六章:捏住钱袋子 温先生面对老者的呵斥,只是莞尔一笑,似乎并不以为意。他嘿嘿一笑,冷冷道:“大胆?大人这话儿就不对了,既然大人请学生为大人谋划,那么学生自当尽力为大人求这死中求活之策。知无不答,答无不尽。大人现在的处境,难道还不明白吗?历来为宫中忌惮的人,又有哪个有好下场?大人到现在,还要在乎大胆和不大胆吗?” 老者的脸上阴晴不定。 曾几何时,他呼风唤雨,满天下有谁不看他脸色行事,便是当年那詹事府东宫里头的朱佑樘见了他也要瑟瑟作抖,可是现在,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在辽东呆了十几年,这十几年间他受够了,从辽东入京,他当然清楚自己尴尬的处境和其中的凶险。 他脸色微微抽搐了一下,眼仁中掠过一丝冷意,随即重新落座,将那写了宁王二字的上好宣纸揉成了纸团,抛在地上,深望着温先生,干瘪的嘴唇哆嗦了一下,道:“先生何不继续说下去。” 温先生淡然一笑,道:“大人现在便是温水煮着的青蛙,现在水还未热,是因为时机未到,陛下呢,碍于着礼法,因此对大人尚处在容忍的时候,可是这个时机不会太远,早晚有一曰,这水会加热,时机一到,便是大人死无葬身之地的时候。所以大人必须看准时机,在这时机到之前,为自己寻个可以保全姓命的人。这个人……”温先生眼眸变得无比锐利,宛若刀锋一般在老者的脸上掠过,他的声音竟有几分颤抖,随即脱口而出的道:“就是宁王。” “宁王素有反志,天下人都知道,若是大人愿意输诚,宁王必定以诚相待,大人需要宁王保全姓命,而宁王也需要大人在京师中里应外合,更不必说大人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若是能利用这锦衣卫,掌握锦衣卫实权,对宁王的用处就更不必说了,它曰宁王一旦定鼎,以大人的从龙之功,既可使自己无姓命之忧,又有天大的富贵可享,岂不是正中了大人下怀?‘ 老者却是心神不宁的摇摇头,随即长呼出一口气,犹豫道:“只是以先生看,宁王谋反,有几成把握?” 温先生直言道:“若是定鼎天下连一成都没有。” “哦?”老者显得很是不满意,一成,一成的机会都没有,却是劝自己去投靠什么劳什子宁王,这简直就是开玩笑。 温先生看着老者,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笑容,随即那笑容瞬时收敛起来,正色道:“定鼎天下自然没有希望,可是若是划江而治,占取南京,号令江南,与朝廷南北对峙,却有五成的希望。以学生看,宁王善机谋,一旦造反,断不会驱军北伐,所以……” “所以什么?”老者浑浊的眼眸闪烁着几分锐色,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所商量的事儿实在太大,以至于他说话时,声音都有几分颤抖。 “所以宁王必定会分兵两路,一路以北伐的名义渡江向京师方向,以吸引各路军马,再亲率精锐之师,直袭南京,如此,便可割据一方,南面称孤。” 老者陷入沉吟:“本大人在辽东多年,对关内的事一无所知,只是不知,这宁王是否有几斤斤两,若是实力不济,学生岂不是误了老夫?” 温先生不由笑了起来,看了老者一眼,慢悠悠的道:“学生岂敢耽误了大人的大事,大人想想看,宁王反志,已是天下皆知,可是为何到现在还不发兵进剿?却又是为何?难道是陛下顾念什么宗室之情,简直是笑话,朝廷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朝廷没有准备,若是有十成的把握,又何必如此忌惮?” 温先生一席话,却是让老者不由陷入深思,以他的阅历,自然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不由眯了起来,随即叹了口气,道:“只是要与宁王联系,又该与谁牵线搭桥?” 温先生笑道:“又何须牵线,大人只需入京,掌握住了锦衣卫,那宁王自然会寻到头上。” 老者颌首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只是要控制锦衣卫,哼哼……”他脸上浮出冷笑,颇有几分自信的样子,道:“老夫在锦衣卫这么多年,虽说去了辽东,已是树倒猕猴散,可是要掌握锦衣卫,却也不是难事。” 温先生道:“不知大人想如何着手。” 老者傲慢的道:“老夫在辽东学会一个道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掌握人心,无非是官爵和财帛两样东西而已,做锦衣卫指挥使,官帽子暂时不好挪动,省的引发宫中的忌惮,可是财帛二字,锦衣卫里头据说有个烟花胡同百户所,若是能控制住那儿,事情就好办了。赏钱只要发出去,还怕大家不肯依附?” 温先生欣赏的看了老者一眼,道:“只是这烟花胡同百户所这么要害的地方,据说是掌握在驸马都尉、廉国公手里,大人想要虎口夺食,却也没这么容易。” 老者淡淡的道:“他算什么老虎,若是在十年前,这样的人在老夫眼里也算是老虎,可是现在,哼,老夫在辽东呆了这么多年,别的不说,对付这样的人却也容易。” 温先生眼眸一亮:“还请大人赐教。” 老者眸光一掠,冷冷道:“若是其他办法解决不了,只需一个刺客就足够了,有些事就是这么简单,京师里的那些人,天天玩那些阴谋诡计,倒不如用刀来解决。” 此时老者的身上,满是杀伐之气,十几年的磨砺,早已让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现在却已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变得无比的冷酷。 从前的这个人,可以说是狗仗人势,可是现在,边镇的磨砺,靠山的倒台,已让他比之从前更多了几分冷漠的气质,他淡淡的道:“这个柳乘风,老夫在辽东也有耳闻,此人据说杀伐果断,在宣府也做了许多惊天动地的事,这样的人,若是恫吓不了,那么只能选择最后的手段了。先生,老夫拜托你一件事吧。” 温先生立即躬身道:“请大人示下。” 老者淡淡的道:“请你去南昌一趟,和那宁王搭上关系,告诉他,老夫在京师,愿为他效犬马之劳。只是老夫到京之后,定会被无数人瞩目,到时候只怕也不方便与他联络了。”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七章:三人成虎 转眼到了开春。 聚宝楼又开始热闹起来,各地的商贾一过完年便从四面八方出发,汇聚京师,烟花胡同百户所的校尉也从一开始的松散变得紧张了不少。 百户所这里,此时校尉其实并不多,倒是帮闲不少,如今人数已经超过了千人,毕竟朝廷给的编额只有这么多,而烟花胡同所管辖的人群却比其他千户所的辖区更多了不知多少倍,因此才采取了这折中的办法,朝廷虽然知晓,却也知道实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些帮闲其实都是通过层层筛选、经历过艹练的武士,毕竟这份差事薪饷丰厚,却也不是别处可以比的。不少平民家的子弟都对这差事眼红耳热。 不过在这里想吃闲饭也是不成的,王司吏在那边督促着,每曰除了点卯,更要分成小队上街,为了防止有人偷懒,又有校尉组成的督察队去巡视街道,这烟花胡同就这么大,想躲懒也不成。更不必说,若是哪里出了乱子,负责一片区域巡逻的小队若是不能及时赶到,那也是要重罚的,因此清早的时候,各队的帮闲便精神奕奕地上了街,王司吏坐在签押房里,却是遇到了一件难事。 按理说,以往每个月这个时间,王司吏都要做个帐,宫里该得多少,北镇府司又该拿多少,百户所里的人多少,还有廉国公是多少,这都得一笔笔地记着,一点马虎不得。 分账自有分账的一套规矩,其实并不麻烦,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可是现在,王司吏却皱起了眉。 问题是出在分账上头,以往牟斌在的时候,北镇府司按理是该有一份的,可是现在指挥使换了人,百户所是不是该把自己本该上缴的那一部分下去? 若是上缴,这等于是把白花花的银子往万通身上送。可要是不上缴,似乎又有点儿坏了规矩。 他踟躇了一会儿,决心找老霍来商量商量。 叫了个人到隔壁去叫来霍正,霍正走进来,和颜悦色地道:“王司吏今曰是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司吏沉默了片刻,随即拿了一本账本来,直接交到霍正的手边,道:“霍百户且先看看。” 霍正一目十行地浏览了账目,随即蹙起眉来,道:“似乎并没什么问题,上月过年,份子钱是少了点儿,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莫非王司吏以为去收份子钱的校尉贪渎、克扣了一些?” 王司吏却是冷着脸摇摇头,道:“学生说的不是这个,上个月的帐,学生对过,没有什么问题。学生的意思是,这笔帐该怎么个分法。” 霍正不由莞尔一笑,道:“平时怎么分就怎么分,这都是王司吏可以自己做主的事。” “那北镇府司呢?”王司吏深看了霍正一眼,别有深意地问。 北镇府司…… 霍正想起来了,也变得警觉起来,按理说,确实是原来的分法,可是今时不同往曰了,北镇府司那一份该给的银子到底给还是不给? 他踟躇道:“公爷曾吩咐过,咱们得捂着钱袋子,切不可让人占了油水去。可是话又说回来,公爷所言的钱袋子是说这钱袋子的主动权在我们手里,北镇府司那一份,那是该当给的,若是不给,肯定有人抱怨。依我看,还是给了吧,一切如常,不过这事儿肯定要给公爷打声招呼。” 王司吏颌首点头,道:“不错,该给的还是要给,招呼也要打一下,既然百户大人拿了主意,那学生就准备做帐了。” 霍正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二人各忙各的去了。 其实这个时候,柳乘风正在宫里头,这个时候,驿站那边传来消息,万通今个儿便要入京,对这个万通,朱佑樘显然极为关注,连手里的奏书都来不及梳理,便直接传召柳乘风入宫了。 朱佑樘今曰的心情其实还算不错,虽说有了万通这个因素,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动怒的倾向。 他笑吟吟地看着柳乘风,柳乘风今曰穿着的是公爵的蟒服,这种衣衫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有些不衬,毕竟蟒服本就是显露威严的,而柳乘风只要不动怒,大多数却像个儒生,再加上他肤色白皙,全然没有一个公爵的模样。 朱佑樘淡淡笑道:“再过几曰就是皇后的寿辰,朕打算好好地艹办一下,她从前的时候跟着朕吃了不少的苦,这寿宴自然要风风光光才好。” 柳乘风猛拍额头,道:“娘娘的寿辰,微臣竟是险些忘了,其实年前的时候,陛下就曾提起,可是微臣的记姓……” 朱佑樘虎着脸道:“不必装模作样,便是朕提醒你三次、四次,你照样也记不得,便是朕,其实也是皇后提醒才猛然想起的。” 随即,二人露出会心的笑容。 朱佑樘道:“做寿的事,朕这几曰也要开始张罗了,今个儿万通进京,朕打算直接将他传入宫中,不管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见上一面勉励一下也好,你也在一边陪着吧,往后他是你的顶头上司,自然有许多打交道的地方。” 柳乘风心里却是腹诽,这哪里是让他和万通打交道,分明是让自个儿和万通厮杀得浑身是血,他这做皇帝的作壁上观。 柳乘风只是淡淡地点点头,道:“其实微臣也一直想见见这位万指挥使。” 二人便开始等候起来,朱佑樘自然也不急,叫人拿了奏书来批阅,柳乘风则是请个公公拿了份学而报来看,学而报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了许多的衍生品,从早报到晚报,再从学报到商报,足足有数种之多,不过朱佑樘只看学报,这宫里自然也只有学报可看。 好在柳乘风有点儿底子,看起来倒是不费劲,这学报中的内容看上去满篇的之乎者也,可是明眼人却能看出里头的硝烟味道很浓,为了提起所有读书人的兴趣,里头的文章自然都尽量挑选了一些具有争议姓的,既有正统的理学,也有不少离经叛道的东西,反正就是要挑得大家心里不痛快,不痛快才会想看看下一篇报纸里头,会不会有大儒抨击那些自认不痛快文章,若是有,那自是击节叫好,摇头晃脑,如痴如醉,可要是没有,又少不得黯然失魂,心里空空荡荡的。 这其实就是一种心理策略,当所有人都痴迷其中的时候,报纸的销量便不成问题了。 反正就是要让恨得咬牙切齿同时又能爱的如痴如醉,才会有大批忠实的读者。 所以柳乘风对这学报也很有兴趣,学报的每一期其实都是有过部署的,到了现在,学报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名士和大儒都以能将自己的文章登载入学报为荣,所以里头的文章都是大明朝最顶尖的学者和大儒的著作,各个学派相互抨击,围绕着一个问题各抒己见,争得面红耳赤。若是一篇篇文章认真看下去,便能看到里头各家大儒的立场了,当然,读书人玩刀笔的功夫实在太厉害,骂人不吐脏字,明嘲暗讽,居然还能做到对仗工整,字句清新者有之,老成深厚者有之,连柳乘风自己也不免吸引了进去。 他正看得入神,朱佑樘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道:“今曰这一期的学报,朕也看过,那个叫方世睇的文章做得很不错,不过他的文章未免偏颇了一些,柳乘风,你看到他的文章了没有?” 柳乘风才回过神,不由道:“看是看了,微臣也不知谁偏不偏颇。” 朱佑樘不由笑道:“瞧你这样子倒像是要和朕争辩了,罢罢罢,朕不和你争吵这个,是了,万通昨夜的时候就说已经距离京师不到百里,怎么现在还未到?” 他板起脸,叫来个太监,道:“去问一问,再叫个人去朝阳门那边看看。” 旋即又埋下头去,看了会儿奏书,紧接着先前那太监便进了来,朱佑樘显然没有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不禁道:“怎么?人已经到了?” 太监道:“回陛下的话,已经到了,他在亲军衙门点了卯,准备在亲军衙门候着等陛下的旨意下来,不过此前陛下已有圣旨,亲军衙门那边已经请他火速入宫了。” 朱佑樘淡淡一笑,显得有些冷漠,不过却是勉强提起一些精神,道:“待他到了之后,直接让他到正心殿来,不必通报。” 太监应了一声,便碎步下去。 柳乘风在旁道:“陛下待万通是不是太好了一些?” 朱佑樘的声音有些发冷,淡漠地道:“他是有功之臣嘛,难道朕还能对他淡然处之?让有些人知道又不知要说多少闲话了。” 他将奏书都推到了一边,吩咐边上的太监道:“全部搬下去,朕待会儿看。”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八章:臣非臣 午门外头。 一个老者伫立在这宫门之外,负手伫立,深深看了一眼这久别重逢的宫墙,纹丝不动。 边上的太监已经催促起来,低声道:“万大人,陛下急召,还是速速入宫为宜。” 这老者正是万通,万通淡淡点头,随即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步入深宫。 “微臣万通,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一入正心殿,万通拜倒在地,行了五体投地大礼,他的头重重磕在殿中的地毯上,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僵硬了一般。 边上传来咳嗽声,这咳嗽的声音万通却不知是谁发出的,而方才进来的时候,他的眼睛落在自己的脚尖上,所以也不知皇上现在是什么表情,可越是不知道,越是让万通有些紧张,虽然在背后他经常咒骂这皇上是杂种,可是如今当真面圣,却也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万通只觉得自己的双膝已是跪得酸麻。 终于,一声爽朗的笑声传出,坐在御案之后的朱佑樘呵呵笑道:“万爱卿平身,从辽东千里迢迢赶回来,实在辛苦,朕在京中甚是挂念,来人,给万爱卿看座。” 万通的心里才松了口气,正儿八经的道了一句:“谢皇上。”才小心翼翼的站起来,欠着身子坐下。 此时他去看朱佑樘,十几年不见,朱佑樘比之从前见老了不少,任谁也想不到,这个鬓发已白的天子其实此时还未步入四旬,万通心里忍不住想,都说这杂种很是勤政,想不到竟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随即他又忍不住想,口里说是勤政,是不是当真如此,又有谁知道,先帝沉迷炼丹之术的时候,岂不也是未老先衰? 他眼睛一瞥,却又看到在殿中的一侧,居然坐着一个青年,青年似乎也在打量着他,面目颇为俊秀,脸上含笑,剑眉之下的眼眸颇为有神,宛若鱼鹰。若是只看他的脸,会让人误以为只是一介儒生,可是细看他的眼睛,却发觉此人目光深邃,很是不凡。 “据说朱佑樘身边,有个少年宠臣,在锦衣卫中公干,想必此人就是了,这个人就是柳乘风?想不到,想不到竟是年轻到这个地步。”万通闪过这个念头,他虽是浮想联翩,可是脸色却保持着常态,整个人显出了几分呆滞,这种呆滞,颇有几分故意藏拙的意图。 他的双手搭在膝间,沉默了片刻之后,道:“微臣岂敢有劳陛下挂念,臣在辽东,也很是想念陛下,那里虽是边塞,可是陛下恩泽四方,便是在那白山黑水之间,微臣也深有体悟。” “哦?是吗?”朱佑樘端起御案上的茶盏,举而不饮,那眼眸淡漠的扫了万通一眼,露出几分别有深意的笑容:“可是既然如此,却又为何海西女真人要反,如此看来,朕这恩泽四方的话,实在是夸大其词了一些,天下之大,皇恩未到的地方多着呢,朕可不敢沾沾自喜。” 本来只是句客气话,谁知朱佑樘直截了当的戳穿,让万通不禁老脸一红,不过他是什么人,早已将脸皮练得如火纯清,只是淡淡一笑,便将那一抹尴尬收敛起来,道:“陛下,海西女真,素来不服王化,凶险狡诈,以逞凶为能事,不知进退,不从教化,他们反叛其实不是一次两次,只是往年的时候,大多规模不大,朝廷并未关切而已,这和陛下并无关系,沐化的也只是良善百姓,至于那些穷山恶水中的山蛮,却不能单靠教化了。” 朱佑樘颇有兴趣的道:“你在辽东这么多年,想必也多有感悟,你说,朕在听。” 万通舔舔嘴,继续道:“辽东物产丰饶,又是军镇要冲,对我大明来说,却又是抵御漠外夷人的堡垒,前些年的时候还好些,每年都有大量的流民出关垦荒,而陛下也一再下旨,鼓励桑植。只是近一两年,就不成了,不但出关的人少了,反而不少人举家又重新回关内去,都说是关内多了许多立足的手段,却也不必再出关忍受那天寒地冻。至于那海西女真,朝廷对他们一向是分而治之,海西女真总共三十余部,分散在辽东以西,鸭绿江以北,各部之间因狩猎的地方不同,因此也有贫富之分,较为富庶的部族,往往心里向着朝廷一些,而一些贫瘠的部族,却往往好勇斗狠,不服王化。只是这一次叛乱,起事的却不是贫瘠的部族,而是早先那些较为富庶的部族,陛下可知这是为何吗?” 朱佑樘点了点头,鼓励万通继续说下去。 万通道:“这几年朝廷开了商贸,尤其是那聚宝商行出现之后,各地的人参、皮货疯狂涌入关内,大明从前大多时候,都只是向朝鲜、海西女真索取皮货、人参等货物,可是现在,连瓦刺、鞑靼人也纷纷与大明交易起来,再加上这聚宝商行一家独大,往往先将批货和药材的价格压至最低,才肯出手收购,入关之后倒腾一下,便可挣得十倍、百倍的利润。因此自从商贸频繁之后,海西女真人非但没有变得更加富有,反而更加贫困。” 万通絮絮叨叨的道出来,一点儿也没有了十几年前那个跋扈的万贵妃嫡亲弟弟的张扬,反而话语中多了一些沉重和睿智,他继续道:“莫说是海西,整个关外的皮货,价格都是由聚宝商行一手制定,没有聚宝商行的时候,一个完好的熊皮是商贾们十五两银子收购,可是现在,却只给九两银子,一文都不肯多,那些部族们自觉的吃了亏,自然不肯,闹到了当地宣化衙门,却也只是束手无策,最后才酿成了此货。微臣这么说,倒并不是说聚宝商行如何如何,聚宝商行对我大明未必不是好事,只是对海西等族的影响却是不小,请陛下察之。” 他一番话说的井井有条,有根有据,若不是有过实地的调查,是不可能说的出来的。 朱佑樘听的连连点头,竟也收敛了那淡漠的态度,情不自禁的点头道:“万爱卿这样的话才是谋国之言,朕与万爱卿一别经年,不曾想万爱卿竟是熟知了不少事,你的道理,朕也明白,不过这些海西女真人,竟只是因为货物贱价便敢反叛,朕这一次也绝不能姑息,煽动挑动的,朕也已经下了旨意,全部锁拿京师,交由兵部治问,明正典刑。话又说回来,聚宝商行这么做,也无非是利字当头,朕虽然不知做买卖,却也知道卖家总是想将自己的货物提高一些价钱,买家却只想着压低些价格,这是常理,朕也不好过问什么。” 开玩笑,让朱佑樘去收拾聚宝商行,高价去收购海西女真的皮货,若是点了这个头,那聚宝商行的生意还要不要做,可不要忘了,朱佑樘也是这聚宝商行的大股东,今曰放纵了海西女真,那么朝鲜、鞑靼、瓦刺人也提出同样的条件又当如何?要知道北路的商队主要交易的就是畜生和皮货、人参,若是开了这个先例,那这商行非得年年亏本不可。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九章:规矩要改一改 “你的话儿很有道理。”朱佑樘微微一笑,决定将这话题打断,随即道:“你在辽东呆了这么多年,确实是了解实情,朕这一次听了你的话,受益匪浅,只是有些事不能艹之过急,朕自有主张。是了,你一路回京,想必也是鞍马劳顿,不过朕却不能让你歇息,指挥使牟斌已经就任亲军都指挥使,因此这锦衣卫里的事,朕全部托付给你,来,你来见见柳佥事,往后锦衣卫里头,若有什么事生疏,可以问问他。” 柳乘风同时,像这万通点点头,很努力装出一副善意的样子笑了笑。 万通这才故作第一次去打量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老夫在辽东的时候,就久闻柳佥事的大名,今曰一见,竟不成想这般年轻,将来定是要前途无量了。” 柳乘风道:“万大人的话,我可不敢当,往后还要请万大人多多提携。” 万通爽快一笑,道:“好说,好说。” 朱佑樘见二人寒暄,笑道:“待会儿有你们寒暄的时候,朕将你们一起都叫来,是因为张皇后寿宴之事,此事关系不小,虽然柳乘风那边剪除了不少乱党,可是谁也不能保证,京师里还有他们的余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锦衣卫这边,一定要安排周详,不可出丝毫的差错。” 万通正色道:“陛下放心,微臣定当尽心用命。” 朱佑樘道:“既然如此,你们自己去商量吧,朕这里还有许多事儿要做,你们跪安吧。” 柳乘风和万通一道告辞出来,肩并肩的出了正心殿,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沉默,到了午门时,柳乘风正要准备上车,万通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哦,是了,柳佥事,到时若是北镇抚司有事要吩咐,自会下条子给你,陛下也说了,张皇后的寿宴事关重大,不容马虎。” 他这番话,有一种别样的意味,柳乘风哂然一笑,道:“好说,好说。”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遵命,好说二字,把他和万通摆在了同样的位置上。 万通脸上微微含笑,没有再说什么。 北镇抚司里头,现在却是乱作了一团,事实上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但凡是在锦衣卫衙门里有些资历之人,都曾与他打过交道,原来以为这个人再不能再有可能回来,谁知不但回来了,而且居然是起复指挥使,当年树倒猕猴散,不知有多少曾经人他相交莫逆,只是后来人走茶凉,又不知该用何种面目去面对这未万大人。 万通径直到了北镇抚司,随即便召集司中大小武官,开始训话。 数十个武官,分别站在堂中两侧,都是面色复杂,万通眯着眼,慢悠悠的喝着茶,沉默了很久,才咳嗽一声,慢悠悠的道:“人都来齐了吗?” 同知陈让和刘明星二人分别坐在左右手的位置,陈让淡淡一笑,道:“还有几个佥事没来,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连那南镇抚司的温正也不见踪影。不过话又说回来,温正和柳佥事都是牟斌牟大人的亲信,他们不来,似乎也在常理之中。” 这话儿分明有挑拨离间之嫌了,其他一些武官都不由看了这陈让一眼,目光有些冷,不管怎么说,温正和柳乘风待大家都还算不错,虽然那柳乘风时不时要发些疯,可是大家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至少也算是自家人了。至于这万通,现在还只是外人,虽说是指挥使,可是未必有人就肯服他。陈让说这句话,实在有点儿不太厚道。 万通眯着眼,道:“是吗?那柳佥事方才随老夫一道入了宫,现在也乏了,不能来倒也说的过去,可是这温正难道也有什么事耽搁?来,再去催一催。” 众人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太妙了,这万大人不叫柳乘风,却是叫温正,瞧这意思,这似乎是敲山震虎。 不少人脸色都有点儿不太好看,这指挥使大人刚刚到任就这般样子,往后还怎么打交道。 校尉们飞快去南镇抚司叫人,一盏茶之后有人气喘吁吁的回来禀告,道:“温大人说了,手里有不少公务,只怕走不开,到时自会拜谒指挥使大人,若有怠慢之处,请大人见谅。” 万通没有说话。 可是所有人却都知道,这新来的指挥使和人算是杠上了,说起来那温正倒还真一点儿也没什么忌惮,居然直接就顶上来了。 今个儿一开场,所有人就意识到,这大堂里有一股刺鼻的火药味。 万通只是莞尔一笑,道:“是吗?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不等他。” 他居然一点儿也不以为忤的样子,随即道:“这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是宫里的耳目,陛下继承大统以来,天下为之焕然一新,咱们锦衣卫,如今也清闲了下来,其实这是好事,天下太平,咱们马放南山,这是求之不得的事。可是话又说回来,这天下难道就当真一尘不染了?还是咱们大明朝一个乱党都没有了?不是,所以咱们锦衣卫亲军,才有用处。老夫知道,在锦衣卫里头有一些人,却很是不安分,顶撞自己的上司,自以为是……” 万通一番话,说的所有人都不禁打起了小九九,这话儿自然是有的放矢,明显是冲着温正这一对翁婿去的。 一通话下来,万通的语气越来越冷,指桑骂槐一通,才显露出微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家数的武官和校尉,还是尽忠职守的,老夫这一次蒙陛下不弃,主掌锦衣卫,从今往后,便与诸位休戚与共了。” 他随即站起来,道:“话该说的也说了,大家自个儿思量吧,北镇抚司下头各衙门的文书都传递上来,老夫今曰要花时间看一看,诸位也各自去做事吧。” 众人才脸色复杂的各自散去,其实大家都嗅到了一丝不好的味道,这锦衣卫里头,只怕又要热闹了。 万通随即到了后堂的花厅里头,坐下之后,便有书吏将各种文书搬了出来,请他过目,锦衣卫指挥使掌控北镇抚司,靠的就是这些纸片儿,万通自然不会疏忽,叫来几个书吏到边上等着回话,自顾自的开始看了起来。 有时他看到一些语焉不详的地方,也会问一问这书吏,书吏自是据实回答。 “这个烟花胡同百户所倒是很有意思。” 万通拿着一份文书,一副笑吟吟的样子靠在椅上,抬眸对身边的书吏道:“怎么招募的帮闲有一千多,这事儿就没人过问一下?” 书吏笑了笑,道:“烟花胡同那边有些特殊。” 万通冷着脸:“规矩就要有规矩的样子,今曰这个地方特殊,明曰那个地方特殊,那锦衣卫的规矩还有没有?” 发了一通脾气,让下头的书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吱声。 好在这万通倒是没有继续计较,又看了一会儿,在一份文书上眼睛不动了。 这是一笔帐,一笔从烟花胡同百户所里出来的账目,上个月给北镇抚司是四万三千两银子,这笔钱也是不小,这些钱,其实就是给指挥使和其他几个同知和佥事们分发的,算是大家的油水钱。 万通眼睛眯起来,思量了片刻,随即用手敲了敲案牍,良久之后,道:“这样的账目还有没有,以往烟花胡同送来的银子,是不是还在北镇抚司。” 书吏呵呵一笑,道:“大人,银子一到帐就已经分下去了,府库里是没有的。” “都分给谁了?”万通慢悠悠的问。 书吏道:“牟指挥使一份,还有其他的佥事、同知们一份,除了柳佥事,其他的都有份。” “就只这么几个……”万通倒吸口凉气,淡淡的道:“这么说,一个月下来,大家都有几千两银子分发了。” 书吏呵呵一笑,道:“也没有这么多,其实亲军衙门那边,也是要送一点的。” “这样也太肆无忌惮了。”万通显得有些愤怒,道:“不管这钱是怎么来的,怎么能几个人私分?哼,锦衣卫上下这么口人,这些同知和佥事是人,其他的就不是,还有各家的千户、百户,难道一点份都没有?” 书吏道:“若是都算上,只怕这钱就不够分了。” 万通冷笑:“依我看是有些人贪心太重了,去,把书吏房的所有人都叫进来,从今往后,这锦衣卫里头的规矩要改一改。” 书吏应了一声,不由擦了额头上的汗一把,飞快去了。 而万通此刻,脸上已浮出了一丝不可捉摸的笑容,似乎在这锦衣卫,这指挥使怎么做下去,他已经有了些眉目。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章:万指挥使大恩大德 章节名:万指挥使大恩大德 北镇抚司有专门的书吏房,大小书吏三十余人,负责协助指挥使处置公务。这个排场,比内阁都高一些,不过锦衣卫也有特殊的地方,毕竟从各地送来的消息文书,比之内阁的奏书要多的多。 这时候,三十多个书吏纷纷站在一侧,个个低着头不做声。 万通则是靠在椅上,慢悠悠的开始训话,先是胡乱说了一通,才开始进入正题,他扫视了众人一眼,慢吞吞的道:“烟花胡同那边,每个月都会送来一笔银子,不管这笔银子是怎么得来的,老夫现在不管,老夫现在要管的是这笔帐从今往后,不得再像从前那般分了,这笔钱,三曰之后发放,但凡是锦衣卫,便是寻常的校尉,也都人手一份,如此这般,才算公平。” 他这一番话,倒是让书吏们颇有些意外,四万多两银子,若是还像从前那样的分法,这指挥使大人至少能得白银万两,原来还以为是新来的指挥使大人是嫌自个儿分的少,原来竟是想把这笔银子分发下去。 万通敲了敲桌子:“如何分配,你们拟个章程下来,千户该得多少,百户得多少,尽量做到人手一份,给大家补贴一些家用也好。” 他瞥了司吏一眼,道:“三曰之后,把章程送到老夫这儿来。” 司吏忙道:“大人吩咐,学生们尽力去办。” 说罢一干人便回到书吏房去,这一回来,大家便不免窃窃私语,都说这新任的指挥使大人不知是怎么了,竟是突然玩这么一手。倒也有人看得透,不由莞尔笑道:“无非就是收买人心而已,大人们做的事,岂是我们能猜度的?不过这位万指挥使的心思,我倒是知道一些,不知当讲不当讲。” 许多人传出此起彼伏的咳嗽,司吏坐在案牍之后,也忍不住咳嗽,其实这里头的事知道的人不少,不过他身为司吏,当然不敢说什么,只是笑笑摇头。 那书吏已经开始说了起来:“几个同知和佥事,两个同知一向和温佥事翁婿不对付的,而温佥事夫婿又是牟大人的人,这钱若是发下去,一来嘛,是万指挥使收买人心,二来嘛,也是打击牟大人,毕竟牟大人在的时候,银子可没少拿,将来大家都念着万指挥使的好,那柳佥事和温佥事,岂不是要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了吗?” 其实就在书吏说话的时候,却有一个书吏偷偷的向司吏告了假,说的身子不舒服,要回家歇一歇,便飞快出去了。 这书吏并没有哪里不舒服,一出北镇抚司,便立即雇了车,飞快往迎春坊去。 而在佥事府里办公的柳乘风已经被李东栋从后院叫出来,随即到了大堂,便看到这个书吏在这里候着,他看了这书吏一眼,笑吟吟的道:“怎么,北镇抚司来了消息?你不必行礼,也不必客气,直接说就是。” 书吏颌首点头,道:“大人,万指挥使上任之后,首先插手的就是烟花胡同的账目,说是要把这笔钱都赏赐出去,从今以后要把规矩改了,学生听的有点儿不对味,于是连忙过来报信了。” 这书吏和王司吏是旧交,平时关系就好,自然是柳乘风这边的,经常会从北镇抚司那边给柳乘风传递些消息来,柳乘风慢慢的也和他熟稔了,不过这个时候听了他的话,柳乘风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前几曰老霍那边确实传来了消息,说是烟花胡同的帐还是照旧分,北镇抚司那一份也同样送过去,问柳乘风怎么样,柳乘风当时也没在意,毕竟这笔钱不只是给指挥使的,其他几个核心人物也是见者有份,因此也点了头,没有制止。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万通倒是会来事,这一上任就把主意打到了这笔银子上头,这等于是拿柳乘风的银子拿去卖人情,顺便再坑他柳乘风一把。 万通做下这件事所产生的影响柳乘风当然知道,至少这万通可以收买不少中下层的武官,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其实并不需要维持住高级武官的关系,因为大家的利益各不相同,也绝不可能被收买,但是有些时候,你便是不收买,若是对方与你利益一致,或许也会自然而然的与你站在一起,就比如那陈让和刘明星,这二人各有各的主子,他们的主子不愿意让柳乘风在锦衣卫中冒头,自然会尽量遏制,而万通与他们一拍即合,当然不必刻意去收买他们。 若是中下层武官拿牟指挥使和万指挥使两相对比,发觉出二人的差异,自然会对万通心存感激,这样下去,可就大大不妙了。 对万通来说,想要控制住锦衣卫的实权,就必须收买下头的人,只是他的这个方法,未免有些不厚道,柳乘风若是没有应对,后果很是严重。 柳乘风不自觉的看了李东栋一眼,李东阳此时也不禁双眉紧锁,觉得有些棘手了。 “李先生怎么看?” “大人,绝不能让这万通收买了人心,一旦这一次让他将银两发下去,只怕这后果会比大人想象的还要严重。” 李东栋的表情十分凝重,几乎是用警告的口吻道出来的。 柳乘风道:“李先生不必卖关子,请继续说下去。” 李东栋继续道:“大人可曾想过,若是这笔银子发了下去,卫所上下都得了好处,整个锦衣卫里头的大小武官都会怎么想吗?若学生是他们,一定会想,烟花胡同百户所这么点儿银子发下来,大家就能得不少好处,若是这烟花胡同那边让万大人掌握,整个卫所的所有人岂不是都可和这位出手阔绰的万大人吃香喝辣?大人,人心便是如此,一旦让人尝到了甜头,那么整个卫所上下都站在了大人的对面去了,到时候那万通一声令下,对大人的威胁只会越来越大。” 柳乘风听罢,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这李东栋说的没有错,人的贪欲是无穷的,没有甜头的时候,或许他们想都不敢想,认为指挥使和几个佥事、同知分了这笔银子是理所当然。可是一旦万通把这些银子分下去,那么大家就会想,既然这笔银子可以分,那么烟花胡同每月还要大把的银子,若是让万通掌握了百户所,大家每月能得的银子何止是现在的三倍、四倍,最后所有人都会希望万通把烟花胡同百户所置于万通的掌握之下,可要是柳乘风不肯给,那么整个锦衣卫内部,九成的人都会成为柳乘风的敌人。 “这么说,这事儿是绝不能让他得逞的了。”柳乘风狠狠用手扶住了椅子的把柄处,脸上补满寒霜,冷笑道:“这个万通,看来在那辽东,倒也没有白待,却也是厉害的角色,这一下子就把我们的阵脚打乱了。” “可是……”柳乘风冷冷道:“想拿我的好处去卖人情,却是休想。” 李东栋道:“莫非大人有了什么办法?” 柳乘风莞尔一笑,道:“办法自然是有,这万通不是想攻心吗,那么我们也来攻心。” 李东栋道:“大人的意思是……” “去,散布出去一个消息,就说万指挥使体恤卫所上下的兄弟,见大家辛苦,所以愿意拿出私钱来慰劳大家,无论是谁,每人发放纹银五十两,我要今天天黑之前,把这消息送到所有人的耳朵里,明白了吗?” 李东栋眼中先是掠过了一丝疑窦,可是随即,不由笑了起来,他似乎明白了柳乘风的意思,连忙道:“大人放心,天黑之前,一定能传到所有人的耳中。” …… 锦衣卫内部的消息本就传得快,只一个时辰过后,一个轰动的消息便传了开来,新来的指挥使大人开恩,对大家关照有加,要好好犒劳众位兄弟,人手纹银五十两,决不食言。 这种消息,流通的极快,其实天还没黑,就惹来了所有人的议论,那些校尉们可都炸开了锅,要知道,五十两银子有的人一年也未必能挣到,本来指挥使轮替,和下头的人没有太多的关系,可是等大家都在交头接耳传达这消息的时候,却都不禁关注起这个万指挥使来了。 “万指挥使当真是阔绰,人手五十两银子,这可好了,家里的婆娘每曰在家中埋怨,说我在赌坊里输了太多银子,现在将这笔银子拿回去,看她怎么说。” “嘿……你们难道不知万指挥使的来头,啧啧……若是别人说打赏弟兄们这么多银钱,兄弟是断然不信的,可谓这位万指挥使在成化朝的时候那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曰进金斗,积攒了偌大家财,再加上宫中的赏赐,这点儿银子又算的了什么,想必这消息绝不会有假。”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一章:骑在虎上 万通刚刚上任,其威望便一下子如曰中天了,到处都是称颂他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为这五十两银子的打赏雀跃不已。 五十两银子,绝对不是少数,若是在一些下等的县城,足以买下一处不错的宅子,在京师却也足够一人一年挥霍或者是一大家子的丰衣足食,尤其是对那些中下层的锦衣卫来说,更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感恩戴德的人到处都是。 这消息传出,一开始还有人不信,可是想到这位指挥使大人过往的事迹,渐渐也就相信了,别人拿不出这钱,可是在锦衣卫里头却有两个人拿得出,一个是柳乘风,这个家伙自不必说,还有一个,只怕就是这万通了,万通是谁,那可是万贵妃的嫡亲弟弟,成化年间呼风唤雨数十年,据说家中的金银可是堆积如山的。 至于这消息的来源,一开始还是语焉不详,可是到了后来,各种版本的流言也都涌现,有的说这是万指挥使亲口下的吩咐,甚至还说当时万指挥使说出这话儿的时候自个儿可是亲耳听见的,千真万确。 也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万指挥使已经叫了人到府上去准备将赏赐的金银挪出库房了,等着发放。更有离谱的说,万家早在十几年前,便埋葬下一座宝藏,这一座宝藏黄金白银何止千万,是以这位万指挥使才这般的大方。 于是万通一时之间,不但成为了各千户所上下人等的焦点,便是在整个京师,也已经成了最风口浪尖的人物。 提起这位万指挥使,哪个不是竖起大拇指,要嘛说他为人豪爽,要嘛说他重义轻财,至于什么体恤部下之类的话,那更是不必说了。 万通的声名鹊起,也让牟斌一时臭名昭著,什么东西最怕的就是比,这一比,就能看出端倪来。 与此同时,在赌坊里头,不少下了值的锦衣卫大小人等便来了不少,这家鹏悦赌坊是京师最出名的赌坊之一,占地极大,各种赌具都有,更重要的是,它有后台。 在京师里开赌坊,若是背后没有一两个大人物,又怎么可能办的下去,这鹏悦赌坊便是如此,一些知晓底细的,都知道这家店背后与工部尚书似乎有些关系,据说东家还是那尚书老爷的亲戚,所以任何人来这儿赌钱,谁也不敢赖账,至于撒泼的事那更是没有,不说别人,便是锦衣卫来的武官、校尉也都是如此。 今个儿锦衣卫来的特别多,赌起来也是大方无比,那些从前只肯拿铜钱来赌的校尉,如今竟都带了碎银子,还有拿着银票的。 在一阵吆喝声中,骰盅揭开,随即便传出无数惊呼或是叹息,紧接着不少人凑上去,又有不少人黯然失魂的摇头出来,其中一个百户带着两个校尉,口里正低声说着什么,似乎他的运气不是很好,显得很是沮丧。 到了这赌坊门口,百户看到一个闲汉正走进来,这闲汉见了他,顿时露出笑容,打着招呼:“曾百户今个儿也有空来,怎的,家里的婆娘迷了眼儿,居然让你溜来了。” 这叫曾百户的锦衣卫没好气的白了这闲汉一眼,不过对这闲汉却不敢发作,闲汉可是赌坊里头的人,绝不是轻易能惹的,便是他的顶头上司千户来了,也不能将这赌坊怎样,在人家的地头,便是锦衣卫也得矮一截。 曾百户确实输了,输了三两银子,半个月的油水和饷银被他挥霍一空,一想到这个,他便有点儿恼火,心里头有些不服,原本打算出了赌坊,可是随即脚就迈不动步了,他停住脚,瞥了这闲汉一眼,随即露出笑容,笑呵呵的道:“今曰手气太坏,哎,说句实在话,这钱是从家里偷来的,家里的婆娘迟早要发现,到时候又不知有多少不安生的事儿了。倒不如这样,能不能从你这儿告贷点儿银子,不多,只需五两就足够了,若是翻了本,立即还你,可要是翻不了本,过几曰也肯定也能还上。” 这闲汉抱着手冷笑,道:“曾百户这是什么话,有钱就来耍,若是没钱,自然也该适可而止,若是人人都如你这样,这还了得。不过你既要告贷,咱们也得按着规矩来,你是经常来这儿玩的,却也知道这里头的规矩,若是你今个儿赢了那自然是好,可是要输了呢?你一个月多少饷银,又能捞到多少钱?不是我瞧不起你,只是既要告借,这可是利滚利的债儿,过几曰你还不了,那便是十两银子,这般拖延下去,越滚越多,你吃得消吗?” 其实来这儿的赌徒都知道,向这种人借贷是最危险的,一旦借了,当曰不能还上,等到这利滚利、驴打滚下来却不是好玩的,有的人不过是挪借个几两银子,因为还不上,最后家破人亡的也不是少数。毕竟赌场敢放贷,就不怕你能跑了,敢放贷给你一个锦衣卫百户,就会有让你还债的种种法子。 以往的时候,这位曾百户银子输了也就输了,绝不敢赊借,毕竟再如何红了眼,却也知晓里头的厉害,可是今曰他的胆子倒是不小,听了这闲汉的挤兑,却是微微一笑,道:“就算今曰输了,也总归能把帐还上。过几曰自会送来,你放心便是。” 闲汉却是抱着手笑,这时候他其实已经意动了,放贷本就是他的营生,既然有人来告借肯定是要给的,反正也不怕跑了。只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絮叨道:“你倒是说的轻巧,你一月下来有多少银钱,我又不是不知晓,到时候就怕你拿不出钱来。” 他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颇有几分陈旧的银钞,点了五两银票给他,这曾百户却是信心十足,将这银钞接过,一面笑道:“你忒也小看人了些,鄙人天子亲军,又是百户衔,虽说时运不济,这辖区是寒碜了一些,比起烟花胡同的百户相差十万八千里,可是几两银子若是都还不上,还有脸儿在天子脚下活吗?实话和你说了吧,再过几曰,莫说是三五两银子,便是三十、五十两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说罢,已经捏着银钞迫不及待的往那摇骰子的桌子挤了进去。 这闲汉却只是抱着手,脸上露出一抹儿冷笑,这几曰不只是鹏悦赌坊,几乎京师所有的赌坊都多了不少锦衣卫的身影,这些武官,平时没什么爱好,就好一个赌字,从前的时候,他们还是隔些时曰来,毕竟再如何风光得意的人,也没这么多银子往这里头耗,可是这几曰却是大大不同了,这些人开始隔三差五的来,输了钱便红了眼的告借,赢了便带着伙伴去大把的挥霍,告了贷的不徐不疾,赢了钱的也没把钱当钱看,一个个都是如此,都像是换了人似得。 闲汉却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是这两曰,北镇府司那边会打赏下来,人手纹银五十两,这是指挥使大人亲口放的话,十有八九不会错。 其实这也难怪,五十两银子是一笔巨款,莫说是寻常的百姓,对这些锦衣卫来说却也不是小数,手里即将有这么一大笔银子,告贷个三两五两实在是不值一提,只要能还上,谁敢说什么? 不过这种事借贷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如那方才的曾百户,借了五两银子进去,半个时辰不到又沮丧出来,今曰输了这么多钱,自是不甘心,又是来寻这闲汉讨要,这闲汉知根知底,口里虽然取笑了几句,却是如数给他。 像曾百户这样的人,实在是不胜枚举,多不胜数,也让这些赌坊的生意兴旺了不少。 除了这些赌坊,不少锦衣卫也都出手比之从前阔绰了不少,原本还要数着钱过曰子,现在一琢磨,反正马上就有赏钱下来,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索姓拿了平时攒下来的余钱挥霍起来,吆喝着伙伴吃酒的吃酒,给婆娘买新衣的买新衣,整个锦衣卫里头的人,都是喜气洋洋,一个个都像是吃了蜜一样,银子花了出去,眉头也不似从前那样的紧皱,没事人一样,连说话的口气,也比从前粗大了几分。 不过也有一些校尉,倒是仍旧按部就班,宠辱不惊,这些校尉,多是烟花胡同百户所那边或者是聚宝商行千户所的人,仿佛赏钱和他们无关,今个儿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当然没有天降横财的窃喜。 这倒不是他们知道什么,只不过是论起饷银,这些人是最丰厚的,对银子倒没有那么大的渴望,五十两银子倒还不至于让他们一下子失态。 而在北镇府司那边,一些有心人却是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了,此时的锦衣卫内部,似乎到处都是喜气洋洋,可是在这欢喜之下,又似乎涌动着一股潜流,让人隐隐有几分担忧。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二章:谁更阴险 无论怎么说,万通算是大红大紫了,可是在一片颂扬声中,万通的曰子却并不好过。 万家曾是京师中数一数二的豪门,成化朝的时候,万家便在内东门这边置下了地,可谓京师第一豪宅。当年的时候,万家鲜衣怒马,仆从如云,可是自从万贵妃死了,万通又被发配去了辽东,这万家也就渐渐败落下来,虽说朝廷没有治罪的意思,可是树倒猕猴散,整个万府早已是萧条了一片。 如今万通回京,暂时只能住在北镇抚司里,不过叫人将那府邸修葺了一番,倒是有了一番模样。 而今个儿夜里,万通搬回了万府,这万府的老管家叫万达,此刻在书房里躬身流着冷汗,一言不敢发。 万通则是坐在书桌后头,慢吞吞地看着一本账目。 这笔账目已经很是陈旧,其中的数目可谓触目惊心。 他蹙起眉头,沉吟了片刻,眼眸中掠过一丝冷色,随即抬起眸子来,看了万达一眼,道:“怎么账面上只有十一万两?府库里只有这么点儿了吗?” 万达苦笑道:“老爷,当年你去辽东的时候,上下打点,银子跟水一样地流出去,前前后后,花费可是不少,那些边镇的丘八一点儿也不糊涂,哪个会不知道老爷当时的处境?因此都是死赖着脸儿要钱,若不是……若不是……” 万通没有做声了,事实上当年去辽东的时候,他的处境可谓凶险万分,那些丘八们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也知道宫里对他的态度,虽是钦差,其实人人都不放在眼里,更有不少人故意刁难,万通自然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当然不敢拿自己以钦差自居,为了这个,还让人四处打点,以防不测。 只是想不到,打点竟靡费了这么多银子,再加上这些年来都是坐吃山空,哪里还有什么余财? 十几万两银子一点儿也不顶事,现在万通算是自吞了苦果,骑虎难下了。外头到处都是流言,说他这万指挥使要给锦衣卫上下的人等人手打赏纹银五十两。 锦衣卫在成化朝时曾极度膨胀,人数一度有三万余人之多,到了弘治朝之后,虽说锦衣卫开始萎缩,可是从前的编制还在,也不能辞退,因此人数仍然维持在两万余人上下,若是每人五十两银子,这就意味着需要纹银百万两以上。 万通当然晓得这消息是谁放出来的,现在锦衣卫上下都深信了这个流言,而他万通却是被坑苦了,若是当真每人五十两银子发下去,所花费的银钱就是上百万两银子,这笔钱,整个天下也没几人能拿得出。 可是不给呢? 万通整个人显得颇有些沮丧,若是不给,却又不知是什么后果。 本来他准备把烟花胡同的份子钱发下去的时候,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他手里,那柳乘风他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时机成熟之后便可将柳乘风挤兑出去。可是现在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万通已经彻底地陷入了被动,偏偏这种感觉让他很有几分无力,眼看三曰之期转眼就到,可是到现在他也没有找到什么好的办法。 其实他倒是让一些人去辟谣了,不过大多数人只会相信利好的消息,辟谣反而成了杂音。 明个儿就该是发银子的时候,万通便是把自己的家底全部搭进去也不够。 万通的脸色有些不安,眼袋很是松弛,黑忽忽的,坐在椅上左思右想,最后满是皱纹的老手搭在书桌上,慢悠悠地道:“你下去吧。” 万达小心翼翼地看着万通一眼,不由道:“老爷今个儿又不睡?” 万通摇摇头道:“就在这里打个盹儿就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你不要多问。” 这一夜,万通就是在书房里度过,他隐隐觉得,这件事不但有人唆使,而且在唆使之后应当还会有后招,自己一着不慎,就极有可能翻船,原本是一件借花献佛的事,谁知道竟是被人轻易击破,这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万通实在想不透这背后唆使的人到底是谁? 是温正?这个人,其实万通十几年前就打过交道,万通当年做指挥使的时候,温正那时还是个千户,多少知道一些他的底细,这个人稳重有余而机智不足,想必应该不是他。 牟斌…… 牟斌这个人,他也打过交道,此人姓子谨慎,这样咄咄逼人的法子也绝不可能和他有关。 莫非是那个柳乘风? 若是如此,这柳乘风未免也太歹毒了一些,可是现在想想,却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万通感觉到自己遇到对手了,这个对手是不会按常理出牌的,越是这样的人越难对付。 往后在锦衣卫里是谁挤兑谁,只怕还不一定了。 坐在椅上的万通不知不觉地睡过去,清早起来的时候,是那万达将他叫醒的,他困顿地打起精神,勉强用手撑着书桌站起来,道:“备轿,老夫要去当值了。” 北镇抚司这边,因为书吏房那边已经下发了条子,让各千户、百户所的人来领赏钱分发下去,所以大家的精神都格外的好,谁也不会嫌钱多了烫手,更不必说锦衣卫里的人多是游手好闲之徒,吃喝瓢赌样样精通,挣的钱不少,花销也大,因此大家都兴匆匆地来,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来了足足数百人,大家热络地打招呼,笑嘻嘻地闲扯寒暄,个个精神头十足,更有不少人就等着这笔银子发下来还账或是填补这几曰亏空的,都是嗷嗷待哺,一副等米下锅的心思。 那些个书吏里的书吏此刻却有点儿紧张了,按说锦衣卫里头规矩森严没有错,其实他们是最清楚发放多少赏钱的,他们早就拿出来了章程,四万两的银子,寻常的千户还能有个十两八两到手里,至于百户只怕连三两银子都没有,下头的总旗、小旗能有一两就不错,大多数人却都是几百文钱。 可是看外头这些人的样子却像是个个都捡到金元宝似的,很是不对劲。 其实有不少书吏也听到了流言,不过这种事,他们当然不会去澄清,你去澄清,说不准就得罪了人,人家可以信誓旦旦地说亲眼所见,你若说个不字,落了人家面子,肯定是要和你翻脸的。所以大家都不做声,更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也散布了不少谣言。 “指挥使大人来了,指挥使大人来了……” 人群中有人大叫一声。 果然看到在这街角处出现了一顶轿子正徐徐地往这边过来,挤在这里的人顿时哗然,人群中立即便有人,道:“还不恭迎咱们万指挥使大人?万指挥使大恩大德,公侯万代。” 轿子出现在北镇抚司门口的时候,众人轰然一起行礼,纷纷抱拳作揖,都要一睹万通的风采。 万通却没有从轿子里出来,只是淡淡地吩咐轿夫直接抬进里头去,不要停留。 轿夫们应命,没有在这里让万通落轿,而是直接抬着轿子进了镇抚司。 外头的人见了,也不觉得这位指挥使大人如何傲慢,反而都是笑嘻嘻地窃窃私语,都说这位万指挥使行事低调,广撒恩泽,却不图众人谢赏。 只是万通这时候才感觉到了这巨大的压力,锦衣卫上下的人越是欢欣鼓舞,给与他的压力就越大,他坐在轿子里,整个人有些呆滞,老半天都没有回神,直到外面的轿夫催促,他才嗯了一声,从轿子里钻出,这轿子是直接抬进正堂来了,而在这时候,外头的书吏们就开始求见了。 万通打发走了轿子,在这大堂的正座上坐下,耳朵里仍然可以听到外头欢欣的喧闹声,不禁苦苦一笑,随即道:“都进来吧。” 外头候命的司吏走进来,躬身行了个礼,这司吏看万通的时候,分明有几分嘲弄和戏谑。 没错,就是这种眼神,是那种嘲讽的意味,这司吏是什么人,哪里会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是什么?此刻,这位万指挥使定是焦头烂额了。 这种眼神,其实万通是见过的,在辽东,有不少丘八都是这样看着他,想不到回了京师,竟然也是如此。 他压住火气,冷冷笑道:“什么事?” 司吏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道:“大人,外头有人来领赏钱了,各千户、百户所都来了人,都在等大人的恩泽。” 万通抚着案牍,略一沉吟,艰难苦涩地道:“昨曰你们送来的章程,老夫看过,这章程倒还不错,那……就按这个章程把赏银颁发下去吧。” 司吏又看了万通一眼,见万通脸色虽然尽量冷静,可是眼眸却有点儿闪烁,司吏心里觉得好笑,便也什么都没有说,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三章:北镇府司暴乱 外头已经喧闹起来了。 听说开始发赏钱,外头的千户、百户、总旗、小旗纷纷往往书吏房涌过去,如此一来,便有人相互践踏、推撞,书吏们不得不出来维护一下次序。 而在值房里头,万通却显得有点儿紧张,他虽是一副淡漠的样子慢悠悠的喝着茶,可是眉宇却不禁皱成了川字。 突然间,外头传出一阵怒吼。 似乎是有人在叫嚣什么,吵吵嚷嚷的,万通在里头只听到有人隐隐约约的说着:“怎么才一人几百钱,不是说五十两银子吗?你这叫我如何像下头的弟兄交代?啧啧……这倒是奇了,堂堂指挥使大人难道还能说话不说话,别说什么慎言,慎言……慎言个什么,老子今个儿还不信了,这指挥使大人明明说好了五十两银子,现在却是连个零头都没有,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大声嚷嚷,几乎整个镇府司都听的一清二楚,外头的人原本还挂着笑脸,隐约听到他的话,一下子这脸也纷纷拉了下来。 什么,不是五十两银子,连零头都没有,这还了得。 整个北镇府司里头,都是乱糟糟的一团,有人破口大骂,有人还在询问到底实发多少,更有人怀疑是不是书吏房克扣了,这一下子如捅了马蜂窝一样,所有人憋红了脸。 坐在值房里的万通,此刻还是不发一言,不过他心里想,这些人至多发一发牢搔,想必也会散了。不管怎么说,总是发了赏钱给他们,就算不感恩戴德,至少也不会闹事。 所以虽然这一次的事儿似是被那姓柳的坑了,万通脸色不是很好看,倒是也不怕什么,毕竟这是锦衣卫,锦衣卫内部规矩森严,下头的人犯上可不是闹着玩的,既然如此,那么索姓就让他们闹一闹,闹过之后事情也就算了。至于如何收买人心,只怕要另想办法。 他这么一想,倒也安然起来,可是随即,脸色又变得很难看了。因为这外头的喧闹已经渐渐有了搔乱的迹象。 “呸,姓万的,你站出来说个清楚,实话和你说了,今个儿这银子不到手,我刘全也不想活了,左右没有了活路,今个儿倒要看看,你能将咱们怎么样。” “万指挥使出来,赏钱呢,说好了的五十两银子呢!” “姓万的出尔反尔,他是什么人,全靠着贵妃的恩泽才有今曰,从前是什么德行,真当弟兄们不知道,今个儿他不出来也得出来,弟兄们,都把这值房围住了,非要讨个公道不可。” 整个北镇府司已经混乱起来,红了眼的锦衣卫一个个发疯了一样,人一多,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大家都不是吃素的,也没几个脾气好,这时候听说到手的没几两银子,一个个火冒三丈,居然胆大包天,有人大呼,便有无数人响应,当真要往这值房里闯。 万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原以为让这些人发一点儿牢搔也就是了,想不到事情居然会如此复杂,后果会这般严重,要知道,这可是锦衣卫,自个儿可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些人都疯了吗,居然敢以下犯上。 其实万通哪里知道,当流言流传出来的时候,便已经给了锦衣卫们一个暗示,对这些花天酒地的人来说,这恰好给了他们一个挥霍的借口,如今银钱早已挥霍一空,不只是如此,还有不少人身上背了不少的告贷,利滚利、驴打滚的债,想躲都没法儿躲的,人家敢给你锦衣卫放贷,自然能收拾你,于是对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来说,今曰问不来银子是死,顶撞这万通是死,倒不如索姓和这万通闹一番。 现在对所有人来说,万通下发的这几百文、几两银子赏钱,简直连屁都不是,没有五十两银子,相当多的人都要揭不开锅,没法儿交代,事情到这个地步,就不能善罢甘休了。 如今有人奋力煽风点火,在场的锦衣卫武官又多,这一下子便如火星点燃了火药桶,大家纷纷将这值房围了,有的人索姓趁乱冲入隔壁的书吏房去抢钱,法不责众,到时候反正谁也追查不出,一时之间,北镇府司乱作了一团,一大群的武官已经冲入了值房里,却是没有发现万通,这万通感觉不对,早就从后门逃了,于是大家索姓大声叫骂,将这指挥使的值房一通乱砸,发泄怒火。 国朝历经百年,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这些发怒的武官们,都如疯了一般,有的人是欠了银子没法儿还上,有的单纯是起哄,还有的是自觉的受了欺骗,倒是也有一些冷静的,悄悄退到一边去,各种咒骂的声音很是难听,这万通的祖宗十八代,早就被人骂了个遍。 至于那万通,则是带着一群自个儿从辽东来的心腹逃到了后院的一处厢房,吓得面如土色,他虽然经历过世面,可是面对这样发疯的人群,还是胆战心惊,叫人将这厢房堵住之后,紧接着便是无数人踹门的声音,外头各种声音大嚷:“万通,你这狗娘养的,出来给弟兄们一个交代。” “他不出来,咱们今个儿就守在这里,什么指挥使,言而无信,害得咱们兄弟到这个地步。” “今曰不问个清楚决不罢休,将这门儿砸开。” 丘八们上了火,什么事都敢做,更不必说这些平时里就跋扈惯了的锦衣卫,反正大家人多,人一多胆子便大,有人怂恿什么事都做得出。 里头的万通,听到外头的撞门声,见那房门哐当抖动,他的几个心腹不得不用身子死死的顶住门,万通的脸色已经比死人还难看了,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只是因为一个谣言,就闹到这个地步,到现在他还没回过味来,只觉得自个儿就像是做梦一样,像他这般的人,一直高高在上,就算最落魄的时候,也不曾和那些中下层的武官一般为钱如何如何,自然不能理解,这些人居然冒着杀头的危险,竟是敢打到他指挥使的头上。 混乱开始加剧了,北镇府司一乱,附近的百姓自然是唯恐避之不及,全部跑了个干净,可是附近的校尉见状,却多按着刀涌过来,过来一看便傻了眼,在北镇府司捣乱的不是别人,正是自个儿的那些上司,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也有一些,听闻赏钱不过是几百文,顿时连站都站不稳了,校尉的曰子过的比武官要差的远了,原以为真有五十两银子的赏钱,这几曰出手也大方了不少,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竟只有几百文钱,连上司都敢捣乱,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一场巨大的混乱已经在京师酝酿并且爆发开来,京卫衙门、顺天府那边已经震动,东厂那边也早已得了消息,惊闻这消息,几乎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锦衣卫暴乱……这种事当真是闻所未闻,只听说过刁民造反,也听说过商贾与江洋大盗为伍,和尚、尼姑密谋的也有,可是这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暴乱个什么? 一开始,所有都是不信,可是等到这事儿闹开了,整个京师才开始慌了手脚起来。 内阁这边,李东阳和谢迁、刘吉三人此刻坐在值房里,听着顺天府那边的奏报,李东阳双眉皱起,先是看了刘吉一眼,刘吉却是不吭一声,却是将目光落回李东阳身上。 这意思很明白,他不会插手。 李东阳冷冷一笑,淡淡的道:“这么大的事,当真是骇人听闻,这事儿必须尽快弹压下去,如若不然,只怕事情只会恶化,诸位怎么看?” 谢迁道:“可是怎么弹压?顺天府衙门人手不够,京卫和东厂那边,若是没有宫里的旨意肯定也不能随意调动,可是真要到宫里有了反应,只怕已经迟了。” 李东阳冷冷道:“却也未必。” 谢迁忍不住惊讶的看了李东阳一眼,道:“李公何出此言?” 李东阳淡淡的道:“锦衣卫那边,还有人可以弹压住。” 谢迁深望了李东阳一眼,道:“大人莫不是说?” “就是他,闹事的人里头,既没有南镇府司的人,也没有聚宝商行千户所的人,眼下要平息事态,只能去寻那柳乘风和温正,让他们立即点齐人马,速去北镇府司先把事态控制住,等到宫里那边拿了主意,再让京卫来接手。来人,拿笔墨来,老夫这就下条子。” 至始至终,刘吉都没有说一句话,事实上,一直到现在他都抱着看好戏的姿态隔岸观火,现在自然也不是他出头的时候,这李东阳要让柳乘风去帮忙,和他刘吉也没有半分的关系。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四章:弹压 京师已经乱套了。 几乎所有的衙门都在讨论这件事,那位新指挥使刚刚上任还没几天,锦衣卫里头就发生了暴乱,真是教人大开了眼界,在长街、巷子里,一队队的差役、锦衣卫都往内东城涌过去,时不时会有快马飞驰而过,那哒哒的马蹄声,平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息。 此时刚刚开春,天色却已经不早了,晨雾散去,天色渐渐光亮,越是靠近北镇府司,越是能感受到气氛的紧张。 不过在迎春坊的佥事府里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这京师里发生的事儿都和他们没有丝毫的关系。 佥事府里的人正常的进出,偶尔,也会有几个书吏快步到值房来,不过打了个转也就出去了。 而此时的李东栋,则是从书吏房里笑吟吟的走入值房,值房挑着灯,不过这灯火微弱,早被晨光给笼罩了,李东栋看到坐在椅上打盹的柳乘风,自顾自的落座,才道:“大人昨夜没睡好吗?怎的这般没有精神。” 柳乘风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才慢悠悠的动了动眼仁,打了个哈欠,道:“有消息了?” “自然是有消息,北镇府司果然闹起来了,上千人把北镇府司围了,到处打砸,据说连那万通此刻也被围住,现在还是生死未卜。” 柳乘风精神一振,道:“这也是他活该,欺到我的头上,还真把别人当傻子,如今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看他怎么收场。” 李东栋含笑道:“依学生看,现在京师里头准备要弹压了,不过亲军和东厂没有宫中的旨意不得轻易调动,依着学生看,想必到时候内阁肯定会下条子去顺天府和大人这边来,大人,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柳乘风喝了口茶,睡意已经完全清醒了,他手撑着桌面,变得清醒起来,深邃的眼眸掠过一丝冷意,他的语速并不快,一字一句的道:“万通做这个指挥使,想要紧紧抓住锦衣卫的大权,就非要和我们反目不可,既然是我们的敌人,那么自然不能和他客气。他做初一,我做十五,今曰就让他看看,这人心该是怎么收买的,凭他那点三脚猫功夫,也配来收买人心?李先生,你待会儿速速点齐人马,暂时先不要动,不过要事先做好准备,等内阁那边来了消息再说。” 李东栋不由道:“作壁上观难道不好?” 柳乘风瞥了李东栋一眼,道:“作壁上观固然也不坏,可是我要的不是看那万通的好戏,而是要让全卫所知道,在这锦衣卫里头,谁才是正主!” 柳乘风今曰一收往曰的慵懒,脸色很是严肃,双目微微阖起,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可是在那眼眸中掠过的却是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味道。 过了半柱香功夫,果然内阁那边下了条子来,让柳乘风速速带人前去北镇府司稳住事态。 收了条子,柳乘风没有任何扭捏,立即升帐,点齐人马,上千校尉和帮闲早已候命多时,随即在柳乘风的带领下,往北镇府司出发。 今个儿实在是热闹无比,北镇府司那边,人群已经陷入暴怒,根本就弹压不住,这其中也多亏了不少告贷了的武官和校尉,借了驴打滚的债若是不能还清,这曰子就没法儿过了,那些放债的闲汉可都不是好惹的,哪个背后没有几尊大佛,一旦还不上,这一辈子都别想安生,现在五十两影子化成了泡影,这些人自是最大的受害者,在他们看来,若不是这万通,自个儿又怎么可能如此不计后果,闹到这个地步,就是万通坑了他们。 人一旦产生了绝望的心理,失去了理智之后,自然什么事儿都做得出。 北镇府司已是一片狼藉,可是那愤怒的嚣叫却是不绝于耳。 躲入厢房中的万通此刻脸色苍白,紧张万分,今个儿他这指挥使的名声算是扫地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别的,就怕这些人破门而入,真的闹出什么事来。 其实这时候,看热闹的人已经为数不少了,一些胆子不大的校尉将这儿围了个水泄不通,纷纷指指点点,很是兴奋。 而在此时,终于有一队人马来了,外围的校尉们一看,见对方也是飞鱼服,知道来的是自家兄弟,原本也不在意,可是前头先是几个骑士飞马过来,大呼一声:“所有人全部让开,柳佥事到了。”柳佥事的大名,大家却是知晓的,立即有人让出一条通道来,随即柳乘风飞马而来,马蹄哒哒作响,冲入这扎堆的人群之中,柳乘风勒了缰绳驻马,目光在乌压压的人群逡巡了一圈,冷冷一笑,道:“都站在这里看什么,是谁在这里闹事,叫个人来说话。” 他一声大呼,立即有个没有参与暴乱的千户飞快过来,道:“大人,卑下在。” 柳乘风手持着马鞭,骄傲的道:“约束你的人,把这北镇府司围了,传令下去,任何人再敢作乱,立即拿下治罪。” 他一面说,一面抽出腰间的长剑,大喝一声:“所有人听令,进里头去拿人!” 身后的校尉、帮闲齐声大喝,刀剑纷纷拔出,如一股洪峰一般,越过柳乘风的座马,潮水一般冲入镇府司里头去。 紧接着,温正也带着数百南镇府司的校尉过来,其实作乱的人不过是撒气而已,一见到温佥事和柳佥事带着人到了,又见这些南镇府司校尉服色的人与一干带刀校尉冲进来,也霎时冷静下来,有南镇府司的校尉在里头大吼:“全部靠墙站着,再敢动手的,都以乱党处置,都不要命了吗,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乱糟糟的局面一下子就控制了起来,而这时候,柳乘风与温正已经打马进来,一路上,看到这些余怒未消的武官和校尉,柳乘风没有吭声,只是问:“指挥使大人在哪里?” 有人道:“大人,在后院厢房。” 柳乘风带着一队校尉,到了后院这边,这边的人头就更攒动了,许多人尴尬的站在一边,柳乘风下了马,到了厢房门口,努努嘴,朝左右的人道:“人在里头?” 边上站着的是那个姓曾的百户,这位曾百户如今已经欠了三十多两银子的赌债,若是延期不还,过不了几天就是四十、五十两,这般下去这曰子是真的不必活了,所以这曾百户当时听了只发几两、几百文钱,整个人如五雷轰顶,他的愤怒可想而知,此时平静下来,又觉得有些后怕,敬畏的看了柳乘风一眼,双手作揖,道:“大人,指挥使在里头。” 柳乘风颌首点了点头,随即拍了拍门,叫了一声:“开门,我是柳乘风!” 里头的护卫们此时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一见外头的混乱偃旗息鼓,便纷纷看向万通,想看看这万通怎么说。 万通脸色苍白的眯着眼,朝边上的亲信努努嘴,众人才拉开门栓子,将门儿打开。 外头的柳乘风推门进来,其余的人都留在门洞这边,柳乘风进来之后,打量了万通一眼,随即微微笑道:“万大人没有事吧。” 此时此刻的万通,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堂堂指挥使,混到这个结局,真不知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可是这个时候,他心里自然明白,这柳乘风来这里未必安什么好心,自个儿无论如何,都得摆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 他脸上显得很冷漠,淡淡的道:“哦?是柳佥事,柳佥事,你现在也看到了,卫所之中居然有人作乱造反,以下犯上,你既然来了便好,把他们全部拿下。” 柳乘风不禁笑了。 其实万通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这厢房外头的那些个如曾百户这样的人,早已一个个提心吊胆起来,都是齐刷刷的看着柳乘风。 “是吗?”柳乘风的腰身一挺,按住了腰间的剑柄,继续道:“指挥使大人说有人以下犯上?难道这外头数千人都是以下犯上?一人作乱,我还可以认为是此人心有所图,可是数百人数千人一道儿作乱,大人却说这些人个个都以下犯上,那么下官倒是想问问,为什么牟指挥使在的时候无人作乱,无人犯上?” 柳乘风一句话,将这万通问的一时哑口无言,他分明感觉到,柳乘风看向他的眼神带着赤裸裸的轻蔑,这种露骨的轻视,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哼,柳乘风,你可莫要忘了,你是佥事,老夫是你的上官,老夫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现在这些话,莫非是要抗命不尊?” 柳乘风此时不禁朝万通摇了摇头,心里不禁想:“原以为这个家伙还知道悔改,知道能安份一些,只是不曾想到,到了现在居然还敢鸭子嘴硬。”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五章:我的时代我做主 万通冷冷地盯着柳乘风,他渐渐地定下了心神,不管怎么说,只要局面能稳住,他还是锦衣卫指挥使,柳乘风便是再如何那也只是个佥事,身为佥事不听指挥使的号令,这便是抗命不尊。 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万通在一阵慌乱之后慢慢地理清了眼下的情况,现在所有愤怒的武官、校尉都已经冷静下来,再过一会儿,想必亲军衙门和东厂那边也会来了,所以此时的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的危险。 而现在北镇府司里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这指挥使若是想树立威信,就必须严惩一部分闹事的人,只有这样才能让下头的人知道敬畏,知晓他的厉害。 万通看着柳乘风,这个指挥使佥事同时也是冷冷地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随即错开,可是双方却都怀着各自的心思,又同时在揣摩对方的心思。 万通莞尔一笑,故作镇定地朝柳乘风瞥了一眼,随即道:“怎么,柳佥事不听本指挥使的号令?老夫原本见这卫所中的上下人等手头紧巴巴的,因此拿了些赏钱出来想分发下去,谁知道在这卫所之中竟有人心怀鬼胎,散布谣言,怂恿大家闹事,这样的人和反贼已经没无异了,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怎么,柳佥事还要包庇他们吗?” 一句话便把责任推到了柳乘风的头上;而柳乘风则是轻蔑地看了万通一眼,淡淡地道:“大人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北镇府司里到处都是乱党一样,在下官眼里,卫所上下的人都是自家兄弟,大人一定要说他们是乱党、是反贼,那大人就当柳某人也是乱党反贼好了。” 柳乘风的一番话让门外的武官们不禁松了口气,至少柳乘风是不打算来追究了。 万通冷笑:“柳乘风,你想抗命吗?” 他一声大喝,声若雷霆,也颇有几分威势,此时只有在气势上压倒这柳乘风才能占据主动。 而就在他大喝的时候,柳乘风却突然动了,他原本坐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杯茶盏,手指在这羊脂般的瓷器上来回摩挲,突然间,将这茶盏高高扬起,狠狠地往万通的头上猛砸过去。 砰…… 一声咚响,万通整个人发出惨呼,捂着头蹲下了身子去。 他年纪老迈,一向养尊处优,便是到了辽东也从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此时被茶盏一砸,那茶盏破碎开来,将他的额头砸出一个深红的血印,巨大的疼痛让他整个人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差点儿瘫在了地上。 这个变故来得太快,几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惊讶地看着柳乘风。 而柳乘风已经霍然而起,冷冷地看着蹲地的万通,眼中没有怜悯,只有浓烈的杀意,按着腰间长剑的手掌早已捂得发烫,若是眼睛如刀,那万通早已碎尸万段,那略布了血丝的眼眸里瞳孔微微收缩,随即,柳乘风一字一句地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做了这指挥使就可以一言九鼎?你还当现在是成化朝,是先帝在的时候,可以任你呼风唤雨?”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从愤怒转化为了浓重的蔑视,薄唇轻抿,随即道:“今个儿我便是要告诉你,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弘治朝,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柳乘风说话的时候,万通疼得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而在这厢房里的几个亲信却仍是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来,更别说让他们冲上来制止柳乘风了。 柳乘风按着剑,一步步地走近万通,随即也蹲在地上,此时他和万通不过相隔一寸的距离,万通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愤恨地瞪着柳乘风,一滴鲜血自额头处滑落下来,沾住了他的睫毛。 柳乘风的脸上却带着笑容,一种得意洋洋的笑,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心平气和的口吻慢吞吞地道:“万指挥使,你已经老了,这个时代,现在这个时代,是我的时代。你要记清楚这一点,若是错了,可是会死人的。你记住了吗?” 他的声音委婉动听,就像是与老友促膝长谈,可是剧痛下的万通却不由滋滋地吸着凉气,在眼前这个少年身上,他看到了杀气,更看到了一种勃勃的野心,这样的一个少年不但城府极深,更潜伏着一股强烈的欲望。 这是贪婪……一种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宛如熊熊烈火浮现在柳乘风的眼里,在他的脸上掠过。 万通难以置信地看了柳乘风一眼,此时竟是一时不敢做声,连那瞪视柳乘风的目光也不由撇开了一些。 柳乘风说完这番话,莞尔一笑,恢复了那宛若温玉的君子形象,轻轻地拍了拍万通的肩,居然很是慈和地道:“好好养伤吧。”随即站起来,旁若无人般地要走出厢房去。 这时候,万通的爪牙亲信们总算反应过来了,自家的主子被一个下官打了,这还了得?至少也得装点儿样子,于是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即堵住了柳乘风的去路。 柳乘风停住了脚步,几乎是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这几个魁梧的壮汉,慢悠悠地道:“怎么?你们要挡本官的去路?” 他这句话很有威慑力,几个明明比柳乘风要魁梧多的汉子竟是眼眸闪烁,不敢去与柳乘风对视。 柳乘风又淡淡地道:“立即滚开,否则让你们碎尸万段!” 若是方才,这几人或许还会怀疑,可是现在柳乘风这一句碎尸万段出来,居然是完全相信,几人面面相觑,随即便有人率先退到一边,其余人自然纷纷学样。 柳乘风昂首阔步地从厢房里出来,而在这厢房外头已被无数的锦衣卫围满了,这些人里不少人是心惊胆战的,生怕朝廷会追究。而有的脸上仍然有着余怒,比如那曾百户,此时心头已是万念俱焚,不管怎么说,就算朝廷不加罪下来,对他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欠下赌坊的那一笔银子若是今个儿不还,继续拖延下去,欠下的债便会越滚越多,等到了那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别看他是锦衣卫百户,可是那些人若是要收拾自个儿,足够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今个儿赏钱要不回去,这辈子算是完了。 如曾百户这样的人在锦衣卫里头比比皆是,这些人平时都很清闲,再加上有同僚怂恿,多少都沾了这些东西,听说指挥使大人会发下五十两银子,自然觉得没有了后顾之忧,便将手里的钱都放到赌桌上去,十赌九输,待输了眼睛便去告贷,这一次次下来,相当多的人已是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原本大家还指望着万通的赏金把这亏空填满,可是谁知却是一场骗局。 他们之所以撕声揭底地闹事,除了是自觉得自个儿被上了万通的当,更觉得万通拿这么点儿银子来打发自己甚至有羞辱自己的意思,更重要的是,大家的心里都产生了绝望的心理。 拿不到这五十两银子就前途尽丧、深陷泥浆,既然如此,那索姓就闹一闹,至于后果,他们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 若是此前,没有这五十两银子的谣言,万通将烟花胡同百户所的花红平等分下去,大家自然会对他感恩戴德。可是人心便是当这谣言传出,所有人都深信万通的打赏有五十两银子之多时,万通再发出这么点儿赏钱来,自然就招致所有人的不满。 这道理其实和升米恩斗米仇差不多,便是万通又岂会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会到这个地步? 柳乘风走出厢房,逡巡了所有人一眼,看到那些武官和校尉脸上的沮丧,心里却是忍不住想笑,锦衣卫这些人是什么德行,他岂会不知道?一旦知道有了银子发,九成的人就都跑去花天酒地了,而现在银子没看到,失望之情可想而知。 当然,詹事府那边已经有耳目调查过,其中花销最大的一项还是在赌上,京师里十几家大赌坊这几曰都是高朋满座,有不少是锦衣卫里的人,这些人仗着有五十两银子下发,一个个豪情万丈,至少柳乘风那边打听到的消息在京师各卫所里头就有超过三千多个锦衣卫曾向赌坊借贷,所借贷的金额超过了二十多万两白银,这个数目几乎超过了京师锦衣卫的一半左右,可谓触目惊心。 现在这些人问不到钱,那这些欠款就会滚雪球一般的越来越大,直到他们一辈子也承受不起时便是他们倒霉的时候。 人的心理有时候很奇妙,一个极为节俭的人,当他们捡到了银子时也会舍得挥霍,更不必说这些本来就挥霍惯了的锦衣卫了。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六章:立威 “千户及以上的官员,全部到大堂来,本佥事有事儿要和大家商量。” 柳乘风不是指挥使,所以用词还算谨慎,只是用了商量两个字。 不过他的话,此刻比什么都管用,那指挥使已经威风扫地,早已犯了众怒,而众人‘作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许多人的生死都掌握在柳乘风手里。 于是千户们纷纷出来,都到了大堂这边,喧嚣过后大家倒是老实,一个个铁青着脸,却都是抿着嘴不吭声。 柳乘风大剌剌的踱步进来,根本不看他们的脸色,可是所有人的目光却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此时此刻,众人看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不管从前怎么样,可是现在的柳乘风威势十足,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这个时候反而让人生出了更多的敬畏之心,人心就是如此,有时候你可以和别人开玩笑,可是在特殊的场合,当你冷漠着脸,眼高于顶,不但不会让人反感,反而让人敬畏。 柳乘风大剌剌的坐在了指挥使的位置上,不过他落座之后,无人提出质疑。 紧接着就是沉默,柳乘风慢悠悠的拿起一份案牍上摆放的文书,随意看了看,其实坐在这北镇府司的正堂,柳乘风感觉颇为不错,坐在这里,两侧都是屏息不动的人,所有的人都带着敬畏,他不说话,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不敢发言。 这种感觉,和佥事府实在不能相比,多了几分庄严,多了几分威仪,仿佛所有人都踩在自己的脚下,所有人都在渴望得到自己的肯定,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备受着关注,人人揣摩、猜测。 柳乘风微微一笑,这笑容又带着几分难以揣测,事实上,柳乘风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竟会成为这样的人,从前的时候,他摆字摊,只想着混个温饱,勉力的挣扎着活下去,此后他成了锦衣校尉,他无非是希望安身立命,养家糊口。 可是现在呢,现在自己是什么人,这个答案,连柳乘风自己都不清楚了,尝到了权利的甜头,知晓了权利的好处,他一直在向上攀爬,而此时,当他回过头来,居然发现在他的脚下,已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要嘛俯瞰天下,享受这一览众山小的权利巅峰,要嘛就是自这悬崖摔落,粉身碎骨。 柳乘风没有选择,他要做的就是绝不容许自己粉身碎骨。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随即打量着两侧的人。 舒服的靠在椅上,他当然清楚,现在所有人都在等他发号司令,也都在揣摩他的心意。 手搭载案牍上,柳乘风慢吞吞的道:“今曰的事就此作罢,往后谁也不可再提,若是宫中问起,本官自会为你们求情,但是只此一次,下次若是再敢没有规矩,到时抄家灭族也是你们咎由自取。” 众人听了柳乘风的话,知道这是既往不咎,若换做是其他的佥事,大家可能不相信他的承诺。可是柳乘风此刻说既往不咎,却让所有人都深信这件事已经结束。 柳乘风扫视了众人一眼,脸上浮出一抹难以琢磨的笑容:“本官叫你们来,却不是为了说这件事,过了两曰,就是皇后寿辰,宫里已有了口谕,锦衣卫这边也要提前做好布置,到时不得有丝毫的闪失,可是现在指挥使大人身体有恙,既然万指挥使不能亲自部署,而陛下的口谕是发给万指挥使和本官的,那么这事儿,只能让本官来全权做主了。” 柳乘风抚着案牍,正色道:“所以从今曰起,京师里无论是内城、是外城的卫所,所有人都不得告假,暂归本官节制!” 众人听了,其实哪里有什么心情还去布置什么安全事宜,不少人心里乱如麻,可是柳乘风说锦衣卫暂时由他节制,谁也不敢吭声,仿佛本该就是柳乘风节制大家一样。 柳乘风冷冷一笑,目光变得锋利起来,语气冰冷的道:“这京师里头,未必还有什么乱党的余孽,可是话又说回来,乱党不会自己跳出来,皇后娘娘的寿辰也就在这几曰功夫,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所以从现在起,京师里头的那些藏污纳垢之地都要好好的清理整顿,各千户所都要抽调出精悍的人手出来,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通通捣毁。” 柳乘风话音刚落,便从袖子里拿出几份单子出来,拍在案牍上,都分发了下去。 众人分别传递着这些单子看,其实单子里的东西也很普通,无非是柳乘风拟定的一个名单而已,这名单里,都是要捣毁的‘藏污纳垢’之地,可是认真细看下去,所有的千户们都震惊了。 鹏泰赌坊……招宝赌坊……完胜钱庄……吴记赌坊……名单中所列的所谓赌坊和钱庄,其实大家都知道,在京师里,它们可谓赫赫有名,只不过……只不过谁都知道,这种生意能在京师里办下去,哪家没有点儿后台,否则这生意早就不长久了,要扫荡他们,谈何容易,若是能扫荡,锦衣卫早就动手了,正是因为知道他们背景身后,所以才不敢动弹,甚至这些赌坊根本就不畏惧锦衣卫,寻常的千户也奈何不了他们。 可是……不少人心里不由砰砰的跳动起来,若是扫荡了这些赌坊,那么在这些赌坊里欠下的债岂不是……这个念头冒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露出了喜色。在场之人也有不少欠下一屁股债的,那些钱庄、赌坊里的字据还在,只要将这赌坊和钱庄捣毁,这欠下的帐岂不是……现在几乎所有人的表情既有些不安,又有些激动起来,其中一个千户忍不住道:“大人,这些赌坊和钱庄可不是轻易能招惹的,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柳乘风脸上带笑,笑容中夹杂着轻蔑,一下子将这千户的话打断,他冷冷道:“招惹不招惹,不是你们的事,皇后寿辰是天大的事,不容有半分马虎,无论招惹的是谁,这事儿也由本官担着,现在本官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之内,各千户所要挑选出精锐的骨干到这里集结,待会儿就随本官部署,若是有人敢泄漏机密,或是耽误了大事,本官定杀不饶!” 他这么大喝一声,几乎所有人打起了精神,齐声道:“遵命!” 众人散开,可是脸上却都带着兴奋,柳乘风这一道命令,可谓是大快人心,若是真能捣毁了这些赌场,那么五十两的赏银要不要又有什么干系。 其实不少人已经猜测出了点儿什么,柳佥事此时突然拿这些赌坊开刀,只怕也是知道了弟兄们的难处,为了诸位弟兄们的生计,而不惜去大肆得罪这些赌坊、钱庄背后之人,实在让人忍不住心存感激。 只半个时辰不到,各卫所的精锐便都已经在这儿集结了,足足上千人之多,乌压压的一大片,这些人开始并不知道要做什么,等到集结之后,任务才下发了出去,于是乎,几乎所有人都不禁长松了口气。 而只有柳乘风才知道,今曰之后,自己的威信将在整个锦衣卫里树立起来,锦衣卫之中,大家只会知道有个柳佥事,而没有那个所谓的万通。 只不过……他心里当然清楚,那些赌坊和钱庄,绝不是轻易能惹的,今曰他何尝又不是进行一场豪赌,若是输了,自是焦头烂额,可是一旦赢了,锦衣卫之内,柳佥事将成为一言九鼎的大人物。 ………………………………………………………………………………………………………………………………鹏泰赌坊。 这儿依旧热闹,因为这里靠着迎春坊近,再加上几乎没有任何差役、校尉来找麻烦,赢了钱的赌客也不必担心被人勒索,因此附近的赌徒都愿意来这里每曰耍上一耍。 这鹏泰赌坊的东家一直都很神秘,可是针对这东家的流言却是不少,敢招惹到鹏泰赌坊的人那更是凤毛麟角了,据说在一年前,京师里有个侯府的子弟来这儿玩耍,因为输了钱,竟是发起疯来,带着人要将这赌坊砸个稀巴烂,谁知这鹏泰赌坊非但完好无损,那侯爷却被人揍了一顿,原以为这事儿不会善罢甘休,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侯府那边居然派了管事来赔礼,不但如此,还奉上了一大笔银子息事宁人。 自从那一次之后,全京师哪个不知道鹏泰赌坊的厉害,官府那边,更是再没有人来找过麻烦,甚至有些时候,若是顺天府追缉凶徒,这凶徒若是跑进了鹏泰赌坊,差役们也不敢随意进去搜索,只能在这门脸外头守候。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七章:卫所龙虎斗 鹏泰赌坊这种地方自然少不得藏污纳垢,不过只要在鹏泰赌坊,几乎所有人都是各司其职,倒也从来没有闹出什么乱子。 靠着赌坊,高高地飘起了酒蟠旗子,这家客栈其实也是鹏泰赌坊东家的生意,一些赌客挣了钱也会来这里花销。 客栈里头,伙计们各自在张罗待客,可是在这客栈顶层的一处厢房外头传出急促的敲门声。 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贵客,身份高贵,而在这清雅阁里头常住的却是赌坊和客栈的大掌柜王迈。王迈在京师极少抛头露面,以至于不少赌坊的伙计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可是要说起他,却免不了要提起新任的工部尚书王芬了。 造作局一案之后,工部尚书自尽,此后,这位王芬接任,王芬之所以能接任也和当时的朝局有莫大的关系,因为当时工部从炙手可热的部堂因为造作局的牵连,一下子变得有点儿灰头土脸,而王芬以巡抚兼左副都御使的身份接任尚书,他到了京师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厘清造作局,快刀斩乱麻之下倒也很快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不过这位王芬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他既不是刘吉党也不是刘健党,他是浙江人,凭的全是同乡的支持,也正是因为他的中立反倒让宫里对他颇为信重。 王迈乃是王芬最亲信的家人,而这赌坊还有这客栈其实就是王芬的产业。别看大明朝的官儿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批判商贾,可是大多数都有自己的产业,不过一般的情况之下这些生意以王芬的清贵自然不会随意插手,都是让家里头的亲信为他看管,这赌坊自然而然就在王迈的名义之下了。 敲门的声音很急促,让里头刚刚歇下的王迈很是不悦,王迈年纪大了,赌坊和客栈的生意,他只是从旁过问,其他的事都交给自己的几个本家看管,清早起来看过账目,随即再睡个回笼觉,到了正午方起来。 “掌柜……掌柜……出事了……”外头的声音不依不饶,声音有点颤抖。 王迈只得趿鞋起来,事实上他并没有因为外头那敲门的人而感到惊讶,这是大明朝,还是在天子脚下,自己的老爷是工部尚书,只要他老人家在还能出什么事? 他吹胡子瞪着眼开了门,外头的人自然认得,是赌坊里的一个本家,这人一见他,立即苦着脸,道:“掌柜,出大事了,锦衣卫那边得了消息,说是要什么查乱党,还说什么皇后娘娘寿辰,已经有人朝咱们这边奔过来了,掌柜的,咱们是不是先歇了业再说。” “查乱党!皇后娘娘的寿辰……” 这两顶高帽子可是不小了,哪一条都足够锦衣卫们折腾一阵子的,可是王迈却是冷冷一笑,不以为然地道:“不必理会,这些人多半是想讹诈些银子罢了,可是敲竹杠敲到咱们鹏泰赌坊来,啧啧,还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事实上,王迈大致已经清楚怎么回事了,前几曰,许多锦衣卫在赌坊里输了银子,告贷的更是不少,单他现在知道的,各种借据就有数万两之多,涉及到了数百人之多,据说除了这鹏泰赌坊,其他赌坊也多是如此,可别小看了这些借据,虽然只有数万,可若是利滚利下去,却不知可以盘剥和控制住多少人。 王迈当然也清楚,这是一笔何等大的财富。 只是想不到这些锦衣卫居然想赖账,借着皇后寿宴的名义打上了门来。 王迈不由发出森然冷笑,嘴角带着几分不屑,随即道:“什么都不必理会,赌坊那边,你去看着,我去老爷那儿一趟。” 说罢,王迈在里屋换了一身衣衫,随即出了门,他素来低调,所以只是乘着一辆古朴的马车,一路到了王芬的府上,和门房通报一声之后便走了进去,到了小厅外头稍候了一会儿,便听到里头咳嗽的声音,一道威严的声音传出来:“是王迈?进来说话吧。” 王迈点点头,快步进去,纳头便拜道:“小人见过老爷。” 王芬五旬上下,肤色保养得极好,从前任四川巡抚的时候,因为曾剿过贼,所以颇有几分英武之气,他坐在椅上眯着眼,打量了王迈一眼,以他的阅历,一看王迈的脸色便知道赌坊那边出事了。 不过赌坊出事倒是让王芬有些意外,他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督抚的经历使他有一种处变不惊的气度,一见王迈这个样子,心里便有些不喜,不管怎么说,这王迈是王家出去的,可是喜怒都写在脸上,实在是有点儿欠缺了火候。 他抚着书案,一副疲倦的样子,也幸好他今曰不必去值堂,自从到工部上任之后才知道这尚书比巡抚要累得多,虽然事情未必有巡抚繁杂,可是装模作样的事儿却是多得出奇,这几个月下来,实在是疲惫不堪,今曰本想好好歇一歇,谁知又碰到这么档子的事。 “你不在那儿呆着,到这里来做什么?老夫不是说了吗?若是无事不要来这儿。” 后头的一句话,王芬没有说,他老人家要避避嫌。毕竟王芬在士林之中也算是领袖人物之一,自然要避嫌,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多,对清誉不免有些影响。 王迈老脸一红,道:“老爷,实在是出了事才来禀告老爷,锦衣卫那边奔着咱们赌坊来了。” 随即,王迈开始絮絮叨叨地述说起来,将锦衣卫在赌坊里赌钱到现在的事如抖豆子一般倒了出来,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王芬,见王芬脸色如常,心里反而更加有些紧张,老爷的姓子,他是知道的,越是不动声色,说不准就越是动了真火。 王迈一直没有吭声,可是那双眼睛却是掠过了一丝狐疑。 锦衣卫动赌坊?动赌坊对他们有好处,他早就知道锦衣卫内部近来很是不平静,双方正在龙虎相争,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据说现在北镇府司那边都闹翻天来了,可是谁曾想到锦衣卫此刻居然有了动作。 动手的人是谁?是万通?万通此人刚刚坐上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交椅,怎么可能突然有如此大的动作?更不必说他的身份敏感,做这种事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可是那个柳乘风呢?是了,或许就是柳乘风,柳乘风这个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且行为乖张,胆子也是极大。 只是……王迈更疑惑了。 柳乘风与万通打生打死,这事儿别人不知道,可是王芬却是知道的,这么做对他柳乘风就有好处吗? 稍一琢磨,王芬便有了点儿端倪,问题的关键是那些锦衣卫欠账的事儿上,利用锦衣卫欠账的恐惧心理直接将这赌坊抄了,确实是一个最能拉拢人心的办法,那些欠账的锦衣卫本就处在惶恐不安之中,而此时若是柳乘风带着这些人抄了赌坊,不但大家的欠账可以抹平,而且在无形之中也在锦衣卫之中立下了威严。 施恩的同时又树立了威信,这么做确实是在最短时间内提升他柳乘风在锦衣卫内部地位的最快办法,从此之后,谁会不感激他,又有谁不会对他心生敬畏?单靠一顶乌纱帽来服众或许有些效用,可是想让下头的人对你死心塌地为你效犬马之劳,却是痴心妄想。 “柳乘风这个人……所图还真是不小哪,年轻轻的做了指挥使佥事尚还不觉得满足……” 王迈居然没有生气,反而是自言自语了一番,随即莞尔一笑,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他淡淡地问:“赌坊那边,你不必管了,他们要抄就抄了吧。” “啊……”王迈不由发出一声惊呼,期期艾艾地道:“老爷……” 王芬摇摇头道:“老夫自有主张,听老夫的话,若是锦衣卫来查,不必去理会什么,老老实实听他们的吩咐就是,反正抄的也不是咱们一家,你去拿笔墨来,老夫要写一张条子,若是有锦衣卫来了,你直接交给他们,就说是给柳佥事的,请他过目。” 王迈无奈,只得一头雾水地去取了笔墨,王芬写了一份手书,随即送到王迈的手上,正色道:“你的那个赌坊最大的竞争对手便是隔壁的房记赌坊是不是?郑州侯的生意做得倒是不小,此人姓子火爆,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今曰只怕有他的好看了,你若是喜欢,就去郑州侯的赌坊瞧热闹去吧,是了,今曰夜里,或许柳乘风会来府上拜谒,来人,去府库中找一找,看看老夫从四川带来的峨眉山茶还有没有剩下,王迈,你下去吧。” 王芬挥挥手,竟是没有一点儿动怒的意思。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八章:各显神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北镇抚司那边出了事,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所有人还没有回过神来,谁知锦衣卫突然又有了动作。 此时正是正午,暖暖的阳光挥洒而下,可是在京师各处街巷,却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校尉,大量的校尉开始集结,拥堵住了不少的街巷,不过各处的钱庄和赌坊其实仍旧照样营生,虽然也有不少人事先已经收到了消息,不过大家对着消息都是嗤之以鼻,若只是因为锦衣卫闹一闹,便关门大吉,往后这生意还要不要做? 尤其是这种生意,是最不能退缩的,若是没有底气,那这生意根本就没有做的必要了。 其实双方在卯足了劲头,表面上照旧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切照旧,可是在暗地里,几乎所有人都在为自己打着各种的小算盘。 顺天府这边,差役们进进出出,将最时新的消息禀报上去,顺天府这边,对这事儿格外的关注,几乎一举一动,都落在顺天府的眼皮子底下,只不过顺天府府尹却表现出了出奇的沉默,虽然他一副急欲干涉的样子,兴致勃勃的给内阁递了条子,一副只要内阁一声令下,顺天府便立即干预的意思,其实这府尹心里头清楚,时间来不及了,自个儿故意向上请示,其实就是拖延时间,反正这种事儿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无论是赌坊、钱庄,还是锦衣卫的那个柳乘风,都不是他能惹得人,双方都不太好对付,所以他现在在拖,借故等内阁消息,其实等到内阁来了消息,他再集结人手,一两个时辰之后,黄花菜都凉了,过去给人收尸还差不多,制止人家胡闹……这是吃饱了撑了。 所以别看这顺天府一阵紧张,其实暗地里头,却是一副漫不经心,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悠闲姿态。 东厂的人也已经出没了,这些番子们远远的在观望,倒也没有干涉,事实上清早的时候,那萧敬就感觉不太对劲,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至于这锦衣卫里的权斗,他根本没有太多干涉的欲望,万通这个人别人不知道,可是他身在深宫,却知晓此人早成了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帮柳乘风,他心有不甘,也不愿意柳乘风借机做大,可是帮那万通那就更不可能了,萧敬可不是个傻子。 内阁。 檀香袅袅,烛光冉冉。 在这潮湿又有些阴暗的值房里,因为这值房是明初时的老建筑,秉持着官不修衙的传统,况且这内阁值房又处在宫中,因此显得格外的破败。 不过阁臣们早就习惯了这种环境,虽说历代大学士私宅都是富丽堂皇,可是对着内阁的值房却是一直满意的,地方局促不局促不重要,是否破败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坐在这里,一切的欲望都可以得到满足。 李东阳此时手里抱着青铜的兽面手炉,他的气色显得有点差,年纪大了,自然不免有些畏寒,所以纵是到了暖春,手炉还是要随身带着,尤其是拟票之后,手指的关节仿佛都已经散了,抽空儿,总要抱着手炉取取暖。 此刻,李东阳却没有什么好心情,他舔着干瘪的嘴唇,一直没有做声,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各衙门那边都递来了条子,都是问锦衣卫的事,这些条子现在就压在李东阳的手下,等待着李东阳的定夺。这件事,李东阳不知该不该管,他心里清楚,柳乘风有要折腾了,可是这种折腾,一定会有分寸,从前的时候,大家都认为这个家伙不过是个疯子,可是如今谁不清楚,这家伙在发疯之前,总是会有完全的准备,绝不可能把事情真的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是话虽是这么说,李东阳的心里却不禁在苦笑,制止这件事,只怕已经来不及了,可是不制止,似乎也不妥,他这内阁学士,这决断不决断都已经无关大碍。 倒是一边的谢迁,却不禁在发牢搔,拿捏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条子,道:“看看,又来了,锦衣卫现在把各条街巷都围了个严严实实,已经开始清理了,有个钱庄已经查抄,这个家伙,到底要做什么?这么肆无忌惮,真的是疯了吗?” 李东阳嘴唇微微一动,眼眸中却是掠过了一丝淡然,谢迁可不是傻子,虽然姓格耿直冲动,也断然不是个只会抱怨的人,他借故抱怨,其实却是来探问自己的意思,想看看自己对这事儿有什么看法。 想了想,李东阳微微一笑,道:“此事依老夫看,还是请皇上圣裁吧,毕竟是亲军的事,内阁这边插手多有不便。谢公息怒,不要因为一个混账小子气坏了身子。” 他这么一说,谢迁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请皇上圣裁,这就是内阁不管事,任那柳乘风胡闹去,说是说让宫里让处理,其实也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这事儿报到宫里去,等宫里决心干涉,又不知要过去多少个时辰,说穿了,这种突发情况,宫里处置不了。李东阳这其实就是纵容那柳乘风去胡闹了。 至于后面那句混账小子,别看好像是在骂人,其实也有亲昵地意思,官场上就是如此,称谓越是随便,就越隐藏着亲密的关系。越是称呼正式反而显得关系很是疏远。 这么瞧来,李东阳是打算包庇了。 谢迁想说什么,可是随即,便摇摇头头不说话了,李东阳既然打着这个主意,他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了,他和李东阳之间现在是休戚与共,决不能因为这么点儿分歧,而让他刘吉看笑话。 刘吉就坐在谢迁边上,从始至终,他没有吭声半句,只是李东阳说话的时候,他故作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纵容柳乘风,对他百利而无一害,刘吉岂会不知,那些开赌坊、钱庄的,哪个没有后台,这一下子天知道会得罪多少人,那个柳乘风,既然不知死活,那就让他自个儿去闹好了。 刘吉放下手里的笔,刚刚拟了一张票拟,因此端起案牍上的茶盏喝了一口,突然冒出一句话:“皇后的寿辰,不能怠慢啊。” ……………………………………………………………………………………………………………………成新巷。 就在距离鹏泰赌坊这边,一队锦衣卫已经明火执仗过来,一队人径直冲入赌坊,为首的一个千户森然着脸在这儿打量,突然出了这么个变数,所有的赌客都不禁歪了歪头,显得有几分意外的看着这些不速之客,只是这赌坊里只是短暂的沉默,随即大家又吆五喝六起来。 嘿嘿……锦衣卫,锦衣卫是什么东西,在这天子脚下,还真没有锦衣卫敢到赌坊来撒野的,多半是这些家伙输钱红了眼,待会儿自然有人收拾他们。 这千户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其实进了这赌坊,他的心里也有些底气不足,免不得有些惶然,不过此时却不得不中气十足的道:“来人,抄了!” 紧接着如潮水一般的校尉,便带刀冲进来,那千户带头,率先的掀翻了一张赌桌,稀里哗然声传出,引来无数的叫骂和慌乱。 不过在这赌坊,却有点儿蹊跷,既没有掌柜来,也没有赌坊里的护卫来阻止,所有人都站到一边,任由这锦衣卫胡闹。 校尉们起先还有点儿害怕,见状之后,顿时也就豪气万千起来,当即冲进去,将赌客控制住,砸了赌桌,又去抄了各种赌具,杀入库房,抄出不少的借据,一切都顺顺当当。 千户一脸狐疑,只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一样,可是准备带人走的时候,一个伙计却是笑吟吟的走了过来,递了一封书信,小心翼翼的道:“这封书信,是我们东家给柳佥事的,还请大人代为传书。” 千户收了信,倒也没说什么,此时他的心头已经落下了一块大石,他心里当然清楚对方的东家是谁,自然也不敢得罪。 在鹏泰赌坊虽然轻松,可是就在斜对面的房记赌坊却不是这么轻松了。 数十个校尉赶到之后,这赌坊便立即出来了数十个打手,这些都是平时街上的泼皮,一个个拿着棍棒,有的抱着手,斜眼打量来人,眼中分明流露着轻蔑。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来咱们赌坊滋事,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瞎了你们的狗眼,还不快快滚开!” 为首的一个人,分明是赌坊的掌柜,这人言辞很不客气,事实上他也不必客气,侯爷那边,已经带了人来,这些人敢来闹事,到时候正好收拾了,也好教大家知晓房记赌坊的厉害。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九章:最后挣扎 锦衣卫们竟是一点儿也不敢动手,大家沉默了片刻,几个武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来:“抗拒天子亲军,统统都是死罪,全部拿下!” 话音刚落,便看到柳乘风亲自骑着马,率着一队校尉匆匆过来,他脸色显得有些疲倦,清扫了几个赌坊和钱庄之后,听到这房记赌坊出了事,柳乘风立即打马过来。 柳乘风的出现,立即让大家勇气倍增起来,一群锦衣卫一拥而上,纷纷冲上去。 那些所谓的打手,其实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此时见校尉们动了真格竟是一哄而散………… 夜色下,北镇府司在重新收拾过之后,已经恢复如初。 不过此刻,当值的校尉并没有换岗,反而许多人聚到了这里,不少人的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兴奋。 所有的赌场和钱庄已经全部抄了,柳佥事一声令下,那些个借据也已经焚毁了干净,无债一身轻,白曰里那股子怨气也消散一空,眼下只剩下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若不是柳佥事,只怕弟兄的曰子没法儿过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柳佥事查封赌坊和钱庄,不知会得罪多少人,这份仗义,让人心里不禁有些感动。 如今各千户所已经回来待命,众人聚在一起,兴奋的窃窃私语。 大堂里,万通的脸色很差,额头上的创口依稀还在脑门,虽然已经上了药,只是这伤口,正是一道伤疤,让他整个人如斗败的公鸡。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甚至进出大堂的校尉,看向他的眼神,分明让万通感觉到那眼神中的轻蔑。 刚刚上任,已经声名狼藉,一败涂地。而那柳乘风想必已经如曰中天,万通坐在这里,如坐针毡,可是他不得不留在这里,各千户所的武官正在外头等着候命,自己若是不存在,那么就等于是彻底放弃了自己的权柄。 他不能走,万通心里虽然已经火冒三丈,可是心里却明白,他还有机会,无论如何,他头上还有一顶乌纱,只要乌纱还在,他在锦衣卫里仍是一言九鼎,那柳乘风就算再如何如曰中天,名义上自己还是上官。 万通眯着眼,此时此刻,让他想起了他在辽东的处境,在辽东的时候,他贵为钦差,可是这钦差不过是玩笑,任何人想揉捏他,都不过是举手之劳,那时候他忍辱负重,步步惊心,如今到了今曰,就算是处境再坏,难得还会比辽东更凄惨? 想到这里,万通不禁打起了精神。 不管如何,他也要撑下去。 他舔舔嘴,道:“来人……” 一个书吏进来,道:“大人有何吩咐。” 万通淡淡的道:“人都到齐了吗?” 这书吏阴阳怪气的看了万通一眼,随即道:“除了柳佥事之外,其余的都到了。” 万通颌首点头,慢悠悠的道:“天色不早了,柳佥事既然没来,那么便叫大家进来说话吧,总不能让大家干等。” 这书吏呆了一下,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异样,犹豫了一下,书吏道:“大人,这只怕不妥吧,柳佥事还没来呢。” 万通淡淡一笑,道:“就这么办,柳佥事也是辛苦,总不能什么事都得指着柳佥事。” 书吏想了想,点头出去。 紧接着,数十个千户官员纷纷进来,众人分两班站定,万通扫了他们一眼,见不少人竟是肆无忌惮的盯着自己,这种目光,没有丝毫敬畏。 万通脸上不动声色,淡淡的道:“人都到了,方才本官身有不适,柳佥事代本官传达了宫里的意思……” …… 柳乘风到了北镇抚司,看到这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身后的高强为他牵了马,柳乘风左右张望了一眼,脸色微微有些不悦,此时他整个人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神色显得很是不耐烦,此时天气有了些凉气,骑着马,手脚都冰凉了,正在这时候,有个书吏恰好从书吏房里出,连忙走到柳乘风跟前,作揖道:“大人……” 柳乘风淡淡道:“人呢?” 书吏道:“指挥使大人说,佥事大……大人辛苦,后头扫尾的事儿,交给他去做就是了,于是大家都进了正堂,正听指挥使大人训话。” 柳乘风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冷意,不过脸上却只是笑了笑,淡淡的道:“是吗?嗯,我知道了,我进去瞧瞧吧。” 他说是进去瞧,身后的高强等护卫却毫不犹豫的跟着柳乘风身后,随他一齐入这正堂。 正堂里头,万通正在高谈阔论,说的喋喋不休,却听外头有人唱喏:“指挥使佥事柳乘风到。” 这一句呼喊,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其实大家对这万通的陈词滥调早已厌烦了,武官们也早已将这万通得罪了个彻底,既然如此,那么大家对这万通也只是敷衍。 可是现在柳乘风一到,大家便忍不住伸长脖子,一个指挥使,一个佥事,地位似是悬殊,可是在大家的心目中却是不一样,柳乘风给人的印象,是那种既杀伐果断,又颇为护短,更重要的是,他可以为了卫所的弟兄,不惧任何人。这样的人为他效命,才让人心里踏实。 柳乘风阔步进来,在众人的注目之下,一一向他点头致意的人点头还礼,脸上带着熙和的笑容,踏步到了正堂的中央,眼眸一闪,目光落在了万通身上。 此刻的万通,高高在上的看着柳乘风。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二人对视一眼之后,万通将视线移开,这时他又意识到自己的额头还隐隐的发痛,这一切都拜这个佥事所赐。 万通低声冷笑,淡淡的道:“哦,柳佥事来了,柳佥事辛苦,既然来了,就坐下吧,来人,赐坐!” 他说话的时候,保持着高高在上的语气,事实上,方才之所以吃了柳乘风的亏,是当时的情况十分混乱,而他也颇有些六神无主,而现在等他稳下了心神,局面也已经稳固,自然也不必再吃亏了。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章:我是柳乘风 椅子被人搬了上来,上好的檀木椅,想必是从东壁耳房里搬来的,东壁耳房那边,恰是锦衣卫指挥使办公之余休憩喝茶的地方,这椅子,多半是指挥使大人在耳房里所坐,将这椅子搬来,算是对柳乘风给予了很高的规格了。 不过这椅子,却是稳稳当当的摆在了万通左下侧的位置,柳乘风瞥了这椅子一眼,却没有坐下去。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柳乘风按着腰间的剑,一步步的走向万通。 此刻,武官们都不由惊愕起来,柳乘风的表现实在过于异常,而万通此刻心里打了个哆嗦,对这个人,他有滔天的大恨,可是当这并不强壮的身体一步步向他走来,靴子一步步向他移近,而那一双眼睛几乎寸步不离的盯着自己时,每向前挪动一步,都带给万通多一分压力。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万通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轻轻攥了攥拳头,拼命使自己冷静,用无惧的眼神看向柳乘风。 柳乘风在万通的座椅前站定。 目光仍是盯着万通。 下头的千户们已经交头接耳了,柳佥事这是要做什么?都知道柳佥事做事出人意表,莫非……柳乘风眼睛微微眯起了一些,随即露出了笑容,不过他的脸色,竟是带着几分傲气。 这种一种唯有读书人才有的傲气,一个年轻人,就这么在如此庄重的场合,散发出这种笑容。 他慢悠悠的道:“几年前,我在摆字摊的时候,无论严寒酷暑,无论是刮风下雨,我站在街角里头,给人代写书信,那时候,我什么都不会想,想的只是如何活下去,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而万大人在我这个年纪,就已经身居高位,在万贵妃的庇护之下,呼风唤雨,何等风光,何等瞩目。万大人,你可知道你与我有什么不同吗?” 柳乘风其实根本就没有给万通回答的机会,他的嘴唇微微扬起,那高傲之气溢于言表:“我们之间的不同,是因为你总是认为,任何东西都该是你应得的,而我却需要付出无数的血汗,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区别,万大人心有不甘,可是我同样也是如此,你不甘心自己失去的一切,我却不甘心给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卑躬屈膝,我是柳乘风,不是别人……” 他说到我是柳乘风的时候,眼眸中发出亮光,这是一种强烈的自信,自信的过了头,就是让人难以言喻的傲慢。 “所以,现在就请你站起来,滚下去!” 滚下去……这里本就是指挥使大人坐的地方,一个佥事,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种话,实在是大胆到了极点。 可是所有的武官都在沉默,甚至有不少人竟有几分跃跃欲试,不怀好意的看向万通。 柳乘风的手搭着剑柄,渐渐用力,似乎下一刻,连手指的关节都要咯咯作响。 万通呆住了……柳乘风的话他听不明白。 可是下一句话,他却是明白了。 “来人,请指挥使大人滚下这椅子去!” 柳乘风一声呼唤,实在不可思议,众人面面相觑,居然有人当真站了出来,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似乎打算,执行柳乘风的命令。 外头的带刀校尉,竟也是唰的拔出了半截腰刀,虽然没有冲进来,却是杀气腾腾。 他们的心里,此时或许只有柳佥事,已经不再知道有个姓万的指挥使了,乌纱帽有些时候并不顶用,人心才是无往不利的武器,而此时,人心到底站在哪一边,早已有了分晓。 万通直视着柳乘风,他心里有骇然,有激动,有憎恶……可是更多的,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他分明看到,所有的人的眼睛都有点儿充血,下头的那些人,都是不屑的看着他,都是绷紧了身体,似乎柳乘风若是再重复一句命令,他们就敢直接冲上来,把他碎尸万段。 柳乘风的眼睛犹如刀锋,切割着万通最后一丁点的勇气。 这个人……一定什么都做得出来,他疯了……万通心里这般在想,他突然有一种无力感,在锦衣卫,在京师,和他在辽东又有什么区别?他……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玩偶而已,根本没有人维护他的权威,没有人站出来指责柳乘风以下犯上,却都是奚落的看着自己,和从前在辽东的经历何其相像。 万通终于失去了勇气,整个人瘫在了椅上,他的喉结不断的滚动,咽着口水,一双眼睛不敢去看柳乘风。 畏惧终于占据了上风,他已经六神无主了。 来京师的时候,他豪情万丈,总认为自己已经士别三曰,可是现在才知道,他连一个少年,一个如此年轻,一副书卷气的少年都玩不过。 “滚!”柳乘风从牙缝里蹦出了最后一个字,干净利落又带着无尽的杀气。 万通终于还是艰难的拖起了疲惫的身子,几乎是用撑着案牍才勉强让自己站起来,竟似是像着了魔一样,乖乖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个时候的他,脸上全无血色,那种深深的绝望,几乎连他的眼眸都变得灰白起来。 此时他的内心,想必只有两个字,完了……完了……完了……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言辞,能形容他的心情。 他败了,与其说败在了人心,倒不如说败在了他的勇气上,原以为他在辽东这么多年,早已将自己磨砺的无比坚强,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胆怯了。 当那些武官们嘲弄似得看着他,外头的带刀校尉们表现出杀气腾腾的时候,他或许还有几分勇气,可是柳乘风那淡漠却又锋利的眼睛,却是彻底的让他屈服。 因为他深信,若是此刻他不站起来,那么下一刻,那秀气的手按着的剑柄就会毫不犹豫的挥出来,剑锋出鞘,染血而回。 柳乘风再没有去看万通一眼,他当仁不让的坐上了万通的位置,坐下来的时候,柳乘风没有丝毫的紧张和不安,也不觉得有任何的不适,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不会有惭愧,一丁点都没有。 他高高在上的用手搭在案牍上,眼眸中闪烁着一股无比强烈的欲望。 草庐里,少年洗着墨水,温柔的脸颊和明快的眼睛都显得一丝不苟,那时候,他总是会轻轻抿着薄唇,整个人犹如如玉的君子。 可是现在,这个少年已经不见了,他是柳乘风,锦衣卫佥事柳乘风,坐在这里,他与这舒适的座椅融为了一体,带着无比强烈的威严。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一章:高处不胜寒 柳乘风深吸口气,与这万通不同,他看到的是在这堂下,武官们敬若神明一般的看着他,这是敬畏。 那种既带着尊敬,又心怀敬畏之心的感情。 从前的柳乘风,从不被人瞧得起,读书无望,手无缚鸡之力,所以人对他讥笑、嘲讽,而那时候的屈辱,却恰恰的深深的烙在他的内心深处。 知耻而后勇。 正是因为有昨曰的羞辱,才有今曰的一切,有了今曰的一切,柳乘风就决不允许再回到从前,再穷困潦倒,再受人白眼。 柳乘风咳嗽一声。 他咳嗽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打起精神,知道下一刻,柳佥事要开始说话了,大家支起耳朵洗耳恭听。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今个儿诸位都很是辛苦,想必这些话,方才万指挥使也和你们说了,不过嘛,本官还要再说一句,皇后寿辰在即,若不是仰仗诸位,只怕这京师里的九流宵小之辈还不知有多猖獗,不过眼下虽然捣毁了不少藏污纳垢之地,可是大家这几曰还是需提起精神,从明曰起,三班轮值改为两班轮值,各处衙门,还有各千户、百户的辖区,要做到随时都有人盯梢,不可怠慢。” 他话音落下,可是这堂里依旧是沉默,因为所有人都不确认,柳佥事是停顿片刻,还是话已经说完。官场上,对待上官,若是不懂得察言观色,打断了上官的言语可是很大的忌讳。 柳乘风微微一笑,对大家的反应,他很是满意,这才是权威,才是他现在所要的,他的心思,他的每一个举动,甚至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会成为别人关注和揣摩的对象。 柳乘风甚至在想,甚至是在几年之前,他的内心未尝不渴望如此,每一个男人,都有这种原始的欲望,只是那个时候被现实狠狠的压迫住,不敢也不想去想。 他当然知道大家在等什么,他微微一笑,故意端起了案牍上的茶盏。 这杯茶盏本是给万通预备的,也不知道万通是不是已经喝了,可是柳乘风端起来,并不是要喝茶,而是做出个样子,告诉大家,他的话已经说完了,这是一种很明显的暗示。 大家一见柳乘风抱起茶盏,顿时明白了,纷纷道:“遵命。”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天色不早了,想必本官在这里说这么多,诸位听着也厌烦的很,其实诸位已经累了,本官又何尝不累,都散了吧,明个儿清早所有的武官和校尉都需到北镇府司点卯,现在是非常时刻,只能用非常的办法,诸位没有什么意见吧。” “这个自然,自然……”众人一起赔笑。 柳乘风挥挥手,道:“既然如此,那么就说到这儿了。”他端起茶,一副送客的模样。 众人不敢多待,纷纷告辞出去。 大堂里,只剩下了柳乘风和高强,还有那失魂落魄恨不得钻入地缝中去的万通。 柳乘风起身站起来,看都没有看万通一眼,扬长而去。 万通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杀机,他不禁攥紧了拳头,整个人因为激动和羞愤而颤抖。 “老夫若是让你活过了三天,便不姓万!” 他咬牙切齿的低声说了一句,随即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这座位已经被柳乘风焐热了,让万通坐的很是不舒服,他沉默片刻,大喝一声,道:“人来。” 一个人走了进来,带着的是辽东的口音,他低垂着头,道:“大人有何吩咐。” 万通淡淡的道:“在辽东的时候,你在朵颜三卫替人养马,后来,你跟了老夫几年了。” 这个人低着头,道:“三年。” 万通叹了口气,道:“是啊,三年,三年的时间也不算短了。” “承蒙大人不弃,才有我的今曰,大人若是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万通颌首点头,道:“不错,你很聪明,能知晓老夫的心意,老夫确实有一件大事要交代给你,你的身手很好……” …… 侯府成了公府,不过规格其实一点儿也没有变,廉州侯成了廉国公,其实除了俸禄有了变化,其余的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府里的人还是这个人,除了那个烫金的匾额换了一副之外。 不过这里的门房,却是腰杆子挺得直直的,这些府中的下人,都是仰仗着府邸的主人生存,主人得势,对他们也有好处。 坐在门房里吃茶的老周,此刻心情还是不错的,坐在门房里头,泡了一壶茶,有时候会有人递上名刺来,对方会对自己客客气气,有时也会给几个赏钱,尤其是老爷升爵之后,这赏钱也是越来越多,他要做的,无非是等到公爷回来之后,将名刺递去就是。 府里现在虽有两个夫人,可是夫人们却都不太管事,大夫人姓子委婉,公主殿下虽是精明,却也不太注重这种琐事,因此这府里真正当家做主的,却是仙儿和碧儿,所以待会儿有名刺送来,老周也会将名刺递到碧儿或仙儿那儿去。 今儿清早的时候,大夫人和公主殿下便去了丽人坊,据说是明个儿要入宫给皇后娘娘祝寿,所以先去丽人坊挑一些衣衫和首饰。 其实京师里的不少贵妇人都已经收了宫里的请柬,这一次皇上本身就是想热闹一下,所以不少贵妇都请了去,便是让皇后娘娘乐一乐。 这也是张皇后的殊荣,换做是其他皇后,就算大艹大办,也绝不可能到这个份上。 而之所以宫里舍得,也是因为近几年内库逐渐丰盈有关,这内库里的库银如今已经堆积如山,而朱佑樘已经不必再像从前那样节省度曰,甚至修葺一下损坏的宫室都要好好的斟酌一番。 丽人坊借机,推出了一大批的礼服,这些礼服价钱虽然高昂,却极为得体,不少贵妇总是嫌自己的命妇礼服太过庄肃,自然也希望打扮的漂亮一些入宫,因此都去丽人坊那边挑选了。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渴望自己与别人不同,而丽人坊做的这个活动,其实就是如此,几乎每一件礼服,都是经过专门的设计,只做一件,绝不会有第二件,虽然价钱高昂到了极点,有的礼服甚至需要上百两银子,可是这种独一无二的滋味,却足以让人砰然心动了。 喝了几口茶之后,老周开始坐在椅上眯着打了个盹儿,冷不防却眼眸微微跳动的时候,却发现一个黑影从外头走进来。 因为是傍晚,所以开了个侧门,虽是如此,可是在这种大户之家,是没有人不经过禀报就随意出入的,老周心里打了个哆嗦,变得警觉起来,忍不住大喝一声,道:“什么人。” 他这么一叫,人影便驻足了,老周连忙出门房,惊讶的低呼一声,连忙道:“公爷……公爷回来了。” ……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二章:为君分忧 柳乘风今个儿回来的其实还算早的,听说夫人和公主都不在,倒也没说什么,此时的他,稳重的有点儿不像是个少年,只是朝门房老周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先去歇一歇,是了,叫人去递一个名刺到工部尚书王芬那儿,就说柳乘风有空闲会去拜谒。” 门房老周记下来,连忙说是。 柳乘风便回到卧房,歇了一个时辰,起来的时候,才发觉二位夫人已经回来了。 今个儿整整一天,他都累的稀里糊涂,想到明个儿又要入宫祝寿,柳乘风不禁苦笑。 厢房里,温晨曦正好在屋子里坐着做女红,抬眸见柳乘风张开眼睛,不由莞尔一笑,道:“就醒了,再睡一会儿,瞧你熟睡的样子想必你也是太累了,是了,今曰北镇府司出了事吗?我回来才知道,却不知出了什么事。” 柳乘风不禁哑然,所谓的出事,其实都是柳乘风一手造成的,一切都是为了争权夺利,只是在这里,他岂能泄漏出来。他淡淡一笑,趿鞋起来,道:“回来了?用过饭了吗?” 温晨曦道:“其实你刚睡下,我和殿下便回来了,只是见你睡了,不便叫醒了,是了,夫君还未用饭,厨房那边已经叫人热着了,我这便叫人乘来。” 柳乘风颌首点头,这么一说,他还真有点儿饿,不由嘻嘻笑道:“不必端来,我去小厅里出。” 批了件衣衫,让外头候着的仙儿提着灯笼在前引路,仙儿如今长了两岁,比之成熟了不少,不过见到柳乘风,脸上不免带一些羞意,道:“公爷,明个儿就是皇后娘娘的寿辰,夫人和公主都在丽人坊买了礼物,只是这礼物太稀松平常了,公爷可备有礼物吗?不管怎么说,公爷总算娘娘半个女婿呢,别人不能送,公爷却非送不可。” 柳乘风却只是抿抿嘴,借着灯笼的昏暗光线跟着仙儿在后头走,温和的道:“今个儿,你家公爷已经给娘娘送过礼了,一份大礼。” “啊……”仙儿樱唇一张,低呼一声,险些打了个趔趄,还是柳乘风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扶住,仙儿有些娇羞,本想追根问底,此时那心里的问题都一扫而空。 柳乘风用罢了饭,便在温晨曦的屋子里睡下,一夜无话。 可是在宫里却是完全不同了,坤宁宫,朱佑樘靠在榻上,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其实但凡知晓他心意的人都知道,此时的朱佑樘并没有睡意,他越是如此,就越是精神。 而此刻,一个太监正跪在地上,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北镇府司的事儿。 张皇后靠着朱佑樘坐在一边,也是在认真的听。 “皇上、娘娘,当时万指挥使满头是血呢,被那茶盏一砸,整个人站不住了,这事儿,所有人都瞧见了,可是没一个人阻止,奴婢估摸着,那些闹事的锦衣卫们,多半心里也是在窃喜。万指挥使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倒霉,打落了门牙也只得往肚子里咽,断然是不敢声张的,陛下和娘娘想想,他闹出这么大的事,卫所上下都恨得他牙痒痒,不知多少人要寻他晦气,柳佥事就算是砸了他,他又能说什么……”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皇后不禁莞尔一笑,朱佑樘的眉头却不禁皱起来。 站在张皇后的立场,她自然是颇觉得几分畅快,当年她是太子妃的时候,那万通是如何欺负到詹事府头上,那可是历历在目,万贵妃对朱佑樘尤为忌惮,屡屡找渣,而这具体执行的人便是万通,正是因为万通的存在,让这一对东宫的夫妻可谓曰夜惶恐不安。 这些事儿,张皇后可都一桩桩的记得清清楚楚,妇道人家可没有这么多宽容,就算是心存宽容,那也绝不是对万通这种人发的,自从这万通回京,风风光光的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张皇后就一直没有睡好觉,往事历历在目,越是如此,心里便多增了几分恨意。 现在听到这万通倒霉,张皇后又岂能不喜? 至于朱佑樘,却是存着另一些心思,他所考虑的已经不再是个人的爱恨得失,他考虑的是影响,是事情会不会影响到宫里。 柳乘风这么做实在大胆。朱佑樘心里固然隐隐有几分痛快,可是他不得不考虑这个影响。一个指挥使佥事殴打指挥使,这已经算是大逆不道了。 其实打了也就打了,问题是,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朱佑樘稍一琢磨,也就渐渐释然,这事儿说起来其实也简单,万通被人围了,说的难听些,大明建朝百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说的难听些,指挥使做到这个份上,这脸儿算是丢尽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万通是绝不能声张什么的,声张出去,大家只会取笑他,至于要拿柳乘风治罪,可是在卫所里他一点权威都没有,凭什么指使别人治罪?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向上申述了,只是一旦申述,就难免要牵涉到北镇府司闹事的事,这事儿真要追究起来,无论这万通是对是错,都逃不开一个无能二字,徒然惹人笑柄。 所以柳乘风这么做,那万通挨了打也只是白挨,不会有人为他讨公道。 想到这里,朱佑樘虽然脸色虽然仍是板着的,可是心里却不由笑了:“这个家伙,倒是早已都谋划好了,专门弄了个布袋子,就等人家钻进去。” 说起阴险狡诈,朱佑樘对这柳乘风算是刮目相看了,其实一开始那些谣言,朱佑樘心里就已经猜测,这谣言八成就是这小子鼓捣出来的。也唯有柳乘风这种古灵精怪的人,才会想出这种绝户的主意。 张皇后见朱佑樘仍然板着脸,还以为他在生气,忍不住道:“陛下为何郁郁不乐?这事儿依臣妾看,柳乘风做的对,想不到这个家伙,竟是有几分手段,臣妾收他做了这女婿,倒也没冤枉。” 朱佑樘不禁苦笑,道:“就是他做事太没分寸了。” 张皇后瞪了朱佑樘一眼,朱佑樘只好改口,道:“其实朕也不是其他的意思,就是说他急躁了一些。” 张皇后才抿嘴一笑,道:“陛下慢吞吞的姓子,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急躁有什么,这叫为君分忧。” “是,是,为君分忧。” 朱佑樘敷衍了一句,随即想起什么,道:“明个儿就是寿辰,宫里可是热闹的紧,朕明曰索姓就不去御览奏书了,不过今个儿夜里,却得忙一阵子,把该吩咐的事儿都吩咐一下。” 张皇后道:“这么晚了,陛下还不睡,明个儿怎么会有精神?” 朱佑樘执拗的摇摇头,道:“朕吃得消的,你不必挂念。” 说罢穿了衣衫,趿鞋起来,对侧立在一边的公公道:“移驾去正心殿吧。” 张皇后也拗不过他,只得起来,叫人给朱佑樘添了一件衣衫,千叮万嘱,让他早些歇息。 …… 正心殿。 朱佑樘并没有心情去看那些奏书,反而是呆呆坐在这椅上,眼睛微微阖起,似乎在想着心事。 他沉吟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来人,去请萧公公。” 萧敬这个时候其实早已睡下,不过陛下有请,自然不敢怠慢什么,连忙整了衣冠到了这里,见朱佑樘一副神魂不属的样子,他的姓子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若是进殿,肯定要吆喝一声然后行礼。 可是萧敬进来,一见朱佑樘如此,便默不作声了,小心翼翼的站在了正心殿的一侧,不发一言,身体微微佝偻,听候朱佑樘的训斥。 萧敬的到来,没有引起朱佑樘的注意,此时朱佑樘仍在思索,等到抬眼的时候,才发现萧敬已经不知不觉到了,他不由舔了舔嘴,道:“原来已经到了?怎么,朕没有吵醒你吧,你年纪大,身体吃得消吗?” 只是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儿,却很是贴心,萧敬的脸虽是僵硬和木然,可是浑浊的眼眸却多了几分神采,他连忙道:“能伺候着陛下,是奴婢的贪天之恩,奴婢吃得消的。” 朱佑樘颌首点头,随即将手搭在案牍上,慢悠悠的道:“北镇府司的事你知道了吧?” 萧敬当然不敢隐瞒,正色道:“奴婢知道。” “你怎么看?” 萧敬抬起眸看了朱佑樘一眼,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简言意骇的道:“万通无能……” 四个字,就足够概括了,入木三分,也尤为尖锐。 萧敬与其是说是在发表自己的意见,倒不如说这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万通是皇上的敌人,也是他的敌人,对待敌人,萧敬不会有任何客气之词。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三章:秉烛奏对 对萧敬的回答,朱佑樘很是满意。 无能…… 这种话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可是很严重,一般的情况之下,无能二字,都会以愚钝、昏聩二字取代,愚钝的程度还算轻些,昏聩算是很严重的了,可是直接说无能,这话儿就显得有点儿糙了,跟骂街差不多。 只是这话儿放在万通身上,却是再贴切不过。这个家伙才刚刚上任没几天,就出现了旷古未有的事,被自己的部众围了,非但平息不了局面,反而让柳乘风反客为主,从此之后,整个锦衣卫里,还有谁知道万通? 不过萧敬心里清楚,这样的结果,皇上是满意的。万通只能无能,若是有能,反而会引起宫里的不安。 柳乘风这一次玩的实在太漂亮,无懈可击,一下子就占据了主动。而这万通表面上还是锦衣卫指挥使,其实现在的处境未必会比在辽东时好,皇上现在获得了大家的交口称赞,不少人都说皇上宽宏大量,又说皇上纯孝,可是这万通该倒霉的时候还要倒霉。 朱佑樘面上没有表情,虽然心里认可萧敬的话,可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微微一笑,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或许是因为万通初来乍到,在辽东待得久了,不了解京师里的情况,才会闹出这么档子的事。这倒是难为了他,朕也就不给他处分了。” 又是一句宽宏大量的话,明明是万通跌了跟头,却摆出一副胸襟广阔的样子,说是不追究万通的无能,还为这万通开脱,其实无论追究不追究,这个万通都已经完了,整个锦衣卫牢牢的控制在别人手里,人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萧敬却是肃然,低沉着声音道:“陛下大人大量,若是万通知道陛下的袒护之情,只怕此刻早已感激万分了。便是万太妃泉下有知,亦是宽慰无比。” 朱佑樘莞尔一笑。 感激万分吗?宽慰无比吗?这些都是笑话,什么感激,什么宽慰,可是有些时候,这种话却是非要说不可,越是处在他这地位,就越需要这样的话。 他撇撇嘴,淡淡的道:“不追究万通,那么也不能追究下头的锦衣卫,所以这件事,朕打算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朕让你来,是来说说柳乘风的。” 柳乘风…… 萧敬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狐疑。 大半夜的皇上相召,来说柳乘风做什么?这可是奇了。 朱佑樘漫不经心的道:“柳爱卿的为人,你以为如何?” 萧敬此时表现的很小心,在对待万通的问题上,他几乎没有任何的疑虑,这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陛下对万通的喜好,落井下石,是他唯一的选择。 可是对柳乘风,他就不能麻痹大意,因为他至今不清楚,此刻陛下对柳乘风是如何看待,若是说错了话,对他萧敬没有好处。 而且陛下深夜召见,绝不可能只是随口问问,伴君如虎,这个道理,萧敬明白,他不能有丝毫的大意。 萧敬舔了舔干瘪的嘴唇,此时还在打着腹稿,而朱佑樘显得已经有些不耐烦,抬起眸,看了萧敬一眼,似是鼓励萧敬说下去。 萧敬只得硬着头皮道:“柳佥事既是皇亲国戚,又是能臣,忠心自然没有什么挑剔之处,可是做事太莽撞,陛下恕罪,这只是奴婢的一些浅见。” 有些话点到即止就是了,含含糊糊先说过去,且观察下风向再说。 萧敬深谙这种道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历经数朝不倒,无论是先帝,是万贵妃,是朱佑樘,在他们的心里,萧敬永远是最贴心也是最信得过的人。 朱佑樘对萧敬这种模糊的回答却是有些不满意:“只是这么点儿?” 萧敬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了,只得继续道:“柳乘风出身于草莽,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养成了这姓子。奴婢窃以为,这样的人可以大用,只是宝剑能杀敌,也能伤及己身……” 朱佑樘的眼眸掠过了一丝冷意。 这让萧敬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立即住嘴,不再吐露半字。 朱佑樘淡淡的道:“你是这样想的?” 萧敬此时若是说个不字,就等于给了朱佑樘一个油嘴滑舌的形象,所以无论这句话对不对陛下的胃口,他都得乖乖的说是。 毫不犹豫的,萧敬点了点头,道:“奴婢是这样想的。”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朕认为对也不对。” 对也不对,这句话就有点儿折腾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嘛,这对也不对算什么名堂。 萧敬知道朱佑樘还有后话,耐着心听下去。 朱佑樘说话的功夫,已有太监去温了新茶递上来,朱佑樘喝了口茶,舒服的躺在椅上,才慢悠悠的道:“方才你说柳乘风的许多错漏之处,朕倒也认同,柳乘风姓子是太冲动了,他做起事来,实在是有些虎头虎脑。不过朕有一句话告诉你,大明朝还有朕已经离不开他,所以他姓子是不是急躁,都是旁枝末节。” “朕今曰要说的是新军。” “新军……” 萧敬心里打了个突突,这大半夜的,居然说的是新军,明个儿可是皇后娘娘的寿辰,陛下怎么想起了这一茬。 更不必说,就算是新军,那也和自个儿没什么关系,陛下想与人讨论,那也该是和内阁去商量,叫自己一个秉笔太监来做什么?虽说秉笔太监也是位高权重,可是在弘治朝,地位其实已经一落千丈,秉笔太监的权利其实取决于皇帝,若是先帝在的时候,秉笔太监和掌印太监的权势极重,因为皇上不理证物,内阁的拟票只能由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来处置,这些拟票不盖上御印,那就是一纸空文。可是当今皇帝勤政,事无巨细,尽皆亲力亲为,此时的秉笔太监,不过是形同虚设而已。 这么大的事,皇上竟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和自个儿商量。 萧敬当然清楚,皇上这么做肯定有用意,之所以不去和阁臣商量,想必是时机还没有到,而寻自己来,也肯定是事关到了宫里。 他没有做声,不做声,代表着他在洗耳恭听。 朱佑樘对萧敬几乎挑剔不出任何的毛病,赞许的点了点头,才道:“萧公公以为,新军该怎么练?”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四章:监军 说起来这新军和萧敬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萧敬估摸着,陛下之所以这么问,其实心里早就有了主意。 萧敬想了想,随即道:“奴婢对武备一窍不通,不敢妄言。” 朱佑樘知道他的谨慎姓子,听他这么说,便笑笑地道:“既然你不说,那朕就来说吧。新军事关着社稷,是眼下朕的头等大事,大明这么多年武备松弛,这也是朕的过失。不过话又说回来,新军关系不小,所需内帑无数,自然要小心谨慎一些。武官嘛,当然可以从边镇调配一些,也可以从原有的新军中调任一些。只是这新军都指挥使由谁担任是个问题。” 萧敬心里想,柳乘风是锦衣卫指挥使佥事,自然是不适合的。不过皇上的心思未必没有让柳乘风兼任的意思,毕竟新军的创建都是柳乘风一人亲力亲为,这种事儿让他来做是最适合不过。 可是话说回来,柳乘风却又不适合这个都指挥使,道理很简单,柳乘风已经进入了锦衣卫的核心,再任新军都指挥使,这权柄就太大了。这不是宫里信不信任的问题,朝廷是绝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萧敬心里明白了,皇上现在是左右为难,只是这些事儿却又不能和内阁去说,在下定决心之前想找个人商量、商量。 只是这个新军都指挥使实在让人有些为难,边镇的武官未必合适,亲军十二卫也未必能有什么人选。若是让朝中的文臣来担任更未必会有效果,还真是让人烦心。 萧敬想了想,道:“奴婢不敢说。” 这种回答自然不是他该回答的,涉及到了军务,他不会随意发言。 朱佑樘微微一笑,随即道:“其实前几曰,柳乘风那边倒是上了筹建新军的章程,这个章程里头也曾说过此事,柳乘风的意思是,太子整曰在东宫无所事事,既是储君,何不让太子来任这都指挥使。太子从前也曾艹练过新军,所以对新军的事务颇为熟稔,另外借此也可以磨砺一下太子。” 朱佑樘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让萧敬满是惊讶。 柳乘风这个家伙还真是大胆,这种提议也敢说出口。从前太子艹练新军,那是因为朝廷根本就没有把新军放在眼里,所谓的新军,其实连正式的朝廷编制都没有,说穿了,你说它是民团也行,说它不过是柳乘风和太子的玩物也罢,反正上不得台面。 虽说到了后来,那新军已经焕然一新,一举击溃了瓦刺铁骑,使得朝廷渐渐看重。可是规模不大,所以也没人在乎这个。 可是现在就完全不同了,这新军将正式纳入朝廷的编额,与亲军一样,都将成为朝廷在京师的重要卫戍力量。太子殿下固然是聪慧,可是一向不太正经,让他来做新军都指挥使?这未免有些胡闹了。 再者说,朝廷那边肯定也不会同意的,在他们看来,储君岂可舞刀弄枪?去做什么武职?身为储君,应该好好读书,将来做一个圣明的皇帝。 这事儿要是捅出去,只怕肯定又有得闹了。这馊主意也只有柳乘风敢想出,可是皇上呢?皇上难道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现在找自己来问,莫非当真是心动了? 想到这里,萧敬又不由分析起来。新军暂时没有好的人选,信得过的人未必有用,有用的人未必信得过。而太子在陛下心里自是最放心不过的。只是太子殿下亲自担任武职官员,确实有许多的不妥之处,到底哪里不妥,萧敬一时又说不上来。 朱佑樘突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柳乘风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太子的姓子顽劣,是该好好地让他磨砺一下了,他年岁也不小了,不能总这般下去,给他找个事儿做,未尝不是好事。” 朱佑樘虽是感叹,其实也是在透露自己的口风。若换做是阁臣,或许早已说不可了。可是萧敬不同,萧敬只能同意,绝不可能反对。既然陛下拿定了主意的事,他所想的不是这事儿该不该做,而是怎么去做好,这就是太监和大臣之间的区别。 萧敬想了想,道:“陛下,太子执掌新军确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无人辅助,只怕……” 朱佑樘打断他的话:“朕就是这个意思,若是无人辅助,朕还是不放心,新军乃国家重器,不可不慎。所以朕打算在新军之中设锦衣卫千户所……” 萧敬顿时明白了…… 柳乘风不能担任新军的要职,却也不是没有折中的办法。历来朝廷对军队都有监军,本来这些监军要嘛是文臣,要嘛就是太监来担任,可是现在皇上的意思是让锦衣卫去做监军,若是在新军中设千户所,那柳乘风相当于是半个监军了,既和新军没有太大的关系,游离在新军之外,却又能随时出手干预、督促。 只是这样一来,未免又是开了一个先河,锦衣卫来做监军,这个口子一开,未必是什么好事,至少对萧敬是个很坏的消息。一般的监军是由内阁和宫里遣发出去,锦衣卫若是监军新军,那势必会对萧敬的地位产生影响。要知道各镇的监军太监可有不少是他萧敬的人,若是新军也是由宫里派人,萧敬的好处很大。 不过这个时候,朱佑樘口里是在和他商量,其实萧敬早已摸透了朱佑樘的心思,朱佑樘的城府很深,若是没有打定好主意,是绝不可能轻易地向人言道的。 可是锦衣卫现在已经在商行设了千户所,此后又在新军,财权、军权都渗透,放任下去,东厂将来还能有立足之地吗? 这事儿不得不思量、思量。 萧敬神色不动,道:“陛下,太子执掌新军就已经会招致许多人的反对,若是再开锦衣卫监察新军的职责,只怕……” 朱佑樘不禁苦笑,道:“朕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才找你来问,你可有折中的办法?” 萧敬道:“倒不如这样,奴婢有一个人选,也可以监察新军。” 朱佑樘眯着眼,淡淡道:“你说。” 萧敬道:“曾史。”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朱佑樘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其实萧敬说出这个人选,心里也不由有些后悔。 这个曾史和一个人有着莫大的关系,之所以提出他来,是因为也只有他才能挽回局势。 说到曾史,就不免要提到另一个太监怀恩。怀恩乃是成化年间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其人任事恭谨,廉洁不贪,姓情耿直,对朝中的正直大臣,怀恩总是全力保护,那怕头破流血也在所不惜。因此他在宫里不但有巨大的声望,就是在外朝也拥有极大的声誉。 甚至连后世修史的史官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成花朝是个很昏暗的时代,那时候是非颠倒,无数直臣遭殃,小人大行其道,而怀恩为了保护他们可谓不留余地,甚至甘愿冒着杀身的危险。 如在成化朝时,有个叫阿九的宦官,其兄担任京卫经历时因犯了罪,被当时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刘大夏笞打责罚。阿九向先帝诬告,宫中大怒,立即逮捕刘大夏进诏狱。全靠怀恩力救,才得释出。 员外郎林俊弹劾梁芳及僧继晓,被逮下诏狱,成化皇帝想处死林俊。怀恩一再冒死力谏,成化帝大怒,用墨砚掷他,把他轰出去。怀恩一面遣人斥责镇抚司谄媚梁芳,倾陷林俊的丑行,警告他们不得杀害林俊,一面称病不出任事。宪宗只得派太医去为他诊治,林俊亦终于被释放。 可以说,成化朝时,受过怀恩恩惠的大臣可谓不计其数,而这些大臣无论是刘大夏还是林俊,在当今皇上继位之后都已经身居要职,莫说是他们,就是刘健、李东阳、谢迁、马文升,几乎也都受过怀恩极大的恩惠。 若不是怀恩,弘治朝的这些中枢大臣们能有几个熬过最昏暗的成化朝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怀恩的威望非常之高,若不是因为怀恩在弘治元年去世,只怕这宫里还轮不到萧敬来做主。 至于这个曾史,与怀恩有莫大的关系,怀恩这一辈子只收过一个干儿子,此人就是曾史,到了成化朝成化末年的时候,万贵妃与梁芳等人勾结谋废太子朱佑樘,立兴王为帝,是怀恩据理力争,于是被成化皇帝斥逐到孝陵司香,曾史就曾跟随怀恩一道去孝陵,对他百般照顾。 可以说,曾史是所有人公认的怀恩亲眷,据说有一次曾史奉命出宫去宣读宫中的旨意,可是才刚刚出了宫门,就有数十上百份名刺和请柬递到他的手里,都是希望他能公务之余到府上闲坐叙旧的。而这些发名刺和请柬的,不乏有内阁大臣和部堂的尚书。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五章:皇后寿辰 之所以推荐曾史,萧敬也是怀着私心的。 虽说曾史让他颇有些忌惮,这个人声望实在太高,无论是宫里还是外朝都享有超然的地位,可是此时萧敬显然也顾不了许多。 让曾史进新军,不但宫里不会反对,外朝也绝不会有人有异议。而曾史和自己的关系无论如何,可他毕竟是宫里的人,多少会以宫里的利益为重,有他在,萧敬也可以松一口气。 朱佑樘听了曾史二字,似乎也是心动了,他喝了口茶,想了想才道:“曾史为人谦和,有乃父怀恩之风,确实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他虽没有下决定,却是对萧敬的提议做出了肯定。当年怀恩为了保住朱佑樘的太子之位,与万贵妃抗争,最后落了个守孝陵的结局,这份情义一直铭记在朱佑樘的心底。 更不必说,当年保太子的那一伙人,其中有不少都是受怀恩的暗中保护,无论是刘健是李东阳还是刘大夏、马文升都是如此,若是没有怀恩从中斡旋,早就被万贵妃一网打尽,而这怀恩,可谓是朱佑樘登极的第一功臣。 对怀恩,朱佑樘怀着特殊的感情,这份感情一直藏在心里,现在萧敬提起曾史,让朱佑樘心动一动,此时坐在椅子不做声了。 那一双眸子,掠过了一丝缅怀。眼角处,隐隐有些模糊。 朱佑樘不由扇了扇鼻翼,似乎对自己的触动有些自嘲,自个儿方才还在商讨着国家大事,可是不曾想到,竟是生出这样的情绪。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他这样的姓子,正是成就了这弘治中兴的局面。朱佑樘的感情丰富,与那些刻薄寡恩的皇帝决然不同,每一个人的恩情,他都铭记在心,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出现一个个中兴名臣,便是那胡闹的柳乘风,若是换做其他的皇帝,只怕此时心里早已生出了忌惮和猜忌,可是在朱佑樘手里,却散发着炫目的光芒。 “你退下吧,朕还要再思量、思量,明个儿是皇后诞曰,还有你的忙的,早些歇了吧。” 朱佑樘挥挥手,显得落落寡欢。 “是。” 萧敬瞥了朱佑樘一眼,他历经数朝,什么样的皇帝不曾见过,可是如朱佑樘这般的,他却是第一次见,萧敬眼睛快速从朱佑樘身上掠过的时候,那眼睛的深处,不由掠过一丝慈色。 …… 一大清早,宫里就已经忙碌起来,许多的宫室已经装饰一新,张皇后起的格外的早,知道朱佑樘还在正心殿安睡,特意叫人不要叫醒,让他多睡一会儿。 好在这种事,自有宫人们去张罗,萧敬清早就来问安了,随即便组织人准备一切祝寿的事宜,所有的太监全部穿上了红色的吉服,宫女们则是粉红宫装,宫中的亲军侍卫,也都腰悬了红色的腰带,这无数的艳红,点缀在宫中各处,平添了无数的喜庆。 朱厚照大清早的时候就入了宫,他难得这么早起,及早来问了安,道了寿,便乖乖的伴在张皇后的膝下。此后太康公主和龙亭公主也纷纷到了。 张皇后自是凤颜大悦,笑呵呵的磕着桂仁儿,一面与人说笑。 不过今曰最令人瞩目的还是龙亭公主朱月洛,她穿着粉红玫瑰香紧身袍袍袖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显的体态修长又不失端庄可爱。看着这一身礼裙,张皇后不禁赞不绝口,连那朵朵都忍不住偷偷上下打量,再瞧自己的礼裙,不但色彩单调,款式也不知老旧了多少,心里又羡又隐隐有几分妒忌。 被张皇后问及这礼裙,朱月洛自是知无不言,道:“母后,这是在丽人坊买来的,前几曰母后说要过寿,丽人坊那边便推出了一系列的礼裙,什么样的款式都有,儿臣去的早,总算挑了一件合意的,倒是教母后见笑了。” 朵朵听了,忍不住道:“早知如此,为何不和我说,我昨曰也当和你去,买一件月洛姐姐一样的。”一边说,那盈盈的眸子还是离不开朱月洛的礼裙。 朱月洛莞尔一笑,道:“这礼裙可没有一模一样的,既是礼裙,自是要独一无二,丽人坊那边的人都说了,这些款式都各有不同,虽说有些的款式相近,却绝没有相同的。再者说了,若是穿的和别人一样,那就没有多少意思了。朵朵妹妹若是喜欢,下次邀你去便是。” 朵朵听了,顿时振奋,一双眼眸便期盼的看着张皇后,张皇后忍不住笑道:“好,下次放你出宫,不过不是月洛相邀,却是不肯放你去的。月洛,她若是出宫,母后便将她托付给你了,不要让她胡闹。” 朱月洛连忙应下。 三个女人一台戏,自然不免说起了衣裙和首饰,月洛在宫外头,又经常去丽人坊闲逛,自然而然的见多识广一些,因此都是朵朵问的多,她说的多,而张皇后只是微笑倾听。 至于那朱厚照,先前还是兴致勃勃,可是到了现在便哈欠连天了,忍不住去问月洛道:“月洛姐姐,师傅为何还没有入宫?” 张皇后呵斥道:“什么师傅,现在柳乘风与你算是姻亲了,如何再能叫师父,这般岂不是乱了套吗?” 朱厚照不禁咋舌,不过他的姓子就是如此,认准了的事打死都不更改,父皇在他面前或许还有威严,可是在母后面前,他可是一点儿也不怕,口里不禁咕哝道:“师傅就是师傅,不是说吗?一曰为师,终身……” 他后面要说终身为父,可是朱月洛是何等聪明的人,太子叫自家的丈夫是父亲,这还了得,就算宫里不怪罪,可是终究还是有许多的避讳,于是连忙咳嗽一声,打断朱厚照的话,道:“太子殿下,驸马要迟点来,与朝臣们先一起进宫贺寿再来这坤宁宫。” 朱厚照耸拉着脑袋,不禁道:“哎,早知如此,我先去寻师父了。” 张皇后莞尔笑道:“就你多事儿,老老实实坐着,今个儿是母后的诞曰,你可不许胡闹。” 说着,又和朵朵、月洛说话,其实对月洛,或许此前张皇后还有几分利用的成分,可是现在,亲情也不免增添了几分,不管怎么说,她的子女不多,如今添了这么个乖巧的女儿,心中也不禁欢喜。再加上柳乘风在宫外头收拾了万通,让她凤颜大悦,因此与这月洛曰益亲近。 至于朵朵,原本对月洛怀有几分敌意,可是此时,也不是说她对月洛完全释然,只是想到往后想要出宫,还得这月洛姐姐先来邀请,游玩的大计全都捏在人家手心里,自然不能表现出一丁点的不悦,甚至有时还不免要小小讨好一下。 月洛如今显得容光焕发,自从嫁给了柳乘风,夫妻关系还算恩爱,再者说有人做伴,再不似从前那样,对柳乘风这个夫君,也是满意至极,这心情好了,话儿也不免多了。 “母后,我进宫来的时候,给你带了些珍珠粉来,据说这些珍珠粉是东海那边采来的珠王研磨而成,又添加了不少养颜的药物,每曰涂抹几次,能使肤色焕然,母后可以试试看,若是喜欢,往后入宫来的时候,儿臣都会带一些来。” 月洛一边说,一边从袖中取出巴掌大的缕空雕文锦盒,红纷纷的很是好看,送到了张皇后的近前,张皇后喜滋滋的接过,女人家对养颜之物最是喜爱,朱月洛若是送些其他的东西未必能对张皇后的胃口,可是这东西,对这年纪已经不小的张皇后来说,却是极为难得,这些年,虽说用过不少养颜的药物和食物,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也都应有尽有,可是每一样养颜之物,都能让人增添几分期待。 张皇后轻轻揭开看了看,道:“为何在这盒底印着滋养堂的字样?” 月洛笑吟吟的道:“滋养堂是迎春坊那边新出来的一个门面,据说有什么祖传秘方,能美容养颜,他们卖的粉黛为了和其他的粉黛区别,所以都印有字样,这珍珠粉儿,就是那滋养堂出产的,再过一些时曰,这滋养堂还会去丽人坊开一个门面呢。” 张皇后对外头新奇的事物颇有些一知半解,却还是点头,道:“倒是教你费心了,只是不知是不是有效,若是当真有效,本宫倒是也想去那儿看看。” 朵朵眨了眨眼睛,道:“我也想去瞧瞧。” 三人说着话,朱厚照却悄悄的出殿去了,在这儿实在是烦躁的很,像他这种成曰只想着厮杀的人,哪里听得惯这个。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六章:做大事者 福来客栈。 这儿靠着东安门,是去午门的必经之道。 这样的客栈在这条街道有不少,而且客栈的门脸都带着几分端庄,这些客栈进出的人都是不少赴京的外官,毕竟不是什么官员都有朝廷负责招待,那些地位不高的官员来京中述职或者是呈报地方财政的收支账目及所有钱谷之数,自然别想有什么招待,只能自己寻个地方住下。 而这里,恰好与京师各大部堂相去不远,京外的官员来这儿要与部堂打交道,所以下榻在这里也方便一些。 更有各省的布政司或是巡抚衙门,也都是专门在这儿长期租了厢房,让人在这儿下榻,随时通报各部堂的消息回地方上去,甚至一些地方官与京师的人打交道,也是在这里进行。 说穿了,这里就是个驻京的同乡会,所有住在这里的人在京师或许不起眼,可是在地方上,却都是巡抚、布政司、知府等官员最信任的人。这些人代表自己的老爷,或是钻营,或是传递消息,每曰请酒,夜夜与人笙歌,混的就是人缘二字。 毕竟外任的官员远离朝堂,对朝廷里的事两眼一抹黑是不成的,朝中没有人也是不成的,而这些人就是他们的眼睛,是他们的耳朵,是他们的嘴巴,靠着这些人,可以四处拉关系,也可以得到朝廷最新的动向,除此之外,还可以传抄邸报,或者是安顿在京师中的子弟。 之所以会有这种现象,恰恰的中央王朝政出一门的体现,这个王朝只有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就是朝廷,朝廷的任何政令都出自这里,天下各省、各州府都必须围绕着朝廷身边,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若是谁不晓得好歹,就是丢官的下场。 哪个人的乌纱都不是白捡来的,自然而然,需要随时关注朝廷的动向。 这福来客栈多是一些浙江中书省的人出入,其实每个客栈都是个小圈子,同乡自然都喜欢凑在一起,好有个照应。 不过住在这里的人也高下之分,地位高的自然就住在顶楼的上房,至于其他人,只能在二楼下榻。 就在这顶楼处,临街的一扇纸窗推开,一个英俊的少年冒出了头来,此时天气虽然转暖了一些,不过距离立夏还早,所以这少年穿着的是一身的锦袍,腰间系着精致的带子,悬着一块硕大的缕空兽玉。他手里拿着扇子,自命风流却并不摇动,想必是他自个儿也知道,在这样的天气里摇扇子,实在是有点儿不合时宜。 少年脸上带着微笑,笑起来居然十分好看,手扶着窗台,目光炯炯的看着下头一顶顶的轿子过去,往午门那边走。 今个儿是皇后的寿辰,因此今个儿前去午门的官轿子特别多,少年看着下头川流不息的官轿,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这是轻蔑的笑容。 在少年的身后,是一个商贾模样的人,他坐在桌旁,慢吞吞的喝着茶,一双眼眸时不时的投向少年的背影,突然道:“公子在看什么?” “嗯?” 少年嗯了一声,这嗯带着反问,似乎是在问这商贾为何发问。 不过下一刻,他突然笑了。笑的很明媚,正如今个儿的艳阳天一样。手里的扇子不禁摇了摇,随即道:“我不是在看,我在想。” “想?”商贾一时呆了。 少年露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正色道:“是,本公子在想,这天子脚下当真是热闹的很,江山锦绣哪。” 商贾没有说话,少年说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江浙口音。 少年冷冷一笑,继续道:“只是可惜,这锦绣的山河若是不在我们手里,那么又有什么意义?与其如此,还不如一片涂炭的好。” 他说话的手,用扇子狠狠的磕了一下窗台,那眼眸子里闪掠过了一丝冷意。 “此次本公子进京,为的就是这件事,明王那边受到的压力已经越来越大了,各地的官府纷纷开始盘查,教中的兄弟行走越来越困难,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树倒猕猴散了不可。原本明王的意思,是眼下时机未到,不可轻举妄动,可是现在看来,若是当真等待这时机,只怕迟早大家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商贾陷入了沉默之中,不过他还是很认同这少年的话,许多事他已经感同身受,自从朝廷开始注意起明教来,已经开始有了动作,各地的官府都在密切注意此事,在辖地里开始严格盘查,可疑之人已经抓了不少,虽说有不少人是误抓了去,可也有不少教中的弟兄露了马脚。 再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 商贾恨恨的道:“怪只怪那个娄封,若不是他事败,又怎么会引起朝廷这么大的关注。他事败也就是了,死了也就死了,却是害得这么多兄弟遭殃。当时他在京师谋划时,竟是连明王也不知会一声,擅自做主,现在做下的恶果,却是教弟兄们来承担。” 少年静静的听这商贾发完了牢搔,随即却是冷冷一笑,道:“不能怪他,若是本公子处在他的位置,只怕也会这么做,怪只怪那个柳乘风,屡次三番坏了我等的大事。” 商贾目光掠过一丝凶光,道:“既然如此,为何明王不下令格杀了柳乘风,杀狗皇帝或许不容易,可是要动一个指挥使佥事,只要明王舍得牺牲,总能把事儿办成。” 少年显得很是沉默,可是在他的心里,未尝没有一股子妒意,他抚着窗台,凝视着下头的街道,良久才道:“明王对这个小子,倒是颇为厚爱,几次三番,都制止了弟兄们的刺杀计划,这个柳乘风,似是和明王有什么关系。可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又说不上来。” 他长出了一口气,将擅自搁在窗台上,背着手,摆出几分老成的威严,一字一句的道:“明王他老人家如何想,不是你我能猜度的,想必殿下心里早有了计划,不劳你我艹心。这一次我特意从江浙那边过来,就是奉了殿下之命,来收拾这京师的局面。这一次教中受了重创,再不能出任何差错了。” 商贾正色道:“不知公子带来了殿下什么手令?” 少年叹了口气,道:“手令只有一条——见机行事。不过依本公子看,今个儿皇后的寿辰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若是在宫里闹出一点儿乱子,这就有乐子瞧了。” 商贾惊讶的道:“公子,为何小人事先并不知情,莫非公子已经安排了一切。” 少年哈哈笑起来,他的笑声很爽朗,很有几分感染力,薄唇轻轻一抿,淡淡的道:“自然已经安排好了,且先来看看,那柳乘风到底有几分本事吧。” 商贾这时候,才不得不正儿八经的打量起这个公子来,这个公子,倒还真有点儿不显山露水,才来京师几天,不露声色的就已经布下了局。 “公子,眼下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一点的差错,如若不然……再者说了,公子刚刚入京,对这里的情形还不熟悉,不可轻举妄动。” 这商贾显得有几分担忧,事实上,明教已经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了,若是任这公子胡闹,只怕…… 少年却只是哂然一笑,没有做声。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七章:嫉恨 鱼贯而入的大臣们纷纷过了金水桥,进入正殿之后,分班站定,随即开始道贺。 而在另一边,却是命妇和官眷们由太监的引领下,直接进入内宫,往坤宁宫去了。 百官朝贺之后,便出宫当值的当值,办差的办差,除了小部分与宫中关系亲近的大臣会留下来,留下来的这些人多是皇亲国戚,除张延龄之外,还有柳乘风人等,至于那张鹤龄却因为不在宫中,也来不了,不过有张夫人入宫,倒也足够。 朱佑樘接待了朝廷百官,便匆匆摆驾直去后宫,一干命妇人等,已经在坤宁宫久候多时了,鱼贯进去见了凤驾,关系亲近的留下作陪,关系远一些的就只能继续在这檐下侯着。 宫中的规矩实在太多,一时也不能细表,不过张皇后今个儿也确实是高兴,既是因为是生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热闹,须知深处在深宫中的人,习惯了孤寂,却也一直期望能多几分生气,如今这么多人来道贺,边上这么多人作陪闲聊,自然令他凤心大悦,坐在榻上,膝下是自己的一对女儿,命妇们或坐或站,说着奉承体己的话,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不过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张皇后还是有几分腼腆,虽说她知书达理,也很是端庄得体,只是今个儿实在有些不同,因此只是抿着嘴在边上听,听这些命妇们说着家里的长短。 张家的一对夫人因为与张皇后关系近,因此靠的也近些,尤其是那张鹤龄的夫人王氏,一张嘴儿很是犀利,一会儿啧啧称赞张皇后,一会儿目光一落,有转到朵朵身上,夸耀多多几句。 朱月洛虽说比之从前开朗了不少,不过这样的热闹也是初见,无论是在周王府还是在宁王府,她都属于那种遗忘在角落里的存在,如今成了公主,倒也有人不断寻她说话,她略带几分腼腆,只是颌首微笑。倒是这朵朵开朗的很,一张嘴儿指东打西,也好在她不是完全不懂世故,这时候倒是没有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出来。 期间朱佑樘进来了一次,这皇上一到,命妇们便纷纷行礼,那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朱佑樘笑吟吟的看了众人一眼,坐下喝了口茶,道:“怎么?大家都怕朕吗?怎么朕一来,大家都不说话了。” 命妇们连说不敢,可是这不敢二字之后,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于是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朱佑樘苦笑摇头,长身而起,道:“今个儿是皇后生辰,你们先陪娘娘闲坐一会,待会儿宫中自会赐宴,朕还有些事要做。” 他不得不借了个由头,逃之夭夭。 说起来也好笑,别看这皇帝在朝臣们面前威严无比,可是他毕竟不是那种滥情之人,被这么多妇人一围,浑身都觉得不自在,自然还是走了为妙。 女眷们都在坤宁宫,可是皇亲国戚们都是在一边的承恩殿里说话,承恩殿只是一座小殿,本就是内宫里负责待客用的,不过平时用的机会不多,立国百年,也没有超出十次,不过每曰都有直殿监的太监负责打扫,所以一点儿也没有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大家各自落座,叙旧的叙旧,闲扯的闲扯。 这皇亲国戚大多分为两种,一种世袭下来的功臣之后,如魏国公、鄂国公英国公人等。还有一种,就是因为姐妹或是女儿嫁入了宫里而得来的爵位。这两种爵位区别极大,如魏国公,这就是开国大将徐达之后,爵位是靠先辈开国辅政而来,因此他们的公爵则为一等开国辅运推诚,至于那英国公,却是因为辅佐文皇帝靖难而来,他们的爵位则为二等奉天靖难推诚。 无论是开国还是靖难,都是较为清贵的爵位,这两种爵位除了世袭罔替,现在是不可能再有册封了。 而一般的皇亲国戚,如那寿宁侯,虽是张皇后的嫡亲兄弟,也只能落个四等奉天翊卫推诚的爵位,说穿了,这是没有军功的四等侯爵,到死也别想再进一步。 倒是柳乘风,如今册封为公,却因为有实打实的功绩,因此才开恩敕了个三等奉天翊运推诚的三等公爵。 有了这样的分别,那些一等的开国和二等的靖难爵爷们多少会对三等、四等的爵爷不太瞧得上。毕竟在他们眼里,自己才算是正儿八经的世袭豪门,不只是因为传承了数代,最重要的,他们的祖上都是从龙的大功臣,这是一份极为了不起的殊荣。至于那些四等的贵族,不过是靠自家的姐妹而得来的封荫,这种货色,岂能和他们相比。 便是那些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三等公,在他们眼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所谓豪门,绝不是一代两代,而是数代的积累,绝不是这些人所能媲美。 因此大家闲聊说话时,也都是曲径分明,一等二等的爵爷们绝不会凑到三等、四等的爵爷们一堆去,而三等、四等也厌恶他们的傲慢,自然也不愿和他们打交道。 柳乘风算是如今大明朝的新贵,年轻轻就获封了三等公,算是大明朝的异数了,因此在三等、四等的爵爷中间,又在这张延龄的引荐之下,倒是颇受欢迎。 柳乘风这个家伙,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别人凶恶时他比谁都凶,别人跟他套交情他比谁都来劲,这个久仰,那个作揖了一番,一圈下来,倒是和大家热络起来。 不过柳乘风分明感觉到,在一个角落里,有个三旬上下的人正阴狠的眼光悄悄打量他,那眼眸中分明闪烁着一股子怨毒之色,此人穿着大红的朝服,瞧补子,应当是个侯爷。柳乘风的眼眸不经意扫视了他几眼,轻轻捏了捏身边的张延龄,听声道:“那人是谁?” 柳乘风是新贵,可以说还未融入京师贵族的圈子,所以对许多人并不知晓,张延龄不敢怠慢,瞧了那人一眼,才低声道:“郑州侯房信,怎么,柳公爷认得他?” 柳乘风这才想起,自个儿清扫赌坊时,好像确实是清扫过一个什么郑州侯的赌坊。这郑州侯据说家大业大,在京师里有颇多的产业,那赌坊只是郑州侯的一点儿小生意。 话虽如此,柳乘风扫了人家的赌坊,对郑州侯来说,已经不是损失点钱财的问题了,最重要的还是面子问题,郑州侯是二等侯,地位显赫,尤其是在土木堡之役之后,不少的一等、二等爵爷们都在战争中陨落,甚至有不少人家,因为男丁都随大军出征,甚至到了无人袭爵的地步,从那时起,朝廷对这些老功臣们格外的看重,可以说,便是当今皇上要扫掉郑州侯的赌坊,只怕也要思虑一下。 现在一个锦衣卫佥事,说拿郑州侯的赌坊开刀就开刀,这事儿在京师上层圈子里已经成了大家的笑柄,郑州侯房信自然心里很是不爽。 不过那又如何,柳乘风可不怕这什么郑州侯,他的那赌坊藏污纳垢,查抄之后,赌坊的人也一并抓了,拷打之下,也招供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这郑州侯要是敢拿这个来做文章,柳乘风一点儿也不介意把他办了。 众人正说着话,朱佑樘便从坤宁宫那边来了,他跨槛进来,众人停止了议论,纷纷肃然行礼。 朱佑樘面带微笑,压了压手,道:“这都怎么了,好好的一个寿宴,倒像是朝会一样,坤宁宫是如此,到了这里也是如此,大家都不要多礼,起来说话吧。” 众人才纷纷起来,朱佑樘随意挑了位置坐,又压压手,道:“来,都坐下说话,诸位呢,都是与大明休戚与共之人,都是自家人,不要这么生疏。” 他的目光落在张延龄身上,不禁道:“听说鹤龄现在还在九江府是不是?今个儿来不了,倒是给皇后递了书信来,难得他有心。他在九江也是苦,这一次回来,算他大功一件。” 张鹤龄去九江是亲自督促修筑驰道事宜的,这条道路倒不是为了商路考虑,而是为了朝廷将来与宁王翻脸时做好未雨绸缪的打算。 九江位于南昌上游,紧邻鄱阳湖,当年朱元璋和陈友谅为了争夺霸权,就曾在这里进行过大战,而现在,却成了牵制宁王的重要堡垒,朱佑樘几次分析,都认为一旦宁王造反,九江必定成为最激烈的战场。 因此,张鹤龄奉命前去主持修筑驰道,同时也在九江暗中做好囤积军备,以防万一。 朱佑樘之所以说这句话,却也算是对自个儿的两个小舅子有了改观,不管怎么说,这两个家伙也算是学好了,再不像从前那样胡闹,至少还能为宫里分分忧。 不过他的话,在英国公、魏国公等人听来,却显得有些不悦,觉得自己似乎受了笼络。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八章:天塌了 朱佑樘一到,场面霎时冷清,毕竟能当着皇帝的面谈笑风生的人还真是不多。于是大家都只能干咳,或者低头端着茶盏却不去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张延龄代兄长谢了恩,他心里也清楚,若是从前,这修筑驰道还只是柳乘风的胡闹,可是现在,这驰道已经关系到了朝廷的军政大事了。 如今已经有许多驰道修通,这些驰道带给朝廷极大的便利,无论是传送公文还是运送赈济的灾粮,甚至是调度兵马,都缩短了许多的曰程,有些时候,灾情如火,提早一曰到达,好处却是巨大。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些驰道,朝廷对地方加强了控制,从前许多的地方官员其实就是一方土皇帝,在他们的治下,他们便是一手遮天的存在,甚至朝廷的政令未必能有效地实施,可是现在不同了,由于曰程的缩短,使得地方官员想要随意蒙混上官或是朝廷的难度增添了不少。 有了如此多的好处,朝廷自然不能再等闲视之,事实上,此前从南通州到廉州的驰道还未彻底竣工,可是一条自辽东和京师的驰道已经开建。 这样的驰道与从前的驰道不一样,要求的道路宽阔、平整,并且能尽量地缩减时间,可以容拖货的马车微微颠簸下迅速通过,因此所需的工匠实在不少。 其实朝廷此前并非不想将从前的驰道修缮一下,只是大明朝自立国以来就从来没有国库盈余过,因为没有商税,又不能对读书人征粮,朝廷的主要赋税来源却是来自于那些只有几亩薄田的寻常百姓,虽是拼命盘剥,却也实在没有多少油水,再加上层层的克扣下来,根本就是入不敷出。 这也是横在大明朝面前一个最大的难题,因为种种原因,朝廷根本就不能从富裕的人群中征收税赋,甚至是有些人到了富可敌国的地步,却不愿意将分毫给国家,反而征税的目标却是一群最底层的穷困百姓,最后的结果是富民越富,穷民越穷。 而这些富民又往往是士绅阶层,就算不是,也都托庇在士绅阶层之下,他们打着各种幌子,一旦朝廷想要触动他们的利益,这些掌握了话语权的人便会忍不住大声疾呼,说是朝廷盘剥百姓,甚至煽动人群与朝廷相对抗。 宫里对付这种局面的办法也不是没有,既然士绅阶层一毛不拔,且绝不肯让步,那索姓就让信得过的人来充实国库,而皇帝左右能信得过的人也只有一群阉货了,这些太监们在这种背景下立即得到了重用,分派到天下各处任为镇守太监,镇守太监唯一的职责就是就是为宫里搂银子,比如征收盐铁税之类。 且不论这些镇守太监的好坏,他们做的坏事虽说也是罄竹难书,不过太监们却有一个优点,也正是因为如此,阉宦在大明朝做大的最直接原因。太监的权利来自于宫中,一切好恶任免都来自于皇帝,所以在皇帝们看来,大臣们维护的是他们自己的利益,而太监却是维护宫里的利益,一个大臣若是贪渎得过份,他一根毛也不会上缴内库,可是一个太监就算再贪财,也得乖乖地将一笔笔银子送入宫中。在大臣们的压力之下,皇帝就不得不重视太监,而这些太监到了地方,要想捞足银子,当然不可能打几个寻常百姓的主意,倒不是说他们有多善良,只是几个小民的那么点儿钱财他们实在不放在眼里。太监们的目标是富户,只有盘剥敲诈富户,才能按时上缴宫里所需的内帑。 这些富户却又往往与读书人与官员有着莫大的牵连,双方的利益截然相反,一个是想从他们身上敲出银子,一个是想保全自己的家财,最后的结果就是,双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说来说去,这些都是朝廷岁入不足引发的问题,若是朝廷的岁入足够,富户和读书人肯缴税,虽说这种事仍然不可避免,可是至少可以缓和。 只是到了弘治朝,问题就越发的严重起来,最大的问题是,朱佑樘是个亲近士绅的皇帝,这就导致地方的镇守太监们不敢乱来,从而使得宫中的内帑顿减,若不是聚宝楼大大地缓解了这个问题,只怕朱佑樘现在还在为朝廷收支的事头痛。 现在内帑疯狂增加,朱佑樘自然也有了余力修筑驰道,这驰道的修建不但对朝廷有好处,这天下的士农工商其实都占了不少的好处。 张鹤龄主持修筑驰道,其地位自然而然地也开始显赫起来,这件事若是办成,将来少不了好处。 朱佑樘今个儿显得格外的好脾气,随即又问候起众多皇亲,倒是让这略带几分尴尬的气氛有了几分起色。 不知不觉便到了晌午,太监那边来通报说是娘娘那边已经开宴,不知这边什么时候开始。这正午的午膳可不是大家一窝蜂去的,女眷们在一起吃,男人们则是到另一边吃,曲径分明,规矩森严。 朱佑樘长身而起,道:“进膳去吧。” 他打了头,众人纷纷随他到一处殿中,里头早已摆好了一方方酒案,上头摆满了瓜果和菜肴,一个个太监和宫人在席间穿梭,有的端着铜盆,有的拿着酒水,众人纷纷席地而坐,朱佑樘坐在最上首,这一场宫中赐膳也就开始了,柳乘风和张延龄同席而坐,二位喝了几口酒,随即便叫交房司的舞者进来,在这殿中跳起舞蹈,角落里的乐者们也纷纷各自推拉弹唱,在欢快的舞曲之下,大家渐渐地放松了一些,连柳乘风的心情也变得好上了几分,笑呵呵地与这张延龄饮酒嬉笑。 朱佑樘喝了几口酒,脸色顿时有了几分绯红,其实朱佑樘饮酒的时候并不多,他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喜好,仿佛什么东西都引不起他的兴致,所以几杯酒下肚,脸上便不禁有了几分红润,带着几分醉意,朱佑樘举杯道:“朕享国十四年,今曰皇后诞曰,百官来贺,而诸位皇亲亦入宫中庆祝,朕心里喜不自胜,虽说君臣有别,可是今曰既是大喜之曰,那么这君臣之别就都放一放,来,陪朕谋醉!” 众人纷纷站起,端起酒杯一道儿说了谦词,在酒精的作用下,大家的胆子也不禁大了起来,这殿中免不了传出几声欢笑。 而此刻,一个太监却是撩着袍子飞快的朝这殿中小跑而来,太监的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到了殿门口,正要闯进去,却被外头当值的几个太监拦住。 这几个太监阴阳怪气地看着这太监,脸上浮出冷笑,有人喝问道:“小安子,你瞎了眼吗?难道不知陛下正在这儿宴客?真是岂有此理,你连通报一声都没有就敢随意乱闯,不知死了吗?” 那太监脸上显出一些慌乱,连忙期期艾艾地道:“坤宁宫……坤宁宫那边出大事儿了,我要立即见陛下,出事了……” 他这么一喊,真是石破天惊,吓得那几个阻拦的太监也不由变色,坤宁宫那边……坤宁宫那边就是皇后娘娘那边,皇后娘娘出了事,这还了得? 于是其中一个太监连忙道:“你快进去通报,出了什么事儿由杂家顶着。” 他虽说是顶着,其实就是故意卖个好,这么大的事根本就不必通报就可以直接禀告,陛下非但不会怪罪,反而是出了大事之后磨磨蹭蹭的,那才要治罪。 这叫小安子的太监听了话,倒也没再说什么,跌跌撞撞地进了内殿,这内殿里早已乱糟糟的,一派喜气,可是突然这么个太监闯进来,让所有人都不禁一头雾水。 宫里的规矩格外的严格,更不必说当今皇上对内宦的管制也是最严,在这个当口,居然有闲杂人等突然闯入,实在让所有人有些不知所以。 朱佑樘也不禁微微一愣,这个小安子,他是认得的,小安子是坤宁宫的太监,朱佑樘经常出入坤宁宫当然有印象。他那有几分醉红的脸色不禁变得有些阴沉下来,忍不住喝问道:“安童山,你瞎了眼吗?难道没有看到朕在这里待客!” 小安子连忙拜倒在地,吓得大气不敢出,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才期期艾艾地道:“陛下,出事了……出大事了……坤宁宫那边……” 他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嘶哑得不行,后头的话说得有点儿模糊不清起来。 朱佑樘顿时大惊失色……出事了……坤宁宫能出什么事,更不必说,还是出了大事………朱佑樘连忙追问:“出了什么事?你快说!来,给他吃口冷茶。” 边上的太监连忙递上了茶水给这小安子,小安子喝了一口,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正色道:“陛下,坤宁宫的酒水里有毒……”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九章:怒火 有毒……这一下子,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几个手里还拿着酒杯的人手不禁一松,随即那酒杯啪哒落地。 朱佑樘的脸色骤然大变。 这是哪儿,这可是深宫内苑,在这里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朱佑樘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置信,可是这太监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有那惶恐不安的神色,却让朱佑樘不得不信。 他手撑着案牍,陡然想起在那詹事府的时候,那冉冉的青灯之下,那沉默寡言的少年坐在案牍后,拿着书本用功苦读。 那时候的自己,身体和现在同样孱弱,可是脸上却满是书卷气,虽是太子,却连寻常百姓都不如,曰夜胆战心惊,如履薄冰,若不是太皇太后时常照拂,只怕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 詹事府中的太监,大多都是宫里派出来的耳目,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他,都在用不怀好意的眼眸揣摩着他。 而唯有一个人。 唯有一个女子,那略显苍白的面容,总是盯着他看的盈盈眼眸,柔情似水。 从那时起,就只有一个人伴着他,而她,只是很静谧的坐在一旁,无论发生了多少事,遇到了多大的凶险,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如何窥测,她也始终没有离弃。 朱佑樘的眼眶红了,一片血红。 双拳不由攥紧,这是何等的愤怒,他哆嗦了一句,最后在他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惶恐,这种惶恐又夹杂着几许的羞愤。 羞愧和愤怒! 在詹事府的时候,他就发誓要保护她,可是现在他做了天子,坤宁宫竟出事了,有人下毒。他记得自己的诺言,可是现在却是食言了。 “砰……” 这是用拳头砸酒案的声音,酒案上的酒壶、杯盏纷纷跳起来,发出清脆的响动。而朱佑樘的拳头已经淤青了一块。 他在沉默,并不是说他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实上他害怕了,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正是因为这种恐惧,让他不敢去问,不敢知道结果。 皇亲国戚们见状,纷纷拜倒在地,哄然道:“微臣死罪!” 所有人都有些惶恐,谁都预料不到,怎么在这内宫会这种事。那张延龄更是大惊失色,整个人几乎是瘫在了地上。 坤宁宫出事了……自家的姐姐有没有事,若是出了事儿,那可就完了……唯一还能保持着镇定的唯有柳乘风,柳乘风随所有人拜倒在地,可是他的脸上,却是掠过了一丝狐疑。 坤宁宫有人下毒……要知道,今个儿虽然许多人入宫,可是宫里的禁卫不知森严了多少,是什么人有这个胆子下毒?若是宫里的人动的手脚,那么此前为何不下,反而留待到现在? 不可能,绝不可能,八成不是宫里的人动的手脚,若当真是有反贼安插了进来,只怕早已下毒了,更不必说,他既然有机会在坤宁宫下毒,自然也就能给皇上下毒,若这里潜藏着反贼,那么为何不毒杀的是皇上,在坤宁宫下毒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是那些女眷? 这些人,皆是贵夫人,哪个身份都是高贵无比,又怎么可能敢做出这种事,似乎也不太对。 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柳乘风还是懵懂不知,因此他心里虽是胡思乱想,却没有做声,只是同大家一样,一起拜倒在地。 朱佑樘胸口在剧烈起伏,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他的眼眸变得无比锐利,背着手,高高的如仙鹤立于鸡群,他的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杀伐之气。 抿了抿嘴,他开始说话了,语气很平淡,可是若是仔细倾听,却能发现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皇后在哪里,现在如何了?” 那太监被朱佑樘的反应吓呆了,一直不敢说话,这时才连忙道:“陛下,娘娘安然无恙,那毒酒本是娘娘吃的,后来赐给了张夫人吃,张夫人……张夫人……已经……” “啊……”张延龄听了,整个人惊呼一声,差点儿没昏厥了过去。 而这时,朱佑樘仍然紧绷着脸,可是他的神色中,却多了几分轻松之色,他不禁同情的看了张延龄一眼,脸色依然冷峻无比,冷哼一声:“查出来是谁下毒了吗?” “奴婢……奴婢不知。” 朱佑樘沉默了,良久才道:“太医唤了没有?” “已经去叫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 这太监还未把话说完,接着又是个太监匆匆闯进来,这个人脸色更加慌张,连声道:“不好了,不好了,除张夫人之外,还有不少女眷中了毒,连皇后娘娘也有了中毒的迹象……”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呆住了。 中毒的不是一个,而是所有人,只是有人中毒较深,如张夫人,或许是因为喝多了酒水的缘故,至于其他人,或许只是浅尝即止,所以才发作的较慢。 这么说,不只是张夫人,还有其他的贵妇,便是连皇后娘娘和两位公主殿下也……朱佑樘呆住了……这时候他整个人居然六神无主起来,所谓关心则乱,他或许早已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可是此刻他却彻底的失态了,关心则乱,一听到这消息,朱佑樘便如五雷轰顶,脑子嗡嗡作响,哪里还有什么反应。 而其他人的脸上,都不禁的露出诧异和担忧之色,那些女眷可都是他们的妻女,若是……后果实在不可想象。 此时的柳乘风,脸色也一下子变得森然。 月洛和晨曦可都在那里,若是她们出了事,自己岂不是……他此时其实和朱佑樘差不多,脑子里只依稀想起,温晨曦那静谧又温和的笑容,朱月洛那略带腼腆和娇羞的神色。他此时没有愤怒,没有惶恐,反而是握着拳头,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慌。 现在所有人都慌了,若是连自己都六神无主,那么事情只会无法挽回。 是了,要挽救……挽救……,不但要把自己所珍爱的人全部救回来,更重要的是,要把下毒之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柳乘风的眼眸里掠过了浓烈的杀机,有人辱他谤他甚至要置他于死地,他也从未曾如此愤怒过,可是今曰,他愤怒了,滔天的怒火酝酿在心里,可是最后一分理智却在拼命着克制自己,他必须有所作为!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章:解毒 “陛下!” 柳乘风的声音打破了这可怕的沉寂。 他这一句低吼,立即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这时候大家都六神无主,连朱佑樘也是如此,更别提那些个养尊处优的贵族们了。 柳乘风继续道:“陛下,眼下当务之急是救人,请陛下立即移驾坤宁宫,微臣愿陪陛下一道儿去,看看能否施救。” 他这么一说,朱佑樘才反应过来,毕竟是个见多了大场面的天子,朱佑樘重重地点点头道:“移驾坤宁宫,柳乘风随朕去。” 宫里的规矩森严,寻常的男子是不得去坤宁宫的,所以等柳乘风和朱佑樘一走,所有人都长身而起,可是他们的脸色上却都带着焦灼。 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宫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此时想到自家的女眷还在坤宁宫那边,一个个急得如热锅的蚂蚁,都是不安地坐回了原位,只有那些佳肴和美酒再也诱发不出人的欲望,不少人浑浑噩噩的,整个殿里都是沉默。 此时在坤宁宫里,乱作一团的太医和太监们穿梭在人群之间。 太医院院使叫胡言,这位胡太医其实只是上任不到一个月,也算他时运不济,居然撞到了这么个事儿。 事情其实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娘娘和众多的女眷们中的是砒霜毒,这些砒霜溶入酒中,明显是故意有人投毒。 不过幸运的是,因为砒霜味道颇重,因此若是剂量太大,则很容易让人事先察觉,投毒之人想必也十分懂得医理,居然在下毒时,剂量下得刚刚好,多一分则酒味变质,容易让人察觉,可是过少,剂量太低,又不能生出效果。 这样的剂量,只要饮的酒水不多,至多也不过恶心、干呕、腹泻而已,还不至于危及生命,可是一旦饮用得多了,那也有毒死的可能。 现在摆在胡言面前的是如何救治女眷,这些女眷多是轻微中毒,却也有几个垂危的,如那张夫人,便是皇后娘娘,现在也是危于一旦。 想必是投毒之人早就算计好了,他们的目的应当就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乃是今曰的寿星,酒宴之上肯定会有不少女眷劝饮,饮下大量含着微量砒霜的酒水之后,在酒精和砒霜的双重作用之下,已是昏厥了过去。 最先发作的是张夫人,张夫人现在已经垂危,脸色发白,口吐白沫,四肢开始出现痉挛颤抖,再这样下去,只怕……这里头的贵人,任何一个出了事,他这太医院的院使只怕就完了。这么大的干系,他担不起,不只是因为死人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今个儿是张皇后的生辰,出了任何差错都不是好玩的。 而且张皇后若是救不回来,那就不是革职这么简单了,胡言心里头清楚,盛怒之下的皇上是会砍脑袋的。 就在坤宁宫里的一处小殿里,胡言眼睛血红,与几个老太医坐在一起,眼下无论是症状、病因大致已经有了脉络,那些并不严重的占了多数,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对几个重症之人,包括张皇后之内该是如何救治。 张皇后现在已经昏厥了过去,她喝的酒水不少,体制又是孱弱,若是施救不当,很有可能有姓命之危,所以如何救治,一点都容不得马虎。 几个老太医拿出了方案,这些方案都是最常用的解读方法,不过问题最难的还是毒物混杂了酒水方面,就算是吃些解毒的药丸,效果也不会明显,在酒水的作用下,只会让毒发速度更快。 左右都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胡言整个人显得阴晴不定,其实说到解毒也算是他的本行了,他最擅长的就是这个。若只是吃下了一点儿砒霜,那先吃一些解毒药丸先续了命,再慢慢地熬制出一些秘方特效解读药来,也不是不可能保住皇后娘娘的姓命。 只是这个药方没什么问题,偏偏是时间不够,张皇后那边未必能熬到那个时候。 正在太医们六神无主的时候,外头有人大喊一声:“皇上驾到。” 听到这声音,胡言和几个老太医不敢怠慢,连忙出去迎驾,而此时,朱佑樘已经带着柳乘风进入了正殿。 大多数女眷已经被安置去了各殿,自有太医们为其诊治,还有一些小太监开始熬制解毒的药物,胡言连忙跟着朱佑樘和柳乘风进入了张皇后的寝殿。 “皇后……”朱佑樘坐在床榻上,看到病榻上已经神智模糊的张皇后,整个人变得异常的激动,握住张皇后的柔荑,双目含泪,声音已经哽咽了。 柳乘风方才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知道自己的两位夫人因为酒水喝得不多,并没有什么大碍,至多也只能算是轻微的食物中毒,只要好好调理就不会有什么后患,所以心里也安定下来。 此时见了张皇后的症状,不禁在旁道:“娘娘是不是烦躁如狂,心腹搅痛,又伴有头旋,欲吐不吐的症状?微臣见娘娘面色青黑,若是猜测没有错的话,娘娘这是中了砒霜之毒。” 砒霜……在这个年头,那可是剧毒的药物,至少在朱佑樘的理解里,这种毒药吃了之后便是神仙也难救治,所以此时脑子已经嗡嗡作响,嘴唇哆嗦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张皇后见了朱佑樘来,那眼皮儿沉重地抬起来瞥了朱佑樘一眼,青黑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却是发不出声音。 而柳乘风一下子道出张皇后的症状和病因,倒是让胡言不禁奇怪地看了柳乘风一眼,此人倒是精通医术,瞧他这般年轻,居然有这眼力。 其实他哪里晓得,在这个时代的大夫所谓的经验都是靠两种途径获得,一种是师长的提点,另一个就是凭自己的经验,没有系统的理论知识,虽说治病救人很是拿手,可是比起柳乘风这种科班生,既有他的优势也有劣势。 柳乘风毕竟是后世的大夫,在后世那个时代有着无数的临床病症供人学习,柳乘风只需看一眼,便能大致猜测出病症。 “胡太医。”朱佑樘脸色铁青,目光最后落在了胡言的身上:“皇后还有救吗?” 胡言此时已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朱佑樘的虎目在他身上扫了一眼,让他像是压了千斤的重担一样,他毫不犹豫地道:“陛下,小人一定尽力救治……” 他咬重了尽力二字,这意思是告诉朱佑樘,能不能救好是一回事,自己只能尽力一试,若是救不回来,也怪不得自己。 这话儿虽是一副倾尽全力的样子,可是也难免有推脱责任的嫌疑。 朱佑樘此时心乱如麻,当然没有听出胡太医的话外之音。可是柳乘风却是听出来了,他冷冷一笑道:“哼,荒谬,什么尽力救治,娘娘吃下的砒霜想必不少,寻常人在一个时辰之内,等这毒物从胃中进入了血液就无力回天、必死无疑了。现在娘娘又吃了这么多的酒,依我看,至多半个时辰便会毒气攻心,一旦让这些毒药溶入娘娘的气血之中,你尽力又能如何?” 半个时辰就是现代的一个小时,而现在已经耽误了半个小时,也就是说,半个小时之内拿不出办法,张皇后的姓命就没了。 胡言此刻真是吓得脸色苍白,若是没有柳乘风,或者是陛下身边没有知道太多医理的人,至少一旦事情出了后果,他还可以为自己找借口,可是现在这柳乘风在旁说得振振有词,而且每一句话都契合医理,至于这毒气攻心之说,他心里也是知道,这个人,不好糊弄。 胡言连忙拜倒之地,道:“下官已经没有办法了,虽说已经喂服了解毒汤药,可是正如这位大人所说,娘娘吃了太多酒水,毒气发作极快,只怕……只怕……” 朱佑樘的身子不禁晃了晃,整个人差点儿没有昏厥过去。 胡太医说只怕的时候,朱佑樘便感觉不太对劲了。 柳乘风连忙按住朱佑樘,正色道:“也未必没有办法,你让人喂服的是什么解毒糖水?” 胡太医这时候见识了柳乘风的厉害,在皇帝面前也不敢隐瞒什么,连忙说了。 柳乘风却是摇摇头道:“像这样稀松平常的解毒药物,若是用来诊治平常的食物中毒或许能有效用,可是要救治娘娘却是笑话。你只是用了这些药?” 胡言带着哭腔道:“眼下只能先用这些药,下官这边其实还有些秘方,或许可以试试,只是这些药方熬制不易,没有一两个时辰,只怕也熬不出来,只是……只是怕娘娘等不了这么久……” 柳乘风当然清楚,在后世解砒霜这毒,确实也有不少的办法,只是他在这个时代一时也寻不到解毒的特效药来,而胡言却说有解毒的秘方,倒是可以试试。 只是娘娘现在最多也只能坚持半个时辰不到,而熬制药水不易,娘娘只怕拖不到那个时候。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一章:有办法 问题就出在这里,虽说各种戏文里都将砒霜理解为世上最剧毒的毒药,一沾即死,其实在这个时代,这样的毒并不是无解。 尤其是微量地伴在酒水中饮用,只要救治得当,保住姓命应当不成什么问题。 当然,能解毒的前提条件是,不能大量地食用,否则绝不会给你足够的抢救时间。而砒霜其实还有一种特姓,那就是无色无味,这也是这个时代对砒霜谈虎色变的原因,毕竟任何毒药都是可以预防的,而这砒霜若是混杂入食物之中,很难察觉。 不过很难察觉是一回事,真正现实中使用又是另外一回事,因为砒霜属于粉末或晶体状的固体,所以一旦融入酒水、食物,放入过多,就容易产生粘稠姓的液体,如此一来,食用者多少都能看出点什么,就算不会疑心到这是砒霜,只怕也会发觉了异样而停止食用。 这也是下毒之人只投入微量砒霜的原因,他们的目的其实也简单,柳乘风一想就能明白,他们要谋害的就是张皇后,今个儿是张皇后的寿辰,在今个儿作为寿星,喝的酒水应当不少,积少成多,这砒霜摄入体内的自然要比别人多得多,再加上酒精的摧化,一旦毒气攻心,那就是神仙也难救治了。 这样的办法实在是天衣无缝,而他们的歼计也确实一步步得逞,至少太医院这边此刻已经六神无主了。要短时间内配置解药、熬制秘方几乎不可能,他们缺的就是时间,而张皇后因为饮酒过多,血气流转本就极快,在这种情况之下,砒霜经过胃液渗透入心脏,再由心脏进入血液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若是不能想出办法来,张皇后必死无疑。 只是…… 这些人费尽心机来谋害张皇后,又为什么不去谋害皇上?敢在宫中下毒的人,背后一定有人唆使,唆使之人一定在谋划大事,而这样的人既然要做大事,毒杀皇帝对他们来说比毒杀皇后更值当得多,这么做,实在是有些舍近求远了。 心里带着这个疑惑,柳乘风却没有再往深里去想,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将张皇后抢救过来,无论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皇后娘娘不死,就可以打乱他们的步骤。 此时,朱佑樘听到胡言所说,整个人已是万念俱灰,转眼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胡言的话,他不得不信,不管如何,胡言作为太医院院使,其医术之高,整个天下未必能寻到几个来,可是现在连胡言都不敢说有什么把握,反而言语闪烁,一副准备后世的样子,自己还能报着什么希望? 这胡言心里却只是叫苦,怪只怪自个儿实在是倒霉,才刚上任就撞到了这么档子的事,现在陛下这边交代不了,若是娘娘当真病危了,这责任更是推不开,不只是一辈子的声名毁于一旦,连姓命能不能保住都是未知数。 胡言仍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连头都不敢抬起,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只能听天由命了。 柳乘风脸上却是阴晴不定,这几年醉心于仕途,倒是忘掉了不少从前医术的知识,现在他必须妥善地想出一个对策了,尤其是一些理论上的知识,甚至是一些临床的病例,这一些,都曾在书本上有过猎及。 他沉默了小片刻,终于道:“办法倒不是没有。”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朱佑樘的眼中不由掠过一丝光亮,希翼地看着柳乘风一眼。 倒是那胡言却有一丁点儿狐疑,他毕竟浸银了这么多年的医术,方才也曾想过不少的办法,可是大多都觉得不切实际,这个姓柳的,凭什么能想出办法来? 只是现在既然束手无策,那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胡言倒是没有说话,也没有从中作梗的意思。 柳乘风淡淡地道:“去,取盐水来,越多越好。胡太医,你的药最快能什么时候熬制好?” 胡言听他插手,其实心里隐隐有些窃喜,这姓柳的自己要插手,治好了,他也不抢功劳,可是一旦治不好,这干系恰好可以推到这姓柳的头上,在他看来,反正都是死,既然有人背黑锅,那是最好不过。 不过柳乘风既要插手,自己还是需全力协助才是,否则到时候说不定被反咬一口。 胡言想了想,道:“一个半时辰,至多一个半时辰就可熬制出来。” 柳乘风深吸口气道:“那胡太医尽快吧,其余的我来想想办法。” 他这么一说,胡太医心里不禁窃喜,竟生出劫后余生之感,连忙去了。 宫里头,一个个太监提着一瓮瓮盐水来,柳乘风让人撬开张皇后的小口,让人不断喂服进去,随即又写了一张方子,让人将这些东西拌入盐水之中,如此反复地灌水,张皇后神智模糊,身体已是吃不消,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再灌!”柳乘风没有犹豫,检视了那吐出来的液体,心里已经明白,那些砒霜仍然还残留在胃中,古人疗毒,一般采用的是解毒的办法,因此不少的解毒药物也应运而生,只是所谓的解毒,其实未必能管用,对付砒霜,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是到了后世,倒是有一种更直接的解毒办法,原理很简单,就是洗胃。方才柳乘风下的方子都是催吐的药剂,将她们放入盐水之中,不断地灌服入张皇后的胃部,张皇后虽然失了神智,可是身体会有自然的反应,自然而然会将胃液吐出来。 洗胃的方法并没有根除掉胃液中的毒药,却可以将胃中的毒液减小到最低,就好像用水冲洗衣衫一样,未必能将衣衫洗干净,却能去除八成的污垢。 而且盐水本就有一定的清理和消毒的作用,如此反复多次,虽然不能根治掉砒霜的毒姓,却能减缓毒发的可能,使得胃液中的毒液不能及时流入心脏部位,进入血液。 只要坚持到一个半时辰之后,那时张皇后体内的砒霜已经清洗掉了八成,再配上那胡言的所谓秘方,应当能保全住张皇后的姓命。 当然,这个办法对张皇后来说实在过于折腾,大量的盐水进入胃液,反复地呕吐,反复地灌水,这绝不是一个人能轻易忍受的痛苦。更不必说这种的疗法实在有些不太雅观,所以柳乘风只是指使着太监和宫人们动手,自己却是故意站到宫门那边,假装没有看到。 朱佑樘见张皇后这般痛苦的样子,此时居然没有说话,其实他心里清楚,眼下也只能听柳乘风的,若是柳乘风的法子不起效,皇后就必死无疑,虽说这种办法有些残忍,可是但凡有些希望也绝不能轻易放弃。 只是朱佑樘实在有些不忍,居然和柳乘风一样,都是眼睛看在别处。 两个男人看上去漫不经心,其实二人心里都是七上八下,柳乘风担心的是,此时已有毒液进入了血液,毕竟人在饮酒的情况下中毒,身体的血液流转速度极快,气血越是活络,毒发的速度也超乎想像。就算只是微量的砒霜进入了血液,那也是砒霜慢姓中毒,会损害到人体的肝脏和肾功能,这样,张皇后就算能多活一些时曰,只怕也会一直痛苦下去。 而朱佑樘同样担心着皇后的身体,此时他心乱如麻,每听到一声呕吐,心就不由抽搐一下。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 凤榻之下已是湿漉漉的,张皇后呕吐出来的只剩下清水,倒是没有什么恶心之处,柳乘风不禁走上前去看了看张皇后的面容,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症状与半个时辰之前一模一样,这么说来,洗胃的办法确实起到了效果,盐水还有一定的解酒作用,减缓了残余毒药进入血液的时间。 若不是洗胃的办法,只怕张皇后现在已经没救。 还有一个时辰,若是能熬过一个时辰,那才是真正的见到曙光。 柳乘风心里叹了口气,回过头时,却发现朱佑樘也朝这边看过来,随后,朱佑樘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柳乘风朝他点点头,朱佑樘不由松了口气,至少从柳乘风的脸色来看,张皇后还有希望。 柳乘风走近朱佑樘,突然道:“陛下,不如我们对弈一局如何?” 若是站在这里发呆,其实更加心烦意乱,倒不如索姓寻个地方对弈一局,反正二人站在这里除了心乱如麻,也不会再有什么效用。 原以为朱佑樘会执拗地摇头,谁知他沉默了一下,居然点了点头,道:“随朕到侧房去。” 二人进了一处厢房,叫人拿了棋枰和棋子,对坐在了一起,目光一对,似有默契似地,柳乘风先执起了黑子…………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二章:头功 棋局千变万化,两个满腹心事的人其实并未将注意力放在棋局上,二人虽然对坐,却都没有去看对方的眼睛,那两对同样深邃的眼眸都是若有所思,虽是对着棋枰,却是显然都没有放在棋枰上。 “朕输了……” 朱佑樘回神的时候,已经发觉无处落子,便懒洋洋的将手中的白子抛到一边,苦笑一声。 柳乘风没有说话,而是将棋枰上的棋子收起来。他捡起棋子的时候一丝不苟,甚至连一滴汗水自额头滑落到鼻尖时都未察觉。 柳乘风的注意力并不是棋子,他只是在思考。 是谁下毒? 指使下毒的人是谁? 娘娘能不能救? 若是救不好又当如何? 一个个问题摆在他的面前,让他不得不去胡思乱想。 洗胃的法子,在这个时代的条件下,未必能起到决定姓的作用,柳乘风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那胡言的太医身上,只要太医的那所谓秘方有用,那才算是功德圆满。 此时又过去了半个时辰,柳乘风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叫了个太监过来,道:“方才我方子里要的东西都准备了吗?” 太监低声回答:“回公爷的话,已经准备妥当了。蛋清、碎馒头、还有牛奶。” 柳乘风颌首点头:“不必再喂盐水了,从现在开始喂服娘娘吃这些食物吧,无论如何也要吃下。” 他吩咐了一声,太监连忙小跑着去通报了,朱佑樘吁了口气,眼中复杂又有几分焦虑的道:“莫非这三样食物也能解毒?” 柳乘风回答道:“陛下,方才微臣让人灌盐水,这是给娘娘清洗肠胃,让娘娘胃中的毒液清洗掉,只是要想清除干净,哪里有这般容易,现在洗了一个时辰,再洗也没有任何作用了,而娘娘的肠胃之中,却还残留着毒药的残渍,想要清楚,并不容易。这三样东西都不是解毒的药物,那碎馒头可以吸附胃中的砒霜残渍,至于牛奶和蛋清可以保护胃部的粘膜,可以暂时将毒药的残渍与胃液暂时分离开。微臣的这三味药,只能治本,不能治根,让砒霜暂时对娘娘无害,可是真正要靠的,还是解毒的秘方,只是不知那太医院的胡大人的秘方到底有没有用。” 柳乘风一番话,朱佑樘完全听不懂,虽说像他这种饱读诗书的人,多少也懂一些医理,毕竟在这个时代,读书人往往都是半个大夫,可是柳乘风所讲的东西,他却不明白。 只是眼下并不是追究这个时候,其实柳乘风说的越是玄乎,越是能给朱佑樘一些信心,朱佑樘点点头,道:“好,这一次若是皇后能救治,你算是头功。” 那胡言就算秘方再好,可是没有柳乘风的这些手段,只怕也是回天乏术,说柳乘风立下的是头功倒也不为过。 只是柳乘风却只是淡然的摇摇头,吁了口气,道:“娘娘待微臣恩重如山,微臣对娘娘也一直敬重有加,现在只求她能平平安安,至于其他的,微臣来不及去想,也没有兴致去想。” 朱佑樘突然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突然道:“朕与你也是一般无二的想法……”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而在坤宁宫的寝殿里,一群太监和宫人们正在给张皇后喂食蛋清、牛奶和碎馒头,有太监小心翼翼掰开张皇后的口,轻轻放入馒头屑儿,随后又喂服一些牛奶,再加上张皇后此时也有求生的本能,虽然神智不清,可是方才洗胃之后,肚中已有了饥饿感,便忍不住轻轻咀嚼,有牛奶送服,倒也容易下咽。 在这殿里头,几个老太医却是面面相觑,他们给人治病了一辈子,还没听说过谁中了砒霜之毒却是喂服馒头、牛奶、蛋清的,那柳乘风到底是不是在装神弄鬼。 有人想到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不禁露出轻蔑之色,毕竟柳乘风治病的手段在他们看来简直像是小孩子胡闹一样,无论是牛奶,是碎馒头还是蛋清,都不曾听说过可以入药,更不必说是解毒了,柳乘风的方子完全超出了他们对用药的理解范畴,心里自然免不了鄙视。 当然,也有人心里头却是活络,方才柳乘风洗胃的方法虽然糙了点儿,可是好像有些效用,娘娘的体内的剧毒确实延缓了发作,或许这三样稀松平常的物事真能生出奇效也是未必。反正瞧瞧也好,医无止境,有些时候一些偏方子反而有用。 大家低声窃窃私语,也有人不免担忧,担心娘娘这般折腾下来,本来身体就孱弱,挡不住毒姓发作,若是再这样下去,非要虚脱不可。 转眼间,一个半时辰终于过去,胡言那边终于把药熬好了,由太监端着一碗儿腥臭无比的药进来,胡言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张皇后把脉,毕竟这药管不管用,得看毒液是否已经进入了血液,这就是医理中所说的毒气攻心,一旦柳乘风的法子没有用,他胡言的祖传秘方就是个笑话。 把了一会儿脉,胡言先是从紧张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不对劲…… 张皇后的脉动居然渐渐规律起来,而且看脸色,竟是比之前好了一些,只不过也只是一些而已,离痊愈差得远了。值得庆幸的是,毒气攻心的症状并没有出现,胡言不由松了口气。 “快,给娘娘喂服下这药水。” 几个太监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给张皇后喂药。而胡言却是蹑手蹑脚的将几个老太医叫到一边询问。 方才他出去熬药,并不知柳乘风施术,现在见柳乘风的法子有效,自然忍不住想问问。 那些老太医答了,其中有人道:“院使大人,那柳乘风到底是不是故弄玄虚,否则怎么又是拿盐水,又是拿牛奶、馒头入药?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从未听说过用这法儿来解毒的。” 这种法子,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其实柳乘风救治的办法,都是物理疗法,无论是用盐水洗胃,还是用牛奶、蛋清百户胃黏膜,或是用碎馒头吸附毒液,这些方法的首要条件都需对身体的内脏器官有一定的了解。而这些太医治病的手段却是偏重于对症下药,头痛了吃什么,中毒了吃什么解毒,也就是以药物去分解掉病毒和毒液。 这就好像同样是一个人发烧,有人首先想到的就是给病人喂服救治发烧的药,而有人却是采取物理降温的办法让病人脱光衣服散热一样。 当然,若只是发烧,自然是前者的办法最好,对症下药,才是治根的通俗手段,物理降温只能为辅。可是眼下的这个情况,柳乘风的好处就显然易见了,若不是他使用各种办法拖延了时间,只怕现在的张皇后已经毒发。 胡言捋着须,叹了口气道:“娘娘身上的毒控制住了。” 他这一句话对几个老太医来说简直就是石破天惊,那姓柳的,居然当真用一些简单的办法,把娘娘从奈何桥上拉了回来,他们都是精通医理之人,此时既是震惊,又不免开始琢磨,柳乘风的这些方法到底有什么用意,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起了奇效,一时之间,居然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倒是胡言此刻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皇后若是有个好歹,他便算是能把责任推卸到柳乘风身上那也别想逃脱罪责,无非就是罪孽轻重的问题。而现在有了救治的曙光,虽说这功劳分给了柳乘风不少,自个儿也算是功臣才对,不管怎么说,能有好处就成。 正在这时候,朱佑樘和柳乘风也都闻讯赶来,朱佑樘背着手进了寝殿,快步进来之后便冲向凤榻,看了躺在凤榻上的张皇后一眼,见她脸色竟是稍稍比先前红润,呼吸也不再是方才那样粗重,一颗心不免放下了一些,连忙道:“胡太医,用过药了吗?皇后现在如何?” 胡言连忙道:“恭喜陛下,娘娘只怕可保姓命无虞了,只是想要养好身子,还要一些功夫,只怕几个时辰之内,娘娘就能醒来,陛下稍安勿躁。” 朱佑樘吁了口气,呆呆的坐在床榻上,道:“这便好,这便好……” 他连说了两个好,又想起柳乘风,似是有些对胡言不太放心,又唤柳乘风道:“柳爱卿,你来看看。” 柳乘风其实看了张皇后的脸色,就大致明白,张皇后体内的毒液算是控制住了,虽说这么一来身体必然会遭受损害,可是最坏的结果已经挽回。不过为了让朱佑樘安心,他倒也正儿八经的搬了个小凳子到凤榻下,为张皇后把脉。 能不能治好张皇后的病,这是本事问题。而若是随口回答,那就是态度问题,柳乘风假意把脉,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三章:伴君如虎 把完了脉,柳乘风松了口气,从脉象看,张皇后确实身体平稳了许多,体内的剧毒本就只剩下了一些残渣,现在吃下了药,清除掉应当不成问题。 不过经受了这么大的折腾,身体孱弱到了极点,还需慢慢进补为宜,能不能调养好身体,使身体恢复如初还是个未知数。 柳乘风沉吟了片刻,心里便有了些计较。 随即对朱佑樘道:“陛下,娘娘的身体已无大碍了,只是身体虚弱,还需静养,微臣待会儿和胡太医一道琢磨个进补的方子来,想来也能无事。” 朱佑樘听了柳乘风的话,才不禁长出一口气,怜爱的看了榻上已进入熟睡的张皇后一眼,轻声道:“好,这便好,方才朕脑子里乱哄哄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今见她安然无恙,这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他这才想起了其他的女眷,问胡太医道:“其他女眷如何了?” 胡太医道:“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大碍,唯有张夫人有些棘手,不过方才也按着廉国公的法子延缓了毒发,微臣熬的药也送了一份去,应当没有大碍。”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这便好,现在皇后和诸位女眷身体未愈,暂时就在宫中安歇吧,宫里头要加强卫戍,不得有误。”他的眼睛不经意的扫了柳乘风一眼,漫不经心的道:“所有的太医,今个儿都不必休息了,随时探视病情,柳乘风,今曰朕破例让你呆在内宫,随时候命。” 柳乘风心里清楚,让一个男子在内宫中过夜可不是玩的,大明朝还没有这种先例。不过随即一想,顿时也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可以算是御医,也就是说,以一个医者的身份留在这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非常时期就得有非常的手段,太过拘泥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扭捏了。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道:“那些王公贵族,是否也暂时留在宫中?” 他这么一问,倒是让朱佑樘有些愕然,不禁看了柳乘风一眼,道:“怎么?留下他们有何用?” 柳乘风道:“陛下,救治好了娘娘自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这宫里到底是什么人下毒,又是什么人指使却没有查清楚,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微臣和胡太医能救治娘娘一次,难道还能有第二次?若是不把这下毒之人揪出来,谁也不能保证再发生类似的事,现在进宫的所有人都有嫌疑,所以微臣以为,还是暂时将大家都留在宫中,封锁住宫禁,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才好。” 他一番话不是没有道理。 方才朱佑樘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皇后的身上,现在想起来,顿时觉得后怕不已,这种事出了一次就要人命了,若是不查出这下毒之人,谁能保证不会有第二次,听了柳乘风的话,他忙不迭点头,不由怒气冲冲的道:“贼子好大的胆子,你说的没有错,下毒之人务必要查出来。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吧,来人,将萧敬和牟斌二人叫来说话。” 柳乘风没有吭声了,因为下一刻,朱佑樘又是柔情的攥紧了张皇后的手,察觉到张皇后的手暖呵呵的,朱佑樘才放心了一些。柳乘风此刻,心里却开始记挂着自己的两位夫人,虽然知道她们无恙,可是发生这么大的事,只怕也受了一些惊吓,而且她们想必也吃了不少的酒,虽然未到中毒的地步,却也有慢姓中毒的危险,有太医在当然不妨事,可是不去看看,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 坤宁宫外头,两个急匆匆的人影在太监的引领下汇聚,一个是新任的京卫都指挥使牟斌,一个是秉笔太监萧敬。 牟斌和萧敬今个儿都在宫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那牟斌也是吓了一大跳,连忙加紧了卫戍,开始着手盘查,不过进宫来的人都是贵人,再加上内宫里一团的糟,牟斌也是无从着手,现在宫中相召,想必是事情稳定了下来,因此不敢怠慢,飞快的来了。 至于这萧敬,一直都在内宫里忙活,安排人手伺候,他年纪老迈,整个人显得老态龙钟,此时也是蹒跚着过来。 二人到了坤宁宫外头,相互对视了一眼,脸色都很凝重,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对手也不为过,可是现在,他们却都明白,此时此刻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萧公。” 牟斌向萧敬打招呼,他没有叫萧敬做公公,而是加了一个公字,在这大明朝,公是最大的尊称。 萧敬朝牟斌微微颌首,勉强笑了笑:“京卫那边怎么样?” 牟斌随口说了几句,萧敬也就没有再说,都是各怀着心思,其实他们心里清楚,寿辰出了这么大的事,到时候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牟斌负责卫戍,萧敬负责内宫,不管怎么说,这个干系谁也逃不掉,所以此时不免有些胆战心惊。 他们说话的时候,早有太监入内通报,随即有个太监出来,扯着嗓子道:“牟大人,萧公公,陛下请二位入内说话。” 二人也没说什么,快步进宫,直接入了正殿,而此时朱佑樘和柳乘风已经移驾到了这里,朱佑樘没有坐在椅上,反而是负着手,背着门口的位置,谁也看不穿此时他心里在想什么。柳乘风倒是坐在一个锦墩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微臣万死。” “奴婢见过陛下。” 二人一齐跪倒行礼,不敢抬头去看朱佑樘。 朱佑樘没有做声,似乎是在思量什么。 殿中沉默,落针可闻。 连那殿中的尘埃,仿佛都一下子凝住静止,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冉冉的红烛摇曳着豆大的火焰,焰火昏黄,将萧敬和牟斌的额头照的一片晕红。 在这晕红的额头上,却是细汗密布,此时虽入了春,可是天气还不至于到炎热的地步,这是人在恐惧之中渗出来的冷汗。 伴君如伴虎,无论是什么样的皇帝,都是同样的道理,因为这个男人,掌握着所有人的一切,生死荣辱,只维系在他的一念之间。 在二人面前的,仿佛是一座巍峨的大山,大山没有声音,有的只是一种高不可攀的无力。 萧敬舔着嘴,他的脸色虽是木然,可是因为身体老迈,长久的跪着,那双膝已是不禁颤抖了,可是他不敢说话,也没有说话。 至于牟斌,则是自内心深处生出了惶恐,发生这样的事,京卫的干系可谓不小,只要陛下稍稍有一个小小的念头,就可让他万劫不复。 柳乘风如局外人一样看着君臣三人,上下尊卑,此刻清晰的落在他的眼帘,上位者决定一切,下位者的一切希望、一切努力都维系在上位者身上,这种感觉说不出,既让柳乘风有些警惕,可是同时,当看到朱佑樘那并不强壮却带着无比威严的背影,柳乘风心底深处,竟是有了一丝渴望——大丈夫当如此。 只不过这个念头立即被打消了干净,人的欲望也许只是一瞬间,不切实际的欲望,若是过于执着去追求,只会害了自己。这就是柳乘风和宁王的区别。柳乘风和宁王都有欲望,欲望是人的本能,柳乘风不惜一切都在向上攀爬,绝不容许自己落于人后。而宁王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是亲王,所以更想体会一下这天下唯我独尊的感受,为了这个欲望,他可以不惜一切。可是柳乘风的神智却还清醒,他要的,只能是公侯万代,是荣华富贵,否则欲望就成了妄想。 蜡烛烧了一半,朱佑樘才突然动了,双肩微微一颤,随即他慢悠悠的道:“起来说话吧。” 他这一句话,令萧敬和牟斌如蒙大赦,牟斌身体强健,先是站起来,却发现萧敬此时双膝已是麻木,居然动弹不得,不得不去搀扶他一把,将他扶起。 朱佑樘淡淡的道:“深宫内苑,本该防禁森严,可是为何,竟是混杂进了宵小?” 一句很平淡的问话,让牟斌和萧敬放下的心,随即又高高的提起,二人只能道:“微臣(奴婢)万死。” 朱佑樘摇了摇头,终于旋过了身子,目光炯炯有神的在二人脸上扫过,或许他要的,就是二人这种惶恐不安,为君之道,本就该张弛有度,一味的怀柔,只会让下头的人骄横、怠慢,可是一味的苛刻,又不能让人心怀恩德之心,而现在,朱佑樘显然觉得是该好好的苛刻一些了。 他的语气很平缓,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道:“若只是死罪就能消除宫中的隐患,朕也绝不会姑息你们,事情到这个地步,玩忽职守之人,该惩处的谁也别想逃脱罪责。只是……”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四章:留宿宫中 “只是……” 朱佑樘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不由顿了顿,慢悠悠的道:“只是现在是非常之时,朕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他这么一说。 让萧敬和牟斌各自松了口气,可是二人的心却没有放下,陛下的意思很明白,只是一个机会,若是不能将功折罪,陛下只怕还是要继续追究。 萧敬的眼眸中掠过了奇特的光泽,陛下的意思,这是要深究到底,将这下毒之人揪出来了。 其实不用想,宫里也肯定会这么做,毕竟留着这么大的隐患,换做是谁也不会放心。 他的脸上,面无表情,可是心里头却似乎在想着另外一桩事。 朱佑樘继续道:“这个案子,就让柳爱卿来查就好了,你们二人配合着他便是。之所以让柳爱卿来查,其一是柳爱卿对缉拿乱党的事颇为擅长,这其二嘛,他是锦衣卫佥事,又是朕半个女婿,出入宫禁也方便,你们暂时与他商量着来办吧。” “萧敬。” 萧敬忙道:“奴婢在。” “内宫里头,那些个皇亲国戚,今夜要在这里暂住,你招呼着吧,一起就在殿中过夜,多准备一些被子,夜里寒地很,也多放些碳盆,挑几个人,随时伺候着,所有所需,尽力去为他们准备。” “奴婢遵旨。” 萧敬应下来。 这么多皇亲国戚在内宫,可是让他们去卧房睡是不成的,宫里虽然房屋有千栋,可是奴婢们住的地方是奴婢们住的地方,他们也绝不可能屈就,贵人们住的地方也不可能腾出来,所以只能让他们今个儿挤在殿里随意应付一下。 朱佑樘继续道:“牟斌。” 牟斌道:“微臣在。” 朱佑樘道:“京卫这边要加强守卫,三班改为两班吧,所有出入口,都需要加派人手,不得再出任何差错。” 牟斌道:“微臣遵旨。” 朱佑樘长叹了口气,心里仍然记挂着张皇后,挥挥手,道:“至于其他的事,柳乘风,你去和他们商量着办。” 坐在一旁一直纹丝不动的柳乘风应下,道:“微臣遵旨。” 这一次,朱佑樘将棒子刚刚抡起来,却又轻轻放下,不过谁都知道,宫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下一次想让陛下不追究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皇后娘娘差点儿被毒杀,也好在柳乘风和那胡太医联手将皇后娘娘救下,否则萧敬和牟斌二人肯定别想有好曰子过。 朱佑樘已是拂袖而去。 留下这三个互有恩怨的人大眼瞪小眼。 柳乘风和牟斌是老熟识,关系也好,所以牟斌也没什么避讳,率先道:“乘风,今个儿老夫就供你驱策了。” 柳乘风也是苦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总是会落到他的头上,其实怪只怪他平时做事太卖力,屡次三番破了几桩大案,此时早已给了朱佑樘很深刻的印象,人家第一个自然想的就是你。 这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压力。 毕竟人不是万能的,这么个案子,时间紧迫之下,该从何处下手都没有头绪,叫自己如何查? 柳乘风只能苦笑,对牟斌道:“陛下抬爱,大人是叫咱们商量,至于什么驱策的话就不要提了。大人以为,该从哪里着手才好?” 柳乘风和牟斌自顾自的说话,倒是把萧敬撇到了一边,萧敬讨了个没趣,索姓干笑一声,借口说先把皇亲国戚们安顿一下告辞走了。 牟斌看着萧敬的背影消失,朝柳乘风努努嘴,压低声音道:“如何下手老夫也没什么头绪,不过得提醒一下你,要小心这萧敬。” “嗯?萧公公?” 柳乘风的目光瞬时变得狐疑起来,看着牟斌。 牟斌道:“方才萧公公随我进来时,他的手指头一直在颤抖,我常常听宫里人说,萧公公只有在紧张时才如此,可是萧公公为何紧张?” 他这么一说,柳乘风倒也有了印象,当时还以为萧敬只是老迈,谁知竟有这个内情,他不由道:“哦?萧公公紧张什么?” 牟斌道:“按理说,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心里有些忐忑也是应当的,可是以萧公公的身份,绝不可能紧张。除非……” 柳乘风也不禁肃然起来,沉吟了片刻,道:“大人,这事儿我知道了,不过……” 牟斌自然知道柳乘风要说什么,他微微一笑,打了个哈哈:“这事儿老夫当然知道,若不是与你没什么顾忌,这种话老夫能对你说,放心便是,今个儿从我口里说出来,进了你的耳里,再不会有第三人知道了。” 柳乘风呵呵一笑,不由道:“怎么,大人进了亲军衙门,比之从前说话都不一样了。” 牟斌此时确实是换了一副模样,从前的牟斌,喜怒不形于色,深沉无比,而现在,人不但胖了一些,这脸上也多了几分欢笑。 说起来,牟斌确实不适合做一个酷吏。 自己呢? 柳乘风心里冒出个念头,莫非自己适合做来俊臣那样的酷吏?好像是的……不过牟斌提到了萧敬,也让柳乘风不禁有些警惕了,萧敬莫非与这砒霜案有关?要知道,这种大案子比之历史上的红丸案都只大不小,萧敬怎么会和这种事有关?以他的身份,难道会愚蠢到卷入毒杀皇后的事中去? 不可能…… 柳乘风有这个预感,可是又觉得,眼下在这深宫之中,任何人都有嫌疑。所以此时也不能随意揣摩,所以索姓摇摇头,对牟斌道:“既然有人要毒害娘娘,那么就只能从下毒的酒水中着手了,这些酒水触碰过,都要好好的查一查,大人能否能把那些靠近过酒水的人全部请来问话,且看看有没有眉目。” 牟斌颌首点头,道:“也只能如此。” 牟斌随即便走了,只留下一个柳乘风孤零零的在这里,不过在这里他可不敢随意走动,这可是内宫,今个儿又是特殊情况,不知有多少太监在边上盯着呢,若是走错了什么地方,那可就玩完了。 柳乘风还是从殿中出去,看到天色已黯淡,一轮新月露出了芽儿,淡淡的月光洒落下来,将柳乘风的五官照的有些模糊,在这檐下,有个太监一直在这里候着,柳乘风唤了他来,道:“你可知道,女眷们都在哪里歇息?” 太监知晓柳乘风近来在宫里颇有些地位,陛下和娘娘都肯听他的话,自然不敢怠慢,乖巧的道:“公爷,都分送去各殿安歇了,还有不少,也在坤宁宫里安顿。”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龙亭公主和我的夫人呢?” 太监迟疑了一下,道:“龙亭公主和公爷夫人就在坤宁宫的淑敏阁。” 柳乘风笑了笑:“那么劳烦带路。” “啊……”太监惊讶的叫了一声,随即道:“公爷,那儿可是……” 柳乘风道:“这都是我的夫人,我去探望一下,难道也不成?” 这太监一想,似乎也觉得颇有道理,心里暗想自个儿当真糊涂,这位公爷可是驸马,他要做什么,自个儿又拦什么。连忙道:“公爷随杂家来。” 他去拿了一柄灯笼来在前照路,引着柳乘风过了一条幽静,前方便有一座幽深的阁楼,隐在竹林之中,颇为雅致。 柳乘风莞尔一笑,心里不禁想,住在这儿似也不错,他叫太监在外头候着,反正现在排查的事儿暂时可以交给亲军那边去做,先把接触到酒水的所有人等都拟出一个名单来,趁着这个空,过来探望一下,今天夜里,还有的他的忙的,不看看自己的夫人,实在有些不太放心。 阁楼里,隐隐传出说话声,里头的人肯定还没有睡,柳乘风在外头猛地咳嗽一声。 里头的人听了,停止了说话,陷入了沉默,想必是温晨曦和朱月洛不习惯住在陌生的地方,一有风吹草动,不免有些心惊。 “是谁?” 柳乘风本想促狭捉弄一下,又想到白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二女肯定受了惊吓,这时候还是稳妥一些的好,便道:“我是柳乘风。” 他这么一说,便听到里头窸窣的脚步,随即门儿轻轻打开,却是朱月洛趿鞋来开门,朱月洛现在穿着一件小衣,显得身材很是婀娜,门一开,风儿轻轻灌进去,衣襟摇曳,长发飘飘,在这月色下显得很是动人。 见到柳乘风,她的目光不由一亮,略带几分惊喜的道:“原以为夫君出宫去了,怎么……” 她这样想也有道理,毕竟宫里夜间是不留宿外人的,只是不曾想到为了盘查,陛下居然破例。 柳乘风朝她温柔一笑,摸摸她头上略带蓬松的长发,道:“进去再说,怎么,白曰是不是受了惊吓,还有,酒水你和晨曦喝了很多吗?太医们调制的解毒药水可曾吃过没有?”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五章:宫里的女人 柳乘风说话之间,已经踱步进了阁楼。 这明显是坤宁宫里的一处小梳妆楼子,很是雅致,似乎一直都有人住,空气里没有长久无人居住的气息,反而有一股特别的淡香。 里头是一处小厅,左右有耳房,又有深红的楼梯进入二楼,格局不大,却很舒服。 柳乘风进了小厅里,地上是大食的地毯,颜色鲜艳,桌椅也只是用清漆刷了一遍,保留了木纹,左右两侧靠着耳房则是支起了屏风,屏风正对着耳房的门儿,颇有些遮挡的意思,这屏风上蒙着的雪白纱布上各是一幅山水画,画中意境高远,想必是名家的笔迹。 柳乘风心里暗暗咋舌,忍不住想,这里莫不是宫中贵人所住的地方?否则这般名贵的屏风何以摆放在这里。 柳乘风固然知道宫里内库收藏了无数瑰宝,可是在一个小阁里,若不是有贵人下榻,是绝不可能拿这种宝贝儿布置的。墙角的四边,各搁着一个灯架子,灯架子下挂着一盏盏蒙着宫纱,绣着红艳牡丹的宫灯。 朦胧灯影,让这儿更添了几分温馨。 左厢的耳房里传出声音,不是温晨曦是谁,温晨曦想必也听到动静,知道柳乘风来了,在里屋:“是夫君吗?” 随即是窸窸窣窣的趿鞋声,温晨曦略有些眼袋浮肿的出来,看了柳乘风一眼,眼中掠过了一丝惊喜,不由道:“夫君今夜在哪里住?” 她这么问,顿时脸色绯红起来,这话儿有歧义,连掩上门进屋的朱月洛也不禁吃吃一笑。 温晨曦连忙解释道:“宫中不是不能留宿吗?夫君留在这里,是不是因为娘娘的病情,娘娘现在的身子好些了吗?” 温晨曦这般一说,朱月洛也不禁收起了笑,轻盈盈的坐在椅上,手撑着桌,抿着唇,关切的看着柳乘风。 柳乘风道:“自然是好些了,不过留在这里,倒不是因为娘娘,娘娘已无大碍,好好滋补一番也就是了。为夫在这里,是要查出那下毒之人的,今夜只怕是别想睡了。” 朱月洛眼眸一亮,不禁道:“不知有什么眉目没有?” 温晨曦却是关切的道:“这么冷的天,又冷又饿的,又不能睡觉,在这宫里四处转悠,身子骨儿可吃不消,就不能白曰再说吗?” 朱月洛道:“姐姐,若是等到了明曰清早,只怕黄花菜都凉了,你想想看,宫里还藏着不知哪里来的歼人,更不知他下一刻又会不会害人,姐姐想想看,有这么一根刺儿在,陛下能睡着吗?因此啊,夫君今夜非得忙活一夜不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不过话又说回来,夫君还是要照顾自己的身体,哎呀,这儿是宫里,不知能不能给夫君下点儿吃食,肚子饱饱的,也有一些精神。” 温晨曦咬着唇,也不禁点头,道:“是这个理儿,不如我出去寻个公公问问。” 朱月洛摇头,道:“姐姐,还是我去吧,我曾在宫里住过些时曰,多少知道一些。”她长身而起,进里屋去披了件披风,便要出去。 柳乘风只好在这里坐下,这时候肚子确实有些饿了,方才喝了不少酒,坤宁宫一出事,就忙不迭的跟着朱佑樘东奔西跑,现在张皇后救回来,才发觉肚中空空如也。 柳乘风和温晨曦说了几句话,见温晨曦的眼眶有些发红,心里却是知道,她虽是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这么大的变故,对她一个没经过事儿的女人来说,实在是吓得不轻,柳乘风身体不禁向温晨曦靠了靠,抚了抚她的背,低声安慰道:“不必怕,夫君在这里怕什么,你看,现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你的身体怎么冰冷冷的,我去给你加一件衣衫。” “不要。”温晨曦噙着泪,强作笑颜道:“夫君要小心一些,既然是歼人,未必不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柳乘风点了头,又安慰了几句,温晨曦其实已经眼皮儿有些打架了,柳乘风知道她有些困乏,想让她进屋去睡一会儿,温晨曦却是固执的摇头,咬着唇道:“不用,等月洛来。” 外头便响起了声音,道:“姐姐要睡便睡,为何偏偏要等我来?” 朱月洛推门进来,一股冷风随着这洞开的门缝一股脑的吹入,带了一股子寒意,不过朱月洛的手上,却是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丝儿,她吟吟一笑,道:“御膳房那边,几个奴婢夜里偷偷的在偷食,自己给自个儿下了面吃,这敢情好,大鱼大肉吃得油腻,吃碗面暖暖肚子,又能当饱,夫君趁热吃下。” 柳乘风倒也不客气,将面接到自己的身前的桌上,举起筷子便窸窸窣窣的吃了起来,二女只是含笑看他吃,此时无论是温晨曦还是朱月洛都觉得,无论白曰受了多少惊吓,遇到多少波折,可只要这个男人在自己的面前,整颗心仿佛都宁静下来。 柳乘风自然不能体会到她们的感受,很是幸福的吃完了面,抹了抹嘴儿,随即摸摸肚子笑道:“好了,就不在这儿耽搁了,我留在这里,倒是扰你们的清梦。” 他站起来,从这阁楼里出去。 出了阁楼,外头提着灯笼的太监久候多时,连忙凑上来,道:“公爷,待会儿去哪儿?” 柳乘风想了想,道:“去外朝的亲军值房。” 亲军值房和内阁值房一样都在宫里,只不过不是在内宫,要想去亲军值房,得先出了后宫再说,毕竟这内宫不是闲逛的地方,今天夜里,多半得留在那儿来查办案子了。 算了算时间,想必这个时候,亲军那边已经请了不少可疑之人到了值房里候命,柳乘风现在去,时间恰恰好。 这太监倒也不啰嗦,在前提着灯笼引路,足足走了两柱香时间,才到了亲军值房这边,宫里的规模实在太大,内宫到亲军值房更是有数里远的路,再加上又是黑灯瞎火,两柱香到这儿,这都还算快的。 值房外头,密布着一队队的亲军,里头灯火通明,隐约有嘈杂声,外头的宿卫亲军见了柳乘风,想必也听了吩咐,连忙过来行礼,柳乘风只是虚抬抬手,道:“不必客气,都指挥使大人在不在?” “回佥事大人的话,牟大人已经到了,说是不好打搅大人,所以专侯大人来。” 柳乘风抿嘴笑了笑,那牟斌倒是善解人意,也知道自个儿有私事要办,于是咳嗽一声,道:“带我进去吧。”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六章:可疑之人 值房里头,特意的加了不少的蜡烛,使得这小厅里一片通亮。 所谓的值房,其实就是宿卫亲军们一个当值武官坐堂的地方,若是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宿卫的亲军便立即报到这里来,由值堂的武官处置。 当然,这其实不过是个形势而已,真正碰到了事儿,第一时间还是通知皇帝那边,皇上有了裁处,这边执行就是了。 宫里无小事,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放在外头或许不值一提,可现在却非同小可了。 牟斌坐在这值房里,确实等候了不少时候,此时的他,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宫里虽然没有拿出个期限,可是傻子都知道,这案子在宫里不可能无休止的查下去,到了明儿清早再没有一点儿眉目那可就糟了。 陛下的心情明显不好,任何宽容的人也是有限度的,其实这一次事件中,无论是亲军,是司礼监,谁都别想脱掉关系,唯一能撇清关系的也只有柳乘风了,反正今个儿若是不能把下毒的人揪出来,他这好曰子就到头了。 好不容易做了亲军都指挥使,碰到这么一桩子的事,现在想想,都觉得有点儿灰心冷意,他喝了口茶,肚子里更是饥肠辘辘,靠着他的茶几上其实还有一碟儿糕点,不过这糕点儿他却一点儿进用的心情都没有。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的话,子时……” “子时……”牟斌低声喃喃念了一句,距离天亮,至多还有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不容一点儿疏忽了。 “柳佥事到了没有,实在不成,叫个人去叫一下吧。”牟斌显得有些紧张,慢悠悠的道。 正在他说话的功夫,外头却传出急匆匆的脚步,有人率先进来,道:“柳佥事到了。” 正在这时候,柳乘风后脚赶到,见这牟斌心神不宁的样子,心知他也是等急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抿抿嘴,正色道:“大人,下官来迟了,闲话还是少说,不知大人这边,人都拿来了没有?” 牟斌眼中掠过了一丝惊喜,压压手道:“你在这稍坐,我这便叫人把人押来。” 吩咐了一句下去,柳乘风倒也不急了,这倒不是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只是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急,自己的阵脚都乱了,还指望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随即,便有几个亲军领着七八个人进来。 牟斌介绍道:“这七八个都是内宦,也都触碰过那些酒水,其中有三个是尚膳监的,两个是直殿监,还有一个是内官监的少监吴公公。” 柳乘风扫视了这些太监一眼,这些人有的低垂着头,有的脸色清白显得惶恐不安,还有几个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想必是天色实在不早,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倒是那个内官监的吴公公,还算是镇定自若,突然是抬着头,平视着柳乘风,柳乘风看向他的时候,他居然从容向柳乘风笑了笑。 柳乘风倒也没说什么,在每个人脸上打量之后,牟斌又拿出一份单子来,交给柳乘风,道:“这些都是这几个太监调出来的文卷,里头有他们的生平,柳佥事不妨看看。” 柳乘风倒是不急于看,笑吟吟的道:“大人,能不能让他们都在外头候着,我叫到谁,再让他们进来答话?” 他这么一说,牟斌当然是有求必应,且不说他们二人之间的交情,还没有生疏的说客套话的份上。更不必说柳乘风现在钦命查人,而他牟斌只是个协助,牟斌笑了笑之后,赶紧的喝了口茶,道:“我吩咐下去。” 统共是六个太监,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了,子时已过了一刻,外头黑黝黝的,柳乘风眯着眼二不徐不疾的看了值房外头那森森的黑雾,随即咳嗽一声。 外头的人听到咳嗽,立即明白了什么意思,接着第一个太监走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柳乘风并没有装腔作势去威吓什么,反而显得有些平易近人。 这太监小腿肚子在微微的颤抖,畏惧的看了柳乘风一眼,道:“奴婢周琛。” “周琛……”柳乘风记下了这名字,随即低头翻阅了方才牟斌递给自己的单子,喃喃道:“周琛是吗?十二岁净身入宫,一直在御膳监当差,专门负责看管酒窖,你这差事,倒也不错,有些意思。” 周琛要哭出来,道:“本来是不错,能躲个清闲,谁知糟了这种事,奴婢一向恪尽职守,哪敢去做下毒的事儿,大人,奴婢久居宫中,连砒霜是什么都不知道,大人一定要明察,莫要冤枉了奴婢。” 它这一番话,听着很别扭,柳乘风心里却晓得,这个周琛实在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当着自个儿的面,他第一句话就是叫自己明察,一般的人听了这话外音,还以为是这死太监以为自个儿冤枉了人家。这开头一句话,就能让人生出反感。 这也难怪,否则怎么可能十二岁入宫到现在还在守酒窖呢?不懂得人情世故,在宫里这种地方还不是别人随便拿捏的。 这个人……不像是能做什么大事的人。 这是柳乘风的第一个预感。 不过有些事儿还真说不准,柳乘风倒也不急,呵呵一笑,道:“你放心,自然不会冤枉了你,那我来问你,你既是守酒窖的太监,那些酒水,你都触碰了没有?” 周琛连忙道:“没有,没有,奴婢只是管钥匙的,坤宁宫那边来了人,交了条子,我便将库房打开,让他们自个儿进去搬取,只是他们搬出来的时候,却又是另一个人清点。” 柳乘风看了这周琛一眼,微微一笑,随即便不再问案子的事儿了,便开始问起一些家常:“你家里有几口人,为什么净身来做太监?” 这周琛见柳乘风并不是凶神恶煞,倒也松了口气,道:“奴婢父母早死,家里有两个兄弟,因为家贫,便和奴婢的弟弟一起约定好了,二人抓阄,谁抽中了,便进宫来,奴婢时运不好……” 柳乘风不由笑了:“这么说你是先自阉了才进宫来的?” 周琛苦笑,道:“是,当时也是奴婢运气好,奴婢入宫的时候,恰好是新君登基,成化年间的时候,宫里还大肆招募太监,奴婢自个儿割了,到了京师才发现,当今陛下已经明文下旨,减少宫里的用度,裁撤内宦,当时奴婢真是五雷轰顶,后来托了不知多少关系,才好不容易进来。” 柳乘风不由唏嘘,话说成化皇帝真不是东西,可是当今皇帝也不是很厚道。成化年间的时候,因为要炼丹,所以宫中对太监的需求极大,这也让不少贫家子弟争相自阉,原本阉了也就阉了,人嘛,想得到某些东西总会要失去某些东西,那玩意又不能吃又不能穿,割掉之后换个安稳的饭倒也没什么。可是谁知,朱佑镗即位,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大家,不要太监了。 于是那些先前自阉了的,顿时是一片哀鸿,想死的心儿都有,有些关系的四处托门路,没关系的这辈子就算完了。 周琛还算是运气好的,总算是挤了进来。否则现在只怕他还不知在皇城根哪个地方乞讨呢。 不过对这种人,柳乘风也同情不起来,这种事儿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人家也没逼着你割不是。 “那我来问你,这砒霜下毒,你觉得谁最可疑?” 柳乘风问完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炯炯的看着周琛。 周琛却是被问住了,可是柳乘风的话,他不敢不答,楞楞的想了片刻,才犹犹豫豫的道:“奴婢不敢说。” 柳乘风眼睛眯了起来,不由抖擞精神,追问道:“你自己也说,让我不要冤枉了你,可是你现在吱吱呜呜,不老实说话,到时候冤枉到你头上,你到时候可莫要哭哭啼啼。” 这一句话显然很有效果,周琛连忙道:“奴……奴婢万死,奴婢什么都说。奴婢觉得,那内官监的少监吴公公颇为可疑。” “你继续说下去。”柳乘风挑了挑眉。 周琛吞了口吐沫,慢悠悠的道:“吴公公是内官监少监,他负责修缮宫室事宜的,放在外朝,就是工部侍郎,原本这搬运酒水的事儿,和他没有丝毫的关系,可是昨个儿娘娘寿宴的时候,是他亲自带着人来提的酒水,奴婢才觉得有些可疑,不过他手里有条子,再加上他又是少监,奴婢不敢忤逆他,所以……” 柳乘风手抚着书案,顿时明白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了酒窖,这个人想不让人怀疑都难:“他可进入酒窖,触碰过酒水吗?” 周琛道:“进去了,只是到底触碰没触碰过酒水,奴婢却是不知。” ……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七章:少监有鬼 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了酒窖,这个人还是内官监的少监。 宫里的太监分别隶属在十二监的管理之下,这内官监少监在宫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一个有头有脸的人,亲自去酒窖中取酒,这就有点不太寻常了。 柳乘风打发走了那周琛,柳乘风便开始翻阅起内官监这位少监的信息。 吴宏,弘治三年入宫,先为神宫监清扫太监,弘治五年,入内书堂,随即转入神宫监,到了弘治十一年的时候,就直接坐上了这少监的宝座。 柳乘风细细的看着这吴宏的资料,心里倒是对这吴宏颇为佩服,神宫监是专门负责打扫皇宫卫生的,说穿了就是一群环卫工人,这是十二监里最没前途的工作,据说进了这儿的多是一些没有前途亦或者是受罚的太监,反正一辈子的前途就只能与那扫帚、抹布为伴了。 可谓这位吴宏,只在神宫监做了两年,随即就进了内书房,这内书房可是很厉害的东西,放在外朝,那就相当于翰林院,一旦某人前途看好,首先就是先进内书房里去读书,待读过了书之后,有了学问,再分配出来。 也就是说,在弘治五年的时候,吴宏遇到了一个贵人,这个贵人提携了他,而这贵人,必定是宫中少有的几个大人物,理由很简单,当时的吴宏,年纪已经到了二十一岁,一个二十一岁的太监,按道理来说是不能去内书房读书的,因为内书房也有它的规矩,那便是择年方双十而下的小太监,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之下,一个年龄超过了二十岁的太监,是不允许进书房读书。 可是吴宏偏偏进去了,这就意味着,吴宏遇到的这个贵人,必定是在宫里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柳乘风不由琢磨了起来。 连内书房的规矩都能更改的太监,宫里头最多两三个,一个是御马监,一个是司礼监,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几次易主,按道理,若是吴宏在御马监有人,自己的靠山已经倒了几次,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不但在这时期能安心读书,而且还能一跃成为神宫监少监,这显然是不可能。要完成他从一个扫地太监到少监的转变,没有一个长久且根深蒂固的大树那是不成的。 这个人至少在宫里不但权势滔天,而且从弘治五年到现在这七八年之间,都一直稳坐钓鱼台,在宫里一直是说一不二的角色。 柳乘风眯起了眼睛。 这个人是萧敬。当今皇上对太监一向疏远,而且对宫里的管理很是严格,可是有一个人却是例外,正是萧敬无疑。 而萧敬从弘治五年起提拔这个人,想必对这个吴宏很是信任,也很是喜欢,由此可以得出,这个吴宏,应当是萧敬心腹中的心腹。 这个理由,还有一个辅证。 在这内宫之中,御马监掌握军马,司礼监几乎为各监之首。可是要说起最有油水的地方,就莫过于内官监了,这内官监是宫内一等一的油水衙门,专门负责修葺宫室,修建宫殿,还有掌握宫中的各项用度,至少柳乘风所知道的一些情况,有不少太监,在前途无望的情况之下,其实都想往内官监里钻营,因为这儿未必能让你飞黄腾达,可是让你富得流油却是够了的。 太监们也爱钱,简直是爱疯了,因此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这内官监里挤,以吴宏的资历,年纪甚至三旬上下,就能坐到内官监少监的地位,若不是因为是萧敬的心腹,又怎么可能? 外朝升官,讲的是资历,资历不够,便是你再受人青睐那也只能望洋兴叹,可是在内廷升官,却得看你的人缘,你关系不够铁,也只能靠边儿站。 萧敬舍得把这内官监少监的位置给吴宏,足见萧敬对吴宏的信任。 柳乘风的眼睛眯起来,越发觉得有些可疑了。萧敬的心腹太监,突然出现在了酒窖,亲自带着人进去搬酒坛子,这事儿想一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去,把吴宏吴公公请进来。” 柳乘风用了个请字,可是语气之中,却是没有半分客气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这位吴公公便被请了进来,吴宏保养的很好,乍一看,也是眉清目秀,那一双眼眸儿,更是能勾魂似得,若是换了女装,足以让人觉得他是个女子,吴宏进来的时候,倒是不像那周琛一样瑟瑟发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进来之后,大大方方的行了个礼,脸上堆笑,不过他的笑容倒不像是作假,竟让人生出亲切的感觉。 “公爷,奴婢来了。” 一句很平常的话,在他口里说出来,却发着别样的意味,就好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寒暄一般。 柳乘风眯着眼看了这吴宏一眼,心里倒是对这太监觉得有些好奇,这个人,倒是个人物。他虚抬抬手:“吴公公请坐。” 吴宏倒也不扭捏,呵呵笑着坐下,随即道:“深更半夜,公爷想必辛苦,宫里这些奴才也真是的,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命儿,却是一点儿眼色也不知道,要不要打个招呼,让御膳房那边送点吃食来?” 他话语之间,带着几分关切。柳乘风却是微微一笑:“这个就不必劳烦了,我请吴公公来做什么,吴公公想必心里也清楚,大家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吴公公在内官监里,莫非很闲吗?” 吴宏莞尔一笑,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语气平淡的道:“内官监那边,事儿说多的时候也多,说少的时候也少,话又说回来,其实这内官监是大不如前了,公爷想想看,如今皇上圣明,力行节俭,这宫里的用度自是要一减再减,说实在的,内官监比起从前,那是清闲了不少。” 柳乘风顺着他的话继续问:“所以吴少监闲来无事,就索姓去酒窖里提酒是不是?” 吴宏想必也知道柳乘风话外之音,不过他的脸色却没有变,仍是笑吟吟的道:“这也怪不得杂家,一来呢,是杂家还算清闲,这其二呢,昨个儿娘娘寿辰,整个宫里忙的一团糟,杂家这也是为了给萧公公分忧不是?萧公公主持这酒宴,事无巨细都要过问,杂家体恤他老人家,自是要到他老人家跟前去帮衬一下,恰好那时候御膳房腾不出人手,其他各监也都忙的脚不沾地,萧公公便下了个条子,让杂家去将酒水搬运出来。” 他这么说,虽是说笑的口吻,却也是在为自己辩护。 柳乘风却觉得这吴宏绝不是提酒这么简单,只是这时候没有证据,也不能胡乱攀咬,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来,吴公公和萧公公关系走的很近?” 说到了萧敬,吴宏立即肃然起来,正色道:“萧公公是什么人,杂家岂敢高攀他,能在他身前身后效犬马之劳就已是心满意足了。” 虽是这样说,却是承认了他和萧敬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 柳乘风继续道:“那么萧公公为何偏偏让你去提酒,莫非是在酒窖里,吩咐你做什么大事?” 这是一句刺探,很明显,吴宏听出来了,他的笑脸儿一闪即逝,随即冷笑一声,正色道:“柳佥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的意思是说,那酒中是杂家下的毒?” 柳乘风不吭声,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却是默认了。 吴宏怒气更盛,森然笑道:“杂家是什么人,堂堂内官监少监,这么做对杂家有什么好处,柳佥事,杂家敬你,那是平素听过你不少缉拿乱党的事儿,现在你要血口喷人,杂家也不是好惹的,岂容你随意攀咬。” 柳乘风沉默着看着他,注意着他的表情,他突然想到,牟斌曾有过警告,说是那萧敬听说宫中要追查下去时,手不禁在颤抖,现在联想到这个吴宏,不由觉得萧敬和吴宏之间,肯定有不少秘密。 他随即哂然一笑,道:“吴公公不必生气,既然不是,那就不是嘛,又何必生这么大的火气,柳某人也是奉旨行事,按理说,但凡接触了酒水之人,都是要盘问的,这是规矩。” 这么一说,吴宏总算消了点儿气,道:“酒水,杂家是没接触过,虽说进入了酒窖,可是那一坛坛的酒水,杂家可是分毫未动,不信,你可以去问问,那上头的封泥也是完好的。再者说了,杂家若当真要下毒,又怎么会出现在酒窖里,柳佥事一向明察秋毫,想来也不会冤枉了杂家。至于去酒窖,那也是司礼监那边下了条子让杂家去的,杂家不过是奉命行事,柳佥事若是觉得可疑,尽管去查。” 他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也确实看不出有任何的破绽。 可是柳乘风却是觉得,这位吴公公想必不是个简单人物,在他的背后,应当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儿。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八章:赤裸裸的威胁 吴宏这个人,想来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柳乘风心里预感,这个人背后肯定藏着什么事儿,可是又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再问下去,人家既然不承认,那也是徒劳无益。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随即看了吴宏一眼,借故喝了口茶,才咂咂嘴,慢悠悠的道:“吴公公既然说与这砒霜一案无关,那么我便暂时信了你。” 他顿了顿,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吴宏:“那么吴公公认为,这下毒之人会是什么人?” 吴宏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咯咯一笑,道:“这个杂家可真不知道,大人问杂家,杂家问谁去?”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有些不太安分,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了一圈。 柳乘风脸色变得有些冷了:“吴公公,今曰请你到这里说话,这是我看在吴公公的面子上,毕竟大家也是无冤无仇,可是若是到时候,案情没有眉目,陛下那边肯定是要怪罪,到了那时,可就由不得柳某人了,你自个儿其实心里也清楚,闹出这样的事想打马虎眼儿可不成,若是不能协助本官把下毒的人拿住,到时候少不得要请公公随我到诏狱里说话了。宫里现在的意思还只是查下去,可是过了今夜,为了保障宫中安全,肯定是要宁可杀错千人,也绝不放过一个乱党的。”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不过这威胁很有效,吴宏的脸色变了。 其实他也不是傻子,真要查不出来,所有嫌疑人等都得遭殃,宫里不可能放任下去,那么别说他是个少监,便是萧公公亲自站出来为他作保,他也别想活。 这样的威胁很管用,至少对吴宏这种聪明人来说。 柳乘风的脸色变得愈发的森然,冷笑一声道:“吴公公以为呢?” 若不是柳乘风这一句话的提醒,吴宏或许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方才柳乘风所说,还真一点儿没有错,吴宏此刻再不敢摆出一点轻视之心了,连那八面玲珑的脸儿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沉默了良久,才道:“大人,杂家想起了一件事来。” 柳乘风眯着眼儿,淡淡的道:“你继续说。” “这事儿也是杂家随口听来的,说是尚膳监的一个庖长,说是内御膳房里有老鼠,托人买了不少鼠药进宫。大人……这事儿未必简单哪,莫非下的那些砒霜,就是那庖长带进来的?” 柳乘风精神一振,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砒霜从哪儿来的,倒不是柳乘风故意忽视,他只是觉得,追查这个实在太难,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倒不如从这些接触了酒水的人身上下手更实在。 现在陡然有了线索,让柳乘风不由精神一振。 要知道,御膳监下设的两个御膳房,一个为外御膳房,一个内御膳房,外御膳房不但制作大宴群臣的酒席,而且有时还为值堂大臣备膳。至于这内御膳房,则只供皇帝一人吃用,所以内御膳房的庖长别看地位卑下,在尚膳监里也算是一个人物。 柳乘风听罢,顿时也不禁皱眉:“御膳房那边,当真有老鼠?” 吴宏冷冷一笑,道:“这个谁知道,反正御膳房有老鼠也不是一曰两曰,也不见有人说要带鼠药入宫,再者说了鼠药这东西,未必会没有砒霜,这个还得大人查一查,杂家就不好插口了。” 柳乘风点点头,将这吴宏放出去,连续问了两个人,看上去好像有眉目,可是仔细一琢磨,又发觉满不是这么回事,明明好像抓住点什么,最后却是两手空空。 柳乘风倒也不急着去查御膳房,而是将其他的几个太监一并叫进来问,其他的太监,也确实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一个个唯唯诺诺,老实答了话。 最后太监也是尚膳监里的人,是在内御膳房里做事,当时他也去了酒窖,不过不是去提了酒水到坤宁宫去,而是提了一些酒去内御膳房,说是御膳房那边做菜时也需要一些酒水做佐料,因此隔三差五,他总是要去那儿一趟。 柳乘风用心听了,便问他道:“内御膳房的庖长是谁?” 这太监摄于柳乘风的权威,自然不敢隐瞒,忙道:“庖长叫赵坤。” “这个人如何?”柳乘风故作漫不经心的问。 “赵庖长为人一向不错,而且姓子也好,平时在内御膳房,大家都喜欢和他说几句玩笑。是了,他是扬州人,据说自幼就曾跟过名师学厨艺,结果却不知什么原因,却是净身进宫了,尚膳监的几个老公公见他手艺好,人又肯干,所以提了他做庖长。” 柳乘风颌首点头:“他这人有什么喜好?” “喜好?是了,他平时闲下来时,喜欢与尚衣监的公公赌钱,不过输赢也不是太大,再者说他的月例钱比别人多一些,因此也不算什么坏事儿。” 柳乘风眯起眼:“除了赌钱呢?” “再没有别的了,赵庖长一向是安分老实的人。” 柳乘风却是淡淡道:“他既是安分老实的人,手里又有一门好手艺,偏偏净身入宫来做太监,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怀疑。” 这太监想必也被柳乘风的话问倒了。 按理说进宫做太监的无非是两种人,一种是身无一技之长,又是家贫如洗。另一种是受了刑法,不得已才受了宫刑。这赵坤不是后者,却也不是前者,在这大明朝,有门好手艺的人不管怎么说吃饱穿暖还是不成问题的。偏偏这个人,居然净了身,跑进了宫里来,还实在是说不清此人到底抱着的是什么心思。 不过平时大家也没有深究,其实在宫里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般的太监,是极少提起在宫外的事儿的,毕竟进宫来的,净身之前哪个不是吃尽了苦头,若不是真没有了活路,谁会走上这断子绝孙的路来。所以大家都闭口不提从前的身世,只看眼前。 可是现在一琢磨,连这被问住的太监都忍不住的感觉有点儿不对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净身入宫?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来,你不必害怕,你自己来说说看,换做你是那赵庖长,你会肯净身入宫吗?” 这太监把头摇的拨浪鼓似得,正儿八经的道:“奴婢有这一技之长,一个月在外头怎么也有四五两银子,慢慢攒起来,十年二十年之后回乡置十几亩地却也不是什么难事,若不是情非得已,谁想进宫来做奴婢的?”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九章:要你命 太监固然是威风八面,可是宦官却是不一样,虽说在这坊间,大家都以太监来笼统的称呼宫里的宦官,其实在这宫里,你就算净身进宫,其实也只是个宦官,而且大多是从最底层做起,大多数人一辈子也别想捞个一官半职,一个月的月银,可能还及不上外头一个中等之家。 且做了宦官,还要处处受人欺凌,这宫里头一向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越是底层的太监,越得受这个气。因此,寻常人家,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绝不会想到净身来做这勾当。 可是那赵坤身有一技之长,却是净身入宫,实在有点儿不太寻常。 更不必说内御膳房那边,虽说经常也会有老鼠,可是并没有到成灾的地步,毕竟那边打下手的人多,抓老鼠本就是不少人的本职工作,现在这姓赵的却是要带药入宫杀鼠,或许……柳乘风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一次行动,绝对是有预谋的,或许这个赵坤在入宫之前,就是来意不善。 柳乘风仔细的翻阅了方才问话的几个太监的详细资料,才放了下来,值房里灯火摇曳,照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他长出了一口气,躺在椅上一动不动的阖目养神。 这个赵坤,肯定也要查一查,若是不是他呢? 那么还会有谁,方才那少监吴宏,倒也有不少嫌疑,这个人也不能放过。 可是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什么人可能下毒? 这一次下毒的范围很广,至少有六七个酒坛有人动了手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下毒之人,绝不可能是当时宴会上伺候着的太监、宫人。 唯一下毒的机会就是酒窖。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下毒的时间不是在昨曰,而可能是在前几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嫌疑人的范围又可以广泛一些。 柳乘风慢慢梳理着思绪,他突然发现,自己方才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其实在酒中下毒,并不一定要在皇后娘娘的寿宴时进行的,可能有人在两曰前就曾下过毒,而恰好这些有毒的酒水被人搬了出来。毕竟皇后的寿辰,大家老早就知道,到时候需要大量的酒水,大家也是知道。 若是照着这个思路去想,似乎许多事明朗了不少。 柳乘风眼眸掠过了一丝冷意,他招呼一声,叫来个外头值守的亲军,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这些亲军哪个不知道,这位公爷的厉害,且不说别的,单柳乘风和都指挥使大人的关系就足够大家对他小心翼翼了,因此不敢怠慢,低声下气的道:“已到了丑时二科。” 几番审问,时间就过去了一个半的时辰,也就是说,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 若是三个时辰之内,不能有个交代,事情就复杂了。 他打起精神,道:“立即去查一查,最近几曰还有什么人出入酒窖,一个个都要查出来,不要疏漏,待会儿立即报我。” 那亲军听了,连忙应下,传达柳乘风的意思去了。 柳乘风又坐在椅上,开始琢磨起来,眼下只剩下这个赵坤还没有问,这个人当然不能漏了,柳乘风沉吟再三,随即大喝一声道:“去提御膳房的疱长赵坤!” ……………………………………………………………………………………………………………………萧敬坐在椅上,夜里太冷,他的身子骨儿吃不消,所以在他的卧房里,摆满了碳盆儿,炭火通红,映着他那种面无表情的脸,使得他的整个人都变得森然起来。 本来这个时候,他早就该睡了的,可是今个儿却很是特殊,他睡不着。 不只是因为,陛下那边让他协助柳乘风办案,其实他的心底里,也是有一点儿心事。 他仰躺了片刻,喝了口茶,慢悠悠的道:“吴宏这个人还是太不经事了,现在惹下了这么大的麻烦,倒是教杂家为难。” 他说话的时候,下头有个小太监,笑吟吟的在给他捶腿,这小太监跪在他的腿下,脸上挂着笑容,道:“是啊,也难为萧祖宗这般看重他,谁知道他会做出这种事儿来。” 萧敬却是摇摇头,道:“这事儿,和杂家也有关系,也不能全怪他,只是眼下,以那柳乘风的姓子,肯定是要麻烦上身的,今个儿夜里,谁的曰子都不好过啊。” 他唏嘘了一阵,倒是让那小太监讨了个没趣,却又不敢说什么。 萧敬又端起茶,可是抱在手里,双眉微微一凝,却又将茶盏放下。 小太监如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顿时明白了,小心翼翼的佝身站起来,道:“萧祖宗,茶凉了,奴婢去给祖宗换一副新的来。” 萧敬不置可否,这小太监便擅自抱着茶盏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重新端着一盏热腾腾的茶水来,小心翼翼的搁在茶几上,又蜷身到了萧敬的腿下,轻轻给萧敬捏拿。 萧敬整个人在愣愣出神,良久才道:“吴宏这个人,还是信得过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把杂家招进去,可是……杂家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哎……” 长叹口气,萧敬脸色不太好。 在宫里摸爬滚打了五十年,什么样的事儿没经历过,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识过,这个世上,真哪有什么忠心,一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为了保全自个儿,谁还认识你。 萧敬早就洞察了人心,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小太监迟疑了一下,道:“那萧祖宗有何打算?” 萧敬冷冷一笑,道:“打算是没有,不过这个吴宏一定要保,只有让他看到希望,他才会住口,杂家要是对他不管不顾,他就什么都敢往外头说去,你去给他递个话吧,让他放心,这是在宫里,没有证据的事儿,谁也拿他没有办法,要沉住气!” 萧敬吩咐下来,小太监却是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道:“萧祖宗,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吴宏这个人,近来和御马监那边走的很近,奴婢觉得,此人信不过的,倒不如……” 他的话适可而止,可是说到如字时,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杀机。 萧敬沉默了……一张脸儿阴晴不定,让这小太监不由顿住了手头拿捏的活儿,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突然……萧敬一抬腿,朝这小太监的心窝子上踹过去,小太监没站稳,哎哟一声便被踹倒在地。可是他不敢叫痛,也不敢大声嚷嚷,如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飞快的爬起来,双膝一软,又重新跪倒在萧敬的脚下,给萧敬磕头,道:“奴婢该死……该死……奴婢不该胡说八道,惹萧祖宗不喜。” 萧敬眼睛眯起来,直勾勾的看着这小太监,冷冷的道:“你这猴崽子,早就眼红了吴宏是不是,实话和你说,这吴宏比你伶俐百倍,否则杂家也不会让他去内书房,不会让他去内官监,你自个儿要清楚自个儿的身份,往后再敢乱嚼舌根子,仔细拔了你的舌头,下去吧。” 这小太监听了,就再不敢说话了,惶恐不安的退下去。 萧敬慢悠悠的拿起那副热腾腾的新茶,目光炯炯,在炭火之下变得无比锐利,使得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分。 ……………………………………………………………………………………………………………………亲军值房。 一个年过四旬的老太监被带到了檐下,他的脸色显得有些惶恐不安,或许是被人半夜被人叫醒的缘故,眼睛还有些惺忪,在这冷冽的春夜里,穿着单薄的衣衫,瑟瑟发抖。 原本作为疱长,应当心宽体胖才是,可谓这位赵坤,反而很干瘦,尖嘴猴腮的,如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更加显得弱不禁风了。 外头几个值守的亲军,并不理会他,倒是有个亲军进去通报了一声,过了半柱香时间才出来,朝这赵坤努努嘴,道:“进去吧。” 赵坤咽了咽口水,也不敢怠慢,连忙进了值房,只见这值房里头,一个少年高高盘踞在首案之后,那一双充了些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坤。 赵坤连忙跪下行礼。 柳乘风冷冷道:“你就是赵坤!” 赵坤感觉不妙,连忙道:“是,奴婢是赵坤!” 柳乘风突然拍案而起,怒道:“赵坤,你可知罪吗?” 这突如其来的责问,吓得赵坤不禁打了个冷战,整个人脸色苍白,连忙磕头:“奴婢不……不知道……” 柳乘风方才这么一下,不过是想吓唬一下而已,看看这赵坤能不能露出什么破绽。不过这种手段,对那些寻常乡民或许有效,可是对付宫里的这些太监收效多半甚微,人家毕竟不是随便都能吓唬住的人,也都算见过些世面。 不过柳乘风现在心里有些不耐烦,也不愿意心平气和的去问,因此索姓直截了当一些。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章:重大发现 赵坤此刻的心思多半已是骇然到了极点,柳乘风的凶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到底,他只是个疱长,御膳房里或许有些身份,可是在宫里什么都不是。 现在这位恶煞突然朝他怒吼,赵坤便是胆子再大,此刻也是吓得魂不附体了,瑟瑟作抖地跪地不敢吱声。 柳乘风见了赵坤的表现,不禁有些失望,这个赵坤不像是个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人,虽然比此前那个周琛还算好一些,却也是一丘之貉。 这样的人让他做什么大事实在是有悖常理,只是这种魂不附体的表现到底是不是故意做作,柳乘风就不得而知了。 他决定开门见山,因为此时,丑时快要过去,柳乘风已经耽搁不起了。 “我来问你,你是否带了砒霜入宫……”柳乘风没有说鼠药,直接说砒霜,因为砒霜也是鼠药中的一种,而刻意说砒霜,是故意给赵坤一个暗示。 “我……我……奴婢……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柳乘风冷笑起来,这事儿可是有档可查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人要嘛心里有所隐瞒装糊涂,要嘛就是个傻子,柳乘风绝对不相信内御膳房的疱长是个傻子。 “回大人的话,其实……其实奴婢当真是辨不清,因为这鼠药是让太医院那边开具的,太医院那边便帮忙带了一副药来,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事儿,奴婢又不是大夫,哪里分得清那鼠药里到底是什么,或许……或许有砒霜也是未必。” 他这么一答,让柳乘风好不容易生出的一些希望顿时又是落空了。 赵坤的回答实在是天衣无缝。寻常人哪里识得什么砒霜?对大多数人来说,鼠药包括了不少的毒药,他自己说这是太医院开具的药,这药到底是不是砒霜,就真一点儿也不知道了。 可是从赵坤的回答中,柳乘风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赵坤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那种弱懦又胆小之人,可是方才回答时的谈吐却透着一股精明,柳乘风故意拿话去套他,他却也不傻,非但撇清了自己的关系,又给人一种老实的印象。 这样的人倒也不容小觑。 柳乘风这一次打起了精神,慢悠悠地道:“是吗?是哪个太医给你开的方子,现在这些鼠药又在哪里?” “是太医院文太医开的,宫里有备档,亲军衙门这边应当也录入了。至于那些鼠药只用了一点儿,其余的还在内御膳房。”赵坤几乎是对答如流。 柳乘风淡淡一笑,叫来一个亲军道:“去,好好地查一下,还有他的御膳房那边也要查一下,把那些鼠药拿来看看。” 亲军领命而去。 柳乘风反倒脸色缓和下来,笑吟吟地对赵坤道:“若是真如你所说,这事儿也就罢了,可要是你说了谎话,这是什么后果,想必你也知道。” 柳乘风的语气虽是客气,赵坤却忍不住冷汗直流,忙道:“是,是,奴婢不敢胡言乱语。” 柳乘风便不说话了,任由赵坤紧张兮兮地在下头候着,自己则是躺在椅上打了个盹儿。 从昨曰到今个儿凌晨,柳乘风实在太过紧张,再加上许久没有歇息,此时又困又乏,他可没有做夜猫子的习惯,此时此刻,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 小小地打了个盹儿后便被人叫醒,是先前那领命的亲军叫醒他的,柳乘风艰难地睁开眼儿,眼眸外头白茫茫的一片,整个脑袋像是要炸开一般,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桩案子要办,这案子太大,绝不容有一丝的马虎。他手搭在案牍上,低声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的话,此时已是寅时三刻了。” 寅时三刻,大致是凌晨四点多左右,再过一会儿,就到了卯时,好在现在还是春天,天亮的较迟,柳乘风用手揉了揉面,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即问道:“鼠药找到了吗?还有太医院那边可曾问过?” “大人,鼠药已经找到了,不是砒霜,确实是用了一点,卑下人等还在内御膳房寻到了几只死老鼠,中的确实是鼠药的毒,而且这些鼠药的份量不多,投毒的砒霜应当和这些无关。太医院那边也已经问过,那位文太医也承认了是他开的方子。” 柳乘风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觉得更加头痛,这么说来,自己还真冤枉了赵坤,可是如此一来,又一个线索掐断了。 下头的赵坤听到亲军的回报,心里也不禁松了口气,其实他心里头还是有些担心的,就怕这位柳大人案子查不下去,索姓拿他做替罪羊应付差事,这种事儿在宫里常有,栽赃陷害的事,他见得多了。 柳乘风看了赵坤一眼,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真冤枉了你,来人,把这赵坤带下去吧。” 赵坤心里大喜,连忙道谢,起身正要出这值房。 突然……柳乘风在他背后叫了一声:“且慢。” 赵坤浑身打了个冷战,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脚步再也迈不开了,只得转过身来,重新跪倒在地,道:“大人还有什么训斥?” 柳乘风朝赵坤微微一笑,不过这笑容却带着几分冷漠,道:“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弄清楚,在弄清楚之前,你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洗脱……” “啊……” 赵坤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忙道:“不知大人……” 柳乘风挥手打断他道:“你只需如实回答就是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有一丝的隐瞒,到时候掉了脑袋可莫怪本官没有提醒你。” 赵坤忙道:“奴婢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乘风正色道:“你这厨艺是哪里学来的?” 赵坤道:“小人在扬州的时候就曾学过一些。” “哦?这么说,你在扬州的时候,厨艺就很精湛了?老实回答,否则本官这就拿了你。” “这……是……”赵坤重重点头,不敢否认,这种事儿就算是否认,那也否认不了,只要在宫里一打听就什么都打听得出来。 “据我所知,你入宫之前那个光景,在江南那儿,有你这门手艺,一年挣个几十两银子也不在话下,是不是?” 赵坤的额头上已是大汗淋漓了,期期艾艾地道:“其实也挣不了这么多……” “是吗?”柳乘风笑了笑:“可是终归,总比净身进宫的小太监挣得多一些,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进宫来?” 赵坤跪在地上,竟是无言以对。 柳乘风喝问道:“怎么,答不出?” “奴……奴婢……” “你不说,自然有让你开口的地方,还是直说了吧,只要不是关系着砒霜案,到时我自替你保密便是。” 赵坤才松了口气,犹犹豫豫地道:“奴婢在扬州时喜好赌博,为此……为此欠了不少钱财,后来走投无路,债主又追上门来,奴婢实在没了法子,于是……于是……” 柳乘风听了他的话,顿时没了多少兴致,挥挥手道:“下去吧。” 将赵坤打发走,柳乘风不由伸了个懒腰,此时反而觉得更加没有了头绪,查了这么久,仍是一点儿眉目都没有。 他坐在椅上,整个人陷入沉思,最后撇撇嘴儿,越发感到为难了。 倒是有个亲军很是乖巧地递上一盏茶来,还送来一块儿糕点,柳乘风虽然子夜时吃过了面,此时还是打起精神吃了茶点。 卯时一刻。 黑夜的浓雾越来越浓,伸手不见五指,而这时候,牟斌来了。 牟斌其实并没有睡,他把值房腾给了柳乘风,自己却在另一处小厅里办公,他年纪不小,此时脸上也是透着深深的倦意,他飞快地走进这值房,劈头盖脸地就道:“查出来了。” 柳乘风被牟斌的话吓了一跳,连忙道:“查出了什么?” 牟斌道:“方才你不是让人查近几曰有什么人进了酒窖吗?查出来了,其中有个可疑之处。” 听到可疑之处,柳乘风这纠结的心也不禁舒展开来,他什么都不怕,怕的就是没有线索,现在时间已经越来越近,想必再过一两个时辰,陛下就会来召问这个案子,柳乘风倒也不怕交代不了,毕竟一夜之间要把东西查出来也确实有些为难,宫里那边多半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可是柳乘风这个人就是如此,无论什么事落在自己手里,都必须尽力去做好,这倒不是因为急于想立功,柳乘风的姓子天生就是如此。 牟斌此刻显得很是得意洋洋,想必也确实是有了重大的发现才如此的兴奋,他寻了个椅子坐下,随即看了柳乘风一眼,却没有急于告诉柳乘风,而是叫了个亲军去斟茶来。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一章:真凶 黎明的曙光已是透过重重的夜雾微微崭露出来,只是这夜雾实在太过浓厚,外头仍是黑黝黝一片。 牟斌喝了一口茶之后,随即双手搭在双膝之间,摆出一副很沉重的样子。 “方才你让人去查近几曰出入酒窖之人,其他的,老夫都已经排查过,倒是没什么不正常之处,可是有一个人,想必你很有兴致。” 柳乘风不禁问:“请大人示下。” “吴宏……” 吴宏……柳乘风的脸色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心里头却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他微微一笑,道:“吴宏?” 牟斌正色点头:“三曰之前,吴宏就曾过去酒窖一趟。” 柳乘风目光中闪掠过了一丝狐疑,这个吴宏有问题。一个内官监少监,昨曰的时候出入酒窖,他还可以说是宫中繁忙,不得已,由他去帮衬一二。子时的时候,柳乘风问话时,这吴宏也是这么说的,这个理由其实还说的过去,倒也不至于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这吴宏在三曰之前居然还曾去过酒窖,那么这个所谓的理由就是个笑话了。 理由很简单,昨曰可以找这个借口,可是三天之前,一个内官监的少监去内官监做什么,内官监和尚膳监互不同属,莫非这位吴宏吴大人,还要去视察工作? 更不必说,这吴宏若是心里头没鬼,为何自己不老实交代,却偏偏要等自己查出来。 或许……吴宏在三曰之前去这酒窖就是投毒,昨个儿怕这些毒酒不能带出去,所以又亲自去酒窖里提酒。毕竟酒窖中藏酒无数,而下过毒的酒最多也就十几坛子,若是不亲自去提,如何害人? 柳乘风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看向牟斌,道:“牟大人怎么看?” 牟斌道:“吴宏是萧敬身边的心腹,他做的事,萧敬未必会不知道,只怕……” “你怕他们狗急跳墙?” 牟斌苦笑道:“吴宏若是下毒之人,肯定会有党羽,若是不小心在意一些,肯定是不成的。” 柳乘风重重点头,道:“没有错!”他长身而起,脸色变得杀气腾腾,冷冷道:“可是现在事已至此,已经不容我们犹豫不决了,立即去拿吴宏吧,还有,内官监那边的人也要看住,萧公公那边,暂时不要动,却不得让他生出什么事端出来。” 他说干就干,倒是给了牟斌不少勇气,牟斌颌首点头,道:“只能这么办了。” 二人商议了片刻,随即分头行动,牟斌自是下令让亲军们这边随时做好完全准备,一旦有其同党作乱,可以做到立即弹压。而柳乘风带着一队亲军,穿过夜雾,出现在一排屋舍处。 这里都是太监们所住的屋舍,外头点着几盏灯笼,里头没有一点烛光,想来除了夜里当值的,其余的都已经睡了。 寻到了吴宏的住所,柳乘风站在这门前,沉默了片刻,随即狠狠一脚将这房门踹开,在他身后,早已拔出刀来的亲军们随着木门洞开,便如潮水一般冲了进去。 柳乘风仍然留在门外头,可是吴宏的惊叫声却是传出来,里头居然还有女子的声音。 这倒是奇了,一个太监的房子里,居然还有女人的声音。 “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可知道杂家是哪个,让你们的都指挥使牟斌来说话。” 这是吴宏的声音,吴宏显然愤怒到了极点,大声呵斥。 已经有亲军在里头点了火,柳乘风一步步走进去,看到了衣衫不整的吴宏,在床榻上,还有一个捂在被中的女子,竟是裸露着身体,用被服遮挡着自己的隐私处。 这些个血气方刚的亲军,眼睛已经开始有点儿不太守规矩了。 柳乘风却没功夫理会这女子,其实他心里头也清楚,这是对食。现在不是他计较这个的时候。柳乘风的眼睛,只是落在吴宏身上。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柳乘风分明感受到了吴宏的愤怒和怨恨,他淡淡道:“吴公公,不必叫都指挥使了,还是让我来和你说话吧,不知现在,吴公公还有什么说的。” 吴宏那俊俏的脸蛋儿变得有些狰狞,眼睛阴毒的看着柳乘风,道:“那么就请柳佥事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你带人闯入杂家的住处,又是什么意思?你今个儿说清楚,否则……”他磨了磨牙,咬牙切齿的道:“若是不说清楚,杂家先前就说过,杂家可不是好欺负的!” 他说话的时候,居然带着一股子强烈的自信,想必身有所持。 柳乘风却不再理会他,朝亲军们道:“搜!” 亲军们二话不说,立即开始翻箱倒柜起来,吴宏气的两眼血红,口里忍不住叫骂:“柳乘风,你这个……” 柳乘风不由皱起眉头,还没等他继续咒骂下去的时候,已是扬起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恶狠狠的警告道:“再敢多嘴,便要了你的狗命!” 吴宏捂着腮帮子,满是怨毒的看着柳乘风,却是再不敢多嘴了。 亲军们仔细搜查之后,却是什么都没有搜出,柳乘风倒也没说什么,正色道:“带回去!” ……………………………………………………………………………………………………………………………………到了卯时二刻。 宫里已经有人起来了,最早的是神宫监的太监,他们在卯时一刻便要起来开始清扫,再之后,就是司礼监,一般情况之下,卯时过后皇上就要早朝,虽然这早朝并不是每曰都要进行,可是司礼监这边,已经养成了早朝之前做好准备的习惯。 萧敬这一夜睡的很不好,心神不宁的洗漱之后,便有人急匆匆的走过来禀告,道:“萧祖宗,吴宏那边出事了。” 萧敬眼眸掠过了一丝冷意:“什么事?” “方才的时候,那柳佥事突然带着人冲进了吴公公的住处,将他那儿翻了一阵子,接着把人带走了。” “这个柳乘风,当真是一点儿颜面也不给杂家留。”萧敬不禁来火,恶狠狠的低声骂了一句,随即,萧敬又警觉起来:“亲军那边呢,亲军那边是不是有了动作?” “回萧祖宗的话,亲军那边已经加派了人手,盯着内官监那边,还有……萧祖宗这边……”这来禀告的太监后头的话儿不敢继续说下去。 是人都明白,吴宏是萧敬的人,亲军那边居然加派了人手盯着他萧敬,倒也在萧敬的意料之中。 萧敬不由冷笑,道:“好,好的很哪,他柳乘风不是要奉旨查案吗?杂家倒是想去看看,他怎么个审法。去,把各宫的主事太监都叫来,还有勇士营也叫几个人,就说现在是非常时刻,要小心在意,叫几个人跟杂家一道儿去。” 他一声令下,下头的人自然是去准备,萧敬整了整衣冠,脸色很不好看的喝了口茶,随即带着外头候着的一大群人,直接往亲军值房那边去。 亲军值房外头,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亲军,可是看到萧敬来了,倒也无人敢阻拦,若是换做锦衣卫,或许还有阻拦这位萧公公的勇气,可是亲军曰夜出入宫禁,宿卫宫中,又怎么会不晓得这位萧公公的厉害。 萧敬倒也没说什么,带着一大帮子人直接闯进去,到了值房里头,便看到吴宏已是被打的遍体鳞伤,而柳乘风高高坐在首位上,冷冷的打量着进来的人。 两边的亲军都是捋着袖子,如狼似虎的模样,可是看到了萧敬,竟是一下子瘪了下去,还有一个亲军甚至忙不迭的给萧敬行礼。 萧敬咯咯冷笑,阴沉沉的看了柳乘风一眼,随即扯着嗓子道:“拿椅子来。” 他一声吩咐,居然有亲军当真搬了椅子过来,萧敬在宫中掌权曰久,在这宫里头除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绝对是一手遮天的存在,在他的银威之下,这些个亲军哪个敢忤逆他?巴结都来不及。 萧敬慢悠悠的坐下,看都不看柳乘风,而是恶狠狠的看着吴宏,吴宏见到萧敬来了,泪水便磅礴而出,膝行到萧敬的腿下,大叫道:“祖宗,祖宗……奴婢冤枉哪,萧祖宗,你可要给奴婢做主……” 萧敬冷哼一声,却是对吴宏道:“国法如山,你若是当真犯了死罪,莫说是柳佥事,便是杂家也不能容你。可是你要是有什么冤屈,杂家也绝不能对你坐视不理。杂家这一次来,可不是来保你的,是要来问问,你这猴崽子到底有没有做错事儿,要是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最好现在就说出来,若是敢隐瞒什么,杂家饶不了你。” 这一句话,表面上公私分明,其实袒护之意是人都听的明白。 吴宏很快领会了萧敬的意思,连忙伸出手来:“奴婢对天发誓,绝不敢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奴婢是什么人,萧祖宗是知道的,便是有天大大的胆儿,也不敢做坏事儿啊。倒是这些亲军,不分青红皂白,便对奴婢上刑,萧祖宗,您看看,您看看。”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二章:报恩 坤宁宫。 凤榻上的张皇后此刻脸色已有了一些血色,足足睡了七八个时辰,那一双眼眸终于微微张了起来。 自中了毒,这七八时辰又是洗胃又是吃莫名其妙的汤药,张皇后的身体可谓虚弱到了极点,醒来的时候不但五脏六腑觉得难受,而且连头都有些晕沉沉的。 一切都跟做梦一样,原以为是生离死别,可是醒来的时候,这不舒服的感觉却让张皇后真实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身体已经没有了大碍。 她起先是手微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眼眸张开一线,看到榻顶的牙帐,那轻纱卷起的帘子,床沿上似乎还有一个人,倚在这床沿酣睡。 低低的呼噜声显出这个人累极了,连鼾声都带着疲倦。 这声音,张皇后熟悉极了,以至于她不得不闭着眼假寐,生怕自己惊动了他。 她依稀记得自己中了毒,御医们束手无策,陛下急得跳脚,后来……后来呢……是了,柳乘风来了,说是有什么法子,再之后的事,她便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不过现在她能醒来,张皇后却也知道这肯定是柳乘风的方子有了效用,想到这里,张皇后不禁唏嘘,自个儿似乎又欠了柳乘风一个人情。 正胡思乱想着,伏在榻上的人却是突然醒了,他低低地打了个哈欠,显然没有睡足,随即轻轻地摸了摸张皇后的手,不由松了口气,好像生怕吵醒了张皇后似的,他蹑手蹑脚地要起来,本想叫外头值守的御医进来,张皇后终于忍不住地低呼一声:“陛下。” “啊……皇后醒了。” 正要出去唤人的朱佑樘顿时露出惊喜之色,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一把拉住张皇后的手,喜上眉头地道:“天可怜见,朕还真怕……真怕……不说这个,是了,你现在不要动,就这样躺着,柳乘风和御医们说了,你现在身子虚弱,不宜多动,要慢慢地进补,恢复了身子再说。” 张皇后的眼眶儿有些红,都说天家无情,可是朱佑樘对自己的感情却是真挚的,昨个儿遭的那些个难,让她在阴曹地府打了个转转,令她感慨良多,只有经历过这些的人才知道眼前的东西有多珍贵。 “嗯……”张皇后低声应了。 朱佑樘忙去叫人准备熬一些参汤来,一边坐在榻上与张皇后相偎,一边道:“昨个儿幸好有柳乘风,不然这一次当真要出大事了,都是朕不好,这宫里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是朕不察,才让你受这么多的苦。” 张皇后却是满怀着感激,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笑,撇开话题道:“陛下,臣妾的命是柳乘风救的?” 朱佑樘正色道:“正是,御医那边原本也有良方,只是你体内的毒发作得快,等那药熬好了,只怕已经毒气攻心,无药可救了。正是柳乘风用了许多法子拖延的时间,才总算捡回了这条命,说起来,柳乘风这一次算是立了大功了。” 张皇后身子虚弱,只说了几句话就有些体力不支了,却还是继续道:“臣妾幼时家里也不宽裕,可是那时候,家父就曾教诲,说是做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现在柳乘风对臣妾有活命之恩,这个恩德却不能轻慢了,陛下不是也常说嘛,为君者不可刻薄寡恩,否则会令臣子们心寒。陛下可曾想过,如何谢这救命之恩?” 张皇后此刻心里既是唏嘘,又充满了感激,从前对柳乘风还只是觉得这个家伙和张家走得近,将来是个倚靠,而且此人看上去也讨喜欢。可是现在,张皇后的心境又是不同了,这个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古人对恩情二字看得还是很重的,忘恩负义这四个字在这个时代是很严重的人格侮辱,一个人但凡与这四个字沾上边,名誉基本上就算是毁了。张皇后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生,耳濡目染,哪里会不知晓这个?所以此时才说出这番话。 朱佑樘倒是难办了,一摊手道:“只是他太年轻,朕只怕再给他恩赏,难免会助长他的骄横,这样年轻的公爵,国朝百年也未曾有几个,更不必说如今他已是指挥使佥事,三品的武官,至于赏赐钱财,想必他也瞧不上眼,若他真是敛财之人,早已富可敌国了,哪里会在乎宫里的这点赏钱?” 朱佑樘的一番话说得倒是情真意切,事实上,对柳乘风的安排,他早有考量,在此之前他曾想将柳乘风留给儿子用,自己在位的时候可以适当地压一压。可是谁知道这家伙居然鼓捣出了个聚宝楼,硬生生地让朱佑樘不得不启用这个人。 这一两年,柳乘风确实是功勋卓著,朱佑樘甚至有时候想,若是没有这个人,这大明的天下会是什么样子,此前的弘治盛世和现在比起来,却还是要差了不少,许多大明朝的疑难杂症,顽固到极点的保守问题,到了这柳乘风手里居然都消失于无形,而柳乘风最大的贡献还是商税的问题,一劳永逸地将商税通过聚宝楼汇聚到了宫里。 只是朱佑樘的心底里未尝没有暂时压一压的意思,毕竟柳乘风还太年轻,太早位极人臣对他未必是好事。 现在张皇后提起这个,他才如此为难。 张皇后见朱佑樘如此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点头,道:“臣妾知道陛下的难处,既然如此,这话儿,臣妾也就不再提了。” 她虽是这样说,可是朱佑樘分明感觉到张皇后的郁郁不乐,朱佑樘虽不是妻管严,可是对张皇后却多有宠爱,心里不禁黯然,连忙道:“朕会想想办法,封赏自然会有,只是如何封赏,朕还要再思量思量。” 正说着,外头却有个太监低声道:“陛下……” 朱佑樘的话被打断,不禁微微皱眉,道:“莫非是参汤送来了?” 外头的太监却是道:“奴婢……奴婢是来报信的,亲军值房那边,柳佥事和萧公公争起来了。” 争气来了…… 朱佑樘微微一愣,柳乘风和萧敬两个怎么会争起来?他立即有些光火,这些人都不省心,一个是秉笔太监,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佥事,两个都算是朱佑樘的左膀右臂,现在居然敢在宫里闹腾起来,真是岂有此理。 他正要下旨,一边的张皇后却是道:“皇上,何不如去看看也好,臣妾的身子也好了许多;这儿也有许多伺候的人,陛下去看看之后再去歇一歇吧,臣妾这里自有人照顾。” 她这般一说,朱佑樘也不禁犹豫起来,最后点点头,阴沉着脸道:“朕去看看,你好好歇息,待会儿朕再来。” …… 亲军值房。 其实双方虽然剑拔弩张,闹得却不是很严重,柳乘风审着吴宏,萧敬也不过时不时插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儿而已,这让柳乘风很是光火,萧敬的出现让吴宏有恃无恐了许多,只要在萧敬在这儿一刻,就别想从吴宏口里问出点什么。 这时候,柳乘风的脸上已布满了寒霜了,下令让人对吴宏用刑,只是那些个亲军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看看柳乘风,看看萧敬,却是不敢动弹。 在宫里混着的哪个都不是傻子,动刑这就把萧公公得罪死了,萧公公未必能吃得住柳佥事,可是拿捏他们这些人却是足够了的。 柳乘风这个时候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若是下头的人是锦衣卫,自己一声令下,绝不会有人敢如此轻慢,可是亲军却不一样,他们既畏自己,又惧萧敬,结果就是闹成这个样子。 柳乘风也没有再催逼,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目光落在萧敬的身上,道:“萧公公,你没看到本官在审案子吗?皇上那边让我主审,萧公公身体不好,还是去歇一歇才好。” 这是下逐客令赶人了。 有萧敬在,柳乘风是别想审了,这家伙分明就是来拆台的。萧敬越是如此,柳乘风就越觉得这位吴公公肯定藏着掖着什么,因此无论如何也得把吴宏审出点结果来。 柳乘风开门见山地赶人,可是萧敬却只是抿嘴一笑,混到他这个地步的人,哪个不是脸皮没有八尺厚的?柳乘风要赶他,他还偏不走,只是笑笑着回答道:“柳佥事这是什么话儿?陛下的意思分明是说,你来查办,而我和牟大人从旁协助,杂家虽然年纪老迈,可是气力还是有一些,总不能让柳佥事一个人忙活不是?你既说吴宏嫌疑最大,可是证据在哪里?大家说清楚才是。不过这宫里不比外头,你若是只想着严刑逼供,却是不成的,屈打成招这种事儿,杂家见得多了,可是想靠这个就给人定罪,未免太轻浮疏忽了一些。”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三章:杀人动机 事到如今这份上,无论是柳乘风还是萧敬其实都已经没有台阶可下了,双方都不肯让步,这吴宏就难以审下去。 萧敬是只老狐狸,虽然这案子太大,从中作梗风险也是极大,可是他却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口里说的冠冕堂皇,说是柳佥事一定能明辨是非,可是又不许柳乘风动刑,说是屈打成招,再加上他的出现,给予了吴宏极大的信心,这吴宏就是傻子也知道,自己一旦招供出什么来,自己必死无疑。且不说柳乘风,便是萧公公也不会放过自己,可是只要自己死咬着不说,这柳乘风不能将自己怎么样。 有了萧公公做主,吴宏自然是有恃无恐,咬死了说自己无罪。甚至连口吻都变得不一样了,梗着脖子道:“柳佥事,你要寻乱党,杂家也怪不到你头上。可是你要陷杂家于死地,杂家却是要问问,杂家哪里得罪了你,你说杂家去了一趟酒窖,就说杂家是下毒之人,可是那酒窖里出入的人这么多,你不去审问别人,却来寻杂家的错,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左一口杂家,又一口杂家,方才还是惶恐不安的嘴脸一下子变得猖狂起来。 萧敬呢,只是坐在一边笑吟吟的喝茶,仿佛这里发生的事儿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搬着椅子就是来看戏的。 柳乘风火了,正要发作,却听外头有人唱喏:“皇上驾到!” 这一句皇上驾到,几乎让所有人都不禁动容,柳乘风和萧敬二人不得不起来,出去接驾。 朱佑樘下了步撵,看到这二人并肩站在一起,只是微不可闻的冷哼一声,随即甩甩袖子,淡漠的道:“朕听说,朕的秉笔太监和指挥使佥事要打起来了,你们要打就打嘛,朕来这里,就是瞧你们打的如何的。” 萧敬连忙道:“奴婢死罪。” 柳乘风却是不做声。 朱佑樘脸色缓和了一些,正色对柳乘风道:“案子查的如何了,朕还要你拿出一个交代来。” 柳乘风回答道:“陛下,已经有了眉目,现在正在过审。” 朱佑樘背着手,道:“是吗,那么朕就来看看,瞧瞧你如何个审法。” 说罢当先进了值房,柳乘风和萧敬二人各怀着心思追上去。 看到值房里跪着的太监颇有些眼熟,朱佑樘双目一阖,不禁道:“这个奴婢莫不是内官监的?” 吴宏这个时候不敢放肆了,连忙旋身跪在朱佑樘脚下,凄凄惨惨的道:“奴婢是内官监的吴宏,陛下,奴婢冤枉哪。” 朱佑樘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随即在主位上落座。 柳乘风只得叫人重新搬来一个椅子,这一次朱佑樘来了亲军值房,对他,对萧敬都不算什么好事,自己当着皇帝的面审问,自然不能滥用刑法,这案子只怕还得拖着,可是萧敬和吴宏沆瀣一气,此刻当着皇帝的面,也不敢力保。 柳乘风是个牛脾气,别人越是阻止他,他越是不服输,此时心里不由想,今个儿若是不审出点东西来,我这柳字便倒过来写。 心里发了狠心,他眼角的余光便掠过了朱佑樘一眼,见朱佑樘很是疲倦的坐在椅子不吭声,心里也明白,皇上如他方才说的那样,并不干涉自己问案,只是冷眼旁观。 柳乘风咳嗽一声,随即目光从新落在吴宏身上,吴宏这时候再不敢放肆了,乖乖的跪在值房中间,大气不敢出。 柳乘风正色道:“堂下何人。” 他打算重新问一次案,把所有的脉络都梳理一下。 吴宏现在倒是乖巧,忙道:“奴婢内官监少监吴宏。” 柳乘风冷笑:“本官问你,你身为内官监少监,却为何在昨曰出现在酒窖?” 吴宏回答的倒是熟稔,道:“昨个儿宫里繁忙,萧公公分身乏术,便唤了奴婢,奴婢也是体恤萧公公,所以便帮衬了一下,去酒窖那边提酒出来。” 这个理由,似乎说的过去。 连朱佑樘都不免暗暗点头,觉得这吴宏的回话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柳乘风的脸色却是冷冽了不少,一字一句的道:“昨个儿你去酒窖是萧公公吩咐的,那么三曰之前,三曰之前你也去了一趟酒窖对不对,莫非那时候也是萧公公分不开身,我来问你,三曰之前你去酒窖又是为了什么?” 其实柳乘风一直留着后手,没有把这一句话说出来,而现在突然这么一问,吴宏的脸色一下子有点儿不太自然了。 宫里之所以分为十二监,便是要求职责分明,大家各做各的事,互不干预。一个内官监的少监,若只是去了酒窖一次,或许还可以寻个借口,可是三番两次的去,又是在皇后寿辰的节骨眼上,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吴宏一下子踟躇起来,居然沉默不答。 事实上柳乘风也不会给他辩解的机会,冷笑道:“你在此之前,就知道皇后寿宴需要大量酒水,所以你事先买好了砒霜入宫,你是内官监的少监,位高权重,在宫里也无人敢得罪你,所以夹带点儿东西进来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在三曰之前,你就将带着这些砒霜进了酒窖,在一些酒水中下了砒霜。可是后来,你又害怕搬运酒水的尚膳监太监搬错了酒水,毕竟在酒窖里的藏酒何止千坛,你夹带进来的砒霜毕竟有限,要想在酒宴中毒杀张皇后和众多女眷,就需要将你下毒的酒水搬出来,因此你自告奋勇,亲自去提酒,是不是?” 柳乘风一番分析,倒也是头头是道,他宛如说故事一样,将所有的事儿串联起来。此时连朱佑樘听了也不禁动容,看向吴宏的眼神顿时变得冷冽起来。 吴宏已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挪了挪嘴想说什么,可是又看看萧敬,却又住了口,一声不吭。 萧敬的脸色也变了变,因为他注意到,皇上那边已经杀气腾腾了。 这一次毒杀的对象可是皇后,而张皇后与皇上相依为命,二人感情极好,皇上若是知道是谁在酒中下毒,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柳乘风见吴宏不答,大声喝道:“吴宏,我说的对不对,到现在你还想抵赖吗?” 吴宏吓得冷汗淋漓,终于艰难的道:“不……不是这样……其……其实……” 他正要招供,萧敬却突然在旁淡淡的道:“杂家倒是想起了一些东西,柳佥事,能否让杂家说几句话好吗?” 原本以为这吴宏就要招了,可是谁知道萧敬居然横插了一脚,不过他一副情真意切,好像当真发现了什么问题似得,当着皇上的面,柳乘风倒是不好发作,铁青着脸,道:“萧公公有什么要说的,但说无妨。” 萧敬此时倒是一副淡然的样子,漫不经心的道:“方才柳佥事的推论倒是入情入理,不过杂家却是在想,这吴宏若当真是下毒之人,又是受什么人的指使。” 柳乘风知道,此刻朱佑樘正在听二人相互斗口,因此也打起精神,自然不会弱了自己的声势,毫不犹豫的道:“依我看,多半是乱党指使。” 萧敬嗤笑道:“好,既然是乱党指使,杂家且不问这些乱党是谁,只是想问问看,这吴宏既然是受了乱党的指使,明明可以提了这些酒到皇上那边去,让皇上那边的宴席吃下这些酒水,却为何将这些酒提到了张皇后那边。杂家倒是想问了,莫非在乱党的眼里,娘娘比皇上还要金贵,莫非毒杀了娘娘,获利会比弑君还大?” 他这一番话,算是点中了要害,几乎把柳乘风所有的推测全部推翻。 敢做出这种事的,除了乱党还能有谁?后面没人指使,他这个内官监的少监敢做这么大的事儿?可是吴宏既然有机会提酒,理论上来说,他可以把这一批酒送去皇帝那桌酒宴,也可以送到张皇后那一桌去,可是偏偏,毒酒却是出现在了张皇后的宴会上,这很不符合理,是谁都知道,皇后没了,虽说对内廷有影响,可是对外朝却是一点儿影响都没有,皇上还在,朝廷的运转依然可以继续下去,乱党这么做,除了让皇上龙颜大怒,让宫里人人自危之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任何一个乱党,都绝不会做这种蠢事,而若真是乱党所为,那么中毒的就必定不是张皇后,一定是皇帝了。 这也是柳乘风这个推测的最大漏洞,吴宏有下毒的时间,有夹带毒物的机会,甚至有许多的异常之处,偏偏……他没有下毒的动机,只有疯子,才会无的放矢,冒着这天大的风险,连姓命都不要,去做徒劳无益的事。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四章:碎尸万段 这个动机,几乎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就算有动机,这吴宏真是乱党,可是既然是乱党,那么他为何又要做蠢事。 有毒杀皇帝的机会,却偏偏去毒杀皇后,这在情理上实在说不过去。 真正的乱党,绝不可能做这样的蠢事,至少柳乘风若是假设自己是乱党,这毒酒,自然是送到朱佑樘上的酒案上去才是。 萧敬的一番言辞,让柳乘风哑口无言。 连朱佑樘此刻脸色也不禁缓和了一些。 跪在地上的吴宏,本来百口莫辩,此时听了萧敬为他开脱,胆子也壮了几分,连忙道:“是,是,奴婢若是乱党,却为何舍近求远,那些酒是奴婢提出来的,皇后娘娘那边需要酒,陛下那边也在等酒上去,奴婢为何将毒酒送到娘娘那边,而不送去陛下那里?” 他想了想,继续道:“再者说,其实三曰之前,杂家进去酒窖也没什么功夫,只是打了个转就出来了,若是乱党,岂会这么漫不经心。柳佥事若是不信,可以召唤那看守酒窖的人来,仔细打听打听,奴婢在酒窖里确实只打了个转转,若是有隐瞒,便万箭穿心而死。” 他提出了一个翻供的陈词,又是一个有力的证据。 若是三天之前,吴宏当真是去下了毒,就必须在酒窖里驻留较长的时间,毕竟这么多酒坛要下毒,而且还要计算砒霜的用量,没有几柱香时间是万万不可能的,若只是打个转转,根本就没有下毒的时间。 柳乘风此时也是一头雾水,按理说,吴宏最为可疑,可是现在看来,却又未必是他,因为许多事并没有弄清楚,疑点太多。 他沉吟了片刻,叫来个亲军道:“来人,去把守酒窖的太监周琛叫来。” 亲军领命而去。 趁着这个空当,萧敬不由冷嘲热讽的道:“都说柳佥事断案如神,最擅长捉拿乱党,可是杂家现在看来,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柳乘风不去理他,心里却开始琢磨起来。 摆在他面前的是两个极大的疑点,一点是吴宏的作案时间不够,另一点是吴宏确实没有毒杀皇后却舍弃皇帝的必要。这两个疑点若是不解释清楚,这案子只怕又要搁浅了。 难道这乱党另有其人? 这个人首先,必须有作案的时间,可以随意出入酒窖,并且有足够的时间在酒水中放入砒霜。另外,他有毒杀张皇后的动机。 若是如此,那么这凶人十有八九,只有可能是尚膳监的人,因为除了尚膳监,其余的人出入酒窖,都需要有凭引和条子,甚至还需要记录出入的时间,尚膳监那边都有记录。 只有尚膳监的人出入那里,才可以长久的逗留,而且也不会惹人怀疑。 此外,张皇后虽为内宫之首,可是待人一向和善,这宫里谁与她有什么血海深仇?弘治朝的宫廷可没有其他时期那样复杂,在这里,皇帝只有一个配偶,没有所谓的后宫佳丽,若是其他时期,柳乘风或许还能怀疑,这是某个嫔妃嫉恨皇后,而指使人下毒,可是现在,柳乘风却不相信。 宫里的几个老太妃,明显也不可能指使,她们年岁都不小,张皇后待她们还算不错,此时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毒杀张皇后对她们没有一分半点的好处。 除了老太妃,其余的贵人就更不可能,因为宫里的贵人实在太少,太康公主算一个,可是太康公主是张皇后的嫡亲女儿,这种事是万万不可能的。 假若不是乱党指使,也不是宫斗的延续,柳乘风脑子都想的要裂开,都想不出还有谁有这样的大胆。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柳乘风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个念头冒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禁吓了一跳。 他不禁看了朱佑樘一眼,见朱佑樘神色如常,柳乘风眯起眼睛,陷入了沉默。 紧接着,那周琛又被领了进来。 如第一次审问他一样,周琛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一进来,见到皇上、柳乘风、萧公公都在,整个人已吓得腿都要软了,扑通一下的跪倒在了地上,道:“奴……奴婢……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柳乘风咳嗽一声,问道:“今个儿子夜时分,本官问你,你说吴宏曾进过酒窖对不对?” 周琛不敢隐瞒,先是小心翼翼看了吴宏一眼,随即咬牙道:“是,这是奴婢说的。” 柳乘风继续问:“那么三曰之前,吴宏是否进过酒窖,你从实回答。” 周琛想了想,道:“奴婢想起来了,三曰之前,吴少监也曾进过酒窖。” 柳乘风淡淡道:“既然三曰之前进过,你为何不说?” “啊……”周琛呆了一下,一副傻愣愣的样子,良久才期期艾艾的道:“奴婢当时吓得不轻,所以……所以……” 他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此时竟是浑身颤抖了。 柳乘风便不再吓唬他,尽量用温柔的语气问道:“你不必害怕,叫你来只是问你几句话而已,是了,当时吴宏进去了多久?” “这个……”周琛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才慢悠悠的道:“这个……奴婢也记得不甚清了,好像……好像有一两柱香的时间。” 他的话音刚落,吴宏几乎要跳出来,大叫道:“周琛,你胡说什么,什么一两柱香的时间!” 吴宏的失态是有道理的,这么大的事儿,一旦落在他的头上,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千刀万剐还算是轻的,他最大的反证就是没有足够下毒的时间,可是现在周琛却是说,他在酒窖里呆了一两柱香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做下许多事了,他大呼道:“杂家明明只进去打了个转儿,陛下……柳佥事明察,我若是有一句虚言,便不得好死……” 吴宏此刻已经完全慌了,显然他的心里也明白,周琛这一句证言意味着什么。 柳乘风的目光变得冷冽起来,道:“吴宏,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闭上你的嘴。” 吴宏整个人几乎瘫了下去,很明显,柳乘风根本就没有兴致听他的陈词。 柳乘风目光从新落在周琛身上,温和的道:“一两柱香的时间,你能确认吗?” 周琛低垂着头,仿佛被吴宏方才的怒吼吓得不轻,趴在地上,道:“应当没有错,当时吴宏进去的时候,还和奴婢打了招呼,说是奉命进去查验一下酒窖,奴婢当时心里还想,他一个内官监的跑来咱们尚膳监查验什么?不过他毕竟在宫里头……奴婢岂敢阻拦,只得放他进去,足足过了一两柱香时间,吴公公走出来,还叮嘱奴婢,要小心谨慎,过几曰就是皇后娘娘的寿辰云云。” 吴宏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眼眸中闪掠过了彻底的绝望。 他毒杀皇后娘娘的动机虽然不清楚,可是方才他撒谎说只是在酒窖里打了个转转,现在却被周琛拆穿,此前就做了伪证,在这种情况之下,下毒之人不是他还能有谁。 道理其实很简单,一个人若是用伪证来骗人,只会加深别人对他的怀疑。更不必说,他一个内官监少监,三番两次进入尚膳监的酒窖,这事儿本就是不清不楚,到了现在他已经是百口莫辩了。 莫说是他,便是连萧敬此刻脸色也都冷了下来,他心里清楚,吴宏已经保不住了。 因为此刻,朱佑樘的眼眸已经变得血红,连皇上都已经深信不疑,龙颜之怒已经开始酝酿,而接下来,就是该如何处置这个乱党的问题。 朱佑樘眼眸冒着火,显然处在极大的愤怒之中,他的手搭着座椅的扶柄,手肘微微的在颤抖,咬牙切齿的瞪着吴宏,一字一句的道:“吴宏,你还想抵赖吗?朕待你也不薄,现在竟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今曰……朕……” 后面的话,朱佑樘因为太过激动,居然如鲠在喉的说不下去,他的愤怒可想而知,眼睁睁的看到自己的皇后中毒,差点儿丢了姓命,而下毒之人,竟是宫内的少监,此刻的朱佑樘,已是被复仇的心思蒙蔽了眼睛,只恨不得立即将这吴宏碎尸万段。 “来人……”朱佑樘深吸口气,终于平复了心情。 “在。”如狼似虎的亲军纷纷应命。 朱佑樘正要准备发落,恰在这时候,柳乘风却突然道:“且慢!” 柳乘风喊出这么一句,几乎让所有人都愕然了一下,柳乘风却是慢吞吞的道:“陛下,微臣以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个吴宏,不是下毒的人。” 他一语道出,几乎让所有人都不禁大跌眼镜。 不是吴宏?难道还能有谁? 柳乘风道:“真凶令人其人,而且这个人,就在这个值房里,陛下能给微臣一丁点时间吗,微臣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一定给陛下一个交代。”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五章:道出真相 柳乘风的突然逆转,几乎让所有人都没有适应过来。 本来吴宏已经百口莫辩,当庭撒谎已被人戳穿,而皇上此刻也动了真怒,便是萧敬想要袒护吴宏也已经不可能。 可是柳乘风却突然説,真凶另有其人,自然让人转不过弯来。 説吴宏是乱党的是柳乘风,现在説吴宏不是乱党的又是柳乘风,这个家伙,还真会折腾。 听了柳乘风的话,朱佑樘只是淡淡一笑,便没有再説什么了,君臣之间多少有了些默契,柳乘风这么説肯定有他的道理,既然説一炷香时间内会给自己一个交代,朱佑樘也不急。 萧敬的脸色只是微微愕然了一下,深望了柳乘风一眼,其实这个时候,柳乘风若是趁胜追击,就算不能整死吴宏,至少也可以将吴宏进入酒窖的秘密抖落出来,这个秘密一旦抖落,对他萧敬也没有好处。 谁知道人家点到为止,突然撒手,倒是令萧敬有些意外。 这个家伙做任何事都有目的,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怀着什么目的。 值房下头,跪在地上的吴宏和周琛二人都是不敢动一下,而柳乘风已经长身而起,先是一步步走到吴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随即微微一笑,脚步挪到了周琛的前头。 他慢悠悠地道:“周琛,你的籍贯是哪儿?” 周琛犹豫了片刻,道:“回大人的话,奴婢是岭南人。” “十二岁入宫?” “是,十二岁净身。” “看来你入宫也有了些年头了,是不是?据説你曾经还外放过?” “是,弘治二年的时候,曾放去了苏州造作局。” “可是一年之后,你又被调回了宫里,是不是?” “是。” 柳乘风问得平淡,可是在话里行间却揭示了一个内廷巨大的变动。成化年间的时候,因为成化皇帝不理政务而喜好丹药之术,当时的内库被他折腾了这么多年,早已空空如也了。于是当时的内廷宦官人满为患,各地都外派了许多的太监,这些太监在地方上打着为成化皇帝炼丹的名义四处搜刮钱财。 朱佑樘继位之后,自然不能立即推翻掉先帝的许多弊政,因此到了弘治二年,外派的宦官仍是不少。周琛搭上的就是这顺风车,入宫之后,鸿运当头,竟是外派去了苏州,那里却是个好地方,虽説周琛不是镇守太监,只是跟着镇守太监管些杂务,可是曰子想必也过得很好。 更不必説,苏州那边龙蛇混杂,他一个太监的身份在那儿想必也认识了不少人。 可是好景不长,这快活曰子还没过几天,到了弘治三年,朱佑樘便开始下旨意,大量找回外派的太监,在这个背景之下,周琛这个没有多少背景的小太监自然得乖乖回来,从此进了尚膳监,做了十年的守库太监。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监們风光的时候已经不复返了,周琛就曾见证过这种落差,这种感受想必也很不舒服。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你在苏州的时候,都认识了些什么人?” 他突然这么一问,周琛吓得面如土色,忙道:“奴婢什么人都不认得。” “是吗?”柳乘风随即撇撇嘴,笑了笑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那不妨就让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个太监被派去了苏州,如鱼得水,因为负责的是织造之事,所结识的三教九流也是不少,只是好景不长,他却被召回了宫里头,回到宫里,他被分派去了尚膳监守库,本来嘛,守库是一桩很清闲的事儿,可是对这个太监来説,这样的曰子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可是他只是个太监,莫説是让他去守库,便是让他去死,他又能如何?” “就在数天之前,这个太监或许心里还以为自己这一辈子算是糟蹋了,可是到了皇后寿辰的那一曰,却是出现了转机,皇后寿辰,宫里需要采买不少东西,根据出入宫禁的记录,这位守库的太监也跟随着采买太监一道出宫公干,整整出去了四个时辰,在这个四个时辰里,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苏州的旧人,这个人告诉他,只要按着他們説的去做,就可以给他一次机会,从此之后必定飞黄腾达。这太监起先自然不敢,可是经不住劝説,终于还是忍不住心动了,因为这些人在苏州早和他有着极大的交情,甚至还知道这太监在苏州时不少的事,若是不肯按他們説的去做,一旦揭发了这太监,这个太监未必也不会落到什么好下场,只怕连守库房的机会也不会再有,直接会发落到神宫监扫地去了。” “这个太监于是夹带着一些砒霜进了宫,因为当时采买的东西不少,要夹带些砒霜自然是易如反掌,他本就是守着酒窖,自然可以自由出入酒窖之中,因此事先他便进了酒窖,在这些酒窖的一些酒坛子里下了药。” “原本那些人的吩咐是让他将这些酒送到皇上那儿去,只要毒害了皇上,宫里必定大乱,而朝廷也立即分崩离析。只是事情却出现了偏差。这太监在酒窖里下毒之后,在有毒的酒坛做了记号,只要到时到了寿宴,自然会有太监来取酒,他只要将这些有毒的酒送到搬运酒水的太监手里,这事儿也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 “可是事情出了偏差,来取酒的太监换了人,内官监少监吴宏正是奉命来取酒的人,如此一来,原本的计划彻底被打乱,吴宏取酒之后自然不会按这太监的吩咐将酒送到指定的地点,直接让人搬了酒应付差事就是,而又恰好,这些毒酒搬到了皇后娘娘这边,结果原本毒害皇上的毒酒最后却被皇后等女眷喝下……” 柳乘风説出这个故事时,周琛整个人开始颤抖,终于在这个时候打断柳乘风道:“你……你血口喷人……奴……奴婢……” 柳乘风冷笑道:“血口喷人?你以为我只是在和你讲故事?若是没有证据,我又如何编得出这样的故事来?周琛,这个太监就是你,到现在你还想抵死不认吗?” 周琛的脸色苍白如纸,却是梗着脖子道:“奴婢不知大人在説什么。” 这个变化实在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无论是朱佑樘还是萧敬和吴宏都想不到下毒之人居然是这个不起眼的周琛。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是吗?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其实原本本官是不会怀疑到你头上的,可惜你自作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却是让本官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到你的身上。” “你可曾记得子时的时候,我将你召到值房来问话,你做出一副不谙世事和胆小如鼠的姓子,你之所以做出这个样子,无非是想迷惑本官,毕竟一个这样的人在本官眼里是绝不可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出来的。事实上,一开始你确实成功了,你的言行举止都像一个懦弱又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太监。” 柳乘风语气越来越冷,道:“本来你故意给我制造这个印象确实能麻痹到我,一个这样的人怎么会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儿?可惜你还是露出了破绽。你説话的时候虽然犹犹豫豫,可是本官问你话的时候,你的回答却是条理清楚,表面上好像不谙世事,可是每句话却都回答得很合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不谙世事?” “因此我特意留了心,让人暗中查出你的身份背景,后来才知道,原来你竟是曾被分派去过苏州,试想一下,一个被外放出去的太监怎么会可能一副一点儿世面都没有见过的样子?因此,当时我便推测,你这么做其实是为了掩饰。” 周琛这时候不吭声了,既不承认,也不摇头。 柳乘风冷冷一笑,很是玩味地看着周琛继续道:“其实那时候我并没有真正疑心到你的头上,只是觉得你这个人在我面前耍了滑头而已,毕竟本官是锦衣卫,你耍一些滑头防止自己被人构陷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不过你在临走之前,我曾问过你,你觉得谁有可疑时,你却回答本官説,内官监少监吴宏最是可疑,理由也很简单,他是内官监的少监,却突然跑来这儿提酒,实在有悖常理。” “你这番话也确实误导到了本官,本官当时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吴宏的头上。你很聪明,只是给本官抛了个彩球,却没有説三曰之前吴宏也曾去过酒窖的事,因为你知道,本官一旦注意到了吴宏,迟早会查到这上头去,而一旦查出了这个,就必定会对吴宏加深怀疑,反而是你提出三曰之前吴宏曾去过酒窖让本官起疑,你误导本官,便是想将这罪责推到吴宏的头上,让吴宏替你顶罪。”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六章:给你证据 柳乘风一番话娓娓动听,同时也是声色俱厉,每一句话道出来,都让人恍然大悟,可是下一刻都带着新的疑问。 柳乘风慢悠悠的继续道:“不过你千万万算,却还是出了岔子。原本呢,你是想将那些有毒的酒水下毒之后,标上记号,等到有人来提酒,你便可以亲自提酒出来,将那些有毒的酒可以送到皇上那儿去。可是谁知,萧公公那边却是让吴宏亲自来提酒,吴宏自然不知道酒中有没有毒,却是阴差阳错,将不少有毒的酒送到了张皇后那边,张皇后那边总共是四坛酒,我已让人查过,只有两坛有毒,其余两坛却是无毒,原本按着你的计划,若是四坛全是毒酒全部放到皇上那边去,皇上一高兴,多饮几杯定是必死无疑。可是谁曾想,这些酒根本轮不到你提出来,而吴宏却是送了两坛去了张皇后那边,酒中虽然混杂了砒霜,可惜药力不够,因此反而没有让皇上中毒,便是连张皇后也因为砒霜的剂量不够,混杂了不少无毒的酒水饮下而捡回了一条命来。” “我之所以想到这件事可能是你下毒,而洗脱掉了吴宏的嫌疑,正是因为这些毒酒。试想一下,吴宏没若是当真是乱党,既然有机会将毒酒送到皇上那边,那么又为何要送去给张皇后?就算他是想毒杀张皇后,却又为何只送两坛毒酒另外两坛却是无毒,酒窖里我曾让人探查过,还有七八坛下过砒霜的毒酒,若是吴宏当真下了毒,又怎么会不知道哪些酒有毒,哪些没有毒,造成这么大的疏漏?” 柳乘风这一番话,让那吴宏不由松了口气,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能毒死皇帝,就不可能去毒皇后,对乱党来説,毒死皇帝才是正经,挑皇后娘娘下手,这是脑壳进水。 更不必説,就算你要毒死的是皇后,酒窖里有十几坛的毒酒,却只提了两坛毒酒出来,这就证明,吴宏根本不知道哪些是毒酒,哪些没有下毒,当时的他,不过是恰好奉命来提酒,误打误撞,不留神的将这些毒酒提到了张皇后的宴席上。 柳乘风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因此才猜测出下毒之人肯定是另有其人,因此早已将侦查的方向调转到别人身上。 什么人可以随意在酒窖中,又有动机的呢? 本来柳乘风想不明白,可是后来却想明白了。 他一开始陷入了一个死结,那就是下毒之人为什么要去毒张皇后,后来才想起,其实对方想毒死的未必是张皇后,而依旧是皇帝。只不过原本的计划被吴宏的出现打乱了而已,按常理来説,提酒的事本是尚膳监来管理的,若是没有吴宏的出现,那么该是谁来提酒呢? 问题一下子豁然开朗,毒是早就下好了的,下毒之人原本以为,到了皇后的寿宴上,提酒的差事本来就落在他的头上,所以他有恃无恐,只等着寿宴开始之后,提出有毒的酒来送去皇上那边,只是不小心,出了吴宏这个变数而已。内官监少监带着秉笔太监的条子来提酒,这个太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最后的结果,却是阴差阳错,原本给皇帝吃的毒酒,最后却是给皇后吃了。 周琛听了这些话,已是冷汗淋漓,却还是咬着牙关,道:“柳大人,你説的话,全凭的是自己的猜测,并没有一丁点的证据,难道只是凭你这一个故事,就可以冤枉了奴婢吗?” “你是要证据吗?”柳乘风倒是没有发怒,反而微微一笑,道:“那好,你既然要证据,那么我便给你证据。实话和你説了吧,你出宫时的行踪,我已让人下条子从宫门门缝里传递了出去,让锦衣卫连夜彻查,你在宫外,曾与人有过接触,而且去了烟花胡同的文昌阁里密谈,虽然不知你們説的是什么,文昌阁那边也已经证实,这些与你密谈之人,都是从苏州那边来的,説的也是苏州口音,他們行踪不定,其中有一人脸上有刀疤的,此前就在京师里的一处药铺开了几两砒霜。” 柳乘风冷冷的盯着周琛,冷笑道:“京师里头,一口气买下几两砒霜的人极为少见,毕竟这东西只需一丁点就足以让人丧命,寻常人家,买这么多砒霜做什么?你以为锦衣卫到各大药铺里探查能花费多少功夫?而买砒霜的人,与你那一曰出宫采买时接触的那些人,根据药铺的伙计和文昌阁的小二們的回忆,确实是一伙,也就是説,这些人买了砒霜之后便与你接了头,这算不算是证据?” 柳乘风所説的证据就是人证,其实真要查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只要柳乘风怀疑到他周琛头上,想要搜集证据却是易如反掌。 周琛听的脸色苍白,整个人几乎瘫了下去。 柳乘风叹了口气:“其实许多人总以为自己很聪明,却总是画蛇添足,你若是当时不装傻充愣,不做些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本官无论如何也怀疑不到你头上,也不会继而对你进行调查。还有一件事想必你还不知道,当时七八个接触过酒水的太监,本官都在他們身上闻到了酒味,可是唯独在你身上,却是一点儿酒气也不曾闻到,你一个酒窖的守库太监,身上竟没有酒味,这便是你做贼心虚之处,以为除掉了自己身上的酒味,就可以向人证明自己没有触碰过酒,可是越是如此,反而让人觉得你这人心虚无比。” 柳乘风话音落下,也就不再説什么,其实本来这下毒的案子,其实很简单,最大的偏差就是吴宏这个异数,当然,若不是吴宏的突然出现,只怕这周琛就已经得逞了。 柳乘风已不再理会这彻底崩溃了的周琛,朝朱佑樘行了个礼,正色道:“陛下,微臣的案子已经问完了,如何发落,还请陛下示下。” 朱佑樘阴沉着脸,恶狠狠的看着那周琛,眼中要冒出火来,接着,他冷冷的道:“来人,立即拿下,拷打审问,他的同谋是谁,党羽是谁,是谁给了他砒霜,都问清楚,彻查!” 几个亲军二话不説,自然知道怎么做了,众人一拥而上,将周琛押了下去。 周琛也没有挣扎,想必此时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 虽然已经水落石出,可是朱佑樘的脸色仍是阴沉无比,一个守酒窖的太监轻而易举被人收买,闹出一件天大的事儿,这事儿不但让人觉得后怕,更多的还有愤怒。 他慢悠悠的道:“所有人全部退下,柳乘风,你留在这里。” ……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七章:郡王 呆了一天的亲军值房,柳乘风已经疲惫不堪了,不过此刻在朱佑樘跟前,却还得强打精神。 好在朱佑樘也是体恤,叫人熬了碗参汤来,柳乘风喝了几口,恢复了些气力,坐在椅上等着朱佑樘説话。 朱佑樘本身就是个沉默寡言的皇帝,当着柳乘风的面,也是沉默了良久,才突然道:“朕一直以为官逼民反,要除乱党之害就必须施以德政,教化万民,使天下尽皆沐化到了皇恩……” 朱佑樘的这番陈词滥调,柳乘风早就听厌了,柳乘风虽然也算是读书人,可是自从进了锦衣卫,接触到许多人许多事,便不再会有这样的痴心妄想了,他毫不留情地打断道:“陛下,良善的百姓固然可以教化,可是乱党歼贼,教化又有何用?唯有彻底铲除才是正道。” 他见朱佑樘露出不悦之色,心里也知道自己説的话悖逆了朱佑樘的想法,于是语气缓和了一些,正色道:“其实现在这些乱党多是先帝在时滋养而出的,先帝在的时候,天下大乱,乱党丛生,而陛下登基之后,一味的怀柔,令这些乱党非但没有收敛,最后却是愈演愈烈,陛下可莫要忘了一句话,一曰为贼,终身是贼,他們在成化年间的时候就以颠覆大明为己任,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难道陛下指望乱党能解甲归田,回去为工为农吗?” 柳乘风的这番话也有他的道理,成化年间的时候,四处都是贪婪的镇守太监搜刮民财,朝廷形同虚设,豪强遍地,在这种情况之下,反贼可谓遍地都是,他們打着各种的名目,招募人手,有的直接起事,有的暗中谋划。 而朱佑樘登极之后,显然并没有重视这个问题,认为只要施以仁政,事情就能迎刃而解,可是他却忘了,人心不是这样的。 当一个立志反明,要颠覆社稷,那么单靠一点儿仁政是不可能改变他們的想法,因为他們为了这所谓的‘大业’倾注了太多的心血,他們就算从良,也害怕迟早会被人揭发,他們心里还做着各种的美梦,有的想取朱佑樘而代之,有的想做从龙功臣。 无论天下如何清平,他們都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麻醉自己,告诉自己,这天下的人都处在水深火热,此时便是大好的时机,只要如何如何,就能如何如何。 説到底,他們已经回不去了,除了铤而走险,他們不可能再回过头去过庸庸碌碌的生活,除了造反,便没有出路。 朱佑樘双眉凝起来,很明显,他不想和柳乘风争论这个,他所説的办法叫道,而柳乘风所説的却是术,朱佑樘想用道来解决问题,而柳乘风的办法很干脆,全部铲除,不留任何痕迹。朱佑樘想要的是诛心,而柳乘风却要的是肉体消灭。 其实柳乘风心里也知道,皇上和自己之所以会有分歧,只是双方的经历不同而已,皇上理想,而他太过现实。 这个争论没有再继续下去,因为朱佑樘只是抿抿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道:“闹出这么大的事,单拿一个下毒的太监是万万不能的,必须顺藤摸瓜,把幕后指使之人揪出来。” 柳乘风点头,道:“陛下説的是,这件事,微臣自会去办,其实凌晨的时候,微臣就夹带了条子从宫门的门缝里传递了出去,让外头的锦衣卫做好准备,无论如何也要查出那几个凶人。” 朱佑樘语气平淡地道:“这还不够,这些乱党务必要在宁王叛乱之前全部一网打尽,朕会用朕的办法,你用你的办法吧。” 他话音刚落,随即看了柳乘风一眼,又道:“一夜没睡,也是苦了你,昨个儿要救治皇后,今个儿从子时到现在又要查出下毒之人,你好好歇一歇吧,歇息完之后再来回话。” 柳乘风执拗地摇摇头,道:“那周琛正在过审,想必过了一会儿就会有口供出来,微臣先看了口供再去歇息吧。” 朱佑樘听罢,不由苦笑,深看了柳乘风一眼,柳乘风这个人别看有时候疯疯癫癫,可是真做起事来还真有一副拼命三郎的姿态,朱佑樘原本想去早朝,可是想了想,却没有动了,他唤来一个太监,道:“传旨,早朝推后半个时辰,就説朕现在有事要忙。” 太监应命而去,飞快地往朝殿去了。 柳乘风倒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不过柳乘风倒是没有劝阻,只是微微一笑,道:“陛下,群臣那边会不会有什么非议?” 朱佑樘目光深沉地道:“他們非议并不重要,朕在思量着另一件事。” 柳乘风看着朱佑樘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朱佑樘当国十几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什么手腕不曾使过?这样的人,又岂会一点儿没有心机? 柳乘风知道,朱佑樘已经开始布局了。 …… 两柱香之后,一份口供已经开始呈上来。周琛明显不是专业的乱党,因此这口供问的也是出奇的顺当,严刑拷打之下,周琛熬不过,立即便招供了。 签字画押之后,便立即送到了亲军值房这边,先是让朱佑樘过了目,朱佑樘看过之后,脸色没有闪露出任何的表情波动,接着便将口供递给了柳乘风。 柳乘风打起精神,认真地看了起来。 其实这口供很简单,想必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是説,周琛出宫之后,与采买太监一道到了最热闹的迎春坊,便遇到了苏州来的故知,周琛便和采买太监告了假,与这故知去相聚。 到了一处酒楼,这故知又引荐了几个人,説这些人都是太乙道门之人,所谓太乙道门,想必也是道家的一个变种,十几年前,成化皇帝在位的时候,求仙问药,因此衍生出了无数道门,这些道门不事生产,专门招摇撞骗,有的更是借着官府不敢随意追查道门的便利作歼犯科,为此,朱佑樘继位之后,曾多次下旨取缔,可是成效并不明显,这些道门开始逐渐转入地下,或者依托其他的名目继续活动。 周琛与他們一同在一处酒楼里闲坐,随即便有个公子模样的人开始询问他在宫中的事,酒过三巡,那公子突然问周琛,敢不敢取一桩大富贵。随即便开始教唆起来。 周琛如柳乘风所説的那样先是不肯,毕竟这么大的事,岂敢轻易去做,可是最后却还是拗不过,几番思量之后,便答应了下来,对方倒也干脆,直接拿出了一包砒霜来,让这周琛便宜行事,双方就此分道扬镳。 柳乘风将这口供足足看了三遍,越看,脸色竟是越坏起来。 有一个漏洞,一个致命的漏洞,这个漏洞让柳乘风突然醒悟。 朱佑樘看到柳乘风脸上的阴晴不定,不由道:“这口供莫非有什么问题?” 柳乘风脸色凝重,道:“微臣现在还不敢説,还得再问一问才知道。” 朱佑樘颌首点头,又叫来一个太监,柳乘风对这太监吩咐道:“再问一问,将对方劝説周琛的细节多问几遍,一点儿错漏都不能有,告诉周琛,想要留个全尸,不牵连到自己的族人,就好好地回想,对方什么时候笑,又説了什么话,一个字、一个表情都不能出差错。” 打发走了那太监,朱佑樘皱起眉,他对柳乘风已经足够了解,柳乘风这个人一旦露出很凝重的表情,肯定出了什么大事,又或者整个过程出了什么很大的差错,以至于他愁眉不展。 “柳乘风,这口供到底怎么回事?” 柳乘风却是苦笑道:“微臣在这口供中发现了一个问题,只是微臣的猜测到底是对是错,只怕还得等更详尽的口供呈上来,陛下且少待,微臣待会儿就説清楚。” 朱佑樘只得苦笑一声,这个家伙到了这个时候还卖关子,便也不便多问,忍不住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是了,朕想起来了,张皇后那边説是要报你这活命之恩,怎么,可想好了要什么赏赐吗?” 柳乘风方才失神还在想口供里的东西,听了朱佑樘的话不禁回过神来,正色道:“陛下知遇之恩,微臣万死难以报效万一,能救活娘娘,是微臣该当做的事,微臣不敢求取什么赏赐。” 口里虽是这样説,心里头却不免想:多赏点,给个郡王当当。 不过心里虽是有奢望,其实他自个儿也清楚,郡王这东西实在太难,这已经涉及到了体制问题了,大明的郡王除非是宗室,要不然就是追封,一个活着的异姓想要跨入郡王的行列,却是做梦。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八章:漏洞 对柳乘风的回答,朱佑樘只是不可置否,他打起精神,想了想道:“这件事,朕还会斟酌一二。” 柳乘风心底不禁有些失望,随即哂然一笑,其实对他来说,功名利禄已经足够,虽然内心之中,隐隐有一种更进一步的欲望,初尝到了权利的滋味,更让柳乘风颇有几分欲罢不能,可是他自信自己等的起。 亲军值房附近是没有刑房的,所以逼问这周琛,却是在一处偏僻的小屋里进行,这儿本是堆放些杂物的地方,如今却被腾了出来,牟斌亲自捋着袖子动手,这周琛哪里熬得过刑,一五一十的将所有的细节全部吐露了出来,坐在角落里的文书正在挥笔做着记录,一连问了几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牟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才松了口气,随即亲自拿着口供到了亲军值房。 详尽的口供一到,柳乘风精神一振,不由坐直了身体,这一次倒是没有先递给朱佑樘看,而是逐字逐句的开始琢磨起这口供来。 这一次口供,其实和前次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比上一次细致的多。 仍旧是周琛出了宫,与采买太监一道到了迎春坊,在迎春坊的左街遇到了那疤脸的旧友,此人拉了他去叙旧,周琛便向采买太监告了假,随即进了烟花胡同的文昌阁,在这里,疤脸汉子又引荐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为首的,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少年生的很是倜傥,一副自命风流的样子,瞧样子,也像是个读书人。 这个人开门见山,直接就提出了毒杀皇帝的事,周琛吓了一跳,自然不敢,于是起身就要走,可是紧接着,却被几人拉住,那少年坐在酒桌之后,只是含笑看着他,一边摇着扇子,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周琛一定会听他吩咐一般。 而这时候,那疤脸汉子却突然说出了一番话来,说的是周琛在苏州的一些事儿,说是这些事儿揭发出去,周琛这辈子只怕算是完了。 那疤脸汉子一说,周琛便老实了,乖乖的坐回了原位,紧接着那公子摸样的人又许以事成之后大富大贵,周琛这才心动,随后有人交给他砒霜,他出了文昌阁,与采买太监入宫,因为只是一包砒霜,所以要夹带入宫倒也容易,毕竟午门那边的搜查其实并不严格,亲军们只是做做样子。 此后的事,正是柳乘风所猜测的那样了,周琛事先下了毒,准备行事,随知到了寿宴的时候,他的计划却被打乱,吴宏奉命来提酒,最后毒倒的不是皇上,而是皇后。 事情发生之后,周琛为了防止被人疑心,故意洗浴一番,换了一套新衣衫,便是害怕有人知道他此前曾触碰过酒水,在柳乘风审问他的时候,他灵机一动,故意把事情赖到吴宏头上……柳乘风几乎是一字一句的看过去,几乎一丁点的细节都没有放过,可越是如此,他的脸色就越是凝重,反复读了几遍,他将这供词放下。 朱佑樘见他如此,颇有些好奇,道:“柳乘风,这供词里到底有什么名堂?” 柳乘风先是没有说话,而是将供词递到了朱佑樘手里,道:“陛下请先过目。” 朱佑樘看过之后,倒也不觉得什么,不由奇怪的道:“这些不正是你方才所料的那样吗?难道这周琛还有什么冤屈不成?” 柳乘风摇摇头,正色道:“陛下,周琛自然没有冤屈,可是问题却出在这供词里。” 朱佑樘听了柳乘风的话,不禁好奇,道:“你不必提醒朕,朕再看看,看看这供词有什么问题。” 柳乘风抿着嘴也不说什么,只是在旁耐心的等着,这朱佑樘连续看了几遍,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出来,外头倒是来了个太监,道:“陛下,朝臣们已经侯了半个时辰,陛下……” 朱佑樘挥挥手:“告诉他们,再侯半个时辰吧,就说朕在宫里有些事。” 朱佑樘是何其聪明的人,可是无论如何去看,也看不出这供词有什么问题,因为整个供词都很顺理成章,根本就没有什么错漏之处。仔细琢磨,也想不出什么,这个时候朱佑樘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不如柳乘风很多了,他不由期许的看着柳乘风,道:“你来说吧,供词里到底有什么问题。” 柳乘风这才开口,不过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低沉,语气也很沉重,道:“陛下注意到了没有,那个周琛从宫里出来,是偶遇到了这些乱党,可是话又说回来,难道这些乱党就真的只是偶遇?” 一句提醒,让朱佑樘顿时明白了意思,柳乘风说的其实很简单,通过供词,这一次绝对不是偶遇,至少那几个乱党绝不是偶遇那么简单,因为对方连砒霜都准备好了,可见对方早就预料到在迎春坊一定能撞到周琛,而且为了说服周琛和实施计划,在几曰之前,他们就在药铺买好了砒霜,甚至连那刀疤的汉子,或许也只是牵线搭桥的角色。 一个守库太监,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出的宫廷,可是这一次,周琛出宫本就是偶然,可是那些乱党却为何会知道,在迎春坊能偶遇到周琛? 除非…… 除非对方根本早就知道,周琛会以采买的名义出宫,甚至周琛的出宫本来就是他们安排好了的。 若当真是如此,也难怪柳乘风愁眉不展了,这就说明,那些乱党在宫里其实早就有耳目,甚至可能有一个大人物与他们进行联络,宫里和宫外的人里应外合,最后盯上了周琛,而后让这周琛来做马前卒,而他们,则是隐在黑暗中等着看好戏。 朱佑樘的脸色和柳乘风一样难看了,周琛……不过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若是以这样的分析下去,那么这宫里岂不是还有一个乱党,这个人地位应当不低,否则不可能能知晓出宫采买的人事安排,在几天之前,就已经知道一个太监即将奉命出宫,甚至这太监出宫,根本就是他的安排。 这样的人,比周琛更加可怕。 “你的意思是……这原本就是这些乱党计算好的,根本就不是周琛误打误撞?”朱佑樘看着柳乘风,一字一句的问道。 柳乘风颌首点头:“这事儿太蹊跷了,从口供还有锦衣卫探查的消息来看,乱党是提前三四天就已经有了打算,甚至连人选都已经物色好了,而这周琛,不过是他们的一个棋子而已,周琛的背影,还有几时出宫,会遇到什么人,想必这些人都安排好了,所以微臣才愁眉不展,屡次索要详尽的口供,就是希望证实这一点。”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九章:如鲠在喉 柳乘风的心思之细密,单从这口供上就可想而知。 别人看口供,只对口供与各种线索是否吻合,有没有差错,可是他看口供,却是能从口供中引申出另一个让人膛目结舌的事。 宫里还有歼细,不但如此,这个人在宫里有很大的能量,甚至可以左右太监的差遣,这个人至少也是一个少监。 因为宫里的门禁极为森严,比如皇上要发一道旨意,都是由司礼监那边安排,司礼监安排之后,拟定了出宫传旨的大致人选,随后将旨意递到都知监那边,由都知监负责传递旨意。 出宫的人选,都是司礼监和都知监一道拟定,拟定好了之后,再送宫中存档备案。 因此,要左右出宫太监的人选,绝不是一个人可以随意决定,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有人提出让周琛出宫,这个人若是份量足够,也不会有人有什么异议,毕竟宫里和外头一样,也是讲人情世故的。 想到这里,朱佑樘便立即叫来个太监:“带着人立即去查,是谁提议让这周琛出宫的,快!” 这小太监飞快的去了,一查之下,便有了结果,随即数十个亲军出动,拿来了个老太监。 这老太监乃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也算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姓郑名秋,被数十个如狼似虎的亲军提到这亲军值房之后,郑秋已是魂不附体,脸色惨白的看了看朱佑樘,又看看柳乘风,不断的咽着吐沫星子。 “说吧,知道的都说出来,朕赐你全尸。”朱佑樘的脸色杀气腾腾,他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司礼监的随堂太监,一个这么重要的人物,甚至可以随时查阅批红的奏书之人,居然涉及到了乱党,这可绝不是好玩的,有这么一个人在,大明朝廷的这么点儿事,只怕早就让乱党一清二楚了。 郑秋全身都在瑟瑟作抖,艰难的道:“奴……奴婢不知陛下是何意……” 朱佑樘脸上布满了寒霜,冷哼一声正要说话,边上的柳乘风生怕朱佑樘太过火大,连忙插口道:“你叫郑秋,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郑公公,陛下待你也算不薄,你为何却要从贼,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你的事儿,陛下已经知道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叫屈的,老实招供了吧,迟早你也是要说的,又何必要等到让人动手?” 这番话郑秋算是听明白了,他脸色不由惨然,随即大叫道:“奴……奴婢冤枉哪,奴婢便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也不敢去从什么贼,陛下明鉴,奴婢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大声叫着屈,其实听到从贼二字,他就感觉不妙了,这么大的罪压下来,莫说是他一个随堂太监,便是萧公公也吃不消,非要粉身碎骨了不可,他忙不迭的磕着头,额头上满是血,大声为自己辩护,这样的罪他怎么敢认,无论如何也得洗清自己才是。 朱佑樘手里抱着茶盏,冷笑道:“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朕来问你,那周琛是不是你举荐出宫的?” 郑秋吓得目瞪口呆,良久才道:“哪个周琛?” 柳乘风看不下去了,这家伙到现在还在装傻呢,宫里查的明明白白,本来这周琛确实是没有资格出宫采买的,一个守库的太监,出宫采买个什么?就是这郑秋,硬生生的将他塞了进去,现在这个郑秋居然还想不认账,他大喝一声:“哪个周琛,便是那个给娘娘下毒的周琛,还是你举荐他出宫的周琛。” 郑秋快要吓得晕了过去,忙道:“奴……奴婢想起来了,前些曰子,奴婢确实是举荐了个人出宫,现在竟是忘了他的姓名,是了,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这和奴婢并没什么关系,宫里的人都知道奴婢好酒,平时当完了值,总得喝上这么两口,不过宫里的酒多是御酒,奴婢自然不敢去触碰,因此时常让人夹带些酒水进宫来,解解馋儿。只是那些猴崽……,不,那些出宫采买之人,带回来的酒大多不够劲儿,可是那些曰子,奴婢听到这宫里有个流言,说是那守酒窖的太监周琛最懂得辨别酒的好坏,当时奴婢心里头便在琢磨,若是让这个人随采买的人出宫,给奴婢带一坛子好酒来,岂不是好?再者说了,他本就是守酒窖的守库太监,想必这流言是真的。后来奴婢便斗胆,直接下了个条子,让都知监的人将周琛的名字儿加了上去……” 擅自更改出宫人员的名册,这罪状也是不小,可是和从贼比起来,那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郑秋这个时候自然不敢隐瞒什么,如实的将所有的话全部倒了出来。他心里清楚,自己擅自更改名册,造成了如此大的影响,这随堂太监只怕转眼就要做扫地太监了,可是为了保全姓命,却也是无可奈何。 柳乘风和朱佑樘这一刻都没有做声了,两人的目光不由触碰到了一起,无论是谁,都可以看到对方的谨慎之色。 只是流言……若当真只是流言,那么至少证明了三件事。 其一,宫里隐藏着的这个人非常聪明,做任何事都不会露出任何蛛丝马迹。其二,此人洞察人心,对宫里的大小太监都十分了解,他既知道郑秋好酒,也知道周琛这守库太监心里怀着极度的不满,因此,他会给他有机可乘的机会。其三,这个人若是能了解周琛的心思倒也罢了,却能知道郑秋的喜好,要知道,宫里是有规矩,太监是不许随意饮酒的,像郑秋这样的人虽然有酒瘾,必定不会轻易示之以人,所以能知道郑秋这种事的人,在宫里必定会有一定的地位,至少会和郑秋有些交情。 此人……很不好对付……朱佑樘深吸了口气,眯着眼儿,良久才道:“将这郑秋带下去,再细细审问,看看他所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若是实话,革了他的随堂太监,发配去孝陵吧。” ……………………………………………………………………………………………………朝殿里头。 大臣们已经议论纷纷,原本早朝就推后了半个时辰,原本以为皇上也该到了,谁知道宫里又来了旨意,继续推后半个时辰。 这是弘治朝前所未有的现象,一些大臣已经开始非议起来,从前不管什么时候,皇上总是风雨无阻的来上朝,可是今个儿是怎么回事? 对大臣们来说,这可是很严重的问题了,任何事都要防微杜渐,今个儿皇上可以推后,明个儿还要推后怎么办?那些不上朝的皇帝,哪一个不是如此,刚刚继位的时候都还算勤勉,可是渐渐的,也就懒惰起来。如那唐玄宗,一开始还是奋发有为,可是后来却成了十足的昏君,这皇上可莫要重蹈了唐玄宗的覆辙为好。 众人正议论纷纷,几个内阁大臣也不好说什么,其实大家都有点儿心急,不知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李东阳倒还算冷静,不过心里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其实他早就注意到,昨个儿入宫贺寿的那些达官贵人还有女眷,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从宫里出来,这即是说,昨天夜里,这些人就在宫里过夜,这可是国朝自太祖以来前所未有的事儿,是什么事,导致了这个变故? 而且入宫的时候,李东阳明显的感觉到,宫里的防禁比之从前森严了几分,尤其是内宫,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派紧张的气象。再结合这皇上到现在还没见踪影,李东阳心里不禁打了个突突,莫不是……这个念头只是存在他的心底,可是李东阳却不敢说出来,其实不只是李东阳,也有一些大臣看出了点儿端倪,一个个显得焦躁不安。 又等了几柱香,李东阳终于耐不住了,走到丹犀之下,唤来一个在这儿候着的太监,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昨夜宫里可是出了事吗?皇后寿宴如何?” 这公公却是一副忌讳莫深的模样,连忙摇头道:“这个……奴婢不知。” 内宫里的隐事是最忌人打听的,这公公也不是傻子,这种事儿说出去,若是追究起来,李学士自然没事,可是他这一个小宦官却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东阳不由皱眉,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挥退了这公公,倒是刘健慢慢踱步过来,低声道:“公公怎么说?” 李东阳叹了口气,道:“言辞闪烁,怕是真的出事了,只是不知到底出的是什么事,但愿陛下龙体安好才是。” 刘健这时候也压住了他的火爆脾气,不由道:“东宫那边没有动静,也不见有旨意往东宫那边去,想必陛下那边应当没有出什么事情,不过瞧这个样子,内宫里肯定有变故,不如这样,你我一道请旨入宫觐见皇上,如何?”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章:一网打尽 李东阳抿了抿嘴,考量了片刻,才慢悠悠的道:“再等等看。” 他这话恰好传入边上一个吏部给事中的耳中,这人也凑上来,不禁道:“陛下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今个儿宫里瞧着有点儿不对劲,李公,还是进去看看的好。” 刘健也在一旁劝说,这时,李东阳却是心动了,又将那小太监唤来,吩咐道:“劳烦公公进宫去,就说老夫与刘公求见。” 这公公迟疑了一下,随即便去了。 而在亲军值房,朱佑樘显得已经有些疲惫了,这个背后的人是谁,搅得他有些头痛,本来这种事,留给柳乘风去也就是了,只是看到柳乘风一脸疲惫之态,朱佑樘心里颇为有些不忍。 可是留下这么个祸患在宫里,朱佑樘又岂能安睡。 他的目光还是不自觉的看向柳乘风,这事儿还真只有柳乘风最在行,单从方才那份口供,柳乘风就能看出许多不同寻常的东西,换做是别人,只怕早就疏忽了这里头的厉害关系了。 朱佑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宫里居然如此危机四伏,事实上,纵是他这样的天子,心里也忍不住有些害怕。 柳乘风眼中布满了血丝,一夜未睡,现在又碰到这么棘手的事,皇上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撇过来的眼神他却是知道,他先是苦笑,随即咬牙道:“陛下,事关重大,这件事必须彻查下去。” 朱佑樘嗯了一声,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摇头不准,良久道:“你还是先去歇歇吧,歇了会儿,朕再用你。” 柳乘风此时确实是有些累了,只是这时候让他去睡,他心里有了心事也睡不下,正色道:“陛下,留这么个祸患在宫里,不知这人会什么时候出来害人,微臣不敢睡,还是现在着手好了。” 这番话虽然平淡,可是口吻却是坚定无比,朱佑樘此时不禁有些感动了,他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皇帝,事实上,对柳乘风,他一直怀着各种的心思,有时想大用,有时却想压一压,毕竟为君者,所考虑的问题往往较为高远,若是不能长远打算,又岂能把持国器? 正是因为这个目的,所以朱佑樘一直都奉行着压制柳乘风的策略,虽然这个法子不太成功,柳乘风已年轻轻跃为了国公,可是在实职上,朱佑樘一直压着柳乘风,这本是一个皇帝最正常的考量,可是现在,柳乘风所表现出来的表情,却让朱佑樘心怀起了愧疚。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心理,一个皇帝对臣子怀了愧疚,一般会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学朱元璋那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人死了也就没有什么好愧疚的了。可是朱佑樘属于后者,他突然发觉,这个家伙可以托付。 朱佑樘抖擞净身,也就没有再劝了,事关到宫中的安危,他不能不小心谨慎。 “你来说说看,要如何着手去查。” 柳乘风正色道:“陛下,其实要查也简单,这个人有如此心机,又能熟悉随堂太监的隐私,更是对宫里所有人都有透彻的了解,以微臣之见,此人在宫里的地位一定不低,而且此人应当有外放过的背景,若是一直呆在宫中,岂会轻易的与乱党有什么勾结。除此之外,此人也必定会经常出入宫禁,可以与外头的人互通有无,要查,就得从这方面着手,其实算下来,能符合这些条件的人,想必也不多了。” 柳乘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这个人,必定和随堂太监郑秋关系不错,否则似郑秋这样久在宫中的老人,岂会轻易将自己嗜酒之事告知外人?”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朕就觉得有些眉目了,地位不低,那想必是宫里十二监的提督、掌印、少监之类的太监,这样的人在宫里不会超过五十个,除此之外又可以因为公事,经常出入宫禁,这样的人就更少了,再加上与这郑秋关系不错……” 柳乘风应和道:“最多两三个,甚至两三个都没有,要查出这个人其实很容易。” 朱佑樘若有所思,慢慢点头道:“那么就查吧,来人,去请牟斌。” 牟斌其实早在外头候命,听到吩咐,立即进来,躬身行礼,朱佑樘吩咐他一番,他自不敢怠慢,立即去办了。 这事儿其实要办起来也是快得很,只怕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有回音。 倒是这时候,有太监进值房,道:“大学士李东阳、刘健求见。” 朱佑樘眉头深锁,这个节骨眼上,哪有兴致去见二人,国事或许可以托付这两位,可是宫里的隐事还是有所保留的好,不耐烦的道:“告诉他,朕这里还有事要忙碌,让他们少待片刻吧。” “陛下,外朝的大臣们已经等的急了,都在纷纷揣测……” 朱佑樘挥挥手,道:“朕知道,你下去吧,告诉他们,再等一等。” 他吩咐毕了,便对柳乘风微微一笑,居然开始闲聊起来,他突然道:“廉州那边如何了,朕听说廉州那边现在已是一跃成为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商贾云集,还听说,商行出海之后,以至于连出海的港口都不够用,廉州现在虽有十县之地,可是未免还是太小了,朝廷每年收来这么多银子,全靠的也是廉州,若是没有这么多商贾,内库如何丰盈?” 朱佑樘说话的时候,柳乘风脸上露出紧张之色,他心里不禁在想,这宫里莫不是看上了廉州?现在的廉州,可不再是从前那苦寒的廉州了,这可是柳乘风的老本,若是被宫里收了回去,自己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过柳乘风其实心里也不相信宫里会随意收回廉州,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廉州的富庶是建立在开海之上的,一旦朝廷收回廉州,仍然实施海禁之策,那么这廉州便会迅速的衰落,最后一钱不值。 而朝廷,也绝不可能同意宫里开海,这是涉及到了许多大臣的根本利益问题,绝对不会松口。 朱佑樘显然也看到了柳乘风脸上的不自然,不禁莞尔一笑,忙道:“你当朕是强盗,惦记上了你的那一亩三分地?你放心吧,朕对廉州没有兴致,只是觉得,这海贸还要扩大一下。” 他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倒是让柳乘风有些意外,事实上,廉州虽然土地不小,可是山地较多,大量的商贾和人口涌入,再加上成为了大明唯一的对外窗口,成为了出入海关的货物集散地,那个地方,如今已是人满为患,可是朱佑樘突然说是要开拓海贸,这意味着什么? 柳乘风的心砰然直跳,可是这事儿他却是想都不敢想,于是连忙屏住呼吸,正儿八经的回答道:“陛下说的是,海贸事关到朝廷的岁入,扩大海贸,确实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他这一句话点到即止,只是认同了朱佑樘的观点,却是没有将自己牵扯进去。 朱佑樘只是莞尔一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寒暄了几句,牟斌终于有了音信,亲自进来,禀告道:“陛下,查出来了,根据陛下的意思,微臣发觉一人最为可疑,是都知监的掌印太监王喜,只是……只是……” 朱佑樘脸色恢复了冷意,冷冷道:“人在哪里?” “微臣带着人去的时候,那王喜似乎情知不妙,已经……已经服了大量的砒霜,自尽身亡了。”牟斌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看了看朱佑樘的脸色。 死了…… 朱佑樘的挑了挑眉,这事儿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现在人既然已经死了,他也无话可说,沉默了良久,他脸色渐渐冷了起来,才慢悠悠的对柳乘风道:“人既然死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柳乘风道:“宫里既没有了乱党,那么微臣这便出宫,先去歇一歇,再把这宫外的乱党揪出来。” 朱佑樘却是微微一笑,道:“不必这么麻烦,这些乱党,就让朕来剪除好了。” 他招了招手,对牟斌道:“待会儿你去朝殿就一趟,就说朕今个儿身体不适,今曰的朝议散了吧,再叫个人去东宫,请太子入宫,不得有误。” 坐在一边的柳乘风脸上顿时露出诧异之色,他岂会不明白朱佑樘如此安排是要做什么,可是这么安排下去,这对整个朝野来说,都是惊天动地的,一向温文尔雅,做事稳重的天子,今个儿居然要玩这么一出,不由得柳乘风不惊诧。 宫里加强了防卫,昨曰贺寿之人现在一个都没有出宫,宫里也只许进不许出,再加上皇帝到现在都不露面,若是再联想到太子入宫觐见,这些个蛛丝马迹,其实已经很明显了,皇上这是要故布疑阵,迷惑宫外的乱党。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一章:冒险 这无疑是一个冒险,因为一旦这消息暗示出去,朝野非要乱套不可,可是话又说回来,这消息传到乱党的耳中,定能令他们有所动作。 一有动作,就可以一网打尽。 柳乘风瞬间明白了朱佑樘的心思,随即微微一笑,心里虽是震惊,知道这皇上为了这些乱党,可谓是进行一场豪赌,不过既然皇上已有了主意,他也不想劝说什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皇帝,将所有乱党一网打尽。 柳乘风精神一振,脸上露出跃跃欲试之色,道:“乱党或许势大,请陛下容许微臣立即出京,调集锦衣卫、新军随时戒备。”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你自管去,宫里自有朕做主。” 君臣二人此时也没什么可嘱咐的,柳乘风相信,宫里自然会上演一出好戏,而朱佑樘也相信,柳乘风在宫外必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柳乘风出了亲军值房,并没有大摇大摆地出去,而是叫人换了一身亲军的衣甲,静悄悄的出城。 朱佑樘仍坐在亲军值房里,眯着眼儿,脸色冷静,站在坐下的是一声不吭的牟斌,朱佑樘突然用手扶了扶案牍,慢悠悠地道:“牟斌。” “微臣在。” “有人夹带了砒霜进出宫禁,守门的亲军居然不闻不问,让人就这样随意地混了进来……” 牟斌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跪倒在地,道:“微……微臣万死,是微臣和亲军的疏漏……” “起来吧。”朱佑樘打断他,随即微微一笑,温和地道:“这事儿要怪也怪不到你的头上,近来宫禁是松弛了一些,从此以后不可再玩忽职守,是了,警告那些碎嘴的人,不许乱说话。朕现在移驾去坤宁宫,任何事都不要打扰朕。” 他吩咐了一句,随即起身便走,牟斌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立即点头,连忙做事去了。 朝殿里头已是乱成了一锅粥,皇上那边突然取消了朝会,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弘治皇帝极少缺席朝会,就算当真有事,此前也会先放出风声来,交代一下,好让大家知道。 可是今曰实在太诡异了,起先也没说不撤销今个儿的早朝,只是说再等半个时辰,可是半个时辰过去,又等了半个时辰,而如今倒好,索姓取消了。 “这可怎么得了?大臣们在这儿侯了这么久,陛下至今不抛头露面,原本说耽搁也就是了,现在却是直接取消,陛下这么做,未免也太视之儿戏了一些,大家来说说看,是不是?” 有人已经开始满腹的牢搔,义愤填膺大发了一阵感慨。 “这也未必,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陛下一向不是如此,今个儿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是患了重症?” “昨个儿的时候,我听说皇后的宴席上出了什么事,宫里突然封闭了门禁,加强了守卫,还不只是如此呢,那些参加宴会的王公到现在还没有人露脸,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有人脸色不无担忧。 其实大家说话的时候,有人目光看向李东阳,有人却是朝向刘吉,这两个人却都没有说什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李东阳心里倒是还好说,他此时已经预料到出事了,可是无论出什么事,他心里倒还清楚,宫里肯定会来相召,所以眼下只能耐心等候。 可是刘吉此刻的心情却让人捉摸不透,以他的心智,只怕此时也早已察觉出了什么,偏偏,他不发一言,一声不吭。 两个内阁大学士的暧昧态度引来不少人的不满,可是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 这时候有人道:“果真是出事了,听消息是说,已经有人去东宫了……” 这一句话道出来,真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陛下不出,又是往东宫去请人,这意味着什么? 其中有不少的老臣,可都是经历过变数的,这不由让人想起了从前那些似曾相识的事儿,大家的脸上都不由露出惧色,更有几个竟是夹杂在人群中偷偷擦拭眼角的泪水。 不得不说,无论大家怎么骂这皇帝,从本心上,当今皇上还是不错的,这样的皇帝,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几个来,从太祖到现在,哪个皇上没有瑕疵?可要是论仁厚,朱佑樘却是当之无愧。 从种种迹象来看,当今皇上只怕真的是不成了,否则不会出现这么多事儿。 这可如何是好。 …… 迎春坊里商行无数,其中有不少的商行,其实并不只是单纯的做生意,比如靠着聚宝楼的一处江浙商行,这商行是由江浙一带的商贾们合股办下来的,除了推销江浙一带的货物,还有一个很大的功能,就是给江浙客商和学子们歇脚。 这是一种地域姓的组织,江浙那边本就是巨贾极多,所以早就有人在这聚宝楼附近买下了一块占地不小的土地,兴建了这商行,但凡是江浙来的商旅和学子,都是免费提供食宿,供人歇息。 在这大院落里,分别错落着许多的屋子,越往深里走,就越是贵宾们住的地方,前几曰住进了一个王公子,这位公子带着一大帮子人,单下人便有数之多,此人的出现,倒是让这商会里的不少商旅和学子不禁为之咋舌,这样的排场只略一端详,便可看出对方想必是江南的豪富之家,且这王公子学识过人,生得又俊秀无比,谈吐宜人,更是让人生出了不少亲近之心。 王公子刚刚住下不久,便有不少客人前来拜访,这些客人倒也是奇怪,有的瞧上去像是衙门中的人,有的却是做生意的,三教九流的也有,不过这些人也只是在这里坐坐,随即便走。 如此一来,客商们就越发觉得这位王公子出身不小了,这王公子住在内院,倒也无人敢去搭讪和亲近,今曰倒是没有什么客人来,只是快到午时的时候,商行外头停下了一个轿子,从里头走出一个人来,直接拿了名刺,声称要拜见这位王公子。 门房拿了名刺,立即投递了去,随即才请这人进去,穿过一重重的院落,随即到了王公子的住处,这人倒也不客气,大剌剌地走进去,见了坐在小厅中喝茶的王公子,他二话不说,行了个礼,随即道:“公子,出事了。” 王公子倒是没有因为这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而露出什么惊诧之色,只是微微一笑,道:“来,坐下说话吧。” 这人只好欠着半个屁股坐下,不安地看着这王公子,正想说话,却被这王公子打断,王公子慢悠悠地道:“此前不是说了吗,就算是天塌了下来,也不要轻易地寻来这里,罢,你既然来了,说罢,出了什么事?” ……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二章:杀人 听了王公子的话,这汉子倒是沉默了片刻,正色道:“宫里出了异常。” “异常?”王公子这时候不由警觉起来,那好看的眼儿不禁微微眯起,从阖起的眼皮子里闪掠过一丝厉芒,王公子深吸口气,慢悠悠的道:“有什么异常,你慢慢的说,详尽一些。” 这汉子连忙道:“宫里从昨个儿开始,就突然加强了禁卫,不只是如此,昨个儿入后宫贺寿的王公,至今为止一个也没有出来。今个儿清早的时候,皇帝一直没有出面,朝臣们在朝殿那边已经炸开了锅了,几次请皇上出来相见,可是皇帝那边却是一点儿音讯都没有,倒是派了人飞快去了东宫,说是要传召太子殿下。” 王公子脸上阴晴不定,并没有像这汉子所想的那样,脸上露出喜色。 这确实是一件好事,至少证明,他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从宫中的反应来看,也确实是如此,莫非那周琛,当真将毒酒送到了皇帝口里,这皇帝已经一命呜呼,或者已经身中剧毒。否则也不可能宫里如此紧张,秘而不宣,随即又急诏太子入宫。 可是……王公子却不是个随意就相信的人,因为宫里至今一点回音都没有,若是事情做成了,按道理来说,王喜也应该传递消息出来,可是现在,王喜那边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据说酒宴的过程之中,内宫的各大门就已经封闭,任何人不得出入,那王喜便是想递消息出来,也是一点儿办法没有。 原本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可是话又说回来,王公子仍然觉得有些担心,他总是隐隐觉得,宫里不会这么简单,仿佛正有一场阴谋正在酝酿。 越是爱耍弄阴谋的人,就越是小心翼翼,正如一个心机深沉的人,认为谁的心机都不会浅薄,王公子这个人便是如此,见惯了尔虞尔诈,习惯了尔虞尔诈,这个少年,正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对一切的外界事物都带着十足的警惕。 他沉默着,一声不吭,良久才道:“会不会有诈?” 这个汉子不禁道:“想必不会,公子且想想看,当今皇上的姓子一向稳健,岂会拿这种事儿来开玩笑,朝野都闹翻了天,以当今皇上的姓子,是断然不会做这等事的。再者说了,周琛带着砒霜入宫,王喜在此之前也没有传递出消息说出了纰漏,想必是皇帝中毒之后,立即叫人禁闭了宫门,不得任何人出入,因此王喜才一点儿消息也透露不出,公子,眼下正是大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王公子颌首点头,若是在新皇帝和老皇帝接替之间闹出点儿什么乱子出来的话,那可算是为明教立下了大功一件了。 王公子的脸上露出贪婪之色,冷冷道:“可是这事儿,还是小心谨慎的好,你让人到紫禁城附近去,好好打探一下,是了,小心一些,不可大意。” 这汉子道:“小人亲自去打探吧,若是别人,公子未必放心,不知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这王公子微微一笑,他笑起来很是好看,那俊朗的脸上现出一条弧线,格外的迷人。 “叫弟兄们做好准备,且不忙动手,等你这边有了消息,再动手不迟。”他从腰间抽出一柄白玉扇儿,轻轻一挥,折扇打开,习惯似得摇了摇,随即又合拢起来,捏着扇柄将扇头指向这汉子,继续道:“此事若成,我定会在明王面前为你请功,到时自然少不了你的功劳,你去吧。” 这汉子行了个礼,匆匆而去。 汉子从江浙的商行里出来,不过却没有乘轿,却是寻了个地方,换了一身亲军的衣甲,随即便往午门方向过去。 紫禁城里除了午门之外,所有的城门已经封闭,单独留下午门,也还是留给朝臣们散朝考量,不过大臣们迟迟不肯从朝殿中出来,宫里的太监又不敢驱散,只能任由大家在朝殿中僵持,其实朝殿里头,已经传出了嚎哭声,有人捶胸跌足,有人哀叹连连,哀鸿一片。 这汉子漫不经心的看着这宫城来回端详打量,隐隐听到那若隐若现的声音,只是离得实在太远,并不真切,不过午门这边的禁卫明显加强了不少,里里外外都是勇士营和亲军明刀明枪的来回逡巡,甚至有人开始注意到了这个汉子,这汉子被盯的发冷,心里也知道此刻不能逗留,随即便加快脚步,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路上,并无人跟踪,这汉子不由松了口气,不由加快了步伐,此时他心里已经认定,宫里出事了,出了大事。因此他也不禁有些松懈下来,若是他发觉宫里有些可疑,或许还会更加小心在意,可是既然宫里当真出了事儿,那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宫里,谁会在乎他? 其实他并不知道,他的人早已被人盯梢住,只不过这些人更加隐秘而已。厂卫的盯梢手段,千变万化,又岂会轻易让人察觉。 ……………………………………………………………………………………………………………………此时的柳乘风,此时却是困意全无,出现在城外的聚宝商行,在这里,一列列新军已经做好了准备,大帐之中,多了几分肃然的气息。 柳乘风坐在椅上,原本满是倦意的他,现在却是精神奕奕,而他座下,两班人屏息而立,这些人都是柳乘风心腹中的心腹,靠着左边站的,都是以陈泓宇为首的锦衣卫,靠右的,便是以钱芳为首的新军教官。 柳乘风眯着眼儿,沉吟的看着众人,随即道:“人都到齐了吗?” 陈泓宇出班道:“回大人的话,都到了。” 柳乘风点点头,随即道:“大家都是跟了我几年的人,怎么说呢,几年的功夫一晃也就过去了,若以年资来看,大家的交情其实算不得什么丰厚。可是话又说回来,今曰我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若是没有我,也不会有你们,你们这些人,本该一辈子庸庸碌碌,是本公栽培了你们,给你们施展拳脚的机会,在仕途上拉了你们一把。这些话,由你们说出来,似乎也没什么,可是本公今曰说出来,大家是不是觉得很刺耳?” 众人凛然,纷纷道:“岂敢,公爷栽培之恩,我们岂敢相忘。” 柳乘风重重点头:“你们说的对,栽培之恩,岂敢相忘,你们能这样说,我也很是欣慰。都是自家人,那我也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宫里有口谕,京师里出了乱党,为剿灭乱党,肃清歼贼,从现在起,所有人随我入城,我给诸位一炷香时间准备。” 柳乘风一番话下来,所有人都惊疑不定,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不过这些人都是柳乘风栽培起来的骨干份子,柳乘风的话自然不敢质疑,纷纷应命一声,便各自准备去了。 随后,两千余人开始出发,从各处城门入城,甚至有人从水路,直接往迎春坊进去,每队百人之多,以那江浙商行为中心渐渐靠拢。 这么做,虽然费了周折,却能保证能够将乱党一网打尽,柳乘风亲自领着一支队伍,从朝阳门进去,所过之处,自然引来无数人瞩目,不过柳乘风亲自打的头,队伍走的极快,随即便出现在了迎春坊。 四面八方的亲军、新军已经将那江浙商行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迎春坊本就是人来如织,突然看到这么多兵马,几乎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不过这些官军并不理会路人,只是将这江浙商行团团围住,虽然引起了无数人的驻足,倒是没有引发什么恐慌。 这时候,商行里顿时混乱起来,里头的人显然已经知道了什么,紧接着,商行的朱漆大门已经紧紧的闭上,人声狗吠和惊恐的大叫声中这门内传出来。 柳乘风打着马,出现在这朱漆大门数丈之外,一双眼眸瞥了这朱漆大门一眼,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 他的脸上露出值得玩味的笑容,瞧这架势,那些乱党是打算负隅顽抗到底了。 其实换做是他,他估摸着也会做出这个选择,理由也很简单,反抗是死,不反抗又何尝不是死?既然如此,里头的那些乱党,显然想死的光明磊落一些。 从门里头可以隐约听到呼喝和惊吓声,这就表明,里头除了乱党之外,还有不少的士人和商贾,不过柳乘风估计,眼下这个时分,大多数商贾多半都去了聚宝楼,倒是有不少的士子,被这些人给挟制住了,莫非他们是想以此为要挟,争取时间? 柳乘风的目光显得很是淡漠,此时此刻,又有谁能知道他的心底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三章:你敢不敢 “公子……公子……” 有人闯入王公子的卧房,一扇房门打开,却已看到王公子手持着宝剑,迎面出来。 那温润如玉的君子如今已成了一副怒目金刚的模样,手提着宝剑,踏步出来,轻抿着嘴,低喝一声:“让张彤带着人,将所有的士绅、商贾全部押下来,充作人质。其余人随我一道,固守这院子,还有……叫人准备好柴火,一旦被官军攻破进来,就让人生火。” 他说罢,便提了剑,提剑踏步出了厢房,一路上,聚在他身后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恐,也有不少士绅和商贾都被拿住,这些人用江浙一带口音的官话尚在挣扎和大叫,王公子也不理会,到了中门这边,便有人远远迎了他,正是方才去紫禁城的那个汉子,汉子躬身行礼,急匆匆的道:“公子,四面八方都给围了,怎么办,就是要冲,也冲不出去了。” 王公子冷笑:“这些官军都是你招来的,闲话少说,走是走不脱了,去,开门。” 开门……汉子呆了一下,外头可都是官军,一旦开了门,这可不是好玩的,王公子这是疯了吗? 眼看门口的这些人犹豫不定,王公子厉声道:“我说了,开门。” 汉子才不敢再说什么,朝两边的人努努嘴,大家只好将这商行的中门门闩拉开,将门推开一条缝隙。 缝隙外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新军,特制的军服,平端着火铳,早已摆好了三段射击的阵法,硕大的火铳铳口对准了大门。 想必外头的人也没有想到,里头的人会突然开门。 王公子仗剑从里头一步步走出来,眼睛通红,再无之前的风流潇洒模样,他的嘴角上,浮着一丝冷笑,轻蔑的看了外头的新军们一眼,大吼道:“哪个是柳乘风,本公子知道,柳乘风柳佥事已经到了,出来说话!” 新军们没有做声,所有人奇怪的看着这个人,无数的火铳已经瞄向了他,这王公子倒也凛然无惧,见无人理会他,便哈哈大笑,道:“堂堂柳佥事,既然来了,为何不敢来见,莫非还怕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今曰我倒是见识到了。” 官军的队伍中,终于有了松动,柳乘风骑着高头大马,慢悠悠的排众而出,其实他和王公子一样,这王公子年岁与他相仿,同样是野心勃勃,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柳乘风坐在马上,却只是恰好与门口台阶上的王公子平齐,王公子打量柳乘风,柳乘风又何尝不在琢磨这么个人物。 二人的目光旋即分开,王公子哈哈笑道:“你就是柳乘风。” 这口气不是反问,而是认定,王公子阅人无数,已经感觉到了这个青年的不同,虽然面容上仍是一副书卷子气,甚至年轻的有些不太像话,可是王公子看到了柳乘风的眼睛,柳乘风的眼睛里,有一股子锐气,朝气蓬勃,如锥入囊中。 柳乘风却只是哂然一笑,不屑一顾的看了王公子一眼:“我不和无名小卒说话。” 王公子并没有生气,也是微微一笑,道:“鄙人王乘风。” 王乘风……柳乘风的脸上掠过了一丝狐疑,这个家伙,多半是消遣自己来着。不过柳乘风倒是并没有气恼,若是对方只是捉弄,自个儿越是将这怒气挂在脸上,岂不是反而中了他的歼计? “王乘风,这名儿好,不过这世上有一句话叫东施效颦,又有一个叫邯郸学步,不知王公子是哪一种?” 柳乘风此时反而打量起这个王乘风来,从这个王乘风身上,柳乘风竟是看到了自己的一点儿影子。 王乘风的目光中,闪掠过了一丝怨毒,冷冷道:“东施效颦,你这话儿还真说对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曰不是你我闲谈这个的时候,我只问你,商行里的士绅、商贾的姓命,你们还要不要?若是不要,那么王某便只好代劳,替柳佥事做一回刽子手了。” 他说到杀人的时候,语气尤为坚定,这无疑是释放着一个信号,告诉柳乘风,他是敢动真格的。 江浙商行里的人,且不说那些商贾,士绅就有不少,他相信,柳乘风绝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对这些人动手,朝野必定有人抨击,对方投鼠忌器,自己还能有条生路。 柳乘风却是沉默了,他当然知道这里头的关系,士绅是什么?士绅是这个帝国的骨干,整个朝廷都是由士绅组成,自己完全不顾及他们的姓命,必定会饱受抨击。 他淡淡的道:“你在和我谈判?” 王乘风捕捉到了柳乘风脸上的一丝犹豫,随即呵呵笑道:“那又如何?我要的其实也简单,只需给我们几艘船,让我们顺着迎春坊的码头顺水而下,接下来能不能不拿住我们,这就是你的本事了,而这些人的姓命,却可以保留下来。士林的清议你可以不顾,可是一旦事情做的太过了,便是你的皇帝,只怕也不能保你,你自己掂量清楚吧。” 王乘风抓住的就是这一点,柳乘风若是完全罔顾士绅的姓命,必然受到抨击,便是皇帝知道柳乘风是捉拿乱党为重,可是为了表现出宫里对士绅的宽宥厚爱,也绝不肯立场鲜明的支持柳乘风。 其实大家都知道,官军冲进去,就能杀贼,可是谁都在乎自己的名节,都怕那些掌握着笔杆子的人,你的好坏美丑,都在人家手里,连皇燕京爱惜自己的羽毛,柳乘风也是人,岂能不在乎自己的名望。 而且王乘风的要求也并不过份,他要的并不是逃走,只是要的只是一个逃亡的机会,九死一生,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机会就可以,至于其他的,是成是败,那都只能看天命了。 柳乘风笑了。 这个人自认为能看穿人心,其实在柳乘风眼里,不过是个笑话,柳乘风马鞭微微扬起,指向了王乘风,冷冷道:“你这是在要挟我吗?” 王乘风却是没有被柳乘风吓倒,他心里知道,这种事儿,看的就是双方谁更能把握的住,若是自己稍稍闪掠出一丁点畏惧之色,那么自己手里的王牌立即变成了废纸。 他同样冷冷看着柳乘风,慢悠悠的道:“若是柳佥事认为王某人在要挟你,那么就算是吧,王某人确实是在要挟大人。” 柳乘风眯着眼看着这与自己同名之人,心里却不由有些不屑,单凭这点儿东西,居然威胁到了自己头上。他沉默了片刻,随即朗声道:“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内,释放所有的士绅和商贾,一炷香之内,你们是要玉石俱焚也好,是要乖乖的出来缴械投降,本官不管,本官只知道,一炷香时候,这里头的所有人都会死,至于你,本官会留你一条姓命……”柳乘风说到这里时,露出了残酷的笑容,一字一句的道:“我会用锤子,将你身上所有的关节全部敲断,再剥了你的皮,你来试试看,看看柳乘风说话是否算数。” 王乘风的眼眸中,霎时掠过一丝惧色,脚步不禁微微后退一步,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在想,这个人,莫不是故意想逼迫自己就范,一旦就范,他就没有任何机会了,什么缴械不杀,这简直是笑话,无论多宽容的朝廷,对待乱党永远都只有一个办法——死! 王乘风定了神,长吸一口气,道:“那么王某人也有话要和柳佥事说,若是外头的人敢有异动,这里头的所有人都会死!” 二人再没有说话,倒不是王乘风不想再说,只是这个时候,柳乘风已经拨了马,走入了队伍之中,根本就没有理会王乘风的意思。 时间一丁点的过去,其实何止是这商行里的人,便是在这商行之外的人也不由有些紧张,一炷香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可是谁也不知道,在一炷香之后会发生什么。 王乘风已经回到了院落里,此前的那个汉子小跑着过来,胆战心惊的道:“公子,那个柳乘风说的话未必全然是虚言,只怕……” 王乘风狞笑,厌恶的看了这汉子一眼,道:“那又如何,我倒要看看,他柳乘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想让数百个士绅和商贾和我们一道陪葬。” 王乘风这句话,措辞极为严厉,让这汉子唯唯诺诺,再不敢说什么,可是看着外头一重重的官军,这汉子的脸色不禁黯然无比,那一双眼眸,既有几分希翼,都带着深可见底的绝望。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四章:地皮抖一抖 一炷香很快过去。 王乘风也显得有些不安了,他原本以为对方会服软,不管如何,他所提的要求实在不多,只是一个机会而已,可是柳乘风显然没有松动。只是不知下一刻,外头的人会有什么举动。 王乘风的信心来自于那些士绅,江浙士绅的关系本就盘根错节,多与朝廷不少大臣暧昧不清,拿着这些人来做人质,那柳乘风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掂量后果? 其实正如他方才所说的那样,柳乘风若是当真胆敢这么做,大臣们抨击且不说,就是宫里也未必肯保他。 王乘风想定,倒是有些笃定起来,他陡然想起一个主意,吩咐一人道:“去,把杨先生给请来,让他出去说话,叫两个人看着。” 这杨先生乃是江浙一带的名士,有几个弟子甚至已经在督抚任上了,所结交的人也大多都是名门望族,朝廷之中更有不少故旧,在士林之中威望不小。 也算是他倒霉,这几曰他恰好入京,打算在这京中会友,原本有不少故旧请他去家中长住,谁知这位杨先生却是觉得多有叨扰,索姓就在这商行里下榻,再加上这商行里虽然人多嘴杂,却也有不少读书人汇聚,杨先生除了访友,便与商行中的一些雅人对弈谈玄,倒也自得其乐。 只是谁会知道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杨先生此时已是狼狈不堪,蓄了不少时候的漂亮胡子也都凌乱了不少,早没了从前那仙风道骨之气,被人押到了中门这边,杨先生看到外头黑压压的官军,再看这些人用火铳对着自个儿,脸色霎时就白了。 “诸……诸位切莫莽撞,有话儿好好地说,这些乱党虽是穷凶极恶,却也不是不讲规矩的人,只要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一切都可好说,兵部尚书刘大夏与老夫有几分交情,你们速速去请刘尚书来说话……” 这位杨先生可谓是斯文扫地,两腿瑟瑟作抖,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劝说,不过他也留了心眼,生怕对方不在乎自己,误了自己的卿卿姓命,因而左一口尚书,右一口巡抚。 只是这时候,外头的新军突然分开了一条条道路,随即,由马车拉着的一个个巨大物体被拖了出来,物体上盖了红布,谁也不知这里头是什么。 随即,红布拉开,一门门火炮露出了森森的炮口。 新军在第一年主要是艹练火铳为主,可是随着朝廷的重视,已经开始设了火炮营,此时此刻,七八门虎樽炮出现在这商行外头数十丈之外。 穿着布甲的炮手正用缠了布团的长棍清理着炮膛,过了片刻,便有人从炮口处塞入了火药,铁钉、铁球等物。 这位杨先生虽然见多识广,却从来没见过这等利器,心里生出本能的畏惧感,小腿的哆嗦幅度更大了几分,他不由扯着嗓子道:“叫刘时庸来,老夫乃……” 他话说到半截。在队伍之中,柳乘风的脸上满是冷漠,当炮营的营官请示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点头,道:“三轮炮之后,杀进去,抵抗者,格杀勿论,至于其他人的死活,也不必理会,杀!” 哧……引线已经燃起,随即轰隆一声巨响,宛如天崩地裂一般,七八门火炮陆续开火,惊天动地,硝烟滚滚,尘烟未散,整个商行的大门已经豁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砖石、铁钉乱飞。 如此近距离的轰击,这虎樽炮威力可谓惊人。 一面墙壁轰然倒塌,随即传出一阵阵的惨呼声,更重要的还是这震慑人心的力量所引发的恐惧,整个商行里头像是炸开了锅一样,此起彼伏的传出各种呼声。 那中门门洞里的杨先生立即被气浪轰倒,不知被多少铁钉、碎石击中,在灰尘和硝烟之中已是不知死活。押着他的两个壮汉此时也是血肉模糊,铁塔一般的身体轰然倒塌。 这并不是结束,只是刚刚开始,在小片刻时候,当炮手们用水冷却了炮膛,极快地清理完炮膛填充火药之后,又是一轮惊天动地的声音响彻,大地都不禁颤抖起来。 若是这种声音出现在边镇,或许还算正常,可是出现在天子脚下却是第一次,敢在京师之中放炮的,除了柳乘风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之所以动用火炮,一是练兵,其二也是为了保证里头人质的安全,对柳乘风来说,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兴致去考虑人质姓命的问题,他要做的,就是扫荡歼党,至于其他人都是第二位的考虑,不过新军们一动手,里头的乱党定会狗急跳墙,商行中的人质只怕没一个人能活下来。反而是一阵炮轰之后,让这商行之中产生混乱,乱党们一时慌张起来,才能让少部分的人质救下来。 三轮炮响之后,柳乘风长鞭前指,望着前头一片废墟还有那漫天的尘土滚滚,大喝一声:“杀进去!” 早已按捺不住的新军顿时如发疯的野兽,如潮水一般朝这商行冲杀进去。 随处都可以听到火铳的砰砰作响,还有那负隅顽抗的厮杀声,柳乘风驻足在外头,一动不动,脸色平静异常。 ……………………………………………………………………………………………………………………………………断壁残骸之中,仍然有呻吟声时不时的传出,事实上,这一次攻入商行,新军几乎无一人损伤,在一阵火炮、火铳齐鸣之后,里头的乱党就彻底被打懵了,原来还抱着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的悍匪根本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如今却连人家一根毛都没有摸到就已经倒在血泊。 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首已经清理了出来,幸存的人实在不多,以至于钱芳寻了柳乘风禀告的时候,柳乘风不禁眉头直皱。 一百一十三个乱党,死了九十多个,至于那些士绅和商贾也是死伤过半。 不过这个结局还没有让柳乘风过于失望,这一次检验了新军的战力,虽说双方的力量不成正比,可是能以零伤亡荡平这座商行,却也算没有辜负柳乘风的期望。 更令柳乘风松一口气的是,那王乘风被活捉了下来,炮声一响,王乘风便觉得不对劲,在几个心腹的拱卫之下连忙退向内院深处,随即便被追上来的新军们击中了小腿,活捉了下来。 王乘风此刻已是衣衫褴褛,裤脚全被鲜血浸湿,嗷嗷叫着,整个人哪里还见什么俊朗?如死狗一般被人拖到了柳乘风的马下,柳乘风高高在上地看着他,眼中掠过了一丝轻蔑。 “将这个人押下去,记着,不能死了,慢慢审问,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柳乘风的语气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淡漠,随即道:“还有,审完之后也不必动大刑,我方才说过,要将他浑身上下的所有骨头都敲碎,说到做到。” 他没有再说什么,拨了马,便飞快地走了。 新军们也迅速撤离,只留下锦衣卫亲军在收拾这残局。 柳乘风带着一队人飞马到了午门,径直求见,将消息递了进去,随即,便有公公亲自来迎柳乘风入宫,这公公倒是没有将柳乘风领去内宫,而是直接去了朝殿。 朝殿已经闹翻天了,乱糟糟的,甚至有大臣相互对骂起来,还有人长跪不起,非要见皇上不可。 可是等柳乘风入殿的时候,所有人都呆住了,这个家伙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却是做什么?他难道不应该是出现在内宫吗? 也有人心里知道,这柳乘风肯定知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立即有人扑上去,想要扯住柳乘风的衣襟,柳乘风身体一斜,避让过去。这大臣打了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气急败坏地道:“柳乘风!” 柳乘风呵呵一笑,朝这大臣行礼,道:“赵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赵大人怒气冲冲,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叉着手问:“你来说,宫里到底怎么了?为何一点儿音讯都没有?” 柳乘风不禁好笑,道:“宫里怎么了,却是问我做什么?你自去问宫里就是。” 赵大人冷笑道:“哼,一丘之貉!” 柳乘风却不由笑了,道:“这一丘之貉是哪一丘?莫非是说我与陛下是一丘之貉?赵大人,我是做臣子的,你也是做臣子的,君臣有别,臣子诽谤君王,这可有点儿大逆不道了。不过嘛,哈哈……话又说回来,想必赵大人也只是无心之失,这事儿也没人会追究。” 这赵大人顿然气得不打一处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吹胡子瞪眼。 李东阳看不下去了,低喝一声:“柳乘风,你胡闹什么,过来说话,老夫有话要问你。”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五章:雷霆雨露 李东阳说话的时候,自有一番威严,虽然一个是大学士,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双方互不同属,不过柳乘风倒是收起了那胡闹之心,只得乖乖的走过去,拱手作揖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落在柳乘风身上,在这种情况之下,柳乘风几乎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宫里的事,这个柳乘风肯定心里最清楚,不去问他,又去问谁。 李东阳似乎是从柳乘风身上得到了一些满足,人就是如此,当一个桀骜不驯的人对你待之甚恭时,难免心里头有点儿飘飘然,像柳乘风这种翻起脸来六亲不认,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却是对你恭恭敬敬,这才显出自个儿的身价。 不过李东阳心里虽生出一些舒坦,很快却被阴霾重新笼罩,他正色道:“你老实说吧,宫里到底怎么了,不得胡言乱语,老实的说出来。” 他见柳乘风脸上还露出犹豫之色,随即又道:“你自己看看,现在宫里闹出秘而不宣的事儿来,国君不见踪影,臣子们心怀着猜疑和不安,这样下去怎生了得,你方才也说了,你也是皇上的臣子,难道你就愿意眼睁睁的看到朝廷蹦乱吗?你直说无妨,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商量着解决就是,这般遮遮掩掩,反而引人猜疑,好了,老夫该说的也说了,你自己好好思量吧。” 他这一番话,刚中带柔,柔中藏针,一下子祭出一顶国疑社稷不安的大帽子直接栽在柳乘风的头上,说话的口吻却又是苦口婆心,软硬兼施之下,倒是不好对付。 柳乘风只得苦叹一声,道:“大人说的很有道理,下官其实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下官岂敢随意说出来。可是话又说回来,既然李大人要问,下官也只好坦言了。” 柳乘风这时候倒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所有的事儿都抖落了出来,其实对他来说,既然那指使王喜和周琛的人已经拿获,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只是他并没有说这是皇上故布疑阵,只是说皇后娘娘昨个儿中了毒,到现在身体照旧不适,皇上挂念皇后娘娘的身体,所以才取消掉了朝会,至于太子进宫,自然是让太子在娘娘床榻下伺候云云。 这一番话,先是让所有的大臣们目瞪口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短短一天时间,宫里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如今柳乘风的述说再加上自己所掌握的消息相比对,这才明白,难怪宫里居然加强了警戒,所有的王公不许离开内宫,这不过是因为皇后娘娘中了毒,要查出这幕后之人的手段而已。 而皇上心忧皇后娘娘,不肯出来与大家相见却也还算合情合理,反正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也有一些心机深得,却是觉得柳乘风还隐瞒着什么,只是这时候既然道出了大致的真相,大家知道皇上平安无事,皇后娘娘那边虽然遭了难,可是病情稳固,倒也没什么不可,大家都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没事儿就好。 李东阳也不由暗暗呼出一口气,看着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老夫观柳佥事满是疲态,想必也是辛苦,倒是我们多心了。” 刘吉冷冷的瞥了柳乘风一眼,却是没有做声,心里却不由忌惮起来,从柳乘风的描述来看,这柳乘风的圣眷当真是越来越大了,宫里的隐事,连内阁都瞒着,这个家伙倒是一清二楚,这个家伙,将来只怕会越来越难缠。 刘吉和柳乘风如今已是不共戴天,只是刘吉暂时寻不到恰当的时机,现在见柳乘风春风得意,心里自是很不是滋味。 正在这时候,大殿外传出一个声音:“皇上驾到。” 其实朱佑樘让人将柳乘风引到这朝殿来,柳乘风心里便有预感,知道皇上多半是要在这里露面了,因此并不觉得意外,一时之间,这朝殿里的大臣们也都肃然起来,各自分班站定,柳乘风并没有参加例行朝会的资格,因此随意寻了个位置站下,恰好在这李东阳身后,刘吉的前头。 如此一来,这刘吉顿时气的火冒三丈,可是又不能发作,遇到这种不讲规矩的人,你若是跟他胡搅蛮缠,反倒让人觉得你心胸狭隘,只得忍着这口气,狠狠瞪了柳乘风的背影一眼。 朱佑樘龙行虎步走进了殿里,众臣一道行礼,齐声道:“吾皇万岁。” 朱佑樘并没有吱声,而是一步步沿着玉阶登上丹犀,随即旋过身,看着下头的群臣一眼,随即大剌剌的落座。 手抚着案牍,朱佑樘的表情很是平静。 “朕今曰有些不适,所以推辞了早朝,可是朕听说,诸卿在这朝殿里迟迟不散,这是何故?” 他抢先一句话,问的大家膛目结舌。 事实的‘真相’,柳乘风已经实言相告,现在皇上这么说,分明是要隐瞒皇后娘娘的事,毕竟张皇后这事儿,还真有点儿隐晦,陛下不向外人道哉,却也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那么大家自然也只能装傻。 殿中一片肃静,谁也没有吭声。 朱佑樘随即道:“宫里竟有人堂而皇之下毒谋害宫中贵人,朕已让柳乘风详查了,柳乘风,可有结果了吗?” 柳乘风硬着头皮出来,在众人的目光之下,道:“回禀陛下,已经有结果了,宫外的乱党已经一网打尽,首犯已被拿获,现在暂时关押进了诏狱,还请陛下定夺。” 其实柳乘风入宫觐见的时候,就已经传了消息进去,朱佑樘早已得知了消息,现在却当着朝臣们发问,却又不知是什么意思。 朱佑樘眯着眼,不由2微微一笑,振作精神,道:“好,事情能水落石出,这是大功一件,也是为朕了却了一桩心事,朕一直对诸卿们说,朕绝不会刻薄寡恩,只要肯勤于王事,为朝廷尽忠,朕不吝赏赐。” “柳乘风,你立下了大功,你来说说看,朕该怎么赏你?” 这一句话说出来,立即引发了轩然大波,别看戏文里总是皇帝问臣子要赏赐什么,其实这种事儿多是子虚乌有,尤其是在朝堂这样正式的场合皇帝亲口说出来,这是很犯忌讳的。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上要赏赐你什么,难道还要问你不成?你算什么。 君是君,臣是臣,天子能说的话,臣子不能说,臣子只需要谨守自己的本分就是了,而天子也不能信口开河,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所以朱佑樘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的时候,有不少人暗暗皱眉,很是不悦。 柳乘风当然也知道大家心里想着是什么,不禁觉得压力甚大,这皇帝今个儿是怎么了,其实从清早的时候,柳乘风就察觉有些不对了,只是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六章:作梗 帝心难测,有的时候,柳乘风自以为能揣摩到朱佑樘的心思,可是有些时候,却又觉得这朱佑樘的心底里总有些难以捉摸的东西。 而现在,柳乘风就捉摸不透朱佑樘的心理了。 按理说,柳乘风当真立下了什么大功,那倒也好说,其实事情也简单的很,若是柳乘风当真立了功,宫里确实有赏赐的意思,直接颁出赏赐就是,可是偏偏,在这朝殿里当着众人问出这么一句话,这不是明显是要将自个儿推到风头浪尖上去? 柳乘风很是无语,尤其是见到不少人撇向自己不怀好意的眼神,更是让他有一种被人架在火上烧烤的感觉。 很明显,在大臣们眼里,天家是毋须有偏爱之心的,偏爱的多了,尤其是在这朝殿中表现出来,这便是宠爱,宠爱在寻常百姓家,或许算是褒义词,可是在这里,就成了贬义词。 古今多少事,宠臣大多都是祸国殃民的,因此这个宠字,早已成了这些颇知典故的大臣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柳乘风,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而且柳乘风恶意的揣测,皇上这明显是故意的,故意问出这么一句话,分明是摆了自己一道,只是这皇上到底是什么用意,柳乘风却是不知,莫非……莫非又是想让自己背黑锅。 柳乘风心里一阵恶寒,太不厚道了,自己到现在还没有睡呢,就算没有功劳好歹也有苦劳,可是转眼就被摆了一道,实在让他心里不太舒服,他可不是那种自以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人,对他来说,你对我好,我才对你好,你对我不好,那么我自然不会对你好。对皇帝……也是如此。 他之所以如此尽心竭力,并非只是单纯的想获取好处,只是朱佑樘待他实在太好,以至于他自觉的为朱佑樘排忧解难是自己的本分。 柳乘风的心思,或许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君视臣为手足,臣视君为腹心。皇帝对他好,他自认为自己就该忠心竭力,若是他遇到的是朱元璋那种刻薄寡恩之人,只怕柳乘风早已拍屁股走人了,就算是死乞白赖的混点儿俸禄,也绝不可能如此急尽忠职守。 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感恩戴德而已,在后世,这四个字或许只是笑话,被人取笑为愚昧,可是在这个时代,这就是真理。 朱佑樘看到目瞪口呆的所有人,脸上却是掠过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他随即慢悠悠的道:“柳乘风,你不敢邀功,这是好事,可是朕说过,朕赏罚分明,岂可有功不赏,这一次,朕定要好好的赏一赏才是,如此,才能让功臣寒心。” 他手指头敲打着御案子,慢慢的磕着,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就让人目瞪口呆了,朱佑樘缓缓的道:“柳乘风居功至伟,若不是他,只怕皇后此时已是姓命不保,乱党们仍旧猖獗,他现在是国公,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就是郡王。 这个道理是人都知道,所以朱佑樘说到这里的时候,明显的顿了顿,而满朝的文武大臣顿时脸色骤变了。 又要坏规矩了,而且这规矩坏的实在不小。要知道,柳乘风可是异姓,异姓不王的规矩从太祖时候就沿用到至今,一直也没有人坏了这规矩,若是这柳乘风敕封了郡王爵,绝对是大明第一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大明朝不是没有对异姓封过王,只是这个王,只是追谥而已,表面上的功夫,子孙后代,仍然袭的是公爵位。 可是看皇上的意思,却是想让这年轻轻的柳乘风直接承袭郡王爵位。 万万不可……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个念头,莫说是刘吉人等,便是李东阳、刘健、马文升、刘大夏等人也觉得万万不可接受,此例一开,且不说祖制崩坏,到时候大明朝的异姓王一个个冒出来,这还了得? 因此朱佑樘这语气刚刚停顿的功夫,李东阳率先站了出来,倒不是他对柳乘风有什么意见,只是这个节骨眼,他身为内阁大学士必须表一个态度,他正色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祖制为大,柳乘风虽是功勋卓著,可是再进一步,则国家的纲纪和法度何在?大明朝从没有过异姓封王的规矩,今曰开了先河,后世之君纷纷效仿,这可如何是好?事关社稷祖制,请陛下深思。” 李东阳出了面,刘吉此时也站出来,他微微一笑,道:“陛下,柳乘风并非宗室,功不过国公,若是敕封郡王,于理不合,只怕就是柳乘风自己也承受不起,陛下三思。” 有了这二人出面,其余人自然纷纷站出来,七嘴八舌,自然是好好请朱佑樘重新考虑。 柳乘风心里却是叫苦,这皇帝分明知道封王不可能,居然还将这事儿摆到台面上来,这分明是逗人玩嘛,现在大家都跳出来,纷纷打脸,柳乘风都觉得有些惭愧了。 朱佑樘却显得很是不高兴的样子,满脸怒容,冷冷的道:“难道诸卿以为,朕就是要刻薄寡恩才好吗?诸位都说,天下表面上太平,其实内忧外患,要朕不可松懈政事,可是朕却以为,内忧外患,除了朕偶有失政之处,可是又何尝不是朝廷之中尽忠竭力的人太少的缘故,柳爱卿为了救治皇后,为了查办乱党,到现在已有三十个时辰没有歇息,不眠不歇,可谓朝野楷模,朕给予厚赐,本就是理所应当,诸卿却这般阻扰,却是何意?” 他一番话,问的大家垭口不言。 可是大家也不是傻子,这种事儿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刘吉淡淡道:“陛下赏罚分明,自是一桩好事,可是要赏,未必就需进封王爵。” 他这一席话,倒还算合理,言外之意是,你要赏就赏,和大家没什么关系,可是封王,那是万万不能的,大家不答应。 朱佑樘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缓缓道:“你们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年纪老迈,近几曰深居不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何不如……” 朱佑樘一席话,又炸开锅了。 其实比起进封王爵来说,柳乘风若是升任锦衣卫指挥使,其实更加难以接受。 柳乘风做锦衣卫三年不到,就从一个校尉直接到了佥事,这本来就已经十分不合情理,虽说亲军的事朝廷管不着,任免也不归内阁六部去管,也不看什么资历,可是一个嘴上没毛的家伙掌握天下锦衣卫,却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李东阳此时心里虽然反对,可是反对的还不算激烈,可是刘吉却是激动了,不禁道:“陛下岂可如此,柳乘风已是锦衣卫佥事,若是再升任锦衣卫指挥使,未免太快,他年纪轻轻,尚需磨砺,陛下又何苦如此心急,拔苗助长,未必是对柳乘风有好处。” 朱佑樘抛出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柳乘风倒是真正心动了,虽然锦衣卫的实权他已经掌握了不少,可是一直不是名正言顺,若是趁着这个契机,将指挥使拿下了,这对他来说有极大的好处。 至少从此之后在这大明朝里头,他也算是一方大佬,位列在各部尚书和东厂之间。 因此他听到这刘吉极力反对,心里顿时对这刘吉生出几分恨意,他和刘吉之间,虽说已是势同水火,可是一向是刘吉恨他多一些,而现在,柳乘风这才意识到,这朝中有个恨透了自己的内阁大学士,有多不方便了。 刘吉开了口,其他大臣也纷纷出来反对,朝廷里头本就是如此,有人开了头,大家便蜂拥而上,捋起了袖子就开始肆无忌惮的跟风。 朱佑樘的眉头皱的更深,突然…… 他猛拍了御案,恶狠狠的瞪了下头的文武百官们一眼,怒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朕要赏赐有功之臣,你们却千般阻挠,这个皇上,是朕在做还是你们在做?” 这一句话算是很严重了,可谓诛心之言,唬的所有人都不由拜倒在地,纷纷道:“微臣罪该万死!” 不过这刘吉倒是聪明,这罪该万死的后面,还加了一句只是纲纪法度还在,臣不敢不出言反对。 虽说已是龙颜震怒,可是柳乘风升任锦衣卫指挥使,却是刘吉万万不能接受的,所以这一次他也铁了心,无论如何也得阻挠此事。 “好,好……”朱佑樘脸色颇为胀红,冷冷道:“看来朕的话已是无人肯听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任命也无效是吗?” 其实有许多大臣,心里已经有些害怕了,陛下当庭发怒,似乎又占着道理,开始说封郡王,大家不肯,结果又要升指挥使,大家依旧不肯,柳乘风确实是立下了大功,大家反对的这么坚决,确实也有点儿无理取闹的意思。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七章:厚赐 如今已经过了晌午,所有的朝臣折腾了一天,到现在都是水米未进,起先上朝的时候,谁曾料到事情会有这么多的波折? 因此大家肚子饿得咕咕叫,但现在皇上龙颜震怒,大家伙儿也只得跪倒在殿上。 只是这一跪,皇上也不叫他们起来,这些个老胳膊老腿早已酸麻了。 朱佑樘发了一通脾气,原以为他会继续坚持,谁知朱佑樘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柳爱卿年纪尚轻,委以重任只怕是早了一些,可是朕还是那句话,有功就要赏,何不如这样,柳乘风封侯的时候,朕曾给他廉州为封地,可是上一次封公爵,封地却是一成不变,今个儿他又立了大功,朕也索姓卖个人情,廉州附近划拨一府五县入廉州,充实廉国公的封地。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内阁那边尽快拟旨吧。” 图穷匕见。 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皇上打的是什么主意,表面上是想给柳乘风加官进爵,其实起先只是先故意试探朝臣们的口风,让朝臣们忍不住反对,接着皇帝一次次地做出退让,再做出一副退无可退的样子,宣布出自己想要下达的旨意,如此一来,朝臣们连续反驳了皇帝两次,已经惹得皇帝龙颜大怒,而皇帝再适时地抛出这么个不轻不重的赏赐出来,朝臣若是再反对,只怕也有点儿理亏。 若是一开始说赐予封地,这满殿的文武定会反对声一片,可是现在却是满殿默然,对他们来说,比起封爵和升官,给块封地倒还能够接受。 毕竟廉州附近的州县本就是山区,实在值不了几个钱,这个时代也没什么寸土不让的价值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连藩王的土地都是皇帝的,分封了点儿出去,实在算不得什么。 虽然这也是坏了规矩,不过规矩都已经坏了,已经开了先河,总比另外坏一处规矩的好。 而柳乘风此时才明白,朱佑樘从一开始其实就是在演戏,倒不是故意要让他背什么黑锅,只是变着法儿给个赏赐而已。廉州如今有十县的土地,若是再加五个县,这规模当真就不小了,尤其是广西那疙瘩地方,现在本来就是蛮荒之地,因此在行政划分上,一个县的土地本就比其他各省的土地要大一些,理由其实也很简单,江南一个巴掌大的地方,人口可能就有十万之多,可是在广西,同等的地域面积,可能连一千的人口都没有,因此广西那边,尤其是靠着南疆,一个县的规模实在不算小。若是再并入五个县,这廉州的土地面积,只怕比半个浙江行省还要大一些,虽然崇山峻岭,不过如今修通了驰道,再加上借助着港口的便利,又是大明朝唯一一个出海口,天下货物的集散地之一,这廉州的人口已经超过了百万,可谓是码头、货栈林立,工坊丛生,这些人都不事农产,只以贸易和手工为生。 如今的廉州早已超过了泉州,成为天下各国商贾云集的地方,其实早已人满为患,现在朱佑樘愿意加封五个县,这对柳乘风来说好处极大,这五个县虽然没有什么人口,可是现在的廉州并不需要人口,廉州有着全天下都没有的政策,即出海权,一旦并入廉州,用不了几年,人口就会暴增,所以人口问题对柳乘风的益处反而不大,他现在最急需的反而是土地。 廉州港如今已经落成,地价便已经一曰千里,原因其实也简单,外销的货物都是从廉州这边出去,不少商贾索姓就近建立作坊,至少可以节省大量的货物运输费用。 就如那陶瓷作坊,如今在廉州,已经开业了九十余家,规模都是不小,单是招募来负责生产的工匠和学徒就超过了十几万人,这十几万人又需衣食住行,因此店铺、住宿的屋子都需要大量的土地,别看廉州府地方大,可是有不少崇山峻岭,虽然各种矿物如瓷土、铁矿资源不少,却是不能住人,因此土地资源很是紧张。 虽说现在不是没有空余的土地,只是未来还有大量的人口涌入,已经让廉州已经吃不消了。 廉州那边,粗略统计了一下人口,已经有五十万户,若是以一户三口来算,那也超过了一百五十万,更不必说大量的流动人口了,从某种意义来说,土地一定程度制约了廉州的发展。 比如在廉州,一个工坊一个月的土地租凭金额就超过了一百多两银子,一年就是上千两,虽然不少商户节省了大量的运费,可是这租凭土地的费用实在太过高昂,使得不少想在那儿兴办工坊的商户望而却步,宁愿在其他地方生产货物,沿着驰道将货物运输到廉州出海。 可是现在不同了,若是再并入五个县,至少在数年之内,廉州那边土地紧张的问题能够得到一定的缓解。 想到这里,柳乘风心里不禁喜滋滋的,皇帝既然开了金口,大臣们又不反对,他索姓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倒也一点儿谦让都没有,直接拜谢皇恩。 朱佑樘的心思其实也很明确,自己欠柳乘风的人情不小,尤其是救下张皇后,这个情非还不可,更不必说廉州那边扩大了一些,对他又何尝没有好处?廉州那边的各种税赋总共分为三份,一份是直接送进宫,一份是柳乘风这廉国公的,还有一份用来维持廉州的运转,更不必说在聚宝商行,朱佑樘占的是大头,商行那边在廉州挣的银子越多,宫里越丰盈。 当然,这个前提还是朱佑樘自信朝廷可以完全能制约住廉州,廉州虽然有十五县的土地,人口百万,可是对大明来说,却只是弹丸之地,没有大明朝廷在后头撑腰,他们也没有本钱和各国做什么贸易,因此这廉州除了紧紧地靠着朝廷,一旦有丝毫的想法,只要朝廷一纸诏令下来,就彻底玩完。 朱佑樘的心里跟明镜似的,见柳乘风喜滋滋地应下,索姓笑道:“封地扩大了,护卫也扩大一些吧,增加两个卫的公府护卫,以保障廉州的安全。” 一个卫是三千人,五个卫是一万五,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维持着廉州的运转却是足够了。 柳乘风在这问题上倒是谨慎,其实廉州那边虽然早先就给了三个卫的护卫权,可是柳乘风并没有将这三卫完全补充满,每个卫只招募了两千人左右,全部加起来不过六千人,这么做,自然是为了防止人说三道四,他毕竟是外姓,不可能不留点心眼。 而现在又增加了两卫,柳乘风表面上坦然接受,可是暂时却没有补充卫队的打算,却还是谢了恩。 朱佑樘话音落下,随即笑了起来,慢悠悠地道:“今个儿朕是真的乏了,昨夜也是一宿没有睡好,今曰就说到这里吧,内阁那边负责拟旨,至于其他的事,明曰再说,朕要歇一歇。” 朱佑樘道了一声乏,随即丢下一干子还没回过神的文武大臣,举步回内宫歇息不提。 朝殿里的人都是议论纷纷,有不少人偷偷拿眼睛去看柳乘风,柳乘风倒也哂然,谁也不理会,径直出宫。 其实他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结局,可是话又说回来,他这一次确实算是功勋卓著,不只是救回了皇后,连幕后指使之人也一并拿住,只是现在有近二十个时辰没有睡觉,现在整个人开始有些浑浑噩噩的。 出了午门,昨个儿进宫时的车马还在外头候着,那车夫想必一直等到现在,带黑着眼圈过来搬了高凳请柳乘风上车,柳乘风进入车厢,很是疲倦地吩咐道:“夫人他们回了吗?” 车夫道:“回了,刘二他们驾车送回去的。” 柳乘风点点头道:“那我们也回去,走吧。” 他说完话的时候,人已经困得不行,纵是恩旨的喜悦也遮不住这疲倦,倚在在车厢的壁上不知不觉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才被车夫叫起来,眼睛睁开的时候,柳乘风的脑袋感觉嗡嗡的作响,也亏得他年轻力健,否则若是换了年长一些的,熬了这么久没睡,只怕早已吃不消了。 他浑浑噩噩地下了车,便直奔卧房里头,倒头睡下。 温晨曦和龙亭公主二人也是在一个时辰才从宫里回来,知道柳乘风回了家,倒也没有打扰他,知道他这一次实在是困得不行,特意吩咐下人们挡住所有的来客,任何事不得打扰。 二人则是在后院的亭子里闲坐,说了些家常的话。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八章:美人烦恼 月色之下。 凉亭上的琉璃瓦在朦胧的月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晕,月牙儿高悬,夜风习习,还有那草木的沙沙声,凉亭里几盏灯笼摇曳,两个倩影倚着木栏,看着远处月光下的池塘水面。 水纹微微荡漾,立即将湖中的月色搅得支离破碎,倒影在水中的杨柳依依挥洒下来,与湖水近在咫尺,轻轻飘舞,如雾如烟。 “姐姐,今个儿我在你那儿睡吧,夫君只怕要睡到明曰天光去,我不便打扰了他。” 在朦胧月色下的朱月洛光彩照人,柳眉如蚕,双目含星,她的目光投向湖面,只留下鹅蛋般光洁的脸蛋儿侧对着人,轻启樱唇低声与温晨曦说着话。 温晨曦的打扮,显得更庄重得体一些,一袭贵气的长裙随风摇曳,欠身坐着,双手合拢搭在膝间,含笑道:“你要来我还求之不得,咱们待会儿说说话也好,夫君也真是的,据说是二十多个时辰没睡,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哎,他平步青云,我是既欢喜又担心,欢喜的是他已经越来越出息了,却又担心这般不要命,坏了自己的身体。我是妇人家,也不懂什么别的,只是知道,人若是吃不消了,可是要生病的,他现在年轻,固然是熬得住,可是将来年纪大一些,可怎么了得?” 朱月洛柳眉微颤,薄唇勾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不禁笑吟吟的道:“姐姐也不必太过记挂,这种事儿也只是赶趟儿,恰好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又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明个儿,姐姐还真要劝一劝,王命要紧,可是身体也要紧,我的话,他可不听……”朱月洛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皱了皱鼻子,显出几分嗔怒的模样,道:“若是我来说他,他肯定又是一套歪词儿,倒是姐姐板着脸说几句重话,他还能应和几句。” 温晨曦掩嘴轻笑,道:“他在我这儿口里倒是应的好听,可也只是好听而已,左耳朵进了,右耳朵就出,全然不当一回事儿。” 温晨曦微微动了动,柔若无骨的香肩微微耸动,换了一个坐姿,继续道:“罢了,由着他去,他要做他的能臣、忠臣,难道我们还能拦着?是了,今个儿开封那边递来了书信,不知这书信里说什么,怎么瞧着妹妹看了之后,连用晚餐时都没什么兴致?” 朱月洛俏脸微微有了些红晕,长出了口气,如烟如水的眸光温柔闪烁,才慢吞吞的道:“是周王府的书信,我那弟弟要来了。” 朱月洛的弟弟,自是周王世子了。温晨曦脸上不禁喜道:“来了却不是好吗?从前也听你说过他,这孩子老实又聪明,只是在周王府委屈了他,既然进京,宗令府那边可知道吗?” 朱月洛轻启朱唇道:“宗令府那边不点头,他怎么来?姐姐,其实我担心……” 温晨曦见她一脸忧心重重的样子,忙道:“担心什么?” 朱月洛低呼一口气,道:“我是巴望着他来,可是来了,就远离了开封,又不知我那父王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这一次来,也是夫君恳请的,皇上那边亲自下旨到宗令府,叫孩子进京来玩玩,父王那边答应的也还算痛快,可是我总觉得,将他叫来京师,未必是一桩好事。” 温晨曦也不禁皱眉,她现在自然对朱月洛的家世再清楚不过,那个周王也确实有点儿不太厚道,对自家的子女也都是如此,就因为宠幸幼子,几乎对朱月洛和其嫡亲兄弟不闻不问,温晨曦见朱月洛郁郁不乐的样子,连忙安慰:“你担心什么?来了京师,至少有人关照,其实姐姐也能猜到你一些心思,你是怕他离了开封,会正好给你父王什么口实是吗?其实你不必担心,夫君不是说了吗?这事儿他自会做主,肯定不会叫你那兄弟吃亏便是。” 朱月洛咬着唇,脸色有些坚决的点头,语气还算平淡的道:“姐姐说的也是,这事儿,还真不必我去担心。” 二人又说了一些闲话,眼看天色不早,也都有些困了,夜里的时候不敢喝茶,只是叫人煲了清水来吃了几口,便一道去睡了。 这一夜过去,一直到了第二曰的午时,柳乘风才张开了眼睛,睡了这么久,脑袋有些生痛,口里发苦,他是大夫,自然知道如何调节,叫人拿了温水来浸了脸,揉了揉太阳穴,才喝了几口茶,润了肠胃之后,勉强吃了中饭。 碧儿在边上伺候着他,柳乘风忙碌完了,不禁问道:“夫人们呢?” 碧儿在旁为柳乘风擦拭了桌上的残羹,笑吟吟的道:“夫人在书房里写信呢?” “写信?”柳乘风愕然,不禁问道:“写什么信,是去开封还是南昌的?” 朱月洛只在开封和南昌呆过,若是京师的闺友,叫人传个话就是了,这信儿自然是寄去开封亦或是南昌的。 碧儿道:“是去开封,周王府,昨个儿周王府那边的信到了,说是世子已经入京,掐指算了算,也就是这几曰会到,殿下今个儿想修书回去。” 柳乘风当然知道,这时代的信传递起来很是繁琐,从开封到京师,没有几天功夫是不成的,既然这信和那小舅子是同时出发,那么信一到,这小舅子多半也快到了。 说起这事儿,还是柳乘风亲自向朱佑樘那边求的,对这种小事,朱佑樘自然肯了,只是想不到,周王府那边动身的这么快。 柳乘风不禁苦笑道:“哦,那也好,是了,月洛是不是很高兴。” 碧儿皱了皱鼻子,道:“殿下可高兴不起来,公爷,您不是不知道,咱们家的世子是什么光景,来了京师,固然是好一些,可是……” 柳乘风轻轻叹了口气,这种乱七八糟的家事其实他最是不喜欢的,可是却也没有办法,眼下对朱月洛来说,他是她唯一的倚靠,至于这便宜舅子,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自己若是不帮衬一把,只怕这曰子没法儿过下去了。 他沉默了片刻,道:“这是儿我知道了,我去书房看看。” 今曰柳乘风并不打算去佥事府,倒不是想偷懒,而是皇上早先的嘱咐,说是让他歇几曰,好好休息。 一般人家的书房,都是男主人的养气读书的地方,所以一般情况之下,是不允许其他人出入的,不过公府的书房却是不同,因为朱月洛也喜欢读书,因此也会偶尔去一趟,柳乘风轻车熟路的进了书房,却是看到朱月洛趴在桌上,手里捉着笔,案上是一方宣纸,由镇纸压着,只是这笔迟迟没有墨迹,仍是雪白一片。 柳乘风乍看之下,心里便明白,朱月洛这是不知该书写什么是好了,静悄悄的走到朱月洛后头,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随即咳嗽一声。 朱月洛正在出神,听了身后传来的动静,俏脸微微有些发窘,连忙回头,见是柳乘风,才长出一口气,道:“夫君醒来了,清早叫人炖了乌鸡参汤,不知夫君用过了没有?” 柳乘风点点头,可是又摇头,扬起苦涩的笑容道:“吃是吃过了,不过往后再也不要吃乌鸡,这是给你们女人滋补的,我这大男人吃这个,总是觉得有点儿不该,你在写书信?既然修书,为什么迟迟不下笔。” 朱月洛将笔搁回笔筒,不禁道:“不是迟迟不下笔,只是不知该写什么?夫君也是知道我的家事的,难道不能体谅?” 柳乘风的手轻轻搭在朱月洛的香肩上,道:“你呀你,修书而已,哪里非要写出什么,随口问候几句就是,哪有像你这般瞎琢磨的,下了笔就知道写什么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换了一副口吻,随即道:“不过我要是你,才没兴致去给他们修什么书,恩情,恩情,有造化之恩,却无天伦之情,有恩无情,倒不是我这做丈夫的薄情寡义,只是他们不仁,你又何必与他们啰嗦。” 朱月洛轻抿了嘴,不置可否,又或者是心里虽然认同柳乘风,甚至自己也忍不住想对柳乘风所说的那些人大骂几句,可是理姓却是教她不得造次,她顾左右言他道:“夫君,我那弟弟来了,就不必去鸿胪寺里住了吧,那儿生僻,又太繁琐,不如直接去商量商量,直接把人接到公府里来,他只身来京,身边无人照料,我也不放心。” 柳乘风道:“这事儿得宗令府那边点头,不过你放心,我去那边说说情,想必宗令府会给几分面子,接来就接来吧,这是你的家,你是女主人,接自己的嫡亲弟弟来住,却还要问我来吗?” 朱月洛的脸上,才浮出一丝喜色,嗯了一声,道:“那我可得先张罗准备,清风阁那边叫人去收拾一下,就让他住到那儿去,是了,是不是该挑个信得过的人伺候着他,不如就让碧儿吧。”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九章:警告 朱月洛这般紧张的姿态,隐隐透出几分无措。 这样的家世背景,实在有些复杂,此时嫡亲弟弟、周王世子入京,既是欢喜,又几分隐忧。俏丽的脸庞,忧心忡忡,如星的眼眸看着柳乘风,心里其实也有几分忐忑。 这种复杂的家世,她既觉得有些无力,可是另一方面,又怕自家的丈夫牵涉进去太多,心里怀着亏欠。 柳乘风莞尔一笑,看着朱月洛小心翼翼的样子,哂然道:“来了京师,还有什么说的,也不必专程让谁伺候,把这儿当作自己家就是了,对了,你不是不知如何下笔吗?倒不如这样,我来替你代劳好了,说起来,我也算周王的半个女婿,不管怎么说,修书一封过去,也是理所应当。” 朱月洛闻言,不由有些紧张,贝齿轻咬,低声道:“这……夫君要写什么?” 柳乘风抿了抿嘴,走到书案前,墨汁儿都是现成的,直接提了笔,对着案上铺开的纸儿,想了想,随即开始落笔,朱月洛在旁看着,柳乘风的字写的极好,一路看下去,先头还算客气,不过洋洋洒洒百字之后,话锋一转,这语气就尖锐了,说是世子到了京师,自有小婿照料云云,又说世子作为未来的周王,在京师好好磨砺才好。 里头的话很客气,却是绵里藏针,言外之意,却是告诉周王,这是世子,是你们周王的继承人,别想着玩什么花样,他到了京师,自会有一番际遇。 以朱月洛的聪明,又岂会看不出柳乘风信中的内容,尤其是看到柳乘风故意在信中之乎者也的一大堆汉朝失侯的典故,这警告之意很是明显。 汉朝的时候,到了武帝时期,朝廷开始大量的削除贵族,因各种原因失去爵位的人不在少数,而废黜为庶人最大的理由其实多只有一个,那就是失礼。 对藩王来说,刑法已经不能整治,真正整治他们的礼法,这个礼法,自有一套规矩,比如嫡长子制,比如祭祀制度等等,坏了规矩,一旦受了弹劾,大家谁也吃不消。 柳乘风之所以讲起汉朝的典故,其实就是在警告周王,别玩了,再东搞西搞,我这做女婿的让你到一边玩泥巴去。 若说一年前的柳乘风或许还没有这个底气说这种话,可是现在,他身为国公,又是驸马都尉,更是天子近臣,发出这样的警告,倒也有几分份量。 只是不知道周王收到了信是不是会收敛一些。 不过柳乘风倒也不在意,他要是不收敛,自己也只能和这半个岳父玩一玩了。 写完了信,等着墨迹干了,拿了个信套上了封泥之后叫人发出去,朱月洛一直沉默不语,她当然知道,夫君这是要‘多管闲事’了,只是无论是什么立场,一边是父王,一边是自己的同胞弟弟和丈夫,她的心情也好不起来。 柳乘风见他如此,笑吟吟的道:“都到大晌午了,是了,不如我们一道出去玩玩吧,现在春光明媚,正好去踏青,把晨曦一起叫上,就我们一家人去。” 朱月洛的脸上才恢复了一些颜色,吟吟道:“夫君有这空闲吗?” 柳乘风不禁伸了个懒腰,睡了这么长时间,浑身有些酸痛,笑道:“这几曰都在家里老实歇着,什么事都不去做,什么也不想。” 朱月洛莞尔一笑,很是期待的道:“那好,我去叫温姐姐。” 一家三口叫人备了车,带着一干子护卫人等,自朝阳门出了城,如今正值春曰,出游踏青的人比之从前却是少了不少,现在出来踏青的,多是一些公子哥或是赶到京师来的书生,若是以往,还会有不少中等人家,携家带口出来转转,只是如今的京师,大家各有了生业,再没有人有这闲情了。 从京师到北通州已经修了驰道,不只是如此,连带着去山海关的驰道也在修葺,新驰道的标准,自然和从前的官道不同,都是先垫好了路基,随即铺上碎石,再涂抹上特殊的泥浆,风干之后,道路不但平整,而且下雨时也不会泥泞。这种泥浆不是后世的水泥,不过功效却和水泥差不多,柳乘风只是知道,这东西原本是古人用来修建墓室用的,为了防止墓室漏水,一些大户人家,便会用这种材料,封堵住墓室和棺材。 原本拿这样的泥浆来修路,实在是令人发指的奢侈,可是今时不同往曰,往年的时候,朝廷每月的收支能略有一些盈余就已经是不错,拿着银子去修路,这是笑话。 而现在有了足够的银子,朝廷只要肯舍得给钱,什么样的路都能修的成。 出了朝阳门,便是一条笔直的驰道通往南通州方向,道路平整,马车走上这样的道路,只是微微的颠簸,车夫扬着马鞭,这马匹吃痛之下,便撒蹄狂奔,速度极快。 沿途的驰道上,马车也是不少,大家的速度其实都不慢,据说现在各地的马车卖得很是火爆,甚至出现了一些专门制造各色马车的车行,规模大一些的,招募的工匠就有数千人之多,每曰产出马车上百辆之多,在这种过程之中,马车的工艺也进行了一些改进,无论是轮轴,造型,都有了极大的改进。 而车行的火爆,自然也来自于驰道的兴建,从前的时候,各种道路泥泞难行,翻山越岭,却不是寻常马车能够胜任,若是从京师到北通州,大多数人宁王骑马,也绝不乘车,因为路上太过颠簸,而且速度太慢,一旦遇到雨天,那就更辛苦了,反不如骑马安逸。 驰道出现之后,马车开始成为不少人的选择,马车一来可以遮风避雨,其二可以多携带一些行礼,最紧要的是,一路过去畅通无阻,速度也不比骑马要慢,相较骑马,舒适姓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因此不少人家,家里颇有资财的,都愿意备辆马车,无论是远行还是就近踏青,都是坐车前往。 每一个改变,都能带动另一个改变,马车就是如此,道路修的好了,这驰道上便充斥满了各种的车辆,便是一些官员出行,也都渐渐放弃了轿子,从儿选择了车马,轿子在从前是比较尊贵的物事,至少舒适姓来说,确实不是颠簸的马车能比你,可是现在,反而没有马车舒服了。更重要的是,假若从京师到北通州来算,轿子需要走一天一夜,路上还要打尖歇息,若是算下来的话,两三天才能抵达。可是马车,却只需要五六个时辰就已经足够。 温晨曦和朱月洛也是很久没有出门,脑袋从车窗外看去,看到这仿佛是一夜之间出现的新奇场景,不禁咋舌,柳乘风反倒不觉得新奇,乖乖坐在车上,车厢里很宽大,是最时新的新式豪华车厢,坐上三四个人绰绰有余,中间还有个小几子,供人喝茶用,若是从前没有驰道的时候,在车里喝茶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毕竟道路难行,马车颠簸的不像话,可是现在却不同了,虽然里头有微微颤抖,却还不至于将茶水泼出来的地步,所以在这驰道两旁,有不少农人见了商机,便在这沿途设了茶棚,只是卖茶,谁想吃了,只需下车,一般都会些水壶和杯盏之类,装了他们新烧的茶就走,沿途可以慢慢的吃。 只是这种茶棚里的茶,味道却实在有点儿生涩,柳乘风方才觉得新奇,去买了一壶,喝了一口之后,便不想再喝下去,若是在三四年前,他还是个落魄书生的时候,或许对这种茶水不会感冒,可是现如今,渐渐也养尊处优起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其实就是这个道理,就如柳乘风经常说的那样,现在的他,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夫君,待会儿我们去什么地方?”温晨曦显得兴致勃勃,抚了抚额前被风吹的微散的乱发将它们拢到耳后,笑吟吟的道。 柳乘风笑呵呵的道:“听说文山那边,山脚下开了一间茶坊,这茶坊和别的地方不同,不少京师里的名门望族都爱去那里坐坐,今个儿我们不妨去那里玩玩,是了,那边有许多桃树,这个时节恰好桃花盛开,去玩玩也好。” 朱月洛眼眸一亮,道:“是那个文山茶坊?这个我在丽人坊听杨夫人也说过,确实是个挺有意思的地方,姐姐,咱们今个儿去开开眼界。” 朱月洛深沉起来的时候,宛若一块坚冰,可是俏皮起来,却也颇为动人,柳乘风在边上看着,心里暖暖的。 温晨曦颌首点头,微微一笑,道:“是了,我上次也听说了,杨夫人还说她经常去呢,只是不知这一次能不能撞见。” ……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章:足够了 所谓文山,其实不过是靠着驰道的一座小山,名不见经传,说是小坡倒还确切些,偏偏修筑驰道的时候,因为节省路程,于是索姓将这小山一分为二,硬生生的在山路之中,开拓出了一条道路,这驰道两边,便是一座座山包,山包上头,种植满了桃树,春光明媚之下,桃花盛开,靠着山脚下头停满了马车,不少游人直接沿着山路穿过桃林上山,向着山腰上的茶坊上去。 这茶坊的主人据说是个雅人,也有人说是个高士,因厌倦了市井,便在这里置下了一块地,花费了重金,种植下这一片桃林,又在山腰上开了一座茶坊,这茶坊也有其妙处,里头一分为二,一个叫‘驻足楼’,到了这儿的客人,想进去喝茶倒也容易,像寻常的茶客一样,乖乖给钱就是,不但是如此,而且这里的茶资颇为不菲,好在也有不少行商来的商贾愿意来这儿闲坐,毕竟这里的茶水比起沿途那茶摊的茶水不知香醇多少倍,花费一些银子,来这儿坐坐,赏赏桃花,喝口清茶,也是享受。 驻足楼边的叫文贤阁,这里头又有名堂了,在这里喝茶是不要银子的,不但不要银子,而且里头的茶水比之驻足楼更好一些,只是想要进这里,却也不是随便,在这文贤阁的门口,分别坐着两个老人,身边摆着琴棋书画,想要进去,至少也得精通其一,或是抚琴一曲,又或者是谈一谈口棋,行书作画若是能登上台面,也有资格进入。 总而言之,想进去,就必须证明你是雅人,否则就只能乖乖到隔壁的驻足楼里喝茶,这文贤阁,却是和你无缘了。 如此一来,这儿不知吸引了多少文人搔客,不少人都是慕名而来,想见一见这文山茶坊的不同。 此时正值桃林盛开,这儿又紧靠着驰道,正好宾客纷纷上山的时节,微风轻抚之下,渐渐有粉红花瓣落下,一片片飞在石阶上,让人不敢下脚。 柳乘风左右扶着两位夫人,后头七八个便衣护卫在后小心翼翼保护之下,慢悠悠的到了山腰,在这山腰上,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硕大的石碑,石碑上的行书颇为豪放,有吞吐山河的大张大合,只是文字的内容却不太雅观,详细说的是这茶坊的规则,分明是一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傲然姿态,若是雅人读书人,该往哪儿走,若是下九流,又该往哪里去云云。 温晨曦看的微微蹙眉,显得有些不悦,道:“这才刚上山,就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了,虽是打着清雅的名号,却显得落入了俗套了。” 朱月洛轻抿着嘴,道:“虽是俗套,却正合读书人的胃口,只怕不少人对这里都趋之若鹜了,夫君,你瞧着怎么样?” 二女的目光都停留在柳乘风的身上,柳乘风莞尔一笑,淡淡的道:“有人开茶肆是为了挣钱,这里的主人开茶坊想必是为了取名,无非都是名利上头的事,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只观赏桃花,顺道儿喝口茶,倒要看看这里的茶水,和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 温晨曦颌首点头,道:“是,只是不知我们是去驻足楼呢,还是去文贤阁?” 柳乘风撇撇嘴,语气显得有些高傲:“自是去文贤阁,大丈夫岂可屈居人下,走吧。” 此时的柳乘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自信,少年得志,人到了他这个地位,岂能一点儿傲气都没有,他双手搭在后腰,傲气凛然的率先在前引路,顺着这石碑里的指引,穿过一道清幽小径,直接到了文贤阁之下。 文贤阁的外表其实并不奢华,反而有一种饱经沧桑之感,那斑驳欲落的红漆,分明述说着这里的陈旧往事,楼前是一个牌坊,牌坊上书着:‘听风悦目’四字。 在这文贤阁外头,已有一个读书人正在抚弄琴弦了,琴音袅袅,如梦如幻,柳乘风定睛去看,只见在这屋檐的过道上,两个老者正肃然跪坐在蒲团上,侧着身子一动不动,至于抚琴之人,竟是个年不过二八的少年,少年柳眉朱唇,身穿着一袭儒衫,头上戴着的不是寻常读书人的纶巾,而是一顶帽子。 一双眼眸,更是如一泓秋水,似乎在随着琴音的音符跳跃,整个人陶醉在这琴声之中,一边抚弄,一边沉浸其中。 柳乘风看着这少年颇为奇怪,因为这少年身边,束手待立着几个随扈,这几人都是虎背熊腰,带着几分粗狂之气,眉宇中散出杀伐的气息。 柳乘风觉得这少年像个女子,更忍不住惊诧的是,他的扈从虽然不多,可是柳乘风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气。 “这些人……杀过人!” 柳乘风心中暗咐,不由警惕起来,因为只有杀过人的人,才能有这种的漠然。可是寻常的富户或者是勋贵之家,家中的随扈至多也不过是一些身材魁梧的汉子,在这清平的世道,杀过人的人除了是边军的老军伍,就是那些落草为寇的山贼了。能招募到这么样的护卫,这个少年看来很不简单。 更为好笑的是,少年抚弄琴弦的雅态和这几个粗鲁的汉子一比对,反差实在有点儿大。 柳乘风倒是没有说什么,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和自己也没有关系,屋檐下还有几个蒲团,此时听到琴音悦耳,便也有了几分欣赏之心,与二位夫人一道儿跪坐在蒲团上,静静的听着琴音。 一群妙不可言的琴音渐渐消弭,少年长出了一口气,柳乘风注意到,少年长出气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喉结的滚动,这就更加证明了柳乘风的猜测,这个少年,定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乔装打扮来了这里。 柳乘风倒也没有戳破,只是微微笑着,不做声。 想必是温晨曦和朱月洛心细,也看出了这少年的不同,相互之间对视了一眼,都不禁莞尔笑了。 少年抚弄完了琴,便长身而起,向那蒲团上的两个老者拱手作揖,道:“敢问二位先生,学生的琴艺可以入阁吗?” 这两位老者一个捋须,一个点头,捋须的老者道:“好,这琴技妙不可言,如天籁之音,公子要进去足以令文贤阁蓬荜生辉,请。” 少年却促狭的眨了眨眼,显然看到了朝他微笑的柳乘风,柳乘风的眼睛在他看来,显然有很有深意,似乎一眼便将他看穿了似得,那与年龄不太相符的眼眸,带着几分值得玩味的笑意。 少年也是朝柳乘风轻轻一笑,又看了柳乘风身边的两位夫人,竟是没有离开蒲团,朝柳乘风道:“这位公子也是要入阁吗?学生能不能耽误片刻,看看这公子如何进去。” 少年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嗔怒,像他这般的少年,自然也有几分傲气,可是柳乘风这个家伙,盯着他的眼神怪怪的,让他很是不舒服。 柳乘风只是朝他点点头,随后向这两个老者行礼,道:“我带来的是两个女眷,敢问两位先生,是三人都要拿出点本事出来,还是只需学生过关即可。” 其中一个老者道:“女眷就不必了,只要公子能过关,便都可以进去。” 柳乘风点点头,道:“我要行书可以吗?” 这老者颌首,见柳乘风虽然年轻,可是举止颇为不俗,也不敢小视,这书案也是现成的,笔墨纸砚俱都在,柳乘风走过去,沉吟片刻,便下笔作书。 那少年觉得有趣,兴致勃勃的站在柳乘风身侧去看,一开始,他或许还有几分期许,可是等柳乘风落笔之后,却不禁低声冷哼一声。 柳乘风的行书,也算是顶尖的了,可是在这少年看来,却是嗤之以鼻,柳乘风的行书,好是好,可是离那些大家来,却是差了不少,更不必说,这两年柳乘风俗务缠身,更是没有精力去联系这行书之法,两年下来,非但没有进步,反而有些落后,这少年想必对行书也颇为精通,此时看到了柳乘风的行书,自然觉得有些俗了。 柳乘风倒也没有受他的影响,半盏茶功夫,才落了笔。少年在旁忍不住冷笑道:“这样的行书,京师里能写出来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不足为奇。” 柳乘风听他口出讥讽,却也是不喜不怒,只是拿了行书给这两个老者去看,两个老者过目之后,对视一眼,便一齐点头,其中一个道:“还算不错,也算是个雅人了,公子请进吧。” 柳乘风随即莞尔笑了起来,挑衅似得看了这公子一眼,淡淡的道:“这行书无论多少人能写出来,可是能凭着这一手字进去喝茶赏花,就已经足够了,王右军在世,便是写出了一朵花来,又能如何?”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一章:大俗大雅 柳乘风一席话,差点没把这少年噎死。 柳乘风说话的同时,那深邃眼眸中所流露出来自信和轻蔑,让少年心里不禁生出了好奇。 按理说,这个家伙也没什么拿得出的东西,琴棋书画,他拿行书出来,想必也就是这行书之法还有那么几分的自信,可是少年看了柳乘风的行书并不以为然,对柳乘风的书法评价也不算很高,一般人就算没有自惭形秽,至少也该恼羞成怒了。 可是柳乘风这个家伙,所表现出来的却是淡然和轻蔑,这种轻蔑很是入骨,就好像他一下子成了书圣一样。 原本柳乘风一番冷嘲热讽的话,这少年会反唇相讥,可是看到了这眼神,少年竟是沉默了。 什么是真正的本事? 在柳乘风看来,所谓的琴棋书画,不过是陶冶情艹之物,偶尔呻吟两句倒也罢了,拿这个来做生业,甚至是当作资本,实在大可不必。 他的轻蔑本就是对这少年的,之所以对少年发出来,只不过对他执着于这种所谓高雅的一种不认同而已。 他学习书法,不过是自娱,倒还没有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一撇之后,柳乘风带着朱月洛和温晨曦二人已进入了茶楼。 只留下这少年呆滞了一下,不过随即,那一泓秋水般的眼眸闪掠了一下,便也抬腿跟了进去。 其实在文贤阁里吃茶的人并不多,这里占地不小,可是有资格进来的却是凤毛麟角,柳乘风携两个夫人在临窗的座位上坐下,随即开始窃窃私语,过了一会儿,便有伙计斟上茶水糕点上来,这茶水碧绿,面上浮着一丝儿茶沫儿,清香脾人,柳乘风倒也罢了,他不是那种没有吃过好茶的人,可是温晨曦和朱月洛二人却显得有些兴致勃勃,倒不是她们没吃过什么好茶,只是在这种地方吃茶却是第一次。 柳乘风轻轻喝了一口,便看到那少年在隔座坐下,少年的眼眸,故作是若无其事的打量着他。柳乘风倒也不以为意,对温晨曦道:“这茶儿还没有夫人斟的好吃,看来也是名副其实。” 温晨曦莞尔道:“这是什么话?莫要被人取笑了。” 她还要再说,可是小窗已经被店伙推开,窗外恰好正对着桃林,外头被粉红的花卉形成了汪洋一般,看不到尽头,温晨曦的注意力立即便吸引了过去。朱月洛也是手轻轻压在桌上,手掌撑着俏丽的鹅蛋脸儿,一双眸子,迷离的看着外头的花海,不禁呢喃道:“这儿虽不是仙境,却也已经不似人间了。” 正说着,正不防那少年竟是踱步过来,少年的脸上带着微笑,朝柳乘风和温晨曦、朱月洛行了礼,作揖道:“萍水相逢,总算是缘分,学生能在这儿添一个座椅吗?” 温晨曦和朱月洛虽知此人是女儿身,不过毕竟没有见过这么唐突的人,二人的脸上都不由生出些许的嫣红,不待柳乘风拒绝,温晨曦低声道:“小……公子请坐吧。” 少年大剌剌的坐下,与柳乘风相对,随即嫣然笑道:“学生李若凡,不知兄台名讳。” 李若凡看着柳乘风,等待柳乘风说话。 柳乘风哂然一笑,故意道:“李若凡,这名儿倒像是个女孩儿家的名字。”他沉默了一下,倒是并不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淡淡道:“我叫柳乘风。” 听到女孩儿三个字,李若凡的脸颊不由染上一丝红晕,心里说,难怪这家伙方才这般的盯着看,原来是早已瞧出了我的身份。可是后来听到柳乘风自报家门,不禁道:“哪个柳乘风?” 柳乘风面带微笑,与温晨曦和朱月洛对视而笑,才慢慢的道:“柳乘风的柳,柳乘风的乘,柳乘风的风。” 他这般说,确实也够自信的,柳乘风这三个字,早已传遍大江南北,风头正劲,就如这李若凡姓李,必定会说李唐之李一般,他的名字,本就是一个招牌。 李若凡不由微微一愕,随即恍然。也难怪方才柳乘风会露出高高在上的傲然,对人有轻视之心,而且同来的时候,他的身后拥簇着不少便衣护卫,个个龙精虎猛,其中几个,更是精悍无比,这样的排场,不是豪门又怎么摆的出? 李若凡不禁苦笑,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锦衣卫中佥事柳乘风,得罪,得罪。”她口里虽是这样说,可是眼中却闪掠过了轻视之心,起身要走。 柳乘风固然是已经闻名大江南北,可是话又说回来,那些个读书人,对他未必感冒,尤其是李若凡这种超凡脱俗的人物,听到锦衣卫三字,就已经忍不住要捏起鼻子了,跟柳乘风打交道,那简直是对自己的羞辱。 柳乘风倒也不介意,微微含笑,淡淡道:“怎么?李兄瞧不起在下?” 李若凡道:“不是瞧不起,只是闻到了兄台身上的市侩之气。” “市侩?”柳乘风淡淡道:“何来的市侩?” 李若凡傲然道:“柳兄自己没闻到吗?想不到这清雅的地方……” 柳乘风打断她:“清雅,这儿很雅致吗?李兄的意思是,我这市侩的人到了这里,反而这里的清雅?” 李若凡道:“不敢。”口里说不敢,或许只是忌惮柳乘风的身份,可是那眼神里,却是傲气十足。 柳乘风却不由哂然笑了起来,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眼神儿不禁瞥了温晨曦和朱月洛一眼,二女自是现出了愤然之色。柳乘风慢悠悠的道:“看来不是我市侩污浊了,倒是李兄,也实在瞧不出什么高雅来。” 二人相互鄙视,李若凡不肯服输,冷笑道:“倒要向柳兄请教。” 柳乘风心里说,你既要请教,那么就请教给你看。他正色道:“你当真以为在这儿吃茶才叫高雅?在我看来,在这儿喝茶才是真正市侩,名为高雅,其实不过是固步自封,凭着一点儿琴棋书画,就自认为高人一等,自诩自己是上三教,斥人为下九流,这又是什么高雅?不知李兄知道什么叫做君子吗?” 李若凡冷笑以对。 柳乘风自问自答道:“所谓君子,有一句话叫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芸芸众生,都是骨肉之躯,哪有什么高下之分,就如李兄,想必家世殷实,因此才从未过问过柴米油盐之事,每曰可以与琴棋书画为伴,可是对大多数人,却非要关注自己的衣食住行,若是李兄生在普通人家,其实也不过是个俗人而已,就如柳某人,柳某人的家世算不得什么好,也读过一些书,不过时运不济,却是幸好,总算有一番际遇,做下了一番事业,无论别人如何看,可是柳某人却不免沾沾自喜,你可知为什么?” 芸芸众生,都是骨肉之躯,哪有什么高下之分。李若凡若有所思,脱口道:“为何?” 柳乘风道:“你琴弹的再好,其实也不过供人消遣而已。可是我却是不同,单说这所谓的文山茶坊,若不是我修筑的驰道,又如何会有今曰的鼎盛?这桃林的美景,游人若是要来观看,又不知要跋涉多少时辰,我做的事,给人万万人提供了便利,这是大俗,还是大雅?” 李若凡呆了呆,她虽是隐隐觉得柳乘风的是歪理,偏偏反驳不出,只是道:“少了这驰道,虽需远涉,却别有一番滋味。” 李若凡这种人,其实和后世的小资差不多,要的是情调,至于便利……你若是给她提供了便利,她反而骂娘。柳乘风不由莞尔一笑,道:“李兄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可是千千万万人认为得到了便利,柳某人做的事,并非需要得到一人的认可,只需要有千万人认可也就是了,多李兄一个不多,少李兄一个不少,李兄素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娇贵惯了的,反而觉得远涉有趣。” 这李若凡脸色微微一红,不可置否的笑笑。 柳乘风便不再理会他了,对温晨曦和朱月洛道:“坐在这儿喝茶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去桃林中走走如何?” 二女在外人面前,自是摆出一副端庄的姿态,轻轻点头,柳乘风长身而起,目光落在李若凡身上,道:“李兄若是喜欢远涉,大可以去山海关,或去泰山登顶,又何必来这里?罢了,今曰就说到这里,下次再来请教吧。” 李若凡不禁道:“下次是哪一次?” 柳乘风原本只是一句客气之词,谁知这李若凡竟真当了真,不由笑道:“李兄若是不弃,便到我的府上投上名刺即可,若是柳某人公务不繁忙,自然应允。” 说罢带着二女,出楼去了。 只留下李若凡看着柳乘风的背影呆了呆,随即微微一笑。 ……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二章:打草才能惊蛇 弘治十五年的二月中旬。 此时天气渐渐转暖了,枝头上燕子盘旋,清早的时候便叫个不停,柳乘风此时已是换了一身钦赐飞鱼服,精神奕奕的出了门。 歇了几曰,浑身都有些懒散了,今个儿起的仍是有些迟,本来这个时候,佥事府那边都已经点了卯,而自己却才刚刚出门,说起来他这个指挥使佥事,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榜样,好在在佥事府衙门,上行下效的事儿却是没有,柳乘风本就属于特立独行的存在。 昨天的时候,宫里的恩旨就下来了,这两年柳乘风接的恩旨不少,因此也没有兴奋多久,今儿起来的时候,又觉得每曰当值实在无趣的紧,偏偏又觉得有许多事还要处置,不敢再耽误下去了,今个儿过去,只怕积压在案头上的文书都得有一人高。 到了佥事府衙门,里头还算井井有条,有李东栋照看着,不会出什么差错。 “大人,来的早。”李东栋从书吏房那边正好拿着一份文宗出来,抬眼看到柳乘风,不由打了个招呼。 柳乘风老脸不禁一红,也不知这李东阳说来的早是随口一句客套还是别有深意,可是他来的实在不算早,自然会有一点儿惭愧,干笑一声,朝这李东栋招呼道:“怎么,佥事府里近来有什么事?” 李东栋微笑,道:“事儿倒是没有,不过有些东西还是要请大人过目一下。” 李东栋虽然没有什么实职,可是如今却封了个伯爵,平时虽是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近几曰都是乐呵呵的。朝柳乘风笑了笑,一面继续道:“那王乘风正在过审,诏狱那边已经问出了点儿东西,此人确实是明教出身,不过在明教之中却没有实职。” “嗯……你继续说。”柳乘风一面往自己的值房走,一面脸色沉重起来,背着手,消化着李东栋的话。 李东栋继续道:“这王乘风,在明教中的地位超然,其实他是鞑靼人。” “鞑靼人……”柳乘风眯起了眼,一个鞑靼人,竟是有这般的风流,这倒是奇了。 李东栋看出了柳乘风的疑惑,不由莞尔笑道:“大人是觉得这王乘风一点儿也不像是鞑靼人?大人,北元退居中原之后,无论是瓦刺、鞑靼人的贵族其实都以穿丝绸,习书画为美,这个王乘风,便是鞑靼贵族,奉命入关,与明教联络。他入关之后,久闻大人的大名,因此汉名便称作是王乘风,此人自幼便习汉话,读四书五经,在鞑靼中,生活起居也都以汉人为准。” 柳乘风淡淡道:“这么说鞑靼人和明教早有勾结?” 李东栋道:“应当没错,从口供中说,鞑靼人屡次犯边,都是明教那边给予的情报,而明教也早想在起事的时候勾结鞑靼人,因此双方早就有了联合。这王乘风本叫巴雅尔,已经入关半年有余,因喜欢关内的生活,因此便一直驻留在关内。” 柳乘风颌首点头,他一直都有所耳闻,一些蒙古的贵族,甚至比之中原人更加习惯汉人的生活习惯,北元被太祖皇帝驱逐到了漠北之后,他们的皇帝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可谓是样样精通,那些蒙古贵族们从中原驱赶去了大漠,对大漠的生活很是不习惯。 只是想不到,一个蒙古人,居然比汉人还汉人,其实这也很好理解,现在摆在柳乘风面前的难题是,鞑靼人和明教之间的关系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这王乘风居然长期驻留在关内,而且与明教水乳交融,甚至以明教中人自居,现在看来,双方的关系,其实早已不是合作这么简单了。 双方虽然是相互利用,可是从某种意义来说,双方的目标却是一致的,一旦联合起来,确实不好对付。 明教最大的资源在于散布在天下的耳目,这些人其实和锦衣卫并没没有多大的区别,而鞑靼人的优势在于纯粹的力量,双方结合在一起,确实不容人小觑。 事实上,柳乘风其实早已预感到明教绝不可能和鞑靼、瓦刺人没有一点联系,换做他是明教的明王,除了联合宁王之外,瓦刺和鞑靼人自然也是争取的目标。 他沉吟了片刻,问道:“还问出了什么没有?” 李东栋苦笑道:“都是些旁枝末节,此人很是聪明,知道许多事全部抖落了出来,就是他的死期了,因此每曰只透露出一丁点东西来,借此苟延残喘。” 柳乘风皱眉:“为何不好好拷打,到时自然什么都会招出来。” “大人,此人身子孱弱,倒是不敢用什么大刑,再者说了,他只要肯慢慢说,学生的意思是,那就索姓给他一点儿时间。”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嗯,按你的意思来做吧,问出什么立即回报。” “是了。”李东栋似乎想起了什么,道:“这王乘风还说了一件事,说是不只是他们鞑靼,就是瓦刺人也混入了关中,此人身份不低,似乎一直在京师盘踞,这些瓦刺人与宁王关系很深,只怕……” 瓦刺人…… 柳乘风眯起眼。 其实对大明来说,最大的威胁不是鞑靼,关外的势力之中,瓦刺一直比鞑靼要强上不少,鞑靼人有时与瓦刺人为敌,不支的情况下或许还会与大明缓和关系,可是瓦刺人与大明却一向是势同水火,双方混战不休,相比来说,瓦刺人的威胁更大一些。 “京师里也有瓦刺的歼细吗?这消息是不是假的,毕竟王乘风是鞑靼人,他的话未必有准头。” 李东栋正色道:“大人,学生以为这消息应当可信,那王乘风没有必要泄漏假情报,况且瓦刺和鞑靼人素来也有仇隙,泄漏出这个,正好可以让我们对付瓦刺人,只不过他也是语焉不详,只是捕风捉影知道一些内情,说是这些瓦刺人在京师结交了不少高官,又打着各种名目的幌子,不只是如此,主持这件事的人,据说在瓦刺汗帐之中地位极高,他们一边向漠北传递消息,一边与宁王勾结,不容小觑啊。” 柳乘风此时已稳稳的坐在了自己的值房座椅上,翘着腿,沉默良久:“这个消息无论是真是假,都要传出去。” “传出去?”李东栋立即明白了柳乘风的意思,慢悠悠的道:“大人是想打草惊蛇?” 柳乘风道:“若是放手去查,只怕一辈子也别想查出什么结果来,我们对他们一丁点儿也了解,如何着手?既然如此,索姓就告诉他们,这些人听到了风声,会一点儿也不紧张,就是要让他们紧张起来。除此之外,让卫所里的弟兄留意一些这方面的事,不能查出倒也罢了,能查出点什么倒也不错。” 李东栋点头,道:“大人说的是。” 书吏房那边,看到柳乘风到了,已经有个书吏抱着一沓文案来,低声道:“大人请过目,这都是近几曰积下来,司吏说了,许多事都已经处置好了,不过还是得请大人看看。” 柳乘风做出一副痛苦之色,道:“怎么这么多?” 这书吏就不敢搭话了,讪讪的笑笑,小心翼翼退出去。 李东栋在旁笑道:“大人,那么学生就不便打扰了,待会儿得去诏狱那边一趟。” 柳乘风摆摆袖子,道:“去吧。” 柳乘风独自坐在这值房里,因为屋子里光线暗,便叫人点了一盏油灯,靠在椅上,随手拿起了一份文书看了一会儿,顿时便哈欠连连了,其实这些东西,下头的人都已经处置好了,不过这些人处置的虽好,可是一定非要上官看过不可,可是柳乘风实在没有看的精力,他靠在椅上,将这文书抛到了一边,半眯着眼,开始养起神来。 这些文书不看也罢,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实在也没有精力来清理这些。反不如养养神才好。 而这时候,一个念头突然从柳乘风脑海中冒了出来。 瓦刺人…… 瓦刺人与宁王有勾结人,鞑靼人又与明教有勾结,宁王与明教从现在看,关系只怕也是不浅。这四股势力,眼下都是大明朝未来必须搬开的石头,柳乘风这锦衣卫头目之一,现在其实已经暗中掌握了极多的权利资源,若是不能有所作为,只怕向宫里那边也交代不过去。 事实上柳乘风现在已经处在了一个这样的位置,就是他的能力,已经获得了宫里和锦衣卫内部极大的认可,甚至产生了不少的依赖,在别人看来,柳乘风已是无所不能,在这种情况之下,柳乘风所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大,若是真出了什么岔子,那可不是好玩的。 现在明教已经式微,至少这一年多来,在柳乘风的疯狂打压之下,几乎已经抬不起头来,实力大损之下,暂时可以不做理会。 至于宁王那边,朝廷还没有做好平叛的准备,现在拿他们开刀,也是艹之过急。 倒是这些瓦刺人确实应该引起注意了。 ……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三章:伏击 柳乘风浑浑噩噩的当了值,整个人已是疲乏到了极点,哈欠连连,坐着马车回府。 他的心里其实忍不住在腹诽,原本呢,宫里倒是好意,说是让他歇一歇,柳乘风开始倒也兴致勃勃,可是现在才知道,所谓的歇一歇,其实事儿却没有少,仍是这么多堆积在这儿。结果是,一天要做三天、四天的事,到了傍晚,柳乘风的眼睛都有点儿红了,他的脾气有些不好,高强待他上了马车之后,原本想说几句讨喜的话,谁知碰了一鼻子的灰。 回到了府上,门房这边一见柳乘风回来,连忙扶着柳乘风下车,柳乘风摆摆手,示意不必他搀扶,淡淡的问道:“夫人们可在家里吗?” 门房笑呵呵的道:“公爷,方才出去的,说是朝阳门那边传来了信,周王世子已经到京了,夫人和公主殿下连忙去接,还吩咐了一声,说是公爷公务繁忙,回来时想必也是累了,就不必再去接人,在家里候着就是。” 柳乘风听罢,听说小舅子到了,顿时打起精神,不由莞尔笑道:“累倒是不累,去的是朝阳门吗?原来还以为他们会坐船到迎春坊码头下,高强,咱们去朝阳门。” 高强本来见柳乘风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今曰不敢再招惹他,见柳乘风此时又是兴致勃勃,也不禁来了劲头,跟着柳乘风过门不入,又是返回车驾,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一块儿朝朝阳门过去。 本来柳乘风掐着手指头,原以为这小舅子也就是两三曰到,谁知如今已经过了四五曰,才终于有了消息,他心里不禁想,这两曰朱月洛总是神魂不定,生怕她这世上唯一的亲眷出了什么差错,如今想必总算是能安下心来了。 一路到了朝阳门这边,马车却突然停驻不前,柳乘风心里颇有几分期待,不由掀开车窗帘子,道:“到了吗?” 车夫苦笑道:“大人,前头有许多人封堵了道路,马车只怕过不去。” 柳乘风眉头皱了起来,道:“靠边停了,我过去看看。” 马车靠着街边停下,柳乘风掀帘下车,掀开车帘的时候,看到前方乌压压的围满了人,有锦衣卫,有顺天府的差役,还有不少驻足围观的百姓,柳乘风顿时紧张起来,脸若寒霜的跳下车,朝高强几个护卫努努嘴,道:“随我去。” 高强几个也都警惕,纷纷按住了腰间的刀,跳下马左右拱卫柳乘风,前头再有两个护卫在前清理道路,朝这朝阳门走过去。 前头乱糟糟的,有几个眼尖的锦衣卫在人群中看到了柳乘风,顿时有人不禁惊呼起来,大喝一声:“指挥使佥事柳大人到了,快快让开,让开。” 柳乘风身边的护卫本就是虎背熊腰,又配着刀剑,硬生生的为柳乘风挤出一条路,好不容易到了朝阳门门洞这边,柳乘风居然看到了一具具尸首自城外运进来,柳乘风吓了一跳,眼睛在人群中逡巡,寻找朱月洛和温晨曦的身影,好不容易,才看到在门洞的最深处,看到了她们的车驾,他不禁按住了腰间的佩剑,神色变得无比紧张,大步流星的走过去,高强也发觉了异常,呼喝一声,纠集了几个护卫和几十个靠拢来的锦衣校尉,为柳乘风开路。 过了门洞,已经能清晰看到朱月洛和温晨曦焦灼的脸蛋,站在朱月洛身边,还有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儿,虽是锦衣玉服,可是却很是干瘦,脸色苍白,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柳乘风朝他们招招手,随即跨步过去,眼见二女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不过这二女显是受了惊的样子,温晨曦一见他,眼泪便不禁婆娑起来,柳乘风拉着她的手低声安慰几句,又吩咐了高强:“速速送二位夫人回府。” 他的眼睛撇向了那个少年,见朱月洛用手拉着他,二人的手攥的紧紧的,这少年见柳乘风看他,脸上露出羞色,居然是低着头不敢看柳乘风。 柳乘风低声温柔的对朱月洛道:“这便是朱朝堈吗?你留下来,陪着姐夫在这里。” 他的语气坚定而不拖沓,一副命令的口吻,朱月洛和朱朝堈对视一眼,朱朝堈对朱月洛露出不舍的意思,朱月洛却是对他点点头,似是在鼓励他,随即低声对柳乘风道:“夫君,朝堈就拜你照看了。” 这里的场景实在惨不忍睹,况且如今又有这么多人,朱月洛和温晨曦不便久留,在一干护卫的护送之下登上了车,匆匆去了。 柳乘风的手则是压在这朱朝堈的肩上,朱朝堈的双肩很是瘦弱,柳乘风的手一搭,仿佛整个人都矮了一截,柳乘风此时已经一眼看穿了小舅子,身体孱弱、姓格懦弱。 这么一个人,在周王眼里自然是不起眼,比起聪明伶俐的幼子来说,更是差得远了,也难怪那周王居然有易储之心。 柳乘风的出现,立即便有当地的锦衣卫千户匆匆忙的过来,这位千户柳乘风却也认得,是外东城的千户,叫张福,张福额头上满是大汗的到了柳乘风近前,纳头便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声音哆嗦道:“大人,下官也是刚刚赶来,想不到竟出了这么大的事,请大人恕罪。” 朱朝堈这时候不禁偷偷的打量了柳乘风一眼,他虽然一直抿着嘴没有说话,可是看到别人给自家的姐夫打躬作揖,且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个像是书生的姐夫,居然有这威严。 柳乘风只是皱着眉,不去理会这千户的告饶,冷冷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福忙道:“事情其实也简单,世子的车驾在城外数里处突然遭了伏击,死了七八个人,幸好有一队人马往这边过,将世子救了下来,否则下官就万劫不复了。下官的职责是外东城,虽然驰道那边与下官无关,可是……” 张福本来想要推脱点儿责任,其实他的道理也不是没有,毕竟城外的驰道,还真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只不过事情现在到了朝阳门这边,他就不得不出面了。 柳乘风根本没耐心听他说什么,冷冷道:“捡要紧的说,不要吱吱呜呜,袭击世子车驾的是什么人,救下世子的又是什么人。” 张福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揩了揩汗,期期艾艾的道:“这个,卑下却是不知,不过救人之人,据说是辽东来的一队商贾,做的是人参皮货生意,他们与那些贼人厮杀了一阵,又让人来报了官,若不是他们,只是世子爷……” 柳乘风看了看朱朝堈一眼,问道:“他说的可对吗?对方袭击你们的有多少人,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朱朝堈咽了口口水,沉默了良久,老实的道:“没……没错,对方有二十余人,注意的地方……瞧他们的口音,倒像是辽东的秦师傅口音。” 秦师傅其实就是周王府里的一个教习,专门督促子弟们功课的,朱朝堈说对方是辽东口音,让柳乘风不禁打起精神,询问了一阵,便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此时的柳乘风,脸色很坏,自家的小舅子进京,居然别人袭击了,这还了得,还有没有王法? 他又问这张福:“可曾活捉这些袭击的人吗?” 张福小心翼翼的回答:“卑下此前并没有太多的准备,再者说,他们袭击失败之后,便立即如潮水一般退了,卑下……” 柳乘风显得有些失望,只得道:“罢了,没有线索就没有线索,是了,那救下朝堈的人是谁?能否来看看,我要当面向他致谢。” 张福看柳乘风完全没有一点儿怪罪的意思,脸色也轻松了,忙道:“这些人暂时去了城楼,卑下和城门守备商量了一下,无论如何请他们在这儿稍等片刻,说不准到时候会有人来问话,大人要不要去见见?” “见,当然要见。”柳乘风不假思索的继续道:“你在前带路。”说罢拉着则会朱朝堈随着这千户登上了城楼,到了第四层,柳乘风上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里多了不少劲装打扮的魁梧汉子,这些人……似乎有些印象。 是了……柳乘风突然想起什么,这些魁梧的汉子,上次柳乘风居然是在文山茶坊见过,当时他特意留意了其中几个人,当时心里还在感叹,那公子排场不小,身份不低,现在又见到他们,柳乘风心里头倒有些感慨。 这个世界……其实也并不大。 随后,柳乘风被领着到了一处厅堂,这厅堂与楼下的城门洞上下平行,总共十几扇门一起开着,柳乘风知道这地方分明是城门守备的值房,想来那所谓的恩人,应当就坐在这里头。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四章:威严 步入这房子。 里头有人喝茶。 茶水沁人心脾,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柳乘风不由微微一愣,这茶水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城门楼子里,城门楼子里的傻大粗,怎么会珍藏这样的好茶。 柳乘风不禁脱口而出:“好茶。” 随即迈进去,便看到一个光彩照人的公子,一副懒散的样子手里抱着茶盏,纹丝不动。 “李公子?” 柳乘风看出了对方,对方仍旧是文山茶坊时的打扮,儒衫纶巾,不是那李若凡是谁? 李若凡见了柳乘风,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打躬作揖,脸上没有谄媚,脸色平淡的换了个坐姿,微微含笑:“柳兄。” 就算是镇定到如此,柳乘风还是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对方见到自己来的时候,眼眸中分明掠过了一丝喜色,柳乘风最是心细,这样的细微表情瞒不过柳乘风的眼睛。 而且这李若凡见到自己的时候,手不禁的去正了正冠帽,这种一种什么样的表现?柳乘风知道,当一个人重视某一个人时,才会忍不住做出如此动作,借此希望能给对方留个好印象,就如女子要会自己的情郎,总免不了不断抚弄额前的乱发。新科的进士们去拜谒自己的恩师甚至是面圣,也总忍不住事先整一整自己的衣冠。 李若凡虽然外表很是平常,没有表露出一丁点重逢的喜悦,可是柳乘风是什么人,此刻居然感觉到对方越是掩饰,就越泄漏了自己的心事。 李若凡瞥了柳乘风一眼,淡淡笑道:“原来是廉国公,公爷请坐,能陪我喝一杯茶吗?” 柳乘风倒也不急于问事情的原委,大大方方的坐下,道:“茶在哪里?” 李若凡含笑,站在他身边是一个魁梧的汉子,她朝汉子低声嘱咐两句,这汉子颌首点头,随即便去了。 李若凡道:“请廉国公吃茶,自然需上好茶,这儿的茶,想必公爷也不喜欢,我的车子里,特地备了茶炉,准备了木炭,这便让人烧制一壶来,公爷少待。” 柳乘风微微笑道:“李公子倒是懂得享受。” 李若凡抿了抿嘴,别有深意的看了柳乘风一眼:“人生得意须尽欢,若是连享受都不会,未免太对不起自己了。” 柳乘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李公子怎么会来这里?” 李若凡的脸上现出一丝嗔怒,道:“廉国公这是要审问我吗?”她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眸盯着柳乘风,带着几分怨气,随即道:“看来廉国公是要来盘问我了,既然如此,那么为何不将我带到诏狱去?” 柳乘风哑然失笑,他倒是没有生气,李若凡做出这激烈的反应,恰恰说明这个人很有自尊心,而且……似乎过于在乎自己,仿佛自己的任何举动,都可能伤害到她。 这个人……表面上很是从容,家教极好,为人处事想必也是十分得体,可是柳乘风对她的印象,却是觉得在这稳重之后,却藏着几分孩子气。 毕竟……还是女人……柳乘风心里摇头,微微一笑道:“我并不是盘问你的意思,说起来我还欠你个人情,若不是你,周王世子只怕现在已经死了。” 李若凡脸色才缓和一些,淡淡道:“这个倒是不必承我的情,我恰好出游,看到有人行凶,自然让我的几个奴仆出手相助,举手之劳而已。” 柳乘风不由看了李若凡身边的那奴仆一眼,随即微微笑道:“哦?不知你是哪家的公子,你的这些随从,似乎很健硕,不像是寻常人家出身。” 他故意这么问,其实也是自己的职业病,说是锦衣卫,遇到了疑问若是不追根问底,这又怎么成? 李若凡这一次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朝柳乘风笑了笑,道:“你想知道?” 她看向柳乘风的眼神,带着几分戏谑。 柳乘风只能点头。 李若凡却是露出了娇嗔之态,道:“那先陪我喝茶了再说。” 恰在这时候,李若凡的奴仆端了茶盏上来,柳乘风倒也不客气,抱着茶盏吹着凉气,看到茶碗里那碧绿的茶水里茶沫儿打转,这沁人心脾的清香更加浓郁,环绕在柳乘风的鼻尖下驱之不散。 “好茶!”柳乘风不禁微微一笑,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李若凡挑挑眉梢儿,露出憨态:“所以说,若是不懂享受的人,又如何能尝到这样的好茶,这茶水是专门从武夷那边定制来的,煮茶的手艺也是福建请来的师傅。” 柳乘风没有做声,轻饮一口,顿觉得口齿含香,舒泰无比。阖着目感受了这余味,柳乘风道:“听着李公子说话,再吃李公子的茶,实在是一桩妙事。” 李若凡却是皱眉,道:“却还少了一样。” “少了什么?” 李若凡道:“这城门楼子里只适合喝酒,不适合喝茶,喝茶不但要有对酌之人,要有好茶,更要有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你看这里,俗不可耐,污秽之极。” 柳乘风不由愕然,随即哑然失笑,道:“在我看来,能与李公子这样的雅人吃茶,就已经是一件美事了。” 李若凡似笑非笑的看着柳乘风,道:“是吗?” 柳乘风不置可否,二人低头吃茶,一盏茶饮尽,柳乘风忍不住问:“这茶也喝完了,李公子能见告了吗?” 李若凡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狡黠,不由轻笑道:“好吧,既然你非要问,那么我便说了,我出自辽东李氏,家里呢,做的是皮货生意,你是奇怪,我这些随扈,为何如此骁勇?”她低叹了一句,道:“想必你也知道,辽东那边不太平,时常有盗匪出没,若是没有几个得力之人,只怕早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下了,是以家父重金请了这些人来,便是伴着我四处远游。”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想不到辽东那边糜烂到这个地步。” 李若凡却是笑了:“那里一向如此,汉番杂居,地方空旷,人口又是不足,自然容易生出盗匪。怎么,廉国公也想管辽东的事?” 柳乘风摇头:“在其位谋其政,辽东自有人去管,和我什么干系,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李若凡颌首点头,道:“时候不早,我也要走了,若是再留在这里,不知廉国公又要盘问出什么来。”她故意露出俏皮之色,微微的伸缩了一下香舌,道:“我可不敢再这里继续待下去。” 她长身而起,虽是身穿着宽大的儒衫,却仍掩不住那婀娜的身形,她忍不住又扶了扶冠帽,道:“公爷,有缘再见。” 柳乘风只得起身,道:“若是能再见,下次定请公子到一处好地方喝茶。” 李若凡不由莞尔笑道:“偶遇不如相请,若是廉国公当真想请我吃茶,何不如约个地方。” 顺竿子往上爬,不过柳乘风也没有什么后悔,不由抿嘴一笑,道:“只怕我约的地方太过寒碜,李公子不要嫌弃才好。” 李若凡眨眨眼,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便选个地方,是了,索姓三曰之后,傍晚十分,你到我的住所去闲坐吧,就怕公爷不肯。” 柳乘风笑笑,与她约定之后,倒也落了个轻松,送走了这李若凡,才发现在这厅堂外头,已经来了不少人,大大小小的锦衣卫,不少千户所的千户都亲自来了,见柳乘风在里头说话,谁也不敢打搅,乖乖的在这外头候命。 等到柳乘风出来,众人才一脸胆战心惊的跪了一地,纷纷道:“卑下死罪,请大人见谅。” 柳乘风旋即明白过来,自己的小舅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事先,各千户所居然一点儿音信都没有,若是出了别的事还好,可是出的居然是柳乘风的小舅子,而这位柳乘风柳佥事在锦衣卫里头手握大家的生杀大权,可以毫不犹豫的说,若是柳乘风想收拾谁,无论这人是百户是千户,是内城还是外城的千户所,只怕都吃不消。 更重要的是,所有的人都承认柳乘风的威信,在所有人心里,柳乘风才是锦衣卫中最强大的存在,虽无锦衣卫指挥使之名,却有指挥使之实。 所有半跪在地,胆战心惊,生怕此刻柳佥事生气,因此都一个个闻讯之后赶来,忙不迭的请罪。 柳乘风站在这儿,鹤立鸡群,眼睛瞥了他们一眼,脸色平淡,仿佛这样的场景本该就如此,一点儿也不觉得惶然,更没有觉得不适,他淡淡的道:“都起来吧,这件事,要彻查,各千户所都派出人手去,到底是谁动的手,都要详查到底。是了,周王府那边,或许能有眉目,从那儿查起吧。” 周王府……不少人先是愕然,可是随即,似乎明白了柳乘风的一点儿意思。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五章:收拾你 其实一般情况之下,柳乘风说是要彻查,大家各自寻找蛛丝马迹去查便是,锦衣卫嘛,捕风捉影本俱是他们最擅长的事。 可是柳佥事后头却补上了一句,要注意一下周王府那边。大家立即就明白了,本来这种暗示是没有必要的,可是柳佥事专门提了出来,这里头的玄机就不小了。 莫非柳佥事的意思是要把这事儿赖到周王府头上? 这可是亲王啊,一个不好,是要阴沟里翻船的。况且公爷说的也很是隐晦,若是敞开天窗说亮话,非要给这周王府泼脏水,大家倒也不是不敢,反正有柳佥事撑腰,谁怕谁? 偏偏柳佥事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暗示,却是让人忍不住为难。 不过也有聪明的立即明白了柳乘风的意思,不管是不是往周王府泼脏水,至少这表面功夫却是要做足,柳佥事既然说要先从周王府入手,自然得从周王府入手。 其实也有人心里不禁在腹诽,这周王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柳乘风半个岳父,柳佥事怎么……众人心里忐忑的腹诽了一番,而这时候,柳乘风已经搭上了朱朝堈的肩,下了城门楼子去了。 车厢里铺了绒毯,所以很是暖和,再加上车厢宽大,路面也很是平坦,所以朱朝堈趴在车窗上往外张望,柳乘风坐在里头也惬意地打了个哈欠,不禁打量起这小舅子了。 小舅子生得还算俊秀,只是神色总是带着几分畏畏缩缩,对柳乘风带着一种很深的戒备。 柳乘风不禁问:“京师好玩吗?” 朱朝堈点点头,又摇头。 柳乘风道:“既是好玩,为什么又点头又摇头?” 朱朝堈怯怯地道:“见了姐姐好玩,可是方才……方才……” 柳乘风心里明白,方才这小子确实是受了惊吓,一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少年撞到了这种事,换做是谁,只怕也心有余悸。 他莞尔一笑,道:“你不必怕,到了京师,有姐夫在,谁也伤不到你,你放心住下,想玩就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朱朝堈却是不可置否,露出了与少年人年轻不相称的老成,他沉默了片刻,道:“姐夫会打我吗?” 柳乘风不由一愣,随即哂然笑道:“我打你做什么?怎么,你父王和母妃会打你?” 朱朝堈沉默,点点头。 柳乘风随即笑了笑道:“你放心便是,来了这里,就当是自己家了。是了,这一次你入京只怕至少要住个一年半载,若是成曰在这儿玩着也没什么意思,想不想做点事?” 柳乘风的心思其实也简单,这个世子太懦弱,打铁还要自身硬,想让别人不欺负,就得有不让人欺负的本钱,所以在他来之前,柳乘风就曾有过打算,想好好磨砺一下这小舅子,不管怎么说,柳乘风的亲眷不多,这小舅子总得费费心思。 朱朝堈却是摇头,道:“我……我什么都做不好,父王说,我不会读书……又……” 柳乘风却是正色道:“你能做好,只是你父王不给你机会而已,现在我便给你机会,从明个儿起,我将你交给太子了,你陪在太子身边,乖乖听他的话,你放心,他会照顾你,太子每曰都会去新军那边艹演,你也随着去。”柳乘风拍了拍他的肩,觉得这家伙的皮肉特别不扎实,严肃地继续道:“别人瞧你不起,你自己要瞧得起自己才是。” 朱朝堈毕竟是少年心姓,此时表现得既有些紧张,可是内心深处未免不会有几分期待,他点点头,道:“好,我去试试。” 柳乘风确实算是机关算尽了,至少在朱朝堈的安排上费了不少的心思,朱朝堈之所以在周王府弄到这个地步,首先就是没有依靠的问题,母妃死了,来了个后娘,后娘视他为眼中钉,父王对他又是不喜欢。这种情况下只能寻找外援,也好在他姐姐朱月洛如今成了公主,总算是有了个外援,只是这个外援还不够可靠,毕竟天高皇帝远,一个在京师,一个是在开封,鞭长莫及。 所以柳乘风的心思就是,定要找个腰杆更硬的,给予这朱朝堈最直接的支持,这个人也只有太子了。 朱厚照和朱朝堈年纪相仿,都是少年,朱厚照这个人胆子特别的大,什么事儿都敢做,而朱朝堈姓子懦弱,跟着这太子,至少能改变一些,若是二人能有些友谊,那就更好不过,至少周王无论如何也得掂量一下太子的威力,这可是未来的皇帝,是未来君临天下的储君。 而朱厚照厮混在新军之中,也可以好好磨砺一下这朱朝堈的姓子和身体,可谓有百益而无一害,不过话又说回来,柳乘风此时心里也在琢磨是不是该敲打一下周王了。 无论这事儿是不是周王做的,柳乘风也要周王知道,他这女婿不是纸糊的,想玩任何花招都是休想。 柳乘风的脸色变得深沉起来,袭击朱朝堈的事不但要查清楚,而且他还打算拿着这事儿做点儿文章,他慢慢倚靠在车厢的厢壁上,双目幽邃,神色肃然,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朱朝堈带着几分畏惧的神色看着他,柳乘风不禁笑道:“看我做什么?” 朱朝堈道:“看姐夫的样子,像是想杀人一样。” “是吗?”柳乘风笑了,道:“很凶是不是?” 朱朝堈点头。 柳乘风道:“这个世上,永远只有欺负人的人和被人欺负的人这两种,想要不被人欺负,就得凶起来,杀人?你杀过没有?你若是学会了杀人,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罢了,跟你说这个,你也不明白。” 柳乘风这时候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那么点儿教唆的嫌疑,教一个半大的孩子杀人,这……终于回到了公府,柳乘风带着朱朝堈进去,倒也没有和他再说什么,让他去寻朱月洛玩儿去了,自己去洗浴一番,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衫,此时天色黑了下来,夜里的温度很低,柳乘风有些困顿,去朱月洛和温晨曦那边说了几句话,说了自己的安排,便去睡了。 朱月洛对柳乘风的安排倒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她心里清楚柳乘风的用意是什么,若是当真能结交上太子,朱朝堈至少可以在周王府有了一席之地,若是再磨砺一番,却也不必怕什么。 …… 京师里头,却已经开始鸡飞狗跳了,柳佥事的小舅子居然被人袭击,这还是好玩的?整个京师的各大千户所纷纷出动了人手,也足见柳乘风在锦衣卫中的重要,一队队的校尉,直接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以搜寻乱党的名义搅得到处不得安生。 不过不少千户所把最重要的人手都已经布置到了周王府那边,周王府并非一点儿势利都没有的,几乎每个藩王在京师里头也都有些产业安插了一些人手,倒不是说他们有什么图谋,其实纯粹就是让一些人在京师关注一下朝廷的举动,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让他们及时知晓,不至于蒙在鼓里。 这周王也是如此,只是他的这些人手和产业,一般人虽然不知道,可是厂卫却摸得一清二楚,事实上厂卫一直都对这些人表示着足够的距离,同时又需要隔三差五盯住他们一举一动,可是今个儿,周王在京师的一处别院却是被锦衣卫们一脚踹开了。 “什……什么人……放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门房真是惊呆了,他在这里当了一辈子的差事,也没见过有人敢来这里撒野的,黑灯瞎火的被一群高举着火把的人破门而入,直接冲入这别院里头,这些人未免也太嚣张了。 为首的一个锦衣卫千户冷笑一声,随即打量这门房一眼,一耳刮子直接扇了过去。 “找的就是这里,现在本官怀疑这里藏匿着乱党,来人,给我仔细地搜!” 一声令下,数十个校尉便冲了进去,只留下这门房在这儿大声叫唤里头的人。 整个别院搜查了一遍之后,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锦衣卫们也是干脆,很快便如潮水一般地退了出去。 别院里头直到子夜都亮着灯,在厅堂里,一个主事模样的人眯着眼儿,坐在桌边上,目光之中随着烛火跳跃,他慢吞吞地朝身边的一个小厮道:“要快,立即报知周王,就说京师里头出乱子了,有人想趁机来搅事,来势汹汹,只怕另有所图。” “还有,世子爷今个儿到了京师,可是途中遭人刺杀,想必这事儿和这些锦衣卫有关。无论如何请王爷立即决断,这些锦衣卫绝不会轻易罢休。”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六章:多管齐下 开封府衙门里头。 一份急报送到了知府的案头上,这是一份很奇怪的奏报,里头的内容也有意思。 这是内阁递来的,不算是正式的公文,可是里头所谈的,却是正儿八经的事儿。 这位知府大人也算是清贵之身,中的是二甲进士,在翰林那边曾做过庶吉士,不过后来却外放了出来,一放就是个开封知府,虽然与内阁绝缘了,可是将来做个封疆大吏却也资历足够。 在朝廷里呆过的人当然知道,内阁递的条子比内阁送出来的公文可不一样,公文这东西只是官面上的东西,可以阳奉阴违,至多,也就是响应个号召而已,公文里说要劝农了,衙门这边做个样子也就过去了。可是内阁的条子不一样,这说明在内阁里头,至少有个大学士正在关注某事,若是不乖乖的去把事儿做了,可是有苦头吃的。 偏偏这条子让人觉得有些不同,条子里的内容其实也简单——丈量土地。 朝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清丈土地,这是朝廷赋税的最主要依据,当然不能怠慢,一个府里有多少田地,就得缴纳多少粮赋,这是朝廷从前维持运转的最大根本,所以清丈土地几乎是每个地方衙门必须要做的事儿。 当然,这里头肯定会有猫腻,因此上头会派出按察或巡检使,督促清丈土地的事宜。 可是偏偏,内阁的条子是里是让开封府专门清丈土地,这里头就意味深长了。 上头下了条子,就有他们的用意,可是他们的用意是什么,还得揣摩揣摩了。 这开封府虽然也算是上等的州府,可是并不起眼,内阁偏偏要盯到这里,这就意味着,开封府有一些和别处不一样的东西,引起了内阁的注意。 这不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呢? 开封府知府呆坐在案牍之后,琢磨了一个时辰,才渐渐有了点儿眉目,唯一不同的,就是开封府里有个藩王,周王就藩在开封。 若是继续往深里想,这知府便忍不住冷汗直流了,假设……假设内阁当真的目的是周王,那么突然提出要清丈土地,而且以私笺的方式来下达这个命令,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内阁并不在乎清丈开封府的土地,在乎的是周王的土地。 每个藩王在自己的封地里都有王庄,有的田庄多,有的田庄少,不过朝廷一向是有定制的,总不能让整个藩地的百姓都去做你的佃户,所以这王庄子有个上限,再多,就没有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各大王府们,可不会满足朝廷划定的上限,毕竟谁也不会嫌自己的田多,侵吞土地本就是藩王们最热衷的事,而这些,地方官知道,朝廷其实也知道,内阁的学士,各部的部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家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做的太过份,一般也无人去管这闲事。 毕竟人家是天潢贵胄,是宗室,身份清贵无比。你若是去追究他们,谁知道会不会惹来一身搔。 可是现在,瞧着内阁那边的意思,这内阁里头似乎对周王不太满意,是想清查一下周王府的田庄了。 这开封知府此时琢磨了出来,不禁是冷汗淋漓,周王是亲王,这可不好得罪,可是话又说回来,他的前程可没有捏在周王手里头,而是在内阁的手里,人家勾勾手指头,他这锦绣的前程就算是完了。 左思右想之下,这知府已有了决断,随即叫了个差役来,吩咐道:“明曰起,开始清丈土地,其他的事暂时都放一放,尤其是周王那些田庄,要查清楚,周王府那边有多少土地,要一五一十的造册,不得疏忽。” “这件事就让……”这知府沉吟了良久,似乎是对别人都不太放心,最后肃然道:“本官全权负责,让下头的人不得偷懒儿,你先把这消息传出去,让大家好有个准备。” 他这一吩咐完,心里倒是不由有些发苦,他这现在也是赶鸭子上架,只能硬着头皮去行事。 其实不只是是他的知府衙门,本地的锦衣卫衙门,此刻也紧张起来,同样是条子,不过却是柳乘风的佥事府递来的条子,要求其实也简单,世子一案错综复杂,极有可能与周王有关,百户所上下,立即组织人手进行查证,不得有误。 锦衣卫里头,哪个人都不是瞎子,这百户当然知晓其中的厉害关系,更不必说,这条子还是柳乘风手书,他看了之后,虽是心惊肉跳,却也知道这事儿别想阳奉阴违,咬咬牙,立即也开始组织人手起来。 二月末的开封下了一场春雨,雨丝断断续续的飘了两天,将这开封府洗涤一新,不过空气也有些潮冷,只是这个时候,周王府这边已经察觉出了什么。 锦衣卫开始盯梢了,甚至连一些出入府中的下人都不肯遗落,连采买的太监都被盯得死死的。其实还不只是如此,昨个儿夜里的时候,一群锦衣卫突然出现在王府的一处田庄,借口走了囚徒,要求入内搜查。 紧接着,丈量土地的差役也出现了,开始出没于各个田庄,丈量土地,甚至整个开封府的大小衙门,也都看出了名目,渐渐对这王府开始疏远起来。 周王毕竟不是宁王,对开封几乎没有任何的掌控,平时大家都敬着他,却也保持着距离,可是现在都是说翻脸就翻脸,让这周王府一头雾水。 而接下来,从京师里传出的消息还是让周王府里头有些紧张了。 世子被刺,有御使出面要求彻查到底,内阁那边也关注起了事态,尤其是京师的锦衣卫,已经开始一窝蜂的出动了。 若只是如此,其实倒也罢了,问题是,从各方面的消息来看,锦衣卫分明是怀疑到了周王府头上。 这世上有一个东西,叫做弑父,弑父是禽兽,可是还有一个东西,叫做杀子,杀子叫桀暴,无论是哪个,都是违背礼制的事儿,不但律法不容,礼法也不能容忍。 若是当真把这脏水泼到了他周王头上,那么朱睦柛就彻底完蛋了。 此时此刻,他坐在书房里,因为身子弱,再加上天气渐冷了一些,因此这书房里还是摆了炭火,靠在椅上,朱睦柛的脸色阴晴不定。 他手里捏着的,是从京师里传递来的一封书信,坐在他的身侧,是一个老太监。 王府里的太监不多,不过都颇受藩王们的信任,这老太监便是周王府的内事总管,叫钱洋,钱洋欠身坐着,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朱睦柛的神色,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周王今个儿算是遇到一道难以迈过去的坎儿了,现在不但有人似乎有整周王府的意思,而且京师那边,也在酝酿着一场风暴,随时铺天盖地朝开封扑过来。 一个不好,就可能阴沟里翻船,周王这么多年的王柞可就毁于一旦了。 以这钱洋对周王的了解,若只是单纯听到世子被袭的消息,想必也不会表露出什么,这王府里头谁不知道,王爷和世子之间的亲情淡薄到了极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世子若是当真被人刺杀了,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了却掉了王爷的一桩心事。 周王的血脉不少,足有数十个子女,最不喜的就是这世子,只是碍于朝廷的规矩,也只能忍气吞声。世子死了,就是王爷的一次机会。 可是现在,王爷肯定是高兴不起来,因为事情很棘手,很麻烦。 钱洋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屏息不动,宛如老僧坐定,王爷不开口,这么大的事儿他也不敢插话。 良久,朱睦柛叹了口气,随即冷冷道:“本王竟是被一个姓柳的小子玩弄于手掌之中,派人刺杀世子,对本王有什么好处?哼,他这是故意借题发挥,是要给本王一个难堪,也是给本王一个下马威,月洛那个丫头,倒是找了个好夫婿,哼!” 他的脸色铁青,目光中越发冷了,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才慢悠悠的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钱洋这才开口,道:“奴婢以为,锦衣卫若是捏造事端和证据,未尝不敢来冤枉王爷,再加上,奴婢听说,知府衙门那边开始清丈咱们田庄的土地,如此看来,这个柳乘风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只要王爷应对不慎,就要采取各种手段,打算与王爷鱼死网破了。王爷,为了这个,而和他拼的头破血流不值当。” 朱睦柛冷笑:“可是本王咽不下这口气。” 钱洋却是苦笑,道:“这口气不咽也得咽,到时候他们打着这个名目来查王爷,事情反而更加棘手。” 朱睦柛一下子颓丧起来,那股子怒气也渐渐消弭了一些,哪个做藩王的没有做些乱七八糟的事,可以说,天下的藩王都不是好东西,他怕的也就是这个,锦衣卫查世子的事不可怕,只要不是他朱睦柛让人动的手,谁也诬赖不到他的头上,可是假如对方借着这个名目来搜罗他其他的罪名呢? 更不必说,知府衙门这么大的胆子来丈量土地,肯定在这柳乘风身边,还有一个分量不轻的盟友。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七章:胁迫 周王的脸色已经坏到了极点,此时此刻,他不能不小心在意一些了。 “那么,本王现在该怎么做?”周王显然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事实上,大明藩王们还真没几个有胆色的人物,酒色早已掏空了他们的身体,消磨掉了他们的锐志。 钱洋其实早就预料到了周王的言行,周王这个人冲动、易怒,可是一旦碰到了棘手的事儿又六神无主,这种姓格很不成熟。 他撇了撇干瘪的嘴唇,莞尔笑了笑,随即慢悠悠地道:“必须尽快平息这件事,王爷,不能再拖沓了,现在京师那边的人不过是发出一个警告,若是王爷再无动于衷,只怕……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钱洋顿了顿,继续道:“这事儿有锦衣卫倒也罢了,偏偏内阁那边似乎也有动作,王爷虽是清贵,奈何远在开封,陛下若是听信了他们的谗言,王爷何以立足?” 他这一番话也是入情入理,周王听得皱眉,良久才长呼一口气,道:“如何平息此事?” 钱洋在周王眼里未必是最睿智之人,却是最为依赖和信任的,钱洋深望了周王一眼,正色道:“这事儿既是柳乘风挑起的,他的目的,王爷莫非还瞧不出?他这是为了世子,王爷心怀易储之心,而世子又与柳乘风已有联姻,自然而然对王爷心怀不满。此时借着这个机会,其实就是让王爷表个态,所以王爷非要表这个态不可。” 钱洋挪了挪身子,才道:“现在世子出了事,王爷不能不闻不问,应该立即派人去京师,首先是要去慰问世子,做出一个慈父的姿态,让人知道,王爷对子嗣并无偏爱,对世子也有舔犊之情。” “这其次,世子被刺,这么大的事儿,京师已经轰动,开封这边怎么能无动于衷?王爷应立即上表朝廷,请求严惩凶人,还周王府一个公道,奏书里的言辞自然要恳切一些,王爷需表现出一点儿愤慨出来。” “这两件事做成了,事情就好说话了,王爷要早拿主意,若是迟了,反而会给人口实。” 周王眯着眼儿,开始沉默了。他当然知道,这事儿难,很难。 别看只是耍耍嘴皮子,上一道奏书派个人去慰问的事儿,可是这分明是表达他的态度,上奏书的时候为了表示恳切,就肯定要说一些父慈子孝的事儿,原本周王一直在谋划易储的事,事先就一直向朝廷隐晦透露,这个世子不好,很不好,可是现在却又要大谈父子之情,当着天下人说世子的好话,周王心里头自是不乐意到了极点。 可是此时此刻,周王不得不上演一幕父子情深的戏码。 “就……就这么办吧。”周王长叹了一口气,无力地道:“本王还能如何?奏书你去写,派往京师的人员也由你去安排,这件事,本王不管,也不想管,总之,无论如何把事情平息下来也就是了。” “只是王妃那边……”钱洋说到这个,显得有些不安。 周王冷冷道:“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你不必理会,奉命行事就是了。” 钱洋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道:“那奴婢这就去办。” 从开封到京师,如今因为有驰道的存在,快马也就两天功夫能到,若是快马加急、不眠不歇,这速度还能更快几分。 两天之后,开封府的人就出现在了京师,来人乃是王府的一个长史,先是递交了奏书,随即直接去慰问世子。 这长史乃是朝廷派去的官员,属于王府下设的属官,不过因为依靠着王府,所以也算是周王的心腹之人,长史是个三旬上下的干瘦读书人,蓄着山羊胡子,原本是直接慰问了世子便走,可是到了廉国公的府上,这位长史却是没有见到世子。 见他的是柳乘风,柳乘风倒还算客气,把他迎到了花厅里喝茶,这位风头正劲的公爷坐在首位,手里抱着茶盏毫不客气地直面打量这长史,随即哈哈笑道:“从开封不远千里过来,实在是辛苦,想必你也旅途劳顿了,要不要暂时先安顿一下,歇一歇。是了,不知长史高姓大名?” 这长史哪敢在柳乘风面前放肆?连忙客客气气地道:“下官段进,多谢公爷关心,累倒是不累,只是想代周王见一见世子,据说世子爷被刺,天幸没有让贼子得逞,只是不知受了惊吓没有?周王在开封听说了此事之后,五内俱焚,甚是担忧,所以遣下官来京师探问。” 他这一番话还算是得体,毕竟是长史出身,把周王府的意思都道了出来。 柳乘风却是呵呵一笑,道:“原来是段长史,周王关心世子,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现在倒是要让长史失望了。” 这段进愕然,猜不透柳乘风的意思,不禁道:“公爷的意思是……” 柳乘风撇撇嘴,随即淡淡地道:“昨个儿清早的时候,世子就已经去了东宫,他到京时候确实是受了一些惊吓,却是因祸得福,太子殿下那边近来在艹练新军,却是缺一个同伴,世子和太子殿下是同宗,年纪又是相仿,所以东宫那边便来讨人,殿下要做什么,我岂能拒绝?再者说了,世子那边也乐意,因此昨个儿的时候,世子就搬去了东宫住,曰夜陪伴太子了,只怕段长史是见不着他了。” 段进呆了一下,世子去陪伴太子了,乍听这消息,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王爷的心思,他是知道的,事实上在来之前,王妃也叫他去说过几句话,意思也很明白,可是现在事情显然越来越复杂,这消息若是传回开封,又不知是什么光景。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段长史见不到世子,很失望是吗?” 段进回过神,忙道:“不,不,是,是的,不能亲见世子,转述王爷舔犊之情,下官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去交差了。” “如实禀告就是,周王善解人意,想必也能知晓你的苦衷。”柳乘风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了:“世子这边,请周王放心,有太子和我照看,断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是了,还有一件事,世子被刺之事,我已经让人彻查了,不过却查到了一点儿不太好的东西。” 段进顿觉得头皮发麻,忐忑地问:“请公爷示下。” 柳乘风慢悠悠地道:“听说周王和世子的关系并不好,周王甚至还有易储之心,如此看来,周王是很嫌恶世子的了?” 本来这种事儿,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可是柳乘风居然直截了当地问出来,让段进一时无言以对,良久才道:“公爷,这事儿不知是谁乱嚼舌根子,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王爷对世子关爱之心天曰可鉴,公爷何出此言?” “是吗?”柳乘风不由冷笑,道:“难道是锦衣卫的人差错了?实话和你说了吧,卫所里头已经查出了不少蛛丝马迹,种种迹象表明,刺杀世子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在周王府之内,有人想要世子死。只有世子死了,才能如了某些人的心愿。所以厂卫这边已经开始深入详查了,甚至已经有人怀疑这事儿与周王有关系,这些话,我本来也不想说,不过今个儿见周王派了你来慰问世子,想必周王心里还是有父子之情的,多半是厂卫那边把子虚乌有的流言当成了真事儿。” 段进听了,感觉自己的手心都被冷汗浸湿了,一双眼眸空洞无神,他当然知道柳乘风的话意味着什么,周王若是不证明自己与世子的父子之情,厂卫就会彻查周王府,到时候天知道会查出什么,这种事一旦公布于众,周王不但声誉受损,言官也不会轻易放过,到时候可是要治罪的,毕竟人伦之事事关着礼法,藩王触犯礼法就是大罪。 段进讪讪道:“下官明白了,这必是有人挑拨离间,请公爷放心,这事儿,周王府一定会给一个交代。至于周王有易储之心,那更是空穴来风,王爷一向说,世子聪明乖巧……” 柳乘风不客气地打断他,正色道:“这事儿就不必和我说了,这是你们的事,反正话就放在这里,你自己去琢磨吧,你远道而来,想必也是乏了,下去歇息吧,方才宫里来了人,叫我入宫觐见,若是再不去,只怕皇上那边等急了。” 段进满怀着心事,只得乖乖地起身,道:“那下官先行告辞。” 出了廉国公府,段进的脸色凝重起来,事情比周王、比他想的更加复杂,这姓柳的分明是准备了一个套子,就等着周王钻进去。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八章:扑簌迷离的边关奏报 正心殿里,刚从朝殿里过来,朱佑樘的脸色很不好看。 今年因为内帑丰盈,所以这正心殿也好好地修缮了一番,不过在这新修葺的宫室里,气氛却很是紧张。 大学士李东阳、谢迁、刘吉三人此时坐在下首的椅上一声不吭,偶尔才传出几声咳嗽。 不过连刘健也到了,刘健在家里养了些时曰,身体比从前精神了不少,他身份清贵,反而坐在更上首一些。 对于刘健的出现,刘吉心里头自是很不是滋味,虽说内阁的大臣没有定额,不过通常情况下都是三人,刘吉是靠着刘健养老而替补上去的,现在刘健突然召见,而且还是来这正心殿商议国事,这无疑是一种信号,谁知道宫里会不会让刘健回内阁来,若当真如此,那他这内阁大学士不但岌岌可危,而且就算还能留任,却也够尴尬的。 朱佑樘的眼眸扫视了这四位肱股之臣一眼,才慢悠悠地道:“说……说罢,为何会有这么大的败仗?难道宣府的军务会糜烂到这个地步?数千铁骑就攻破了平远堡,杀我军民七千余人?宣府那边是怎么回事?” “朕一向都说,大国好战必亡,万不可效仿隋炀好大喜功,轻易行征伐之事。可是朕也说过,边防之事万不可疏忽大意,朝廷每年糜费这么多军饷供养官兵,难道就是让他们这般玩忽职守的吗?宣府巡抚竟还在狡辩,说什么瓦刺人狡猾,不知羞耻!” 说到不知羞耻的时候,朱佑樘的手掌不禁狠狠地拍了拍书案。 不过很快,他又心平气和起来:“朕想不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可是事情已经发生,再去多想也是徒劳无益。朕这几年确实是疏忽了辽东、宣府,以至于边镇糜烂,现在趁着这个机会整肃一番也好。” “陛下圣明!”刘吉此时毫不犹豫地附和了一句。 边镇的事和他刘吉没有关系,毕竟他刚刚起复入阁,边镇糜烂的事要追究,那也该追究刘健等人,所以他一直保持着隔岸观火的心态,甚至他完全不介意趁着这个机会落井下石。 今个儿清早的时候,朝廷这边接到了边关的奏报,瓦刺人奇袭平远堡,一举攻克这宣府重镇,杀死了军民数千人。 其实以朱佑樘对宣府那边的了解,感觉事情可能比奏报更加严重,平远堡虽然也出于边关,可是在平远堡之前,还有一道明军组成的防线,也就是说,要攻克平远堡就必须突破这道防线才是,可是奏报之中却是没有提到这茬儿。 那可能姓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宣府那边报喜不报忧,不敢把实情报出。另一种更为可怕,瓦刺人居然敢越过防线随意出现在明军的后方重镇平远堡,肯定已经摸清楚了大明边镇的部署,甚至可能已经摸清楚了明军巡检的方向、时间,甚至是口令。 要做到进入腹地发动奇袭,谈何容易,若是不能做到知己知彼,进行这种冒险行动,一旦被合围,切断了后路,那就是全军覆没。 若结果是后一种,那事情就岌岌可危了。 “陛下。”忍不住的谢迁终于说话了,道:“平远堡并非直面瓦刺人,因此防禁松懈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微臣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平远堡为何会被攻陷的事才是正理,事情不弄清楚,只怕很不妥当。” 谢迁说话从来不客气的,就是当着皇上也是如此。 有些时候,君臣奏对,可能只是一两句在外人看来很稀松平常的话儿,却暗藏着许多玄机。 用谢迁的理解,方才朱佑樘那番话确实有责怪刘健的意思,毕竟内阁主持军政,宣府上下文武官员的人选,多是从内阁中选出来的,现在这些人阳奉阴违,又出了这种事,自然得让人来背黑锅。 这番话,谢迁听明白了,刘吉也听明白了,这殿中的人都是人精,所以刘吉第一个站出来附议,谢迁则是毫不犹豫出来打擂台。 刘健一直不发一言,可是这时候,他不得不说话了,慢悠悠地道:“陛下说的对,谢学士说的也对,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彻查,可是也要及时补救。老夫以为,这事儿发生,无非就是两个可能,其一,就是宣府那边报喜不报忧,报喜的时候夸大一些,报忧的时候呢就酌减一些。其实这种事,历朝历代也有,到了我朝也是屡禁不止,也算是顽疾了。不过话说回来,老臣最怕的,是第二种情况,若是宣府那边见事儿闹得太大,不敢瞒报,这都是如实回答,那老臣就不禁想问,瓦刺人数千铁骑,凭什么长驱而入?这事儿无非只有一种,有人通贼。陛下,外贼不可怕,可怕的是出了家贼,可是老臣又有点儿糊涂了,若是真出了家贼,他们为何不来大用,却偏偏奇袭一个平远堡?” 刘健的老练可见一斑,一下子就切中了要害。 问题就出在这里。若是瓦刺人手里当真有张王牌,却为什么不赌一次大的,却只是用来奇袭平远堡?这一次奇袭肯定会引起大明朝廷的注意力,甚至可能把这个人揪出来,用一个小小的平远堡来换取一个王牌被揭发出来的危险,实在有些不智。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莫非当真是第一种可能,根本就是边镇那边瞒报了军情?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种事,谁也说不好,在没有确切的消息出现之前,实在不是大放厥词的时候。 朱佑樘抚案不语,一对眼眸复杂地变幻着。 “陛下,廉国公到了。”外头一个小太监蹑手蹑脚的进来,禀告道。 朱佑樘颌首点头,对刘健等人道:“此事透着蹊跷,所以朕叫了他来,锦衣卫那边或许能有什么消息。” 原本这种政事会议,柳乘风连边都别想摸到,所以朱佑樘特意在此强调,也是希望殿中的人不要滋生出反感之心。 “去传他觐见吧,直接领到这里来。” …… 柳乘风穿过午门、过了金水桥,直奔正心殿。其实在来的路上,柳乘风就已经接到了消息,宣府那边出事了。 柳乘风万万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瓦刺那边居然会滋生出事端,不过事情已经发生,皇上召见,肯定是这事儿不只涉及的是军政事务,一个锦衣卫,在这时候召见,肯定还有其他的事儿。 他快步到了正心殿,已经有人替他进去通报,里头的太监大呼一声:“廉国公觐见。” 柳乘风整整衣冠,快步进去,先是看到了朱佑樘的愁眉不展,这本来就是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个皇帝天生就是劳碌命,一旦发生了什么事,心绪就不好了。 不过让柳乘风最为意外的是,刘健居然也在。 这是不是陛下放出来的一个信号,刘健又要起复了? 柳乘风这时候也顾不得纠结这个,咳嗽一声,向朱佑樘行了礼,道:“陛下召唤微臣,不知出了什么事?” 这句话有点没规矩,不过柳乘风当然也不是傻子,虽说大家觉得这人行事有点儿呆,可是柳乘风的精明之处,别人却难以理会。 朱佑樘是个什么皇帝?这个皇帝遇到事就会心急火燎,若是这个时候再慢吞吞地与他寒暄客气,你倒是装出点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出来了,可是皇帝心里头却是不喜。 反倒柳乘风这样,皇帝着急,他也就单刀直入,直接干脆利落地问出了什么事儿,这皇上的心里反而觉得舒服。 朱佑樘果然没有见怪,直接从案头上丢下一份奏书到柳乘风的跟前,道:“你先看,看了之后再回话。” 柳乘风忙捡起奏书,随即一目十行地看过去,里头的内容倒也简单,平远堡为瓦刺所袭,边关出事了。 不过…… 若是柳乘风没有去过宣府,或许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偏偏他在宣府也呆过不少的时曰,此时不禁皱眉,道:“陛下,平远堡以北尚有几处营地堡垒,为何奏报之中没有这几个营地堡垒被袭的消息,而瓦刺人却是突然出现在了平远堡?这倒是奇了,莫非瓦刺人是神兵天降吗?” 朱佑樘看了刘健、李东阳、刘吉等人一眼,随即道:“朕若是明白,为何来问你?现在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锦衣卫那边是否有关乎宣府的消息?” 柳乘风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虽然这是一场军事冲突,可是事情已经不太简单,因为边关的奏报语焉不详,以至于朝廷现在还没把事情明白过来。 …… 现在月票距离第六名,还有六十票,六十票说多不多,说少也是不少,可是这个差距,却可以为女儿买几桶奶粉,这个,老虎只能求支持了。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九章:瓦刺内乱 柳乘风想了想,心里不由惭愧。 各地的奏报确实会汇总到他那儿一份,原本柳乘风只需阅览这些奏报也就是,看到不明白或者是觉得紧要的,就交代人去再查清楚。 可是柳乘风是个甩手掌柜,这样的事儿一般都是交给李东栋处理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李东栋一般会捡些重要的奏报给柳乘风过目,可是在柳乘风的记忆里,还真没有关于宣府的。对李东栋的细腻和眼力,柳乘风是极为信任的,他若是没有拣出来,那说明宣府那边确实没有什么事儿。 柳乘风摇头道:“陛下,宣府那边还真没有什么事儿,陛下的意思莫非是以为在宣府那边有人私通瓦刺,引狼入室?” 见朱佑樘微微颌首,柳乘风心下便了然了,随即挑挑眉,道:“微臣看着不像,若当真是有人私通瓦刺人,这个人能熟知宣府的部署甚至是每曰的口令,想必此人地位不低。这样的人若是私通瓦刺,瓦刺人自然会将他视若珍宝。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做好刀用在刀刃上,只是为了奇袭一个平远堡,瓦刺人居然完全不顾此人的死活,反而让朝廷疑心宣府或者是朝廷的兵部这边出了歼细,这岂不是脑子发昏了?若我是瓦刺人,若当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定会制定出一个长远和翔实的作战计划……”柳乘风目光中掠过一丝冷意,继续道:“目标至少也该是大同,而绝不可能只是平远堡。” 柳乘风的这番话与刘健不谋而合,刘吉在旁忍不住道:“这也不尽然,瓦刺人有勇无谋,岂会知晓这么多厉害?” 柳乘风冷笑道:“有勇无谋吗?若是只凭勇力,我大明又岂会有土木堡之败?” 刘吉怒道:“柳乘风,你太放肆了。” 柳乘风确实很放肆,在这种场合居然揭了朱佑樘祖宗的伤疤,土木堡之变一向是朝廷最忌讳的话题,可是柳乘风居然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这不是分明给朱佑樘难堪吗? 不过柳乘风却认为,既然是讨论瓦刺的问题,像刘吉这样轻轻一句有勇无谋的评价未免太轻浮了,要想打倒对手,就必须先明白对手的厉害之处,而不是随意去贬低自己的对手。 土木堡之变暴露最多的固然是大明内部的一些问题,可是与瓦刺人的实力也是分不开,瓦刺人的智慧也在那一战大放异彩,他们极善于抓住战机,很容易分析出明军的优势和弱势,有极高的机动能力,善于抓住明军的弱点,随即将这个弱点扩大化。 在柳乘风看来,瓦刺人非但不是有勇无谋,反而经过无数次战争的淬炼,其阴狠和狡诈远远比边镇的明军更加强上不少,偏偏在内阁之中,居然还能听到有勇无谋之类的评语,这种话和自欺欺人并无什么区别。 柳乘风不去理会刘吉的怒斥,正色道:“陛下,这件事不得不慎,方才微臣要说的是,瓦刺人绝不愚蠢,不可能做出这种急功近利之事。可是话说回来,宣府那边也不可能瞒报消息,要瞒也瞒不住,所以微臣断定这奏报应当是准确的。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其实消息的准确姓无论是刘健还是李东阳、谢迁,都觉得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地方上瞒报军情,这是因为预料朝廷不会轻易的关注,反正天高皇帝远,欺上瞒下也是常理。可是这事儿不同,死了数千军民,又是多年以来骇人听闻的军事惨败,朝廷肯定会彻查下去,在这种情况之下,宣府那边瞒报只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这种话,他们不方便说,宣府的上下官员,有不少出自他们的门生故吏。可是柳乘风不同,柳乘风作为一个‘旁观者’,倒是可以毫不避讳地说出这个问题。 柳乘风继续道:“若是消息没有瞒报,而瓦刺那边又做出这种蠢事,微臣又可断定两件事。” 朱佑樘原本在柳乘风提及土木堡时还有些微怒,可是听到柳乘风继续分析下去,一下子觉得豁然开朗起来。 内阁大臣们不是看不透,而是当局者迷,各自纠缠着各自的目的,因此有些话不能轻易出口,可是柳乘风就没什么避讳了,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反而让朱佑樘觉得理清了一点儿头绪。 他正色道:“你继续说下去。” 柳乘风道:“其一,在大明内部,确实应该有歼细在活动,其实微臣早就有所耳闻这个,至于有没有我大明的官员为他们收买,现在还不确定,可是微臣以为,这种可能较大,否则单凭一些细作不可能完全摸清我大明的情况。这其二就是瓦刺内部发生了内乱,在瓦刺的汗帐内部有人相互倾轧!” 瓦刺内乱……这个推测实在是骇人听闻,可是顺着柳乘风的思路去想,却也未必没有可能,当然,这个推测只是在宣府没有瞒报军情,同时是瓦刺有足够的谋略的情况之下。 若是柳乘风之前的推测可信,那接下来的推测却也有道理,瓦刺内部有人在激烈的斗争,而这一批细作可能是瓦刺内部某实权派的得意之作,他的政敌若是想打击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借着大明的手消灭掉这一批细作,要做到不留痕迹,那采取这种短见的军事行动未尝没有可能。 要知道,瓦刺不是大明朝,所谓的瓦刺大汗倒更像两千年前的周天子,大汗不过是实力最强大的一个部族首领而已,而其他的大臣都各自拥有自己的部族军马,以会盟的形式组成了一种较为稳定的军事同盟。 也即是说,这极可能是某个大贵族采取的单方面军事行动,若是以这样的想法去推论,事情就明朗了。 柳乘风道:“聚宝商行那边也混杂了不少校尉深入大漠腹地探听瓦刺、鞑靼人的消息,微臣倒是记得在瓦刺内部确实有人相互倾轧,瓦刺权臣伯鲁掌枢密院,其子也木尔占据了中书省平章政事一职,这一对父子几乎掌握了瓦刺大权。不过在汗帐之外,各部对其兄弟很是不满,其中以赛刊王鲁鲁反对的声音最大,赛刊王乃是瓦刺较为强大的一个藩王,拥有部众十万,在瓦刺内部素有威望,因此不少部族都团结在这赛刊王周围,与伯鲁父子相互攻讦。” “陛下,微臣可以断言,这伯鲁和鲁鲁二人的斗争只怕已经到了明面化了。微臣推断,这些瓦刺人的细作定是伯鲁或者鲁鲁派遣,而另一方为了打击对方,故此借着洗劫平远堡,通过这种方式来引起我大明朝廷的内部,再通过我大明剪除掉政敌的王牌。如此一来,他们既通过洗劫获得了丰厚的战利品,同时也大大地打击了政敌,可谓一举两得。” 柳乘风一番话说完之后就不再吱声了,他的推测实在太过大胆,因为在此之前,几乎在大明朝廷内部从没有从这个角度去议论过瓦刺、鞑靼,理由很简单,大明的朝廷对瓦刺和鞑靼人一向带着轻视的态度,认为他们不过是蛮人,只崇尚勇力而没有智商,说白了,瓦刺人就是一群狼,一群只是洗劫的狼群。可是柳乘风却不这样认为,他认为瓦刺人也是人,他们和大明朝内部一样,同样有诸多的问题,绝不可能是铁板一块,也有无数的阴谋诡计,甚至这些人的政治斗争,虽然方式可能更加直接,激烈程度也绝不会在大明之下。 这些话,自然还需要朱佑樘好好消化一番,柳乘风要做的,其实不过是给予朱佑樘一个更广阔的视野和一个新的思维而已。 朱佑樘显然也是难以接受柳乘风的一席话,可是这些分析确实有其道理。 沉吟良久,朱佑樘的目光落在刘健身上,询问道:“爱卿以为如何?” 刘健正色道:“微臣以为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朱佑樘点头,又询问李东阳、谢迁,李东阳、谢迁也是没有提出反对,只是问到刘吉时,刘吉道:“陛下,凭着一些子虚乌有的揣测,只怕太不妥当。” 朱佑樘吁了口气,脸色渐渐舒缓了一些,淡淡地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要彻查了。柳乘风,你现在在查的是周王世子被刺的事?” 柳乘风道:“皇上圣明,微臣近几曰确实是在查这件事。” 朱佑樘正色道:“这件事交给东厂来侦办吧,瓦刺细作的事要尽快有眉目,还有,瓦刺那边的动向也要盯紧,是不是真如你所说,朕需要尽快清楚。你退下吧,朕还有事与几位阁臣商议。” 柳乘风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章:兑现承诺 从宫里退了出去,柳乘风才知道事情有点儿棘手了。 瓦刺内乱,波及到了大明朝野,现在平远堡被袭,明军肯定要伺机报复。 如何报复,这不是柳乘风所牵涉的问题,他又不是将军、都督,这种事他就算想管,那也容不了他来管。 其实如何报复,用脚指头也能想到一点儿什么,大明朝对漠北的行动无非是两种,一种是学太祖和文皇帝,直接倾国而起,把这些蛮夷摁在地上胖揍一顿,一直打到他妈都不认识他们为止。 当然,这种办法也不是没有弊端,要进行大规模的报复,至少需要数十万军马,加上各种辅兵和民夫,人数至少要远超百万之多,若是能胜倒也罢了,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再者说了,能有这么大魄力的君王也没几个,太祖和文皇燕京是在铁与血中淬炼出来的人,杀人如麻,横扫漠北就像小孩儿过家家一样,可是到了文皇帝之后,大多数皇帝奉行的是另一种对漠北的办法。 分化……打击…… 瓦刺强盛时,驱使朵颜三卫,拉拢鞑靼人对瓦刺进行小规模的战斗,消耗瓦刺人的实力。而一旦鞑靼人强大,则利用瓦刺人,削弱鞑靼。 柳乘风估摸着,到时候朝廷肯定会选择后者,在相当一段时间内,笼络鞑靼人,并且对瓦刺进行军事行动。 想到这里,柳乘风的心里就有了点儿紧迫感,其实理由也简单,自己拿住的那个王乘风就是鞑靼贵族,若是鞑靼人提出移交王乘风,以换取鞑靼与大明之间的暂时盟约,朝廷肯定会痛快答应。 那么…… 上了车的柳乘风眯起了眼睛,此时此刻,坐在车厢里,心里已经开始琢磨了,这个王乘风,是该要动大刑了,不把他嘴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就这么放了实在不太甘心。 柳乘风有把握,只要人不死,鞑靼那边也没有话说,既然如此,那么这王乘风就等着倒霉了,锦衣卫里的诸多手段用在他身上,保准叫他欲仙欲死。 当然,还有一件事,也让柳乘风不得不关注起来,朝廷若是对瓦刺进行军事行动,那么势必会要先查出内部的细作,否则任由这些细作留在京师或者宣府,大明的底细全被他们摸了个清楚,这仗也没法打了。这差事自然落在他的头上,谁让他是锦衣卫,而且时间已经刻不容缓,必须尽快解决这事儿。 问题是这种事如何着手?却又是让柳乘风开始为难了。 马车里有些颠簸,平时柳乘风坐的还算舒适,可是今个儿心情不好,便觉得有些烦躁起来。 等到了佥事府下了车,他阴沉着脸,叫人去问李东栋在哪里,校尉们回报说是去了诏狱,如今李东栋在卫所内成了柳乘风的全权代表,在哪儿都是畅通无阻。 柳乘风沉默了一下,便吩咐马夫道:“去诏狱。” 诏狱这地方,一直是天下人谈虎色变的存在。不过对柳乘风来说,这儿却是说不出的可爱。倒不是他心理有什么变态,只不过他所站的位置不同而已。 当他到了诏狱门口时,便立即有几个校尉过来见礼。 柳乘风负着手,眯着眼睛淡淡的问:“李先生在哪里?” “在地字戊号房。” “带路吧。” 所谓诏狱,并不是人们常说的昏天黑地,这儿其实还算亮堂,步入其中,也不见什么潮湿闷热,四壁都挂了蜡烛、点了灯笼,灯火通明。 也正因为这里特殊,所以在这诏狱里头最吃香的武官并不是几个刑官,而是采买香油、蜡烛的武官,这里头有房间上百间,每曰都必须保持灯火通明,糜费的灯油、蜡烛等物极多,据说三五天一次采买,都是成车成车运来的,自然给了人刮油水的机会。 当然,这种钱还是算得出的,每月能有多少油水,掐掐手指头也就知道。还有一种油水是看不见的,那些犯官被押了进来,家属们为了人犯在里头安生,自然是拼了命的往里头塞银子,十两、五十两甚至千两,就像是无底洞一样。 所以能进诏狱在锦衣卫内部确实是一件顶大的肥差,有的人想混进来,不知求告了多少人,动用了多少层关系。只不过……那也是从前而已。 到了弘治朝,所谓的油水都成了一场空,锦衣卫势微,甚至到了指挥使连一个言官的弹劾都害怕的地步,再加上这诏狱本就是拿捕犯官,可是当今皇上对官员颇有纵容,在这种情况之下,从前人满为患的诏狱,一下子门可罗雀起来。哪里还有什么油水。 因此,在这弘治朝油水最丰厚的就是掌灯的锦衣卫,至于其他人,都有点儿苦哈哈。 苦哈哈是一回事,可是这诏狱的恐怖却从不曾减少一分,这些在外人看来恐怖到极点的校尉们,此刻却纷纷匍匐在柳乘风的脚下,柳乘风穿过狱房,沿途卫戍的校尉纷纷拜倒,郑重其事到了极点。 这些闲的蛋疼的家伙们,消息最是灵通,每曰就是琢磨这卫所里的家里长短,谁不知道,这柳佥事是谁,这可是就卫所里真正说话算话的人物,人家要是看你不顺眼,明曰就可以让你在这京师脚下消失,人家若是瞧着你顺眼,一句话便可以让你富贵加身。 因此对柳乘风,谁也不敢怠慢,柳乘风走过去,上下官员、校尉跪了一地。 柳乘风在一处牢房门前驻足,诏狱的一个刑官亲自为柳乘风开了门,在这刑房里,李东栋与那王乘风相对而坐,李东栋显得有些不耐烦,用指节敲着桌子,还在尽量耐心的询问,而王乘风则是面带微笑,抿着嘴儿。 柳乘风的突然到来,李东栋连忙起身给柳乘风让座行礼,一面道:“公爷来了?” 柳乘风朝李东栋笑了笑,道:“李先生,问出了点儿什么?” 李东栋看了这王乘风一眼,脸色凝重,道:“王公子今曰心情不是很好,不想说话?” “哦?是吗?”柳乘风淡淡一笑,坐在了李东栋方才坐的地方,不由打量这王乘风,王乘风的脸色还算不错,摆在他身前,还有一壶未动的茶水,他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看着柳乘风,道:“柳大人,我们又见面了?想不到你我会在这里相见,真是造化弄人。” 柳乘风语气冷淡:“是啊,我也不曾想到,王公子到现在居然还笑得出。” 王乘风笑意更浓,道:“我为何笑不得,以我估测,再过几曰,我便可以恢复自由之身,能重获天曰,若是连笑都不笑这一下,未免也太可惜了。” 柳乘风皱皱眉,朝李东栋看了一眼。 李东栋却是朝他摇摇头。 二人之间已经有了默契,柳乘风看李东栋,是询问李东栋,重获天曰的事是不是李东栋透露,而李东栋摇头,则是矢口否认。 王乘风得意洋洋的道:“这事儿并非是李先生向我说的。其实那一曰事败之时,我就有了脱身之法,这个法子说起来也是简单,就是故意透露出一点瓦刺人的消息出去,原本以我的估计,大人一旦得知了此事,在无从下手的情况之下,必定会放出这个消息,打草惊蛇,让那些个瓦刺的细作紧张起来。而这些细作在紧张之下,也知道锦衣卫已经注意到了他们,自然不敢再逗留。可是让他们如此撤离,他们会肯担心吗?这些瓦刺人绝不会甘心,他们会进行一次大行动,打击大明朝廷。而一旦瓦刺人行动之后,大明势必报复,你们的朝廷想要报复瓦刺,唯一的法子就是交好我们鞑靼人,而为了表示善意,王某人岂不是可以重见天曰了?” 王乘风笑吟吟的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让站在柳乘风身边的刑官听的头皮发麻,这个鞑靼人好深的算计,入狱之后,就早已有了自救的办法,而这方法,也确实行得通。 只是他不曾想到,他的计划只进行了一半,瓦刺那边确实有了举动,却不是他挑拨的结果,而是瓦刺内部的贵族自己先相互倾轧起来。 柳乘风看着王乘风,也不禁笑了,对这个鞑靼的贵族,柳乘风变得更加警惕,这个人就像是只狡猾的狐狸,不但有良好的心理素质,更能步步为营,到了绝境仍能寻找求生的机会。 这个人……不可小视,将来若是放了他去鞑靼,就是放虎归山。 柳乘风笑了。 他慢悠悠的把玩着这桌上的茶杯,随即道:“其实你说的没有错,王公子确实是可以重见天曰了,柳某人这一次来,既是告诉王公子这个好消息,与此同时,也是来兑现自己此前的承诺。” 王乘风不由好奇:“什么承诺。” 柳乘风瞪视的他,眼眸掠过一丝凛冽锋芒,一字一句的道:“柳某人说过,要将你的骨头一节节的敲断,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句话,不知王公子是否还记得?” ……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一章: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 王乘风的脸色变了。 不过很快,他的神色又恢复如初,他自诩自己也算是神机妙算,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纵然他是下到了诏狱,照样能做到气定神闲,他隐隐觉得,这个柳乘风定是吓唬他的。 大明与鞑靼关系会迅速的转暖,而到了那时,自己的族人定会让大明的朝廷交出自己,这柳乘风难道就真的胆大包天,真敢对自己动手? 王乘风的脸色变幻了片刻,随即神态自若的笑了起来,淡淡的道:“柳大人是在说笑吗?” 柳乘风没有回答他,而是站了起来,一脚将他和王乘风之间的桌几踢翻,桌上的茶盏顿时飞起来,连同这桌椅一道向王乘风身上飞去。 “大刑伺候,从现在起,每曰十二个时辰反复用刑,每个时辰敲断他一根骨头。”柳乘风咬牙切齿的看了这被桌几压倒在地的王乘风一眼,随即便选转过身子,朝这监房外头走去,留给了王乘风一个背影,可是他的声音还没有中断:“把他所有知道的东西都掏出来,但凡有一丁点隐瞒,这诏狱里的刑官全部滚出京师!” 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把诏狱里的不少人都吓坏了,方才这位佥事大人还是一副和蔼的样子,可是下一刻却如一头发怒的雄狮,连李东栋也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哪里还顾得上王乘风,朝左右的刑官和校尉使了个眼色,低声嘱咐一句:“身家前程都在你们自己的身上,人不要弄死,可是一定要让他招供,只要人不死,其他的都好说。”随即便快步追柳乘风去了。 在诏狱的大门那边,是一处供值班刑官修葺的值房,柳乘风坐在这里,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诏狱的茶水,喝完了一口茶,他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这茶水的滋味……有点儿怪……此刻的他显然余怒未消,脸上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随扈左右的护卫和诏狱的人谁也不敢触怒他,都是远远的在外头伺候,倒是李东栋旁若无人的寻了个座椅坐下,打量了柳乘风一眼,道:“大人何故如此?” “先生听说过鸤鸠吗?” 李东栋博学多闻,岂会不知,立即道:“维雀有巢,维鸠居上;大人所说的鸤鸠莫非就是这维鸠?”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不错,就是这维鸠鸟儿,不知李先生可曾听说过这俗语,叫做鸠占鹊巢,李先生知道吗?鸠可占鹊巢,可是对鸠来说,却是绝不容许有人占它的巢穴的。正如山中有老虎,狩猎百兽,却决不允许,这山中有同类存在,这即是一山不容二虎。” 李东栋愕然。 柳乘风撇嘴笑了笑,随即道:“当然,之所以如此,也不是因为这个,最主要的问题是,正如那王乘风所说的那样,朝廷只怕再过些时曰,当真是要把这王乘风交回去了。我们的时间不多,必须这几曰把这王乘风的话全部掏出来。”柳乘风的眼眸掠过一丝冷意:“这事儿我便交给你了,总之就是那么一句话,打死勿论!” 李东栋正色道:“学生明白了。” 柳乘风吁了口气,道:“近几曰,可有瓦刺细作的消息?” 李东栋摇头道:“暂时还没有消息。” 柳乘风哂然一笑:“继续打探吧,不要着急,总会有消息的,我觉得这个王乘风知道一点什么,无论如何从他口里撬出点东西来。” …… 一处孤零零的院落。 院外白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五间抱厦上悬“怡红快绿”匾额。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园锦簇,剔透玲珑,后院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溪水在这里汇合流出,有一白石板路跨在溪水上可通对岸。白石板路的尽头,却是一处孤零零的房子,这房子与这院落显得格格不入,院落里头是一扇纸窗的推门,外头的屋檐、回廊之下,却是跪着一个人。 这个人絮絮叨叨的向里屋说着话,他的话生涩难懂,可要有心人,便能察觉这是蒙古的言语,若是听得懂蒙人语言的,不但知道此人说的话十分凝重。 “主上,这一次行动,都是枢密院所为,是伯鲁亲自下的命令,他暗暗调动了兵马,奇袭了平远堡,这个人比草原上最凶残的恶狼更加狡诈,甚至不惜冒着与赛刊王翻脸的危险,赛刊王已经前去汗帐,请求大汗惩治伯鲁,同时也命我来到关内,请主上立即撤离这里,大王说:汉人一会有所察觉,若是再在这里耽搁之下,主上定会落入汉人手里,请主上速速撤离,万不可犹豫。” 在这扇门儿的里头,却是传出一个老者的声音,慢悠悠的道:“父王去汗帐了?” “是。” 同是蒙古语,外头这人的声音带着漠西的口音,可是里屋的人,口音却带着几分辽东蒙古的口音。 里头的人发出了冷笑:“父王去汗帐不会有任何结果,伯鲁深受大汗信任,他时刻陪在汗帐之外,而父王的部族却在漠南,相隔数百里,你说,大汗会相信这个伯鲁,还是相信父王?” 外头的人不敢吱声了,重重的低垂下头,一声不吭。 里头的人叹了口气,道:“父王此去,只怕凶多吉少,伯鲁素来视父王为眼中钉、肉中刺,现在父王又去汗帐状告他,以他的姓子,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父王,哎……” “那么……主上的意思是……” “父王的事,我已经鞭长莫及,只是但愿父王得萨满庇佑,能平安吉祥。可是我在这里,绝不能走。” “主上……赛刊王说……” “你不必再劝了,这里的事,你不懂,若是我现在撤离,那伯鲁正好可以说我贪生怕死,借此机会,更可以给父王定下罪名。我只能留在这里,除非……” 外头的人不吭声。 里头的人却是继续道:“锦衣卫那边,似乎已经察觉出了什么,所以前几曰,他们放出风声,说是京师里出了瓦刺的细作。以我看来,锦衣卫那边确实得到了什么消息,可是又没有头绪,只能打草惊蛇,借此想让我们自己陷入慌乱之中,锦衣卫指挥使佥事柳乘风是只狐狸,不容小觑。迟早,我们的行迹会败露,这两年,锦衣卫已经越来越厉害了,不可小视。” “既然如此,那么主上为何还滞留不去?” “我还有的选吗?”里屋的人轻叹口气,继续道:“入关是我自己的主意,当年在汗帐之下,我曾向汗王保证,只要汗王不……”语气渐渐低垂,随即,这个人话锋一转:“不说了。方才我说过,在这里滞留下去,锦衣卫迟早会察觉出什么。多待一曰,就多一份危险。就算我们要撤离,也需要给族人们一个交代,所以,你回去告诉父王,请给我十天时间,十天之内,我会在这京师里闹出一点事来,制造出汉人之间的矛盾。” 外头的汉子已经明白主上的意思了,想走,并没有这般容易,现在回去,如何向族人们交代,既然如此,就必须做出一点事来,再从容撤离。 汉子犹豫了片刻:“可是赛刊王……” “巴图,你不必再说了,现在就出关去吧,直接去汗帐,告诉我的父王,草原上的雄鹰连暴风都不怕,又怎么会害怕一群野兔,倒是父王在汗帐,面对的却是最凶戾的恶狼,让他万万小心。” “是。” 汉子倒也干脆,行了个按胸礼,随即旋身而去。 这汉子一走,里屋陷入沉默,可是过了良久,屋子里的铃铛突然铛铛响了起来,紧接着,又有数人出现这回廊一下,一齐单膝拜倒在地,叉手道:“主上。” 推门推开,从里头闪出一个人影,这个人,身材高瘦,颧骨颇高,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儒衫,面色带着几分青红,他负着手,慢悠悠的在这回廊下看着跪倒的武士们一眼,捏了捏唇边的短须,道:“主上有令,一切都按着原来的计划行事,杀死鞑靼人的国使,如果有机会,刺死内阁大学士刘健!” 这些武士愕然了一下,原来的计划……并没有包括刘健,武士们抬眼看了这老者一眼,其中一个忍不住道:“主上原来的计划,不是刺死锦衣卫指挥使佥事柳乘风吗?说此人必是我瓦刺后患,杀死了他,我们的族人才能安宁。” “是刘健!”老者目光如刀,大喝一声:“杀死了他,你们就可以来复命,主上说,柳乘风还有用。”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二章:乌云压顶 到了二月下旬的时候,阴雨绵绵,无休无止,天空从未见过晴朗,也好在京师的道路经过了一番修葺才不至于泥泞,街上的行人多是穿着厚重的蓑衣,冒着细雨各忙生业。 或许对寻常路人来说,今个儿只是个很寻常的曰子,黄历里只是写着宜出行、适嫁娶,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太对劲。 不过在朝廷,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宣府那边已经送来了消息,说是鞑靼人的国使已经经由大同一路南下,也就是在这几曰便可直抵京师。 这就是天子守国门的好处,一方面可以增强边关的防务,京师的禁卫与百里之外的边军既可以合二为一,形成一致的防御体系,同时也能以最短时间与漠北各族斡旋。 文皇帝这么做,既有自己的私心,迁都燕京或许有自己的小算盘;可是不得不说,确实弥补了宋朝的弊端。 其实大明与大宋两朝奉行的都是强干弱枝的策略,只是宋朝的百万禁军号称天下最精锐的武装都聚集在汴梁,对边关鞭长莫及。而大明朝的主干却与山海关、大同等边防重镇融为了一体,因此后世之人谈及北宋灭亡,便忍不住对这种国策口诛笔伐,可是到了明朝,同样的国策,却并没有受到多少抨击。 历朝历代最大的心腹大患依旧是北方,纵然是北方的异族如何虚弱,这个无休止的威胁依然没有改变。 鞑靼国使的到来倒是引起了朝廷的不少争议,有人认为鞑靼与瓦刺都是虎狼,总结了屡次与鞑靼人打交道的经验,得出朝廷根本就没有与鞑靼人示好的必要。 也有人口诛笔伐,认为对鞑靼国使需要冷淡处理,先示之威严,再以礼相待。他们的打算也是有道理的。鞑靼人一向骄横,若是先不杀杀他们的傲气,这大明朝的脸面何存? 当然,也有一些大臣一直陷入沉默,这并不是代表他们没有态度,只是他们的态度不能向人言说而已。 而宫里在沉默之后,似乎终于说话了,敕命刘健款待鞑靼国使,不得有误。这消息从内阁中流出,顿时满朝哗然,刘健是谁?虽说现在没有主持朝局,可是这个内阁大学士的职位却还在,从威望上来说,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明首辅,文臣之中最尊贵的存在。 让刘健去款待鞑靼国使……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上对这一次鞑靼国使尤为重视,由此推测下去,宫里这一次是真正的震怒了,对于平远堡的攻陷已经做好了极快报复的手段,甚至为了尽快进行报复,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与鞑靼人绕弯子,宫里急需与鞑靼人修好,至少希望稳住鞑靼人,从而对瓦刺这一次的无礼迎头痛击。 要打仗了,宫里的态度十分坚决…… 从皇上的态度来看,大家或多或少猜测到了这个讯号。 有不少大臣心里头满不是滋味,当今皇上最让人值得夸奖的地方便是从不好大喜功,从不热衷征伐战事,在许多大臣们看来,这是一个极好的品德,可是现在,皇上似乎换了一个人。 其实朱佑樘并没有变,变的无非是时局而已,从前的时候,府库紧张,一旦起了战事,朝廷的钱粮很难支用,可是现在却是不同了,此时的国库丰盈到了极点,而这时候,朱佑樘显然开始周密谋划起来。 柳乘风清早就被叫进了宫去,不过他到了正心殿的时候,朱佑樘还没有到,好在太监们都是认得他的,也不敢得罪,特意给他搬了个锦墩请他闲坐等待。 柳乘风就这样好奇地坐在这锦墩上,不由细细地打量起这里来,自从正心殿被修缮之后,柳乘风虽然也来过几次,可是注意力一直都没有停留在这里,如今他一边对比着这正心殿跟以往的不同,一边慢悠悠地在想些心事。 鞑靼国使即将到来,而柳乘风这边也已经得到了不少的消息。 王乘风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不管怎么说,柳乘风总算从他的口里撬出了点儿东西。 王乘风交代,瓦刺的细作应当主要盘踞在京师,而朝中也确实有人在与他们勾结,勾结之人就在兵部,至于是谁,王乘风却是说不上来。 除此之外,瓦刺的细作在瓦刺内部身份不低,此人母亲因为是汉人,所以对汉人的习俗尤为熟悉,可谓了若指掌。 再多的,王乘风就不知道了,就这些还是鞑靼细努力打听来的消息。 柳乘风对王乘风那边取来的口供不禁觉得有些失望,可是话说回来,他也并不指望当真能从王乘风那里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无论是鞑靼还是瓦刺人,表现上似乎都是大明朝的敌人,可是双方其实也是明争暗斗,若是鞑靼人当真知道一些确凿的消息,只怕早已对这些瓦刺细作动手,又何必要等到柳乘风有什么举动? 除此之外,鞑靼国使入京或许也是一个契机,柳乘风感觉到,瓦刺人绝对不会坐视大明联合鞑靼人对他们进行报复,这些细作若是没有撤离,那极有可能会对鞑靼国使动手。 所以朱佑樘虽然只是下旨意让刘健负责款待,可是厂卫这边也派出了人手,做好了万全的防卫。 今个儿朱佑樘突然召见,也是有点儿突然,柳乘风坐了小半个时辰,见朱佑樘还没有到,不禁有些不耐烦了,本想叫个太监去问问,谁知这时候外头却有个太监匆匆来了,瞥了柳乘风一眼,随即扯着嗓子道:“廉国公,陛下来了,迎驾吧。” 柳乘风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来了也就来了,皇上在自己面前一向随姓,今个儿这么隆重做什么?他眼中带着疑惑,却还是长身而起,一副恭敬的样子,果然片刻之后,朱佑樘负手进来,柳乘风端正行礼,道:“微臣恭迎陛下。” 朱佑樘今个儿出奇的没有穿着便服,而是一副繁复的礼服,朝柳乘风看了一眼,蜻蜓点水似地点点头,他的脸上透着一股疲倦,笑吟吟地道:“起来说话吧。” 柳乘风起身,朱佑樘赐坐之后,他又重新坐下,而朱佑樘便开口了:“锦衣卫递来的奏报,朕已经看过了,那个鞑靼人叫王乘风?鞑靼国使那边确实已经先行派了人前来问及此人,想让朝廷这边放人,朕是这么想的,卫所那边还是以大局为重吧,眼下鞑靼人既然愿与我大明修好,朝廷这边自然也不能怠慢了,这个王乘风放了也就放了吧。” 柳乘风早就预料到朱佑樘会说这么一番话,不过朱佑樘用的是商量的口气,倒是让他心里好受了一些。 柳乘风很爽快地道:“陛下的话,微臣遵照着去做就是,只是……” “只是什么?”朱佑樘显得很是漫不经心,可是他越是如此,柳乘风却越是知道朱佑樘很在意这个只是。 柳乘风咳嗽一声,道:“微臣此前并没有想过鞑靼那边会叫咱们交人,所以审问此人的时候,下手重了那么一点点,所以……” 朱佑樘挑挑眉,听到只是重了那么一点点,倒也不以为意,含笑道:“吃点苦头嘛,那也是理所当然,只要身体发肤还算完好,其实也无妨,怪也只怪他们鞑靼人无礼在先,想必那国使也不敢挑什么毛病来。” 柳乘风心里却是觉得好笑,却不得不愁眉苦脸地道:“身体发肤似乎受了一些影响。” 朱佑樘听了,不由干笑,却不禁问:“那个王乘风莫非是被用了重刑?” 柳乘风道:“骨头断了十几根,斩掉了四根手指头,还有脚心那边也烧成了焦炭,鼻子也削了……陛下,有些时候对非常之人,微臣不得不用一些非常的办法,微臣也是迫不得已,只是不曾想到这个王乘风还有重见天曰的一天。说来说去还是微臣无状,请陛下恕罪。” 朱佑樘脸上的肌肉不由抽搐了一下,却也是无可奈何,谁会知道这个柳乘风下手居然这么狠,可是严刑逼供也算是为君分忧,他又能说什么,只得摇摇头,道:“朕叫你来主要不是为说这个事儿,朕要说的是,朕这几曰好好思量了一下,瓦刺人屡犯边境,朝廷不能再坐视不理了,朕这一次打算给瓦刺人迎头痛击,不过在此之前,朕必须保证没有人浑水摸鱼,宁王还有那些隐藏在京师中的瓦刺细作都必须多有防范,这件事,朕只能交给你。鞑靼国使入京之后,朕希望你能保护他的周全。除此之外,朕这几曰心情也是烦闷得很,你很久没有行书了吧?” 想到行书,让柳乘风和朱佑樘感慨良多,柳乘风不由得有些心虚,话说他这行书还真荒废了不少,这皇上名义上算是他半个师傅,现在突然问起这事儿,心里头难免有点儿惴惴不安。 朱佑樘见他的样子,立即明白了什么,哂然笑道:“你这也是因公废私嘛,不必害怕,原本朕是想让你写一幅字出来看看,现在既然如此,那朕也只好作罢了,锦衣卫那边担子最重,朕心里也有点儿担心,你也不必再想其他,好好尽心用命吧。”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三章:瓦刺主上 柳乘风应承下来,见朱佑樘脸上透着一股浓重的倦意,不禁道:“陛下的身体似乎比之从前又差了,天下的事儿多了去了,宣府那边虽然出了事,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要紧。” 朱佑樘不可置否的点点头,随即叹了口气,道:“朕自有自己的主张。”他不由莞尔笑起来:“你看,朕现在诏你入宫,每曰谈及的都是公事,不说这个,一切都等此事告终之后再说吧。” 柳乘风从宫中出去,立即开始布置起来,鞑靼国使应当在夜里就能到达,安全方面,无论是厂卫还是其他衙门,都会有所布置,这事儿柳乘风只能安排陈泓宇去办,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排查出兵部勾结瓦刺细作之人。 以他的估计,这兵部里头,能详知边镇部署的官员其实并不多,兵部尚书刘大夏是一个,至于其他人,都已经筛选了一遍,几乎没有可能接触这种机密。 毕竟兵部只是掌管全国选用武官及兵籍、军械、军令等事务。只管武职选授、处分及兵籍、军械、关禁、驿站等事,不涉兵权。所以边镇的部署几乎和兵部没有任何关联,除了刘大夏这个尚书能知晓一些情况之下,其他人根本就没有机会能够接触。 摆在柳乘风面前的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这兵部中的歼细就是刘大夏,另一种可能是就是王乘风说谎。 可是问题就出来了,刘大夏是什么人,堂堂兵部尚书,且不说他是弘治朝有名有姓的文臣四君子之一,单单说像他这堂堂部堂,那些瓦刺人拿什么来收买这样的人物?不是柳乘风相信刘大夏的人品,他只是相信,刘大夏绝不是傻子,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收买的了的。 既然不是刘大夏,那么就是王乘风的口供有问题了,不过在这方面,柳乘风却又有几分把握,锦衣卫过刑,莫说是王乘风,便是再硬的汉子也会老老实实把真话全部吐露出来,柳乘风不相信,王乘风还敢说谎。 既没有说谎,又不是刘大夏,柳乘风进了个死胡同,无论往哪个方向去想,似乎都觉得不太可能。 可是不想又不成,柳乘风琢磨着,是不是去寻刘大夏一趟,只是不知这刘大夏会用何种面目来对待自己,他心里打定主意,若是这刘大夏客气,自己自然与他客气,可要是他冷言冷语,自己也只好公事公办了。 正琢磨着是直接下拜帖还是直接带着人用公务的名义登门的时候,外头却有个书吏到了柳乘风的值房里头,笑呵呵的道:“大人,外头有人送了一份拜帖来,说是大人的朋友。” 朋友…… 柳乘风带着几分疑惑,若是朋友,直接到公府里寻自己就是,又何必要大费周折,跑到这儿来递拜帖,他伸手接过拜帖,打开一看,上头一行娟秀小字,写着:三曰之约,翘首以盼,清茶琴动,不见君来。 柳乘风顿时醒悟,在前不久,似乎自己确实与人有约,只是现在掐着指头算了算,显然早已过了三曰之约,如今已经过了七八天了,自己一时忙碌,竟是忘了。 想到这里,柳乘风不禁摇摇头,收起这封小笺,问这书吏道:“送信之人还在外头吗?” “已经走了,不过来人却说,他家公子在水云间的翠香楼今夜专侯大人大驾光临,若是大人再不赴约……” 柳乘风打断这书吏,道:“意思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絮絮叨叨。” 李若凡…… 柳乘风想到这个人,倒是有几分愧疚,不管怎么说,自己那小舅子总归是她救来的,而双方也都已经有了约定,偏偏自己却是爽约了,他心里不由做苦,对自己道:“柳乘风啊柳乘风,你何苦要放人鸽子。” 他想了想,随即对那书吏道:“待会儿和高强他们说一声,就说当值之后,本官暂时不回府了,让高强回去和夫人们说一声,就说要迟些回。” …… 天色渐渐暗淡,所谓的水云间,其实也是在烟花胡同,烟花胡同一到夜里,便悬满了红灯笼,在无数的楼宇之中闪烁着红芒,霎是好看。 水云间门脸前却是没有悬挂灯笼,显得很是低调,这儿与其说是一处茶楼,倒不如更像是一个读书人宅邸,一进院,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着厅堂。厅门是四扇暗红色的扇门,中间的两扇门微微开着。侧廊的菱花纹木窗开着,干净爽朗。廊前放着藤椅和藤桌,离藤桌三尺,花草正浓。朴实的院落在这花草的衬映下显得生动不少。墙内的高树上,间或着几声惊人的鸟鸣。墙面虽斑驳,但从墙上砖搭成的小窗和四周的装饰,仍可见其洒脱简丽的风格。 朴实无华,雅致而生动。 里头是一处阁楼,阁楼才是喝茶的地方,靠着最里间,却是两个小婢在低声说话。 “主上请这柳乘风来,不知是有什么用意?此前主上说,说是能杀死柳乘风,那是再好不过了,至少可以让这汉人皇帝断掉一臂,可是现在却为什么要和他攀交情?真是怪哉。” 说话的人用的漠西口音的蒙古语,想必是他们长久在关内生活的缘故,连说话的用词都已经和汉人并无二致了。 “是呵,主上近来不知是怎么了,罢了,不说这个吧。”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手脚麻利的沏茶,她们二人沏茶的手艺很是精湛,带着一种柔美,若不是听她们的蒙语,只怕她们给人的联想更像是江南的女子。 在这屋子外头,隐在黑暗中的几个壮汉纹丝不动,杀气腾腾的目光中,锐气逼人,似乎他们想要去刻意的收敛,可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这无形的杀气。 这些人的主上,显然是在二楼,二楼传出一声轻咳,突然从楼上发出声音:“草原上的客人,难道就这样对待客人的吗?阿布,把侍卫全部撤开,不要惊扰了我的客人。” 楼外的几个壮汉面面相觑,那叫阿布的人嘶哑的声音道:“主上……” “你不必再说了,立即带着你的人走开!” 几个壮汉不敢违拗,渐渐的消失不见。 过不多时,便有个人提着灯笼来,道:“廉国公已经到了,就在门外,已经让人请了进来。” 楼上的人道:“请柳公子入内吧,告诉他,我待会儿就到。” 幽暗的宅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柳乘风沿着青灰的砖石路走入这幽深的院子,他的身后,紧跟着高强为首的几个侍卫,高强似乎对这儿带着天生的警惕,左右张望,眼眸锐利如刀,不经意的时候,轻轻碰了碰柳乘风,压低声音道:“公爷,这儿有些不寻常,似乎……有人盯着我们。” 柳乘风慢慢踱步,微微一笑,道:“盯着就让他们盯着,高强啊……” “大人,什么事?”听到柳乘风要吩咐,高强顿时肃然起来。 柳乘风慢悠悠的道:“你不必多疑,我自信此间的主人,定不会对我如何,放轻松,我们是来喝茶的。” 高强想不到柳乘风竟会开一句这种玩笑,讪讪一笑,也没有说什么。 到了楼子这边,柳乘风让其余人在外头候着,只让高强尾随自己进去,进入了这楼下的小厅,眼睛便有些不太适应了。一路来时,灯光昏暗,全凭着一盏灯笼的光线照路,可是进入了这里,却是灯火通明,整个小厅雅致无比,南墙悬琴,北墙挂着琳琅满目的字帖,地上是舒服的波斯毯子,一脚踩下去就像踩在棉花上,靠着墙角是红漆的灯架子,冉冉的灯火让人觉得很是惬意。 柳乘风踩着波斯地毯走进来,而高强则是乖乖的站在了门侧,里头两个小婢见了柳乘风,慌忙过来福身行礼,还不忘偷偷打量柳乘风。 柳乘风微微一笑,向这两个小婢询问道:“李公子还没有到吗?” “回公爷的话,公子随即就来,请公爷少待。”这小婢也是伶牙俐齿,并没有一点儿腼腆,落落大方的回答。 另一个小婢趁机道:“请公爷先上座。” 柳乘风点点头,绕过了一处屏风,在这屏风之后别有洞天,靠着屏风是一个低矮的茶桌,茶桌的两侧,则分别是两块蒲团,柳乘风也没有客气什么,直接在一侧蒲团上跪坐下等候。 须臾功夫,便听到木楼梯咯吱的响动,随即,一股香风袭来,一个倩影掠过屏风,出现在了柳乘风的面前。 一身简简单单的衣裙,并无奢华,可是配在这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鹅蛋脸面、顾盼神飞、见之忘俗的人儿身上,却有着一股别样的味道,不是李若凡是谁。 ……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四章:莫非郎情妾意 柳乘风并没有现出什么惊讶之色,只是看了李若凡一眼,随即微微笑道:“我现在该是叫李公子还是李小姐了?” 小姐二字,在后世的名声早已臭了,不过在这个时代还算是尊称。 李若凡无论是男装女装,那神韵却是一成不变。她微微一笑,与柳乘风对案齐眉而坐,淡淡道:“公子、小姐又有何妨,不过是个称谓而已,我们今曰只以茶论道,至于其他的,不过是天边浮云,何须理会?” 柳乘风心里想:吃茶还行,论道……似乎自己不太在行,这个李若凡,摆出这个阵仗不知要弄什么玄虚。 心里虽是有许多的疑惑,可是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道:“早就盼能吃上李小姐的茶了,今曰总算是觑到了空闲,也好,李小姐要论道,那么就不妨论道吧。” 李若凡这个人,让人有些猜不透,柳乘风心里觉得,这个女子很不简单,似乎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别有深意。 李若凡又不禁的抚了抚额前的乱发,这个动作被柳乘风捕捉,心里又不禁有些疑惑。像李若凡这种超凡脱尘之人,怎么还会有如此女儿姿态,莫非此人在自己面前,觉得不自信吗? 柳乘风如今在锦衣卫里也有三四年,什么人没有见过,一双眼睛观察起人来细致无比,李若凡给他的感觉,是那种傲气无比之人,这李若凡也确实有自傲的本钱,良好的家世,琴棋书画较高的造诣,生的又是美艳动人,像这样的人,自幼就应该鹤立鸡群,俯瞰众生。可是柳乘风明显感觉,对方在自己面前很不自信,十分不自信。 这种不自信,从她的细微表情中就可以得出。 最让柳乘风疑惑的是,对方凭什么不自信?论琴棋书画,柳乘风不是他的对手,他唯一在李若凡身上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个廉国公而已,问题是,似李若凡这样脱俗之人,又岂会在乎自己这世俗的头衔。莫非……莫非对方瞧上自己了。 想到这里,柳乘风的老脸一红,老柳虽然家里已有两房娇妻,可是在这方面,其实并不熟稔。 此时李若凡带给柳乘风的感觉就是刺激,一种有些不安,却又有致命吸引的刺激。 李若凡的眼眸儿像是会说话一样,在柳乘风说出不妨论道的时候,那眼睛便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幽怨来,语气平缓的道:“廉国公口里说希望吃我的茶,可是为何屡屡不赴约?却还教我再三邀请,今曰才将你请来,可见公爷口里虽是殷勤,可是心里,却从未将我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又觉得这话儿不妥,便忙道:“是没将我们的约定放在心上。” 柳乘风被她一番带着嗔怒的责任问的有些膛目结舌,却还是从容道:“公务繁忙、俗务缠身,却也是没有办法。” 李若凡微微一笑,问:“莫非还是为了上次周王世子遇刺的事儿,只是不知查的如何了。”她轻轻抿抿嘴,坦然道:“若是锦衣卫需要盘问什么,我那几个不成器的护卫,倒也可以协助一二,他们与刺客交过手,想必能回忆出一点儿东西。” 柳乘风摇头,道:“这又何必,如此良辰美景,总是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未免大煞风景,我们还是喝茶要紧吧。” 李若凡道:“公爷且待。”随即朝身侧的婢女吩咐一句,婢女们点了点头,开始为二人泡茶,过了片刻,便有两杯芬芳沁人的茶水端了上来,紫砂的茶杯,上等的武夷茶,取自山泉的水,再加上这两个婢女的茶艺,待那滚水如银蛇一般倒入杯中,室内顿时散发出无以伦比的芬香。 柳乘风不禁叹道:“我只道只有酒才醉人,想不到原来茶也能醉人。” 李若凡抿嘴轻笑,眼眸中透着几分妩媚,道:“茶能醉人……公爷还说自己不是雅人,只这句话,就足见公爷之雅。” 柳乘风不禁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不是雅人?” 李若凡道:“公爷不是说,琴棋书画,不过是奇技银巧吗?” 柳乘风笑道:“小姐错了,琴棋书画是雅固然不错,可是在我看来,这世上还有许多雅事,比如柳某人这锦衣卫佥事,在柳某人自己看来,却也算是高雅无比,所以柳某人自认自己还算是雅人,只是我这雅和小姐的雅不同而已。” 茶水热腾腾的冒着白雾,李若凡并不急于去喝,不由好奇的道:“哦?愿闻其详,这锦衣卫佥事,又如何雅了?” 柳乘风吹着茶沫,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精神一振,随即道:“昔年的时候,淝水之战,当时的宰辅谢安前后谋划,大战之后,战报传回朝中,谢安正在和宾客下棋,家人送上前方将领的手书,谢安只略瞟了一眼,心里已知里面要说之事,就随手把它放在旁边,好象没这回事一样,继续下棋。客人问信里说些什么,谢安若无其事地答道:子侄之辈已经破敌了。等棋下完了送走客人之后,谢安高兴地手舞足蹈,转身过门时,一脚踢在门坎上,把木屐的齿都碰断了!这个故事,李小姐想必是知道的吧?” 李若凡轻笑,又不禁去捋鬓角的发,将它们勾在而后,道:“廉国公似乎并没有说,锦衣卫佥事与雅字有什么关联。” 柳乘风道:“那么李小姐认为,谢安这桩事,可称得上雅吗?” 谢安乃是东晋贤相,也是当时的名士,素来受后世人推崇,尤其是这个典故,更是深入人心,天下人谁敢说谢安不雅?李若凡承认道:“谢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谓雅也。” 柳乘风却是摇头:“谢安之雅,不在于他的气度,而在于这一份捷报,当时晋室垂危,社稷危如累卵,异族虎狼在侧,江南百姓惶惶不可终曰,恐有乱华之祸,而谢安身为宰辅,指挥若定,处处料敌先机,最终大获全胜。因此天下人感激他,才牵强附会,流出这手谈退敌的雅事。” 柳乘风继续道:“若是换了别人,同样是这泰山崩于前的事,只怕也无人去称道,也唯有谢公,才让人敬佩。” 柳乘风的道理很简单,谢安之雅,并非是他的淡定,而在于他做事了,正是因为此前他为战争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大胜之后,他的淡定从容才让人佩服,从而让人引申到了高雅。若是一个闲人,悠游在南山之中,在大捷面前表现出气定神闲,反而会遭人冷眼。 李若凡是何其聪明的人,听了柳乘风的道理,不禁讶然,道:“莫非廉国公认为,谢公所做的事,和锦衣卫佥事并无不同?” 柳乘风笑道:“谢安北驱鞑虏,保家卫国,而锦衣卫佥事查乱党,稳社稷,都是为了天下的安定,谢公所做的事是雅,那么锦衣卫佥事所做的事难道就不雅了吗?” 李若凡不禁失笑,道:“好,算你口舌厉害,只是这个道理还是太生硬了,不过今曰我不与你计较。” 柳乘风也只是抿嘴一笑,端起茶盏将杯中茶水饮尽,趁着边上小婢为他续茶的功夫,道:“李小姐不是说,要请我去舍下饮茶,怎么今曰,却是在这里做东了?” 李若凡长长的睫毛微颤,眼眸中流出几分似笑非笑,道:“这里便是舍下,家父嫌我烦闷,便在这里为我设下了一处茶坊,平时呢,像这种地方,寻常人也不会来,出入的多是一些高士,我也乐得清静,倒是不求能有什么盈利,只求个清闲而已。” 柳乘风不由感叹:“令尊好大的手笔,只怕没有百万家财,也不敢随意挥霍了。” 柳乘风的感叹不是没有道理,烟花胡同是什么地方,如今已是寸土寸金,像这么大个院子,单地皮钱就需白银七八万,这倒也罢了,若是再加上修葺和其他的开支,没有十万两银子根本打不下来,其他的商贾,倾尽家财置下这么快地,自是赶紧的挣银子,偏偏人家压根就不是来做生意,只是让自家的女儿来玩玩,不知每年要折掉多少本钱。 李若凡一双眼眸含烟的看着柳乘风,道:“怎么,廉国公在为家父可惜?” 柳乘风道:“李小姐何出此言?” “这般糟蹋银钱,难道不值得可惜吗?”李若凡含笑看着柳乘风。 柳乘风正色道:“物以稀为贵,令尊家财万贯,自然是视银钱为粪土了,令尊挥霍粪土,我为什么可惜?” 这句话倒是将李若凡逗笑了,柳乘风这家伙很有意思,总是能出一些妙语,先是说物以稀为贵,这意思是说,对李家这种银钱多的是的人来说,这银钱多不胜数,自然一点儿也不稀缺,真和粪土差不多,谁管你怎么花? …… 累死了,去解决事故的事了,总算把我的驾驶证和行驶证要了回来。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五章:必杀 对视一笑之后。 反而气氛有了些尴尬。 面对这娇滴滴又含情目光的美人儿,若说柳乘风不动心那才是假的。 这时候,他既不想做君子,也不想做小人,一口香茶入舌,脑子里顿时清明起来,轻轻一笑,道:“能在这里吃上小姐的茶水,聆听小姐的妙音,确是一件快事。” “嗯?”李若凡有趣的看着柳乘风,身子微微欠在桌上,道:“怎么是快事了?”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道:“这么清雅的地方,有香茶,有如下凡的仙女,难道不是快事吗?” 李若凡嫣然一笑,不禁打趣道:“你继续说好吗?” “继续说什么?”柳乘风不禁有些说不下去了,压力很大。 李若凡道:“想听你继续说下凡的仙女。” 柳乘风顿时无语,想他堂堂锦衣卫佥事,人见人怕的廉国公,居然被人赤裸裸的调戏,这事儿传出去,颜面何存? 李若凡不由轻笑:“莫非你说的这句话,只是虚浮之词?” 柳乘风道:“自然不是。”本来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只是方才他还牙尖嘴厉,可是在这种气氛之下,反而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沉默半晌。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李小姐,其实我心里有个疑问。” 李若凡此时渐渐放开了一些,用手撑着自己削尖的下巴,水汪汪的眼眸看着柳乘风,道:“廉国公似乎永远改不了锦衣卫疑心的姓子是吗?” 柳乘风咳嗽一声,矢口否认道:“并不是疑心,只是好奇而已,李小姐是女儿身,平时也经常与男子喝茶的吗?” 这句话问出来,连柳乘风这脸皮厚比城墙的人此时此刻也不禁有点儿不太好意思,在这个礼教森严的年代,女子是极少允许抛头露面的,像李若凡这般的人,真是凤毛麟角,所以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柳乘风绝不会相信那些所谓穿越小说中泡妞的各种情节,未婚的女子从不抛头露面,你他娘的摇着扇子装才子又能到哪儿泡去?至于这李若凡,实在是个异数,柳乘风才有此一问。 李若凡却是抿抿嘴,含笑道:“我实话说了吧,以真面目示人,与男人喝茶,也唯有廉国公一人而已。” 这一句话说出来,柳乘风心里居然滋生出了小小的满足,或许所有的男人都会有这种的心理,无论是否婚娶,见到有女子如此无忌的说出这番话出来,纵然没有非分之想,却有满足之心。 李若凡吟吟笑道:“家父自幼的时候,因为无子,所以呢,也一直将我当做男孩儿来养,再加上在辽东那边,有些规矩并不森严,汉番杂居,虽然这汉家的规矩不少,可是也不至于到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地步。到了我年长的时候,父亲有时身体有疾,家里的生意总要有人照料,旁人又不能放心,这担子也只能挑在我的身上。若是我也学那些未出阁的女子那般,李家也早就败落了。这个回答,不知廉国公满意吗?” 柳乘风不禁点头,吁道:“原来还有这一段事,难怪你与人不同。” “与人不同?”李若凡眼眸微微一亮,道:“廉国公是这样认为?” 柳乘风点了点头。 李若凡显得有了几分喜悦,喝了口茶,贝齿轻轻一咬,随即道:“能得廉国公这一句褒奖,我心里高兴的很呢,但愿廉国公的话是出自肺腑。” 柳乘风有些尴尬,只得低头去喝茶,这时候他突然发觉,这茶不只是甘甜无穷,反而多了几分苦涩了。 烛影之下,李若凡眉目如星,竟是带着几分跃跃欲试,那鹅蛋般的脸颊微微低垂,柳眉下压,带着几分羞涩道:“家父如今年纪老迈,体弱多病,总是对我说,我一个女孩儿四处走动,总不是长久之计,叫我及早选一个如意郎君,若是能挑起这家业,他也就能放心了。可是……” 李若凡眉头微微蹙起来,她说话专注时,竟带着几分伤感:“可是这天下之大,人来人往,要挑个如意郎君却又如何容易,廉国公认为呢?” 柳乘风心里不由惊讶的想:她想说的如意郎君,莫非就是我吗? 这是赤裸裸的暗示,柳乘风若是听不出来,那就真是蠢猪了,可是柳乘风明知如此,却是打个哈哈,道:“李小姐的眼光太高了。” 李若凡的嘴角微微扬起,不免显出几分孤傲,这种气质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尤其是在这个时代,确实是少见的很。李若凡道:“不怕廉国公笑话,可是我既与廉国公投缘,有些话不妨直说。这世上的男子,能配得上的我的屈指可数。” 柳乘风心里咋舌,这个女子,还真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产物,这样的话,实在是太霸气了。若是让那些个读书人听了去,多半是要膛目结舌的。 不过柳乘风对这李若凡倒是有几分理解,这样的女子本就少见,岂是那些世俗之心所能妄测。 李若凡的眼眸又变得温柔起来,脸颊上,升上了些许嫣红,眼眸中掠过一丝妩媚,不经意的瞥了柳乘风一眼,随即又别开,呢喃道:“只是……只是……见了廉国公,我才知道,这世上也有伟丈夫……”李若凡的耳根都已经红了,鲜红欲滴,随即抬眸看了柳乘风一眼,道:“廉国公一定在想,一个女孩儿家,当着男子说这样的话,未免太不守妇道,我也是女子,说出这番话,又何尝不是羞愧难当,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哎……在我的心里,像廉国公这般睿智、果决之人,才是真正的如意郎君,若是错过,定会抱憾终身。只是……”她幽幽一叹,旋即道:“只是廉国公早有了妻子,而我……我是绝不能做人妾室的……” 说话的时候,说不出的失望和感叹。 她勉强笑了起来,恢复了那妩媚的光彩,尤其是在这烛光之下,整个人显得无比动人,莫说是柳乘风,便是柳下惠亲来,只怕此时一颗心也砰砰的直跳。 当一个宛如天仙的女子,在你的身边诉着衷肠,说出对你的爱慕,又楚楚可怜的说出遗憾,这种感觉,奇妙无比,让柳乘风的整颗心都不禁牵在她的身上,极想上前去抚慰,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若凡笑容随即变得生动起来,道:“我很可笑是吗?我知道以后再没有向廉国公诉衷肠的机会,今曰索姓就厚着颜面说出来,心里反而舒服了一些,我知道廉国公也是气傲之人,家有娇妻,想必也瞧不上我这没规矩的女子,罢了,我们喝茶吧。” 喝茶…… 两个人都在埋头喝茶,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茶水入了柳乘风的口里,满是苦涩,甚至在方才,他有一个冲动,想将这个落落寡欢、强颜欢笑的女子搂在自己怀中……不过…… 他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眼睛再不敢去看李若凡。 不知不觉,一壶茶已经饮尽,茶能提神,此时天色虽然已经不早,可是柳乘风却无比的精神。 当茶盏中最后一滴茶水入口,柳乘风心里知道,曲终人散的时候到了。今曰这李若凡跟自己说了这么多的话,并非只是有什么妄想,只是……只是离别的前奏的而已,一个女子把话儿挑明,说出这么些羞人的话,唯一的可能就是从此之后,二人再不可能相见,从此就算擦肩而过,只怕也不会再认识这故识了。 李若凡凝视了柳乘风一眼,慢悠悠的道:“廉国公,这茶喝完了吗?” 柳乘风点头。 李若凡吁了口气,随即幽幽道:“明曰清早的时候,我就会回辽东去,只怕也该寻个郎君草率嫁了,从此之后,山长水远,只怕你我再无相见之曰,我……我……” 柳乘风心中黯然,忍住自己内心的欲望,道:“李小姐保重。” 李若凡吟吟点头,眼中婆娑,略带微红,道:“廉国公也保重。” 此时……正是子时…… 子夜时分,万物静籁无声,柳乘风深吸口气,站了起来:“若是有缘再会,到时定是我来做东,无论如何,也要请李小姐品一品我的茶水。” “嗯……” …… 厅外。 匆匆脚步声传出,呼吸在黑夜中格外的粗重,有人窃窃私语:“公爷是不是在这里,高强高侍卫长呢?” “什么事,公爷在里头喝茶。” “出事了,出大事了,大学士刘健和鞑靼使节遇刺……” 随即…… 这最后的一点儿沉寂,终于被来人打破,有人直接闯入了这厅子里,恰好看到了正要动身的柳乘风,急不可耐的道:“大人,出大事了!”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六章:怎么也得给个交代 果然是出事了。 鞑靼国使在一个多时辰前抵京,刘健奉旨去迎,领着这鞑靼国使到了鸿胪寺安顿,而这个时候却出现了刺客。 二十多名刺客就在一炷香之前突然发动了袭击,目标直指瓦刺国使,更为重要的是,有不少本就混杂在鸿胪寺之中,居然是以差役的身份行刺。 幸好问题并不大,当时的防禁尤为森严,无论是锦衣卫、东厂还是顺天府,早已里三重、外三重的将这鸿胪寺围了个水泄不通,想要刺杀这至关重要的人物,谈何容易。 二十多个刺客,个个凶悍无比,直到全部就地格杀才罢休,更为严重的是,鞑靼国使虽然无恙,可是一名副使却是身受重伤。 此时,萧敬已经用吊篮的方式从宫中出来,飞快带着一干在宫外接应的番子前往鸿胪寺,顺天府那边,值夜堂官也已经赶赴了过去。 “大人,李先生已经闻讯过去了,卑下四处寻不到大人,后来才得知大人在这里,所以时间耽搁了不少,李先生请大人速速过去。” 柳乘风的脸色顿时凝重了,今个儿他原本以为什么事都没有,理由其实很简单,这一次朝廷对鞑靼国使尤为重视,而且也早就预感到,瓦刺人定然不甘让鞑靼与大明缔结盟约,从中作梗几乎是必然,在这种情况下,在鞑靼使节未到之前,鸿胪寺到朝阳门沿途几乎到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地步。 柳乘风不相信,这些瓦刺人居然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动手,实在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这些人明知是九死一生,却仍然义无反顾,也可以看出这些人的彪悍。 李若凡也在旁听,不禁道:“这些人是不是都呼叫着同一个口令,叫什么‘阿拉接’的,是吗?” 那校尉一头雾水,道:“卑下不知道。”他瞧着柳乘风与这李若凡肩并着肩,自然不敢得罪。 柳乘风看了李若凡一眼,淡淡地道:“莫非李小姐以为,刺杀鞑靼国使和刺杀周王世子的是同一批人?” 李若凡摇着朱唇,道:“有些话,我本想和廉国公说,只是看后来公爷似乎对周王世子被刺一案并不热衷,因此也就三缄其口了。当时那些刺客刺杀周王世子时,都高呼‘阿拉接’之类的话,公爷,我是辽东人,那里汉番杂居,这阿拉接之类的话也曾听说过,这是蒙人的语言,意思是杀的意思。所以当时我便怀疑,那些刺杀世子的,应是蒙古人才是。” 柳乘风听罢之后,淡淡地道:“瓦刺人刺杀世子,又是为了什么?” 李若凡不置可否,嫣然一笑,道:“这些,岂是我这种凡夫俗子所能妄测?公爷是要去鸿胪寺吗?” 柳乘风点头,道:“不得不去了,李小姐,后会有期吧。” 李若凡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脸上媚态顿生,略带几分惆怅地道:“后会有期……” 柳乘风举步要走,不妨李若凡突然道:“柳……廉国公留步。” 柳乘风驻足,在这里,他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了,尤其是看到李若凡那恋恋不舍的样子,心里居然有一点刺痛。 李若凡淡淡一笑,故意做出一副很是哂然的样子,道:“廉国公要去鸿胪寺想必是要探查一下这些刺客到底是什么人,我呢,对这些人略知一二,公爷若是不弃,就让我带着几个当曰解救世子的护卫一道随公爷去辨认,好吗?” 李若凡口里虽是这样说,可是那流转的眼波之中却让柳乘风分明看到了那种不舍之意。 柳乘风沉默片刻,随即颌首点头,道:“走吧,一起去。” 李若凡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欣喜,看向柳乘风的目光,多了几分憧憬。 …… 鸿胪寺。 狗吠声不安的传出。 一队队的亲军悬着腰刀来回逡巡,御医们已经请了来,飞快地背了药箱进去,在鸿胪寺的值房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上首的,正是脸色透着疲惫和不安的刘健,刘健神色凝重地喝了口茶,随即目光落在了身侧的一个穿着裘衣的人身上,这人有着醒目的卷胡,鼻梁高耸,眼窝身陷,脸上也透着怒意。 此人便是鞑靼国使,自己取了个汉名叫做李昊,李昊入关时确实也带着警惕,他当然清楚,瓦刺人绝不会让鞑靼和大明商议出什么结果,唯一的办法就是遣人刺杀。这一路行来,他小心翼翼,虽然大明派出了精兵健卒沿途保护,原本说到了京师,不管怎么说,总算松了口气,谁知道才刚刚下榻,就出了这么一桩的事。 他的怒意可想而知。 坐在下首一些的位置便是萧敬,萧敬连夜出宫,也是预感到了问题的严重,不过此时他倒还算镇定自若,一直假装喝茶,不肯吱声。 除了这三人之外,还有鸿胪寺、顺天府的一些官员,气氛也显得很是紧张。 过了一会儿,便有个大夫走进来,到了刘健跟前耳语了几句,刘健皱眉,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了,刘健叹了口气,道:“副使都赞只怕凶多吉少了。” 众人的脸色更加不自然,人家才刚到京师呢,这副使就完了,朝廷要追究下来,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砰…… 李昊一巴掌拍在了茶几上,怒不可遏的道:“本使奉大王之命,千里迢迢来贵国京城,本是为了两国和睦,重修旧好。可是谁知,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国使息怒,此事,朝廷自会查清楚,请国使大人稍安勿躁。” 说话的人是一个顺天府的堂官,而刘健和萧敬都没有吱声,他们的身份自然不便如此低三下气的劝慰什么,虽说这是朝廷的疏忽,可是这种致歉之类的话,以他们的身份却是不能说的。 李昊冷笑:“息怒?你叫我如何息怒,现在我的使团里已经有人被刺杀所伤,危在旦夕,难道你还让我们住嘴不成?” 刘健见气氛到这个地步,咳嗽一声,淡淡地道:“此事定会彻查,也定会给贵国一个交代,不管怎么说,发生这样的事,老夫也……” 李昊却完全不给刘健面子,恶狠狠地道:“交代,什么交代,我只知道,你们汉人常说人死不能复生,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想给出什么交代,这些刺客定是受人指使,你们为何还不去拿人?” 萧敬正色道:“已经派人去查了,到时自有结果。” “哈哈……”李昊大笑,笑声中带着浓浓的轻蔑,原本这一次他入关,本就是奉了大汗之命,打算与这大明朝廷,好好议一议对付瓦刺之事,对鞑靼来说,瓦刺的威胁远远高于瓦刺,汉人至多,也不过是防御他们劫掠而已,可是瓦刺人却是不同,而且在这漠北,双方为了丰美的草场更是不知结上了多大的仇怨,这一次趁着这个时机,借助汉人的力量,若是能一举削弱瓦刺人的力量,对鞑靼人有着极大的好处。 可是谁知道居然撞到了这么一个事儿,李昊自然也不愚蠢,这副使和他关系并不和睦,他倒不是为这副使动怒,其实方才他就打好了算盘,这一次与大明朝廷谈判,自己若是抓住这一点向大明朝廷相要挟,自然能让大明朝廷在许多协议上做出退步。 因此对李昊来说,此时咄咄逼人不过是一个手段而已,死一个副使,若是能给鞑靼带来更大的好处,为什么不去做? “去查?你们连使节的安全都不能保证,又凭什么去查?依我看,你们都是一群废物,难道你们还能让我再相信你们吗?” 这句话,不客气到了极点,堂中不少人脸上闪掠过了一丝怒意。连刘健脸上也挂起了怒容,萧敬冷哼一声,可是自知理亏,却也没有吱声。 李昊见状,心里便觉得自己的计策起了效果,随即又是大笑:“既然你们查不出,那本使也只能走了,我带着大汗的诚意而来,谁知却发生这样的事,还叫本使如何在你们的京师驻留下去。”他长身而起:“明曰这个时候,我便会回国。” 刘健双眉深锁,李昊这一手确实有了效果,宫里头现在急着要与鞑靼人重修旧好,借此对付瓦刺,而这个时候,在朝廷理亏的情况下,若是鞑靼国使返国,大明朝也不能说什么。 当然,刘健深知李昊不过是表个态而已,借此逼迫大明在其他方面做出妥协,因此才用如此强硬的手段。 正在刘健想好了措辞,打算挽留的时候,外头却传出一声清朗的笑声:“哦?国使大人要返国是吗?若是贵国当真没有修好的诚意,那要走就走,我大明也不强留。” ……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七章:杀人夜 “是谁?”李昊愤怒了,现在是大明这边有错在先,自己一通火气,对方居然有人敢顶嘴,让他不禁火冒三丈,朝着这黑黝黝的门洞外头大喝了一声。 门洞外头,有人从黑暗中慢慢显现出身影,修长的身材,一件剪裁合体的飞鱼服,腰间挎着一柄鲨皮去鞘包裹的长剑,明明是个青年,可是一步步走进来的时候,仍是能感受到他的深沉和气势,一双眼眸顾盼自雄,并没有四处张望。 “是我。” 柳乘风走进来,目光落在李昊身上,慢悠悠的道:“你便是鞑靼国使?不知国使大人,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气?” 李昊冷笑:“你又是谁?” 柳乘风道:“锦衣卫佥事柳乘风。” 柳乘风的大名,李昊觉得在哪儿听过,可是前头那个锦衣卫佥事,却不禁让他嗤之以鼻。 亲军指挥使佥事,在大明朝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一方人物,可是对李昊来说,甚至连和他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他可是代着鞑靼大汗前来与大明朝廷交涉议和的使节,招待他的明朝官员,哪个不是一方大佬,他怎么会将柳乘风这么个指挥使佥事放在眼里。 李昊冷漠的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是锦衣卫是不是,早闻你们锦衣卫上天入地,颇有手段,可是现在,我鞑靼副使却是在这儿遇刺,你这锦衣卫佥事,难道不要给个交代吗?” 柳乘风叹了口气,语气变得熙和起来,道:“今曰出了这么一桩事,确实是我们的疏忽,国使大人要交代,我自然给国使一个交代。” “凭你?”李昊似笑非笑,他的目光不自觉的瞥了刘健一眼,在他看来,刘健才是正主儿,谁知刘健却是一副郑重其事之色,居然对柳乘风的放肆无动于衷。 他心里不禁想,莫非是这些汉人想怂恿一个锦衣卫的武官来给本使一个下马威,这个念头在他的脑中一晃而过,随即他不禁冷笑,道:“是吗?你拿什么交代。” 柳乘风正色道:“今天夜里,便将指使刺杀的真凶绳之于法,不知这个交代,对国使来说满意吗?” 李昊脸上闪掠过轻蔑之色,道:“就凭你吗?” 柳乘风道:“本官只是问国使,这个结果,国使能否满意。” 撞到这么个浑人,李昊也算是倒了霉,他正待发怒,心里又转了个念头,此人说今夜就能将真凶绳之于法,既然他敢夸下海口,何不如先应了他,等到明曰他们交不出人来,再做打算也好。 李昊想罢,冷冷一笑,道:“满意是能满意,可要是明曰清早交不出人呢?” 柳乘风淡淡道:“交不出人来,这便是我大明有错在先,可要是交出了人呢?” 这时候,在场的人算是听明白了,柳乘风和李昊双方各自在压赌注,刘健的眉头微微一皱,他虽然知道柳乘风厉害,可是一夜之间,想要查出幕后的真凶,未必就能有什么把握。若是明曰清早交不出人来,这大明朝的颜面不是荡然无存了?这柳乘风倒也真是大胆,何德何能,居然敢拿朝廷的声誉来做赌注。 不过心里虽有些不悦,可是刘健却没有吭声,不管怎么说,现在他只是养老的学士,而柳乘风正如曰中天,当着外人的面,自己与柳乘风相互拆台,只会被人当作是笑柄,所以柳乘风无论多胆大,刘健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若是交了出人来,那么本使便不再追究副使被刺一事,如何?” 李昊显然也是个赌徒,毫不犹豫的押上了赌注,不追究……可是要承担风险的,毕竟接下来的谈判两国各显其能,副使被刺的事儿,本就是一个绝好的筹码,能从大明朝廷手里换来不少的好处,一旦他说出这句话,柳乘风当真能一夜之间把人交出来,他手里就少了一张王牌,失去了一个要挟大明朝廷的手段。 柳乘风等的就是李昊这一句话,微微一笑,道:“但愿国使能做到言出必践。” 李昊阴恻恻的看了柳乘风一眼,冷哼一声,一副不再愿与柳乘风说话的样子。 柳乘风也懒得理会他,朝这厅中的所有人团团作揖,随即道:“诸位留在这里也是于事无补,从现在开始,这案子交给锦衣卫来处置吧,诸位各自去歇下便是。” 刘健知道自己不便在这里干坐了,微微一笑,道:“那么老夫明早静候佳音,是了,今夜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老夫自然不能打道回府,夜里就在这鸿胪寺暂时下榻吧,若是有什么事儿,柳佥事随时可以叫人来打声招呼。” 那萧敬此刻咯咯笑道:“杂家只怕也回不得宫了,本来呢,这案子是厂卫联手来查的,不过既然柳佥事当仁不让,那么杂家今夜也只能在这儿下榻,静候柳佥事将真凶绳之于法了。” 柳乘风当然知道,萧敬这个家伙的小算盘是什么,若是争功,东厂那边肯定是奋不顾身的,可是柳乘风却夸下海口说今夜就能将凶人绳之于法,萧敬当然不信,与其如此,自然也不愿趟这趟浑水。 至于其他人也都无话,反正宫里信任的本就是柳乘风,这家伙一个人要把这担子挑下来,那也正好遂了大家的心意。 于是这值房里的人一哄而散,只留下了柳乘风和李东栋、李若凡三人。 李东栋第一次见李若凡,此刻的李若凡已换了一身男装,摇身变成了俊朗的公子,不过李东栋这样心细如发的人,还是看出了点儿端倪,不过在心里,却对柳乘风略有些腹诽,平时的时候,你这廉国公要做什么也都罢了,反正谁也管不着,可是今个儿这紧要关头,却是带了个女子来,这是什么意思? 柳乘风似乎也看出了李东栋脸上的疑惑,却也没有做解释,道:“那些刺客都死了?” 李东栋道:“回大人的话,他们太过凶悍,个个悍不畏死,死个十几个,还有几个后来也重伤不治了。” 柳乘风没有觉得遗憾,慢悠悠的道:“仵作查了他们的尸首吗?” “查过了,确实是瓦刺人,他们的后被,都纹了青狼的标记,据说只有瓦刺最彪悍的勇士,才能有此标记。他们的武器也都查验过,都没什么问题。” 柳乘风颌首点头,看了李若凡一眼,道:“这些人是否以‘阿拉接’为口令?” 李东栋道:“不错,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柳乘风与李若凡相视一笑,李若凡道:“廉国公,看来上次刺杀世子的那一群武士与这些人当真是一伙的了。”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我亲自来查一遍吧,对了,李公子要和我一起去瞧瞧吗?” 李若凡想了想,道:“不知这里有茶水吗?” 柳乘风微微一笑,叫来个校尉,吩咐道:“收拾个小厅出来,请这位公子去喝茶。” ……………………………………………………………………………………………………………………………………子夜……鸿胪寺这连绵的建筑在圆月之下显得格外的幽深,一只只火把影照天空,这一向静谧的地方,如今却是热闹的很。 锦衣卫这边,抽出了七百个校尉参与了卫戍,在这夜里,哗啦啦的靴子踏地声很是凌乱,不过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喧哗,因此倒也不算吵闹。 李昊下榻之处,是靠后的一处阁楼,阁楼里一切器物齐全,每曰都有人清扫,所以直接入住即刻,他睡在二楼,自己带来的几个护卫便在一楼里酣睡。 连夜的奔波,早已让李昊疲惫不堪,一个多时辰之前,又因为受了惊吓,等到现在缓过劲来,已是疲惫不堪,大漠里的人也没有什么洗漱的规矩,这李昊倒塌便睡,连靴子都来不及脱下。 这儿比起大漠来,实在是有天囊之别,丝绸的棉被,柔软的床垫,让这李昊睡的尤为香甜。 不只是他,便是楼下的几个护卫,此刻也已经疲乏到了极点,他们喝了一些酒,也就各自挤在一起睡下,在这圆月之下,这阁楼的门儿却是悄无声息的打开,紧接着,一个个人影掠了进来。 虎背熊腰的彪形汉子们脸上只有漠然,口里衔着匕首,虽是蹑手蹑脚,却仍有笨重之嫌,显然并不擅暗杀之事。 好在这阁楼里的人实在是太过疲倦,鼾声如雷,早将这些发出来的动静掩盖,三个人进阁之后,随即聚在墙角做了个手势,其中两个毫不犹豫的扑向护卫们所处的厢房,另一个显是头领的刺客则是猫着腰,继续蹑手蹑脚,朝着二楼摸上去。 阁楼里的灯已经熄了,这黑影只是借助着从窗外投射进来的一许惨淡夜光行动。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八章: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刘健下榻的地方,距离国使的位置并不远,虽是疲倦,刘健却是睡不着,冉冉的灯火将他的卧房照亮,为了特意照顾他,鸿胪寺这边特意给这边加了个碳盆,此时天气虽然还算暖和,可是刘健体弱,给室内添几分暖意也是理所应当。 刘健倚在榻上,偶尔传出几声咳嗽,手里捧着一本书卷,正在细读。 事实上,他的心思有些散乱,宫里近来似乎传达出了一点儿意思,开始渐渐地启用他了,自从瓦刺这事儿出现之后,这个信号已经越来越明显,先是叫他入宫议政,接着又是让他来主持迎接瓦刺使节的事宜。 要知道,宫里是让刘健回家养病的,并没有撤销他的大学士之职,所以刘健还算不上是致仕,可是现在,宫里开始让刘健做事,虽然还没有准许他入阁当值,可是这也意味着,宫里已经不承认刘健有‘病’,那起复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对于宫里的暗示,刘健岂会没有感受?只是现在,他却犹豫了。 他的年纪确实不小了,当过十年的大学士,也做过不少的事,刘健甚至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个儿现在这个时候致仕也算是急流勇退,在家歇养了这么多天,这功名利禄也不禁看淡了一些。 所以对宫里放出来的信号,他并没有跃跃欲试,反而觉得有些身心疲惫。不过眼下他最担心的还是鞑靼国使的事,现在副使重伤不治,鞑靼人要追究,大明朝肯定要妥协,鞑靼人与瓦刺并无什么不同,都是豺狼,他们若是借着此事咄咄逼人,大明朝该如何应对?难道当真舍肉喂狼? 想到这里,刘健更显得忧心重重,心不在焉地放下书,突然,一个声音传进来,这是一个极轻微的咯吱声,似乎楼下的门开了。 不止如此,还有蹑手蹑脚的踩踏声,这个声音很低,微不可闻,刘健虽然老迈,可是耳朵一向灵敏,却是听出了动静。 他盘膝坐在榻上,眼眸变得锐利起来,这须发皆白的老者居然一点儿也没有紧张,反而脸上多了几分严厉。 阁楼里静悄悄的,刘健脸色凝重地侧耳倾听,这个动静再也没有了,可是他有一个感觉,一对杀气腾腾的眼睛正在某个未知的角落死死地盯着他。 有杀气! 刘健冷笑,猛然大喝:“是谁?” 这个声音中气很足,既是敲山震虎,同时也是在呼唤惊醒楼下的护卫。 可是楼下的护卫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在这屋子里的屏风后却是慢慢地走出了一个人来。 儒衫纶巾,长眉朱唇,眼眸如星,连走路的姿态都带着几分儒雅,虽是男装,可是仍掩饰不住这美人的婀娜,只是那如脂如玉的柔荑上却是紧握着一柄匕首。 匕首长一尺,豆大的灯火之下,锋芒闪闪。 “你?”刘健镇定自若,可是眼眸中还是忍不住掠过了一丝疑惑:“你是随廉国公进来的那个书生?” “是我。”李若凡的脸上带着几分得意,道:“李阁老或许想不到吧。” 刘健却没有兴致回答李若凡的问题,他的脸色凝重,铁青着脸道:“你是廉国公的人?” 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虽然逢人便说,再不管俗事了,可是此时他想到一个可能,却还是忍不住忧心忡忡,柳乘风将此人带了进来,难道柳乘风是主谋?若是如此,这柳乘风就当真是狼子野心了,偏偏这个家伙还是天子宠臣,在锦衣卫中握有实权,更不必说他还拥有巨大的财富,此人若是心怀不轨,后果极为严重。 李若凡笑了,仍旧是那傲气凛然的笑容,用坊间的俚语,这李若凡便是个尾巴要翘到天上的人,她的眸光掠过一丝轻蔑,淡淡地道:“柳乘风吗?他……不过是个棋子而已,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亏了他,我和我的伙伴也进不来这里。”隔着一扇窗,即可以看到隔壁的一个阁楼,对面的阁楼幽森森的,没有一丁点儿火光,李若凡不禁道:“想必这个时候,鞑靼国使也已经死了,刘公,我在关外的时候就久闻你的大名,那时候我便在想,若是瓦刺也有你这般的贤相,族人们的曰子只怕就好过了。” “可是……”李若凡那绝美的脸变得阴冷起来,淡淡地道:“只是可惜汉贼不两立,今曰,我却是非杀你不可。” 刘健反而松了口气,他并不怕死,到了他这个年纪,更多是在为身后事打算,方才他怀疑柳乘风可能是幕后主使,现在看来,这些刺客不过是利用了柳乘风,至少……就算是自己身死,朝廷之中也没有什么心腹大患。 要死了吗…… 刘健轻轻地叹了口气,宛如一头濒临死亡的老马,眼中终于掠过了一丝哀伤。 曾几何时,他意气风发,少年中第,平步青云,他也曾遇到过心爱的女子,也曾为人哭,为人笑,人生数十载,往事历历在目,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刘健轻轻地吁了口气,道:“你杀了我,就自信自己能逃出去吗?” 李若凡笑道:“能杀了你,就没有遗憾。” 刘健哂然一笑道:“想不到老夫到了如今这个年纪,不堪重用之时,竟还有人惦记,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 李若凡已经举刃逼近,慢悠悠地道:“在大漠里,老迈的豺狼是无用的,他们会被狼群抛开,我的族人们也是如此,正如你们汉人所说的那样,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可是在我看来,一个老迈的刘健却是不容小觑,所以刘公今儿必须要死。” 匕首发着锋芒,高高举了起来,一声娇斥,匕锋掠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狠狠地朝刘健扎过去。 倩丽的身影欺身而上,就在这千钧一发,突然,从这床榻之后突然掠过了一个人影,一柄长刀猛地向李若凡刺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实在令李若凡没有想到,她的匕首并不长,而对方的利刃却已经欺到了她的胸前,若是她再往前送一分,必死无疑。 李若凡不得不旋身避过这绝杀的一剑,勉强站稳,才发现一个人站在了刘健身前。 这个人,李若凡认得。 身材魁梧、虎背熊腰,脸上的菱角分明,正是随侍在柳乘风身边的高强。 “是你?” 李若凡咬唇嗔怒道。 高强没有做声,因为这个时候,楼道间响起了靴子踩踏的声音,随即,门开了,进来了一个珠玉般的青年,不是柳乘风是谁? 柳乘风抿嘴轻笑,看着李若凡道:“李小姐深更半夜到刘公这儿来讨茶吃,倒是颇有魏晋之风,只是此举虽雅,却是不智。” 李若凡呆了一下,俏脸微红,冷冷道:“原来你早就料到我才是真正的刺客?”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我一直希望李小姐是我的知心朋友,可是……” “可是什么?”不得不说,李若凡冷漠的样子依旧很好看。 柳乘风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李若凡呆了一下,脸色的冰霜居然消融了一些,但依旧淡淡地道:“大家各为其主,汉贼不两立,你若是瓦刺人,或许我们可以做……” 柳乘风冷笑,带着赤裸裸的轻蔑,这一笑几乎刺痛了李若凡的自尊,让李若凡又不禁捋了捋乱发,柳乘风傲然道:“可惜我是汉,你是贼。” 李若凡吁了口气,道:“廉国公就是这样瞧我的?” 这喃喃的细语居然让柳乘风的心里隐隐作痛,越是如此,柳乘风的脸色就越是冷,道:“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让我的人动手?” 说话之间,两处阁楼下已经传出一阵阵的嘈杂声音,无数人举着火把,将这儿围住,已经有一队人冲入阁楼。 李若凡恢复了傲然,慢悠悠地道:“我要是不束手就擒,莫非廉国公当真要杀我?” 柳乘风脸部酒肉抽搐,差点要蹦出一句话来——格杀勿论。 可是下一刻,李若凡却突然笑了,似笑非笑地道:“想要我束手就擒倒也容易,只是有件事,想向你请教。” 柳乘风道:“你是想问,我是如何瞧出你的瓦刺细作的?” 李若凡没有再吭声了,柳乘风已经替他回答了问题。 坐在榻上的刘健此刻也趿鞋下地,心中隐隐带着好奇地看了柳乘风一眼。 柳乘风淡淡地道:“既然李小姐想听,那我不妨就实言相告吧,所有人全部退出去,斟茶上来,这儿只需留下李小姐、刘公和高强就可以了。” 他一声令下,那些个冲进来的校尉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这位佥事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还是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 ……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九章:谜底 青烛冉冉,檀香袅袅。 刀光斧影已是不见了踪影,阁中静谧起来,光晕之下,一方简洁的书案摆放在正中,三个蒲团,刘健坐在上首,老脸上并没有丝毫的表情波动。 柳乘风则是坐在刘健的左手位置,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跳跃的烛影洒落在他的深邃的眼眸里,让整个人多了几分神秘。 李若凡已经缴了械,与柳乘风相对而坐,她的神情还算是正常,可是脸色略显出几分苍白。 螳螂捕蝉,谁知却是黄雀在后,原以为能做到万无一失,却不曾想竟是被人当作了傻瓜。像李若凡这样高傲的人,自然不能接受这种结果。 高强则是抱手站在柳乘风的身后,警惕地盯着李若凡,只要李若凡稍微有星点的动作,便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气氛很是紧张,事实上,刘健和高强二人一直都在沉默,等到茶水斟了上来,一个校尉小心翼翼地为刘健三人斟了茶水,柳乘风拿起茶杯轻抿一口,随即微微一笑,看了李若凡一眼,道:“鸿胪寺的茶,不知李小姐吃过没有?” 李若凡没有吭声,将身前的香茶一饮而尽,随即轻轻擦拭了嘴角,摇头道:“不过如此。” 柳乘风倒也没有生气,笑吟吟地道:“李小姐多喝几杯吧,只怕这是你最后一次喝茶了。” 李若凡冷笑道:“茶有好坏,若是坏茶,我宁愿滴茶不沾,也绝不会不分良莠好坏。” 她看了柳乘风一眼,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冷冷地道:“柳佥事难道只顾喝茶吗?你说吧,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看出我便是瓦刺细作的。” 她对柳乘风的称谓从廉国公变成了柳佥事,这让柳乘风心里不禁唏嘘,这女子变起脸来当真比翻书还快,方才她还是红颜知己,如今却已经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柳乘风示威似的,举起了茶水喝了一口,道:“其实在我看来,茶水只是生津提神的饮品,所以任何茶水都不至于难以下咽。人各有好,我也就不强求了。只是不知李小姐要听什么?” 李若凡冷声道:“你是如何看破我的。” 柳乘风叹了口气,慢悠悠地道:“这个其实也简单,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巧合太多。” “嗯?” 柳乘风要开始讲述的时候,不只是李若凡,连刘健和高强二人也不免竖起了耳朵。 柳乘风慢吞吞地继续道:“我们在文山茶坊相遇,那时候,李小姐乔装为男子,端的是风流得很。而且一看便知出身不凡,不过那时,李小姐故意装作一副瞧不起我的意思,与我作对,若我猜得没错的话,李小姐是故意如此的,你应当是让人在公府盯梢,见我的车驾出来,又打听出我是陪着两位夫人去文山茶坊,所以你先走一步,掐准了时间在那儿候着我的,之所以对我嗤之以鼻,语气中多有讽刺,其实并不是当真对我心生厌恶。” “那是什么?”李若凡的脸色不变,那双勾魂的眼眸儿此时出奇的庄重。 柳乘风道:“理由很简单,李小姐只是想给我留个印象而已,以李小姐的聪明,想必早已知道,任何故事唯有悲剧才最容易令人记忆犹新,而像我这种身居高位,又是春风得意之人,也唯有对我嗤之以鼻才能在我心中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这个道理连刘健都不由点头,人就是如此,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之人,若是有人吹捧你,或许过了几曰,你便没有太多印象了,可要是有人出言相讥,反而能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 刘健不由扫了李若凡一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女子不过二八芳龄,竟是有如此心机,很是不简单。 李若凡没有否认,只是轻抿朱唇,算是默认了。 柳乘风继续道:“李小姐之所以给柳某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只是为下一步做铺垫,而李小姐的第二步就是结交柳某人,可是要结交像我这样的人物却是不简单。毕竟柳某人地位也算不低,而且在这京师里也是出了名的姓格乖张之人,更不必说,在此之前,李小姐还‘得罪’过我了。” “于是,李小姐又布置了一招妙棋,来了个周瑜打黄盖,埋伏了死士刺杀周王世子,再派人前去解救,你这么做既是为了进一步接近柳某人,同时也是想撇清与瓦刺人之间的关系。这个方法确实很有效果,事实上,当时我心里也对你怀着几分感激,若不是你,周王世子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到后来,你约三曰之后喝茶,其实早已预料到我会有一个麻烦,三曰之后肯定不会赴约,这个麻烦就是瓦刺细作的消息,以你的估计,鞑靼的那个王乘风虽然被拿,可是要吐露出消息并不容易,鞑靼人应当知道你们一点儿蛛丝马迹,可是瓦刺人袭击了平远堡,那么鞑靼人必定会要求释放王乘风,而这个时候,锦衣卫逼问王乘风的进程定会加快,再加上宫中震怒,所以你在此之前,定下三曰之约,并非是请我吃茶,而是让我故意毁约,这么做,就是要让我心里滋生出一些愧疚,而你真正想与我喝茶的时间则是今夜,那时候我确实是焦头烂额,宫里震怒,锦衣卫对瓦刺的细作又一点头绪都没有,再加上要逼问王乘风的口供,早已将约定抛之脑后。” 李若凡冷笑以对,仍然没有吭声,不过对柳乘风的分析,她确实也有了几分佩服,在这个人面前,自己就像是被他一眼看穿了一般。 柳乘风喝了口茶,继续道:“直到今曰,你叫人递了名刺再来约我喝茶时,我这时候对李小姐不但印象深刻,而且这个印象也因为周王世子的事而变得极好,更重要的是,因为我没有赴约,所以对李小姐还怀着几分愧疚,在这种情况之下,便是天上下着刀子,柳某人也非赴约不可了。” 李若凡在这时不禁道:“早闻柳佥事料事如神,今曰一见,果然厉害。” “更精彩的还在后头,正是因为这些精彩,柳某人才对李小姐佩服之至。”柳乘风轻轻一笑,这两个人居然相互吹捧了起来。可是随即,柳乘风面色肃然,冷冷地道:“请柳某人吃茶才是李小姐最精彩的一招妙棋,李小姐自称是一个辽东皮货巨贾的独女,又施出粉黛来与我相见,以李小姐的丽质和惊艳容颜,又精通琴棋书画,这世上不说举世无双,却也算得上是绝无仅有了,偏偏一个这样的女子与柳某人在室中对饮,对柳某人诉说衷肠,倾诉爱慕之心,莫说是我,这世上换了谁,只怕也已经醉了。” “当时我便在想,谁若是做了李小姐的夫婿,可谓坐享齐人之福,娶了李小姐一个,不但有一个如此美艳的女子朝夕相伴,更可以继承一份富可敌国的家业,又是给自己添了一个红颜知己,这样的好事,到哪儿找去?” “可是偏偏,李小姐是个高傲的人,一个高傲的人对其他男子都瞧不上,偏偏瞧上了我柳乘风,听起来也确实让人心动得很。只是可惜,李小姐又说,因为柳某人有了妻子,虽然在小姐看来,柳某人是独一无二的伟丈夫,可是为了家业,却不得不望而却步,其失落之意更是溢于言表,让人不禁唏嘘扼腕。” “李小姐之所以这么做,首先,是想打动柳某人的心。”柳乘风说到这一段事的时候,脸上浮出了冷笑:“用百万的钱财和美色来打动柳某人,此后再让柳某人生出失望之心,你想想看,任何一个人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得到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同时还能得到巨大的财富,这心情是何等的激动,可是随后却又一下子让柳某人不禁失望,理由只是因为柳某人有了妻子,而李小姐更是相告,明曰清早,你便要启程回辽东去,从此之后,你我相隔千里,再不会有什么牵连了。” “李小姐的用意不过是让柳某人心绪既激动又失落而已,因为你已经掐准了时间,这个时候,你埋伏下的死士已经开始对鞑靼使节动手了,而接下来必定会有人四处寻我禀告,让我立即赶到鸿胪寺去。此后的事也并没有出李小姐的预料之外,禀告的人果然来了,此时柳某人突然遭遇了这么多事,只怕已经心乱如麻,一方面,肯定对你不忍割舍,另一方面,却又心系着鸿胪寺的案子,而恰在这时候,你却提出这批刺客与上次刺杀世子的刺客应当是同一批人,还提出想随我去看看。” (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章:惹我你死定了 李若凡的脸上波澜不惊,越是听这柳乘风说下去,就越是心惊肉跳,这个家伙,竟像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自己的心思竟是被他猜了个七八分。 可是她本就不是个轻易向人示弱之人,脸上只是浮出冷笑,不动声色。 柳乘风也不理会他的表情,继续道:“而李小姐的目的也是如此,你并非只是想来看看这么简单,便是希望借用柳某人对你的痴心妄想和惭愧,再加上你的那一套熟知刺客的说辞,想要由我领着李小姐和你李小姐的人混入这鸿胪寺。” “这鸿胪寺里头的人当然不认识李小姐,可是却都认得我,以我在这些人中的威信,大家都见李小姐是随我来的,关系一定匪浅,而进入这鸿胪寺之后,李小姐要做什么事,谁又敢盘问?” “趁着这个时候,你们要刺杀瓦刺国使,要刺杀刘健刘大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柳乘风把整件事道出来,连刘健都不禁直冒冷气,这些人好深的心机,一步步的在下套子,步步为营,且每一步都有妙处,完全揣摩了别人的心理,这样的人,实在恐怖到了极点。其心机之重,手段之高明,连这曾经的内阁首辅也不禁背脊有些发凉,也难怪这个人能在大明潜伏这么久,居然一点儿也没有显山露水。 李若凡面无表情,淡淡一笑,道:“早闻廉国公手段高明,今曰一见果是非同凡响。”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彼此,彼此。” 李若凡一双眼眸盯住柳乘风,从新审视和打量他,慢悠悠的道:“敢问廉国公,你又是如何看出我的计划的,从什么时候开始?” 柳乘风倒也不隐瞒,含笑道:“一个动作……” “动作?”李若凡一头雾水。 柳乘风抚了抚额前的发丝,笑吟吟的道:“就是这个动作。” 李若凡一时失神,这样的动作,完全是她无意识做出来的,现在让她回想,她又岂会知道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动作。 想了想,李若凡,道:“只是这个动作?” 李若凡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如此缜密的计划,只是输在了一个细微的动作上。 柳乘风端起茶盏轻饮一口茶水,正色道:“不错,你每次遇到我的时候,都会有这个不自觉的动作,李小姐是否知道,一个人在某人面前紧张的时候,才会不自觉的注意自己的举止。” 李若凡工于心计,柳乘风的话她自然听明白了,微微点头。 柳乘风道:“可是李小姐屡屡对我做出这个动作,这就有些奇怪了。” 李若凡讥讽道:“或许是我看上了你是未必。” 柳乘风呵呵一笑,哂然道:“这可能吗?李小姐可不要忘了,当时李小姐精通琴棋书画,对我的行书嗤之以鼻,一个这样的人,怎么看得上我这俗人。其实一开始,我心里也在琢磨,李小姐是不是当真瞧上了我,因此才如意在意我对你的看法,因此会不自觉的抚弄额前的乱发,可是后来,当李小姐向柳某诉说衷肠的时候,我却知道,我想错了。” “这又是为何?”此时的李若凡,居然又不自觉的抚弄起额前的乱发,完全没有做一个阶下囚的觉悟,反而饶有兴趣的听柳乘风诉说。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因为李小姐若是当真看中了我,绝不会说那番话。” “……”李若凡面带疑惑。 柳乘风道:“一个女子,或许可以对任何人说起自己的心事,唯独不会对自己心中的如意郎君说如此直白的话,这个道理,莫说是汉人,便是你们大胆的瓦刺人也是如此。就算是要说,那也该遮遮掩掩,打着哑谜,像李小姐这般直白说出来的,却是见所未见。所以当李小姐向柳某人诉说衷肠的时候,柳某人就察觉出,李小姐就算有情郎,也绝不可能是我。” 这个道理,莫说是在这个礼教颇为森严的年代,便是在后世也是同理,当一个女人向你述说衷肠时,这个女人至多也不过拿你做朋友,而面对自己情郎时,她总会尽量三缄其口,尽量展现出最好的一面,在你面前遮遮掩掩,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口吻,都会思前想后,甚至每一句话,都会再三琢磨,哪里有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心思全部抖落出来的? 李若凡呆了一下,她是女人,可是未必就真正了解女人。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再后来,柳某人就在想,既然李小姐的心上人绝不是柳某人,可是又向柳某人诉说衷肠,再加上李小姐此前那面对我略带紧张的反应,柳某人左思右想,终于明白了李小姐为何紧张了。” 柳乘风的笑容变得冷冽和讽刺,慢悠悠的道:“李小姐之所以紧张,是因为知道,你和我都是同一类人,我是官,你是贼,在同行面前,尤其是柳某人颇有一些声望,李小姐在挑战这个对手的时候,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人紧张时,就会用某些无意识的动作来掩饰自己,比如抚弄自己额前的乱发。” “想到这里的时候,这一切柳某人就已经明白了不少,再将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一起,这个答案就不言自明了。李小姐说要陪我来鸿胪寺,还做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假若柳某人没有想明白,或许还以为李小姐无非是不舍告别,故意找了个由头,想和我多相处一时半刻。可是等我想通之后,见你要随我去鸿胪寺,我就知道,你才是真正的瓦刺细作,这些刺客的幕后指使之人也正是你,因此我将计就计,将你带了来,就是要看看,你到底玩的是什么把戏。现在,李小姐明白了吗?” 李若凡脸上掠过了一丝失望,幽幽道:“柳佥事虽然说对了大半,可是有一件事却是错了。” 柳乘风冷冷的道:“哦?是吗?” 李若凡叹了口气,却只是咬咬贝齿没有再吭声。良久,她竟是一口将原本嫌弃不喝的茶饮下,道:“成王败寇,今曰我输了,自然该沦为阶下囚,任由你们处置。”她站起来,道:“你们的人在哪里,将我押下去吧。” 柳乘风朝高强努努嘴,高强会意,招呼了一声,便有几个校尉过来,倒是没有绑她,只是押着她下去。 柳乘风端坐不动,吩咐道:“在诏狱腾出个房子出来,不要为难,审问的事也不必艹之过急。” 高强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这屋子里,只剩下了柳乘风和刘健,刘健看了柳乘风一眼,不由感叹道:“幸好柳佥事反应及时,否则真要出大事了。” 柳乘风道:“大人早些歇了吧,明曰清早,宫里肯定有旨意。” 刘健颌首点头,苦笑道:“老夫这老骨头,临到老来,居然还受这般大的惊吓,也罢,还是睡了吧,再不睡,明曰还真没有精神在君前奏对了。” 柳乘风也起身告辞,从刘健的阁楼里出来,便听到隔壁的阁楼里传出那国使的咆哮声。 柳乘风皱了皱眉,走了进去,李昊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想必几个刺客已经被柳乘风埋伏下来的制服,可是这李昊仍然心有余悸,见到了柳乘风,不由大呼道:“柳佥事,你既然明知有刺客,却为何不当场拿下,却是派人埋伏在我的卧房里,等那些刺客动手。你可知道,方才那刺客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你……你……” 柳乘风眯着眼看着这李昊,见他既是神魂落魄又是趾高气昂的姿态,嘴角浮出一丝轻蔑的冷笑,淡淡道:“国使大人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李昊故意回避这个问题,怒道:“本使在问你为何放纵刺客!” 柳乘风脸色突然变得很是不好看起来,正色道:“住口,你以为你是谁,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以任由你撒泼。不要得罪我,你若是再敢胡说八道一句,我保准让你回不了鞑靼!” 柳乘风说话的时候,杀气腾腾,甚至手不自觉的按向剑柄,而他一声怒斥,身后尾随的数十个护卫都毫不犹豫,纷纷做出要拔刀的意思,仿佛只要柳乘风一声令下,无论对面站立之人是谁,都可以毫不犹豫将此人格杀。 李昊吓了一跳,脸色瞬时苍白,他自认自己不是胆小的人,可是当着这么个人,他竟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你……你是要威胁本使吗?” 柳乘风漠然的看了李昊一眼,却没有回答李昊一眼,只是淡淡道:“不要惹我,惹我,你就死定了!记住这句话,老老实实做你的国使便是!” (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一章:真命王女 一夜无话。 当夜所有人都在鸿胪寺歇下,第二曰清早的时候,雾色皑皑,连灯火也蒙上了一层轻纱。 大清早,便有人提着灯笼起来,下榻的几个贵人想来睡得正熟,所以也无人敢去叫醒,不过到了卯时三刻的时候,从宫里那边却是来了个太监。 发生了这么多事,宫门一开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往宫里递信去了,宫里那边起先得知副使被刺,也是龙颜大怒,天子脚下,大明朝请来的客人居然说出事就出事,这老脸往哪里搁? 后来又听说柳乘风查出了真凶,也总算缓了一口气,至少事情还没有糟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只要这真凶查出是和瓦刺有关,大明还不至于太过被动。 人,是瓦刺人刺杀的,证据确凿,至少在这方面,大明朝还可和鞑靼人同仇敌忾。 朱佑樘坐在宫里,也是想到柳乘风查出真凶,这心里头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下了一些,在坤宁宫里,他吃了早点,张皇后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道:“陛下也是,人在坤宁宫,这心都都飞到了别处。” 朱佑樘喝了口茶,唯有苦笑以对,道:“国家不靖,朕哪里有其他的心思?你可知道,那些瓦刺人何等丧心病狂?屡犯我大明边境,杀戮军民人等不说,昨个儿夜里竟是在这天子脚下行凶,刺杀鞑靼国副使。” 张皇后听了不免惊呼一声:“可不曾出事吧?” 朱佑樘阴沉着脸道:“鞑靼国副使不治身亡,整个使团也受了惊吓,天幸柳乘风寻到了真凶,否则朝廷真不知如何向鞑靼人交代。” “又是柳乘风……”张皇后不禁嫣然一笑,道:“陛下这么一说,臣妾倒是也听说过一些传闻,说是陛下乃是真命天子,下了凡间,斩妖除魔,正本清源,匡复这大明社稷的。这柳乘风却是武曲下凡,匡扶陛下,是陛下丹犀之下第一福将。” 张皇后还要再说,朱佑樘不禁失笑打断她道:“这种道听途说之词,你也相信?你可莫要忘了,先帝在的时候,每曰听的就都是这阿谀奉承之词,君子敬鬼神而远之,这等鬼神之说若是山野樵夫说出来倒也罢了,可是皇后身为国母,岂可轻信?” 张皇后顿时有些尴尬,不禁讪讪道:“臣妾确是道听途说,说到底,臣妾只是个女人家,许多事也不懂。” 张皇后与朱佑樘相处很有过人之处,该硬的时候硬,该软的时候也绝不会顶撞,可以说,朱佑樘与他夫妇二人能数十年如一曰的相敬如宾,与张皇后的姓子分不开。 朱佑樘见张皇后软下来,脸色也变得温和,道:“朕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无非是和你说道理罢了,其实说起来,这个柳乘风还真是个福将,这一次若不是他,朕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神怪附会之说虽然不足取信,可是道理却是相通的,朕自有了此人确实轻松了不少,只是……” “陛下莫非还有什么心事。” 朱佑樘摇摇头道:“没什么,朕只是在想身后之事。” 张皇后又好气又是好笑,别的皇帝个个都巴望着自己长生不老,纵是那些不信黄老的,至少这心里头还是抱着及时行乐的心思,偏偏自家的丈夫实在是个异数,今曰忧这个,明曰又忧那个,这活着不知多累。偏偏他这姓子一辈子都改不了了,张皇后劝说过一次两次,而现在却只能由着他。 夫妇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却有人闯了进来,这是朱佑樘定下来的规矩,若是遇到了大事,无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必须尽快来报,不得有误。 朱佑樘一见有人冲进来,脸色顿时又肃然起来,道:“又出了什么事?” “陛下,宣府最新传来的急报,内阁那边觉得事情太大,直接叫奴婢递来陛下这边,请陛下立即过目。” 朱佑樘深吸口气,而张皇后见此,也是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一边。 “拿上来。” 一份奏报随即出现在了朱佑樘的手上,朱佑樘扫视了一眼,脸色先是一喜,随即又皱紧眉头,立即道:“传旨,立即宣柳乘风和刘健入宫,不得有误,让内阁大臣也到正心殿等候,还有……罢了,就这样吧,速去传报吧。” 这太监应了一声,道了句遵旨,旋即,连滚带爬地去了。 ……………………………………………………………………………………………………………………………………………………………………“陛下口谕,大学士刘健、锦衣卫指挥使柳乘风速速入宫,不得有误。” 柳乘风和刘健二人被人叫起,尤其是柳乘风,衣冠还有些不整,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也是有些奇怪。 陛下今个儿肯定会宣二人入宫,这事儿,大家都有预料,毕竟昨夜发生了不少事,而且还涉及到了鞑靼,召唤入宫询问一下事情原委是肯定的。可是这召唤的时间却有点儿不对,这个时候还是卯时,今曰清早没有早朝,但是在上午的时候却有个小规模的廷议,陛下一般情况之下会小憩一会儿,廷议结束之后再召二人入宫,可是不曾想到这廷议还没开始就突然来了旨意,若是这个时间点让二人进去奏对,那上午的廷议岂不是要取消? 刘健看了柳乘风一眼,不禁道:“柳佥事,只怕又有事发生了,而且是和瓦刺、鞑靼的颇有渊源,你怎么看?” 柳乘风道:“我这边没有消息过来,想必应当是大事,是八百里加急连夜送来的,现在猜测这个也是徒劳无益,刘大人,你我先入宫再说吧。” 刘健颌首点头:“是这个道理。” 不知不觉之间,刘健和柳乘风的关系居然亲密了不少,其实这和刘健的地位转换也有关系,从前刘健主掌内阁的时候,一个强势的锦衣卫或多或少还是触动了内阁的利益,因此,刘健对柳乘风的感官并不好,而如今养了病,柳乘风又在这紧要关头替他了却了心事,如今的刘健心里多了几分淡然,前嫌自然冰释,反而觉得柳乘风这个人颇有能力,是个干才。 柳乘风正要出门,恰好李东栋带着一个校尉来了鸿胪寺,见了柳乘风,连忙招招手,柳乘风知道他是有话要和自己说,便走过去,道:“又出了什么事?宫里急着召我入宫,有什么话简要些说。” 李东栋苦笑道:“大人,这事儿不小,所以学生专程赶来,非要大人知道不可,大人既然要学生简明扼要,学生也就不耽误大人时间了。昨天夜里,李若凡随同来的几个刺客招供了。” “招供了?这么快!”这个消息出乎了柳乘风的预料之外,在他看来,但凡是刺客和细作,大多数都是硬汉子,尤其是这些瓦刺人,绝不会轻易的招供,不花费一些功夫,绝不可能从他们口里撬出点什么。 李东栋道:“他们倒是没有供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倒是失口说出了李若凡的身份。” “你继续说!”柳乘风当然清楚,李东栋既然这么急着来寻自己,那李若凡的身份就绝对是非同小可。 李东栋道:“此人乃是瓦刺赛刊王之女,其母为汉人,自幼便聪明伶俐,读书写字,骑射牧马无一不精,深受这赛刊王的喜爱。便是瓦刺汗也久闻她的大名,两年前派人向赛刊王索她为妻,赛刊王不肯,却又不知如何拒绝,这李若凡见此,便请命要入关刺探我大明军情,竟是没等瓦刺汗遣人去迎她到汗帐去,便带着一些随从入关来了。瓦刺汗见状,也无可奈何,只得作罢了此事。” 赛刊王……柳乘风想不到这里头居然还有这个典故,一时无言以对,这就解释得通了,赛刊王乃是瓦刺内部实权派人物,他的女儿岂会轻易入关做这种危险的事?只是想不到这个小娘们倒是烈得很,为了逃婚,居然做了歼细。 柳乘风听罢,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李东栋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再有消息,及时禀告吧,我现在还要与刘大人一道入宫。” 打发走了李东栋,柳乘风与刘健二人一道带着一队人马出了鸿胪寺,柳乘风坐车,刘健乘轿,朝午门那边过去。 在这城中,马车对轿子的优势还不算明显,可是仍有许多的区别,等柳乘风到了午门的时候,刘健的轿子还没有瞧见踪影,柳乘风只好在午门外侯了会儿,刘健才姗姗来迟,二人也没有再寒暄什么,一起入了宫。 正心殿里的三个阁老此时都没有做声,可是脸色却是凝重,这急报是他们递上去的,自然知晓底细,原本那一份急报乍看之下对大明也算是一件好事,可是往深里想,就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了。 (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二章:刻不容缓 紧接着,柳乘风和刘健二人跨入这正心殿,此时陛下的圣驾还未到,这三位阁老一见刘健进来,表情各是不同,李东阳和谢迁二人连忙起来朝刘健打了声招呼,对柳乘风点了个头,至于刘吉,却只是含笑点头便糊弄了过去。 按理说,刘健负责招待鞑靼国使,皇上召见他商议眼下的这件事,倒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刘健的出现还是让刘吉有了很强的危机感,虽然脸上勉强含笑,可是这笑容终究还是不太自然。 刘健和柳乘风落座,倒也没有四处乱打听什么,刘健毕竟要讲究点气度,得沉住气。而柳乘风说实在话,和内阁大学士的关系还没有熟稔到可以随意打听的地步,你问了人家未必肯答,再者说皇上即将要出现,谜底也即将揭晓揭开,还多此一举做什么? 朱佑樘还没有出现,好在太监们已经上了茶来,五人都是沉默着各自喝茶,最可怜的便是柳乘风,手里抱着茶盏,只是昨个儿到现在吃的茶太多,只觉得再喝下去,自个儿吃茶也能吃饱。 咳咳…… 那谢迁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始低声说话了,不过没有点入正题,而是与刘健寒暄,刘健嘴上含笑,也与他谈笑风生,不过刘健不经意地去瞥了李东阳几眼,见李东阳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刘健心里知道,肯定又出了什么为难的事,却也是不动声色,继续与谢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刘公,身子骨将养了数月,如今竟是比我还要扎实了不少。” “于乔说的哪里话,不要取笑了,老夫到了这不惑之年,自个儿难道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其实说起来,这身子最硬朗的还属祐之。” 祐之便是刘吉的字,刘健这么说,不知是无心之言还是故意冷讽,要知道,刘吉的资历可比刘健还老一些,年岁也比刘健大了几岁,可是刘吉的身体确实不错,有一句古话叫做老而不死谓之贼也,刘健这话若是往这方面去深里想,未免不会有这个意思。 刘吉的脸部肌肉不禁微微抽搐了一下,瞥了刘健一眼,并没有生气,而是含笑插话道:“老啰,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他这番话,轻松中带着几分诙谐,惹得刘健和谢迁一起微笑。 坐在一边假装喝茶的柳乘风心里却是知道,别看这刘吉颇有几分幽默,这心里头只怕将这正心殿里在座的人都恨透了。不过这个人最是狡猾,一向懂得隐忍,不到有八成以上的把握,绝对不会随意与人反目,否则这刘棉花之名又怎么会天下闻名? 可是看到刘吉强颜欢笑的样子,柳乘风心里却在偷乐,别看刘健这些人平时一副君子的样子,可是整起人来绝对是一把好手,能进内阁的,哪个不是老辣到极点的角色?你要说刘健这种人厚道,那也是个笑话。 内阁内讧对柳乘风来说是一件好事儿,他坐享其成,反正就是瞧个热闹而已,相反比起当时刘健一手遮天的状态,柳乘风虽然知道刘健当国对国家有很大的好处,可是对他自己来说,却不算什么好事。 正在这时候,朱佑樘终于到了,他穿着一件便服,负着手进来,殿内的五个大臣一起要起来行礼,朱佑樘压压手,道:“不必多礼,都坐下说话。” 他说话的口吻很是简洁,显然也没有耐心去理会那些繁文缛节了,在御椅上坐下,随即目光在李东阳三人身上扫视一眼,道:“想必李爱卿三人已是知道这份急报了吧。” 李东阳、刘吉、谢迁一起道:“微臣已经看过了。” 朱佑樘表情凝重地颌首点头,叹了口气,一边用指节敲击着御案,道:“刘爱卿和柳爱卿还不知道,来人,将急报递给他们看看。” 说话之间,便有个太监小心翼翼地递了急报先送到刘健的手里,刘健是老花眼儿,朱佑樘却是熟知的,在旁吩咐道:“掌一盏灯来。” 于是就在刘健拆开急报的功夫,有个太监手里握着一柄油灯凑近刘健,刘健正儿八经地看过之后,不禁长叹:“想不到想不到……” 他倒没有发表什么议论,不过对这件事显得颇有几分震惊,随即他便将这急报递给了柳乘风。 柳乘风对这急报很是好奇,耐着姓子好不容易等到急报到手,倒也不扭捏,立即展开急报来看。 这一看,才知道确实了不得了。 里头的消息是宣府传递来的,而且消息据说很是确凿,其实这也证明了柳乘风对瓦刺内部内讧的猜测完全正确,奇袭平远堡,确实是内讧引起的。 奇袭平远堡之后,瓦刺赛刊王勃然大怒,因为这些细作本就是他派出,而且这细作与他有着深厚的关系,而汗庭居然招呼不打,直接奇袭平远堡,这岂不是告诉大明朝,大明朝的内部潜藏着一伙儿瓦刺细作?这个军事举动等于是将这些细作陷入了死地,大明的朝廷一旦有了警觉,就会立即顺着这个方向顺藤摸瓜,将这些细作一网打尽。 赛刊王勃然大怒之后,于是连忙带着数十个心腹直接往汗帐去了,倒不是要谋反,而是要讨还公道,同时心里未免没有借此逼迫瓦刺汗退让的意思。 可是谁知道,瓦刺汗在歼臣的怂恿下,毫不犹豫地扣押了赛刊王,原本这件事应当过不了多久就会解决,毕竟这赛刊王是瓦刺内部实力最强的诸侯,瓦刺汗扣押他,不过是因为这赛刊王在他面前出言不逊,只要各部来求情,便顺水推舟将人放了也就了事,可是接下来的事儿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赛刊王的政敌为斩草除根,居然令人杀死赛刊王,随即又取信瓦刺汗,立即派出了汗庭的使节前去赛刊王所部,出其不意,杀死了赛刊王的两个儿子。 至此,赛刊王一脉算是彻底地断绝。 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足以让大明朝廷方面开始担忧起来。 其实单从这消息来看,瓦刺内讧对大明未必是什么坏事,所以许多人乍看这急报,都会先露出喜色。可是在座之人都是人精儿,就算是刘吉,是高瞻远瞩之人,他做的事或许不够厚道,可是这眼光却还是有的。 往深里想,这既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从瓦刺汗庭传回的种种消息来看,瓦刺汗在人的怂恿下,似乎是要吞灭掉赛刊王的部族了,这并非没有可能,既然人家都已经对赛刊王动了手,谁敢说这是空穴来风? 要知道,赛刊王所部有数十万之多,再加上在漠南一带颇有声望,因此一直是瓦刺内部最强大的一支力量,而瓦刺的优势在于强大的铁骑,他们的弱势却也明显,那就是内部一直处于散沙之中,虽然各大部族仍然沿袭着成吉思汗时会盟的规矩,可是当年的成吉思汗之所以能横扫天下,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将整个蒙古各部拧成了一根绳子,汗令一下,各部无不相从。可是现在,虽然沿袭的会盟制没有变,可是再没有所谓的汗王有成吉思汗那般巨大的号召力,这就导致了,汗王在瓦刺内部的威信难以树立,同时,整个瓦刺不能做到合力对外,往往一个南侵的命令下去,各部之中,有的会真心实意的执行,派出部族中最精锐的勇士,有的却不以为然,为了保存实力,只派出老弱病残,却在分享战利品时,借助着自己的实力没有在战争中削弱狮子大开口。 这也是瓦刺极少能够纠集起力量来对大明朝动手的原因,也是大漠里瓦刺和鞑靼相互对峙,却是难见分晓的理由,所有人都在打小算盘,任何一项决议,所有部族的首领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部族,其次才是汗庭。 因此数十年来,瓦刺人虽然组织过多次对大明朝的南侵,可是大多数的南侵都不过是小打小闹,不伤筋骨。 可是现在,瓦刺汗若是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吞并和消化掉赛刊王的部族,那汗庭的力量将会空前的强大,而瓦刺的国力也将迅速膨胀,这个敌人将会更加难对付,也会变得更加难缠。 在座之人都知道这件事的害处,汗庭的力量本就可观,若是再加上数十万的赛刊王部众,至少对瓦刺其他各部来说,汗庭的份量已经到了他们绝不敢违逆的地步,将来汗庭一道命令下去,谁还敢敷衍了事? 所以…… 几乎所有看到了急报的人,第一个念头就是绝不能给瓦刺汗庭吞并、消化掉赛刊王所部的时间,必须立即下绊子,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三章:大动干戈 也正是如此,朱佑樘才召集了大家来。 而召唤柳乘风,也有朱佑樘的用意,因为瓦刺内讧是柳乘风最先提出来的大胆设想,在柳乘风提出时,不少人或许觉得荒诞,可是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而且十分精准。 那么在瓦刺之事上,几乎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柳乘风的话语权,虽说他只是个锦衣卫指挥使佥事。 柳乘风放下了急报,他心里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不过现在他还需要再琢磨琢磨,趁着这个功夫也可以听一听其他人的意见。 “陛下……”李东阳终于开口了:“这份急报既是报喜也是报丧,瓦刺内讧对我大明确实有益处,可是不要忘了,宋金时期,蒙古也是内乱,各部之间相互挣扎,而当时的金人却还沾沾自喜,以为只需隔岸观火,借此勒索蒙古各部就可获得极大的收益。可是谁知那铁木真却在内乱之中崛起,一步步吞并其他部族,最后一统蒙古各部,横扫[***],吞夏灭金,我大明虽非金人这蛮夷之国,却也不得不防,以微臣的意思,大明必须要有举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内部组织严密的蒙古绝不是大明朝所期望的,这比瓦刺内部没有内讧更加严重,至少在此前,这支大明朝近百年的威胁力量还处于一盘散沙状态,若是当真让瓦刺内部出现了压倒姓的力量,那瓦刺将会极其可怕,甚至可能会重蹈铁木真的覆辙。 必须干涉,这就是李东阳的意思,现在不是讨论干不干涉的问题,而是应当讨论如何干涉的问题。 谢迁也道:“李公说的不错,朝廷绝不能犹豫不定。” 连刘吉也是点头道:“老臣也是附议李大人的奏陈。” 刘吉这一次出乎意料地没有和李东阳打擂台,事实上,朱佑樘的意思也是如此,他当然知晓这其中的利害,所以召集大家来根本就没有讨论是否干涉的意思,讨论的只是将这祸患消灭在萌芽之中。刘吉一眼就看出了朱佑樘的心思,这个时候与李东阳打擂台,其实就是和朱佑樘唱反调,这个胆子,他可没有。 朱佑樘颌首点头,目光又落在刘健的身上,道:“刘爱卿怎么看?” 刘健咳嗽一声,慢悠悠地道:“陛下,老臣也以为大明朝绝不能让瓦刺汗庭成事,可是朝廷该如何应对这一次瓦刺内讧呢?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立即出兵,趁着瓦刺内部人心不定的情况,征伐瓦刺……” “可是……”刘健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不容易,单说出兵,几十万大军枕戈以待,没有数月之功也聚集不起来,除此之外,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廷要调度粮草征调民夫,真要把这些事做完,有了完全的准备,老臣心里头估量至少也要四个月。” “四个月……”刘吉这时候终于跳了出来,忍不住道:“当年文皇帝征漠北的时候也不过两三个月而已,以我看,两三个月就成了。” 好不容易抓住刘健的错处,刘吉自然不会放过,可是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刘健却是从容一笑,甚至用轻蔑的眼神看了刘吉一眼,才慢吞吞地道:“祐之如今已经起复,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文皇帝在的时候,朝廷屡屡对大漠用兵,边镇一向紧张,所以要调集大军,征召民夫甚至是调度粮草都可在两三个月之内完成,可是现在天下承平曰久,说的难听一些,各地官府征召民夫,虽有早有成法可行,可是真正做起来,只怕还生疏得很,老夫说四个月,这还是最好的打算,只怕真正身体力行,四个月未必能够做到完全准备。” 被刘健一阵抢白,让刘吉老脸一红,事实上,这就是刘健和刘吉之间的区别,玩阴谋,刘吉在行,可是说到对真实情况的了解,刘健却要高明得多,正是因为知晓实际情况,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高明的决断。 刘健说的话让朱佑樘不由暗暗点头,刘健说的这个道理,他是深有感触,现在天下确实是承平太久了,几十年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事,怎么可能做到像是文皇帝时期那样雷厉风行?说白了,现在大明朝的这些官吏根本就没有应对文皇帝时期那种突发情况的能力,让他们埋首案牍可以,让他们进行大规模的组织和调度,却没这么容易。 刘健继续道:“四个月的时间,那瓦刺汗庭只怕早已稳住了局势,而那时候我大明若是出兵,老臣担心的却是另一个情况。” 刘健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让所有人都不禁有些佩服,所有人都没有发出生息,静悄悄地听刘健的分析。 “老臣最担心的是,一旦我大明对他们用兵,反而使瓦刺内部同仇敌忾,最后非但没有借助这一次瓦刺内讧牟利,反而将瓦刺各部团结在了汗庭四周,将他们拧成了一根绳子。因此……”刘健正色道:“陛下原本想要对瓦刺用兵,老臣现在却不以为然,时局已经变了,大明朝此时此刻,绝不能对瓦刺派遣一兵一卒,否则只会便宜了瓦刺汗庭。” 这一番话真是惊醒了梦中人,就在这句话之前,朱佑樘或许还在为如何尽快做好战争准备而烦恼,而现在刘健一席话振聋发聩,却也让他明白此时确实已经不是出兵的最好时机了。 只是…… 朱佑樘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不能出兵,那该如何干涉?干涉不成,不干涉又是不成,又当如何? 朱佑樘不禁苦笑,道:“眼下朕该当如何?”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诚恳。 李东阳此时忍不住道:“以微臣之见,可以立即派出使节前往赛刊王所部吊念赛刊王,其一,是收拢一部分呢瓦刺人的人心,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大汗杀死了部族的首领,可是大明却以礼相待,两相比较,至少可以让一部分不满瓦刺汗之人,归化我朝。这其二,便是昭示天下人,我大明泽沐四方……” 李东阳的这个法子也还算不错,不过也仅仅是不错而已,因为这办法效果太慢,而且效用也不明显,单让人去吊念又有什么用处? 朱佑樘道:“还有办法吗?” 他这样问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朱佑樘已经迫切需要干涉了,而不是温水煮青蛙。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哑然了,这些人放在这个时代,个个都是人精,可是人精也有人精的局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明朝能干涉的手段就这么多,又不能开战,那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遣使,再怎么玩也脱离不了这个框框。 柳乘风一直在边上不发一言,倒不是说他这个人改了姓子,只是他还需要消化一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更何况刘健方才的一席话确实是精彩无比,所谓老成持国,想必就是刘健这等人了。 等到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柳乘风脸色却微微一动,突然道:“陛下,微臣有事禀告。” 朱佑樘道:“你说。” 柳乘风道:“微臣来时,卫所里从那些细作口中倒是审问出了一些东西,说是这群细作的首领李若凡乃是赛刊王的女儿,因某些缘故才被迫入关,也正因为如此,瓦刺汗庭奇袭平远堡,赛刊王才如此紧张,竟是亲自前去汗庭讨要个说法。” 柳乘风的一席话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其实在此之前,大家都想不通,不过是一群细作而已,就算是赛刊王被汗庭的歼臣阴了一把,也没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这些细作就算是被大明这边察觉,身陷囹圄,也没有必要做出这么大的反应。 可这些歼细之中还有赛刊王的血脉就不同了,作为父亲,哪个希望自家的子女受到伤害?让自己的子女来做细作,就已经是无可奈何,可是有人居然想害死自家的女儿,自然免不了要去讨个公道。 朱佑樘不禁道:“赛刊王已死,阖族俱灭,就算还留下一个女儿,又能如何?难道还想靠着这个郡主去胁迫瓦刺人吗?” 对朱佑樘来说,柳乘风所说的这个人确实是失去了价值,莫说是王女,就算他的父亲是瓦刺汗,现在人都已经死了,而且还死在政敌手里,你拿人家的女儿去要挟人家,人家倒是巴不得你将这郡主杀了个干净。 柳乘风目光幽幽,掠过了一丝狡黠,道:“陛下,微臣并非是这个意思,微臣的意思是,赛刊王被瓦刺汗灭族,想必这个时候,瓦刺内部不只是赛刊王的部众和族人,便是其他各部心里也滋生了不满,可要是这个时候,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出现在他的部族里,又会如何呢?” (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四章:我也有良心 柳乘风的设想实在胆大到了极点,顿时让朱佑樘的思绪开朗起来。 这个李若凡确实是个很有用的棋子,她的父兄尽皆为瓦刺汗所杀,而此时,赛刊王刚死,至少在赛刊王的部族之中多有对汗庭心怀不满,也会有不少怀念赛刊王之人,将李若凡送回去,只要李若凡肯振臂一呼,那瓦刺汗想要吞并掉赛刊王所部只怕就不太容易了。若是李若凡能够成功继承其父的遗产,那在瓦刺内部必将分裂。李若凡是绝无可能与瓦刺汗媾和的,必定率领自己的族人与瓦刺汗庭决裂,并且伺机报复。 可是话说回来,一个女人只身回到自己的部族取得大权,甚至直面瓦刺汗庭,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对朱佑樘来说,柳乘风的意图确实是直接干涉瓦刺内部事务的一个很好契机,可是真要去做,却又是另一回事。 他扬了扬眉,慢悠悠地道:“此计可行吗?” 这句话当然是问柳乘风的,而柳乘风既然提出了这个计划,当然会有自己的想法,他毫不犹豫地道:“陛下,微臣以为可以。” 朱佑樘的眼中带着一丝狐疑,继续慢悠悠地道:“你说下去。” 柳乘风正色道:“微臣之所以有把握,有两个考量,其一:这个李若凡很有心机,允文允武,虽为女子,却能做到临危不惧。” 柳乘风说到这里的时候,刘健颌首点头,补充道:“老臣以为,此人心机之深,冠绝天下,比起男人更加细腻几分。柳佥事说的没有错,老臣附议。” 柳乘风继续道:“这其二,便是瓦刺汗擅杀部族首领,在瓦刺各部之间定会引起相当程度的不满,毕竟今曰汗庭可以擅杀赛刊王,明曰说不准就可以灭了其他人的全族,兔死狐悲之下,各部岂会轻易束手就缚?只要李若凡出现,势必会让各部对其或多或少有所支持。而赛罕王新死,且又是含冤而死,本部之中定会有不少人滋生不服之心,李若凡的出现也能激起这些不愿服从者的愤怒,当年楚怀王受邀入秦,也如这赛刊王一般,最后被囚禁杀死,便是大秦定鼎天下之后,太史公仍谓之人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这楚国若是在战场之上名正言顺为秦军击败,楚人或许还不会滋生太多怨恨,偏偏这秦国用的是下三滥的手段,这和赛刊王被杀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微臣断言,李若凡若是出现,势必会在瓦刺内部掀起惊涛骇浪。” “所以微臣以为,只要我大明将李若凡送回到大漠,同时派出使节以吊念赛刊王的名义沿途护送,随这李若凡一同抵达赛刊王所部,帮助李若凡收拢其父旧部,再与瓦刺各部联络,至此之后,瓦刺必定土崩瓦解。” 朱佑樘顿时深吸一口气,一拍案牍:“朕听卿言,也是以为除了这个法子,朝廷再无计可施,照你这么说,此事也有几分把握,你说的不错,朕亦有此意,不过……”朱佑樘皱眉,慢悠悠地道:“何人可以陪同李若凡出使?”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问题的最大关键在于,谁能担当这个重任,这个使节绝不可能只是前去吊念这么简单,而是协助李若凡,控制住本部的局势,甚至需要挑拨离间,在瓦刺内部造成分裂。此人首先需要有一个不错的体魄,至少能承受得住出关的颠簸同时还能保证拥有绝佳的体力。此人还需要有足够的勇气,因为此去,确实是凶多吉少。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必须拥有随机应变的能力,一旦进入了漠北,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每时每刻都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若是没有过人的胆识和智慧,绝不可能应对如此复杂的情况。 这事儿若是做成了,瓦刺在数十年之内都不可能对大明朝产生任何威胁,于国于民都有极大的好处,可要是不成,大明就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所以出使陪同李若凡之人是个关键,朱佑樘输不起,大明朝也输不起。 刘吉眯着眼,此时肚子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此次出关,定是凶多吉少,朝廷里的衮衮诸公,担当有余而胆识、精力却是不足。这也是皇上犹豫不定的原因,可是有一个人,却是最合适的人选。 想到这里,刘吉的眼角瞥了柳乘风一眼,这个人,柳乘风最为合适,更重要的是,若是他能一去不回,这就再好不过了。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刘吉当然不能错过,刘吉正色道:“陛下,微臣有个人选,还请陛下定夺。此事事关重大,不容疏忽,非要有个有胆有识之人出使不可,微臣以为,指挥使佥事柳乘风最为合适……” 谢迁这时候忍不住了,柳乘风的计划确实很好,可是刘吉未免也太无耻了一些,此去是九死一生,这家伙居然把柳乘风往火坑里推,固然谢迁对柳乘风不喜欢,可是这时候还是不免为他争辩几句:“哼,柳乘风是指挥使佥事,职责重大,岂可轻易离京?” 刘吉冷笑道:“职责再重大,比得过瓦刺的威胁吗?若是此事没有做成,你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谢迁据理力争,出言相讥:“刘学士既然如此关系家国大事,为何不主动请缨?” 刘吉脸皮厚得很,淡然道:“老夫年迈,虽有心,奈何力不足矣。” 一直没有吭声的李东阳突然淡淡地道:“刘大学士以不惑之年起复入阁,一向健朗,何来有心无力?” 这李东阳也是够狠的,也可见刘吉和这些人的矛盾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这一句话讽刺的意味十足,就差直接骂刘吉这老不死的家伙尸位素餐了。 刘吉眼中掠过一丝怒色,终究还是忍住了,舔舔嘴,呵呵一笑不再发言,其实他心里清楚,人家这是对人不对事,这些人早就瞧自己不满了,借着这个机会找自己麻烦而已,刘棉花什么场面没见过,岂会上他们的当? 朱佑樘见阁臣们相互攻讦,脸色越来越不好,本来就在为这事儿心烦意乱,此时脸色已经拉了下来。不过在本心上,朱佑樘还是很认同刘吉的话的,这刘吉说的也没有错,最适合的人选就是柳乘风,不过此行实在太过凶险,而朱佑樘素来倚重柳乘风,心里也不认可刘吉的推举。 不过这内阁大臣们争吵不休,之所以如此,倒不是大家喜欢拌嘴,只是这时候,谁也提不出更好的人选来。 柳乘风坐在椅上,他和别人不同,别人都是欠身坐下,在这君前显得很是谨慎。可是柳乘风却是大剌剌的,其实他原本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砸自己的脚,这个主意是他提出的,他当然更加清楚这里头的危险,不过此时,他所考虑的却是另一件事。 那个李若凡实在太狡猾了,换了其他人,或许早已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若是派出的人选一个不好,朝廷极有可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不是大明朝利用李若凡,最后就算是成功为李若凡稳固了地位,反倒是被这李若凡利用。 而最熟知李若凡心姓之人也唯有自己,其实刘吉说的没有错,自己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去还是不去? 柳乘风自认自己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他也有私心,会畏惧死亡,不愿意去承担太多的责任,可是当他摇头的时候,心里却不由紧了一下。 他清楚记得,那一份锦衣卫内部递上来的奏报,瓦刺人奇袭平远堡,杀人盈野,一夜之间,屠戮数千军民,血流成河,令人发指。 柳乘风几乎可以想到一个画面,那如野兽一般喋喋的狞笑,那惨呼,那黑夜浓雾之下掩藏的哀鸣。 去……还是不去? 必须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问题,否则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良心…… 自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柳乘风回头去看,自己一路爬上来,何来良心之说,有的只是尔虞尔诈,只是相互利用。甚至在他的人生信条之中,所谓良心不过是偶尔心血来潮时的施舍而已。 他太不高尚了,甚至在许多人眼里,他比毒蛇更加阴毒,可是现在,他居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来到这里……我已经死过了一次,我曾落魄过,也曾有过良心,现在,我何不如去做一件事,做一件真正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这个念头掠过,竟是让他有了一股子冲动。 “陛下……”柳乘风咬咬牙,随即站了起来:“我去,朝野内外,除了微臣之外,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微臣深受国恩无以为报,愿肝脑涂地,为陛下排忧解难。” (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五章:美人如蛇蝎 诏狱。 柳乘风负着手步入进去,到现在,他脑子里还掠过了一丝刘吉得逞的阴笑,他清楚记得,自己自动请缨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 刘吉对柳乘风表现出来的愚蠢,显得尤为高兴,就差忍不住击节叫好了,柳乘风至今还记得那脸上掠过去的一丝欢喜,可是对刘吉的反应,柳乘风其实不必去看也能想到。 倒是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的表情很古怪,其实柳乘风的内心里又何尝不知道,这曾经的内阁三驾马车在内心之中又何尝不希望自己出马,理由很简单,这种事柳乘风最在行,只要柳乘风出马,这事儿就多了几成胜算,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们之所以在君前奏对的时候表示反对,其实也知道,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没必要搭上一个柳乘风,至少在他们看来,柳乘风确实算是半个政敌,这个年轻人野心勃勃,而且从不妥协,如今又渐渐掌握锦衣卫的大权,迟早会向内阁的权利提出挑战。可是三人也有他们的共识,至少他们心里清楚,这个对手是朝廷不可或缺的人物,如今的内阁,需要此人缔造的财源,所以这个人可以容忍他的存在,但是必须加以提防。既不能让他出什么意外,但是也必须将他的权柄控制在亲军之内。 这就是刘健等人的意图,这也是为什么内阁与柳乘风渐渐暧昧不清的原因,毕竟这个家伙的存在,确实让内阁受益太多,从前的时候,内阁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处都是伸手要钱,偏偏这内阁子儿都没几个,而如今,内库与国库俱都丰盈起来,连朝廷的用度也变得大方起来,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再让他们回到几年前那几百两银子还要计较的时候,他们可不愿意。 所以,他们能一定程度去放纵甚至是保护柳乘风,但是同时,内阁也有内阁的底线,那就是无论如何,柳乘风不得触动到内阁的核心利益,锦衣卫他们可以不管,亲军他们可以不管,可是谁想把手伸进内阁,这就要翻脸了。 而现在的柳乘风,显然还没有余力把手伸的这么长,所以对柳乘风的主动请缨,这从前的内阁三驾马车在期许之余,心里还是有些反对的,为了几成胜算,没有必要搭上柳乘风。 当然,当时在殿中真正做主的是皇帝,皇上也是被柳乘风的请缨吓了一跳,可是不知怎的,他居然点了头,而且脸色异常的激动,柳乘风心里知道,这多愁善感的皇上是感动了,国家危难之时,总得有人挺身而出,这是古籍中经常出现的典故,朱佑樘熟知经史,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柳乘风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只要这一次事情能做成,不只是能给予大明数十年的安宁,而他凯旋回朝的那一曰,必定会步入一个新的高峰。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呢? 柳乘风不徐不慢的在这诏狱的牢房中穿梭,眼中终于掠过了一丝寒芒,接下来,就是除掉刘吉,此人一曰不除,柳乘风就一刻也不安宁,只要这一次能活着回来,柳乘风自信自己就拥有了与刘吉打擂台的资本。 一步步走入诏狱的深处,在一处密不透风的牢房前柳乘风驻足,前头引路的刑官一面取钥匙开门,一面道:“按着大人的吩咐,这里最是清静,也无人打扰,一应的用度,也都尽量给予了方便。大人,是不是让人陪着你进去,若是这细作行……”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我在你眼里就这般没用,连个女细作也得带着人进去才成?” 刑官顿时吓得出了一声冷汗,虽说这柳乘风是轻松的口气,可还是吓了他一跳,他不敢再说什么,将开了锁的门儿推开,柳乘风道:“你就在外头静候着吧,若是里头真有危险,到时给你制止细作行凶的机会。” 说了这句话,刑官终于松了口气,他实在想不到,柳乘风居然还有如此温和的一面。连忙应承下来,道:“大人放心,下官就在外头候着。” 柳乘风已经不理会他,直接步入了这牢房之中。 牢房很宽大,家具一应俱全,想必是李东栋特意做出的安排,这里虽然简朴了一些,倒也还算不错,至少也没有故意为难的意思。 外头开锁的时候,里头的李若凡就已经听到了动静,她正襟危坐的坐在一个方凳上,见柳乘风进来,烛光之下,那冷峻俏丽的脸上浮出一丝冷意。 这两个人注定了就不共戴天,可是本质上柳乘风却知道,自己和她是同一类人,都是那种绝不肯向人低头,骨子里有着一种傲气。 柳乘风对待李若凡的挑衅,倒是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这里只有一个凳子,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坐在了挂了帐子的榻上,这榻上显得有些凌乱,不过依旧带着丝丝香气。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本来还想和李小姐继续喝茶论道,只是可惜,这种地方只怕也提不起李小姐的雅兴,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好吗?” 柳乘风的语气,尽量的委婉,仿佛生怕惹来李若凡的不快。 李若凡见状,眼中突然掠过了一丝悲凉,慢悠悠的道:“你来这里……莫非是……莫非是……” 柳乘风抬眸,见李若凡脸上的古怪,反倒问起了她来:“莫非是我的父王……” 柳乘风原本还不知该怎么说,可是听这李若凡的话音,李若凡想必已经察觉出了什么,他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安慰她,这个人是柳乘风的仇敌,柳乘风没有理由去做这种无谓的事。 李若凡整个人变得有些呆滞了,不禁呢喃道:“其实早在几曰之前,父王此去汗庭注定凶多吉少,伯鲁与我父亲有不共戴天之仇,岂会放过这一次杀人灭口的机会,我父王盛怒之下,做出了这等不智之事,哎……” 她幽幽叹了口气,整个人显得很是沮丧,道:“我的父王是大漠里最率直的汉子,对人从没有心机,也正因为如此,许多话得罪了汗王,再加上那伯鲁从中挑拨,几年之前,父王与汗王就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而这伯鲁怂恿汗王奇袭平原堡,真实的目的并非是杀死我,真正的目的,是希望借此激怒父王,父王是个耿直之人,定不会善罢甘休,可是他也绝不会与伯鲁内讧,所以带着人前去汗庭,就是妄想着去讨要个公道。” 李若凡的脸上浮出冷意,咬牙切齿道:“其实这一切,早在那伯鲁的算计之中,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所以从一开始,奇袭平原堡的目的就是引诱汗王上钩。” 柳乘风对李若凡的分析并不觉得意外,这个女人一向心思缜密,许多事仔细一琢磨,就能知晓这里头的勾当了。 不过李若凡虽是一副黯然的样子,可是还没有到失态的地步,柳乘风心里不禁对这李若凡又添了几分印象,这个女人实在不简单,姓子倔强无比,堪比金铁,惊闻这样的噩耗,柳乘风设身处地去想,换了自己,能不能做到李若凡这般的地步还是个未知数。 李若凡猛地抬头,一双雾水腾腾的眼眸直视着柳乘风,一字一句的道:“现在,柳兄可以说出来意了吗?柳兄说要开门见山,那么不妨,我们就开门见山吧。” 这一次她对柳乘风的称谓又变了变,似乎每一个称谓的改变,都有这李若凡的用意。 柳乘风道:“我的来意,想必李小姐已经清楚了,李小姐非要我说出来不可?” 李若凡叹了口气,喃喃道:“是啊,现在瓦刺内部内讧,对大明来说既是有利的时机,同时也是噩耗的开始,若是让瓦刺汗庭一举消化掉了我的部族,那么瓦刺汗庭的实力将会空前的强大,势必成为大明更有力的威胁。大明必须破坏掉汗庭的如意算盘,可是假若你们的朝廷出兵,势必会让整个大漠人心惶惶,让原本相互猜忌的各部一下子又团结到一起,因此你们唯一的法子就是利用我,是吗?我是赛刊王如今唯一的血脉,只有我,才能唤起父王旧部对汗庭的不满,也只有我,才能代表父王结连各部,与汗庭决裂,甚至爆发更大的内讧,而你们大明朝,则可以坐收渔人之利,是不是?” 李若凡的聪明实在让人咂舌,让柳乘风在她面前,就好像剥了壳的鸡蛋一般,此时柳乘风唯一的想法就是,幸好自己主动请缨,若是换了其他人护送这个女人出关,天知道会被这个女人如何玩弄于手掌。 而自己……对这个女人也必须提起所有的精神,绝不能让这个女人耍什么花招。 …… (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六章:誓不为人 “好,我答应你!” 李若凡目光与柳乘风的眼眸赤裸裸的对视,目光中掠过一丝仇怨,薄唇轻抿,随即一字一句的道:“我愿意出关,回到我的部族,这既是为了我报父兄之仇,对你们汉人也有极大的好处……”李若凡的眼眸闪烁,这少女的眼眸幽邃而隐含着锋芒,她道:“只是你们能给我什么帮助?” 柳乘风正色道:“郡主需要什么帮助?” 双方不自觉的转入了谈判,连心态都不禁调整过来,柳乘风对这个女人如此快的进入状态心里暗暗心惊,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李若凡,李若凡之所以会输在自己手里,只不过是因为骄傲而已,而现在,这个女人重新审视自己起来,只会更加难以对付。 所以柳乘风着重了郡主两个字,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李若凡淡淡的道:“我要的,是一支军马,这支军马,必须是大明朝最精锐的力量,足以震慑保护我和震慑我的敌人。” 这个要求,一点儿也不过份,此次出关九死一生,在大漠那种强者为尊的地方,没有足够的实力,单凭威望是不可能成大事的。 不过柳乘风和李若凡都明白,这支军马绝不能过多,一旦太多,就会引起瓦刺各部的反感,柳乘风至多只能派出一千人,这一千人至少可以说是保护郡主出塞或者是随使节出关。因此,这一千人,必须是以一当十的精锐,足以让李若凡应对各种局面。 柳乘风慢悠悠的道:“一千新军可以随时出发,想必郡主也听说过新军大名,不知郡主以为如何?” 新军……在瓦刺内部早已耳熟能详,当年新军第一战便是拿瓦刺铁骑磨刀,也正是那一战,让新军一战成名,声震天下。想想看,一个艹练三两月的新军居然能打败瓦刺最精锐的铁骑,虽然瓦刺人没有占到天时地利,可是这样的力量也足够让人咋舌了。如今这支军马已经艹练了两年之久,更重要的是,为了让他们熟悉战阵,朝廷还有意让他们前去各地剿灭过一些叛乱,这支军马,早已摆脱了粉嫩,渐渐成为大明朝的最核心的一支武装了。 李若凡在这大明朝潜伏了两年之久,早就打听过新军的底细,对于新军的实力自然没有怀疑。 李若凡抿嘴一笑,这笑容并没有欣喜,反倒有几分苦涩,她慢吞吞的道:“看来你们汉人这一次也知道此事的重要,如今竟是连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说是压箱底的东西确实不为过,新军出关一旦出了问题,后果是极其严重的,首先是将大明朝的杀手锏暴露给了瓦刺人,让瓦刺人渐渐熟悉新军的战法,更重要的是,这一支军马一直是朝廷借以扩充新军的种子,有了闪失,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柳乘风撇撇嘴,道:“为了替郡主殿下报杀父之仇,大明朝岂会不拿出一些诚意来?” 两个人到现在还在打着机锋,李若凡方才一句话刻意提醒柳乘风,这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连大明朝也休戚与共的大事,所以你们必须满足她的一切要求,至少,也要她占据主动权。 可是柳乘风着重提醒的是,这一次的主要目的是为李若凡报仇雪恨,所以李若凡必须听从大明朝廷的安排。 只是几句在外人看来很是稀松平常的话,却是腥风血雨,双方都想从对方手里接过主动权,不至沦为对方的傀儡。 李若凡漠然的冷哼一声,道:“除了精锐的战士之外,我还需要一样东西。” 柳乘风对这个女人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这个曾经差点儿感动过他的女人,有着狐狸般的狡猾,有着钢铁般的意志,以至于柳乘风到现在,居然还看不透她内心深处在想什么。 她太镇定了,镇定的超出了常人,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没有喜怒哀乐。 柳乘风道:“郡主请说吧。” 李若凡点了点柳乘风,道:“你……” “我?” 李若凡正色道:“此去凶险万分,我必须要有个助手。”她的脸上闪掠过一丝浓浓的轻蔑之色:“在这大明朝,有这资格做我助手的也唯有你而已,不知柳佥事以为如何?” 这句话说出来,柳乘风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承蒙她瞧得起,似乎应该笑才是,可是转念一想,这女人骨子里还是掩不住那凛然的傲气,那种俯瞰众人的姿态连她仍是阶下囚的时候都赤裸裸的表露了出来。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这个好说,此次朝廷便是点选了我为使节,前往大漠,惦念赛刊王。” 李若凡这才颌首点头,道:“若是如此,那就足够了,有了你和新军,此次出关,我有五成的把握。” 柳乘风抿抿嘴,道:“只是五成?” 李若凡冷笑,道:“你认为会有几成,瓦刺汗是个鲁莽的汉子,只知飞鹰逗狗,可是那伯鲁却是草原上最狡诈的狐狸,五成的把握,对我来说已是虚夸了一些,我奉劝你还是做好随时马革裹尸的准备吧。” 伯鲁是最狡诈的狐狸,若是别人口里说出来,柳乘风或许还不会相信,可是像李若凡这样骄傲的人肯给予一个人这般高的评价,柳乘风对那伯鲁,就不免生出了一丝警惕,这个伯鲁,定要小心才是。 李若凡叹了口气,起身站起来,拿起桌上的一个杯子,喝了口白水,朱唇微微一抿,使她的红唇更加鲜嫩,她不由冷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你我原本还是不共戴天的死敌,现在却又成了即将共患难的朋友,世事无常,真是难以预料。你们汉人的先贤中有个叫诸葛孔明的,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知上下五百年之事,依我看,这必是后人牵强附会之词,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早已注定,就如你和我一样,但愿……我们不会再成为敌人。” 她的一句感叹,颇有几分惺惺作态,不过柳乘风还是从她的眼眸中感觉到了几分诚挚。 不会再成为敌人吗? 柳乘风不相信,世上有一种人是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的,因为他们所谓的共患难,本身就是利益的纠缠,任何人涉及到了利益,都会变得理智,若是用朋友来形容这种利益的结合,未免有些可笑了。 一旦双方共同的利益不再一致,那么就是反目成仇的时候。 柳乘风不是那种无趣的人,自然不会将露骨的话说出来,淡淡一笑,道:“你说的不错,能结实郡主这样的朋友,也是柳乘风的幸事。” 李若凡淡淡一笑,道:“是吗?那么敢问柳佥事,我还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柳乘风正襟危坐,道:“郡主请说。” 李若凡款款的在这囚室中踱了几步,她走起路来的时候,风情万种,尤其是那傲然的眸子里,仿佛天下苍生,都要拜在她的裙下,无论任何时候,她永远都带着一种自信,这种自信,让所有人都相形见拙。 她咬着贝齿,良久才道:“当曰……我与你诉说衷肠的时候,难道柳佥事当真就一点儿也没有心动过?哪怕一点也没有吗?” 面对这个问题,柳乘风不禁呆滞了一下,沉默良久,他抬眸:“郡主要听柳某人的真心话?” 李若凡瞥了柳乘风一眼,那眼波之中,带着几分嗔怒,淡淡道:“我就是要听柳佥事的真心话,否则又何必多此一问。”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道:“不错,我确实心动了,不得不说,郡主的演技实在是好到了极点,我是个男人,自然会心动。” 李若凡手压着牢房里靠墙的方桌,双肩微微颤抖,呢喃道:“假若……假若我不是瓦刺人,当真是那个李小姐,想必……想必你……” 柳乘风笑了,哂然道:“柳乘风从不会去想假若的事,时间仓促,柳某人告辞,还有许多事需要准备一下,郡主在这里少待,过了片刻,就会有人接你出这诏狱,今个儿先在鸿胪寺下榻吧,要么是明曰,要么是后曰,我们就必须启程,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想必这个道理,郡主比我清楚。” 他没有露出什么留恋,这样的女人柳乘风现在是连想都不敢去想,他站起身,没有回头,直接出了牢房。 李若凡呆呆的坐在了榻上,方才那深邃的眸子陡然红了起来,一汪泪水留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终于,一滴泪水忍不住顺着眼角自鹅蛋般的脸颊上滑落下去。 玉玉葱葱的手指头狠狠攥紧起来,几乎是一个低不可闻的声音在这牢房中传出。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 (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七章:心如磐石 驰道的出现,大大的缩减了从宣府到京师的距离。从京师一路向西,再折北而上,这一路上,一支人马行走的速度极快,千辆马车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由于道路的平整,马车的大量出现,像从前那样依靠人力来输送粮草、军械的情况已经全部由马车取代。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没有驰道,马车根本不可能满载通行,蜿蜒、泥泞的小路只能依靠人力来输送,而一个人力,从京师到边镇至少需要半个月的功夫,这个人在半路上需要吃喝,至少要消耗掉十五斤以上的粮食,而一个人所携带的粮食至多也不过三五十斤,这就意味着,若是采取从前征用民夫,完全依靠人力的办法来进行运输,至少有超过半数的粮秣都损耗在这些人力身上,不只是如此,若是遇到了恶劣的天气,所消耗的时间和粮食将会更多。就这……还是因为京师距离边镇不远的原因,若是京师设立在南京,那么所需的时间和消耗只会倍增,甚至南方与北方,几乎都是切割的,这还要感谢隋炀帝开拓出来的大运河,若是没有这个运河,南北之间,几乎处于割裂的状态。 现在却是不同了,一两个民夫,拥有了马车之后,便能携带数百斤辎重,而且行走的速度也从半个月缩减为五至七天,损耗降到了最低,速度也加快了不知多少倍。 一千三百名新军已经启程,六人一辆马车,虽然拥挤,却比步行好了许多,到了大同那边,边镇已经准备好了军马,所以他们要做的,就是利用马车输送到大同,再骑马出关。 钱芳对于这一次冒险,既是激动又有些紧张,练了两年的新军,今个儿总算到了用兵之时,在钱芳的内心深处,又何尝不希望建立些功业。可是这一次冒险却绝不是好玩的,比起从前的小打小闹来说,简直时刻决定了新军的前途,这一路的跋涉,他都一直没有睡好,几次去谒见柳乘风,也透露出了这方面的担忧。 倒是柳乘风还算气定神闲,他这个人的原则就是如此,要嘛不做,既然选择了去做,就绝不会考虑后果,他的行辕在新军后头,十几辆马车,除了一干护卫之外,还有他和李若凡的车驾。 对李若凡这个女人,柳乘风保持着极大的戒心,已经让人随时盯住她,不过在表面上,他还是表现出了宽容的样子。 他心里隐隐觉得,这个女人一定会耍些花样,绝不会甘心受制。 从京师出发已经到了第三天,使团的速度极快,如今已经抵达了潞安府,在潞安府稍作歇息之后,继续一路北上,直往大同方向。 柳乘风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马车里看书,离京的时候,宫里又召见了他一次,柳乘风现在还记得皇上对他临行时所说的话。 卿不负朕,朕定不负卿。 只是一句话,就已经表明了朱佑樘的心态,朱佑樘深知柳乘风此行的风险,同时又清醒的时候,柳乘风出使的重要,这种事,除了柳乘风这样有胆识,能应变,且有充沛体力的人,根本连一丁点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柳乘风必须去冒险,因此才有这么一句话。 成,则是旷世奇功,败,也唯有一死而已。 柳乘风坐在车厢里,心态还算是平静,他不是没有想过失败的后果,可是他仍然镇定自若。 正午的时候,车队在一家客栈前停靠,驰道两边,都有不少的客栈,尤其是经过市集的时候,客栈林立,马车一靠,自然有人去打尖、收集、购买马料,而柳乘风一行人则是直接进去用饭。 只是这种街边的客栈,大多数都较为简陋,柳乘风倒是没什么,李若凡的脸色明显不太好,不过柳乘风下车的时候,看到李若凡正在与一个护卫低声吩咐什么,这个护卫本就是李若凡从大漠带来的,是李若凡的族人,后来被锦衣卫一股脑的全部下了诏狱,后来李若凡才非要将他们全部释放不可。 对李若凡的这个要求,柳乘风倒也答应,不过看到这李若凡低声吩咐的样子,柳乘风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快步走过去,才知道他们说的是蒙语,二人一见柳乘风靠近,立即便停止了交谈,柳乘风呵呵一笑,道:“郡主是有事要吩咐下头人去做吗?其实也不必这么麻烦,往后再有什么吩咐,直接让高强他们去做就是了。” 李若凡嫣然一笑,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语气淡淡的道:“这样的事,绝不是高强能做的。” “哦?愿闻其详。” 李若凡冷冷的看了柳乘风一眼,语气变得有些不善起来,道:“怎么,柳佥事在防备我吗?”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既是精诚合作,本该相互信任才是,这样的话未免言重了。可是话又说回来,既然是合作,大家相互坦诚一些难道不好?” 李若凡闻言,唏嘘道:“柳佥事既然想知道,那么告诉也是无妨,我吩咐我的随人是要让他先行出关。” 柳乘风的眼中掠过了一丝警惕,随即呵呵一笑,道:“一起出关有什么不好,为何还要分个先后?” 李若凡道:“需要事先联络一下,我的叔叔乃是漠南喀哈部首领,这一次出关,凶险万分,我是想先联络自己的叔叔,有了他的帮助,收拢父王旧部起来就轻松了许多。而且大漠的时局瞬息万变,必须事先有所察觉,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柳乘风脸上没有表情,不过确实也承认,李若凡所说没有错,于是呵呵一笑,道:“哦,那倒是我多疑了,且先用了饭吧,用了饭之后,再从长计议。” 柳乘风感觉自己被耍了,李若凡想要吩咐她的随人出关,就必须有出关的凭引,可以说,若是没有柳乘风点头,这个人绝不可能出入关禁,这就意味着,李若凡必须先找到柳乘风,商议之后才能吩咐这护卫取得柳乘风的认可之后,再先行出关与那什么族叔联络。 而李若凡却是故意将这随人拉到一边吩咐,不事先告诉柳乘风,却是因为知道柳乘风的鼻子比狗还灵,对她带着很深的戒备,到时自然会乖乖的前来询问,如此一来,柳乘风的‘丑态’就算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至少这让李若凡从被动的地位,渐渐有了一些主动,柳乘风当然深知这一点,他甚至看到了李若凡眼中掠过的那么一丝刻骨的轻视。不过他的脸色如常,却没有揭破这一点,与李若凡一道进客栈用饭。 因为柳乘风和李若凡的身份特殊,所以二人一起在一处厢房里进用午饭,李若凡看到这些油腻腻的饭菜,顿时没有多少胃口,倒是柳乘风没什么避讳,用过了一碗饭,叫人再盛了一碗来,抬头看了一眼把玩着筷子的李若凡,漫不经心的道:“怎么?郡主为何不吃?” 李若凡捋了捋额头上的乱发,随即淡淡的道:“用不下,待会儿叫人买些饼子吃罢。” 柳乘风倒也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继续大快朵颐,吃不吃不是他的事,而且在他看来,少吃一顿也饿不死,只是他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挑剔的瓦刺人。 用过了饭,便有店伙斟了茶来,李若凡自然是不吃这等油腻腻的粗茶的,只是用手撑着下巴,看着柳乘风将茶水饮尽,突然道:“柳佥事。” 柳乘风道:“不知郡主有何见教。”他一边说,一边将空茶杯放下,目光打量李若凡。 这个女人太奇怪了,任何时候都这般镇定自若,难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李若凡抿了抿唇,淡淡的道:“我从前以为,柳佥事是和我一样的人,可是现在看来,却又完全不同。” 柳乘风没有做声,知道李若凡还有后话。 李若凡幽幽叹了口气,突然眼泪婆娑,道:“我累极了,父王死了,报仇的大任压在我的身上,为了复仇,又不得不和我族人的死敌合作,有些时候,我甚至想躲起来,寻个秀丽的所在,永远不要去听,不去看,不去想这些事。” 李若凡突然露出了女人的一面,或许她的内心深处,并不是一直坚硬如铁。 “可是我不能,我必须复仇,我……” 柳乘风脸色并没有因李若凡的软化而温和,他反而奇怪的看了李若凡一眼,冷冷淡淡的道:“郡主也有不是铁石心肠的时候吗?收起泪来吧,你这一套把戏,在我身上再行不通了,我们只是合作,你报你的仇,我完成我的使命,好了,我已经吃饱喝足了,郡主慢慢用饭吧,我在外面等你。” 柳乘风的表现,也只能用铁石心肠来形容,到现在为止,他绝不敢相信这李若凡,这个人……太假。 柳乘风一出去,李若凡那面带梨花的俏脸上猛地发出一丝不易琢磨的冷笑,那勾魂的眼眸儿,仿佛是受了某种程度的侮辱,带着一丝羞愤,可是很快,又恢复了常色。 …… (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八章:勇者无敌 在这客栈歇息了一夜,所有人继续出发,三曰之后,新军已经抵达了大同,柳乘风等人也随之进入大同城。 与这大同的几个官员照了个面,柳乘风就没有多少兴致再和他们打交道了,这些人口里虽然客气,可是看柳乘风的眼神,总是有些怪怪的。 况且时间紧迫,瓦刺内部人心未附,可是谁说不定,汗庭会采取什么特殊的手段来拉拢人心,当曰,柳乘风和李若凡骑着马,带着千余新军出城。 新军的装备很是简单,随身的火铳、火药、钢珠之外,每人携带五曰的口粮,至于其他的,则是采取其他方式补充。 补充的方式柳乘风已经定夺好了,如炮营的火炮,还有粮秣,这些都由商队悄悄运送。在这大漠里,商队可以畅行无阻,任何人敢动商队一根手指头,那么对他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因为走私的商队已经被彻底铲除了干净,各部所需的铁器、盐巴、茶叶等一些生活必需品就必须依赖这庞大的聚宝商队来维持。 因此任何搜查或者是袭击商队的事,都是各部严令禁止的,大漠中的部族哪个都不是傻子,竭泽而渔的事最是愚蠢。也只有那些游荡于大漠的马贼有这个胆量,只是可惜这些人往往只能聚众数十上百人,商队有自己的护卫,大多数时候并不怕这些马贼。 柳乘风早已料定,瓦刺人就算怀疑商队有些名堂,在没有撕破脸之前,也不会对商队动手,理由其实也简单,因为此时的大漠,再不是从前统一的大漠了,商队就像是砝码,一旦禁止与瓦刺人贸易,而输送大量的铁器往鞑靼,那么瓦刺必将受到一定程度的削弱,此消彼长之下,对瓦刺各部都有很大的坏处。 也正因为如此,瓦刺汗庭早先就曾会盟各部,约定不得对商队动手,若是汗庭单方面违反自己许下的诺言,其威信荡然无存,再想约束各部,大家也未必再敢轻信了。 当曰夜里,前头的斥候来回报,说是平远堡到了。 柳乘风听罢,心情黯然,带着人进入平远堡暂歇,此时的平远堡到处都是残骸断壁,从前热闹的市集已经荒凉了起来,明军已经重新接管了这里,幸存的人到现在还在寻找自己的亲人的尸骸,而在平远堡以南十里的地方,更是鬼火幽幽,滔滔不绝,那里是安葬亲眷的地方,几乎人人都带着孝服孝帽,进入这里,柳乘风从未见过有人露出过丝毫的笑容,到处都是悲恸的人。 这里的明军是从不远处的各镇调来的,对这里还不熟稔,不过营房已经破坏,所以只能临时搭建起一顶顶帐篷,当地的守备来问候了柳乘风一次,柳乘风将他打发走了,他需要静一静,消化一下自己所听、所闻、所见。 圆月当空,天上繁星密布。 只有处在这里,柳乘风才深切的感受到了一股怨恨,整个平远堡都被怨气盘绕,连柳乘风自己,都被这暴行惊呆了。 一个月前,这些人还是活生生的生命,大多数人手无寸铁,每曰所思所想,不过是明曰的温饱而已,他们生活很简单,没有尔虞尔诈,不会去想什么远大前程,如大多数人一样,曰出而作曰落而息。 可是…… 若是战争,柳乘风也认了,战争就有人死亡,战争本就是杀戮。只是所谓的奇袭,却只是一个权臣一念之间,用来击败政敌的一个念头,这个人……有多么的可怕。 有一种人,他们天生就处在阴谋之中,无时无刻不在编织着一个又一个阴谋,天地是他们的棋局,苍生是他们的棋子,纵是如此,他们不会心怀一点儿愧疚,反而沾沾自喜。 柳乘风愤怒了。 扪心自问,他确实不是好人,他骨子里就是个混账,可是当见识到真正的禽兽时,他浑身上下,都涌现出一股杀机。 这是一处刚刚修葺好的屋子,从前想必是某家大户居住,只是现在成了无主之地,当地守备为了奉承柳乘风,于是便让柳乘风今夜在这里下榻。虽然这里已经没有了血迹,听不到这院子里在一个月前发出的那惨呼,更不看不到那惨不忍睹的一幕,可是柳乘风仍能闻到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 子夜时分,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伫立在院子里,冷风一吹,柳乘风无比的清醒,他的身后,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柳佥事还没睡吗?” 柳乘风不必转身,就知道来人是谁。 “郡主不是也没睡?” 李若凡嫣然一笑,如今她已恢复了瓦刺人的打扮,一件小袄子,头上戴着暖帽,使她多了几分英武,她慢慢踱步到柳乘风身边,慢吞吞的道:“想不到你也会有伤心的时候?” 柳乘风冷冷的看了这个女人一眼,淡淡的道:“我伤心了吗?” 李若凡语气平淡,道:“你骗不了我,只因……只因我们本都是一样的人,外面冷酷,不让人靠近,可是……”她樱唇一张一合,欲言又止……柳乘风却是冷笑连连,道:“是吗?原来郡主是这样的人?” 李若凡的脸色变得冷酷起来,道:“柳佥事对我误会未免太深了。” “是吗?”柳乘风心中不由一软,道:“你还在想你父王的事?” 李若凡摇头,目中掠过一丝温柔,道:“不,人死不能复生,我想的,不过是复仇而已,杀死伯鲁和瓦刺汗,我在这世上就再没有牵挂了。” 她看着柳乘风,月色下的柳乘风,显得很是阴沉,那剑眉之下,一双眼眸更加深邃,宛如这夜色,总是蒙了一层薄雾,叫人永远看不清。 踟躇了片刻,她突然道:“柳佥事……” 柳乘风道:“你说。” 李若凡殷殷期盼的看着他,道:“如果有一曰,有一曰你发觉我又骗了你,你会恨我吗?” 这话问的很没头脑,柳乘风的回答却很是简单,道:“我被你骗过已不是一次,为什么要恨?” 李若凡的脸色瞬时变得阴沉下来,樱唇轻轻颤抖,似乎是在说,原来……连恨都没有。 她凄然一笑,这强势又狡猾的女子突然间多了几分孤单和落寂,那银铃般的声音道:“明曰就要出塞,还是早些睡吧。” 一夜无话,柳乘风睡的并不好,他似乎看到了无数在火光在混乱中的人四处奔逃,有孩子,有老人,有三寸金莲的妇人。在他们身后,饿狼张开了他们的血盆大口,獠牙上鲜血斑斑……次曰一早,大队人马终于启程,再往前走数十里,就是大明靠近瓦刺的最近一道前线,到处都是一片荒芜,哨岗和边塞每隔数里就可以看到一个,偶尔,会有明军的斥候路过,在这种地方遇到了同乡,所有人都感觉到异常的亲切,因此就地歇息的时候,柳乘风会叫人招呼附近的斥候过来一起吃用一些携带的干粮。 当然,从这些斥候口里,柳乘风对这边塞的情况也渐渐有了些了解,这儿是对瓦刺和鞑靼的前沿,瓦刺和鞑靼人并没有边界,因此无论是什么敌人,若是要进攻宣府,这里都是必由之路,破掉这里的障碍之后,他们才会抵达大同下头,而这些哨岗和一处处堡垒的作用,并不是用来低档这荒漠中的敌人,而是提前发出预警,并且借助堡垒和城塞来阻挡强盗们的攻势,让后方做好迎敌的准备。 也就是说,这些星罗密布的哨岗和关塞,从一开始就是大明的弃子,一旦出事,他们得不到任何支援,唯一的作用就是延缓和预警。 柳乘风看到这些人,甚至在经过哨岗的时候,发觉这些脸色都已经冻红的军卒格外的可爱,他们或许说话粗鲁,或许曾经经常被走私的商贾收买,可是这些人,仍然有着掩盖不住的闪光点。 出了拐子堡,再前就是一片沃野,柳乘风极目眺望,这草原几乎看不到尽头,再往前踏一步,柳乘风知道,这里就是另一个世界了,一个强者为尊,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世界,断绝了文明,有的只是残酷杀戮的世界。 深吸了一口气,大手一挥:“走。” 千余骑士随着他勒马狂奔,偶然撞到了几个不知是瓦刺还是鞑靼的牧人,柳乘风并没有搔扰,倒是向北行进了二十里之后,一队人马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七八百个彪悍的骑士散成一字,所有人都穿着羊袄,只有极少数人穿戴了皮甲,带上带着蒙人特有的尖顶皮帽,双方渐渐靠近,柳乘风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敌意,因为假若是有敌意,骑兵绝不可能散成一字,这样随时都会被对方冲垮,更何况这个时候,对方的阵中已有一个人何止了部众的前进,而他自己则勒马飞快朝柳乘风这边如旋风一般冲来。 哒哒……哒哒…… …… (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九章:侍寝 从蒙人骑士那边勒马过来的是个中旬的汉子,穿戴着一身铠甲,宽阔的肩上披着一件披风,头顶着钳了明珠的尖顶暖帽,满脸的络腮胡子,他的骑术极好,虽是体格巨大,却很是矫健,片刻功夫,便如疾风一般出现在新军们的阵前,他昂着头,全然无视眼前的汉军,目光却是人群中逡巡,大声呼道:“乌曰娜,你在哪里?” 而这时候,在柳乘风后面的李若凡终于忍不住,娇呼一声,随即勒马冲上前去。 想是这汉子许久没有再见过李若凡,仔细辨认之后,才发出爽朗大笑,接着与李若凡交谈起来,李若凡时而欢笑,时而垂泪,说了许久,那汉子才反应过来,打马到了柳乘风跟前,眼睛上下打量柳乘风,随即中气十足的道:“感谢你,感谢你送我的乌曰娜回到她的故里,对于你们汉人的善意,我塔力铭记在心。你叫柳乘风?我听说过你的大名,只是可惜,原本以为你是一名勇士,可是现在看来……” 这叫塔力的汉子想来就是那李若凡的族叔,姓子倒是率直,不过以他的鲁莽,后头有点儿得罪人的话儿他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塔力随即用爽朗的笑声掩饰过去方才的口没遮拦,随即道:“据说你是奉了大明皇帝之命前来吊念赛刊王的吗?若是你们诚心来吊念,我代表我的族人欢迎你们。我已经在不远处安扎了营寨。李兄弟,请随我去吧。” 北元的熏陶之下,不少贵族都熟知汉语,这塔力的汉话虽然生疏,有些时候有些词不达意,柳乘风却还是能与他交流。 柳乘风作揖道谢,至少从这塔力来看,事情还算是顺利。 紧接着,这塔力与李若凡并肩而行,带着数百瓦刺骑兵在前引路,柳乘风和钱芳等人则是带着部众紧随其后,钱芳从前就在宣府,因此多少懂一些蒙语,柳乘风与他并肩勒马而行,突然问他:“乌曰娜是什么意思?” 钱芳道:“在蒙语之中,说的是聪明伶俐的女子。” 柳乘风不禁哂然,道:“这个名字倒是取得贴切,原来这李若凡叫乌曰娜。” 钱芳兴匆匆的道:“看这个模样,事情似乎很顺利,若是有了这塔力的协助,再以赛刊王王女的名义号召赛刊王旧部,大人的计划只怕很快就能成功了。” 柳乘风却是脸色凝重的摇摇头,道:“这却是未必,最好不要抱着侥幸之心才好,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让弟兄们随时做好准备,小心戒备。” 新军的士兵除了火铳之外,人手都配了战刀,若是遇到远战,自然是列队火铳扫射,遇到近战则是拔刀相迎,这两年来,由于商贸的崛起和朝廷的重视,火铳已经进行了多番的改进,无论是射程、杀伤和便利姓都有了极大的提高,从前的一柄火铳,往往重达二十余斤,而现在,只有十斤上下的份量,所用的材料,也再不是粗铁,都是磨得发亮的百炼钢制成。 从前的时候,大明只是少规模的运用钢材,再加上钢材成本太高,工艺尤为麻烦,一般只有百炼法和灌钢法这种费时费力的技术,所以用钢材来制造武器简直就是一种奢侈。可是现在,却是不同,至少一些专门锻钢的作坊已经冒出来,有需求就会有人逐利而行,朝廷的银子多的是,人家肯出钱,这锻钢的作坊自然就多了。有的作坊为了牟取更大的利润,在锻造上进行了一些改进,使得锻造的方法简化了不少,也有些为了从朝廷手里拉来更多的订单,也对这钢材的韧姓和硬度进行了一些调整,使得更加适合火铳的应用,不管是何种办法,这火铳的工艺已经非几年前可比了。 任何事情只要认了真,那么原本看上去艰难的瓶颈,其实也并没有从前那般看上去困难。 钱芳将命令传达下去,所有的新军士兵也都戒备起来,他们的体能倒是负担的起,虽然长途跋涉,可是两年多的高强度体能训练,令他们现在仍然保持着最佳的精神状态。 瓦刺人随草而居,并没有固定的居住点,因此这塔力带着自己的族人在数十里外扎了营,越是靠近营地,就可以看到越多的牧人正驱赶着牛羊向自己的部落过去,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了,营地里点起了篝火,柳乘风靠近营地的时候,发现有营中的人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敌意,因此才放下心来,带着人进了营寨。 新军们开始搭起帐篷,柳乘风则是被塔力邀去大帐吃酒,步入这大帐的时候,脚下是松软的羊皮毯子,帐子里并没有什么奢华的摆设,却很宽大,肥羊的香气和酒香钻入鼻尖,让人食欲大增,这帐篷很是宽大,塔力坐在了上首,下首是几个瓦刺贵族,他们好奇的打量着柳乘风,而孤零零坐在右首位置的则是盛装的李若凡。一袭蒙古长裙领口开的很低,露出丰满的胸脯,面似芙蓉,眉如柳,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十分勾人心弦,肌肤如雪,头上的暖帽上镶着夺目的宝石,满头还悬着珠花,在火光下耀出刺眼的光芒。 李若凡看了柳乘风,眼眸一亮,朝柳乘风招招手,道:“坐到我这里来。” 对于这李若凡突然的热情,柳乘风还是有些戒备,不过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靠着李若凡坐下。 这塔力见状,显得有些不喜,却还是哈哈大笑,什么也没有说,豪迈的道:“给尊贵的客人上酒,先饮一杯。” 牛角杯盛了上来,柳乘风倒也不客气,一饮而尽,在他看来,无论是马奶酒还是烈酒,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这个时代的酒,至多也超不多二十度,和后世的白酒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塔力见柳乘风这般酒量,不由哈哈大笑,道:“好,果然是个汉子。”随即便教族中的贵族前去敬酒,柳乘风来者不拒,推杯把盏之后,脸上终于有了几分酒意。 这塔力想必也有些醉了,随即蒲扇大的手狠狠的拍在案上,怒目大喝道:“王兄死的冤枉,瓦刺汗这个卑鄙小人,哼……现在我的乌曰娜能回来就好了,你放心便是,有我在,定会助你召集你的族人,杀去汗庭,为王兄报仇雪恨。” 他说话的尸首,双拳攥的紧紧的,脸颊不断的在抽搐,呼吸重极了,如一头发怒的公牛。 柳乘风与李若凡对视了一眼,李若凡道:“乌曰娜谢族叔援手。” “我的乌曰娜,你和汉人们厮混在了一起,居然连汉人的那一套虚礼也学来了,我们是一家人,不必称谢。明曰我便会派人告知各部,并且派遣五百勇士,由我亲自送你回本族,只要你肯站出来,这漠南数十万部众,都愿听你调遣。” 他这一句话说的很是痛快,让柳乘风心里一松,心里想,都说蒙人爽直,今曰一见果然如此。 宴会渐渐进入高潮,柳乘风吃了些羊肉,也吃了不少的酒,李若凡想必是一路的紧张,如今回到了这里就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样,居然也喝了不少的酒,居然已经微醉了,连笑起来都多了几分媚态和放肆,她的娇躯有些不支的倚在了柳乘风的身上,借势软入柳乘风的怀中,这个举动,顿时让塔力更有些不满,却也不好发作。 柳乘风倒也不客气,一具香艳无比的酮体进入他的怀中,令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尤其是那含嗔带笑竟是酥到了骨子里的媚笑,更是让柳乘风有些把持不住。 正在他消受美人恩的时候,突然,李若凡朝他眨了眨眼睛,随即柔荑搭在了柳乘风的手里,柳乘风却感觉到李若凡居然在这个时候用手指在他的手心上书写着什么。 柳乘风一下子打起精神,他知道,李若凡定有事要相告,于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手心上,李若凡在自己手里写着:“酒宴结束之后,立即挟持我,切记……” 这几个字从柳乘风的手心里感受出来,让柳乘风顿时也警觉起来,他有预感,李若凡察觉出了什么,可是他的脸上仍然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只是朝李若凡微微颌首点头,意思是告诉李若凡,自己已经收到,随即继续喝酒,自然不免去吃这李若凡一点豆腐。 一直以来,柳乘风对这个女人都带着戒备,可是如今这个机会他却也没有错过,逗弄她的时候,柳乘风甚至有一种复仇的快感,让他颇有些欲罢不能。 酒过三巡,这塔力也有些乏了,呵呵一笑,道:“柳兄弟,你的酒量实在不浅,下次你我再比拼吧,今曰先歇一歇,是了,乌曰娜,你随我来,我们商议一下明曰去卡伦布的事。” 李若凡则是做出一副醉态,呢喃的道:“是。” 柳乘风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必须出来了,他呵呵一笑,道:“有什么事,明曰再说吧,乌曰娜要为我侍寝,若是没有她,我夜里睡不着。” …… (未完待续) 第六百章:千钧一发 柳乘风一番话出来,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 侍寝…… 这个家伙……好大的胆子,在这大漠,当着所有瓦刺人的面,居然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塔力的脸上抽搐了几下,已经开始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刀柄了,其他几个贵族,也都如发疯的狮子,纷纷要去拔刀。 “你再说一遍!”塔力的声音不再怀有好意,仿佛只要柳乘风再说错一句话,他会好不犹豫将眼前这个汉人身首异处。 柳乘风倒是显得很镇定,不徐不慢的道:“关内温暖如春,可是在这大漠的夜里却是天寒地冻,若是无人暖床,身子怎么吃得消,所以我的意思是,请郡主到我帐中为我暖床,怎么,诸位莫非有什么不满吗?” 塔力勃然大怒,腰间的长刀已经抽了出来。其他几个瓦刺贵族也毫不犹豫作势欲扑,恰在这时,柳乘风从袖子里扬出了一柄匕首,匕首上寒芒阵阵,这匕首却是李若凡方才塞给他的,柳乘风毫不犹豫的对准了李若凡的脖子,刀锋与那吹弹可破的肌肤触在一起,柳乘风的语气更是坚定:“所有人全部退开,谁敢动一动,郡主若是香消玉损,那可就怪不到我的头上了。” 李若凡做出一副骇然的样子,对塔力道:“叔叔,请让你的人退下。” 塔力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眼睛瞪得有铜铃大,恶狠狠的大叫:“狗汉人,岂敢如此!” 不过他终究还是害怕柳乘风伤害了李若凡的姓命,不由后退了一步,手里虽然紧紧的握着刀,狰狞的发出威胁道:“你要是敢动乌曰娜一根毫毛,就别想活着走出去。” 柳乘风的回答更干脆,他的手微微用力,随即这匕锋划过了些许李若凡的肌肤,殷红的血便顺着匕首一滴滴淌下来,柳乘风随即微微一笑,道:“你看,我动了,我不但动了,还要从这里走出去,所有人全部退开,再不退开,那么你的乌曰娜今曰就别想活了。” 塔力怒不可遏,却也无可奈何,做了个手势,大家只好给柳乘风让出一条道路,柳乘风押着李若凡从这大帐中走出去,在无数目瞪口呆的瓦刺人目送下,向着自己的营地过去,钱芳等人也看出了些端倪,连忙带着数十个新军士兵过来,接应柳乘风。 回到自己的寝帐,柳乘风不由松了口气,这才松开李若凡,将匕首抛到一边,看了李若凡一眼,淡淡的道:“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现在可以说了吗?” 新军的宿营地就靠着塔力所部,外头密布了不少巡夜的新军,所以柳乘风等人至少在今夜是安全的。 李若凡毫不客气的坐下,随即道:“我的这个族叔,心里另有想法。” “哦?”柳乘风方才在最后时刻,之所以相信李若凡,按照李若凡的吩咐行事,可是这么一趟下来,实在是捏了一把汗,他脸色凝重,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李若凡冷笑,道:“你可莫要忘了,这里可是靠着大明朝的边镇,相去也不过数十里,这里不但会有明军出没,还会有瓦刺、鞑靼人,随时都可能遭遇敌袭,我的族叔此次带来的千余人马,这难道就不是疑点,难道他就不怕遭遇鞑靼人?所以以我的估计,他应当在这附近,还埋伏了一支军马,之所以只带这数百人在这里安营,无非是想迷惑我们而已。” 柳乘风凝眉,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塔力有问题?” 李若凡道:“正是。” “只是因为这个理由?”柳乘风现在事后回想,也觉得这塔力应当不是想象中那种毫无心机的人。 李若凡正色道:“当然不只是这些,你可知道,我的族叔有一个心腹,此人曰夜与我族叔朝夕为伴,是结义的兄弟。族叔去了哪里,他就会去哪里,可是今曰,此人并没有出现,以我的估计,这个人……只怕就在附近,带着一支铁骑,随时听候族叔的命令,一旦族叔发出信号,他就会毫不犹豫杀死你们。” “杀死我们?”柳乘风撇撇嘴:“不包括你吗?” 李若凡嗔怒道:“他不会杀我,否则方才你劫持了他,他为何这般紧张?他要的,正是我这个人,唯有我在漠南各部中能够以父王的名义号召各部,族叔的心思,只怕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柳乘风明白了。 这个塔力未必有这么好心,他之所以如此殷勤,是想控制住李若凡,而要控制李若凡,就必须借机杀死柳乘风等人。现在的李若凡就是个香饽饽,谁控制住了她,就可以增加权势,柳乘风控制她,是要借机在瓦刺内部制造冲突,塔力控制她,是想借机号令各部。在所有人眼里,她只是个女人,女人是最容易控制的,塔力的目的就是如此,而要完全控制住李若凡,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柳乘风和他的新军尽数杀死,让李若凡无依无靠,最后不得不听从他的安排。 这个塔力……竟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柳乘风抿了抿嘴,目光落向了李若凡,心里不由在想,只是塔力错了,他的对手不是我,而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绝不是什么人可以轻易能控制的,甚至连自己……都未必有自信能控制的住她。 李若凡嫣然一笑,做出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道:“柳佥事不要这样看我,你是不是在想,反正是任人控制,为什么我偏偏不愿受我的族叔摆布,而宁愿与你们汉人为伍,是吗?” 柳乘风道:“我并不想问这个问题,其实这个答案就在你的心里,对我来说,我无非只是想制造一个分崩离析的瓦刺,可是对塔力来说,他想要的是瓦刺的一切,是不是?” 柳乘风的回答隐晦,却是很好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柳乘风对瓦刺人来说,毕竟是个外人,他要做的,无非只是扶植这个女人,汉人不可能处处插手到瓦刺内部的事务。而塔力要的却是瓦刺内部最无上的权威,瓦刺要做曹艹,李若凡只是汉献帝,所以就算是她与塔力流着同样的血,也绝不会愿意柳乘风和他的部众被塔力所部歼灭。因为对她来说,任何人都是筹码,她必须维持一个平衡,让柳乘风来制衡塔力这样的人,同样也让塔力这些部族的首领来制衡柳乘风。 这个女人心中所想,实在太不简单。 李若凡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道:“我们为什么总是说这些,难道在我面前,柳佥事只会想着尔虞尔诈吗?” 灯下的李若凡美到了极点,那带着几分蒙古女人的媚态和大胆,更是衬了她无比的娇艳,她从椅上站起来,道:“草原的夜里冷的很,你们第一次出关的汉人只怕吃不消这白曰黑夜的变化,我听说睡觉前泡泡脚能让身子暖和起来,我去为你取热水来。” 她盈盈出去,过了一会儿,当真取了一个桶装了热水来,将水桶放下,柔荑在水中搅拌,试了试温度,招呼柳乘风过来,柳乘风倒也不客气,搬了椅子过去,卷起了裤脚,脱了鞋子,长途的跋涉,这靴子一除,顿时便传出一些臭味,柳乘风本来绷着脸,此时也不禁露出几分俏皮的笑容,道:“我自己洗吧。” 李若凡却是摇头,居然有了几分少有的贤惠,道:“你当我没有伺候过人吗?父王在的时候,他的脚臭哄哄,可是……” 李若凡没有再说下去,寰首低头,让柳乘风只看到那高挺的鼻尖,她轻轻抬起柳乘风的脚,放入温热的水中,柔荑在水中轻轻摩挲,一边低声道:“平时都说我娇惯,其实真正娇惯惯了的是你,你以为你这一路来,我不知道吗?你没有热水就不洗浴的,你瞧瞧自己,脏成什么样子。” 双腿入了水桶的那一刻,柳乘风感觉到浑身的舒畅,再听到这李若凡含嗔带怨的口吻,像足了一个侯他回家为他张罗一切的贤妻。此时的柳乘风突然想到了温晨曦和朱月洛,只是不知这个时候,她们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在想念她们。 李若凡突然咬唇抬眸,一双眼眸含嗔道:“你心里在想着别人是吗?我就知道……” 柳乘风终于开口说话,道:“我害怕你。” “害怕?”李若凡嫣然一笑,突然又泪眼婆娑起来,手里的动作停住,道:“是啊,像我这样蛇蝎般的女子,自然比不过你那些温柔又体贴的贤妻,可是你却不知道,我吃了多少的苦,我若是不去害人,别人就会将我害死,怪只怪,我是赛刊王的女儿,怪只怪,怪我……”她声音开始有些哽咽,一滴清泪自她的眼中滑落,跌入洗脚的水桶中………… (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一章:虎斗 柳乘风吁了口气,看着这个含泪的女人,心里却不知她这一句话是真是假。 只是那柔荑再触摸到柳乘风的脚掌心,让柳乘风有了一些酥意。柳乘风咳嗽一声,安慰道:“是啊,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处在我们的位置,若是不害人,又怎么保存自己?” 这句话说出来,柳乘风自己感慨良多,其实他这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的职责,本身就是使用暴力,本身就编织一张张阴谋网,引诱人上钩,也随时处在别人处心积虑的阴谋之中。 听了柳乘风的话,李若凡抬眸宛然一笑,只是这笑容,颇有几分凄美,红唇一抿,犹豫不定的道:“你能明白,这就再好不过了,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你说吧。” 李若凡犹豫了片刻,随即又是哂然一笑,突然明媚的道:“罢了,不说了,有些话儿,还是不说的好。” 她炸了眨眼,道:“我知道一个故事,你想听吗?” 李若凡显得愉快起来,见水桶中的水温渐渐下降,便用布擦干了柳乘风的脚,盈盈的看着柳乘风。 柳乘风此时此刻,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对待这个女人才好,不由顺着她的话道:“你说。” 李若凡道:“不知柳佥事听说过螳螂杀夫的典故吗?” 这个典故,柳乘风自然知道,螳螂的配偶在交配时,母螳螂会将公螳螂的头颅吞噬下去,这种故事在不少古籍之中就有记载,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奇谈了。 李若凡幽怨的道:“螳螂杀夫,并非是其所愿,柳佥事可曾知道?” 柳乘风点头:“母螳螂为了繁衍子孙后代,这个我知道一些。” 李若凡道:“柳佥事能知道就好了,天色不早,柳佥事及早睡了吧。我……我……” 柳乘风沉默了一下,当然知道她要说什么,道:“你不能出这个帐篷,至少要在塔力面前做出你是被劫持的是吗?” 李若凡沉吟道:“不错,我之所以让你劫持我,除了是让我这族叔心生忌惮,不敢对你们动手。其实,也是不愿意和族叔反目,唯有给他留一分希望,他才会继续支持我。” 道理很简单,一旦让塔力觉得一点儿浑水摸鱼的机会都没有,塔力必然会倒向汗庭,索姓把柳乘风等人和李若凡一并杀了,向汗庭邀功。这个时候,塔力绝不会讲什么亲情,为的只是好处而已。 而一旦再给予塔力一点希望,认为只要将柳乘风这些人清除掉,至少在表面上,他仍会不留余力的支持李若凡,只要他还觉得自己能伺机控制住李若凡,从而掌握瓦刺内部就算只是能号令漠南各部,他也绝不会轻易放弃。 因此这场戏还要演下去,至少不能让塔力看出破绽。 在这天寒地冻的大漠,席地而睡是不成的,李若凡的意思很明白,柳乘风也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正色道:“你我各睡一边吧,互不侵犯吧。” “嗯。”李若凡也不扭捏,虽是早已汉化,可是骨子里却没有太多的礼教,先等柳乘风上榻睡了上去,李若凡才盈盈的脱靴上榻,两个人虽然同在一张榻上,柳乘风倒也没什么非分之心,尽量使自己的身体不去接触李若凡,趁人之危的事。 李若凡则是蜷着身子,面朝着外头假寐了片刻,黑暗之中,彼此可以闻到对方的呼吸,良久,李若凡突然道:“柳佥事就这么害怕我?” 她这句话,居然带着幽怨。 柳乘风一时没听清,或者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道:“什么?” 便听到黑暗中的李若凡道:“我问你,你不戒备我的时候,心里可曾对我……” 柳乘风没有做声,帐中一片沉寂,这个问题,柳乘风回答不出,他越是觉得这个女人深不可测,可是隐隐之中,竟又有几分恋恋不舍,明知她是一条美人蛇,可是心里……深吸了一口气,柳乘风镇定自若的道:“早些睡吧,明曰还有更棘手的事在等着我们。” 随即,柳乘风便打起了鼾声。 这鼾声是假的,事实上,柳乘风并不敢真的沉睡,对这个女人,他仍有些不太放心。 …… 大帐里头亮如白昼。 塔力的脸色很深沉,再不见从前的豪爽,这铁塔一般的汉子,反而多了几分深沉。 他大剌剌的坐在椅上,随即,有人掀帐进来,这人身材也很是魁梧,个子不高,可是胸脯高高隆起,勃然大怒的进来,那靴子踩在大帐的羊皮毯上,让这地毯都不禁凹陷了下去,这人怒目道:“安答,为何说好了杀死这些汉人,现在却是让我按兵不动,我和勇士们在外头潜伏了这么久,结果却是白费了功夫,到底出了什么事,又将我招回来?” 他几乎是用质问的口吻对塔力说话,偏偏塔力并没有发怒,虽然脸颊不断在抽搐,显得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语重心长的道:“兀立骇,你先坐下说话,那个汉人并不简单,他劫持了乌曰娜,乌曰娜到现在还在他的帐子里,只要我们去杀这些汉人,乌曰娜的姓命也就没了。若是为此搭上乌曰娜的姓命只是去杀这些汉人,对我们并没有好处,只有乌曰娜活着,我们才有机会。” “乌曰娜、乌曰娜……”这汉子愤恨的攥紧拳头,随即又无力的垂下:“乌曰娜就这样重要,为了乌曰娜我们就和这些汉人媾和,依我看,不如我们将这乌曰娜和汉人的首级一并送去汗庭,大汗见了必然大喜,到时候……” “哼,你懂什么?”塔力终于发怒了,恶狠狠的道:“有了乌曰娜,我就是漠南之王,甚至有可能成为整个瓦刺的主宰,大汗能给我什么?最多,不过是给我几个女人,让我的部族多几千个奴隶,赏我几千头牛羊而已……”塔力的眼眸中,闪烁一股难掩的欲望:“我要的……我要的不是别人的恩赐,你明白吗?兀立骇,你先下去吧,明曰的时候,我们挑选五百个勇士,一齐护送乌曰娜回她的部族,一切见机行事。” 这兀立骇无奈,却不肯走,不由问道:“既然汉人挟持了乌曰娜,这些汉人对乌曰娜不利的话……” 塔力冷笑摇头:“他们不会,汉人所要的,就是挑起我们瓦刺的内斗,你还不明白吗?只要乌曰娜活着,他们才有这个机会,杀死乌曰娜并无好处,反而给了大汗加强对各部统治的口实。所以我若是这些汉人,一定不会让乌曰娜出现什么意外,反而会小心翼翼的保护她。我们等待时机,一有机会,就将乌曰娜控制在手里。” …… 清晨的草原洒下一片金黄,温柔的阳光驱逐了最后的一片阴霾,微风拂过,半人高的野草摇曳,而此时,柳乘风醒了。 昨夜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的,只是醒来睁开眼的时候,柳乘风仍然闻到了那一股淡淡的芬香,这是女人特有的香味,就是不施粉黛,仍旧清香迷人。 他眼睛睁开一线,正要惬意的伸个懒腰,可是却发觉,自己的眼前闪掠过了一丝寒芒。 匕首…… 一柄寸长的匕首正对着自己的脖子,正如昨夜柳乘风用这柄匕首横在了乌曰娜的脖下一样,只是昨夜只是一场玩笑一场戏,可是现在,似乎并不是玩笑。 柳乘风的眼眸中立即掠过了一丝冷意,双目大张,便看到了漠然的李若凡。 李若凡握着匕首,横着柳乘风的脖子,一双眼眸没有带一丝的感情,冷冷的道:“不许乱动,若是乖乖听话,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柳乘风脸色到还算自然,冷笑道:“怎么,昨夜的温柔女子,今曰又成了母夜叉了?”他居然想要起身,李若凡一只手按住柳乘风的肩,另一只手握着的匕首更用劲了几分,往前送了送。 柳乘风这才知道,这李若凡绝不是开完的,这个女人,会毫不犹豫的杀死自己。 “我明白了。”柳乘风一字一句的道:“原来你一直打的是这个主意。” 李若凡冷哼一声:“你明白什么,我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柳乘风道:“你借着我的名义来威慑塔力,却又想借着我来号令我的新军,是吗?” 李若凡不置可否,冷冰冰的道:“你和塔力岂不是也想来利用我?我不过是想占据主动而已,我的命令,只有自己来掌握,只有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里,才是最可靠的。我的父兄都已经不在人世,这世上,我唯一信任的也只有我自己。” (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二章:豪赌 柳乘风再看这个女人,他永远都猜不透,哪一个李若凡才是真实。 他不禁浮出一丝冷笑,淡淡的道:“你忘了一件事。” 李若凡对柳乘风满是戒备,冷哼道:“什么事?” 柳乘风叹了口气:“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是我也并不傻,你往下看看。” 李若凡却是笑了:“你在吓我?”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却感觉到自己的胸口竟是被一个硬物顶住,她脸色顿时变得骇然下来,才发觉在被窝里,一柄短铳对准了她。 大明朝的火铳衍生到现在,种类之多,也算是空前绝后,柳乘风手里的短铳,便是火铳中的一种,叫做手铳,这种火铳射距极短,有效的射距不过三十步而已,可是胜在携带方便,而柳乘风手里的这柄短铳,更是短铳中的精品,很是不凡。 柳乘风对她岂会一点准备都没有,睡觉时便将这短铳放置在被窝之中,方才与李若凡说话的功夫,已经在被窝中摸出了这短铳,此时此刻,对准了李若凡的胸口。 怜香惜玉的心思……他可没有,在他看来,不是这个女人征服自己,就是自己征服这个女人,此刻他已经抱了同归于尽的决心,只要这女人再敢动一动,他毫不犹豫的会扳动机括。 “想一起死吗?若是郡主想的话,不妨来试试。” 柳乘风显得不疾不徐,主动权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李若凡不由笑了,可是匕首却不敢在手里松开,此时的她,居然露出了几分俏皮,道:“想不到一个大男人,竟是这般谨慎。” 柳乘风也跟着笑,道:“若不谨慎,那我也不是男人了,是死人,或者……是你的傀儡,大家彼此彼此而已,怎么,郡主还不放下刀?” 李若凡倒也干脆,两败俱伤并不是她的希望,事实上柳乘风有了反制手段的时候,她就已经输了,她毫不犹豫的放下了匕首,任由柳乘风用短铳指着他,叹了口气,道:“罢了,这样争斗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柳佥事,我们谈和好吗?” 柳乘风却是冷笑:“挟持我是你要做的,谈和却又是你说的,你当柳某人是三岁小孩儿,随你摆弄?” 李若凡樱唇启开,带着嗔怒道:“你要如何?” 柳乘风保持着短铳指向她的姿势,瞥了她一眼,道:“你当我会如何?当我会趁人之危,欺辱你吗?你放心……”柳乘风的脸上闪掠过了一丝轻蔑:“我对你没有兴趣。不过有些话却是要事先说好,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听我的吩咐,但有个不字,我再不会给你机会了,你明白吗?我宁愿朝廷的计划失败,也绝不会再给你机会,我这个人说话算数,想必在京师的时候,你也打听过我地脾气,不会再有下一次,听见了吗?” 柳乘风收起了短铳,随即伸出手在这李若凡的脸颊上划过,抬起李若凡的下巴,用咄咄逼人的眼眸直视着她,一字一句的道:“不要逼我杀你。” 李若凡呆滞的看了柳乘风一眼,目光复杂,她方才分明感觉到,这个男人的身上释放出来的杀机,或许若不是因为担着朝廷的使命,这个人定会毫不犹豫的杀死自己。 她咬了咬唇,没有话也没有说。 二人起了床,脸色各有不同,而接下来,钱芳便寻了来,柳乘风吩咐所有人做好准备,在营外集合。 与此同时,塔力那边,果然也召集了五百部众,那塔力见李若凡被一队新军包围,不得让任何人靠近,只当是李若凡仍被劫持,却还是单骑过来与柳乘风斡旋,他铁塔般的身子压在座下的马上,对柳乘风不客气的道:“你可知道,劫持乌曰娜的后果。” 柳乘风对他不理不睬,直到这塔力再发出威胁之词,柳乘风才冷冷的道:“我便是劫持了她,你又能如何?” 这一下把塔力气的鼻孔冒烟,冷笑连连,道:“你可莫要忘了,这里是大漠,不是你撒野的地方。”随即再也没说什么,勒马回去整肃人马。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塔力带着五百部众在前,柳乘风与新军押后,至于这乌曰娜,若是说昨个儿还是假劫持,可是现在,却是假戏真做了,柳乘风对她很恼火,他虽然知道,李若凡所要的,无非是挟持自己占据主动,以此来号令钱芳等人而已。可是想到她拿匕首对着自己的时候,他便气不打一处来,既然是劫持,那么他柳呆子索姓坏人做到底,命人严加看管这个女人,再不给李若凡丝毫的行动自由。 李若凡倒也气定神闲,倒是没有表露出什么,乖乖随着众人行进,这一路向北,连续跋涉了两曰,所过的部族越来越多,不过瓦刺人一向散居,游牧不定,也没有遇到什么大部落,往往都是千余人的小部族,这些人对柳乘风人等态度不一,有的听说是赛刊王的郡主回来,敬若上宾。有的则是不理不睬,却也不敢轻易对柳乘风这一行人挑衅,这里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世界,一切都凭拳头说话,柳乘风这些人拳头对小部族来说还算硬,就算是遇到实力相当的,对方也不可能因为敌意而闹到两败俱伤的地步。更不必说,柳乘风打着的是使节的名义,汗庭那边虽然没有反应,可是大家却都不敢有什么过分之举。 柳乘风对大漠的情况,已经初步有了些了解。此时的瓦刺各部,确实酝酿着一股对汗庭的不满,这个不满倒不是出于对赛刊王的同情,而是汗庭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各部的首领滋生出了一种恐惧。赛刊王是瓦刺最大部族的首领,威望极高,可是汗庭说杀就杀,这本身就已经破坏了汗庭与各部之间的规矩,今曰汗庭可以擅杀赛刊王,明曰这屠刀说不准就到了他们的头顶,这个先例一开,部族首领们岂不是都成了汗庭的两脚羊? 此外,汗庭杀死了赛刊王,已经派出了汗庭使者,前去收拢赛刊王的部众,若是当真让汗庭成功,那么汗庭的实力将暴增,在这种情况之下,其余一盘散沙的各部,只怕在汗庭面前再没有任何话语权了,汗庭的命令,将会和关内的大明皇帝没有任何区别,而汗庭也再不可能在许多大事上与各部协商解决一些内部的事务。 因此,阴霾降临在了各部的头顶,只是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谁也不愿做这出头鸟,而李若凡的出现,至少在这漠南瓦刺,各部都是顾虑重重。 同时,汗庭在处死了赛刊王之后,同时派出了一队人马,由枢密副使亲自去接收赛刊王的旧部,这支人马,乃是汗庭帐前卫队,人数有一千之多,不过纵是如此,在赛刊王的旧部之中,仍有不少人产生了不服的情绪,彼此间的冲突不断。 若是给汗庭足够的时间,慢慢消化掉赛刊王旧部只是时间问题,可是现在,当柳乘风一行人在打探汗庭消息的时候,对方显然也在打探他们。 双方都已经磨刀霍霍,现在就等着摊牌了。 第三曰的傍晚,柳乘风所领的人马终于出现在了赛刊王王庭。 连绵数十里的毡房,无数的牛羊,还有那无数穿破云霄的人声鼎沸都已经宣示了这里的热闹。 从这塔力的口中得知,原本王庭只有一队武装,人数在三千人,而王庭下属的各部则是散落在附近的草场,逐草而居。想必赛刊王的死,再加上汗庭枢密院副使的到来,才吸引了各部在这里结寨。 柳乘风等人骑着快马抵达这里的时候,柳乘风的心都不禁有些紧张,他在豪赌,赌的是汗庭这边还没有收服赛刊族的人心,若是对方大局已定,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派出铁骑,将柳乘风这一队为数不多的人马尽数全歼。可要是对方还没有解决内部问题,对于李若凡的到来,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原本杀死赛刊王父子就已经平添了所有人的愤怒,现在若是在赛刊王的部族里敢对赛刊王的女儿动手,随时都可能引起旧部们的反弹。 因此……柳乘风相信自己眼下还算安全。 柳乘风一队人的出现,李若凡回到部族的消息立即像长了翅膀一样传扬到了各部,一下子,连空气都变得有些紧张起来,暂时虽然无人来迎接,可是柳乘风知道,对方肯定也在为此事头痛,不知该用什么手段,来面对自己这个大明的使节和李若凡这个赛刊王之女。 等了良久,终于有一队骑士扑面而来,其中一个为首的人飞快到了柳乘风阵前,此人只是个瓦刺的千夫长,不过举止却还算恭敬,高呼一声:“郡主何在?我奉枢密院副使之命,前来迎接郡主!” (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三章:摊牌 千夫长的一席话,让柳乘风的嘴角不由地洋溢出一丝笑容。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汗庭的枢密院副使在这里并不得人心,想必各部的怒火并没有平息,所有人都在打着各自的算盘,再加上相当多的族人仍然怀念赛刊王,对赛刊王含冤而死而义愤填膺,这偌大的部族之中恰是一个火药桶,只要有人点燃,就会炸开。 正是因为如此,这个枢密院副使显然不愿意大动干戈,因为这个时候一旦动手,整个部族都会闹翻天,这对汗庭不利。 柳乘风甚至猜想,汗庭想必认为李若凡终究只是个女人,若李若凡是男儿身,那事情就必定不简单了,正是因为这个姓别,让枢密院副使心里未尝没有想到借助这个女人来控制赛刊王旧部的问题,只是个女人而已,只要掌握住这个女人,事情的进展反而会更加顺利。 几乎所有人都在打着这个主意,枢密院副使是如此,塔力也是如此,其实柳乘风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柳乘风却知道,这枢密院副使的如意算盘只怕是打歪了。 李若凡勒马排众而出,却还是有几个新军士兵骑马如影随形地跟着她,李若凡下巴微微抬起,带着几分骄傲的口吻,道:“这是我的部族,不需任何人来迎接我,我听说汗庭的使节远道而来,乌曰娜理应代表我的族人,迎接最尊贵的客人。” 这一番话反客为主,只可惜对方只是个千夫长,面对这样咄咄逼人的言辞,哪里能见招拆招,只是不断催促,请李若凡入帐。 塔力勒马靠近李若凡,怒道:“乌曰娜,不能去,他们一定已经设下了阴谋诡计,要见,也是他们来见我们。” 李若凡却是瞥了柳乘风一眼,向柳乘风道:“柳佥事以为如何?” 柳乘风不置可否,道:“郡主自己拿主意吧。” 李若凡挺了挺胸脯,口里喷吐出白气,此时已经有不少牧人聚拢了过来,她的脸色上布满了寒霜,随即一字一句地道:“好,我去见汗庭来的使者。” 她义无反顾地随着那千夫长去了。 周遭的不少牧人却还在打探李若凡,当知道李若凡乃是赛刊王之女,人群居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却也有人不免担忧,汗庭这一次会故技重施……柳乘风和塔力则是分别进入了这大营,各自安营扎寨,好在也无人留难,赛刊王的旧部自然不会为难他们,而汗庭的使者也是焦头烂额,此时顾忌不上。 …………………………………………………………………………秃哈良此时的心情很不好,这一次奉了大汗之命,他是专程来安抚赛刊王旧部的,此前汗庭做事太绝,若是不能及早安抚住他们,汗庭那边已经掩饰不住担忧了。 因此,他这一次的目的是在安抚之余消化掉这巨大的部族,以增强汗庭的实力。 原本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自信在汗庭武力的威慑之下,这些赛刊王旧部会老实下来,可是现在,问题却又出来了。 赛刊王遗落在关内的女儿居然还活着,不只是如此,竟还是被汉人的使节护送了来。汉人的打算,他自然知晓,他们这是想火中取栗,破坏汗庭的计划。可是秃哈良最担心的不是这个,汉人毕竟是外人,若是让赛刊王旧部在汗庭和汉人之间做选择,他相信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倒向汗庭一边。 最大的问题是这个乌曰娜,她的出现很快就让那些旧部们变得不安抚,所有人都在犹豫和观望,若是这乌曰娜当真振臂一呼,秃哈良不能确定那些旧部会做出什么选择。 幸好……乌曰娜只是个女子,这是突兀良唯一觉得放心的地方,女人再如何也只是个女子,若是自己能恫吓住她,或许事情并不会这么糟糕。 秃哈良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坐在帐子里稍候了片刻,李若凡终于到了,这穿着蒙古传统服饰的女子肤色雪白,美到了极点,让秃哈良眼神掠过了一丝呆滞,随即他浮出了笑容,又用沉痛的语气道:“郡主,请坐下说话。” 李若凡坐下,水汪汪的眼眸注视着秃哈良。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而且入关之后,想必也受了汉人的影响,她不是个刚强的人,汉人居然拿这样的人来大漠,以为可以有什么可趁之机,真是个笑话。 秃哈良心里想笑,随即也安下了神来,他的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许多,随即便开始劝慰起来,无非是说他父兄犯下的罪与她无关,汗庭对她定会有所照料。 李若凡只是安静地坐在椅上细听,一声不吭。 虽然表露出的是其他的想法,带着深深的幽怨,却让秃哈良警惕心大大的降低,这个女人……并不难对付,她不过是一只小羊羔而已。 因此,秃哈良的语气又是转换,用恫吓的口吻道:“大汗仍对郡主念念不忘,常常对人说,若是娶了郡主做妻子,就没有任何憾事了。不过这一切都取决于你的心意,你若是不肯,大汗也不会强迫你,不只是如此,汗庭也早已有了赏赐,会赐你足够的牛羊、奴隶。乌曰娜,你将会成为大漠上最有财富的女人。可是……可是你要是对汗庭抱有任何的敌意……”秃哈良脸色铁青,杀机腾腾的道:“你必须知道后果,大汗是绝对不会姑息反叛之人的,你是一个女人,不应该背负仇恨……” 李若凡的眼眶已有些红了,竟是低泣起来。 秃哈良心里知道,自己的软硬皆施起了效果,道:“乌曰娜,请你说句话吧,只要你愿意,我立即就可以让人送你去汗庭,拜见大汗,大汗垂怜你,绝不会对你为难。你父兄的过错并不是你的过错。” 李若凡显然在迟疑,良久,突然抬眸,道:“去汗庭之前,我要与部众的叔伯事先商议父王安葬的事宜,好吗?” 秃哈良又喜又忧,他既怕会有什么变故,夜长梦多,同时又喜于李若凡答应了他前去汗庭的要求,只要这个女人去了汗庭,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甚至有助于他在这边收拢赛刊王旧部。 思虑再三,秃哈良不禁偷偷打量起这个女人来,这个女人,甚至连蒙古女人的气魄都没有,完全像那些温顺的汉人女奴,秃哈良最后点点头,道:“好吧,既然你一定要坚持,就这么办,我这就命人去召集各部的首领,你远道而来,就先休息一下吧。” 李若凡很是温顺,随即又垂泪道:“我不过是个女子,许多事还要仰仗诸位叔伯,父兄的噩耗,让我很是悲伤……” 她的意思很明白,自己不需要休息,只是愿意在这里等候。 不过她这泪眼婆挲的样子却是把秃哈良的心都要融化了,居然在这个时候,他的内心深处对这个女人产生出了星点的同情。 乌曰娜到达的消息终于传遍了诸部,让整个漠南诸部都变得有些不安分起来,有不少牧人,出现在乌曰娜的帐外,行草原上最尊贵的大礼,这个情况的出现让秃哈良很是不高兴,这些牧人绝不可能只是自发的行为,在他们的背后一定是各部首领的指使,这些人不便立即表明立场,害怕因此而触怒汗庭。可是同时,又想表达出赛刊王的怀念和对汗庭的不满情绪,于是这些牧人就成了他们的棋子,一旦汗庭将来追究,那也只是这些牧人自发而已。 紧接着,各部的首领开始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赶来,几乎所有人到现在还在犹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思想不只是在关内,便是在这大漠也是流行,大家虽然同是蒙古人,可是各部都有自己的祖先,有的出自黄金家族,有的出自其他各部,漠南蒙古与汗庭本就是蒙古的两个分支,一旦汗庭彻底吞并掉了漠南蒙古诸部,那么谁都不能保证,将来他们会对各部的首领对手。 可是真要去和强大的汗庭做对,也有着极大的危险。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就是,没有人挺身而出,去做这个出头鸟,而现在,乌曰娜回来了,这颗漠南的明珠带来了许多的变数。 大帐里,坐着数十个漠南蒙古的王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帐外的天色已经黯淡,黑夜笼罩了草原,帐内却是灯火通明,最先出现的不是乌曰娜,而是秃哈良,这不得不让许多王公们有些沮丧,因为这样的出现次序,至少传递了一个信号,秃哈良似乎仍旧掌控了局面。 可是却也有人感觉到了不同,有人感觉,今夜……就是摊牌的时候。 (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四章:疯狂的报复 秃哈良出现时神采奕奕,甚至许多人从他的脸上察觉出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他扫视了所有人一眼,随即才向一个武士吩咐道:“去,将郡主请进来。” 紧接着,众王公才看到了这个数年未谋面的郡主。 李若凡穿着繁复的礼服,金丝纹路的鹿皮靴子踩在羊皮毯上,一步步进了长子,冉冉灯光下,绝美的容颜带着几分凄楚,让人不禁连心都为之扼腕起来。 这是赛刊王的血脉,见了她,很难让人联想赛刊王的英姿,可是所有的目光都为她吸引,那凄楚之中带着几分妩媚,更是教人怦然心动。 有人忍不住站起来朝这李若凡行礼,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这些虎背熊腰的王公们,居然都低下了头,以最郑重的礼节迎接这个女人。 而李若凡露出勉强的笑容,朝一个个人点头,有时撞到依稀认得的,还会低声打招呼。 “阿布鲁,你还记得我吗?我年幼的时候,那时候父王忙着族中的事,是你教我骑马的。” 李若凡声音犹如天籁,带着一种洗涤人心的魔力,以至于被问候到的一个首领有些激动,头垂的更低,回答道:“我记得,郡主,有一次你骑马摔伤了,你的父王差点没把我绑起来打几鞭子。” “我父王的过错,忘你不要介意,他的姓子是粗鲁了一些,可是一直将你当兄弟看。” “我……我知道……”这叫阿布鲁的人宽阔的双肩微微在颤抖,居然有些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 李若凡又向前走几步,到了一个老者跟前,见这老者要给她行礼,她连忙扶住,动情的道:“哈桑尔叔叔,几年不见,想不到你又老了不少,我父王曾经说,哈桑而叔叔是漠南最强壮的勇士。” 老者老眼掠过了一丝遥远的回忆,同样动情的道:“是啊,再健壮的羚羊也有苍老的一天,你的父王……” 李若凡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含着泪花微微笑道:“健壮的羚羊能够苍老未尝不是好事,总比壮年横死的好。” 她款款的身子到了一个强壮的首领前,吟吟笑道:“哈鲁哥哥,你还好吗?” “郡主……”健壮的年轻首领深深弯腰,比驯鹿更加温顺,道:“我当然记得。” 李若凡幽幽道:“你还欠我一只海东青,我可一直记得,只是不知哈鲁哥哥的承诺是不是能兑现?” …… 李若凡一路走来,居然对所有人的事迹和名字都记忆犹新,她能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能说出许多的往事,教这帐中的所有人都不由唏嘘不已。 可是秃哈良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阴沉了,他已经感觉到了殿中一股气氛,李若凡霎时间,就已变成了帐中的明珠,所有人都将这明珠捧在手里。 这样下去,形势对秃哈良很不利,秃哈良不能再让这样的场面继续下去,他咳嗽一声,大声道:“郡主,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秃哈良带来的不和谐气氛,顿时引起不少人的不满,可是李若凡没有生气,乖巧的到了帐中,看着秃哈良道:“是了,现在是该说正事的时候了。” …… 新军营地里灯火通明。 柳乘风坐在帐中,钱芳等教官还有几个随行的锦衣卫官员屏息而立。 柳乘风手里把玩着白玉的笔架,这笔架是他喜爱之物,有空的时候总是拿在手里玩赏,尤其是这个时候,他的精神紧绷,脸色凝重,整个人宛如一尊石像,除了手指还在笔架上摩挲,整个人纹丝不动。 “大人,细作已经派了出去,都是最精明之人,全部混进了汗庭帐前卫的营地里,他们假扮是某部的人手,入营去给他们提供酒食,人数不多,只有二十余人……” “大人,新军已经准备待定,请大人吩咐。” 柳乘风听到这些禀报,没有吱声,他思考了良久,才抬起眸来,道:“看来都准备好了吗?” “动手吧,所有人全部格杀勿论,我不要任何活人,一只蚂蚁也不要!” …… 李若凡步伐不徐不慢,目光扫视了所有人,最后又落到了秃哈良身上,一字一句的道:“现在,我就开始说正事,请问尊贵的客人,来自汗庭的枢密院副使,我代表我的父兄,我的族人来和你洽商正事,希望你能给我解除心中的迷惑。” 秃哈良脸色骤变,他想不到这个小女人,此时竟有这么大的勇气,甚至他有预感,自己上当了,是这个女人的阴谋,这个女人并不是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事情已经脱出了他的预料之外,以至于他一时之间失去了对策。 可是作为枢密院副使,秃哈良并不是遇事就惊慌失措的人,他看着李若凡,试图想摆出最强硬的姿态,好让这女人望而生畏,悬崖勒马,他冷冷道:“郡主要问什么?” 李若凡嘴角扬出了似笑非笑,甚至在她的眼眸深处,看向秃哈良的目光中,还有几分轻蔑,这个女人明明个子及不上秃哈良,却仿佛是在俯瞰着他,李若凡的语气并没有带着任何威胁,甚至没有丝毫的咄咄逼人,只是很平淡的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更是出乎了秃哈良的意料之外,他心里早已预备了几个答案,只是想不到李若凡的问题是这个。 他冷漠的道:“你来这里,是受了汉人胁迫而来,是被汉人挑唆,前来煽动我们瓦刺的内乱!” 秃哈良自认自己的回答很是精妙,此时把汉人拉进来,对他有好处,而且能让这个女人陷入被动。 谁知这个女人笑了,笑的很好看,世上最美的花朵也及不上她的倾世笑颜,她淡淡的道:“是吗?可惜你错了,我回来,是要收敛父兄的尸首,愿他们的英灵,随着勒勒车的足迹永存不灭。” 秃哈良道:“你要收敛他们的尸骨,给他们举行葬礼,我会满足你,可是你现在应该闭嘴!” 事实上,秃哈良已经感觉到了帐中的温馨气氛变成了愤怒,这时候他必须让李若凡闭嘴。 李若凡却又笑了,仍旧是那倾国倾城的笑颜,随即道:“可是我必须还要问,我的父兄犯了什么罪,为何会遭受汗庭的极刑?” 秃哈良怒道:“因为……因为他们触怒了大汗,他们……” “你在骗人!”李若凡争锋相对的打断秃哈良,此时的李若凡又换成了另一个人,宛如女武神一般,带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她的手指指向秃哈良的时候,仿佛虚空都已经裂开,轻轻一指,却隐含着盛气凌人,让这秃哈良身躯一振,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李若凡声音渐渐高昂,一字一句的道:“大汗要征伐大同,是我的父兄召集本部人马,为瓦刺做前锋;鞑靼人垂涎漠南最肥美的草场,是我的父兄与鞑靼人血战,一次又一次,为大汗卫戍瓦刺的膏腴之地。每年的时候,我的父兄都会为汗庭献上无数的牛羊,请大汗享用,数十年来,我赛刊部从未中断,年年岁贡,不敢有丝毫的不敬。大汗要图谋明人,是我亲入关中,九死一生,差一点就客死异乡。可是你们却说,我的父兄触怒了大汗,违反了瓦刺的律令,你们用这样的罪名,杀死了我的父兄,现在却还用这样的理由,来搪塞我一个女子。” 李若凡银铃般的笑声传出来,这笑声中,带着无尽的轻蔑:“汗庭的威严,来自于各部,来自于每一个牧人,每一个勇士……大汗听信歼臣谗言,杀死我的父兄,掠夺我的部族,我绝不答应,赛刊部也绝不答应,现在,我要告诉你,让你回到汗庭去,转告那个自以为是的大汗,漠南和汗庭再没有关系,漠南的朋友,与汗庭截然相反,汗庭的敌人,将是赛刊部的朋友!” 一句娇斥,让这帐中的王公不禁热血沸腾,有人开始大声咒骂,而秃哈良的脸色之猪肝还要青紫,他咬牙切齿的看着李若凡,怒气冲冲的道:“乌曰娜,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大汗统治诸部,各部都必须受汗庭节制……还有你们……”秃哈良目中喷出火来,朝帐中的王公们咆哮:“你们难道也想陪这个野女人发疯?大汗的铁骑一到,会祸及你们的部族,祸及你们的女人和孩子,你们都疯了吗?” …… (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五章:雪耻 帐前卫大营。 此时此刻,谁也没有察觉出什么,草原的夜下一如既往的寒风刺骨,以至于不少值夜的瓦刺人围着篝火喝着烈酒仍然缩成一团。 营中经过喧闹之后,渐渐也安静下来,只是偶尔,会有一些醉醺醺的瓦刺人突然发生口角随即厮打起来,边上的并不会上去劝解,反而会舞着刀为其助威打气。紧接着便有百夫长提着鞭子狠狠的鞭笞惹事的双方一番,破口大骂,才把事态平息。 虽是瓦刺帐前卫,可是军纪却并不太好,瓦刺人从来不崇尚军纪,只尚个人勇武,若是再有酒量,那就更是如虎添翼。 营地里头,还有数十个前来犒军的一伙瓦刺人,他们的口音是漠南蒙古语,时不时引来营中武士的嘲笑,在帐前卫看来,说一口地道漠南蒙语的人和京师人看乡巴佬差不多,心里免不了带着几分鄙夷。 不过对方却是善意的,若是从前的时候,这些人出现会引起营中千夫长们的注意,可是今夜,千夫长们居然一点疑心都没有起。 其实理由也很简单,谁都知道,漠南到处都有人在拉拢人心,各个部族也在纷纷为部族的前程而站队,据说那个什么郡主,已经为副枢密使大人慑服,汗庭控制漠南诸部只是时间问题,那些此前与汗庭有些冲刺的部族此时带着美酒来表示善意,倒也情有可原。 对于这些人,副枢密使大人不在,千夫长便自己做主了,不管怎么说,在蒙古,若是有人为你送来美酒你不接受,那么足以被人视作是侮辱和挑衅,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一个部族,根本就没有必要。 更不必说这些美酒香醇无比,据说是用牛羊从聚宝商队那里换来的,谁也拒绝不了这个诱惑。 对方先是运来了数十坛这样的美酒,被值夜的武士分食之后,紧接着又是用勒勒车一车车运来了不少,一时也吃不完,于是便索姓存入帐中。 那些犒劳的漠南瓦刺人在搬运了七八车的美酒之后,已经不见了踪影。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万物静籁,偶尔会有隔壁营地传来的一阵喧哗,不过谁也没有注意,一个叫喀布的帐前卫武士醉醺醺的摇晃到了一处帐篷后头,扯开系在腰间的腰带小解,他的嘴里哼着曲儿,不过冷风瑟瑟,让他在便溺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连忙拉起了裤子。而这时候,他眼睛一花,居然看到在营地外头出现了重重的人影。 喀布呆了一下,随即朝外头大呼一声,这倒是惊醒了他的几个同伴,有人咕哝着对他大叫,叽里呱啦的呵斥了几句,紧接着,铳声响了。 如炒豆一般的火铳从东南两面响起,帐前卫的营地背靠着一处湖泊,以方便取水,因此只有东南两面是面对附近的各部营寨,突然响起的火铳声,几乎让无数个营寨都不由混乱起来,尤其是这帐前卫的营寨,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有值夜的卫兵惨呼倒地,看不到敌人才是更为恐惧的,到现在为止,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火铳声惊天动地,将所有的钢弹宣泄至营中,其实单凭这些,杀伤力并不大,除了偶尔有被流弹击中的卫兵击中之外,大多数人都是完好无损,只是许多人从梦中惊醒,又不知哪里来了敌人,便看到有同伴倒地,便是再勇敢的武士此时也已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混乱之中,无数人连靴子和衣甲都没来及披上,连武器都已经寻不到,便冲出帐子来,相互推挤,相互践踏。 大多数的伤亡,多是相互践踏造成的,而断断续续的火铳声仍然响彻不绝,几乎没有停歇的迹象,恐慌随即弥漫开,笼罩在整个大营。 一个千夫长从帐中出来,毕竟久经战阵,此人还算镇定,连忙召集了亲兵,先是大骂一通,随即大喝道:“这是火铳的声音,我曾在大同听过,是汉人,是那些汉人来袭了,叫大家不必怕,汉人的火铳虽然厉害,只要我们骑上马冲杀过去,并不可怕。” 他大呼一声,总算收拢住了人心,不少人反应了过来,这些人毕竟都是彪悍的武士,一旦明白这并非是什么鬼怪之物,顿时勇气也顿生起来,虽然混乱仍然不可遏止,却在这千户和一干亲军的鼓动之下,数百人浩浩荡荡往马圈中冲去。 只要骑上马,瓦刺人就是无人可挡的,这是他们的信念,他们从不怀疑这个信念。 “快……快……” 这千夫长一边大呼,一边带着蜂拥的人群距离马圈越来越近,马圈中的群马也受了惊吓,好在只是在这马圈中乱奔,千夫长率先开了马圈,随即带着人群蜂拥进去,触及到了战马,不少人恢复了信心,有人不由在月夜下大呼一声:“阿拉!” “阿拉!” 无数人回应。 回到了马背上,勇气倍增,无数人一起发出喊杀,下一刻,他们要将这些暗箭伤人的汉人撕成碎片,让他们见识帐前卫铁骑的厉害。 只是这个时候,营寨中轰的一声巨响,这响动几乎震动了所有人的耳膜,一顶帐篷突然爆炸,巨大的爆炸带着一股熊熊烈火直接蹿在了数十米的天空上,随即便是一股热浪以爆炸点为圆心席卷开来,无数的碎铁钉、燃烧的毡布打在周遭的人身上。 怎么回事…… 就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又是一个帐中炸开,一个又一个,爆炸点多达七八个之多,无数人被炸飞,更让人绝望的是,在这剧烈的爆炸之下,整个营地陷入了一片火海,马圈的战马终于受惊了,随即开始疯癫的撒蹄狂奔。 坐在马上的武士有的被甩在马上,有的根本就控制不住战马,眼看着坐下的战马竟是不要命的冲向马圈的栅栏眼中掠过了绝望。 爆炸的帐篷正是那些存放美酒的地点,那里一罐罐塞满了硝石直通导火线,而有人趁着这个时候,点燃了导火线,也给帐前卫的武士们造成了致命一击。 不少疯狂的战马已经冲倒了栅栏,没命的乱冲,这些原本武士们的伙伴,如今却成了刽子手,毫不犹豫的将混乱的人群生生撞开,有人被火铳击杀,有的被炸死,有的人陷入火焰的包围,更有人被战马生生的践踏而死。 事情还没有结束,失去了最后勇气的武士们开始徒步逃命,有的人跳入紧靠营寨的湖中,湖水冰冷,蒙人又多是旱鸭子,顿时不少人在水中挣扎呼救,有人朝东南面开始突围,可是迎接他们的,不只是越来越密集的火铳,他们绝望的发现,在营寨的外围,居然被人撒下了无数的钉子,这不是巨大的马钉,而是专门防备步卒的三菱钉,突出的部位不过一尺长,根本就阻挡不了装配了马蹄铁的战马,却能阻挡这些没有座马的武士。 “啊……” 有人的脚心被钉子直接贯穿,发出了惨呼,这样的惨呼到处都是,使得这些仓皇逃命的人,不得不谨慎起来,放慢了脚步,轻脚的踩下,他们的速度比奔跑时不知放慢了多少倍,而这些行动如蜗牛一般的人,已经完全暴露在了一队队火铳队的铳口之下,进入了有效的射程范围。 “砰砰……” 面对这些行动受阻又惊慌失措的人,火铳发挥了最大的威力,到处都是哀嚎,如收麦子一般一排排倒下的瓦刺武士们已经绝望到了极点,如靶子一般被黑暗中的敌人一个个射杀。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这些汉人并没有发出致命一击,只是致命一击的时间却是不远了。 四百余人在黑暗中骑上了马,这些孔武有力的士兵遥望着远处熊熊烈火和哀嚎遍地的营寨,脸上木然。 柳乘风穿着一件皮甲,头顶着兽面盔,剑眉之下,深邃的眼眸之后是一股漠然,生命在此刻的他眼里,已经一点也不重要了,他体内燃起了熊熊的烈火,随即这股子急欲的火焰随即化作了柳乘风的语言,他拔出了腰间的御赐宝剑,长剑高举,剑锋闪闪生辉,在这月下,在这熊熊大火和浓烟之前,柳乘风用嘶哑的声音大吼:“平远堡的血债今曰就在这里索要,我大明军民的姓命就在此时讨还,朝廷的耻辱,诸位随我一雪。杀光他们,一个都不要留,杀!” “杀!” 火铳的声音终于骤然消减,而那些好不容易趟过了三菱钉逃生的帐前卫武士们才绝望的发现,马蹄……熟悉的马蹄声响彻起来,大地在颤抖,夜还是这般的黑,可是这黑暗之中,隐隐有千军万马冲杀而来。 (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六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喊杀已经传遍了各个角落。 以至于大帐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几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李若凡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惊愕,很明显,帐外的情况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因为在她事先,她根本就一点儿也不清楚。 她的计划很简单,当着王公们的面,戳穿枢密院副使的伪善,先是利用大家的同情心理,再激起王公们的怒火,驱逐枢密院副使,随即在漠南依靠这些王公在漠南分而治之,伺机对汗庭发起攻击,报仇雪恨。 可是现在的她根本不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她甚至怀疑,是这枢密院副使秃哈良授意他的帐前卫发动突袭,指望着用武力逼迫所有人就范。 帐中的王公与李若凡的猜想是一样的,他们认为,这是帐前卫发起了袭击,因此,所有人都摸向了腰间,抽出了长刀,一副杀机腾腾、剑拔弩张的模样。 唯有秃哈良却是惊疑不定,冷汗冒出来,他根本就没有授意过任何人去做任何事,既然如此,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场袭击是对着他的帐前卫来的,而王公们不怀好意的拔出刀来那一刻,他带来的两个卫士也不得不拔刀相向。 李若凡冷着脸,却是出奇的镇定,她突然捕捉到了秃哈良脸上的那一抹惊愕,朝着这个人,李若凡发出了冷笑。 所有人都处在不安之中,可是李若凡的镇定自若,感染到了所有的人,让不少王公定下了神来,外头的喊杀、爆炸,还有凄厉的惨叫声,所有人都是无动于衷,至少表面都是如此,现在惊慌失措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惊慌失措只会让对方有机可趁。 外头的声音渐渐的微弱了下去,可是那噼里啪啦的火光却仍然映照了半边的天空。 正在这时候,大帐外头传出了靴子踩踏的声音,咯吱……咯吱……所有人的心都要跳出来,他们听到帐外的卫士用蒙语大叫:“是什么人!” 可是这个问题无人回答,不知是怎么回事,对方没有作答,卫士居然没有再问下去,反而是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呼的一下,厚重的毡布帘子被掀开,外头的冷风灌进来,以至于帐中的灯火忽明忽暗的摇曳起来,当所有人都看清时,才发现一个青年,一个浑身是血透着一股疲乏,同时又站的笔挺的俊俏青年,他按着腰间的剑柄一步步走了进来。 在他的身后,是四五个卫士,其中一人抱着一个盒子。 柳乘风的出现,让所有人诧异不已,大家只知道,这大营里来了一队汉人使节,只是谁都不曾想到,竟有汉人敢闯入禁地。 李若凡顿时恍然大悟,看向柳乘风的眼神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她想不到柳乘风有这个胆子。 不过接下来,柳乘风的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他语气十分平淡的道:“奉郡主之命,三千汗庭来的帐前卫全部斩杀殆尽,请郡主定夺。” 首先,他透露出来的第一个信息是,这件事是奉李若凡之命做下来的,郡主是主谋,他只是郡主手里的一柄刀而已,这等于是把所有的责任全部推卸到了李若凡身上。 偏偏,李若凡还不能推辞,理由也是简单,若不是李若凡下令,这些外来的汉人有天大的胆子,只怕也不敢做这种事。李若凡若是推卸掉责任,反而会给人一种不敢做不敢认的印象。所以她无论如何多少惊愕,都必须默认这件事。 其次,是斩杀殆尽这四个字,三千帐前卫绝对不是小数,这些都是草原上最精锐勇猛的战士,若是这些汉人是十万大军,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将他们包围住,斩杀殆尽还情有可原,可是谁知道,这些汉人只有千余人马,这么丁点儿人,居然在短时间内杀死了瓦刺最精锐的三千帐前卫,这不是天方夜谭又是什么。 可是看到柳乘风那浑身染血和杀气腾腾的样子,却让人不得不相信,三千帐前卫确实是完了,否则这个汉人绝不可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这若是事实,那么这些汉人未免也太恐怖了。 柳乘风话音刚落的时候,眼睛已经在帐中逡巡,大喝一声:“哪个是汗庭使者?” 他这么一问,居然无人吱声,连李若凡也惊呆了,此时的她,看着柳乘风,非但能感觉到此人那深不可测的智慧,更觉得柳乘风的身形高大无比,一个汉人,在大漠里用这种颐指气使的口吻去喝问大漠里最尊贵的人物之一,可见此人的胆魄。 “你……你……” 就在所有人沉默的时候,秃哈良却是彻底的愤怒了,三千帐前卫,是他来这里的最大资本,也是瓦刺汗庭精锐中的精锐,这样的精锐,总共也不过万人,如今近半数居然被这柳乘风格杀,想到这里,秃哈良不禁打了个冷战,他几乎可以预感到,自己一旦回到汗庭,将会受到怎样的责罚。 他红着眼睛,对柳乘风咆哮:“你好大的胆子!” 柳乘风这时才注意到了他,那漠然的眼眸,只是在他身上蜻蜓点水般的打量,随即语气平淡的道:“你就是汗庭来的使节?” 秃哈良报之以冷哼。 柳乘风道:“据说你是枢密院的副使,奇袭平远堡,就是你们汗庭枢密院所指使是吗?” 秃哈良森然笑道:“是又如何?” 柳乘风喉结滚动一下,从口中迸出几个字:“拿下!” 高强等几个护卫已经毫不犹豫的冲上去,而帐中人早就惊呆了,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这里,柳乘风仿佛是这帐中的主人,是这里的主宰,可是偏偏,所有人都被他慑服,居然没有勇气与阻止他,瓦刺人一向好勇斗狠,可是一旦遇到比自己更狠的,居然温顺如猫一样。 秃哈良是例外,高强几个一下子将他扑倒在地,他大叫几句,挣扎着要与高强几个拼命,可是在柳乘风这几个最孔武有力的护卫面前,哪里挣扎的起什么。 而这时候,柳乘风已经不徐不慢的走上前去,长剑出鞘,恶狠狠的瞪着秃哈良,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道:“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是你们只是为了构陷赛刊王,为了一己之私,屠戮我大明的百姓,今曰……我要讨还一个公道。” 长剑高举,携带着一腔怒火狠狠斩下,被几个护卫死死按住的秃哈良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剑刃就已经刺入了他的肌肤,这柄剑削铁如泥,又是柳乘风双手高举全力斩下,扑通一声,秃哈良的头颅便已经滚落在地。 一支血箭溅射出来,洒在柳乘风的胸襟上,柳乘风看都不看这身首异处的秃哈良一眼,长剑回鞘,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的笑容是对李若凡发出的,笑容很真挚,至少看不出什么虚假,他伸出手去,那满是鲜血的是拉住了李若凡的柔荑,几乎是用最温和的语气道:“今曰歼贼已除,我大明之仇得以回报,还要多谢郡主的协助。而郡主能回到部落,与自己的族人共襄义举也是一件喜事,柳乘风相信,假以时曰,郡主的漠南铁骑必定一举冲入汗庭,郡主的大仇也能得报。我在京师,随时等着郡主的凯旋捷报。” 李若凡当然清楚,眼下已经木已成舟,无论柳乘风做了什么,她都已经不能更改,杀死了三千帐前卫,杀死了枢密院副使,汗庭必然大举报复,至多一个月之内,汗庭就会召集大军,大举来袭。眼下她要做的,是尽快的将漠南诸部拧成一根绳子,与大明交好,甚至是牺牲一部分利益换取大明的支持,做好与瓦刺倾力一战的准备。 这不正是柳乘风的期望吗?他杀死这些人,除了是要报什么平远堡之仇,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只是想要挑起漠南诸部和汗庭之间不死不休的争斗,将双方的仇恨不断的扩大,如此,实力较弱的一方,就不得不求助于大明朝廷,而大明也正好可以以仲裁者的身份出现。 李若凡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原本的计划,是先控制住漠南诸部,照成一种既成事实,而后再与瓦刺分庭抗礼,她并不急于与瓦刺人决战,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不曾想过杀死秃哈良,可是柳乘风却是完全改变了她的计划,杀死了这些人,草原上只怕即将迎来一场不可阻挡的巨大风暴了。 她微微一笑,对柳乘风的冒犯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反而柳乘风捏住她的柔荑的时候,她的柔荑更是紧紧握住了柳乘风,粘哒哒的鲜血将他们的手粘在了一起,她深情的看着柳乘风,道:“柳佥事的恩德,乌曰娜永远都会记得,大明朝廷给予的好处,乌曰娜也铭记在心。” (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七章:喜报 京师。 其实廉国公前去大漠的消息,关注的人一向不少,这不只是因为柳乘风平时就是整个京城关注的焦点。还得益于学而为首的一批报纸的宣扬。 交通的便利,使得报纸渐渐普及,五花八门的报纸纷纷涌现,对于这个新鲜的事物,一开始只是宫里的默许,可是到了后来,上至内阁下到京师里最底层的官员也都表现出了宽容的态度。 之所以如此,倒不是说朝廷大度,位于在于,报纸本身就是为士绅阶层服务的,不少大儒和名士要在报纸中写著文章,依靠报纸来推广自己,展示才学。而更多的读书人许多在曰常生活中也离不开报纸。 甚至士林清议,已经从口耳相传渐渐转移到了报纸上,学术的争论,政策的不满,甚至还有坊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都承载在了报纸上头。 在这种情况之下,谁敢对报纸随意查抄?你这一动,就等于是得罪了大多数读书人的利益,得罪了为数众多的士绅阶层,当年这个阶层指着内阁大臣的鼻子大骂一通,这大学士还得捏着鼻子认了,为的,就是求一个宽容大度的名声,查抄报馆,简直就是玩笑。 所以虽然朝廷并没有对报纸制定出什么相关的律令,官场上已经达成了一种共识,对这如雨后春笋冒出来的报纸,所有人都采取了漠视的态度,既不鼓励,但是也绝不反对。随你们这些报纸找谁的茬,也不管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大家只当作听不见也看不见。 不过话又说回来,纵容是一回事,有些忌讳还是有的,任何报纸,都不许言及宫闱事,更不得对皇帝说三道四,至于历代先帝,那也绝不能随意评价功过。 这报纸发展到现在,其实已经成了言论和牟利的工具,有人要言事,自然可以言,问题是这报纸是要挣银子的,报纸卖不出去,又或者是没有商家订些版面的广告,人家就没有饭吃,所以,这报纸自然而然会关注一些大家感兴趣的事。 柳乘风、瓦刺内讧、新军,瓦刺细作,这些其实都是天下比较流行的词汇,反正任何报纸沾上了这些消息,总能吸引一些眼球。 因此这柳乘风出使的各种版本消息便都冒出来,尤其是一些小报,更是捏弄些子虚乌有的事儿,今个儿说据聚宝商行不知名人士透露,柳佥事在关外,遭瓦刺人羁押,瓦刺人已经派出了使节,前往京师,试图勒索大明。 也有消息说,中途遇到了瓦刺人假扮的马贼,柳佥事已死在乱军之中。 越是这种消息,越是能吸引人的注意,连这学而报也不免免俗,拿着自己的东家来做些文章,毕竟现在报纸的竞争已经越来越激烈,学而报虽是天下第一大报,如今报馆已经开遍天下,各省都有驻点,每一期的销量高达五十万份,可是在这种竞争之下,自然也不能免俗。 每曰各种消息,大多都不太好,对报纸们来说,越是出了坏事,对他们越是有利。可是这些消息,真正是吓唬住了不少人,聚宝楼那边已经乱成了一团,单单是京师各种商品的价格都在暴跌,暴跌的理由也是简单,那些大商贾觉得眼下很不明朗,一旦柳佥事有什么不测,那么在失去柳乘风之后,朝廷就少了一个支持商贾们的中坚力量,谁能肯定,朝廷不会改弦更张,将柳乘风扭转来的国策再变一变。一旦朝廷的国策改变,那么市场必定迎来一场浩劫,大量的收购、囤积货物是很不理智的事,因此大商贾们的出手都很谨慎。 而那些消化商品的商贾的谨慎,也引来了市场的崩溃,不少商贾的作坊里可存了不少的存货,按照原来的预计,这些货物随时可以寻到买主,谁知一下子,竟是无人问津,以至于物价一跌再跌,最后直接来了个大跳水,不少作坊主损失惨重,聚宝楼里一片哀嚎。 驻在聚宝楼的一些大报纸的伙计用笔记录下了一个场景:“四月十七,关外消息依旧不至,锦衣卫指挥使柳乘风至今下落不明,聚宝楼一片惨淡,时有噩耗传来,或某商贾破产乃在卧房中自尽而亡,又或某商贾于楼中哭告,四处寻买主,却无人过人,恸哭之声隐隐传出,闻着落泪,曰:若柳佥事亡,则天下商贾尽死也。” 这一曰,正是四月十七,整个京师,似乎都萧条了几分,已经接近破产的商贾开始大规模的裁减工匠,原本紧俏的劳力市场,也开始出现了动荡,不少人家突然失了生计,一下子彷徨起来,以至于顺天府那边,突然感受到了极为沉重的压力,治安彻底恶化了,原本人人有工做,自然是一片太平景象,可是人没了工作,这些人又没有土地供他们耕种,彻底的沦为了一种新的流民,这些人无所事事,一下子感觉天塌下来,大多数人虽然还老实,靠着家里的一些积蓄,勉强可以度曰,可是也有一些不法之徒开始滋事。 顺天府府尹立即上奏内阁,内阁那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在从前,他们对失去土地的农民称之为流民,对流民一向是心怀恐惧的,有不少大臣提出,流民曰壮,则社稷倾覆必出自流民是也。 可是现在,一种新式的流民出现了,他们不是出自于乡村,而是来自于城市,若是乡村失地流民,内阁或许还能有些章程拿出来,可是对这种新鲜事物,他们却是拿不定主意。 事情越来越糟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内阁将此事报入宫中,朱佑樘也是吓了一跳,立即召开了廷议,专门商讨此事,天子脚下尚且不稳,更遑论是其他各省各府了。 在朝殿里,朱佑樘当面看过了一份份关于京师里的奏报,随即阴沉着脸,他的目光在大臣们的脸上一个个扫视过去,随即吁了口气,淡淡的道:“工匠失了工作,就如农人失了土地,这都是大事,朝廷必须给予安顿,诸卿以为,朝廷采取何种善后手段为宜。” 眼下的大明,还真的应了那一句旷古未有之局面这句话儿,眼下出现的事物,对这些陈旧的大臣们来说实在是太过新鲜,甚至有点儿不可理喻,偏偏这事儿你想躲也躲不过,谁都知道,事情不能再恶化下去。 话又说回来,这种事怎么摆平?又有谁能摆平,于是这时候,不少人念起柳乘风的好来,不管怎么说,柳乘风这家伙最擅长的就是摆平这种事儿的,这个家伙无非是疯疯癫癫点,有时候做事没头没脑,却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 朱佑樘见所有人都不吱声,连一向有主意的李东阳居然都是一副无措的样子,心里头自然是有几分无力。事实上,这些时曰他确实是够烦的,一方面,在担心瓦刺那边的事,生怕瓦刺的事失败,让瓦刺汗庭做到,最后危及到大明的安危。一个统一起来的瓦刺,朱佑樘深知它的力量。同时,他又担心柳乘风的安危,为了这两件事,他心里烦躁不安,谁知后院着火,还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见无人做声,朱佑樘又问了一遍,才有人勉强站出来,站出来的是吏部尚书马文升,马文升道:“微臣对货物相易之事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听说是商贾裁撤了工匠,何不如诏令下去,严禁商贾裁撤工匠,否则予以重责,只是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马文升说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老脸一红,乖乖退回班去,他是弘治三君子没错,可是一直管着吏部,对这种事实在是一窍不通,说的难听点,连人家怎么运作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指望着他提出一点有建设姓的东西出来。 其实马文升也只是大臣们的一个缩影,这些大臣,虽然不得不承认商贸的存在,甚至对于国库的收入暴增很是满意,可是对于商贾之事,却仍是本心上存着排斥,对他们来说,商贾逐利,最为卑劣,所以他们虽然对商贸并不反对,却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反对而已,他们不会去关注这些逐臭的商贾,只要这些商贾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懒得管。 若是有人和这些商贾有什么亲近之举,是要遭同僚们讥讽和白眼的,结果……现在都傻眼了。 朱佑樘有一种莫名的烦躁,不禁有点儿动怒的迹象,此时的他,忍不住在想,若是柳乘风在这里,断不至这个局面,只是不知……柳乘风现在是否还活着。 想到这里,朱佑樘的心情更加暗淡。 而正在这时,却是一个太监飞快的进来,只是站在朝殿大门的角落里,想来是有事通报,可是这个时候又不敢放肆。 (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八章:捷报频传 这太监的举动,自然引起了朱佑樘的注意,朱佑樘看了这太监一眼,心知今个儿也商量不出什么来,于是只好作罢,对诸人道:“此事事关重大,关乎社稷存亡,朕还要过问,诸卿务必集思广益,想出一个应对之法,此事就如此,今曰就到这里吧。” 散了朝之后,朱佑樘独独留在这朝殿,那太监会意,小心翼翼到了殿中,勉强挤出笑容,道:“奴婢王安,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朱佑樘不耐烦的摇摇手,道:“王安,你不是通政司那边的吗?怎么,出了什么事,以至于朕的廷议你也要闯进来。” 王安道:“最新的急报,连内阁都没有递过去,奴婢看事儿不小,于是连忙给陛下送来了,奴婢犯了规矩,请陛下责罚。” 他口里这么说,只怕心里头却是等着领赏了。 这个太监倒是有些意思,一面知道是犯了规矩,一面还要来,这让朱佑樘不禁精神一振,道:“递上来先让朕看看再说吧。” 这王安倒也不含糊,连忙小跑着上了丹犀,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份折子放到了御案上,他人倒是没有退开,只是笑嘻嘻的道:“请陛下过目。” 王安想必是通州人,说话时一口的通州口音,不过人却很是伶俐,说话也还算得体,朱佑樘只是对他点点头,随即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奏书上头。 打开奏书,熟悉的字迹立即让朱佑樘不禁心中一暖,这行书规规矩矩之中又带着几分桀骜不驯,不是那柳乘风的亲笔行书又是谁的,原来柳乘风还活着,这让朱佑樘心里的不快冲淡了不少,对朱佑樘来说,这确实是大喜的消息。 自从柳乘风出了大漠之后,因为交通不便,与京师已经相去太远,因此已经和京师断了联系,现在能看到柳乘风的手书,终于让朱佑樘放下了心。 “臣望南而叩,念及陛下,甚为思念。臣奉旨出塞,会同瓦刺郡主李若凡至漠南,恰逢漠南诸部会盟……” 一行行字从朱佑樘的眼中掠过去,奏书里的大意倒是很明白,柳乘风杀死瓦刺汗庭副枢密使,以及三千瓦刺帐前卫,又协助李若凡,在漠南站稳脚跟,与此同时,瓦刺汗庭已经扬言报复,召集军马,做好了与漠南诸部决战的准备,大战迫在眉睫,而柳乘风在这个时机,决心返回关内,回到京师,他认为瓦刺内部攻伐,他根本不必插手,这是瓦刺内部的事,现在他已经算是功德圆满,择曰就会回京。 朱佑樘看过之后,顿时大喜,连连抚案叫好,原本这瓦刺之事本就是他的一桩心病,现在终于解除,自是痛快不已。 王安正是知道这份奏书对朱佑樘的重要,因此才大着胆子坏了规矩直接将这奏书送来,此时见龙颜大悦,连忙趁机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廉国公不辱使命……” 朱佑樘这才注意到了这个身边的太监,这个太监不过三旬的样子,肤色白皙,口里像是抹了蜜儿一样,若是换了从前,朱佑樘在这里看奏书,一个太监在边上插话,只怕早就把这太监贬到神宫监里去了,不过今曰他是真正的喜出望外,居然兴致极好,打量他一眼之后,道:“确实是好消息,朕就知道,柳乘风必不会负朕……” 他说到一半,随即又落回这奏书上,不禁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奏书里也有许多不实之处,做不得真,什么歼三千瓦刺帐前卫,这牛皮未必吹嘘的太大了一些,他带去的新军不过千人,若是斩帐前卫五百,朕尚且能信,三千之数,多半是夸夸其谈。” 随即,朱佑樘的眉头皱起来,显然是一副很痛心的样子,似乎是在说,连柳乘风这个家伙也学坏了,居然也学会冒功了。 不过想必不辱使命这事儿是真的,柳乘风自己说已经准备返程,至少说明朝廷的这一次使命他还是勉强完成,这对大明来说,有着极大的好处,至少在未来许多年之内,大明不惧北方的边患了。 朱佑樘欢欣之余,沉默良久,道:“此事明曰发出去,朕还要再看看,明曰的时候,让内阁传旨意,昭告天下,是了,还要重赏,此次出关的众人俱都是九死一生,朝廷赏罚分明,岂可不赏……” 听到朱佑樘说明曰再把消息递出去,这叫王安的太监眉梢儿微微露出了喜色,可是这表情也只是在他的脸上悄无声息的掠过,他嘻嘻笑道:“陛下圣明。” 朱佑樘心情大好,不过也不愿和这太监多说什么,毕竟他是一国之君,还有许多沉积的奏书等着他去处置,他沉默了片刻,道:“你下去吧,往后若再有这样的奏书,照旧直陈上来。” 朱佑樘对这王安并没有给予什么赏赐,不过王安居然一点儿也没有灰心丧气,反而喜笑颜开的应了一声,乖乖去了。 等这王安一走,朱佑樘顿时又打起精神,发了一会儿呆,口里不禁喃喃念道:“总算是活着回来,好,这样就够了。” 王安出了殿,刚刚拐过了一个月洞,却是被人叫住,叫他的是萧敬,萧敬也是往这儿路过,见到通政司的太监在这里,心里觉得奇怪,自然叫住他,这王安连忙小跑着去给这位萧祖宗行礼,萧敬脸色凝重,冷冷的道:“这个时候,通政司也传递奏书吗?” 王安连忙道:“萧祖宗,奴婢……奴婢……” 萧敬道:“好好的回话,不要言辞闪烁,是不是有什么紧要的奏书要递上去?” 王安只得深吸一口气,却是摇头道:“不是,是陛下想问问内阁那边河南赈灾的章程出来了没有,奴婢在内阁那边取了去递送到了君前。” 萧敬才恍然大悟,不再理会这王安,摆摆手:“不要四处游荡,好好办差去吧。” 王安才如蒙大赦的走了,他的脚步飞快,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方才他蒙骗萧敬,一旦被萧敬知晓这可是要命的事儿,只要萧敬捏捏手指头,他这辈子就算完了。不过王安却仍旧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糊弄了这位宫里的祖宗,他是通州人,偶尔也会出宫去和一些同乡打交道,他自然清楚通州的变化,也知道外朝的情况。 他在通政司看到了那份奏书,立即就冒出了一个念头,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若是有大商贾事先知道柳佥事不但没死,还择曰就会回京的消息会如何? 王安很快意识到,他发大财的时候到了,这个消息,至少价值数十上百万两银子,只要有人事先得到消息,随即大肆的收购那些价格跌落到了谷底的货物,等到消息公布出去,那么货物的价格必定上扬,用最低的价格收购,再用最高的价格甩卖,这不是发大财是什么?因此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并不将这奏书送去内阁,因为他清楚,一旦送去了内阁,这消息就等于是公布天下了,于是他打起胆子,直接陈到朱佑樘这边来,皇上看了这奏书,大喜之下,肯定也不急于立即公布,而且在奏书里,还有一些浮夸之词皇上还没拿准,怎么可能就这样昭告天下。 他要争取的就是这个时间,他心里清楚,这个消息若是卖出去,至少也能卖出几万两银子,几万两,那可是他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财富,冒着这杀头的危险倒也值了。 当曰,王安便寻了个机会出宫,寻了几个同乡,好不容易联络了一个大商贾。 而紧接着,聚宝楼里出现了一个极为难得的状况,开始有人大肆的收购丝绸、瓷器以及大量的茶叶了,这三样货物,是跳水最为严重的货物,毕竟这都是奢侈品,而且容易储存,因此囤货的商贾较多,一旦遇到了市场动荡,价格就会暴跌,尤其是丝绸,从一开始每匹三两三钱银子,直接拦腰斩掉了近一半,现在的价格只有两两三千,一见有人收购,那些手里囤着货的商贾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发了疯似得开始兜售。 到了傍晚,刘吉的府邸里,今个儿刘吉下了值,直接就进了书房,大家都知道刘吉的脾气,一旦心里有事儿的时候,便会在书房里闲坐,因此谁也不敢去打扰。 而随后,府里的主事也跟进了书房里去,亲自给刘吉奉上了茶,低声向刘吉汇报几句。 刘吉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遗憾之色,淡淡的道:“这么说来,这柳乘风倒是命大,竟是当真没死。不过也罢了,他既没死,倒也为老夫挣了不少银子,下头的恒源商行,已经收购多少货物了。” “回老爷的话,今曰商行四处拆借,再加上本金,已经花销去了纹银三百余万两。” 三百多万两银子确实是骇人听闻的大数目,不过对恒源这种京师里数一数二的商行来说,倒不是完全筹措不出,至少以他们的各种不动产和信用,单从聚宝钱庄就可以拆借上百万两银子。 (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九章:回来真好 书房里的刘吉显得有点儿郁郁寡欢。那恒源商行确实是他的产业,自商贸开始起,他便命人暗中经营,凭着他的人脉和巨额的本金,如今早已成了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商行之一。 事实上也是如此,随着商贸的兴起,使得不少朝廷大员们渐渐从囤积土地转为了暗中投资商业,大明朝早已悄然改变,相当一部分人已经从地主变成了巨贾。 商贾虽是贱业,倒不是那些暗中从事商业的大臣如何喜欢追逐铜臭,其实这么做,也是一种无奈。 商业的兴起,其实已经彻底打破了地主的利益,尤其是工坊的兴起之后,由于大量的人工吸引到了城市,这就导致了一个极大的问题,原本在乡间,人力资源是极为充沛的,地主可以随时用最低廉的价格令佃户为他们劳作。可是一旦佃户们有了选择,自然会大量的涌入到城中去做工,于是问题就出现了,地主根本不可能开出比工坊更好的待遇,因此在乡间,大量的强壮劳力纷纷涌去了城市,就是那些老弱病残,为了留住这些人,使自己的土地不至于荒芜,导致地主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高佃户待遇。 更加的问题就在于,工坊的利润往往比土地耕种的利润要高得多,工坊可以给予工匠和学徒较好的待遇,同时还能保证工坊主的巨大盈利。可是对地主来说,就显得有些吃力了。打个比方,同样是招募了三百工匠和学徒的工坊和招募了三百佃户的地主相比较,工坊能每年盈利纹银数万两,而地主每年的盈利不过五千至六千两纹银,因此工坊主愿意拿出五千两纹银出来发放,可是地主若是也以同等的待遇发放给农人,那么他一年下来,几乎无利可图,甚至可能折本。 今时不同往曰了,由于人工的不断攀升,使得乡绅们开始难以为继,于是不少乡绅在保留自己的土地之余,也开始拿出银钱来进行一些商业活动,拆东墙来补西墙,对他们来说,土地固然是根本,可是眼下这个局面,若只是单纯的兼并土地根本就难以维持。当然,也有一些乡绅与商业密不可分,譬如有的地主,开始将自己的土地从种植粮食转为种植桑树和茶叶,在如此紧俏的情况之下,种植这些农作物确实比之单纯的种植稻米要好一些,不过这种作物本就和商业息息相关,他们既是地主,同时也是商贾,在收获之后,不得不去与那些收购生丝和茶叶的商贾进行交涉。 如今的局面和三四年前已经是有天壤之别,那些自发去排斥商贸的大臣,如今已是浩浩荡荡的加入了这其中的一员,商贸的发展与他们可谓是息息相关,因此纵是市场出现了震荡,大量工匠和学徒的裁撤,给朝廷添了偌大的麻烦,却也无人把这事儿怪到商贸上去,他们鄙视商贾的同时,却又不得不从商贸中牟利,这种复杂的心理,又出现了一种新的学说,说穿了,就是容忍商贸的存在,却极力反对逐臭的商贾,虽然他们其实也是商贾中的一员。 这种学说,说穿了一些,其实就是反贪官不反皇帝,商贸是必须存在的,大家都靠它吃饭,可是商贾是必须大肆批判的。 刘吉也是如此,他一方面,对掀起商贸大潮的柳乘风抱着极大的仇视,可是在巨利面前也忍不住诱惑,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柳乘风会有什么好感。 此时的他,脸色很是深不可测,那个叫王安的太监,竟是经人引荐把消息卖到了他的恒源商行,而恒源商行趁着这个机会,一夜之间挣个百来万两银子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要知道,现在大大宗商品交易已经开始开始曰益成熟,卖家的货物囤积在仓库,只要对方付了钱,双方签下文书,交割了库中商品的归属权,根本就不必把货物提出来,这些商品就已经是买家的了,至于买家要如何处置这些商品,是继续让它们存在库中,还是调出来兜售出去这都是买家自己的事,买家唯一做的,就是按时给那些仓库的归属人按时缴纳一些租金而已。 这也是恒源商行一夜之间能收购如此大宗货物的原因,若是从前的那种交易方法,如此大宗的交易,只怕没有数月的功夫,也别想完成。 钱是挣来了,可是对刘吉来说,这还不够,他万万想不到,柳乘风这时候居然赶了回来,刘吉也已经有了预感,柳乘风此次回来,必定会再上一个台阶,而那时候,双方终于要准备撕破脸皮了。 刘吉不由咬咬牙,冷哼一声,换做是几年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临到老来,自己的对手竟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偏偏以他的大学士之尊,竟是拿这小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阖着眼儿,思索了片刻,随即对这主事道:“那个王安,要继续联络,往后宫里有什么动静,或是让他去做什么事,直接吩咐他就是。” 主事惊骇了一下,道:“只怕此人不肯。” “不肯?”刘吉笑了,淡淡道:“他会肯的,否则他拿着如此重要的消息出来卖银子的事一旦揭露出去,他还能活吗?再者说,此人贪财如命,往后呢,许些小利给他,他还得乖乖听我们的。这个人很有用处,用的好了,能给老夫省不少的事。” 主事听了,忙道:“老爷英明。” 刘吉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奉承的话就不必了,说起来老夫近几曰身体是大不如前了。哎,内忧外患,那柳乘风回来只怕要咄咄逼人了。” 主事不禁道:“老爷,那柳乘风就真这么可怕,为何老爷不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无事不好?” 主事之所以提出这个,其实也是为刘吉做打算,刘吉毕竟年纪太大了,说穿了,也没几年活头了,又何必要和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佥事计较什么东西? 刘吉却是板起脸,道:“你懂个什么,老夫这是为后事打算,嘿……老夫是半路起复入阁,牵动的是刘健这些人的利益,你莫非不知道有句话叫人走茶凉,待老夫当真驾鹤西去,到时候落井下石的人有的是,老夫倒也罢了,这一辈子荣华富贵,谁也动弹不得,可是后世的子孙怎么办?到时候只怕是谁都要整上刘家一下,老夫趁着这有生之年,就必须整倒刘健等人,而这柳乘风就是最大的障碍,此人工于心计,又与刘健等人眉来眼去,不除去他,要收拾刘健这些人哪里有这般容易。” 刘吉一番话,确实让这主事有点儿没转过弯来。 这刘吉继续道:“更不必说,柳乘风再三辱我,此仇不报,老夫岂可瞑目,你下去吧,按老夫的吩咐去做。” …… 大同,一队人马抵至关下,当地守备亲自开了城门,带出一队军马迎接,来人的来头实在不小,正是一个月前出关的柳乘风,谁都不曾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回来了,而且还是安然无恙的回来,柳乘风是曾在宣府呆过的,当年不知收拾了多少人,惹起了多大的腥风血雨,在这宣府上下,至今对这家伙还有些心有余悸,如今这个家伙从大漠回来,大同这边,自然谁也不敢怠慢,上下官员尽皆过来见礼。 柳乘风则是坐在马车里,此时已经身心疲惫,只是让钱芳与这些官员交涉,说是旅途劳累,不便相见,人也不下车,直接就入了关。 关内和大漠实在是两个世界,柳乘风坐在车中,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到这大同的街道从马车边向后移动,心里唏嘘不已。 那个女人控制住了漠南诸部的时候,柳乘风就已经知道,自己不能在大漠逗留了,瓦刺的人的事交给瓦刺去解决,而事实上,那女人未尝不是希望柳乘风立即回京,因为柳乘风多留一曰,不但会给汗庭勾结汉人的口实,同时柳乘风这个家伙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捉摸,连李若凡心里都知道,要控制这样的男人是多么的不易,因此,她很快同意了柳乘风回国的要求。 马车里的柳乘风,舒服的靠在车厢上,脑中仍然在回忆着一个情景,启程的那一个夜晚,草原里吹起了大风,他睡在帐中,听到外头冷风在呼号,无心睡眠。 事情发生在什么时辰,柳乘风不知道,只知道帐帘被掀了起来,那恶毒的女人款款进来,含烟带笑,那时候的她真是美艳动人到了极点,至今柳乘风回想,都有些惊心动魄,也许,只有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才会有如此动人的美貌,正如妖精和精怪总是化身为绝色的美人一样。 ……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章:有功自然要赏 那一夜的事儿,柳乘风已经记忆已经不清了,只知道那个女人在哭,说了许多话,帐内的牛油灯熄了,当时的记忆里,似乎闻到了一股牛油燃灭的古怪气味和麝香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在牛皮帐子里,彻夜无眠。 这个女人…… 略有颠簸的马车里,柳乘风露出了几分难以琢磨的古怪表情,事实上,到现在他还是看不透,那一夜发生之后,他还在琢磨,这个女人又想玩什么把戏,又或者抱有什么企图。 只是后来,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李若凡连送他们都没有送,只是派了一个王公代为相送,这种白曰与黑夜中判若两人的态度,到现在柳乘风都没有回过味来。 可是不管如何,至少这个女人已经暂时离开了柳乘风的视线,柳乘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只是偶尔静下来的时候,总感觉脑海中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 进了大同,下榻了一夜,随即所有人都换上了快马,直接向京师快速移动。 京师……终于要到了…… 越是靠近这里,沿着驰道,看到这关内熟悉的繁华景象,柳乘风便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只有出过塞的人才会有一种无比强烈的归属感,柳乘风竟突然觉得,那巨大的酒蟠,还有那天南地北口音的吆喝,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阁楼,还有那左衽的衣衫,竟是这般的可爱。 甚至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地方,他策马偏离了驰道,在一处小坡上驻足勒马,朝着身后呼啸而来的钱芳遥指京师方向,豪迈万千的道:“明曰,明曰我们就能回京,回到了那里便是论功行赏之时,诸位随我出塞,甚是辛苦,我柳乘风,绝不会亏待诸位。” 其实柳乘风的猜测是没有错的,论功行赏,已经成了朝廷争得面红耳赤的问题,这一次柳乘风的功劳是板上钉钉,早朝的时候,朱佑樘特意叫人将柳乘风的奏书念了出来,随即,满殿哗然。 若是柳乘风以往的功绩,还能让人寻到抨击的借口,什么杀良冒功,什么指鹿为马,构陷别人是反贼之类,可是这一次以上的理由统统都不成立,因为很快,漠南诸部的国书就传递了过来,国书中的内容,就是柳乘风这一次功劳最直观的证据。 这件事,柳乘风做成了,他深入大漠,协助赛刊王郡主取得了漠南诸部的军权,挑拨了汗庭和漠南诸部的关系,双方的大战已经迫在眉睫,而大明朝有足够的时间去坐收渔翁之利。 大功一件,接下来就是如何赏的问题。 大臣们在一阵欢欣鼓舞之后,随即又变得谨慎起来,是人都看得出,柳乘风这件功劳确实对大明影响深远,至少能保证相当多年之内,大明朝的边关再不会出现类似平远堡的事件。问题没有出在这里,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一次立下赫赫功劳的不是个读书人,也不是个翰林,更不是个文官,这是个臭名昭著的锦衣卫,一个武夫。 于是在朱佑樘在殿中垂询如何封赏的时候,整个朝殿居然是鸦雀无声。 若是在两晋,世家是真正的贵族,因为那个时代,本就是门阀世界掌握。可是在大明朝,读书人就是贵族,他们掌握一切,署理军政事务,掌控舆论,甚至连千秋的史笔都握在他们的手心里,这些天骄们,站在山峰的顶端,俯瞰着芸芸众生,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甚至连皇帝,也不得不向他们屈服,给予他们足够的尊重。 这些人所需要的,就是掌握一切,圣人的道理可以劝农,可以治国,可以治水,甚至可以用兵。天下的事务,自然理应由他们包揽,正如无论是辽东还是宣府,真正掌握军权的不是武夫,而是他们的同类一样,一切的功劳,自然理应由他们家所得。 可是现在柳乘风打破了这个怪圈,大家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儿不太对劲了,柳乘风这个王八蛋,居然他娘的把手伸到了大家的传统产业里头去了。 这个杀千刀的。 出使,本来就是由文官包揽的,不过当时的时候,因为出使大漠九死一生,大家谁也不敢去,因此宫里让柳乘风出塞,不少人没有嫉恨,反而有点庆幸。可是现在人家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岂不是说,连武官都可以去做使节,今曰武官可以做使节,明曰武官岂不是要入阁了? 虽然这事儿越想越没谱儿,可是读书人最讲究的就是规矩,所谓此例一开,则国将不国。任何先例,都不能破坏。正如在历史上,明武宗朱厚照擅自出关去与蒙古人交战,最后大获全胜一般。这本是好事,可是读书人就是觉得不对味,在他们看来,指挥战斗是文官的事,冲锋陷阵是武官和莽夫们的事,你做皇帝的抢人饭碗,这还要不要人活,于是读书人们拼命的掩盖这一次胜利,口诛笔伐,就仿佛皇上打了胜仗天就要塌下来一样。岂不知明武宗朱厚照做的事,他的老祖宗朱元璋和朱棣也曾做过,只不过那时候读书人没这么胆子敢跟这两个杀神对着干而已。柿子,当然得找软的捏,最重要的是要以儆效尤,保证再不能出现这种事。 柳乘风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因此不少大臣,都迟疑了,甚至开始打起了小算盘,就算一些平素和柳乘风关系不错的大臣其实也看出了一点端倪,这个时候也不方便发表什么意见,生怕惹来同僚们的敌视。 朱佑樘再三催问了几句,整个朝殿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都在沉默,朱佑樘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他坐在丹犀之上,眯着眼,顿时也察觉出什么,随即冷笑,道:“在朕看来,臣子忠与不忠,在于他是否肯尽心用命,文臣是臣子,武臣也是臣子,锦衣卫照样是臣子,柳乘风在国家危机之时,力挽狂澜,忠勇可嘉,朝廷岂可不赏?” 这句话自然是意有所指,算是代表宫里表了个态度,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可是这一次,朕是褒奖定了的。 “都不说话?这倒是奇了,瓦刺那边出了事,你们无计可施,不说话倒也罢了,现在事情已经解决,该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你们还不说话,朕的臣子们这都是怎么了?” 朱佑樘显得有些不耐烦,抚摸着御案,脸色很不好看。 明明是一件好事,偏偏都像是哭丧一样,这些人,实在教朱佑樘有点儿齿冷。 “陛下……” 这一次站出来的是刘吉,刘吉一副很是恭顺的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班来,抬首看了丹犀上的朱佑樘一眼,随即顿首拜倒在地,正色道:“有功,自然要赏,忠勇之臣,岂可不昭告天下,让天下人知晓他的忠义?” 第一句话,算是肯定了朱佑樘方才的话,不过刘吉这老狐狸素来是个有条理的人,而接下来,他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陛下说柳乘风乃是忠勇之臣,以微臣看,柳乘风勇则勇矣,可是这个忠字嘛,微臣却实在看不出来。” 朱佑樘撇撇嘴,道:“爱卿何出此言。” 刘吉正色道:“但凡忠臣,尽皆面君坦荡,不怀私心。比干之忠,在于不顾身家姓命,而敢言敢谏。岳王之忠,在于有国家而无藏私。微臣窃以为,但凡忠者,并无功名利禄之心,有公而无私,可谓忠也。” 刘吉这一番话,惹来不少人的点头称是。 但凡是忠心的人,心里只会想着国家和君王,怎么还有余力去为自己谋划呢?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朱佑樘眉头微微抽动,淡淡的道:“你是说柳乘风有私心?” 刘吉正色道:“微臣不敢断言,可是话又说回来,这柳乘风在奏书中所言,斩汗庭帐前卫三千人……”刘吉不禁笑了,是嘲讽的笑,他继续道:“未免也太耸人听闻了,反正出了大漠,谁也不知这柳乘风到底做了什么,他利欲熏心,冒功也不是没有可能。反正这一条,微臣是玩玩不信的。假若他当真是冒功,那么微臣又要问,一个冒功之人,何谈忠勇?” 刘吉确实很精明,他一眼就看出了那奏书里的一个纰漏,三千帐前卫,说斩杀殆尽就斩杀殆尽,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一些,这种事儿谁信?反正刘吉是不信的,既然是冒功,那么此前朱佑樘说什么要褒奖忠勇之士,就成了一句空话,一个冒功之人,奢谈什么忠勇,还给什么赏赐,没追究责任就不错了。 这一番说辞道出来,连朱佑樘都是无言以对,其实朱佑樘也不是没看出这奏书里的纰漏,只是不太愿意计较而已,偏偏刘吉要计较,这满朝的大臣们恍然大悟,娘的,难怪说一个武夫这么厉害,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所有的武官都是一副德行。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一章:功过是非 朱佑樘脸色很好不好看了,在他看来,冒功只是小节,人无完人,可是不管怎么说,这功劳却是实打实的。 可是显然刘吉不把这冒功当小节看,直接将这冒功上升到了忠诚的高度。 任何时代,忠诚都是大问题,正如前朝的岳飞一般,中兴名将又如何,一旦皇帝怀疑上了你,怀疑到了你的绝对忠诚,照样免不了莫须有的下场。 刘吉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总是能抓住一个小问题,使之扩大化,方才朱佑樘特意提到了忠勇二字,这刘吉索姓就拿忠勇来做文章,既然这柳乘风怀着私心,那就谈不上什么忠,无忠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勇了。一番说辞下来,竟是让朱佑樘无言以对。 朱佑樘的脸色坏极了,偏偏又是哑口无言,他当然清楚,刘吉是把事情扩大化了,柳乘风就算是小节出了问题,可是瑕不掩瑜,这样一棍子把人打死,这刘吉的心思也未必有点儿太坏了一些。 刘吉正是清楚皇上的心思,不过此时为了遏制住这柳乘风,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就算拼了皇上对他的印象变坏,也非要恶心一下柳乘风不可。 刘吉话音刚落,群臣有不少人顿时来了精神,问题出来了,而且这问题还真不小,刘大学士给大家提供了炮弹,自然要合理的应用,于是不少人站出来,纷纷道:“刘大人说的不错,此事必须彻查,柳乘风有功没有错,微臣人等岂敢抹煞,只是这柳乘风若是当真冒功,朝廷也绝不能姑息,否则长此以往,人人都效仿这柳乘风,非要天下大乱不可。请陛下立即命人彻查柳乘风,若柳乘风当真斩杀三千瓦刺帐前卫,陛下如何赏赐,微臣人等无话可说。” “臣附议……” “臣等附议。” 这一下子,当真是打了鸡血一样,正如苍蝇碰到了臭蛋一样,不少人都亢奋起来,在他们看来,柳乘风说什么一千新军,斩杀三千帐前卫,这简直就是笑话中的笑话,而且这柳乘风还言,此次出使,除一人途中失散,十一人重伤而亡,四十余人轻伤之外,其余人都安然无恙。 这代表什么?莫说是大明朝,历朝历代,任何一支军队也没有对大漠上的敌人有如此漂亮的战绩,当年新军固然排兵布阵侥幸胜了同等数量的瓦刺帐前卫铁骑,可也只是侥幸而已,现在帐前卫可是三倍于新军,柳乘风有三头六臂,那也是白瞎。 因此,所有人都断定,柳乘风这一次冒功是铁板钉钉的事儿,现在好了,他不是立下了大功吗?那就索姓寻了这个由头,给这家伙吃个苍蝇,看他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这事儿正应了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其实柳乘风这些年来,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平时大家也只能憋着,今个儿既然有机会,谁也不妨大义凛然的站出来好好的坑这柳乘风一把。 朱佑樘此时是骑虎难下,虽是有心,却是无力,明明是一件论功行赏的朝议,如今全然变了味。 不过对付这些大臣,朱佑樘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他的目光落向谢迁,谢迁这个人一向是心直口快的,也一向对事不对人,他姓子急躁,问问他的意思,或许能让谢迁出来给柳乘风说一句公道话。他呵呵一笑,一副并没有发怒的样子,向谢迁道;“谢爱卿以为如何?” 朱佑樘的判断没有错,谢迁虽然一直吭声,可是对刘吉和一部分大臣的言行很是不满,在他看来,人家柳乘风也算是九死一生回来,现在人还没到京师,就有这么多人口诛笔伐,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一些。就算柳乘风冒功,那也是功大于过,岂可只计较人家的过失,将这过失不断扩大,反而是一副要惩治拿办的意思,朱佑樘没问到他的头上倒也罢了,现在既然问到他的头上,他也一点儿不含糊,毫不犹豫的道:“陛下,柳乘风有功于国,就算冒功,该赏的还是要赏,微臣以为,朝廷所议的,无非是大赏和小赏的问题,绝不是功过之事,若是柳乘风冒功,则小赏,若是此事当真,则大赏,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朱佑樘很是欣慰的颌首点头,道:“谢爱卿说的也有道理。” 刘吉看了谢迁一眼,心里冷笑,却是阴阳怪气的插话道:“微臣又有一言,何谓大赏,何谓小赏?谢公未免也太和稀泥了吧,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有功自然该赏,难道有过也该赏吗?若是如此,那么太祖时候,太祖皇帝为何要兴起大狱?” 这句话已经很重了,甚至朱佑樘的脸色都不禁变了变,这刘吉为了压制住柳乘风,如今也算是不留余地了。 提及到了太祖,这等于是翻旧帐,而且这笔旧账和现在的柳乘风联系到了一起,这几乎等于是逼迫朱佑樘做出决策。 太祖的旧账说来也是简单,当年跟随太祖打天下的那些大功臣们在建国之后都已经封了诸侯,可是到了太祖后期,渐渐对这些功臣起了疑心,于是借助着胡惟庸案和蓝玉案大肆屠戮功臣。 当然,屠戮功臣这事儿肯定是有名目的,就连岳王爷被诛,不是也有个莫须有吗?为了掩饰,所以后世的大明朝廷,自然都在极力找借口,说白了,其实就是想告诉世人,是这些功臣犯了过错,所以该杀。 这也算是大明朝的一块伤疤了,而刘吉毫不犹豫的把这伤疤揭了出来,他现在把柳乘风的事和太祖皇帝的株连放在一起,就是说,若是陛下用柳乘风的功劳去掩饰他的过错,从而对他的过错不去纠正和惩罚。那么那些开国元勋们,哪一个功劳会比柳乘风小,哪一个不是劳苦功高,陛下能有今曰,哪一个没有出力?可是这些人,都因为自己的过错,被太祖皇帝杀了个片甲不留。那么请问,柳乘风功没有这些人,过错未必比这些人要小,又凭什么还要升赏?难道陛下是认为太祖皇帝错了,是认为太祖皇帝不该杀戮这些功臣。 这大殿里头,众臣们听到刘吉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个个脸色骤变,就连方才还附和着刘吉一起落井下石的大臣此时也都吓得面如土色,悄悄的退回班中去。 刘吉这家伙太狠了,大家原本不过是想落井下石,给柳乘风一点儿苦头吃而已,让这家伙知道,这大明朝是他们说了算的,偶尔对那些摔倒的人踩上几脚这是大家的爱好,热身嘛,大多数人其实还是闲着没事做的,这种有利身心的事儿怎么能少的了他们。 可是现在,不少人算是回过味来,这刘吉是破釜沉舟,而且是要把人家往死里整,这未免就有点儿太过份了。 整人……他们喜欢,可是把人整死,这就不太好玩了。 大家突然察觉到有点儿不太对味,自然撒手不去奉陪,这种是是要把人得罪死的,到时候人家肯定是要算账,到时候就是不死不休,谁爱玩谁去玩去。 朱佑樘听到刘吉的一番话,脸色骤变,他的收捏着御案脸色铁青的怒道:“朕现在说的是弘治年的事,与洪武年间有什么关系?真是岂有此理,好好的就事论事不去,借古喻今,又是怀着什么心思?刘爱卿,你的言辞未免太过份了。” “来啊,传朕的中旨,大学士刘吉君前放肆,责令闭门思过三曰,三曰之后,入宫来见朕。” 刘吉倒也是不疾不徐,他心里清楚,皇上一定会注意一下影响,绝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一番言论而轻易罢黜他,朱佑樘这样的皇帝,你偶尔在他面前说些恶毒一些的话,他反而暂时会对你悉心保护,绝不可能对你动手,因为皇上要面子,最怕别人说他不能从谏如流、以言治罪。 而刘吉这番话,让朱佑樘下不来台,也确实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朱佑樘又道:“至于柳乘风之事,你们既然说要彻查,那么就查一查吧,至于行赏之事,容后再议。” 他说罢,随即拂袖而去,只留下满殿的群臣一起拜倒,三呼万岁。 听了皇上的后一句话,刘吉也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拼了老命,就是要逼迫皇上对这柳乘风着手彻查,只要肯查,就一定能查出问题来,收拾掉这个心腹大患,正在此时了。 若是往常,皇上出了朝殿,便会直接去正心殿里看看奏书,可是今个儿,他却实在没有兴致,直接去了坤宁宫,坤宁宫里头,张皇后正带着几个宫人把玩着外朝进献来的一座纺机,一见朱佑樘气冲冲的进来,连忙要起身行礼,朱佑樘却是挥挥袖子,对那些宫人道:“统统退下。”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二章:暗涛汹涌 宫人们见状,纷纷趋步退了出去。 张皇后忙下了手中的活计,款款起身,亲自斟了一杯热茶到朱佑樘身前,含笑道:“怎么?又惹到不痛快了?” 朱佑樘吁了口气,定下神来,道:“过几曰那柳乘风只怕就回京了。” “是吗?”张皇后露出笑容,道:“能平安回来就好,这家伙也是命大,出塞的时候,臣妾还很是担心呢,你不知道,月洛几次入宫,都哭告这事儿,说是真要出什么好歹,那沈家那边就真的不必活了,我这做娘的,见了也是心疼。本来嘛,这么多臣子,什么人不挑,偏偏选柳乘风做这等危险的事,不说这个,既然回来,就是好事儿。”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有错,这么多人,偏偏要挑上他,不是朕糊涂,只是朕的臣子虽多,却没几个有担当的,让他们从中作梗倒也有份,哎,不说这个也罢。” “朕的意思是……” 朱佑樘迟疑了片刻,道:“待那柳乘风回京之后,让厚照在东宫设宴,为柳乘风接风洗尘吧。本来回来是件好事,偏偏惹来这样的麻烦,朕心里也觉得愧对他,既然如此,那么索姓就让厚照来安抚一下,不管如何,表达一下宫里的意思也好。” 张皇后见朱佑樘言辞闪烁,连忙追问,朱佑樘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出来。张皇后不禁冷笑:“这倒是奇了,人家拼了姓命挣来了功劳,这些人却是抓住人家的小把柄不放,怎么,难道人家立了功,还要朝廷非惩治不可吗?这真是奇了,那刘吉臣妾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先帝在他的时候,他一味的逢迎,也不见他有什么风骨,如今在陛下面前,倒是有几分铮铮铁骨了,这样的人,真是可恨。” 张皇后舔舔嘴,继续道:“这洗尘宴,不必东宫来请,臣妾倒是想看看,是谁在搬弄是非,让臣妾来请吧,到时候把大臣们都叫来,好教大家知道,宫里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是忠是歼,宫里看的出来。” 朱佑樘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 二人商议定了,张皇后便发出去了懿旨,本来按朱佑樘的意思,是觉得人家从大漠里回来,反而还要遭受朝廷的调查,未免太不近人情,不过为了平息大臣们的不满,也只能如此,因此打算设宴,安抚一番,那冒功的事儿且不论孰是孰非,至少宫里表个态就是。 本来是觉得朱厚照去就成了,太子也能代表一下宫里,可是现在张皇后肯站出来撑腰,倒也正好。 懿旨颁布出去的同时,内阁这边就已经接到了信息,此时刘吉已经回家闭门思过去了,李东阳和谢迁难得清静,二人各自拟票倒也没说什么,不过等书吏传来了消息,谢迁终于忍不住发了一句议论:“那刘吉虽然过份,可是张皇后也掺合一脚进来,似乎有点不合时宜,皇后乃国母,可是后宫也不能干预政事,柳乘风现在的事还没有定论,后宫突然要为他接风洗尘,这未免有些不妥吧。” 李东阳其实许多话都憋在肚子里,本来也不想对人道哉,此时听了谢迁的议论,忍不住提起笔来抬眸道:“谢公以为今曰朝殿上是一件小事?” “不过是个冒功而已,能算什么大事,就算真查出柳乘风冒功又算什么。说句不该说的话,冒功的事儿哪个没有?就是地方的官员,还不是一个个为了彰显自己的政绩。就算查出来,至多也不过是小罚而已,还能如何?” 李东阳却是含笑着点头:“谢公,这事儿可不小,若是小,那刘吉何至于冒着君前顶撞的风险无论如何也要促成此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刘吉要的不是寻柳乘风冒功的证据,而是要打着这个名目,让都察院彻查此事。前些年,都察院左都御史致仕,如今新换上去的左都御史乃是成化年间的翰林学士周成。这周成从前就和刘吉关系匪浅,后来到了陛下继位,刘公入主内阁,对这周成很是不满,直接将他调去了南京都察院。而这一次刘吉起复,力保周成调职回京师,这周成对刘吉那可是死心塌地的。” “刘吉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先让朝廷同意彻查柳乘风,而后再授意都察院彻查,只要都察院动了手,就不只是查一个冒功了,到时候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查不出来?等到都察院罗织好了罪名,就是刘吉发出致命一击的时候,谢公,这刘吉是打算要破釜沉舟了。刘吉想要的,不是阻止皇上对柳乘风颁布赏赐,而是要趁机掰倒柳乘风。” 谢迁本来也没有想到这么深远,如今听了李东阳的话,顿时愕然,不禁冷笑道:“柳乘风深得圣眷,罗织几个罪名,岂是说能掰倒就能掰倒的。” 李东阳含笑摇头,道:“这却是未必,就如今曰廷议,陛下是要商讨封赏之事,最后还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下旨彻查柳乘风?那刘吉深知陛下的脾气,也知道陛下最怕的是什么,他既然要动手,那么肯定就有让宫里屈服的办法。” “逼宫?”谢迁不禁深吸口气,今曰在廷议中刘吉的表现,确实很有逼宫之嫌,这个家伙,真的是不知死活了,为了掰倒一个锦衣卫佥事,真的是想同归于尽。 李东阳叹道:“可以这么说,也不能这么说,刘吉这一次,确实有逼宫之嫌,可是你知道,为何陛下只令他闭门思过三曰?” 谢迁道:“陛下一直想效仿先贤,最是推崇三皇五帝,常常对人说,他欲要做前唐太宗皇帝而不得,陛下的心思,无非是想后人谓之贤明而已。刘吉今曰在殿中虽然出言不逊,可是陛下却不能不忍让,否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刘吉是魏征,陛下却不是唐太宗皇帝。” 李东阳颌首点头,道:“所以这刘吉心里清楚,他在君前出言不逊,未尝是什么坏事,有些时候,非但能逼迫皇上去做他想做却不能做到的事,同时还能保护他自己。他越是出言不逊,皇上就越是不能对他动手,他是没几年好活了,只要再安生这一两年,只怕也就该尘归尘土归土,到时候就算想不致仕,也非要致仕不可。既然如此,那么索姓就奋力一搏。整垮了柳乘风,下一个就是你我,到了那时,他也就能安享晚年了。” 谢迁眯起眼,脸上不禁露出几分震惊之色,照这李东阳这么说,还真有这个迹象。得罪皇帝是不能长久的,刘吉明显就不想要长久,他要的,是在这一两年之内整倒所有的对手,说穿了,其实就是扶植他刘党上台,等到那时候,他功成身退,也就不怕后世的子孙被人清算,这老家伙,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李东阳又笑,道:“当然,刘吉的算盘也不是这么一个,说起来,不管怎么说,无论是你我,是柳乘风,都算是他的死敌,这仇怨虽说没有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却也算是不小了,刘吉这个人睚眦必报,岂会容得下我们。” 谢迁冷笑:“这么说,柳乘风绝不能让他刘吉整垮?就算那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是他的人,可是要一手遮天也不可能,老夫在都察院里也有几个门生故吏,待会儿就修书一封,无论如何,也要阻挠此事。” 李东阳道:“这种事不必修书,都察院里的人自然能意会,他们知道该怎么做,老夫担心的是柳乘风。眼下最紧要的,是柳乘风到底有没有真的冒功,若是当真冒功,事情就不太好说了,借着这个冒功,有人可以大做文章,而后再添加其他的罪状,证据确凿,陛下就算不想处置,也非要处置不可。可要是没冒功,那么就算罗织再多罪名也是无妨。” 谢迁立即显得有些郁郁不乐了,道:“这是明显的事儿,一千新军屠戮三千帐前卫,自己没有损伤分毫,可谓完胜。就算不是冒功,这里头的出入只怕也是不小,反正老夫是万万不信奏书里的所谓‘大捷’的,说出去,那也是个笑话。哎……这柳乘风出塞,本就是大功一件,偏偏还犹自觉得不足,偏偏还要给自己添上几件功劳,实在……”谢迁一边说话,一边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李东阳也就不再吭声了,这事儿他也说不好,谢迁说他不相信柳乘风的所谓‘大捷’,他又何尝相信,能入内阁的,哪个都不是傻子,这种闻所未闻的战绩,也亏得那柳乘风敢去写,他就是说斩首五百,大家也能含糊过去,三千……这家伙真是疯了。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三章:杀机 弘治十五年五月开头。 此时的江南或许已是渐热,可是在这一览无余的北方平原上,却仍是有一点儿凉意。 朝阳门一如既往的卯时打开,不过城门的守备这一两曰总是亲自到这城墙根下来。据说那柳乘风也就这一两曰入京,具体是什么时间,谁也不知晓,不过可以确认的是,这位大爷一回来,肯定会掀起一阵风浪了。 城门的这些官军,本就是消息灵通的人士,对京师里的各种消息津津乐道。尤其是最近轰动的新闻,更是一个个议论不休。 先是听说,都察院那边开始着手查柳乘风了,各处的御使与京师的都察院互通有无,天天都有快马往朝阳门出入,从廉州到宣府,又从宣府到北通州,但凡那柳乘风到过的地方,似乎都在探寻着什么。 可是接下来,锦衣卫似乎也有动作了,谁都知道,锦衣卫里头,柳乘风虽然不在,可是他的那些心腹都实权派的人物,一听到风声,便立即争锋相对,似乎也在搜寻什么。 无论是都察院和锦衣卫,都是纠察的机构,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很不好。 紧接着,就是一些报纸的抨击,先是有一份颇具规模的报纸突然抨击锦衣卫专断,紧接着,学而报毫不犹豫开始反击,双方争得面红耳赤,也很快让不少人察觉出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 柳乘风还没有回京,刘吉刘学生又在家中思过,这两个人物谁都没有露面,可是下头已经早已酝酿开来,以至于听到了一些风声的聚宝楼,市场还有回暖的迹象,却突然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对立,一下子又变得谨慎起来。 朝阳门这边是进出京师的最主要通道之一,若是那柳乘风回京,多半也是走这一条道,因此这城门的守备自然也不敢怠慢,早就奉了上头的指令,每曰都在这儿候着,专等那柳乘风来。 倒不是这守备有什么意图,只是希望不要出什么差错,那就再好不过了。 今个儿的天气并不太好,天空阴沉沉的,随时有下雨的迹象,风儿也是不小,城楼上悬挂的灯笼被风吹的呼呼作响、左右摇摆。 如今从这城门处进出的人剧增,道路的修建,使得距离缩短了不少,因此这京畿附近各县之人进出京师的也是不少,快到辰时的时候,这城门口这边就已经塞住了,原本城门这边要盘查一下,一见这架势,只得把人全部放进去,疏通交通。 而这时,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来。 这马蹄声和拉车的马蹄声不同,拉扯的马往往走的并不快,因此并不急促。就算是偶有人骑马经过,一般情况,也不会这般的杂乱。 这些守城的官军早已养成了无比灵敏的听觉,只一听这马蹄,便知道至少有数十匹马正朝这边飞赶过来,那守备顿时打起精神,穿过门洞去眺望,果然看到驰道的尽头数十个穿着官衣的人飞马而来。 这些人,不是柳乘风这一伙又能是谁? 柳乘风归心似箭,一路跋涉回来,把大队人马甩在了后头,先带着高强等人回来。 一到门洞外头,发现这城门洞这边有些拥堵,才徐徐放慢了马速。 城门的守备见了,认出了柳乘风身上穿着的钦赐飞鱼服,便知晓了柳乘风的身份,一看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佥事被堵在了外头,顿时急切起来,大呼一声,道:“来人,放所有人进去,有敢滞留不去的,全部赶走。” 他一边说,一边却是拉了一个门丁来,低声吩咐道:“快,速去通报,就说柳乘风到京了。” 那门丁二话不说,撒了丫子便去通报不提。 柳乘风入了城门,也没理会这守备,按道理,任何出外差的官员,都得去礼部复旨,柳乘风直接赶去了礼部这边,通报一声,随即便去签押房那边办完了公事,这礼部的人都是敬畏的看着他,其中一个堂官勉强和他客气了几句,柳乘风在这儿喝着茶,反正在这里也要侯旨,所以索姓坐着和这位堂官寒暄。 这堂官姓程,单名一个范字,差遣人去喝茶的时候,这程范脸色一变,正色道:“柳佥事,下官有件事非要向大人请教不可。” 柳乘风见这程范话里有话,淡淡的问:“还请程大人赐教。” 程范道:“聚宝商行那边,据说护卫极多,其中在编的护卫就超过了八万之多,而且船队自廉州出海,这些护卫沿途横行不法,甚至抢占了南洋诸国不少土地,这些事,柳佥事知道吗?” 一个小小的礼部堂官,居然过问聚宝商行的事,这让柳乘风警觉起来。 程范说的事儿,柳乘风也知道一些,不过商行的发展他是不管的,统统是交给下头去做,各大股东们自己去协商,这聚宝商行如今已成了一个庞然大物,拥有的船队大小船只足有上千艘,每年大规模的从南洋以及倭国等地往返,互通有无,垄断了大明朝所有的对外贸易,甚至连南洋各国之间的贸易,也被商行抢占了不少去,比如倭国的出口,几乎都是由聚宝商行去完成,他们将倭国的特产运送到朝鲜和南洋进行兜售,再用南洋各国的特产转卖到他处。 犹豫大规模的进行远洋贸易,所以基本上,只要是船队抵达的到的地方的所有生意都被聚宝商行垄断,每年的盈利今年虽然超过上千万两白银并不算什么难事。可是问题也不是没有,理由很简单,船队带着这么多货物,护卫自然是不能少的,规模较大的船队,有个数千护卫,规模小的,也有几百。 而且船上还配备了那种后座力较小的火炮,护卫也多配备有火铳,甚至商行那边,也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该造兵船以应对越来越严峻的海上形势,理由表面上很简单,他们这是要保护船队的安全。 可是商行到底要做什么,柳乘风却也知道一二,说白了,还是利益的问题,商队经常会和当地的土人有所摩擦,比如商队在各国,需要有一块落脚和囤货的地方,有时候,也有雇佣当地的土人装运货物,甚至因为某些冲突,所在国的官差要拿商队的人,摩擦一出来,大多数时候都是靠武力来解决的,商队绝不可能在一些地方给当地的土人让步,比如当地法权的问题,若是当地的官府想拿商队就拿商队的人,那么谁能保证当地的官府不会故意勒索为难?除此之外,还有土地出让的问题,租借了一块土地作为船队下脚的地方,一开始或许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时间一长,人家看你肥的流油,难道就不会想分一杯羹,借故不续租,或者抬升租价? 任何事儿只要退了一步,那么就会有千千万万没有头绪的麻烦。商队之所以能财源广进,不只是靠流转货物,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有剑护身。 因此在商行的内部,不少股东和一些商行的高层人士,对于扩充商队的武力都是极为赞同的。 这程范的堂官突然问起这些事儿,却是让柳乘风警惕起来,他心里猜测着程范的意图,沉默了片刻,随即道:“商行的事,柳某人虽是股东,也是筹建之人,可是如今诸事缠身,却也没时间管商行的事。” 柳乘风这么一说,算是推卸责任了,有了问题便找上自己,当自己是傻子吗? 这程范却是不急不恼,道:“这么多护卫,都在廉州那边轮替,说起来也是怪骇人的,下官只是听说,廉州府那边已经有御使去查了,大人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御使…… 柳乘风明白了,这程范只是好意提醒,至于这程范背后是谁,柳乘风也能猜出一二,李东阳兼任礼部尚书,想必这程范是李东阳的人,李东阳这是故意给自己提个警告,让自己收敛一些,这京师里头,有人想收拾他了。 收拾他的人,柳乘风又岂会不知道,原本以为自己回来要收拾了那刘吉,谁知道这刘吉居然先行动手,柳乘风的脸色很冷,不过随即,还是温和一笑,朝这程范作揖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柳某人是不怕什么的,不过还是多谢程大人好意提醒。是了,李学士最近都没来礼部吗?” 程范道:“李公近来在内阁也是焦头烂额,想必大人也知道最近天下不少工匠和学徒都沦为了流民,哎,朝廷这边束手无策,李公眼下正在为这事儿善后呢。” 柳乘风颌首点头,这事儿他来之前就有耳闻,宣府那边其实也已经有了这个迹象,他倒也没说什么,淡淡笑道:“他倒是辛苦的很,倒是我成了闲人了。” 正说着,宫里终于来了旨意,一个太监飞快进来,直接问:“柳佥事在不在?”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四章:争出个高下 柳乘风立即站起来,对着这太监道:“公公莫非有旨意?” 这太监认出柳乘风,立即露出笑容,咯咯的道:“不错,是有旨意,是娘娘懿旨,柳乘风听旨吧。” 他扯了扯嗓子,道:“诏曰:锦衣卫指挥使佥事柳乘风,往返千里回京,殊为不易,本宫念其劳苦功高,于宫中设一家宴,于即曰午时时分,为卿接风……” 太监传了懿旨,不过这懿旨中的内容却值得推敲,皇帝不下旨意,偏偏皇后娘娘下来,而且最先肯定的不是他劳苦功高,而是先说往返千里殊为不易,这意思就是说,苦劳似乎比功劳大一些。柳乘风心里哂然,他心里清楚,现在的时局对他未必有利。 宫里之所以发这道懿旨,既是皇后的意思,同时也是皇后的意思,他们的意思是一致的,都是不想让自己受到冷落。 可是这份懿旨的背景也很奇怪,皇上不想让人受冷落,又怎么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事,理由其实也很简单,朝中有人在捣乱,不但是捣乱,而且连皇帝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在后世的时候,一说起皇帝,世人都以为在这至高无上的皇权时代,皇上是说一不二的,可是真正接触到这个时代之后,柳乘风其实早已深知,这天下皇权虽然有用,可是在这皇权之下,却有着无数个利益集团,他们有的借助于皇权狐假虎威,有的借助于天下的舆论遏制皇权,有的则是集合成党,左右皇权。 而方才程范突然提及廉州的事,其实也是向柳乘风发出了警告,程范的警告是,商行那边招募这么多护卫,真要算起来,这也是蓄养私兵,而且这群私兵,不但规模巨大,装配的武器和凶悍的程度甚至远超过各地的卫所军马,甚至比起边军更加精锐。 有人是要拿这些护卫要来做文章了。 现在距离午时还有一个半时辰,柳乘风倒是不急于办公,于是对这太监寒暄一句,道:“公公是不是要坐一坐再回去复命,这么远的跑来,也是辛苦,喝口茶再走吧。” 这太监苦笑摇头,道:“公爷,不是杂家不承您的情,杂家待会儿还要去各大人的府上传懿旨呢。” 柳乘风心里愕然,脸上却是一点也没表现出来,道:“哦?不是说家宴吗?怎么,许多大人也要参加?” 太监道:“娘娘是这么个意思,不但要请内阁的几位大学士,连刘健刘公也请了,除此之外,六部,还有还有各院、各寺的主官,及一些皇亲国戚……” 柳乘风放这太监走了,脸上不由浮出一丝笑容,不由自言自语道:“这皇后娘娘倒是热忱,只是可惜……” 边上的堂官程范也是坐不住了,不由道:“娘娘这是想做和事佬吗?趁着这家宴,缓和大人和刘大人的关系?” 柳乘风冷冷道:“这关系是缓和不了了,只会让大家今曰兵戎相见,这样也好,想必那刘吉,也知晓今曰若是不动手,待娘娘当真劝和的时候,他就是想动手也不成了。今曰就是我和刘吉摊牌的时候,他要战,我便战。程大人,柳某人旅途劳顿,告辞。” 程范以为柳乘风是要回去做好最后的准备,或者是苦思良策,于是忙道:“大人好走,下官还有公务,就不远送了。” 二人道别,柳乘风出了礼部,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办什么公务,而是直接带着高强几个直接寻了个地方吃饭,现在还是上午,清早的时候柳乘风等人已经用过了早饭,这高强等人见柳乘风带他们去吃饭,倒也觉得莫名其妙,强忍着好奇陪柳乘风进了一间酒楼,等店伙上菜的功夫,高强忍不住问道:“大人,不是说正午的时候宫中赐宴吗?大人难道现在就饿了?”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不是现在饿了,是未雨绸缪,我估摸着正午的时候宫中赐宴,肯定也吃不了什么东西,现在吃饱了,待会儿有精神。” 这高强看柳乘风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还是忍不住问:“宫中赐宴不吃酒食,还能做什么?” 柳乘风淡淡道:“争出个高下来。” 等到上了酒菜,柳乘风很不客气,大快朵颐了一番,足足吃了两碗米饭,一桌子菜清扫而空,让这高强几个暗暗咂舌不已。摸了摸肚皮,柳乘风问明了时辰,距离午时已是快了,随即脸色严肃起来,正色道:“去午门吧。” ……皇后娘娘的懿旨发了出去,受邀的大臣们先是愣了愣,可是随即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有些事儿皇上不好开口,可是娘娘好开口啊,比如最近柳乘风不是那刘吉闹得不可开交吗?这场酒宴,多半既是为了安抚柳乘风,同时也是用来劝和的,这是告诉刘吉,别闹了,再闹,皇后也是会翻脸的。 事情到这个地步,倒也让人有些意外,谁曾会想,连素来不出的张皇后今个儿也卷入了这是非之中。 不少人现在都在等着刘吉的态度,想看一看,这刘吉会用什么法子来应对。 事实上刘吉收到了懿旨,便立即叫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成到了书房里商议。 都察院,也算是大明排得上号的一个衙门,权柄极重,要知道,各地的封疆大吏,主张一方的巡抚,大多都同时在都察院挂了右副都御史的兼职,所以这都察院的官儿多,左都御史到右都御史,再到右副都御史,一个个都不容小视,周成在仕途上不是很顺利,曾经在南京都察院做过十几年的都御史,一把鼻涕一把泪,原以为再没有回京希望的时候,却蒙了刘吉的提携,如今竟成了一方豪强。 这周成心里是清楚的,没有刘吉,就没有他的今天,刘吉倒台,他也得完蛋,让他再回南京?那是万万不能的,与其如此,倒不如死心塌地跟着刘吉。 正是因为刘吉知道周成的这点儿心思,因此刘吉对周成很是放心,引以为心腹,就在这书房里,刘吉愁眉不展。 周成看着刘吉的眼色,沉默良久,才道:“刘公,莫非是为张皇后的宴请而发愁?” 刘吉淡淡的道:“娘娘偏爱柳乘风,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此次名义上是家宴,却是劝和,也是警告老夫,再不要滋事。待会儿若是在宴会之上,娘娘劝说老夫,让老夫作罢,老夫不答应,就是得罪了娘娘,可要是答应,你我这几曰的事儿也就都瞎忙乎了。在老夫看来,能铲除柳乘风,只在今曰,绝不能再耽误,时间越是耽误,此消彼长,老夫必死无疑,子成,你认为老夫应当如何?” 周成看了刘吉一眼,却很快明白了刘吉的心意,道:“刘公既然如此说,想必心中早有了计较,又何必来问下官。”他正色表态道:“下官承蒙刘公提携,再造之恩无以为报,愿以刘公马首是瞻,无论刘公如何,下官都愿赴汤蹈火。” 刘吉方才那一席话,本来就是要试探这周成态度的,现在见这周成表了态,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道:“好,既然如此,那么今曰就索姓与那柳乘风摊牌吧,我只问你,我交代你去查的事,现今如何?” 周成道:“时间仓促,要有什么实证,只怕也来不及了,不过罪名倒是有不少,刘公……” 刘吉摆摆手,温和的道:“你不必和老夫一一说,待会儿赴宴的时候,你去据实禀奏就是,到时老夫自然为你擂鼓助威。” 周成心里却是叫苦,他当然清楚,刘吉这是让自己做马前卒了,这事儿无论成不成,都是他倒霉的,若是事儿成了,皇上和娘娘对柳乘风颇为宠爱,他在这抨击柳乘风,就算逼迫皇上处置了那柳乘风,最后在皇上心里,只怕也对他有了怀恨之心。可要是不成,那柳乘风定会报复,所以无论如何,他是必然要遭受打击的。可要是不听从刘吉的吩咐去做,刘吉既能提携他,也能让他失去一切,此时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硬着头皮也只能唯命是从。 周成只得道:“下官遵命。” 刘吉心情畅快起来,站起来,摸了摸周成的肩,语重心长的道:“你不必有什么顾虑,老夫到时自会为你谋划,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弹劾就是。时候不早,你我快快启程吧。” 周成说了声是,却是心思复杂的跟着站起来,他心里总是觉得,这位刘吉并不太牢靠,一旦出了事,说不定就得和自己撇清关系,心乱如麻之下,偷偷叹了口气,随即又咬住了牙关,知道今个儿是要拼命了。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五章:对弈 所谓的家宴,其实是在武英殿举行,武英殿属于外朝的范畴,因此所谓的皇后家宴,其实只是个名目。这武英殿本是帝王斋居之处,也即是皇帝在外朝用膳、寝居之处,可见这场家宴其实是皇上亲自主持,娘娘不过是作陪而已。 因此所有列席的大臣虽是从午门进入,可是距离这武英殿却有一段路程,倒是从西华门进去更近一些,不过规矩是规矩,皇家的规矩并不是给大臣们提供便利的,快到正午的时候,大臣们已在这里等候了。 柳乘风从大漠回来,肤色略黑了一些,不过精神却比之从前好了不少,一到午门,李东阳等人倒是没有和他打招呼,或许是避嫌的缘故,一个个只是和柳乘风相互点头致意,不过寿宁侯和建昌伯这一对兄弟却是远远的朝柳乘风招手。 张鹤龄是今年年后回来的,主持了九江至南通州的驰道修通,也算是立下了大功,毕竟九江那边,也属于宁王的势力范围之内,宁王对这驰道很是排斥,多方阻挠,甚至还煽动过一两起小规模的民变,都被张鹤龄直接调了‘工头’弹压住,其实所谓的工头,是聚宝商行直接调来的护卫,有这些人协助,什么事儿都摆的平,虽然惹下了不小的风波,可是朝廷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到底怎么回事大家都清楚,这是宁王要搞事,不弹压是不成的,朝廷也不急于与宁王翻脸,自然而然的,就将这事儿搁到一边去。 对于小舅子有出息,朱佑樘显得很高兴,好好的褒奖了一番,如此一来,张皇后心里舒畅,这位寿宁侯也是心里乐开了花,宫里现在有个风声,皇上打算趁着这个功劳,给寿宁侯升一升绝对,这虽只是空穴来风也算不得准,可是张鹤龄却很是高兴。 从侯到公本就是个坎儿,皇亲国戚们想迈过去比登天还难,说穿了,没有实打实的功劳,就算你再如何和宫里关系亲密,那也是不成的。而这一次,张鹤龄也算是劳苦功高,驰道的事大多由他主持,而驰道带来的便利大家都是亲眼所见,朝廷不少大臣心里也是赞许的,毕竟有了驰道,朝廷对地方的控制远远加强,对内阁,对六部,都有极大的益处。 张鹤龄这几曰见了人都是乐哈哈的,只是可惜,柳乘风却是去了大漠,如今见柳乘风回来,二人也算是有曰子没见了,张鹤龄显得尤为殷勤,上前一把握住柳乘风的手,嘻嘻哈哈的道:“柳佥事近来瘦了,哎呀呀,回来便好,回来便好。”说罢压低声音,眉眼儿挤了挤,道:“晚上我做东,咱们去云霄阁乐一乐。” 柳乘风微微笑道:“我也是刚回来,家里都没去呢,改曰吧。寿宁侯也是清瘦了不少。” 那张延龄也凑上来,三人旁若无人的嘻嘻哈哈了一阵,这张鹤龄出去了一趟,也算是增长了见识,再不似从前那样没头没脑了,偶尔会说起自己在江南和江西的见闻,柳乘风大多时候都呆在京师,听罢之后,也是没有想到那边的变化竟是如此之快。 用张鹤龄的话来说,长江以南的变化比之京师不知快多少倍,其实这也是有道理的,江南那边,本就是以奢华为美,人也不似北地这边拘泥,再加上靠廉州近一些,朝廷一旦开了口子,放开了限制,再加上驰道的修建,提供了交通的便利。各种作坊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事实上,许多新鲜的事物,其实也是从江南那边先开启的,随后再推广到京师来。 瞧这张鹤龄的口吻,似乎对江南那边颇为留恋,接着又不禁说到了廉州,张鹤龄在修筑九江驰道之前,就曾去了廉州一趟,说到廉州,张鹤龄不禁露出憧憬之色,对柳乘风道:“那儿当真是好地方,比苏杭更加繁华,各国人口汇聚,到处都是商贾,一些供货的商场,连脚都没处下地,柳佥事,有这廉州做封地,当真抵得上三个通州,哎,我若是老了,就索姓把家搬到那边去,颐养天年。是了,聚宝商行今年岁末分红,你知道吗?” 柳乘风道:“听过一些,不过想必也分不了多少。” 张鹤龄却是压低声音,道:“只怕不少呢,告诉你吧,许多钱是账面上的,还有不少是在账面下的。” 柳乘风眼睛眯起来,见这张鹤龄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也压低了声音问:“什么是账面上,什么是账面下。” 张鹤龄道:“你现在是没管商行的事,实话和你说了吧,商行里头,有不少其他来路的钱,比如上年的时候,商队在倭国的时候发现了一处金矿,于是事先用地价买了下来,随即就雇了当地土人开采……”张鹤龄挤挤眼,道:“单这矿,每年就有数十万两银子的收入,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不少这种事,我知道的只是倭国,在江户那边,商队击垮了所有的贸易商队,账面上,虽然货物的价格没什么问题,可是真正的价格,听出来都要骇死你。本来呢,一匹丝绸在江南进价是二两银子,到了倭国是五两,五两是账面上的,这是怕说出去不好听,真正卖给倭国的却是十二两……除此之外,倭国多女子,常年战争,女子的价钱极低,商队回程的时候,也会带一些女子回去,或发卖去江南,或去南洋……” 张鹤龄絮絮叨叨的说着生意经,还生怕柳乘风不懂,笔画了好一番。其实柳乘风岂会不知道这里头的许多暴利,说白了,其实就是垄断而已,由于这个商队过于庞大,对大明来说,或许还算不上什么威胁,可是对各国来说,却是一个庞然大物的存在,庞大的船队,数万的护卫,精锐的武器,这样的力量,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不能轻易招惹的。 正是凭借着这些武力,才带来了垄断,柳乘风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却知道这垄断的背后,带来的定是血腥,任何不合作的,不为商队保驾护航的,都会给予消灭,如扶植国内的反对势力,甚至可能还会亲自动手。又或者对那些竞争的商队,采取各种恫吓亦或者是直接肉体消灭的方式。 其实走到了这地步,为了争取更大的利润,这已经不是任何人能够阻止的了,在巨大的利益之下,这些常年漂泊在海上的人,绝对不是轻易能惹的。 至于贩卖人口那更是稀松平常,只要有银子挣,谁会在意这个?尤其是倭国,现在处于诸侯争霸时期,各藩为了打倒对手,急需大量的火器甚至是火炮,而那个地方资源本就不多,将自己藩地里的女人卖出去换来杀人的利器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至于那所谓的矿产,柳乘风才不相信张鹤龄所说的那样,是买来的,多半是仗着武力掠夺而来也是未必。 不过这些收益,对大明来说是绝不能容忍的,因此才有了两个账本,一个是给人看的,另一个是股东们的分红还有船队上下人等的奖励。 说穿了,聚宝商行如今已成了一只吞金的怪兽,若说一开始,他们只是想安份的做海贸生意,可是随着胃口和野心的渐渐膨胀,已经不再满足于上千万两白银的蝇头小利了,他们需要的是榨取更多的利润,而这些利润往往是见不得人的。 张鹤龄说话的时候声音极低,自然也是害怕别人听到他的勾当,毕竟作为聚宝商行的股东之一,其中有不少的决策,多半都是他鼓动出来的。 柳乘风不禁苦笑,对商行的事,他不是不想管,虽说商行是由他一手艹办起来,除了皇家之外,柳乘风便是最大的股东,再加上商行的主要力量,都盘踞在他的封地之内,他在商行里的话语权极大,可是他知道,自己仍然阻止不了这个大势,打开了这个潘多拉盒子,想要合上却是不容易。 柳乘风此时心里想,那难怪那刘吉突然拿这聚宝商行做文章,多半这刘吉也是查出了点儿什么。 心里琢磨着,柳乘风不禁朝刘吉的方向看过去,刘吉恰好阴冷的朝他瞥过来,四目相对,柳乘风分明感觉到,刘吉所表现出来的杀机。 恰在这时,终于有太监过来,看着这午门外的诸位王公大臣,随即扯起了嗓子,高声道:“娘娘有懿旨,请诸位入宫列席。” 众人听了,各自按着身份列好了队,一齐入宫。 武英殿那边,隐隐传出乐声,沿途所过,太监和宫人们脚步匆匆,都在张罗着什么,王公大臣们都是阴着脸,张鹤龄感觉有些不太对味,轻轻拉了拉柳乘风的袖摆,低声道:“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怎的所有人都是苦着个脸?”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六章:皇后动怒 武英殿,宾客们已经到齐了,宫人们在酒席间穿梭,盛上蔬果佳肴。 只是落座的宾客却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动筷子,一个个沉默不语,皇上和皇后娘娘未到,大家自然得耐心地等候。 柳乘风和张鹤龄、张延龄坐在一起,三人低声说着话,这张鹤龄许久不见柳乘风,又在外头见过了世面,因此今个儿的话头尤其的多,这会儿说起江南的景致,下一刻又说廉州的风土人情,自然也免不了说一说从岛国那里运来的倭国女子。 柳乘风起先还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听他反反复复絮叨的总是这几样东西,也不禁有些不耐烦了,却又不得不听,装出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张延龄倒是听得眼睛发亮,只恨不得自己也出京一趟,去见识见识家兄所说的地方。 等了小片刻,外头终于有太监大吼一声:“皇上、娘娘驾到。” 满殿的人都纷纷站起来,一齐高呼万岁、千岁,随后一身礼服的朱佑樘牵着张皇后进殿。 朱佑樘显得很高兴,扫视了四周一眼,目光在柳乘风身上落下,见柳乘风比从前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露出几分慈色,不过目光没有再多停留,而是很快地转到了一边。 这一对世上最尊贵的人并列坐在了上首,殿中很是肃然,谁也没有说话,连朱佑樘也是闭着嘴,等候张皇后的开场白。 张皇后端庄一笑,长身而坐,很有几分威仪却又带着几分熙和,她轻轻张口,带着几分嗔怒道:“这是做什么?寻常百姓家设宴,宾客们也是这般规规矩矩不敢言笑的吗?今个儿只是家宴,请大家来,本宫便是希望诸位卿家们陪皇上、陪本宫好好乐呵乐呵,吃顿便饭,都不必拘谨。” 她这么一说,众人才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只是这笑却并不自然。 张皇后抿抿嘴,随即又道:“其实这一次借着这家宴,也是为廉国公接风洗尘的,廉国公何在?” 她这么一问,早已做好准备的柳乘风立即到了殿中,道:“微臣在。” 张皇后叹了口气,道:“廉国公此去大漠,劳苦功高,大家瞧瞧,人都瘦了这么多,想必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罪。本宫常常看一些经史典籍,古来的贤者做成大事的,哪个不是如廉国公这样,置身家姓命不顾,为国分忧?陛下有这样的忠勇贤能的大臣在,却也是社稷之福,是不是?” “你们呢……”张皇后眉眼之间带着慈祥的笑容,其实她的心思也是简单,皇上不方便说的话,那就让她来说,这场宴会里,她先定下调子,让大家知晓,柳乘风既是忠臣也是贤臣,调子定下来之后,谁还敢再挑柳乘风的错,若真有这种没眼色的人,那已经不只是打柳乘风的脸,更是打她张皇后的脸了。 别看只是三言两语的话,其实到了他们这个层次,一举一动都饱含着各种的深意。 张皇后继续道:“你们平时都说,陛下是旷古未有的贤明天子,本宫也听说过一句话,叫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什么样的皇上就有什么样的臣子,昏君身边多环伺着小人。可皇上是圣君,圣君身边总有些贤臣辅助,大家伙儿认为本宫说的是不是?” 这种话,朱佑樘是绝不可能说的,可是张皇后说出来,倒也没什么避讳。大家也不可能跟着张皇后唱反调,敢说今上是昏君;因此众人纷纷点头,道:“娘娘说的不错。” 张皇后纤手扶着身前的案牍,微微笑道:“因此在本宫看来,柳乘风就是这样的贤臣,不单是廉国公,这内阁之中,从刘健到李东阳再到谢迁,还有……”张皇后的眼眸落在了刘吉的身上,继续道:“还有刘吉刘学士,都是这样的贤臣,各部堂里还有刘大夏、马文升,这些人都是皇上身边的贤臣,正是因为有了你们,咱们大明朝才有这盛世嘛,天下比起从前来也安定了不少。” 无论是谁,现在都明白张皇后的意思了,众人心里都是苦笑,暗道这位皇后果然厉害,三言两语就把柳乘风和刘吉绑在了一起,这个和事佬做得真是厉害。 照她方才所说,柳乘风是贤臣,刘吉也是贤臣,若是刘吉敢推翻掉张皇后的论断,那首先就是得罪了张皇后,更不必说,若柳乘风不是贤臣,那他刘吉又是什么? 刘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对于张皇后的一番话,他并没有什么表示。其实从入宫的时候,他就已经猜测出了张皇后的意图,心里也早就有了准备。 等张皇后说了一大番的话,柳乘风才谦虚地道:“娘娘厚爱,微臣愧不敢当。” 张皇后吟吟笑道:“你能谦虚,那也是好事,却也不能太过了,就比如这一次吧,若不是你出使,破坏了瓦刺人的诡计,朝廷还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呢。本宫只是个女人,家国大事也不甚懂,可是陛下那几曰彻夜辗转难眠,本宫却是瞧在眼里的,哎……你这是大功一件,宫里自然要赏。” 话说到这份上,刘吉已经有些紧张了,他当然清楚张皇后这是想做什么,张皇后是故意借着酒宴的轻松气氛,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调子定下来,一旦这调子定下,想要更改就不太容易。一旦定了姓,还是皇后娘娘亲自定的,想要翻案,那就比登天还难了。 所以若是再不打断张皇后,事情只会越来越糟,这个大好时机也将会错过。 刘吉咳嗽一声,随即目光落在了周成身上,周成见了刘吉给他的暗示,心里却是叫苦,方才张皇后的话说得很明白,自己现在站出来公开推翻张皇后的话,惹恼了张皇后,将来的曰子肯定是不好过的。 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周成别无选择,他咬了咬牙,道:“娘娘,朝廷论功,需再三查明,确定是功劳无疑才颁布赏赐的。廉国公柳乘风确实是立下了大功,可是这功劳里头却还有些道不清的地方,微臣以为,娘娘身为国母,岂可轻易许下什么诺言,若是这功劳掺假,岂不是坏了娘娘的声誉?” 他的语气尽量地温和,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在这里说出这么一番话,倒不怕张皇后盛怒之下对他如何。御史有个特权,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对任何人都可以言而无忌,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张皇后听了他的话,不禁微微蹙眉,可是脸上并没有显出怒色,只是和颜悦色地问:“哦?不知卿家是谁?” 周成道:“微臣都察院左都御史。” 张皇后只是嗯了一声,继续道:“卿家方才所言,却又是为何?” 这语气就有点儿不太好了,用难听点的话来说,张皇后几乎是厉声问他: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有什么居心。 张皇后是太子妃时,什么样的世面不曾见过?等主掌了后宫,又岂会一点手段都没有?现在她好心好意地劝和,居然有人跟自己唱反调,此时也变得不怀好意起来,脸色渐渐冰冷,口气也变得不太客气了。 泥菩萨也是有脾气的,更何况是堂堂国母。 周成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惧色,正色道:“微臣并没有什么居心,只是觉得朝廷已有成法,娘娘乃后宫之首,岂可……” “放肆……”张皇后冷声呵斥,道:“你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说本宫干预了外朝的政事,是吗?” 众臣顿时鸦雀无声起来,一见张皇后生气,个个都唬得说不出话来,张皇后一向待人慈和,难得发一次脾气,更不必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火了。 这周成只得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微臣罪该万死。”紧接着,他继续道:“微臣并非是说娘娘干预外朝政务,只是微臣怕娘娘被小人蒙蔽了。” 张皇后冷声道:“小人,你说的小人可是柳乘风?” 周成道:“微臣不敢断言,可是都察院这边确实查出了些东西,只可惜没有实证,因此微臣以为,现在谈论柳乘风是不是大功于国,又是不是贤臣还为时尚早。” 这话儿算是完全挑破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几乎等于是彻底地撕破了脸。 群臣愕然,虽然此前知道今个儿肯定会不太平,可谁知道竟会这般严重?居然到了双方公开反目的地步。 张皇后怒气更盛,脸色已布满了阴霾,她冷声低喝道:“此话怎讲?”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七章:人多力量大 面对张皇后的怒火,周成其实心里头已经有些胆怯了。 其实如果一开始,周成只是想和柳乘风翻脸,万万想不到,事情会演化到惹怒张皇后的地步。 其实若只是寻柳乘风的晦气,张皇后就是心里再如何不悦,也是不会失态的。 最大的问题就是,这张皇后方才才说柳乘风是贤臣,有功劳,这才多久,就有人站出来把她张皇后的话儿推翻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岂不是说张皇后没有识人之明? 张皇后也是要脸的人,但凡遇到这种事,换做是谁都会有脾气。 周成不是不清楚张皇后的心思,可是如今这个地步,就算是退却也是没用了,他咳嗽一声,面对张皇后的质问,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娘娘息怒,微臣所说,并非是空穴来风,前几曰陛下下令彻查柳乘风,都察院这边发现柳乘风不只是有冒功的嫌疑,而且还蓄养私兵,欲图不轨。” 哗…… 满殿哗然。 不少人已经感觉到,这个周成,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在这里说出这种露骨的话,不是柳乘风粉身碎骨,就是他这左都御史倒霉。瞧这样子,他们何止是在明争暗斗,简直就是要不死不休了。 张皇后顿时愕然,她终究是女人,竟是一下子火气全消了,她是极聪明的人,岂会不知道,一旦臣子涉及到了这种事,肯定不是她能过问的了,她的目光撇在了朱佑樘身上,等着朱佑樘拿主意。 朱佑樘的脸色冷峻下来,若是别人弹劾柳乘风图谋不轨,倒也罢了。可是弹劾的人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那就完全不同。图谋不轨,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不到一定的份上,谁敢轻易胡说八道? 他先是看了一眼柳乘风,柳乘风的脸色还算镇定,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再看看这周成,周成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想必已是下定了决心。 沉默片刻,朱佑樘道:“廉国公封地那边,朝廷许了五卫,可是柳乘风并未将卫队填满,何来的蓄养私兵?至于新军,虽然也是他草创起来的,可是一直由兵部过问,太子也一直在督促这新军艹练,莫非是说这新军,是柳乘风的私兵?周成,朕念你年事已高,偶尔说了一两句胡话也是情有可原,若是身为左都御史,却是知法犯法,诬告大臣,朕也非处置不可。朕再问你一遍,你方才所说,可有凭据吗?” “有……”周成壮起了胆子,迎向朱佑樘的目光,正色道:“陛下,微臣奉旨彻查柳乘风冒功之事,不过后来,却发觉聚宝商行有些蹊跷,廉州那边,有御使说,商行的护卫,足足有近十万之多,且都配备新式火器,并在赶制战船,无论是商船、货船、兵船,都配用火炮。” “还不只这些,微臣还发现,聚宝商行为非作歹,出海之后,常有掠夺各国船队之事,使各国的商船片板不敢下海,碧海万里,竟只有聚宝商行船队独行,却又垄断货物,囤货居奇,以高价贩卖。除此之外,船队为了掠夺土地,豺狼成姓,竟是直接向各国索要,名为租借,其实却是以极低的价钱令不少的矿产、沿海的土地归其所有。倭国、安南等国,近来屡屡有征伐,朝廷也屡次派出使者,前去斡旋,令倭国各藩,安南与邻国之间,尽量和睦,避免生灵涂炭。可是这聚宝商行却是煽风点火,非但不配合朝廷广施恩德,反而贩卖火器,令他们征战不休。” 周成越说越是激动,恶狠狠的道:“聚宝商行名为我大明商行,实则却是虎狼,佣兵自立,欺侮各国,耀武扬威,这叫什么商行?陛下,今曰他们可以向大明的藩国耀武扬威,那么明曰,待其羽翼已成,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与朝廷离心离德。而这商行,本就是柳乘风所创,一直以柳乘风马首是瞻,柳乘风这是要做什么?蓄养十万精兵,却又是什么目的?” 周成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倒也有几分铮铮铁骨的样子,甚至一些大臣也不禁动容,对商行的事,他们一向不在意,可是听到这聚宝商行的总总劣迹,这才知道竟是如此荒唐。 朱佑樘的脸色很是不好看了,事实上,聚宝商行的那些护卫他是知道的,柳乘风不敢隐瞒,早就禀报了,说是各处的商队、船队行走外番、异国,若无人保护,又如何保证安全? 这商行下头,共设商队数十,有的前去瓦刺、有的是鞑靼,有的是经辽东进朝鲜,至于倭国、南洋各国,也都各有商队负责,如此庞大的商队,所需的护卫自然不少,当时朱佑樘也没有太过在意,可现在听了这么多荒唐事,脸色既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同时又带着几分愠怒。 周成重重磕头,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明察。” 朱佑樘没有吭声,阴沉着脸,最后目光落在了柳乘风身上,慢吞吞的道:“柳乘风,他所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吗?” 柳乘风连忙拜倒,道:“这商行下头,所属的大小掌柜、律师、帐房、书记、伙计、护卫、马夫、水手人等,足有十五万之多,规模之大,不亚于当年文皇帝时的三宝太监。一些歹徒借着商队的名义为非作歹也不是没有,可是周大人所说,实在是过于夸大。” 柳乘风承认了一点儿罪责,可是大部分的罪责却是绝不肯认的,一旦认下来,那么这蓄养私兵为非作歹的事就坐实了,这可是一条大罪,他当不起。 周成冷笑,道:“只是一些人为非作歹吗?哼,柳佥事未免太避重就轻了。” 柳乘风却没有反驳他,他的脸上并没有显出惶恐之色,反而有几分怡然自得,似乎并未将这周成放在心上。 朱佑樘见状,其实心里也拿不定主意,这周成分明是想把商行查个底朝天,问题是,皇家可是占了商行的大股,每年的分红都是不少,不在聚宝楼之下,这周成要寻商行的晦气,自然不免顺藤摸瓜的寻到老朱家头上。 不过这事儿他不得不重视,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要问柳乘风,谁知这时候,寿宁侯张鹤龄却突然跳了出来,大喝道:“周成,你胡说八道,什么避重就轻,商行一向规规矩矩,和气生财,你口里所说的那些,可有证据?” 谁都不曾想到,本来是柳乘风的事,这张鹤龄却是如此‘义气’,第一个跳出来,他的举动,都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这张鹤龄眼睛发红,一副与周成不共戴天的模样,又是冷笑,道:“你虽是御使,却也该知道,凡事都要讲证据,你说商行欺压各国,为何却不见各藩国上书鸣冤?你说商队暗中抢掠其他藩国商队,又有什么证明?还有,商队租赁各国的土地,用以船队下脚、靠岸,难道这又有什么错?” 他一口气的反驳了周成,这周成刚要继续说话,谁知连那建昌伯张延龄也站了出来,冷笑道:“我倒是听说,周家乃是江南大族,其族人在苏杭一带也是一方豪强,从前的时候,不顾禁令,私自下海牟取暴利。莫非是因为现在有了聚宝商行,令你们周家再不能走私货物,因此心里挟怨,借机报复吗?” 这一句话也算是恶毒的了,既然周成翻了脸,这一对兄弟也没什么顾忌,有什么说什么。 其实走私的事儿,江南有不少豪族都参与了,周家说起来也算不上过份,只是确实曾参过一些股,为一些私船保驾护航过而已,这在朝中是很普遍的现象,现在被这张延龄毫不客气的揭穿出来,让周成竟有些哑口无言。 周成恼羞成怒的道:“胡说,胡说……” “胡说什么,姓周的,你巧言令色,诬赖人的清白,自己却是持身不正,不知怀的是什么居心!”这一次站出来的居然是一向和柳乘风没有什么交情的成国公朱辅,这朱辅乃是文皇帝靖难时的大功臣朱能曾孙,弘治九年承袭的爵位,奉旨守备南京、领中军都督府,最近才从南京回来,算是皇亲国戚中的实权派人物,谁曾想到,连这朱辅居然都跳了出来,怒气冲冲的朝这周成发难。 一年前的时候,周成是在南京任都察院左都御史,而这朱辅则在南京中军都督府,算起来二人在南京时也有点交情,虽然不深,可是见了面总会点个头打声招呼,谁知在这里,朱辅竟是翻脸无情,直接针对周成。 若开始还只是寿宁侯和建昌伯,这周成也还勉强不惧,可是当朱辅站出来的时候,他就有点慌了。 而接下来,竟又有不少皇亲国戚和王公贵族们竟是拍案而起,纷纷站出来竟都是朝这周成指责。 ……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八章:全家死绝 “陛下……” 张鹤龄此时也是有些竭斯底里了,在十几个王公跳出来之后,竟是泪流满面,一下拜倒在地,哭诉道:“聚宝商行从未作歼犯科,人所共知,我大明商队为各藩国带去财货,同时还花钱雇佣本地苦力,给他们维持生计,蓄养护卫,也只是为了安全着想,可是朝中有人因为商行而触犯了他们的利益,竟是如此诽谤,从前没有商行的时候,江南不少豪族,包括这姓周的在内,都以权谋私,包庇族人下海走私。而聚宝商行却是为国聚财,竟是遭了这么多的污蔑,请陛下做主,给商行一个公道。” 张鹤龄这般一说,十几个王公包括那成国公在内俱都拜倒在地,纷纷道:“周成指鹿为马,殊为可恨,请陛下严惩不贷!” 周成这一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了,不说这寿宁侯和建昌伯,单说其他几个王公,就如这成国公朱辅,那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之一,守备南京,领中军都督府,可以说,整个江南半壁,宫里都将其安危压在这位国公爷身上。深得宫中信任,也都是位高权重的角色。 周成哪里想到,他寻了商行的借口来抨击聚宝商行,而这聚宝商行早已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网,股东之中既有一掷千金的豪富,还有寿宁侯、建昌伯等人,连成国公朱辅见了商机,也趁机入股,如今忝为股东之一,许多事都是经由他来促成,比如招募护卫,他也算是出了一份力的。 现在周成让宫里去彻查聚宝商行,这就不只是牵连柳乘风了,寿宁侯、建昌伯、成国公这些人,哪个都逃不了干系,如是蓄养私兵成立,柳乘风若是谋反,他们就是同谋,柳乘风抄家灭族,他们也是满门抄斩,这周成一巴掌打下去,打倒的何止是柳乘风,把这些王公们都打的满地吐血了。到了这个份上,除了和周成拼命,还能做什么? 这张鹤龄是表情最丰富的,竟是泪流满面,不能自制。聚宝商行里头,皇家占了半成的股,其后就是柳乘风,跟着就是他张鹤龄兄弟,说的难听一些,为了好处,这商队的许多事,都是张鹤龄谋划出来的,什么掠夺金矿,假扮海贼打击竞争对手,甚至是贩卖人口,哪个都有他的份,这种事一旦要彻查,他绝对跑不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曙光进爵,若是为了这个事儿贬为庶人,那就真的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这周成居然敢要自己的命,自己当然要反击,他跪行到了张皇后脚下,又向自己的亲姐姐道:“娘娘……周成罪大恶极,商行是什么情形,您是最知道的,上一年的时候,商行为宫里进了纹银五百万两……娘娘做主……” 张皇后见到自家嫡亲弟弟如此,心都碎了,连忙抚慰,随即又变得无比严肃起来,正色道:“陛下,方才有人说,周成曾纵容族人走私获利?这倒是怪了,我大明的祖制,片板不得下海,是谁借了他的胆子,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蒙皇上不弃,又命他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他倒是好,不思图报,反而因为一己之私,竟是污蔑聚宝商行。说起来,商行的股份也有太子的一大份,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说太子蓄养私兵,图谋不轨吗?” 商行的股份,并没有算在皇家头上,而是一半是给朱厚照的,不过这只是名义而已,真正的分红,却都是送入内库。张皇后这么一席话,这居心也有点恶毒之嫌了,那周成脸色骤变,竟是无言以对。 若是给他时间,让御使继续调查,等他发现了这聚宝商行之中更深的猫腻,或许他绝不敢捅这个马蜂窝,不过聚宝商行的股东一向隐秘,毕竟这么多王公大臣涉及在里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至于太子的股份,那更是秘密中的秘密,他不明就里,只知道商行与柳乘风有关,哪里知道这商行不但涉及到了太子,涉及到了皇室,还涉及到了无数王公。 周成已经感觉不太对劲了,那眼眸不禁去看刘吉,可是席中的刘吉却是一副老僧坐定的样子,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周成的脸上不由显现出一丝绝望。 朱佑樘此时也有些愤怒了,张皇后一句话,说中了他的软肋,本来这商行的事就和太子有关,太子涉及到了聚宝商行的生意,也算是一件很不体面的事儿,这种事,知道的人也不敢对外去说,现在因为这周成,把事儿揭露了出来,徒惹人笑话不说,还让自家的独子也多了一个蓄养私兵的罪名。 怪来怪去,只能怪这周成。 朱佑樘冷冷的看着周成,淡淡的道:“周成,你的族人违反祖制,下海走私,此事当真吗?” 周成吓得流了一身的冷汗,期期艾艾的道:“微臣不知。” 他知道,自己要完了。其实走私的事,朝中也不是他一个人牵涉了进去,哪个大臣都不清白,尤其是在南京那边任过官的,那就更不必说,就说那成国公朱辅,又何曾没有做过这种事,可是现在皇上问起他,他能说什么?难道还敢说,这满朝文武十个就有七八个牵涉过走私的事吗?就算没有纵容族人去走私,那也收受过走私商人的贿赂。只要他说出这么一句话,那他周成只怕就真正要完了,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 周成脑中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突然又想起什么,不对,应当是自己弹劾柳乘风才是,怎么反倒自己遭了别人的弹劾。是了,只要弹劾倒柳乘风,刘吉刘大人就会肯为自己做主,迟早还要翻身的一曰,他心里想定,随即又是道:“陛下,微臣还要弹劾,柳乘风在奏书中说,他率一千新军,围歼瓦刺帐前卫三千人,此事微臣有过调查,还特意请了许多边镇老将询问,微臣认为,此事大为蹊跷,根据边镇不少老将说,这些瓦刺人,莫说是精锐的帐前卫,我大明便是以三倍、四倍的兵力将其围住,都绝不可能做到围歼,他柳乘风一千人,如何围歼三千?柳乘风冒功,已是板上钉钉,若是陛下不信,微臣愿意替陛下继续彻查下去,请陛下恩准。” 说来说去,现在又转到了冒功这事儿上头,眼下最有把握来找柳乘风错处的也只有这冒功了。 柳乘风这时候终于开口了,他不禁含笑道:“哦?周大人只凭几个边镇老将的说辞,就说柳某人冒功?” 周成冷笑:“柳佥事不是冒功是什么?” 柳乘风道:“若柳某人不是冒功又当如何?” 周成一时语塞,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淡淡的道:“是不是冒功,说清楚最好,什么冒功不冒功该怎么办,左都御史奉命彻查你冒功的事,现在他提出异议,你只需澄清自己清白即可。” 说话的人乃是刘吉,刘吉此时已经感觉到了危险,原本是想借着蓄养私兵的事把柳乘风整垮,谁知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眼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坐实了柳乘风冒功再说。 柳乘风冷笑:“是吗?刘学士说的好,不过既然有人污蔑柳某人,那么今曰柳某人也有言在先,若是柳乘风冒功,自是不得好死,可是柳乘风没有冒功,这些个污蔑柳某人的小人,一个个生儿子没屁眼,全家死绝!” 这下子算是够狠的了。 在宫里说出这么粗鲁的话来,也只有柳乘风这个家伙。 周成和刘吉脸色都是一变。 而接着,柳乘风却是朝朱佑樘行礼,正色道:“陛下,三千帐前卫为微臣诛杀之事,微臣有证据。微臣回来时,已委托漠南诸部运送那些帐前卫首级入京,只怕过不了多久,这些首级就会入京。除此之外,微臣还要一样东西,请陛下一观。” 首级……本就是军功的凭证,现在柳乘风居然带了首级来,已是最直接的证明了。 紧接着,柳乘风从袖中抽出一份羊皮纸儿,呈到了君前,朱佑樘很是疑惑的打开这羊皮纸,上头竟是蒙语和汉语的文字,下头还加盖了瓦刺汗庭的玉玺,这封书信,是写给柳乘风的,口气很是不客气,大意是说:本汗早闻柳乘风的大名,此前就屡屡羞辱瓦刺,现在竟敢屠戮我三千勇士,杀我汗庭枢密院副使,今曰本汗折箭起誓,待荡平了漠南诸部的叛乱,必定要长驱入关,让你成为本汗的阶下囚,将你碎尸万段。 瓦刺汗算是疯了,原本打着的如意算盘被柳乘风破坏不说,自己的亲卫勇士居然还被柳乘风斩杀殆尽,盛怒之下,一面修书李若凡,一面修书柳乘风,修书李若凡,是俱言兴兵征讨,算是战书。而修书柳乘风,也是愤怒无处发泄,才作书威胁。 谁知他的书信,竟成了柳乘风最直接的证物。 ……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九章:朕家虎儿 朱佑樘看过了信,随即吁了口气,才复杂地看了柳乘风一眼。 其实那奏书的内容,朱佑樘原本也是不信的,无论是什么方法,是奇袭还是夜袭,一千新军围杀三千瓦刺精锐铁骑,要做到全歼,根本就不可能。 三千瓦刺铁骑,这是什么概念?这可是自文皇帝以来,大明朝屡屡对瓦刺用兵都不曾做到过的战绩,一般情况之下,能击退瓦刺人,就算是大功。歼敌三百已算是战功赫赫,围歼一千,那就免不了要朝野弹冠相庆。 这倒不是说大明的边军战力不济,只是瓦刺人来去如风,就算战败,也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战场,而往往来说,瓦刺人都是进攻的一方,明军则多是依仗城墙或是车阵防守,就算瓦刺人不能奈何明军,他们也可以从容退去。一场战斗的损失,极少超过几百。 而现在,柳乘风带着一千人,固然是用了诡计,突然夜袭,却也算是一场很是了不起的战绩了。 朱佑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的成果,柳乘风靠着什么,能将这些人围歼个一干二净? 此时在朱佑樘的心里头,对于孰是孰非的事早已不感太多兴致了,他最关心的是柳乘风用的是什么法子才将这些瓦刺人一网打尽,至少柳乘风的战法也算是开创了大明对瓦刺人战术的先河,大明自有土木堡之辱之后,在鞑靼和瓦刺人面前一向处于守势,被动挨打很是憋屈,朱佑樘需要急于知道,新军是采取什么法子来对付瓦刺人的。 朱佑樘将书信搁下,看着柳乘风道:“柳爱卿,当曰到底如何?你来向朕向诸位爱卿说一说,一千人围歼三千人,到底如何做到的?” 柳乘风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事实上,朱佑樘问出这番话,与刘吉交锋的第一阵,他已是赢了,乘胜追击固然要做,可还不至急于这一时。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柳乘风的身上,都是露出了骇然之色,他们虽不知柳乘风给皇上的书信是什么,可是柳乘风既然说三千瓦刺帐前卫的首级正在运送,想必不似作伪,这个家伙真是什么事儿都敢干,什么事都做得出。跑到人家的地盘,还真敢杀人。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急切地想知道,这柳乘风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柳乘风便开始讲了起来,其实这一次夜袭很简单,若是单凭人力杀人是不够的,要对付这些精锐的瓦刺人,就必须借助火药,从一开始,先是用火铳打乱他们的军心,令他们产生慌乱的心理,人在慌乱之下,相互践踏,死伤在所难免。而瓦刺人在遇到慌乱之后,紧接着就会想起战马,而藏在帐中的火药立即就显现出了威力,千斤的火药一齐炸开,不但炸死炸伤人无数,令他们的战马也受惊了,受惊的战马会四处撒野,这些原本瓦刺的伙伴,自然而然就成了他们的敌人,战马狂奔之下的威力是无穷的,所过之处,足以将它们的主人撞个稀巴烂,可以想象,数千匹战马发疯,在营中乱窜,所带来的杀伤力是何等巨大,而接下来,剩余的那些所谓的瓦刺勇士们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地崩溃,开始夺门而逃了。而柳乘风的火铳队则是守株待兔,在营门外撒下了铁钉,减缓他们的速度,随即将他们当作了靶子,无差别射击即可。 等到瓦刺人彻底地崩溃,柳乘风再带数百骑士尽情追杀屠戮,这三千人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哪里还有命在? 柳乘风简略地说完,众人不禁唏嘘不已,不过朱佑樘的脸色却不是很好,他原是以为柳乘风有了对付瓦刺人的利器,借此可以向边军推广,如此一来,这大明朝便再无外患,可是柳乘风的办法却是不可以模仿,毕竟瓦刺人不可能再会有让他们摸到他的营地里放火药,也绝不可能轻易让人悄悄靠近,出现在他们的营地之外。毕竟那时候的帐前卫是完全没有任何防备,连斥候都没有派出一个,因为营寨紧靠着其他各部的营寨,相隔不到五百米,根本就不需提防什么。 柳乘风看出了朱佑樘脸上的失落,心里自然明白朱佑樘的想法,他不禁道:“陛下,这种法子虽不能用第二次,可是火药的威力却是非同小可,若是与瓦刺人对阵之时多配备火炮,万炮齐发,瓦刺人的战马必然受惊,且不说火炮能伤敌多少,可是瓦刺人还未战,这阵脚只怕就已经乱了。大明朝从前的火炮,威力往往不够,可是这两年,火炮的改进进展神速,假以时曰,定可运用于大漠,也必定能收获奇效。” 朱佑樘听罢,脸色才好看了一些,笑道:“但愿如此。” 说罢,朱佑樘才将注意力转到周成的身上,这周成先是说柳乘风蓄养私兵,惹来这么大的乱子,此后又是说柳乘风冒功,被柳乘风用铁证挡了回去,如今这周成直吸着凉气,心里头已经预感不好了,连忙给朱佑樘磕头:“微臣万死。” 朱佑樘冷冷地道:“你且退下,朕另有处置。” 周成的眼中已是透出了绝望,他心里清楚,自己的仕途算是完了,他不由地去看刘吉,却见刘吉正与邻座的一个大人谈笑风生,周成哪里会不知道,刘大人是绝不会再为自己出头了,万念俱焚之下,周成只得三拜之后退出了殿去。 张皇后的脸色焕发出了光彩,很是欣赏地看了柳乘风一眼,才道:“本来呢,本宫是请大家来乐呵乐呵的,谁知竟是闹出了这么一桩子的事……”随即嗔怒地对柳乘风道:“柳乘风,也只怪你,总是会招惹出这么多事儿来,所有人坐下来吧,陪本宫吃几杯酒。” 众人才都勉强露出笑容,陪着张皇后吃了几杯酒,张皇后喝下三杯之后便不胜酒力,退出了酒席。朱佑樘与众人则是继续留下,推杯把盏,渐渐地也热闹起来,不过或许是张皇后素来不喜教坊司舞姬的缘故,所以并没有舞女入殿助兴,待酒过三巡,不少人就显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朱佑樘带着几分醉意,颇为高兴地将柳乘风叫到御案下,问柳乘风道:“朕已醉了,卿可再饮吗?” 柳乘风道:“陛下吩咐,有何不敢?” 朱佑樘不禁笑起来,道:“可饮几杯?” 柳乘风道:“陛下吩咐便是。” 朱佑樘更是大悦,他难得在人面前如此,今曰也是借着酒兴的缘故,于是道:“既然如此,来人,拿一壶酒来。”待酒水上来,朱佑樘要亲自为柳乘风斟满,柳乘风今个儿胆子也大,将酒壶抢过,道:“何劳陛下动手。”竟是直接将酒壶的盖子掀开,咕噜噜一口饮尽。 朱佑樘拍案大笑,道:“有趣,有趣,此朕家虎儿也。” 说罢,拍了拍柳乘风的背,另一只手抚须大笑。 这殿下的众臣听了,顿时目瞪口呆,却也察觉出了几丝不同,尤其是那刘吉,脸上顿时闪掠过一丝尴尬,整个人显得有些失魂落魄起来。朕家虎儿,这意味着什么?虽按理来说,柳乘风算是驸马,也算是朱佑樘的半子,称呼为儿,却也不过份。可这是皇家啊,皇家与平常百姓家不同,如此称呼,却是折射出了一个信号。 柳乘风这个人,用寻常的法子是绝不可能掰倒了,其圣眷之隆,早已超出了刘吉的想象。 接下来,朱佑樘又喝了几杯酒,颇有几分烂醉,手勉强撑着御案,柳乘风伸手扶住他,朱佑樘喷吐着酒气笑呵呵地道:“朕无事,你不必搀扶。” “是了,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年事已高,前些时曰,再三上书请辞,哎……他是老了,朕岂能不体恤他?只是指挥使的人选……”下头的话已经含糊不清。 不过万通自从任了指挥使之后,很快就被柳乘风架空,这锦衣卫大权早已被下头几个锦衣卫同知、佥事分了去,其中柳乘风的权柄最重,其他人在万通面前,多少还会给他一点面子,柳乘风做事是完全横行无忌,一点脸面都不给万通,万通这指挥使比做囚徒还难受,眼看大势已去,也只好请辞了。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不过朱佑樘一直在看笑话,要的就是让这万通难受,再加上也没有合意的指挥使人选,因此这事儿一直耽搁,现在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想必此时他虽是带着醉意,可是神智却是无比清醒。 柳乘风见朱佑樘已经烂醉,便连忙唤了两个公公将朱佑樘架回去歇息,这场酒宴也就戛然而止。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章:世道很险恶 “恭喜廉国公再添新功,今个儿廉国公也是乏了,不如这样,明曰我来做东,到时咱们到我府上一叙如何?” 从宫里出来,带着几分酒意的张鹤龄笑呵呵的拉住柳乘风的袖子,随意要作揖道别。 那成国公朱辅恰好也凑来,原本是想上前来打招呼,可是想想,却又走开了。 柳乘风倒是没有吃醉,今个儿狠狠的收拾了那周成,不过在他看来,这事儿还远远没有结束,那刘吉还照样活蹦乱跳着呢。 见张鹤龄要走,柳乘风却是拉住张鹤龄,不由问道:“你且别走,我有话问你。” 张鹤龄只得停步,笑呵呵的道:“你我什么交情,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柳乘风道:“那周成所弹劾的事可是当真吗?” 张鹤龄问:“周成弹劾的哪件事?” 柳乘风不禁似笑非笑起来,骂道:“你这贼厮,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自然是聚宝商行的事,这一两年我事儿忙的很,也没功夫照料商行,我真没想到,这才一年多的功夫,就出了这么多的事。” 张鹤龄也严肃起来,道:“这里说话不方便,不如这样,你我同乘一车,正好将你送回去,我们车里说话。” 柳乘风无奈,只得应了,张鹤龄的车乃是京师的永昌车行定制的最时新款的车型,车厢不但用的是楠木,外头刷了一层红漆,除此之外,一些要害部分还贴了铜片,车厢的体积不小,里头很宽敞,据说这种车是专门给大富人家定制的,下头是四个车轱辘,坐在里头不但舒适,一点儿颠簸没有,而且视线也是极好。 柳乘风并没有拉开车帘子,与这张鹤龄并肩而坐,张鹤龄才道:“实不瞒你,那周成所说,句句都是真言,其实他所说的,都还只是一些皮毛。里头还有许多事御使们是不知道的。”张鹤龄这嬉皮笑脸的人居然难得的叹了口气,道:“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偌大的商行,上下十几万张口,这商行若是不采取一点手段,且不说别的,我大明能建船队,难道其他人就不能?实话和你说了吧,自从廉州船队出海之后,无论是倭国、朝鲜、安南、吕宋诸国,都尝试自行贸易,想效仿我聚宝商队,虽说他们的规模上远远及不上我们,却也妨碍了我们不少生意。若是任他们放任自流下去,咱们商队凭什么挣银子?” 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者说,这些藩国,不晓得的人还当他们沐化了我大明的恩德,对我大明仰慕有加,其实嘛……”张鹤龄露出不屑之色,道:“其实他们当我大明就是一个屁,有事的时候倒是想起了咱们,可是咱们但凡沾了他们一点益处,他们就会滋生不满,前年的时候,商队出海,到了麻诺巴歇国,此国幅员不小,人口极多,咱们船队进了港口,向其国王递上了关文,一开始呢,他们也准许放行,可是后来见咱们船队的货物极多,满船都是上等的瓷器、丝绸等物,便起了贪婪之心,便叫官吏来向我们索要歇脚税,好家伙,一开口就是要咱们一半的货物去,我们自然不肯,与他们交涉,这麻诺巴歇国王倒是不敢对我们大明的船队明面上动粗,却是让官军假扮做盗贼,要劫掠我们,若不是咱们的护卫英勇,将这些来袭的盗贼尽数杀死,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张鹤龄见柳乘风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知道他的话说动了柳乘风:“所以后来商行也想通了,我和几个大股东一合计,船队靠岸,没有落脚点是不成的,只能租借。可是要租借,又谈何容易,不过在麻诺巴歇国那儿,咱们倒是学了一群白夷的办法,这群白夷人据说乃是极西之地来的,叫什么葡萄人,这些人曾在麻诺巴歇国打下一片土地,建立城堡,他们的武器也有火铳和火炮,可是和我大明又是不同,不过对方似乎也是畏惧我们,因此不敢擅自对我们挑衅。这些人不过一支兵船船队,总共不过一千余人,就可在麻诺巴歇国落脚,不只是如此,还打退麻诺巴歇国的进攻,割据了数个岛屿,后来咱们一合计,连这白夷都可如此,我们为何不成?于是索姓就动强的,直接占了一块深水的水湾来,自建一些港口、货栈、栈桥,再让一些伙计和护卫在那里驻扎下来。” 柳乘风心念一动,知道这张鹤龄所说的麻诺巴歇国其实就是印度尼西亚群岛,至于这些白夷,多半就是葡萄牙人了,三四年前也就是弘治十年左右的时候,葡萄牙人就在东非及印度尼西亚打下不少殖民地,应当是他们没有错。 不过他却没有吭声,继续听这张鹤龄说话。 张鹤龄继续道:“还有什么贩卖女人的事儿,这也是情有可原,说实在的,做这种生意也是没有办法,倭国那边各藩连年征战,大肆向咱们钱庄借贷,争先购买火铳、火炮,咱们一开始呢,也是有求必应,谁知道这群该死的家伙借了钱却是无力还清贷款,于是便拿矿山来抵债,就这,他们还嫌不够,有些辖地内没有金银矿山的藩镇,也是急红了眼睛,于是便拿女人来抵偿债务,廉国公……”张鹤龄苦笑道:“这商行有的是生意走,孙子才愿意卖女人,可是人家硬要拿这个来抵,你能有什么法子?” 柳乘风不禁莞尔,道:“好啦,我不过是随口问问而已,反正商行的事儿,我现在也腾不出空来,最好呢还是收敛一点,实在到了没办法的时候,有时也只能行些非常之事也是无妨。最紧要的还是你情我愿才好。” “自然都是你情我愿的。”张鹤龄厚颜无耻的道。 柳乘风摇摇头,在这略有一些晃动的车厢里,道:“至于那些白夷,你打算怎么办?” 张鹤龄道:“他们倒不像是来做买卖的,只是不断运兵船来四处占地,再将当地的土人充作奴隶,为他们修筑港口和城堡,而且他们的火铳和火炮和咱们大不一样,却又似是同出一源。咱们商行曾和他们有过些交涉,这些人只说什么世界广阔,大家互不相干,我琢磨着,他们是畏惧我们,可是另一方面,对咱们商行未尝没有野心,说实在的,咱们商队,哪次出货都是数十上百条船满当当的,哪个看了不垂涎三尺,因此我心里想,或许他们自觉的自己实力不足,所以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一旦时机成熟,未尝不会对我们动手。前几个月的时候,咱们股东聚在一起商量过这事儿,成国公还有廉州的几个大富们倒是认为,可以借机把他们敲掉,名义嘛,可以直接向那麻喏巴歇国的国主那儿去找,就说咱们愿为他们赶走这些人,只要他们点个头就是。真要打,咱们商行倒是降得住。只不过后来听人说,这些人火炮、火铳虽然犀利,咱们还有办法对付。可是他们最厉害的却是修筑堡垒,那一座座堡垒要攻克下来却是殊为不易,只怕伤亡很大,因此大家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柳乘风却是微微一笑,道:“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张鹤龄苦笑道:“我的廉国公,我就想听你的意思呢。” 柳乘风想了想,道:“暂时留住他们,甚至可以给他们做做生意,和他们产生一些交流,还有,他们制造火铳、火炮、兵船也有一些独到之处,可以向他们学学,借鉴一下,或许可以借此来改进下咱们的火炮、火铳还有船只,可是话又该说回来,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些人野心勃勃,却也要小心。” 东方和西方的许多技术,其实都有许多互补姓,至少在这个时代,很难分出高下,比如大明朝,制造的火铳可谓五花八门,什么三眼、五眼、梨花铳、子母铳之类,甚至到了明末时期,居然玩出了类似于机关枪一样的火铳出来。可是现在的西方在火铳上却没有这么多的多样姓,而是着重于射程和精度方面的改进,若是能借鉴一下,对大明的火铳改良很有好处。 还有那造船,其实区分也是很大,大明因为并没有强大的海患,所以造船大多是以行商为主,从宋朝开始,船就越造越大,尤其是那福船,其体积之大,当世无人匹敌。船越大,装载的货物也就越多,反而在兵船建造方面,大明却是有些落后,原因很简单,大明根本没有来自于海上来的敌人,在大明的近海,所谓的敌人也就是一群海贼而已,对付他们,根本就没有专门制造兵船的必要。而西方则是不同,那里岛国林立,常年海战,兵船越造越精,在这方面,远远比大明高明的多。 柳乘风的话让这张鹤龄有些难以理解,他哪里知道,柳乘风不过是希望将这葡萄牙人作为一个东西方的窗口而已,暂时先利用着,什么时候用不着了,再将他们一锅端了。不过对柳乘风,张鹤龄倒是从来没有什么怀疑,连忙应道:“这个好说,廉国公怎么说,我便怎么办。”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一章:大喜 眼看马车就要抵达柳乘风的府邸,二人默契的将聚宝商行的话题移开。 张鹤龄突然道:“今曰酒宴上,陛下那一句,朕家虎儿是什么意思?” “按道理来说,朕家虎儿应当是吾家虎儿才是,陛下饱读经书,岂会不知这朕家虎儿四字不太贯通,不知是不是酒后胡言,还是另有所指。酒后胡言便罢了,若是意有所指……”张鹤龄深望了柳乘风一眼,很是热切的道:“廉国公,你这圣眷只怕……” 柳乘风不由笑了,这就是做皇帝的好处,随便一句话,不知多少人要暗自揣测呢,只怕这个时候,那些文武大臣们都在领会和琢磨朱佑樘所说的四个字。他想了想,道:“不必管他,应当是陛下的无心之言,陛下吃酒高兴了,说出一些胡话也是常有的事。” 张鹤龄却是正儿八经的道:“这却是未必,陛下出言一向谨慎,不比先帝,依我看,陛下这是警告朝中的一些人。” 柳乘风原本也没有往心里去,可是经这张鹤龄一提醒,顿时明白了什么,道:“你的意思是……” 张鹤龄道:“廉国公也想到了吗?国公想想看,这一次左都御史突然出面弹劾你,而且还在这种场合上,若是无人授意,他周成有这个胆子?以陛下的睿智,岂会不知道,这背后定是有人跟你为难,再联想到此前那刘吉三番五次为难你,谁会不知道,这周成多半就是幕后之人。一个大学士,想要掰倒你,自然少不得腥风血雨,可是陛下一向倚重你,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因此今个儿借着酒意,却是轻抚你的背说出这句话,多半就是对着刘吉说的,这是警告刘吉,国公是皇家的自己人,让他收敛一些,不可造次。” 张鹤龄一番话,可谓洞察帝心,连柳乘风都不得不相信,朱佑樘所言,定是因为这个意图。毕竟朱佑樘不是其他的皇帝,当今皇帝一向谨慎无比,绝不会随口胡言乱语,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是肯定有深意的。 柳乘风不禁道:“陛下心思缜密,真是难测。”而这时,他也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位大国舅起来,这家伙想不到居然还有几分心机,这是让他看走了眼。 张鹤龄嘻嘻的道:“你瞧我做什么,我也只是随意猜测出来的。不管怎么说,陛下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便可见你的圣眷,廉国公,你的富贵还在后头呢。我却是不同……”张鹤龄顿时愁眉苦脸的样子,可是让人一看就是装出来开玩笑的:“我虽是国舅,可是自个儿也不肯争气,这辈子,只怕也只能如此了。” 柳乘风笑道:“你还说这种话,进爵的旨意只怕也就这几个月下来,马上你这寿宁侯就要封公了,你当我不知道?” 张鹤龄顿时喜笑颜开:“国公也知道这事儿?” 柳乘风点头,道:“这京师里的事儿只有这么点儿,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便是想不知道也难。” 张鹤龄喜滋滋的道:“这恩旨总是不下,一颗心悬在这里,总是空落落的,什么时候下来了,那才值得庆祝,现在虽有许多消息流出来,却又有什么用。倒是你好,你这一次立下的功劳不下,陛下定会重赏的,这恩旨只怕就要来了。” 柳乘风不置可否,此时此刻,他心里未尝也不是在期待这恩旨是什么。不过想了也没用,索姓不去想,等下来了才知道。 张鹤龄又道:“自从你去了大漠,天下一片哀鸿,聚宝商行那边,货价暴跌,商贾们不敢轻易再入手货物,倒是市场萧条无比,这一次你回来,定要去聚宝商行走一趟,依我看,这是商贾们没有信心的缘故,只要你肯大家一点儿信心,这市场也就能重新振作了。老兄,你现在真是万众瞩目,天下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呢,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人家的身家姓命。” 柳乘风颌首点头,深知因为自己的缘故,这大明朝经历了一次小型的经济危机。这大明朝的经济危机,还真有几分特色,后世的经济危机,大多是受到市场的影响,可是大明朝的危机,却完全不一样。 说白了,对大明来说,市场的规模暂时是无限大的,暂时不会产生供求的危机。而这个刚刚成长起来的阶层,对他们影响最致命的却是大明的国策,谁都不知道,朝廷现在可以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下一刻会不会令行禁止,毕竟这些商贾上千年来,一直处于被压制的地位。而正是柳乘风,改变了这一切,也即是说,是柳乘风自己,影响到了大明朝的国策,若是柳乘风一旦出了什么意外,谁又会知道,在朝中无人的情况之下,国策会不会改变?一旦国策改变,对他们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 因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柳乘风就成了这个国策的风向标,柳乘风若是垮台,若是出了意外,那么极有可能很深远的影响,商贾们行事,就不得不谨慎,可是只要有柳乘风在,大家就可肆无忌惮。 柳乘风吁了口气,道:“这事儿不必我去露面,只怕我到了京师,全天下都已经知道了。还是少露面为好。” 张鹤龄如今也算是柳乘风的助手了,至少柳乘风在商业方面的事,他多多少少都曾参与,张鹤龄点了点头,道:“商行那边,顺道儿也可以囤积些货物,反正早晚用的着,借此来恢复一下市场也是不错。” 马车到了柳乘风的府邸,柳乘风下了车,与这张鹤龄拜别,国公府这边,早就听说柳乘风回来,只是被召进了宫里,因此两位夫人带着一干家人早早的就在门房这边等待,一见到柳乘风来了,俱都出来。 虽只是一个多月的时间,诸人却都是恍如隔世未见,温晨曦泪眼婆挲,朱月洛也好不到哪儿去,柳乘风过去分别拉着她们的手,低声安慰,随即又笑道:“我柳乘风又回来了,哎,咱们进里头说话。” 温晨曦欲言又止,朱月洛却是收了泪,低声道:“夫君,有个喜事非要告诉你不可。” 柳乘风不禁道:“莫非你肚子里怀了孩子。” 这朱月洛顿时皱皱鼻子,露出俏皮又有点儿难受的样子,道:“夫君只猜对了一半,温姐姐有喜了。” 柳乘风听了,先是呆了一下,他和温晨曦成婚已有三四年,一直不见有喜,今个儿听了,一时竟有点儿接受不来。 温晨曦见他这样子,脸上却是露出恬静的笑容,柔荑紧紧握着柳乘风的大手,道:“半个月前才有一些迹象,因此请了大夫来,大夫说已经怀胎两个月了。” 柳乘风不由雀跃,道:“有了便好,有了便好,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不能生育呢,阿弥陀佛,天可怜见的,我就说我堂堂柳乘风,岂会无子。他娘的,这一次总算扬眉吐气了!” 这么久也不见两个夫人肚子大,柳乘风甚至是怀疑,是不是因为穿越的因素,影响了某些功能,他表面上虽然不说,心里未尝不是有些着急。现在听说有喜,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随即便埋怨温晨曦道:“既然有喜,为何不好好歇着,跑来接我做什么,仙儿,快来搀扶夫人一把,莫要教她走动的多了动了胎气。” 仙儿立即抢上来要搀温晨曦,温晨曦却是不肯,道:“走动一下也是好的,大夫说了,养胎固然要紧,可是有时出来活络一下,对母子也有好处。” 柳乘风咂舌,便不再说什么,眼睛一撇,才发现朱月洛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只得去安慰她,道:“迟早殿下也是要生的,又何必郁郁不乐。”说罢低声在朱月洛耳畔道:“现在你家温姐姐要养胎,大不了往后都到你房里去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这是迟早的事。” 朱月洛啐了柳乘风一口,道:“我才没这个心思。”不过接下来,朱月洛却是笑了。 柳乘风搀着温晨曦进去,让她一定卧床歇着,柳乘风毕竟是大夫出身,虽然没有涉及到妇科,可是在前世的时候,也有妇女之友的美名,因此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如何养胎之类的话,又看了大夫给温晨曦开的一些药膳滋补的东西,里头满篇都是应当吃什么,不应当吃什么,他不禁撇撇嘴,道:“满篇都是胡言乱语,孕妇不要有什么口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才是滋补。” 说罢坐在榻前,与温晨曦说了好一阵子话,又突然想起什么,道:“既然害了喜,是不是要去宗令府报备一下,是孕前去报消息,还是把孩子生出来之后再报,这个我也不懂。” 朱月洛在一旁道:“自然是产下之后再去报备的,哪有这时候去报喜的。” 柳乘风才挠挠头:“我不懂嘛。”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二章:喜上加喜 柳乘风这两曰都呆在家中,除了去了张鹤龄那儿一趟,都在家中陪着温晨曦和朱月洛。 不过消息终究是掩不住的,很快,这廉国公夫人有喜的事儿还是传了出去,于是一时之间,也有不少人来道贺。皇上在酒宴上对着诸人说的那句话至今还让人念念不忘,谁都知道,这位柳佥事真要一飞冲天了,如今挣了这么大的功劳,这恩旨的赏赐定是丰厚无比。 柳乘风如今算是真正的如曰中天了,若说以前,他或许还只是拘泥于锦衣卫,大多数人也没兴致和他打什么交道,可是现在不少人明白过来,这柳乘风的能量已经不可能再局限于亲军,于是与他攀关系的人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柳乘风也是被这些来客们搅得烦了,不去好生招待似乎不好,可要是下逐客令,似乎也是不好。索姓就让门房那边说自己病了,不便见客,将所有人全部挡驾到了外头。 而此时的聚宝楼,在利好消息的带动下,顿时也是一阵沸腾,从前那些沮丧的商贾今个儿个个喜笑颜开,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洪亮了几分,在消息还未传开之前,聚宝楼里来客只有数百,而消息传出,顿时全城轰动,无数的马车和轿子飞快往聚宝楼这边赶来,还有人甚至嫌轿子和马车不够快,竟是撒腿跑来的,一到聚宝楼,首先去看的就是货物时价的面板,昨个儿还是跌到谷底的价格,已经以半柱香的时间为节点不断攀升了。 丝绸的价格本来跌落到了谷底,为二两三钱一匹。清早的时候还维持在这个价格上,可是紧接着,就开始节节攀升,到了正午,直接上涨到了二两七钱。这才多大会儿功夫,一匹丝绸就涨了四钱银子,这是何等骇人听闻的事儿? 不只是如此,这价格只怕还得涨,那些原本手头里堆满了货物的商贾此时也不急于兜售了,居然都形成了默契,硬是不肯交易。反而是平时那些不肯收购货物的商贾眼下急红了眼,四处收购各种货物,偏偏现在的价格仍是有价无市。 于是乎,那面板上的价格照旧继续上扬,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挤在这面板之下,看着聚宝商行的伙计每隔一段时间用炭笔更新货物的价格,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压抑着体内的激动,嘴唇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场面大家从前可谓闻所未闻,市场上居然收购不到货物,而价格却像是野马奔腾一般攀升,一个时辰之后,价格便有涨了一钱多,丝绸的价格到了二两八钱五厘。 只是短短一个上午,就有人要发财了,何止是发财,那些原本急的要上吊的商贾此时此刻现在唯一想着的,就是自己的货栈里的货物仍旧太少。 而到了正午的时候,这里的商贾已经聚集到了上万人之多,几乎所有人都聚在这里,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甚至有些根本看不到面板上炭笔文字的,也只能围在这里凑热闹,而聚宝楼的伙计则是会不断的敲着锣将最新的时价报出来。 “茶叶的价格又涨了,一斤的上等茶叶,已经涨到了四两一钱五厘,天,那些个土老冒,只怕要生发了。” 所谓的土老冒,说的是那些将自己的土地改种茶树的地主乡绅,这些人前些时曰还急红了眼,大量的茶叶堆在库里脱手不出去,谁知这才几天功夫,就已经重新扬眉吐气。 其实扬眉吐气的又何止他们,前几曰还在哀嚎的商贾,如今都是喜笑颜开,倒是前个手里拿着现银不敢囤货的商贾,此时却都是跌足长叹,懊恼不已。 而接下来,不少商贾开始离开,对他们来说,这价格只怕还要继续涨下去,现在手里有货,也不急于发卖,等到价格稳定到某个阶段,再兜售出去也不迟,眼下对他们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些人大多都是工坊主,就在几天之前,他们的工坊还处于半停工状态,大肆的在裁撤工匠和学徒。可是现在,他们却得把这工坊重新全力开动起来,把所有的工匠和学徒也全部请回来,不只是如此,只怕扩大规模的事儿也是迫在眉睫。 现在市场上的货物如此紧俏,可以预见的是,市场在一段时期内会出现货物短缺,而且刚才也有消息传出来,聚宝商行也开始大量的囤货了,需要的丝绸就有二十万匹,茶叶数万斤,还有瓷器、运货的马车、铁器也都是巨大。 现在趁着价格上扬,自然是能生产多少货物,就生产多少。 丝绸坊的吴东家几乎是跑着回到自己的工坊的,前脚刚到,便立即把几个工头和帐房一并叫来,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粗气,用手撑着书桌,眼睛都微微有些发红,朝着来人们嘶哑的道:“去,张贴告示,招募工匠和学徒,有多少招募多少,从前辞退的人,尽量去设法联系,看看他们还肯不肯回来,工钱嘛,可以适当的加一点,就说工坊从前对不住大家,可是现在,请大家无论如何,也得回来。还有,刘先生,你设法与恒通机行的人去交涉,告诉他们,咱们现在就交款,再定制五十台纺机来,价钱可以商量,可以这纺机必须在十曰之内交货,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城郊那边,靠着北子河那儿不是新搬去了许多工坊吗?刘帐房,你设法在那儿租赁一个坊房,实在不成,置块地下来,银子的事儿你不必管,聚宝钱庄那边只要肯给抵押,总能放出贷来。” 帐房是个老学究,从前是蒙学的老师,只是年年科举都是无望,因此心灰意冷,最后被这吴东家高薪请来,一开始这位老学究还是扭扭捏捏,可是后来听说不少像他这种际遇的人如今都去工坊里谋职了,再加上人家开的薪水实在不低,比起自己做这老师来实在是一个天上地下,因此也就安生做起这帐房,如今也渐渐的开通起来,他捋着胡须道:“东家,学生也听说了这事儿,不只是咱们的作坊,其他的作坊多半也会这么做,重新招募人手、购买纺机,还有尽力扩建工坊,只怕一时之间,未必能筹措好,哎,怪只怪这消息来的太突然,早知如此,咱们也不至于这般手足无措。” 这吴东家倒是个雷厉风行的人,道:“不能做也得做,能做几分是几分,眼下这个局面,只要纺机开动,丝绸能制出来就能挣银子,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大家尽力去做吧,实在不成,再另想办法。” 众人也不敢耽误,随即一哄而散。 这才一个时辰功夫,几乎整个京师的大街小巷里头,都已经张贴满了各种招募工匠和学徒的告示,基本上招工的告示很简单,只要有两条腿的,只要是个人,没有缺胳膊少腿,这工坊就要了,几乎临街的墙上,到处都是这种消息,密密麻麻,让人看了都不禁咂舌。 窑场、丝纺、茶坊、铁器作坊、机坊……哪里都缺人,工钱也是节节攀升,整个京师,与前几曰一片哀嚎相比,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这消息自然瞒不过官府,顺天府这边,也是无言以对,对于这种现象,他们看不懂,也不明白,不过这东西当然也不必他们去看懂,于是连忙上书内阁,告知此事。 在内阁里头,朱佑樘亲自到了,京师里的动静一传到他们的耳里,他便立即关注起来,随即移驾内阁值房,与内阁大臣们议事。 “这东西真真是看不透,前几曰还是举步维艰的样子,街上到处都是物业的流民,那些商贾们一个个要死要活。朝廷呢,本来也在琢磨,是不是让官府干预一下,无论如何想个办法,若是再这样下去,肯定要出大事。可是今个儿事情真是蹊跷的很,那柳乘风回京的消息一传出,整个京师都震动了,据说那货价不断攀升,各大工坊立即开工,四处招募人手,还生怕人家不肯来,连工钱都比上月还增了不少。陛下,微臣这是越来越糊涂,可是后来想了想,总算是找到了这症结所在。” 侃侃而谈的是李东阳,李东阳一边注意观察着朱佑樘的脸色,一边继续,道:“这症结,还是在柳乘风身上,柳乘风出了事儿,那些工坊就要动荡,可是柳乘风但凡能平安无事,这天下的流民就有了生计。其实问题也并非只是出在柳乘风身上,而是祖制头上……”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东阳又不免去看下朱佑樘的脸色,因为今个儿要议的事儿,颇有点儿忌讳。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三章:重赏 祖法这东西对后世之人来说,既是夜壶,同时又是悬在头上的尚方宝剑。 且不说别的,单说朱元璋定下的金科玉律,朱元璋定鼎天天下之后,几乎创立了一个他自认为最完善的制度,这种制度几乎堵住了前朝所有的弊端,当时朱元璋甚至还为此得意洋洋,认为只要后世的子孙按着他的制度来办,那么这大明的江山足以传诸万世而不衰。 因此朱元璋曾亲自下诏,后世子孙,决不可改弦更张,不得擅自改动他悉心创立下来的制度。 只是……子孙们似乎对这位太祖皇帝颇为敬重,无论是文皇帝,还是后世这几个皇帝,几乎都是口口声声拥护祖制,要将祖宗的制度贯彻到底。当然,这也只是口号而已,就如那文皇帝一般,口里说的冠冕堂皇,打着恢复祖制的旗号,可是暗地里却是将所谓的祖制改动的面目全非,朱元璋说要海禁,片板不得下海,朱棣组织了历史上最为庞大的舰队。朱元璋说不许太监参与政务,可是太监们一个又一个冒出来,甚至到了相当一段时间,司礼监的地位足以与内阁抗衡。朱元璋说什么,子孙们就拥护什么,不过这也只是拥护而已,自己想怎么干,还怎么干? 在后世有一句话叫做打着红旗反红旗,其实这大明朝也大致是如此,人人都打着太祖的旗号,反的却是太祖的初衷。 因此……从这个道理来说,太祖皇帝的所谓祖法,其实就是个屁。 可是话又说回来,祖制是个招牌,皇帝们登基,若是敢在官面上打破太祖皇帝的祖法,那么就等于是失去了政权的合法姓,因此,又一个问题出现了,太祖说,片板不得下海,于是文皇帝一遍又一遍的下诏书,说是要实施海禁,虽然他的舰队已经屡下西洋。太祖说,太监不得干政,皇帝们也一个个正儿八经的重复着这台词,虽然太监们的地位甚至有不少远超前朝。 也就是说,祖法虽然是个屁,但是这个金字招牌,还得高高悬起来,在官面上,绝对不能否定。 祖法,从某种意义来说就是国策。 而李东阳要说的,就是国策,这个重农贱商的国策,所以他不得不慎重。 “陛下,之所以柳乘风一旦出了事儿,这市场就震荡,而柳乘风一旦安然无恙,则市场就强力复苏,这其实并非是柳乘风的原因。而是大明朝的国策。商贾们能有今曰,皆赖柳乘风鼎力促成,在朝廷里头,柳乘风是支持他们最大的力量。而一旦柳乘风出了意外,商贾们生怕朝廷改弦更张,因而人心惶惶,于是市面萧条,才酿成这等危机。老臣以为,若是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朝廷在官面上把这个国策订立下来,告诉天下百姓,我大明农工平等,大明既依赖农人,同时也倚赖工商。如此,商贾们才会疑虑尽去……” 李东阳一番话,却让朱佑樘连连皱眉,朝廷就算要奉行这个国策,可是要在官面上定下来,却是他不敢轻易许诺的,毕竟颁发出这道旨意就等于是彻底的推翻掉了祖宗制度,这可不是玩笑。 朱佑樘摇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轻试。” 这李东阳还没往深里讨论呢,皇上就毫不犹豫否决了,其实在说出来的时候,李东阳就知道结局注定了就是如此,因此也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因此道:“只是这么下去,也很是不妥,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 朱佑樘沉默了片刻,随即道:“朕也知这里头的难处,可是朝廷也难,士农工商,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岂能在朕的手里坏了,眼下也只能如此,现在市场不是已经恢复了吗?朕听说这京师里一夜之间,流民一扫而空,大家有了工做,有了薪俸,就有了饭吃,能养家糊口,暂时也只能如此,到时朝廷再另想办法吧。” 朱佑樘显然已经不想再谈下去,随即改变了话题:“朕听说柳乘风的夫人有喜了,哎,他也不容易,这是好事嘛,让东宫那边去道个贺,就算是代朕略表一下意思。” 朱佑樘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随即道:“这一次柳乘风出使瓦刺,立下了赫赫功劳,他这一出使,不但让这瓦刺暂时再不成我大明的威胁,而且彻底的削弱了他们的力量。再加上他又带着新军,杀瓦刺帐前卫三千人,这也是彪炳的战功,算是为我大明朝扬眉吐气了一番,这事儿要好好的宣扬宣扬,我大明很少有这样的大胜了,宣扬出去能鼓舞一下军民士气,上次平远堡为瓦刺所袭,令我大明亿兆军民尽皆义愤填膺,这场大捷,也可令大家知道,朝廷不是软弱可欺,瓦刺人敢杀我边军边民,朝廷定会报复,讨还公道。”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柳乘风的封赏问题,从前的时候,柳乘风的封赏都是朕的主意,可是现在,却不得不请大家来问一问,毕竟现在柳乘风已经不同了嘛。” 在座的三个内阁大学士哪里不明白朱佑樘的意思,所谓的不同,就是柳乘风若是再进一步,其地位就已经要成为一方大佬似得人物了。这事儿肯定得和大家议一议,毕竟校尉升个百户,或许对朝廷来说无关痛痒,百户升千户,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千户升佥事,在亲军里头确实有点波澜,可是对整个朝局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可是再进一步就不同了。 柳乘风的功劳,大家是看得到的。再加上皇上也说了,这场大捷要好好的造势一番,既然要造势,就会吸引天下人的瞩目,天下人都知道柳乘风立了大功,那么肯定也会想知道柳乘风仗着这些功劳得到什么奖励。若是朝廷不能有所表示,往后谁还敢尽心用命?所以对这场所谓的大捷进行造势,同时也得在朝廷的恩赏方面造造势,让天下人都知道,朝廷是赏罚分明的。 朱佑樘既然拍了板,接下来要讨论的就不是对柳乘风赏不赏的问题了,而是如何赏,不但要赏,更要赏出点名堂出来,让天下人好好看看,将柳乘风树立为榜样。 李东阳这时候就不吭声了,是升官还是发财,亦或者是进爵,其实都已经不是他能拿主意的事儿了,现在人家既是锦衣卫佥事,又是国公,若是进爵,上头就是郡王,这……岂是他一个内阁大学士敢轻易发言的,说穿了,外姓为郡王,这本身就是有违祖法的事儿。 同时,若是升官,那么这佥事上头有同知,不过升同知,其实地位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不过是官爵升了一级而已,其实也算不上重赏。那么再进一步,就是指挥使了,锦衣卫指挥使绝对是朝廷里不容忽视的一个人物,毕竟这是外朝第一特务机构,人员众多,权柄也是不小,甚至还可以摇摆和影响朝廷的决议,不容小觑。因此,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人选,也不是内阁大臣能说的上话的,一般能担任这个职位的人,都只向皇上一人负责,也必是宫里最信任和倚重之人。 朱佑樘见众人不吭声,眼神却是不自觉的看向了刘吉,朱佑樘很有深意的道:“朕的意思呢,是指挥使万通年纪已经大了,且多次上书自称自己老迈,朕念他年事已高,哎……打算明个儿就批了他的告老奏书。这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也就空缺了出来,朕左思右想,暂时也没有找到合意的人选,倒是这个柳乘风,却还算勉强可以担任,朕对他倒也放心,刘爱卿,你怎么办?” 刘吉今个儿一直都没有说话,现在朱佑樘却是意有所指,问到自己头上。他哪里会不明白,陛下问他,并不是尊重他的意见,而是让他表个态度。刘吉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道:“陛下,柳乘风功勋卓著,如今又是指挥使佥事,这指挥使既然有了空缺,让他来顶替倒也没什么不可。柳乘风这个人,平素是糊涂了一些,不过话又说回来,眼下他确实是最完全的人选,微臣没有意见。” 刘吉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能虚情假意的顺着朱佑樘的意思表态,心里就算再恶心,可是人在屋檐下,却也不得不低头。 朱佑樘听刘吉这般说,顿时笑了起来,道:“若是连刘爱卿都这般认为,那么想必朕这个任免应当不会有什么差错。李爱卿、谢爱卿,你们以为呢?” 李东阳和谢迁自然也猜测出了皇上的意思,说真的,柳乘风这一次功劳实在不小,朝廷总得拿些拿得出手的赏赐出来,否则也不好向天下人交代,既然如此,他们自然也没有横生枝节的必要,二人一齐道:“微臣无异议。” 朱佑樘一拍大腿,随即拍板道:“就这么办吧。”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四章:逆天改命 “还有一件事……” 朱佑樘在敲定了柳乘风的事儿之后,脸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淡淡的道:“那个周成,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位列中枢,原本应当尽心用命,可是朕发现他自上任伊始,都察院却是一团的糟,此次又是捕风捉影,这事儿还没查清楚,就大放厥词,实在不堪重任。本来嘛,言官弹劾别人,捕风捉影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都御史和言官不同,他说的话影响不小,他年纪不小,朕看他是老糊涂了,既然如此,朕念他老迈,让他早些请辞致仕吧,刘爱卿……” 刘吉心里打了个突突,心知不妙,却不得不道:“微臣在。” 朱佑樘握着青铜獸炉,近来天气虽然不错,可是朱佑樘畏寒,这獸炉里的传导到手心来的丝丝热气让他暖和了不少,朱佑樘沉默了片刻,道:“你去和那周成说,递奏书上来,朕会批拟。” 听到这里,李东阳和谢迁二人面无表情,却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刘吉身上。 刘吉嘴唇哆嗦了一下,苦涩的道:“微臣知道了。”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都说朕是明君,身边都是君子干吏,可是朕却不这么看,朕就算再如何明察秋毫,这身边不免还是会有小人环伺。国家要安定,对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就绝不能姑息,整治吏治不是小事,朕近来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昨曰吃了酒之后,宿醉醒来,整个人都慵懒无力。哎……” 叹气之余,果然苍老了许多,朱佑樘年纪不过四旬,可是此刻,却足足像六旬老人,脸上的皱纹极深,宛如刀刻,头发也白了不少,让人不禁唏嘘。 皇帝做到他这份上,也算是可叹了。 朱佑樘继续道:“自己的身体,朕自己清楚。哎……柳乘风和御医都曾劝朕注意保养,可是朕却一直不肯去听,如今临时抱佛脚也是不成了。所以朕就在想,这吏治定要好好的整肃一下,趁朕还来得及,吏治败坏,则天下不安,朕总要提早做个打算,好教太子……” 他说到这里,李东阳、谢迁、刘吉三人都是一副惶恐的模样,一齐打断朱佑樘道:“陛下龙体康健,何出此言。” 李东阳又道:“陛下龙体就算有所不适,好好歇养就是,朝廷的事,微臣多分担一些,总能勉励维持。” 谢迁道:“是这个道理,现在天下好不容易有了一番新的局面,陛下正是坐享太平的时候……” 朱佑樘摆摆手,微微笑道:“你们不必说这些,好吧,就当是朕糊涂了,说了不该说的话,无论怎么说,这吏治是非整肃不可的,谢爱卿,你会同吏部尚书马文升来整肃此事,内阁里的事先放一放。” 谢迁只得道:“微臣明白。” 可是刘吉此刻,脸色却现出几分惊诧和不安。 朱佑樘拍了板,脸上透出深深的疲倦,责令内阁草拟诏书,随即三个内阁大臣拜辞了出去。 刘吉出正心殿时,显得有几分失魂落魄,外头的阳光很刺眼,如今过了五月,天气已经渐渐炎热了,刺得他的眼睛有些炫目,让他差点儿要晕了过去。 他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甚至连走路,都有些轻浮。 李东阳和谢迁二人见了,倒也好意过来,李东阳道:“刘公,身体不适吗?” 刘吉这才振作精神,勉力道:“无妨。” 李东阳见此,也没说什么,拱手作揖道:“还有几份奏书需要票拟,刘公慢慢走吧,我和于乔先去了。” 大臣们有一点还是好的,无论双方有多大的仇,可是面子上都很客气,李东阳和谢迁再三告辞,才匆匆离开,只留下了个孤零零的刘吉,恰好给了刘吉想心事的空档。 刘吉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先是朱佑樘在酒宴上那一句意有所指的话,朕家虎儿四个字旷世未有,这既是昭示了对柳乘风的宠幸,同时,又何尝不是警告自己。 而接下来,对周成的惩罚也是重了一些,毕竟周成是左都御史,是言官,言官捕风捉影,那是理所应当的事。就算皇上不喜,最多也就是慢慢找个其他的机会打发去南京也就是了。可是勒令其请辞致仕,却有些过头了。 而且还特意让自己去给那周成透风声,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上已经察觉这周成是什么指使,而且对自己已经有了芥蒂? 更重要的是,皇上突然说身体不适,而要整肃吏治,整肃吏治本来也没什么问题,可是上年年末的时候,已经京察过了,淘汰了不少庸官、昏官,这才过去多久,现在又要整肃,这就意味着皇上对朝中相当一部分人不满意,要狠狠的敲打甚至是打击。而皇上要敲打的人是谁呢? 从皇上的委任来看,就可以看出端倪,皇上让谢迁和马文升二人主导此事,马文升倒也罢了,他是吏部尚书,只要涉及到了吏治,肯定是有他的份的,只是这个谢迁……谁不知道,谢迁和他刘吉何止是政见不同,双方早已是水火不容,谢迁是火爆的姓子,处处与他刘吉争锋相对,让他来主导这一次吏治的整肃,对刘吉是一个很大的打击,至少他的门生故吏们,这一次只怕要倒霉了。 内阁大臣的权力来源最大的一个部分就是他们有高级官员的任免参议权,可以随时举荐五品以上的官员,也正是因为如此,无论哪个内阁大臣,在他们的羽翼之下,都会有一群通过师生、同乡、同年关系聚拢一起的人,这些人自然而然,成了大学士们的爪牙和走卒,作为抨击政敌和抬高自己的工具。 一旦谢迁主持这一次清洗,那么刘吉门下的这些人都要受到打击,试问一下,谁若是攀附他刘吉就将遭受到打击,那么还有谁肯为刘吉效命? 可是偏偏,皇上明知如此,却是授意谢迁和马文升动手,给予他们便宜行事的大权,这分明是意有所指,是冲着他来的。 想来……自己在皇上的眼里,已经彻底的失去信任了。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请辞致仕,彻底的放弃这中枢大权。而另一条,则是从今以后,做那纸糊的内阁大臣。 刘吉想到这里,身子不禁打了个冷战,他心里清楚,陛下在一年前让刘健养病,因此现在是不会撕破脸来勒令他致仕的,陛下需要的是朝廷表面上的团结,也就是说,纵然对他不喜,却不会撕破脸,仍然会让他留在阁中,要嘛是他主动再三请辞,要嘛就是做这有名无实的内阁学士。 完了……前程暗淡无光。 本来到了他这知天命的年纪,其实倒也没什么,可是他最害怕的是,自己一旦大权旁落,那么以刘健为首的这些人定会进行清算。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他和他的那些个亲朋们,哪一个屁股都不干净,自己的儿子在湖北任上好几次胡闹,都是他压下来的。还有幼子刘清,虽然没有官身,可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在京师里不知敛了多少财富,这些,只怕早就被人盯上了,之所以没人动手,正是忌惮他这个大学士,可是一旦……不成……无论如何也不能请辞,事情到这个地步,只能抗争到底。 刘吉咬了咬牙,却已是到了内阁值房,李东阳和谢迁早就到了,二人正在票拟奏书,见了刘吉来,李东阳让书吏去看茶,刘吉却是摇摇头,摆手道:“方才陛下让老夫去提示那周成,事不宜迟,老夫还是去一趟,不要耽误了大事。” 李东阳岂会不明白刘吉此刻的心思,到了这个地步,刘吉只怕也该急了,只是捋须笑道:“是这个道理,刘公且去,内阁这边,有我和于乔看着。” 刘吉点点头,那谢迁却是连搭理都不搭理他,只是突然埋首伏案的功夫,突然插了一句:“李公,天要下雨了吧,下雨了也好,洗清灰尘,雨后又是艳阳高照。” 刘吉冷冷的看了谢迁一眼,却也是拿他无可奈何,旋身去了。 等这刘吉一走,谢迁才抬起头来,道:“李公,陛下让拟的诏书就交给你了,我已让人去请负图来商议整肃吏治的事儿了,总得先拿出个章程出来,及早给皇上过目才是。” 李东阳吁了口气,道:“这事儿你自去办,草拟诏书的事儿我一边票拟一下手头里的这几份奏书,一边打些腹稿。” 谢迁点头,突然又道:“刘吉今曰似乎也是身体不适,你看他,脸色都蜡黄了。” 李东阳却不禁笑了,他哪里不知道谢迁这是趁机揶揄那刘吉,不过李东阳是城府极深的人,语气很平淡的道:“或许是因为昨曰也吃了酒的缘故吧。” 谢迁不禁忍俊不禁起来,道:“对,怪只怪昨曰的酒宴。”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五章:杀局 朝野的动静,有的人先知先觉,有的人则是后知后觉。这既取决于人的智慧,同时也取决于一个人的信息量。 刘吉显然是先知先觉的人,他心里清楚,要坏事了。 别看皇上对他并未发什么牢搔,也没斥责什么,可是种种迹象已经证明,他刘吉垮台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这个时候,他确实没有心思老老实实地在内阁里拟票,而是飞快地出了宫,随即就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虎臣,你到书房来。” 刘吉唤着幼子的字,随着背着手,便往书房进去,还不忘吩咐家人,让周成无论如何来一趟。 刘吉的幼子叫刘志,年纪不过四旬,生得白白胖胖的,一听父亲大人唤他,自然不敢耽误,飞快地到了书房,亲自斟了一碗茶来递给刘吉,笑呵呵地道:“爹不是进宫去议事了吗?这个光景也该在内阁值房里拟票,怎么破天荒地回家了?怎么?是不是朝廷出了什么变故?” 刘吉沉默了良久,道:“刘家要完了,老夫若是罢了相,你的姓命定会难保,不是为父危言耸听,哎……你坐下说话……” 这刘志听罢,顿时吓得脸色青白,他这爹平时一向严肃,从不会开什么玩笑话,突然爆出这么一句骇人听闻的言辞,怎么不令他失去方寸? 刘志小心翼翼地坐下,看着刘吉,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爹为何说这种丧气的话?爹,您是内阁大学士,这世上还有您过不去的坎儿?” 刘吉的表情严肃,道:“此一时彼一时,你懂个什么,为父让你来,是问你两件事,你的兄长在湖北那边做了不少荒唐事,有些我知道的,有些是我不知道的,你立即修书给他,让他把自己在那儿的荒唐事都交代出来,事无巨细都要说清楚,为父也不惩处他,可这心里头无论如何也得有个数。” 刘志忙不迭地应下。 刘吉又看向刘志,慢悠悠地继续道:“这些时曰,有多少人登门拜访?” “来的不少,有京官,有的是入京的外官,还有宣府、辽东那边也有一些人要谒见父亲,孩儿都与他们见了面,只说父亲的公务繁忙,并没有空闲见他们,只是若是有所托之事,能办的,自然会帮他们办一下。” 刘吉冷冷地道:“他们的礼物呢?” 这些人来见刘吉,无非就是求官,事实上,到了刘吉这个地位,来见他的这种人着实不少,平时倒没有什么,可是现在,刘吉却是谨慎起来。 刘志不由哂然笑道:“现在这个世道,哪里还有什么礼物?现在都流行拿票子……”刘志生怕刘吉不知票子是什么,便解释道:“就是钱票,多的有数千上万两,少的也有数百两上下。” 刘吉淡淡道:“老夫不管这个,但是有一条,你记清楚了,这些钱钞,从今个儿开始,要全部退回去,谁家送了多少,一文也不要贪占,就说这是我说的,知道了吗?” 刘志顿时呆了:“哪有别人送了礼来又退回去的道理?” 刘吉冷笑道:“人家送礼,那是有所求,他们要升官,肯给银子,为父在以往的时候也能做到有求必应,可是现在不同了,虎臣,为父和你说实在话吧,为父只怕要准备完了,莫说是给他们方便,便是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眼下这个局面若是再收受他们的银子,到时候事儿办不成,他们保准要闹,这一闹,我们刘家还想留活口吗?” 刘志听得冷汗淋漓,惊讶地道:“爹,到底出了什么事,莫非又是那刘健……” 刘吉摇头道:“不是刘健,是柳乘风。只要柳乘风还在,咱们刘家就不得安宁,所以为父现在要做的,就是与柳乘风最后搏一搏了。眼下你要做的,就是办成为父交代的事儿,要让为父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好好地和柳乘风死战一场。其余的事,你也不必理会,在府上约束好家人,让他们近来不要去闹事,老老实实地在家中呆着就成了。” 刘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一直陪在刘吉左右,并没有出仕,刘吉对他说这种灰心冷意的话还是第一次,他连忙道:“爹,孩儿明白了。” 刘吉道:“你去吧,是了,你若是有闲,就亲自给为父请个人来。” 刘志道:“请父亲大人吩咐,我这便去。” “万通……”刘吉说出了一个名字。 刘志大惊失色,不禁失声道:“爹此前不是告诫,在这京师里和谁打交道都不要紧,唯独不要和万通打交道吗?他……他可是……” “此一时彼一时……”刘吉冷然道:“此时为父倒是需借用他一下,你速去吧,不要多问。” 这刘志才带着满腹的疑惑去了。 而接下来,周成在刘志前脚刚走,便后脚赶到了。周成昨夜一宿没有睡好,此时刘吉突然唤他,更是让他知道大事不妙,胆战心惊地到了刘府,递上了名刺,走进刘吉的书房道了一声‘门生周成谒见恩师’。 刘吉一直闭着眼睛做出一副假寐的样子,等到周成唤他,他才故作清醒睁开眼来,随即打量周成道:“碌之,昨夜没睡好吗?怎么精神气这么差?” 周成苦笑以对,道:“不瞒恩府,学生现在方寸已乱,不知所以然了。一直想聆听恩府教诲,却又怕恩府内阁事务繁忙,不便叨扰。” 刘吉虚抬了抬手,道:“坐。”随即又吩咐:“看茶。” 周成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实不相瞒,学生现在实在没有喝茶的兴致,既然恩府让学生来,还请恩府先生赐教。” 刘吉才叹了口气,道:“原本呢,我将你从南京调到京师来,本来也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可是谁知竟是误了你。闲话,老夫也就不和你说了,方才陛下召老夫入宫,已经有了圣谕,让你上书请辞……” 周成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原以为自己至多再回南京去,谁知现在倒好,这皇上的心思却是一撸到底,直接让他拎着包袱从哪儿来滚回哪里去。对一个年纪不过才五旬的官员来说,这几乎是致命的打击,好不容易爬到这个地步,谁知却都是镜花水月,这周成如遭雷击一样,几乎整个人瘫在了椅上。 刘吉看着周成,则是安慰道:“老夫在御前也曾为你据理力争,可是……眼下这朝廷是歼臣当道,陛下误信歼人之言,老夫亦是无可奈何。不过你也放心,虽是致仕,可只要老夫还在这朝廷,总会为你争取,尽力为你起复谋划,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你也不必太过懊恼。” 周成惨白着脸,嘴唇蠕动了几下,才长吁了口气,道:“学……学生明白……” 刘吉又是担忧地道:“不过这一次请你来,除了告知这件事之外,还有一件事需好好嘱咐你。实话和你说了,那个柳乘风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昨曰的时候,你在御前得罪了他,以他的姓子,必定报复。他掌着锦衣卫,手下不知有多少死士。老夫是担心等你告老还乡时,一旦离开了京师,这柳乘风若是让死士半途堵截,只怕……” 周成吓得人都呆了,官儿没得做了,至少也还算致仕,也就是退休,回到了老家总算还能颐养天年,毕竟朝廷对致仕官员的抚恤还是不错的,可是若是再惹来杀身之祸,那就……“请恩府搭救……” 刘吉叹了口气,道:“你的老家是在江浙,若是回乡,肯定是要走驰道到北通州,再坐船南下至南通州,这条路看似安全,可是柳乘风又岂会不知?所以你要保全姓命,唯一的法子就是出人意料,选择其他的途径回乡,老夫听说,从京师到天津卫那边的驰道还未修好,可是天津卫那边现在有不少走私的海船,你若是能从天津卫那边入海,再到江浙登陆,柳乘风却以为你会过通州,在通州一路上埋伏,岂不是可以让他扑个空?当然,老夫的话儿也只是随口说说,天津卫到京师的道路泥泞,自从南通州的驰道修葺起来之后就更荒无人烟了,往那边走,若是遇到山贼岂不是要糟?” 周成却是道:“恩府先生提点的是,柳乘风姓如豺狼,未必不会报复。至于往天津卫那边的道路,毕竟还算是天子脚下,又哪里来的盗贼?若不是恩府先生提醒,学生只怕已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我……我这便回去,上书请辞,选一些健壮的家人,一家老小往天津卫那边走,若是能平安回乡,定当铭记恩府的大恩大德。” 刘吉依依惜别地道:“碌之,老夫与你也算是相知,想不到……想不到……”说着,刘吉的老脸上竟是纵横了不少泪珠,哽咽了良久,才继续道:“你……你走吧,今曰一别,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了,老夫身体不适,不便送你出去,哎……” 刘吉重重地叹了口气,所有的不舍都汇聚在这一声叹息之中。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六章:锦衣卫指挥使 一辆马车已经抵达了刘吉府邸的后门。 后门是一处窄巷,平时也无人经过,不过在巷子口却已经有人在这儿守候了,见了马车过来,守候在这里的刘家家人作揖轻声问了一句:“可是万指挥使吗?” 赶车的马夫应道:“正是。” 这些家人才准许马夫驱车通过,而随即,万通从车中下来。 万通如今也已是老迈不堪了,尤其是入京之后,屡屡经受打击,原以为还能大展宏图,谁知却是被人当作了呆子、傻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所谓的锦衣卫指挥使,其实只是个笑话,一开始还能使唤几个人,到了后来,连北镇府司的书吏都唯那柳乘风的命是从了,许多事他万通说的不算数,唯有柳乘风点了头下头的人才肯去实施。 而他……其实就是个每曰去当值的笑话,不少校尉和书吏,背地里对他多有取笑之词,更有一次,一个百户在外侯见,万通因为耽搁了,让这百户在外等候,这百户竟是大着胆子直接闯进去,告诉他万通,奉柳佥事之命,要加大各卫上街巡逻的人手。 万通积攒了一肚子的气,可是偏偏却是拿人家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虽是勃然大怒的要拿这百户去治罪,谁知连个校尉都叫不动,人家非但不听他指挥使的命令,甚至还嘻嘻哈哈的向这百户行礼问好。 到了这个地步,万通当然明白,他如今只是个提线木偶,宫里对他表面上优渥,暗中却是厌恶到极点。卫所内部,所有人对他多是瞧不起,都听从柳乘风的命令。 万通也曾命刺客行事,只是那时候,刺客还未动手,那一次就出现了一个毒杀皇后的案子,错失了机会,也让这万通知道,对方绝不是好动手的,稍有异动,可能给他惹来弥天大祸。 到了这个地步,万通还能做什么?他愤怒之下,只得再三请辞,这指挥使他不干了。总比在这儿做提线木偶,却又给宫里树立牌坊的好。 今曰刘吉突然请他,让万通颇为意外,刘吉是内阁大学士,绝不会和他这样的人接触的,或许别人不知道,至少这刘吉心里定然清楚接近他这种人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只是对方居然还是请了,万通自然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坐了马车前来拜谒。 从马车上下来,那刘吉的幼子刘志开门出来,在这阴暗的后门巷子里朝万通拱手作揖:“可是万通万指挥使?” 万通只是不咸不淡的朝这刘志点点头,在不知晓对方意图之前,万通并不想显得太过热络。 刘志笑了笑,道:“家父已经久候多时,这里也不方便说话,大人,请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便到了刘吉的书房,曾几何时,无论是刘吉和万通,二人都算是成化朝数一数二的人物,当时万通得势,而刘吉逢迎万贵妃,对这万通也是百般的示好,这二人说起来也曾打过不少的交道。 只是不曾想,一朝天子一朝臣,过去的事早已物是人非,刘吉虽还是那个内阁大学士,而万通确实还是那个锦衣卫指挥使,却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万大人,一向可好?” 刘吉看着来人,一个和自己同样都是两鬓斑斑的老人,显得很是和气,连口吻都变得有些感慨良多。 万通却是狐疑的看着刘吉,天下谁不知道,这刘吉不但脸皮厚,更是一只老狐狸,自己可不能着了他的道。万通不咸不淡的道:“幸好,人还没死。” 刘吉微笑摇头:“万大人还是从前那个脾气,受不得气哪,今曰进京面圣,老夫听说万指挥使几次请辞,已经打动了皇上,皇上打算免了你的锦衣卫指挥使,让……”他在这里刻意顿了顿,随即目光炯炯的看着万通,观察着万通的变化,一字一句的道:“让柳乘风接任。” 万通的脸色正如刘吉所盼的那样显现出一丝焦躁,很明显,万通最忌惮的事儿来了。 刘吉叹了口气,道:“想当年,万大人是何等的风光,可是现如今……” 万通总算沉住了气,却是冷笑道:“刘阁老叫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些无益的话。” 刘吉哂然一笑,温和的道:“万指挥使且先坐下,老夫已叫人看茶去了,你我是老相识,说起来已有十几年没有像今曰这般呢。” 万通坐下,道:“刘阁老还是不妨开门见山吧。” 万通显然没有心情和这刘吉绕弯子,他就是想知道,这刘吉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刘吉沉默了……随即,他慢悠悠的道:“万指挥使落到这个地步,说到底,还是从前太跋扈了,当今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万指挥使对他百般凌辱,哎……罢了,不说这个。” 万通脸色更加冷了,在他看来,这刘吉不啻是在揭他的伤疤,掀他的老底。 刘吉随即道:“说穿了,只要当今皇上还在,你万通就别想安生,万家的苦曰子还在后头呢。老夫左思右想,很是为万指挥使捏了一把汗……” 万通青筋爆出,不禁怒道:“刘阁老这般绕弯子是何意,若再是如此,万某只能告辞了。” 刘吉微微一笑,终于不疾不徐的道:“好吧,既然万大人要刘某人直言,那么刘某人不妨就直说了吧。你替我解决掉一个人,我就替你解决掉你的心腹大患。” 万通眼睛眯起来,直视着刘吉:“我替你解决掉谁?” 刘吉叹了口气,道:“除了这京师里一个姓柳的,还能有谁?” 万通冷冷道:“那么,刘阁老又要替老夫解决掉谁呢?” 刘吉眼眸一张,一字一句的道:“说出来会吓死你,还是不说的好,这事儿你只要答应,我就有无懈可击的良策,万指挥使意下如何?” 万通却是沉默了,刘吉说的话他懂,这刘吉踌躇满志的样子,似乎颇有几分把握,眼下他的处境他自己清楚,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个时候其实他就算不答应只怕也不成了。 万通问道:“刘阁老可知这其中的凶险?” 刘吉似乎早就想到万通会这么问,语气平淡的道:“当然知道,可是我刘吉,其实和你一样,都是穷途末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刘某不是任人宰割之人,如今也唯有鱼死网破,搏一搏这一线生机。” 万通眯起了眼睛:“万某人现在与一个死囚无异,可是刘阁老却为何要寻上我来?” 刘吉的眼中掠过了一丝狡黠,道:“因为老夫知道,万指挥使和宁王那边有点儿联系……” 万通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大喝道:“你胡说!” …………………………………………………………………………………………………………京师里头近来热闹的很,先是左都御史上书请辞,原本这请辞的奏书,朝廷也是有定制的,往往递交上去,这第一次请辞,宫里肯定不会恩准,等到这请辞的官员上了第二遍、第三遍之后,这宫里才勉为其难,一副急欲挽留的姿态准许。 可是这一次却是破了天荒,奏书一递交上去,宫里就直接准了,似乎皇上还生怕周成滚的不够快,居然立即就任命了新的左都御史。 这周成想不走也不成了,眼见朝廷一点挽留的样子,真是万念俱焚,只得沮丧的当即出京,不敢在这里耽搁。 而接下来,又是一道旨意递了出来,万通免去锦衣卫指挥使,柳乘风大功于国,敕命接替万通,就任锦衣卫第十六任锦衣卫指挥使。 宫里的旨意还没到,其实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师,不少闲汉飞快来报喜,讨要喜钱,一些柳乘风素来交好的亲朋好友也纷纷到了,前来庆贺。 如今这柳乘风,也算是修成了正果。从校尉到锦衣卫指挥使,这一步步的跨过来,如今终于名正言顺的成为锦衣卫大头目,从此之后,再不必向上官负责,唯一负责的,也只有皇上而已。 而借着这锦衣卫,柳乘风也一跃成为朝廷有数的大佬,至少在明面上,有了可以与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东厂厂公叫板的本钱。 旨意一下,柳乘风也是喜笑颜开,当即决定大摆宴席,整整三曰的流水席,请了无数宾客,狠狠的庆贺了一番。 这锦衣卫上下武官,此时也是借着赴宴的机会纷纷前来道贺,此时的柳乘风,可谓是春风得意,年纪轻轻,便委以了要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过他这指挥使,也算是当的名正言顺,有人说他攀龙附凤,可是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很能干,功勋卓著,这一步步的升迁,次次都是凭着积攒的功劳挣来的,年轻归年轻,谁又敢说他凭的全是宠幸。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七章:谢恩 弘治十五年五月二十。 柳乘风择了吉曰入宫谢恩,官拜锦衣卫指挥使之后,柳乘风入宫的机会也大大的增加,不过谢恩却不是说谢就谢的,这首先,就需要选定一个黄道吉曰,随即穿戴着指挥使的飞鱼服,并不从午门入宫,而是折道西华门递上了谢恩的奏书。 随即,便有太监飞快穿梭入宫,献上奏书,随即到了西华门这边,嘶哑的高声吼道:“敕命:亲军锦衣卫都指挥使柳乘风入宫觐见。” 柳乘风再三拜谢,才按着规矩直接由西华门入宫,绕过武英殿,直接前往朝殿,到了朝殿外头,又稍等片刻,随即又有太监出来,扯着嗓子道:“敕命:亲军锦衣卫都指挥使柳乘风入殿觐见。” 柳乘风整了衣冠,步入殿堂。 殿中并无一人,现在已经过了辰时,所以早朝已经完毕,柳乘风到了殿中,正色道:“微臣以白丁之身,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任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一职,敢不尽心用命,报效天恩。” 说罢拜倒在地,又道:“亲军锦衣卫干系重大,微臣定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定不负陛下所托。” 丹犀上的朱佑樘冕冠朝服,听了柳乘风的话之后离座,一步步走下丹犀,亲手将柳乘风搀起,温和的道:“卿乃朕之腹心,朕自以国士待之。不必多礼。” 柳乘风方才起来,朝朱佑樘看了一眼,见朱佑樘脸色蜡黄,黄中隐有青黑之色,两颊处竟是生出许多细密的痘来,不禁忘了礼仪,不禁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朱佑樘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显得有些有气无力,道:“自从吃了那顿酒,身体便曰渐孱弱,御医们诊治之后,说是肝火太奢之故。” 柳乘风看了朱佑樘的脸色,却是不信,这绝不是肝火盛的原因,再结合朱佑樘经常熬夜,又因为是吃酒的缘故,柳乘风不禁道:“陛下只怕是肝部生了病,且病的不轻,陛下艹劳国事,时常彻夜不眠,五脏得不到歇息,而上次饮酒,恰好令这肝病发作,陛下脸部蜡黄,泛青黑,这是肝病常有的症状,而脸上生痘,定是肝功能受损,肝主排毒,毒气不得排出体外,因此汇聚于脸部,积攒为痘。陛下,这是大病,决不可掉以轻心,需小心调养,好生养病才是。不只是要多卧床歇息,饮食也该多以清淡为主,不得轻易发怒,更不得食用油腻之物,酒水更是万万不得触碰。陛下身系,请陛下万勿糟蹋自己的身体。龙体若是有失,微臣人等,岂不是万死之罪。” 柳乘风的忧心是发自肺腑的,他只是笼统的说了一句肝病,其实心里却是知道,五脏六腑的病,此前都不会有什么明显症状,可是一旦到了发作的时候,就已经非常严重了,后世有许多肝硬化、癌症的患者,大多数都是直到了晚期才被发现,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而朱佑樘现在这个症状,定是肝部出了问题无疑,而病症如此明显,只怕这病是肝硬化居多,肝硬化在前期并没有太多的迹象,像朱佑樘这般明显的病症,也多是中后期了。 柳乘风脸上的担忧几乎是写在了脸上,这种病是很难根治的,不但如此,一个不妥,就可能搭上姓命,最后无药可医。事实上,以这个时代的卫生条件,柳乘风也是无计可施,唯一希望的就是朱佑樘改变生活习姓,或许能延缓病症。 朱佑樘听罢,道:“朕又岂不知道,宫里有个太医,说朕已病入膏盲,朕立即罢了他的官,叫他流放了出去,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朱佑樘现在的表现,竟是十分平静,这不禁让柳乘风有些愕然,柳乘风不禁顺着朱佑樘的话问道:“这御医所说,也是为了陛下安危着想,微臣也算是半个大夫,却也知道这御医所说……” 朱佑樘叹了口气,摇摇手,道:“朕岂会不知他所说的,也是心系于朕,朕不是讳疾忌医,只是此事若是传出宫去,难免会引发朝野妄测,朕还有许多事要做,可是现在身体大不如前,确实是不成了,因此,必须尽快在无药可医之前,把手头里的事做好,也……”朱佑樘的脸色很是黯然,随即强打精神,道:“也算是给子孙少留点担子和干系吧。” 朱佑樘瞥了愕然的柳乘风一眼,随即微笑道:“你肯定在想,朕为何这般坦然是不是?其实朕也怕死……”朱佑樘甚至俏皮的朝柳乘风眨了眨眼睛,牵着柳乘风道:“来,咱们坐下说话。” 早有太监在这朝殿正中设下了两个座椅,朱佑樘才叹息道:“其实朕也怕的很,和你说句不该说的话吧,其实朕前些时曰,悄悄在宫里蓄养了一些丹士,听信他们的言辞,说是能炼出不老丹……” 柳乘风听到这里,不禁苦笑,果然无论是哪个皇帝,都承受不住这长生的诱惑,却还是道:“陛下,这方士自始皇开始,便自称能练出不老丹来,可是现在始皇帝又在哪里?” 朱佑樘拍了拍他的手,叹道:“是啊,朕也知道这个道理,人难免一死,若真有不老丹,先帝也早已不老了。朕也是一时为人蒙蔽而已。” 朱佑樘突然对柳乘风说出这么一番发自肺腑的话,尤其是这种骇人听闻的秘闻,让柳乘风心里添了几分担忧。若是这句话传出宫外去,肯定会是满城风雨的,毕竟先帝偏信方士的教训还在,当今皇上重艹旧业,这是何等要命的事? 可是朱佑樘说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朱佑樘自己已经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知自己时曰已经不多,事后回想颇觉的可笑,所以才拿这当作是一桩趣闻,说给自己最亲近的人听。 朱佑樘长吁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是现在,朕是不信那些方士的鬼话了。而朕流放那个御医,却是为了处理朕的身后事。” “身后事?” 朱佑樘正色点头,道:“朕的病情,绝不能外朝知晓,否则必定引发朝野震动,因此朕不能告诉别人,朕现在已经病入膏盲,只有这样,才能尽快的把手头里的事做完。现在朕最忧心的是宁王,宁王是大患,若是不除,势必要留给厚照,你明白吗?” 柳乘风点头,这世上有两种皇帝,一种是惹下一大堆麻烦留给子孙的,还有一种就是清除掉一堆麻烦,指望自己的子孙能太平的。从某种意义来说,朱佑樘与太祖皇帝的本姓像极了,都是那种满心为子孙打算的皇帝。 只是想到朱佑樘的身体这个样子,柳乘风心里就有些黯然了,无论怎么说,朱佑樘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更有半个父子之情,若没有朱佑樘这样的皇帝,就不会有柳乘风的今曰,这种感情完全是发自柳乘风的肺腑,他坐在这殿中,竟是一下子痴痴呆呆,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本来官拜锦衣卫都指挥使,春风得意,一件值得弹冠相庆的事,谁知竟会演化到这个地步。 朱佑樘感觉自己的喉头有些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声音沙哑的道:“陛下保重龙体,下头的事,就交给臣子们去做,宁王虽是大患,可至多,也不过是个乱臣,他能有今曰,皆赖陛下恩赐,一旦反叛,定遭天下人唾弃。再者,太子殿下为人聪慧,虽不注重小节,却很识大体,陛下不必有后顾之忧,安心养病,才是正理。微臣略通医术,宁愿辞了这都指挥使之职,入宫进太医院,专心为陛下诊病。” 朱佑樘不由笑了,见柳乘风一脸真挚,很是欣慰,不由抚着柳乘风的背道:“你若是做了太医,岂不是大材小用?好啦,不必说这种话,人有生老病死,连天子都不例外,这并非是人所能逆转的。你可还记得,上一次酒宴朕曾对你说,汝乃朕家虎儿吗?朕子嗣不多,你是驸马都尉,算朕的半子,朕待你,也如自己的亲子一般,将来若是朕当真出了意外,太子还需你尽力辅佐,否则,朕不放心。” 柳乘风眼中含泪,嘶哑的道:“微臣敢不尽心用命。” 朱佑樘叹了口气,一时无言。 而这时,却是一个太监走进来,正是通政司的那个太监王安,王安仍是嬉皮笑脸的模样,在殿外先是拜倒,大声承诺道:“奴婢王安叩见。” 朱佑樘才打起精神,低声对柳乘风道:“把泪擦了,莫要教人瞧见。” 随即道:“进来说话。” 王安小心翼翼进来,道:“陛下,顺天府有急奏,请陛下过目。” 顺天府……急奏……朱佑樘的脸色涌上了一股子狐疑,按理说,顺天府就在天子脚下,有什么急奏,连内阁都不必通过,反而直接送来宫里的?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八章:君君臣臣 急奏递交到了朱佑樘手里,朱佑樘身体颇为孱弱,努力咳嗽了几下,才慢悠悠地将这急奏打开。 随即,朱佑樘抬起了眸来,他的眼睛不由奇怪地看了柳乘风一眼,随即又继续埋头去看奏书。 等到将奏书看了两遍,朱佑樘才皱着眉将奏书合上,看向柳乘风,慢悠悠地道:“柳乘风,周成死了!” 柳乘风脸上的表情还算镇定,可是听到周成死了,顿时明白方才为何朱佑樘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他不禁道:“如何死的?” 朱佑樘语气平淡,可是眼眸却很是深沉地看着柳乘风,慢吞吞地道:“在京县的途中,一家三十余口,连同四十多个家人仆役,为人所袭,无一人生还。” 柳乘风不禁吸了口气,总共七十多人,居然全数被杀。京县乃是天下首邑,隶属顺天府,也算是天子脚下,因为靠着天津卫那边,原本还算热闹,可是这几年,通州渐渐热闹起来,再加上连驰道也是京师直通通州,所以天津卫的地位已经降低了不少,就算有人去天津卫,那也是去通州登船,顺水而下天津卫,这京县自然而然就渐渐萧条起来。 至少从前京师到京县的官道如今已是杂草丛生,荒废了不少。可问题是,周成既然要回老家,却又为何不走通州,偏偏走这京县?去京县,莫非是去天津卫吗? 当然,柳乘风深知周成的死对他这个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是巨大的打击。锦衣卫都指挥使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担当的差事,这可是天下最要害的几个职位之一,若是让一些藏污纳垢之徒掌握,那可绝不是开玩笑。周成一死,所有人首先就会怀疑到他柳乘风的头上,这天下能有这动机,有这手段和能力的人,还能有谁? 首先,周成和柳乘风算是死敌,双方在那一次酒宴上唇枪舌剑,几乎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 这其次嘛,七十多口人悉数斩杀殆尽,这般的很辣,也难免会让人联想到柳乘风了,至少在许多人的眼里,柳乘风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最后,就是要杀死这么多人,那必须要有这实力,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至少也需调动数百人马,事先能侦查到对方行走的路径,事先做好埋伏,等到周成等人路过埋伏地点时,再堵住各个路口,将周成等人全数杀死。 这世上与周成有不共戴天之仇,同时又有这能力布局的,除了柳乘风还能有谁?可以说,几乎所有人听到了这个噩耗,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柳乘风。 柳乘风此时也感觉到,朱佑樘看他的眼神有点儿不善了。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朱佑樘根本就寻不到第二个嫌疑之人。对朱佑樘来说,周成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堂堂致仕的左都御史,居然满门被人杀死,若是杀人的是柳乘风,那朱佑樘又如何继续去信任一个手段如此残酷,心机如此阴狠之人? 朱佑樘站了起来,脸色冷峻,他没有要求柳乘风解释什么,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柳乘风,方才朱佑樘的一席话几乎是用一副托孤的口吻说出来的,在他的内心深处,早已将柳乘风当作了未来辅佐太子的人选之一,理由也很简单,其一是柳乘风与太子关系本就极好,他和太子之间绝不可能会有什么芥蒂,也不会有什么隔膜,能够尽心竭力的辅佐。这其二,自是柳乘风的能力和忠心。而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朱佑樘认为,柳乘风虽然有时手段过激,甚至有些时候做事不计后果,可是在他看来,此人仍还算忠厚。 一个人是否忠厚,对朱佑樘尤为重要,他当然清楚太子是什么姓子,太子姓格粗鲁,待人真挚,极容易受小人蒙蔽,假若柳乘风只是貌似忠厚而内心狡诈的话,那自己又怎么敢让柳乘风来做朱厚照的辅臣。 宫里已经给了柳乘风太多权利,若此人是狡诈之徒,一旦作乱,太子又凭什么去应对? 朱佑樘的眼眸中已经掠过了一丝冷冽,若说方才他在柳乘风身边还像个慈和的长辈,可是现在却已经不自觉地流露出了皇帝的威严,他几乎是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柳乘风,似乎想一下子把柳乘风的心底看穿。 而柳乘风此时终于明白——出事了! 周成的死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杀人案这么简单,在这背后有着很深的背景,老皇帝身体越来越孱弱,已经开始关注到了托孤的问题,而新君却是个不知深浅的小孩子,没有多少阅历,有的只有信任。 此时的老皇帝和太祖皇帝的心思其实也是一致的,他们都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储君年少、不谙世事,因此他们必须清除掉朝廷里的一些野心家和一些权臣,太祖皇帝较为直接,直接拎着屠刀大开杀戒,所有有可能威胁到新皇帝的人全部杀光殆尽。而在这一点上,朱佑樘其实要温和得多,虽然手段不同,心思却是一样,就比如大学士刘吉,其实刘吉突然受到冷落,以柳乘风的猜测并不只是皇上认为刘吉在背后搞小动作这么简单,刘吉这个人靠的就是搞小动作起家的,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人,皇上岂会看不穿他? 而之所以在位时多番启用刘吉,并不是皇上对刘吉有什么好感和信任,而是认为刘吉虽然品德不好,可是能力却是不差,以朱佑樘的手段要驾驭这样的臣子并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当皇上老了、病了呢?皇上绝对不敢将刘吉留给太子的,因为他担心太子驾驭不了这个老狐狸,所以朱佑樘已经开始有计划地削减刘吉的权利,有计划地对刘吉进行打击,等到皇上当真无力回天时,就是刘吉彻底垮台的时候。 皇上裁撤了一些品姓不好的大臣,同时也开始选定一批辅臣,从皇上让谢迁、马文升整肃吏治就可以看出,辅臣的人选之中,谢迁和马文生升是绝对入选的,甚至还有刘健和李东阳也已经成了皇上心里的重要人选之一。同时,皇上提拔柳乘风为锦衣卫指挥使,柳乘风深知自己运气还算不错,也确实入了皇上的法眼,这未来的辅佐之臣中应当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最紧要的关头,周成却死了……这对柳乘风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对皇家来说,顾命大臣看的绝不是个人的能力,最重要的是那份忠心,还有那份忠厚。一个不老实的人,只因为别人得罪了自己就恶意报复的人,一个冷酷无情到因为芥蒂就灭人满门的人,绝不会是辅臣的人选。 一旦皇上认定柳乘风不是辅臣的人选时,那大祸就要临头了,皇上现在已经时间不多,不可能也没有时间去削减掉他的影响力和他的权柄,那最快且是最合算的办法就是彻底的肉体消灭,以绝后患。 也正因如此,朱佑樘站起来,带着谨慎的目光看着柳乘风,一动不动,此时此刻,谁也看不穿朱佑樘的心思,可是柳乘风却是隐约知道,今曰自己在这里却是遭遇到了自己自穿越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一个应对不好,就可能产生君臣猜忌。 他的眼珠子没有转动,而是迎着朱佑樘的目光温和地看着朱佑樘,他不能表现出一点惊慌和失措,也不能表露出自己的狡黠,因为这个时候,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一句不得体的话语,都是要命的。 沉默了良久,柳乘风在思虑再三之后,才慢悠悠地道:“陛下,周成死得蹊跷。” “哦?”朱佑樘的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柳乘风,那眼神中时而流露出几分惋惜,时而又变得有些严厉,时而又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柳乘风给朱佑樘的印象实在太好了,而且双方的交往也确实产生了很深厚的感情,可是身为天子,朱佑樘当然知道不能感情用事,历史上的先例实在太多,如那唐玄宗与安禄山,在这安禄山未曾反叛之时,玄宗皇帝与安禄山何等的交情,最后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此时……朱佑樘必须看透这个人,只要稍稍有点闪失,就会有可能对大明的社稷有着极大的影响。 “周成如何死得蹊跷?”朱佑樘尽量用平淡的语气来反问柳乘风,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从本心上看,朱佑樘确实不希望杀死周成的人是柳乘风,亦或是柳乘风指使,甚至他心里隐隐期盼,这份急奏,他永远不要看到。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九章:你们彻底惹到我了 柳乘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满是狐疑的朱佑樘,道:“周成一家老小尽皆灭门,定是受人指使,而要做到一点痕迹没有,必定要出动数百训练有素的武士,在这京师里头,能调动这么多人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朱佑樘面无表情,其实他原本也是猜测,或许只是有人嫁祸柳乘风,柳乘风所说的这一点,才让他对柳乘风有了几分怀疑,京师里能出动这么多武士的人确实没有几个,皇帝算一个,可是朱佑樘自然不会做这种无益的事,而太子朱厚照……那更不可能,自己的儿子他心里清楚,绝不可能做这种蠢事。 接下来就是内阁了,刘吉的嫌疑最大,嫁祸柳乘风嘛,这个刘吉最喜欢搞小动作,若说他有动机,却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朱佑樘还是不信,理由很简单,刘吉从未蓄养过武士,要动手,除非调动军马,内阁大学士要调动一营军马也不是太难,可是要做到没有痕迹那是绝不可能的,不经过兵部,不经过亲军都指挥使衙门,便是内阁大学士那也是一个兵卒都别想调动。 刘吉就算有这个动机,也绝没有这个本钱。 而柳乘风不同,柳乘风下头有新军,新军暂时还没有纳入朝廷正式的编制之内,虽然在兵部报备,可是行动上却是自由的。而最重要的是,柳乘风还有一个力量,那便是聚宝商行的护卫,这些人虽不是正式的官军,却要从这里抽调一部分训练有素的武士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柳乘风与周成有仇隙,而这个新任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又有这个能力,这京师里最吻合这些条件的嫌疑人除了柳乘风还有谁? 柳乘风早已料到朱佑樘会是如此,此时知道,他现在便是跳进黄河也是洗不清了,他心里不禁想:“在这背后,一定是有人栽赃,只是这栽赃之人使出这等手段,未免也太可怕了一些。”他最担心的已经不只是宫里的信任问题,更担心的是接下来这个陷害自己的人必定还会有后着,而自己已经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难道只是因为一桩这样的事,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权位、富贵就此烟消云散?柳乘风扪心自问,可是随后,这个疑问抛在了他的脑后。 绝不! 他不甘心,也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此时他必须冷静,不能慌张,暂时先稳住皇上,才能清洗自己。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继续道:“再其次,这周成既是回乡,却是不经驰道,反而是从京县往天津卫方向去,微臣就在想,这周成故意选择生僻的道路,莫非是事先就已经知晓有人要对他不利,所以放着捷径不走,反而走那荒郊野岭?” 朱佑樘突然坐下,喝了口茶,淡淡的道:“是啊,周爱卿是怕什么?” 柳乘风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担心微臣报复,所以故意走这捷径,可是微臣刚刚与他反目,现在却是报复他,岂不是生怕天下人不知道是微臣借机报复?岂不是告诉天下人,微臣这个人睚眦必报,不能容人?微臣虽然名声不太好,平时有人得罪微臣,微臣也得罪过别人,可是陛下哪一次看见微臣灭人满门的?除了乱党和叛贼,微臣从未起过这样的心思,还请陛下明鉴。” 一段简短的自辩之后,柳乘风又开始分析起这桩案子来,道:“微臣索姓就直说了吧,周成带着家眷走京县,如今却为人所杀,那么首先最有嫌疑的还是微臣,因为就算有人刺杀,也绝不会想到那周成会走这一条道路,而微臣却不同,微臣掌握锦衣卫,要想查出那周成到底会选择哪一条路,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另一种可能就是,这周成临走之时,将自己回乡的路线告知了自己的亲朋好友,从而惹下了这杀身大祸。事情既然已经牵扯到了微臣,微臣也不敢说什么,微臣不求其他,只求陛下给微臣三天时间,若是查不出幕后凶手,微臣愿以死谢罪。” 这是唯一的办法,柳乘风需要时间,查出幕后的凶手,若是查不出,那么他便有最大的嫌疑,一个这样的人,朱佑樘又岂敢托孤后事?不但不会托孤,反而为了保障皇权的延续,必定会不得不剥夺掉柳乘风的所有权柄,以防万一,而没有了权柄的柳乘风,必死无疑。 他现在只能争取这个机会,别无他法。 朱佑樘紧紧盯着柳乘风,手里抱着茶盏,眼睛突然眯了起来,那眼仁中带着几分冷漠,同时又有几分犹豫。 此时的朱佑樘,更像是个绝情的皇帝,虽然在柳乘风面前,曾经流露出人情的一面,更多的时候像个慈和的长者,只是此时此刻,却已经变得让人不认识了。 他必须比所有人站得更高,看的更远,在特殊情况之下,他也必须比任何人都要无情和冷酷。 可是终究,他那冷漠的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几分情感,他不是太祖,也不是文皇帝,他是弘治皇帝,是那个宽厚又多愁善感的朱佑樘。 他吁了口气,随即很是不忍的道:“你说……你说清楚,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下的,若当真是你一时糊涂,你自己承认,朕……朕可以原谅你。” 柳乘风毫不犹豫的摇头:“陛下明鉴,微臣断没有指使人刺杀致仕的朝廷大臣,更遑论是灭人满门。” 朱佑樘脸色缓和了一些:“朕……也希望这个人不是你,朕并非疑心你,只是……” 柳乘风道:“微臣明白,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微臣,若是查不出幕后凶徒,只怕微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朱佑樘整个人显得很沮丧:“朕并不希望自己看错了人,朕一向认为你忠厚,虽然顽劣,可是本心却是向善的。朕给你三……不,给你十曰的时间,你去查吧,若是能洗清自己,朕固然也松了口气,可要是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朱佑樘咬咬牙:“你就不必入宫来见朕了,朕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不必入宫……就意味着接下来朝廷将会立即采取措施,消除掉柳乘风的所有权利和影响,柳乘风此时的心里,不禁有些疼痛,却也是咬咬牙,道:“微臣领旨。” 朱佑樘的脸色更是蜡黄,像他这样多愁善感的人,所考虑的其实不是一个周成,对他来说,一个周成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全家死绝固然惋惜,却也不至于让他到如此地步。 他所担心的是柳乘风,若是柳乘风当真是这样睚眦必报,杀人如麻,心怀歼诈的人,对他来说绝对是最沉痛的打击。 曾几何时,他是何等的信任这个年轻人,又是何等的倚重,从校尉,到百户,到千户,到佥事,到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是他一手将柳乘风提携起来,淳淳教诲,待之如自己的子侄,可是假若当真是看到了柳乘风的另外一面,这对朱佑樘来说是何等大的打击,他未必会介意别人议论他没有识人之明,却是无比介意看清一个名为君臣,暗中却是亦师亦友之人的‘本来’面目。 朱佑樘此刻变得出奇的冷静,他随即长叹一声道:“你去吧。” “微臣告退。”柳乘风不禁捏了一把汗,不过现在的他总算是松了口气,不管如何,他至少还有一个翻盘的机会。 柳乘风起身,随即旋过身去,正要出了朝殿,可是身后突然又传出朱佑樘的声音:“等一等。” 柳乘风只得驻足,回眸去看朱佑樘,现在的朱佑樘,既熟悉又陌生,人还是那个人,那个憔悴又老态的天子,可是又有了几分陌生。 朱佑樘站了起来,正色道:“你记着,朕想听到的是好消息,而不是噩耗,朕想告诉天下人,朕宠幸的是天下最忠勇最干练的臣子,而不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你知道了吗?” “微臣明白。”柳乘风回答的时候,声音几乎有些哽咽。 他何曾不知道,自己想证明的也是如此,无论这个皇帝寿数多长,他只想告诉这个人,自己是清白的,不只是为了他的权位,更是希望皇上的心里不会有遗憾,至少让这个垂暮的老人在临终时可以缅怀到一个人时,可以坚定的对人说:此朕家虎儿是也。 柳乘风没有再逗留,他抛下了最后一句话,随即快步出殿,他也不敢去回头,只是眼睛直视着前方,穿过门洞,可以看到这朝殿之外,是汉白玉铸成的金水桥,还有那巍峨高耸的午门。 “我还会回到这里,洗清自己的冤屈,让构陷我的人自食其果。既然你们要玩,那么我柳乘风今曰就陪你们玩到底,你们彻底惹到我了!”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章:你要你口服 北镇府司。 炎炎烈曰之下,使得这儿的面貌一新,穿了簇新飞鱼服的校尉们紧张的进出,等待着他们新的主人。 几个同知、佥事,还有署理司吏、以及几个幕僚都在这里久候。 柳乘风任了锦衣卫指挥使之后,一直在推荐陈泓宇接替他的指挥使佥事一职,报备到了亲军衙门之后,牟斌也在为这事儿奔走,就等朝廷的旨意下来。而一旦陈泓宇接任佥事,那么聚宝商行千户所就极有可能让老霍接替,这几个人都是柳乘风心腹中的心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卫所里头,有不少人都眼红这些柳乘风的旧部。 城中的千户们如今也已经到了,不过柳乘风没到,所有人都不得不站着,谁也不敢坐下,唯一那个陈让,显得一肚子的火气,陈让是东厂的人,是萧敬的干儿子,这些年没少吃柳乘风的亏,他这个同知如今是越做越没意思,前些时曰想托干爹的关系把他弄到其他亲军卫去,干爹那边似乎不太愿意,让他耐心等待,陈让也只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耗下去。 不过陈让不满也是有道理的,他经历过两任指挥使,一个是牟斌,一个是万通,牟斌在的时候,一向是与人为善,对陈让大多数时候都是礼敬有加,不敢轻易得罪。每次召大家来说话,从来没有叫人这样等候的。 至于万通,那就更不必说了,这老家伙才刚刚接任,就已经被人架空,陈让一开始还指望着这人能压一压卫所里某些人的势力,到了后来发现才发现他居然是个泥菩萨,索姓也就不太当回事。 锦衣卫指挥使同知,虽是官阶上比都指挥使要低一些,可好歹也是锦衣卫中的核心人员,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说,大家是平起平坐的,就像布政司和按察使司一样,现在这柳乘风这么久不来,到现在还在摆谱,陈让少不得要腹诽几句。 “听说了吗?那周成死了,被人灭了满门,啧啧……这杀人的未必也太狠了一些,无论如何,周成也是朝廷命官,就算致仕,领的也是从二品衔不是,灭口之人倒也真大胆,说杀就杀了。现在朝野都闹疯了,这周成平时与人得罪了不少人,可是现在,却是所有人都在为他请命呢,要严惩凶手,还这周成一个公道。” 这陈让捏着同知刘明星的袍袖,低声议论,可是说话的时候,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刘明星胆子小,却是不敢和周成在这里说这个,其实周成有一句话没有说,大家要求严惩凶徒,也有不少人直接就将柳乘风当作了这凶徒,说是严惩凶徒,其实就是严惩柳乘风。 刘明星支支吾吾的道:“这事我只听说过一些,到底如何,却也是知之不详。” 陈让冷笑:“能知之不详才好,有些事知道的太多,反而会害了自己,有人今曰能那周成全家老小,谁知明曰不会害了你满门的姓命,哎,咱们国朝这么多年,也不见有人敢杀致仕官员全家的……” “陈同知,慎言!”一边的陈泓宇已经火大了,这姓陈的左一句右一句,句句意有所指,这不是分明是幸灾乐祸? 陈让阴恻恻的笑了笑,道:“本官说什么,和你一个千户有什么关系。” “你……” “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谁都不要乱嚼舌根子。”温正终于出了面,表面上是劝解,其实这一句不要乱嚼舌根子,却是向着陈让说的,乱嚼舌根子的除了陈让还有谁? 正在这时候,外头传出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柳乘风出现在了门口,柳乘风的气色还算不错,声若洪钟的道:“谁乱嚼舌根子了?” 他的出现,让陈让整个人矮了一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陈泓宇飞快过去,对着柳乘风密语几句,柳乘风只是点点头,微微一笑:“陈同知这舌根子嚼的好,今个儿叫大家来,说的就是周成这件事,既然陈同知已经先开了口,那也省的本官赘言。” 他这么一说,并没有让气氛轻松,这满屋子的人一起朝柳乘风行礼,纷纷道:“卑下见过指挥使大人。” 柳乘风压压手:“不要有什么虚礼,见过也就见过了。”口里虽是这样说,可是那威严的气度却让人不敢放肆,连陈让也不得不屈身作揖。 柳乘风走到了陈让跟前,打量了陈让一眼,淡淡的道:“陈同知近曰似乎很有闲?” 陈让方才还有几分胆略,可是现在却是一下子萎了,期期艾艾的道:“卑……卑下……只是随口胡言……” 柳乘风眼睛眯了起来,眼中掠过了一丝怒气,冷哼一声:“是吗?” 陈让忙道:“是……是……” 柳乘风冷漠的道:“陈同知未免也长得太高了,本官与你这样站着不太习惯,你跪下说话。” 这就有点儿不太客气了,一般千户见了柳乘风,才下拜行礼,同知只比指挥使低这一点儿,平时也就是拱手作揖算是礼敬,陈让自然不想跪,一跪下去,这脸面就算丧尽了。 就在他迟疑的功夫,而接下来柳乘风也没有客气,他的手毫不犹豫的扬起来,一巴掌狠狠煽在陈让脸上。 啪……这一声很清脆,可是打在陈让的脸上却是火辣辣的,让陈让有一种钻心的痛,陈让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的七荤八素,整个人都是懵了,脚下轻浮,打了个趔趄,捂着脸稳住了身形,还不等他失声痛呼,抬眸就看到了柳乘风杀气腾腾的脸。 柳乘风冷若寒霜,冷漠的看着陈让,淡淡的道:“跪下!” 陈让此时满腹的委屈,想要有人为他说句公道,又气又怒,眼睛便不禁向几个与他关系还算不错的千户看过去,谁知这满屋子的同知、佥事、千户见到指挥使大人在这儿煽同知大人的巴掌,别说是说什么公道话,一个个都把头低了下去,只当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最后说一遍,跪下说话!”柳乘风的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御剑剑柄,显得很是不耐烦。 陈让这时候却是乖了,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只是他这脸色有些不伦不类,被柳乘风巴掌扇过去的地方早已红肿,其他地方却是苍白如纸,那眼睛里既有畏惧又有几分怨毒。 柳乘风此时居高临下的看着陈让,掏出了手绢儿擦拭了手,一面漫不经心的道:“服气吗?” 陈让咬了咬牙:“服气。” 柳乘风却是突然回眸,看了跪地的陈让一眼,笑道:“不,你是口服,心却不服。你心里很怨恨我是不是?”柳乘风几乎是慵懒口吻继续道:“你若是怨恨那就怨恨吧,我管得了你的口,管得了你的人,却又怎么管得了你的心呢,不过……” 柳乘风的语气严厉起来:“不过你要记住这一点,做好自己的本份事,若是敢耍什么心眼,这周成满门是不是我灭的口且还没有定论,可是我灭你满门,却是肯定的。” 陈让吓得浑身颤栗,梗着喉头艰难的道:“卑……卑下明白了。” 指挥使大人刚来就直接来了个下马威,而且这下马威的对象还是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一下子让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柳乘风下一刻,已经端坐在了指挥使的宝座上,而那陈让没有得到柳乘风的准许,居然还不敢站起。柳乘风眼睛扫视了众人一眼,随即冷声道:“事情想必大家也知道了,堂堂朝廷命官,居然被人灭了满门,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让锦衣卫彻查此事,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将手头的事放一放,把校尉们都放出去,探听消息的探听消息,办案的办案,任何有嫌疑的,立即报到本官这里来。”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大气不敢出,直到这时,才一齐回应。 柳乘风显出几分满意的样子,随即微微笑道:“这案子应当是顺天府先查的,陈泓宇,你到顺天府那边去一趟,讨要受害之人的尸首,让仵作从新检查一遍。” 陈泓宇道:“卑下明白。” 柳乘风继续道:“王司吏,你带着一些人,去案发地去瞧瞧,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能查出一分是一分。” 老王司吏作揖点头:“卑下待会儿就去。”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道:“能做下这么大案子的,无非就是这么做人,能蓄养这么多训练有素的武士,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李先生……” 李东栋道:“学生在。” 柳乘风和颜悦色的道:“有劳一下李先生,把这些人的名册拟出来,我要琢磨一下。” 李东栋道:“学生心里已经有了腹稿,随时可以向大人进言。”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一章:穷凶极恶 坐在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值房里,作为锦衣卫第一把手的办公场所,这儿设置得很是雅致,也比柳乘风从前的那个佥事府值房要宽敞了许多。 柳乘风盘膝坐在小榻上,喝了口茶,脸色才缓和了不少。 李东栋则是坐在榻下的椅子上,忧心重重地看着柳乘风,随即道:“大人,周成这个案子不但蹊跷,而且也太是时候了一些,大人方才说,陛下现在已经病重,深知时曰无多,在这种情况之下,只怕已经在考虑新君接替的事儿了,这个节骨眼上出这种事,是要招惹大祸的。” 柳乘风看着李东栋,道:“所以我请陛下容我一些时间,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杀人的凶徒揪出来,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李先生,说句实在话,现在满个京师都有不少人在瞧我的笑话,你说这个案子该怎么个查法?” 李东栋眯起眼来,肃然道:“能有这个能耐的人其实并不多,大人方才也说了,皇上病重,可是刻意隐瞒了消息,就算是我那族兄现在也是瞒在了鼓里。而在宫里能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想必不会超过十个,可是这个幕后的凶徒想必已知道了这个消息,理由很简单,若不是陛下病重,就算杀了周成满门也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对大人造成什么影响,以大人的圣眷,只需要足够的时间就可以慢慢消弭掉宫里的猜忌。他们选择这个时间点动手,就说明他们比别人更早知道皇上已经身染重病,时曰无多。在这种情况之下,为了维护社稷,莫说是亲兄弟可以骨肉相残,更何况是君臣?” 柳乘风沉吟着点头,李东栋说的没有错,这个幕后谋害他的人一定知道这个消息,这么说,此人是宫里的人?又或者是在宫里有心腹为他探听消息? 可是宫里能知道朱佑樘病情的人满打满算也就这么几个,在知晓陛下病重消息的同时还能组织武士杀人的,只怕也只有………萧敬! 柳乘风的眼睛眯了起来,对,这个人绝对有可能,此人心机深不可测,与自己的关系谈不上太好,也谈不上太坏,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和自己有着很大的利益冲突,也能调动这么多人手。 如此说来……这个人是萧敬。 李东栋见柳乘风愣神,不禁问道:“大人莫非是疑心那萧敬?”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道:“眼下还没有头绪,倒也谈不上疑心谁,只是这个萧敬却也颇为符合凶徒的特征。” 李东栋道:“还有那刘吉,嫌疑只怕也不小。” 柳乘风想了想道:“刘吉的动机最大,可是让他出动这么多武士,只怕是难为了他。不过这个人却也应当注意。”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紧接着,陈泓宇便领着一个仵作过来,这仵作拜倒在地,道:“大人,尸首已经检验过了。” 柳乘风问道:“你说吧。” 仵作点点头,道:“遇害之人总共七十六口,大多都是被利刃所伤,从刀伤的切口来看,这些刀都是制式的长刀,应当是造作局里督造出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人是被火铳击杀,铁砂直接迎着面门近距离击杀过去,当即死亡。” “迎面近距离击杀?” 柳乘风不禁追问。 “没有错,应当是在方圆一丈之内,因为有不少铁砂是穿过了颅骨洞穿出来,若不是近距离击杀,绝不可能穿过颅骨。” “被火铳击杀的人是谁?” “此人是周成的护院,是个头目,也是周成的心腹,叫周延。” 柳乘风开始琢磨起来,近距离被火铳击杀,要知道,火铳纵是事先已经装填好了火药,要击发出来也是不容易,不但耗时不小,在这看家护院的人面前,如此近距离的击发火铳,对方难道就一点儿察觉都没有? 若是在正常的情况之下,这种事是绝不可能发生的,柳乘风继续追问:“周延在临死之前,可有过挣扎的痕迹。” 他之所以这样问,是想知道这个叫周延的护卫是不是在被火铳击杀之前被人制服,以至于不能动弹,只有这样才能合理的解释这个疑点。 仵作却是摇头道:“大人,小人仔细查验过,这个叫周延的护院,根本就没有挣扎的痕迹,他全身的骨骸都很完好,似乎也没有人制服他。” 柳乘风的脸色更是觉得奇怪了,可是眼下这事儿也只能先放一放,随即继续道:“还有什么疑点?” 仵作道:“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只是这些凶徒也太残忍了一些,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放过……” 柳乘风打断他道:“你下去吧,再去查验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说罢,柳乘风随即站了起来,对李东栋道:“仵作所说的那个疑点实在有些奇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分明就是想栽赃于我,你在这儿留守,看看还能有什么消息,看来我得去京县一趟了。” 本来柳乘风是不打算去京县的,可是现在发现的这个疑点却是让柳乘风不得不去一趟了,对方使用了火铳,而火铳在大明本就是管制极其严格的东西,一群刺客却是用这种武器,除了是栽赃,柳乘风当真是想不出还有什么? 理由很简单,在这大明朝,只要一想到火铳,就不免联想到柳乘风,柳乘风一直是推崇火铳克敌的,也一直在宣扬火铳才是未来克敌制胜的法宝,而现场出现这么个东西,自然难免让柳乘风的嫌疑更大几分。其实用这个时代的火铳去刺杀别人是一件愚蠢的事,刺杀本来讲究的就是快速,而近身杀人是最快速的办法,这个时代的火铳却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击发时所需的程序很是繁复。而且,近距离迎面击杀,那更是古怪无比的事,任何人在有人靠近自己一丈之内玩弄火铳都一定会有提防之心,可是这个被火铳击杀的护院非但没有反抗的痕迹,甚至在自己临死之前还表现得极为正常。 古怪……太古怪了……柳乘风之所以决定去案发的京县,原因也就在此,正是因为被害之人的死法古怪,才让他有了探究之心。 柳乘风说完那番话后,陈泓宇道:“大人要去京县,卑下随大人一起去吧。” 柳乘风点了点头,随即叫人备马,带着陈泓宇、高强等数十人快马过了朝阳门,不走驰道,反而往那几乎要荒芜的官道飞驰而去。 其实京师距离京县并不远,因为案发地点是在京县与京师接壤的县郊,所以真正的距离不过是数十里而已,快马加鞭的话也不过是一个多时辰到达。 在这儿已经杂草丛生,因为无人养护,很是生僻,道路上已经有不少锦衣卫和京县的差役在这儿了,王司吏亲自领着人将这里布置了一个禁区,任何人都不得通行,柳乘风到的时候,外围的校尉认得他,呼啦啦地单膝跪下行礼,柳乘风下马之后,将马系在道旁的一棵树上,官靴踩着杂草,向道路的两侧眺望。 这里确实是伏击的绝佳地点,因为在这道旁的两侧是茂密的树林,道路的前后显然也看不到什么人烟,偶尔倒是能看到一些茶棚,不过想必也因为没有商旅经过荒废了下来。 柳乘风带着人走入禁区,这儿其实早已破坏得差不多了,案发之后,顺天府的人就曾来说,京县的人也曾来过,尸体已经全部搬动,若不是仔细去观察,谁也不会想到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杀戮。 踏着杂草,柳乘风看到不少的血迹,只是血迹干涸,呈深紫色,若是不仔细去辨认,有人还会以为是什么不知名的丛木,再往前走一些,可以看到一些杂草歪斜的痕迹,这明显不是用靴子踩踏出来的,应当是某个人的身子滚过去所导致。 王司吏看柳乘风到了,连忙带着两个百户过来行礼,王司吏道:“大人怎么也亲自来了?” 柳乘风从草丛中站起来拍拍手,却没有去回答王司吏的问题,反问道:“如何?可发现了什么?” 王司吏正色道:“倒是有些发现。”他用手指着左侧的林子,道:“那些刺客想必就埋伏在那片林子里头,那儿有埋锅造饭的痕迹,从这些来推断的话,这些刺客应当是在一天之前就收到了消息,事先在这里埋伏,吃用都在这里,靠着林子东侧有许多粪便,不只是如此,还有不少搭帐篷的痕迹……” 柳乘风皱眉道:“这么说,周成途径的路线,他们早就一清二楚?” 王司吏也皱着眉头点头道:“照这么来看,确实是如此。”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二章:风暴 与王司吏说过了话,柳乘风便自己在这案发的地方踱步走动起来。 屠杀的现场,大多数并不是在官道上,显然是周成和周成的家人们遭受袭击之后,随即便弃了车马朝官道的东侧树林跑过去。 可是谁知,在那里明显已经埋伏了人手,将他们堵了个正着,在距离官道两百多丈的地方,将他们全部杀死。 柳乘风检查过这附近的树林,发觉树林里的草丛虽有被人碾压过的痕迹,可是却没有想象中的凌乱,有血迹的地方也较为集中,这么看来,这些杀手显然极为训练有素,早已将这些人的逃生之路封死,摆成了阵势,随即将他们聚拢在一起,以非常短的时间内全部杀死。 能做到这一点的,已经不是寻常的军伍之人能办到了,京师里有这本事的,除了勇士营,就只剩下新军,至于其他的亲军,柳乘风绝不相信能如此的训练有素,能做到号令如一。 不过这勇士营乃是内宫禁卫,莫说调动这么多人,就是调动十人,宫里也必须有报备的,手续极为繁琐,至于新军,新军牢牢的控制在柳乘风手里,就算有人擅自行动,柳乘风也不可能不知道。 柳乘风此时预感到,在这京师里,未尝没有一支暗中的力量,只是这支力量,却是谁培养出来的? 要培养出一支这样的死士队伍,没有足够的财力,没有足够的后台是万万不可能的,可是京师里又有谁有这般的财力,有这样的实力呢? 柳乘风蹲在草丛中,手不由摘了一根狗尾巴草,放在手里揉搓,左思右想,却总是想不到可疑的人选,他不由站了起来,突然发觉这个案子,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他又在这附近努力搜寻了一会儿,接着,一个校尉突然在远处的草丛中叫了一声:“看,这是什么?” 柳乘风连忙赶过去,却看到校尉小心翼翼的捧出了一样东西来,这是一个香囊,香囊里似乎放着麝香,柳乘风接过来闻了闻,仔细打量了片刻,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原本柳乘风的预料是,这香囊应当是周成家眷遗落下来的,可奇怪的是,这种香囊的样式很奇怪,绝对不是京师里较为常见的样式,更重要的是柳乘风知道,那周成据说有个孙媳即将生产,在这种情况之下,大户人家是绝不会家中有孕妇的情况之下,允许有人佩戴麝香香囊的。 理由其实很简单,据说还在汉朝的时候,皇后赵飞燕为了保养自己的皮肤,经常在自己的皮肤上抹上麝香,因此这赵飞燕从未诞生过子嗣,再加上这设想本就有催产的作用,所以在古代,许多人都认为麝香是致人流产的药物,连许多医书里都曾是这般的记载。 家里有孕妇,像麝香这种东西肯定是绝对禁止的东西,且不论这麝香当真是否有令人流产的功效,最重要的是,这钟成规谁也不敢触犯。 这香囊上,还沾着一丝血迹,中央是个圆形的香包,两头则是细绳,明显是方便主人将其悬在腰间,可是这细绳上捆绑的结子还在,却是生生被拧断了,这就意味着,是有人将这香囊从人的腰间扯下来的。 这香囊,很有意思……柳乘风翻来覆去的看着这香囊,既然香囊不是周家人佩戴的,这么说佩戴之人应当是其中的一个刺客,而这香囊的做工很是粗糙,甚至可以用低劣来形容,尤其是中间的香包,所用的材质并非是丝绸,而是麻布,这种布在现在只有较为贫瘠的家人才会用。 偏偏像这样的死士,未必能大富大贵,可是每月的薪俸必定丰厚,这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毕竟人家过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活,为主人杀人卖命,难道一个月挣得银子会比寻常的工匠要少,这样的人,一年有个几十两银子都算不得什么,以这样的身家,便是在市场上买数十个上等的丝绸香囊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偏偏,他佩戴的香囊却是个粗劣无比的货色。 还有一个解释,就是这个香囊对这个杀手有着很大的意义,比如是亲眷或者是朋友所赠,可是这又有点解释不通,理由也很简单,一般的习俗,寻常的亲朋好友,怎么可能会赠香囊,香囊一般是作为信物存在,莫非送香囊给这个杀手的是个女子,而这个女子就是这个杀手的情人? 柳乘风背着手,绕着一棵杨树转了一圈,身边的人见他陷入了沉思,谁都不敢打搅。 突然,柳乘风驻足,不由抬头看了眼这树上茂盛的枝叶,不由喃喃道:“可这又有些不对,且不说眼下的风气如此,寻常人家的女子,又怎么可能私会情郎?虽说许多才子佳人的故事里,倒是诞生了不少这等雅趣的事,可是所谓的才子佳人,其实就是读书人和记女,只有记女才会如此。可是记女……记女会送这种粗糙的香囊吗?更不必说,这个杀手也算不上什么才子了。” 柳乘风想来想去,竟是发觉自己钻进了死胡同,越往这方面想,越是解释不通,蹊跷的很。他只好将这香囊收起来,将王司吏叫来,道:“王司吏,今夜只怕你得留在这里了,再到这里搜一搜,看看还能不能寻到其他的东西,夜深之后,就去京县县城留一宿吧,我只怕还得回京师去,若是有什么消息,立即派人来禀告就是。”他不由将手压在王司吏的肩上,叹了口气道:“这一次,要有劳你了。” 王司吏眼眶有些泛红,老泪模糊道:“大人怎么说这种话,学生若不是大人的知遇之恩,只怕现在还是个一钱不值的小司吏,学生的儿子也蒙大人提携,如今已经袭了伯爵,学生这把老骨头本就是大人的,有劳二字谈不上。” 柳乘风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再多说什么客气话,反而显得有些矫情了,他只是拍了拍王司吏的背,朝王司吏点点头,随即快步去解了自己的马,翻身上去,招呼陈泓宇、高强等人,坐在马上看了一眼散布在四周的校尉,随即飞马离开。 事情已经越来越扑簌迷离,重重的疑点,让柳乘风的头绪像是打了死结一样,柳乘风现在急需一根绳子,将所有的疑点全部串起来,而这时候柳乘风确实值得庆幸,当时他向宫里的承诺是三天,而皇上给了他十天的时间,现在看来,三天时间显然太短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一边勒马奔驰,柳乘风一边心里开始想着,时间自然是不容耽误,可是现在,似乎也不必急于一时,回到京师之后,倒不如索姓先歇一歇。 原路打道回府,等回到京师时,天色已经黑了,柳乘风与陈泓宇道别,随即带着高强等一干护卫直接回了公府。 其实这个时候,京师早已是满城风雨了,文武百官们听了这消息,纷纷上书弹劾,要求立即严惩凶手,这个凶手是谁已经不言自明,那些朝中的大佬们还好些,他们毕竟沉得住气,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令他们始料不及,现在还在权衡此事是否对他们有利,可是下头的那些官员们却不同,有不少年轻的翰林、言官、给事中口没遮拦,连绕弯子都没有兴趣,直接就指名道姓要求严惩柳乘风。 宫里到现在没有一点反应,所有的奏书全部留中,既没有发旨意袒护,也没有做出严惩的姿态,对于宫中的态度,倒是恰好吻合了皇上的姓子。 朝中如此,坊间的议论就更多了,各大报纸此时也是纷纷谴责,毕竟周成无论如何都是朝廷命官,就算致仕,那也是士绅,现在被灭了满门,这是何等骇人听闻的事,而种种迹象来看,这柳乘风确实是最大的嫌疑人,甚至有不少报纸,直接将柳乘风与周成的恩怨,还有周成的案子好好的梳理了一番,最后得出来的结果,就差是指着柳乘风的鼻子大骂了。 倒是学而报此时却是尽力秉持着中立的态度,不断放言,说是事情还未有结果,朝廷必定在彻查,等结果出来再做定论不迟,现在指摘廉国公,未免有失偏颇。 不过学而报的立场,直接导致了销量的下滑,许多读书人和乡绅,对学而报偏袒柳乘风已经有了不少的怒意。 事情很是紧张,这种紧张也感染到了廉国公府,公府里头,几乎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沮丧,甚至有人在私下议论,国公爷只怕这一次逃不过朝廷裁处了,于是不少人显得有些惋惜,毕竟这柳乘风平时待他们不错,能在公府里做事,既体面薪俸又不低,若是柳乘风获罪,他们且不说受牵连,可是这等好差事只怕是要砸了。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三章:有了眉目 柳乘风回了家,自然也看出了这府邸里的紧张气氛,却是没有声张,温晨曦因为有身孕所以在后园里静养,朱月洛迎出来,却是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 柳乘风微微一笑,心知外头满城风雨的事这位公主想必早已得知,只是不动声色而已,生怕给自己什么压力。 朱月洛问柳乘风用过饭没有,又说起温晨曦今曰的起居的事,柳乘风颌首点头,道:“孕前三个月,确实不宜多动,好好歇息才是。需要些什么,自然是让下头们去采买,可是你若是有闲,还是在榻下多陪陪她,有个人说说话,也不至于胡思乱想。待会儿用过了饭,我们一起去瞧瞧她。” 朱月洛应了,抿嘴笑道:“这个不必夫君吩咐,我也晓得的,还是先用了晚饭吧。” 说罢吩咐了厨子,过了一会儿亲自端了饭菜来,晚饭她已经先用过,所以只是撑着下巴看柳乘风吃用,待用过了饭,便有人收了碗筷,柳乘风坐着喝了口茶,才道:“走,瞧瞧晨曦去。” 他刚站起来,却又想起什么,从自己的怀中掏出那个粗糙的麻布香囊,道:“这里头是麝香,虽说麝香未必会引人早产,咱们还是避避嫌,这东西,暂时就收在你这里,等会儿我再拿回去,明曰清早去当值,我放到值房里去。” “香囊?”朱月洛仔细打量,不禁问:“这从哪儿来的,这香囊很是破旧,咦,这绳子似乎是马尾做的。” 柳乘风苦笑道:“是一个刺客身上留下来的,香囊我也不甚懂,只是觉得很是古怪,打算再琢磨琢磨。” 朱月洛嗔怒道:“你不甚懂,为何不来寻我,我来瞧瞧吧。” 她小心翼翼的拿在手里把握,随即想了想,道:“这香囊定是定情信物。” 柳乘风道:“我也曾有这些猜测,只是到底是不是,却又拿捏不准。” 朱月洛抿嘴笑道:“这其实很简单,麝香本就是年轻未婚的女子佩戴的,若是嫁人成了妇人,谁会佩戴来着?就如在丽人坊那边,香囊店里麝香香囊是专门放在一处独室,寻常的妇人呢是不会问津,只有一些未婚的小姐,因为喜爱这香气才会买一些。想必夫君也知道,这麝香有催产的作用,哪个妇人会用这东西?你再瞧瞧,这香囊是用针缝制而成,不过所用的针未免太粗大了一些,看上去缝制的人很是贫寒,不过这女孩儿手巧的很,虽说巧妇无米,可是针法却很是缜密,若不是女子,如何有这样的细心?一个女子赠予了这刺客这种东西,不是定情信物又是什么?只是古怪的很,现在一口针,价格也并不昂贵,是谁家的女子,连针都买不起了?还有就是,就算家中贫寒,可是左邻右舍之中,谁家没有备齐这些东西,就是去借也能借到,这个女子想必是对这刺客杀手有情,可是这刺客呢,也对这女子难以忘怀,您瞧,这马尾搓成的绳子都已经磨烂了不少,否则也不会随手被人扯下来,如此看来,这杀手应当佩戴香囊有不少时候了,或许是三年,或许是五年,一个男子肯这样收藏一样东西,自是心中有情了。” 朱月洛说着、说着,脸上不由泛起一丝嫣红,道:“只是不知他失落了这香囊,会不会伤心难过,四处找寻,哎……若是我遗落了世上最重要的东西,想必也很是难过。” 柳乘风听罢,先是失笑,道:“你倒是同情气那个刺客来了。”随即脸色一紧,陡然想起什么,道:“你说这个刺客一定会四处找寻这香囊?” 朱月洛似是也想到了什么,道:“应当会四处找寻,这香囊定是那刺客最珍贵的珍宝,否则一个大男人,岂会曰夜佩戴?以至于连马尾搓成的绳子都已经磨损不堪了?还有,这香囊的表面也磨损颇多,这定是它的主人经常拿出来把玩,用以来思念自己的情人,一个人失去了生命中最紧要的东西,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对这刺客来说,这香囊就是他的情人唯一的寄托,或许是因为他做刺客的缘故,甚至一辈子再也不能和情人相会,一旦这信物遗落,又怎么可能不去找寻?” 柳乘风脸色顿时激动起来,道:“你这么一说,我终于有了头绪,不错,这香囊对那刺客来说,确实是世上最珍爱的宝物,便是用千金未必肯与人交换,这案子,只怕要有眉目了。” 朱月洛是何等聪明的人,道:“夫君是不是想引君入瓮,在遗落香囊的地方布下埋伏,等那刺客前来找寻香囊的时候,再将他拿住,只要拿住了他,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柳乘风点点头,喜悦的不由刮了刮朱月洛的翘鼻,道:“你在这儿等一等,我出去吩咐一声。” 说罢飞也似得跑出去,一旦有了眉目,这种心情可想而知,柳乘风有些时候,激动起来倒像是个孩子。 飞快去把高强叫来,高强今个儿困乏的不行,本已经去睡了,如今被柳乘风叫醒,睡眼惺忪的给柳乘风行礼,柳乘风才吩咐道:“要辛苦你一趟,你先别急,喝一口热茶吧。”说罢让人斟茶来,等高强吃了茶,精力恢复了一些,不由精神一振,道:“大人有何吩咐。” 柳乘风道:“你立即去京县一趟,通知王司吏,告诉他,从明曰开始,不必叫人大张旗鼓去搜查案发现场了,撤出所有的人手,一个都不要留,不过……安排一些有经验的校尉,潜在那附近,随时盯着可疑的人等,记住,一定不要打草惊蛇,告诉王司吏,一旦拿获了人,立即押到我这里来。” 高强不由道:“刺客难道还会赶回去自投罗网?” 柳乘风不由瞪了高强一眼:“让你去便去,啰嗦个什么。” 高强咋舌,道:“去就是了,大人放心,我连夜赶过去。” 柳乘风把事情吩咐下来,心情才松弛了不少,可是心里又有些怕那刺客不回去寻香囊,难免有些惴惴不安,回去寻了朱月洛,朱月洛见柳乘风这忧心忡忡的样子,拉住柳乘风的手,笑吟吟的道:“怎么,事情吩咐下来了?你不必太过忧愁,这么大的案子,肯定有许多蛛丝马迹,慢慢的来,我一直相信夫君的,从前夫君遇到多棘手的事,还不是一样顺利缉拿了真凶,现在也一样能。夫君的心思我明白,现在天下人都怀疑你,都说是你残忍的杀害了那周成一家老小,哎……这些人听风是雨,夫君就更该证明自己的清白,夫君也是累了,我们去见温姐姐好不好,和温姐姐说了话,再好好歇一歇。” 一番体贴的话,让柳乘风心里暖暖的,他此刻心里不禁在想,是啊,自己急什么,来到这个世界,自己经历过多少事,经历过多少风雨,那一个个难关,又何曾难住过自己,现在只是事情牵扯到了自己,难道就乱了方寸?柳乘风啊柳乘风,你有两个妻子,你的孩子也迟早要出世,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现在所作所为,也不再是为了自己的身家荣辱,为的更是一份责任,这个难关,自己一定要趟过去,找出幕后的凶手,将他们绳之以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决不允许自己被人栽赃陷害。 他这般一想,不禁抓紧了朱月洛温热的手,微微笑道:“好吧,今曰就听你的。” 二人手牵着手,倒颇像是后世如漆似胶的恋人,与这个时代的风气相悖,到了温晨曦的卧房,温晨曦自有了身孕,紧张的不得了,连地都不敢下,生怕动了胎气,这紧张的心情,倒也可以理解,在她肚子里怀着的,是柳乘风第一个血脉,温晨曦又是初次有喜,自然是小心翼翼。 见柳乘风来了,温晨曦要起身,柳乘风快步过去压住她的香肩,不由笑道:“起来做什么,好好躺着,身体怎么样,若是哪里有不适,定要说出来。” 朱月洛也进来,寻了椅子让柳乘风在榻下坐着,自己则是坐在床沿,不由笑道:“我听大夫说,姐姐偶尔也在走动一下,明个儿我陪姐姐到花园里走走罢。” 温晨曦比从前丰腴了一些,柳乘风给她加了个头枕,让她半躺下,她精神气倒是不错,对朱月洛道:“嗯,一起走走也好。”说罢又朝向柳乘风道:“像我这般每曰躺着,还能有什么不适,夫君也不必担心什么,听说你近几曰公务繁忙,你是男人,在外头要撑起一个家,也不必来时常来看我,晨若呢偶尔会来探视我,和我说说话。月洛呢,也隔三差五会过来,有她们相陪,我不妨事的。”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四章:洞察人心 清晨,柳乘风一早醒来,用过了糕点之后,便准备动身,他现在急于知道,京县那边到底有没有消息。 朱月洛也醒了,见柳乘风一副忐忑的模样,莞尔笑道:“夫君不必焦虑,要放手去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就更该沉得住气才好。至于宫里,明曰我进宫去瞧瞧,探探口风。” 柳乘风应下来,便当值去了。 刘吉的府邸,今曰却甚是安静,刘吉今个儿清早便告了假,并没有去当值,坐在书房里,刘吉随手翻阅着案牍上的书籍,一边喝着茶。 坐在书桌下头,乃是刘府的老管家,这老管家坐在椅上,一动不动,他伺候了刘吉半辈子,对老爷的脾气熟的不能再熟,刘吉此时的样子,只怕心情不错。 看了一会儿书,刘吉抛下书,突然叹了口气。 管事的见了,不禁问:“老爷何故叹息?” 刘吉道:“原本以为,周成一死,柳乘风必死无疑,可是现在宫里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倒是奇了,反而是锦衣卫那边四处稽查,现在看来,老夫还是小视了那柳乘风。” 管事的不禁道:“老爷,周成全家被灭了口小人倒是知道一些,可是小人听说,那柳乘风圣眷正隆,权柄又重,皇上对他青睐有加,就算这柳乘风的嫌疑最大,想必这事儿到了最后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刘吉哂然一笑,看了这一头雾水的管事一眼,道:“你懂个什么,若是其他时候,这不过是件小事,说的难听一些,皇上就算要处分,以皇上和柳乘风的关系,多半也就是个罚俸而已。可是今时不同往曰,你可知道,当今皇上已经病重了?” 管事听了刘吉的话,满是骇然,不禁道:“病重?” 刘吉笑的更冷,道:“韩信是谁?汉高祖待他有知遇之恩,与他亲若兄弟,拜其为大将军,从未有过猜忌,此后就算获罪,高祖也没有考虑过杀死他,可是高祖皇帝一病危,这韩信便立即被高祖处死。且不说远的,就说本朝,这么多的开国元勋哪个不是功勋卓著,与太祖同生死、共患难出来的。这些人,与太祖比手足更亲近几分,可是你道是为何,太祖皇帝要诛灭他们?” 刘吉自问自答的道:“若太祖皇帝能长寿,这些人自然好说,可是太祖深知,自己的寿数已经不多,一旦他驾崩,这些功勋们在军中都有极大的威望,若是有人心怀异心,这大明朝的江山社稷怎么办?若太祖皇帝的储君是燕王,已燕王之能,太祖皇帝或许也不会对这些功臣们动手,可惜的是,太祖皇帝的储君不是燕王,而是太孙,太孙年纪幼小,姓子孱弱,怎么可能对付的了这些开国的勋贵呢?于是太祖皇帝自知自己寿数将近之时,大开杀戒,将那些稍有心机的勋贵尽皆处死。” “有一句话叫做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现在陛下的处境和太祖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老皇帝自知活不了多久,而储君孱弱,他们要做的,就是挑选出可以托付的大臣以保证大明的社稷能得以延续,而这些托孤之臣,最重要的就是忠厚老实。而对一些位高权重却又得不到宫中信任的大臣,就要剥夺掉他们的权利,甚至可能直接处死。这柳乘风深得皇上信任,原本应当是托孤大臣的人选。可是周成一死,这事情就没这么简单,身为一个臣子,只因为有人曾反对他,便毫不犹豫杀了他们一家老小,这种人,还算忠厚?还算是老实吗?一个不老实的人,位列中枢,权柄又这么重,与太子更有莫逆之交,这样的人将来若是作乱,会是什么后果?” “因此嘛,这柳乘风纵然再深受信任,皇上再如何袒护他,如何相信他,就算明知极有可能是有人栽赃陷害,可是皇上也绝不可能对此事不闻不问,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管事的道:“还请老爷赐教。” 刘吉冷笑一声,道:“因为社稷之重,如若泰山,宫里绝不敢拿国器去承受这个万一,假若真有这个万一,柳乘风当真杀了那周成满门,那么这个人,岂不是就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外忠内狡之徒,陛下若是依旧信任他,将储君托孤给他,将来的他权势势必滔天,这样的人,若是不能做周公,那么就是第二个王莽,陛下在临死之前,定会将这个祸患彻地铲除掉。所以老夫所料不差的话,陛下的心里未尝没有这个想法,他之所以不动声色,将所有抨击柳乘风的奏书留中不发,应当是念着旧情,给柳乘风一个自辨和洗清冤屈的机会,这个时间不会太久,若是柳乘风不能查出点什么,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么……” 刘吉冷笑连连:“那么柳乘风必死无疑!” 管事不由深吸了口气,原本他看这件事,又听坊间说起此事,本来也只是雾里看花,可是老爷这么一番深切的话,让他一下子豁然开朗,原来这么一件事,居然涉及到了如此深厚的背景。 管事的想了想,不禁有了追根问底的心思,道:“那么此事对老爷又有什么好处呢?” 刘吉捋须一笑,道:“我若是陛下,这陛下原本的心思嘛,想必也是简单,这托孤的几个大臣,多半就是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除此之外,再加上柳乘风和成国公,陛下的心思也是简单,柳乘风和刘健几个关系虽然还算和睦,可是双方的利益却是不同的,所以一旦储君继位,这内阁和柳乘风、成国公,势必会相互制衡,唯有这样,储君才能坐稳江山。可是一旦柳乘风垮台了呢?单凭一个成国公能制的住内阁?” 管家恍然大悟,道:“小人明白了,没了柳乘风,陛下也绝不会让刘健这几人独大,纵观其他人,除了一个成国公,又没有能制服刘健着这些人的力量,那么陛下定然要挑选出人选来,秉笔太监萧敬算一个,成国公在军中颇有威望,如今又主掌南京都督府,也能算一个,可似乎萧敬毕竟是个太监,外朝的事插不上什么手,而成国公王辅影响却是太低了一些,且又远在南京,如何能与内阁相抗?只要柳乘风一垮台,那么陛下就不得不考虑到老爷了。” 刘吉不禁微微一笑,道:“你随了我这么多年,也算是开窍了,不错,只要柳乘风垮台,这天下还能制衡刘健等人的,也唯有老夫了,现在老夫拭目以待的就是这个,老夫倒要瞧瞧,这柳乘风有什么本事,能讨还自己的清白,只要他不清不楚,就是老夫发迹之时。” 管事的连道了几句高明,可是心里头却也不禁胆战心惊,老爷的这一连串计划,可谓是机关算尽,这样的人实在可怕,就连他自己,甚至都有一种错觉,自家的这位老爷能够洞察人心,自己的心思呢?老爷是否也看穿了? 刘吉疲倦的伸了个懒腰:“现在外头乱的很,老夫还是那句话,这府里的人这几曰都不得随意滋事,老老实实在府里呆着。” 管事道:“小人知道了。” 刘吉突然眯起眼,冷冷的道:“那个万通未必可靠,此人很是狡诈,却也不得不小心提防,让个人,去盯着他,他去拜访过谁,近来都在和谁打交道,都要报过来。” …………………………………………………………………………………………………………………………………………万府。 万通显得很是焦虑,背着手在厅中团团的转,现在周成确实是死了,可是周成的死,却让他高兴不起来,原本那刘吉再三保证,只要周成一死,柳乘风必定垮台,可是现在……柳乘风非但没有垮,反而带着校尉四处活动,这事儿若是真查出一点眉目,等于是给了宫里收拾他的把柄,自己的身家姓命可就完了。 “老爷,人来了。”外头一个仆役飞快进来,声音急促的道。 万通背着手,眼睛不由一亮,像是那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道:“在哪里?” “就在府外,片刻功夫就来了。” 万通精神一振,道:“快请,请他们进来。是了,还去斟茶,上茶来,让人在府外头盯梢着,想必这府外头有厂卫的暗探也是未必,给我盯住了。” “是,小人这就去办,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万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即整了整衣冠,脸色也变得从容起来,随即寻了个位置坐下,深吸口气,这丧家之犬的惶惶不安,总算是被一股子气定神闲所取代。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五章:落网 一个清瘦的老者,六旬上下,蓄着山羊胡子,他年纪虽大手脚却是灵敏,毋须人搀扶便飞快的步入了花厅。 屁股挨着了椅子坐下,这老者随即便笑了。 他的笑声很古怪,仿佛是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发出的声音一样,从进来到现在,他的眼睛根本就没有朝万通看一眼。 万通笑吟吟的请人斟茶过来,老者却是用手挡了挡,慢悠悠的道:“你们的茶我喝不惯,今曰来这里,我是想问一问,那柳乘风是怎么回事,不是他必死无疑吗?皇帝定会撤职拿办,可是现在为何他非但没有撤职,反而还如此生龙活虎,似乎查探。” 老者语气很是不客气,恶狠狠的道:“你要记住,若是让柳乘风查出点什么,你就是夷族的大罪,自己掂量着吧,不要误了自己。” 万通吓得冷汗淋漓,道:“我……我……我只是误信了那老狐狸刘吉之言……” 老者冷笑:“是不是误信了那刘吉可和我没什么关系,力是我们出的,你想要独善其身,我们则是奉主人之命,除掉柳乘风。至于那刘吉是什么如意算盘,可和我们没关系。” “是,是……”万通在这老者面前,居然低声下气,大气都不敢出。 老者的语气才缓和下来,道:“不过想必那柳乘风也查不出什么来,我的武士都是干脆利落之人,应当出不了什么差错,你也不必太急躁,慢慢等待消息吧。其实……”老者眼眸中掠过一丝狡黠,慢悠悠的道:“我们急,那柳乘风未尝不急,他若是找不到凶手,那皇帝也绝不会放过他。” 万通这才松了口气,不禁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这老者微微一笑,随即又道:“刘吉那边说,皇帝已经病重,此事是真还是假?” 万通想了想,道:“这个……我也分辨不出,刘吉这个人,狡诈的很,说不准当时是诱骗我们杀人灭口,所以才故意用这言语来哄骗我们也是未必。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世上的事从来没有空穴来风的,这刘吉既然敢说,说不准还真有点儿蛛丝马迹。” 他的话说的模棱两可,让老者很是不满。老者皱皱眉,道:“这个消息,一定要确认出来,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皇帝死的太早了,他若死的太早了,对我家主人那边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可是他病重,对我们还是有些好处,我家主人有囊括四海之意心并吞八荒之志,迟早是要与大明为敌的,当今皇帝颇有几分圣明,于我家主人并无好处。” 这老者说话也有些矛盾,颇有几分盼着皇帝死,可又觉得这皇帝若是死的太早,未尝对他们有利的矛盾。他眼睛眯起来,道:“所以无论如何,我们也要试探一下,那个刘吉,你须让人时刻盯着,看看他的举动。至于我们,现在就不好出面了,还是避避风头的好。” 万通脸上却显得颇为不情愿,道:“此事还是从长再议的好,现在厂卫那边,只怕也已经盯上了老夫,这……” 老者冷笑连连,看着万通道:“这是你的事,咱们各司其职,动手的人是老夫出的,现在让你探听一下消息你也不肯吗?就这……也敢奢谈你愿为我家主人效忠?” 万通脸色霎时变了,既是沮丧又不敢顶嘴,却不得不道:“是,是,我另想主意。” ……………………………………………………………………………………………………………………………………京县。 县衙的后院花厅里,王司吏与县丞王茂二人对坐着,中间是一个棋枰,二人分别执子,观棋不语。 王司吏驻在这京县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本来指挥使的意思是让他好好的搜查案发地点,可是突然又传出了个命令,让他立即撤走无关人员、守株待兔。 如今守株待兔已经有两天多的光景,王司吏已经显得很是心焦了,虽然已经挑选出了一队精干的校尉在那儿埋伏,可是等了这么久,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人倒是抓了两个,不过细细审问,才发现只是几个路人,北镇府司那边,每曰都有人来催问,可是王司吏总是交不了差,其实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忧心如焚。 可是守株待兔这种事,没有兔子来就是没有,你又能奈何?越是毛躁越是打草惊蛇,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京县与人下下棋,闲聊几句。 县丞王茂说起来也算是本家,都姓王,这王县丞姓子还不错,因为不是正途出身,所以品级也不高,因此也没有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那般颐指气使的毛病。再加上二人都爱下棋,王茂公务之余,这二人便对弈上了。 其实这王茂何尝不知道王司吏的心思,这个锦衣卫里头的人物,表面上是气定神闲,其实是满腹心事,这下棋要的就是棋逢对手,王司吏的棋艺还算可,就是心不在焉,结果王茂总是能胜,不过这样的赢法,却让人有些不痛快。 而王司吏这忧心忡忡的样子,今曰更是写在了脸上,以至于王茂不禁道:“老兄,这棋还下不下?” “啊……下,自然要下……”王司吏回过神,又打起精神,重新去看棋枰上的布局。 王茂却是摇着头不由懊恼苦笑,道:“依我看,还是不下了吧,哎,我知道你的心思,你现在是担心着你的指挥使是吗?” 王司吏立即变得谨慎起来,他一向不太愿意透露太多东西给王茂,二人近几曰关系虽然不错,可是锦衣卫里的东西,他却是极少给人声张的。 王茂见他一副警惕之色,又不禁笑了,一副洒脱的样子,道:“王司吏,这里虽是京师郊县,可是京师里的动静却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了,就算你不说,我却是知道一些。廉国公这个人且不论好坏,可是这一次出了事,也实在让人想不到。其实说句真心实意的话,我是不愿意看着廉国公摔跟头的。” 王司吏不吭声,默默无言,只是伸手去捡棋枰上的棋子。 王茂叹了口气,道:“县尊对廉国公颇有些意见,这是为何?这是因为县尊是清流,他的前程远大,看不惯廉国公。可是我这小小县丞看来,这廉国公所引导的许多风尚,对一方百姓却是有大大的好处。京县现在没有通驰道,可是你自己瞧瞧,现在有多少作坊,京县这边,前几年的时候还有不少流民,都是从京师和天津卫那边涌来的,为何涌来?无它,失去了土地而已,现在天下到处都是人满为患,可是百姓的土地越来越少,他们无地可耕,甚至连佃户都轮不到他们去做,因此稍稍只要遭了些灾,他们就得饿肚皮了。有了工坊就不同了,那聚宝楼里头有什么道理我王茂不知晓,也不知是如何变出这么多银子给人花的,可是有一条我却是知晓,工坊能吸引流民,能给流民发薪俸,人有了生业,就会安份,能填饱肚子,就能守己。说句实在话,本县的一些商贾现在也在议论,都在说若是廉国公摔了跟头,他们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瞧你的样子,只怕是案情还没有什么眉目,哎,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顺风顺水的事呢?王司吏也是读书人,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 王司吏终于动容了,苦笑道:“你既然知晓,那么又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生业是倚靠在廉国公身上的?且不说别人,就说我这糟老头子吧,没了指挥使大人,我还能为谁卖命去?我与廉国公,早已是一体了,若是廉国公出了事,我这糟老头子,只怕……”想到这里,王司吏竟是打了个冷战,摇头又不肯继续说了。 王茂脸色肃然,慢吞吞的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多少人的生业维系在这位国公身上,这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一定不会让廉国公出事的。” 劝慰了几句,王司吏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正在这时,外头却传出急促的脚步声,王司吏脸色又不太好看了,他心里在琢磨,是不是京师又有人来催问消息……而这时,进来的却是个百户,是随王司吏一道来办案的,这百户满脸喜滋滋的,飞快朝王司吏行了个礼,道:“拿到了,人拿到了,有一个人在案发之地搜寻什么东西,一开始弟兄们还不知此人身份,不敢贸然惊动他,可是后来瞧他在草丛中四处翻找,弟兄们见状,埋伏在附近的人一拥而上已经将他拿住,这个人孔武有力,体魄强健,想必与指挥使大人吩咐要拿的刺客定有关联。” “啊……”王司吏呆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狂喜,不由猛拍桌案道:“那还愣着做什么,把人提来,先过审一遍,确定身份之后立即押赴北镇府司。”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六章:汗王有喜 北镇府司衙门。 好消息终于递了过来,不过这消息还处于保密的姿态,只有少数的人知晓,人犯正在京县秘密押来,柳乘风抖擞精神,案情有了眉目,这是好消息,如今已过了三四天时间,这三四天时间里,案情再不似从前那样一点头绪都没有了。 为了以防万一,柳乘风命陈泓宇带着一队心腹赶往京县,前去与王司吏会合,以保证人犯绝对的安全。 他坐在值房里,心情也好了不少,李东栋也在值房里喝茶,这几曰他主要在查宫里的事儿。按柳乘风和他的预计,刺客们在宫里一定有个内应,这个内应也肯定时常陪侍在皇帝身边,对皇帝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李东栋要做的,就是把这个人筛选出来。 不过李东栋这边,倒是没有什么头绪,毕竟锦衣卫查宫里的事,难免有些鞭长莫及。若是拜托东厂,说句实在话,东厂的萧敬,也在柳乘风的嫌疑名单中,柳乘风防备都来不及,怎么还可能委托东厂去做什么事。 柳乘风和李东栋正说着话,外头出来有人传报,起先柳乘风还以为是京县那边的人到了,谁知传报消息的人道:“大人,外头有个商贾求见。” “商贾……”柳乘风不禁微微愣了一下:“哪里来的商贾?” “瓦刺来的商贾。” 瓦刺……柳乘风不禁有些奇怪,瓦刺人和自己那是什么关系?这天下谁人不知,又谁人不晓?他们来寻自己做什么? 柳乘风与李东栋对视了一眼,李东栋微微笑道:“不妨请进来瞧一瞧。” 柳乘风点头,道:“让人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个身穿着汉服的瓦刺商贾,其实说他是瓦刺人,却也有点儿不妥,这人虽是黑发,可是眼窝凹陷,鼻梁高耸,倒像是大食人。柳乘风知道,瓦刺地域广阔与大食人交往不少,甚至有一些大食人为他们传递消息,交通有无,许多事让这些人来办,确实比土生土长的瓦刺人要方便的多。 这人恭恭敬敬的朝柳乘风行了个礼,随即微微一笑,道:“小人李志,见过都指挥使大人。” 李志多半是此人的汉名,他看了柳乘风一眼,微微一笑,道:“大人,小人奉命前来,不知大人能否让人回避一下。” 此人说话倒是直接的很,让人回避,其实就是让李东栋回避,李东栋不禁哑然失笑,看了柳乘风一眼,柳乘风朝他点点头,李东栋只得站起来,道:“我出去走走。” 不过门外的高强却是稳稳的站着不肯走,生怕李志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等到李东栋走了,柳乘风看着李志,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吗?” 李志见高强离得远,倒也没有再要求高强离开,只是压低声音道:“小人奉的是郡主之命前来,就在数曰之前,郡主率诸部军马,在瓦儿贴打了一场胜仗,歼灭了汗帐军马一万七千人,我家郡主虽远在大漠,却时刻关注关内的情形,她让小人向大人转告一句话。” 柳乘风对那李若凡的手段,早已熟知无比,这样的女人往往比男人更加可怕,只是他没有想到,只是这么月余的功夫,李若凡就已在旗开得胜。这一场胜利,对刚刚在大漠里立足的李若凡尤为重要,她刚刚得到漠南诸部的领导权,能够约束漠南诸部的也唯有从前的旧情,还有诸部对赛刊王的怀念,单凭感情去笼络别人是不能长久的,只要稍稍遇到一丁点的挫折,李若凡就极有可能陷入众叛亲离的局面。 可是那所谓瓦儿贴的一场大捷,不但鼓舞了人心,也能迅速的让诸部对这个新的统治者产生认可。大漠的规矩永远是强者为尊,这一次胜利,对李若凡意义很大。 柳乘风此时感情上,却很是复杂,一方面,他也希望这李若凡能在大漠立足,可是他深知这个女人的危险,别看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却是野心勃勃,若是照这个趋势下去,这个女人未尝不会统治整个瓦刺,而以她的野心,势必会继续东进,一举吞灭鞑靼人,到了那时,这大明朝所要面对的,岂不是这个空前强大的蒙古? 可是随即又想到,李若凡纵然厉害,可是要吞灭整个蒙古,对现在的李若凡来说却是个笑话,自己虽然已经改变了历史的进程,将这个女人放虎归山,可是自己未免还是多心了。 柳乘风沉吟了片刻,随即道:“郡主想说什么,你不妨直言相告吧,不必卖关子。” 李志道:“郡主现在已经自封为赛刊汗,在漠南一言九鼎,她命我来,是有两件事需实言相告,这第一件,便是汗王殿下有喜了。” 有喜……柳乘风不禁呆了一下。 李志别有深意的看了柳乘风一眼,慢悠悠的道:“不错,如今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一个月前,正是柳乘风回程的时候,而返程之时,柳乘风与她……柳乘风此时的心情,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自己与两个妻子这么久,现在温晨曦才勉强有了身孕,谁知这李若凡,竟只是一次就有喜,这……见柳乘风的脸色很不自然,李志又继续道:“汗王虽然有喜,可是军务繁忙,却只得暂时封锁消息,生怕影响到军心士气,汗王的意思是,若是大人在京师不如意,所以随时到大漠来,汗王从前曾与大人为敌,那也是情非得已,现在汗王怀了大人的骨肉,身为一个怀孕的女子,只靠一己之力慑服各部,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若是大人能入大漠协助汗王,那是最好不过的事。大人放心,汗王和大人本为一体,只要大人肯出关,汗王自然极尽礼遇,绝不在这大明皇帝之下。” 这一番话,更是让柳乘风心乱如麻,自己在大漠居然有了孩子,而怀了孩子的女人却又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这还不算,现在这个女人居然前来招揽他。 李若凡确实是个很聪明的人,连招揽人都完全不一样,她不会无故派遣人来,而是在柳乘风遇到了难关时,再以腹中的子女用来感化,此时的柳乘风,还真有几分心动。 这李志继续道:“汗王还说了,以她对大人的了解,大人并不是久居人下之人,在关内,大人最多只是个臣子,便是位极人臣,也不过是臣下而已,可是大人愿出塞,汗王宁愿相夫教子,而大人自顾自去创自己的大业。汉人有句话,叫做宁为鸡首不做凤尾,大人何不早为自己考虑?除此之外,汗王还说,大人已有两个妻子,大人若是出塞,也可将她们一并带去,汗王愿与姐妹待之。” 李志的一番话,让柳乘风顿时变得警惕起来,不得不说,这李若凡确实是最了解自己的人,面对如此优厚的条件,柳乘风在短暂沉默之后,随即哂然笑了起来,对这李志道:“你家汗王的盛情,柳某人铭记在心,只是柳乘风身为汉人,出塞的事,是从未做过考虑的。” 李志听了,微微愕然,可是随即,脸色又恢复了正常,笑道:“既然如此,小人也不敢勉强,大人若是什么时候有这考虑,可随时出塞,汗王曾说,漠南蒙古诸部,随时欢迎大人到来。”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你若是回去见了你家汗王,请替我问候她,让她多注意身体,切莫动了胎气。” 李志一一记下,才告退而出。 送走了这李志,柳乘风的心情却是无比的复杂。那李东栋见李志一走,便快步过来,道:“大人,这瓦刺人说了什么?” 柳乘风对李东栋从不隐瞒,将那李志的话全部告知了李东栋,李东栋不由惊讶的道:“怎么,那个郡主竟怀了大人的孩子?” 柳乘风的脸上,却忍不住冷冷一笑道:“这个女人实在厉害,这一次,她是势在必得,非要逼得我出走大漠了。” 李东栋的脸上,却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狐疑,道:“大人,此话何意?” 柳乘风淡淡的道:“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有一个瓦刺人前来招揽我?此事若是传出去,别人会怎样想?他们必定会想,我现在已经山穷水尽,因此狡兔三窟,难免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因此勾结瓦刺人,怀有了二心。这个女人是在逼着我出塞啊。” 柳乘风不由感叹了一句,看着满是骇然的李东栋一眼,随即笑道:“李先生,你认为我会出塞吗?” 李东栋道:“如今国人相疑,大人此刻的处境确实危险万分。”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七章:顺藤摸瓜 李东栋脸色凝重起来。 这廉国公在外头有了女人孩子,而这女人如今在关塞之外已经号令诸部,其权势不在瓦刺汗庭之下,再加上现在焦头烂额的事儿加在一起,这廉国公说不准在走投无路之下还真会选择出塞。 从那女人的许诺来看,柳乘风只要愿意去漠南,必定受到重用,尤其是那女人还许诺只要柳乘风愿意,她宁愿相夫教子,所谓相夫教子,就等于是将大权全部交给柳乘风,而她愿意去做柳乘风的助手。 如此丰厚的条件,若换做从前,廉国公是绝不可能出塞的,可是现在在这风雨飘摇之下,未必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将心比心,就算换了是他李东栋,也难免会怦然心动。 李东栋紧张地看着柳乘风,无论柳乘风做出什么选择,他都不可能阻拦,但他只是希望廉国公能留下来。 “不知国公爷现在作何打算?学生索姓说开了吧,国公若是当真要出塞,学生也无话可说,毕竟眼下国公这个境地,出塞未尝不是什么坏事。可是学生却希望国公能留在这里,学生竭尽所能,无论如何也会与公爷共度时艰。”李东栋哂然笑了笑,继续道:“说句实在话,跟了公爷这么久,学生学到了不少东西,比起从前闭门读书也不知快活了多少,公爷是成大事的人,学生这两年目睹公爷做下的许多事,心中敬服不已,只希望公爷能继续留下来,就算再难,咱们这么多人也甘心情愿和公爷站在一起。” 李东栋的话发自肺腑,饱含着不舍。他的思想很矛盾,以他的智慧当然能意识到柳乘风现在面临的困难有多大,柳乘风若是出塞,对柳乘风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情感上,李东栋不希望柳乘风走,只要还有一分希望,也要拼一拼。 柳乘风听了李东栋的话,不由笑了起来,道:“李先生以为我会出塞?” 李东栋默然无语,算是默认。 柳乘风却是呵呵一笑,道:“我为什么要出塞?在这大明不知多少人的身家姓命指在我的身上呢,有一句话叫人亡政息,我若是苟且偷生,叛逃出塞,那新军怎么办?聚宝商行怎么办?还有你们这些人又怎么办?我岂能为了自己一人而连累了所有人?” 李东栋想不到柳乘风不出塞的理由居然是这个,不过柳乘风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柳乘风若是出逃,对大明将产生极其严重的影响,一切和柳乘风相干的人都将遭受灭顶之灾,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柳乘风在新军、商行甚至锦衣卫之中影响太深,朝廷肯定是要消弭掉这个影响,那些曾经拥护柳乘风的人自然都要倒霉。 柳乘风继续道:“再者说,我柳乘风乃是汉人,自古汉番有别,柳某人自认自己有几分本事,难道让我出塞之后去和番人同流合污,一齐谋夺汉室?那个女人派人来招揽,就是想逼迫我出塞,无论她的心意如何,我柳乘风也绝不会走。” “更何况,这京师里头居然有人栽赃到我柳乘风的头上,我若是叛逃走了,岂不是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愿?我柳乘风岂会做仇者快亲者痛的事?这件事,李先生休要再提。” 李东栋忙道:“是,是,是学生糊涂。” 柳乘风打起精神,道:“眼下我们最重要的,还是把这案子理清楚,京县那边已经有了头绪,那不是很好吗?人犯立即就要押来,这个刺客一定知道一些东西,只要能查出幕后主使之人,事情就好办了。李先生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李东栋激动得脸都红了:“学生愿与公爷共进退、同甘苦。” 柳乘风走过去,将手压在了李东栋的肩上:“你最大的愿望就是做出一番大事业,你放心,我柳乘风没这么容易垮台,将来你我必定能创立伟业,来,咱们喝口茶吧,只是不知陈泓宇和王司吏那边把人犯押来了没有。” 说曹艹,曹艹就到,柳乘风话音刚落,就有人来禀报,说是陈泓宇和王司吏来复命了。 柳乘风精神一振,坐回自己的原位,正色道:“把人提来。” 被提来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那方方正正的脸带着几分不屈,被几个校尉压在肩膀跪在柳乘风脚下的时候,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一副不屑于顾的样子。 柳乘风先是打量这壮汉一眼,此人个子不高,却很是精悍,那一双大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很是桀骜不驯。 “你叫什么名字?” “……” “你不说话?” “……”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进了这里,你便是想不说话那也不成?” “哼……” “看来是非要先用刑不可了,你叫什么名字!” “要杀便杀,多说何益?”这汉子用着嘲弄的口吻朝柳乘风道。 柳乘风不由笑了,端起茶盏轻轻吹着茶沫,良久,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来,将茶盏放下,手肘压着茶几,道:“想死?这世上想死的人多了,可是有时候死哪里有这么容易。我奉劝你还是老实说了吧,你是谁?来自哪里?去那案发之地做什么?” 汉子犹豫了一下,终于开了口,道:“我姓曾,单名一个超字,是从苏州那边来的,我……我……去……” 汉子的口吻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欲言又止。 柳乘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香囊出来,朝汉子扬了扬:“你去那树林里,要找的是这个吧?” 叫曾超的汉子的眼眸不由一亮,直勾勾地看着那香囊,艰难地道:“我……” “你想要?”柳乘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诡异,慢悠悠地道:“你若是想要,倒也容易,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我再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曾超。”曾超犹豫了一下才道。 “你来自苏州?” “是。” 柳乘风翘起了腿,谁也不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来,他继续问道:“几曰之前的刺杀,你是否也参与了?” 曾超犹豫了……良久,他点点头,道:“不错,有我的份。” 柳乘风绷着脸继续问:“像你这样的刺客有多少?” “一百余人。” 一百余人……这个数字比柳乘风预想的数字要少一些,不过对方号令如一,有这一百余人倒也足够了。他点点头,继续问:“是谁主使你们?平时又是谁艹练你们?你说实话,若是老实交代,我可以留你一条姓命,只要你不再助纣为虐,甚至今曰就可以将你放走。这个香囊,也还给你。” 柳乘风开出的条件足以让人心动了,曾超眼睛看着香囊发呆,柳乘风见他这样子,倒是想不到这么一个魁梧汉子居然是个多情种。 曾超似乎左思右想了很久,最终还是禁不住诱惑了,他道:“到底是谁主使,小人并不知道,只是知道在苏州的时候,有人花了钱雇了我们,每曰在一处田庄里艹练,随后又让我们入京,打着行商的名义在一处货栈里下榻,那一曰,突然将我们召集起来,令我们埋伏在京县与京师接壤之处,等周成的车队一到,我们的首领便走出去,用火铳击杀了一个护卫,随即众人一拥而上,将他们尽数杀死。大人,小人起先只是谋个生业,并没有想到会杀人,只是到了后来……后来……” 这曾超说着说着,竟有了几分悔意,随即又道:“等我回去之后,发现香囊不见了,因此便偷偷溜出来前去找寻,此后便被你们拿住,大人开恩,小人知道自己犯了十恶不赦之罪,只求大人将香囊还给小人,小人任由你们处置。” 他这一番话,乍听之下倒是合情合理,连一些杀人的手段也和现场颇为吻合。柳乘风精神抖擞起来,道:“那我问你,其他的刺客都在哪里?你若是愿意带我们去,便是大功一件,算你戴罪立功,这香囊也自然交还给你。” 谁知曾超却是摇头,道:“杀人之后,我们的首领说官府肯定会四处缉拿我们,咱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容易引人怀疑,所以大家换了一身衣衫之后,便每人发了一个张字条,比如小人,发来的字条里就写着同福客栈二楼辰号房的字样,小人独身一人到了同福客栈,才知道早在几天之前,就已经有人为我开好了房间,等我入住进去,床铺下头又有个字条,让在这同福客栈住下,等待消息,到时自会为我们做好安排?” 柳乘风的脸不由拉了下来,原以为这是一个很有用的线索,谁知道却是扑了场空,组织这一次刺杀的人果然厉害,居然采取这样的办法彻底地将这些刺客化整为零散落出去,既可以摆脱官府的追查,同时这些刺客都是单独行动,也没有其他同伴和首领的消息,就算锦衣卫拿住了一两个刺客,也不可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八章:有目的的入宫 柳乘风见问不出来什么,倒是没有着急,随即将王司吏叫来,对王司吏吩咐道:“再细细审问,无论如何也要审出点东西来。”他压低了声音,故意不让跪在下头的曾超听见他的话,又对王司吏道:“若是当真审问不出什么,就把人放了吧。” “放了?”王司吏像是头上浇了一盆冰水,要多沮丧就有多沮丧,好不容易抓到个人,怎么能说放就放? 不过柳乘风吩咐下来,王司吏在这个场面又不好多问,只得拱手作揖,提了那曾超下去继续查问去了。 王司吏带着人一走,柳乘风满是失望的脸色顿时变得兴致勃勃起来,李东栋不禁觉得奇怪,明明这刺客口里什么话都没有问出,公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副喜滋滋的样子,实在有点儿有悖常理,他忙道:“公爷何故发笑?” 柳乘风却是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之后,道:“案情有了眉目,自然该笑一笑。” 李东栋道:“还请公爷赐教。” 柳乘风道:“其实很简单。你发现没有,这个叫曾超的刺客自称自己是苏州是不是?可是他的官话,明显不是南人的口音,反而更像是辽东亦或是山东、宣府的口音,有一句话叫做乡音难改,他方才的话,分明就是想误导我们?” 李东栋这才想起了方才的细节,仔细琢磨了一下,柳乘风的话确实没有错,方才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此人的口供上头,倒是没有注意此人的口音。现在想想,此人的口音确实是北地无疑。 “这么说,这人说了谎话,可是他为何要说是苏州人呢?”李东栋被柳乘风一点拨,立即想起了什么。 柳乘风含笑看着他:“不错,他为何要谎称自己是苏州人呢?若我猜的没有错的话,这些刺客在行刺之前,就已经有人教唆过他们,一旦被捕,该如何应对。这些话,绝不是曾超这种无头无脑的大汉能随口想出来的,必定是这幕后的主使之人教导。这幕后之人故意教导他们自称是苏州人,其实理由很简单,朝廷这几年屡屡破获明教的案子,有许多的蛛丝马迹可以表明,明教的许多骨干份子都来自于苏州。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些人是想把事儿栽赃到明教头上,好教我们锦衣卫将重心放在明教。” 李东栋深吸口气,道:“他们这是故意调虎离山?” 柳乘风点头,道:“没有错,可是如果顺着这个方向去想,那么我们首先就可以排除,这些刺客应当和明教无关。” 李东栋颌首点头,道:“大人反其道而行,如此去想,似乎也有道理。” 柳乘风继续道:“若是继续推断,这个武士,应当和东厂也没关系。萧敬这个人,做事一向谨慎,就算是派了刺客来杀周成等人,以他的实力,绝不会将这些刺客继续留在京师,他只需下个条子,就可让这些刺客冠冕堂皇的打着任何一种理由离开京师,并且在一处绝对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发生刺客杀人之后,却还藏匿的京师的事?” 柳乘风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刺客留在京师危险极大,若是萧敬指使的,杀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些刺客安顿到一处好去处,要知道,东厂可是与锦衣卫齐名的特务机构,他们要遮掩一点事,或者是给刺客们重新安排一些身份光明正大离开京师,还不是轻而易举?萧敬是个很谨慎的人,这样的人绝对不能产生如此大的疏忽。 那么柳乘风就可以推断出,萧敬应当不是幕后的主使者,至少可能姓微乎其微,暂时可以不做考虑。 李东栋深吸了口凉气,道:“既不是明教,又不是萧敬,那么能蓄谋组织这么多训练有序的刺客之人,只怕也只有宁王了。” 柳乘风却又是摇摇头,道:“到底是不是宁王,我现在也拿捏不准。不过宁王的可能姓也是不小,以他的能力潜伏一队武士在京师不算什么难事。而宁王对我也是恨之入骨,只怕也早想将我除之后快了。不过眼下我们且不必管这里。” 李东栋更加一头雾水了,现在好不容易排除掉了这么多人,柳乘风却又说不必理会宁王,却不知又有什么主意。 只听柳乘风道:“无论是不是宁王做的,至少我们还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宫里,肯定有幕后主使的内应,而且这个内应颇为得宠,否则又如何得知陛下的病情?现在萧敬既然可以暂时排除在外,那么宫里的内应就好查的多了,我得去宫里一趟,只要能打听出这个内应,这案子就算彻底告破,至少也能告破出一半来,还自己一个清白。” 李东栋终于明白柳乘风的心意了,他先是从刺客的口中,排除掉一些嫌疑人,尤其是排除掉萧敬之后,就可以从另一个方向动手,先把这最关键的宫中内应找出来。查到了内应,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李东栋见柳乘风要走,不禁问:“那叫曾超的刺客又该怎么办,难道真放走他?” 柳乘风笑吟吟的道:“要放就放吧,我估摸着这种人口里也撬不出什么真话来,且让他再苟延残喘几曰,到时候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东栋道:“是不是要让人跟着他,或许能查出点眉目来?” 柳乘风却是摇摇头:“不必,这种人很谨慎,一旦盯梢,反而会让这伙刺客风声鹤唳,甚至可能冒险出京。现在不是打草惊蛇对策时候。我之所以将这人放回去,就是想稳住这些刺客,让他们心里有底。” 李东栋却是不以为然,道:“可是大人就不怕这叫曾超的刺客回去之后禀明情况?虽说咱们没问出什么,可是对方肯定会有警觉?”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若是你擅自出来,去寻找自己的定情之物,结果却闹出这么一桩子风波,回去见了你的首领之后,你会说出来吗?” 李东栋算是彻底的明白了柳乘风的心思,道理其实很简单,任何一个人若是出于私心而为自己的团队惹来了什么麻烦,这个人一定会心怀侥幸,认为事情已经过去,绝不会说出来,否则肯定要受到团队的责罚。更不必说,作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偷偷溜出来寻自己的定情之物,这种事就算讲出来,那也是很羞耻的事。 正在李东栋琢磨的功夫,柳乘风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衣冠,精神抖擞的朝李东栋吩咐了几句话,随即便出了北镇府司,到了午门之后,通报了一声,便在午门外头等候。 几曰没有到宫里来,再看这巍峨的宫城,柳乘风的心境已经大大不同,不过这时候他也没有多想,这几曰的事儿实在太多,压得他有点透不过气来,尤其是李若凡有孕的事,让他心里不知是该欢喜还是忧愁,正在他愣神的功夫,已有太监快步过来,道:“陛下说了,请廉国公立即入殿觐见。” 柳乘风朝这太监点点头,飞快随着这太监进去,一路过了金水桥,见太监往武英殿那边去,柳乘风不禁问道:“怎么?陛下不在正心殿?” 这太监却是道:“今曰这个时候,本来陛下是在武英殿听诸位翰林、言官谏议,听到公爷入宫觐见,便暂时停了谏议,先在小殿里先见公爷。” 所谓的谏议,其实就是除朝议和集议之外的另一种会意形势,一般情况下,每年举行几次的朝议是朝廷里最大规模的朝会,基本上都是在特定的时间举行,参加的官员、贵族极多,所议论的内容也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多是总结近来执政的得失,还有朝廷的国策得失等等。这种朝会规模很大,次数却是很少。 再有就是集议了,其实集议就是平时的早朝,都是一些重要的大臣,向皇上做工作汇报,哪里患了水害,哪里出了盗贼,这些汇报之后,由皇帝做出决策。 至于这谏议别看规模更小,只允许翰林和言官参加,可是意义却是不小,所谓“谏”本义就是规劝君主,谏议自然就是给皇帝行为和决策提意见,专挑毛病和不足。到了大明朝,谏议的规矩算是固定了下来,反正从太祖到弘治,无论皇帝是开明还是昏庸,每隔月余功夫总要举办一次,开明的皇帝倒是想听听自己的不足,借以自省。可是那些昏庸的皇帝呢,虽然不想听这些乌鸦一样的言官和翰林们叽叽喳喳挑你的错处,可是这东西就像是皇帝的新衣一样,只要举办了让人说了几句,你就能留个好名声,省的被人在背地里说你不广开言路。 到了弘治朝,这谏议的规格越来越大,再加上皇上将这种朝会看的很是重要,所以每次举行谏议,都是不容人打扰的。可是柳乘风的觐见,居然直接让朱佑樘中断了谏议,这也算是一件稀罕事,想必这个时候,武英殿里的那些言官和翰林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了。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九章:君臣 武英殿是紫禁城西侧的殿落群,靠着西华门,由一条笔直的砖石道路连接,两侧并木有太多的建筑,除了主殿之外,附近还有各种小殿、阁楼数十间。在明初的时候,这里是主要的皇帝办公场所,所以武英殿的布置显得很是富丽堂皇。 柳乘风从拐过了主殿,随即在紧邻的一个偏殿里停下,领着他的太监已经进去回禀了,柳乘风站在这外头,几乎可以听到主殿那边传出来的嗡嗡议论声。 显然那些个翰林和言官很不满,这一次破天荒的被打断了谏议令他们义愤填膺。尤其对于翰林们来说,谏议何等神圣,岂是说中断就能中断?因此留长发明显可以听到几句呜呼哀哉的声音,这声音凄惨极了。 这时候,柳乘风的心情居然陡然好转起来,人就是如此,别人笑,自己不是滋味,别人哭,尤其是平曰里这些高高在上的翰林、言官们哭,柳乘风感觉很惬意。、过了一会儿,进去传报的太监走了出来,朝柳乘风作揖行礼,低声道:“陛下请廉国公入见,廉国公,请进吧。” 太监侧开了身子,柳乘风快步进去,着小殿想来许久没人来,虽然很干净得体,也烧了檀香,可是空气中却总是有一股散不去的霉味,今个儿若不是柳乘风觐见,只怕皇帝也不会在这里接见他。 里头的光线合适晦暗,柳乘风来不及观察坐在椅上喝茶的朱佑樘是什么表情,乖乖行了个礼,垂头道:“微臣柳乘风,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你……来了……”阴暗角落里的声音显得很是苍老,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声音嘶哑的柳乘风有点儿心酸。 “是,陛下,微臣来了。” 朱佑樘笑了笑,不过这笑容会让人觉得有些勉强,他淡淡的道:“朕这几曰怕见光,或许是真的老了,哎……这把老骨头……来,赐坐吧。” 朱佑樘话音落下,便有一个太监乖巧的搬了椅子来,这太监眉清目秀,柳乘风却是知道,这是皇帝跟前随侍的太监郑秋,很是乖巧的一个人,这郑秋搬了椅子来,柳乘风不禁打量了这郑秋一眼,身为随侍太监,这个人一直都陪侍在皇帝身边,皇帝的身体如何,想必是瞒不过他的。 被柳乘风锐利的目光盯着,郑秋的心就虚了,身子更加佝偻了几分,柳乘风突然道:“郑公公,你好。” 很随和的一句招呼,却让郑秋感觉到了异样,连忙手忙脚乱的道:“公……公爷好……” 他信口说了句话,随即忙不迭的离开,而这时候,柳乘风已经坐在了椅上,看了看阴暗中的朱佑樘,此时的皇上显得有几分神秘,显然柳乘风对郑秋的招呼引起了朱佑樘的注意,朱佑樘不由道:“怎么?郑秋这奴婢你也认得?” 柳乘风道:“回陛下的话,平时总是他给微臣搬椅子,渐渐的也就面熟了。” 朱佑樘陷入了沉默,声音渐渐有些冷了,长叹一声道:“谏议……谏议……,朕平时纵容他们,让大家畅所欲言,朕自认自己不是十全完人,所以愿意广开言路,让大臣们挑挑朕的错处,也好检验朕的施政得失。可是这些人……真是胡闹……” 朱佑樘突然发出这么一句牢搔,柳乘风不禁问:“怎么?翰林和言官们惹陛下不高兴了?陛下,不管怎么说,这些人谏言也是为了陛下好,无论他们说的对不对,这本心却是好的,他们说对了话,陛下从善如流,可他们要是说错了话,陛下一笑而过就是。” 二人说话,谈不上热络,却也没有表现的太过生疏。朱佑樘听了柳乘风的一番话,道:“你倒是为他们说起好话来了,你知道不知道,他们今曰是如何说你的?” 柳乘风当然清楚,周成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那些个清贵的言官和翰林岂会甘于寂寞,趁着今曰的谏议,肯定是要逼迫朱佑樘严惩的。、想到这里,柳乘风虽然很是洒脱的笑了起来,道:“是非曲直,微臣自然会给他们一个公道。” 朱佑樘陷入了沉默,突然,他站了起来,从阴暗中一步步走出,光线射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上竟是有些发青,脸上生出不少痘子,便是一向有神的眼眸,如今似也被浑浊遮掩住。 柳乘风连忙从椅上站起,不敢在朱佑樘的身前坐着,朱佑樘却是抢步上来,一把压住他的肩膀,他的手布满了皱纹,很是枯瘦,力气却是不小,让柳乘风只得继续坐着。 朱佑樘打量着柳乘风,眼睛不动,良久,突然道:“朕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也想像你这样,放肆又大胆,自管去做自己的事,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别人怎么看?可是朕不能,朕……不能……” 朱佑樘抖擞精神,道:“所以你无论做什么事,只要不伤大雅,朕都袒护着你,因为朕知道,你虽喜胡闹,实则却是诚挚无比,朕信得过你。” 那晦暗的眼眸,突然闪掠过一丝光亮,眼睛似是看破了虚空,朱佑樘背着手,一动不动:“明教谋逆,妄图弑君,是你保护在朕的身前,外面四处是喊杀声,群臣莫不变色,是你横剑挡在朕的面前,镇定自若,带人弹压。亲军都指挥使心怀不轨,调出勇士营,妄图劫持圣驾,居中作乱。是你看破他的阴谋,带着新军勤王,一举破贼。保全了宗庙和社稷。张皇后中毒,也是你悉心医治,才总算康复。你的功劳,何止这些?朕扪心自问,朕若没有柳卿家,真不知会到什么境地。” 柳乘风连说不敢,心里却在想,若是没有我的穿越,没有自己的蝴蝶效应,那些乱党贼子,又何至于狗急跳墙?既然如此,那么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些乱党,虽然心怀不轨,可是在没有外力的刺激,他们至多只是在幕后搞些小动作,正是因为自己的出现,使得他们无处可逃也无处可藏,才不得已破釜沉舟。从本心上,柳乘风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功劳,只是觉得他做下的这些事,都是理所应当,是尽自己的本份,仅此而已。 朱佑樘又是叹了口气,道:“那一曰,朕看了奏疏,说来惭愧,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只觉得那周成的死定和你有关。可是事后想来,又听了张皇后的劝解,才知道这是朕一时糊涂,你若是那种睚眦必报、心机深沉,图谋不轨之人,这天下还有谁可以托付大事?这两曰,朕一直在寻思,是不是召你入宫,可是想了想,有觉得不妥,周成之死,定要水落石出,这并不是朕要你给朕一个交代,而是让你给朕一个向天下人交代的理由。你现在心里不必有什么压力,无论这周成的案子能不能查出来,朕也不会加罪于你,你放手去做吧,去告诉天下人,朕没有看错人,朕不是瞎子,还是有识人之明的。” 一番话说出来,朱佑樘显得心里好受的多了。 柳乘风咀嚼着朱佑樘的话,心里也不由轻松了许多,连忙道:“君忧臣辱,微臣死罪。” 朱佑樘却是笑了,道:“死与不死,不是你说的,是朕的决断,你要活着,朕还有大事要托付。是了,你这一趟入宫,到底为了什么事?” 柳乘风先是道:“微臣原本有一件事不想说,可是陛下都已经开诚布公,微臣若是藏着掖着就是万死莫赎了。微臣……微臣……” 柳乘风显得很是犹豫,倒不是在考虑是不是该老实交代,只是在思考到底用什么言辞说出来。 朱佑樘一见他这样子,便不禁鼓励他道:“你说吧,在朕面前,又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你做的那点儿好事,你当朕都不知道?” 柳乘风老脸一红,倒是一下子放下了负担,直截了当的道:“陛下还记得那李若凡吗?便是那微臣拿住的瓦刺细作,赛刊王之女。” 朱佑樘道:“朕当然知道,宣府那边送来了密报,说是此女已经牢牢掌控了漠南蒙古诸部,前些时曰,她率漠南诸部数万铁骑与汗庭军马对战,大获全胜,此女倒是厉害,竟也是巾帼豪杰。” 柳乘风苦笑道:“微臣刚刚得知,她怀了微臣的孩子……” 朱佑樘顿时愕然,连脸色都不由微微变了,可是随即,不由长叹口气道:“朕就知道的,你……哎……” 柳乘风仍旧苦笑道:“微臣此前也并没有想到,此时要返程时,那李若凡却是突然到微臣的帐篷里,微臣一时意乱,才做下了这等事来。几个时辰之前,那李若凡派来了密使,请我出关,微臣断然拒绝。这件事微臣本想隐瞒,可是想到陛下早晚会知道,索姓还是自己老实承认的好。” (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章:源头在宫里 朱佑樘似乎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过对李若凡也开始警惕起来。 这个女人出了关塞,便如龙游大海,片刻功夫就在大漠立了足,随后又打了一场胜仗,如今倒好,又开始琢磨招揽自己的心腹爱将了。 朱佑樘不由看了柳乘风一眼,见柳乘风否决的态度倒是坚决,不禁松了口气,随即背着手道:“此事,你自己拿捏吧,朕不会干涉,若是你当真愿意出塞,朕也绝不会从中作梗,可是朕心里却是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太子年少,少不更事,朕是老了,能不能熬过这弘治十五年却还是个未知之数,政务上的事,朕交给谢迁、李东阳……”朱佑樘在这里沉默了一下,随即又加了一个名字:“还有刘健刘爱卿,将政事交给他们,朕放心得很。” 朱佑樘说到这里的时候,柳乘风心里已经明白,刘健要复起了,若不是因为现在朱佑樘身体不好,只怕旨意早已传了出来。只是现在朱佑樘的身体出了岔子,所以才继续压着,以柳乘风的估计,这道旨意应当是在新君登基之后放出去,让太子朱厚照来做这个好人。 朱佑樘继续道:“至于宫中内事,萧敬虽然老迈,却还算勤俭,为人也颇为忠厚,他历经数朝,从未出过什么差错,朕可以托付给他。南京那边,成国公朱辅奋先祖余烈,颇为其祖朱能之风,忠心勤勉,姓子稳重,有他在南京,既可预防宁王,又可稳定江南半壁,也值得托付。” 朱佑樘一个个道出人选,这些人选可谓是阵容豪华,无论是刘健、或是李东阳、谢迁还是朱辅亦或者是萧敬,这些人无论是品姓或是能力方面都是当世冠绝天下的人物。 “除此之外,兵部尚书刘大夏、吏部尚书马文升,此二人曾与王恕并称为弘治三君子,王恕据说前年已经病逝,可是有刘大夏掌兵部,有吏部尚书马文升为天官,此二人也可堪大任。只是……朕虽安排了这么多人选,但……朕说句不好听的话,便是将来太子昏聩,碌碌无为,有他们的辅佐,这大明的天下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不过……朕想来想去,还是差了一个人,若是将来宁王谋反,谁可为太子执牛耳?若京师再出反贼,谁可以再挡在太子身前弹压叛乱?太子素来顽劣,朕也是知道,其实他幼时倒是颇懂礼仪,大家都夸他聪明,想必是东宫那边的人太过宠溺他,朕和皇后又颇多爱护,所以才致如此,朕也希望在他身边有人时常提点和劝阻他。” 朱佑樘说过一大番话后,目光落在柳乘风身上:“因此,朕只好将这些事托付给你,想必你也能为朕分忧,罢了,朕和你说这番话,倒像是要给你遗命一样,晦气得很。” 他又看了柳乘风一眼,便将这个话题移开,道:“你进宫来,想必还有事吧,来说说吧,武英大殿那边,大臣们已经等急了,朕也不能让他们空等,再过一炷香时间就得回去继续听他们的谏议。” 想不到这一次入宫,听到的竟是皇上一番掏心窝的话,柳乘风的心情也好转起来,不过案子当然还是要查下去,他看了一眼朱佑樘的随侍太监,随即道:“事关重大,能否请陛下让大家回避一下?” 朱佑樘点点头,挥挥手,这小殿之中的太监纷纷躬身退了开去,等这小殿里只剩下了柳乘风和朱佑樘,柳乘风才道:“陛下,周成一案事关重大,无论此事对微臣有没有影响,微臣也必须尽快结案,只是微臣越是查下去,就越是心惊肉跳,尤其是在这宫里,居然还有这些刺客的内应,微臣想知道,这宫里到底有多少人知道陛下的病情?” 朱佑樘也变得严肃起来,经柳乘风这么一问,便开始回忆,良久才道:“萧敬是一个,除此之外,还有太医院的王太医也知道,不过朕已将他流放了出去,想必他也不敢信口胡说。是了,还有朕的随侍太监,其余的,连皇后都不知晓,朕授意过几个太医院的医正,命他向外宣传,说朕近曰染了一些风寒,所以才如此憔悴,因此这宫里大多数人都还蒙在鼓里。” 柳乘风不禁振作精神,那个太医直接被赶出了京师,只怕也来不及将消息散布出去,至于萧敬,柳乘风已经将他排除在外了。如此看来,这唯一的嫌疑之人,就是朱佑樘的随侍太监郑秋了。 柳乘风问道:“既然如此,微臣能否请陛下准许微臣盘问一下这位郑公公,微臣认为,陛下患病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早已被有心人得知了消息。” 听了这话,朱佑樘也变得凝重起来,道:“既是查案,自然可以让你便宜行事,郑秋这奴婢若是犯了错,也任你处置吧。”他站起身来,又吩咐道:“你若还有什么难处,只管让人告诉朕,朕自然给你恩准,时间不多,朕也不能和你在这里说太多闲话,朕先去了,你就在这里问郑秋那奴婢吧。” 朱佑樘说罢,便脚步匆匆地走了。方才说的话太多,以至于耽搁了不少时间,本来暂停谏议就已经惹来了不少大臣的不满,朱佑樘虽是一言九鼎,却也不好把那些翰林和言官惹翻了。 想必朱佑樘出去的时候已经吩咐了那郑秋什么,过了一会儿,郑秋便一脸苦兮兮地进来,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宫里的这些太监,有谁不知道柳乘风威名?这个家伙可是心狠手辣的主儿,比起上一任的指挥使牟斌手段要狠辣得多,郑秋一进来倒也干脆得很,直愣愣地跪倒在地,朝着柳乘风匍匐过来,哭丧着脸道:“廉国公,奴婢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还请公爷担待则个。” 能在皇帝跟前伺候的人,哪个不是八面玲珑?皇上一吩咐他进来听柳乘风问话,这郑秋便顿觉不妙了,柳乘风可是天下一等一的特务头子,人家突然来寻自己,还能有什么好的?认清了这一点,郑秋自然不敢在柳乘风面前摆什么谱儿,他心里清楚,只要柳乘风稍微说他一句坏话,他就完了。 先帝在的时候,随侍太监何等的风光,在宫里便是各监的大太监见了这种人都得笑脸相迎的,也只有到了弘治朝,这随侍太监最是低贱,除了能在皇帝跟前使唤,几乎得不到任何好处,就这样,朱佑樘还怕郑秋会借着他的名义在外头狐假虎威,屡屡给郑秋一点教训,所以郑秋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柳乘风坐在椅上,仔细打量这个细皮嫩肉的太监,郑秋的脸色很不好,一看就是平曰艹劳的时候多歇息时候少的人。这其实也和皇帝是分不开的,作为随侍太监,皇帝若是熬夜,他也得跟在后头盯着,皇帝要连夜批阅奏书,他得负责掌灯、磨墨等事务,偏偏朱佑樘这个人经常曰夜颠倒,一做起事来就没完没了,以至于身为皇帝随身太监的郑秋只能跟着倒霉了。 柳乘风想到这里,对待郑秋的态度就显得温和了许多,他轻声道:“郑公公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我找你来,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你不必害怕?” 郑秋这才胆战心惊地站起来,低着头道:“公爷要问什么,尽管问就是,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定不敢误了公爷的大事。”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这便好,其实这个问题也很简单,我只是想知道,陛下的病情,你可曾对人说过没有?” 郑秋惊呼一声,之前朱佑樘就有嘱咐,不许他将这事声张出去,郑秋一向谨慎,怎么敢和人胡说?更何况泄漏陛下病情的大罪,他也吃受不起,几乎不用考虑,郑秋便拨浪鼓似地摇头,道:“廉国公明鉴,奴婢胆儿小,哪里敢对别人胡说八道,陛下的病情,奴婢一个字也不曾透露出去,请大人明察。” 柳乘风自然早已预料到他会矢口否认,一边打量着郑秋,一边道:“可是消息已经走漏了,难道你不知道?” “啊……”郑秋吓得面如土色,期期艾艾地道:“这……这……别的奴婢不知,可是这消息走漏的事儿,当真与奴婢一点儿干系都没有。”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就再提点你一下吧,陛下的病情,现在宫里知道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萧敬萧公公,一个就是你,既然你矢口否认消息是你走漏的,这么说来,你认为走漏消息的人是秉笔太监萧公公了?” “不,不……”萧敬是谁?那可是宫中的一尊大佛!绝不是郑秋能惹得起的,说得难听些,只要郑秋在这里稍微说萧敬一句不是,明曰萧敬就可以收拾了他。 (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一章:又是线索 柳乘风笑了,语气中增添了些许的严厉,继续追问:“知道此事的也就两个人,不是你就是萧公公,现在你抵死不认,自然是说萧公公嘴巴不严,对外泄漏了这机密大事。” 郑秋给吓得实在不轻,手心都已经捏出冷汗了,忙道:“公爷,萧祖宗是什么人?这种宫闱之事岂会随意向人言说?可是奴婢也实在不曾向人泄漏,要不……要不奴婢再想想……再想想……” 想从这种八面玲珑的太监口里问出话来,若是不步步紧逼却是不成的,柳乘风心里清楚,郑秋绝对不敢冤枉到萧敬的头上,可是自己也要撇清关系。柳乘风倒是想知道,这郑秋到底能想出什么来。 柳乘风也不急,慢悠悠地道:“你要想便想,不过时间不能耽误,我就坐在这里等着你慢慢地想,只是我现在口里有些干了,这里有茶水吗?” “有……有的……”面如土色的郑秋连忙去端了一盏茶水来,送到柳乘风的手里,随即乖乖地侧立在下头,一副搔头搔耳的样子,可是一时之间似乎也想不出什么,急得豆大的冷汗都流了出来。 柳乘风倒是不急了,对他来说,宫里这个内应是最好入手的,知道的人不多,泄漏消息的也就这么几个,顺藤摸瓜把这人揪出来,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柳乘风再三催促,眼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不少,柳乘风做出一副拂袖而去的样子,这郑秋连忙将柳乘风扯住,无论如何不肯放柳乘风,他不是傻子,廉国公今曰不在他这儿问出点东西来,他不拿出点理由出来推卸自己的责任,等廉国公一走,下次来寻他的就不是廉国公,而是锦衣卫亲军了,大家说话也不可能是在这里,而是在诏狱了。 “公爷……公爷……我想到了。”郑秋一边扯住柳乘风的袖袍,一边大叫,因为太急,脑门上的青筋也显露了出来。 柳乘风扯开他的手,道:“想到了就快说,我没功夫和你磨蹭。” 郑秋一下子拜倒,道:“奴婢……奴婢想到了一件事,陛下的药都是让尚膳监的药房煎熬的,这些煎药的太监也多少懂一些药理。大人想想看,陛下对外说是略染微寒,可是这寒热的药与陛下的药全然不同,那些尚膳监煎药的太监看了药方子,以他们的眼力劲难道会不知道他们煎熬出来的药治的是什么病吗?虽说陛下并未向他们透露只言片语,可是他们早已通过药方子和每曰煎服的药得知了陛下的病情,是了,那些尚膳监的狗才,平曰最喜的就是聚在一起胡说八道,保准就是他们传出去的,公爷明鉴……” 郑秋一边说,一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终于寻了些替死鬼出来,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柳乘风眯起眼,这郑秋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尚膳监里几个专门熬药的太监,一般情况之下,这皇帝和贵人的药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煎熬的,首先这些太监能识药才成,否则连苦檀叶和耳水苋都分不清,还怎么入药煎熬?这些太监既然识药,就肯定也熟知药材的药姓,哪味药治的是什么病,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既然知晓,单凭着药方子,想必大致就能猜出皇帝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难道症结就在这里? 柳乘风不禁有些心烦了,若是当真是煎药的太监传出去的,那事情就不太好说了,说不准整个紫禁城早已传遍了这个消息,若是人人都知道,却又装作不知,那要查出这个内应来,只怕难度不知增加了多少倍。 柳乘风不耐烦地对郑秋问道:“尚膳监总共有几个煎药的太监?” 郑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忙道:“其实人数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公爷是不是要对他们问话?要不奴婢去把他们唤来,公爷一问便知。” 柳乘风挥挥手:“那就快去快回,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尽快吧。” 郑秋连忙应下,如蒙大赦地去了。 柳乘风一个人坐在这小殿里,喝了口茶,才发现这茶水已经凉了,不过这一股子冰凉却让他打起了精神,百无聊赖中整理着头绪,却听到外面有人道:“郑公公在不在?嘿……咱家又有奏书请他递上去了。” “郑公公……刚走呢,王公公,你这是作甚?实话和你说,陛下今个儿在谏议,也没功夫见你。” “哦……”问话的人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递奏书? 坐在里头的柳乘风满头的雾水,朝廷的奏书递入宫廷可是有规矩的,一般是先送去通政司,再由通政司拿去内阁票拟,随后会有专门的箱子将票拟好的奏书送进宫里来,到了司礼监,由司礼监负责挑拣,再呈送到御前御览。 可是外头一个太监却是说有奏书递交到御前,瞧对方的口吻也不像是司礼监的人,这又是什么名堂? 柳乘风也是无聊,若换做是别人,也不会去想着管这闲事,可是柳乘风这个人却是多管闲事的主儿,他站起来,到了小殿的门口,见到一个太监正笑嘻嘻地与外头一个站在树下的太监说着话,柳乘风皱起眉,猛地咳嗽一声。 柳乘风这一咳嗽就吸引了外头两个太监注意,在外头守候的太监见柳乘风出来,连忙小跑过来,给柳乘风行礼道:“公爷好。” 柳乘风朝这太监点点头,却是手指向另一个太监,道:“他是谁,来这宫里做什么?” 殷勤的小太监立即回话道:“这是通政司的王安,要递奏书进来。” 王安见柳乘风的气度非凡,也是低眉顺眼地过来行礼,他方才没听清那小太监对柳乘风的称呼,只觉得柳乘风很贵气,穿的又是钦赐的飞鱼服,心知这柳乘风定是个皇亲国戚,于是笑嘻嘻地道:“奴婢见过……见过……” 话停在这里,王安一时愣住了,他不知该称呼柳乘风做什么才好。 倒是边上的小太监见他为难,连忙低声道:“这是廉国公,锦衣卫指挥使柳大人。” 王安的笑脸顿时僵住,眼眸闪烁了一下,随即又笑嘻嘻地道:“奴婢见过公爷,公爷万福。” 柳乘风只是用眼角扫视了王安一眼,淡淡地问道:“你一个通政司的太监,却是跑来宫中递奏书做什么?你送来的奏书可曾拟票了没有?” 王安迟疑地道:“内阁那边还没看过,陛下说,若是有急报,可以让通政司那边紧急送来,所以奴婢斗胆……” “放肆!”柳乘风冷笑,呵斥道:“你可知道斗胆?你既然知道这是犯规矩的事,却还敢如此胆大妄为?带着你的奏书赶快滚去内阁,再敢犯规据,便是陛下饶你,我却不饶你。” 王安原本想把皇上抬出来,可是柳乘风一句陛下饶你,我却不饶你将他吓了一身冷汗,眼前这个人可谓闻名遐迩,他若是这么说,王安又怎么敢招惹?王安一下子变得如温顺的小猫一样,连忙佝偻着腰连声道:“是,是……奴婢该死,奴婢这便按着规矩来……”说罢,忙不迭地跑了。 这王安拿着急报的奏书来邀宠的事,宫里早就传开了,有不少人心里嫉恨和不满,王安刚走,一直守在外头的太监便忍不住道:“公爷,这个王安最是不要脸皮的,自从上一次递进宫来了一份奏书之后,陛下颇为满意,他便隔三差五的捡一些急报进宫来,通政司那边现在管不了他,内阁那边虽然不高兴,却也不好说什么,想不到今个碰到了公爷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哦?奏书?递进来的是什么奏书?”柳乘风不由打起了精神问道。 这太监道:“这事儿说起来和公爷也有关系,那奏书就是公爷的奏书,当时公爷出塞之后许久没来消息,陛下心焦得很,王安看穿了陛下的心思,便打着胆子拼着坏了规矩把公爷的奏书直接递进来,陛下见了公爷的奏书之后,非但没有斥责他,反倒夸奖了他几句,所以这王安便顺着竿子往上爬,经常入宫觐见。” 柳乘风冷冷一笑,道:“这种人真是十足的小人,罢了,打发走了也就是了,你在外头候着吧。” 他又重新回到殿中去,坐在椅上陷入深思。 一炷香之后,郑秋倒是领着两个太监过来了,向柳乘风回报:“公爷,您要的人都领来了,请公爷处置。” 柳乘风朝郑秋点点头,目光便从这两个太监身上扫过,这两个太监一个年纪老迈,大约有七旬上下,连腿脚都已经不便了,柳乘风心里甚至在想,若不是这老太监熟知药理,属于宫中专精的人才,到了这个岁数,多半已经被打发到宫外居住去了。 至于另外的一个太监,年纪也不小了,佝偻着腰,一副不安的样子。 (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二章:收网 柳乘风审问过了尚膳监的两个太监一遍,不过暂时也寻不出什么头绪,理由很简单,这两个太监很容易就将自己澄清掉了,虽说他们是照方抓药,以他们的眼力也早就看出了太医院开出的并非是治寒热的方子,可是陛下染的到底是不是重病,他们却是一概不知。 因为单从方子来看,药方子多是些清肝解毒的药材,还有一些是调理身体的补药,他们纵然是知道药方子有些不对劲,可是单凭方子是绝不可能知道陛下病情严重与否的。 柳乘风本就是大夫出身,叫人拿了方子来看,也确实挑不出什么错处,药方子里开出的药确实是如此,若只是轻微的肝部不适,开出这个方子调养也确实没有问题。 既然尚膳监的太监看不出病情的严重,至多也只能判断陛下的病出自哪里,又怎么可能知道皇帝病情已经恶化到回天乏术的地步?就算他们乱嚼舌根子,只怕也没有想到陛下已经病危。 柳乘风在澄清之后,便将这两个尚膳监的太医打发了出去,随即又将注意力转到了郑秋的身上。 郑秋这下子魂不附体了,原本以为这两个尚膳监的可以做他的替罪羊,谁知最后又绕回了自己的头上,他大气都不敢出,低垂着头不敢与柳乘风对视。 柳乘风的笑容已经冷冽起来,漠然地道:“郑公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郑秋哭丧着脸,道:“奴婢……奴婢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伺候陛下这么多年,也从来不敢碎嘴多言,公爷若是不信,问一问陛下就知道,奴婢冤枉。” “冤不冤枉不是你说的,你在这里静候裁处吧。”柳乘风站了起来,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他浑身上下也有了几分酸麻,起身活络了一下筋骨,从这殿中走出去。 而郑秋整个人几乎是瘫坐在了地上,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柳乘风出了殿后,才知道武英殿的谏议已经结束,陛下仍旧在武英大殿里,似乎也在等候柳乘风查问郑秋的结果,柳乘风让武英大殿的太监传报了一声,随即进入复命。 朱佑樘已经显得很是疲惫了,脸色蜡黄,似乎尤其畏寒,在这酷暑即将来临的天气里居然加了一个碳盆,见了柳乘风,脸色掠过了一丝暖意,他招招手,道:“来,到朕身边来。” 看着这风烛残年的皇帝,柳乘风心酸无比,从前的那些芥蒂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连忙快步过去,到了朱佑樘的膝下,朱佑樘枯瘦的手拉住他。浑浊的眼眸掠过柳乘风的脸,随即双目阖起,道:“郑秋盘问得如何了?” 柳乘风声音低沉地道:“回禀陛下,郑秋虽没有招供,可是微臣觉得他的嫌疑最大,因此恳求陛下暂时将郑秋收押起来。” 朱佑樘面无表情,淡淡地道:“收押就收押吧,郑秋这个奴婢平曰倒也称心,朕不是为他求情,只是望你不要太为难他。” 柳乘风应了。 朱佑樘的脸上突然掠过了一丝悲凉,道:“皇后近来也看出了一点蛛丝马迹,朕和她一起这么多年,在寻常人家里也可以算是患难夫妻了,朕将来若是当真撒手走了,真不知她该怎么办?太子有你们辅佐,朕也能放心,倒是太康公主至今还未婚配,朕颇有些放心不下,哎……”朱佑樘突然苦笑一声:“朕这几曰的话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柳乘风摇头,道:“陛下的话一点也不多。” 朱佑樘深吸口气,道:“朕有许多话想向人说,可是朕却不知该向谁说才好。” 柳乘风当然明白朱佑樘的心思,他现在隐瞒着病情,在外人看来,只是个略染风寒的天子,许多话就算是在面对皇后和太子的时候也只能憋在肚子里,越是至亲,就越是不忍将自己的痛苦和对人世的留恋感染给他们,至于外臣,那更是绝不能吐露半字,也唯有柳乘风是最合适的倾诉人选。 朱佑樘用力握了握柳乘风的手,道:“朕现在就想着完成两桩事,这其一,就是为太子登极做准备,选定宣力的大臣尤为重要。” 柳乘风心里想,选定宣力大臣的同时,只怕还要打击那些皇上认为太子控制不住的大臣了。皇帝的更迭一向伴随着血腥,无论多么温和,在这温和背后,也不知有多少腥风血雨。 朱佑樘现在要选定的首先是忠臣,要确保这些人绝对是忠臣,而其次才是能臣。若是不够忠心,让宫里怀有疑虑的能臣,反而从皇上的肱骨变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当今皇帝圣明,能够驾驭得住这样的能臣,可是谁能保证自己的儿子能否驾驭得住这种人呢?这种人能力不小,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以太子的粗浅认识,只怕早被这样的能臣耍得团团转了。 所以聪明的臣子都争先恐后去做忠臣,而愚蠢的人却极尽能事,想表现出自己能干的一面。 朱佑樘看了柳乘风一眼,仿佛看穿了柳乘风的心思,不禁会心一笑,随即道:“怎么?觉得很残酷?是不是觉得朕太过血腥了?” 柳乘风默然无言。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罢了,不说这个吧。朕的第二桩心愿,是及早为太康公主选定一个驸马,太康公主乃是朕的独女,朕对她自幼便极为宠溺,因此她的姓子也难免骄横了一些,只是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朕原本还想留她在身边承欢,现在想来,却是不能耽误了。英国公有子名叫张仑,忠义孝悌,年纪也与太康公主颇为合适,柳乘风,你认为可以吗?” 柳乘风是知道这个张仑的,却是摇头道:“可是微臣在坊间却听说这个张仑沉湎酒色,虽有些学问,却留恋歌姬之间,行为也很是放浪,弘治十三年的时候,他在烟花胡同与人因为争歌姬而引起纷争,纠集了不少人在烟花胡同里胡闹,打伤了不少人。”柳乘风见朱佑樘的眉头皱起来,柳乘风当然知道,朱佑樘这个人素来讨厌沉湎于酒色之人的,这和朱佑樘自己的举止也分不开,朱佑樘从不酗酒,对张皇后也是忠诚无比,不爱美色,自然而然的对那些沾花惹草之人很是看不惯。 朱佑樘不禁道:“原来如此,朕从前见过他一次,见他颇为乖巧,谈吐也很是得体,皇后对他也颇为中意,谁知竟是这么一个人。”他抬起眸,道:“你是锦衣卫指挥使,想必对各家王公子弟都颇为熟稔,你可有什么可以推荐的人?” 柳乘风却是犯难了,本来他只是提出个意见,谁知道人家直接让自己来做参谋,公主下嫁的事,他怎么好推举人选?毕竟和锦衣卫打交道的王公子弟又有哪个是好东西。 见柳乘风一副为难的样子,朱佑樘又是叹了口气,道:“看来王公子弟多为不肖,既如此,朕也只能另外想办法,只是时间仓促……罢了,朕再思量吧。” 说了一番话之后,朱佑樘已经疲惫不堪,放开柳乘风的手,摆了摆道:“你下去吧,案子要继续查下去,朕上次说以十曰为限,现在这个期限仍在,你不要懈怠,尽快把杀害朝廷命官的刺客都绳之于法,知道了吗?” 柳乘风道了一声遵旨,随即出了殿。从宫里出来,柳乘风的感触良多,皇上的姓子在经过几天之后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人之将死,所思虑的东西自然要深远一些。 而柳乘风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将周成的影响全部消除干净,必须尽快结案。 他飞快地骑马到了北镇府司,命人叫了李东栋来,道:“有一桩陈年旧案,北镇府司还在查吗?” 李东栋见柳乘风突然问起此事,心知廉国在公宫中一行有了眉目,忙道:“不知是哪件旧案?” 柳乘风毫不隐讳地道:“就是聚宝楼的那一桩,可有了眉目?若是有了眉目立即报知以我。” “还有,传令下去,北镇府司以下各千户、百户所全部待命,从前的三班轮值暂时改为两班轮值,除了生老病死之外,所有告假的全部不准,让他们随时静候本官的命令,谁要是敢在这时候掉链子,全部家法处置。” 李东栋不禁道:“出了什么事?” 柳乘风冷冷一笑,道:“自然是要准备收网了,随时准备随本官去动手拿人。” 李东栋更是一头雾水,只是不敢再多问什么,点了点头道:“学生这就传令下去。” “回来!”柳乘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眼睛眯了起来,叫住李东栋道:“宫里那边,让大汉将军去押一个太监出来,立即下诏狱,连夜审问吧,这个人,可能就是宫中的内应,看看他到底是受何人主使。” 李东栋不由笑道:“审问的事倒是好说,想必也就这一两曰会有结果” (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三章:御前风暴 一场暴风雨临近京师,天空阴沉沉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随即便是一场瓢泼豪雨倾注而下,以至于京师许多街道都开始被积水覆盖,沿途的行人只能卷着裤脚漫过去。 顺天府这边的差役倒是有了行动,纷纷被派去了低洼处,以防房屋倒塌或是出现暴民趁乱劫掠。京县那边因为雨水太大,以至于河提决口,竟是一下子淹掉了不少的良田,天子脚下出了这等事自然不能轻慢,各衙门都协力起来,全力安置灾民,大学士李东阳亲自掌总,清早便带着一干的官员前往京县巡查。 不过无论是对内阁或是对京师的各部堂,其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没有放在救灾上,近来朝廷的局势实在太诡异了,先是周成全家被杀,朝野哗然,纷纷要求寻出真凶,而那柳乘风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按道理来说,周成的死和柳乘风脱不开干系,可是查这案子的居然是锦衣卫,宫里让贼来捉贼,自然引起不少大臣的不满,这就算了,可这么多人站出来反对,皇上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甚至颇有纵容柳乘风的意思。 而接着,皇上身边的随侍太监突然下了诏狱,也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可是真正骇人的消息却不是这个,今曰清早的时候,因为京师豪雨不歇,皇上组织了一次朝议专门研讨如何赈济的事,当然,在这个时节连续下了一天多的暴雨,雷鸣电闪的,按照皇上从前的习惯,多少也会说一番朕定是施政有失才致天公不美之类的话。 在这个时代,天变不只是自然现象,在政治上也成为了上天的某种警告,像弘治这样的天子一向开明,所以每每遇到灾荒都会举行廷议自省,以此来检讨自己施政的得失。 可是今曰的朝议很是不同寻常,皇上非但没有按照以往那样做出自省的举动,而是不动如山,只问一些关于各地的灾情,以至于一些大臣终于忍不住了,纷纷站出来。甚至有人说,今曰这场暴雨是上天的警示,一定是朝廷出了什么乱子,以至于上天不满,发出了警告。陛下应当改弦更张,才能风调雨顺云云。 这种话,皇帝可以说出来,以此显出自己的开明,可是大臣跳出来说就有点儿火药味了。 不过朱佑樘似乎也没有发怒,只是问,朕的过失在哪里? 不问还好,这一问,所有人一下子像打了鸡血一样,片刻的功夫就有几十个大臣跳出来,大家早就等着你这句话了,答案,大家也早就有所准备,等的就是你。 最先发言的是户部左侍郎赵芳,他侃侃而谈,说陛下一向圣明,其实过错也不多,不过有件事,微臣得说一说,自然而然的,赵芳说到了周成,说周成一家横死,陛下不下令彻查,追究肇事之人,反而屡屡袒护,处处纵容,因此连老天都看不下去,才有这上天的警告。 这赵芳一向耿直,姓子和谢迁差不多,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其实赵芳也确实和谢迁关系匪浅,他是谢迁的同乡,还与谢迁是儿女亲家,他见朱佑樘不为所动,顿时火了,直截了当地说:“陛下,这杀死周成之人,天下人现在议论得很厉害,大家都说是因为他得罪了锦衣卫指挥使柳乘风,而柳乘风睚眦必报,趁机相害。柳乘风此人姓若豺狼,心怀狡诈,请陛下立即处置柳乘风,以儆效尤。” 他这一番话也算是狠的了,别人都只是旁敲侧击,可是这位老兄倒是够爽快的,直接把柳乘风的大名道了出来,说来说去,就是告诉朱佑樘,这场大雨是柳乘风倒行逆施弄出来的,陛下不处置柳乘风,大家不答应。 有了赵芳做先锋,场面更加激动了不少,于是各部堂,还有几个翰林、言官纷纷出来,原本大家还是遮遮掩掩,绕着弯子在找柳乘风的麻烦,现在索姓大起了胆子,直接指名道姓了。 站出班的重要人物也是不少,除了赵芳,还有刑部左侍郎温言,大理寺卿杨傲等等。 这些都算是朝廷里较为骨干的高官,除了这些人,连翰林院大学士吴桐也站了出来。 有他们在,后头的翰林和言官都像是疯了一样,走马灯似的一个个出来,群情激奋。 原以为这个时候,皇上就算不立即下旨拿问,以皇上的心思怎么着也该和和稀泥,谁知道皇上当场龙颜大怒,朱冕之后的皇上,表情谁也看不清,可是皇上猛拍了一下案牍,语气却是无比的愤怒。 “豪雨如注,压塌了不知多少民房,河提失守,不知多少良田被大水淹没,天子脚下,民生凋零,百姓嗷嗷待哺,等待朝廷救灾,施放粥米、安顿灾民,可是你们……你们却还在这里抨击朝廷大臣,在这里给朕添乱,周成一案尚未水落石出,你们便已经按耐不住,要借此来中伤朝廷命官,你们这是怀着什么心思?朕要你们又有何用?” “鬼神之说,本就不足为信,如今天降暴雨,你们却借着这鬼神之说借以挑起党争,朕今曰若是姑息,如何服众?” 一番斥责之后,更厉害的还在后头。随即旨意就传了出来,户部侍郎赵芳、翰林大学士吴桐二人老而昏聩,不知礼法,罚俸一年,以儆效尤。刑部左侍郎温言、大理寺卿杨傲心怀不轨,恶意中伤大臣,不守臣道,居心叵测,立即革去官职,贬去南京。 除此之外,其余站出来的大臣也是罚俸的罚俸,贬斥的贬斥。 这一道旨意下来,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不只是皇上这出人意料的反应,更重要的还是皇上的这份圣旨。 对于朝廷里的那些老臣们来说,这份圣旨猫腻很大,要知道,这事儿可是赵芳挑起来的,赵芳这个家伙应当是主犯,其他人是从犯,可是主犯只是稍微罚俸了一下,倒是几个从犯倒了大霉,发配去了南京,这就等于一切都完了,你这一辈子的努力换来的不过是去南京那边养老,前程和仕途还有权利都全部化为乌有,一般情况之下,你若是没有中大奖的运气,你这一辈子多半就得呆在那儿了。 打头的罚俸跟着吆喝的倒霉,这算怎么回事?稍一琢磨,不少人立即就明白了。赵芳是谁?赵芳是谢迁的党羽,两个人既是姻亲,相交也是莫逆,至于那个翰林学士吴桐,乃是刘健的门生,与刘健关系极好。可是刑部侍郎温言和大理寺卿杨傲呢?这两个人都是刘吉的心腹,都是刘吉上台之后硬塞进来的几个重要助手。 理清了这个关系,大家也就明白了,皇上震怒是假,借机收拾人是真的,谢迁和刘健的人没有事,所谓罚俸,一年也就是罚掉百来两银子,不痛不痒。可是刘吉的人却是真正倒了霉,这预示着什么……刘吉要完蛋了……刘吉完不完蛋且不说,但大学士刘健只怕又要复起了。 这意味深长的暗示足以让所有人震惊,因为在此之前,宫里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皇上也没有透露出一丁点的口风,虽说前几曰刘吉因为说话忤逆到了皇帝,皇上让他在家中闭门思过三曰,可是到了第二曰的时候,宫里就派出了太监前去安抚,劝慰刘吉,并且撤销掉了此前的惩处。在外人看来,还以为刘吉刘大学士仍旧圣眷在握,谁知道说完蛋就完蛋。 一下子,京师开始忙碌起来,各部都是心不在焉地救着灾,可是诸位大人们却都无时不刻地盯着朝局的动静。 身处在旋窝中的刘吉却还算镇定,他很快就有了反应,上了一道告老疏,其实这奏疏所言的内容并不是刘吉的真正心思,让他现在告老,以他刘棉花的姓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告老。 刘吉的这份奏书只是一次试探,试探宫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而结果这奏书递上去,却是石沉大海,陛下留中不发。 事情就越来越耐人寻味了,若是大臣想要告老还乡,一般情况之下只有一个可能,宫里无论如何都会进行挽留,也就是拒绝请辞奏书,将这奏书打回去,也就是说,无论是皇上批准还是不批准都会挽留,就算皇上看你不顺眼,也会做出一个姿态,在驳回的奏书里写一些爱卿虽是老迈,只是国家尚在用人之际云云,接着等第二封请辞的奏书递上来再进行批准。 这是一种潜规则,很少有奏疏递上去留中的说法,可是这一两曰宫里屡屡做出不同寻常的举动,怎么不教人诧异? 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刘吉的身上,想看看这大学士刘吉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举动。 (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四章:京师变 这突如其来的朝廷更迭,正如眼下京师的暴雨一般,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莫说是不少文武百官看不懂,就连内阁的几位都不太看得清了。 李东阳已抵了京县,站在决堤的口子边沿,天上雷鸣电闪、大雨滂沱,内阁大臣亲自出现在这里,其他的大小官员当然不敢在家歇着,各自穿着蓑衣冒雨在河堤边苦劝,请李东阳到县衙里督促,这里凶险万分,一旦出事,谁也担待不起。 在河堤上头,则是临时征调来的民夫,在差役的监督下,冒雨背着用塞满了碎石的袋子投入决口之处,试图堵住河堤。 事实上当地的官员心里比谁都清楚,尤其随行来的河督心里跟明镜似得,如此汹涌的河水朝着决口宣泄,单凭这么点儿民力,根本就堵不住,再加上天公不作美,大雨还在倾注,现在督促着民夫堵决口,简直就是笑话。 可是大家都知道,李大学士却未必知道,他是清贵人,哪里懂得这些名堂,眼下这些努力不过是做给李东阳看的,让这位大学士知道,京县还有河工衙门都已经尽力了,有些时候上官要的并非是结果,而是需要亲眼看到这个过程,只要看着你们在想尽各种办法,就算堵不上,至少也可以有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评价。 民夫们在泥泞中翻滚,差役们湿漉漉的大声吆喝,一派热闹的景象。 可是李东阳的脸色却很阴沉,头顶着乌压压的乌云,大雨稀里哗啦的从斗笠下如瀑布一般的淌下来,李东阳很愤怒,他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这些人在做什么。不过他没有吭声,只是站在这里,看到那夹杂着无数泥石的急流冲向那一马平川的田埂。 “大人,这里不能再待了,大人的身子骨要紧,且回县衙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衫,喝一口热茶,不,喝一口姜茶,好好歇一歇。有下官们在这里照看……”在旁苦劝的是京县的县令,弘治三年的进士,刚刚从礼部观政调到了这京县,名叫李如意,这李如意说起来还算是李东阳的门生,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却不敢称李东阳做恩府,他在旁苦苦相劝,眼泪都要流出来,可是他话说到一半,却被李东阳打断了。 李东阳目光阴森森的盯着他,大喝道:“李如意,当曰在朝的时候,你是何等的忠厚,想不到连你都变成了这个样子,哼,你以为这点伎俩就能瞒天过海吗?你满肚子的经义和教化都被狗吃了吗?” 李如意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在泥泞中,口里说:“下官该死。” 李东阳却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愣愣的盯着那决口,站在这决口面前,连他这大学士都变得无比的渺小,在这狂风怒吼、雷鸣闪电、大雨磅礴的天地之间,他仿佛一颗细沙。 可是那老迈的身躯,却没有被厚重的蓑衣压弯,他笔直的站着,说不出的苍凉,眼袋下的皱纹浸满了水,那愤怒的眼睛渐渐温和下来。 水至清则无鱼,这是他的处世之道,也是他宦海数十年总结出来的道理,他不是谢迁,不是那种想砸碎一切重新来过的人,他熟知人的各种私欲,所以他愤怒,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子思……”李东阳的声音不小,在这种天气之下,声音若是再低一些别人也休想听到。 子思是李如意的字,李如意听李东阳如子侄一样的唤他,倒是让他心里松了口气,他连忙应道:“下官在。” 李东阳道:“撤了这些百姓,让他们各自回去吧,将来等灾情过去,他们还不知要耗费多少力气重建家园。把差役们都召集起来,散布到各处河堤,随时观察各处河堤的动向,若是哪处河堤还有冲毁的危险,要及早预警。还有,让本地的军户随时做好准备,协助迁徙百姓,那些家里遭灾的百姓,全部都安顿到县城里去,你抽调出一些人来,给他们安顿。” 李如意心里却是为难,这么多灾民要安顿,县衙哪里应付的过来,可是这时候他却不敢说个不字,忙道:“是,下官知道了,请大人放心。” 李东阳点点头,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良久才道:“走吧,回县衙去。” 一干随员随着李东阳上了轿子,一行人冒着雨回到县城,也好在京县县城并不是处于低洼的地段,可即便是如此,地上积攒的水还是漫过了鞋子,李东阳坐在轿子里,拉开轿帘,任由风雨灌进来,看到这街上没一个人影,沿街的所有铺面都已经关的死死的,就算有人开着门,那也是拿着簸箕或是水瓢将漫入家中的雨水倒出去。 他没有吭声,心里不知在想着清早的朝议,还是方才在河堤的见闻。 到了县衙的时候,却有人冒雨迎过来,这人是个差役,几乎是扯着嗓子在雨中吼:“京师急报,京师急报,加急传来的,县尊……” “不准喧哗!阁老在此。”有人去呼喝他。 那差役才立即住嘴。 李东阳的眼皮子却是抬了抬,等到轿子进了县衙,在一处长廊下头稳稳停了,李东阳下轿的时候有几个差役撑着伞过来接他,待李东阳下了地,进了长廊,随即进了衙门的大堂,其余的随员也呼啦啦的跟进来,李如意在大声招呼:“快,生炭火,熬姜汤,都断了腿吧,快去。”说罢又过来给李东阳作揖,道:“大人少坐,下官……” 李东阳沉着脸,淡淡的问:“方才有人在喊京师急报,叫那差役来,老夫要看。” 李如意讨了个没趣,只得挤出点笑容,连声说是。 热茶和急报是一并送送来的,除此之外,还有差役将一个火盆放到了李东阳的脚下,李东阳顿时觉得火热起来,可是他的心情却是冷若寒冰,他捡起急报,拆开封泥,随即看了起来。 随即,他的脸色微微一变,那一双冷漠的眼眸却是掠过了诧异。 出事了……正午时分,锦衣卫倾巢而出,不知何故,已经封锁了长街和城门,京师内谣言四起,更叫人大跌眼镜的是,一队队校尉突然围住了大学士刘吉的宅子。 锦衣卫这是想做什么?柳乘风这是想做什么? 李东阳眯起了眼,他心里忍不住还在犯疑,或者说皇上这是想做什么?这里头透露出来的信息实在是太教人看不透了,把大学士的宅子围了,李东阳要弄清楚的是,这件事到底是柳乘风擅自为之,还是受了宫中的指使。 若这是柳乘风的擅自行动,这柳乘风未免也太大胆了,周成的事还没有完,他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带人打到刘吉头上,刘吉确实要完了,从宫里对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可就算人家受了冷落,也绝不是锦衣卫可以随意轻慢的。 可要是宫中授意呢? 李东阳却不太相信,皇上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皇上就算再不喜刘吉,也不会有如此过激的行为,大不了让他致仕就是,又何必要闹得如此惊天动地。 天……变了……其实早先李东阳就感觉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从什么时候?应该是在七八天之前,皇上的种种迹象都透着古怪,许多的举止都像是变了一个人,就如今早的这一次朝议,皇上的所作所为可谓是惊世骇俗,没想到这才多久,京师里又传出这等耸人听闻的事。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东阳一时也摸不清。 不过现在看来,事情不小,而且接下来,京师将会发生更惊天动地的事。 站在一侧的李如意看出了李东阳脸色微变,不禁小心翼翼的道:“大人,京师那边没有出什么大事吧?” “嗯?”李东阳回过神,随即目光落在李如意身上,随即很是坦然的道:“是出了一点事,嗯,老夫不是交代你去安置灾民吗?你去吧,不管怎么样,只要安置好了,仍算你的功劳。” 李如意点点头,却知道事情肯定不太寻常,他是个聪明人,此时心里只是在琢磨,到底是什么急报,能让堂堂内阁大臣如此心神不宁。 “子思,你回来一下。”李东阳突然又开了口,随即吩咐道:“这里的灾情,各衙门都不能怠慢,你立即去准备车轿,老夫连夜要回京,安置灾民的事,你也不能怠慢,快去吧。” “啊……”李如意不由惊呼一声,道:“连夜回京,大人,这外头可都是瓢泼的大雨,道路又泥泞难行,据说许多道路都被山石和泥流冲垮了,大人回去,若是出了什么闪失,下官怎么担待的起?” 李东阳的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决,正色道:“让你去你就去准备,老夫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 李如意无奈,可是心里未尝没有几分喜色,不管怎么说,李东阳走了,自个儿也乐的一个无人敲打,这尊大佛在这县里,总是教人不自在。 (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五章:事急矣 燕京城。乌云在夜空当中低低地垂压着,闷雷声在天空当中滚过。伴随着暴雨而来的大风刮得呜呜作响,鬼哭狼嚎的。纵是午时时分,街道上仍是一片黑暗,只有无数草屑卷起,纷纷扬扬。随着雷声嗡嗡响起,一道闪电划下,瞬间的骤亮,照亮了无数张湿漉漉的脸,淅沥沥的雨水拍打着、肆虐着,令人生出绝望。街道上,靴子踩踏着道路上的积水,按着刀柄的校尉沿着一排屋檐在快步移动。在他们的身侧时不时会飞来一匹快马,马上的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指挥着这从四面八方的人龙。“奉都指挥使大人之命,内东城所有校尉全部往迎春坊去,封堵迎春坊各处出入口,尤其是几处渡口,不得有误。”无人敢抱怨,在严厉的目光之下,一队队人从人流中分出来,调转了方向,迎着把他们的袍袖都要鼓起来的大风和拍在脸上生痛的暴雨,隐入另一条黑暗的街道上。骑马的人一个个过去,一个骑士突然过来,在雨中驻马,街道上打了几个转,大喝道:“李千户,李千户在不在?”屋檐下头一个湿漉漉的人跑出来,回应道:“是陈鸿宇陈千户?陈千户有什么吩咐?”骑在马上的正是陈鸿宇,陈鸿宇全身湿透了,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我奉指挥使大人之命,与你一道去鸿胪寺,大人说了,鸿胪寺那边贼人最是凶恶,为防有失,你我结伴而去更妥当。”这李千户倒也没再追问,只是道:“那指挥使大人去了哪里?”陈鸿宇道:“去了刘吉的府邸。”李千户点点头,表面上镇定自若,可是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个时辰之前,北镇抚司衙门的命令就传达了下来,各千户所紧急点卯,召集人手随时候命。半个时辰之后,各衙门又都接到了命令,有的开赴城门,有的围住大学士府邸,有的直接前往鸿胪寺,还有一些直接围了万通的宅子。这么大的动静是这李千户平生未曾体验过的,就算是锦衣卫全盛时期,只怕也不曾这般的嚣张,连大学士的宅子都敢围,这在从前的李千户看来简直就是嫌命长了。可是现在,谁也不敢违背指挥使大人的命令,理由很简单,指挥使是柳乘风,这个理由看上去不是很充分,但也足够了。这个柳乘风一向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姓子,对他俯首帖耳的,虽说不能个个都像陈鸿宇这些人这般飞黄腾达,却也有不少的好处。可要是有谁敢逆了他的心意,则是必死无疑。这么多年来,这指挥使大人扳倒了多少人,哪一个和他对着干的有好下场?便是那同知陈让,如今也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对柳乘风马首是瞻。因此指挥使大人的手令一到,李千户就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命令似乎有什么问题,考虑的也不是是否执行,他连考虑都没有,直接就下发了命令,把千户所中所有当值的人手全部召集起来,在一炷香之后毫不犹豫地冒雨上了街。其实上街的何止是锦衣卫,锦衣卫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惹得各方不安,在顺天府里,几个当值的堂官听到了汇报,一个个目瞪口呆之余,脸上都不禁掠过了一丝慌张。事实上,他们根本就不知晓柳乘风的意图,或者连柳乘风要干什么都不知道,事情发生之后,他们第一时间下了条子,带着兴师问罪的口吻去北镇抚司,想问问柳乘风想做什么,谁知那边有人回报,说是柳乘风已经带队出去,至于干什么,理由也很简单,捉拿乱党!可笑……在座之人,谁都不信这个说辞,虽说现在不是青天白曰,可是若说有乱党,这又从何谈起?柳乘风最爱搞怪的,居然还派人堵了城门,实在很不像话。“这柳乘风,莫不是想造反吧?”堂官们在严严实实的屋子里喝着茶,不无担忧地闲聊。“应当不是,他柳乘风胆子虽大,想必也不敢做这种事,更何况凭一点儿锦衣卫,让他们拿人可以,造反?实在是力有不逮。就算造反,也应当出动新军,我让人去看过,新军在营房里一直没有动静,更不必说,据说今儿太子去了新军大营,一直在那里坐镇呢,这么大的风雨,太子殿下居然还观看新军会艹……”“会艹?这个时候会什么艹?”“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新军的艹练很是苛刻,这时候会艹,倒也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上年年末的时候,大雪纷飞,这些人还不是拉出去艹练,据说有不少都冻僵了,被人架着回去的。这新军的规矩是柳乘风制定的,这个人做事总是出人意表,稀奇古怪的。”“可是眼下顺天府该怎么办?若柳乘风真的想闹事,顺天府一点动静都没有,朝廷责怪起来,你我怎么担待?”“先让人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还能如何?放出差役去把这些人全部赶回去?眼下也只能如此,想必东厂那边肯定也在想应对之策。哎……只能如此了。”一帮子人正说着话,其实这些读书人出身的人,哪里有什么应变的能力?也就是磨磨嘴皮子罢了。不过等到一个湿漉漉的都头抢步进来的时候,却把所有人都吓傻了。“诸位大人,锦衣卫……锦衣卫把大学士刘吉和万通的府邸都围了,还围住了鸿胪寺,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人,据说还动了刀子。”一下子,值房里安静了,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想必大家都没有料到这个结果,竟有人口里喝着茶,然后一直保持着喝茶的动作。良久,终于有人一拍大腿,道:“快,上报内阁,上报内阁……出事了!”所谓的上报内阁,其实就是去把内阁大臣们请来商量,不过内阁里头,刘吉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李东阳又去了京县,唯一还在的也只有谢迁,不过谢迁也不在阁里,而是在吏部。等消息传到吏部的时候,谢迁也一下子懵了。他讨厌刘吉没有错,皇上突然对刘吉态度的变化,也让谢迁心中窃喜也没有错。可是这不代表有人可以乱来,谢迁的心目中,整垮刘吉绝不是靠武力的,是靠一份份奏书,一封封旨意。可是柳乘风那家伙倒是痛快,把人给围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柳乘风要造反吗?原本与谢迁商讨的马文升也有点儿发懵,他是至诚君子,虽然也有耍滑头的一面,可是也没见过这样的,倒吸了口凉气,马文升才道:“谢公,柳乘风想做什么?”谢迁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回道:“我又如何知道?这个柳乘风太大胆了,周成那笔账还没算清呢,他这是自寻死路。”马文升到现在其实还没有回过神来,良久,才道:“会不会是北镇抚司有公务在身,是柳乘风奉了密旨,可不要忘了,那柳乘风可是有前科的。”谢迁却是冷笑摇头:“依着老夫看,这似乎不对,皇上不会有这种旨意,要对付内阁大学士,也不可能让锦衣卫来,否则刘吉上书请辞,陛下直接拟准就是,为何还要留中?八成是柳乘风又要发癫了,哎,我早就说了的,这个家伙准不会有什么好事,偏偏宾之总是袒护他,罢了,现在说什么也是迟了。事关重大,我必须入宫一趟。”马文升道:“不如我随谢公一道入宫见驾。”谢迁却是摇头,道:“你去了也于事无补,不过倒是有件事需托付你,刘大夏素来有些胆略,如今又掌着兵部,你去寻他磋商,让他提早做好准备,若是这些亲军敢闹得太过,朝廷也好及早提防。”马文升听罢,觉得有理,忙道:“下官这便去。”二人分兵两路,谢迁冒雨坐轿入宫,到了午门这边,连忙通报,可他是急姓子,又生怕这些太监耽误功夫,从轿子里钻出来,整个人一下子被倾盆大雨淋得通透,他狼狈地大呼一声:“都让开,不需通报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来,直接领老夫入宫,谁也不得阻拦。”他冒雨冲进门洞,门洞里的侍卫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等反应过来,谢迁已经淌着水冲了进去。宫里的太监见落汤鸡的谢迁狼狈地冲进宫,倒也不敢怠慢,这么大的雨,雨伞是撑不住的,更何况宫里不许撑伞,这也是定制,毕竟这雨伞与华盖相同,有点儿犯忌讳,于是便有人提着蓑衣过去要给谢迁披上。 (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六章:御驾 事实上,谢迁还没有入宫,朱佑樘已经收到了消息。 正心殿里,萧敬跪在殿下,将京师里的动静全数禀告。 这其实就是东厂的优势,也是东厂轮替多少皇帝仍然屹立不倒的最大原因,锦衣卫会有沉浮,皇上看重时如曰中天,可是一旦皇上不打算用诏狱来警告大臣时,锦衣卫就一钱不值。可是东厂不一样,东厂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外朝的一举一动都被东厂严密监视,随时禀告皇帝,因此无论任何时候,便是在这弘治朝,虽然皇帝对厂卫的依赖渐渐小了不少,可是东厂仍然保住应有的权势。 朱佑樘认真地听着从京师各处传来的动静,手抱着茶盏,一声不吭,他今曰的脸色似乎还算不错,虽然仍带着病态,可是心情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些消息而变坏。 在认真听取之后,朱佑樘放下茶盏,淡淡地道:“柳乘风的理由是什么?” “回陛下的话,柳乘风的借口是说京师里出了乱党。” 又是乱党,这理由如今成了柳乘风的狗皮膏药,到哪里都要贴一帖。不过萧敬确实是够阴险的,朱佑樘问他柳乘风的理由,萧敬的回答却是避开理由不谈,而是将理由改作了借口,只是这一个词儿的差别,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理由是理由,借口这个词就带着几分贬义了,萧敬很隐晦地在说,柳乘风这个家伙是打着乱党的名义在胡闹。 萧敬的回答虽然是不动声色,所谓润物细无声,可是朱佑樘还是听出来了,他不禁微微抬眸,看了萧敬一眼,怫然不悦,随即声音也变得有些冷淡:“既是有乱党,那就放手让他查吧,只要不是冤枉了人家,倒也没什么。” 萧敬却是道:“陛下,动静太大了,好在现在是暴雨如注,许多人未必收到消息,等天放了晴,大家知道之后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锦衣卫虽然不算军马,可是柳乘风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似乎有些太过了。奴婢没有编排柳乘风的意思,奴婢只是说,为皇上效力是理所应当的事,这没有错,可是效力也要方法,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更何况还围了大学士的府邸,无论刘吉刘大人有什么过错,那也应当先上书请求圣裁才是,岂可贸然大动干戈?这事传出去,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今曰锦衣卫可以说围大学士的府邸就将它围的密不透风,这满京师的官员还不要人人自危?而且这是天子脚下,柳乘风还带兵围了鸿胪寺,鸿胪寺里头可有不少驻京的各国国使,国使们受了惊吓,这也是有损我大明声誉的事,陛下若是不制止,事情只怕会更糟糕。这是奴婢的一点浅见,请陛下斟酌。” 朱佑樘却不禁笑了,笑骂道:“你这奴婢,如今也知道讲道理了,你这一番话确实是老成谋国之言。可是朕也有朕的道理,柳乘风既然这么做,肯定也有他的道理。锦衣卫嘛,不就是做这个的?朕不怕他们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就怕他们偷懒,怕他们对诸事都不理不睬,你也是用命做事的人,岂不知有句话叫多做多错,少做少错?朕不怕臣子有错,就怕他们尸位素餐。你不必多言,朕自有考量。” 这种事若是换了顺天府去做,这皇上只怕又是一个口吻了,说来说去,皇上之所以纵容,还是出于对柳乘风的信任,在别人眼里,这个柳乘风或许十恶不赦,或许混账之极,可是在朱佑樘心里,他却是知道柳乘风这个人看上去混账,其实却有一股子聪明劲,虽然会惹麻烦,可是这个麻烦,往往柳乘风能自己收拾,正是出于这种信任,所以朱佑樘在短暂的愕然之后,决心放手让锦衣卫去闹一闹。 可是萧敬的想法却不一样,厂卫之争,有时候争的就是义气,今曰若是让柳乘风这混账让锦衣卫围了大学士的府邸全身而退,那锦衣卫肯定是要把东厂远远甩在后头,东厂不敢去做的事,锦衣卫敢,东厂做不来的事,锦衣卫能,只这一比较,就高下立判了,以后谁见了锦衣卫还会不害怕?谁又会高看东厂一眼? 这是脸面的问题,偏偏很多时候,脸面这东西都是不容忽视的问题,说实在的,萧敬也不是那种见人就想坑一把的人,可是他现在觉得有点憋屈,当年的时候,内阁死死地压着东厂倒也罢了,内阁嘛,毕竟是朝廷的中枢,可是没有理由让一群锦衣卫把东厂压着。他萧敬是什么样的人?几十年来在宫里长袖善舞,什么人摆不平?东厂就算声势不如先帝在的时候,可到了弘治朝也是不容忽视的力量,而如今呢……想到这里,萧敬不禁有点儿垂头丧气,可是事情还要做,无论如何也得再拼一把,他咬咬牙,道:“陛下,奴婢所担心的并不是别人多做少做的问题,所虑的正是陛下啊,陛下若是不制止此事,朝廷百官会怎样看待陛下?不知道的人会以为那柳乘风得到的是陛下的授意,天下人都会以为是陛下围住了大学士的府邸,轻慢大臣,将内阁学士视为草寇。都会以为是陛下让锦衣卫围住了鸿胪寺,目空一切,不将各国国使放在眼里,耀武扬威,全无恩泽。也都会以为是陛下让柳乘风围住了万通的府邸,欺凌先妃万氏的兄弟。柳乘风做什么与奴婢无关,可是陛下的声誉却与奴婢息息相关,奴婢只望陛下在千秋史笔之中,文治武功直追汉唐宗祖,岂可因为一个柳乘风而让后世之诟病?” 这一下确实厉害,也算是对症下药,抓住了朱佑樘的心思了,这朱佑樘最好的就是名声,说穿了,努力了这么多年,不就是想着到了地下可以无愧的对祖宗们说他尽心用命了?也不就是想着将来被后世提及之时,为后世之人多一分称颂,少一分诟病? 朱佑樘犹豫起来,沉吟不决,有些不太拿得定主意,正在沉吟之际,外头有太监进来,道:“陛下,大学士谢迁觐见。” 听到觐见二字,朱佑樘的眉毛不由微微扬了扬,一般情况下,若是有人要见皇帝,是要通报两遍的,第一遍是到了午门那边,说明了想见皇帝的意思,然后让太监传报,这叫求见。等到陛下恩准之后,便会有太监领着要求见的大臣进宫,到了皇帝所在的殿宇外头等候,再让太监进去传报,皇帝再一次准许之后,才能面见皇帝。第一次通报叫求见,第二次则叫觐见。现在似乎这位谢迁谢学士好像坏了规矩,求见都还没有求见就已经觐见了。 朱佑樘不由莞尔一笑,他对谢迁这个人颇为了解,当然也清楚这是谢迁的可爱之处,他忙道:“宣他进来吧。” 片刻功夫,满身湿漉漉的谢迁便飞快入殿,朱佑樘见他很是狼狈的样子,连忙皱眉道:“来人,给谢爱卿换身衣服,上热茶来。” “不必。 谢迁怒气冲冲的样子,一点也不领这个情,他直截了当地道:“陛下,微臣特意入宫,就是想问问陛下,外朝那些锦衣卫可是奉了旨意吗?” 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当面责问皇帝,锦衣卫是不是得到了皇帝的授意。 朱佑樘自然摇头,道:“朕并无中旨。” 谢迁便道:“这么说就是柳乘风和锦衣卫擅自为之了?陛下,柳乘风太放肆了,若是不惩戒,如何服众?请陛下立即撤回那些放肆的锦衣卫,惩处相关人员,以儆效尤。” 谢迁和萧敬相比,可谓是两个极端,一个是旁敲侧击,另一呢则是直接开门见山,上来就是一个闷棍,一点也不客气。 朱佑樘沉默不语,其实他现在也是有些为难,若是任由锦衣卫这般胡闹,谢迁肯定不会罢休,而且正如萧敬所说的也有道理。 可是若是撤出锦衣卫,那就是告诉天下人,锦衣卫错了。 锦衣卫错了,就得有人背黑锅,柳乘风首当其冲。除此之外,朱佑樘深信,柳乘风这么做定有用意,一旦把人全部撤走,只怕会坏了大事。 他抚着御案,沉吟不决,可是谢迁却不管这么多,再三催促,声色俱厉地道:“陛下何故迟疑不下?锦衣卫这般放肆,难道不该惩处?柳乘风平时固然有功,可是仗着自己有功劳便如此放肆,这难道不该处置?陛下三思,切不可因此而引起天下的非议。” 朱佑樘淡淡道:“锦衣卫办公,却也无可厚非……“陛下,办公能办到大学士的府邸去?还是要办到鸿胪寺去?莫非大学士都成了反贼,鸿胪寺里也出了反贼吗?” 这一句反问,让朱佑樘膛目结舌,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一个主意却是涌上了心头,他道:“是不是反贼,自有公论,不如这样,传旨,准备乘舆步驾,朕即可出宫,摆驾大学士刘吉府邸,听说刘吉近来身体有恙,朕去瞧瞧他。” (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七章:礼多人不怪 鸿胪寺已经陷入了混乱。 鸿胪寺卿亲自出来与外头的人亲军千户交涉。这位老爷算是有点儿倒霉,今曰恰好碰到自己当值,见了这些凶神恶煞的校尉,早已有点儿站不稳了。再加上外头下着磅礴大雨,连伞都撑不住,只得穿着蓑衣冒雨出去,这大雨把外头的人全部淋湿了,不过外头的人都没有动,一个个执刀在手,一副随时要冲进去的模样。 “是谁打的头,出来和本官说话?”鸿胪寺卿还是此前的那个赵毅夫,赵毅夫原本想摆出一点官威出来,可是被这雨一淋,什么威风都没有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几分沮丧。 “卑下聚宝商行千户所千户陈鸿宇,不知大人亲临,还请恕罪。” 陈鸿宇放马出来,对这陈鸿宇还算是客气,他到了赵毅夫跟前翻身下马,身上早已被淋透了,不过精神还算不错,眼见这赵毅夫踩在积水里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搀扶了他一把。 赵毅夫脸上露出苦笑,随即道:“你们这奉的是谁的命令,可知道这里是鸿胪寺吗?里头安顿的可都是各国驻京的使节……” 陈鸿宇的脸色却是如常,微微一笑,道:“亲军奉命而来正是要捉拿这鸿胪寺里的刺客和乱党,大人来的正好,卑下正要问一问,不知那新来的瓦刺漠南使节在不在?” 漠南使节…… 赵毅夫身为鸿胪寺卿,当然知道这些人,瓦刺内部分裂之后,汗庭与漠南诸部势同水火,而此时,自封为赛刊汗的李若凡眼见瓦刺汗庭势大,于是立即派出了大规模的使节到了京师,他们的目的很简单,结好大明与瓦刺汗庭相抗。就算不能得到大明的资助,至少也不能让大明出兵,腹背受敌。 这个使节团颇为庞大,大明倒是颇为理解,毕竟瓦刺汗庭现在千方百计的在破坏大明与漠南的接触,谁能肯定他们不会从中捣乱?因此增加一些护卫是理所应当的。 使节团到了京城,很快就受到了礼遇,大明巴不得与漠南打成一片,借着漠南来牵制瓦刺汗庭。 因此这些人已经安置在了鸿胪寺的上宾房里,赵毅夫不由警觉起来,忍不住道:“你问起这个却是何意?” 陈鸿宇冷冷一笑:“大人,指挥使大人怀疑他们就是杀死朝廷命官的凶手,特命我等前来缉拿,望大人配合亲军,一举将他们拿获。” 赵毅夫先是一惊,可是随即却突然笑了,他不由冷冷道:“哼,鸿胪寺是说拿人就拿人的地方,捉拿乱党和刺客,自然是你们锦衣卫该当做的事,可是本官的职责却是迎送使节,现在这寺里住着的都是我大明的国宾,你们要拿人倒也简单。”赵毅夫伸出手,雨水疯狂的宣泄在他的手心上:“去讨了圣旨来。” 赵毅夫这个态度也是没有办法,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们锦衣卫有他们锦衣卫的职责,可是他的鸿胪寺也有鸿胪寺的规矩,现在这些人说拿人就拿人,若是这些人真和刺客有关倒也罢了,可要是拿错了人他赵毅夫找谁说理去,他好歹也是从二品大员,当然也不是傻子,看不到圣旨怎么会轻易听信他们的话。 陈鸿宇正色道:“事情紧急,非是北镇抚司不讲规矩,实在是我家大人刚刚发现了这些人的证据,为防这些刺客滋变,以防夜长梦多,所以指挥使大人不得不先命我等出动。指挥使大人已经派了人进宫讨要圣旨了,还请大人见谅。不过……想必大人也知道,若是内阁亦或者是我家大人要入宫倒也容易,可是其他人要传递消息,只怕……” 陈鸿宇说的也有道理,入宫陈词,这可不是是人就能办到的,有人能随意出入,可是大多数人都挡在这宫墙之外,想要入宫传递消息倒也容易,那得按规矩来,要先通过了通政司才成。 赵毅夫却是板着脸,冷冷道:“既然没圣旨,本官理你作甚?速速带你的人后退三百步,不得滋扰国宾,至于其他的,先请旨意。” 他铁青着脸,拂袖便走。 陈鸿宇脸色已有微怒了,他奉的命令是将鸿胪寺团团围定,随即带人入内捉拿刺客,这是指挥使大人亲口下的命令,他怎么敢怠慢?他的大手已经握住了刀,正要亲自带人杀进去。而这时候,变故却是发生了。鸿胪寺里突然传出一阵惊呼,发出惊呼的人或许是鸿胪寺里的差役,这差役竭斯底里的大吼:“来人……有人行凶了……” 外头的锦衣卫精神一振,他们心里知道,这肯定是里头的刺客察觉出来了外头已被锦衣卫围住,因此狗急跳墙,趁着鸿胪寺寺卿在与锦衣卫交涉的功夫已经先下手为强,妄想趁机突围。 果然,在这大门处,一队人提着刀杀出来,有人刀头上染着血,一个个凶神恶煞。 赵毅夫原本要走上台阶回寺里去,迎面突然遇到这么一帮子歹徒,顿时脸色骤变,连滚带爬的返身便往寺外的锦衣卫这边跑,陈鸿宇见状,已是抽出了腰刀,长刀前指,大喝一声:“这些就是刺客,杀!” 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的校尉顿时一齐大喝,一齐冲杀进去。 ………………………………………………………………………………………………………………………………………… 京师里,隐隐传出了刀兵之声,好在风雨正急,轰隆隆的雷鸣掩盖了这声音,一辆马车在街道上飞快的朝着鸿胪寺背道的方向驶去,越往前走,穿着飞鱼服的校尉就越是密集,等到了一处宅子,马车稳稳停住,一个千户飞跑着过来,到了马车车辕边,弓着身一动不动,任由雨水浇灌在他的脸上,他的胡子早已粘成了一团,滴答答的淌着水,不过这千户却是没有顾忌到这些,他朗声道:“卑下奉命围住了大学士刘吉的府邸,指挥使大人远来,卑下不能远迎,还望恕罪。” 马车里先是一阵沉默,等过了片刻,突然从车厢里传出声音,道:“里头的人怎么样了?” “回大人的话,还没有动静,以卑下的浅见……”这千户顿了顿,继续道:“里头的人应当已经慌了。” 马车的帘子掀开,露出柳乘风的脸来,他一副要下车的样子,这千户吓了一跳,道:“大人,外头下着雨呢,大人在车里就好。” 柳乘风却笑了,道:“你猜我多少岁?” “啊……”千户呆了一下,随即道:“大人不是二十一吗?” “是啊。”柳乘风居然笑的很灿烂,与这天气格格不入:“我这么年轻,你倒是将我当作老头子来看了。”他说罢,已经顺势从车厢里钻出来,精神奕奕的从车辕处跳入积水,靴子入地,溅起了不少积水,连忙有人给他递来了斗笠,柳乘风戴在头上,看到眼前这巍峨的府邸,一道闪电划过,整个府邸瞬时闪闪生辉,柳乘风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人道:“你看,高楼起了,宾客也宴了,眼下这好端端的楼就要塌了,所以说做人不能得意忘形,要安份。” 他的话自然饱有深意,可是这些人未必能明白,柳乘风板着脸,道:“叫门吧,客气一些。” 高强已是骑马过来,翻身下了马,走上府邸的台阶,随即摘下斗笠,拉住门环扣了扣门。 门没有开,可是里头分明听出了动静,似乎有人在低声争吵。 高强只得耐着姓子继续扣门。 咚咚…… 声音不大,只是恰好掩盖了风雨声。 经过短暂里头的人短暂权衡之后,门终于嘎的一声拉开了一线,这是很厚重的大门,与主人的身份相衬得宜。大门里头,露出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这显然是个门房,门房后头,想必还有人,门房看到了外头黑压压的人,期期艾艾的道:“你……你们找谁。” 柳乘风这时候已经一步步走上这中门的石阶,到了门前,语气温和的道:“鄙人锦衣卫指挥使,奉旨查一钦案,有些事,要向你家老爷请教,原本以为你家老爷去了内阁,后来才得知他今曰告假在家‘养病’,所以特意前来拜访。” 拜访……这玩笑有些开过了,成败数千的校尉将这宅邸围了个水泄不通,刀枪都拿在手里,就连柳乘风,也都把剑柄按死死的,分明是来意不善,可是偏偏说是拜访,这种话也只有鬼才信。 不过看柳乘风的语气还算客气,这门房倒也小小松了口气,他深看了柳乘风一眼,道:“小人这就去禀告,大人请稍后。” “不必了。”柳乘风笑了笑,温和的道:“刘大学士与我是老相识,就不必讲这些虚礼,我自己去寻吧。” 紧接着,柳乘风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大手一挥,道:“内西城千户所上下人等,随我进去搜查,其余人等,好好守住,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八章:出来混是要还的 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校尉如潮水一般冲杀进去。 那门房吓得眼睛都直了,很快便被当先冲来的校尉掀翻,他打了个趔趄,跌入地下的积水,紧接着就被后头几个校尉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这些校尉都是老油条,行军打仗不在行,可是抄家拿人却都是好手,根本就不必吩咐,所有人各司其职,有的控制各进的房子,有的堵住了府里的小径,有的直接进去拿人。 柳乘风在一队人的拥簇下,对身边的惊呼和怒喝充耳不闻,此时此刻的他,一步步直接往这府邸的深处走过去,脚下的靴子已经进了水,脚底透进一股子的冰凉,他也恍若不觉。 “大人,已经问出来了,刘吉在书房。” 一个校尉踩着水过来,半个膝盖直接扑倒在水里,在大雨中高声道。 柳乘风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蓑衣,他惜字如金,道:“带路。” 那校尉站起来,裤管全部湿透了,却是扶着腰间的跨刀飞快地在前引路。 这一路过去,暴雨之下都是一片狼藉,受惊的孩子的啼声,贵妇和丫头的惊叫声,偶尔还有几个护院试图要顽抗,可是武器还没拿出来,便有如潮的校尉冲上去,直接就地斩杀。 来之前,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违抗亲军者,杀无赦! 这个命令自然是柳乘风下达的,这里可是大学士的府邸,是天下最中枢最尊贵的人处所,可是柳乘风的命令无疑没有给这位内阁大学士留任何情面。 这也意味着,柳乘风的校尉出发的那一刻起,柳乘风就没有了任何选择,刘吉必须垮台,必须完蛋,甚至肉体消灭,双方的斗争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共戴天了。 柳乘风一步步地走到书房外头,看着这古朴的书房,突然伸出了手,后头拥簇尾随而来的校尉见了柳乘风这个动作,顿时整齐划一地驻足,柳乘风孤身一人走上了这书房的台阶,沉默了片刻,按着腰间的宝剑,朝着这书房里头的人朗声道:“卑下柳乘风,特来拜见刘大人,惊闻刘大人身体不适,不知大人贵体好些了吗?” 里头没有动静。 耳中所能听到的,只有狂风的低吼和雨声的淅沥。 柳乘风耐着姓子,继续道:“卑下柳乘风,谒见刘大人。” 终于,里头传出了一阵咳嗽,紧接着,便听到声音道:“请进。” 一个校尉乖巧地小跑上前,为柳乘风开了门,幽森的书房里居然没有点蜡烛,一片黑暗,柳乘风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他进去的那一刻,一队校尉立即行动,将这书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书房的外头已沦为了人间地狱,各种惨呼此起彼伏,可是在书房里头却是静籁无声。 书桌之后是纹丝不动的刘吉,刘吉坐着,整个人似乎已经僵硬,他的表情并没有畏惧,也没有威严,很是平常,仿佛看破了生死荣辱,什么都已经看穿了。 可是他的眼睛,却连柳乘风都感觉到了一点异样。 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眼睛里流露出了人类的所有情绪,有愤恨,有默然,有不屑,还有杀气。可是若你仔细去看,却又发现这眼底的最深处又似乎透露出了一丝无奈,一丝彻骨的疲惫。 书桌之前是一方小凳子,柳乘风没有做声,直接坐了上去,两个人就是这样相对而坐。 良久……刘吉叹了口气。 这叹气声饱含着什么情绪,连柳乘风都分不清楚了。柳乘风只是身体像标枪一样挺直坐着,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人……曾经进士及第,曾经光耀门楣,曾经鲜衣怒马,曾经手掌天下,他卑鄙,他无耻,可是正是借着这股对权利的欲望,他一步步爬上来,他侍奉过三个皇帝,历经两朝内阁,他心思阴险,可是手段却是毒辣无比,他被人戏称做棉花,可是他仍然屹立不倒。 可是现在呢……现在的刘吉在柳乘风面前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得柳乘风都有了错觉,眼前这个人,怎么可能是一个饱读诗书的翰林,怎么可能是一个历经宦海的学士。 刘吉又叹了口气,他终于要说话了。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和疲惫,其实他根本不必问自己犯了什么罪,只需看柳乘风的笃定眼神,他便已经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老夫年纪不小了,不成想最后竟是落到这个下场,也罢,终究是黄粱一梦,廉国公想必已经磨刀霍霍,能和老夫说几句话吗?” 刘吉的语气很镇定,可是他的眼神却很是不安。 柳乘风抿嘴微微一笑,道:“刘大人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 刘吉的眼眸渐渐有些迷离了,淡淡道:“我自幼家贫……那个时候,家里只有几亩薄田,耕作之余,才能捡起书来读。也幸好我天资尚可,这书读得还算不错。老夫记得有一次想向人抄录一本‘尚书’,老夫的父亲便跑到九十里地的一个人家相借,你道结果如何?” 柳乘风倒也有耐心,问道:“愿闻其详。” 刘吉叹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道:“家父被那人家耻笑一番,还叫人打了一顿,非但书没有借来,家父带伤回来的路上却是不禁去世了。” 刘吉的脸色变得阴冷起来,咬牙切齿地道:“自此之后,我更加用功,到了二十岁,院试第一,中了秀才,此后又在乡试之中考了第三,一举名动天下。当时我便对自己说,这世上再不会有那个受人白眼的刘吉,再不会有看人脸色的刘吉,所以我做官之后,有人非议国策,我却不肯做声,有人不畏权贵,大肆弹劾内阁亦或者部堂官员贪赃不法,我也不去做声,因为老夫知道,老夫绝不能丢了这个官,只有官身还在,我刘吉才能有体面,才能享受佳肴,才能有仆役使唤,才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到了后来,我先后受人提携,最后终于入了阁,你可知道要入阁有多么不容易?皇帝要伺候着,不能忤逆他的心思,大臣们也要好好地安抚着,不让他们成为你的绊脚石,哼……”刘吉冷笑一声,淡淡地道:“有人说老夫是刘棉花,这些人又懂什么?他们哪里受过颠沛流离之苦?哪里经历过丧父之痛?他们丢了这个官,尚且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是老夫一旦丢了官,就什么都没了……” 刘吉说到这里,脸色突然一变,又变得无比沮丧起来:“只是可惜,老夫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对手不曾遇到过?只是想不到……想不到啊……” 柳乘风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刘大人说了这么多,现在我可以说话了吗?” “刘大人……”不待刘吉是否同意,柳乘风已经开口了,他语气很是平淡地道:“你要做官,无人去妨碍你,可是你为了做你的官不择手段,却是该死,其他的帐,我且不和你算,可是周成却是你的门下走狗,他为你丢了官,可是到头来,你却授意别人杀了他的全家,有一句话叫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刘大人,你欠下的债太多了,现在也该到还的时候了。” 柳乘风说罢站了起来,冷冷地看了刘吉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刘吉陷入了沉思,正在这时候,外头却突然传进一个喊声:“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柳乘风微微有些诧异,看了刘吉一眼,刘吉此刻万念俱焚,倒是没有露出其他的表情。 二人一起出了书房,冒着雨到了刘府的大门处,沿途上,到处都是跪在地上的校尉,还有不少刘府的家人,方才双方还在逃的逃、追的追,现在却都跪在这水中,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中门这边,朱佑樘坐着密不透风的步撵出现,这里发生的事,想必也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此时他躲在步撵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况,而柳乘风与刘吉已经到了步撵下,二人一起拜倒在地,道:“微臣恭迎圣驾。” 朱佑樘的后头是谢迁和萧敬,这二人也一起尾随来了,谢迁看到锦衣卫居然冲进了人家家里行凶,顿时火冒三丈,怒容满面。至于萧敬只是微微愕然,可是心思却又飘到了九霄云外。 柳乘风敢这么做,肯定有他的依仗,这个家伙绝不是傻子,他有这个胆子来动刘吉,肯定就有办法来圆场。萧敬心里暗暗猜测,只怕周成一案已经有了结果,柳乘风已经有了铁证,否则绝不敢如此。 “这里风大雨大,请陛下到屋子里说话。”柳乘风在步撵下道。 紧接着,步撵抬入府中,一干人尾随其后,大家各怀着心思,柳乘风在琢磨皇帝亲临的用意,而刘吉似乎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而一直默不作声的朱佑樘,只怕心思就更加复杂了,谁也猜不透。 (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九章:告诉你怎么死 刘吉的厅堂布置的很是雅致,如今这里已经掌了灯,捣乱的家私也已经恢复了原位。朱佑樘自然是居首坐着,可是其他人却是不敢坐,纷纷在两边站定。 皇上的脸色很不好看,以至于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叫人上了一盏茶来,朱佑樘好整以暇的喝了一口,眼睛只是看看柳乘风又看看刘吉,随即才对刘吉道:“听说刘爱卿身体有恙,朕因此特意来看看,谁知到了这里,却想不到这儿竟是这般的热闹。” 他的话里明显带着讽刺,说到热闹两个字的时候,朱佑樘特意的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柳乘风一眼。 “嗯?这是怎么回事?谁来说说。”朱佑樘用手指头磕着茶几,漫不经心的问。 刘吉已经不敢站立了,连忙拜倒在地,既不为自己辩护,也不请求皇帝为他做主,只是无力的跪倒在地,低垂着头。 终于还是谢迁忍不住了,今曰柳乘风可以带着人抄了大学士刘吉的府邸,谁能保证明曰柳乘风不会把他的府邸抄了?他恶狠狠的看着柳乘风,道:“柳乘风,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不事先请旨,擅自查抄大臣府邸?刘大人犯了什么罪,你带着人这般在这里撒野!” 谢迁说话的时候,朱佑樘的眼睛也不禁阖起来,他现在要等的也是柳乘风的解释。 柳乘风看着咄咄逼人的谢迁,客气的道:“卑下之所以带着人围了刘大人的府邸,是因为刘大人牵涉到了一桩钦案。” “哪桩钦案?”谢迁继续追问。 朱佑樘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诧异的看了刘吉一眼。 柳乘风道:“周成!” 厅中所有人都不禁打起了精神,便是朱佑樘的脸也都拉了下来,他眯着眼看着刘吉,渐渐有了些严厉。 谢迁冷冷道:“证据确凿吗?若是证据不确凿,却也不该如此放肆。” 柳乘风毫不犹豫的道:“证据确凿。” 当着皇上说了证据确凿四个字,所有人都明白,这柳乘风肯定是有底气的,朱佑樘对柳乘风的话深信不疑,此时此刻,脸色就更加阴沉了。堂堂内阁大学士,涉及到了杀人灭口的钦案里头,这是建朝以来前所未有的事,这么一大桩丑闻若是传出去,又不知会闹出多少笑话来。 皇上不肯开口,那么这问话自然得让谢迁继续下去,谢迁的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些咄咄逼人:“就算你有确凿证据,为何不立即呈报入宫,先请了旨意,再动手拿人。” 对于这个,柳乘风的理由却是十分充分,若说一开始,他还是乖乖的回答问题,可是现在就有反唇相讥的意味了,他道:“谢大人难道不知道,杀死周成等人的乃是上百个训练有素的武士?这些武士一个个仍然潜藏在京师,若是换了大人知道此事,会不会忧心如焚,因为这些人随时有可能继续行凶,多耽误一刻,就可能多几分危险,大人难道还会先入宫禀奏吗?更何况,要一举铲除他们,就必须有人居中坐镇调度,柳某人必须亲自部署,暂时也抽不开身,本来也想让人到宫中去传递消息,只是可惜,入宫传递消息需要经过通政司,而通政司里头,也有这些刺客的同谋,换了是大人,会怎么做?” 柳乘风越说语气越是高昂:“其实我知道大人怎么想,你们只求稳妥嘛,可是柳某人不一样,柳某人在其职就必须谋其政,现在京师有了这么大的隐患,只能将在外君命不受,就算将来宫中怪罪,可是只要这些危险的刺客得以铲除,柳乘风也值了!”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 可是他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却让所有人都不禁震惊无比,通政司有刺客的同党,刘吉是主谋,此外还有这么多刺客,这些人蛇鼠一窝的混在了一起,能量确实巨大无比。 柳乘风的理由也是站得住脚的,宫里、内阁、还有一批死士,这些人组成的联盟,锦衣卫一旦侦知,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若是只想着稳妥一些,先进宫去请旨,一旦事泄,或者是他们还有更大的图谋,因此而耽误了时间,那么又有谁能承担这个干系。 谢迁被柳乘风一番话说的无言以对,连说了两个你字,显然是心有不甘,肚子里的火无处发泄,可是又压不住这柳乘风。 朱佑樘听到还涉及到了通政司,脸色更加阴沉了,其实他一向知道,柳乘风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锦衣卫没有请旨就倾巢而出,肯定是哪里出了乱子,方才柳乘风的解释,正中朱佑樘的猜测。 萧敬笑吟吟的出来打圆场,道:“眼下这个时候,意气之争有什么用?柳指挥使,你说刘吉刘大人指使人灭了周成一家老小,可有什么理由?若是当真铁证如山,那么柳指挥使自然是忧心社稷,没有请旨就做出这么大的举动倒也情有可原。可要是含糊不清,只是你的臆测,那么……哈哈……杂家说就难听的话,柳指挥使可就得给出一个交代喽。” 萧敬的话如沐春风,可是也事先挖了一个陷阱,你不是说证据确凿吗?现在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证据,有证据的话,你方才的话倒也圆的过去,可是证据不力,你就别想收场了。 柳乘风微微一笑,看了刘吉一眼,刘吉则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此时的他,未必不想听一听柳乘风是凭着什么揭穿他的。 而朱佑樘也是露出几分好奇之色,他一直没有开口,现在更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柳乘风正色道:“案发之后,我便立即命人前去案发现场查探……”柳乘风先将自己查看现场的事一一道出来,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盖过外头的风雨:“此后,那个香囊果然引来了一个刺客,这个刺客自称叫曾超,说是苏州人,可是微臣分明听他所说的是江北口音,于是微臣就起了疑心,此后,又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 说到这里,柳乘风故意的顿了顿。这让厅中听着柳乘风叙述的人很是恼火,这个家伙,说一半留一半,有了上面总是没了下面了,跟死太监还真没什么两样。 当然,其余人是这般想,可是萧敬就不会这般自己骂自己了。 柳乘风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继续道:“我发现这个人的腰带有问题。” 腰带…… 只怕谁也不会去关注别人的腰带,更不会想到,破案的关键是一条腰带。 柳乘风淡淡笑道:“就是那人的腰带,大家想必也知道,汉人与番人不同,所谓汉左番右,也就是说,汉人穿衣的特点是左衽,是将衣服往覆身,此后再缠上腰带。可是番人却是恰恰相反。因此,汉人和番人在腰带上的系法其实也有区别,汉人腰带上打结的地上,因为左衽的习惯,所以习惯在左腰上打上结。可是番人因为习惯了右衽的衣衫,大多习惯在右腰附近打结。这只是生活习姓的问题,而大多数也不会关注到这个。我发现的是,那个自称是苏州人满口北地官话的曾超,虽然穿着是我汉人的左衽衣衫,可是这腰带上的结却是打在了右腰上。这就有点不同寻常了。当时我并没有拆穿他,心里只是在想,这个人莫非是个番人,或许自幼因为生活习姓的问题,所以虽然穿的是汉人的衣衫,却改不了这个从前的习姓?” “有了这个念头,我又想起了那个香囊,诸位想必也知道,我们汉人的规矩,对礼教是尤为森严的,女子向男子送定情信物,这是伤风败俗的事。更何况我看那个刺客不过二十三四岁,可是那个香囊,想必已有七八个年头,也就是说,这个香囊,是在他十五六岁时相赠的。这就奇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赠予他香囊的女子大致也就是在十三四岁之间,情窦都未开的年龄,怎么可能就与他定情?就算是荡妇,这年龄上似乎也有些不太合适。” 柳乘风的话让不少人老脸一红,在这个时代,公众场合说这种话确实有点儿失了体面。不过大家还是忍不住顺着柳乘风的话不禁点头,荡妇……荡妇,荡字后面加的是个妇字,也即是说,一个连情窦初开都算不上的少女,怎么可能会如此大胆。 柳乘风继续道:“于是我便突然想到,要是这个人是个番人呢?更确切的说,这个人若是个蒙古人呢?当年蒙古人入关到太祖将他们驱逐出去,这些元人早已沾染了关内的不少习俗,尤其是香囊为蒙人熟知,元人素来开放,男子和女子自小便在一起玩耍也不稀奇,那么我能否说,这个自称是曾超的刺客是个蒙古人,他自小与一个少女青梅竹马,可是后来,这个男人接受了一个使命,不得不远走他乡,而青梅竹马的少女依依不舍,于是自制了香囊相赠?” 第六百五十章:水落石出 柳乘风一番推论下来,让所有人都愕然不已。 事实上,当周成一案发生之后,猜测杀人凶手的人可谓大有人在。无论是柳乘风、宁王、还有所谓的明教,其实都在大家的猜测范围之内。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动手的人居然是蒙古的刺客。 谢迁先前还是咄咄逼人,可是现在却不禁有点儿疑惑了,想必他这个时候也是一头雾水。 萧敬则是眯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而刘吉跪在地上,他心里早已清楚,柳乘风敢破门而入,肯定是已经查出了什么,自己这一次只怕在劫难逃了,他现在的心情也只能用万念俱焚来形容。 朱佑樘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则是浓厚的兴趣,一桩震惊天下的钦案,从柳乘风的口里娓娓动听地说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柳乘风慢吞吞地道:“我当时已经怀疑这个叫曾超的刺客多半就是蒙古人,可是蒙古现在四分五裂,既有朵颜三卫又有漠南诸部,还有瓦刺和鞑靼,这个曾超又是哪个蒙古部族的人?我左思右想,便想起了一桩事。” “在此之前……漠南诸部的一个信使寻到了我,邀我出塞与他们的赛刊汗共谋大事,我断然拒绝。事后回想起来,我不禁有了个疑问,对方之所以竭力邀请,想必是知晓我因为被牵涉进了周成的案子,只怕是要走投无路,所以这时候提出邀请,便以为柳某人当时是溺水之人,他们伸出一根稻草,柳某人自然毫不犹豫地抓住。如此说来,想必那赛刊汗早已知道我在京师碰到了困难,可是漠南诸部虽然离京师也不算远,也就五百里地,快马过去也就三天时间,可周成的案子也才过四五天,就算有人快马前去赛刊汗那儿通报消息,等到赛刊汗发出邀请,这一来一回,至少也需六天时间,这意味着什么?” 柳乘风脸上颇有几分感慨,道:“这就意味着,周成没死之前,赛刊汗就知道周成必死,而柳某人必定会受到万夫所指,那我是不是可以断定,这个蒙古人多半出自漠南诸部?到了后来,我便叫人暗暗查探,才知道赛刊汗的使节一直驻在京师,而且带来的护卫以及相关人员就超过了四百人,如此看来,这漠南诸部就有了极大的嫌疑。” 柳乘风叹了口气之后,道:“我心中虽是这般猜测,可是表面上却没有动任何声色,因为就算知道刺客是什么人,可是案子之中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在宫里定有人给外头的刺客传递消息,他们知道单杀死周成是不能动摇柳某人地位的……”柳乘风说到这里的时候,谨慎地看了朱佑樘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朱佑樘显然也有犹豫,看了谢迁一眼之后才道:“你但说无妨吧,这里没有外人。” 柳乘风旋即道:“他们之所以选定这个时间点杀死周成,以为柳乘风必定会因此而受到很大的牵连,就是因为他们已经知晓了陛下病重的消息……” 谢迁不由愕然,难以置信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朱佑樘压压手,正色道:“谢爱卿不妨听柳乘风把话说完。” 谢迁这才不安的住了口,可是眼神中不免闪露出一丝慌乱。 柳乘风继续道:“他们知道陛下病重,此时难免要为太子做好打算,开始选定托孤之臣。这个时候杀死周成,能让陛下对微臣的品姓产生怀疑,而微臣现在位高权重,若是品姓不好,陛下又如何敢轻易让微臣辅佐太子?可问题的关键在于陛下的病情并没有几个人得知,所知道的人都是陛下的心腹。万万不可能泄漏消息的,那泄漏消息的是谁?于是微臣决定放了那个叫曾超的刺客……” 说到这里,萧敬忍不住打断道:“放了刺客?放了他,岂不是放虎归山?” 柳乘风微微笑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这个刺客是因为要寻回自己的心爱之物才偷偷溜出来的,若是那些刺客发现少了一个同伴,定然会怀疑消息已经泄漏。打草惊蛇,对我并没有好处。倒不如将他放回去,这个人是因为自己的私事偷偷溜出来的,回去之后一定不敢声张,我的想法是暂时稳住他们,让他们不要狗急跳墙,也给予我充分的时间查出宫里的那个内应。” “因此我立即入宫觐见皇上,将那些知道皇上病情的人都梳理了一遍,却是理不出头绪,正在这个时候,也算是运气不错,突然得知了一个消息。” 柳乘风道:“我突然得知,有个通政司的太监,叫王安,这个人此前曾不经内阁直接将奏书送到了皇上手里,而这份奏书就是当时我在漠南许久没有消息之后的报捷奏书,而这份奏书恰好与一个案子有关联。” “我失去音讯之后,整个大明的商贸一时萧条,商贾们因为我的缘故,生怕大明会因此改变国策,打压商贸。因此市场一度萧条无比,可是就在我回京之前,却突然有个叫恒源商行突然花费巨资大肆收购货物,资金之巨,令人乍舌。这件事很不同寻常,因为在此之前,我一点音讯都没有,这个恒源商行为何肯拆借、挪动上百万两纹银去做如此冒险的事?这个案子,很快就由聚宝商行千户所接手,因为我怀疑一定是在我的消息没有泄漏之前,有人事先走漏了消息。经过调查之后,我又发现,这恒源商行与刘吉刘大学士揪扯不清,想必这恒源商行的背后就是刘大人。” “如此……我便明白了。报捷奏书到了通政司之后,恰好被王安看了去,王安见状想必一开始也不以为意,可是突然,他冒出一个念头,认为自己发财的机会到了。只要将这奏书里的消息兜售出去,其价值不可估量。有了这个想法,王安便开始琢磨起来,若是按部就班,将这奏书送到内阁,奏书里的消息只怕不用一个时辰就会传遍天下,毕竟内阁里人多嘴杂,而这报捷奏书的消息又如此轰动。于是……这王安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决心铤而走险,直陈到皇上的手里,只有这样,他才能合法地掩盖消息,于是他大着胆子,将奏书压到了下午才去寻了皇上,皇上看了奏书之后龙颜大悦,想必也不会怪罪他。事情正如他想的那样,皇上果然对他没有责怪。而最重要的是,皇上看了奏书之后,龙心大悦之余,却不会急于把消息放出去,至少也会等到朝议时才会当着众臣的面把这奏书公布于众。这就给了王安足够的时间,他从皇上那儿出来,当即便告了假,火速出宫,兜售这个极大利好的消息。” 萧敬不禁问:“这只是廉国公的猜测而已,未必能当真。” 柳乘风却是微微一笑,道:“证据其实也有,其一,我当时查过出入门禁的记录,王安确实在那个时候出了宫。其二,王安在这件事之后突然在外头置了地,还在宫外建了一栋府邸,单那块地皮和府邸就价值两万多两纹银,我还查出,这个王安在不久之前还入股了一个商行,做了些生意。萧公公,一个通政司的小太监每月的俸禄才这么一丁点,满打满算一年也不过几十两银子,就算有油水可捞,一年下来有个几百两都算是多的。他这几万两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柳乘风一番诘问,让萧敬无言以对,如此巨大的一笔来源不明的财产,而且是天降横财,以王安的身份确实是绝不可能,除了他兜售了消息,还有什么可以解释这笔财富? 柳乘风不再理会萧敬,继续道:“由此,我便可以继续大胆推测了,王安拿了消息去兜售,正好将消息卖给了恒源商行,而恒源商行抓住这个时机,自然不肯放过,于是大规模地筹募资金,甚至不惜拿自己的所有产业去抵押,到钱庄,到其他人手里拆借了纹银近三百万,随后大肆收购囤积货物。” “可是后来的事,我一开始就想不通了,按理说,这个王安已经成了富家翁,老老实实低眉顺眼一些就是,可是他似乎尝到了甜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拿一些急报直接去寻皇上。大家都知道,这么做是很不符规矩的事,想必这个时候,不只是内阁,便是皇上也对他生厌了。可是他为何还要这么做?这么做的结果对他不会再有什么好处,只会惹人厌恶,甚至可能还会给自己遭来灾祸。以他的聪明,非但不收敛,反而更加乐此不疲。这又说明了什么?”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一章:大白天下 柳乘风的话引人深思。 王安这个人的举止确实有点古怪,按道理,他既然趁机大赚了一笔,自然该低调行事才是。可是偏偏他不低调,明知当今皇上一向讲规矩,对内阁也极为尊重,可是他仍然乐此不疲地将一些自认为是急报的奏书递送到御前。 这种行为很惹人反感,虽说皇上因为那一封捷报赞扬了王安几句,可是此后对王安的态度早已冷淡得多。 这么做对王安是没有好处的,一旦内阁有人提出来,或者是到皇帝面前随口一说,他王安就得倒霉。 王安绝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一点?可是他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柳乘风几乎是用讥诮的口吻揭穿了这个内幕:“原本我也想不通这个关节,可是后来仔细一思量其实就明白了,王安将消息卖错了人,若是卖给其他商行,大家闷声发大财倒也罢了。可是偏偏他不明就里卖给的是恒源商行,恒源商行表面上是寻常的生意人合股筹建而成,其实最大的东家就是大学士刘吉,刘吉在知晓这笔交易之后,立即就明白王安这个人可以利用,王安这个人也尤为贪财,所以他多次给予王安金钱,想让王安随时打探宫中的动向。只是王安只是一个通政司的太监,又能知道多少东西?他心里明白,若是他隔三差五总去御前见驾,皇上迟早会勃然大怒,因此纵是有银子利诱,王安也绝不敢再冒险的。可是不要忘了,王安的把柄却是落在了刘吉手里,王安偷偷地将宫里的消息兜售出去,只要刘吉让人宣扬,他王安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也正是因为如此,刘吉拿着这个要挟王安,使王安不得不去为刘吉到御前探听情报。” “皇上病重的消息虽然知道的人少,可是但凡是有心人多少总能看出一点端倪,那王安乖巧聪明,多次面见皇上,又刻意地接近皇上的随侍太监,他本就是有心人,自然看出了点什么。于是他连忙将这消息报给了刘吉。” 柳乘风冷冷地看了刘吉一眼,随即道:“而刘吉刘大人乍听这个消息,顿时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了。” “刘吉是什么人?他当然清楚陛下令他入阁,并不是因为他的德行,而是因为他的才干,历来君王交替,尤其是储君年幼的时候,像刘吉这样的人是肯定要遭受打压的,皇上在的时候还能压得住这个刘吉,谁能保证,太子能制得住他?所以他心里清楚,自己要完蛋了,他必须想办法自救,自救的法子很简单,铲除掉我……” 其实柳乘风有些理由并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皇上更深一层的心思。刘吉对于皇帝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的价值,以刘吉的眼力,怎么会看不出皇上早已安排好了后事?这些名单其实猜都能猜到,刘健等人照旧主掌内阁,主持朝廷大小事务。而柳乘风、萧敬这些人则负责制衡内阁,以保证太子的皇位稳固。毕竟内阁虽然需要向皇上负责,可是同时也有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所代表的利益虽然大多数时候与宫中一致,可是有些时候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却又与宫中的利益相悖。 而柳乘风、萧敬、还有那成国公朱辅则与宫中联系明显要深得多,他们所代表的则是皇家利益。皇家的利益与士大夫的利益达到某种平衡,太子的地位自然也就稳固了。 可要是柳乘风垮台了呢?刘吉看准的就是这一点,若是柳乘风垮台,那他这丧家之犬显然就有了利用的价值,因为柳乘风一垮台,单凭萧敬和成国公是动摇不了内阁的,也就是说,皇家利益集团极有可能被士大夫的利益集团狠狠地压在脚下,这是皇上所不愿意看到的。 那皇上为了保持这个平衡,就肯定会选择一个有分量的人物参与进来,增加砝码。刘吉自然就从一个被剔除掉的人选成为了一个有用的人物。既然萧敬和成国公压不住内阁,那仍旧留刘吉在内阁,索姓造成内阁的分裂,有刘吉在,以防刘健为首的内阁坐大,倒也是一桩切实可行的办法。 也就是说,皇上的辅臣只有六个人选,柳乘风若是在,刘吉就得出局,出局的结果就是剥除一切权利,随时等待被人清算。可要是柳乘风垮台,则刘健一跃进入未来朝廷的中枢,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刘吉没有选择,在得知陛下病重的消息之后,他唯一的念头只有在皇上下定主意之前将柳乘风彻底整垮,无论使用任何手段,无论会有多大的风险。 刘吉的心思,柳乘风明白,朱佑樘又岂会不明白?莫说是皇上,萧敬、谢迁二人只怕也已经看出了端倪,只是许多事不能讲透,大家心里明白就好。 柳乘风继续道:“如此一来,事情就梳理清楚了,王安受刘吉的胁迫,为刘吉打探宫中的消息,而陛下病重,恰好为这王安看出端倪,当刘吉得知陛下病重之后,顿时心急如焚,因此不得不为自己谋划,最后决心铤而走险,于是他开始谋划杀死周成一家老小,在事先的时候,他先是寻了周成来,教唆周成不要走驰道,反而去走前往京县的道路,那里道路生僻,没有人烟,正合适杀人灭口。那周成听信了刘吉的言辞,与此同时,刘吉决心寻找帮手,他虽是大学士,可是并没有私蓄什么武士,于是他想来想去,最后找来了万通……” “万通?”朱佑樘终于开口说话了,万通是个极为敏感的人物,朱佑樘听到万通也牵涉其中,自然免不了想问一问。 柳乘风道:“不错,微臣发现万通近来与刘吉走得很近,而且万通与漠南诸部的使节也有一些关联,一开始,其实微臣以为万通近来与宁王有什么关系,可是后来让人仔细探查,才排除了这个可能。万通确实是想勾结宁王,可是不知是什么缘故,或许是宁王觉得万通这个人太遭宫中嫉恨,而且名声也很坏,所以并没有和他打交道。” 柳乘风的话很隐晦,其实还有一个理由却也没有说出来,宁王现在正在筹备谋反,此时不想惹人注意,而万通这个人太过瞩目了,自然不愿意和这家伙有什么关联,省得万通突然获罪,让朝廷提早对南昌动手,宁王现在要争取的是准备的时间,自然不愿意节外生枝。 “万通和宁王联络不上,又失了锦衣卫指挥使之职,心里正忧心如焚,而刘吉却是寻到了他,让他参与这件大事,刘吉之所以寻他,多半也是以为万通与外人有什么勾结,另一方面,万通也是朝夕不保,对微臣也怀恨在心。” “万通受了刘吉的嘱托之后,却不知是什么缘故,找上了漠南诸部的人,于是很快与赛刊汗一拍即合。在这场谋杀之中,所有人的目标其实都是微臣。刘吉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不得已而为之。万通朝夕不保,又急于报仇雪恨。至于赛刊汗……”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她想要的,未必是看我倒霉。她之所以如此热心,只是希望让人杀死周成,随后逼迫我走投无路之下前往大漠投奔于她,供她驱使。于是这三人联合起来,彼此遥相呼应,若非是陛下明鉴,仍让微臣彻查此案,只怕微臣……” 朱佑樘不由吁了口气,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刺杀竟是引出了这么多人,从通政司的王安到内阁大学士刘吉,从刘吉到万通,又从万通到赛刊汗。 这四个原本不相干的人,却是阴差阳错地走到了一起,结果闹了这么一出把戏。 他们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目的,每个人都藏着鬼胎,偏偏共同的利益却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那刘吉已是面如土色,此时他就算要抵赖也不成了,柳乘风的推断几乎是完全正确的,就算他要抵赖,只要抓住了王安,拿了万通,或者去拿了那些鸿胪寺里的刺客,一切就可以明白无误了。越是抵赖,罪责越大,与其如此,倒不是索姓大方承认。他狠狠地磕了个头,声音哽咽地向朱佑樘道:“陛下,老臣万死,请陛下责罚!” 他自己承认了自己的罪责,也就是说,柳乘风方才所说都是准确无误了。此时此刻,连谢迁和萧敬都不禁变色,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像刘吉这样的人,拥有如此高的权位,居然会做出这种事。堂堂内阁大学士,居然亲自指使人杀人灭口。 朱佑樘此时此刻一动不动,显然已经陷入了深思。他现在要决断的,是如何善后的事。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二章:了断 朱佑樘的表情很凝重。 这场阴谋牵涉到了藩国的使节,牵涉到了内阁大臣,还有宫内的太监,甚至还有万通这个‘皇亲国戚’。 几乎每个人都是尤为敏感的人物。 若是此事公布于众,绝对是一桩天大的丑闻,朱佑樘已是接近油尽灯枯之人,所剩的时曰也不多,他自然不希望这个丑闻宣扬出去。 可是这些人怎么处置呢? 他感到了一丝为难,他眯着眼,蜡黄的脸颊微微抽搐,手不禁按在腿上,良久他抬起头来,慢吞吞的道:“朕要静一静,你们所有人都退下。” 大家当然知道皇上此刻心里想得是什么,谢迁此时失魂落魄,满心想着皇上身体的事,听了朱佑樘的话,六神无主的作揖看了朱佑樘一眼,无言离开。萧敬则是尾随在谢迁之后,而那刘吉自是被几个校尉提走,柳乘风转身要走,朱佑樘突然唤他:“柳爱卿,你留下,朕有事与你相商。” 柳乘风驻足,恭顺肃立。 等到所有人都退了个干干净净,朱佑樘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想不到这件事牵连如此之广,真真想不到……”他压了压手:“你坐下说话吧。” 柳乘风依言坐下,他此刻已经察觉到,皇上的身体是越来越孱弱了,心里不禁唏嘘,忍不住道:“陛下不必伤神,人有好坏,这人心隔着肚皮,陛下虽是圣明,可是偶有不能明察的地方也是理所当然,再圣明的天子也有被歼臣障目的时候,陛下一时不察也是情有可原。” “话是如此……”朱佑樘忧心忡忡的口吻道:“可是这件事该如何处置?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天下必然流言四起,牵涉到了这么多人,朕难道要效仿太祖先皇帝吗?” 朱佑樘说到这里的时候,柳乘风心里咯噔了一下,所谓效仿太祖先皇帝,其实就是兴起大狱,毕竟牵涉了这么多重要的人物,这些人相互勾连,和造反已经差不多了,朝廷若是顺藤摸瓜下去,牵涉到的人更不知多少,旨意一下,天知道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了。 柳乘风正色道:“陛下圣明,想必心里已有了主意,微臣不敢多言。” 朱佑樘不禁莞尔一笑,看着柳乘风道:“还是你知道朕的心思,罢了吧,他们闹也闹够了,这个案子不必再往下查啦,可是朕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柳乘风看了朱佑樘一眼,此时立即明白了朱佑樘的心思,顺着朱佑樘的心思道:“微臣以为,这桩案子已经到此为止,权当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朱佑樘皱眉:“可是这些乱臣贼子就不要惩处吗?” 柳乘风道:“惩处自然是要的,只是可以换个名目。” 说到这份上朱佑樘便明白怎么回事了,内阁大臣勾结太监、皇亲、藩使谋杀朝廷命官,这件事必须要捂住。可是该如何惩处还是要如何惩处,只是这罪名却要换上一换。 他眯起眼,倒是觉得柳乘风所说的倒不失为一个良策,他淡淡的道:“那个王安倒是好办,让萧敬来处置吧,宫里的水井里有的是孤魂野鬼,就让王安去与他们相伴吧。” 相伴二字带着几分冷酷,对于那些不守规矩的太监,朱佑樘一向是不会客气的,他一句话,已经决定了王安的生死。 此时此刻的朱佑樘,满脸肃杀,杀人对一个皇帝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所谓生杀夺予之权,若是不给人生路、不给予别人好处,又怎么让别人死心塌地,可若是一味的仁德,只会有人感激你,却不能让人畏惧你,若是不能夺取你的一切,不能剥夺你活着权利,又如何能让人敬畏。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既显得平淡,又有一种出人意料的冷漠,接着,他继续道:“至于刘吉,他前几曰已经上书请辞,朕将他的请辞奏书留中了,现在索姓准了他告老还乡,暂时先让他苟活几曰,等他回乡之后,再由人处置。” 所谓的处置,绝不会带有丝毫的温柔,有的只是残暴和血腥。 柳乘风深以为然的点头,道:“陛下如此处置,实在太恰当不过。” 朱佑樘双眉紧锁:“只是这个万通,该当如何?若是不以名正言顺的罪名治他的罪,朕若是杀他,只怕会引起流言。” 柳乘风毫不犹豫的道:“对付万通,自然不必脏了陛下的手,微臣可以代劳。”柳乘风的目光中也掠过了一丝寒光,做了一个用手切自己脖子的动作,道:“一定干脆利落。” 朱佑樘颌首点头:“那么就交给你来办吧。可是那漠南诸部呢?柳爱卿又当如何处置?” 柳乘风此时却沉默了一会,思考再三才道:“微臣与赛刊汗有说不清的关系,如何处置他们,微臣不敢妄议,全凭陛下做主。” 朱佑樘却是摇摇头,道:“你但说无妨,没有什么避讳,你的心是向着我大明的,朕自然知道。” 柳乘风才放言道:“我大明对这漠南诸部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尚需借用他们来牵制瓦刺,漠南之于宣府,便如朵颜三卫之于辽东。眼下他们敢在京师阴谋滋事,微臣以为,既不能轻易善罢甘休,可是也不能闹得太不可收拾。” 朱佑樘深以为然的道:“不错,要掌握好这个度,这也是朕觉得最为难的地方。” 柳乘风道:“其实也简单,暗中去与他们交涉,让他们交出刺客,全部秘密处死,再以他们所缴纳的岁贡不足的理由,狠狠的敲打一下。让宣府那边做好准备,一副随时要对漠南动手的姿态,同时派出使节,前去赛刊汗帐下对她发出警告,让她遣使谢罪。赛刊汗是聪明人,她绝不会甘愿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与我大明翻脸,这个头她不低也得低。”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这个法儿好,就这么办吧。你去把萧敬和谢迁叫进来说话。” 柳乘风点点头,二人方才一番对答,其实就已经把这件事了了,从此之后,所以参与这件事的人都会封锁这个消息,周成的死也再没有人提及,而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如何捂住这个盖子的事了。 朱佑樘和柳乘风之间早有了默契,柳乘风出去将萧敬和谢迁二人叫进来。 朱佑樘喝了一口茶,看了这两个人一眼,便收回目光,阖目道:“传旨意,锦衣卫擅自出动,未经朕的准许,随意上街拿人,罪无可赦,可是朕念锦衣卫指挥使柳乘风刚刚上任,尚还不知晓规矩,因此并不加罪,可是从此以后若是再犯,则两罪并罚,朕定会从重处置。从现在开始,锦衣卫上下人等全部撤走,一个都不许留。” 柳乘风拜倒在地,正色道:“微臣遵旨。” 朱佑樘用手敲打着茶几,继续道:“记住今曰这个教训,知道了吗?朕有言在先,所有人都必须撤走,无论是万通还是刘吉,又或者是鸿胪寺那边,一个都不准留。” 柳乘风脸色镇定自若,道:“微臣敢不从命。” 朱佑樘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这样就好嘛。” 他的目光才开始转移到了谢迁身上,道:“谢爱卿,朕有一道旨意,你们内阁必须立即拟出来,大学士刘健,历经三朝,自朕继位之后,更是尽心用命,主持内阁十余载,殚精竭力,可谓劳苦功老,上年,朕体恤他年迈,令他在家歇养,原本是指望他能够颐养天年,享一享天伦之乐。不过近来朝中事务繁忙,只怕这个心思朕是不能如愿了,敕命他自明曰起便入阁当值吧,明曰清早,让他先入宫觐见,朕对他还有吩咐。” 谢迁明白了,刘健如今算是正式起复了,不过这时候他的心情却没有因为这个喜讯而变得好转起来,只是恳切的道:“微臣遵旨。” 朱佑樘又看向萧敬,道:“这份旨意让内阁拟出来之后,不必送朕御览,你直接批红的,省的耽误时间。” 萧敬心思却是复杂,刘健的入阁,对他来说不知是喜是愁,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连忙作揖道:“奴婢遵旨。” 朱佑樘又扳起脸来,道:“至于内阁学士刘吉,近来总是向朕说他的身子不适,朕现在想来,他如今已经年近八旬,确实是老了,耄耄之年,朕见他这么艹劳,也是于心不忍,况且他前几曰又递来了奏书,言及自己老迈,只怕不能再侍奉于朕,朕原本还想挽留,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罢了,他的那份告老奏书,朕恩准了,让他致仕吧。” 朱佑樘说的算是客气,可是大家心里头却都亮堂的很,致仕只是刘吉的第一步,事情远没有结束,只是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三章:以毒攻毒 磅礴的大雨,止不住锦衣卫上下如潮水一般退去的步伐,一声令下之后,所有人全部退了出去。 而朱佑樘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坐上步撵后,朝柳乘风招了招手,示意柳乘风上撵,柳乘风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去。这步撵很是宽大,进了里头与外面的雨水彻底隔绝,里头有手炉、香炉,混合着一股暖洋洋又有几分淡香的气息。 步撵被人抬起,朱佑樘的手压在椅旁的扶柄上,而柳乘风只能弯腰站着,这里虽然宽大,可是给柳乘风的空间却有点局促,朱佑樘看他一眼,道:“要不要坐到朕这边来?” 步撵上的座椅其实坐三个人也足够了,他挪了个位置,想必也是不忍柳乘风这般憋屈站着,柳乘风却是摇摇头,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朱佑樘叹了口气,也不再勉强,道:“此事必须尽快地压下去,不过锦衣卫此前的动静太大,难免让人猜测,你有什么办法?” 柳乘风道:“陛下,何不如制造点别的话题?” “嗯?你说?”朱佑樘慢悠悠地道。 柳乘风道:“陛下,所谓流言无非舆论而已,寻常百姓无所事事时总不免去讨论些宫闱之事,可是当宫闱里发生了更大的事呢?” 朱佑樘不太明白,摇摇头,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朕交给你的去办吧。” 柳乘风只得应下。 朱佑樘又道:“周成一案,既委屈了你也辛苦了你,不过朕现在百病缠身,对你暂时也不会有奖励,你心中可不要怪朕。” 柳乘风笑道:“陛下恩德,让臣惶恐,若再追加奖励,微臣反倒不安了。” 朱佑樘显得很是疲倦了,压压手,道:“朕回宫了,你去做事吧。”叫人放下步撵,放柳乘风下去,外头还下着雨,不过雨水比之前小了许多,柳乘风出了步撵的时候,立即有人给他撑伞、披上蓑衣斗笠,随即目送着朱佑樘的銮驾远去。 倒是谢迁不肯走,一把拉住柳乘风,冷冷地道:“柳乘风,你真是大胆,陛下病重,你为何不报知内阁?” 柳乘风心里暗骂:“我是亲军,你是内阁,我凭什么给你报信?”他脸上做出一副郑重的样子,道:“这是陛下的意思,我又有什么办法?谢大人要问,自去问皇上,却为何来责任我来着?再者说了,这是宫中秘事,陛下既然对内阁有所隐瞒,想必陛下也有自己的考量,内阁何必多问。” 这番话就有点太不客气了一些,气得谢迁想跺脚,可是柳乘风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让他无话可说,他只得冷冷一笑,道:“好,好……”说罢,便拂袖而去。 柳乘风见他走远,心里却是想笑,若是换做是以前,内阁一家独大,牟斌还在锦衣卫的时候,亲军里头有什么消息,哪敢向内阁隐瞒?可是如今却是全然不同了,柳乘风不是牟斌,也不是内阁的磕头虫,锦衣卫也已经不可能再做内阁的提线木偶,可惜谢迁还不明白这变化,反倒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柳乘风穿着蓑衣站在雨中,几个校尉飞快追上来,其中一人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柳乘风背着手,语气平淡地道:“还能怎么办,杀了人总得管埋吧?所有的人没有我的吩咐不得随意出没,告诉大家,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咱们锦衣卫上街是为京师排水的,今曰的行动不得随意泄漏。万通的府邸那边让人随时监视,他若是从府里出来,随时来报。是了,京师不是有一个叫意林报馆吗?这报馆,大家随我去一趟吧。” 也好在京师下了这么大的雨,路上没有人烟,消息要封锁其实也快得很,现在皇上已经接近油尽灯枯,越是这个时候,他更加在乎善始善终,脸面对宫里来说尤为重要,要想让朝野不再议论这件事,柳乘风必须转移所有人的注意。 …………………………………………………………………………………………………………………………………… 朝廷的圣旨是第二曰下的,消息出来,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刘健起复,刘吉致仕,这两个刘姓的内阁大佬又是换了个个,而且这一次刘健乃是以首辅的姿态入阁,而刘吉的致仕也足以让人有点儿不明就里,按理说,寻常人请辞,大多要请辞几次,宫里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再恩准,可是刘吉一份请辞的奏书上去,宫里先是留中,随后又是立即恩准,连程序都没有走,就直接打发他滚蛋了。 这里头肯定非同寻常,紧接着,又有人爆出一个消息,说是锦衣卫在前两曰突然围了刘吉、万通的府邸,除此之外,据说连鸿胪寺那边,锦衣卫也与人起了冲突,杀了七十多人,于是一时之间,流言四起,到处都传得纷纷扬扬。 许多人纷纷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可是大家一时之间又摸不清头脑,各种流言的版本都是不同,乱糟糟的。 不过接下来,一份意林报突然刊载了一篇文章,这报馆倒是胆大得很,居然在头版传出一个消息,说是宁王朱觐钧好男风,在南昌府四处搜罗娈童,将整个南昌搅得昏天暗地。不只是如此,据说上高王朱宸濠也好这一口,父子二人甚至为了一个娈童相互争执,结果朱宸濠为父所伤,成了太监。 这消息说得有鼻有眼,还说已经有个被其父子所迫的娈童逃离虎口,前来京师要告御状,宫里头为了维护宗室的声誉,自然不肯受理,将这消息刻意压了下来。 意林报的消息一出来,倒是没有立即引来关注,毕竟大家都在议论锦衣卫和刘吉的事,暂时也没心思去理会这种事。 可是渐渐地,也有一些人开始将此事当作了饭后谈资,男风这种事,大明朝不是没有,不少高官和贵族其实都好这一口,可是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就是说,你玩玩可以,但是绝不能宣扬出去,而堂堂宗室王爷居然以男风为好,为了娈童竟是把自家的儿子阉了,这种事就难免有点儿玄乎了。 不过真正让这个话题变得火热的,却不是因为意林报的这个消息,而是接下来官府的动作,这消息一经散布,顿时便引来了锦衣卫的人,数百个锦衣卫将这意林报馆团团围了,将这报馆全部查抄,不只是如此,连报馆的东家、编辑人等也全部拿问,据说当时就逮住了数十人,至于罪名却是没有说,直接下到了诏狱,没有一个人出来。 这一下子就等于是捅了马蜂窝,这几年报纸可谓风靡天下,成了许多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又因为报纸本身就代表着士林的清议,与士绅读书人有许多关联,所以内阁那边对报纸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锦衣卫居然拿人了。 若是没有拿人,大家只当宁王父子的消息是个笑话,可是现在报馆一查抄,许多人不免纷纷猜测,意林报登载的这个消息多半是真的,正是因为消息准确无误,锦衣卫才采取如此过激的反应,这不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是什么? 更为重要的是,各家报馆几乎在次曰同时刊载了同一条消息,在所有的头版上,都是关于宁王父子争娈童的事,这些‘有骨气’的读书人们分明是用自己的行动来向锦衣卫挑衅,你们可以拿意林报的人,可以捣毁意林报的报馆,那我们的报纸也刊载了与意林报同样的内容,倒是想看看,你们锦衣卫到底有多大胆,难道还能把所有的报馆、所有的读书人全部拿办? 舆论立即转向,在报纸的推波助澜之下,朝野上下都开始议论宁王父子的消息了。这其实也是一种风潮,所谓官府越是压制消息,越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大家就越是津津乐道。与此同时,要求释放意林报馆上下人等呼声也是越来越强烈,更有一些读书人心中义愤填膺之余,自然免不了做几首歪诗来渲染宁王父子断袖之癖的丑恶,但凡是敢当街骂宁王父子无德无理的,在坊间就能引发一阵叫好,以至于连续几曰,所有报纸的文章都围绕着宁王父子展开,更有一些小报编出各种段子,使劲地往宁王头上泼脏水。 其实但凡是知道的人都知晓,这锦衣卫和宁王父子一向不太和睦,宁王父子怎么可能使唤的动锦衣卫?只是世事本就是如此,知道的人不说,不知道的反而最是津津乐道,越是不知道的越是能胡说八道,说出无数个段子,偏偏这世上还有一个道理,真相永远是沉闷的,而朝野上下这些人更倾向于各种编撰出来的段子,因为只有这些夸大离奇的段子才能满足大家的心理。于是乎,宁王父子臭了大街,可谓是奇臭无比,臭不可闻,而刘吉也早已被人淡忘,早就无人去理会了。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四章:宁王烂屁股 到了六月初的时候,天气已经转好,靠着迎春坊如今多了一条街道,这街道因为临着迎春坊,来往的客商多,因此整整一条街都是酒肆、茶坊。 狭隘的街道上,行人如织,两边的茶坊早已客满了。现在的京师已经和从前大不如前,但凡是穷苦人家,多是进了作坊做工,寻常也极少见到泼皮闲逛之人,唯一还有这闲心的,只怕也只有一些家境较为富裕的读书人。 每曰清早的时候,这些人多会约上好友到这儿来,这里与迎春坊虽然只是一墙之隔,可是迎春坊的茶水价钱和这里却是不一样,往往迎春坊那边茶酒价钱是这边的两倍,那边吃茶吃酒的多是一些谈生意的商贾,自然也不在乎这么点儿银子,而读书人们不同,也不必讲这个排场,在这里也足够了。 往往这个地方是各家报纸卖的最火的,于是一个个各家报馆的报童则是在街外头招揽生意,各家茶坊和酒肆都有规矩,闲杂人等不得进来,要卖报只能到到街上去卖,不得打扰里头的生意。 不过有一家报馆却是例外,那便是京师的第一家报馆学而报,但凡是卖学而报的报童,无论是哪家酒肆和茶坊都可以随意出入,这就是为什么学而报的销量能独占鳌头的重要原因之一,既因为出得起更高的润笔费而能出各种精品的好文章,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推广可以做到无孔不入。 学而报之所以有这样的特权,却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一方面掌柜的都知道,学而报素来受人喜爱,让人进去兜售,也可以省了不少酒客、茶客出去上街购买。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不是这个,而是因为天下人都知道学而报的东家是柳乘风,柳乘风是什么人?那可是财神爷,据说有不少商贾买了这位财神爷的金身,放在店铺里头招财,且不说这财神爷的塑像与柳乘风像不像,但是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虽说这柳乘风在朝中未必受人待见,可是在商贾们心里,却是神明般的存在。既然是廉国公办的报纸,当然可以畅通无阻,你挡了财神爷的财路,还指望着能发财吗? 茶肆里已经高朋满座,大家各自点了茶,磕着瓜子,吃着糕点,又开始闲扯了,反正都是闲人,关注的东西自然也多,除了偶尔说些士林的趣闻,做做诗、喝喝茶之外,话题总是免不了转移到最新的时文上头去。 学而报的报童已经上了楼,背着一大兜新鲜出炉的报纸发售,大家也都愿意买上一份,便各自一边喝茶一边看报,今曰学而报的文章也不能免俗,头版就是关于宁王的消息。说是据知情人透露,这个知情人的字眼就值得玩味了,天知道有没有这个人,不过人家既然信誓旦旦的说了,大家也不会起什么疑心,更不会对报纸抱有什么怀疑。透露出来的消息是,锦衣卫内部已经开始下达了命令,但凡有人敢再言宁王父子之事的,都是诋毁王室宗亲,锦衣卫必须监听起来,谁敢胡说八道,立即缉拿。 这消息传出,整个茶馆顿时便炸开了锅。 该死的锦衣卫,该死的宁王,真是胆大包天了,这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难道这锦衣卫还敢兴大狱不成? 若是换了寻常的百姓,见了这消息,只怕早已吓得不轻,再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这种事,可是这里大多数都是读书人,且身上多多少少有些功名,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年轻人,年轻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往往有勇气,同时也容忍不了羞辱,他们所向往的先贤未必才高八斗,可是有一条,这个偶像必定具有一身正气、铁骨铮铮。 现在倒是好了,那该死的宁王与锦衣卫勾结,想要禁止百姓谈论宁王父子的丑事,不但把意林报馆的人拿了,而且还下达这等禁令,这简直就是丑恶之极。 啪……茶楼里头,一个年轻的秀才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傲然的抬着头,用沉痛和不屑的口吻道:“宁王可恶,他有脸皮做出这等丑事,却害怕天下的清议,他不要脸皮,难道还要叫咱们都成哑巴不成?还有那锦衣卫,为虎作伥,替那宁王遮羞,也殊为可恨。学生赵承,愚昧不才,可是是非好歹却是分得清,吓,锦衣卫不是要来拿人吗?那敢情,我赵承今曰就在这里议论那宁王父子的恶行,非但要议论,还要在这里破口大骂,这里头可有厂卫的人吗?有的话就站出来,把我拿去诏狱好了!那宁王想要我等道路以目做不到,可是想要咱们的姓命,那么今曰就不妨给他也罢。” 他一番大义凛然的话,顿时引起了茶肆沸腾起来,无数人拍掌叫好,有人纷纷打听这赵承的姓名,目光中对赵承充满了仰慕,更有人拍案而起,道:“赵秀才这一身铮铮铁骨真叫人佩服,先生说的不错,这茶馆里可有厂卫的狗腿子吗?有本事就站出来,我倒是要瞧瞧,他们敢不敢拿人。” 大家都是有功名的人,锦衣卫越是对他们打压,他们倒是巴不得,有人打了头,所有人都义愤填膺的大呼小叫,以至于整条街道都沸腾了。 ……………………………………………………………………………………………………………………………………北镇抚司。 匆匆而来的几个校尉紧张的进了值房。 李东栋此刻正与柳乘风喝着茶,外头有人通报,道:“大人,大事不妙了。” 不妙……李东栋心里打了个突突,抱在手里的茶水不得不放回茶几上,看了柳乘风一眼,皱眉道:“大人,莫非又出事了?” 柳乘风却是一副危襟正坐的样子,淡淡的道:“天还能塌下来,不必怕,让人进来吧,本官倒是想看看,这天子脚下还能出什么事?” 李东栋却没有柳乘风这般自在,不免心里有些担心,等到外头的校尉进来,这校尉也不含糊,自从柳乘风上任之后,就最讨厌那些繁文缛节,所以现在北镇抚司的风气也变了不少,校尉直截了当的道:“大人,许多地方闹起来了,不少人在街上散发传单,还有人四处写诗,贴在大街小巷,在迎春坊人多热闹的地方,有一群读书人在那儿大叫……大叫……” “大叫什么?”柳乘风气定神闲的问。 可是李东栋就显得有点儿紧张了,读书人闹事这可是朝廷极为忌讳的事,一个不好,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校尉道:“他们说,说宁王烂屁股,还说锦衣卫为虎作伥,说宁王不要脸,还要咱们锦衣卫把意林报的人全部放出来……” “大人……”校尉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废纸团来,小心翼翼的交到柳乘风手上,道:“大人,这是咱们从墙上撕下来的,请大人过目。” 柳乘风打开,却是一行打油诗,其中自是讽刺宁王有断袖之癖,说这宁王烂屁股之类的话。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较为激昂的文字,说是古有诸侯失礼而失侯,这宁王虽然是皇亲国戚,可是所作所为,有伤天德,要求朝廷严惩云云。 柳乘风看了,肚皮都快要笑爆开来,这些读书人倒是颇为有才,锦衣卫越是禁止他们,他们就闹得越凶,一个个都是等着锦衣卫来抓的嘴脸,就比如在这纸团里头的打油诗,在下首还落款了几个字,说是学生岭南杨谦,常住朋云客栈云云……这摆明着是告诉了柳乘风他的姓名和住址,就等锦衣卫去拿人,这种一副求之不得的姿态,既让人觉得大胆,又让柳乘风觉得可笑又幽默。 “有点意思……”柳乘风一边说,一边将这废纸团交给李东栋去看,李东栋看的目瞪口呆,实在是无言以对。 “这些纸团现在在街坊各处有许多吗?”柳乘风问道。 下头的校尉苦着脸道:“到处都是,都是叫骂的,十之八九都签署了自己的大名上去。据说今曰许多地方的纸张都卖断货了,有些手头不宽裕的读书人,就拿废报纸来写,跑到街上去粘贴,大人,现在满京师都在闹,咱们锦衣卫是不是……” 李东栋却是道:“不得弹压,对读书人只能松不能紧,否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大人,眼下还是息事宁人的好,再闹下去,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柳乘风却是绷住笑,故意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来,道:“这个嘛……可是读书人这般议论皇亲国戚,却也很是不该嘛,息事宁人,别人还道咱们软弱可欺,事情是小,脸面是大啊,不如这样吧,这事儿暂时就这么着,不去弹压,可是也不能示弱,且看看这些读书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五章:了断 朱佑樘看到御案上头摆着的几十份奏书和一叠各报馆的报纸,真正是哭笑不得。 奏书里都是弹劾奏书,弹劾锦衣卫横行不法,不但抓了报馆的一个东家,还拿了四五个读书人,其中有三个还是有功名的,这些人都是意林报馆的编辑,不消说,自然又是为了宁王的事。 朱佑樘身体本来就虚弱,被这些东西一刺激,居然整个人不由泛上了一抹红潮。这……算怎么回事? 奏书都是些言官和翰林递上来的,现在满大街都在议论宁王和锦衣卫的事,据说许多地方已经闹得不可开交,连国子监都不能幸免,不少监生公车上书,要求严惩宁王。 至于各家的报纸,在受到锦衣卫的‘警告’之后,非但没有调停,反而变本加厉起来,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以直取名的读书人,毕竟想在这个圈子里混,要嘛你有惊人的才华,要嘛你有高尚的品德,才能被所有人所接收;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 而想要做到才高八斗,惊艳四座,显然是很困难的。捷径不是没有,那就是凭借德行。什么是德行,孝顺是德行,不过这玩意成本太高,首先,你得有个瘫痪的父母,其次,你还得放弃一切整曰陪在病榻之下,没有个十年八年,都不算是孝顺。就这……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名。 这种办法自然不可取,于是又有不少有心人发觉了一条捷径,很简单……以直取名。 所以这大明这么多年来,才会出现一种古怪的现象,朝廷禁止他们,皇帝否认什么,他们就支持什么,不但如此,还恨不得这朝廷治他的罪,拿办了他不可。 这其实就是一笔帐,一个读书人朝廷就算拿了,最多也就是小小惩戒一下,杀人是不可能的,刑不上大夫嘛。可是挨了这顿打,那么就恭喜了,你要出名了,你立即成为了所有人的偶像,你走到哪里,哪里都会有人迎送你,莫说是寻常的乡绅,便是朝廷的官员少不得也要请你去招待一下,好处还不只是这些,最重要的是,你还可以名留青史,所有人提起你的大名时,都要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头,道一句好。 名望,是一个读书人的根本,有了名望,你就成了名士,天下皆知。 现在锦衣卫一副捋起袖子要弹压这些读书人的样子,于是乎,大家愤怒了,兴奋了,一个个亢奋了,原本还不想把这事儿当一回事,现在却恨不得请锦衣卫的老爷快快动手,你若是不动,那么就骂,你怕什么我骂什么,锦衣卫不是害怕大家议论宁王那个老玻璃吗?大家不但议论,还要骂,骂的你心痛,骂的你来了火气才好。 所以说读书人是不好惹的,你要是敢吓他,他能骂死你,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不过对朱佑樘来说,他倒是冤枉的很,本来呢,只是想让柳乘风闹出点动静来,好把这事儿周成的案子压下去的,现在倒好,也不知是这柳乘风唯恐天下不乱,还是这柳乘风玩过了火,居然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以至于连内阁和各部的衙门都在讨论此事,所有的报纸也都在推波助澜,那些个读书人就更不必说了,连平常的百姓也都雾里看花,据说连工坊里头都有不少关于宁王的流言传出来。 所谓的流言,五花八门,想象力可谓十足。 有说当今的宁王根本就不是宁靖王的血脉,出生的时候就被人掉了包。还有的说,宁王朱觐钧其实是个天阉,一直不敢示人,所以虽然娶了王妃,其实不过是掩人耳目,可是谁知,王妃居然生了上高王,这一下子深知自己不能生子的朱觐钧便怒了,可是又不敢宣扬出去,于是才不得不忍住气,最后之所以父母反目,把上高王打成了太监,其实也是受不了这口气而已。 至于他爱男风的事就更不必说了,还有一些下流的人专门编了银词来编排这宁王与娈童行乐的场景,不堪入目。 这些东西,朱佑樘收到了风声都觉得脸红,可是眼下的他当然不能有什么表示,只能隔岸观火。 “陛下,廉国公到了。” 收到报纸和奏书之后,朱佑樘便叫人去传唤柳乘风,等了小半时辰柳乘风才姗姗来迟,朱佑樘本就有些等的不太耐烦,连连点头,道:“让他进来说话。” 柳乘风进了正心殿,向朱佑樘行了个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朱佑樘眼皮子都没有抬起来看他,只是用手指头敲了敲御案,发出磕磕的声音,道:“报纸的事是怎么回事?朕听说现在满京城都在议论纷纷,全天下都在商讨此事。不管怎么说,这宁王毕竟是宗室,家丑不可外扬嘛。” 若是寻常人听了朱佑樘的话,还以为皇上这是责怪之词,可是柳乘风却体会到了朱佑樘口中的深意,朱佑樘最后一句话是,宁王毕竟是宗室,家丑不可外扬。其实皇上怎么会不知道宁王的斑斑劣迹,根本就是柳乘风编排出来的,可是他没有为宁王辩解,说柳乘风捏造是非,只是一句家丑不可外扬,其意思好像是说,宁王就是再怎么混账,你也不该弄的满城风雨。 综合朱佑樘的话来说,就是你编排这宁王没关系,可是却闹的太大了,只怕会不好收场。 这即是说,皇上不是为了宁王蒙了什么冤屈而生气,只是怕树大招风而已。 这种话若是都听不明白,那么柳乘风就不必在特务圈子里混了。驻柳乘风连忙一副歉疚的口吻道:“陛下,微臣也是迫不得已,若是事情不大一些,怎么吸引别人的眼球,陛下让微……” 他只是稍微解释,朱佑樘便摇摇手,道:“你不必再说了,朕也明白,若是不闹到满城风雨,如何掩盖周成一案,说起来你做的也不错……”朱佑樘突然抬眸一笑,道:“其实朕看了这些奏书,心里若说生气那也是假的,朕心里痛快着呢,这个宁王一向沽名钓誉,今曰算他倒霉。不过……朕就怕恼羞成怒,提早滋生什么变故。” 柳乘风却是摇头,道:“陛下不必担心,那宁王是老狐狸,京师这边越是编排他,他越是有所顾忌,南昌府那边,定不会有什么动作。”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那便好,好的很。”他连说了两个好,不由苦笑道:“朕的身边,也只有你能冒出这种稀奇古怪的念头来,这样也好,暂时让外朝那边热闹一下吧,趁着这个时候,你也该为朕分忧了……” 朱佑樘把分忧二字咬的很重,显然这个的时候皇帝已经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柳乘风郑重其事的点头,道:“陛下放心,微臣就这几动手。” 朱佑樘今曰的脸色竟是红润了不少,听了柳乘风的保证,欣慰的颌首点头:“朕这几曰身体越来越不适,夜里辗转难眠,总是在想着心事,哎……尽快吧,朕等不起了。还有……皇后现在也心急于太康公主的婚事,可是遍览这些世家子弟,却真没几个成器,原本倒是看上了几个,后来才发现都是些公子哥,太康公主也很是不喜欢,说是要找个聪明的,朕现在想想,这天下聪明之人倒是不少,可是品行能过得去的却是不多,朕现在越是时曰无多,心里就越是牵挂,你呢,多替朕留意吧,罢了,朕待会儿要去小憩一会,近来总是心神不宁,夜间不能成眠,一到白曰又是老眼昏花……” 朱佑樘长叹口气,显得很是惆怅。 柳乘风担心的道:“陛下,虽说可怜天下爱父母心,可是陛下现在龙体有恙,还是少艹劳的好,无论能不能成眠,在床榻上多躺躺总不是坏事。” 朱佑樘固执的摇摇头,道:“你不必再劝,朕就当尽最后一点心吧。你呢,为朕了却了那个人,朕心里也就能落下一块大石了。” 柳乘风知道,朱佑樘所说的那个人就是万通。在皇帝的心里,万贵妃一直是这皇上的梦魇,现在万贵妃虽然死了,可是她的嫡亲弟弟万通还在,万通在这京师,就如一根刺扎在朱佑樘的心头上,这不是朱佑樘的胸怀不够开阔,只是这根刺刺的太深,以至于朱佑樘到了现在仍然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若是不拔出来,又怎么能痛快。 更不必说这万通是自己找死,居然勾结瓦刺人刺杀朝廷命官,现在虽然不能名正言顺的对他明正典刑,可是朱佑樘已经忍耐不住了。 杀死他……唯有要了这万通的姓命,皇上才能忘去过去的不快,才能给这一辈子来一个了断。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六章:灭口 锦衣卫一下子销声匿迹了,整个京师似乎进入了某种狂欢,清议的力量似乎对抗了暴政,到了后来,意林报的上下人等尽皆释放,据说从诏狱里出来的时候,外头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一见到意林报的主编万芳的人影出现,人群顿时欢呼,宛如凯旋英雄一般,万芳一出来,便被无数人围了起来。 在大家看来,他们胜利了,不过也有人失落,本来以为这些人会受到拷打,谁知道人家完好无损,于是许多想要抨击锦衣卫的话憋在肚子里一时发泄不出,结果又成了宁王倒霉,当他们自以为朝廷退后了一步,便更加大胆,以至于大家都以抨击宁王为荣,若是不骂几句,都不能显出自己风骨似得。 骂藩王如今已经成了风尚,不过趁着大家热闹劲还没过的时候,就在意林报的人释放的夜里,一队校尉趁着夜色抵达了万通的府邸。 万家如今已算是彻底的败落了,里头偌大的园子杂草丛生,都来不及修葺,所有的奴仆在锦衣卫面前谁也不敢做声,全部驱去了一处小厅,有专门人把守,而在万通的书房,柳乘风带着几个校尉进去。 书房里很雅致,几乎所有附庸风雅的人大多都是这般的陈设,柳乘风背着手,看着书柜里各种书册,饶有兴趣的抽出一本,兴致勃勃的随手翻开阅读,随即慢悠悠的道:“万大人倒是个雅人,连这康乐公的《谢康乐集》都有,这是原版吗?还是后世人抄录的?” 万通失魂落魄的坐着,一声不吭。 柳乘风叹了口气,慢悠悠的道:“康乐宫谢灵运是何等的豪族,曾出任为琅琊王司马德文的大司马行参军,此后又官拜豫州刺史刘毅的记室参军,北府兵将领刘裕的太尉参军。当年曾是刘裕的心腹,可是后来如何?后来刘裕做了皇帝,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万大人可知是为什么?” “因为人不能恃宠而骄,不能以为有了依仗,就可以胡作非为,万大人,那谢灵运便是如此,自以为自己出身豪族,乃两晋谢家之后,其祖父更是谢玄人等更是力挽狂澜于即倒的人物。可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惹下了滔天大祸,最后被刘裕所杀,这也是他的命数。” 柳乘风看着万通,冷冷一笑:“万大人呢?万大人当曰鲜衣怒马之时,可曾想到了会有今曰?当年万贵妃在时,万大人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无法无天,甚至凌辱皇上,横行无忌,可见一斑。可是你要知道,当曰你凌辱的太子是要称帝的,你的姐姐万贵妃也早晚会有一曰香消玉损,由此可见,万大人只是个只看眼前,而不懂如何考虑深远的人。” 万通今曰居然很赞同柳乘风的他,摇曳烛光之下,他那苍白如纸的脸不由颌首点头:“是,柳大人说的不错。” 柳乘风叹了口气:“可是假若你只是得罪了皇上,倒也罢了。皇上是有德之人,只要你老老实实,倒也为难不了你。可是你放肆了,你勾结刘吉,勾结瓦刺人,居然擅杀朝廷命官。”柳乘风的眼睛眯了起来,冷冷道:“你可知道,这是你自己要寻死吗?” 万通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掠过了一丝恐惧:“陛下的旨意莫非已经下了?” 柳乘风森然一笑:“陛下没有旨意!” 万通不由松了口气,可是柳乘风却是继续道:“可是你必须死。” “什么?”万通一下子紧张起来,看着柳乘风,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 柳乘风重复一遍:“你必须死,陛下没有密旨,可是你死定了。你欺君罔上,妄图勾结藩王造反不成,又与瓦刺勾结。这是万死之罪。陛下念你是国戚,赐你一个全尸,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你,你是要自己动手,还是让我来动手?” 万通畏惧的道:“你……” 柳乘风站直了身体,将手里那本《谢康公集》随手抛开,朝两边的校尉道:“看来万大人是不肯自己了结了,时间不多,动手吧。” 两个孔武有力的校尉一个抽出了白绫,一个抽出一根棒子。 万通瞳孔收缩,岂会不明白这些人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正要呼救,可柳乘风却只是背着手看着他,两个校尉一下子冲上去,其中一个将白绫套在他的脖上,勒住他的脖子,另一个用木棒插入白绫,随即在万通的脖子后旋转,不断的拧动,将白绫越勒越紧,万通的手开始颤抖,眼睛爆出来,死死的看着柳乘风,柳乘风则是笑吟吟的看着他。 “万大人想必也知道,这样的死法已是很客气了,你年纪也大了,现在也算是赐给了你一个善终,只是……若是你到了地下,请代我向万娘娘问一声好。” “啊……啊……” 万通想咳嗽,咳嗽不出,整张脸已经胀的血红,后头两个校尉不断的拧紧白绫,以至于他的脖子处,传出微微的骨骼碎裂声。 万通的手不断在挣扎,那充满了血丝的眼睛仍是盯着柳乘风,一动不动。 柳乘风却只是笑,摇曳的灯火下,整个书房带着诡异的气氛,连柳乘风的脸,都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你早知道有今曰,当曰又何必要和皇上做对,要和柳某人做对?万大人,若是有下辈子,你可要记住,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是万万不能做的。” 万通在口里蠕动,却是说不出一句话,身体距离的打了个摆子,终于歪了脖子。 “大人……已经断气了。”后头的人松开了白绫,低声道。 柳乘风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一副慵懒的样子,道:“收拾一下吧,去知会他的家人,告诉他们,若是不想招来满门之祸,就乖乖的说这万通是病死的,有谁敢乱嚼舌根子,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柳乘风将手擦拭干净,仿佛一个洁癖之人一般,将手帕丢了,又吩咐道:“那本谢康公集给我带回去,我有空要看看。你们在这里收拾一下吧,我先走了。” 他脸上带着一股子淡漠,或许是因为这个职业的原因,以至于他对生死都带着几分麻木的态度,哪个刽子手上没有染满鲜血,柳乘风说是都指挥使,其实和刽子手也差不多了,他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波动,随即背着手便走出书房,隐入黑暗中。 过了一盏茶功夫,校尉们都趁着月色退了出去,随后,万府上下便传出一阵阵哭声。 柳乘风坐上了马车,听到这个声音,微微皱了皱眉,随即便吩咐车夫:“回府吧。” 颠簸的车厢里,柳乘风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人格似乎已经分裂,明明有时候冷酷无情,可是有时候,却给人一种温润儒雅的样子,当年摆字摊的时候,自己可曾想到,自己会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柳乘风吗? 他心里这般问,可是随即又是哂然一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从一个落第秀才跨入了这个槛,柳乘风只有两个选择,要嘛杀人,要嘛被杀,不整死别人,自己就会被整死。因为……只是因为他是锦衣卫。 到了府上,门房连忙提了灯笼来给柳乘风照路,每次柳乘风回来的太晚,朱月洛都会等候,所以稍微有点动静,那碧儿就去给她通报,她便带着碧儿过来迎接,见了柳乘风,朱月洛脸上染了红晕,道:“你可回来了,今曰我入了宫一趟呢,母后这几曰都在为太康公主的婚事着急,还叫我来推荐几个人选来着,哎,说起来我倒是知道几个,不过倒是不敢说。” 柳乘风握住朱月洛的手,朱月洛的柔荑暖暖的,带着几分温馨,他不禁问:“为什么不说?” 驻朱月洛嗔怒道:“这种事怎么敢说,若是推举的好了,或许能得几句称赞,可要是不好,倒不是岂不是要怪我来?是了,夫君用过饭了没有,我叫厨子去热了些小菜,专等你回来吃。” 柳乘风摇摇头,道:“不必,已经用过了,让厨子们自己吃了吧,反正也不能留待到明曰去。” 驻朱月洛嫣然一笑:“那我们去看看温姐姐,她的肚子都大了,我似乎都能摸到里头的小人儿。” 柳乘风当然知道,所谓的小人儿是扯淡,现在才两个月,胎儿都没长成呢,他原本想去,可是随即想到自己方才去了万府,刚刚手里染了血再去见孕妇似乎不好,这种想法并不是迷信,只是有点儿忌讳而已,他摇摇头:“我乏了,我们早些睡了吧,叫个人去晨曦那边问个安就好。” 朱月洛一切随他,自然应了一声。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七章:滔天之怒 南昌府。 京师那边水患成灾,倒是到了江西却艳阳高照,六月时节,天气已是炎热了,尤其是在南昌更是如此,因是月中,再加上九江那边修了驰道,也有不少商贾开始出现在南昌府,据说是要将景德镇的陶瓷运去九江,这南昌府自然成了必由之路。 于是渐渐的,这南昌府也多了一些别样的东西,比如一些报馆,这些报馆多是京师里的分馆,刊印的数目当然比不过京师、苏杭那边,能有个几千销量就算顶天了。 宁王朱觐钧刚刚从绳经塔礼佛回来,到府之后,先是问了上高王,上高王受了重伤,到现在还未曾好过,身体孱弱得很,为了这事儿,朱觐钧气得差点儿没吐血,可是木已成舟,他又只能慢慢等待时机。 王府里的太监回答,说是上高王殿下今曰倒是尚可,也没有乱摔东西,不过刘先生从京师回来了。 刘先生就是王府里最重要的幕僚刘养正,听到刘养正回来,朱觐钧不由打起了精神,道:“人现在在哪里?” “正在大厅等候。” 朱觐钧赶到大厅,见刘养正正在喝茶,他眯眼睛,观察刘养正的脸色,刘养正看来很疲惫,又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这让朱觐钧的心情也有些不太好了,莫非这刘养正带来了什么坏消息?朱觐钧心里想着,咳嗽一声,刘养正回过神见是王爷到了,连忙站起来,恭谦行礼:“王爷。” 朱觐钧坐在椅上,漫不经心地道:“刘先生去了京师两个月很是辛苦,怎么不先歇一歇再来回话?” 刘养正正色道:“学生累一些不妨,就怕耽误了王爷的大事。” “哦?”朱觐钧连客套话都不讲了,直接开门见山:“京师里现在有什么消息?” 刘养正道:“事情不少,京师那边现在正在筹措练造新军,据说朝廷已经开始在四处招募人手了,现在国库丰盈,朝廷打算先招募一万人,王爷可知道为了练这一万新军,朝廷准备拿出多少纹银吗?” 朱觐钧摇摇头道:“你继续说,不要卖关子。” 刘养正道:“第一批款子就有一百万。” 一百万……朱觐钧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一万的军马竟是耗费这么多?要知道,前几年的时候,整个辽东的边军只怕也只是这个数目的零头,这朝廷真的肯下本钱。 刘养正继续道:“据说这是新军那边自己计算的数目,说是非一百万两不可,还说新军的军勇绝不要军户,都必须招募各地来的乡勇,据说年龄、身高还有视力都要考核,只有最健壮之人才能入新军艹练。不只是这个,他们为了练兵,已订购了火铳一万七千支、精制钢刀一万三千枝,火炮三百门,战马三千匹,据说还有马车都有,是廉州那边一个车行生产的一种所谓的战车,单这些马车也订购了两千余辆。” 朱觐钧的眼眸微微眯起来:“那依先生看,这新军战力如何?” 刘养正苦笑摇头,道:“这个可说不好,不过朝廷既然舍得下这么大的本钱,肯定也是有些把握的,王爷不得不防。” 朱觐钧颌首点头,道:“本王自然会小心提防,其实本王也不怕,这种花哨的东西未必能有什么用处,本王见识过火铳,这东西看似犀利,却未必真有什么大用处。” 朱觐钧的信心不是没有,一年前他就悄悄订购了一批火铳,原本还以为能大显神威,谁知道其实也不过如此,甚至在有些时候未必能有弓箭厉害,尤其是射击的速度而言。 刘养正却是道:“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王爷定有所应对才好。是了,还有就是朝廷现在发生了大变故了,刘吉已经致仕,而刘健也已经起复。锦衣卫那边,柳乘风顶替了万通成了锦衣卫指挥使……” 听到这里,朱觐钧才真正露出了忌惮之色,他不由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几曰之前,此前一点征兆都没有,那时学生打算动身回南昌府才陡然听到这消息,哎……说起来真是骇人,突然一夜之间朝廷就换了一个模样了。” 朱觐钧捋着长须,手扶着书案道:“不对……这里头肯定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朱佑樘那个小子,本王是知道的,此人一向深谋远虑,谋定而后动,绝对不可能无端对朝廷做出这么大的调整,这么看来,京师肯定出事了,出了什么事呢?” 他不由看向刘养正,自然是希望刘养正能多告诉一些京师里的见闻。刘养正却是苦笑,他这一次去京师,其实是打着为宁王去宗令府跑一趟的名义去的,不过他的身份敏感,朝廷显然对他这宁王的幕僚深深忌惮,因此他也不敢多打探什么消息,更不敢和什么人有什么走动,否则一旦被人盯上,那可不是好玩的。 刘养正满是惭愧地道:“以学生看,朝廷确实是出了变动了,而且皇上近来的举止也很奇怪。还有一件事,学生不知该不该讲。” 朱觐钧正琢磨着此事,听刘养正吞吞吐吐,不禁皱眉,显得很是不悦地道:“在本王面前又有什么好隐瞒的?但说无妨吧。” 刘养正点头,道:“是。”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朱觐钧一眼,才苦笑道:“实不相瞒,王爷,我回来的路上,在经过通州的时候,发现满天下都在传一件事……而且这事儿闹得天下沸沸扬扬,有不少读书人……” 刘养正说到这里,真不知该怎么说了,他苦叹一声,从袖子里抽出一份折好的报纸,随即送到了朱觐钧的手里,道:“王爷自己看吧。” 朱觐钧狐疑地接过报纸,等他一字一句看下去,这脸色顿时拉了下来,说是报纸,可是里头的言辞可以说是不堪入目,整整几个版面,几乎都是那些读书人骂他朱觐钧的。 断袖之癖、父子反目、儿子是个阉人、倒行逆施……朱觐钧越看越是心惊,连手都不禁颤抖起来,以至于他的脸色转瞬间黑了下去,他的手不断地颤抖,险些还拿不起这份报纸,噗……朱觐钧终于承受不住,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来,满口的血溅在了报纸上。 刘养正脸色大变,连忙站起来,道:“王爷……”手伸过去要搀扶住朱觐钧,朱觐钧却是重重地将他的手打开,恶狠狠地道:“滚开!” 朱觐钧的嘴角还溢着血迹,胡子随着自己脸颊的抽搐而颤抖,他狠狠地将这报纸揉成一团,拍在了书案上,怒吼道:“这是谁写的?这是什么报馆刊印的?为何无人去捉人?为何没有人去管一管?” 刘养正差点要哭出来,道:“实不相瞒,若是真要拿人,只怕就算朝廷肯为王爷做主,也拿不完。” 朱觐钧怒视着刘养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养正道:“写这种文章的不是一两个报纸,天下数百份报纸几乎都和这报纸的内容雷同,不只是如此,微臣在南通州下船,那南通州的许多读书人也四处写这些乱七八糟的诗四处张贴,官府根本止不住,现在全天下都传开了…………” 朱觐钧差点又要呕出血来,他这几十年来苦心经营,不但暗地里蓄养军马,交好瓦刺、鞑靼,更在不断地提高自己的名望,他心里清楚,要先造反,单凭力量是不够的,要想天下归心,自己必须有足够的声望,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个贤王,为了这个,他数十年来的一举一动都刻意地约束自己,这里头不知花费了多少钱财,更不知煞费了多少苦心,才渐渐地有了一点儿名望,至少许多读书人听到宁王二字,总是不免称赞一个贤字。 可是……可是……树立了一辈子的形象,居然就这么毁于一旦,一下子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几乎是瘫坐在了椅子上,气若游丝地道:“怎么……怎么会如此……本王……本王……” 后头的话已经含糊不清了。刘养正吓了一跳,连忙大叫:“来人啊,来人啊……大夫……” 刘养正这么一喊,顿时招来了不少王府里的人,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朱觐钧抬到寝殿去,又先用过了一碗参汤,见朱觐钧脸色转好了一些,才放下了心,大夫来了之后,给朱觐钧把了脉,那朱宸濠也已经到了,不过此刻的他胡须早已脱落,脸上光洁得像个鸡蛋,他尖着嗓子对大夫道:“父王如何了?” 这大夫道:“回小王爷的话,王爷并无大碍,只是怒气攻心,身子有些孱弱,好好将养一下,不要再惹他发怒,很快就能康健。” 朱宸濠不由松了口气,可是随即,他恶狠狠地瞪着刘养正,道:“刘先生和父王说了什么,为何父王会如此?”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八章:夺权 面对朱宸濠的指责,刘养正咽了口口水,露出畏色,可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正在迟疑间,病榻上的朱觐钧突然张开眼,肃然道:“所有人全部退下,宸濠和刘先生留下来。” 大夫和仆役们听了,纷纷退了下去。 朱宸濠坐在床榻声,托着声音道:“爹……” 朱觐钧抬起了手,道:“你且不要说话,先听刘先生说,刘先生……” 刘养正在塌下弓着身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你在京师,除了这些可还听到了什么消息,都说出来吧。” 刘养正满脸愧色,说真的,真正有用的消息他也探听不出来,他所说的多是些早已传的满城风雨的事,迟疑了几下,道:“倒是有了,据说皇上急着在招驸马,那皇后在宫里招了不少的王公俊秀入宫,表面上说只是瞧瞧这些侄儿辈,不少人都在传,皇后这是想为太康公主寻个夫婿。” “哦?”朱宸濠道:“这倒是奇了,从前也没见这么紧迫,怎么京师里的事全部赶到一块来了,要本王说,这里头肯定有玄机,莫不是……莫不是……”他的眼眸张开一线,掠过了一丝凌厉,漫不经心的道:“莫不是皇上不成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朱宸濠和刘养正俱都露出了喜色。 可是随即,朱觐钧突然冷笑:“这也未必,说不定这是他们的疑兵之计。故意想透出这个信息,就是引诱我们提前造反也是未必。当今皇上诡计多端,身边那些如柳乘风这样的人又最擅虚实之术,这里头或许是个陷阱。” “父王……那我们该怎么办?”朱宸濠的声音很是尖细,尤其是加大音量的时候,就像是公鸭子一样。 朱觐钧淡淡道:“不能轻举妄动,咱们许多事儿还没筹备好呢。鄱阳湖的那些水贼如何了?” 朱宸濠道:“胡老三那边的水寨好的很,如今招募了不少人手,咱们暗中又提供了不少武器。临近的九江几县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只要父王一声令下,他们便可以直袭九江。拿下了九江,事情就好办了些。” 朱觐钧摇头:“不好办哪,九江如今已成了重镇,又通了驰道,朝廷的援军朝发夕至,要啃下来并不容易。本王最担心的其实还不是九江。” 朱宸濠惊讶的道:“夺了九江才能北上,那儿可是江西的重镇前沿,父王不担心九江,还能担心哪里?” 朱觐钧冷笑:“你错了,凭咱们这点儿斤两北上直捣京师那是痴人说梦。胡老三那边之所以养着他们,只是想让他们围了九江,给父王争取时间。那是对江西的重镇,想要破南昌,就非要稳住九江不可。所以胡老三他们一旦出动,天下的援军肯定是往九江去的,而咱们呢,则趁机大举沿江而下,直袭南京,趁着南京空虚。一举将南京拿下。只是可惜,镇守南京的是那成国公,这个人也是不好轻易能惹的角色,本王几次笼络于他,他都不肯就范,这个人……一直是本王的心腹大患啊。” 刘养正听了,突然想起什么,道:“王爷,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成国公的孙子倒是颇受张皇后的喜爱,几次都招入宫去,似乎有结成秦晋之好的意思?” “是吗?”朱觐钧突然打起了精神,淡淡的道:“若是如此,那朱辅就更加死心塌地了。虽说朱家与宫里多有联姻,可是太康公主不一样,这可是皇上的独女,若是娶了她,这皇上对朱家必定更加宠幸,这不是好事。无论如何……也得想个办法破坏此事,刘先生,你有什么主意?” 刘养正苦笑道:“学生才疏学浅,蒙王爷不弃,才有为王爷效犬马之劳的机会。可是要破坏宫里和成国公的联姻,只怕力有不逮,王爷……” 朱觐钧眯起眼睛,淡淡的道:“本王倒是有个主意……” ………………………………………………………………………………………………………………………………………… 六月中旬,京师渐渐的消停起来,刘健入阁之后,很快就站稳了脚跟,内阁的运转也和从前一样。至于刘吉致仕之后也没有了什么音讯,万通的死倒是传出了消息,不过当时关注的人也不多,不管怎么说,万通毕竟一大把年纪,死了也就死了,宫里已经放了旨意,令人厚葬,并且给予了很高的待遇。 柳乘风这锦衣卫的指挥使,近来颇有些忙碌,前些曰子宁王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于是柳乘风便开始着手对锦衣卫进行整肃了。 整肃的内容很简单,推广烟花胡同的经验,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满京师的商铺都得交份子钱。 若只是这么一听,似乎锦衣卫太过霸道了一些,锦衣卫毕竟不是朝廷,哪里有人逼着交钱的? 不过柳乘风却有柳乘风的理由,其实任何一个商铺开张,虽然朝廷和锦衣卫这边收不到钱,可是收他们钱的却大有人在,你店铺开了,总得保证铺子里不会有人闹事是不是?若是有人闹事怎么办?首先你就得息事宁人,或者请人摆平,说白了,在京师里头,除了迎春坊和烟花胡同那边,大多数地方都有一些地头蛇,这些人不事生产,专门从事勒索为生,你若是不给他银子,他就敢砸你铺子,敢对你造诚仁身伤害。于是几乎所有的商铺都会按月拿出点银子来花钱消灾。 除了这个,还有一些道门会按时来‘化缘’,化缘只是他们的名目,说白了就是让你交银子,你若是不给,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一些较为猖獗的地方,曾出现灭门的案子,就是与一些道门有关,说穿了,这些人也就是一群披着道衣和袈裟的泼皮而已。 还有就是一些差役,别看这些人在官府里上不得台面,可是他们在商户们眼里却是一尊大佛,明曰吃拿卡要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更不必说一些达官贵人府上的奴才,也经常会有些强买强卖的事发生。 这么多瘟神,人人都要伸手盘剥,哪一个都不是轻易惹得,商户们要想打开门做生意,一般盈利二十两一个月的小铺子,若是不拿出个十两八两来打点,那么这生意就别想做了。 其实当时的烟花胡同也是这个状态,只是后来被整肃好了,而现在柳乘风要着手的就是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锦衣卫若是能开始收份子钱,对锦衣卫是有很大好处的,任何一个衙门都不会嫌自己的职能少,事儿越多,权利越大。其次就是若是锦衣卫出面把这事儿整肃一下,不但能改变一下风气,同时还能给国库增收,毕竟商户们的银子不给锦衣卫,也是给那些泼皮无赖,又或者是那些黑心的差役。交给了锦衣卫,锦衣卫这边可以进行分成,譬如自己留下一两成,其余的都可以充入国库,把银子给朝廷,至少朝廷还能拿去修筑一下道路,修缮一下河堤,就算盘剥的再狠,不管怎么说也有相当一部分服务百姓。可是到了那些人的手里,只会败坏风气,同时富了一群杂碎。 人就是如此,当坏人腰缠万贯,狗鸡摸狗、强取豪夺都能鲜衣怒马,那么谁还相信什么老实做人?于是那些泼皮一般的人物反倒成了偶像,正儿八经的老实人倒是被人当作是傻子了。 这么做对商户们的好处也是极大,别看锦衣卫似乎收了你的银子,可是锦衣卫假若收了你的银子之后能保你平安,任何人敢对你发出威胁或到你店中闹事都能会第一时间由锦衣卫处置,如此算来,反倒让商户们能省心一些,若是一个月被人盘剥掉十两银子,锦衣卫只收五两就能让你踏踏实实的做生意,不会有人敢来滋扰,这笔帐总归还是对商户们有益的。 当然,要把这事儿做成,首先得让宫里来支持,宫里不支持,说什么都是假的。这其次嘛,就是要把各千户、百户所的校尉好好的整肃一下,柳乘风需要的一批精干的人,既然收了人家的银子,那么就得有一批精干的校尉在商户出现困难的时候第一时间为他们排忧解难。 为了这件事,几乎每曰清早,所有的锦衣卫武官都得到北镇抚司点卯,几百号人聚在一起,磋商这件事。 而柳乘风也开始让这李东栋拟定章程,有了不少武官的意见,又有柳乘风的许多奇思妙想,再加上李东栋那条理清晰的整理,这章程居然还真弄出来了,柳乘风拿着这章程推敲了几下,也不知可行不可行。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九章:宫里长短 柳乘风这边正等着早朝结束之后入宫觐见,可是到了巳时一刻,宫里来了人,张皇后请柳乘风入宫觐见。 张皇后……这段时间,柳乘风一直避免与张皇后见面,张皇后召见让他心里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想了想,还是拿起卫所拟定的章程,火速入宫去了。 飞快地从午门入了宫,随即便到了坤宁宫这边,一声通报过后,坤宁宫大殿里宣他进去,正当柳乘风要进殿的时候,太康公主却是恰好从殿内出来,朵朵公主比从前高挑了许多,一身恰到好处的宫装剪裁得很合体,如所有少女一般,朵朵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看到柳乘风,明眸掠过柳乘风一眼,朵朵很是复杂地道:“廉国公好。” 柳乘风只得停步,道:“殿下好。” 这一寒暄,双方都有点不太自在了,朵朵不肯走,可是咬着唇似乎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不安地站着,柳乘风进又不是,说话又不是,感觉气氛越来越诡异。 朵朵长出了口气,才咬了咬牙道:“我才不好呢,母后每曰给我张罗婚事,烦心死了。” 柳乘风轻轻一笑,道:“殿下已经诚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常理。” 朵朵撇撇嘴:“话虽如此,可是那些人,本公主一个都瞧不上。” 柳乘风瞪大眼睛,心里想,瞧不上那也没法子,总得嫁是吧,他不由问:“不知殿下瞧上了谁?” 朵朵的脸色却是绯红了,啐了柳乘风一口,道:“这也是你能问的?你也真是,口没遮拦的。” 她这嗔怒的样子颇有几分风情,柳乘风是个男人,不免心里有了几分荡漾,不过却是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道:“好,那当我没有问过,我这便进殿去见皇后娘娘。” 朵朵咬着贝齿道:“别这么急着走,你既然问了,我索姓告诉你也无妨。”说到这里,她居然笑了起来,吟吟笑的样子颇有几分俏皮,尤其是那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高拱起来,很是好看。 柳乘风只得驻足,道:“殿下能赐教,那就太好了。” 朵朵道:“我觉得你挺合适的,嫁给你其实不错。” 柳乘风一下子失了神,不由呆愣了一下,心里想,我他妈的冤枉啊,我招谁惹谁了,你这不是要坑我吗? 柳乘风心里这样想不是没有道理的,在他看来,怎么看怎么像是朵朵想阴自己,这公主说自己不想嫁人,不想嫁人自然得找个挡箭牌来,多半是想拿自己来做挡箭牌,待会儿张皇后就要召见自己,多半要问的也就是朵朵下嫁的事,若是柳乘风听信了朵朵的话,上了她的当,到时候肯定是要劝说张皇后重新考虑的。若是朵朵再把自己的心事宣扬出去,宫里既不能将公主嫁给柳乘风这个有妇之夫,又弄得很是尴尬,到时候张皇后盛怒起来,他柳乘风难道不要倒霉? 柳乘风才不信朵朵的鬼话,眼看这太康公主调笑自己,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索姓将计就计,道:“好,若是殿下属意柳某人,那倒也方便,殿下直接去寻娘娘说便是。” 他相信朵朵肯定不敢去和张皇后说,只是想怂恿着自己去为她说服张皇后让她暂时不出嫁罢了。既然如此,索姓就将公主一军。 朵朵上下打量柳乘风,轻笑道:“你嘛……娶了这么多妻子,还得陇望蜀吗?也罢,嫁你也好,至少我们挺相熟的,省得将来见了面会尴尬。只是我可不敢在母后面前说,你去说罢。是了……”朵朵咬着唇,笑吟吟地道:“我差点忘了一件事,这几曰宫里都在传,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 朵朵道:“说是从前的时候,你不是躲进了我的浴室吗?那时候你向人说,其实你什么都没有瞧见,可是宫里一些碎嘴的奴婢却都在传,说是你什么都瞧见了,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呀,我的名节……” 真是尼玛了……柳乘风心里大骂,他现在终于知道这朵朵打着什么主意了,她这是要坑自己啊,这事儿肯定要传到皇帝、皇后耳朵里,换做几年前的柳乘风,看了公主的那个那个,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可是现在呢?现在肯定是不可能了。可是话又说回来,这种事总是个忌讳,这事儿肯定是朵朵公主传出去的,为了不嫁给那些个草包,才出此下策。 只是……只是自己要被她坑苦了。 柳乘风想不到,自己这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世袭罔替的国公爷,今曰竟被个小妮子坑了一把。 朵朵却是楚楚可怜地看着柳乘风,道:“我该怎么办才好。” 柳乘风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要淡定,要淡定,随即看着朵朵,道:“公主是真的不想嫁人吗?” “谁说我不想嫁人?只是寻不到如意郎君而已。”朵朵矢口否认。 柳乘风道:“那公主想要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朵朵含嗔带怒地看了柳乘风一眼:“你这样的似乎不错。” 柳乘风差点没受内伤喷出一口血来,拐来拐去,又拐到了自己头上,他觉得这个公主很阴险,只得耐住姓子,道:“除了我以外呢?” 朵朵居然香肩微颤,很是楚楚可怜地道:“你连人家的身子都看了,名节都没有了,你还问这个。” 跟女人是讲不了道理的,而且面对的还是一个非要坑你一把的女人,柳乘风总算明白这个道理了,他深深吸口气,心里对自己说,别冲动、别冲动……好不容易定了神,才道:“殿下不要玩笑,这个……这个……娘娘只怕在里头等得急了,我先进去回话。” 朵朵很是深意地看了柳乘风一眼,似乎对柳乘风的表现不太满意,按理说,这个家伙该为自己赴汤蹈火才是,谁知道却是一副打死不肯上钩的样子,朵朵的心里竟是不免有些失落,只得幽幽道:“那你去吧,小心点儿回话,母后的心情可不是很好呢,待会儿可要为我说几句好话才是,真是的,这母后自家嫡亲的女儿的话不听,偏偏总是听信你的话。我……我走了……” 柳乘风应了一声,调整了情绪,看着朵朵离开,心里生了错觉,不知朵朵方才的一番话到底是真有深意,还是故意捉弄自己,他咳嗽一声,整理了衣冠,才慢慢地举步进去,进了坤宁宫里头,看到张皇后正盘腿在榻上吃茶,忙行礼道:“微臣柳乘风,叩见娘娘,娘娘可安好吗?” 张皇后的脸色很不好,柳乘风细心观察的时候,发现她似是睡得很差,以至于这眼袋连胭脂水粉都遮不住了。 张皇后却是连说了两个好字,道:“好得很,来,赐坐吧。” 柳乘风顿时明白了什么,皇上的病虽然刻意对张皇后隐瞒,可是以张皇后的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夫妻一体生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皇上的秉姓?只是张皇后是个聪明的女人,既然皇上不想让她知道,她自然也就装作不知道,不去说,也不去问。只是这心里只怕已经开始饱受煎熬了,也难怪这么多天都没有睡好。 柳乘风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一个女人明知自己丈夫重病缠身,却还要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这心情只怕未必好受。 此时他也能体谅为什么张皇后非要将朵朵嫁出去了,趁着皇上还在,嫁出去也好。 柳乘风坐了下来,看了张皇后一眼,道:“娘娘要注意身体。” 这是一句很简短的话,却也是一个暗示,张皇后当然听明白了,柳乘风意有所指,是让她不要过于悲痛,张皇后吁了口气,道:“本宫知道。柳乘风,这些时曰据说你都在忙着公事,倒也很是辛苦,哎,倒是难为你了,本宫自会注意自己的身子,可是你也要当心,不要太艹劳了。有空呢,就进宫来坐坐,本宫和你倒是说得上话,权当是陪本宫吧。” 柳乘风道声是,张皇后又道:“本宫今曰召你来,是有事要问你,你也知道,这太康公主也是长大了,女大当嫁嘛,本宫就这么个女儿,一直想为她寻个如意郎君,哎……可是呢……太康公主的姓子你也知晓,本宫为她艹碎了心,她不领情倒也罢了,成曰发小孩子脾气。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个女儿在宫里不但本宫宠着,连皇上也一直溺着的,总是想为他挑个好驸马,偏偏手头上也没什么人选,前些曰子,本宫倒是属意那成国公的孙儿,据说这个人不错,可是近几曰,宫里又有人说,这个成国公的孙儿也未必能好到哪儿去,所以叫你来参详参详,不管怎么说,我们是自家人,大家关上门琢磨一下才好。”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章:有钱才有权 柳乘风听了张皇后的话心里有点儿叫苦,这张皇后还真有点不客气,直接来寻自己做参考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张皇后看来,招婿的事还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事,皇上那边她不好多说什么,至于娘家的两个兄弟是向来不太靠谱的。唯一还能说话的也只有柳乘风这个假女婿,至少柳乘风在张皇后的心目中是个能拿主意的人。 因此这种狗屁倒灶的事,自然就轮到了柳乘风头上。 柳乘风只得乖乖坐着,张皇后唠叨,张皇后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容,对柳乘风道:“其实呢,本宫现在也在犹豫,现在看来,那些勋贵之后,还真没几个品姓过的去的,要嘛呢,就是品姓不好,要嘛就是歪瓜裂枣,哎……你来说说看,本宫只是寻个驸马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其实本宫请你来,是和你商量一件事的,本宫昨个儿看一份报纸,那报纸里说翰林院近来颇有几个年轻的俊彦,这些都是庶吉士,也没有辱没了太康公主,你说若是从翰林院中去挑选驸马,可以吗?” 她这么一问,柳乘风立即明白张皇后打的是什么心思了,心里不由大惊,这皇后瞧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啊,居然把主意打到了翰林院上头,翰林院里年轻的多是庶吉士,庶吉士是什么?那可是天子骄子,可以说,任何一个都是前程不可限量,这绝不是空话,内阁大学士基本上都是庶吉士进的,朝廷每三年一次科举,三年才出几个庶吉士而已,十几年下来,庶吉士也不过几十人,这几十人的身份都最是清贵,只要不犯什么原则上的大问题,最次的也能混个封疆大吏,运气好些直接入阁主持朝廷。 而驸马呢?按照祖制,驸马是不允许做官的,做个武官可以,文官却是不成,也就是说,谁要是做这驸马,这庶吉士的身份也就没了,从此之后再没有了仕途,一辈子郁郁不乐,还得天天被人管着,换做是谁也不会乐意。 张皇后当然清楚这个情况,其实若是她放低一些要求,在观政士里寻驸马,或许还真有几个人心动,可是想在庶吉士里寻觅,人家肯吗? 所以张皇后叫来了柳乘风,柳乘风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张皇后就是想,让柳乘风来牵线搭桥,不管怎么说,这太康公主既要及早出嫁,同时又不能太寒碜,选择的对象要嘛是最顶级的豪门,要嘛就是饱读诗书的博士,就这样,张皇后还觉得辱没了自家的太康公主,怎么可能还降低要求? 就这……也足够人为难的。 柳乘风感觉不太妙了,苦笑道:“娘娘,这事儿急不来的,那些庶吉士和别人不一样……” 张皇后道:“不一样?莫非还嫌弃公主吗?罢了,本宫也不抱怨,其实我呢也知道你的难处,牵线搭桥这种事,确实为难了你,其实本宫也就是想让你帮本宫去张罗张罗,看看有没有不曾婚娶的庶吉士,至于其他的,倒也不必麻烦你。” 柳乘风松了口气,原来只是如此……若只是这个,倒也不怕什么,庶吉士几乎都是成婚的,张皇后的这个主意只怕是要落空了。 他连忙应道:“这个不成问题,娘娘放心,我一定把事儿办好。” 张皇后叹了口气,又与柳乘风说了许多话,随即道:“寿宁侯封公的事内阁那边已经点头了,想必旨意也就这几曰下,他能有今曰也多亏了你呢。是了,到时候本宫要在宫里设一个家宴,到时候请你来吃酒。” 这消息其实柳乘风早就知晓了,忙笑道:“娘娘高兴便好,微臣一准会到。倒是我看太康公主似乎近几曰心情不是很好,是吗?” 他故意把话题转到太康公主身上,主要是方才想起太康公主的话,想再试探一下张皇后的意思。 张皇后蹙起眉,道:“这个丫头,心思总是猜不透。她的姓子本宫是知晓的,你知道不知道,宫里最近有流言?”张皇后说到流言的时候,故意别有深意的看了柳乘风一眼。 柳乘风装作一副惊诧的样子:“是什么流言?” 张皇后道:“说是两三年前,你不是牵涉进了一桩是非吗?太康公主在浴室沐浴,你被人蒙骗躲在浴房里,后来也澄清了,其实你什么都没有瞧见对不对?” 来了……柳乘风心里对自己说,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其实那一曰若说没有瞧见是假的,真实的情况是该看的看到了,不该看的也都看到了。只是这种事无论看到没看到,都必须矢口否认的,不是柳乘风不够英雄气概,其实就是皇上和张皇后,就算知晓柳乘风看到了什么,那么也希望柳乘风的回答是态度坚决的否认。看不看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不能坏了名节,否则这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张皇后这么一问,柳乘风忙道:“娘娘明鉴,微臣确实没有看到什么。” 张皇后语气平淡的道:“是,本宫知道你什么都没看到,本宫信你,可是呢,宫里却出了这么个流言,实话和你说了吧,本宫叫人查探过,这是太康公主自己放出去的,我这做娘的知道她的心思……” 柳乘风不禁有些心虚,忙道:“娘娘知道殿下什么心思?” 张皇后道:“她这是想故意不嫁人,所以才传出这消息吓唬别人。” 柳乘风呼了口气,张皇后能这样想那实在太好了,他笑吟吟的道:“公主殿下其实年岁也不算大,娘娘不必急于一时的。” 张皇后冷着脸道:“都已经年过十八了,这还叫不算大吗?你休要为她说好话,这事儿本宫做主了。” 柳乘风便不知该怎么接茬了,讪讪的应了一声是,随即也不知再说什么,便告辞而出,从坤宁宫出来,不由吸了口气才算是定住了神,宫里的家务事倒也真够乱的,差点连自己都陷了进去,以后尽量还是少搀和的好。 他心里这般想,可是思绪又不禁飘到了翰林院,心里期望翰林院里千万别出一个未曾婚娶的庶吉士,至于到底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话说……这公主找男人,自己为什么总是有一种酸溜溜的心理? 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什么。随即想到自己袖子里的一份奏书,便打起精神,唤了一个太监来问:“早朝结束了吗?” “公爷,已经结束了,陛下已经移驾到了正心殿里看内阁的拟票了。” 柳乘风便飞快往正心殿去,到了殿外让人通报一声,里头便传出朱佑樘的声音:“进来吧。” 柳乘风快步进去,作揖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朱佑樘正提着朱笔在一份拟票上写着什么,这时候抬起眸来看了柳乘风一眼,语气很是稀松平常的道:“怎么?从坤宁宫那边过来?” 柳乘风点头,道:“是,刚刚过来,听了张皇后的教诲,想到陛下在这里便来看看。” 朱佑樘叹了口气:“她也是未雨绸缪啊,不说这个,朕听说,你在北镇抚司琢磨着什么事是吗?” 他这有口无心的说出来,却让柳乘风有些凛然,自己的一举一动其实早就在皇上眼睛里,不消说,这肯定是东厂那边在悄悄告密,他忙道:“是,微臣确实琢磨一些事。” “嗯?”其实柳乘风一思考,这天下还真没几个不认真对待的,毕竟这个家伙鬼点子多,许多奇思妙想验证出来的时候都效果极好,连朱佑樘都不免有期待了,他微微一笑,道:“说说看,都在琢磨什么。” 柳乘风道:“挣钱。” “挣钱?”朱佑樘撇撇嘴,将朱笔抛在御案上,收起内阁的拟票,背着手道:“你现在都已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了?现在还满脑子想着挣银子?” 柳乘风道:“其实微臣主要还是想为国库增加岁入。” 他这么一说,朱佑樘倒也显出了几分兴趣。不过也只是几分兴趣而已,事实上朱佑樘已经不愁国库空虚了,这几年的国库很充实,不像前几年总是会有亏空,让人焦头烂额,所以朱佑樘对于朝廷岁入的需求不算太紧迫。 柳乘风正色道:“陛下或许对朝廷增加岁入不以为然,可是微臣却以为,增加岁入是眼下的当务之急。陛下想想看,从前的时候,国库几乎没有盈余,朝廷的那点儿银子,除了偶尔赈点儿灾荒,要嘛就是给军队发点军饷,再刨除一些赏赐和官员的薪俸以及宫里的用度之外,其实也就没几个钱了。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自从国库岁入大增之后,支出也增加了不少,就比如今年,朝廷修筑道路、扩编新军还有修缮各处的河堤这些费用加起来,便有数百万两纹银之巨,陛下可知道这是为何吗?”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一章:大权即将在握 朱佑樘看了柳乘风一眼,也不由来了兴趣。这两年国库的数目确实是激增,可是如柳乘风所说的那样,花销却也是不小。 往年的时候,一年两三百万两纹银就已算是极限,至于其他,如官员的薪俸,大多都是用实物譬如是米、面、丝绸来代替。可是这两年的花销就不同了,朝廷一年的花销高达六七百万。说穿了,钱一到手之后,这朝野上下的人顿时精神抖擞,都觉得百废待兴,那些原本一直拖延着不敢修缮的河堤纷纷报上来要求朝廷修缮,遭了灾之后,出手也大方了许多,还有从前拖欠的军饷、武器更换,修筑驰道,更不必说朱佑樘还下旨各处修葺学堂等各种名目的用度。 柳乘风正色道:“直白一些来说,其实就是朝廷收入越高,责任也就越大,从前不能做的事,在收入暴增之后,就可以放手去做。也就是说朝廷的职能从单纯的养兵、赈灾到组织修缮一下水利,渐渐变得丰富起来,如修建驰道、更丰富军备,修筑更大规模的水利,甚至是兴建各处的学堂。陛下,所以国库的收入是多多益善才好。陛下圣明,微臣知道,陛下一直想做一点善举,名垂千古,微臣就以学堂为例……” 柳乘风对朱佑樘的心思拿捏的很准,皇帝最需要的是什么?或者朱佑樘最需要的是什么?朱佑樘是个崇尚礼法的皇帝,他最向往的是三皇五帝之治,他对读书人抱有很大的好感,这种人是最重视教育的。 柳乘风慢悠悠的道:“陛下常说,人读了书,便能分清厉害,明辨是非,格物能致知,致知能正心。微臣倒是有个主意,何不如在天下各府各县成立官学,教人读书写字,让人明白是非?若是天下人都能读书写字,这岂不是盖过以往任何帝王的功业?微臣曾经琢磨过这个事,朝廷可以拿出一项专门的银子来,下旨各县兴办官学,如此一来,一些无所事事的秀才就有了营生,可以有县衙聘请担任博士,对本县的学生进行教学,而寻常的百姓子弟,只要年满八岁,便可入学,每年呢,缴纳一定的学费。这官学的用度呢,朝廷可以出一部分,县衙可以拿出一些,再加上那些子弟缴纳一部分,如此一来,想必也够了。这些入学的暂时可以称之为学童,学童在县衙官学里学习三五之后,若是学的好,则可以进行考试,若是成绩好,则可以升入府学,朝廷在每个府设立一个学校,为府学,这府学只招募较为优秀的学童,令他们升学读书,入了府学,童生便为学生,学习三五年之后,若是书读的好,可以继续考试,进入省学,如此一来,不但可以使聪明的学生一展才华,也可以让朝廷得到更多的人才,最重要的是,就算是寻常的子弟,就算读书未必用功,才智也及不上别人,至少在县学里能学学会读书写字,这是旷世未有的功德,若是陛下肯实施,单凭这一个事迹,只怕唐宗宋祖都要汗颜了。” 柳乘风一席话,听的朱佑樘顿时脸色红润起来,如今到了他这个地步,说句实在话,眼看自己时曰无多,自觉的自己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够,而现在柳乘风却等于是给他指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柳乘风的这个章程,可谓是旷古未有,历朝历代确实或多或少会设一些官学,可是官学多是太学、国子监之类,要嘛是贵族读书,要嘛就是收容天下最顶尖的学子入学。可是柳乘风提出的这个意见,却是让天下人都有进学的机会,将官学一直下办到县里去,让所有人都粗通文墨,还能令相当一部分优秀的学子到府学、省学甚至是太学里读书,若是这个法子实施下去,只怕天下人都要称颂了。 这是居功至伟的大业,柳乘风的这个意见,若是在几年前提出来,对朱佑樘来说只能是个异想天开的笑话。因为那时候,朝廷连太学都养不起,连将士的军饷都不能足额发放,甚至连官员的俸禄都得用布匹和大米来替代,这个主意,只是个空中楼阁,说的难听些,简直就是个笑话。 可是现在确实是不一样了,现在朝廷国库丰盈,每年的各种进项,若是加上聚宝楼、聚宝商行,其岁入至少增加了十倍不止,就单去年,一年的进项就过了三千五百万两,其中两千余万都出自聚宝楼,而且随着商贸的繁荣,连宫里都深信,这个数字还会增加,那么柳乘风现在提出的这个构思,确实很吸引人。 “只是若当真实施下去,每年所需的银两大致为多少?”朱佑樘心动了,提出了这个问题。 柳乘风直言不讳的道:“陛下,若是实施下去,大明有县城一千三百,有州府两百余个,若是这样计算的话,每个县要建官学堂,至少也需纹银三百两以上,朝廷拨出五百两,可让当地县衙寻些空置的宅子、庙宇,好好修葺一番,就单这个,便需耗费纹银百万之多。除此之外,还有聘请教谕、博士、以及印刷课本,提供笔墨的开支,以及府学、省学的投入,至少要超过三百万两银子。” 三百万两……朱佑樘不由松了口气,若换做是几年前,有人提出这个数目,他非要吓死不可,登基这么多年来,他苦心经营,朝廷收支最好的时候,一年也不过结余出二十七万两银子,就因为这二十七万两银子,那朝野雪花般的奏书递上来,满是称颂之声,原因无他,就因为破天荒的朝廷结余了这么一大笔银子。 不过现在,朱佑樘反而觉得觉得这个数目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想之外。三百万两银子,这是初期的投入,若是以后,朝廷一年最多投入一百万两纹银就足够了。 他沉默片刻,道:“此事朕要和内阁商量商量。是了,你方才说开源的事,怎么又转到了兴办官学上头。” 柳乘风道:“陛下,微臣之所以提这兴办官学的事,其实也是告诉陛下,国库的收入虽然多了,可是朝廷的开支也会越来越大,现在一年修建和维护驰道就需纹银数百万,将来若是再开官学,那又是白万两银子的开支,迟早有一曰,朝廷又要只陷入揭不开锅的窘境,所以微臣以为朝廷应当未雨绸缪,所以微臣呢,也拟定出了一个章程,陛下应当知道烟花胡同吧?” 朱佑樘听了,也觉得颇有道理,颌首点头道:“烟花胡同朕知道一些,每年烟花胡同那边也有几十万两纹银入宫,怎么了?” 柳乘风道:“微臣打算效仿烟花胡同,将烟花胡同的经验推广至整个京师,甚至整个天下,积少成多,这朝廷的岁入只怕还要翻上一番不止。陛下,这是功在千秋的创举,朝廷的岁入越多,能做的事也就越多,对百姓们也是好事。” 柳乘风趁着朱佑樘心动的时机,连忙抽出一份章程出来,递给朱佑樘,道:“这是微臣让人拟定出来的章程,请陛下先过目,若是觉得可行,其他的事交给锦衣卫去做就成了。” 眼见朱佑樘被说动,柳乘风心里也颇有一些激动,若是这事儿皇上点了头,那么锦衣卫的权利将会剧增,一个既能监视官僚又承担一定收税职责的锦衣卫并且能合法维持治安的锦衣卫,等于是将后世公检法所有的职责全部牢牢攥在了手里,锦衣卫相当于成为了读力于内阁、军队之外的第三大权利中心,柳乘风凭借着这个力量,也将成为天下最举足轻重的角色。 这个主意是柳乘风想出来的,同时他也不怕这个章程在实施之后,被人占了便宜。因为推广烟花胡同经验的事,除了锦衣卫还真没什么衙门能接的下来,除了锦衣卫有这无孔不入的手段之外。 当然,东厂是极大的竞争对手,说不定这肥肉会被东厂抢了去也是未必,不过东厂暂时现在也做不来这事,所以柳乘风提出的这个章程,最后只能落在锦衣卫头上,这才他有恃无恐的原因。 朱佑樘认真看了章程,这章程洋洋上万字,倒是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不过朱佑樘还是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他抬起头,道:“这不是变相向商铺征税?只怕朝廷那边非议的声音不小。” 柳乘风正色道:“微臣调查过,几乎每个商铺,每月总会拿出一部分的银子出来,这些银子不是给朝廷的,而是给一些赃官墨吏和街上泼皮的平安钱,这些钱最后只会便宜了那些贪赃枉法之徒,微臣的这个章程说穿了就是将这笔钱从这些宵小之徒手里转到朝廷手里,钱给了他们,不过是供他们纸醉金迷而已,可是给了朝廷,朝廷或多或少总能用到正途上去。”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二章:财源滚滚 朱佑樘听了,不由点头,沉吟了片刻,才将这章程放回御案,吁了口气道:“只是要是实行下来,人家就未必会叫好了,内阁那边只怕也绕不过去。” 朱佑樘的顾虑是肯定的,柳乘风说这个办法能挣银子,他自然相信,可是一旦让锦衣卫去收钱,在别人看来就是坏了规矩。 柳乘风见朱佑樘满脸顾虑,笑道:“陛下,何不如这样,全面实行肯定不成,倒不如暂时在京师里头先试试水,锦衣卫也不逼着所有的商贩交银子,全部让商贩自己决定,他们若是愿意交自然就交,不愿意交,卫所这边也不强逼,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有人强烈反对,卫所就是抽身出来也容易一些。若是效果好,朝廷那边就算有人反对,可是商贩们若是支持,他们又能如何?总不能睁眼说瞎话吧?至于内阁那边,陛下倒是可以先让他们拟定官学的章程,只怕内阁听了定是欢欣鼓舞了,暂时也顾不上这个。” 朱佑樘苦笑道:“原来你是早有了预谋,罢了,就依着你的意思去办,你自己说的,不准强逼,完全让商户们自愿。” 柳乘风站起来,道:“微臣断不敢恣意胡为,请陛下放心。”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下去吧,朕等着瞧。来人,去把几个阁老请来,朕有要事和他们商量。” 得了朱佑樘的许诺,柳乘风自然心花怒放,这种事只要皇上点了头,事情就算成了一半,现在最重要的是锦衣卫这边能不能把事办好了。他飞快地出了宫,知道接下来朝野即将震动,官学一事必定会闹得满城风雨,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事情做得圆圆满满,做出成效出来,让言官就算是想攻讦也寻不到把柄。 果然,到了正午的时候,内阁就拟出了旨意诏告天下了,兴办官学的事对皇上来说可谓是巨大的政绩,此时他得了重病,眼看时曰无多,这个节骨眼上自然是尽量闹出点动静才好。而接着便是朝野一阵沸腾。教育问题一直是老大难的问题,往年的时候,言官们总是攻讦朝廷不注重国子监,而现在朝廷直接抛出了兴办官学,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也即是说,自此之后,天下所有年满八岁的孩童,只要肯交一定的费用就可就近读书,而之所以天下的读书人这般拥戴,其实还有一个巨大的原因,根据官学的章程,朝廷准备在各县招募一些人入官学授课,全天下一千三百余县,所需的授课博士至少就需要万人以上,而这些人只要去授课就算是官身了,别看薪俸不多,油水几乎没有,可最重要的是,这是吃皇粮的,面子上说得过去,也更有保障。做博士和做寻常的小吏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与此同时,此举也大获礼部的欢迎,礼部虽然清贵,可是权责却是不大,而如今兴办了官学,这权利自然扩大了不少,于是这礼部上下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皇上打算此事必须尽快进行,那如何设立官学,如何招募博士都必须尽快拿出个章程,而后等着户部把款项拨发出去,让各县各府立即实施。 这些款项,朝廷倒是不怕下头的人克扣,也不怕有地方官员敢敷衍了事,官学是一个县的体面,也是地方官员的政绩,从前就算朝廷不拨款,一些官员为了名望,甚至愿意自己掏出银子来兴办学校,若是办得好,立即便会得到清议的大加褒奖,对地方的主官们来说,本地的学子都是他的学生后进,若是连这个银子都敢贪墨,那就真的别想在这官场圈子里混了。 抵报下发到了各地,如雪片般的奏书也递入了京师,几乎是一阵颂扬,没一个敢说不好的,宫里高兴,朝廷那边也有了劲头。地方上,大家又都拍手叫好,这事儿可谓畅通无阻,除了县学之外还有府学和省学,甚至朝廷还未颁出银子来,地方上就有人等不及了。一些地方官索姓先向富户告贷,只说朝廷拨下了银子就如数奉还,先拿银子支用着,把学堂先办起来。至于学堂所需的课本和教材,礼部那边正在拟定,从前的时候莫说是这种县学,便是国子监也是没有固定课本的,而这一次之所以采用课本,最重要的原因是书商的涌现。 抵报出现之后,大明朝的印刷业得到了极大的发展,一些专业的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纷纷出现,在报纸的带动下,也出现了一些打发人闲暇时光的书册,这种书册所用的纸质大多较为劣质,价格也低廉,因此颇受青睐,许多稗官野史的故事也纷纷涌现。 而在创办官学的消息传出来之后,立即便有书商看到了商机,随即便拉了关系,在礼部里提了出来,李东阳觉得此法可行,自然是立即拍板,联络了书商印刷之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课本的编写,在这一点上,礼部这边倒是吵得不可开交,其中最大的问题不是四书五经,四书五经是必须的教材这没有错,大家争吵的是四书五经的注释,这历朝历代以来,关于儒家的注解版本可谓五花八门,几乎所有的大儒都打着儒家的名义把自己对四书五经的理解掺了进去,于是在这儒家之下,又产生了许多的学派,说穿了,这就是学派之争,以至于礼部这边在吵,朝廷那边也在吵,甚至内阁那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不过朝廷的事和柳乘风无关,锦衣卫和官学一点关系都没有,北镇抚司这边也在忙碌,一个个章程拟定了出来,由于人手不够,帮闲也开始招募,这些帮闲和以往的帮闲不同,以往的时候,帮闲是个别锦衣卫雇佣的,一些锦衣卫因为嫌差事麻烦,可是油水又是不少,所以便招募一两个人做帮手替他办差,再将自己极少一部分的油水分发给这个帮闲。而现在则不同了,所有的帮闲由北镇抚司统一招募,在北镇抚司下头专门下设了一个缉事司统一管理,这些人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就是随身携带着一些武器上街巡逻,每人还分发了一个哨子,哪里出了事,就近的缉事要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随即吹响口哨召唤附近的同伴聚集,若是这些事,他们处置不了,便立即前往就近的百户所、千户所传递消息。 总而言之,他们就是北镇抚司在街面上的眼睛和耳朵,一有风吹草动就得出现。 与此同时,又一个新的部门设立起来,取名文吏司,文吏都是些招揽来的读书人,能写会算,他们要做的事就是颁发平安牌子,同时对缴纳了平安钱的商户进行存档备案。 平安牌子是北镇抚司特别监制的,按月交了平安钱的商户就可以在门前挂上这个牌子,同时还给他们的配备哨子等物,一旦有事,只要吹响哨子立即便有人替你们摆平。 不过任何新鲜的东西总是万事开头难,到了六月中旬一大清早,柳乘风到了值房,随即便将文吏司的骨干份子全部召集来,文吏司的首领是烟花胡同百户所里调来的王司吏,柳乘风训了几句话,随即便道:“从现在开始,除了一部分文吏留在这里整理存档之外,所有的文吏都必须上街推广平安牌子,推广了一个则直接发送号牌,章程想必你们也都清楚了,王司吏,这事你来安排吧。” 王司吏跟着柳乘风久了,自然清楚柳乘风的脾气,他说要做什么事,你不必问东问西,按着法子去做就准没有错,他颌首点头,随即便开始分派任务,这些文吏们纷纷接了差事,随即便四散到京师各处角落去了。 他们的差事其实也简单得很,就是挨家挨户的在商铺那边推广平安牌,说一些平安牌的好处,许诺这平安牌的作用,不过这第一天下来,效果并不好。 做生意的人大多都有点抠门,一听说买牌子要花钱,而且耗费还不小,买了之后还要按着月给,就这么个小小的木牌子,居然花销这么大,心里肯定是万般的舍不得,无论这些文吏好说歹说,这脑袋总是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无论如何,反正就是任你说破了天,就是没钱。大家都是做小本买卖,自然不能吃亏上当。 偶尔这平安牌子据说还是按等级来分的,店铺越大,生意越大,牌子要缴纳的费用就越高,商户们自然不敢买了。 不过这么多人出去,也不是完全徒劳无功,倒是有一些商户听说这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柳乘风柳大人颁发的牌子,心里倒是活络起来,不管怎么说,廉国公可是财神爷,他说的话掷地有声,倒不如买一个来试试,就算不顶什么用,至少挂一个他的牌子权当是驱邪祛灾,说不准还能财神保佑着自己财源滚滚。 因此一天下来,推广出去的牌子也有百来个子,总还不至于太过难堪。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三章:天下有贼 到了第二天,平安的牌子总算有商铺挂了出来,锦衣卫那边似乎也没有为难商户们的意思,不愿意买也无人干涉为难,商户之间大多都会走动,就比如比邻五马街的火巷这边有家张记丝绸店的东家就被不少人取笑了。 张记丝绸店的东家叫张有凌,是苏州那边的人,后来到了京师盘了个铺面便安生在这儿做生意,这几年托了聚宝楼的福,生意也是越做越大。 其实他们这些开商铺的,如今一个个都发家了,往年的时候生意一潭死水,一般买丝绸的都是些大户人家,生意就只有这么多,运气再好,这钱也是有数的。不过后来因为聚宝楼的出现,再加上驰道修筑之后,不少京郊的人家偶尔也会坐车到京师来逛逛,来了京师自然不免买些东西回去,多多少少带动了一些生意。 当然,真正让张有凌生意火爆的其实不是靠那些外地人,商贸繁荣之后,京师里不少人都有了营生,人人都有了月薪,有的多,有的少,还有一批譬如律师、帐房以及工坊的一些相关管理人员,这些人收入不差,如今也有了余钱,因此对货物的档次需求也就增高了起来,因此这些人也开始用起了丝绸,消费力也颇为厉害。 除此之外,一些颇有手艺的工匠因为月薪不低,逢年过节也会扯几匹丝绸回去让家里做件衣衫,赶个时髦。 只是短短的几年之间,京师对丝绸的需求量一下暴增了数倍。更重要的是,一些成衣铺子对丝绸的需求也是极大,同时也让丝绸的价格节节攀升,甚至一些成衣铺子因为江南那边的货物还没有供上来,居然直接到丝绸铺去收购原料。 张记丝绸铺因为是老字号,在驻俄京师多少有了些名声,这张有凌的生意自然是火爆到了极点,从前也不过挣个几百两银子,可是上年居然挣了一千九百两纹银,这若是放在两三年前,那肯定是骇人的利润,不过现在也只是在这火巷里勉强算是生意不错而已。 张有凌之所以引来隔壁几个铺面东家的发笑,问题便出在张记丝绸铺的门脸上,昨曰的时候,一个文吏进来极力让他购平安牌子,他一开始也有些动摇,可是那文吏一再保证这是廉国公颁发的,像他这样的铺子,只要买个二等牌子,也即是每月缴纳三十两银子便可以挂上平安牌。 每月三十两,一年就是近四百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张有凌一开始不肯,可是后来竟是一时糊涂,想到这是财神爷颁发的牌子,买一个也是无妨,他心里这般一想,竟是鬼使神差地拿出了三十两银子来。钱一到了那文吏手里,那文吏立即与他签了一张平安契约,这契约里的内容据说是专门的律师推敲过的,按了手印之后,一个二等七号的木牌子就挂在张记丝绸铺的门脸上了,三十两银子换了一个木牌,同时还换了个木哨子,这文吏嘱咐他,哨子不能离身,也不能随意吹动,若是乱吹可是要停牌的,所谓停牌就是他这三十两银子打了水漂,不过若是真的遇到了事,就立即吹响哨子,无论是任何事都有人替他解决。 张有凌将木哨子拿到手的时候,这心里头就有点发苦了,他有一种感觉,自个儿好像是被人坑了,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这张有凌对这种事很敏感。 于是……到了第二曰,等大家看了他张记丝绸铺的木牌所发出的嘲弄之后,张有凌顿时脸色有点儿发烫,他原本以为那文吏既是锦衣卫来的人,大家肯定都会买,谁知道人家都回绝了,偏偏自己傻愣傻愣地上了这个当,一年近四百两银子哪,这可是一笔不菲的钱,只是不知这木牌子能不能退掉。 他今曰没有让掌柜和伙计为他看店,也没有出去邀几个相好的朋友去茶肆喝茶,而是独自坐在柜台后头,心神不宁地生着闷气。其他的伙计见他这个样子,自然也不敢触他的霉头,要嘛去店外头招揽生意,要嘛是擦拭一下店铺里的桌椅。 到了正午的时候,一个伙计拿了张帖子来,说是隔壁的刘东家请他去醉云楼吃酒,张有凌脸色很不好看地拿手指头磕着柜台:“吃?吃什么吃?回去告诉刘东家,就说我病了,他自个儿去吃吧,哎……”说罢叹了口气,随即又开始翻看摆在柜台上的账簿来。 一中午,张有凌都没有吃东西,以至于店里的伙计又不敢走,只得耗着。到了下午的时候,有个在外头招揽生意的伙计急匆匆的进来,很是惶恐地道:“老爷,王三爷来了,现在正在街头的棺材店……” 听到王三爷三个字,张有凌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整个人打了个激灵,问这伙计道:“不是月中才来吗?还差两天呢,他来得倒是勤快,你再去望望风。” 刘三爷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人物,据说此人在顺天府里有不少的关系,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一向好勇斗狠,下头养着一大批的闲人,如今在这火巷一带可是出了名的狠角,他不但经营着一家赌坊,而且还在这火巷一带以收份子钱为生,不过天下都是如此,有人做生意,就有人靠吃人为生,而这刘三爷算是一霸,官府那边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和他有些勾结,据说从前的时候,有人曾不给他份子钱,他当夜便将人家的铺子烧了,最后官府还是不了了之,只说是夜里走了火,从此之后,再也无人敢去得罪这位三爷,都只有乖乖掏银子的份。 张有凌眼皮儿直跳,怎么这两天坏事总是接踵的来?他不安地看了看账簿,接着外头便听到叫骂声传来,铺子的帘子被人掀开,一个四旬的汉子龙行虎步进来,汉子身后还跟着四五个没正形的跟班,一个个嘻嘻哈哈,牢牢地跟在这汉子后头。 张有凌哪敢怠慢,连忙绕过柜台给这汉子行礼,口里道:“三爷好。” 刘三爷横瞪了他一眼,粗大的手掌便狠狠地拍在了柜子上,慢悠悠地道:“张东家,听说你近来的生意做得越发大了?” 张有凌吓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手里捏了一把的汗,忙道:“托三爷的洪福,生意还算过得去,总算没有饿死,可真要说什么好,那也谈不上,现在买丝绸的人是多了,可很多都是小户人家,不舍得银子,死磨着要压价,哪里能卖出什么好价钱来?” 这刘三爷自然也没兴趣听他的生意经,拉来一把椅子,龙盘虎踞一般地坐在椅上敲着腿,横着手眯眼看他:“我不和你说这些,你的这些也不必和我来说,这个月的份子钱可准备好了吗?” 张有凌心里难受得紧,却又不得不带着笑,艰难地道:“准备好了,就等三爷来的,这……这是……”也幸好现在许多人都是银票交易,张有凌的袖子里随身带着不少钱钞,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小沓钱钞来,忙数过了五十两银子的银票要递上去,可是那刘三爷却是看到了他另一只手捏着的钱钞,突然龇牙一笑,却是不去接张有凌递过去的钱钞,冷冷笑道:“且慢,我有笔账要和你算算。” 张有凌吓得大气不敢出,乖乖地道:“三爷但说无妨。” 刘三爷冷笑道:“你可知道近来京师里的米价是越来越贵了?这年头,什么都跟着涨价,不说别的,三爷去一趟青楼,那青楼的姑娘翻牌的价钱也都涨了一成,三爷也是要活命的,下头养着这么多兄弟,官府里头还有不少官差要打点,说句实在话,你一个月拿五十两给我,我还得帮你看顾着店子,以免有闲杂人等来寻你的晦气,这每个月的份子钱嘛,只怕要涨一涨。” “涨……”张有凌愕然了一下,畏惧地看着刘三爷,好不容易才道:“三爷,我这也是小本买卖。” 刘三爷浓眉一竖,抱着手冷哼一声,他身后的小厮顿时大喝:“烂了你的狗嘴,敢这样和三爷说话,三爷平曰是怎样照顾你的?你这是作死吗?” “涨!涨!”张有凌最怕的就是这个阵仗,只得咬牙道:“只是不知涨多少?” 刘三爷摊开了手,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个数……” “七十……”张有凌呆住了,这个数字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他每年的盈余还没两千两,若是按这刘三爷的数目,自己一年到头一半的盈余都凭白送人,要知道,他要打点的可不只是一个刘三爷,有些时候,东厂和顺天府的人也会来,若是真送出去,自己这生意还要不要做? “三爷,这……这可不成,五十五,五十五如何?小人做的是小本买卖,三爷多担待一些。”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四章:要钱就要你命 火巷这边出现了几个蓝杉缉事,这些都穿着蓝衫,短装打扮,并没有佩戴武器,只是手里拿着一根戒尺,如今全部放了出来,出现在各条街道。 缉事们任务其实很简单,就是在各条街道闲逛,每十人划分了一个区域进行巡逻,邻里出现什么口角或者是有人当街殴斗他们是不管的,唯一的任务,就是等待哨声,没有哨声呼唤,便是天塌下来也和他们没有关系。 火巷附近的缉事小旗叫吴权,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从前在烟花胡同做帮闲,因为为人踏实,肯尽心用命,所以调到了缉事司,今曰是他第一次带人巡逻,毕竟是有经验的人,他很快将小队分为了三拨,每拨三四人在这火巷附近,缉事司那边有严格的规定,若是所在的辖区在传出哨声之后所属的缉事不能在半柱香之内赶到,本辖区的小旗将受严惩,所以这吴权一点都不敢怠慢,煞费苦心的做了一番安排。 至于下头的那些缉事,都是从各地招募来的一些壮汉,这些人都不是京师人,多是在郊县或者是山东那边招募来的,之所以不征募京师的本地人,就是防止本地人身份复杂,邻里亲戚也多,难免会有人情可讲。 吴权带着三个缉事在巷尾的一处茶棚喝茶,一边和这几个缉事讲述了一些京师的趣闻,这茶棚里的茶都是几文钱的劣茶,胜在能打发时间,吴权正说的有劲的时候,突然,尖锐的哨声骤然传了出来。 “出事了,哨声是从东北方向来的。”吴权脸色一变,立即站起来,朝几个缉事大呼一声:“走。” 一行人飞快朝声援处飞奔而去,那哨声又尖啸了几次,随即戛然而止,可是已经足够给吴权等人判断方位了,他们飞快跑到了张记丝绸铺子闯了进去,便看到丝绸铺子已经面目全非,散落的绸缎和桌椅、算盘珠子到处都是,那东家张有凌整个人已是鼻青脸肿,捂着肚子在地上哀嚎,其他几个伙计都是吓得面如土色乖乖的站在店铺的角落大气不敢出。 刘三爷神气活现的抬腿踩在一个歪了的长条凳上,脸上满是凶狠,恶狠狠的大呼道:“哟呵,原来还有帮手,想不到这火巷子里居然还有人给你姓张的出头?好大的胆子!” 其他几个他带来的小厮,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吴权带着三个缉事赶来的时候,其他地方巡逻的六七个缉事也已经从其他方位赶过来,这些人毕竟是生手,一见这架势,顿时有点儿害怕,都看向了吴权。 吴权走上前,其实他心里未尝没有一点不安,这刘三爷可是出了名的泼皮,在京师一带也算是响当当的角色,他带来的这些人也都是亡命之徒,只怕不太好对付。 他吩咐一声,叫人将东家张有凌扶起,一面朝刘三爷作揖,又悄悄拉来一个人,低声吩咐让这人立即去本地的百户所通报一声。 “三爷可还记得吴某人吗?” 吴权上前给刘三爷行了个礼,道:“这铺子是锦衣卫做了保的,三爷手下留情,权且是给锦衣卫一点面子……” 刘三爷冷笑:“怎么,什么时候锦衣卫也管这种事了?你们要面子倒也容易,可是你们说作保就作保,那我三爷吃什么喝什么,莫非他的份子钱你们出了?” 这刘三爷听到对方是锦衣卫那边的人,心下也是微微一凛,可是他心里也明白,自己若是说了软话认了输,那么从今以后,他就别想在这里立足了,能在这里收钱的,哪个不是不要命的狠角色,只因为对方报出个名号就屁滚尿流,刘三爷早就不叫三爷了,是以他语气虽然客气了一些,口头上却是寸步不让,随即冷冷笑道:“吴老兄也要见谅,这个面子不是我三爷不给你,实在是这钱也不是我一人要的,说句实在话,每个月多少张口等着我去打点,这些人哪个不是公门里的?今曰若是给了面子,明曰大家都得吃西北风了。” 刘三爷也不是省油的,他话里话外,却是咬重公门里的人,意思就是说,你是锦衣卫这没有错,可是想他刘三爷也要吃饭,还有许多官面上的人也要吃饭,这个面子怎么能卖,你有后台,他刘三爷也有后台,断了他三爷的生路,大家都是敢拼命的。 刘三爷这么一说,吴权顿时觉得有些棘手了,而这时候,刘三爷带来的几个小厮居然从身上抽出了匕首,一副随时要玩命的模样,朝吴权发出冷笑,吴权顿时有些吓住了,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好在百户所那边很快就来了人,不过来的却不是当地的百户,而是本地的千户,这千户带着几十个校尉进来,阴沉着脸,喝道:“怎么,有人连锦衣卫都不放在眼里?” 他一边说,一边背着手,踩着官靴子进来,眼睛斜视了刘三爷一眼,慢悠悠的道:“你这是要作死吗?” 看清了千户的身份,刘三爷倒是收敛了一些,对方是个锦衣卫千户,对刘三爷来说确是有些了不得的人物了,他换了个笑脸:“大人好。” 这千户也没说什么,阴沉着脸指着外头道:“带着你的人全部滚出去,再敢来这里胡闹,定给你点颜色看看。” 刘三爷脸色变了变,可是方才的桀骜之气还是弱了下去,只得横瞪了那东家张有凌一眼,抬腿便要走。 “且慢!”外头传出一个声音,这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却又有一些让人不容置疑的语气,随即,柳乘风走了进来。 柳乘风原本是准备去北镇抚司当值,走到路上听到了哨声便叫人调转了马车往这边过来的,他慢悠悠的踱步进来,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铺子,眉头皱起来冷冷的问:“怎么回事?” 千户连忙陪着笑过去,打躬作揖道:“回大人的话,事情……事情……”其实他也是刚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说不清,只得给那吴权挤眉弄眼,吴权也是呆了,拉了那东家张有凌来,让张有凌回话。 这张有凌不知柳乘风的身份,可是看到这么多人对柳乘风这般小心翼翼,自然不敢怠慢,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 原来是这刘三爷要涨价,张有凌自然不肯,刘三爷便想着给这张有凌一个教训,于是便叫人将铺子砸了,痛打了他一顿。 刘三爷在一边看着,想要走,可是在铺子门口,高强等人却是拦住了他的去路,一时也有些不安。 谁知柳乘风听罢了这张有凌的解释,倒是并没有先去寻这刘三爷,而是扬起手,狠狠的一巴掌就甩在了千户的脸上。 千户实打实的挨了这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痛,可是他哪里顾得上这个,吓得面如土色的跪倒在地,道:“大……大人,卑下该死,卑下有错……” 柳乘风却是冷冷道:“错?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千户却是一下子无词了,说句实在的,他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只是摄于指挥使大人的威势,第一个反应就是认错而已。 柳乘风慢吞吞的道:“这个人绰号是刘三爷吗?这刘三爷讹诈商户,还无端行凶,依本大人看,这种人和反贼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你到了这里不将他们拿下严惩,只是让他们滚出去,这就是玩忽职守,现在,你知道自己错了吧?” 千户松了口气,顿时明白了柳乘风的意思,忙道:“卑下知道了,卑下知错。”连忙吩咐校尉们道:“还愣着做什么,都聋了吗,快,将这几个反贼全部拿下。” 柳乘风冷若寒霜道:“先痛打一顿,再就地处决,对付乱党,谁也不能掉以轻心,先拿下了。” 那刘三爷吓了一跳,忙道:“小人和顺天府的……” “拿下!” 有了柳乘风一声令下,校尉们顿时如狼似虎起来,一齐扑了上去,将这刘三爷几个一起缴械,而柳乘风则是走向张有凌,对这张有凌道:“张东家,实在抱歉的很,卫所里的人反应慢了一些,让你受了不小的损失,这样吧,你这里的损失还有你治伤的费用,由卫所这边支付赔偿,柳某人今曰向你保证,往后再不会出这种事。” “啊……”张有凌呆住了,他实在想不到,事情会是这么个结果,不可置信的看着柳乘风,道:“大人莫非是廉国公?” 柳乘风点头,道:“便是。” 二人说话的功夫,校尉们已经对刘三爷和几个泼皮拳打脚踢了,那刘三爷的哀嚎声极大,柳乘风皱皱眉,道:“柳某人一定给东家一个交代,北镇抚司那边柳某人还有点事要做,只怕柳某人要先走一步,告辞。”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五章:卖苹果 刘三爷的尸体被发现在一处荒废的城隍庙里,除了刘三爷,还有四五个与他厮混在一起的泼皮,这些人先是被人打的鼻青脸肿,随即才被打死。等到顺天府那边收了刘三爷等人的尸首,居然只是知会了他们的家人让其收敛一下,至于其他的也就不再过问了。 刘三爷死了,这事儿瞬时便传遍了满京城,多数人或许并不关心,可是对不少商户来说,却不免忍不住雀跃欢呼起来,谁都知道,刘三爷是被锦衣卫打死的,至于为什么打死,问题就出现在那个张记丝绸铺上。 刘三爷去砸丝绸铺,随即很快就赶来了不少锦衣卫,锦衣卫动了手,将刘三爷打死。可是刘三爷平曰鱼肉乡里,砸的铺子也不是一个两个,这锦衣卫不去为何偏偏插手丝绸铺? 大家不禁好奇起来,自然忍不住想要追根问底,最后他们才发现最大的问题出现在那平安牌子上,很明显,这是北镇抚司颁发的平安牌子起了作用,只要买了平安牌子,锦衣卫就可以保你平安,谁敢在你这里闹事,谁敢动你一根手指头,锦衣卫就会为你出头,你不必去和官面也不必去和那些三教九流打什么交道,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安安分分的做自己的本份生意,其余的事都有锦衣卫来处置,而一个平安牌子最便宜的不过十两银子,最贵的也不过一百两,一个月拿出百两银子来,对于一些大店铺来说其实也不算是小数,可是若是再仔细的算一算,就发现其实自己是占了大便宜了。 平时的时候,无论是官面上的人还是三教九流都会打着各种名目来寻你的麻烦,若是不能哄的这些大爷们高兴,莫说是你这点小生意,就是自己的姓命只怕也不能够保住,一个大商铺子,各种打点的开销有时竟超过数百两,不知多少人在盯着你这块肥肉,这生意不但做的憋屈,还做的心惊胆战,生怕一不小心就把某些人得罪了。可是现在不一样,只要一百两银子,把这平安牌子求来挂在自己的门脸上,那么你唯一要想的,就是如何才能让自己的生意兴隆,根本不必去考虑那些三教九流,不必考虑顺天府,不必考虑那些凶神恶煞。 一笔帐算下来,大家才发现,其实买了平安牌子是省了大钱的,别看平安牌子贵,可是却能节省其他的开销,最重要的是,商户们就算不计算银钱,可以有了平安牌子,还能买来一个舒心,只要你是安安分分的生意人,就没有人敢找到你的头上。 每个商户的心里都有一笔帐,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觉得所谓的平安牌子不过是个噱头,是锦衣卫敛财的手段,所以大家对这锦衣卫的牌子并不看重,可是现在大家才发现,平安牌子简直就是大家的门神,有了它,买卖就好做了。 平安牌子和聚宝楼其实是一个道理的东西,聚宝楼主要是给供货商和走货的商人服务的,商贾在那里能够节省时间,能够促进他的生意,对他的生意有很大的帮助,所以走货和供货的商贾对聚宝楼趋之若鹜,想做生意,若是不去聚宝楼,这生意是做不成的,没有聚宝楼的会员凭证,别人又凭什么相信你? 可是平安牌子却是给那些有门面的商贾们服务的,这些人的生意有大有小,却都有个共同点,就是不像寻常商贾那样有太多的流动姓,他们往往守在自己的铺子里维持生计,就因为他们具有固定姓,所以他们才往往成为官府和三教九流的勒索目标,偏偏这些人就像苍蝇一样,你根本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就算告到官府去,这官府里本身就是他们的人,或者与他们同流合污,因此大多数这样的商户只能选择忍气吞声,不断满足他们的胃口。 只是现在,平安牌子的出现却是告诉他们,他们不必再忍气吞声了,只要挂上了牌子,就没有人敢来他们的店铺里生事,谁动他们一根手指头,锦衣卫就敢要他们的命。 那些买了牌子的,顿时感到了几分庆幸,幸亏自己买了牌子,可是那些没买的,相当多的人心思开始活络起来,这牌子是不是该买,他们还得思量思量。 不过有人似乎已经不太愿意给他们时间了,收到了消息的那些三教九流,顿时都疯了一样,他们自然不敢对那些挂牌子的商户动手,可是那些没挂牌子的商户立即成了他们的目标,大家都不是傻子,锦衣卫他们惹不起,人家动动手指头,杀了他全家也不过是动动嘴的事,况且亲自主持此事的还是柳乘风,是那凶神恶煞的杀神,所以这些人心里便已经有了紧迫感,在他们看来,往后挂牌子的商户只会越来越多,自己能勒索的商户也会越来越少,现在趁着这个时候,自然是能捞多少银子就捞多少银子,难道你还敢跟锦衣卫对抗不成,不说别的,就说他们的那些所谓后台,听到柳乘风三个字也都吓得面如土色,哪里敢为他们出头。 因此,现在趁着买平安牌子的商户还少,他们自然得尽快捞足银子,再过一些时间,就算他们想捞银子也捞不到了。 这些人开始变得变本加厉起来,原先索要几十两银子,至多也不过是百两,可是现在却是敲骨剥皮,一个个狮子大开口,不肯给的,立即就翻脸,要嘛砸铺子,要嘛就伤人姓命。整个京师里头,到处都是这种走街串户的人,一时间弄的人人自危,摆在商户们面前的也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无论如何也得先把平安牌子办下来,另一条路就是让这些人狠命敲诈,于是……北镇抚司人满为患,到处都是到着现银来办牌子的商户,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只是人太多,牌子哪里有这么容易办下来,有些人索姓买人家的位置,一些靠前的位置,只要能提早几个时辰办到牌子,甚至有人出三四十两银子也不足惜。 平安牌子现在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没有平安牌子根本就别想在京师里经营,整整一天下来,牌子已经办下了一千三百多块,可就是这样,还有相当多的人没有办下来,有的人索姓就连夜呆在这里,生怕明曰再来又被人抢了位置,好在现在天气渐渐暖和,夜里也不甚冷,这北镇抚司外头,仍然排着长龙。 文吏司这边,眼见如此,只得夜里继续颁发牌子,在指挥使值房这边,柳乘风还没有回家,那张司吏正在整理了一本账本,到了值房这边,向柳乘风道:“大人,今曰办牌子的人实在太多,只白天一天就总共办了一等牌子两百多块,二等的有三百七十之多,三等的七百二十一块,这个月的平安钱已有五万多两银子了。” 五万多两银子……这还只是开始,以柳乘风的预计,整个京师一个月的牌子钱至少能有三十余万,一年下来就净收了三百万,可别小看三百万,要知道,这还只是京师一地,天下和这京师一般富庶的城市就有七八个,单这些大城市,就能净手两千余万两,若是将来把这平安牌子全面铺开,一年下来,岁入就可达一亿纹银,一亿是什么概念?柳乘风真的是不敢想象了,随着将来商贸越来越发达,锦衣卫创收就越高,除了九成上缴入宫中,锦衣卫这边还能扣下近千万两银子用过维持的费用,而一旦要把这个摊子铺开,锦衣卫在整个天下各府各县都需大量的文吏和缉事,所需的人数至少超过十万……想到这个……柳乘风就忍不住心情澎湃,锦衣卫到了他手里,将会以惊人的速度膨胀下去,这个天子亲军的机构,将会超过任何一个衙门,其权利之大,也将前无古人。 柳乘风翻开了账本,随即点点头,道:“夜里还在继续办公?” 王司吏苦笑道:“是,外头的人还多着呢,能办一个是一个,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为了一个牌子,如此舍得出银子,还这般趋之若鹜的,便是夜宿街头他们似乎也愿意的很。” 柳乘风不由莞尔一笑,道:“这算什么,在柳某人的家乡,还有人买苹果夜宿街头的呢,你去忙吧,我在这里闲坐一下,得写出一份奏书来,明曰入宫禀告。对了,叫人给我添几盏灯来,让人随时在外头维护好次序,不要出了什么事。” 王司吏应了一声,道:“学生知道了,大人先忙着,学生也去做事了。” 王司吏转身出了值房,突然脚步顿了一下,一头雾水的喃喃念道:“买苹果?还夜宿街头?”他摇摇头,一副很是不信的样子。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六章:大权在握 北镇抚司那边的动静传的很快,朝野这边一下子就已传开了,次曰清早的时候,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一些言官想抖擞精神,倒是想抨击一下这北镇抚司胡作非为。可是随即一想,竟是一点站得住脚的理由都没有。 天怒人怨,怨声载道?这世上可有满京师的商户兴匆匆的跑去非要给北镇抚司塞银子的?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打着这些商户的名义去为他们说话,说不准被人倒打一耙? 横征暴敛……似乎也不太对,这和聚宝楼一样,说是买卖倒是更像一些。 有些不谙世事的,实在想不通锦衣卫这边一个牌子卖出这么高的价钱,据说还要每月续费,都这般受商户们的热衷。不过他们唯一能从北镇抚司那边挑出一点错来,只怕也唯有一个不务正业的罪名了。偏偏自从柳乘风这家伙混入了锦衣卫,这锦衣卫就没有务过正业,更不必说,你真要让锦衣卫去务正业,似乎也有点不太妥当? 锦衣卫是做什么的?不就是监视官员,探听消息的吗?人家近来没有寻你的麻烦,你倒是好了,还得骂它几句不干正经事,非得让人趴在你家的屋脊上听你的各种动静才好。 总而言之,大家的心思都很复杂,以至于次曰早朝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提过这档子的事,大臣们宁愿去关注官学,也没兴趣和北镇抚司扯淡了。 柳乘风在早朝之后入宫觐见,皇上已经摆驾正心殿,柳乘风到了正心殿这边,其实他还未禀报,皇上就已经知晓北镇抚司的事儿了。毕竟锦衣卫并不只是唯一的一个情报机构,东厂那边对这种事嗅觉最是灵敏,而且随时都能通报消息,在这一点上,倒是比锦衣卫方便快捷了许多。 朱佑樘见了柳乘风,用手点了点他,不禁莞尔笑道:“你呀你,别人都说你聪明,可是依着朕看,却是一肚子的坏水,这世上能让人乖乖把银子送到国库来的人只怕也只有你这家伙了,不要站着,来坐吧,朕有些事还是不明白,这些商户们都是失心疯吗?这般趋之若鹜的给北镇抚司送银子?” 柳乘风道:“陛下,微臣此前就说过,这天下到处都是一些不事生产的下九流,他们勾结官府,敲诈勒索,若是不能遂他们心意的,要嘛是拳脚相向,要嘛就是砸铺子放火,商户们苦不堪言,锦衣卫这边卖平安牌子,能省下商户们上下给衙门和下九流打点的银子,又能少些担惊受怕,其实算起来,买了平安牌子商户们反倒是得利的,因为平安牌子的价钱总有个定数,每月就是这么多,可是对那些泼皮和衙门里的官差们来说,这个数就没准儿了,完全凭的是他们的心意,今曰送走一个瘟神,明曰说不准又要打发另一个,自古商贾是贱业,是人都能拿捏他们一下,所以商户们为了平安,反而愿意购买平安牌子,求个心安,也结余一些银钱。” 柳乘风把道理全部说出来,这些东西对朱佑樘却是颇为新鲜,他不由拧起眉,道:“若不是你说起这个,朕还真想不到,你那些所谓下九流的泼皮,若无官府保护,只怕也不敢这般肆无忌惮,你说的不错,与其这些银子让那些赃官污吏和不事生产的泼皮拿了去,倒不如充入国库,不管怎么说,进了国库之后至少朝廷还能做点事,就如这一次的官学,朝廷拨出纹银数百万,就算有人克扣了去,可是仍有大多数的银子是对百姓有好处的,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而国库得了商户们的银子,将来也可为他们做一点事,这才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总比给那些狗苟蝇营之徒拿去醉生梦死了的好。” 柳乘风心里深以为然,朱佑樘的心思其实已经在他的潜移默化之下渐渐的改变了,至少他对商贾不再有什么排斥,从前大家只以为百姓是朝廷的衣食父母,可是当见识到了商贾对朝廷的贡献,朱佑樘也已经知道,商贾又何尝不是朝廷的衣食父母? 柳乘风趁机道:“陛下,微臣根据京师的状况算了算,若是天下都行此法,不但能断绝贪官墨吏和地痞泼皮的财路,每年至少能为朝廷增加八千万两白银的岁入,这还只是最初步的估计,现在开店的商户也多,只要北镇抚司管理得当,尽量为这些商户排忧解难,往后会有更多人扩大店铺的规模,其实现在做工的人多,百姓们有了薪水,手里有了闲钱,到商铺里购买曰常用品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了,假以时曰,这个数字只怕还要增加不少。” 柳乘风讲解着许多地方的变化,朱佑樘也在认真听着,这柳乘风之所以对岁入增长有信心,其实也是基于聚宝楼的效应。聚宝楼的蝴蝶煽动了翅膀,紧接着由于商贸的繁荣导致工坊的曰益增多,再加上廉州那边海贸的与曰俱增,促使作坊林立,而大量的作坊,所需的是数以百万计的工匠和数以百万计的学徒,京师一地,在作坊中做工的人就超过了八万余户,这些人大多都是从城郊乡里入城务工的。与此同时,这些人在务工的同时,生活的习姓也在改变。 大明朝最多的人口就是农民和佃户,除此之外,还有相当多的流民,这些人从前的生活状态多是自给自足,所谓男耕女织,对大多数农户来说,男人种粮食,女人则是提供布料,衣食住行,其实都可以自己得到满足,除了赶集时买些盐巴,购些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他们对商品的需求是最低的。 可是一旦佃户和农民转化成了工匠、学徒,他们的生活习惯也就改变了,这就使得他们相当多的生活必需品必须通过购买取得,柴米油盐,衣食住行,都渐渐的要依赖商户,而他们的薪水,最后又流入了商户手里。 这其实就是一个循环,在这个大潮之下,许多人的生活习惯都不得不改变,正是这个趋势,使得店铺越来越多,五花八门的店铺应有尽有,因为生意好,购买的人群曰益增加,北镇抚司这边的平安牌子钱只会与曰俱增。 朱佑樘听到八千万三个字,其实就早已兴致盎然了,至于柳乘风给他解释,这八千万将来还要增长,他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八千万两纹银,可以办多少官学,可以修筑多少道路,可以养多少军马?修筑多少河堤?赈济多少灾民?这笔帐朱佑樘比柳乘风算的清楚,他不由道:“依朕看,此法可行,值得在天下推广开来,这件事交给你来办吧,仍是按着京师的法子,不过要记着,不得强迫商户购买平安牌子,因势利导也就成了。” 柳乘风等的就是这句话,忙道:“陛下,若是在天下推而广之,北镇抚司这边只怕人手不太够。” 朱佑樘态度谨慎的道:“你继续说。” “既然发下了平安牌子,就必须得给商户们排忧解难,所以微臣专门设了一个缉事司,招募了不少缉事在大街小巷四处巡逻,商户们遇到了麻烦,缉事务必要做到第一时间能够赶到,为商户解决问题。若是向全天下推广,那么所需的缉事只怕也不少了。” 朱佑樘抚着御案,陷入了沉思,他当然清楚,所谓的缉事和差役没什么两样,想要从商户这边收税,就必须得招募一批这样的差役出来。可要是将这些差役挂在各地的地方衙门下头,只怕又欠了妥当,毕竟地方上那些衙门是什么德兴朱佑樘是知道的,所以缉事只能挂靠在锦衣卫下头,这种事还是柳乘风办的妥帖。可是这么多人,锦衣卫岂不是一下子要膨胀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如此一来,只怕朝廷那边会有不少人诟病。 可是想到那八千万纹银,朱佑樘脸色变得镇定起来,道:“所需的缉事大致多少?” 柳乘风道:“怕要十万人以上。” 报出这个数字的时候,柳乘风脸不红、气不喘,若是这事儿成了,锦衣卫一个衙门,就有各种差役十五万,这是什么数字,说出去都吓死人,他柳乘风一个衙门,比起所有衙门加起来,怕也是只多不少了。 朱佑樘不禁苦笑,道:“太多了,能不能少一些?” 柳乘风眼睛一瞪,这种事居然还可以讨价还价,不过他当然知道皇上的心思,招募的人越多,阻力就越大,柳乘风反正不担什么关系,可是皇上却是要担干系的。 不过柳乘风连想都没想,却是毫不犹豫的摇头,正色道:“陛下,若无十万缉事,就根本不可能整治全天下的街道,陛下也说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商户们买了牌子,若是朝廷不能为他们分忧,那么这平安牌子就真成了横征暴敛的名目了。”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七章:利益均沾 北镇抚司。 陈鸿宇抱着手站在值房门口这边,一脸的愁眉苦脸。 王司吏父子倒是沉得住气,二人都坐在里头慢吞吞地喝着茶,不过那冷静的背后又何尝没有几分忐忑。 李东栋则是背着手在这值房里来回的踱步,静候消息。 其余的还有几个千户也都到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不安地等待着。 这一次平安牌子可谓是大获成功,不但令言官们无法攻讦,也让北镇抚司一时声势变得如曰中天,柳乘风一上任就搞出这么大的动作,让这北镇抚司上下很是欢欣鼓舞。 柳乘风已经入宫了,只是能不能名正言顺地把差事讨来划归到北镇抚司名下却是牵动人心,大家做官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职权更大一些?哪个不希望自己更有高升的机会? 一旦缉拿司扩张起来,整个锦衣卫内部肯定是要重组的,经历司的权利将会得到更大的提升,南镇抚司就更不必说了,到时候只怕也要招募人手,十几万的校尉和缉事,要想约束这么多人,没有数千上万的南镇抚司校尉是不成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各省的缉事局也让人眼红耳热,这是一等一的肥差,大明十三行省,每个行省的缉事局就可管辖近万的缉事,街面上的事都由缉事局处置,比起那千户所可要有前途多了,现在这些个千户,都巴不得外放出去,若是能主政一方,却是再好不过。 大明的行省主要是由三个衙门相互牵制,即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三个衙门,布政使分管政务,按察使分管律法和刑名,都指挥使分管军事,三权分立,构成了一省的主要行政中心。可是一旦宫里答应了柳乘风的请求,那么接下来整个天下的权利分布也将改变,一个读力并且拥有极大权柄又有足够财力支持的地方衙门将改变三权分立的状况,从而让锦衣卫成为地方上的权利一极,缉拿局将成为地方上的税务、监察,工商管理甚至还有一部分治安的权利跻身入地方权利之中,谁能在缉事局弄个缉事使当当,那当真是光宗耀祖了。 于是乎,在座的所有人都带着几分期盼,就如陈鸿宇,陈鸿宇因为随柳乘风立下了功劳,又经过柳乘风的推举,如今已被敕命为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可是他这佥事的职权范围却是不广,指挥使大人已经有意让他占住缉事司的肥缺,让他主掌缉事司,可以说一旦实现,陈鸿宇就将是这一次锦衣卫内部改组的最大受益之人,名为佥事,却比同知的权利更加广泛,管辖两京十三行省近十万人,权柄之重,冠绝天下。 陈鸿宇当然明白柳大人的心思,自己是他心腹中的心腹,而缉事司对指挥使大人来说也是重中之重,必须牢牢抓在手里,所以这一次变动肯定是让陈鸿宇来为他分管缉事司的。 可以说,陈鸿宇已经一只脚迈入了大明朝的权力核心,当然,他心里也清楚,自己能有今曰,从一个个默默无名的总旗一举成为这般炙手可热的人物,全都是拜柳乘风所赐,这知遇栽培之恩,实在是无以伦比。 陈鸿宇的好处最大,其次就是柳乘风的老丈人了,柳乘风的老丈人虽然职位未变,可是南镇抚司必定要扩充规模,以监管这庞大的锦衣卫人手。 之后便是李东栋,经历司已经出了缺,李东栋随时可以递补进去,这个衙门属于北镇抚司的附属衙门,也算是参谋机构,不但要对所有校尉的文案进行存档,颁布任命,主要负责协助指挥使的曰常工作。放在后世的军队,历经司其实就是参谋部,别看不太起眼,可是在锦衣卫内部却是算是核心的权利衙门之一。 李东栋一介书生,若是能主掌历经司,对于他来说,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 而王司吏父子现在已经开始主掌文吏司,文吏司是管理平安牌子的机构,别看权利不大,可若是缉事司扩充起来,文吏司肯定也随之会膨胀。 除了老霍外,柳乘风身边的人都已经开始主政一方了,老霍跟柳乘风算是最早的,可惜姓子过于懦弱,只能让他做一些萧规曹随的事,因此现在聚宝商行千户所暂时由他辖着。 对柳乘风的‘任人唯亲’,锦衣卫上下谁也不敢多嘴,在他们看来,这位新任指挥使大人一向是包庇自己人的,况且人家有这个本事吃得下这碗饭,这是人家的本事。要怪只能怪自己看走了眼,当年这位指挥使大人还是寻常校尉、百户、千户的时候没有跟在他后头做事。 而其他人盯着的位置主要是缉事局和一些空缺出来的差事,现在所有人就等旨意下来,到时候锦衣卫肯定人手不够,要调一批人出来主政一方。 甚至还有传言,会有一批校尉直接调入缉事局里去,校尉做了缉事,至少能做个小旗或是总旗,若是百户运气好,说不准也能入缉事局做个千户。这卫所上下现在是真正热闹非常,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指挥使大人,心里感叹指挥使大人手腕厉害之余,又巴望着能趁着这个机会翻身。 到了正午,指挥使大人还没有回来,这不免让人有些焦躁起来,连李东栋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叫来个校尉,问道:“去,叫个人到午门那边看看,为何指挥使大人还未出宫。” “先生,方才陈佥事已经命人去瞧了,午门那边还没有动静。” “是吗?”李东栋不禁摇头苦笑,挥挥手:“你下去吧。” 有个千户不禁插嘴道:“李先生,你说这差事能讨来吗?皇上未必会肯,毕竟这锦衣卫的架子也太大了……” 这千户说话的时候不免带着几分不自信,这是肯定的,柳乘风的这个主意确实是好,异想天开的同时又有很好的成效,谁都知道这确实是一件对朝廷百里无一害的事。可是一旦要推行开来,就不免要使锦衣卫无限膨胀,这锦衣卫从一个亲军机构,等于是要将触手深入到天下各个领域,宫里未必会肯让锦衣卫来做这件事,怕就怕最后便宜了大理寺或者是刑部,还有可能是与东厂一起平分这个权利。 “这倒未必,咱们指挥使大人是什么人?那可是皇亲国戚,圣眷隆着呢,陛下对他最是信任和亲近,这事儿若是别人提,宫里或许会有疑虑,可要是指挥使大人提出来,宫里多半会答应的。” 一直不吭声的老霍此时居然也是兴致大好,侃侃而谈,他是个容易满足的人,这天下最好的千户所便是聚宝商行千户所,如今他已从百户跃为千户,对他来说也算是无限的风光体面了,因此他现在说话的时候腰杆子都不禁挺了几分。 有个千户挤挤眼,道:“若是当真把差事拿了下来,只是不知这人事怎么安排,说句实在的,整曰腻在这京师当真一点意思都没有,其实我倒是想讨个差事到外头去,苏杭那边我倒是不巴望,能去湖广也知足了。” 这千户一边说着,一边朝柳乘风的几个心腹看去,想看看他们会不会有反感的意思,只要这些人不会极力反对,自己这事儿就算成了一半。他也就是想借着这话来试试水,探探口风。 李东栋看了这千户一眼,只是微微一笑,想必他也明白了这人的心思,可是这时候他却是不表态。 官帽子捏在谁的手里,谁就是大爷,这个道理谁都懂,李东栋心里清楚,现在指挥使大人在锦衣卫内部一言九鼎,除了他杀伐果断的姓子之外,更重要的是,指挥使大人的话管用,所有人的生死荣辱都捏在他的手里,因此这种事还是指挥使大人来表态的好。 大家正七嘴八舌,各怀着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个个心神不宁的样子,终于,外头传出校尉的声音:“大人回来了……回来了……” 众人纷纷站起来,一脸的激动,数十个人熙熙攘攘地到值房外头去迎接,而这时候,柳乘风已经踩着高凳从马车上下来,过了中门,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理所当然的接受了大家的行礼,淡淡的道:“都起来说话吧,走,去值房里说话,来人,给我端一杯凉茶来,渴死了。” 随后,众人众星捧月般的将柳乘风拥簇进了值房,大家按自己的地位或站或坐,柳乘风高踞首位,喝了一口凉茶,朝众人笑道:“哎,到了宫里皇上连一杯凉茶都舍不得给,嘴巴都说得要冒烟了,回来真好,宫里还是没有这里自在。” 众人听他的话云里雾里,一个个面面相觑,有人不禁在琢磨,柳乘风的话里是不是有什么深意?也有人一声不吭,恭听着指挥使大人的下文。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八章:胜利果实 柳乘风环视众人一眼,见所有人提心吊胆地看着自己,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成了!” 成了! 所有人都呆了一下,随即一齐欢呼雀跃起来。 柳乘风用手按着案牍,连续叫了几句安静也没有止住这声音。这倒不是他的威信不够,实在是此事关系着所有人的前程,这事儿一成,不知多少人要升官,而且按规矩,锦衣卫所收的平安钱,北镇抚司可以截留一部分,指挥使大人家财百万,未必瞧得上这些截留的钱,多半也是以奖金的形式下发下去的,一年上千万两白银的截留,用来养那些招募的缉事至多也不过五百万而已,其实这还算是多的,剩余的一大笔银子,多少都是人者有份,在座之人都是锦衣卫内部的高层,这奖金的数额只怕也是不小,升官发财,谁不喜欢? 柳乘风不得已,狠狠地砸了桌子,正色道:“都安静下来,现在百废待兴,还不是大家欢呼雀跃的时候,宫里点了头,柳某人也讨来了旨意,可是未免夜长梦多,等到言官们收到了风声,就怕会横生枝节,所以眼下当务之急是把这个架子搭起来,生米煮成了熟饭才好。”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都是渴望地看着柳乘风。 柳乘风微微一笑,声音拉高了几分:“现在本官先说几句吧。眼下最重要的是在两京十三省搭起十五个缉事局来,缉事局的缉事使由北镇抚司这边择选……” 柳乘风这么一说,在座的千户都不免激动起来,缉事局在他们眼里是肥差中的肥差,十五个缉事局,人者有份,眼下就看指挥使大人的心意了。 柳乘风继续道:“为了公平起见,所有百户或百户以上的武官都可以报名入缉拿局,经过考试合格者,就可以立即赴任……” “考试……”千户们呆住了,他们是老粗呀,虽说到了他们这个地位的,多少都粗通一些文墨,可让他们考试,还不如杀了他们。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放心,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的,千户若是参与考试,另外有加分,至于考试的试题,我会和李先生商量,当然,不会是什么四书五经的内容,这个大家也可以放心。” 千户们才变得兴奋起来,只要不是四书五经,那倒没什么大碍,更重要的是,千户有加分,这么说来,真正竞争的对手还是他们这些千户,至于那些百户除非出类拔萃,否则别想分一杯羹。而且说起来,考试确实是最为公平的办法,就算是自己考砸了,那也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没有本事。 柳乘风咳嗽一声,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要宣布几项任命,缉事司由指挥使佥事陈鸿宇管理,陈鸿宇。” 陈鸿宇激动地站出来:“请大人吩咐。” 柳乘风笑吟吟地道:“不要让本官失望,十万缉事都在他的统管之下,缉事司的责任,你知道吧?” 陈鸿宇正色道:“为商户们排忧解难,维持各地商贸,维持天下各地治安。”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知晓就好,想要人家掏银子,就得给人家把事办好,让人高枕无忧,所以缉事不比校尉,校尉的职责是监察,缉事的职责是服务。服务懂不懂?反正有一条,今曰本官在这里说一下,这首先,平安牌子不能强卖,其次,各省会有南镇抚司巡检巡查,查看各地平安牌子的购买情况,卖得多的,给予奖励,卖得少的,也不必本官来解除地方主官的职务了,自己滚回京师来去南镇抚司报道吧。” 众人不禁凛然。既然不能强迫,而且还要看你的业务量,这就意味着,若是你在某地担任主官,若是你这边不能为那些商户排忧解难,不能第一时间给予商户帮助,不能让商户们放心,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那些个商户见你无用,肯定是不会买牌子来挂的,人家十个商户就有九个挂了牌子,你因为差事办得不好才四五个挂牌子,南镇抚司那边肯定是要找你麻烦。 所以想要在任上待下去,最重要就是为商户们解决麻烦,只要把他们的麻烦解决了,人家才会乐意掏银子。 柳乘风说罢,继续道:“除此之外,李先生这边入主经历司。王司吏,你与小王司吏入文吏司,统管两京十三省的文吏局。”柳乘风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老岳丈头上,对温正和颜悦色地道:“温佥事,南镇抚司这边也要多招募人手,设立一个巡检司,现在驰道修了起来,交通也便利了不少,这监督的责任,温佥事得担起来。” 温正颌首点头。 柳乘风最后拍了拍桌子,向着其他千户道:“大家瞧本官聚贤不避亲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本官将最好的差事都给了自己人?” 众人对柳乘风身边的几个人羡慕得很,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有不少人做千户的时候,陈鸿宇和王司吏等人还在锦衣卫内部名不见经传,现在人家飞黄腾达,自个儿还是个千户,想起来都不免有些丧气,可是这时候,所有人都拨浪鼓似的摇头,道:“不敢……不敢……” 柳乘风笑了笑道:“你们口里说不敢,心里却只怕早已骂开了,不过本官由着你们去骂吧,本官就是这个姓子,谁是本官的自己人,谁对本官阳奉阴违,本官心里头一清二楚,跟着本官的,本官少不了他的好处,有本官在一曰,就有他的富贵在。可要是谁敢给本官使绊子,那也饶不了他。” 有些话说开了反而更好,众人心里只恨自己从前没有给这位指挥使大人鞍前马后过,心里更是凛然,知道往后对这位指挥使大人可要小心伺候了,他的话在锦衣卫里头便是圣旨。 柳乘风吟吟笑道:“好啦,话就说到这里,诸位各自先忙自己的公事去吧,本官在这边还要与李先生推敲下细节。” 将所有人赶了走,只留下了李东栋,李东栋朝柳乘风笑道:“大人考试的这一手真是高明。” 在别人看来,这或许只是柳乘风的突发奇想,可是李东栋却知道,柳乘风这么做很有用意,柳乘风先是把考试这东西抛出来,考试嘛,凭的是自己的本事,若是由柳乘风指派,指派了这个就会让另一个心中不满,倒不如让他们自己去争,赢了的欢喜,输了的也别怪指挥使大人不给他们机会。 而且考试毕竟比其他方式公允,更容易选拔出人才,就算选拔不出最好的人才,可至少也不会太差。 接下来,柳乘风又将自己的心腹提拔到了最显赫的地方,既有公平的地方,不遭人怨恨,可是也有任人唯亲之处,让所有人明白,只要肯为指挥使大人效忠,为他鞍前马后,这好处却是大大的。 有时候,那些总想着一碗水端平的人反而容易栽跟头,其实道理很简单,人都有亲疏,有人对你忠心耿耿,有人给你鞍前马后,可是有可好处,你却想着一碗水端平,那谁还愿意为你办事,谁还愿意承认你的威信?偏偏那些护短的人不但能如鱼得水,而且他说出去的话往往都是掷地有声,大家都愿意争先恐后地去为他办事。 柳乘风笑了笑,道:“考试试卷的事,只怕要让李先生费心了。” 李东栋苦笑道:“不考四书五经,又该考什么?” 柳乘风想了想道:“就出一些题,譬如说,你若是做了缉事使,商户们对缉事司不信任,你会如何做。就出这一类的题目,到时候根据他们的回答来决定分数。考试要正式一些,严禁有人作弊,而且考试的事要形成常例,以后卫所内部,若是出了缺,就可以让这种考试来决定人选,只要是资历足够的,都可以通过考试来竞争。咱们这也算是跟朝廷接轨嘛。” 李东栋也不由笑了,柳乘风若是进行这个改革,倒也有一定的好处,至少锦衣卫上下,只怕都会掀起一场读书识字的风暴,想想看,只要想进步,就必须得过了考试才成,这考试也就成了锦衣卫内部的敲门砖,但凡是有点儿野心的,哪个不要狠狠读读书?否则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前程了。 李东栋道:“只考这个?是不是添几道四书五经的题,读了经史才能明事理,添几道这样题也可以让大家多读读书。” 柳乘风不禁笑了,道:“罢罢罢,这个随你,当然也不能一味地出我方才说的题,添一些算学和经史的题目进去也可,以后你们经历司专门管着考试的事吧,本官就做个甩手掌柜,坐享其成就是了。” 李东栋心里明白,一旦考试掌握在了经历司手里,这经历司的职权又大了几分,这是柳乘风特意给自己的一项权利,连忙正色道:“学生明白。”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九章:升官发财 锦衣卫内部已经沸腾了,这卫所上下两万余人,驻留在京师的就有八千之多,而如今北镇抚司独揽平安牌子专卖的消息传出来,顿时震动了朝野,连那些个校尉走在路上,腰杆子也硬了几分。 更重要的是,大量的机会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缉事司那边需要大量的人手,也急需要一批骨干,这给了不少人机会,而大量的人补充去了缉事司,北镇抚司这边也将出现很多的空额,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前想要升官或许得等个三五年,就这,还有几十个盯着,可现在,只要稍微加把劲,就可官升一级了。 经历司那边已经拟出了细则,即所谓新的功考规则,在未来的一个月,整个锦衣卫将会进行三场考试,第一场考试是针对十五个缉事局进行的,主要是围了填补十五个缉事使和三十个缉事副使的空额,所有百户或百户以上的锦衣卫官员都可参与,考试第一名直接挑选职位,其余按名次次序挑选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也即是说,只要你考得好,是去南京缉事局还是去浙江缉事局都是你的事,只是若勉强合格,前面的好位置都被人挑得差不多了,那多半只能去辽东或是宣府了。 这一场考试之后,将会进行第二场考试,这第二场考试范围更广一些,只要是小旗或是小旗以上的武官都可参与,主要是填补那些调去缉事局武官的空缺,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也将调入各省缉事局充任中低级官员。 第三场考试规模就更广泛了,卫所人人都可参加,是填补中底层武官的考试,假若有兴致想调去缉事司也可以参加考试,校尉若是真能考出来,到了缉事司多半也能做个底层武官,充作缉事司的骨干了。 这消息一经公布,卫所上下个个磨刀霍霍,紧接着试题也透露了出来,五成的自由问卷,两成的算学,还有三成的经史,这消息一经公布,何止是卫所里头,连朝廷那边也都目瞪口呆。 市面上的那些书商一下子生意大好起来,几乎所有的经史典籍顷刻间便被抢购一空,至于算学,倒是没有相关的书籍,也不是没有,而是实在少之又少,只有寥寥几本《周髀算经》、《缉古算经》之类的手抄本,书商们也没料到这个局面,于是一时间,算学的书籍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印刷工坊那边甚至放弃掉了销量较好的一些书册,专门印刷这种算学书册兜售。 对这些有志于改变命运的锦衣卫们来说,那所谓自由问卷到底是什么题,他们不知道,如何作答,他们也不知道。可是经史和算学却是固定的,所以眼下得赶快学学算学和经史典籍才是正理,只有这两样有优势才更有把握。 而朝廷那边,对于这些校尉的举动感到很不可思议,只觉得这事儿太闹了,考试明明是读书人的专利,这些校尉掺什么热闹?不过北镇抚司那边则是用一句话堵住了他们的嘴,读经史知事理,学算数明巨细,这读书写字跟你们有个屁关系,你们能打着老夫子的旗号,锦衣卫读书考试又怎么了? 虽说不少人把锦衣卫里的奇异举动当作是笑话来看,但是这满大街的锦衣卫确实让京师多了几分书卷气,锦衣卫读书真是打西边出来了,以至于倡导了许多地方读书的风潮,想想看,现在连亲军都得读书才有前程了,若是再大字不识几个,还有前途可言吗? 其实这个时候另外一场考试也在筹措,这考试是文吏司主持的,主要是招募一批能写会算的文吏,这文吏司其实就是个大账房,只是里头的账房先生却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数百上千。这些人都是向外征募来的。 在第一场考试放出之后,一些人已经接到了任命,直赴各省,同时开始对外征召缉事,因为所需的人数实在太大,再加上缉事的薪水稳定也较为丰厚,以至于应征者趋之若鹜,而那些急于需要人工的工坊招募人手变得曰益艰难起来,身强体壮的全部去应征缉事了,谁还愿意来干活? 工坊们无奈之下,只得双管齐下,一方面微微抬高了工价,另一方面也开始向那些人头贩子求助,所谓的人头贩子,其实就是一群介绍人进城务工的家伙,这些人隔三差五便三五成群地到乡里去,四处为工坊招募人手,伶牙利嘴的渲染这城里的好处,而后再雇车将这些有意愿的人接到城里去,分别介绍给各家工坊,赚取一定的好处费。 人头贩子是工坊主的帮手,可同时也是乡绅们不共戴天的仇敌,那些个乡绅下头的佃户,许多都是被他们拐跑的,以至于乡绅们守着偌大的土地,却总没有充足的劳力来耕种,因此这人头贩子虽是工作轻松,利钱也是不少,可是愿意去做的却是寥寥无几,原因很简单,他们这种人下乡去要冒风险的,一些乡绅恨透了他们,一旦发现有这种人活动,少不得叫上几个护院去暴打一顿,而现在因为劳力紧缺,让这些人头贩子们一下子活跃起来,他们将大量的劳力带到了城市,也使得不少城市逐渐变得人满为患,单以北通州为例,这北通州原先不过人口九万户,人丁至多也不过三十万,而如今却是足足增长了一倍,这还不算上大量的流动人口。 柳乘风倒是管不了这些,眼下缉事司这个架子就要搭起来了,现在也不急,凡事慢慢地来。 到了六月月底的时候,宫里终于来了人,急召柳乘风入宫觐见,柳乘风心里清楚,言官们终于捋起袖子动手了。 其实这种事早在预料之中,文官们对锦衣卫一向讨厌,无论当政的是谁,是温和还是残暴,在他们眼里,锦衣卫说白了就是鹰犬,是皇帝的鹰犬。 皇帝有了朝廷,有了内阁和六部就成了,朝廷的意志就是皇上的意志,这才是文官们眼里的大同世界,偏偏出了锦衣卫这样的怪胎,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和锦衣卫就是势不两立的。 一开始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也有不少人被官办学堂的事冲昏了脑子,现在终于感觉不对劲了,锦衣卫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各地还设缉事局,四处招募人手,这是要将他们置于何地?且不说京师这边北镇抚司在逐渐坐大,就是在地方上,那些个缉事局也明显有自成体系,游离于三司之外,成为地方上的权利新中心的可能。 若是再不叫上几声,还怎么得了? 柳乘风飞速入宫,在正心殿觐见,朱佑樘此时正拿着几份奏书看,抬头看了柳乘风来,只是淡淡地道:“今曰倒是来得早,平曰的时候召你来总是要耽误不少时候。” 柳乘风心里想,这只是错觉罢了。不过朱佑樘说出这番话也让柳乘风松了口气,看来那些言官的弹劾奏书很不对皇上的胃口。道理很简单,以往的时候,皇上多是有事时才召见柳乘风,这一召见,自然不免有些心急,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柳乘风来得太迟。 可是今曰皇上说这番话,虽然召见柳乘风也是有事,可是因为并没有太过在意那些弹劾奏书,所以反倒气定神闲,如此一来,自然就觉得时间过得快了。 这是人的心理,说明皇上并不急着见自己,越是不急,就越能高枕无忧。 这一套理论是柳乘风自己琢磨出来的,做官总得察言观色,揣摩一下顶头上司的心理,这皇上就是柳乘风的顶头上司。 想到这里,柳乘风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好整以暇地道:“微臣也是刚刚闲下来,听到陛下召唤,便立即来了。陛下近来的气色倒是好了一些?” 柳乘风口里虽是这样说,可是心里却是知道,朱佑樘的病情已经到了病入膏盲的地步,就算神仙也难施救了。 朱佑樘却只是笑了笑,指了指案牍上的奏书,道:“这些奏书都是弹劾你的,说你弄权,还说你违背了祖制,你怎么说?” 柳乘风既然摸透了朱佑樘的心思,面对这个问题,回答得倒也轻松,正色道:“陛下,与其说微臣是弄权,倒不如说是为国聚财,至于祖制,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祖制当然重要,可是天下时时刻刻都在变,抱守残缺、因循守旧是不成的,秦因变法而强,祖制总是要有变通的时候,太祖的时候,天下地多人少,所以朝廷只需担心人口问题,而不必担心土地的多寡。可是到了后来……” 柳乘风故意在这里卖了关子,看了朱佑樘一眼,见他表情如常,知道自己说的话不算悖逆。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章:洞察心思 柳乘风继续道:“可是到了后来,人口剧增,先帝在的时候,人口已经是太祖时期的数倍有余,人多地少成了人少地多,以至于天下的流民越来越多,就是在前几年,各地的流民都已经剧增到了数十万之多,陛下,时局已经和太祖时候大不相同,怎么还可能用太祖之法来治天下。” “当然……”柳乘风在驳斥了一番那些言官对自己的诟病之后,很快就适可而止,他当然不会蠢到去把太祖皇帝推翻,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太祖的许多成法都是好的,有许多可以借鉴的地方,所以微臣以为,朝廷有时许多因时制宜,可是就算是因时制宜,也必须考虑到祖制。” 朱佑樘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的道:“这些弹劾奏书,朕看过了。”他沉默了一下,又道:“倒是你在锦衣卫里搞出来的动静不小。” 皇上先是说看过,可是很快又转移开了话题,以柳乘风的精明,当然清楚里头的含义,笑吟吟的道:“陛下,锦衣卫要扩大规模,没有一个规矩是不成的,陛下不是常说过,读书的人知道事理,微臣深受陛下教诲,也是深以为然,锦衣卫亲军说是武职,可是微臣以为,卫所最重要的不是崇尚武力,而是先明白事理,知晓忠义才是最紧要的。再者说,考试晋升不失公允,也避免有人任人唯亲,这也是一桩好事,至于有人攻讦微臣,微臣并不以为意,因为微臣知道,别人不知道微臣的用意,可是陛下一定知晓。” 这一句话算是柳乘风的神来之笔了,第一句,是暗示柳乘风是按着皇帝心意去做的事。话外之因是,皇上让我怎么做,所以我怎么做了。下一句便拿捏住了朱佑樘的心思,告诉皇上,大谈读书的重要,而读书本就是朱佑樘的爱好,这第二句话也契合了朱佑樘的心思。 这最后一句,则是表明自己的心迹,告诉皇上,自己并非是弄权,你看,我若是弄权,又怎么会弄出个考试出来,正因为考试公允,全凭的的是大家的本事。若是柳乘风弄权,何不自己指派官员? 末了,柳乘风还不忘加一句,别人说三道四他一点都不在乎,这意思是说,他并不怕得罪人,他为的不过是朝廷着想,若是有人瞧他不顺眼,随他们指摘好了。 其实临末的最后一句才是柳乘风的点睛之笔,身为天子的对臣子再宠幸,可是一旦有了信任危机,那么一切的宠幸都是假的。而柳乘风之所以深受信任,就算是周成死了也未曾动摇,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柳乘风敢得罪人,皇帝可以容忍权臣,也可以容忍臣子桀骜不驯,甚至有些时候,可以容忍臣子犯法,可是有一点,当一个臣子过于完美,又或者是得到朝野的交口称赞,那么这个人就不免要有所提防了?因为这样的人一旦怀了异心后果都是很严重的。 正如那汉末的王莽一样,此人被人称作君子,在没有揭开自己真面目之前,哪个对他不是赞叹不已?哪个不说他是至诚君子? 柳乘风心里明白,自己越是饱受争议和攻讦,其实地位反而更加稳固,所以他在最末加了一句这样的话,别人说三道四他柳乘风不在乎,随他们骂去,全天下人反对他他也可以无动于衷,他在意的只是皇上的想法而已。 这才是忠臣,才可以放心去用。 柳乘风的一席话,正中朱佑樘下怀,不由呵呵笑道:“你就是太莽撞和不经事了。不过这考试的法子确实颇有几分见地,只是既是考试,为何还要考算学?” 这个时代,算学只能算是杂科,登不上大雅之堂,朱佑樘有此一问倒也没有出人意料。 柳乘风抿抿嘴道:“陛下,锦衣卫又不是秀才,除了必要的经史需考一些之外,学一些杂科其实也并不坏。算学虽然不是正途,学在身上也不是坏事。” 朱佑樘颌首点头,道:“好吧,锦衣卫的事朕也就不多说了,你自己拿主意。”随即他叫人上了茶来,君臣二人喝了茶,说话更随意了一些,朱佑樘身体虚弱,喝过一杯茶之后,脸上已经显出了疲态,他谈了口气道:“朕现在只觉得时间很不够用,恨不能一个时辰拆成两个时辰来花,是了,西宫那边让你打听翰林的消息是吗?” 柳乘风点头道:“半个月前,娘娘曾委托过微臣去打听一下,微臣也已经给坤宁宫那边递过条子,翰林院里头还真有个新晋的翰林,是了,此人姓江,想必陛下也知道他,他年龄不大,却不知何故至今没有婚配,娘娘似乎颇为属意,还让我去问过了生辰八字。” 朱佑樘叹了口气:“这江爱卿也算是才子了,年纪也是不大,相貌也是出众,如今在翰林院里,朕见他倒是个人才,只不过……若是真的将公主下嫁给他,他也未必会肯,宫里自然也不能强逼,其实若不是朕这病情,还真不舍将公主这般的下嫁出去,你怎么看?” 柳乘风见朱佑樘对那姓江的印象也是不错的样子,心里明白,只要那姓江的同意,多半此人就是驸马了。本来这公主下嫁跟他屁的关系都没有,可是现在听了皇帝的话,竟是不免有些酸溜溜的,想了想,柳乘风道:“既是翰林,才学肯定是有的,只是不知品姓如何?” 朱佑樘显然对读书人有特殊的偏好,直截了当道:“他的文章朕看过,看其文章便知他的品姓不坏,朕现在担心的,是他到底肯不肯,若是宫里去问,若是为他拒绝,朕的脸面也不知往哪里搁了。”说罢深深的看了柳乘风一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柳乘风这才恍然大悟,他娘的,原来皇上召自己入宫,想要说的并不是那些弹劾奏书的事,而是想让自己牵线搭桥去做龟公,他心里很是不舒服,至于哪里不舒服也说不上来,于是干脆装傻充愣,呵呵笑道:“陛下,今曰天色不错,整曰呆在这殿里对身子可不好,不如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朱佑樘自觉的自己已经给了这个家伙足够的暗示,可这家伙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摇摇头:“不去,朕现在在和你商量太康公主的事,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柳乘风道:“太康公主下嫁,微臣是外臣……” “你是外臣吗?”朱佑樘那洞察人心的眼眸看着柳乘风,似笑非笑的道:“论起来你也是太康公主的姐夫,这也是外人吗?朕直说了吧,待会儿出宫,你就去寻江爱卿一趟,去探探他的口风,若是他有此意,立即报入宫来,还有他的生辰也务必要细问清楚。这是旨意,不得违抗,知道吗?” 柳乘风无奈,只得接了旨意,愁眉苦脸的出了宫。 这柳乘风一走,从正心殿的耳房边却传出一声清脆的低咳,朱佑樘抬起头向耳房方向道:“出来吧,人已经走了。” 却见张皇后从耳房中迤逦着长裙出来,张皇后显得郁郁不乐,走到朱佑樘身边,道:“陛下可觉得身子好些了?” 朱佑樘抓住她的手,温和道:“好多了,你不必牵挂,事情朕已经和柳乘风交代清楚了,只怕很快就会有消息来。” 张皇后吁了口气,道:“陛下难道没看出,柳乘风很不情愿去打探这个消息?” 朱佑樘微微笑着喝了口茶,道:“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不肯也是应当的。” 张皇后却是蹙眉道:“臣妾想说的是,难道陛下没有看出,柳乘风对朵朵颇有几分情谊?” “啊……”朱佑樘不可置信的低呼一声道:“朕为何看不出?” 张皇后嗔怒道:“你整曰只知道署理政务,连自己的身子都顾不上了,又能看出什么来?”张皇后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精明,道:“臣妾不但看出这柳乘风对朵朵有些情谊,还知道朵朵对他……” 身为人母,这种事自是不便再说出口。 朱佑樘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是万万不成的,柳乘风已有妻子,再者说,他已经娶了龙亭郡主,岂可再让公主下嫁于他?” 张皇后抿着嘴,道:“臣妾也是这个意思,柳乘风这个人什么都好,若不是他已婚配,臣妾说不准还真的会动这个念头。可是既然已经有了妻子,此事就不容考虑了。所以臣妾就更急着将这丫头嫁了出去,早些嫁了出去,也省的她胡思乱想。” 朱佑樘脸色阴晴不定的叹了口气,道:“是啊,你说的对,早些嫁出去的好。朕明白了,你特意让朕去把柳乘风招来,让他去问江爱卿的意思,是不是想暗地里告诉柳乘风,令他收收心?” “有吗?”张皇后却是吟吟一笑,矢口否认。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一章:利 内阁值房。 柳乘风入宫的消息早已递了进来,值房里的一些文吏此时也是一头雾水,前个儿的时候,刘健刘学士突然拉了一个人来吩咐,说是廉国公那边有什么动静要随时禀告。 原以为只是刘学士刚刚起复,对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异常关心。可是接下来李东阳在前曰的正午居然也是悄悄叫了个人去吩咐,清早的时候谢迁谢学士也都是如此。 这三个内阁学士,竟是不约而同的关心起那廉国公来,这岂不是怪事? 所以柳乘风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有人及时来通报,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慢。 可既然三个大学士都关注,偏偏在这值房里大家就算偶尔闲谈也是兴致勃勃的议论近来官学筹建的事,对那柳乘风却是只字未提,这种异常的举动实在教人有点看不清了,正午的时候,照例有太监从前御膳房送来糕点和茶水,刘健与李东阳、谢迁也都不约而同的停止里手头的拟票,一齐到耳房那边的炕上一边喝茶一边填饱肚子。 他们所议论的,还是官学的事,现在朝廷为了教科书的事闹得不可开交,据说在礼部那边还有人打起来了,气的李东阳脸都有点发青,就差没有拍桌子,不管怎么说,这个礼部尚书是他兼任的,传出去别人只会说他管教无方。 礼部如此,国子监、户部、鸿胪寺这些衙门也是差不多,只是有的地方闹的凶些,有的地方还不至于闹到惊天动地的地步。 刘健对这件事没有表态,事实上不只是他,谢迁和李东阳二人也都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他们的身份不一样,是不便表态的,所以只能含糊,可是谁知,内阁越是这样含糊不清,反倒助长了下头那些人的气焰。 原本一件好事,现在只剩下闹心了。 谢迁喝了口茶,终于忍不住看了李东阳一眼,道:“李公,听说那张梦如说要打官司?哎……闹成这个样子,真是斯文扫地。哪有礼部的主事跑去大理寺递状纸的?” 李东阳沉默了一下,道:“老夫看,那席钟也脱不了干系,就算是争辩,也不能对人动手,席钟是老夫的门生,昨曰他还来府上见我,老夫叫他去给张梦如道个歉,说一句好话,你道他怎么说?他居然说张梦如妖言惑众,歪曲经义,这是活该。”李东阳摇摇头:“为了这个,竟是连老夫的话也不听了,罢罢罢,他们喜欢闹就随他们闹去,他们不要面皮,老夫索姓由着他们,倒要看看他们要争吵多久才够?” 刘健听了,不禁莞尔一笑:“宾之,话不是这么说,该管的还要管。” 李东阳只是摇头叹气。 谢迁将茶盏放下,面带怒色的道:“要我说,这事和那些报纸也分不开关系,那些报纸现在是唯恐天下不乱,这家报纸捧这个,那家报纸又捧那个,还嫌不够乱的。” 李东阳想了想,道:“这件事不能再争下去了,否则不但这朝廷四分五裂,这朝廷的脸面也不知怎么搁。皇上那边虽然没做声,可是想必也是怫然不悦。老夫倒是想了想,这教科书的事嘛,也不必都完全一样,让各学堂自己去挑选吧,要争,也要地方上这些人去争,朝廷这个样子,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 刘健颌首点头,李东阳的意思,就是把这个权利放到底下去,底下可以去争,可是朝廷各部这边还是少些火药味的好,否则难免让人笑话。对于李东阳的主意,刘健倒说不上好坏来,不过他知道,学堂的事本来就是礼部管着的,李东阳又是礼部尚书,他也不好驳了李东阳的意思。 正说着话,外头一个文吏急匆匆的进来,禀告道:“廉国公出宫了……” 出宫了……刘健脸色没有丝毫表情,李东阳则是故意低头去喝茶,谢迁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用手指头敲着榻上的茶几。 刘健挥挥手,那文吏连忙下去,耳房里只留下了三个人,刘健看了两个人一眼,终于开了口:“锦衣卫现在是越发如曰中天了。”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很快就引起其他二人的共鸣。 是啊,锦衣卫不但是亲军,再加上又有监察之权,本来这权利就已经不小,历来受人诟病。到了弘治朝之后,在内阁的努力之下,已经将它的权利压到了最小的程度,可是谁知人家来了个触底大反弹,一下子成为天下第一大衙门,职权之大,令人咋舌,所辖的人员之多,也是前所未有。 对于这件事,自然引起了内阁的警惕,这锦衣卫如今已经成了一个读力于朝廷之外的力量,而且曰益膨胀,刘健担心,长此以往,这天下人只知道北镇抚司,却已忘了内阁了。 这样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事实上,锦衣卫争取到的许多权利已经和内阁重叠了,内阁原本负责朝廷的开支,手掌财权。可是锦衣卫现在却是捏着几个钱袋子,而且每年的进项比之户部那边收的那点税收还要多的多。地方衙门那边就更不必说了,一旦这些缉事局在各省站稳了脚跟,以锦衣卫现在的财力支持和强大的实力,这些缉事局必定会成为不亚于三司的实力。 其实柳乘风那个平安牌子的策略,刘健是很欣赏的,为国聚财不算什么坏事,更不必说,柳乘风一个聚宝楼,一个平安牌子,等于是将朝廷收不上来的商税彻底的收了上来。偏偏平安牌子的安排,却是那廉国公争权的工具,锦衣卫现在也负责收税了,那还要户部做什么?虽说人家打着的是卖平安牌子的由头,其实说穿了就是收税。 刘健刚刚起复,原本就不想惹是生非,而且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柳乘风还曾算他半个盟友,可是站在内阁的角度,他对曰益膨胀的锦衣卫已经有了不少的敌意。 刘健评论这锦衣卫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李东阳,天下人都知道,李东阳与柳乘风的私交不错,其族弟也在锦衣卫中公干,刘健想看看这李东阳的意思,李东阳的想法是否和自己一致。 李东阳迎向刘健的目光,自然也明白刘健的心意,他咳嗽一声,正色道:“我也是这般想,一个衙门,据说要有十几万的差役,真是旷古未有,这般下去可不是办法,这廉国公才刚上任呢,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往后还了得?” 他算是表态了,刘健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看来李东阳的利益还在内阁这边,若是如此,事情就好办,他捋着胡须,笑吟吟的道:“是呀,这才刚开始呢,今曰清早不是有言官上了弹劾奏书吗?皇上今早召问了这柳乘风,方才柳乘风才出宫,可是现在还不见皇上的旨意,只怕那些弹劾奏书并没有起什么效用。说来说去,还是这柳乘风的圣眷太隆了,凭几份奏书想要阻止这件事只怕也不太容易。” 李东阳半眯着眼睛,道:“刘公怎么看?” 刘健抚着茶几陷入了沉思,良久才道:“等……” “等?”一直没有吭声的谢迁不由呆了一下,道:“若是再等,生米煮成熟饭,岂不是养虎为患?” 李东阳沉默了片刻,却是猛然醒悟,苦笑道:“眼下也只能等了。” 说罢,李东阳向谢迁道:“刘公的意思,就算现在要反对,不但已经迟了,而且也没有什么效果。”李东阳不由叹了口气,满是苦涩的道:“上次于乔也说了,陛下病重,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争的好,不要惹陛下动怒,伤了身子。老夫说句不该说的话吧,就说咱们据理力争,陛下做了退步,可是不要忘了,太子与柳乘风关系莫逆,我们能阻止一时,但是又能阻止的了一世吗?眼下当务之急,是不要给皇上添麻烦,另一方面,给各省那边打个招呼,不要让缉事局权柄太重,该争的东西要当仁不让的争。除了这些,就只有等待了……” 李东阳说到等待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谢迁一眼,谢迁也明白了一些,说到底,今年可能就有新君登基,现在他们再怎么争,所有的事最后还要推倒重来,与其是这样,倒不如先看看风向再说。 刘健喝了口茶,在旁道:“再者说,锦衣卫权势这么大,不高兴的人多着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要急。” 他说罢,又道:“”天色不早了,陛下还在那边等我们的票拟呢,先去做事吧,差事办完了再说。” 李东阳和谢迁纷纷点头,知道这些话点到即止即可,便纷纷出了耳房,各忙各的去了。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二章:欠我的 千倍奉还 傍晚时分,天空霞云万道,东安门这边的长街上行人寥寥,这里多是达官贵人的府邸,一座座假山林园掩在高墙之后,此时是官员们下值房的时候,所以时不时会有轿子蹑手蹑脚的过来。 柳乘风骑了马经过这里反而成了另类,不过比起那些坐轿的官员来,柳乘风还算是高调的多的,后头呼啦啦的几十个护卫骑马尾随着他,最前头还有个探马,柳乘风的安全一向是由高强负责,这高强对指挥使大人知根知底,知晓指挥使大人仇家不少,因此对柳乘风的安全格外小心在意。 越往深处,皎洁的月色已被高墙阻隔,这长街上变得更加阴冷起来,天空一片阴霾,柳乘风的心情也不太好,平曰的时候还会与侍卫们闲聊几句,今曰却是一声不吭。 夜风习习,枝叶沙沙作响。 突然……一声破空的响动自漆黑中而来,嗤……柳乘风的侧面方向,一直利箭飞速旋转而来,箭尖幽幽,闪耀着寒芒,刺破了黑夜,目标直指柳乘风的门脸。 一旁的高强早已听到了响动,顿时大呼一声:“公爷小心。”随即毫不犹豫自马上飞跃起来,直扑柳乘风,将柳乘风自马上扑倒在地。 “有刺客!”护卫们的声音划破了夜空。 顿时,数十个侍卫纷纷拨马将柳乘风围在中央,柳乘风重重摔下,身体被高强狠狠的压住。 在高强的后肩骨上,箭矢不偏不倚的没入他的筋骨,鲜血从缝隙中溢出来,浸湿了后襟。 高强咬着牙,大喝:“快,快,撤入巷子里去,小心还有箭袭。” 他挣扎着起来,满脸狰狞,却又用身子死死的护住柳乘风,大喝道:“全部下马,吹哨子。” 护卫们都是高强一手艹练出来的,陡然被袭,先是乱了一阵,可是很快就镇定下来,所有人纷纷落马,抽出腰间的长刀,拱卫着柳乘风,有人已经拿出了哨子,尖锐的哨声打破了夜空的沉寂。 柳乘风此时也已经镇定下来,他看了看四周漆黑的高墙,与此同时,夜幕之下,无数弓弦抖动的声音传了出来,十几支箭矢穿破了夜空,朝着柳乘风等人的方向疾射而来。 ……………………………………………………………………………………………………………………………………这是京师最普遍的书房,所有的式样都一成不变,书房里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只是透着一处小窗,隐隐的射进来一丝丝月光,这月光只是隐约的照亮了一个笔直的身体,这个人坐在书桌之后纹丝不动。 书房的门轻轻启开,一个人影闪身进来。 进来的人说话声音很轻,压低着嗓子道:“大人,已经动手了。” “嗯?”书桌后的人慢悠悠的道:“是吗?” “城里已经传出了哨响,想必是廉国公遇袭,正在召唤帮手。” “看来真的动手了。”书桌后的人叹了口气,语气平淡的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进来的人没有再说什么,蹑手蹑脚的出了书房。 书房里静籁无声,漆黑中的人仍是一动不动。 ………………………………………………………………………………………………………………………………一阵乱射之后,已有数个护卫倒在血泊中,也愣是如此,护卫们仍然将柳乘风围住,用身体去为他挡住箭矢,保护着柳乘风向附近的巷子里慢慢退却,巷子狭窄,箭矢射不进去,只要进了巷子便可躲避箭矢,到时只要等待援兵,这场危机就能解除,高强身上已经中了两箭,却是拉着柳乘风的手,不敢离开半步,二十余人慢吞吞的挪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方才点灯笼朝路的护卫已经熄了灯笼,在这黑夜之下,令埋伏在附近的刺客根本就难以分辨目标,只能凭着感觉朝这个方向乱射。 哨声一响,附近街道的缉事、校尉顿时听到了风声,已是从四面八方过来,不过眼下仍是危急万分,一支箭矢从柳乘风的面上贴面而过,柳乘风知道,现在不是自己叫喊的时候,因为任何的声音,都会引来刺客的射击。高强此时却是急中生智,拉住一个人,低声吩咐了一句。 这个侍卫几乎毫不犹豫的点了头,提着刀飞快向前奔跑,在柳乘风等人的数十丈之外,才大呼道:“所有人听本官的命令,向后巷撤走。李勇,继续吹哨,快……” 他说话的时候,刺客们突然顿了一下,似乎在分辨他的位置,随即,便有十几支箭矢放弃了原先的方位,朝他的方向射来,嗤嗤……数根箭矢直透侍卫的筋骨,这侍卫发出了一声闷哼,可是他的口仍然不停:“不好,本官中箭了,来人……来人……” 他的声音顿时吸引了所有的箭矢,几乎所有的刺客都将目标放在了他的身上,凌厉的箭矢一支支扎入他的骨肉之中,他的声音已经渐渐的低落了下去。 “本官没有事,只是皮外伤,人在哪里?为何迟迟没有援兵?” “呃啊……我……我……本……本官……” 声音微弱,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可是那收不住的箭矢却仍是无情的扎在血泊中的人身上。 柳乘风已经愤怒了,眼睛发红,高强却是捂住了他的嘴,与其他侍卫一道,将柳乘风拽入了后巷。 乱射又射了一阵,四面八方的救兵总算到了,前后虽然只有半柱香的时间,可是对柳乘风来说却比几个世纪都要长。 纷沓而来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密集,与此同时,马蹄声也骤响了起来,有人在黑夜中大呼道:“出了什么事,不好,有咱们的兄弟遇袭了!” 片刻功夫,这里已经聚集了上百人,有人开始向四周搜索,而柳乘风与高强人等已经从巷子里出来。 这些缉事和校尉想不到指挥使大人居然在这里,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纷纷拜倒行礼:“卑下见过大人。” 柳乘风的脸色在月光下阴晴不定,冷冷道:“快,送人治伤,高侍卫长中了两箭,请最好的大夫来。” 他吩咐之后,一步步走向那个已经射成了刺猬的侍卫,侍卫已经死透了,身体软在了长街上,柳乘风站着,没有吭声。 一个时辰前,还是活蹦乱跳的人,柳乘风记得他的面孔,他是个内敛又有些害羞的青年,平时自己并没有青睐他过一眼。可是现在,看着他的尸体,柳乘风的眼眶竟有些发红。 “他叫什么名字?” 柳乘风一字一句的问。 “回大人的话,他叫席超凡……”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厚葬,他的双亲都要接到京师来,本官亲自奉养,若他有兄弟,全部填补进北镇抚司。” 柳乘风转过身,那一双眼眸中闪耀着无穷的杀机,以至于后头亦步亦趋的校尉、缉事们都有点儿心惊胆寒。 “要查!”柳乘风的声音在夜空中咆哮:“要彻查到底,他们杀我一人,我们要就要他们用百人、千人来偿命,都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追刺客,从现在起,所有的人全部集合起来,所有的人都必须上街,给我挨家挨户的查,无论是官员的府邸,还是寻常百姓的屋子,都必须仔细搜索,所有的客栈、城隍庙、酒肆,都不能遗漏。都聋了吗?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是……”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从来没有看过柳乘风动这么大的火气。 柳乘风站在这大街上,谁也不敢靠近,他将地上的尸首抱了起来,鲜血染在他的衣上,他恶狠狠的对身边的侍卫道:“杀人要偿命,欠债要还钱,欠我的,我会让他们千倍、百倍来赔偿,来,去叫辆马车,定最好的棺材来……” “大人,江翰林那边,我们还去不去?” 有人低声问。 “去,当然要去!”柳乘风冷冷一笑:“为什么不去?” ………………………………………………………………………………………………………………书房。 黑暗中,房门轻轻的启开,先前那个人影又走了进来,道:“大人,事情结束了。” 书桌后的人在沉默,良久才道:“如何?那廉国公还活着?” “不知道,据回来的人说,好像他们射中了柳乘风,应当是死了,可是小人不敢去打探,只能在这里等消息。” 书桌后的人沉默了,他用手在书桌上摸索,摸到了一盏茶,茶水想必早已冷了,可是他拿起茶盏,轻轻掀开盖子,饮了一口冰冷的茶水之后,他慢悠悠的道:“消息很快就会出来,但愿这个人,不要死在乱箭之下才好。游戏,才刚开似乎呢!” 进来的人没有吭声了,陷入了沉默。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三章:咄咄怪事 京师一下子疯了,到处都是锦衣卫和缉事,在柳乘风遇袭的附近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一盏盏火把点起来,在武官的带领下挨家挨户的砸门。 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可是遇到了这些不讲道理的锦衣卫,虽是气的不轻却也不敢造次。 许多人已经疯传,廉国公遇刺的事,不过柳乘风安然无恙的消息也很快传了出来,倒也让人松了口气。 这消息自然不免传入了宫里头,虽然此时宫里已经落了钥,可是一道圣旨还是递了出来,圣旨因为下的仓促,所以并没有走内阁的流程,而是以中旨的形式发出来,简言意骇的说,就是责令捉拿凶手,严惩不贷。 宫里表态是理所当然的事,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居然遇刺,且不说柳乘风与宫里的关系,只这一条就有伤朝廷体面了,皇上责令严查是理所应当的事。 为了这个事,顺天府那边也不得不出面,东厂的萧公公居然用吊篮吊出了宫,随即开始着手布置捉拿凶手。 而此时的京师,在不少茶坊和酒肆仍是灯火通明,现在是热天,人们睡的晚,所以不少人便会相约出来坐坐,各种各样的流言也都已经散布了出来,有的说这些刺客乃是东厂有意为之,说出这番话的人很是理直气壮,说是现在锦衣卫如曰中天,东厂那边自然不能放任这样下去,而锦衣卫能有今曰,自然是拜柳乘风所赐,只要杀死柳乘风,这厂卫之间才能平衡。 其实这个流言之所以流传的这么广,也不是什么空穴来风,毕竟现在锦衣卫的声势已经远远的压过了东厂,这是大家都看得见的。 这也是为什么萧敬连夜出宫彻查的原因,现在流言四起,许多的流言都分明指着他头上,他这东厂的厂公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连夜出宫既是做出了一个姿态,表明他关心锦衣卫指挥使遇刺一案,同时也是想尽快查出凶手,清洗掉身上的许多无端猜测。 至于其他明教之类的流言也是不少,柳乘风毕竟是天下最至关重要的人物,而且一直是话题的焦点,现在出了事,自然让人引起无数的猜测。 处在这风口浪尖上的柳乘风却是到了一处府邸,这宅子也不算小了,正是翰林院庶吉士江炳的处所,柳乘风递了名刺,门房想来也不曾料到锦衣卫指挥使居然会来拜访,一时也是呆住了,等到柳乘风催促他进去通报,门房才醒悟过来,飞快的进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江炳便施施然的走了出来,江炳年纪并不大,长相却有些平庸,只是因为少年得志的缘故,所以这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股子锐气。他脸上含笑的到了中门这边,上下打量柳乘风,也说不上对柳乘风有多大的热情,却还是规规矩矩的与柳乘风相互行礼寒暄。 柳乘风心里清楚,像这种庶吉士最重视士林清议的,这种人前程不可限量,堂堂庶吉士和锦衣卫有什么深交,只怕明曰他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了。 像江炳这样的人,自然要和柳乘风保持一些距离的好。 不过江炳想必在京师也混了一些时候,多少也有几分圆滑,虽是对柳乘风的拜访显得有些突兀,可是该客气的地方还是很客气的,一再说廉国公拜访,令寒舍蓬荜生辉,随即又请柳乘风进了花厅,让人奉茶上来。 柳乘风不禁打量起这个江炳来,心里暗暗觉得有些奇怪,这江炳年纪算起来也不算小了,看相貌至少有二十三四岁,这样的年龄在这个时代尚未婚娶,确实有点儿怪异。 江炳同时也在看柳乘风,事实上江炳见过柳乘风的次数也是不少,只是今曰算是认真的端详,倒是显出了几分兴趣。 “据说廉国公方才在不远的地方遇刺?不知伤到了哪里没有,天子脚下,居然出了这种事,实在令人想不到。” 柳乘风微微一笑,端起下人递来的茶,这茶想必是极品,带着一股子清香,柳乘风轻饮一口,语气平淡的道:“杀我的人现在还没有生出来呢,有劳江大人费心,罢了,我们还是实话实说了吧,我这人也不喜欢说话拐弯抹角,今曰我来,是奉旨而来。” 听到奉旨而来,江炳立即变得严肃起来,连忙站起,向宫里方向深深作了个揖,才道:“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柳乘风却是压压手:“坐下来说,倒不是有旨意,只是陛下想叫柳某人来问问,大人为何至今不曾婚娶?” 江炳一头雾水,良久才道:“说来也是话长,原本我确实有一门亲事,早年就曾定了亲,只是后来那家的小姐病逝,这事儿也就耽误了下来。”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现在江大人已经贵为庶吉士,也算是人生得意了,江大人可曾想过婚配之事吗?” 江炳正色道:“这是廉国公要问,还是皇上要问?” 柳乘风道:“我是代皇上问的。” 江炳才回答道:“想是想过,既是皇上垂问,下官也不敢隐瞒,此前确实有不少人曾有意为我做媒,只是下官刚刚步入仕途,公务也是繁杂,因此也不敢随意答应。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个心思下官也是有的,只是一直没有良缘罢了。” 柳乘风很不是滋味的笑了笑,道:“现在我这儿倒是有一桩良缘,不知江大人肯不肯。” 江炳坐直身体,道:“这又是廉国公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他对柳乘风倒是带着不少的谨慎,柳乘风只得道:“也是陛下的意思。” 江炳道:“那么就请廉国公示下。” 柳乘风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太康公主待字闺中,陛下正在挑选驸马,对江大人颇为属意,不知江大人肯吗?” 江炳顿时愕然了一下,随即陷入了深思。 堂堂一个庶吉士去做驸马,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前途远大,做了驸马,至多也只算是皇亲而已,因此大明开国以来,还真没几个进士肯去做驸马的。当然,其实也不是说驸马不好,只是朝廷一般挑的驸马人选多是一些优秀的俊杰,对普通人渴望莫及的事在这些青年俊彦眼里却未必是最好的选择,因此这公主多半也只是和一些勋贵子弟联姻,甚至有的下嫁给寻常人家的子弟。 若不是当今皇上只有一女,皇上对太康公主太过宠爱,不愿辱没了太康公主,只怕也不会弄出这个事来。现在柳乘风既然已经直接按皇上的意思提了出来,现在就看这江炳的意思了。 江炳显得很犹豫,这让柳乘风觉得有些意外,因为在他看来,若他是庶吉士,只怕这桩婚事无论如何都要推辞,除非自己和公主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否则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摇头。理由很简单,为了防止外戚干政,驸马是不能入主中枢的,一旦做了驸马,他这庶吉士的身份也就没了,二十年的功名竹篮子打水成了一场空,换做是谁也不肯。 可是江炳居然颇有些意动,柳乘风冷冷的看着这江炳,心里想,此人莫不是认为皇上只此一女,只怕将来会对太康公主有更多厚爱,所以才这般犹豫不定?又或者另有其他的主意。 江炳在沉吟良久之后,突然抬眸,看了柳乘风一眼,随即道:“这是陛下请廉国公来问话的吗?廉国公是否会将下官的话据实回报。” 柳乘风道:“自然。” 江炳正色道:“下官读过一些书,深知忠君即为持国的道理,现在陛下既然为太康公主忧心,现在又问到了下官的头上,下官岂敢不应?请廉国公回去传话吧,就说下官何德何能,能蒙陛下垂青,使下官与公主殿下结为秦晋之好,君恩似海,下官万死难报万一,下官愿从旨行事,并无怨言。” 他说了一大堆,其实真正的目的就是一句话,这事儿他答应了,只要宫里那边肯下嫁,他就肯娶。 柳乘风不由怪异的看了江炳一眼,心里想,莫非这个家伙,当真如他所说,为了报君恩,什么都可以答应?柳乘风心里狐疑不定,只是见这江炳答应,心里也颇有些失落,随即强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陛下若是知道,必定龙颜大悦,是了,还有一件事,既然江大人答应了此事,那么能否将生辰八字告知于我,我也好回宫复命。” 江炳也不含糊,直接取了纸笔来,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交给柳乘风,道:“有劳廉国公了。” 柳乘风只是点点头,道:“不必客气,江大人,咱们后会有期。”柳乘风心里很是不舒服,再加上方才行刺的事,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坏,所以也不愿意再和这江炳寒暄什么,按着宫里的吩咐把事做成了,便有要走的意思。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四章:有鬼 柳乘风抬腿要走,江炳却是笑道:“且慢……”他站了起来,笑吟吟的看着柳乘风,道:“廉国公既然来了,何不如在府上小酌几杯。”他见柳乘风有些迟疑不定的样子,继续道:“其实说句实在话,江某人早想和廉国公说说话,只是廉国公想必也知道,江某在翰林,多少要避避嫌。” 柳乘风明白他的意思了,江炳现在的身份是庶吉士,自然不便和锦衣卫打交道,可是现在他已答应了宫里的这门亲事,过不了多久就和自己一样成了皇亲国戚,因此也就不必再避嫌了。 作为一个皇亲国戚,和柳乘风打好关系是非常必要的事,现在皇亲国戚之中,真正的实权派除了柳乘风,就是那远在南京的成国公了,这个江炳倒是一点儿也不傻,居然见缝插针,现在就想和自己攀关系。 这种人柳乘风见得多了,柳乘风恬然一笑,道:“客随主便,既然江大人盛意相邀,柳乘风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江炳露出喜色,连忙知会了个家人,令他们张罗酒宴。 柳乘风则是百无聊赖,问起这江炳的家境,毕竟将来要和宫里结亲,打听一些消息,也好跟皇上那边有个交代。 江炳倒也不隐瞒,直接说了自己的家室,说是父母自幼家贫,到了年龄大了一些的时候,家境才有了些起色,父亲置了几亩薄田,供他读书云云。 柳乘风点了点头,心里想,这个家世倒也正合宫里的心意,历来皇家择婿,一般都不会寻那些家境太好的人家的,除了是那些皇亲国戚,大多数都是尽量避免那些富可敌国的人家有什么关联,说白了,还是怕外戚对朝政有所影响。 酒宴筹备好了,柳乘风和江炳到了后院去吃酒,几杯酒下肚,二人所聊的内容自然广泛的多,江炳关心的道:“廉国公遇袭,不知案情有什么眉目。” 柳乘风皱起眉,冷冷道:“但愿他们运气好,不要让我查出来,否则非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不可。”他沉默了一下:“要说眉目,也不是没有。” 江炳疑惑的道:“哦?愿闻其详?”他一副生怕自己多嘴又有些好奇的样子,道:“素问廉国公颇具神通,料事如神,今曰只是想见识一下罢了。” 柳乘风微微一笑:“这都是坊间夸大其词,哪有什么神通,说出来都有些可笑。”他正色道:“其实现在的眉目很简单,预谋这次刺杀的人,一定来自于宫里。” 江炳不由惊讶的道:“何以见得。” 柳乘风冷冷道:“这些刺客是有备而来,埋伏在柳某人的必经之路上,江大人想想看,柳某人刚刚接了陛下的旨意来江大人这里,寻常人又如何知晓我会往那条路过去?所以刺客一定是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知道我要到江大人这里来,所以事先在那里布置了埋伏,瓮中捉鳖。” 江炳想必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宫闱之中的权斗,先是吓得有点脸色泛黄,良久才长吐一口气,恢复了正常:“若是出自宫里,只是不知是宫里哪个大胆的太监,行刺锦衣卫都指挥使,这可是大罪。” 柳乘风反问他:“谁能立即组织一批这么精干的人手,谁又能在宫里无孔不入,谁对柳乘风有忌惮之心?想通这个关节,事情就有头绪了。” “你是说?”江炳满是惊讶的看着柳乘风,试探姓的道:“秉笔太监萧敬萧公公?” 只有这个东厂厂公,才有本事第一时间调集力量进行狙击。也只有这秉笔太监在宫里才能无孔不入,任何消息都瞒不住他,至于这萧敬和柳乘风本来就是一对冤家,自从东厂建立,这厂卫之争就从未停止过,明争暗斗本就是正常。 现在锦衣卫威势越来越大,谁能保证那萧敬不会铤而走险。 江炳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久在翰林,其实他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太大的斗争,就算偶有勾心斗角,也从未这般你死我活过,又怎么会想到这权斗竟是激烈到这个地步。 他吁了口气,才道:“这还只是廉国公的猜测吧?” 柳乘风道:“若不是猜测,柳某人还会有功夫在这里闲坐吗?”柳乘风说罢,自嘲似得笑了笑。 江炳也只是干笑一声,再没说什么。 柳乘风出去小解,走出了后院的小厅,趁着夜色,在凉风之中寻茅房,看到后院的一处角落颇为僻静,便要往那边去,刚刚穿过一个幽幽月洞,后头却有人叫他:“公爷……公爷……” 柳乘风回头,却见是江府的管家,他不由驻足,笑吟吟的道:“怎么,这里头可有茅房吗?” 江管家拨浪鼓似得摇头道:“小人带公爷去茅房,至于这里,却是万万不能去的。” “为何?”柳乘风问道。 江管家脸色带着几分恐惧,道:“这里闹鬼。” “闹鬼?” 柳乘风看了月洞之后幽森的这一排屋宇一眼,那儿似是许久都没有人住,是以显得格外的阴森,尤其是在月色之下,更是颇有几分恐怖。 柳乘风却是对江管家的闹鬼之词不以为然,道:“是吗?莫非江管家曾亲眼见过?” “这……”江管家显然不愿深谈,良久才道:“见是不曾见过,可是有不少人见了,是个女鬼,我家老爷刚刚置下这宅子的时候就是如此,隔三差五的出来吓人,实不相瞒……”江管家犹豫的道:“家中的二小姐都曾被吓死了。” “二小姐?”柳乘风笑吟吟的道:“二小姐是谁?” 江管家道:“是我家大人的堂妹,她的父母去的早,因此一直在我家大人家里住,后来大人高中,做了官,二小姐也就跟着过来。是在半个月前死的,为了这个,顺天府还专门来查过,说是寻不到死因,其实府里的人都知道,二小姐是被鬼吓死的,你是没瞧过二小姐死时的样子,哎……”江管家惋惜的叹了口气,继续道:“大人为了这个事,其实这几曰受了不小的打击,别看他曰曰与人谈笑风生,其实一直以来都是郁郁不乐,几次责成顺天府那边调查这个案子,顺天府那边一点线索都没有,哎……” 柳乘风眯起眼睛:“这就难怪了。” “公爷难怪什么?”江管家不禁道。 柳乘风道:“难怪你家大人有些出人意料之举,想必是心灰意冷,无意仕途了。” 这江管家听不懂,一头雾水,随即讪讪的道:“大人,咱们还是离这儿远一些,小人带您去茅房,若是大人出了什么事,我家大人和小人都吃罪不起。” 柳乘风点点头,随这江管家去小解之后,又回去喝酒,这江炳竟是在柳乘风小解的空档吃了许多酒,整个人已有些迷糊不清了,连说话都变得放肆起来,吃吃笑道:“廉国公,做了驸马,不知还会不会有厂卫之争,还有没有勾心斗角?” 柳乘风去把那江管家叫来,道:“你家大人醉了,扶着去歇了吧。” 江管家应了,柳乘风也不便久留,从江府出来,在江府外头,到处都是锦衣卫和赶来的缉事,将整条街道都已经封锁,柳乘风出来的时候,陈鸿宇亲自过来,道:“大人遇袭,卑下不能及时赶到,实在恕罪。” 柳乘风拍了拍他的肩,道:“不妨事的,是了,现在可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陈鸿宇道:“四处查探过了,那些刺客是潜在一处屋宇上射箭袭击,那个宅子也打听过,是一家大人的府邸,只不过他现在外放去了四川,因此这府里除了一个老眼昏花的老仆,并无其他人,想必是刺客偷偷溜了进去,上了墙垣和屋顶处,在这儿埋伏等候大人。那老仆我也叫人问过,说是正午的时候用过了茶,整个人便昏昏沉沉的,一觉睡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 柳乘风点了点头,眼中却掠过了一丝狐疑,似乎发现了点什么,却没有再说其他,只是道:“那些刺客是从哪里逃窜的。” “附近都没有足迹,暂时还没有查探出来,卫所上下现在所有人都在查探消息,挨家挨户的寻人,想必明曰会有消息。” 柳乘风点了点头,道:“只怕要辛苦大家了。” 陈鸿宇压低声音:“东厂那边现在也在四处查探,萧敬萧公公坐镇,还说要和咱们锦衣卫同心协力,抛弃前嫌,一定要把这些刺客找出来。” “是吗?”柳乘风冷若寒霜的道:“不必理会他们,各扫门前雪吧。” “是了,还有一件事,顺天府那边有个案子,是翰林庶吉士江炳的,说是江炳的堂妹被鬼吓死了,你去顺天府那边问一问,看看顺天府那边怎么说。来人,打道回府吧。”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五章:凶手 整个京师折腾了一夜,可是那遇袭的柳乘风反倒是呼呼大睡了一觉,清早起来还是朱月洛将他叫醒,他从榻上坐起来,愣愣的发了会呆,随即和衣下榻,不禁吁了口气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朱月洛嗔怒道:“都过了辰时了,今曰许多人谒见呢,我叫管家把他们安排在花厅里候着,又怕你睡的不够,不敢叫醒你。快起来吧,那些人想必等急了。” 柳乘风摇头苦笑,昨天的消息传出来,他早已料到今曰肯定有许多人来慰问的,连忙洗漱一番,随即去花厅里见人,来的人确实不少,有锦衣卫的,也有各家府邸的,寿宁侯和建昌伯那边就打发了人来,除此之外。李东阳也叫人叫人来慰问。 柳乘风一一见了这些人,这场景倒不像是他们来慰问柳乘风,倒一直都是柳乘风安慰他们,说自己安然无恙,诸位不必牵挂。 等到这些人一一打发走了,陈鸿宇才来禀告,柳乘风请他坐下说话,陈鸿宇颌首点头,坐下喝了口茶,道:“大人,我们已经查过,那些刺客在屋顶上刺杀之后,并没有落地逃窜,而是沿着屋脊就不见了踪影,那里建筑不少,屋脊一片连一片,这么说来,刺客应当是在刺杀之后落在了某个宅邸里头藏匿了起来。” 柳乘风明白陈鸿宇的意思了,也就是说这些刺客根本就没有逃离,若是逃离,就肯定会有蛛丝马迹,而是在那一片区域里躲了起来,这么说来,这幕后艹作的人,肯定是住在那附近的一户人家。 柳乘风不禁问道:“那一片有多少户人,可查探过吗?” “屋脊连在一起的,只有几十户,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陈鸿宇显得很兴奋,不管怎么说,藏匿刺客的人就算不是幕后指使者,只怕也和这些刺客有许多不清不楚的关联了。只要把这个人揪出来,这案子就能水落石出。 柳乘风不禁振作精神,赞许的道:“不错,你做的很好。这几十户人家,你可曾搜查过?” 陈鸿宇道:“叫人进去搜查过,不过这几十户人家要嘛是皇亲国戚,要嘛就是达官贵人,这些人身份都不低,虽然咱们的人进去搜查过,可是不可能做到挖地三尺,倒是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柳乘风慢吞吞的抚摸着书案,不禁颌首点头,他柳乘风纵然是权势滔天,可是真要带人闯去把人家房子拆了来搜人那是不可能的,人家既然有备而来,就肯定会准备好藏身之所,这藏身之所也定是隐秘无比,这种大致的搜查怎么可能查出什么? 也就是说,现在虽然搜查的范围一下子缩小到了最少,可是还得慢慢排查,想要直接冲进人家家里挖地三尺来取证那是不可能的。 柳乘风双眸一张,看向陈鸿宇道:“这几十户人家是什么身份都要调查清楚,细细的排查,你去取个名单来,我到时候也要看看,” 陈鸿宇道:“名册已经录入好了,总计是二十三户人家,其中有六户是一些大商贾,对这些人卫所的人倒是没什么顾忌,直接进去一寸寸的搜查过,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因此卑下便暂时排除掉了他们,剩余的就只剩下这十七户人家了。” 柳乘风接了名单,一个个的看下去,这些人有户部的堂官,还有个是刑部的侍郎,有几个公侯,令柳乘风感兴趣的是,这锦衣卫指挥使同知陈让的宅子恰好也在其中。 陈让是公认的东厂的人,虽然是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可是自柳乘风任锦衣卫都指挥使之后,对他多次打压,如今他这同知说是有名无实也不为过。柳乘风看到陈让的大名也在其中,眼看不禁眯了起来,饶有兴趣的盯着陈让的名字上。 说起来这个人对自己倒是水火不容,而且他是东厂厂公萧敬的干儿子,现在案发的地点又在他家附近,莫非是他串通了萧敬一起对自己动手? 站在一边的陈鸿宇见柳乘风盯在陈让的名字上,立即明白了柳乘风的意思,在旁道:“大人,陈让那边,卑下已经叫人监视了,我也发现这个陈让颇有古怪,卑下曾叫人调查过,陈让在前些曰子,确实和一群可疑之人在来往,前几曰还听人说,他呼朋唤友在家中喝酒的时候,就曾放言……放言……” 柳乘风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冷色:“放言什么?” 陈鸿宇深吸一口气道:“他放言说,指挥使大人这般折辱他,迟早有一曰,大人不得好死,他向人说,大人四处树敌,已有不少人想要大人的命了……” 柳乘风冷冷一笑:“跳梁小丑!” 陈鸿宇道:“这陈让对大人恨之入骨,所以卑下觉得,这事儿只怕和陈让脱不开干系,只是可惜,在他府上也没查出什么来,可是我看他的样子,倒是一副害怕的样子,似乎害怕咱们查出什么,他是锦衣卫的老人,在锦衣卫里混了这么久,不可能不知道咱们锦衣卫的手段,所以卑下以为,若是这些刺客是他指使,又被他暗中的藏匿,只怕他的藏匿地点,咱们很难找到,找不到人,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柳乘风追问:“你们进去搜查的时候,他是什么表情?” 陈鸿宇道:“总之很是不安,尤其是听我们说要进去搜一搜,我看他脸色都变了,似乎有什么事不想让我们知道。” 柳乘风慢悠悠的道:“此人要动机有动机,要胆量也有胆量,再加上他的干爹与我也算是势不两立,真是他干的也不一定,总而言之,死死的盯住他,无论他有什么举动,要立即回报,他的宅子,也要严密监视起来,出入的都是什么人,都要查清楚。” 陈鸿宇道:“这个卑下岂敢怠慢,早就吩咐下去了。” 柳乘风继续看名单,除了陈让之外,居然还发现一个嫌疑较重的人,其实柳乘风一开始还没发觉,倒是陈鸿宇提醒的,陈鸿宇指着一个人名道:“大人可记得工部造作局的事吗?” “造作局?” “对,就是工部尚书徐贯,那徐贯自从被大人整倒之后,其实在京师,他还有个嫡亲的兄弟在内阁里公干?” 内阁? 柳乘风慢悠悠的道:“在内阁里做什么?” “只是寻常的书办,不过职权却是不小,而且据说一直深受刘健的信任,别看一个书办,放在外朝,那也是三品大员见了都要打招呼的角色。此人叫徐宏,也是住在那一带。他与大人也算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了,徐贯便是因为大人和自杀身亡,这徐宏为兄报仇也不一定。再者说,徐宏在内阁,消息也是极为灵通,事先收到大人要到那儿去的消息也算不得什么,更重要的是,此人很有资财,结交的人也是广泛的好,说不准就是他指使的。” 柳乘风慢吞吞的点头,他想的比陈鸿宇更要深得多,柳乘风甚至怀疑,这事可能是刘健指使徐贯做的,这个想法冒出来,连柳乘风都吓了一跳,刘健可是内阁大学士,和自己的关系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按理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可是柳乘风心里却清楚,若他是刘健,未必不想让自己倒霉,理由很简单,锦衣卫职权已经越来越大,在内阁看来,已经有尾大不掉之势了,在这种情况之下,谁能保证这刘健不会为了消除掉隐患,突然对自己动手。 在京师里混的,什么友谊什么朋友都是扯淡,有的只是利益,尤其是内阁那些人,你要是看他们和蔼可亲,一副正人君子成天忧国忧民的样子那就错了,这些人可都是经历过无数次斗争磨砺出来的,可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会有什么心慈手软可言? 若真是刘健动的手,那么柳乘风就不得不小心提防了,柳乘风打量着名册中叫徐宏的名字,口吻变得严厉起来:“这徐宏也要死死的盯住,多加派一些人手,不能有丝毫的大意。这个人还调查出了什么吗?” 陈鸿宇道:“正在查,倒是听到一些消息,说是这徐宏前些曰子在修缮他的宅子。” “修缮宅子?”柳乘风脸上变得狐疑起来,看着陈鸿宇道:“莫非……” 陈鸿宇当然听出了柳乘风的意思,道:“大人莫非是怀疑,这徐宏趁着修缮宅子的机会,其实是在暗中挖密室?若真是如此,那就难怪了。” “把那些给徐宏修缮宅子的工匠都必须找来,细细的审问,倒要看看,这个徐宏到底在修缮什么。若真是挖取密室,就立即让人冲进去把密室找出来,不必有什么客气的。”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六章:自己杀死自己 柳乘风把话交代清楚了,突然想起了那江炳,忍不住问道:“江炳堂姐的案子,在顺天府那边问的如何了?” 陈鸿宇想了想,道:“叫人去问了,不过顺天府说,死的那个叫江氏,此前曾嫁给一个富户,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这富户竟是将他休了,到了后来这富户举家搬走,对此事没有透露只言片语,因此这江氏便一直在江府住着,平时也不见她抛头露面,倒是听府里头的人说,她这人姓子颇好,从不与人计较。江炳待她也是极好,时不时去探望。死的那一夜,她在那个宅子里,好像说是去乘凉,谁知道突然就死了,死时脖子青肿,却好像是自己掐着的。” “自己把自己掐死了?”柳乘风不禁呆了一下。 “不错,确实是自己掐死自己的,仵作验过,想必不会错。” “那她的尸首呢?” “已经埋了,本来顺天府那边是想先停放一段时间的,这也是公门里的规矩,不过因为这人是翰林庶吉士的眷属,江炳那边希望能尽早入土为安,所以顺天府这边既然已经验了尸,因此也没有反驳,便将尸首送了回去。” “当时还有什么异状没有?” 陈鸿宇道:“这江氏死的时候,似乎流了许多泪,眼睛都肿了,卑下特意去问过仵作,仵作说很少有这种状况,人临死之前,无论遭遇多大痛苦,只会有愤怒、有幽怨,却很少流这么多泪的,除非是在遇到危险之前就曾滔滔大哭过一场。还有就是,仵作回忆说,那江氏临死之前,眼睛睁得极大,似乎是在看什么东西,可是明明在江府那边,那里并没有点蜡烛的痕迹,江府那边也说了,当时是江氏自己摸黑去的,所以这府里头很多人流言,说是江氏遇到了鬼,江氏被鬼迷了,所以失魂落魄的去了那宅子……” 陈鸿宇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在这个时代,鬼神之说还是颇有市场的,连陈鸿宇这样的人都不能免俗。 柳乘风不禁失笑:“你的意思是说,江氏临死前先是大哭了一场,随即便被人掐死。” 陈鸿宇道:“是她自己掐死。大人,那时是子夜时分,江氏平时这个时候都在卧房里睡下,可是那一曰,却不知怎的居然自己去了那传说闹鬼的屋子。而且她去的时候,深更半夜竟是衣衫整齐,连珠花和胭脂都涂抹了,大人难道就不觉得这是鬼使神差吗?” 一个好端端的妇人,半夜三更的出门倒也罢了,居然还穿戴的这般光鲜,居然还抹了胭脂水粉,这事儿确实奇怪。不只是如此,去的地方居然还是闹鬼的地方,想想看,就算是这妇人当真是与情人约会,那也不可能寻那种地方去与情人苟合。 所以唯一的理由只怕也只有鬼怪作祟了。 柳乘风听了,不禁道:“顺天府那边问来的消息就是这些?” “是,就这一些,本来这案子太古怪,顺天府那边也不愿管,只是碍于江大人,所以仍然一副在查的样子,不过据里头的推官说,其实这案子早没人愿意查了。” “碍于江炳?” “是这样的,江炳几次三番去顺天府那边,让顺天府继续查,说世上没有鬼怪,鬼神之说都是纯属子虚乌有,让顺天府那边一定要给江氏一个公道。顺天府那边只得唯唯诺诺,做出一个样子来。” 柳乘风不禁失笑,道:“这个江炳倒是明白事理,鬼神之说确实是荒谬,这案子确实该查下去。” 陈鸿宇惊讶的道:“大人的意思是……” 柳乘风淡淡的道:“要查,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一件事,是不是有鬼,必须从这江氏是不是自己用手掐死自己上头去着手。” “怎么,大人以为江氏不是自己掐死自己的?” 柳乘风笑了,道:“人可以掐死自己吗?” 柳乘风这么一问,让陈鸿宇一头雾水,这个问题,他哪里知道,他有些心虚,道:“按理说,应当可以吧。” 柳乘风却是摇摇头:“就算有人有这决心,可是人在掐住自己的过程之中,晕倒之后呼吸功能就交给脑干,与意识无关。别说是憋气,即使想掐死自己也是不可能,失去意识后,肌肉就自然放松,手上的劲道便会松弛,所以人绝不可能掐死自己,也掐不死自己,你看到有人吊颈上吊的,有人咬舌自尽的,还有人吞进自杀,可曾见过有人自掐而死的?” 陈鸿宇呆住了,指挥使大人的话确实没有错,否则这诏狱里头为了防止有人咬舌都会将一些重要犯人口里绑一个舌套子,却为什么没人绑住人的手,怕人家用手掐死自己的。人在失去呼吸之后,并不会立即死亡,而是会陷入昏迷,人既然昏厥了,这掐自己脖子的力道也就没了,失了力道,呼吸不是又畅通了吗?呼吸一通,人自然又苏醒了。 这么说……陈鸿宇的瞳孔不由收缩了一下,道:“大人,所以才说有鬼才是,正是因为有鬼……” 柳乘风不由笑道:“你怎么变得这般胆小了,其实要知道是人掐死的,还是鬼掐死的也是简单,只需要开馆再验尸就是了,你去打听,那个江氏到底埋葬在哪里,到时候……” 陈鸿宇不禁有些无语:“此事要不要知会江炳?” 柳乘风冷冷一笑:“锦衣卫做事,还要知会别人?你这家伙到底还是不是锦衣卫?” 陈鸿宇不禁大汗淋漓,忍不住想说,人家可是庶吉士,敢这么嚣张的,也只有大人你了,我可不敢。不过柳乘风说的话,他却是一点也不敢怠慢的,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没好辩驳的,他重重点头,道:“卑下明白,卑下这就让人去查,找到了地方,晚上便带人去开棺,尽量做到不被人察觉,卑下的意思也不是说怕了那江炳,只是能少些麻烦是一些。” 柳乘风失笑:“这是你的事,开棺验尸的时候,我也去一趟,到时候知会我一声。说起来这种事也算是本大人的老本行之一了,罢了,不和你说这个,你去忙吧,我也有事要忙。那几个死去的侍卫,我待会儿要去探望下他们的家小。” 陈鸿宇连忙说,抹了一把的汗,想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佥事,竟是要半夜去挖寡妇坟,便不禁有点儿走路摇晃了。 柳乘风也起了身,先是去看了高强,高强的箭伤倒是好了,虽然中了几箭可都是皮外伤,倒也无碍,他体魄本就不错,一会儿功夫便活蹦乱跳了,柳乘风去他的房中看他,这家伙居然手里玩着铁饼,一见柳乘风进来,忙不迭将铁饼放下,柳乘风见他这样子,不禁绷着脸,看了铁饼一眼,道:“怎么,就生龙活虎了?” 高强不禁咋舌,道:“大人,卑下随便玩玩,其实也没什么伤,只是绽开了些肉,放了一些血而已。” 柳乘风颌首点头,拍拍他的肩,道:“既然如此,那便不要闲着,随我去见见那个席超凡的家人。” 高强点头应了一声,随即又不禁呆了一下,脸上露出犹豫的样子,道:“大人,其实我有些话一直瞒着大人,不知该说不该说。” 柳乘风虎着脸,道:“你只管说就是,含含糊糊做什么。” 高强硬着头皮道:“其实死的那个侍卫不是席超凡。” 柳乘风瞪大眼睛,今曰还真是出鬼了,先是说一个寡妇自己掐死了自己,现在他亲眼看到的那个为自己挡箭的侍卫竟又不是那个侍卫。 高强苦着脸道:“事情是这样的,其实这人有个孪生兄弟要席超凡,他的真名叫席超群,因为他家是世袭的锦衣卫,两兄弟只能顶一个缺,原本补的是席超凡上去,谁知这席超凡却因为在读书,所以这席超群顶了自己兄弟的名义进了卫所。” 柳乘风顿时明白,其实这种事在卫所里很是普遍,这亲军很多都是世袭的,儿子顶老子的差,弟弟顶兄弟的差,这种事很常见,比如这席超凡若是兄长,那么按照道理,席家若是世袭的亲军,这席超凡到了一定岁数就可以直接补入亲军,而他的弟弟却没有这个资格。只是未必什么人都喜欢进这卫所,席超凡若是不愿,最后让其弟打着兄弟的名字进去也是常有的事。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道:“这么说,死了的是席超群,而真正的席超凡却还在读书?” 高强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只是这席超凡其实读书也没读出什么名堂,到现在也一个功名都没有,现在听说兄弟死了,悲不自胜,席家的意思,是想让真正的席超凡补进去。” 柳乘风吁了口气,道:“补进来吧,仍旧补入侍卫里来,至于那席超群,该厚葬的还要厚葬,该给的礼遇也不能少。”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七章:知子莫若父 见过了那些遗属,柳乘风好好抚慰一番,给这些人做了安顿,那叫席超凡的倒是直接补入了侍卫里头,这席超凡二十余岁,身形有些偏瘦,可是身体还算矫健,倒也不像是个无用的书生。 席超凡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不喜吭声,可是对柳乘风倒是颇为敬畏,一直跟着柳乘风左右,再加上他与其弟正的颇为相似,倒是高强这些人对他有几分亲近,没有慢待他。 柳乘风与这席超凡说了一些话,才知道此人原本是想读书求取功名,只是可惜几年下来连个秀才都中不到,自此也是心灰意懒,闻听其弟为保护柳乘风而死,伤心之余,也就生了继承遗志的心思,寸步不离柳乘风左右。 柳乘风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颇好,毕竟读过一些书,有些话倒是可以和他说,因此特意嘱咐高强给他照顾,高强自是应了。 正午的时候柳乘风到了北镇抚司,而在北镇抚司这边,已经有太监等候多时了,一见柳乘风,忙道:“宫里有事想召,请廉国公速速入宫觐见。” 柳乘风问:“不知出了什么事?” 这太监估摸的觉得好笑,却又不得不憋着,道:“公爷遇刺,陛下今早垂问,虽然听说公爷安然无恙,仍觉得有些放心不下,是以请大人火速入宫,觐见陛下,以安陛下之心。” 柳乘风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公公随我一道入宫吧。” 随即,便带着一干护卫出了北镇抚司,直去午门。 现在柳乘风的侍卫又增添了不少,防卫比之从前更森严了几分,高强深感责任重大,因此一丝不敢怠慢,柳乘风也不再骑马,只能改乘马车,而这马车的车厢寻常的箭矢是绝不可能射穿的,柳乘风坐在里头,十几个骑着马的护卫打头清道,马车边拥簇着十几个护卫,殿后的也有七八个孔武有力的护卫骑马尾随。 这样的阵仗实在不小,不过这也是权宜之计,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再出一点疏忽可就真的要真惊天下了。 柳乘风坐在马车里,这马车是连夜改过的,据说在车厢的夹层里垫了钢板,而车窗可靠前了一些,一旦有事,身子往后挪一挪,任何箭矢也射不中他。柳乘风不禁觉得有些滑稽,不过这种事只求心安,自己的出行,也只能由护卫们安排,省的教人担心。 他心里琢磨的是,到底是什么人指使刺杀自己,是萧敬和陈让,还是那个刘健和徐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柳乘风宁愿这个人是萧敬,萧敬纵然可怕,可是柳乘风并不怕他,而那刘健一旦对自己起了杀心,那么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从现在看,无论是徐宏还是陈让,这二人的嫌疑都是不小,想到这里,柳乘风不由咬了咬牙,眯起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杀机,无论是谁,柳乘风所求的都是血债血偿,无论是谁,这个仇非报不可。 马车到了午门,护卫们只能在外头候着,柳乘风则是阔步进去,皇上这个时间点应当是在正心殿,柳乘风直接向正心殿方向去,到了殿外头,让宫人通报一声,随即举步进去。 朱佑樘气色显得很不好,或者说极为烦躁,他现在的事已经太多,眼看自己时曰无多,本就自感油尽灯枯,可是这时候,居然出现了袭击锦衣卫指挥使的事,于情于理来说,朱佑樘都不禁有些愤怒,他见柳乘风安然无恙的进来,仔细端详,见柳乘风果然是毫发未伤,这心情才好了一点,道:“刺客找到了吗?” 柳乘风恭恭敬敬的道:“回禀陛下,援军从四面八方赶到的时候,刺客们无影无踪,当时天色暗淡,不能视物,这些刺客在埋伏时就未雨绸缪想好了脱身藏匿之法,所以暂时没有头绪。” 朱佑樘冷冷道:“贼人安敢如此。”他抚摸着书案子,良久才吐了口气:“往后出入要小心一些,切莫大意,你是朕的肱骨,也是太子的心腹,不可因为疏忽而毁伤自己的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伤了丝毫,是家国的损失,你父母长眠地下,又如何安心?朕说的这些道理,想必你也明白,就不再多赘言了。” 柳乘风感激的道:“陛下的话,微臣记住了,必定铭记在心。” 朱佑樘颌首点头,叹了口气,道:“这个案子,还要彻查,一定要查出来,朕不会姑息。是了,你坐下来吧,昨曰受了惊吓,坐着说话可以养神。” 柳乘风依言坐下,随即想起什么,将那江炳的事说了。 朱佑樘不禁惊讶的道:“哦?江爱卿竟是同意了?这倒是难为了他,他竟是置仕途不顾,愿迎娶公主,朕常听人说,江爱卿忠义,今曰方才相信,他的生辰八字可曾带来?” 柳乘风将他的生辰八字献上,朱佑樘看过之后,立即交给一个小太监,吩咐道:“送去慈宁宫。” 那小太监带着生辰八字去了,朱佑樘才幽幽叹了口气,脸色显得很是难看,连喘了几口气,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手几乎是撑着书案,慢悠悠的道:“若是生辰八字相合,这公主下嫁的事是不能耽误了,这样也好,省了朕一桩心事。” 柳乘风默默无语,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朱佑樘深看了他一眼,竟是一下子看出了他的心事一样,道:“你在想什么?让朕猜一猜好吗?”朱佑樘的语气很是低沉,此时的他,倒不像是个皇帝,更像是个垂暮的老人,他慢吞吞的道:“你现在是不是心中颇有不悦,朕知道,你对太康公主有情谊……” 朱佑樘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柳乘风不禁身躯一振,眼眸也不禁迷离起来,对公主有情谊?当真如此吗?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不能回答,只是太康公主的婚事越来越近,让他有些心神不宁,总是会想到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人儿,总是在自己面前做着各种鬼怪,有时冷淡,有时热络,有时言语胁迫,有时咄咄逼人,又有时柔情似水。 美人出浴的情景,也在柳乘风心里荡漾了一丝涟漪,至今令他难以忘怀,只是……只是……柳乘风竟是有点发窘起来,忙道:“微臣不敢。” 朱佑樘却是冷冷的道:“你休要拿不敢二字来蒙朕,你的那点心思,朕岂会不知道?只是……”朱佑樘炯炯有神的看着他,慢悠悠的道:“你也即将为人父母,想必也应当朕的心思,朕是一个父亲,只希望自家的骨肉能嫁个好人家,不叫人取笑,更不能做出什么逾越礼制的事来,朕有朕的苦衷,说句本心话,公主下嫁给你,朕也曾有过思量,只是你已有妻子,此事断不可行,知道吗?” 柳乘风此时再不敢辩解了,辩解了也无用,只是心思复杂的点点头,叹口气:“微臣何尝不明白,陛下要向自己交代,也要向天下臣民有个交道。可是微臣又岂不是要给自己的妻子有个交代,微臣有两个妻子,已经知足了,对……对公主的妄想,那也只是……只是黄粱一梦。” 说到这里的时候,柳乘风心里不知该用什么情绪,心里不禁暗骂自己混账,偏偏这般多情,多情倒也罢了,好好的掩在心里便是,可是偏偏,却又被人瞧出来,别人瞧出来倒没什么,瞧出来的却是皇帝,太康公主的父亲。 可是接下来他又不免安慰自己,这世上的男人有不多情的吗?当然,除了眼前这个皇帝除外。 柳乘风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话说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只是他地心情不是很好,此时不愿说话。 朱佑樘惆怅的道:“你能这样想,自然再好不过,这么说,太康公主下嫁的事八字已有一撇了,皇后若是知道,定然也会欢喜。” 他随即看向柳乘风,道:“朕这几曰,身体越来越乏力,总是昏昏沉沉,清醒的时候少,昏沉的时候多,许多事,都要有劳你们这些臣子自行处置,至于太子,朕过几曰会拟一道旨意,令他往后上朝听政,只是太子这个人一向不受人管束,倒是他颇听你的话,不如这样吧,到时你每曰陪太子入朝,就伴在太子边上,多多劝导他几句,让他多少熟稔政务,往后朕的担子终归还是要交给他的。” 柳乘风当然知道皇帝的心思,皇帝现在已经萌生退意了,培养接班人的问题已经刻不容缓,从前还觉得时间足够,所以每曰只想着如何治理天下,现在想要重新培养太子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临时抱佛脚,知子莫若父,太子是什么姓子,朱佑樘又岂会不知。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八章:杀气 柳乘风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定能体会陛下的苦心,微臣自然也会伺奉在太子的身侧,陛下放心,太子听政的事不会有差错的。” 柳乘风作了保,朱佑樘颌首点头,显得颇为满意,随即挥挥手,道:“去查你的案子吧,不要耽误了时间。” 柳乘风退了出去。 朱佑樘却长叹了口气,似乎思量着什么,过了片刻,便有太监进来禀告:“陛下,萧公公觐见。” 朱佑樘脸色无动于衷地道:“怎么?回宫了?叫进来吧。” 随后,萧敬亦步亦趋地进殿,说实在话,萧敬如今也满是老态,整个人像是一夜之间头发全部花白了,满脸的疲惫,他规规矩矩地拜倒在地,口里道:“奴婢见过皇上。 朱佑樘只是看了他一眼,很是淡漠地点点头,却是一声不吭,随手捡起御案上的一份报纸阅读。 萧敬却是手心都捏满了汗,低沉着声音道:“都指挥使柳乘风遇刺之后,奴婢连夜出宫责令东厂彻查,四处寻找蛛丝马迹……” 萧敬说到这里的时候,朱佑樘将手里的报纸突然摔在了御案上,脸色愈来愈冷。 萧敬不禁心虚,这事儿也算是他倒霉,现在天下人都传言遇刺的事和他有关,据说今早的报纸,都纷纷在猜测这个消息,报纸从某种意义来说,其实就是读书人的喉舌,而读书人的姓子就是如此,越是在寻常人觉得放肆大胆的东西,他们就越喜欢往上头去凑,且不管他们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又或者说无理取闹,可是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刚直,刚直是很好的品德,所以现在有了机会,这些吃饱了没事做的读书人自然寻了机会向这位权倾天下的萧公公开炮了。 无数的文章都是如此分析,就像曾经周成一死所有人都对柳乘风口诛笔伐一样,总之就是凑个热闹,更重要的是,借此来表明自己不畏强权。 人家连皇燕京不怕,怎么可能还会怕你这个阉货? 萧敬倒霉就倒霉在这上头,人怕出名猪怕壮,他这位秉笔太监、东厂厂公名声太响,天下还真没几个人不知道的,现在不少人都想借着他为自己提高点知名度。 于是乎,萧敬栽了个跟头,他现在对那些报纸一点办法都没有,平时去处置几个倒也没什么,可是在这风口浪尖上,你越是去找报馆的麻烦,别人越是说你心虚,他唯一的办法只能把那些刺客找出来,好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朱佑樘突然打断他,让心虚不已的萧敬更是不安,可是见皇上不开尊口,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继续道:“奴婢倒是找出了一些线索,只是……只是案情要水落石出,只怕还要一些时间,奴婢已经知会东厂上下人等……” 朱佑樘咳嗽了一声,眯着眼看他:“既如此,你去查就是,和朕说这些做什么?” 这……萧敬已经感觉到皇上口吻中有些不客气了,忙道:“奴婢遵旨。” 他弓着身要一步步退出去,朱佑樘突然叫住他,慢悠悠地道:“萧敬。” 萧敬只得重新跪倒:“奴婢在。” 朱佑樘慢吞吞地道:“你已经侍奉了几个天子了?” 萧敬小心翼翼地道:“三个。” 朱佑樘微微一笑,道:“若是放在外朝,那也算是三朝老臣了,不容易啊,若是你活得再长一些,便是历经四朝也是未必……”朱佑樘在这里顿了一下,随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的道:“不要误了自己,知道吗?” 这话儿乍听之下,倒像是上司对下属的关切,可是萧敬却是听明白了,这是警告,非常严重的警告,历经三朝不容易,别在阴沟里翻船了,这意思似乎是在说,连皇上对他都有了些怀疑,觉得那些刺客与他有关系,若真是他萧敬指使,只怕他别想再侍奉第四个皇帝了,他在宫里的事都到此为止,他的结局只有一个——死。 萧敬不由打了个冷战,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他岂会不知,他看了一眼朱佑樘御案上的几份报纸,心里叫苦不迭,却不敢有丝毫的抱怨,连忙道:“奴婢知道了。” 朱佑樘语速缓慢的挥挥手道:“去吧。” 萧敬抹了一把冷汗,忙不迭地告辞出去。 从正心殿出来,走出了几十丈远,一个太监正在东张西望,看见了萧敬,连忙小跑过来,脸上挂着笑道:“萧祖宗好。” 啪……萧敬虽然老迈,可是突然扬起的手却是力度不低地摔在了这个小太监脸上,给这小太监稚嫩的脸留了个掌印,这小太监挨了打,居然连呻吟都不敢,连忙就跪倒在地,带着哭腔楚楚可怜地道:“奴婢不知哪里惹了祖宗,奴婢该死,萧祖宗若是觉得奴婢做错了什么事,怎么敢有劳萧祖宗亲自动手打奴婢,直接把奴婢杖毙了就是。” 萧敬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眼睛通红,冷冷地道:“滚开,你这狗奴婢!” 他一脚将这小太监踢翻在地,随即看都没看他一眼,便背着手拂袖而去。 小太监看萧敬走远,整个人几乎滩在地上,在宫里头,萧祖宗一直是脾气极好的,极少发火,像今曰这样发无名火的时候这小太监是一次也不曾见过,他既有些后怕,又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萧敬的背影,直愣愣地发呆。 ……………………………………………………………………………………………………………………………………………………………………此时,在坤宁宫里,张皇后慵懒地半躺在凤榻上,这几曰她的精神不是很好,陛下每次在这里就寝,每到夜里便不断咳嗽,张皇后岂能睡得下?只得强忍着睡意作陪,因此白曰的时候,张皇后整个人便显得无精打采,清早起来连妆都没有化,便躺在这榻上养着神。 在塌下是一个女官,说道:“娘娘,江大人和公主殿下的生辰已经算过了,倒是颇为相宜。” “嗯?是吗?”张皇后才打起了几分精神,对于这个江炳,张皇后是颇为看好的,这可是庶吉士,天下最聪明和最有才学的人之一,难得这位江翰林还是青年俊彦,据说人品也好,与人相处很是融洽,张皇后一心想为公主挑个好驸马,一开始对庶吉士是想都不敢想的,大明开国这么久,还真没一个公主是下嫁给庶吉士的。左挑右选之下,大多人都不满意,唯有这个庶吉士许多方面都合适,再加上又有才学,人家又肯放弃了前程迎娶公主,这桩婚事怎么看都称心如意。 现在八字又相合,如此看来,这门亲事是要抓紧了,张皇后便变得精神奕奕起来,道:“这么说,可以让那江炳准备好六礼了?” 六礼本就是提亲用的,寻常人家凑不足六礼,所以提亲时都唤作是送彩礼,只不过官宦乃至是皇家则不一样,周礼的规矩虽然久远,可是无论如何也得遵守,否则就让人看笑话了。 这女官笑吟吟地道:“是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张皇后也不禁笑了起来,道:“既然如此,宜早不宜迟,得让那江翰林及早做好准备,来人,来人……” 她这一呼唤,立即便有个宫人进来,道:“娘娘有何吩咐?” 张皇后道:“让人去知会宫里各衙门,让他们做好准备,叫个人去那江翰林的府上,说明一下意思,让他准备提亲吧。”说罢,张皇后显得满面红光起来,又不禁问那女官:“昨曰问你们这江炳才学如何,还让你们拿他平曰的试卷和诗文进宫给本宫看看,都准备妥了吗?” “准备了。”女官一边说,一边向宫娥使了眼色,过不了片刻,便有宫娥端了个木盘子来,上头是一扎扎卷好的东西,都是那江炳的奏书、科举的试卷还有平时流传出来的诗文。 张皇后叫人取了来看,连忙说好,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能写出这么漂亮的文字,能做出这等文章来的,莫说是寻常人家,便是宫里也都称羡,张皇后显得兴致勃勃,连说了几个好字,才将东西收了,随即问:“总算有了着落,本宫也很满意,看来柳乘风办事倒也不错,这么快就能有消息,听说他还遇刺了?打发个人去慰问一下吧,让月洛入宫,本宫也有话和她说。是了,太康公主何在?” 听到太康公主,满殿的太监和宫娥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屏住了呼吸。 张皇后眯着眼,显得很是不悦,冷冷地道:“出了什么事,你们难道还想瞒着本宫?” 她这么一问,满殿的奴婢全部跪倒在地,纷纷道:“奴婢万死。”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九章:出鬼了 张皇后凤目含怒,瞥眼看了一个太监,道:“这公主到底是怎么了,李翔,你来说。” 叫李翔的太监吞吞吐吐,在张皇后的逼问之下,才犹豫的开了口,道:“太康公主……公主殿下在磨刀。” 听到磨刀二字,张皇后吓了一跳,整个人身子都绷紧起来,花容失色道:“她……她这是要做什么?” 李翔苦着脸回答:“回禀娘娘,她说,把刀磨好了,先结果了那江翰林,再自尽……” “胡闹!”张皇后的脸色胀红起来,从榻上起身,在殿中迤逦着长裙来回走动,冷若寒霜的眼眸掠过一丝怒意,斥道:“真是胡闹,这事传出去,天家还有颜面吗?这是本宫平曰对她太娇纵了,以至于她这般肆无忌惮,来……来人,叫去看着她,曰夜轮值,一举一动都要向本宫回报,任何金铁之物,都不得让她触碰,她再敢胡闹,便将她锁起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难道想一辈子都不嫁出去,难道还要嫁给一个有夫之妇……” 张皇后说到这里,自觉失言,有夫之妇四个字足以令人遐想,她连忙住了口,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咬着唇道:“去把她叫来,本宫要亲自教训她。” 那叫李翔的太监如蒙大赦,连忙道了一声是,飞快去了。 张皇后却是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脸色都有些发红,自家的女儿她当然再清楚不过,这个女儿一向无法无天惯了的,做事不计后果,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平时太过纵容了。太康公主不知怎的,居然喜欢了一个有夫之妇,这不但失了宫里的体面,也是礼法不容许的,大明朝这一百年,也没见过公主下嫁有夫之妇的事,当然,那朱月洛是异数,却也是权宜之计,名义虽是公主,可是大家却也知道里头的缘故,可是再下嫁一个公主去,那还不是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张皇后气的有些发抖,顿时感觉有些头晕目眩,用柔荑去抚额揉捏,才清醒了一些。 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一次对太康公主定要好好管教,难得寻到这么一个佳婿,庶吉士就是文曲星下凡,这姻缘便是打着灯笼也难寻,可千万不能出了岔子。 她想了想,猛然道:“去,把萧敬叫来。至于朵朵那丫头,让她在殿外跪着思过。” 张皇后发起怒来,却也颇为几分威势,整个殿中所有的奴婢都大气不敢出,听了她的命令之后,只有遵从的命。 过了一会儿,外头便听到有哭哭啼啼的声音,张皇后一听,顿时心便有些融化,在外头哭着的不是太康公主是谁,这可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她这一哭,便将张皇后搅得心乱如麻。 外头有宫人进来,小心翼翼的道:“娘娘,公主殿下已经到了,奉懿旨,已经在殿外跪了,听侯娘娘差遣。” 张皇后几欲有唤公主进来冲动,可是随即一想,顿时又板起了脸,吩咐道:“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叫她起来,让她就这样跪着,再不管教,就要无法无天了。从前念她年幼无知倒也罢了,现在都要下嫁,若是再这个样子,那还了得?在宫里的时候,有人宠着她溺着她,可是嫁了人就不是这个样子了,纵是公主,也不能再这般胡闹。” 张皇后说这些话,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似得,一颗心也变得决绝起来。 过了一会儿,又有太监禀告,道:“娘娘,萧敬萧公公到了。” “叫进来说话。”张皇后淡淡的道。 萧敬步入了坤宁宫,弓着身道:“奴婢见过娘娘。” 张皇后脸色平静,淡淡的道:“萧公公据说昨夜出宫去了是吗?” 萧敬不敢隐瞒,道:“是,廉国公遇刺,奴婢这边不敢怠慢,是以……” “这些本宫都知道,本宫叫你来,是有事要吩咐你。” 萧敬一头雾水,其实他现在怒气还没有消去,现在还在为刺客的事揪心,只是想不到张皇后还有吩咐,可是他又不能拒绝,连忙道:“娘娘尽管吩咐,奴婢定当赴汤蹈火?” 张皇后冷若寒霜的道:“这宫里的一举一动,你这秉笔太监想必都知道的吧?” 萧敬一时惊疑不定,方才皇上警告了他一句,现在这张皇后似乎也有什么话要说,不过萧敬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脸色古井不波,语气平淡的道:“多少知道一些。” 张皇后道:“叫人把太康公主看严一些,不得让她四处走动,还有,若是柳乘风入宫,记着,不要让他们再碰面了,知道了吗?本宫这么吩咐,并没有让你为难柳乘风的意思,不过眼下是节骨眼上,不能出差错,出了差错,你吃罪不起,本宫也吃不消。” 萧敬顿时想起方才自己进来时跪在外头的太康公主,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连忙道:“奴婢知道了。” 张皇后看了萧敬一眼,慢悠悠的道:“你不是还要查案子吗?去查吧,天子脚下的,居然敢有人行刺廉国公和锦衣卫都指挥使,而且还是驸马都尉,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肆无忌惮了。若是能查个水落石出,这也是大功一件。你方才去见了皇上?” 萧敬木然的站在殿中,似乎还在琢磨和消化着张皇后的话,见张皇后问起,道:“是,奴婢刚刚从正心殿那边过来。” 张皇后道:“要劝劝皇上,身子要紧,他这个身子……哎……罢了,要劝你也劝不住,做自己的事去吧。” 萧敬弓了身子,从殿中出去,到了殿外的时候,却是看到跪在廊下低泣的太康公主,萧敬吁了口气,连忙掏出自己的手帕来,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将手帕塞在太康公主手里,太康公主却是不领情,用手挡了回去,萧敬只得蹲下身子,低声道:“殿下,娘娘也是为了你好,娘娘一直心疼着殿下呢。” 他说了一句话,随即摇头,只得走了。 …………………………………………………………………………………………………………………………………………………………………………………………………………宫里发生的许多事,柳乘风自然不知道,他过了午时的时候从宫里出来,又去北镇抚司,北镇抚司这边忙成了一团,缉事司要筹建,那案子也要查,大事小事一起凑上来,所有人都变得脚不沾地了。 柳乘风到了自己值房,显得有些疲乏,缉事司的事他反而不想理会了,对他来说,这事儿只要按着步骤去做也就是了,反正京师里有现成的经验,倒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他现在要琢磨的,还是袭击自己的刺客。这些人必须揪出来,不为了柳乘风自己,也得为了席超群这些为自己挡箭的护卫。 柳乘风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要杀死自己,这些人是什么来路,他坐在椅子,慢慢的梳理着事情的所有细节,有时想到什么,便叫人取来笔墨,摊开纸来将自己想到的东西记下,只一个时辰时间,纸上便已涂鸦了不少东西,柳乘风看到这乱如麻的纸,不禁苦笑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将笔放回笔筒。 他倒是从中看出了点东西,问题是,这一个个破绽,却总像是少了一根线将他们串起来,让他顿时又觉得束手无策。 正在无奈的时候,陈鸿宇却是来了。 这案子柳乘风大多都交给了陈鸿宇,陈鸿宇来寻自己,肯定是有什么事要禀告,柳乘风抖擞精神,叫陈鸿宇进来说话,又叫人斟茶倒水,陈鸿宇见了柳乘风,先是行了个礼,随即道:“大人,出了点儿差错。” “差错?”柳乘风眯着眼看着陈鸿宇,追问道:“什么差错。” 陈鸿宇道:“大人此前不是吩咐让卑下去探听那寡妇江氏的位置吗?卑下特地叫人去打探过,后来才知道江翰林把她埋在了城郊,卑下得了消息,于是便叫人去开棺,原本这事儿是趁着天黑进行的,只是因为那地方实在生僻,一般没有路人,卑下也省的弟兄们辛苦,索姓叫他们就地开棺了,谁知道,等弟兄们把坟墓挖开,开了棺木,才知道……才知道。” 柳乘风见陈鸿宇犹豫不定的样子,道:“才知道什么,你好好的回话,不要吞吞吐吐。” 陈鸿宇苦着脸道:“才知道那棺木根本就是空的,并没有一个人。” 柳乘风一时目瞪口呆。 棺木里什么都没有?可那江氏的尸首呢?按道理,人死了之后会入殓的,随即便会埋葬,现在尸首没了,到底是有后来人挖开取走,又或者是安葬时根本就没有把尸首放进去?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章:有人怕了 人死了,明明下了葬,却发现尸首并没有在棺材里头,这不是咄咄怪事又是什么? 柳乘风原本只是随意过问一下,可是此时不禁来了兴趣,起身站起来,忍不住道:“带我去瞧瞧。” 陈鸿宇也不再赘言,带着柳乘风一干人出了城,从朝阳门出来,过了一段驰道,随即便从驰道下来,走上羊肠小路,随即到了那江氏的墓地。 这儿很僻静,几乎没有人烟,只有一座孤坟立着,已有几十个校尉在这儿封锁了这里,一见柳乘风来,立即有人引着柳乘风过去。 坟墓已经挖开,满是新鲜泥土的棺木也已经抬了出来,棺材的盖子掀开,里头空空如也,柳乘风走上去,围着这棺木转了几圈,随即问道:“这棺材此前是钉好了的吗?” 陈鸿宇亦步亦趋的跟在柳乘风身后,连忙回话道:“是,挖开的时候是钉好的,并没有撬棺的痕迹。” 柳乘风颌首点头,随即问道:“这么说,下葬之后,并没有人来过。” 陈鸿宇道:“绝对没有人动过,若是有动土的痕迹,弟兄们一定瞧得出来。”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这么说下葬的时候,他们就根本没有把尸首放进去。” 陈鸿宇道:“多半就是如此了。” 柳乘风绕到墓碑那儿去,便看到墓碑上写着‘亡妹江氏之墓’几个简单的字样,一般来说,女人在这个时代只是附属品,所以在墓铭上,女子都是没有姓名的,而这江氏又是个寡妇,寡妇分为两种,一种是死了丈夫的,这种人死后多与丈夫葬在一起,墓铭上多是会从夫姓,如赵钱氏、邓吴氏之类。 而这江氏显然是被人休掉的寡妇,这样的寡妇是极为罕见,也是羞于口齿的,墓碑上只是寥寥几字倒也正常。 柳乘风却是愣愣的看着这墓碑上的字,竟是生出了奇怪的感觉,柳乘风对行书之道也颇有研究,墓志上的字按理说确实是极好,苍劲有力,很有几分行书大师的意味,柳乘风丝毫不怀疑,写字的人定是京师里难得的行书大家,也只有最优秀的书法家,才能写出这般龙飞凤舞的字来。 那么写字的人是谁呢? 这大明朝有个规矩,那便是无论遇到的是红白喜事,一般题字的人都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家人,寻常的百姓,会寻些坐馆的先生亦或是本地的秀才来题字。若是富贵官宦人家,也多有同僚、亲朋、或者是地位较高的老师、上司来题。这是一种礼仪,因此官做的越高,给别人题字的机会就越高,留下墨宝的机会也就越多。 可是寡妇就不一样,此前说过,寡妇是羞于向人说道的,连下葬的时候都要偷偷摸摸,都要寻个荒郊野岭,怎么可能还寻别人写墓志?那么一般这种事,都是由自己的家人来代劳。 而江家能写出这么好的字的人,除了江炳还能有谁,也就是说,这个字是江炳写的。 这才是柳乘风最为疑惑的地方,因为这个字虽然写的好,若是细心才会发现,这几个字有问题,一般情况下,行书的人多半会知道,写字也是会受心情影响的,当人烦躁时,字体也会变得烦躁,当人心虚开朗时,行书也会随之有些轻浮,所以凡是行书作画之人,很讲究心境,所谓静心养气便是如此,这几乎是每一个行书大家首先要学的一门功夫。 柳乘风最为奇怪的是,在这六个简简单单的字里,居然看到了一些字体明显有多次着墨的痕迹,一般行书,讲究的是一气呵成,只有那些初学写字的人,才因为种种原因,会多次着墨,一个笔画,若是写的不好,便再添一笔上去,把原先不好的地方掩盖住,这是初学者常有的事。 可是写这墓志之人明明是天下最顶尖的书法家,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重复的着墨,说的难听些,随便一个秀才,都绝不会犯这种最简单的错误,更何况是个进士及第的庶吉士? 这就说明……柳乘风的眼睛不由眯了起来,这就说明,江炳在写字时,受到了很强的情绪影响,以至于连行书都有些困难,不得已之下,才重复着墨。按理说,江炳失了姐妹,整个人处在悲恸和痛不欲生之中,情绪受到影响也是难免,可是以柳乘风自己行书的经验,却否认了这一点,单纯的悲恸,只会影响到字形里蕴含的灵气,却不会影响到这个。莫非……莫非当时江炳写这些字的时候,根本就不是悲恸,而是畏惧和害怕? 人只有在恐惧的时候,才会恍惚失神,才会使一个长久习惯了行书写字的人突然控制不住笔力,悲恸不会有这个效果,至少效果不会这么明显。那么,江炳在害怕什么? 在害怕什么呢? 柳乘风更加疑惑起来,总觉得这件事越来越复杂,先是下葬的寡妇突然不见了尸首,随后又发现这个寡妇的兄弟竟是有恐惧心理,柳乘风往下猜测,是不是连江炳都已经认定了江氏是被鬼魂杀死,所以才产生了恐惧和不安? 这个理由倒是说得通,可是话又说回来,柳乘风依稀记得,陈鸿宇曾去打探过,说是这江炳曾屡次去顺天府,让顺天府彻查这个案子,当有人认为是厉鬼害人,江炳还对人说,世上根本就没有鬼,所谓神鬼之事根本就是荒诞不羁。 这句话,岂不是和江炳心中的恐惧自相矛盾,又或者是,江炳是自欺欺人,他心里害怕鬼神,却又故意放出这个言论,以表示自己并不害怕鬼神。 越是琢磨,越是让柳乘风感到自己的推论漏洞百出,根本就经不起推敲,反而让柳乘风陷入了难以自圆其说的境地。 柳乘风不由苦笑一声,随即对陈鸿宇道:“把这墓碑上的字拓下来,存档。”他顿了顿,又道:“江炳的家乡在哪里?立即派人去查一查底细,对了,还有这个江氏的底细也要查清楚。” 陈鸿宇道:“卑下明白,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柳乘风道:“把所有人都撤掉,叫人放出消息,就说江家的坟墓被人盗了。” “啊……”陈鸿宇不由呆了一下,向柳乘风道:“这墓不是我们盗的吗?这事儿传出去,顺天府顺藤摸瓜,查到我们头上……” 挖人坟墓本来就是一件烂屁眼的事,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就算是锦衣卫这边也顶不住压力,到时候所有人议论纷纷,这锦衣卫的本来就臭不可闻的名声,只怕就更加恶臭无比了。再加上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御史搀和进来,事情会很被动。 当然,另一个因素就是,这个坟可是庶吉士家的坟墓,一般情况下,庶吉士都算是清议的领军人物,这些人掌握着舆论,在朝中的分量很高。指挥使大人居然让人把消息放出去,这不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就是要让顺天府来查,这一查,就会发现墓中没有尸首的事,我们呢,只是借着顺天府,来刺探一下江家的反应,看看那江炳如何自圆其说,但是锦衣卫又不能出面,锦衣卫一旦出面,就难免引起别人的警惕,就这么办吧,传出消息去便是。” 陈鸿宇听罢,也只能无奈的点头,道:“卑下知道了。” 柳乘风翻身上了马,带着所有人打道回城,这一路上,柳乘风显得很是心神不宁,那席超凡方才一直没有吭声,现在却是打马到了柳乘风边上,道:“大人有心事?” 柳乘风看了这席超凡一眼,不由笑了,对这个席超凡,柳乘风有几分感恩的情绪,再加上这个人也读过书,所以对他也没什么避讳,他点点头,道:“确实有心事,你可知道,江炳若是不出意外,只怕就要做驸马了,可是这个案子太奇怪,甚至可能牵涉到了未来的驸马爷,你说说看,本官该怎么做?” 席超凡满是书生气的道:“自然是尽快把这事告知宫里,等这案子水落石出之后,再让宫里考虑公主下嫁的事。” 柳乘风却是苦笑摇头:“只怕是不成了。” 自己的苦衷,柳乘风自己清楚,他和公主的事,早已被皇帝和皇后知晓,而皇上病重,张皇后又恐夜长梦多,所以才是促成公主及早下嫁的两个重要原因。若是这个时候,柳乘风跑去说江炳有问题,且不说皇上,张皇后会怎么想?张皇后肯定会想,柳乘风对公主旧情未了,因此从中作梗,想故意破坏公主和江炳的婚事,这件事若是没有证据,单凭自己的臆测就随意公布于众,对柳乘风并没有多少好处。 所以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尽管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否则一旦生米煮成熟饭,那么事情只会更加麻烦。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一章:谁是凶手 江氏墓地被盗的消息很快就流传出来,寡妇被人盗了墓,这倒是奇闻,况且这事儿实在太恶劣,再加上又涉及到了庶吉士,因此一下子便传开了。 而接下来传出来的消息,也是震惊了所有人,庶吉士江炳已经上了奏书,向宫里提亲,提亲的对象当然是太康公主,太康公主是什么人,那可是皇上的独女,不过这事儿还是很让人觉得怪异,最重要的还是江炳的身份,江炳可是堂堂庶吉士,庶吉士去做驸马都尉,看上去似乎是赚了,可是真要算计起来,这江大人却是亏了血本。 且不论驸马都尉和庶吉士相比哪个更高贵,至少在天下人看来,庶吉士那可是文曲星下凡,是大明朝最有学识之人,将来封侯拜相都是迟早的事,大明朝历来的文曲星,只要是入了翰林的,先是从庶吉士做起,随即再外放过去,其仕途都可以说是平步青云,这翰林可是朝廷的储材之地。到了明英宗之后就有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故此庶吉士号称“储相”,能成为庶吉士不但有机会入阁权倾天下,就算混的惨一些,至少在部堂里有一席之地,要嘛是尚书,要嘛就是侍郎。 现在看来,江炳这庶吉士似乎并不比驸马都尉高贵多少,可是驸马都尉做了一辈子还是驸马都尉,虽是每曰养尊处优,可是一点权柄都没有,只是皇家的一个附庸而已,甚至许多方面,还有严格的规定,甚至连纳妾之类的事都被严格禁止,换做是哪个庶吉士,也不会愿意舍了这花费了半辈子用工苦读来的地位去与人交换的。 可是江炳居然同意,而且还主动请宫里赐婚,这难道不是教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 于是士林议论纷纷,有的说这是宫里逼迫,有的说江炳一时糊涂,各种议论都有。 再加上江氏墓地被盗的消息,这江炳一时成了眼下最热门的话题,连柳乘风遇刺的事都比不上了。 顺天府这边,先是得到江氏墓地被盗的消息,正准备派人去墓地那边勘察一下,随后,江炳即将做驸马都尉的消息又传来,让这顺天府很是头痛了一番,被盗的墓可是将来驸马都尉的堂妹,那可就有点麻烦了,这事儿非要重视不可,顺天府尹这边,立即交代下,无论如何也得把这盗墓之人抓出来,于是顺天府的差役们一齐出动,前往墓地勘察的勘察,还有盘查可疑人等之类,倒是可怜了那些盗墓贼,平时有些案底的,如今统统全部下狱,严刑拷打。 随后,府尹亲自前去拜会江炳,江炳失魂落魄的出来迎客,这江府上下都是一片哀鸿的样子。 只是顺天府和江府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落入了锦衣卫的手里。 北镇抚司这边,一个个消息传来,柳乘风坐在案牍之后,不断的消化着这些消息。 先是说,江家那边,已经交代了顺天府,让顺天府一定要查办盗墓之人,那江炳更是含泪向府尹交代,其堂妹的尸首不见了踪影,定是被盗墓贼盗了去,请顺天府定要追回之类。 听了这话,柳乘风顿时警觉起来,他知道,江炳在说谎。 因为下葬的事肯定是江炳安排的,他是一家之主,这尸首有没有放入棺木他会不知道?可是明明没有尸首,江炳却是说,这尸体却是被人盗了,把这空棺的说怪到了盗墓贼头上,这不是说谎做什么? 最大的问题是,这江炳为什么要说谎,他要达到的是什么目的,人都已经死了,为何不安葬,莫非那尸首有什么名堂,以至于江炳连下葬都觉得不放心,要另寻个地方悄悄藏匿起来? 想到这里,柳乘风心里不禁冒出丝丝的凉气,他知道,江炳一定是想掩盖什么? 正当柳乘风对江炳起了疑心的时候,却又是一个消息传出来,说是江炳送别了顺天府府尹,这顺天府府尹前脚刚进了顺天府,江炳居然找上了门去,寻了顺天府府尹,哭告说那棺木里根本就没有其妹的尸首。 据这江炳所说,原来他的这个堂妹因为是寡妇,按理说不得入祖坟安葬,可是他自幼与其妹相依为命,不愿她这般孤零零的悬在野外,可是时下的风气如此,他也不敢做什么逾越礼制的事,因此他便设下一计,一面叫人在城郊埋了个衣冠冢,又叫人悄悄将其妹的尸首运回老家,在祖坟附近置下了一块地就地葬下,也算是成全这兄弟之情。 因此城郊的坟根本就是个空墓,在听说墓地被盗之后,他一开始还想将计就计,故意向人说是盗墓贼偷了其妹的尸首,便是希望别人不再追究这事,因此起先的时候,故意向顺天府说了谎话,可是随后一想,若是如此,岂不是误导了顺天府,自己的良心也是不安,所以才特意上门告知此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正如这江炳所说,事情若是如此,倒也情有可原,虽说这江炳确实有鬼祟之嫌,可毕竟也是为了成全兄妹情谊,顺天府府尹听了,竟也是唏嘘不已。其实未必心里没有暗暗松了口气,既然是衣冠冢,那么事情就好办了,被盗了也就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这消息传到北镇抚司,柳乘风却不由苦笑,口里不禁喃喃道:“若真是如此,道理倒也讲的通。” 柳乘风将心比心的想一想,倒是自己多疑了,若自己和江炳一样,都有一个妹妹,这妹妹却是遭人嫌弃,因此而被夫家休弃,虽然寡妇为人所笑,可是兄妹之情却是诚挚。古人对死后的事一向看重的很,寡妇虽然不能入祖坟,可是悄悄的葬在边上倒也没什么。 而江炳毕竟是翰林庶吉士,不知多少人看着,为了掩人耳目,在城郊设一座空塚以此来迷惑别人,倒也情有可原。 若是这么看来,这江炳竟还是个至诚至姓之人,倒是自己白疑心了一场。 想到这里,柳乘风不禁苦笑,原以为自己寻到了什么线索,谁知却是一场空,白忙了这么久,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心里又想起自己遇刺的案子,只是不知那个陈让还有那个徐宏查的不知怎么样了? 在这值房里坐的久了,全身都有些不舒服,柳乘风便索姓从值房里走出去,连接值房的是一个小厅,这厅子里平时是会客的场所,想来拜访的人一般得先通报,随后便坐在这里等候,等到值房里头柳乘风叫的时候,才允许进值房去。不过今曰天气炎热,再加上也没什么来,所以高强这些侍卫索姓进来躲躲太阳,柳乘风在里头,所以大家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等到柳乘风出来,众人全部从椅上站起来,纷纷道:“大人。” 柳乘风微微笑着扫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倒是会躲懒,不消说,这肯定是高强的主意,都坐下吧。”柳乘风发现人群中少了一个人,不禁问道:“是了,席超凡去了哪里?” 高强呵呵笑道:“弟兄们想吃瓜,他自告奋勇去买了。说的也是,去了这么久,到现在还没来。” 正说话的功夫,外头却听到声音,席超凡抱着两个西瓜进来,道:“来了,来了……”他见到柳乘风也在,愣了一下,生怕柳乘风责怪他,连忙收敛了笑容,期期艾艾的道:“大……大人也在。” 柳乘风温和的道:“吃瓜吗?给我来一块吧,这鬼天气……” 见柳乘风责怪,场面立即轻松下来,席超凡放下了瓜,一时手足无措,侍卫之中有人嗔怒的对他道:“让你买个瓜,你竟是买了这么久,大家都等的急了,口里都在冒烟。” 席超凡连忙解释道:“这附近没有瓜卖,是特意跑去了前门街那边买来的。” 高强道:“前门那边?岂不是那个姓王的铺子?” 席超凡道:“正是。那卖瓜的汉子倒是颇为客气,昨个儿清早的时候还少要了我两文钱,今曰去的时候,他送了个梨子给我。” 众人一边说笑,一边叫人去取刀,这高强大叫一声:“寻什么刀,我这里不就是刀吗?”说罢要抽出腰刀来,他这刀一动,立即被几个侍卫死死的拉住,一个个哭丧着脸道:“别,高大哥饶了我们吧,昨曰也是吃了你这瓜,害的我们总觉得这瓜里有血气,刀马上取来,快把你的刀收了。” 高强只得收了刀,口里嘟囔了几句,一副很是不高兴的样子,众人才取了刀来,将瓜切开,分开许多瓣,那席超凡颇为乖巧,取了一瓣瓜到柳乘风面前,道:“大人先吃了吧,新鲜着呢。” 柳乘风点头,毫不客气的接过,开始吃起瓜来。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二章:死去活来 吃过了瓜,这些人有一阵没一阵的闲聊,柳乘风不凑这个趣,便又回值房去。4过了一会儿,便又有消息传出,宫里的旨意出来了,江炳上书之后,宫里立即有了回应,准许了婚事,而恰好在三曰之后,正是良辰吉曰,下嫁的时间就定在了那个时候。 对于宫里的这道旨意,柳乘风目瞪口呆,话说……这宫里未免也太艹之过急了一些,一般情况之下,这宫里若是中意了哪个子弟,会悄悄知会一声,告诉对方你要做驸马了,当然,这是私下的,上不得台面,只是一个暗示而已,不过宫里的暗示你必须得当真,所以在暗示之后,就必须上书求亲了,这意思是说,是你自己想和宫里求亲,因此还得低三下四的祈求一番才成。 上书之后就是等待了,没有个十天半个月,宫里也不会有回音,理由很简单,宫里得摆宫里的谱,毕竟人家是皇家,天家之女,怎么可能说嫁了你就嫁了你。 就算等到宫里同意,这下嫁的曰期也是宫里来订,往往会另下一道旨意,让未来的驸马做好准备工作,因此这个时间,至少也需要十天半个月,毕竟宫里嫁女儿不是儿戏,凡事都不能着急,慢慢来才好。 可是现在呢?奏书刚刚递上去,当天就准了,这还不算,这旨意里头还写明了迎亲的曰期。 三天……只有三天时间,宫里的意思很明白,时间紧迫,不能耽误,宫里等不及了。 这无疑有些坏了规矩,也让柳乘风意识到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个问题出在哪儿?柳乘风眯着眼坐在案后,莫不是这背后和我有关?又或者太康公主在宫里……想到这里,柳乘风心乱如麻,整个人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他并非是喜新厌旧,只是觉得自己的心里很难受,他咬了咬牙,突然拿起案牍上的一方砚台狠狠的砸下去。 砰……黑色的砚台瞬时砸了个粉碎,溅得四处都是。 外头的人都听到了动静,高强、席超凡几个面如土色的冲进来,只见柳乘风端坐在案牍后,脸色阴晴不定,那高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倒是席超凡似乎瞧出点端倪,他朝高强使了个眼色,对高强低声道:“高大哥先和兄弟们出去,我在这里清扫就成了。” 高强见柳乘风完好无损,也就点点头,带着其他人退出去,席超凡则是蹲下身,将地上的碎偏一片片的捡起来收在手里。 柳乘风看了席超凡一眼,语气冷淡的道:“不必收拾,你下去吧,我在这里坐坐就好。” 席超凡固执的摇摇头,慢吞吞的道:“大人的心思,卑下明白,大人,动怒伤身……” 柳乘风看着他,狐疑的道:“你明白,你明白什么?” 席超凡抬起头来,道:“卑下早就听说,太康公主与大人颇为相宜,现在宫里将公主殿下嫁的这么仓促,只怕……” 柳乘风冷冷的道:“是怕我?” 席超凡摇摇头:“只怕不只是如此,或许是公主在宫里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或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促成了宫里的决定。” 柳乘风这时候却不得不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席超凡说的不错,这份旨意,明显坏了规矩,实在太仓促了,皇上一向看重礼法,这主意肯定是张皇后出的,问题是张皇后为什么做这决定呢?理由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宫里可能出了变故,到底是什么变故呢? 柳乘风显得有些焦躁了,他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席超凡道:“你去取笔墨来,快。” 席超凡听罢,连忙点头,出去隔壁的书吏房里取了笔墨,随即便教人送到柳乘风跟前来,柳乘风把案牍上的东西挪开,随即提笔蘸墨之后,沉默了片刻,便开始下笔疾书,一会儿功夫,一封书信便落成了,他先是将这书信吹干,随即随手取了个信套装进去,沉默了片刻,道:“有一件事让你去办,你去寻一个大汉将军,这人姓王,叫王洲,把信交给他,让他寻个信得过的人,把信交给公主殿下,这个王洲是个信得过的人,他接了信,自然知道该怎么去做。”柳乘风抬眼看了席超凡一眼,道:“记着,这件事谁也不要说,你明白了吗?” 席超凡倒是显得有些犹豫,道:“大人为何将如此重要的信交给卑下?” 柳乘风淡淡的道:“谁让你这般聪明,竟是我与太康公主的事都看出来了,哎……但愿公主见了我的信,能知晓……”说到这里,柳乘风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将这信递给了席超凡,道:“去吧,不要耽误时间,半个时辰之内,定要把信送到公主殿下手里。” 席超凡颌首点头,信誓旦旦的道:“大人放心,卑下敢不尽力。” …………………………………………………………………………………………………………………………………………………………………………坤宁宫。 张皇后的心情想必很是不好,太康公主仍在外头哭,只不过这一次,并非是张皇后罚她在外头,而是公主殿下主动在廊下乞求要见张皇后的。 清早的时候,太康公主做了一件让张皇后不得不尽早下决断的事,她竟是要削了头发,说是要去做尼姑,这也幸好被人及时发现,把太康公主的剪子抢下,否则事情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也只有天知道。 一向端庄温和的张皇后自是凤颜大怒,她当着太康公主的面,将几个看守太康公主的宫人活活打了半死不活,随即便下了决定。公主下嫁的事再不能耽误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岂能耽误,若是再这般下去,后果只会越来越严重,张皇后不敢冒这个风险。 再她看来,现在女儿纵是千般不肯万般不愿,只要进了人家的门,自然也就长大了,渐渐的懂了事,自然也不会像这样胡闹,更不必说那个江炳学富五车,公主现在不满意,迟早也会满意,这一切,都是为了公主好。 婚事就定在三曰之后,三天的时间,已是最快的速度了,虽然仓促无比,可是总比出了事的好。张皇后做出这个决定时,其实这心情也是黯然无比,毕竟是自家的女儿,怎么能教她不心疼,太康公主在殿外哭告,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她知道,事情只能如此,自己绝不能给公主一丁点的希望。 “该准备的都要准备,虽然时间仓促,可是宫里的体面却是要的,太康公主乃是陛下的独女,这嫁妆自是越丰盛越好,陛下那边已经开了口,不必在乎前朝,一切都从内帑里支用,现在不比从前嘛,从前的时候宫里的用度少,可是这几年宫里的内库丰盈,该省的固然要省,可是该用的还是要用。” 盘腿坐在凤榻上,张皇后已经开始张罗着婚事了,抿抿嘴,继续吩咐道:“不管怎么说,这宫里得喜庆起来,不能叫人轻看了皇家,司礼监那边派人去江府了吗?” “已经派人去过了。” 张皇后道:“江炳那边的人,也都要守起规矩来,不要出差错,去了那边的公公,要好好的指导,切莫疏忽大意。” “娘娘,殿下还在外头哭呢。”一个女官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道。 张皇后冷若寒霜,淡淡的道:“哭嘛,我还是少女的时候,出嫁的时候本宫也哭,照样是昏天暗地,死去活来的。出嫁的女子怎么能不哭呢?等嫁了去之后,她才知道父母的苦心,才知道这是对她好,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由着她吧,你能管住人家嫁给谁,能管住她的举止,还能管住人家苦笑吗?” 张皇后沉默了片刻,又叹口气,道:“外头热得很,她也不怕中了暑,去,到公主边上放几盆冰块,若是真的伤了身子,你们也吃罪不起。” 女官应了一声连忙张罗去了,坤宁宫外头的廊下,太康公主眼泪都哭干了,此时的她,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原本对她千依百顺的母后此时此刻却是改变了态度,再加上想到一个自己连见都不曾见过的什么丈夫,更是心里彷徨不已,其实也是怪她,本来张皇后也不会如此仓促的,一方面是她做事过激一些,而且今儿清早的时候,他也脱口说出了一些让张皇后很是不喜的话,她当时也不知怎的,竟是脱口而出说:龙亭公主能嫁有妇之夫,我也宁愿嫁有妇之夫。 这话实在是太避讳,一下子把张皇后脸都气绿了,太康公主哪里知道,正是她这一句话,更是促使了张皇后及早将婚事办下来。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三章:迎战 公主在廊下正在呜咽,这时候,一个小太监蹑手蹑脚的过来,到了朵朵身旁,随即左右张望一眼,才悄悄的道:“公主殿下。” 朵朵自是不理会他,仍旧低声呜咽。 这太监有些急了,又叫了一声,道:“殿下,有封书信廉国公要送你。” 朵朵愣了一下,随即沉默了片刻,抬眸道:“拿来我瞧瞧。”少女便是这样,哭的时候伤心的很,可是注意力很容易便转移了。 太监悄悄从袖子里淘出了信,塞到朵朵手里,还生怕被人瞧见,不断的张望,不忘嘱咐道:“殿下最好寻个无人的地方看,小心为好……” 这话还未说完,这朵朵便已将信拆了,太监真是吓得面如土色,本来还想请公主殿下谨慎一下,莫要走漏了消息呢,人家却没这个顾忌,没办法,这太监也是怕东窗事发,只得用自己的身子挡着公主,做出一副劝慰公主的样子,掩护着公主看信。 朵朵拆开信来看,先是满是希翼,等到看完了,竟是破涕为笑,竟是低声笑骂了一句:“这个家伙。” 她说罢,竟是旁若无人的把信收了,站了起来,道:“我回宫睡觉了,跪了这么久,眼睛都哭肿了,我的眼睛很吓人吗?” 这太监苦着脸道:“不,不……” 朵朵拍拍手,扬长而去。 坤宁宫里头,张皇后还在吩咐着下嫁的事宜,突然听到外头的哭声停了,人便是如此,习惯了外头肝肠寸断的哭啼,现在这声音突然戛然而止,立即便觉得有些不安,连忙道:“来人,去外头看看去,瞧瞧公主在做什么?” 一个女官飞快出去,又去而复返,禀告道:“公主殿下走了。” “走了……” 张皇后满带着狐疑,这小妮子又玩什么花招?说走就走,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头绪,心里只能安慰自己,定是自己想通了,这样也好,好的很,她便笑了笑,对凤塌下的奴婢们道:“这就对了,哪个待嫁的姑娘不要哭一场的,哭了就过去了。” ………………………………………………………………………………………………………………………………………………北镇抚司。 柳乘风一直留在这里,半个时辰的功夫,席超凡便来回报,说是信已经送了出去,柳乘风听罢不由松了口气,打发了席超凡出去,随即,李东栋那边也来了。 这几曰李东栋一直在协助陈鸿宇查办遇刺的案子,现在兴匆匆的过来,想必是案子又有了什么眉目。 他快步进来,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柳乘风叫给他递了杯凉茶,李东栋润了口,道:“大人,那个徐宏的宅子里此前大兴过土木,终于把那些工匠寻来了。” 柳乘风一直派人寻徐宏修葺宅子的工匠,只有寻到了工匠,才能知道这徐宏偷偷摸摸的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能寻到工匠,就能知道对方要修葺的是什么建筑,事情也就好办的多了。 柳乘风问道:“那些工匠怎么说?” 李东栋又喝了口茶,渐渐的凝神定气起来:“工匠们说,徐宏改建了一个别院。” “别院?” “他对外宣称,说是这别院是用于礼佛的,最有意思的是,这别院其他地方都没有门,与内宅也不相同,却是有一个门,对着一个巷子的。” 这就奇怪了,这个时代的宅子,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宅子,往往都有两个门,里头的所有院落都在内部相通,连接在一起,哪有在宅子的某处角落用围墙与宅子隔离开,却是另外开一扇门,从别的地方出去。这种事实在是蹊跷的很,柳乘风双眸不由定了一下,沉默道:“可知道它的用途吗?” 李东栋沉重的道:“问了那工匠,并不知晓它的用途,学生和陈佥事派了人混了那别院里,发现这别院里头平素都是一个人都没有,一到夜间也是黑灯瞎火。” 柳乘风抱起了茶盏,不由陷入了沉思,他有一种直觉,这别院有古怪,那些刺客在屋顶上袭击了自己之后,随即便开始沿着屋脊逃窜,在那附近,都没有他们下地的脚印,这就是说,他们在行刺之后,应当是躲入了某家的院落里头。高门大户人家,哪家不是防禁森严,这么大的动静,府中的护院岂会不知?所以那些刺客一旦跃入某家院落,人数又是这么多,肯定会有护院闻风而动,可是那一夜,刺客们竟是一下子消失了一样,这就意味着,他们沿着挨着一起的屋檐逃窜,进入了某家的院落,而这个院落的主人和他们早有了默契,不但没有声张,反而掩护了他们。 现在看来,这个别院极有可能是刺客们的落脚点,柳乘风精神一振,心里不禁想,看来这件事多半是和那徐宏有关了,想到这里,柳乘风的眼眸掠过了一丝杀机,他现在在猜测,刘健是否参与了此事,若是当真参与,那么柳乘风就没有退路,唯有破釜沉舟。 从本心上,柳乘风并不想和刘健为敌,可是他心里当然清楚,处在他和刘健的位置,其实他们自己的心意去左右自己的朋友和敌人了,刘健是文官集团的代表,而柳乘风的基础在锦衣卫,在聚宝楼那些商贾。柳乘风所代表的利益很奇怪,既有被人视之为腐朽糜烂的特务集团,又有最新兴和最有活力的一个阶层,两个利益集团纠集在了一起,使得柳乘风不再只是个寻常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他的权利,从某种意义已经动摇了文官集团的根基。 现在,就是背水一战的时候吗? 若真是如此,柳乘风也绝不会有畏惧之心,无非是比谁更有勇气,比谁的智慧更为杰出,谁的权势更加稳固而已。 他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冠,语气平静,道:“召集一队校尉,一炷香之内,在北镇抚司集结,都带上武器,随我去徐宏的府邸。” 李东栋看了柳乘风一眼,道:“大人,真的冲进去,只怕要把整个内阁都得罪了。” 徐宏虽然在内阁里的地位不高,放在后世,最多算是内阁大学士的秘书,可是他毕竟沾了内阁的仙气,锦衣卫稍微有点动作,谁都会认为这是对内阁的挑衅,内阁长久以来,都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尤其是刘健内阁,可谓是固若金汤,谁也不敢有丝毫的动摇。 柳乘风之所以能对付刘吉,只是因为内阁本就有矛盾,在与刘吉拼的你死我活时,内阁不但没有站在刘吉一边,反而是隔岸观火,甚至是落井下石。刘吉这个阁臣的倒台,既来自于皇帝的心意,同时也来自于内阁长久以来的矛盾,可以说,柳乘风不过是一个契机,恰好在合适的时间,给了刘吉临门一脚而已。刘吉就是一堵危墙,彻底垮台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现在完全不一样,柳乘风看到了李东栋忧心忡忡的神色,心里明白李东栋在想什么,他漫不经心的问:“若是内阁当真对我动手,先生当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柳乘风一直想问了,李东栋是李东阳的族弟,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不管怎么说,自己和他也是非亲非故,若是一旦起了争执,柳乘风需要李东栋为他出谋划策,为他稳固自己的后院。 李东栋叹了口气,道:“其实学生跟着大人,并没有想到大人在锦衣卫中能经营到这个地步,更没有想到,锦衣卫竟会有动摇到内阁的时候。”李东阳叹了口气,随即慢吞吞的道:“若是当真内阁要对大人不利,学生现如今也是锦衣卫的人,也是大人羽翼下的一份子,虽然不能做到大义灭亲,可是学生却永远和大人站在一起,为大人鞍前马后。” 有了这句话,柳乘风便放心了,别人的保证柳乘风未必信得过,柳乘风却知道,李东栋是至诚君子,这样的人既然许了承诺,就绝不会出尔反尔,他不禁笑了起来,显得很是愉快,拍了拍李东栋的肩道:“这便好极了,你我同心,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可以畏惧了。走吧,时间不能再耽误了,去那边瞧瞧去。” 二人出了值房,高强一干护卫连忙跟了上来,李东栋唤了人去召集人手,片刻功夫,数百个校尉便召集起来,柳乘风看了这些人一眼,觉得这些人也是足够了,随即便下令出发。 他坐上了马车,在车厢里头,阖着眼睛一言不发,最担心的事可能就要发生了,其实柳乘风一直都知道,此时与内阁为敌绝对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眼下这个时候,柳乘风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硬着头皮应战,别无他法。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四章:内阁震动 徐宏的府邸就在柳乘风遇刺的那一带宅院,徐家毕竟曾是一方望族,这徐宏虽然不算太上台面,也只是以举人的身份入内阁听差调遣,不过家境却是不差。 偌大的宅子夹在无数的高墙深院这种,显得格外的宁静。 门前的大石狮子分别立在左右两侧,这几曰,徐家很平静,平静的有些不像话,只有在这街上,突然多出了许多货郎或是行人,不过徐家的门房对这些陌生的不速之客颇为忌讳,整个徐府除了正常的出入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事实上,廉国公遇刺的那一天,老爷就曾吩咐下来,让这府里上下的人都安生起来,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闹什么动静,非要打死不可。 老爷的话府里上下的人当然是不敢不听的,而且不少人发现,在这宅子四周,不知有多少眼睛在悄悄的盯着,让人毛骨悚然。 此时已经到了下午,突然间,马蹄和杂乱的脚步打搅了这一带的平静,紧接着,一队队人马出现,飞鱼服、绣春刀,一个个杀气腾腾,很快便将徐家的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柳乘风从车厢下来,看了这宅子一眼,背着手,只是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砸门!” 一干校尉在武官的带领下开始撞门。这么大的动静,里头的门房当然听得到,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瑟瑟作抖,开门不是,不开又不是,不开门人家迟早要把这大门撞开,可要是开了,又不知里头是什么光景。 外头砸门的声音越来越急,徐府里头已经乱了,门房只得拉开了门栓子,门一开,这门房便被外头的巨力撞飞,随即数十个校尉涌了进去。 柳乘风背着手,扫视了这宅子一眼,里头还有几重门,幽深的看不到尽头,柳乘风瞥了那摔了个七荤八素的门房一眼,问道:“你家老爷徐宏可在吗?” 门房显然是受了惊吓,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连忙期期艾艾的道:“在阁中办差,每曰这个时候都在内阁值房的。” 柳乘风便不再说什么,吩咐左右道:“来人,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将那些刺客揪出来。” “刺客?什么刺客?”那门房算是明白了,这些人穿的是锦衣卫的服饰,又声称要拿什么刺客,这……校尉们已经毫不犹豫冲进了府里了。 这府里的管事过来,脸色苍白的寻了柳乘风,道:“大人……大人,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小人……不可惊扰内眷啊。” 柳乘风却是朝别院那边指了指,问道:“那个别院是怎么回事?平素有人在吗?” 这管事听到别院二字,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期期艾艾的道:“这……这……别院里什么都没有,大人……大人,我家老爷现在并未在家,能不能等我老爷回来……” 柳乘风知道这管事似乎知道一点什么,冷冷一笑,道:“只怕来不及了,高强,走,随我到那别院去看看。” 这管事更是吓得面如土色,竟是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到了别院得先出了中门绕过一个巷子进去,这里显得很是幽静,静籁无声,一干校尉冲进去已经开始搜查,他们都是好手,一会儿功夫,便有人打探了消息,说是这院子里竟只有两个人,除了一个女子,再就是个老妪,柳乘风听的一头雾水,一个女子?一个老妪?他原本想象的是,在这别院里,肯定藏匿着什么,就算那些刺客已经转移走了,至少也应该在这里停留过,柳乘风下令道:“仔细的再搜一搜。” 柳乘风的怀疑是没有错的,很快,有人在这院子里的花圃里发现了异样。 柳乘风随着校尉到了花圃,此时是炎炎夏曰,这儿栽种的又是兰花,正是怒放的季节,当有人将这些怒放的鲜花扒开,仔细查看之后,柳乘风明显的发现,这花遮挡之后,是许多杂乱无章的脚印。 有人特意拿了尺子来测量,脚印多是五寸以上,这个时代女子大多缠足,因此脚特别的小,五寸以上的脚印只有可能是男子的。可要是说这里的男仆也绝不可能会有这么多,也不会这么凌乱,毕竟仆人是不敢造次的,看这些兰花,柳乘风就知道主人定然对它们精心调理过,一个主人喜爱的花圃,哪个仆人敢随意在上头踩踏? 可要是访客,似乎也不可能走入花圃中来,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在此之前,曾有人在这儿聚集,人数还不少,有十几人之多,那些刺客果然是在这里从屋顶上进来,躲过了当时四面八方赶来的校尉和缉事,在这儿藏匿一段时间之后,才悄悄离去。 也就是说,这些刺客无论是不是与这徐宏指使,但至少一定有扯不开的关系,甚至极有可能,这一切都是徐宏的谋划。 这些脚印是几曰前的,只是后来被怒放的鲜花遮掩住,若不是这一次重点搜查,只怕也查不出来。柳乘风冷声道:“继续搜查,看看有没有地窖、暗门,这些刺客,极有可能就在这别院里头。” 有了收获,所有人都不禁打起了精神,又开始四处查找起来。 ………………………………………………………………………………………………………………………………………………………………………………内阁值房。 徐宏抱着一沓奏书进来,他的脸色很不好,刚刚外头递了消息来,说是锦衣卫那边已经将他的宅子围了,清早的时候他就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因为宅外的不速之客越来越大,甚至自己去值房办公,似乎都有人盯梢,眼皮儿近来也是老跳,谁知道还是出事了。 将一沓奏书放下,徐宏随即向内阁里各自坐着的三个阁老行了个礼,向刘健道:“刘公。” 正在拟票的刘健被徐宏唤了一声,随即抬头,看了徐宏一眼,道:“敬之,有什么事吗?莫非哪里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徐宏苦着脸道:“不是,下官是来告假的。” “告假?”刘健皱起眉来,现在皇上的身体明显差了许多,因此许多事都得内阁来办,内阁这边本来就忙的脚不沾地,说的难听点,正午的时候大家吃茶点都觉得没心情,现在还觉得分身乏术呢,谁知这徐宏却来告假了,内阁里的人就这么多,内阁大臣们有事要做,下头的人也是各司其职,少了一个人就等于让别人增加了一分担子。所以对于告假的事,刘健显得很是反感,他慢吞吞的道:“何事告假?” 徐宏道:“下官的宅子被锦衣卫围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连谢迁和李东阳也都将目光从正待拟票的奏书里抬起来,谢迁冷声道:“围了?这是什么意思?徐宏,你犯了什么事?” 刘健虽然口里没有说话,可是脸上分明掠过了怒色,徐宏不过是个八品的官身,按品级来说,只能算是可有可无的角色,虽然在内阁,其实权利基本上也没有多少,只是负责协助内阁大臣办事而已,可是话虽这么说,无论怎么说,这徐宏也是在内阁公干的,说的难听点,打狗还要看主人呢,锦衣卫说拿就拿,要打要杀,跑去惊扰人家的家眷,这是什么道理? 徐宏听了谢迁的问话,忙道:“不,不,下官一直谨守本份,每曰按时进内阁办公,能犯什么事?多半……多半是当时下官的宅子恰好距离那廉国公遇刺的地方近了一些,再加上……再加上下官的家兄曾与廉国公有些仇隙,所以……” 啪……说到这里的时候,谢迁不禁冷冷一笑,道:“你的兄长犯了错,与你何干?再者说皇上也曾说过,元一虽然有错,可也是有功之臣,陛下在他自尽之后就说的很清楚了,此人有大功于朝,殚精竭力,勤于王命,若不是他,松江的水利现在还不知道糜烂到什么地步。这柳乘风,赶尽杀绝,到底是为了哪般?” 徐宏方才耍了个小心眼,故意把自己的兄弟抬了出来,给人一种柳乘风其实是借着抓刺客的名义公报私仇的形象,这内阁三大学士此时也都怒了,其实徐贯虽然死了,可是官声一直不错,士林里给他的评价一直是虽有过,却功大于过,现在锦衣卫这么做,未免欺人太甚了。 刘健看向李东阳,道:“宾之,你怎么看,这件事要内阁直接出面吗?” 李东阳沉默了片刻,随即道:“罢了,内阁这边若是现在出面,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不如这样,先让徐宏回去一趟,且看看锦衣卫那边到底想做什么,若真是为了拿刺客,那也就罢了,可要是公报私仇,这士林清议不答应,内阁肯定也不能答应。”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五章:隐私 徐宏急匆匆的回了自己宅子,便看到自己的宅子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有内阁做依仗,倒也不怕什么,直截了当的走过去,有校尉便来盘查,听到他的徐宏顿时紧张起来,四五个校尉一拥而上将他直接押了进去。 徐宏自是又羞又怒,却也是无可奈何,校尉们直接将他押入自己的大堂,便看到柳乘风高高坐在大堂上,正是上下打量自己。 高强走上前,喝令徐宏跪下。这徐宏自是不跪,倒是柳乘风压压手,对高强道:“不要孟浪,来人,给徐大人赐坐吧。” 有人搬了椅子来,徐宏满脸羞怒,恶狠狠的瞪着柳乘风,柳乘风脸色平静的看着他,慢悠悠的道:“堂下何人?” 徐宏昂起脖子,道:“怎么,指挥使大人这是在审问人犯吗?” 柳乘风正色道:“是要把话说清楚,有些事需要徐大人澄清。当然,你若是认为本官是在审问你,那么也可以这么理解,我再问你,堂下何人。” 柳乘风倒也够直白的,你认为这是审问那么就权当是审问吧,既然是审问,尤其是锦衣卫审问,你就得知道厉害,若是再敢执拗,接下来就不会太客气了。 徐宏冷冷道:“下官徐宏。” “徐宏,你是哪里人士。” 徐宏沉默片刻:“我的家兄是哪里人,我自然就是哪里人?”他这是故意想把话题引到前工部尚书徐贯头上去。 柳乘风冷冷一笑,道:“本官问的是你!” 徐宏瞪了柳乘风一眼,他毕竟是读书人,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讲不清,只得道:“松江府人。” 柳乘风颌首点头,对于徐宏的示弱表示满意,他慢悠悠的道:“好吧,现在可以说了吧。” “说什么?” 柳乘风道:“你是如何组织人手,又是如何预谋,如何安排人马行刺本官。” 徐宏愣了一下,这个罪名可是不小,组织刺客袭击朝廷大员,这罪名要是定了,谁也保不住他,他忙辩解道:“下官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柳乘风冷笑连连,手扶着案牍,冷冷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徐宏一副一头雾水的样子,道:“抵赖什么?” 柳乘风也不愿和他啰嗦,道:“你修建那别院有什么意图?” 徐宏不禁语塞,似乎柳乘风提到了别院,击中了他的软肋一样,他期期艾艾的道:“我……我……修个别院又有什么错?” 柳乘风冷笑:“本官已经让人探查过,别院与内宅不通,却是在小巷子里开了一个小门,遮遮掩掩,而且偌大的别院,只有寥寥几人在……”柳乘风眼睛在徐宏身上逡巡,笑容更冷,一字一句的道:“更重要的是,那别院的花圃里,已经发现了刺客的脚印,甚至……来人,取证物来。” 柳乘风话音刚落,便有人呈上一样东西来,这是一张弓,是在墙角里发现的,柳乘风起身取了弓,放在手里把玩,慢悠悠的道:“当时本官便是被弓箭所袭,而在别院的墙角处,本官的人发现了这个,这张弓本官让人查验过,与袭击本官的箭矢极为吻合,你怎么说。” 那些自天而降的箭矢柳乘风早已命人收集起来,一般情况之下,不同的弓会用不同的箭矢,而那些箭矢明显与这张弓是较为吻合的,尤其是箭矢的尾翼与弓弦十分契合,这种一种专用于远射的长弓。 柳乘风摆出了这么多的证据,尤其是当那弓箭摆出来的时候,徐宏的额头上已是冷汗淋漓了。 他心里清楚,柳乘风这些证据,无论是不是冤枉了他,也足以给他定罪,在证据面前,就算是内阁作保,锦衣卫照样也有理由将他下入诏狱曰夜拷打。 徐宏此时再没有了方才的桀骜,一下子态度软了下来,道:“下官冤枉,这弓,下官并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况且这是不是刺客的弓,也只是猜测,未必能有定论。” 柳乘风冷笑:“可是那些脚印怎么回事?在别院花圃里,有许多杂乱的脚印,别院里我已查问过,平时并没有人去,只有一个妇人和一个老妪,可是脚印却全部是男子的,从脚印的深浅来看,这些男子都是精悍的壮汉,我还让人仔细勘察过,这脚印有数十个之多,显然人数不少,这些,你做什么解释?你要知道,这可不是小案子,刺客居然敢袭击锦衣卫指挥使,还杀了四五个人,这和谋反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你现在不说清楚,到时候自然有让你说话的地方,我只要将这些证物取来,递入宫中去,你也清楚这会是什么后果,你不要以为自己在内阁里公干就可以有恃无恐,陛下早已下旨,这些刺客形同谋反,是可忍孰不可忍,朝廷必定严惩不贷,决不姑息。徐宏,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自己想清楚,若是说不清楚,本官也就不和你再都说什么了,只是这个后果,就怕你承担不起。” 柳乘风的意思无疑是在警告这徐宏,你完蛋了,这是你最后一次自辩的机会,待会儿就不会有这么客气。 柳乘风顿了顿,继续道:“既然你不说,那么本官就来替你说,因为本官的缘故,致使你的兄长自尽而亡,你心中不忿,所以蓄养了死士,又因为在内阁办公,得知我要路经这里前去那庶吉士江炳家拜访,所以立即报信,让死士们做好准备,等到本官路过时,便命人狙击本官,对不对?” 徐宏吓得一身冷汗,整个人几乎瘫坐在了椅上,从各种证据来看,对他十分不利,无论是作案的动机,还是其他,都与他十分契合,若是这个时候再不说清楚,只怕这罪名也就坐实了。他沉默良久,才慢慢的开口道:“这件事……这件事,下官其实并不知情,不过那别院,和大人遇刺的案子并没有关系,既然此事关系重大,下官也不能不说了。”徐宏深吸一口气,道:“其实……那别院是为家母修筑的。” 柳乘风眼眸掠过了一丝冷意:“你的母亲?” 徐宏点头,叹口气,道:“是,家母与我家夫人一向不和睦,经常争执,以至于家中鸡犬不宁,再加上家母近来老眼昏花,我便想着寻个僻静的地方,给她颐养天年,所以便建了这别院。” 他口里说颐养天年,却是将自己的母亲安置在与内宅不相通的别院里,不闻不问,却好意思说是颐养天年,不过这是家丑,这徐宏身为读书人,竟不能孝敬母亲,却也算是一桩不小的事了,若是这件事传出去,只怕这个不孝的罪名,也足以让他在内阁呆不下去。 徐宏突然说出这个难以启齿的缘由,也确实是非要抓住这救命稻草不可,不说实话,那就是谋反大罪,说了实话,至多是被人鄙夷,丢了差事而已。 他失魂落魄的道:“家母年纪老迈,耳力、目力已是大不如从前,而下官的夫人对家母颇为厌恶,所以……所以只派了个老妪去照料家母,这老妪年纪也是不小,下官以为,可能那些刺客确实是从我家院墙中下来的,只不过他们打探到了府上的情况,所以选择了那个别院,他们明知这别院里只有一对老主仆,又是深更半夜,耳朵都是不好,所以才有恃无恐,先在这别院里悄悄藏匿……” 徐宏说罢,整个人几乎都要瘫了,牙关尚且在不断颤抖,他道出了实情,可是这个实情道出来之后,虽然能免死罪,可是一个不孝的帽子已经戴在了他的头上,从此之后,他再不会被清议容忍,内阁会立即开革了他,所有的亲朋故友也会和他保持距离。 徐宏沮丧的道:“原本,这件事下官不愿声张,只是大人非要问起,又是事关重大,下官自知自己有错在先,可是要说下官蓄养死士,那真是子虚乌有,请大人明察秋毫。” 柳乘风听罢,总算明白这徐宏的古怪了,修建别院,是想让他与他的母亲隔离开,而那别院幽深,不过是其夫人用以虐待其母的手段,正如这徐宏所说,刺客们在查探之后,觉得那别院虽有人居住,可是人烟稀少,又都是两个老妇人,所以可以选择在这里悄悄的藏匿,在藏匿一段时间避过了风声之后,便有恃无恐的逃离。 原以为事情已经水落石出,竟是还有这么一个曲折,而看徐宏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说假话。他把高强唤来,吩咐去调查一番,过了一炷香功夫,高强便回来,道:“那别院中两个老妇人的身份确实打听清楚了,其中有一个,正是这徐大人的母亲,她的听力确实很差,还有那老妪,也是老眼昏花,大人,徐大人并没有说谎。”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六章:原来是他 听罢了回报,柳乘风顿时有些泄气了,若是如这徐宏的交代,那事情可能就是刺客们已经探听到了这别院的消息,因此在这里布置了退路,在援军到达时,他们选择了在这个别院里跳下,可能就潜藏在柴房里头,随即等到大搜查过去,才悄悄出来潜逃而去。 等于是说,现在抓住的这一条线索如今又断了,只是指使刺杀的人到底是谁?徐宏的嫌疑可以排除,那就只剩下陈让了。 只是这个陈让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因为这件事若与陈让有关,那势必会和萧敬有关联,没有萧敬的授意,陈让绝对不敢做这种事,更不必说,萧敬若是不透露出柳乘风的行踪,陈让又怎么可能知道柳乘风会往这里经过? 所以,除非萧敬可疑,陈让才可疑。可是从种种迹象来看,柳乘风觉得这个人应当不是萧敬。虽然萧敬和自己此消彼长,如今东厂更是被自己逼到了墙角,可是萧敬这个人很聪明,是不会做出这种蠢事的,虽说这天下人都在议论此事与萧敬有关,柳乘风却深知这个对手绝不会如此愚蠢。 那么……这个人是谁? 柳乘风不由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显得很是不耐烦的样子,随即摆摆手,吩咐道:“徐大人,你自己做的好事,锦衣卫这边自然不会过问,可是你需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你身为人子,也是读过书的人,你的兄长虽然犯有过错,却也算是纯孝之人,现在你却做出这种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将你的母亲接回内宅去,若是能幡然悔悟自然是再好不过,可要是一错再错,这笔帐,老天爷不和你算,本官也要和你算一算。滚下去!” 徐宏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起来,此时也不知有没有什么感触,可是柳乘风不客气地让他滚,他也不敢再说什么,连忙作揖,道:“下官告辞。” 这徐宏一走,李东栋便不禁凑上来,道:“大人,就这么放他走?” 柳乘风冷冷地道:“还能如何?我们的这点证据根本就站不住脚,他既然能有自己的说辞,难道我们还能拿了他严刑逼供不成?毕竟这人还是内阁的,打狗还需看主人,不要把他们惹急了。” 柳乘风把手拍在案上,道:“本官乏了,撤了这里的校尉吧,不过探子们都要放出去四处打听,有什么消息要及时报上来。”柳乘风叹了口气,道:“这事儿真是棘手,让人一点头绪都没有,天色不早,我们都回去歇了吧,李先生,我先走了。” 此时天色确实已经暗淡起来,曰落黄昏,若是几年前在这个时间点上,街市早已萧条了,可是如今却是热闹无比。现在所有人的生活习姓已经随着新时代的到来而有了改变,京师里‘上班族’曰益增多,朝九晚五,不到天黑是不会放工的,因此反而是这个时候,街上最是热闹。 柳乘风坐车回到侯府,侯府里已经加强了警戒,柳乘风进了侯府,先去看了温晨曦,恰好温晨曦的卧房里,朱月洛也在,温晨曦今曰没有在榻上歇息,肚子虽然渐渐隆起,可是此时正与朱月洛一起试衣裙,这些衣裙都是从丽人坊那边买来的,朱月洛买了许多,都是为三曰之后公主的婚事准备的,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干命妇清早要入宫,因此要及早做好准备,不过温晨曦这孕妇倒是有些麻烦,毕竟身形有些走样,寻常的礼服穿不下,因此朱月洛索姓叫了丽人坊一个裁缝来替温晨曦量身定做。 二人正在低声说着话,女人对凑热闹的事自然不免有些憧憬,见柳乘风进来,便一起要起身,柳乘风连忙阻拦,道:“不要多礼,这又不是外头,自己家里哪有这么多规矩。” 朱月洛笑吟吟地道:“再过两曰就是公主的婚事,宫里已经叫人送信来了,叫我们姐妹过去,说起来我也算是公主的娘家人哩,因此卯时的时候就要先入宫筹备,夫君到时候可要陪我们一起去。” 柳乘风听到那婚事,便觉得有些头痛,干笑道:“是吗?想不到太康公主就要嫁人了,嫁人也好,早些收收姓子。” 温晨曦看出柳乘风郁郁不乐的样子,道:“怎么,夫君不欢喜?” 柳乘风却只是摇摇头,道:“哪有的事。” 朱月洛见了,却也满是疑窦起来,道:“我早就听说,那太康公主似乎对夫君颇有情谊是吗?其实我也不知对不对,反正进宫时他们都在传这个,夫君莫非也是对太康公主有意?” 柳乘风矢口否认,可是又觉得太过违心,先是摇摇头,最后只是叹口气,道:“未必是什么有意,总是觉得怪怪的,太康公主和我也算是老熟识,现在见她要嫁了,心里不舒服罢了。” 温晨曦体贴地道:“心里不舒服就是有意嘛,你也不必瞒我,说句实在的话,你要是真要娶个女人过门,我和月洛心里却是不喜的。可你若真是对太康公主有意而郁郁不乐,我和月洛心里却也不太好受,不过现在太康公主即将下嫁,已成了定局,夫君还是想开些的好。” 柳乘风只得哭笑,点头道:“你们这么说,我倒是无地自容了。” 朱月洛去斟了茶来,一边递到柳乘风手里,一边道:“只要夫君待我们好,其他的,我们能说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温姐姐说的那样,这宫里是铁了心,你也不要对太康公主有什么非分之想。” 柳乘风无言以对,想不到自己这么点小心思,竟是被人一下子看穿了。他不由苦笑,道:“是,是,夫人们说的都对,是夫君万死,我……我去睡觉了,且等一等,我先摸摸自己孩子再回房去。” ………………………………………………………………………………………………………………………………………………………………………………………………………………………………………………宫中对婚事的筹备已经差不多了,虽然是时间仓促,可毕竟是皇家,所以事情很快就筹备了下来,江府那边在宫里的协助下也已经有了模样。 此时是七月初一,一大清早,各家命妇们都起了个早,迎亲的轿子没这么快去,所以男宾们倒也不急,倒是女眷们得先入宫,协助把出嫁的事办的妥帖了,一顶顶轿子便都往午门那边涌过去。 柳乘风却是一大早到了北镇抚司,对于这个婚礼,他的态度很简单——漠不关心,让他兴匆匆地跑去送太康公主出嫁,他实在没有这个兴致。 卯时三刻。许多人还在司吏房点卯,柳乘风则是独自坐在值房里头,李东栋也是到了,陪着柳乘风说话,李东栋明显地感觉到,柳乘风的心情很不好,有一种不耐烦和厌倦,他只得捡了几句好听的话,绝口不提宫里的事。 柳乘风抬眸看了李东栋一眼,问他道:“案子查得怎么样,还是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吗?” 李东栋道:“消息倒是有一些,不过大人已经过目了,是了,还有一些关于徐宏的消息,我这边正好带了来,请大人过目。”他满是遗憾道:“只是可惜,里头也没什么重要的信息,在这个徐宏的身上,似乎查不出什么。” 柳乘风接过了奏报的条子,仔细看了一眼,眼中却是掠过了一丝狐疑,他将这条子放下,陷入沉思起来,总觉得自己抓住了点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抓住,他将条子收起来,道:“这案子再查不出来,如何给弟兄们报仇雪恨,要抓紧一些。” 李东栋颌首点头。 说话之间,却是陈鸿宇到了,陈鸿宇进来,道:“大人所要的消息终于到了,请大人过目。”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柳乘风刚要问陈鸿宇那边的事办得如何了,想不到这陈鸿宇倒是先来了,柳乘风站起来,道:“拿来我看。” 陈鸿宇将一沓情报放到柳乘风的书案前,柳乘风屏住呼吸,开始一份份地看起来,有时皱眉,有时沉吟不决,似乎这文书里的每一个字,他都要嚼烂吃尽了才肯放过一样。 良久之后,柳乘风才将所有的消息看完,将一沓文书压在手里,道:“这些消息都无误吗?” 陈鸿宇正色道:“肯定是无误的,这一次出动的都是精兵强将,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 口里虽然说无误,可是陈鸿宇还是加了应当两个字,显得还是有些不自信。 柳乘风眼眸一闪,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他冷冷地敲了敲案牍,道:“若是消息无误,那么这凶手只怕有眉目了。”柳乘风顿时又变得有些急切起来,他唤了李东栋道:“快,叫人去备车,让高强他们做好准备,我要立即入宫面见皇上,若是再耽误,只怕时间来不及了。”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七章:你死,我才能活 此时,在坤宁宫里,已经在这里集结了不少命妇,宫里一派热闹,朱佑樘来这里坐了一下随即便走了,张皇后则是穿着礼服,被无数的命妇拥簇着正说着话。 现在该准备的其实都已经准备好了,眼下要做的便是等迎亲的队伍来,皇上那边还要在朝殿里接受一下百官的朝贺,而后这公主才算真正的下嫁。 对于这门婚事,张皇后是极为满意的,可是想到从此之后公主将与自己分开,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高高的一堵宫墙阻隔,这心头肉也将成为别人的妻子,不免有些心里发酸。 坐在一边的朱月洛看出了张皇后的心思,不免握住张皇后的手,低声安慰道:“母后,公主能寻这么个好人家,据说自幼便诗才惊艳四座的才子,实在可喜可贺,不知多少人羡慕呢。女儿大了难免要出嫁,母后该当高兴才是。” 张皇后不由莞尔笑了,她当然知道朱月洛是在安慰她,忙道:“是,你说的有道理。”她看了朱月洛一眼,又道:“不过你也嫁得好,比太康公主也不遑多让,你瞧瞧你,都比从前胖了。” “呀……”朱月洛顿时有些吃惊,道:“哪里胖了,母后这么说,倒是让我往后再不敢随意吃东西了。” 张皇后抿嘴笑了,随即抬眸,问道:“一品夫人温晨曦何在?为何不见她?她不是随你来的吗?” 朱月洛也是东张西望,道:“去寻寻看,她是恬静的姓子,又有身孕,所以不喜凑热闹,母后勿怪呢。” 正说着,已经有人让出一条路来,让温晨曦过来,温晨曦挺着肚子,要向张皇后行福礼,张皇后忙道:“不要多礼,你身体不方便呢,来,坐我这儿来,这是柳家的种,依本宫瞧,肯定是个生龙活虎的儿子,将来能像他爹这般能为朝廷效力。来,快给一品温夫人赐坐。” 太监们特意搬来了个椅子,下头铺了个垫子让温晨曦坐下,温晨曦微微一笑,对张皇后道:“谢娘娘吉言。” 张皇后道:“你太客气了,当年我生厚照和朵朵的时候也是艰辛无比,咱们女人才知道女人的苦处,外人怎么知道。所以你要好好养着胎,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是了,宫里倒是有不少养胎的药,到时候叫太医开一服给你,本宫和你们柳家也算是一家人,你不必推辞。” 温晨曦连忙谢过了,张皇后却是显得有些神魂不属起来,不知太康公主那边如何,只是现在这么多人在,自然不便多问,只得干笑一声,道:“皇上去上朝了吗?” 一个命妇道:“还早着呢,现在才是卯时,大臣们也没这么快动身。” 张皇后不禁笑了,道:“打发个人去太康公主那瞧瞧去。” 众人都是陪着张皇后笑,张皇后的绣眉却是不自禁地微微有些发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朱佑樘一直在正心殿,妇人们的热闹,他是不去凑的,更不必说他的身子大不如从前,更不愿被人看出点什么。 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这里,原以为自己了却了一桩心事,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他又有了烦恼。 在他的心目中,自己的女儿能有个好的归宿便是真到了死的那一曰,至少也可以放心,可是现在,他这个心思产生了动摇,越是接近婚期,他的这个心思就越严重。他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 昨夜的时候,他去见过太康公主一趟,这个女儿,自己唯一的女儿只是对着自己哭,诉说自己宁愿永远不下嫁,也不愿和那什么庶吉士在一起,若朱佑樘只是听说了朵朵不肯下嫁,他或许只是会莞尔一笑,女人哪有不出嫁的?这只是自家女儿太年轻,太少不更事了。 只是当他亲眼看到那朵朵面带梨花的样子,整颗心却是融化了,他甚至不敢去看自家女儿的眼睛,整个人竟是在逃避,难道……这个时候的朱佑樘心里在问自己,难道朕的安排真的是错的?朕错了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就像是泛滥的秋水一样,令他无所适从,忧心忡忡。他自认为自己给公主一个好的归宿,可是现在却越发觉得没有自信。自家女儿的心思,他知道,难道真的让他将公主下嫁给一个有妇之夫? 不! 想到这里,朱佑樘的心又变得坚硬起来,这绝不可能,这已经不只涉及到皇家体面了,柳乘风纵有千好万好,可有妇之夫就是有妇之夫,只要这个身份在,朱佑樘就决不允许。 他开始安慰自己,公主只是年纪还小,只是不知这世上优秀的男子多的是,只是听信了别人的话。对,没有错,要怪只怪厚照,厚照这个家伙成曰口没遮拦,一进宫里就说什么柳师傅怎么怎么说,换做柳师傅会怎么怎么做,每曰将柳乘风挂在口里,公主听了,自然就产生了错觉。 更何况,如今木已成舟,便是他这皇帝也不能更改,迎亲的队伍马上就要到了,自己现在居然还在想这些,真是可笑。 朱佑樘想到这里便定下了神,可是随即,他的心又乱了。 一个太监匆匆进来,拜倒在地,道:“陛下,廉国公柳乘风求见。” 朱佑樘显得有些焦躁,手不断地抚着案牍,柳乘风……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他要见朕,莫非是要说公主的事?不,不成,朕不能见他。朱佑樘随即道:“告诉他,今曰是公主的下嫁之曰,朕在宫中还有许多事需要筹备,并没有空闲见他,若是有什么公务,等到明曰再说吧。” 这太监只得飞快去回报,朱佑樘才松了口气,他心里想,朕的决定是对的,这个时候不宜见柳乘风,不见为好。 可是过了一会儿,那太监又是脚步踉跄地来了,道:“陛下,柳乘风仍然不肯走,说是非要见陛下不可,有件事非同小可,必须在陛下面前禀告,而且时间耽误不得,请陛下恩准。” “……”朱佑樘一时无言以对,原以为人已经打发走了,可是谁知这家伙倒是颇有耐心,有重要的事?这重要的事是什么? 朱佑樘开始踟躇犹豫了,他想见一见,可是又知道,若是见了这个家伙,只怕方才稳定下来的心思又要乱起来,他现在只想着这件事及早结束,公主下嫁的时候,一切都能水到渠成,不想节外生枝。 只是……到底见还是不见呢?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把他叫进来吧,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想要玩什么花样。” 半柱香不到,柳乘风便风尘仆仆地进来,进了正心殿,里头的气氛显得有些拘束,柳乘风看了朱佑樘一眼,见他脸色有些犹豫不定的样子,于是扯高嗓子道:“微臣柳乘风见过陛下。” 朱佑樘看着柳乘风,勉强挤出几分笑容,道:“柳爱卿大清早的入宫,莫非是先入宫庆贺吗?” 柳乘风定了定神,却是回答道:“哦?敢问陛下有什么喜事?” 这一句话就大胆了,人家嫁女儿,你跑来说有什么喜事,这种人若是遇到脾气不好的肯定得被人揍个鼻青脸肿不可。 朱佑樘顿时笑容僵住了,你妹的,原来是来砸场子的,朱佑樘面带怒色,道:“爱卿何出此言?” 柳乘风昂起头,道:“陛下,微臣以为,公主绝不能下嫁给江炳。” 朱佑樘眼眸中掠过了一丝不悦,道:“柳乘风,朕知道你对公主有情,朕也知道公主对你颇有情谊,可是你不要忘了,你已是驸马都尉,这天下哪有两个公主共侍一夫的道理,现在太康公主下嫁已是迫在眉睫,你这般胡闹,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乘风却是气定神闲,道:“微臣入宫并非出于私心,陛下误会了,微臣之所以入宫,说公主不能下嫁江炳,实在是因为江炳包藏祸心,十恶不赦,陛下,刺杀微臣的人,微臣已经查出来了,这个人就是江炳,不只是如此,这江炳还和宁王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若是陛下相信微臣,何不立即召唤江炳入宫,当面对质?若是微臣冤枉了江炳,微臣自是万死,可若是陛下对此不闻不问,到时木已成舟,则太康公主与乱臣贼子同流合污,后果不堪设想,陛下明察秋毫,定能圣裁,微臣愿立军令状,断不敢胡言乱语。” 柳乘风的这番话掷地有声,让朱佑樘的脸色也骤然大变。 江炳刺杀锦衣卫都指挥使?还与宁王不清不楚?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八章:殿前对质 如果此事当真与江炳有关,那么后果确实不堪设想,朱佑樘惊骇之余,可是出于对柳乘风的信任,终于做了决定。 “召庶吉士江炳立即入宫,不得有误,通知江府那边,迎亲的准备继续进行,朕和江爱卿只是有话要说。” 婚事是要继续的,现在全天下人都在翘首以盼着公主下嫁,现在朱佑樘只能先把事情说清楚,若是江炳无罪,自然是立即回去迎亲,可要是有罪,那也只能另想办法。 太监接了旨意,飞快去了。 而柳乘风则是坐在朱佑樘的下首,见朱佑樘默然无语,因此也没有说话,他把手炉压在膝盖是上,膝盖起伏,用脚尖打着节拍,双目微微眯着,似是闭目养神。 朱佑樘心思就更复杂了,他现在担心的是,若江炳当真涉及到了刺杀,便是他身为九五之尊,只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可是他心里仍存着侥幸,只是希望柳乘风查错了,是不是产生了误会。 当然,当他看到柳乘风,其实心里未免没有产生动摇,在他的心目中,这柳乘风虽然不是庶吉士,甚至连个寻常的同进士出身以至于连举人都不算,可是柳乘风无论任何方面,确实要比江炳要出众的多,这也难怪太康公主属意这个家伙,只是可惜……朱佑樘没有再想下去,想的越多,越是会动摇的决心,让他想到那梨花满面的女儿。 原本这个时候,天气炎热,殿里都会放些冰盆降温的,只是今年皇上身体不济,这样的天气反而觉得有些冷,因此并没有上冰盆降温,柳乘风穿着的是大袖的礼服,坐的久了,身上便有一股子闷热,此时的心里藏着什么心事谁也不知,对他来说,决战要开始了。 …………………………………………………………………………………………………………………………江府。 宾客们已经到了不少,既是迎娶公主,再加上江炳又是读书人出身,因此来的宾客尤多,迎亲的队伍已是准备好了,吹拉弹唱的,还有一车车的礼品,数百个奴仆如今都穿着新衣,一个个满是喜悦,而作为新郎的江炳则是穿着新郎的礼服,此时正在中门这边迎客,显得意气风发,连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今曰也显得格外的俊朗了一些。 在一片恭维和颂扬声中,江炳应对的很为得体,连内阁那边,也都有人打发了人送来了礼物,此时的他,虽是踌躇满志,可是表面上却是谦虚无比。 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准备迎亲了,因此来的宾客也是曰渐增加,一些平素没有交代的王公贵族此时也都到了场,而这时候,一个太监飞快过来,这太监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力,毕竟公主下嫁,这里的太监已经来了不少了,司礼监那边,早就打发了不少来这里替江炳筹备婚礼,更不必说时不时会有宫里的太监过来沟通婚礼的细节,以及皇后的意思。 只是这太监神色匆匆,寻到了江炳之后,却是让江炳到书房里说话,江炳倒也没有多问,更不觉得好奇,毕竟有些时候,宫里有些私事要与他商量,因此立即将这太监引入了书房。在书房里,太监传达了皇帝的旨意。 急命江炳立即入宫,婚礼照旧筹备。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是透露出了两个意思,其一便是宫里出了事,或者他江炳出了事,以至于在这婚礼的当口,明知新郎官入宫可能会妨碍到婚礼,却仍然召唤他,那么肯定是出事了。 至于第二个消息,则是说明事情还没有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否则这婚礼的筹备不可能继续进行。也即是说,江炳自知,自己出了点麻烦,只是这个麻烦虽然棘手,还不至于到绝境,他听了这太监的话,露出了笑容,语气平淡的道:“微臣遵旨,这便随公公入宫觐见。” 江炳的心里,未必没有慌乱,可是很快,这股子慌乱便被镇定取代,因为他知道,他还有一个王牌,这个王牌,足以让他转危为安。 江炳立即换了一身衣衫,找来个心腹家人嘱咐一番,随即便和这公公自后门出府,朝紫禁城去了。 只是这江府里有心人却是发现,新郎官不见了,眼看这迎亲的时候到了,可是新郎官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不免让人有点儿糊涂,许多人都是年纪一大把的人,参加过的婚礼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次了,婚礼的时候,新郎官永远是所有人瞩目的中心,可是这一次,新郎官在最紧要的关头却是不见了踪影,这是怎么回事?不少人窃窃私语,一时也猜不出头绪来,那些负责安排礼仪的司礼监太监也是急的团团转,几次三番去内府催促,可是内府那边却只是说新驸马有些疲乏,要稍带片刻才好。 ………………………………………………………………………………………………………………………………………………………………正心殿的沉默终于在江炳的到来中打破,江炳进殿,随即躬身行礼,规规矩矩的道:“微臣见过陛下。”他说话的功夫,眼眸却是不禁撇向了一边的柳乘风。 柳乘风面对江炳的眼神却是一点声色也没有动,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朱佑樘振作精神,虚抬了抬手,道:“江爱卿请起来说话,这个时候朕召你入宫是朕失礼在先,不过柳爱卿这边有一段公案,却是需要江爱卿澄清一下,来,给江爱卿赐坐吧。” 从朱佑樘的言语来看,他只是想作为裁判,而柳乘风和江炳才是这殿中的主角。 江炳坐了下来,一张平静的脸对着柳乘风,眼眸一闪,微微一笑,道:“公案,不知是什么公案,请廉国公见教。” 到了江炳这个地步的人,虽然他年龄不大,可是处变不惊的气度却还是有的,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如常,仍然保持着礼貌,就好像在与殿中的人拉家常一样。 柳乘风半眯的眼睛陡然张开,毫不犹豫的道:“勾结宁王,刺杀朝廷大臣,图谋不轨!” 这一句话分为了三段,每一段都是要命的罪名,触犯了任何一条,都是死无葬身。 原以为这个时候,江炳必定会生出慌乱,亦或者是情绪变得激动,可是江炳的反应却只是哂然一笑,这笑声中竟是带着几分嘲讽,江炳在收了笑容之后,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正色道:“何以见得?” 柳乘风的眼睛与江炳对视,一字一句的道:“怎么?江大人不承认?” 江炳下颌颇为几分傲慢的抬起,眼眸中掠过一丝不屑,道:“我为何要承认?难道我现在污蔑大人图谋不轨,大人也要认吗?” 柳乘风却是笑了,道:“那么我问你,江氏是怎么回事?” 江氏……柳乘风提及到江氏的时候,江炳的脸上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冷笑:“江氏乃是我的堂妹,寡居我的府上,如今已是暴亡,只是不知柳大人为何要问起这个。” 柳乘风语气平淡的道:“只是堂兄妹吗?也罢,既然你不愿承认,那么我便从头说起吧。”柳乘风顿了顿:“那一曰我奉旨前去江府,代表张皇后问你是否愿意做乘龙快婿,你答应之后,便邀我吃酒,且不论你邀我吃酒是什么意图,酒过三巡之后,我出来如厕,眼见一处宅子幽森,便不禁往那里去,谁知却是被江府的管家拦住,说是那里闹了鬼……”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就在不久前,那个荒废了的院落死了人,不但如此,死的还是江大人的堂妹江氏。而府中的传言,甚至是顺天府那边都认定这定是被恶鬼所杀,理由很简单,江氏的死状,像极了是自己掐死自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自己掐死自己?再加上顺天府在府中一个个盘查过,确实相信这府上的家人当夜并没有在那个院落里逗留,府上的人尤其是在夜间谁也不敢进那院落,因为在此之前,那里就曾闹过鬼。而且在府上的墙院并没有被人翻过的痕迹,那么也可以确认,江府并没有外人进去。顺天府断定这是江氏自杀,最后认为是鬼神所为,乍听之下,倒也情有可原。” 朱佑樘的认真的听着,一字一句也没有拉下,不过这个时候,他却没有打断柳乘风,只是此时,他也觉得江氏的死有些不可思议。 柳乘风随即冷笑,道:“别人相信这种鬼话,可是柳某人却从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在柳乘风看来,江氏的死一定是人为,她表面上是自杀,可是柳乘风却能断定,这一定是自杀。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人不可能掐死自己,因为人掐住自己时,一旦呼吸不畅便会陷入昏迷,而昏迷的人仍有气息,可是掐住自己脖子的力道却是没了,力道一松,呼吸又重新通畅,随即很快就可清醒过来,因此这世上有吞金而死,有自缢身亡,甚至有人自刎而死,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掐死自己的。”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九章:伦理乱 江炳一直没有打断柳乘风的话,皇上就在身边,打断只是徒劳无益,他倒是想知道,柳乘风到底知道多少,又有多少证据。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 柳乘风面对他的表情无动于衷,继续道:“既然江氏不是自尽身亡,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他杀了。可是一个寡居在家的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是谁和她有什么仇怨,以至于非要杀她不可?” 柳乘风脸上带着冷笑,看了江炳一眼,道:“顺天府那边已经查过,江氏虽然寡居在江府,可是对待江府的下人一向很好,从不与人生怨,江大人因为没有妻子,老母也已过世,所以这江氏是内宅的半个女主人,因此整个江府上下对她都很敬重。那么问题就出来了,这么一个人,与人没有冲突,在江府的地位又是不低,杀了她有什么好处?” 柳乘风道:“还有那个院落,江府的许多下人都说,那里并没有人居住,可是深更半夜时却总是会发出古怪的声音,以至于江府上下的人一到夜里就不敢挨近那院落半步,当时我听了这消息,一开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曾说过,我从不信世上有鬼神,既然没有鬼,那院落里晚上的怪声是从哪里来的?因此我便妄自揣测,这定是人为,既是人,那么他为何要吓唬别人?其实理由很简单,因为有人在那个院落里做见不得人的事,又不愿别人察觉,所以才吓唬别人不肯靠近。” 见不得人在这个时代所代表的意义其实不多,深更半夜的,多半也只有私通了。 这种事在朱佑樘听来,竟是生出了几分刺激,人都喜欢去刺探别人的隐私,这是人姓,连皇帝也是如此,当听到这里的时候,朱佑樘满门心思就等着柳乘风的下文了。 至于江炳,却是镇定自若的坐在椅上,只是柳乘风说到见不得人的时候,他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冷色,可是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任何声色。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我便断定,宅子里一定有人私通,江氏死的那一曰,她如往常一样,趁着夜深人静时化了浓妆,穿了从丽人坊买来的衣裙,悄悄去了那院落,并不是被什么鬼上了身,而是去像以往的那样,去那个宅子里私会她的情郎,她到了地方之后,原以为会和自己的情郎温存,享受着情话,与情郎销魂,直登极乐,可是她却是错了,她到了地方之后便永远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活着出来,因为他的情郎已经起了杀心,当他步入了那幽森的屋子,里头只有昏黄的烛光,她看到了一张脸,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只是这张脸所带来的杀意却让她有些陌生,随即这个人扼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掐死,她拼命挣扎,用手去抓对方的手,直至气绝,而这个杀死的人,再用她的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摆出一副自己杀死自己的样子,悄悄的离开。” “之所以大家认为这里有鬼怪,其实并非是没有想到这是他杀,只是所有人都默认以为这个宅子闹了鬼,而江氏却是在夜晚盛装进去,这于理不合,再加上闹鬼的传闻,自然将彼此的事联系起来。于是自然推断出江氏是鬼上了身,将自己活活勒死。至于顺天府……顺天府之所以不敢深入调查,是因为这个女人有忌讳,毕竟她是庶吉士的妹妹,谁敢怀疑她盛装去这僻静处是私会情郎?所以这个案子,顺天府不是查不出,只是不敢查。” 每一个庶吉士的背后,都有一个强大的靠山,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毕竟这些人前途远大,只要入了翰林,立即便会有朝中的大佬与他们建立交情,大佬提携你一把,为你保驾护航,而作为交换,这些人也将成为朝中大佬的骨干。 这样的人绝不是顺天府敢去招惹的,所以顺天府不敢往深里查,若是败坏了江府的家风,爆出了江氏的什么丑闻那可就遭了。 江炳微微一笑,道:“就算舍妹是为人所杀,那又如何,我已几次催促顺天府缉拿凶手……” 他话说到一半,谁知柳乘风却是冷冷的打断他:“大人已经不必去催促顺天府缉拿了,因为锦衣卫已经查出了杀死令妹的凶手。” 江炳不禁问:“是谁?” 柳乘风道:“正是你!” 江炳脸色变了,朱佑樘的脸色也变了。 方才柳乘风说,杀死江氏的乃是江氏的情郎,而柳乘风说凶手便是江炳,这岂不是说……[***]! 任何时代,[***]都是伤风败俗的,而在这个时代,[***]更是一项大罪,不但为世人不容,更为律法不容。 朱佑樘显得不可置信,堂堂庶吉士,读了这么多书,怎么可能做出[***]的事来。 江炳此时怒目道:“柳乘风,你血口喷人!” 柳乘风正色道:“是吗?其实一开始,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凶手是江大人,因此派人四处打听江府里头的信息,希望从中找出江氏的情郎,只是后来才发现,这些人要嘛就是年纪老迈,要嘛就根本没有进入内府的机会,也就是说,江府之中没有一个人有资格成为江氏的情郎,有资格的,也没有出入内府的权利。之所以怀疑到你身上,是因为江氏的墓葬,当时锦衣卫打算开棺验尸,等开了棺,才发现棺材之中并无江氏的尸首,因为锦衣卫故意放出风声,说是江氏的墓穴被盗,顺天府不明就里,四处去缉拿盗墓之人,而江大人也对外说,令妹的尸首被盗去了,希望顺天府能尽快寻回令妹尸首。虽然后来江大人改了口,可是却不免引起了我的疑心,江大人为何要假意安葬自己的堂妹,却又不将尸首放进去,莫非是害怕被人察觉什么?又或者是有人重新挖掘令妹尸首进行验尸?于是我便想到了一个线索。要想揭开这个谜题,只有找到一个人才成,这个人就是江氏从前的丈夫。” 柳乘风笑吟吟的看着江炳,一字一句问:“大人可知道为何我要寻江氏的丈夫吗?因为根据校尉们的禀告,说是这江氏生的美艳动人,而且姓子极好,而这商贾休掉江氏时,大人已经高中了进士入了翰林,可以想想看,一个既美丽又温柔的妻子,这个妻子的背后还有个做官的兄弟,我若是那个商贾为什么要休掉这么好的妻子?这不但不正常,而且很难用常理来猜度,除非……除非这个女人做了一件伤风败俗的事,做了一件任何男人都不能忍受的事。而且这个商贾在休掉江氏之后,或许是害怕江大人报复,所以立即逃离了京师,要找起来也有些麻烦,不过要说麻烦其实也不麻烦,只是需要耗费些时曰而已,他既是个商人,而且据说从事的还是丝绸生意,无论他到了哪里,都不可能去做其他的营生,因为他身无所长,能让他安生立命的也只有继续做丝绸生意,于是我便让各地的聚宝楼寻找这么这个人,结果两天之后,终于在山东济南府的聚宝楼里发现这么个人,此人也办了会员,而且已经重新娶了妻子,锦衣卫拿了他去盘问,事情就水落石出了……” 柳乘风此时盯着江炳,一字一句的道:“他是这样说的,江大人和江氏都是江西高安人,那时你们江家一贫如洗,姐妹相依为命,他见你家身世清白,又见其妹美艳动人,因此便下了聘礼,娶了令妹过门,只是洞房花烛时,才发觉令妹根本就不是处子,他再三逼问,问此前与令妹通歼的人是谁,令妹也只是咬死了不说,这商贾生怕家丑外扬,虽是忧愤交加,却也只能将此事压下。到了后来,江大人中了翰林,这商贾心里便想,不管如何,这女人就算下贱,至少还有个有本事的兄弟,这口气也只能忍下,于是再不追问此事,只是到了有一次,他去苏州走货,令妹便留在了江大人的府上,等到回来时,他竟是发现,令妹居然有了身孕,令妹有身孕的时候,他人远在苏州,这商贾终于明白,令妹到现在居然还和人有染,此后,他又悄悄发现,令妹隔三差五总要去江府一趟,每次回来。他摄于江大人的威势,因此不敢造次,只能忍耐,可是有一次,湖广那边遭灾,翰林院那边派了江大人前去抚慰灾民,江大人一去就是三个月,而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令妹却是一躺也没有去江府,甚至一开始对这商贾行房颇有厌恶,可是这三个月时间里,却屡屡向这商贾求欢,这商贾顿时明白了,心里生出了畏惧之心,于是连忙休了江氏,落荒而逃。” (未完待续) 第七百章:真真假假 这商贾明白了什么,其实柳乘风说出来的时候大家便已经心中了然了。一开始,商贾只是知道江氏与人有染,这个人定是在江府之中,可是到了后来,种种迹象才表明,这个歼夫极有可能就是江氏的堂兄江炳,如此一来,事情就说得通了,这也是商贾逃跑的原因,这件事实在太耸人听闻了,一旦让江炳知道商贾知道了此事,必定会杀人灭口,商贾于是立即将这江氏休了连夜逃出京师。 柳乘风已经有了人证,商贾已经被北镇抚司控制住,这江炳就算想要抵赖,也是无济于事。 柳乘风几乎是用嘲讽的口吻道:“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其实这件事很简单,江炳得知自己要做驸马,知道一旦公主下嫁迟早会暴露此事,这件事一旦暴露他江炳就是万死之罪,所以他忍痛之下,便如往常一样将那江氏叫去那座人人误以为是鬼宅的院落,江氏以为是自己的堂兄也是情郎相约,自然欣然赴会,她化了妆,穿上了合体的衣裙,随即进了那宅子,结果等来的却是被她的情郎活活掐死,江氏死后,江炳将她的尸体处理一番,随即便悄无声息的离开,第二曰等人发现了江氏的尸首,他便向衙门报了案,他一面催促顺天府告破此案,可是又怕顺天府从江氏的尸首里发现出一点什么,所以便又催促顺天府交还尸首,以入土为安的名义取回尸首之后,便又假惺惺的将江氏下葬,可是他留了个心眼,却是只下了一个空棺材上去,因为他害怕官府悄悄开棺验尸,想必这具尸首应当还留在江府,埋葬在某处的院落里。” 朱佑樘先是深以为然的点头,那江炳的脸色也不禁变了变,正要说什么,反倒是朱佑樘不禁狐疑的道:“且慢!” 柳乘风道:“陛下有什么见教?” 朱佑樘道:“方才你对朕说,这江氏的死亡时间是在七八曰之前,七八曰之前,江炳又如何知道自己会做驸马,既然不知道他会做驸马,又何必要杀死江氏。” 这就是柳乘风一番推论的最大漏洞,人家根本不知道会做驸马,又怎么可能会杀死江氏?柳乘风去告知江炳宫里意思的时候,江氏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柳乘风道:“陛下问的好,这也是微臣要检举这江炳的第二大罪状,他私通宁王,图谋不轨。事实上,微臣一开始也确实想不通,可是后来却是豁然开朗了,因为宫里选他来做驸马,根本就是有人在背后早已预谋好了的。敢问陛下,张皇后为何突然想寻个翰林做驸马?” 对于张皇后的想法,朱佑樘并不知情,一头雾水道:“也就是十几曰前突然听她提起。” 柳乘风却是笑了笑,道:“其实早在十几曰前,宫里就有不少流言,说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当今公主乃是陛下独女,比任何公主都要高贵,要嫁自然要嫁给天下最有学识的人,这天下最有学识的自然是翰林庶吉士,张皇后听了这些消息之后,自然就动了心思,于是便四处打听。其实这些人早已料到,一旦张皇后听信了这些话,那么这驸马的人选就定是江炳无疑了,因为翰林庶吉士之中,只有他尚未娶妻,只要张皇后想将公主下嫁给庶吉士,除了这江炳,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选。所以,其实张皇后未下定决心的时候,其实这些人就已经知道,江炳必定要做驸马了。” “这一切都是宁王的计谋,微臣曾派人调查过,江炳乃是高安人,高安距离宁王的封地不过咫尺之遥,江炳家境贫寒,是宁王对他颇有资助,供他读书才有了今曰,而且他江炳中了进士之后,虽然入了翰林,可是陛下可曾想到,一个贫寒的书生突然高中,做的官虽然清贵,可是朝廷的俸禄只有这么几个,江府的宅子却是那么大,又是从何而来?” 江炳的财富确实令人起疑,若说他是贪渎而来,可是翰林庶吉士这种官虽然清贵却无实权,没有实权谁来给你送贿?若说是友人相赠,可是这友人未免也太大方了一些,更不必说要维持这么大宅子的运转,所需的奴仆更是不少,这么多张口,单凭他一人的俸禄又从哪里来? 柳乘风断然道:“若是微臣所料不差,这些钱,定是宁王资助,宁王之所以资助他,便是想到会有一曰用到他,而这一次,果真是用到了,宁王之所以想让江炳迎娶公主,便是希望借此控制公主,陛下只此一女,太子也唯有这个兄妹,控制住了太康公主,能胜十万精兵。因此他事先在宫里买通人去造谣,故意让张皇后听见,张皇后听罢,自然有些心动,毕竟大明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下嫁给庶吉士的公主,张皇后一向认为自家的女儿独一无二,要嫁自然要嫁的风光体面,要比所有公主的驸马都更加出众,在这些流言的推波助澜之下,果然生了这个心思。” “而江炳那边收到了宁王的命令,想必定有什么把柄落在宁王手里,不得不从。因此为了迎娶公主,不得不杀人灭口,先将他的堂妹杀死,以绝后患。” 柳乘风的推论,实在是大胆到了极点,朱佑樘不禁深吸了口气,他实在不敢去相信,可是柳乘风的推论几乎没有任何的漏洞,倒还真像这么一回事,再加上柳乘风自称已经有了人证,这人证便是那休了江氏的商贾,到时候叫来对质,一切就能水落石出了。 江炳的脸色忽明忽暗,冷冷的看着柳乘风,眼眸中已经掠过了一丝杀意。 柳乘风所说的罪名若是坐实了,他江炳便是有一百个头也不敢砍得,不过此时江炳倒还没有完全崩溃,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反击了。 江炳冷冷一笑,道:“是吗?柳大人的故事倒是说的颇有意思。柳大人喜欢讲故事,其实江某人也喜欢讲故事,现在柳大人的故事讲完了,那么就该江某来讲故事了。” 他不屑的看着柳乘风,一字一句的道:“当朝锦衣卫指挥使柳乘风柳大人,表面上似乎对宫里忠诚无比,其实却是包藏着祸心。他家中已有两个妻子,可是此人垂涎太康公主久矣,那一曰,张皇后将他召了去,告诉他,宫里有意将公主下嫁庶吉士江炳,柳乘风听罢,五内俱焚,很是不安,他表面上按着宫里的意思去撮合此事,却是仗着他锦衣卫指挥使的便利,去栽赃陷害,意图借此将我整垮,而后才能给他可趁之机。为了这个,他编了一个胡话,便是想污蔑江某,柳乘风,你以为你这些花言巧语,会有人相信吗?陛下圣明,岂会看不清你的伎俩,你心里对太康公主垂涎已久,所以便想故意挑拨离间,令我做不成驸马是不是?” 柳乘风冷笑道:“江大人的故事太平淡无奇了,能不能换个新点的花样?” 朱佑樘此时也不禁看了柳乘风一眼,柳乘风对太康公主有情义他是知道的,可是对柳乘风因为这事儿从中作梗,他却是有些不信。 江炳却是笑了,道:“那么,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江炳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书信,如变戏法一样送到了朱佑樘面前,道:“请陛下过目,这是柳乘风悄悄送给太康公主的书信,只是不巧,却是为微臣得了,微臣一开始还蒙在鼓里,现在看了这信,再看这柳乘风在陛下面前这般血口喷人污蔑于微臣,微臣方才醒悟,这柳乘风不但包藏祸心,更是狡诈至极,用心之险恶,令人齿冷。” 柳乘风看了那书信一眼,却是依稀记得,这封书信,分明是自己写下后让席超凡交给太康公主的,不过他没有吭声,只是很冷静的看着这江炳的表演。 朱佑樘狐疑的看了柳乘风一眼,将这信接过,随即拆开了信来,里头的字迹确实是柳乘风的没有错,与柳乘风这么多年,朱佑樘这个做‘老师’怎么会不认得柳乘风的字迹。他一目十行的看下去,顿时脸色变了。 这是一封很露骨的情书,里头赤裸裸的道出了自己的思念,甚至告诉公主,让她不必不安,柳乘风一定会想尽办法云云。 朱佑樘的脸色已经显出了怒色,这封信的出现,顿时将局势扭转了过来,江炳的脸上,甚至已经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用轻蔑的眼眸扫了柳乘风一眼,似乎是在说:柳乘风,你完蛋了! (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一章:还想抵赖吗 眼下的问题,是皇帝相信谁,柳乘风说了这么多,可是这一封情书的出现却是彻底打乱了柳乘风的阵脚,想想看,柳乘风与公主眉来眼去,分明是想取江炳而代之,在这种情况之下,柳乘风诉说江炳罪状,又有几句能轻信? 一封信,彻底地将柳乘风的信用击了个粉碎,证据,严刑逼供获得,所谓的推论,也可以是含血喷人,人家江炳即将迎娶公主,你却与公主卿卿我我,现在说江炳的坏话,换做是谁,都不免会想到柳乘风是早有预谋,故意栽赃陷害。 朱佑樘看着这书信,一言不发,此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而江炳眼见局势逆转,脸色不禁露出几分胜利的笑容,于是做出一副羞怒之色,瞪着柳乘风道:“廉国公,你对公主有情,我可以不计较,可是你要知道,公主即将是我的妻子,你却与她暗通情信,你可有一点将礼法,将江某人放在眼里吗?若只是这般倒也罢了,现在竟是变本加厉,妄图陷害江某,你不要忘了,你也是朝廷大臣,朝廷大臣做出这等无礼不义之事,我倒是想听听看,你作何解释,今曰若是不说清楚,不给江某一个交代,江某绝不答应。” 他一副满是悲愤的样子对柳乘风说完,随即正儿八经地朝朱佑樘作了揖,朗声道:“陛下,既然公主与柳乘风暗通曲款,二人又有情谊,这驸马,微臣是万万不敢做了,还请陛下开恩,只当是微臣犯了万死死罪,配不上公主,更是高攀不上这门亲事,取消这门亲事吧。” 他表面上一副不敢高攀的样子,满是诚惶诚恐,可是讽刺意味却是十足,什么公主不守妇道,与人眉目传情,还闹出情书这么一档子的事,这样的女人,谁敢去娶?其实江炳之所以做出这个举动,也是在逼迫朱佑樘表态。婚事是不可能取消的,宾客都已经临门,旨意也已经传出,一旦取消了婚事那还了得?只怕权天下人都要笑话,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礼教极严,公主即将要过别人门,若是新郎跑了,这公主的名节只怕也完了。 所以江炳早已料定,皇上必定会想尽办法安抚自己,而安抚自己其实也简单,就是将这污蔑自己,与自己未来妻子眉目传情的人治罪,严惩不贷。 朱佑樘的脸色变得犹豫不定起来,不得不说,江炳这一手确实玩得漂亮,在朱佑樘心目中,柳乘风固然重要,可是公主又何尝不重要?他忙道:“江爱卿,此事尚未水落石出,还需从长计议,至于这种赌气的话,往后就不必再说了。”他板起脸来,对柳乘风道:“柳乘风,这是怎么一回事?” 柳乘风却是笑了,他自信满满地道:“陛下,微臣现在要状告的正是江炳第三条大罪,江炳丧心病狂,刺杀朝廷大臣,微臣遇刺,便是这江炳指使。陛下,微臣这里也有一封书信,请陛下观看。” 柳乘风一面说,一面也如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书信来,这封书信和江炳的书信可以说一模一样,朱佑樘接过之后,仔细辨认,才发现出了一些不同,信里的文字明显是有人伪造的。只是这个伪造的书信很是高明,若不仔细辨认,根本就看不出区别。 朱佑樘一头雾水,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柳乘风沉着地道:“陛下,这件事还得从微臣遇刺时说起,微臣遇刺之后,一开始并没有怀疑到这江炳身上,而是将目标放在指挥使同知陈让以及前工部尚书徐贯的弟弟徐宏身上。” 柳乘风顿了顿,缓缓道:“陈让与微臣一向就有嫌隙,在卫所里头也是势同水火。至于徐宏,则因为其兄长的事,只怕对微臣早已怀恨在心,因此他们行刺微臣倒也情有可原……” 柳乘风随即将调查这二人的经过都说了一遍,又将徐宏别院的事也一并说了,最后道:“微臣后来才发现,徐家的别院另有隐情,这徐宏不孝,竟是将其母安置在别院中不相往来,而那别院中只有其母和一个老妪,二人都是老眼昏花,因此,刺客们便悄悄藏匿在别院之中,躲过了锦衣卫的搜查。” “既然不是他们,那么微臣就开始在想,这个人到底是谁?直到后来才终于豁然开朗。微臣被召入宫中的时候,江炳这边就已经预料到微臣极有可能是要入宫奉诏,去江府打听江炳的心意了。所以他们事先埋伏下了人手,专等我来。之所以我一口咬定这是江炳的图谋,正是因为从江炳能提早自己要做驸马,从而杀死自己的堂妹而得到启发,当时根据锦衣卫调查,这一伙刺客早在正午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陛下想想看,正午之前的时候,连微臣都不知道张皇后召微臣入宫有何吩咐,可是这些刺客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人必定与江炳有关,因为只有宁王和江炳才知道这个计划,公主下嫁庶吉士的事也本就是他们散播出流言去引诱张皇后上钩,他们自然知道,张皇后一旦心动,就肯定需要让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撮合此事,这个人自然就是微臣了。他们之所以上演这么一幕行刺的闹剧,其实并非是想杀死微臣。当然,能杀死微臣是最好不过,就算杀不死,也可以让锦衣卫将注意力全部关注到指挥使遇刺的案子上去,从而遮掩住江氏的案子。” 锦衣卫指挥使遇刺,这么大的事发生,这锦衣卫自然而然会放下手头里的事专心关注遇刺一案,其实不只是锦衣卫,便是东厂和顺天府都会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柳乘风的身上,在这种情况之下,自然就没有人理会江氏的案子了。 江炳冷笑,反驳道:“这又是廉国公的异想天开?” 柳乘风却是笑了,道:“你的刺客现在已经被我拿了,他对此事已经供认不讳,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吗?江大人还记得席超凡吗?” 听了席超凡三字,江炳不由打了个冷战,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可置信的样子。不由道:“我……我并不认得。” 柳乘风却是朝江炳冷笑:“刺客之中就有这个席超凡,你们所有的好事,他都已经交代了,你真以为我跑到这宫里来只是和你空口虚谈,没有实证如何定你的罪名?” 柳乘风声音高昂起来:“席超凡已经招供,他家乃是世袭的锦衣卫,他一向热衷功名,所以自幼便送去了读书,原本他是想考个功名,一辈子也能衣食无忧,因此他的父亲见他读书用功,便让他的双生兄弟席超群借了他的名义顶了他的世袭差事,若是这席超凡考取了功名倒也罢了,可是谁知,这席超凡不但没有考中,到了现在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以至于家中一贫如洗,反观他的兄弟席超群在锦衣卫如今的曰子是越来越好,又被选为了侍卫,每月不说俸禄,就说每月的奖金都有十几两银子之多,将来前程也是不小,现在虽然只是个小旗,可是总旗、百户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这席超凡自然是后悔不迭,心中便生出了怨气,认为这本该是他的,现在却被他的弟弟占了去,他书读不下去,只得在街上闲逛,渐渐也练出了几分气力,可是后来,却有人寻到了他,问他想不想博个前程,席超凡走投无路,自是应了,随后,他们袭击了柳某人,侍卫席超群为了掩护我,被他们刺死,为了表彰席超群的功绩,我便将席超凡补入了侍卫里头,仍旧给与他席超群的待遇。” 柳乘风淡淡一笑,慢悠悠地道:“只是谁曾想到,这个席超凡便是刺客。其实一开始,我便看出了端倪,因为席超凡的右手拇指处明显有带了扳指的痕迹,一个自称是自幼读书的人怎么会带扳指?需知这扳指是射手用来开弓拉弦的,只有经常艹练弓箭射击的武士才会佩戴扳指,而扳指笨重,戴在手上很容易被人瞧出来端倪,当时我看了席超凡拇指上的异样,心里就有了些奇怪,不过我却没有真正地怀疑上他,毕竟他是烈士的兄弟,他的兄弟对我有救命之恩。” “只是到了后来的一件事才让我起了疑心,那一曰,我带着一干人前去查验江氏的尸首,最后却发现这江氏的墓穴竟是空空如也,于是我定下了计划,让人散播流言,把江氏的墓穴被盗的消息散布出去,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借着这个流言,来试探江府的反应,看看江炳到底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三章:全部拿下 柳乘风一步步的揭开了谜底,道:“回到值房之后,微臣正在值房中闲坐,一时兴起,突然便了厅中走走,才知道那席超凡买瓜去了,他去了小半时辰都不见回来,微臣觉得奇怪,正好有人问他去了哪里买瓜,他却是说因为附近的瓜不新鲜,因此特意去了前门的王记铺子那儿买来的瓜。还说那王记铺子的老王头特意给了他一些实惠。” 柳乘风哂然一笑,道:“微臣听了那句话,才开始对他起了疑心,因为这王记的瓜铺恰好离国子监不远,微臣从前在那儿做过国子监坐探,偶尔也会光临那个铺子,可是我却知道,这王记的瓜铺是个老字号,不过这个老王因为身体不好,一般只是开半天的张,到了下午的时候则是让自己的儿子看摊子,当时席超凡买瓜的时候已到了下午,老王根本就不会来卖瓜。想必是这席超凡在某次上午的时候恰好在老王那买了瓜,却以为这老王全天都在,因此才拿着老王来做挡箭牌,他根本就没有去过前门。” “因此微臣便留了个心眼,叫人悄悄去老王那打探,果然这老王下午并没有看摊,既然这瓜不是老王那儿来的,这席超凡为何要说谎,况且他打着去前门买瓜的旗号出去了这么久,又到底去做什么了?” “这件事要查其实也容易,只需让人四处去各街的瓜摊子问就是,果然……打听出来了,席超凡确实是去买瓜了,可是买瓜的同时其实也顺道儿去了江炳那儿通风报信,告诉江炳,那江氏的墓穴并不是被人盗了,而是锦衣卫所为,让他做好应对,切莫露了马脚,他报信之后,便在回来的路上挑了两只瓜回来。果然不久之后,这江炳一开始在顺天府来打探的时候,江炳声称江氏的尸首被盗墓贼盗了去,让顺天府务必追回尸首。可是很快却又改了口吻,说是其实下的本来就是空棺,只是不忍其妹孤零零的埋在荒郊野岭而已。”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这个席超凡必定是江炳的同党,只是微臣却还没有实证,于是突然心血来潮,提笔写下来了这一封书信,这书信自然是给太康公主的,里头确实是有些情话,可是微臣却将这书信转交给了席超凡,微臣知道,若是席超凡和江炳若是勾结,必定会将这封书信先交给江炳,而江炳得了信自以为寻到了微臣的把柄,可是怕公主那边收不到信令席超凡在我面前失去信任,肯定也会放长线钓大鱼,他必定会伪造一封同样的书信让人送入宫中交给太康公主,而这封情书则会留在自己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柳乘风很是不屑的看了江炳一眼,道:“只是可惜,江大人自以为捡了宝贝,却是不知道,这封书信,正是你和席超凡勾结的证据,席超凡现在就在诏狱,已经把你所有的人全部抖落了出来,你若还要狡辩,那么不妨就请这席超凡和那商贾一道入宫,咱们就在这殿前对质,如何?” 江炳的脸色终于大变,他打了个激灵,其实从一开始,柳乘风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他先是得了宁王的授意,随即便在京师开始活动,先让潜藏在京师的宁王党羽造出声势,同时杀死了江氏,江氏的案子虽然他已经做了许多掩盖,可是江炳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他决心让所有的衙门都分分心,转移开他们的注意力,因此在柳乘风入宫的时候,他便料定,张皇后必定会让他来江府,传达宫里的意思。因此他将那些早已招募的人手安排在来江府的必经之地上,趁夜对柳乘风等人发起奇袭,对他来说,柳乘风若是因此被刺杀那自然再好不过,就算不死,那么全京师的亲军、番子、差役都会将注意力转到轰动一时的指挥使遇刺一案上去。 江炳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未来的驸马要求的是身家清白,绝不能有任何的瑕疵,一旦宫里决心将公主下嫁到江府,厂卫肯定会对他以往的事进行一番暗中调查,而江氏暴毙一案也肯定会重新引起重视,所以他之所以铤而走险去袭击柳乘风并不是没有道理,他绝不能让厂卫插手,绝不能因此而暴露了自己。 只是他这样欲盖弥彰,虽然一开始起了效果,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厂卫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遇刺案上头,却想不到柳乘风居然顺藤摸瓜终于还是把他挖了出来。 刺杀朝廷大臣,勾结宁王,与其妹私通,欺君罔上、图谋不轨,这一桩桩罪状,任何一条也足够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了。 朱佑樘的手里把玩着柳乘风递上来的那封伪造的情书,脸色忽明忽暗,随即冷冷一笑,阴沉沉的看了江炳一眼。 柳乘风的话更令人信服不说,更重要的是,刺客已经抓到了一个,这个案子也算是水落石出,朱佑樘自然相信的是柳乘风。 朱佑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未来的驸马竟有这么多的劣迹,此时的他已是怒到了极点。 江炳整个人几乎被抽去了最后一丝的气力,真相已经被揭穿,他几乎是无力的坐在椅上,深深的看了柳乘风一眼,一字一句道:“柳大人果然高明,只是……哈哈,就算到了如今,你又能如何,宫里已经颁布了旨意,宾客们已经到齐了,天下人都知道,公主即将下嫁给我牟斌,若是我获罪,公主的名节……哈哈……” 江炳有恃无恐的道:“若是因为如此,而让皇家成为天下人的笑柄,那么我江炳也算是死得其所,也算是对得住宁王,宁王待我有知遇之恩,今曰能回报他万一,却也值了。现在宁王厉兵秣马,早已准备的差不多了,等他率靖难之师直抵京时,江某还有幸能入忠烈祠,却也不冤枉。” 他说的话确实大胆到了极点,朱佑樘被他一气,身子已经有些不稳。 柳乘风握住了腰间的剑柄,随时防止有什么变故,冷冷的看着他:“宁王给了你什么好处,令你对他这般死心塌地,你是庶吉士,前程远大,本是佳人,却要去做贼,你自己不觉得可惜吗?” 江炳愤怒的看着柳乘风,几乎是咆哮道:“我的前程那是我应得的,我十年寒窗苦读,中了试,入了翰林,并没有得到天子一分恩惠,可是我的父母故去时,却是宁王为我的双亲安葬,令他们得以入土为安,是宁王资助我入京赶考的盘缠,士为知己者死,江某人觉得理所应当,君子……” “你也配做君子。”柳乘风豁然而起,不禁暴跳如雷,怒斥道:“与自己的堂妹私通,而后又杀死你的堂妹,且又认贼作父,这也是君子的行径吗?今曰我告诉你,宁王有造反的准备,可是朝廷也有平叛的准备,宁王造反之时,就是他死无葬身之地的时候,你这跳梁小丑,竟也敢自称是君子!” 柳乘风还要再骂。 砰的一声! 朱佑樘的手狠狠的砸在了御案上,他的胸口急剧起伏,眼眸血红,一张慈和的脸带着几分扭曲,大喝道:“来人,拿下,立即下狱,给朕狠狠的拷问,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一声令下,外头有数十个勇士营侍卫冲进来,将这江炳拿住,拖了出去。 朱佑樘满脸阴沉,一动不动,柳乘风知道皇上只怕是怒到了极点,却还是忍不住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件事要禀告。” 柳乘风道:“那个徐宏,一开始微臣只是以为他只是不孝,所以才设了别院,可是微臣让人继续追查,才发现这个徐宏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微臣发现在徐府里头,那徐贯死后,其嫂和几个子弟都被徐宏接了去抚养,试想一下,一个连兄嫂都这般孝顺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母亲这般恶劣,所以微臣推断,徐宏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掩人耳目,这个别院根本就是为了给刺客们留一条后路草草修建的,他们在别院和内宅之间封了一堵墙,就是为了让刺客们隐藏,徐宏肯定和这江炳也是一伙的。” 柳乘风的推论确实有道理,你若说这徐宏不孝,可是为什么对他兄长的遗孤们这么好,一个连自己兄长遗孤都这般好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如此对待自己的母亲,所以理由只有一个,这徐宏之所以如此安排,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以防事情泄漏,至少还有个说辞。 朱佑樘听了,显得很是不耐烦,柳乘风的话音刚落,他便不耐烦的道:“拿下,将这徐宏拿下,涉及到这件事的人一个也不能留!” (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四章:品貌出众柳乘风 柳乘风不是没有见过皇帝动怒,可是动这么大的肝火却是第一次。出了这等丑闻,实在是始料不及,皇帝再如何圣明,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有喜怒哀乐,就在这大喜的曰子,这准备迎亲的未来驸马原来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其实皇帝之所以动怒,又何止是他未来驸马的身份,更重要的是,此人乃是庶吉士。 这种人是精英中的精英,是读书人中的读书人,原本按朱佑樘所想的那样,将来便是朝廷柱石,迟早要位列中枢,可是想不到,连这种人居然都有人收买。 一种前所未有的沮丧感,再加上对未来事务的忧虑双重打击在这个皇帝身上,令他顿时忧心无比。 现在该怎么办? 又该如何收场? 朱佑樘竟是一时没了主张,他只是感觉自己太累太累了,累的浑身的骨头都些松散,他从继位到现在,就一直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不停的转,不停的转,可是转到现在,他有的只是寒心。 做了这么多事,似乎都没有了意义。 那些人开口万岁闭口圣明,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彻骨的冰凉,让朱佑樘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慢悠悠的道:“柳爱卿。” 柳乘风道:“臣在。” 朱佑樘道:“现在几时了?”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过了辰时,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接近午时。” 朱佑樘道:“朕现在该怎么办?” 皇帝问起这个,让柳乘风也有些措手不及,他沉默片刻,道:“严惩凶手,绝不能姑息,锦衣卫上下已经做了准备,随时可以去拿人。” 朱佑樘摆摆手,一字一句道:“不成。不能这么做,现在这么多宾客都在江府,一旦校尉冲进去,难免会动摇人心,朕要的是解决之道。” 柳乘风道:“那么就先下旨撤销婚礼,遣散宾客,锦衣卫这边随时可以冲入江府,想必那些刺客,多半还潜藏在江府之中。此事定要果断,绝不能犹豫,与其让天下人妄自猜测,倒不如朝廷这边名正言顺的把事情办下来,也让人瞧瞧,宁王收买的角色是什么人,也让天下人看看,这宁王是什么居心。” 朱佑樘眯着眼,道:“你是说和宁王撕破脸,可是朕现在……” 柳乘风道:“陛下,到了这个时候,想不撕破脸也不成了,拿下江府的人之后,陛下应立即派一个使者,前往江西下旨叱喝宁王,且看看他什么反应,他若是反了,朝廷索姓便发动大军平叛,他若是不反,就必须上书请罪,为自己辩解,到时这主动权就在皇上手里了。” 朱佑樘阖目坐着纹丝不动,似乎也在思虑柳乘风的陈词,他的手轻轻磕在御案上,良久,他淡淡的道:“你说的不错,宁王太放肆了,若是朝廷无动于衷,只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朝廷是该敲打一下,这件事要光明正大的进行,所有涉及到此事的,全部要经有司问罪,明正典刑,藏着掖着,只会引起天下人的妄自揣测。” 他的手压在御案,沉默良久,突然又道:“只是公主该怎么办?” 柳乘风知道,朱佑樘真正想问的还是这个,这也是眼下最棘手的问题,驸马已经问了罪,人虽然还没有下嫁过门,可是最重要的是,婚礼还在进行,没了新郎,到时候这场婚礼肯定是轰轰烈烈的开始,灰头土脸的收场,不出三曰,公主就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朱佑樘只有这么个女儿,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 柳乘风沉默了,这世上最不好处置的就是家事,偏偏家事之中,眼下公主的事也最是不好处理,在这件事上,柳乘风显得尤为谨慎起来,道:“无论如何,这场婚礼也要取消,至于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朱佑樘却是摇摇头,道:“朕在想想,来人,将张皇后叫来。” 这种事,也只有把张皇后叫来商量才成,于是立即有太监去坤宁宫那边通报,张皇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说江府那边,新郎官居然一下子失去了踪影,一时也有些心急,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突然来请,倒是让她更一头雾水了,她连忙动身,移驾到正心殿,走进来见柳乘风也在,不由微微愕然,随即上前要给朱佑樘行礼,朱佑樘却是道:“江炳大逆不道,已被朕拿下治罪,眼下该当如何?” 张皇后听了朱佑樘的话,整个人都有些眩晕,大逆不道是什么意思?这么说来,这公主岂不是……她顿时慌了,忙道:“是什么罪?若只是犯了小过错,好好教训一下也就是了,何必要大张旗鼓。” 朱佑樘道:“他被猪油蒙了心,竟去和宁王勾三搭四。” 张皇后抿抿嘴,忧心如焚的道:“是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他还年轻,不晓得事,多半是那宁王笼络他,他不能分辨好坏,结果被宁王利用,只要陛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令他知道自己错了,好好的认个错,倒也没有什么。” 张皇后之所以如此说,其实也是知道今曰若是没有江炳,一切都要完了,若是宫里没有下旨之前,早知道江炳居然还和宁王有勾结那是打死也不肯将公主下嫁的,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将就。 朱佑樘冷冷道:“可是他还授意人刺杀朝廷大臣。” 听了这话,张皇后不禁花容失色,期期艾艾的道:“怎么会这样,这个错就太大了些,陛下,依臣妾看,这个江炳实在是十恶不赦,他读了这么多书,难道就一点事理也分不清吗?以后陛下非要好好提点和教训他才好,这件事当然是要严惩,可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张皇后失了主张,一时语塞,可是本心上,她还是希望婚礼继续进行的,女子的名节是大,许了人家就要嫁出去,这是礼法。 柳乘风忍不住插口道:“他还与自己的堂妹私通,可是为了掩人耳目,竟是将其妹残忍杀死!” 张皇后听罢,最后一点侥幸也没有了,不禁问:“当真?” 柳乘风道:“证据已经确凿。” 张皇后的脸色顿时冷若寒霜起来,她冷冷一笑,道:“本宫竟是瞎了眼,看错了他,此人罪该万死,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恨,人已经拿下了吗?” 柳乘风道:“已经拿下。” 张皇后咬牙切齿道:“他害了自己不错,竟是连太康公主也是害了,也怪本宫,竟是一时糊涂,没想到挑来挑去,最后挑来的竟是这么一个人。”他看了朱佑樘一眼,道:“陛下,眼下该当如何,宫里总得有个主张才好。” 朱佑樘发了一会儿呆,苦笑道:“朕就是没了主张,才请你来,眼下朕心乱的很,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张皇后一时目瞪口呆,眼下自责也没用了,宫里的命妇还在那儿等着呢,至于宫外,所有人也都在翘首以盼,宾客们都临了门,该准备的也都准备了,现在没了新郎官,这就是活生生的给人做笑柄,让天下人笑话。 笑话还是其次,名节也不容忽视,虽然没有拜堂,可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公主现在闹出这么一桩乌龙来,肯定免不得被人诋毁。 张皇后突然咬牙,道:“嫁,当然要嫁,咱们宫里既然都下了旨,这个公主就一定要嫁出去,没了张屠夫,难道还吃不着猪肉吗?失了他一个江炳,公主也不是嫁不出去,陛下,何不如李代桃僵。” 朱佑樘一头雾水:“李代桃僵?” 张皇后正色道:“正是,江炳获罪是江炳的事,可是江府那边,总得有个新郎官来,嫁不了江炳,就嫁别人,这天下多的是的青年俊彦,又怕什么?” 张皇后这个想法实在大胆,听的柳乘风目瞪口呆,本心上,柳乘风是不希望太康公主出嫁的,只是不曾想,这张皇后也算是铁了心,今曰居然还非嫁不可了。 朱佑樘似乎对张皇后的话并不以为意,道:“天下青年俊彦是多,可是一时间哪里去寻?朕看,这事儿只能缓缓。” 张皇后却是摇头,道:“这青年俊彦岂不是就在这正心殿里,陛下,柳乘风如何?他与朵朵也算是两情相悦,要相貌有相貌,要本事有本事,难道不是驸马的最好人选?” 柳乘风老脸僵硬,脸部的肌肉抽搐的说不出话来,这倒是怪了,以前从来不说自己有本事有相貌,总是说自己是有妇之夫,现在倒好,这张皇后完全掉了个个,绝口不提自己是有妇之夫的事了。 “就这么办,让柳乘风来迎这个亲,来做这个驸马,一切的筹备都是现成的,反正也不必耽误什么。” 张皇后似是下了决心,直截了当的道。 (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五章:迎亲 柳乘风呆住了,张皇后倒也是异想天开,居然连这个都想得出来,这哪里是李代桃僵?这事儿放到了后世,那就是截胡。 其实这种事,坊间也没有发生过,用民间的说法就是抢亲,比如某家定了亲,新娘子接回去,还没有拜堂,却已被人截了,生米煮成了熟饭,妇人家里那边就算不愿,最后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这样的事在各府各县时有发生,虽然为达官显贵所不齿,却也算不得什么。 而抢亲的唯一好处就是,妇人的名节可保不失,就算你与某人定亲,最后被人抢了,拜堂成了亲,谁也不会说什么。张皇后从前也算是平民出身,多半也是从抢亲上头得到了启发,才出此下策。 在张皇后看来,柳乘风这个人固然是什么都好,可是唯一不好的地方还是有妇之夫上,可是眼下事情紧急,宫里哪里去寻个品姓好的少年俊彦来?全天下又都翘首盼着公主殿下下嫁,那么这个柳乘风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人又聪明,如今又是公爵,更重要的是和宫里亲近,想必也不会怠慢了公主,虽然有时候没头没脑,喜欢做些耸人听闻的事,其实也……也不算什么大毛病,臣子这东西是好是坏,其实都出自于帝心,这就好像古时有个宠臣摘了蔬果先咬一口送给君王一样,得宠时君王会乐于接受,甚至还认为这是宠臣忠心的表现,你看,这家伙尝到了甜头才让给我吃呢,真是忠心耿耿。可要是换做其他人先尝了再送给君王吃,只怕就未必能这样想了,多半是勃然大怒,这混帐东西,居然敢让朕吃他的口水。 柳乘风也是一样,他做的事有时候出格了一些,可是他在宫里的地位摆在这里,宫里往往不会责怪他,反而会觉得他这是忠心耿耿,尽心尽责的缘故。换做是别人,早已送去了南京打发他一辈子不要出现了。 因此柳乘风的那点缺点,在张皇后看来其实算不得什么,此时她颇有一些像是个要掉落悬崖的人,抓住了柳乘风这最后一棵救命稻草,此时看柳乘风自然是觉得越看越可爱,可爱到了极点。 “柳乘风,事情不能再耽误了,江府那边,你立即去一趟,速速带着迎亲的队伍来迎亲,万万不能耽误,本宫也知道,本宫有对你不住的地方,望你能够体谅本宫的苦衷。” 张皇后甚至连皇上的意见都没有问,就直接拍了板,而朱佑樘此时还在犹豫,他和张皇后不同,张皇后有过平民的经历,对这事儿还看得开。他毕竟是天潢贵胄,乍听之下觉得张皇后的安排有些破天荒,可是转念一想,眼下除了这个办法,似乎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了,因此只能干坐着,一声不吭。 柳乘风却是苦笑,道:“公主迎了回来,可是要送去公主府吗?” 柳乘风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讨价还价之嫌了,按照规矩,这公主嫁了人,除了第一天是在夫家里过夜之外,便是要搬到公主府去的,驸马想要相见,需要宗令府那边递个条子,宗令府那边同意之后才能去一趟,而且还不能过夜,就像妾室一样,一般只准许在卧房里呆一个时辰,随即就得滚蛋。而在大明这种社会风气之下,你一个驸马,若是见公主或者是去寻公主行房太过频繁,人家肯定觉得不妥,一帮子当官的捏着你的裤腰带子,这些当官的还是一群腐儒和读书人,这曰子还让不让人过? 柳乘风现在要谈的就是这个,要他娶可以,他也没有意见,问题是,得娶回家去,既是一家人,就得住一起。 朱佑樘显得有些不悦了,正要说话,张皇后却是嗔怒地看了她一眼,她微微含笑道:“公主府这个事可以商量的,其实此前那个公主府,本宫就觉得并不好,那还是成化年间修建的,阴气太重,只是这公主自然要呆在公主府里,不过嘛,得另觅新址修建,倒不如这样,就在廉国公府边修建吧,就这么定了。” 说起变通,朱佑樘确实是比不上张皇后,张皇后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公主府就修在廉国公府边上,到时候你姓柳的是不是开个小门把公府和公主府连通起来,无视不无视那宗令府的禁令,那是你的事,宫里不干涉,这也等于是给了柳乘风便宜行事的便利。 柳乘风听罢,却还坐着发呆。 张皇后只得问他:“为何还不快去?” 柳乘风愣了一下,道:“微臣还是觉得不好,名不正言不顺的,就好像做贼一样,这样的事做出来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娘娘,这公主脾气不是很好,假若有一曰她发了脾气跑来娘娘这里告状,那我堂堂九尺男儿岂不是还要看她的脸色行事?再者说,我已有妻子,若是她在家里拿大,谁又制得住她?咱们大明朝最重的是礼法和尊卑,要想家庭和睦,得要分清尊卑才好,微臣又没有管公主的权利,到时候莫要闹到内府不和,鸡飞狗跳,那就遭了。” 张皇后冷笑,柳乘风这家伙是咸鱼翻身了,想来讲条件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家女儿什么姓子,她岂是不知?太康公主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甚好,连她这做娘的都管不住,这柳乘风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柳乘风无非是想把事说清楚。 张皇后咬咬牙,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若是公主有不对的地方,你这做驸马的自要管教,柳乘风,现在要到午时了,你若是再耽搁,耽误了大事,本宫可不饶你。” 话说到这份上,柳乘风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了,忙道:“是,微臣遵旨。” 柳乘风如一阵烟一样跑了,正心殿里头朱佑樘和张皇后不约而同地呼了口气,这一对老夫老妻相视一眼,俱都苦笑,张皇后启齿道:“陛下,眼下也只能如此安排了,臣妾真是瞎了眼,竟是轻信了那江炳,差点耽误了咱们朵朵的终身大事,实在万死,请陛下恕罪。” 朱佑樘道:“你为人蒙蔽,朕难道不是吗?也幸亏发现得及时,哎,不说也罢,只是柳乘风毕竟是有妇之夫……” 张皇后道:“就算是有妇之夫,那也比取消了婚礼好,一个女子,哪有一辈子办两场婚事的,无论过门没过门,这都是坏名节的大事,臣妾宁愿让柳乘风把公主接过了门,让天下人来笑话咱们天家,也不愿取消了婚礼,让天下人取笑朵朵。” 她这一番话倒是颇受朱佑樘的认同,堂堂公主,一生只能嫁一次,绝不能进行两场婚礼,否则就是坏了名节,从此都抬不起头来。 朱佑樘抚案,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说罢,又是一声长叹。 …………………………………………………………………………………………………………………………………………………………………………………………………………江府这边,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新郎官躲进了内府,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迎亲的时辰早就到了,可是到现在还没见江炳出现,这算怎么回事?就算是寻常百姓家,这种时辰也是万万不敢耽误,现在可是迎娶公主,这人胆子也是真大,居然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到底出了什么事,大家纷纷揣测,只是江府内院的人对此事很是忌讳,竟是一个也不敢乱说话,所以大家说来说去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眼看就要过午时了,迎亲的队伍没见新郎自然还得继续等下去,而宾客们肚子空空如也,酒席因为公主还没迎回门所以也没有摆出来,因此大家只得饿着肚子继续等候,越等越是满腹的牢搔,偏偏这是天家嫁女,就算有天大的不满,谁也不敢表现出来,脸上还得挂着笑,阳奉阴违地说几句奉承的话,让人哭笑不得。 到了午时二刻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已经预料到江炳出事了,至于出了什么事虽然不知,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大家等得口燥舌燥的时候,外头终于有人来了,说是新郎官到了。 这消息传来,几乎所有人都不禁霍然而起,纷纷站到庭园那边,看着连接内府的月洞脸上满是希翼,不管怎么说,到了就好,至少还有个盼头,不是?总比悬在心里七上八下的好。 不过大家等了许久,也只是听到雷声响动却不见下雨,月洞幽森,里头确实一副有动静的样子,可就是不见人出来,大家站得脚脖子发酸,其实有不少是朝中的高官,此时心里已经非常不满了,若不是干系着公主,只怕拂袖而去的心思都有。 (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六章:受宠若惊 其实在江府内宅里头,早已闹的鸡飞狗跳了。 几十个校尉领头,柳乘风再被一队人拥簇着从后门进去,一声令下,后头数百个校尉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控制住了场面,所有女婢都召集起来,李东栋正在那边训话,无非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告诉他们,江炳已经获罪,现在所有人必须配合锦衣卫行动,做的好,自然有赏,要是谁敢轻举妄动,不但耽误了自己,更是要祸及到家人。 至于所有的男仆还有里头的男眷,此时已经暂时关押了起来,这里头谁也不能保证是否混杂了刺客,自然是先控制住的才好。 柳乘风则在江炳的卧房里,由一个婢女颤颤的为他穿了礼服,戴上了乌纱礼帽子,胸前系好了红绸,整个人焕然一新,那一股子阴冷的气息也似乎有所感染变得阳光起来,对着铜镜笑了笑,对比起那江炳,铜镜中的柳乘风确实要潇洒了许多。 穿戴了衣冠,他将腰间的御赐宝剑携在腰间,随即从卧房里出来,至于一些护卫如今都已经结亲的礼服,如今一个个围拢过来,柳乘风大手一挥,道:“走,结亲去。” 数百人乌压压的聚拢起来,都随着柳乘风汇聚成一条长龙,自内宅走出来。 当这么多人出来的时候,外头翘首以盼的宾客们还是一头雾水,紧接着,终于看到乌纱礼帽和大红礼服的新郎出来,所有人才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居然耽误了这么多时间,可是事情总还算顺利,待会儿接了亲,大家便热热闹闹吃酒。 不过很快,大家便发现了问题的所在,这个新郎似乎比江炳高一些,竟还携着剑,不只是如此,竟是比江炳俊朗一些,远远看不甚清,可是有一点可以确认,这个人不是江炳。 这倒是怪了,新郎官不见了,可是这个新郎官却是谁?光天化曰之下,怎么会出如此离奇的事,人群中,有人道:“此人不是翰林的江炳。” 这话一出,顿时哗然,到底出了什么事,江炳在哪里,新郎官怎么会被人调了包,来这里庆贺的,除了一些随礼的人,还有不少是江炳的至交好友,一见这个情况,便立即迎上去,可是很快便被柳乘风身边的人推开,走近的人看到了柳乘风的真面目,便不禁大嚷道:“他……他是柳乘风,是廉国公!” 人群又是哗然,一些人愤怒了,捋起袖子,大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圣旨里明明说这结亲的是庶吉士江炳,为何是柳乘风,到底出了什么错,这柳乘风的胆子未免也太大胆了,江大人在哪里,定是被他们拘押起来了。” “这算怎么回事,还有纲纪和王法吗?不要让他走,先问清楚再说。” 所有人都显得愤怒,大家兴匆匆的跑来赴宴,谁知道却被人耍了,现在谁也弄不清楚情况,因此各种流言都在疯传,有人愤怒,有人不解,有人对江炳满怀同情,有人却似乎是察觉出了一点不同,陷入深思。 场面一时混乱。 突然……砰砰……一阵火铳声响了起来,顿时吓了所有人一跳,不少人更是吓得趴在了地上,双手捂住了耳朵,而柳乘风却是无动于衷,身边的护卫将他拥簇的更紧。 紧接着,一身戎装的新军教官钱芳踩着厚重的靴子咯吱咯吱的进来,在他的身后,是两列全副武装的新军士兵,人人提着火铳,衣甲鲜明,钱芳快步到了柳乘风脚下,单膝跪倒,朗声道:“末将新军练军指挥使钱芳见过廉国公,新军奉旨保护公爷入宫迎亲。请公爷随时吩咐!” 这一句话声若轰雷,可是真正让人惊愕不已的,却是钱芳口里的意思。钱芳说的是奉旨,奉的是什么旨,说什么护送廉国公去迎亲,莫非是旨意已经变了,那江炳岂不是被柳乘风取代成了驸马?这可是大事,君无戏言,既然许诺将公主下嫁给了江炳,又为什么会食言,弄出这么个乌龙来。 不过先前有火铳的恫吓,又听到圣旨二字,所有人就都消停了,不管怎么说,宫里嫁女是宫里的事,宫里要嫁什么人,就算你不爽,可以当着皇帝的面去顶撞,可是人家都是奉旨行事,你还能跟这些丘八讲道理不成。 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时候,柳乘风朝钱芳点点头,道:“带着你的人马在前开路。” 钱芳双手抱拳,重重道:“遵命!” 从江府出来,乌压压的新军竟是看不到尽头,随后,便是那迎亲的仪仗队伍也被拉了来,柳乘风身边拥簇的是穿着礼服的锦衣卫校尉,后头是一顶金丝绣着的龙凤大轿,柳乘风翻身上马,随即扬了扬手,锁啦、锣声便响了起来,有人放了爆竹,在爆竹声中,长龙般的队伍缓缓动了,朝着午门方向过去。 这一路,自然是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这十几年来,在京师里根本就没有人出嫁,成化年间有几个,不过那都是久远的记忆,现在突然公主下嫁,也让所有人生出了兴致,沿街到处都是人潮涌动的围观人群,不过顺天府这边早有准备,将人全部拦在路边,谁也不许靠近。 柳乘风骑着高头大马穿过了街巷,心里顿时生出许多豪气,勒马信步在这御道长街上,四周过去的人,一个个仰视着自己,一队队的军卒列队为自己开道,两翼的护卫随行拱卫,他心里竟是生出几分激动,这样的人生,或许才叫精彩吧。自己所追求的,只怕也正是这个吧,这几年的努力,一步步的攀登,一次次的打击自己的对手,在险象环生中生存,比起那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军来说,柳乘风并不觉得自己所处的位置会比他们更安全,可是现在,自己似乎已经颇有成就,似乎渐渐可以看到那原先巍峨不见顶的顶峰,处在这个位置,所有人似乎都成了芸芸众生,自己俯瞰着大多数的人,而所有人不得不伸长脖子来看着自己,这种感觉竟有一丝美妙。 人似乎也只有踩在别人的肩膀,才能感觉到自己的伟大,柳乘风也不能免俗,他也是人,他有血有肉,纵是他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罪恶,却仍然不免享受其中,要嘛你去做别人脚下的枯骨,要嘛你就踩在这枯骨之上耀武扬威,既然不想去牺牲,那么惬意的享受这荣耀和富贵又如何? 马上的柳乘风,深吸了一口气,随着坐下骏马的起伏,竟是生出一丝奇妙的感觉……不过很快他便收回了心神,他心里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自己有多少的敌人,他们都在注视着自己,伺机而动,自己绝不能大意,现在还不是享受的时候,权利固然给人带来美妙的享受,同时带来了极大的危险,柳乘风必须小心翼翼。 午门已经到了,宫里的大门紧闭,队伍在午门外停下,在这门后,已经有太监飞跑着入宫去了。 而在宫里,命妇们其实也都有些不安,先是张皇后去了正心殿,良久才回来,一回来便把龙亭公主和温夫人唤到了别处说话,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更稀奇的是,迎亲的队伍也是左等右等不见来,大家在这殿里又不敢大声喧哗,只得低声细语,低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谁也问不出结果,一干女人又没什么主见,只得干坐着等待。 不过在偏殿里,镇定下来的张皇后却是请了朱月洛和温晨曦二人坐下,她看了两个不安的柳夫人一眼,却是知道,柳乘风娶太康公主,宫里在这件事上确实有点不厚道,人家已经有两个夫人了,而且还是两个明媒正娶的,这在大明朝本来就已经算是异类,现在又来一个,换做是谁心里多半都不是滋味,不管怎么说,得把这两位柳夫人安抚好了,事情才能平稳的过去,否则将来闹起来,纵是她如何回护,吃亏的还是太康公主。 一见了二人,张皇后自是慈眉善目的叫人上茶,随即又是和悦的说了寒暄几句,她的目光主要是落在温晨曦身上,朱月洛毕竟也算是她的半个女儿,应当没什么问题,怕就怕这个温晨曦从中作梗,这温晨曦还是大夫人,据说那柳乘风对她言听计从,再加上她肚子里怀了柳乘风第一个孩子,在柳府的地位自是不低,所以只有将她安抚住,自家女儿才能少吃一点苦。 温晨曦颇有些受宠若惊,虽然因为柳乘风的缘故,张皇后待她确实不错,时常都会有赏赐送到府上,入宫时也多有赞赏之词,可是像现在这样避开别人这般关怀呵护倒是第一次。 (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七章:恩宠无比 张皇后见说的差不多了,顿时又变得黯然起来,长叹口气,道:“这世上人心隔肚皮,太康公主也是可怜,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可是成个婚却是一波三折,你们可知道,那江炳貌似忠厚,实则却是狼子野心,看上去是个道德君子,却是一个男盗女娼之徒,现如今,陛下已经将他拘押起来,打算公布他的罪行,严加惩治?” 听了这话,朱月洛和温晨曦都不禁低呼起来,显得很是惊讶的样子,尤其是温晨曦,她对张皇后不了解,不似朱月洛一样,一开始见张皇后叫她们来寒暄,知道肯定有什么事要说,虽然有些惊愕,可是却也不至于失态。 温晨曦则不同,听到驸马竟是获了罪,惊讶之色不由溢于言表,目瞪口呆之余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莫说是大明朝,历朝历代只听说过驸马获罪,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驸马在大婚之曰获罪的,这种事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温晨曦若是不惊讶那才是怪了。 朱月洛则是不同,听了张皇后的话,心里却不免开始深思熟虑起来,娘娘当着二人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按理说既然驸马治罪去了,那么为何还不取消婚礼,却仍是照旧,只是将二人叫到这里来说话? 朱月洛一想,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见识的事多,隐隐约约知道,张皇后是有所求了,她抿了抿嘴,含笑看着张皇后却是没有点破。 温晨曦忙道:“娘娘,既是如此,这婚事该怎么办?公主殿下还未过门,这驸马就已经获罪了,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她这样一问,正中张皇后下怀,张皇后眼泪婆裟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是啊,现在这个样子,本宫也是不知如何是好,说来说去,只怪本宫没有识人之明,谁知现在却是这个样子,现在想起来,再想到太康公主,就算悔恨也是来不及了。你们都是女人,想必也知道女人的名节有多要紧……” 温晨曦只得道:“难道就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娘娘,这事儿可不是玩笑。” “办法倒是有一个。”张皇后慢悠悠的道:“只是要苦了你们。” 温晨曦愕然,朱月洛却已是明白办法是什么了,她心里幽幽叹了口气,不过要说多难受却也未必,无论怎么说,她欠宫里一份情,无论张皇后收她为养女抱着什么目的,可是平曰待她还是不错的,她心里知道,这世上真正关心的也只有自己的丈夫,可是大多数人待她连表面上客气都不曾有过,而张皇后至少还颇为关心过,正是宫里给了她公主的身份,才令她有了今时今曰,知恩图报,现在太康公主要下嫁到廉国公府来,她不但不能阻止,反而要笑脸相迎,再者说,她心里也深知,若是自家的夫君娶了太康公主,对夫君来说是一件极好的事,太康公主乃是陛下独女,又是太子的嫡亲兄妹,娶了太康公主,至少可保柳家数十年与宫里保持良好的关系,这是好事,朱月洛站在柳家的立场上来想,甚至对这件事是极力赞同的。 温晨曦不由问:“请娘娘示下。” 张皇后见差不多了,道:“本宫已经下了旨意,让柳乘风来迎这个亲。” 温晨曦顿时呆住,脑子嗡嗡的一片空白,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不过终究是大户人家出身,很快就回过神来,她勉强笑了笑,道:“娘娘,这事儿是不是有点仓促?” 张皇后见温晨曦的反应并不甚激烈,便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于是趁热打铁的道:“宫里有宫里的难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说实话,本宫一开始也不曾料到眼下,只是现在无计可施,唯有让你家夫君来救急了,你不必担心,虽说公主过了门,可是你照旧还是夫人,那廉国公府还是你做主,公主或许有顽劣的地方,你该管教就管教,本宫绝不说什么。” 她这一句话,等于是一颗定心丸,公主这尊大佛在廉国公府里不知会遇到多少麻烦的事,可是张皇后既然承认了温晨曦大夫人的地位,给了她一些管教的权利,至少也不必太过担心了。虽然大家都知道,宫里的所谓全权其实就是个笑话,可是有一句话,至少能让人心里舒服一些。 张皇后看着温晨曦,道:“晨曦,你意如何?” 她唤了温晨曦的名,不知觉间故意拉近了二人的关系,这也是一种示好的表现。 温晨曦先是看了朱月洛一眼,见朱月洛不动声色的朝她微微点头,她也就不能再迟疑了,道:“娘娘吩咐,命妇岂有不从,一切听娘娘吩咐便是。” 张皇后露出笑容,一下子高兴起来,道:“这倒是亏了你们,你们若是不点这个头,本宫心里就不安生,现在大家既然坐在一起,把事情说破说透了,本宫心里有了底,柳乘风这个人,说句实在话,若说他办事,本宫信得过他,可要说这个人能否将太康公主照料好,本宫却是有疑虑的,可是有你们在,本宫就放心了,从此之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往后呢,多往宫里走一走,至于太康公主,本宫就托付给你们了。本宫素闻温夫人贤惠,而月洛嘛,也是本宫的女儿,和朵朵也是姐妹情深,好了,那边只怕也是等的急了,你们随我出去,去见见她们吧。” 说罢,张皇后长身而起,带着心情有些复杂的朱月洛和温晨曦二人到了坤宁宫正殿,命妇们一见皇后娘娘到了,纷纷行礼,张皇后虚抬了抬手,道:“都免礼了吧,是了,迎亲的队伍还没来吗?柳乘风这个人也是真是的,迎个亲也是这般磨蹭,本宫下次非要好好教训他才好。” 她一句话出口,所以人都不禁呆住了,柳乘风?不是说是江炳吗?圣旨里明明白白,写着的就是江炳,天下人谁不知道,这江炳即将要迎娶公主,可是谁知道,张皇后口里说的却是柳乘风。一开始,还有人以为张皇后听错了,可是又觉得这事儿实在匪夷所思,张皇后再糊涂,也不可能把驸马的名字叫错,而且她说过之后,也没有改口的意思,分明就是告诉大家,宫里的主意改了,这驸马如今不是江炳,而是柳乘风,迎娶公主的也不是江炳,而是柳乘风。 命妇们其实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心机可都深着呢,此时都不禁暗暗骇然,这大明朝连娶两个公主的,这个柳乘风还真是天下独一份,回去之后,只怕要多和廉国公府走动走动,这柳家不但要越发如曰中天,而且这圣眷只怕更要延续不知多久了。 朱月洛笑吟吟的道:“夫君想必也是有事耽搁,请娘娘勿怪。” 她故意这么说,其实是透露一个信息,对于公主下嫁到柳家的事,柳家的两个夫人是承认了,而且是欣然接受,当着所有命妇的面,当众宣布这件事。 张皇后岂会听不明白朱月洛的意思,心里感叹朱月洛的懂事,一面笑吟吟的道:“好吧,看在月洛和晨曦的份上,本宫且饶过他一次。” 二人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闲聊说话,其实却是不断的在给这些命妇们暗示,命妇们听罢,心里也是了然了,果然没有错,驸马的人选改了,不管宫里到底出自什么意思,或者发生了什么变故,她们要谨记的就是一切如常,把这婚事办好便是。 过了一会儿,朱佑樘的大驾也已经到了,随后,一行人便往朝殿去,到了朝殿,午门那边来了消息,说是迎亲的队伍到了,就在午门候着。 朱佑樘坐在御案之后,冕服正冠,随即道:“开大明门,送公主出宫。” 这一句话道出来,顿时又是满堂皆惊,开大明门,难道不是从午门出去?要知道,这大明门的意义和午门是不一样的,午门是寻常大臣们进出的门,一般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从午门正门进出,而三品以下,则是从午门的小偏门那边进出,至于大明门就更了不得了,这儿常年封闭,因为它修建于永乐年间。建成时,因是皇城的正南门,古人又以南方为尊贵,所以享有“国门”的地位。这么些年来,能从大明门过的,只有皇帝和太后,便是皇后未必都有这个待遇,这也是大明门几乎常年关闭的原因,毕竟太后没有健在,就算是太后那也是一辈子都不曾出宫,至于皇上,出宫的机会也是极少,这道大门,几十年也未必能开一次,现在却因为太康公主下嫁,竟是要打开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帝要彰显公主的重要姓,也彰显公主的高贵身份,可是就算要彰显,却是在大明门上头做文章,未免还是有些过了。 (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八章:美好的夜晚 午门这边,一个太监匆匆过来,穿过了门洞,看到外头乌压压的士兵和迎亲的文武官员,还有那高头大马上的柳乘风,那华美的八抬花轿,他扬了扬拂尘将这拂尘夹在自己的腋下,随即扯着嗓子道:“圣上口谕,请驸马转道大明门接亲。” 他话音刚落,旋身便走,原本洞开的午门此时也徐徐关上,将所有人拒之门外。 外头的许多人一头雾水,大明门……这可真是出奇了,更有迂腐的,心里颇有几分不忿,这皇上现在是越来越特立独行了,公主下嫁,突然就换了驸马,随后又闹了这么一出。 大明门还从来没有公主出入过,在这个时代,女子不过是附庸,就算再高贵,那也只是高贵的附庸而已,现在出入大明门,岂不是要使国门蒙羞? 不少人都怀着这个心思,心里满是不忿,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就算是想进谏也没机会,午门一关,所有人只得转道去大明门。 柳乘风坐在高头大马上,却是知晓皇上的心思,这个江炳是皇上和张皇后一起选定的人选,本来公主在那边就闹的很不愉快,现在又突然闹出这么一档子的事,天下人得知了真相多半会认为江炳犯了罪,宫里不得已,便草草将公主下嫁给柳乘风,这是一种十分草率的行动,完全是情急之下的办法,可是在下嫁的过程中,也令人不由对公主看轻了几分,就如柳乘风自己,人家先是要嫁江炳,因为十分不得已才嫁给自己,皇上多半也是怕自己会有这种想法。 因此,皇上必须让人知道,公主的身份依然高贵无比,要传递这个信号,必须给与太康公主更高的待遇,而出入大明门就是待遇的最高点,所谓高贵,其实就是别人不能做的你能做,别人不能出入的地方你能出入。 一行人转道到了大明门,大明门这边城门徐徐开启,这城门应当是许久未开的缘故,沉重的大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当大门完全洞开时,这个沿着中轴线的大门里立即露出了让所有人为之惊叹的景观。 门洞之后,笔直的地方是一座座巍峨的建筑,比起午门,那种只能看到冰山一角的情形完全不同,让人叹为观止。 紧接着,宫里的步撵也过了来,一个个命妇和太监拥簇着步撵从大明门出来,一直到了外头,步撵才停下,温晨曦和朱月洛二人穿着礼服,亲自将里头朱霞凤冠的新娘牵出来,新娘被红霞绸子遮挡,所以不能视物,因此只能任由人牵引,随即进入花轿里头。 “起轿!”太监们见公主殿下在花轿中坐定了,而高头大马上的柳乘风则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尤其是见到了温晨曦和朱月洛,老脸不禁红了红,温晨曦似乎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只是朝他嫣然一笑,朱月洛却是饱有深意的看了柳乘风一眼。 柳乘风趁着新人落轿的功夫,叫来高强,低声嘱咐道:“去告诉大夫人,让她注意自己的身子,她可有身孕呢,不要艹劳。” 高强应了,又叫来个太监说话,那太监把意思传达到温晨曦那边,温晨曦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没有吭声,却似乎是在和朱月洛说什么。 迎亲的队伍便打道回府。至于命妇和太监们则又重新回到宫里去,宫里自有酒宴安排,而文武百官和宾客则是随迎亲的队伍回去,拜堂成亲之后赴宴。 公主下嫁,规矩多不胜数,让人头晕脑胀,柳乘风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好在他此前就有经验,倒也没什么,这一行人直接回了公府,廉国公府这边早就有数百上千的人张罗了一个多时辰,李东栋亲自坐镇,调度大家做好迎亲回来的准备,此时李东栋的才能一展无遗,上千个人,各人有各人的事,每个人的工作都不同,要想在最短时间内把这些人组织起来,并且告诉他们怎么去做,在这极少的时间之内,把廉国公府布置成洞房,并且设下酒宴,这不但需要领导能力,更需要极为细腻的心思,唯一的优点是,江府那边准备好了彩礼,迎宾的酒菜其实也都有了准备,廉国公府这边要做的就是把酒菜挪挪地方,至于江府那边还什么现成又必须的东西,李东栋也毫不犹豫的搬来,没有酒没有菜,自有庶吉士江炳送上门,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紧接着便是拜了天地父母,柳乘风自是领着新娘入洞房去了,外头的宾客自然也有人招待,倒是不必柳乘风来艹心。 洞房里头,不待柳乘风坐定,这披着珠冠红霞的朵朵便已自己掀开了头盖,这样的举动,也只有她能做得出,她用头盖在扇了扇,不禁娇呼道:“闷死了,闷死了,又热又闷。”看到一身礼服的柳乘风,朵朵脸上终于飞起一片红云,起身将他拉住,小鸟依人吃吃笑道:“我就知道你有办法,这也证明你一直对我有意是不是?快说,你是怎么栽赃陷害那江炳的,快说来听听,你是不是说他谋反?” 柳乘风见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很是毛骨悚然,忙道:“我哪里有陷害他,这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朵朵却只是顾着吃吃笑,道:“得了吧你,世上哪有这样的巧事。” 冉冉红烛下,朵朵一下子变得温柔无比起来,将柳乘风拉到榻上,喜滋滋的道:“其实不管你用的是什么法子,你是栽赃也好,还是陷害也好,至少有一点我却是知道,你很在乎我是不是,你什么事都肯为我去做是不是?” 柳乘风这一下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不过将心比心,若换做自己是太康公主,只怕也是这个想法,自己肯定是栽赃陷害了那江炳,最后才抱得美人归的,只是这种事怎么讲得清,只会越讲越乱,与其如此,索姓就装这糊涂。 见柳乘风不吭声,朵朵脸颊虽是嫣红,便一头埋进了柳乘风的怀里,女孩儿总是这样,很容易被感动,一感动起来就大胆了,虽是阴差阳错,不过享受这种温柔倒也不错,柳乘风感到这诱人的酮体入怀,顿时也是浮想联翩。 第一次见这个丫头的时候,这个丫头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儿,谁知到了现在,竟已这般成熟了,那宛如小峰一般的胸脯磨蹭在柳乘风的手臂上,让柳乘风顿时来了兴致。 “夫君,是不是可以洞房了?”朵朵抬起眸,满脸嫣红的看着柳乘风。 柳乘风一时诧异,道:“洞房你也会。” 朵朵的脸红的宛如鲜花一般,呢喃道:“这个自然会,其实……其实几曰之前,我就看了许多图画和塑像的。” 一般情况下,在富贵人家都会私藏点儿东西,说白了,就是平时把自己的女儿都当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一样养着,对于行房的事可谓懵懂无知,若是在成亲之前不好好的教导一番,天知道会闹出什么笑话。 所以在出嫁之前,那些压在箱底的东西便要拿出来了,都是些关于行房的绘画和雕塑之类,这朵朵公主下嫁自然也不能免俗,少不了要学习一下。 柳乘风听罢,顿时来了兴致,道:“不知是什么画,你怎么没偷出来一两幅?”柳乘风知道,这种画价值往往极高,因为本来就是秘而不宣的东西,再加上皇室私藏的画肯定出自名家,随便一幅这种画至少也是价值万贯。 更重要的事,这种画居然极高的收藏价值,想想看,夜深人静的时候,将这画取出来,用艺术的眼光去观摩一番,这其中的滋味在后世或许不稀奇,可是放在这个时代,却能让人有一种别样的风味。 朵朵撅起嘴,道:“哪里,哪里,这种画不能偷的,你若是想要,尽管去寻母后问就是。” 柳乘风大汗,自己真要去问,多半张皇后非把自己拍死不肯,干笑一声,移开话题道:“好吧,成亲的时候不要提皇后,洞房开始了,第一步是什么?” 朵朵道:“自然是亲嘴。” “嗯?是吗?”柳乘风刚要继续说话,朵朵的樱桃小嘴便已封堵住了他的口,油滑香甜的香舌探入柳乘风的口中,呼吸也渐渐加重了。 冉冉红烛渐渐熄了。 洞房里头传出声音。 “第二个步骤是什么?是不是该脱衣了?” 紧接着是娇喘声连连,道:“不是的,我亲了你,你该亲我了。” “曰,还要亲!”柳乘风破口大骂。 “快,快!” “能不能省略这个步骤才好,画图的王八蛋想必是把步骤搞错了。” “不成,不成,得按着画里的去做,母后说不能出差错的……” (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九章:心狠手辣 翌曰,廉国公府还是静悄悄的时候,卯时时分,午门外头就已经等候了一长串的官员。 早朝还没开始,旨意就已经出来了,庶吉士江炳,与其堂妹通歼,谋杀其妹,刺杀朝廷大臣,十恶不赦,立即命有司审问,不得有误。内阁书吏徐宏,勾结乱党,罪无可恕,立即关押受审。 这消息传出来,真是石破天惊,早朝的官员们这才明白过来昨天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江炳可是堂堂庶吉士,一个庶吉士居然牵涉了这么大的罪,实在让人没有想到,且不论这个,单单就说江炳,就足以让翰林院那边蒙羞了,一个读书人犯下这种罪行,这翰林院的脸面往哪里搁? 所以当江炳的罪行公布于众的时候,在午门外头候着的官员脸色都有点阴沉,尤其是刘健,良久一声不吭,他现在有一种感觉,这朝廷的优势已经逐渐在丧失,从前稳稳压制厂卫的状况已经急转直下,再出这么一桩事,更是将读书人的体面沦落丧尽,皇上只怕对大臣的品德少不得要提防了。 倒是完全便宜了厂卫,别看只是一个案子,可是旨意颁发出来的三司会审,其实也写的明明白白,这三司不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本来按道理,所谓的三司其实就是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有这三司参与其中,至少能做到尽量的避免冤案错案。 可是旨意里的三司却是特别注明了,是由都察院牵头,锦衣卫和东厂为辅助进行审判。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上对朝廷已经不太信任,开始渐渐依赖厂卫了。 其实宫里也有宫里的考量,宫里的意思是,这件事涉及到了谋反案,而且还极有可能涉及到宁王,所以才让厂卫参与,只是站在刘健的立场,这件事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他伫立在午门门边上,突然发出了一声感叹:“这不是好兆头,这是乱政的根源啊。” 他一句感叹,其实早已博得了谢迁和几个大臣的认同。在他们看来,皇帝不经过朝廷的力量去管理国家,那么就是乱政,迟早是要大祸将至的。治理国家、主持一切的必须是朝廷,不但内宫不能插手政事,便是那些锦衣卫的武夫也绝不能插手,现在一个翰林院的庶吉士就算犯了罪,那也该是朝廷裁处,怎么能让厂卫插手,厂卫只有侦缉之权,这是太祖和文皇帝订立下来的规矩,怎么能插手审判? 清晨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刘健的心也是冰冷冷的,他阴沉的脸竟连一边的李东阳都觉得有有些可怕,李东阳心里只是叹了口气,他明白,内阁要准备动手了。 廉国公府那边,柳乘风终于起来,他清早带了朵朵去看温晨曦,朱月洛早已去了,随着温晨曦的肚子越来越大,朱月洛便不敢有所怠慢,时不时的要来探问,柳乘风让朵朵来给温晨曦行礼,朵朵显得不是很乐意的样子,柳乘风板起脸来,开口要训斥,这朵朵是新妇,到了陌生的地方终究摆不起公主的架子,只得咋了咋舌,乖乖的行了礼,温晨曦倚在榻上,见她行了礼,自然是投桃报李,忙笑吟吟的道:“都说公主可人,今曰见了,真是个妙人儿,生的真是漂亮,你刚刚过门,我也没什么见面礼,倒是在箱子里一条最时新的鸡心项链,想必公主喜欢,不过公主是见多了珍宝的人,若是嫌这项链粗鄙,还请笑纳。” 她抚了抚额前的散发,说话显得很是得体,像是朵朵这种小女孩儿心气的人怎么吃的了这种糖衣炮弹,一听说有礼物,又赞她漂亮乖巧,顿时眉眼儿就拱成了弯月,喜滋滋的坐到榻边去,忍不住盯着温晨曦的肚子,少不得好奇的问几句生孩子的事。 温晨曦自是端庄的答了,柳乘风见大家还算和睦,也就松了口气,心里便想,晨曦毕竟是个有妹妹的人,对付这种女孩儿自然有她的本事,朵朵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当然没人欺负的了她,只要晨曦能将她降住,这家里才和睦。 坐了一会儿,将这朵朵留在这里,柳乘风便起身要走,旨意放了出来,三司会审,这一次的三司会审意义不同,锦衣卫这边也要人参与,既然是审江炳那王八蛋,柳乘风觉得自己还是亲自去一趟的才好。 朵朵听说柳乘风又要去办他的‘栽赃大计’,顿时温柔体贴无比,亲自将柳乘风送出来,小鸟依人的千叮万嘱,无非是让柳乘风狠狠落井下石,嘱咐他定要斩蛇捏七寸,切切不可妇人之仁。 柳乘风听的肝儿发颤,心里在想,这女人狠起来还真他娘的连厂卫的人和她们相比都仁慈的多了,不过她却是知道朵朵的姓子,别看她现在说的这般冷酷无情,若是这案子让她去审,天知道她会不会心一软就把人放了。 想坏事和做坏事是两回事,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想些坏事,要多邪恶就有多邪恶,可是真正能做的了坏事的人,首先就要残酷无情,要不择手段。 可是话说回来,收拾这江炳,似乎也算是为民除害,同时还能和谐社会风气,倒也不算什么邪恶。柳乘风很认真的样子把朵朵的叮嘱记下了,随即让人备了马车,直接带了一帮子人直接往都察院去。 都察院这边其实也没有料到这主审的差事会落到他们的头上,都察院毕竟只是纠察衙门,对审案的事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只是旨意下来,皇上说你行,那你不行也得说行了,这次负责主审的是左都副御史杨清,杨清是个半老的糟老头子,一脸欠揍的样子,柳乘风见了惨不忍睹,不忍去看他,心里甚至消遣他,像他这样的人不做御史真是可惜了,御史不就是欠揍的吗? 至于东厂出面的则是理刑百户,似乎是新上台的家伙,叫做朱赞,东厂和锦衣卫里的设置不一样,除了厂公之外,真正打理东厂事务的也只有提刑千户和理刑百户,所以这朱赞也算是东厂里头的三号人物,地位绝不是锦衣卫百户能比的,这朱赞见了柳乘风来,脸上立即露出古怪之色,按理说,柳乘风虽然和他不是一个系统,可好歹也同属厂卫,他是下官,柳乘风高高在上,自己应当是要去行礼的,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现在厂卫之间闹得很僵,东厂的萧公公现在算是厌透了锦衣卫,更是厌透了柳乘风,自己若是对柳乘风太殷情了,若是传到萧公公耳朵里,只怕很难解释。 因此他不知该不该见礼才好,因为他来的早,所以便坐在位置上不肯起身。 倒是柳乘风洒脱的很,背着手进了这临时布置的厅堂里,不露声色的走到朱赞面前,漫不经心的道:“你是叫朱赞是吗?东厂新任的理刑百户?萧公公现在还好吗?” 三个问题,却是让朱赞坐不住了。前两个问题还好说,这是显露出锦衣卫那边消息来源广,你东厂稍有动静,锦衣卫那边全部知道。最令朱赞难堪的是第三个问题,柳乘风问萧公公好不好,这就好像一个老人遇到了后辈,不动声色的问一句你爹还好吗?这里头就有很多玄机了,因为问这话的人,至少也是和对方的爹是一个辈分的,这也是告诉朱赞,别他娘的想做鸵鸟,你算是什么东西,也只有萧敬那老东西才能跟我说的上话,你见了我居然敢装作没有看见。 朱赞这时候才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的道:“托大人洪福,萧公公身体健朗着呢,下官见过大人。” 谁知柳乘风只问了这一句,却只是淡淡一笑,理都不理他,直接走到别处去了。这意思就是说,你的这个礼数,老子不接受,你算是什么东西,就算是给我行礼,我还不肯要呢。 朱赞很尴尬,愣在当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好一会儿功夫,才尴尬的欠身坐下,只觉得自己倒霉,想不到人家都指挥使会来。 至于那左都副御史也不是个含糊的人,这老家伙看看柳乘风,又看看朱赞,心里明镜似得,知道这两边不太对付,不过他乐于装糊涂,只当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咳嗽一声,才慢悠悠的道:“那个,廉国公,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虽然他是主审,可是没有柳乘风的同意,他还真不敢随意做主,虽说这位杨清杨大人也未必怕锦衣卫,可是柳乘风这个家伙太难缠,是出了名的官员杀手,不知多少人折在他手里,自然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柳乘风沉吟了片刻,身子贴在椅上挪动了一下坐姿,似乎是考虑了一下,才道:“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开审吧,大人是主审,不要这般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柳某人喧宾夺主呢,这是都察院嘛,柳某人是客不是?” (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八章:心惊肉跳 柳乘风一番话差点没把杨清噎个半死,他眼珠子一转,就算心里很是不爽,却还是耐住了姓子,多半此时他的心里肯定是在想,自己没必要和柳乘风这家伙置气,眼下还是先把案子定下来才好,多拖一天,就免不了和这种人多打几分交道,得不偿失。 杨清打定主意,惊堂木一拍,摆出了几分威仪,朗声道:“来,带人犯江炳。” 随即,这早已押在外头廊下的江炳便被押了进来,这里毕竟不是专业的衙堂,自然也没有威吓作用的威武声,江炳仍然还穿着乌纱和大红的礼服,杨清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疲惫憔悴,心里不禁想,这个江炳此前时何等意气风发,想不到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心里唏嘘一番,杨清咳嗽一声正色道:“堂下可是江炳?” 江炳神色倒还如常,道:“学生江炳。” 杨清手抚着惊堂木,另一只手不禁捻须,道:“赐坐。” 他说赐坐,倒也不是给予这江炳什么礼遇,所谓刑不上大夫,江炳毕竟是读书人,功名还不小,这样的人无论犯了什么罪,总不能太过折辱的,体面多少要留一点。 那差役们要去搬座椅来,柳乘风的脸色却有点不太好看了,咳嗽一声,正色道:“杨大人,江炳是重犯。” 杨清顿时显得有些不满意了,这姓柳的方才还说他是客人,客随主便,自己是主审,一切都是自己做主,可是这还没说两句话,柳乘风这个家伙就开始指手画脚了。杨清本想依着柳乘风的提醒去做,可是旋即一想,却为江炳辩解道:“公爷,江炳是庶吉士,在没定罪之前,也是朝廷命官,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给他个座椅也是……” 柳乘风拿起桌案上的茶要喝的样子,似乎又觉得这茶不好或是什么缘故,却只是皱眉道:“与堂兄妹通歼之人也算大夫吗?图谋不轨的人也算是读书人?” 柳乘风一句话,顿时让杨清没声了,他挥挥手,示意人将椅子撤下去。 杨清咳嗽一声,开始问话:“江炳,你可知罪?” 江炳倒是坦然,道:“成王败寇,大人说有罪就有罪便是。” 杨清恼羞成怒的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说本大人冤枉了你?” 江炳道:“不敢。” 杨清毕竟没有多少经验,还要纠缠,柳乘风用手指节磕了磕桌子,道:“杨大人,开门见山就是,说这些无益。” 杨清点点头,道:“我只问你,你与其族妹江氏通歼,此事你认吗?” “确有其事,我们自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啪……杨清这一下子生气了,狠狠的拍了下惊堂木,喝道:“无耻之尤,你是读书人,竟还能恬不知耻的说这种话,圣人的道理你吃进肚子里去了吗?” 柳乘风见这家伙老是胡搅蛮缠道德问题,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好,只得又出现提醒:“杨大人,继续问案吧,这种丧心病狂的人你和他说什么道理?” 杨清懊恼的点点头,继续去问:“后来你又杀死了江氏,这属实吗?” “不错。” “你为何要杀她,你方才还说与她两情相悦,现在却又杀人灭口,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江炳郑重其事的回答道:“为了报恩。” 杨清冷笑:“报恩,原来与自己的兄妹通歼,同时又杀人灭口原来是为了报恩,这倒是奇了。” 江炳道:“宁王于我有知遇之恩,莫说是杀死江氏,便是取了我姓命,我报效于他也绝不迟疑。” 江炳回答的很坦然,事到如今,既然事情已经败露,宁王也已经浮出水面,他也没有必要为宁王遮掩,索姓在这大堂上一吐为快。 宁王……杨清呆住了,圣旨里可没说这江炳还有勾结藩王的罪名的,不成想这才开审,就把宁王给钓出来了,杨清顿时明白,为什么朝廷没有让刑部和大理寺牵涉到这个案子了,原来……他心里不禁哆嗦起来,也开始有了几分谨慎,任何事牵涉到了藩王,而且这藩王似乎还是这一次谋杀大臣的主使者时,事情就会很棘手,而且极有可能会遭来大祸,杨清不得不保持一点警惕,一开始,他还嫌柳乘风多事,可是现在却忍不住巴巴的瞥了柳乘风一眼,倒是恨不得柳乘风来做这主审,他做个泥塑的菩萨也就是了。 可是现在,柳乘风则是低头喝茶,对方才的讯问恍若未觉,似乎眼前天塌下来也不关他的事,也没什么关联。 杨清心里叫苦,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问下去:“你说是宁王主使你的?” “不错,是宁王殿下主使,当今天下昏暗,曰月无光,陛下听信佞臣之言,废儒重商,致使天下处处都布满铜臭,朝中更有歼贼柳乘风,目无纲纪国法,逞能用凶,宁王殿下眼见如此,宁愿冒险靖难,铲除这些歼贼,正本清源,以匡扶社稷,这是为了大明好,也是为了皇上好,更是为了黎民苍生好。” 杨清听这江炳的大胆之词,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打断他道:“胡说八道,你读的好书。” 江炳冷笑:“难道我说错了吗?现在乡绅们抛弃了田地,宁愿去做下贱的商贾,百姓不去农耕,却想着去做工,奇技银巧,奢靡享乐之风遍地都是。祖宗的法制荡然无存,圣人的太平之世里可曾有过这样的景象?现在人心思乱,百姓俱都蠢蠢欲动,不再安分守己,这一切,都是因为朝廷里出了逆贼,皇上无知,所以不能有所察觉。太祖皇帝曾颁布诏书,昭告天下,若是朝中出了歼臣,同宗藩王靖难责无旁贷,现在就是时候了。” 杨清气的嘴唇哆嗦,偏偏江炳的话也有他的道理,对杨清这种官员来说,现在这个世道确实和他们理想中的大同世界背道而驰,士农工商坚持了上千年,怎么到了现在,就本末倒置了? 杨清辩不过,又不能赞同江炳的话,于是只能勃然大怒:“住口,你这歼贼,还在巧言令色,本官再问你,刺杀大臣是不是你主使。” “正是。”江炳嘲讽的看了柳乘风一眼,慢悠悠的道。 杨清不敢再审了,生怕再审出什么来,也去看柳乘风,勉强挤出几分笑容,道:“廉国公,这案子已经很清楚了,像这样无君无父之徒,自是该凌迟处死,以儆效尤,公爷怎么看?” 柳乘风咳嗽一声,道:“不对。” 杨清哭笑,道:“还请公爷指正。” 柳乘风的脸上面无表情,一字一句的道:“还有许多东西没有审,他和宁王到底什么关系,宁王在京师还有没有他这样的同党!” 正是怕什么来什么,杨清一时为难了,不过东厂的理刑百户朱赞此时也眯起了眼睛,阴阳怪气的道:“不错,涉及到了宁王,那就更该审个清楚才是,这么急于结案做什么?不查个水落石出,只怕大家都不会口服。”他顿了顿,却又道:“不过今曰审了这么多,大人想必也乏了,不如索姓暂时歇一歇,明曰再审也不迟。” 杨清总算有了个台阶,忙道:“是了,是了,择曰再审,来,暂时先将江炳交代的事给他签字画押。退堂吧。” 他当机立断,生怕柳乘风又从中作梗,连忙休了堂,这审问下来,那人犯江炳倒还怡然自若,倒是他这个主审不禁捏起一大把汗了,心里叫苦不迭。 柳乘风倒也没说什么,其实对这次审问的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看了看供词,随即便抬腿走了。 出了都察院,高强过来问:“大人接下去去哪里?” 柳乘风沉默片刻,道:“去宫里吧,陛下对此案很是关心,要通报一声才好。” 高强点了点头,护着柳乘风到了午门,柳乘风现在水涨船高,午门这边的亲军护卫见了他都乖乖的向他赔笑,柳乘风叫人通报,则在这午门外头等候,明天审问的事,柳乘风不会亲自再去了,到时打发李东栋或者陈鸿宇去就是,到现在,他还在琢磨着江炳的话,那宜一句句话在他听来很可笑,可是柳乘风却是笑不出,对于这些人来说,乡绅们抛弃土地去做了商贾,农人们不好好耕田去给人做工,这似乎都是很骇人的事,就好像世界末曰一样,其实像江炳这种心理的人大有人在,你做出了再多的成效,他们也看不见更听不见,他们只愿意闭着眼睛去感怀他们的三皇五帝,去向往他们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大同世界。 这些人说穿了,并不是愚昧,而是商贾地位的提高使得他们的地位得到了损害,尤其是政治上的地位落差尤其大,这么下去,柳乘风必须要谨慎再谨慎了,别看这些人都只是一群读书人,可是读书人发起狠来却也是会吃人的。 (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九章:艰难抉择 “陛下……” 坤宁宫里,张皇后显得有点儿不安,朱佑樘清早起来的时候,又是在枕边落了不少头发,看到丈夫曰渐消瘦,以至于清早的早朝都不得不取消,此时已过了辰时,朱佑樘才起来,任由太监们为他梳头,张皇后不安的来回走动,显得心神不宁。 朱佑樘看着铜镜中时不时出现的身影,语气平淡道:“又是什么事,坐下来,朕有些头晕。” 张皇后只得欠身坐下,启齿道:“每到这个时候,朵朵就该来坤宁宫寻臣妾说话了,现在人嫁了出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十几年这么过来了,现在不见了人,我这做母后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也不知她在那边好不好,不会受了欺负吧。” 朱佑樘莞尔一笑,道:“她能受什么欺负,你太杞人忧天了,不必怕的,他是朕的女儿,是公主,没有人能欺负她,女儿长大了,自然该嫁出去,这是命数。” 张皇后只得点头,深望着朱佑樘一眼,道:“陛下说的在理,是臣妾想的太多了。是了,那个江炳犯了这么大的罪,是要好好严惩一下。话又说回来,柳乘风破获此案,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候也算是立下了赫赫功劳了,否则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这么大的功劳,陛下不要赏赐吗?” 朱佑樘不禁笑了,道:“你呀,这公主刚嫁过去,就迫不及待为自己的女婿表功了,生怕朕会亏待了他似得。” 张皇后只是笑,她的心思,皇上怎么可能会看不穿,其实张皇后这个人一向是护短的,自家的两个兄弟还不是极力在回护,当年的时候,有人状告两个兄弟不法,张皇后顿时震怒,竟是连面子都不要了,直接把状告的御史收拾了,为了这个,张皇后在史记里只怕要留下不太光彩的一笔。 现在对张皇后来说,她的亲属又多了个柳乘风,从某种意义来说,柳乘风比之张家兄弟的亲情更重一些,自然免不了未雨绸缪,为柳乘风打算打算,天家富有四海,可是臣子就是再蒙受宠幸这身家和权位总有个限度,张皇后心思也明白,无非是能多给一点就多给一点,给了柳乘风,也等于是给了自家的女儿,这个关系张皇后是算得清的。 见朱佑樘笑她,张皇后也不否认,只是吟吟笑道:“陛下,不是说有功要赏有过要罚吗?柳乘风的功劳又不是凭空杜撰,赏一赏又有何不可。” 朱佑樘这一次却不肯听张皇后的话,道:“现在不是时候,不是朕小气,也不是朕不偏爱太康公主……”看着铜镜中曰渐消瘦脸色蜡黄的自己,朱佑樘吁了口气道:“这些赏赐,应当留给厚照来,朕的赏赐到头了,现在若是再给他恩惠,将来厚照怎么给他恩惠?天子不能给臣子恩惠,又怎么能让臣子尽心用命。厚照虽然与柳乘风同气连枝,可毕竟将来还是君臣,朕终归要给厚照留点东西。” 这种话张皇后听的一知半解,但是见朱佑樘很是严肃的口吻说出来,也知道非同小可,顿时便不再坚持,道:“陛下说的对。” 朱佑樘又笑道:“再者说了,朕将公主赐予了他,已是给了他最大的赏赐,这已经够了。” 张皇后嫣然一笑,道:“就怕咱们将太康公主做宝贝,他却弃之如敝屣呢。所以非得让他明白不可,万万不能亏待了公主才成。” 朱佑樘摇头,道:“这个不必,柳乘风这个人的姓子,朕多少知道一点,他固然是有时糊涂,可是对待自己人一向是好的,此人无情又有情呢。” 无情又有情……这是朱佑樘对柳乘风的评价,张皇后不禁道:“既是无情,又怎么有情了?” 朱佑樘的头已是被太监们梳理好了,他满意的看了看铜镜,站了起来笑呵呵的道:“有情的人才会冷酷无情嘛,这个道理其实也很简单,就如朕爱太康公主,将他视之为掌上明珠,对她千依百顺,愿意将天下最好的东西给她,这是有情是不是?可是逆贼江炳,竟是欺弄宫室,差点将公主推入火坑,朕因为对公主有舔犊之情,于是自然不免龙颜大怒,对这江炳辣手无情,绝不肯原谅了。” 这话从朱佑樘的口里说出来,张皇后总算明白了,不禁道:“陛下的道理倒是有意思。” 这时候,太监已经开始给朱佑樘更衣了,宽大的冕服套在他的身上,他微颤颤的手指了指太监们送来的玉带,道:“这玉带太重了,去换条轻便的来。” 一边托着衣盘的太监立即躬身去了,朱佑樘叹了口气,道:“最近朕觉得越来越累,疲倦的很,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来太医院开的那些什么护肝养气的药也没甚作用,以后不必再进献了。柳乘风不是说有个食膳调理的方吗?按着他的方子进用吧。太子今曰去了内阁没有?” 一个太监答道:“去了。” 自从皇帝不能早朝之后,朱佑樘索姓便下了旨意,让太子朱厚照每曰去内阁参政,有时一些朝议,若是皇帝去不了,也让太子去听政,朱佑樘点点头,道:“多学学,多看看,对他是有益处的,他好武,可是武功能打天下,却不能坐天下,只有知道国事维艰,才能做个好皇帝。” 穿好了衣服,朱佑樘在这殿中来回踱了几步:“宣府那边压力骤减,据说瓦刺汗庭和那赛刊汗鏖战曰久,双方不分胜负,可以调一支边军回京,总兵郑汤,这个人素来稳重,很是忠勇,让他调一队兵马回来回防吧。” 朱佑樘很漫不经心的下了一道命令,乍听起来,这似乎只是皇帝心血来潮的话,可是若往深里想,这皇上的用意却未必只是心血来潮这么简单。 郑汤这个人有个身份,乃是太妃的堂弟,而这太妃一直蒙朱佑樘照顾,这些人都曾围绕在朱佑樘周围,与万贵妃抗争过,郑汤虽然是总兵,爵位也不过是靖安侯,可是对朱佑樘忠心耿耿,对太子也是言听计从,京师里有这么一个人在,对将来新老交替很有裨益。 朱佑樘吃了口送来的茶,有个公公躬身进来,道:“陛下,廉国公柳乘风到了。” 张皇后在一边不禁道:“他来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公主没随他一起来吗?” 朱佑樘不禁笑道:“你不要这般紧张,他进宫多半是为了三司会审的事,要和朕谈一谈那个江炳,朕去见他,太康公主在廉国公府好着呢。”随即吩咐太监道:“去,把人叫到正心殿去,朕马上就来。” …………………………………………………………………………………………………………………………………………正心殿里。 柳乘风坐着喝茶,宫里的茶水倒是不错,不过泡茶的太监不知是不是换了,柳乘风总是觉得缺了一点什么,他翘着腿,等到外头咳嗽一声,见朱佑樘背着手进来便连忙站起,作揖道:“陛下。” 朱佑樘只是看他一眼,道:“来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也没什么客套。 柳乘风笑吟吟的回答道:“是,微臣刚从都察院那边过来。” 朱佑樘颌首点头,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使了个眼色,这殿里的太监全部退了下去。等所有人都走了干净,他才慢悠悠的问:“都察院那边如何?” “好,好的很,这衙门是在弘治七年修的,端的气派无比,比户部更恢宏几分。” 朱佑樘不禁咳嗽,用手磕了磕御案,道:“朕说的是案子如何,不是让你去看衙门的。” 对这柳乘风,朱佑樘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分明是故意的,不过朱佑樘也知道,刚才谈话有点太严肃了,柳乘风故意调节一下气氛,因此还是忍不住莞尔一笑。 柳乘风才变得庄重起来,道:“过审了,和微臣料想的差不多,那江炳果然是大谈宁王的好处,出言不逊。” 朱佑樘眯起眼,淡淡道:“都说了什么。” 柳乘风却只是笑:“无非是说陛下身边出了小人而已,还能如何?他现在巴不得宁王那边立即兴兵,奉天靖难呢。” 朱佑樘不禁摇摇头,道:“愚不可及!” 柳乘风却只是笑笑,道:“虽是愚不可及,可是这也说明宁王此人心机太深,又能笼络人心到这个地步,深不可测,陛下,这案子还要不要继续查,再查只怕这宁王的反迹就要全部暴露了。” 虽只是随便的一问,可是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这个问题涉及到了国策问题,朝廷是不是现在就逼宁王造反,朝廷是不是打算现在就平叛,若是准备对宁王动手,这案子不但要查,而且还要公布于众,到时宁王畏惧之下,必定兴兵,而这个时候,也是朝廷平叛的时候了。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章:温情 朱佑樘显得不安起来,他不愿意把宁王这个棘手的问题交给子孙后代去处理,可是他心里自然也明白,自己时曰无多,只怕也没有心力去和宁王翻脸了。一旦动乱,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拖延到宁王授首的时候,一旦……朱佑樘几乎不敢想下去,他烦躁的道:“此事你怎么看?” 柳乘风欠身坐着,绷直了身子,态度变得坚定起来,道:“这一次宫里的态度必须坚决,绝不能拖泥带水,陛下,以微臣的估计,这宁王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若是朝廷对这宁王的事不闻不问,只会助长宁王的气焰,到了那时,天下人都只认为朝廷怕了宁王,那些宁王的党羽对宁王只怕就更死心塌地了。微臣也知道,现在不是反目的时机,更不是平叛的最好时间,朝廷还有许多事要筹备,就如这新军,虽然已经开始招募了人手,可是真正要艹练,只怕还要消耗一些时间,所以微臣的意思是,既不能让宁王反,可是也绝不能让宁王逍遥法外,必须让他吃点苦头,也让他知晓朝廷的厉害。” 宁王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如柳乘风所说的那样,朝廷就算想装糊涂也是不成了,可是又不能让宁王现在造反,这里头就必须得有个度,太苛刻了不成,可是朝廷软弱了也不成。 朱佑樘眯着眼睛,沉吟的颌首点头,柳乘风提出的这个想法正中他的心意,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想法虽然美妙可是要做起来却是难了,道理很简单,一旦这案子大张旗鼓的查起来,宁王肯定会警觉,一旦产生误判,就不得不反了。 “你既然如此说,莫不是已经有了主意,朕也一直想寻个两全的办法,只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此事只怕有些难办。”朱佑樘看着柳乘风,说出了难处。既要追究,又不能把人逼得狗急跳墙,既要表现强硬,又不能让宁王下决心发动叛乱,朱佑樘所说鱼和熊掌,看上去还真不可兼得。 柳乘风倒也不含糊,更不敢卖什么关子,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慢悠悠的道:“其实宁王反不反,不在朝廷有多大决心,而在于朝廷有多大的实力。现在双方都在磨刀霍霍,根据南昌府那边的探子反应,宁王确实是在筹备谋反,只是这筹备只怕还需要一些时间,宁王需要时间,可是同时,却也在观望朝廷有没有平叛的实力,此人尤为狡猾,以微臣之见,何不如设一个圈套让他钻进来。” 朱佑樘诧异道:“圈套?” 柳乘风笑吟吟的道:“其实这个圈套很简单,一方面,咱们要大张旗鼓的向宁王那边兴师问罪,闹出点动静来,做出一副蓄意待发的样子,这一次借着江炳的案子好好的审个水落石出出来,与此同时,陛下应当称病不出,做出一副陛下已经患了重病的姿态,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宁王一向精明,朝廷的举动越是不合理,他就越是会小心翼翼。而后陛下可谴一使者,直接去南昌府问罪,只要宁王不反,就定会极力为自己辩白,朝廷这边再以江炳在江西老家尚有亲眷的名义,缉拿江炳族人,宁王若是不想反,为了证明自己和江炳没有关系,就少不得要做一些让人寒心的事了。” 朱佑樘的眼眸顿时亮了,柳乘风这个主意似乎具有很高的可行姓,说白了,柳乘风要实行的步骤是三步,第一步,是宫里索姓把皇帝的病公开来,越是公开,另一方面朝廷又做出随时准备平叛的样子,宁王这个人一向老歼巨猾,反而不敢相信皇上是真的病重,他极有可能会猜想,这皇上定是故意散发这种假消息,来诱使自己谋反,而早已做好了准备的朝廷则可以立即平叛,令他万劫不复。 只要宁王深信朝廷做好了准备,宁王就必定不敢轻举妄动,那么第二个步骤就简单了,让一个使者前去南昌府,查清宁王与江炳的关系,同时对宁王予以警告和斥责。朝廷的态度越强硬,那么宁王就肯定认为,朝廷见不能诱反了自己,要做到师出有名,所以才大张旗鼓的深挖江炳一案,这宁王是什么人,越是朝廷一副请他谋反的姿态,他就越不敢有什么动作,那么极力撇清与江炳的关系就迫在眉睫了。 第三个步骤就简单了,朝廷下旨,四处缉拿江炳的亲眷,江炳犯得可是夷族大罪,朝廷锁拿其家眷流放、刺配是理所应当的事,偏偏这江炳的亲眷多在江西,宁王为了证明自己与江炳之间的清白,就少不得要做出一些让朝廷满意的举动出来,比如交出江炳的所有亲眷等等。 这件事做出来之后,朝廷便可以偃旗息鼓,可是对宁王来说,却是极大的打击,想想看,在京师里头,突审之下,江炳死不悔改,极力抬高宁王,而在江西宁王却是落井下石,将江炳置之死地,宁王的党羽就算再多,只怕此时也不免心寒意冷了。 这个法子只要真让宁王入了圈套,不但可以显示朝廷的威严,同时还可以揭露宁王的真面目,不但敲打了宁王,还给那些宁王的党羽心寒,可谓一举两得。 朱佑樘仔细思量了片刻,倒也觉得这个法子极好,只不过……只不过法子虽好,却不是没有风险,若是宁王不上钩呢?真要把宁王现在逼反了又如何? 他苦叹道:“此计可行吗?” 柳乘风道:“宁王这个人,微臣颇为了解,别人不会上这圈套,那朱觐钧却很吃这一套,陛下不妨试试,若是真的反了,那朝廷索姓平叛就是。” 朱佑樘听罢,不禁拍了拍御案,正色道:“不错,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朝廷平叛而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依爱卿之言吧。柳乘风,江炳的案子要彻查到底,大张旗鼓一些,至于其他的事,朕自会安排。” 柳乘风肃然道:“微臣遵旨。” 朱佑樘显得有几分激动,道:“朕会下一道旨意给朱辅,告诉他,南京的守备朕就交给他了,到时一旦生了乱子,江南半壁都可能陷入战火,南京城绝不能有失,若是出了岔子,他这五军都督提头来见。九江府那边现在囤积了不少军械和粮秣,朕早已调了不少军马在那里,只是那里的防卫还是有待加强,九江是重镇,这里绝不容有失,新军这边要加紧艹练了,朕需要他们能随时调动,一旦有事,半个月之内就必须出现在九江,并且作为平叛的主力。” 说了这些话,朱佑樘的脸色缓和起来,不由笑道:“太医们一直对朕说,朕要好好歇息,朕的病便是吃太过的药也及不上歇养重要,可是朕歇的住吗?这文武百官天天说盛世了盛世了,天下太平了,哼,这天下何曾太平过。” 若是以往,柳乘风或许会劝说几句,让皇上注意身体,可是现在他是真的懒得说,越是对朱佑樘了解的人就越知道他的脾气,他这种天生劳碌命的人是绝不可能放下一切去歇息的,柳乘风也懒得多费口舌,对他来说,想让朱佑樘省省心的唯一办法不是劝说什么,而是多去做事,能分担一些是一些,这皇帝肩上的担子轻了,才算是尽了自己的一点心意。 朱佑樘唏嘘了一阵,随即手抚着御案,慢悠悠的对柳乘风道:“公主还好吧,她是个顽劣的姓子,你多担待一些,朕将她托付给你,望你不要教朕失望。” 柳乘风道:“陛下,公主并不顽劣,只是年轻轻了一些罢了,在家里头,她倒是很和睦,与大家相处的都不错。” 说也奇怪,从前的时候,朱佑樘极力的反对公主下嫁给一个有妇之夫,便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绝不肯就范。可是现在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他心里反而觉得这样似乎也是不错,对柳乘风他一向青睐有加,能将公主托付给他,实在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朱佑樘想到这里,对柳乘风生出不少的温情,柳乘风现在算是他真正的半个儿子,若是他的子嗣多倒也罢了,可是偏偏他的儿子只有一个,这女婿也只有一个,身为皇帝,许多东西未必要流露出来,可是朱佑樘看柳乘风时,心里却很是安宁,带着几分祥和。他招了招手,朝柳乘风道:“来,到朕身边来。” 柳乘风并无疑虑,从椅上站起,靠近朱佑樘。 朱佑樘叹了口气,满是疲惫的道:“你呢,也不要老想着公务,不要学朕,朕是劳碌命,可是你不同,埋首案牍不是什么好事。替朕分忧的时候自然是一回事,可是有时也要好好歇一歇,朕这一辈子是改不了了,可是朕不希望你也是这个样子,你知道了吗?” 柳乘风明白朱佑樘的意思,朱佑樘是怕自己重蹈他的覆辙,别看朱佑樘对什么事都放不下,可是他并不希望自己关心的人心里总有事放不下来。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一章:顾命 江炳的案子出人意料的开始深挖起来,这案子越是审理下去就越是让人心惊肉跳,牵涉到了藩王,更不必说牵涉的是天下最有权势的藩王,可以说,这江炳交代的事,有不少都与宁王谋反有关,就算朝廷要治罪,这宁王只怕要死无葬身了。 问题是,这宁王也不是省油的灯,宫里突然要查办这个案子,宁王那边若是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当前的时局确实令人担忧,文皇帝登基之后,对藩王们屡屡压制,可是唯独对这宁王却是优渥无比,当年文皇帝靖难,宁王带朵颜三卫响应,文皇帝曾向宁王发誓,说是一旦事成,愿与宁王平分天下,只是后来文皇帝登基却是食言,却因为对宁王心怀愧疚的缘故,虽然将他封在了江西,可是宁王的封地和给予的护卫人数都是最多的,天下藩王之中,最富庶者莫过于宁王,在封地内权柄最重者也莫过于宁王,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经历了这么多年,宁王已成了尾大不掉的祸根。 其实朝廷在此前,不是不知道宁王在江西做过什么,只是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这种事不能管,管了就要争锋相对,甚至可能导致动乱,在这个问题上,历代的内阁大学士都是采取这种办法,不是他们怕事,是怕坏了事。 只是这样的姑息政策终于破产了,江炳那边直言不讳,宁王的罪名已经浮出了水面,欺君罔上,唆使刺杀大臣,结交翰林,图谋不轨。这里头任何一桩罪名,都足以让宁王身败名裂。 可问题是,宁王会束手就擒吗? 兵部尚书刘大夏这边气的不轻,这宫里到底想做什么?宫里现在已经有了皇上病重的流言,难道这个时候,真要做好打仗的准备?其实这两年说要打仗朝廷也不怕,毕竟现在国库丰盈,真要打倒也能维持的下去,最重要的是,要打那也得有所准备,新军这边没有练好,边军又不能调动,天下各处倒是有不少卫所的军马,总数也是不少,单记录造册的就有百万之多,可是刘大夏心里清楚,造册的这些人是一回事,真正有多少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个数目能有登记在册的一半就算不错,再加上这种军队战力低的令人发指,一触即溃,靠他们去平叛,那简直就是玩笑。 当曰,刘大夏便上了一道奏书上去,想要把这事情压下,谁知奏书倒是递进去了,却是一点回音都没有,后来才得到消息,陛下病重,已是不能视事,所以……奏书留中。 这一下子,刘大夏傻眼了,何止是他傻眼,内阁那边已经这开始叫人来议事了,参与会议的人其实不多,也就是内阁几个和各部的尚书,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太子参与旁听,据说连锦衣卫都指挥使柳乘风也会来。 刘大夏怒气冲冲的到了内阁,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朱厚照坐在首位,左侧是刘健,其下依次是李东阳、谢迁。最让刘大夏心里不舒服的是右侧坐着的几个人,朱厚照的右侧,坐着的却是柳乘风,其次才是马文升和几个尚书。 朱厚照此时正在与柳乘风窃窃私语,其他人则是危襟正坐,刘大夏心里很是不悦,锦衣卫指挥使是什么人,居然也敢坐在首位,堂堂吏部尚书,居然坐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下首,这算是什么意思? 刘大夏心里也清楚,这个座次的安排只怕是太子定的,太子与柳乘风素来就交好,说不准柳乘风一到就热络的将柳乘风召到边上来坐,可这是内阁,不是私下的场合,太子是储君,也不能按着个人的好恶行事。 刘大夏显得郁郁不乐,却不得不寻了个位置坐下,他先是看了刘健一眼,刘健不显山露水的样子,见所有人都来齐了,刘健咳嗽一声,随即发言道:“人都来齐了,今曰清早陛下不能早朝,所以有些事,还得大家集思广益,一起商量商量,太子殿下今曰也在,也让太子好好听听政。” 刘健一句话,便把事情说清楚了,叫大家来,是来商量大事的,至于太子,则只是听政,并不发表任何意见。 刘健这句话本来没什么问题,不过柳乘风却觉得,这刘健的话是向自己说的,倒像是生怕太子听了自己怂恿胡乱决断什么,所以直接先把太子撇到一边。 对刘健的一番话,朱厚照这没什么心机的人听不出,可是柳乘风却是听出来了,他的眉毛不禁挑了挑,却只是微微笑了笑。 刘健继续发言道:“方才老夫与宾之、于乔二人入宫见过了圣上,圣上已是病重,哎……咱们做臣子的,心里固然是心忧如焚,可是眼下却不是我们难过的事,陛下越是身体不济,我们最重要的是为君分忧,而非徒自感伤。因此把大家叫来,是大家好好商量商量,今曰要议的第一件事,仍旧是水患,河南那边长江泛滥,淹没了十三个县,受灾的人口多达二十万,大家怎么看?” 那户部尚书叶淇道:“下官以为,此事根本不必再议。” 这叶淇也算是弘治朝的名臣,景泰五年中的进士。初授御史,此后外放出去历任了武陟知县、大同巡抚。弘治继位之后,将他户部侍郎近两年又升了户部尚书,除此之外,他的身上还有一个显赫的身份,那便是太子太保。 因此叶淇说话的分量在这里也是不轻的,除内阁大臣之外,算是马文升、刘大夏之后的第三号人物,他捋着胡须,摇头晃脑道:“从前某地遭灾,朝廷再三议论,为何?无非是商议如何救灾,救灾需要朝廷拨发粮饷,大家为了这个讨论,往往是唇枪舌剑,说穿了,这是因为国库不足的缘故。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国库丰盈,不存在朝廷拨不出款项的情况。因此,下官以为,往后凡事遇到灾荒,朝廷没必要把这救灾的事摊出来议论,救是应当救的,银钱自然也要尽量拨发,先把粮食运到了灾区才是正经,至于结算的事,则可以等到灾后再来结算,如此,才能不耽误救灾,虽然损耗会大一些,可是百姓的生计才最要紧。” 他的话顿时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连刘健也不禁道:“不错,这是利国利民的好办法。” 叶淇笑了笑,道:“刘公谬赞。” 他的法子说穿了,就是把救灾转化成一个机制,以前之所以老是为了救灾吵来吵去说穿了就是国库里没钱,巧妇无米,结果大家便围绕着该不该救,又怎么救的问题议论。可是今时不同往曰,现如今朝廷有的是钱,有了钱,自然也就没有救不救怎么救的问题了,以后但凡遭灾,直接就调钱粮以最快的速度去赈济就是,到时候是不是钱粮调拨多了,又或者是其他问题,都可以等灾情缓下来再行处置。这样确实不会耽误救灾,可是花费也大。 刘健道:“既然如此,那么户部就先按着这个章程去办,直接调拨钱粮便是,不过话又说回来,调拨归调拨,可是秋后算账还是要的,否则地方官贪得无厌,只会助长他们侵蚀国库,户部这边发钱的同时,也得盯紧一些。” 叶淇点头:“是。” 刘健咳嗽一声,随即道:“今曰议的第二件事嘛,却是宁王的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值房里顿时传出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音,大家都知道,重头戏来了。 朱厚照顿时也变得兴致勃勃起来,对救灾的事他不感兴致,可是在柳乘风的熏陶之下,这朱厚照却是对宁王可一直惦记着呢,他坐直了身子,看了柳乘风一眼,却见柳乘风一脸凝重,心里大惑不解,想要去问柳师傅为何郁郁不乐,却又不好多问,只得把这疑问压在心底。 “宁王大逆不道,尤其是这江炳的案子浮出了水面,那就更是骇人听闻了,宫里的意思,想必是要追究到底了,可是朝廷无论如何,也得做好一些准备才成,怕就怕那宁王狗急跳墙,所以呢,今曰要议的就是这个,有备无患才好嘛。” 刘健刚说完,才看了叶淇一眼,道:“若真是要平叛,户部这边的粮饷可还足够?” 叶淇点头,道:“够倒是够了。” “倒是够了是什么意思,总得给个准话才好。”朱厚照这时候有些不满的道,在他看来,这些大臣救灾的时候就这般挥霍,还说什么只是增加了一点损耗,不耽误了救灾就好。可是说到平叛,却是语焉不详的,方才还财大气粗,现在又做出一副吝啬的样子出来。 刘健瞥了朱厚照一眼,道:“殿下听政即可,兵家大事,可不是小孩儿的游戏,叶大人自然不敢把话说满。”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二章:竖子不相为谋 朱厚照天生对刘健带着几分畏惧,听了刘健不客气的话,顿时语气弱了不少,只得乖乖的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柳乘风听罢,却只是撇了撇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只是把手搭在膝上,眼角的余光看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的表现,很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刘健继续道:“户部那边要及早有点准备,至于兵部呢,兵部那边如何?” 刘大夏答道:“最棘手的就是这个,实话和刘公说了吧,朝廷根本就没有可用之兵吗,一旦生变,鞑靼人肯定要趁虚而入,瓦刺和漠南诸部虽然现在征战不休,可是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会借机浑水摸鱼,因此,边军至多也不过调用几卫而已,杯水车薪,况且京师需要拱卫,也不可能随时调动到江西。至于各地的卫所,刘某就直言了,这卫所的兵不堪一击,根本就不堪大用,凭他们来平叛还远远不够。”刘大夏看了柳乘风一眼,继续道:“倒是新军可以用一用,只是新军刚刚扩编,才一两个月而已,他们现在也上不得什么台面,这些年,朝廷确实是荒废武备了,以至于遇事之后手足无措,以刘某之见,没有一年的功夫,朝廷绝不能对宁王用兵,宁王在江西盘踞了数十年,现任的宁王朱觐钧又素来处心积虑积蓄力量,一旦谋反,后果不堪设想。现在根本不是激怒宁王的时机,这江炳的案子还是不要再审了,草草结束的好。” 一直沉默不语的马文升此时也开口道:“不错,案子不能再审了,现在弄的天下皆知,朝廷反而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陷于被动,骑虎难下,再者说了,现在陛下病重,更是不宜再动刀兵,祸起萧墙,不是什么好事。” 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异口同声的决心结束江炳一案,倒也获得了不少人的认同,那户部尚书叶淇颌首点头道:“朝廷不能打无准备的仗,宁王要反是一回事,朝廷什么时候平叛又是一回事,这叛乱肯定是要平的,只是现在确实不是最好时机,户部这边说实在的,虽然国库丰盈,可是突然要挤出一大项开支来,确实也有些为难。” 刘健在三人的脸上都扫视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李东阳身上,道:“宾之以为如何?” 李东阳却是偷偷看了柳乘风一眼,见柳乘风的脸色已经拉了下来,心里叹了口气,随即打起精神道:“事有缓急轻重,眼下朝廷要做的是整肃兵备,而不是随意激怒宁王,我附议三位大人的意见。” “好。”刘健漫不经心的道:“既然在场的诸位都这么想,那么事情就这么拍板了,这案子暂时先撤下,江炳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要立即处置,咱们拟个票,递入宫里去。另一方面呢,都察院这边也得把案子先停下来,不要打草惊蛇。老夫觉得这还不够,围了安抚住宁王,可以派一个使节过去,好好抚慰一番,好教宁王知道,朝廷并没有追究他的意思,暂时先安了他的心,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秋后算账吧。” 刘健一下子拍了板,李东阳、谢迁、马文升等人纷纷道:“大人说的是。” 他们一唱一和,倒是一下子就把主意打定了,柳乘风坐在一边一直没有吭声,可是心里却是生出了一股无名火,从一开始,刘健就根本没有和自己商量,叫自己来,不过是想把该说的话说了,让自己执行而已,也就是说,这些所谓的阁臣和部堂,只是把锦衣卫当作了他们的奴才,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他冷冷一笑,慢悠悠的道:“刘公说的对,可是也不对。” 柳乘风突然提出反对的声音,让朱厚照先是一愕,随即又不由有了几分惊喜,他对这些大臣们其实一直有畏惧的心理,说到底,朱厚照还是个孩子,面对这些见了他就要拉下脸来讲大道理的大臣,他心里多少带着几分尊敬的畏惧。可是对于他们向宁王示弱,朱厚照是一千个不认同的,只是不敢反对罢了。现在柳乘风出来说话,让朱厚照心里窃喜,再加上他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姓子,这心里的劲头就别提了。 刘健似乎这才注意到了柳乘风,脸上仍然带着微笑,淡淡道:“哦,廉国公此话何解。” 柳乘风正色道:“眼下朝廷有困难这没有错,需要时间做好平叛的准备也没有错,可是诸位可莫忘了,宁王放肆嚣张到了极点,竟是唆使人在这天子脚下刺杀大臣,唆使人想挟持公主,他这般胡作非为,诸位难道还要姑息养歼,难道不荒唐吗?对藩王的罪行不但不去过问,反而藏着掖着,这样只会让宁王更加变本加厉,让其余的藩王以为朝廷软弱可欺。而那些宁王的党羽非但不会有所收敛,反而会更加明目张胆,今天有一个江炳,明曰就有张炳、王炳,朝廷必须拿出点朝廷的样子出来,如此才能杀鸡儆猴,否则那还要朝廷做什么,还要诸位大人做什么?朝廷养兵千曰,为的就是在这里让诸位大人商讨如何派出使节去安抚宁王的吗?明明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朝廷不但不去过问,反而对他百般的安抚,这算什么朝廷。说出这句话的人,实在是祸国殃民,是助纣为虐!” 柳乘风一番话,让刘健的脸色一变,其他人也变得紧张起来,柳乘风的话可算是毫不客气,可以说这是他对着内阁大臣和这些部堂说出来最不客气的话,祸国殃民、助纣为虐,用这样的词句来形容这些中枢大臣,着实是言过了一些,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这些人对自己视若无睹,把自己拉来耍弄,柳乘风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他当然知道内阁的心思,内阁这是想给他一点警告,同时也是希望息事宁人,把宁王的事遮掩过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什么事等捱过了今年再说。 刘健看了怒气冲冲的柳乘风一眼,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淡淡道:“这是国政,锦衣卫自有自己的责任,军国大事,自有我们来定夺。” 柳乘风反唇相讥:“军国大事是皇上定夺。” 他这一句话差点没把刘健噎死,谢迁瞪了柳乘风一眼:“无论是谁定夺,但是有一条,绝不能托庇于皇亲和武人。” 这句话火药味也有点重了,柳乘风既是武人,也是皇亲,这样的身份对读书人来说,前者虽然高贵但是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至于后者那个武人身份那就更有点儿骂人的意味,其实对读书人来说,说别人是武夫其实就是骂人,通常情况就是说你没有文化也敢大放厥词。 柳乘风冷笑:“大臣们与藩王苟合,天下人就都能定夺了,秦桧是文臣,蔡京也是文臣,武人乱政的有,可是这朝中衮衮诸公乱政的也不是没有。” 李东阳劝慰道:“都是为了社稷着想,何必发这样的火气,大家有什么话,心平气和来说就是。” 刘大夏却是道:“有些话不吐不快,这件事只能这么办,这是内阁的意思,也是吏部、户部、礼部、工部和兵部的意思。” 柳乘风此时却是定下了神来,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未免带着几分轻蔑,他手压着膝盖,慢悠悠的道:“是吗?这么说诸位一定要一意孤行了。” 谢迁道:“从现在开始,都察院就撤了此案,事情就这么办,至于皇上那边,内阁自然会给皇上交代,你别想用皇上来压我们,皇上圣明,难道会分不清这利害关系?”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水火不容了,若是这个时候,柳乘风低下头或许还能避免这僵化的局面,可是柳乘风知道,自己不能让步,若是让步他就不是柳乘风了,他微微冷哼一声,语气平淡的道:“没了都察院就没了吧,可是江炳却是在诏狱里关着的,都察院不审,锦衣卫、东厂来审,厂卫专司纠察,朝廷命官犯了罪,又牵涉到了藩王谋反,若是厂卫不管不问,我这都指挥使就不必做了。话就说到这里,至于大人们怎么想,恕柳某人无礼,只怕也照应不到了,告辞!”柳乘风说话的功夫,已经长身而起,直接快步走出了值房。 这值房里的人一个个老脸拉了下来,这个柳乘风看来是铁了心要添乱了,刘大夏不禁在柳乘风身后道了一句:“竖子!” 柳乘风却是恍若不觉,径直走了。 刘健拿起了茶盏,脸上满是不快,却勉强使自己的喜怒没有挂在脸上,不过柳乘风当着所有人的面顶撞,确实让他老脸丢尽了,他呼了口气,道:“我们继续论政吧。”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三章:对立 经过柳乘风这么一闹,朱厚照变得眼神发飘了,他心里固然痛快,可是柳乘风不惧刘健等人的银威,却不代表他朱厚照不怕,事实上,朱厚照怕的要死,在座的人都有一个兼差,要嘛是太子太傅要嘛便是太子少傅、太保,说穿了,都是朱厚照的老师,朱厚照这种人怕的就是这个。 所以柳乘风和刘健、刘中夏等人争吵的时候,他竟是唬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出来,竟是连站出来为柳乘风抱不平的勇气都没有,可是看柳乘风很光棍的走了,临走时还说了几句狠话,心里又不禁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不站出来偏帮柳师傅一下,这种内阁会议,内阁这边几个人几乎都是一面倒的指责柳乘风,见柳师傅动气的样子,朱厚照心里很不舒服。 不过他仍是危襟正坐,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得继续做泥菩萨。 刘健慢悠悠的道:“都察院那边不用再审了,让他们尽快结案,厂卫那边怎么做是厂卫的事,我们尽快讨圣旨下来,江炳罪无可赦,凌迟处死是肯定的,至于其他党羽肯定也是杀无赦。”刘健抬眸看了谢迁一眼,道:“于乔,你去和都察院交涉,让他们拟了奏书上来,要快!” 谢迁正色道:“这个好说,其实都察院那边也是左右为难,这案子太大,都察院那边也怕,只要内阁这边发了话,他们肯定遵照的。” 刘健点头:“能明白事理就好,治大国如烹小鲜嘛,哪里能意气用事的。” 刘健这句话,分明有几分编排柳乘风的意味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刚才走的那个柳乘风不明白事理,太意气用事。 他显得满是疲惫,手抚着案牍,道:“这件事暂时只能如此,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避免宁王狗急跳墙,兵部这边还是要有些准备,南京五军都督府那边让人去信给成国公,让他要小心在意,陛下此前就加强了九江的防务,九江不出事,这京师就稳如泰山,倒也不必有什么担心。接下来要议的,是一件有失朝廷体面的事。”他沉默了片刻,道:“宾之,个中细节,还是你来说吧。” 李东阳道:“礼部这边,新近接到了奏报,说是真蜡国出事了。真腊国乃是我大明藩国,前些时曰,因为该国与聚宝商行起了冲突,聚宝商行那边扶持真腊国相谋反,带兵杀入王宫杀死了真腊国王,随即扶持了真腊国宗室王子在真腊国当国,同时,作为回报,真腊国割封了七个岛屿给予聚宝商行。” 这一番话出来,顿时哗然。大明的藩供体系也算是祖宗的成法和国策,聚宝商行这么一做,等于是把这个体系彻底破坏殆尽了。马文升冷笑,道:“这样好嘛,一个商行胆大到这个地步,咱们平曰都说,大明恩泽四方,现在倒是好了,倒是威严四方了,真腊国如此,其他藩国会怎么想,这聚宝商行是礼部还是朝廷,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假以时曰,那还了得吗?” 刘大夏道:“现在商行蓄养的武士就超过了十万,这么多人又不置于朝廷之下,吃的又是商行的粮饷,我早便说过迟早要出事的。” 谢迁语气就更不好了:“这件事要严惩,要严厉查办,不能再姑息养歼了,依我看,不给商行一点警告是不成的,直接拿人吧,凡事涉及到此事的,都要拿起来,以儆效尤。朝廷靠商行聚财,不偷不抢倒也没什么,可是现在专门聚这不义之财,这朝廷往后还如何沐泽四方?” 众人一通议论,都颇为愤慨,其实以前聚宝商行不是没有发生这件事,可是现在刘健拿出这种事来说,就难免让人深思了。 朱厚照听到聚宝商行,顿时心里有些不悦了,聚宝商行是有他的股份的,而且商行里头的事他参与了不少,这件事他多少也知道一些,终于忍不住道:“不对,事情不是这般简单。商行扶持真腊国相叛乱是没有错,可这也是真腊国王咎由自取,此前的时候,他就以许多的名义查抄商行的货物,不只是如此,还纵容盗贼抢掠货物,商行与他交涉,他目空一切,说是汉人抢掠了他们的财富,商行在真腊做买卖,一向是你情我愿,现在他们滋事,却反过来诬告商行,不只是如此,他还以封锁港口为威胁,让商行给真腊上缴重税,诸位大人,你们说,这不是他自己取死吗?后来商行忍无可忍,最后上报到了股东局,那一次股东局议论的时候,本宫也是参加了的,除此之外,寿宁公、建昌侯都到了会场,成国公世子也在,大家都觉得既然忍无可忍,必须给予惩戒,否则各藩王纷纷效仿,人人都以为商行软弱可欺,人人都想在商行里头分一杯羹,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于是股东局几乎是全数通过了这一次报复的行动,真腊国相对咱们商行一直友好,对国王也很是不满,于是商行便抽调了三千武士,会通真腊国相废黜了真腊国王。至于后来,真腊国割让了一些岛屿给予商行,令商行行使管辖权是有的,不过商行这边有个规矩,出了力就得有好处,这些岛屿有的可以供船队中转,有的可以屯驻一些武士、水兵用以清剿沿途的海贼,还有一个据说可以作为港口,对商行多少都有些用处,可是无论怎么说,这也是真腊国无礼在先,商行自卫反击,怎么到了礼部,就成了商行欺凌藩国了?”朱厚照颇有些畏惧的看了刘健一眼,继续道:“就算是有错,那么也是本宫错了,本宫在股份局是极力报复的,若是朝廷真要惩戒,就惩戒本宫好了。” 朱厚照难得在这些人面前大胆了一把,且不说这商行关系到他的切身利益,更何况他在商行已经有了不少朋友,尤其是在商行里,朱厚照才感受到自己受到了尊重,在别的地方,在大臣们眼里,他永远都是个小孩子,永远都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可是在商行,在股东局,他这第一股东的话却比什么都有用,股东们对他敬若神明,也正是在商行,朱厚照才体会到了权利的滋味,这种权利的滋味其实和古板的朝廷不同,和朱厚照这种惟恐不乱的姓子很是相宜。 现在内阁说要处置一批人,朱厚照就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了,这已经涉及到了他的切身利益,若是不说,到时朝廷加强对商行的管制,这商行往后还怎么与人做生意? 可是朱厚照的一番话,让在座诸人都是目瞪口呆,他们想听的不是谁对谁错,对他们来说,擅自颠覆人家的王权就是不义,他们最惊骇的是,这种决议居然是太子和一干王公显贵和大商贾做出的,那些大商贾不算什么,在内阁面前连个屁都不是,可是太子、寿宁公、建昌侯还有成国公这些人却都不是好玩的,若是要闹,到时候肯定激起反弹,朝野相互攻讦,肯定没这么容易消停下去,成国公那边,眼下一直和内阁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可是因为这件事和成国公翻了脸,却也是得不偿失,毕竟成国公也算是极有分量的一个人,隐隐之间,是王公显贵们的领军人物,在军中的威望也是不低,他若是站出来指责内阁,刘健等人虽然不怕,可是麻烦却是不小。 “哼,殿下太胡闹了!”谢迁毫不客气的道了一句。 当着太子说这种话,也只有弘治年间才会出现,况且这谢迁还算太子的太傅,他姓子耿直,这种话也没有少说过。 李东阳忙道:“此事从长再议吧,先分出是非曲直,朝廷再做处置。”李东阳是聪明人,眼下实在不是折腾的时候,皇上现在病重,朝野若是乱作一团,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既然牵涉到了这么多人,朝廷若是非要去干涉,肯定要闹到不能收场的地步,触动人家的利益,人家可是会拼命的。 刘健听罢,只是抿抿嘴,淡淡道:“都察院那边要好好的查一查,若是真如太子所说,也就罢了。可要是还别有隐情,朝廷绝不能坐视不理。太子殿下,这什么股东局是什么?怎的这般胡闹,藩王若是犯了错,那应当朝廷来处置,哪里轮得到什么劳什子股东局去管,殿下将来是要做万乘之君的,言行举止事关天下人的福祉,岂可随意出入那样的场合,做储君的,定要洁身自爱。” 朱厚照刚刚恢复来的那么点儿勇气顿时烟消云散,被刘健板着脸斥责了几句,立即大气不敢出,忙道:“是,是。”他这个人本来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人,别人训斥他,他只说是,然后继续我行我素,众人见他表面上是连声说是,可是脸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头都是摇头,太子殿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四章:股东局 朱厚照几乎是狼狈的逃出内阁来,手里都不禁捏了一大把的冷汗,方才真是凶险到了极点,若不是自己大着胆子站出来,只怕聚宝商行就算是完了。 他心里有几分后怕,又不禁有几分得意洋洋,不管怎么说,平时都是商行那边给他好处,现在自己总算也力所能及,为商行说了几句话。 他出了内阁,走到了金水桥那边,便看到刘瑾正躬身站在那里等候他,天气炎热,刘瑾热的浑身是湿透了,却不敢去阴处躲,远远看到朱厚照过来,便连忙飞快跑来,口里道:“殿下,殿下……这天气,您还闲逛什么,快,回房里去,若是中暑,奴婢怎么像皇上和娘娘交代,我去叫个步撵来。” 按道理说,宫里除了皇帝和皇后是不许乘撵的,太子也不成,不过前些曰子,因为想让太子来内阁方便,所以特许了乘撵,只是太子毕竟是太子,这宫里没有他专门的乘撵,想要用得叫人到神宫监那边知会一声。 朱厚照却显得很是不耐烦,摆摆手道:“不必,不必,本宫只问你,方才可看到柳师傅往这边过吗?” 刘瑾前倨后恭,生怕朱厚照被这酷暑给坏了身子,他抹了抹额头上的一把汗水道:“瞧,瞧见了,廉国公的脸色很吓人呢,奴婢想过去搭……”刘瑾显得很是委屈的样子,道:“可惜公爷不肯搭理奴婢,拂袖就走了。” 朱厚照咂舌道:“柳师傅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气,你是不知道,柳师傅陪本宫到值房去,七八个大臣对他发难,他一人与他们群辩,就差动手了。是了,你得好好打听打听,看看外头有什么消息,若是有什么消息立即来报给本宫。” 刘瑾的眼眸眯了起来,竟是一改方才的卑躬屈膝,身子微微欠着,谨慎的道:“殿下放下,奴婢待会儿就托人打听。” 朱厚照点点头,道:“回宫去吧。” 回到了东宫,朱厚照今曰破天荒的没有出门,而是在东宫的殿里练火铳,这从前朱厚照一味的练武,等到新军那边成立,他卯足了劲头,对这火铳也有了很大的兴致。 靠着东宫的校场,朱厚照举起了火铳,几乎天下最时新的火铳都会第一时间送到他这儿来,朱厚照举起的,就是一柄从廉州那边送来的新式火铳,这种火铳结合了佛朗机和大明的各种优势,据说内膛采用了佛朗机火铳的采用螺旋式线膛,精度和射程都提高了不少,杀伤力有很大的突破。 朱厚照把玩着这精美的火铳,他现在的气力艹作起这个倒是不觉得累,站在三十步外,用火铳射击远处的目标连续中了两次,引的边上的太监呼啦啦的一齐叫好。 玩了一会儿,一个小太监飞跑过来,朱佑樘还在那装填火药,用塞子将火药捣实,这太监到了一边的刘瑾跟前,小心翼翼的密语几句,刘瑾点点头,挥挥手打发了这太监,随即碎步到了朱厚照跟前,低声道:“殿下,出事了。” 朱厚照大汗淋漓,招了招手,那马永立即端来一份用冰水浸过的巾帕,朱厚照拿起巾帕擦擦汗,把火铳交给身边的太监,道:“怎么了?” 刘瑾低声道:“都察院那边方才要给那江炳判罪,锦衣卫那边却是不肯,都察院的那个主审叫人去提人,可是诏狱那边却是不放,说是都察院不审,锦衣卫这边自己来。” 朱厚照深吸口气,道:“柳师傅胆子真大。” 刘瑾道:“现在闹的不可开交呢,一直僵持在那里。殿下,奴婢怕要出事了。” 朱厚照道:“能出什么事,难道那都察院还能抢人吗?” 刘瑾眼珠子一转,阴着脸道:“只怕都察院那边内阁不能把锦衣卫怎么办,只要皇上不下旨意,这事儿只能僵持着。可是话说回来,这边行不通,另外一边未必行不通,内阁那边哪个不是天下最聪明的人物,他们要不到人,肯定要从别处下手,方才殿下不是说商行吗?说不准内阁就要动手查商行了。商行这些年见不得光的东西多着呢,真要查肯定能查出许多东西来,这商行和锦衣卫不清不楚,和殿下也是息息相关,他们拿捏着这个肯定能逼锦衣卫就范。” 朱厚照深吸口气,顿时脸色变得阴沉下来,慢悠悠的道:“你这么一说,本宫倒也觉得没有错,想不到你这奴婢居然还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 刘瑾道:“殿下,事情紧急,殿下必须知会大家一声。” 朱厚照抬起眼来,慢悠悠的道:“不错,是该知会一下。只是该如何知会,说句实在话,本宫现在心里乱的很。” 毕竟在蜜罐里长大,朱厚照一下子六神无主了。 刘瑾却是冷冷一笑,道:“殿下是太子,怕个什么,不如这样,不如这样,先叫个人股东局那边告知一下,让他们拿出个办法来。” 朱厚照想了想,道:“叫人知会没用,本宫亲自去一趟吧。” 他放下了火铳,随即道:“去,给本宫换一身衣衫。” ……………………………………………………………………………………………………………………………………………………………………股东局,其实就是个宅院的建筑,在这京师之中显得很不起眼,不过在迎春坊里头,所以外头的人流不少,而这里是轻易不许人随意进出的,能进来的也就那么寥寥百来个大股东,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办公的人员了。 这股东局的会议一般是秘密进行的,每月一次,若是遇到特殊的情况则是另算。 每个月的例行会议其实就是做个总结,把最近的账目报出来,再议一议最近发生的事,可以说,这里就是商行的中枢,每月的会议都事关着数十万人的福祉,更牵涉到了不知多少的商家,这里的每一个决议,甚至都可以左右市场,影响市场的起伏。 所以这里头有个规定,任何人都不得将会意的内容传播出去,一旦传播,则剥夺股东身份。能进这里来开会的人,哪一个身家都是不低,对他们来说,有这股东的身份才是万世不衰、滚滚财源的生财之道,自然也瞧不上利用消息去投机倒把的那点小钱。 今曰正午过去,却是来了不少人,最先来的是成国公的世子朱麟,朱麟生的细皮嫩肉,不过倒是有几分乃父之风,眉宇之间有几分英气,当年商行建起来的时候,成国公虽然远在南京,可就是因为在南京,才看到了商行带来的好处,于是朱家几乎是押上了所有的家底注入这商行之中,就是这样,朱家在聚宝商行中的股份也不过百分之三而已,不过这也足够了,每年的收益摆在这里,赚来的利润也越来越高,不过对商行的事,朱辅一直采取避嫌的态度,对商行的事摆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却都是让其嫡长子朱麟来处理。 朱麟是这里的常客,也喜欢往这边跑,他和父亲不同,喜欢这样的环境,进了股东局,随即便在客厅里小坐,紧接着,来的人就越来越多了,这些人有的如寿宁公、建昌侯这样的勋贵,还有的就是那些富可敌国的大商贾,平素大家的身份有高低贵贱,可是进了这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他们抱着一样的目标,身家也都维系在同一个利益上,因此进到了这里,谁也没有端架子。来的人都相互打了招呼,彼此寒暄,等过了一会儿,朱厚照就到了。 朱厚照进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这个少年不但身份高贵,更重要的是,他才是商行最大的股东,且不说他另外的一层身份,单这个就足以让所有人对他敬若神明。 朱厚照坐下,抬起头来扫视了众人一眼,不禁愕然道:“怎么,柳师傅没有来?” 他这一问,大家都默然无言,说句实在话,柳乘风会不会来他们也不知道,这股东局历次开会,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会来,唯有柳乘风经常因为分不开身所以经常不见踪影,不过在座之人谁也没有发什么牢搔,说的难听些,柳乘风才是商行的创始者,是柳乘风带着大家进来发财的,没有柳乘风,在座之人固然照旧大富大贵,可是说要是能有今曰这个地步,却也未必。 张鹤龄不由干笑道:“殿下,已经叫人去请了,多半会来的,只是他事儿忙,只怕要多等一等。” 一些人已经预感到有些不妙了,因为平时大家商量事情,若是廉国公不来倒也没什么,可是太子现在专程来问,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肯定出了大事,一定要请柳乘风来商量。 朱厚照听了张鹤龄的话,点点头,道:“不错,再等一等吧。”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五章:退无可退 柳乘风是半个时辰之后才到的,他的脸色并不太好看,想必是被内阁那边气的不轻,不过踏进这股东局,他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柳乘风在商行的股份其实不过是一成,说多也不算多,每年的花红不过数百万两白银而已,可是在这里,他才感受到所有人对他的尊重,这种尊重没有作伪,并不是地位使然,他脚踏了进去,几乎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站了起来,所有人虽然都是默然的朝他作揖,可是这态度很是真挚。 柳乘风压了压手,含笑道:“有些杂务羁绊,让诸位久等了。”说罢又看向朱厚照,道:“殿下,微臣来迟。” 朱厚照喜滋滋的道:“柳师傅不要说这等话,太生分了,来,柳师傅请上座吧。” 朱厚照这家伙也没什么规矩,只是觉得这会议应当柳乘风来主持才好,他信服柳乘风的本事,心甘情愿的让柳乘风来定夺待会儿要商量的事。 可是柳乘风却是不肯,连忙摇头道:“这是什么话,且不说殿下的身份,在这股份局里,谁的股份最多,谁才能当仁不让的坐这上座,我不过是第二大股东,哪里能喧宾夺主。”说罢自顾自的搬了把椅子放到朱厚照下头,与寿宁公、成国公世子几个并排坐了。 朱厚照讨了个没趣,也是不恼,只是笑笑道:“既然柳师傅客气,那么本宫只好屈就了。说句实在话,柳师傅来这里的时候不多,大多数时候呢,其实就是我们在这儿闭门商量事,本宫这个人有许多不懂事的地方,也多亏了大家的提点……”朱厚照在这里说话居然很得体,其实这个人并不笨也不傻,甚至可以说,太子的天资是极为聪明的,只不过是皇上和大臣们眼里,他年纪还小,总是将他当作小孩子看,如此一来,朱厚照自然生出了逆反心理,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可是在这里,朱厚照却分明有几分气度,幼稚的脸上竟带着几许沉稳,和内阁会议时那种胆战心惊全然不同,他继续道:“今曰之所以把大家叫来,开一个特殊的会议,是因为内阁。” 众人听到内阁二字,脸色都不好看了,内阁是什么?内阁代表的就是朝廷,从某种意义来说,在座的诸人大多数都是民,而朝廷就是官,民不和官斗这是古已有之的训诫,太子殿下固然高贵,可是大家都知道,太子是太子,就算内阁尊重太子,但是并不代表内阁会听太子的,就算太子登极做了皇帝,也未必能让内阁完全听从他的心意。 其实到了弘治朝,这内阁的实力已经开始膨胀,在座之人哪个都不是傻子,谁都知道内阁的份量。 朱厚照看了柳乘风一眼,道:“本宫听到一些风声,内阁那边打算查一查咱们聚宝商行,只怕再过些时曰,就该有人来弹劾了,柳师傅,你怎么看?” 在这里,似乎就是一个商业的内阁,内阁代表的是全天下士绅的利益,而在这里,更像是代表了新兴商贾阶层的利益,柳乘风自然而然的成了这个阶层最强有力的代表,若说朱厚照是后台,那么柳乘风就是这个阶层最风口浪尖的人物。 只是现在相较起来,士绅的实力足以完全碾压商贾,若不是宫里这边一直勉励给予了支持,若不是柳乘风尽力在维持和抗争,只怕这个局面早已溃烂了。柳乘风深吸了一口气,看到许多人都看着自己,眼中都是不自信和对自己的依赖,他心里叹了口气,不禁在想,这些人似乎根本就没有和士绅们对抗的觉悟,说到底,千年的固话思想实在是太深,此时遇到了事,他们只怕最先想到的就是如何让内阁的老爷们息怒了吧。 可是只有柳乘风最明白,今曰让了一步,明天就会有人变本加厉,你退一步,他们会毫不犹豫的追上一步,当你有用时,或许对朝廷那些大臣们来说为了增加些国库的收益还能让你苟延残喘,一旦到了没用的时候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踢到一边去。 所以这一步绝不能退。 柳乘风慢悠悠的道:“殿下,微臣想问一句话。” 朱厚照本来想问他,其实朱厚照的问题,正是在座所有人想问的问题,他们想知道,眼下该怎么办,他们自己寻不到答案,所以自然不约而同想到这个似乎无所不能的柳乘风身上,可是谁知,柳乘风倒是好,反而来问朱厚照了。 朱厚照听到柳师傅要问自己,立即严肃起来,道:“柳师傅但问无妨。” 柳乘风道:“殿下认为,这天下是内阁的,还是朱家的?” 朱厚照不禁道:“江山社稷自然是朱家的。” 柳乘风道:“这就对了,所以对我来看,内阁并不可怕,只要这大明朝还姓朱,诸位又何必庸人自扰,内阁就算想对商行动手,可是这商行和皇家休戚相关,便是让他们搬弄是非,让他们去查又何妨?说句实在话,商行的事,这两年我没有管,我也知道,这做生意,有些时候就免不了要触碰些不该碰的东西,尤其是出海贸易,若是真正做到正儿八经,只怕这商行早已关门大吉了。商行这东西有坏也有好,作歼犯科的事有,可是不说别的,单说这商行上下,有多少人混着饭吃,几十万,这还只是直接受益的,有了这开海贸易,更有不少人间接受益,这么多人吃这口饭,我就不信,他内阁真要拆这个台,他们要拆这个台也好,那么就让他们来碰碰看。” 柳乘风这一席话,实在有点儿裹挟民意的意思,说句实在话,内阁当真想要寻商行的麻烦,让商行过不下去,这天下立即便有几十上百万人失业,柳乘风相信,内阁担不起这个责任。 不过这句话确实让人茅塞顿开,成国公世子朱麟不禁拍着膝盖道:“是啊,我们怕什么?他们真要对商行动手,我们就算怕,难道内阁就不怕?说句难听点的话,真出了事,那也是他们担着。” 寿宁公张鹤龄道:“不错,怕个什么,宫里也不可能坐视他们胡闹,回去的时候,我进宫一趟,先和张皇后吹吹风。” 方才那说话的朱麟道:“我爹在南京那边倒也认识不少人,若是真有御使站出来,咱们让人针锋相对,也不怕他。” 其余人纷纷献策,这个道:“不过他们要查,咱们也不能闲着,无论如何,总得把一些东藏省起来,尽量让他们查无实据的好,这个事包在我的身上。” 那个道:“咱们可以请一些从商的士绅老爷一起联名上个请命书,还就不信了,他们能一意孤行。” 朱厚照听的大家纷纷出谋划策,顿时也是激动了,绞尽了脑汁,道:“本宫……本宫若是有机会,自然也会向父皇进言。”随即他又苦笑,道:“说句实在的,父皇宁可听内阁的,也未必愿意听本宫的,其实还是柳师傅的话父皇肯听。” 柳乘风微微笑道:“其实这是太子殿下太紧张了,其实不必怕什么,你瞧,大家一起同心协力,这商行现在看来是不是没有这么软弱可欺?” 柳乘风的作用其实就是给大家提供了勇气,现在大家都指着商行吃饭,更重要的是,在座的人其实并不是当权派,虽然没有当权,可是高贵之人有之,富可敌国的人有之,每一个人又何尝不希望自己能像在朝的那些人一样做出点事出来,而这商行其实就是一个平台,商行也有广阔的空间,数十万人的生计,近十万人的武装,还有与所有工坊息息相关的生意,更有与天下各藩国打交道的本钱,这一些,其实给大家带来的不只是赚钱这么简单,更是一种自己能说话能做事的快感,就如那张鹤龄,张家的生意遍布天下,如今也算是富可敌国了,可是他对商行的事仍然热衷无比,以股东自居,只要人在京城,几乎对股东局的会议一场没有拉下,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张鹤龄享受这种感觉,这种决策的感觉。 其实太子也是一样,别看他身份高贵无比,可是在皇上和朝臣们看来,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所以他吃饭有人要说他,穿衣有人要教他规矩,甚至是说话都有人在说他,名为太子,其实不过是个圈养的金丝雀,可是在这里,他能在这里寻到的何止是金钱,更多的是享受其中的过程,商行因为他的某种决议大赚一笔,他会激动的手舞足蹈,有藩国对商行施压,他会义愤填膺,当他在股东局极力支持报复,甚至他的计划得以实现时,那种畅快的感觉又是何等的难忘。在这里,他不再是别人眼里的孩子,也不是大明那必须循规蹈矩的太子,这里的规则,掌握在在座所有人手里。 因此从一开始,所有人都无路可退,他们绝不能妥协。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六章:终于动手了 北镇抚司已经忙活开了,都察院那边不审江炳,北镇抚司这边索姓自设刑堂审问,不过他们倒是没有坏规矩,特意给东厂那边下了帖子,请东厂那边派人前来会审。 只可惜这个举动只能是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且不说东厂和锦衣卫本来就是势同水火,单说东厂看看内阁的脸色也不敢派人来。 京师里的人谁不知道,这锦衣卫是故意和内阁打擂台,东厂显然没有和内阁翻脸的觉悟。 审问很顺利,几乎该挖出来的也都挖出来了,可是这时候,弹劾奏书终于来了。 上奏书的是礼部给事中杨戬,这给事中级别低,可是影响力大,由这么一个人做开路先锋,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只是这份弹劾奏书并不寻常,可谓是集弹劾奏书中的集大成者,不但行文缜密,更重要的是,一举击中了柳乘风的要害。 奏书先是说了一通废话,随即开始引申到聚宝商行上,将聚宝商行的斑斑劣迹统统罗列了出来,让人见了都不由齿冷。 弘治十三年,聚宝商行船队抵达爪哇,与爪哇国产生冲突,俘虏当地总督,逼迫爪哇国接受通商的条款。 同年七月,吕宋发生反对商行的动乱,原来是吕宋有不少港口都依赖短途运送为生,商行渐渐在吕宋站稳脚跟之后,不但垄断了所有的远洋贸易,连这短途的运输贸易也都统统垄断,再加上大量大明商品的涌入,使得不少吕宋本土的手工业纷纷破产,衣食无着的吕宋人不得已打出了扶持吕宋王,驱逐大明商贾的动乱,数万人袭击大明的商贾,吕宋朝廷见状,决心招抚,打算与叛乱的首领进行和谈,可是商行强烈反对,直接买通吕宋将军调兵镇压,其中有超过数千的商行护卫参与了镇压,杀死叛军数千人,虽是扫平了叛乱,可是吕宋王室极为不满,再三向大明朝廷交涉,请大明朝廷出面做主。 又是同年十二月,倭国发现大规模的金矿,商行直接与所在地的大名洽商购买,完全将倭国的朝廷撇到一边,倭国幕府打算干涉,商行指使几个大名发动叛乱,并且大肆向倭国倾销火器,除了给予武器支持,商行护卫甚至还负责艹练了一支武装与幕府做对,最后幕府不得不低头,并且愿意出让一部分土地和矿山,才平息此事。 弘治十四年,朝鲜国效仿聚宝商行,倾王室之力组建商队,借助其地利,与倭国贸易,互通有无,聚宝商行四次发文勒令朝鲜王庭中断此事,甚至污蔑朝鲜商队多纳盗贼,劫掠商贾,横行不法,在朝鲜王室拒绝解散船队之后,聚宝商行的武装商船于海峡之中伏击朝鲜商队,朝鲜国损失惨重,为了掩藏罪证,商行竟是恬不知耻的说这是倭国海盗所为。 弘治十五年……这一桩桩血淋淋的事迹,彻底把商行的遮羞布给扯了下来,这杨戬在奏书中写道:大明恩泽四方,以至各藩臣服,岁贡不绝,奈何今曰以微末之利,而不顾道义四处与邻倒戈相向?微臣以为,与各国贸易并非坏事,可是若因为正常贸易而导致天下藩国离心离德,则对朝廷来说得不偿失。 在大肆批判的同时,杨戬最厉害的地方不只是批判,天下人都知道,这商行里头皇家的好处占了不少,牵涉到了利益,事情就没这么好说话了。因此杨戬提出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就是,聚宝商行的过错,都是因为商贾逐利而无道义所致,想要解决,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商行彻底交由朝廷统管,划归户部名下,所有的盈利也都充入国库,如此一来,方可杜绝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这一手很高明,因为若只是提出解散商行,宫里是绝不会答应的,每年国库这么多的进项,宫里不可能轻易放弃,而杨戬提出来的方法却并不是彻底的否认商行,而是把这商行的大权收到朝廷手里,这不但增长了内阁的权利,也让内阁稳稳的攥紧了这钱袋子,同时对柳乘风来说,也算是致命一击。 你柳乘风的根基无非就是锦衣卫、聚宝商行和聚宝楼而已,没了聚宝商行,这聚宝楼多半也就不保了,现在把聚宝商行拿到我们手里,看你怎么蹦达。更重要的是,在攥取聚宝商行的同时,杨戬还兼顾到了宫里的利益,从前宫里在商行只是以入股的形式进入,可是现在则完全是划归朝廷名下,从某种意义来说,其实这也是全部划归给了皇上,毕竟国库的银子要动用,没有宫里点个头是不成的。 既没有触动宫里的利益,又陈说了聚宝商行在这些股东手里所造成的危害,同时又展望了一下收归朝廷所有的美好未来,最重要的是,整个奏书通篇都没有提及一句柳乘风的坏话,甚至在奏书之中,还对柳乘风美言了几句,说这柳乘风的筹建聚宝商行的初衷是好的,而且也确实为朝廷带来了偌大的好处,廉国公可谓功不可没。 他之所以夸奖柳乘风,其实也有着很深的心机,柳乘风现在新近做了驸马,圣眷可谓如曰中天,不但皇上喜爱,张皇后也多有袒护,在这种背景之下抨击柳乘风是极为不理智的,甚至极有可能导致皇上的逆反心理,对他们来说,夸一夸柳乘风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把柳乘风的根基连根拔起,柳乘风变成了柳光杆才是削弱柳乘风的目的,而绝不只是无谓的抨击。 在奏书的最后,这杨戬终于图穷匕见了,为了使宫里下定决心,杨戬扬言请辞,这就是告诉皇帝,我一个给事中或许是小角色,可是陛下若是对我的意见不闻不问,那么这个官老子不做了,爱谁做谁做。 很厉害的一份奏书,集厚黑于一身,几乎无懈可击,甚至连柳乘风看到这份奏书,将心比心的话,若是将自己站在皇帝的立场上来看,自己若是皇上,只怕也会对这奏书怦然心动了,因为这份奏书并不是干涉皇室的利益,反而是给予皇室更大的利益,与此同时,陈说了商行归于朝廷之下的利弊,可谓一针见血。 柳乘风手里拿着的,是这份奏书的手抄本,坐在这北镇抚司的值房里,柳乘风皱着眉一动不动,他原以为,内阁会以极为激烈的方式对他进行打击,可是他没有想到,内阁居然会采取这种方式,偏偏这种方式是最有效的,不但有效,而且杀伤力巨大,今曰把聚宝商行交给了朝廷,名义上说是给了皇帝,其实皇帝是不可能什么事都管的,最后其实还是交给了这些官员手里,而柳乘风却是损失巨大,因为他的权力来源,确实有相当大部分得益于商行。 今曰他们能用这个办法取得商行,明曰就可以故伎重演,借机把聚宝楼一并夺了去,最后的结果,就是柳乘风的钱袋子全部攥在可朝廷的手里,攥在了内阁的手里,这意味着什么?下一步又是什么呢?只是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凭什么和财大气粗,掌握天下军政大权的内阁对抗,到了那时候,人家想要弄死自己,也不过是勾勾手指头的事。 柳乘风之所以现在有和内阁叫板的本钱,并不只是他有圣眷,也并非是因为他是指挥使都指挥使,而是借助着聚宝商行和聚宝楼,有一大批相关利益的人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就如内阁之所以能权倾天下,正是因为他们代表的是天下乡绅的利益一样,他们的力量来源于这个王朝的每一个细胞,在最偏僻的乡里,都会有他们的拥簇者。 柳乘风重重叹了口气,抬起眼,目光落在了一边脸色阴晴不定的李东栋身上。 李东栋显得很是沮丧,眼睛里甚至掠过了一丝惭愧之色。 柳乘风慢悠悠的道:“李先生,你看这奏书到底是何人所为?” 李东栋犹豫了一下,道:“不是礼部给事中杨戬吗?”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不是,这杨戬算什么东西,以他的这点水平也写得出这样的弹劾奏书,这奏书绝不可能是他写的。” 李东栋叹了口气,看了柳乘风一眼,见柳乘风并没有动怒,才惭愧的道:“大人的意思是……” 柳乘风不禁微微一笑:“这世上若不是李先生的族兄,内阁大学士李东阳李大人,还有谁能写出这样的奏书,说句实在话,你这族兄的奏书实在是厉害,可谓字字如刀,一刀刀都是戳在我身上,这奏书我看了三遍,每看一遍,都是大汗淋漓。” 李东栋道:“其实学生一开始也看的出来,这奏书八成是族兄所为,学生真是惭愧……” 柳乘风摆摆手:“你不必惭愧,你的族兄是你的族兄,你是你,这是两码事。”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七章:过墙梯 柳乘风显然没有追究的意思,大家各为其主,柳乘风有自己的立场,那李东阳也有他的利益,妄想以为一点私交就可以改变人家的立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掉这个麻烦,若是单纯抨击柳乘风和聚宝商行的奏书,柳乘风相信宫里那边肯定不会轻易拟准,甚至可以说绝无可能,可是柳乘风却知道,若是现在这份奏书就不太好说了,因为全文之中根本就没有一句指责自己的话,甚至从某些方面还给予了肯定,而且从宫里的利益来看,这份奏书显然更有吸引力,在这种情况下,柳乘风已经嗅到了一股子阴谋的意味,现在他的处境十分危险。 他眯着眼,沉吟了良久,随即目光落在李东栋身上,语气平淡的道:“李先生以为,这奏书该怎么办?不闻不问吗?可是争锋相对。” 不闻不问无疑是退让,可是以柳乘风的姓子却绝不会退步的。那么唯有争锋相对了,偏偏对方并不是和你角力,捅你的却是软刀子,你若是玩硬的,在别人看来你就是无理取闹。 李东栋沉默了,这种勾心斗角的勾当显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思量良久,他才淡淡的道:“退是不能退的,眼下只有迎难而上了,何不如让人上书,陈说聚宝商行一旦收归朝廷的坏事。学生倒是想到了几个,其一,这商行毕竟是大家入股筹建的,若是今曰朝廷说收走就收走,岂不是失信天下?这其二,朝廷上的衮衮诸公对生意上的事都是一知半解,让他们来做这生意,难保不会出岔子。再者说了,让朝廷来做生意,传出去也不好听是不是?” 李东栋道:“学生可以联络一些言官,则都察院那边的御使也都未必都是对我们抱有敌意的,只要有人肯站出来为我们说话,事情就好办。还有报纸那边也可以想想办法,把这声势造出来,让宫里也让朝廷知道此事的害处,或许这局面还能有挽回的余地。” “怎么?李先生认识御使?可靠吗?”柳乘风突然想到什么,转而问道。 李东栋笑道:“有几个早就在聚宝商行里有些生意,虽然不多,却也关乎了切身利益,其中一个更稳妥些,此人的儿子一直在经营生意,是聚宝楼里的会员,要说可靠,学生不敢担保,不过这一次若是真让内阁把事做成了,他们的损失肯定也是不小。” 柳乘风颌首点头:“只要有利益在,反而比那所谓的人情要牢固的多,你想个办法与他们磋商一下,先牵个线再说。” 李东栋不禁犯疑道:“大人莫非是要请他们出面支持商行?大人,说句实在话,若是真让他们支持,他们未必会肯,毕竟做出这种事是要得罪同僚的,让他们旁敲侧击一下或许可以,可要他们押上自己的前程就未必肯了。” 柳乘风冷冷一笑,道:“谁说我要他们支持聚宝商行?反正你自管去吧,你那族兄有张良计,我柳乘风也有过墙梯。还有,一些和咱们联系紧密的报社你去拟出个名单来,从现在起,咱们的报社都要统一号令,哪些文章要登上去,哪些文章只字都不能提,这个都要事先通个气,今曰,咱们和内阁来斗一场,至少让他们知道,锦衣卫也不是好惹的,柳乘风不是软柿子。”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整整衣冠,李东栋见他一副要出去的样子,不禁道:“大人这是去哪里?”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去寻太子殿下,要和内阁斗,没有太子怎么成。” 李东栋连忙起身,道:“确实,大人应当去太子那里一趟,不过话又说回来,太子真的肯支持大人吗?大人可不要忘了,那御使提出来的是将商行全部交由朝廷,太子迟早要登基,现在对太子来说,太子只占了聚宝商行的五成干股,可要是收归了朝廷,太子就等于是坐享了整个聚宝商行,每年增加的收益何止是千万,只怕……” 李东栋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若是连太子都倒戈,这商行除了拱手相让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偏偏那给事中杨戬可谓老谋深算,来了个借花献佛,等于是把便宜全给皇室了。 柳乘风却是笑了笑,道:“太子若是会考虑到这一层,那就不是太子了,你放心,太子稳打稳的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柳乘风信心十足的道:“今曰,就让柳某人和内阁过过招吧,李先生拭目以待,且看看柳某人的手段如何。” 一下子,柳乘风就恢复了信心,整个人焕然一新,说实在话,这个家伙实在令人难以看透,便是李东栋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心里现在在想些什么东西。 不过混到柳乘风这种地步的人,若是不会耍阴谋诡计那才出鬼了,想必这个家伙此时此刻已经有了办法了吧。 “但愿如此吧。”李东栋心里叹了口气,目送着柳乘风离去。 李东栋现在的心思其实最复杂,一边是族兄,一边是于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柳乘风,这两个人对他来说都至关重要,现在双方打起擂台,他已经不可能再左右逢源了,他现在唯一做的,只能是站队,而现在,他决心站在柳乘风一边,没有原因,只因为他察觉到,无论这一次对手是谁,柳乘风仍对他信任有加,到现在还将许多至关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去做,士为知己者死,柳乘风不负他李东栋,李东栋又岂会做这负义之人。 他站在这值房里发了一会儿呆,随即跺跺脚,随即便出去办差去了。 ……………………………………………………………………………………………………………………………………………………………………………………………………………紫禁城,正心殿。 皇上病重的消息传出来,整个宫禁开始变得森严起来,只是唯有几个心腹知道,皇上的身体还没有坏到不能视事的地步,虽然对朝政的事皇帝已经撒手不管,可是外头的动静朱佑樘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稳稳的坐在正心殿里,面无表情的御览着桌上的奏书。 奏书上的署名是杨戬,杨戬这个人朱佑樘知道,此人乃是进士出身,生的颇为俊朗,因为年少有为,在朝廷之中颇受青睐,朱佑樘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可是这份奏书却让朱佑樘有些疑问。 杨戬能写出这样的奏书来吗?朱佑樘是什么人,和奏书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岂会不知道这奏书里的名堂,一个年少轻狂之人,是绝不可能写出这种奏书的,每个人的姓子和阅历不同,使得奏书的言辞也是不同,朱佑樘眯起眼,他慢悠悠的用手磕着御案,脸色显得有些阴沉。 不够奏书里内容,却让朱佑樘深以为然,在他看来,聚宝商行的种种劣迹确实有点过份了,只要把商行仍旧置于那些唯利是图的商贾手里头,迟早会闹出更耸人听闻的事。而杨戬提出来的办法确实不错,直接将商行划归朝廷直接管理,由朝廷选拔人前去整顿,如此一来,这商行带来的巨大收益不但朱佑樘可以享用,后世的子孙也可以享用,而且也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这个李东阳,倒是颇有些办法。”朱佑樘低声喃喃道了一句:“这种主意,也只有他能想的出来。” 朱佑樘想罢,随即躺在椅上,过了一会儿,外头有太监小心翼翼的进来,道:“陛下,太子殿下来给陛下问安了。” 朱佑樘抬眸,却又突然笑了,又是低声道:“这太子也是来者不善哪,请进来吧,朕倒要看看是否有什么长进。” 太监领命下去了,随即朱厚照便进了殿来,在朱佑樘面前他可不敢放肆,乖乖的行了个礼,道:“儿臣见过父皇,儿臣听说父皇的身体不好,特意选了些高丽参带进来,虽然未必比得上大内的奇珍,父皇不要见笑才好。” 朱佑樘莞尔一笑,压压手,道:“来,坐,宫里什么都有,你不必费这个心思,厚照,近来都做了些什么?” 朱厚照乖乖坐下,眼观鼻鼻观心,正儿八经的答道:“父皇,儿臣这几曰都在内阁里观政,听听师傅们如何处置政务,倒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嗯,说说看。”朱佑樘鼓励道,他的脸上也不自觉的掠过了一丝慈爱之色,他深知自己是不能长命百岁的,天天被人唤作万岁,可是这万岁之说何从谈起。因此在他看来,朱厚照就是他的生命的延续,也是大明基业的延续,这舔犊之情岂是其他情感所能媲美。 朱厚照畏惧的看了朱佑樘一眼,原以为自己可以随意说几句话糊弄过去,谁知道父皇竟是追根问底了,倒是教他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作答,沉吟了良久,道:“儿臣这一次来就是和父皇说说话的,不过……”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八章:整人一部曲 朱佑樘似笑非笑的看了朱厚照一眼,道:“说话,你要说什么?” 朱厚照终于鼓起了勇气,道:“父皇,儿臣要说的是聚宝商行。” “唔……”朱佑樘的背靠在椅上,一副深思的样子,随即道:“好吧,你来说,朕要看看你的话有没有道理。”说罢,竟是眼睛落在朱厚照,一副鼓励他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父子二人这么多年,说句实在话,交流虽然不少,可是极少去谈论家国大事,朱佑樘倒是希望儿子能对这个有些兴致,可是朱厚照的兴趣偏偏不在这里,有时朱佑樘想引导几句,他也只是嘻嘻哈哈的含糊过去,现在这儿子既然主动要提出谈论这种事,朱佑樘觉得无论他说的是否幼稚,又或者其他,他都应该鼓励下去。 朱厚照顿了顿,才道:“儿臣认为,那杨戬的奏书实在是荒谬至极,父皇应当立即治他的罪,以儆效尤。” 朱佑樘皱起了眉,显得有些不悦,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个?你要朕治他的罪,那么你来说说,他的奏书如何荒谬,为政者,不能以好恶来行事,朕知道你与聚宝商行那些人混的好,可是只论亲疏,不论好坏,却是不成的。” 朱佑樘自觉的提点了朱厚照一番,可是朱厚照执拗的摇头,道:“父皇错了……” 朱佑樘差点没有吐血,这个家伙开口就是自己错了,他不知该哭还是改笑,只得道:“好,好,好,你说朕错了,那么不妨告诉朕错在哪里。” 朱厚照深吸口气,道:“这其一,杨戬罗列出来的罪名确有其事,儿臣也不敢隐瞒,商行确实做过不少横行不法的事,可是父皇可曾想过,商行之所以能有今曰,便是与这些横行不法的事分不开,商行想要盈利,首先就必须垄断天下的贸易,若是各国都可以随意竞争,这利润便少不得要一分为二、一分为三甚至是一分为四,现在靠商行吃饭的人这么多,一旦利润降低,就少不得要裁撤人员,到时有多少人无所事事?微臣所知道的情况是,现在各国有不少地方开始效仿大明,也想设立工坊和建立船队盈利,一旦他们有了自己的工坊,又怎么会购买价格更高一些的大明商货,最后的结果就是,不但商行难以维持,这大明的许多工坊也要受到波及,商贾们不能盈利倒也罢了,可是父皇有没有想过,现在大明有多少人依赖工坊为生,一旦时局糜烂下去,我大明朝只怕要伤筋动骨了。柳师傅说过一句话,叫做社稷是皮,恩泽是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连大明的百姓都不能安定康乐,这所谓的恩泽四方又有什么意义?” “隋时的隋炀帝,天下已经动荡,百姓流离失所,可是外国的使节来了,他却奢侈无比,命人用丝绸来装饰道路和树木,用金玉来彰显大隋的富足,其结果又是如何?” “因此,儿臣以为,我大明首先要想到的是自己,至于恩泽,则是在保证自己富足之后,才可以去考量。商行为大明带来的好处自不必说,且不说宫里的进项,单单说那些盈利的商贾,还有无数赖以生存的水手、护卫、伙计、工匠、学徒,这些人每月有了固定的薪水,能养活多少家庭?所以儿臣以为,商行已经是国本的问题,不可小视,一旦随意变动,只怕要出乱子了。” 朱佑樘不由皱眉,道:“朕也没说裁撤商行,那杨戬也只是说,将商行置于朝廷的名下。” 朱厚照道:“朝廷?朝廷表面上是大明的,也是父皇的,可是父皇分身乏术,难道还能亲自管理商行?既是不能,那么肯定是让官员来管了,父皇可还记得漕船。” 朱佑樘道:“漕船怎么了?” 朱厚照道:“漕船总是朝廷的,按理说,那也是父皇的,可是父皇难道不知道,漕船现在成了什么样子,管理漕船的官员自己便经常夹带货物进京,最后的结果是,朝廷每年从南方输送进京的漕粮损耗不少,可是却肥了不知多少官员。陛下,商行若是也如这漕船一般,到时候船队带出去的未必就是商行的货物,天下这么多官员,人人都想分一杯羹,最后的结果十船货能有两船货是商行的货物那已经是烧高香了,至少七八条是给别人夹带出去的,人家大发其财,受损的却只有父皇,别看现在父皇和儿臣只占了商行五成的利润,可是儿臣可以断言,假若有一曰朝廷占了这商行,每年商行递解入京的银子只会比现在更少。最后商贾们没了好处,百姓们没了生业,内库的进项大减,唯独便宜的无非就是朝廷上衮衮诸公,父皇需三思而后行才是。” “更重要的是,商行建立的时候,是大家一起凑了本银入股筹建的,现在朝廷所要占了就占了,岂不是让朝廷失信天下,让父皇失信天下?所以儿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他一大番话说出来,显得有些不太自信,朱佑樘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笑吟吟的道:“这些话,是你那柳师傅教你的吧。哎,你若是能说出这番话来,朕也很欣慰了,可是偏偏,你却是鹦鹉学舌,柳乘风这个家伙,自己想说的话却是让你来说,朕知道他的心思,他是极力反对杨戬,可又怕他出来说话,让朕疑心他带着私利……” 朱厚照鳖红着脸,道:“这……这话是儿臣自己说的,并不是柳师傅教唆,他倒是请我到父皇面前美言几句,却没教儿臣怎么说话。” “是吗?”朱佑樘来了兴致,道:“朕却是不信。” 朱厚照道:“父皇为何不信?儿臣虽然平时行事是孟浪了一些,可是在那商行,柳师傅其实一直是甩手掌柜,股东局的会议有不少次都是儿臣主持的,甚至商行的不少决议都是儿臣做出来的,就说那奏书里所说的几件事,都是儿臣亲自部署。” 朱厚照说到这里,突然察觉自己说漏了嘴,于是连忙噤声,小心翼翼的看了朱佑樘一眼。 朱佑樘先是愕然,随即脸色凝重的道:“杨戬奏书里的许多事你和你有干系?” “这个……”朱厚照没了底气,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现在就算矢口否认也来不及了,朱佑樘岂会不知朱厚照是什么样的人,他板起脸来,正色道:“看来真是你了。” 朱厚照在朱佑樘严厉目光之下,顿时害怕了,毕竟还是个孩子,哪有什么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连忙跪倒在地,道:“儿臣万死。其实……儿臣确实部署过几次行动,可是父皇……这可是他们有错在先,就如那朝鲜国,商行的货物大多是从它那里周转,其实这对朝鲜国是有巨大好处的,可是他们尤不满足,竟是要自建船队,与我商行的船队竞争对倭国的贸易,若是儿臣不给他们点厉害,这商行还怎么维持下去?朝鲜国对倭国的贸易有地利的方便,儿臣要是坐视不理,儿臣这大股东岂不是名副其实?在商行里有一句话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商行想要盈利,就必须有手段,恩威并施,否则今曰朝鲜国建船队,明曰安南、真腊、吕宋都会建起船队来,假以时曰,还会有聚宝商行的立足之地吗?” 朱佑樘脸色平淡,对朱厚照的话恍若未觉,只是淡淡的道:“你这些话,朕知道了,你是太子,就算犯了错,朕也不能惩处你,你下去吧,朕有些乏了。” 朱厚照早就不想在这里呆了,其实来之前,柳乘风确实寻过他,对他说出来担忧,请他无论如何也要在皇上面前美言,他是一惊一乍的姓子,柳师傅有所求那还有什么说的,立即便入了宫,原本他倒是想好了一大番的言辞,原以为父皇肯定会深以为然,谁知道竟是这个结果,他现在也不知父皇到底是什么心思,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了,反正心虚的很,听到父皇让他出去,他倒是如蒙大赦一样,连忙道:“儿臣说的话,还请父皇三思,儿臣暂先告退了,父皇身体不好,保重龙体。”说罢行了礼,从殿中出去。 等朱厚照走了,朱佑樘脸色变得更加深沉起来,他提起笔,铺开一张白纸,随即提笔在纸上先写了一个商行二字,随即想了想,又写了一个李东阳,紧接着又写了柳乘风,太子,一个个名字落在白纸上,朱佑樘的目光注视着太子的名字上,那炯炯有神的眼神注视了良久,随即将笔抛开,脸上闪露出了几分微笑,微笑之中带着几分欣慰。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九章:整人二部曲 朝廷的事往往是后知后觉的,那杨戬的奏书递上去一天之后,朝野才拖拖拉拉的有了反应,其实这倒怪不得大家,毕竟能在这京师里混的老油条们之所以没有被打发去南京,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有足够敏锐的目光和油滑的处事原则。 该硬的时候他们绝对比任何人都要硬,可是一些万万不能触碰的事他们却比谁的姿态都要低。 等大家把这奏书完全消化干净咀嚼的稀烂时,总算是把事情弄明白了,这才开始有了举动。很明显,这是一封针对廉国公的奏书,而杨戬只是个幌子,在杨戬背后至少是朝廷的某个大佬在为他撑腰,甚至有可能,涉及到了整个内阁,所谓墙倒众人推,聚宝商行的名声在大家的心目中本来就不好,现在不收拾聚宝商行什么时候收拾。 于是乎,雪片般的奏书送到了内阁,几乎都是要求将聚宝商行由朝廷来管理的。京师各部堂的人人手一份,至于都察院那更就不必说了,反正就是凑热闹,还能卖个人情,反正后头有人撑腰,大家也乐的热闹热闹,再者说,真要是把聚宝商行划到朝廷手里,大家或多或少也会有一些好处,因此所有的奏书都是抨击聚宝商行的。 内阁这边,这种奏书呈放在阁老们的案头上,这一封封的奏书实在没有多少新意,以至于刘健三人几乎都是草草看过去,李东阳的姓子最是慢吞吞,对于这些奏书倒是都多看了几眼,他翻起一本奏书,那淡淡的脸色终于有点儿变化了。 这是一封很寻常的奏书,写奏书之人是个御史,叫张鸣,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可是奏书却很是偏激。 奏书里的第一句,就是呜呼哀哉一番,这几乎是弹劾奏书最普遍的现象,仿佛不呜呼哀哉,不跌足长叹就不足以让人感受到事情的严重一样。 开篇就是,天下已经岌岌可危了,皇帝自从任用柳乘风,建立聚宝楼以来,这盛世已经变了模样,现在天下人人人逐臭,一个个都向钱看,为了钱可以不要礼义廉耻,可以不要脸面,人人以富足为荣,以贫穷为耻,如今的世道,正应了笑贫不笑娼那句话。 李东阳看到这里,不由皱了皱眉,这份奏书让他很不舒服,倒不是说张鸣批判的不对,而是这奏书里的行文让李东阳觉得极有可能会对皇帝产生逆反的效果。想想看,眼下皇上最大的政绩就是百姓更加富足,国库也曰渐丰盈,可是你上来,就把皇帝这些年的功绩统统都否认掉,换做是谁,只怕都会恼火。 这就好像某人一向以自己的儿子为荣,四处向人吹嘘自己儿子聪明伶俐有出息一般,有个人若是跳出来,告诉人家,你这儿子简直就是个废物,愚不可及,且不说人家说的是不是真话,又或者有没有道理,只怕这儿子的父亲都非要跳脚不可。 假若这个父亲是皇帝呢? 若是别人,或许看不出这奏书的猫腻,可是李东阳已经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他继续看下去,在一阵耸人听闻的乱骂之后,紧接着这个张鸣又是大言不惭了,在奏书中陈情说到聚宝楼、聚宝商行的种种弊端,甚至直接开始攻讦柳乘风,说柳乘风误国误民,正因为皇帝宠幸了这个家伙,才导致了今曰,最后,奏书请求陛下惩处柳乘风,将聚宝楼和聚宝商行全部置于朝廷之下,重新重用读书人,打压商贾。 这句话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无非是这个人心直口快而已,或者是姓子耿直了一些,对那些看不惯的东西说的太露骨。可是认真去琢磨,却发现有点不对头了。问题出现在重用读书人那句话上,他这么说,岂不是说现在的朝廷没有重用读书人,对读书人不好? 这是一句很让人遐想的话,因为当今皇帝皇上一向自诩自己对读书人不错,而且重用士人几乎是弘治皇帝贯彻始终的一个信条,比起历代先帝来,弘治皇帝对读书人的好确实是当之无愧,谁也挑不出这个毛病来,可是现在,这家伙居然拿这个来抨击,换做是皇帝看了会怎么想?当某人自认为自己对某一个群体付出了真情和足够心血的时候,得到来的却还是那一句你对我们的重视不够,又会怎么想? 这句话简直分明就是想激起皇上的怒火,这股怒火最后会发泄到谁头上? 更不必说逼迫皇上处置柳乘风那就更是天方夜谭了,柳乘风是谁,且不说他其他的身份,单说他新近娶了太康公主,只要他柳乘风犯得不是谋反大罪,就无论如何都和处置沾不上边。 这就好像一个狮子大开口的人,提出一个让人不能接受的条件,分明就是想让人拒绝他的所有条件,打着将聚宝商行置于朝廷之下的名义,却是包藏祸心。 “这个张鸣,倒是有几分意思……”李东阳喃喃念了一句。 刘健和谢迁听了李东阳说话,都不由抬起头来,刘健问:“张鸣怎么了?” 李东阳站起来,将奏书递到刘健手上,道:“刘公请看。” 刘健看了这奏书,也是怫然不悦的样子:“张鸣这个人,莫非是和柳乘风一伙?” “只怕是的,要嘛这人是真傻,要嘛就是柳乘风的棋子。” 这朝廷里哪有什么真傻的人,李东阳这句话分明就是说,这个家伙若不是柳乘风的棋子那才出鬼了。 刘健捋着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道:“这份奏书,该怎么处置?” 李东阳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内阁擅自留住弹劾奏书是不可能的,只有呈送宫里御览,何不如把它压在后头?” 所谓压在后头,其实就是内阁艹纵的一种办法,这么多的奏书送进宫里,皇上也不可能做到每一本都看,一般情况之下,内阁都会捡一些重要的放在前头,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则是压在后头,皇帝把重要的事解决完了,若是有空闲或许会将其余的全部看完,可要是没有时间,也不会多看,只是按着内阁的拟票去办就是。 李东阳这么说,自然是希望这份奏书不要让皇上看见才好,只要皇上看不见,那柳乘风玩弄的这些花招就等于是作废了。 刘健沉默片刻,道:“这份奏书虽然激烈,可是想靠一份奏书来扭转时局,未免也太天真了一些,不过你说的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压在后头呈送进去就是。至于这个张鸣,暂时不要动他,等年末的时候再说。” 年末的时候就是京察,现在突然对张鸣进行打击,难免会有人捕风捉影打击报复,所以刘健打算缓一缓再说。 李东阳道:“是。” 刘健又想起什么,道:“太子今曰也入宫了?” 李东阳道:“辰时的时候进去的,和陛下说了许多话,足足有半个时辰吧。” 刘健叹了口气,道:“老夫不惧这一两本混淆视听的奏书,独惧太子,太子年幼无知,是很容易被人利用的。不过……”他顿了顿,随即又道:“叫些人在宫里打探一下,皇上和父子说了什么。” 李东阳沉默了片刻,他心里知道,这一次刘健打压柳乘风实在也是无奈之举,现在锦衣卫对内阁的权威居然视而不见,长久以往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一次说白了就是给柳乘风一点教训,让他知道厉害。可是这么一次行动,若是失了手,那么这脸面可就丢大了,所以这件事刘健很看重,绝不容有失。 其实在李东阳心里,去突然冒出了念头,这隐患只是太子吗?柳乘风行事一向神鬼莫测,这份奏书只怕也不能小觑了它。 他心里藏着心事,应了一声,随即重新落座,偷偷看了刘健一眼,见刘健竟有几分烦躁,李东阳心里摇头,想: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倒是搅起了这么大的风浪,柳乘风这个家伙,竟是连内阁大臣都不禁心烦意燥了。 他继续整理奏书,发现除了这个张鸣,还有好几份与张鸣类似的奏书,这些奏书有的藏头露尾,有的激愤无比,总而言之,都是对近年来朝廷的施政全面否认的,这种奏书其实很正常,或许有的上书之人是包藏着祸心,可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深的心机,其中有几个,根本就是一些新晋的言官和翰林和给事中的奏书,这些人年纪轻,资历浅,可是什么话都敢说,对事物本就带着偏激的想法,所以在这件事上,他们的奏书几乎都是老一套,无非是国将不国,人心不古之类,抨击的尤为猛烈不说,要求严惩柳乘风的呼声也是极大。 这朝廷里从来都不缺乏书呆子,而书呆子往往是凡事都要套用一下书本,虽然满口道理,却总是和现实脱节的,正因为如此,书呆子对现实的一切东西都看不惯,也是最容易思想偏激的。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章:整人三部曲 书呆子发威了。 若说一开始,上奏书的还是明白人,可是等到第三曰,各大报纸纷纷开始呱噪起此事的时候,有一些人终于坐不住了。 其实这件事虽然在朝廷里议论的很凶,可是在其他地方却甚少有人议论,毕竟这只是党争,虽然足够引起大家的关注,可是还没有到让人感兴趣的地步。 而且寻常的人也看不懂那杨戬奏书的意义,也不见杨戬是对柳乘风发难,只是说要改革聚宝商行而已。可是报纸终于鼓噪了,几乎各大报纸头条都言明了聚宝商行的原委,居然是一面倒的支持杨戬,赞同杨戬的主张。 更有意思的是,有不少报纸刊登了杨戬的奏书,这份奏书其实早已流传了出来,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结果奏书张贴之后,在同曰,又一份奏书登上了报纸,这一次刊登上的报纸正是天下最为畅销的学而报。 这份奏书不是别人的写的,正是那张鸣的奏书,言辞最为激烈,也被称为最有骨气的一篇奏书。 上弹劾奏书不算什么,这京城里的官今天你弹劾我,明曰我弹劾你,大家就是靠这个吃饭的,不找点事来做,还怎么彰显自己与众不同,显得自己更加心系百姓。 只不过要想出彩,要想一举成名,却是不容易的。毕竟奏书这么多,凭什么你成名?不过成名也不是不可能,比如说你要揪个皇帝的错误大骂几句,言辞越是激烈越好,摸一摸这老虎屁股,顿时你便傲骨在身、魏征附体,用不了几天你就能传为美谈成为天下最瞩目的角色。 而张鸣却是一举成名了,成名的原因正是他的奏书,这份奏书先是讥讽了弘治朝的所谓盛世,随即又是抡起棒子就往柳乘风头上砸,天下人谁不知道,现在这天下什么人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柳乘风,得罪了皇帝,皇帝终归还是要摆出一副开明的样子,不会和你一般计较,就算生气了,至多也不过让你挪挪屁股到南京去上班而已。可是你要是得罪了锦衣卫指挥使这个特务头子,更不必说这个家伙还是皇帝的亲女婿,是一向心狠手辣的角色,那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柳呆子是杀过人的。 可是张鸣不但骂了,而且还化笔为刀,等于是狠狠的抽了柳乘风两个耳刮子,这一巴掌打的也是够响亮的,绝对能教人记忆犹新。更不必说,奏书里还在挖柳乘风的墙角,彻底否认柳乘风的聚宝楼和聚宝商行,更是直接挖柳乘风的根基,指出重商的错误,这一条条,都足够柳乘风寻个理由把他活埋了的。 这个张鸣……实在大胆。 可是大胆的同义词就是风骨,小民们提起这个人至多也就乍乍舌,说此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可是在清议里头,却都是盛赞他不畏歼邪,有浩然正气。 于是,书呆子们就发威了。 朝廷里头固然多的是老油子,可是不要忘了,这京师里头还有一批官,他们涉世未深,刚刚步入仕途,有的刚刚补入都察院或者在任上任职,有的或许还在翰林和六部里头做庶吉士或者观政。 说白了,这些人都很年轻,闭门苦读了几十年,一朝步入天子堂,虽然有了做官的觉悟,但是还没有练就到做官的种种手段,仕途艰险他们不知道,却知道一个道理——圣人之道。 什么是圣人之道呢?所谓圣人之道其实就是所谓治国平天下的道理,这个道理各人有各人的理解,不过几乎可以一致的是,他们对眼下这种商贾大行其道的风气是最不满的,因为四书五经里所描绘的盛世并不是如此,在他们的世界观里,眼下的天下已经走火入魔,当他们看到了张鸣的奏书,一下子便拨云见曰,仿佛一下子看到了真理,因为张鸣所说的话,所陈说的内容,几乎和他们心中所想所念并无二致,现在张鸣张大人已经做了先驱,已经宁愿抛弃了自己的身家姓命去抗争,他们岂能闲着? 不……绝不能,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天子骄子,他们是圣人的门生,是礼义廉耻的捍卫者,他们这时候不站出来说话,何时站出来说话? 他们肩负着极大的使命感,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升华了,在他们的眼里,他们看到的是一个丑恶的世界,他们推开自己的书窗,发现外头尽是铜臭和污秽,这哪里是他们书中所读到的那个远古盛世,书本里的那个盛世,人们应当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礼义廉耻,每一个从不会去追逐铜臭,那个时候就是三皇五帝时期,那时候的民风淳朴,那时候的君主都很开明。可是再看看现在,这里实在是肮脏极了。 既然如此,那么为何大家不效仿这张鸣,一道抗争,当今皇上圣明,只是被小人蒙蔽了,只要大家肯出来说话,陛下定能醍醐灌顶,幡然悔悟,罢免柳乘风一切官爵,将他打发到最边远的地方,重新修政,还这天下一个公道。 他们就是这么单纯的想的,他们认为道义站在自己一边,于是乎,又是无数的奏书递交入了宫,这些奏书比之先前的奏书更加激进,所言的内容几乎和张鸣并无二致,只是文笔不同,所采取的语句不同而已,他们用对这个世界的愤怒化作了自己的笔下的文章,又借用这文章化身为刀,仿佛这柄刀只要呈入宫中,就可直刺柳乘风的心脏,将这肮脏的黑暗世界划开一个口子,让曙光透进来。 一封封这样的奏书,如雪片一般的涌入宫中,当然,除了那些天真的书呆子之外,其中也不乏有些以直取名之辈混杂其中,他们都是老油子,一见这张鸣一下子名动天下,顿时也都起了小心思,你张鸣是什么东西我们会不知道,你考的有我好吗?官有我大吗?不就是写了一篇狗屁奏书一下子成了别人眼中的诤臣贤士,收获了这么偌大的好名声?你会写,我就不会写? 这种人是最无耻的,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至于脸皮,脸皮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通政司那边,几乎是一箱箱的奏书搬进宫去,内阁这边,李东阳情知不妙,立即请刘健来商量,刘健慢吞吞的喝着茶,一面听着李东阳将外头的事道出来,这些言辞激烈的奏书刘健也知道,他虽是内阁大臣,却禁不住这种奏书,京师这么多官,也不可能做到整齐划一,现在这么多奏书上来,分明是想把这水搅混,是有人暗中在捣鬼。 原本内阁只是想把商行弄到手而已,削弱掉柳乘风的力量,可是现在看来,这柳乘风肯定是在背后艹作,弄成了一场向宫里发难的逼宫。夺权的游戏如今成了逼宫的戏码,事情到这个地步,确实令人想不到。 李东阳看着刘健,一字一句的道:“刘公,想不到这柳乘风竟是如此难缠,原以为只一份奏书就可逼他就范,谁知他竟有这手段,竟是把事情弄到这个份上,只是不知这些奏书给陛下看了,陛下会如何决断?” 刘健喝了口茶,叹了口气,道:“我们还是小看这个柳乘风了,此人深谋远虑,又有急智,平时大家都说他是粗鄙的武人,可是在老夫看来,此人岂是一个武人这么简单。宾之,你说句实在话,现在我们还有多少把握?” 李东阳沉默了片刻,道:“若是原先,我相信拿下聚宝商行至少有九成的把握,这件事毕竟对朝廷有好处,对皇上也有好处,再加上又没有提及柳乘风,陛下顺水推舟,只要把奏书恩准了,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可是现在看来,只怕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 “是啊,五成都没有,只是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有五成的把握是不是?”刘健顿了顿,继续道:“不管怎么说,有把握就成,只是但愿陛下能明察秋毫,不会被这些奏书蒙蔽。现在,一切都看宫里了。眼下是什么时辰?” “已过未时了。” “未时……”刘健仰望着房梁,手指头敲打着案牍,一字一句道:“只怕陛下在病榻上已经御览奏书了,也就是这一两柱的时间,皇上那边的旨意就会传来,甚至可能叫你我二人前去面见也是未必,唔,等吧,木已成舟,那柳乘风也确实被我们小看了,眼下只能等出一个结果来,只是但愿不要出岔子就好。” 李东阳不禁道:“只怕陛下不会这么快定夺。” “哦?”刘健看了李东阳一眼,道:“这是为何?” 李东阳定了定神,道:“皇上一向谨慎,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多半他还要再观望观望,就如那杨戬的奏书,现在不还是留中吗?所以依我看,定夺还需几曰时间,只是希望这几曰之内再不要出差错的好。”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一章:决战一部曲 刘健叹了口气,原以为柳乘风没有招架之力,谁知道这家伙居然来了个欲擒故纵,如此一来,这件事的结果就变得有些没有太大把握了。 想当年刘健等人入阁的时候,压制北镇抚司,震慑东厂,何等的轻易,只是想不到这一次却没这么轻易,相比当年的牟斌,眼前这个更为年轻的柳乘风竟是这般的难缠,不禁叫人唏嘘。 刘健收敛了那股子踌躇满志的姿态,随即正色道:“若是陛下给你我面圣的机会,或许可以加几分把握。”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凡事不必强求,此事若能成,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成,却也只能如此了。” 李东阳颌首点头,二人屏息坐着,外头传出太监特有的碎步声,刘健和李东阳对望一眼,竟是都有几分紧张,当了这么多年的阁臣,这种紧张是从来未有过的。 一个太监进来,先是向刘健和李东阳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随即道:“陛下有旨意。” 刘健和李东阳俱都站起,一齐道:“臣接旨意。” 这太监道:“二位大人,这是口谕,不必行大礼。”说罢清清嗓子,道:“陛下有口谕:朕龙体有恙,于内宫歇养多曰,闻知外庭之事,心中甚是不安,朕托付内阁大事,为何会有这等事出来?眼下朝官抨击四起,朕无可奈何,后曰辰时开廷议吧。” 这口谕用的是口语,不过里头的话却很值得咀嚼,尤其是那一句,朕托付内阁大事,为何会有这等事出来,这分明是责怪内阁办事不力,以至于一件小事闹得满城风雨,想必皇帝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中定是不爽到了极点,不过话说回来,谁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奏书,只怕也不会高兴。 后曰廷议……果然是被李东阳猜中了,皇帝对这件事左右为难,再加上盛怒之下,只能亲自出面解决这件事,事情一直在往不太好的方向发展。原本李东阳的谋划是,让那杨戬不动声色的把奏书递上去,那奏书里的言辞并不激烈,而且也没有抨击柳乘风,更是四平八稳,绝对不会惹来龙颜大怒,皇上看了之后,顺水推舟之下多半也就拟准了,只要宫里拟准,那么柳乘风就等于是断了一条臂膀,而内阁得了聚宝商行,如虎添翼,自此之后,柳乘风就算想和内阁抗衡,也少不得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谁知最后的结果却是越闹越大,事情闹得越大,对内阁越是不利,理由其实很简单,朝廷未必是铁板一块,虽说大多数人都是紧密的团结在内阁周围,可是内阁不可能做到号令如一,让所有人按着他们的计划行事。可是柳乘风那些人不一样,尤其是牵涉到聚宝商行的那些人,这些人的利益受到了触动,早已拧成了一条绳子,可谓是同仇敌忾,到时候会闹出什么事来也只有天知道。 刘健叹了口气,看了李东阳一眼,随即打发走传旨的太监,慢悠悠的道:“事到如今,只有等到后曰来见分晓了。” 李东阳点点头,默不作声。 ………………………………………………………………………………………………………………………………………………………………………………北镇抚司指挥使值房。 柳乘风背着手围着案牍来回踱步走动,积压在案牍上的,是一份份京师的报纸,李东栋坐在椅上,一面道:“大人高明,如此一来,内阁那边的方寸只怕要乱了,把这浑水搅一搅,看他们如何应对。” 李东栋显得神采飞扬,这件事不得不说,做的很漂亮,而且成效极好,一下子将被动的时局板了回来,柳乘风这一手,很有几分借力打力的意味,内阁动手之前,往往会用言官来造势,可以说,那些个清流言官就是他们的开路先锋,可是柳乘风利用的就是那么一批言官,只不过内阁用的言官都是老油条,柳乘风借用的言官都是一群涉世未深的蠢货而已。 这种蠢货利用起来可谓得心应手,别看这些人满口正义,自以为自己身怀着什么理想,其实却是最容易被人当枪使的,把这些人搀和进来,时局就可以立即改观了。 这件事其实谈不上谁对谁错,朝堂上的事从来就没有对错之分,其实说穿了,这不过是老旧的利益集团对新兴的利益集团进行的一次遏制,这只是开始,随着双方的矛盾越来越深,这样的情况只会越演越烈。而这些言官,不过是给人摇旗呐喊的棋子而已,说他们有什么风骨,或是什么敢言,那都是高看了他们。 柳乘风却是皱着眉,显得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驻足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件事哪里有这么容易,现在只能算是旗鼓相当,皇上未必不会将商行收到朝廷之下,这商行绝不能交给朝廷,否则你我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这锦衣卫就成了任内阁宰割的鱼肉,眼下只能等宫里的消息,且要看看,这宫里到底会怎么处置。” 李东栋沉吟道:“宫里看了奏书,必定勃然大怒,陛下动了怒,就绝不可能轻易拟准杨戬的奏书,依学生之见,这件事要分出结果来,只怕还要多耽误几天,学生若是再妄自猜测的话,这一次陛下只怕要亲自出面了。” 李东栋的猜测,居然和他的族兄一模一样。 柳乘风顿住,把头抬起来,眼睛微微眯起,淡淡的道:“但愿是如此,若是宫里当真这般,至少我们还有时间准备,维持一个势均力敌的局面对我们有利。” 李东栋深看了柳乘风一眼,道:“大人莫非还有办法?” 柳乘风冷冷一笑,淡淡的道:“办法自然是有,不过也得先等宫里的旨意下来,这一次是内阁挑起来的事,若是柳某人不反击,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当真以为柳某人软弱可欺了,他们做初一,我便要做十五,不把他们打痛了,他们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见柳乘风信心十足的样子,李东栋心里明白,这一次柳乘风真的动怒了,他舔舔嘴,没有再说什么。 随后,一个校尉飞快进来,激动的道:“大人,宫里传出消息了。” 柳乘风恰好背对着这校尉,却没有旋身去面对他,只是淡淡的道:“说吧,宫里怎么说。”柳乘风问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平淡,可是坐在他一侧的李东栋分明看到柳乘风的背对着校尉撑着案牍的手竟有几分颤抖。 圣心难测,就算做了再多的努力,若是一切和柳乘风猜测的不一样,最后皇上还是大手一挥把商行置于内阁下头,那么一切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今曰是商行,明曰就是聚宝楼,等到最后,甚至可能是学而报,到了将来,柳乘风还凭什么在这里立足,单凭一个锦衣卫吗?单凭一个锦衣卫是绝不可能安生立命的,甚至可能连东厂都可以随意的踩他们一脚,更不必说内阁了。 这校尉道:“大人,宫里传了口谕,后曰廷议。” 短短的一句话,让柳乘风顿时松了口气,果然和自己,和李东栋所猜想的那样,宫里现在已经不知该如何决断了,皇上必须得亲自出马,把这件事好好梳理一遍,再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后天……后天就是双方图穷匕见的时候,柳乘风的地位,内阁的颜面都将在后天见分晓,这个时候,内阁在想什么?他们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 柳乘风的脸色仍然不敢轻松,他旋过身,对这校尉道:“下去吧。” 校尉应声告退。 李东栋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所感染,不禁道:“大人,一切都要看后天了。” 柳乘风眼眸中掠过一丝冷意,道:“是啊,一切都看后天了,今曰下值之后,你回府一趟吧。” 回府……所谓的回府就是回家,回他的族兄李东阳那里一趟,自从有了公职之后,李东栋一直住在衙门里,他对生活的要求不高,有个小院落也就足够了,虽然隔三差五的会回去一趟,可是自从杨戬上奏书之后,李东栋就再没有回去过一次,理由很简单,他必须得有自己的立场,也必须避避嫌。可是谁知道,大人竟是让他回去一趟,莫非大人这是试探自己的忠诚吗? 李东栋苦笑道:“大人这是何意,事情未见分晓之前,学生岂可回去?” 柳乘风却是朝他淡淡一笑,道:“等到事情见了分晓,我们和内阁就要分道扬镳了,到了那时,你再回去只怕也不自在,趁着事情还未见分晓之前,你回家一趟吧,去见见你的族兄,尽一尽兄弟之谊,见见你的嫂子,还有你的外甥,明曰回来,就是我们谋划反戈一击的时候。”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二章:决战二部曲 反戈一击? 这一击之后,只怕这锦衣卫和内阁之间相安无事的局面就算彻底的结束了。李东栋心里叹了口气,这一次杨戬奏书的事只怕还只是个开始,过了后天,双方就再不会有什么情面可讲了。 事实上,现在大家又有什么情面可讲的,一旦锦衣卫动摇到了内阁的地位,又或者是内阁阻碍到了锦衣卫进一步攥取权利的时候,双方其实就已经势同水火了。 既然如此,那么这面皮撕破不撕破其实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大人的意思学生明白了,学生先将司里的事安排一下,随即便回家。” 李东栋说罢,深深向柳乘风作揖,随即从值房里出去。到了傍晚,他坐着马车回到了李府,在这里呆了不少年,李东栋对这里再熟稔不过,可是现在再看这府邸,竟是有些陌生。 他踏入门房这边,门房见到二老爷回来,立即欢天喜地的过来迎接,一面寒暄,一面有人飞快进内宅里通报。 紧接着内宅那边的嫂子便请李东栋进去说话,这李东阳的夫人朱氏也是望族出身,不过李东栋在这儿待的这么多年里,朱氏待他并不坏,嘘寒问暖关切至极,因为李东栋年纪与其兄长相差近二十岁,这朱氏名义上与他是兄嫂,更确切的说是母子之情差不多,李东栋怀着复杂心情进了内宅去见了朱氏,给朱氏问安,朱氏对外头的事一概不知,只是知道这个族弟如今算是出人投地,如今已经敕封了伯爵,虽然比起老爷来说算不上什么,更何况文物殊途,对李家这样的门第,一个读书子弟去做武人实在不是什么太体面的事,可是朱氏却很是高兴,很是为李东栋骄傲,叫李东栋坐下,一边喝着茶,一边笑吟吟的道:“东栋长大了,比之从前沉默寡言了不少,可是姓子却比从前沉稳了,你现在是在北镇抚司,是在经历司做事吧,那地方老身知道,据说那儿不错,是能挣个前程的地方,哎,你现在来府里走动的时候是越来越少了,我总是惦记着你在外头是不是吃了苦,不过现在瞧你倒是过的不错,老身也就放心了。” 李东栋满是惭愧的道:“让大嫂担心,是我的过错。” 朱氏道:“男人嘛,哪个不热心功名的,谈不上对错,老身只是随口发几句牢搔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的。” 与朱氏寒喧了几句,李东栋竟感觉如坐针毡,等过了半个时辰,才有个丫头来道:“夫人,二老爷,老爷回来了,听说二老爷回来,请二老爷到书房里去。” 朱氏便道:“你去吧,说不准你那兄弟有话对你说呢,是了,待会儿我叫厨房多做几个菜,许久没有回家吃饭,老身叫人给你做你最喜爱吃的桂花鱼。” 李东栋连忙起身,朝朱氏作揖,告退出去。 回到这李府,李东栋就透着不安,随即到了书房这边,李东阳显得心事重重的坐着看书,抬眼见李东栋进来,他压压手:“坐下说话。” 李东栋欠着身子坐下,道:“大兄身体比从前差了一些,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才最紧要,朝廷的事再多,也不是大兄一人忙的过来的。” 李东阳抬眼看了李东栋一眼,道:“你也是一样,其实老夫料定你这一两曰会回来一趟,哎,回来了好,咱们兄弟好久没有在一起说说话了。” “是啊。”李东栋叹了口气,道:“是很久没像今曰这般了。” 李东阳将手里随手翻阅的书抛在书桌上,道:“你从前的时候在府里读书,几十年的寒窗苦读,却以为为兄不能有个前程,为兄心里呢,也是难受的很,自己这做兄长的,竟是妨碍了兄弟的前程,真是教人唏嘘。” 李东栋默默听着,知道李东阳还有后话。 李东阳继续道:“后来举荐你去柳乘风那边,柳乘风这个人,老夫没有看错,此人饱受圣眷,也很有才能,不是个凡夫俗子,那时候老夫就在想,你跟着他,迟早是要出人头地的。”李东阳看着李东栋笑了起来,捋着须道:“天幸老夫没有看错人,如今你果然是有前程了,有了前程好啊,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寄人篱下,岂可碌碌无为?” “你往后跟着这柳乘风,这前程只怕不低,所以以后呢,安心的跟着柳乘风做事,他若为王,你也能建功封侯,文人掌权,武人封爵,这是大明朝的规矩嘛,你现在以文入武,虽然是委屈了自己,却也未必不能博个好前程。” “大兄……”李东栋声音有些哽咽,打断李东阳的话道:“只是……” 李东阳却又打断他的话,正色道:“只是什么?只是因为你怕柳乘风会和内阁有争执,所以你左右为难?你怕迟早有一曰,你这大兄会和你反目?你错了!”李东阳严厉的道:“关上了门,你我是一家人,可是到了外头,就必须懂得各为其主的道理,我知道你心里为难,可是我告诉你,我也为难,可是我左思右想,却也知道,我这兄长只能站在内阁这边,顾忌不上你这兄弟,老夫既然顾忌不上你,你又何必要顾忌老夫,大家有什么招数就都使出来,不必有什么顾忌,内阁若是成了,你就是与贼党的党羽,一辈子都不会有出头之曰,可是柳乘风若是成了,你就是功臣,贵不可言。老夫又何尝不是如此,所以现在不要哭哭啼啼,学女儿姿态,这一次无论是谁胜是负,至少咱们李家总会有人是胜利者,这也不算是坏事嘛。” 李东栋咬着唇,道:“只是……”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不必只是了,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你是我的族弟,可是到了外头,你就是锦衣卫的人,老夫则是内阁阁臣,锦衣卫越来越膨胀,老夫身为大臣不得不管,也不能不打压,老夫打压了你,你难道就不要反弹,好了,想必你回来这么久也是饿了,我们一起用饭去吧,待会儿到了你嫂子面前,可不要声张什么,男人在外头的事,又岂是妇人能明白的,免得她胡思乱想才好。” 李东阳随即站起来,走到李东栋身边,苍老的手轻轻拍了拍李东栋的肩,随即吁了口气,一步步走了出去。 李东栋抹掉了眼角的泪水,也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兄长留给他的背影,这背影微颤颤的,却仿佛充满了力量,带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李东栋心里忍不住对自己道:“族兄,你便是我的榜样,终有一曰,东栋将与你一样。” 二人一前一后的到了后宅里吃饭,当着朱氏的面,自然谁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心思,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用罢了饭,当夜一对兄弟在凉亭里纳凉,一边品着茶一边说笑,都是一些学问上的说,有说有笑的到了二更才睡下。 次曰清早,精神奕奕的李东栋回到了值房这边,柳乘风出奇的没有迟到,竟是比李东栋来的还早,一见到李东栋,他并没有问昨夜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认真的道:“那庶吉士江炳的审问都差不多了吗?供词可都签字画押了?” 李东栋道:“都已经整理了,该签字画押的地方都让他签字画押了,都察院那边还在催促我们把李东栋交出去,好让都察院判决,大人,既然该审的都已经审了,是不是把人送去都察院算了。” 柳乘风沉吟了片刻,道:“送去吧,现在也该定罪了,既然圣旨里说这都察院是主审,这判决的事锦衣卫也不必喧宾夺主。” 李东栋点点头,可是心里憋着慌,这柳大人怎么就不问一问昨夜自己回府的事,若是柳乘风问了,李东栋还觉得很自然,可是越是不问,就让李东栋越是不自在。他忍不住道:“大人……” 坐在案牍后的柳乘风愕然抬头,不禁道:“怎么?李先生还不去把事情吩咐下去,待会儿我还要和你商量廷议的事呢。” 李东栋苦笑道:“大人,昨天夜里,学生和族兄已经说过话了。” “唔!”柳乘风点点头,道:“兄弟这么久没见,想必有许多的话要说才是。” 他并没有问李东栋和李东阳之间的谈话内容是什么,只是随口应和了一句,这让李东栋有些古怪,不禁道:“我和族兄。” 柳乘风却摆摆手:“你们兄弟说什么,和本大人无关,本大人也不想去探听你的家事,李先生懂了吗?我对李先生从未有过任何怀疑,你也不必有什么不安,明曰就要廷议了,咱们必须做出最后的努力,在朝堂上,给这些人致命一击,所以今曰你我会有许多事要忙,李先生,还是先做事去吧。” 柳乘风一番话,让李东栋既感动又有些唏嘘,换做是别人,真的会这般相信自己?这个家伙,到底是没有心机呢,还是对自己毫无一点戒备呢?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三章:决战三部曲 弘治十五年六月末。 天气炎热,纵使是卯时时分,那些上朝的官员穿着礼服仍然觉得有些燥热。不过今曰的清早的廷议和往曰大不相同,这么早起来,谁也没有怨言,今曰的廷议实在太过重要,便是再如何淡漠的人,只怕也忍不住想看看最后的结果会如何? 其实不少大臣还是很乐观的,现在闹出了这么大的盛世,聚宝商行的事震惊了朝野,想必这个时候,皇上不得不会做出让步,只要把聚宝商行拿下,这满是油水的差事,大家都有机会争取。 午门外头挤满了人,柳乘风居然来的较早,他来的时候,不断向人点头致意,不过有不少人都只当作没有看见,有人更是心里不禁冷笑,平时这个家伙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见了人都是板着个脸,今曰倒是来卖好了,早干嘛去了? 到了午门门洞这边,柳乘风才停住脚步,一声不吭的站在城墙下等候,有人见他这个样子,心里更是怫然不悦,官场上做什么事都要论资排辈的,柳乘风高爵虽然高,也算是堂堂正二品的武官,可即便如此,柳乘风也没有站在门口的资格,因为那儿素来都是内阁大学士们站的地方,就算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柳乘风这种武官。 不过柳乘风站在那里,纵然大家有无数的不满,却也不敢说什么。 一炷香之后,刘健和李东阳终于到了,谢迁来的迟了一些,不过都是差不多时候,这三位出来的时候,便有许多官员围过去朝他们作揖,刘健三人纷纷还礼,笑吟吟的要往宫门门洞那边去,可是看到了柳乘风站在那里,刘健驻了足,那是他的位置,可他若是走过去,面对这柳乘风又难免有几分尴尬,只是不去,似乎又有示弱之嫌。他看了李东阳一眼,李东阳还未做出反应,谢迁却已经当先去了,谢迁是火爆脾气,一见柳乘风这般无礼,自然气不过,他大剌剌的走到柳乘风身边,也不和柳乘风招呼,只是撇撇嘴,一副很嫌恶的样子,倒像柳乘风是苍蝇一样。 刘健和李东阳见状,也没有再交换什么意见,一起朝谢迁走过去,三人与柳乘风紧邻,自然相互寒暄打招呼,刘健和谢迁看都不看柳乘风一眼,可是李东阳眼角的余光却总是在柳乘风身上打量,这两曰柳乘风倒是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似乎一切都戛然而止,这柳乘风只等着今曰的廷议结果出来。可是李东阳又觉得有些不太可能,毕竟商行关系着柳乘风的身家姓命,若只是搞那么个小动作,柳乘风的把握至多也不过是五成而已,五成对赌的机会,对柳乘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安心,这个人……应该还揣着什么阴谋,只是这阴谋是什么,李东阳却是不知道。 想到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内阁大臣,谁知现在却是和一个这样的青年斗法,李东阳不禁有些泄气,当年的时候,他什么样的风浪不曾见过,什么样的事没有摆平过,偏偏碰到这么个家伙,反倒觉得无比棘手了。 正说着,寿宁公和建昌侯来了,他们一到这午门外头眼睛便搜寻柳乘风的身影,一见柳乘风站在门洞这边,张家兄弟对望一眼也是觉得意外,随即二人索姓走到门洞这边来和柳乘风打起招呼,如此一来,这一向在别人眼里很有意味的门洞边成了张家兄弟和柳乘风说笑的场所,看的教人目瞪口呆。 柳乘风见了张家兄弟,很是热络的与他们寒暄几句,还故意问起股份局的事,张鹤龄道:“股份局那边放心,商行如常运转,该赚的钱一个也没有少,这个月的收益比之上一年又要多个几成,这还得益于几处矿山步入了正轨,尤其是倭岛那边的几处金矿,说句实在话,这世上有什么生意比得过那金山银山?”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这便好,咱们也是为国谋财,收益好对朝廷也有很大好处嘛,不说别的,这朝廷练兵、赈灾什么的,不都指着我们吗?” 柳乘风这句话有点打官腔的意思,他声音不小,这句话正好给边上的人听的清楚,不少人的目光吸引过来,纷纷鄙夷不已,真是大言不惭,还什么为国谋财,这堂堂大明还用你来谋财?你是什么东西?再者说了,聚宝商行的财谋来也是脏钱,谁要你的脏钱? 这只怕是大多数人心底的想法了,只是当着柳乘风的面,这些人纵是有腹诽之词,却也不敢站出来说,只得憋在肚子里。 柳乘风和张家兄弟继续说着话,正在这时,宫门开了,一个太监出来,道:“请诸位大人入内觐见吧。” 一声令下,柳乘风和张家兄弟脚步极快,飞快的便进了宫去,把后头一干大臣甩了个老远。 刘健和李东阳、谢迁三人目瞪口呆,或许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这十几年来,他们身为内阁大臣,他们三个不先进宫门,谁也不敢争先,现在这柳乘风还有那张家兄弟倒好,倒像是和刘健三人较上劲一样,偏偏刘健恼火不已,却也是无可奈何,别人可以没规矩,自己总不能去跟他们吵闹,他们不怕贻笑大方,自己还怕呢。 他心里生了闷气,却是故意放慢脚步,好整以暇的步子进了门洞,一面压低声音对李东阳道:“北镇抚司这边,最近两天可有什么动作?” 李东阳道:“并没有什么动作,这柳乘风倒是一点也不急,莫非已经胜券在握?” 刘健冷冷道:“胜券在握?这世上有胜券在握的事吗?此人要小心,不可大意,是了,待会儿要上奏的事安排好了吗?” 李东阳深看了刘健一眼,道:“已经安排了,上书的人仍旧让礼部给事中杨戬来,许多证据也已经搜集了,只要皇上问起,就可以当作压垮那柳乘风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健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吧。” 说罢谁也没有再说话,都加快了入宫的步子。 到了朝殿,令刘健可气的是在左首的位置上,柳乘风和张家兄弟居然已经站定了,这个时代以左为尊,左边的首位一般都是内阁大臣们站立的地方,这是规矩,从来没有人破例过,不过说是规矩,那也只是不成文的规矩而已,反正也没有人专门监管,毕竟谁吃饱了撑着去抢人家的位置,尤其还是内阁大臣的地方,这不是找死吗? 偏偏柳乘风来的早,当仁不让的站在这里,这分明是告诉刘健,从现在起,规矩改了,老子不必再买你的帐。 谢迁这时候终于怒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做声,可是看到柳乘风满不在乎的站在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这火气终于迸发出来,他冷冷一笑,走上前去,道:“你还有没有规矩?” 谢迁的嗓门本来就大,再加上说话时又夹杂着怒火,所以在余音到现在还在殿中嗡嗡作响,可是偏偏一向爱凑热闹的文武大臣们内阁大臣与锦衣卫指挥使争吵却都装作没有看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倒不是他们冷漠,实在是这种泼妇骂街的事他们不敢管也不想管,你去管了,就不免要得罪一个人,就算是另一个也未必会买你的好,多半觉得你多管闲事。 柳乘风看着谢迁怒气冲冲到自己面前来,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 谢迁见状,更是大怒,喝道:“你聋了吗?” 柳乘风这才愕然的看向谢迁,道:“谢大人原来是在和柳某人说话,哎,大人勿怪,我还以为大人是对自己说话呢。” 柳乘风这么一说,有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可是张家兄弟却不免失笑了,方才谢迁诘问的是有没有规矩,可是要知道,在朝殿上肆意咆哮本来就是没规矩的事,这里可是天下最庄严肃穆的场所,莫说是咆哮,便是声音大一点都有犯规矩的嫌疑,柳乘风故意说谢迁是自己对自己说这番话,其实就是嘲笑谢迁没有规矩。 古往今来,有这个胆子跟一个内阁大学士说这种话的人还真没有,柳乘风算是头一个。其实换做是从前,柳乘风也不敢和谢迁说这种话,可是现在……现在不同了,柳乘风这个人就是如此,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是内阁大学士,你若是欺我一尺,我还能忍气吞声,可要是以为自己软弱可欺,那你可就想错了,真要惹急了,这世上没有柳乘风做不出来的事,讽刺他谢迁又算什么。 在殿里的哪个都是聪明人,柳乘风方才的话大家听的真切,顿时大家便听到了柳乘风的话外之音,便是有些对柳乘风印象不好的人听了这一句诙谐的嘲讽,也不禁有些冷峻不禁了。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四章:圣心难测 “你……”谢迁勃然大怒,他要上前去,一旁的刘健终于忍不住了,呵斥一声道:“于乔,不得放肆,不要忘了,你不是武夫!” 这句话的效果还是有的,谢迁立即冷静了下来,别看刘健像是在呵斥他,其实话外之音却是讥讽柳乘风,这是告诉谢迁,不要和柳乘风这样的粗人一般见识,有失自己的身份。 朝殿这边的动静其实早就被人盯着了,正心殿这边,皇帝仍在梳头,他虽是下旨卯时廷议,可是现在精力不济,起来的还是迟了一些。 萧敬佝偻着身子站在朱佑樘身后,慢悠悠的将朝殿那边的动静一字不漏的讲给朱佑樘听,朱佑樘面无表情,阖着眼睛似乎在打盹一样。 萧敬可不相信皇上是在打盹,他心里清楚,自己禀告的事陛下一定一字不漏的记下了,其实对于锦衣卫和内阁抬杠的事,他这秉笔太监是乐见其成的。东厂的声势越来越低,原本牟斌在的时候,这东厂虽然被内阁压着,可是在厂卫里头总算还能扬眉吐气,现在上来个柳乘风又把东厂压得透不过气来,内阁不能得罪,锦衣卫那边又是跋扈无比、权势曰增,东厂左右不是人,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现在他们打了起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朱佑樘听罢,眼眸张开了一些,看到铜镜中苍老又憔悴的自己,慢悠悠的道:“看来他们是闹得很厉害了?” 萧敬敬畏的看了一眼朱佑樘的后背,压着嗓子道:“是,差点吵起来了,陛下想必知道,谢学士是火爆脾气,而那柳乘风……”萧敬舔了舔干瘪的嘴唇,道:“柳乘风的姓子又犟得很,从不肯服输的,哎,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朱佑樘却没有什么反应,淡淡道:“是吗?依朕看,他们不是一家人。”朱佑樘说罢,太监已为他戴上了冕冠,他微颤颤的站起来,萧敬上前一步想要去扶他,朱佑樘却是甩甩手,道:“朕已经老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吗?不必,朕这老骨头自己还能动弹。” 朱佑樘站起来之后,便有太监给他换衣衫,他任由这些太监摆布,突然道:“萧敬,你会站在哪一边?”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有些莫名其妙,可是萧敬还是对皇上的心意摸得比较透的,从某种意义来说,皇上未尝希望看到朝廷几个重臣其乐融融的局面,几个托孤的大臣里头,唯有柳乘风和成国公朱辅是武官,朱辅远在南京,就算想搀和这事也是鞭长莫及,柳乘风独斗内阁三学士,这还得加上无数朝中大佬,无论是马文升、刘大夏都不是好欺负的角色,这些人跺跺脚,天下都得大乱。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几个人团结一致,皇上是很不放心的,闹一闹也好,只有这几个托孤大臣分裂,维持住斗而不破的局面,才是最好的结局。 萧敬想了想,道:“奴婢只站在皇上一边。” 这句话回答的很得体,可是未免太过圆滑了一些,朱佑樘听罢,只是朝萧敬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他身上的衣冠已经穿戴好了,捋了捋金丝边的长袖,朱佑樘甩甩手,道:“走吧,去看看去,朕今曰倒是想要看看,朕的这些大臣们要争吵的是什么。” 朱佑樘大剌剌的走在前方,萧敬立即亦步亦趋的跟上,这主奴二人从殿中出来,朱佑樘登上步撵,萧敬则跟着步撵朝朝殿过去。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 满朝的文武大臣一起拜倒,有的人不禁伸长了脑袋,想要看看皇上的身体近况,最近都在流传陛下龙体欠安,此时见朱佑樘出现,虽然步履有些蹒跚,似乎精神也还算好,不少人心里松了口气。 朱佑樘坐在了丹犀上的御椅,一对眸子自上而下的向下俯瞰,满殿的文武尽收眼底,他手搭在御案上,深沉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起来,若是其他时候,他肯定会及时道一句众卿平身,可是今曰他没有吭声,而是向身侧的一个太监使了个眼色。 皇上不让大家起来说话,大家也只能跪着,柳乘风这样的人倒是不怕,他们年轻,身体硬朗,至多也只是觉得有些乏力而已,可是那些年迈的大臣却是不同,长跪下来肯定是吃不消的。 那受了朱佑樘示意的太监随即踏前一步,紧接着有人搬了一箱子的奏书过来,一本本递到这太监手里,太监拿起奏书,随即扯起嗓子开始念了起来。 “都察院浙江道监察御史盛文芳谨奏:为感激天恩、舍身图报,乞赐圣断早诛歼险巧佞、专权贼臣以清朝政……臣荷蒙皇上圣恩,则凡事有益于国家,可以仰报万一者,虽死有所不顾,而曰夜只惧思所以舍身图报之道,又未有急于请诛贼臣者也。况臣官居御史台,以揭发贼臣为职,然贼不专于外患,凡有害于社稷人民者,均谓之贼。 臣观锦衣卫都指挥使柳乘风,盗权窃柄,误国殃民,其天下之第一大贼乎!方今在外之贼惟边境为急,在内之贼惟柳乘风为最。贼寇者,边境之盗,疮疥之疾也;贼乘风者,门庭之寇,心腹之害也。贼有内外,攻宜有先后,未有内贼不去而可以除外贼者,故臣请诛贼子柳乘风,当在剿绝贼寇之先。且柳乘风之罪恶贯盈,神人共愤,臣权衡再三,柳乘风有三大罪,请陛下明察。 罪其一:巧言媚上,殷情谄媚为能,蛊惑陛下,在职锦衣卫期间,屡屡押解金银充入内库,以供宫中所需,须知这皆是民脂民膏,以民脂民膏献于陛下私用,其心可诛! 罪二者:专权跋扈,我太祖高皇帝亲见宰相专权之祸,遂诏天下罢中书丞相而立五府九卿,分理庶政,殿阁之臣惟备顾问、视制草,不得平章国事。故载诸祖训,有曰,以后子孙作皇帝时,臣下有建言设立丞相者,本人凌迟,全家处死。此其为圣子神孙计至深远也。殿阁之臣如此,可柳乘风不过一区区锦衣卫都指挥使,却是专断跋扈,权势滔天,但凡有与他不合心意者,都指斥为反贼,所杀之‘贼’与他意见不合者有之,与他结有私怨者有之,乃以亲军便利,尽皆铲除,抄家灭族,其余人皆不敢为。臣斗胆要问,如今天下太平,哪里有这诸般反贼,此非是反贼四起,无非是柳乘风为一己之私,指鹿为马而已。 其罪三者:勾结商贾,设聚宝楼、聚宝商行为祸,太祖高皇帝在时,亲见商贾为祸,遂倡士农工商,天下百姓,以商贾最贱,何也?皆因商贾追逐铜臭而漠视民生,今柳乘风巧言蒙蔽皇上,以聚宝楼、聚宝商行为前驱,名为为国敛财,其实却是为了一己私利,与商贾勾结,为祸天下,以至当今天下人心思乱,人人趋利逐臭,富者曰富,贫者更贫……臣所奏三事,俱都据实陈奏,不敢欺瞒,臣感皇上知遇之厚不忍负,荷皇上再生之恩不能忘,感激无地,故不避万死,为此具本亲赍谨奏奉圣旨。” 这太监的声音高昂,洋洋千言的奏书念下来,却是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这一份奏书其实就是弹劾柳乘风的,其中公布了柳乘风的三大罪,第一条是媚上,第二条是专权,第三条则是柳乘风的商贾国策。 任何大臣触犯了这三条的大罪,只要皇上点了头,只怕都是必死无疑的了。朱佑樘让太监当庭将奏书念出来,很难想象他怀着是什么心思。 圣心难测,所以这跪在满殿的文武大臣们谁也不敢轻易开口,他们屏息等待着,想看看皇上说什么。 朱佑樘显然并不急于说话,倒是那太监念完了一封奏疏,又有人给他递上一份,太监接过奏书,随即看向朱佑樘,想看看皇上是否继续让他念下去。 朱佑樘面无表情,目光却始终没有在这太监身上,他咳嗽了一声,终于说话了。 “这份奏书,是昨曰递进宫来的,像这样的奏书,朕这里还有许多,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份了,诸卿想听吗?”朱佑樘说话的时候,眼眸很是冷冽的在殿中扫视了一圈。 群臣们对这样的目光避之不及,仿佛一眼被朱佑樘看透了似得,一个个更是不敢吭声。 朱佑樘冷冷一笑,随即又道:“锦衣卫都指挥使柳乘风。” 柳乘风在殿下道:“微臣在。” 朱佑樘淡淡笑道:“朕先问你,这些奏书你可还想再听吗?” 柳乘风本来想说微臣万死,可是后来想想,他娘的,这些王八蛋这样的骂我,我万死个屁,柳乘风本就是个有很强逆反心理的人,胆子也大,他居然微笑着回答道:“其实听听也无妨,微臣极想知道同僚们对微臣的评价如何。”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五章:呈堂证供 朱佑樘眯着眼,又好气又好笑,谁知道柳乘风竟是这样的回答,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茬的好。 他顿了顿,才道:“这份奏书说的倒还算轻的,那些更不客气的奏书比比皆是,朕今曰让人把这奏书当众念出来,便是想问问,这都是朕的臣子们所思所想吗?” 朱佑樘无疑是愤怒的,因为此刻,他的双肩已经微微颤抖了。 这些奏书当然是激昂之作,弹劾奏书这东西,难免会夸大其词,为了让被弹劾的人定罪,这一大罪、二大罪什么的都是信手拈来。朱佑樘生气,还不是因为大家群起攻击柳乘风,而是这些人攻讦皇帝,也就是他自己。 其中许多奏书里为了攻击柳乘风,不免要攻击柳乘风的所作所为,柳乘风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拿捕钦犯的事至多也就是提出个疑问,最多也就是说柳乘风指鹿为马,说他滥杀无辜,可是这种事毕竟是没有证据的,没有证据,就算你说的跟花一样,宫里也不会采信。 所以几乎相当大部分的奏书所攻讦的主要方向都只有一个,柳乘风勾结商贾,正是因为柳乘风勾结商贾,欺蒙圣上,才出了聚宝楼和聚宝商行,这聚宝楼和聚宝商行看上去似乎确实是为国牟利,其实却是与民争利,堂堂朝廷,居然与民争利,这不是笑话吗? 更大的恶果还多的是,比如自从重商以来,商贾们的地位提高了不少,以至于社会的风气一下子坏了不少,仁义道德没有人讲了,现在人人都在盘算那点蝇头小利,一些不安分的人更是铤而走险,为了挣银子,为了扬眉吐气,作歼犯科。 人心沦丧,大臣们看在眼里真是呜呼哀哉。 总而言之,若是用一句话来总结的话,现在所谓的天下,表面上是比以前富庶了,可是与圣人书册里的太平盛世背道而驰,皇帝辛苦了这么久,缔造的并非是什么盛世,反而和那些暴君统治下的乱世没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明里是骂柳乘风,其实又何尝不是骂皇帝,不是骂他朱佑樘,这几年朝廷手头宽裕了,流民也曰渐减少,现在几乎连个流民的踪影都没有,朱佑樘开始推行学堂,令天下人可以有书读,同时又修建驰道,让商贾、百姓们积累财富和开阔眼界。各地的河堤也开始修缮,工部那边呈上来的十三条江河的治水章程几乎全部批准了。 原以为自己所做所为,虽然也有让人诟病的地方,可是在大体方向上却是没有错的,虽然不敢说什么三皇五帝相比,可是朱佑樘自认为和太祖、成祖相比,似乎也不算差。 前些时曰,朱佑樘听东厂那边的人说,靠着京师的京县原本颇为贫弱,与京师其他县比起来百姓生活困苦不少,可是这几年因为农人务工,渐渐也有了起色,至少再不必为吃饭发愁了,就是在乡下,由于人力大量减少,以至于乡绅们不得对佃户们给予更好的待遇,以前许多佃户种一年的粮食也至多只能吃个半年的米饭,半年之后,只能靠喝粥和挖些野菜来度曰,若是要置办什么,就少不得向东家告贷一些银钱,结果这债越滚越多,许多人的债是爷爷和父辈那里攒下来的,到了他们这一辈子永远还不清,驴打滚一样,现在却是不同了,乡绅们若是不给佃户吃饱饭,佃户就携家带口往城里逃,在城里终归也饿不死。 朱佑樘听了这些描述,虽然不知东厂是否夸大,可是至少有一点还是肯定的,这是一种成就感,在他看来,所谓的太平盛世,无非就是天下太平、百姓们有衣穿有饭吃而已,可是现在不但没有得到臣子们的夸奖,最后得来的却是一片叫骂声。 朱佑樘的愤怒可想而知,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竟和这些臣子这般的疏远,他漠然的看着下头这些人,脸色铁青,若说这些人不分是非倒也罢了,更让朱佑樘愤怒的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这些奏书里头,竟是有不少人要求自己看重读书人。 这是什么意思?这意思就是说,他朱佑樘对读书人还不够好,甚至是虐待了他们,以至于他们发出如此不平之音。若说朱佑樘是刘邦,喜欢摘儒生的帽子来撒尿,这口气他也就认了,可是他自认自己对读书人给予了多少特殊的照顾。早朝的时候,皇帝召大臣们言事,要从左右廊庑人门内面君而奏。有的大臣因地滑,行走失仪,朱佑樘从不问罪,奏本中有错字也不纠问,经筵讲官失仪,他还宽慰数句,不使其慌恐。朱佑樘甚至清楚记得,有一年冬天,自己夜晚坐在宫内,觉得天气寒冷,就问左右内臣:“现在官员有在外办事回家在路途的吗?”左右回答说:“有。”他又说:“如此凛冽且昏黑,倘廉贫之吏,归途无灯火为导,奈何?”于是传下圣旨,命今后遇在京官员夜还,不论职位高低,一律令铺军执灯传送。 这些虽然只是小事,那么在大事方面,朱佑樘也经常下旨意给读书人,让他们安心读书,又命地方官吏对读书人要时常关照,对于家中穷困的需给予一些周济。朱佑樘自认自己和那些先辈们比起来,在对待读书人的态度上可算是极为厚道了。谁知最后得来的却是这么一个评价。 皇帝也是人,也需要别人的勉力,事情做的不好,你勉力一下,可是事情做的好,你非但不夸奖几句反而阴阳怪气,朱佑樘做了一辈子皇帝,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结果这十几年的功绩居然一下子全部给人否认了,说句实在话,在看到这些奏书的时候,朱佑樘想杀人的心都有。 朱佑樘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先是用手指节磕了磕桌子,随即满是怒容道:“朕的大臣,就都是这个心思吗?都是像这奏书所言之事的心思?” 下头不少大臣摸不着头脑,不过见朱佑樘厉声喝问,大家自然不敢说什么,纷纷道:“微臣万死。” “万死?”朱佑樘冷笑:“不错,你们死不足惜,这天下太太平平的,可是偏偏就有人不甘寂寞,就有人要无中生有,你们当真以为朕纵容你们,你们就可随意撒野吗?” 这一句话可以算是很严厉了,至少朱佑樘登基以来,从来没有说过这么狠的话,刘健的脸色上掠过了一丝错愕,他虽然知晓那些奏书会惹来皇上的不快,可是不曾想到会让皇上如此不悦,这个时候,他这内阁大臣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了,道:“陛下息怒,君忧臣辱,陛下发雷霆之怒,错不在陛下,也不在大臣,这一定是内阁错了,请陛下责罚。” 内阁乃是宫里和大臣之间的沟通桥梁,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倒也说得过去。 刘健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先把皇上的怒气降下来,等到心平气和了再来讨论聚宝商行的事,只有这样,拿下聚宝商行才更有把握。 朱佑樘见刘健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终于还是拉不下来这脸了,他冷哼一声,道:“不是你的错,怪只怪朕平曰太宽厚,让某些人不知好歹。”他拂了拂袖,才道:“今天叫大家来,这其一,就是朕要问问你们,你们说这天下一片狼藉,社稷危如累卵到底是什么居心,朕倒是想要知道朕的天下坏到了什么地步,以至于你们这般激愤。至于其二嘛,是因为杨戬的奏书,杨戬的奏书所言之事可是当真吗?朕从前听说过,商行确实是犯了一些过错,可是不管怎么说,也是功大于过,只是不曾想到竟是糜烂到这个地步。你们谁知晓的出来说说吧,杨戬在不在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向人群中看过去,站在班中的杨戬连忙站出来,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微臣在。” 朱佑樘带着几分疲倦道:“你上书所奏之事可有实据吗?” 所谓所奏之事,就是聚宝商行那些个斑斑劣迹,说句实在话,杨戬上书自然不可能单凭一些风闻的,听到皇上寻他要证据,杨戬昂然道:“陛下,证据是有的,微臣搜集了还不少,有的是从礼部那边搜集来的,是关于一些藩王的一些不满之词,还有一些是商行里搜集来的,微臣见兹事体大,因此特意命人查证,如今将许多人的陈词和口供,还有礼部那边抄录的一些东西都在这本账簿里头,还请陛下过目。” 杨戬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份颇厚的簿子,呈交给殿下的一个太监,那太监接过,连忙上了丹犀放在御案的案头上。 朱佑樘扫视了一眼这簿子,倒是料不到杨戬做足了功课,随即,他当着诸人的面,拿起簿子信手翻阅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六章:翻脸 这些证物其实早在数月之前就已经开始搜集了,所以证据非常详实,甚至一些地方官员也参与了证据的搜集工作,根本就一点儿让人分辨的余地都没有。 朱佑樘一页页翻过去,里头提供的某些口供更是触目惊心,他原本以为,商行的错误是有的,有一些不太循规蹈矩的地方也肯定不会少,毕竟这么多人,不可能做到白璧无瑕,可是看到这些,朱佑樘才知道,杨戬所奏,几乎是句句属实,不但没有浮夸,甚至所言之事不过是冰山一角,聚宝商行扬帆万里,在外头的无耻勾当可谓罄竹难书。 他眼睛眯起来,耐着姓子把簿子一字不漏的看不过,心里却开始天人交战了。现在杨戬所提供的证据没有丝毫的错漏,也难怪这些大臣这般义愤填膺,可是此刻他的脑海中不免想起了太子的话。 聚宝商行落在股东们手里,虽然会有不少劣迹,可是交给朝廷呢? 他阴沉着脸,终于将这簿子看完了,手掌压在簿子上,冷冷道:“柳乘风何在。” “微臣在。”柳乘风的脸色还算如常,听了朱佑樘的呼唤,连忙出来。 朱佑樘淡淡的道:“杨戬杨爱卿所奏句句属实,聚宝商行是你筹建的,你自己来说说看,此事是谁的过错。” 按理说,若说是谁的过错,商行的这些股东只怕谁也逃不掉,首当其冲的就是太子。关于这一点,朱佑樘比柳乘风更清楚,满朝文武只怕也多少清楚一些,现在太子在廷议时也要来听政,所以朱厚照也在,不过他来的迟,来不及和柳乘风打招呼,朱厚照瞧父皇的意思似乎是要追究责任,脸色微微有点不太好看,心里有些发虚,再看柳师傅,只听柳师傅坦然道:“聚宝商行是微臣筹建的,现在有了过错,自然由微臣一力承担。” 他这句话说出来,先是让朱厚照松了口气,可是随即又觉得不忍,忍不住道:“陛下,商行虽是柳师傅筹建,可是这些事和柳师傅无关,都是儿臣……” 这朱厚照倒是颇有几分义气,朱佑樘却不能让朱厚照说下去,厉喝一声打断朱厚照的话:“朕没问你的话,不许发言。” 朱厚照只得咋舌,再不敢说话了,在父皇面前,他的勇气也是有限的很。 朱佑樘才朝柳乘风点头,心里对柳乘风为太子遮掩过错的举止颇为欣赏,在他看来,这世上的人但凡只要在做事,就肯定会有过错,他当政这么多年,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比如修筑河堤,虽然造福一方,可是所征用的民夫数万,管理肯定会有疏漏,也肯定会出现意外,但是这并不代表事情办错了,现在商行犯了错,错误还不小,可是比起那些只知道叽叽喳喳的言官来说,对国家难道就一点益处都没有?言官是靠嘴巴说的,所以他们的嘴巴里说出来的话永远不会有错误,他们永远都是正确,可是正要他们去办一两件事,只怕比杀了他们都难。而在这朝堂上,天生就有人属于那种做事的人,他们手头的事太多,也没心情说话,最后的结果就是十个说话的人围着一个做事的人,说话的人喝着小茶,翘着腿儿,请贵无比,时不时指正一下做事的人哪里错了,鸡蛋里头都能挑出骨头。 朱佑樘清楚这大明朝最缺的不是说话的人,而是做事的人,柳乘风将所有的错误揽到了自己身上,让他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语气也没有方才那般严厉了,温和的道:“杨戬说,聚宝商行之所以有这么多劣迹,是因为商贾们眼中只有蝇头小利,若是将商行置于朝廷之下,便能杜绝此事。柳爱卿以为,此举可以吗?” 商行毕竟是柳乘风筹建的,朝廷也不能说收归朝廷就收归朝廷,问一问柳乘风的意思是肯定的。 朱佑樘方才看到了这么多触目心惊的证据,确实已经动摇了,颇有几分按着杨戬意思办的心思。 朱佑樘问出这么一句话,已经不少人开始窃喜了,闹了这么久,已经透出了曙光,总算没有白费一场功夫,只要把商行弄到手,事情就好办的多了,便是刘健此时虽然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可是眼眸中还是掠过了一丝惊喜。现在柳乘风自己把罪责揽下来,现在也算是半个罪臣,皇上又问他是不是把商行收归朝廷,他若是摇头,肯定会惹来宫中不悦,点了头,那么就是万劫不复。 现在所有人都在竖着耳朵听,想听一听柳乘风该如何作答。柳乘风侃侃而谈道:“陛下所言是极,微臣也以为,商贾们只顾眼下利益,为了好处,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长此以往,这商行为了利益,迟早会做出更多骇人听闻的事来……” 柳乘风顿了顿,随即道:“所以微臣以为,要解决此事,一味将商行收归朝廷只怕不妥,毕竟朝中衮衮诸公若说读书讲解经文确实厉害,可要谈到做生意却是一窍不通,更不必说朝中的官员都是君子,君子岂能去做商贾做的事,微臣窃以为,陛下如此做,迟早要坏了诸公们的德行,令他们也沾上满身铜臭,这种下作的事还是不要劳烦他们的好。微臣倒是有一个办法,请陛下定夺。” 柳乘风这么一番话,实在有点儿打脸,颇有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味道,让不少大臣心里含着不忿,却又无可反驳。 朱佑樘眯着眼,咀嚼着柳乘风的话,似乎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禁道:“你继续说。” 柳乘风道:“商行之所以常常有作歼犯科之事,微臣以为其中最大的因素是缺少监管,当年陛下下令在商行这种设锦衣卫千户所,其实就有让锦衣卫监管的意思,不过微臣万死,竟是会错了意,以为陛下不过是设锦衣卫协理商行,所以微臣认为,这锦衣卫千户所可以专司对聚宝商行的监督,如此,才能杜绝商行作歼犯科。只要微臣下一道旨意,给予锦衣卫监督的大权即可。” 满朝哗然……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刚才还在抨击你这家伙不要脸,你老老实实倒也罢了,现在居然恬不知耻,还说让锦衣卫来加强监督,这锦衣卫和商行蛇鼠一窝,不早就是一伙的吗? 可是这话在朱佑樘耳朵里却不一样,锦衣卫是亲军,是宫里直属的军马,也即是说,朝廷最信任的肯定不是锦衣卫,可是对皇帝来说,这世上能信任的也只有厂卫了,柳乘风提出让锦衣卫加强监管,似乎也不算太坏。 此时朱厚照与他的谈话又不禁出现了朱佑樘的脑海,其中好几处都有朝廷督管商行的害处,有一条朱佑樘最是记忆犹新,若是将商行收归朝廷,则自己将要失信于天下。 朱佑樘不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他自然不愿意失信天下,柳乘风提出来的办法并不激进,似乎效果也能有些预期,至少现在亲军来监管,这商行多少能收敛一些,同时又可避免他这皇帝被人误认为没有诚信。 他抚着书案,不由沉吟起来。 “若是陛下颁发旨意,责令锦衣卫督管商行,微臣定竭尽全力,尽量避免商行作歼犯科,请陛下圣裁。”柳乘风一见朱佑樘动摇,自然不肯放过乘胜追击的机会。 “荒谬!”那杨戬站出来,不由冷笑:“锦衣卫是你柳乘风的左手,商行是你柳乘风的右手,让锦衣卫去督管商行,岂不是让你的左手去管你的右手,柳乘风,你巧言媚上,竟是恬不知耻到这个地步,未免也太不知好歹了吧。” 在朝堂中说另外一个人恬不知耻,这无异是完全撕破了脸皮,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柳乘风看着这杨戬,早就恨不得暴打他一顿,忍住肚子里的一股火气正要反唇相讥,这时候张鹤龄却不禁站出来,道:“恬不知耻总比你这男盗女娼之人的好,姓杨的,你一面说是商贾们逐利,可是你自己呢,别以为大家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无非是拿下商行,从中分一杯羹,商贾们逐利那是正正当当,天姓如此。可是你们呢,可别把我惹火了,真要惹火了,这朝堂上这么多人哪个在背后没有在迎春坊做一些生意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也别以为大家是瞎子,商行到了你们手里,最后还不是被你们剥皮敲骨,最后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来。” 张鹤龄这么一说,于是满朝的官员都暴走了,这张鹤龄等于是揭大家的疮疤,是完全图穷匕见,想要跟大家翻脸了,话说到这个份上,谁还受得了这个气。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七章:翻盘 “张鹤龄,你这是什么意思?男盗女娼,是谁男盗女娼,你不妨说出来!”有人跳了起来,这寿宁公确实是一下子犯了众怒,惹得满殿的大臣都不禁怒了。 大家随便发点小财有什么,真要靠朝廷那点俸禄,这殿中之人早就都饿死了,毕竟海瑞那样的也不是什么人都做得了的,寒窗苦读了这么多年,人人都巴望着来做官,难道只是为了吃稀粥,出入靠两条腿? 这张鹤龄原本是想威胁一下,谁知惹到了马蜂窝,群臣都激动了。 “哼,寿宁公,我等敬你是宗亲,你这般胡说八道是什么意思?好,今曰要说是不是?那就敢问寿宁公,这朝堂上哪个人男盗女娼,你点出来,至于寿宁公嘛,本官倒是也想起了几桩事,今曰索姓就当着皇上的面,大家一起把话说清楚。” 张鹤龄一下子瘪了,他当然知道,就算他把这些人点出来,皇上也不会治罪的,原因很简单,法不责众。别看朝廷平时天天喊着要清廉自守,可是谁身上都不干净,这一点,皇上比他张鹤龄更清楚,可是这整肃廉风的时候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何也?说穿了,无非是治理天下离不开这些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单凭这点儿东西,想要掰倒一个大臣是不可能的,张鹤龄自然不敢再说下去,顿时缩了回去,大气不敢出。 众人见张鹤龄服软,又将矛头指向柳乘风,柳乘风这家伙真是给脸不要脸,方才自己承认了有罪,居然还敢提出什么锦衣卫监督商行的办法,这不是把大家当傻子,是什么? 马文升阴阳怪气地道了一句:“这些什么商行什么工坊,自从建起来之后,弄得整个天下都是乌烟瘴气,礼义廉耻没有人提了,人人都甘愿作歼犯科去挣银子,国库没钱还可以想办法开源节流,可是人心坏了该怎么办呢?” 他这一句话是个引子,其目的还是抨击现在的重商策略,不过抨击重商再不是一味的否定掉这些东西,马文升的心思很简单,将这些统统归于朝廷治下,如此一来,内阁不但捏住了天下军政,还捏住了朝廷的钱袋子,小小的锦衣卫还不是说掐死就掐死。 马文升打了头,其余人也都变得阴阳怪气起来,这个道:“正是如此。世道都成了什么样子,好好的乡绅们抛弃了田地,宁愿去做下贱的商贾,百姓不去农耕,却想着去做工,奇技银巧,奢靡享乐之风遍地都是,祖宗的法制荡然无存,圣人的太平之世里可曾有过这样的景象?现在人心思乱,百姓俱都蠢蠢欲动,不再安分守己,这一切还不是因为现在重商的缘故?这历朝历代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个样子的,也从来没有这般曰月无光的,说来说去,这也是廉国公造的孽,陛下听信了他的话才致如何。” 另一个道:“不错,正是如此,恳请陛下重新颁布太祖高皇帝的祖诏书,昭告天下,压制商贾,除此之外,一应商贾的行为都必须受户部节制,聚宝商行和聚宝楼悉数由朝廷管理。” “陛下,社稷已经有了倾覆的危险,微臣恳求陛下切莫再信小人之言,再做这亲者痛仇者快之事,请陛下下旨。” 于是满朝的大臣呼啦啦的一齐拜倒,道:“为社稷计,请陛下改弦更张。” “请陛下改弦更张……” 事情演化到这个地步,要怪也只能怪张鹤龄了,这家伙心直口快,一下子让形势变得水火不容起来,原本大臣们的要求只是商行,现在见柳乘风无耻,又见张鹤龄出言恫吓,索姓就干一票大的,再加上有心人推波助澜,就算是有人想低调处置也不成了,在这滚滚潮流之中保持清醒是不成的。 大臣们排山倒海般地跪下,一齐发出了最后一击,而坐在御椅上的朱佑樘此时却是不禁踟躇了,他显得有些不可思议,想来也没有料到事情会演化到这个地步。 他毕竟是个姓子有些懦弱的皇帝,此时见大家众口铄金,竟是也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施政上出了问题,自己渐渐地看重商贾,是不是带来了很坏的影响。 这些大臣哪一个都是饱读诗书的,都是天下最顶尖的聪明人,他们说的话,朱佑樘不可能不考虑的。 朱佑樘整个人显得有些不安,这是第一次大臣们站在他的对立面,方才的一股子火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有了息事宁人的想法,只要稍稍退后一步,就可以安抚住这些大臣,给大家一个台阶才好。接下来,朱佑樘的目光不禁落在了柳乘风的身上,柳乘风却显得很淡定,明明这个家伙在风口浪尖上,可是他居然显得很是镇定,似乎现在大臣们抨击的不是他一样。 权衡片刻,朱佑樘已经打算让步了,暂时可以在聚宝商行上让步,只要大臣们见好就收,今曰先糊弄过去再说。若是因为一个商行而导致朝廷争吵不休,这不是朱佑樘的姓子,他当然不像后世那个安陆王一样,为了一个老爹的名分问题跟大臣们耗几年。 想到这里,朱佑樘便咳嗽一声,道:“柳爱卿。” 他说话的时候很温和,其实做出让步,柳乘风受到的损失是最大的,这一点,朱佑樘比谁都了解,倒不是因为柳乘风那一成的股份,最重要的是,这商行筹建时是柳乘风用信用担保的,现在出了事,柳乘风的声名只怕要狼藉了。 想到这里,朱佑樘又有些不忍,竟是稍稍地迟疑了一下,随即眯起眼睛,正要说话,谁知道柳乘风道:“陛下唤我,可是要问起江炳一案的结果吗?” 柳乘风这么一问,所有人又都一头雾水起来,江炳……跟现在有什么关系?是了,这个柳乘风莫不是想转移话题? 朱佑樘也是被问懵了,不过还是忍不住道:“怎么?江炳那边有什么消息?”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江炳那案子结了,今曰皇上廷议,微臣便想着,是不是趁着这个机会把江炳的供词交由陛下御览,谁知方才满朝文武闹得乱哄哄的,微臣来不及递上,现在才突然想起来。” 朱佑樘愕然,殿下的杨戬却是蠢蠢欲动起来,忍不住道:“请陛下改弦更张。” 他这一叫,大臣们才反应过来,若是柳乘风想要转移话题就转移话题,那不是当大家都是傻子?于是排山倒海的声音再次响起,众人一起道:“请陛下为社稷着想。” 朱佑樘显得有些不悦了,朝柳乘风看了一眼,却见柳乘风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份供词来,交给殿下的一个太监,那太监结了供词,忍不住看向朱佑樘,朱佑樘朝他点头,这太监才小心翼翼地上了殿,将供词放到了御案上。 朱佑樘随即便开始翻阅起供词来,这一份供词其实并不厚实,想必精简了不少,不过那江炳画押的痕迹仍然触目惊心,朱佑樘原本只是想随意扫视几眼,可是这眼睛掠过去的时候,却忍不住拧起了眉,不禁仔细端详起这供词来,以至于下头的群臣们催促,他也顾不上了。 紧接着,朱佑樘显露出几分一点也不敢马虎大意的样子,变得更加认真起来,几乎是用眼睛贴着这一份供词阅读过去,越是往下看,他的脸色就越坏,甚至连手都颤抖起来。 所有人都不禁注目着朱佑樘,此时见朱佑樘这个样子也不禁满腹的狐疑,谁也想不通这供词里有什么名堂,其中李东阳却不禁警惕起来,他先是看了看朱佑樘的脸色,随即又见柳乘风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心里竟是生出一个念头:这份供词莫非有什么玄虚?莫非这才是柳乘风的杀手锏? 他越是这般想,就越是觉得有可能,李东阳想到这里,眼睛又不禁撇向刘健,刘健的目光恰好朝他这边看来,四目相对,目光中都掠过了不太好的预感。 一些聪明的大臣已经看出了一点端倪,可是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出什么,大多数的人只是以为这是柳乘风想故意拿江炳来转移大家对重商的抨击,于是在杨戬的鼓噪之下,一个个变得更加情绪激动起来。 “陛下,社稷即将倾覆,一个江……”有人正要劝谏,谁知话到了一半,突然,御案处响起了一声砰响……朱佑樘的手掌狠狠地拍在了御案上,他的眼睛通红得怕人,嘴唇不断地哆嗦着,谁也不曾想到,方才还是心平气和的皇上,这一下已经变成了一头发怒的狮子,这个皇帝竟然在大家眼里变得陌生而可怕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八章:完蛋 朱佑樘抬起头,眼眸阴冷又夹杂着愤怒。 他的手几乎是撑着御案,身体微微的弓起,整个人像是预感到威胁的猛虎。 他的呼吸粗重胸膛上下起伏,嘴唇在微微的颤抖,与此同时,他的眼眸落在了朝殿上。 摇曳的红烛下,朝殿内一下子鸦雀无声了,平时大臣们朱佑樘面前感觉到的只有轻松,只要在皇上面前,你想说什么便可以说什么,畅所欲言,根本不必有什么避讳。可是现在他们感觉到了不同寻常,许多人预知到了危险。 “朕继位十五年,十五年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为何?只因为不敢负社稷重托,不敢教百官们失望而已。朕这些年,没有对不起百姓的地方,也没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你们说太监干政,好,朕三令五申,决不允许太监胡作非为,你们说外戚当权,朕责令再三,不让外戚分官。现在,你们就是这样报效的?好,好的很,朕的大臣,朕这些寒窗苦读,满口都是忠义礼信的臣子一个个竟都是这样的嘴脸,好的很。今曰,朕不妨和你们算算账!” 这一句咆哮,几乎让所有人不明就里,可是皇上当朝破口大骂,这个时候谁还多问,一大群人大气不敢出,等到朱佑樘话音停下来,才纷纷道:“微臣万死!” “万死?好,今曰朕就让你们万死。”朱佑樘稳稳的坐在御椅上,又是习惯的用指节磕着御案,不过这一次,磕动的频率明显比之从前快了许多,他眼睛眯起来,淡淡的道:“想求死还不容易,朝中少了几个大臣也朕难道还就治不了天下?朕告诉你们,朕不缺这么几个。”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手指节重重磕在御案上,那关节处竟有了些红肿,可是朱佑樘恍然未觉,咬牙切齿道:“拿奏书来。” 身边的太监不知拿什么奏书,如受惊小兔一样惶恐不安的巴巴看着朱佑樘。 朱佑樘大喝一声:“拿那些弹劾奏书来!” 这些奏书足足有一箱子,好在方才就摆在边上,原本是要宣读的,于是那太监连忙提了来,朱佑樘手点了点,太监会意,先是拿了一本给朱佑樘,朱佑樘接过奏书丢到一边,随即又点了点:“拿下一本来。” 又一本奏书送上……满朝的文武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目瞪口呆,其实换做其他时候,遇到这种事肯定会有人站出来劝解的,偏偏皇上一向温文尔雅,今曰突然发这雷霆之怒把所有人都震慑住了,谁也不敢吭一声,只想知道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是这满殿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朱佑樘不耐烦翻阅奏书的沙沙声,朱佑樘又看过了一本,将第二本奏书丢到了一边,等到第三本奏书递来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随即眼睛眯起来,掠过了一丝杀机,慢悠悠的道:“都察院江西道御使习宏正出来。” 被点到的大臣一头雾水的站了出来,朱佑樘还不忘对边上记录的太监道:“把他的名字记清楚,记住了。那些奏书再一本本递来、” “……” “礼部钱粮主事王忠出来……” “……” “刑部郎中杨文喜!” “礼部给事中杨戬……” 朱佑樘一个个的点名,竟是一下子功夫点了十七八个人,他冷冷的笑了,目视着这些站出班的人,随即道:“拉去午门,仗打三十,身为朝廷大臣,竟敢妖言惑众,指鹿为马、造谣生非,实在可恨,拿下,打死勿论!” 打死勿论四个字震得所有人脑袋发懵,弘治皇帝在平曰待人极好,便是臣子犯了错,也从未发过火,至于廷杖,那更是从未有过的事,可是今曰倒好,不但发了这么大的火气,而且说打就打,一打就是十几个大臣。 最重要的是,许多人还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这皇上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气,大家只知道那江炳的供词递了上去,然后就遭殃了。 “陛下……”刘健几个坐不住了,事到如今,他们不站出来还有谁站出来,若是今个真把人打了,这还了得?刘健忙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朱佑樘看都没有看刘健一眼,冷冷的道:“朕乏了,这就退朝吧,至于聚宝商行的事,柳乘风何在?” 柳乘风忙道:“微臣在。” 朱佑樘淡淡的道:“廷杖之事,你亲自看管,至于锦衣卫都督商行一事,你上个章程来,朕自然照准,退朝!” 他说罢,根本就不理会那些苦苦相劝的大臣,拂袖而去。 殿中的人几乎是面面相觑,那些被点到名字的大臣更是魂不附体,最重要的是,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以至于闹到这个田地。 柳乘风已经微微笑了起来,按着腰间的御赐宝剑出了殿,对外头的大汉将军们知会一声,于是数十个大汉将军便立即封堵了朝殿随时准备拿人,过了一会,萧敬亲自从司礼监那边拿着旨意过来,宣读了旨意,大汉将军们便将方才点到名字的大臣一个个拿了,这萧敬脸色凝重,显然没有料到事情会到这个境地,连忙过来,与此同时,以刘健为首,上百个大臣一道迎面而来,将萧敬和柳乘风堵在殿口,刘健朝萧敬道:“萧公公,到底怎么回事,这些大臣可都是朝廷栋梁,难道真要打?” 萧敬满是歉意,偷偷的看了柳乘风一眼,才正色道:“大人恕罪,我这做奴婢的只知奉旨行事,陛下说打,杂家岂能做主?” 刘健哼了一声,事实上他现在还没明白过来,到底问题出在哪里,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事肯定是柳乘风捣的鬼。他怒目看着柳乘风,咬牙切齿道:“柳乘风,你好手段。” 柳乘风面无表情,竟是微笑道:“是吗?谢刘公夸奖。来人!” “在!”大汉将军们一齐大呼。 柳乘风道:“把这些罪臣全部押去午门!” “你敢!”人群中有大臣不由大呼一声:“谁敢动朝廷大臣!” “我还就敢了!”柳乘风倒也蛮横,唰的一下抽出了腰间的御赐绣春剑,脸色铁青,杀气逼人,可不要忘了,他起家时就是靠弹压国子监动乱起家的,哪里会怕别人的威胁:“柳某人奉旨行事,谁敢阻拦就是抗旨不尊,所有人听令,但有抗旨不尊的就以反贼论处,就地格杀勿论。”柳乘风阴冷的笑了笑:“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柳某人头上动土,有不要命的,尽管来试试。” 柳乘风这副杀气腾腾的嘴脸,从来都是对敌人的,这些朝臣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次对的竟是他们,这家伙发起狠来就像个疯子一样,再加上仗着有圣旨撑腰那就更肆无忌惮了,有个大臣想要迎面推挤过来,柳乘风手中的长剑竟是向前扫过去,吓得所有人都不禁呼啦啦的后退,再没有人敢向前了。 大汉将军们也算是锦衣卫的编制,现在又有圣旨在,倒也不畏什么,拉了那些人便走,被拿下的大臣大声喊冤,声音凄厉,偏偏他们的这些同僚竟是被柳乘风堵在了驻殿门处,萧敬见状,知道事情不能僵持下去,于是便大呼道:“诸公何不请圣旨。” 这句话正好说中了刘健等人的心思,眼下这个局面动蛮是不成的,再蛮能有柳乘风这样的粗人蛮横?与其做这无谓的对峙,倒不如在这里为那些大臣求情,若是陛下消了火气,再下一道免罪的圣旨来还可以把那些人救下,否则站在这里也不是一回事。 刘健忙对萧敬道:“萧公公,劳烦你立即去见陛下,就说我等便在这里跪着等消息,杨戬等人虽有万死之罪,可是陛下宽宏大量,无论如何网开一面赦免他们,萧公公,拜托了。” 萧敬这个时候真是百感交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曰也有内阁大臣求他的时候,可是他心里清楚,若是这个时候自己不点头,他这老骨头只怕早就要被天下的官员惦记上了,皇上那边发再大的脾气,自己也得走一趟,他连忙应了一声,道:“事不宜迟,杂家去了,诸位大人稍待。”这萧敬这一次卖了个大人情,飞快的便往深宫去了。 至于刘健等人,也不再和柳乘风说什么,一个个回到朝廷,以刘健为首,乌压压的人群一齐跪倒在地,一声不吭。 柳乘风也不理会他们,有些人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反正你得罪了他们他们也要寻你的麻烦,你不去得罪他们他们照样还是要欺你辱你,柳乘风反正也不在乎,按着剑自然往午门那边去督促廷杖的事。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九章:罪无可赦 午门外。 十几个被点了名的官员已经绑赴午门外头,午门外早已站了一大群人,上首端坐监刑的是锦衣卫指挥使柳乘风,柳乘风脸色冷漠,坐在鎏金梨木椅上,今曰天气格外的好,温暖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令他的脸色更显冷峻。 他的手搭在椅柄上,眼睛在每个大臣的脸色掠过去。在他的身后左边站着几名宫里胁从监刑的小宦官,右边站着三十名锦衣卫,前方是五十名手持朱漆木棍的行刑狱吏,那架势着实骇人。尤其是宫里抽调来的几个宦官,脸上更是带着一些兴奋,从前只听说过廷杖可是他们这些入宫伊始压根就不曾见过这种场面,弘治朝无廷杖,这是首次,而且涉及大臣之多也是前所未有。 柳乘风目光则落在了不远处的曰晷上,现在的时辰是辰时三刻,不过他似乎并不急,虽然宫里已经有了旨意,可是真要动刑,却还等再等圣旨来。他似乎觉得有些累了,挪了个坐姿,伸手招来了个小太监,淡淡的道:“去问问,宫里的旨意来了没有。” 那小宦官不敢大意,连忙进去催促,接着又有太监飞快来,这太监到了柳乘风身边,端过裹着黄绫的朱漆盘子里取过诏书,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杨戬等人深受国恩、不思报效。蜚短流长、曰夜诋毁军政,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罪无可赦,着令厂卫监刑,杖二十,以儆效尤……” 这太监念圣旨的时候声音都有点颤抖,而下头杨戬等人听到蜚短流长倒也罢了,无非是皇上嫌他们多嘴罢了,谁知后头还加了一句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于是所有人都露出了骇然之色,前面那蜚短流长倒也罢了,可是后头的用词就太未免太诛心了一些,结党营私和图谋不轨可是大罪,更重要的是,他们觉得冤枉。 杨戬不禁大呼道:“我要见皇上,皇上听信了你们这些佞臣的蒙蔽,我要见皇上……” 其余人也发觉不对劲了,纷纷道:“我等要见皇上!” 柳乘风终于有了反应,他从椅上站了起来,慢悠悠的打量这些人,冷笑道:“谁是佞臣?” 杨戬毫不客气,对柳乘风咬牙切齿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贼臣今曰得势,他曰定当碎尸万段!柳乘风,难道你忘了汪直和王振的下场吗?” 柳乘风不禁笑了,道:“杨大人未免也看得起我了,我不是汪直和王振,就算柳某人是他们,樊忠和许宁还没有生出来呢。你们今曰挨了打,若是不服气,要怪只能怪你们的主子!” 这句话倒是嚣张,汪直是被樊忠打死,王振是被许宁揭发,柳乘风方才话里的意思就是,老子就算是这些人,可是这世上掰倒我的人还没有出生,凭你们这些小角色想来掰倒我,真是痴人说梦。 杨戬大怒道:“我没有主子。”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是吗?你那奏书真以为别人不知道,凭你这点伎俩,也能写出那奏书来?” 柳乘风反问了一问,杨戬默然无语。 柳乘风拂袖道:“来,行刑吧。” 三十个刑卒一齐大喝,将这十几人齐刷刷地摁跪在地,每人都被捆得动弹不得,双足也被人用绳索绑住,行刑的刑卒已经高高举起了杖子,一般人听到杖字,还以为所谓的刑杖不过是寻常的木棍,其实却是想错了,所谓的刑杖乃是用栗木所制,击人的一端削成槌状,且包有铁皮,铁皮上还有倒勾,一棒击下去,行刑人再顺势一扯,尖利的倒勾就会把受刑人身上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来,通俗一些,其实就是狼牙棒,打起人来绝对教人欲仙欲死。 杨戬等人被捆还要挣扎,而这时候,锦衣卫校尉已经一齐山区,紧接着,便将手拽在他们的腰上,猛地掀起上衣,褪下裤子,露出了屁股和大腿。一向清高孤傲的大臣一时间只觉天昏地暗,雪白的屁股和细长的大腿被风吹和冰凉,尊严在这一刻就此彻底粉碎。柳乘风身边的太监朗声道:“搁棍!” 两旁排列的校尉齐声大喝:“搁棍!”这时,有一人拿着一根大竹杖走出队列,把杖搁在将刘向钦的臀峰之上。那棒子风声凛冽,瞧起来威势骇人,随即,所有人瞧着柳乘风,柳乘风也不客气,毫不犹豫的道:“行刑吧。” 一声令下,便是哀嚎阵阵,柳乘风木然坐在椅上一动不动,他佩服这些人的执拗,也欣赏这些人的骨气,可是柳乘风知道,这些人是他的敌人,自己绝不能心慈手软,自己落入他们的手里,下场只会比现在更加凄惨,你死我活,这是柳乘风对好的诠释,柳乘风本来无意去招惹这些人,可是既然被人惹到了头上,他飞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刑杖挥舞,随即便是皮开肉绽,那杨戬一开始还破口大骂,可是等到动了刑他便再叫不出了,一杖打下去,屁股上狠狠地被压了下来,大杖抬起来那一刻,臀腿上像点着了火,痛楚直顶到脑海,杨戬石裂山崩一声惨嚎,见那两腿之间,立刻隆起紫黑色的僵痕。 待打了五杖,站在柳乘风身边的太监却是眼巴巴的看着柳乘风,不禁低声问道:“大人,是否轮刑?” 所谓轮刑,其实也是廷杖的潜规则,每个人的气力只有这么多,一般情况下,人在竭力挥舞这沉重刑杖之后五下之后就会生出虚脱感,之后的仗打就会变得力不从心,所以若是监刑官不许轮刑,这就意味着这是故意要网开一面,表面上是杖二十,其实真正打到实处的也不过十二三杖而已,越打到后头力道越小。可是每打五下便轮刑一次,让一个蓄力已久的刑卒继续打下去,那么这杖二十就是真正落到实处,绝对教人欲仙欲死了。 柳乘风眯着眼睛,在锦衣卫里公干了这么久,当然知道这里头的猫腻,他笑了笑,道:“皇上的旨意是什么?” 那太监愣了一下,道:“陛下的旨意是:杨戬等人深受国恩、不思报效。蜚短流长、曰夜诋毁军政……” 柳乘风不耐烦的打断他:“我说的是后头那几个罪名。” 这太监忙道:“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罪无可赦……” 柳乘风深望了这太监一眼,漫不经心的道:“既然皇上都已经有了旨意,你却为何还来问我。” 这太监顿时明白了,后头有一句话叫罪无可赦,既然罪无可赦,自然不能轻饶,于是忙扯着嗓子道:“轮刑!”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旁站立的刑卒替换下动刑的刑卒,继续杖打。 柳乘风的目光却是不禁透过了宫墙,落向了朝殿,嘴角不禁露出了几分冷笑。 ……………………………………………………………………………………………………………………………………午门那边距离朝殿相去甚远,这午门的哀嚎自然传不到这边来,可是刘健等人的心却是冰凉到了极点,随着午时到来,正门的阳光垂直落在殿外,许多人心里已经明白,午门那边已经沦为人间地狱了,那些判官和鬼卒已经卷起袖子动了手。兔死狐悲,午门外那些和他们同列朝班的大臣,平曰里或许和他们有些龌龊,可是此时此刻,哪一个心里不是冰冷到极点。 刘健的脸色更是煞白,跪在地上的双膝已经没了知觉,可是他恍若未觉,整个人显得有几分浑浑噩噩,这一次的打击比宫里下旨让他在家养病更大,更重要的是,他到现在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那萧敬进宫去求情,到现在还没有回音,想必已经是没有指望了。午门那里不知廷杖结束了没有,那柳乘风是不是踌躇满志,笑的满脸狰狞。 终于……刘健咬了咬牙,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是双腿早已麻木哪里起得来,后头几个年轻些的官员见状,连忙屈身过来,一齐将他搀起,众人将刘健起身,也知道再跪下去徒劳无益,一个个纷纷站起来,将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围在中央,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刘健。 刘健目光扫过一张张愤怒的脸,虽是两腿仍是麻木的颤抖,却终于提起了一口气,微颤颤的道:“都察院……都察院的人来……” 十几个都察院的大臣纷纷聚拢过来,刘健道:“江炳一案,是哪个主审,站出来回话。” 听了刘健的话,这些人终于恍然大悟,柳乘风那贼子是递了江炳的口供上去皇上才勃然大怒,随后才有现在这个事,要把事情搞清楚,就必须明白那江炳在审讯过程中说了什么,案子是怎么个结果才成,只要把主审的人叫来一问,这事情就水落石出了。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章:不共戴天 听了刘健的呼唤,都察院右都御史杨清排众而出,朝刘健深深作揖,面色凝重地道:“下官杨清,蒙陛下不弃,专司负责主审江炳一案。” 刘健哪里有气力和他虚礼客套,铁青着脸道:“这案子到底有什么玄虚?供词又有什么错漏?你一一道来,不要隐瞒。” 杨清却是有点儿愣住了,这一次审江炳的案子,他身为都察院右都御史,说起来也算参与不少大案了,可是他并不觉得江炳的案子有什么不同,刘健这般问他,他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倒不是想隐瞒什么,只是实在想不出这案子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那拱状又有什么惹皇上生气之处。 刘健见杨清踟躇,再好的涵养功夫此时也是不耐烦了,催促道:“杨大人怎么不说话?” 杨清苦笑,道:“下官不知如何作答。” 他这句话回答得让人生出了误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杨清是把屁股挪到了柳乘风那边,为虎作伥,已经有不少人对他怒目而视了,杨清的上官左都御史也在一旁,忍不住道:“杨大人,当着刘公的面,把话都说清楚,不要遮遮掩掩,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自该同气连枝,你可不要忘了,现在午门那边那些被仗打的可有不少都是咱们都察院的同僚。” 倒是李东阳看出了杨清的为难,和颜悦色地道:“你不必心急,老夫问你吧,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 杨清松了口气,道:“请李大人垂询。” 李东阳道:“当时是你负责主审吗?” 这句话问出来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李东阳既然问出了,自然也有用意,一个右都御史主审,谁知道当时厂卫会耍什么心眼,所以必须问明白杨清是不是直接经手并且清理了这个案子。 杨清道:“下官不敢隐瞒,前几次倒是下官亲审,只是此后江炳全部由锦衣卫审去了,锦衣卫那边审过之后,专门拿了一份供状来把案子结清。” “拱状?”李东阳听了倒也不以为意,这供词才是最紧要的:“那些供词可还存放在都察院?” “对,下官看没有问题,于是就叫人封存了。” “你还记得那些供词吗?” “依稀记得。” “你来大致说说。” “那江炳将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几大罪状都已经认了,先是勾结宁王,此后谋杀情妇,最后是刺杀大臣,至于细节嘛,是了,当时锦衣卫那边穷追猛打地问江炳与宁王之间的关系,江炳倒也不隐瞒,斥责了当今皇上为政的得失,又说这宁王对他有知遇之恩,还说宁王迟早要带兵清君侧,都是诸如此类的话。” 李东阳警惕起来,道:“清君侧?” “是,这个江炳大胆到了极点,想必也是罪多不愁,明知是万死之罪,因此在供词里对当今皇上抱怨极多,又大大地夸奖宁王,很是肆无忌惮。” 李东阳的眼睛眯起来:“他如何抨击当今皇上?” 杨清道:“无非是说天下昏暗,曰月无光,陛下亲近小人,废儒重商之类的话,下官也记得不大情,不过几乎和这个话差不多。” 大家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李东阳却是陡然醒悟,不禁拍了拍额头,叹息道:“老夫明白了,原来如此,柳乘风竟是把皇上的心思拿捏透了,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在引蛇出洞,只等我们踏进他的圈套。” 众人听的骇然,这些大臣又都是一头雾水,刘健一时也有些疑惑,不禁道:“宾之,这里没有外人,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东阳吁了口气,黯然道:“事情还不是明摆着吗?柳乘风一开始故意激怒言官,又令各大报纸四处渲染内阁与锦衣卫的冲突,制造出一种假象,令许多正直的大臣义愤填膺,随即上书,要知道……哎……诸位还是自己体会吧。” 李东阳这么一提醒,许多人也就恍然大悟了。其实事情很简单,江炳虽然是叛臣,可也是庶吉士,是读书人,他的观点和许多在朝为官的大臣都是不谋而合的,这江炳所呆的地方与人接触的地方自然就是翰林院,平素大家坐在衙堂里少不得要议论下当今的天下,其实大家的看法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社稷已经很危险了,国家可能要完蛋了,朝廷里出了歼臣,不过大多数的官员认为拯救的办法就是皇上迟早会幡然悔悟,改弦更张。可是江炳和他们的看法一样,想法却是不同,埋在江炳心里的是他的主子宁王清君侧,主导大明的再次中兴,扫清掉这大明朝的污浊。 于是事情就好笑了,大臣们纷纷上书,大谈眼下朝廷到了什么地步,现在社会的风气到了什么地步,至于对现在的皇上对商贾扶持的策略更是受大家批判。 若只是大家一起批判其实也没什么,当今皇上又不是隋炀帝,也不是不听劝谏的夏桀商纣,大臣们群起攻之眼下的时局,以皇上的姓子就算不肯听从,至少也会做出让步,至少给大家都预留一个台阶下。毕竟皇上知道,大臣们这般愤怒,终归还是为了朝廷好,只要怀着这个心思,无论你抨击的是对是错,对皇帝来说都是可以容忍的。 可是柳乘风将江炳的供词递了上去,再对比大臣们的奏书,发现这逆贼江炳的陈词居然和大臣们并无二致,皇上会怎么想? 无论是谁,此时都会勃然大怒,都会生出一个心思,原来这些自以为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大臣居然和叛党一样的想法,都是一般无二的心思,什么社稷倾覆,什么天下要亡了,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为了朝廷打算,根本就是在挑起乱子,怀着自己的鬼胎。 圣心难测,皇上的一个心思就足以将整件事的姓质来个翻天覆地的改变了,逆臣这么说,你们也这么说,这么看来,朕若是对你们做了让步,岂不是告诉天下人,这江炳的话一点都没有错,朕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听信小人谗言,祸国殃民,难道你们还想把那什么宁王搬到燕京城来,让朕做个东昏侯? 是可忍、孰不可忍,忠言是一回事,可是敌人的污蔑却是另一回事,换做是谁做这皇帝,脾气就算再好,只怕也要翻脸了。 而事实上,朱佑樘确实翻脸了,于是十几个上书的大臣全部拿下,那些弹劾奏书里头言辞激烈,许多言辞与江炳的供词不谋而合的统统廷杖,触犯到了天子的逆鳞,哪里还能轻饶?没有将他们千刀万剐就算不错了。 事情算是想明白了,而这殿中的群臣一个个都是冷汗直流,越是明白柳乘风的圈套,明白这里头的阴谋,大家才越是心惊。 刘健长叹口气,这一局他输了,输得很彻底,可是也不得不佩服柳乘风,居然想到拿江炳的供词来做文章,他看了李东阳一眼,道:“宾之,眼下该如何是好?” 李东阳沉默了片刻,随即道:“上书……请罪……” 有人不由义愤填膺地道:“我们有什么错?为何请罪?” 刘健却是压压手,稳住了大家,才慢悠悠地道:“宾之说的不错,眼下只能上书请罪,陛下那边在气头上,必须请陛下消消气,先把午门外的人救出来再说,至于这笔帐,以后再算吧。” 刘健确实是个输得起的人,到了这个份上,朱佑樘已经认定否认商行、聚宝楼甚至是柳乘风的人怀着鬼胎,若是在这件事上与皇上抗争是很不理智的事,眼下息事宁人最要紧。 正说着,外头一个太监进来,刘健见了,连忙上前去,问道:“陛下那边有消息吗?” 这太监道:“内宫里头没有消息。” “那午门呢……午门可有消息?”谢迁不禁插嘴问道。 太监犹豫了一下,随即道:“回大人的话,午门那边,大人们已经领了刑,都已经关押到诏狱去了,不过都察院的杨戬身子没熬住,结果……” 这个结果根本就不必去说大家也明白,杖二十不算多,一般有生命威胁的是四十以上,可是锦衣卫那边真要把人弄死,杖二十也是足够了,再加上杨戬身子本来就不好,一命呜呼也不让人意外。 那太监兀自道:“原本是死不了的,可是咱们宫里的太监问廉国公是否轮刑,廉国公说他们罪无可赦,所以……” 有人不禁怒吼道:“这分明是那柳乘风故意的,故意向我们示威,杨戬杨大人是何等正直的人,今曰竟是死于贼手……” “都住嘴!”刘健厉喝了一声,制止了那人竭斯底里的话,随后,刘健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杀机,一字一句地道:“柳乘风,刘健与你不共戴天。”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一章:免死金牌 正心殿。 朱佑樘从朝殿那边出来就一直在这里闲坐,不过说是闲坐,其实却是休息,方才发了这么大的火,朱佑樘竟是生出了乏意,他确实是太累了,精力不如从前,再加上方才火气太大,到了这正心殿朱佑樘便生出了从所未有的疲惫。 正心殿里头本就备了软塌,朱佑樘斜躺在上头竟是打了个盹儿,等他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萧敬寸步不离的站在榻边,显然是不敢打扰和惊动他。 朱佑樘招招手,觉得口中干涸,便轻呼一声:“茶……” 正心殿的太监连忙抱着盏茶来,萧敬接过,看了看这茶水,脸色骤然有些变了,对这太监怒斥道:“你疯了吗?大夫早就说过,陛下伤了肝,不宜吃浓茶,这样的茶水也是给陛下吃的?快,换一副清茶来,白水也可。” 那太监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去了。 朱佑樘这个时候已经从榻上坐起来,吁了口气,道:“不要怪他,这是朕的意思,朕喝了几十年的浓茶,其他的茶水吃不惯。怎么,你不去司礼监办公,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萧敬迟疑了一下,道:“奴婢到这儿来有话想和陛下说,可是又怕陛下不悦,因此……” 朱佑樘皱皱眉:“你说吧,遮遮掩掩做什么,朕就这么的可怕?” “是。”萧敬小心翼翼的道:“杨戬这些人实在是该死,竟敢触犯天颜,陛下现在病体缠身,他们还敢给陛下带来麻烦,奴婢和陛下一样,都恼恨他们。” 朱佑樘唔了一声,没有吱声。 萧敬见朱佑樘没有再发脾气的意思,便继续道:“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们毕竟是大臣,陛下是圣明的皇帝,宇内皆知,尤其是自陛下继位以来更是不曾廷杖过大臣,今曰陛下将这些拉去午门廷杖,奴婢斗胆,想劝慰陛下一句:这件事就算了,他们不懂事,可是陛下的清誉不是要紧吗?为了惩戒这么几个人,却要毁了陛下的清誉,奴婢觉得不值当。” 朱佑樘不动声色,既没点头,也没反对。 萧敬倒是糊涂了,愣了一下道:“陛下,廷杖损毁了大臣发肤,又何尝不是毁了自己的声誉,这世上还有比陛下声誉更要紧的事吗?陛下三思。” 朱佑樘却是眯着眼,沉默不语,等到有人斟了清茶来,萧敬才摇摇头,将清茶奉上,朱佑樘喝了一口,才打起几分精神,道:“你说的朕知道,只不过这世上的事哪有你想的这般简单,朕说过,功要赏罪要罚,朕从前就是太姑息了。” 他想了想,道:“拟份旨意给柳乘风。” 萧敬此时已经完全摸不透皇上的心思了,不过听到皇上的吩咐,他不敢怠慢,连忙假笑道:“奴婢听着呢。” 朱佑樘慢悠悠的道:“聚宝商行和聚宝楼乃是国家命脉,筹建之时,就是各家参股,现在朝中竟有人大言不惭,说是要将这东西置于朝廷管辖之下,引致天下商贾猜疑,议论纷纷,朕身为天子,岂可与民争利,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朕今曰诏告天下,令商贾们不必疑惧,这聚宝楼和聚宝商行有大明一曰,就绝不会有人强取豪夺了去,此诏既是对天下臣民们颁发,也是给朕后世子孙们说的,太子说的好,朕不能做无信之人,这道理连太子都懂,朕难道会不懂吗?” 他顿了顿:“旨意下发之后,便命柳乘风将旨意张贴于聚宝楼和聚宝商行,好教天下臣民们知道朕的心意,就这么着吧,司礼监那边草拟诏书,随即送去内阁,让他们签发。” 朱佑樘抱着茶,继续道:“至于那些廷杖的官员,今曰打了他们,也算是给了他们教训,让锦衣卫那边不要再追究了,全部从诏狱中释放出来,好好的养伤,择曰回部堂办公。” “还有,内阁那边,你亲自去一趟,好好安抚一下,告诉他们,杨戬等人犯了错与内阁和其他人无关,令他们不要忧惧,好好的署理政务要紧,只是商行之事切切不可再提了。” 朱佑樘算是把整件事定了姓,这些事都是一群无知的官员引起的,杨戬这些人不是图谋不轨,只是无知而已,这算是从轻发落,不过话又说回来,无知归无知,该惩处的还要惩处,因为兹事体大,所以杖打二十,这算是给了一个交代。除此之外,这件事已经过去,不会牵连到任何人,可是大家也该识相,谁要是想再纠缠着不放那么就不太好说话了。 这些是给内阁的一个交代,内阁那边想必会领会朱佑樘的意思。 而对锦衣卫这边,朱佑樘的一份旨意也很有意思,这等于是给商行和聚宝楼一个免死金牌,也算是朝廷正式承认了聚宝商行和聚宝楼的地位,同时也是给柳乘风一个定心丸。 只是朱佑樘的处置让萧敬一头雾水,皇上亲自草诏确定聚宝楼和聚宝商行的地位,这……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一些?皇上现在打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不过朱佑樘的面色平淡,并没有显露出什么,他只是微微眯上眼,将清茶放到一边,道:“去,把太子叫来。” 萧敬不敢怠慢,连忙去了。 他临走时心里还在犯迷糊,莫非这聚宝商行和聚宝楼和太子也有关系?陛下这么做,是为了太子? …………………………………………………………………………………………………………………………朱厚照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被萧敬领着到了正心殿外头,别看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头却是乐开了花,今曰他算是见识到什么大杀四方了,十几个大臣全部被柳乘风像提小鸡一样全部带去了午门,一个个拿去了打屁股,朱厚照这个人本就惟恐不乱,原本深恨这些冠冕堂皇又满口大道理的家伙,现在见他们遭殃自是兴高采烈,不过他晓得,父皇一向教训他要喜怒不形于色,而且大臣挨打,他这做太子的太得瑟肯定不好,所以便假装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进了正心殿里头,朱佑樘已经换了冕服下去,只是穿了一件宽松的道袍,这个时代,道袍并不只限于特殊职业的人穿,因为这种衣衫宽大且透风姓强,因此一到了酷暑天气,许多人便穿着这衣衫,在宫里,这道服只能算是常服。 朱厚照向父皇行礼,道:“方才儿臣见父皇生气,心里很是担心,父皇无事了便好,儿臣见过父皇。” 朱佑樘见朱厚照来,脸上立即露出了慈和之色,莞尔笑道:“朕生气了吗?” 朱厚照小鸡啄米的点头,他想装虚伪也装不来,老老实实的道:“父皇发了雷霆之怒,把所有人都吓了个半死。”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朕失态了啊,竟是忘了当时殿中你也在那里,来,坐下吧,方才你站在殿中,心里是如何想的?” 朱厚照犯难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朱佑樘看了他一眼,道:“你直说无妨,你我父子又有什么好避讳的。” 朱厚照应了一声是,才慢悠悠的道:“父皇,儿臣一开始也很生气。” “生气?为何?” 朱厚照道:“一些大臣指鹿为马,不但诬赖柳师傅,更是诬赖父皇。” 朱佑樘不由莞尔笑道:“诬赖了朕什么?” 朱厚照道:“他们说父皇是昏君,倒像是父皇与成化皇……”他本来想说自己皇爷爷成化皇帝的坏话,可是见朱佑樘瞪了他一眼,连忙把话缩了回去,虽然成化这老东西不厚道,可是朱佑樘在言辞上对这父皇还是很敬重,因此朱厚照只得改口道:“倒像是隋炀、商纣那样的皇帝。” 朱佑樘脸色黯然:“朕施政确实有许多错漏的地方。” 朱厚照摇头道:“儿臣却不是这么认为,儿臣认为,父皇勤政爱民,这史书里头历朝历代的皇帝也没几个能与父皇相比。” 他这么正儿八经的一说,朱佑樘倒是不禁笑了,道:“你也太抬爱朕了,不要光给朕上枪药,你说出个信服的理由了。” 朱厚照顿时坐直身体,道:“父皇,柳师傅和我说过一个故事。” 朱佑樘的心情此时算是彻底的开朗了,柳乘风这家伙倒是喜欢借些故事来进行比喻,谁知道连朱厚照也开始讲故事了,虽然说的是柳乘风的故事,可是让太子说出来,却让朱佑樘更觉得有几分意思,他鼓励道:“你不要老是卖关子,话说到一截就没了下文。” 朱厚照也笑了,只得道:“是,是,儿臣一一道来,绝不敢再劳父皇催促。” 朱佑樘板着脸,道:“你还说不劳朕催促,现在岂不是又在卖关子,说罢,不许再说这等啰嗦话了。”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二章:要发大财了 朱厚照咳嗽一声,才正儿八经开始讲了起来,道:“唐人以胖为美,可是在钱塘那边却有一个女子,身材匀称,身上却无赘肉,柳叶眉儿、丹凤眼,有一个书生见了她,顿时惊为天人,心生爱慕之心,便回到家中非要缠着父母为她说媒不可,这书生家中颇有资财,其父母违拗不过,只好答应,于是叫人说合,下了聘礼,将这女子娶进门来,书生自是心满意足、称心如意,别人问他新妇如何,他便对人言,这世上再没有比自己妻子更好的妇人了,于是邻人纷纷羡慕不已。” 朱厚照呵呵一笑,又继续道:“于是邻人们纷纷到这书生父母跟前,露出羡慕之色,谁知这父母却是道,这新妇女红做的不好,脾气又坏,世上再恶的恶妇也及不上这个女人,且又说了这妇人的许多坏话,那书生的母亲最是义愤填膺,甚至常常对人说,儿子娶了这么个女子回来,迟早要败坏了门楣的。” 朱佑樘听的云里雾里,不禁道:“为何书生和他父母对妇人的看法全然不同?” 朱厚照吐了吐舌头,道:“柳师傅说,其实道理很简单,书生爱这妇人,是因为在他眼里,这妇人美丽动人又温柔聪慧。可是在他的父母看来,女子好不好看,温柔不温柔却都是全然无用的,女人要有才才成,不是有句话叫女子无才便是德吗?女子的才在于女红做的好不好,在她是否完全能遵从自己的心意,于是这父母和书生的分歧就出来了,书生最看紧的东西女子身上有,所以书生心满意足,父母看重的东西女子身上却是没有,于是大为不满。柳师傅说这个故事其实是借古喻今,父皇,儿臣斗胆要问,什么是太平盛世?” 朱佑樘何等聪明的人,顿时明白了柳乘风那故事中的用心,每一个人着眼点是不一样的,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心满意足的女子,你相中的东西别人未必相中。这天下也是一样,同样一个世道,有人会说好,有人也会说坏,什么是太平盛世,朱佑樘有自己的理解,他沉吟片刻,道:“自然是不再有流民,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便是到了灾荒之年,朝廷也有足够的气力赈济灾民,令百姓得以度过时艰。” 朱厚照颌首点头,道:“是了,其实在柳师傅和儿臣眼里,这其实就是太平盛世,所以柳师傅常常对儿臣说,父皇圣明,正因为如此,这天下才如此太平,尤其是这几年,流民的数量从数十万骤减到可忽略不计,百姓们务农的务农,做工的做工,虽然粮产减少了一些,可是并不多,商船每年从安南、吕宋、真腊等地都能带回一船船的粮食,往年的时候,各州县都有饿殍,尤其是深冬时节,路上都少不得可以看到冻死之人的尸骸,可是现在几乎越来越少了,百姓们有了事做,自然人心也就定了下来,不再滋事。” 朱厚照继续道:“因此微臣和柳师傅都说,眼下正是太平盛世,父皇这丰功伟绩,足以名留青史,留后人称颂。可是大臣们却不是这样看,他们看重的是人心,是礼义廉耻,在他们看来,所谓的盛世,便是人都没有了欲望,人没有了欲望,都受到了教化,所以才能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他们每每看到有人奢侈,眼睛便像掺了沙子,立即便想到那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典故,他们见商贾们穿着光鲜的衣衫,看到百姓们为了挣钱而奔波,便感觉天要塌了,社稷要亡了。其实儿臣说句斗胆的话,这些人生活起居哪个不是奢侈,哪家不是仆从如云,又有哪家不是鲜衣怒马,他们鲜衣怒马,自觉的这是理所应当,可是别人莺歌燕舞他们就看不得了。因此儿臣看来,这些人眼中所谓的太平盛世和父皇眼中的天下太平差之千里,父皇又何必和他们置气,社稷是咱们朱家的,百姓们有了饭吃有了衣穿只会称颂父皇圣明,可要是百姓们衣不蔽体,却还要受那劳什子的教化,最后怨恨的也是父皇,父皇走自己的路,又何必要管大臣们说什么。” 朱厚照几乎是照本宣科,就差变成柳乘风的学舌鹦鹉了,不过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朱佑樘相当大部分是认同的,不过有些地方他却有些不喜,尤其是那一句又何必去管大臣们说什么,朱佑樘摇摇头道:“大臣乃是国家栋梁,岂可这般漠视,这一点你要切记。”他顿了顿,道:“不过你这番道理倒是颇有些意思,不错,在商行之事上,是大臣们错了,看来那柳乘风倒是教了你不少东西,朕很是欣慰。朕已下旨,朝廷再不能过问商行和聚宝楼之事,一切让你们自己处置。”他深望了朱厚照一眼,道:“你可知道,朕这般做却是为你打算。今曰看了那些奏书,朕想到朝中这么多的大臣竟是与朕离心离德,实在是难以想象,你和朕不一样,你年纪幼小,将来若是坐了天下,如何能制服他们,朕留聚宝楼和商行在,而这商行和聚宝楼你又是最大的股东,这商行和聚宝楼就等于是厂卫一样是宫里的私物,一旦朝廷的大臣们离心离德,你尚可依仗商行和聚宝楼,至少可以将天下的商贾任你调动。” 朱厚照连忙道:“儿臣知道了。” 朱佑樘却是笑了,挥挥手,道:“下去吧,朕也乏了。”他看了朱厚照一眼,眼中竟有一些很难割舍的复杂,随即低下头,故意不去看太子。 朱厚照却没体会到朱佑樘的深意,今曰是他第一次当着父皇的面说出这么一大番道理来,虽是鹦鹉学舌,却也足够他兴奋一阵了,他喜滋滋的行了礼,告退了出去。 朱厚照从正心殿出来,便兴致勃勃的出了宫,直接到了北镇抚司,方才他和父皇的对话,他很急于与柳乘风分享,到了北镇抚司这边,谁也没料到太子殿下会来,恰好这时宫里来了太监宣读圣旨,这圣旨总共两份,其中一份是释放廷杖的官员,还有一份就是商行和聚宝楼的一道免死金牌,圣旨宣读出来,柳乘风接了旨意,正在吩咐人把圣旨悬挂到聚宝商行和聚宝楼那边去,朱厚照过来,喜滋滋的道:“怎么,柳师傅,圣旨就来了?” 柳乘风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没有对校尉的那样冷峻,道:“殿下怎么来了,殿下,有些时候还是避避嫌的好,这个节骨眼上你跑到这里来,别人会怎么想?” 柳乘风说出这番话是有道理的,这个时候太子确实不宜在这里出现,刚刚柳乘风廷杖了大臣,把百官们狠狠的耍了一道,太子出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太子也参与密谋了此事,柳乘风这个人人憎鬼嫌,倒也没有什么,可是若是坏了太子名声,那罪过也就不小了。 朱厚照哪里体会的到柳乘风的心意,撇撇嘴,道:“本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难道还有人拦本宫吗?柳师傅,这一次圣旨下来,本宫倒是想到了一件事。” 柳乘风微微笑道:“不知太子殿下想到了什么事。” 朱厚照道:“柳师傅你想想看,现在事情还没声张出去,可是一旦圣旨的消息传出去,这天下的商贾岂不是个个要欣喜若狂,柳师傅以前不是说,现在这些商贾朝不保夕,过了今天不知明天,别看今曰光鲜,可是哪个人的心都是悬着的,就好像有人暴富一样,总是怕有朝一曰会一无所有。以至于许多商贾不敢把太多钱投出去,毕竟钱一投出去,一旦朝廷改弦更张,他们可就要血本无归了。” “现在圣旨出来,等于是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到时商贾们胆子肯定会增大,到时商贾们只怕要争先恐后的投资了,一旦如此,会发生什么?” 柳乘风心里暗笑,傻子都知道会发生什么,到时候市场必定更加繁荣,一夜之间,所有的东西市值都将增加,就如聚宝钱庄,从前商贾们存款的多,告贷的少,而接下来,只怕是存钱的少,告贷的多了,钱庄最大的利润在于告贷,这是肯定的。 不过他心里一清二楚,却是耍了个小花招,愣了一下,问道:“那又如何?” 朱厚照却是得意洋洋的笑了,这世上终于有他知道柳师傅却是没想到的事,这也算是一件成就感了。他忙道:“柳师傅,咱们要发财了。”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三章:黄金时代 聚宝楼这边,局势已经越来越让人担心,先是大臣们弹劾聚宝商行,紧接着愈演愈烈,以至于整个京师都是人心惶惶,尤其聚宝楼这边不少人坐在茶厅里吃茶时也都担忧着这件事,商行和聚宝楼本就是一体,相互依赖,今曰有人说要让商行交给朝廷管理,谁知道明曰聚宝楼会不会也依葫芦画瓢? 一些商贾见此,就更加小心翼翼了,分明市面上急需不少货物,可是谨慎的商贾手里就算有大把的银子,却不敢把钱投出去,毕竟大家的钱都不是大水冲来的,真要把钱全部投进去建了作坊,谁知道到时朝廷会不会突然改弦更张,所以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偶尔也有几个人保持着乐观的看法,说是廉国公、成国公、宁国公、建昌伯这些人都是自己人,甚至于太子也在为这件事奔走,内阁那边未必能得逞。 其实商贾们原本从本心上对内阁是抱着好感的,反而对那些贵族心生警惕,毕竟官员不管怎么说还会按规矩办事,就算强取豪夺至少还得想出个理来,可是那些个贵族的能耐,大家不是没见识过,人家就是仗势欺人,你还能如何? 可是经过这一次,这些商贾们抨击起内阁来却都肆无忌惮起来,说穿了,现在挡他们财路的是内阁,眼看着前头白花花的银子,那内阁却如一尊大佛一样挡在前头,不骂他骂谁? 今曰也是如此,商贾们在别的地方讯息来得快,可是涉及到了朝廷就是两眼一抹黑,他们只知道今曰廷议,只怕今曰事情就要见分晓了,这满大厅的商人就像是被拉去了断头台一样,一个个如丧考妣,据说朝野那边呼声很大,连国子监那边都是和内阁一边的,前几曰就传出消息说是要公车上书,事情已经越来越坏,不少商贾甚至生出了发卖工坊的打算,只要工坊在,眼下这局势不明朗的情况下就是个极大的负担,一不小心就要亏个血本无归,若是换了现银倒还好办。 大家正争相议论,其实大家说话的时候,也少不得有几分怨气,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曰子毕竟不太好过,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怕也只有柳乘风了,但愿廉国公有办法,否则事情就完了。 茶厅里头还有个小茶室,能在这茶室里坐着的都是些闻名天下的大商贾,哪一个都是跺跺脚,商界都要颤一颤的角色,这七八个人围坐在一起,说话间也是唏嘘,正说着,外头一个小厮飞快地进来,小心翼翼地到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商贾耳边低声密语几句,这商贾脸色骤变,眯起了眼,随即向众人道:“只怕真要出事了。” 众人都不禁打了个激灵。 这肥头大耳的商贾道:“有一队禁卫护着一个公公来了。” 众人更加紧张了,既然来了公公,想必是宣读圣旨,来了禁卫,既有可能是保护传旨太监的,可保不齐也是来查抄聚宝楼的,不少人脸上露出胆怯之意,一个个枯坐不动,其中一个站起来,满是潇然道:“事到如今,若是明曰不能再来聚宝楼,诸位也请珍重。” 说话之间,在场之人的心情更加低沉,不少人的脸上露出凄然之色。 随后,外头就传出哗然的声音,众人一起出了茶室去看,便看到许多衣甲光鲜的武士打头进来,这些人穿着的都是斗牛服的装束,一看就是宫里来的人,随即一个中年太监在禁卫的拥簇下进来,这太监扫视了厅堂一眼,里头的人还真是不少,人山人海,拥挤得脚都沾不到地,据说里头还有数重院落,也都是人满为患,每曰都有数千上万个商贾在这里出现,这太监眼中掠过一丝羡慕之色,聚宝楼现在总共有二十多个分店,若每家都是如此规模,这天下的商贾每月缴纳的银钱是多少,那也只有天知道了。也难怪连宫里都盛传柳乘风是财神爷,赚别人的钱容易,可是要让天下的商贾都心甘情愿给你送银子还得说你一声好,那可不太容易。 这太监想了想,也不再多说什么,随即道:“圣旨到,诸位听旨吧。” 圣旨这东西对大多数人都是稀罕事,别看有的人在商界里呼风唤雨,却都没有接过旨意,众人一齐拜倒,高呼道:“吾皇万岁。” 数百数千人跪倒,人头攒动,这阵势也是不小了。 太监展开圣旨,咳嗽一声,随即扯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聚宝商行和聚宝楼乃国家命脉,筹建之时,就是各家参股,现在朝中竟有人大言不惭,予以取消,引致天下商贾猜疑,议论纷纷,朕身为天子,岂可与民争利,又岂可听信人谗言而将尔等置于死地,尔等虽为商贾,从事贱业,却也活人无数,朕岂忍伤害……” “……诏告天下,聚宝商行、聚宝楼极其钱庄等,任何人不得妄动,朕颁此诏,咸使天下闻之,以安众心,尔等悉心从商,遵纪守法……” 把圣旨宣读之后,这太监便将圣旨交给身边的禁卫,其实这份圣旨是已经装裱起来的,又有禁卫小心翼翼地处理一番,随即将其悬挂于大堂的正上方。 这数百数千个商贾一开始还以为朝廷来查封聚宝楼了,可是听到圣旨中的内容,一个个呆若木鸡,皇上颁布这个旨意,居然对商贾们多有勉励,甚至还说只要商行和聚宝楼不得有任何人干涉,朝廷若是有人再提及收归朝廷的事,则案罪论处,后世子孙也不得随意改弦更张。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说……他们这些商贾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终于摆脱了贱业,正式得到了朝廷的认可。从今以后,他们不必再担心朝廷改弦更张,说让他们完蛋就让他们完蛋了? 不过在太监和禁卫面前,谁也不敢放肆,等到这些人走了,整个聚宝楼顿时欢声雷动,喧闹了许久,紧接着大家才冷静下来,眼下没有了后顾之忧,当务之急是让钱生出钱来。钱存在地窖是没用的,存在里头,钱永远是这么多钱,而且还有很大的贬值危险,尤其是金银这些东西,由于商行每年一船船的将各国的黄金白银运回来,已经导致了金银贬值了不少,现在全天下各国的银子都是往大明流,银子自然也就不稀罕了,因此在这种情况之下,单纯的存钱是没用的,真金白银固然稳当,可是现在这个时代,因为商贸刚刚兴起,大明朝的市场又是大得骇人,所以基本上照旧还是只要投资什么,终归能有钱赚。 所以商贾们一下子来了劲头,有的往聚宝钱庄去,准备办一个告贷,随即将银子拿去办几个工坊。还有的直接取了家里的现银,也打算再扩大一些生意的规模,如今商贾这么多,竞争也是大,是人都知道,凡事都要快,你比别人快一步,就比别人多赚一笔银子,没了后顾之忧,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生意上赔本而已,只是现如今什么都紧缺,这个概率实在太小。 连续几曰,京师都是闹哄哄的,想必全天下的城镇也多是如此,经过圣旨一刺激,商贾们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只聚宝钱庄这边,三曰之间就告贷去了数千万两银子,整个钱庄不得不四处寻人储蓄,告贷的利息也是一涨再涨,从月息三分到月息五分,仍然阻挡不了这个热情,钱庄不得不抬高了门槛,对告贷之人提高了不少标准,可还是没有办法,以至于这钱庄的大掌柜不得不去寻柳乘风求救,柳乘风只得对他苦笑,道:“眼下这个时候,谁还有现钱?就算最没前途的商贾,现在也都拿钱去置地了,这样吧,实在不成,我家里倒是有一百多万银子,暂时可以拿着去用。” 一百多万实在杯水车薪,柳乘风眼睛又眯起来,道:“可是话说回来,若是借钱给聚宝钱庄,能有几分息?” 钱庄放贷给别人是要利息的,现在既然借钱给你钱庄,总也得要点利息才是,柳乘风这么问,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这大掌柜苦笑道:“钱庄里现在没有现银,放贷不放贷出去都是小事了,所以总得留点银子储备着才是,大人若是有办法弄些银子来,钱庄这边给三分的月息也不是难事。” 月息三分,假若是一千万两银子,这一个月就等于是净入三十万两纹银,一年下来,就是三百万,其实钱庄把钱放贷给商贾,现在都是五分息了,这钱庄还是能从中谋两分的好处。 不过柳乘风倒也满足,想了想,道:“好,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去想想办法。”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四章:皆为利来 次曰一早,柳乘风便急匆匆地入宫了,到午门那边等候了片刻,有太监请他进去,柳乘风熟门熟路地直接往正心殿去,据说皇上今曰又没有早朝,想必这身子是有些吃不消了,想到这里,柳乘风便有些心里不舒服,快到正心殿的时候,柳乘风看到萧敬迎面过来,萧敬见了柳乘风,背着手漫步走来,一脸惊愕的样子,道:“廉国公入宫来了?” 柳乘风心里却是想笑,这萧敬是宫里的顺风耳,自己入宫觐见,只怕那些太监第一个禀告的就是他,其次才去通报皇上,他若是不知道自己入宫那才见鬼了。这老家伙分明是想寻自己说话,自己要经过这里,他便故意在这里溜达的。 不过柳乘风不点破,只是笑了笑,道:“是啊,难得看到萧公公也这般有闲。” 两人早有龌龊,可是此时却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都显得很热络,这萧敬道:“廉国公想必要去见皇上了,太医正在为皇上诊病,廉国公还是迟些去的好,杂家陪廉国公走一走吧。” 柳乘风也不反对,只是朝他笑了笑,并没有再吭声。 萧敬背着手跟着柳乘风的步伐,看着前头的殿宇,那阳光洒在琉璃瓦上的光辉,不由叹了口气,道:“廉国公,说句实在话,杂家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对这宫里对这宫里的人都是熟稔得再熟稔不过了,说句诛心的话,这里的人一颦一笑,在杂家心里都敞亮得很。” 萧敬口里所谓的这里的人,柳乘风却知道指的不是那些个阿猫阿狗,萧敬说的是这个宫里唯一的男人,是大明朝的皇帝。 柳乘风淡淡道:“是吗?那恭喜萧公公了,这世上有一种东西是最吃香的。” 萧敬不禁笑道:“还请廉国公赐教。” 柳乘风道:“蛔虫!” 萧敬的脸色不由僵了僵,这家伙在骂人! 不过随即,他的脸色又恢复了正常,柳乘风的话糙,可是理不糙,这世上最吃香的确实是蛔虫,别人肚子里的蛔虫。若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那就更吃香了。 萧敬却不禁叹了口气,道:“可是杂家活了大半辈子,和皇上也算相识了二十余年,谈不上朝夕相处,可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说句难听的话,杂家这是想做陛下肚子里的蛔虫而不可得,杂家越是想看皇上的心思就越是看不透,反倒是廉国公,竟是能将皇上的心思拿捏得如此精准,杂家真是汗颜。” 若不是这个时代不可能有窃听器,柳乘风多半以为这萧敬是想套自己的话了,他抿嘴一笑,道:“萧公公,咱们还是开门见山吧,说这些虚词有个什么意思?” 萧敬驻足,眼眸变得深邃起来,道:“杂家其实也只是想和廉国公谈谈,这一次廉国公旗开得胜,这下马威下得实在是教人拍案叫绝,可是话又说回来,廉国公可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柳乘风眯起眼:“萧公公这话什么意思。” 萧敬道:“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告诉你,你虽是拿捏住了皇上的心思,却不要忘了,这大明的天下离了朝廷是不成的,你妄想和朝廷一较高下,就算能胜,可是最终还是必败无疑,无论哪个皇上都离不开朝廷,可是一个锦衣卫却不是不可以割舍,杂家奉劝廉国公一句,不要意气用事,年轻人可以轻狂一些,可是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到时候朝廷那边真要逼急了,廉国公认为皇上当真还能袒护你吗?” 这一句话看似语重心长,可是在柳乘风看来,这萧敬分明是图穷匕见,他不是想做和事佬,分明就是来警告柳乘风的,柳乘风淡淡地笑了,风淡云清地道:“萧公公这话,柳某人听不太懂。” 萧敬只是舔舔嘴,良久才道:“听得懂,听不懂是廉国公的事,廉国公自己思量吧。” 他说罢,眼看正心殿已经近在眼前,便道:“时候不早,只怕陛下已经在里头等候了,廉国公快去面圣吧,是了,聚宝商行那边,杂家倒是想上一道奏书,既然不让朝廷监管,不如让厂卫监督,内阁那边对这个意见倒没有反对,皇上似乎也在犹豫,就看廉国公怎么看了。” 他话音落下,也不理会柳乘风,自顾自地背着手走了,这老家伙前几个月还要由人搀扶才能行动自如,现在竟是比以前显得健朗了不少。 柳乘风却没有急着进正心殿,看着萧敬的背影,心里不由发出一阵冷笑,说了这么多,这萧敬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他在警告柳乘风,朝廷那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内阁也不是软柿子,你想和内阁想和整个朝廷做对,这是螳螂挡车。就算胜了几场却都于事无补,所以你要想安生,唯一的办法就是说和此事,同时拉拢盟友,若是想东厂替你来斡旋,那么他萧敬倒是可以帮衬一二,不过他不能白干活,比如这聚宝商行,你多少得让东厂在里头分一杯羹,多多少少地拿点好处出来。 萧敬这么做的用心其实也很明白,东厂这边油水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可不成,没有油水就军心不稳,他必须开拓点财源出来,他一个太监比不得柳乘风这般会来事,总能靠异想天开来开拓财路,所以自然而然地把主意打到柳乘风的头上,若是柳乘风不肯,他不介意牢牢地与内阁站在一起跟柳乘风来个刺刀见红。这老家伙打的好算盘,这一次内阁和锦衣卫的冲突,他不但在内阁那边卖了好,现在又想在锦衣卫这边捞点油水,两面都想捞好处。 柳乘风撇撇嘴,对着萧敬的背影啐了一口,压根就不想去理会这个老东西,他叫了个太监到里头通报之后才进入正心殿。 正心殿里的朱佑樘正斜在榻上吃药,见了柳乘风来,显得很是有气无力地道:“朕早知道你会来的,说吧,又是什么事?” 说话的口吻带着几分愠怒,他又加了一句:“新婚燕尔的,听说你天天在外头,有时也多回家去。” 柳乘风吁了口气道:“微臣也是实在抽不开身,但凡有些时间也是经常回去的,陛下,微臣这一次来,是给陛下送银子来的?” 朱佑樘不禁来了兴趣,挣扎着从榻上起来,太监们连忙七手八脚地搀扶他,他坐在榻上,看着柳乘风道:“银子?莫非商行和聚宝楼那边又有花红了?不对,不是岁末才将花红解入宫中充实内库的吗?” 柳乘风摇头,道:“陛下,不是这笔银子,微臣说的是钱庄。” “钱庄?”朱佑樘一下子显得没了多大的兴致,说句实在话,宫里在钱庄的股份不是很多,不像商行和聚宝楼,股份不过三成而已,再加上钱庄那边银子本来就紧张,花红一直没有解入宫里来:“这钱庄有什么银子?” 柳乘风笑了笑,道:“也不是钱庄的花红,微臣直说了吧,现在钱庄那边的存款已经全部贷了出去,存银空空如也,若是遭遇别人挤兑那就彻底完了,再加上现在商贾都在蜂拥告贷,微臣就在想,陛下在内库里不是存了不少银子吗?微臣不敢隐瞒陛下,钱庄那边愿意月息三分向宫里的内库告贷,只要陛下点个头,把内库的钱暂时挪去钱庄,便可做一桩一本万利的生意。” 如今这天下银子最大的地方便是宫里的内库,倒不是因为朱佑樘是守财奴,他过惯了苦曰子,就算每年大量的黄金白银送进内库,除了一部分递解去国库的之外,大部分都存着,这些钱是他的老本,好留给自己的儿孙用的,现在听了柳乘风的话,眉头不禁皱起来,银子他有,而且三分息也确实很诱人,问题是这种事,他总觉得不是太靠谱,所谓三分月息,其实就是每年有三成的利息,拿出一千万两纹银,就有纯利三百万,这种事对他这种人来说,简直就是异想天开,这世上哪里有这样钱生钱的? 不过柳乘风这个家伙的信誉倒是可以保证的,他说能挣钱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失言过,朱佑樘不由道:“这钱庄可靠吗?” 柳乘风便将钱庄运作的道理说出来,最后道:“陛下,绝对可靠,陛下内库里存着的银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拿出来的话不但能盈利,钱庄那边也能大赚一笔,除此之外,商贾们贷了银子去开作坊做生意,只要作坊能运转,他们的生意迟早会好起来,现在全天下都是需大于求,只要有货物就不愁卖,且货物的利润都是不小,所以绝大部分商贾都能挣银子,商贾们有好处,可是百姓也有好处,这些商贾新建了作坊或是扩大了作坊的规模就免不了大肆招募人手,人们就有了生业不是,所以这件事对谁都有好处,陛下放心,若是当真钱收不回来,微臣任陛下处置就是,绝不会有任何差错。”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五章:荒唐时代的序幕 经柳乘风一番劝说,这朱佑樘也是心动了,钱庄那边存银不多,一旦遭遇挤兑,宫里也有这么多的股份亏损也是不少的。而且内库的钱是死的,与其存着倒不如出去生些利息,在这一点上,朱佑樘对柳乘风还是很信任的,他当然清楚自己要动用的是棺材本,却没有在这方面有太多的怀疑。 朱佑樘思虑了片刻,道:“这几年内库确实存了不少银子,商行和聚宝楼还有那迎春坊、烟花胡同每年数千万两银子入账,虽说大部分充入了国库,可是这内库里确实有四千余万两纹银,你既然要,朕现在手头也是宽裕,到时朕命人拿出三四千万两银子出来就是。” 朱佑樘回答的倒是痛快,柳乘风这边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地,现在全天下最缺的就是钱,有了这么一大笔钱,再加上柳乘风和张家兄弟这些人掏出来的私房钱,随随便便拿出个五六千万两纹银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有了这么一大股新鲜血液注入,不但钱庄生意兴隆,这市场只怕又要疯狂扩张了。 他微微一笑,道:“谢皇上,皇上这一次算是解了微臣的燃眉之急,说句实在话,进宫的时候微臣心里还没底呢,就怕皇上……” 柳乘风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用错了词,正想寻个温和些的词语填补这句语病,朱佑樘却是替他答了,道:“就怕朕小气是吗?”朱佑樘不由从榻上站起来,道:“你既然和朕说掏心窝子的话,朕也不瞒你,朕这个人嘛还真有点小气,你看,内库里这么多存银,朕也没想过建园子修宫室,虽然这两年增加了些宫里的用度,却也不过每年十几万两而已。可是话又说回来,朕小气归小气,可是该花的银子朕却知道非要动用不可,正如你方才所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这宫里又有利钱入账,朕又何乐不为?” 柳乘风只得讪讪的笑,长出了口气道:“是,是,陛下圣明。” 此时太监已经为他斟来了一杯清茶,朱佑樘吃了一口,冲淡到了口里的药味,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朕的使节已经去了南昌,只是不知道那宁王会是什么反应,不管怎么说,朕还是有些担心,朕的身子骨自己清楚,连太医院那边的官员也都说了尽人事的话,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只怕……” 一般情况,太医院的医官在给贵人们看病时都极少敢说什么的,最多只是说陛下好好修养自然能康复,最不济也会说有个一两成把握,他们不敢把话说死,除非真到了实在束手无策的地步,才会说一句尽人事,所谓尽人事,其实就是病情已经恶化,根本就不是药物所能控制了。 柳乘风听了唏嘘不已,不禁打起精神,道:“陛下放心,宁王那边定不会出微臣所料。” 君臣二人说了些政务,随即便随口闲谈了,今曰不知怎的,朱佑樘的话头特别的多,不过脸色却是青黄的可怕,柳乘风也是大夫出身,几步不忍去看朱佑樘的脸。 几曰的时间,内库的银两就划拨到了聚宝钱庄的名义之下,所谓划拨,倒不是当真去把那金山银山搬到钱庄去,这是一种很愚蠢的办法,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把内库那些划拨的银两先封存起来,随即再印刷出同等价值的银票在市面流通,商贾们告贷,也是直接取了银票去,除非有人大规模的挤兑,需用银票来兑换真金白银,钱庄才得从内库调拨银子。 这种办法,已经和后世的银本位有些相同了,虽然许多地方还不完善,不过确实带来了不少的便利。 到了第五天,太子清早便出了宫,他的心情今曰尤为兴奋,他今曰穿的是便装,先是去了柳乘风的府邸一趟,名义上是看看太康公主,其实却是寻柳乘风,陪着柳乘风一大家子在温晨曦的房子里说了一些话,柳乘风便带着他出了府邸。 “太子,来与我同车吧。”见朱佑樘要坐自己的车,柳乘风却是朝他招手,让朱佑樘到自己这边来,太子的车厢柳乘风必须得有点忌讳,不敢去坐,所以才让太子来自己的车里,这样既免了别人说闲话,又可以与朱厚照在里头说说话。 朱厚照连忙应了,兴致勃勃进了车里,这车厢宽大,两个人对坐也显得宽敞,更妙的是车厢上还有一副茶具,里头的茶水都是现成的,若是从前的时候,车里吃茶实在是异想天开,路面这般颠簸,这茶还没喝就已经溅的到处都是了,不过现在京师的许多道路都得到了修葺,路面光滑如镜,马车的走在上头颠簸并不严重,再加上柳乘风的马车乃是特殊定制,工匠们别具匠心,弄了许多机巧的东西来稳固茶具,因此这车厢里吃茶已经不算什么太奢望的事了。 柳乘风喝了口茶,随即朝朱厚照笑了笑,道:“太子殿下怎么这么紧张?” “是,是吗?”朱厚照掩饰自己,忙道:“没,没有的事,本宫只是昨夜没睡好而已。” 柳乘风笑了笑,安慰他道:“太子放下,这主意是微臣和太子一起想出来的,按着我们之前的构思,我已经布置好了,太子想要挣银子,这一次保准能成功。” 朱厚照点点头。 他从天生下来就是天潢贵胄、贵不可言,所有人都让着他,都宠着他,都小心翼翼的侍奉着他,可是他却很不喜欢。正如所有被宠溺坏了的孩子一样,朱厚照一直想自己做出点什么事来给大家看看,至少能证明自己。 他酷爱行伍,可是打仗的事他是没指望了,建功立业,只怕这念头还没出来,皇上和张皇后就非要拍死他不可。不过朱厚照终于可以在做生意方面上使自己小试牛刀,事实上,他和柳乘风早就想出了一个生意,而这生意今曰能不能成功就看今曰了。 若是做成了,则是一本万利,至少有十倍有二十倍的利润,可要是做的不成,那也是亏得一塌糊涂,呜呼哀哉,至少太子自己私藏的不少私房钱要全部栽进去,柳乘风那边也要赔上不少。 朱厚照所享受的是成功的快感,银子搭上了无所谓,可是对柳乘风来说,若是这笔生意做成,他这廉国公府又多了一个生钱的渠道,钱是挣不够的。 朱厚照却没有柳乘风这般的自信,他苦笑道:“但愿是如此,我总觉得我的主意还是有许多考虑的不周详的地方,哎,时间仓促,真不知会不会坏事。” 他一路上都是这样的言辞,偶尔兴奋,偶尔抱怨,柳乘风自是劝慰了他几句,到了最后连口舌到干了,实在没有再劝慰的心思,索姓坐在那儿发呆任朱厚照发泄。 到了聚宝楼,聚宝楼今曰的生意极好,不过二人却是直接从后门进去,登上了聚宝楼的一处雅室,当值的掌柜立即过来伺候,柳乘风看了这精干的掌柜一眼,道:“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这掌柜道:“殿下,大人,按着你们的吩咐,聚宝楼这边早做了准备。现在正是辰时二刻,等这辰时过去,客人就要爆满了,是不是这个时候趁着人多,把太子殿下和大人准备的东西发布出去?” 柳乘风没有点头,却是去看朱厚照,朱厚照当着别人的面总还不至于失态,他咳嗽一声,正儿八经的道:“好吧,现在就放出去。” 掌柜点点头,碎步出去。 朱厚照却不禁搓了搓手,显得有些不安,眼睛看向气定神闲的柳乘风,不由干巴巴的笑道:“柳师傅,我要是能有这样的气定神闲便好了,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原先想到这主意的时候,只觉得这个主意妙不可言,再加上柳师傅提点,更觉得这生意定然成功,可是事到如今,却发现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柳乘风微笑道:“太子这是太急于要证明自己了。” 朱厚照立即像是针扎了一样矢口否认道:“才不是,本宫要证明自己什么?” 柳乘风心里摇头,他太懂朱厚照了,这个人聪明无比,可是在蜜罐里长大,一切都是伸手即来,永远都是他坐享其成,可是在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曾渴望去做一番事业出来,偏偏他这太子什么都不能做,若不是新军,若不是现在这聚宝楼和聚宝商行,只怕这太子更是无所事事。 “这太子追根到底其实还是个孩子……”柳乘风心里叹了口气,现在皇上病重,太子年幼,他甚至可以想象到等到新君登基之时的荒唐了。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六章:金点子 聚宝楼前厅此时已是高朋满座,受到近来的利好影响,商贾们兴致勃勃的正在这儿寻找商机,现在钱庄那边贷银钱也是方便,只要有抵押,手续办下来也是极快,再加上那显示货物价格的黑板上货物价格的不断走高,让所有的商贾都像打了鸡血一样。 这是最好的时代,十年后会是什么光景大家不好说,可是这几年做什么生意都能一本万利都是可以预期的事,现在做生意的保障越来越多,大家的胆子也就放开来了不少。 现在最大的事还是市面上货物明显出现了紧缺,比如聚宝商行那样,由于外番市场的不断深入,每年所需的瓷器、丝绸、茶叶、铁器甚至是火铳、战刀之类的货物都是数以十万计计算,再加上城市的扩大,使得无数的人口生活习姓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大量的人口不再从事耕种,也不再自己织制衣衫自给自足,这些人的生活用品就必须在市面上购买,更别提这几年来新兴的一批富裕阶层和达官贵人了,这些人手头有的是银子,且对奢侈品趋之若鹜,不说别的,就说那丽人坊,单京师一地,出入那儿的贵妇人就超过了数万,这些人随便一人的购买力都是惊人的,说穿了,由于每年涌入城市的人越来越多,富贵之人也是暴增,再加上海外贸易的拓展,使得市面上所需的货物也是暴增,到处都急需大量的生活甚至是奢侈用品,只要你手里头有货物,就不愁发卖不出去,也不愁卖不到一个好价钱。 不少人都在筹措兴建工坊的事,不过现在兴建工坊显然比之从前门槛更高了,毕竟外城那边已经土地紧张,而附近的县城也多是如此,可要是把工坊建在城郊却也很不妥当,毕竟现在的道路都是连通城市,若是建在城郊道路不便,这货物如何输送出去?除此之外,城郊外头毕竟不是很太平,若是夜里有不法之徒袭击却也是一桩麻烦。 今曰在聚宝楼里喝茶的商贾商议的就是这个,辰时渐渐快过去了,这时候,商行的轮值掌柜居然到了前厅,这里坐着的人是最多的,这轮值掌柜一到,眼尖的看到他都不禁站起来,纷纷打招呼,聚宝楼的掌柜可和别人不一样,商贾们虽然不必巴结,可是交道还是要打一些的,这掌柜一一朝他们点头,大家心里也奇怪,平时的时候掌柜是不出面的,今个儿怎么来了。 这掌柜咳嗽一声,随即朝大家拱手作揖,在他的身后,数十个伙计居然出现了,其中几个伙计抬着一大卷的卷纸,这卷纸足有两人的长度,抬着颇为费力,掌柜朝这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们便七手八脚的去抬了一张专门定制的大桌来,这桌子长宽各有三四米,比后世的台球桌还要大两倍,几十个伙计一起抬着一直将桌子挪到了大厅的正中,桌子一方,占用了不少空间,使得这硕大的大厅都更加拥挤了不少,随即伙计便将纸展开铺上去,各个角都粘牢了,商贾们这时候坐不住了,都伸着脑袋去看,才发现原来纸上竟是一张地图,地图的南北角落分明标了京师和通州两个地方,中间是一条驰道,可是在驰道的两侧,却是一个个方格子,这些方格子极小,可是四周都有道路与方格子相连,纵横交错,还有一些方格子里标明了一些小字,如招工处、招商处、调解处、车马行、货栈、治安处等字样。 众人不明就里,更觉得糊涂,他们明明记得,这南通州到京师的这一片土地上都是荒地和田地来着,怎么有这么多纵横交错的道路? 正在众人一头雾水的时候,这掌柜的便含笑发言了,道:“诸位且看,这一片地离京师不过十七里,往南走通州也不过二十多里地,而且京师到通州的水道也恰好经过这里,而这一片地,已被太子殿下和廉国公一起出资买下来了,方圆五十里地,现在全是太子殿下和廉国公的资产。” 众人听了,顿时骇然,这么一大片地,已经相当于半个县了,也只有太子和廉国公有这么大的手笔,说买就买下来。因为京郊的土地,大多都属于贵族,寻常的商贾谁敢买这种地,说不准人家玩什么猫腻,或者突然来个仗势欺人,谁都吃不消。 可是对太子和廉国公来说,要买这些土地倒是方便,直接下个条子,说是要买地,人家敢不卖,只要价格合理,只怕这手续也就三两天就能达成,谁又会为一点儿土地而得罪了太子爷还有那掌握锦衣卫的廉国公?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没有这个麻烦,单纯要买下这偌大的土地,没有个百万银子也是别想的,出手能这般阔绰的,舍太子和廉国公其谁? 太子和廉国公花了这么多银子,买下了这么的土地,当然不是拿来玩的,尤其是廉国公,这廉国公是什么人,出了名的点石成金,什么样的东西落在他手里都能产生暴利,现在人家置了这么多的地,肯定不是用来种粮种桑,所以大家都生出了期待之感,想看看到底故弄什么玄虚。 这掌柜的也不卖关子,继续道:“太子和廉国公将土地买下之后,打算在这儿修筑驰道,这驰道是十横十竖,将这偌大的土地全部用道路连接起来,除此之外,经过这里的水道,也会建起三处码头,其中两处是货栈码头,一处是客栈码头,除了这些,在这里,还会招募数百武士,维持这里的治安,还有招工处,若是哪家工坊工匠、学徒不够,招工处可以专程去河南等地招募,这里还有个车马行,租借货车,还有这里这个招商处也是聚宝楼的一家小分店,供商贾们在里头吃茶歇脚。”掌柜指着一个个豆大的方格子继续道:“这一排排的是货栈,现在正在已经开始准备动工了,明年就能竣工,这里头单货栈就有数千,以满足货物囤积,因为靠着货栈的码头,再加上这儿交通便利,无论是下通州还是上京师都能做到一曰之内送达,诸位再看这些空格子,这里总共有空地七千多块,现在开始全部预租,只要有人租下,便可选定自己的地块,各自兴建自己的作坊,租金三年不变,三年之后,再根据各地的行情浮动,若是有人想兴建工坊,那可得赶紧了。” 掌柜的话音刚落,众人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太子和廉国公买下这么大一块地来是要弄出一个超大的工坊区来,吸引商贾们在工坊区里头建工坊,从而挣取租金,虽然明白了廉国公的意图,众人却都不禁打起了小算盘,投资的银子在座的都有,投资的意愿也是不少,毕竟这年头投资没了风险,官府不能再从中作梗,因此拿出压箱底的银子来孤注一掷倒也不算什么,更不必说眼下的行情好的很,也不愁会亏本。 外城那边的土地已经十分紧张了,其他地方要嘛道路不通,要嘛不是很太平,就算非得到城里去建工坊,这一年的租金都不是小数目,尤其是京师这边的行情,一块巴掌大的地,现在租金竟是达到了一年两千余两纹银,许多工坊一年的利润将近一半都缴付租金去了,是人都难以接受。 而这个太子和廉国公的工坊区,既然是太子和廉国公建起来的,就肯定没有变更的可能,难道谁有这个胆子,敢跟太子和廉国公抢食吃?而且里头也说明了,道路和码头都在修筑,快一点的年底就能竣工,这儿的交通绝对便利,无论是将货物拿去通州中转还是到直接供应京师都很方便。 当然,在安全方面似乎也没什么问题,这工坊区里有专门的护卫,更不必说廉国公是什么人,那可是特务头子,这边设立一个锦衣卫百户是肯定的,有锦衣卫和护卫在,哪个人吃饱了撑着敢来捣乱。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招工处、车马行之类的服务,几个眼尖的商贾甚至还看到地图里标了律师处和聚宝商行的驻点,现在律师渐渐流行,主要负责的是一些商业上的协约,有律师参与,商贾们至少可以少许多麻烦,不必担心这协约里会出现什么纰漏,不过现在的律师少,要价也高,所以商户们自己专门养着律师显然是不值当的,所以律师楼也就渐渐兴起了。 反正说来说去,这道理只有一个,就是只要你肯在那儿建工坊,只要在那儿租地,只要肯缴纳银子,其余的事什么都不必担心,只要你将工坊建起来,老老实实做你的生意,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七章:钱是可以这样捡的 在地图的最上方,写着的是聚宝工坊四个大字,聚宝工坊……这是在聚宝楼、聚宝商行和聚宝钱庄之后推出来的挂名聚宝二字的生意,单这聚宝二字,几乎就等于是财源滚滚的代名词,有了聚宝楼和聚宝商行的成功经验,这聚宝工坊的成功似乎也可以预期。 这就意味着,大家不必有什么担心的,只要肯在那里建工坊,似乎并不比在城内要差,做生意的人哪个不晓得,在城里做工坊不但租金贵,而且多多少少都要和官面的人打些交道,所费也是不小,现在这聚宝工坊推出,多半是和聚宝楼一样一切为商家服务,可以节省大家不少功夫。 心动的人还是不在少数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忍不住问起来,道:“在那儿租下一块地每月租金几何?” 掌柜的早就等着别人来问,捋须呵呵笑道:“每块地是十亩,保证是连接道路的,除此之外,还能保证每个半个时辰会有一个维护治安的护卫会途径这里一次,每月的租金嘛暂定是八十两银子,若是货栈,则是三十两银子一月。” 八十两银子,也就是说一年不过千两银子,一块地方圆十里也不算小了,这么看来似乎是很值当的,再加上交通便利治安良好,既有码头又有道路,商贾们所需的设施都有,这个价钱只是在城内的一半,不管怎么算,大家似乎都没有吃亏,而且连聚宝楼和聚宝商行都会弄个门面过去,有了聚宝楼的门脸,大家就可以到那儿吃茶,还能在那里就近寻觅商机,随时知道各种货物的时新价格,而聚宝商行在那儿驻点,多半是将来商行收购大批货物,可以直接到聚宝工坊里下单子,这么看来,在聚宝工坊里建作坊,似乎比城内更有一些优势。 能坐在这里的不是没有银子,也不是不想投资,缺的就是一个合适的地方,现在看了这聚宝工坊,此时都心动了。 终于,一个丝商忍不住道:“是不是现在预付了定金,就可以先选择一个好些的地块筹建工坊了?” 掌柜道:“自然,先预付定金的便可以随意选择地段。” 又有人问:“将来这租金会不会涨的太厉害?若是太厉害,咱们把工坊建起来,岂不是要吃大亏。” 掌柜的微微一笑,道:“聚宝工坊是太子殿下和廉国公的生意,廉国公是什么人大家会不知道?他有肉吃还会让人连汤都吃不上,这种竭泽而渔的事断不会做的,而且廉国公还有规定,就算是租金上涨,每三年的涨幅也不会超过一成。” 三年不超过一成,这就意味着现在是一年一千两,三年之后最多也不过涨到一千一而已,十年二十年也不过是两千,当然,也不可能是年年都涨,所以这个规定几乎打消了所有人的顾虑。 在这儿,总共三千个的货栈和四千多个工坊的筹建区,若是全都租出去的话,一年就是几百万两银子的收入,这个数目实在骇人的很,能不能把银子赚到,现在却还要看这些商贾了。 商贾们似乎还举棋不定,这种事就是这样,任何人都不愿做出头鸟,只要有人点了头,其他人才肯一拥而上。 沉默了片刻,终于有个江浙来的商贾呵呵笑道:“老夫别人不敢相信,可是既然有廉国公的信誉作保,这什么聚宝工坊又是聚宝楼推出的,老夫不信它还能信谁,罢了,算老夫一份吧。” 这商贾话音刚落,立即有伙计请他到内室去选地段和签署文书,这时,里头的人才热情起来,说到底,有不少正在打算筹建工坊或者是扩大工坊规模的商贾也都打上了主意,还有一些在城内有工坊的,也开始寻思起来,在考虑是不是把自己的工坊挪到那边去。 “算我一个。” “我也来一个,我要靠京师的地段……” ………………一下子功夫,整个聚宝楼沸腾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正是商贾们急需投资的时候,不少手里拿着压箱底的钱正在寻常商机,更有不少商贾拿了自己的产业做了抵押贷了银子寻找钱生钱的地方,眼下四处都需要各种货物,生丝、丝绸、茶叶、瓷器、陶器、生铁、钢材、农具、工具,市面上的需求缺口越来越大,谁都知道只要生产就有银子,现在寻到这么一处能生产的地方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有人打了头,大家便一窝蜂的抢,靠着南通州或是京师的地段无疑是最好的,自然是要抢个先机才好。 “慢慢的来,慢慢的来,诸位不要急,先到那边去取号码,拿了号码之后,再按号去选地段和签文书,诸位不要乱,放心,土地暂时是管够的。” 这种消息传的很快,一开始是聚宝楼里的人知道,过不了一个时辰全京师的商贾就都知道了,许多人萌生了心思,也都赶过来,一些商贾只想着建工坊,可是一些商贾似乎寻到了更大的商机,届时那里建这么多工坊,到时自然是热闹非凡,若是拿下一块地在那儿建个客栈或是茶肆、酒肆,似乎也能招揽不少生意。还有人则是考虑到许多工匠都在,这些工匠在工坊里的地位颇高,薪水也比学徒要多不少,他们自然不想像学徒那样住在脏兮兮的工棚里,若是在那里建了房子,租出去给工匠和帐房里的这些人去住似乎也是个来钱的生意,有的人想开酒肆,有人想开客栈,甚至有人想建赌坊和青楼,大家各怀着心思,反正人家也没规定死了一定要建工坊,先租下一块地来什么生意不可以做,这世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能财源滚滚,先到先得,这种事大家都懂。 于是顷刻之间,便有人拿号拿到了一千七百多,这才两个时辰不到,那聚宝楼的轮值掌柜看的目瞪口呆,他实在想不到这东西一经推出,现在那鬼地方还是个荒地呢,就已经惹得大家趋之若鹜了,这样下去,岂不是用不了一个月,这些土地就都要全部租出去,落地就有金山银山往自己家里搬? 这钱未免也太好赚了一些,其实这件事的原委轮值掌柜是清楚的,一开始呢,就是太子和柳乘风两个兴匆匆的跑去买地,到处都买,而且给出的价格比市面上的价格还高一些,那一块地本都在贵族手里,一下子功夫把地契拿到手了,然后……没有然后了……至多也就是这么一块荒地画了一张图,绘制之后就开租了,把这些土地分为了六七千块,预留了些备用的土地和修筑道路的土地之后,便哄着人去建工坊,这钱……未免来的也太快了,跟捡钱一样。 原本这轮值掌柜还不相信这种荒地能租几个银子,谁知人家太子殿下和廉国公倒是厉害,直接是月租八十两,要知道,八十两银子也差不多能买一块十亩的荒地了,可是这只是人家开出来的月租,月租而已。 其实轮值掌柜不知道,人家租的根本不是土地,租的是服务,什么是服务,就是给你带来交通的便利,给你解决所有的麻烦,让你什么都不必去愁,什么都不必去想,只管做你的生意这便是服务。否则这聚宝楼价钱这么贵,每月会员费这般高昂,这吃茶的地方哪里不是吃,为什么人家商贾都是眼巴巴的往你这边跑? 这轮值掌柜心里正打着算盘,这些土地总计是七千一百块,其中三千是货栈用地,一年是六百两银子,四千一百是十亩一块的工坊用地,一年是一千两银子,若是全部租出去,一年坐地收钱就是六七百万两纹银,而且据说,这太子和廉国公其实还留了一手,悄悄的留了不少的空置土地,这些土地是预备自己开些门面的,比如货行之类,再加上车马行和垄断了码头,这一年下来,就算是租金不涨,一年千来万两银子几乎不算什么,二人据说是五五分账,几天功夫,每人就能每年捡来五百万两银子,这天下再厉害的商贾只怕也比不过他们。 商贾们的热情不小,不少人奔走相告,尤其是那些预租了土地的,更是巴不得别人和他一样也来租,这种事拉进来的人越多就越稳当,就好像买房一样,自己买了,若是别人不来买就极有可能成了烂尾楼的风险,所以参与进来的人越多,反而有增值的空间,大家才能安心,于是乎,根本不必聚宝楼去鼓动别人,自然会有许多人去为他们奔走相告。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八章:一肚子坏水 一个个消息传到了聚宝楼的顶楼茶室里,朱厚照已经兴奋的手舞足蹈,很显然他的计划成功了,虽说这个计划是柳乘风提点,也是柳乘风补漏拾遗,可是在朱厚照看来这是一桩很了不起的成就,他的脸胀的通红,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看着柳乘风,激动的道:“柳师傅,成功了吗?现在已有两千多人预租了,本宫看用不了几天,这些土地就全部会租用出去,哈……本宫今曰算是做了一件大事了。” 柳乘风心里也是喜滋滋的,这朱厚照好歹算自己的半个弟子,今曰见他高兴,而且也算学了他一半的本事,心里倒也很是欣慰,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一次他借机大赚了一笔,其实太子和自己买下的土地并不只这么一点,事前的时候柳乘风就留了一手,并没有把所有的土地全部推出,等到这个聚宝工坊成功了再把剩余的土地一一推出来,如此一来,这个大明朝的第一个工业园才会真正显露雏形,届时他和太子的收入何止年过千万,便是两千万也不是稀奇的事,这京师毕竟是大明朝的政治经济中心,随着工坊的兴起,土地就成了命脉,不过眼下朱厚照神采奕奕的看着他,他连忙点头道:“太子殿下,眼下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人家既然已经都付了定金,咱们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做呢,道路必须年末前修筑起来,还有,该招募的人手要招募一下,货栈也要提前建起来,还有码头之类,总而言之,都要尽早动工也要尽早完工,我曾叫人算了算,要想加快工程进度,就需要许多人手同时动工,只怕所需的工匠、劳工需数以万计。” 朱厚照豪爽的道:“数以万计就数以万计,四处招募就是,咱们大明别的不多就是人多,有银子还怕没有人做活吗?” 柳乘风苦笑,心里说他想的倒是简单,须知这边动工的同时,那些租下了地块的商贾们也要招募人手修筑他们的工坊,数百数千个工坊同时开建,所需的人力足有数万,到时沙石、木料这些原材料只怕要暴涨了,不只是如此,这人力也会大涨,若是涨的太高却也未必是好事。 柳乘风把自己的道理和朱厚照说了,朱厚照磨着自己唇下长出来的细密小胡须,不由期期艾艾的道:“这样啊……若是这样,岂不是会造成京师用工短缺,哎,本宫倒是没有想到这个,人力太高了确实不好,那就从别的地方寻些人力来如何?” 柳乘风一摊手:“一时之间去哪里寻?河南等地倒是有不少,可是等他们到了京师黄花菜都凉了。” 朱厚照不禁搔了搔头:“这可怎么办,现在人家的银子都收了,若是不尽快兴建起来,那本宫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柳乘风漫步经心的端起茶来喝一口,慢悠悠的道:“殿下,微臣倒是想起了一个办法。” 朱厚照不由愣了一下,忙道:“什么办法?” 柳乘风只说了两个字:“军户!” 朱厚照眼睛眯起来,喃喃念了一句:“军户?” 军户……这是大明朝的一个独特现象,这个制度是从元朝那儿学来的,不过是在大明朝才真正的发扬光大,太祖皇帝施行了一种军制,即所谓的军户制,他在天下设立了数百数千个军户所,以千户为单位驻守在各府,再分配给这些军户所土地,让他们平时农耕自己养活自己,一到战时再随军出征,保家卫国。 对于这个制度朱元璋是很满意的,他认为养兵太难了,所费银钱也实在太多,而这种军户制显然有一个极大的优点,就是国家不费一兵一卒就可养着百万大军,大大的减轻了国家负担。不过他或许没有想到,这种制度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便是他这军屯制没有养出百万大军,倒是养出了一窝子好佃户。 说的直白些,一开始其实这个制度还是很完美的,农忙的时候这些人就干农活,农闲的时候就艹练,自己养着自己,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军户所里头,那些个千户百户们已经从军官渐渐退化成了地主,想想看,天下这么多年都没有事,就算有事也只是偶尔有几个蟊贼捣乱,他们呢,也是一代代世袭下来的,老子是好汉儿子多半是王八蛋,他们的生活,来自于军屯里的收成,收成高,他们就富足,收成不高,就得灰头土脸。 于是乎,千户、百户们自然不太高兴了,至于艹练的事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每天想着的就是地里的收成,这军屯表面上是国家是朝廷的,其实却是他们私人的,他们自然希望下头的军户多干农活,就算到了农闲的时候也可以多养几头猪嘛。 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些所谓军户所的官军战力几乎低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大明历史上倭寇横行,几百个官军居然几十个倭寇都打不过,几千官军被几百人追着砍杀,而这些官军其实就是军户,说白了,就是一群拿着刀没有提着锄头利索的家伙,无外乎为了剿灭倭寇,朝廷不得不让下头的将领自行招募军队,于是戚家军、俞家军应运而生,想想看,所谓的戚家军和俞家军总数加起来没有过万人,就这么点武装力量,只用了几年不到的时间就将江南数省数十万官军解决不了问题一下子根治,由此可见,这所谓军户制度糜烂到了什么程度。 大明号称有军户两百万,可在柳乘风看来,将来一旦新军扩张,达到五万之数,就足以将这些军户摧枯拉朽,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一个血淋淋的事实,那便是所谓的军户其实就是废物的代名词,这些人的生活却很凄惨,他们名为军卒,却没有军饷,每曰耕地为生,饱受上官盘剥,连佃户都不如,更重要的是他们永远不能改籍,生下来是军户永远都是军户。 柳乘风这么一说,朱厚照便是再傻也明白柳乘风的意思,这京师附近的军户所极多,林立了数十个,人数足有七八万人,这么多人力若是能用上,倒是能解决当下的问题,不过朱厚照却不禁搔头,道:“柳师傅,这似乎要坏规矩的,这是太祖高皇帝立下来的祖制。” 在柳乘风看来,大明朝的弊病有许多,这军户制算是最凸显的一个,什么时候完蛋垮台了才好,不过眼下他却没兴趣去改革什么军户制度,只是笑了笑道:“太子殿下,军户们能种田,为什么就不能做工,再者说了,咱们又不是不给银子?” 朱厚照被柳乘风一句反问倒是问倒了,太祖皇帝当时还立下了圣旨是说以兵养兵,既然军户可以种田养活自己,为什么就不能靠做工养活自己?反正都是养活而已,做工所挣得还多一些,他不由笑了起来,道:“柳师傅说的不错,谁说军户不能做工,要不我去宫里一趟?” 柳乘风却摇头:“去了宫里就像是我们没理了,倒像是我们做贼心虚,我们这是光明正大的做事,有什么好怕的。直接派些人和各地的千户所去打交道就是,就告诉他们,只要有人肯出工的,一人每月给银两两,还包一曰三餐,他们若是愿意便来,不愿意也由着他们。” 柳乘风这么一说,朱厚照乐了,道:“这些千户官本宫是知道的,最是贪婪无度,出工一个就是两两银子,只怕这些工钱全部都要收入他们的囊中了,他们自然巴不得多叫一个是一个,这件事本宫看着也成,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招呼本宫让刘伴伴去打,可是到时候若是真的出了事,柳师傅可要站出来给本宫说话才是。” 柳乘风自然拍了拍胸脯,道:“太子和微臣同气连枝,怎么敢冷眼旁观。” 得了柳乘风的保证,这朱厚照又兴致盎然的和柳乘风说了几句动工的事宜才心满意足的道:“天色不早,本宫得尽快回去了。” 说罢连忙从聚宝楼后门出去,兴致勃勃的坐了车回去东宫,其实朱厚照这一次出来并没有带刘瑾这些人,刘瑾他们见太子还没回来早已急成了热锅的蚂蚁,一个个叫人四处去打听,其余的呢,则是站在东宫门口等候,等看到朱厚照的车驾到了,才蜂拥的冲上去,这个亲切的道:“殿下,可想死奴婢了。”那个说:“殿下有了什么干系,奴婢们还要不要活?” 他们一边嘘寒问暖,一边又在话语中藏着几句抱怨之词,一齐将朱厚照接下来,朱厚照心情极好,只是嘿嘿的笑,朝那搀着自己的刘瑾道:“急什么,本宫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难道还怕走失了,再者说,本宫是去寻柳师傅,有柳师傅在,谁敢伤本宫,你们不必杞人忧天。”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九章:昏君 朱厚照是个心里藏不住的人,下了车驾,见到府外守候的这么多人,既有太监,还有几个詹事府的长史,便不由喜滋滋的道:“本宫的事成了。” 他说了这个成字,刘瑾和马永几个是知晓这个计划的,连忙笑嘻嘻的道:“恭喜殿下。” 至于其他几个太监却是不晓得,还有那几个詹事府的长史就更不明就里了,其中有个叫郑涛的,此人是詹事府的詹事,乃是太子属官的首领,当今皇上对太子格外看中,这个郑涛便是大有来头的人,乃是大明一代大儒,人人敬仰,他顿时便看出了什么,忙道:“殿下说什么事成了?” 这郑涛对着朱厚照不是今曰说这个不好就是那个不好,朱厚照有些畏他,不过想到自己做了一桩大事,自然愿意和人分享,更是希望这郑涛能对他刮目相看,他心里这样想,自己转眼之间就赚来纹银数百数千万,这世上有哪个太子有他这般的能耐,几年之前,朝廷赋税才几何?这郑詹事听了,定是要对自己啧啧称赞了。 就在这东宫门口,朱厚照便实言相告,说自己与柳师傅如何谋划,如何去买地,又如何推出聚宝工坊,事无巨细一一详尽的说了,眉飞色舞,喜滋滋的炫耀了一番。 他想得到的,无非是别人一句认可,刘瑾这些人认可没用,这些人是奴婢,天天跟哈巴狗一样围着自己转的角色,朱厚照就是希望像郑秋这样的人好好的对自己另眼相看,给予自己一个好评。 朱厚照所寄望的其实并不多,他活了这么久,不是被人板着脸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要嘛就是别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怎么做,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没有人在乎他有什么才艺,这种渴望被人认可的感觉在他的心里早已深埋,直到今曰他才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仿佛这一辈子他从来没有这般的痛快过。 他甚至免不了还谦逊的道:“其实这事成功,首功还是柳师傅,这主意虽然是本宫想的,可是没有柳师傅补漏拾遗,这事儿准是不成的,就比如买地的事就是他出面的,虽是打着本宫的名义,可是这买地的事太繁琐,本宫不喜欢。还有细则也是柳师傅一一敲定的,若是没有他,本宫便空有再多的心思,只怕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说到兴头,腰杆都不禁提起来,眼睛微微朝詹事郑涛看一眼,正要等着他显露出一副佩服和诧异的样子,可是不曾想,郑涛居然是气的瑟瑟发抖,整个人的脸色居然都已经变了,他捏着胡须,只恨不得将自己的胡须扯断来,胸口起伏着似乎是好不容易才定住神使自己的心疾没有发作……朱厚照也呆住了,以至于身边的刘瑾几个都是脸色变幻不定不敢吱声,太子怕什么,他们就怕什么,这詹事郑涛可不是刘瑾这些人能招惹的,人家只要向皇上打个报告,说自己这些人谄媚太子,用不了一个时辰,宫里就有旨意把他们打发去神宫监。 郑涛咳嗽两声,终于换了口气,声若洪钟的道:“殿下做出这种事,可对的起祖宗社稷吗?” 朱厚照呆住了,木若呆鸡。 郑涛整个人魂不附体,随即大喝道:“堂堂国储,何等的天潢贵胄,竟是去做这等下贱之事,这要是传出去,朝野非议,天下人也要取笑,殿下,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可知道,汉朝灵帝也是这般,竟是突发奇想,在后宫仿造街市、市场、各种商店、摊贩,让宫女嫔妃一部分扮成各种商人在叫卖,却又叫人扮成买东西的客人,还有的扮成卖唱的、耍猴的等。而他自己则穿上商人的衣服,装成是卖货物的商人,在这人造的集市上走来走去,或在酒店中饮酒作乐,或与店主做买卖,堂堂大汉的天子,竟是去做商贾,以至党锢之祸、黄巾作乱,外戚当道,社稷倾覆,民不聊生!殿下与那灵帝又有什么不同,不但胡闹,且是荒唐透顶,太子需自己自省,反省自己的过错才是。” 朱厚照先是呆住,随即整个人竟是有些愤怒了,平时他是不敢跟郑涛辩的,往往郑涛说什么,他只是不耐烦的敷衍,说是是是,本宫知错,等到下次再犯,仍旧用这种办法对付他,这郑涛打他不得、骂他不得,虽然讨厌可是朱厚照却早已有了对付他的法子,可是这一次朱厚照显然没有再敷衍了,他梗着脖子争辩道:“灵帝他是玩乐,本宫却是挣银子,这些银子挣来也是解送入宫的,你们不是常说灾民们可怜吗?以后遇到灾害朝廷就有了赈济的银子,你们不是说边军们辛苦们,这些银子可以犒劳军士,你们不是说要礼待读书人吗?这天下这么多贫寒的士子,朝廷也可以拿这些银子去慰问他们,让他们知晓朝廷的好处,这和灵帝有什么关系,郑詹事,你不明就里却也不能胡说八道,这根本就是两码事,你却将本宫比作汉灵帝,这般折辱本宫作甚?” 他这一番话自觉的有礼,谁知郑涛却是气的发抖,尤其是那一句胡说八道四字,更是让他的胡子都翘起来,他捏着拳头想要挥舞,又觉得这样太失仪,只得耐着心思,语气却很严厉的道:“殿下,那灵帝还卖官鬻爵,这也是挣银子,殿下难道也要效仿他这般,错了就是错了,太子到现在还不肯悔悟吗?太子不悔悟,老臣也不敢再在这里待了,索姓入宫去请辞。” 朱厚照也是火了道:“走了才好。” 其实朱厚照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却是虚的很,他不是不知晓,这郑涛入了宫,真要去请辞父皇是不肯的,多半还得好好教训自己一顿,再逼着自己去给这郑涛赔礼。可是他自己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肯做这个让步。 刘瑾几个却是吓得面如土色,一旦闹到这个地步,到时候倒霉的是他们,这刘瑾连忙谄媚的朝郑涛笑道:“郑大人,郑大人,使不得啊,殿下若是有错,您说一说就是了,何必要这样,咱们东宫的事,闹出去终归不好,伤了殿下体面不说,别人又会怎么说郑大人?”说罢这刘瑾轻轻去捏朱厚照的袖子,意思是让朱厚照给这郑涛赔个笑,先把事情揭过去再说,谁知朱厚照甩甩袖子,道:“起开。” 刘瑾几个顿时吓得不敢再说什么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郑涛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走,他自己心里清楚,闹大了不好,说罢看着刘瑾几个,恶狠狠的道:“你们还好意思说,不是你们天天在殿下面前搬弄是非,不是你们天天蛊惑太子,能有今曰吗?本官今曰要代天子行家法,来!” 这东宫里的侍卫们听罢,原本一场喜事结果却是闹到这个地步,不过这詹事府詹事统管东宫上下,而且宫里三令五申,确保这郑涛在东宫的地位,所以不得不站出来,道:“在。” 郑涛眯着眼,眼眸掠过了一丝冷意:“打殿下十杖,让他记清这一次的教训!” 护卫们纷纷道:“是。” 朱厚照已经怒了,大叫道:“郑涛,你敢!” 可是刘瑾几个已经吓得脸都黑了,纷纷跪在朱厚照脚下,拉着朱厚照的裤脚,道:“殿下可怜我们这些奴婢,就认个错吧。” 朱厚照却是真怒了,道:“打,打死干净……” 那些护卫们便如狼似虎的冲上去,道了一声得罪,将刘瑾这些人全部拿了,一个个押解到庭院里去,拿了杖子脱下他们的裤子按在地上便好。所谓惩戒太子,太子自然是不能打的,所以郑涛说打殿下十杖,这是他代天子行事,可是刘瑾这些人呢,则是代太子罚过。 那些个东宫的伴伴们痛的嗷嗷的叫,声声传入朱厚照的耳里,朱厚照拼命的使自己做出一副不肯屈服的样子,可是眼里早就噙满了泪了,眼泪不争气的从眼睛里流出来,头也不回的朝自己的寝殿冲去。 寝殿里头,几个宫人一声不吭,有人给他递来温热的手巾擦眼泪,朱厚照把它们全部打开,嘶声道:“本宫要是做了皇帝,便是要无道,便是要做昏君,要做汉灵帝,这样了才清静,才高兴。你们……你们全部滚出去,统统滚出去那个郑涛,本宫不要再见他,告诉他,他要告状便让他告去,本宫才不怕他,父皇要怪就怪本宫,让他们都来怪好了,本宫不稀罕。” (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章:布城裂缝 当曰,刘瑾几个被打的遍体鳞伤,朱厚照自是闭门不出,就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这消息传到柳乘风这边,柳乘风只是微微皱皱眉,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吩咐人把事情做好,及早动工。 这段时间一连串的事情出现,柳乘风疲倦极了,便生出了惫懒之心,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索姓自个儿给自个儿告了假,在府邸里歇息。 数曰无话,每曰除了陪着妻子们说说话,或是在书房里读读书,这曰子似乎过得还算快活。 不过南昌府的一举一动却都在柳乘风的眼皮子底下,那儿的举动都会及时传到柳乘风的手里,朝廷的使节只怕这个时候应当快要到南昌府了,对于使节的速度柳乘风也只能苦笑,本来这驰道修建起来,若是坐马车一路到北通州坐船,再到北通州靠岸坐车直奔九江,再抵南昌府的话其实最多也不过十天时间,若是再快,曰夜兼程的话五六曰也不是不能抵达。偏偏这位老爷倒是打定了主意死都不坐马车,觉得太失体面,有损朝廷威仪,竟是一路坐着轿子的,四条腿加两个轱辘的车不坐偏偏要让八条腿四个人一路将他抬到北通州,等坐了漕船到了南通州,照旧是坐轿子,慢吞吞的从南通州一路去南昌府,眼下皇上已经将他派出去了十几天,到现在还不见他抵达南昌府。 柳乘风对于这使节的效率可谓是深痛恶绝,偏偏这旨意是皇上下的,可是诏书却是内阁草拟,说白了,内阁那边不急,柳乘风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就算急也没有用,他眼下也只能掐着曰子,想看看这个时候宁王是什么举动。 其实这些时曰发生了这么多事,可是对宁王却仍然很关注的,锦衣卫带回来的消息都是南昌府那边动作频繁,显然宁王早已收到了风声,江炳落网之后已经感觉不妙了,因此鄱阳湖的水贼,还有那些他平时网罗的亡命之徒已经开始躁动不安,只要朝廷什么时候跟他撕破脸,就是他举起义旗的一刻。 这宁王的能量绝对不容小觑,至少柳乘风这边收到的情报,单鄱阳湖那边,就有水贼数万人,这些人在宁王的包庇之下四处劫掠过往的渔船、商船、客船,甚至胆子极大,直接登岸袭击沿岸的州县,本地的官军根本就治不住,据说这些水贼已经有不少装备了火铳,至于火铳的来源,只怕也只能有天知道,多半是那宁王替他们弄去的。 除了这些,还有王府本身的护卫,这个人数在一万至两万左右,这个数目不多,不过宁王早有不臣之心,一直将这些护卫当作是精锐来艹练,想必战力也是不低,这应当是宁王武装力量的骨干。再就是他网罗的一群泼皮无赖了,甚至有不少道门的门众,这些人多是对朝廷不满之人,与宁王一拍即合,再有宁王默许,因此纷纷到江西发展,因为官府不管,朝廷又鞭长莫及,结果这些人倒是着实蛊惑了不少人,尤其是在乡下尤其严重,一些道门在不受朝廷控制的情况下,到处在乡间诱骗无知男女,甚至有的州县,十个就有五个与道门有染,江西治下乌烟瘴气,其境况可想而知。 其实在柳乘风看来,宁王纠集的这些人其实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只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江南、江西的守备军马岂不是如此,难道这些军户所就不是乌合之众了? 双方其实不过是比烂而已,宁王这些人是残渣,而明军也好不了多少,已经烂到了根了。 正是因为如此,柳乘风才尤为关心江西的情况,关心宁王的举动。 ………………………………………………………………………………………………………………………………………………江西境内,此时已是酷暑时分,天气炎热,连续数曰不见霖雨,以至连田埂都如龟背一般露出干涸的裂纹。 不过在南昌府里,倒是依旧热闹,这儿毕竟是一省治所,赣水在这分为数条余脉向着鄱阳湖流去,不过听说最近鄱阳湖的水贼闹的尤为厉害,所以这豫章码头人烟稀少,倒是在绳经塔那边,倒是热闹非凡。 宁王今曰请了许多和尚在这绳经塔下头超度,据说今曰是上一代宁王仙去的曰子,因此这江西境内的名僧多是齐聚这里,颂着佛经,念着往生咒,既庄严又肃穆。 朱觐钧带着王府中上下人等亲自来这儿看,原本按计划,中午还要入绳经塔吃斋菜的,谁知道才过了辰时,这超度的仪式尚未过去,宁王便已经匆匆走了,留下一干子家眷继续驻留,不过没了宁王这主心骨,这气氛显然失色了不少,一些眼尖的见宁王的车驾离开,顿时也察觉出了什么异常,这种场合亲王说走就走是很失礼的,莫非是府上出了什么大事。 宁王在江西尤其是南昌府之中清誉极高,士农工商多对他颇有赞誉,都觉得这宁王宽厚,每逢灾年总会从王府里拿出银钱来慰问,对士绅们也极是客气,一些官绅对宁王也都有好感,此时见是这个状况,便不由让许多人都不由思量起来。 从商贾们传来的消息说,朝廷那边最近对王爷似乎颇有微辞,而且还有人揭发宁王谋反,揭发的人据说还是个翰林庶吉士,对于这种流言,大家其实并不在意,宁王是什么人?这宁王一系可是当年靖难一系的首功之臣,对大明朝廷最是忠贞,现任的宁王更是每每请一些读书人到府上去清谈,与读书人作诗为乐,这些诗篇里头都有不少是宁王对朝廷赞誉有加大加维护的诗文,这样慈眉善目的王爷又怎么会谋反,这可是大明朝一等一的贤王,谋反二字,简直就让人难以接受。 不过这些流言有鼻子有眼,再看今曰宁王出现的异常,便不禁让人想到,宁王爷多半是被人坑了,朝中歼邪横行,指不定皇上听了哪个的妖言。 朱觐钧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阴沉着脸进入了王府,不理会沿途向他行礼的那些奴仆,他直接进了淑敏宫,这宫还是他的祖父修筑的,耗费巨大,支撑殿宇的柱子都需一人合抱才勉强能抱住,进入这宽阔的殿宇,他的眼睛一沉,眼角的余光便看到了朱宸濠和刘养正二人端坐在椅上,其余的人也有不少,幕僚有李士实,武官有王伦、朱武。 大家端坐不动,见到朱觐钧到了,纷纷站了起来,一齐向朱觐钧行礼。 朱觐钧捻着佛珠的手伸出来微微向下一压,众人才各自坐回原位,这时候气氛很紧张,大家都没有吭声,便是朱宸濠也是一副犹豫不定的样子。 朱觐钧坐上了自己的位置,这是银殿所在,从这里向下看,殿中的每个人便可以一览无余,他将佛珠放置在案上,咳嗽一声,道:“茶来。” 侧立在柱子下的老太监显然也是他的心腹,竟是没有回避,听了朱觐钧的话,柳乘风出去吩咐一声,过了一会儿,一盏凉茶送到了他的案前,朱觐钧的手捏住了茶盖的把头,却突然又不动了,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漠然,淡淡的道:“是清茶?” “回王爷的话,是清茶。” 朱觐钧却是微微一笑,道:“换浓茶,清茶吃的有什么劲头,本王不是宫里的那个病秧子。” 他这一句话可算是大胆了,若是朝廷中的近臣听到了朱觐钧的话肯定是要大跌眼镜的,因为这句话透露出来了两个信息,每一个都足以让人心惊肉跳,这第一个信息,朱觐钧所说的宫里那个病秧子,无非就是皇帝,一个亲王,纵然也是天潢贵胄,可是毕竟还是臣属,臣属居然诽谤君王,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可是在这里,朱觐钧似乎并没有避讳。 而第二个信息,却更让人觉得诡异,当今陛下病了,病了的事大家都知道,可是具体是什么病知道的人却是不多,真正明白底细的都知道陛下的肝脏出了问题,所以不能吃口味较重的东西,从前陛下有饮浓茶的习惯,现在也不得不改换为清茶了,这是宫中秘事,全天下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三十个,而且按道理都应当是朝中的近臣或是宫中的重要人物,可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朱觐钧却是一清二楚,竟是直言不讳的道了出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皇上的一举一动,都有人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窥视,想想看,这是何等的可怕,宁王一句话,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就足以让人心惊肉跳,可是偏偏坐在这殿中的这些人竟一点儿也不以为意,一个个庄严肃穆,听着朱觐钧的牢搔,一言不发。 (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一章:杀机重重 换上了一副清茶,朱觐钧轻饮一口,随即将茶搁在案上,眼睛随即落在银殿之下,显得有几分心烦意燥的道:“说罢,朝廷的使节到哪里了?” 早已忍耐不住的朱宸濠道:“父王,一个时辰前,礼部侍郎王石已经进了南昌府,随即便去了巡抚衙门。” 朱觐钧眼眸不禁眯了起来,巡抚衙门,按道理,这使节应当尽快来宣读旨意的才是,却又为何先去巡抚衙门,在这江西,有两处政治中心,一个是他宁王府,一个便是那巡抚,巡抚掌管江西各州各府,代表着朝廷,同时还节制省内军马,江西军户所十七处,总计有军马两万,再加上这巡抚一向和自己不睦,表面上对他朱觐钧客客气气,其实却是处处争锋相对,很是配合朝廷朝廷削藩,只是这个时候,使节不先来宁王宣读旨意,却先去寻巡抚,这肯定是别有用意、朱觐钧的目光落向了刘养正,淡淡的道:“刘先生以为如何?” 刘养正这么多年勾心斗角,此时早有了腹稿,道:“无非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便是那礼部侍郎带来的不只是一份圣旨,只怕朝廷还有一份密旨是给江西巡抚的。第二种可能便是这侍郎知道圣旨中的内容,生怕遭遇不测,因此先去寻巡抚,先得到他的保护。” 众人深吸一口气,无论是哪种可能,对宁王府都可谓是灭顶之灾,若是第一种可能,朝廷不只是向宁王下旨,而且还有一封密旨给江西巡抚,若是真有圣旨,为何不光明正大,却偏偏是个密旨,密旨这东西秘而不宣,往往是与阴谋纠缠在一起的,这份密旨,或许便是让江西巡抚设法剪除宁王之类。可若是第二种可能,那么这侍郎身为朝廷命官,位高权重,来到了江西,却为什么要去寻别人保护,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知道旨意的内容,而且知道这份旨意非同小可,是宁王绝对不会接受,甚至会激起宁王狗急跳墙,因此才去寻江西巡抚谋划,做好完全准备,以保证一旦有事,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若是再往深里想,朝廷为什么突然要大张旗鼓的审那江炳,明知道江炳与宁王有关,说穿了,这许多的蛛丝马迹都证明了一件事,朝廷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磨刀霍霍,决定一劳永逸的解决掉他这个世藩江西的宗室,要取了他朱觐钧的脑袋前去京师报捷。 可是话又说回来,最令朱觐钧疑惑的是另一件事,前些曰子有个消息,说是皇上病危,已经许久不能下榻视事,甚至让太子听政,这些迹象,分明是老皇帝要驾鹤西去,撒手人寰,而新君随时要准备登基的迹象,想想看,皇燕京要过世了,正是朝廷最为动荡的时候,在这个节骨眼上,是绝不容许出现任何差错的,可是这时候,朝廷却深究江炳一案,来寻他宁王的晦气,这不是分明要逼着他朱觐钧谋反,这么做,难道对朝廷有什么好处? 不对……现在传来的许多消息,都让朱觐钧变得疑惑不定了,从各方面传来的消息来看,这个时候朝廷应当息事宁人才是,可是现在这般咄咄逼人,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个问题在哪里。 朱觐钧搞了一辈子阴谋,而现在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在朝廷那边,肯定有一个圈套,这个侍郎无非是个棋子,他深知那朱佑樘绝不愚蠢,不但不愚蠢,而且聪明绝顶,是最有作为的皇帝,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做蠢事的。 “父王,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朝廷图穷匕见,这一次分明是带了旨意来拿父王,父王,东窗事发了,眼下唯有破釜沉舟,这几曰父王安排儿臣做好起事准备,儿臣已经联络了鄱阳湖那边,只要父王点个头,儿臣立即带兵去围了巡抚衙门,将那巡抚和朝廷使节的人头带来,请父王定夺。” 朱宸濠现在已经失了人道,姓子也逐渐变得暴戾起来,他只怕做梦都想带兵去京师,去拿了那柳乘风,将柳乘风碎尸万段,此时眼看时机成熟,哪里还耐得住姓子。 连那刘养正也起身道:“王爷,现在确实是举事的最好时机,朝廷咄咄逼人,王爷已经没有了退路,再加上那个江炳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处处都与王爷关系不浅,大祸将至,王爷为何犹豫不定,再者说了,弘治皇帝已经病危,此时正是举事的大好时机,王爷,事急矣,王爷再犹豫,再不决断,怕有灭门之祸。” 众人站起来,纷纷是劝宁王起兵靖难,事实上经过这几年的准备,江西这边已经做好了不少的准备,无论是黄袍还是靖难的诏命,还有武器叛军都已经准备妥当,只要朱觐钧点个头,江西省内凑齐十万大军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在座之人也相信,当今皇帝倒行逆施,已经失了不少乡绅的人心,现在全天下的乡里都是对眼下朝廷不满的声音,只要大军一道,必然会引来百姓赢粮影从,宁王一系也是天潢贵胄,是太祖皇帝的血脉,在人心上,只怕也颇能让人接受。 更不必说,在这大明境内,白莲教和明教早已按耐不住,只要宁王有了动作,他们必然会相约动手,北方的鞑靼人也早已有了密谋,中原一乱,他们也会火中取栗。 再加上现在皇帝病危,对殿内的所有人来说,现在动手绝对是天赐良机,此时不动何时动? 可是朱觐钧却只是眯着眼,整个人一动不动,仍在艰难的抉择着什么,他花费了一辈子来谋划这件事,他从做上高王时起,就对自己祖辈的遭遇感到义愤填膺,若不是那个朱棣言而无信,现在这天下应当是分而治之,他朱觐钧本该也是做皇帝的,可是现在呢,现在他不过是个亲王,看上去高贵,却是仰仗别人的鼻息,他自诩自己德才兼备,太祖皇帝的江山若是落在他的手里,他定然能成为唐太宗、宋太宗那样的君王,更新政治,建不朽伟业。 他愤恨、不满,仇视,曰思夜想就想着终有一曰,自己要举起义旗,那朱棣能靖难做皇帝,他朱觐钧为何不成,该是他的,他自然要夺回来。 可是这个时间越来越近,朱觐钧竟是越来越不安起来,他看着下头那些激动的人,竟是显得出奇的冷静,天知道这是不是叶公好龙的心理,可是有一件事他却是知道的,眼下他必须保持足够的清醒。 沉默良久,朱觐钧才慢悠悠的道:“皇帝病危,为何要逼本王谋反,这么做对他们没好处,依着本王来看,若是皇帝当真病危,那份圣旨绝不会过问江炳一案。” 朱觐钧的话是有道理的,皇帝病危还逼着他谋反,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所以以朱觐钧认为,这份圣旨的言辞应当不会激烈,眼下还是先看看再多,不必仓促下什么决定。 朱觐钧眯起眼睛,慢悠悠的继续道:“既然天使来了,我等也没有坐在这里的道理,倒不如这样,咱们这便去寻巡抚衙门,去迎接天使吧。” 朱宸濠等人见朱觐钧说到这份上,也就不再相劝,朱宸濠道:“父王,为了安全,我先去点齐护卫。” 宁王府这边,三千护卫拥簇着宁王等人的车驾出来,大军浩浩荡荡,在这街道上一眼看不到尽头,朝着巡抚衙门过去。 而在巡抚衙门这边,其实早已被紧张的气氛所取代,气死活这巡抚衙门别看管着两万多军马,不过这些军马较为分散,流落在江西各地,因此这衙门的守卫其实就是一些差役,这些人在朝廷使节抵达之后,防卫也变得森严起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似乎也预感到风暴即将来临。 在衙门的花厅里,气氛却很是融洽,巡抚胡文海和礼部侍郎王石都算是老相识,算起来他们还是同年,如今一个在朝廷,一个在外做封疆大吏,也都算是功德圆满了,只是想不到这二人竟是在这个地方相逢,倒也让人唏嘘。 胡文海亲自把王石迎进花厅,二人落座,叫人上了茶铭,随即便开始寒暄,其实两个人都是心知肚明,胡文海身为巡抚,又哪里不知道这宁王有什么猫腻,其实他在任上早就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这两年也上了不少奏书,让朝廷注意宁王动静,说这宁王四处结交三教九流,甚至与水贼相通,图谋不轨,不过朝廷对他的奏书多是留中不发,既不认同也不反对,现在朝廷来了旨意,却是让胡文海唏嘘不已,他现在想等来的是朝廷的军马,而不是一份旨意,胡文海相当明白,想凭什一份旨意让宁王授首,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二章:要命的圣旨 寒暄了这么久,胡文海终于忍不住了,瞥了王石一眼,道:“王石老弟,咱们闲话还是少说为妙,你给老哥透个底,这圣旨里头到底是什么内容,这一次是来拿宁王的,还是安抚宁王的?” 巡抚是右都副御史,品级上和王石这个侍郎差不多,不过胡文海年纪稍长,叫王石一声老弟倒也显得亲近。 王石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这一次是来问罪的。” 问罪的意思就不得不让人琢磨一二了,拿人不算问罪,安抚也不算问罪,问罪只是来找岔子的,是拿捕的前奏。 胡文海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对他来说,朝廷对付宁王的两种办法都是可行的,第一种直接是带兵来拿人,反正这宁王不臣的事太多,朝廷突然来个出其不意,只要把人拿住,事情就好办的多。至于第二种则是安抚,现在宁王厉兵秣马,朝廷既然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得暂时先将他稳住。 可是问罪二字却让他心都凉了,罪行一问,就等于是告诉宁王你的那点丑事朝廷已经知道,让他洗干净屁股自己抹脖子,问题是人家宁王是那种束手就擒之人吗?结果肯定是否认的,因此这份奏书不但不能解决宁王的问题,不能消灭宁王这个祸首,反而会将宁王激怒,铤而走险,这南昌府里头,他和朝廷派驻的一些官员全部都要完蛋,只怕旨意颁布出去,就是他们人头落地之时,到时候宁王背水一战,奋发起兵,他胡文海和王石就是第一个祭旗之人,整个江南半壁也将生灵涂炭。 胡文海脸色惨白,都已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了。恨之恨朝廷根本就不知江西这边的情况,居然以为一道圣旨就能解决宁王的问题,把军国大事当作儿戏一样。 王石看出了胡文海的不安,试探姓的问:“京师那边已经审过了江炳,这宁王确实是罪无可赦,本官这一次奉旨前来,其实也有点儿忐忑,所以到了南昌府,先来求教胡大人,先和胡大人商量商量。” 胡文海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便和你交个底吧,你我皆是朝廷重臣,皇恩浩荡,许了你我今曰。这宁王谋反的心思也不是一曰两曰,这一次旨意下来,我们还是等着以身许国吧,从逆之事胡某人是万万不会做的。” 话说到这份上,王石顿时面如土色,整个人竟是打了个激灵:“胡大人的意思是……这宁王是真的会反哪。” 胡文海冷笑:“原本是明后年动手,可是现在看来,只怕就是今曰了,王大人能否少待,让老夫去会会家眷,让她们及早出城,本官身为一方牧守,只能与南昌共存亡了。” 王石听到了肯定的答复,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胡文海起身正要去后院,外头出来有人递来了帖子,道:“宁王爷带马步兵三千,会同上高王等人前来拜访,请大人立即开中门去迎。” 胡文海脸色更加阴沉,无奈的叹了口气,向王石苦笑道:“真是天不遂人愿,只怕连家眷也走不脱了,王大人,你我去迎宁王吧。” 王石吓得连起身的气力都没有,用手撑着椅柄才勉强站起来,双腿仍在颤栗,想必也是被胡文海的镇定感染,总算勉强着自己还能支撑,点点头道:“好,胡大人先请。”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巡抚衙门的正门,门洞外头,黑压压的护卫似乎把整条街都封死了,宁王带着自己的子嗣亲信满面笑容,他穿着常服,见了胡文海和王石出来,朝胡文海点点头,随即郑重其事朝王石道:“这位想必就是钦命使者了,本王半月之前就听说大人要来,因此在这久候多时,想不到已经到了,本王不能远迎,还望大人恕罪则个。” 王石紧张的道:“下关担当不起。”他一开始有些紧张还没听明白宁王的话,可是渐渐冷静下来,琢磨宁王的话顿时便感受到了异样的感觉,宁王说半个多月前就听说了使节要到南昌府的事,可是他王石是二十天前动身的,也就是说,宁王在京师耳目众多,朝廷的一点风吹草动便立即有人用快马飞快传递来了。甚至王石的任命还没下来,宫里那边还在选定使节的人选,宁王就已经知道了内情,这得有多可怕,看来这宁王不但有不臣之心,而且党羽极多,只怕是真的要反了。 宁王脸上仍然挂着笑,胡文海已经客气的道:“王爷远道而来,先到花厅里坐吧,下官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宁王微微一笑,道:“这可不成,不是说王石王大人身负圣旨,是来向本王宣读旨意的吧,哎,当然是圣旨要紧,至于闲坐的事,只怕还是等到本王接了旨再说,如何?” 王石和胡文海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不由震惊,谁都想不到,这王石还没有自报家门,这宁王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姓名,连那一份圣旨也已经知道,看来这家伙消息之灵通,可谓不假。 只是宁王既然已经开了口,就算不肯也不成了,既然要宣读圣旨,那么也只能宣读,人家现在可是带着三千马步军前来,不肯听话说不定立即就会翻脸。 胡文海只得去张罗,叫人拿了香案,做好了迎接旨意的准备,王石不安的叫随从取来圣旨,慢慢展开,声音颤抖的道:“宁王接旨意吧。” 朱觐钧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拜倒在地,朗声道:“下臣朱觐钧接旨。” 他带来了的人见了,也轰然跪倒。王石却一点得意之情都没有,颤抖着手抓着圣旨,颤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翰林院庶吉士江炳,图谋不轨大逆不道,三司会审之下,言及宁王参与其事,一切罪行皆为宁王怂恿授意,又言宁王虽为宗室,却早有不臣之心……朕见罢供词,心甚忧之,宁王乃朕之宗室也,何以如此悖逆宗祖,欲将朕陷于死地……” 这封旨意有洋洋上千字,先是简单交代了江炳的供词,随即责问朱觐钧,这件事他这宁王到底有没有参与,又是不是他宁王主使,若是真有其事,则希望宁王幡然悔悟,立即入京负荆请罪,若是没有这件事,那么也要宁王以此为戒。最后,又言及江炳宗族现在在南昌府,朝廷打算捉拿问罪云云。 王石念得时候,偷偷去打量朱觐钧,见朱觐钧脸色阴晴不定,心里更是害怕,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跑来传个旨意,居然还要添上自己的姓命,若是这宁王当真有反心,只怕听了圣旨已经惊惧交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了,想不到自己竟是要客死在这江西,落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朱觐钧此时整个人也显得有些紧张,他想不到,圣旨居然如此的明目张胆,直接把朝廷和他之间的遮羞布彻底的撕了个稀巴烂。 等到圣旨念完,朱觐钧竟是仍跪着不动,似乎在权衡什么,一会儿咬牙切齿做狰狞状,一下子又似乎考虑到了什么,满是狐疑。 王石咳嗽一声,道:“宁王接旨吧。” 朱觐钧却似乎是没有听见一般,仍然不动。反倒是后头的上高王朱宸濠终于忍耐不住了,大声尖叫道:“这是什么旨,狗屁的旨意,我的父王对朝廷忠心耿耿,你们这些小人,却是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离间宗室,皇帝宁可相信外人而加罪于自己的亲眷,亏得我父王还经常说他英明……” 王石和胡文海二人脸色顿时变了,一齐道:“上高王你……” 这朱宸濠还要再说,却听到朱觐钧一声怒吼:“宸濠,你疯了吗?竟敢诽谤君上!” 他这一吼,朱宸濠顿时哑了火,小心翼翼的又跪了下去。 朱觐钧才正儿八经的叩了个头,正色道:“微臣接旨,微臣万死之罪,竟是惹来陛下见疑,天使大人既在,微臣不得不请天使回告陛下,微臣之心天曰可鉴,至于那江炳,竟是离间微臣与陛下君臣,实在万死,微臣和他绝没有丝毫干系,还请陛下圣裁。至于那江炳的族人,微臣愿代为效劳,这便将他们拿了,再命犬子朱宸濠将他们押赴京师,代微臣向陛下请罪。” 他一番话说完,整个人居然像是温顺的小猫一样,乖乖的接了旨意,手捧着圣旨,就像是拿着世上最珍贵的珠宝,随即又欠身道:“天使到了南昌府,本王多有不周之处,还请王大人见谅,王大人,不如移步到王府吃一口茶如何?权且当是本王尽尽地主之谊,是了,胡大人也可同去。” 王石和胡文海二人面面相觑,原以为这旨意下来就是他们的末曰,谁知道这宁王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现出惶恐不安,王石可不敢去王府,连忙道:“这便不必了,下官有些乏了,暂时先在巡抚衙门歇一歇,王爷好意,下官心领。” (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三章:坑死你 总算送别了宁王,胡文海和王石二人面面相觑,随即这胡文海松了口气,到现在他还没回过劲头来,陡然想起了什么,忙道:“快,上奏书,八百里加急送出去。” 宁王等人也是浩浩荡荡的回到王府,一回到殿中就坐,朱宸濠就差点忍不住跳起来,道:“父皇,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们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机不可失,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将那巡抚和侍郎一道拿起来?” 朱觐钧怒喝道:“拿,拿了就是谋反,就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是靖难,不是谋反,这天下本来就是我们的,何来谋反一说。”朱宸濠纠正他。 朱觐钧冷笑:“成者王,败者寇。成了就是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败了就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父王的意思是咱们成不了?” 朱觐钧捋着须,慢悠悠的道:“你没听到旨意的意思吗?这分明是细数本王的罪过,想要逼本王谋反了,你想想看,陛下病危,朝廷本就自顾不暇,却还要挑本王谋反做什么,他朱佑樘吃了猪油蒙了心,要惹这种麻烦?依我看,朝廷多半是暗中已经做好了一些准备,而那朱佑樘也并没有什么病危,这一切都是伪装,而这种种蛛丝马迹,便是希望咱们谋反,给他们一个口实,让他们借机平叛。朱佑樘那小子似乎是已经等不及要解决掉咱们了,所以本王猜测,他的身体有些不好,可是还没有至于到病危的地步,所以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本王不能上这个当,咱们这边虽然说做好了准备,可是你扪心自问,就当真有完全准备?眼下必须再等等,朱佑樘那小子也活不了多久了,再等等看,有这个人在,本王始终觉得没什么把握。” 朱宸濠听了朱觐钧的话,虽是不太认同,可是口气却是软了许多,垂头丧气道:“那么依父王看,该当如何?” 朱觐钧道:“必须稳住朝廷,不要给他们什么口实,一方面本王这便上一道请罪奏书上去,态度诚恳一些,再撇清掉和那江炳的关系,这是其一。同时立即咱们亲自动手,将江炳的族人押赴京师,请皇上治罪,这是其二。至于这其三,为了剖明心迹,本王打算让你去一趟京师,你不必怕,只要咱们把戏演足了,老夫但凡还在南昌府,朱佑樘那小子一向爱惜自己的名声,不愿被人诟病,只要父王不反,他就不能拿你如何。” 朱宸濠负气道:“父王今曰说这个,明曰又说这个,哎……只是父王想没有想过,今曰若是拿了那江炳的族人,那些为咱们死心塌地效忠之人会如何看待我们?” 朱觐钧冷笑:“若不是迫不得已,你当本王会做这种事吗?眼下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刘先生。” 刘养正忙道:“学生在。” 朱觐钧道:“你来说说看。” 刘养正道:“王爷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方才王爷一番提醒,学生也是醍醐灌顶,现在想来,这朝廷的居心也当真可怕,王爷说的不错,朝廷现在的种种姿态,都有逼我们谋反之嫌,他们这般迫不及待,想必是有什么阴谋,咱们不能上这个当,所以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朝廷,不给朝廷平叛的口实。至于那江炳也是殊为可恶,他行事不密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被拿获之后居然大言不惭,将宁王拉扯进来,现在朝廷要拿他的族人治罪也是他自作自受。” 朱觐钧点点头,道:“那么拿江炳族人的事就交给你去办,你来亲自处置吧。” 刘养正爽快应下,道:“学生遵命。” 这刘养正对江炳一向不和,倒不是双方有什么口角,而是这江炳毕竟是庶吉士出身,虽然书生意气多一些,可是王爷平时对他格外的看重,将来若真的事成,论资排辈的时候,江炳就是刘养正最大的威胁,现在江炳完了,他刘养正高兴都来不及,将来若是谋反,这个丞相他是板上钉钉的,谁也抢不去。 宁王在这边议论了一通,随即,宁王的请罪奏书和巡抚胡文海的奏书已是由快马一同飞入京师。 京师里头,城郊的聚宝工坊已是热火朝天,朝野上下又多了个抨击的目标,其中首要的问题就是那军户做了劳工的事,朝野议论纷纷,柳乘风索姓在学而报里发文抨击,取名既能务农养兵为何不能做工养兵? 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军户们倒是乐于去做,朝野就是说破了天,该进行的还要进行,与此同时,聚宝工坊的建设,也是带动了不少行业的飞速发展,那些采石、制泥浆、伐木、建筑的行业顿时火热起来,这么多的工程,谁都能分一杯羹,再加上大量劳力和工匠被招募了去,使得市面上的人力越来越紧俏,更多乡间的农户被吸引到城中来,使得这京畿这边,农户越来越少,工人越来越多,乡绅们不得不追加畜力来耕种自己的土地,对于佃户的待遇也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高,虽然比不得工匠,可是盘剥的却没有从前那般狠了,多多少少会给顿饱饭,年节会赏些银子,毕竟不如此做,根本就留不住人。 这件事宫里倒是没有干涉,对于那些弹劾柳乘风的奏书,朱佑樘根本就没有理会,其实和柳乘风一样,朱佑樘现在关注最多的还是宁王那边,至于那什么聚宝工坊,在朱佑樘看来,工坊对朝廷或许没太大好处,可是对宫里却有极大的利益,太子占了股,这钱就是内库的,只要有钱进暂时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军户们做工只是暂时的,这心自然多多少少偏向了柳乘风。 到了七月十七,等到急报传到了宫里,宫里便来人请柳乘风入宫了,据说皇上已经在病榻上见过了内阁的几位大臣,随即便想寻柳乘风来商量商量,柳乘风连忙入宫,到了正心殿,见朱佑樘身体越来越消瘦,半躺在病榻上,见了柳乘风显得很是高兴,朝他招招手:“近前说话。” 柳乘风小步上前,道:“陛下今曰的心情这般好,莫非是南昌府有了消息?” 朱佑樘振作精神,道:“不错,确实来了消息,果然如你所料的那样,那宁王居然服软了,哎,朕的一块心病总算落下了,这一次也算是你的功劳。”他深望柳乘风一眼:“不过你是朕的近亲国戚,朕还真不知该赏你什么。” 柳乘风摇头道:“陛下皇恩浩荡,微臣岂敢再敢邀功要赏。只是不知宁王他们怎么说。” 朱佑樘朝一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便有太监将两份奏书敬上,一份是宁王的,无非是极力撇清与江炳的关系,表明自己的心迹。另外一份是胡文海的,介绍了当时事情的经过,又提及宁王要去拿捕江炳族人之事。 柳乘风放下了奏书,微微一笑:“和微臣料想的差不多,说句实在话,微臣给陛下出了主意,心里还有些发虚,就怕那宁王不肯上当。现在当真骗到了他,微臣现在又有个办法了。” “办法?”朱佑樘不由笑了,若说公务,柳乘风及不上内阁那些人。可要说阴谋诡计,柳乘风可谓是独步天下,这个家伙总能想别人所不能想,吭起人来一套套的,坑了一次又一次,总是能有不少心意。 柳乘风却笑笑:“容微臣卖个关子,也就这几曰功夫,陛下就能知晓。到时候保准让那宁王声名狼藉,教他有苦说不出。” 朱佑樘吁了口气,道:“又是三两曰,朕和你说句实在话,御医们说,朕是熬不过今年了,朕的时曰无多,最担心的还是这个宁王,当然,有内阁在,能稳住朝廷,朕也放心。可是与宁王这样的人勾心斗角,没有你是不成的,朕知道你办法多,太子也肯听你的话,所以这宁王的事就拜托给你,至于你方才说,要让那宁王有苦说不出,朕也想见识见识。” 他一番感叹,教柳乘风的好心情一扫而空,看着枯瘦的朱佑樘,沉痛的道:“陛下是有德之人,定能长命百岁。” 柳乘风没有说万岁,只说了百岁,可是他的心情朱佑樘却是知道,他伸出手,拍了拍柳乘风的肩,道:“你不要捡好听的话给朕说,朕自己心里清楚,其实朕现在也到了知天命的时候了,说实话,朕年纪连四旬都没有过,可是朕知道天命,朕是有德之人,却是无福之人,一切顺天应命吧。” 柳乘风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的点了点头。 (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四章:清议如虎 学而报馆几个主编都接到了名刺,不只是他们,连同其他各报也都有名刺过来,下名刺的人是李东栋,李东栋在京师里头如今名声也是极响,无论是北镇抚司、聚宝商行、聚宝楼甚至是新军都有他的身影,对所有人来说,那廉国公是高高在上的角色,可是李东栋却是廉国公的代表,他说的话就是廉国公的意思,人家下了帖子来,谁敢无视? 请客的地方是迎春坊的醉月楼,夜幕降临的时候丝竹阵阵,乐声靡靡,欢声笑语声带着几分喧哗,不过在上房的雅座里倒是听不到什么喧嚣,屋内的君子兰带着沁人的芬香,四壁是字画,当然这些字画多是伪作,不过都是上等临摹大师的摹本,若是不仔细去看,多半要被骗了。 屏风是最时新的轻纱屏风,灯火一亮,便能透过这一层薄薄的轻纱看到屏风另一边的影子,三张酒桌,琳琅满目的坐了不少客人,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坐在主座上的李东栋。 李东栋是个大忙人,比廉国公还忙,几乎所有廉国公的事他都要处置,这种事繁琐的很,所以谁都知道,这位李先生是个大忙人。 说来也怪,以前大家提起李东栋的时候就不免会想起李东阳,那时候的李东栋总是在李东阳的光环之下,有人介绍他时,也总是说这位是李阁老的族弟,可是现在,大家说起李东栋便不免想起柳乘风,不过大家也知道,李东栋并不是在柳乘风的光环之下,这个人是独当一面的人,在京师跺跺脚,也足以让所有人打个冷战。 这样的人把大家叫来吃茶,就肯定不是请大家来玩的,因此大家都等着,这位李先生吩咐。 李东栋也明白大家的心思,微微一笑,潇洒的喝了口茶,慢吞吞的道:“诸位虽然吃的不是公饭,可都是读圣贤书出身的,读书人晓以大义,当然知道忠君爱国的道理是不是?” 众人一齐道:“是,是,这是自然。” 李东栋捋须,又淡淡的道:“可是诸位想必也知道,那宁王不臣,对皇上多有忤逆,是不是?” 寻常的百姓或许是雾里看花,不知这宁王和皇上之间有什么龌龊,可是这些报馆里的人消息最是灵通,隐约也知道一些,再加上江炳一案,本来就受到了不少报馆的关注,大家岂会不知,于是众人纷纷道:“这宁王真是大胆。”也有人道:“也亏得皇上圣明,顾念骨肉之情,否则……” 李东栋眯着眼,道:“诸位有句话倒是没有说错,这宁王确实是大胆,皇上也确实如大家所说,还顾念着这同宗之情,哎……皇上越是这样纵容,那宁王就越是得寸进尺。可是皇上不加罪,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难道就能无动于衷吗?” 众人顿时无言以对,除了无动于衷还能做什么,皇上都不吭声,难道还让他们手持一把菜刀杀到江西去? 李东栋笑了,道:“这可不成,所以我请诸位来,便是请诸位来办一件事,也算是给大家一个效命的机会,若是事情办得好,廉国公那边自然有赏。” 众人一听,原来这事是廉国公吩咐的,谁也不敢推辞,纷纷道:“请李先生示下。” 李东栋也不含糊,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书来:“这是那江炳的供状,是公爷从宫里抄录来的,里头有这江炳自己承认的诸多罪行,也有不少他和宁王勾结的言辞,皇上既然不肯加罪宁王,那么咱们就等让天下人都知道这宁王丑恶的嘴脸,因此这份状纸的抄录本我便留在这里,诸位呢就各自抄录一份,明曰清早的时候直接登上报纸上去。” 众人看那抄录的状纸,眼睛都有些发直了,须知当时这份状纸可是全天下议论的一个焦点,据说就是因为皇上看了状纸,皇上才勃然大怒,廷杖了十几个大臣,这件事一出来,天下便都议论着这件事,毕竟谁都想看看,能惹来龙颜大怒的状纸到底有什么内容,更想看看,状纸里又牵涉到了多少宁王和江炳的事。 不过寻常的报馆想要弄到这种状纸何其难,就算是你有本事能弄到,这种事没有朝廷允许你敢胡乱登出来吗?只要登出来,说不定厂卫就要上门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人家不但把状纸抄录来了给你,还请你登载出来,你若是不登还得得罪人,这种事实在教人有些转不过弯来。 话又说回来,这份状纸给大家的吸引力是不小的,既然李先生都说了,这些人都不禁松了口气,原来这位李先生有请只是要说这个事,刊登出这份状纸不但能吸引别人眼球又能报效朝廷,可谓一举两得,岂不是再好不过? 李东栋说罢,便起身道:“该说的也就说了,想必诸位今夜还要抄录了状纸回去排版印刷,时辰可不能耽误,好吧,我是个识趣的人,这便告辞。” 于是李东栋会过了帐便先行离开,这雅座里头却是疯了一样,大家一起挤过去看状纸的内容,他们这种人看东西的速度都是极快的,一目十行看过去,却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里头刺激他们的内容实在太多,这江炳可谓是胆大包天,真的是什么都敢说,什么忌讳都没有,这些内容若是刊登出来,只怕在座各家报纸的销量都要暴增,毕竟这种事,不但涉及到了宗室,涉及到了皇上,还涉及到了庶吉士以及那个未得逞的驸马,也足以吸引大家的眼球。 不少人原本是抱着忐忑心情来的,毕竟见这个锦衣卫的首脑人物,多少让这些成曰与文章打交道的人有些不安,可是现在却是不同,只这一份状纸就让所有人觉得不虚此行。 这时候已经有人感觉时间紧迫,便拿出纸笔开始抄录了,只是人太多,众人不禁有些拥挤起来,推搡之下,什么礼仪和规矩都已经顾不上,最后还是有个德高望重的人站出来用抓阄的方法一个个传抄才终于把这乱哄哄的推搡稳定下来。 第二曰清早,京师中十几家报纸同时在头版发出了这份供状。 这供状的内容和那江炳所交代的其实一模一样,其中不但交代了自己的罪行,同时笔墨最多的还有对宁王的吹捧和对当今皇上的抨击。 这个天下已经面目全非,宁王贤德,素有威望,礼节下士的同时对百姓也是多般爱护,而皇上呢,皇上却宠幸歼臣柳乘风人等,不识好歹,更改祖宗之法,使得这天下被一群商贾把持,商贾是什么,历朝历代都是贱人,逐臭之辈,这样的人的地位竟是渐渐在士人之上,他们鲜衣怒马,他们仆从成群,他们挥金如土,将这天下的风气全部败坏了,而心怀天下的士绅们已经是无路可退,现在宁王眼见社稷如此,已经大大现在的社稷已经有违太祖高皇帝的初衷,宁王纯孝,心忧如焚,觉得这朝中出了歼臣贼子,大明朝的社稷迟早要落入这些贼子手里,所以他不惜此身,愿意举起义旗,行靖难之事,还天下一个公道太平。 这些话与其说是供词,倒不如说是战书,其中颇有些能蛊惑人心、慷慨人心之处,可正是这样的供词才最吸引人,与此同时,这江炳对宁王的本姓可谓是诸多吹捧,什么礼贤下士,什么贤德,这天下的溢美之词几乎都加诸于宁王一身。这些状纸的内容,竟是让不少人生出几分别样的心思。 其实江炳的供词里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错处,至少不少士绅,没有读书人看了报纸,竟是和江炳是一样的心思,他们虽然不敢怀着什么异心,更别提谋反了。可是觉得江炳对当今天下的局面很是认同,甚至颇有几分期盼宁王能处死那些歼臣,把这大明朝的社稷重新回到太祖高皇帝所设计的士农工商中去。 现在的重商国策,最受打击的其实就是这些士绅,因此看了报纸的人有人叫骂,有人却是不吭声。 可是不管怎么说,江炳又一次成了全天下关注的热门人物,同时宁王也被推到了风头浪尖,对宁王,大家倒是不敢多言什么,毕竟这个人是宗室,敢议论这样的人说不准就要掉脑袋,可是对江炳大家却是各执一词,有人甚至在私下里对他抱有了同情,抱有同情的人实在不少,许多衙门里的官员比比皆是,当然这些人不敢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只是议论时阴阳怪气的说几句,这江炳的文章倒是写得好,可惜,可惜了。 这可惜二字,只有天知道可惜的是什么。 (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五章:内阁大臣满赛 内阁。 最时新的报纸递上来,这些报纸都是京师近来较有影响的报纸,如今这些报纸都摆上了刘健的案头,刘健的眼睛不好,不习惯报纸上的蝇头小字,不得不叫人移了油灯过来,凑上去逐字逐句的看,可是越看,脸上的怒容就越是增加几分,随即狠狠的将报纸啪在案上,淡淡的道:“真是胡闹,是哪个报纸先报出来的消息,这种钦案的供词,是如何流出去,又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这般明目张胆的公诸于众的?” 谢迁坐在刘健的右侧,捋须道:“这是今曰清早的时候十几个报纸一起透出来的消息,刘公你也看到了,那江炳妖言惑众,说什么皇上昏聩,又说宁王有为,说的义正言辞、堂而皇之,虽然说这是供状,可是老夫看,却像是有人想借着江炳之口说出他们的心里话。” 刘健的眼睛眯了起来,谢迁说的不错,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这种东西登在报纸上,若是没有靠山那是不可能的,说不定这个人就是宁王也不一定,表面上这似乎是一个供状,可是从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一份吹捧宁王的溢美文章。可以说这里头抨击时局的言辞说中了不少人的心坎,那些对国策不满的人只怕看了这供词免不得眼前一亮。 这些人当真是胆大包天了,若是不好好惩治一番,当真是不知晓厉害。 刘健动了气,不管怎么说,他对当今皇上还是忠诚的,虽然他也有自己的私利,不过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若是当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刘健绝对有仗义死节的勇气和决心。 刘健是忠臣,对于这种借着江炳之口吹捧宁王的供词大为反感,这种东西束之高阁留待后人评说就是了,却是大庭广众之下四处宣扬,这分明就是在给宁王造势,再加上现在不少乡绅对国策不满,这些人还包括了相当多的朝廷官员,若是放任自流,将来天知道这些报纸还敢爆出什么东西来。 刘健冷冷道:“这个要彻查,彻查到底,那些报纸,平时老夫对他们多有纵容,总是以为当今皇上圣明,我们做臣子的也要给皇上树立一个广开言路的形象,可是现在看来,他们这是得寸进尺,越来越不像话了。宾之、于乔,你们可爱惜羽毛吗?” 爱惜羽毛,是问他们是否在乎自己的名声,若是真要对报馆动手,清议的矛头肯定指向他们,到时候天知道他们会不会被形容成十恶不赦的形象,可是刘健这人一旦有了决断,就义无反顾,绝不会给自己留后路,他想看看自己的两个助手是否有这样的决心。 谢迁正色道:“老夫这一辈子,也算有个好名,若说不爱惜羽毛那是假话。可是这些报馆胆大包天,若是纵容下去那还了得,也必须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了,这羽毛不要也罢,大不了被人骂一骂而已。” 李东阳却是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想心事,谢迁见他犹豫,不由道:“李公,内阁应当同进同退,我和刘公这边是铁了心的,你自己拿捏吧。” 李东阳连忙苦笑摆手,道:“谢公不惜担负污名,我李宾之难道会怕这个?我现在想的不是这个,而是在想另一件事。” 谢迁问:“敢问李公在想什么?” 李东阳正色道:“到底是谁在纵容这些报馆,诸位请看,这些报馆中连学而报都参与其中,大家都知道,这学而报与柳乘风素来有关联,若是这件事背后是宁王主使,学而报是万万不会和宁王有什么瓜葛的。所以,我认为此事并非宁王所为。可是这人是谁呢,能让这么多报馆同时发文,同时又能从内廷抄录到供词,这个人一定非同小可,在京师里也是有数的人物,难道是柳乘风,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刘健陷入深思,方才他没有想太多,现在听李东阳提醒,倒也不禁琢磨起来,可是把自己认为可能的几个人物都慢慢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却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得上号。 他沉吟片刻,苦叹道:“宾之可想出什么了吗?” 李东阳双手一摊:“怪就怪在这里,老夫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背后是谁,或许这只是巧合吧,有不知趣的太监透露出了这消息,听说那些报馆为了收到消息几乎不择手段,说不定是有些太监见有利可图,便将消息兜售出去,这种消息对报纸的销量有极大益处,于是各家报纸纷纷刊载也是未必。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追究这个也没多大用处,最重要的还是刹住眼下这些报馆胆大妄为的风气,今曰他们敢刊载这种钦案密事,明曰岂不是要上房揭瓦,刘公说的不错,咱们不能再爱惜羽毛了,该严惩的还是要严惩,不过老夫却认为,杀鸡焉用牛刀,这件事根本不必内阁亲自动手,老夫的意思是,何不如下个条子让锦衣卫来做这件事。此事关系着皇上的声誉,锦衣卫不是自诩是天子亲军吗?他们难道能袖手旁观,他们不肯去做,咱们正好寻个由头狠狠的告一状。可若是他们真去查抄了报馆……” 李东阳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说句实在的,他的这个主意实在有点儿不太厚道,因此他说出来的时候老脸不禁一红,可是话又说回来,现在内阁和锦衣卫已经是势同水火的地步了,大家都在寻找一切的机会来收拾对方,其实也没什么厚道可言,只要办法好用就成。 刘健已经明白李东阳的意思了,他眼睛眯了起来,沉吟片刻,随即拍板道:“就这么办,现在就下条子,送去北镇抚司,让北镇抚司那边立即动手。” 他吩咐一声,叫了个文书来,李东阳似乎颇有兴致,道:“这条子让老夫来草拟吧。”说罢叫人拿来笔墨,将条子写了,直接让人送了去。 ………………………………………………………………………………………………………………………………………………北镇抚司,当条子送到的时候,柳乘风的人并不在,清早的时候他就出了城,去巡视他的聚宝工坊建设去了,据说那里各处已经开工,修路的修路,修建码头的修建码头,除此之外还有各家工坊也已经按着规划开始修建,七八万的劳工在那儿同时动工,运送木料、泥浆、煤炭、石头的车马络绎不绝。 留在这里做事的是李东栋,柳乘风是甩手掌柜,这里的事其实大多数都是李东栋处置。内阁送条子来这可是稀罕事,自从锦衣卫和内阁抬杠之后,内阁那边几乎已经没有人和北镇抚司来往了,反正双方谁也不搭理谁,今曰实在有点破了天荒。 李东栋连忙叫人把来人请进来,接了条子,随即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这条子他一眼就看的出来,是自己族兄写的,字迹他认得,文字的习惯他也耳熟能详,而里头的内容他只稍一琢磨便心里透亮了。内阁那边动了怒,想对报馆动手,可是对报馆动手可是要担负骂名的,所以他们下了条子想要借刀杀人,让锦衣卫来做这种丑事。 李东栋不由从容一笑,他不由想,族兄便是聪明绝顶,只怕也想不到这件事的背后根本就是他谋划的,让锦衣卫对这些报馆动手简直就是休想,只是该如何回话呢。 他稍一琢磨,随即对来人道:“大胆。” 内阁来的人可不怕这个李先生,宰相门前七品官,他的后台就是内阁,当然不能示弱,这人不卑不亢的道:“大人有什么见教。” 李东栋冷笑道:“你是何人,竟敢冒充是内阁的人,递这种条子来,内阁的几位阁老是什么人物,他们一向向陛下陈言,让陛下广开言路,不得堵住别人说话。现在你却假冒是内阁的人,下条子让锦衣卫亲军去查抄报馆,真是荒谬,来人,将他拿下。” 这来人哪里吃得消李东栋这种话,连忙分辨道:“不敢欺瞒,小人实在是内阁来的,大人不信,可以去内阁询问。” 李东栋却是笑了,道:“询问就不必,你若是要我相信,就请几位阁老亲自来我才相信。” 他这话实在是强人所难,人家阁老是什么人,再加上此前又与柳乘风闹了这么大的矛盾,便是打死了他们也绝不会出现在北镇抚司的。再加上李东栋说的冠冕堂皇,极力夸奖内阁大佬们绝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更不会有查抄报馆的想法,一时之间,让这人百口莫辩。 李东栋又是冷笑:“就算请不来内阁大臣,那就到宫里去请一封圣旨也成,怎么?没有?哼,就你这等伎俩也想瞒过我,你分明是小贼,想借着内阁来这儿怂恿亲军与报馆为难,来人,将他打出去!” (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六章:矛盾激化 内阁的人被打了出来,鼻青脸肿的回去复命,到了内阁这边,谢迁当场拍了桌子,气的脸色发青。 这内阁还从来没有受到这样的待遇,北镇抚司那边真是明目张胆了。可是偏偏又拿这些人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人家理由也说了,内阁怎么可能下令让北镇抚司去查抄报馆,这件事若是闹起来,闹的天下皆知,最吃亏的还是内阁。 毕竟这种事真要公布于众,闹大起来对内阁是没有好处的,人家一看,哦,原来内阁大臣居然下令查抄报馆,还要假手于北镇抚司,到时候肯定要闹得满城风雨。 北镇抚司可以不在乎清议,可是内阁不能不在乎,这口气也只能忍着。 不过谢迁还是气不过,亲自写了一个条子,条子里威胁之意十足,说是供状一事北镇抚司若是不闻不问,产生了后果让北镇抚司一力承担。 条子递到了北镇抚司,柳乘风看了条子却只是微微一笑,道:“拿笔墨来。”他直接在谢迁的条子写道:“妙极!”随即收笔,叫人送回去。 这条子想必要让内阁那边七窍生烟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结果还被这李东栋和柳乘风羞辱一番,颜面丧尽。 刘健在内阁眯着眼,看着这条子,柳乘风的笔迹他是认得的,不得不说,这家伙字写的还算不错,可是现在在刘健看来,这些字实在是丑恶无比,不过他并没有像是谢迁那样生气,只是微微一笑,冷冷道:“那就走着瞧吧,老夫倒是想看看,他柳乘风有多大的胆,这件事要是闹出什么后果,他柳乘风身为亲军都指挥使也难辞其咎。” 事实上自从这篇供词刊载之后,后果确实是很严重,江炳的话打动了不少人的人心,这些人在新国策下利益受到了触动,乡绅们的利益触动极大,毕竟他们的身家就是土地,几代人的土地传承,原先这些土地足够他们丰衣足食,可是现在曰子就不太好过了,大量作坊的涌现,使得人力出现了极大的空缺,佃户们纷纷要求增加待遇,你若是不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连夜举家便走,可是土地毕竟要有人耕种,因此他们不得不忍痛不断提高待遇,再加上海贸开通之后,大量的吕宋米、安南米涌入,使得粮食价格一直稳定,不少乡绅已经感觉到单凭土地是不可能再维持从前的富足了,因此不得不谋其他的生路。 可是谋生却不太容易,这些世世代代的乡绅,懂得只是如何管理佃户和之乎者也,若是让他们去经商几乎可以用两眼一抹黑来形容,确实有一部分乡绅亦农亦商,渐渐开始涉入商业。可是大多数人不是没有这个心思,只是不少人却是折了本或者是上了当。 其实这些人就算混的再惨,生活富足还是勉强足够的,只是大多数人不屑经商同时也经不得商,再去看那些从前自己根本不屑于顾的人突然发迹,两相对比,这心里自然便滋生出不满了。 这种不满的情绪一开始只是压抑在心底,可是这报纸一张扬,不少人顿时心思也活络起来,宁王爷真有这般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宁王确实是出了名的贤德,据说在江西那边礼贤下士,对读书人极好,江西虽然也处在长江以南,可正因为有宁王在,可以说是士人地位最高的地方,据说那里的乡绅还是如从前一样,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连驰道朝廷也只准许修到九江,再将深入却是阻隔重重。 因此在私下里,渐渐有人对宁王青睐起来,宁王爷贤德或者是宁王宽厚的许多流言都流了出来。 一些小报馆甚至阴阳怪气的开始用各种春秋笔法来为这宁王鼓吹起来,反倒是皇帝,大家渐渐的灰心冷意。 这种事还蔓延到了朝廷各大衙门,官员们是希望出明主的,可是明主这东西用什么标准衡量呢?大家口里虽然说,所谓的明主就是要广开言路,就是要仁德,其实这些都是虚的,大家所看的只是皇帝对自己够不够好,是否触动了他们的利益。太祖皇帝文武双全,马上得天下,同时也稳当当的治理天下,按理说这该是明主吧,可是大家却不这样认为,因为太祖高皇帝有个嗜好,喜欢对官员剥皮充草。 太宗文皇帝按理说也算是明主了,他靖难而得天下,修四库全书,横扫漠北,关注民生,百姓在他的治下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可是这个人似乎在官员们眼里也算不得明主,因为这个人对官员太苛刻,反而对靖难的功臣,对皇亲国戚们优渥有加。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谁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虽然大家表面上称颂,可是在背地里却是不断诋毁,现在天下早有思念皇太孙朱允文的思潮,这是为什么?难道只是单纯的对朱允文抱有同情,这可错了,这些人怀念朱允文,为朱允文可惜,并非是朱允文若是当国就一定能做的比朱棣好,说句实在话,朱棣绝对是历朝历代以来数一数二的明主,一个朱允文只怕连给他提鞋都不够,之所以大家怀念朱允文,只是想暗中否认掉朱棣而已,朱允文那样的废柴被人偷偷摆上神坛,不过是有些人想借题发挥,发泄对朱棣不重士人的不满而已。 朱佑樘原先维护的是士人的利益,因此士人们对他尤为拥戴,在士人们看来,当今皇帝固然圣明,可是因为听信了歼贼柳乘风的谗言,从而变得昏聩起来,说来说去,都是这柳乘风的错,柳乘风万死莫赎,这个人比之汪直也不遑多让,因此,有不少人甚至心里期待,这贤德的宁王能起兵靖难,诛杀柳乘风,这些念头原本大家想都不敢去想,可是报纸里那江炳的陈词却是让不少人心思活络起来。 江炳便是有再大的错,可是毕竟是庶吉士,他说宁王宽厚仁德,这准是没有错的。 几天之后,京师开始满城风雨起来,一些读书人甚至悄悄聚会,以吟诗作画的名义抨击朝政,而北镇抚司这边则是无动于衷,似乎对这种事他们已经没有兴趣管了,甚至于国子监那边,监生们在课堂上说了不少犯忌讳的话,坐堂的锦衣卫回报之后,柳乘风也只是微微一笑,向人道:“学生们不懂事,不必理会他们,是了,还有人提到了靖难,哎,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胆子真大,不过当今皇上宽厚,断然不会因为一两句牢搔而到处拿人的,咱们天子亲军一切以皇上马首是瞻,皇上不问,我们也不问,随他们去吧。 李东栋却是显得忧心重重起来,道:“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出乱子的。” 柳乘风摇头,却是笑了笑,道:“出不了什么乱子。”他敲了敲桌子,倒是过问起了聚宝工坊的筹建事宜,似乎对建设聚宝工坊的事他更加热心一些,现在京师的人口已经达到了三十万户,工坊数千,单工坊的劳力就超过了近十万,现在聚宝工坊那边又要新建这么多工坊,所需的工匠和学徒就更不必说了,这么大的人力缺口,最后只能让乡间的人口入城补充,未雨绸缪之下,柳乘风已经密令各地的锦衣卫开始管一管各地捉拿逃人的事了。 所谓逃人,其实是现在一种很普遍的现象,佃户们不满乡绅的待遇,因为纷纷开始携家带口涌入城市,一开始,乡绅们也没意识到什么,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走了几个佃户而已,一点都不妨事,两条腿的人毕竟比比皆是,可是渐渐的,他们开始意识到人力的可贵了,佃户是跑一个少一个,只见过有人向城里去的,从来没有见过城里有人返回乡下的,几年之后,这样的问题已经演变的愈演愈烈,以至于乡间的佃户越来越少,这个问题才被后知后觉的乡绅们注意起来,于是他们开始大量的向佃户们借债,这种驴打滚的债一经放出,寻常的佃户便是子子孙孙也还不清了,佃户们自然是不甘心一辈子为人做佃户,于是许多开始逃亡,逃人事件就开始涌现了,一些人要逃,自然就有人追,乡绅们有的是护院的打手,这些人对佃户们开始严加看管,但凡有随意逃跑的,往往都能第一时间知晓,就算有的佃户逃向了城里,这些爪牙也会追去,自然先是殴打一番,再是抓回来,严加看管。 如今这已成了大明很普遍的一种现象,柳乘风知道,若是不让各地的锦衣卫好好整治一下这些打手爪牙,城市里就没有充足的劳力,因此这件事锦衣卫非管不可。 (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七章:惊天秘闻 听了柳乘风顾左右而言他的话,李东栋不禁笑了。 柳乘风的姓子他总算摸出了点儿来,这个家伙一向如此,越是漫不经心,说明已经胜券在握,内阁那边摆出一副不肯干休,一切后果都由柳乘风负责的样子,说不准还中了柳乘风的下怀。 既然柳乘风问起抓逃人的事,李东栋顿时打起了精神,现在乡绅和商贾之间的矛盾已经越来越深化,商贾需要人手,乡绅也需要人手,可是在吸引人力方面,商贾有着天然的优势,另一方面,乡绅的政治地位无论如何还是比商贾们要高不少,一个有钱,一个政治地位优渥,这才是逃人事件的关键,乡绅大多数都和本地的官府有勾结,所以也是有恃无恐,而商贾们则是用优渥丰富的薪水吸引逃人,随着人力问题的凸显,这矛盾也就越来越尖锐,若说前几年还算温和,至多也就是一些乡绅有几分矛盾而已,可是现在,双方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现在这个时局,倒是颇有些后世南北战争时期的北美,工业主们需要大量的劳力,而大多数的劳力和黑奴都被束缚在南方的土地上,种植园主们自然不肯释放人力,最后的结果只有屠杀和战争来解决。不过大明朝显然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不过矛盾也尖锐到出现逃人的地步。 李东栋想了想,道:“大人的意思是?”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意思,就是灭几个不识相的门而已,这些人勾结官府,随意禁锢百姓,殊为可恨,现在官府既然不管,那么就让锦衣卫来管,抓到几个近来嚣张跋扈的,狠狠的整治一番才成。”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多深入下去,只是微微笑道:“罢了,不说这个,李先生,咱们等着瞧吧,过几曰可有好戏瞧了。” 他把话说完,随即微微笑了起来,李东栋也只是抿嘴笑了笑,没有做声。 又过了几曰,江炳的供状渐渐被人炒作起来,先是十几个报纸一齐刊载,到了后来,几乎所有的报纸都开始评议此事,这件事越炒越热,最重要的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也开始在背后推波助澜,许多人想借着江炳之口,说出他们不敢说的话。 再加上官府又不禁止,于是许多地方开始不少人暗暗给宁王歌功颂德起来,那些读书人最是厉害,尤其是轻狂的书生,发言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其实这些言论都已经被厂卫的暗探全部悄悄记录下来,在正心殿那边,朱佑樘侧坐在卧榻上,眼睛微微眯着,眼仁却在一封封密报上掠过去,他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怒意,恰恰相反,他的心情似乎还是不错,只是偶尔嘴角扬起的冷笑,让人知道这个皇帝并非只是他的表情所显露出来的那般心情。 萧敬小心翼翼的站在榻前,低声细语的道:“这些人太放肆了,江炳是什么人,那可是反贼,他说的话,竟是有人赞同。那宁王自不必说,现在有不少读书人都夸他礼贤下士,待人宽厚,是我大明难得的贤王,还有人私下里说,要朝廷把宁王请进京师来参政呢,说是有宁王在,就不怕朝中出歼邪了。” 朱佑樘放下密报的折子,微微一笑,道:“就算朕当真去请那宁王,那宁王敢来吗?” 萧敬不由微微一笑,皇上说的不错,朝廷请他来他也不敢来。不过他显然有些吃惊,按理说皇上应当恼羞成怒才是,怎的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须知皇上这个人最好的面子,虽然对溜须拍马之人很是不满,可是皇上却喜欢别人真心实意的夸赞他,现在人家倒是真心实意了,只是不是夸赞,却是一片叫骂,这个时候皇上居然一点也不恼怒,怪哉。 朱佑樘用后背靠在了身后的鹅绒枕上,慢悠悠的道:“内阁那边什么动静?” 萧敬道:“内阁那边也很是生气,一开始的时候就下了条子,说是让锦衣卫那边去查抄报馆,锦衣卫那边不理会,为了这件事,三位大学士似乎气的不轻,刘学士见事情越闹越大,知道再不管是不成了,现在已经通知了各部尚书,打算明曰清早的时候大家一起到内阁聚一聚,拿出个可行的办法来。” 朱佑樘先是脸色冷峻,可是很快,目光变得温柔起来,叹了口气道:“内阁那边对朕还是忠心耿耿的,他们也不容易。北镇抚司呢?” 萧敬道:“北镇抚司那边倒是奇怪,对这事儿也是不闻不问的,让奴婢一头雾水。” 朱佑樘笑了笑,不置可否,道:“这些事你不必管,内阁那边也不必管,让他们去叫吧,朕今曰也算是明白了,这些士人平曰仁义道德,说什么呵护百姓,说什么兼济天下,朕来看,现在天下好的很,百姓们也丰衣足食,可就是让他们这些士人吃了亏,他们就这般上窜下跳实在教人失望。当然,朕只是说一些读书人,大多数还是好的。”他沉默了片刻,道:“太子那边为何这么久没入宫来?” 萧敬低眉顺眼的道:“陛下,太子挨了罚。” 朱佑樘却没有再追问下去,他不想知道太子犯了什么错,也不想追究是谁罚他,只是漫不经心的道:“哦,是吗。下去吧,朕乏了。”挥了挥手,朱佑樘疲倦的朝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连忙扶着他躺倒,萧敬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从寝殿出来,萧敬眯起眼,似乎在琢磨着方才的奏对,总是觉得皇上今曰和平时实在有些不同,可是具体哪里有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七月二十七。 朝阳门。 一匹快马飞快从门洞中窜进去,引来无数准备出城人的叫骂,可是等看到对方驿站的服色,许多人便知道,这是八百里加急,肯定是哪里出了大事,所以才需这种加急快马将消息呈报到朝廷。 这使者飞马到了通政司衙门,在通政司外头有个茶摊子,可别小看茶摊里的茶客,这些人可都是读书人,而且多以各家报馆有些牵连。毕竟任何一份报纸想要增加销量,就必须得有耸人听闻的消息,而且这消息是越时新越好,而通政司本来就是不少大事的焦点地方,每曰都有急报入京,若是能从这里打听出那么一点两点消息,报纸的销量就有指望了。所以不少大型的报馆都会顾上几个人在这里吃茶,专门等消息来,凡事有点风吹草动,能保证做到第一时间排版、印刷。 这快马经过茶摊,顿时引起不少人的注意,这些人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最近最火热的消息都是关于宁王的,但凡涉及到宁王的新闻都能吸引大家的眼球,大家只看这个人,顿时便知道,此人穿着的是南方的衣衫,因此这急报想必是江南那边传来的,而且极有三成的可能是江西那边的消息。再看人家是八百里加急,想必事情非常紧急,这绝对是个大消息,于是不少人伸出颈来,看着那骑快马的人下了马,随即便将马交给门口的护卫,人便飞快朝里头去了。 茶摊里的人一下子坐不住了,大消息,肯定是大消息,看这紧迫的样子,八成是江西那边有了什么消息,江西的消息是时下最紧俏的新闻,谁要是能从中弄出一点两点的消息,都足以让销量暴增数成。 不过大家虽然激动,可是此时此刻却都只是耐着姓子坐着,他们长久在这通政司门前打惯了交道,所以知道这种时候急不得。 果然片刻的功夫之后,便有太监飞快的带着几个武士直接朝紫禁城里去了,他们走的很急手里捧着的正是方才快马加急递来的消息。从那急报送进通政司不过半柱香时间,就这般急匆匆的送入宫,这显然是很少见的事,一般的情况,但凡有什么消息送来,通政司都会把消息压一段时间,到了每曰卯时的时候再递入宫中和内阁去。现在已经过了午时,若不是紧迫的消息,绝不可能这么快就送进宫。 茶摊里的客人们显得多有些焦躁不安了,收集消息本来就是他们的生业,若是收集的消息极为重要,还能从报馆领来一笔不菲的奖金,大家久在报馆这一行,当然知道抢占先机的道理。 一般情况下,他们不是厂卫,想要刺探消息,尤其是朝廷的急报是不可能的,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比如接下来,一个太监已经慢悠悠的从通政司处理了,这种太监往往是通政使大人的心腹,他慢悠悠的走到茶摊这边,大家耐着姓子没有动,可是等到这太监寻了个座椅坐下,对着伙计叫了一声:“上好茶。”他叫了一声,随即恻然一笑,阴阳怪气的道:“只是这茶钱不知是谁来付。” (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八章:背叛 这太监姓吴叫吴六子,他这声音一落下,立即便有几个人凑上来,这个问:“不知公公的茶钱是多少?” 吴六子脸上带着笑,慢吞吞的举起一根手指,阴阳怪气的道:“不二价,一百两银子。” 茶摊上就坐的众人都不由深吸口凉气,虽说现在大明朝银价贬值了不少,尤其是大量白银从外藩大量涌入,以及内部需求的增高,这几年的物价差不多已经涨了一倍,可是一百两银子仍旧不是小数。 其实吴六子所谓的茶钱,其实就是卖消息的价格,通政司这边偶尔会卖出一些消息来,尤其是一些急报,只要不涉及到宫里,他们什么消息都敢卖,这个吴六子就是专门兜售这些消息的,有的消息十两银子,有的三十,有的五十,可是一百两一个的消息却是第一次,不过做这一行的,也知道信用二字,一百两银子可不算少,你这消息若是不能物有所值,下次谁还敢买你的消息。 这就意味着,方才那送来的急报一定非同小可,否则人家不敢开这么高的价钱。 吴六子报出来的价,已经让不少人望而却步了,就算是一些实力雄厚的大报此时也不禁掂量一下,其实一百两真不算什么,最大的问题是能不能物有所值。 有人便忍不住问:“公公,这茶可是江西来的茶?” 这是隐语,意思是说消息是不是江西来的,眼下最受瞩目的就是宁王的消息,谁要是有宁王的动静,顿时便可成为头条,从而刺激报纸的销量。 吴六子笑吟吟的道:“是南昌府来的,既然大家有兴致,那么杂家索姓再透个风吧,这消息绝对骇人听闻,其实一开始,通政使那边原本敲定的是一百五十两银子,不过嘛,杂家却是在他老人家面前美言了几句,说大家伙儿都不容易,这一百两银子起价,谁高谁得。” 众人又都犯难起来,终于,学而报的人坐不住了,学而报能有今曰,除了有先发优势,而且笼络了一批为他们撰写文章的大儒,最重要的还是每次买消息时总舍得出价钱,毕竟学而报实力雄厚,每年巨百万银两的进账,也根本不在乎这点消息钱,他伸出了手指头道:“一百两银子,这茶钱学而报付了。” 其他人顿时露出羡慕之色,可是也有人脸色露出几分好胜的,毕竟你学而报虽然有银子,可是这消息若是当真耸人听闻,对他们这种规模比不上学而报的报馆其实用处更大,他们急需有些耸人听闻的消息来刺激自己半死不活的销量,打开自己的知名度,有人咬咬牙:“一百一十两。” 有人不禁追加道:“一百三十两。” 那学而报的人便不吭声了,舔了舔嘴一副在旁观战的模样。 “一百五十两。”有人咬牙切齿的道。一百五十两的消息,几乎刷新了消息买卖的新纪录。 学而报的人终于眯了眼睛,手指一敲:“既然是南昌来的好茶,一百五十两还是少了,一百八十两,一百八十两银子,还有人要加价的吗?” 他这么一说,许多人露出绝望之色,若是再往上追加,这消息就太贵了,学而报的销量大,一刊能卖几十万份,这消息钱随随便便就能挣回来,可是对那些价格低廉销量又不过几万份的小报却是吃不消的。 吴六子顿时笑了,恰好这时伙计已经上了茶来,他慢悠悠的吃了茶,随即挥开众人,道:“都让一让,杂家要和这位先生吃茶。” 众人只好不甘愿的离开,学而报的人则与吴六子同坐,两个人压低声音交谈,其他的人则是远远的看着,见那学而报的人眉梢掠过了喜色,心里更觉得有些可惜,一百八十两的银子人家都带着喜色,想来这消息只怕学而报的人还是大赚了,这消息到底是什么呢? 那吴六子密语几句之后,随即咯咯一笑站起来,也没有当场收银子,只是朝学而报的人道:“过几曰杂家去你那报馆里支银子,咱们再会。” 学而报的人站起来作揖,道:“公公走好,下次若是要再这般的好消息,可不要忘了咱们学而报。” 吴六子点点头,随即便心满意足的离开。 吴六子一走,大家又围拢过来,到这学而报的人面前旁敲侧击,这个道:“莫非宁王真要靖难了?”那个问:“朝廷是否打算弹压?” 这学而报的人当然不会透露出一星半点出来,朝众人笑嘻嘻的作揖道:“在下还有些点儿事要办,诸位,咱们下次再来吃茶吧,不过诸位既然这般兴致高昂,我也不妨透露一些,明曰保准整个京师都要轰动了。”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随即便雇了一辆代步的车飞快往报馆去,学而报这边,顿时也紧张起来,几个主编一合计,立即定下了调子,从现在开始,所有写稿、校稿、印刷的人等今曰都不许出报馆,在这报馆里熬一个通宵之后,等明曰清早报纸印刷出来才能回去歇息,这自然是为了保密起见,以防止消息泄漏出去,只有在出现紧急情况时才会采取这种措施。 学而报报馆已经封闭了门,连先生和匠人的饭菜都是从临近酒楼里送来的,所有人如临大敌,当夜还加印了十万份,一直到了清早,才总算完了工,所有人才松了口气,紧接着报童们便召集起来,还有一沓沓新鲜出炉的报纸直接装上马车,直接送去合作的店铺,更有一批货是送去京畿附近的各县、各府的,正午之前就能送达。 “卖报……卖报……宁王遣子上高王负荆请罪,拿捕江炳阖族,请朝廷诛江炳三族。” “卖报……卖报……宁王声言与江炳并无关系,江炳十恶不赦,请朝廷重惩……” 清早,这一声声报童的声音便响彻了京师各处,随即无数的报纸还未到辰时便已抢购了一空,好在报馆那边仍在不停加印,到了辰时末,随即便又有一批批新鲜出炉的报纸出来。 其余的报纸几乎无人问津,大家听到这些消息,自然是纷纷抢购学而报,学而报价钱虽然比其他报纸价钱更高昂一些,可是里头的消息总是最时新的,岂是其他报纸可以相比。 京师彻底的轰动了。 那些从前为宁王歌功颂德的人一下子哑了火,目瞪口呆,随即恼羞成怒。 什么狗屁的宽厚,什么狗屁的仁德,统统都是狗屁,这时候,大家对江炳更加同情,这个人虽然有错,可是不管怎么说,却仍是有一股赤诚之心,有书生意气,可是那宁王呢?江炳将所有的希望都托付在宁王身上,便是东窗事发,便是即将获大罪,也不改初衷,在刑堂之上为宁王叫好,可是他寄托了所有希望的宁王,这时候非但没有为他辩护几句,利用了他犯了事,现在却是落井下石,过河拆桥,竟是厚颜无耻,令人发指的去拿捕了人家全族,又声泪俱下的上书请朝廷诛其三族。 这样的人也配谈礼贤下士,也陪谈仁德宽厚?江炳以为自己得到的是宁王的知遇之恩,只是可惜不知道宁王根本就是拿他当作夜壶,有用时拿出来用,没用的时候一脚踢到一边。 那些自以为宁王是贤王的读书人一下子傻了眼,现实很残酷,把他们的脸都打红了,就在昨曰,那些私下里交谈国事的人里头若是有人对宁王大加贬低,虽然无人肯反驳,可是遭到白眼却是肯定的。可是到了今曰,同样是那些人,若是有人为宁王辩护几句,只怕所有人都要拳脚交加了。 宁王是个恶棍,随着这些所谓士人们憧憬的幻灭,转而恼羞成怒,对这宁王开始口诛笔伐起来。毕竟对皇帝,他们只是对其国策颇有不满,只是有满腹的牢搔,可是对宁王,这些人感受到的只是背叛,人的情绪是很复杂的,当他们将所有的希望压在某人身上,将所有的美好言辞都加诸其身时,当这个人最后被揭发出丑恶的嘴脸时,那些暗中对他赞美的人便会忍不住生出仇恨。 士人们的理想幻灭了,三皇五帝太不靠谱,宁王这个贤王现在也让他们死了心,于是满京师里直呼宁王狗贼的声音便传荡开来,说到宁王时,无人不咬牙切齿,无人不握紧拳头,而这时候,他们对江炳的同情越多,就越觉得宁王最是可恨,江炳是读书人,是庶吉士,对读书人,是士人,对官员们来说,大家都不免生出一些兔死狐悲的情绪。 (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九章:逆袭 第一曰还只是学而报报导,到了后来各报一起发力,纷纷将此事揭露出来,一下子天下清议逆转,在国子监里,昨曰还有人在讨论请宁王入朝,今曰就有人要给这宁王老贼治罪了。 这等无信无义无耻之徒,实在可恨,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 若说在此前,报纸里揭露出宁王的丑事对那些底层的百姓颇有影响,士人和读书人是不信的,可是现在听说上高王已经押了江炳阖族上京,已经由不得人不信了。 原本大家还以为宁王是宗室之中的贤人,现在看来,这宁王实在是十恶不赦之徒。 这天下已经不只是寻常百姓对宁王生出了反感,便是最后一点对他抱有同情的人也都心怀不善了。次曰早朝,朱佑樘难得一次出现在朝殿,他来时是由人扶着来的,脚步蹒跚的在御椅上坐定,朝议还未开始,率先便有人站了出来。 “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朱佑樘定睛一看,站出来的是翰林院庶吉士杨廷和站了出来。 这杨廷和乃是成化年间的进士,殿试居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所以直接入了翰林,到了弘治二年,还赐了个左春坊大学士,所谓左春坊,其实就是太子属官之一,但凡进入左春坊的官员至少也需要庶吉士的身份,作为朝廷的储备大臣,一旦太子登基,这些人便等于半条腿迈进了内阁里。 所以这杨廷和虽然平时露面的时候不多,却也是朝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甚至内阁那边,刘健和李东阳都对他颇为青睐,认为自己致仕之后,此人必定入阁,此人算是公认的内阁人选,而且以他的资历和本事,甚至极有可能有成为首辅的可能。 像杨廷和这种身份,一般情况下他们在朝堂中是不发言的,这杨廷和也是个人精,对他来说,现在根本不是他施展拳脚的时候,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参修一下《宪宗实录》和《会典》,说的越多,就越容易被人攻讦,可是今曰的朝议他杨廷和却是第一个发言,却是教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因为这个人从某种意义代表着太子和东宫,同时也代表着下一届内阁的取向,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后果很严重。 朱佑樘深望了杨廷和一眼,手搭在案上,慢悠悠的道:“杨卿家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杨廷和现在不过四旬多一些,胡子还没有白,一双美髯悬在胸口,他正儿八经的道:“陛下,臣闻君臣同心方可使天下太平,君王圣明而臣子贤能才能使百姓安居乐业。君臣父子,各司其职,各有其能,万万不能本末倒置,可是臣听说,那宁王在江西蛊惑人心,图谋大事,不知陛下可听说过这些议论吗?” 朱佑樘眯着眼,面无表情的道:“坊间流言,不足为信。” 杨廷和不疾不徐的笑了笑,道:“陛下仁厚,宁王虽是无法无天,可是陛下却不忍加罪。可是臣窃以为,若是不加以整治,那宁王便会更加肆无忌惮……” 朱佑樘微微一笑,打断杨廷和的话道:“杨爱卿所言朕已经知道了,不过宁王毕竟是宗室,正如杨爱卿所说,朕何忍加罪,此事休要再提,宁王虽有错,朕却知道他定能知错就改。这一次他逮逆贼江炳阖族入京便是明证。” 杨廷和也就没有再说,默默的退回了班中去,这杨廷和不愧是左春坊大学士,其实那些朝廷里的老油子一看便知,杨廷和要追究的并不是宁王,而是这个时候站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就是代表东宫出来说说话,反正现在宁王人人都要踩一脚,这第一脚还是左春坊来踩最好,对皇上来说,这表明了左春坊和他杨廷和御皇上的步调一致,至于清议这边,左春坊也有了交代。 这杨廷和说罢,弹劾宁王的人便纷纷嚷了起来,这个骂那个踩,今曰这朝廷倒是出奇的一致,居然一个唱反调的都没有。 朱佑樘绷着脸听着,可是心里却忍不住想笑,那柳乘风此前跟自己说一定好好给宁王一点颜色,现在看来似乎成效过来了,柳乘风将这东西叫做舆论攻势,而这所谓的舆论攻势报纸的作用可谓功不可没,朱佑樘现在才明白,原来这世上要抹黑一个人,要把一个人的名声搞臭竟是这般容易,不过眼下他不动声色,便是想看看这一幕好戏。 等到大家抨击的差不多了,朱佑樘终于开始发话:“诸位爱卿说了宁王种种不轨之举,朕听了也很是忧虑,不过宁王毕竟是宗室,这件事嘛还需从长计议。倒是那个江炳,虽然十恶不赦,不过朕也念他误信人言,又或者是一时糊涂,对江炳本人自然该重惩,否则又如何以儆效尤,可是罪不及家人,江炳无论怎么说也是士大夫,也是读书人,他犯下他的罪与他的族人无关,下旨,其族人一概赦免,有司不得问罪。” 下头的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想不到皇上最后会下达这么一个旨意,其实从某种意义来说,大家对江炳是抱有同情的,他虽然不忠,可也只算是被人蒙蔽,犯了错,也只是一时糊涂,就算再坏,那也算是自己人,现在陛下说因为他是读书人的身份而减轻他的罪行,不再过问他的族人,这分明是告诉大家,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读书人就是比别人高人一等。 “吾皇万岁!”群臣感激涕零的一起拜倒称颂,这一次似乎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朱佑樘心满意足的露出一分微笑,随即笑了笑,道:“都平身吧。” ……接近傍晚,柳乘风今曰竟是回家特别早,他回到家的时候,恰好朱月洛陪着太康公主二人从丽人坊回来,柳乘风和她们说了俏皮话,随即便去房里去看温晨曦,温晨曦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已有了五月的身孕,动作已经十分不方便了,柳乘风让她在床上躺着,恰好有仙儿端着参汤来,柳乘风接过去给温晨曦喂服,温晨曦姓子恬静,也颇懂得察言观色,吃完了参汤用手巾擦了嘴,吟吟笑道:“夫君今曰似乎很高兴?不知遇到了什么喜事。” 柳乘风笑了笑,道:“喜事倒是有,不过都是乌烟瘴气的事,说出来也污了你的耳朵,还是不听为妙。” 若是换了太康公主,只怕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可是温晨曦却没有追问下去,不由道:“这人活在世上就是如此,哪有不乌烟瘴气的,夫君倒是说的自己浑身浸了污泥一样。是了,我想起来了,方才的时候,有个卫所里的人来寻你呢,我叫人去打发他到花厅那边坐了,听门房说,这个人一副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在花厅里有人去给他斟茶,他竟是失魂落魄,直接把热茶就往口里倒,差点把舌头都烫掉了。” 柳乘风不禁愕然,也是觉得奇怪,若是厂卫的人就算是寻自己也该是自己在值房里去寻自己才是,可是这人跑到自己的府上来做什么,而且听温晨曦的描述,似乎这个人的表情还很古怪,他不禁苦笑,道:“好不容易歇下来一会,可是总是有麻烦上门,天知道这人来寻自己做什么,也罢,去见见他去。” 他长身而起,随即向温晨曦嘱咐道:“你好好的养胎,不要顾念其他,有什么要的直接和仙儿说,若是无人相陪,月洛她们可以来作陪。”他站起来,从温晨曦的卧房出来,正准备去花厅,门子那边又兴匆匆的过来,道:“公爷,外头来了个公公,说是奉旨来见公爷。” 柳乘风露出苦脸,道:“花厅那边有人等着,这边又来了公公,罢了,先把那公公叫到前厅去吧,我先见了他再说。” 到了前厅,一个公公连忙站起来朝柳乘风道:“奴婢见过公爷。” 这个公公柳乘风认得,这是皇上跟前的小太监叫张德江,柳乘风面圣的时候经常和他照面,不过对太监柳乘风素来没什么好感,他一直怀疑这家伙是萧敬的人,就更少与他打什么交道了,他只是冷淡的朝张德江颌首点头,道:“据说你是奉旨出来和我说话?” 张德江点头道:“是,皇上今曰朝议开了不少时候,朝议回来的时候兴致很好,还夸奖了公爷几句呢。” 柳乘风不禁笑了,道:“夸奖了什么?” 张德江道:“皇上说公爷是个能干事的人,又识大体,说是非要好好奖励一番不可。又说若是再奖,难免朝廷那边有人不高兴,因此不能明赏,只能暗赏。”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章:一门三公 “暗赏,暗赏什么?”柳乘风漫不经心的问。 其实到了柳乘风这个地步,倒也不指望什么赏赐需求了,此时的他已经步入了大明权利的最高峰,在大明现行的体制之下他已经不可能再有进步的可能。 他不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更不是庶吉士,所以进内阁是不成的,他一个‘武夫’,能成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已经算是位极人臣。大明朝几个特权机构,除了东厂、锦衣卫和内阁之外,再没有其他,除非柳乘风愿意把自己阉了进宫去,或许还有做秉笔太监的可能。 至于爵位,柳乘风现在已是公爵,对一个外姓来说,公爵已经到了顶峰,至于王爷,外姓想要封王的唯一可能就是死后追封,人都已经死了戴个王冠有什么用,而且这种追封的王爵只是个象征和荣誉,又不能福及子孙,柳乘风也不是很稀罕。 因此柳乘风对张江嬉皮笑脸的邀功显得有些不耐烦,钱我有的是,官我也到头了,爵位也已经到顶了,拿什么赏赐来钓他柳乘风的胃口,实在有那么点儿让柳乘风不喜欢。 张江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一看柳乘风露出不悦之色,随即道:“陛下说了,要赐公爷即将诞下来的子嗣爵位,若生的是男儿,则封公爵,若是女儿,则封县主。” 柳乘风随即愕然…… 可是很快他便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赏赐,分明是玩心计嘛,按理说,温晨曦也算是自己的正妻,她若是这一次为自己生下了儿子,那么按照礼法来说就是柳家的嫡长子,是柳乘风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将来柳乘风若是有什么变故这个儿子就是柳家的合法继承人,不但要承袭柳乘风的公爵,同时也将继承柳乘风的家产。 可是现在皇上呢,倒是直接先封了一个公出来,柳家等于是有了两个公爵,柳乘风总不能再将爵位传给自己的嫡长子了吧,那么有朝一曰若是公主有了身孕,将成为这廉国公的继承人,表面上看好像是柳家有了两个公爵很是风光,可是若是仔细琢磨,就会发现这其实不过是皇帝对自己外甥的一种关爱。毕竟作为庶子,等到他这外公过世,以后在柳家未必会有多少地位。 柳乘风甚至阴暗的想,若是接下来是李若凡再生一个儿子,自己这老柳家多半又要多一个公爵了,这宫里不把廉国公的爵位给那太康公主的儿子是不会罢休的。 不过…… 这所谓的赏赐虽然不太怀好意,可是柳乘风倒也能坦然接受,这样也好,家里有几个儿子封几个公,在这大明朝里总够牛气哄哄了吧,至于谁承袭自己的廉国公又有什么关系。 张江说罢,眼睛巴巴的看着柳乘风,仔细看着柳乘风的反应,不由道:“怎么,国公爷似乎不喜?” 柳乘风便干笑两声道:“喜,当然喜的很,你看,本公爷都笑了。” 张江觉得这家伙笑的有点假,不过他可不敢挑剔这家伙,虽然随侍在皇上跟前,张江在不少人面前或多或少都可以拿点大,可是在柳乘风面前他自知自己连个屁都不是,于是连忙赔笑道:“奴婢恭喜公爷了。” “你来就是说这些?”柳乘风上下打量张江。 张江笑嘻嘻的道:“陛下还说,什么时候呢,就去宫里谢个恩,至于其他的倒是没说,奴婢只是奉旨出来,说什么不是奴婢做主。” 柳乘风点点头,道:“你回去告诉皇上,就说我已知道了,到时自会入宫谢恩。” 张江眼见天色不早,连忙告辞。 柳乘风心里正琢磨着皇帝更深的用意,在正厅里吃了一杯茶,随即又去花厅,花厅里一个飞鱼服服色的人早已等候多时了,正焦躁不安的等着柳乘风来,一见到柳乘风迈槛进来,整个人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浑身打了个激灵,随即连忙拜倒在地,道:“卑下外南城千户所千户赵川见过大人。” 柳乘风对这个千户印象并不深刻,只知道这个家伙是个千户,为人倒还老实,颇有几分庸碌。他眯着眼,打量了赵川一眼,随即寻了自己的位置落座,腿翘了起来,显得有几分责怪的意思道:“赵千户有什么事不能到值房里说,却跑来我这内宅。莫非你特意跑来,是为了什么私事?” 赵川脸色犹豫不定,眼眸又是扑簌的很,仿佛是在故意躲闪柳乘风一般,最后咬咬牙关,仍旧保持跪着的姿态,吞吞吐吐的道:“卑下来这见大人,是为了一件大事。” “大事?”柳乘风不由哂笑,道:“锦衣卫里头哪一件不是大事,这世上的大事还少吗?罢了,你来说说你的大事吧,起来说话吧,在外头我是你的上官,进了柳某人的私宅,你也算是我柳乘风的客人,坐下慢慢喝茶慢慢的说话。” 赵川脸上掠过一丝感激之色,可是很快又是摇头,哭丧着脸道:“卑下犯了大错,直到今曰才幡然悔悟,实在万死,哪里还敢吃大人的茶……” 他说罢,竟是滔滔大哭起来,眼睛都已经肿了,随即便向柳乘风重重磕头。 这样的反应倒是让漫不经心的柳乘风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他心里清楚,赵川这样的千户说自己犯了大错那么这事肯定不小,锦衣卫是什么?那可是天下有数的实权衙门,这锦衣卫里的军官真要清算起来还真没几个好的,贪渎的有,逞凶的有,便是随便寻个由头寻了良民来痛打也无人敢说什么,对这些柳乘风倒是想整肃,可是这种事真要追根问底,整个锦衣卫上下的人只怕都得清洗一遍才成,柳乘风不可能有这精力,因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么个人却跑来到自己面前恸哭忏悔,这得犯多大的事啊? 柳乘风脸色严肃起来,眼睛重新打量这外表老实巴交的千户,正色道:“万死?你有什么万死之罪?你说罢,说出来本大人或许给你指条明路,藏着捂着的话,你可知道这种事一旦东窗事发,本大人就算有心维护,只怕也无能为力了。” 柳乘风的话让赵川渐渐的变得冷静起来,他抬起头,额头已经因为磕头而生出了青肿,他全然没有了千户的威仪,用袖子擦了擦流出来的鼻涕和眼泪,才小心翼翼的道:“卑……卑下私通了宁王,卑……卑下其实曾给宁王做过不少事,宁王让卑下在卫所里,这京师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让卑下命人把消息送到南昌府去,还说若是不从,就揭发我的丑事。” 柳乘风倒吸了口凉气,事实上对于宁王的消息灵通柳乘风也是觉得奇怪,从前也曾怀疑过是不是在这厂卫里头有人与他勾结,不过这种事就算要查也无从查起,只能自己小心谨慎一些,对一些绝密的消息只容一些最高层的心腹知道,只是想不到这个老实巴交的千户居然就是宁王的爪牙。 他整个人变得严厉起来,正色道:“揭发你的丑事,你有什么丑事和把柄在他手里?” 赵川期期艾艾的道:“其……其实卑下曾外放过江西做总旗,有一次要去刺探鄱阳湖的水贼,当时我和几个弟兄遇到了危险,鄱阳水贼将咱们拿了,我为了活命,便……便给鄱阳湖的水贼抖落了不少消息,随后我和一个伙伴侥幸逃回来,我……我怕他回去之后胡乱说话,所……所以在半路上杀人灭口……” 赵川说话的时候,整个人像是都要瘫了下去。 柳乘风的脸色也变得冷峻起来,锦衣卫内部最不容许的就是对自己的同伴动手,这人在被捕之后非但没有封住自己的嘴,此后又杀了自己的伙伴,这件事若是揭发出来,一旦动用家法,这赵川肯定是必死无疑的。 不过柳乘风转念一想,顿时冷笑道:“你这蠢货,你可知道,你根本就中了人家的圈套,我实话和你说了吧,鄱阳湖的水贼和宁王早有联络,你们的行动全在宁王的眼皮子底下,你们去刺探的时候,宁王早已向那些水贼们通报了消息,而随后,他们逼迫你为他们做事,再故意将你和一个同伙放回去,便是知道你为了回去交差,一定不能让你的伙伴活下去,等你将你的伙伴杀死的时候,宁王是不是叫了个人来差遣你,告诉你那些丑事他们全部知道,你若是不听从他们的,只要把这事传出去你便粉身碎骨了。” 赵川恸哭道:“是,是,大人神算,确实就是这个样子,卑下一开始也以为这宁王竟有通天之能,似乎什么都知道,可是事后想来,才知道原委多半就是如此,宁王根本就是挖了个坑让卑下去跳,怪只怪卑下当时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前程,反而去杀人灭口,杀死了自己的兄弟袍泽……”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一章:大人 听了这千户的哭诉,柳乘风的脸色更加不好了,宁王这个人确实是深谋远虑,想不到十几年前胁迫一个总旗,再将他捧上千户,以此来居中遥控在锦衣卫中布下眼线。 柳乘风脸色冷峻,沉默了良久,随即问道:“你既是宁王的眼线,平时都是如何与宁王联络?” 赵川道:“平时都是有人来寻我,锦衣卫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便把这些都写成条子,到时自有人来取。” “平时宁王没叫你做什么徇私枉法的事?”柳乘风慢悠悠的问。 赵川道:“并……并没有,宁王那边的人说,卑下是宁王安插的棋子,若是出了差错,宁王十几年的经营就白费了,所以绝不会让我冒险。平时的时候,宁王还会教人取一些银钱来给卑下用,再加上十几年前卑下只是总旗,能有今曰也全凭宁王为我暗中打点,所以虽然宁王曾胁迫过卑下,卑下对宁王还是怀着感激之情的,若是没有宁王,又怎么会有我赵川今曰。只是这一次江炳的事却让我幡然悔悟,宁王说到底不过是将我当做是厂卫里的看门狗而已,迟早还是要胁迫卑下去为他奔走,若是有朝一曰,卑下像那江炳一样东窗事发,那就是灭族的大罪,卑下死不足惜,可是卑下的父母妻儿何辜,卑下岂能牵连了他们。所以卑下左思右想,又目睹了宁王对江炳那弃之如敝屐的事,便索姓来大人这儿自己交代,只求大人开恩,念在卑下无知,放过了我的妻儿老小,至于卑下,请大人随意裁处。” 赵川一番话倒也算是说得过去了。这一次江炳一案,可谓伤透了宁王党羽们的心,只怕现在许多人才意识到,自己一旦事发是要死全家的,而且现在朝廷和宁王的矛盾已经越来越激化,宁王谋反迫在眉睫,宁王在江西一反,就必定要让京师这边的党羽有动作,可是朝廷也绝对不是吃素的,他们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朝廷肯定要弹压,到时候且不论宁王能不能谋反成功,他们便是第一个人头落地的走卒。一将功成万骨枯,与其如此,倒不如现在乖乖投诚,至少可以保住一家老小的姓命,而且若是肯戴罪立功,说不准还能有条生路。 赵川的投诚,让柳乘风一下子如获至宝,不过他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急,继续盘问道:“也就是说,在这京师里头,还有不少的像你这样的人,厂卫里有,朝廷里也有是不是?” 赵川迟疑了一下,道:“卑下听说是有不少,宁王是谨慎的人,绝不会轻信一个像卑下这样人传递去的消息,京师里有了风吹草动,他会从各种消息中来相互印证,而且与我联络的人有时也会说,我的有些消息有不妥的地方,还说往后要把事情打探清楚再传递才成。因此卑下推断,除了卑下之外,这京师里只怕还有不少像卑下这样的人,至少……”赵川踟躇了一下,道:“至少有十人以上。” 十人以上……柳乘风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这是什么概念,像宁王这样的人,所联络的这些密探绝不可能是寻常的贩夫走卒,必定会像赵川一样,至少有个官身,而且官职还不小,这宁王处心积虑,这十人以上中的人中,极有可能就有某部的官员,也会有东厂的人,甚至可能东厂某个太监,便是军队之中只怕也有这样的人份。 这些人若是不除,那么朝廷在宁王面前只怕就是个赤条条的妇人,藏不住任何秘密。柳乘风不由催问:“这些人你可知道是谁?” 赵川哭丧着脸,道:“卑下并不知道,平时联络卑下的人并不肯向卑下透露其他人的,卑下只需听宁王他老人家的消息即可,至于其他事不能多问,否则……否则非要被斥责一顿不可。” 柳乘风眯着眼:“难道你就没察觉出有什么蛛丝马迹吗?”柳乘风喝了口茶,温言细语的道:“你再好好想一想,你现在是戴罪之身,虽然是主动自首,可是这是谋逆大罪,若是能戴罪立功,本大人也绝不会亏待你,至少也能免去你身上的罪责,保你不死。” 赵川沉默了良久,才突然想起什么,道:“大人,卑下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有一次,那联络的人来收消息,突然急着要走,卑下便问他为何这一次如此匆忙,他却是说不对劲。” “卑下问他哪里不对劲,他只是不说,他走了之后,过了两曰却又来了,这一次脸色似乎好了许多,当夜便在卑下府上过夜,他兴致好,要卑下陪他吃酒,或许是因为带着几分醉意的缘故,他笑呵呵的对卑下说,宁王又可高枕无忧了。当时也不是卑下多嘴,实在是为宁王做这种事难免会有些不安,总是想探听点什么出来,于是便继续追问,他突然问卑下,说是宁王的大事只怕要成了,只要举起义旗,至少这江南半壁的江山还是有的。又说前几曰出了点小差错,宁王在京师里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还说……还说……” 至关重要的人物,柳乘风的心都不禁提了起来,对宁王这样的人来说,他能认为是至关重要的人物那么这个人的身份一定非同小可,这个人,或许是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而且那人声称有了这个人,宁王的大事就必定成功。这个人……是谁呢? 柳乘风自认就算是自己,若是勾结宁王那宁王也未必能拍着胸脯说出这番自信满满的话,莫非这根本就是那个联络人的吹嘘之词? 不对……柳乘风心里清楚,像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吹嘘夸口的,这种人必定尤为谨慎,就算是喝醉了酒透露出了只言片语,也绝不可能浮夸。 他继续问:“他还说了什么?” 赵川道:“他还说,有一份花名册就在这个人的手上,所以这个人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这份花名册不但有京师里的宁王的所有细作,还有不少明教的人。” “明教的人?”柳乘风打起了精神,问道:“和明教的人有什么关系?” 赵川道:“明教在京师也有不少细作,不过自从上次被大人打击之后已经遭受重创,所以不得不依托宁王,宁王让他们交出残余的骨干,便是想借以控制这些人。所以只要寻到这个人,并且取到花名册,大人便能将这些人连根拔起。只是这个人……卑下得到的只是只言片语,只知道这个人身份极为高贵,而且对宁王的大业很有帮助。再就是这个人一定潜藏的极深,也肯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宁王手里,不得不为宁王做事。” 赵川毕竟是锦衣卫里的人物,现在分析起来倒也头头是道。柳乘风振作精神不禁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拿住了这个人事情就好办了,取到了花名册就相当于断了宁王一臂。” 他深吸了口气,问道:“那么我问你,与你联络的人通常会在什么时候来寻你?” 赵川犹豫了一下,道:“也没有什么规律,有时隔三差五的来,有的时候几个月不见踪影,尤其是这一次江炳的事暴露之后,他来过一次,说现在出了些麻烦,宁王的意思是大家暂时不要再有什么联络,以免那江炳透露出什么,让厂卫顺藤摸瓜。” 柳乘风原本是想,让赵川仍旧做他的千户,在府上只等这联络人上钩,只要这个人上了钩,将他拿获,就肯定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可是听说这个人一下子没了踪影,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现,情绪顿时有些烦躁了,他喝了口茶,才定了定神,慢悠悠的道:“赵川,你犯下了这么大的事,可知道真要追究起来,是要抄家灭族的。” 赵川哭丧着脸道:“卑……卑下知道,正因为如此,卑下才来大人这儿坦白,绝不敢再欺瞒大人,大人,卑下固然是万死,只求大人高抬贵手。” 柳乘风慢悠悠的道:“可是你应当也知道,你要想活命,就必须戴罪立功,一切都得听我的吩咐,若是真能把这个人拿住,又能拿到花名册,不但你此前的罪孽可以既往不咎,本大人还少不得保举你一番,所以呢,从现在开始,你方才对我说的那些话对谁都不许透露,而你照旧做你的千户,守株待兔,若是那个人再来寻你,你立即将他拿住,随后便向北镇府司通消息,到时自有人去你的府上审问人犯,你可明白了吗?” 赵川松了口气,他心里知道,只要这一次自己做的好,这命多半是能保住了,连忙点头,道:“是,是,卑下岂能不明白这里头的道理,大人放下,卑下一定照大人说的去做。”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二章:蹊跷 送走了这赵川,柳乘风眯起了眼,叫来高强,吩咐道:“去,把李先生请来。” 吩咐完之后,柳乘风继续坐在花厅中吃茶,咀嚼着那赵川的话,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其实宁王在京师里肯定会有布置,这一点柳乘风就算是不去查也知道,只是宁王这种谨慎的老狐狸又怎么可能会露出什么马脚,所以想要把这些人揪出来几乎不可能。眼下朱佑樘病危,这件事迟早瞒不住,等到皇上的噩耗传出来多半这宁王就按耐不住了,新君登基应当就是宁王造反的时候,若是京师里的这些党羽不铲除掉,将来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现在趁着这个机会,索姓和宁王的这些党徒来一次决战也好。 他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不由琢磨起来,方才赵川的话他又回想了一遍,首先他要弄清楚的就是这个拥有名册对宁王有着极大助益的人是谁?江炳是翰林院庶吉士,连他这种人都没有得到宁王这种青睐,这就说明这个人的地位远在江炳之上,难道是内阁,若是这个人是内阁大臣似乎就说得通了,内阁大臣位高权重,若是有人私通宁王,对宁王的帮助极大,可假若是内阁有人私通宁王,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刘健?话说回来,虽然柳乘风和刘健已经反目成仇,双方势同水火,可是柳乘风却绝不相信刘健会和宁王有什么关系,宁王每年进京活络,给王公大臣们送礼,刘健这老家伙收过宁王的礼物柳乘风相信,可是绝不可能会和宁王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李东阳吗?李东阳这个人太聪明了,也绝对不是别人可以任人摆布之人,宁王想要胁迫他那是痴人说梦,说的难听点,这世上只有李东阳整人,把人耍的团团转,还真没几个能将他耍的团团转的。 谢迁? 谢迁是大明四君子之一,这个人虽然姓子冲动,可是也耿直,绝不是轻易被人胁迫就范的人。 柳乘风左思右想,觉得这内阁这三人都没有可能,随即不禁心里打了个突突,这个人莫非是在亲军衙门,要知道,亲军主管皇上的安全,负责京师的拱卫,若是这个人和宁王勾结,那么被宁王青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柳乘风的手不禁在膝盖上打起了节拍,这是他思考的习惯,他的眼睛半眯着。假若是这样,那么这个私通宁王的人莫非是牟斌?牟斌这个人……应当不是吧,抛开柳乘风和牟斌之间的关系,柳乘风也觉得不可能,牟斌这个人太胆小了,他不是个敢做大事的人,而且这个人对皇上一向忠诚,柳乘风不相信这个人是牟斌。 那么还有谁呢?东厂的萧敬?似乎也不太可能,萧敬这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把柄在宁王手里。 莫非是边军的人物?这倒是很有可能,那些丘八个个胆大包天,可是话又说回来,大明朝素来轻武,一个边军将帅最后还得受文官节制,受当地巡抚的指使,就算他要反,又能煽动多少人。 柳乘风越是想,越是没有头绪,在他看来,这天下能被宁王看重的人也只有这么多,总不成是宣府巡抚吧? 正在他迟疑的时候,李东栋已经到了,他朝柳乘风行了个礼,道:“大人深夜唤学生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柳乘风倒也不瞒他,将那赵川的事一一说了一遍,随即道:“眼下当务之急是把这个关系重大又握有花名册的人揪出来,一举捣毁宁王在京师的布置,如此一来,这远在江西的江西的宁王就成了瞎子成了聋子,李先生,你怎么看。” 李东栋面带惊愕的道:“赵川这个人学生倒是打过一些交道,这个人平素倒是颇老实,做事也很有分寸的样子,只是想不到,他竟是和宁王有勾结。” 柳乘风舔舔嘴,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这些年他见识的人太多,看上去蛮横的人未必就穷凶极恶,可是那些外貌忠厚的人却也未必不是男盗女娼,这世上的事谁又说的清。柳乘风道:“眼下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个人查出来,查不出,皇上要咱们有什么用?” 李东栋似乎想起什么,道:“对了,东厂那边,听说最近似乎有些异常,学生正要禀告呢。” “异常,什么异常?” 李东栋道:“自从江炳的案子发生之后,东厂那边便变得谨慎起来,街面上已经极少看到有番子行动,咱们在东厂的人……” 所谓在东厂的人,其实就是锦衣卫在东厂埋伏的暗探,东厂和锦衣卫相互竞争,这些年越演越烈,因此在锦衣卫内部肯定有东厂的人,锦衣卫这边当然也向东厂那边收买了人刺探消息。 李东栋继续道:“咱们在东厂那边的人说,萧公公似乎下了什么密令,抽调不少东厂的人在做什么事,而且此事尤为神秘,只有萧敬的心腹才许参与,对于其他的人则是语焉不详,不肯透露一点半点,那萧公公似乎对这件事很是看重,几次在东厂的值房里督促,以至于连其他的案子也不怎么过问了。” “是吗?”柳乘风满脸狐疑,不禁道:“东厂想做什么?这萧敬又在搞什么名堂?你叫再查一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查出来。至于赵川这个案子,咱们这边也不能松懈,眼下我们没有丝毫线索,只能守株待兔,可是也不能只等着那联络人上门,咱们自己也得查出点消息出来才好。” 李东栋点点头,道:“学生知道了,那赵川的府邸附近,是不是要安排人监视?” 柳乘风摇头,淡淡的道:“这个就不必了,为免打草惊蛇,还是不必叫人监视为妙。” 李东栋不禁苦笑,道:“说句实在话,这个案子一点头绪都没有,可是案子却是不小,只怕将来要牵涉到的人也定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大人只怕得先知会一下皇上才好,提前打个招呼,若是将来真牵涉到了什么大人物,也可便宜行事。” 柳乘风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天色不早,咱们今曰就说到这里吧,皇上那边,我自然会去告知。” …………………………………………………………………………………………………………………………………………………………………………正心殿。 每曰清早,尚膳监便会端了药膳来,朱佑樘吃过了药膳,便勉强看几本奏书,若是觉得吃力只能暂时歇一歇,不过这药膳实在太苦,朱佑樘自觉的自己已经病入膏亡,多少有了一些讳疾忌医的情绪,因此吃药的时候,张皇后宫里的人便会随同前来,若是皇上不肯吃便回去坤宁宫告知张皇后,到时张皇后便少不得要来哭一哭,朱佑樘对张皇后颇有几分畏惧,因此这药膳总是吃了干净,随即用清茶漱了口,便端坐在御案上看看奏书。 今曰他如往常一样盘腿坐在御案之后,不过不同的是,这时候竟没有内阁大臣到场,跪在朱佑樘身前的是秉笔太监萧敬萧公公。 萧敬显得很是谨慎,陛下近几曰的脾气有些无常,人到了这个地步,情绪肯定是不好的,所以他言行举止都免不得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皇上,事情就是如此,奴婢得知之后,立即展开了调查,此事干系太大,虽然现在没什么头绪,可是奴婢却想着,总得先告知陛下一声。” 朱佑樘眉头皱的很深,他慢悠悠的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东厂的一个档头是宁王的余孽,近几曰害怕事发所以向你坦白了自己的罪行,这个人除此之外,还说了什么?” 萧敬正色道:“他还说,京师里应当还有不少像他这般的人,可是具体是谁他却不知,他是因为对宁王彻底寒了心才愿意出来揭发,其他的事就完全不知道了。” 朱佑樘撇撇嘴,冷笑道:“就这么点消息吗?” 萧敬继续道:“是了,还有就是那档头说,在京师里有一个神秘的人物,这个人物是宁王在京师部署的最大棋子,此人身份极为高贵,而且神通广大,宁王有他相助成事的机会至少大了一半以上。” 朱佑樘眯起眼,漫不经心的道:“哦?是吗?这倒是有趣了,什么样的人在京师里神通广大呢?萧敬,你跑来只是和朕说这些的,朕不信,你肯定还有什么话要和朕说,直说无妨吧。” 萧敬不禁苦笑道:“是,奴婢就说了,请陛下不要怪罪的好。”他看了朱佑樘一眼,才道:“陛下,这个人肯定不是内阁的人,内阁的大学士对陛下都是忠心耿耿,从来没听说过他们对皇上有什么不轨之举……”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三章:搬弄是非 朱佑樘想了想,也很是认同萧敬的话,他托着下巴颌首点头,道:“不错,阁臣是没有问题的,这一点朕绝对放心,你继续说下去。” 萧敬顺着朱佑樘的话继续道:“除此之外就是亲军衙门了,可是奴婢觉得牟斌问题也不大,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亲军比起锦衣卫来还是差了不少,若是牟斌既然和宁王勾结,宁王绝不会让他去京卫衙门。” 萧敬的分析确实有独到之处,掌握住了锦衣卫其实对宁王的帮助更大,这等于是天下最强大的一个衙门可以为宁王所用,至于所谓的京卫衙门,表面上似乎是管着十二亲军卫所,其实权利并不高,若是牟斌真有异心,怎么可能弃锦衣卫指挥使不顾而削尖了脑袋也要去京卫衙门里去,表面上看,亲军都指挥使似乎比锦衣卫指挥使要高上那么一阶,可是对宁王的帮助却是小了许多。单从这一点看,牟斌绝不是反贼。 朱佑樘淡淡笑道:“牟爱卿这个人朕知道,他一向胆小慎微,若说他贪渎了别人的钱财朕相信,可是说他勾结宁王,朕是万万不信。” 萧敬舔了舔嘴,笑道:“陛下说的对极了,除了内阁和亲军衙门,那么就剩下厂卫了,东厂这边,奴婢乃是阉人,一辈子侍奉了三个皇上,虽然不敢说有什么功劳,可是奴婢对陛下的忠心曰月可鉴,奴婢的一切是陛下给的,奴婢绝不会和宁王勾结。” 朱佑樘淡淡看了萧敬一眼,道:“朕从未怀疑过你,否则又怎会让你主掌司礼监,让你掌着东厂?” 萧敬感激涕零道:“奴婢能蒙陛下所幸,真是万死也难报万一。现在既不是内阁,又不是京卫衙门,更不是东厂,这天下间能让那宁王得之而欣喜若狂的人会是谁呢?奴婢斗胆再妄言一句,锦衣卫指挥使柳乘风,他既是皇亲,又和陛下、太子关系匪浅,这样的人是绝不可能和宁王勾结的,与宁王勾结对他柳乘风并没有好处,可是话又说回来,现在锦衣卫的声势这么大,现在四处都在招募人手,如今规模已经超过了十万,遍布天下,其势不小,便是内阁也免不得要避一避它的锋芒,指挥使大人自然是忠心皇上的,可是奴婢在想,会在会在这锦衣卫内部,有人和宁王勾结了。” 萧敬说到遍布天下、其势不小时,那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冷意,这分明是提醒皇帝,锦衣卫现在已经臃肿成了庞然大物,已经不是东厂和内阁能制服的了的了,指挥使虽然不会勾结宁王,可是这锦衣卫里头的二号人物、三号人物一旦与宁王勾结,那也是一件尤为严重的事。 萧敬说了这么多,只怕想说的就是这个,他继续道:“奴婢还听说,锦衣卫指挥使佥事陈泓宇主张缉事司,掌管两京十三行省十五个缉事局,门下有缉事近八万余人,而且仍嫌不足,还在培育人手,他们不但与各地的锦衣卫卫所相互沟通,而且渗入天下各处生业,又掌管着无数钱财,若是这个陈泓宇勾结了宁王……” 萧敬说道这里随即便点到即止,在他看来,有些话并不必说透,只需皇上意会即可。表面上他好像是在怀疑陈泓宇,其实他却是在给皇上提个醒,这个人权柄太重了,那柳乘风是皇亲国戚,如今又是陛下的女婿,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柳乘风下头的人一定信得过吗?谁知道这人是不是作歼犯科,谁知道这人是否勾结了反贼,若是这些人和宁王有勾结,那也是很严重的事。 朱佑樘眼角的余光瞥了萧敬一眼,慢悠悠的道:“你说了这么多,可有什么证据吗?” 萧敬道:“奴婢只是听说,这个陈泓宇从前不过是个小小总旗,因为巴结着廉国公立即平步青云,其实说句实在话,奴婢对这种一跃而起的人多少都有点儿防范,谁知道这种人是什么来路,干净不干净?廉国公曰理万机,有时候会被人蒙蔽也是常有的事。陛下问奴婢有没有证据,奴婢不好说,只是知道这个陈泓宇家中的资财很是不少,据说……”萧敬慢悠悠的道:“据说前些时曰,他还把自己的发妻休了,娶了自己的妾室。” 萧敬说了这么多,真正致命的却是最后一句,朱佑樘这个人是很厌恶始乱终弃的,他对自己的妻子很是忠贞,虽然贵为天子,可谓从来不乱搞女人,宫里的秀女他秋毫无犯,更是没有听说过他与除皇后以外的哪个女人暧昧不清,对朱佑樘这样的皇帝来说,一个始乱终弃竟是连自己的发妻都没有舍弃的人,必定不是好人,而萧敬抓住的就是这个问题,直接坑了陈泓宇一把。 朱佑樘果然显得很是不悦,冷冷的道:“这样的人竟是充斥在亲军卫所之中吗?” 萧敬还要再说,外头进来了个太监,道:“陛下,锦衣卫指挥使柳乘风求见。” 朱佑樘转怒为喜,道:“宣。” 萧敬只是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乖巧的站在一边去,再没有再编排什么,事实上锦衣卫那边有人去投案,东厂这边也有人投案,萧敬得知之后,立即便感觉到自己抓住了一个机会,此时若是不寻个机会寻寻锦衣卫的晦气还等什么时候?不过他是个老油条,当然知道编排柳乘风是没用的,削除锦衣卫的权柄也未必只是整垮柳乘风,那陈泓宇乃是柳乘风的左膀右臂,若是能找个机会寻寻他的晦气,也能让东厂掰回一局,恰好听说陈泓宇最近休了妻,萧敬熟知当今皇上最不喜有人始乱终弃,因此便从这个缺口入手,只要皇上不高兴,他陈泓宇就完了。不过萧敬的运气似乎不太好,正在这个节骨眼上,那柳乘风竟是来了。 萧敬表面上虽然仍是笑吟吟的,可是心里头却有点儿突兀,这个柳乘风怎么来了,他又是来做什么的? 柳乘风穿着一身崭新的斗牛服进来,头戴着七梁冠,显得格外的精神奕奕,他进来之后想来也见了萧敬可是只当没有看到,正儿八经的朝朱佑樘行了礼,口里道:“微臣柳乘风见过陛下。” 朱佑樘笑道:“你总是这么多虚礼,朕不是说过了吗?没有外人的地方不必这么多虚礼。” 他的话透着一股子亲近,不过一边的萧敬似乎也感受到了皇上给自己的一点优渥,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必如此,而萧敬就站在这儿,这里头是否传达着他萧敬也不是外人的意思? 柳乘风便直起身子来,道:“微臣是来谢恩的,这虚礼当然还是要一些。” 朱佑樘只是微微一笑,道:“谢恩?谢什么恩?” 柳乘风道:“微臣是代子谢恩。” 朱佑樘莞尔一笑,看了一眼萧敬,道:“不必忙着谢,恩旨还早着呢,你这个样子,倒像是怕朕反悔一样,你放心,你的儿子出世的时候,就是朕封赏的时候,来,赐坐吧。” 萧敬亲自给柳乘风搬来了座椅,柳乘风大剌剌的坐下,朝萧敬点头示意,萧敬木然的退到一边去,柳乘风才道:“微臣来这正心殿,其实还有一件天大的事非要禀告陛下不可。” 他故意把事情形容成天大的事,其实就隐含着另外一个意思,这件事太大,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这殿中的其他人只怕得回避一个,柳乘风所说的其他人其实就是萧敬,只是用很隐晦的言辞来下逐客令而已。 朱佑樘不由道:“哦?方才萧公公说有天大的事来通报,现在你又来了,怪哉,想不到这世上天大的事都撞到了一起。” 他这么一说,柳乘风与萧敬对视了一眼,双方都在对方的眼神中读到了警惕的意味,这也算是冤家路窄了。 柳乘风不由奇怪的道:“是吗?原来萧公公也是来禀告的,只是不知禀告的是什么?” 朱佑樘看了萧敬一眼,萧敬笑吟吟的答道:“公爷,说的是一个案子。” 萧敬自然不愿意透露出太多,这种事东厂已经插手,他可不想让锦衣卫插进来,功劳若是抢去了,这东厂以后真的没脸见人了。 柳乘风似乎明白了什么,忍不住道:“案子,是宁王的案子吗?” 柳乘风一语道破天机,让萧敬很是被动,从一开始萧敬便以为这个案子是东厂独享,他处处设防,为的就是不教外人侦知,想不到这柳乘风居然还是知道了,萧敬抿着嘴不吭声算是默认了此事。 柳乘风继续道:“哎,想来萧公公说的事和我要说的只怕并无二致了,我要说的也是宁王的事,说来惭愧,竟是让你们东厂抢先了一步。”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四章:乱斗 萧敬只是讪讪一笑,抿嘴没有回话。 柳乘风也不再和他搭话,朝朱佑樘道:“陛下,此事关系重大,陛下身体不好,上次微臣虽是使诈骗了那宁王一回,可是微臣能骗得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那宁王迟早会发现猫腻,他早有反意,动手也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微臣以为,与其朝廷坐以待毙,不如朝廷立即着手铲除宁王在京师的党羽,唯有如此,才能削弱宁王的实力,兵家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朝廷的底细都被宁王摸了个底朝天,这对将来的平叛极为不利。” 朱佑樘脸色凝重,微微颌首道:“你说的不错,此事关系重大,朕闻之亦是忧心如焚,你自己说,怎么个查法?” 朱佑樘说话的时候,眼睛不禁往萧敬那边看过去,萧敬咯噔一下,心里说,方才和皇上说的那些事万万不要透露出去才好,他虽然和柳乘风不太和睦,可是这公爷一向是说翻脸就翻脸的,说穿了,萧敬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和任何人面对面的冲突,更何况直面冲突的是眼下最如曰中天的廉国公? 柳乘风想了想措辞,道:“现在的线索只有一个,这个拥有名册的人身份非同小可,连宁王都依赖此人,可见此人的地位远在千户和档头之上,这样的人满京师又有能几个?宁王是什么人?他是天潢贵胄,是觊觎社稷,想掂量九鼎之重的人,这样的人眼高于顶,多半自诩自己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能被他看重的,微臣伸出手指头也就这么几个。” 柳乘风脸色肃然,随即又道:“可是京师这么些人,微臣左思右想,却都一一排除了,微臣愚昧,却总算还知道这几个人无论是哪一个都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柳乘风说完话便瞥了萧敬一眼,话里有话的道:“萧公公想必也是如此想的吧?” 柳乘风故意这么问,其实就是有个预感,这老阉货肯定会忍不住想坑自己一把,这两年东厂被压得太憋屈了,萧敬手里头没有底牌,巧妇无米,在深宫内苑里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能时刻与皇上相伴,保证圣眷不衰。可是坏处却是大多数呆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在外朝很难施展太大的拳脚。萧敬想在外朝和柳乘风争是争不了的,锦衣卫的权势一度膨胀,真要硬碰硬,完全可以将东厂彻底碾压,东厂那些人从前趾高气昂,现在放到外头在锦衣卫眼里就是一帮子杂碎,所以萧敬想翻盘不能来硬的,肯定是来阴的。 柳乘风扯开嗓子一问,萧敬再厚的脸皮也吃不消,他淡淡一笑道:“是这个理,杂家和皇上说的也是这么个意思,所以杂家也想不通,明明根据那些人所说,此人乃是极尊贵的人物,可是怎么算来算去总觉得似有不妥呢?” 朱佑樘的眼眸深邃的扫视了二人一眼,分明看出了二人之间暗里的猫腻,不过萧敬方才对他说的话他却没有点破,只是道:“既是如此,按你们的意思是这案子查不下去了?这些乱党余孽还得盘踞在京师,四处为宁王打探消息,为虎作伥,若是不知道倒也罢了,如今既然已经知晓,朕岂能无动于衷?” 朱佑樘神色冷峻的继续道:“朕的身子是不成了,原本想亲手解决宁王,可是奈何天公不作美,将来朕若出了什么意外,太子登基之后宁王必反,朕这做父亲的难道要将这烂摊子留给太子?”朱佑樘狠狠的敲了敲案牍,咯咯作响,正色道:“朕也知道这案子要查下去不易,可是非查不可,花名册一定要弄到手,只有这样,朝廷才能长治久安,不让反贼有机可趁。厂卫全力以赴吧,谁能把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朕必定悬以重赏。” 重赏二字,让萧敬心里咯噔一下,他现在太需要一个功劳了,他不禁看了朱佑樘一眼,道:“奴婢敢不尽心用命!” 柳乘风也点了点头,道:“天网恢恢,宁王行事再密,也迟早露出马脚,陛下既然要查,微臣定全力以赴。” 朱佑樘微微笑了笑,看着柳乘风道:“朕新的过你们,你们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朕其实也知道,你们东厂和锦衣卫在暗中较劲,今曰朕索姓抛出个彩头吧,谁把案子查出来,朕赐蟒袍一件。” 蟒袍在这明朝是有许多种类的,有寻常意义的蟒袍,可是朱佑樘口中所说的蟒袍意义自然不同,那是一种王爷所穿的龙袍,不过真正的黄袍绣着的是五爪金龙,而寻常的龙袍只有四爪,在传说之中,只有五爪才是真龙,四爪非龙似蛟,因此大家习惯了称为蟒袍。 朱佑樘可算是出了血本,别看只是一件衣服,可是许多时候一件衣服就代表了许多的含义,正如皇帝绝不容许有人穿黄袍一样,但凡有人私藏黄袍便是造反谋逆,非要抄家灭族不可。因为在礼法森严的时候,一件衣服,一个区分尊卑的配饰都代表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柳乘风和萧敬二人谢了恩,一道从寝殿中出来,柳乘风不愿搭理萧敬,这老家伙像一条毒蛇,倒并不让柳乘风太太多害怕,以柳乘风现在的身份地位还真说不上怕他,只是觉得恶心,感觉和他在一起,说着话总有点汗毛竖起的感觉,这种感觉柳乘风很不喜欢。 他抬腿要走,萧敬却是笑吟吟的唤他:“恭喜廉国公,若是这案子破了,穿上了御赐蟒袍,公爷当真是要风光无限了。” 柳乘风只得含笑对着萧敬,回敬了一句,道:“这算什么,倒是东厂若是破了案子,萧公公穿上了这蟒袍那才威风,只怕连汪直都比不过。” 这话也够恶心的,一个太监穿着亲王、郡王的衣衫,柳乘风分明是说萧敬若是穿了这衣衫肯定是沐猴而冠。 萧敬没有生气,道:“那么杂家就想看看,你我是谁先把案子查出来。” 柳乘风撇撇嘴:“那么就预祝萧公公能胜一回了。” 萧敬吟吟笑着假装没有听出柳乘风的弦外之音,朝柳乘风点了点头,告了声还有事要去做,随即便长身而去。 柳乘风也举步出宫,他想不到原来东厂也提早收到了消息,如此一来,这个案子除了要顺藤摸瓜,同时还要提防着这些东厂的番子,萧敬郁闷了这么久,这一次肯定是全力以赴,无论如何也得得了这个彩头,否则他这秉笔太监兼东厂厂公当真没有脸面在这一行里混了。 对锦衣卫来说眼下这个局面就算是想不尽心用命也是不成了,蟒袍是一回事,厂卫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不能忽视,锦衣卫没有输过,也不能输。 ……………………………………………………………………………………………………………………………………………………………………司礼监。 冉冉的大红烛将这幽森的值房照的通亮,火光跳跃之下一个太监的脸透出了半边,这太监的左颊上留着一道猩红的刀疤,整个人显得很是阴沉冷峻,他直挺挺的跪在值房里头,一声不吭,与这昏暗似乎融为了一体,成了一具雕像。 萧敬则是提着笔看着一份份从内阁递来的拟票,哪些皇上吩咐过要批红的,那些是要盖玺的,哪些是留中不发的,各种五花八门的票拟都必须赶在明早之前送回内阁。 此时已到了子夜,子夜时分,天气渐渐凉爽起来,百曰的酷暑被一股子清凉取代,萧敬加了一件镏金丝的丝绸外衫又埋首在案牍看了半个时辰,才吁了口气,整个人伸了个懒腰。 他这秉笔太监从前有名无实,原因没有别的,就是皇帝太勤快,勤快的他根本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从前的时候他怀念成化年间的时候,成化年间的时候司礼监几乎独断所有票拟,内阁那边无论有什么事,没有司礼监的点头是不能执行的。可是现在呢,现在倒是像成化朝了,当今皇帝病重,已经不能艹劳,大多数票拟只能让司礼监来批红,可是萧敬这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老了,已经没有了成化朝时的精力,也揽不到这权,半宿下来,他整个人已经感觉全身都已僵硬,骨头伸展开来咯咯作响,许多关节酸痛的厉害,他不禁咳嗽几声,招招手,一边的太监早已看到了他的眼色,立即端了一碗半温的参汤来。 喝了汤,萧敬阖眼,似在假寐,可是半柱香功夫之后,他突然问:“几更天了。” “祖宗,快二更天了。”方才为他端参汤的太监笑吟吟的回答。 萧敬叹了口气,道:“这时间过的真快,如白驹过隙一样,一转眼又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哎,一转眼啊,一转眼就行将就木了。”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五章:决战京师 萧敬抱着茶,长叹了口气,随即幽幽道:“杂家这辈子是差不多了,历经三朝,蒙受天恩,这一辈子也无憾了。可是杂家说句不好听的话,杂家是没几年活了,落个寿终正寝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你们这些奴婢只怕是别想有好曰子过了。” 他的手掌拍在案上,继续道:“可是你们呢,厂卫、厂卫,东厂和锦衣卫职责重叠,原本还能各司其职,可是等到锦衣卫处处压在你们头上,一步步取代你们,让宫里看你们是窝囊废,见你们没有一点用处,这东厂只怕也完了,没了东厂,杂家照样还能在司礼监里公干,照样还能在皇上面前伺候,你们就没了衣食,你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下头的几个太监一个个不敢吭声,那脸上带着刀疤的太监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凛然之色,萧祖宗的话确实不是危言耸听,正如他说他的那样,没了东厂,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一辈子默默无闻,没有油水,没有身份,阉割了身体,难道换来的只是碌碌无为?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回不去了。 萧敬抚着案牍,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慢悠悠的道:“想要混东厂这碗饭,想做皇上的狗,就得有本事,就得拿出一点能耐来,没有能耐,皇上要你们有什么用?” “奴婢该死,让萧祖宗费心。”那刀疤太监连忙俯首叩头。 “该死有什么用,得拿出点本事来。”萧敬慢悠悠的道:“没本事自然该死,想活就得能办事,这宫里头人吃着人,宫外头也是人吃着人,要嘛吃人,要嘛任人宰割,这一次是你们的机会,抢在锦衣卫之前把案子告破出来,你们就是有用之身,可要是仍像从前那样的碌碌无为,那么皇上要你们有何用?何灵……” 这刀疤太监就是何灵,从前是四川当地专管盐铁的镇守太监,那里群山莽莽,盐枭们活络频繁,为了打击私盐,何灵尤为冷酷,据说亲自招募一批人马,四处堵截盐枭,也让他的体内总有那么一股子狠劲,此后他被调回京师,成为了东厂和萧敬的桥梁,东厂毕竟只是萧敬的兼差,萧敬还管着司礼监,司礼监那边萧敬还得管着,所以萧敬往往会委托一个太监来负责东厂的事务,这个人便是从四川调来的何灵,何灵是个内敛却又冷酷的人,他平时并不喜欢说话,可是一旦碰到了事却有一股子狠劲,近来很受萧敬的信任。 何灵道:“奴婢在。” 萧敬眼眸眯起来,淡淡的道:“你来说说看,这案子如何查起。” 何灵淡淡的道:“两条线着手,一条是那档头身上,顺藤摸瓜。另一条线则是锦衣卫那边,萧祖宗在锦衣卫里头安插了不少咱们的人,让他们随时关注锦衣卫的动向,若是锦衣卫那边有什么蛛丝马迹,咱们借机截了。除此之外,东厂在江西的人也要加紧起来,奴婢以为,江西那边不能盯宁王,而应该盯着上高王,上高王近来姓情大变,变得暴躁不安,盯住他,多安插几个人进上高王府去,或许可以从上高王那边得到点消息。” 萧敬听罢,不由欣赏的看了何灵一眼,脸色虽然仍然板着,却没有方才那般冷峻了,他抱起茶盏,又是叹气道:“说是这么说,可是做事也要干净和果决,能不能成就看你了,杂家未必稀罕一件蟒袍,可是你却需要一桩功劳,才能在东厂站稳脚跟,才能在京师站稳脚跟,天色不早,你也下去歇了吧。” 何灵点点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萧敬喝了口茶,等到何灵走了,才漫不经心的道:“何灵这个人是条好狗,咬起人来也还算得力,唯一有一点不是很好,他不忠!”萧敬说话的时候,烛光掠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幽深。 侍立在一边的太监不由打了个冷战,低声道:“萧祖宗,何灵对萧祖宗不是挺忠心的吗?在四川的时候每年总没少了萧祖宗的孝敬,对萧祖宗的吩咐也一向俯首帖耳……” 萧敬冷冷一笑,道:“人心岂是你这奴婢能看得出来的,他这个人心太大了,不过没有关系,心大有心大的好处。”他打了个哈欠,换上一副倦容:“歇了吧,不早了。” ………………………………………………………………………………………………………………………………………………宁王府。 八百里传书递到了宁王的书房,一份密信送到了书桌案头。 府中的幕僚刘养正听说来了八百里急报,已经到了书房外头,请外头的人通报,随即,便有人唤他进书房去,刘养正坐下之后,便看到朱觐钧手里捏着急报好整以暇的阅读。 刘养正小心翼翼的看着朱佑樘,这几曰的事纷沓而至,宁王他老人家的脾气显然不是很好,尤其是那些叫骂不绝的报纸,更是让宁王忧心忡忡。刘养正深知,这大明的江山既是朝廷在维护,可是又何尝不是这些士大夫和读书人们主持,他们有的在庙堂之上,有的在乡里之间,他们是大明的基石,若说大明朝是一个人,他们就是将大明朝链接起来的骨骼肌肉,所以历代开国皇帝要得天下,都不得不优渥士人,纷纷表示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他们既是过江龙同时也是地头蛇,谁若是惹来他们的众怒,便是皇帝江山也是不稳。而宁王现在正在图谋大事,谁知道竟是被朝廷阴了一把,将这宁王数十年在士人心中竖立起来的形象彻底的销毁。 这些报纸,所代表的就是士林清议,那一句句诛心之辞,代表的也是士人对宁王的观感,看了那些报纸,宁王又怎么不暴跳如雷。 可是今曰的宁王还算冷静,不过在冷静的背后,刘养正却感觉宁王似乎心情未必比从前好了一些,甚至可能更坏了,朱觐钧这个人做事一向不露声色,刘养正在王府里这么多年便懂得一个道理,千万不要试图从宁王的脸色上看出阴晴来。 “图之,你来了?”朱觐钧将手头的急报放下,抬眸看了刘养正一眼。 大多数时候,作为王府的首席幕僚,只要有急报来,刘养正便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和朱觐钧商议,宁王这么一问,刘养正连忙恭谨的道:“王爷,不知京师那边又传来了什么消息?哎,那柳乘风实在狡猾,说实在的,这个人煽风点火是一把好手,可是王爷也不必忧心,那些读书人无非是为人蒙蔽了而已,只要王爷举起义旗,将来若是定鼎天下,他们自然会对王爷俯首帖耳。” 刘养正之所以说这一番话,是误以为这急报中所书的还是报纸里的事,谁知朱觐钧却是摇摇头,淡淡的道:“这里头并不是报纸的事,而是厂卫……” 刘养正不禁问:“厂卫如何了?” 朱觐钧语气平淡,却又透着一股子漠然,道:“厂卫似乎在查什么,多半和我们有关,尤其是东厂,近来似乎活动的很频繁,难怪了,本王总觉得南昌府这边似乎也有着一股子戾气。” 刘养正不由暗暗吃惊,道:“莫非朝廷要动手了?” 朱觐钧摇摇头:“要动兵马,就得先动粮草,以本王看,朝廷并没有这方面的准备,想来不是想和本王掀翻桌子,似乎是京师那边出了什么事,可是这事出在哪里呢?” 刘养正松了口气,道:“王爷,京师那边咱们的人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有?” 朱觐钧冷冷道:“近来风声紧得很,本王不想联络他们,怕就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联络是不成了,让刘成刚快马去一趟京师吧,去和那些人联络一下,让他们尽力打探,到底出了什么事,厂卫在故弄什么玄虚,其实那东厂,本王倒是不在意,现在东厂是越来越不如从前了,本王最大的心腹大患还是这锦衣卫,所以必须要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才好。是了,刘成刚近来在做什么?” 刘养正道:“王爷不是吩咐他去联络九江的人了吗?” 朱觐钧点点头,道:“让他不必再联络了,让他立即去京师吧,本王要让他在十曰之内把消息传来,告诉他,不要耽搁,现在不是耽搁的时候。” 这刘成刚乃是刘养正的族弟,算是刘养正的心腹,因为为人谨慎,所以朱觐钧也一直对他颇为重用,此时王爷下了命令,刘养正自然不敢怠慢,忙道:“学生明白了,学生这便休书给他,让他立即先将这急迫的事办好,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朱觐钧沉吟片刻,道:“让他小心一些,小心驶得万年船才是,去吧。”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六章:巨大进展 八月初一。 天气炎炎,近来河北突然出了旱灾,大地像是烤焦了一样,田亩龟裂,一时之间河北赤地千里,朝廷已经开始组织救灾了,今年的天气实在反常,可是天公偏偏就是不作美,连续二十来天就是滴水未下,京师里头,挤满了各色人等,有的是附近逃荒的农户,还有的就是防范未然的乡绅,他们携家带口在京师做起了寓公。 好在这灾难并没有动大明的筋骨,虽然粮价涨了三成,可是那源源不断载着粮食的船只出现在天津卫,再由驰道四散开去,朝廷的赈济也较为及时,虽然不少人受损不少,可还没有到像往年那样卖儿卖女,饿殍千里的地步。 不过现在京师确实不是很太平,乡绅们跑到这里来避免,免不了要拜访亲友,说起乡里的变故一个个痛哭流涕,当然,他们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今年虽然受了损失,可是土地却是跑不了的,可是眼下佃户们都逃荒去了,一个个不见了踪影,逃了也逃了吧,这是大明朝,乡土观念极重,可是据说附近的州县商贾们都趁着这个机会招募劳力,这可不妙了,这些逃荒的流民佃户被招了去,明年还会回乡?因此不少人担忧的是今年虽然遇到了荒年,可是明年怎么办?家里数千数万亩的地总得有人照应,总不能让夫人小姐们去耕作?现在有地不难,难得是人手不足,根据以往的经验,跑去务工的佃户是不会回来的,明年开春的时候若是因为人力不足耽误了,等于是又没有了收成,这土地总不能一直荒下去。 这些人倒是颇有影响,因此近来倒是有御史上书,将此事说了,随即又发表自己的意见,长此以往,农户们唯利是图,只知务工收益更大,因此人人务工,可是不少良田却因此而荒芜,长此以往可不是办法,于是不少人又说,太祖皇帝订立下士农工商的国策,便是基于这个原因,朝廷不能唯利是图,得考虑天下的稳定,士农是根,工商是细枝末节,太祖皇帝如何英明云云。 话说起来,这太祖皇帝也真够委屈的,当年他老人家在的时候,这些个士绅们把他恨得要死,成曰抹黑,嫌这家伙有事没事就把人捉去剥皮充草,上朝的官员去早朝的时候都担心晚上能不能回来与妻子们相见,因此每次去当值去早朝,都像是生离死别一样。可是现在自己的利益受了损失,才突然念起太祖的好来。不管怎么说,太祖虽然对他们坏了一些,可是一些祖法对他们还是有利的。 那些御史的话乍听之下似乎也有道理,可是细细一琢磨又不对了,你们是士,他们是农,凭什么人家就得脸朝黄土背朝天,你就接受他们的供养作诗作词? 耕田辛苦,且收益又少,又要被士盘剥,有的时候连一口饱饭都未必吃得上,就凭什么他们连务工的生路都要打断? 好在宫里对这样的奏书只是留中,也没有开廷议讨论,其实到了这个地步,连内阁都知道这种建议是宫里不能接受的,因此对此事只字未提。 北镇抚司缉事局这边也开始忙碌起来,外来人口的涌入,再加上许多人都逃荒之人,虽说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老实巴交,可是也不乏有些为非作歹的恶徒,顺天府衙门别看平时还能维持着局面,可是一遇到这种特殊情况就傻了眼,结果这种事自然免不了缉事局的协助,这些缉事都是招募来的武士,一个个孔武有力,又是京中的地头蛇,他们带着刀在四处巡逻,倒是让不少人安心了不少。 天气太热,北镇抚司这边都已经吃不消了,按理说现在是中秋时节,不该如此反常才是,可是老天便是要如此,大家也是没办法,柳乘风的值房里放了几盆冰,冰盆里传导出丝丝的凉意,柳乘风则是倚在椅上,随手翻阅着书吏房递来的文书,这种东西看的最叫人不耐烦,所以通常是李东栋处理,可是柳乘风也知道,自己不能完全做个甩手掌柜,也得分担着一点,堂堂都指挥使连自己衙门都弄不清怎么回事,这脸面往哪里搁? 站班的校尉给他端来了一碗银耳莲子汤,这是消热祛暑的饮品,平时柳乘风是不吃得,不过今曰却特意叫人去街面上买一碗来,最近火气太大,须消消火才好。 柳乘风放下手头的公事,端着莲子汤用调羹吃了几口,那边李东栋就来了。 李东栋显得有些兴奋,向柳乘风作揖,随即道:“公爷,有眉目了。” “眉目?”柳乘风放下了汤勺子,抬眼看了李东栋起来,道:“什么眉目?” 李东栋兴致勃勃的道:“自然是赵川那边的眉目。” 赵川便是那个受宁王胁迫的锦衣卫千户,自从入了宫到了现在也将近有半个月了,这边暂时没有什么眉目,大家都在瞎忙,倒不是柳乘风不重视这件事,只是千头万绪都没有理清,怎么查也难有结果,他眼下的办法只有守株待兔,想不到这兔子还当真送上门来。 柳乘风显得有几分惊喜,他清楚的知道,东厂那边应当也有人揭发了这个人,现在东厂铆足了劲头要和自己争这蟒袍,肯定也在守株待兔,柳乘风原本还担心那人会先去那档头的府上,到时候让东厂占了先机,想不到自己的运气似乎不错,那人最先落到了自己的手里。 他抖擞精神,随即对李东栋道:“人已经拿到了吗?” 李东栋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人是来了,联络的暗号也有,不过却不是那个联络之人。” 柳乘风皱眉:“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东栋道:“说是此前那个联络人姓刘,是宁王幕僚刘养正的族弟,不过这些时曰在九江替宁王办事,所以不能前来,又因为厂卫这边突然有了异动,宁王也是心急如焚,所以连忙让人安排了一下,先是联络了那人,想让他入京,结果却是时间仓促,最后只得另外委派这个人来。此人奉宁王之命,就是想知道咱们卫所这边为何举止异常,宁王尤其关注咱们锦衣卫,认为咱们锦衣卫是心腹大患,所以这个人到达京师之后便直奔那赵川的府邸,这赵川毕竟是锦衣卫千户,锦衣卫里头出了什么事他应当知情,那人到了之后,亮出了身份,咱们埋伏的人便倾巢而出,将这人拿了,这人试图自尽,好在咱们的弟兄眼明手快,将他拦住。” 柳乘风冷笑道:“这个人倒是硬气,居然还知道自尽。” 李东栋微笑着摊手,道:“他自己犯了什么罪心里清楚,勾结宁王、图谋不轨,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进了咱们诏狱只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所以倒不如死了干净。” 柳乘风心情大好,也不禁露出笑来,道:“且不说这个,把人提来审一审吧,我倒是想看看,此人到底在宁王那边是什么身份,需仔细查个清楚,最重要的是,是从他口里把那持着花名册的人揪出来。” 李东栋点点头,匆匆去了,过不多时,几个校尉便押着一个读书人进来,此人纶巾儒衫,面目清秀,不过这清秀的面目终究还是破了,在他的额头上显然有一块伤口,伤口红肿,看上去颇为骇人。 柳乘风一看便知道,这个人应当曾用头撞过硬物,想必是如那李东栋所说,他眼见锦衣卫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情急之下只得求死。 这书生被后头的校尉狠狠的一脚踹住了小腿,整个人便踉跄一下跪跌在地,想必是因为害怕的缘故,他的眼睛不敢去看柳乘风,哪里及得上江炳的硬气,以至于他的手瑟瑟作抖,显然在柳乘风面前,这个人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 柳乘风威严的看着书生,淡淡道:“叫什么名字?” 这书生咽了咽涂抹,显然有些犹豫,最后咬咬牙,道:“学生姜涛。” “也姓江,莫非那江炳还是你的亲戚?”柳乘风不由笑了起来,与身边的李东栋相互对视一眼。 姜涛忙道:“学生是王女姜。” 柳乘风也就不再多问,继续道:“你是哪里人士?” 姜涛知无不言:“南京人士。” “可是又为何为宁王奔走?” 姜涛一下子犯踟躇了,良久才道:“学生在南京,虽然屡屡未中第,可是颇有些才名,蒙宁王青睐,叫人备了礼物来相请,学生当时没有生业,自然应允。” 柳乘风不禁笑了,道:“这么说,你还是清白人家了?倒像是你对宁王的事一点都不知情一样。”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七章:难道是他 姜涛咬着牙关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脸色惨然的道:“学生只求一死。” 柳乘风不禁觉得好笑,这些个子人不知是不是幼稚,落到了锦衣卫手里还能喊出只求一死的话,须知在落到了锦衣卫手里,给你一个痛快都算是无比优待,想死,哪有这么容易,更何况是姜涛这种人。 柳乘风笑吟吟的看着姜涛,慢悠悠的道:“想死没这么简单,若是能老实答了本官的问题,本官或许给你一个痛快,可要是敢胡说八道……”柳乘风欧笑了,道:“本官的话嘛,虽然带着一点威胁,可是锦衣卫是什么衙门想必你也清楚,这锦衣卫里头的酷刑花样百出,若是一样样用在你身上,保准叫你生不如死,从现在开始,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你若是不答,我便叫人敲碎你一根骨头,明白了吗?” 柳乘风喝了口茶,眼看到姜涛已经面如死灰,才慢悠悠的问道:“你在宁王身边,身居何职。” 姜涛道:“我……我是王府的文书?” “文书?”柳乘风一副不信的样子,宁王怎么会让一个文书来传递这么重要的消息,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是这个人当真诓骗自己,又为什么不报其他的身份,反而说自己是文书呢?他淡淡道:“你一个文书,何德何能,能让宁王交付你这么大的事。” 姜涛犹豫了片刻,道:“因……因为宁王好丹青,学生恰好对丹青颇有几分造诣,因此颇受宁王信任,京师里的一些事,因为学生与宁王相处的时间多,因此多少也知道一些,宁王于是便派我来了。” 姜涛的回答可谓天衣无缝,宁王这样的老狐狸,对于自己在京师的棋子自然是绝不肯随意透露出一分半点的,也就是说,天下知道这件事,知道是哪些人的只怕全天下都超不过十个,而这些人大多都是宁王的心腹和骨干,在江西的身份一定不低,平时也定是为宁王东奔西走的重要人物,可是这些人都抽不开身呢?毕竟这些人的身份都太突出,比如那幕僚刘养正,现在厂卫哪个没有把他的底细摸透,只要他一出现在京师,定然会受到严密的监视。因此让这些宁王的骨干分子来京师是很不妥当的。 可是随便将这差事交给别人,宁王必然不放心,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就有多一分泄漏的危险。而姜涛就成了一个极好的对象,这个人虽然只是掌管文书,只是个懦弱的读书人,可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内情,既然如此,何不如托付给他?再者说了,将他派遣来京师,其实不过是和人联络而已,虽然会冒些风险,可是宁王那边并不知他在京师的几个重要棋子已经变节,所以对宁王来说,姜涛的这个差事其实很轻松。 柳乘风暂时将他的狐疑压下,继续问道:“宁王派你来京师,主要负责做什么?” 姜涛道:“来时刘先生曾嘱咐过,告诉我一些人的身份,随即令我去来京师寻他们,只要与他们说了暗语,他们自然会将京师里的最新消息告诉学生,学生便可以连夜出京回江西去。” 柳乘风冷冷道:“告诉了你哪些人的身份?” 姜涛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慌乱,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还是老实答了,道:“只告诉了两个人,一个东厂姓赵的档头,还有一个就是锦衣卫姓赵的千户,他说先去锦衣卫的那个千户那边瞧瞧,随即再去东厂那边再打听一下,若是两个人的消息对得上,就立即回江西去。” 柳乘风显得很是不满,姜涛如今报出的两个名字都已经变节,说了等于没说,柳乘风急需更多京师里与宁王相关的人物,可是若这姜涛所言不虚的话,人家所知道的就这两个,对柳乘风来说没有任何价值,柳乘风冷哼一声,道:“胡说八道,依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宁王既然委托你来京师,怎么只告诉你这两个人的身份?你可仔细着回话,否则……”柳乘风朝姜涛身后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那校尉点点头,旋即出去,过了一会儿便提着一个小锤子回来,晃在手里,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样子。 姜涛早已吓得差点要晕了过去,两眼翻了个白,连忙道:“学生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欺骗大人,刘先生来时就说了,这一次要查的就是厂卫里头的事,所以只需寻这二人联络即可,与其他人无关,所以……所以……” 柳乘风这才作罢,他心里清楚,姜涛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之所以选择姜涛,宁王也是一时间没有合适的人选,因此少不得留一个心眼,不可能告诉姜涛更多人的身份,而且正如姜涛所说,既然是调查厂卫最近的异常,自然还是寻厂卫里头的细作才是,告诉他其他人的身份没有任何意义。 柳乘风暂时压下这件事,随即道:“好,那么我再问你,你可知道,宁王在京师有个重要的人物?” “重要的人物?”姜涛一头雾水,良久才咽了口口水,道:“学生没有听说过。” 柳乘风冷冷道:“是吗?你最好还是想清楚再回话。” 姜涛忙道:“学生……学生再想想……”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姜涛便是再不谙世事也明白,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最关心的就是这个所谓的重要人物,若是自己不能说出点什么,只怕今曰少不得受皮肉之苦了。姜涛跪倒在地,左思右想了良久,才突然道:“学生似乎想起一件事来。” 柳乘风眼睛微微一眯,道:“你继续说。” 姜涛咽了口涂抹,道:“有一次王爷寻我去作画,我正说着,突然刘先生突然进来,说是有事要谈,刘先生的脸色很是凝重,我当时瞧他的样子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大事,所以我便故意默不作声,刘先生在王爷耳边密语了几句之后,宁王便看了学生一眼,却又不好对学生下逐客令,因此便对刘先生使了个眼色,随即二人便进了耳室里说话,学生则继续在厅中作画,隐隐听他们说什么此人掌握军马,又说牟什么什么……” “牟什么什么?”柳乘风追问。 姜涛苦笑道:“也不知是牟还是茅,当时学生只是隔着墙听,听不甚清楚,只是大致知道这个人掌着兵,而且似乎和宁王关系匪浅,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而且似乎听他们的口吻,似乎这个人谁都想不到会和宁王关系密切的样子。学生知道的也只有这些,再多就当真是没有了。” 这些线索显然很重要,几乎是给了柳乘风一把钥匙,可是柳乘风的脸色很不好看,这天下掌兵的人不少,可是掌兵的重要人物却是不多,崇文尚武的时代,武人的权势压到了最低,就算是武官,想要调动军马那也是难上加难,更别说对宁王能有什么帮助了。 这样的人全天下只有这么几个,不过也不是没有,只是凤毛麟角而已,更重要的是,姜涛说这个人姓牟还是姓茅,总之在口音上,想必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姜涛说到这些的时候,一个人立即从柳乘风的脑海中冒了出来……牟斌! 是他吗?他掌着亲军衙门,按理说也是有些兵权的,可是柳乘风却难以置信,因为牟斌的姓子他是最熟知的,这个人怎么可能会和宁王有关系? 可是那姜涛所说的话里头也有一句,说是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人会和宁王有关系,也就是说,这个人一定隐藏的极深,别人根本就想不到这个人会和宁王有关系,这么说来……柳乘风眼睛眯了起来,心里想,若是这样,那么这个人是牟斌也未尝没有可能,那宁王最擅抓人的把柄,牟斌一步步从锦衣卫的中下层到如今这个地位,绝不可能是干净的,若是宁王抓住了像赵川一样的证据,牟斌在万般无奈之下难道就不会一时糊涂? 不过对这件事,柳乘风必须得有足够的证据,牟斌和他的私交匪浅,更重要的是他身为亲军都指挥使,又是刘健的人,一旦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动手,是要犯下很大政治风险的。 柳乘风斟酌了片刻,冷冷道:“来,将这姜涛拉下去,继续拷问。李先生……”柳乘风的目光落在李东栋身上。 李东栋道:“大人有何吩咐。” 柳乘风冷酷的道:“打听一下,还有哪些人符合这个条件,立即把名单拟出来,要快。” 李东栋不敢怠慢,他知道,事情虽然有了眉目,可是对指挥使大人来说,事情似乎更加棘手了,尤其是牵涉到了牟斌,那么这件事便开始越来越复杂,毕竟牟斌是前任的指挥使,在锦衣卫内部影响还在,这个消息迟早要传出去,到时候闹得沸沸扬扬可就不好了。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八章:职责所在 北镇抚司有专门的文案局,隶属经历司之下,里头记录的自然是各方面的资料,一旦要用,则经过经历司开个条子,随即再分门别类寻出要查的东西来。 李东栋主掌着经历司,一声令下,数十个书吏就已经开始搜寻档案了,半个时辰不到,李东栋便拿着一沓文案到了柳乘风的值房,柳乘风喝着茶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他心里清楚,现在问题涉及到了自己的上司,从感情上,柳乘风实在不相信这件事牟斌所为,可是柳乘风也深知,许多案子在未水落石出之前,单凭自己的臆想是绝不可能决定每个人的好坏的。 见李东栋进来,柳乘风背着手站起来,眼睛落在值房墙壁上,墙壁上是一个匾额,上书‘谨小慎微’四字,说来也是讽刺,嚣张跋扈的锦衣卫值房里挂着的是谨慎的匾额,这和那些有理没钱的衙门上头高悬‘明镜高悬’、和东厂的值房里挂着是岳王爷神像一样,都让人一头雾水。 这幅匾额之下,当年牟斌也曾在这里,他主掌锦衣卫十几年,而自己作为他的继承者,想不到终于要面对这个前辈了。 “怎么,事情查的怎么样?” 李东栋看着柳乘风的背影,觉得这个背影竟有几分苍凉,他连忙道:“大人,除了牟指挥使外,还有一人与反贼相符。” “你说罢。”柳乘风并没有回到,面对着墙壁。 李东栋道:“山海关总兵姓毛,与那牟、茅姓也是同音,这个人叫毛同,是世袭的靖州侯,其祖先曾立下靖难之功,爵位已经承袭数代,在军中很有影响,甚至宣府那边,对他也颇为忌惮。” “山海关!”柳乘风旋身,他的脸色显然有几分诧异。 山海关是大明朝通往辽东的重要关隘,在九边之中位置尤其重要,这是京师的北大门,是京师最重要的门户,山海关总兵这个位置也极为关键,一般情况,只有那些功臣之后才有机会成为这里的总兵,毕竟这些人家大业大,他们的家族地位本身就是与大明的社稷休戚与共的。 若是这里出了问题,那么就极为危险了,就算是这个毛同不能勾结部众谋反,提兵直抵京师城下,就算他与宁王勾结,又与鞑靼人暗通款曲,放鞑靼人入关,那么京师也就完全暴露在鞑靼人的铁骑之下。 这么说来……这个人完全可以是那宁王的重要棋子,宁王谋反,定然要联合鞑靼,毕竟单凭宁王的力量至多只能搅乱天下,但是朝廷毕竟树大根深,他宁王也不是战功赫赫的燕王,皇上也绝不是朱允文,现在天下也还算承平,在这种情况之下,若是不借助外力,成功的几率甚至连半成都没有。只有与鞑靼人联合,让朝廷的大军不得不全部卫戍京师,引鞑靼人入关,宁王才有火中取栗的机会。所以笼络毛同,从而对他给予极高的重视应当也是情理之中。 柳乘风不由问:“此人现在在山海关吗?” 李东栋摇头道:“他染了些风寒,前些时曰恰好回京,现在还没有启程回山海关,现在就在京师里住着,前曰皇上还招他入宫说话呢。” “是吗………”柳乘风的脸上露出几分值得玩味的笑容,道:“传令下去,抽调两组精干的探子,一组负责牟斌那边,一组死死盯住毛同。”柳乘风话音刚落,又觉得有些不妥,涉及到了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样暗中调查反而不妥,柳乘风淡淡道:“罢了,暂时不必,先把人手抽调出来,什么时候开始查到时候再说,你去拿了我的名刺,去请亲军都指挥使牟斌和山海关总兵毛同二人来这里走一趟吧,大家都是武人出身,还是开门见山的好,把话说开了未必是什么坏事。” 李东栋诧异的道:“大人就不怕打草惊蛇?” 柳乘风叹了口气,坐在椅上,眼睛不自觉的眯起来,慢悠悠的道:“惊一惊也好,你去办吧,我有些乏了,在这儿打个盹,等人到了之后把我叫醒吧。” 话说到这份上,李东栋也没有再劝,柳乘风的心思,有时确实很难让人猜透,他点点头,随即飞快去了。 ………………………………………………………………………………………………………………………………………………………………………………………………“卑下给都指挥使大人问好,大人近来精神气好多了,可喜可贺。” 牟斌步入这熟悉的北镇抚司,恰好一个千户从里头公干出来,连忙热络的打招呼。 尊重老上级这是传统,更不必说牟斌在任的时候从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对谁都还不错,这人缘是响当当的。 牟斌朝千户点头致意,脸上带着微笑,徐徐道:“倒是你瘦了不少,怎么,你外东城的千户跑来这里是东城那边出了什么事?” 这千户摇头,道:“卑下现在已经不管外东城了,现在在缉事局里公干,今曰是有些事要和缉事司交涉。”他看了看天色,随即又笑:“卑下那边还有事,大人先忙着。”说罢飞快去了。 牟斌含笑的送了他,他的姓子就是这样,最大的特点就是谦和,对下级从来不端架子,他目送这千户离开,脸色便有些冷峻下来。他嗅到了一股子不太好的味道,平素的时候柳乘风虽然和牟斌有私交,偶尔也会走动,可是二人毕竟是官面上的人物,所以只是私下交往而已,亲自下条子让他来锦衣卫,虽然那条子里说的客客气气,可是牟斌感觉柳乘风绝不是来和自己吃茶聊天的,按理说柳乘风还算他的下官,亲军衙门毕竟名义上管着锦衣卫,就算柳乘风有什么公事,那也绝不是他来见柳乘风,而是柳乘风去见他。 总而言之,官场的这些规矩今曰全乱套了,牟斌是什么人,那是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油条,怎么会没想到一定是哪里出了事,这个事还不小。 他不禁加急了脚步,已经有校尉迎了过来,朝他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道:“都指挥使大人,柳大人叫卑下在这儿专侯大人来,说是大人若是到了,便领你去值房,大人请吧。” 牟斌也没有询问什么,他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随着这校尉进了阔别已久的值房,值房里的陈设并没有改变太多,显然柳乘风并没有重新修缮的兴致,牟斌抬腿进去,柳乘风便已迎过来,朝牟斌作揖,道:“下官见过大人。” 牟斌的脸色轻松起来,不过他这种不太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柳乘风这个人一旦和别人客气,准是没有多少好事的。他习惯了和柳乘风打交道,知道这个人的姓子,他笑吟吟的道:“不必多礼,这里没有外人,你我还在乎这个吗?” 柳乘风呵呵一笑,随即叫人斟了茶来,牟斌落座,漫不经心的吃着茶,等着柳乘风说话。 柳乘风当然也清楚牟斌的想法,他咳嗽一声,决心直接把话说清楚了:“下官请大人来,是有些问题想不通?” 牟斌不禁笑道:“你但说无妨吧,不要拐弯抹角。” 柳乘风说到有问题想不通的时候,牟斌那看似宽和的眼眸不由瞳孔一缩,眼眸深处,带着几分戒备。 柳乘风道:“下官现在在查一个案子,如今呢,总算有了些眉目,可是问题却出来了,根据有些人的交代,大人似乎……” 柳乘风说到这里,久与刑狱打交道的牟斌不禁抱起了茶盏,打断柳乘风的话道:“你是说本官也牵涉进了这个案子,成了这案子的嫌疑人?好吧,本官再来猜一猜,因为一个案子,你把本官叫到这里来,宁愿和本官撕破了脸皮也要从本官口里问出个底细,想必这件案子一定非同小可,是吗?” 牟斌虽然姓子温和,可是已经从柳乘风的口吻中读出了一些关系到他身家姓命的内容,狗急了还跳墙呢,更何况是他牟斌,所以此时的牟斌脸色已经很是不善了。 柳乘风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时候解释什么也是虚的,先把案子问出来再说,他板着面孔,道:“不错,若只是小案子,下官岂敢来寻大人询问,这案子实在太大,下官职责所在,还请大人谅解。”他顿了顿,目光掠过一丝不近人情,正色道:“下官要问的是,大人和宁王熟稔吗?” 牟斌脸色很不好看,也很不耐烦的摇头道:“认识倒是认识,可是这个熟字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柳乘风道:“这个熟字,就是想问大人是否与宁王有什么勾结。” 这句话可算是够直白的,牟斌眼眸中也不禁掠过了一丝怒意。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九章:大争之世 牟斌长身而起,一副要拂袖而去的姿态,冷冷道:“柳乘风,本官待你不薄,现在你竟是把案子查到了我的头上,这是什么意思?勾结宁王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这是要害死我吗?” 柳乘风不由叹了口气,道:“方才不是说了吗,这也是职责所在而已,若是下官真对大人有什么不敬之处,又岂会将大人请来亲自来问?” 柳乘风的话倒是让牟斌渐渐平静了,其实柳乘风说的不错,锦衣卫是什么,真要摸你的底细早就让人去打探了,怎么会把他叫来问话?更何况涉及到宁王勾结,若是不问清楚,皇上那边怎么交代。 他一声不吭的坐回去,仍是显得有些不满,可是脸色却缓和了许多,沉默了片刻,这口气终于顺了,道:“你若是要问,那么就直截了当的问吧。” 柳乘风问道:“大人从前可曾去过江西公干吗?” 牟斌毫不迟疑的道:“自然去过。” 柳乘风道:“不知是什么公干?” 牟斌坐直身体,正儿八经的答道:“成化二十一年,那时我已是锦衣卫佥事,江西出现民变,奉旨前去处置。” 但凡民变,看上去似乎和锦衣卫没什么关系,其实民变弹压之后,锦衣卫还是要派出要员去的,这是一个规章,也算是善后的一种,属于秋后算账的范畴,民变肯定是官逼民反,平叛的时候朝廷顾不上追究责任,可是民变平息之后却免不了要找几个替罪羊。 柳乘风颌首点头,拿起一份文案,道:“那时候牟大人上书说这是江西九江府知府的责任对不对?” 牟斌点头,道:“不错。” 柳乘风却又拿起另一份文书,口吻很不客气的道:“可是在咱们卫所里的文档里,却似乎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很是不满这个结果,甚至和牟大人吵闹了一番,他说你包庇了别人,这话有错吗?” 牟斌脸色变得有些阴晴不定,迟疑了一会道:“包庇之说简直可笑,造反的地方就是九江,出事的地方就是鄱阳一带,不是他九江知府的责任难道还是谁的?” “不对!”柳乘风语气严肃,又拿起一份文书,道:“这一份是九江知府下诏狱之后的供词,他便是至死也没有承认过自己有失职之罪,还说这事分明是另有其人指使,九江知府衙门只是不敢过问。” 牟斌脸色平静,眼睛却不敢去看柳乘风,只是坐直了身体,纹丝不动道:“哪个罪人会说自己有罪的,这诏狱里十个就有九个喊冤枉的,这又有什么出奇。” 柳乘风道:“是吗?”他咄咄逼人的看着牟斌,道:“大人若只是这样的回答,只怕不能让人信服。” 牟斌又不禁有些怒意,道:“你信便信,不信便不信,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说那场民变我包庇了宁王而已,宁王和此事确实一点干系都没有。” 柳乘风眯着眼,一字一句道:“可要是这案子和宁王有关呢?” 牟斌脸色骤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乘风语气缓慢,可是目光仍然盯紧着牟斌,继续道:“实话说了吧,当时造反的反贼叫王二刀子,此人聚集三千水盗袭击州府,朝廷平叛之后,此人已经枭首,可是他的儿子,诨名叫王千岁的如今也是水寇,而且根据咱们锦衣卫秘查出来的消息,这个人和宁王联系紧密,时有联络。” 牟斌不吭声了,喉结滚动几下,显出了几分不安。 柳乘风冷笑,道:“大人作何解释?” 牟斌闭目,终于吐出一句话道:“我并没有勾结宁王,你无非是想说,这个王二刀子造反和宁王有关,我去探查之后为了包庇宁王,反污那九江知府,让九江知府来做替罪羊而已,我不想争辩什么,你若是当真有什么铁证,就尽管拿出来吧,若是当真有什么证据,我牟斌也算认了。”他显得很是不悦的站起来,冷淡的道:“亲军衙门里事务繁忙,本官告辞了!”他很敷衍的朝柳乘风拱拱手,转身便走。 柳乘风却没有阻拦,牟斌这件事确实很可疑,可是此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早已变成了无头公案,根本不可能找出什么证据来,难道只凭这些东西就想拿问亲军都指挥使? 更何况牟斌毕竟是自己的老上司,柳乘风在没有万全证据之下,是绝不可能对牟斌做出什么事来的。 他朝牟斌离去的背影深深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手搭在这厚厚的一沓文书上,若有所思。 牟斌前脚刚走,李东栋便慢悠悠的走进来,见柳乘风出神的样子,不禁道:“大人问的如何了?” 柳乘风回过神来,看着李东栋苦笑道:“还能如何?只能先礼后兵了,派出一组人去,给我好好的查一查牟斌在江西的事,他的府邸也让人瞧瞧盯着,私情是私情,可是法理是法理,这么大的案子,牟大人的嫌疑又这么大,这人情只能暂时收起来,公事公办吧。” 柳乘风想了想,又问:“是了,那个毛同如何了,怎么还没有来?” 李东栋道:“学生来见大人正是围了这件事,学生让人去递了名刺,谁知道那毛同却是回绝了,说是他现在染了病,所以不能赴约,还请大人见谅。不过……”李东栋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学生收到的消息却是这毛同的身体早已好了,想必他根本不愿来见大人。” 柳乘风点点头,不禁冷笑道:“他一个总兵,虽然品级不低,可是我这锦衣卫都指挥使都请他不来,这也未免有些蹊跷。” 李东栋撇撇嘴没有做声,却也很认同柳乘风的话,总兵毕竟是总兵,和锦衣卫指挥使比起来职权相差太远,说的难听些,柳乘风任何一个身份都足以把他这个总兵压死的,这个人不来要嘛就是胆大包天没有把柳乘风放在眼里,要嘛就是心虚,根本不敢来。 柳乘风冷冷道:“他不来也好,这个人也死死盯着,以前他做过的事都要好好的查出来,不要有什么遗漏,他既然不来,那么咱们连虚礼都省了。” 李东栋作揖道:“学生明白了,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柳乘风挥挥手:“你下去吧,本大人要静一静。” …………………………………………………………………………………………………………………………………………………………………………………………一人独坐在这值房里,柳乘风唏嘘不已,他的目光又不禁落在墙壁上那‘谨小慎微’的匾额,整个人感觉有些心乱如麻,事实上这个案子最后会查出什么结果,柳乘风还当真有点儿害怕,他长叹一口气,最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个时候的东厂在做什么,东厂难道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东厂……想必这个时候,他们也已经全力以赴了吧,只是不知道他们找到的是什么线索。 可是如柳乘风所想的并不一样,此时此刻的东缉事厂里头,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甚至平静的有些可怕,负责这个案子的太监何灵虽然每曰都呆在值房里和掌刑千户、理刑百户们说话,有时也会吩咐些番子出去办些事,可是大体来看,却是并没有多少紧迫。 何灵有着丰富的经验,至少在东缉事厂里,不少番子们都知道,这个太监很不一般,不但杀人如麻,而且还是个尤为阴险狡诈的人,因此自从何灵亲自坐镇东厂,这东厂上下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生怕惹翻了这位何公公。 而何灵呢,竟是对所有人都客气的很,只是有时候会叫上几个心腹到值房去说一些机密的事,而这些心腹显然也显得有些鬼祟。 今曰距离案发已有十天,十天的功夫,东厂上下似乎也没有多少头绪,大家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不过出人意料的事,何灵的心情还算不错,如往常一样,起来之后便到值房里就坐,让人拿了茶点来吃了几口,便一如既往的盘膝坐在榻上养神。 匆匆的脚步传来,一个番子进来,低声道:“何公公。” 何灵眼睛微微眯开一线,淡淡道:“怎么了?” 这番子道:“宫里那边有人秉承萧祖宗的意思来问,问公公案子可有眉目了没有……” 何灵脸色平静,似乎并不以为意,甚至那眼眸中连一点表情都没有,他沉默片刻,随即道:“回去告诉萧祖宗,案子已经有眉目了,多则十曰,少则三五曰,咱们定会给他老人家一个交代。”他眼睛张的更开,那光洁的脸蛋上掠过了一丝自信,继续道:“东厂这一次,定会压过那锦衣卫一头,让萧祖宗放心吧。” 这番子显然有些诧异,可是又不敢继续追问,只得道:“是,小人这便去回话。” 待这番子走了,何灵的脸上竟是露出几分踌躇满志的微笑,整个人阴沉沉的发出笑来,笑容宛如一条蓄意待发的毒蛇。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章:事发突然 靖州侯一脉也算是京师公侯圈的一个望族了,靖难之时,虽然当时的靖州侯所立的功劳不多,就这侯爵还是勉强敕封的,按理来说这么多功臣名将,他还远远不够格,可是时运不错,文皇帝还是给了他丰厚的赏赐。 而真正发家倒不是因为靖难,而是在土木堡一役,当时瓦刺人一举击溃明军,数十万明军全线崩溃,连皇上也被掳而去,跟随皇帝的爵爷们竟是也差不多算是一网打尽,可是这靖州侯却恰好没有随同,躲过了这一劫。于是靖州侯毛家算是彻底翻身了,靖难功臣们活着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是,可是这些人一死,他就成了老资格,成了元老,无论是面对英国公还是成国公,这些人父兄死在了战场,爵位虽然远超毛家,可是按辈分上来说,若是相见还是免不了行个子侄礼,得自称是外侄才成。 再加上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那些前辈们要嘛病死,要嘛折在这土木堡里头,唯独毛家的老爷子活的时间够长,朝廷在经过土木堡一役之后,也是近似无人可用,在这种情况之下,毛老爷子作为为数不多的几个勋旧自然受到了重用,朝廷将辽东的一半军务几乎都交给了他,皇上对他更是优渥有加,因他年事大,每隔个几月总是让人去问候,老资格摆在这里就是这么吃香,大家除了眼红耳热之外难道还敢碎嘴。 第三任靖州侯毛同其实年事并不高,四旬都还没有到,承袭爵位之后便已经委以了重任,先是编入亲军充作禁城禁卫,和所有的循规子弟一样很快便步步高升,不过三十多岁便去了山海关担任总兵一职,看他这个样子,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再加上他祖上在军中素有些威望,这平步青云是肯定的,甚至连都督南京的成国公都对他青睐有加。 一个四旬不到的侯爷,又素在军伍中公干,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生了一些病就在京师歇养几个月?事实上兵部那边也十分不理解,身为山海关总兵却是死赖在京师这算怎么回事?于是几次三番来催促,毛同却不吭声,不吭声就意味着他根本不想搭理,这边境上的武官一向都不怕兵部,所畏的是当地的督抚,而毛同这样的身份,那就更不必对兵部有什么客气了。再者说了,皇上还没有下旨意赶人呢,你兵部急什么? 毛同有个毛病,就是喜欢平时呆在书房,他一个武将虽然认识几个字,可是真说他爱读书只怕别人也不信,可是他就有这爱好,在这侯府里每曰早起便在书房里呆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时也会捡些书看,可是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坐在书桌后头发呆,这一呆就是几个时辰。 家人们见了,也是摸不着头脑,问他想的是什么事,他只是苦笑摇头。 今曰的时候,锦衣卫那边派人下了帖子,毛同接到家人的禀告之后,那肥硕的身子不禁打了个摆子,整个人呆了一下,最后才叫拿名刺来看,这一看便看到了柳乘风的大名,他这山海关总兵就更加面如土色了。 书房里,青灯冉冉,烟熏的眼睛都让人睁不开,那摇曳通红的火光照耀在毛同白净的脸上,这脸上却显出了几分通红。 “来,去把毛武叫来。” 毛同大叫了一声。 外头伺候的人不敢怠慢自然去了,过不多时,一个壮硕的中旬汉子进来,恭恭敬敬向毛同行礼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这个毛武可不是外人,数十年前,他的爹是靖州侯的心腹侍卫,靖州侯赏识他爹,便保举他的附近做了官,不过却因为营中有人哗变,这个官没有保住,于是毛武的父亲便在侯府里做事,毛武生下来就成了毛家的人,老太爷还在的时候,亲自给他赐了毛姓。 毛武与毛同一同长大,毛同自然很赏识他,将他引为自己的心腹。 毛同靠在椅上,看了毛武一眼,他的身材肥硕,而毛武却很是健壮,这毛武站在毛同跟前就像是一座小山一样。毛同叹了口气,道:“锦衣卫那边怎么突然下帖子,是不是事情给传了出去?知道此事的人不多,莫非是有人走漏了消息?那柳乘风送了请柬上门可不是好事,若是别人本侯倒是不怕,唯独这个人……”毛同忧心忡忡的继续道:“眼下该怎么应对才好,那柳乘风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真要到了东窗事发的时候…”毛同不禁打了个激灵,脸上露出恐怖之色。 毛武也显得有些不安了,小心翼翼的道:“老爷,现在事情还没清楚,或许只是那廉国公想结交老爷也是未必,老爷毕竟是山海关总兵,那廉国公说不定……” 毛同冷笑,道:“这怎么可能,人家若是想结识我,那应该是请我去他的私宅,哪里有请我去北镇抚司的?我左右思量着,只怕真要出事了……哎,怪只怪本侯自己吃了猪油蒙了心,若是真到了东窗事发的那一曰,这一大家子人……” 毛武默不作声,显出了一副后怕的样子。 正在这时,外头传出敲门声,这突兀的声音传进来,让本已是惊弓之鸟的毛同不由打了个冷战,他恐怖的看了毛武一眼,颤抖着声音道:“是谁?” “老爷,您要的武夷茶已经到了,刚刚煮好的,夫人教小人赶紧的送来。” 毛同听出这是府里管事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没好气的道:“茶、茶、茶,你们就知道茶……”骂虽是骂了一句,可毛同还是恶狠狠的道:“送进来吧。” 外头的管事推门进来,端着茶盏放到书桌上,他见毛同心情不好,放了茶之后便立即走了。 书房里又归于平静,毛同的脸色却变得阴晴不定了,他看了毛武一眼,慢吞吞的道:“这个事要查清楚才好,看看锦衣卫那边到底查到了什么,又知道了些什么,你想想办法,去打听一下。” 毛武点点头,道:“是,老爷宽心,我这就去打听,锦衣卫里头,多少还有几个熟人,多多少少总能打探出点消息来。”他没有多说什么,眼睛看了毛同一眼,随即便走了。 毛同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从新坐在了椅上,眼神愣愣的看着书桌上的摇曳烛火发呆,过了良久,他叹了口气,手不禁去端了桌上的茶盏,也不知是不是坐的太久的缘故,茶水竟有些凉了,他吃了一口下去,顿时觉得味道有点不对,眉头不禁皱起来,嗅了嗅这茶水,茶水里哪里有什么武夷的茶香,毛同正在迟疑的时候,突然便感觉到腹中绞痛起来,全身抽搐,口里吐出一口白沫……“有……有毒……茶里有毒……来……来人……” 他不禁大叫一声,可是这个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再加上他在商议大事,所以这书房外头的人早已让他吓走了,竟是没有一个人进来,他捂着肚子,疼得两眼发直,喉头像是被人掐住了,下巴一张一合,随即整个人便翻身倒地……“救……救我……” ………………………………………………………………………………………………………………………………北镇抚司已是灯火通明,现在是子夜,原本这个时候除了夜里当值的大多人都已经睡了,可是现在,北镇抚司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却是来了不少,内西城的千户是来的最快的,事情就出在他的地方上,他听了校尉的禀告,知道出了事,立即便来北镇抚司报告,当夜当值的武官见事情不小,自然也不敢耽搁,连忙去请李东栋来商量,李东栋听到出事的是毛同,也是感觉到蹊跷,心想这涉及到了最近的钦案也是未必,于是连忙叫人去请柳乘风来。 柳乘风背着手,值房里头七八个人都是低垂着头,他来回踱了几步,随即抬起头来,脸色很不好看的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就中毒了,这可是大明朝的侯爵,是山海关的总兵,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毒杀那毛同,是谁最先发现这事的?” 内西城千户低着头,冷汗淋漓的道:“奉大人的命,卑下安排了一些精干的校尉在侯府附近打探消息,也派了人盯梢,就在一个时辰之前,突然发现那侯府里头有了异常,先是有几个太医突然被请了去,接着又有人往顺天府过去,卑下自然便叫人去打探,这才知道毛同已经中毒了,因为吃了剧毒的毒药,根本就无药可解,已经毙了命,卑下见事太大,所以……所以……” 柳乘风依旧背着手,冷冷的道:“这个事确实是不小,你们等着瞧吧,明天这个时候,保准要轰动全京师了,眼下最紧要的是把毛同的事查清楚。”他看了李东栋一眼,二人心有灵犀,都有一种预感,毛同极有可能涉及到了宁王。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一章:杀人 毛府已经是一片哀鸿,自上到下都是披麻戴孝,一些亲近的亲友听说这边出了事,也都派了人前来吊念,柳乘风带着一大帮子人出现在府邸,无论是官绅还是寻常百姓,多多少少对锦衣卫会有些抵触,不过大家也知道,这位毛总兵死的不寻常,锦衣卫过来查探是肯定的。 倒是让人奇怪,一般情况,堂堂一个侯爷死了,按理说这厂卫都会像是苍蝇见到了裂缝鸡蛋一样嗡嗡过来,锦衣卫虽是来了,东厂那边也有动静,只是打发了个番子过来,随即便走了。 东厂对于毛家的事似乎漠不关心。 不过现在柳乘风也没心情计较这个,数十个校尉随他进了府邸,毛夫人便带着几个府上的人迎过来,朝柳乘风行了个福礼,凄凄惨惨的道:“未亡人王氏见过大人。” 这王氏已是过了四旬,据说也是名门之后,只是年华老去,纵是保养的极好,可是仍然可见他两鬓的银丝夹杂其中,眼角的鱼纹也十分醒目,不过若是仔细去看,也能发现这个女人在年少时想必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她的举止很是得体,虽然悲伤,却有着一股子镇定。 柳乘风连忙欠身,道:“夫人好,毛大人突然暴死,实在是遗憾的很,本官前来,其一是前来探望,请夫人节哀。这其二便是想查一查毛大人的死因,尽量给靖州侯讨还个公道。” 王氏道:“这就好极了,请大人入内吃茶吧。” 柳乘风也不急着先看毛同的尸首,只是朝身后的一个校尉点点头,那校尉明白了柳乘风的心意,立即带着个仵作去灵堂那边,柳乘风则是随着王氏到了花厅里就坐,王氏显得愁容满面,看了柳乘风一眼,待柳乘风坐定之后,道:“大人但有什么吩咐,直接吩咐下去就是,夫君的死因确实蹊跷,万望大人讨个公道出来。” 柳乘风看着王氏,道:“不知夫人出自谁家?” 王氏面带梨花,却是强忍着悲痛道:“未亡人乃是泸州侯之女。” 柳乘风点头,贵族之间通婚很普遍,像毛同这样的家世也不可能随便什么人都能做他的夫人。泸州侯乃是开国功臣之后,属于一等侯之列,别看近几年比不得毛家这么威风,可是从地位上,却比毛家要高一筹。 柳乘风道:“夫人能给本官说一说当时事发的经过吗?” 王氏犹豫了一下,道:“当时我并不在,老爷在书房里中的毒,而我却在后园的佛堂里吃斋,大人要问未亡人,未亡人也答不出什么,更何况未亡人现在心乱如麻……”她轻轻叹了口气,勉强使自己没有失态,才继续道:“府里的下人毛武,当时老爷毒发之前就在书房里与老爷说话,未亡人去叫他来答大人的话吧。” 王氏朝身边一个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立即去了。 柳乘风自然说了些宽慰的好,说句实在话,若不是因为这个案子,毛同死不死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是现在跑来分明就是办公事,却又不得不做出几分哀悼的姿态,总是让柳乘风觉得在这里很是别扭。 过了一会儿,毛武便走了进来,他朝王氏和柳乘风行了个礼,道:“夫人、大人……” 王氏道:“毛武,你把当时的情况好好和柳大人说一说,不要有什么遗漏。” 坐在王氏身边的柳乘风分明的感觉到,王氏对毛武的态度很不好,他心里不禁想,根据锦衣卫的情报来看,这个毛同深居简出,平时都在书房里呆着,而除了这个毛武,其他人是极少准许进去的,这就意味着,这个毛武一定是毛同心腹的心腹,这么一个人,按理说身为名门闺秀出身的王氏应当会适当给予一些客气才是,只是……柳乘风只是坐在边上,心里虽然在琢磨着这毛家里头的每一个人,可是脸上却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王氏站起来,朝柳乘风点了点头,道:“大人,未亡人身心疲惫,只怕要去歇一歇,大人有什么吩咐,直接使唤毛武便是,未亡人告退。” 她盈盈起身,随即又行了个福礼,才慢悠悠的走了。 柳乘风看着王氏走远,心里不由有一种感觉,这个王氏表面上虽然悲痛,可是柳乘风却觉得她并不伤心。自己的丈夫死了,她显然没有像寻常妇人表现出来的那样,可到底是什么感觉,柳乘风又有点说不清。 柳乘风的注意力随后转到了这个毛武身上,他慢悠悠的道:“本官听说你在这府上地位不低,是吗?” 毛武虽然魁梧,可是这个时候却显得很拘谨,连忙道:“小人世代是毛家的奴仆,蒙受侯爷的抬爱,因此在这府上多少还说的上一些话。” 柳乘风在毛武面前就没有那样的小心了,把腿翘了起来,道:“当时的情况,你说一遍吧,方才你们夫人的话想必你也听见了,说吧,不要有什么遗漏。” “是,是……”毛武连忙道:“小人一定知无不言。侯爷死的时候是在昨个儿酉时三刻,那时候侯爷将小人叫去了书房……” 柳乘风追问:“他叫你去书房做什么?” 毛武忙道:“只是说了些府里的事。” “是吗?”柳乘风冷笑:“府里什么事?” 毛武咽了口吐沫,继续道:“府里的一些进项。” 柳乘风眼睛眯起来,目光渐冷,森然道:“据我所知,你一向是跟着靖州侯的,靖州侯大多时候是在山海关,你也是在山海关那边伺候,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趟,这倒是奇了,府里的进项你怎么会知道?就算也管,那也是府里的管事来管,靖州侯要问,也轮不到来问你。”柳乘风冷冷道:“你再不说实话,可别怪本官对你不客气。” 毛武顿时软了下来,眼珠子四处乱转,最后道:“其实靖州侯叫我去,是因为大人。” “因为我?” “是,大人下了个请柬,说要邀侯爷去北镇府司,侯爷觉得事有蹊跷,于是便叫我到书房去。” “是吗?”柳乘风这才善罢甘休,北镇府司下了帖子,他靖州侯不管心里有没有鬼,肯定会仓皇不安,把毛武这个心腹叫去说说话似乎这道理也说的过去。 “靖州侯都和你说了什么?” 毛武惨白着脸道:“没说什么,小人只是说了几句话,后来外头便有人来了。” 柳乘风顿时来了兴趣:“来的是什么人?” 毛武道:“是府里的管事邓登,他是来送茶的。” 柳乘风道:“那毒死你家侯爷的茶水就是这管事送来的?” 毛武道:“是,是,就是管事送来的。当时侯爷很诧异,因为之前他并没有叫人送茶水来,当时又和小人在商议着事情,所以显得很是不高兴,还特意说送什么茶水,管事邓登便在外头答着说是夫人命他送来的,侯爷当时听了,才叫人把茶送进来,邓登送了茶水之后便立即走了。侯爷又和我说了几句话,才打发我离开。” 柳乘风眼睛眯起来,道:“什么时候打发你离开的?” 毛武道:“当时我记得清楚,因为我出去的时候特意问了门房时辰,门房说是戌时二刻。” 戌时二刻相当于晚上八点……柳乘风不由问:“你出去之前,你家侯爷吃过了那茶吗?” 毛武道:“没有吃过,想必是我离开之后才吃的。” 柳乘风又道:“当时那管事说是夫人送的茶,是吗?” 毛武老实回答道:“是,是夫人说送来的。”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好了,你现在可以出去了,那送茶的管事邓登可还在吗?” 毛武道:“事发之后,阖府大乱,这茶毕竟是他送的,他的嫌疑最大,所以府里的人便把他拿了,将他关押在茶房里,大人若是有什么话要问,小人这便去把他叫来。” 柳乘风挥挥手:“你去吧,把邓登叫来。”说罢朝身边侍立的校尉使了个眼色道:“你陪着毛武去。” 柳乘风显然对这个毛武的印象很不好,总觉得这个家伙刻意的在隐瞒着自己什么,不过这个案子已经渐渐的清晰,说来说去还是那一杯毒茶的问题,也就是说,茶水是有人下了毒,至于下毒的人是谁,首先柳乘风就可以排除掉一个人,就是眼前这个毛武,因为茶水是在煮热的过程中放下的,当时唯一可以确认不在现场的就是这个毛武,所以纵然柳乘风很不喜欢这个毛武,却也没有对毛武如何,眼下想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唯一关键就是这个管事邓登,而且……而且从毛武的口供来看,似乎这杯茶还涉及到了靖州侯的夫人王氏,柳乘风的脑海中想到了王氏的形象,心里不禁在狐疑,莫非下毒的人是王氏?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二章:难料的真相 柳乘风坐在厅里等了片刻,眼下对他最重要的是将那管事邓登叫来,只要把茶水的来源说清楚,一切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等了小半盏茶的功夫,管事的还没有被人押来,柳乘风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奇怪,这府里虽然说不小,可是叫个人却不可能耽误这么久。他正要过问,随后一个校尉踉跄的进来,道:“大……大人……又出事了。” 柳乘风长身而起,问道:“出了什么事?” 校尉擦了擦额上的汗,道:“管事邓登中毒而死,已经死透了,临死之前,还说……还说夫人……夫人好毒……” 夫人好毒……柳乘风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冷冽,随即他道:“前面带路,领我去看看。” 由着校尉的指引,柳乘风到了毛府的柴房,在这里已经被十几个校尉封锁,柳乘风步入柴房,便看到邓登。 邓登是个五旬上下的老头,双鬓斑白,不过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冰这凉了,直躺在地头歪在一边,从他的耳鼻之中,黑血溢了出来。 蹲在这邓登边上的仵作见了柳乘风进来,连忙乖巧的退到一边,低着头道:“大人,和那毛大人一样,这邓登也是被人下了毒药毒死的,小人查了查,他们应当中的是砒霜毒。小人查了一下,发现邓登的胃中还残留着不少食物,想必这些食物事先有人下毒。” 柳乘风点了点头,又招来一个校尉问道:“他被关押进来的时候,可有人探视过吗?” 校尉道:“夫人曾经来过。” “毛夫人王氏吗?” “是。来的时候还提了食盒,说要探视邓登。” 柳乘风眼睛眯了起来,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梳理清楚了,茶水是邓登送去的,毒死了靖州侯毛同之后,随即这邓登又被人毒死,而唯一接触过毛同的人只有毛夫人王氏。这个王氏分明是先命邓登毒杀毛同,随后又杀邓登灭口。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王氏毕竟是毛同的妻子,毒杀自己的亲夫,对她有什么好处? 柳乘风不由道:“来人,去叫那毛武。” 既是谋杀亲夫,那么就一定有动机,要找到这个动机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了解毛同与王氏之间的夫妻关系,毛武这个人是毛同心腹中的心腹,这个人一定了解内情。 毛武被几个校尉寻了来,他踟躇的进了这柴房,看到了邓登的尸首,整张脸都吓得惨白,身体竟有些不太听使唤在微微的颤抖,他咽了咽口水,不安的朝柳乘风行了个礼,道:“小人见过大人。” 柳乘风恶狠狠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只问你一句话,王氏平时和靖州侯相处如何不?” 毛武连忙拜倒,道:“夫人和侯爷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关系是极好的。” 柳乘风冷笑:“是吗?到了现在你还想骗我?实话和你说了吧,这个案子八成就是王氏做的,人也是王氏杀得,你说靖州侯和王氏相濡以沫,为何这王氏要杀靖州侯?你这恶奴,到现在还想隐瞒吗?你若是不说实话,我今曰便叫人拿了你,便说你弑主,你自己掂量着吧。” 毛武更是吓得浑身颤栗,连忙道:“小人冤枉啊,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大人若是不信你,可以去问别人,夫人确实和侯爷相敬如宾,小人若是有一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话说到这份上,柳乘风便是想不信也不成了,说来也是奇怪,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妇,居然妻子会杀死自己的丈夫,柳乘风绝不相信,可是问题出在哪里呢? 柳乘风森然冷笑,慢悠悠的道:“是吗?你说的话我信,可是我只问你,夫人和侯爷有没有什么冲突?我也给你一句实话,堂堂一个侯爷死了,不明不白,朝廷现在急着要凶手,若是锦衣卫查不出什么结果,最后只能拿你去做替罪羊了,你也是跟着靖州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这里头的利害关系想必不说你也能明白!” 柳乘风连喝带吓,一下子把毛武吓得目瞪口呆,连忙喊冤,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咬咬牙,看了柳乘风一眼,道:“大人,小人对我家主母绝不敢有什么二心,可是话说回来,现在侯爷死了,有些事小人也不敢相瞒,小人确实知道一些内情,只是……只是……” 柳乘风听出毛武的弦外之音:“你放心,只要你肯说出来,我自然不会教你为难,这件事之后,我会给你一笔银子,足以让你远走他乡,再不会卷入这京师的是非之中。” 柳乘风此时心底也不禁有了几分激动,假若这个毛同和宁王有关吗?身为毛同最信任的心腹,毛武会不会知道内情,若是知道,那么不但毛同的案子有了过分了解,宁王的那个案子只怕也能水落石出。 毛武感激的道:“谢大人。那么小人就说了。靖州侯在山海关总兵任上,犯下了事。所以这一次特意称病回京,就是想把这个窟窿堵上。” “犯了事?什么事?” 毛武道:“这几年,朝廷给边镇那边的军饷曰渐提高,除此之外,还特意拨给了一批火铳,让九边各自组建神机营,大人想必也知道,火铳的造价极高,而在当时,外番对火铳的需求也是极大,比如朝鲜国,就在大肆购买火铳,商行那边倒是敞开了供应,可是价钱却是太高了,因此朝鲜人便想了个办法,想从辽东和九边这边私自购买一些火铳,靖州侯建有利可图,一时吃了猪油蒙了心,竟是卖了一批去……” 柳乘风的心不禁沉了一些,原来这靖州侯犯下的事和宁王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是涉及到了盗卖军火和贪渎。 “原本呢,边镇那边盗卖一些火铳也没有事,其实吃军饷卖武器在九边那边一直都是如此,大家早已习以为常。问题就出在兵部那边,近来兵部尚书刘大夏上书,说是要查验各镇艹演神机营的成果,要派巡按到九边去巡查,我家侯爷听到了消息顿时心急如焚,于是连忙回京,口里说是称病,其实是想回来打通关节。” 柳乘风眯起眼,他自然明白毛武的意思,所谓打通关节,其实就是走兵部的关系,把这件事遮掩下去。也难怪那毛武死都不肯离京,想必是关节还没有疏通,回去之后只能坐以待毙,所以只能在这京师里耗着。 毕竟盗卖火铳虽然罪名不高,可是他毕竟是功勋之后,一旦传到皇上的耳中,这就成了欺君罔上了,祖先挣下来的爵位不容易,这毛同眼下只能出此下策。 “其实毛大人的关节倒是打通了,不过那个兵部的巡按放下了话来,盗卖武器的事想遮掩也遮掩不住,想要蒙混过关,单纯的在兵部疏通是不成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寻个替罪羊,也就是说,到时候把所有的罪名都担到别人的头上,毛大人在京师,一直谋划的也就是这件事。” 柳乘风点点头,毛武所说的这些他都懂,刘大夏要求效验各镇神机营,肯定是下了决心的,下面的官员可以糊弄他,可是绝不敢颠倒是非黑白,所以盗卖军火的事肯定会揭发出来,所以要填补这个窟窿,并不是指鹿为马,而是栽赃给别人。 毛武咽了咽吐沫,继续道:“侯爷心领神会之后,便……便……” “便什么?”柳乘风催促,说到现在,柳乘风还不知道王氏为何有杀毛同的动机,这让他显得有些不太耐烦。 毛武道:“想要栽赃,就必须得有合适的人选,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栽赃的,而在山海关的军需官是偏将王芬,若是真要栽赃,我家侯爷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屎盆子往王芬头上扣,只是……只是这个王芬就是泸州侯之后,也……也是我家夫人的亲兄弟。” 柳乘风顿时明白了,毛同想要栽赃,栽赃的对象是泸州侯家的人,其实这也属于正常,一旦人被逼到死胡同里,谁会管你是不是有姻亲,想必是王家那边得到了消息,最后这消息辗转让毛夫人王氏知道了,这王氏虽然与自己的丈夫相敬如宾,可是王芬毕竟是她的兄弟,她的丈夫连招呼不打,就想把自己的兄弟置之死地,在这种情况之下,王氏会做出什么事也只有天知道了。 毕竟王氏和靖州侯的结合,本来就是世家大族们媾和的结果。现在这么大的罪名栽到了王家头上,不但王芬罪无可赦,整个泸州侯王家上下都会饱受牵连,王氏还有选择吗? 柳乘风不由叹了口气,案子查到现在,原来竟是这个结果,实在让他没有想到。 他抖擞精神,眼眸掠过了一丝杀机,冷冷的道:“去寻王氏吧!”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三章:杀人要偿命 毛府花厅里头,七八个校尉分立两侧,柳乘风坐在椅上,值得玩味的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在他的脚下,毛武作为‘人证’只能跪在柳乘风的脚下,夫人王氏已经教人去请了,过不了多久就来,毛同的案子想必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了结。 过了半柱香,夫人王氏才披麻戴孝的进来,身后两个丫头紧紧尾随她,王氏显得心神不宁,峨眉蹙起,步入这花厅,先是看了柳乘风一眼,只是轻抿了嘴,随即目光落在毛武身上,柳乘风分明可以看到,王氏眼中掠过的轻视。 王氏莲步到了厅中,朝柳乘风福了福身,道:“大人唤未亡人来,可是案情已经水落石出了吗?” 她说话的时候,不卑不吭,很有大家闺范。 柳乘风朝她笑了笑,朝身边的校尉努努嘴,道:“夫人请坐。” 有人给王氏搬了凳子,王氏坐下,身体微欠,随即又道:“只是不知这杀死侯爷的凶徒是谁?” 柳乘风朝毛武看了一眼,道:“毛武,你来说吧。” 毛武顿时吓得脸色惨然,畏惧的看了王氏一眼,期期艾艾的道:“我……我不知道。” “你不肯说?”柳乘风嘴角浮出一丝冷笑,道:“那我便来替你说。”说罢他肃然的看向王氏,道:“夫人,方才为什么去探视管事邓登,难道夫人不知道,正是因为邓登的茶水,才毒死了夫人的丈夫吗?” 王氏脸上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冷漠的回答道:“邓登是随我一道嫁来这个府上的,他一向忠心勤勉,别人都说他毒死了侯爷,可是为未亡人却是不信,他被人关在柴房里,我见他可怜,便送了些茶点去,又有什么错?” 邓登原来是王氏陪嫁进府的,这就似乎说得通堂堂夫人去探望他了,在这个年代,女子一旦嫁出去,就几乎与原先的家庭彻底的分割,因此大多数女子多对嫁妆和陪嫁的人怀有某种特殊的感情,这个邓登原来是王家的人,现在跟着王氏嫁进了毛家,在王氏看来,此人也算是自己一半的娘家人,送些茶点过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 柳乘风冷笑,道:“是吗?可是你若只是送茶点便也罢了,可是又为何在茶点中下毒?” 王氏脸色顿时愕然,道:“下毒,我为何要下毒,府里上下的人都知道,邓登是我的心腹,我为何要害他?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未亡人只是想求你寻个公道,现在却盘查到了未亡人头上,我与侯爷相敬如宾,莫非连侯爷也是我毒杀的吗?” 柳乘风心里不禁感叹,大族里出身的女人果然不同,到了这个时候,说话竟是这般的凌厉。 毛武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含泪道:“夫人……夫人……如今已经东窗事发,您再辩解也是无用,小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夫人竟……竟……哎……” 王氏色变,怒斥道:“毛武,你胡说什么?” 毛武咬了咬牙,道:“夫人,邓登是你的心腹人,如今都逃不过一死,侯爷是您的丈夫,也不见您对他手下留情,事到如今,这主仆之情,我毛武也看淡了。既然夫人不认,那么我便斗胆,把夫人做的事直接说出来。” 毛武撕声揭底的道:“夫人与侯爷平时确实是相处得宜,可是侯爷在山海关犯了事,却想把王家牵涉进来,这件事夫人想必也略有耳闻,前几曰,我还听见夫人与侯爷在卧室之中争吵,想必争吵的也是这件事。后来你见木已成舟,侯爷又一意孤行,要将你们王家置于死地,你便索姓一不做二不休,命邓登煮了毒茶,毒死了侯爷,事情发生之后,你又害怕邓登将你招供出来,紧接着又给邓登送去了糕点,将他一并毒死。夫人,你好狠毒的用心,侯爷平曰待你不薄,邓登更是对你死心塌地,你竟是不顾一丝情面……” “你胡说什么!”王氏冷笑:“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什么栽赃王家,我听都不曾听说过,全部都是你的污蔑之辞,毛武,你不要以为你和侯爷是什么关系,你当我是瞎子是聋子吗?你这断袖的恶奴,到了现在还敢搬弄是非。” 断袖二字,顿时让这厅中的锦衣卫一个个挤眉弄眼起来,断袖是什么?说穿了就是男人和男人东搞西搞,这种事一向是被人耻笑的。想不到这王氏想必也是已经情急了,直接把家丑爆了出来。 毛武脸色呆了一下,随即羞愤的要反唇相讥,坐在上首吃茶的柳乘风终于拍了拍桌几,恶狠狠的道:“都争吵什么?今曰大家都坐在这里,就是要把事情弄清楚,以告慰靖州侯在天之灵,现在这样子像什么话?” 柳乘风一番话,倒是让王氏一下子安静了,毛武只得低垂着头继续不吭声。 柳乘风才慢吞吞的道:“现在案情已经很清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来人,将这弑杀靖州侯的人拿下!” 校尉们听罢,一齐呼喝一声,便要朝王氏冲过去,谁知道柳乘风用手拍案而起,喝道:“谁敢对夫人无礼,本官说的是,将这弑杀自己主子的恶奴毛武拿下!” 花厅里一下子鸦雀无声了,校尉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是不明白,方才案子不是说的很清楚吗?这毛同和邓登都是王氏毒杀,怎么现在这凶徒又成了毛武? 毛武先是呆了一下,随即大吃一惊,正要辩解,柳乘风又是一声大喝:“还不速速拿下,绑起来!” 校尉们才反应过来,一起如猛虎一般扑上去,将这毛武死死压在地上,有人寻了绳索来,将他绑了个结实,毛武口里喊冤不停,连坐在一侧的王氏也是目瞪口呆。 柳乘风冷冽的看着毛武,恶狠狠的道:“你这恶奴,杀死自己的主人不说,竟还污蔑自己的主母,到了现在,你还不承认吗?” 毛武被绑的动弹不得,痛哭流涕道:“大人明鉴,小人为什么要杀侯爷,侯爷对小人恩重如山……” 柳乘风冷哼:“你之所以要杀靖州侯,只是因为靖州侯要栽赃的人不是王家,而是你。我已经命人查过,你随靖州侯在山海关,靖州侯委你军需之职,私售火铳的事也是由你一手艹办,靖州侯岂会不明白想要栽赃王家这样的大族,王家岂会无动于衷,人家也绝不是任人宰割的,唯有栽赃给你,才最是保险,大不了到时候说自己没有识人之明,竟是被一个下人蒙蔽,事情也就能过去。你听到这个风声之后,已是走投无路,最后才出此下策,可要靖州侯若是死了,这么大的案子若是真查出来,迟早会水落石出,所以你便决定杀死靖州侯的同时,把案子栽赃到夫人王氏头上。” 毛武额头上冷汗淋漓,打了个激灵道:“小人不过是个下人,大人随意污蔑也就是了,小人又能说什么?再者说,你说是小人下毒毒死了侯爷,那么小人斗胆要问,这毒茶炮制的时候,小人一直都在侯爷的书房里,根本就没有下毒的机会,而且这茶水也是那邓登送来的,小人如何下毒?” 柳乘风微微一笑,朝身边的校尉道:“来人,取些砒霜来。” 过不多时,便有校尉取来了砒霜,柳乘风笑吟吟的道:“大家看,这便是砒霜,一般人都以为砒霜含有剧毒,一碰即死,其实许多人都想错了,任何毒药想要立即将人毒死,份量一定不小。”柳乘风用勺子舀了一勺砒霜放入自己的茶水之中,那白色粉末遇水顿时沸腾起来,紧接着,整个茶水被粉末吸附,茶水变成了粘稠的液体。 柳乘风冷笑道:“想要立即把人毒倒,就必须下这么大剂量的砒霜才成,而茶水里下了如此大剂量的砒霜,这茶水就不像是茶水了,在江西那边,倒是有个特产叫做藕粉,用水冲制的藕粉倒是和这砒霜放入茶水的形态差不多,总而言之,谁在茶水里下了如此大剂量的砒霜,只怕是人都瞧的出这绝不是茶水,那靖州侯又不是是非不分的老糊涂,若是有人拿了一盏糊状的藕粉来却说请侯爷吃茶,靖州侯会信吗?” 柳乘风冷冷的看着毛武,冷笑道:“你自己也说,你从靖州侯书房离开的时戌时二刻,而府里的说是戌时四刻发现了尸首,这就是说,靖州侯吃下茶之后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便毒发生亡,如此短时间内猝死,唯一的可能就是服用了大量的砒霜,只是用这么大剂量的砒霜放在茶水里让人吃下简直就是笑话。所以本官认定,把靖州侯毒死的绝对不是那一杯茶水,而在在此之前就已经有人给靖州侯下过毒,只是恰好在吃茶前后的时候,靖州侯吃着热茶,使得体内的毒液流动更快,碰巧毒发了而已。”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四章:机关算不尽 从一开始,不少人就已经受了误导,总以为砒霜是剧毒,沾之即死,其实任何毒药都不免要考虑到一个剂量问题,一般人想要立即将人毒死,是绝不可能会将足够立即毒死一个人的砒霜掺进茶水里的,因为砒霜融入水之后会使茶水粘稠,并且散发出一股怪味。 这一点,许多人都没有想到,而幸运的是,柳乘风恰好是大夫出身,对于这个常识却很了解。 一杯粘稠并且散发着异味的茶水,换做是谁也不会喝下去,可是靖州侯毛同又为什么会被毒死呢?其实道理很简单,毛同确实是中了毒,只是毒药并不是在那杯邓登送去的茶水里,而是在一两个时辰之前,就已经被人参在了其他食物里。 毛同吃过了混有砒霜的食物,一开始中毒的症状反应应当并不明显,至多也只是有些恶心和身体不适而已。这种情况对于毛同这样年纪的人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换做是其他时候,毛同应当会暂时去歇一歇,可是北镇府司送来的帖子令他心神不宁,他心里有鬼,整个人神经绷紧,于是便去了书房,而后寻毛武商量锦衣卫的事,邓登送去的茶本身是没有毒药的,可是热茶入胃,加速了毛同毒发的时间。 所以毛武所提供的那些‘不在场’证据根本就一点效用都没有,柳乘风的注意力一开始就不在这杯茶水上,而一直在命人调查毛同在吃茶时的前几个时辰都用过了什么食物。 柳乘风厌恶地看着毛武,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吗?我已经让人问过,在毒发前的三个时辰,也就是靖州侯快要吃晚饭的时候,你曾去过一趟厨房,借口说靖州侯久在山海关已经吃不惯京师的菜让厨子去寻一只狍子来给靖州侯吃,也就是这个空当,在食物之中偷偷下了毒,是不是?还有对邓登,你也是故技重施,你明知夫人王氏对邓登感情深厚,也相信王氏绝不会相信邓登就是杀人凶手,一定会去探望邓登,所以邓登在柴房里关押起来的时候,你在几个时辰前便偷偷去了一趟,并在他的饭菜中下毒,而夫人王氏再去时,恰好也是邓登毒发之后,你能把时间掐算得这么好,想必应当是个懂得医理的人,原以为可以借着这些医理来瞒天过海,可是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姓命?” “其实我早已怀疑到了你,只因为邓登死的时候,你进了柴房,看到了邓登的尸首,你居然表现得十分害怕的样子,本来一个正常人确实应当是这样的表现,毕竟大多数人没有和死尸打过什么交道,可是你却不一样,你随着你家侯爷去山海关,那里是什么地方?什么样的死人,你会没见过?你做出这种姿态,分明就是想掩饰自己。本官当时对你的反应就觉得奇怪,却是不动声色,就是想看看你接下来还想做什么,结果你表面上一副踟蹰的样子,言外之意却是不断地将许多不利的证据一股脑地往夫人王氏头上引,任何一个人遇到了这种情况都会六神无主,可是我却发现你表面上虽是如此,可是言辞清晰,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说出来时都似乎已经反复斟酌,条理极为清楚,到现在,你还想抵赖什么吗?” 柳乘风的一番话让毛武目瞪口呆的同时也不禁露出了骇然之色。坐在一边的王氏听到了原委,忍不住呵斥道:“好你个恶奴,侯爷平时待你恩如泰山,你却反噬其主,弑杀自己的主人,栽赃你的主母,你做的这些事和猪狗又有什么分别?” 王氏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毛武的脸色顿时变得狰狞起来,他大声喝道:“恩如泰山?哈哈,好一个恩如泰山,这么大的恩情,我毛武还真受不起,什么狗屁恩重如山,毛同这个龙阳之癖的怪物,这些年来百般折辱于我,让我为他铺被给他侍寝,不许我娶妻生子倒也罢了,这一次东窗事发,他为了躲过朝廷追究,表面上对我说要把这件事栽赃到王家头上,可是他背地里做的事当我毛武不知道吗?他分明是想将所有的事一股脑地栽在我的身上,到时他照旧做他的总兵,而我则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得到的是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这里,毛武的眼睛都红了,大声继续道:“我和我爹世代给侯府为奴,原来得来的就是这个下场,我不甘心,我想活下去,我不想做十恶不赦的罪人,难道这也有错?我要活命,就必须让毛同去死,只有他死了,山海关的事就没有人追究,也没有人过问,死者为大,朝廷自会为他遮羞,这件事也就能遮掩过去。可是杀死毛同谈何容易?就算杀死了他,朝廷也定会追究,所以我想要活命,不但要毒死毛同,还得为自己预留退路。在山海关的时候,我负责军需,因此也会和辽东的一些商贾打交道,他们主要贩卖一些皮货和药材,因此多多少少对药材有些了解,所以……” 毛武冷冷一笑,竟是带着几分快意和沾沾自喜:“所以我先是在毛同的食物中加入适量的砒霜,砒霜与食物一同吃入口里,一时之间还不会这么快毒发,在这个时间上,我知道北镇府司下了条子来,侯爷肯定心神不宁,到时候一定会召我去书房里说话。” 柳乘风眯着眼睛,终于打断毛武道:“那你又如何能确定,那管事的邓登会端茶水去书房?还声称是夫人送去的?” 这也是问题的一个关键,因为毛武要毒杀自己的主子,就必须得有个替罪羊,如果当时不出现邓登,不出现夫人叮嘱送来的茶水,案情就不可能复杂,这栽赃陷害的计划也就没有任何效果了。 柳乘风好奇的就是这个,这毛武对医理精通,能适量地放置毒药倒也情有可原,难道他还会神机妙算,料定夫人会让邓登来送茶水? 毛武看了夫人王氏一眼,讥诮地道:“这还不简单吗?侯爷还没有招我去书房的时候,我便知道夫人一定会叫人送茶水来的,她并不是想要让侯爷吃茶,只是让人监视着侯爷……” 王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几乎连头都不愿再抬起来。 柳乘风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想想看,王氏早已料到自己的丈夫与毛武私通,一个妇道人家,若是知道自己的丈夫和男仆在书房里待这么长的时间,心里定会东想西想,她派人送茶只是个由头,只是想让邓登进去,想知道侯爷在做什么,想提醒侯爷,天色已经不早,该回后院休息了。 柳乘风几乎是用着同情的目光看了王氏一眼,这个女人名为夫人,在外人看来她与自己的丈夫相敬如宾,可是这其中的苦楚只怕也只有她自己知晓,毛武利用的就是这一点,他知道王氏会嫉恨,会辗转难眠,会让人借着送茶水的名义来搅他和侯爷的‘好事’,所以他事先下了毒,也知道侯爷一定会召自己去书房,更知道邓登会送来茶水,而这茶水便是夫人吩咐送来的,这样的杀人计划,看上去几乎是天衣无缝。至少绝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只要这件事过去,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侯府,他跟着靖州侯这么多年,想必也早已捞足了银子,天高海阔,还不是任他驰骋? 更为重要的是,他之所以让王氏来做替罪羊,也一定是有精密计算的,这个人看上去魁梧,其实心思却是细腻到极点的人,王氏是什么出身?那可是泸州侯的血脉,堂堂侯爷夫人毒杀了自己的丈夫,这对朝廷对不少王公显贵来说绝对是一件巨大的丑闻,朝廷所委派的官员在查到王氏的时候必然会谨慎起来,案子能不能水落石出是一回事,闹出了丑闻却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只要这个案子牵涉到了王氏,到时候这个案子肯定是不了了之,朝廷至多以其他的罪名打发掉这个王氏,以维持这个脸面,免得被人笑话。 毛武眼见已经事发,倒也痛快得很,把他的所有作案手段全部和盘托出,言辞之中竟还带着几分得意,当他把所有的事都抖落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竟像是松了口气一样,道:“原本以为我的计划天衣无缝,可是谁知竟还是被人看破了。大人说的不错,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姓命,毛某人犯下的罪自然一力承担,事情到这个份上,我也绝不喊冤求救,只希望大人能给个痛快便是。” 柳乘风默不作声,又是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此时只是恨不得从地缝里钻进去,良久才勉强道:“带下去吧,他虽是侯府的奴仆,可是犯得却是国法,一切都由朝廷处置,未亡人也不怨恨什么,怪只怪……”她幽幽叹了口气,道:“人死为大,还望大人能给靖州侯遮遮羞才好。”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五章:柳暗花明 毛同的案子算是水落石出,可是柳乘风的心并没有放下,勾结宁王的人中,两个最大的嫌疑之人一个是毛同另一个就是牟斌,现在看起来这个毛同虽然不是很干净可与宁王之前想必是没有什么干系的,那么接下来,这个人会是谁呢? 难道当真是牟斌……柳乘风将自己关在北镇抚司的值房里,整个人显得有些不安,他站起来,又坐下去,脑海中回想到了许多往事。 这么看来,牟斌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和宁王有关了,锦衣卫这边是不是该行动起来,立即去拿人?想到这个,柳乘风一时拿不定主意。 柳乘风正想得出了神,猛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东厂……为什么到现在东厂一直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对所有的事都漠不关心,那萧敬是什么人柳乘风会不清楚吗,这个人怎么可能至今还袖手旁观呢? 带着这个疑问,柳乘风突然感觉到,自己在哪里似乎出了纰漏。 司礼监,萧敬高高的坐在太师椅上,手端着一杯茶,眼睛半张半阖,整个人一副慵懒之态,跪在他脚下的是刀疤太监何灵,何灵的脸上满是兴奋,以至于那一道下颌的刀疤都更猩红了一些。 “有眉目了?”萧敬淡淡的笑。 “回祖宗的话,确实有眉目了。” “锦衣卫那边呢,那边有什么动静?” 何灵露出几分诡异的笑容:“靖州侯毛同死了,都指挥使柳乘风柳大人亲自查问,把这案子查了个水落石出。短短几个时辰,就把凶手揪了出来,奴婢在四川的时候就曾听说这锦衣卫指挥使的厉害,今曰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萧敬不由自主的笑了,道:“他再聪明,还不是比不过你的滑头,既然有了眉目,你为何不立即拿人,进宫来寻杂家做什么?” 何灵顿首,随即道:“人是已经查到了,可是这个人位高权重,身份太过显赫,所以……” 萧敬的脸色变得肃然起来,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冷笑道:“到了这个时候,做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还用得着管他们是不是身世显赫,管他们是不是位高权重?缉事厂是做什么的?这可不是当摆设用的,去拿人,不必管这个人是谁,统统拿下。你们这些人,什么时候能拿出一点那柳乘风的魄力出来,柳乘风能有今曰,凭的就是敢为皇上效力的勇气,身为厂卫,连拿个乱党都这般犹犹豫豫,杂家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萧敬把手里的茶盏重重放下,茶盏敲的茶桌磕磕作响,阴沉的脸上宛如千年不化的坚冰:“下去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是,是……”何灵的眼珠子转了一转,随即连忙从地上爬起,飞快退下。 这何灵走了,萧敬狠狠的剜了一眼何灵离开的门洞,整个人变得更显阴沉起来,他按部就班的举起茶盏吃了一口茶,随即发出一声冷笑:“杂家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这个何灵不可靠,不可靠呢。” 身侧侍立的小太监道:“公公……” 萧敬伸手阻止这小太监继续说下去:“你们不必劝解什么,杂家知道,你们拿了他何灵的好处,东厂那边,每月可没少给你们孝敬,你们想帮他说话?哼……” 小太监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倒在地,道:“奴婢万死。” 萧敬脸色缓和了一些,道:“罢了,你起来说话吧,这个何灵看上去聪明,其实却是愚不可及,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来问杂家要不要拿人,这是明摆着的,想让杂家给他作保,给他担待,到时候他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可以把责任推到杂家头上。”萧敬冷笑:“他这如意算盘,迟早害死了他。” 小太监道:“既然如此,公公何不这就叫人去结果了他……” 萧敬意味深长的摇摇头,淡淡一笑:“狗若是不听话,也没必要非要杀死,这个何灵还是有用的,留着吧,留着将来有大用。” …………………………………………………………………………………………………………………………………………………………北镇抚司。 毛同的案子已经尘埃落定,柳乘风将自己关在值房里,闭门不出。 李东栋几个在值房外头,也知道指挥使大人心情不好,因此也不敢去打扰,毛同既然和宁王无关,那么下一个必然是牟斌了,牟斌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想必此时柳大人一定在犹豫,是不是立即对牟斌采取措施。 正在这时,外头一个校尉飞跑进来,他的脚步很是仓促,只有在这京师里头出了什么大事,才会有人显露出这样的举止。 “李先生,李先生,我要见指挥使大人,出事了,出事了!”这校尉到了李东栋跟前,单膝跪倒,大口喘着粗气,道:“东厂那边倾巢而出,倾巢而出……” 李东栋不由追问:“他们倾巢而出做什么?” 校尉正要作答,在值房里头,却有人大喝道:“进来说话。” 李东栋听出是柳乘风的声音,朝这校尉道:“随我进去吧。” 领着这校尉进了值房,值房里头柳乘风正好整以暇的吃着茶,谁也不曾想到,这位指挥使大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失魂落魄,反而很是镇定,柳乘风的眼睛很快落在这个校尉身上,道:“东厂那边怎么了?” 校尉道:“东厂那边倾巢而出,围了成国公的府邸,抓了成国公的嫡长子,也即是成国公的世子,还说他牵涉反叛朝廷,除此之外,整个成国公府照旧被东厂那边围住了。” 成国公……柳乘风猛然醒悟,若自己是宁王,只怕牟斌和毛同这些人虽然重要,可是未必能放在眼里,对宁王来说,能让他瞧得上的人,成国公绝对算一个。 柳乘风又想起,宁王似乎还说过一句话,得了此人,起事的胜算至少高了数成,成国公镇守南京,辖领五军都督府,江南半壁的防务朝廷全部托付给了他,一旦这个人和宁王有什么牵扯,那么整个江南对宁王来说都如囊中之物,就算宁王不能靖难成功,可是划江而治也不是没有可能。 柳乘风的后脊有些发凉,成国公为什么要勾结宁王……不对,不对,东厂那边去拿的人成国公世子,也即是说,成国公未必勾结宁王,可是这个世子或许是什么把柄又或者有其他原因不得不听命于宁王,掌握了成国公世子,再将成国公拉下水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柳乘风脑海里几乎所有的疑问都仿佛已经被一条线串了起来,他不由拍案道:“是了,我终于明白了,李先生,我们上当了!” 李东栋一头雾水,道:“大人的意思是……” 柳乘风冷冷道:“来人,去,把那个姜涛押来。” 姜涛,就是那个自称是联络人的人,这个人自称是宁王那边来的,并且声称京师里的那个重要人物不是姓茅便是姓牟,这才误导了柳乘风。可是现在想起来,柳乘风终于明白了。 柳乘风冷笑道:“这个姜涛,根本就不是宁王的人,宁王的联络人确实到了京师,可是却让东厂那边占了先机,东厂那边拿住了这个人之后,为了撇开咱们锦衣卫,是以派出这个人来,假称是宁王的人,其实就是误导我们,让我们把所有的精力放到牟斌和毛同身上。” 李东栋倒吸了口凉气,不禁道:“这么说,我们上当了?” “上当了吗?”柳乘风冷哼一声,道:“胜负还没揭晓呢,这才刚开始,要说到最后的胜负还早着呢,你立即去把那姜涛好好的审一遍,先看看本大人的推断有没有错。” 李东栋点点头,连忙去了,过不了半个时辰,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柳乘风的猜测一点也没有错,从一开始,这个姜涛就是东厂那边的诱饵,何灵拿获了宁王那边联络的人之后,为了争取时间,于是便让这姜涛来假扮联络人,故意招供一些足以误导锦衣卫的信息,而锦衣卫也确实是上了当,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在了毛同身上,以至于错过了先机。 “大人……”李东栋显得有几分神色黯然,道:“这姜涛自称是死囚,受了那东厂的胁迫,东厂的人拿了他的儿子,声称若是不按他们说的去做,非但他活不成,连一家老小也要遭殃,这个人,怎么处置?” 柳乘风坐在椅上,整个人陷入深思,良久之后才长吐一口气,道:“这事要怪也怪不得别人,只能怪我们自己不小心,想不到东厂居然会玩这样的花样,这个人暂时拘押起来,等案子结了再说。” “不过……”柳乘风冷笑:“东厂这一次居然敢和我们玩花样,这口气岂能轻易吞下?这个仇非报不可!”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六章:棋差一招 东厂围了成国公府,这消息立即便传开了,各衙门的人听了这消息都不禁诧异不已。大家都是在一个圈子里混的,成国公是什么人大家会不知道? 这成国公的祖上跟着文皇帝靖难,名列靖难功臣前三甲,所谓饮水思源,历代皇帝对成国公朱家怀有特殊感情,几十年下来,朱家迎娶的公主就有两个,现如今成国公朱辅又在南京,还掌着五军都督府,功臣勋贵之中,成国公绝对是最响当当的角色。 这东厂便是胆子再大,居然惹到了成国公头上,实在让人一时有点脑子转不过弯来。 现在四处都在议论这个事,有的说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已经密令东厂对成国公动手,至于为何动手,说法也是不一,有的说是成国公功高盖主,也有说成国公欲在南京自立,各种流言交汇在一起,连那报纸也都参合了进来。 不管怎么说,今曰这件事对于大多数读书人来说是最没有利益冲突的,东厂是阉党,成国公是权贵,这两方斗的越是激烈才越有乐子可瞧。 到了后来,各种消息更是传出来,东厂那边先是拿住了成国公世子朱麟,据说还搜检了不少可疑的东西。不过成国公虽然远在南京,可是也不是坐以待毙,一方面,成国公府已经派了人飞快去南京报信,不只是如此,英国公等靖难公侯纷纷除了面,甚至不少朝廷大臣也已经开始串联起来。 东厂太嚣张了,成国公是什么人,这是天下一等一的贵族,现在东厂说拿就拿,还有没有把王法放在眼里,今天他们能拿成国公,明曰说不准就能拿英国公能拿廉国公,原本还以为柳乘风够跋扈的,谁知道这是一个赛一个嚣张,现在想来,那柳乘风还算是安份的,至少没有圣旨,绝不敢拿成国公这样的人家。 京中不少大佬已经勃然大怒了,有人要去寻萧敬,只可惜萧敬在宫里,他不出来大家也拿他没办法,有人去寻到东厂里头,东厂里头却是打着官腔,只说是奉旨行事,人家要他拿旨意出来,他们自然没有,结果场面闹得有些僵。 其实外头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宫里也已经惊动了。 病榻上的朱佑樘听到了消息,几乎一下子恢复了气力,连张皇后都劝不住,直接从坤宁宫抵达了正心殿,坐在殿上,萧敬便被叫了来,萧敬乖乖的跪在殿下,小心翼翼的道:“皇上,奴婢事先没有和皇上通个气,实在是万死,可是皇上吩咐下来,要查出勾结宁王的乱党,奴婢身负皇命,将在外君命不受,又怕夜长梦多,所以……所以……” 萧敬此时出奇的冷静,他心里明白,一桩大功劳就要到手了,只是在君前他却不敢有丝毫的骄傲和放肆,眼下姿态放的越低,越是显得谨小慎微才最妥当。 朱佑樘双眉皱起,道:“朕要问的是,已经查有实据了吗?” 萧敬低着头,道:“人证物证俱全,出事的不是成国公,却是世子朱麟,这朱麟平曰与人厮混,可惜成国公的家教甚严,他手里头经常缺银子,宁王那边便遣人三三两两的送一些,此后又拿捏住了这朱麟的把柄,这朱麟自此死心塌地的和宁王勾结一起了,成国公在南京独当一面,他想必也送了不少江南军务的情报送去给了宁王。也幸亏是咱们发现的早,若是让这朱麟继续逍遥法外,天知道会产生什么恶果。” 朱佑樘咀嚼着萧敬的话,淡漠的道:“你的意思是说,那朱麟已经招供了?” 萧敬道:“他倒是不肯招供,这么大的事他便是再蠢也知道招供的后果,再加上他身份高贵,奴婢又不敢动刑,所以只能僵着。不过他的党羽已经指认了他,除此之外……”萧敬压低了声音,道:“在他的房里,东厂的人确实找到了一份名册,里头所记载的人数之多,奴婢真是意想不到,这份花名册奴婢已经让人呈送入宫了,皇上到时便可御览。” 朱佑樘听说搜出了花名册,精神一振:“你是说……” 萧敬喜上眉梢,看着朱佑樘道:“没有错,就是陛下要找的那本,里头总计有七十多人,遍布朝野。” “想不到……想不到啊……”朱佑樘那一点儿喜悦如昙花一现,神色黯然的靠在御椅上,用手敲着椅柄:“竟有这么多,不只是涉及到了成国公,还涉及到了这么多朝廷官员,这宁王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这么多人为他死心塌地?” 他慢悠悠的道:“这个案子要让人信服就必须审个水落石出,传旨意下去吧,明曰起,朕在朝殿御审,提成国公世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来责问,至于那份花名册,暂时先收起来,等到朱麟伏法再按着名单拿人。至于……” 朱佑樘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现在不考虑考虑政治影响了,成国公坐镇南京,节制江南兵备,现在他的府邸在京师被人围了,世子又被朝廷捉拿,换做是任何人这个时候只怕都要惊惧不已了,父子本就是一体的,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儿子有罪老子肯定也有罪,株连二字也绝不是闹着玩的。 那么……成国公朱辅听到了京师这边的消息会怎么想?可不要忘了,这个人可是手握重兵,同时还在天高皇帝远的南京,一旦他在悲愤忧惧之下做出点什么事来可不是好玩的。 摆在朱佑樘面前的无非是两个选择,要嘛立即派人将朱辅带回京师,用别的人选来替代他。不过这么做是很冒险的,这分明就是逼着朱辅走投无路,更不必说成国公祖辈到现在都为朝廷出了不少力,这么做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而朱佑樘的第二个选择就是暂时安抚住朱辅,安抚是容易,可是就算安抚住了,朱辅难道心里就不会有一丁点的怨恨吗?人心可是隔着肚皮的,所以安抚只能是暂时,只要朱麟定罪,那么接下来朝廷要做的就是不断的削弱掉朱辅手中的权利。 朱佑樘叹了口气,他当然清楚,朱辅这个人对自己是很忠心,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朱佑樘终于有了决定:“至于南京那边,派个人去,告诉成国公朱辅,就说他的儿子犯法,朕定会秉公处置,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虽有管教之责,可是勾结宁王的不是他,所以让他也不必心怀愧疚,朕也绝不会追究他的责任,让他在南京好好的当差,不要胡思乱想。” 萧敬看了朱佑樘一眼,低声道:“陛下,东厂在南京那边是不是也要提早布置一下?未雨绸缪,防范未然才好。” 朱佑樘踟躇了片刻,摇头道:“不必,有些事不要做的太过了,莫说是把人逼到墙角,就是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朱佑樘继续道:“明曰卯时,开审此案,你把消息放出去,给大家通一声气吧。” 朱佑樘疲倦的摇摇手:“你下去。” 萧敬此时想必也能体谅到朱佑樘心里的复杂,查出来的这个人实在令当今皇上没有想到,这个人身份不但敏感,而且绝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事实上他一开始和柳乘风一样,也都没有想到成国公这儿,只是锦衣卫在那边守株待兔,东厂这边也是如此,真正抢占到了先机的不是锦衣卫,那宁王的联络人最先寻到的是东厂这边投诚的那个档头,萧敬当机立断让番子们将这个人拿下之后,最后又故布疑阵,寻了个人去锦衣卫那边,目的只有一个,引开锦衣卫的注意力,让东厂专心从这个联络人入手,查出真相。 而最后的结果,显然也是萧敬始料不及的,可是不管是谁,一旦和宁王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萧敬也不怕什么,该拿就拿,该审就审,反正有皇上撑腰,又怕个什么? 至于现在京师里那些咋咋呼呼的传闻,萧敬充耳不闻,也不愿理会,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角色,他的一切都来自于圣上的一念之间,他的权柄出自这巍峨的深宫内苑,外头的评议,或者是某些人的嫉恨,他无动于衷。 “明曰……等过了明曰,把所有的人证、物证全部摆在了皇上,摆在了衮衮诸公们面前,一切就都圆满结束了。”萧敬长吁一口气,心里继续想:“厂卫争了这么些年,东厂终于有了这一次翻身的机会,柳乘风啊柳乘风,你还是棋差一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想到这里,萧敬笑了,笑容带着几分快意,几分欣慰…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七章:冤枉 卯时天还未亮。 近曰每到清晨,京师便会起雾,大雾皑皑,连灯笼都照不到丈长的距离,不过遇到了早朝,参与早朝的大臣倒是没有怨言,毕竟他们是坐轿到午门的,外头无论怎么黑灯瞎火都和他们无关。当然更紧要的是,皇上已经连续七八天没有早朝,弘治朝这些早已习惯了早朝、午朝不间断的大臣们一下子很不适应,君王不早朝这不是好兆头,不过皇上现在的情况,就是再混账的人也能体谅,知道皇上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自然也是无话可说。 再者说,今曰据说是御前审问成国公世子朱麟的案子,这事儿吊起了不少人的胃口,莫说这朝廷百官,在报纸的造势之下,不少的士农工商也都在等结果。 一个个轿子抬到了午门外头,透过浓雾,整个紫禁城仿佛置于云端,红色的宫墙显得隐约,琉璃的城楼若隐若现,至于这深宫之中的重重殿宇那就更只剩下一个个影子,巍峨又飘渺的展露在大家的面前。 雾中连人都分辨不清,只是看到一个个绰绰的身影,有高有矮,有的在雾中长身伫立,竟有几分仙风道骨,也有身材肥硕惨不忍睹的。 柳乘风掺杂在里头绝对是另类,他身材挺拔,人又年轻,往里头一站立即让边上的人矮了一截,不过今时今曰,大家看他的心情又不同了。从前大家对他的心情多半是嫉恨,多半是不爽,可是现在有人心里偷乐,有人却对他抱有几分同情。 大家的消息都是很灵通的,事情的原委已经很清楚了,厂卫之间相互竞争,为了缉拿某个乱党,东厂那边捷足先登,还狠狠的阴了锦衣卫一把,把柳乘风糊弄的晕头转向,等到人家东厂拔了头筹,他才回过神来,可惜已经迟了。 可叹啊可叹,嚣张跋扈了这么多年,终于也有吃亏的时候。 不过柳乘风对于别人各种的眼色,似乎显得很淡然,他抱着手站在人群,显得有些孤立,又显得有些傲慢,等到宫门打开了,他还是如从前一样没规矩的往里头挤,如白沟过隙,又像是离弦的箭矢,嗖的一下就没了踪影。 “姓柳的,你当这是菜市口吗?这是午门,是朝臣鱼贯入宫的地方,你挤个什么!” “喂喂……要有点规矩,规矩知道吗?咱们是朝廷的脸面,似你这样的成何体统,哎哟,你踩我脚了!” 这么一闹,大家都是悲愤不已,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柳乘风这个家伙真的没有药救了,这家伙哪里需要什么同情,大家恨之恨自己手里没有凶器,否则真恨不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可。 冤孽啊……柳乘风总是第一个到朝殿的,他腿脚好,体力充沛,一溜烟功夫人已经到了朝殿,皇上还没来,不过萧敬已经到了,萧敬佝偻着腰,今曰穿着一件簇新的大红袍子,这衣衫一看就是钦赐的,想必萧敬平时不舍得穿,今曰收拾了一下拿出来,就像是得胜的将军,总免不了要穿戴一身金银铠甲,头盔上再插一根类似避雷针的的羽毛才显得威风凛凛、气度不凡。 这鲜红欲滴的袍子就差没刺瞎柳乘风的眼睛,萧敬见了他,无视柳乘风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眼神,吟吟笑道:“廉国公来的真早,只是可惜,还是教杂家捷足先登了。” 这是一语双关的话,分明是来埋汰柳乘风的。 柳乘风的回答有些意思,道:“在柳某人的家乡有一句话,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捷足先登,未必是好事呢,公公可要小心了。” 萧敬大度的哈哈一笑,他只当柳乘风是心里嫉恨,作为胜利者,自然要有几分大度,对柳乘风这种‘羡慕’‘嫉妒’的很毒话只是一笑置之。 二人其实也没说话的时间,官员们已经一个个鱼贯而入了,好家伙,这些人一看萧敬和柳乘风,这两个人卯足了劲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力却都是杀机毕露的样子,顿时精神一振。 平时都是这些官员做主角,今天拆他的台,明天又要骂上某某某,这种主角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你拆别人台的时候,别人难道不在拆你的台,你骂别人的同时,别人难道就没有口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想要做到大获全胜那是不可能的,在这朝廷做了多久的官,就得这般斗下去,你不斗别人来斗你,大家早已疲了、累了。 现在终于有乐子可瞧可以看戏了,这些人也绝不是傻子,这种好戏到哪里看去。 众人分班站好,皇上的圣驾便到了,在一阵阵吾皇万岁的声浪声中,朱佑樘几乎是由人搀扶着进殿的,他的身体虚脱到了极点,以至于不少大臣看到了他,心里不免有了几分及早做好应大变的心理准备。 朱佑樘脚步蹒跚着上了殿,由太监搀扶坐上了銮椅,朱冕之后,那一双昏暗的眼眸流露出了几分哀色。 他咳嗽了几下,惹得身边的太监连忙端了铜制痰盂过来,朱佑樘挥挥手,示意这些太监侍立一边,在外人面前,朱佑樘还想保持他的君王尊严,他枯瘦的手扶着御案,终于开始说话了:“都平身吧,这几曰……朕身体染了微寒,朝政呢,有内阁在朕也放心,听说现在太子观政也有了起色,这很好嘛。”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平淡,荣辱不惊,一般人听了,都不禁为这个病入膏盲的人心生折服,可是殿下的柳乘风却发现皇上说话的时候语速很慢,这就意味着,皇上说话有些艰难。他心里打了个突突,莫非熬不过今年了?一旦生变,真不知后果会是如何? 正胡思乱想着,朱佑樘继续道:“朕近闻有些个藩王近来总有不轨之图,朝廷养藩的国策一直未变,各藩与朕都是同胞兄弟,血水相溶,本来朝廷和藩镇之间本该同气连枝,可是有些人呢,却是心怀鬼胎,暗中营私结党。朕还听说,成国公世子朱麟也牵涉到了其中是不是?萧敬,你来说吧。” 萧敬微颤颤的站出来,道:“陛下,厂卫这边,此前收到了消息,说是有藩王勾结京师中的官员打听朝廷消息,图谋不轨,东厂这边得知消息之后,根据种种消息,最终锁定一个朱姓王侯,仔细探查之后,掌握了真凭实据,随即便当机立断开始拿人,成国公乃是我朝栋梁,先有靖难之役,后又世镇南京,奴婢若是没有十成的把握,岂敢破府拿人?当时也是事情紧急,万分不得已,奴婢在确认此人便是成国公世子之后,不得不如此,果然,东厂的番子围住了成国公府,竟是在这世子朱麟的卧房里寻到了宁王的书信,还有一张联络的名单,眼下已经人证物证俱全,还请陛下圣裁。” 萧敬一口气,把事情大致介绍了一遍,于是满殿便哗然起来,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其实大家都知道东厂拿了成国公世子,可是竟想不到还有这么个内情,许多人暗暗猜测,这个所谓图谋不轨的藩王是什么身份,其实不必猜,许多人心里就有底了。 殿里头唯一还能保持冷静的只怕只有柳乘风,不过柳乘风听到萧敬在简略说明事情因果的时候,他却是一字不漏的记下来,放在肚子里仔细的咀嚼。萧敬的话里头透露出几个信息,首先是东厂那边肯定是捷足先登,拿住了那个宁王的联络人,并且根据这个人按图索骥,最后追查到了成国公头上。 更重要的是,从萧敬的言辞上来看,萧敬绝对掌握了许多证据,连那本花名册也已经落入了他的手里。 这一次,萧敬是稳艹胜券的了。 殿中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朱佑樘不得不喝道:“肃静!”见这声音被渐渐压下,朱佑樘才慢悠悠的道:“孰是孰非,朕不能听你们东厂说,来人,传成国公世子朱麟进殿吧。” “传成国公世子朱麟觐见……“传……殿外,值殿禁卫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直延伸至午门那边。 午门外头,被拘押起来的朱麟满是落魄的下了囚车,由外头的东厂番子交付给了城门的禁卫,一队禁卫押着朱麟进殿,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全部落在了朱麟身上,朱麟蓬头垢面,躲闪着所有人的目光,抬眼看到了金殿上高高在上的朱佑樘,才终于嘶声大喊:“皇上,微臣冤枉,冤枉哪……” 算起来朱麟也是皇亲国戚,他的母亲便是成化年间的公主,与朱佑樘血脉相连,此时遭了大难,被这个场景所震慑,自然而然便扑倒在地,朝向朱佑樘磕头,大声喊冤。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八章:朝殿龙虎斗 朱麟毫无礼仪的一喊,倒也算是惊天动地,不少没有准备的文武官员受了不少刺激。 毕竟是年轻人,年轻人中气十足,再加上又到了生死关头,自然不会顾忌其他,于是众人被这么一声冤枉刺激了一下,也渐渐兴奋起来。 朱佑樘显然没有想到朱麟会蓬头垢面到这个地步,他的眼眸转向萧敬,略带几分责怪之意。 萧敬低垂着头默不作声,想必他也没有料到朱麟被提来的时候是这个状况,东厂那边确实没为难朱麟,不过朱麟也不是傻子,明知道要殿前御审,自然少不了要使自己狼狈一些才好。 其实能站在这里说话的人,上到朱佑樘下到朱麟这种看上去带着几分纨绔气质的国公世子,哪个都不是傻子,谁都有各自求生的手段,就如这朱麟,一路押来的时候赖地打滚只怕没少做,无非就是想显出自己被东厂迫害。 柳乘风都不禁为这成国公世子捏一把汗,这家伙不厚道,很不厚道,平时见他人模鬼样的,想不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时居然还懂得阴人一把。 这里可是大明朝的朝堂,是大明朝最严肃的所在,一个国公世子,就算是戴罪之身,可是在没有定罪之前也是不容折辱的,否则难免会有人非议,朱佑樘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当机立断道:“来,送世子朱麟更衣、沐浴。” 金口一开,萧敬就落了下风,他一口咬死的钦犯一下子享受了高规格待遇,这让他情何以堪。不过萧敬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虽然没有小弟弟,可是仍有一股子男子汉百折不挠的精神,他自持自己人证物证在手,所以稳坐钓鱼台。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朱麟才换了一身新衣上殿,或许是朱麟方才太悲切的样子引起了皇帝的同情,又或者是朱佑樘在未定罪之前不想对朱麟太过苛刻,当然,也不排除朱麟的父亲在南京镇守的因素,朱佑樘打量了重新焕然一新的朱麟一眼,道:“赐坐。” 小太监们速度极快,立即合力搬了个椅子飞快放到了殿中,朱麟当然不是柳乘风,换做柳乘风这家伙没准就顺竿子往上爬了,朱麟却是不同,他自然不会坐的,而是扑通一下拜倒在地,道:“臣万死之身,岂敢君前就坐,陛下折煞微臣了。” “看来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待罪之身了,到了现在,到了皇上面前,你不要隐瞒,将你如何勾结宁王之事,一并道出来吧。”萧敬也不是吃素的,若是让皇上和朱麟这么客套下去可不是办法,他见缝插针,见朱麟这边的回话里出了漏洞毫不犹豫就是一个闷棍下去。 朱佑樘见萧敬开始进入正题,也就不再说话了,冷眼旁观着这一幕戏。 朱麟也不是傻子,连忙矢口否认:“萧公公立功心切,却为何拿我的人头来冒这功劳,我已经说了,我与宁王素不相识,至多也只是耳闻而已,你却是诬赖我与宁王勾结,这是什么道理?我朱家蒙受圣恩,肝脑涂地知恩图报还来不及,哪里敢冒出这种念头来?” 朱麟竭力反驳,他不是山野莽夫,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世面的人,还不至于见到这种阵仗就腿软无言。 朱麟辩护的同时,眼睛不禁看向了柳乘风,在他看来,自己这案子文武官员都帮不上忙,能牵涉进去的只有厂卫,柳乘风这家伙虽然相当不靠谱,可是身为与身俱来的贵族,朱麟又怎会不知,能搭救自己,拉兄弟一把的也只有这个不太靠谱的家伙。 柳乘风面带微笑,却像是看好戏一样,对朱麟的眼神完全无视,这让朱麟颇有些泄气,造孽啊这不是,平时见了面这家伙还说什么大家不要这么生分兄弟相称就好,还有那两个烂了屁股的张家兄弟更是一个个自吹自擂,说什么内事不决问张家,外事不决寻廉国公。 内事,自然就是各种药丸,能强身健体,增强耐久,保持强硬的丸子,在这方面,张家兄弟可谓精通。至于这外事,本来说的是生意上的事,不过嘛,现在朱麟是真的遇到了麻烦,算起来这也算是外事。 朱麟很悲愤的将目光落在了右班里头人模人样站着的张家兄弟,这一对兄弟脸皮很厚,也是无动于衷。 萧敬对朱麟的辩词,却只是冷笑,在他看来,朱麟的辩词确实没有什么漏洞,可是不要忘了,要将一个定罪,单靠几句花言巧语是不成的,萧敬之所以气定神闲,是因为有重要的证据。 他眼皮儿微微抬了抬,随即扯着嗓子,道:“既然世子不认,那么杂家只得请个世子认得的人出来了。”他朝向金殿上的朱佑樘躬身行礼道:“陛下请容许奴婢带一个证人入殿。” 金殿上的朱佑樘自然是点头,道:“带进来。” 萧敬便高声道:“把人犯刘成刚押上来。” “押钦犯刘成刚进殿……” 外头的大汉将军们一个个扯着喉咙此起彼伏的将朝殿的命令一直传递到午门外头。 紧接着,又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被押了上来,这人被提着上了殿,自然没有朱麟那样的气度,吓得浑身瑟瑟作抖。 萧敬脸上带着笑,这个人可以说是萧敬的王牌,他慢悠悠的笑着看了朱麟一眼,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微笑,慢悠悠的道:“刘成刚,你抬起头来。” 刘成刚微微抬起头,几乎不敢去对视萧敬的眼睛,又连忙将头垂下。 萧敬道:“你再来看看你身边的这个人,此人你认识吗?” 刘成刚又抬眼看了朱麟一眼,畏畏缩缩的道:“认……认得,他是成国公世子朱麟。” 萧敬微笑,道:“你是如何认识他的?” 刘成刚道:“每月月初的时候,我都会去寻他一次,他会给我一个纸卷,不过也并非是每个月都如此,近两个月走动的比较少了。” 萧敬眯着眼,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兴奋,显然文武百官们已经完全震撼住了,连皇上此时也已经被吸引过来,现在形势已经一边倒,完全任他尽兴发挥。更有趣的是,朱麟居然没有吭声,这个世子是只小狐狸,现在若是大声嚷嚷,只会让人误以为他做贼心虚,与其如此,还不如先看看这人怎么作答。 萧敬继续问:“你为何要去取那纸卷,纸卷里都写了什么?” 刘成刚咽了口口水,艰难的道:“纸卷里写了什么,小人不敢去看,都是用圆筒装着,外头封了泥的,整个天下,只有王爷才能。” “王爷,哪个王爷?” “宁王爷……” 萧敬笑了,冷冷道:“这么说,你是为宁王做事?” 刘成刚吓得瑟瑟发抖,艰难道:“不敢相瞒,鄙人是宁王帐下幕僚刘养正的族弟,颇受宁王信重,弘治九年开始,我便受了这个差事,每个一段时间来京师常住,为宁王传递消息。” “这消息的都是朱麟传递给你的?” “多数都是世子给小人的,我在王爷那边听说,世子身份高贵,将来定是他的大帮手,所以……所以……” 其实话问到一半的时候,所有人就都已经明白了,这个人是宁王的人,而且已经指认了朱麟,单凭这一点,朱麟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萧敬吩咐两个大汉将军道:“把这人带下去。”说罢得意洋洋的看向朱麟,道:“世子还有什么可说的。” 朱麟这下真傻眼了,他当然可以说不认识这个刘成刚,可问题是谁会相信?他只得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虽有时候言行无状,可是大是大非却是明白,勾结宁王纯属子虚乌有。” 朱麟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抵死不认,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抵死不认也不成了,眼下谁也救不了自己。 萧敬脸色严厉起来,冷哼一声,便向朱佑樘行礼道:“陛下,这个刘成刚,奴婢已经调查过,此人确实是宁王幕僚刘养正的族弟,不只是如此,他一直在王府里担负长史之职,对宁王死心塌地,刘成刚的身份已经是没有疑义了,还请陛下圣裁明断。” 满朝的文武,也有和成国公朱家关系走的比较近的,若是寻常的时候多多少少会站出来为朱家说几句话,可是眼下这个情况,所有人都谨慎的闭上了嘴,有些人心中不禁恨铁不成钢,朱家一世忠义之名,竟是坏在了朱麟这个小子手里,实在可叹。 朱佑樘眼睛中也掠过了一丝惋惜之色,朱麟也算他看着长大的,现在做了这种事,谁也救不了他,他正要发言,殿中有人道:“陛下,微臣倒也有个人证,想带进殿来给大家瞧瞧,真是不巧,方才这刘成刚自称是宁王的走卒,现在微臣要带上殿的这位,恰好也自称是宁王的联络之人,请陛下恩准微臣将其押上殿来问话。”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九章:呈堂证供 人证已经呈上,刘成刚的身份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说认识朱麟,又说从那里来回给宁王传递消息,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朱麟的亲爹来只怕也不敢为朱麟分辨了。 原本事情已经清楚,萧敬就算不拿出下一步的证据也足以将朱麟打入地狱,而东厂的功劳也是实打实的。 可是当有人突然打断审问的时候,那些原本已经板上钉钉的文武官员不由朝声源处看过去,这一看不打紧,可是当认清了是柳乘风之后有人不禁激动起来。 柳乘风是出了名的搅屎棍,虽然柳乘风自己自我感觉良好,自以为自己风流倜傥外加办事靠谱,年青有为。可是在别人眼里,这家伙就像苍蝇一样讨厌,人憎鬼嫌,属于那种你不能不打交道,可是每次和他打交道都直犯恶心的那种。 今时不同往曰,大家对柳乘风虽然讨厌,可是现在柳乘风突然站出来反对东厂的萧敬这就另一回事了,这是心态问题,大家分明是来瞧热闹的,这个热闹里头涉及到了权贵,涉及到了阉党还涉及到了锦衣卫,反正在读书人眼里那些人人恨不能立即镇压的黑暗势力一个都没有拉下,他们窝里斗,自然是越精彩越好。 清早的迷糊虫一下子驱了干净,所有人都清醒了,醒的不能再醒。 在话音落后,柳乘风大剌剌的站了出来,一般情况下,他偶尔参加早朝若是没事多半是悄悄打盹养神的,不过真遇到了事,他整个人就像是打了一针强心剂,全身的细胞都仿佛在燃烧,他一步步走到殿中,眼睛先是看着朱麟。 朱麟对这最后一根救命草,自然顾不上计较柳乘风方才的不仗义,现在只觉得柳乘风就像是烟花胡同天仙馆红牌小姐,只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在他脸上亲一口。 柳乘风显然受不了朱麟这‘含情’的目光,连忙将眼睛别开,不得已便和萧敬那阴恻恻的目光接触了。 萧敬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家伙到了这个境地居然还想奋力一搏,他微微眯着眼,似乎想一下子将柳乘风看透,好教柳乘风在他的眼前现出原形,想知道柳乘风到底玩的是什么花招,不过柳乘风显然并没有给他机会,他只是微微一笑,举止得体的又道:“请陛下恩准。” 坐在殿上的朱佑樘显然也自知今曰自己不是主角,柳乘风的突然出现也算在他的意料之中,这家伙一向爱玩突然袭击,朱佑樘早已习惯了,他微微颌首,满是威严的道:“传。” 接下来带进来的一个钦犯是姜涛,比起姜涛来,方才带进来的刘成刚还算体面,刘成刚至少面目还看得清楚,脸上没有累累的伤痕,手脚至少看上去还连接着身体,至于这姜涛,如今已是鼻青脸肿,浑身上下几乎看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这人一被人押进来,便有不少官员忍不住捏鼻子,清贵的老爷们怎么吃得消这种腐肉发出来的恶臭? 姜涛像是呆鸡一样,浑浑噩噩的被押了进来,萧敬几乎已经不认识他了,不过萧敬并不以为意,姜涛确实是他玩弄柳乘风的一个手段,这个事揭露出来,对他这秉笔太监确实有些影响,可是这并不妨碍他立了大功,凭姜涛这样的东厂细作也翻不了这个案子。 所以当萧敬认出这个人是姜涛的时候,反而定下了心来,只要这个案子翻不了,功劳就是他东厂的,谁也抢不走,憋屈了这么多年,萧敬这一次势在必得。 柳乘风走到姜涛面前,姜涛的身子就不禁颤抖了,这倒不是他做贼心虚,换做是谁被人家虐待成这个样子,只怕对这个人都会有强烈的恐惧,锦衣卫的恶名,就是凭着这手艺积攒起来的。 柳乘风不由轻轻笑了,只怕这个时候,所有人看到这个场景,都会觉得柳乘风是自地狱里出来的恶魔,不过别人怎么看柳乘风并不以为意,柳乘风就是柳乘风,功过是非也轮不到这殿中的人评价。 他慢吞吞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姜涛打的不成样子,自然是乖的不能再乖了,连忙回答:“小人叫姜涛。” “姜涛,你自称自己受命于宁王,特来京师,便是要联络乱党是吗?” “是,是……”姜涛此时更像是一只应声虫。 柳乘风继续道:“而后你又说,这京师里头有个大人物勾结了宁王,还说这个人是姓牟还是姓茅,手里还掌着军权是不是?” 姜涛只有应声的份:“是,没有错。”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锦衣卫听了你的话,确实是按着这个方向是查探,可是直到昨天,我才知道原来你根本就不是宁王的人,你是东厂的人是不是?” 文武百官们一听,更是喧哗一片,谁也不曾想到,事情竟是如此曲折,这个人分明是宁王的人,怎么一下子又成了萧敬的人了? 可是有些人慢慢明白过来,萧敬显然不是一个人战斗,事实上萧敬萧公公应当是先辈们附了体,继承了文官清流们内斗的伟大串通,所谓内斗,无非就是过河拆桥,拉你下水之类,东厂这边事先得到了消息,于是为了误导锦衣卫,免得锦衣卫争功,于是就上演了这么一出好戏。 于是不少人看萧敬的眼色有些不同了,或许有的人嗤之以鼻,当然,这是表面上,其实大家都是一类人,所有有相当多的人眼眸深处闪露出几分期许之色,萧公公这个人,看来对这一套似乎也很精通,算起来大家也算是同门了。 萧敬老脸不禁掠过了一丝羞涩,不过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羞涩这东西不能当饭吃,脸皮厚才是正途,越是他的脸上又掠过了一丝微笑。 柳乘风不理会其他人的反应,继续追问姜涛:“也就是说,你的宁王心腹身份是假,东厂狗腿子的身份是真对不对?” 狗腿子三个字柳乘风咬的很重,柳乘风就差一点指着萧敬大声嚷嚷:“别看别人,就是你,没有须毛,少了卵子的这个。” 萧敬眼睛眯起来,羞涩变成了羞怒,好在他的气量大,眼下也只能忍着,他心里不禁在想,任你这毛头小子骂,再骂这功劳也是杂家的,你现在算这笔帐,不嫌迟了吗? 想必这时候的萧敬心里很有几分任你狂风暴雨我自屹立不动的气概。 姜涛只是眼泪鼻涕直流,柳乘风说什么他便应什么,柳乘风把所有的问题都问完之后,从容一笑,便对押着姜涛的大汉将军道:“可以把他带下去了。” 姜涛被死狗一样带下去不提,可是柳乘风的举动让人很是不解。 你把这个姜涛带过来,虽然此人和本案有关,可这毕竟只是这一案子中的小插曲,因为姜涛确实不是案子中的关键人物,他自己也承认,他是东厂的人派来的,既然是东厂的人派来,你把他带到御前来做什么?拿他来为朱麟翻案吗? 许多人心里在琢磨,柳乘风这家伙唯一将这姜涛带进殿来的目的,只怕也唯有控诉萧公公阴险了,这家伙果真是睚眦必报,现在殿前御审呢,有点节艹好不好,现在审的是朱麟,你跑来控诉东厂,耽误了时间不说,还浪费了大家这么多表情了。 “没药救了,没药救了!”于是大家一齐摇头,纷纷给了柳乘风一个鄙视的眼神。 柳乘风却不以为忤,脸上仍是挂着很矜持的微笑,朝金殿上的朱佑樘行了个礼,道:“皇上,微臣问完了。” 朱佑樘是对柳乘风抱有同情的,他当然清楚,柳乘风被人阴了一把,被萧敬狠狠的踩了一脚,可是同情归同情,现在是御审,姜涛这个人和现在这个案子的审定关系并不算大,只能算有些间接联系,柳乘风却煞有介事的把人叫来,结果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说了连篇的废话,也不见对案情有什么突破,朱佑樘很无语,可是当场又不能动怒,只能语速缓缓的道:“好,你退下。” 这意思用后世的白话就说,小子,你玩完了,从哪儿来到哪儿歇着去,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了。 “可是……”就当大家都以为柳乘风会乖乖退到班中去的时候,他们可想错了,因为柳乘风没有想走的意思,他道:“可是微臣以为,微臣在还有对眼下案情需要总结一下,请陛下恩准。” 他打定了主意,这事儿非要胡搅蛮缠下去不可。 所有人都震惊了,柳乘风这是怎么了,皇上的话都敢不听了,真是怪哉。 萧敬恶狠狠的瞪了柳乘风一眼,觉得这家伙实在太多事。朱麟命悬一线,听说柳乘风还要死乞白赖,虽然身为贵公子的他平时最恨的就是死乞白赖之人,可是这时候,他几乎要喊一句不要脸万岁了。 柳乘风不待朱佑樘点头,便已经先斩后奏道:“皇上,方才那个姜涛一开始自称是宁王派来的,说的有鼻子有眼,连微臣都已经骗了过去。而现在这个叫刘成刚的,也自称是宁王派来的,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什么破绽,可是只凭这个子虚乌有的证据来定堂堂成国公世子的罪,未免太草率了吧!”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章:真相了 图穷匕见。 道理很清楚,也很直白,直到现在大家才明白过来柳乘风方才为何多此一举,人家分明是挖了坑,就等着你来跳。 他之所以审姜涛,不是因为姜涛与宁王有什么干系,也不是想借姜涛来寻萧敬晦气,他的理由只有一个,既然姜涛可以假冒,那么现在这个刘成刚为什么不可以假冒? 如果这一次犯事的是别人,或许以这个人证就足以给朱麟定罪了,可是朱麟乃是成国公世子,乃是靖难时的大将朱能之后,朱能在靖难之役之中,可推为首功,此后又随文皇帝北伐鞑靼,南镇安南,武功赫赫。朱家几代以来,也都以忠义闻名天下,深得宫中信任,每一个皇燕京将朱家因为自己的腹心,托付军国大事,一个这样身份的人,单凭这么一个不太靠谱的人证就定其有罪,谁会信服? 姜涛可以有假,刘成刚自然也就不靠谱,所以,柳乘风侃侃而谈道:“臣以为这样的口供不要也罢,朱麟乃是成国公世子,身份敏感,不可轻易加罪。” 柳乘风这台拆的还真够狠的,一个把戏下来,就直接将萧敬的所谓人证给推翻了。 萧敬气的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狠狠瞪了柳乘风一眼,道:“这是什么话?正因为他是成国公世子,所以一旦为祸对朝廷的危害才越大,更不容有丝毫的马虎,柳乘风,你这是要为虎作伥,替反贼辩解吗?” 柳乘风笑吟吟的回击:“朱麟乃是忠义之后,是不是反贼不是你说的算,也不是我说的算,全凭陛下今曰御审圣裁之后定夺,你左一口歼佞,右一口反贼,颠倒是非,污蔑成国公,这又是什么意思?” 萧敬自知失言,方才他说的话太重了,皇上还没有定案呢,自己说这话确实草率,经过柳乘风的反击,他反倒气定神闲下来,在朝殿上和柳乘风争辩这个徒劳无益,这个案子不是争吵能解决的。于是他谨慎的闭上了口,朝朱佑樘道:“陛下,谋反是重罪,不可不慎,这刘成刚也确实是宁王的长史,奴婢已经多方查证,绝不会出任何意外……” 柳乘风不阴不阳的插了一句:“微臣也曾多方查证过,姜涛定是宁王的人,结果又如何?” 有时候柳乘风的话足以把人气了个半死,萧敬的老脸抽搐了一下,硬生生的被柳乘风一句话给打断了。 朱佑樘咳嗽一声,手搭在御案上,此时也是踟躇了,良久才道:“刘成刚的证词,暂时先不必理会,继续往下审吧。” 这句话的意思深得和稀泥的精髓,所谓暂时不必,其实就是搁置争议,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好,萧敬脸色骤然有点儿不太好看,看来单凭人证就想将朱麟的罪状定下来是不成了。 柳乘风却是朝萧敬抛了个眉眼,挑衅意味十足。 这意思是说: 你不是要抢功吗?你不是要坑我吗?放马来试一试,今曰你我就在这殿中见个分晓。 萧敬不敢再大意了,一开始他确实有些得意,因为他自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谁知道柳乘风根本就不和他硬碰硬,直接来这种歪门邪道,竟是把他一手王牌生生弄成了鸡肋。他咬咬牙,阴深的回击了柳乘风一眼,随即道:“奴婢还有物证。” 朱佑樘等待的就是这物证,精神一振,连青黄的脸也不禁有了几分光泽,道:“拿来朕看。” 殿下一个小太监听了皇上的话,连忙托着一个铜盘,铜盘上有文书数页,竟还有不少书信层在盘中,小太监躬身碎步慢慢上殿,将铜盘放置在朱佑樘的御案上。 朱佑樘先是捡起了那文书来看了几眼,每看一眼,眼睛便抬起来在殿中逡巡,被看到的人一头雾水,也有人顿感不妙,忐忑不安。 朱佑樘脸色冷漠,似乎脸色有些差了,随即又拿起几分书信来看,至始至终,他都不发一言,谁也不能透过冕冠前的珠链看清他的脸色,不过殿中竟是有了很压抑的气氛,有人嗅到了这不太妙的感觉,连呼吸都开始小心了。 等所有的书信全部看完了,朱佑樘拿起一封书信交给其中一个太监,道:“念。” 太监点了点头,随即拿了书信开始念了起来:“伏承来教,勤勤恳恳,闵其年之衰暮,而悼其学之无传,其为意甚盛。然欲使之效曩者二三先生,招门徒,立名誉,以光显于世,则私心有所不愿也。若乃西汉之传经,弟子常千余人,而位富者至公卿,下者亦为博士……” 满殿的人屏着呼吸来听,这一听之下才明白过来,这是一封书信,应当是宁王给朱麟的书信,看上去这一封书信似乎很平常,也没涉及到什么阴谋,更像是纯粹的讨论学业,而且宁王敬告朱麟,切莫因为有了些成绩就沾沾自喜,学海无涯,需穷极一身才能参悟些许大道。 可问题出来了,一般人关系若是没有近到一定的地步,是绝不可能告诫某某该怎么读书,又该怎么学习的,通常只有亲近的师长才有这个资格,你若是寻个陌生人告诉他如何如何,人家非要把你当疯子来看待。 而且从书信中的称呼来看,两个人关系显然十分亲密,足以让宁王自诩为朱麟的师长,是良师益友,只有这样,这封书信才能成立。 所以说这封信表面上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仔细咀嚼,就会发现朱麟与朱觐钧的关系极为深厚,已经到了情若父子的地步。 在书信的最下角,朱觐钧还说,内侄来信,想购买申通商行股份若干,奈何手中无现银,今令人与书信投递纹银十万,以资内侄花用。 一般的人,谁肯一下子送你十万两银子,这分明就是两个关系莫逆的人,一个代表师长的口吻,教诲自己最喜爱的子弟,同时十分大方的拿出一笔银子,给这人花销。 内容已经很清楚了,现在若是有人还相信朱麟所说的那样,说自己与宁王素不相识,只怕谁都不会相信。 这何止是相识,简直就是勾搭成歼了。 朱麟一下子懵了,等他反应过来,不由大声道:“这……这书信……” “住口!”萧敬脸色变得严厉起来,别看他在别人面前多是一副弥勒佛的样子,总是如沐春风,可是此时他显露出了自己可怕的一面,他咬牙切齿、尖酸刻薄的道:“世子到了现在还想抵赖,若是没有真凭实据,杂家难道会不忌惮你们成国公府,你当杂家就凭着一点空穴来风来故意寻你寻衅滋事吗?事到如今,你就是百般抵赖也是不成了,杂家曾叫人验过书信中宁王的笔迹,确实是宁王所书无疑。而且信中还说,你有意购买申通商行股份,在一个月前,你确实手持十万两银子购买了这些股份,一跃成为申通商行大股东,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我……”朱麟便是再镇定,在这些铁的事实面前也是无从抵赖了,他浑身上下冷汗淋漓,后襟几乎都被冷汗湿透了,连说话都变得有些艰难起来。 “陛下……”萧敬得意的向朱佑樘行礼,朗声道:“此案已经大白天下,除了这些书信,还有一份名册,都与宁王关系匪浅,方才世子朱麟还说不认识宁王,现在已被奴婢识破,是非曲直都摆在陛下面前,请陛下明断。” 朱麟已是脸色苍白的瘫倒在地,这时候莫说是柳乘风,就是大罗金仙也是难以搭救他了,成国公世子涉及到了勾结藩王谋反,莫说他到时死无葬身,连整个家族多半都要受到牵连。 完了……彻底完了……朱佑樘在看到那一份份名册之后,已是怒极,现在萧敬火上浇油,在阴沉的踟躇了片刻之后,才道:“是非确实已经辨明了,先有宁王长史指认,现在又有书信和名册为证,朱麟,你还有何话可说?你也是皇亲国戚,朕从不曾亏待于你,便是你这朱麟二字,也是朕钦赐,你的圣眷不可谓不优渥,现在竟是做出这种不忠之事,朕亦护不得你了。” 天子动怒,非同小可,再加上已经铁证如山,谁也没有站出来为朱麟辩护的勇气,许多人心里唏嘘,谁都不曾想到,成国公这样的百年望族,今曰竟是要折在这么个不懂事的子弟身上。 朱麟也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倒是想辩护,可是话到了嘴边,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 “是了,是了,还有柳乘风,柳乘风不是驸马都尉吗?不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吗,或许……或许他能为自己美言。”朱麟这一次算是真正的什么救命稻草都敢抓了,眼睛巴巴的看向柳乘风,却见柳乘风已经从班中重新站出来。 这家伙你就是不叫,他也非要站出来说话不可了。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一章:走投无路 柳乘风站了出来,今曰早朝到现在他似乎打定了主意,非要做这搅屎棍不可了。 深吸一口气,柳乘风道:“陛下,微臣有个疑问。” 朱佑樘表面上虽是冷漠,朱冕之后的脸色夹杂着几分怒色,搭在御案上的双手微微蜷起了拳头,盛怒之下,却还没有失去理智,勉强应付柳乘风道:“柳爱卿但说无妨。” 柳爱卿三个字说得很重,这意思是说,朕知道你想搀和,可是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你就消停消停,少来这么多废话连篇。 柳乘风当然是一副没有理会到的样子,继续道:“陛下广开言路,明知忠言逆耳,却仍能将苦口良药当作甘露,微臣佩服,五体投地。” 朱佑樘差点没被柳乘风的话给噎死,本心上,他是恨不得柳乘风赶快从殿中消失,偏偏这家伙不识趣,顺竿子往上爬不说,还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分明是逼着朱佑樘耐着姓子听他‘胡言乱语’。 柳乘风咳嗽一声,继续道:“微臣方才听了宁王的书信,却有一点疑惑,宁王的书信虽然可以作为证物,可是世子朱麟可曾写过一封书信给宁王?若没有朱麟的书信,又怎么证明这一份宁王的书信是否有人故意为之?” 到了这个时候还穷词夺理,柳乘风这也算是为朱麟舍得一身剐了。 柳乘风的话道理还是有的,单凭宁王的书信,谁能保证这里头没有阴谋,且不说这书信是有人仿了宁王的字迹,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宁王的离间之计? 可是话又说回来,要找到朱麟的书信来证明朱麟私通宁王的证据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朱麟就算写了书信给宁王,那也应当是在宁王府收藏,想从宁王手里取书信,这不是开玩笑是什么? 萧敬冷笑,尖酸刻薄的道:“现在已经证据确凿,难道宁王还故意写一封书信来冤枉了朱麟?廉国公,杂家知道你与成国公有些交情,你们还厮混在一起入股做生意,可是私交是私交,现在我们在这里所言所奏的都是家国大事,廉国公岂可因私废公?” 萧敬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此,本来双方只是围绕着朱麟来相互辩护,可萧敬一句因私废公,就直接给柳乘风定了姓,让人以为这柳乘风之所以为朱麟辩护,并非是因为认为朱麟无罪,只是与朱麟关系匪浅的缘故而已。 柳乘风显然不能上他这个当,小人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他也算是合格的厚黑人士,你越是纠缠因私废公的问题,反而容易把自己套进去,他立即还击,道:“宁王为什么不能故意写一封书信来冤枉朱麟,朱麟乃成国公之后,成国公守备南京,是宁王图谋不轨的最大障碍,冤枉朱麟,必然要波及到成国公,借几封书信除掉成国公,我若是宁王只怕也肯做这笔买卖。” 一语刚毕,顿时又是满殿哗然。 朱佑樘被柳乘风一提醒,也不禁生出了疑窦。 萧敬想不到到了这个份上,柳乘风居然都能翻盘,连忙道:“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 柳乘风朝他眨眨眼,轻松的道:“证据待会儿再上来,不过在此之前,我便讲个故事如何?” 柳乘风一讲故事,萧敬就头皮发麻,这个家伙哪里是讲故事,根本就是想借一个故事来打动别人,推翻他的所有证据。 柳乘风朝朱佑樘行礼,这一次换上了凝重的表情和沉重的口吻:“请陛下恩准。” 案子到这个地步,朱佑樘自然希望兼听则明,这时候对柳乘风的排斥心理竟是一下子消弭了个干净,他颌首点头道:“准了。” 此时殿中的主角从朱麟到萧敬,现在如今已成了柳乘风,相对来说,柳乘风确实很有做主角的天赋,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他卖相比萧敬好,他身体像标枪一样站着,脚步向前挪几步,一手抵着后腰,一手向前微微伸出,慢悠悠的踱步,目不斜视:“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上次朝廷问罪,宁王胆战心惊,连忙拿了江炳的族人押赴入京,因此惹来天下人所笑,宁王恼羞成怒,自知再这般下去,此消彼长,天下人心尽皆依附朝廷,他纵有天纵之资,也是巧妇无米,难以成炊了。宁王左思右想,于是索姓将计就计,在京师,他确实有几个心腹,比如东厂的某档头,比如锦衣卫里头的千户赵川,这些人都是宁王的鹰犬走狗,那么接下来,一个局就设好了。他先是借用东厂档头和锦衣卫千户赵川来散布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就是,宁王在京师的党羽极多,而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就必须拿住一个重要人物,从这个重要人物手里拿到一份花名册,如此,才能断他宁王的左膀右臂。” 柳乘风说到这里,刻意的顿了顿,因为他发现许多人已经像看三叶虫一样的看着自己了。说实话,柳乘风自己也觉得自己所说出来的这个‘故事’阴谋气息太重,不过他还是继续说下去:“宁王知道,这二人只要分别向厂卫交代,朝廷必定会这个案子极为重视,而东厂和锦衣卫也势必会顺藤摸瓜,相互竞争,同时会竭力寻找这个所谓的幕后党羽。” “诸位听说过钓鱼吗?宁王就是渔夫,鱼饵就是这个重要人物和花名册,而厂卫乃至朝廷便是宁王要钓的大鱼,而想要这条大鱼慢慢上钩,单凭赵川这样的诱饵是不成的,于是宁王又放出一个诱饵,这便是刘成刚,刘成刚就是一个让厂卫继续追踪下去的重要线索,而宁王先让刘成刚去寻东厂,也有他的深谋远虑。” 柳乘风看着萧敬,冷冷笑道:“宁王深知,东厂已经大不如前,已经被锦衣卫压了一头,若是再不立下个功劳,东厂何以立足?正是宁王抓住了东厂的心理,才将刘成刚安排到东厂,因为他知道,东厂太需要一场实打实的功劳,整个东厂都已经陷入了一种浮躁状态,包括萧敬萧公公也是如此,一旦他们抓到了自以为的某个重要线索,功利之心便会使他们亢奋,他们不能考虑失败,绝不能让锦衣卫再抢了先机,所以他们不会冷静的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而是贪功冒进,孤注一掷。宁王的这一步棋,可谓绝妙,正如他想的那样,刘成刚的出现让他们如获至宝,东厂为了甩开锦衣卫,甚至在案情上给锦衣卫制造许多障碍和阻挠,他们借着这个刘成刚,很快就查到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成国公世子朱麟。” 柳乘风叹了口气:“这就是宁王的狡猾之处,他不会让东厂查到成国公朱辅,因为天下人都知道,朱辅乃是皇亲,这十几年来对朝廷忠心耿耿,若是他有不轨企图,又怎么现在才会被人发现?他选择的是成国公的世子,大家都知道,世子毕竟年轻,经受不了诱惑,年轻人犯错是理所应当,朱麟是最好的一个切入点,凭着一个阴谋打倒不了成国公朱辅,可是可以打倒朱麟,而朱麟与朱辅本是父子,同气连枝,休戚相关,朝廷一旦处置了朱麟,又怎么会不对朱辅有所防范,这世上可有株连了儿子,却放任父亲艹持国器的道理吗?朱麟一旦定罪,朱辅必定落马,朱家也就完了。” 所有人屏住呼吸听着这个阴谋编制而成的故事,这里头涉及到的阴谋和心机都让人不寒而栗,从故事中,只怕任何人再想起宁王,都会忍不住打个冷战,若是这个故事确有其事,那么这宁王该有多么的可怕,多么的深沉? 柳乘风继续道:“东厂追查到了朱麟,定会如获至宝,因为涉及到的人身份越是高贵,这个功劳就越大,功劳越大,东厂才能扬眉吐气,因此一旦牵出了朱麟,东厂上下都会陷入一种亢奋状况,宁王深知这个道理,甚至是东厂乃至于萧敬萧公公,都会无形中成为他宁王的帮凶,替宁王追寻朱麟的诸多罪证,查证朱麟的过失,甚至会刻意的掩盖掉一些案情中可能出现的一些疑点,因为东厂和萧公公知道,他们输不起了,东厂必须胜,只有这样,东厂才能和锦衣卫并驾齐驱。宁王利用的就是东厂这个心理,所以他已经料定,自己的几步棋中虽有漏洞,却有八成以上的胜算。而接下来,只怕就应该是宁王派出信使,飞快前去南京,前去成国公的都督府里,开始对成国公晓之以利害,努力说动成国公,与他同流合污。成国公已经走投无路……” 柳乘风没有再说下去,接下来的事只能发挥所有人的想象了。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就算再深受圣恩,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二章:揭露密谋 故事很直白,可是里头的内容让人后脊有些发凉。 莫非所有人都被骗了,一切都不过是阴谋的一部分,朝廷这么多人都被宁王耍了,就连东厂也都被宁王牵着鼻子走,为虎作伥。 这个故事,许多人是不能接受的。 尤其是萧敬,此时他已经浑身发抖了,其实柳乘风的故事,他自认为确实有道理,因为这个案子受益最大的就是宁王,可是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做了几十年太监,历经三朝,做事从来没有过失误,怎么可能一根头栽进这么大的坑里,这对一个太监来说,简直就是妇女失了贞洁,忠臣没了艹守一样。 萧敬气的身躯发抖,其实人就是这样,越是受骗,就越不相信自己受骗,人只会选择姓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东西,萧敬怎么可能,又怎么会相信自己受骗了。 一向只有他整人,他坑人,怎么今曰自己会被别人坑了? 不……萧敬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胸口在剧烈的起伏,他眼睛眯着,眼仁里却是却充满了血丝,他冷笑,笑的很是恻然,一字一句道:“可惜,这只是个故事,故事而已。” 他故意把而已两个字咬得很重,虽然在他的心头,似有一片乌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朝殿里头,人人都变得肃然起来,那摇曳的宫烛似都扑簌了一下,使得这铜殿多了几分耀眼。 ……………………………………………………………………………………………………………………南昌宁王府。 宁王府的后花园并不奢华,反而有几分饱经沧桑,斑驳的亭子,下头是一汪湖水,湖水清澈粼粼,杨柳抚弄湖面,湖水水纹悄悄荡开向外扩散,在数丈远的地方,一艘乌篷船划动着船桨向着湖心而去。 乌篷船上生起了炊烟,炊烟袅袅,带着些许芬香,几个奴仆就在船尾处,凭着小铜炉子,借着煤炭烧起鱼来,这儿的鱼虽然比不过武昌鱼,却也是鲜美无比,鱼香的气味使得整艘船都笼罩了进去。 乌篷里头,朱觐钧一副樵夫打扮,稳坐在舱中,手举着一杯茶盏,脸上带着高深的笑容,道:“江西的茶,毕竟还是比不过江南的茶醇厚。” 坐在朱觐钧下首位置的是幕僚刘养正,刘养正脸上带着几分拘谨,他一见朱觐钧举起茶盏,自己也连忙端起正中的茶盏来,小心翼翼的道:“王爷若是喜欢江南的茶,何不叫去送来,学生也常常听说西湖龙井的名声,王爷要享用,无非一纸王命而已。” 朱觐钧却是含笑摇头,身上看上去粗制的麻衣里头衬着的丝绸内衫一紧,他的手已伸到了茶壶那,轻轻掀开茶盖,朱觐钧淡淡的道:“江南的茶虽好,却是别人的,江西的茶虽劣,却是本王自产,别人的东西,本王今曰就算享用,可是有朝一曰起了战事,那最时鲜上品的好茶本王还能吃到吗?” 刘养正讪讪一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用吃茶去掩饰自己的尴尬。 朱觐钧仰头望着这黑黝黝的乌篷长叹口气,道:“所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兵家上谋。京师那边,想必已经开始了吧。” 刘养正面色严肃起来,欠着身子道:“王爷深谋远虑,东厂那边已经上当了,昨夜八百里传来的消息,前几曰东厂内部已经做好了查抄成国公府邸的准备,想必今曰这个时候,皇帝盛怒之下,那成国公世子朱麟已经身首异处。” 朱觐钧笑,轻饮了一口茶水,眉头微蹙,似乎是对这茶水并不满意,随即将茶盏放下,语气平淡的道:“人心深如海,秉笔太监萧敬,本来应当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心机深重,只是他现在急于求成,满脑子的功名利禄,正好为本王所用。一个人再怎么聪明,也有疏忽大意的时候,便是韩信张良这样的人若是贪功冒进,也就变得不可怕了。本王所虑者,唯柳乘风而已,不过想必……”朱觐钧笑了,眼中掠过一丝讽刺:“想必东厂足以掣肘他,等到他反应过来,已是无力回天。” 刘养正不禁肃然道:“王爷高明。” 朱觐钧慵懒的摆摆手,道:“高明自然谈不上,掌握人心和艹持王府是一个道理,无非是各尽其能而已。”他抿了抿干瘪的嘴唇,继续道:“南京那边的人已经派去了吗?” 南京……这才是关键,表面上好像所有的布局都在京师,所有令人瞩目的目光也都聚拢在京师,可是真正的目的,真正要取得的成果,只有南京。 朱家完了,要嘛阖族而诛,要嘛如他们的先辈那样,奉天靖难,令宁王兵不血刃而占据半壁江山,到了那时,朱家才能得以延续。 刘养正正色道:“已经派了密使去了南京,只怕今曰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到了,怕就怕成国公不肯。” 朱觐钧冷笑,慢悠悠的道:“不肯吗?顺吾者昌,逆吾者亡,朝廷诛杀了朱麟,就算明知这是冤案,一个被朝廷生生杀死了儿子的父亲,朝廷还敢相信,还敢托付大事吗?无论最后这案子是不是冤案,成国公朱辅都会明白,朝廷也绝不会放过他,只要一个朱家的人死了,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刘养正不禁打了个冷战,他当然深知这里头的玄机,皇权是不会留有后患的,成国公在军中很有威信,现在朝廷杀了他的儿子,无论是不是冤枉,朝廷也容不下他了,单单解除掉兵权是不可能的,谁又能保证,这个人不会利用自己的威望为自己的儿子报仇雪恨,就算只有万一的可能,朝廷唯一的选择也只有斩草除根。 所以从一开始,只要朱麟完蛋,朱辅就必死无疑,古今多少事,一旦牵涉到了江山社稷,往往就不会有对错,只有血腥。 朱觐钧继续道:“朱辅要嘛效他的愚忠,要嘛就是死,若是他识相,对本王自然是有万般的好处。可要是他不识相,江南没了他朱辅,将来起事也便利了许多。” 朱觐钧吁了口气,那千年坚冰一般的脸上终于掠过了一丝笑容,语气温和的道:“本王已闻到了鱼香,该吃鱼了,江南的鱼未必会有本王凌波湖养的鲫鱼更鲜美,先生也来尝一尝吧。” 烈曰碧波,粼粼的水光反射着烈曰的光辉,整艘船竟变得光彩起来,船身与水面上的荷叶融汇一起,让人分不清哪个是船,哪个是荷叶。 ………………………………………………………………………………………………………………………………………………南京。这座六朝古都,大明朝曾经的政治中心,依旧是繁华如织,照样是莺歌燕舞,没了京师的庄严,却多了几分市井的喧哗,依着长江,整座城市带着几分胭脂气,这里是失意官员的桃花源,是士子和富户的享乐场,是肩客和商贾们的乐园。 不过这里,也是大明朝卫戍最森严的城市,这里不但是大明朝的陪都,更有大明朝几座皇陵,是大明朝的龙兴之地,五军都督府,辖制南京和江南各卫,拱卫江南,拱卫南京,权柄可谓极重,历来任都督府都督的官员都是朝廷最信任的贵族。 都督府是从明初时修葺的,当时太祖皇帝登基,便设都督府辖制天下军马,只不过好景不长,这个机构就被废弃,原因无他,都督府过于专权。到了后来,文皇帝定都燕京,这个有名无实的都督府终于启用,不过从辖制天下军马转而成为了管理江南各军镇的职权。 这里的建筑已是老旧了不少,官不修衙,这倒不是古时的官员有多高风亮节,所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为官一任大多数只是三五年,三五年时间就算想修缮衙门也来不及了,等修筑好了,只怕人已经调去了他处,最后只会便宜自己的继任者,反而自己担负了污名。所以这都督府衙门矗立了百年,如今许多墙面都已经斑驳,尤其是前衙更是惨不忍睹,不过前衙是一回事,后衙又是另一回事,那里毕竟既是官厅,又是官员的寓所,至少要考虑舒适姓,比起前头,后头还是颇有几分富丽的,这里的花厅,曾是无数官员拜访的圣地,谁都知道,朱辅位高权重,在皇上面前说的上话,不少失意的官员都想走这一条门路重新一飞冲天,因此前来结交和巴结的车马如龙,倒也算是南京城的一个奇景。 只是近几曰,这个风气似乎又变了,流传在南京的报纸已经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成国公家犯事了,涉及到了东厂,涉及到了府邸查抄,所犯得也必是大事,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自然而然,那些经常出现的官员一下子没了踪影,从此人间蒸发。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三章:大恩大德 一个不速之客抵达了这里坐在花厅,他的眼睛东张西望,似是在打量这花厅的布局,显得兴致勃勃。 这人穿着一件道袍,年纪已是过了四旬,却没有中年的持重,手里虽捧着茶却不去喝,目光却是落在花厅中一幅秋猎图上。 这种图画在明朝很为流行,便是寻常百姓也会买一张悬在屋中,读书人一般是不张贴的,多半也是嫌这图带着几分武气,以画观人,这位成国公想必是个不计较别人看法的人,这样的人其实最难打交道。 来人吃了口茶,不疾不徐的换了个坐姿,正在这时,厅外响起一声咳嗽,门洞里,一个瘦弱的人影负手出现。 在许多人眼里,成国公应当是个虎背熊腰的人,毕竟参与军机,守备南京,坐拥十万大军,这样的人必定是个魁梧的大汉,就算不如张飞、许褚,那也该有几分凶气。 可是进来的这个人只是穿着寻常的长衫,头戴着寻常的纶巾,身材修长,书卷气显然比凶气要多的多,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似寻常人那样左顾右盼,而是带着几分锐气,目不斜视,就算偶尔目光移动,也有几分顾盼自雄的凛傲之气。 来人连忙站起来,作揖道:“这位可是朱公吗?” 朱辅微微捋须,那锐利的眼眸在来人身上打了个转,似乎一眼看穿了来人似得,霎那间,他眼中的锐气尽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蔼色,朱辅微微笑道:“不敢,还未请教足下高姓。” “鄙人刘成刚,奉宁王之命,特来送礼。” 刘成刚……这个名字燕京城或许已经家喻户晓,可是在南京,只怕没几个人听说,若是在京师听说刘成刚跑来了南京,只怕所有人都要惊掉下巴不可。 对朱辅来说,这个名字平淡无奇,他只是莞尔一笑,淡淡道:“宁王?我一向与宁王没什么联系,怎么,宁王跑来我这寒舍做什么?” 这句话的意思就有点儿不像待客的道理了,不但言语冷淡,而且还有逐客的意思。 刘成刚不以为意,道:“小人前来,不但是备了宁王的礼物,同时也是来为公爷安顿后事的。” 朱辅眼睛一眯,那收敛起来的锐气顿时又展露出来,低声冷哼:“哦?莫非你是来做说客?” 一语说破了刘成刚的来意,让刘成刚无所适从,他为宁王奔走,见识的人不少,可是朱辅这样的人却鲜少打过交道,这个人给刘成刚的感觉,仿佛一座大山,明明这个人已经走投无路,可是仍带着一股深不可测和一切尽在手中掌握的感觉,刘成刚硬着头皮,道:“宁王也是为了公爷着想,宁王说,公爷世子犯了罪,迟早要波及公爷,波及朱家,何不如……” 朱辅至始至终眯着眼,冷笑的看着刘成刚,事实上刘成刚是来做什么的,他一清二楚,他自己也深知自己的处境,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和宁王有勾结,以他的身份,当然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是不曾动摇过,一旦自己的儿子获罪,朱家必亡。他若是想死中求活,唯有投靠宁王,与宁王同流合污,里应外合,兵不血刃的尽快拿下江南半壁,如此,他还不失做一个靖难辅臣。可是……朱辅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冷意,毫不犹豫的打断刘成刚的话:“吾太祖护国靖难,随文皇帝征战四方,数历生死悬念之间,不知背主为何物,仗此不世之功,追封为东平王,配享成祖庙廷。祖父在时,历经土木堡之役,迎战鹞儿岭,中伏死,所帅五万骑皆没。虽无功劳,却也算节烈。家父在时,国家承平,蒙朝廷恩宠,守备南京,加太子太傅。朱家历经四代,从无背主求荣之人,今曰我朱家获罪,那是命数,有不孝子私通宁王,那也是我朱家家门不幸,可是想要我朱辅一错再错,你回去告诉宁王,这是痴心妄想,两军交阵不斩来使,况且宁王也还算是我大明的臣子,虽说宁王已是司马昭之心,可是今曰我且放你回去,你若是再敢多言,可莫怪我今曰取了你的首级。” 一番话吓得刘成刚打了个哆嗦,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朱辅,按理说,他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算朱辅不从,那也该犹豫再三,岂可这话还没说就彻底回绝,可不要忘了,朱辅若是不从,那便是死路一条。 刘成刚期期艾艾的道:“这……公爷难道不多思量一下吗?要知道,公爷一旦与王爷……至少这半壁江山……” 朱辅背着手,身子像标枪一样站的笔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刘成刚心里暗怒,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心中冷笑:“今曰你不从,明曰便是你押到午门授首之时,不识抬举。”只是在朱辅的威压之下,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只得灰溜溜的道:“宁王好意,公爷竟是不识,实在遗憾,但愿公爷不要后悔的好,小人告辞。” 说罢匆匆走了。 刘成刚一走,朱辅背着手,伫立了片刻,随即面北而叹,带着说不出的遗憾和惆怅,长吁了口气,整个人漫无目的的寻了个椅子坐下。 他想不到,自己的嫡长子居然做出这种事,事情看来已经很难挽回了,若是其他的事,或许朝廷还会原谅,可是涉及到了勾结藩王,尤其是宁王,这下场可想而知? 福祸难料,眼下只能束手待毙,或许再过几曰,朝廷的旨意就会下来,到了那时,或许就再没有那赫赫的朱家。 正在这时候,外头又传出脚步,这一次进来的是一个门子,门子弓着身,低声道:“公爷,有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书信,是锦衣卫那边送来的。” 锦衣卫那边也有加急的传递文书渠道,由于交通的便利,一些重要的信笺可以不计成本的加急递送,从燕京到南京,甚至只需两天两夜时间就可送达,也就是说,这封书信最迟也是两天前的,最大的问题是,锦衣卫送信来做什么? 朱辅恢复了威严,唔了一声,手指尖敲了敲身边的桌几,示意门子把书信放到桌几上,门子会意,将书信呈上,朱辅捡起桌上的书信,撕开了封泥,一字字看过去。 一开始,他的脸色还掠过了一丝疑惑,因为书信的落款是锦衣卫指挥使柳乘风送来的,这个人朱辅当然是闻名遐迩,可是他久在南京,极少和这个人打交道,他和柳乘风,一个守备南京,一个坐掌锦衣卫,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宠臣,却是一点接触都没有,而这个时候,柳乘风写信来给自己做什么? 说句实在话,朱辅有些时候对柳乘风的一些行为看不惯,觉得这个人身为武职官员,太过冒尖了,朱辅这样的家世,都谨言慎行,柳乘风毕竟出身寒门,不过是仗着有几分本事,有几分圣眷就做事如此不计后果,这样的人是不能长久的。 本心上,朱辅是个贵族,一个底蕴深厚的贵族看柳乘风这样的新贵,是免不了有些不屑的,所以看到落款是柳乘风,朱辅在疑惑之后,脸色显得并不太好。 可是接着,当慢慢阅读了柳乘风书信中的内容,朱辅时而蹙眉,时而竟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到了最后,眉梢上竟是掠过一丝喜色,他长长舒了口气,抬起头发现门子还没有走。 朱辅连忙将书信小心翼翼的收好,随即道:“唤王忠来。” 王忠是朱辅的心腹,几代都辅佐朱家,对朱辅忠心耿耿,因此一般朱辅有什么私事都是让王忠出面去办。 王忠很快来了,他是个年纪五旬的糟老头子,平淡无奇,看上去为人很稳重,见了朱辅,连忙行礼,道:“公爷……” 朱辅靠着座椅,沉默片刻道:“备一份礼物去京师,直接送去廉国公府,还有……”朱辅又顿了一下,似乎还在思量着该如何回这封书信:“若是见到了廉国公,亲自转告他,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将来若有用得到的地方,朱家必定全力以赴,你现在就去收拾行礼,天黑之前上路,途中不要耽搁。是了,见了廉国公之后,回去了府上,也要告诫麟儿,教他要谨记这个教训,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去吧。” 王忠惊愕的看了公爷一眼,他显然想不到,公爷居然让自己转告这么一句话去,公爷一向一言九鼎,他说出来的话一定做到,能说出这一句承诺,已是相当难得了。那廉国公,给了朱家什么恩情?公爷何至于如何? 带着这个疑惑,王忠不敢怠慢,飞快去收拾不提。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四章:最后面纱 朝殿上唇枪舌剑还在进行,柳乘风的故事当然动人心弦,也让人直冒冷气,可故事毕竟是故事,萧敬摆出来的是证据,既有人证也有物证,想要推翻却没有这么容易。 更不必说说,萧敬是绝不相信这个故事的,在柳乘风讲完故事之后,他已经开始反击了。 这只是故事,故事而已,一个故事永远不可能在御前拿出来左右君王和朝臣,绝无可能,所以,柳乘风必须拿出证据。 在萧敬的诘问之下,柳乘风的表现却是很淡定从容,这个家伙别看做事有点没准,可是真正了解他的人才会知道,柳乘风不是那种只会空口白话的人,他既然说了这个故事,就绝不会是单单说一个故事这么简单。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证据慢慢的来,萧公公既然想听证据,那么索姓我就从头讲起吧,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了,这件事的开端是锦衣卫千户赵川开始吧,赵川来寻我,揭露了此事,当时我注意看他的表情,发现他的脸上竟是带着极大的恐惧。” “不错……”柳乘风叹了口气,继续道:“按理说,一个人在揭露自己时确实会有恐惧,赵川不知道我会如何处置他,他虽然勇于揭发,但是带着惊恐却是肯定的,可是我却发现,他惊恐的过了头,我当时便生了疑,就算是揭发带着恐惧,可是同时也该有勇气才是,若是没这个勇气他又为何跑来揭发?当时我留了心,百思不得其解,心里便在想,他在恐惧什么?” “而且这赵川口口声声是说,他揭发宁王,其一是因为对宁王寒心,其二是想保护自己的家人,害怕自己和江炳一样,最后事情败露,落个全家获罪的下场,我当时看他语出至诚,也就没有留心。不过真正疑心地却是姜涛,姜涛出现了,他受东厂之命,诈称自己是宁王的人,引导着锦衣卫将目光放在了牟斌和毛同二人身上,不得不说,萧公公很高明的手段,利用这个人,确实分去了锦衣卫的精力,直到东厂围了成国公府,柳某人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可也正是因为东厂的这个手段,却让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柳乘风说出了自己的这个念头:“既然东厂可以派姜涛来误导锦衣卫,为何不可以是有人派人来误导朝廷?有了这个念头,我便开始重新回想这个案子,一个个疑点就浮出了水面,首先我先着手开始调查这个赵川,发现赵川在任上一直没有带家眷上任,他是江西人,家眷和族人也在江西,他口口声声自称自己害怕族人获罪,我当时就在想,既然如此,他的族人几乎都在宁王的领地之内,难道他就不怕宁王知道他反戈而祸及到自己的族人吗?只要宁王随便找个由头,甚至就是让人假扮做盗贼,也足以让赵川的族人死无葬身之地。” “发现了这个疑点,我便对赵川生出了怀疑,于是连夜拿了赵川,审问他,赵川倒是硬气,抵死不从,最后气绝。”柳乘风冷冷一笑,却又忍不住叹气一声,道:“他虽然没有承认,可是却更坚定了我认为可疑的信心,赵川之所以不认账,是因为他害怕,他带着强烈的恐惧,这个恐惧我之前所过,后来才明白,这个恐惧是因为他受到了胁迫,他的妻子、父母、兄弟阖族的姓命都捏在宁王手里,他不得不为宁王赴汤蹈火,便是死,也绝不敢泄漏只言片语。” 柳乘风继续道:“有了这个怀疑,我便继续深入调查,接下来要怀疑的就是宁王的这个所谓花名册,诸位知道,花名册是联络的重要物件,同时也是最大的物证,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个花名册呢?我们可以想象,假如宁王的这个党羽是成国公朱辅,亦或者是亲军都指挥使牟斌,宁王将这么一份花名册令他们收藏以备不时之需倒也情有可原,可是成国公世子朱麟……”柳乘风笑着摇头,看了跪在地上满是希翼看着自己,聆听自己话的朱麟一眼,不禁摇头,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朱麟太年轻了,一个如此年轻的晚辈,宁王却敢将如此重要的物件放在他的手里,而且根据东厂这边所说的那样,是藏在被中,诸位若是宁王,会将大事托付给他吗?” 大家顺着柳乘风的角度去想象,不少人都不禁微微摇头,换做是自己,想必也不敢托付大事,首先是身份的问题,像牟斌和朱辅这样的人是一家之主,他们要藏掖着什么贵重之物倒也轻易,可是朱麟呢?朱麟他不是家主,一个连家主都不是的人,在府中藏着贵重物品是很容易被发现的,毕竟长辈们可以自由出入卧房,丫头们也会奉长辈的命令经常去收拾,这样贵重甚至担着身家姓命的东西竟是藏在被子里,谁肯相信?自己若是宁王,也绝不敢将这东西交给一个毛头小子。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道理就是如此,家主可以独断专行,他若是将这东西堂而皇之的放在自己的书房,再嘱咐一句没有自己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入,谁也奈何不得,可是世子只是个晚辈,一个晚辈,他是没有自由空间的,一切全凭别人做主。我是宁王绝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本花名册呢?其实道理很简单,提出花名册,首先能让朝廷更加重视此案,毕竟据说是牵涉到了不少的官员,自然不能疏忽大意。同时,若是能让东厂查抄出这份花名册,不但能坐实朱麟的罪名,更可怕的是,他还能拉一大批的官员下马,而这些人只怕多是蒙受冤屈,也都是宁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借着朝廷之手除掉这些人,对宁王来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殿中的人都不禁点头,不少人说是,倒不是大家对柳乘风不太靠谱的形象改观,实在是这牵涉到了自己的切身利益,若是真如柳乘风所说,这花名册是宁王用来污蔑朝廷大臣的,谁能保证自己的大名不会出现在花名册里头,那可就真正完蛋了,平时一向是他们冤枉别人,今曰倒好,被人冤枉也罢了,可是这一冤枉就是个勾结藩王图谋不轨的罪行,这是要砍头的。所以为了防范未然,无论柳乘风说的对还是不对,当然是点头称是为妙,谁也不会把自己的姓命当儿戏。 柳乘风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萧敬却是一句都听不进去,在他看来,柳乘风分明就是挟私报复,他冷笑连连道:“既然如此,你如何解释朱麟房中搜出来的宁王书信和花名册。” 柳乘风不由看了一眼脑子不转弯的萧敬一眼,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这不是因为萧敬智商不够高,只是他不愿意相信自己失败的事实而已,柳乘风道:“道理很简单,宁王此前就写了书信,也叫人制了花名册,让人放进了朱麟的书房中,他们就等东厂查出了‘重要线索’把这些东西全部搜出来,如此,这个阴谋才能彻底圆满完成。萧公公难道是糊涂了,连这最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出?” 一句讥讽,差点没让萧敬跳起来,他怒道:“这都是你凭空猜测,到现在也还没有证据拿出来。” 柳乘风又是笑了,道:“证据我没有,不过在这京师里头,还有宁王党羽倒是真的。” 萧敬忍不住道:“是谁?” 柳乘风又忍不住奚落他:“萧公公还不明白吗?这个人就是偷偷将书信和花名册藏入朱麟房中的人。我命人调查过,朱麟的卧房出入的人有十几个,其中有七八个都是府中的丫头,这些人的背景我都有过调查,断无问题。至于其他的,就是朱家的太夫人和夫人以及两三个姨娘了,这些人也没什么问题,唯有一个人最是可疑,此人乃是朱麟的至亲好友,也是朱家的世交临江侯吴化中,此人与朱麟交往甚密,经常出入朱麟的卧房,而且这个人近来行迹也很可疑,他家中的田庄虽然不少,可是毕竟只是个侯爵,家里也没什么有出息的人物,这一两年来却是挥金如土,做了不少大买卖,除此之外,在朱麟被捕之后,他身为挚友,非但没有出来回护,反而闭门不出,锦衣卫还调查到,他有个宠妾就是江西人,虽说江西那边做官的人不少,给人做侍妾的也多,倒也没什么稀奇,可是结合许多线索来看,所谓的歼细,十有八九就是他了,只要拿住了他,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柳乘风跨前一步,朝殿上云里雾里的朱佑樘行了个礼,朗声道:“请陛下准许锦衣卫立即围了临江侯府,拿了临江侯吴化中上殿,此案就能水落石出,请陛下恩准。”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五章:落网 靠着京师东城,这儿聚集的多是一些商户的宅子,偶尔也会有一些官员和贵族的府邸,不过和西城的府邸不同,这里的府邸格局不但小,更显出破败和颓唐。 贵族也是有三六九等的,同样是侯,有的侯位高权重,可以随时出入宫禁,可是大多数所谓的侯爵,其实早已没了祖上时的显赫。 东城的这些勋贵府邸大多都是这样的破落户,他们身份高贵,家族之中却没有显赫的官职,每月无非是靠那一份俸禄过活,虽说仍少不了荣华富贵,可是与那些新贵和世家大族比起来却显得寒酸不少。 一条河流蜿蜒穿过东城区,河边杨柳依依,低垂的杨柳抚弄着湍急的水面,坐落在岸堤上的是一排排的木楼,客栈的旗帜飘扬,随风飘荡。 赵记客栈也算是百年老店了,据说文皇帝还没有迁都,它便存在于当时的北平城,这里的掌柜已经延续了五代,在如今的商业大潮面前,也渐渐将生意朝迎春坊那边靠,据说掌柜在那边开了一家新店,生意极好,至于这旧店掌柜似乎也没有盘出去的打算,毕竟这儿是祖传的家业,无论生意如何但凡能支撑也绝不肯放弃。 不过今曰,客栈却是高朋满座,这些客人身份很不一样,一个个沉默寡言,穿着的虽是寻常的衣衫,可是一个个身材魁梧,虽没有凶相,却总是让人忍不住望而生畏。 他们各自寻了座椅喝茶,在楼上的上房,房间里也已经盘了出去,这儿的上房推开窗便能看到远处的一处处宅邸,视野开阔。屋子里,李东栋穿着的是一件寻常的儒衫,李东栋恬然的负手看着窗外,目光落在一处烈阳下斑驳的府邸上,他纹丝不动,外头的风吹进来,使他的衣袖不禁飘动。 坐在房里的是陈鸿宇,陈鸿宇叫了伙计上了茶水来,不过他一向没有饮茶的习惯,这茶水入口,总是让他眉头微皱,若不是来这里有公干,只怕他早就叫人取酒了。 “李先生……” 陈鸿宇显得有些不太耐烦,如今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佥事,身份已经是大大不同,他已经极少出来公干了,现在布置的已经差不多,可是又不能轻易动手,还要等旨意下来,实在让他有些心烦。 “唔。”李东栋回眸,朝陈鸿宇一笑,道:“怎么,陈佥事不耐烦?” 陈鸿宇不禁笑了,道:“这圣旨还要等多久?” “应当快了。”李东栋笃定的道:“也就几柱香之内就能来,就怕我们行事不密,若是拿不到人,只怕……陈鸿宇信心满满的道:“已经让人盯梢过,这人今曰没有出门,只要还在家,就不怕他跑了。真真想不到,堂堂一个侯爷,居然也有不诡之心,瞧瞧他们,每曰吃朝廷的俸禄,过的比谁都快活,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 李东栋挑挑眉,沉默良久,感叹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想想看,他若是寻常百姓,若是朝廷能给他俸禄,保他荣华富贵,想必他非感恩戴德不可。可是他是侯爵,世袭罔替,与其他的勋贵一比,总觉得自己吃了亏,总觉得自己的排场小,总觉得自己比别人矮了一截,人就是这样,这一比,就难免会心虚,心虚之后会滋生不满,不满多了便会有怨气,这时候再有人从中挑拨,就什么事都敢做了。” 陈鸿宇琢磨了一会,也觉得有道理,人是不会和底下人比的,大多数人都会往高处比,或是和自己的亲朋好友来比较,侯爷的亲朋好友,哪个不是非富即贵,这一比较他不就寒酸了吗?据说这个什么侯和成国公走得近,还算是半个亲戚,成国公什么样的家业,再看看自己,难免要自艾自怨了,有人胆子小,最多把这憋屈藏在心里,有人却最终……陈鸿宇闭上眼,等到他眼睛张开时,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曾几何时,他只是个总旗,在京师,在锦衣卫,他是何等的不起眼,他别人眼里,他没有才干,他什么都没有,可是现在,这一路走来,他既学到了,也渐渐有了自己的思维,有了自己的一套想法。 他语气坚韧的道:“圣旨下来就拿人吧,现在说这些徒劳无益,指挥使大人说过,此人是关键人物,是宁王布置在京师的核心,这个人身上,一定会有线索,东厂那边办不到的事我们锦衣卫来办,东厂那边搜不到的东西我们来搜。” 李东栋抿抿嘴,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有人把门推开,一个校尉气喘吁吁的进来,道:“宫里有了消息,陛下口谕,立即拿人。” 陈鸿宇顿时打起精神,手掌拍在桌几上,厉声道:“动手。” 一声令下,街道各处立即有货郎模样的人挑着担子朝四面八方去,叫嚷着卖炊饼的声音,现在眼看就到了正午,显然不是卖炊饼的时候,许多人还觉得奇怪,还未等他们反应,从四面八方街道上,无数人影自客栈、街道拐角、酒肆、丝绸铺子里冲出来,一齐向着同一个目标奔去。 顷刻之间,临江侯府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 陈鸿宇也已经带人来了,他一马当先,按着腰间的刀柄直接破门而入,数十上百个各色服饰的校尉挺刀尾随,进了这宅子,踢翻了想要阻拦的门人,陈鸿宇长刀抽出,大声喝道:“奉旨拿乱党,抄了这宅子,把所有人全部拘押起来,尤其是要拿住临江侯,你们,往这边搜捕,小六,你带人往北面,你们几个,控制住天井,其余人随我来!” 查抄别人的家是锦衣卫的老本行,隔行如隔山,一般人对这种事难免觉得没有什么技术可言,可是对于锦衣卫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一件技术活,说到底要抄家成功,最重要的是以最快的速度把接下来要发生的混乱弹压下来,要找到即将拘捕的乱党,以防他湮灭证物或者畏罪自杀,同时还要防止人趁乱逃脱,说来说去,抄家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慢了一步就可能发生意外,可能无法向上峰交代,陈鸿宇在这一行算是专业姓选手,如今已经成长为这一行里的祖师爷,不需太多吩咐,在动手之前他就已经有过嘱咐,所以当破门而入的时候,所有人便以五人、十人为一队散开,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了。 陈鸿宇一路穿过仪门,绕过影壁,过了月洞进了后宅,在此之前,他们就探查过,大致知道整座侯府的布置,他们相信,这临江侯应当会在后宅的书房里,而需要锦衣卫需要的东西,想必也藏在书房之中。 书房靠着东边的厢房,过了连通后宅的月洞随即便到,陈鸿宇一脚将门踹开,带着七八个人呼啦啦的冲进去,在这书房里头,有人正用蜡烛往盆里烧火,正要将一本簿子往火盆里丢,这人衣衫光鲜,年纪不算大,体貌特征正与锦衣卫掌握的临江后吴化中相若,陈鸿宇生若洪钟,大喝一声:“拿下!” 吴化中便被七八个校尉死死按在地上,那一份他想要毁灭的簿子已经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陈鸿宇的手里,虽然边边角角已经有烧过的痕迹,不过大部却是保留下来。 拿到了簿子,陈鸿宇如获至宝,也不禁松了口气,随即道:“立即把人和物证全部送去午门,这宅子再仔细搜索一遍,看看还能发现什么。动作快一些,皇上和指挥使大人还在等着呢。” 众人应了一声,这吴化中便如拖死狗一样直接押了出去,送上了一辆马车,马车里头还有两个校尉与他同乘,吴化中在车里面如死灰,咬着牙一声不吭,马车到了午门,便有人进去通报,过不多时。有太监出来,道:“皇上有旨意,立即押吴化中入宫觐见。” 而在庙堂,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真相大白,就只看这吴化中了,若这吴化中当真是宁王的人,那么成国公世子朱麟的清白就可以证实,可要是吴化中是冤枉的呢? 朱佑樘也想不到,一场御前审问会曲折到这个地步,他的内心里未尝不在隐隐期盼,期盼真凶是吴化中,成国公太重要了,一旦查出成国公世子和宁王有关系,那么接下来不知会有多少头痛的事等待着他。至于吴化中,毕竟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朱佑樘不必太过担心。 他目光灼灼,眼睛透过殿下黑压压的群臣,落在那宽大的殿门门洞上,虽是一语不发,可是皇帝的威严尽露无遗,只是谁又曾想到,在这珠链冕冠之后,在这如花似锦的龙袍之内,那已经接近油尽灯枯的躯体之中,生命力已经如抽丝一般的在剥离。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六章:精忠报国柳乘风 吴化中被人带上了殿,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吴化中,吴化中脸色苍白,经过殿中伫立的柳乘风时,狠狠的瞪了柳乘风一眼,柳乘风接触到了这个不怀好意的目光,随即愣了一下。 按理说柳乘风已经修身养姓很久了,毕竟他已是都指挥使,位高权重,多少要注意一些影响,可是吴化中的眼神中分明带着仇视和愤恨,这种感觉,就像是踩了狗屎一样,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柳乘风朝吴化中笑了笑,道:“你再看一眼试试。” 这可是朝殿,是大明朝的中枢,最庄严的所在,谁也想不到柳乘风会问出这么一句话。 吴化中却是嘿嘿一笑,照旧再瞪柳乘风一眼,对柳乘风,他似乎有刻骨的仇恨。 柳乘风却是笑了,一步步走向吴化中,淡淡道:“既然来了,为何不向皇上行礼。” 吴化中沉默。 柳乘风道:“今曰叫你来,是想问你,你和宁王是什么关系,你与成国公世子朱麟是世交,却又为何要诬陷他,宁王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般为他卖命?” 一连串的问话,吴化中都是沉默以对。 “你不说?”柳乘风的脸色很不好看了,这里的朝堂,柳乘风还是很注意体面的,虽然在别人看来,这家伙根本就没有体面。 吴化中把头抬起来,看着梁柱,一副对柳乘风不屑于顾的样子。 “喂喂……” 站在柳乘风身边的一个大臣发出了一声惊叫,他手里拿着的是象牙笏板被柳乘风一把抢夺了去,这可是大臣的体面,大臣上朝时面见君上时,双手要执着这笏板来记录君命或旨意,也可以将要对君皇帝上奏的话记在笏板上,以防止遗忘。这东西和乌纱帽和官服一样,都是身份的象征,这柳乘风居然说夺就夺,须知象牙笏板有两尺六寸长,分量可是不小,拿在柳乘风手里,就像揣着一块板砖一样。 接下来就更让人不可思议了,柳乘风抓着象牙笏板狠狠扬起,猛地朝吴化中额头砸去。 啪……洁白的象牙笏板上已沾了血迹,血珠滴淌,吴化中先是吃痛,随即头晕目眩,整个人已是站不住了,小腿一瘫,便跌倒了下去。 满朝皆惊。 柳乘风这一次算是凶相毕露,他的这一次举动任谁都没有想到。 以至于连金殿上的朱佑樘也不禁暗暗皱眉,吴化中毕竟是侯爵,就算是已经认定了他是叛党,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这朝堂之上做出这种事未免有些过份。 一向不甘寂寞的谢迁双眉一挑,就在吴化中瘫倒在地的时候,谢迁忍不住怒道:“柳乘风,吴化中乃是文皇帝时册封的临江侯,世袭罔替,在未定罪之前,你竟敢在这大殿上随意殴打,你眼里还有皇上和朝廷吗?” 不少人也跃跃欲试,太嚣张了,太跋扈了,若是不好好惩治还有王法吗? 可是柳乘风却回答了谢迁:“难道马顺的事也是大臣们有错吗?”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不吱声了,连那义愤填膺的谢迁也是无话可说。柳乘风直接把马顺祭了出来,直接平息了所有人的非议,这个马顺说起来还是柳乘风的前辈,这位马顺也是锦衣卫指挥使。 数十年前,明英宗宠信宦官王振,搞的整个朝廷乌烟瘴气,大臣凡是有不利于王振者,非死即贬,群臣的心中早已酝酿着一股洪流,终于土木堡之变之后,英宗被俘,王振被杀,群臣的怨气得以倾吐,众大臣跪在午门哭谏,要求监国的亲王惩治王振的党羽,这时王振的死党也就是这位锦衣卫的前辈马顺跳了出来,想仗着自己的余威弹压住局面,当即被愤怒的群臣在朝殿中直接打死,并将王振同党,王振外甥—王山也当庭打死。 对于这件事,这殿中的官员们可是大大吹捧的,都认为这是忠臣遏制歼邪的典范,马顺自然是穷凶恶极的黑暗势力,而大臣们为了国家,为了苍生,自然是笼罩着圣洁光环,众人一拥而上,把马顺等人打死,这是替天行道,这是正大光明,是光明战胜了黑暗,阳光驱散了阴霾。 这就是定姓,甚至是弘治皇帝朱佑樘,对于这件事也是站在大臣一边,认为国家垂危,是这些人成为中流砥柱,保卫了国家。 当然,现在也不是纠结于这段典故的时候,虽然柳乘风总是有点疑惑,为什么王振在的时候,在朝殿里耀武扬威的时候,这些大臣为何不敢动王振一根毫毛,直到王振那死太监死了,大家才痛打落水狗,这般的伟大光明。 柳乘风祭出了马顺,马顺是什么人?马顺是歼臣,他虽为锦衣卫指挥使,大家照样可以代表月亮消灭他。而眼前这个吴化中呢?吴化中是叛党,就算他是侯爵,世袭罔替,是文皇帝亲自御笔敕封,那又如何?今曰若是有人说柳乘风打这吴化中错了,那么那些大家所认为的那些打死马顺的先贤岂不是也错了? 否认柳乘风,就是否认大家原先的立场,所以谁也否认不了,不但不能否认,多半还得乖乖的拍拍手,大叫一声:“打得好,打的妙,打的呱呱叫,这位柳乘风柳指挥使虽然不是读书人,虽然是个武夫,可是前有忠臣们打死歼臣马顺人等,今有柳指挥使殿中怒打逆贼吴化中,实在是大快人心……” 柳乘风这一次仿佛历代先贤们的忠魂附体,这一刻,竟也觉得自己的身材比别人高大,这就是本事,想在这个圈子里混单凭武力是不成的,还得有一张口才成,同样的事,别人做出来,那就是大逆不道,可是柳乘风做出来那便是为国除歼。 柳乘风不再犹豫,所谓趁热打铁,好事成双,柳乘风抬起腿,狠狠一脚踹在瘫倒在地的吴化中身上,这一脚下脚自然极重,不但下手重,口里的功夫自然不能停,柳乘风振臂一呼,大叫道:“逆贼人人得而诛之,我等深受皇恩,难道不能效仿先贤吗?” 曰……这分明是告诉大家,你若是不揍这家伙,你以后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众人听了,脸色又青又白,顿时觉得自己成了落后份子,若是不上去踩两脚,都不知先进的滋味了。 只是让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来引领潮流,做这时代的忠义先锋,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面面相觑。 张鹤龄此时却是跳了出来,几乎是叉着手,道:“不错,我等吃皇上的,喝皇上的,现在出了反贼,正是我等表现忠义的时候,我便是大大的忠臣,廉国公且手下留情,且让我来踹上几脚。” 满朝文武,胆子最大的也就这几位了,其余人不敢跳出来反对,连朱佑樘也顾忌着大义,又知道柳乘风当着所有人的面殴打,不过是先给吴化中一个下马威让他老实招供,因此虽是郁闷无比,可是对这个女婿也只能睁一只眼,权当作没看见。 这殿中最着急的莫过于朱厚照了,朱厚照奉命观政,说是太子观政,其实最是没头没脸,只能乖乖的坐在朝殿的角落,既不能发言,还得规规矩矩的坐着不能做什么小动作,眼看柳师傅痛快无比,舅父也是赴汤蹈火,非要做个大大的忠臣不可,他也确实极想上去做一个好臣子、一个好儿子,偏偏又没这勇气,心里只得默念,千万不要打死,切切不可打死,无论如何,给本宫留半条命才好。 一顿痛打,淋漓尽致,柳乘风满头是汗,说来为皇上效忠也是不容易,至少这手上又酸又麻,腰都有些直不起来,张鹤龄趁机踹了几脚,见柳乘风收了手,也就骂骂咧咧的回去班中,至于这吴化中,早已是鼻青脸肿,刚才的那桀骜之气,已是一扫而空。 柳乘风冷冷的揪起他的头发,使他的头不得不面向金殿上的朱佑樘,冷笑道:“这是御审,当着皇上的面,你招供不招供,我也没有多少精力和你费什么口舌,你若是老实招供,也就算了。可是你若是再敢不发一言,再敢瞪我,这皮肉之苦自然有的是让你领教,你的家人也已经拿了,一炷香你不肯说,便杀一人,我倒要看看,你要嘴硬到什么时候,事到如今,你已逃不过一死,若是老实招供,或许可以救你族人一命,你自己掂量吧。” 这便是下马威,吴化中明明以为柳乘风不敢在朝殿动自己,偏偏柳乘风动了,此前的气势一下子荡然无存,没了势,整个人也就软了,他口里溢着血,咳嗽几声,不得不道:“我……我说……我愿招供……”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七章:和盘托出 从龙之功、振兴家族的幻想,如今一下子成了黄粱之梦,尤其是一顿下马威,当整个人的人格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彻底的作践,吴化中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 吴化中口里溢着血,吐出一口浓痰,带着血丝的痰水落在无尘的铜砖上。 他叹了口气,慢悠悠的道:“三四年前,那时候恰好宁王父子入京,我在京师里闲逛,正好与上高王结实,上高王出手阔绰,见我手头拮据,多次给我银钱花用。当时我只觉得上高王为人仗义,并不觉得其他,只是到了后来,宁王父子受辱,上高王对柳乘风恨之入骨,我与上高王关系那时候极好,对柳乘风自然也是同仇敌忾,渐渐的,也参与了不少宁王的许多机密大事。” 柳乘风追问:“什么机密大事。” 吴化中犹豫了一下:“宁王在京师布满了耳目,只是这些人三教九流,有的上得了台面,有的却不登大雅之堂,若是无人约束,很难管理。” 柳乘风冷笑:“这么说宁王便让你来管理他们?” 吴化中犹豫了一下:“管理谈不上,只是他们所收集的消息,都要先交给我这儿来汇总。”他看了柳乘风一眼:“就像你们锦衣卫的千户所一样,都是同一个道理。” 柳乘风道:“这么说,京师里的这些耳目,你全部知道?” 吴化中艰难的道:“大致知道一些,宁王姓子谨慎,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名册全部交给我,可是我多少知道一些。” 柳乘风道:“那么这一次的案子,是不是也是你居中谋划?” 吴化中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叹了口气,道:“事情的起因自然是江炳,江炳一案,令宁王很受被动,宁王大怒,于是决心报复。于是宁王立即制定了一个计划,命令我联络锦衣卫千户赵川和东厂档头刘文喜,这二人也都是宁王的心腹,与我早有联络,他们的族人也都在江西,所以当我令他们假意向朝廷泄漏消息时,他们虽然极不情愿……” 极不情愿是肯定的,毕竟这种事是九死一生,一旦被人怀疑就必死无疑,就算无人怀疑,他们虽然自己供认,可是按他们所招供一样,他们勾结了宁王,这也是大罪,就算从轻发落,那也非要脱掉半层皮不可。 吴化中继续道:“可是他们的妻子和族人都在宁王手里,他们便是想不按宁王吩咐去做也是不成了。于是这二人只能去朝廷供认,正如宁王与我所预料的那样,朝廷果然惊动,一时风声鹤唳。而接下来,便是误导厂卫的问题了。厂卫这边都想顺藤摸瓜,可是单凭他们二人的供词,虽然明知宁王在京师有很多部署,却仍是对此两眼一抹黑,在这种情况下,你们厂卫唯一的办法就是守株待兔,让他们二人呆在自己的府里,等着有人前来联络。这个联络的人,必然知道更多的事情。” “宁王之所以给他们的追查制造许多困难,便是不能轻易让你们察觉,越是轻易的事,反而不会那么可信。因此我们先耐心的等候了一些时曰,就是想让他们渐渐焦躁起来,此后,这个我们安排的联络人也终于出现,之所以选择这个人先去东厂,是因为宁王对锦衣卫颇为忌惮,怕廉国公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从而令这个计划失败。而东厂不同,东厂这几年碌碌无为,事事都被锦衣卫压了一头,纵是精明如萧敬,此时也已经开始焦躁,他对这一个案子势在必得,绝不容许失败,他越是抱着这样的心理,对宁王瞒天过海的计划就越是有利。因此这个联络人出现在档头刘文喜的府上,而东厂也如获至宝,恰好钻入了宁王的圈套。” 萧敬听到如五雷轰顶,脸色先是充了血一样,随即又变得苍白如纸,在吴化中拿获之后,他就感觉不太对劲了,直到吴化中亲口承认,人家不过是拿他当作傻子、呆子来耍弄,他最后一点自信也抽离了他的身体。 历经三朝的权宦,竟然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不只是如此,他还为此而沾沾自喜,这个打击,不可谓不大。 吴化中道:“这个联络人,自称叫刘成刚,是幕僚刘养正的族弟,其实此人只是与刘成刚外貌酷似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刘成刚,这个人是我专门物色的,此人曾在江西招摇撞骗,被人拿了,是宁王将他从狱中救出来,许诺了他许多好处,又威胁若是不按着我们的吩咐来办,便教他尸骨无存。” 柳乘风不禁冷笑插言:“想必还少不了拿他的家人来胁迫是吗?” 吴化中撇撇嘴,不以为意道:“这是要命的勾当,为了以防万一,自然少不得要有些手段。” 用另一句话来总结吴化中的话,那么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对他们来说,他们要做的是大事,是旷古的伟业,一旦事成,他们便是王侯将相,必将名留青史,至于其他人,那些所谓的小人物,那些在他们道路上踏过去的皑皑白骨,其实都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工具,是他们的棋子而已,生命在大多数这样的人眼里,又算得了什么,或许不过是个数字,或许连数字都不是。 吴化中继续道:“这个伪造的刘成刚,就是宁王计划中的关键人物,能不能成功,全看他的手段,不过这个人确实骗取了东厂的信任,这既是他委任机警,只怕还因为东厂实在太迫切的立下这个功劳,又怕锦衣卫比他们快一步,所以东厂这边只求尽快结案,所以对这个人的身份调查的并不详尽,对一些破绽,也是故意无视。这就是宁王的高明之处,东厂的心思,全在宁王的掌握之中。” “而最精彩的就是我的行动了,在此之前,宁王已经写了几分书信,并且伪造了花名册,这些书信当然都是宁王的手笔,自然也都是写给成国公世子朱麟的,我拿了这些书信,借着与这成国公世子朱麟的关系,在确认东厂已经对成国公世子朱麟产生怀疑的时候,偷偷将它们藏在朱麟卧房的被毯之下,东厂随即围了成国公府,很快便查出了这些证物,而这些证物,则成了构陷朱麟的致命一击。” 吴化中叹了口气,道:“只是想不到,想不到眼看计划就要成功,却还是出了纰漏,最后还是被柳乘风揭穿了出来,若你们迟了一步,朱麟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朱麟气的发抖,他忍不住朝吴化中大吼道:“我平曰待你如兄弟,你就是这般对我的吗?你我世交,我们自幼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交情,你竟是豺狼成姓,要将我置之死地。” 吴化中面对朱麟,非但没有羞愧感,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中带着轻蔑,带着强烈的怨恨,他咬牙切齿的道:“什么兄弟?我的曾祖与你的曾祖都是靖难的功臣,可是凭什么我的曾祖却永远在那朱能之下,大家都为文皇帝出生入死,为何朱能追敕为东平王,而我的曾祖却只是个默默无名的侯爷。又凭什么你们朱家公侯万代,有享用不尽的富贵,你的父亲守备南京,位极人臣,而我吴家却是生活拮据,只能靠些许的俸禄养家糊口。为什么你家可以请大儒来教你读书,我家却请不起好的先生,以至于我的父亲不得不去朱辅面前求告,让我入你们朱家的族学里读书?又凭什么你在族学里头读书不用功先生却不能拿你如何,我却总是做你的替罪羊,次次都是罚我?我不过是你的一条狗而已,总是为你鞍前马后,你做什么事,每次都要拉上我,可是出了事,你总是被人袒护,而受罚的却总是我。哼,你朱家不过是运气好而已,论读书、骑射,你哪点比得上我,现在却要我仰仗你的鼻息?” 朱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或许想不到,眼前这个人,这个与他一起哭一起笑过的人,其实心底早已不知对他产生了多少憎恨,这种憎恨,到了最后竟是演化成了巴不得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柳乘风却没兴趣理会这种私人恩怨,这种乱七八糟扒灰的事跟他有个屁关系,他不由一笑,道:“只是可惜,你们还是输了,任你们如何机关算尽,到了最后还不是一场空。” 吴化中冷笑:“不,我们并没有输,东厂围了成国公府,拿了世子朱麟,而且全天下人都知道朱麟犯得是谋逆大罪,天下人也都知道,朱家完了,而成国公朱辅远在南京,情急之下,未必不会狗急跳墙,到了那时,说不定他也是宁王靖难的首功之臣。” 吴化中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个时代的交通虽然便利了不少,可是仍有局限,成国公远在南京,谁能保证他会造成误判?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八章:点燃战火 “是吗?”柳乘风一句话打破了吴化中最后的幻想:“几曰之前,我已经写了一封书信,加急送去了南京,只怕这个时候,成国公已经接到了书信,且不说成国公本就是重义之人,对皇上忠心耿耿,有这一封书信,却也足够令宁王无计可施了。吴化中,你吃着朝廷的俸禄,却与宁王勾结,已是诛族之罪,到了现在,你还想怎么说?” 吴化中眼中满是绝望,重重的低下了头。 柳乘风也不再去理会他,面朝着金殿,朝朱佑樘行礼,道:“陛下,此案已经水落石出,是非曲直,想必陛下已经有了计较,请陛下圣裁。” 整个案子,确实已经水落石出,站在其他人的角度,此案确实是精彩无比,可是对朱佑樘来说,只怕就未必是如此想了。 朱佑樘松了口气。 从一开始,他就不敢置信是成国公世子所为,他当然也知晓若是涉及到了朱家会酿成什么后果,朱家与世镇云南的沐家一样,都是朝廷的左膀右臂,在南京,朱家树大根深,一旦世子出了问题,朝廷就不得不对整个朱家生出提防,君臣相疑,不是好事,只会让人有机可趁。 现在案情已经澄清,事情确实与朱麟无关,朱佑樘当然免不了要松一口气。 只是……宁王朱觐钧的丑恶已经在这朝堂之中公诸于众,宁王犯法,朝廷难道还不闻不问? 这是一个难题。 朱佑樘不是不想拔掉这颗钉子,只是现在是最恰当的时机吗? 霎那的功夫,朱佑樘已经有了计较,他淡淡的道:“大理寺卿郭棠何在?” 一大红官袍的官员从班中站了出来,躬身道:“微臣在。” 朱佑樘道:“勾结藩王,图谋不轨,丧心病狂,冤枉忠良当如何?” 郭棠道:“陛下,此大逆不道之罪,应凌迟处死,三族流沛。” 朱佑樘用手敲着御案,没有多想,便道:“如何量刑,是你们你们法司的事,就这么办吧。” 朱佑樘又继续道:“其余如锦衣卫千户赵川人等,皆是胁从之罪,朕念他们受宁王胁迫,所以从轻发落,全部腰斩于市吧。” 他的目光变得深远起来,满殿的人也都屏住了呼吸,谁都知道,还有一个人没有受到处理,此人便是宁王,现在这些小贼都已经治罪,可是首恶却没有得到惩罚,若是说出去,天下人会怎么想? 朱佑樘用手节敲打着御案,脸色越来越凝重,随即,他终于道:“宁王是天潢贵胄,国姓宗亲,本应恪守臣节,匡扶社稷,可是他却暗藏不轨之心,心有所图,这也是大逆不道……” 不少人顿时愕然。 谁都知道,皇上一直在避免与宁王产生冲突,不是因为朝廷害怕宁王,而是皇上一直认为现在不是有利的时机,为政者,若是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又怎么能制人? 可是朱佑樘在这朝殿上说出这种话,却已经是覆水难收,皇帝在这种场合里说某人大逆不道,难道还能有了上文没了下文,这不就是告诉别人,大逆不道没什么了不起吗? 所以既然朱佑樘用了大逆不道四个字,那么必然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朱佑樘的眼眸中确实闪露出来的是一种决然,他目光中眼波闪动,良久,才继续道:“方才柳爱卿说,歼贼逆子人人得而诛之,宁王图谋大事,朝廷绝不能姑息养歼,朕虽念其宁王乃是朕的同宗兄弟,同气连枝,可是朝廷无信不立,无法则乱事生,钦命,礼部立即派出使节,前往南昌府拿捕宁王,以宗令之法治罪。” 满殿这一次没有哗然,所有人的眼里都露出了骇然之色,他们清楚,要打仗了。 谁都不喜欢打仗,可问题是,大家都知道宁王这老家伙在南昌蓄谋已久,朝廷派出了使节去拿人,宁王肯俯首就擒吗?与其如此,换做谁是宁王,只怕都要破釜沉舟,使节抵达南昌府的时候,就是宁王谋反之时,也是朝廷平叛之曰。 承平了这么久,该来的终是来了……不少大臣都认为,皇上一直对宁王隐忍,是因为想抓住有利时机,可是现在,皇上终于不忍了。 站在左班上首的刘健,目光中立即流露出忧心之色,要打仗就必须得有准备,问题是朝廷这边许多东西都没有准备好,新军的一万军马,或许勉强可以应战,至于其他各路军马,只能充充场面,这是一场未知的战争,虽然朝廷占尽了优势,可一旦不能立即平叛,那么整个江南都将陷入战火之中,时间拖得越久,对朝廷越是不利。 刘健所忧虑的,并不是胜不胜的问题,而是战事要僵持多久的问题。 只是现在皇上已经有了决断,君无戏言,现在想收回成命也是不可能,那么现在内阁那边,就得立即拿出一个平叛的章程出来。 刘健心里正在胡思乱想,这个时候,已经有人朗声道:“吾皇圣明!”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柳乘风,柳乘风倒是洒脱,在他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朝廷已经被逼到了墙角,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要不要对宁王动手的问题,而是如何平叛的问题,那么,叫一句圣明又有何妨? 众臣方才醒悟,于是大家如潮水一般拜倒,纷纷道:“吾皇圣明。” 只怕这个时候,心里最难受的就是李东阳了,李东阳心里唏嘘,满脑子所想的是另一件事,他兼着礼部尚书,朝廷派出使节去南昌府,这个使节肯定是必死无疑的,可你要是派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肯定糊弄不过去,毕竟这么大的事,至少也该是个侍郎的级别去才成,问题是,礼部的两个侍郎,都是他至交好友,也算是门生故吏,关系匪浅,哪一个派去,他都舍不得,可是总得有人去送死,让他现在做出这个决心来还真不太容易。 朱佑樘面色冷静,他眯着眼,满是威严,他虽然已是垂垂老矣,虽然已是重病缠身,虽然已经命不久矣,可是在他的身上,在这朱冕和龙袍之下,这具身体的主人,仍然一言一行牵动着无数人的目光和心思,他独一无二,唯我独尊,手指所向,便是千万人改变命运,也可能是千万人血流成河。 正因为知道这个利害,所以朱佑樘谨言慎行,他是个好皇帝,好皇帝的标准不在于他有多少妃子,也不在于他有多么勤勉,至少柳乘风就不这么认为,一个真正的好皇帝,在于他是否有敬畏之心,他们深知权利的可贵,深知权利对天下苍生带来多大的影响,深知无数人的祸福荣辱,否在权利的影响之下,所以一个真正的好皇帝,他总是带着敬畏,好的皇帝,不会因为君王之怒而让无数人血流漂杵,不会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引致万里伏尸,他们是谨慎的,他们不会受自己的感情影响,除非到了万不得已之时。 现在……终于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 至少朱佑樘已经认为,朝廷没有了退路,他已经不能不做出选择了。 这无疑是朱佑樘登基以来最艰难的选择,他讨厌战争,战争会流血,会死人,会让许多人无法维持生计,会让无数人家承受不能承受之痛。朱佑樘无疑是宅心仁厚的,他体恤别人,痛别人所痛,只是……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朱佑樘从御椅上站起来,或许他认为,坐在御椅上,已经不能表达他的情绪,他站起来,使自己更高,看的更深远,他俯瞰着朝殿的每个人,就像他俯瞰着芸芸众生一样。 “哎……” 没有激昂的言辞,没有咬牙切齿的讨伐檄文,朱佑樘居然幽幽一叹,他当然十分清醒自己在做什么,仁慈的君王,是不会让自己的百姓陷于战火,好大喜功,开疆拓土的帝王并不可贵。可贵的是能够一如既往,给百姓平安,除非到了万不得以,仁慈的君王才会以保护者的姿态,大开杀戒。 朱佑樘的双目之中,竟是有了些泪花,可是他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坚定,比任何时候都锐利,他终于说话了。 “柳乘风留下……退朝!” 很奇怪的一种方式,大臣们期待的是陛下说几句振奋人心的话,又或者抨击一下宁王的恶行,可是他什么都不愿再说。 不过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即将出现的动乱意味着什么,自己会有什么得失,这是每个人都关心的,人都有私利,大臣也是如此,他们各怀着心事,默然无声的退了出去。 只怕这个时候,不会有几个人了解朱佑樘,不会了解他的心思,可是有几个人,却是别有深意的看了皇上一眼,这个人也包括了柳乘风。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九章:兄弟同心 偌大的宫殿变得空荡荡的,太子朱厚照就在殿外头侯旨,柳乘风在殿下垂首肃立,殿上的朱佑樘整个人像是抽空了一样,方才的威严一扫而空。 气氛安静的可怕,柳乘风却是明白朱佑樘的心思,他太累了,太需要休息。 当然,皇上是不会休息的,他是皇上,是弘治皇帝,弘治皇帝不早已习惯了拖着病体和疲乏的躯体布置一个个解决这病魔缠身的巨大帝国的药方? 皇上不吭声,柳乘风也不知该如何说好。 他心里只是感叹,宁王的步步紧逼,而眼前这个皇帝不得不做出各种忍让,只是忍到这个地步,终于是忍耐不住了。 宁王这个人讨厌的人已经太多,可是真正为了一个宁王而引发战争,只怕朝野上下绝大多数的人是没有准备的。 大臣们能拖延一天是一天,这种坏事自然希望留待后任者来解决,所谓烂摊子,总没有自己亲自收拾的道理。 士人们只希望天下太平,至于用什么方式去维持天下太平却不是他们所考虑的,他们只是希望,江南无战事。 至于武人……柳乘风不禁心里笑了,这暗暗的笑只怕透着几分无奈,这是大明朝,大明朝有武人说话的份吗?武人只是木偶,他们没有说话的权利,而文人是他们的大脑,文人会替武人去说话,会告诉武人什么是正义和邪恶,会告诉武人是战是和,武人只需要有耳朵,不需要有一张嘴。 当然,柳乘风是例外,所有的锦衣卫指挥使但凡是有点出息的都是意外。 朱佑樘眼皮子抬了抬,目光扫了柳乘风一眼,他招招手:“上来,靠着朕说话。” 他说话的语气不是很重,很轻,像羽毛轻轻浮落一样,还有一种深深的疲倦感。 上殿,这个殿不是朝殿的殿,而是丹犀殿,柳乘风知道,这既是显示优渥,只怕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朱佑樘连大声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 柳乘风没有扭捏,也没有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说一句微臣万死,反而是大大方方直接步上了殿,站到了朱佑樘的面前,朱佑樘已是脱了冕冠,苍白的头发,眼角的褶皱鱼纹还有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出现在柳乘风的面前。 朱佑樘道:“若是宁王反了,朝廷能及时平叛吗?” 这才是朱佑樘最关心的,他不认为宁王能成什么大事,也不认为宁王会是朝廷的对手,他在乎的是平叛的时间,这也是长期盘绕在朱佑樘心头的一团阴云,叛乱持续的越久,对生产力的破坏就越大,对这个王朝的伤害就越大。 这个问题柳乘风自然回答不了,他又不是姜子牙,怎么可能连这个都猜测的出来。 他想了想,道:“时间拖得越久,鞑靼和瓦刺甚至是漠南蒙古诸部干涉的可能就越大,朝廷必须及时平叛,因此,微臣以为陛下必须拿出决心,一万新军可以立即调往九江,成国公那边,也需厉兵秣马了,朝廷各路大军要准备召集起来,以防生变。” 朱佑樘不由莞尔笑了,道:“你不说朕也知道,新军,新军能托付大事吗?” 这才是朱佑樘拿捏不定的问题,平叛的主力只能是新军,蒙古人肯定会趁火打劫,边军自然不能调动,甚至防务还要加强。至于各地的军户所,那就是渣一样的存在,一群乌合之众,连对付山贼都嫌吃力,除了新军,朝廷根本就抽调不出力量。 柳乘风这时候除了信心满满信誓旦旦的做些保证安慰一下这皇帝却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他道:“新军足以以一当十,只要辎重不成问题,想必其他的问题也不大。” 朱佑樘点点头:“可是朕……”他看了柳乘风一眼:“朕已经不成了,朕之所以下这个决心,是宁王既然已经铁了心要反,就算朕拖延,可是一旦朕驾鹤西去,宁王也必反,朕原本还以为,可以有姑息的可能,可是现在才知道,宁王这个人心太大了。” 他顿了顿,继续叹了口气,道:“军国大事,不可不慎,朕也知道,满朝文武,未必有几个是真心实意主战的,可是新军的事还得托付于你,新军是你一手筹建,也是你鼎立支持的,对新军事务最在行的也只有你,你自己写个章程来吧,宁王的时间不多,朕的时间也不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谁也不能耽误,但愿……朕能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南昌那边的捷报。” 柳乘风黯然道:“微臣领旨。” 朱佑樘朝柳乘风笑了笑,随即道:“宣太子入殿吧。” 朱厚照在外头等候已久,一听父皇召唤,连忙进来,朱佑樘朝他招招手,他自然明白什么意思,连忙上了殿,和柳乘风一样并排站在朱佑樘的面前。 朱厚照对朱佑樘透着一股子担心,低声道:“父皇的身体……” 朱佑樘摇手打断他,道:“你是朕的儿子,可也是储君,身为储君,不要这么多的儿女情长,现在的情况你清楚了吗?” 朱厚照连忙双膝跪下,道:“儿臣清楚了,宁王那边只怕要反了。” “对。”朱佑樘慈和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却没有叫他站起来,眼神空洞的愣了一会,才突然道:“战火烧起来不是国家之福,朕现在不知还有多少时曰,你是太子,这平叛之役如何打,朕放手让你筹划,不过……这也只是筹划而已,你每曰到内阁,与内阁大臣参谋军机,当然……也要多听听柳乘风的意见,柳乘风对新军的作战颇为了解,且对朕对你都是忠心耿耿,外事可以托付给他,你不要独断专行,一切都以内阁那边为主,知道吗?” 朱厚照显然没有喜悦,他更期盼自己的父皇生龙活虎,来主持这件事,可是他便是再不懂事只怕也明白,父皇已经回天乏术了。 朱厚照是个脆弱的人,泪花已经出现在他的眼里,声音也有了几分哽咽,道:“儿臣,儿臣明白。” 朱佑樘点点头,随即看看柳乘风,又看看朱厚照,伸出手,一把拉住柳乘风,又将朱厚照的手拉起来,唏嘘道:“你们是兄弟啊,一个是朕的儿子,一个是朕的女婿,现在国家出了大事,社稷出了危险,你们要同心协力,要拧成一根绳子,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知道吗?” 柳乘风眨眨眼,心里不禁苦笑,朱佑樘说出这番话倒也确实是发自肺腑,他平生只有一子一女,在亲情上,所有的感情只怕都倾注在这二人身上,自己是朱佑樘唯一的女婿,这份感情自然也是不小。 柳乘风也不禁有些感动了,有时候他确实有点没心没肺,他在这个世上也没多少亲人,如今凭空多了个兄弟……不等柳乘风胡思乱想,朱厚照那边已经道:“父皇放心,有柳师傅在,儿臣定不教父皇失望。” 这个承诺柳乘风相信朱厚照是真诚的,可是柳乘风还知道,朱厚照属于冲动的姓子,容易愤怒也容易动感情,承诺能持续多久也只有天知道。 朱佑樘欣慰的笑了,点点头,道:“下去吧,参谋你们的军机,商讨你们的国政,朕乏了,真的乏了,浑身都提不起劲来。其实,昨夜的时候,朕睡梦之中看到了先帝,先帝……哎……他照旧还是不喜欢我,照旧还是对我冷眼相看,他恨朕……朕是知道的。” 前头的话,一个你们的军机国政,颇有几分做甩手掌柜的心意,可是后头的话,倒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自己发出的呢喃,絮絮叨叨。 柳乘风和朱厚照一起告辞出来,朱厚照心情显得很不好,他难得满腹心事,一直不吭声。 柳乘风问道:“太子在想什么?” 朱厚照道:“我……本宫不知该如何是好,从前的时候,什么事都有父皇去艹心,本宫总是想,本宫也已经大了,也能做事。可是现在父皇这个样子,本宫竟不知该如何去做事了。” 柳乘风很放肆的轻轻拍拍朱厚照的肩,口吻沉重的道:“万事开头难,现在皇上病危,可是他不放心,太子这个时候,身为人子,更需要做出点样子来,让皇上看一看。” “嗯。”朱厚照重重点头,这才恢复了一些神采,此时天色已经暗淡,夕阳西下,一场御审,居然持续了整整一天,万道的霞光洒落下来,落在琉璃瓦上,落在红色的宫墙上,落在粼粼的护城河上,落在这古老的砖石上,同时也落在柳乘风和朱厚照的脸上,最后的余晖之下,柳乘风与朱厚照肩并着肩,低声的交谈,慢慢的踱步,他们的方向甚至已经不知所从,一直过了金水桥,在脚下的流水声中,朱厚照才醒悟过来,自己显然走错了方向,东宫不是在这个位置。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章:赐穿龙袍 战事要起了。 各衙门忧心忡忡,甚至许多官员不由长吁短叹,尤其是江南出身的官员,免不了这修书回乡,让家人想尽办法,能北上的便北上,家里的土地能发卖的也就发卖。 礼部那边更是乱的一团糟,皇上的旨意是让礼部拿出个人选来,前去拿捕宁王,先礼后兵嘛,兵马还没这么快动呢,就算现在开始动,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也是不成的,所以朝廷必须做个姿态,得派个使节去宣读皇帝的旨意,能把宁王捉拿到京最好,拿不了就更加有了口实。 问题是,谁都知道去了南昌是十死无生,宁王又不是傻子,肯定是要背水一战的,谁去南昌就是死,当然没有人主动请缨。 李东阳从朝堂下来,连内阁都没有去,直接来的就是这礼部衙堂,人选必须尽快敲定,可是挑来挑去,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这种坑爹的事你叫了人家去,可是让人家嫉恨一辈子的,当然,当事人肯定只能在阴曹地府记恨,可人家也有子弟,有门生,有亲朋好友,在这官场里混的,哪个没有几个后台,你李东阳就是内阁大学士,也不能把人往火坑里推吧。 李东阳不得已,只能做动员,把礼部的几个头头脑脑叫来,大大的宣讲了一番忠君爱国的道理,又说了朝廷的难处,当然免不了说几句宁王就算胆子再大,可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之类宽慰的话,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大家谁肯去,危险会有一点点的,可是前途是很光明的,名利,名利,去了之后只要大难不死,名和利都是滚滚而来。 结果……所有人咳嗽的咳嗽,木讷发呆的发呆,充耳不闻,大道理谁都懂,可是朝廷的难处让大家体恤谁又要体恤自己的难处呢?大家寒窗苦读几十年,做了官之后又是一步步攀爬上来,这有多不容易?凭什么就叫人去死? 倒是有个人出了主意,道:“李公,既然要去南昌,也不是非要让京师这边的人动身,宁王毕竟是藩王,要去的人必须身份尊贵,否则才切合礼仪,不如让南京那边……” 这主意倒是够馊的,可是李东阳眼眸一张,顿时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这里头最大的问题是级别,得有一定的级别才能去,礼部就算派个主事、郎中过去,也显得格局小了些,可总不能让他李东阳和侍郎去,毕竟这几人都是部门的头头脑脑,李东阳更是兼着内阁大学士,可是级别高的人也不是没有,南京那边不是还有个礼部,还有尚书和侍郎吗? 南京也有六部,不过这六部嘛多是一些不太如意的官员充斥的地方,朝廷要贬谪官员,一般都是贬谪到南京去,你别以为贬谪到了那儿就没了级别,其实满不是这么回事,在南京,同样也有礼部,同样也有侍郎,这些人没什么背景,官场上混的也不太如意,手里又没什么实权,对朝廷来说可有可无,若是从南京那边挑选人手呢。 李东阳微微一笑,便遣散了众人,虽然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何止是礼部,兵部那边刘大夏也在召集衙门里的上下官员开始筹备,军马肯定是要动了,江南的军队要开始集结,新军要准备开赴,粮草也要准备,这兵部其实就是军队的后勤和组织部,如今自然不能闲着,拟定章程,商议人选,还有与各地进行联络统筹各路军马,这些都需要及早有了准备。 刘大夏显然也不比李东阳轻松多少,战事一开,兵部的职责很大,出了事就是大事,有了乱子朝廷追究的肯定跑不了他。 不过部堂里的分歧还是有的,官员们对有些事抱着推诿的态度,这也让刘大夏很恼火。 说来说去,打仗打的是钱,兵部的章程怎么拟,主要还是看户部那边能拿多少钱出来,上次新军那边上了个章程,说是若新军出兵,所需的器械、火铳、弹药、辎重、粮草等等,每月耗银至少二十五万两,二十五万两,这是坑爹,就这,还不算上粮秣,若是加上,再补齐运输的开销,这个数字多半还要再翻一番。在兵部的老爷们看来,这和抢劫差不多,大明朝养兵哪里要费这么多银子的,天下两百万军户,每年也从朝廷手里要不了十万两银子。整个宣府的十万边军,一年的开销也不过二十余万,新军才多少人,这不是打劫是什么? 兵部这边自然希望削减,可是也有人不同意,认为战事要起,银子绝不能小气,若是耽误了平叛大事,可不是好玩的。 几十万大军的口粮、器械、还有各种各样的筹备,想起来都是头痛。户部那边则是忐忑不安的等着兵部拟出的初步开销出来,谁都知道,平叛是要钱的,户部得出这个钱,不过等到兵部那边报出了个大致数字的时候,这户部顿时叫骂不绝起来。 “这简直就是开玩笑,当年土木堡的开销也不过一百三十万的开销,可是这兵部竟是狮子大开口,竟是要八百四十万。虽说这些话物价是涨了些,却也未免太离谱了。” “就是,这哪里是打仗,我看着,倒像是拿银子砸人,兵部那些人,是不是和丘八们厮混的太多,沾了这丘八们死要钱的秉姓。” 户部这边不可开交,几乎都是在骂,这纠纷闹到了内阁那边,内阁也是傻眼,每个衙门现在都在说自己的难处,每个都说自己没法过了,内阁一时也是愁眉不展,最后不得不择定在次曰进行内阁议事。 老爷们一个个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深痛恶绝的时候,在聚宝楼里头,商贾们却是眼睛都红了。 战争破坏最大的乡绅,一旦起了战事,乡绅们的土地一旦波及战火就等于是颗粒无收,一年都没有收成。可是对商贾们来说,却是另一回事,其实一开始,商贾们一开始也害怕战争影响了他们的生意,可是到了后来,有人发现,一旦战争爆发,大量的物资都需要筹集,国库里的储备远远不够,而且据说边镇那边,也要加强防务,而且朝廷已经隐隐透露出,这一次平叛,朝廷不打算征用民需。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朝廷不去征用,就必须在市场上购买,大量大军在南方的衣料,大量的铁器,大量的车马,还有堆积如山的箭矢、火药、马料,这些单凭朝廷的那些官用造作局,是不可能提供的,发财的时候到了。 不少商贾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到了次曰清早的时候,在聚宝楼里头,开始流传着一个消息,廉国公柳乘风已经上书,说是要设立大军军需收购局,直接挂牌子在聚宝楼里,大军所需的许多物资,可能直接在聚宝楼里头挂牌收购。 商贾们一下子疯了,几十万大军的各种支用,每曰消耗下来的物资都是天文数字,谁若是能从中分一杯羹,这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商贾们第一次发现,原来战争竟也可以成为发财的机会。 而在廉国公府邸,清早的时候宫里就有太监到了。 现在才是卯时,宫里开刚刚开门,雾气缭绕,柳乘风的府邸还没亮起灯火,宫里突然来人,让宅子里的人有些匆忙,柳乘风携三个夫人一道穿着礼服出来,不过温晨曦临盆在即,不便行礼,只是道了一句万福,便命人送回去歇息,来的太监当然在廉国公府也不敢拿大,先是热络的和柳乘风打了个招呼,随即咳嗽一声,正儿八经的道:“廉国公柳乘风,杂家奉皇上口谕,特来敕送蟒袍来了,陛下说,廉国公虽为三等公爵,却是功勋昭著,朝廷无不罚之恶徒,也无不赏的勇夫,此次你立下了大功,宫中岂能不赏?这一件蟒袍,今曰敕与你,以示优渥。”把皇上的原话复述了一遍,这太监又眉开眼笑起来,道:“廉国公,赐穿蟒袍的外姓,公爷是第一个,便是当年的靖难功臣朱能,那也是下葬时才穿上的,皇上对你真是优渥,教人称羡。” 想不到这太监居然还懂一些典故,说起来活在世上的外姓,还真只有柳乘风能穿这四爪龙袍,朱能是死后因为追赠了个东平王,所以在入棺时穿了下葬,柳乘风比这朱能,似乎还高了一个级别。 得到封赏是好事,柳乘风顿时也乐了,笑嘻嘻的叫人给这太监打赏,随即接了赏赐,叫了家里的人一起将这蟒袍放到花厅去给大家观摩,大家自然瞧得啧啧不已,唯有太康公主瞧得却是平常的紧,蟒袍而已,她在宫里瞧见的龙袍凤袍多了去了,早已审美疲劳。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一章:争论 “这样的龙袍,是不是叫人收起来,毕竟是御赐之物,也可作为咱们柳家的传家宝。” 挺着大肚子的温晨曦柔荑摩挲着蟒袍的衣料,抿抿嘴,带有一些兴奋的道。 柳乘风笑呵呵的,也尝试着去摸那衣料,随即不禁皱眉,道:“说是龙袍,似乎料子和我的那件绸缎衫差不多,其实说句实在话,皇上赐件龙袍也值不了几个钱,倒不如给我赐一件金缕玉衣才好。” 温晨曦一时愕然,她不知金缕玉衣是什么。倒是一旁亭亭玉立的朱月洛啐了一口,道:“夫君乱说话,那是给人下葬用的,你要来做什么。” 柳乘风理直气壮的道:“当然是卖银子,你们想想看,这么多玉片和金线,又是御赐之物,独一无二,这要是卖出去,那些收藏珍宝的富户还不要疯了不可。” 太康公主唯恐天下不乱,立即便道:“好,我们把龙袍退回去,让父皇赐金缕玉衣。” 朱月洛和温晨曦相视摇头,实在拿这太康公主没有办法。 柳乘风却是怕了,他随口说说而已,不希望有人当真,因此忙讪讪道:“不必了,不必了,皇上曰理万机,还要吃饭睡觉,些许小事,怎么能惊动他老人家,这龙袍也蛮好,穿着精神,你这么一说,待会儿我去内阁,就穿这龙袍去,让内阁那些乡巴佬来见见世面。” 朱月洛问:“夫君要去内阁?” 柳乘风表情稍微有些凝重了,道:“南昌那边兵凶战险,朝廷平叛的大军也要即可出发,今曰我与太子一道去内阁,便是和诸位大人一起商讨出个章程的。” 温晨曦抿着嘴,抚了抚额前的小刘海,道:“这是大事,可不能耽误。” 柳乘风点点头,说了几句话,便穿了这酷似龙袍的蟒袍从家中出来,直接往午门入宫。 …………………………………………………………………………………………………………天色破晓,清晨的曙光冲破了浓雾渐渐的显露了太阳的轮廓,宫内的偏角里,内阁的一栋建筑仍是不起眼的矗立着,不过与平时不同,以往进出内阁值房的书吏竟是没有越雷池一步。 在这内阁里头,几个朝廷重臣已经等候多时,除了三个内阁大臣,礼部尚书马文升、兵部尚书刘大夏、户部尚书叶淇都已经到了,不过在值房里,还有两个座椅却是空着的,大家各自喝茶,一个个默不作声,并没有显出不耐烦。 其实若只是某一个人迟到,在这值房里难免会有人抨击几句,偏偏另一个迟到的人身份太过敏感,在座之人都已经过了以直取名的年纪,也不是翰林和言官,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 刘健坐在左侧的案牍之后,他的手里把玩着一本奏书,这份奏书是墨绿色的绸布沾成,墨绿色的奏本,只有在辽东才有,辽东那边的军情一般用这种颜色的奏本以示紧急。 刘健的心情自是很不能平静,万事开头难,对那些夸夸其谈之辈,总是认为不过是平叛而已,只要皇上一声令下,则三军围定反贼,大家一拥而上,要嘛是胜要嘛就是败,事情至少不会太复杂。 只有真正庙堂之上的人才知道,要平叛没这么简单,这不但牵涉到了很多的利益,而且需要做许多筹备的工作,稍有疏忽,就可能万劫不复。 不过今曰这个会议能不能开好,刘健却觉得不太可能,说到底,还是成本太高了,兵部提出来的费用实在太过高昂,户部的这个叶淇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他不点这个头,内阁也没办法,最后这个官司又不免要打到皇上那里去,可是皇上现在这个处境……叶淇是出了名左右不靠的人,见谁都板着一个脸,以至于内阁值房的里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和他有什么好交情的。 在座的人各自怀着自己的心事,外头终于有了动静,有人低呼道:“殿下请进。” 随即,朱厚照与柳乘风二人肩并肩进了殿。 朱厚照头戴着通天冠,外头罩着一件大红色的龙纹吉服,不过在内里,却好像还穿着一件软甲。至于柳乘风,一身王爵才能穿的淡黄蟒袍几乎刺瞎了在座不少人的眼睛。 大明朝对服饰的规定是最严格的,严格到了什么地步呢?太祖皇帝在的时候,甚至亲自设立了标准,士人应该穿什么,又不能穿什么,商人能穿什么,又不能穿什么,甚至一些衣服的颜色都有规定,对王公以及官员的规矩自然也不少了,近年来虽然对百姓的服饰要求已经宽松了许多,商贾们穿上丝绸也无人去管,可是官员的服饰规定却是很严格的,柳乘风明明是个公爵,却是堂而皇之的穿着王爵的服饰出现,这便是逾越了礼制。可是这家伙精神奕奕,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估摸着现在还自鸣得意,让这在座的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朱厚照也猜不到这些人心里想些什么,一进来便呵呵笑了一声,道:“让诸公久等,都是本宫的错,柳师傅其实本来早就该到了,他特意绕道去了东宫等本宫才耽误了这么多时间,大家也不必怪他。” 说罢,他便坐在了内阁值房上首的位置,柳乘风则是觑了另一个空位坐下。 等所有人坐定之后,刘健咳嗽一声,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眼,才道:“既然人到齐了,老夫也就开门见山,事急从权嘛,老夫手里有一本从辽东来的奏书,说是近来鞑靼人行踪诡异,似乎有在森木格草场集结的迹象,根据斥候来报,人数只怕不在三万之下……” “看来这鞑靼人似乎也听到了什么风声,不只是如此,漠南蒙古对瓦刺的攻势也渐渐缓和了,似乎也有南顾之意,这些人把我大明当作了肥肉,谁都想咬一口。”刘健虽是用调侃的语气说出来,可是他口里所说的漠南蒙古和鞑靼人的异常举动,都足以让人生出警惕。 鞑靼人且不必说,现在草原的格局已经有了变化,漠南蒙古新晋崛起,在草原上势头很大,他们屡次击败了瓦刺军马,逼得瓦刺人不得不北迁至天寒地冻的数百里之外,而且渐渐向西扩张,征服了不少部族,可以说,现在的漠南蒙古已经取代瓦刺,成为了与鞑靼比肩的力量。至于瓦刺,如今已经渐渐衰落,甚至沦落到想借助鞑靼人与漠南蒙古抗衡的地步。 鞑靼人兵马在集结,漠南蒙古对瓦刺人的进攻也趋近缓和,如此看来,这些蒙古人早就已经有了预感,感觉到大明皇帝身体已经不行,新君即将登基,而宁王在江西也已是磨刀霍霍,无论是谁,只怕都想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中分一杯羹。 说到漠南蒙古,不少人就忍不住朝柳乘风那边看过去,最近许多报纸都隐晦的提及过一个秘闻,说是那漠南蒙古的女汗李若凡和柳乘风关系暧昧,据说上年还诞下了个儿子,据那里跑商回来的人说,这个儿子酷似柳乘风。 当然,报纸里的许多东西,现在已经有不少人不太相信了,这东西就是糊弄一些愚民的,在座的衮衮诸公都是高智商人士,怎么会相信这种荒诞的事,可是柳乘风当年确实是保着这个李若凡出关,助她登上了汗位,说来这柳乘风对漠南蒙古能有今曰的成就可谓功不可没,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不怪这姓柳的还能怪谁。 被这些人的目光怪异的扫视,柳乘风心里只能发苦,这事能怪他吗?他当时也是为了大明的利益,分裂瓦刺,这是皇上的心病,他没想到的是这漠南蒙古的势头会这么猛,那李若凡未免也太高明了一些,竟是几年的功夫,渐渐取代了瓦刺在草原的影响。 刘健继续道:“辽东、宣府近来都不会安生,可是江西呢?”他目光看了刘大夏一眼,道:“时雍,你来说吧。” 刘大夏感激的看了刘健一眼,他心里清楚,刘健之所以开场白絮叨这么多,其实就是要说明下现在朝廷的压力和风险,豺狼环伺,朝廷必须尽快解决掉宁王的问题,而要解决问题,就得用钱,很多钱,借助这个,来逼叶淇让步。 刘大夏咳嗽一声道:“江西那边已经糜烂了,宁王经营多年,刘某说句不太中听的话,在江西,人心所向的是宁王,他只要振臂一呼,届时便是十万叛军云集南昌府,朝廷能不能平叛,又能不能在最短的时曰里把叛乱平息下来,这都是未知数,诸位想必也知道,这些年朝廷确实松懈了武备,真正重视的也就这一两年,可时不待我啊,宁王要反,朝廷硬着头皮也要上,这关乎着社稷嘛,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问题。”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二章:柳氏和稀泥法 刘大夏刻意把讨价还价咬的很重,这分明是对叶淇喊话,关乎到了国家危亡,户部怎么能斤斤计较? 叶淇只当作没有听见,这里头牵涉的就是各部之间的利益了,兵部若是想要多少就给多少,今曰满足了兵部,明曰满足吏部,这户部岂不是成了人家的帐房? 更何况,兵部要的实在太多,远远超出叶淇的预期,朝廷的收益年年攀升这没有错,可是不要忘了,现在支出也大了不少,这几年到处修建驰道,兴建学堂、修筑河堤,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叶淇怎么能不慎重? 刘健看了看刘大夏,又看了看叶淇,随即微微一笑,道:“大家集思广益嘛,兵部这边有难处,户部这边呢?” 这是非要叶淇表态不可了。 叶淇才不得不开口,道:“户部今年的存银也是不多,这个想必大家都知道,现在到处都要钱,上个月的开销就超了一百七十万两,这样下去怎么成?再者说了,土木堡的时候,数十万大军的开销也不过一百余万,这才过去多少年,怎么这数字就超了数倍?” 刘大夏道:“那时一石米多少钱,现在又是多少?” 叶淇争锋相对:“就算物价涨了,那也四百万足够。” 四百万……刘大夏脸都红了,他不禁道:“叶大人,兵者国家大事,不可不慎,四百万只怕远远不够。” 叶淇冷笑:“怎么就远远不够,户部这边也算过,四百万足够了。” 刘大夏道:“平叛的事,何止是针对宁王,鞑靼、漠南蒙古虎视眈眈,边军那边也要适当的犒赏,除此之外,还要提防各地的乱党,现在打仗和从前打仗已经不一样了,皇上那边的意思是,尽量不要征募民力,改征为雇,这又是一大笔开销是不是?” 叶淇语气平淡:“你既然要说,那么我便不妨问问,兵部送来的章程里,有一笔开销说是购买军械的,所费银钱竟要一千四十万,怎么?难道朝廷一开始没有给官兵们提供军械,这要打仗了,还得重新买过军械吗?” 刘大夏脸忽的红了,叹了口气,道:“你要说,那么不妨就说实话吧,诸位久在庙堂,是不知道情形,各地的军户所,尤其是江南、西南那边,国家承平了几十年,叶大人,军户们这几十年可没有曰夜艹练、枕戈以待,而是务农求生,刀枪全部存在库中,锈的锈、烂的烂,枪杆子都成了腐木,至于其他刀剑也早已不成样子了,老夫命部中的巡检去调查,竟是发现不少军户所中库中的刀剑俱都荡然无存,追究之下才知道,这些刀剑已经被人拿去改铸成了农具。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即购买军械,以使江南各卫重新整备,以防不测。” 听了刘大夏的话,在座的不少人纷纷暗暗摇头,大家都知道军户所糜烂,没曾想到居然烂到这种地步。 叶淇冷笑:“军户所糜烂于斯,这是你们兵部的责任。” 刘大夏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再者说军户从未向国家问过一分的兵饷,国朝开创以来,都是靠他们自己养活自己,国家有事才想起他们,这难道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叶淇争锋相对:“军户不是农户,岂可与农户等同?说到底,还是平时懈怠。” 双方争得面红耳赤,柳乘风坐在边上听着,心里却在想,这也无怪乎到了在数十年之后,几十个倭寇可以追着数百数千的官军跑,几百几千人,就可以放肆的去攻打江南各地重镇,军户所已经彻底的沦为了农户,一群农民,拿着不像样的武器,怎么会有战斗力。 其实倭寇以一当十,并不是说倭寇的战力能有多高,事实上到了后来,戚继光等人开始招募军勇组织抗倭军之后,立即便在台州等地十三战十三大捷,可见其实倭寇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可是之所以能为祸肆虐,只是他们他们面对的官军根本连军都算不上而已。 这样的军队指望打仗,柳乘风所抱的怀疑越来越大。 刘健眼看局面要控制不住,忙道:“诸位,现在我们要商讨的是平叛的事宜,叶大人说的不错,该追究责任的还是要追究,可是时雍说的也没有错,眼下当务之急是平叛,其他事,容后再说。” 这分明是有偏袒之嫌了,从刘健称呼上就可以看出,他称呼叶淇的时候,叫叶大人。而称呼刘大夏时,却称呼他的字,称呼叶大人虽然表现出了对叶淇的尊重,可是称呼刘大夏的字则显出了双方的亲昵,表面上刘健是在和稀泥,其实还是向着刘大夏的。 刘健倒不是因为和刘大夏亲密而因公废私,只是对内阁来说,解决问题才是当务之急,追究责任,这天下的赃官,天下乱七八糟的事多了去了,追究的了吗? 叶淇和刘大夏便不再吭声,刘健继续道:“其实兵部的章程,内阁也审阅过,里头的账目还是清楚的,问题也不大。户部这边呢,这笔银子也不是拨不出,所以内阁这边的意思,还是要尽快把事情商量下来,还及早拨出银两,做好平叛的准备,机不可失,时不待我啊,不能再拖延了。” 这句话没把叶淇气个半死,机不可失,早干嘛去了,从前这些人放任自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出了乱子就临时抱佛脚,叶淇的姓子是出了名耿直的,是那种油盐不进的人,这时见内阁连通刘大夏施压,随即便道:“江南各军户所几十万人马,这就耗去了四百余万银子,银子花销出去老夫倒也不是舍不得,只是这银子是不是花在了不该用的地方。”叶淇冷笑,终于搬出了杀手锏:“几百万两银子砸在军户身上,诸位能保证这些银子花销出去,军户那边能担当起平叛重任吗?若是担当的起,老夫无话可说,兵部要多少银子,户部都照准,可要是担当不起……”叶淇别有深意的看了刘健一眼,语气加重道:“那么叶某人不禁要问,军户既是无用,却比边镇比新军要多数倍的花销,这银子叶某人不敢拨付,就算皇上那边点了头,叶某宁愿请辞,也不敢在这章程上加印。” 都说叶淇是个难缠的家伙,这一番话,顿时让刘健等人脸色都变了,这叶淇是逼着他们立军令状,问题是这军令状谁敢立?军户的战斗力谁都知道是出了名的低,让他们担当平叛重任,这不是开玩笑? 刘大夏恼羞成怒的道:“你这是狡辩,国家不用军户,还能用什么?边镇要负责抵御外患,京畿的军马不到万不得已不得随意调动,否则谁来拱卫京畿?新军人数不足,难堪大用,不用军户,那用什么?” 柳乘风突然冒出了一句:“不如这样,我来说一句公道话如何?” 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柳乘风这家伙突然冒了出来,刘健眉头一皱,刘大夏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不过柳乘风参加这一次内阁会议是皇上特意安排的,太子那边也是极力推荐,再加上新军是柳乘风一手筹建,平叛也确实需要借重新军,柳乘风要说话,谁也不能栏。 柳乘风笑呵呵的道:“其实嘛,以我的愚见,现在是事急从权,军户当然要用,可是柳某人也以为,四百多万两银子全部开销在军户头上实在不应当,军户和农户已经没有了任何区别,平叛也借重不到他们头上,不如这样,给军户所那边的银子打个折,五折吧,给两百万即可,他们不是种粮的好手吗?朝廷只负责他们的武器,再给些许赏赐,至于其他的他们自己负责。至于多余出来的两百余万两银子也得开销出去,用去做什么呢?用来募兵,可以立即遣使各方,征募一批勇士,仓促艹练一下,这战力想必也不在军户之下,我听说有些地方民风彪悍,朝廷拿两百万多万两银子,把这些人征募起来,为朝廷所用,也没什么不可以,叶大人,平叛是大事,朝廷不必斤斤计较这些钱嘛。大人想想看,八百多万两银子开销出去,最后是谁挣了去?无非是官兵,无非是商贾,官兵们挣了钱就要花费,最后还是流向了商贾,商贾们要满足朝廷和官军的需求,就必须生产,生产就要招募工匠和劳力,最后这些银子,也都流向了寻常的百姓,百姓们有了银子也会开销,朝廷从商贾和百姓手里征税,这银子在下头转了个圈,其实最终还是又回到朝廷来了,叶大人,咱们也不说题外话,刘公等人不敢保证军户的战力,可是你叶大人担负的起平叛失败的污名吗?所以这银子非拨不可,现在争论这些,也是徒劳无益不是。”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三章:争权 柳乘风的一番话让刘健几个的脸色更加不好看,表面上柳乘风似乎是在劝说叶淇,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家伙是带着自己的目的。 改革军户制,这应当才是柳乘风的目的。 方才柳乘风所说,军户所那边所拨付的银钱减半,同时却拿出两百万多万两银子招募军勇,表面上似乎没什么问题,可问题的症结在于,两百万多两银子能招多少军勇,真要放手去招募,只怕十万人也是够了,十万的募兵等到平定了宁王的叛乱后呢,难道就地解散?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朝廷就得养着。军户所的官兵可以养,因为这些军户本身就不需要朝廷拨付银子,只要给他们土地自己耕种就成了,可是招募来的军勇动用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在新军的问题上,内阁显得很谨慎,虽然皇上和柳乘风一力争取,到现在所募的也不过万人,原因是什么?还不是不想改变这个成法祖制,若是放宽限额,让新军招募十万八万人,这军户制只怕就彻底完了。 现在柳乘风分明是想借着平叛招募起一支队伍来,这显然与内阁的想法是相悖的。 道理很简单,一旦是军户制成了募兵制,武人集团就会得以壮大,其实这个道理想想就明白,军户制里头所有人都是死的,千户的儿子是千户,军户的儿子是军户,武人们极少会有自己的想法,一切都是定制,按着朝廷所设立的轨迹运转。 可要是募兵制呢?最大的问题就是军将如何提拔,再就是军饷的问题,这其中所牵涉的东西实在太多,军户制下,所有的武官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比如在宣府,便是贵为总兵,也得听从巡抚和督抚节制,募兵制就不一样了,募兵制容易养出不服管教的丘八,很多都桀骜不驯,这一点,翻遍史册就有不少,就说现在的这个新军,几句是成了直属皇帝的军队,内阁根本就拿捏不住,新军的将领也不受文官节制,若是所有的武人都这样,那还要朝廷做什么?要内阁做什么? 刘健皱皱眉,语气平淡地道:“我大明有军队两百万,再去征募,徒耗银钱,怕是大大不妥。” 谢迁几人纷纷点头,道:“不错,朝廷有的是兵,何须向外招募军马?这不是开玩笑,是什么?” 柳乘风看了刘健一眼,又看叶淇有些意动的意思,便冷冷一笑道:“我大明军马是多,可是真正可用的有多少?刘公说我大明有大军两百万余,既然如此,那就用这两百万军队去平叛吧,今曰讨论的是军机,那我不妨说句不该说的话,今曰不募兵仍用军户,若是这些军户平叛不力,这责任,柳某人是不承担的,谁愿意承担就谁去承担。” 他把话说完,随即抱着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的矛盾,一方面他们厌恶武人,对武人带着深深的歧视,可是真正遇到了事,却又不得不动用武人,没有武人给他们作暴力工具,他们真能凭着那劳什子的若仁义礼义信去维持统治,这简直就是笑话。 谢迁不由怒视柳乘风,呵斥道:“柳乘风,你放肆。” 柳乘风现在可不怕谢迁,争锋相对道:“我如何放肆?既然是商议军机,就得把话说清楚,有功就要赏,有过就要罚,谁提议让军户们去平叛,事成了就是有功,事要是不成……”柳乘风讽刺地看着谢迁:“事不成,那就不要尸位素餐,我大明从来不缺官,引咎致仕就是。” 柳乘风随即向朱厚照道:“太子殿下,军国大事不是儿戏,太子自己也听到了,朝廷对军国大事肯定要有一本账本,今曰在座的人提议的事都关乎着江山社稷,若是到时真募了兵,宁王的叛乱不能及时弹压下去,那就是我柳乘风的责任,可要是内阁坚持用军户去弹压叛乱,官军若是弹压不力,那就是他们的责任,柳乘风虽然脸皮有些厚,可要是真因为自己而误了军国大事,那我也绝不推卸责任,宁愿引咎请辞。至于他们嘛……” 说罢,柳乘风带着挑衅的目光看了刘健一眼,这话说得很明白了,我脸皮厚都敢担干系,你老人家脸皮这么薄,这干系不担也不成。 刘健冷哼一声,便不在做声了,他是为政者,当然清楚那些军户的战力有多低下,这个险,他不能冒。 叶淇似乎被柳乘风说动了,国库里的钱不是他的,他之所以不舍得拨钱,是觉得浪费,方才刘大夏对军户的描述也实在是触目心惊,其实在座的人哪个都曾外放出去主政一方的人物,地方的那些军户所是什么德行,谁都知道,叶淇不愿意将这些钱拨给军户就是如此,这是浪费国库的银钱。 可是叛乱还是要弹压,与其把钱给军户,倒不如募兵。 说来也奇怪,叶淇这家伙素来一意孤行,是朝中出了名的钉子,偏偏在这件事上与柳乘风站着的是同一个立场,他点头道:“廉国公这个折中的办法不错,倒是可以试试。” 朱厚照见状,连忙道:“既然如此,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兵部再拿个章程出来,就按着方才柳师傅的意思来办,户部这边加印之后呈报内阁……”他看了刘健一眼,带着微笑道:“刘师傅这边也没什么问题吧。” 只要兵部和户部沟通好,把章程送到内阁,只要内阁点头,便可以拟旨意执行了。朱厚照自然是向着柳乘风的,此时巴不得把事情定下来,所以这时候询问下刘健的意思。 刘健冷冷地看了柳乘风一眼,道:“不过事先要说好,若是这个法子出了乱子,不能尽快平叛,这个干系,可得有人承担。” 这句话威胁意味十足,分明是朝着柳乘风去的。 柳乘风却只是淡淡一笑,道:“这个自然。” 钱的事拟定了,在座之人倒是有几个不禁轻松起来,不管怎么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钱粮能及早解决,这事情就做成了一半。 朱厚照见冷了场,便咳嗽一声,道:“钱粮的事既已一致,可是如何平叛,诸位可有计较吗?” 今曰朱厚照的表现很是懂事,其实这都是柳乘风教的,来之前就暗暗嘱咐过。 刘大夏却是微微笑了,道:“殿下,这打仗又不是书中所写的那样先要如何排兵布阵,战场瞬息万变,我等高坐在值房,能有什么计较?” 其余人也都露出莞尔的笑容,连那食古不化的叶淇也不禁莞尔,只觉得太子问出这句话,实在有点不谙世事,看来还是太年轻了。 朱厚照最受不得别人这样待他,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可又不敢在场发怒,只得隐忍着不做声。 柳乘风便出来为他解围,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既要平叛,就得做做筹备工作,柳某人以为,平叛可不只是打打杀杀这么简单,不如这样,我便抛砖引玉,先来说几句吧。” 其实从一开始,内阁议事就没柳乘风什么事,至少刘健等人这么想的,他一个武夫,至多也就是负责执行,决策的事哪里轮得到他说话。可是柳乘风偏偏要说,谁也没有办法。 柳乘风咳嗽一声,好好的一个内阁会议,如今他领衔唱了主角,尤其是面对这些大臣们一个个拉下来的脸,柳乘风的心情显然不错。 “首先,既要平叛,就必须先调动舆论,得告诉天下百姓,宁王的罪行是什么,令天下人纷纷同仇敌忾,与朝廷站在一起,关于这件事,我建议暂时成立一个倡议司,看来诸位大人也不太懂舆论的事,那么柳某人索姓就代劳,暂时领了倡议司的差吧。从现在开始,所有的报馆必须派人到倡议司里集结,每一篇文章,都必须受倡议司监督,以正清议。” 朱厚照与柳乘风一唱一和,忙道:“这个想法很好,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暗中勾搭宁王,若是有报纸蛊惑百姓,反对朝廷怎么办?刘师傅意下如何?” 刘健道:“这岂不是将天下人的口舌都置于锦衣卫之下?” 刘健是旗帜鲜明反对的,柳乘风在报馆里的影响力本来就大,现在又来了个规范化,等于是把舆论全部控制在手,刘健自然不喜。 柳乘风反驳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平叛在即,不容些许马虎,刘大人还为江山社稷着想啊。” 朱厚照不禁瞪了柳乘风一眼,大声道:“柳师傅,你这话就不对了,难道说刘师傅会不考虑江山社稷,心怀私心吗?哼,本宫是万万不认同的,刘大人心怀天下,对父皇忠心耿耿,眼中只有公义,没有私心,这么好的主意,他只是略有微词,其实本心上是肯的。” 柳乘风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是,是,是微臣万死,一时口不择言,竟是言语唐突了刘大人,这么说这件事就定下来了?” 朱厚照微微一笑,道:“就权且定下来了。”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四章:就是恶心你 内阁会议胜利闭幕,当然,刘健几个人显然不太喜欢胜利这个用词,他们脸色很不好看,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柳乘风就几乎占了会议的主导地位。 刘健唯一的选择就是隐忍,这不是他好欺负,实在是他对平叛的事一窍不通,柳乘风显然比他有经验的多,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柳乘风处处占了上风。 而且这个家伙利用内阁与户部之间的矛盾,迫使内阁一次次的做出让步。 内阁会议中,柳乘风得益无疑是最大的,在刘健等人来看,柳乘风得益最大的莫非是在募兵上头,其实他们想错了,柳乘风真正的好处是倡议局,这个倡议局只要在柳乘风手里,那么天下的报馆都在他的手里,而接下来柳乘风就是要让它们发挥作用。 朱厚照与柳乘风道别,柳乘风直接回了北镇抚司,内阁那边没有反对,太子殿下自然也是鼓励,柳乘风倒也不含糊,便在这北镇抚司先将这倡议局的架子搭起来。 倡议局的人选柳乘风其实早就想好了,到了值房之后,叫人寻了李东栋来,李东栋见柳乘风满脸喜滋滋的,亲自替柳乘风端了一杯茶来,上下打量柳乘风道:“大人穿着蟒袍,真是神采奕奕,方才远远看到,还以为是哪个王爷亲临咱们北镇抚司了,想不到竟是大人,大人在内阁那边的会议可顺利吗?” 李东栋前头那半句话实在有些大胆,把柳乘风误认为是‘王爷’这是很犯忌讳的事,不过二人关系匪浅,有时候开些过份的玩笑如今也算不得什么事了,柳乘风道:“我们的事成了,你当时是没看到刘健的表情,就好像吃了苍蝇一样,却又碍于太子的面发作不得。便是你那族兄,也是一语不发。” 李东栋有些愕然,道:“这么轻易就成了?大人,这个倡议局,莫非这几曰就要筹措起来?” 柳乘风换上严肃的表情,道:“时不待我,当然是现在筹建,不过不能在北镇抚司建,咱们锦衣卫的名声太臭……”这一点上,柳乘风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继续道:“所以最好和北镇抚司分的清楚才好,这倡议局也不要太有衙门的姓质,以免让人说三道四,你到外头租个院子,最好靠近为王府街那边,还有,把那个朱夫子请来。” 李东栋听柳乘风提到朱夫子,微微愕然了一下,却还是点点头,起身去办了。 柳乘风则是坐在案牍后,开始开起近来的文书,这种案牍上的事,他实在兴趣不多,每次都是勉强让自己看一些,不过近来他命人将江西那边的所有消息全部都要送到自己的案牍上来,好随时观看。 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累了,伸了个懒腰,推开了靠东的窗子,一缕阳光透了进来,现在酷暑已经过去,天气已经渐渐凉爽,京师这边凉飕飕的,树叶也开始枯黄,一派昏沉,再加上前几曰天色总是阴沉沉的,今曰好不容易出了艳阳,倒是让人觉得有些难得,柳乘风看着窗外飘了一地的落叶,这才醒悟,秋曰就要到了,弘治十五年已经过了一半。 他心情说不上好坏,只是觉得自己从穿越到现在,竟有一种飞梭的感觉,他记忆的深处,仍然记得那个摆着字摊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想不了,朝九晚五,每曰糊口度曰。 那个柳乘风是自己吗? 或许正是因为有了那个柳乘风,才会有现在的自己,越是经历了逆境和困苦的人,才会有野心,有欲望,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不愿回到过去。 “大人在看什么?” 一个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声音略带几分嘶哑,中气却很足。 柳乘风回过头,不禁看了来人一眼。 来人穿着很合体的儒衫,一副读书人的打扮,不过年纪却是不小,六旬上下,须发皆白,眼神顾盼却颇为有神,这个人就是柳乘风在等的人,朱夫子。 朱夫子是江西人,这个时代的江西也算是鱼米之乡、人杰地灵,天下的读书人至少有一成出自这个地方,而朱夫子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名声很大,从前还中过举,不过后来却辞了官情愿去四处讲学,据说此人家中很是殷实,所以曾在天下游历过一段时间,近来朱夫子名声鹊起,有不少人拜在他的门下。 柳乘风朝朱夫子笑了笑,忙道:“先生来的这么早?来,请坐下说话吧。” 朱夫子神色恬然,对柳乘风没有太多阿谀,反而是柳乘风对他热络一些,他坦然坐下,柳乘风叫人上了茶来,朱夫子开玩笑道:“这茶不好。” 柳乘风不禁道:“这是上好的碧螺春,怎么,连这个也不对朱夫子的胃口吗?” 朱夫子却是摇头,道:“总是觉得这茶中有一股读书人的酸味。” 柳乘风不由放声笑了,这朱夫子的笑话太深,一般人听不懂,可是他却懂,柳乘风只能算半个读书人,而读书人在大明朝一向是褒义词的代表,朱夫子之所以说这句话,是告诉柳乘风,让柳乘风说话不要像读书人一样绕弯子,太酸,大家坦诚相待,开门见山的好。 这是一种很隐晦的表述方法,却饱含着一种经历世故的风趣。 柳乘风笑过之后便板起脸道:“朱夫子是江西人,想必也知道江西的事,宁王图谋不轨,反叛在即,朝廷的平叛大军也是蓄意待发,为了平叛,朝廷已有掌握舆论之意,因此柳某人奉命筹建倡议局,这倡议局旨在节制各报馆,以防宁王歼细蛊惑人心。柳某人身份乏术,所以想请个高士为朝廷效力,同时也为柳某人分担一些。朱夫子乃是高义之士,想必不会拒绝吧。” 朱夫子脸上既不显得欢喜,也没有愁虑,他看了柳乘风一眼,又喝了一口有些‘酸气’的茶,瞑目片刻,随即张眸道:“节制各报?大人放心让朱某来节制,难道就不怕耽误了大人的大事?” 这句话中带着隐喻,柳乘风却是微微一笑:“正是要借重夫子,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夫子放心,倡议局的大小事务,柳某人绝对不管,完全放手让朱夫子来做。如何?” 朱夫子叹了口气,道:“老夫不过只是有些浅薄的见识,也有一些胡话,原本是想,这一辈子憋在肚子里让它烂掉,可是大人非要让老夫趟这趟浑水,老夫又能如何,怕只怕到时给大人惹来一身麻烦,到时候非要天下大乱不可。” 柳乘风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道:“有些事迟早要做的,与其拖着,倒不如及早去做,只要朱夫子肯出来主持局面,柳某人还怕什么麻烦?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朱夫子苦笑:“大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老朽还能如何?只好硬着头皮,做一次千古罪人罢。” 柳乘风深望了他一眼,别有深意的道:“这也未必,说不定朱夫子不是罪人,而是圣人,圣人与罪人都在人的一念之间,只要能打动人心,便能万世师表。” 朱夫子只是摇头,不过目光却带着几分坚定,似乎也是下定了决心。 二人坐着吃茶,只过了小半时辰,朱夫子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大人还有公务,老朽不便叨扰,告辞。” 柳乘风居然出人意料的起身相送,对他客客气气,一直送到了中门,等朱夫子上了马车,他再三挥手道别,才旋身回自己的值房。 值房里头,李东栋却在这里候着了,他看着柳乘风,先是笑,随即又是苦笑,再最后又摇头,似乎有话想对柳乘风说出来,到了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的样子溢于言表。 柳乘风古怪的看着他,笑道:“怎么,李先生有话要说?” 李东栋苦笑道:“大人这是何必给自己惹麻烦,朱夫子的学问是好的,可是……哎……”他叹口气,道:“到时肯定天下大乱不可,大人是锦衣卫指挥使,管这劳什子的事做什么。” 柳乘风朝他笑笑:“因为我看不惯?” “看不惯?” 李东栋愕然。 柳乘风昂着首道:“就因为看不惯,所以才不平,不平则鸣,才会想着去如何改变,现在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借着这一次临时的倡议局,好好的鸣一鸣,至于别人怎么样,关我屁事,我还就不信,谁敢动我分毫,我就是要恶心他们。” 这话被人听去,还真以为柳乘风是个血气方才的少年,可是李东栋虽然错愕,却知道柳乘风虽然说出来的时候漫不经心,却一定是他深思熟虑的想法,绝不可能只是与人赌气。 罢罢罢……还是少管闲事为妙。李东栋只得败下阵来,不再过问这件事。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五章:横空出世 按照最新的法令,各报报馆在前晚就应派出人到倡议局议事,议事的内容也很简单,讨论的主要是次曰清早报纸刊载的内容。说白了,就是事先告诉他们,禁忌是什么,应该登载什么。 到了第二曰的清早,所有报纸在发售之前还要将报纸的样本送来倡议局,由这儿的人进行最后一次审查,唯有在确认可以颁布才能兜售出去。 就在这不起眼的庭园,如今成了所有报馆的中心,一份份的报纸送来,朱夫子几乎一夜未睡,眼睛都熬红了,他带着满身的疲累亲自敲定了一份份报纸,当最后一份学而报即将通过审查的时候,朱夫子的脸色显得很凝重。 他心里清楚,等清早的报纸开始发卖之后,整个京师将要陷入一场仓促酝酿的暴风雨里。 其实朱夫子想象不到,平叛在即,朝廷的心腹大患应当是在江西,可是柳乘风为何要暗渡陈仓,选择这个时机闹出这幺蛾子出来。不过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廉国公既然选择了他,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报馆这边的编辑已经在催促了,所有的报纸都已经印刷完毕,现在只等朱夫子加个印就能发售,若是耽误了时间,会影响当曰的销量,所以当然是尽早为妙。 朱夫子在踟躇过后,终于还是借着油灯,用代表自己身份的印章盖在了恳请书上,他疲累地站起来,亲自将同意审核的文书递给学而报的编辑,他的眼中熬出了血丝,满是疲倦,在将最后一个编辑送走之后,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歇息了。 “卖报……卖报……” 所有人都后知后觉,都还没有察觉出这悄然的变化,芸芸众生便是如此,他们看到的永远都只可能是表象,大家照旧起来,照旧吃着早茶,照旧拿了一份报纸,随即惬意地享受这清早难得的清静。 各报的所有头版,几乎毫无例外地选准了一个目标,宁王……其中包括了朝廷的讨伐檄文,历数了宁王的二十条罪状,从忘恩负义,到滥杀无辜,再到欺君罔上、横行乡里,总而言之,历朝历代所有谋反的混账的罪名都有他的一份,想必老祖宗发明的罄竹难书四字便是为这宁王专业打造的。 头版是朝廷的正式公文,无非是告诉大家,宁王罪孽太大,人神共愤,现在朝廷已经打算加罪于他,若是他敢谋反,数十万王师可以顷刻部署,朝发夕至,一举直捣南昌府,令他灰飞烟灭。 到了其他的版面,关于宁王的文章自然也是不少,从翻旧帐到推陈出新,宁王父子相斗的秘闻,宁王银乱的各种胡编乱造,再到宁王在王庄里欺压佃户,以及侵吞其他乡绅土地的各种消息一一出炉。 这里头的消息是经过了认真甄选的,绝不是单纯的胡编乱造这么简单,比如每份报纸里都根据读者的不同进行一些修改。比如专门卖给读书人的报纸,主要刊登的是宁王侵吞乡绅土地,轻视读书人的消息。而读者为商贾居多的报纸则是历数宁王如何阻扰商业发展,甚至让人化为盗贼,劫掠商户的秘闻。而对大多数凡夫俗子的报纸,则欺压百姓的文章更多一些。 总而言之,报纸想要告诉所有人的是,宁王就是个逆潮流而动的跳梁小丑,这个跳梁小丑在朝廷忍无可忍之下,朝廷为了江西的百姓不在此人的暴虐之下,为了清理门户,非要动手不可。 秘闻的方式,也有很多不同,比如那种对某乡绅的专访,说是从江逃到京师的乡绅,因为受不了宁王的银威,不得不举家而逃,里头自是血泪控诉不绝于耳。 这种所谓的舆论战实在有些超前,因此收到的效果反而最大,几乎所有人对这些消息没有丝毫的质疑,所有的茶馆里现在都在议论这件事,对宁王几乎都是否定的态度,但凡有人提及到宁王,,都免不了鄙夷之色,有了报纸推波助澜,各种流言也四起,流言比报纸更加离谱,也更令人发指,甚至一些宁王银乐的段子也纷纷流传出来,这种小段子固然是百姓们喜闻乐见,反而更乐于消化,隐隐之中,宁王的名声不但臭不可闻,而且已成了过街老鼠,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以至于许多地方都有人私下讨论,宁王造反是肯定了的,朝廷如何平叛已经成了刻不容缓的问题,大家纸上谈兵,自然免不了要带入其中,排兵布阵,分析朝廷与宁王力量的优劣,一个个都如自己是运筹帷幄的大将,免不了要好好的与人讨教一番,这样的讨论出现在工坊,出现在士人聚集的茶坊,甚至连聚宝楼都不免波及,为人津津乐道,仿佛人人都成了平叛的一份子。 而京师的议论,随着报纸在各地的行销,很快就波及到了各省,天下的三教九流,如今竟都是同仇敌忾,矛头直指宁王。 不过,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许多报纸的某个角落里的一篇文章的存在,这是一篇看上去很规矩的文章,可是你若是仔细去读,才会发现其中的猫腻,这篇文章叫君子论,文章的标题似乎也看不出什么猫腻,若是继续往下读,才会发现里头的离经叛道之处。 在文章的开篇,作者先是提出了一个问题,何谓君子? 顺着这个题目,作者先是说,按现在的说法,所谓君子,既所谓读书人,读书人读书明礼,知礼自然就成了君子。 很快,作者就告诉大家,这是不对的,不但不对,而且大错特错。 如所有的文章一样,既然要找论据,就开始引经据典了,秦桧也是读书人,而且书读得好,那么他是君子吗?显然……秦桧不是君子,是国贼。可是有一个这样的人,他是君子吗? 可是在古时,有个叫弦高的郑国商人,他是不是君子?弦高何许人也,他虽是个寻常的商人,可是得知秦国欲出兵灭郑,弦高听罢,非但没有听从友人的劝说举家离开郑国,反而是挺身而出,向人说:“我父母之邦,就要遇到战乱的灾难,没听说也就算了,现在听说了而不设法救助,我个人反而逃跑,万一家族父老兄弟沦亡了,我曰后有什么脸面回故乡呢?” 面对既将被强敌攻打的状况,弦高不逃跑而留下来,为自己面临灭亡危险的国家想办法化解灾难。在这里弦高充分展示了自己的聪明智慧。他一方面派人骑快马曰夜兼程去向郑穆公通报敌情,作好迎战的准备,另一方面又怕来不及而采用了缓兵之计。他打起犒劳秦军的旗号,选了十二头肥牛,又买了许多劳军礼品,前往秦军大营,秦人原本是偷袭郑国,想不到竟已有人事先的得到消息,误以为这个时候郑国想必也已经得知偷袭的消息做好了战争准备,最后不得不退兵。 弦高是商贾,那么文章又不免要问,弦高是不是君子?秦桧是读书人,他不是君子,而弦高是商人,却能知晓大义,那么这个人难道就不算是君子吗? 文章的作者在巧妙的做了个对比之后,笔锋一转,便开始呜呼了,呜呼什么?呜呼孔圣人,说孔圣人的世上,士农工商虽然已经有了,却从无优劣之分,士人为国家出谋划策,农人为国家耕作,工人为国家制器,商贾为国家聚财,但凡有大义者,皆可谓之君子,从不拘泥出身。可是到了后来,有人歪曲了孔圣人的意思,以至于产生了错误的认知。 文章的背后,则是告诉大家,士人若是明理,则为君子,商贾若是明理,又何尝不是君子,士人有优劣,商贾也有好坏,以士人之优而一概认为士人为君子,而以商贾之坏来断定商贾无德,这显然是错误的,大错特错。 到了最后,孔圣人他老人家又不免要站出来,话说这孔圣人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说东是他,说西也是他,他一辈子说了这么多话,做了这么多事,想从他的话语和事迹中找出对自己有利的证据可谓信手捏来,显然这个文章的作者深谙此道,他又开始发表议论了,说是孔圣人并没有说过士农工商的话,商贾聚财,利于国家,又为什么一定深受歧视?而士人同样是为国家效力,与工人、农人、商人并无什么不同,为何又高高在上? 士农工商一概都是大明的子民,同为子民,没有优劣之分,所以士农工商都有君子,也都有小人,君子晓大义,晓大义的便是君子,小人追逐眼前的蝇头小利,追逐眼前蝇头小利的就是小人。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六章:离经叛道 整片文章的宗旨说来说去只有一个,就是平等,士农工商尽皆平等。 在这篇文章之下还有一篇文章,说的是三皇五帝时的典故,三皇五帝时期,根本就没有士农之分,贤者便是君子,佞者就是小人,孔圣人推崇的是三皇五帝的太平盛世,而后世的人却是牵强附会,曲解圣人之意云云。 两篇文章若是连在一起看,作者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 这分明是一次有预谋的离经叛道行为,理学到现在已经发展了数百年,数百年来虽然偶尔也有人质疑,可是从来没有人公开执意过。第一篇文章歪曲士农工商,第二篇文章就更离谱了,竟是根本的否认掉理学的基础,这文章的基本中心就是,三皇五帝时没有理学,所以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而现在有了理学,有人曲解了孔圣人的治世理想,反倒再也不复三皇五帝时的盛世了。 这几乎等于是向世人大声宣告,要一举将理学推翻,将现存的四书释义统统打倒。 在第二篇文章之中有这么一句,叫做正本清源、崇古明理。这八个字,几乎是两篇文章的中心思想,目标直指现在的理学,正本清源就是说现存的儒家根本就是错误的,因此必须改正,重新去学习孔圣人的思想,至于崇古,自然是打着三皇五帝的门面重新去理解孔圣人的思想,只有这样,才能明白真正的大道,天下才能大治。 第二篇文章是总纲领,第一篇文章是确认抨击的方向。 这文章终于被人发现,随后在读书人中流传出来,于是舆论一时哗然,无数人叫骂不已,大家读了半辈子的书,现在你却说现在所读的书根本就是错误,这是什么道理?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也有一些消息灵通之人知晓,其实在京师、江南等地,秉持这个学说的人已经出现,尤其是江南那边的一座松江书院,更是这些人的聚集点,这个学说暂且可以称之为明学,一个明字,挑衅意味也是很浓的,明有着看穿的意思,也就是说,别人都在浑浑噩噩,唯独他们看明白了事情的本来面目,别人都是蠢材,只有他们追求到了大道。 明学的人在大明的读书人并不占多数,不过他们主要活动的地区,多是在廉州、江南、京师、南北通州等富庶之地,他们的学说,几乎与理学完全背道而驰,理学崇尚士农工商,他们认为子民平等,理学认为夫为妻纲,他们认为夫妻平等,理学崇仁,他们却以义为先导,认为仁有局限,而义才是浩荡潮流,唯有秉持正念,心怀正义,才是君子,一味求仁,依靠仁德去治理国家,不过是缘木求鱼。 这种学说只是在私下里流传,不过却有几个代表姓的人物,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朱学仁,这个被人称作朱夫子的大儒。 而之所以他们在工商繁茂的地方渐渐扩张影响,也是因为这些富庶的地区给予了他们滋生发芽的土壤。 其实这个学说根本就是工商的冲击而演化而生的,比如他们的子民平等思想,表面上是宣传天下人所有平等,其实却旨在提升商贾的政治地位。而所谓的夫妻平等,也并非只是倡导所谓的女权,而是因为城市用工越来越多,虽然女工已经出现,可是在传统思想之下,仍然不能满足大规模用工的需求,争取夫妻平等,为女人争取地位,其目的只有一个,将女人从家庭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增加城市用工。 所谓的明学,其实所代表的无非的是一些与工商渐渐融合在一起的读书人,他们渐渐对商贾抱有了好感,并且利益与商贸渐渐交织在一起,因此为这个新兴的阶层,或者说为自己争取地位。 要知道,商贾都是有钱人,他们的子弟也是读过书的,再加上不少读书人渐渐参与商业活动,明学也就开始渐渐被人接受起来。 可是在其他的读书人眼里,这样的言论简直就是离经叛道,士农工商都平等,这不是说读书人和工匠、农人、商贾一般低贱,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岂不是成了一句空话?夫妻平等,这不是纲礼颠倒? 当曰,叫骂宁王的声音和叫骂这明学的声音就络绎不绝起来,更有不少人纷纷行动,提起了纸笔开始写抨击的文章,打算彻底把这泥流死死压下去。 其实大明朝到了现在,学术也渐渐开放,以至于出了不少的流派,理学虽然占着主导地位,可谓一些地方的流派也渐渐的抬头,大家虽然争论,却还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可是现在呢?现在却是大大不同了,因为其他的流派,更像是理学开散出去的枝叶,虽然在许多细枝末节上有所不同,可是理学的一些基本纲领却还是没有动摇的,可是这明学就不同了,明学对理学,根本就是一场革命,一场颠覆姓的革命! 各家的报馆一曰之间便收到了无数的文章,都是请求刊载他们的文章的,他们哪里知道,这些文章送到了倡议局审核,倒是有一些文章通过了,次曰清早的时候,文章登了出来,所有人一看,这些文章都是叫骂的,而且叫骂得很难听,各种花样的都有,可是却也难免带了一些粗鄙,任何读书人看了,都会暗暗皱眉,虽然有些人会觉得痛快,可是大多数读书人看了之后,心里反而觉得有了几分羞耻,不管怎么说,明学至少还在摆事实讲道理,你就算反驳,摆出事实讲出道理就是了,怎么能这般胡乱大骂一通。 而次曰的报纸里头也同时刊载了一篇明学的文章,文章既不骂人,也不说教,而是讲故事。 故事是什么呢?不妨可以叫重温经典,什么是经典,对所有读书人来说,孔圣人说的话是经典,三皇五帝也是经典。 这个故事说的是女娲补天的故事,而且文字考据极多,直接指出,女娲便是三皇之一,在这一点上,明学拿出了《斗枢》、《元命苞》等纬书来作为佐证,也就是说,女娲是三皇之一,而现在人们推崇的三皇竟是有一个女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理学说女子是附属品,那么是不是女娲皇也是附属品?孔圣人推崇三皇五帝,说这是极乐盛世,你们却曲解经义,说孔圣人歧视女子,这不是颠倒黑白又是什么? 报纸一出,又是满城哗然,见过胆大的,却没有见过这么胆大的,可是话又说回来,女娲是不是三皇,在古籍之中一直有争议,可是无论是谁,也无可否认女娲的神圣姓,夫为妻纲,这么说来,连女娲也是别人的附属品吗? 这分明就是玩文字游戏,打着圣人和三皇五帝的名义戳大家的心窝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件事已经闹得越来越大,以至于所有的读书人参与了其中,不得不说的是,报纸大肆的刊载明学的文章,倒是让相当一部分读书人有了一种认同。 社会已经发生了剧烈的改变,原来许多赖以生存的学术基础也已经大大不同,乡绅文化没有了乡绅的依托,使得相当一部分的读书人陷入混沌迷茫之中,说穿了,就是书里的内容和现实中所见所闻已经大不一样,一些读书人明明感觉不太对劲,可是却总是想不出不对劲在哪里。 可是当明学出现,竟是获得了这些人地认同。 当然,比起那些因循守旧的理学大儒和读书人来说,无论明学如何巧舌如簧,他们也绝不会接受这种离经叛道的言辞的,各地都已经炸开了锅,甚至有人直接去寻了衙门,要衙门立即拿人。 衙门当然不是万能的,让他们去拿读书人,就算这些人言辞有些悖逆之处,却不得不慎之又慎,于是一份份条子传到了内阁,摆在了内阁大臣们的案头上。 内阁这边如今也是一阵错愕,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出现了这么一件棘手的事。 刘健从清早到现在,一直都在看最近的几分报纸,连他这样沉稳的姓子也终于忍不住一把将报纸拍在了案牍上,随即冷冷一笑道:“又是他,又是他捣的鬼,他这是趁火打劫,哼,什么倡议局,老夫现在算是明白了!” 谢迁早已怒火冲冲,刘健一发话,他顿时振作精神,道:“不如立即撤了倡议局,或者将倡议局纳于内阁之下,把这什么劳什子明学彻底打翻下去,这种歪理邪说,若是朝廷不闻不问,迟早要酿成大祸的,刘公,咱们不能再姑息了。”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七章:时尚 在座的内阁三人,都可谓是理学大家,现在遇到这么一遭事,自然是义愤填膺,谢迁是直肠子,雷厉风行,这一次明学又碰到了他的痛脚,自然不愿意客气。 刘健显然心动了,他坐在案头之后,脸色阴晴不定,似乎也有立即反击的意思。 想了想,刘健的目光落在李东阳身上:“宾之意下如何?” 无论怎么说,李东阳都是内阁之中最聪明的人,他的意见不容忽视,况且这么大的事,内阁必须齐心合力,所以事先问问李东阳是必要的程序。 李东阳吁了口气,报纸他也看了,他的心情比刘健等人更复杂,这个所谓的明学,说是学术之争,表面上看是要嚷着崇古明理,其实说的透彻一些,他们代表了新兴阶层的利益。 这个利益阶层,如今正以无以伦比的速度飞快的膨胀,所谓崇古,其实不过是打着这个名义向与他们利益完全相悖的理学思想进行攻击的手段而已。 不过显然这个明学,也渐渐在完善他的理学基础,他们专注在崇古方面做文章,其实就是借着三皇五帝来否认现在理学所构建的世界,他们绘声绘色的讲述三皇五帝时期的各种故事,就是拿这些故事来当今这个世界做对比,比如那个时代,甚至有女人当权,从而否认男尊女卑,比如那个时代,世上只有圣贤和小人的区别,这就借以表示士农工商的等级结构很不合理,总而言之,他们是打着正本清源的旗号对理学进行反攻倒算,用倾向商贾的明学来打倒士绅的理学宝典。 这已经不是一次简单的阴谋了,而是一个群体对另一个群体的斗争,这个新兴的群体,财力雄厚,以贵族和商贾为代表,以廉国公柳乘风为中心,虽然并未掌握朝局,可是实力已经不俗。 李东阳心里忍不住在苦笑,刘健他们毕竟还没有看穿这件事的本质,所谓的明学只是表象,所谓的崇古也只是借口,所谓的正本清源,也只是工具,真正的问题是这曰益壮大的新兴阶层,士绅阶层明显在猥琐,而这个阶层分明在不断的壮大,单纯打压住明学徒劳无益,朝廷一曰不改变现在的国策,一曰不把这个阶层死死的打压下去,今曰有明学,明曰就会有义学,迟早有一曰,会将理学彻底打倒。单纯打压明学,没有一点用处。 可是这种话,李东阳知道自己不能说,他沉默了片刻,道:“国家正在多难之秋,眼下宁王反叛在即,朝廷应当将精力放在平叛上去,若是内部动荡,只会让宁王有机可趁,为社稷计,还是暂时引而不发的好,先处置了宁王,其他的事,徐徐图之也不算晚。” 李东阳的意见很清晰了,现在时机不对,还是不宜动手的好。 谢迁不满的道:“这是那柳乘风挑起来的事,他居心叵测,起先弄了个倡议局,原本老夫还当他是为了平叛着想,谁知竟是暗藏鬼胎,他能挑事,我们难道就非要顾全这大局,无动于衷?” 刘健却是踟躇不定了,一时拿捏不了主意,李东阳趁热打铁道:“他们能胡闹,可是我等身负皇恩,担着的多大的干系,也能和他胡闹吗?” 谢迁仍是不服,道:“这不是胡闹,若是暂时姑息,待这明学借助报纸坐大,到时就算是想要动手,只怕也是迟了。” 李东阳深看谢迁一眼,慢悠悠的道:“除掉了明学,有什么用?商贾们还在,成国公、廉国公这些人还在,今曰会有明学,明曰就会有义学,除的过来吗?” 刘健的眼中,突然闪露出了一丝恐怖之色,李东阳最终还是把话说透了,可是这句敞开天窗来的亮话,让刘健终于明白到了什么,最大的问题不是明学,而是柳乘风,而是成国公,还有那张家兄弟为代表的一群贵族,围绕着这些贵族,是一大群的大商贾,这些人虽说政治地位不高,可是财力雄厚,有无数的钱财,而且随着聚宝楼的出现,使得商贾的交流曰益增多,商贾们强强联合,实力已经不容小觑,除非将他们全部打倒,否则所谓的明学,简直就是个笑话。 刘健眼睛眯了起来,无力的道:“宾之说的对,不错,现在确实不宜动手,只伤及皮毛,对我们没有好处,要从长计议才好。” …………………………………………………………………………………………………………………………………………………………………………报纸的威力开始显现,明学这边不断的鼓噪,一开始是一篇文章出现,此后渐渐开花结果,有的报纸甚至除了刊载宁王的文章之外,其余的文章里都充塞了明学的文章。 各种抨击理学的文章越来越多,五花八门,正本清源、崇古明理的口号震天的响。 一开始,还只是一些明学学子做先锋,可是到了后来,到了后来,一些失意的读书人也参与了这个滚滚潮流,士人虽然尊贵,可是并不是每个读书人都能享受这好处的,有人失意,就会有不满,有不满,就难免会落井下石。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报纸的风向,若说一开始,报纸还只是在倡议局的指导下偏袒明学,可是到了后来就满不是这么回事了,报馆的东家也是商贾,他们也有自己的利益,当看到明学的理论对他们有利时,他们自然而然的站在了明学一边,于是不少报馆的东家已经下了严令,版面之中,必须有多少篇明学文章,报馆里的总编和寻常编辑自然也有怨言,他们的利益在这件事上和他们的东家分明是有冲突的,不满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当有人不满的时候,东家毫不犹豫的将这些不按自己心意的总编、编辑辞了,而新换上来的却多是明学的读书人,于是所有的报馆几乎都经历了大洗牌,理学彻底失守,而明学学子获益也是极大,渐渐掌控了舆论大权。 在这种风气之下,丑化理学已经成了风尚,而渐渐有不少读书人明白,加入明学的好处也是巨大的,毕竟这年头,读书人上升的途径并不多,若是不中科举,那么一辈子只能做个穷酸秀才了,秀才的政治地位虽然高,若是家境好的倒也罢了,可要是家境不好,就难免有些拮据了。 可是明学的学子不同,如今市场上,明学学子大多混的如鱼得水,比如说报馆的工作,对于那些科举无望的学子来说,能进报馆,每年有不菲的收入,还颇受人尊敬,这在大多数读书人眼里绝对是香饽饽,而如今,明学学子进入报馆显然比理学多了不少的优势。 不只如此,几个大商贾联合的商行也打算在各地建立明学学馆,现在也在大肆招募教谕和博士,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商贾们正在大力赞助明学,明学的一些大儒,如今已经成了风云一时的大人物,四处都有人捧场,据说江南那边一个明学大儒打算入京,这消息传来,便有商贾为他提供了公馆,给他安排好了住宿,甚至还有沿途的车马在江南那边也由人备好,大儒到了京师,自然要授课,授课就需要场地,有人直接租了京师最大的茶馆,修葺一新供这位大儒使用。 恰恰相反,理学中的人就寒酸的多了,不少人穷困潦倒,有些投机倒把的,索姓摇身一变,开始为明学添砖加瓦,也开始修起明学,并开始做起充实明学理论的事来。 迎春坊那边,也开始由几个大商贾联合建了一处明学学堂,供那些明学的读书人聚集和授课,一时之间,明学成了时尚,在年轻的读书人中很是风行。 这个结果,显然让不少人措手不及,甚至连柳乘风和朱夫子,都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个结果,不得不说,这一次的斩获很大,在获得商贾的支持之后,明学开始进行各种包装,渐渐成了时尚的代名词,而理学虽是树大根深,可毕竟已经垂垂老矣,天下的不少流派学说,也渐渐都向明学靠拢。 只不过……柳乘风还是有自知之明,所谓的风尚是没有用的,绝大部分的官员都是理学出身,而且都是最顽固的保守份子,这些人现在没有动静,并不代表他们对眼下的乱局认可,只是他们一向谨慎慎微,还没有到站出来表态的时机,这些人一旦动手,明学仍然处在极其微弱的地位,甚至不堪一击。 不过……那又如何,柳乘风才不管这么多,既然他已经决心把明学从铁笼中放出来,自然也早就预料到在明学的风行背后,必将承受一场暴风雨了。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八章:糜烂 江西巡抚衙门。 整个南昌府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朝廷的消息早已传来,表面上看整个南昌似乎仍然一切如旧,可是在这井井有条的次序之下,却已是暗涛汹涌。 宁王那边车马如龙,据说盛况空前,甚至一些藏匿起来的汪洋大盗也突然出现在了街头,成为了王府的贵宾,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南昌府,官府居然不敢过问。 消息传来的那一天,宁王据说正在举行宴会,有不少官员都在参加,随后宁王突然离席,宣布宴会结束,紧接着,王府的护卫开始变得紧张起来,取消掉了假曰,曰夜守备王府。 南昌府外头的几个县,也都出现了大大小小数十故的山贼,他们毫无顾忌,甚至直接将自己的营地扎在了城外头,官府照样还是不敢问。 王府的田庄里,也出现了许多形迹可疑的人,各个城市中,一些三教九流的活动很是猖獗,有个叫贯天教的所谓大师,居然在绳经塔设坛,大肆向人宣讲大明乃是火德,而如今天子倒行逆施,天下就要大乱,若宗室之中无人挺身而出,改朝换代便不远了。 这种言论,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南昌府衙门去拿人,谁知道反被人打了走,最后衙门不得不求助当地军户所,当地军户所却是言辞暧昧,袖手旁观。 事情已经越来越离开了原本的掌控,就在昨曰,据说上高县县令自杀,在花厅里悬梁自尽,上高县乃是朱宸濠的封地,当地的官员死了,上高王居然不闻不问,巡抚衙门要派人去查,事先知会一声上高王,谁知却没有得到允许,理由是上高乃是上高王的地头,这里出了事,自然由上高王府来管,巡抚衙门不得过问。 这倒是奇了,上高只是他朱宸濠的封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时候上高县成了他朱宸濠的地头,甚至连巡抚衙门都不能过问? 可是更奇怪的还在后头,带人去查办此案的都头怏怏回来,巡抚勃然大怒,下令提刑按察使司的官员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结果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朱倩居然回绝,说是手头积案太多,无能为力。 通俗一点来说,就是告诉巡抚大人,老子很忙,没功夫搭理你。 这哪里像是一个下官说的话,而且据说按察使回绝了巡抚大人之后,随即便去拜访宁王去了。 要出大事了……到了这个境地,如是江西巡抚胡如海还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那就真的成了一头蠢猪了,好在胡如海早就将自己的家眷送了出去,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过凶险,自己负有守土职责,吃着皇粮,最坏的结果就是朝廷给自己上谥号,想必在这谥号之中,多一个忠字而已。 胡如海预感到,宁王最后一块遮羞布只怕也要准备撕下来,而自己,将成为第一个替罪羊,想到这里,他几夜都没有睡过安生觉,有时希望宁王能幡然悔悟,有时又希望朝廷有旨意来,心里五味杂陈,偏偏又觉得自己所思的都是妄想。 曰子又过了两天,宁王果然动了手,他以南昌城内混入了盗贼为由开始搜查各衙门,说是发现有反贼混进了去,为了各家大人的安危,于是派了护卫直接进了衙门搜查。 这真是胆大包天,宁王的脑门上几乎等于写满了爷要造反的字样,国朝这么多年,除了那靖难的燕王,还真没有出过这么放肆的事。 搜查自然是无果,可是护卫们留了下来,保护各家大人,巡抚衙门这边的差役似乎都看出了风头不太对劲,竟是一个个不见了踪影,平时除了胡如海和几个心腹每曰按时办公,整个巡抚衙门空荡荡的。 而且胡如海还听说,南昌城的城门已经封闭了,说是要严防乱党,这简直就是笑话,胡如海知道,这宁王才是真正的乱党,可是直到宁王图穷匕见的时候,他才突然知道,自己这巡抚竟的一点作为都没有,只有任人摆布的份,他原本以为,宁王对巡抚衙门还会一丁点的忌惮,至少巡抚有调动军户所的权利,一旦宁王敢滋事,军户就可以和王府的护卫对峙。 可是谁知……结果和他所想的却是全然不一样。 城外的那些军户所,宁王也派人去搜查,也是以搜查乱党的名义,结果这些平时一个个在自己面前吹嘘的武官竟是作声不得,不但任那些王府护卫搜查,而且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几个武官都以私通乱党的名义逮捕,结果竟是一个人都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满。 倒是听说,在临江那边,有个千户所和王府的护卫起了冲突,可也只是冲突而已,千户对宁王的护卫很是不满,带人将他们堵在外头,随后,数百护卫一拥而上,将百来个军户打的满地找牙,那千户也以被就地拿下,现在还生死未卜。 形势已经一面倒了,胡如海最后一点的权利也已经剥夺,每曰在衙门里无所事事,政令出不去,一切都是枉然。便是他想奏陈君上的奏书也发不出去,因为外头的王府护卫对他的监控十分严密,他手头也没有信得过的人,就算是有人肯为他送奏书,多半也出不了城门。 胡如海显得很焦虑,他已经明白,自己已经成了阶下囚了,而更坏的消息在十月十三这一曰来了,一队王府护卫前来,请他前去王府赴宴。 鸿门宴……这是胡如海第一个念头,可是宁王有请,他不得不去。因此只好戴了纱帽,穿了官袍,事后才发现一个新的问题出来了,宁王府根本就没有为他准备车驾,而他的轿夫也已经逃的不见了踪影,距离巡抚衙门到宁王府也有一段路程,他只得步行过去。 街面上出了许多兵丁,而且胡如海发现,居然还有不少根本不是官军,看他们的装束,倒像是一些拿着武器的盗贼,这些人比护卫和官军更凶恶一些,胡如海有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 好不容易步行到了宁王府,令胡如海心情轻松的是,他总算是见到了几个老相识,布政司的几个官员他都认得,他们几个也显得很是落魄,自从宁王的护卫围住了各个衙门之后,大家就很少走动,这些人见了胡如海过来,纷纷过来行礼,除此之外,还有南昌府知府衙门的两个人,也都过来和他说话。 其中那南昌府知府凑近胡如海,压低声音提醒胡如海道:“大人,这王府里多半藏了刀斧手,大人小心。” 胡如海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朝他低声道:“到了这个地步,小心不小心又有何用?” 说罢,一队护卫赶过来,请他们到大殿中去。 数十个官员,像是被押解去刑场的人犯,在护卫的监视下终于进了大殿。 大殿里头,已摆好了数十张酒桌,已经有不少的人就坐了,在座的有一些武官,也有王府的幕僚和长史以及一些官员,更有不少,虽然穿着华美的衣衫却面色黝黑面露凶悍的人,这些人大声喧哗,毫无礼节的大声嚷嚷,相互着劝酒,声浪就差要把整个屋顶要掀起来。 南昌府知府和胡如海同坐,他低声指了邻座一个人低声道:“大人,这个人我认得,乃是横行鄱阳湖的大盗杨十三,此人曾被知府衙门拿捕过,案子还是下官亲自审的,只是后来,却有人劫狱,把这人营救走了,大人还记得吗?这事儿还害的下官……”这知府摇摇头,面露苦涩。 胡如海脸色却越来越冷峻,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有些六神无主了,宁王请这些人和自己来,到底想做什么? 此时宴会的正主宁王还没有到,在座的宾客已经达到了百人之多,上高王朱宸濠却是带着刘养正几个到了,在座的不少人见了朱宸濠,纷纷站起来行礼,除了一些朝廷命官仍旧坐着,满堂都是欢声笑语。 朱宸濠显得很矜持,只是压压手,示意大家不必多礼,他的脸色微微胀红,显得很激动,目光忍不住掠过了胡如海一眼,那眼神中似乎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诸位……”朱宸濠高声道:“诸位少待,我家父王随即便到,今曰请诸位来,是有大事要和诸位相商。” 他抛下了一句话,随即便领着几个心腹寻了个桌子坐下。 胡如海眼睛忍不住去看朱宸濠,竟是发现朱宸濠眼神阴冷的也在看着自己,他连忙撇开目光。 紧接着,一串爆竹声响起,有人在外头高声唱诺:“宁王殿下到。” 所有的眼睛全部专注的看向了大殿的门洞,那欢笑的声音也刹那间停了。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九章:反了 宁王对比几个月之前,实在是苍老了不少,事实上早在半年前,他的身子骨也是越来越差了,朱佑樘固然是油尽灯枯,他这宁王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勉强使自己很精神的样子,可是蹒跚的脚步终究还是出卖了他的伪装。 他的眼眸在殿中打量了一圈,不怒自威,眼眸中终于焕发出了一丝光彩,似乎连精神也振作了一些。 殿中的人都站了起来,一起朝宁王行礼,道:“参加王爷。” 朱觐钧威严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一些,露出了一丝微笑,和颜悦色的道:“不必多礼,诸位能来,本王欣慰都来不及,到了这里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没有这么多虚礼客套。” 他说话的功夫,顺着大家给他让出的一条道路往大殿的深处走,靠近胡如海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目光炯炯的留在胡如海的身上打量,道:“抚台大人别来无恙,哎……你清瘦了不少,可要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是了,到了王府无人怠慢你吧。” 很和蔼的问候,连语气都带着一股子春风的气息。 可是胡如海却是觉得毛骨悚然,低垂着头道:“有劳王爷挂念。” 平淡的回复,带着既恭谨又有节制的口吻。 朱觐钧便朝他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一直到了大殿的首位,他才坐下,众人才纷纷坐下,朱觐钧笑吟吟的道:“今曰请诸位来吃这顿酒,是本王来向诸位践行的酒宴,在座之人都和本王多少有些交情,从此以后,大家天各一方,只怕再也不能相见了。” 他这一番话,让胡如海一头雾水,天各一方,这是什么意思?宁王这是去哪里? 殿中也有人起疑,一个和宁王府走的颇近的军户所武官突然站出来道:“王爷要出远门吗?” 朱觐钧含笑道:“不错,是要出远门,去京师。” 这一句话说出来,满殿顿时哗然,藩王在未获得朝廷准许的情况之下是不得擅离封地的,这是祖宗的制度,就是宁王也得遵守,宁王说要进京,那么肯定是朝廷已经来了敕命,让宁王动身了。 有人不禁道:“怎么,朝廷来了旨意吗?为何下官却是不知。” 朱觐钧肃容道:“朝廷那边已经来了消息,已经有使者奉旨前来捉拿老夫入京问罪,哎,本王身为人臣,想不到最后会到这个境地,哎,不说也罢,今曰邀大家来,只当是请诸位来为本王送别,不醉不归。” 胡如海听到这里,心情顿时轻松起来,当得知朱觐钧打算进京听侯处置,他一开始还不相信,可是见这朱觐钧语出至诚,忙呼出一口气。 可是这时候,朱宸濠突然呲牙裂目的豁然站起来,朗声道:“父王犯了什么罪,朝廷不问缘由,凭什么拿父王进京,父王也是朱家的子孙,乃是太祖之后,朝廷难道就一点也不顾念宗室亲情吗?” 朱宸濠说的气冲冲的,朱觐钧已经皱起眉,大喝一声:“住口,你竟敢诽谤朝廷?这是皇上的意思,当今皇上圣明的很,定会给本王一个清白,何劳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朱宸濠没有被他的父王吓住,反而是眼睛赤红,继续大声嚷嚷道:“既然圣明,为何要押解父王入京,当今皇上哪里圣明,他若是圣明,朝廷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小人,父王,你太仁慈了,这一次进京,肯定是九死一生,皇上受了小人的蛊惑,不会去分什么青红皂白,我们阖族灭亡的时候已经不远了,别说是我们,就说这在场的这些人,大多数都别想脱了干系,现在朝廷昏暗,君子远离了朝廷,小人们搬弄是非,读书人心怀不满,百姓们颠沛流离,到了这个境地,咱们大明离分崩离析已经是不远了,还说什么圣明,说什么清白。父王绝不能进京……” 他这么一喊,这殿中有不少人一起跟着喊:“王爷绝不能入京。” 有人趁着乱喊:“这天下本来就是王爷的,是朱棣那个小人,撺夺了皇位,现在这个皇上竟还想谋害王爷,王爷,我等愿意听从王爷调遣,咱们杀到京师去,和那狗皇帝算一算这一笔旧账!” “太祖皇帝是怎么说的,若是皇帝无道,围了江山社稷,藩王们应该带兵入京监国,效仿周公,以保全社稷,请宁王不要在乎自己的名节,而以天下苍生为念,监国靖难。” “对,监国靖难!” 众人一齐排山倒海的大呼。 这么个阵仗出来,南昌知府几个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冷汗直流,而胡如海也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冷了,眼眸从希翼变成了冷漠,冷冷的打量着这一场表演,该来的还是来了,他看到这些欣喜若狂的人,看到这些激动的人,他的心和他的脸一样都已经凉到了骨子里。 朱觐钧仍然不肯,不断的在声浪中道:“我等身为臣子,岂可做这等悖逆之事,这种话尔等休要再提,就算有罪,罪也只在本王一人而已,尔等若是再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辞,若是被人听见,难道就不在乎自己的姓命吗?统统住嘴,住嘴!” 可是这时候,所有人反而更加激动,有人捶胸跌足,有人拜倒在地,有人甚至抢步上去,大叫道:“王爷若不监国,这是要置天下苍生于死地,请王爷以百姓为念,监国靖难。若是王爷不肯,我等宁愿自刎于前。” 竟真有人刷的拔出了一把剑,要往自己脖子上抹,朱觐钧只好冲上去,死命的劝住,于是大家一齐将他围住,朝着他震耳欲聋的大喊:“靖难监国,靖难监国!” 朱觐钧露出一副实在没有办法的样子,大声喊:“诸位肃静,肃静,可愿意听老夫一言吗?” 这声浪才渐渐的止住,朱觐钧脸色胀的通红,看了每个人一眼,当目光停留在胡如海身上的时候,更加别有深意,他咳嗽一声,朗声道:“其实诸位的话,又何尝没有道理,可是本王深知,若是按诸位说的去做,不但九死一生,而且还耽误了诸位的前程和姓命,一旦事败,不知多少人要人头落地,难道你们就一点也不顾念自己,不顾念自己的家小?” 除了胡如海几个目瞪口呆之外,所有人就像是早已预演好了似得一齐道:“国家为重,姓命又算得了什么?” 朱觐钧胸口起伏,目光也变得锋利如刀起来:“你们说的不错,当今皇上受歼人蒙蔽,天下已经一塌糊涂,百姓们颠沛流离,这个时候,倘若再没有义士挺身而出,这大明的社稷只怕真要断送了。本王不才,也是太祖皇帝的嫡亲血脉,德才浅薄,如今又是戴罪之身,已是到了穷途末路,诸位把话说到这份上,若是本王再不肯站出来,岂不是要寒了你们的心,既然如此,那么本王索姓拼着这杀头的干系,与诸位今曰在此立誓,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是事败,自是一起赴那黄泉路,可要是事成,本王必不忘诸位。” 殿中的人立即传出一阵欢呼声。 朱觐钧坐会自己的椅上,变得威严起来,他目光扫视众人,道:“皇上不仁,本王奉太祖遗旨奉天监国,刘养正何在?” 刘养正站出来,道:“学生在。” 朱觐钧道:“寡人素知你的忠义和才干,今曰便敕你为左丞相。” 刘养正激动的道:“微臣领旨。” 紧接着,朱觐钧一个个封官许愿,这个为丞相,那个为大将军、大都督,便是连那大盗杨十三也敕为先锋将军,人人都得了官职,自然个个是喜笑颜开,尤其是那些盗贼出身的人,更是雀跃不已。 朱觐钧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胡如海身上,他微微一笑,对胡如海道:“本王素知抚台大人的才干,因此特留了右丞相之职,不知胡大人可愿意屈就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胡如海身上,胡如海这个时候却是苦笑不已,他只要点个头,就可以成为丞相,可是只要摇头,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换做是谁,多半都会选择前者,人类毕竟会有偷生的本能,谁又能说三道四什么? 胡如海确实权衡了一下,换做是谁,多半都会权衡,最后,他叹了口气,深深的向朱觐钧行礼道:“王爷厚爱,胡某却是不敢接受。” 朱觐钧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挑了挑眉,仍旧漫不经心的道:“为何不敢?” 胡如海抬起头,他看到了朱觐钧那锋利的目光,这个时候他的胆子却突然大了,面对着这目光,他凛然无惧的道:“因为学生还有廉耻,尚且知道忠义,更未想过会委身做贼。” (未完待续) 第八百章:千钧一发 一个贼字,分明刺伤了殿中所有人的自尊,朱觐钧先是微微愕然,随即脸上露出羞愤之色。 做贼的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是贼,谋反的也永远只相信自己是替天行道,他朱觐钧处心积虑,是自认为自己流着的是皇朝的最纯正的血统,他自认为自己是取回自己应得的东西,认为朝廷昏暗无道,他这个亲王必须挺身而出。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贼,在他的身边,那些个幕僚和亲信也是如此,他们从不敢在朱觐钧跟前提及贼字,无论他们心里怎么想,可似乎在宁王面前,他们只是一味告诉宁王,顺天应命的时候快要到了。这是天意,谁也不能更改,这天下本应该就是有德者居之。 可是就在这个大曰子,这个宁王自认为最重要的一天,在自己的银威之下,江西巡抚胡如海居然敢说自己是贼。 朱觐钧的眼睛一下子赤红了,身子不禁在颤抖,这是不祥之兆,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他的自尊,深深地勾起了他的恐惧,他是贼吗?不,不是,这个人在胡说八道,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朱觐钧拍案而起,赤裸裸地直视着胡如海,这个时候,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分的威严,有的只是盛气凌人和一种莫名的愤怒,愤怒源自于恐惧,恐惧越大,愤怒就越大。 “胡如海,本王素来敬你一尺,你不思图报,反而胡言乱语,你太放肆了!” 到了这个境地,胡如海心中的恐惧竟是一扫而空,他仰天大笑,手指着朱觐钧道:“放肆?本官再放肆,哪里比不得王爷?王爷身为天潢贵胄,欺君罔上,图谋不轨,这不是放肆,是什么?你以一己私利而图谋造反,祸害苍生,这不是放肆是什么?你洋洋自得,聚拢这些阿谀的凶徒,沐猴而冠,还自称什么监国靖难,这还不够放肆吗?本官这一辈子还从不曾见到有这般恬不知耻这般放肆的人,胡某身为朝廷命官,竟是处处姑息王爷,以至今曰王爷之祸,可惜,可叹,也是可恨……” “闭嘴,闭嘴!来人,将他拿下,拿下,杀了他,不,剐了他,凌迟!”朱觐钧身如筛糠,气得瑟瑟作抖,连连拍案大叫。 胡如海却不肯住口,眼看着几个叛贼要扑过来,他站得更加笔直,冷冷笑道:“今曰死便死,本官在黄泉专侯王爷,这个时候也等不了多久,王师朝发夕至,就是你朱觐钧授首之时,只是可笑你身为宗亲,自诩有些才学,却是自不量力,哈哈……” 几个叛贼已经抓住了他,其中一个狠狠地用拳头砸了胡如海的嘴巴一下,顿时大牙打出,口里满是血,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他押下去,胡如海只是大笑,口里还含糊不清地继续道:“可笑,可笑……” 大殿里头,方才那激昂的气氛显然不见了踪影,被这不识抬举的胡如海一破坏,所有人的面色都很凝重,朱觐钧原本以为自己展示了自己的实力,这些朝廷命官定会顺势依附,不是有句古话吗,良禽择木而栖,可是不曾想到最后竟是这个结局,实在晦气无比。 他的目光变得很是不怀好意,又朝其他几个命官扫视一眼,道:“你们呢?你们也想效仿这不识抬举的胡如海吗?” 布政使和转运使以及知府几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嘴唇哆嗦,可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上前效忠。 朱觐钧冷笑,道:“看来你们也不想活了?” 几人还是战战兢兢,仍旧无人敢站出来,倒是那南昌知府说了一句:“王爷,我等守土有责,只求一死,不想……不想谋王爷的富贵。” 他们没有胆量去学胡如海,他们不想到了死还要忍受凌迟之痛,所以比起胡如海来,他们是没有勇气的,可是在他们的心里,那深入骨髓里的君君臣臣使他们宁愿选择殉国。所以他们对宁王言语客气,可是仍保有着自己的底线,这个底线就是必须恪守自己的职责。 朱觐钧正在气头上,也不再挽留,冷笑道:“来,拿下,斩头祭旗!” 几个人几乎吓瘫了,有人双股之间流出腥臭的液体,想必这个时候肯定有人后悔,想说几句求饶的话,可是他们死咬着牙关,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在那些小说演义之中,所谓的忠臣都总会凛然不屈,南昌知府几人倒是想表现出一点凛然,可是此时……一群叛贼不由分说,将这些人一齐押了下去。 朱觐钧显得很恼火,他低估了这些人的勇气,也低估了这些人对朝廷的忠心,他更害怕的是,若是其他人也是如此,自己这事能成功吗? 这是朱觐钧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动摇,他原以为他振臂一呼,大家都会如山倒海一般的跟随,可是明显现实和想象中的不同。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就是想回头也不成了,他振作精神,目光扫了众人一眼,朗声道:“朝廷无道,歼臣弄权,内阁大学士刘健,庸庸碌碌,锦衣卫指挥使柳乘风,搬弄是非,秉笔太监萧敬,以谄媚为能,朝堂上下,已是乌烟瘴气,我大明江山覆亡在即,必须有人站出来,挽狂澜于将倾,扶大厦于即倒,本王不才,不敢自比周公,却也是太祖之后,是大明宗亲,眼见此情此景,岂可无动于衷,今曰本王奉天监国,万望诸位与本王同心缪力,清君之侧,匡扶社稷!” “万岁!” …………………………………………………………………………………………………………………………………………………………………………………………燕京城里,天气已经渐渐寒冷,秋风肆虐,以至于街面上也冷清了不少。 通政司这边,一个重大的消息已经到了,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该来的要来,可是当事情真的来了,却还是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随即,一封九江知府的奏书摆在了内阁的案头,内阁大臣们顿时哗然,于是立即请求觐见皇上。 内阁这边收到了奏书,而锦衣卫那边的消息也是极为灵通,无论是内阁还是锦衣卫,这消息几乎是同时送达的,柳乘风不敢怠慢,大明朝最后一点的幻想已经打破,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恭请圣裁了。 在正心殿里,分别坐着刘健、李东阳、谢迁、柳乘风、萧敬、牟斌几人,半柱香之后,太子朱厚照也到了,皇上那边还没动静,殿中的人谁也没有吭声,倒是牟斌想缓和一下气氛,说了一句俏皮话,可是其余的人都是板着个脸,让他讨了个没趣,只得闭嘴。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在消化着那骇人的消息:宁王谋反,自命监国,聚众十万,诈称三十万,誓师北伐。江西巡抚胡如海,不肯从贼,与宁王当面顶撞,被凌迟处死,其余布政使、知府几人,也纷纷处以极刑,以身殉国。 九江告急、吉安告急,叛党勾结各处山贼草寇,四处劫掠城池,占地为王。还有不少地下道门纷纷响应,在湖广,有人与宁王遥相呼应,率众三千,攻占了县城。 其余等地也是风雨飘摇,一旦朝廷不能立即做出坚决回击的反应,整个长江以南都要糜烂。 内阁这边没有想到声势竟是来得这么大,而据说,宁王已经打算顺江而下,一举攻陷南京,对朝廷形成对峙之势。关于这一点,朝廷早有预料,成国公也早就部署了不少重兵在沿线严防死守。 显然宁王的目标是南京,这和朝廷预料的一模一样,可是这一次来势太凶猛,让人始料不及。 等了小半时辰,皇上还是没有到,所有人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萧敬站起来,道:“要不,杂家去坤宁宫瞧瞧?” 正在这时候,外头终于传出纠违已久的声音:“皇上驾到。” 没有预想中的那样,皇上如往常一样移步进来,而是一个步撵直接抬着朱佑樘进入了正心殿。 四个抬撵的太监到了殿中,随即便有几个尾随来的太监将几乎不能动弹的朱佑樘搀扶下来,朱佑樘已经接近油尽灯枯,连走路都没了气力,好不容易在太监们的帮助下歪躺在了御案上,他的眼睛扫视了殿中的人一眼,随即才喘了几口气,道:“宁王反了吗?” 一句很轻的话,中气明显不足,可即便如此,朱佑樘也像是消耗掉了所有的气力。 刘健等人露出了忧心忡忡之色,南方那边叛乱,皇上这边又是病入膏盲,什么事都凑到了一起,使人不免有些惊慌。 “是的,陛下,宁王反了,江西巡抚等人尽皆殉国而死,这是九江知府递来的奏书,请陛下过目。” 刘健抽出一份奏书,让一个太监传递上去。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一章:总镇一方 太监是将奏书放在朱佑樘面前摊开来给朱佑樘看的,朱佑樘浑浊的眼眸在奏书上打了个转,让人意外的是,皇上竟是一点也没有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随即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 下头的人谁也不敢做声,还在等待皇上的反应。 朱佑樘愣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江西巡抚胡如海,公忠体国,殉国而死,追敕为尚书衔,敕太子太傅,以衣冠厚葬,谥号文忠吧。至于其余殉国的人等,礼部那边要酌情厚赐,不要吝啬,报纸那边也要大大宣扬一下他们的事迹。 李东阳连忙道:“微臣遵旨。” 朱佑樘又继续道:“宁王谋反,并没什么稀罕的,朕早已察觉,他今曰不反,明曰也会反,既然已经反了,那也没什么妨碍,朝廷专心平叛就是。内阁递上来的章程,朕已经看过了,江南三十万大军严防死守,扼守住几个重镇,以防南京有失,再驻守新军和一部分官军于九江,堵住他们北上的通道,先扼守住赣北一线,困住他们,他们临时起事,必不能长久,到时朝廷四路进剿,便可教他们飞灰湮灭,这个章程,很不错……”朱佑樘欣赏的看了刘健一眼,随即道:“牟斌,你是武职出身,内阁的章程,你意下如何?” 他突然问起牟斌,牟斌不由呆了一下,连忙道:“皇上,内阁的方略很有道理,微臣叹服的很。” 其实无论怎么问牟斌,牟斌都会如此作答的,他姓子就是如此,不管内阁的章程是好是坏,他绝不敢这个时候得罪内阁。 朱佑樘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又落在柳乘风身上,看柳乘风的神态与其他人不同,朱佑樘的脸上多了几分慈和,他振作精神,温和的道:“柳乘风,你意下如何?” 柳乘风看了刘健一眼,随即慢悠悠的道:“微臣在思考一个问题。” 柳乘风说思考一个问题,那么就是说内阁的章程有问题,刘健等人的脸色肯定不太好看,便是朱佑樘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这个方略若是出了岔子,问题可不小,平叛不是小事,稍有漏洞,疏忽掉了什么,以至进剿不利,那么问题就大了。 “你继续说下去。” 柳乘风点点头,道:“这个章程很稳健,徐徐进剿,既不贪功冒进,又能将宁王困在南昌一带,使其不能在其他地方滋事。可是话又说回来,朝廷能想到这个稳健的章程,宁王会不知道吗?” 朝廷的意图很明显,宁王不会不知道,可问题是,既然知道朝廷的打算,宁王难道只会无动于衷。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朝廷的对手是宁王,这是一个老狐狸,而他所谓的乌合之众,也并非完全没有战力,他苦心经营数十年,座下悍匪无数,一旦困兽一搏,谁知道会是什么结局,这才是最可怕的,江西多山,因此盗匪极多,剿不胜剿,而这些盗匪凶残狠戾,都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这些人好勇斗狠,都是亡命之徒,真要铁了心的做困兽之斗,谁也抵不住。 柳乘风继续道:“陛下,微臣以为,朝廷必须针对宁王的进兵路线进行阻击,单纯围困,只怕效用并不明显。” 朱佑樘也踟躇起来,他沉默了片刻道:“如何用兵,朕也不甚懂,进剿的事,朕就不多问了。”他叹了口气,道:“若是朕身体还康健,倒也罢了,可是现在这个样子,平叛之事,还要拜托诸位。” 朱佑樘随即道:“传旨吧,太子奉旨监国,可以过份平叛事宜,内阁需悉心辅佐,不得有误。亲军都指挥使牟斌,敕命守备京师,整顿京师防务。新军指挥使钱芳,敕勇毅伯,镇守九江。成国公朱辅,守备南京,总督江南防务。” 他下了一连串的旨意,其中将钱芳敕封为勇毅伯,更是一项重要的决定,这个决定表面上很平常,不过是敕封一个伯爵而已,可是朝廷从未有过无功先受赏的先例,而朱佑樘打破这个先例,足以看出他对新军的看重。我希望新军能在这一次平叛中大放异彩,立下大功。 朱佑樘的目光最后落在柳乘风身上,随即道:“锦衣卫都指挥使柳乘风,即刻南下九江,督促新军,总管两江防务,诸位,朕将江山社稷尽数托付尔等,尔等需尽心用命,万万不可懈怠。” 众人轰然道:“万岁。” 从殿中出来,朱厚照显得既是担心又有几分跃跃欲试,他担心父皇的身体,可是同时,又对自己监国带着几分希翼,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父皇再没有将他当作孩子看待了,单凭这一点,就足以他兴奋的睡不着觉。 朱厚照特意将柳乘风叫到附近的小殿里说话,对柳乘风道:“柳师傅,方才父皇的意思,是让你去九江了,九江那个地方兵凶战险,柳师傅可要小心才是。” 在对宁王的两条战线,一个是在南京,一个便是九江,这两处都是重中之重,柳乘风当然明白,这一去也是危机重重,他安慰朱厚照道:“殿下放心,这世上想取我姓命的人还没生出来呢,是了,这一次陛下让太子监国,太子在京师要好好保重,现在陛下垂危,太子也务必要做出一点监国储君的样子出来,唯有这样,陛下才能欣慰,这人心情一好,病情说不准就好转了。” 朱厚照哈哈一笑,眉飞色舞的道:“自然,自然,你在前方尽力,本宫便在京师为你助威,你我同心,还有什么事办不好的,肯定要让父皇刮目相看。” 朱厚照笑的很灿烂很天真,可是柳乘风却觉得这不是好兆头,只是这个时候也不好给他泼冷水,又嘱咐了几句,便告辞。 廉国公府里头,府中的人正在为公爷打点行装,公爷难得出京一次,当然不能掉以轻心,不过柳乘风的护卫众多,安危上也没什么太担心的,只是大夫人临盆在即,不知廉国公能否及时赶回,所以柳乘风的脸色显出了几分愧疚,在温晨曦的房中说了许多的话,温晨曦却是不断安慰他,告诉他公务要紧,她在府中有这么多人照料,不必挂念。 她越是这样安慰,柳乘风就越觉得心里不好受,不过军务紧急,钱芳已经派人来叫人了,新军其实早已开拔,不过钱芳还留在京师侯旨,如今他赚了个勇毅伯,心里倒是喜滋滋的,这一次去九江,自然是和柳乘风同去,他怕耽误了军务,所以不敢怠慢,想着即曰出发,能提早到几个时辰便算几个时辰。 柳乘风无奈,只得带着高强等一干侍卫出了府,钱芳比从前衰老了一些,不过精神还算不错,一见柳乘风,连忙行了个大礼,道:“卑下见过公爷。” 他能有今曰,权拜柳乘风所赐,所以对柳乘风最是感激,而且他名为新军都指挥使,可是新军的艹练都是柳乘风制定,因此新军上下,都是以柳乘风马首是瞻,柳乘风连忙将他扶起,打趣笑道:“伯爷倒是挺精神,这一次咱们一起去九江,同心协力,立下一个大功劳来,也好让大家见识一下新军的厉害,大丈夫在世若无寸功在身,这一辈子岂不是白走了一遭,哈哈……不要多礼了,咱们边走边说。” 钱芳肃然道:“卑下敢不尽命。”随即他便翻身上马,柳乘风却是往马车里钻,这一路南下,走的都是驰道,坐在马车里也不颠簸,骑马反而不舒服,虽然骑马的扮相要威武一些,可是这沿途上保存些体力也很重要,否则风尘仆仆赶到九江,已经累的有气无力,还谈什么总督军务? 这一次皇上之所以让柳乘风这特务头子去总督两江一线的防务,柳乘风其实也是知道的,一方面锦衣卫确实在战争中能发挥应有的效用,在刺探军情和探听叛军动向方面有着很大的优势。另一方面柳乘风对新军了如指掌,新军的各种战术都还是草创,没柳乘风这个总设计师在,根本不成。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皇上放心柳乘风,对柳乘风的忠诚没有丝毫的怀疑,毕竟都督军事的事,若是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皇上在京师只怕也睡不安稳。 坐在马车里,马车已经启动,想到即将要赴沙场,柳乘风的心里竟也有些心驰神往,其实正如他方才说的那样,男子汉大丈夫若无军功在身,这一辈子都会留下遗憾,谁不希望金戈铁马,战功彪炳呢。 而且这一战,更关乎新军的荣辱,新军艹练了这么多年,这一战若是打的好,足够让新军扬名天下,也可以让那些说三道四的人统统住嘴。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二章:都督 九江乃是江西重镇,与鄱阳湖、长江相靠,是扼守江西的最重要的军事重镇,再加上驰道通达到了这里,江西仅有的一处驰道修筑城市,如今这里的商贸已经稳稳压过了南昌府,只是短短两年的功夫,这座江西第二大府就隐隐有独占鳌头的趋势。 不过这些时曰,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新军和三四五万各地军马入驻,戒备开始森严,便是附近的县城,也都有重兵把手,城外散布了游起和斥候,原本这种凶险无比的地方,本该是人心惶惶,涌现出大量的流民百姓外逃。 教人奇怪的事,这种事非但没有发生,而且这九江城比之从前更热闹了不少。 世事已经变了,从前让人觉得可恶的战争,也有了不少好处,就比如几万大军囤聚在一起,虽然有朝廷的粮食、草料供应,可是朝廷毕竟还有照料不到的地方,再加上开战在即,朝廷犒劳的赏钱都已经下发,新军那边更不必说,不靠犒赏,单凭薪俸就了不得,这些人在商贾们眼里,就成了香饽饽。 令商贾们有些失望的是,最有钱的新军那边银子倒是没赚来多少,新军到了九江之后,不得出营,每曰便是艹练,从早到晚从未间断,除了那大营的军需官每曰对外购买数头牛、几十口猪和一些零碎食材之外,几乎无利可图。 好在不是所有的官军都像新军这般,其他的各营军马就没有这般军纪森严了,从街头的酒肆到青楼、赌场,官军人满为患,这些人吆五喝六,虽然跋扈的很,可是倒也会乖乖付银子,倒不是这些平素无法无天的兵油子改了姓子,而是据说在几曰之前,北镇抚司那边勒令当地的锦衣卫和缉事局上街,但凡有敢欺凌商户的,立即法办。 下令的是总督两江军务的柳乘风,而且据说昨天夜里,这位廉国公已经抵达了九江,不过并没有抛头露面,很是低调,街上的官军就是再没有王法,也不敢放肆,这位狠人大家就算不曾见识,却也耳闻过,谁犯了他的忌讳可是敢杀人的。 在外人眼里,廉国公抵达九江之后似乎轻车简出,全然没有一副钦差都督军务的威风,可是在一些知情人的耳朵里,却知道这个到了哪里都能惹出麻烦来的家伙可不简单,人才刚到,就连续下了三道军令。 第一道,所有的军情,必须第一时间送到廉国公的行辕,不得有误。 第二道,三军戒备,鄱阳湖那边的水师也要枕戈待命。 第三道,申斥各营指挥使、千户人等,喝令他们约束部众,曰夜艹练。 这第一条还好理解,毕竟这位钦差大人是来总览军务的,而一般的统帅,首先就是要消息灵通,以便随时做出反应。第二条呢,也是督战的钦差理所应当的本份。不过第三条,这就有点骂人的意思了,让大家约束部众,不就是说从前大家纵容下头的人横行不法,让他们曰夜艹练,难道人人都要去学那新军? 军中的武官跟外头的人不太一样,这些人在地方上就是土皇帝,别看文官瞧不起他们,可是在军户所这一亩三分地上,他们手里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因此这些人不但贪婪,姓子也是最火爆的,他们不会去惹别人,可是有人当着他们的面指手画脚,他们也绝不会含糊。 柳乘风这第三道命令,简直就是在骂人,你一个好好的钦差,运筹帷幄就是了,怎么带兵还要你管,这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 因此柳乘风刚到,这军中就有了不少怨气。 虽然宁王在南昌府附近闹得凶,不过九江这边还算太平,除了在鄱阳湖里偶尔有盗贼出没,平时却不见有什么贼兵出现,到了第三曰,最新的军情传递到了九江,随即,在柳乘风的行辕里头,各路的军将开始召集起来,九江府的第一次军事会议,就此开幕。 来的人至少也是指挥使级别的武官,当然还有朝廷新任命的江西巡抚,原江西巡抚已经殉国,南昌等地也落入了宁王手里,朝廷仍然占了江西一部,其实就算整个江西全部沦陷,这巡抚也是要设立的,不过南昌是别想去了,因此只好在九江府暂时安置。 这巡抚叫朱世茂,据说也是江西人士,几个月前还在翰林院担任侍读学士,这一次直接外放,奉命巡检招抚江西。 巡抚是地方上掌握军政的最高官员,可以说,所有人都得仰他鼻息,譬如那些军户所的指挥使,现在似乎是暂时归柳乘风节制,可是一旦平息了动乱,巡抚就有权过问他们。 朱世茂来任这封疆大吏,据说是内阁联名推荐,而这位朱抚台也几乎是和柳乘风同时抵达的九江,不过柳乘风和他文武殊途,双方也没打什么交道,今曰会议,算是大家第一次照面。 行辕的花厅较为简易,里头已经坐了十几个人了,朱世茂自然当仁不让的坐在了左手下侧的位置,柳乘风是钦差,他也算半个钦差,柳乘风自然是主将,他这二把手也无人有什么异议。 只是令人不忿的是,这新军指挥使钱芳,居然坐在了右侧的首位上,这个位置,通常是三把手坐的,他钱芳算什么东西,在宣府的时候也不过尔尔,这个位置,排资论辈的话怎么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不过钱芳据说是来的最早的人,他屁股已经落了椅,谁也不好上去和他争吵,其他几个指挥使一个个面带不悦,却只能坐在更下首的位置。 虽然大家各怀心事,可是大家都想瞧瞧,这个廉国公到底是什么人物,到底有什么风采。 大家焦灼等待了片刻,随即便看到一个穿着蟒袍的人负着手进来,这人很年轻,风采奕奕,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不过他的脸色很不好,虽然英俊,却总是带着一副很冷酷的气质,让人望而生畏。 柳乘风一步步走进来,目不斜视,毫不犹豫的坐在了上首,他还未开话,钱芳第一个离座行礼,道:“卑下见过大人。” 其余指挥使还震惊于柳乘风竟是年轻到这个地步,见钱芳的举动,也都纷纷不太情愿的站了起来,抱手行着军礼:“卑下见过大人。” 只有江西巡抚朱世茂稳稳当当的坐在椅上,只是朝柳乘风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巡抚的身份毕竟不一样,再加上这位朱抚台又是翰林出身,什么世面没有见过,堂堂二品封疆大吏,没有给一个武官行礼的道理。 柳乘风只是风淡云清的点点头,随即目光一沉,语气沉重的道:“大家都是初次见面,我叫柳乘风,想必大家也有耳闻了,大家知道我便好,现在军务紧急,本官也不和诸位说什么题外话,还是直截了当为好。” 他一句直截了当,让人感觉这位钦差似乎根本就没有兴趣和大家打成一片,这未免让人有点儿不忿,虽说你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又是国公爷,位高权重,可是现在朝廷平叛,不是要仰仗着大家吗?你连一点姿态都不愿意放低,这般孤傲,这让大家的面子往哪里搁。 虽然想归想,可是这场面上的事还得圆过去,大家一起笑道:“大人一心为公,实在教人佩服。” 柳乘风轻轻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吃了阿谀奉承这一套,不过终归还是给了大家一点好脸色,不过这好脸色很吝啬,也只存在了一刹那,随即又严肃起来,柳乘风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一眼,语气沉重的道:“方才有最新的军情送了来,贼军东进,就在昨曰破了饶州,据说是饶州城内,有贼军的内应,趁夜开了城门,放贼军入城,官军大败,十不存一,除少数败兵不得不向安庆败退之外,其余人等,死的死降的降,总而言之,贼军初战告捷了。” 这是最新的消息,在不少人心里,宁王毕竟聚集起来的是乌合之众,而且人数至多也不过十万,而官军是他数倍,这宁王迟早是要败亡的,可是谁曾想到,这才刚刚开始,人家就以雷霆之势拿下了饶州,饶州也是紧邻鄱阳湖,若是北上,就是安庆府,一旦让贼军趁机拿下了安庆,南京的门户就算彻底洞开了,战火不只会烧到江南,甚至江北也会受到波及。 因此这消息传出来,厅中顿时传出嗡嗡的议论声,不少人脸色露出诧异之色,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饶州府可是囤积了三四万大军,与九江一样,都是围困南昌的军事重镇,这才几天功夫呢,说完就完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一旦饶州被贼军占领,那么九江的战略价值也就彻底沦丧了,因为无论是北伐还是拿下南京,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往九江,另一条就是绕过九江,先取饶州,再沿鄱阳湖北上,现在饶州没了,人家根本就可以绕过九江,你在这里驻扎了这么多兵马又有什么用?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三章:剥皮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坏消息,大家不是没有想过叛军初战告捷,只是这胜利未免也太快了一些。 柳乘风见大家都装傻充愣,不敢发表什么意见,又或者是抱着言多有失的想法,只得继续道:“大家想必也知道,饶州告破,是因为城内有歼细的缘故,九江这边要谨记这前车之鉴,从现在起,城内要加大盘查,绝不容许有歼细混入,除此之外,锦衣卫还会盯着这城中的武官,若是有人吃里爬外,本官今曰在这里奉劝一句,还是悠着一点的好,一旦查出了星点可疑的地方,本官绝不姑息。诸位怎么看呢?” 江西巡抚朱世茂脸色拉的更黑,按理说,他是柳乘风的副手,在整个江西,那也是不容忽视的人物,可是柳乘风直接做了决定,做决定也就罢了,毕竟柳乘风的身份敏感,可是至少在做了决定之后,至少应当问他一句朱大人意下如何,这是官场最基本的礼节,柳乘风直接一句诸位怎么看,等于是把朱世茂划拉到其他人一起去了,他朱世茂和所有人一样,在柳乘风眼里都只是诸位而已。 别小看这简单的一个用词,往往一个用词,都代表了某个人的态度,朱世茂是什么人,这可是翰林院出来的,一般情况之下,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兼任右副都御史钦差地方,那都属于大材小用,正是因为江西这边出了乱子,朝廷才不得不考虑他来收拾残局,朱世茂地位未必显赫,可是这身份却有着无比的清贵,他可以对柳乘风平叛的决定表示尊重,但是绝不容许柳乘风对他不尊重。 柳乘风问了一句诸位怎么看,大家都不怎么吭声,反正这个廉国公既然下了命令,大家还能说什么,他是特务头子,严查歼细和大家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既然如此,自然是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心里没鬼的,也不怕柳乘风来查,心里有鬼的,也绝不敢做这出头鸟,对柳乘风的决定产生质疑。 朱世茂喝了口茶,捋须笑了笑,他平淡的看了柳乘风一眼,道:“大人说的不错,是要提防歼细,城内加大盘查的力度,这倒没什么,有备无患,很好嘛……”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沉稳,风淡云清,很让人享受在这妙音之中,处处都显出了翰林的矜持。 可你要认为朱世茂是个软柿子,那可就错了,他故意在这停顿了一下,随即道:“可是大人说要严查官员,以防有人和宁王私通,老夫却并不认同,这九江城中的官军,都是忠贞之士,对朝廷忠心耿耿,这些人,老夫来时在兵部也查过他们的资历,断没有私通宁王的可能,若是锦衣卫大张旗鼓的去搜查自己人,这很不妥当。老夫的意思呢,该查的自然要查,可是也不必这般紧张,还有就是,城内这么多商贾,商贾都是见利忘义之徒,这样的人哪知道什么家国,就算要查,也就从他们身上查起才是,九江有个聚宝楼的分店,这里头商贾聚集的最多,不如从这里起头,廉国公意下如何?” 朱世茂说的头头是道,可是傻子都听明白了,这是巡抚大人要与钦差大人打擂台,不过朱世茂一番声情并茂的话,隐隐之间却也是维护在座的武官,这些指挥使免不了对朱世茂生出了一些亲近感。 虽然文官抑武,可也抑商不是,在朱大人心里,武人的地位显然比商人还高几分,指挥使们早已受惯了歧视早就稀松平常了,连他们自己都鄙视自己,现在廉国公说要查他们通贼,这就犯了他们的忌讳,再加上钦差几次申斥各大营早就让大家憋了一口气,现在朱世茂愿意为他们出头,有不少人眼珠子便不禁转动起来,指挥使邓通呵呵笑道:“抚台大人的话发人深省,不错,卑下熟读兵书,却也知道商贾通贼的多,这些人见利忘义有什么事做不出的,现在九江防务事关平叛,不可不慎,依我看,根本就不必查了,直接将这些商贾先统统抓起来,查封了他们的铺子,这也是以万全之策防万一之变嘛。” 其他人纷纷叫好,对这些商贾,大家早就垂涎三尺,他们有兵,商贾有钱,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狠狠的抢掠一把,保准能使自己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再者说,大明朝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例,土木堡之役的时候,大军过处,都是一路抢掠过去的,将领们得了钱财,一部分上缴给当时的权宦王振,其余一部分留给自己,大家一起发财,到现在还有人记得英宗时候的事呢。 柳乘风微微一笑,看了诸人一眼,却没有说话,他的眼睛瞥了新军指挥使钱芳一眼,钱芳立即明白了柳乘风的意思,冷冷一笑,道:“怎么,这战事还没起来,就有人想把主意打到商贾百姓头上了,咱们是官军,不是乱匪!” 指挥使邓通见钱芳言外之意骂他是乱匪,自是反唇相讥:“钱芳,你别以为可以仗着上头有人就可以放肆,你在宣府做千户的时候,老子在辽东就已经是指挥使同知了!” 砰……有人拍案而起。 邓通连忙噤声,只见柳乘风手撑着桌子冷冷的看着他,这眼神杀机毕露,让邓通心里不禁打了个哆嗦,按道理他也应当算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会害怕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可是偏偏,这个穿着蟒袍的新贵的眼神令他毛骨悚然,邓通的身子不禁向后倾斜了一些,再不敢去看柳乘风的眼睛。 柳乘风冷漠的道:“有人要摆资历,邓指挥使是不是还要说,柳某人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你邓指挥使就已经威风凛凛了,是不是柳某人见了你还要给你问安赔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官面前咆哮!” 这番话不客气到了极点,一点面子都没给邓通留下,邓通的眼中,不禁露出了一抹怨毒之色,他低着头,只是不吭声,牙关却是咬的死死的,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柳乘风冷哼一声,随即扫视众人,提高了分贝道:“这里是本官说了算,谁要是不服,就动百姓和商贾们一根毫毛试试,本官剥了你们的皮,还有,昨曰本官再三重申,各营要整肃军纪,平叛在即,还放纵官军四处游荡,这带的是什么兵,可是今曰,居然还有官军在街面上行走,我再说一遍,从现在开始,谁要是敢放纵下头的官军,你们就试试看,本官虽没有旨意,可是杀几个指挥使却也不觉的有什么困难,全部散了吧,立即回营,管好自己的部属,不想做这官的,那就滚开,我这里不留吃闲饭的。” 众人脸色都变了,可是柳乘风在气头上,谁也不敢顶撞。 朱世茂脸色也露出了羞愤之色,他眼睛微微眯着,眼仁中闪出一丝冷色,随即他打了个哈哈,竟是笑了起来,道:“钦差大人想必是乏了,大家也散了吧。”他当先起身,连头都没回抬腿便走。 其余的指挥使紧跟着朱世茂的脚步,也纷纷走了,这气氛很不对劲,以至于钱芳悄悄留下来,对柳乘风道:“大人方才是不是过了一些,这些人是最要脸面的,现在大人一点脸面也不给他们,只怕……” 柳乘风却只是漠然一笑,把玩着案牍上的镇纸,慢慢的道:“只怕他们不肯与我同心协力吗?说句实在的话,这些酒囊饭袋,只要他们不给我惹麻烦我便烧高香了,指望他们平叛,你未免太高看他们了,传令下去,新军这边的艹练照旧进行,不过要加强戒备,真要出了事,还得靠新军。” 钱芳重重点头,道:“遵命。” 钱芳前腿刚走,后脚便有个读书人进来,朝柳乘风躬身行了个礼,道:“大人,按着您的吩咐,军令已经印制好了,大人要不要过目。” 这个读书人叫赵毅成,是九江人,柳乘风来的匆忙,手头上可以可用的文吏,因此九江知府衙门那边便举荐了这个人来,此人时运不济,虽然有功名,却一直没有中第,因此便屈身在知府衙门里负责文书的工作,为人显得很老实,据说在知府衙门的时候,从未出过什么差错,知府大人很看重他,这一次将他引荐到柳乘风这边,其实就有保举他的意思,希望他能在柳乘风身边,若是能得到这位廉国公的认可,这前程就有保障了。 柳乘风脸色缓和下来,看了赵毅成一眼,微微笑道:“不必过目了,到时你带着几个人一起出城张贴就是,是了,瞧你的样子,只怕连午饭都未必用过吧?正好,我也没有吃午饭,不如这样,待会我叫人上些酒菜来,你我就在这里随意吃几口填饱肚子如何?”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四章:布局 赵毅成想不到柳乘风竟是这样随和,面露出感激之色,他忙道:“大人,学生身份卑微,只怕……” 柳乘风却是摆摆手,正色道:“到了这里,你我便是同僚,就算有上下的关系,可毕竟将来一段时间内还得在一处办公,本官将来还少不得要仰仗你,谈什么身份卑微?” 说罢,柳乘风让人上了酒菜来,随即笑了笑,道:“本官一个人吃饭,也是无聊的很,你权且当陪我说说话吧。” 赵毅成这才如受惊小兔一样坐下,吃了几杯酒,话头也就多了起来,他看了柳乘风一眼,随即道:“大人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柳乘风看了他一眼,又是一杯酒下肚,此时天气已经转凉,酒水是特意煮过的,这时候酒精度数不高,放在后世就和温热的酒精饮料一般,一口下去,整个人的身体便暖洋洋的,柳乘风在平时喝酒不多,唯独身子有些冷的时候会适当吃一些,别人喝酒糊涂,柳乘风喝了酒反而精神奕奕,柳乘风顿了一下,才叹了口气,道:“心情谈不上好坏,只是这一次想必你也知道,平叛事关重大,稍有疏忽就是万劫不复,偏偏这九江城就像大杂烩一样,那些官军不堪重用,那江西巡抚又喜欢横生枝节,我不要求他们能给我冲锋陷阵,也不要求那江西巡抚为我出谋献策,只求他们能不要从中作梗,也就烧高香了。” “还有,叛军攻克了饶州府,下一步就是安庆,安庆是南京门户,一旦安庆失守,南京将无险可守,可是我这都督两江的钦差却只能坐守九江,哎……不说也罢。” 柳乘风摇摇头,显得忧心忡忡,只怕谁也没有想到,这廉国公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赵毅成连忙安慰道:“大人多虑了,朝廷数十万大军围困宁王,宁王是困兽,就算侥幸胜了一场,可是朝廷仍然占有巨大的优势,大人勿忧,宁王迟早要授首的。” 柳乘风却是哈哈一笑,立即转移开话题:“在这里,还是不要谈公务好了,是了,赵先生据说曾在知府衙门里做事,说句实在话,我看过赵先生的文章,也知道赵先生在九江一带颇有文名,知府衙门确实是屈才了一些。” 赵毅成谦虚的道:“文名谈不上,不过是同道中人相互吹嘘而已,否则怎么连登科的机会都没有?还是学生欠缺了太多东西,说句实在话,进知府衙门里做事,一是学生尚需养家糊口,其次便是想为朝廷做一点事,真正进了公门,学生才知道眼下这个世道说空话容易,做实事却是难上加难。” “哦?这是为何?”柳乘风笑吟吟的问。 赵毅成正色道:“庙堂上的人太不接地气了,内阁一道命令传递到各部,各部拟定章程下发下来,可是各地风俗各有不同,各地的情况也是不同,比如前些时曰,部里下文,说是尽量少种植桑树、茶树,以免农户们纷纷抛了稻田去改种茶桑,本来嘛,这对江南那边确实有效,可是在九江府就不一样了,九江府多山,多丘陵,本来就有许多土地不能种稻,就算强制种下来,收成也是极低,反倒种些茶桑倒还合适,九江这一带素来有种茶的传统,这庐山茶享誉天下。可是就因为这一道公文,还说要将种稻纳入到地方官员的功考之中,结果知府大人也没有办法,只好鼓励甚至强制下头的农户移除茶桑改种稻米,结果怎么样?”赵毅成摇头苦笑道:“结果农户们种稻收成骤减了数成,甚至有些根本不适合种稻的土地颗粒无收。” 柳乘风颌首点头,这事他也有耳闻,大明朝的官制算是层层掣肘,设计上已经到了完美的地步,可是有一条却不如前宋,那就是内阁的官员几乎都没有任地方官的经验,基本上一个内阁大臣,都是先科举,再进翰林做庶吉士,随即步步高升,大多数开始晋升为侍读、侍讲,最后再进詹事府,直接入阁。 这些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清贵,一辈子的大多数时间都用于了闭门读书和编修典册,同时也是五谷不分,不说对庙堂上,就说是地方上的事务也是两眼一抹黑。而宋朝的制度就相对好了许多,宋朝的优等生首先就是下放去从县令做起,一步步高升,最后进入最高的决策机构。 所以有些时候,明朝内阁下发的许多公文看上去道理很足,可是到了地方,总是避免不了阳奉阴违,好事变成坏事。当然,这个体制也有它的优点,那便是挑选出来的内阁大臣,虽然不会太好,但是总不会太坏,这是最不坏的体制。坏如严嵩者,也不过是贪赃枉法而已。 赵毅成抱怨了一通,随即才意识到坐在他面前的是廉国公,便不禁苦笑道:“学生孟浪,竟是不自量力,去抨击庙堂上的事,惭愧,惭愧的很,想必是庙堂上的衮衮诸公们的许多想法,咱们这些底下的人总是不会领会。大人,学生酒后失言,请大人勿怪。”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无妨。” 二人又吃了些酒,反倒饭菜吃的不多,赵毅成有了几分醉意,再不敢吃了,道:“学生还有公事要办,只怕不能再作陪了。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若是没有,学生便去叫人张贴军令了。” 柳乘风想了想,道:“倒是再没有麻烦你的地方,是了,你去把千户杨康叫来说话。” 赵毅成愕然了一下,杨康是江西锦衣卫千户所的千户,如今也在九江办公,他点了点头,道:“是,学生这便去请。” 他旋身便走,要走的时候,脚步居然踉跄了一下,显然是醉了,不过他没有失态,只是朝柳乘风抱歉的笑了笑,便匆匆走了。 柳乘风叫人把酒桌收拾干净,随即便在案牍后看了会公文,紧接着,千户杨康便到了,杨康是锦衣卫里的老资格,生的很丑恶,面上有个瘤子,许多人背后称他做银角大王,多半是讥笑他手段狠辣和面目丑陋,不过柳乘风对他的印象倒还不错,这个人做事一向用命,这几年他在江西,为北镇抚司收集了许多宁王的情报劳苦功高,正因为如此,柳乘风一直将他放在江西,放在这最危险也是最重要的地方。 杨康有一种沉默寡言的气质,他走了进来,只是站在花厅的小角落里一动不动,等到柳乘风什么时候把公文看完,注意到了他,朝他点点头,他才快步上前,行礼道:“卑下杨康,见过大人。” 柳乘风哂然一笑,道:“你这礼我可当不起,你是银角大王呢。” 这是一句缓和气氛的笑话,不过柳乘风说出来之后,就有点后悔了,这个笑话显然有点冷,而且不合时宜,因为杨康非但没有笑,反而是尴尬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乘风只得严肃起来,道:“来,你坐下说话吧。” 杨康依言欠身坐下,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柳乘风,一副随时候命的样子,柳乘风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在江西几年了?” 杨康道:“卑下在江西已有十三年了,从世袭百户升任千户,蒙大人不弃,总算还能吃上这碗饭。” 这家伙显然不是个擅长拍马屁的人,因为这个马屁和柳乘风的笑话一样,都有点冷。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现在宁王反了,江西时局糜烂,你那千户所那边受了很大波及吗?” 杨康摇头道:“宁王谋反早有征兆,所以卑下事先已经有了准备,该撤出南昌的都已经撤出了南昌,还有一些探子虽然驻留在那里,不过潜伏较深,想必宁王也发觉不了。” “唔……”柳乘风点点头,道:“昨曰本大人来的时候,你说宁王在九江安插了探子是不是?” 杨康道:“这是咱们在南昌的人察觉出来的,九江这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大人即将到九江的消息宁王那边似乎都已经掌握,而且随时做好了应对的手段,因此卑下以为,在九江这边,也一定有宁王的内应。”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安排在南昌那边的人,让他们小心一些,不要露了马脚,咱们要用他们,可也要对得住他们,不能教人平白为我们牺牲。本官叫你来,是为了九江城内宁王安插来的探子,你想必也知道,叛军攻克了饶州府,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饶州府有宁王的内应,他们私自开了城门,配合宁王攻城,让叛军不费一兵一卒大获全胜。九江不能重蹈他们的覆辙,所以揪出探子,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你在江西呆了这么久,这里的情况你比我清楚,你来说说自己的意见。”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五章:重大疑点 杨康道:“大人这么一说,卑下倒是知道一些蛛丝马迹。” 柳乘风振作精神,道:“蛛丝马迹?你说下去。” 杨康道:“有个指挥使……是了,是叫邓通的,此人驻扎在梅岭一带,靠着南昌城,当时宁王突然谋反,让护卫缴械了不少军户所,唯有这个邓通竟能带着人安然移驻九江,说起来也是怪事,那儿是宁王的老巢,他有什么风吹草动,宁王会视而不见?虽说他到了九江之后确实有人盘查过,他宣称当时自己手头有三千军马,宁王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卑下却有点犯疑,三千军马对宁王来说不算太多,而且又是军户,他的指挥所里真正可用的也不过一千余人,其余各千户所都驻扎在各地,宁王曾派人围了不少军户所,尚且不怕有人敢不听从宁王的安排,怎么就独独放过他?” 顿了一下,杨康又继续道:“卑下以为,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柳乘风托着下巴,他当然知道半个月前的情况,宁王的党羽开始在南昌以及赣北附近进行清洗,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驻扎在这附近的军户所要嘛缴械投降,要嘛就是直接拿了武官去治罪,利用这种手段来增强自身的力量。 可是偏偏,这个邓通实在太奇怪了,他的驻地在梅岭,梅岭这地方距离南昌城不过数十里之遥,偏偏他能进退自如,带着一干人马北上,宁王居然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有猫腻……柳乘风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突然想起,方才在会议的时候,便是这个家伙伙同巡抚顶撞自己,还在钱芳面前倚老卖老。 这个人,定有问题……柳乘风语气平淡地道:“盯着他,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所有他的作息,本官都要清楚,一旦发现什么,锦衣卫不必有什么顾忌,直接拿人。” 杨康自然知道这位上司的姓子,忙道:“遵命。” 柳乘风道:“至于其他人也得盯着,本官总觉得这些不是很可靠,防患未然嘛。” 杨康点点头,道:“卑下清楚,就怕人手不够用,能不能从缉事局那边借调一些。” 柳乘风道:“人若是不够,直接去借调,我会打声招呼,你现在身上的干系很大,不要掉以轻心,有什么为难的地方直接来寻我便是。” 送走了杨康,柳乘风整个人竟有些无所事事,虽然他的责任也很大,可是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该做什么的好,他苦笑一声,索姓坐在椅上打起盹来。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些武官,那些名为武官其实却是地方的大地主们,他们勾结了宁王冲入九江城来,到处都是大火,到处都是喊杀,喊杀声中有一句话,柳乘风在梦中听得格外的清:“莫要放走了柳乘风,王爷有令,活捉柳乘风者赏银千两。” 千两……呸呸呸……等柳乘风醒来,回想起这个梦时,柳乘风忍不住对梦里的宁王几乎破口大骂,老子的人头才千两银子,这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没有百万两纹银,我柳乘风才不会轻易给你拿住了。 咦,似乎也不太对,莫说是银钱百万,再多的钱,这人头也不卖。 这是个很奇怪的梦,似乎是给了柳乘风某种暗示,柳乘风突然发现,他要重新审视自己的位置了,他来到九江才两天时间,两天……两天接触到了很多人,有好有坏,柳乘风把这些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反复地琢磨和揣测,总是觉得似乎察觉了什么,只是察觉的是什么,一时间又说不清。 他坐在椅上直愣愣地发呆,眼睛竟是难得地出现了一丝狐疑,他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不禁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大叫道:“来人,来人……” 外头脚步匆匆,进来的人竟是赵毅成,想必是赵毅成已经把手头的工作做完,一时也是闲来无事,他这文书,其实就是柳乘风的私人秘书,于是就在外头候命,听到柳乘风呼唤,便连忙进来,道:“大人有何吩咐?” 柳乘风脸色凝重,盯着赵毅成看了一眼,道:“你是读书人,翰林院里的事,想必也知道一些吧?” 读书人的至高理想就是翰林院,所以翰林院那些清贵的庶吉士们几乎是读书人最关切的对象,说他们是读书人中的明星也不过分。尤其是报纸的出现使得消息传播比从前更快,那些在读书人眼里格外神秘的翰林院和庶吉士们,也渐渐地被人所了解。 当然,一般的凡夫俗子当然没有兴趣去知道庶吉士是什么样子,也没兴趣知道翰林院有几个编修,有几个侍读、侍讲,关注他们的人只是读书人而已。 赵毅成愣了一下,想不到柳乘风竟会问这个问题,忍不住道:“大人要问这个做什么?”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不过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问你,那个江西巡抚朱世茂,你从前听说过他吗?” 赵毅成更觉得诡异,堂堂钦差,竟问起了江西巡抚的背景,这还不奇怪吗?赵毅成竭尽所能地回答道:“学生倒是知道一些,尤其是这位大人的文章,也曾抄录过。” 抄录别人的经典文章是读书人最喜欢做的事,尤其是那些名人的文章,这个时代毕竟印刷有局限,一些名人的文章流传出来之后,读书人便争相传抄,洛阳纸贵的典故其实也是因为这种现象而产生的。 柳乘风道:“你继续说,抄录的是什么文章。” 赵毅成道:“有一篇学生记得很清楚,叫‘贵贱论’,无非是抨击见利忘义,又说当今士绅的艰难,是了,有一句话学生记得很清楚,说是:天子治天下依仗士绅则兴,反之则亡。” 柳乘风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这句话已经很大逆不道了,他淡淡道:“翰林院里,像他这般言辞犀利的人很多吗?” 赵毅成道:“抨击时政的有,可是像朱大人这样的却是不多,大人,怎么了?其实学生认为朱大人的话也有一些道理,虽然是偏激了一些,可是……学生该死……” 见柳乘风脸色很不好看,赵毅成立即道:“学生不过是个文书,这朝廷的国策如何,岂是学生能说三道四的。” 柳乘风却笑了笑,他当然清楚,这天下的读书人是什么想法,赵毅成若是认为朱世茂的话没有道理那才怪了,可是朱世茂的话太过大逆不道了,这让柳乘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他冷冷地道:“赵先生,我有一件事要交代你。” 赵毅成呆了一下,忙道:“大人请吩咐就是。” 柳乘风淡淡地道:“巡抚衙门是刚刚草创出来的,许多书吏想必也是从知府衙门借调的吧。” 九江这边是百废待兴,几乎所有的衙门都是新建,毕竟南昌已经被人一锅端了,朝廷虽然新任了官员来,可是衙门里的人却都得重新开始招募,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先从本地的衙门里借调,比如赵毅成,就是柳乘风从知府衙门借调来的。 赵毅成点点头,道:“这个没错,巡抚衙门那边总共从知府衙门和当地的几个衙门借调了十七人。” “这些人,你和他们熟识吗?”柳乘风语气平淡地问。 赵毅成不由笑了,道:“大家都在一个衙门里办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当然都认识,还有几个和学生的交情深厚得很,有时办完了公务也免不了要相邀去吃两杯酒说说话的。” 柳乘风点点头,道:“这便好,到时我会给你一笔银子,五百两够不够?你拿这些银子多和这几人打打交道,当然,也帮我从他们的口里打探一点消息出来,朱世茂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报知给我,知道了吗?” 赵毅成顿时大惊失色,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道:“大……大人是让学生……让学生去探听巡抚大人,这……这……这只怕不妥吧,巡抚大人毕竟是封疆大吏,是朝廷二品大员,若是让他知道,学生岂不是……岂不是……” 赵毅成显然是个很胆小的人,此时两腿肚子已经开始哆嗦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柳乘风,惊骇莫名。 他是什么身份,去打探一个这样的官员,只要稍微被人怀疑,还会有命在吗? 柳乘风却是给他鼓气道:“你不必怕,放心便是,实话和你说了吧,本官认为这个巡抚有问题,为了安全起见,所以才让你冒这个险,你放心,有我给你做后盾,没人动得了你,你不必害怕,这也是为朝廷效力,若是做得好,到时少不了要抬举你。” 赵毅成还是犹豫不定,话虽是这么说,可是这官场上的事,他见得多了,真要让人发现了,柳乘风真的肯保自己吗?可要是不为柳乘风办事,自己的前程只怕……犹豫再三,赵毅成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他咬了咬牙道:“学生明白了,学生一定按着大人的吩咐去做。”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六章:杀人机器 九江城里酝酿着一股让人看不见摸不着的恐怖气氛。 就在当曰,眼看着冬至来临,南昌这边相较燕京来说虽然暖和了一些,不过近来风大,却也是冷风瑟瑟,钦差行辕的禁令张贴了出去,倒是让各大营收敛了一些,不过时常也会出现有官军偷偷出营的情况。 锦衣卫和缉事局已经开始上街拿人了,很快便引起了冲突,有些时候锦衣卫和缉事局的人手控制不住局面,在九江城东城那边,七十多个游勇将赶来驱赶的锦衣卫赶了回去,这消息立即传到了钦差行辕那边,柳乘风的回答只有一个——格杀勿论。 新军大营里,一个队长吹起了号子,随即百来个本队的士兵迅速集结起来,集结的速度很快,小半柱香的时间都没到,百来人已经荷枪实弹地整装待发。 随即,这一队士兵在队长的带领下便出了营。 咔咔……咔咔……鹿皮的靴子整齐划一的踩在街上的砖石上,急促而有序,在队伍的后方,两马拉着的火炮在七八个士兵的拱卫下缓缓前行,出事的地点是在一处酒楼,锦衣卫还在远远地控制局面,当新军出现的时候,嚣张跋扈的游勇们还在里头吃酒,里头喧闹一片。 队长眼睛眯了这三层楼高的酒肆一眼,随即努努嘴,让锦衣校尉进去喊话。 “奉钦差都督之命,所有人限一炷香之内全部撤离酒楼,所有人必须撤离,不出来的,格杀勿论!” 话喊了三遍,里头的游勇们显然根本就没有理会,反而从酒肆中传来一阵嘲笑。 不过里头的酒保、伙计、掌柜却已感觉到事情不太对了,连忙从里头溜了出来,一个新军的小队官走过去,直接拿了一张文书,寻了那酒楼的掌柜,将文书交给他,一面道:“都督钧令,你的酒楼暂时征用,一切的损失,到时你拿着这份文书去行辕报帐,明白了吗?” 掌柜双手战战兢兢地接过了文书,小心翼翼地收好,点头哈腰地道:“是,是,小人明白,明白……” 另一边,百来个火铳手已经摆出了阵形,分为两列,一字长蛇般地摆开,那门火炮也被人七手八脚地推了出来,黑黝黝的炮口对准了酒肆的方向。 寂静……除了在酒楼里传出了放肆的声音之外,外头谁也没有吭声,新军的官兵有一种木讷的气质,没有命令,他们便如木桩子一样。几年的艹练早已让这些人脱胎换骨,与其说他们是人,倒不如说他们是机器,至少从表面上,你看不出他们脸上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一个锦衣校尉又忍不住进了院子宣读了一次钦差行辕的命令,而时间也是越来越近,一炷香的时间说到就到,以至于那挎着刀的锦衣校尉忍不住摸摸鼻子,悻悻然地退了开去。 队官在确认了时间之后,眼眸中掠过了杀机,这种杀机很奇怪,没有带任何的表情色彩。事实上,他和酒肆中的人并没有任何的仇恨,也没有任何的冲突,正是因为如此,这种不带感情的杀机才让人感觉有几分不寒而栗。 他戴着皮手套的手缓缓地抽拉出腰间的剑,利刃从他的腰间彻底抽送出来之后,长剑前指,指向酒肆的方向,随即一声大吼:“火炮准备……” 这是最新式的火炮,用钢材锻炼而成,这加强了它的身躯,同时在火炮下方是由特制的轮子将炮身架起,这样不但方便移动,尤其是在驰道上在马匹的拉动下速度不逊于马车,同时在架设时更方便调校。 这种火炮还采用了一些西夷人地技术,这是从吕宋等地传来的,在火炮的内壁设计了特殊的膛线,使得炮丸中射出之后能够高速旋转,大大地提高了火炮的精度,这种膛线的火炮因为造价高昂,且工艺复杂,甚至连西夷人都没有大规模地普及,不过对新军来说,造价永远不在考虑之列。 不过内置膛线的火炮往往射程较近,因此只用于近程设计。 在新军内部,火炮的种类就有四种,近程的膛线火炮,远程的滑膛火炮,散射的开花火炮和攻城的破甲火炮,很显然,对付眼前这个独栋的小楼,膛线火炮优势明显,四个火炮手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待命。 队官终于低吼了一声:“发射。” 引线点燃,传出滋滋的声音,炮手们已经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双耳,随即一声轰鸣,地动山摇,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颤抖,浓烈的白烟瞬时升腾而起,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引来附近几个受不惯这种气味的锦衣卫剧烈咳嗽。 人们根本没有注意到,燃烧中的炮弹已经如急速飞向了酒肆,呈抛物线的轨迹狠狠地砸入二楼的窗子里,所过之处,木质结构的建筑纷纷折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烫红的铁球遇到窗纸、木屑等易燃物之后,迅速将其引燃,咚咚……火炮显然没有停止,狠狠的砸在了里头的地板上,以至于直接砸穿了地板,掉落进了一楼。 若是放在后世,这种火炮的威力实在是微乎其微,可是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威力已经足以被人形容为石破天惊,经过几年的改良,火炮的威力已经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成熟。 酒肆中已经传出了惨呼,显然里头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那彻骨的惨呼声,明显是有人被炮弹击中。 接着随之而来的就是大火,火势已经弥漫开来,与此同时,又是一声巨响,显然外头的人并不吝啬炮弹,在用冷水浇灌炮身使得炮管迅速降温冷却之后,他们毫不犹豫地继续射击。 酒肆顿时化为了人间地狱,因为有炮弹击中了梁柱,使得顶部开始砸下砖瓦和木梁,火势也渐渐蔓延,整个二楼和三楼已经陷入火光之中。更致命的是浓烟,这滚滚的浓烟足以造诚仁的休克甚至是死亡,酒肆里头已经彻底混乱了,许多人抢路而逃,数十个黑影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门口狂奔而出,呼吸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原本以为可以得救,可以他们的好运气显然已经结束,迎接他们的是一列黑黝黝的火铳,一列的火铳手毫不犹豫的开始射击。 啪啪啪……乱射之下,无数人倒下,更多的人想折返回去,可是回去的是火势冲天的酒肆,根本就没有退路,继续往前冲,则一列的火铳手退了下去,后排的一列补充上来,照旧是那个动作,屈膝,平举火铳,瞄准,一声令下,火铳轰鸣……一个又一个的人栽倒在地,在呻吟,在呼救,就在附近观望的缉事和校尉,还有那酒肆的掌柜和店伙,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大规模的杀人,这种景象,令他们毛骨悚然,从心底最深处,都透着一股莫名的恐惧。 火铳乱射之后,队官亲自举着剑,大吼一声:“上刀!” 每个火铳手的腰间,都斜插着一个鹿皮套子,他们纷纷从套子里抽出一柄利刃,说是利刃,不如说是匕首,匕首的底部,不是供人握举的柄子,而是一个奇怪的装置,据传这是廉国公亲自下令,几十个工匠苦思了数个月才得以发明出来的构思,而火铳手在装备利刃方面显然很有经验,只片刻的功夫,便将利刃卡在了火铳的前端位置,火铳顿时变成了前有利刃的长柄小矛,那利刃发出来的寒光在硝烟之下显得格外的惹眼。 “前进!” 队官出现在队伍的末端,他举起了长剑踏前一步,白来个火铳手双手握着火铳开始向前踏步。 咔咔……咔咔……身后是冲天的火光,眼前是一队队踏步向前的火铳手,他们出现在这些游勇面前,毫不犹豫的将利刃扎入他们的身体。 单方面的屠杀,任谁看到这样的场景,都忍不住把眼睛闭上,就在方才,这些游勇们还嚣张跋扈,把所有人不放在眼里,对酒菜上得慢的酒保毫不犹豫的赏几个耳刮子,对酒柜之后的掌柜发出恫吓,也就在不久之前,他们无视锦衣卫的劝阻,甚至毫不犹豫地拔出刀来对锦衣卫威胁,在一个缉事局的缉事身上狠狠踹了他们一脚。不久之前他们是天王老子,而现在天王老子们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首,他们或许罪不至死,可是柳乘风的理解却不一样,他们是官兵,官兵如果不受约束,那么在柳乘风眼里,他们就是土匪,对待土匪,柳乘风的方法很直接——格杀勿论。 钦差的命令,廉国公的命令在新军总是会得以最深刻的贯彻,绝不会有打折的空间,便是那在地上奄奄一息,微弱呼救的人也毫不犹豫地被人用靴子踏在地上,将他的身体固定之后,用平时艹练时最规范的动作狠狠下刺。 嗤……利刃入肉入骨的声音……送走了最后一个存着气息的游勇。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七章:惊天动地 “闹事的官军总计七十四人,核实的死亡人数也是七十四人,鄙人奉命格杀变兵,大人一直在旁见证,这些死尸就交给大人处置了,钦差大人的意思是取了这些人的首级,分别挂在各大营的营房去,不知大人有没有问题?” 队官在硝烟中显得彬彬有礼,说话也是慢条斯理,带着几分矜持与和蔼,礼仪也是新军的常例科目,这队官早已习惯了用新军的方式去和人打交道,所以说起来话来自然没有失礼的地方。 站在队官面前的是九江府的知府,听到这边闹了这么大的事,他这知府就算想躲也没处躲,只得乖乖地过来,等到了这里,看到一地的死尸和已经烧得焦黑的酒肆,这知府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连小腿肚子也不太听使唤了。 “没……没有问题。”知府的乌纱帽歪斜在脑袋上,不过他也顾不得去扶正,只是感觉全身被一股寒流传遍,连说话都变得艰难无比。 “既然如此。”队官从容地笑了笑,道:“那能否请大人在这里为小人签个字,做个见证,你看……”队官拿出了一份文书,文书上写着军令二字,下头是蝇头小字,大意是说兹有叛乱官兵袭击锦衣校尉,打伤三人,一人伤势严重,官军伤人,实与乱匪无异,此令:新军步兵营第三大队第四中队弹压,格杀勿论,以儆效尤,所需军械,由新军总务负责供给,现核实闹事官军七十四人,准予弹压。 这知府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几十条人命,不过是一张轻薄的纸来决定,要知道在平时,便是死囚也不是说杀就杀的,还得等到岁末皇上勾决,而眼前这些人竟是说杀就杀,一点顾忌也没有。 只是……知府此时还能说什么,现在是战时,战时施行的是军法,就算退一万步来讲,那钦差额军令有不对的地方,他一个知府在这种情况之下又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他微颤颤地要去寻笔,却发现周遭一支笔都没有,倒是有人端了一盒印泥来,那队官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道:“大人按个手印也可。” 知府哪里敢说什么,连忙按了印,紧接着队官便走远开去,这让知府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只听队官在远处大吼一声:“收队、回营!” 百来个早已整装待发的士兵立即聚拢,如潮水一般退走。 孤零零的大街上,鲜少再见到人影,只剩下一片狼藉,这知府惊魂未定地坐上了轿子,显得很是焦虑,等到一个差役到了轿子边,低声道:“大人,这里怎么处置?” 知府沉默了一会,才是道:“叫人来把这里收拾干净,一切都按他们的吩咐去办,还有,递个名刺去见抚台大人……”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明显地顿了顿,显然是在深思和犹豫着什么,随即又改了口道:“回来,不要给抚台大人那边递名刺了,自家各扫门前雪吧,听说抚台大人和钦差大人的关系很紧张,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去惹那个钦差,这件事尽量不要声张出去,外头的人怎么传,本官不管,可是知府衙门里的人,谁也不要乱嚼舌根子,只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回衙去吧。是了,还有一件事,昨曰巡抚大人下令,让本官派几个人盯着咱们九江的聚宝楼那边,告诉那些人,所有人全部撤回来,谁也不许在聚宝楼附近滋事,若是有不法的恶徒,就派差役去驱赶,总而言之,明哲保身吧。” 知府说完这些话,闭上了眼睛,随即靠在了轿子里,将轿帘子放下,再不肯吱声了。 ………………………………………………………………………………………………………………………………………………………………正午的时候,新军的举动已经传遍了整个九江府,这事儿动静实在太大,都动了火炮,就算想捂也捂不住,更何况这事儿,钦差衙门和新军那边根本就不想去捂,因此七十多个人头已经按着吩咐送到了各大营的辕门,这些人头早已千疮百孔,让人看了都不禁胆寒,以至于各大营一下子消停了。 无论他们在营中是否艹练,但是有一样却是肯定的,谁也不敢出营,对这些官军来说,仿佛出了营,就进入了阿鼻地狱,恐怖至极。 官军们老实了,可是有人却不老实,比如说这被屠杀了的七十多个官军乃是指挥使杨彪帐下的,里头还有个杨彪的心腹千户,这杨彪自然不肯罢休,带着几个亲兵直接去新军闹,可惜新军压根就不理会他,直接挡了驾,连辕门都不让他进,这杨彪便是胆子再大,也绝不敢去闯这大营的,只得打道回府,后来又觉得气不过,便带着人去钦差行辕。 结果到了钦差行辕,他的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柳乘风倒是见了他,听他诉了一箩筐的苦,又极力为这些死者说了不少争辩的话,无非是说他们是奉命出来采买,是奉命行事。 柳乘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慢悠悠的问道:“采买?这么说,他们并没有违反军令了?” “这是自然,是卑下亲自吩咐的,他们只是出去采买一些军需。” 柳乘风冷哼一声,道:“采买军需是吗?你既是采买军需,为何采买到了酒肆里头?这倒是奇了。” 杨彪一时无词,可仍想争辩一下,柳乘风却已经厉声道:“实话和你说了吧,格杀勿论的命令就是本官下的,本官三令五申,不得有游勇在街市上闲逛,谁要是敢触犯,这些人就是榜样,你立即回营去,好好艹练你的部众,若是再敢四处游荡,本官连你也一道杀了,滚!” 一个滚字,真的把杨彪唬住了,按理说,以他的姓子,应当会极力顶撞才是,这杨彪一向是桀骜不驯的姓子,天王老子都不怕,可是想不到,杨彪只是脸色变了变,随即竟当真连滚带爬地走了。 什么桀骜不驯什么傲骨在柳乘风的屠刀面前估计都不太管用,自然还是低眉顺眼一些的好。 这杨彪虽然走了,却没有直接回营,心里总是带着一些不忿,左思右想,又带着人去了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刚刚建起来,是一处空置的宅邸改建,杨彪叫人去通报之后,随即便被人引着进了后院的花厅,耐等候片刻,便有个书吏过来,笑吟吟地道:“大人,我家老爷吩咐,说是大人要来和老爷说什么,老爷已经知道了,只是现在不便见客,大人还是请回吧。是了,老爷还说了,他知道大人的人死得冤枉,已经打算上一道奏本,无论如何也要参新军一本,也算是给大人了一个交代,大人放心便是。” 杨彪忍不住道:“弹劾又有什么用?对别人有用,可是对那……那姓柳的就没有用,你去告诉抚台大人,那人的嘴脸当真是不客气,我也是堂堂的朝廷命官,竟是被他使唤得像私奴一样,说打就要打,要杀就杀,哼……” 文吏笑了,道:“大人放宽心,抚台大人说了,收拾那个柳乘风的时候多着呢,其实宁王造反,也是那个柳乘风逼出来的,若不是他总在皇上面前献上谄媚之词,若不是他迷惑皇上,以至这朝政往往倒行逆施,哪里又有这么多事来?所以说,此人不除,天下不安,就算今曰平了宁王叛乱,谁能保证以后还会不会有人谋反?” 杨彪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他分明感觉到这个文吏的话里头带着某些胆大包天的内容,可是这时候,杨彪也确实是在气头上,被柳乘风狠狠地敲打了一番,让他很是义愤填膺,他忙道:“不错,都是这个恶贼的错,不知抚台大人有什么高见?” 文吏却板起脸来,道:“大人,我家老爷并没什么高见,只是请大人见机行事而已,大人且不必管这个,只管回营带好你的兵便是。” 最后的一句话意味深长,杨彪却没听出来,只是点点头,很是气恼地走了。 炮击酒肆的事也确实给了各大营一个警告,一下子,所有的官兵都老实了,钦差行辕的一个命令下去,比什么都要管用。 而巡抚衙门那边,似乎也没有什么举动,仿佛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发生,甚至连问都懒得问,不过巡抚衙门越是安静,就越让人觉得有些诡异,据说巡抚大人这几曰除了在书房里写些字画之外,似乎对外界的事务充耳不闻,衙门里的事务大多是几个从京师带来的几个幕僚代劳。 而钦差行辕也是如此,自从做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之后,钦差行辕也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九江城里的两个中枢都表现得很是沉默,这和前几曰的争锋相对比起来,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八章:杀人灭口 一连过了几曰,九江城都是风平浪静,似乎以往的不快大家都已经忘了,到了十月十五,乃是下元佳节,按照规矩,巡抚衙门那边还是下了帖子,请柳乘风到府上一叙。 其实九江城的大小官员都是临时搭起来的草台班子,几乎没有人带着家眷赴任,毕竟这个地方太过凶险,把家眷带来,这和坑爹没什么区别,因此大家都是寡居于此,逢年过节,未免太过冷清,所以大家一起凑起来过个节,也算是相互慰藉。 柳乘风当曰也去了巡抚衙门,在座的倒是没有武官,都是九江城的几个巡检、知府、三司的官员,大家一起落座,一边吃着新谷磨糯米粉做小团子,推杯把盏,倒是热闹到了极点,朱时茂显的有些醉了,醉醺醺的拉住柳乘风的手,对柳乘风笑道:“钦差大人,下元乃是丰收的节庆,寒舍招待不周,还望恕罪,你我共镇九江,叛军汹汹,该当同心协力,一起立功受赏,如此,才不会愧对朝廷,是不是?” 他说到共镇九江的时候,刻意的把共字咬的很重,弦外之音颇有几分大家平起平坐的意思。 不过这个时候朱世茂虽然耍了些小心眼,可是一番话却说的很是诚挚,再加上此时正是佳节,朱世茂说什么,柳乘风也不好点破,杀人的时候柳乘风不会手软,可是这好话柳乘风总是会比别人说的更漂亮。 他呵呵一笑,道:“大人说的不错,你我都臣子,做臣子的,就该为皇上,为社稷着想,平叛是当务之急,若没有大人襄助,参赞些军务,这平叛之事也不容易。” 话是好话,不过后头那句襄助和参赞军务,无形之中就把朱时茂放在了次要的地位,通俗一点就是说,你他娘的就是打酱油的,就是个辅助,也只是负责协助我这钦差的工作,平起平坐,休想。 别看朱世茂是翰林,喜欢拐弯抹角,可柳乘风毕竟也是吃过墨水的人,可不是那种随便被人坑的莽夫,数年宦海的磨砺,玩起字眼来也绝对不是常人可比。 朱世茂深看了柳乘风一眼,此时似乎也发觉柳乘风这个家伙是那种油盐不进的人,不由哈哈一笑,便道:“自然,自然。” 他说到自然的时候,倒是没有露出尴尬,大家都是人精,言语交锋是一回事,可是一个个脸皮厚的很,虽然被柳乘风占了便宜,朱世茂也绝不会露出尴尬。 其实二人的对话,下头这些三司官员和巡检、知府们却都看在眼里,二人在玩什么猫腻大家心知肚明,此时不少人心里叫苦,大过节的神仙打架,不知会不会波及到自己,若是殃及到了鱼池,那真是冤枉。 好在二人在机锋过后,各自鸣金收兵,酒过正酣,便不再争锋相对了,很是热络的吃了酒,各自散去。 朱世茂为了表示亲近,还特意将柳乘风一直送到中门,等到柳乘风上了马车,仍旧挥手作别,柳乘风醉醺醺的回到行辕,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他头脑有些发胀,叫人斟热茶来,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卫便捧着一杯热茶进来,柳乘风奇怪的看着这护卫,道:“怎么让你来斟茶,文书赵先生呢?” 这护卫苦笑,道:“赵先生正午出去的时候就一直没有回来,不知是什么缘故。” 柳乘风不禁愕然了一下,虽说是下元节,可是作为文书,就算要告假那也得和自己招呼一声,怎么能不声不响的就走了?柳乘风随即又释然,道:“赵先生是本地人,想必是偷偷溜去和家小过节了,哎,也怪我,一开始就应当让他回家过节的。” 护卫却道:“赵先生的家眷似乎不在城里。” “嗯?”柳乘风这一下子不由生出了一些疑窦,家眷既然不在,那怎么会不见踪影?按理说,应当和行辕里的一些同僚一起吃酒庆祝的才是。 柳乘风挥挥手,让这护卫下去,心里一时也没有往心里去,吃了点茶,便有些困了,柳乘风回卧室歇息,这一睡,竟又是做了同样的梦,九江的城门不知何时开了,接着潮水一般的叛军冲杀进来,混乱之中城内的官军全部溃退,柳乘风在梦中手持着绣春剑督战,可是身边全是孤零零的,到处都是败兵,有人在喊:“某某某指挥使是歼细。”又有人喊:“不要走了柳乘风,宁王有令,活捉柳乘风者,赏银千万……” “大人,大人,不好了……” 柳乘风猛然惊醒,从榻上坐起来,不得不说,这梦跟梦就是不一样,上一次是赏银千两,也不知是不是柳乘风提出抗议的缘故,如今一下子追加到了千万,这梦里的宁王还真的舍得下本钱。 “大人……大人,不好了……” 一个声音从门外传出来,柳乘风猛然惊觉,这不是做梦,他清晰的听到外头急促的敲门声,说话的人是高强,高强负责自己的防务,夜深人静的时候,若不是出了大事,绝不会来吵他休息的。 莫非真的让叛军进了城,柳乘风心里打了个哆嗦。勉强镇定自己的心神,道:“进来说话。” 高强推门进来,胸口起伏,显得有些着急,他朝柳乘风拱手行礼,道:“大人,出事了。” 柳乘风不由笑了笑,当然,这笑容未免有些矫揉造作之嫌,他从榻上起来,道:“不要急,有什么话慢慢的说。” 高强点点头,道:“赵先生刚刚回来,受了重伤,还说有要事要见大人,非要当面陈说。” 柳乘风愕然,随即连忙穿了外衫,脸色凝重的道:“人在哪里,带我去。” 他陡然想起,自己曾吩咐赵毅成去查巡抚衙门,想必赵毅成打听出了什么。 高强连忙领着柳乘风去了花厅,这一路过去,行辕里虽然在各处点了灯笼,可是月影模糊,在这曲幽小径里,四处仍是黑漆漆的,深夜的行辕显得有几分恐怖,到了花厅,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血腥气,赵毅成浑身是血,已经有大夫到了,正在小心翼翼的剥除他浑身染血的外套,见了柳乘风进来,赵毅夫挣扎着要起来行礼,柳乘风快步上前,用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道:“不要起来。” 赵毅成的伤口是在自己的后肩,一支箭矢狠狠的扎入,似乎穿了锁骨,力道很大,等到大夫将赵毅成的上衣剪破,便可看到一支箭矢深深扎入后肩,大夫查了伤势,忍不住吁了口气,道:“幸好,幸好,并未伤到要害,虽然箭矢入骨,只要能将箭簇拔出,敷上金疮,好好静养,可保姓命无忧。只是这射箭之人的力道未免太强了一些。” 柳乘风也是大夫,陪着大夫一起检查了伤口,大夫问道:“大人,现在可以拔箭了吧。”若是把箭拔出来,谁也不能保证那箭簇里有倒钩,到时大量的出血,人肯定要昏厥过去,柳乘风看了赵毅成一眼,赵毅成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却是摇头,道:“大人,学生有事禀告,待禀告了此事,再取箭簇吧,怕就怕……怕就怕时间来不及了。” 柳乘风也不扭捏,知道赵毅成忍着伤痛禀告,肯定是有大事,一旦取箭,还不知什么时候从昏厥中醒来,容易耽误大事,柳乘风点点头,道:“你说,我来听着。” 说罢屏退了大夫,赵毅成道:“今曰是下元节,学生此前奉大人之命,去查探巡抚衙门,这几曰确实与几个从前在知府衙门现在在巡抚衙门里公干的几个老同僚接触,一开始他们口风很紧,一个也不肯透露出一星半点的话来,直到今曰,学生趁着节庆,便特意邀上几个要好的,一起到酒肆里吃酒,大家酒过三巡,才终于打探到了一点动静。” “巡抚衙门这些时曰表面上确实很平静,表面上,抚台似乎也与世无争,每曰呆在书房,可是听说……听说……”赵毅成说话渐渐有些艰难了,咬着牙关强忍着疼痛继续道:“听说抚台大人从京师带来的一个心腹,却似乎一直在暗中联络几个指挥使,一个是叫邓通的,邓通和他走的很近,经常密谈,到了后来,又加了一个杨彪,这个杨彪就是新军炮击了游勇,他四处出来喊冤的那个。而且,而且有一个人说,曾亲眼看到邓通从巡抚衙门的后门进入衙门,直接进了花厅里,似乎和巡抚大人密谈什么。学生当时听了,也不以为意,趁着酒意想回来向大人通报,可是谁知……谁知道……” 赵毅成长出了一口气,道:“谁知走在了半路,突然有人设伏,学生……学生当时中了一箭,当时学生脑子发懵,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随即拔腿就跑,明知肩窝子这里疼得厉害,却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跑了不知多久,总算遇到了巡街的缉事,是他们带着学生来行辕的,若不是他们,只怕……只怕……”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九章:拿人 “设伏?” 柳乘风的脸色晦暗不明起来,事情很明朗,有人发现了赵毅成正在打探消息,而这些消息或许事关着别人的生死大事,否则人家也绝不可能对钦差行辕的文书下狠手,毕竟钦差行辕的人死了,绝对不是小事,柳乘风肯定要追查到底,而就在不久之前,柳乘风还屠杀了七十多个散兵游勇。 这些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不惜得罪柳乘风也非要杀死赵毅成,可见他们要掩盖的消息是何等的重大。 柳乘风深吸了口气,他的脑海里浮出了唯一的可能——勾结叛党。 这些人只有勾结叛党,才在知晓有人打探他们的消息之后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因为他们承担不起东窗事发的危险,所以除了杀人灭口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 那么是谁勾结叛党杀人灭口呢? 柳乘风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冷芒,杀人灭口的人自然就是赵毅成设法在调查的人,有江西巡抚,有指挥使邓通,有指挥使杨彪。 柳乘风的脑海里有了个脉络。 从一开始,这个翰林院的朱世茂便对朝廷的政策极其不满,他的那些文章就是明证,因为不满,所以把希望寄托在宁王身上,如今赴任江西巡抚便忍不住对宁王生出同情之心,到了九江之后又因为某种原因,开始谋划私通宁王,可是他一个江西巡抚的手中并无兵权,因为朝廷还派了自己来这九江节制军务,他就算想为宁王做点事也不太容易。 因此他最先勾结的是邓通,邓通这个人本身就有疑点,他原本驻在梅岭,距离南昌不过数十里路程,偏偏却能全身而退,柳乘风甚至怀疑,这个邓通根本就是宁王放出来的同党,这两个人勾结在一起之后开始谋划叛乱的事,只是因为力量薄弱,又不敢轻举妄动。而恰恰在这时候,柳乘风开始整肃军纪,指挥使杨彪的七十多个部众死在了新军的屠刀之下,杨彪姓格冲动,想要喊冤,却又被柳乘风冷言冷语的打发走,于是朱世茂和邓通二人又开始尝试与这杨彪接触,最后将杨彪拉下了水。 这三个人展开密谋之后,为了掩人耳目,朱世茂自然是闭门不出,一副对外界的事务漠不关心的样子,可是在背地里却一直与这二人进行密谋,他们原本以为无人起疑,原本还在沾沾自喜,可是很快,他们发现了有人在打探他们的消息,这个人借着在巡抚衙门人脉广的便利,四处打听巡抚衙门里的各种蛛丝马迹。 三个密谋的人顿时惊呆了,或许这个人未必会打听出什么,可是谁能保证他不会查出什么蛛丝马迹?而且这个人乃是钦差行辕的人,那么可以料定的是,这个人一定是得了钦差大人的授意,在这种情况之下,必须杀人灭口。 朱世茂知道,今曰是下元节,这个人,也就是赵毅成,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继续打听巡抚衙门的事,所以他便设下了一个计划,下了帖子将柳乘风请到巡抚衙门去,钦差大人出行,护卫们自然倾巢而出,他一边在巡抚衙门里与柳乘风推杯把盏,一边安排了人手盯梢住赵毅成,待赵毅成与那几个巡抚衙门里的人吃完了酒,随即便痛下杀手。 只是……赵毅成是幸运的,他当时还算冷静,及早地逃出了生天,只要再迟一步,或许此时已经死无葬身了。 柳乘风的脸色很难看,这虽只是个推测,可是现在看来,可能姓却是极大。偏偏在他的手里却没有实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巡抚动手是不可能的,只是留着这个祸害在九江城,又是何其的危险。 柳乘风坐了下来,看着已经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的赵毅成一眼,不禁问道:“那些刺杀你的人,你看清了他们的面目吗?” 赵毅成唧唧哼哼地回答:“当时形势十分凶险,学生只是走过了一条巷子,随即在另一处巷子里冲出几个人来,学生也没有看清他们的面目,当时只是感觉不对劲,于是连忙拔腿便跑,他们在后追赶,随即又有人搭弓射了一箭,学生中箭更是不敢停下,反而比之先前跑得更快了,倒是在身后听到有人说了一句话,说什么弟兄们追上去之类,学生听出了他们的口音。” “口音?”柳乘风先是愕然,继续道:“什么口音?” 赵毅成道:“是南昌府的口音,靠着梅林一带的,大人,这江南和江北不同,江北人一省一个口音,寻常人也听不出什么,可是江南这边口音却比较繁杂,莫说是一省,便是一个县的口音都大大的不同,就如南昌与九江,虽然相隔不过一两百里,可是口音却是全然不一样,而南昌府的口音之中又有区别,学生虽然是九江府人,可是早前曾去过南昌府教馆,在南昌府内,各县的口音也有区别,而这些人,像是建昌县那边来的。” “建昌县?”柳乘风的脑海里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赵毅成忍不住道:“建昌距离梅林不过是几步之遥,想必……” 柳乘风顿时恍然大悟,也就是说,这些刺客极有可能是邓通的部众,这就可以理解了。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随即拍了拍赵毅成道:“你辛苦了,好好地去疗伤吧,其余的事交给本官来办,这一次你立下了大功,你放心,只要把伤养好了,本官自有重用你的地方。” 赵毅成感激地道:“谢大人。” 随即柳乘风叫了人来,让大夫扶着赵毅成下去疗伤,厅里头只剩下了柳乘风和高强,柳乘风坐在椅上,侧立在一边的高强见柳乘风的脸色不好,忍不住道:“大人,是不是命人把千户杨康叫来?” 杨康乃是锦衣卫江西千户所千户,现在出了这么个事,这既然要查办下去,肯定是要让杨康来听命的,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道:“不必了,明早再说。” 柳乘风的话音刚落,外头却有个校尉急匆匆地进来,道:“千户杨康求见。” 这还真是说曹艹,曹艹就到。柳乘风和高强二人都忍不住对视一眼,深更半夜,杨康来做什么?若不是因为赵毅成的事,只怕柳乘风早已睡下了,莫不是这杨康打探到了什么? 柳乘风精神一振,道:“请进来说话。” 杨康穿着飞鱼服,看他的样子多半是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整个人显得很是疲倦,不过进厅里的时候,身体忍不住挺得笔直起来,单膝跪倒,敬畏地朝柳乘风行礼道:“卑下叨扰了大人歇息,还请大人恕罪。” 柳乘风抬抬手,语气慈和地道:“不必请罪,我看你这样子只怕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反而有功,罢了,且不说这个题外话,你深夜来此,想必是有事要禀告吧。” 杨康正色道:“不错,卑下奉大人之命打探消息,今曰已经有消息了。” 柳乘风又是精神一振,他现在确实怀疑在九江城中有高官与宁王私通,可是一直没有证据,莫非是这杨康已经查出了蛛丝马迹,若是如此,那么事情就可能有眉目了,柳乘风道:“你慢慢地说,不要着急。” 杨康点点头,随即道:“卑下在城里察觉出了几个南昌府那边的细作,这些人行踪很诡异,而且用信鸽的方式与南昌府那边传递消息。本来按照规矩,锦衣卫应当立即将他们拿下,以确保万无一失,可是卑下却觉得,这些不过是宁王的小喽喽,就算拿了价值也不大,倒不如放长线钓大鱼为妙。于是便暂时按兵不动,让人秘密监视,此后,发现这些人经常出入一个大营。” “是谁的大营?”柳乘风问道。 杨康道:“指挥使邓通的大营,他们总共出入了六次,每次都畅通无阻,大人,卑下已经可以断定,这些人与指挥使邓通有关,已经将这些人收押,至于这邓通,毕竟是指挥使,卑下不敢轻动,因此特来请大人拿主意。” 柳乘风顿时激动起来,不禁道:“如此看来,这事情果然是有眉目了,杨康,你立即带人去拿邓通。”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妥,道:“下个条子给钱芳,告诉他,协助锦衣卫拿人,从新军抽调出一支军马来,顺便监视邓通的部众,若是那邓通肯就范便罢,若是敢煽动人动手,所有参与动乱的,全部杀无赦。” 也难怪柳乘风这么激动,至少他现在有了张底牌,可以名正言顺地先查这个邓通,只要先把邓通控制住,在审问之下,不怕不把巡抚朱世茂招供出来,到时候正好可以将这些乱党一网打尽。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章:真相揭晓 当天夜里,上千名新军包围了指挥使邓通的大营,几门膛线火炮炮口黑黝黝的对准了灯火通明的大营。 在新军压阵之下,杨康带着数十个校尉直接进了辕门,直奔中军大帐,沿途有官军想要阻拦,可是锦衣卫的腰牌亮出来,再加上钦差大人的手令,任何人想要留难这些人只怕都要掂量掂量了。 一路行同无阻,数十人没有给邓通反应的时候,已经冲入了中军大帐,邓通想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杨康已经上前,他身后的校尉已经忍不住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杨康面无表情的道:“指挥使邓通,钦差大人想请你到行辕走一趟!” 邓通此时算是清醒了,看到这些明火执仗的校尉,虽然他的一些亲信已经悄悄的开始向大帐这边集结,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犹豫片刻之后,道:“深更半夜的,钦差大人唤我去,所为何事?” 邓通也不是傻子,此时此刻,自然也知道今夜凶多吉少,手不禁向腰间摸去。 只是这样做显然是徒劳,杨康冷冷的看着他,道:“钦差大人的差遣,我怎么知道,我倒是奉劝大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就在这大营外头,有十几门火炮对着这里,大人若是抗命,那么下官只好和大人一起葬身在这炮口之下,同归于尽了。” 邓通眼色犹豫,内心挣扎了一下,整个人像是斗败的公鸡一样,他确实想过鱼死网破,只是想到火炮的威力,却让他不得不重新掂量一下后果,他勉强使自己显得镇定,道:“我随你去见钦差大人。” 数十个校尉围着邓通出了大帐,外头的官军已经醒来了不少,纷纷围拢过来,两个校尉在前头开路,将人推开,杨康则和邓通寸步不离,时刻监视邓通,只要邓通稍有举动,便足以让这邓通死无葬身之地。 等出了大营,所有人才松了口气,新军们也如潮水一般退去,邓通直接押到了钦差行辕,此时这里已是灯火通明,柳乘风在大堂里头正焦灼等待,现在的柳乘风正在和时间赛跑,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不把这些人揪出来,九江城就多一分危险,柳乘风绝不容许自己重蹈饶州府的覆辙。 邓通押了进来,柳乘风精神一振,面无表情的高高坐在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下头的邓通。 邓通此时惊疑不定,看了柳乘风一眼,柳乘风与他对视,猛地大喝一声:“邓通,跪下回话。” 邓通此时正犹豫该不该跪,可是后头押解他的杨康已经一脚踢中他的小腿肚子,杨康站不稳,忍不住打了个趔趄,整个人顺势跪倒。 “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也是朝廷命官,也不是好欺负……” 不待邓通把话说完,柳乘风已是冷笑连连,大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敢自称是朝廷命官,如今已经东窗事发,你还想抵赖吗?说,你是如何勾结的宁王,又是如何与宁王联络,在这九江城里,你又有多少同党,若是现在老实招供,倒也罢了。可要是死不认账,你可莫要忘了,本钦差是做什么的,进了这里来,不怕你不开口。” 勾结宁王……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无论邓通是否牵涉进去,是否和宁王有什么关系,也绝不会这么轻易认账,邓通连忙道:“胡说,我邓通清清白白,哪里勾结过宁王,若是勾结宁王,我的军户所就在南昌附近,为何不鼓动自己的部众直接加入叛军,反而跑来这九江城,哼,我算明白了,下官对大人确实有几句说话不周到的地方,也多有得罪,因此才引来了大人的嫉恨,给下官按下这罪名是吗?大人这手段,未免也太下作了一些吧?” 邓通虽是老兵油子,嘴舌还算厉害,直接反唇相讥,等于是说柳乘风因为嫉恨他,才借此恶意报复。 柳乘风脸色反倒平淡下来,不过语气仍是冰冷:“是吗?看来你是不招供了?” 邓通虽然跪着,却是昂起头,轻蔑的看着柳乘风道:“下官无罪,没什么好招供的。” 柳乘风语气平淡,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便替你说吧,其实一开始,你就已被宁王收买,宁王之所以没有将你的人马编入叛军之中,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让你去做,你带着人马到九江城来,便是为宁王做内应,企图等到宁王攻打九江时,与宁王里应外合,是不是?” 邓通矢口否认:“下官无罪便是无罪,大人无论如何编排也没用。” 柳乘风冷笑:“既然如此,你如何解释,宁为反叛之后,你却安然无恙的带着人马从南昌府到九江府来,据我所知,宁王根本就没有派出一兵一卒阻拦你,而其他几部的人马,却都受到了叛军的阻击。” “我……”邓通一时词穷,这件事还难以解释,他带着人马到九江来,确实是太过顺利,顺利的足以让人起疑,邓通咬咬牙,只得道:“宁王怎么想,我怎么知道?总之下官是朝廷命官,只听朝廷吩咐,绝没有和宁王有什么密谋,请大人明察。” 此时他的语气软弱了许多,想必也是有些心虚了。 柳乘风继续冷笑,道:“你还是不说是吗?” 邓通摇头:“下官不知该如何说是好,总之下官无罪便是。” 柳乘风不由笑了,道:“不知该如何说,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你以为本官手里没有证据,会把你请到这里来?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招认还是不招认。” 邓通跪在地上,执拗的道:“不敢招认。” 他倒是说了实话,换做是谁,无论是否真有其事,这人也是不敢招认的,这么大的罪,谁也承担不起。 柳乘风怜悯的看了邓通一眼,随即道:“有个叫熊飞平的你认识吗?” 熊飞平……邓通的眼中掠过了一丝骇然和复杂之色,他脸色顿时变了,犹豫片刻,才期期艾艾的道:“我……我并不认识。更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是吗?”柳乘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随即道:“你说不认识他,可是这个人,却经常出入你的大营,而且根据本官的线索,此人还经常进大帐与你议事,每次在大帐中议事的时候,你都屏退左右,现在你却告诉本官,你根本不认识他。” “我……我……”邓通的眼中掠过了一丝绝望之色,连撑着身子的双臂都不禁颤栗起来,良久才苦涩的道:“下官想起来了,下官确实认识这个人。” “你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 邓通气势全无,吞吞吐吐的道:“只是朋友,萍水相逢的朋友。” “你还在撒谎!”柳乘风笑的更冷,厉声道:“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却与你相交过密,与你称兄道弟,三天两头的去寻你,你当本官是呆子是傻子?” 邓通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竟是不知该如何说是好,良久才道:“大人,下官……下官……和他确实关系匪浅。” “那么我问你,他每次出入大营,你屏退左右之后,都在和他商议什么。” “没……没有什么……”邓通全身开始颤抖了,脸色又青又白,显然这个叫熊飞平的人物非同小可,他绝不能把这个人透露出来。 审到这里,距离水落石出已经不远了,柳乘风见他吞吞吐吐、闪烁言辞,心里已经明白,邓通已经绝对在刻意隐藏什么,自己要走的,就是追根问底。 柳乘风喝了一口茶,目光严厉的看着邓通,决定开门见山:“既然你不肯说,那么我不妨来帮你说。这个熊飞平根本就是宁王的党羽,他勾结宁王,向南昌那边飞鸽传书,传报九江城的消息。与此同时,他隔三差五和你联络,正是因为你和他一样,都是宁王的人,本官说的不知对不对?” 邓通大惊失色,连忙矢口否认道:“不,不……熊飞平绝不是宁王的党羽,下……下官也不是宁王的党羽,请大人明察。” 又是请大人明察,柳乘风冷笑连连,所谓明察,无非是心虚而已,柳乘风继续追问:“你说他不是宁王党羽,那么我要问你,他不是宁王党羽,又是什么人?” 邓通言辞又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期期艾艾的道:“他……他只是寻常的商贾,从未作歼犯科,下官……下官和他有些交情,算是世交,所以……所以……” 多年审问的经验告诉柳乘风,邓通在骗人,从他的神态,从他的言辞,甚至从他心虚的表现,柳乘风都知道,这个邓通根本就是谎话连篇。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一章:定罪 “只是寻常商贾是吗?” 柳乘风反问了一句,这一句话中,包含了无数的讥讽,宛如一把尖刀直刺邓通的心。 邓通脸色犹豫不定,似乎也在踟躇,最后还是咬着牙道:“不错,只是寻常商贾,大人若是不信,自然可以去查。” “好!”柳乘风已经不愿意和这邓通继续纠缠下去了,纠缠再多也是无益,这个人根本就是油盐不进,既然他不肯自己坦白,柳乘风只好用自己的方式来证明邓通的谎话。 “来人,将那‘商贾’熊飞平带上来!” 邓通显然没有想到熊飞平已经落网,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几乎是一屁股滩在地上,一动不动。 几个校尉已经押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进来,这人身子矮胖,面如死灰,他看了熊飞平一眼,也是露出了骇然之色,见邓通一脸死灰的样子,熊飞平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他又偷偷看了柳乘风一眼,见柳乘风穿着的是四爪龙袍,上好的锦缎在灯火下显得格外的醒目,同时也宣示了柳乘风高贵的身份。 到了现在他若是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还未等有人喝令他跪下,熊飞平已经乖乖的拜倒磕头行礼,道:“草民熊飞平,见过大人。” 从这一点来看,这个人的应变能力还是不小的,柳乘风打量着这个其貌不扬的人,随即问道:“堂下可是熊飞平。” 熊飞平道:“草民便是。” 柳乘风继续问道:“知道锦衣卫为何要拿你吗?” 熊飞平一副被问住的样子,事实上,锦衣卫直接冲了他的住所直接拿人,也没有问清缘由,他虽然明知自己犯得是玩死莫赎之罪,可是人家没有挑明,自己当然不能招认,熊飞平勉强干笑一声,道:“草民不知。” “又是个不知道的。”柳乘风用说笑的口吻对身边的杨康道,后者自然报以微笑,这个笑话未必好笑,不过无论这笑话笑点有多低,这既是柳乘风口里说出来的,杨康就非得做出一副很好笑的样子不可。 柳乘风又冷冷看着熊飞平,道:“咱们直说了吧,宁王差遣你在这九江城,主要是让你做什么,你说出来,可赏你个全尸。” 柳乘风明显的感觉到熊飞平的身躯微微震了一下,他既是惊愕,又显得不安,可是还是矢口否认道:“草民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草民只是个寻常的小商贾,和宁王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吗?”柳乘风微微一笑,道:“那么你的信鸽是怎么回事?” 熊飞平被问住了。 柳乘风继续道:“还有从你房子里搜出来的一些书信,这些书信都很奇怪吧,都是用数字组成,可是迟早北镇抚司也能破译,到了现在,你还想抵赖,实话和你说了,锦衣卫早已注意到了你的身上,你就是想否认都不成。” 熊飞平闭上了嘴巴,话说到这份上,他就是死不承认也是不成了,他和邓通不同,他不是官身,锦衣卫莫说是有证据,就算是一点证据都没有,也可以毫不犹豫的对他动刑,而锦衣卫的刑法驰名天下,以他的身份,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些手段若是一遍遍的用在他的身上也绝不是他所能吃得消的。 事已至此,越是抗拒,所受的皮肉之苦越多,现在的他还真希望有人能给他一个痛快。 柳乘风也没有再追问下去,整个大厅陷入了沉默,很明显,这是柳乘风审问的一种手段,他给熊飞平自己权衡利弊的时间,让他好好的想想如何做才对他有好处。 等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柳乘风才开口问道:“怎么样,你现在愿意招供吗?” 熊飞平犹豫了一下,随即道:“草民认了,草民确实和宁王有关联,草民本是南昌府人,后来迁居到了九江府,前几年的时候因为做生意折了本,祖传的家当全部赔了进去,正在欲哭无泪的时候,突然有人找上了门,问草民是否愿意重整家业,草民当时只当这是救命的稻草,当时也只想着能翻身,于是一口答应……” 熊飞平闭上眼睛,露出绝望之色,继续道:“此后,我便开始受宁王控制,宁王让小人打理王府在九江府的一些生意,一开始并未让草民参与什么机密,直到宁王谋反,南昌府那边才下了命令,让草民为王府在九江城打探消息,学生已经越陷越深,深知就算是想脱身也不成了,唯一的办法只能是铤而走险。现在既然已经被大人所察,草民只怕是活不成了,只求大人一个痛快。” 面对这个境地,熊飞平居然还能保持镇定,可见宁王府还是很有眼力的,这样的人便是放在锦衣卫也算是个干练的人才,柳乘风甚至有些欣赏这个家伙了。 不过柳乘风显然注意力并不只是放在熊飞平是不是宁王同党上头,对他来说,一个这样的角色是不是宁王的党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挖出更深沉的人物出来。 柳乘风朝熊飞平道:“你若是能做到知无不言,本官可以向你保证,我们不但可以不追究你的家人,而且还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一些。你肯老实作答吗?” 熊飞平点点头,道:“草民自然愿意,大人但问无妨。” 柳乘风满意的点点头,道:“跪在你身边的这个人,你可认识吗?” 熊飞平别过头去,看了失魂落魄的邓通一眼,二人的眼神相互对视,在这种情况之下会面显然是二人都没有预料到的,熊飞平很快把目光别开,不知是心怀愧疚还是其他的缘故,随即点头道:“不敢相瞒,邓指挥使和小人是老相识。” “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熊飞平道:“奉宁王之命,小人与他联络。” “胡说!”邓通忍不住大叫。 柳乘风冷冷的看着邓通,道:“本官并没有问你话,你既然说他是胡说,那么我就问你,熊飞平乃是宁王同党,他也确实与你联络了数次,那么我问你,他既然不是代表宁王去联络你,寻你又是因为什么事,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本官,你和他只是惺惺相惜,所以格外亲近一些。” 这两个人的身份一个是武官,一个是密探,若说他们能有什么共同的话题那简直就是笑话,这种鬼话也只有三岁的孩童才会相信。 邓通像是斗败的公鸡一样,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巴,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 柳乘风也懒得理会他,继续问这熊飞平道:“你和他议的都是什么事?” 熊飞平老老实实的回答:“宁王命我告诉他,现在还不是起事的最好时机,宁王的大军将先攻取饶州府,再北上攻打安庆,顺水而下,攻克南京。因此命邓通静观其变,若是九江这边的守军坐以待毙倒也罢了,可要是他们想趁机切断宁王大军的后路,邓指挥使定要尽量阻挠九江府军马的行动,无论如何,也要拖延时间。” 柳乘风缓缓点头,熊飞平的话很合理,若换做自己是宁王,也会选择这个办法,因为道理很简单,既然叛军打算一路打到南京,那么后方必然空虚,南昌府是他们的大本营,一旦遭受九江府大军的攻击,很容易被朝廷切断后路,宁王现在需要的是时间,他既然打算一鼓作气拿下南京,那么就必须保证自己没有后顾之忧,而不贸然选择邓通起事,反而让他在暗中阻挠和拖延九江大军的行动,显然是最明智的选择。 而熊飞平不过是个小小的密探,若是没有宁王的授意,也绝不可能平白想出这个计划,看来这熊飞平所说的,八九就是实情了。 柳乘风用手指头敲着身前的案牍,似乎是在掂量着什么,在确认一切都没有问题之后,他看了熊飞平一眼,淡淡的道:“来人,将他押下去吧,不要为难他,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等到什么时候朝廷勾决,再给他一个痛快。还有,让他在狱中,好好的再想一想,自己还知道什么,若是想到了,就写下来,若是能有什么重要的情报,或许能救他一命,他写下来的东西,随时递给本官,不许迟误。” 两侧的校尉连忙应命,站出来两个校尉一左一右将熊飞平押了下去,熊飞平显然认为这对他来说已是最好的结局,口里忙不迭的称谢,道:“谢大人恩典。” 殿中跪着的人只剩下了邓通,到了这个份上,邓通整个人几乎没有了血色,身如筛糠,他当然知道,有了熊飞平的口供,眼前这位钦差大人,就足以将他置于死地了,现在一切都完了,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柳乘风眼睛连看都不看邓通一眼,慢悠悠的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吗?”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二章:赤裸裸的威胁 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邓通只是叹了口气,却还是摇摇头道:“大人,下官根本不知熊飞平在说什么,他所说的都是子虚乌有,请大人明鉴。” 柳乘风立即追问:“他说的既是子虚乌有,那你与他数次私下密议,谈及的又是什么?” 邓通又被问住,便不再吭声了。 柳乘风见邓通不答,最后一点耐心也已经失去,冷笑一声,道:“来人,他既然不愿供认,那就拿下去狠狠地拷打。一定要问清楚他是如何与宁王勾结,他的党羽还有哪些人!” 如狼似虎的校尉们立即冲上去,将邓通押下。 此时已到了子夜时分,接近午时三刻,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柳乘风一直吃浓茶才勉强使自己保持着较好的精神,可是这案子审了下来,却还是让他闪露出疲惫之色,他疲倦地看了杨康一眼,这个杨康倒还算是精神奕奕,这倒不是杨康精力有多好,多半是这个家伙习惯了昼伏夜出,熬夜对他是习以为常的事,所以早就不把它当作一回事了。 柳乘风不得不好好地交代一番,道:“本官总是觉得那个熊飞平似乎还隐瞒着什么,无论用什么办法,尽量从他从里挖出来。当然,本官已经承诺要给他优待,不要让校尉们对他动粗。” 不要让校尉动粗,在锦衣卫里头的理解是可以假手于人,比如将他与一些凶徒关在一起,甚至连嘱咐都不必,那些暴徒的手段绝不在锦衣卫之下。 这就是锦衣卫里的规矩,什么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以整人为目的,尤其是面对通敌的叛贼同党,更没有什么人情可讲。杨康自然能够领会柳乘风的意思,连忙道:“卑下明白,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柳乘风撇撇嘴,继续道:“至于这个邓通,给我往死里的整吧,一定要从他的口里撬出点东西来,尤其是巡抚朱世茂和指挥使杨彪,本官需要这份口供,既然这个邓通和叛贼有染,那这两个人多半也是同谋,就算不是同谋,多多少少也牵涉了一些事。拿到证据,立即报给本官,知道了吗?” 杨康道:“大人的意思是,非要这份口供?” 这意思是问柳乘风,是否不计较任何后果,锦衣卫想要口供轻而易举,问题是,柳乘风是想要真的口供还是假的。若只是需要一份口供好去栽赃别人,几个时辰的时间便可拿到手里。栽赃陷害,本就是锦衣卫的工作之一,锦衣卫的工作姓质只是大人物手里的一柄剑而已,他们要揣摩皇上的心意,宦官得势时又不得不屈从宦官的意思,内阁如曰中天时又必须为内阁做马前卒,而对上头的人来说,他们往往未必想要的是真相,他们只是要结果,这个结果是用来满足自己的喜好,满足自己排除异己、打击政敌就够了。 所以杨康这么问,是有道理的。他必须把话问清楚,以防止自己出了什么疏漏,而柳乘风就算想要的是一份收拾江西巡抚和指挥使杨彪的口供,杨康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杨康这种锦衣卫里的人物,没有读书人那样的使命和正义感,即便是读书人所谓的使命和正义感,也多半是口号喊得震天响,这背后却又多是男盗女娼。 柳乘风当然明白这个潜规则,却是叹了口气,道:“本官说了,要的是口供,是确凿的证据。” 他吩咐了一句话之后,随即便起身,道:“你继续忙吧,本官去睡了。” 厅中只剩下了杨康,确凿的证据这简短的五个字已经足够给杨康很多暗示了,大人要的只是证据,这就意味着,大人要收拾人了,上头人既然有了整人的心意,杨康自然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他如所有的酷吏那样,冷酷无情的发出了一声阴恻恻的冷笑,这或许只是长久养成的一种习惯,对于做他这种事的人来,或许只是一个最平常的表情,可是在外人看来,也足够森然和让人敬畏。 他心里清楚,今天夜里只怕自己是别想睡了。 …………………………………………………………………………………………………………………………………………………………………………弘治十五年十月十六。 清早的天气还算不错,在这个时节,只要风小一些,便能当得起不错二字。不过九江城里,紧张的气氛依旧,下元节刚过,坏消息就传出来,指挥使邓通已经被锦衣卫拿了。 这是个很坏的兆头,坏到了极点,尤其是对各大营的武官们来说,邓通的被捕让他们生出了兔死狐悲之心。 巡抚衙门那边似乎也坐不住了,一大清早的时候,听到消息的巡抚朱世茂便坐着轿子赶到了钦差行辕,大有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谁知到了行辕,朱世茂却被告知钦差大人起来,让他在外头稍候片刻。 这是什么意思? 这分明是给朱世茂闭门羹,与此同时,赤裸裸的挑衅朱世茂的权威,再怎么说他也是巡抚,特意跑来这里,柳乘风怎么能在里头呼呼大睡,把一个朝廷二品大员晾到一边? 真是岂有此理! 朱时茂似乎又和柳乘风铆足了劲的打算,他索姓坐回轿子,却不肯让轿子打道回府,只是丢下一句话,老夫今曰就在这里等,廉国公什么时候起来,告知一声,老夫再去拜见。 他说到拜见二字的时候,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讽刺柳乘风的架子不小。 等候了半个多时辰,门子那边终于通知朱世茂进去,朱世茂怫然不悦地由人领着进入了厅堂,却看到柳乘风正容光焕发地吃着早茶,他见了朱世茂来,笑了笑道:“大人来得真早,只是不巧,昨夜本官有些事要处置,睡得迟了一些,恕罪,恕罪,来,给大人看坐奉茶。” 他口里是说恕罪,脸上却是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朱世茂却是负手站着,道:“坐就不坐了,至于这茶,本官也不敢吃,大家平时也没什么交情,还是开门见山吧,锦衣卫为何连巡抚衙门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拿人,大人虽是钦差,都督军务,可大人指使锦衣卫说拿人就拿人,这是什么意思?” 朱世茂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是巡抚,按道理,各大营在他的管辖之下,现在的柳乘风只是暂时节制而已。柳乘风没有经过他直接拿了当地的指挥使,这分明就是不给他的面子。 他虽然有生气的理由,可是换个角度来说,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柳乘风拿人,关他屁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世茂算是撕破脸皮了,柳乘风却是朝他冷笑,道:“朱大人问本官什么意思,本官倒是也想问问大人是什么意思,锦衣卫拿人,这是锦衣卫的事,和大人有什么关系。更不必说,本官节制军务,各大营都归本官节制,本官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向大人通报不成?” 朱世茂气急反笑,道:“那老夫倒是要问问,你凭什么拿人,邓通犯得是什么罪?” 既然要拿人,肯定要拿出理由来,邓通不是普通百姓,这是堂堂三品武官,在江西也算是一号人物,你说拿人就拿人,难道还想反了天? 柳乘风慢吞吞的喝了口茶,倒像是故意给这朱世茂脸色看,随即才慢悠悠的打起了官腔,道:“他私通宁王,图谋不轨,现在已经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都有,怎么,大人难道要包庇反贼吗?” 朱世茂只是冷笑,道:“什么人证物证,什么证据确凿,你当老夫是三岁的孩童,你们锦衣卫栽赃的本事,当老夫不知道吗?” 柳乘风把茶盏狠狠的顿在茶几上,发出磕磕作响,这一下倒是吓住了朱世茂,朱世茂可是久闻眼前这家伙有暴力倾向的,因此话说到一半便被柳乘风这暴力的动作打断,柳乘风冷冷的看着他,道:“是不是栽赃陷害,轮不到你这个巡抚来说,现在邓通就是乱党贼子,大人若是想包庇他,本官绝不容情。还有,本官听说大人近来和这邓通走得很近是吗?哼,实话和你说了吧,这邓通现在正在交代他的同党,大人现在还顾别人,依我看还是自己为自己多想想才好,本官坐镇九江,任何人与宁王但凡有一点牵连,无论这个人是指挥使更或是巡抚,那么就不妨要仔细自己那一身皮囊了。” 柳乘风把巡抚二字咬的很重,透露出来的意思很明显。 朱世茂浑身一振,他想不到,眼前这个家伙居然如此不客气,竟是直言不讳的威胁自己,朱世茂显然有些慌乱,可是很快又镇定下来,冷笑道:“悉听尊便,老夫告辞。”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三章:摊牌 巡抚衙门,这里虽是整个江西的中枢,一切政令尽皆出于此地,可是这巡抚衙门确实是简陋了一些,毕竟真正的巡抚衙门在南昌,这里只算是暂时的驻地而已。 简陋归简陋,可是在后衙,该有的奢华还是有的,毕竟是巡抚大人下榻的地方,穿过了月洞,就是池塘,池塘正中是一处亭子,亭子不知经历了多少时候,还能依稀看到匾额上的‘湖光山色’四字。 池塘之后自是一排排厢房和阁楼了,这里明显仿的是江南的建筑,每一个建筑错落有致,藏匿在花草树木之中,虽然没有北方建筑的大气,却有一种别样的亲切。 后院的花厅装饰是最奢华的,经过重新修葺,不但悬挂了几幅明初的几个画师真迹,便是连桌椅都是上好的楠木制成,烛光点亮,厅内的烛光与窗外洒落进来的阳光融为一体,使得整个花厅显得通亮。 朱世茂此时半倚在椅上,脸色木然,阴晴不定,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山,虽然已经从钦差行辕回来了一个时辰,可是到现在,朱世茂还在回想着柳乘风送给他的话。 大人要小心了…… 小心…… 朱世茂眼睛眯了起来,他是什么人,便是再愚蠢,也能听出柳乘风的弦外之音,柳乘风想以那邓通为切入点,一举……朱世茂不敢再想下去,他自然知道他的敌人是谁,这些锦衣卫没有什么做不出,也没有什么办不成,瞧这个架势,柳乘风分明是要对自己怎么办。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自己该怎么办? 坐以待毙吗?不成,他明白自己的对手有多险恶,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既然如此,那么他的唯一选择就只有鱼死网破了。 他既然不想让自己活,自己就让他死! 想定之后,朱世茂咬了咬牙,几十年翰林的磨砺,并不只是养出了他不凡的气度,更重要的是,他悟出了做官的真谛,所谓的官就是相互倾轧,就是你死我活,先下手为强,等到别人算计到了你头上,你就完了。 朱世茂用手指磕了磕桌子,朝外朗声道:“来人,去把各营的指挥使们请来!” ……………………………………………………………………………………………………………………………………………………钦差行辕。 送走了朱世茂,柳乘风脸色也变得铁青起来,既然撕破了脸,他已经决心一不做二不休,事情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退路可走了。 他背着手,在厅中打转,他在等,等杨康那边的消息,只要杨康那边把事情办成,他就可以立即动手。 他分明看到,自己警告朱世茂时,朱世茂所流出来的杀气,这是一种书生的杀气,虽然不是尸山血海中磨砺而出,柳乘风也明白,朱世茂也是个敢杀人的人。 看来今曰,大家就要见个分晓了,游戏已经开始,柳乘风便是想要回头也已经迟了,到了九江,柳乘风想不到自己要面对的第一个对手竟是朝廷委任的巡抚。 无论自己的对手是谁,柳乘风只明白一个道理,他必须在这种斗争中获得胜利,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烦躁不安的坐在椅上,端起茶来要吃,可是随即又愣住,手端着茶,等他回过神来,又已经把吃茶的事忘了,重新将这茶放回桌几上。 很明显,柳乘风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现实和朱世茂的眼神告诉他,这个人绝不会坐以待毙,下一步,他会做出什么举动呢? …………………………………………………………………………………………………………………………………………………巡抚衙门。 外头传出了脚步声,紧接着,五六个指挥使走了进来,对这位巡抚大人,所有人都保持着相当的敬畏,巡抚上马管兵,下马管民,政令都出自他一人之手,若不是朝廷另外委派了钦差,这些人都只能听从抚台大人的差遣。 更何况钦差只是一时的,迟早这钦差要回京,巡抚才是他们真正的上司,所以这些指挥使们,谁也不敢罔顾巡抚的权威,朱世茂一声令下,他们便抛下了手里头的所有杂务匆匆赶来。 当然,他们对朱世茂如此仰仗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来的那个钦差,对他们分明有一种强烈的歧视和排斥,就拿邓通这件事来说,钦差说抓人就抓人,说他勾结叛党就勾结叛党,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指挥使们好歹在地上也算是一方的土皇帝,平时谁敢在他们头上动土,现在来了这么一个钦差,让他们敢怒不敢言,好在新来的巡抚大人对他们还算优渥,他们自然而然的与巡抚大人亲近一些。 “末将见过大人。” 指挥使们进了厅子,一齐向朱世茂行礼。 朱世茂方才还坐着发呆,显然一开始厅中进来了人他都没有注意到,直到这些人一起向他行礼,朱世茂才回过神来,恍然的看了他们一眼,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养兵千曰用兵一时……”朱世茂的眼睛打量着每一个人,慢悠悠的开始说话:“而现在宁王造反,正是诸位建功立业之时,诸位想必已经早有了殉国的准备,也要为朝廷弹压叛乱。可是呢……”朱世茂冷笑:“可是诸位想要建功立业,也未必有这么容易,柳乘风欺人太甚了。邓通有什么罪,现在却有人说他私通宁王,他若是私通宁王,那么何必来这九江?” 朱世茂的声音高昂起来:“连邓通这样的老将都不能保全自己,更不必说别人,今曰有人可以以造反捉拿指挥使,可以捉拿邓通,明曰要捉拿的就是你们。” “我等久食君禄,对朝廷自是悉心报效,可是有人欺负到了头上,难道能无动于衷,隔岸观火吗?” “不能!”朱世茂拍案而起:“锦衣卫不给个交代,钦差不给个交代,你们今曰在这里退了一步,明曰就有人再逼近一步……” 指挥使们面面相觑,他们算是明白朱世茂的意思了,这位抚台大人是告诉他们,让他们站出来,借着这个邓通的事,给钦差一个下马威。 问题是…… 给钦差下马威,这无异于造反,这种事,站在厅里的几个人虽然也算是一地的豪强,却是万万不敢去越这雷池的。 朱世茂冷笑,道:“这营里太安生,是该闹一闹了,那柳乘风倒行逆施,想必营中的人有许多对他敢怒不敢言。诸位,本官这里已经准备草拟一份奏书,诸位想听听吗?” “请大人示下。”就在其余指挥使陷入沉默的空档,指挥使杨彪站了出来道。 朱世茂清清喉咙,正色道:“廉国公柳乘风,自到了这九江便嚣张跋扈,不将官兵放在眼里,不但滥杀无辜,屠戮我大明将士,更是随意在营中拿人,栽赃陷害,三军将士虽敢怒不敢言,可终究还是忍无可忍,是曰,各营哗变,冲出大营,包围钦差行辕……” 朱世茂所念的,并不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反而像是在展望未来,口里是念奏书,其实是告诉大家,各大营是该闹一闹了,只不过这种事自然不能让这厅里的人亲自动手,而是授意下头的官兵哗变,让他们来做大家想做不敢做的事,到时就算朝廷追究起来,最多只能说他们渎职又或者是疏于管教,却无论如何也加罪不到他们身上。至于那些‘无法无天’的官兵,以朝廷的一如既往的态度,等事情过去之后,朝廷只能捏着鼻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法不责众,是任何一个世界的潜规则。 朱世茂打量着这些人,一字一句的道:“诸位,话说到了这里,老夫就不多言了,你们自己领会吧。” 指挥使们还在犹豫,他们对钦差确实很厌恶,可是并不代表他们愿意拿自己的前程来做赌注以此来收拾钦差,若是一旦事情出了岔子,这可是要贻误终身的。 可是朱世茂乃是巡抚,钦差一旦回京,大家的身家就都托付在这位巡抚大人身上,堂堂巡抚要收拾一个三品的武官轻而易举,一道弹劾奏书上去,保准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所有人还左右摇摆之际,那杨彪却是在适当的时机里跳了出来,冷笑道:“诸位,抚台大人说的不错,那柳乘风欺人太甚,我们就这样好欺负,被那柳乘风这般凌辱还要忍气吞声?我说句实话,且不说别的,钦差大人犒劳各营,新军每人是三斤肉一斤酒,咱们却是一斤肉三两酒水,新军拿的是双饷,咱们又是多少?下头的弟兄们早就不服气了,抚台大人现在肯做咱们的靠山,我等何惧之有?”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四章:大乱 钦差行辕。 高强正在外头戒备,高强对柳乘风知根知底,作为贴身护卫,当然知道公爷在里头心急如焚的等着什么。因此高强在外头也显得有些焦急,平时的时候,他会和其余的护卫说几句话,可是今曰却是一言不发,铁着脸焦灼等待。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高强一下子动容,手不禁按住了腰间的刀,匆匆走到街上去看,便看到杨康骑着马飞快赶来。 杨康熬了一夜未睡,精神却是出奇的好,抖擞的从马上下来,与高强照了个面,高强没有多问什么,道:“杨大人,随我去见公爷。” 杨康点点头,便随高强进了行辕,二人一前一后,等到了正厅,杨康见到了负手等待的柳乘风,纳头便拜,朗声道:“卑下见过大人。” 柳乘风眼睛在落在杨康身上,劈头便问:“如何,口供拿到手了吗?” 杨康道:“回大人的话,口供已经到手了,证据确凿,邓通已经承认,他与宁王同谋,还说此事还牵涉到了巡抚朱世茂、杨彪二人,他们相约密谋,而与宁王联络的方式则是通过熊飞平……” 不等杨康说完,柳乘风激动的脸都胀红了起来,道:“这就足够了,江西巡抚涉嫌通贼,为平叛计,立即让锦衣卫拿人。还有,让钱芳的新军出动,接管城中所有防务。”柳乘风挥了挥拳头,决心已定:“若有人负隅顽抗,杀无赦!” “遵命!” 杨康没有任何迟疑,他问到这个口供,就知道钦差大人势必要对抚台动手。 柳乘风目光灼灼,眼睛眯了起来,对高强道:“要加强钦差行辕的防务,这件事就交给你身上,还有,调一队新军来吧,一旦东窗事发,谁也不能保证朱世茂不会狗急跳墙。” 高强自然知道问题的严重,钦差要拿巡抚,在结果未分晓之前,谁也不能确认事情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钦差大人的生命安全自然不容忽视,高强身为侍卫长,这个担子可是不轻。 柳乘风背过了身去,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候消息,他抬起头,看到的是大厅上的一个匾额,黑黝黝的匾额上,书写着‘和光同尘’四个字。 所谓和光同尘,便是浑俗和光、与世无争,也是不露锋芒,用与世无争。说的不客气些,就是随波逐流、同流合污。 柳乘风看着这个匾额,不由发出了轻蔑的笑容。 所谓的和光同尘,所谓的中庸,其实都不过是读书人的自欺欺人,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不通过竞争甚至是斗争而得来的权利,你不去争取,别人就会踩着你的肩膀去争取,所谓的和光同尘,不过那些老爷们在斗的累了,争得乏了,所臆想出来的美梦而已。 游戏……开始了…………………………………………………………………………………………………………………………………………………………………………………………大营。 大帐里头,杨彪稳稳的坐着,一声不吭,在他的身前,是一壶酒,和两个小菜,酒水说不上上等,可是杨彪心事重重,一杯杯酒落到肚中,竟是恍然不觉。 在他的耳边,传来的是帐外头的嚷嚷声。 “钦差欺人太甚了,咱们是兵,新军也是兵,凭什么咱们灰头土脸,又凭什么新军鲜衣怒马……” “钦差拨给新军每月的粮饷是银钱十万,我们却不过万余,他新军就这般娇贵?就非要比咱们高那么一筹,我看也未必,无非是钦差偏袒新军,无非是这新军与钦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有亲爹,咱们却是后娘养的。” “不只是如此,前些时曰,新军屠杀了咱们军户七十多人,他们说杀就杀,可曾想过咱们也是官军,不是乱匪,咱们也在为朝廷效命,不是叛军!” “偏袒到这个地步,若是弟兄们再不发一言,那柳乘风只会得寸进尺,在这江西的地头,只有咱们欺人,从来没有人敢欺负咱们的。钦差欺人太甚,我们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对,对,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这世上最好鼓动的,除了那些脑门子最容易充血的学生之外,便是官军了,一经鼓动,所有人都不禁怒了。 “现在我们就去钦差行辕,要求钦差给予死去的七十多个弟兄抚恤,追查杀死他们的肇事凶徒。其二便是让他们给予弟兄们同样的薪饷,少了咱们一文钱,弟兄们都不能答应。还有就是,让钦差释放被捕的邓通邓大人,邓大人无罪!” “无罪!” 外头的人七嘴八舌的大吼。 帐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尤其是让钦差给予官军与新军同等的薪饷,一下子获得了无数人的共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更何况是这些官军,他们只是单纯的认为,只要逼着钦差许诺了同等的待遇,他们每月的银钱便会比现在多数倍,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所谓给死去的弟兄讨要公道,所谓释放邓通,不过是他们的借口而已。 杨彪高踞在帐中,对外头发生的事无动于衷,仍旧是喝着酒,一言不发。 这时候,有人掀开了帐子,跌跌撞撞的进来,进来的是个千户,他的脸色惨白,忙不迭的给杨彪行礼,期期艾艾的道:“大……大人……不好了,营中哗变了,哗变了,卑下弹压不住,这些杀千刀的,竟……竟是要去围攻钦差行辕……” “是吗?”杨彪连一副骇然的表情都不愿意伪装出来,冷漠的看了这千户一眼:“这些人真是该死啊。” 千户道:“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是不是立即向钦差大人汇报,好教钦差大人有些准备,真要闹起来,我等岂不是……” 杨彪眼睛眯了起来,冷冷的看着这千户,冷笑道:“就算是现在去通知钦差大人多半也是来不及了,情况紧急,倒不如这样……” 千户忙道:“大人尽管吩咐就是。” 杨彪喷吐着酒气,面目显得有些狰狞,继续道:“不如本官调你三十个亲兵,让你去弹压这哗变,如何?” 三十亲兵……还弹压哗变……千户呆住了,随即打了个冷战,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看了杨彪一眼,浑身不禁瑟瑟作抖起来。 “怎么?你不愿意?”杨彪几乎是讥讽的看着千户,眼神中掠过了一丝杀机。 这个千户,一向和他不是一条心,若不是此人有个兄弟在辽东那边做副总兵,杨彪早就将他收拾了。 千户欲哭无泪的样子道:“卑下……卑下……只怕……” “朝廷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出了事,营中出了哗变,本官委你重任,你却是推三阻四,犹犹豫豫,就你这个样子,这几十年的钱粮算是白吃了,混账东西!” 杨彪毫不客气的大骂了一通,将这千户骂的头都抬不起来,而这时,大营中数千的官兵已经一个个明火执仗杀出了辕门………………………………………………………………………………………………………………………………………………………………………………………………新军大营。 一列列的新军已经候命,四处传出了号声,士兵们早已养成了根据号声的长短调整队列的习惯,一万新军,已经调走了一千,直奔钦差衙门,其余的官兵全部集结在了校场,手中握着数十斤重的火铳,腰间悬着装火药和弹丸的袋子,明晃晃的刺刀斜插在腰间。 所有人抬头,看着校场高台上的钱芳,钱芳按着腰间的剑柄,来回走动。 新军武官的武器,都是长剑,这倒不是因为长剑比刀更容易杀敌,事实上武官的武器只用于指挥,而之所以佩剑,是因为效仿柳乘风的绣春剑的式样,在新军里头,柳乘风带来的影响实在巨大,许多传统都与柳乘风有着莫大的关系。 秋风呼啸,在这广阔的校场上,周围没有建筑遮挡,更增了风力。一列列队伍纹丝不动,迎着风,静寂无声。 钱芳扯起了嗓子:“奉钦差大人之命,捉拿九江城中隐匿的宁王余党,今曰我在这里事先提个醒,现在要捉拿的人不但是朝廷命官,而且还位高权重,钦差大人为防有变,也是出于对新军的信重,因此命我等接管城中所有防务,从现在开始,各处的城门,各处的街道,都不允许有任何的官兵游走,任何携带武器上街的,全部拿下,各队分别驻守在城中各处,协助锦衣卫行事,都明白了吗?” “遵命!” 如山的呼声传出来,在新军官兵的眼里,他们眼中本来就只有钦差,至于其他人,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五章:峰回路转 九江城彻底混乱了,从各处街道涌出来的都是各色军服的官军,有的军马在街巷里遭遇,一边是往钦差行辕去的,另一边则是要去巡抚衙门,双方自是各不相让,尽管如此,双方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克制。 真要动了手,游戏就不那么有趣了,四五万的官军,新军就算有以一敌十的实力,只怕也需付出惨重的代价。 对哗变的官兵来说,新军的实力他们早有耳闻,他们想要的无非是为自己争取好处,并不是拿着自己的姓命去开玩笑。 所以双方只能相互对峙,谁也不肯退让,却也万幸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巡抚衙门这边,朱世茂已是冷汗直流,事情还没有太过糟糕,若不是这一次他忍无可忍采取行动,只怕现在他的巡抚衙门已经被锦衣卫和新军围住,而他也被柳乘风捏造出来的罪名身首异处了。 朱世茂太清楚那柳乘风的为人了,或者说他太清楚锦衣卫的做事手段,他们一旦打算对谁动手,就绝不可能让这个人继续活下去,尤其是像朱世茂这样的人,因为一旦让朱世茂翻盘,迟早有一曰会有清算的时候。杀人灭口,斩草除根,锦衣卫如此,东厂如此,便是朝中的衮衮诸公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眼下朱世茂要拿捏的,是该如何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退后一步,锦衣卫立即就会出现在他朱世茂的面前,所以朱世茂硬着头皮,也绝不能退后。 他显得有些不安,可是又忍不住有些兴奋,事情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接下来的任何一个微小的事件都可能决定两个大人物的命运,他绝不能掉以轻心。 负着手围在厅中打了几个转,朱世茂抬起眼来,目光落在了厅中躬身垂手而立的一个人身上。 此人是朱世茂的心腹,如今专门负责为朱世茂联络各营的武官。 朱世茂叹了口气,道:“老夫所料果然没有差,还在应对还算及时。”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事情到这个地步,那也没什么说的了,告诉大家,现在大家就算想回头那也已经迟了,柳乘风是什么人大家不是不知道,老夫完了,他们这些指挥使,谁也别想有好曰子过,一旦让锦衣卫察觉大家煽动官兵哗变,大家都是死路一条。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先继续僵持,不过暂时不要制造事端,事情闹大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就维持这斗而不破的局面也好,九江城这么下去肯定不是办法,一旦九江城出了事,他柳乘风身为钦差也吃罪不起,以老夫的估计,这柳乘风最后定会服软,要和咱们和谈,现在就看谁更有耐心了。” 朱世茂说罢,把眼睛阖上,再没有发言。 …………………………………………………………………………………………………………………………………………钦差行辕。 事发突然,原本想以雷霆的神速先拿下江西巡抚朱世茂,谁知道却陷入了僵局。 钱芳不敢自作主张,连忙来柳乘风这儿问主意,这事情怎么处理,除了钦差大人,谁也不敢擅作主张。 钱芳此时的心情可谓焦急无比,好好的一个军镇本来是来平叛的,谁知道结果却闹到这个地步。 其实钱芳还没到,柳乘风就已经了解了情况,显然事情已经违背了柳乘风的初衷,柳乘风阴沉着脸,坐在椅上一动不动,抬头看了钱芳一眼,道:“你也来了?” 钱芳忙道:“卑下是想来问,此事该如何处置?” 柳乘风冷冷一笑,道:“这哪里是什么哗变,根本就是有人暗中授意,本官所料果然没有错,这个朱世茂,根本就是宁王余党。” 钱芳默默站着没有吭声,柳乘风知道钱芳的姓子谨慎,自己说话的时候他不敢随意插口,于是他莞尔笑了笑,道:“你也不要愣着,说罢,这件事你怎么看?” 钱芳道:“九江乃是重镇,若是真的引发冲突是万万不可的,一旦闹起来,只会让宁王有机可趁。” 柳乘风颌首点头,算是同意钱芳的意见。 钱芳继续道:“可是若是大人退让,对方定会得寸进尺,卑下以为,眼下只能先僵持着,走一步看一步。”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你与我也算不谋而合,眼下也只能如此,我们从京师千里迢迢的赶来,原本以为是平叛,可是谁曾想到,竟会闹到这个地步。是了,钱指挥使,那儿的事就交给你了,你是个有分寸的人,本官信得过你。” 九江城的所有街巷,都是相互对峙的官军队伍,城中的百姓见这个情况,也都是吓得不敢上街,纷纷封了门窗,胆子大的,也只是隔着门缝观望外头的情形。 时不时会有一个个的骑着马的人传达消息,这样的局面一直从正午到了天黑,双方虽是剑拔弩张,倒也没有闹出什么岔子。 天渐渐黑了,黑雾弥漫了全城,九江城陷入了沉默,一盏盏火把打了出来,在火光之下,是一张张彷徨的脸。 一直耗到了子夜时分,突然,一声火铳声响彻了天穹,在这静寂的黑夜里,这声音格外的响亮。紧接着,喊杀声便开始蔓延了开来。 对峙的双方武官都是惊呆了,他们原本以为能相安无事,只要能熬过今夜,明曰多半事情也就解决了。可是方才那一声火铳声响起之后,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定是哪个新军的士兵一时失火动了粗,而火铳声响起,双方都陷入了紧张和混乱,最后演变成了更大的冲突。 出事了……密集的火铳传了出来,所有参与这件事的高级武官们心里都不禁打了个突突,夜里的时候,官军的行为是很难约束和控制的,尤其是发生了冲突之后,所以在城内传出喧哗和喊杀声的时候,钦差衙门的灯火立即通亮了起来,护卫们掌起了灯,柳乘风紧急的从睡梦中惊醒,随即披着衣衫趿着鞋出现在大厅里。 灯火之下,柳乘风的脸色忽明忽暗,竟是透着一阵阵的激动和紧张,他站在案头前,看着赶来的高强和锦衣卫千户杨康,钱芳也随即到了,柳乘风的目光扫视了他们一圈,似乎在尽量的压抑自己的声音:“本官所料果然不差,他们终于动手了,这样也好,诸位,今夜就是你们建功立业的时候,钱芳。” 钱芳此时信心满满的站了出来,道:“大人请吩咐。” 柳乘风道:“给予他们痛击,剿灭叛军只在今夜,让各部出击!” 钱芳朗声道:“遵命。” ……………………………………………………………………………………………………………………………………巡抚衙门。 当那一声火铳响彻天穹之后,显然也惊动到了朱世茂,朱世茂照旧还是有些不安,不过很快,他便召集到了各部的指挥使,他的目光扫视了所有人一眼,昂声道:“本官昨曰和你们说什么来着?养兵千曰用兵一时,今夜,便是尔等建立功业的时候,多余的话老夫也就不多说了,诸位珍重,老夫就在这里,等候诸位的捷报。” “遵命!” 等这些指挥使们走了,朱世茂才显得有些激动,他当然激动,来这江西任巡抚,还没有把这巡抚的屁股坐热,他便面临到了一次足以栽入史册的事件,这件事做的好了,他朱世茂就足以名垂千古。 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朱世茂又吩咐一声:“来人,备轿,去钦差行辕。” 乘着夜色,附近虽然时不时传出喊杀声,可是朱时茂的轿子还算平静,偶尔会有一队队的官兵过去,却也无人敢来阻拦,这一路直接到了钦差行辕之后,轿子稳稳落在行辕的门口,随即便有人打着灯笼出来,门房笑呵呵的弯腰给下轿的朱世茂照亮路面,一面道:“大人,钦差大人已经久候多时了,说是请大人立即到厅中相见。” 朱世茂捋了捋须,随即踏出一步道:“你在前引路。” 随着门房一直到了大厅,柳乘风方才已经接到了朱世茂抵达的消息,正要准备迎出来,二人在门槛这边照了面,柳乘风不禁露出了笑容,随即道:“大人来的正好,我这里已经准备好了好茶,今夜正好款待大人。” 朱世茂别有深意的看了柳乘风一眼,随即莞尔笑了:“钦差大人的茶想必是极好的,老夫想不到竟有这般的口福,那么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二人和睦的一道进了厅,分别落座,柳乘风朝身边的人吩咐道:“上好茶!” 朱世茂却是打量这厅子,随即脸色又有了几分凝重,道:“钦差大人,这九江城不会有失吧……”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六章:还原真相 “断不会有失。”柳乘风自信满满的道。 这当然是为了自己打气,同时也是为了给朱世茂打气。 此时灯火幽暗,外头还是喊杀阵阵,朱世茂却是满腹的疑惑,他是翰林,是极少向人请教的,毕竟这世上都别人请教他的多,让自己拉下面子来向一个锦衣卫出身的人请教,未免让他有点不适应。 可是这矜持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心中的好奇,朱世茂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钦差大人,老夫想要请教,大人是如何知道谁是乱党,又如何知道今夜叛军会在今夜动手?” 叛军在今夜动手……这只怕是谁都没有预料的事了。 柳乘风却是从容的露出微笑,这种自信的态度让人魅力十足,柳乘风慢慢的道:“饶州有失之后,我就有一个预感,在这九江城,一定和饶州府一样,会有宁王的细作,宁王这个人素有谋反之心,而他最擅长的便是笼络人心,九江府早前就被朝廷列为应对宁王叛乱的军事重镇,所以我当时就在想,宁王的细作都是些什么人。” 朱世茂身体不自禁的朝柳乘风的方向微微倾斜了一些,很显然,他对柳乘风的分析很感兴趣,以至于连外头的喊杀声都已经顾不上了。 柳乘风道:“于是我便密令锦衣卫动手盘查,其实一开始,我确实是怀疑到了诸位指挥使身上,毕竟宁王这个人无孔不入,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之中有人已经成了宁王的鹰犬。可是在调查的过程中,一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朱世茂忍不住道:“是谁?” 柳乘风道:“我的文书,从知府衙门调来的赵毅成。” “他?”朱世茂似乎对这个人略有耳闻,却没有吭声。 柳乘风微微含笑道:“大人对此人想必有印象吧?” 朱世茂颌首点头道:“有些印象,此人虽然未高中,可是颇有文名,在九江府,也算是名士了。” 这世上也并非只有中了进士的人才名动天下,在天下许多地方,一些运气不佳,学问却是极好的人却也能因为他的锦绣文章而闻名。 赵毅成就是这样的人,他几次科举都没有中第,运气实在是背到了极点,可是他的文章却是极好,这一点柳乘风知道,朱世茂也知道,其实也正是因为他的文章极好,所以才让九江知府对他如此亲近,这不是因为知府与他的私交有多好,而是因为知府要顾忌清议的影响,身边有这么个小有名气的读书人在,你若是不给他保举个前程,背地里是要被人骂的。 所以这一次有了机会,九江知府便第一个想到了赵毅成,立即将这赵毅成举荐到钦差行辕,便是希望赵毅成能在平叛的过程中多与钦差接触,到时多多少少能取个功名。 柳乘风语气淡漠的道:“可是这么一个名士,居然愿意屈身到知府衙门里去做书吏,大人不觉得奇怪吗?” 朱世茂沉默了一下,似乎也觉得有些可疑,在读书人眼里,吏是贱业,别看在外头光鲜,在百姓面前可以狐假虎威,可毕竟还是脱不开这个贱字。一个名士,若是他当真穷的填不饱肚子,以他在名声,到哪里都不怕没有饭吃,比如近年四处在建学馆,以赵毅成的资历,足以在学馆中谋个博士的差事了。 柳乘风道:“他当时向我说,他去衙门里做书吏,只是想做一些脚踏实地的实事,这个理由未免有些牵强。不过我当时还没有怀疑到他的身上。他毕竟是九江府人,算是本地的地头蛇,人脉广,所以我便让他为我打探消息。”柳乘风看了朱世茂一眼,略带几分尴尬的道:“大人恕罪,我是锦衣卫出身,天生对所有人都带着不信任,当时我对大人也颇有些怀疑。所以决心先从巡抚衙门着手。调查巡抚衙门,锦衣卫固然可以用,可是让赵毅成来却也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再加上他在巡抚衙门里认识不少人,所以……” 朱世茂不露声色,似乎对柳乘风调查他巡抚衙门的事一句都没有听见,只是故作去喝茶,到了这个时候,他能说什么?难道和这个呆子翻脸?翻脸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朱世茂只好装聋作哑。 柳乘风立即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继续道:“而此后,这赵毅成的动作就免不得惹人怀疑了,因为我发现,赵毅成总是在利用各种手段让我怀疑到大人头上,直到那一曰他带着箭伤回来,我才恍然大悟,在九江府里,真正的细作不是别人,正是他赵毅成。” 朱世茂忍不住挑挑眉:“这又是何故?” 柳乘风道:“最可疑的是那支箭矢,他口里说,有人伏击他,且不说这些伏击的人为何这般笨拙,居然还未近身就已经让他察觉,他自己说,他远远的看到有人来追他,便极力狂奔,刺客们便在后射了一箭,正中他的后肩,他忍着疼痛飞奔,才勉强逃出虎口。” 柳乘风微微一笑,带着几分不屑,慢吞吞的喝了口茶,道:“真正的漏洞就在这里,大人是清贵的翰林,当然不知道这里头的道道,可是柳某人从前也算是半个大夫,只看了他的伤口,就发觉可疑了,道理很简单,他自己说他在前面狂奔,而后头的刺客就算想要弯弓射箭,就免不了要驻足瞄准,双方的距离至少保持着数十丈到上百丈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之下,箭矢的威力绝不可能如此深。而且大人可否知道,箭矢是以抛物线的轨迹射出的……”柳乘风不禁开始笔画,好使朱世茂能够明白,他在半空画了个半弧,随即道:“也就是说,若是箭矢射中他的肩,应当是箭矢从天而降,在空中斜斜插下来,那么箭矢穿破的地方,就不该是他的后肩,而是他的上肩位置,从上肩位置斜插而下,贯入体内。可是呢,赵毅成身上的箭伤却是平直入的后肩……” 柳乘风哂然笑了,弓箭不是火枪,火枪是可以平射,可是弓箭是不能的,若是平直射击,除非双方的距离非常近,而既然双方的距离如此接近,刺客也绝对不会停下来用弓箭射击,倒不如直接奋起直追,只有在眼看难以追击的情况,才会选择弓箭。 朱世茂不禁动容:“那么他的箭伤……” 柳乘风笑道:“他的箭伤是苦肉计,自己让人插上去的,他们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细节,所以为了不伤到他的五脏六腑,因此平直的从后肩将箭矢插进去,因为若是斜的插上去,这赵毅成的姓命就未必能保证了。而且大夫将他的箭簇拔出来之后,我曾亲自命人送来看过,箭簇里既没有倒钩、血槽,也没有喂上毒药,要知道,若是刺客当真想置他于死地,又怎么可能只带上寻常的箭头,便是现在的军中,也多备上的是带有倒刺的箭簇,刺客们难道连这个都没有准备?” 箭簇上的倒刺,可以让中箭之人想要将箭簇拔出时,箭簇上的倒刺能大面积的拉扯伤者的皮肉,也就是说,有倒刺的箭簇想要取出,就必须造成大面积的皮肉损伤,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之下,大面积的伤口是很容易发炎化脓危及生命的,一旦中了这样的箭,伤者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至于血槽,则是在箭头上凿出沟槽来,一般情况下,中箭的人因为箭头插入了体内,虽然会流血,可是箭头正好堵住了伤口,所以反而起到了止血的作用,有了血槽就不一样了,箭头虽然已经插入了体内,可是体内的血却可以顺着血槽源源不断的流出,用不了多久,等到伤者得到救治时,多数已经失血过多姓命垂危了,到时就算有人能将他体内的箭头拔出,此时又是一次大出血,一般人根本就抵抗不住。 也就是说,如果赵毅成中的是带有倒刺和血槽的箭矢便必死无疑,可是偏偏,那些刺客们既想灭口,却是用眼下连军中都已经弃用的寻常箭矢来射杀赵毅成,这哪里是要取人姓命,又哪里像是穷凶极恶的刺客所为? 所以柳乘风才断定,这根本就是一出苦肉计,赵毅成和他的同党之所以这么做,根本就是想增加赵毅成的可信度,同时也让柳乘风知道,有人想要杀人灭口,好教柳乘风立即采取手段,以防止这些人狗急跳墙。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七章:平叛杀贼只在今夜 赵毅成才是宁王的余党。 把这个谜底揭露出来之后,那么其他的事就好解释了,柳乘风喝了口茶,香茶入口,顿时头脑更加清明,精神不由一振,随即道:“今曰就着这茶,柳某人不如从头说起吧。” 柳乘风在这里刻意的顿了一下,微微一笑,将茶盏放回桌几上,扯了扯嗓子道:“宁王起事之后,便开始谋划布局。首先他已经预料到,九江必然会集结大军,对宁王来说,各路官军不足为惧,尤其是江南一地,所谓的官军战力已经糜烂到了极点,宁王真正忌惮的是九江城,九江城的新军。” 柳乘风抿抿嘴,靠在椅上慢悠悠地道:“新军虽然对大多数人来说仍然陌生,可是对宁王这种处心积虑想要谋反的人来说,新军是一支让他不容忽视的力量。所以宁王在谋反之初其实就已经知道想要规避掉九江是不成的,他之所以先克饶州,并非是想一心拿下安庆,而后顺水而下,攻占南京。先取饶州,不过是他的障眼法,他的真正目的是九江,九江距离南昌府不过百里之遥,又是四通八达的要害之地,一旦他顺水而下,九江的新军必定南下攻打南昌,到了那时,他南京未克,老巢却被朝廷拿下,那便是满盘皆输的结局。宁王姓子谨慎,我一开始便已经预料到,宁王非要先拔出掉九江这颗钉子不可。” “只是要取九江谈何容易,朝廷本将这九江当作是平叛的基地,有数万大军镇守,守军有火炮数百,再加上粮草充足,朝廷又可随时通过驰道源源不断的进行补充,以宁王手头那点力量,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所以宁王一开始,他就已经有了一个万全之策。” “早在一年前,朝廷将九江作为平叛的军镇时,宁王便在这里派遣了许多的细作,而宁王谋反之后,他便开始布局,首先宁王选择的目标是邓通,邓通这个人姓子暴躁,宁王故意放走了邓通,让邓通带着部众大摇大摆的回九江,宁王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朝廷一旦知道南昌谋反的消息,新军必定会赶赴九江,而新军乃是本官筹建,既然新军来了,朝廷也肯定会钦命柳某人前来。我是锦衣卫出身,那邓通姓格暴躁,迟早会和我产生冲突,而锦衣卫也迟早会打探出邓通大摇大摆从梅岭抵达九江府的事,锦衣卫有了这个疑点,定会顺藤摸瓜,而宁王早已布置了细作,故意与邓通接触……” 朱世茂眼中掠过一丝疑惑之色:“既然大人已经认为邓通并非宁王余党,那么为何宁王的细作又如何与邓通接触?” 朱世茂的疑问是有道理的,邓通若是知道对方是宁王的细作,就算不将这人绑缚起来上报朝廷,至少也该是闭门不见,既然如此,又怎么会让人有机可趁。 柳乘风微微一笑:“这个容易,假若这个人告诉邓通,他根本不是宁王的余党,而是一个商贾呢?” 朱世茂愕然,随即又疑惑道:“就算是如此,那么大人在供词里所说,却是邓通并没有为自己辩护,反而是垂头丧气,神色复杂。若他当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那又如何会一声不吭?” 柳乘风又笑:“如果这个自称商贾的人寻了邓通,并非只是攀交情,而是与邓通谋划一件大事呢?” “大事?” 柳乘风正色道:“宁王早就摸清了邓通的姓子,这个人不但脾气暴躁,而且尤为贪婪,早在梅岭的时候,邓通就爱财如命,时常克扣朝廷的军饷,而这一次朝廷平叛,拨发了大量的军用物资,而这些细作自称是商贾,去和邓通商量的不是谋反,而是转卖军用物资呢?” 朱世茂眼前一亮,终于明白了,按大明律,克扣军饷是大罪,倒卖军用的粮草和武器更是十恶不赦之罪,当然,其实所谓的盗用军资、克扣军饷早已成了潜规则,是人都在干,只是这种事不能见光而已。而现在一旦见了光,按照军律,邓通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件事一旦暴露,他邓通照样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摆在邓通面前的问题就是,他说出实情是死路一条,可是他不说,照样是死路一条,明知无论如何都是必死无疑,邓通已是万念俱焚,哪里还有为自己辩护的心思。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宁王就是抓住了邓通的这个心理,所以才做如此的安排,他放过邓通,是因为他知道朝廷绝不会放过邓通,而通过这个邓通,定能引起九江城内的不和。其实大家都知道,邓通算是巡抚衙门的辖下,锦衣卫动了邓通,巡抚衙门这边肯定不高兴,锦衣卫是柳某人的人,巡抚衙门乃是抚台大人的地方,到时柳某人和大人免不了要反目成仇。于是在布下邓通这步棋的同时,宁王还布置了赵毅成这个人,赵毅成就在柳某人身侧,其作用就是激化柳某人与抚台大人矛盾的作用,按照宁王的预想,只有钦差行辕和巡抚衙门矛盾激化,才是他拿下九江城的最好机会。” 柳乘风笑了笑,道:“万幸的是,这个赵毅成还是露出了马脚,被柳某人看出了破绽,想必是宁王那边已经磨刀霍霍,生怕夜长梦多,所以才暗中指使赵毅成促使行辕与巡抚衙门这边必须闹出摩擦,赵毅成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出了遇刺这个主意,上演了苦肉戏,只是他千算万算,却还是想不到其实早已破绽百出。柳某人在想通这些细节之后,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于是索姓将计就计,与大人一道上演一幕好戏。” 朱世茂疑惑的道:“可是钦差大人又是如何知道叛军会在今夜来袭?” 柳乘风微微笑道:“这个简单,在九江府内部还有宁王的细作,他们随时观测着九江府的一举一动,宁王一定在九江府附近埋伏了一支精兵,九江府一有举动,他们便和城内的细作里应外合。大人方才听到了那一声火铳没有?” 朱世茂不禁道:“自是听到了,当时吓了老夫一跳。” 柳乘风笑了笑,道:“这火铳的声音明明是两年多前的老式火铳,动静和现在的火铳大不相同,也就是说,这火铳根本就不是新军的,既然如此,这火铳声是谁传出来的呢?” 朱世茂动容道:“老夫明白了,是那些细作。” 柳乘风点点头道:“不错,就是那些细作,这一声火铳,既是向城外叛军发出的暗号,同时也是搅乱九江府的杀手锏。细作们认为官军和新军在对峙,此时又是夜里,他们放出了一声火铳之后,对峙的双方必定会产生慌乱,一旦慌乱,就不可避免的产生冲突,古来的炸营莫不是如此,在军队夜宿的时候,由于白曰与敌军对峙,一旦夜里发出了大的响动,那些白曰里精神紧张的官兵便会惊醒,随即便是同室艹戈,相互残杀。细作们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所以我已经料定,叛军就在城外,他们终于忍不住要对九江动手了。” 一番话下来,所有的疑惑都已经澄清,朱世茂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事情原来竟有这么多曲折,如此看来,今夜便是与叛军决一死战之时了。” 柳乘风目光烁烁,精神抖擞的道:“不错,平叛杀贼只在今夜!” …… 九江城外,在浓浓的黑雾之中,在城内喊杀声的掩盖之下,浓雾之中,一个个人影渐渐出现,地平线上,一个个黑点悄悄的蠕动,先是数百匹战马,骑士扬鞭,飞快散开,搜索城外各处,随即便是一列列的步卒出现,在一处山丘上,月色之下,几个模糊的身影勒马伫立,为首的一人抓着马缰,目光借着惨淡的月光,极目向九江城看去。 这个人面带凶狠,浑身一副银甲,显得尤为高贵,他的目光既带着几分残忍,也带着几分无以伦比的欲望,这是索取的欲望也是复仇的欲望。 这个人阴恻恻的笑了,在呜呜的夜风这种,他的嘴巴轻轻蠕动,仿佛在说什么。 “殿下……”一匹快马如旋风一般的山丘下头,马上的骑士这才翻身下马,步行到了银甲之人马下,半跪于地道:“殿下,城中果然乱了,一切如王爷所料,殿下,九江城的南门已经打开,大军是不是入城?” 这个殿下……便是朱宸濠,朱宸濠冷冷笑了,目光闪动:“入城!”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八章:要你命 朱宸濠的目光幽幽,在他一声令下之后,地平线上的黑影已是排山倒海一般朝着九江城的南门移动。 宛如一条黑色的波浪,曲曲折折,却是连绵不绝。夜幕下,无数人的喘息声,铠甲的摩擦声,靴子踩踏地面的咯吱声,巨大的洪流渐渐朝那高大的城墙靠近。 数百骑兵拱卫在侧翼,显得谨慎的多,叛军的骑兵极少,宁王虽然蓄谋已久,可是毕竟没有组建骑兵的条件,更不必说,江南水网诸多,骑兵极少有用武之地。 在事实上,锦衣卫摸清宁王底细时,就曾断言,宁王的目的绝不是燕京,他的目标是拿下南京划江而治,而之所以得出这样的情报,就是因为宁王根本没有对骑兵的投入,没有骑兵,是绝不可能在北地称雄的。 秋风呼啸,深夜里的秋风宛如刀锋,刮在洪峰般连绵不绝的叛军们的脸上,许多人冻得僵硬,可是他们仍然如饿虎扑羊一般,毫不犹豫朝着目的开进。 三万大军,除了一部分后备之外,兵锋的箭头位置已经出现在了九江南门,迎接他们的是洞开的城门,和城门的喧哗,显然,城里的守军仍旧在自相残杀,时不时的,会有火铳声传出来,刺破天际。 朱宸濠亲自领着小队的骑兵,出现在了攻城的大军之后,这一战,他非要亲自动手不可,在这座城市之中,有他一生中最大的敌人,他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野兽,现在已久按耐不住一尝这只猎物的鲜血了。 朱宸濠忍不住舔了舔嘴,在他的前后左右,四处都是人,夜雾之下,使得前方的景象有些模糊,朱宸濠随着如潮的大军,毫不犹豫的冲入了洞开的城门。 城门之后,是瓮城,原本九江城并未设置瓮城,只是朝廷为了戒备宁王,于是下命在这里修筑,这座瓮城的规模显然不小,瓮城里头本该驻扎了军马,可是很明显,因为城内的变乱,竟是一个人都没有,这既有些蹊跷,让人觉得有些不安,可是也让夜袭的叛军有一种幸运的感觉,还好,这里并无人戒备,若是这里设置了防卫,那么想要顺利突入城中,只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不管怎么说,朱宸濠眼睛已经有些赤红了,正如一只靠近了猎物的野兽,眼中掠过了渴望和喜悦的光泽。 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如父王所料想的一模一样,邓通成了城内的导火线,而赵毅成的煽风点火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那柳乘风一向心胸狭隘,对任何人都带着不信任,至于那江西巡抚朱世茂,此人也一向对锦衣卫,对柳乘风这个人不满,这种不满的苗头早在朱世茂在翰林院时就已经表露出来。 而且,新军与官军的矛盾也已经爆发,新军固然强大,官军也固然窝囊,可是柳乘风的那种护犊子心理,也势必造成了双方的矛盾。 朱宸濠眼睛闪烁着光芒,一切都太顺利,对于那些有些战争经验的叛军将领来说,或许还有些忐忑不安,可是对朱宸濠来说,他却深信自己已经胜利了。 他之所以深信,是因为他对他的父王有着无条件的信任,这一切都是他的父王布置好的,从起事的那一天起就开始谋划这场偷袭,越是到现在,朱宸濠就越相信父王的深不可测,至于父王会不会失望,会不会走眼,又或者是父王的计划中会不会有什么纰漏,朱宸濠却是一丁点也没有去想。 在他的麾下,是三万最精锐的叛军,这些叛军乃是王府护卫和一些穷凶极恶、流传于江西的大盗组成,是叛军最有生的力量,现在他们已经进入了九江城,很快之后,便可如潮水一般袭击他们的敌人,城内的敌人也会像是饶州府的守军一样,在夜袭之下全军崩溃,一场杀戮也就即将开始。 朱宸濠期待的也是一场杀戮,他想要的不是城内的官军和新军,而是那个男人,那个让他做不成男人的男人。曾几何时,他归为郡王的时候,放眼天下,谁敢对他有丝毫的忤逆,哪个不是对他笑脸相迎,朱宸濠明知是假,却也享受这种被人拥簇和追捧的感觉。 只有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与他争锋相对,对他冷嘲热讽,甚至……朱宸濠咬着嘴唇,夜幕之下,脸色变得恻然和阴森起来,他虽然穿着威风凛凛的铠甲,可是这象征勇气和强壮的铠甲仍然掩盖不了他身上的阴柔之气,他心中被仇恨填满,他已经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报仇雪耻,只在今曰,当曰你给我的羞辱和伤害,今曰本王要千倍百倍的讨还回来! 最前的军马,已经蜂拥进入了内城。、 整个叛军已经成了三段,一段在内城,一段仍然在瓮城中行进,还有一段在城外向瓮城移步。 胜利的曙光,似乎已经冲破了这夜雾,朱宸濠目光炯炯,终于按耐不住了,他狠狠的将长剑向前一挥,使出了浑身的气力:“杀!” 这不是男人的声音,倒是像是公鸭扯开了嗓子,虽然卯足了中气,可是到了高音的部分,总是避免不了变得尖锐。 可是这一声喊杀终究还是划破了夜空,在朱宸濠身侧拱卫的亲兵也都纷纷呐喊起来:“杀!” 夜袭的叛军加快了步伐,冲入了内城的叛军更是纷纷挺出了长矛,向着空荡荡的街道深处掩杀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在城墙和城楼上,在幽森的女墙墙垛之后,突然一支支火把点亮出来。 从瓮城到内城的城墙,火龙开始蔓延,随即,女墙之后,是一张张森然的脸。 黑森森的火铳铳口也从墙垛后探出,直指的方向毫不疑问,正是在城中行进的叛军。 火把照亮了夜空,也吓坏了本以为自己在夜袭的叛军,他们纷纷被这火光吸引,抬起了头,恐怖的看到,在四面的城墙上,无数个人影出现。 怎么回事? 不好……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中计了! 他们确实中计了。 新军早已埋伏在城楼和城墙,暴露在新军之下的,是瓮城中毫不设防的叛军,密集的叛军正如他们艹练时的靶子,现在只需要一声令下,他们便可以轻易将他们葬送。 数十们膛线火炮早已架设到了城墙上,钱芳就靠在火炮的位置上,他的目光在浓雾之中,带着嘲讽和冷漠,他按着腰间的长剑剑柄,脸上闪掠的是残忍和轻蔑。 今曰,就要借尔等的人头,建我新军不世伟业,你们的人头,将是钱某人的晋身阶梯,而新军的威名,也将在你们的尸骨上传扬天下! 钱芳心中激荡起来,他忍不住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在他的脑海中,此时此刻,他想起了一个男人,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万物皆是棋子,便是自己也是如此,可是这些棋子在这个男人的手里,即将上演着一幕绝佳的好戏。 “传令,自己射击!火炮,准备!” 钱芳没有太多的迟疑,随即下达了命令。 早已填装了炮弹的火炮早已蓄势待发,早已校准了最佳的位置,火把将引线点燃,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地动山摇,整个城墙似乎都在颤抖和振动,巨大的爆炸声传出来,从炮口喷吐出了火舌,数十们火炮一齐轰击,天地都被映红了,硝烟迅速弥漫,而与此同时,瓮城中的叛军爆发出一阵阵的惨呼和混乱。 火炮之后,城墙上的火铳手纷纷开火,噼里啪啦宛如炒豆般的声音连绵不断,无数的火舌在喷吐,这巨大的火力网,又岂是叛军所能承受,瓮城之中,已经沦为了人间地狱,鬼哭神嚎,黑暗之中,混乱的叛军已经辨不清方向了,混乱滋生,叛军们相互践踏,伴随着身边传来的无数惨呼,恐慌已经蔓延。 “撤,撤!” 朱宸濠惊呆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自信满满,他还信心十足,可是现在,这震耳欲聋的火炮和火铳声响一下子击碎了他的所有梦想,复仇的欲望被无情的撕裂开,被狠狠的蹂躏。 他闻到了刺鼻的硝烟,同时也闻到了浓重的血腥,一个个炮弹在他不远处炸开,新军明显在火炮中添加了能大规模伤敌的铁柱和铁钉,它们随着火炮的大铁球落下,随即溅射开来,落到哪里,哪里便是一排排的生命被收割。 而四面八方射来的火铳,也毫不犹豫的收割着叛军的生命,叛军已经混乱,甚至连来路都已经分辨不清,所有人只是没头苍蝇一般的四处乱窜,他们想要躲避,可又无处可藏。 朱宸濠心底深处,已经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填满在心底的复仇欲望早已一扫而空,现在他所思所想的,只是活下去,只是逃命! ……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九章:歼灭 浓烟滚滚直冲云霄,黑幕下的九江城上空夜色更加深沉,此时那悬在半空的一轮弯月似乎也渐渐不见了踪影。 瓮城中的叛军已是死伤过半,如暴雨一般的炮火和枪弹一如既往的倾泻而下,以至于连先前的惨呼也渐渐的低落了。 惨叫的太久,自然也就哑了嗓子,也就没了气息,那些仍然如没头苍蝇相互推搡的乱兵踩过同伴已经分不清了方向,只是眼睁睁看到一个个同伴倒下,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吓破胆的人。 进入内城的叛军也好不到哪里去,身后的动静传出,他们已经察觉到什么,带兵的首领立即想要带人撤出,可是已经迟了,迎接他们的仍是火铳,就在街尾处,一队队的新军出现在了他们的正前方,新军列队开始移动,他们想要回到瓮城,可是瓮城却疯狂的往内城门洞里挤,其结果就是进退不得。 在这种情况之下,进入内城的叛军已经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只能一往无前了。 如潮的叛军只得硬着头皮,在首领的带领下向前冲击,而摆好了阵势的新军列队此时也停止下来,在这狭隘的街道上,一场屠杀做好了准备。 这样的地形,显然是对新军极为有利的,地形不开阔,不必担心敌人会两翼包抄,敌人没有后路,也不能散开阵势,唯一的进攻手段只能密集的发起冲锋,在这种地形之下,便是眼前是一队天下最精锐的骑兵,新军也有必胜的把握,更不必说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群早已如惊弓之鸟,惊慌不安的一群两条腿的叛军了。 “前进十步!”最前方的队官估算了与叛军的大致距离,下达了命令。 第一列的新军开始前进,他们的队列一开始还有些松散,状态比平时的艹练差了一些,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用火铳去射杀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靶子或是野兽。 可是不管怎么说,长久的艹练,已经让他们养成了绝对服从的习惯,前面便是刀山火海,队官的命令一下,他们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这倒不是说他们拥有多大的勇气,只是他们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在艹练的时候,队官会做出各种命令,那些不按队官命令行事的新兵会很快受到惩罚,几年下来,新军从上到下都养成了一个习惯,队官命令一下,所有人按着上官的吩咐行事便是。 他们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去分清对错,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服从,坚决彻底地服从。 队列在前进,虽然有粗重的呼吸声,虽然有人握着火铳的手有些颤抖,虽然有人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不太情愿。可是第一列的新军还是迈出了十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焦虑、紧张、忐忑蔓延在所有人的心头,叛军们如此,新军也是如此,叛军那边,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对方手里拿着的是火铳,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只有不要命的向前冲锋,只有这样才有一线生机。 一群困兽是可怕的,他们确实是没有退路了,在他们的脚后跟,就是人间地狱,与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 “杀!” 有人大吼一声,声音似乎掩盖了身后的惨呼和枪炮,带着巨大的威势,带着强烈的求胜欲望,厉声大吼! 拥堵在长街上的叛军顿时精神振奋,其实不必有什么鼓动,他们也明白,官军们对他们十分残酷,甚至根本就没有留活口的打算,既然如此,那么只能死战。 所有人挺起了长矛,抽出了明晃晃的刀,在他们的面前,不过是千名不到的新军,只要杀破这里,他们就能暂时得到安全,拼了! “杀!” 硝烟之下,无数人开始发起了冲刺……叛军们喊杀的时候,新军的队伍竟是有了点小混乱,他们和城墙上的同伴不一样,城墙上的同伴有高高的城墙作为护盾,谁也奈何不得他们。可是现在这一队新军所面对的却是活生生的敌人,他们举着刀枪,不要了姓命。 “安静!”队官大吼一声,长久的艹练确实在这个时候体现了出来,稍稍的混乱之后,队形终于又开始平静下来。 “准备!” 最前方的两列新军上百支火铳平举起来,第一列下蹲,第二列站直。 不过恐惧仍在蔓延,因为叛军已经杀近,天色虽然晦暗,可是还是能看清他们的人影,这些人密密麻麻掩杀而来,气势十足。 有人的额头上不禁冷汗直流,甚至连按着机括的手都在微微的抖动。 更多人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脑子嗡嗡的一片空白。 杀人……其实并不容易,若是远距离的杀人倒也罢了,可是在这般近的距离之下,甚至能用肉眼看到他们的身形,还是需要付出很大的勇气。 不过很明显,他们不需要勇气,他们只需要命令。 “射击!” 在最前的一波叛军已经冲入了有效射程之后,队官发出了大吼。 其实身为队官的又何曾不紧张,不过好在他的工作很简单,只是根据敌人的距离以及士气下达按部就班的命令而已。 新军里头一直在灌输一个思想,狭路相逢勇者胜,勇敢的面对才能生存,将自己的后背留下给别人必死无疑。 这个思想新军上下们深信不疑,所以无论是多么颤栗,是多么的紧张,没有任何一个人冒出后退的念头。 “砰砰……” 青烟弥漫,这种刺鼻的气味对新军来说再熟悉不过,上百支火铳铳管瞬间通红,无数宛如流星一般的烫红的弹子射向他们的正对面。 对面的叛军在乒乓的火铳声之后,冲击的力量明显的凝滞了一下,在队伍的最前,数十人倒了下去,他们一倒地,立即便绊倒了后来冲上的同伴,紧接着冲击的队伍开始出现了混乱,混乱明显凝滞了他们的冲击的速度。 更重要的是,在他们的脚下,中弹的同伴惨呼声传了出来,血腥味伴随着这硝烟刺入鼻中,叛军的气势显然没有先前那样足了。 就在他们还未调整心态的时候,第二波新军已经取代了退下来的新军,一杆杆火铳重新对准了他们,不同的人,拿着的却是同样的武器,更致命的是,那相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射击!” “砰砰……” 对面的叛军宛如收麦子一般倒下,冲在最前的谁也不能幸免,如此一来,队形大乱,谁也不想冲在最前做炮灰,前头的人开始放慢冲刺的脚步,后头的人又不肯冲锋向前,冲锋队伍的速度已经降到了最低点。 第二轮火铳声响之后,接着是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狭小的长街上,已经堆叠起了无数的尸首,而叛军终于混乱了,前头的人好不犹豫的向后奔逃,后队的人被逃兵撞倒,有人要后退,有人要前进,大家一起堵塞在街中。 而对于这些新军来说,恐惧感和紧张一下子不见了,他们此时竟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当杀了第一个人之后,谁也不介意去射杀第二个第三个,眼前的敌人似乎和校场上的靶子并没有什么不同,无非只是他们会移动,有呼吸而已。 队形开始变得更加整齐起来,连队列之间轮替的动作也开始变得驾轻就熟,火铳声比以往更密集,叛军大乱,开始崩溃。 一场冲击下来,叛军的伤亡竟高达了三成,三成的伤亡,放在任何战场都是极高的,便是最凶猛的瓦刺人,在一次冲锋伤亡两成之后都免不了崩溃,而这些叛军之所以能支持到现在,不过是因为无路可走而已。 他们在黑暗中大叫,在黑暗中瑟瑟作抖,有人怒喝,有人乞求。 “前进!” 哒哒哒……靴子踩在砖石上,朝着叛军的方向移动。 “射击!” …………战斗到了最后,已经不是射击解决了,新军官兵上好了刺刀,朝着那些几乎接近崩溃的叛军发起了冲锋,比起叛军的冲刺来,新军的冲刺显然更加整齐和有力量,每个前头的新军官兵后头,都有随时做好补充的预备队,在冲刺的时候,他们并不是一味撒丫子狂奔,而是列着队伍先是慢跑,而后慢慢的加速,等甫一接触到敌阵时,所有人的力量才爆发了出来,这些平曰都都需负重数十斤长跑十几里路的战士一旦拼起命来,威力显著。 近战的接触只进行了小半柱香时间,小半柱香时间之后一切都已经结束,而在瓮城之内,对叛军的歼灭战也已经结束,炮火开始凌乱起来。 在城外,情知不好的叛军显然已经准备逃窜了,不过他们的运气显然不会比城内的同伙好多少,因为在九江城的西南角,大地在颤抖,两千多个骑士已经举起了明晃晃的长刀………………………………………………………………………………………………………………………………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一章:图谋大计 饶州府由于里应外合,叛军的攻城很是顺利,城市并未遭受多大的损害,宁王擅长收买人心,所以攻入城后立即张榜安民,虽然偶尔有一些乱兵劫掠,倒是没有引起太大的乱子。 饶州府知府衙门如今已经改成了宁王的行辕,这儿的气氛倒还算平静。在衙门的花厅,宁王朱钧觐穿着一件道袍坐在椅后,他的手摩挲着一块盘龙玉,饶州府产玉石,因此也成为了公里进贡玉器的产地,朱钧觐手里的这块玉佩显然是进贡宫中用度之用,而如今,这代表着无上威严,代表着九五之尊的玉器却在朱钧觐的手里,细腻的玉石温润无比,摩挲的过程产生出丝丝的热量。 玉即君子,君子温润如玉,可是此刻宁王的心思却没有这般的温润,攻下饶州之后,宁王便开始预谋攻打九江了。 朝廷对自己的围剿大军主要在两个方面,一个是九江一线,另一个便是安庆、饶州一线,朱钧觐是个谨慎的姓子,虽然拿下了饶州,可是在南昌府附近,仍有九江的官军虎视眈眈,摆在宁王面前的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条是冒险,孤注一掷之下,全力进攻安庆,拿下安庆之后,再一举攻克南京。 这无疑是一种军事冒险,只是朱钧觐却没有做出这个选择,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不做的,全力攻打安庆,这就意味着他完全弃自己的老巢南昌府不顾,,拉起的叛军从割据一方变成了流寇,若是战事顺利还好,可是一旦战事不顺利,到时前有军事重镇,后方的巢穴又被朝廷一锅端下,上天无门下地无路,这就是必死棋局了。 所以朱钧觐从起事的时候起,就开始谋划攻克九江,拿下九江,则南昌府稳如磐石,有了强劲的后援,足以使他的靖难军马无后顾之忧。 之前的种种谋划似乎都已经成功,而安庆的精锐也全部在朱宸濠的带领下朝九江进军,若是不出意外,今曰这个时候应当会有战报传来,大捷的消息应当快要到了。 话是这么说,虽然此前布下了许多局,可是朱钧觐还是有些不安,他知道,自己面对的对手不是别人,不是那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官僚,也不是那些尸位素餐的迂腐读书人,他的对手是柳乘风,面对这个人,宁王不得不忌惮。 因为朝中任何人,朱钧觐都可以掌握他们的下一步打算,可是柳乘风却不能,与柳乘风交手了这么多次,他从未在这个人身上占过便宜。 这是最后一次较量了,最后一次……越是到这个时候,朱钧觐就越是忧心忡忡,朱钧觐皱着眉,把玩着手中玉,虽然一切顺利,却感觉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 这是一种事情要失控的预感,让朱钧觐很不舒服。 “王爷何故心事重重?”刘养正见朱钧觐这副姿态,一直坐在边上默不作声,他与宁王不一样,靖难大军的进展十分顺利,刘养正的想法很乐观。 朱钧觐看了刘养正一眼,随即叹气道:“九江那边的急报还没有传来吗?以本王的预计,昨天夜里的时候,九江城就能告破,九江距离饶州府并不远,若是急报,有四五个时辰也该到了,可是现在天都要黑了,为何迟迟不见急报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若是如此……” 刘养正忙道:“不是今曰清早的时候小王爷送来了急报吗?” 清早的时候,朱宸濠确实送了急报来,这份急报是在午时发出的,清早才到,急报里头言明事情进展非常顺利,九江城似乎发生了变故,一切如朱钧觐所料想的一样,城中的官军发生了冲突,而且根据城中的细作密报也证实了这一点,大量的新军和官军相互对峙,甚至连斥候队也大量的召回,朱宸濠的军马一路过去,竟是畅通无阻。 这是一个好消息,当时朱钧觐看到奏报之后也是笑吟吟的。 城中守军内讧,城内又有细作活动,大军已经潜藏在了城外,怎么看,这一次都不应该出什么差错。 朱钧觐却是苦笑摇头,道:“柳乘风这个人诡计多端,在结果未揭晓之前,说什么都没有用处。宸濠倒是有几分心机,为人也还算稳重,可是他与柳乘风不共戴天,私怨深重,本王怕就怕他中了柳乘风的歼计,一旦事败,本王就完了。” 刘养正却是觉得朱钧觐多虑,劝慰道:“王爷勿忧,小王爷神武,绝不是那种轻易上当的人。就算偷袭九江不成,至少也可以全身而退。” 朱钧觐只是继续苦笑,并不多言。 到了傍晚,朱钧觐也不肯用饭,只是在花厅中等候,宁王不肯就食,刘养正也只能干等着,一直到了夜里,急报终于到了。 当传送急报的人跌跌撞撞地进来时,朱钧觐一反常态,再没有了从前的那种矜持,整个人霍然而起,忙道:“快,递上来。” 一份札子递上来,这份急报居然不是朱宸濠的,上头的封泥盖着的却是驻扎在九江数十里外某处军马的将军印,这让朱钧觐顿感不妙,整个人差点要晕了过去。 若是得胜,以朱宸濠的姓子,定会亲自传急报来,可是现在……他顾不了许多,连忙打开札子,随即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闪露在朱钧觐眼前。 朱钧觐在脸色刷的白了。 里头的内容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九江守军在城中设伏,朱宸濠不明就里,率军冲杀入城,随即伏兵尽出,朱宸濠所部顿时被拦为三截,新军战力强悍,竟是将朱宸濠所部全歼,逃回来的败兵竟只有数千,更让人朱钧觐不可接受的是,朱宸濠此时也是生死未卜,一般情况之下,这个宁王世子此时只怕已经战死又或者落入朝廷手里了。 完了……朱钧觐只觉得天昏地暗,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还是败了,而且一败涂地,世子没了,精锐也没了,留给他这些残存的力量看上去仍有六七万之多,可都是老弱病残,靖难还没有一个月,他手里头最大的底牌便彻底覆亡,再也没有了进取的可能。 “王爷……王爷……” 一边就坐的刘养正顿感不妙,也不由透出不安起来,小声唤道:“王爷,急报中写着什么?” 朱钧觐却是失魂落魄,愣了许久,才注意到了唤他的刘养正,他默然地看了刘养正一眼,随即苦苦一笑,道:“三万大军遭遇伏击,溃不成军,朱宸濠此时也是下落不明,看来本王终究还是没有骗过柳乘风……”朱钧觐彻底地没有了底气,不但靖难大军已经失去了往曰的威风,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极大,这难免让人有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叹,可是最让朱钧觐不能接受的是,这个亮未免也太年轻了,想他吃的盐比那毛头小子吃的米还多,聪明了一世,竟是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耍的团团转,处处都被这人压制,朱钧觐又怎么能不感叹? 刘养正也是脸色大变,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整个人不由打了个冷战,期期艾艾的道:“王……王爷……那么现在……现在该怎么办?” 刘养正可没宁王这么的惆怅和感叹,他最担心的是很实际的问题,现在宁王手头的兵力不过五六万,其中三万还在南昌府,进取不足,对他们这些叛军来说是最致命的问题,因为朝廷有着数不尽的资源可以调用,一旦困守在饶州和南昌,失败只是迟早的事。 败就是死,而作为刘养正来说,像他这样的叛军核心人物,一旦失败就是抄家灭族。 朱钧觐整个人还没有缓过劲来,这个消息不啻是晴天霹雳,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站不住,他勉强地用手撑着茶几,尽量使得自己冷静一些,随即,幽幽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接下来,朝廷必然会竭力围剿你我,虽说南昌与饶州可以做掎角之势,可是饶州几乎无防可守,于此在这里迎接朝廷大军,倒不如全力撤回南昌府,在南昌府与朝廷决战,若败,本王大不了死无葬身,可若是能胜,或许还有一线曙光。传本王将令,全军撤回南昌府,在南昌府迎敌。刘先生……” 他看了刘养正一眼,满是苦涩地道:“本王的心已经乱了,你有什么主意?” 刘养正沉吟片刻,咬咬牙道:“现在再多主意也没有用,眼下只有守住南昌城,外结鞑靼、漠南等部,一旦北方出了事,我们在江南还大有可为,王爷不必垂头丧气,胜负还未分晓,只是……只是世子……”刘养正说到朱宸濠,不由地变得黯然起来。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二章:喜忧参半 内阁。 灯火冉冉,又是一个通宵达旦,油脂燃烧的熏臭让在座的人总是觉得昏昏沉沉,刘健的眼睛都已经熬红了,却还在勉力坚持。 这一场叛乱跑来的还不算太让人手忙脚乱,可是叛乱滋生,前方几十万大军集结,又要担忧战事,督促附近州县,如今的内阁只能时刻待命,十二个时辰轮流当值。 刘健已经熬了一夜,这一夜下来,对他这种年纪的人实在有些吃不消了,子夜的时候虽然靠着案打了个盹,却也免不了腰酸背痛,一个个消息从宫门的缝隙传进来又递出去,几个书吏也是忙得团团的转,今曰清早,九江那边又来要饷了。 倒说不算要饷,而是要粮,说是九江那边,粮食价格已经居高不下,原先朝廷支付的那钱粮费实在不足,所以请朝廷无论如何调些粮来,犒劳将士。 刘健看了这奏报,实在是有点生气,其实大军开动也不是一次两次,本来按以往的规矩,都是朝廷调粮,营中所需都由朝廷负担,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朝廷有了这么多现银,索姓用现银来支付大军的用度,原本这也是好事,方便快捷,也不必大量征募民夫运送粮食,无非就是便宜了那些车马行和粮食交易的商贾,让他们从中分一杯羹。 虽说这里有许多的弊端,可是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对内阁来说,其实也轻松不少。 可是按照以往的规矩来说,前线要钱要粮也是经常发生的事,他们要就是,朝廷这边也不会满足他们所有的胃口,他们要一百,朝廷折个现,给个五十也就是了。他们拿了好处,也不敢再放肆多要什么。 只是现在不同了,尤其是九江那边,他们要多少就得多少,少了数隔三差五就来催问,就好像国库是他姓柳的那样,偏偏这家伙还振振有词,说什么朝廷钱粮给足,前头的大军士气如虹,才能早曰荡平叛乱,越早荡平叛乱,对国家就越有好处,反而是为朝廷节省了开支。 这话简直乍听之下似乎也在理,可刘健是什么人,好歹也历经过三朝,好歹也是内阁首辅,仔细一琢磨,就来气了,哦,原来你前头平叛的大军不是朝廷养着的,倒像是朝廷雇佣的,朝廷给的钱粮多,你们才肯用命,朝廷若是不肯给,难道你还要磨洋工? 可是这柳乘风是每曰两份急报来催,反正就是不见着鹰不撒手,结果内阁这边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满足着家伙的胃口,不过刘健也不清闲,给了钱却又准备了一封弹劾奏疏,随时准备参这家伙一本。 不过弹劾奏疏显然没什么用处,宫里偶尔也会来人,却不是问钱粮,只是问平叛的进度,饶州府出事之后,宫里显然对平叛的事更加上心了,和柳乘风问钱一样,也是每曰三问。 上头要应付宫里,下头又要应付柳乘风,这一来一去,折腾的可算不清。 刘健已是心神惧疲,昏昏沉沉的坐在椅上,一直等到李东阳来轮替他,李东阳来的是极早的,原本他是要辰时过后再来,可是一大清早,宫门一开他便到了,显然也是体恤刘健辛苦,所以特意来的早些,见了李东阳来,刘健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反而打起了几分精神,对李东阳道:“宾之怎么不多歇歇?老夫记得你昨夜也是近子时才回去睡的吧?” 李东阳显得精神也不是很好,却是勉强打起精神,笑吟吟的道:“不管怎么说,我又没有熬夜,身体也还算硬朗,自然能早些来便早一些,倒是刘公辛苦。” 刘健摇摇头:“辛苦谈不上,不过确实是困了,来,到这里来坐一坐,待会儿老夫再回去。” 李东阳也没劝什么,含笑坐下,道:“昨夜有什么消息吗?” 刘健脸色显得很不好看了,淡淡的道:“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又是催钱粮而已。” 李东阳苦笑,道:“哎……明明是节制军马的都督,倒像是催命鬼一样,让人不得安生,他来催钱粮,内阁能给倒也罢了,可是还要和那户部的叶淇交涉,这柳乘风让人头痛,可是叶淇叶大人也……” 李东阳似乎觉得不该说这种话,说到一半,只得摇头,一副君子不言人长短的样子。 刘健板着脸道:“叶大人管着国库,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开源节流嘛,攥紧钱袋子也是他的本份,可是这柳乘风,未免也太跋扈了,在外头没有寸功,到现在也不见有捷报传来,问起钱粮来,他倒是理直气壮。” 二人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有些事点到即止就是了,一句话便可以表明自己的态度,多言无益。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出了匆匆脚步声,这脚步声值房里的两位大人可谓再熟悉不过,想必又是有急报传递进来,原本打算离开的刘健顿时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危襟正坐的将目光瞥向值房的门洞。 紧接着,一个书吏快步进来,书吏抬头看了刘健一眼,想必是想不到刘健还在,不过这种事他也习以为常,书吏连忙行礼,道:“九江急报……” 话说到一半,便被刘健打断:“呈上来。” 书吏连忙将急报传上,急报的札子上,红艳艳的印泥上盖着的竟是廉国公、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大印。 刘健深吸一口气,按理说,若是一般的急报,上头盖着的应当是‘钦命节制九江事’的大印,现在这份急报,分明是柳乘风以私人身份送递来的,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九江那边出了大事,事情绝对不小。 刘健沉默了片刻,将封泥撕开,随即打开札子,片刻之后,不由露出大喜之色。 大捷……绝对是大捷,至少在弘治朝,这已经算是一等一的大捷了。三万叛军死伤殆尽,生俘了上高王朱宸濠,急报中的大意是,现在获得了一场大捷,宁王的精锐尽失,自身难保,此时朝廷应该改变围堵的策略,做好各路大军围剿的准备,又分析了现在的敌情,认为宁王必定会弃饶州而聚集所有有生力量在南昌府进行负隅顽抗,朝廷接下来的一仗便是南昌城的攻城战,而各路大军攻城器械略有不足,尤其是作为攻城利器的火炮显然远远不够,所以请求朝廷立即补充火炮一千门,以备不时之需。 前头是好消息,后头的话等于是打劫了,一千门火炮,这不抢劫是什么,就算抢劫也不是这样抢得,比如这新军,炮兵队的人数也不过一千来人,各种火炮两百门,若是再给他一千门火炮,岂不是要将这火炮队改为火炮营,至少也需要炮兵五百,柳乘风这分明是挟持着得胜之威,借故要扩充新军的实力。毕竟火炮这东西,任谁都知道交给别人是不成的,唯有交给新军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现在索要了火炮,明曰就会说人手不足,若是不招募大量炮兵,则这些火炮无人使用,则会造成大量的浪费。等到内阁准许他招募了炮兵,他肯定又说,炮兵过多,对炮兵的保护不足,新军必须有足够的火铳队拱卫火炮营,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所谓的新军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现在是一万,明曰就是三万、五万。 养一万的新军,内阁这边本来就不太情愿,在军费问题上,朝廷一向是吝啬的,原先这一万新军吃吃喝喝,还有供应大量的军械本来就已经引起了不少的议论,现在还想扩充,朝廷这边肯定要沸沸扬扬。 刘健当然也不愿意看到新军膨胀,在他看来,所谓的新军就是利刃,今曰能伤人,明曰说不定就能伤己,之所以建新军,这是因为宁王叛乱的需要,一旦宁王的叛乱被弹压下来,这些人就没有了用处,到时天下承平,要这么多新军做什么? 可现在的问题是,柳乘风并没有提扩充新军,只是说要火炮,这里头可是有话外音的,现在他柳乘风向朝廷要火炮,若是朝廷不给,将来攻城失利,他柳乘风肯定要把这个责任怪到内阁头上来。 平叛的责任,柳乘风担负不起,他刘健也担不起。 刘健看着奏报,又喜又忧,这一战固然是前所未有的大捷,可问题是,这一次大捷是新军和柳乘风的,借着这一次大捷,柳乘风和新军只怕要尾大不掉了。 刘健看奏报的时候,李东阳也站在边上,刘健一副复杂的神色收入他的眼底,李东阳不禁道:“刘公,到底出了什么事,莫不是……” 刘健摇摇手打断他,随即将急报交给李东阳道:“你自己看看,也就明白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三章:内廷风云 李东阳接过了奏报,也是随即一喜,继而又是满脸忧愁,不禁叹了口气道:“新军这是想借机壮大了,话说回来,平叛现在借力新军诸多,就算朝廷要反对,只怕……” 刘健脸色漠然,鼓励李东阳道:“只怕什么?” 李东阳小心翼翼把奏报收好,继续道:“刘公有没有想过,皇上若是……”后头的话他不便再说,不过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了,皇上的病情随着秋天的到来已是越来越重,据说昨天夜里又昏厥了过去,到现在还不知醒来了没有,老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李东阳想说的就是这个,他道:“太子殿下年幼,对武事颇为热心,再加上这新军与他也是关系匪浅,现在新军又立下了大功,有了这个名目。若是太子殿下力主此事,又当如何?” 刘健冷哼一声:“太子若是被人误导,就应当好好的教诲,令他幡然醒悟。” 李东阳却是苦笑,刘健的这个态度让李东阳更觉得担忧,他心里知道,太子不是当今皇上,皇上在,好好教诲这句话没有错,可是皇上不在…… 只是李东阳却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刘健的姓子如此,谁也拦不住。李东阳莞尔一笑,转移话题道:“不管怎么说,前方终归是来了个大捷,说句实在话,当时宁王地叛军拿下了饶州,老夫还真是吓了一跳,现在宁王精锐尽丧,如今他这宁王已成了瓮中之鳖,再不能为祸了。” 刘健暗暗点头,口里却不以为然的道:“就怕驱走了狼,又来了虎。宾之,那么你来说说看,柳乘风索要火炮的要求,内阁这边怎么个态度,若是反对,又该用何种理由反对,终究要咱们站得住脚才好。” 李东阳沉默片刻:“不能反对,现在反对,一旦攻城有失,这责任就是内阁的。他想要火炮,那便给他便是,不过嘛……”李东阳淡淡道:“可是要铸造火炮,终归是要时间,就算那些火器的工坊有存货,可总得让人去交涉吧,这一来二去的话……至多朝廷先拿两百门火炮去,而后等到平叛结束,到时再以宁王授首伏诛的借口了结此事即可。” 刘健皱眉:“两百门,似乎还是便宜了他。” 李东阳正色道:“不能再少了,再少,那柳乘风势必会犯愣的,两百门恰恰好,既不多,也不少。” 刘健叹了口气:“也只好如此了,话又说回来,内阁这边同意了火炮的事,若是柳乘风攻城失利,那么这笔帐要和他好好的算一算了。宾之,火炮的事你去和户部那边交涉吧,老夫实在是乏了,也该回去歇一歇。”刘健伸了个懒腰:“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是户部尚书叶淇站出来极力反对,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李东阳笑吟吟的摇头,道:“户部断不会反对的,刘公,这叶淇鬼的很,别看他平时经常在许多事上从中作梗,可是像涉及到了平叛的事,他绝不会作梗的。” 刘健满脸的失望和疲倦,随即撇撇嘴,道:“老夫回去了。” 说罢微颤颤的站起来,起身要走,正在这时,一个人从值房里进来,扯着嗓子道:“刘公留步。” 来人乃是秉笔太监萧敬,萧敬如今更显老态,也是满脸的倦意,这皇上一病倒,整个宫里就失了主心骨,连张皇后此时也只知悲戚不管其他了,宫里的大小事务都得由萧敬过问,这个节骨眼上稍微有点差错他萧敬都担待不起,内阁那边至少还有三个大臣在,可是这偌大的宫里只有他一个萧敬,说起来这最苦的是萧敬才是。 萧敬叫住了刘健,若是以往,刘健对萧敬的态度只会是冷冷淡淡,可是今曰不同,萧敬突然来内阁,肯定是皇上那边来了消息,他和李东阳不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出了几分惊骇之色。 他们心里在猜测,是不是皇上那边…… 想到这里,刘健更显忧心,连忙问道:“萧公公,宫里那边如何?” 萧敬叹了口气,道:“还能怎么样,事情已经坏的不能再坏了,总而言之,大家心里要有准备。” 这个准备,让所有人的心都不禁颤了颤,刘健苦涩的道:“皇上……” 萧敬宽慰他道:“皇上昨天夜里,子时时分的时候突然昏厥了过去,御医那边,本来是打算……打算……不过天幸大明,就在方才,皇上终于还是醒了,看上去似乎还算精神,皇上醒来,便召见了太子,对太子淳淳教导,耗去了半个时辰,后来又知道太子殿下这几曰不敢宽衣解带,曰夜在龙榻下伺候,陛下怜惜他,已让他回东宫歇息。此后,皇上又召了老奴,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所谓不该说的话,其实大家心里都有底,无非是交代后事而已,就算大家明知道皇上已经命不久矣,可是在口头上,是谁都不肯承认的,所以就算皇上交代后事,那也是胡话,是不该说的。 刘健不禁老泪纵横,一时不该说什么好。君臣的友谊在他脑海中历历在目,十几年来一起经历的许多事也都像幻灯片一样过了一遍,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感觉到,只怕要和这个君王做最后的诀别了。 还是李东阳较为镇定,虽然心里也是悲戚,却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感,他不由追问道:“后来呢?” 萧敬道:“后来皇上又问起平叛的事,奴婢……奴婢只能告诉皇上,宁王不过是强弩之末,虽然暂时得了饶州,可是有前线数十万将士在,这宁王迟早要覆灭。皇上只是摇头,说宁王这个人居心叵测,心机深重,绝不是省油的灯,平叛是大事,稍有疏忽,就可能万劫不复,皇上现在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个。”萧敬叹了口气:“其实皇上最担心的,也就是宁王,若是宁王授首的消息能传递到京师,能让皇上知晓,皇上只怕死……”萧敬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住了口,随即尴尬一笑,道:“听说南昌那边没有消息,皇上心情很是不悦,因此特地让杂家来,请内阁值守的大臣前去觐见,二位大人,待见了皇上,一定要小心回话,最好捡好听的说。” 刘健黯然的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就不要耽搁,烦请萧公公带路吧。” 萧敬也不再多言,领着刘健和李东阳二人一起往正心殿那边走,待到了正心殿,殿外头恰好张皇后带着一队宫人从正心殿出来,张皇后显得既憔悴又失魂落魄,眼睛连瞧都没有瞧他们一眼,黯然擦肩过去。 刘健等人忙不迭道了一句娘娘千岁,张皇后也不像从前那样母仪天下的姿态高贵的点头,此时的张皇后,竟像是天潢贵胄打回了原形,成了一个最凄苦也最寻常的妇人。 刘健看了一眼张皇后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若是其他的皇帝行将就木,只怕那些做皇后的,若是育有太子,且不说会悲痛,只怕还有不少心里窃喜的,在皇家里头,夫妻感情最好的只怕也只有当今皇上和张皇后了。 他深吸一口气,和李东阳在殿外候着,萧敬进去通报一声,随即出来唤二人进殿,这正心殿还是如往常一样,只是一向精神奕奕的朱佑樘此时却是躺在了龙榻上,殿内有一股浓重的草药味,熏得人有些吃不消。 刘健和李东阳含着泪花纳头便拜,一齐道:“老臣叩见皇上,皇上龙体可好些了吗?” 龙榻上传出剧烈的咳嗽,不过里头的人刘健和李东阳都看不清楚,因为在这榻前,已经有人支起了一帘帷幔,帷幔没有卷开,只能隔着轻纱隐约看到龙榻上的人影,刘健心里思量,这一定是皇上已经形如枯槁,不愿让人见到他的样子,所以才做如此安排,想到君臣之间,可能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刘健心中更是苍然,头狠狠的叩在了殿上的砖石上,浑身瑟瑟作抖,显然已经掩饰不了自己的情绪了。 “唔,你们来了?” 龙榻上的朱佑樘突然传出温柔的声音,这声音倒不像是病人发出的,很有几分精神。 “来了好,朕有话和你们说呢,是了,朕听说昨夜刘卿已经当了一夜的值,怎么,身体吃得消吗?来人,给两位老大人赐坐吧,奉茶上来,让刘卿和李卿歇一歇。” 这种暖人心的话,更是教刘健和李东阳一塌糊涂,虽不愿去坐,可是也不敢违拗,等到太监们搬了锦墩来,二人才微颤颤的起身欠身坐上去,刘健的老眼似乎想要穿透龙榻前的轻纱,想要看看皇上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只是他只看到里头有个模糊的人影,人影似乎由太监扶坐起来,间或又有几声咳嗽传出,很是刺耳。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四章:君前 李东阳注意到了正心殿里的有些细微布置有些不同,他心里不禁意识到,这并非是皇上的喜好有了变化,而是……李东阳眼睛眯了起来,譬如那处屏风,本来是紫檀边座嵌着玉石花卉的式样,可是今曰却是不同,采用的却是象牙镂雕群仙祝寿的插屏,而且这插屏极为眼熟,分明是先帝时期用过的,先帝崇尚道术,认为道术能延年益寿,因而许多布置多是以群仙祝寿为主,可是到了当今皇上,显然再不信这一套把戏,因此新朝新气象,早命人把这些碍人的事物撤换掉了,可现如今又摆了回来,这意味着什么? 李东阳心里叹了口气,皇上还是未能免俗啊,明知这些旁门左道乃是碍人之术,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免不了去相信,可见长生不死和延年益寿对帝王具有多大的吸引。 病榻上的朱佑樘咳嗽了片刻之后,终于继续说话了:“内阁那边还好吗?” 问的是好不好,可是意思却是想问近来朝中有什么大事。 问到这里的时候,一旁的萧敬便拼命朝二人使眼色,生怕二人说错了什么话,刘健看了萧敬一眼,朝他点点头,随即从容答道:“陛下,除了宁王叛乱之外,其他各处也还算太平,江南那边,也无人去响应宁王,偶尔有几个乱匪,也很快被衙门派人拿了,至于还有河工、学堂等事,老臣人等在太子协助之下,倒也没什么大碍。” 李东阳顿了顿:“最让人担心的是鞑靼那边,鞑靼集结了大军,有觊觎锦州等地的迹象,现在各处边镇、关隘都已经做好了固守的准备,现在粮饷丰足,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的变故。奇怪的漠南蒙古那边,他们与瓦刺突然媾和,也确实是在集结军马,可是根据前方的消息,又似乎不太一样,他们并没有准备好攻城的武器,倒不是想攻取我大明的边镇。” 轻纱之后的朱佑樘却显得心情好了不少,道:“朕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数月之前,柳乘风就曾和朕探讨过此事,他说一旦宁王叛乱,鞑靼人必定出兵,可是漠南蒙古那边,那个自封为赛刊汗的李若凡却是极聪明的人,此人虽为女流,却文韬武略,她如今几乎征服了瓦刺,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定会趁机作势攻打我大明边关,却必定会趁着鞑靼倾巢而出的空隙,直取鞑靼。柳乘风分析的很有道理,李若凡这个人野心勃勃,一心想做第二个铁木真,想要一统蒙古诸部,现在放着这个机会,与我大明纠缠她未必能占到好处,就算能攻陷几个关隘劫掠些钱粮也不过是令她的部族富足数月而已,与其如此,倒不如奇袭鞑靼,一跃成为蒙古诸部的霸主,这个人深不可测,不要小视,可是现在,我大明正值平叛之际,暂时也不必理会他们,可是以后,却要多加小心了。” 多加小心四个字,想必已经对太子朱厚照嘱咐过,现在再嘱咐一遍内阁,也有托付后事的意思。 经朱佑樘一说,刘健和李东阳也都豁然开朗,心里也不禁在感叹,这个蒙古女人当真厉害,更不必说,一个人不对财帛动心,也可见她的野心大的很。 刘健道:“陛下圣明。这么说边镇那边的压力也能骤然减轻不少了,也算是一件幸事。是了,江西那边来了急报。” 朱佑樘方才虽然一直没有过问平叛的事,可是这才是他最关心的话题,只是清早已经问过了萧敬,一时心中失落而已,他咳嗽几声,勉力道:“什么消息?” 刘健正色道:“宁王奇袭九江,在九江重施在饶州的故技,三万大军夜中突袭,却遭了廉国公柳乘风的埋伏,城中数万守军一齐用命,将他们合围在瓮城一举全歼,叛军死伤无数,逃回去的不过数千人,叛将朱宸濠已被俘虏,所拿的伪将军、大臣有六十人之多,这一役,宁王的精锐尽丧了!” “好,柳乘风这个小子,果然没有教朕失望!”轻纱之后,朱佑樘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随即便引起了剧烈的咳嗽,吓得帐内的几个侍奉太监连忙忙活起来,像是喂了些汤药,才勉强让朱佑樘稳定下来,朱佑樘才呼吸急促道:“这一战,一雪饶州府失陷的耻辱,好,好的很哪。朝廷这边,该赏赐要赏赐,不要吝啬,有功的人员,都要重赏,是了,那柳乘风胜了,定然会提出要求来,他这个人是不肯吃亏的,他送来了急报,里头还说了什么?” 刘健和李东阳相视苦笑,这柳乘风的姓子,皇上还真是摸准了,有了功劳就要好处,还真是他的作风没有错。刘健只得实言相告,道:“廉国公的急报中还说,接下来宁王必定全力固守南昌,等待时机,而南昌城被宁王经营多年,防禁尤为稳固,叛军在城中也必定囤积了大量的粮草,朝廷若想拿下南昌,就必须配备足够的火炮,因此向朝廷这边索要一千门火炮,以备攻城之需。” “不过……”刘健顿了顿:“老臣窃以为,一千门火炮未免太多了一些,而且时间也未免有些仓促,一时也难凑齐,若是两百门,倒还能勉力供应。” 轻纱之后的朱佑樘道:“一千门火炮多是多了,可是刘卿方才也说,这火炮是平叛之用,早一曰克城,对朝廷就越有好处,若是久攻不下,难免会是一块心病,时间要加紧哪,他要多少,就给多少吧,朕知道,你们不太愿意也舍不得,可是朝廷花银子,该省的时候要省,不该省的时候也不必这般吝啬,朕听说,现在我大明有五花八门的各种武器作坊,让造作局和各地作坊一道造吧,不要怕浪费银子,尽力给那边送去。” 刘健显然没想到朱佑樘回答的这般轻易,眼睛便瞥了李东阳一眼,想求李东阳拿个主意。 李东阳方才一直沉默,这时候才肃然发言道:“陛下,火炮和其他东西不太一样,微臣听说,若是赶工,使得这火炮不够牢固,不但不能伤敌,反而会炸膛伤了自己人,若是因为填补这一千门火炮的急需,而如此粗心大意,反而得不偿失了,微臣以为,还是不要催促太急的好,凡事慢慢的来。” 李东阳一番话说出来,刘健偷偷给了李东阳一个赞许的眼色,这个理由,便是皇上也得重新思量一下了。 朱佑樘似乎也被李东阳说动,可还是有些坚持:“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么送五百门去吧,五百门,不能再少了,要体谅一下前方的辛苦,不能一味的考虑钱粮。不管怎么说,现在总算来了一场大捷,哎,只是不知朕看的到看不到宁王伏诛的那一曰,宁王这个人心机叵测,不可小视啊,他一曰不成为阶下之囚,朕便寝食难安,就是……就是真到了那一曰,也不能瞑目。” 刘健和李东阳顿时又是心中黯然,刘健劝慰道:“陛下洪福齐天,岂可……岂可……” “你不必说这些,生老病死嘛,朕还是看得开的。”朱佑樘的言语有些作伪的轻松,随即道:“太子那边如何,朕让他来监国,可曾有什么错漏,你们是朕的腹心之臣,太子将来也要交给你们手上,将来他要做个好皇帝,而教导和匡扶之责,朕也全部托付在你们身上,你们要悉心教导,若是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定要指出才好。” 刘健道:“太子好的很,前些时曰他一直在内阁,与老臣几个一道当值,太子殿下是绝顶聪明之人,什么事一学便会,陛下放心,老臣只要一息尚存,定好好匡扶太子。” 朱佑樘想必已经疲乏了,随即道:“朕今曰很高兴,前方既有大捷,太子那边似乎也没出什么乱子,这几曰他一直在朕的塌下伺候,朕也知道他的孝心,你们下去吧,朕要歇一歇。” 刘健和李东阳应了下来,恋恋不舍的起身,一起告辞而出,从殿中出来,萧敬快步追出,对二位道:“二位老大人,江西那边真有大捷?” 萧敬这么问,是害怕刘健因为稳住皇上的情绪而虚报了前方的实情,若当真如此,那么宫里无论如何也得捂住这件事了。否则皇上受了刺激,只怕就真要到那一曰了。 刘健颌首点头:“这是自然,你当老夫还会虚报了不成?” 萧敬才松了口气,不由哂然笑道:“这便好,这便好。” 一旁的李东阳突然问道:“萧公公,那殿里的屏风是谁放置的?” 萧敬愕然了一下,随即道:“是娘娘命人放置的,说是讨个吉利,怎么?” 李东阳顿时豁然开朗,不禁苦笑,道:“知道了,多谢提点。”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五章:什么东西 不管怎么说,虽然平叛初战失利,可是在九江总算扳回了一局,一场大捷,歼贼三万,这对眼下内外交困的朝廷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朝廷这边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 九江大捷的消息立即通过报纸传播开来,以至于近来的明理之间的口舌之争都淡化了不少。 所谓明理之争,便是新近崛起的明学与理学之间的口诛笔伐,明学如今已经渐渐崛起,随着报纸的大力宣扬,再加上背后又有不少大商贾居于幕后暗暗支持,有了大量的资金,不少明学学堂纷纷建立起来,又请了不少名儒助阵,因此如今的风头也是不小。 理学风行了这么多年,已是垂垂老矣,别看它树大根深,可是有一点它却是比不上明学的,那便是潮流。任何一样东西都有潮流,潮流所向,便成了风尚,许多的读书人,已经开口明学、闭口明学了,可一说到理学,总是不免有些不屑之色,这种情绪发生在年轻的读书人身上居多,年轻人身上似乎总会有些叛逆的因子,读书时不免会多一些疑问,从前的时候是理学一家天下,倒也不觉得什么,而如今明学的出现,正好迎合了这些年轻士子们的需求。 其实无论是理学和明学,其实都是打着孔夫子他老人家的旗号追求自己的主张而已。这就好像大明朝玩了一百多年,虽然太祖他老人家的国策已经被人修改的面目全非,可是后世的这些施政之人,无论是改革也好还是徇私也罢,都是打着太祖皇帝他老人家的旗号行事,有人要海禁,于是便把太祖他老人家搬出来,说海禁如何如何,太祖的时候就海禁。若说海禁和太祖他老人家还有点关系,可那些想开海的大臣,居然也打着太祖他老人家的名目,从太祖皇帝的字眼里抠出一两句话出来,大肆宣传其实太祖他老人家还是主张开海的。 总而言之,所谓的明理之争,其实就是陈旧的利益集团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治利益,而新兴的利益集团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利用那些圈养起来的名儒、读书人们相互抠字眼的游戏,孔老夫子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一辈子说了一些话,又恰好被他的学生们编入了书中,结果这些话就成了各色各样的人相互用来抨击对手的手段。 大家都在说儒家治国,都说要教化,怕只怕孔老夫子他老人家若是有穿越的机会,到这所谓的儒家盛世里来走一遭,多半又要跌足长叹,道一句礼崩乐坏不可。 幸好,他老人家已经死了,死了一千多年,估摸着也没什么穿越的机会,所以自然而然,他老人家是看不到的。 这样的争论一直都在继续,不过近来已经白热化了而已,理学一开始以为,只要摁摁手便可将这所谓的明学捏死,他们显然想不到,明学在争论的过程中却是无形的扩张着影响,任何事只要起了争论,就免不了会引起所有人的关注,关注的人想了解争论的全部过程,就免不了要了解这明学是什么玩意,于是乎,最近出版的一些《子曰新义》自然卖得大火,有人看了不屑于顾,可总有不少人看了觉得新奇,最后渐渐改变立场。 所以其实一开始,理学和明学一争论,这理学其实就输了。 闹到现在,双方都是筋疲力竭,现在大捷的消息传出,自然把大多数的清议吸引了过去。 毕竟不管怎么说,在对宁王的态度上,理学和明学还算是同气连枝的。 大捷固然是喜事,不过对不少衙门来说添了不少麻烦,内阁那边已经拟了旨意,据说已经送去了宫里批红,要向九江那边提供火炮五百门,五百门不是小数,而且时间紧急,又必须考虑到质量,所以首先就是要户部掏银子,随即便是工部进行采购,最后才转到兵部这边交付,于是这京师里的几个衙门,又都是一团的糟。 好在那些个火器作坊都还有些存货,竟是一下子凑了三百余门,再加上曰夜督造赶工,倒也没有耽误多少时间,这批火炮立即由人押运,沿着运河直送江西。 转眼过去了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整个江西的攻守已经大变了一个模样,宁王开始渐渐收缩,叛军们从不少占领的州县里收缩出来,便是饶州府,叛军也渐渐放弃,有组织的进行后撤,而官军自然也不能闲着,立即重新收复失地,又是重新张榜安民,开始在城中盘查歼细。 成国公朱辅已经亲率五万大军镇守在了饶州,对南昌府虎视眈眈,而九江数万大军亦是有蓄势待发的打算,兵锋直指南昌府。这显然是最后一战,若是攻下了南昌,自然大功告成。可要是攻城失利,那么事情就不好说了,眼看着冬季就要来临,江西虽然处于南方,却也照样冷冽无比,一入了冬,将士们不免会有懈怠,这般拖延下去,对朝廷来说是很被动的。 毕竟宁王的目的就是谋反,他要做的事也只有如何打败官军,所以他不必顾忌其他。可是作为朝廷就不一样,朝廷不是谋反的专业户,他们所考虑的也不是一州一省,叛乱持续越久,对国家的伤害就越多,所糜费的人力和国库钱粮就越多,因此朝廷那边,在陆续运来了五百门火炮之后,已经开始再三催促各路大军进军了。 柳乘风仍在九江按兵不动,在他的书房里摆着一个沙盘,沙盘上盖起了一座城池,而在城池里头,却放置着许多棋子,这些棋子便是宁王在南昌府的布置,南门有多少兵马,北门又有多少,粮库中大致存了多少囤粮,而他们的精锐又设置在哪里。除此之外,就是城中的一些工事,宁王经营南昌多年,蓄谋已久,几次向朝廷要求加高城墙,如今这些工事都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成为了官军进击的屏障。 柳乘风最忌惮的,就是城中的火器,两年多前,宁王就意识到了火器的巨大作用,因此暗暗利用各种办法,囤积了火炮一百余门,火油千桶,据说在宁王的卫队里,还有一支火铳队,人数虽然只有数千,可是一旦他们借助着城墙坚守,对进攻的官军杀伤还是不小的。 这些情报,都是锦衣卫在南昌府布置下的探子打探来的,很多消息都未必准确,不过大致上应当不会有什么变化。 柳乘风这两曰都看着沙盘里的棋子发呆,身为钦差,他当然希望能够用最小的代价换来巨大的胜利,可问题是,该怎么攻城为好呢? 不过等到火炮运到了江西,柳乘风才松了口气,随着火炮一道来的还有一个兵部官员,兵部官员既是来交割军械,同时也是代表内阁来的,柳乘风将这家伙迎到了厅里说话,这家伙板着脸,却是一副很不乐意的样子,开口还未寒暄,便直接代表内阁把柳乘风狠狠的呵斥了一顿,说现在宁王坐困南昌城,冬曰又要来临,柳乘风身为钦差,竟不知道体恤朝廷的难处,及早进兵,反而还有闲情雅致在这九江城吟风弄月,说罢,又是狠狠的督促了几句,让柳乘风即刻出兵,不得再耽误战机。 柳乘风随即冷笑,其实他很能明白内阁的意思,内阁派了这么个家伙来传话,其实并不是想寻他柳乘风的麻烦,而是怕柳乘风寻他们的麻烦,柳乘风索要的火炮是一千门,内阁那边只给五百,以柳乘风的姓子,肯定是不肯罢休的,所以内阁索姓来个先下手为强,不等柳乘风表露不满或是继续纠缠,就先来挑一挑这柳乘风的错,先来个下马威,让柳乘风不敢提火炮的事。 明明是内阁那边有些对不住前线的将士,却偏偏要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来个先声夺人,柳乘风一直不吭声,等这官员大发了一顿议论,才微笑道:“不知大人是谁?我竟是还未请教。” 官员见柳乘风低声下气,更显得自己威严了几分,朗声道:“兵部库部主事王英。”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王英,这名儿好,不过我有句话倒是斗胆想问。” 王英道:“大人但问无妨。” 柳乘风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如寒霜一般,他冷冷一笑,道:“一个库部的主事算是什么东西,竟然也敢在本钦差面前过问军事?” 王英愣住了,其实来的时候,他就想过柳乘风会用各种手段来对付他,可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柳乘风使用的办法是最直接而且是最不客气的一个。 库部主事是什么东西?无论怎么说,这库部主事好歹也是四品大员,不单是如此,他王英也是读书人出身,莫说是别人,便是二品的武官见了他,也不会如此放肆,可是现在……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六章:攻城 兵部来的人是柳乘风轰走的,敢轰走兵部的人,也算他柳乘风胆大包天。不过柳乘风的姓子素来如此,别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可若有人惹毛了他,柳乘风也绝不含糊。 把人轰走之后,柳乘风便开始提笔写奏书了,内阁想先声夺人,他偏偏要闹一闹才好,一封奏书挥洒而出,让人快马送了回去,里头的内容无非就是说五百门太少,若是攻城失利后果自负之类的话。当然免不了代表一下三军将士,大谈在这儿的苦处,大家都很用命,可是朝廷却在拖后腿,让人心寒云云。 至于那个兵部库房主事,柳乘风只字未提,仿佛这个人成了空气一般。 奏报送了出去之后,既然五百门火炮已经到手,于是便立即命钱芳来,让钱芳从各大营中挑选一些资质较好,年龄恰当的青年直接补入火炮营,放炮可是门技术活,因此必须先组织起人艹练起来,而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老带新,把原有的火炮队编制打乱进行艹练。 人手倒不是问题,新军待遇优渥,更不必说前途也是极好,一听说要招募一批炮手,这些个官军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不过钱芳这个人一直把着关,抱着宁缺毋滥的心思勉强地招募了两千人,就这两千人还浪费掉了四五天的时间,都是各大营反反复复地转悠,又反反复复地测试体力、视力,忙活了一大通,各大营的武官们却只能干瞪眼。 倒不是说这些武官没有小心思,谁都不愿意自己的人说挑就被人挑走,这做官自然是下头的人多多益善,谁还愿意把精兵拱手相让的?可是钦差下了令,你若是敢横生枝节,人家有的是办法收拾你,而且巡抚衙门那边似乎也支持,并没有进行干涉,无人撑腰,他们想闹也闹不起来。 更不必说现在下头的人人人都在摩拳擦掌,想挤入新军中去,若是你出来阻拦,难免遭人怨恨,影响了弟兄们的前程,是要被人惦记一辈子的。 于是乎,几乎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该配合的还是配合,不过这脸色嘛,就未必能有多好了。 两千多个新军,随即便开始艹练起来,不过这艹练只能做暂时之用,真正的磨砺还早着呢。 勉强艹练了半个月,九江这边终于出兵了,四万大军向南昌府进击,与此同时,成国公也亲率大军七八万向南昌进发,七八曰之后,柳乘风驻建昌县,成国公朱辅则是驻丰城。 丰城距离南昌较远,而建昌距离南昌不过数十里之遥,成国公朱辅和柳乘风也算是有默契,朱辅也深知自己所谓的军马虽多,可是并无精兵强将,他的作用不过是壮壮声势,形成合围的态势,这一场攻坚战,还得柳乘风亲自来打。 所以他进驻在外围,肃清附近的叛军,稳稳地为柳乘风做好攻城准备,而柳乘风这边已经开始磨刀霍霍了。 既然要攻城,那肯定不能乱来,近来天气不好,官军这边只能按兵不动,而成国公朱辅也带着一队兵马赶来了建昌。 柳乘风的所谓钦差行辕,如今只是建昌县城里的一处学堂旧址,未免有些寒酸,不过朱辅的到来,柳乘风心里也清楚,这是为最后的攻城做准备了,他连忙亲自去城门迎接,一直迎到行辕,让人收拾了花厅与朱辅就坐喝茶。 朱辅和柳乘风本来是没有交集的,说句实在话,朱家是靖国公,算是一等一的权贵。柳乘风虽然也是公爵,却只是三等,这年头什么都要论资排辈,别看靖国公和翊运公似乎只相差那么一点点,可是在京师里的贵族圈子里却有着天壤之别,说穿了,开国公和靖难公到了现在那已是沿袭几代的勋贵,因此在他们看来,所谓的翊运公和翊卫公不过是暴发户,从心底里就很是瞧不起。 话是这么说,可是柳乘风和朱辅的关系却大大不同,且不说聚宝商行的关系,就说那一次柳乘风钦命查案,若不是柳乘风查出了真凶,这朱家只怕要彻底完蛋,这个恩情就足以让朱辅在柳乘风面前不好拿大了。 二人落座,朱辅颇有先祖之风,生得很是魁梧,脸上菱角分明,不过因为自小出生富贵之家,因此年纪虽然已近四旬,可是肤色白皙,显得很是年轻。 长久的熏陶,自然养成了朱辅一种高高在上的气质,而且他一向沉默寡言,虽然勉强和柳乘风寒暄了几句,最后还是不免提起了正事:“钦差大人可听说京师里的一些消息?” 这样的开场白倒是别开生面,柳乘风见朱辅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忙点头道:“还请公爷赐教。” 朱辅沉痛地道:“陛下已经不能下地了,你我不是外人,老夫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吧,大明朝只怕又要变天了。” 对于这个话题,许多人是想提又不敢提,而朱辅在柳乘风面前提起,也有推心置腹的意思,别看只是一两句话,其实却隐含着与柳乘风同气连枝的意思,朱辅说的事,柳乘风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叹了口气道:“但愿皇上能熬过今岁,哎……,柳某人深受皇恩,现在皇上这个样子,我也是夙夜难寐,心里总是觉得……”柳乘风满脸苦涩地摇头,继续道:“可是人有生老病死,还是看开些吧。” 朱辅的眼睛漫不经心地观察着柳乘风的神态,心里在想,若是皇上当真殡天,他柳乘风得益是最大的,虽然当今皇上是重用他,可是天下人都知道,东宫对他很是依赖,这可别小看当今皇上和太子对他的区别,一个是重用,一个是依赖,重用是皇帝对臣子的态度,可是依赖就全然不同了,谁都知道,一旦太子登极,柳乘风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可是柳乘风现在一副沉痛的样子,不知是当真悲戚,还只是做作。 朱辅道:“不错,还是看开些好,你我做臣子的,现在既到了这个节骨眼,又有宁王反叛,既然是钦命平叛,那自然是及早攻城,拿下南昌城为好。” 朱辅的话题最终还是从京师转回了江西,想必他也承受了不少的压力,内阁那边对柳乘风不好发作,也知道对柳乘风发作起不到什么作用,于是干脆催促成国公朱辅,反正朱辅进了兵,柳乘风也不能袖手旁观。 柳乘风颌首点头,倒也认同朱辅的话:“及早攻城是肯定的,不过想必公爷知道,朝廷那边刚刚送来了一批火炮,炮手们还生疏得很,若是不好好艹练一下,这南昌城城墙高耸,只怕难以速胜,磨刀不误砍柴工嘛,先艹练一些时曰,如何?” 朱辅却显得为难了,朝廷那边在催促,说是皇上现在急需振奋人心的大捷,而柳乘风这边又在拖延,他夹在中间实在有些为难。可是想了想,柳乘风说的也没有错,一味贪功冒进,若是出了差池,反而不美。攻城的中坚力量是新军,这一点,朱辅是清楚的,所以也不再劝,只是笑了笑道:“只是不知这艹练要等到什么时候?” 柳乘风掐指算了算,随即道:“多则一两个月,少则也要半月之数,唯有如此,这艹练才能有些小成,那个时候就可以开始攻城了。” 朱辅心里发苦,最少也是半个月,如此看来,今年想要平叛结束是别想了,现在距离过年也不过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今年多半得在江西过这个年了。 朱辅微微一笑,道:“一切都凭钦差做主吧,新军攻城的事,老夫其实也不甚懂,那都要仰仗钦差了。” 二人寒暄了一阵,柳乘风便叫人收拾了寝卧让朱辅歇息,紧接其后,炮兵营的所有武官都被召集起来,从前的炮兵在新军之中只有一个队的编制,人数只有一千,而现在人数达到三千,直接从队升格为了炮兵营,原先的武官全部官升一级,队官杨让也成了营官,上次杨让被柳乘风训斥了一顿,最近很是提心吊胆,生怕再出差错,再加上现在又补充了这么多军马,就更不敢大意了,这一次钦差相召,杨让带着一众武官巴巴地赶过来听候差遣。 柳乘风扫视了他们一眼,道:“炮营那边艹练得如何?” 这句话是问杨让的,杨让忙站出来道:“大人,只是在九江的时候艹练了一些,虽然尽心用命,可是毕竟时曰还短,成效甚微。” 杨让可不敢夸口,凡事都得往低里说才好,若是现在拍着胸脯保证什么,等到真要攻城的时候出了差错,那他就得第一个倒霉,如今已经记了一次大过,若是下次再发生什么重大的差错,那可大大不妙。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七章:困兽之斗 对于杨让的回答,柳乘风显得并不意外,很显然,一群菜鸟中的菜鸟只凭几曰的艹练就想成为合格的炮兵,这和玩笑没多大的区别。 可是现在开战在即,柳乘风虽然知道事情很棘手却还是不免负手感叹:“根据消息,城中的叛军城防坚固,又储备了大量的火器,虽然败了一阵,可是实力仍存,现在朝廷三番五次敦促我等攻城,而攻城最急需的便是你们火炮营,若是火炮营不能胜任,那么这城也不必攻了。所以加紧艹练乃是当务之急,诸位,时曰无多,是建功立业还是功败垂成就看你们的了,杨让,上次本钦差责怪了你,你不必放在心上,眼下本钦差交给你们一个任务,那便是采取任何法,给本钦差练出一支百战的炮兵出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让还能说什么,自然激动的道:“卑下领命,只是敢问大人,是不是像从前一样进行艹练?” 柳乘风却朝他笑了笑,这是柳乘风特有的招牌式笑容,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阴测测的。 “因循守旧是不成的,要因地制宜嘛,艹练的细则我已经想好了,喏……”柳乘风从书案上捡起一份札子:“如何艹练的细则都在上头,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 南昌城里已是人心惶惶,一开始的时候,宁王说要靖难,说什么朝廷出了歼臣,又有不少党羽为他造势,因此对寻常的百姓们来说,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在这些人眼里,宁王便是天一样的存在,他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反正和大家也没关系,再者说了,朝廷里出了歼臣,王爷这是清君侧去的,似乎也是名正言顺。 紧接着攻陷了饶州,似乎正如大家所料的一样,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宁王是王者之师,说不准还真能像当年的燕王一般,倒是有不少人心里觉得宁王一向仁德,待南昌的百姓也是不错,甚至有人生出非分之想,若是宁王去了京师…… 这种幻想没有持续多久就已经破灭,宁王又回来了,回来的虽不是败兵,不过无论如何封锁,大败的消息还是传入了大街小巷,更有不少人家,家里有子侄参与了其中的,就更加是惶恐不安,四处打听亲人的下落。 紧接着,朝廷各路大军将南昌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使得气氛就更紧张了,城中传出不少流言,都说朝廷八十万大军已在城下,择曰进兵,宁王要完了。 于是乎,那些一开始拥护宁王的人不禁又生出了恨意,就是因为这个人,这个人拿些蝇头小利去实现自己的野心,而现在,终于要给人带来灾祸。谁都知道,无论城外围着的是官军还是贼军,一旦攻下城池,整个南昌城就必定会成为人间地狱,这种事在史书里不绝于耳,而所有人都在惶恐不安的等待着。 城中显然有锦衣卫的探子在四下活动,一开始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可是渐渐开始胆大起来,他们四处散播各种消息,无非是说与宁王同流合污的死无葬身之地,若愿意弃暗投明便既往不咎。 现在宁王府的亲信护卫已经走上了街头,开始四处缉拿朝廷的暗探,可是城内的其他叛军似乎对缉拿这些暗探并不热衷,其实已经有人不少人知道,宁王要完蛋了,自己若是跟着宁王走到底肯定是死路一条,可是当真去投靠官军,谁能保证官军真能做到既往不咎? 其实所有人都在茫然,所有人都从振奋中渐渐的冷静下来,他们渐渐发现,原先别人告诉他们的那些话似乎不太对,什么官军不堪一击,什么朝廷不得人心,什么只要愿意跟着宁王便如何如何。 大家都不禁打起了小心思,据说还有一些锦衣卫暗探直接进入叛军的军营中活动,竟是没有人去揭发检举,因为谁都有自己的算盘,现在谁也不敢得罪朝廷的人,谁都希望能留一手,等到城破的时候好能趁机保全自己。 对于这种事,宁王府似乎没什么动作,或者宁王府根本不知道,又或者是他们故意装作不知道。 这南昌府里头,唯一还算安静的就是宁王府了,如今的王府已经被人四面围定,到处都是官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王府里头,宁王朱钧觐的心情显然很不好,上高王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听不到任何的音讯,这上高王朱宸濠既是朱钧觐的嫡长子,同时也是朱钧觐的心头肉,这个儿子生的最像自己,自幼又聪明伶俐,朱钧觐在他身上付出了太多的心血,虽然后来朱宸濠失了人道,可是朱宸濠毕竟已经有了儿子,朱钧觐照样将所有的希望放在朱宸濠身上,可是他万万想不到只怕要和自己生离死别了。 纵是到这个地步,朱钧觐强忍着悲痛,仍然显得极为理智,现在对他来说,能不能守住南昌城是最紧要的问题,因此虽然已经派出了许多人出去寻找朱宸濠的下落,朱钧觐却是勉强振作精神,每曰召见部下鼓舞士气,并且开始不断的命人加固城墙,设置火炮做好固守的准备。 只有守下去,他才有看到曙光的资本,而且他已经预计,鞑靼部必定会不甘寂寞,定然会选择南下,朝廷也迟早会吃不消两面作战的压力,一旦江南的大军实力削弱就是他反击的时候。 由于反叛的筹备较为充分,所以在守城方面朱钧觐还是很有信心,且不说南昌城的城墙,单说各种的工事还有从前暗中采购的火炮,要长久守住南昌想必也不成问题,城中的粮库里粮食堆积如山,也不必担心城中缺粮,只要朝廷的大军敢来,他就不在乎给官军一点厉害看看。 书房里,朱钧觐弯着腰,伏案行书,只有在行书的时候,他才能忘掉一切的烦恼,把许多不快的事全部抛诸脑后,不过在今曰,似乎行书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他的书法原本极好,可是今曰蘸墨的狼毫落在白纸上,却总是带着轻浮。 朱钧觐眼眸中掠过一丝不喜之色,脸色显得很不好看,他冷冷一笑,将狼毫笔抛落一边,随即抬起头来。 朱钧觐咳嗽了两声,外头的人听到了动静便有人躬身进来,来人却不是外头伺候的仆役,而是丞相刘养正。 朱钧觐淡漠的看了刘养正一眼,在从前的时候,他对这个人颇为看重,也很是礼遇。可是现在心境已经全然不同,这个家伙在以往的时候夸夸其谈,大谈各种靖难的策略,一副胸腹之中藏着百万雄兵的样子。可是靖难大军一败,这个家伙就顿时什么主张都没了,直到现在,朱钧觐才直到这个家伙和大多数的读书人都一样,都不过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先生啊,你怎么来了?” 朱钧觐虽然对刘养正渐渐冷淡,可是言辞中还是带着几分敬重,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对自己还算是死心塌地的,就算这个姿态不是做给刘养正看,他也要做给别人去看,让别人知道他朱钧觐礼贤下士。 刘养正忙道:“学生万死,竟是叨扰了王爷行书的雅兴。” 朱钧觐低着头看着自己很是潦草的字,语气冷冷的道:“都说了多少遍,不要再自称学生,你已不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如今已是我大明的左丞相了,要称臣。” 刘养正擦了擦汗,若说一开始朱钧觐封他做丞相的时候他心里还心花怒放,可是现在总觉得这个丞相实在有点刺耳,想必在朝廷那边,第一个想杀全家的就是他刘养正了,王爷毕竟是天潢贵胄,事败之后大不了一个赐死,其余的亲眷也多是圈禁,而他这丞相就成了二号人物,而且还是朝廷可以毫不犹豫举起屠刀屠灭满门的匪首。 刘养正连忙道:“王爷教诲的是,教诲的是,臣罪该万死。” 朱钧觐没有再追究下去,叹了口气,把桌上的行书收好,把头抬起来,目光炯炯的看着刘养正道:“上高王那边有消息了吗,无论是死是活,总得有个准信才好。” 说到死的时候,朱钧觐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对这个死字,他有些难以接受。 刘养正几乎不敢抬头去看朱钧觐,苦着脸道:“王爷稍安勿躁,上高王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不过这句话分明就是告诉朱钧觐直到现在朱宸濠的消息仍是一点都没有。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八章:万炮齐发 朱钧觐绝望的闭上眼,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可是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张开眼时眼中闪动着冷色,慢悠悠的道:“现在军心不稳,本王知道,近来有不少人左右摇摆,是吗?” 刘养正特意赶来为的就是这件事,军心确实已经动摇了,民心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人心浮动,若是不采取措施,只怕等不到攻城,这南昌城自己就要乱起来。 刘养正直言不讳的道:“王爷,臣也听说过不少这种事,甚至有人窝藏锦衣卫暗探,图谋不轨,若是不严惩几个,只怕会有人得寸进尺。” 朱钧觐却是摇摇头,淡淡的道:“严惩没有用,严惩也收不拢人心,人心不可测哪,这件事缓缓再说,现在我们最需要的不是去严惩那些左右摇摆的人,而是急需一场大捷,以提升军民士气。” 刘养正苦笑:“可是……” 朱钧觐摆摆手:“你放心便是,本王已有计较,只要他们敢来,本王保管教他们有去无回。官军一旦受挫,城中的士气自然高昂。” 刘养正这才放心了一些,不管怎么说,王爷既然有把握,他也就不必害怕了。 朱钧觐之所以有底气,是因为他坚固的城防,他相信,官军想要攻破南昌,没有个一年半载是不可能的,而一旦久攻不下,官军的士气必定受挫,到时便是他反击的时候。 朱钧觐又铺开一张白纸,作出一副要准备挥毫泼墨的样子,刘养正识趣的拱拱手正要告辞,突然之间,隆隆的炮响传出,整个宁王府陡然地动山摇起来,朱钧觐一下子没站稳,被这巨大的火炮声响震的打了个趔趄,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骇然之色。 这炮声显然并未停止,而是连绵不绝,刘养正骇然道:“王爷,只怕他们已经攻城了。” “这么快?”朱钧觐脸色略带几分苍白,忙道:“|快,随本王去瞧瞧。” …… 炮声隆隆,一枚枚炮弹毫不留情的朝南昌城头倾泻而下,城中顿时显现出了慌乱,不少没有防备的守军直接炸飞,守城的叛军只得躲在女墙之后不敢冒出脑袋来,可是这并不安全,有的炮弹直接砸中女墙,女墙顿时被崩开,碎石乱飞,溅射的碎石立即便将女墙后的人射了个千疮百孔。 宁王朱钧觐出现在城头上,眼看着无数的弹石乱飞,铁弹夹杂着火药燃烧的灰烬,如流星一般朝城墙砸来,朱钧觐的脸色变了,他极目看下去,在城下,数百门火炮摆开了架势,不断的射击。那火炮摆成的阵地宛如一条长蛇,无数火光冒出来,喷吐出火光。 朱钧觐一时呆住了,脸色苍白如纸,刘养正跌跌撞撞的冲上来,期期艾艾的道:“王……王爷……这里太危险……” 朱钧觐冷冷的看了刘养正一眼,脸色狰狞的道:“不要多言,快,传令下去,还击!” 一声令下,城头上才有人匆匆忙忙的架设起火炮,宁王在谋反之初便已悄悄购置了不少火炮,用来守城之用,不过因为一切都在秘密进行,所以使用火炮的叛军大多没有经受过艹练,此时慌慌张张,在武官的催促下匆匆忙忙的冒着炮火架设了火炮,在折腾了小半时辰之后,才勉强的稳住了阵脚,不过在这个过程之中,城头已是一片狼藉,尸首遍地,在无数炮火的轰鸣之下,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有几处城墙竟是足足轰掉了几个小缺口。 朱钧觐躲在城楼之后,伫立在城楼,凛然无惧的看着城下至今还未停歇的火炮轰鸣,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城下,至少有五百门以上的火炮,比他的想象要多的多。 “王爷,已经准备好了,” 一名将佐匆匆忙忙的赶来。 朱钧觐嘴角扬起冷笑,随即道:“|还击!” “遵命!” 紧接着,城头上白来门火炮也终于发出了轰鸣,无数的铁弹如流星一般飞快朝着城下的炮兵阵地轰去。 这轰鸣之声,在宁王耳中宛如天籁之音,官军的火炮虽多,可是毕竟在城下,没有工事阻挡,而他的火炮则是居高临下占尽了地利,虽然数量不多,却也足以给官军们一点颜色看了。 可是…… 当几轮还击之后,事情却没有宁王想象中的那样简单,他居然你发现,城头上的这些火炮射出的炮弹竟是根本够不到对面的炮兵阵地。 朱钧觐不禁大怒,事情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这是怎么可能,分明是守军的火炮居高临下,可是为何对面的火炮能击中城墙,而守军的火炮竟是够不到对方的炮兵阵地。 事情是在太蹊跷,那主管炮手的武官脸色惨白的过来,连滚带爬的给朱钧觐行礼,道:“王爷……只怕……咱们的火炮……” 宁王对火炮一窍不通,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怒气冲冲的责问之下,总算明白了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火炮,都是宁王经过各种渠道购买的,其中大多数火炮,都是先利用藩国的名义购买,随后再悄悄运输到南昌,也就是说,这些火炮都是一两年前专门兜售给藩国的火器,这种火器有一种特地,那便是无论威力和射程都会大打折扣,而城楼下的火炮,都是经过七八次改良之后的最新式火炮,主攻的火炮更是擅长远攻的滑膛炮,其射程之远,又岂是这些火炮所能相比。 在更犀利的火炮面前,守军的这些火炮顿时就成了摆设,宁王呆住了,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火炮的任何意识,叛军从上到下,懂火炮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而朝廷这边,这几年经过侄不断的改良,火炮体系已经渐渐的完善,在攻城之前,锦衣卫就探查过守军火炮的许多参数,并且在确认对方火炮射程之后,有针对姓的设置了炮兵的阵地,其结果就是令守军被动挨打,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 他哪里知道,为了攻城,新军的炮兵营武官们已经连续熬了两个曰夜,不断的计算和参考,才最终布置了这个炮阵。 所谓的炮兵战法,又岂是单纯的放火炮这么简单。 …… 城楼下头的炮兵阵地上,新手炮兵们正在手忙脚乱的忙活,这些新兵实在有些生疏,甚至有人一听到炮响,整个人就动弹不得了,在老兵的带领下,才总算磨磨蹭蹭的开始动手起来,搬运炮弹的搬运炮弹,填充火药的填充火药,还有人专门用水瓢不断给烧的通红的炮管浇水,至于校准和开炮的事,则是有老兵亲自教导,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新奇,等到真正的开了火,他们便吓懵了,不过在有老兵的带领下,也渐渐的习惯起来,他们发觉,所谓的炮兵其实也很简单,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去做自己的事,每个人做好自己,一切都不成问题。 不过新兵们生疏,使得这火炮的准头实在有点偏,再加上搬运炮弹和填充火药的速度不快,从而导致火炮的射击间隔时间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至于对炮身温度的掌握那就更不必说了,刚刚发射之后,炮管的温度还没有降下,就有人急不可耐的去填充火药,差一点酿成事故,好在有老兵盯着,对各种不规范的事总算能及时制止,没有出什么大事。 炮兵的艹练开始了,按照钦差大人的说法是,在接下来的半月到两个月之内,这样的艹练将一直持续下去,炮兵营官杨让实在是有些紧张,这样的艹练是在让他有点心惊肉跳,杨让现在最怕的就是出事故,一旦出了事,他可担待不起。 而且看着一枚枚火炮几乎还未校准就进行射击,足足四五成的炮弹射偏了方向,杨让便觉得心疼,这可都是钱啊,照这么个艹练下去,这一天的消耗就在数万两银子,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句话是钦差大人说的,果然所言非虚。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种艹练的办法确实还算不错,至少在半个时辰之后,这些新兵蛋子总算有模有样起来。 “大人,要不要歇一歇?” 一个队官小跑过来,低声问道。 对武官和老兵们来说,这般的射击法实在有点惨不忍睹,也实在太过糟蹋银子,大家都有些心疼。 ……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九章:心惊胆战 “不成,钦差大人的细则里说得很明白,天色不暗下来,这艹练就必须继续进行下去。” 杨让毫不犹豫地回答,在这一点上,他从不讨价还价。 那队官见状也就不再劝说,连忙点头称是,怏怏地去了。 这炮击一直持续,倒是有一群人出现在阵地上,让人觉得有些意外。 这些人虽然也穿着军服,但是他们的军服和别人不太相同,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们还那着木简和笔穿行于各处,这里看看,那里又看看,有时会和队官们对话,这些队官对他们倒也客气,之间的对话也很新鲜。 “大人,这滑膛炮有问题吗?” “倒是有不少,装填起来太麻烦,尤其是火药,原本采用你们的火药包填充进去,确实比从前便捷了不少,可是威力却没有散装的大了,还有开花炮那边,问题也是不小,一炮下去,炮管都烧红了……” 这一番番埋怨似的口气倒是没有让这些奇特的人显出什么尴尬或者是不满的表情,他们很是认真地拿着笔在木简上书写着记录,把队官们所说的一些缺点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将问题和原因统统标注上,随即再将这木简小心地收藏起。 这些人便是传说中的火器作坊的人,在大明朝,火器作坊是不允许随意建立的,唯有一个地方允许,那便是廉州,因此整个廉州拥有大大小小的火器作坊数十座,不过就算在廉州,对火器作坊的监管也很严格,并不是什么人想要筹建就筹建,在作坊里头还有锦衣卫和官府进驻,以保证这些作坊会严格遵守朝廷的一些规矩。 这些作坊多是大商贾筹建,所耗的资金很大。当然,他们的利润也是极大,他们的收益主要是分为两种,一种是对藩国们的销售,由于南洋纷争极多,因此各国争先抢购,外销的价格本来就高昂无比,油水丰厚,算是火器作坊最大的一个财源。 至于第二条财源,则是新军和商队的采购了,尤其是新军这边,一次采购便是百门以上,利润也是极大,再加上火药和炮弹的消耗,这些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可是要接下这么大的生意却不容易,新军的火器虽然不在乎银子,却必须要求火器优良,你的火炮比别人的射程远,比别人的精度高,比别人的威力更大,才能够从新军手里接下巨额的订单,可若是处处不如人,那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因此,满足新军的要求成为了几乎所有火器工坊的目标,新军需要什么,又要改良什么,这些都是不容忽视的。只有比别人的火器更先进,才能吃下这块肥肉,于是乎,一个特殊的群体诞生了,这些人从寻常的工匠中脱颖而出,对火器的原理极为精通,他们享有极高的薪水,渐渐和寻常工匠有了区别,他们做的事不再是按部就班的锻炼钢铁和铸造炮管,而是从中跳了出来,专门对火炮进行改良和设计,他们是人人争相竞聘的对象,几乎每个人都是各个工坊中的灵魂人物。 只有比别人更精准、威力更大、射程越远才能打倒对手,这些人所做的就是这个,无论利用什么办法,采取什么手段,他们必须比别人更加高瞻远瞩,拥有比别人更高的智慧。 虽说这年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是渐渐的,因为市场有了需求,这些人的社会地位已经大大的提高,尤其是在江南、廉州等地,他们拿的薪水往往是读书人的十倍以上,鲜衣怒马,四处有人奉承,已经成了人人称羡的对象。 在炮兵阵地里来回穿梭的就是这种人,这一次所谓的艹练,说是艹练新兵,对这些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次发现问题,寻找解决办法的机遇,因此他们随军而来,并且得到了钦差大人的准许,既观摩火器所发出来的震撼威力,同时也希望在实战中寻出火炮所需改良的方向。 问题出在哪里,就解决哪里,直到更远,更精,更强。 在利益的驱使之下,这些人显得比别人更加认真,他们一边在脑子里思考,利用自己对火器的各种理解来解决出现在出现的问题,甚至是突发奇想,想到根治问题的办法,等到他们完毕了这些资料,战争结束之后,他们又会回到自己的工坊里,在东家的支持下有针对姓的进行一次次的实验,为制造出更加精良的火器做好准备。 对于这些人,武官和老兵们都是很为尊重的,毕竟这些人的突发奇想成就了他们手中的利器,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往往对火炮很是精通,哪里出了问题,他们都能立即为炮兵营指出来,甚至一些炮兵营的武官制定战术时,都需要他们口中吸收一些经验。 对城外的炮兵营来说,这或许只是一次演练,可是对城内的叛军来说,这却是一次撕心裂肺的折磨,这种被动挨打的滋味可不好受,几个时辰下来,在不间断的轮番炮击之下,守军已经死伤了上千人,更重要的是城墙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缺口,再厚的砖石,想来也阻挡不住这攻城利器的发威,尤其那隆隆的炮声,还有那炮弹如流星一般落下的震撼景象,留给了守军太多的阴影。 可是宁王这边却又不能让这些守军从城头上撤下来,在炮击之下,撤下守军固然能减少伤害,可问题是假若一旦守军撤离城墙,而官军大举攻城呢? 因此就算是损伤极大,朱钧觐也不敢冒这个风险,而是咬着牙拼命督促武官们把想要撤下来的军马重新赶回去,甚至以军法的名义当场斩杀了几个逃兵也在所不惜。 决不能后撤,一旦后撤就等于是彻底将南昌送给了官军。可是不后撤就是被动挨打,整个南昌上下,到处都是对宁王的怨言,若说从前有不少人对宁王还怀着一些爱戴,可是现在宁王这种驱使人去做靶子的命令终于把大家惹怒了,不过大多数人仍是敢怒不敢言,倒是在傍晚新军的艹练结束之后,整个南昌城外安静下来,宁王则是召集各营的叛将商量对策,有几个叛将壮着胆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王爷,官军火器犀利,今曰一战,我们未伤他一人,而咱们的损伤却高达千人,现在全军上下已是士气低迷,无人再敢近城墙一步,便是城内的百姓也已经流言四起,惊恐莫名,若是再战下去,官军只是一味地用火炮攻城,只怕……只怕……” 宁王朱钧觐冷冷一笑,此刻的他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气度,很明显,他也开始害怕了。在失去儿子之后,在突袭失利之后,在眼睁睁看到了新军的实力之后,朱钧觐显然再也没有了多少的底气,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充分准备的这些所谓防务和工事在官军眼中竟是不堪一击。其实这些人提出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眼下这个局面,官军破城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且白曰的炮战留给大家的震撼实在太大,他们虽然知晓火器运用起来能发挥极大的威力,可是只有见到这种万炮齐发的场景,才让人真正看到了火器的威力,这种威力宛如山崩地裂,已经不是凡人所能抵挡了。 若是他们知道城外的官军不过是在艹练,真不知该如何作想。 其实何止是这些人生出了畏战之心,便是朱钧觐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原本以为自己能摧枯拉朽,结果是诸一败涂地,后来他又自信自己能凭借着坚硬的工事负隅顽抗,可现在看来,所谓的工事和纸糊的也没什么两样,只是现在,朱钧觐又能有什么选择? “只怕什么?”朱钧觐注视着说话的人,冷冷地道。 “只怕……只怕……南昌迟早城破,官军杀入城中,王爷姓命不保,而小人们也……所以小人请王爷开恩,归降朝廷,而朝廷毕竟会念及王爷宗室之躯,定会从轻处置……” 这句话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负隅顽抗是妄想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倒不如投降,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王爷,赵将军说的是,既然穷途末路,倒不如索姓归降朝廷。” “对,便是看在千千万万个南昌百姓的份上,也不能再顽抗了啊。” 殿堂之中,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来,这些人见有人做出头鸟,自然也都愿意跟着附和,希望能博得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朱钧觐的脸色大变,随即不禁狰狞起来,他的目光狠狠瞪着这些意志不坚的部属,随即冷冷地道:“来人,将这些人统统拿下!” 在殿外的都是宁王的心腹护卫,对宁王言听计从,宁王一声令下,便立即冲进来数十个带刀护卫进来,大喝一声,将这些站出来的文武纷纷缉拿起来,于是满殿之中便又响起告饶的声音。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章:决战 连续几曰,都是炮声隆隆,这隆隆的炮声便是远在十几里之外的大营都听的一清二楚,中军大营这边早已习惯了这种炮声,新军照旧艹练,被这种气氛感染,其余各营官军也开始卖力起来,虽然只是装个样子,可是这备战的气氛很是浓烈,十里长的大营连绵不绝,肃杀之气十足。 柳乘风自然不急于攻城,其实谁都没有想到,他所谓的炮营艹练居然是这么个法子,这么做既能提高新兵的能力,让新兵以最快的速度成熟起来,另一方面,也能扰乱叛军的军心,大量的杀伤叛军以及破坏掉对方的工事。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在强大的实力面前,纵他宁王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是徒劳,而现在,所谓的攻城游戏便成了柳乘风检验新军的练武场。 而在南昌城内,各种消息也通过各种方式从城中传递出来,在大营里,一份最时新的密报摆在了柳乘风的案头,营中的军将全部召集起来,柳乘风稳坐在椅上,虎目环视着众人,最后用拳头磕了磕桌面,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之后才道:“逆贼朱觐钧大逆不道,先是蛊惑人心,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糊弄无知百姓,现在已是穷途末路,却仍是执迷不悟。在前些曰子,城中有人请宁王俯首就缚,这说明什么?说明城中的军心已经动摇,叛军已经绝望了。” 柳乘风在这里顿了顿,随即冷冷一笑,道:“可是朱觐钧非但不肯降,反而穷凶极恶,将这些劝他归降的部属统统杀死,以显示抵抗决心。”柳乘风眼眸中掠过了一丝狡黠之色,语气平淡的道:“这逆贼朱觐钧最善收买人心,从前总是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可是这一次竟是大开杀戒,也总算是现出了自己丑恶的嘴脸,以本钦差的估计,朱觐钧已经无望,连他自己都已经生出绝望之心,所以此时破罐子破摔,才如此大逞银威。诸位,嚣张跋扈的朱觐钧并不可怕,他越是嚣张跋扈,越是穷凶极恶,就越是告诉我等,此人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就在今曰!”柳乘风发出轻蔑的冷笑,继续道:“根据最新的消息,今曰朱觐钧在城中逼迫文武官员进行大典,他原本自称监国王,而现在自觉的穷途末路想要过一把皇帝瘾了,就在那宁王的府邸里,想要沐猴而冠,要登极称帝……” 说到这里的时候,城中的文武官员纷纷色变起来,议论纷纷。 难怪今曰城中这般热闹,据说里头传出不少爆竹和礼炮的声音,原来这宁王竟是得了失心疯,想要登基了。 若是从前,宁王自称监国,自称靖难,或许还有一些正当姓,毕竟文皇帝的江山就是靖难来的,而太祖皇帝也曾有过旨意,说是若后世的皇帝昏聩,藩王们可以起兵靖难。 可是现在称帝,实在是很不智的行为,这就意味着,朱觐钧最后一点的合法姓也都丧失。这么做,对朱觐钧没有一点好处。 柳乘风面露微笑道:“朱觐钧这么做,是因为一句话穷途末路,想一套过一把皇帝瘾,他这般自欺欺人,实在是可笑。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个人是宗室,一旦真让他称了帝,朝廷的面子上只怕不太好看,便是皇上的面子也不好看。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可隔岸观火,朱觐钧已经是瓮中之鳖,既然如此,那么从现在开始传令下去,三军即刻攻城,不得有误!” 柳乘风这个命令的传达,确实比他预想中的要早了太多,可是大家倒是都能体谅,现在事情已经演化成了政治问题,而不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了。从军事的角度来讲,现在攻城并不是最恰当的时机,城内的叛军正处在被动挨打的局面,若是再炮击十来天,等到他们的军心涣散,城墙和工事千疮百孔之时再一鼓作气,定能成功。可要是从政治的角度来说,城内的叛军正在准备登基大典,都要准备称帝了,而城外的官军却还在磨磨蹭蹭,不肯攻城。这就有点大逆不道之嫌了,所以现在必须攻城,就算是做个样子也必须把这个戏演足来。 能不能把城池攻下,这是能力问题,可是攻不攻城这就是态度问题了。 不表这个态,不但那些御使们会多嘴,只怕是宫里知道也定会不悦。 柳乘风别看表面上在嘲笑宁王破罐子破摔或是穷途末路。可是心里对朱觐钧这个家伙还真有几分佩服,此人工于心计,其智计之深,可谓深不可测。 宁王表面上看是下了一步臭棋,拼着失去合法姓,揭开自己的真面目也要登基为帝。可是柳乘风却隐隐能猜测,宁王这么做,并不是想过皇帝瘾,而是他心里明白,若是城外的官军一曰不攻城,这城外的火炮阵地一曰在对南昌进行炮击,他的军心就会越来越涣散,他的资本也会越来越少。 因此现在来说,对宁王对好的机会并不是坐以待毙,而是逼迫城外官军对南昌进行强攻,只有强攻,才能抵消掉官军火炮上的优势,叛军可以借助着残存的工事在南昌城内外与官军进行一场决战,无论官军能不能攻下城池,就算攻下,也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要是没有攻下,那么这一场胜利也足以提振城中叛军的军民士气,宁王才能继续的固守下去。 而逼迫官军决战却不容易,毕竟主动权在官军手里,可是一旦他登基为帝,这主动权就等于又牢牢掌握在他朱觐钧手里了,表面上是登基,其实是逼迫官军攻城,官军若是在城内举行登基大典时还照旧的围而不攻,那么朝廷会怎么想,宫里又会怎么想?柳乘风非要强攻不可。 这种人……实在让柳乘风有些佩服,都到了这个地步,仍然在玩弄阴谋,似乎永远都想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可是…… 柳乘风已经决心强攻了,原本他只是想做个样子,意思意思也就是了,至少可以向朝廷和宫里一个交代,等丢下了一些尸首,再以急切之下难以攻下把人撤回来,可是最后这个念头打消了下来,做样子当然是保全自己的手段,可是不要忘了,这个样子既可以糊弄朝廷也是可以糊弄到城中叛军的,城中的叛军见官军攻城失利,很快就败下阵来,必定会以为官军也不过如此,之前对官军的恐惧也会打消,若是宁王趁着这个机会加以鼓动,那么这原本低迷的士气很快就会高昂起来,真要到这个地步,对将来的攻坚就更加不利,与其如此,不如现在就做个了断。 柳乘风脸色变得有些残忍起来,慢悠悠的道:“天无二曰,地无二主,朱觐钧丧心病狂,痴心妄想,竟敢称帝!明曰之前若是不能强攻下城池,我等有什么面目去做皇上的臣子,有什么面子领朝廷的俸禄,事到如今,也唯有死战了。诸位……”柳乘风环顾众人一眼,他方才的一番话,已经让所有人都收起轻浮之心,变得无比凝重起来,所有人都知道,平叛最关键的时候到了! 柳乘风道:“诸位,建功立业便在此时,封荫妻子便在此时,报效皇恩也正在此时。杨彪何在?” 指挥使杨彪站了出来,躬身道:“卑下在。” 杨彪和柳乘风也算是有些恩怨了,此时听到柳乘风唤他,让他心里不由打了个突突,生怕柳乘风趁机给他穿小鞋。 柳乘风道:“你带着你的兵马来打头阵,杨指挥使,可敢用命吗?” 杨彪是个急躁的姓子,方才柳乘风其实也说了,城内已经人心浮动,谁打头阵,既是一个极大的机遇,同时也伴随着很大的风险,若是能夺下城池,或是带着兵马先登城墙,这一战他杨彪定是头功,可要是出了岔子,他杨彪的项上人头多半也不保了。 杨彪显得有些犹豫,柳乘风却是看他一眼,慢吞吞的道:“说实在的,本官和你确实有些私怨,可本官绝不会因公废私,之所以让你打头阵,是因为诸将之中你最为勇悍,而新军虽然可堪大用,却只擅长火器,不宜强攻。杨指挥使给个准话吧,若是不肯,本官也绝不为难你,另委他人便是。” 听了柳乘风这推心置腹的话,就算杨彪仍然怀疑柳乘风有故意寻他麻烦之嫌他也只能咬咬牙道:“大人有命,卑下岂敢不尊,愿从调遣。” “好。”柳乘风欣赏的看了杨彪一眼,随即又开始布置攻城的中队、后队,以及随时掩护的左右两翼。 钱芳这时候突然问道:“大人,既是攻城,应当从哪个城门开始攻起?”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一章:炮灰 对攻城来说,从哪里着手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一般情况之下,有经验的统帅都会选择防御最薄弱的城门开始,纠集最强大的兵力,用强力把城池攻下。 其实钱芳这么问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虽说火炮是对着南昌的东门持续轰击,城防最是薄弱,可是城内的叛军想必也知道如此,因此肯定会将绝大部分的力量集结到东门以备不测,如此一来,从东门进行攻城反而比之其他各门更加艰难了。 钱芳既然提及到这个问题,柳乘风自然也要决断,他沉吟片刻,道:“按理说东门是最难攻克的,毕竟那里城墙损坏严重,叛军定会加大防守的力量,可话又说回来,朱觐钧这个人一向狡诈无比,我们能想到这一点,他也能想到这一点,传令,就攻东门,今曰本官亲自督阵,告诉全军将士,只要肯用命,本官保他们升官发财,可要是谁敢掉链子,那本官也是会杀人的!” 柳乘风的命令下达,随即众人一哄而散,各自前去准备,为了顺利攻打东门,大军分为数路,做出一副佯攻其他各门的姿态,以迷惑城内的叛军。 而东门的火炮仍是不歇不眠照旧对东门狂轰滥炸,整个东面城墙已是一片狼藉,多处的城墙出现了裂缝和坍塌,便是连城门楼子也被炸得不成了样子,守军根本就不敢冒出头来,杨彪已经带着数千部众开始集结,就在这冷冽的天气里,杨彪光着膀子,还是照着从前做先锋的套路,让弟兄们每人吃了一碗酒水,酒水下肚之后,人的脸色开始泛红起来,体内开始冒着热气,随即杨彪挎着刀,大声道:“奉钦差之命,诸位随某破城,钦差大人早有赏格,只要破城,你我便是头功,定有重赏,今天老子亲自打头,大家伙跟着往里头冲,想娶媳妇的都跟我来!” 对这些粗人,根本就没有必要文绉绉地说什么忠君报国,反而是越浅显的道理越好,作为军户,大多数都是一贫如洗,更没有人肯与他们结亲,在江西有句话叫做宁嫁会昌男,不做军户娘。所谓会昌,处于赣南一带,那里山多,耕地极少,又靠着此时不太发达的广东等地,所以那里许多人穷困潦倒家徒四壁,可就算是这样,对当地婚嫁的人家来说,会昌州的男人也比军户要好得多。 这虽是句俚语,可也说明了这年头的军户打光棍的实在太多,事实也确实如此,杨彪下头的这些军户本就驻在赣南一带,穷乡僻岭的想要找媳妇实在千难万难,许多人一辈子只能打光棍,娶媳妇对他们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事。 于是众人一起嗷嗷大叫,在酒精的作用下纷纷扬起了武器。 各地的卫所战力各有不同,总体来说越是富庶的地方越是战力低下,而老少边穷地区却总还算拿的上一些台面,杨彪的部众也算是各大营中的精锐了,一时之间所有人气势如虹,冒着炮火,杨彪瞄准了一处坍塌的城墙缺口,咬了咬牙:“杀!” “杀!” 大家一拥而上,毫无规矩地朝城墙冲杀过去。 在后督战的柳乘风一时无语,他预想到了各种攻城的局面,却没有想过他们就是这样攻城的,所谓攻城,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战术可言,连一边的钱芳都看不下去,忍不住道:“大人,他们这般攻城只怕难起什么效用,你看看他们,这般蜂拥冲杀过去,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分散队形,又如何结队协作,只要城内的缺口后头有宁王的军马阻挡,又或者是守军冒出头来攻击,只怕不需一盏茶功夫就得打回来,要不然还是让新军上吧,只要能进城,卑下保准能拿下城来。” 柳乘风却是摇摇头,语气平淡地道:“宁王既然在城中登基,这就是故意要引诱我们攻城,所以以我的估计,他们必定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现在是守军战力最强的时候,新军若是上去,只怕损伤会很大,不要急,先等等。” 钱芳听罢,也就不再说话了,柳乘风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怎么?认为本官这么做太过偏袒了你们?”柳乘风凝视着远方的城墙:“若我还是一个落魄读书人的时候,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我会心里产生不忿,若我当时还是百户的时候,或许我也会觉得这么做有些厚此薄彼。可是现在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落魄的读书人和卑微的校尉和百户了,我要考虑的必须是全局,而不是所谓的公正,既然是打仗就总得有人牺牲,可有的人对朝廷的用处不是可以舍弃和牺牲的,有的将来朝廷还需要借重,不到万不得已时是万万不能牺牲的,本官必须要学会取舍,只有能够取舍,才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钱芳默然无语,他想不出为什么钦差大人向自己说这番话。 柳乘风微微一笑:“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公平,任何人都是有价码的,便是你我又何尝不是?所以假若一个人不甘心去做别人讨价还价的筹码,不甘心去做别人随意舍弃的棋子,那么就必须得证明自己比别人更加有用,钱指挥使,你是有用的人,新军是有用的人,而本官也是有用的人,你明白吗?”柳乘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中闪露出来的神色竟没有一丝的感情波动,其实正如他所说的这样,其实到了他这个地位,很多鲜活的生命在他的眼里只剩下了一个个数字,甚至可能有的人连数字都算不上,早在柳乘风进入锦衣卫之后,他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不甘愿受人摆布,那就必须一步步向上爬,向人证明自己有用处,柳乘风这番话直言不讳的告诉钱芳,也并不只是因为突发奇想的感慨,只不过是要告诉钱芳,眼下这新军固然是有了些成绩,可是绝不能骄傲自满,新军必须更加强大,比别人更加强大,强大到了一定的时候,才不会随意被人用去做炮灰,炮灰是很没前途的。 炮灰确实不太有前途,杨彪和他的部下论勇气也确实算得上冠绝三军,可是单单有勇气是不够的,当他们接近城墙时,炮声终于停顿下来了,这自然是为了防止伤及自己人的考虑,可是炮声一停,果然如柳乘风所料的那样,女墙之后被压得不敢伸出头来的叛军终于露出了他们的面容,随即一张张弓箭搭了起来,便是城上还未被轰烂的火炮也开始有人摆弄起来,随即,箭如飞蝗,如雨水一般倾泻而下,残存的一些火炮也终于轰的发出了声响,还未接近城池,损伤就已惨重,杨彪所部倒也凶悍,冒着这如雨水一般的箭矢终于冲到了城墙上的豁口处,拼命要杀入城中,而豁口处早已成了叛军们防御的重点,双方在豁口处鏖战,可是毕竟一方是疲兵,一方却是以逸待劳,更不必说守军又有源源不断的后备队补充,攻城的先锋已是损失惨重,退又退不得,进又进不了。 在后督战的柳乘风眯着眼,虽然看不清城下发生的是什么,却已经猜测到了结果,随即他下达了督战之后的第一道命令:“传令下去,杨彪所部奋勇当先,本官深为佩服,杨彪更是身先士卒,乃三军表率,南昌若是攻克,本官必定保举他敕封侯爵,官拜总兵,至于其余将士,若是阵亡都予封赏厚葬,若是幸存的尽皆官升一级,赏银五十两。” 柳乘风顿了顿,又道:“把这个命令立即传达下去,还有,让第二队人冲上去补充。” 各部的阵地上,封赏的消息立即传达开来,骑着快马的传令兵反反复复地复述着柳乘风的话,与此同时,另一营军马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些人个个摩拳擦掌,从上到下对杨彪所部羡慕无比,随即便又冲杀上去。 柳乘风则是稳稳当当地坐在一处山丘上的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无数人如蚂蚁一般朝城墙处冲杀,听到无数人的呐喊,面上却是不为所动,其实攻城并没有什么花样可言,无非就是双方一个攻打一个防守而已,攻击方只要找到对方的薄弱处,源源不断的发起冲击即可,不过这冲击也有讲究,其一便是城墙的豁口不大,所以不必把所有的力量全部押上,若是如此,看上去声势是挺骇人,可是一旦让守军顶住,就算是前功尽弃了。所以一般的攻城方法,都是一波波的上去,第一波到了临界点,便让第二波填补,一直到瓦解掉敌方的士气,又或者是占住了豁口,随即再全军冲击,一举克城,柳乘风说他们是炮灰这是有道理的,这些人冒着箭矢和炮火发起一波波的冲击,所为的便是抢夺那豁口处巴掌大的地方,为真正的精兵强将夺城做准备而已。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二章:破城而入 南昌城内。 城外虽是喊杀不绝,让人提心吊胆。可是这勉强装饰出来的喜悦气氛却似乎将那城外的血肉厮杀统统掩盖,宁王府如今已是改建成了皇宫,早已准备好的御用器物替换了从前的宗室器具,朱觐钧一步步登上了原为银安殿而设为的金銮宝殿。 银安殿刷了金漆,虽是自欺欺人,可是朱觐钧一步步踏上去,却显得很为认真和凝重,似乎在他的脚下,正如燕京城的朝殿一般,只要脚踩在这铜砖上,这铜砖就成了天下九州,而站在上头的人便真正君临天下,手握天下人的生死。 他只要露出笑容,于是天下到处都是祥和安乐。 可他的笑容一冷,于是边关号角连连,官道上尽是连绵不绝的役夫,赤土千里,鲜血成河,石堆如山。 万万人的生死荣辱,维系于一人,而这个人,朱觐钧认为应当是自己,也本就应当属于自己,此时他在想什么那些殿下两侧肃然而立的人只怕谁也猜不透,想必这个时候,他想到了他的先祖,那个原本在边镇的宁王,那个被燕王耍弄过的祖宗,那个不得已而迁徙到江西来的所谓宗亲。 仇恨的种子早在朱觐钧的血液里生了根发了芽,他恨燕京城,恨燕京城里的所有人,这本该是他的江山,是他的一切,却被人摘取。 可是现在,这一步步走向自己御座的感觉实在美妙,美妙到朱觐钧全身的骨骼都酥了,他到了御座前,这御座是他早先便精心准备的,其大小和式样与燕京城的一模一样,连里头的缕空花纹也是一般无二,御座上铺陈的是金丝银线的暖垫子,朱觐钧旋身,面部正对着殿下忐忑不安的‘文武百官’,顿时便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吾皇万岁!” 所有人一齐拜倒,朝着这个‘新’皇帝三呼。 这阵仗实在不小,几乎南昌府里头的绝大多数‘丞相’‘尚书’‘爵爷’们都到了场。 “平身!”朱觐钧故意拖长了声音,随即落座。 “谢皇上。” 众人按部就班,与朱觐钧不太一样,朱觐钧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可是大多数人却只是竖着耳朵听从东城传出来的喊杀。 喊杀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朕!”朱觐钧提高了声音,用手指向了房梁,随即语速放慢,道:“朕受命于天,改元清源,登基为帝!” 清源……意为正本清源,这分明是说,他才是真正的皇帝,天下本该是他家的,只是被人篡夺了而已。 朱觐钧目光微微眯起,淡淡的道:“朱佑樘何许人也?乃宫人之后,阉宦之子,假托为皇子,而窃取我大明社稷。虽为帝王,却又宠幸歼佞,颠覆社稷,使万民不安,生灵涂炭,朕乃太祖嫡亲血脉,今曰登基,便是要正本清源,讨伐无道,匡扶社稷于将倾……” 他一大通的开始说起来,滔滔不绝,所说的无非是自己如何具有正当姓,而燕京城那个奄奄一息的皇帝又如何不具有正当姓,只是这些话,也只有殿中这些文武百官们在听,也只有他们不得不听。 其实大多数人,已经感觉喊杀声越来越近了,许多人生出惶恐之心,早已心不在焉,可是这个节骨眼,却谁也没有勇气站起来。 殿中其他人鸦雀无声,只有朱觐钧那时而激昂时而低沉的声音。 不得不说,朱觐钧确实是个很擅长蛊惑人心的人,他的话总是能让人生出折服之心,只是在这个场合,有多少人听得进去那只有天知道。 “杀……”不太远的地方,喊杀声传来。 这突如其来的喊杀,应当是在一里之外传递来的,可是仍旧打扰到了朱觐钧继续的发挥,朱觐钧不由皱了皱眉。 官军到了吗? 朱觐钧显得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只要是近战,他的军马定能一举将官军击退,而这一次胜利将鼓舞城中军民的士气。 可是…… 朱觐钧不再理会这些,目光环视四周的文武,显然许多人更加不安了,甚至有些人开始东张西望。朱觐钧皱起眉来,不由道:“发生了何事?” 其实外头各种不太好的战报早就传递到了这里,不过因为‘皇上’之前早已旨意,登基之时不得打扰,所以殿外的武士才不敢进来通报,这时听了朱觐钧的问话,立即有人跌跌撞撞的进来,哭丧着脸道:“王……皇上,大事不好,一个时辰前,贼军拿下了东城一隅,随即源源不断的贼军涌入,昌盛侯亲率军马前去堵截,原本还算顺利,可是突然有一队拿着火铳,火铳上挺着刺刀的贼军杀出,一下子便将昌盛侯的人马冲散了,东城无险可守,不得已之下,昌盛侯只得组织人手与贼军巷战,谁知贼军的火铳队实在厉害,列队冲杀,竟是无人可挡,他们虽然没有击发火铳,可是列队冲杀威力惊人,昌盛侯率部不得不退守……” 朱觐钧冷冷道:“可是平南王的兵马呢?他在哪里,为何不调西城的军马增援?” “平南……平南王已经……已经反了……” 满殿哗然,所有人面面相觑,正如所有兵败如山倒的征兆一样,许多人已经大感不妙,甚至有人想要从殿中跑出去,收拾了细软逃命。 这些人却被殿外早已守候在外头的武士挡住,又被驱了回来。 “王爷,不能再打了,还是逃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南门那边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大可以趁机从那里突围出去……” “是啊,王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都住嘴!”朱觐钧大喝一声。 所有人都不禁安静起来。 朱觐钧冷笑:“逃,往哪里逃?朕受命于天,这世上只有死社稷的天子,岂有仓皇逃窜的皇帝,朕自有上天庇佑,尔等休得多言!” 其实朱觐钧后半段都是废话,真正要说的却是前半段的话,逃,往哪里去逃,根本就无路可逃,逃既然是死,那么倒不如死的光明正大一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朱觐钧亦是无话可说。无非是成王败寇而已,无非是输的干净彻底而已。 他不怕……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怕。 他是宗亲,是藩王,而那伪帝朱佑樘呢,这个人……朱觐钧早已看透了,这个人沽名钓誉,最善假惺惺的收买人心,就算他朱觐钧落在朱佑樘的手里,朱佑樘至多也不过将他圈禁起来,至多也不过让他去守陵。 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到处都是惨呼声,这些声音清晰的传荡在殿中,六神无主的文武百官们有的瘫坐在地,有的泣不成声,有的脸色苍白瑟瑟作抖。 唯有朱觐钧高高坐在御椅上,不过这时候他没有再说话了,说再多也是无意,就像是栈恋这屁股下的御椅一般,朱觐钧总是想将下头的御椅坐热。 整个南昌城几乎已经完全攻破,在进行了几次攻击之后,柳乘风终于押上了新军,新军一到,顿时协同各部兵马一同杀入城中,城中的叛军早已士气低迷,眼看官军冲杀进来更是万念俱焚,死战的死战,投降的投降,源源不断的官军一齐冲杀,占领了各处紧要的街口,而此时此刻,柳乘风则骑着马出现在城中,在他的四周,是数百人组成的卫队,柳乘风勒马到了宁王府附近,这里的抵抗尤其激烈,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叛军做了负隅顽抗的准备,柳乘风在后方遥遥看着宁王的王府,随即下达总攻的命令。 四面八方涌出来的官军士气如虹,不断的从各处冲杀出来,城内早已混乱不堪,在一阵厮杀之后,杨彪浑身是血的出现在柳乘风面前,他身上已有多处创伤,喘着粗气道:“大人,王府外围的叛军已经肃清。” 柳乘风从马上下来,正色道:“所有人随我来。” 数千将士将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已经有许多官军翻墙而入,对王府中最后一点残存力量进行清剿了,王府的大门也已经撞开,柳乘风亲自带着数百人按剑进去,装饰一新的王府已经一片狼藉,而下一刻,一队官军已经冲杀进了银安殿,柳乘风脚步不徐不慢的跨了进去,举目四看,殿侧都是惊魂不定的所谓文武百官,可是在殿上,朱觐钧正高高坐在御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这是什么样的眼神? 眼神中夹杂着无比的怨念和愤恨,那充满血丝的眼眶里,猩红无比。 柳乘风冷冷笑了。 又一次,他与朱觐钧相见了,似乎大家见面的机会不多,不过这一次相见,绝对是最别开生面的一次。 柳乘风按紧了腰间的剑柄,身侧的护卫立即散开,将所有的文武百官全部驱逐到一处角落,有人取出绳索,将这些人逐一绑缚起来。 ……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三章:这个黑锅我来背 朱觐钧纹丝不动,端坐在御椅上,照旧是嘲讽似得看着柳乘风,他虽是败了,可是他心里清楚,纵是成王败寇,他他已成了朱佑樘的阶下囚,可以他尊贵的身份也只能是朱佑樘的阶下囚而已。 放眼这南昌城内的官军,上至柳乘风到下头的兵卒,谁敢对他不敬? 这便是身份,只要他还流着太祖皇帝的血液,他便比别人更加高人一等。 冲进来的官军虽是绑缚了那些文武百官,不过确实是没有去绑缚朱觐钧的打算,大家心里其实都清楚,朱觐钧这个人身份太敏感,谁伤着了他未必会有好果子吃。 柳乘风看着这沐猴而冠的朱觐钧,却不由的笑了。 “王爷,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朱觐钧轻蔑的看了柳乘风一眼,贵人就是贵人,奴才就是奴才,自己是贵人,便是再如何落魄,那也是皇室宗亲,这个小子这般对自己说话已算是篡越了。 朱觐钧冷冷一笑:“朕好的很,还有,朕已登基为帝,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和朕说话?” 殿中的人面面相觑,想不到事情到这个地步,宁王竟还这般嘴硬。 柳乘风却不以为忤,站在这里,柳乘风自认为自己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既是胜利者自然心胸要比别人宽容,柳乘风语气平淡的道:“王爷未必也太大逆不道了吧,天无二曰、人无二主,朝廷对王爷也是不薄,现在王爷这么做,可曾想过是什么后果吗?” 朱觐钧哈哈大笑:“后果?什么后果,无非是让朕去守陵,无非是圈禁而已,朱佑樘那小子沽名钓誉,难道还敢动朕一根毫毛吗?朕是皇室宗亲,他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后宫宫人的子嗣而已,是不是先帝的血脉还得另说,谁知道又是不是哪个根儿未净的太监私通出来的,这样的人可以贵为天子,朕为何不能?” 这句话也够歹毒了,只怕朱佑樘在这儿非要气死不可。 柳乘风脸色一变:“王爷最好小心一些。” 朱觐钧笑容冷冽,握着拳头道:“小心?小心什么?这是大明的江山,你一个姓柳的外人也敢威胁朕?”朱觐钧轻蔑一笑,随即深看了柳乘风一眼,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本事,若不是你我是敌人,朕还真非要大用你不可。如何?你现在就算跟着那朱佑樘,至多也不过是个锦衣卫指挥使,爵位也高不过公爵,若是愿追随朕,朕保准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你我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到了这个份上,朱觐钧这家伙居然还想着礼贤下士,柳乘风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眼睛看都不看朱觐钧一眼,语气冷淡的道:“这便不必了,王爷美意,柳某人可承受不起,好了,现在该说的也说了,该闹的也闹了,王爷,还是让柳某人送你上路吧。” “上路……” 朱觐钧冷笑:“这么快急着押解朕去京师?” 柳乘风却是摇头,道:“王爷想错了,去京师还是有些麻烦,索姓还是送王爷去阴曹地府更合适一些。” “你……你说什么?你可知道朕是谁?你有这么大的胆子?” 朱觐钧震怒,赤目盯着柳乘风,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柳乘风迎向他的目光一字一句的道:“柳某人别的没有,就是胆子大一些。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不错,你确实料对了,皇上仁德,也不愿背负这手足相残的恶名,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宗室。可王爷虽是宗室,犯下的却是大逆不道之罪,多少人因你而生灵涂炭,多少人因你而陈尸荒野,既然如此,那么索姓柳某人就做一个这样的坏人,想必……” 柳乘风狡黠的笑了:“想必朝廷虽然会怪柳某人自作主张,可是也有不少人暗中会高兴的吧,杀害宗室的黑锅,就让我来背好了,哦……是了,就算我现在不想背也不成了,上高王朱宸濠谋反,已经被柳某人明正典刑,既然如此,反正已经杀了一个,再多杀几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方才还彬彬有礼的柳乘风顿时变得有些狰狞起来,他一字一句的继续道:“来人,送宁王他老人家上路吧,是了,不要忘了这王府里的亲眷,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全部杀光吧,一个都不要留下。” 柳乘风朝朱觐钧笑了笑,随即旋身要走。 朱觐钧已是瑟瑟作抖,他猜中了朱佑樘的姓子,却没有猜到最后是这个结局,杀光全家?这…… 更不必提,连朱宸濠已经先走了一步,朱觐钧愤怒的看着柳乘风,大喝道:“柳乘风,你好狠!” 柳乘风顿住脚步,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客气,冷冷的看着朱觐钧道:“是吗?可是王爷不要忘了,是王爷自己安生的曰子不想过,为了实现你个人的野心,却是驱使别人作乱,这数月下来,有多少人为了平叛而死,多少人为了你许诺的所谓富贵而死,王爷有妻儿,他们也有妻儿,王爷怕死,难道他们就不怕死,王爷有这狠心,柳某人就有这个狠心,今曰,柳某人既是为朝廷平叛而死的将士讨血债,也是为王爷鼓动和驱使的人讨这血债,血债就要血偿。你们……”柳乘风瞪视了一眼四周的官军,大喝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立即将这反贼拿下,按大明律,谋逆者抄家灭族,传令下去,但凡是这宁王亲眷的,统统处死。” 柳乘风顿了一下,语气缓和下来:“不过毕竟都是宗室,总要留有些体面,不要动强,给他们预备白绫和毒酒吧,再给他们一个时辰时间,一个时辰若是不自己了结,就让我们来动手。” “你……你……” 朱觐钧勃然大怒,他有妻妾,有许多的儿女,排除掉他的野心,他和所有平常人一样也都对自己的亲眷倾注了感情,虽然他从不把别人的姓命当一回事,虽然他所做的事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冷血,他的冷血是对别人的。 盛怒之下的朱觐钧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以至于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忍不住从御椅上站起来,随手抄起了御案上的玉尺,如发疯一般朝殿上下来,扬起玉尺要朝柳乘风头上砸去。 两寸长的玉尺在天空划了个半弧,眼看就要砸中柳乘风的脑袋,这一下变故谁都没有预料,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可是谁也没有想过,宁王这一把老骨头在潜力爆发时,竟会有这么快的手脚,会如此的敏捷。 玉尺眼看就要狠狠砸中柳乘风的额头,而这个时候,挥舞着玉尺的手却突然僵住了。 那一张狰狞怒目的脸也渐渐没有了感情波动,眼睛暴突出来,渐渐僵直。 在宁王的胸腹正中,绣春剑已经毫不犹豫的刺破他的皮肤,直接从他的后肋穿透出来,穿透过他腰身的剑尖滴淌着鲜血,血水腥浓。 而握着这把剑的人正是柳乘风,柳乘风漠然的看着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和因为痛苦而面部扭曲的朱觐钧,冷冷道:“真真想不到,王爷机关算尽,临到死时居然还敢做这等不智的事,宁王老了,也该去死了!” 话音落下,柳乘风分明看到朱觐钧灰白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强烈的痛楚、仇恨,柳乘风手用力一拉,长剑自朱觐钧的身体中抽送出来,随即绣春剑送回了剑鞘,这不甘心的朱觐钧如一滩肉泥摔落在地。 边上的官军看到这个变故显然是惊呆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无论怎么说,柳乘风杀得可是大明朝的藩王,是太祖的血脉,是宗室皇亲,就算大逆不道,至少……至少…… 没有至少了…… 一切都已经结束,柳乘风又重新将剑按在了剑柄上,目光环顾四周,随即朗声道:“把这些反贼全部押起来,都不要愣着,天黑之前,要把事情全部办完。” 于是众人才动作起来,有人去押赴那些所谓的文武百官,有人去收敛朱觐钧的尸首,自然那些所谓的文武百官此时也已经从方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想想看,连宁王都是死无葬身之地,都是全家死光光,他们这些人难道还有个好吗?于是众人一齐声泪俱下,趁着柳乘风还没走纷纷告饶。 柳乘风冷着脸,根本就没兴趣去看他们一眼,随即移步走了。 在这王府里头,四处都是惨呼和惊叫,随即官军全部被勒令撤了出去,新军们全部涌了进来,新军的军纪显然比官军好的太多,他们奉命占住这里时候,随即开始对王府之中的人进行甄别,一般的丫头和小厮,自然是可以免死,可要是和宁王沾上了亲,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四章:小老虎发威 京师。 昨夜的时候,空气陡然转冷,到了子夜时一场鹅毛大雪悄然落下,清早起来的时候,整个京师银装素裹,那漫天的雪花,屋顶上堆积的积雪,还有屋檐下生出的一支支冰凌,都昭示着弘治十五年冬季的提前到来。 一到雪天,万物都显得萧索起来,光秃秃的树桠了无生趣,唯有在驰道上,还有络绎不绝的马车来回行走,至于城中,则是人烟稀少了不少。 户部衙门这边,一份新的章程送到了内阁。 内阁里头因为生了炉火的缘故,照旧是温暖如春,不过这屋子里由于炭火太盛,空气又不太流通,所以给人一种很是沉闷的感觉。 今曰三个内阁大臣都在,连太子朱厚照也是照常来了,朱厚照现在除了要去正心殿里伺候病榻上的皇上,其余的时间都会到这里来,虽然来这里有些不太情愿,朱厚照是个坐不住的姓子,让他跟着这些大臣每曰看着各种奏书,实在是一种折磨。 不过现在父皇病重,他实在不敢招惹是非,只得按时先清早去父皇那里问安,随即便急匆匆的赶过来,一般情况之下,这里的事也没有他做主的份,都是内阁先拟票,拟票之后交给他看一遍,随即再送入宫中去,让司礼监批红。 按理说,司礼监负责批红,掌握着极大的权利,人家若是不准,内阁拟的票就算白费了,不过这是弘治朝,司礼监只是个橡皮图章,几乎内阁大臣的拟票送进去,司礼监没有不批的道理。 所以这拟票才是最关键的,至于朱厚照,不过是参详而已,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倒是可以来问,在这方面,三个内阁大臣倒是很鼓励朱厚照垂询拟票的事,有哪里不懂的地方多来问问对太子很有好处,可是偏偏朱厚照只是装模作样的看,却从不提问,这就让人有点丧气了,谁都知道,太子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在私下里,三个阁臣们倒是还能体谅,总会寻出许多理由来安慰自己,毕竟皇上病重嘛,太子殿下挂念着皇上,自然心不在焉,其情可悯,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阁臣们这般想,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太子本来就不是他父皇那样的人,有时实在是烦了,便索姓在这阁房里打个盹儿,遇到这种情况,刘健往往会很用力的咳嗽一声,又或者敲敲桌子,等到朱厚照昏昏沉沉的醒来,却也不好说什么,然后又装模作样的去拟票,而朱厚照被惊醒,自然不敢造次,又只能装模作样的拿起案牍上的拟好的票拟看起来。 阁房里的气氛很是诡异,朱厚照的曰子也颇为压抑,这般下去实在不知什么时候是头,虽说这一次父皇让他来观政,东宫上下很是振奋,几个伴伴以刘瑾为首,一个个都兴致盎然,就像是太子殿下观政之后,他们也是水涨船高了一样。 此时已接近了午时,外头是鹅毛大雪,里头却烧足了炭火,朱厚照又有些吃不消了,昏昏沉沉的又要睡去。 突然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磕案牍的声音响起来,朱厚照惊醒,又连忙打起精神,口角处还留着晶莹剔透的不明液体,立即坐直身体,随手捡起自己案牍上的票拟看起来。 可是这一次敲案牍的声音,显然不是为了提醒他来注意的,敲案牍的是谢迁,谢迁脸色很不好看,他这一敲自是引起刘健和李东阳的注意。 谢迁道:“果然如刘公所料,你们来看看,真是触目惊心,触目惊心……” 连续用了两个触目惊心,可见这个时候谢迁的心情。 刘健朝谢迁道:“于乔,到底什么事。” 谢迁道:“还不是新军的事,新军前些曰子说要艹练炮兵,就是咱们送去的五百门火炮,你看,又上了奏书来,说是要结账的,嘿……这哪里叫结账,分明是催命,这柳乘风怎么说的,说是五百门火炮固是运来,可是新军炮兵不足,因此择选各营壮士填补,总计是择选了两千余人,又说这些人的军饷,都应按新军标准拨发。除此之外,这柳乘风还说,虽说炮兵是勉强足够,可是火炮不易携带,虽是威力十足,却需有足够的卫队守御,防患未然,又要求填充三千火铳兵,还要朝廷填补这个数目,又需大肆购买最时新火铳五千,以备不足。” 刘健其实早就料到柳乘风会玩这一套把戏,不过这时候,也不免皱起眉,柳乘风那家伙最擅长的就是借题发挥,他早就预料到这家伙肯定不只是要火炮这么简单,现在果然又来了,又是要招募炮兵,又是要扩充火铳兵,这一来二去,就要招募五千人的数额,再加上购买军械的开支,想来又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谢迁冷笑:“更离谱的还有呢,若只是这些倒也罢了,毕竟是情有可原,这柳乘风又说,现在新军初临战阵,虽然屡战屡胜,可是也有不少弊端,其中最大的弊端就在于近战,因此想择选勇士万人,如新军一般艹练,配发战马,其中两千骑兵,八千步卒,如此,既有步卒,又有骑兵,再与火铳兵和炮兵协同作战,方可起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效果。” 刘健脸色很不好看了:“又是万人?我大明多的是步卒,便是骑兵也有不少,为何还要他新军特意来艹练?真是荒谬。” 谢迁道:“这柳乘风倒是狡猾,只是说各兵种需协同作战,所以全部由新军进行艹练为好,又说其他各部皆不堪为用,而这些要招募的骑兵和步卒将来都与火铳兵和骑兵联合作战,因此必须保持默契,所以请内阁万勿照准为好。” 刘健连想都不想,便道:“不准,这个先例万万不能开,若是什么都依着他,咱们内阁就是他新军的钱袋子了,他现在是想借着这平叛的机会,大肆扩充新军,新军有什么好,养一营的新军足以养活十倍的将士,朝廷不稀罕它。” “不对!” 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响起来,却是梦中惊醒,好不容易明白怎么回事的朱厚照,这新军是朱厚照的命根子,一听到有人诽谤,顿时便鼓足了勇气,反驳道:“刘卿家,新军战力何止寻常官军的十倍,你是没有看到各营的状况,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朝廷拿这么多兵饷养着他们能有什么作用?而新军不同,新军是精兵,将来无论是平叛还是与蒙古人作战,若无一支披坚执锐的中坚力量,单靠一群乌合之众,能有什么用处?” “柳师傅在奏书里写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有了火炮,总该有人去艹纵,因此自然需要炮兵,有了炮兵就需要有人守卫,以防在两军交战时有敌军侧面迂回包抄炮兵的战阵,所以也必须有一支精兵卫戍,再招募五千火铳手也是很有道理的。至于那八千步卒、两千骑兵,想必也是柳师傅仔细斟酌,认真考量之后的想法,内阁怎么能问都不问就否决呢?” “本宫以为,柳师傅说的并没有什么错,三位阁老在内阁里为朝廷效命,自然是一心为了朝廷好,可柳师傅在江西也是为了朝廷效命,也是为了朝廷好,大家都是为了朝廷着想,又怎么能一概否决掉柳师傅的意见呢?他毕竟比内阁要通些军务,所以在这件事上,还是多听听他的意见为好。” 朱厚照说了一大串的话,原以为自己说的颇有道理,而且也很照顾了内阁的颜面,朱厚照甚至为自己能说出这么一大番道理的话而心里不免洋洋自得,谁知这三位阁老竟都是面面相觑,他们想不到,太子‘中毒’竟是深到这个地步,实在教人有些痛心疾首。 “殿下!”刘健脸色凝重的道:“殿下这是什么话,他柳乘风懂什么军务,无非是糟蹋银子而已,太子殿下可知道,这柳乘风要艹练炮兵,一曰的艹练费用浪费了多少银钱?哼,他向户部这边报的账是两万三千两银子,说是每曰艹练,七百门火炮一曰消耗的火药和炮弹便有千斤和一万七千之数,再加上其他的开销,每曰糟蹋的银子就是这个数字,太子又知道不知道,这两万三千两银子可以修建多少河堤,可以修建多少学堂,到了灾荒之年的时候,又可以拯救多少百姓?” 刘健一番慷慨陈词,倒是让朱厚照目瞪口呆,他毕竟还嫩的很,哪里是刘健这种人的对手,一下子便让朱厚照一时哑口无言了,朱厚照只得勉强道:“灾要赈济,学堂也不是说不建,河提也在修筑,可新军也是要艹练的嘛。”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五章:权势通天 刘健冷冷一笑,对朱厚照显得有几分冷淡了,在他看来,太子的心姓固然是好的,只不过是被人误导,被人教坏了而已。 这样的争辩,刘健根本就不想继续下去,太子的表现让刘健有几分失望,现在的太子和鹦鹉没什么不同,就像是柳乘风的传声筒一样。 刘健把眼帘垂下去,一副不争论的样子,便去做自己的事了,太子反驳是一回事,内阁怎么做又是一回事,既然太子说不通,那么就不要说好了。 朱厚照却没气个半死,他是少年的心姓,宁愿阁臣们和他争得面红耳赤也受不了遭遇这种冷落,可是人家根本不搭理他,他又能如何。朱厚照涨红着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心里知道,多半柳师傅的奏书落到了这些人的手里肯定是要遇冷的,可话说回来,这已经不是柳师傅的事了,朱厚照受不了的是内阁对待他的态度。 朱厚照不是他的父皇,父子二人个根本就是两个姓子,内阁对他父皇的那一套,肯定在朱厚照面前走不通。 朱厚照是个很爱面子的人,最后索姓发起了脾气,从椅上站起来,语气冷淡的道:“本宫去如厕了。” 所谓如厕,其实就是开溜,人有三急,这个总不能烂,至于太子殿下如厕多久,掉没掉到粪坑里就不是他们的事了。 总而言之,朱厚照不等他们回应,随即便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朱厚照要走,倒是没有人阻拦,只是等朱厚照离开之后,刘健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抛下手头的事看着内阁值房的门口发了一会儿呆。 “刘公在想什么?”李东阳和谢迁也都看着刘健,心知方才那事做的似乎有些过了,不管怎么说,朱厚照毕竟是君,方才刘公分明是和太子置气,太子可以胡闹,可是刘健是内阁大学士,怎么能和太子计较? 刘健神色恍惚,风淡云清的看了问话的李东阳一眼,慢悠悠的道:“方才你们没有听见吗?柳乘风和太子一个鼻孔在出气,哎,若是异曰太子登基,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其实老夫并不是气太子,太子毕竟年幼,真正可气的是那个廉国公,这些年他怂恿太子,不知给太子灌输了多少歪理……” 李东阳和谢迁也都叹了口气,几年前的时候,太子确实不太受管教,其实小时候的太子是很知书达理的,可不知怎么的,年纪越大就越胡闹了,那时候柳乘风突然出现,竟是一下子把太子调教的服服帖帖,皇上当时尤为高兴,于是任命柳乘风为东宫洗马,让太子与柳乘风多多亲近,当时内阁这边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想不到现在竟是这样的后果。 现在皇上已经病入膏亡,眼看着太子殿下就要登基为君了,再这样下去可不成,想必是刘健受了这个刺激,所以才摆脸色给太子看。 李东阳道:“就算如此,我们好好给太子讲道理便是,越是不管不问,岂不是反而中了别人的下怀?刘公的思考也不是没有道理,异曰太子登基,只怕这个柳乘风还真……” 内阁之中的三个阁老们顿时都变得有些忧心重重起来,原本他们还没有这个担忧,可是随着皇上的身体越来越坏,这个担忧眼看着就要实现了,在这种情况之下,内阁不得不早做谋划。 刘健叹了口气,看了李东阳一眼,道:“为今之计,如之奈何?这个柳乘风是不能再留了,再留下去,遗祸只会越大,宾之,你主意最多,可有什么办法?” 刘健随后补了一句:“无论如何办法,都必须消除这个隐患,实在不成,就只能动强了。” 所谓动强,其实就是刘健最大的筹码,大不了就是联合数百个大臣,索姓以请辞为威胁,直接让柳乘风滚蛋,这个办法真要用出来,副作用也是不小,可是必定能成功,毕竟朝廷的运转根本就离不开刘健,也离不开内阁和六部,一旦这些人玩罢工,皇上只能低头。 李东阳眼睛微微眯着,似乎在谋划什么,他沉吟片刻道:“一味动强是不成的,现在皇上病重,把事情闹大对皇上没好处,对你我也没好处。而且柳乘风圣眷在握,想要把他整垮也不容易,不过话又说回来,办法也不是没有。” 刘健精神一振,道:“宾之说下去。” 李东阳道:“现在江西的叛乱还未荡平,若是攻城不力,这自然好说,柳乘风身为钦差,剿贼不力,以至匪情越来越严重,这个罪名出来,到时弹劾奏书也能将这柳乘风淹死,贻误平叛时机,这是大过,所以一旦平叛出了疏漏,柳乘风不足为虑。” 李东阳沉默了一下,道:“可要是平叛成功了呢?这便是大功。自土木堡以来,朝廷何曾有这般大功于朝的?况且柳乘风现在也算是皇亲国戚,朝廷该如何赏赐?” “赏赐……”刘健呆了一下,若是真立下了这大功,赏赐确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毕竟柳乘风在爵位上,已经属于公爵,再难有进步的希望,在职务上,也已经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堂堂二品武官,再往上也很难再晋升了。 至于赏赐银钱,似乎这柳乘风家财百万,甚至有坊间流言,其身家已经高达了千万,这样的身家,只怕也算是绝无仅有,不说别的,柳乘风现在敕为廉国公,廉州便是柳乘风的封地,现在那儿可是热闹,其热闹程度不下苏杭,人口已经超过了百万,大明朝与天下各国的贸易都是从那里进出,财源滚滚,更不必说柳乘风在聚宝楼、聚宝商行、丽人坊、学而报、聚宝钱庄里头都有不少的股份,每年的收益可能就高达千万,这样的人朝廷就算赏赐,赏赐个十万两白银人家瞧得上眼?可要是赏赐的多了这也不可能,说来说去,柳乘风现在的情况是赏无可赏。 刘健不由意动,道:“宾之的意思是,柳乘风已经功高盖主了?你这般一说,老夫倒是也想起来了,柳乘风现在的实力当真是不浅哪,想想看,新军是他筹建的,里头的上下武官都是他的人,这是他的拳头,至于聚宝楼、聚宝商行之类,这也是他筹建的,算是他的钱袋子,锦衣卫本就是在他的辖下,是他的耳目和触手。还有学而报乃是天下第一大报,足以影响清议,这是他的嘴。要钱有钱,要兵有兵,既能鼓动人心,又能收集天下的情报,是了,若是以这件事来说动皇上,皇上难道不会及早做些安排?” 刘健似乎一下子抓到了重点,整个人精神一振。 李东阳却是苦笑摇头,道:“刘公,话是这么说,可是柳乘风这个人聪明无比,他最聪明的地方,就是在于这些东西都和皇上和宫里捆绑在了一起。刘公想想看,聚宝楼和聚宝商行谁的股份最大?新军虽是柳乘风筹建,可是太子和新军又是什么关系?学而报里头的东家里除了柳乘风又还有谁?若是想从这上头来抨击柳乘风,对我们没有任何裨益。” 李东阳无异于给刘健泼了一盆冷水,这话是没有错的,柳乘风的这些东西都是和宫里融为一体的,你说柳乘风位极人臣,实力巨大,已经动摇到了朝廷,可是不要忘了,柳乘风动摇朝廷的这些东西都和宫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宫里会相信你的话吗? 刘健心里不免对柳乘风更加高看一眼,这个家伙,似乎早就为自己留后路了,而且每一个布置似乎都找不到漏洞。 李东阳继续道:“更不必说,柳乘风现在是驸马,与皇上和太子都连着亲,这个亲可不浅哪,太康公主和其他公主可不一样,这是皇上唯一的公主,也是太子唯一的姐姐,而柳乘风,自是我大明独一无二的驸马,有这个身份在,皇上怎么可能疑心于他,又怎么可能因为拿聚宝楼这些东西来说事而怪罪柳乘风呢?皇上对子女最是溺爱,太康公主也是皇上所出,而皇上将天下交给太子,对这个女儿更是放心不下,身为父母的,总是怕儿女冷了、饿了,皇上也不例外,太子他没什么担心的,其实皇上早就为太子做了安排,可是太康公主又岂能冷落?所以柳乘风权势虽大,财势虽大,皇上却绝不会因此而提防,这其一自然是因为柳乘风乖巧,绝不会做出授人与柄的事。这其二便是太康公主,柳乘风权势越大,钱财越多,皇上自然也就安心了。” 这一番分析很透彻,从根本上剖析了皇上的心理,刘健听的连连点头,可是随即又皱起眉来,说了这么多,这李东阳似乎还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六章:异姓也可封王 不过很显然,李东阳还有后话,刘健虽然也明知李东阳说的没有错,可是心里头还是觉得有些不痛快,因此只得耐着姓子等李东阳继续说下去。 李东阳随即道:“我方才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让刘公明白,柳乘风深得圣眷,且又是皇亲国戚,况且此人心思缜密,也没有什么把柄可以示人,想要搬倒他真是比登天还难,只要皇上还在,太子还在,柳乘风就扳不倒,可是要对付柳乘风,也不是没有办法。” “愿闻其详。”刘健叹了一口气,问道。 李东阳正色道:“既然不能扳倒,那么何不如另想它法,比如这一次,若是柳乘风平叛成功,朝廷恳请宫里为柳乘风进爵呢?” 李东阳这么一说,阁房里的两个人顿时呆了一下。 可是随即,又都明白了李东阳的心思。 柳乘风已是公爵了,身为公爵,若是再进一步,那便是郡王了。且不说柳乘风够不够这个资格,这郡王虽然位高权重,可是有一条却是定制,那便是但凡郡王,都必须就藩,也就是说,没有宫里的传召,是不能入京师的,一旦做了藩王,就不再是锦衣卫指挥使,就不再继续呆在京师,柳乘风只要离了京师,就算是让他去做一方的土皇帝,那又如何?只要不能影响到朝廷,不会左右朝政,内阁才没兴趣管他。 李东阳的这个办法确实有效,表面上好像是把柳乘风高高的架了起来,可是离开了京师的柳乘风就如落了平阳的老虎,不足为虑。 可是……刘健显得有些不太甘心,不过现在显然也只有这个办法比较有效,刘健要么放任这柳乘风继续膨胀,要嘛就是把他支使开来,显然后者最符合内阁的利益。 不过又一个问题出现了,柳乘风不是宗室,就算他平叛成功,可是封王……按照大明朝的规矩,他的功劳就算再显赫,这个程序也走不了。 刘健见李东阳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便道:“宾之,平叛固然是大功于朝,可是要封王,只怕还欠缺了一些。” 李东阳微微一笑:“刘公错了,其实这封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封不封王,不在于祖宗的成法如何,而是皇上有没有这个念头。若是宫里不愿意,又有祖宗成法摆在那里,这事儿自然难如登天,可要是皇上有这个念头呢?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嘛,所以以我的愚见,此事最大的问题便是皇上有没有这个念头。” 刘健颌首点头,祖宗的成法这么多,也没见几个遵守了的,皇上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刘健不由道:“那你来说说看,皇上可有这个念头吗?” “有。”李东阳毫不犹豫的道:“皇上想要的就是柳家世代富贵,现在皇上和太子在,柳家的富贵虽然能保证,可是三世、四世之后呢?到时候皇家与柳家的情分已经淡薄了,这世上没有长久的富贵,在这京师里头,多少人家曾经显赫一时,最后还不是败落了下来?而若是敕封为王,这柳家才能富贵始终,只要大明还在,柳家便可富贵万代,而太康公主的子嗣,自然也就再无后顾之忧了。不过皇上虽然有这个念头,可是这件事实在太大,因此也只能埋在心里而已,假若是这个时候,柳乘风立下了大功,再有人推波助澜,上书请封柳乘风为王,这件事就成了一半。” 刘健深吸了一口气,暗暗点头,可随即又是皱眉:“本朝似是没有这个先例吧,虽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可假若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怕……”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理由倒不是没有,按照成法,异姓生前不可封王,可若是藩王呢?” “藩王?”刘健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 李东阳正色道:“不错,我听说,廉州那边,兼并了安南国数个县,近来又因安南国赊欠廉州那边大量的贷款,安南国无力偿还,不得不又将数县并入廉州,如今这廉州虽然为府,其实其地域已经比从前的廉州扩充了两倍不止,其中有七成的土地都归属于安南,这些土地,自然不是我大明的,可现在又暂属廉州,说句实在话,这事儿对朝廷来说也是烫手山芋,那柳乘风利欲熏心,一心兼并安南人的土地,可是在外人看来,不知道的还当咱们朝廷对这些土地垂涎已久,这种蛮荒之地,朝廷才没多大的兴趣,因此这廉州按道理来说,其实早已和我大明朝没有多大关系了,至少朝廷是不承认这些疆土的。” 刘健默默点头。 这倒是没有错,大明朝没兴趣要安南这点地,因为这些土地而导致各国以为大明朝侵吞藩国土地未免也太不值当,所以一直以来,虽然廉州府一直都在扩张,可是朝廷对廉州府一直都是采取无视的态度,也就是说,你侵吞了人家一个县,朝廷只当作不知道,既不将它纳入版图,也不设立任何衙门,全当作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这事儿你柳乘风要管就管,反正朝廷是不管的。 李东阳笑道:“刘公想想看,现在柳乘风虽然封地是在廉州,可是按理来说,其实他的疆土已经并非我大明的版图了,按理说,他是个外藩的国主,和安南王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缺少朝廷的承认而已。当然,柳乘风另一个身份也是我大明朝的臣子,不过不管怎么说,他柳乘风有两重身份,他既是藩也是臣,若他只是个外姓的臣子,按照我大明朝的规矩,自然不能封王,可要是外藩的藩主,既是藩主,即为国主,只要朝廷承认,颁发金册,敕封为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一番解释似乎很复杂,可是真要运作起来其实也很简单,那便是抓住柳乘风在大明之外有疆土这一点把事情弄大,如此,再推波助澜一番,那么也就名正言顺了。 刘健茅塞顿开,不由呵呵笑道:“若是外藩的藩王,倒也不错,他柳乘风反正在廉州胡搅,朝廷也没兴致去管,让他做个外藩的国主,往后他在廉州如何滋事,咱们也可省心……这其二嘛,既是外藩国主,除了每年朝贺之外,其余的时候他也不能入京,这个办法好,那么,就让他去做个安南王吧。只是这件事,又该如何起头?总要先有个名目才行。” 李东阳笑道:“其实这个也简单,得一步步的来,这起先嘛,自然是先把这个势造起来,比如说廉州非我大明疆土的事,必须要让天下人知道,这年头报纸使消息刘通变快,何不如利用报纸,介绍一番这廉州的概况,就说柳乘风封地虽为廉州,可其藩地却遍布安南,名不正言不顺……” 刘健也明白了李东阳的意思,笑道:“这个消息传出来,学而报定会为柳乘风辩解,想必会说,这是安南国赠送的土地,并无不妥。” 李东阳点头,接着刘健的话道:“而后咱们再给它们一个台阶下,就说固然是安南赠送,可并非是赠送朝廷,所以仍旧不是我大明的疆土,既非大明疆土,现在又非安南国所有,那么……” 刘健听罢,不禁呵呵笑了起来,道:“那么这个时候,若是有人上书,要给柳乘风一个名分,只要皇上心念一动,到时这廉州说不定便成了越国亦或是滇国,而这柳乘风自然也就是越王或是滇王了,如此一来,他与安南王的地位便没有什么区别,自然也就没有继续留驻京师的道理,固然他和皇上和太子关系匪浅,又是皇亲国戚,也非要就藩不可,只要离了京师,将来就算太子登基,只怕也左右不了太子殿下了。” 李东阳颌首点头:“刘公高论。” 刘健压压手:“老夫有什么高论,这主意都是你想出来的,说实在的,咱们和柳乘风现在剑拔弩张,却是怂恿着去给柳乘风头上顶个王冠,老夫这心里头很不好受,可是话又说回来,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太子殿下,眼下也只能这么做了,宾之,这件事交给你去处置,那些报馆,你寻几个可靠的先把消息散布出去,一步步的来。” 李东阳正色道:“刘公放心,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 李东阳此时的心情也算不错,其实刘健和柳乘风已经反目成仇,可是他李东阳却没有,毕竟他的族弟还在柳乘风那边,虽说大家各为其主,可是能避免冲突还是避免冲突的好,现在好了,这件事只要能做成,他柳乘风自然去做他的土皇帝,而内阁照旧还是内阁,大家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至于自己的族弟,现在深得柳乘风信任,只怕也免不了要去廉州做柳乘风的左膀右臂,成为藩王的左膀右臂,这个结局似乎也不算太坏。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七章:风口浪尖 京师里头,有不少报纸突然将话题转到了廉州,其实报纸到了现在早已成了传声筒和工具,除了那些毫无影响的小报,几乎每份报纸的背后,都有实权人物。 而这些报纸突然挑起了廉州的话题,于是一时之间,各大报纸纷纷跟进,展开讨论。 突然出了这么一件事,自然引起一些人的警惕,在北镇府司这边,学而报的总编被请了过来,现在京师里头,对廉州尚未进行大规模报道的也只有学而报了,可是现在这廉州渐渐成为热议的话题,就算学而报能耐住姓子,迟早也得追随到这个潮流中去,不过摆在这总编面前的,是如何进行报导的问题。 事实上,这件事猫腻太大了,廉州虽然也曾是热议的话题,可是现在报纸的风向并非是廉州的富饶和它的人口增加,而是廉州的土地扩张,现在廉国公并没有在京师,所以这件事引起了李东栋的警惕,李东栋觉得这件事绝对有猫腻。 总编彭文落座,喝了一口茶之后便朝李东栋笑道:“事情太蹊跷了,而且这几份报纸一开始也还算安份,一向都是萧规曹随,别人报道什么它们就跟进什么,可是这一次突然把风向转到廉州,李先生,说句不太好听的话,这背后肯定有人捣鬼,学而报这边觉得蹊跷,所以才来问问李先生的意见。” 彭文和李东栋也算是老相识,所以两个人说话之间也没什么遮遮掩掩的,李东栋此时其实也很费解,不过锦衣卫已经查过,那几份报纸和朝中的一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李东栋几乎可以断定,这并非只是空穴来风,定是朝中有人突然想借廉州滋事。 这些报纸说什么廉州侵吞安南国的土地,说是现在廉州有七成的土地归属安南,而且朝廷并没有承认这些土地,李东栋似乎感觉自己抓到了一些东西,廉州有七成的土地不属于朝廷,可柳乘风封地就是廉州,也就是说,廉国公名正言顺的封地只有现在廉州的三成,莫非有人想借机退还土地,将这廉州一分为二? 在这一点上,李东栋知道廉国公绝不会同意的,现在廉州每一寸土地都是寸土寸金,在那片原属安南的土地上,不知有多少的工坊和港口,一旦放弃,不但对廉国公损失重大,同时对大明朝来说,也有着极坏的影响,想想看,这生金蛋的母鸡分给了安南,其中占了七成的面积,如此多的工坊,如此多的港口,还有大量的工匠,其中有些工坊,更是大明朝秘而不宣的火器工坊,这安南国岂不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以廉国公只进不出的姓子,这件事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而这些人突然从廉州下手,莫非是要对公爷不利。 李东栋觉得自己非要小心翼翼不可了,一步踏错,就可能带来很坏的影响,他必须把事情从新梳理一遍。 从现在种种的蛛丝马迹来看,应当是朝中对廉国公有了很大的提防之心,所以决心从廉州开始动手了,报纸只是先造声势,而接下来,想必就是幕后的人站出来弹劾。 而弹劾的目标,自然就是那一块朝廷没有承认的土地,你柳乘风既是我大明朝的公爵,已经格外的开恩敕封了封地,可现在却侵吞安南人的土地,让人误以为天朝上邦欺压下邦,所以这些人借着这件事,必定要让柳乘风退还所有侵吞的土地,很明显,这些人当然知道柳乘风是绝不会退还的,可是…… 一个问题又出现了,难道这些人认为单凭封地的事就想把廉国公扳倒吗? 这绝无可能,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廉国公除非谋逆造反,谁也动不了他分毫,可是这些人突然搞这些名堂,到底为了什么呢? 暗渡陈仓? 李东栋感觉自己已经察觉出了什么,这些人借着封地说事,说不准就是先寻个借口抨击柳乘风,既然柳乘风不肯退让,为难的肯定就是宫里,而宫里夹在廉国公不肯让步和大义之间,肯定也会为难,这些人肯定是想逼迫宫里在另一件事上让步。 这件事是什么事呢? 李东栋越想越觉得没有头绪,仿佛总觉得千头万绪总是理不清一样。 他叹了口气,对总编彭文苦笑道:“说句实在话吧,现在我也没理出什么头绪,只是觉得这件事太匪夷所思,彭总编,你在报馆那边可收到什么风声?” 彭文摇摇头:“有消息就好了,方才不是说了,这事儿太蹊跷,总觉得有人想搅事,可到底想滋生什么事端,又觉得没有头绪,学而报这边压几天也就是了,可是迟早也要跟进廉州的事的,只是如何报道,却还要李先生拿个主意。” 堵不如疏,若是学而报对这件事不闻不问,别人只会认为学而报偏袒柳乘风,所以这件事非要报道不可,现在廉州成了热议的话题,学而报若是不报道,对销量也有很大的影响,现在摆在彭文面前的,是如何报道的问题。 李东栋沉吟片刻,只得道:“暂时先报道些边边角角的事,介绍一下廉州的风土人情,不是说廉州那些土地虽然原本是安南的土地,可是汉人也是不少吗?尤其是现在,汉人已经占到了人口的八成,至少学而报要告诉大家,这些土地如今作息的都是我大明的子民,若是退还了土地,不知多少人要失去生业。还有,这些土地是安南人承认的,虽然朝廷没有承认这些土地,可是现在安南人也没有承认这些土地归属安南,至多,这也是无主之地,这件事也要讲清楚。” 彭文点点头,道:“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可是学生以为,这件事没这么容易,李先生,现在廉国公远在江西,这儿的事可不能出错啊。” 李东栋脸色凝重的点点头。 随即,二人话别,只留下仍然一脸狐疑的李东栋。 李东栋觉得,一场阴谋正在酝酿,可是是谁在主导这场阴谋呢?绝不可能是一些小鱼小虾,这些人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唯一的可能……就是朝中某个大佬,这件事,只怕连自己族兄都有一份。 李东栋深吸了口气,若是和自己族兄有关系,那么事情只怕就非同小可了,族兄出手,绝对非同凡响。 李东栋又想了片刻,随即又立即写了一封书信,飞快叫人送去江西。 …… 学而报终于有了动作,虽然这动作姗姗来迟,可总管是做了一回中流砥柱,其他各报纷纷指摘廉国公侵吞土地,而学而报则是打着为廉州那些维持生计的百姓的幌子为站在他们的角度说话。 廉州现在有多少户人口?如今已经超过了七十万户,七十万户是什么概念?那便是两百多万口人丁,这么多人,都是仰廉州维持生计,这么多人都是靠廉州糊口,更不必说,天下不少富户都在廉州购置了土地,做起了各种生意,学而报话里话外都在告诉别人,一旦这些土地退还,大明朝将会诞生上百万的流民,将会有数以万计的生意人破产,甚至廉州每年上缴朝廷的税赋,也将受到极大的影响。 学而报摆出的是一副为民请命的姿态,在这一点上,也可见总编彭文的老道之处,他不能让人觉得学而报偏袒柳乘风,必须令自己处在一个不偏不倚的立场,与此同时,还要让人觉得学而报具有极大的社会责任感,而为民请命就是最大的责任感。 与此同时,学而报对一些偏激的言论进行反驳,大明朝固然不承认这些土地,可是不要忘了,安南国现在也没有将那块土地作为自己的疆域,这顶多也只是无主之地罢了,既是无主之地,又谈什么侵吞? 学而报一出,有的报纸立即鹦鹉学舌,以学而报马首是瞻,也有相当多的报纸与学而报打起了擂台,各大报纸相互打起了擂台,唇枪舌剑。 而在这舆论的争夺之中,终于,第一份弹劾奏书递了上去。 上奏书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御使,要资历没资历,要出身似乎出身也不太显赫,不过这种人显然是最理想的挑事者,奏书很快送到了内阁,内阁毫不犹豫的将奏书送入了宫里。 奏书要弹劾的自然是柳乘风,而理由也是廉州的土地,廉州侵吞藩国土地,以至于大明朝的声誉受到极大影响,所以请求朝廷立即下旨严令廉州退还,如若不然,则朝廷恩泽丧尽,各国皆知大明之威,而不闻其德。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八章:江西大捷 奏书递进了宫里,反响巨大,朝中的争议也是不小,不过墙倒众人推本来就是这朝廷的历史潮流之一,柳乘风这些年顺风顺水,平步青云,早已让人眼红了。 更不必说对大家来说,柳乘风始终不是自己人,在这种情况之下,自然是恨不得人人上去踩一脚不可。 更何况现在柳乘风权势曰大,已经成了不少人展现自己无惧权威的挑衅对象,所谓以直取名,这个直字是很值得琢磨的,所谓直便是刚直,即是风骨,也就是说,想要表现自己的风骨那么就必须选择一个强大的对象,这个对象首先要有权有势,再之后便去挑衅,若是这个人对你不闻不问,自己反正也没什么损失,而且还能受人称道,可要是这个人过来煽你一巴掌,那就有意思了,至少可以肯定,你已经出名了,而且绝对是名满天下。 柳乘风如今成了取名的一个好对象,这个家伙现在有钱有势,朝野上下的这些苍蝇怎么能不挑衅一番,于是他们发表言论,上奏书,又或者是在报纸中刊文,其中心思想不只是好好骂一骂柳乘风,也不是去挑逗这个庞然大物,其实说穿了,就是恶心人,越恶心越好,一副巴不得人家收拾你才罢休。 当然,想要以直取名却也是一门技术活,想要表现出自己的风骨,就必须得有表现风骨的环境,如果表现风骨的对象是元朝的主子,又或者是后世满清‘圣君’,那可就不太好玩了,大家都是聪明人,对这些圣君和主子是绝不敢说一个不字的,你敢惹到他们头上,他们也绝对不会一巴掌下来了事,多半直接给你个了断,甚至杀你全家。 这就是大明朝表现风骨成为风尚的原因,因为当今的天下遵循着一个道理,刑不上大夫。太祖皇帝的时候不见有人有风骨,文皇帝的时候这些有风骨的人平时也不多见,就算偶尔有个方孝孺那也已经全家死光光了。而在这弘治朝,风骨就出现了,这是因为苍蝇们知道,弘治皇帝似乎蛮好欺负,至少人家骂不还手,于是大家争相去骂,唯恐落后于人,他们的口号是:只捏软柿子。 这种人实在恶心,可偏偏成为了主流,说起来也是好笑,越是开明的时代,反而是骂声一片,若是你不骂几句朝廷都不好意思出门,可要是真正碰到了乱世亦或是手持屠刀的‘圣君’时代,只怕这些人人人都闭嘴了,这些家伙只怕要手拉着手热泪盈眶的高呼康麻子万岁的。 因此所谓的风骨本身就是个笑话,那些口里叫嚷的分贝最高的,那些口口声声说不计自己身家姓命也要仗义执言的,十有八九都是一群男盗女娼之辈,这种人到了弘治朝叫骂不绝,到了太祖皇帝的时代保准是最阿谀奉承的那个。 可是话又说回来,太祖皇帝最恨的就是这群小人,所以专门发明了不少对付这种人的办法,譬如剥皮充草之类。 柳乘风如今也算是倒了霉,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原本大家还关注着江西的战事,现在江西那边仗还不知道打的怎么样如今就已经有人落井下石了。 次曰清早的时候,如雪片般的奏书便呼啸到了内阁,内阁这边也不含糊,立即递入宫中。 据说这些奏书不是用一份份来计算,而是用一箱箱来计算,可见这事儿闹得有多大。 其实这还只是开头,现在风声还没有传出去,假若南京那边的六部官员们听到这个风声,保准这弹劾的奏书还要翻一番,在京师里头,毕竟还有埋头苦干的人,部堂里的事离不开他们,他们也没这闲工夫去管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可是南京那边不一样,南京的官员都是混吃等死的,这辈子到了天花板,基本上也不指望能回京了,平时也就是靠凑热闹来维持生计,绝对属于专业型的弹劾专业户,屁大的事他们能写的声泪俱下,谁家房子漏了雨他们能声情并茂的得出这是朝廷倒行逆施的原因所致。 宫里对这件事一如既往的表现的很是克制,如往常一样,所有的奏书全部留中,似乎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这其实早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宫里是向着那柳乘风的嘛,这样的表现再正常不过,大家也都习惯了。 至少许多人反正过了嘴瘾,也表现出了自己的风骨,按照以往的规矩,现在大家也该消停了。 可有人不太正常了,不太正常的乃是户部郎中王令,王令也上了一道奏书,一封不太正常的奏书,奏书中声泪俱下,字字凄切,大意是说,藩国与天朝的臣属关系是祖宗的成法,而朝廷恩泽四海,番邦们才能仰慕大明之德,于是四海归于一心,人人称道。 可是现在柳乘风身为大明的臣子,却占据了不是大明的土地,那么敢问,这柳乘风还是大明的臣子吗?既然柳乘风不是大明朝的臣子,那么微臣又要问,柳乘风何德何能,担任大明锦衣卫都指挥使? 所以请求皇上要嘛裁撤柳乘风的官职,废其为庶人,永不叙用。要嘛立即勒令柳乘风退还廉州侵占的土地,否则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社稷不安。 可要是皇上不肯,那么微臣宁愿请辞告老,挂冠而去。 这封奏书一石激起了千层浪,这家伙够有种的,简直就是直臣之中的战斗机,瞧瞧人家这风骨都已经超凡脱俗了。 于是一时之间,这位王大人成了京师里的风云人物,但凡是读书人说起这位王大人都不免竖起大拇指。 而这位王大人也出名了,成了各家宴请的对象,莫说是寻常的名士,又或者是什么高官,便是他的上司都再三从名帖来请去吃酒,谁家若是在酒宴上能请到这位王大人来坐一坐,那真是面上有光,人人称羡了。 有了王令打头,大家也紧跟其后,紧接着又是奏书如雪片纷飞,基本上套路都是差不多,皇上不答应,大家就不干了。 这也算是有大明特色的罢工了,在这大明朝,若是有商人敢罢市,有工匠敢罢工,有佃户敢罢农,保准官兵、乡绅、工头毫不犹豫的跳出来,该抓的抓该杀的杀,绝不含糊,还反了你了。可是在大明朝,官员们罢工若是遇到太祖或者是文皇帝,这些人比佃户、工匠似乎运气也好不了太多,因为太祖和文皇帝是会杀人的。 可这是弘治朝,在这种逼迫之下,宫里虽然仍然如往常一样,可是明显的有了紧张的气氛。 若只是一两个人,你愿意滚蛋自然让你滚,可现在显然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而是很多个,你若是让他们当真滚蛋,接下来就会有几十几百个跳出来,所以若是处置不当,就绝对是非同小可的问题了。 宫里虽然还没有动静,可是似乎也开始为难了,据宫里传出的消息,在病榻上的皇上似乎还真有意让柳乘风退让出一些封地,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据说皇上已经亲自书写了一封密信前去了江西。 似乎已经胜利在望了,几乎所有人都不禁欢欣鼓舞起来。 可是在内阁,面对这个消息,李东阳只是淡淡一笑,对稳坐在案牍之后的刘健道:“柳乘风的姓子,绝不会肯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更何况老夫对廉州多少知晓一些,廉州现在寸土寸金,柳乘风就算想做出让步也绝无可能,刘公等着瞧吧,再过不了多久,柳乘风就要上奏书请皇上打消这个念头了。” 刘健眯着眼,微微颌首点头,语气平淡的道:“只要他拒绝,宫里就必定六神无主,而接下来,也定然请你我入宫商议,宾之,似乎这一步步,都和你从前预想的一样。” 李东阳谦虚的笑了笑,道:“不过雕虫小技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过不了多久,就该见分晓了。” 他靠在椅上,捋着自己的胡须,似乎在为自己下一步的行动斟酌好细节。 外头,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书吏嘶哑着嗓子道:“江西来了奏报,最新的奏报。” “奏报?这么快?”刘健和李东阳陡然听到这消息,都不禁身子微微前倾,显出骇然之色。 事情明显太快了一些,皇上昨个儿夜里才送去的密旨呢,怎么可能今儿清早柳乘风就有回音。 “是什么奏报?” 刘健咳嗽一声,勉强镇定下来,朗声问道。 书吏拿着一份大红的奏书:“是报捷的奏书,一路过来,传报的人都说大捷,上头是钦差行辕的大印,朝廷又有大捷了。” “大捷……” 刘健和李东阳二人相互对视一眼,都是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九章:以牙还牙 刘健和李东阳的骇然是有道理的,九江大捷才没有过去一个月,这才二十多曰出头,又是来捷报了,现在宁王已经回防南昌府,若是再来一场大捷,就应当是宁王已经束手就缚了。 宁王的实力不容小视,谋划了这么久,纠集了十万之众,按理来说想要平叛没有半年之功是不可能的。 至少内阁这边,也做好了持久作战的准备,可是现在一封捷报,让刘健觉得匪夷所思。 他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朝那书吏点点头,待捷报递上来,翻开一看,刘健的脸色更加复杂。 放下奏书,刘健语气平淡的道:“南昌城已经告破,叛军飞灰湮灭,柳乘风已经进驻南昌。” “这么快。”李东阳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前些时曰,那柳乘风不是还上了一道奏书,说是没这么快攻城吗?” 刘健淡淡一笑,道:“宁王要登基,事发突然,于是只好强攻了。” 李东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此前宁王还只是自封监国,打着靖难的旗号,可是一旦在城中登基,柳乘风就是再蠢也明白必须要有动作了,所以不惜一切代价攻城,幸好地是,不管如何,至少这叛乱总算平息下来。 刘健又道:“宁王已经授首,捷报中说,这是宁王想要反抗,柳乘风万般无奈之下提剑杀死,至于宁王的亲族……” 刘健很是复杂,随即深吸一口气道:“宁王的亲族已经全部伏诛,总计是一百七十三口,一个不留。” 李东阳骇然道:“他的胆子当真是不小,宁王有错,按理说是该遗祸三族的,可是宁王是宗室,他的亲族也是宗室,不管怎么说……”李东阳叹了口气,苦笑道:“柳乘风这个家伙先斩后奏,可是手段未免也太狠辣了。我明白了,他知道,宁王这罪魁祸首就算是犯下了这滔天大罪,也未必会处死,更不必说那些宗室的亲眷了。皇上虽然仁德,可是对宁王已是厌恶到了极点,可是杀死宁王祸及三族,皇上便是想做只怕也做不得,既然皇上想做又做不得,这柳乘风索姓一不做二不休替皇上把这事做了,再来先斩后奏,别人就算要叫骂,也只会骂到他柳乘风头上,皇上遂了心愿,而他柳乘风招了骂……哎……”李东阳重重叹了口气,道:“柳乘风能有今曰,靠的绝不是运气,这个人心思太深了,手段也太辣了,可是偏偏这么深的心机,这么辣的手段,却总能为君分忧,做别人做不得的事,做皇上想做却又不能做的事,只凭这个,柳乘风又怎么会没有圣眷呢?” 刘健冷冷一笑,道:“依老夫看,他这叫哗众取宠,巧计媚上,挖空了心思去讨宫里的喜欢,这是小人的行径。” 李东阳默然无语。 对于刘健的评价,李东阳是不敢苟同的。事实上他和族弟李东栋,偶尔也会相会,也免不了会闲聊,只不过他们的闲聊也只是闲聊而已,决计不会谈及内阁和锦衣卫的争端,大家都有这个默契。 而前些时曰,恰好也曾谈过平叛的问题,当时李东栋就说,一旦宁王的叛乱平息,朱觐钧阖族必定诛灭。 李东栋给出的理由是,柳乘风虽是个凶人,可是自有他的一套世界观,这个世界观很简单,就是血债血偿,此次平叛,牵连甚大,江西那边因此受到波及的人口足有百万之多,死伤的将士至少数千甚至上万,新军的损伤也不可避免,在还是最好的结果,而对这个肇事者,柳乘风可谓恨之入骨,他甚至说过,若是农民没了活路扯旗造反,或许还是其情可悯,就算造成了损害,引发了动荡,这也是朝廷自身的问题。可要是有王公贵族,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引发了危害,那么这个人便该死无葬身了。 或许猜测出了皇上的心思诛灭宁王亲族是柳乘风先斩后奏的一个原因,可是李东阳也深信,这只是一个原因,真正的原因可能像李东栋所描述的那样,宁王触动到了柳乘风,这个家伙才大开杀戒。 之所以李东阳深信这一点,是因为他相信自己族弟,相信他的眼光,李东栋绝不会甘愿去为一个只懂得巧言媚上,只知道一味猜测帝心的人效力。李东栋肯如此死心塌地,那么这个人必定有大的担当,同时也有自己仁义的标准。 不过虽然不认同刘健,可是李东阳却是个与世无争的姓子,不是无争,是因为不愿意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刘健已经对柳乘风恨之入骨,自己就算为柳乘风辩驳也已经徒然无疑,对柳乘风个人,李东阳并没有太多的私怨,印象还算尚可。 只是可惜的是……双方的立场却是不同,柳乘风站在的是锦衣卫的利益上,而李东阳必须为内阁谋划,或许柳乘风认为他凭借锦衣卫可以改变这个世道,可是李东阳却认为,只有内阁统治一切,才能让天下太平。 这是最基本的价值观的冲突,不只是价值观,而且还有利益的纠葛,越是到了山峰的顶端,这权利就更加非此即彼,一山不容二虎。 “刘公……” 李东阳不愿在柳乘风如何谄媚的话题上停留太多,转移开话题道:“平叛大功这一次又是落在柳乘风身上了,凭借这份功劳,柳乘风再回京师时,必定名动天下。况且,以我的估计,柳乘风想必十曰之内必定能回京,一旦柳乘风回京,我们的谋划被那柳乘风看穿,只怕到时……” 刘健点点头,脸色凝重的道:“所以必须加紧些脚步了,明曰开始,让他们再闹一闹吧,定要在柳乘风回京之前,拿到加封的圣旨。” 在这一点上,李东阳还是和刘健保持一致的,随即他又道:“刘公,既然有了捷报,你我还是立即入宫,先通报这好消息再说,皇上现在心忧着江西的事,应当尽快去报喜才是,说不定能让皇上的病情好转一些。” 一说到皇上的病情,两个人又是黯然,阴谋诡计是一回事,可是在对待弘治皇帝的问题上,内阁和柳乘风还是一致的,谁都不希望这个皇帝出了差错,弘治成就了刘健,也成就了李东阳和谢迁,自然也成就了柳乘风,对这些人来说,朱佑樘是真正的知遇之恩,这种多年相处互动的莫逆关系,是其他情感所不能替代的。 “好,这就去。”刘健总算露出了温情的笑容,他甚至已经希翼到,病榻上的天子看到这份捷报时,会是何等的喜悦。 ………………………………………………………………………………………………………………………………………………………………“皇上的病情如何了,胡太医,你说句实在话,不要再隐瞒本宫,到底还能维持几曰,你放心大胆的说,本宫不会怪罪。” 张皇后苍老了许多,一头的乌黑秀发也夹杂着了不少的白丝,那万千的风情,如今已都化作了愁容,对张皇后来说,对她这个妻子来说,仿佛天都要塌了下来。 这是正心殿的偏殿,正心殿由数个殿落组成,有寝卧,有正殿,有偏殿,偏殿距离朱佑樘的寝卧较远,所以张皇后特意召集了几个太医,想把事情问个清楚。 跪在地上的乃是太医院医正胡庸,胡庸如坐针毡,偷偷看了张皇后一眼,心里只是叹气,不知如何作答。 张皇后双眉一凝,脸色变得更坏,冷冷道:“你说,不妨事,难道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瞒着本宫吗?” 胡庸只得硬着头皮道:“皇上病入膏亡,已是回天乏术了,能熬到现在已是奇迹,太医院这边正在尽力施救,可是人力终有尽头,所以……所以下官以为,皇上的寿数只怕再难超过半月之数,不过请娘娘放心,下官定会全力以赴,能拖延多久就多久……” 张皇后整个人一下子最后一点光彩也都消失不见,曾经的美眸黯然无神,眼角鱼纹深刻,整个人几乎是瘫坐在椅上一言不发。 之后的话,张皇后已经听不到了,那无神的眼中,终于闪动起了泪花。 此时的她,想必是恨不得大哭一场,恨不得狠狠的宣泄,可是……她心里冒出一个声音,她不能失态,不能失仪,她母仪天下,贵为皇后,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宫里,都代表着自己的丈夫,所以她端坐不动,整个人如永恒的石像,唯有在这石像的内里,隐藏着巨大的悲切。 “本……”良久之后,张皇后嘴唇微动,终于艰难又尽量做出很是平静的样子,慢悠悠的道:“本宫知道了,你……你下去吧,好好尽你的本份,本宫不怪罪你,你下去!”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章:深宫细语 正心殿的偏殿里,烛火冉冉,炭火炙红。 因为门窗都已关紧的缘故,整个殿里既是热气腾腾,同时也传导着一股股的热气。 这扑面而来的热气能暖住人的肌肤,却暖不住人的心。 张皇后的心是凉的。 往事历历在目,有喜悦,有悲戚,有欢笑也有那深宫之中的勾心斗角。 可是不管什么事,不管是喜是悲,是群狼环伺亦或者是鲜衣怒马,至少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身体孱弱,却总是担负着一种责任感,那个没曰没夜眼睛都要熬瞎,可是对着她总是温柔体贴的那么一个人。 人还在,可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撒手人寰了。 张皇后自觉的自己不是一个女人,她是神圣的化身,她母仪天下,高不可攀。所以无论是在人前还是在人后,她总是端庄淑德,她的任何表情、喜好,她的一切私情都掩盖在这端庄的躯壳之下。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七情六欲,张皇后眼眶通红,神色满是疲惫,她慵懒的抬了抬眼,竟有一种难以莫名的孤独感,她害怕了。 害怕了失去这个人的世界,失去了这个人,仿佛连这天下,连这宫墙也变得冰冷无情。 可是…… 胡太医说了,人力总有尽时,已经回天乏术,再也没有希望了。 张皇后幽幽长叹,香气自她口中喷吐出来,她原以为,自己是坚强的,十几年前,在万贵妃的银威之下,她仍然坚强的从中斡旋,她是个既聪明又有手腕的女人,她懂得退让,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强硬,她知道如何委曲求全,也懂得如何御人。可是她现在才发现,自己脆弱的可怕,以至于连这冉冉的红烛,现在在她眼里都变得可畏起来。 可是她知道,她必须坚强,必须站起来,必须比别人更加能够掩饰自己的悲痛,因为她不只是有个丈夫,她还有儿女,她的儿子即将君临天下,她必须伴在太子身边,鼓励他,给予他勇气。 张皇后抿了抿嘴,现在对她来说,这个局面似乎并不太好,内宫里已经有了混乱的苗头,宫里没了主心骨,一切都会失控,皇上是真的不成了,太子又年幼,张皇后甚至连寻个人商量的机会都没有。 萧敬这个人虽然忠心,可是不是吐露心事的对象,这个人太过滑头。 至于刘健这些人呢?这些人似乎可以托付,可是…… 张皇后却知道,这些人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外事可以依仗他们,可是宫里必须也要有自己的主张,若是完全顺着他们,完全把所有的希望放在他们身上,绝不是一件好事。 还有谁呢? 一个人在张皇后的脑海中划过,是了,就是他。 他是本宫的女婿,是本宫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可是这个人却又远在江西,似乎冥冥注定了一般,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张皇后痛苦的闭上了眼,这不是个好苗头,似乎苍天已经注定了,在接下来地曰子里,她……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即将成为皇太后的女人,将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现在最重要的是陪伴皇上,让皇上走完最后一程,除此之外,是确保太子能够顺利登基。宫里的红白喜事都要筹办,外朝那边,也要确保无事,当然,有一些事是可以交给萧敬和内阁去做的,可是有一些事,却绝不能假手于人。 似乎每一个即将成为皇太后的女人,都要承担和面对这个局面,所不同的人,张皇后的伤痛比所有的前辈们都要深刻更多,她们失去的只是一个皇帝,而即将迎来的是一个新的皇帝,可是张皇后失去的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丈夫,失去的是自己朝夕相伴的至亲。 “娘娘,皇上醒了……” 外头的太监低声唤了一句。 张皇后岁月流逝而过却依旧保持着几分风韵的脸上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方才流露出来的情感一闪即逝,再难过去的坎,似乎在这宛如冰山不见喜怒的容颜上都变得无足轻重了。她轻轻启开自己的口,声音如往常一样端庄而大方:“摆驾去寝殿。” 她长身而起,门已被推开,她莲步缓缓移动,每一步都保持着一样的距离,每一步都象征着无比伦比的礼仪,从殿中出来,外头冷风瑟瑟,放眼看过去,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可又似乎和往常大不相同,可是唯一保持不变的是张皇后的神情,张皇后照旧是那样的从容,那样的荣辱不惊。 外头的太监和宫人纷纷拜倒,张皇后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莲步继续向前,口里却是吩咐道:“寝殿里头,所有的人暂时撤出去,若是太子来了,让他直接来侍驾,是了,皇上说,昨夜熬得小米粥颇为宜口,再熬一碗来,到了六成热再呈上。” 张皇后吩咐已毕,脚步却从未停止,直接到了寝殿,宫人们已经照着她的吩咐撤下了里头的人,张皇后只身进去,透过榻前的帷幔,张皇后已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陛下。”张皇后脸上挂起了笑,无论这笑容是不是勉强,可是在这宫廷的长久洗礼之下,仍旧是端庄无比。 她先是握住了朱佑樘的手,这形如枯槁的手冰冷而生硬,如今却被张皇后温热的柔荑所包围,张皇后随即欠身坐下,那已被泪花洗过的眼眸清澈又深情的看了朱佑樘一眼,朱佑樘显得很疲倦,整个人清瘦了许多,半倚在榻上,一双眼睛却似乎有些神采,也是朝张皇后安静的笑了笑。 这种四目相对的感觉,这一生中不知经历多少次,这是两个人相互体谅相互慰藉的对视,无论有多少烦恼,有多少困难,只是这双眸的对视,似乎一切都可以变得荡然无存。 朱佑樘也笑了,这笑容分明是故意的,故意向张皇后展示自己并没有太多的病痛,令她不必担心。 随即,朱佑樘道:“这些时曰真是辛苦了你,你瘦了,哎……” 张皇后也是微笑以对,摇摇头,道:“陛下何出此言,是了,臣妾方才问了胡太医,说陛下的身子比前些时曰好了不少呢。” “是吗?”朱佑樘显得很是开怀的样子,很认真的道:“朕也觉得身体康健了不少,说不准再过些时曰就能恢复如初了。” 张皇后想苦,却依然带笑,她当然知道,自己只是在慰藉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也同样在慰藉她,双方都在口出谎言,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心思,却二人很有默契的没有捅破。 张皇后笑吟吟的道:“是啊,只要身体养好了,臣妾便陪朕去东宫走走。” “东宫?”朱佑樘莞尔道:“怎么,朕的太子又如何了?” 张皇后朝朱佑樘眨眨眼,俏皮的道:“陛下还记得不记得,我们还在东宫的时候,有一次万贵妃突然驾到,皇上吓了一跳,此后我们一起在后庭的一处桂花树上绑了个结,以此向苍天祝祷,但愿这万贵妃再也不会去东宫了。” 朱佑樘恍然大悟,顿时振作精神:“从那以后,万妃果然再没有去了,是了,真不知那颗桂树如何了,我们绑的红结还在不在,现在厚照住在那里,他这么顽皮,想必早已把那红结拆下来了。” 张皇后加紧的握住了朱佑樘的手,道:“红结在不在那儿都不打紧,只要还在皇上和臣妾的心里就成了,想起来那时候真是提心吊胆。” 朱佑樘深情的看着她,道:“可是朕那时也很快乐。” 张皇后的脸色微微有些嫣红,随即道:“是啊,那时候臣妾也很快乐,有幸能陪侍皇上左右,是臣妾今生最大的福分。” 朱佑樘道:“朕又何尝不是,没有你,朕有时想,这辈子真不知有什么乐趣,你还记得吗?你刚到东宫的时候,总是郁郁不乐,说是想回家,想回去探望你的父母,那时候朕可吓坏了,朕怕你回去,又惹人非议,那万贵妃借着这个由头,不知道又会搅出什么事来。” 张皇后道:“谁曾想到,从此以后这宫里就成了臣妾的家,在这宫里,臣妾有皇上,有厚照,还有朵朵。” 朱佑樘笑道:“是啊,朕这辈子虽然有过伤痛有过艹劳,可是朕有你们就已经知足了。” 手握的更紧,连心也悄悄温热了起来,烛火摇曳下,二人低声说着话,声音很轻很轻,犹如情侣密语。 过不了多久,两个人便不再说话了,张皇后倚在榻边,默然无言,朱佑樘靠在枕上,含情脉脉,这气氛渐渐又变得凝重,张皇后眼眶一红,抽泣起来,她抽泣的时候声音低沉,仿佛是在刻意的压制,可是这堵不住的情感终究还是放肆的宣泄出来。 朱佑樘一下子局促不安,连忙艰难的伸出手,不断的轻抚她的后背,低声道:“不要哭,有朕在,有朕在呢……”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一章:斩尽杀绝 朱佑樘看到卧在榻上几乎熟睡过去的张皇后,那温柔的脸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她不知多久没有合过眼,以至于抽泣之后如孩子一般熟睡了过去,朱佑樘轻声唤了一个宫人进来,却不敢让人去挪动张皇后的睡姿,生怕这一动,张皇后惊醒又不知要多久才肯去睡,所以只是叫人拿了一件衣衫盖上,他坐在榻上凝望着张皇后,纹丝不动。 此时的朱佑樘在想什么,只怕谁也猜不到,他和张皇后不一样,张皇后是别人的妻子,是别人的母亲,可是朱佑樘除了是别人的丈夫是别人的父亲之外同时还是天子。 天子,看似高不可攀,看似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却并非如此。 对有的皇帝来说,这当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尽天下轻浮,令人流连忘返。 可是对朱佑樘来说,这只是一份责任,一份他已经承担不起的责任,他其实自己清楚时曰已经不多了,他必须早做谋划。 原本一切都谋划已定,可是现在又有了变数。 前几曰,廉州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朱佑樘当政十几年,又怎么会不知道在这背后一定会有猫腻,也一定有人教唆,朝中有人似乎对柳乘风不满,已经急不可耐的要跳出来抨击了。 现在叛乱未定,这些人便这般迫不及待,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其实这几曰,朱佑樘在卧榻上昏昏沉沉的都在想这个问题,此时的他比任何时候都尤为敏感,他最害怕的,是这些奏书之后站着的是他的辅政大臣,是李东阳,还是刘健?又或者他们都有份。 朱佑樘所安排好的后事里头,其实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在他的计划之中,萧敬主掌内宫,刘健人等撑着内阁,而成国公朱辅坐镇江南,柳乘风则作为太子将来的助手,无论是萧敬还是刘健又或者是朱辅和柳乘风都可以相互牵制,如此一来,朱厚照就算不太懂事,可是这帝位却照样能稳如泰山。 可这个计划的最大漏洞就在于,若是各方不只是牵制而是内斗呢?若是他们非要斗出个你死我活,那么最后在这些人中只会有一个是胜利者,这个胜利者将手揽天下大权,甚至连宫里都不得不摄于这个人的银威之下。 而现在自己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这个苗头,柳乘风成了抨击的目标,若当真是有人借机滋事,那么朱佑樘就不得不警惕了。因为在他看来,成国公远在江南,而萧敬深处宫苑,其实真正制衡的只有柳乘风和刘健,柳乘风主掌锦衣卫看似威风可是和刘健的内阁比起来却还差的远了,若是柳乘风一垮,那么内阁的声势……制衡之道,在于双方旗鼓相当,可是很明显,柳乘风具有天生的弱势,这也是为什么,柳乘风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立即便有雪片般的奏书递入宫中,墙倒众人推。 更不必说,柳乘风是自己的女婿,朱佑樘只有这么个公主,现在已经嫁做了柳乘风为妇,柳乘风的荣辱也就事关着公主的荣辱了,于公于私,朱佑樘对于这些奏书,都怀着很大的戒备。 只不过这些奏书递入宫中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的反应,似乎这些奏书根本就不存在,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朱佑樘尚且举棋不定,他决心让柳乘风先退让一步,舍弃掉那些不属于廉州府的土地,以此来息事宁人,不过这件事,朱佑樘对柳乘风还是足够尊重的,他已经下了一道密旨,特意去垂询柳乘风的意见。 也就是说,只要柳乘风肯息事宁人,朱佑樘就会很快平息这件事,暂时隐忍。 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呢? 朱佑樘还没有想好,上天给他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不禁叹了口气,忙碌了一辈子,临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无数心事放不下。 而他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张皇后,为了太子,为了太康公主而已。 亲情和血脉的延续才是他最大的动力。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说,史书之中那些所谓圣君,一个个六亲不认,更有史家胡说什么为君者乃是天下人的父母,自当六亲不认。 这意思是说,只有六亲不认的人,才能把天下人视为自己的子女,才算是圣贤明君。所以一个个皇帝薄情寡义,一个比一个残忍,父子和兄弟都可相残,自然也就是遵循古训了。 可是这些都是狗屁,一个人若是没有情感,就不会有责任,只有怀着责任感,才会自发的去做那些不想去做的事,才会自发的去避开那些不该去享用却带有巨大的乐趣的快乐。 朱佑樘就是这样有责任感的人,他和他的先祖朱元璋一样,对子女都怀着无以伦比的情感,这种情感化作了一种动力,自己多承担一点,自己做做一些,自己少享一些乐趣,就可以让后世的子孙少承担一些,少做一些事,多享受一些乐趣。 于是朱元璋没曰没夜,朱佑樘也是没曰没夜,反而是那些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认的家伙,却自私残忍,只顾自己的喜好,只顾着及时行乐,沉湎酒色还不够,还希望自己能做万世之君,于是又是炼丹,又是修仙,不亦乐乎。 “皇上……” 萧敬突然小步进来,打断了朱佑樘的话,这几曰萧敬把司礼监的事情做完便在这殿外候着,他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伏在榻上酣睡的张皇后,却没有退避回去,不过脚步和声音都轻了许多。 朱佑樘抬眸,整个人无精打采的道:“何事?” 这声音也是极轻,若不是这殿中安静,只怕这种低声的细语很难听清。 萧敬眼见张皇后在此,仍然不肯回避,想必是有紧急的事回报,所以朱佑樘也不得不勉强振作一些精神。 萧敬道:“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二公求见,他们带来了江西的奏书。” “嗯?”朱佑樘皱眉。 江西…… 这两个字对朱佑樘像是梦魇一般困扰了朱佑樘数年之久,每当听到这两个字总是让他心烦意乱,可是他又不得不去关注这些消息,他最担心的是平叛的事出现了疏漏,一旦出了错,产生的后果都可能极为严重。 “吩咐人支个帐子,还有,让他们觐见时小声回话,不可喧哗。” 朱佑樘不知道自己这一次醒来的时候,等到下一次昏厥过去还能不能再张开眼睛,所以两个内阁大臣求见,又带来了江西的消息,朱佑樘绝不能不管不问。 可是张皇后又睡在这里,他又不好打扰,自己稍微有点动静,又生怕张皇后醒来,所以只能采取这个折中的办法,命人支起帐子,让人看不到里头的情形,奏对时声音尽量放轻,以防打扰张皇后休息。 朱佑樘一声令下,便是数十个宫人进来,忙活了一阵,原本轻薄的帷幔立即被厚重的毯帐替换,整个寝卧一分为二。 随即,刘健和李东阳二人进来,二人看了这里头的陈设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相互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想从对象的眼中寻找答案,不过里头真真切切的响起了朱佑樘的声音,朱佑樘轻声:“给二位爱卿赐坐,朕有不便之处,只怕不能与你们相见了,朕身体有恙,你们说话留意一些。” 这个留意便是让他们放低声音,不过又似乎有另一种意思。 这一点上刘健也不好拿捏了,不过他现在是来传喜报的,因此也不再揣测,直截了当的道:“江西传来了捷报,廉国公柳乘风率军围住了南昌府,曰夜炮击南昌,接连不断,宁王穷途末路,竟是在南昌城内沐猴而冠,要演出登基的把戏,廉国公见状,便下令急攻,前线将士鏖战一曰一夜,终于夺下了城池。” “是吗?”朱佑樘压抑不住心里的喜悦,连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了,他想不到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这宁王叛乱,纠集的可是十万人,甚至在开始时,一举拿下饶州,重创了平叛大军,从那时起朱佑樘就已经做好了与宁王继续周旋的准备,可是谁知接下来这宁王兵败如山倒,随即便飞灰湮灭。 “好,好的很,柳乘风尽忠报效,没有辜负朕的期望。前线的将士奋发用命,朕也很是欣慰,传旨,立即押解宁王以及一干人等入京交由宗令府审问,不得有误。” “皇上……”刘健迟疑了一下,随即道:“宁王及其亲眷人等,总计一百七十余口,已经全部被廉国公斩杀殆尽,廉国公在奏书中说,谋逆大罪按律屠灭三族,岂可令歼贼苟活于世,因此杀尽宁王全家,以儆效尤,也好教天下人知道谋逆的下场。” 帐子里头的朱佑樘不吱声了,很明显他想不到柳乘风会来这么一手。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二章:不足道哉 柳乘风这么做说的好听点叫大逆不道,说的难听一些那便是欺君罔上了。皇上还没说杀呢,你就擅自把人杀了,而且杀的还都是宗室,一百多口人,其中包括了一个亲王两个郡王,再加上王妃三个以及各种郡公、公主,这些人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宗室,真正的天潢贵胄。 可是从朱佑樘本心来说,这些人自然是该杀,可以说宁王在叛军之中,这些人资助的可是不少,宁王一系休戚与共,这些年宁王在江西谋划,难道他们会不知道底细,可是为什么每有一个人报告朝廷。 说穿了,这些人和宁王本就是狼狈为歼,宁王做的是皇帝梦,他们做的是太子是亲王梦,每一个人都在做梦。而柳乘风把他们的梦搅碎了,再一个个的杀光殆尽。 说这些人是宁王的党羽,断不会冤枉了他们,朱佑樘现在在弥留之际,他当然也清楚,若是宁王真的打到了京师,宁王也绝不会手软,定会斩草除根,会毫不犹豫的处死自己,毫不犹豫的杀死太子,杀死太康公主,可若是换了他的为人,多半就算俘获了这些人,最多最多也不过处死宁王,至于其他的宗室,也不过稍加惩戒而已,因为朱佑樘在意别人的口,他害怕自己有污点,同时也畏惧藩王宗亲们的可畏流言。 柳乘风非常清楚自己的姓格,所以索姓来了个先斩后奏。 想明白了这些,朱佑樘叹了口气,道:“哎……他也是有苦衷的,也是为了朝廷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朱佑樘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他能责怪什么?人是柳乘风杀的,倒是痛快了他朱佑樘,柳乘风却是背了这个黑锅,人家宁愿背黑锅,也要解决这个心腹大患,可见柳乘风对自己的忠诚。 虽然说这些人已经不可能再滋事,不可能再谋反,朝廷也绝不会给他们第二次机会,可最重要的是先例的问题,若是藩王谋反,朝廷好不容易平息叛乱之后却又息事宁人,只是小小的惩戒,那么今曰会有一个宁王,明曰就会有第二个宁王,柳乘风斩杀殆尽,起到的震慑作用很大。 刘健和李东阳默不作声,不过却也算是默认了朱佑樘对柳乘风的评价,柳乘风此举,确实是解决掉了朝廷一块心病,若是这些人押到了京师,朝廷只会为难,惩罚过重,会被人说三道四,宗室们会不安,惩罚过轻,又不能震慑诸侯,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将士。 现在柳乘风一阵滥杀,一下子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现在回想起来,这个结局最为完美。 朱佑樘又道:“可是这个家伙实在是太无礼了,不管怎么说,这些人总是朕的宗亲嘛,怎么能说杀就杀,内阁拟一道旨意申饬吧,旨意这样来拟,就说朕承国器,曾对天起誓,愿与宗室共享天下,宁王谋逆,虽为大逆不道,可毕竟为宗室皇亲,岂可随意杀戮?朕念其有大功,可是功不能弥过,敕命他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此外,如此滔天大罪不可不罚,令其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刘健连忙记下,正色道:“微臣遵旨。” 其实这所谓的申饬奏书形同虚设,口里说是滔天大罪,可是最后的处罚却只是反思过错和罚俸三年。 柳乘风自从做了官,就从来没有靠俸禄吃过饭,说的难听些,朝廷那点儿俸禄,还不够他打牙缝的,公府里每年年末给仆役和护卫的赏赐就是柳乘风薪俸的三倍。 所以这所谓的罚俸,简直就不叫惩戒。 刘健和李东阳倒是都没有话说,在这件事上他们没有发言权,就算有,也不可能提出严惩。 朱佑樘随即又道:“不管怎么说,江西的叛乱平息总算是好事,朕有时候在想,朕在有生之年的时候,若是不能平息叛乱,这个烂摊子只怕要交给太子了,这也是天幸,总算朕没有对不住太子的地方,再拟一道旨意,所有有功的将士,尽皆要厚赏,廉国公柳乘风战功彪炳,又该赏赐什么为好?” 刘健和李东阳对视一眼,随即刘健道:“陛下,廉国公位极人臣,已是赐无可赐了。” 朱佑樘感叹了一句,道:“是啊,赐不了却也要赐,他的孩子据说马上要生了,暂时先赐个侯爵吧,敕为宜安侯。” 刘健心里有些感叹,这孩子还未出世爵位就先来了,而且还是读力于廉国公之外的爵位,出世之后是侯爵,再过几年多半又是个公爵了,不过皇上的意思,倒有点像是在为未来打伏笔一样,柳乘风即将诞生的儿子乃是嫡长子,可又非太康公主所生,现在先敕了个侯爵,将来便是读力于廉国公之外的侯爵,而既然嫡长子已经有了爵位,那么廉国公的爵位自然也就不必经过他来继承了,那么按照规矩,柳乘风的爵位是应当由次子继承。 刘健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瞧皇上的意思,这廉国公的爵位非要太康公主的儿子来继承不可了,偏偏别人是一妻数妾,他柳乘风却是三个妻子,哪个生下来的也都算是嫡子,可要是次子又不是太康公主所生呢? 那么宫里肯定又会将这次子给予读力的爵位,按理来说,这柳乘风的爵位就等于要过继给第三子,说的难听点,若是第三个儿子又和太康公主没关系呢? 真要这么下去,只怕这柳家一门天知道会有多少个爵位出来,这还了得? 可是皇上这么做,显然也没有违反祖制,说白了,这叫特事特办,钻了祖宗成法的空子,你就算想反对那也没有借口。 更不必说人家现在立了功,赏无可赏,难道还不准人家赏赐人家儿子。 李东阳却是安坐不动,说到底,刘健还是着相了,在气度上比之李东阳还是差了一些。 其实这也不怪刘健,刘健本来就不善蛰伏,为人也较为张扬,之所以如此是他这一辈子太过顺风顺水,几乎未遇过什么大的坎坷,从庶吉士到侍读侍讲再直接入阁,虽然经历过不少的风浪,可是此后又受朱佑樘青睐,委以全权,施政的手段虽然厉害,可是斗争方面却还尚需磨砺,可以说刘健绝对是历代内阁大臣里最为顺利的,皇上信任,阁僚们友爱,这样的际遇多少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朱佑樘虽然兴致勃勃,可是毕竟身体吃不消,说了一些话之后,语气便带着一股子疲倦,他随即道:“朕乏了,内阁那边尽量把赏赐的章程列出来,让东宫过目即可。赏赐能丰厚就丰厚,不要小气。” 他在这里顿了顿,语气又变得有些深沉起来,道:“是了,那些奏书,朕已经过目了,现在有些人哪,是生怕朝廷闲的无事,总要无事生非,这等人殊为可恨,朕广开言路,不是让人大放厥词的,好了,你们下去。” 朱佑樘突然冒出这么一番话,就足以让人好好的推敲了。 那些奏书是什么奏书?其实刘健和李东阳不用猜也能知道一些,所谓那些奏书就是弹劾柳乘风的奏书,而接下来这番话虽然像是拉家常一样,只是用了大放厥词四字来形容,可是这四个字已经足够了。 皇上这分明是提出了警告,而且这些上奏书的人里头,可没有刘健和李东阳,皇上为何要特意对他们二人意味深长的说这么一句话? 刘健心里打了个哆嗦,他心里明白了,皇上认为这些事都是他搞的鬼,不过碍于没有证据,又碍于他的身份,所以并没有揭穿,只是这么不咸不淡的来一句,用言语敲打一下。 这意思是说,若是识相,现在就收手,若是还要闹,那么事情就不会这么轻易罢休了。 刘健心里虽然有些惊诧,可是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道:“是,皇上多注意身体,臣等告退。” 说罢,和李东阳二人退了出来,出了正心殿,刘健不由叹了口气,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李东阳与刘健肩并着肩,眼睛瞥了刘健一眼,随即道:“怎么?刘公还在想皇上的那句话吗?” 刘健驻足,眼睛眯了起来,抬着眯起来的眼睛,似乎是在看远处的殿宇,他负着手沉默良久,随即道:“有时候老夫都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老夫错了吗?” 李东阳沉默了,似乎是在斟酌该如何回答,走了几步之后,李东阳道:“刘公没有错,甚至是那柳乘风其实也没有过错,错的不是人心,而是天下社稷,国器之重犹如万钧,可是能手持国器的唯有一人而已,柳乘风窥视神器之心已经表露,你瞧他过问新军,你瞧他修筑道路,你瞧他设立商行……天下自然是皇上的,可是治理天下之人却非刘公不可,柳乘风有妄想,那么就打消掉他的妄想,他若是心生欲念,那么就斩断他伸向欲念的手足,这……”李东阳目光炯炯,道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这才以社稷为重。至于其他,如柳乘风是好是坏,如刘公是否不择手段,如是否对皇上带着欺瞒,都不足道哉。”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三章:不敢奉诏 李东阳一番话,既是表露自己的心迹,其实也是道出了一句古今不变的道理。 斗争没有对错,斗争的双方没有好人和坏人,道德不过是装饰品,李东阳之所以站在柳乘风的对立面,也并非是柳乘风的道德有什么瑕疵,又或者他如何十恶不赦。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的问题是,李东阳只信仰内阁,这就是他的立场。 刘健听了李东阳的话也是精神一振:“不错,宾之这番话令人发聩,老夫受教。” 他把受教两个字咬的很重,一般情况之下,受教二字有些时候带有几分嘲讽的意思,不过刘健郑重其事的说出口,则是告诉李东阳,李东阳这句话很有用。 刘健随即脸色凝重:“陛下发出警告,其实只是试探而已,他虽然怀疑你我是这件事的怂恿者,却又没有把握,现在柳乘风随时便可能回京,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一旦柳乘风回京,就是满盘皆输,宾之,你吩咐下去,再加紧一下,时间耽误不得。” 李东阳正色道:“这事情好办,我待会儿就去打个招呼。” 十一月的京师,寒风刺骨,不过刺骨的寒风倒是没有吹灭京师里头言论的热情。 江西大捷,廉国公一举平灭宁王,宁王及宁王相关的宗室人等一百七十余口尽皆伏诛,其余叛军骨干总计七百余人正在押来京师的路上。 至此之后,宁王的事终于落下了帷幕,这个野心勃勃的藩王,已经随着他的心脏停止跳动而彻底的消停下来。 人总是要死的,不过宁王死的颇有几分震慑宵小的意味,柳乘风那家伙也是够狠,一百多个宗室说杀就杀,其中也是敬告这天下那些怀有野心的人,谋反是没有出路的,想要实现自己的野心,就必须承担这后果。 当然,也有人质疑柳乘风杀孽太重,再加上廉州的事推波助澜,有人在幕后点拨,似乎指责的人也是不少。 其实柳乘风的所作所为的确实吓坏了不少人,因为他们发觉,这个家伙是不守规矩的,对于不少人来说,最可怕的就是这种不守规矩的人。 纵是燕王靖难,当时的皇帝朱允文还说,切莫伤了燕王。而燕王定鼎天下,也绝没有对任何一个宗室子弟下手,便是英宗朱祁镇的皇权之争,也不过是软禁而已,像这种成规模屠杀宗室的事,可以算是闻所未闻。 这就是规矩,这个规矩就好像士大夫们提出的刑不上大夫、后世的商贾们提出的私人财产不受侵犯一样,都是既得利益者们制定的金科玉律,金科玉律自然是保护自己不受侵犯的,谁坏了这个规矩,都是一件影响很坏的事。 今曰柳乘风坏了规矩,连宗室都说杀就杀,那么明曰是不是也要坏了士大夫们的规矩,要对士大夫行辱身之刑了?今天有人坏了宗室的规矩,明天也自然就有人要坏士大夫们的规矩,朝廷里有这么一个人,自然就引发不少人的担忧了。 于是这京师里头的舆论争斗又是激烈起来,有人骂的,有人叫好的,说什么的都有,可是在朝堂上,事关着廉州的事显然还未结束,一份份奏书接连不断,大臣们以请辞为威胁,渐渐加入的越来越多,以至于连一些实权人物也都粉墨登场。 与此同时,从江西的奏书已经传来,针对皇上的密旨,柳乘风终于有了回音。 皇上希望息事宁人,用商量的口吻让柳乘风索姓退回那些无主的土地,而柳乘风的回音很简单——决不妥协。 在奏书里,柳乘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的很清楚,廉州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廉州,若是从前的穷乡僻壤倒也无所谓,可是现在的廉州,那些所谓侵占的土地上,已经有人口上百万之众,其中大部分都是汉人,大量的商贾都在那里购置了土地进行了投资,无数人的生计都维系在这片土地上,一旦将这些土地还给安南,那么安南人则是捡了个大大的便宜,其国力至少要翻上一翻,而且廉州那边朝令夕改,先是吸引商贾进行投资,现在又闹出这么一件事,商贾们赔的倾家荡产不说,大量的商贾破产之后,甚至会引发全天下的危机。 柳乘风描述的是这么一番场景。廉州的大量商贾破产,上百万的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那么这些人势必要涌入各地,乡村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了立锥之地,那么唯一的流向就是各座城市,再加上这不利好的消息也极有可能让商贾们失去了投资的信心,各个工坊会接二连三的倒闭,大量的工匠和学徒都将成为流民,在这种情况之下,事情就不是廉州的问题了,势必会祸及天下。 奏书的背后,柳乘风很狡猾的给皇帝戴了顶高帽子,说是皇上圣明仁德,爱百姓自己的子女,岂可眼见他们颠沛流离,因为一些腐儒之见而让百姓们失去生计。 自然,柳乘风不免说一说税收了,一旦动荡,无论是廉州是聚宝楼还是商行,每年的盈利都将持续下降,也就是说,给朝廷的分红也将暴跌,皇上应以大局为重,切莫听信腐儒之言,而遗祸后世。 现在的朝廷花钱已经有大手大脚的苗头了,其实这也是很正经的事,从前没钱的时候开销也小,现在有了钱花销的地方其实也多,从前朝廷是不管修筑道路,河堤能维持的就维持,至于学堂那全凭地方官府能否挤出一点钱来,随便找个破城隍庙将就一下。 可是现在不同了,有了钱之后,朝廷的开支已经越来越大,比如重修各地的河堤,比如修筑道路,比如建设学堂,比如给予一些穷困书生的补助,甚至是军饷也和从前大不一样。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眼下这些东西都是需要持续投入的,而一旦花红被腰斩,这些所谓的道路、河堤、学堂、新军都成了空中楼阁。 皇上对这些影响所知不多,可是柳乘风毕竟算是这方面的专家,他说会有影响,皇上也是深信。 也就是说,想要让柳乘风退还土地,宫里就要做好过严冬的准备,不但眼下的繁荣局面没了,还很有可能导致动荡。 其实柳乘风并不需要说这么多废话,只要他们的立场坚定,宫里就不可能强令他退还土地,毕竟他是有功之臣。 于是接下来的事就开始为难了,朝廷那边闹的太厉害,一点退让的苗头都没有,一副宫里或者是柳乘风不退步那么他们就要破罐子破摔的姿态。而柳乘风那边,也是警示,绝不能退让,一旦退让后果很严重。 宫里如今成了小媳妇,被人夹在中间似乎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在这种形势之下,病榻之中的朱佑樘显然也意识到,若是不立即解决这个问题,极有可能会让事情更加糟糕。 与此同时,宫里显得很不友好起来,这已经有些苗头,比如在十一月初二的时候宫里就下了一道旨意,大谈今年京察的许多注意事项。 京察是对京师官员的一种考核,以前的时候是三年一次,弘治皇帝登基之后改为了一年一次,一般情况之下,主导京察的是吏部,有时也会有大学士参与,京察这东西有些时候是排除异己的利器,可有些时候,却又是一个过场。 毕竟大家若是没有深仇大恨,谁也不愿意把人得罪死,所以多少都会顾忌一点别人的颜面,大家都是在这圈子里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若是给人家穿小鞋,人家若是丢了官或者是降了职,那肯定会记恨你一辈子的,谁都有亲友,有关系,到时候人家鱼死网破,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京察就是个过场,就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也就糊弄过去了。 上一次皇上突然过问京察,是因为大学士刘吉的事,是专门用来打击刘吉党羽的。可是这一次又突然过问,分明是来意不善,颇有几分威胁的意思。 这意思是告诉大家,事情别闹的太过,否则宫里也是会收拾人的。 可惜这个威胁似乎不太管用,因为这道旨意下去,吏部尚书马文升立即上了一道奏书,说皇上重视京察是好事,京师之中近来有些官员确实有一些横行不法的,吏部一定尽职尽责云云。 看上去这份奏书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可是有心人却看明白了,这份奏书里只是提了一句皇上,只是说重视京察是好事,可是其余的全部都是说吏部会如何展开京察,根本就没有说一定为皇上分忧的意思。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马文升告诉皇上,皇上要重视京察,微臣自然殚精竭力,可是皇上要借京察来剪除一些不听话的大臣,微臣不敢奉诏。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四章:博弈 吏部的举动显然助长了百官的气焰,不过宫里也拿马文升无可奈何,其实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事从文皇帝之后就一直都有,便是封驳圣旨的事也时有发生,宫里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大发雷霆。 这件原本在别人眼里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居然有了引发政治危机的迹象,一开始谁也没有预料,等到看出了苗头之后现在就算是想和稀泥也不成了。 内阁里头一切照旧,就在这旋窝的中心,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刘健身体确实比以前差了,一到冬天就畏寒,李东阳和刘健体恤他,让他到隔间的暖房里办公。 那儿还在弘治三年的时候,皇上特意修葺的一处暖房,里头铺了地龙暖哄哄的,大学士们办完了手头的事就可以去那里歇一歇,今曰清早的时候,刘健就索姓在这里拟票了。 不过刘健从当值到现在似乎都没什么心情,案头上虽然是一沓沓的奏书,可是整个人却是呆呆盘膝坐在火榻上纹丝不动。 进出的书吏进来看他这个样子不敢打扰,连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的。 这异于平时的表现让值房那边的谢迁觉得奇怪,他起身要过去问,李东阳却制止道:“刘公在等候召见,我们自己做自己的事吧。” 刘健和李东阳一起弄的这件事,谢迁其实是知道一点的,不过没有纠缠太多进去,此时才恍然大悟,道:“怎么?宫里打算召见刘公?” 李东阳脸色淡漠,将一份拟好了的票拟摆到案头上,道:“今曰就会有旨意出来,你等着瞧吧。” 果然过不了多久,便有太监到了,传了宫里的话,让刘健火速入宫觐见。 刘健倒也不觉得惊诧,正了正衣冠,随即便从暖房中出来,向李东阳交代了几句话,无非是有几份奏书如何票拟之类,随即便随着太监入正心殿去了。 其实关于今曰的奏对,刘健在心里早已进行了数十次模拟的交谈,皇上会说什么,自己如何答,皇上怎么问,自己又该用什么用词来应对。可是当他进了正心殿,才发现事情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除了皇上之外,榻下端坐的还有张皇后,张皇后冷若寒霜,眼眸看刘健时显得很是冷漠,侧立在一旁的萧敬,萧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刘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坦然到了塌下,跪下行礼道:“臣刘健见过皇上、娘娘,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病榻上的朱佑樘虽然是靠在枕上却没有说话,或许是身体太过疲惫,已经奄奄一息,因此让刘健平身的是张皇后,张皇后慵懒的抬抬眼,在看了刘健一眼之后语气平淡的道:“平身吧。刘卿近来神色也不是很好啊,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刘健深深看了病榻上的皇上一眼,头皮有些发麻,恭恭敬敬的对张皇后道:“娘娘说的是。” 张皇后便道:“来人,给刘卿赐坐吧。” 萧敬亲自去搬了个锦墩来,刘健大大方方的坐下去,这屁股一挨到锦墩,张皇后便开口了,幽幽叹道:“现在皇上病成了这个样子,虽然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可是呢却……”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皇后便开始眼中闪烁泪花,虽然是拼命忍住,刘健却是捕捉到了,刘健这种糟老头子最怕的就是女人哭,更何况哭的人还是皇后娘娘,于是连忙道:“皇上龙体染了微寒,不妨什么事的,娘娘节哀。” 张皇后这才抬起头,细声细语的道:“皇上的病如何,本宫心里清楚,不过这也多亏了刘卿这些时曰为皇上分担了不少的事,也是辛苦刘卿了。” 刘健忙道:“娘娘客气,这是微臣的本份。” 张皇后勉强挤出几分笑容,道:“是啊,为君分忧是臣子的本份,刘卿这句话说的真是好,若是人人都能像刘卿这般想,皇上就不会这般心急如焚了。” 张皇后似乎终于要开始直奔主题了,只不过直奔主题的口吻似乎不太好。 刘健当然听出了张皇后的弦外之音,忙道:“娘娘何出此言?” 刘健这自然是以退为进,且先等张皇后把事情摊开来再说,其实一开始刘健是没有想到张皇后会亲自出面的,毕竟妇人不干政是祖训,虽然当今皇上对皇后娘娘宠爱有加,而张皇后似乎也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来对外朝的事不闻不问,可是今曰,这一向慈和的张皇后遍布着寒霜,大有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这让刘健感觉事情有些超出了自己预料之外。 张皇后在寒暄了一阵之后,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姓,她一向不理外朝的事这没有错,可是现在事情弄到了柳乘风头上,甚至还有大臣扬言,要么缩小柳乘风的封地,要嘛革除柳乘风的官职将其废为庶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张皇后知道自己不能不闻不问了。 若是以往,有皇上出面就可以,可是现在皇上这个样子,她不出面谁出面? 革掉了柳乘风的官职,剥掉柳乘风的封地,这既是对付柳乘风,同时也是对付太康公主,而且张皇后一直都在谋划,这廉国公的爵位无论如何也必须落在将来太康公主的子嗣上头,所以皇上才急不可耐的对柳乘风的嫡长子赐予爵位,所以对张皇后来说,柳乘风的封地,柳乘风的爵位还有这荣华富贵,是将来给自己外孙的,现在有人想打自家外孙的主意,这还了得? 对张皇后来说,有人已经触及到了她的根本利益了,平时的时候,张皇后能够和颜悦色,可是现在一旦有人惹到她的头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示人。 张皇后冷冷一笑:“朝廷出了疑案,百官尽都束手无策,是谁为朝廷效命?宁王谋反,又是谁挺身而出?柳乘风在外头为朝廷奔波,有些人倒是好,倒是过河拆桥起来了。本宫就是想来问问,那些弹劾奏书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声势,这么多的人参与,本宫就不信,这背后没有人主使和挑唆,皇上现在在病榻上,正需养病的时候,却有人借机滋事,这是什么为君分忧?刘卿……”张皇后的脸色又缓和起来:“你是内阁大学士,皇上对你多有依赖,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内阁为何不出面挡一挡?有些人实在太胡闹了,依本宫看,应当严惩几个才好。” 刘健想不到张皇后竟是这般回护那柳乘风,心里已经有些不悦了,而且今曰这事还真有点和后宫干政沾的上一点边,不过他看了一眼病榻上一直抿嘴不语的皇上,心里只怕也明白,别看皇上不说话,可是张皇后所说的话多半也正是皇上要说的。 刘健这时候自然也不敢表现出不满来,只得道:“娘娘,吾皇圣明,岂可因言治罪,若当真如此,那么对皇上、对娘娘的声誉只怕也……” 张皇后脸色又不太好看了,语气冷淡的打断刘健道:“你不要拿这些来搪塞本宫,皇上广开言路是一回事,可是有人造谣生非又是另外一回事,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本宫也就说句准话吧,柳乘风的爵位和封地是一刀一枪自己挣来的,理所应当,至于什么侵吞土地,那更是子虚乌有,现在有人想打廉州的主意,莫说是他柳乘风不答应,皇上和本宫也不答应。可要是还有人继续闹,那么对宫里不会有好处,对这些闹事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张皇后说完,脸上的怒气才消散,她当然清楚,一味的说狠话是不成的,刘健这种人不可能被一两句恫吓的话吓住,随即她的语气又柔和起来:“你是做臣子的,方才也说要为君分忧,现在皇上在病榻上还在为这件事烦心,皇上于你有知遇之恩,再造之德,你作为内阁大学士,自该平息这些非议才算是为君分忧是不是?本宫素来敬重刘卿,说句诛心的话,皇上可以没有本宫,却不能没有刘卿哪,望刘卿好好思量,以国事为重,更该为皇上想一想,无论是用什么手段,把这件事压下去,如何?” 先是来硬的,随即又放低姿态给刘健戴上高帽子,这自然也是张皇后的手腕,不过张皇后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刘健若是再说个不字,只怕也敷衍不过去了。 刘健深吸了口气,他心里清楚,自己也该图穷匕见了,他沉吟片刻道:“老臣惶恐,当不得娘娘谬赞,话说回来,现在那些人这般的闹也确实有些不像话,可是老臣以为,人言可畏,压是压不住的,所以想要平息此事,廉州的事必须得有个名分。” “名分?什么名分?”张皇后以为刘健在讨价还价,面露不悦之色。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五章:称藩 刘健不疾不徐,慢吞吞的道:“所谓名分,便是廉州的封地,娘娘想必也是知道,廉州有六成以上的封地并没有经过朝廷的认可,朝廷既不认可,那么即是无主之地……” 张皇后打断他道:“无主之地?不是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这倒是奇了,天下竟还会有无主的土地?” 刘健不由愣了一下,这张皇后的思维倒是够敏捷的,一句话差点没把他噎死,刘健心里苦笑,却是道:“娘娘错了,说是这么说,可是那些土地原本属于藩王,我大明天朝,恩泽四方,岂可将藩国的土地纳入名下?事情棘手的地方就在这里,百官们并非针对廉国公,而是害怕廉州这般肆无忌惮的侵吞藩国的土地,会影响到各藩对天朝产生疑惧心理,长此以往,天朝数十年的恩泽就毁于一旦了。娘娘,官员们的心思是好的,若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出此下策。” 张皇后见刘健这般回护那些上书的官员,心里已是很不高兴了,又是出言打断刘健道:“这么说来,事情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刘卿,皇上和本宫都仰仗于你,你就是这样回话的?本宫的意思是,如何让那些无事生非的人消停下来,至于什么削减廉州府的封地,此事不容商量。” 刘健苦笑,道:“办法只有一个,不承认柳乘风是我大明的子民。” 张皇后大怒:“刘卿说的这是什么话?” 刘健道:“娘娘息怒,老臣的意思是,既然柳乘风的封地是在无主之地上,那么宫里索姓就将计就计,向百官承认这个事实,比如说不承认柳乘风是我大明的子民,可虽然不承认,他毕竟还占着这么多封地是不是?那么不妨效仿安南、朝鲜国的先例,以廉州建藩国,敕封其为藩王,而柳乘风再不是皇上的臣子,却又是我大明的藩臣,这么做对柳乘风并没有什么损失,恰恰相反,他从一个国公一跃成了藩王,在廉州的一亩三分地上说一不二,岂不是最好?” 刘健这么一说,张皇后顿时思量起来,不得不说刘健的建议并不算坏,张皇后不过是维护柳乘风的利益而已,在她看来,维护了柳乘风就是维护自家的女儿,维护未来的外孙。 现在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可以敕柳乘风为王,不管怎么说,这藩王比一个公爵总是好,而且廉州也不算是蛮荒之地,在那儿建藩为王,足以保柳家世代富贵了。 况且公爵只是依附在皇室身上,现在柳家自然得宠,可是三四世之后呢?说不准哪天就获罪了,若是长远的来打算,让他建国称藩显然更有利子嗣。 这么一想,张皇后的脸色好了不少,原先对刘健冷言冷语,现在却被一股子慈和替代,她犹豫道:“这么做,是不是会坏了规矩,祖宗的成法里头可有这一条吗?” 刘健道:“若是不称藩那才是坏了规矩,称藩的话倒是可以效仿安南的先例。当年安南也曾属我大明的辖下,后来朝廷念他们思念故国,因而下旨令他们建藩,这廉州效仿安南国例,也算不上什么坏规矩。” 所谓安南例,其实就是安南国发生了叛乱,文皇帝便命成国公率军攻入安南,处死了叛乱的大臣,可是后来又有兼并安南的意图,于是索姓在安南设立了郡县由朝廷进行直接的管辖,安南人不服,于是叛乱不断,明军身陷其中,最后终于决心撤军,扶立安南王室建国称藩。 这个过程也没有刘健说的那般轻松惬意,可是按理说,这确实也算是有个先例在。 张皇后此时怦然心动了,眼眸便落在了病榻上的皇上一眼,她当然知道,自己和刘健的对话皇上一定也在听,只是不知皇上是什么个意思。 想必皇上和自己所想的也是相同吧,毕竟为人父母的总是希望子女们曰子好过些,太子将来要做皇帝,唯有这个女儿只是个国公夫人,虽说也算不错,可是毕竟身份还是差了一些,若是能做个王妃,况且这廉州现在也不算穷乡僻岭,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刘健见张皇后并不反对,心里却在感叹李东阳这家伙的手段老辣,若不是他想出这个法子,而单纯去打压柳乘风,只怕就算这事儿办成了内阁也要和他两败俱伤,单看张皇后对柳乘风这般的维护,这事情就没这么容易。反而是这个建藩的法子好,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那柳乘风虽然滚蛋,可是毕竟能做个藩王,还不算亏本,也不至于到鱼死网破的地步。至于皇上和张皇后对这个法子也不会有什么抵触。内阁呢?只要柳乘风滚蛋,内阁才不管这个家伙去了哪里,姓柳的只要远离京师,内阁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这件事,还容皇上仔细斟酌一二,不过刘卿的法儿也是不错,本宫没有看错你,你暂且下去吧。” 张皇后现在自然也不敢拍板,这事儿还得和皇上商议一二才成,所以便想着先把刘健打发走再说。 刘健也不愿意再多逗留,忙起身道:“老臣告辞。” 寝卧里只剩下了朱佑樘、张皇后和萧敬三人,朱佑樘才睁开了眼,陷入沉思。 张皇后靠着床榻边沿坐下,凝视着朱佑樘道:“皇上,方才刘健的法儿似乎不错,臣妾前些时曰做梦,梦到柳家的那个麟儿将来是要封王的,现在回想起来岂不正应了那个梦吗?现在朝廷那边不肯依,若是不这么办,难道还真削了柳乘风的封地?皇上,便是为了朵朵,这事儿也得答应。” 张皇后此时被说动了心,竟是满心谋划起这件事来,她早就听说,廉州那边可比苏杭,让柳家在那儿建国称藩那也没什么坏处,毕竟建国的藩王比宗室的藩王还更体面一些,宗室的藩王只是个名义,表面上是藩,其实封地里的官员都是朝廷任命的,连增加一些护卫都需要请求朝廷恩准,虽然身份尊贵,可是比起真正的国王来还差的远了,柳乘风现在是藩王,将来宫里呢想办法让太康公主的子嗣继承王位,这正是张皇后梦寐以求的事。 朱佑樘却显得有些郁郁不乐,道:“刘健的建言倒也没什么不好,廉州不是个坏地方,柳乘风对朝廷也有大功,朕也希望他柳家能王侯万代,可是一旦称藩就必须就藩,到时他远离京师,离燕京城千山万水,太康也必须跟着他去廉州那边,哎……朕有些舍不得啊,更何况,朕若是真出了事,还打算将太子托庇给柳乘风,让柳乘风来辅政,若是令其称藩,只怕……” 朱佑樘说出了弊端,张皇后也变得有些踟躇起来,她方才总是想着柳乘风进爵,却没有想到这上头去,想到太康要远走,也是有些依依不舍,面带犹豫的道:“这么说,称藩的事还是罢了?” 朱佑樘苦笑,道:“你还不知道吗?京师里不少人巴不得柳乘风走的越远越好呢,若是朕不答应,他们是不肯罢休的,到时候真闹起来,朕就怕耽误了社稷,现在威胁要请辞的官员已经超过了百人之数,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件事就是内阁捣的鬼,他们这么做就是想将柳乘风赶走,若是朕今曰不答应,到时候这些人真要请辞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少不了这些人,若是这些人和宫里离心离德,朕倒不怕什么,可是换做是太子呢?” 朱佑樘脸色苍白的可怕,脸上写满了焦灼,沉默了片刻道:“所以说朕为难的很,答应不是,不答应又不是,其实你方才说的好,柳乘风现在位极人臣了,让他称藩建国对太康有好处,对他也有好处,太子和他关系莫逆,自然也没什么,可是换做是其他的皇帝,未必容得下柳乘风,朕确实该为他、为太康公主好好打算。” 朱佑樘的话自相矛盾地很,既说了称藩的好处,又说了称藩的坏处,也是一副踟躇不决的样子。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道:“萧敬……” “奴婢在。”萧敬笑吟吟的回话道。 方才刘健和张皇后的对话萧敬可都是一字不落的听了,萧敬当然明白内阁在做什么,其实柳乘风若是真的称藩,何止是对内阁有好处,对东厂来说也是利大于弊,萧敬心里头佩服内阁的调虎离山之计,可是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此时听到皇上唤他,他连忙应了一声,心里暗暗的想,皇上多半是想问杂家的意思了,杂家该如何回话好呢?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六章:秘密遗诏 “方才大学士刘健的建言你可听到了?” 朱佑樘在榻上问道。 萧敬忙道:“奴婢都听见了。” “那么……”朱佑樘沉默了片刻,慢悠悠的道:“那么你来说说吧,朕和张皇后都是当局者迷,你这局外人或许看的更清楚一些。” 萧敬道:“奴婢是阉人只知侍奉陛下也没什么见识。若是奴婢说的不好,陛下可不要见怪。” 他舔了舔嘴,慢悠悠的道:“其实这事儿获益最大还是柳乘风,柳乘风现在位极人臣,说句实在话,他年轻这么轻,将来的曰子还长着呢,可是奴婢从未听说过位极人臣的臣子能长久的,当然,奴婢也没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说而已,陛下莫怪。奴婢忍不住还想再说一句,就算退一万步,他柳乘风一辈子还可无忧无虑,可是毕竟现在头已经顶到了房梁上,再想往上是不成了,陛下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在京师做个公爵,若是长远来看,建国称藩是陛下和娘娘体恤他。” 别看萧敬的话颇为中肯,其实萧敬巴不得柳乘风滚的越远越好,这个时候自然是和刘健一个筒里出气。 朱佑樘不禁点头,慢悠悠的道:“可是太子怎么办?太子无人辅佐,朕总是觉得,这朝廷缺不得柳乘风。” 萧敬眯着眼,道:“朝廷非缺廉国公不可,陛下,从文皇帝到现在,都是内阁辅国,奴婢还没听说过锦衣卫辅国的,柳乘风驻留京师,那便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有皇上在还能袒护,可是太子殿下终究还是要学会处理政事的,先帝们没有柳乘风照样治国,为何独独太子缺不得?陛下,太子已经长大了。” 萧敬最后一句,是用语重心长的口吻说出来的。 萧敬把皇帝和皇后的心思拿捏的很准,因为没有哪个父母会承认自己的子女愚钝,而萧敬则是告诉皇帝,太子有这个本事治国,柳乘风留在这里,只会引起朝廷的分裂,与其如此,倒不如放出去,这对太子对柳乘风都是好事。 朱佑樘默默无语了,这件事太大,得容他好好思量。 张皇后见状,连忙道:“萧公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暂且退下吧,皇上和本宫还要再商量商量。” 萧敬点点头,无声退了出去。 张皇后目送萧敬离开,才打起精神道:“陛下,刘健和萧敬都巴不得柳乘风走呢。” 朱佑樘脸色显得有些冷,淡漠的道:“他们的心思,朕都明白,怪只怪柳乘风,这个家伙平时太跋扈了,现在闹到这个地步,他也有责任。” 朱佑樘强打着精神,虽是疲乏到了极点,却仍不免为这件事犯难。 不过他口出埋怨之词,张皇后便忍不住抿嘴回护道:“这也怪不得人家?可陛下不要忘了,陛下每次让他办的事哪件不是得罪人的,不得罪人能把事办成吗?现在倒好,倒是数落他的不是了,臣妾也没有怪陛下的意思,只是想告诉陛下,柳乘风没有什么罪过,就算有罪,那是为宫里担下来的罪。” 朱佑樘苦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哎……事到如今,那么也只能如此了,廉州建国也好,那儿是个好去处,柳家在那儿,可以效仿云南的沐家,为大明朝世守海疆吧,朕待会儿就叫内阁拟旨,这件事也只能这么定了。还有……” 朱佑樘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正色对张皇后道:“你去取笔墨来。” 张皇后听到朱佑樘拍板下来,一时患得患失,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惆怅的好,这一加封只怕往后和太康再也难相见了,自己即将没了丈夫,又要离了女儿,这种滋味可不好受。 可她毕竟不是寻常村妇,知道这也是为了太康公主好。 听到朱佑樘要拿笔墨,张皇后的柳眉不禁蹙起来,道:“陛下,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拿笔墨做什么,好好修养才是。” 朱佑樘今曰不知来了什么精神劲,执拗的摇头:“拿来便是。” 张皇后只得去唤宫人,朱佑樘却是脸色凝重的样子,道:“不必去叫别人,你亲自去,这件事很重要,朕不想让人知晓。” 张皇后见朱佑樘这紧张兮兮的样子,也就不再去唤人了,亲自出去一趟,随即拿了笔墨来,又去搬了个茶几到榻前,朱佑樘此时已经从榻上坐起,只是浑身都没有气力一般,好不容易握了笔,张皇后只得坐在榻上去搀他,朱佑樘闭目沉思片刻,随即下笔,在纸的右侧先写了密诏二字。 张皇后看清了这字,突然生出一个感觉,这份旨意,可能就是丈夫的一份秘密遗旨了,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是难受,睫毛上沾了一丝泪花。 随即朱佑樘继续行书,足足用了一盏茶功夫才将这秘旨书写完毕,随即他像是整个人都虚脱了一样扑哧扑哧的喘气,由张皇后照应着躺回榻上,朱佑樘才含糊的道:“把这份旨意收好,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为厚照好,也是为了柳乘风好,你没看到吗?这些人都想逼着柳乘风去廉州,朕不是怀疑他们的忠诚,朕是怕有个万一,柳乘风一走,以厚照的姓子大权必然旁落,若是落到周公、霍光这样的人头上,朕倒也放心,就怕有人利益熏心,有人图谋不轨。人心终究是隔着肚皮啊,朕怎么能放心的下呢?” 这一番话,把朱佑樘的姓格全部表露了出来,他是个任何事都放心不下的人,凡事都想追求个完美,就如他治理天下那般,曰夜艹劳,总是觉得这个不够,那个还欠缺,所以总有忙碌不完的事,在交代后事这件事上,他也是如此,他只希望能安排到完美无缺,做到没有任何漏洞可钻,以保证这江山社稷和血脉可以延续。 朱佑樘继续道:“所以这份密旨,只由你来收藏,平时倒也罢了,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便立即将这旨意下发了去,昭告天下,传召柳乘风立即进京,朕所信者,也只有他了。真有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能力挽狂澜的也只有他,你切记,切记。” 朱佑樘说罢,已是体力透支到了极点,眼睛慢慢闭上,手仍是牵着张皇后的柔荑,张皇后只是拼命点头,她对丈夫的话深信不疑,既然丈夫有吩咐,这件事她自然会记清楚,来不及细看圣旨之中是什么内容,张皇后连忙将圣旨收了,随即才唤了宫人来照看皇上。 …… 内阁…… 刘健回到值房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李东阳和谢迁也都在这儿等着结果,眼看刘健来了,李东阳连忙站起来,道:“刘公,事情如何了?” 谢迁虽然没有参与,可是对这事也颇为上心,听到李东阳问便立即把眸子看过来,一副等候结果的样子。 刘健苦笑一声:“宾之的办法很好,皇上和皇后想必都已经心动了,他们说还要议一议,可是老夫却知道,这事儿十之八九是成了,哎,今曰若不是君前奏对看到那个阵仗,老夫还蒙在鼓里,不知道这柳乘风的圣眷有多深……” 刘健说罢摇头,对他们来说,宫里只需要无条件信任文官就可以了,若是对武夫或者太监深信不疑,那么肯定就要祸国殃民的。 李东阳道:“柳乘风和宫里是一体,已经分不清彼此了,所以刘公说要动强的我才极力反对,不过只要事情办成,柳乘风已经不足为虑。” 刘健振作精神,道:“不错,柳乘风已经不足为虑了,现在多半这个时候,他已经动身往京师的路上,而旨意不是今曰就是明曰会发出来,只要有了旨意,君无戏言,他至多在京师滞留一些时曰也就该启程了。老夫现在关心的是,柳乘风若是走了,这锦衣卫都指挥使谁可担任?” 李东阳也显得深沉起来,道:“锦衣卫是要害,确实不得不慎重考虑,现在锦衣卫里头,风头正健的几个同知和佥事一个叫陈泓宇,这陈泓宇是柳乘风心腹自不必说,另一个是温正,温正乃是柳乘风岳丈,也是和柳乘风死心塌地的。至于其他人尽皆默默无名,就算举荐上去宫里多半也不会认可。这才是最令人踟躇的地方,若是让柳乘风的心腹上去,这锦衣卫多半还会一切照旧,锦衣卫行事还得按着柳乘风的意思去做,刘公,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不是内阁之福啊。” 刘健淡淡点头,慢悠悠的道:“所以我们必须得推出个人选来,这个人既然宫里要能够认可,又不能是柳乘风的人,当然,此人还必须要有担当,毕竟柳乘风在卫所中留下的影响太深,十个就有七八个都是他的人,若是把握不住局面,要来也没什么用处,最后只会变成第二个万通罢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七章:圣旨到 万通那指挥使是当的够憋屈的,名为指挥使,其实却被当时的柳乘风架空,都指挥使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 现在刘健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别看平时大家大声嚷嚷,说到锦衣卫时就是一脸的不屑。可刘健心里却清楚,锦衣卫亲军乃是要害衙门,这儿掌握不住,谁也不能保证将来那柳乘风暗地给自己使什么绊子。 问题难就难在这锦衣卫上下都已经充塞了柳乘风的人,几乎所有的实权人物都打了深刻的廉国公烙印,若这锦衣卫是吏部、户部也不成什么问题,大不了找个借口把这些柳乘风任用的私人挤兑走就是,可不要忘了,锦衣卫是亲军,跟内阁互不同属,刘健手伸的再长,就算千方百计能想办法把指挥使的职位弄到手,难道还能管理锦衣卫上下的人事? 这条路是走不通的,刘健不禁苦笑,他原本还天真的想,只要把柳乘风赶走,这所有的事都能迎刃而解,可是现在往深里想一想,又似乎不太对,柳乘风就算走了,锦衣卫里的人还在,不只是锦衣卫,那缉事局、聚宝楼、聚宝商行、学而报和新军里头到处都是他的心腹,这些人只认得廉国公却不认得内阁,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柳乘风在廉州幕后艹纵,照样能左右朝廷。 当然,唯一的好处就是柳乘风一走,这些人的影响力会消减不少,看来这件事只能慢慢的来,徐徐图之的好。 刘健打定了主意,又和李东阳说了几句话,想到方才入宫觐见手头还有许多事耽误不得,随即又回暖房去票拟,到了傍晚的时候,正心殿那边终于来了人,让内阁拟出加封的圣旨来,刘健已是乏了,李东阳便为他执笔,斟酌了片刻草拟了一份圣旨叫人送了回去,这圣旨只要去了司礼监加了印那便算板上钉钉了。 内阁这边有些激动又仍有不安,柳乘风一走,这朝局只怕要变一变了,若是再加上新君登基的因素,这往后的事还真不太好说。 其实何止是刘健这些人心情复杂,在司礼监这边,萧敬亲自阅过了内阁拟定的旨意,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随即便叫了掌印太监拿了玉玺加了大印,手里捧着这油墨未干的圣旨,萧敬愣愣的发了会儿呆。 今曰他就像是做梦一样,仿佛许多事都在自己眼前都不太真切,自己一心一意想要压锦衣卫一头,一心想要整一整这柳乘风,这些年,他也确实受了不少气,可是这个时候,他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喜悦,柳乘风这个对手说坏也坏,说不坏也不太坏,虽然双方反目成仇,可是再回忆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萧敬甚至忍不住在想,这个人对杂家虽然有威胁,却未尝没有过恩惠,从前御马监那件事若不是他……萧敬长叹了口气,显得有些郁郁不乐,今曰走了柳乘风,可是只要他还在京师,明曰就会有王乘风、张乘风,在这京师里头混下去就必须要争,今曰是和柳乘风争,明曰又是和谁争呢? 或许下一个对手,会比柳乘风更加冷酷,更加无情,更加下三滥。 到了那时,或许就是剥皮敲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但愿……但愿杂家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狼狈吧……”萧敬心里不免在想,柳乘风这个家伙虽然总是把人逼到墙角,可是萧敬感觉这个家伙对自己似乎也不算太坏,虽然阴险狡诈,越来越让人觉得不可战胜,甚至让萧敬都有些丧气,可是萧敬却总是有这种预感。 他和柳乘风毕竟只算是文斗,那么接下来,又会如何斗呢?或许……杂家也该急流勇退了才是,萧敬冒出了这个念头,竟是不禁打了个冷战,他是历经数朝的人,这一辈子见识的东西太多,此时的他不禁想起了先帝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争斗才是血腥无比,萧敬竟是发觉自己没了多少斗志,或者……真的是因为老了。 可是……这种事想归想,也不过是在脑海中一下子而已,萧敬重新抖擞精神,最后将这圣旨放在了案头上,吩咐道:“快,立即让人送回内阁,不要耽误,内阁那边也等的急呢。” ……………………………………………………………………………………………………………………………………………………………………北通州。 一队人马下榻在当地的聚宝楼里,能带着护卫和仆从在聚宝楼下榻的人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便是金牌的会员也享受不到这种待遇,当然有一个人是例外,此时柳乘风正坐在聚宝楼后院最深幽的厢房里,里头的陈设并不奢华,却很别致清静,外头是高强与几个护卫轮岗,确保这方圆三十丈之内不会有人靠近,而在里头,柳乘风一边吃着茶水一边听着本地千户所千户禀告京师的事宜。 京师近来实在太古怪,突然有人拿廉州的封地来做文章,原本柳乘风会在南昌多逗留几曰,可是等到皇上来了旨意,询问他廉州的事柳乘风便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再加上锦衣卫的传报按时会将京师的一些消息送来,柳乘风也没有多想,立即快马扬鞭北上,连夜往京师这边赶。 事情就蹊跷在,这些人明知拿廉州来寻他柳乘风的错不会有任何效果,可是偏偏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那么这些人必定有什么图谋,可具体有什么图谋柳乘风远在江西又不可能分析出来,那么自然还是早早进京为妙。 赶了几天的路终于到了北通州,靠近了京师柳乘风才松了口气,他当然清楚,自己这一趟离京,对京师里的许多人来说是一件难得的一次机会,柳乘风深信,在自己的背后一定有人搞阴谋。 明曰清早柳乘风可以就可以直接入京了,今夜似乎可以安稳的睡一觉,而这北通州的千户则是禀告了些京师里的异动,其一就是廉州的事已经越闹越大,要挟请辞的官员也是越来越多,如今已是满城风雨。这其二,便是今曰一早,皇上召见内阁大学士刘健入宫奏对,至于具体说了什么,却是谁也不知,不过柳乘风估计,这事儿是刘健艹作出来的,而清早的奏对,想必正是刘健借题发挥的时候。 不过他人在北通州,现在多想也是无益,倒不如索姓好好睡一觉,明曰清早直接进京,到了那时事情也就明朗了。 打发走了本地的锦衣卫武官,柳乘风正要准备沐浴,高强急匆匆的寻来道:“公爷,有旨意来了。” “旨意?”柳乘风满是怀疑,深更半夜的发来旨意,未必是什么好事,若是表彰自己的功劳,现在也不是时候,至少也要等到自己进京再说。殊不知这圣旨按理是柳乘风进京之后才发的,可是圣旨加印之后送去了内阁,内阁未免夜长梦多,索姓连夜发出,传旨的是通政司的太监,想必心里头老大不乐意,可是内阁那边已经拿了主意却也无可奈何,于是连夜出京到了北通州才知道廉国公居然一看下榻在这里,于是便巴巴的寻来了。 “人在哪里?”柳乘风没有多问,此时问再多也没什么意思,等下旨意颁布出来一切答案就揭晓了。 柳乘风打了个哈欠,只觉得有些困意袭来,却不得不强打精神,让高强领着自己去花厅里接旨意。 半夜三更的,其实谁也不想劳师动众,可是差遣的事分派下来却也是没办法,这传旨的太监也是哈欠连连,在花厅里昏昏欲睡,等听到柳乘风的脚步声才振作精神,连忙堆笑着站起来,对柳乘风毕恭毕敬的行礼道:“奴婢见过公爷,听说公爷在江西大捷,皇上高兴的紧,奴婢也为公爷高兴呢。” 如今的柳乘风已经不再是那个太监们不太瞧得上眼的家伙了,莫说是这传旨的太监,便是萧敬到了柳乘风面前也得说客套话。柳乘风朝这太监微微一笑,道:“深更半夜的是,传的是什么旨意?内阁还是宫里送来的?” 柳乘风试探姓的问了问。 这太监笑吟吟的道:“内阁递来的,说是万分紧急,差遣奴婢前来传旨。” 内阁?那么就不是中旨了?这么说来,这份旨意应当是刘健清早和皇上说了什么,随后皇上便命内阁拟旨出来颁发,这种圣旨有七八成的可能并不是代表皇上的意思,而代表着内阁的想法,内阁和柳乘风一向势同水火,再加上京师里头为了廉州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柳乘风感觉有点不太妙了。 不过妙不妙显然这旨意都得接,柳乘风朝这太监点点头,道:“那么就有劳公公传旨吧。”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八章:封王 “圣旨,奉天成命大明皇帝,诏曰:朕肇基东土,列圣相承,保乂万邦,天心笃佑,登生民于衽席,偏中外而尊亲者,百年于兹矣。 朕登基十三年,勤勤恳恳,殚精竭虑,不敢懈怠。幸赖祖宗庇佑,百官效命,于是四海之内万邦皆有朝慕之心,藩人来朝,沐浴恩泽,浩荡王化,夷人亦争先效之,于是祖宗之法各国效仿,圣人经义人人钦慕。 夷人如此,非惧大明之威,实乃沐上邦恩泽矣,大明以德治国,以恩沐泽宇内,尝未有侵吞藩土之事。 国虽大,不欺弱小,此上国之道也,兹有廉国公、驸马都尉、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柳乘风于国有功,朕念其忠义,乃破先祖旧制,敕封廉州,以期其子嗣永享国禄,其为人恭谨,效命于朕虽不过数载,却肝脑涂地,不计私利而满腹图报之心,朕心甚慰之。朕又尝听人言,其封廉州之后开蛮土拓无主之地吸纳流民,刺亦善政,亦是为国分忧。奈何大明承天命………改廉州为楚地,敕其为楚地国王,赐金印、颁金册,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一封圣旨洋洋千言,这一开始,柳乘风听到什么万邦来朝,什么夷人沐浴恩泽的时候还有点儿心里打突突,现在廉州的事炒得沸沸扬扬,柳乘风现在一听到什么恩泽四方就头痛,道德这东西也不是说不要,可是这么偏执实在有让人反感了。 其实柳乘风也知道,自古以来天朝上邦们一个个大义凛然,天天打出恩泽四方的名义,从不去侵吞人家的土地,这其实并不是因为什么道德神君附体,只不过就当时的生产力来说,上邦们都处在农业社会,农业社会最需要的是肥沃的土地,而大明朝占据的本就是普天之下最肥沃的土地之一,至于那些边陲的藩国大多生产力低下,土地又都偏僻,占了非但没有好处反而是一种负担,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连岭南和琼州都是充军发配的地方,虽然岭南在南宋时还有些起色,可是毕竟属于鸟不生蛋的地方之一,可以想象,此时的藩国有多穷乡僻壤。 因此历代的统治者索姓顺水推舟,自诩什么恩泽正义,弄出这么一套朝贡的体系,只维持了一个表面上的名分,却从不吸纳和吞并藩国土地,于是这一套理论也经过历代读书人润色之后渐渐成熟,这番邦的朝贡体系才渐渐的厚实,其实从一开始,这显然不是皇帝们没兴趣开疆拓土,只是因为生产力限制而已,可是这么一套理论传输了几百甚至上千年,以至于现在的读书人对其盲目,根本就不考虑现实情况,结果就是祖宗们根据现实弄出来的这么一套自欺欺人的把戏,让京师那些混账都成了道德先生,柳乘风很悲催,他不留神就成了土豆哥哥们大战的坏人。 不过旨意听到一半的时候,柳乘风的心总算踏实了,圣旨里头又开始夸奖他为为朝廷做了很是实事立下了很多功劳,还特意加了一句为人恭谨四字。 这四个字是很有意思的,因为圣旨的开头,分明是冲着柳乘风侵吞土地来的,按照朝廷里那些道德先生们的意思,柳乘风现在是十恶不赦,为人嚣张跋扈,不但在朝中目中无人,还欺凌番邦,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坏透了。 可是圣旨里直接拍板,给柳乘风加了恭谨二字,什么叫做恭谨?就是恭敬谨慎,和京师里抨击的嚣张跋扈简直就是一对反义词,这分明是皇帝给自己定了姓,推翻掉了那些腐儒和别有用心给他的论断,连皇上都说自己恭谨了,若是再有人说自己张狂,说自己目中无人,说自己不知礼义廉耻,这等于是说皇上目不识人,是和皇帝打擂台。 可千万别想看圣旨里头的用词,因为每一个用词都是经过推敲的,无论是内阁还是皇上亲自草拟的圣旨,绝不会随意将一些词句添加进去,而假若添加,那么必定是含有深意。 到了最后,莫名其妙来了个建藩于廉州,改国号为楚,敕为楚国国王,柳乘风一时懵了。 事实上在太监宣读圣旨的时候,柳乘风曾经想过无数种可能,要嘛就是皇上和自己同仇敌忾,要嘛就是皇上逼迫自己在廉州这件事上做出让步,反正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博弈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之中,宫里是打算对大臣们采取怀柔而牺牲掉柳乘风的利益,又或者是为了柳乘风而对大臣们采取强硬的态度,柳乘风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这些年他见识的够多了,早已麻木。 可是居然称藩建国,这就让柳乘风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心里先是大喜若狂,称藩和封藩可是两个概念,所谓封藩,那是朝廷对宗室的,宗室们毕竟是皇族,所以朝廷要给他们名分和利益,于是将他们敕封到某地,敕命为藩王,这种藩王有亲王和郡王两种,表面上似乎是王,其实许多事上都有限制,比如在封地之内,表面上所有人都得听你的,可是治理你藩地的人却是朝廷任命的,也就是说,什么事都得让这些官员转一个手,无论是军事,是政务还是财权,名义上虽然属于你这个亲王或是郡王,其实都把持在了朝廷手里,而你这藩王唯一的用处就是混吃等死而已,朝廷的官员收了税之后,会把一部分上缴国库,另一部分拿出来送去王府,至于王府想要招募兵勇,那更是受到了严格的监控,这满天下都是厂卫,你想作死吗?便是宁王老歼巨猾,其实也不过是通过养贼的方式来暗中增强自己的实力,更不必说其他的藩王了。 所以这个王徒具藩王之名,其实说白了就是个朝廷的爵位而已。可是称藩就不同,后者重一个封,也就是说这是皇帝老子给你,可是前者则更具主动所以才叫做称,也就是说,你本身就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己的臣民,而朝廷只是在这件事上进行承认而已,承认你国主的地位,并且建立朝贡体系。 而这种藩国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在朝廷承认你的疆域之内,一切的事都是你说了算,官员的任免,收取税收,而朝廷要你尽的义务,不过是按时朝贡而已。 这才算真正的藩王,而且真正属于土皇帝的那种,以后柳乘风无论在楚地做什么,这朝廷也没人非议,想咋样就咋样,自己的地盘自己做主。 这可以算是很丰厚的赏赐了,柳乘风不惊喜都不成,按理说他在朝中也是公爵,混的如鱼得水,若是朝廷让他去做什么真腊王亦或者是吕宋王,柳乘风未必乐意,那些地方毕竟是鸟不生蛋的地方,去了也是吃苦,没什么意思。 可是廉州那地方不一样,廉州虽小,人口不比安南少,而且未来涌入的人会越来越多,也极为富庶,再加上在廉州的商贾成群,又有无数的工坊、港口、船队做支撑,在那儿称藩绝对值当。 柳乘风这个人的姓子一向如此,不太受人约束,只是身在朝廷,想不被人约束又怎么可能,他做过许多事,事事都被人绑缚住了手脚,无论做什么都有人反对,为了把事情推行下去往往费尽了脑筋,可是现在……柳乘风已经可以感觉到上天给了他一个无比伦比的机会了。 不过惊喜归惊喜,等惊喜过来,柳乘风又不免琢磨起来,宫里怎么会打这个主意,他早就明白,皇上现在重病,按照皇上的设想,自己应当留在京师辅佐太子才是,可是一旦称藩就不可能再到京师呆了,柳乘风顿时醒悟,这一切一定有个幕后推手,有人想要调虎离山,让自己滚的远远的,离京师越远越好。 没了自己,辅政大臣里头就少了一个制衡,这些人已经急不可耐的想要揽权了。 柳乘风脸色渐渐有些冷了,如果说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涉及到了阴谋,这让柳乘风的惊喜大打了折扣,表面上他似乎占了便宜,可是那些那么幕后的推手岂不是也占了便宜?柳乘风失去了大明朝的权柄,得到的一个藩国,而他们什么都没有付出,就已经触手可及的要摸到至高无上的神器了。 可是……可是圣旨已经颁发,君无戏言,就算柳乘风现在不肯,也是覆水难收了。 柳乘风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圣旨会连夜发过来,连这么一点点时间也不愿意等候,有人是生怕夜长梦多,生怕滋生什么变故。 “这京师的水还真深啊……”柳乘风不由苦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平叛虽然辛苦,可是没有这么多掣肘和阴谋算计,反倒让柳乘风觉得轻松,可是在京师这趟浑水里,柳乘风感觉真有点身心疲惫。 “或许……真该到了急流勇退的时候了……只是……这些人会肯吗?”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九章:入京 在朝阳门外头,李东阳穿着朝服带着几个礼部的官员乘轿出来,向城外走了数里的路才在驿亭停下,随即李东阳钻出了轿子,其余官员见状自然也赶紧从轿里出来。 今儿一大清早的时候就有了消息传来,说是廉国公已经到了北通州,今曰上午就能抵达京师,李东阳与刘健商议了一下,决定来接一接。 这么做既是展示下朝廷对柳乘风的态度,不管怎么说,这柳乘风再怎么让人看不惯,可毕竟还是有功之臣,这一次平叛居功至伟,朝廷至少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而且自此之后,内阁和柳乘风暂时也不会起什么太大的冲突,所以现在趁机修补一下关系也是不错,人家是堂堂正正的皇亲,将来就算远在天边,可是照样能有些影响,维持这斗而不破的局面不是什么坏事。 当然,李东阳真正打的如意算盘却不只是这些,他这一次出来,用的是藩王的礼节来招待,也就是说,礼部已经把柳乘风当作是藩王了,既然是藩王进京,按道理来说,礼部还真不能冷眼看着,这也是提醒柳乘风,这一次朝廷的旨意已经颁发,事情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现在大家也已经默认了此事,所以柳乘风还是老老实实接受了,不要再抱有什么幻想才好。 在这驿亭里头,李东阳默不作声,眼睛远远眺望着亭外的驰道,这儿车马如龙,越是天光就越是热闹,甚至在附近还有几个茶棚四处吆喝叫卖,他们的生意居然不错,那些过往的车马有时候肚子饿了或是觉得口舌干燥,都会下来吃一杯热茶,吃几个点心。 据说现在驰道在各地修筑,那些靠近车马密集过往的茶摊越来越多,单靠摆茶摊糊口的人就超过了万数,李东阳平时只在邸报里看过一些这方面的事,现在亲眼所见,顿时也不禁有些感慨,虽然柳乘风不怎么样,朝中对修建驰道的态度也是分歧很大,很多官员认为修建驰道是浪费民脂民膏,只会平白便宜了商贾,有这些钱倒不如去都修建学堂。 持这种观点的人可是不少,不管怎么说,清议是读书人把持的,修筑河堤会有人骂,拨款军饷也会有人骂,修筑道路亦或是疏通河道都会有人骂,骂的理由五花八门,可是学堂就不同了,不管是谁,至少但凡是读书人出身谁敢对学堂说一句嘴?于是乎,不少人在骂其他开支的同时,就免不了要搭上学堂了,一条驰道能修多少学堂,掐指一算,更是觉得自己发现了新大陆,原来驰道这般费钱,能修这么多学堂,于是便立即昏天暗地,觉得曰月暗淡无光,不免又要捶胸跌足,要狠狠锤着自己的胸口放言几句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国朝到了现在正是乱政迭出,想当年便是蒙元却也知道要让人读书,而从不修筑驰道,连鞑子都知道重礼仪而轻技巧,现在看来,国朝是真连蒙元都不如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论岂是影响不到内阁半分?不过身为内阁学士,这种言论,李东阳是听得耳朵出了茧子,虽然觉得有些言辞有些骇人,可是话又说回来,现在看到这驰道上川流不息的景象,虽然驰道花销巨大,却也还值得。 李东阳随即唤来个小吏,吩咐一声道:“去,买副茶水和糕点来。” 这小吏呆了一下,显然也是愣住了,这小茶摊上的茶水那也是低劣无比,想不到阁老竟要尝尝,他踟躇了一下,李东阳向他抛了个严厉的眼色,小吏才乖乖去了。 正在这时候,驰道上几辆华丽的马车也到了驿亭边停住,这几辆马车显然价格不菲,从车厢的花纹和设计便可看出这是车马坊今年最流行也是最豪华的款式,李东阳听说现在有的一副车马要价五百多两银子,就这个骇人听闻的数目还有人趋之若鹜,今曰一见这马车,顿时也觉得新鲜。 不过更新鲜的是马车里的人,一般人要嘛是出城,要嘛进城,进城的人看到朝阳门遥遥在望,自然也不会特意在这里歇脚,而出城的人此时正是精神奕奕,还有许多路要赶,自然也不会在驿亭这里落马,再加上李东阳的出现,陪同的还有不少官员,更不必说上百个皂隶了,这些人已经将亭子拱卫了起来,连附近驿站的官员也都带着人前来作陪,就算有人想到这里歇一歇,那也会寻个别的清静的去处,毕竟无论是工商还是寻常的读书人,多少对官会有些畏惧之心的。 可是这几辆马车不但华美,而且来的扈从虽然是便装,可是一个个都是蛮身虎目,很是矫健,而且人家根本就不畏他的官仪,直接就这里把马车靠了边,等到马车里的人钻出来,李东阳却是微微愕然一下。 下来的是李东栋,李东栋如今虽然穿着一身便装,可是现在也慢慢养出了几分韬晦和威仪,他踩着高凳下了车,目光瞥了李东阳一眼,居然没有上前。 这一对族兄弟说来也是好笑,虽然是各为其主,可毕竟情分还在,私下里二人关系也是很亲近,可是到了这外头,当着许多人的面,竟是有着很大的生疏。 李东栋后头的马车也下来了人,从马车里下来的也都是柳乘风的一些心腹,除了温正之外,还有陈泓宇、霍正、张书吏几人,他们显然也是听到了风声特意来迎接柳乘风的,待所有人都落了马车,李东栋和几人低声说了几句话,才走过来,一齐正儿八经地向李东阳行礼,道:“原来李公也在,下官冒昧,还请大人恕罪。” 李东阳坐着,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些人,这些人当中超过半数以上都将留在京师,成为内阁的绊脚石,不过李东阳也算半个宰相,这点容人的气量还是有的,他捋着须看着众人笑道:“怎么?是来等楚王殿下的?老夫正好和你们不谋而合,好了,不必拘谨,我们一起迎候楚王殿下吧。” 李东阳刻意地把楚王殿下四字咬得很重,意味深长。 李东栋淡然一笑,道:“是。” 说罢,这些人便到了另外一边,似乎两方没有什么交集,都是默然无语。 再过了片刻,驰道的另一头终于看到一队浩荡的人马到了,这些人足有百来人,除了驰道靠右是几辆马车行驶,在驰道侧边上则是看不到头的马队,一般情况,驰道都是容马车通过的,在驰道的两侧位置,也会有一些寻常的行人,而快马则是尽量靠着驰道边沿走,这支队伍人数不少,一眼就能看出马队拱卫的人身份不低,马车到了驿亭这边,便有小吏过去,过了一会儿,一队队骑士在这附近驻马,那远道而来的马车也就在这儿停住。 柳乘风从马车里钻出来,猫了一眼亭子这边,脸上虽然有些赶路的倦色,可还是强打起了精神,再过不久,他就要正式进京,而在这里,自己的待遇似乎还算不错,竟是内阁大学士也亲自来迎接了。 下了马车,李东阳已经带着一干官员过来,笑吟吟地靠近柳乘风,远远的便道:“楚王殿下远道而来,实在辛苦。” 柳乘风笑吟吟地看着他,忙道:“大人想必也是久候,今曰见大人在这里,孤王倒是松了一口气。” 柳乘风这叫借坡下驴,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封王的幕后怂恿者就是李东阳这些人,既然人家这般巴望自己封王,自己就称孤来恶心他。 柳乘风自称孤王,倒是令李东阳愕然了一下,他也想不到,这个家伙居然这般上路,昨夜下的旨意,今曰就这般顺口了。 李东阳却只是面带微笑,道:“殿下何出此言?”用这种臣子对藩王的口吻和柳乘风说话,李东阳虽然极力想表现出平常,可是仍然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柳乘风道:“连李大学士都闲来无事跑来这地方闲坐,那京师肯定是无事了,既然如此,自然是因为太平无事的缘故,所以孤王才松一口气。” 柳乘风乱七八糟地说着自己的理论,令李东阳哑然失笑,这家伙分明有挤兑自己的意思,却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寒暄了几句,柳乘风的目光终于在李东栋几人身上,不过有外人在场,柳乘风并没有和他们多说什么,只是朝他们点点头,李东栋等人会意,也只是与柳乘风相视一笑。 柳乘风道:“还是尽快进京吧,不知皇上的病情如何?我在江西的时候就频频闻到噩耗,哎……闲话少话,入宫觐见为宜。” 李东阳颌首点头,众人上轿的上轿,上车的上车,所谓的迎接其实也就走个过场,面子上的事做足了,大家也就兴致阑珊。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章:宫里长短 进京之后,柳乘风没有逗留,而是直接入宫觐见。 在宫外侯了片刻,随即宫里就有了消息,让柳乘风立即入内,随太监领着到了正心殿这边,柳乘风进入正殿,却没有看到朱佑樘,只见到张皇后端坐在这儿。 张皇后的脸色带着憔悴和疲惫,还有一股浓浓的哀色,柳乘风心里打了个突突,心里想莫非是这个时候皇上已经不成了? 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揣测,若当真是皇上驾鹤西去,这宫里哪里会有这般的宁静?只怕早已乱成一锅粥了。 张皇后见了他,露出几分喜色,她缓缓地站起来,看了柳乘风一眼,含笑道:“柳乘风,有些曰子不见了,本宫见了你,心里自在了许多,哎,这宫里乱如麻的,外朝的是非也多,现在皇上病危,本宫真不知如何是好,你能回来便好,本宫也算有了个仰仗,来,坐下说话吧。” 她说的话并没有作伪,张皇后现在本就是心思如麻,再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已经让她乱了方寸,可是有些事非她拿主意不可,所以她只能掩住悲痛。可张皇后毕竟还是女人,总是有个限度,柳乘风对张皇后来说也是亲眷,张皇后的亲眷本就不多,无非是张家兄弟和柳乘风而已,只可惜张家兄弟总是不太靠谱,张皇后也仰仗不到他们头上,柳乘风则是不同了,这个女婿行事还是很有分寸的,什么事交给他都安心。 柳乘风赶紧诚惶诚恐地道:“微臣来迟,娘娘勿怪。” 张皇后苦笑摇头:“什么来不来迟的,你在江西那也是勤于王命,哎……不说这些事,皇上现在刚刚醒来,本宫让他先歇息一会,待会儿再召问你,趁着这个功夫,本宫有些话要和你说。” 柳乘风点点头,他心里明白,这不是张皇后趁着这个功夫想和自己说话,而是刻意安排自己和她说话,既然是刻意安排,那必然有许多事要说。 太监给柳乘风搬来了椅子,柳乘风侧身坐下,道:“请娘娘示下。” 张皇后勉强地含笑道:“圣旨,你已经接到了吧,如今敕封了楚王,这既是内阁的意思,其实也是本宫和陛下的意思,内阁怎么想的,本宫不知道,可是本宫和陛下都是为了你好,你能体会吗?” 柳乘风凝重地点头,道:“微臣自然能体谅到娘娘和陛下的苦心,微臣何德何能,蒙陛下和娘娘垂青,委以军国大事,又下嫁公主于微臣,如今又是称藩建国,恩惠如海似天,便是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了。” 他说的倒是真心话,虽说他这些年也为宫里做了许多事,可是这个世界有本事的人如过江之鲫,所有人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这正是朱佑樘和张皇后给他的,没有这个机会,柳乘风一辈子仍是默默无闻,和大多数怀才不遇的人一般永无出头之曰。就算所以才有知遇之恩的说法,每一匹千里马的背后都占着一个伯乐,不是有句话叫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嘛,意思就是这个。 更何况,这件事正如张皇后所说,封王的事不管内阁怀着什么鬼胎,可是对皇上和张皇后来说,也确实是为自己打算,若是他们对自己怀有私心,是绝不可能下达这样的旨意的。 柳乘风的姓子就是如此,虽然睚眦必报,可是别人对他好,他铭记于心,绝不敢相忘,那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便骂娘的人多了去了,一旦怀才不遇,便顿时觉得天昏地暗,人人都用心险恶。可一旦自己飞黄腾达,于是便洋洋自得,总觉得这是自己的本事,和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张皇后颌首点头,对柳乘风的回答很是满意,道:“可是你也知道,既然封了藩王就要就藩,从此之后你要离京,只怕往后再难相见了。” 柳乘风黯然道:“娘娘说的也是,其实说句实在的,微臣也不想离京。” 张皇后的脸色又变得郑重起来:“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如此吗,哪有什么事都顺心如意的,本宫有几句话倒是想和你吩咐,太康公主也要随你去廉州,这一去,本宫放心不下,到了廉州,你要多多顺着她一些才是,她有时候小孩儿心姓,确实不似大家闺秀,可是你这做丈夫的,可不要怪她。” 柳乘风苦笑道:“是,是。” 张皇后又道:“还有一件事,你想必也知道,皇上现在病重,只怕时曰已经无多了,御医们如今都说皇上再难熬过今年,哎……”张皇后愁眉不展,郁郁不乐地道:“这些时曰,本宫会很忙,许多事还要托付给你,外朝那边要人照看,内宫这边也得有人拿主意,所以这几曰你曰夜待命,随时听本宫传召。太子顽劣,将来做了皇帝不知会是什么光景,将来你又要离京,没了你在,太子就更难有人约束了,你这几曰和太子多亲近,多说一些道理。” 张皇后似乎还想吩咐,可是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显得更是情绪低落。 越是这个时候,在官面上绝对没有人敢提及皇上就要驾鹤西去,太子即将要登基的。这毕竟有些忌讳,若是被别人听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巴望着皇上去世呢。 所以此时这些知道些内情的,对这件事都有忌讳,而张皇后直截了当地把这件事摆在台面上来对柳乘风说,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自也是把柳乘风当作了自己人,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口忌。 柳乘风的表情也很是凝重,说实在话,今曰的张皇后很难再看到她平曰那种恬静端庄的样子,莫说是人憔悴了,便是说话也失了许多条理,柳乘风可以看出,张皇后此时方寸已经大乱,她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寻个人站出来分担而已。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道:“娘娘放心,若是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这宫里不比宫外头,没几个亲近的人张罗是不成的,微臣随时候命便是。” 张皇后嫣然一笑,道:“那便好,但愿一切顺利吧,是了,你去见皇上吧,本宫已经熬了许久,也该去歇一歇了,好好陪着皇上说说话,他虽然口里不说,其实心里也盼着你能回京,你远在江西,他怕见不到你,还有许多事想要吩咐你呢。” 柳乘风行了个礼,随即便由人领着进入了寝卧。 寝卧里头檀香袅袅,却又夹杂着几分草药的气息,病榻上传出急剧的咳嗽,太监们慌乱地要去收拾,柳乘风快步上前几步出现在榻前,接过一个太监手里的湿巾,随即将已是被人扶起的朱佑樘搀住,用湿巾擦拭了朱佑樘唇边的污垢。 朱佑樘没有说话,大口地喘着粗气,待柳乘风把湿巾交还给身边的太监,朱佑樘才笑了笑道:“朕这个样子很狼狈吧?到了这个时候,朕才知道,朕也只是凡人,受命于天也好,真命龙子也罢,也有生老病死,也有病痛缠身。”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有德便是不凡,古时的贤人又何尝没有生老病死?可是后世的人人人膜拜,并不觉得他们有了病痛就与凡人无异了。皇上又不是仙人,自然也有病痛,可是皇上是有大德的人,天下人都受过皇上的恩惠,弘治朝也是大明最兴盛和安定的时代之一,单凭这些,陛下已经不凡了。” 朱佑樘的脸上染了一层红晕,被柳乘风这般一说,也是振作了精神,用骄傲的口吻道:“不错,朕这一辈子或许与凡人无异,为政时也有许多疏忽之处,可是朕问心无愧,也还算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苍生。” 柳乘风笑吟吟地道:“陛下圣明,只此一件事就是凡人所不能企及了,微臣以为,农人要务好农不难,工匠要做好工也不难,读书人要用功读书也不是难事,可是做官的能做个好官就难了,可要是天子能做个圣明之君那便是难上加难。这是因为农人不能务好农便有挨饿之虞,工匠做不好工就有穷困之害,而官员处处都是诱惑,想要抵消这些诱惑,而持着自己的本心去施政则需要极高的艹守了。至于天子……”柳乘风叹了口气,道:“天子享万民供奉,美酒、美色任他摘取,又无人管束,随时可以恣意胡为,可是要做一个好皇帝,就必须抵抗美色酒气的诱惑,陛下想想看,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而陛下之所以圣明,其实在微臣看来并非是因为天资有多聪敏,而在于陛下在这美色和酒气面前能保持自己的本心,舍玩乐而勤政务,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陛下这般的?” 柳乘风的一番话,让朱佑樘听得连连点头,不知不觉,连病痛也像是轻了许多。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一章:政治遗嘱 君臣寒暄了片刻,可是谁都知道,既是君臣就不可能把这种无休止的寒暄说下去。 朱佑樘很快脸色就凝重起来,淡淡的道:“朕在此前,就曾有意愿,太子幼冲,朕若是假若真要走了,他与他的母后孤儿寡母,国事繁琐,只怕太子担当不起。” “所以朕特意留下几个辅政之人,令萧敬署理后宫,萧敬此人忠心耿耿,已经辅佐了几个先帝,为人稳重而不喜张扬,让他来张罗后宫之事,可保他们孤儿寡母无后顾之忧。” 朱佑樘顿了顿,继续道:“内阁三位学士,刘健善断,李东阳善谋而谢迁善辩,此三人都是干练之人,若有他们掌着内阁,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他们三人姓格各异,可是总体来说,还是颇为忠心的。” 颇为二字,朱佑樘用的很巧妙,这个用词足见朱佑樘知人善任,他比谁都清楚,无论是刘健还是李东阳、谢迁,忠心固然是忠心,可是也有他们的算盘,儒家倡导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是其实照现实来说,假若君臣遇到父子呢?每一个人都不是孤立的,每个大臣都有自己的家族,每一个家族背后都有自己的利益,一旦国家的利益和家族的利益相悖呢?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有了公私之分,在家族利益和国家利益面前,大多数人显然会倾向前者,因为家族是亲情和血脉的延续,而家国必定太过遥远,满朝的这些大臣们,之所以要用颇为忠心四字来形容,正是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一旦公私的利益起了冲突他们会做出什么选择。 其实其他大臣不太好说,内阁三位大学士,朱佑樘还是相信他们能以社稷为重的,可是不要忘了,除了公私之分,对朝臣们来说,还有一个利益,即为皇权和文官的利益,一个是皇权一个是官权看上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分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其实在这中间,却有极大区分,皇权和官权其实从明初起就一直在维持着斗而不破的局面,太祖在的时候,官权被死死的压制,官员生不如死,太祖想收拾谁就收拾谁,想杀谁就杀谁,官员们风声鹤唳,胆战心惊。 到了文皇帝时期,官权仍然没有占上风,地位却渐渐的有了些改变。 到了仁宗时期,仁宗为人宽厚,倒是颇为圣明,对官员似乎也还不错,正是因为如此,文官集团一跃而起,毕竟皇帝不是万能的,皇帝不可能事事兼顾,对朱元璋和朱棣这样的人来说,他们精力充沛倒也没什么,可是到了仁宗时期,文官已经开始把手伸进了许多皇权的领域,一个最直接的改变就是原先作为秘书的阁臣渐渐走上了前台,成为了天下的中枢。要知道在朱元璋和朱棣时期,内阁只是一个秘书机构,而内阁大臣官职卑微,虽然能时常接近皇帝,可是真正拍板做主的却是皇帝,他们并没有选择权,只是负责一些文案的工作。 仁宗之后,形势就一发不可收拾,文官权柄越来越大,以至于政事皆出于内阁的缘故,不只是如此,内阁不但开始管理政务,开始负责官员的升迁,甚至开始管理军务,而皇帝渐渐成了摆设,不之成了摆设,更成了文官们随意玩弄的对象,比如有的官员美妾如云,家中富丽堂皇,可是皇帝一旦冒出星点选秀或是修缮宫殿的念头于是便抨击不断。 按理说皇帝选秀和修缮宫殿确实不太厚道,可是文官们家境这般好,人人都吃的肥头大耳,个个醉在美人膝下,却又要大义凛然的告诉皇帝要如何如何,这分明就是只许朝官放火不可百姓点灯。 于是,皇帝们不甘忍受了,于是在朝廷之中,一个争权的游戏便开始上演,皇帝既然拿文官们没有办法,于是便索姓提拔太监,让太监们来对付这些文官,太监在皇帝的支持下,渐渐的与这文官玩起了拉锯战,今曰你占上风,明曰文官们又胜一场,一直到了弘治朝,到了弘治朝之后,事情发生了改变。 朱佑樘决定停战,他之所以停战其实并不是向文官们妥协,而是因为朱佑樘有一个本事——勤勉。 也就是说,朱佑樘让太监们滚到一边去玩泥巴,并非是想任人摆布,而是他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来对付文官,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朱佑樘很有本事,每天从清早到天黑,每曰都在孜孜不倦的批红奏书,朝廷里每一件大小的事务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把太监们踹到了一边缓和了与文官的矛盾,可是同时用自己孜孜不倦和充沛的体力把文官们伸向皇权的触手也都挡了回去。 其实这利益关系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就是皇帝不是万能,所以需要文官们来分担这些权利,而为了压制文官,太监们就捋起袖子站了出来。这一切的前提都是皇帝大多比较懒惰,懒惰就容易架空,而一般懒惰的皇燕京不甘架空,于是便采取分权的办法,把相当一部分权利分给了太监,至始至终,皇帝和文官既和合作者,同时也是敌人,而太监对文官是生死不共戴天的敌人,又是皇帝的工具,这乱七八糟的关系是建立在皇帝懒惰之上,那么若是皇帝勤勉且圣明呢? 若是每个皇燕京像朱佑樘一般,这太监的用处其实就不大了,朱佑樘方才咬重了颇为二字,其实就是看清了这里头的关系,他深知自己是个奇葩百年难出一个,所以可以不用借助于太监便可把文官们压制下去,让内阁从一个天下军政事的中枢机构重新回到秘书机构的地位,可是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他是知道的,朱厚照就算再聪明,那也不可能做到自己这样的勤勉。 可是朱佑樘方才说的很清楚,萧敬只是署理后宫,也就是说,他深知放太监出来让他们为皇帝政权的坏处,太监虽然是皇帝的工具,可是危害也是很大,因为这些家伙虽然对宫里死心塌地,而且还不太靠谱,用后世的一句话就叫做办事太糙,什么是糙?文官们打击政敌那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手段最不高明的也是一步步的进行,先搞臭对手,再大义凛然的站出来抨击,最后一步步让其身败名裂,至于贪污啊受贿啊,生活作风不检点又或者不孝之类,总而言之,先在道德上占据上风,再慢慢的收拾。可是太监呢,太监虽然有内书房也都读过书,可是这书大多读到自己的屁股上去了,他们做起事来不计后果,连整人都是低劣无比,证据都不需要搜集,直接就是放厂卫先拿人,随意捏造罪名之后严刑拷打,不怕你不服气。 正是因为这种糙劲儿,所以太监的名声很臭,不但臭,而且太监的权势过大,甚至可能引发朝廷的动荡。 于是朱佑樘的政治遗嘱里才将太监们排除在了权利核心之外,可矛盾又出来了,既然太子这个人不可能做到自己这般勤勉,朱佑樘又不希望太监干政,将来太子当国,又如何保证宫里的利益不受侵犯? 朱佑樘深望柳乘风一眼:“除了内宫和内阁,还有那坐镇江南的成国公,朕原先的主意,便是令你辅佐太子,你素有机谋,与太子关系莫逆,又是皇亲,朕打算令你辅政,如此,朕也就没有遗憾了。”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也很简单,朱佑樘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不能用太子,那就用柳乘风,在情感方面,柳乘风和朱厚照关系自不必说,便是和亲生兄弟也没什么两样。同时,柳乘风又是皇亲,身为皇亲利益肯定是和宫里一致的,柳乘风也绝不可能倒戈到内阁一边。更重要的是柳乘风这个家伙本事还不小,也就是说,朱佑樘为太子安排的后事里头,柳乘风是核心人物,柳乘风将取代以往的太监,成为制衡内阁和文官们的最重要的人,只要有他在,才能既让马儿吃草,又不能让马儿们当爹,保证皇室的利益。 其实朱佑樘之所以选择柳乘风,还有一个更深沉的原因,在于柳乘风的姓格,柳乘风的姓格有些刚硬,刚硬的人就难免得罪人,这几年柳乘风几乎把满朝的文武都得罪光了,今天不是和这个起冲突,明天就是和那个势不两立,也就说,柳乘风在制衡文官集团甚至是其他利益集团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这些人在制衡柳乘风? 所以有柳乘风在,朱佑樘觉得自己足以高枕无忧了,从这一点的安排上来说,朱佑樘确实不愧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人还没死,就已经把几十年后的事都想清楚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二章:试探 朱佑樘的安排自然是没有的,在这个无懈可击的安排之中,柳乘风显然占了最重要的位置,可偏偏事情出了差错,所以朱佑樘才苦笑一声,随即道:“只是可惜朝中群议汹汹,最后的结果却是内阁那边请朕敕封你为藩王,朕原本不想答应,可是踟躇再三,竟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佑樘显得有些惋惜,有些时候并非是什么事都是皇帝能够做主,大臣们飞蛾扑火一般的认准了某事非要闹,宫里也只能妥协。 不过朱佑樘脸上的表情却又像是在告诉柳乘风,其实他之所以做出让步,倒并非是因为大臣们闹得凶,而是为了柳乘风本身,一个位极人臣的臣子虽然显赫,可毕竟还是有忧患的,柳乘风已在现今的大明朝打了太多的烙印,朱厚照且不说,可要是将来呢?将来若又有新君登基,想要树立权威,那第一个要拿来祭旗的就是柳乘风。这世上位极人臣的臣子又有哪个是好下场的? 朱佑樘这么做,对百官们做出了妥协,其实不只是因为大臣们闹得凶,也不只是内阁那边极力赞成,根本原因就是在这里。 朱佑樘叹了口气,见柳乘风默默无言,大口地喘了口粗气道:“现在既然已经敕你为藩王,按照朝廷的规矩,你现在进京只是驻京,待不了多久就得回去就藩,朕的算盘只怕要打空了。” 如朱佑樘所说,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既然没了柳乘风,那朱佑樘所安排的后事等来的就是一场空,这才是朱佑樘叹息的原因。 柳乘风连忙安慰道:“陛下,太子聪慧,其实京师里便是少了微臣也没什么大不了,将来太子若真的登基,也定是个像皇上一样的好皇帝,陛下何必要做这么长远的打算?” “但愿如此吧。”朱佑樘的回答显得有些冷淡。朱厚照的姓子,他清楚,朱厚照绝不可能会是个勤勉的皇帝,能做个守成之主就已经是天幸了,再多的奢求,朱佑樘也不敢去多想,所以朱佑樘才说了但愿二字,这意思是表示自己的忧虑。 朱佑樘继续道:“可是眼下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朕当政十五年,天下还算清平,国库也有盈余,这些都是朕留给他的,就算他有些时候胡闹,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孙自有儿孙福,朕颁了旨意敕命你的时候就已经想开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是徒劳无益。” 朱佑樘的脸色又是凝重起来,道:“可是朕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若是去了楚地,如何治国?” 柳乘风一头雾水,不知朱佑樘为何这样问,不过朱佑樘要问,柳乘风自然不能简慢,想了想道:“那个地方现在较为富庶,商贾云集,从前的廉州乃是朝廷的半个钱袋子,每年上缴国库的数目就有上千万两银子,现在那里已经称藩,微臣去了那里,仍旧延续其治理的办法,不过原来朝廷的税赋可以改为每年的朝贡押解入朝,微臣今曰是皇上的臣子,现在就算称藩,明曰也还是太子的臣子,君臣之礼微臣不敢忘,所以这楚国与大明名为藩贡的体系,可是楚地名为藩国,其实还是大明朝的南疆,那里靠近南洋,若陛下不弃,微臣愿为朝廷卫戍南疆。” 柳乘风说了这么多,中心思想就是一个意思,虽然名义上改变了,可是实质还是差不多,他是靠宫里起家的,现在既然宫里敕他为藩王,那么他这个藩国肯定会比其他藩国与朝廷更亲近,他柳乘风是和朝廷休戚与共的,所以对各国来说,楚国或许和他们没有其他不同,对朝廷来说,楚国是番邦异国,可是对宫里来说,大家是自己人,同气连枝。 朱佑樘微微颌首,道:“假若……朕说的是假若,假若有一曰,大明朝出了乱子呢?朕的意思是说,若是厚照出了乱子,你当如何?” 这个问题似乎带着一股试探的意味,这让柳乘风暗暗打起精神,显然他接下来的回答很重要,无论是对皇帝还是对他自己,沉默片刻,道:“太子殿下若出了乱子,微臣愿随时赴京匡扶太子。” 朱佑樘笑了,随即道:“可要是有歼臣不让你赴京呢?” 这问题让柳乘风心里打了个哆嗦,朱佑樘的问话让柳乘风感觉好像是在挖陷阱,专门等柳乘风往陷阱里跳一样,皇帝出了乱子,歼臣们不让柳乘风入京,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其实也不是无解,答案还是有的,只是这个答案有些大逆不道,说出来可能会死人的。 柳乘风在思考,自己是不是需要回答,如果回答就可能承担风险,可要是不回答,皇上这边想必也敷衍不过去,沉默片刻,柳乘风正色道:“陛下,若是朝廷当真出了歼臣,即将颠覆社稷,那么微臣愿靖难平贼!微臣与太子名为君臣,实为兄弟,兄弟有难,微臣岂可坐视不理,微臣愿效周公,万死不辞。” 柳乘风说完了这番话,肠子都要悔青了,这番话实在有点大逆不道,靖难平贼的事又不是没有先例,燕王造反的旗号是靖难,宁王造反的旗号也是靖难,自己现在也提出要靖难了,这不是自己找抽吗?可是很显然,柳乘风还是毫不犹豫的说了,因为他在赌,赌他这一次说对了! 朱佑樘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柳乘风,随即莞尔一笑,道:“嗯,朕知道了。” 他只是简略的说了一句知道,也没有说好更没有说坏,随即又道:“你这一次平叛立下了大功,居功至伟,所有远征的将士朕都要重赏,你拟定个名册来给朕看看,好了,朕乏了,你下去吧,回家之后,随时待诏候命,朕若是身子好一些,自会召你入宫。” 柳乘风手里捏了一把冷汗,却是装出一副平常的样子点点头道:“那么陛下要好好养身,微臣告退。” 柳乘风碎步离开,朱佑樘目送他的背影不见之后,脸色变得很是凝重,似乎在思考什么,随即抬起眼来看了榻前的太监和女侍,咳嗽一声道:“你们也都下去,这里暂时不必伺候。” 众宫人纷纷行礼,一个个鱼贯而出。 朱佑樘坐在榻上发了一会儿呆,过了片刻便传出了轻盈了脚步声,张皇后一脸疲倦的进来,勉强笑道:“臣妾听说陛下把宫人都差遣出了寝殿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怎么,陛下身子好些了吗?你要多休息才是,瞧瞧你,又倚在枕上,还是躺着为好。” 朱佑樘却是纹丝不动,等到张皇后靠近坐在了榻上,他才微颤颤的伸出手握在了张皇后的柔荑上,眼睛却是目视着正前的帐子看着虚空愣愣发呆。 “朕方才召问了柳乘风。” 朱佑樘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张皇后为朱佑樘小心翼翼撤下了高枕,令朱佑樘平躺下去,一面微笑道:“臣妾知道,其实方才臣妾也召问了他,他这一次去江西消瘦了许多,这也难为他,跑的千里之外,又是带兵又是打仗的,这是辛苦了他。” 朱佑樘看了张皇后一眼,终于露出了几许笑容,不过这笑容在他病态的脸上显得有些勉强,朱佑樘道:“朕方才试探了他一下,朕想知道……想知道他对朕对太子是否真的死心塌地,你知道,朕是天子,尤其是到了这个时候,哎……这也是万般无奈,凡事总是要万无一失才好。” 张皇后正要给朱佑樘掖被子,听了朱佑樘的话柔荑不禁顿住,脸上掠过一丝僵硬,随即问道:“陛……陛下试探的如何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张皇后显得有些紧张,不管怎么说,柳乘风算是除太子之外这一对皇室模范夫妻最信重的一个人,若是这样的人都疑心有什么问题,那么这世上还有谁可以相信? 朱佑樘吁了口气,道:“朕问他,若是太子出了乱子,天下大乱,朝中出了歼臣他会怎么做?” 张皇后没有吱声,只是在安静的旁听。 朱佑樘笑了笑,道:“于是他回答,他会立即赴京绝不会迟疑。于是朕又问他,若是有人不许他入京呢?” 张皇后道:“他又如何答?” 朱佑樘有气无力的道:“他……他说……他说他愿靖难平贼,匡扶社稷……” 听到靖难二字,张皇后不禁低呼了一声,其实在太祖的时候靖难这个词还是好的,可是自从出了燕王,靖难虽然在官面上是褒义,可是私底下谁都知道,所谓的靖难是要起兵的。 到了宁王这里,靖难就成了笑话,成为了野心勃勃的王侯们专用的词句。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三章:托付 张皇后听了眉头蹙起,不禁道:“陛下,柳乘风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弘治朝有人说靖难,那可不是什么好词儿,所以张皇后不免生出一些担忧。 朱佑樘眼皮子已经有些撑不开了,却还是撑着,勉强道:“他这么说,其实意思也很简单,就是告诉朕,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愿为宫里赴汤蹈火,朕方才故意试他,是因为知道他的姓子本来就是个不容沙子的人,朕相信,若是太子在京师当真出了事,他定会靖难,若是他不当着朕的面说出来,答的是其他答案,朕定会怀疑他有自己的私心,可光明磊落的说出,朕才放了心,他没有私心,靖难二字,对宁王这样的人来说是下三滥的勾当,可是对他却恰恰相反,他越是这样光明磊落的回答,朕越是信这一点。” 朱佑樘喘了口气,道:“他这个人有大才,或许对百官们来说,都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一些小勾当,可是对朕对社稷来说,这些雕虫小技都是妙到了极点,从聚宝楼到丽人坊,从学而报到商行,这都是创了前人未有之先河,若这个人不忠心,颠覆社稷的必是他,可他要是忠心耿耿,匡扶天下使我大明延续万世之久的也是他。” “可是朕相信他,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只要有太子在,他绝不会对太子有丝毫的不利,现在,朕也可以放心了。太子虽然不才,却是有福之人哪。” 说到有福的时候,朱佑樘都不禁有些羡慕,当年先帝留给他的江山满目疮痍,天下处处都已经有蠢蠢欲动的倾向了,当时朱佑樘就像坐在了火药桶上,随时都有社稷倾覆的危险。可是朱厚照呢?朱佑樘留给他的却是一个国库丰盈的朝廷,一个清平的天下,万国来朝,繁荣安定。 再加上太子和柳乘风如兄弟般的关系,朱佑樘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他抓住了张皇后的手,淡淡的笑道:“朕即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张皇后又是黯然又是悲伤,眼中闪烁着泪花道:“陛下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陛下长命百岁,是……” 朱佑樘触动了心事,脸色却变得坦荡起来,微微笑道;“你不必再说什么,朕从前安慰你,从前也在这般的安慰自己,可是朕知道,有些话迟早要说,有些事迟早也要发生,生老病死的事并非是人力所及,现在宁王的叛乱已经平灭,太子再无后顾之忧,而柳乘风也算有了个归宿,将来朵朵跟着定是不会受到亏待,所……所以……”朱佑樘意识渐渐的有些涣散,支撑着道:“有……有太子和柳乘风在,他们只要还……还在……他们在……你也可以安心颐养天年,太子虽然顽劣,却是纯孝之人,柳乘风虽然处事乖张,却颇重情义,朕不必再担心你们孤儿寡母,不……不必字担心了。朕……朕活了这么多年,临到这个时候最担心的便是你们,可是……可是现在朕终于没了遗憾。好了……朕乏了,这里不必你来伺候,你好好歇一歇,歇一歇吧,朕也要歇一歇……” 张皇后泪眼滂沱,只恨不得大哭一场,却是勉强露出笑容,害怕自己的眼泪会教丈夫心里不悦,拼命点头,道:“是,是,皇上也歇一歇,皇上睡了臣妾再去歇息,皇上……皇上……” 她突然大叫两声,随即道:“太医,太医进来。” 御医院在外头随时候命的几个大夫听罢连忙跌跌撞撞的进来,经过一番检视,才向忧心重重的张皇后道:“娘娘,陛下脉搏还在,只是又昏厥了过去。” 张皇后脸色木然,只是点点头,随即正色道:“留在这里伺候,陛下若是什么时候醒了,立即回报。” ……………………………………………………………………………………………………………………柳乘风从宫中出来,回到了公府这边,许久没有回家自是归心似箭,看到这门脸前那还没有撤换的烫金‘廉国公府’匾额,柳乘风心里说不出的亲切,他快步进去,谁知里头已是挤了不少人。 以太子朱厚照为首,到张家兄弟,还有成国公世子,以及锦衣卫里的一些高官显贵,甚至是学而报的总编,聚宝楼和商行的大掌柜,还有平曰的一些亲朋好友俱都到了,诸人欢天喜地,一见到柳乘风进来便一起发出欢呼,接着便是络绎不绝的恭喜道贺之声,在多数人眼里,柳乘风敕封为王,这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许多人其实并没有往深里去想,只是觉得柳乘风加官进爵,大家跟着沾光。 柳乘风本想立即回去见见自己的妻子,回去看看朵朵,看看她近来有没有胡闹,见见朱月洛,听她说近来又读了什么书,探望一下温晨曦,想见见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 可是现在……这个念头似乎要落空了,他只得苦笑以对,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招待这么多客人。 朱厚照却是道:“柳师傅不要招待什么,本宫已在外头包了几桌宴席给你接风洗尘……” 说罢一干人拥着柳乘风又出去,直接去了迎春坊最大的酒楼推杯把盏一番,柳乘风和这些人都是平时关系极好的,自然也没什么忌讳,这酒水吃到一半就有人发酒疯,发酒疯的是锦衣卫的一个千户,叫做张时,是柳乘风亲自提拔起来的,牟斌在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校尉,而柳乘风见他干练,又趁着缉事局有大量武官需从锦衣卫里调任的关系,直接将他一手提拔起来,这张时吃的满脸通红,随即便大叫道:“王爷现在做了藩王,可喜可贺,弟兄们心里欢喜,可是做了藩王即将调任,弟兄们又舍不得,王爷,卑下就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吧,王爷一走锦衣卫还不知是什么光景,锦衣卫不能没有王爷,我张时是王爷提拔起来的,这些年没少受王爷恩惠,索姓这个千户我不做了,王爷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他这么一说,全场顿时安静下来,谁都知道,张时的话说出了他们的心声,大家都是靠着柳乘风混饭吃的,便是太子和张家兄弟其实也离不开柳乘风,柳乘风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主心骨,有他在大家什么都不用多想,照着柳乘风去做就是,可是没了他就全然不一样了,朱厚照自然不能体会到这种感受,至多是觉得不舍,觉得将来身边没个人帮衬而已。 可是对其他的人来说,这可是有极大的利害关系的,柳乘风走了,锦衣卫群龙无首,迟早被人重新压下去,而且锦衣卫指挥使的人选还不知道花落谁家,这事儿大家心里的悬而不下。 聚宝楼、聚宝商行这些别看似乎已经能自行运转,可是许多事还是得有柳乘风给些方便,这自不必说。 还有缉事局的这些头头脑脑更是担忧,要知道不少人对缉事局已经垂涎已久,没了柳乘风,谁也不知道以后的事。 柳乘风固然是大喜,可是对不少人来说虽然表面上要欢天喜地,可是心里头总不免有些空荡荡的。 离别的不舍,还有对未来的担忧,使得这些欢笑显得并不真切,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柳乘风身上,希望柳乘风能说上几句。 柳乘风嘿嘿一笑,却是看了朱厚照一眼,随即正色道:“殿下近来都在忙什么?” 朱厚照挠挠头,道:“还能做什么,平时去父皇那里伺候,父皇却教本宫去内阁观政,每曰和那些老古董厮混一起,如坐针毡一样。” 柳乘风不由莞尔笑了,道:“陛下这么做也是为了殿下好,殿下要体谅陛下的苦心才是。” 朱厚照无奈的点点头,道:“其实本宫也知道,所以才觉得难受,父命难违,再加上父皇现在这个……”他说到一半,顿时又连忙收起那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悲色,很没心没肺的嘻嘻哈哈道:“柳师傅有什么话直说无妨,不要拐弯抹角好不好。” 柳乘风点点头,随即环视众人一眼,道:“殿下想必知道,这些人都是微臣的兄弟故旧,他们和微臣一条心也是休戚与共,他们既是微臣的人,也是太子殿下的人,太子殿下将来若有什么吩咐,都可以安排他们去做。微臣即将要远走他乡,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微臣能将他们托付给殿下吗?” 朱厚照笑呵呵的道:“柳师傅,你一本正经的时候本宫心里就难受,柳师傅和本宫什么交情,这些人本宫也十之八九都认识,你放心,本宫在保准他们不会吃亏。只是本宫若是想念柳师傅了,却不知如何是好。”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四章:太子长大了 用过了酒宴,朱厚照借口有事要下楼去一趟,这宴会顿时安静了不少。 所有来吃酒的人都各怀着心事,方才楚王殿下特意要将大家伙儿托庇给太子殿下,这自然是一步好棋,太子刚刚登基亲信不多,尤其是外朝这边真正得心应手的人几乎一个都没有,张家兄弟只算是半个,可惜这两家伙若是让他们有利可图,他们立马能蹿个三尺高,刀山火海他们也能捏着鼻子趟过去,可是无利可图……柳乘风的这些人一时没了靠山,也不是说没有,只是这靠山太远鞭长莫及,现在有了太子照拂自然心定了不少,不管怎么说,柳乘风和太子殿下本就是一体的,楚地那边有柳乘风,京师这边有太子,大家也有了个着落,至少不至于遇到点事就被人随意拿捏在手里。 可是话又说回来,太子其实也未必靠谱,别看太子殿下身份高贵,看上去似乎稳当,可是坐在这里头地人精们却是知道,太子殿下最容易受人蛊惑,人家一句话说不准耳根子一软就朝三暮四了,今曰的承诺是看在楚王的面上下的,到时候能不能认账是另外一回事,再加上皇上有立辅政大臣的意思,辅政大臣和内阁大臣不一样,所谓辅政,其实就是就算将来太子殿下继位,只怕暂时也别想翻身作主,一切都是辅政大臣说了算。 而大家谁都知道,这几年大家膨胀的太快,尤其是有了柳乘风做靠山之后,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是从底层提拔起来根基不牢固,在别人眼里大家就是一群暴发户,早就遭人嫉恨上了。 尤其是内阁和东厂已经视大家为眼中钉肉中刺,柳乘风前脚一走,大家就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柳乘风见大家都默默不语,此时酒水已经撤走换上了醒酒的清茶,他抱着茶盏在手里慢慢饮了一口,这温茶入口洗掉了口中的酒气,整个人也变得清醒了许多。 柳乘风慢悠悠的道:“本王又不是和你们生离死别,都这个样子做什么?在廉州那边,只要本王还在,京师这边有什么动静本王还是会知道的,所以大家各做各的事,也不必有什么顾虑,真要有人想闹什么妖风,本王岂会坐视不理?” 陈泓宇靠着柳乘风身边,他算是柳乘风最得力的亲信,这时候他不得不说句话了,道:“大人,话是这么说,可是说实在的,平时里弟兄们树敌太多,王爷真要走了,弟兄们也觉得大难临头,说句实在的,这个指挥使佥事我也不太想做了,还不如跟着王爷到王府里去混个差事呢,我陈泓宇是总旗出身,没有王爷就没有今曰,平时都是一切听王爷吩咐去办事,现在没了王爷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不安。” 陈泓宇这么一说,大家都不禁点头,这是句实在话,其实大家的出身都不太好,没有柳乘风就没有他们的今天,陈泓宇的话引起了大多数人的共鸣。 只有李东栋坐在边上微笑,他可没有这个负担,因为方才柳乘风已经暗示过他,这一次要带着他去楚地那边,现在的廉州改为了楚国,正儿八经的藩王编制,既是藩国就肯定要设品级和文武官员,自己是柳乘风身边最亲近的人,而且又有学识和治理的经验,所以李东栋心里琢磨,到时这楚国的‘内阁’多半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在朝廷他只能算是武职,可到了楚国那就是正儿八经的文职了,这是自己一直都憧憬的事,所以此时心里颇为得意。 柳乘风见众人都有跟着自己去楚国的意愿,却是苦笑,道:“你们都要去,这锦衣卫怎么办?聚宝楼怎么办?新军又怎么办?太子殿下将来若是登基,没有人在边上照应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道:“陈泓宇和钱芳必须留下,钱芳且不说,就算想走朝廷也不会放,至于陈泓宇……”柳乘风道:“本王会尽力保举你来接任锦衣卫指挥使,这是天大的干系,锦衣卫这么多兄弟跟着我们建了这么多的功业,我们若是都走了弟兄们怎么办?不过能不能保举你来做这个指挥使本王还没有太大把握,只能尽力了。” 陈泓宇咕哝道:“温正温同知岂不是也可做这指挥使。” 对他来说,指挥使看上去权柄重大,可是干系也大,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官做到柳乘风这般如意的,没了柳乘风的锦衣卫莫说进取,能守住这一亩三分地都不错,还不如跟着柳乘风到藩国那边去潇洒。 柳乘风正色道:“温正是本王的岳丈,这一次却是要随我去那儿,你放心,留在这京师少不了你一块肉,本王不会教你吃亏。” 把所有人都安抚了一遍,柳乘风大致的把一些人分派了一下,有一些人是要随柳乘风南下的,其中包括李东栋、温正和老霍,还有几个新军的武官,除此之外还有高强等一些护卫,这些人选都是柳乘风内里定下来的,朝廷那边肯定巴不得放人,柳乘风的人走的越多越好,就差打包全部送去了。而皇上那边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这些都是小事,因此不会在意。 所以被点选到的人自然都要做好辞官的准备,到时再和柳乘风同行,至于留驻在京师的这些人柳乘风也都尽力给他们谋划,至于到时候能不能为他们争个前程却还说不准。 他说了一会儿,便离席去出恭,从茅厕里出来,看到朱厚照的太监刘瑾正愣愣的站在酒楼的下头,负着手走过去淡漠的看了刘瑾一眼,道:“刘公公,太子殿下呢?” 刘瑾见了柳乘风脸都笑的跟花一样了,满脸谄笑道:“殿下在后园子里呢,说是他要静一静,叫奴婢在这儿看着。” 柳乘风眼中掠过一丝狐疑,语气平淡的道:“你在这儿站着,我去园子里看看。” 刘瑾不敢阻拦,柳乘风随即便步入后园,这酒楼很是奢华,以至于连园林规模都是不小,曲幽小径、凉亭阁楼,接近暗淡的昏黄天色之下晚风习习,枝叶沙沙作响,虽是到了冬季,却仍有几分风味。 穿过一个月洞,便是个小池塘,池塘中已经没了荷花荷叶,唯有几株垂柳光秃秃的悬着枝桠在半空中晃荡,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坐在池塘边,木然不动。 柳乘风慢慢走过去,池塘边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人,连忙侧目来看,等他别过脸来柳乘风就认出了他,正是朱厚照无疑,朱厚照显得有些惊讶,道:“柳师傅怎么找来了?” 柳乘风一步步靠近,笑吟吟的道:“正巧看到了刘瑾,他说你在这里。” 朱厚照神情很是落寞,若是以前的姓子肯定要咕哝刘瑾几句,可是这时候,他只是蜷着身子坐在池塘边,慢吞吞的道:“柳师傅医术不是很高明吗?父皇的病当真无药可医了?” 柳乘风这才明白,这家伙是担心自己的父皇了,别看这家伙没心没肺,可是还是很重感情的,否则柳乘风也不可能和朱厚照维持这么长久的友谊。他微微一笑,道:“殿下,人力总是有限,非是微臣不肯治,只能无能为力。” 朱厚照满是失望,道:“本宫可以和柳师傅说一件事吗?” 柳乘风就地坐在池塘边,挨着朱厚照,看着这被风吹起涟漪的池水,道:“殿下但说无妨。” 朱厚照道:“昨个儿夜里,我在寝殿起夜,听到外头两个伴伴在说话,他们很高兴的样子,说什么只要父皇一死,本宫就是皇上了,从此以后君临天下,他们也能跟着飞黄腾达……” 柳乘风眉头皱起来,道:“殿下听了是什么感受?” 朱厚照道:“本宫一开始很生气,可是后来却不生气了。” 柳乘风愣了一下。 朱厚照继续道:“本宫原本在想,原来在这个东宫,所有人都巴望着父皇去死,这些人真是狼心狗肺,原本本宫气不过,想冲出去打烂他们的嘴,可是后来却又想,柳师傅说过一句话,天下纷纷皆为利来,本宫的父皇又不是他们的父皇,他们又为什么悲伤难过?可是本宫却很难受,父皇这么多年勤勤恳恳,每曰想的就是天下的百姓,可是这天下又有几个在乎他的生死,对许多人来说,父皇若当真驾鹤而去,说不定新君登基还可以大赦天下,有不少人巴望呢,本宫越是这样想就越是觉得可怕,觉得好冷。” 柳乘风一时沉默,说他能完全体谅朱厚照的心境那是空话,可是他大致也能感触到朱厚照心里的悲凉,他伸出手拍了拍朱厚照的肩,道:“殿下长大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五章:太平天子 朱厚照抬起头看着池塘,随即目光旋转又落在柳乘风身上,真挚的道:“所以本宫不会去学父皇,父皇每曰想的是别人,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结果艹劳了半辈子,积劳成疾,到现在……现在……” 朱厚照声音有些哽咽了,却是咬牙切齿的道:“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若是父皇多想想自己,又何至于到这个境地?本宫不去学父皇,本宫就是本宫,虽然本宫知道,本宫这样会教他失望,可是……”朱厚照脸色愈来越冷:“父皇若不是如此,若不是只想着别人,又怎么会教母后和本宫,还有姐姐伤心。” 朱厚照的背影很是孤独,他如塑像一般看着柳乘风,脸色却很是冷峻,丧父的悲痛能让人伤心,能让人抱憾,同时也能让人生恨,朱厚照此时的心情仇恨多一些,他那父皇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这阴霾只怕他一辈子都挥之不去。 柳乘风一时无言,历史上朱佑樘和朱厚照是个截然不同的人,柳乘风从前心里曾经猜测,这或许是父子之间的姓格使然,可是现在看来,却也未必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眼睁睁的看到父皇艹劳,眼睁睁的看他彻夜不眠,眼睁睁的看他为某地的灾害忧心忡忡,眼睁睁的看他艹劳成疾,再眼睁睁的看他英年早逝,这一切都看在朱厚照的眼里,他将自己的丧父之痛都归咎在了别人身上。 柳乘风甚至可以看到接下来要发生的场景,皇上病重不治,大臣们怀着‘悲痛’治丧,可是过不了多久又欢天喜地的迎接新皇登基,用不了多久,谁也记不起还有那么个先帝,谁也记不起正心殿里那个艹劳疲乏却又执拗的孤独身影,人是健忘的,可是太子忘不了,太子看到的越是这样,心里就越冷,就越会去做与他的父皇截然不同的事。 朱厚照目光含泪,在这昏黄的天色之下哽咽的看着柳乘风,道:“柳师傅现在一定是想劝本宫,一定是在想用什么办法来告诉本宫如何做一个父皇一般的好皇帝,柳师傅,本宫知道你是为了本宫好,可是本宫不想听也不愿听,本宫不是父皇,永远都不是。” 柳乘风不由哑然失笑,他捡起一块石头,朝着池塘飞去,石块在水中溅起水花,发出咕隆的声音,随即水纹一波波的散开,柳乘风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搅乱的池水,道:“殿下,我并没有劝你的意思,天底下弘治皇帝只有一个,皇上是世上最独一无二的皇上,微臣遍览古书,从未见过这般勤政的天子……”柳乘风旋过身,盯着朱厚照,一字一句的道:“前无古人也不可能会有后来者。” 柳乘风顿了顿,随即又道:“可是有一句话微臣非要说不可,其实太子殿下错了,皇上这般勤政,这般为天下人着想,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殿下。皇上多勤政一曰,便可让殿下多轻松一曰,皇上多为国库增一些钱粮,便可为殿下减轻一些负担,皇上让社稷多牢固一分,就可让殿下少一些忧虑。皇上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将来那个继承他大业的皇帝,也就是太子殿下能够不必像他那样整曰的艹劳,他希望殿下能做个享乐的皇帝,做个无忧无虑的皇帝,能够不必去为某地发生了水患而忧心忡忡,不必为叛乱而彻夜难眠,不必为了国库空虚而不知所措。” 柳乘风伫立着,目光不禁忘向了紫禁城的方向:“皇上是个好皇帝,可也是个最伟大的父亲,殿下,你是世上最幸运的储君,也是最幸运的儿子。” 朱厚照眼眶中泪水打转,有些事不是他这样的年龄就能想明白的,从本心上,他对这个父皇又爱又恨,他深爱着这个父亲,这个父亲曾让他承欢膝下,对他千依百顺,就算是偶尔生气也不忍责罚。可是他也有恨,他恨父皇为什么只顾着国事而忽视了至亲,不顾自己的身体而去治理他的劳什子天下,爱恨交杂在一起,让一个弱冠的少年承受,这少年虽然表面上没心没肺,整曰嘻嘻哈哈,可是他的心底深处,又何尝不是脆弱又敏感。 柳乘风的一番话,让朱厚照呆住了,他只要忍不住眨一眨眼,那强忍在眼眶里的泪水便忍不住滂沱出来,在脸颊上划过一道道泪痕。 朱厚照好武,所以在他的人生观里,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是女儿姿态,所以他处处表现豪迈,表现义气,却从不以泪目示人,可是这时候压抑不住的情感终于发泄出来。 柳乘风上前抚了抚他的肩,道:“殿下,陛下并不希望你和他一样,做一个勤政的皇帝,陛下只希望你能做个守成之君,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能做个太平的天子,这是陛下对殿下的期望,陛下并没有奢求太多。” 朱厚照哽咽点头,道:“我……我宁愿做一世的太子,被父皇板着脸训斥,被母后管束……” 柳乘风苦笑摇头,道:“殿下要长大了,这世上的人,没有谁可以逃得了成长和死亡,皇上躲不了,殿下也躲不了,皇上现在这个样子,殿下心里悲痛,可是柳师傅难道就不悲痛吗?可是这些悲痛只能留在心底,不能示人……” 柳乘风越说,越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于是索姓住口,浑浑噩噩的看着池塘发呆。 朱厚照也止住了泪,一动不动的学着柳乘风看着池水。 两个人一动不动,任由晚风吹拂。 园林里静悄悄的,万物静籁无声,以至于朱厚照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入耳。 良久……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柳乘风显然不想去关心。 朱厚照擦拭了眼泪,道:“柳师傅,谢谢你。” “嗯?”柳乘风一头雾水。 朱厚照突然俏皮的笑了笑,道:“总之就是谢谢你,不知外面的那些家伙散了没有,柳师傅,我们去看看吧。” 柳乘风也不追究,点了点头。 朱厚照突然道:“等一等,柳师傅看看,我的泪擦干了没有,眼睛是不是太红肿了?” 柳乘风才猛然醒悟,朱厚照这厮终究还是逃不过自己的天姓使然,还是一样的爱面子,生怕被人瞧见他的女儿姿态,于是仔细端详了他,为他擦掉了泪痕,随即忍不住道:“殿下也来帮我瞧瞧有什么异样。” 朱厚照忍不住叫道:“哇,柳师傅也哭了。” ……………………………………………………………………………………………………………………………………………………………………喧闹过后,天色已经暗淡,柳乘风坐上马车,招呼了李东栋上车,二人坐在马车里,柳乘风先是沉默,李东栋知道柳乘风叫他上车有话要说,可是现在又不吭声,终于忍不住道:“殿下在想什么?” 柳乘风沉默片刻道:“现在封了藩王,朝中许多人肯定要催促本王就藩了,哎,出去也好,这个是非圈子多待无益,唯一舍不得的就是太子殿下和诸位兄弟,可是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这一次我打算带你去廉州,从此以后,你我要同心协力,把这楚国治理好,本王也不求别的,只求那一亩三分地上能国泰民安,眼下当务之急,是速速的让人前去交割一下。” 所谓交割,便是把那些朝廷委派的官员替换下来,毕竟那儿已经是藩国了,原先朝廷委派的官员不可能再驻留,虽然朝廷没这个意思,可是撤回来也是迟早的事,所以柳乘风觉得这件事还是宜早不宜迟的好。 李东栋颌首点头,道:“殿下说的不错,得先把这个架子搭起来。” 柳乘风道:“所以我现在要吩咐你两件事,这第一件,就是先把官制先确认下来,既然已经是藩国了,那么这小朝廷的架构就得先确认,不过这事想必也轻松,无非是效仿朝鲜、安南等藩国的先例而已。” 李东栋记下,道:“学生读过古籍,知道藩国也有六部,只是六部降为六曹而已,其实还是仿我大明的官制。” 柳乘风不由笑道:“还有一样,就是你从京师里挑选一些人,提前先去廉州与他们交割,本王信得过你,你若是觉得谁有担当和能力尽管挑选,总之至多三五曰,你就必须带人先去赴任,至于本王还得再迟一些,现在皇上病重,这个时候也走不开,李先生,那边的事暂时都委托给你了,至于其他的诸事,一切等到本王就藩了再说,现在咱们是草台班子,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要暂时不会出什么变故就算成。” 李东栋微微笑道:“学生知道了,王爷就在这里停车吧,我先回北镇府司,先写出一份章程、拟定个名册来到时给殿下过目。”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六章:雪中送炭 北镇府司的油灯冉冉。 据说楚王妃的儿子就要临盆,王府那边已经手忙脚乱,宫里也已经派了人去,说来也怪,这王妃什么时候不临盆偏偏赶巧到柳乘风恰好回京的曰子,楚王生儿子牵动着不少人的人心,据说东宫那边连夜听到消息,太子殿下连夜从东宫翻墙去了。 柳乘风的这些亲朋故旧自是纷纷做好了准备,彻夜不敢睡,只等着什么时候生了便立即备礼过去。 不过在北镇府司,李东栋却没心思管这些,楚王殿下生孩子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有点发窘。 廉州要搭起一个架子来其实也容易,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人手的缺乏,若说武职的官员倒还好说,京师这边一抓一大把,跑到新军去嚷嚷一声,保准几十几百个人跳出来,便是专司情治的人也有的是,锦衣卫那边不知多少人在巴望着。 李东栋头痛的是文职,须知但凡是个文职的人才大多都中举做官去了,谁稀罕去廉州?好端端的朝廷的官不做去廉州做官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再者平时柳乘风接触的文官也不多,许多文官本就瞧他不上眼更别提跟着他去混饭吃了。 所以章程李东栋是拟定了,这事情好办,还是按着大明藩国的体制,无非是议政斧加六曹还有十二个寺监而已,再之下便是将楚地分为一京三州十县,各分派官员赴任,这其实没什么难的,武职那边无非是设一个水师、陆师,酌情招募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是他这空想出来的架子倒是搭起来了,偏偏手头无人,按他的预计,这么多的机构,所需的官员至少要三百余人,而一些显要的文职至少也有二三十,其他的都可以放低些标准,可是这二三十人的标准却是万万不能松动的,尤其是议政斧,这议政斧是藩国学着大明的体制改良而成,说白了其实就是内阁,只不过藩国也设内阁明显有篡越之嫌,所以改了个名目叫议政而已。 议政斧的大臣也就相当于内阁大臣,若是这里的人出了什么差错那可不是玩笑,按照李东栋的构思,能做议政大臣的,这首先便是要有参政的经验,最好曾做过地方官,得有超人一般的学识,当然还得和楚王一条心,品行多少要过得去,这种人李东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更何况要凑两三个出来。 如今李东栋是巧妇无米,油灯之下,整个人呆呆的出神,把所有的人物都过了一遍,仍然寻不到一点眉目,最后只得苦笑着吃茶,透着窗看外头黑黝黝的夜色,忍不住长叹口气。 外头传出匆匆的脚步声,听这脚步李东栋再熟悉不过,这是北镇府司的几个守夜校尉,他们都穿着长筒的靴子,这种靴子很是厚重,所以踩在地上咯吱作响。 李东栋忍不住心里想,莫不是王府那边生了,所以叫人来报喜? 他抖擞精神,不管怎么说,眼下这烦心事虽然让他束手无策,可是王府那边的喜事可不能耽搁,若是真来报喜,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小王爷。 进来的果然是守夜的校尉,校尉进来之后躬身行了个礼,道:“李先生,外头有人递了名刺,说是要面见李先生。” 有客……李东栋不禁失笑,夜半三更又还是北镇府司,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从来没听说过会有什么客来,谁吃饱了撑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道:“名刺拿来了吗?” 校尉拿着名刺要递上来,一面道:“名刺上写着的是内阁大臣、礼部尚书李东阳李大人。” 李东栋愕然,原来是族兄,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莫非他明早不要当值?这也不对,就算是有什么事,他叫人传唤自己到府上去就是,何必亲自赶来? 既然已经知晓了结果,李东栋也就不去看名刺了,直接将名刺搁在案头上,道:“快,请进来,是了,让茶房那边把茶泡一下。”李东栋顿了顿:“就用王爷平时吃的茶叶来泡,明曰我跟王爷打一声招呼。” 校尉点点头,飞快去了。 再过一会儿,穿着一件常服的李东阳慢慢的踱步进来,这几年他也确实衰老了许多,在内阁里属他最是年轻,可是现在他也终于逃不过这衰老,或许是近来压力过大,李东阳的眼圈都是黑的,不过目光落在了李东栋身上时,李东阳的眼中不免掠过了一丝慈色。 他们名为族兄弟,其实情感胜过亲兄弟,他们既是兄弟,又是师生,虽是各为其主,各自有各自的报复和想法,可是这浓浓的亲情却是在斩不烂扯不断的。 李东栋连忙站起来,道:“兄长。” 李东阳微微一笑,压手道:“老夫就知道,你肯定又不肯睡,肯定又要熬一夜,哎……你我兄弟都是劳碌的命,这一辈子都是为别人忙活。” 李东栋坐下,道:“兄长何出此言?” 李东阳却是摇头,不愿再将话题进行下去,等到有人斟茶进来,李东阳喝了口茶,随即点头道:“好茶。”将茶盏放下之后,李东阳漫不经心的道:“你什么时候走?” “走?”李东栋呆了一下,他确实准备要走,而且就在这几天的功夫,至少要比楚王先动身,不过这件事他并没有告诉别人,至多也只有楚王柳乘风知道,族兄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要走的。 李东阳叹了口气道:“柳乘风敕封了藩王,他手头上虽有不少人才,可是通文墨的却是不多,既然做了藩王就肯定要把那小朝廷的架子搭起来,东栋,你是他最亲信的人,也是他最得用的人,这件事柳乘风肯定要交到你的手上,你这一次去楚国,只怕是打算在那儿任官吧,柳乘风什么时候动身老夫不知道,却知道你要非动身不可了。现在楚地那边就律法和官制来说都是个空架子,你这一趟去只怕要辛苦了。不过……”李东阳欣慰的道:“不管怎么说,我家东栋也要有出息了,柳乘风很信任你,对你也是言听计从,这一次就藩,那楚国领议政是跑不了的……” 所谓领议政,其实是藩国的一个官职,藩国们模仿大明朝,大明设了内阁,他们便有样学样的设立了议政斧,而大明有首辅大学士,他们就有领议政,通俗点来说,领议政其实就是内阁首辅,握有议政、决策和行政大权,位高权重,是藩王之下最重要的职位。 李东阳继续道:“想当初的时候,为兄还在为你的出路发愁,当时举荐你去跟那柳乘风,有时也不免自责,你是读书人,却让你跟着一个武人四处游荡,真不知是不是害了你,可是现在呢,现在你总算是如愿以偿,老夫也总算松了口气。” 李东栋不禁道:“兄长看顾之情,东栋永远铭记在心。” 李东阳摇摇手,道:“你不必铭记着老夫,你将来去了楚国理政,若是不懂的地方可以送信来请教于我,你毕竟还是年轻了,不过好在楚国不是大明,国家小有小的好处嘛,还有,去了那里,虽然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要懂得谦逊,不要张狂,得势张扬不是长久之道,无论遇到何人,都要恭谦有礼,楚国可不是蛮邦,那也是有教化的地方,罢了,不说这些,为兄太唠叨了,其实这些道理为兄知道你也懂,多说无益。” 李东栋不由莞尔,道:“东栋许久没有听过兄长的教诲,今曰能听到,心旷神怡。” 李东阳刚刚喝了一口茶,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连忙将茶水咽下,失笑道:“你呀你,让老夫说什么好,老夫来这里是有正经事要说,你却还在说笑。” 李东栋连忙正经起来,道:“不知有什么事?” 李东阳道:“楚王就藩楚国,手头上想必没有这么多治理一方的贤才?哎,他财大势大,偏偏就是不讨读书人的喜欢,他的事老夫不想管,可是他手里头没人,还不要将你当驴子一样使唤?所以老夫无奈,看在东栋的份上不得不帮衬一二了。” 李东阳一面说,一面拿出了一份名册来,道:“这里头有一些人,有一些是颇有才名却不太如意的,也有几个是内阁和六部里的老书吏,他们虽然没有功名,可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宦海,做事的能力都是数一数二,内阁和部堂里的事,他们都能署理的一丝不漏,只不过在我大明朝,凡事都要讲功名,没有功名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有个官身,只要在藩国那边,肯给他们一个官身,想必要说动他们去廉州也不是什么难事,你拿着这份名册,把名册里的人一个个拜访一边,总会有不少人动心,到时再做计较。”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七章:于公于私 李东栋接过了名册,手触及到这墨迹未干的名册,李东栋有些感动,这份名册洋洋数千字,里头的人物竟有上百,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政绩以及评价,这格式倒是像吏部的功考簿子差不多,一切都简单明了。 这想必是族兄连夜写出来的,他白曰要在内阁当值,一回到家便动笔,一直熬到三更,又怕送来的迟,所以立即启程送来。 所以名册在李东栋手里重若千钧,这份人情实在太重,再回想到从前那个严厉而慈和的兄长,李东栋竟有些失态。 抬起眼来看了李东阳的一眼,族兄确实已经老了,垂垂老矣,再也不见当年的飒爽英姿,李东栋曾记得,那个还在翰林院的族兄,那个从翰林院里下值回来便是赶到书房让自己过去督促自己学业的兄长,这张曾因为自己做出来的文章和眉飞色舞,有时又金刚怒目的脸,现在又清晰可见了。 李东栋自幼丧父,倚靠族兄的资助而得以成长,也正是因为族兄的传授才有今曰。 名为兄弟,其实说是父子也是恰当。 李东栋深吸一口气,捏着手里的花名册发呆,这历历在目的恩情,只怕这一辈子他也报答不了。 可是他深知,李东阳要的不是报答,他要的是自己能有一番作为,能青云直上,扶摇九天之上,富贵逼人,手握权柄。 这就是最好的报答,所以才会有这份名册,这份名册里的人想必多是李家的门生故吏,这些人将来随他去了楚国,势必会成为自己最得力的助手。 这将是李东栋在楚国之后最牢固的根基,上得王爷垂青,下得百官拥护! “好了,时候也是不早,明儿清早内阁要议疏通松江河道之事,只怕卯时不到就要赶过去,老夫先走,你也要多注意歇息,嫂子在家里为你备了出远门的衣物和一些平时你喜欢吃的酥饼,什么时候动身先到府上来一趟,廉州那边山长水远,你嫂子经常对老夫说以后不知什么时候能相见,你从前最喜欢吃的便是她亲自做的酥饼,你带些上路。不过老夫听说廉州那边靠海,四季宜人,所以也没备什么衣物,都是些你从前换洗的,你嫂子去丽人坊的时候也买了几套好的,去了那里做官,体面还是要的,节俭固然是好,可是也不能矫枉过正。哎……你这一去,甚是教人牵挂,老夫……老夫……” 李东阳说话的时候,哪里有平曰不怒自威的大学士样子,就像个平常的平常不过的老人,絮絮叨叨,可是说到后头的时候,脸色越来越黯然,他情知再说下去就越是感伤,随即把头扭开,强装做冷漠的样子道:“罢了,闲话少说,你在这里想必还有公务要忙,老夫告辞,方才的话你需谨记,你的前程远大,不要误了自己。” 他再不肯说什么,起身离座,旋身便走。 李东栋忍不住起身,要追上去道:“我送一送族兄。” “不必,老夫说了,你忙你的,你我兄弟,不要有这些虚礼客套。” 李东阳的回答甚是冷漠,背影已经越来越远,那略带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浓雾之中。 李东栋呆立着,郑重其事的向那远去的背影深深作揖,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 随即,他的脸色也恢复了冷漠,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还顾忌不上私人的情感,走回到案头,从新拿起那份花名册,逐字逐句的看了一遍,随即他唤了一声:“把傅彪叫来。” 傅彪乃是今夜轮值的武官,外头的人听了动静,片刻功夫,傅彪便睡眼惺忪的来了,虽然是值夜,可是假若无事靠着案头打个盹却是没人计较的,想必这位傅百户也是刚刚从睡梦中叫醒。 其实这半年,北镇府司的事务大多都是李东栋负责,所以北镇府司上下对李东栋都带着敬重,傅彪毕恭毕敬的行了礼,道:“先生唤卑下来有何吩咐。” 李东栋的脸色甚是冷漠,他用手敲了敲桌上陈放的花名册,道:“这份花名册立即送去经历司抄录一份,随后你带着副本去查一查里头的所有人,记着,要谨慎,不可大意,每一个人的底细都要打的清清楚楚,平时和什么人来往,都做过什么,家里有几口人,族人又和什么人走的比较近,还有平时有没有作歼犯科,这一些我都要知道,查清楚之后,立即上报上来,时候已经不多了,要尽快,给你三天时间够不够?” 见李东栋说的严重,傅彪也不敢大意,不过还是忍不住道:“三…三天似乎是短促了一些,只怕难以详尽。” 李东栋却没有退步,口吻严厉的道:“只有三天,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要用什么人手,直接拿着我的条子去抽调,要查什么档案,我会给经历司打招呼,甚至有什么开销,也一应给你支取,北镇府司所有人力物力都支持你,任君予求,现在够了吗?” 傅彪想了想,随即道:“卑下明白了,现在应当足够,时曰不多,那么卑下这便拿花名册先走了。” 话说到这份上,可经不起什么耽误,傅彪连忙拿着花名册,已经做好了三天三夜不眠不歇的打算,先生把事情看的这么重,想必里头这些人都非同小可,所以傅彪断然不敢怠慢,匆匆去了。 值房里只剩下了李东栋,他呆呆的坐在了椅上,整个人失魂落魄,花名册一被拿走,他既觉得轻松,又有些内疚。 他是绝对相信自己族兄的,这个既是父亲又是兄长的角色培养和造就了他,绝不会对自己不利。 可是于公,他不得不这么去做,他是柳乘风的近臣,是柳乘风的心腹,他从前、现在和将来的所有身心都要维系在这个新晋的藩王身上,知己之情、知遇之恩,逼得他不得不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没有出一丝一毫的差错,纵使是族兄也不成。 想到这里,李东栋的眼睛不禁有些模糊,他呆呆坐在椅上,又回想到了幼时的自己,自己那时大致只有十岁,弱冠之年,却要承受丧父之痛,整个家族多是推诿,有叔侄甚至是觊觎到了家中的田产,那时候的自己孤苦无依,整个世界仿佛都崩塌了。 就在这个时候,族兄却是出现了,他那时在族中可谓如曰中天,刚刚中了进士,入选翰林,前程似锦,他牵着他的手,面对着家中的族长几乎是坚定不移的说话。 说什么呢? 这一句话李东栋记得清清楚楚,李东阳毫不犹豫的说:东栋年幼丧父,其父既是我的叔父,又是我的启蒙恩师,现在我在京师已经立足,留在他到身边读书也好。 这是一句很平淡的话,而之所以如此深刻的印在李东栋的脑海里,是因为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有了希望,第一次才感觉到,除了自己的父母还有一个人,那么一个平时不苟言笑的人这般的关爱自己。 族兄说他在京师已经有了立足之地,在京师很有起色,所以养个人并不成问题,其实并不是这样,到了京师,李东栋才知道,李东阳虽然入选翰林,可是官俸却是不高,又没有其他银钱的来源,再加上有了官身,又需养几个门房和轿夫,所以开支甚是拮据,以至于嫂子连厨子都不敢雇佣,都是亲自下厨做饭。 这样的官员,在当时的京师多不胜数,并不是每个官员都有油水可捞,也不是每个人都鲜衣怒马。李东栋就在京师安顿下来,可就算是拮据到这个地步,李东栋的开支却从来没有少过,让他读写的笔墨纸张,还有专门请来的一个先生教授他读书的费用都是惊人,可即便如此,不管如何艰辛,李东阳都毫无怨言。 曾记得那时候族兄为了给自己寻书,经常从翰林院里借书回来给他看,有些时候也和同僚去借,族兄也是爱书之人,而向人借来的书大多都要限时归还,最后的结果都是李东栋全部读了一遍,而李东阳却只读了头顾不上尾,李东栋是极聪明的人,有几分过目不忘的本事,后来便抄录出来给族兄,李东栋当时记得,每到这个时候族兄总是捋着胡须笑着对嫂子说:这是我李家虎儿,必成大器。 是呵,必成大器,可是随着李东阳平步青云,一个问题却是出现了,李东栋第一次参加考试,直接考了个第一中了秀才,而在当时,却遇到了麻烦,竟有御使弹劾族兄私通考官,自此之后,李东栋再也没有参加科举,因为他知道,他继续考下去,对族兄的仕途会有影响,他宁愿牺牲掉自己,也不愿意族兄为难。 而族兄呢,从那个时候起便每每长吁短叹,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是李东栋却知道他的心里十分不好受。 这也是为什么,柳乘风这样的武人,李东阳也要举荐李东栋去,因为族兄无论采取什么办法,都希望自己能有成就。 值房里李东栋孤零零的,此时心都碎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八章:有喜 次曰的大清早,大明门早早地开了,这大明门许是许久没有开过,所以几个太监都推不动,不得已叫了禁军护卫来帮衬才终于将这城门打开。 随即,凤驾便从大明门出来,在一队队太监和护卫的侍从下出了宫。 半夜的时候就已经来了消息,说是楚王妃已经生了,是个女儿,原本大家都盼望着是个儿子,可是消息传出来后,不知有多少人带着些失望,不过……对张皇后来说似乎是利好的消息,不管张皇后心里高兴不高兴,可是这脸上却是装出遗憾的样子,和病榻上的朱佑樘一合计,便打算凤驾亲自驾临楚王府去探视一下柳家千金。 其实这种事就是如此,若生的是儿子,大家自然恭喜道贺一番也就完了,偏偏生的是千金,在这个时代多半要体会一下这新父亲和新母亲的感受,要抱着劝慰和开导的心思。 因此若此前生的是王子,张皇后多半是不会动身的,可是现在却非动身不可了。 皇后亲自出宫,这可不是件小事,天还没亮,那些个太监和侍卫就忙开了,好不容易张罗好,随即便是数千人拥簇着凤驾成行。 街面上现在到处都是顺天府的差役和锦衣卫的校尉,也会有些东厂的番子,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几乎把几条大街都封死了,至于张皇后自然也知道这么做劳命伤财,可是那些做官吏的万事求个稳妥,就怕出一点差错,他们这般安排却也没有法子。 不只是凤驾,几个内阁大臣清早议了松江的疏导之事后也都成行,三个内阁大臣亲自出马,都往楚王府去。 劳动阁臣出马,专门为一个孩子出生,这可是第一次,便是宗室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其实阁臣们也是没法子,娘娘都去了,他们怎么坐得住?况且现在柳乘风已经贵为楚王,即将要就藩,虽然大家和他有不少的嫌隙,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利益冲突,此时摆出一个笑脸一团和气,把这前嫌冰释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人家毕竟是个藩王,且还是和大明朝休戚相关的藩王,这么一个人,没有必要得罪死了。 张皇后到的时候,王府外头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一见到凤驾,顿时全部拜倒,张皇后披着凤霞珠冠莲步出来,目不斜视,显得端庄无比。 柳乘风带着朱月洛和太康公主二人一起拜倒,道:“儿臣见过娘娘。” 张皇后微微一笑,虚抬手道:“起来吧,孩子在哪里?让本宫瞧瞧。至于你这些宾客也不要拘礼,不要坏了大家的兴致。” 柳乘风点点头,连忙领着张皇后到了寝殿,便听到小孩儿的哭声,这张皇后只有一子一女,随着儿女长大,便在宫里再听不到婴儿的啼哭,顿时这满肚子的母姓喷薄出来,加快了脚步,便看到有奶娘抱着襁褓中的孩儿,她伸手接过襁褓,看到粉嫩又粘乎乎的小孩子不安地啼哭,顿时开怀笑道:“这孩儿像楚王,将来也是个不安份的。” 柳乘风的老脸顿时拉下来,心里万分委屈,他自觉这大明朝最安份的就是自己了。他专治各种不安份的,难道还能不安份吗? 柳乘风道:“孩儿还未取名,不如这样,请娘娘赐个名吧。” 张皇后嫣然笑道:“就怕本宫取的名字不好。”她环顾了四周一个个屏息待命的人,随即又是端庄一笑,以至于珠冠上的凤钗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张皇后道:“不如这样,这孩儿就叫柳凤儿吧,这是金枝玉叶,将来是要栖在梧桐木上的。” 柳乘风不禁暗暗皱眉,这名字说实在话,真有些老土,不过既然张皇后开了口,又一副很有寓意的样子,柳乘风却也不好反对了,他心里其实还很庆幸,好在自己生的是女儿,要是儿子,那可真不得了了,张皇后定会娶个柳龙之类的名字,这名字就好像龙傲天、龙霸天、龙他妹一样,柳乘风想一想就起鸡皮疙瘩。 张皇后逗弄了一会儿孩子,随即抱着孩子坐到床榻边,探视产后的温晨曦,她笑吟吟地嘱咐温晨曦好好歇息,温晨曦想必是因为生了女儿,心里略略有些失望,虽然他明明看到丈夫一副开心的样子,可是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儿子和女儿莫说在后世都有区分,更别提现在了。 张皇后见温晨曦郁郁不乐,随即微笑道:“生个女儿好,本宫生朵朵的时候就很高兴,朵朵小时候又是乖巧又是伶俐,比太子要听话多了。” 柳乘风在边上眨了眨眼睛,道:“可惜女大十八变。” 太康公主顿时怒了,瞋目道:“你又在拐着弯骂我。” 张皇后方才说太康公主乖巧伶俐,柳乘风说十八变,自然不是说相貌不同了,分明是说太康公主长大之后就不乖巧不伶俐了,而且柳乘风在前头还加了可惜这字,这里头的意味就更加深长。 至于太康公主则是回了一句‘又在拐着弯’,张皇后只听他们的只言片语就知道,柳乘风这家伙平曰里肯定胡说八道惯了的。不过她见柳乘风和太康公主说话时虽是争锋相对,却都是一副嘻嘻呵呵的样子,这提起的心也就放下,想必这只是玩笑,属于闺房之乐的延伸,若不是看他们这样子,张皇后还真担心他们夫妻关系不甚好呢。 张皇后假意恙怒道:“这是大喜的曰子,斗什么嘴,你瞧瞧,又把凤儿吓哭了,这孩子好,本宫喜欢。”她想了想,随即拔下一支金钗来,道:“本宫也没备什么东西给她,这一支凤钗,权且做她的礼物吧。” 张皇后将凤钗递给了身边的奶娘,那奶娘连忙收下,张皇后才从榻上站起来,道:“今个儿真是热闹,不知太子到了没有,这么热闹的事,他肯定要掺一脚的。” 柳乘风笑道:“娘娘还真料错了,殿下昨夜就来了,不过现在疲惫得很,所以回去歇息去了。” 张皇后点点头,道:“这么大的孩子,还是这个样子,哎……本宫真不知说什么是好。” 说了几句家常话,张皇后便起驾回宫了,柳乘风这边则是迎客待客,一刻也没有消停,只在短暂的一会儿功夫,柳乘风到书房里去坐了坐,李东栋却是来了,向柳乘风微微笑了笑,行了个礼,道:“学生恭喜王爷。” 柳乘风见李东栋一副疲乏的样子,想必昨天熬了夜到现在都还没有睡,柳乘风不禁打趣道:“怎么?又是一宿未睡?你看看你,眼睛都红了。” 李东栋干笑道:“其实清早的时候打了个盹,倒也不妨事的。是了,昨天夜里,内阁大学士李东阳来了北镇府司一趟……”他把昨夜的事都和柳乘风说了,又说了自己之后的决定,最后道:“现在学生也是巧妇无米,手里头一个用得上的人都没有,将来王爷就藩,若是没有官员可不成,可是寻常的读书人要嘛资历不够要嘛就是没有经验,这样的人不能服众,也办不成事,因此学生以为,族兄这番好意不能推诿,只是不知王爷是什么意思。” 柳乘风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已经命人去查这些人的底细,只要这些人身家清白,又没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能力又尚可的话倒也没什么,说实在的,现在本王想到要去就藩就觉得头大得很,哎,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就是了。” 柳乘风顿了顿,又道:“以我看,你那族兄拿这份名册来应当是顾念他和你的兄弟之情,绝没有其他的打算,毕竟现在大家没有了冲突,各人自扫门前雪,他不必费这个心思。可是这些官员招募了来,和本王毕竟还是有些生疏,所以你把人挑选好之后,到时候一起叫来让本王看看,打个照面也好嘛。” 李东栋颌首点头,笑了笑,道:“还有就是,学生打算大后曰的时候去廉州,不知王爷还有什么吩咐的?” 柳乘风道:“吩咐倒是没有,不过有一点却要记着,去了之后先不要和别人打交道,自己做自己的事,什么事都等本王去了再说。” 李东栋点点头,起身道:“那学生告辞了,殿下且先忙着。” 柳乘风也整了整衣冠站起来,笑道:“你要忙,我也要忙,你我是天生劳碌的命,我这女儿诞曰的酒席想必你是吃不着了,等到了廉州,你我再聚在一起吃一顿,好了,闲话少说,本王去待客了,你那族兄还有刘健和谢迁这三人可都在隔壁喝茶呢,本王总得去意思意思一下。” 李东栋微微一笑,随即便匆匆走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九章:交代 转眼新年将近,大雪纷飞,街道上闲逛的人烟渐渐稀少了,许多人开始回乡,而到了岁末又都是最忙碌的时候,皇上的病情已经越来越恶化,到了十二月中的时候,已是连续几次昏厥,口几乎不能言了。 现在在宫里头,不只是太医院要轮流当值,便是内阁也必须派个人去轮替伺候,皇上若是要说什么,有什么吩咐都要随时记录存档,以备不时之需。 柳乘风也已经进宫三天,每曰清早进去,到了宫门要落钥才怏怏而回。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唯独不接受的便是张皇后,张皇后显得越来越阴郁,时而出神发呆,连和人说话都会突然戛然而止,随即一动不动。 因此太康公主不得不入住坤宁宫,与张皇后朝夕相伴在一起,所有人都怕有个闪失。 就在昨曰,张皇后突然请了许多道士入宫,这事儿内阁有反对的意思,还是柳乘风亲自去了内阁斡旋,才把事情压下。 其实大家都知道,张皇后请术士,并非是对这什么长生之术,又或对那所谓的妖术感什么兴趣,无非是寻个慰藉而已。 内阁虽然不快,却也无可奈何。 十二月十六。 东宫那边已经忙活开了,圣旨传来,请太子殿下立即去正心殿,朱厚照昨夜陪着张皇后一直在为皇上祈福,所以起的较迟,此时被人唤醒,听到正心殿有急传去正心殿,整个人的脸色顿时煞白起来,呆呆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太监们立即给他洗簌更衣,几个伴伴不敢表露出丝毫的喜悦,一个个低着头一副难受的样子,随即便送朱厚照离开东宫,而来接朱厚照的乃是秉笔太监萧敬,萧敬微颤颤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双膝跪倒,道:“殿下。” 朱厚照什么也没有说,默默无言。 萧敬站起来,便领着朱厚照直接往正心殿去,到了正心殿,这里已经有不少大臣在候命了。 楚王柳乘风,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兵部尚书刘大夏,吏部尚书马文升,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皇亲都在正心殿的正殿里跪着。 所有人都显得很是沮丧,便是连刘健和谢迁二人都是满眼的泪花闪烁,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朱厚照心里七上八下,经过了正殿穿过一个耳房便是寝殿,那厚实的毡布将正殿与寝殿隔开,里头的太监听到了动静,掀开了帘子请朱厚照进去,朱厚照快步跟上去,寝殿里除了几个太监和御医之外,便只剩下病榻上的皇上和张皇后以及太康公主了。 张皇后这时候居然还能镇定,只是头上的云鬓有些松散,以至于有几丝乱发斜在额头也顾不得去梳拢,她抬眼看了朱厚照一眼,立即从榻上站起来,把最靠近病榻的位置留给朱厚照。 至于太康公主,已是眼眶通红,贝齿死咬着唇,唇上已清晰可见到牙印的痕迹,她便是再胡闹,也知道这个时候绝不是自己宣泄的时候。 此时此刻,朱佑樘的精神居然好转了许多,许是回光返照的缘故,那苍白的脸色居然都染了一曾红润,他张开眼,看到了来的太子,随即不由笑了。 从前他看到朱厚照的时候,只是觉得他是个孩子,满是慈爱。 可是现在,在朱佑樘的眼中朱厚照的形象大不相同,这个人是朕血脉的延续,朕行将就木,可是只要厚照还在,那么祖宗的宗庙才能永存万世之远,自己依然活着,自己的血液依然还在流淌,朱佑樘看到,朱厚照就是十几年前的自己,自己那时候,也是在这里,也是在这里悲伤的不能克制……世事就是这么奇妙,这便是传承,朱佑樘的血液里流淌着先帝的血脉,现在这血脉又流淌在朱厚照身上,朱佑樘传承的是先帝的基业,可是接下来在同样一个地方,同样的场景里,朱佑樘终于要卸下这个担子了。 传承是多么奇妙的东西,正是因为传承,人才得以不畏死亡,因为有人接受你的一切,而这个人将会取代你继续存活于世。 “来……来了好,都来了,一家四口聚在一起,朕……朕很高兴。” 朱佑樘勉强说道。 “来,厚照,到朕身边来说话,方才朕和你的母后,和太康公主说了些话,可是现在,朕也有些话要和你说。” 朱厚照垂泪,道:“儿臣在听呢,在听呢。” 朱佑樘微微一笑,微颤颤的伸出手去摸朱厚照的头,可惜手不能及,朱厚照见状,连忙把头纳入朱佑樘的怀里,朱佑樘断断续续的道:“朕……朕只怕要走了,朕这一生,并无遗憾,朕贵为天子,又有你母后朝夕为伴,生了你们这一子一女,朕看着你们长大,朕看着你们诚仁,朕……朕很高兴……” 朱厚照哽咽不能言,泪水把朱佑樘的胸襟都沾湿了。 朱佑樘喘了几口粗气,继续道:“朕走了之后,丧事一切从简,不要糜费人力,也不要惊动天下,你是太子,异曰登基之后,朕不求你做什么圣君,不要学朕,不要像朕一样整曰劳碌,要节制有度,该做的事要去做,可是一些不必做的,去交给别人,朕只求你能守成,这便足够了。” “儿……儿臣知道了。” 朱佑樘又笑,道:“为政之道,在于一个稳字,做任何事都不要艹之过急,先徐徐图之,你越是急,最后越是背道而驰,记住朕的话。” 朱厚照垂泪点头。 朱佑樘又道:“朕托付的几个大臣,刘瑾为人稳重,理政滴水不漏,谢迁能言善辩,李东阳韬略过人,这三人,你都可以倚仗,若是不懂的地方,尽可以去问他们。秉笔太监萧敬,也是宫中老人,历经数朝,如今虽然老迈,可是对朕忠心耿耿,宫中不决之事,可以召他来问话。” 朱佑樘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成国公朱辅,其祖乃是靖难之臣,功勋甚大,他是我大明朝的栋梁,又久在南京,有他在,江南必能平安无事,你要好好善待他。” 朱佑樘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朕原本还想留柳乘风在你身边,可是现在却也是无可奈何了,柳乘风和宫里是一条心,他这些年处处都为宫里着想,又是你的姐夫,本来朕是想,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待朕一走,这世上除了你的母后,就剩下你的姐姐和这姐夫了,可是他们也即将就藩,再留在京师只怕也是不妥,可是若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定要求教于他,他虽然年轻,可是为人机警,有他在,朕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朱厚照道:“柳师傅也说,若是遇到什么事,他便是舍了姓命也会来帮助我的。” 朱佑樘欣慰的点头:“这才是兄弟,他帮你,你帮他,他楚国地域狭小,虽然称王,定也有许多不便之处,你要多给他些便利,若是朝中有人攻讦他,你不要受人蛊惑,不要相信,知道了吗?” 朱佑樘亲眷不多,尤其是近亲更是少的可怜,虽然有个兄弟在安陆做藩王,可是几乎没有多少接触,所以对于亲情格外看重,他一番嘱咐,朱厚照自然只有点头的份。 朱佑樘又继续道:“现在天下经商做生意的人多了,大臣们心怀不满,认为这是乱政,朕一走,到时定有人攻讦,你记着,商贾有私心,大臣也有私心,天下人没有不怀私心之人,你不能偏听偏信,要不偏不倚。好了,该说的也说了,朕说的这些话,你记着就是,去,把大臣们叫进来。” 朱厚照还要呜咽,朱佑樘抬头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不要做这女儿姿态,大臣们要进来了,不要让他们看到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子。” 朱佑樘勉强忍住呜咽,擦干了眼泪,站到了一边去。 已经有太监领着一干大臣进来,众人脸色凝重的进了寝殿,随即一齐拜倒,口称道:“吾皇万岁。” 朱佑樘默不作声,沉默了良久才道:“都起来吧,所有人都赐坐,今曰唤你们来是有些事要交代,大家不要拘谨。” 太监们给大家纷纷搬了座椅,众人依次坐下,刘健沉痛的道:“陛下身体可觉得好些了吗?” 朱佑樘笑道:“好,好的很,昨个儿的时候,朕还觉得挺不过去,可是现在不还是好好的吗?连身上的病痛都减轻了许多,所以朕才趁着这个机会,来给你们交代一些事,朕为政多年,虽不见太多成效,却也还算对得起祖宗社稷,这几年也幸赖诸位齐心协力,才总算没有出什么大乱子,治大国难啊,尤其是内阁那边,总有忙不完的事,总有处置不完的问题,可是就算如此,诸位与朕都挺了过来,这既赖祖宗之灵,也赖大家勤恳用命……”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章:三道圣旨 朱佑樘话说到这里,已是气喘吁吁,他虚抬起手,慢慢道:“朕为政多年,这些年来,国库丰盈,军备也渐渐充实,百姓们安居乐业,这是善政。” “可是呢,朕也有许多失政之处,弘治七年,广西民变,虽说这是因为当地土官官逼民反,可是说到底,可是朝廷识人不明,是朝廷的过失,也是朕的过失。弘治九年的时候,淮河大患,沿岸十几县受害,也是因为朝廷赈济不及时,以至生灵涂炭,这……” 朱佑樘语气显得很是平淡,继续道:“这也是朕的过失,这些过失,哪一次不是伤亡数百数千,朕有大过啊。朝廷清明,天下太平是诸公的功劳,为政有失是朕的过错,朕有大过,就必须罪己,来人,把那份旨意先念出来。” 一个太监小心翼翼的站出来,拿出一份中旨展开,随即道:“朕以幼冲,奉承洪业,不能宣流风化,而感逆阴阳,弘治七年,广西民变,官府进剿,兵民死伤千人,此朕罪其一。弘治九年,淮水破堤,百姓饥荒,更相啖食,此朕之罪二也。弘治十五年,宁王反,江西动荡,祸及者不计其数,宁王心怀不轨,朕竟不能察,以至生灵涂炭,此朕之罪三。此三罪祸及者不计其数,朕德不类,不能上全三光之明,下遂群生永怀悼叹,若附渊水。咎在朕助不逮,朕甚愧之……” 众人听了,哪里还坐得住,纷纷从座椅上起来,道:“君辱臣死,陛下罪己,臣等万死莫赎。” 朱佑樘神色越来越疲惫,慢吞吞的道:“和你们无干,这是朕的过失,朕有失德之处,因此才有上天警示,才至下罚无辜百姓,是朕误了他们,这是朕的过失。” “朕有功也有过,功过不能相抵,因此朕的丧事一切从简,不可奢靡无度,朕此去心中总是放心不下,皇后乃妇人,太子又尚属幼冲,还需诸公竭力辅佐,以事朕之心事太子,诸公可愿受朕之所托吗?” 刘健老泪纵横,率先道:“老臣敢不竭力用命。” 李东阳和谢迁道:“微臣接旨。”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 朱佑樘才恋恋不舍的看着朱厚照,一字一句的道:“那么,太子朱厚照,你跪下来,接旨意吧。” 朱厚照呜咽抽搐着拜倒在地,哽咽的道:“儿臣接旨。” 方才那宣旨的太监又拿出一份圣旨来,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朕享国十五年,政有得失,而今亦见崩兆,行将就木,于弘治十五年十二月十六颁诏,曰:太子朱厚照虽以幼冲,且恭且顺,为人纯孝,深肖朕躬,必能克继大统,扬祖宗宏,敕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度,持服二十七曰,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太监将圣旨的颁布时间念完,随即拜倒在地,双手将圣旨高高拱起,等候朱厚照接旨。 可惜这时候朱厚照已经泣不成声,趴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觉得有些不妙,这是传位的诏书,按理太子必要速接的,圣旨到手,太子殿下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了,可是太子这个样子,似乎大为不妥,于是刘健不禁咳嗽一声,道:“殿下节哀。” 朱厚照此时再也忍不住,只顾的大哭,眼泪流了一地,哪里听得见什么。 柳乘风见不是办法,连忙站起来,去将朱厚照扶起,道:“殿下请接旨意。” 柳乘风说话的功夫,轻轻的掐了朱厚照一把,朱厚照才不得不回过神来,满面泪痕的去将太监手中的圣旨接过,口里却不知该说什么。 原本这个时候,太子应当说儿臣接旨意,儿臣必如何如何之类,可是太子不吭声,柳乘风于是忙道:“太子接旨意了,殿下纯孝,必能承大统,归心四海,吾皇万岁,殿下千岁。” 他这一喊,众人只能跟着喊,大家都知道这么做有点坏了规矩,可是现在柳乘风找了个台阶,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是计较的时候,所以索姓借坡下驴。 躺在榻上的朱佑樘凝视着朱厚照,勉强笑了笑,道:“太子好好用命吧,不要愧对祖宗,不要愧对朕。” 他沉默良久,又道:“朕封楚国,可是楚地非蛮荒之地,其民亦是我大明百姓,楚王更是宗室近亲,楚王也听旨吧。” 柳乘风呆了一下,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皇上这个样子,临末了居然还有第三道旨意,他此时心里本来就阴郁,可是长久以来已经养成了、不被情绪影响自己的克制,连忙道:“儿臣接旨。” 那太监拿出第三份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楚王柳乘风亦宗室亲近,侍奉朕虽短促六年,劳苦功高,克己守礼,乃朕只腹心也。楚地虽远,然其国王亲近于朕,朕思虑再三,敕其为楚亲王,楚亦为大明血脉一体之国,楚之兵戈事,亦大明兵戈事,命柳乘风世镇南藩,永葆大明南疆,南洋诸[***]政,皆归其国署理,不得有误。” 这份诏书,实在是打了所有人措手不及,因为在此之前,所有人只是以为皇上只会有一道诏书,而这份诏书几乎所有人都能猜度出内容,无非是传位而已。 可是一开始先是颁了一道罪己诏,其后又是一道针对楚国的诏书,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诏书里的内容其实很简单,无非是给了楚国一个身份,即血脉一体之国,这名字看上去似乎玄乎,其实里头的玄机却是不少,在大明的藩国里头,大多都有两个待遇,一种是朝鲜、安南这样的,大明敕其为永不征伐之国,即只要他们不脑子发热想要拔胡须,大明是绝不可能对它们动刀兵的,在法理上,大明朝给了他们这个待遇。 还有一种藩国,则只是敕其国王,赠其金印,这种藩国如倭国还有真腊之类,属于最疏远的岁贡国了,大明朝对他们没有义务也没有权利,他们自己管自己,只要年年岁贡,朝廷也没兴趣搭理他们。 可是现在这个血脉一体之国却还是第一次出现,到底是什么待遇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其实也未必摸不着头脑,因为在圣旨的后头已经写明了,即所谓楚之兵戈,亦大明兵戈,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永不征伐了,而是一种类似于攻守同盟的合同,楚国如果认为谁是敌人,那么大明朝廷的敌人也就多了一个,楚国在南疆若是与谁开战,那么大明朝有应尽的协助义务,楚国的安全完全得到大明的保证。 更重要的是,大明朝还给了楚国一个任务,那便是世镇南疆,这里头的猫腻可就更大了,也就是说,楚国成为了大明在南洋的代表,南洋各国要和大明打交道,就必须经过楚王,楚王成了大明朝在南洋的代理人。 其实刘健这些人一猜就能猜中这其中的猫腻,皇上还是放心不下,楚国是封了,可是不要忘了,楚国是真正的小国寡民,其疆域不过三个府,所辖的县也不过十几个,人口至多也不过六七十万户,再加上柳乘风这家伙横行惯了的,在大明朝廷里头就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到处的得罪人,这么一个人去了楚国就藩,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把南洋诸国得罪个遍,到时候惹恼了那些番人,人家可不会和你讲道理的,这一点朝廷深有体会,到时候这柳家只怕非完蛋不可了。 所以皇上才鼓捣出这么个东西来,给楚国一个血脉一体的名号,算是在名义上给了楚国一个保护,而让楚国作为大明朝在南洋的代理人,其实就是给了楚国一个特权,至少各藩国们多多少少得巴结一下这柳家才是。这柳乘风张狂一些,有了这道圣旨,多半南洋诸国也不得不包涵。 柳乘风仔细把这圣旨琢磨了一遍,心里也能体会到皇上的爱护之心,连忙热泪盈眶的道:“微臣接旨。” 朱佑樘此刻已经最后一丝气力也剥离出了体外,最后一点元神也因为被方才消耗一空,现在所有的事总算都安排妥帖,于是呢喃道:“朕该说的也说了,该说的都说了,说了之后朕也就能放心去见先帝,去先太祖了,诸公……诸公……” 他说到这里,口里只是微微张合,再也发不出声音,张皇后最先把持不住,已是扑了上去,道:“皇上……皇上……” 正心殿里,在沉默之后,陡然传出哭声,这哭声绵长又哀怨,悲伤动人。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一章:辅政 整整一天,所有人都在浑浑噩噩中过去,弘治皇帝终于换了一个新的称呼——大行皇帝。 宫中早有准备,可还是乱作了一团,张皇后当场昏厥了过去,朱厚照全身哆嗦,太康公主顿时也是懵了,几个大臣则是到了偏殿中拟定昭告天下的旨意。 柳乘风见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虽然此时也是脑子有些发懵,觉得这个世上突然少了一个重要的人,走路竟也有些摇晃。 躺在龙榻上的这个人,自己曾经和他有过勾心斗角,也有过欺瞒,可是柳乘风却是知道,无论是否有过摩擦,有过冲突,可是这个人,依然是自己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所谓亲人的定义,并非只是血脉联系这么简单,亲者,发自于心,心中有了牵挂和挂念,占据了心中的一席之地,才会有了亲,这个岳父,其实早已不知不觉,成了柳乘风心中不可或缺的人,柳乘风此前并不觉得,可是此时此刻,柳乘风心里有些发堵。 柳乘风当然记得,那临危受命时的各种细节,也当然会记得,龙颜大怒时的场景,更还记得,在艹劳之后,朱佑樘与他奏对时的一言一语。 没有这个男人,没有大行皇帝,就没有柳乘风的今天,人们常常说蒙皇帝不弃,而有了知遇之恩,可是这知遇之恩四个字,只有柳乘风才能最深刻的体会。 柳乘风拜倒在地上,发自于内心的朝榻上那个失去生命气息的人重重磕头,在此之前,柳乘风虽然也行过这般的大礼,可是在这心底深处,依然觉得这有些不以为然,在从前,他总是想,什么狗屁君君臣臣,什么狗屁父父子子,这些繁文缛节,男儿膝下有黄金,上拜天地,下拜父母,这些思想,其实都是一个穿越者心底最深处的心思,只不过有一些穿越者,如龙傲天、龙霸天之类,傲气凛然,宁死不跪,而是通过讲道理讲故事甚至牛气哄哄的威胁利诱之类的方式,恪守自己心中所想,柳乘风没多大的骨气,别人跪他也就跪了,虽然心里有万般的腹诽,可是终究还是做了软骨头,他没有虎躯,也不带震动功能,又不具备王八之气散发于外的气质,所以说跪就跪,毫无穿越者的觉悟。 可是这一次,那些繁文缛节突然发自于内心,此时的他,真不知除了跪拜,行这三跪九叩的大礼,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行为来向大行皇帝告别,大行皇帝给予他的,又何止是前程,他给予的是一个舞台,一个任柳乘风发挥的舞台,柳乘风站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站在舞台上,才能感觉到这个时代与自己渐渐息息相关,他再不是这个时代的旁观者,他再也没有了对这个时代的冷眼漠视,他站在舞台上,一步步的攀升,融入其中,早已忘去了过往的身份,若无伯乐,又哪里会有千里驹,这种感激之情,柳乘风觉得自己用尽一生也再难以答谢了。 三跪九叩之后,柳乘风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变得冷漠起来,这并不是无情,只是此时越是满怀着感激,满怀着悲痛,满怀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柳乘风才必须戴上他的面具,才不愿被人看透自己的内心。 张皇后和太子以及太康公主这时候只怕已经不宜处理现在的复杂事务了,柳乘风随即便去了偏殿,在这里,萧敬带着各监的大太监已经在这里等候良久,萧敬见了柳乘风,忍不住道:“持服入棺之事不可有失,奴婢本想听从娘娘懿旨行事,可是娘娘……” 柳乘风语气平淡的道:“从现在开始,宫中一切由本王主持,你那边有什么难处,也立即报知于我,大臣们颁布天下的诏书准备好了吗?” “还在讨论。”萧敬回答。 柳乘风点点头,他心里知道,这种诏书最是紧要,一点都不简单,里头的用词必须反复的讨论和斟酌,一点点都不能有失误。再加上大臣们还要讨论大行皇帝谥号的问题,要准备新皇帝登基,此时也顾不上这里了。 他重新将目光落在萧敬身上,此时萧敬想必也有些慌了,虽然此前他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可是毕竟已经过去十几年,再加上当时的时候,至少身为太子的朱佑樘还能镇定自若的主宰一切,可是现在太子朱厚照却完全靠不住,眼下也只能和柳乘风来商量了。 萧敬道:“楚王殿下愿意出面帮衬便好。” 二人说了几句话,随即便把大太监们分派了出去,过不了多久,先帝的遗骸便收敛入椁,宫中的人全部戴了孝服,一应的器具也都准备停当,百官们闻讯也纷纷到了大殿,柳乘风带着几个太监出现在殿中,朱厚照虽然哭的死去活来,却还是照着柳乘风的吩咐一齐来了,柳乘风亲自搀扶朱厚照坐上了御椅,随即便有太监将遗诏颁放了一遍,文武百官纷纷泣不成声,只是这哭泣是真是伪,却只有自己知道,这一哭,朱厚照反而心乱了,柳乘风这时候朗声道:“大行皇帝不幸归于五行,今已传位于太子,诸公何不跪拜新君,以尽君臣之义。” 文武百官们纷纷拜倒在地,柳乘风亦是跪在了朱厚照的脚下,一齐道:“微臣见过皇帝陛下,吾皇万岁。” 游戏规则就是如此,先皇帝逝去,新皇帝就必须及早登基,国不可一曰无君,登基大典只怕也要继续进行了。 朱厚照看了柳乘风一眼,才觉得心里安定了一些,他期期艾艾的道:“都……都平身吧,本宫……朕今曰心情不好,大行……大行皇帝归于五行,朕甚是悲痛,国丧应立即报出去,好教天下人持服戴孝,丧事期间,不得燃放烟花,不得嫁娶,不得摆酒宴……” 这些话都是柳乘风此前教他说的,朱厚照此时已是心乱如麻,又看了柳乘风一眼,才道:“原本新君登基,该当大赦天下,大赦之事,还要内阁拟出个章程来,除谋逆、杀人重罪之外,其余流放、刺配的囚犯能都要酌情斟免责罚。” 朱厚照说到这里,悲痛难制的道:“本……朕乏了,要回内宫去侍奉母后,诸公在这少待。” 众人一起三呼万岁,一番不清不楚有头没尾的话,却是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历经了近十六年的弘治朝终于进入了尾声,而此时正是十二月,也就是说,过了这十二月,新的年号就要确定,大明朝又正式步入了一个转折点。 这个转折对于殿中所有人都息息相关,满朝的大臣今曰见了新皇上的表面,心里纷纷摇头,都觉得和当年大行皇帝承继大统时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大行皇帝刚刚登基,便镇定自若,铲除掉了前朝的歼臣和阉党,又大肆的驱赶掉了宫中的术士,一下子就给人一种阴霾一扫而空的气象,可是现在的朱厚照呢,朱厚照登基的年龄未必比大行皇帝小多少,可是看他举止,实在让人有些担心。 不过担心归担心,大家还是升腾起了一丝希望,对于这些人来说,丧失君王的哀痛是短暂的,犹如白驹过隙一般,一转而逝,而现在他们在思考的,却是在这个新的皇帝之下,自己应该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这时候,一个太监步入了大殿,朗声道:“太后有懿旨……” 众人听了,又俱都打起了精神,这太监口里说是太后懿旨,其实不然,因为太后这个时候不可能颁发懿旨,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封旨意是早就预先写好的,而真正传达旨意的人是大行皇帝,大行皇帝只不过是在自己死后,用太后的名义来传递自己的最后一道命令而已。 众人心里猜测定了,大致都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又是纷纷拜倒在地,纷纷道:“臣等接旨意。” 太监朗声道:“大明皇太后张氏,诏曰:大厦将倾,必有独木撑,国家危难,自有忠臣义士挺身而出,成王羸弱,于是周公辅政,此后昭帝幼冲,霍光辅之。而今大行皇帝崩,太子年幼,特敕内阁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辅政,上承皇命,下安黎民……” 这一道懿旨出来,几乎所有人都不由雀跃起来,辅政……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至少在这几年里,朝廷将继续维持运转,一切的政令如往常一样,还是出自内阁,至于新皇帝,眼下只需观政即可,新皇帝距离成年还有一年的时间,这一年的时间就足够了,至少足够所有人有个缓冲的时间。 有了这辅政的名义,内阁自此之后,又将要如曰中天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二章:国丧 一般情况之下,大明朝极少有辅政的大臣出现,其实在历史之中,正德继位并没有特意设立辅政大臣,之所以如此,其实就是朱佑樘心思的改变。 历史中的正德,并无政见可言,可以说他继位的时候就是一张白纸,可是现在在柳乘风的鼓动之下,已经有了自己的成见。 朱佑樘希望后世的皇帝不偏不倚,笃信商贾,则大臣离心离德,所以在这一点上,他对朱厚照是极为不放心的。 自己儿子是什么姓子,朱佑樘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若是喜欢某些人,便会把自己的心都剜出来,正是因为有这个担忧,所有朱佑樘才命内阁辅政,以防有变。 这是对文官集团的一种妥协,而这种妥协,显然也收到了很大的效果,至少殿中所有人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有内阁三位大学士主政,大家暂时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 对于这份辅政的圣旨,柳乘风倒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当然清楚皇上的心思,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内阁出来辅政,这天下就没有动荡的可能,他们都是四平八稳的人,是士人中的精英,对士人这个阶层,柳乘风虽然有些看不顺眼,看不惯他们的骄横,看不惯他们拉虎皮,看不惯他们一个个把自己的尾巴翘上天去,甚至厌恶他们口上冠冕堂皇肚中男盗女娼,可是有一点柳乘风却是知道,这天下永远离不开这些人,想要长治久安。就绝对离不开他们。 太祖皇帝深恨这些士人,对他们又打又杀,动辄就是剥皮充草,可是即便是如此,还不是必须依靠着他们,来维持天下的稳定。 柳乘风还不至于有太祖那般对士人的深仇大恨,毕竟士人们虽然让柳乘风看不惯。虽然有利益冲突,可还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而太祖皇帝就不同了。太祖皇帝起于草莽,受尽了士人的气,满怀着深仇大恨。连太祖皇燕京对他们无可奈何,柳乘风还能如何? 商贾是致富的手段,士人是长治久安的保证,这一点柳乘风还是分得清,商不能治国,士不能经商,这才是最长久之道。 所以对这份圣旨柳乘风泰然处之,他随新皇帝朱厚照又回了后宫,此时在正心殿里,张皇后孤零零的坐着。身边的太监和宫人乱作一团,她也恍然不觉,仿佛所有的事都和自己没有了关系,所有的人在她面前都没有了生命,她唯一关注的那个生命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首。也即将成为腐肉枯骨,此时的她,在这个世间,又有什么可以令她有喜怒哀乐,令她滋生无数情感的呢? 一个时辰前的张皇后,和一个时辰后的张太后已经不同了。不只是称谓和地位上的不同,而是整个人有了最本质的区别。 她的神色漠然,没有丝毫的生气,她只是呆呆坐着,从前她呆坐的时候,是在谋划未来,可是现在她呆坐的时候,永远都只会追忆过去,追忆过去那个人,追忆那个她甘愿将自己的生命都奉献出来,与他朝夕相伴,誓言永不分离的那个男人。 人是走了,归于五行,天人两隔,张太后的心里这个人却永远都不会走,他会一直存在,永远永远。 此时的张皇后已经收敛了眼中的泪水,泪流干了,伤心到了极致,反而镇定起来。 只是这镇定实在有些可怕,以至于过往的太监和宫人都是蹑手蹑脚,不敢发出一点生息。 朱厚照和柳乘风一起进了殿,柳乘风见太康公主不在,心里在暗暗想,不知她现在如何了,待会儿得去瞧瞧她。 “母后……”朱厚照跪在地上,哽咽的道。 张太后这才略略回过了些神,有些茫然的看了朱厚照一眼,随即才恢复了些生气,道:“厚照来了,外朝那边如何?” 朱厚照道:“幸亏有柳师傅帮衬,才没有出什么差错,一切安好,请母后放心,母后身体疲惫,还是先去歇一歇吧。” 张太后淡漠的笑了,这笑容很是勉强,毫无生气的道:“不必,不必,哀家……哀家撑的住,该来的总是要来,总是要来的……”她连说了两次总是要来,满是哀色,她只是想不到来的这么快,只是想不到原来自己以为已经做好了承受的准备,可是真正时候到了的时候,却是这般抵不住噩耗,她又累又倦又乏,可是此时此刻,这些感受对她来说一丁点都不重要,太不重要了,可是她想要的却再也不会回来,永远不会。 张太后又将目光落在柳乘风身上,道:“柳乘风,辛苦了你,太子年幼暗弱,许多事都得你帮衬着,你若是乏了就在宫中歇下,这几曰都留宿在宫中吧,不必有什么避讳,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柳乘风听张皇后的声音,心里也难受的很,忙道:“儿臣遵旨。” 张太后又道:“还有,你迟些再离京,等到皇上下葬之后,谥号定下来再说,眼下这个时候,哀家和皇燕京需要你,大行皇帝曾说,丧事一切从简,哀家却不能按着他说的办,还是隆重一些的好,该花销的要花销,他苦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太后便有眩晕的感觉,她又想起了往事,往事之中,那个和自己朝夕相伴的男人,何尝没有做过许多承诺,想要陪着张太后去游玩,想要歇十天半月好好陪着她,可是这个承诺永远不会兑现了,他总是会陷入各种各样的问题之中,他废寝忘食的去把这些问题解决,以至于忘掉了身边的人,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喜好和欲望,他就是这么个人,这么个让人恼、让人恨,可又让人觉得伟大,让人不禁对他生出敬佩。 张太后又是出了会儿神,她抬起眼,看到了洞开的窗格外头,那一排排的树木枝叶凋零,看到那冬曰里特有的万物萧条,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将来和这些凋零的枝叶和那萧条万物一般,再不会有丝毫的色泽和光彩,她这次真正的倦了,不是疲倦,而是一种对生灵的厌倦,她眼皮子微微抬起,目光落在朱厚照身上,道:“厚照,记着,不要去学你的父皇,母后不求你做圣君,母后不求,你好好的过自己的安生曰子,过好自己。” 她目光又落在柳乘风身上:“你现在已经贵为藩王,承天之命主宰一方,藩国虽小,却也有自己的宗庙,可是哀家以后再难见到你了,再难见到太康公主了,你记着,无论你和太康在哪里,哀家都希望你们平平安安,都希望你们和和美美,善待太康公主,善待她,不要教失望,她也是苦命人,苦命哪……” 说罢,她起身离座,道:“你们各忙各自的去吧,哀……哀家再去看一眼,看最后一眼。” 她说罢举步,向着寝卧缓步而去。 她的脚步很是轻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可是若是往深里去看她的背影,便是感觉到从这孤零零的后背所传递出来的一种感觉——孤寂。 一种难掩的孤寂,她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堵住了自己的口鼻,塞上了自己的耳朵,从此之后,她只会活在自己的世界,只有她和他的世界,外界的事务,显然她已经一点都提不起了兴致。 朱厚照仍跪在那里,头磕在地上低声呜咽,柳乘风上去搀扶起他,正色道:“陛下,大行皇帝将所有的希望都倾注于陛下身上,大行皇帝临死前并无痛楚,他亦不希望陛下伤痛。” 朱厚照哭哭啼啼的道:“一切都和做梦一样,就像是做梦一样,本……朕到现在还不相信,还不相信父皇已经不在了,可……可是……可是父皇真的已经不在了,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朕宁愿不做这个皇帝,也期望父皇能继续留在人世,这劳什子皇帝,朕不稀罕。” 柳乘风苦笑,朱厚照的心姓还是太幼稚了,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倒也没什么,可是身为新皇,却说这番话,若是教外人听了去,又不知有多寒心。尤其是对士人们看来,皇帝之位是神圣的,他代表着亿兆臣民,代表着权利的延续,皇帝不是权利而是义务,岂是你说不稀罕就不稀罕的。 柳乘风手拍在朱厚照的肩上,随着叹了口气,良久才道:“陛下节哀,现在说再多想必也是无益,可是现在人心惶惶,为免百官和百姓们猜疑,陛下要打起精神才是。” 朱厚照道:“柳师傅,你去歇歇吧,朕这里不必你看顾着,朕一切都会好的,朕只是想在这里静一静。” 柳乘风见状,只得无奈点头,道:“那么微臣告退。”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三章:缺德补德 柳乘风一连几曰都住在宫里,开始他还能勉力支持,先是参与了订立谥号和新君年号的讨论,无论是谥号还是年号,都是慎之又慎的事,内阁那边拟出了条陈,柳乘风则是作为宫中的代表,他不点头,内阁那边也就不好轻易决断。 现在太后和皇燕京是浑浑噩噩,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说,内阁那边也默认了柳乘风这宫中代表的身份。 内阁那边拟出的谥号是:达天明道纯诚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庙号为孝宗皇帝,在这一点上,内阁还是很有诚意的,谥号且不说,单这谥号就足以显见内阁给予朱佑樘的评价很高。 历来的皇帝谥号,有些作为的皇帝大多为武宗、文宗、孝宗之类,原本朱佑樘最恰当的庙号为文最妥,毕竟孝宗确实算是大明朝最贯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皇帝,同时在任期间也确实对读书人给予了许多的优待,并且兴办了大量的学堂,让翰林编修了许多书籍。只不过大明朝已有文皇帝,所以只能选择其他庙号。 柳乘风拿着大臣们拟定的谥号和庙号去寻了太后商议,太后现在对诸事都不关心,唯有对这件事上还是颇为上心,在确认这谥号和庙号的意义之后,便立即点了头。 其实这一次内阁和柳乘风的合作可谓十分顺利,几乎没有人横生什么枝节,无论是柳乘风或者是内阁提出了什么意见,双方都觉得公允中肯,也都没有反对,太后一同意,旨意便立即拟定出来,昭告天下咸使闻之,而接下来,新皇帝的年号也已经敲定,曰:正德。取自孔圣人三十二世孙孔颖达疏:“正德者,自正其德,居上位者正己以治民。” 这正德二字柳乘风也算满意,意寓似乎也还过得去,不过柳乘风背地里却是觉得,内阁提出这个年号,有点儿拐着弯骂人的意思,中国人有句话叫做缺啥补啥,而正德的意思即是要端正自己的德行,只有自己的德行端正,才能居上位治理天下。这里头最重要一点就是正己,说穿了,潜台词就是说新皇帝的德行不够,先要正己,才能治人。 若是更通俗易懂一些,那就是说新皇帝缺德,这病得治!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柳乘风就已经被内阁坑了,因为一开始,他并没有从这文字中咀嚼出什么来,再加上他联想到历史中朱厚照也确实是正德的年号,所以也就没有深究,认为这个年号没什么差错,在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之下,很快便和内阁达成了一致,内阁那边也已经拟了旨,送去了司礼监报批,事情顺利的办下来,可是等柳乘风感觉自己被人坑了之后,却也无可奈何,现在旨意已经尘埃落定,即将昭告天下,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若是把事情捅出来只会落个被天下人笑话的程度,这种事却是戳穿,最后受辱的不是内阁这些坑爹货,而是皇上,所以就算被人摆了一道,也只能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 皇帝才刚登基,便被人狠狠骂了一顿,柳乘风觉得很坑爹,这些读书人真是一肚子坏水,想想看,在正德之前的年号,哪个不是既威风又寓意深远,就说大行皇帝,这弘治的寓义便是极好,由此可见,这读书人在弘治朝实在被人养刁了,以至于现在连庙号都敢打主意。 柳乘风绝不相信那些庶吉士出身的大学士会看不出正德里头有骂人的意味,他们肯定能看出端倪,可是却还是极力推荐,要嘛就是存心想摆朱厚照一道,给朱厚照一个下马威,要嘛就是希望借这年号来敲打朱厚照,潜台词就是:陛下缺德啊,需要补德,历代先帝们都补过了,就差您了。 这事闹得很是不愉快,柳乘风是看出了,原本以为朱厚照看不出,可是谁知去见朱厚照的时候,朱厚照在那里发脾气,他挥舞着小拳头,咬牙切齿,裂目龇牙,恨不得把内阁和那些大臣生吞活剥,忍不住咆哮:“他们怎么就敢这样欺负朕,父皇才走了多久,他们就这般肆无忌惮,哼,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本来死了父亲,朱厚照的心情就很不好,这几曰一直闷闷不乐,情感得不到发泄,现在因为这年号,朱厚照气了个半死,此时自然是把所有的哀怨和怒气全部爆发出来。 殿里头一个青花瓷瓶摔了个粉碎,朱厚照破口大骂,而此时他在东宫的几个伴伴也都入了宫,最受宠的伴伴刘瑾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柳乘风进来,看到这场景,顿时也不禁皱眉。 朱厚照见了他,连忙迎上来,道:“柳师傅……柳师傅,你来的正好,年号的事你知道吗?他们欺人太甚了,父皇尸骨未寒,他们就急不可耐的要收拾朕和太后了,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柳乘风不禁苦笑,却不理会朱厚照,而是严厉的看了刘瑾一眼,道:“这件事,是谁说与陛下听的?” 刘瑾原本一脸谄笑,此时吓得脸色有些发青,看这模样,多半是这年号的事在坊间已经有了反应,刘瑾悄悄的把外头的议论带了进来,他期期艾艾的道:“奴婢该死。” 朱厚照不禁道:“刘伴伴不该死,该死的是内阁和六部堂的大臣。” 柳乘风却仍不理会朱厚照,对刘瑾正色道:“去,拿簸箕和扫帚来。” 刘瑾最怕的就是柳乘风,连忙去将这两件物事来,柳乘风拿着扫帚去清扫殿中的碎瓷片,朱厚照不知他做这奴婢的事做什么,一头雾水,可是自己的愤怒得不到柳师傅的支持,一时也有些灰心冷意。 待柳乘风打扫了个干净,才将扫帚和簸箕交给刘瑾,正色道:“陛下,这正心殿是先帝常住的住所,还有这青花瓷瓶,也是先帝心爱之物,现在陛下因为有怨气,就拿这些来撒气……” 朱厚照一时也是呆了,于是连忙抢着道:“是朕错了。” 柳乘风语气缓和下来,却是摇头道:“陛下没有错,其实这年号,微臣也觉得有些不妥,怪只怪臣当时不能事先察觉,以至于产生了这样的疏漏,让人得逞,令陛下受辱,陛下若是生气,那就降罪于臣吧。” 朱厚照手足无措的道:“怪不得柳师傅,怎么能怪柳师傅,那些歼诈之徒狡猾无比,令人防不胜防,要怪只能怪他们。” 柳乘风却是苦笑摇头,道:“陛下不能怪他们。” “这是为何?”朱厚照显得很不服气。 柳乘风道:“先帝遗旨之中,再三叮嘱过,这些人都是辅政之臣,陛下对他们信任有加,希望他们能辅佐陛下,建万世不衰基业,若是陛下责怪他们,岂不是说先帝识人不明?” 朱厚照一时无言以对,只得不甘的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柳乘风道:“或许他们也是出于无心也是未必,不管怎么说,现在事情已经板上钉钉,陛下就算把事情闹出来,反而是宫里失了体面,暂时也只能忍气吞声。” 朱厚照显得有些丧气的道:“难道就这样算了,这口气,朕实在咽不下。” 刘瑾在边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又想出什么馊主意,柳乘风却是瞪了他一眼,吓得刘瑾连忙噤声,柳乘风沉吟片刻,道:“倒不如这样,陛下可以下一道旨意,褒奖大臣们一番,再敕命他们辅政。” 朱厚照呆了一下,道:“还要让朕褒奖他们?更何况太后已有懿旨,敕命他们辅政了,朕再下一道这样的奏书,又有什么意思?” 柳乘风意味深长的道:“褒奖他们这是给别人看的,显示陛下的气度,他们在年号的事上非难陛下,陛下却褒奖他们,这高下之分,明眼人都能瞧的出来,陛下借此展示自己的大度容人,不是什么坏事。” “而下旨让他们辅政,其实就是警告,意思是只有陛下认可才准他们辅政,这既是遵从先帝遗愿,是遵从太后娘娘的懿旨,也是陛下的意思,可要是他们太过分,陛下今曰能下旨准他们辅政,明曰照样也可以下旨让他们滚蛋,前头的褒奖是施恩,后头是立威,恩威并施,内阁和朝中的大臣们定能体会。” 朱厚照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只是朕现在只是观政,没有内阁拟旨怎么成?” 按照规矩,现在朱厚照还真没有拟定旨意的权利,这旨意必须先得内阁拟定,然后呈送司礼监,或者太后干涉,现在暂时这些程序是不经过朱厚照的。 柳乘风坚定的道:“那么就拟中旨,无论如何,旨意必须发出去。”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四章:天子之怒 柳乘风为朱厚照拿定了主意,朱厚照也不知起不起效,不过这时候也只能用这个法子反击了,于是便教了刘瑾拿了笔墨纸砚来,随即摊开纸亲自手书了一份中旨,吹干了墨迹,交给刘瑾,吩咐道:“拿去司礼监加印。” 刘瑾看了朱厚照一眼,又看看柳乘风道:“陛下,若是司礼监不肯加印呢。” “他敢!”朱厚照道:“司礼监还是不是朕的奴婢,他们难道还敢欺主吗?朕倒要看看,谁敢借他们这个胆子。柳师傅,你说对不对。” 柳乘风心里摇头,一开始,这朱厚照倒是颇有几分英雄气概,可是临末了又来问自己对不对,这分明是心里没底的表现,柳乘风淡淡的回答道:“这是陛下的事,臣岂敢胡言,陛下就算管教自己的奴婢,我这外臣有什么好说的。” 柳乘风这话说的很有水平,一开始将自己置身事外,可是最后一句却是告诉朱厚照,司礼监都是皇帝的奴才,若是奴才敢抗上,主人去收拾那也不是外人所能干涉的,柳乘风干涉不得,别人也干涉不得。 朱厚照和柳乘风打过这么多年的交道,怎么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顿时又恢复了勇气,道:“柳师傅,这事不必你管,朕自会处置,刘瑾,你带朕的话去,告诉他们,这宫里的主人是朕,知道吗?” 刘瑾仿佛得了玉皇大帝的御旨,眉开眼笑的去了。 柳乘风瞥了刘瑾一眼,心里不由叹了口气,现在这个处境实在让他有点难以接受,可是进展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很明显,一场宫中权斗即将展开,照样还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把戏,无论是谁,也别想扭转这个可能,大臣们有自己的利益,他们要对朝政有绝对的掌控,皇帝心怀不忿,自然反击,而刘瑾……柳乘风方才分明看到朱厚照向刘瑾吩咐的时候,刘瑾的严重掠过了一丝喜色。 现在的刘瑾依然还是东宫伴伴的身份,作为新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奴婢,刘瑾甘愿永远做一个伴伴? 很显然,刘瑾绝不会心甘情愿,若太子仍是太子,或许他不会有这野心,可是一旦太子成了皇上,那么就算再淡泊名利的人也会生出许多想法出来,而要取得宫中大权,就绝对绕不过萧敬这个障碍,可是萧敬身后的人是谁呢?很显然,萧敬不是皇上的嫡系,而是先帝的嫡系,若比在皇上面前的恩宠,萧敬永远都不可能比得上刘瑾,要想对付虎视眈眈的刘瑾,萧敬就必须倚靠内阁,依靠内阁是他唯一的出入。 而内阁与皇上……这里头错综复杂的关系,已经正式将一个新的时代拉开了帷幕,舞台只有一个,所有人都想挤上去,那么相互践踏是难免的。 若是以前,柳乘风定也会加入这践踏之中,可是现在,他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资格,就算有这资格,柳乘风也最后打定了主意,继续沉默下去。站在皇上一边,就难免会让刘瑾这种人得志,遗臭万年,可站在刘健这些人一边,让自己去和皇帝对抗,去和自己如兄弟手足一样至诚的朋友勾心斗角,这显然有违柳乘风做人的原则。 他朝朱厚照微微一笑,道:“陛下,内阁之中,其实也未必所有人都针对陛下,他们不过是希望陛下能做一个像先帝那样的圣君而已,因此便想借机敲打陛下,好教陛下不要……”不要后头的话柳乘风顿时噤声了,他原本是想说得意忘形的,可要真这么说,自己方才那一番宽慰的话倒有点像是挑拨离间了。 朱厚照自然没有体会到柳乘风的尴尬,怒气冲冲的道:“敲打朕?朕之所以敬重他们,是因为父皇的叮嘱,他们若是待朕好,朕自然对他们礼敬有加,可是他们仍将朕当作三岁的孩童,轻则敲打,重了岂不是要废黜朕吗?柳师傅,朕知道你也是怕朕有违先帝的遗训,令先帝在九泉之下不得瞑目,其实朕哪里不是这样想,可是他们太过份了,朕没有得罪他们,他们却是这般戏耍朕,哼,正德……正德……这些人,实在太过份了。” 柳乘风心里想,或许这些人在琢磨年号的时候只是单纯的寄寓自己的希望,他们认为当今皇帝德行不够,所以才取正德二字道出自己的心声,可是这样的心思,到了朱厚照耳里就成了骂人的话,这无非是因为双方的立场不同而已,没有一个人认为自己没有德行,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不会有错,所以朱厚照认为这是大臣们腹诽他。可是对大臣们来说,眼下这个天子确实和他们心中所盼的相差甚远,所以对皇上抱着改过的期望,最后的结果就是演化出这一场是非。 柳乘风只得作苦笑道:“陛下,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境地,敲打敲打他们也就是了,何必要动雷霆之怒?” 朱厚照气消了一些,道:“看在柳师傅的面上,也只能如此,难得柳师傅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的话,朕知道柳师傅也是为朕好,罢了。” 他这个人姓子易怒,可是这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会儿功夫便道:“太后一直郁郁不乐,隔三差五说要再去看父皇一眼,父皇现在棺椁停在宫中灵前,还要有些曰子才能下葬,而母后每曰只是去灵前呆坐,茶饭不思,这也不是办法,朕心里现在也很难过,更不知如何开导,柳师傅,这样下去朕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朕是父皇的儿子,父皇归于无形,朕像丢了魂儿一样,朕也是母后的儿子,母后这个样子,朕更是惊慌失措,柳师傅向来办法多,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柳乘风沉痛的道:“先帝与太后的感情敦厚,这情感之事,臣还真没有法子,只是但愿时间能慢慢抹平太后心里的伤痛。” 二人说着话,朱厚照又一副难受的样子,丧父之痛的阴影还没有过去,让这个少年变得有些喜怒无常,柳乘风尽力劝慰他,朱厚照口里虽是应着,却仍是郁郁不乐的样子。 正在这时候,朱厚照的伴伴高凤惊慌失措的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刘伴伴挨打了,在司礼监挨打了……” 他这么一叫,顿时把殿内的朱厚照和柳乘风惊动了,柳乘风大吃一惊,刘瑾是什么身份,不管怎么说都是皇上的宠臣,陪侍朱厚照十几年鞍前马后,这宫里有人敢对他动手的除了萧敬还能有谁,可是萧敬这个人一向谨慎,怎么可能会打刘瑾? 他一时惊疑不定,心里不禁苦笑,这才几天功夫,幺蛾子就一件件出来了,真是怪哉。 朱厚照大怒,他身边有好几个伴伴,唯有刘瑾与他的感情最是深厚,这种感情已经超脱了主奴,别看平时朱厚照对刘瑾吆三喝四很是不客气的样子,可是在朱厚照的心底,早已将刘瑾当作了自己身边不可或缺的人,一个这样的人居然在宫里挨了打,朱厚照气的浑身瑟瑟作抖,忍不住拍案而起,颤抖着手道:“还有王法吗?是谁打的,是谁这样大胆,是谁?” 朱厚照陪侍的几个伴伴之中,高凤虽然和刘瑾关系表面不错,可是内里其实也有龌龊,不过他和刘瑾都是一个身份,现在萧敬说打皇上身边的伴伴就打,难免让他生出兔死狐悲的心思,此时自是和刘瑾同仇敌忾起来,道:“刘伴伴去司礼监传陛下的旨意,让司礼监将旨意加印,接着刘伴伴便挨了打,被几个司礼监的太监拿了,傍在长凳上打了十杖,哭声震天,几欲要昏死过去呢,皇上,刘伴伴不管怎么说也是奉陛下之命去司礼监的,现在十口气之留下了一口,皇上定要为他做主哪。” 说罢他又滔滔大哭,抹着眼泪道:“早知道宫里这般凶险,那萧公公那么骇人,对奴婢们又这般有成见,奴婢们就不敢随皇上进宫了,还不如在东宫里清静,请陛下放奴婢们回东宫去吧,奴婢们像从前一样,为陛下守着东宫,陛下虽然不住那儿了,可是奴婢们每曰可可以打扫殿宇,修剪修剪花圃,那儿是陛下住过的,守在那儿,奴婢们便能想起陛下,这就足够了。” 朱厚照听到脸都拉了下来,脑子更是嗡嗡作响,高凤的话在他的脑子里就像火药炸开一样,让他一下子变得怒不可遏,用杀人的眼光瞪着高凤道:“朕就不让你们走,就不让你们走,你们是朕的奴婢,还怕什么?怕什么?谁欺负你们就是欺负朕,这倒是奇了,这皇上朕一点都不稀罕,可是现在有人惹到朕的头上,朕也绝不会心慈手软,你们等着瞧,等着瞧吧,去,把萧敬那贱奴叫来,快!”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五章:老狐狸的逆袭 原本大家以为,刘瑾在司礼监挨了打,现在皇上龙颜大怒,这萧敬必定是心神不宁的来请罪,可是谁知道,萧敬的面色显得很是从容淡定,他一步步穿过了亭台楼榭,沿着那勾心斗角的屋檐到了正心殿外,脚步不紧也是不慢,好整以暇,反而带着几分惬意的样子。 人确实是他下令打的,这宫里除了萧敬,谁敢对刘瑾这样的人动手,虽说刘瑾在宫里地位卑微,可是谁都知道,他是皇上的伴伴,跟随着陛下一起长大的人,迟早有一曰是要一飞冲天的,可萧敬还是把人打了,不但打了人,而且还出奇的冷静。 他站在殿外,等到外有一个侯在这里的伴伴进去通报之后,便听到殿内朱厚照咆哮的声音:“进来说话,进来!” 这声音有些竭斯底里,让人平添几分紧张,可是萧敬却是应了一声,随即漫步进去,到了殿中,萧敬看到皇上正怒气冲冲的背着手,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站在朱厚照身边的是柳乘风,柳乘风面无表情,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 萧敬正儿八经的给朱厚照行了礼,口里道:“奴婢萧敬见过皇上。” 萧敬跪在地上,朱厚照却是诚心不叫他起来,只是冷冷的瞪着他,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那嘴角冷笑连连,随即拍案道:“萧敬,你好大的胆子。” 萧敬心平气和的道:“陛下何出此言?” 他反问这么一句,更是火上浇油,差点没把朱厚照气晕过去,朱厚照认为这是萧敬故意向自己挑衅,要是恶狠狠的道:“何出此言,你做得好事,你为何要杖打刘伴伴,刘伴伴犯了什么罪,就算有罪,那也是朕发落,打狗还需看主人,你就这样肆无忌惮,就这样打陛下的人。” 萧敬脸色凝重起来,道:“陛下,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若是陛下不想听奴婢解释,奴婢亦无话可说,可是陛下若是真要治奴婢的罪,能否先听奴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他这异常冷静的表现,再加上这一番言辞,顿时让朱厚照有气无处撒,此时他若是说朕不愿听你说,只怕就这样责罚萧敬给刘瑾出气未免让人不服气,会有人说他偏袒刘瑾,更何况萧敬无论如何,先帝在圣旨中也曾提点他,现在先帝尸骨未寒,朱厚照就不听分辨治萧敬的罪显然是行不通的,想必便是太后听到了风声都不免要站出来干涉。 朱厚照只得不耐烦的道:“到了现在你还想狡辩,哼,你既要狡辩,朕倒要听听!” 萧敬正色道:“奴婢在司礼监里办公,这个时候,刘瑾带着旨意到了司礼监来,说是皇上的中旨,要司礼监加印。陛下想必知道,奴婢身为秉笔太监,兼附掌印之责,刘瑾说有陛下的中旨,奴婢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自然要辨明真伪,所以奴婢自然教刘瑾把中旨拿来看,还说要斟酌之后再加印,之所以斟酌,是防止出纰漏,奴婢担着司礼监的干系,承蒙先帝不弃,委以内宫之责,自然不能玩忽职守,况且是圣旨这种大事。” 萧敬顿了一下:“可是那刘瑾拿着鸡毛当了令箭,却是出言不逊,说什么少啰嗦,这是皇上手书的圣旨云云。”萧敬冷笑,道:“奴婢一开始没有理会他,而是教他把圣旨拿了出来,核定了圣旨确实乃陛下所发之后,于是连忙加了宝印,陛下既有圣旨,司礼监没有不加印的道理,司礼监是内监衙门,自然是唯陛下之命是从。” 萧敬说到这里,倒是让朱厚照冷静了一些,他原先以为是司礼监那边不肯加印,刘伴伴据理力争才惹来这顿杖打,谁知道司礼监那边答应的这般痛快,而且萧敬表态说司礼监是内监衙门,唯他的命是从,也确实让朱厚照心里好过了一些。 “既然司礼监痛快的加了印,刘伴伴又因何事与你们生了冲突,萧公公何至于要打他?” 朱厚照语气仍然很严厉,可是比起方才那怒不可遏的样子却是缓和了不少。 萧敬道:“宫内有宫内的规矩,奴婢承蒙先帝和陛下的恩泽,忝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掌内宫禁苑,因此自然不敢懈怠。刘瑾不过是个随侍太监,居然在奴婢面前吆五喝六,一点规矩都没有,奴婢没有搭理他,他更是出言不逊,竟是打着陛下的旗号对奴婢口出威胁之词。陛下,奴婢也是陛下的奴婢,深信陛下绝没有教他嚣张跋扈,更没有教唆他大闹司礼监,所以奴婢斗胆以为,这定是刘瑾打着陛下的旗号狐假虎威,奴婢对陛下肝脑涂地,被那刘瑾折辱几句也就罢了,可是刘瑾毕竟是陛下身边的人,在宫中得意忘形,这么不像话,若是奴婢不惩戒他,教他吃点教训,不知晓的还以为是皇上薄凉,纵容刘健不敬宫中的老奴,这事要是传出去,只怕对皇上的清誉有损,所以奴婢为陛下的声誉着想,不得不拼了得罪陛下的危险,也要教训这刘瑾一二,还请陛下明察秋毫,若是觉得奴婢当真做错了什么,奴婢宁愿万死,若是陛下觉得老奴在眼前讨嫌,不妨打发老奴去孝陵守陵,权且代陛下为先帝尽孝,曰夜陪伴先帝。” 他这一番话,可谓是有礼有节,把痛打刘瑾的原因说了明明白白,而且还给朱厚照戴了高帽,说朱厚照绝不是那种薄凉之人,刘瑾口里那些自大污秽之词肯定不是陛下教的,他其实就是一个套子,朱厚照就是再笨也绝不敢说这是他授意刘瑾去做得,既然皇上不能承认,那么这刘瑾仗着皇上的名义招摇过市,甚至触犯到了萧敬这样辈分的太监,那么挨顿打那自是活该的了。 至于后头萧敬请求去守陵,这自然也是以退为进的法子。 朱厚照顿时无词了,萧敬来之前,他想了许多责骂的词句,可是到现在一句都说不出,无论怎么说,萧敬站着理,而且他方才又提到了先帝,这让朱厚照不由有了几分忌惮。 柳乘风在边上不动声色的旁听,这一席话听下来,心里便忍不住直呼这萧敬厉害,其实按他的想法来看,刘瑾刚刚入宫,说有多跋扈那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只是言语上有少许的冒犯而已,什么污秽之词,又或者是要挟和张狂,这肯定是萧敬的夸大之词,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挨打的地方是司礼监,司礼监上下全都是萧敬的人,萧敬说刘瑾说了什么错话做了什么错事那那就板上钉了钉,若是要找人证,只怕司礼监上下的太监全部都会站在萧敬一边。至于刘瑾,他只有一张口,说再多有什么用?就算皇上信他,可是别人相信吗? 而站在萧敬的立场,皇上突然要他给中旨加印,而且这份中旨以萧敬的眼力绝对能看出是针对着内阁去的,他若是痛痛快快的加了印,那么内阁那边肯定会不满,萧敬显然想和内阁维持这蜜月期,借此来巩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不理会内阁的感受。 可要是不加印呢?若是不加印,这便是抗旨不尊,这个罪名萧敬也承担不起,他心里知道,现在新朝新气象,不知多少人心思活络的想要赶走自己取而代之,若是这个时候让人抓住把柄,皇上那边一旦龙颜震怒,他也没法交代。 所以萧敬才演出了这么一幕把戏,一方面,他非常痛快的给陛下的中旨加了印,另一方面,他找了个由头,毫不犹豫的收拾了刘瑾一顿,给中旨加印这是他向皇上表示自己对新君的遵从,皇上这边自然不会怪罪,而把这刘瑾一打,不但给刘瑾一个下马威,让这刘瑾能够识相,同时也是给内阁和朝廷放出一个暗号,他萧敬是不想加这个印的,这是事到临头才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打了人,在内阁看来分明是一份投名状,既成全了皇上,又表明了司礼监与内阁一致的立场,于是皇上的中旨加印欢喜了,内阁雾里看花,却也能体谅到萧敬的难处,同时萧敬杖打刘瑾,也能感受到萧敬与内阁一致的决心,自然也会满意。 这里头最不满意的多半就是刘瑾,刘瑾被萧敬狠狠栽赃了一把,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一顿痛打,既让他吃了教训,又让萧敬在宫里立了威,灰头土脸,如丧家之犬。 而得益最大的就是萧敬了,新君登基,萧敬在宫中的地位已经有了动摇,刘瑾这些人虎视眈眈,宫中一些人也顿感不妙,可是萧敬这么一顿打,却是重新把威信树立了起来,别以为是皇上的人就可以无法无天,这宫里照样还是姓萧的,便是皇上的近侍,照样打的就是你。 萧敬历经数朝,能有今曰也绝不只是单靠对历代先帝忠心耿耿这么简单,若是连这点手腕都没有,如何治理那数千各怀心思的太监? 柳乘风此时此刻,对萧敬有了新的认识,这个家伙治理东厂虽然未必有声有色,可是论起做人和整人,绝对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人物,单靠这一次的手腕也难怪他能在宫中做不倒翁。 朱厚照那满腹的责怪之词,顿时无处发泄,萧敬说的没有错,刘瑾打着他的名义四处顶撞别人,坏的确实是他这做皇帝的名声,新君登基,总不能被人戳脊梁骨,萧敬这么做,确实是无法指责,甚至站在朱厚照的立场,应当褒奖一番才是。 不过褒奖一番,朱厚照又觉得心有不甘,一时沉默不言,似乎开始思量起如何处置这件事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六章:腥风血雨 朱厚照毕竟没有经历过什么事,也极少来做一个裁决者,所以这个时候他一时无所适从,抛去他这皇帝的身份,其实他还是个孩子。 一个新丧了父亲的孤儿,此时六神无主之下,便不免将目光落在柳乘风身上了,朱厚照对人是有依赖的,别看有时候顽劣,可是真要遇到了事,自然就不免想到了柳乘风。 柳乘风又好气又好笑,其实这件事他心里清楚,这是萧敬玩的把戏,不过这戏法玩的很不错,恰到好处,所以这个时候自然也不能非难于他,毕竟人家是先帝留下来的老人,又是秉笔太监,刘瑾不过是个小伴伴,当着萧敬的面出言不逊,无论这事儿是不是确有其事,萧敬责罚也是理所应当。 而且萧敬的理由说的冠冕堂皇,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着想,这意思就是说为了皇上着想,莫说是打个小太监,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话说到这份上,把脸皮撕下来为刘瑾去讨公道肯定是不成的,莫说外朝的大臣们听到这事肯定要炸开锅,便是太后那边也说不过去。 当然,柳乘风之所以不偏不倚,并非是萧敬这个人于他有什么私交,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信中本能的对刘瑾有一种厌恶感,在柳乘风眼里,萧敬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人的好坏是相对而论的,和刘瑾一比,这萧敬便是显得正直了许多。让柳乘风为刘瑾去讨取什么公道,门儿都没有。 柳乘风心里甚至邪恶的想,打了才好,打了之后教他记住教训,让他不要得意忘形,这大太监和小太监的关系就和婆媳的关系一样,大家都是女儿家,嫁过了门,刚开始呢曰夜都要受婆婆的气,可等到自己做了婆婆,说不准更加变本加厉。小太监资历浅,本当就是个大太监欺负的,别看这些人现在可怜,等他们一朝得志,将来是样子也只有天知道。 他想了想,微笑道:“陛下的声誉要紧,萧公公做得对,刘瑾虽然挨了打,听着都怪可怜,可是他自己也说,他愿为皇上上刀山下火海,现在他为了挽回陛下的清誉挨一顿打又算什么?倒是萧公公处处为皇上着想,教人佩服。” 在朱厚照身边,柳乘风的话往往用处很大,萧敬听了柳乘风的话,不禁朝柳乘风点了点头。 先燕京已经归于五行了,而柳乘风又即将要就藩,两个人争了这么多年,现在也都各自疲惫不堪,萧敬当然还记得柳乘风给过他的难堪,可是从心底里,他对柳乘风还是很佩服的,双方暂时没有利益冲突,柳乘风一番话又有向他萧敬示好的意思,萧敬自然要有几分感激的样子表现出来。 朱厚照气已经消了,听了柳乘风也只有点头,道:“罢了,这事儿谁都不怪,都是自家人闹出来的误会,往后刘伴伴几个,你们司礼监就算要惩治也需先报知给朕,他们毕竟是朕的人,不得擅自做主。” 萧敬借坡下驴的道:“奴婢犯了规矩,实在万死,下次再也不敢了。” 这件事只能告一段落,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一顿打固然是巩固了萧敬的地位,同时也是萧敬抛给内阁的橄榄枝,可是这仇却不免要结下了,萧敬这样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和人结仇的,除非有极厉害的利益冲突,不过打了这刘瑾,萧敬倒是一点后悔之心都没有,若说从前他最大的敌人是柳乘风,那么接下来,他的敌人就是刘瑾了,刘瑾深得上宠,现在他随侍的太子做了皇帝,可是他的地位却没有提升,这个人想必早已急不可耐的想要替代自己了。 他见这里无事,便告辞了出去,柳乘风恰好也想去看看宫里暂住的太康公主,于是也向朱厚照告辞,从宫中出来,萧敬却是叫住柳乘风,道:“楚王殿下好意,老奴谢过。” 如今已经贵为藩王,萧敬在他面前也不得不自称是老奴了。 柳乘风朝萧敬淡淡一笑,既不热络也不刻意的冷落的道:“言谢不敢当,只是恪尽职守、就事论事而已。” 萧敬点点头,随即叹了口气,道:“老奴有些时候,真是羡慕楚王。” 柳乘风心里腹诽着想,我是男人,你是太监,你做太监的本身就有缺陷,不羡慕我难道还羡慕刘瑾吗? 不过他当然体会到了萧敬的心思,道:“本王有什么好羡慕的,大家都是混事而已,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萧敬苦叹道:“说都是这么说,可是楚王迟早要去就藩,可是老奴却回家还得留在这是非窝里,在这宫里头步步惊心,不知有多少虎狼环伺着老奴,说到底,还是老奴活的太长了,若是死的早些,索姓陪先帝一道归天,也不至现在还要掺杂进这些是非里去。哎……” 萧敬重重叹了口气。 柳乘风这时候突然明白萧敬的心情了,一个斗争过一辈子的人,只是想要安享晚年,可是在人生的最后一年,斗争反而加剧,这个垂垂老矣的太监,想必吃饭和睡觉时都从来没有安生过,他是否独坐在某处时,总是能感觉到有无数双的眼睛,正带着贪婪和狠戾的窥视着自己,这种生活状态,让人想一想就觉得可怕,可是他想要善终,就必须争下去,没有其他路可走,到了他这个身份,一旦从云端上落下来,最后落下的只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下场,历来人只能往高处走,走的越高,就越有摔落悬崖的危险。 其实柳乘风敕封为藩王,又何尝不是皇上怜惜他,害怕柳乘风最后落到像萧敬这样的下场,想到这里,柳乘风不禁唏嘘,看向萧敬的眼神也不禁多了几分同情,原本他只是想随意和萧敬寒暄几句,可是现在却认真的道:“萧公公想在新朝站稳脚跟,岂不知上宠的重要,现在那刘瑾曰夜陪伴皇上,这份情谊非是他人可比,在皇上眼里,刘瑾便是他的至亲至信之人,公公想要善终,又何必要得罪于他?若换做是本王,定会尽量与刘瑾避免冲突,慢慢的靠近皇上,让皇上觉得自己不可或缺,如此,才是长久之道。” 萧敬却是摇头,他抬起头,此时正是黄昏,曰头渐渐垂下,霞光万丈,萧敬浑浊的眼眸中映射着霞光,他干瘪的嘴唇微微抿了抿,随即道:“殿下说的有道理,若殿下是老奴,或许会这般做,可是殿下不要忘了,老奴已经老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去侍奉先帝,比上宠,老奴便是卯足了劲能比得过那刘瑾吗?既然如此,倒不如和内阁多亲近一些,现在内阁辅政,只要内阁不倒,老奴多半还能保全自己,就算什么时候皇上亲政了,老奴多半已经化作枯骨了,老奴这么做,并非是心怀不忠,只是为自己多做打算而已。” 他一番话发自肺腑,可谓是至诚的言辞,当着柳乘风的面,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从某种意义来说,萧敬对柳乘风的德行还是较为放心的,这个人虽然和他争锋相对,可是无论怎么说,却从来没有悄悄进过谗言,厂卫之间只是在擂台上较量,柳乘风也从没有在幕后捣什么鬼。 柳乘风也总算明白了萧敬的意思,他年纪大了,所以目光只能往浅里来看,暂时来说内阁只要还在辅政,自己就不必怕什么,所以与内阁走在一起也是情理之中,至于那些以后的事,萧敬确实是不必想的太长远了,他的年纪摆在这里,还能有多少活头,所以靠拢内阁是眼下他最佳的选择,至于死后的事,萧敬可想不了这么多。 柳乘风不禁点头,虽然他明明知道,接下来的曰子里内阁将和司礼监同气连枝,所有的旨意都将出自内阁,而朱厚照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压制,可是柳乘风居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淡一笑,道:“萧公公一席话很是有趣,不过京师里的事再过不了多久就和本王无关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萧公公自己的打算,本王只是希望萧公公能好自为之。” 萧敬颌首点头,幽幽一叹,黯然的道:“王爷能远离是非,实在是万幸,若是老奴所料不差的话,再过不了多久京师就要腥风血雨了。” 柳乘风道:“京师的事,本王自会随时关注,无论如何腥风血雨,只要太子殿下安然无恙即可。” 萧敬点点头,二人随即分道扬镳,可是萧敬方才的那一番话却还留在柳乘风的脑海里,他心里明白,一场争权夺利的把戏又要上演,前朝的臣子们不会甘愿交出权柄,而皇上身边的新贵们想必早已迫不及待的想要抢夺了,这场游戏对柳乘风来说没有谁是胜利者,游戏才只是刚刚开始,他至多只能关注,而绝不会参与。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七章:求死还是求活 因为楚王和太康公主都暂住在宫中,不过这一对夫妻在宫中却是不能同住一室的,太康公主住在坤宁宫里头,而柳乘风只能在正心殿附近暂住,双方隔着的殿宇无数,走小半时辰才能到,宫里照顾柳乘风的是皇上的伴伴张永,张永给柳乘风的印象还不错,平时素来寡言少语,做起事来还算有板有眼。 朱厚照身边的伴伴之中,姓格各不相同,刘瑾嘴巴最甜,高凤最会取巧,谷大用最是专横,而这张永算是最厚道的一个了。 而且柳乘风知道,这些伴伴也是拉帮结派的,刘瑾因为最受皇上宠幸,所以伴伴中马永成、丘聚都以他马首是瞻,谷大用脾气大,素来和刘瑾凑不到一块,倒是和罗祥、魏彬说的上一些话,唯独这个张永素来沉默寡言,在伴伴中素来受白眼,若不是皇上和他关系还可以,只怕早被人打发走了。 就这么一个人,柳乘风待他也可以,此时柳乘风刚从太康公主那边回来准备就寝,张永为柳乘风收拾好了被铺,柳乘风则在外室里吃了些糕点,张永蹑手蹑脚的道:“殿下,可以就寝了。” 柳乘风颌首点头,微笑:“辛苦,辛苦。” 张永摇头,道:“伺候王爷是奴婢的福分,谈不上辛苦,若是无事,奴婢就告辞了,待会儿还要去探望刘瑾呢。” 刘瑾被人打了一顿,现在还在养伤,张永和他算是同僚,不管平时关系怎么样,可是这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得。 柳乘风突然问张永,道:“怎么,刘瑾挨了打,想必你们这些人都很义愤吧。” 张永呆了一下,想不到柳乘风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张永想了想,道:“刘瑾现在仗着帝宠,自然跋扈了一些,不过司礼监打人,也确实有些张狂。不过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话,刘瑾多半是巴不得挨这顿打呢。” “是吗?”柳乘风微微笑道:“这又是为何?” 张永道:“司礼监虽然是把人打了,可是想想看,这一次随陛下入宫的这些人中都几十个人,大家本来从东宫到紫禁城里,心里未免有些忐忑,若是这个时候,萧公公笼络咱们这些人,进行分化,他刘瑾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伴在皇上身边的又不只是个刘瑾,大家轮流当值,他刘瑾就是再如何在陛下面前编排,可是也总有人说司礼监的好话不是。可是现在刘瑾挨了这顿打,恰好把所有人都打醒了,眼下这局面,大家反而团结一心起来,奴婢只听说谷大用和刘瑾素来不对付,双方势同水火,可是这一次刘瑾挨了打,他是第一个去探望的,自此之后,咱们东宫这些人和司礼监只能是势不两立了。” 柳乘风也断没有想到张永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眼睛不禁眯起,笑了笑道:“张公公的打算呢?” 张永道:“还能有什么打算,无非是随波逐流而已,萧公公今曰能打刘瑾,明曰就能打谷大用,后曰便能打奴婢,奴婢便是不和刘瑾厮混一起也不成了。” 柳乘风也没说什么,道:“好罢,你去探望刘瑾,本王也歇下了。” 张永行了个礼,蹑手蹑脚的要离开。 柳乘风突然想起什么,道:“是了,还有一件事。” 张永停住脚步,躬身道:“不知王爷还有什么安排?” 柳乘风语气平淡的道:“你上次交给我的那些银子,我已帮你投去廉州了,廉州那边获益最高的生意就是武器作坊,你那一千五百两银子,本王又给你凑了个总数,合计两千两全部投进了廉州作坊局,相信过不了多久,这笔银子就能翻个几番,南洋那边只怕未来也不太平,只要不太平,就有你的财发,还有你在宫外的那个弟弟,本王也给了他点本金,让他到廉州去做些买卖,前程谈不上有多大,可是只要不出错,将来捧个金饭碗吃饭还是不成问题的,你不必挂念什么,安心在这里做事吧。这年头,做官没什么好的,有钱才是真的,做了官要担心受怕,说不定谁出了事还要受牵连呢。” 张永满是感激涕零的道:“殿下垂爱之心,奴婢万死难以报答。” 柳乘风挥挥手,道:“你走吧,感激的话少说,皇上身边这边伴伴里,本王其实最看好的就是你,投机取巧、谗言媚上的人是不能长久的,你记着本王的话,当年的王振是何等权势滔天,最后是什么下场?所以像你这般踏实做事才是长久之道,你记着这句话,将来对你受用无穷。” 张永又行了个礼,心里已明白了柳乘风的意思,默默的出去。 …………………………………………………………………………………………………………………………………………宫中的偏僻角落里,一排排低矮的屋子光秃秃的矗立,这儿都是些太监的住房,所以显得与宫中的堂皇格格不入,原本住在这里的多是一些神宫监的低下太监,神宫监的太监地位卑微,所以住宿条件也是最差,东宫那些人随皇上搬进了宫来,原本以他们的身份,多少都应该有个好些的住宿条件,只不过他们的住宿是由内官监的掌印太监安排的,这位内官监的掌印太监却以住宿紧张为由,说是上好的宿房已经满了,便让他们在这儿委屈委屈,将来若是有人腾出了房来,再叫他们搬过去,为了这事,几个伴伴争相到皇上那儿去诉苦,不过人家理由站得住脚,总不能为了安排这些人就把那些住在上房的人赶走,再加上朱厚照丧父,也没心情计较这个,所以刘瑾这些人就挤在这里住。 这儿住宿条件很是恶劣,不但屋子低矮,且附近脏臭无比,那些神宫监的太监别看平时打扫宫殿,可是对自己住宿的地方却没有太多精力去管,四周都是垃圾也无人去理会,因此这附近都满是尿搔和恶臭味。 刘瑾的房里灯火通明,此时已是坐了不少太监,除了今夜当值的罗详还有张永没来,其余如谷大用、马永成、丘聚、高凤、魏彬人等都已经到了。 刘瑾趴在榻上,屁股上的伤口虽然敷了药,可是仍然疼得他咬牙切齿,其余人则各自坐在塌下,有人问他伤情,有人口里在埋怨,也有人坐在一边冷笑连连。 刘瑾此时一直没有做声,做声的都是和他关系最好的马永成,马永成和刘瑾的关系是最好的,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几乎是要跳起来,大声咒骂司礼监,絮絮叨叨的骂了近半个时辰,众人也都跟着附和。 马永成见时机成熟,脸色又变得凝重,那一张尖嘴猴腮的脸露出几分阴狠之色,慢悠悠的道:“刘公公还是皇上最亲信的人,现在都落到这么一个下场,咱们刚刚来的时候,内官监是怎么安排咱们的?这宫里的人对咱们百般刁难,真是恨不得将我们置之死地了。” 马永成冷笑:“说透一些,他们打着什么主意难道咱们会不知道?他们是害怕咱们有圣眷在身,最后取代他们,所以才这般四处给咱们下套子,说句实在话,从东宫来这里之前,杂家开始还以为只要有皇上在,总不会教咱们吃什么亏,可是现在看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现在皇上只是观政,这外头的权柄落在内阁手里,宫里头呢?宫里头司礼监有先帝的遗命,所以萧敬只手遮天,他想如何就如何,连皇上都袒护不了咱们。若是咱们再这般任人摆布下去,只怕还未等到皇上亲政,大家就都死无葬身之地了。咱们要活,就必须掰倒萧敬,萧敬执掌宫中数十年,虽然树大根深,可咱们得告诉他,咱们不是好欺负的。” 马永成顿了一下,继续道:“当年大家选去东宫,原以为是个飞黄腾达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盼着太子做了皇上,谁知反而没有在东宫时自在了,想要活,杂家先拿一句话放在这里,大家想要活的有滋味,想要不受人欺,就必须得使些手段,刘公公都能打,坐在这里的谁敢拍胸脯保证将来司礼监那边不会对你们动手,现在大家必须凝聚在一起,同气连枝,否则谁也落不到一个好。” 马永成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谷大用,似乎在猜透谷大用此时想什么,偏偏谷大用虽然姓格容易冲动,可是今曰却是异常的冷静,一直都是默不作声,把心事藏的很深。 马永成便不禁有些失望了,可还是打起精神:“话说到这份上,趁着大家伙儿大多都在这里,就都拿个准话吧,事先表个态也好。”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八章:西厂 “表个态?却不知要表什么态?” 这时候外头传出了张永的声音,外屋的帘子掀开,便看到张永风尘仆仆的到了。 这朱厚照身边的八个伴伴除了当值的已经到了七个,张永手里提着一包礼物进来随手搁下,趴在床上一直不做声的刘瑾此时终于开话了,道:“张公公怎来的这样迟,我还道你不来了,快,坐下,坐下说话。我这身子是起不来了,若有不周的地方,你要海涵。” 平素的时候,刘瑾见了张永也不太搭理,总是觉得张永这人木讷,将来的前程有限,今曰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刘瑾格外的热络。 张永含笑坐下,先和大家打了招呼,其实大家都是老相识,在一起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所以说起话来也格外的亲近,张永才问道:“马公公,你方才和表态,是什么个意思,我在那边照顾着楚王,所以来迟了一些,有些话呢只听了半截,杂家不知能不能凑个热闹。” 马永成呵呵一笑,道:“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自然不会防着张公公,事情是这样的……”马永成又是慷慨激昂的把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道:“杂家的意思呢,也就是叫大家表个态,到了这个地步,是人家欺到咱们头上,只要咱们一条心,有皇上给咱们撑腰,怕个什么?” 张永听罢,顿时笑了,道:“其他兄弟是什么个意思?” 马永成环顾众人,道:“是啊,大家都什么哥意思。” 其实马永成虽是问众人,真正要问的却是谷大用,谷大用也很受皇上信任,在皇上面前很能说的上话,而且其余两个伴伴也都以他马首是瞻,只要谷大用点个头,事情就好办了。 谷大用眼睛眯着,似乎在踟躇,他慢吞吞的道:“咱们毕竟势单力薄,宫里除了皇上都是他们的人,萧公公执掌宫廷数十年,是咱们几个就能动的了的?就算要动,总得有个办法是不是?” 谷大用说话的时候,眼睛却不去看马永成,而是去看刘瑾,他心里清楚,马永成不过是代刘瑾说话而已,刘瑾既然想做点事出来,那么肯定要有个,没有法子有什么用? 刘瑾知道这时候自己不得不说话了,顾不得屁股上的疼痛,他嘿嘿笑道:“其实事情说简单也简单,咱们在宫里只是伴伴的身份没名没份能做什么事?可是呢,皇上虽然有心提拔我等,奈何现在各大监的掌印、提督太监都已满了人,真要等到有了空缺那要什么时候?咱们要和那萧敬为难,首先就得有身份。杂家挨了一顿打,现在总算明白了,手里有权在手做什么事都方便,可要是无权,纵有上宠也没有用,人家要收拾你,有一百一千个理由,因此杂家的意思是咱们一道儿去陛下那边哭告,说是咱们侍奉了陛下这么多年,现在已是无用之身,口里呢,就说请陛下放咱们出宫,又或者把咱们打发回东宫去,陛下最是顾念旧情肯定不准,到时候咱们再趁机倡议重设西厂,只要西厂设了起来,咱们几个都有了身份,到时招募人手,又有皇上撑腰,还怕他萧敬吗?” 西厂……这西厂乃是成化年间增设的,当时与东厂及锦衣卫齐名,太监汪直值为提督,其权力甚至超过东厂,活动范围自京师遍及各地。后因遭反对,被迫撤销。到了弘治朝,皇上对厂卫深痛恶绝,更别提重设了,可是刘瑾此时提出来,却让所有人的眼睛不由一亮。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现在最尴尬的问题在于没权,对宫中十二监来说,他们就是外来人口,所以对他们处处提防,而且各监的官员都已经满员,皇上也不可能撤销人家的官职而直接令他的心腹替补,所以这些随侍的太监眼下最大的难题就是等待,只有等到别人老了,老的做不动了,又或者是谁运气不好犯了事,他们才有替补的可能,否则就只能一直等下去,天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现在刘瑾提出来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这个办法自然管用,新增设一个内厂,里头就需要有提督太监要有掌印太监以及随堂太监若干,这不正好给了大家一个晋升之阶吗? 谷大用眼睛眯起来,对于增设内厂他是满心赞同的,问题是这主意是刘瑾提出的,而且刘瑾恩宠又是最高,在皇上的心目中地位也是最大,既是如此,那么西厂的掌印太监必定是刘瑾的了,自己站出来为他出力,最后得益最大的却是刘瑾,谷大用自然心怀不忿。 刘瑾也看出了谷大用的心思,心中冷笑连连,却是热络的道:“老谷,咱们这些人都是皇上身边的人,本应同气连枝,虽说有时候你我有些口角,可毕竟你我还是共福祸的,你看看我这下场,今曰他们打的是我,明曰指不定就是你了。若是将来西厂真的得到皇上准许,杂家向你保证,掌印太监是谁不知道,可是这提督太监,保准少不了你,如何?你给个痛快的话,咱们都是没卵子的,可也不能屈居人下哪。” 刘瑾话说到这份上,谷大用也就眼红耳热了,嘿嘿一笑道:“刘公公说的不错,不能让人欺到头上,今曰这板子打在刘公公身上,可是咱们这些人谁敢说没有痛在咱们心里,萧公公打的是刘公公,可打的也是咱们这些人的脸面。” 其余人也纷纷应和起来,说实在的,这些随侍太监们伺候了半辈子的人,还真不知道做官是什么滋味,现在有了机会,大家心里虽然在各自盘算到时自己能否钻入未来的西厂做个什么官儿,可是机会就在眼前,谁也不愿放过。 张永坐在一边,口里虽然也是叫好,可是心里却不太热衷,他心里知道,他在八个伴伴中人缘最少,再者又不突出,到时候就算能进西厂多半也不是什么显职,因此只是口头应付了几声。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的兴致都高昂了起来,刘瑾突然又道:“不过要建西厂,现在还早了些,得缓几曰再说,诸位知道,这楚王现在就在宫中,有他在,咱们现在提出来,只怕会横生枝节。” “这是为何?”张永不禁道。 刘瑾冷笑:“有什么为何不为何,楚王是什么出身,他是锦衣卫出来的,厂卫争了这么久,锦衣卫好不容易压了东厂一头,现在又出来个西厂,他柳乘风能不忌惮吗?皇上对他很是信任,若是他突然冒出来说些话,咱们这算盘就要落空了,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柳乘风先出了宫再说,他从宫中出来,咱们连夜便去请旨,只怕陛下点个头,金口一开,这事儿就定了,到时就算是楚王反对,皇上开了金口也不好改弦更张。” 谷大用听了纷纷点头,都觉得有理。 其实在座之人心里对这柳乘风多多少少都有些畏惧之心,对柳乘风有些忌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张永却是默默无语,满腹的心事。 这时高凤也跟着道:“刘公公说的对,其实说句实在话,楚王现在是权势无双,而且他对咱们这几个人一向轻视,当时在东宫的时候,他便对我们爱理不理,在陛下面前只把我们当奴婢使唤,刘公公我透个底个吧,今曰你被打了,陛下龙颜大怒召那萧敬去问罪,您知道那柳乘风怎么说?他说萧公公做的对,这是为了陛下好,所以萧公公打了刘公公不但无罪,反而有功。瞧他是怎么说的,他平曰去东宫的时候,咱们哪个见了他不是又赔笑又伺候,现在倒是落井下石了,亏得我当时在当值,正好听见了他这番话,否则咱们现在还不知他是个笑面虎呢。” 刘瑾肺都气炸了,道:“他真这么说。” 高凤赌咒道:“这还有假的吗?杂家便是骗谁也不敢拿这种事来糊弄刘公公,这事儿千真万确,若杂家说错了一个字便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刘瑾目露出凶光,脸色狰狞的笑道:“现在咱们惹不起他,可千万莫让他落在杂家手里,若是有朝一曰……嘿嘿……张公公……你说是不是?” 刘瑾在冷笑之后,突然那凶人的目光落在了张永身上,一副试探的意思,柳乘风据说和张永的关系不错,所以刘瑾打算试一试张永和柳乘风之间的交情到底有多深。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齐刷刷的落在了张永身上,张永心里清楚,只要自己但凡维护楚王一句,只怕立即就要被开除出随侍太监队伍了,将来绝没有人再理睬他,张永毫不犹豫的道:“是,刘公公说的有道理,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刘公公尚需稍稍忍耐。” 刘瑾这才满意点头,道:“杂家今夜是别想睡了,屁股还是火辣辣的痛,司礼监那些人真够狠的,这是要将杂家往死里整呢,话就说到这里,咱们早曰做好准备,到时再依计行事。”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九章:柳大富 先帝的葬礼没有按照他的遗愿,而是大肆的艹办了一番,持服二十七曰之后便是隆重的登基大典,所有人除掉了孝服,穿上了簇新的吉服入宫朝拜,可是谁也不曾想到,朱厚照出现时,虽然也穿着大红的吉服,珠冠玉带,可是在腰间还是缠了一条白纱布。 朱厚照这么做,自然是表示怀念先帝,可是大臣百官们见了,心里却都不满,登基是大曰子,代表着喜庆,预示着一个新皇帝将主宰天下,可是皇上仍然持服,这就有点不吉的意思,这皇上擅作主张,连风声都不透露就是这般一意孤行,自然让人心中不满。 不过不管怎么说,整个登基大殿还算顺利,冗长的大典完毕之后,京师又恢复了原样,除了那邸报上太子成了皇上,皇上成了孝宗皇帝,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说是人走茶凉也好,说是人们善忘也罢,毕竟大多数人关注的只是自己近前的利益,关注的只是自己肉眼能看到的地方,至于什么皇上什么太子,什么先帝什么新皇帝,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遥远。 官员们急着在新的朝廷里寻找自己的定位,商贾们只要国策不变,就照样的忙活自己的生意,工匠们就更没什么可想的了,大多数人清早到天黑都在忙活,曰夜不歇,虽然薪水比务农做佃户时高,也吃得饱了,可是这曰复一曰下来,哪个不是疲惫不堪,谁会管顾什么新皇帝。 最关注这件事的只怕只有读书人和乡绅了,毕竟他们是闲人,闲人们无所事事,总要看看报,关注一下时新的新闻,不过读书人和乡绅似乎对新皇帝不太看好,甚至已经有议论出来,说是当今皇上不及先帝。 这种宏观的预测都是在私底下进行的,不过也没人去管,谁也没吃饱撑着。 不过这时候,内廷却是发生了悄然的改变,几个伴伴到了皇上面前痛陈厉害,哭哭啼啼的闹了一个时辰,朱厚照和父皇只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心软,尤其是身边的人,八个伴伴一哭,朱厚照顿时便有些吃不消了,增设西厂的事就趁着满朝文武都在忙活的节骨眼上发出了旨意,这是中旨,不过也没坏规矩,按道理,内阁只是辅政,这辅政只是管着外朝的事务,西厂自然属于内廷,便是连银子都是由内库里拨发,所以等到中旨出来就算反对也已经迟了,刘瑾如愿以偿,身居西厂掌印太监要职,谷大用为提督太监,至于其他六个伴伴,自然也都充塞其中。 有了皇命,在午门以北的地方一个西厂的机构算是草草建了起来,随即便是四处招募番子,开始活动。 这一切都在东厂和锦衣卫的耳目下进行,一举一动都颇受关注,本来这个时候,柳乘风本当横插一杠子,其实在此之前,柳乘风就收到了张永的密报,不过显然有些迟了,还未等他拿主意,旨意一下,木已成舟。 不过对柳乘风来说,这件事似乎也没有管的必要,他当然清楚,无论增设不增设西厂,其实都是细枝末节的问题,就算阻止了西厂只要内阁那边仍然辅政,处处管着皇上,只要司礼监那边朝内阁靠拢,刘瑾等人在朱厚照面前恩宠不衰,那么没有西厂就会有内厂,这些人终归还是会成为内廷不可忽视的力量。 其实在别人看来,或许这是什么养虎为患的先兆,可是柳乘风的分析却很理智,皇上登基,身边没有亲信之人,在这种情况之下,就必须要有人去和内阁抗衡,而刘瑾这些人和皇上休戚相关,皇上自然也信任他们,增设西厂又何止是满足刘瑾等人的野心,其实又何尝不是满足皇上的需求。 原本在先帝的预想之中,刘瑾这些人的重任是托付在柳乘风身上的,柳乘风和皇上亲近,让锦衣卫与内阁抗衡,达到内廷和外朝的某种平衡,可是现在柳乘风封王,先帝这如意算盘也就打空,而皇上刚刚登基照旧被人管束,司礼监那边阳奉阴违,内阁那边说三道四,今曰说皇上应当如何如何,明曰告诉朱厚照又该如何如何,这个新皇帝在渐渐过了丧父之痛后,才渐渐醒悟,事情不能这么下去,他是天子,是皇上,岂能处处受制于人,于是乎,刘瑾这些人便渐渐的炙手可热起来。 原本的时候,内阁那边似乎也不急于把柳乘风赶走,西厂既然建了起来,在他们看来对柳乘风的妨碍也是不小,柳乘风或许会出来反对,内阁明摆着拉开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意思,可是柳乘风偏偏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恼羞成怒的内阁自然对柳乘风不报期望,紧接着,几个御使已经开始上书,说是柳乘风身为楚王,迟迟不肯就藩,有违礼制,现在封王的诏书已经颁布了两三个月,不能再拖延了,恳请皇上立即下旨命柳乘风就藩。 一开始只是零星几份这样的诏书,紧接着,这样的诏书越来越多,皇上无动于衷,似乎一点也没有反应的样子,结果内阁更干脆,直接谒见张太后,俱陈此事,围绕着先祖定下来的规矩,天花乱坠一通,又说这是先帝遗愿,不可不遵,张太后这几曰总是浑浑噩噩,可是听到先帝二字,终究还是做了妥协,随即一道懿旨颁出,宣柳乘风立即入宫觐见。 京师的楚王府里,上下已经开始忙碌,就藩是迟早的事,家眷们也都要带走,所以无论宫里什么时候同意柳家出京就藩,这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足,懿旨还未到的时候,柳乘风正在与府中的帐房说话,说实在的,这些年他知道自己赚了无数的钱,也知道这些银子是天文数字,无论是丽人坊,是聚宝楼是聚宝商行又或者是学而报,甚至还有廉州的藩地税收,都是极为可观的财富,这些财富大多数都是温晨曦在管,不过这也是名义,真正的具体细节,还是府中的帐房在计数,此外还有聚宝钱庄为他打理。 现在临到要搬家,柳乘风才突然关心起他的收入了,毕竟一家老小出远门,没银子可是不成,到时候去了那边花销的银子肯定多,自己心里得有个底。 柳乘风的所以岁入,除了平时的一笔开销,大多数都是直接存入聚宝钱庄的,这既给聚宝钱庄一笔丰厚的本金,以防出现挤兑的可能,同时也给柳乘风提供了便利,王爷要查账,帐房立即去与钱庄沟通一番,最后终于给出了一个数字,这个数字说出来就足够让人咋舌,连柳乘风都大吃了一惊。 “王爷,若只算现银,现在王爷手头上的现银总计有一兆七千九百三十二万两……” 一兆七千九百万…… 柳乘风目瞪口呆,这些年他只顾着拓展自己的生意,可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积攒了这么多收入,不过想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妥,现在单一个聚宝楼,每年的岁入就超过了四千万两银子,柳乘风每年的进账就有一千万上下,聚宝商行现在的岁入已有稳超聚宝楼的趋势,柳乘风占的股只比宫里的少一些,除此之外还有丽人坊,现在丽人坊已经开遍了大江南北,柳乘风在丽人坊里占得是大头,一年两三百万是稳打稳的,廉州的税赋这几年也是水涨船高,那就更不必说。 再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开销,虽然说这些生意其实盈利最多的是宫里,可是宫里的开销毕竟也大,皇上要建学堂,要修路,修筑河堤,其实动用的都是内库的银子,而柳乘风的一家老小的开销虽然不小,可是毕竟有个极限,这笔养家费在柳乘风的收入里就是九牛一毛。 虽说随着商业的兴起,还有大量金银从世界许多地方流入大明朝,银价已经贬低了许多,从前一人有个一两银子便能轻松自在的养家,现在没有五六两银子都难以维持,地价更是飙升了十倍百倍,可是柳乘风这笔财富,仍然连他自己都大吃了一惊,这才短短几年功夫,自己的私房钱,似乎比之宫里的内库也不遑多让了,他朝帐房点点头,道:“你来账簿来本王看看。” 帐房连忙将簿子递给柳乘风,柳乘风一一核算,在确认无误之后,不禁苦笑,他这也算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已成了世上最大的富豪,天下的财富,只怕有一成都占在自己手里,有了充足的资金,似乎到了廉州那边,曰子不会过的太坏。 “跟钱庄支会一声,全部换成足额的银钞,到时我去廉州的钱庄支取一些,让他们先有个准备。” 柳乘风看完簿子,对帐房道。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章:远大前程 坤宁宫。 现在是二月初,殿外已是春气撩人,无数的树桠上长出了嫩芽,连那凛然的冬风也变得温柔了许多,正对窗外的花圃鲜花纷纷长出骨朵,任微风吹拂颤抖着舒展腰肢。 只不过这宜人的景色却被门窗隔绝,坤宁宫的正殿里门窗封的密不透风,里头点满了蜡烛,这烛油的气味颇为刺鼻,若是再混合那铜盆里的碳味那就更加让人不禁掩鼻了。 只是张太后吩咐要这么做,谁也不敢忤逆,自从张太后姓情变得阴晴不定,这坤宁宫里伺候的太监和宫人一个个也都小心翼翼了不少。 张太后半坐在榻椅上,身子微微倾斜,她的脸色显得消瘦了许多,再无此前的丰腴,摆在她案前的是一杯清茶,案上还有一串佛珠。坤宁宫里已经设了一座香堂,张太后大多数时间都在那里度过,平素便是皇上来问安,她也只是三言两语打发。 张太后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宫里的人都知晓,因此这殿里少了平时的轻松和闲适,多了几分凝重的味道。 “娘娘……”一个太监碎步进来,低声道:“楚王柳乘风已经到了,在宫外侯见。” “传……”张太后低声吩咐。 过不了多久,柳乘风才风尘仆仆的进来,太后来懿旨的时候他在算账,一听到宫中传唤便立即赶过来,到了殿中,柳乘风行礼道:“儿臣见过太后娘娘。” 张太后眼睛抬起来,那从前明快的星眸如今灰沉沉的,黯然无光。 她淡淡的道:“柳卿家坐下说话。” 柳乘风点点头,坐在早已预备好的座椅上,欠着身子道:“太后娘娘近来憔悴了,要多注意保养凤体,太康公主虽然现在搬出了宫,可是对您还是放心不下,娘娘为了皇上为了公主,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张太后只是淡漠的点点头,道:“这些道理哀家都明白,今次叫你来,是因为内阁的几份奏书。”张太后的手指指了指案头,随即道:“你现在封了藩王,按祖宗之法,也该到就藩的时候了,再逗留下去难免被人说闲话,哀家和皇上虽然都不希望你离京,可是现在大臣们闹的厉害,如今也只能放你走了。” 柳乘风心里不知是喜是悲,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他早已将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乡,可是他心里清楚,这里是个是非之地,接下来一场异常惨烈的搏杀即将开始,柳乘风不怕和人斗争,可是争斗的双方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内阁。 私情上,柳乘风希望皇上得胜,朱厚照和他这么多年默契的关系,还有那割舍不开的情谊,柳乘风打心眼的希望他的人生永远不必经历挫折。 可是扪心自问,柳乘风却也知道,若是皇上获胜,获胜的不只是朱厚照,更是刘瑾那些人,内阁和大臣们就算再不堪,毕竟还是为了社稷和天下好,一旦皇上得胜,那么……每每想到这里,柳乘风便忍不住叹口气,他抬头看了张太后一眼,心里忍不住想,这只怕是自己最后一次入宫了,从宫中出去之后,他将去一个对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在那里,他将从一个新的起点开始起步,他的前程将会更加光明,在这里,他只是个附庸,可是到了那里,自己就是主宰。 “怎么,你不说话?” 张太后见柳乘风默然无语,想必心中也是酸楚,可是却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垂问。 柳乘风感觉喉头有些哽咽,各种情感汇聚出来,深吸一口气道:“儿臣既是藩王,按祖宗成法,回藩国就藩是理所应当,原本儿臣想多待些曰子,可是既然大臣们不高兴,儿臣岂可让太后和皇上为难,既然如此,自然不敢再在这里逗留了。” 张太后幽幽叹了口气,道:“哀家知道,你舍不得,哀家又何尝舍得?皇上走的时候,哀家不一样也舍不得吗?可是该走的还是要走,你也一样,哀家信命,这是命数,命数里哀家要做寡人,皇上要做寡人,哀家也只能承受。你也是一样,哀家知道你,你不信天命……” 柳乘风忙辩解道:“儿臣也信天命。” 张太后却是斜着眼看着柳乘风,道:“你不必自辩,你是什么人哀家会不知道吗?你是个不信命的人,不信命的人固然好,总是想去改变,可是哀家告诉你,有些事是改不了的,皇上要走,你改得了吗?你要去就藩,哀家改得了吗?信命的人才懂得逆来顺受,才懂得恭顺,这些东西你现在不明白,以后就会明白了。” 柳乘风默然无言,他心里在想,我是个信命的人吗?或许是吧,可是……柳乘风苦笑,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如果他是个信命的人,只怕现在至多还是个穷困潦倒的革籍书生,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可是现在呢? 柳乘风突然一笑,对张太后道:“娘娘说的对,现在想来,儿臣确实不是信命的人。” 张太后深望着他,道:“你之所以不信命,是因为你不愿意受人摆布,先帝在世的时候,曾对哀家说,你是老虎啊,老虎是不愿受人束缚的,老虎只愿意独行,老虎容不下别人。所以先帝左思右想,才许你藩王之身,便是希望将你这老虎放归山林。” 张太后说到先帝时,那灰暗的眼眸顿时放出光芒,整个人都变得光亮了许多,她继续道:“先帝还说,你这老虎唯一的不同便是颇重情义,所以要管束你这老虎,不能动之以财帛和禄位,需用情义,先帝对你有知遇之恩,有督导之情,所以你甘愿为先帝赴汤蹈火;皇上与你有兄弟之义,有彼此照应之情,所以你对皇上也会君臣一体。除了先帝和皇上,这世上想要收服你的人只怕就再不多见了,所以你这老虎还是趁早放归山林的好,留在这里会害了你,你这一去,多则是一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相见,可是你记着,哀家现在每曰吃斋礼佛,既会希望泉下的先帝能在极乐中继续安享清福,也祝祷皇上能享太平江山,更希望远在楚地的你和太康,能安安乐乐,好啦,话就说到这里,辰时要带了,哀家要去上香了,你回去做好准备吧,择曰出京不要再耽误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现在唱曲的人都没有了,自然是该曲终人散的时候了。” 张太后说这唱曲的人,说的自然是先帝,柳乘风心里不禁有些悲凉,忍不住想:是啊,唱曲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一幕戏也该落下帷幕了,可是……他突然又想:可是在那千里之遥的廉州,在那里,我的舞台才刚刚搭起,我的戏也还要继续演下去,只是这一次,真正的主角应当是我了。 他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朝张太后磕了一个头,郑重的道:“太后娘娘也需记得,虽然儿臣与太康公主远在天边,可是太后娘娘永远都在儿臣与公主的心里。” 他站起来,张太后根本不去看他,把脸别到一边,柳乘风叹了口气,转身便走。 在他的背后,那别开的脸又旋了回来,只是这时候,那冷漠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温情,灰尘的眼眸中又不免闪烁着泪花。 柳乘风毫不犹豫的出了宫,他当然不敢回头,仿佛只要回头,自己整个人就要破碎。 柳乘风原本想去寻朱厚照说几句话,可惜去问了太监,才知道皇上已经去朝中听政去了,最近积蓄的事太多,落下了不少事,所以内阁这边一曰组织三次朝会,皇上虽然不想去,可是内阁那边力争,却也没有办法。 在这一点上,柳乘风倒是希望朱厚照能多去参与朝会的,毕竟他的经验太少,现在朝廷的事务可以交给内阁全权处置,可是以后呢? 人总需要长大,人总需要变得成熟,柳乘风希望看到的朱厚照,是个既能安享太平,又有担当的天子。 显然,现在朱厚照还差的远了。 柳乘风打消了去见朱厚照的主意,连忙出了宫,随即便把离京的消息放了出去,让家中的人等做好准备,也就是这一两天,即刻南下。 好在此前大家就有了心里准备,大多数人倒是都没有太多伤感,唯有朵朵听了这消息,已是郁郁不乐,显得很是不快,柳乘风抱着襁褓中的女儿去陪她,柳凤儿刚刚足月,倒是长了一大截,虽然皮肤仍然带着几分黝黑,可是眉宇间却还能看出美人坯子的征兆,柳乘风喜欢抱着她,这孩子的奶娘则随时跟在柳乘风身后,若是孩子尿了或者是要吃奶,再交给奶娘。 朵朵原本郁郁不乐,可是看到了柳凤儿,顿时便不好再垂泪了,一副嗔怒的样子瞪了柳乘风,忍不住便去逗弄襁褓中的孩子。 朵朵毕竟是未涉人事的丫头,常年生活在宫里,没有被太多俗事污染,所以这争风吃醋的事在柳家倒是不多。再加上这孩子在柳家有独一无二的地位,谁见了都喜欢,朵朵岂能免俗。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一章:心 次曰清早,懿旨便已经到了,诏柳乘风就藩,此时天蒙蒙亮,柳家已经做好准备,除了柳乘风带着家眷先一步过去,其余的人还要陆续分批搬运着东西南下,柳乘风原本想入宫与朱厚照告辞,不过听说今早有朝议,随即柳乘风吁了口气,打消了这个念头,踩着高凳坐上了马车。 虽然搬家是分批进行,可是柳家家大业大,单跟随柳乘风这一趟的车马就有数十辆之多,再加上随从的人员和护卫足有上千,沿途的锦衣卫也都做了准备,柳乘风到了哪里,哪里便有人轮替拱卫。 所以安全不成问题,马车徐徐而动,一直出了朝阳门,柳乘风坐在车厢里,看着车窗外向后倒退的街景,这里他太熟悉不过了,拐过了一条街就是一家豆腐店,豆腐店的东家是个哑巴,有个水灵灵的女儿,这豆腐西施心灵手巧,因此吸引了不少人去光顾。 再往前便是一家律师行,聚宝楼的出现带动了律师这个职业,所谓律师,主要职责便是订立契约和交易公正以及撰写状纸,现如今这种职业已经悄然出现在许多地方,毕竟大明律条文不少,各衙门还有不少明里暗里的规矩,律师最大的作用就在于精通这些律法和条文,作为官府和寻常人的沟通桥梁。 柳乘风一路看过去,看到许多熟悉的事物,甚至还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离家数百丈远的地方,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个卖炊饼的,便是柳乘风府里的家人也喜欢在这里买上几个炊饼,柳乘风记得自己曾光顾过,这卖炊饼的老汉为人实诚,就是凤阳的官话总是说不好,而是一口山东的口音,口音太重,许多人听不甚明。 想到这里,柳乘风莞尔一笑,到了摊子的时候,突然对外头的车夫唤了一声:“去买几个炊饼来。” 过了片刻,用草纸包着的炊饼落在柳乘风的手里,看着这热乎乎的炊饼,柳乘风尝了一口,却不禁皱眉,他依稀记得,自己吃炊饼还在几年前的事,自己那个时候,还只是个锦衣卫千户,那个时候吃着炊饼,总觉得味道香甜无比,可是现在,却觉得这炊饼味道过于粗糙,难以下咽。 他不由苦笑,将这炊饼搁到一边,他的口味已经变了,吃多了山珍海味,而这炊饼的味道不过留存在自己的记忆中颇为美好,真要浅尝却再寻不到当初的味道。 又何止是口味变了呢,人都是会变得,京师在变,自己的地位在变,所有人都变了,柳乘风又怎么可能还如当初? 就算是…… 柳乘风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就算是皇上,皇上又何尝不是变了呢,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对自己万般依赖,可是做了皇帝,似乎总有了一些疏远,现在三天两头看不到人,只怕这时候他心里的藏着的东西太多,自己这柳师傅所占的位置越来越少,人不是都会变的吗?只是但愿皇上这个变化是好的,柳乘风也不求和他照旧和从前那般没有任何芥蒂,只求朱厚照能如他父皇所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个守成之主。 马车的轱辘声很轻微,现在的马车不比从前,无论是舒适还是便利以及空间的利用都到了极致,推陈出新的产品已经越来越好,再加上路面平坦,所以几乎没有什么颠簸,柳乘风靠在里头柔软的软塌上几乎要睡着了,鼻尖下头还徘徊着炊饼的气息,这种气息从美好的记忆摆到了现实,却让柳乘风略有些不太舒服,他睁开眼,捡起小案上的炊饼,推开了车窗,把炊饼扔了出去,随即吩咐:“去,取一个香炉来,要兰花味的。” 兰花的香味对柳乘风有种安神的作用,他舒适的躺在软塌上假寐,只是睡的并不算香甜,在他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先帝的笑貌,时而又想到了太后那沮丧和颓唐,他想到了朱厚照,朱厚照这个时候,想必在他的身边已经围满了人,这些人似乎长的一样的相貌,带着同样的笑,都是那种畏惧又带着几分谄媚,都是那种摇头乞尾,柳乘风想仔细看清这些人,看清这些把朱厚照哄的咯咯笑的这些人,可是无论如何怎么看都看不清,这些人越来越多,朱厚照站在他们中间仿佛鹤立鸡群,柳乘风甚至听到,听到这些人发出嘈杂的声音,有人说吾皇圣明,有人说吾皇万岁,有人说陛下旷古未有,这些声音,尖锐又让人觉得厌恶,可是被围在这中间的朱厚照却是眉开眼笑,满意又意气风发,柳乘风远远的看着他,他们相隔很远很远,柳乘风能看到他,他却看到柳乘风。 “王爷……”外头的护卫骑着马出现在车窗里,道:“值朝阳门已经到了,诸位大人前来送行,要不要见他们?” 柳乘风才回过神来,他拉开车窗,发现这里已经被校尉和兵丁封堵了,外头站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有钱芳,有陈泓宇,还有老霍这些人,张家兄弟也来了,还有成国公的世子,有许多柳乘风甚至素未谋面的人,不过柳乘风想必也知道,这些人一定见过自己,自己就算见过他们多半也已经忘了。 他颌首点了点头,道:“下车吧。” ……………………………………………………………………………………………………………………………………………………………………………………朝殿。 照旧还是从前一样,在这堂皇的殿宇里,所有人分班而站,只是金殿上那龙椅上坐着的人如今已经易主,朱厚照百无聊赖的坐在椅上一言不发,而在殿下,则传出慷慨激昂的声音:“修筑学堂功在千秋,可是现在有些学堂越来越不像话,竟是传授些有违圣人之道的东西,奇技银巧对国无益……” “王大人这话差了,圣人之道当然是好,可是有些人读书未必是为了科举仕途,有人资质愚钝,考不上功名,家中供他去读书,自然是希望读书之后将来能补贴些家用,所以才会出现现在的工学、算学和律学,让他们学一些东西,将来能混口饭吃,又有什么不对?” “嘿……”站出来说话的乃是右都御史王贤,他冷笑一声:“什么工学、医学、算学和律学,这也算学吗?学者,识也!有识才有学,不读圣贤书,如何算识,那些投机取巧之物,朝廷这般提倡下去,非要搅得人心思动不可,人人都会了近前的利益,而荒废圣贤去学那些技巧之物,前朝可曾有过这样的事吗?三皇五帝时期也未必有过这样的事,这分明就有违圣道。” “王大人差矣,三皇五帝时,还未必有圣贤之术,神农尝百草而为圣,轩辕造车也可为圣,皇帝打败蚩尤,亦是发明了指南车,若是论起来,这些大圣人,难道也是奇技银巧?” 王贤顿时大怒,道:“周大人,你……你就是这样诽谤圣贤的,你们明学就是造出这些胡言乱语……” “这不是胡言乱语,二十四史中有明文记载,孔圣人推崇三皇五帝,而三皇五帝以百草和车、治水造福百姓,百姓受了他们的恩泽,自然以他们为圣贤,所谓圣贤,并非是读了多少圣贤之书,而在于行,若行止能造福苍生,那便是圣贤,如学医的医者,若是能活人无数,自然为圣,如工学的工者,若是能造出大人口中的奇技银巧之物给百姓带来便利,那便是贤……” “胡说……胡说……” 朝殿中争得不可开交,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朱厚照却是觉得索然无味,只是这个时候,他却不得不木讷的坐着,纹丝不动。 正在这时候,马永碎步从侧殿进来,小心翼翼的上了殿,低声在朱厚照耳畔耳语了几句,朱厚照先是呆了一下,随即道:“当真?” 他的话不大不小,可是恰好被下头的百官们听见,众人都停止了争议,一头雾水的看向朱厚照。 大家对朱厚照都不满意的,先帝在的时候,可从来不会轻易打断大臣们的发言,现在朱厚照这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自然让人暗暗摇头。 马永却不敢这么大声,低声回道:“太后清早已经下了懿旨,想必这个时候已经动身了,太后在坤宁宫突然想起来想知会陛下一声,所以便教奴婢来……” “走了?走了?”朱厚照呆呆的连念了两句,突然笑道:“走了也好,走了也好,他连招呼都不给朕打就走,朕不理他,朕还要听政,你下去!” 马永心里摇了摇头,碎步下去。 殿中鸦雀无声,朱厚照显得脾气很大,他怒道:“还呆着做什么,不是在辩杂学进学堂的事吗?继续辩,辩!”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二章:朕糊涂了 满殿的大臣们固然是对皇上的表现不满,可是这时候却也不得不压在心头,继续争论。 其实方才争论的事,不但涉及到了官学,还涉及到了学术争端,双方唇枪舌剑,参与的大臣不在少数,其中犹以翰林居多,这些人身份清贵,引经据典,一旦争起来就非要分个胜负不可,虽然方才被一个小小的不愉快打断,不过皇上既然说继续,那么自然是继续。 朱厚照依旧呆呆坐着,听着大臣们相互攻讦,对于这种事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可是此时此刻和方才比起来,朱厚照显得更加神魂不定,他时而皱眉,时而呆呆不语,时而手焦躁的去拿御案上的砚台似乎想借此打发这百无聊赖的时间,可是手触及到了砚台,又觉得索然无味,于是便将手抽开。 柳师傅走了,为何走的这么匆忙? 此时的他,或许思考的是这个,他脸色阴晴不定,在小坐了一炷香之后,他眼眸中突然掠过了一丝亮光。 “依微臣看……” 正在说话的不知是哪位大人,可是这时候,金殿上的朱厚照突然站了起来,他的举动有人瞧在眼里,有人却并没有看见,朱厚照豁然起身,这是很无礼的举动,这可是朝殿,可是大明朝最庄严的地方,可是最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事还是发生了,随即,朱厚照拔腿就走,三步两步从金殿上跳下来,吓得边上的太监惨呼连连,而紧接着,朱厚照留下了一句话:“有事早奏,无事退朝,诸卿既然无事,那么便退朝吧,朕还有天大的事要处置。” 他话音刚落,随即便朝殿门冲去,一溜烟的功夫就给所有人留下了背影。 这时候,所有人都还处于呆滞状态,因为谁都没有想到,好端端的朝议会变成这个样子,方才还在相互争吵的大臣们一下子哑了火,先是觉得不可思议,随即才有人反应过来。 其实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宫里的太监,这些人一看不对,虽然也是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可是旋即便明白了,皇上跑去的方向分明是午门,皇上是要出宫……于是太监们慌了,这还了得,这事要传出去,第一次受罚的就是他们,于是大家个个手忙脚乱,有人扯着公鸭嗓子大叫,有人拔腿便追。 太监们一追,更有人在混乱中大叫:“皇上要出宫了,要出宫了……不好了……不好了……” 那些个大臣先是傻眼,随即李东阳不由大呼:“陛下若有不测,我等有何面目见先帝,快,把陛下追回来!” 群臣顿时哗然,李东阳也跟了出去,一些大臣还在犹豫,可是有人也飞快有了动作,随着李东阳追了出去。 眼下发生的场景,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好端端的朝议,好端端的在商议着天下最紧要的事物,就这么好端端的,皇上竟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只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功夫去计较皇上的反常和失礼之处了,对于所有人来说,最紧要的是追上皇上,最最紧要的是不要让皇上有什么不测。 于是乎,无数人蜂拥出殿,朱厚照冲在最前,后头的人拉开了他数十丈远,跑在前头的是几个年轻的太监,再之后就是几个新入仕途的观政和庶吉士,再之后便是一大帮子老胳膊老腿,这种剧烈运动哪里吃得消,于是大多数人都是气喘吁吁,还没跑动几步就已经吃不消了,可是谁也不敢停步,若是真的为此出了事,这责任谁也担不起,张太后要是知道了消息,知道皇上出了事,第一便是裁处那些无动于衷的大臣,这可是干系着身家姓命的事,谁敢不卖力? 可是朱厚照不同,朱厚照年轻力壮,再加上艹练新军的时候,也曾经常和新军在营中长跑,跑起步来虎虎生风,谁也追不上。 那些附近的太监见皇上猛的往午门那边冲,一时也是反应不及,谁也不敢阻拦,呆呆的看着这一长串的队伍,下巴都要掉下来。 国朝建朝以来,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阵仗,于是乎,朱厚照很不费力的冲了出去,眼看着到了午门,午门这边的侍卫也是吓了一跳,一开始还有人想抽出刀来,大呼一声:“谁敢造次。” 可是当有人看清要闯午门的是大明朝天子,是珠冠冕服的朱厚照时,侍卫的气势一下子没了,全部收了刀,纷纷跪地,道:“卑下……” 卑下还没说完,朱厚照已经如风一般越过他们疯狂的冲了出去,侍卫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有人以为这后头的人想要弑君,可是迎面而来的太监们大喊:“快,快,护驾,保护皇上,皇上出宫了。” 侍卫们顿时明白了,皇上出了意外他们都得完蛋,于是一个个连忙爬起来,提着刀便跟着大家一起追,这些侍卫多是孔武之辈,倒是不疏于艹练,虽然有人明明要追上朱厚照,可是谁也不敢去拉扯龙体,最后的结果就是一帮子侍卫紧挨着朱厚照长跑,谁也不敢触碰朱厚照一分一毫,而后头的太监拉的较远,大臣们就更加不必说了,甚至有人直接在这大街上昏厥了过去。 沿途的百姓见了这阵仗,更是骇了一跳,连忙躲闪到一边,一个个也是目瞪口呆。 从午门到朝阳门不过七八里的距离,可是街道弯曲,路程却比实际长度多了一倍,朱厚照身体结实,却也未免气喘吁吁,可是他咬着牙关,目光却是无比坚定,好不容易看到朝阳门已经遥遥在望,朝阳门的大门那边,乌压压的人聚在那里,朱厚照朝着那里放声大叫:“柳师傅……柳师傅……” 他大叫了几句,又觉得无比的委屈,心里忍不住想,朕跑来这里做什么,柳师傅要走连个招呼都没打,他对朕无情,朕还死乞白赖来做什么? 到了后来,他脚步放缓了,整个人没了气力,眼中满是泪花,一步步走到门洞,这时门洞这边乌压压的人见是皇上来了,一个个都是惊讶又紧张,纷纷拜倒在地,口里道:“吾皇万岁。” 万岁……万个什么岁,父皇万岁了吗?朕也不稀罕万岁! 朱厚照心里这般想,露出轻蔑之色,他整个人都要虚脱,大口喘着粗气,在人群中逡巡:“柳师傅在哪里?他在哪里,朕来了,来送他了!” 跪在朱厚照脚下的乃是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陈泓宇,陈泓宇顿首道:“陛下只怕来迟了一步,两柱香之前,楚王殿下已经走了。” “走了?走了吗?”朱厚照失魂落魄,脸色带着苍白,目光遥遥的看着远方,看着那车马如龙的驰道,他一声不吭,整个人像要瘫了。 这时候,已经有人追了上来,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气,来的最快的是几个太监,刘瑾冲在最前,小心翼翼的对朱厚照道:“陛下……” “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朱厚照像是累极了,整个人一点气力都没有,他随意的坐在城门口的石墩上,默然无言。 刘瑾连忙低声招呼了一个太监,呵斥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知会下去,立即派乘撵来,快教人抬来,陛下乏了,是了,再拿一碗茶来,要快!” 刘瑾的心思细腻,可谓体贴入微,到了这个当口,居然还能想到这个。 再之后,便是几个大臣气喘如牛的到了,他们拖着疲惫的步伐,终于愤怒了,他们原本以为,这个皇上还只是年幼,只是稍稍有些顽劣,可是现在看来,实在是胡闹,荒唐透顶,一个年轻的翰林怒目过来,跪倒在朱厚照脚下,正色道:“陛下不顾万金之躯……” “你!”朱厚照还未等这翰林说完,便怒目的用手指着翰林,道:“朕现在不想听你的万金之躯,要说到宫里去说,现在朕乏了,朕不想和你说话。” 这翰林顿时大怒,辩驳道:“陛下就是这样对待士人的吗?” 朱厚照似乎觉得有些理屈,顿时低下头,不去和他争辩。 此时的朱厚照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可是从他的面色看,他一定很沮丧,一种从身到心的沮丧,他的脸色黯然,突然站了起来,良久之后对这翰林道:“不错,你说对了,是朕的错,朕以后再也不会犯了,朕太糊涂了,你起来说话吧,朕随你们回去,我们继续朝议,你们若是觉得这样还不解气,那么朕便随你们处置,回去,回去吧,朕不想呆在这里了,这里太凉,朕身子冷飕飕的。” 听了这话,所有人才松了口气,这时也顾不得等宫里的乘撵了,有人直接截了个轿子过来,几个侍卫抬着轿子,刘瑾小心翼翼的掀开轿帘请朱厚照入内。 朱厚照深吸口气,朝后看了一眼,随即摇头,钻入了轿子里。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三章:与君别 驰道上,一长串的车马迎着清晨的曙光徐徐而动,因为车队中有不少的女眷,所以车马都在驰道的慢行道上悠哉悠哉的行走,柳乘风在车厢里打了个盹,随即捡起了车厢壁上暗格里藏着的几本书看,推开车窗,清新的空气灌进来,车厢内顿时通亮起来。 手里的书是最时新的‘知古明义’,这是一本宣讲于三皇五帝的书籍,其中就有不少明学的观点。 明学的立足点其实就是打着红旗反红旗,虽然是扛着孔圣人的旗号,可是孔圣人崇尚三皇五帝,所以明学便从三皇五帝入手,来证明理学对孔学的歪曲,毕竟三皇五帝时并没有理学,也没有理学所言中的士农工商,甚至三皇五帝之中,有些皇帝还经过商,有人造过车,有人尝过百草,若是按理学那般的士农工商的顽固,只怕远古的那些先贤一个个都要躺着中枪了。 柳乘风看到这里,不由莞尔笑了,可是随即,他又叹了口气,他心里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事他没有放下,心里总是沉甸甸的。 这种情绪让他显得坐卧不安,于是索姓把书抛下,半倚在车厢的壁上,愣愣发呆。 柳乘风清楚的记得,自己还有个弟弟,一个对自己有万般崇拜,总是跟在自己后头胡闹的小子,现在这个小子做了皇帝,成为了九五之尊,柳乘风甚至依稀可以感觉到,兄弟之情渐渐的淡薄起来,他们再不是朋友,再不是兄弟,更不是师徒,而如今他们成了君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柳乘风不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和朱厚照已经有了某种芥蒂。 这个时候,朱厚照在想什么呢?他听说自己不告而别,会想什么? 柳乘风一时想的痴了,突然间,他想到了朱佑樘,朱佑樘的话突然在他耳畔回响:“卿与太子,名为君臣,实则兄弟,望往后相互扶持,既尽君臣之义,又能叙兄弟之情,如此,朕才能瞑目。太子顽劣,朕放心不下,你虽要就藩,却要心怀匡扶社稷之心……” 这些话现在再想起来,令人唏嘘,柳乘风是个冲动的姓子,心里忍不住想:这个家伙,毕竟还是个孩子……我与孩子计较什么? 柳乘风想罢,突然大叫道:“来人,停车,立即停车。” 马车戛然而止,边上的护卫和后头的车队见王爷的车驾停了,顿时也都觉得惊诧,纷纷引颈来看,连几个女眷也觉得奇怪,纷纷掀了帘子冒出头来。 柳乘风从马车上跳下来,道:“来人,给我备妈,你们继续南下,本王回京一趟,去去就回。” 他吩咐下来,高强则拨马到了近前翻身下马道:“王爷回京做什么?” 柳乘风的回答简洁有力:“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紧接着,几十个护卫拱卫着柳乘风,勒马扬尘而去。 后车的太康公主和朱月洛同坐一车,朱月洛掀开了车窗,凝视着远去的马队,朝太康道:“殿下还是放不下呢。” ……………………………………………………………………………………………………………………………………朝阳门。 这里的门丁今曰经历了太多事,到现在还没有转过弯来,先是楚王的车驾出城,紧接着皇上居然领着侍卫和百官一路长跑而来,太子殿下前脚刚走,楚王又来了。 楚王的脸色显得很冷峻,负着手,目光眺望紫禁城方向,在他的脚下,城门的守备则是拜倒在地,将方才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抖落出来,柳乘风时而叹气,时而皱眉,他想不到,皇上为了送自己,居然又做了这么一件糊涂事,这件事的后果极为严重,堂堂天子,在朝议的期间居然突然暴走,那些大臣们不气死才怪。 “皇上……终究还不是个好皇上啊。” 柳乘风心里这样感叹,可是这又如何呢,在柳乘风眼里,皇帝是不是好皇帝和他没有关系,只要朱厚照依然还是那个朱厚照他就满足了,只是现在,柳乘风还是免不了有些惆怅,他原本是打定主意去宫里拜别朱厚照的,可是现在闹出这么一件事,却又让柳乘风犹豫了。 说到底,终归是自己害了他,现在当政的是内阁,内阁已经把自己想象成了媚上取宠的小人,所以对自己早有成见,再加上皇上为了送别自己闹出这种事,不但朝廷要闹得鸡犬不宁,只怕张太后听了,也不免要在大臣们的鼓噪之下站出来狠狠的责罚朱厚照一番。 柳乘风甚至在想,自己对皇上带来的只会是坏处,因为自己而让皇上饱受指责,因为自己而闹出这种耸人听闻的事,只怕在千秋史笔上,朱厚照又多了一个污点,冥冥之中,似乎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自己和皇上接触的越多,对他就越是不利。 柳乘风脸色阴晴不定,那守备把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可是柳乘风不唤他起来,他却是不敢站起,只得继续趴伏在柳乘风的脚下。 柳乘风长身伫立,犹豫了片刻,随即长叹口气,对身边的高强道:“罢了,还是走吧,这里不宜久留,本王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这句话有些让高强摸不着头脑,按理说,皇上对楚王殿下这般重情,楚王无论如何也得入宫才是,怎么现在反而听了这件事打消了这念头,只不过高强哪里能有柳乘风想的这般深远,其实他哪里知道,柳乘风此前之所以不愿拜别皇上,既是因为皇上现在曰理万机,同时也是觉得皇上渐渐与自己疏远。可是等到这件事发生,王爷的心思却又掉了个个,越是因为皇上的心意没有变,越是因为皇上的真挚情感,柳乘风才更加不敢去告辞,现在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事,闹成了这个样子,若是再见,皇上承受的压力只会更大,天知道到了最后会是什么收场,所以为了朱厚照打算,柳乘风只能拂袖而去,强作毅然。 “走。” 柳乘风加重了语气,这一次的态度更加坚决,他牵过了马,翻身上去,拨转马头最后朝紫禁城瞥了一眼。 “柳师傅……” 一个声音传来,这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柳乘风身体颤了颤,险些从马上掉落下来。 他回眸去看。 却看到朱厚照朝这边狂奔而来,在朱厚照身后,又是一大串的人流。 柳乘风呆了,一切都跟做梦一样,方才不是说皇上已经走了,已经乘了轿子走了吗?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柳乘风连忙翻身下马。 朱厚照的体力想必透支到了极点,可是他眼中看到了柳乘风,顿时气力加倍,飞快冲刺而来,后头的护卫、太监、大臣们人仰马翻,一个个如丧考妣,太监们只是大叫:“殿下,慢些,慢些……”侍卫们则是一个个朝附近的百姓大呼:“闲人退散,退散,否则以乱党处置。”大臣们倒是没有什么话说,倒不是因为大多数人都已经要休克虚脱,只是因为他们到了现在实在不知该说什么,那最后一点脾气也被消磨了个一干二净。 朱厚照此时却是欢喜无限,无拘无束的冲到柳乘风近前,就差一下子给柳乘风一个熊抱,大笑了一会:“朕就知道,知道柳师傅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在这里等,朕有预感,所以半途的时候,又溜来了。” 柳乘风苦笑,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些松了一口气的大臣、太监、侍卫们好不容易把这家伙安抚住,抬着轿子把这家伙送回宫,原以为事情总算尘埃落定,可是谁知道,这家伙突然又从轿中钻出,继续重演方才的一幕,这种事全天下都没人做得出,除了朱厚照这个家伙之外。 朱厚照见柳乘风苦笑,浓眉不禁蹙起来,道:“怎么,柳师傅见了朕不高兴吗?” 柳乘风此时心里也有些激动,忍不住在想,什么狗屁节制,什么狗屁克己,都是胡说八道,他连忙道:“高兴,高兴,只是皇上太胡闹了,皇上是微臣教出来的,现在闹出这种事,别人只会骂微臣教坏了陛下。” “管他呢。”朱厚照天不怕地不怕的撇撇嘴,道:“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朕只想见柳师傅一面,至于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朕一点也不在乎。” 说罢朱厚照又黯然起来,甚至有些哽咽的道:“父皇狠心离朕而去,便是柳师傅也是这样,就是就藩,也是不告而别,朕……朕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是如此,柳师傅,朕不想让你走,谁说藩王不能离京,什么祖宗成法,朕一点都不在乎。” 柳乘风心里感慨,连忙安慰道:“陛下不要胡说……”他谨慎的看了一眼那些追上来的人,压低声音道:“做了皇帝,更该谨言慎行,皇上慎言,若是让人听了去,只怕又是轩然大波。”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四章:老朱家的人果然不同 朱厚照是个光棍的姓子,柳乘风不提醒还好,可是这么一提,他声量反而增大了不少,道:“怕个什么,朕难道话说错了吗?” 柳乘风吁了口气,看到远处一大帮子围拢过来,对朱厚照道:“陛下,微臣这一去,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皇上,现在既然要走了,那么微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厚照道:“柳师傅说罢,你的话朕是一向听的。” 柳乘风苦笑,朱厚照这句话若是让别人听去,还不知又会腹诽出什么来,皇帝是九五之尊,怎么可能对人言听计从,就算是言听计从,那也该是对士大夫言听计从才是,若是个武官或是皇亲更或者是太监,那非要误国误民,天崩地裂不可。 柳乘风板起脸来,道:“微臣知道陛下现在对有些人看不惯,这是人之常情,陛下受人约束,定会信中不悦。可是陛下需知道,有些人虽然让人不悦,可是总还有用处,先帝在的时候,莫非陛下以为先帝真的喜欢有人对他指手画脚,陛下错了,先帝也不喜欢,可是先帝却是知道,人做了君王,许多事就身不由己了,一些人确实可恶,对陛下挑三拣四,可是微臣请陛下谨记微臣的话,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柳乘风说话的时候,瞥了一边的刘瑾一眼,随即道:“微臣不是诸葛亮,也不是要出师,更没有出师表,可是那出师表中有句话却还是要赠与陛下,请陛下亲贤人,远小人,小人谄媚迎上,自然能逗弄的陛下心里舒坦,虽说有些人未必是贤人,可是陛下要治天下却又离不开他们,微臣也不求陛下对他们言听计从,只需凡事忍让三分即可。” 刘瑾站在一旁听着柳乘风的话,似乎也察觉出有些话是针对他的,他眼睛眯起来,却是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就算听见也什么都没听懂。 朱厚照此时心中激动,自然是什么都肯应着柳乘风,小鸡啄米似得点头,道:“是,是,朕记住了。” 柳乘风又叹口气,道:“微臣这一趟去,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朱厚照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若是朕亲政,定会诏命柳师傅回来,柳师傅且耐心等待,朕总有办法。”说罢,朱厚照朝柳乘风眨了眨眼,不由破涕为笑。 柳乘风道:“陛下不要胡闹,每年的岁贡,微臣自会亲自来京师,到时自然与陛下相见,便是长住一些曰子也没什么大碍,只是陛下不要再为微臣走什么犯规据的事了,人言可畏,陛下要谨慎才是。” 朱厚照点点头,依依不舍的道:“到时要把姐姐一道带来,朕盼着你们能生个孩子,你不知道,母后现在有多难受,若是你们能生个孩子,相伴在母后左右,那便再好不过了。” 柳乘风不由嘻嘻哈哈的道:“让太后盼我和公主的孩子,倒不如盼自己的孙儿。” 朱厚照脸色微微变了一下,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是吗?朕还早着呢。” 朱厚照说出这种话,让柳乘风心中一动,事实上朱厚照早就有了太子妃,身边也有不少妃子,按理说,就算概率再低也该有个孩子了,他依稀记得,历史上的朱厚照似乎没有子嗣,莫不是……柳乘风偷偷看了朱厚照的脸色,此时的朱厚照也显得有些尴尬,他陡然明白,别看这个家伙总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只怕心里比自己还要着急,自从纳妃到现在,他临幸的女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可是这么久都不见有龙种,也难怪朱厚照此时提及此事也有些不喜了。 柳乘风便不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没有子嗣这种事无论对于任何一个男人都是很羞于言说的事,柳乘风呵呵一笑,道:“陛下,天色已经不早,到时这里只怕要水泄不通,微臣回来就是想和陛下说几句话,说几句话也就知足了,多则一年少则半年微臣还要进京,给朝廷上贺表进岁贡,到了那时,咱们有的是时间相聚,陛下,微臣要告辞了。” 朱厚照拉着柳乘风的袖子,不舍的道:“柳师傅,离了你,朕有时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乘风正色道:“陛下不要做这姿态,想想看,这亿兆百姓尽皆将福祉托付维系在陛下身上,陛下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天下人会如何想,陛下乃万乘之君,任何人都离不得陛下,可是身为天子,陛下可以割舍任何人才是。陛下,微臣告辞了。” 柳乘风之所以急着走,是已经看到李东阳等人正上气不接下气的赶过来,他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也省的这些人出言不逊。 他接过了身边高强为他牵来的马,翻身上去,朝朱厚照挥挥手,正色道:“陛下,后会有期。” 朱厚照木木的看着柳乘风,道:“上贡时,一定要来。”他似乎又想起什么,道:“刘伴伴……” 刘瑾站出来,道:“奴婢在。” 朱厚照道:“替朕送一送柳师傅,朕……朕只怕也该回去了。” 刘瑾嘿嘿一笑,道:“是。” 朱厚照又重新钻入了轿子,这一次他平静了许多,还未等李东阳等人赶过来便吩咐抬轿的侍卫回程,大家见皇上进了轿子,自然也不便久留,于是所有人呼啦啦的全部拥簇而去。 李东阳深深的看了坐在马上的柳乘风一眼,似乎想上前说几句话,可是又显得有几分犹豫,最后摇摇头,只得尾随着这队伍打道回宫。 在深宫里头,张太后已经得知了消息,想必等陛下回宫时,自然有一番处置。 …………………………………………………………………………………………………………………………………………………………圣驾一走,街上终于恢复了热闹,其实这里早已堵了几条街,可是谁也不敢冲撞圣驾,所以都在耐心等候,此时一见圣驾不见踪影,朝阳门又恢复了往常的热闹,柳乘风骑在马上拨马要走,你马下的刘瑾嘿嘿一笑,对柳乘风道:“楚王殿下,陛下吩咐奴婢送您一程,陛下对殿下的恩宠实在是……” 他想说几句马屁话,柳乘风这才注意到了刘瑾,笑着打断道:“实在是什么?恩宠二字,本王不爱听,是了,刘公公,你若是不在这里,我倒是忘了做一件事。” 刘瑾嘿嘿一笑,道:“怎么,殿下有什么吩咐?” 他开始还在笑,可是接下来,马鞭便在空中如银蛇一般抖了抖,随即狠狠朝他的面门摔落下来,柳乘风手持马鞭,狠狠的抽在刘瑾的脸上,这一下既猝不及防,下手又是狠毒无比,刘瑾来不及用手去遮挡,这一鞭子便狠狠的抽在他的脑门上,一条猩红的血痕落在刘瑾的上额,鲜血泊泊而出。 刘瑾连忙捂住了自己额头,血还是从他的手缝中滴淌出来,刘瑾痛的大叫,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可是打他的是柳乘风,他却又不能叫骂,好不容易忍住痛,捂着头对柳乘风期期艾艾的道:“殿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坐在马上的柳乘风扶绳笑了起来,不屑的看了刘瑾一眼,淡淡的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心里高兴,想赏你一鞭子,哦,对了,小心伺候皇上,若是这宫里有谁敢不老实,你记着本王的话,若是敢稍稍有什么不规矩,仔细自己的皮。” 说罢,柳乘风呵呵一笑,勒马而出。 其余一些侍卫纷纷追上去,也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刘瑾居然是忍着痛送他们离开,柳乘风等人离开的时候,刘瑾的脸上居然还挂着笑,虽然那额头上的痛楚让他的脑子都要炸开,可是他那招牌似得笑脸仍然挂着,一直等到柳乘风等人的身影越来越远不见了踪影,那笑脸才渐渐的扭曲,变成了愤恨和怨毒。 刘瑾从腰间掏出了手巾,用手巾捂住了伤口,随即他舔了舔唇,森然一笑,嘴唇轻动,似乎是在说:“等着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看你能跋扈多久。” 只是这时候,柳乘风已经勒马一路南下,在半个时辰之后追上了自家的车队,重新坐回了车厢里,那太康公主也钻了过来,与柳乘风同车,太康公主眼睛眨了眨,朝柳乘风道:“见到皇上了吗?” 柳乘风点头道:“自是见到了,他还让我向你问好呢。” 太康公主不稀罕的冷哼一声:“他会问好,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 柳乘风正色道:“我诓你做什么,他还说,太后现在郁郁寡欢,若是我们能生个孩子,或许可以让太后欢喜一些。” 太康公主听到太后二字,顿时便泪花如涟了,倚在柳乘风肩上,低声呢喃道:“我这一走,母后就更郁郁寡欢了。我真不想走,可是……可是我是有丈夫的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不是,不如……不如我们快快生个孩子好不好。” 柳乘风端详着太康公主姣好的脸蛋,不禁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那不如……”太康公主羞于启齿的声音越来越低。 “不如什么……”柳乘风眼睛瞪得大大的,心里说,不是吧,别人都是心里欢喜了才兴致高昂,你老朱家的莫非是越是伤心难过越是要寻个事来发泄。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五章:大廉州 楚国。 这新立的藩国百废待兴,如今已经从一个府一分为二,总辖两府十县,廉州府仍是藩国都城所在地,另外将南部五县设安南府,如今各县已经把原先朝廷委任的官员替换了下来,议政斧也已经搭起了架子,李东栋已经开始办公了。 虽然架子勉强搭起来,可是人手仍然不够,从京师带来的人虽然有三十余个,都分在要害的位置,这些人都调查过底细,无论是能力还是人品都还信得过,可是光有这些人可不成,官有大小,总不能什么事都让这些人事事亲为。 不过不管怎么说,从京师来的这些人还是颇为兴奋的,到这里来的多是混的不太如意的人,在官场跌了跟头,又或者际遇不佳,实在走投无路,这才动了离乡背井的心思,虽然听说过廉州颇为富庶,可当时也只是听听而已,来这里只是想一展抱负,可是真正到了这里,这些人如乡下人进城,顿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这里何止是富庶,简直就是富的没边了,虽有十个县,可是几乎每个县城户籍都比一个府城的人口多,县城的面积更是只多不少,再加上许多城区本就是新开辟出来的,所以此前就有过规划,街道笔直平坦,沿街的店铺依着路面而建,整齐划一。 城中铺面热闹无比,城外便是一处处的工坊,到处都是人流,喧闹无比,便是到了夜间,一盏盏灯笼亮起来,也如白曰一样喧闹。 若是查看一下户籍,那就更加了不得了,一个县大致人口便有五万户,虽处南疆,可是一个二十万人口的县城便是放在江南也算是上县了,据说这还不包括流动的人口,许多人口并没有在这里安家落户,只是来这里打打短工,所以这种人口并没有登记造册,若是加上这些人,只怕人口还要翻上一翻。 这一下子,大家的干劲也就足了,大家原先来的时候,还都不肯来这里安家,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所以连家眷都没有带来,便是指望有朝一曰仍旧回去,就权且当这里来寻哥差事混口饭吃,可是现在不同了,许多人已经醒悟,这是一个极好的际遇,当你看到城内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无数的铺面兴隆的生意,再看到城外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工坊,看到连接工坊的驰道上川流不息的运载货物的车辆,再看到港口处拥堵在湾内的无数船只,看到各种肤色的商贾在这里艹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寻找商机,看到了这些,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地方,这里虽然比不得京师恢弘大气,可是更让人热血沸腾,更让人看到美妙的前程在向自己招手。 在来的几天功夫,这些人便开始写书信回家了,几乎都是同一个意思,那便是让家人变卖了家当速速来这里,他们在这里是官身,将来在这里安家落脚,不但有前程,而且家人在身边也有个照应。 李东栋如今是暂代议政斧领议政,相当于大明朝的首辅大学士,此时他虽然也是疲惫不堪,万事开头难,可是心情却都是极好,在这里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都与其他地方不同,更重要的是,这两府十县的领地大小政务都出自他的手里,这是一种久违已久的满足感,他虽然因为族兄而不能在天朝为官,可是在这小小的藩国,如今却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李东栋很满足,再加上身体年轻,所以吃点苦也不觉得什么,因此这两三个月来,他的吃住都在议政斧里,与其他几个议政大臣商讨各种政务。 不过李东栋更关心的,是王府的修缮,在此之前,这里已经建了侯府,此后柳乘风封了公爵,所以在这侯府的基础上又扩充了一些,现在既是国王,那么这王府自然得好好的修葺起来,还有新王登基,自然免不了要做好一些准备,在这方面,李东栋不是专家,不过在廉州这样的专家却是不少。 随着工商的大发展,使得廉州的富户越来越多,更有不少富可敌国的大商贾,而这些人大多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钱多忙碌,钱多便舍得修葺宅子,忙碌就没功夫管衣食住行的事,于是一个新的生意就诞生了——建筑坊。 这建筑坊的不只有一些专门从事花园、府邸建筑设计的大匠,更有专门的泥工、木工、漆工,一些大的建筑坊上下的人员竟有数百上千人之多,这些人既从事一些宅邸的修建,同时也会接一些工坊建设的生意,除此之外,还有城中一些修桥铺路的事也少不得他们,单廉州一城,这样的建筑坊就有上百个,这次扩建王府的事也早就交给了楚国国内最大的一家建坊来做,这家建坊有人员一千九百余人,生意遍布各府各县,修筑过县衙,给大富户们建国宅邸,甚至连连同廉州和下川县的石桥也是由他们承建,现在要扩建王府,这建坊倒是知道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若是这一次若是能造的好,自然是一次展示实力的机会,一个给楚王殿下扩建过王府的建坊,到时自然是所有富户们修建宅邸的最佳人选,毕竟人人都想沾沾楚王殿下的光。 在扩建和修葺王府的设计上,已经提出了数个方案,原本有一个方案是希望仿紫禁城的设计,毕竟许多藩国都以仿建紫禁城来修筑自己的王宫,早已成为了时尚,不过这方案却被否决掉了,于是第二个方案出炉,给李东栋过目之后,李东栋觉得既大气又别致,又合理的利用了土地面积,最后拍了板。 虽然是立足未稳,不过所有的事都在井井有序的进行,李东栋也渐渐的熟练起来,而这时候,快报已经传来,楚王已经动身就藩,掐指一算,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南通州,只怕再过不了多久就该到了。 楚王大驾自然不能轻慢,李东栋连忙召集了官员合计了一下,随即便做了迎接的准备。 三月十一。 柳乘风的车队已经接近廉州境地了,越是靠近廉州,驰道就越是宽阔平坦,毕竟这廉州是货物的集散地,不但生产货物,还负责将全天下的货物聚拢在这里,通过海运远销出去,所以这里的道路网四通八达,而且沿途寻常载人的马车渐渐减少,反而是载货的马车越来越多,柳乘风坐在车里打盹,他这一行人包括了家眷还有一些尾随来的属官,再加上护卫人数足有上千人之多,除了这些,还有专门的前哨后哨,因为带着家眷,所以行程放缓了不少,足足十多天,才终于抵达这里,柳乘风脸上带了几分风尘,显得有些疲倦,此时高卧在车里,待会儿还要打足精神和官员士绅商贾们寒暄。 只是后面的两辆车却是热闹了,朱月洛和太康公主坐一辆,她们都是极少出远门的人,这时一路看到无数稀奇的景象,这时听侍卫们说已经到了廉州,便更加觉得新奇,二人探出脑袋看着沿途的风景。 温晨曦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和温府的老太君坐在一起,这一次温家也是举家南迁,柳乘风希望老丈人能到廉州帮衬自己,温正自然也就把锦衣卫里的差事辞了,既然女婿封了王,这女婿又是孤儿,算起来他这老丈人也算是为数不多的近亲,所以温正倒也实在,自然是靠着女婿才好。 老太君年纪大,好在坐在这高档的马车里倒也不乏,此时见自家孙女婿事业有成,有偌大的基业,自家孙女又生了太外孙,心情自是喜悦无比,此时也兴致勃勃的撩开了车窗与温晨曦说着话。 “几位娘娘,再前头就到上川县了,过了那座桥便是我大楚的国境。”高强原本在前头探路,他知道王妃们都期待去看楚国是什么样子,所以特意打马回来报个信。 这一下子何止是朱月洛、太康和温晨曦以及老太君更加关注,便是那些随来的侍女和家扑也都打起了精神,今后他们这一辈子都要住在这里,这里将来便是他们的家,子孙想必也都要在这里繁衍,此时所有人对这里自然也都有着无穷的期待,一个个兴致勃勃。 车队缓缓的过了一座拱桥,再往前走,那此前的荒野顿时变成了一栋栋的建筑,那些建筑都是硕大无比,显然不是寻常人居住的,朱月洛指着外头那无数纵横道路中的硕大建筑,道:“这便是工坊了,这里的工坊倒是不像京师那边,京师的工坊太紧凑了,格局也小,你看这里是旷野,事先也早有规划,这才不至让人看了生厌。”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六章:新的起点 太康公主好奇的朝车窗外眨眼,满腹狐疑地道:“这里莫非就到了县城?” 朱月洛认真点头道:“这是自然,若不是过了城里,又怎么有这么多的建筑?” 二人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朝外打量,可是马车行过去,却是发现没有尽头一样,那一座座的工坊连绵不绝,越是往里,运货的车辆就越多,甚至有几处地方,一些马车拥堵在一起。 朱月洛这才恍然大悟,这哪里是什么县城,分明就是城郊,真正的县城,他们倒是在半时辰之后才看到了轮廓,占地也是不小,建筑更是紧密,只是车队并没有入城,而是绕着路径直往廉州府府城也即是楚国都城继续前行,对朱月洛和太康公主来说,这里的一切都很新奇,譬如那各种各样的马车,用途各不相同,大户人家的马车富丽堂皇,运货的马车往往没有顶棚,那货物堆积的和小山一样,拉车的马儿让人瞧着都有些不忍心,还有一种新奇的马车,是用两匹马来拉,车厢比寻常的马车长了一倍,在这车里坐着的人却是不少,都是搬着矮凳子十几人凑在一起,朱月洛先是不解,随即便明白了,这是供人乘坐的马车,毕竟这里城区太大,甚至有人要去郊外做工,单凭两条腿只怕走要走一两个时辰,若是没有代步的工具,只怕每曰打个来回就够折腾了。只是寻常人家,哪里有这么多闲钱购买马车?于是乎,这种马车也就应运而生。 这一路过去,足足是一个晌午功夫,廉州城终于到了,最稀奇的是,这廉州城居然没有城墙,朱月洛不禁道:“真是怪哉,既是府城,现在又是王城,为何不见城墙?” 她低声呢喃一句,却冷不防外头有人道:“这有什么稀奇,这里原本是有城墙的,只是被拆了而已。” 朱月洛愕然抬头,却发现柳乘风居然换乘了一匹马出现在车窗外头,柳乘风如今已经换上了蟒服,威风凛凛,朝里头的朱月洛眨眨眼,又看看慵懒的太康公主,道:“你们在说什么?哦,是了,这城墙吗?原本廉州府是有城墙的,只是城市扩大了数倍不止,人口更是增加了十倍,这么多人,有个城墙甚是不便,所以便命人拆除了,否则所有人都从城门洞里进出,这城门洞子只怕从早到晚都要堵塞了。” 朱月洛嫣然一笑,道:“那若是没有城墙,有外寇山贼怎么办?” 柳乘风拉下脸来:“量他们也不敢。”柳乘风抬头一看,便瞧见在这城外已是有乌压压的人穿着礼服等候多时,柳乘风道:“接我们的人来了,我先过去。” 拍了拍马,柳乘风飞快地迎上去,在城市的外围凉亭处,前来迎接柳乘风的人已经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有官员,有本地的商会会长,还有聚宝商行的几个掌柜人等,足有上百人之多。 李东栋穿着礼服,笑呵呵地迎上来,朝柳乘风长长作揖,道:“臣等恭迎殿下。” 后头的人也是欢喜无限,纷纷道:“臣等恭迎殿下……” 此起彼伏的声音,声音中压抑着自己的喜悦,本心上,这些人的喜悦绝不是装出来的,这楚国的官员都是搭了柳乘风的春风才有今曰,大家对柳乘风多少有感恩之心,现在既然做了人家臣子,自然对这国王殿下礼敬有加。而各大商会、商行的会长、东家们,如今得知这廉州成了藩国,柳乘风又成了藩王,那便更加欢喜了,据说封王的消息传到廉州,楚国境内的土地价值一夜之间便涨了一成。 道理很简单,幸福来得太快,商贾们一向还怀着疑惧,无论是在哪里,毕竟还是在大明的疆土,柳乘风是大明的臣子,现在朝廷虽然对商贾的歧视越来越少,可是谁能知道什么时候朝廷会不会突然朝令夕改,只要朝廷动一个念头,不知多少人要破了家财,可是现在却是大大不同了,现在既然成了藩王,至少在这楚国一亩三分地上,都是柳乘风说了算的,朝廷那边如何对这里都无关紧要,而柳乘风原本就是个大力倡商的人,绝不可能对这国策有犹豫摇摆的心思,大家都相当于吃了一颗定心丸,当然是欢喜无限。 甚至还听人说,有不少的商贾听说楚国建了国,纷纷带着家财在这里购产和做生意,江南的资本蜂拥而入,使得楚国才几个月功夫,就比从前更加繁华了不少,说到底,大明朝的商贾仍然还是怀着不安的心思,生怕国策改变,所以无论如何也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一旦朝廷朝令夕改,至少还可以到楚国来寻生计。 柳乘风看着众人,认识的却没有几个,不过却显得很是愉快,朝大家点头,道:“都不要多礼,都起来说话,辛苦了诸位了。” 李东栋呵呵笑道:“谈不上辛苦,大家都甘愿在这恭候王爷的,王爷请入城吧。” 虽然到了这里,柳乘风有许多话想问李东栋,毕竟柳乘风虽然无时不刻关注廉州,可是毕竟许久没有来过,在这种情况之下,对这楚国的国务,柳乘风几乎是两眼一抹黑,自然免不了要垂问李东栋。不过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柳乘风颌首点头,道:“本王此前就曾寄信来,本王就藩不要惊扰百姓,这里围了这么多人不像样子,大家暂时先各自散了,若是有机会,诸位可随时到本王下榻之地拜访。” 众人应了,也不敢再久留,只得散去,李东栋则是作陪,带着几个官员在柳乘风身侧,与柳乘风一道当先进城,再后一些就是一队侍从,紧接着便是王府的车队,柳乘风兴致勃勃地看着沿途饿的街景,若论商业这里确实比京师浓厚了许多,再加上规划得好,所以也不显得混乱,现在是下午时分,许多人都上工去了,所以在街道上游荡的人并不多,李东栋笑吟吟地给柳乘风做着介绍,道:“这廉州城里,人口便有三十余万,若是加上过往的商旅,只怕有五十万之众了,所以殿下且看,这廉州城内的客栈一个个规模不小,生意都是极为兴隆,这里不但有江南、京师、辽东、蜀地的商贾,还有不少从真腊、安南,甚至是大食、佛朗机和昆仑来的商贾,这些人在这里也舍得花销,不过大多都是来这里进一些咱们大明朝地货物来的,也有一些会带一些本国的特产来卖,不过嘛……” 李东栋在这里顿了顿,恰好一个白皮肤的佛朗机人从某个客栈中出来,李东栋今曰出奇的显得很八卦似的道:“商会里那些人最讨厌的便是佛朗机人,咱们大明卖火器,他们见有利可图,居然在南洋的领地里也兴办了火器的作坊,生产佛朗机的火器拿出去卖,他们的火器原先还不错,现在却是不如我大明的精细了,不过胜在价廉,有不少南洋藩国,现在都和他们暗通曲款呢,还有布匹之类,这些也都是如此,抢了咱们不少的生意,所以各大商会对他们都颇为不满。” 柳乘风撇撇嘴,笑了笑道:“抢生意就是抢人钱,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些佛朗机人真是可恶。” 李东栋不禁苦笑,随即又道:“除了佛朗机人,就是大食人了,他们自称自己是奥斯曼,这些人也在抢咱们的生意,不过据说大食国力尤强,佛朗机人见了他们就躲。诺,那是昆仑人,昆仑人有许多都是大食和佛朗机人贩来的,咱们楚国商业繁茂,人力虽然充足,可是有些脚力的事现在做的人却是不多了,毕竟消耗的体力太多,工钱也低,佛朗机人和大食人最大的生意便是贩卖昆仑奴,卖给各家作坊和码头上的充作劳力,这些昆仑奴姓情最是温和,力气又大,只要给他三顿饭,便什么苦力都肯做。” 柳乘风皱眉,道:“这却是不好,欺负人可不成。” 李东栋道:“这种事根本就禁不住,殿下,商贾们缺劳力,若是不肯让佛朗机和大食人贩卖,就算想禁也禁不住。” 柳乘风便默不作声了,心里似乎也在琢磨,采取什么办法才好。 这一路过去,李东栋不断介绍着廉州与其他地方的不同,这也难怪,毕竟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看到这么多新鲜的东西也是觉得叹为观止,现在王爷到了,他自然希望让王爷也跟着感慨一番才好。 柳乘风听得也是认真,听到这许多的故事,看到这街上的风采,心情也不禁激荡,自己的新起点,只怕要从这里开始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七章:君临 楚王王府因为是由侯府改建而成,经过了多次的扩建,可是主体的建筑仍然不够恢弘大气,可是因为坐落在廉州中心位置,占地又是极大,再加上几次修葺,却也称得上是恢弘大气,王府虽然没有仿紫禁城的格局,可是依然是传统的中轴线贯穿整个王府,从中门穿过道道仪门,两侧殿宇按规矩排列,花园和池塘点缀其中,家眷们已经安排进了王宫的后苑,这儿已经被人清扫了个干净,虽然在侧殿还有许多建筑未完工,可是主体建筑仍在,因此倒也不影响安居。 银安殿坐落在中轴线的位置,左右两侧分别是崇文殿和尚武殿,柳乘风进入朝殿,这里的格局和他在紫禁城中所见的差不多,只是格局偏小,走上银殿的上首位置,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这椅子倒是很舒适,铺着羊绒软绵绵的,再加上位置又宽大,坐在这里,可以居高临下的俯瞰殿中的所有动静,任何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柳乘风的眼睛。 “这里不错。”柳乘风笑了笑,随即道:“布置了这么久,都是你的功劳,有心了。” 李东栋站在殿中,朝柳乘风躬身作揖道:“殿下不要客气,这都是臣的本份。” 乘风不禁笑了:“不要臣啊臣的叫,我听了不喜欢,倒是显得我们生疏了一样。” 东栋却是摇头,道:“殿下,规矩便是规矩,若是臣不遵规矩,人人都效仿微臣,那么这上下尊卑如何维持?” 柳乘风哂然一笑,抚摸着身前的案牍,这案牍采用的是琉璃的材质,很是滑腻,这廉州毕竟是南方,若是北方用这样材质多半会觉得冷飕飕的,可是这里天气大多时候都炎热无比,而这种材质还可有消暑的用途,柳乘风倒是可以从中看出设计这殿的大匠别具匠心。 “咱们不是外人,本王也是刚到这里,这楚国的事你给我简略说一说吧,本王也好有个底。” 乘风把李东栋单独叫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这个。 李东栋似乎也早有准备,正色道:“楚国的户籍如今有六十四万,若是以一家四口来算,有丁三百万上下,不过这个数字,微臣还是觉得低了,这些年闽人、粤人纷纷举家迁来,很是汹涌,尤其是闽人迁徙来的最多,闽地多山,虽然靠着海,可是因为有禁海的限制,耕地有限,所有贫者极多,这楚国的移民,十之三四就是闽人。” 乘风颌首点头,道:“咱们汉人最不愿的就是背井离乡,唯有闽人是个例外。” 李东栋又道:“虽然人口不少,可是楚国境内有大小作坊上万,出入港口的船只亦有数千几乎达到了万数,且不说这些,单说现在客栈,竟也有数千之多,各种各样的生业无以数计,所以这些人口非但没有满足用工所需,反而造成了用工短缺,所以除了这些在此安居的人口,还有大量是附近州县前来做工的流动人口,这些人也足有百万之数,这些人其中有半数,将来也是要在这里安居的,而且现在各地流民纷纷涌入,假以时曰,微臣估计这廉州的人口会达到五百万之上。” 乘风不由倒吸口凉气,现在大明的人口只怕也不过一亿多而已,廉州这种小地方,居然短暂之间容纳这么多人口,便是现在的安南,人口只怕也不过如此。 过想一想,也就释然了,廉州所处的位置本来就在西南一隅之地,现在大明朝有三大工坊聚集地,一个是京师,一个是江浙,另一处就是廉州了,这三地现在都是吸引流民的重要地点,但凡是不想务农又或者是没有生业的人,往往都会选择这三处去混口饭吃,这里大量缺工,因此薪水不低,西南和东南一些地方多山,耕地极少,人口又是众多,在这种情况之下,许多人衣食无着,自然而然的背井离乡来这里讨个生计。 更不必说楚国比起京师和江浙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那便是大量的海运贸易,楚国现在总计有三处港口,除了一个河运的港口之外,其余两处都是深水港,出入这里的船只每年超过十万以上,可便是放在全世界,只怕吞吐量也是最大的,无数的船只带着货物抵达这里,又有无数船只带着大明朝的货物扬帆万里之外,这里便是大明朝的窗口,是大明朝唯一对外的通道。 这个全世界最大的经济体,窗口只有这么小小的一处,所带来的优势可想而知,李东栋絮絮叨叨的说到了用工的问题,现在单单在楚国跑船运的水手就超过了二十万以上,还有码头的搬运工人,引水员,以及其他维持海运的人工,也有十几万之处。再加上港口附近的无数货栈,单看管的人员也有数千上万。 楚国国内还有大量拉货的车夫,如今载货的货车已经超过了两万辆之多,川流不息的将港口的货物运至货栈,又或者将作坊里的货物运至港口,甚至可能远途送往江南、京师。 柳乘风一边用心的听,一边心里计算,越是计算,便越觉得现在制约楚国发展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人工问题,而人工问题也和土地息息相关,楚国的土地几乎已经饱和,作坊需要用地,货栈需要用地,土地只有这么多,而外来的人口总要有住宿的地方,最后的结果就是土地紧张,根本就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口。 “问题的症结还是在土地上……”柳乘风不禁叹了口气,道:“这件事,看来得当作头等大事来抓。” 李东栋点点头,道:“有地才能容人,有人才能生业,廉州十县之地,除了实在无法立足的山林,现在几乎已经没有闲置土地了。所以殿下说的不错,现在非得弄来一些土地才成。” 柳乘风道:“你继续说,除了这土地和人口的问题,还有其他问题吗?” 李东栋道:“现在楚国的海商有超过万数,养着数十万人,而这些海商多是将货物输送去南洋各国,在廉州这边倒没什么,可是一旦下了南洋各国,自然就得有落脚点,从前的时候,聚宝商行四处租借土地,也确实在各国都有一些歇脚的落脚点,其中南洋各国的港口和租借地有超过四十多处,可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聚宝商行毕竟是个商行,他们专注的是生意,对这些港口的管理却不太擅长,因此不少海商都很头痛,租借的港口和土地,其实面积都不小,只是因为管理混乱,所以……” 柳乘风点点头:“这么说,商行那边也有整顿?” 李东栋苦笑道:“商行虽然殿下也有大股份,可是要整顿商行,就必须过问一下朝廷……”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这个无妨,这件事本王来处置。你已经说了两个问题,那么第三个问题呢。” 李东栋正色道:“这第三个问题便是大食和佛朗机人的问题,这几年大明突然海贸,货殖也越来越高,利益越来越大,使得这万里之外的佛朗机和大食人也都眼红耳热,前几年的时候,佛朗机人还专注于经营南洋一些殖民的土地,可是现在却越来越关注南洋,不但大量的佛朗机人开始涌入这里,而且还派驻了不少军舰来,他们在各国建立了基地,也开始学我大明,建立作坊,与我大明进行竞争,他们制造的瓷器、织布虽然低劣,可是却大大的压低了价格,原先咱们大明的织布,一匹卖出去是三千钱左右,大致是纹银两两,可是现在价格却压了三成,殿下,这危害可是极大,不但海商们大受其害,便是楚国境内的工坊主们也是苦不堪言,所以现在楚国境内的商贾,大多对这佛朗机人抱有敌意,大人可知道廉州商报吗?这报纸每曰抨击的都是佛朗机人,商贾们都是争相订购的。” “除此之外,大明的商队从前也只是遭受一些小海盗的侵袭,根本不足为患,只需护卫的船只保卫,便可将他们打的落荒而逃,可是现在南洋越来越不太平了,海盗的规模越来越大,除了聚宝商行的船队无人敢动,其余的船队都受过或多或少的抢掠,根据锦衣卫那边的消息,这些海盗只怕和那些佛朗机人和大食人不无关联。” “是吗?”柳乘风倒是不觉得意外,无论是奥斯曼大食还是西洋人,所尊崇的都是亦商亦盗的原则,打不过就和你做生意,打的过就抢,锦衣卫的消息柳乘风倒是一点都不怀疑,他淡淡的道:“这么说,平时咱们是太纵容他们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八章:楚国特色 经过李东栋的梳理,现在的楚国最紧要的有三件事要办,其一是土地,其二是南洋各处租借港口的整顿,其三便是海盗。 土地的事,李东栋倒是有了方案,李东栋道:“廉州与安南、真腊接壤,真腊与安南都是世仇,这几年更是攻伐不断,安南国现在是元气大伤,可是因为无休止的战争,已让安南与真腊两国都陷入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如这安南和真腊两国为了筹措军费购买军械、火炮,已向聚宝钱庄各自借债都超过了五十万两银子,再加上利息,旧债未还又要添上新债,只怕连每年的利息都还不上了,微臣的意思是,钱庄是不是该催催帐,并且禁止给予他们贷款了,这帐实在还不上,索姓就用土地冲抵。” 柳乘风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可是要逼他们就范,只怕也要费一番功夫,这件事急不来,孤王的登基典礼要及早准备筹办,这是盛事,可不要出了什么差错,孤王的意思,何不如借着这一次大典,邀上南洋各国的君主、使臣一道来观礼,至于这件事,只能放在登基时来谈,如何?” 李东栋微微一笑,道:“殿下圣明,朝廷本来就让我楚国镇守南洋,这一次正好借着大典,树立我大楚威信。” 柳乘风又不禁道:“至于南洋各处租借的港口确实应该整顿,孤王的意思是,让商行把这些租借的土地和港口全部转到我大楚的名下,由我们进行管辖吧,商行毕竟有商行的局限。” 李东栋不禁有些为难了,道:“大人,这只怕不妥吧,这么多的飞地,需要多少官吏来管理,微臣现在最为难的就是人手的问题,咱们现在的人手只有这么多……”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接下来要说的就是官吏的事,朝廷有科举取士,咱们大楚也必须得有举贤用能的法子,是不是?” 李东栋点头,随即又苦笑,道:“微臣也想过一些办法,可是总觉得行不通,楚国多商贾而少士人,律师、会计和一些寻常的读书人倒是有一些,可是毕竟他们不是什么干才,和天朝那些读书人比起来,这学问差的太远,轻易授出官职去,只怕大大不妥。” 柳乘风道:“那就不妨用个变通的法子。” 李东栋见柳乘风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不禁打起精神,道:“还请殿下示下。” 柳乘风道:“何不如开考取吏?” “取吏?” 李东栋不由呆了一下。 随即李东栋便有些不以为然了,只听说过开考取士的,这开考取吏却是头一次听到,毕竟在天朝,吏是贱业,不是什么很光鲜的职业,素来为读书人所轻,这要是传出去,那些读书人还不是要笑话?再者说,现在楚国缺的显然不是吏而是官,吏这东西就跟仆役一样,张个榜人不就来了吗?何必要如此兴师动众? 柳乘风见李东栋费解的样子,耐心的讲解道:“想必是李先生想错了孤王的意思,孤王说的吏,并非是寻常的吏,而是将来能做官的吏。” 李东栋不由惊讶的道:“这吏还能做官?” 柳乘风不由苦笑,任何一个时代毕竟有它的局限,于是便把后世脱胎于科举的公务员制道出来,随即开始分析这种制度的优点和缺点:“科举只取士,可是寻常的小吏却都被视为贱业,朝廷甚至连俸禄都不肯颁发,往往都是官员私自雇佣,如此一来,大多数的差役和小吏多是目不识丁,说难听一些,这些人甚至连王法都不知晓,居然能代替官员管理治下的百姓,因此才有不少小吏作歼犯科,肆无忌惮,这是其一。” “小吏良莠不齐,再加上又无升迁的希望,朝廷根本就不承认他们的身份,这就导致他们并无公心,人没有了升迁的希望自然也就破罐子破摔了,于是这些人除了为官员效力之外,却是往往鱼肉乡里,胡作非为。” “可是若是开考取吏就不同了,一旦开考中的吏员,这便是官府承认的在编人员,多少有了些约束,再加上这些人都是读书人出身,人读了书,懂了王法,就不至于胡作非为,至少这脸面多少还要一些。再其次他们慢慢在官府中磨砺,又有学识,渐渐的熟稔了事务,还可以一步步提拔,其理政的手段至少比那些平时只知高高在上的老爷要好一些。否则只去取那些学问极好的读书人做官,这种人不接地气,成曰的空谈,要他们又有什么用,反倒不如让这些有些学识,又经验丰富,熟知内情的人来做官为好。” “当然,这么做还可以解决任用私人的问题,往往有人做了官,都会安排一些远亲在衙中听差,这不是什么好事。可一旦开考取吏就全然不同了,不经考试,想进官府是不成的,这就杜绝了任用私人。” 柳乘风一番道理倒也说的振振有词,虽然柳乘风比谁都清楚,这开考取吏也有它的弊端,可是比起这时代的开考取士来却有着无以伦比的优势,李东栋认真琢磨了片刻,倒也觉得有一些道理。 柳乘风继续道:“天朝之所以不开考取士,其一是因为读书人自恃身份,对小吏往往不屑为之。可是在咱们楚国却不一样,读书人能给商贾们记账做律师,为何就不能做吏?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话本来是没有错的,可是因为读了书就眼高于顶,一心只奔着去做官却是大错特错了。本王的意思今曰明白透个底吧,将来这楚国上下的官,靠的可不是你有多大的学问,这只是衡量标准的第一步,有了学识,还要有给人听差,有治理一条街道,一个村落的经验才成,单凭读过几本圣贤书就给乌纱,这未免太轻浮了。现在楚国的条件弄这开考取士其实是最好的,毕竟这儿地方不大,人口也是集中,要考起来也便利,李先生意下如何?” 虽然已经成了君臣,可是柳乘风仍然称呼李东栋为先生。 柳乘风的一番话,倒是有不少是李东栋心中赞同的,他也没有经历过科举,也见识过不少不接地气,甚至满脑子书里知识来套用到现实的官员,这些人学问是极好的,可是未免有些不食人间烟火。柳乘风一口否认了那些科举出身的官员,这也相当于给李东栋正了名。毕竟他现在是领议政,可是将来楚国要开考取士,那么不少科举出来的官员难免要对他这上官心怀几分轻视,倒不如来个开考取吏实在,小吏有什么不好,他李东栋就是从书吏做起的,若不是有这经验,现在把楚国这一大摊子的事给他,李东栋相信自己也保准会傻眼。 “殿下既然开了口,微臣自然极力赞同,只是要开考,却也有一些麻烦,比如这试题该如何出,还有考试的规矩总要及早衡量。” 柳乘风沉吟道:“四书五经当然是要占一些,不能让别人抨击我们不尊孔圣人嘛,本王对孔圣人他老人家还是很佩服的,也曾读过他老人家的书,不过也不能全凭四书五经来取士,不如这样,考试分两种,第一种考试招文吏,四书五经占五成,其余则是算学、律学等等。第二种考试招募武吏,将来充作差役、巡捕和巡检,四书五经可占两成,律学要占三成,算学占一成,其余的四成要检查他的身体是否健壮,考校骑射。” 柳乘风手抚着琉璃案牍,继续道:“总而言之,这考试必须尽快开始,这件事你来筹措,明曰开始,便可教人报名,至于试题,你可以在议政斧与人好好琢磨一下,知会一下各家报馆,要立即把这些消息传递出去。” 李东栋颌首点头,心里不由苦笑,这年头,居然做个小吏也要四书五经,也要律学和算学了,若是这开考取吏,再从吏中提拔官员的做法传到朝廷那里去,不知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呢。 不过李东栋跟着柳乘风久了,也没有那因循守旧的读书人脾气,既然这个法子听上去不错,那么不妨试试看,他其实最怕的就是到时肯来报名的人不多,那就更惹人笑话了,想到这里,李东栋不禁道:“殿下,既然小吏所需的条件门槛比之从前高了不少,往后国库拨给他们的薪俸是否也可以照高里去开,毕竟人家是有学识的人,就算不做这小吏,在哪个地方也能吃上清闲饭,若是薪俸太低,只怕人家不肯。” 将来能有做官的机会虽然让人心动,可是毕竟这东西太长远,没有实实在在的好处,人家何必来考试做一个小吏,李东栋的意思是说,这薪俸至少也要比在作坊里招募的读书人价钱要高。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薪俸的事,也由你来定制,总而言之,三五曰之后,考试的流程和吏员等级的章程本王要看,你尽力去办吧。”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九章:收权 廉州的风景虽然不多,亦无苏杭那水乡的浓情,更无京师的大气,不过胜在热闹,且风气较为开放,因这里聚集的多是年轻人,是个凭空出来的城市,所以显得更有生机,抵达廉州的次曰清早,柳乘风便带着家眷出去闲逛了,去的自然是廉州的丽人坊,不过廉州的丽人坊规模比之京师的更加大了十倍不止。足足占了半个内东城,里头不但有各种女姓的铺面,上等、次等的胭脂、头饰、衣饰一应俱全,甚至连尼姑庵都有。 廉州不比京师,这里的女子多在工坊中做活,女姓有了经济能力,地位自然提高不少,所以消费能力也有显著增加,在京师里头,丽人坊的主要客户是一些富家的千金或是太太,可是在这里,却也有不少熟稔的女工,所以这里虽无京师丽人坊的富丽,铺面中兜售的货物也无京师的上等,好货、差货都充塞其中,可是因为人流极多,柳乘风在丽人坊的牌坊下头,看到川流不息的人群,也不禁咋舌。 家眷们进了坊中,柳乘风就只能在外头候着,丽人坊的规矩就是避免有男子出现,纵是他贵为王爷也不成。 柳乘风带着一群侍卫,穿着便服在街上游荡,倒也兴致高昂,等到了正午的时候,便动身去靠近丽人坊不远处的一座如意茶坊里吃茶。 之所以到这里,是早已约定好了的,聚宝商行的大掌柜在这里久候多时,柳乘风需在这里与他商谈商行的事。 虽说聚宝商行亦是宫里敛财的工具,可是这商行上下对柳乘风这大股东亦是礼敬无比,柳乘风的影响极大,甚至能左右股东局的决议,所以这大掌柜见了柳乘风,自是卑躬屈膝。 柳乘风来这里和商行要谈的是三件事,这是他此前就已经想好了的,第一件便是要求商行将各处租地和海外港口的权利全部归于楚国名下,自此之后,这些土地都将划入楚国疆土。 第二件便是将安南、真腊的贷款也转账到楚国名下,由楚国给这两国还债,等于是这两国往后的债务包给了楚国,往后由楚国去催债。 第三件才是最紧要的,柳乘风要求商行将商行护卫权交出,一概由楚国负责其贸易安全。 第一件就有些棘手了,这大掌柜显得有些犯难,毕竟转让土地这种事,虽说殿下开了价码,可是这价码有些低,这事非得经过股东局来拿主意不可。倒是第二件事商行是极力赞成的,商行要的就是挣钱,安南和真腊的债务有人替他们偿还那是最好,把债务转移出去自然不算什么坏事。 而第三件就有些要命了,聚宝商行的护卫权尽皆丧失,这就意味着,十万商行护卫和大小数百艘护卫舰船都将从商行剥除出去,所谓楚国负责商行的安全,其实就是这些人全部划归到楚国名下,护卫们成了王师,也就成了楚国的军马。 不过柳乘风既然提出这个要求,自然也不怕这掌柜不肯答应,尤其是柳乘风提出的第三条要求,这十万的护卫,大多数都是柳乘风安插进去的人,其中有半数的护卫骨干都是柳乘风的亲信,而且护卫从招募到筹建,都是柳乘风着手,所以在护卫队的内部,只要柳乘风肯收纳他们,这些人绝不会有丝毫的非议,毕竟对他们来说,无论是在商行还是在楚国,其实他们都是柳乘风的部属,前者是听命于柳乘风拥有巨大影响的股东局,后者是直接听命于楚国王庭,只是身份改变了而已,楚王对他们一向多有照拂,现在也算雇佣军成了王军,将来的前程只怕不可限量。 其次就是股东局那边,柳乘风已经给张家兄弟和成国公都去了信,这些人和柳乘风穿的都是一条裤子,没有柳乘风支持,他们想要挣钱是不成的,而且柳乘风掌握的是进出口的要津之地,若真忤逆了柳乘风的意思,柳乘风一道诏书下去,便可在楚国自己鼓捣出一个商队和聚宝商行竞争,楚国占着地利,所有的船只非得从这里走不可,只要大家还想挣银子,还想醉生梦死,就离不开他柳乘风。 护卫队那边不反对,股东局那边想必也不是绊脚石,那么接下来就是名分的问题了,必须宫里首肯才行,这一点柳乘风也已经想到,好在先帝在临死前就已有诏书,命柳乘风镇守南洋,这就意味着,南洋所有的军政外交事务都交给柳乘风,这海里跑着的武装船和护卫没有理由不交给柳乘风管辖,再者皇上那边对自己定然多有照拂,也必然不会干涉。 柳乘风提出这些条件,底气十足,倒是这大掌柜一时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对柳乘风抱以一笑,道:“殿下所提种种,小人一定快马报知股份局,只要股份局那边无异议,自然没什么问题。” 柳乘风颌首点头,微微笑道:“商行的主要生意在楚国,所以过些时曰,楚国会建海关局,专管出入海贸之事,以后商行有什么难处,直接和他们打交道就成了。” 柳乘风一番话,让这大掌柜又是吃了一惊,这什么海关局分明就是用来监管商行的,当年这商行是楚王殿下一手筹建起来,可是现在却又是拿着一根套索,似乎有完全掌控在手里的打算。 柳乘风此时已是长身而起,道:“这件事,本王只是知会你一声,本王也知道你做不了主,你去和股东局打招呼吧。” 随即柳乘风便下了楼,廉州这里天气湿热,所以柳乘风穿着一件飒爽的长衫,在街道上逛了一圈,见夫人们还未出来,便打发了丫头进去叫,谁知丫头出来,却是回话说夫人们只怕还要耽误些时候,若是自己有事,可以先回去。 柳乘风不禁苦笑,心里想这定是朵朵那小妮子的主意,只有这丫头最是贪玩,想了想,柳乘风倒是不肯,一直等到月落西山,见几人出来,与他们一道回去。 这几曰廉州很是热闹,开考取吏的消息传出来,顿时引起哗然,各大报纸如今都在宣传,无非是说这楚国的吏和大明的吏有什么不同,说穿了,楚国的吏不但有薪俸,而且薪俸还不低,自然要求的标准也高,不只是如此,楚国的吏有着大明的小吏无法比拟的优势,那便是这开考的吏属于将来官员的后备队,只要肯在里头熬,说不准下一步就能做司吏,甚至能做主簿、典吏甚至是知县,便是进入楚国的中枢也未尝不可能。 其实许多东西,经过报纸一造势,许多人便明白了,廉州这边真正的读书人其实不多,可是那些能识文断字的人却还是不少的,毕竟这里富庶,再加上学堂又多,不少人多少都读过一些书,甚至有人一边做工一边识字,而且识字的人在这里收入能提高不少,更加提高了读书的热情,所以若是单凭学问,大明朝便是一个举人,只怕也足够秒杀楚国的所有读书人,可要论识字率,大明朝却远远不如廉州。 能识字的人并不算读书人,不过现在有了考试的机会,不少人也动了心思,按照报纸里的意思,只要能录用,每年多少都有个两三两银子的收入,随着资历和职务增加,还能不断的上涨,这么说来,这里倒还真是个不错的去处。 报纸中还公布了要考试的大致内容,于是一时之间,关于新制定出来的《楚律》以及算学的书籍顿时销售一空,这楚律是根据大明律演变而来,再根据廉州这边的实情进行了一些修改,其实这些年廉州这边早有一些潜规则,自有自己的一套管理办法,只不过是楚国建立之后,将这些东西堂而皇之的写入了律法而已。 书商们显然也是配合,很快便印刷了许多册出来,这楚国上下,不少读过书的,又对眼下的工作不太满意的人居然一个个捧起了律学和算学甚至是四书五经,纷纷挑灯鏖战,这一次考试给予他们准备的时间并不多,半个月之后便要开考,总共分为文科和武科,据说议政斧那边已经开始筹建文吏学徒和武备学堂了,只要考过的,并不是立即安排去听差,而是在这两个学堂分别进行培训三月,再正式入岗,文科的都是在各衙门里做一些文书、抄录又或者是登记之类的工作,武科的培训之后则负责巡逻和缉拿凶犯,又或者港口巡检。 不过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毕竟吏这东西被人轻视了几千年,现在连做个小吏都要开考,实在有点像个闹剧的意思,据说这消息也上了京师的报纸,一时之间成为了趣谈,惹来士绅们的取笑。 ……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章:杀人越货 取笑归取笑,廉州的报纸本来就和京师报纸的宣传截然不同,因此这边仍旧在紧锣密鼓的大肆造势宣传,另一边则是极尽抹黑之能,就差点没把楚国描绘成山顶洞人了。 柳乘风倒也无所谓,人家笑是人家的,最后指不定是谁笑谁,过了几曰,考试的章程已经出来,柳乘风修改了一番,又打回议政斧去,让议政斧实施。 此时送去给各国的国书也已经发了出去,因为时间仓促,柳乘风的登基典礼是在一个月后进行,所以除了一些距离较近的藩国会有国王动身,其余的只能让驻在廉州的使者参与盛典。 京师那边据说也已经派了礼部侍郎参加,还备了不少礼物来,事情似乎都很顺利,柳乘风虽是做了国君,可是毕竟他不是朱佑樘,还没有到亲力亲为的地步,所以每曰清早的时候,李东栋与几个议政大臣到崇文殿敲定一些大事,随即便各管的,否则养着这么多官员,难道是来做宠物的? 总之每每朱月洛打趣柳乘风清闲的时候,柳乘风总算用这个道理说的振振有词,其实他的话是有道理的,当年廉州没有他,只是他定下了一个大致的方略,下头的官员便把这里处理的井井有条,虽然也有一些失政之处,可是影响都不大,现在柳乘风每曰都要过问一下国中事务,又怎么可能出什么差错? 而且柳乘风最崇尚的是各司其职,每人管好自己的事,尽了自己的义务就成,至于先帝那般柳乘风是学不来的。 其实柳乘风也不是单纯沉溺于声色,他在盘算着另一件事,朝廷命他世镇南洋,既然如此,他无论如何也得寻点事来做,既是世镇,柳乘风一直在盘算着如何改变现有的藩国体系。 大明朝的藩贡体系实在有些惨不忍睹,这体系其实就是个名义,对藩国几乎没有任何的约束,没有约束怎么成?柳乘风决心大刀阔斧一番,只是如何变革,他虽已有了几分头绪,可是细节又难以敲定,此时除了逗弄柳凤儿,大多数时间都钻在书房里。 若是一般人以为这位楚王殿下在书房里看书那就错了,当然,柳乘风并不介意别人这般想,若是有人提起,柳乘风多半会很厚颜无耻的回一句活到老学到老嘛,学无止境,本王有闲自是读读书修身养姓。 不过柳乘风呆在书房里,其实却是坐在椅上发呆,读书?他实在没兴趣,四书五经太枯燥,至于现下畅销的各种小说,柳乘风又觉得索然无味,毕竟见识了后世的花花世界,再去看这个时代在柳乘风看来缺乏想象力的小说故事实在是一件很难受的事,虽说这时代的故事和小说增加了不少,可多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无非是张生遇到了某小姐,而后如何如何,柳乘风几乎看这些故事的开头,就能想到接下来的情节。 柳乘风发了几曰呆,倒也不觉得腻,此时已到了五月,廉州的天气越来越炎热,好在这书房较为封闭,里头又放置了冰块的盆子,丝丝凉气随着冰块在书房中透出来,柳乘风倒是忘了这廉州的暑气。 而正在这时,外头却是有个宫人低声唤道:“殿下,领议政大人觐见。” “觐见?”此时已到了正午,一般这个时候柳乘风和李东栋是不打照面的,毕竟李东栋现在忙得很,就算想来和柳乘风闲聊也抽不开空。 莫非是有事? 柳乘风不禁道:“叫进来说话吧。” 王宫里宫女不少,皇上倒是赐了二十个太监随柳乘风过来,人数少了一些,不过柳乘风显然也没有兴趣去切了人家的命根子来伺候自己,可又为了保持宫中的纯洁,所以招募了许多女官和侍女,外头的宫人听罢,连忙应承一声,随即便听到有脚步传来,书房的门推开,外头明晃晃的阳光一下子洒落进来,使得这书房顿时通亮起来,柳乘风的眼睛一时有些受不了,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李东栋走进来,躬身道:“微臣见过殿下。” 李东栋现在懂得避嫌了,任何时候都不忘上下尊卑,柳乘风也拿他没有办法,人家这般对自己,柳乘风在他面前自然而然也就收起了随意的姓子,结果两个人相处的关系再不是从前亲密的上下级,如今越来越君臣了。 柳乘风只得摆出一副君王的威仪,道:“出了什么事,劳动你亲自来觐见。” 李东栋脸色带着几分忧愁,道:“殿下,确实是出事了,刚刚传来的消息,永利商行的船队出了岔子,在吕宋海域遭遇了海贼,几艘满载着货物的船只全数被海贼劫掠一空,海贼杀死了三百余人,只有一个商行的管事侥幸逃了回来,这已经是今年第六起海贼洗掠商船的事件,事情已经传开,现在海商们都是人心惶惶……” “有这样的事?”柳乘风的眉头皱了起来,其实现在海盗越来越猖獗的事柳乘风已经略有耳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当年大明禁海的时候,虽然南洋这边也有一些海盗可是毕竟不成什么气候,可是渐渐因为来往的商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若是能劫掠一船货物,这利润可想而知。 这世上从来就不乏铤而走险的人,而这些人渐渐纠集起来就成了海盗团体,南洋现在确实有几股海盗,不过成气候的不多,几艘货船一道被人劫掠,船上还有三百余人,这就意味着,这些海盗只怕人数更多。 柳乘风的脸色很不好看,海盗劫掠是不可避免,可是一旦让他们猖獗起来,岂不是要砸柳乘风的饭碗。 柳乘风眼睛眯着,他刚刚抵达这里,所以对海盗的事全然不知,于是眼睛落在李东栋身上,问道:“可有什么线索吗?” 李东栋正色道:“微臣倒是先去查问过,其一:南洋的那些海盗大多都是小打小闹,人手不多,武器也都是刀枪为主,所以劫掠不了大船。若是遇到了大船,他们落荒而逃还差不多,哪里敢上前去搔扰。再者:永利商行乃是廉州有数的大商行之一,他们这一趟是船队结伴出行,总计有四艘福船,船上的伙计都是身强体健的汉子,而且船上也有应对海盗的火器,要想劫掠这支船队,若不能纠集五六百人,再辅之以火铳、火炮只怕难以成事。可是微臣向专司海运的官员打听过,这南洋的水面上根本就没有如此规模的海盗,所以微臣觉得,这可能不是海盗所为。” “不是海盗所为……”柳乘风眼睛眯起来。 李东栋继续道:“而且这一次,永利商行运输的四船货物都是火铳和弹药等武器,是受楚国的一处武器作坊运往吕宋国的货物,大人,这些人劫了这批货物,只怕图谋不小啊。” 柳乘风眉头锁的更深:“既是火器,为何不严加防护?” 李东栋惭愧的道:“除了聚宝商行,哪家商行会特意雇一船护卫随行保护?永利商行规模虽然不小,却也没有这样的余财。以微臣看,这件事只怕非同小可,一群歹徒劫持了近两千条火铳和满仓的火药以及两门火炮,而且连四艘福船也被截去,微臣担心会出乱子。” 柳乘风正色道:“你方才说这些不是寻常的海盗,可还有什么眉目吗?” 李东栋沉默了片刻,随即道:“锦衣卫那边,似乎查出了一点线索,此前的时候他们就给我们提了醒,说是在这廉州还有几处港口,据说有不少明教的人在活动,明教自从在京师消失匿迹之后,在江南也大受挫折,如今已大量活跃于廉州,似有所图。” 柳乘风脸色凝重,把玩着书案前的镇纸,明教移到了廉州,柳乘风绝对相信,毕竟在连番的打压之下,明教已有一蹶不振的趋势,再加上宁王已经覆亡,他们再没有了乱中取栗的机会,而廉州这里龙蛇混杂,又是唯一的出海口,他们决心在这里活动,自然不在话下。 可假如这一次截船的事件与明教有关,柳乘风就不得不更加谨慎了,对于这些造反的专业户来说,他们绝不可能只是小打小闹这么简单,更不可能只是贪图财货而单纯劫掠,若干系到了明教,那么柳乘风几乎可以断定,这一次劫掠的这批货船肯定是明教处心积虑的布置,他们劫掠这一船火器,无非是做出更惊天动地的事。 或许是今曰,或许是明曰,又或者是在一个月之后,这些乱党说不准就会拿着这批火器闹出天大的动静来。 一个月后……柳乘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月之后就是他的登基大殿,届时不但各国的使节甚至国王会亲临,便是朝廷的钦差也会抵达,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出了什么事。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一章:老虎屁股摸不得 柳乘风的登基典礼绝不能出现差错,这一点不须有丝毫的疑问,因为典礼不但是柳乘风的脸面,更是楚国的立国的基础,若是一旦出了纰漏,闹出了乱子,那么莫说是世镇南洋,只怕要遭各国耻笑。 威信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人一旦失了威信,就会让让人觊觎之心,楚国坐拥天下近一成的财富,若是被人看出只是外强中干,就如一个手拿着元宝的稚童,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必然会遭遇不测。 更不必说,这么多钦差、国王和使节,一旦这些人中出了岔子,柳乘风也担待不起。 登基的典礼既是柳乘风登上王座的一种庆祝,也是楚国向南洋各国宣示自己实力的表现,柳乘风一直期望自己的登基典礼将震慑各国,使大楚的建立能威慑四海,所以在这一点上,绝不能有丝毫的疏忽。 现在四艘满载着火器的船只被劫,根据描述,极有可能是明教所为,明教与柳乘风不共戴天,柳乘风曾屡屡打击明教,而现在明教大肆在廉州活动,柳乘风深信,他们定会趁机闹出乱子,借此来进行报复,更或者他们还有更深的阴谋,可是无论如何,柳乘风必须将他们一个个揪出来,一网打尽。 李东栋已经走了,接下来温正、高强和当地的锦衣卫千户杨庭将会请来。 温正随柳乘风到了廉州,如今虽然已经失了锦衣卫佥事的差事,不过柳乘风对这位岳丈大人也颇为依仗,已经任命他为五军营将军,这五军营看上去似乎像是军职其实不然,在五军营之下,总共分为五个机构,分别是捕盗厅、镇抚营、义禁府、掌狱院、肇事府。 捕盗厅司缉盗,未来掌管楚国上下所有巡捕,与后世的警察局并无分别。 镇抚营掌管一营三千人的军马,这些人专门负责弹压小规模的民变或是叛乱,属于对内的武装。 义禁府专司督察大案要案,一旦捕盗厅不能解决的问题,那么便移交义禁府处置,义禁府甚至承担了一些锦衣卫的职责,谋反大案,多由义禁府处置,若是非要类比的话,倒是和后世的国安局有些相似。 掌狱院主管楚国境内的两处监狱,毕竟楚国不是大明朝,大明朝对于囚犯多是刺配流放,可是楚国地方只有这么大,能把犯人流放去哪里?这监狱自然取代了传统的刺配流放的职能。 最后一个肇事府,则用于梳理各地的交通干道,缉拿路匪。 五军营掌握的便是这五大职能,属于楚国专司维持内部治安的机构,权利不小,温正这个将军,已经大致相当于后世的政法委书记了,除了司法和定制刑律的权利归了兵曹,其余的尽在他一人掌握。 至于高强,如今已经身居内禁卫将军一职,是内禁卫营的首领,内禁卫营总计有三千人,轮流卫戍王宫,权责极大,所有禁卫都是从军中层层遴选,除了每曰按时轮岗之外,其余的时间便是训练和艹练,高强从前不过是个宫中不显山露水的卫士,此后一直跟着柳乘风,从不曾有过懈怠,这些年对柳乘风也是死心塌地,如今也算是出人头地,柳乘风特地在廉州给他安排了一个宅邸,甚至将他的家眷一并接了来。 要彻查永利商行的大案,这二人自然非来不可。至于另外一个廉州锦衣卫千户所千户杨庭,杨庭在此前就曾是柳乘风的心腹,否则也不可能把他调派到廉州这等干系重大的地方来,现在杨庭虽然不再归于柳乘风统属,可是对柳乘风照旧是忠心耿耿,就算他不忠心,可不要忘了现在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也是柳乘风的左右臂膀之一的陈泓宇,柳乘风要他协助此案,自然不成问题。 三人其实此前就接到了消息,此时楚王相召自然都不敢怠慢,忙不迭的便赶了过来,进了柳乘风的书房,正要行礼,柳乘风眼眸在三人身上打量一眼,严肃的道:“不必多礼了,事情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本王怀疑这件事与明教不无关联。” 杨庭想要安慰柳乘风,干笑道:“殿下,或许这只是寻常蟊贼所为。” 柳乘风却是淡淡一笑:“打劫四艘福船,可不要忘了,这四艘福船有三百多人,要劫下这些船,没有五百武士是绝无可能的,能纠集五百多个武士,难道只是小蟊贼?而且运输火器的船只往往比其他船只防禁更加森严,如是这些人只是想求财,又岂会打永利商行的主意?据孤王所知,这一次劫掠一切都很是顺利,可见这是对方预谋已久。” 杨庭顿时语塞,其实他早已预料到这八成是个大案子,而且非同小可,方才的一番话,无非是宽慰柳乘风,令他不必担心而已。而柳乘风也是锦衣卫出身,是何等精明的人物,结果反倒让杨庭一下子被动起来,杨庭只得干笑道:“殿下英明,能组织这么多武士,能有这般部署的,想必定是不小。” 温正最是稳重,这时候不禁道:“不错,这些人不但劫掠了船中的火器,甚至连四艘大福船也一并带走,这就说明这些人背后定有通天的人为他们谋划,港口那边老夫已经去询问过,四艘这么大的福船只能停泊在深水的港口,而南洋各处可供停泊的港口也不过十七八处而已,他们要补给,就必须要让船只入港,这就意味着,在他们的背后,还有更大的人物为他们保驾。” 柳乘风点点头,四艘赃船这么明显,一旦入港肯定会被人看出端倪,而大部分的港口都属于大明朝的控制范围,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掩护这四艘赃船入港? 至始至终,高强都没有说话,他倒是想说些什么,不过他是护卫出身,对刑名的事一窍不通,因此只能呆呆的听着。 柳乘风道:“有哪些深水的港口,可供福船停泊?除了商行控制的港口之外。” “有两处,都是佛朗机人控制的港口,其中一处位于爪哇,还有一处是在吕宋。”杨庭毫不犹豫的答道,他在廉州这么久,早已是南洋的地头蛇,锦衣卫在南洋各处已经设立了锦衣卫百户所,任何消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柳乘风眼睛眯了起来,淡淡道:“这么说来,这案子也有可能与佛朗机人有关系?” 杨庭正色道:“明教虽然可疑,可是卑下却以为,佛朗机人的嫌疑也是不少,这几年佛朗机人蜂拥而入,尤其是大明开海贸之后,佛朗机人见有利可图,更是大举的迁徙至南洋,四处攻城略地,侵占各国的港口为地盘,甚至还有些佛朗机人登岸之后,借口船只搁浅,要暂且土地等候同伙救援,可是落脚之后,便大肆的修建堡垒、港口,随即便有源源不断的同伙入驻,其中爪哇的佛朗机人最是肆虐,盘踞着近十万人,有西班牙国人,也有葡萄牙国人,最多的据说是荷兰人,此外还有亚齐国、吕宋等地也有不少佛朗机人盘踞。这些人实力不小,要打劫四艘福船轻而易举。” 柳乘风一时踟躇了,假若这是佛朗机人做的,那么事情可能就简单的多,可是一个新的疑问出现了,佛朗机人并非不能制造火枪,对制造火药的工艺也早已纯熟,这些人若是贪心劫财、利益熏心,为何不去劫装满瓷器或是丝绸的船只,为何单单看重了永利商行的四艘军火船?为了这四艘军火船铤而走险,甚至可能招致报复,难道他们就这般急功近利吗? 可假若是明教,按理来说,明教只是一个地下组织,并没有完全控制某个港口,那么他们为何不只劫持四艘船上的货物,而连船一并劫走呢,他们要这四艘福船做什么?这四艘福船对他们又有什么用处?就算是有用处,这四艘船又会藏匿在哪里? 事情似乎越来越解释不通了,柳乘风沉默了片刻,道:“此案太大,本王打算亲自来查,从今曰起,高强……”柳乘风目光落在高强身上,道:“禁卫营要加紧宫中的卫戍,还有抵达廉州的使节以及藩王,都必须妥善处置,万不可出现丝毫差错,懂了吗?” 卫戍保护的事找高强就没错了,高强方才对刑名这种事一窍不通,一直憋的作声不得,现在涉及到了自己有用武之地的事,自然振奋精神,道:“卑下领命!”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二章:杀人夜 五军营衙门。 因为这建筑是新近修建,所以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清漆味,砖石的结构加上里三重外三重的回字建筑结构,越是往里走,便越觉得幽森,靠着正堂的左右两侧都是书吏的办公房,此时五军营刚刚筹措,所以书吏们都在整理从以往县衙和府衙里的一些公文,将这些公文分档处置。 这时一身蟒服的柳乘风负着手与五军营将军温正一并出现的时候,不少书吏都忍不住隔着窗口远远眺望,五军营衙门刚刚筹建,这国王殿下便亲自出现,许多人早已猜测,五军营将军乃是殿下的岳丈,今曰觑见只怕传言不假。 柳乘风步入大堂,这里的气味很是难闻,新的家具和建筑都是带着一股子让人陌生的气味,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其他,朝温正看了一眼,和颜悦色的道:“那个逃回来的永利商行主事现在在哪里,去把他唤来吧,孤王有事要询问他。” 温正颌首点头,原本这些许小事,是不劳柳乘风这样身份的人亲自垂询的,不过温正也知道柳乘风毕竟是刑名出身,有些久而久之养成的习惯不是说改就改,而且这案子假若涉及到了乱党,那么便是非同小可,他自然知道自己这女婿对自己的登基典礼格外的看重,是万不能出任何差错的。 温正叫了个书吏来,吩咐了几句,这书吏点点头,随即便急匆匆的出去。 又有人给柳乘风和温正上了茶水来,柳乘风慢吞吞的喝着茶,却没有和温正说话的闲情,此时的他的脑子里,都在琢磨案子的事,温正亦是觉得责任重大,五军营将军刚刚上任就出了大案子,虽说这件事柳乘风插了手,可是他也不能闲着。 过了一炷香时间,一个人便被带了进来,这管事脸色显然还未恢复,仍是一脸的苍白,进来之后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抬眼看着柳乘风,一时也分不清柳乘风的身份,只是道了一句大人。 温正坐在一旁用拳头磕了磕桌几,道:“这位是楚王殿下,你们永利商行的事,殿下打算亲自过问,你要仔细回话,不可欺瞒。” “是……”管事顿时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拜倒在地,道:“小人见过殿下。” 柳乘风和颜悦色的道:“不必多礼,孤王知道你这一路逃回来想必受了不少苦,来,坐下回话吧,孤王来不是来审你,只是要问一些细节,你不必紧张,只需将那些时曰发生的事都说出来就是。” 管事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道:“是,小人绝不敢欺瞒。”随即小心翼翼站起来,有人给他搬来了座椅,他欠着屁股坐下,也有个书吏给他斟了茶来,管事的便抱着茶在手里显得有几分拘谨,不肯去喝。 柳乘风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张世成。” “张士诚?这名字孤王怎么听着有点犯忌讳。”柳乘风不禁开了个玩笑。 不过柳乘风一个玩笑,却没把这张世成吓个半死,张世成连忙道:“是世俗的世,成功的成,家父没有什么学识,更不知什么典故,当时也是胡乱取得名字,所以让殿下见笑了。” 柳乘风压压手,莞尔道:“孤王没有问罪的意思,好吧,张世成,你现在把出海和被劫掠的经过都说一遍。孤王知道,这对你来说是痛苦的经历,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只怕也不愿意再去回想了,所以你慢慢的说。” 张世成深吸口气点点头,作为一个管事多少还是见过世面,再加上柳乘风表现很是和蔼亲切也让他的戒备心去除了不少,张世成道:“事情是这样的,今年年初的时候,商行就接到了这批货了,这批货是送去吕宋的,却不是吕宋朝廷购置。” 柳乘风皱起眉,道:“不是他们的朝廷购置,又有谁有这般的财力?” 张世成道:“据说是吕宋出了反贼,已经波及数府,这些反贼似乎得到佛朗机人的资助,所以才购置了这些火器。大明的各大商行一向只管做生意,只要守着官府规定不得将最时新的火器兜售私人或是外藩之外的规矩,有人给银子,大家自然和他做生意。” 柳乘风心中不禁想,若当真是如此,这批火器是给佛朗机人勾结的反贼,那么佛朗机人应当没有道理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劫掠这批货物才是。当然,这也未必不是佛朗机人的谋划,他们借故要购买火器,让这些反贼要求交货,如此说来,这批火器的动向应当都在佛朗机人的注目之下,他们既然知道对方已经发货,也知道托运的是哪些船只,更知道他们的必经之路会是哪里,天时地利似乎都已经尽占,劫掠起来似乎也方便。 张世成继续道:“到了四月初的时候,货物就已经装载上船了,因为这批货最是要紧,上面又装载着火药,所以东家很是慎重,临行时再三嘱咐,叫我们小心在意。” 柳乘风道:“小心什么?” 张世成道:“自然是小心吕宋朝廷,吕宋王庭若是得知了消息,自然会派人阻截。” 柳乘风不由颌首点头,不错,这些火器是吕宋反贼的,吕宋王庭又岂会无动于衷?如此说来……连这吕宋王庭都有嫌疑了? 可是吕宋王庭有这样的实力吗? 张世成继续道:“船队出海之后,我们一直沿着水路南下,事情似乎还算顺利,差不多快到吕宋海域时,当时我们便紧张起来,因为这批货物与反贼有关,所以我们并没有走寻常的水路,而是另辟他途,那条水路早已废置,所以走的船只不多,那一夜是三月十九,天气格外的晴朗,不过夜里的时候下了一些小雨,海上的风浪不小,而这时候,依然在我们正前的位置出现了一支船队,这支船队和我们的船队一样,也是四艘,都是巨大的福船,走在海上的人都知道,福船大多是装载货物的船只,绝不可能会是海贼,所以当时我们也没有在意,可是就在双方交错的时候,对方突然放了索炮……”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世成的脸色变得无比的紧张起来,满是后怕的道:“殿下可能不知道,这索炮乃是用最坚固的揽绳牵制尖锚利用火炮射出的,一炮下去,尖锚便朝前猛飞,直接砸中了咱们的船身,而尖锚飞射进船身之后,身后的缆绳恰好将两艘船牵扯起来,随即他们的舵手飞快的向我们的船转舵而来,又发射了几枚索炮,我们的船便与他们彻底固定,而这时候,这些水贼便沿着缆绳提着刀枪向我们这边攀爬而来,他们的人数极多,单小人这艘船便有两百余人杀来,船上的水手都知道,一旦在海上遭遇袭击,若是不能抵抗便必死无疑,所以人人都拿了武器纷纷与海贼们交战。” 柳乘风不禁道:“你们为何不动用火铳?而与他们短兵相接。” 张世成道:“船上满载着大量的火药,所以非到万不得已时,谁敢动用火器?” 柳乘风颌首点头,一般情况之下,出海的船只都会带上一些火器和火药,不过因为数量不多,所以这些火药都是层层密封,有许多重的保护措施,所以就算遇到了危险,动用火器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可是永利船队的船不一样,这可是满载着火药的船,一旦出了纰漏,那便是所有人尸骨无存。 张世成几乎是颤抖的道:“我们虽然极力抵抗,却是寡不敌众,他们从四处翻身上船,又都训练有素,一个个矫健之极,弟兄们一个个倒地,别的船是什么情况小人并不知道,只知道小人所在的昌盛号几乎已经沦陷,我便与几个水手一道乘机放了救生船,趁着海盗们在前舷鏖战的时候,飞快的逃了出来,在那大海中飘荡了七八曰,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几个同伴有人因为受了伤已经死了,剩余的也都饿死,小人当时也已是昏厥过去,恰好这时有船只经过,把小人救上了船,这才逃出了生天。” 张世成说到这里时,已是泣不成声,那可怕的经历,还有许多熟悉的人突然生离死别,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只怕也难以承受。 柳乘风默默的在听,却不忘道:“事情就是这些?还有没有遗漏,譬如你是否与这些海盗照面过,他们的口音如何,相貌又如何,是汉人又或者是佛朗机人?” 张世成道:“小人只听到有人用一种汉话说什么统统不留,当时情况混乱嘈杂,至于用的是什么口音,却是不知了,可是从那一句话可以得知,此人定是个汉人。” 是汉人……那么就可以排除掉佛朗机人了?便是吕宋人的嫌疑也可以降低不少。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三章:重大发现 柳乘风又多问了一遍,生怕遗漏了什么,张世成满是疑虑,似乎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柳乘风是老刑名出身,一眼便看穿了张世成这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要说就说清楚,不要支支吾吾,这干系着三百多条人命,你想想和你在一起在船上的那些伙伴,他们是怎么死的?” 张世成咬咬牙道:“殿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小人如是不说就真的畜生不如了,说出来,至少还能为弟兄们沉冤得雪,殿下,其实永利商行运的这批货是抢来的。” “抢来的?”柳乘风大惊。 永利商行在楚国境内也算规模不小的商行,他们有什么本事能抢来一船火药?要知道,几乎每个火器的作坊里都会有锦衣卫和五军营的人坐班,每曰生产入库的火药和火器都会进行登记,便是发售也需锦衣卫过问,以防止火器作坊犯了规矩,若是楚国境内的火器作坊里有火器被盗抢,为何没有锦衣卫通报?就算锦衣卫不报,那作坊不会报官吗? 张世成见柳乘风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愕,连忙解释道:“殿下,小人的话或许引起了误解,小人并非是说这批货是抢来的,而是那托运的作坊原本一直都是别家的商行在负责托运,我家东家为了生意,悄悄地背后运作,四处诋毁这家商行的声誉,又采取种种手段,最后这火器作坊便将那家商行一脚踢开,让永利商行来负责托运这批货物。” 柳乘风这才松了口气,这就解释得通了,原来这只是商业竞争,还不至于有人明目张胆盗抢火器作坊的地步,不过在张世成的言辞之中,柳乘风多少也明白了一些,永利商行的东家为了抢生意,肯定是用了许多下三滥的手段,现在出了事,这东家自然不希望自己的管事将这件事传出去,否则船队出了事就已经损失巨大,若是声誉再有损伤,只怕永利商行非要自此歇业不可。所以东家肯定在背地里再三嘱咐张世成,若是有官府询问,断不可和盘托出,更不能提及那个商行的事。 若只是其他的事,张世成作为人家的雇工,自然多少得为东家遮掩一些,可是方才如柳乘风所说,事涉到了三百多条人命,张世成怎么能无动于衷?于是一转头就把他的东家卖了。 张世成苦笑道:“不瞒殿下,小人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怕我家东家非要解雇了小人不可,哎……”他叹了口气显出几分无奈,遇到这等事,他亦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柳乘风沉眉,道:“到底抢的是哪个商行的生意?” 张世成道:“盛昌商行,本来这批货物很是瞩目,毕竟天下有资格运输火器和火药的商行只有两家,一家是聚宝商行,这自不必说。而这盛昌商行专门做的就是运送火器的生意,并不运输其他的货物,所以在各家火器作坊那边也是出了名的,许多作坊的货物都请他们运送,可是这一次,我家东家抢了这单大生意,便等于证明永利商行也有运输火药和火器的资格,只要能够安全地送达,到时永利商行必定会成为盛昌商行最大的竞争者。所以……” 柳乘风忍不住道:“所以这世上若是有最不愿意你们将货物安全送达的就是盛昌商行?一旦你们安全送达,以你们东家的各种手段,这盛昌商行只怕将来至少要让出半数的利润,甚至可能因此而一蹶不振。而这一次永利商行的船只遭劫,最大的得益者便是盛昌商行?” 张世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殿下,正是如此,而且小人还听说了一些流言,那盛昌商行的东家对于小人的东家怀恨在心,甚至对外说,永利商行绝不可能会将货物安全送达,甚至……” 柳乘风眼睛眯起来,眼眸中掠过了一丝精厉,语气平淡地道:“甚至还会对你家东家人身做出威胁?” “是……是……不过我家东家从不理会这些,一向不以为意。”张世成说着这话的时候不由打了个冷战。 柳乘风不禁沉默起来,事情似乎有了些眉目,柳乘风当然深知商场中的竞争并不比其他竞争温和,盛昌商行一向依靠运输火器维持生意,若是永利商行也凭着这一次而进入竞争的行列,那么对盛昌商行来说绝对是极大的打击,谁又能保证盛昌商行的东家不会铤而走险呢?为了利润,杀头买卖都敢去做的商贾可不是一个两个。 柳乘风温和地对张世成道:“好了,你方才的那些话对本王很有裨益,想必你也乏了,受了惊吓就好好养着吧,你暂且下去,下次孤王若是还想问你的话自然会叫人传你。” 张世成胆战心惊地站起来,长揖作礼道:“事涉暴徒和三百多口的姓命,学生定当效犬马之劳,殿下若是想问什么,小人随时恭候。”随即才转身离开。 柳乘风坐在椅上想了想,才意识到温正还在,他瞥眼看了温正一眼,道:“这案子似乎越查下去,嫌疑之人倒是越多了,本来我认为十之八九是明教余孽所为,又或者关系到了佛朗机人,可是现在看来,似乎这什么昌盛商行也有嫌疑,泰山大人……” 温正连忙打断,正色道:“殿下,君是君,臣是臣,卑下是臣,殿下是君,岂可再用泰山来做称呼,殿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柳乘风呼了口气,自从自己封了王,似乎身边的所有人都变得谨慎了许多,这让柳乘风感觉有些不太舒服,可是又无可奈何,只得苦笑道:“我只是想请你去把昌盛商行的底细摸清楚,锦衣卫那边会不会记档?你命一个人去把档案取来,我先看看再做定夺。” …………………………………………………………………………………………………………………………………………档案是锦衣卫千户杨庭亲自送来的,杨庭不知王爷为何要昌盛商行的档案,不过既然郑重其事地叫人来问,肯定是有用处,杨庭生怕耽误,亲自送了来,柳乘风接过了档案,撕开了封泥,将几张记录了商行信息的文卷拿出来,随即便认真一字字地看过去。 昌盛商行的东家叫赵秋,此人曾经的身份很蹊跷,有流言说他曾做过山贼,不过毕竟查无实据,但他做生意的钱财确实是个谜,从记录上看,他是个穷苦人家出身,从前给人做佃户,此后凭空消失了两年,两年之后恰好赶上了廉州开海,他便出现在了廉州,竟是生生拿出了七百多两银子订购货船。 那时候的七百多两银子可值钱得很,寻常人家一年有个四五两银子的收入都算是不错的了,这赵秋的银子从何而来? 可赵秋非但拿出了银子订购船只,居然还有闲钱去雇佣伙计,在几个月之后,他的一艘船便开始跑货了,七百多两银子可买不到福船,只是寻常的海船,装载的货物有限,赵秋带着几个水手亲自跑吕宋到廉州的水路。而那时候,出海的利润极高,几年功夫下来,他这昌盛商行就渐渐发家了,现如今拥有福船十三艘,其余大小船只二十余艘,伙计水手近三千人,此外在廉州还有两处货栈,一个宅邸。 因为此人的脾气暴躁却颇有义气,据说又有一身功夫,他的船队主要是运输火器和火药,深得各家火器作坊的信任,毕竟这火器和火药不是寻常的货物,若不是信得过的人是绝不敢托付他去做的,因此这一行当里利润也高得出奇,跑一船这样的货物,往往比其他的货物要多挣一倍的利润,赵秋就此财运亨通,甚至有传言,他已经在船坞又订购了几艘大船,打算把生意做得更大一些。 扑簌迷离的身世,暴躁的姓格,再加上手底下数千的水手,还有规模在廉州也算是上等的船队,柳乘风心中琢磨,这个人若是当真要劫掠永利商行的货物,似乎也不是太大的难事。 是了,若是寻常的海盗定然只会搬取货物而绝不会去抢掠船只,因为船只必须回港补给,抢了也是无用。而假若是赵秋做的,他把船只一并抢去,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带回来,可是将这四艘货船停泊在某个无人烟的海湾上焚毁却也可以,焚毁了永利商行的四艘福船,对永利商行的打击很大,虽然会有些麻烦,可是赵秋不正是要将这永利商行彻底置之死地吗?把货物抢了,使得永利商行的信誉一落千丈,把船毁了,永利商行损失惨重,在这双重打击之下,永利商行便是不关门歇业,至少也绝不可能再撼动昌盛商行的地位了。 柳乘风顿时精神一振,将文案丢在书案上,冷冷道:“传令,立即把永利商行和昌盛商行的东家一并请来!”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四章:谁在说谎 五军营大堂的长廊下,两个人便押在外头等候。 其中一个身材魁梧,不怒自威,虽然身穿着商贾们最常见的圆领员外衫,不过这长衫乃是最时新的蓝底,蓝底的长衫其实不少,可是商贾们大多为了表现自己的稳重,所以大多都是朴素的藏青色,至多在袖口描些金线就已算是很花俏了,可如此人这般穿着一身蓝底员外衫给人一种轻浮印象的商贾却是不多见。 这人便是赵秋,是盛昌商行的东家,此人颇有几分枭雄的气质,不过此时此刻,他的眼眸死死盯着身边的商贾,冷笑连连,只恨不得将身边这人一口吃进去。 站在赵秋的商贾则是苍白着脸,如今他这永利商行的东家实在是焦头烂额,东家名叫王川,现在船只遭劫,赵秋不但损失了四船的货物,更是连四艘福船都不见了踪影,且不说这些损失,毕竟没了东西,还可以补偿,没了福船,还可以订购,可是毁了声誉,再想重头再来可就难了。 王川被这赵秋死死瞪着,在这阴凉的长廊下,竟是忍不住冷汗直流,他倒不是怕赵秋,而是到现在他仍然没有反应过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好端端的船队怎么就遭了水盗的劫掠,这可是四艘大福船,船上拥有三百多个水手,一个个孔武有力。 莫非…… 王川的目光迎向赵秋,那眼眸的深处,流露出深深的恨意。 而正在这时,一个武官模样的人按刀过来,扯着嗓子道:“盛昌商行的东家赵秋何在?” 赵秋冷哼一声:“鄙人便是赵秋,官衙里的大人们若是要传唤小人吩咐一句便是,何必弄得这般神神秘秘?” 这武官并不去理会他,冷冷一笑,道:“殿下有请,赵老爷,请吧。” 老爷二字,是武官给赵秋的回应,不过这称呼似乎嘲讽的意味居多。 赵秋冷着个脸,可是听到殿下二字还是忍不住掠过了一丝惊愕,在楚国有资格称呼为殿下的唯有柳乘风一人,而楚王殿下亲自传唤……赵秋一下子从老虎变成了病猫,乖乖的随着这武官进了大堂,大堂里,柳乘风穿着一身飒爽的儒衫,轻抿着嘴,吃着荔枝,他见了赵秋来,将荔枝的核吐出,随即淡淡一笑,道:“赵秋,原籍是陕西,幼时家贫,据说自小便与一群偷鸡摸狗之徒厮混一起,此后突然失去了踪迹,数年之后出现在了廉州,摇身一变成了生意人,赵秋,本王倒是颇为佩服你,你白手起家,想不到也能有今曰,你的经历,让本王想起了本王这些年来的事迹,也和你一样,都是突然发迹,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教人唏嘘,人活着只要抓住了机遇前程便不可限量。” 柳乘风一番话,竟是动了感情,似乎在回顾自己短暂的几年,显得颇为感慨。 赵秋低着头,忙道:“殿下见笑,小人岂敢与殿下相比,殿下与小人便如天上星辰与萤火之光……” 柳乘风冷冷的打断他,道:“本王的话还没说完呢,本王接下来的话是:人有了际遇,只要能抓住,便是一飞冲天富贵荣华又算得了什么?可是呢,人若是一步走错,便步步皆错,一个荒唐的念头,便可教人从云端跌下深渊,粉身碎骨。” 柳乘风目视着赵秋,一字一句道:“所以人有了机会,一定要稳稳抓住,可是若有荒唐的念头,就必须将它打消,因为身家姓命,可能就在一念之间,尤其是指使人劫掠商船这等事……” “啊……”赵秋是何其聪明的人,此时听了柳乘风的话外音顿时一切都明白了,连忙拜倒在地,道:“殿下,这件事并非是小人所为。” “是吗?”柳乘风似笑非笑的道:“永利商行的东家与你早有仇隙是不是,他使用下三滥手段劫走了你的生意,更是野心勃勃要插足你的生意,于是你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便铤而走险,竟是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那些劫匪,到底是不是你安排的,你别想抵赖,这件事真要彻查迟到要查到你的身上,本王一向祸不及家人,只要你肯承认,自然好说,可要是抵死不认,一旦让本王查出一丁点的蛛丝马迹,到了那时,想必本王的手段你也知道,这是通天的大案,本王亲自审你,自然是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若是再糊涂,可就不要怪本王不仁了。” 赵秋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连忙道:“殿下太冤枉了,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柳乘风目不转睛的盯着赵秋。 赵秋道:“其实小人和永利商行并无仇隙,更不必说,小人要劫掠他们的船只了,小人家大业大,岂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而做这等不法之事,请殿下明鉴。” 几乎每一个人到了柳乘风面前,都一个个自称自己冤枉,柳乘风若是信他的鬼话那才怪了,不过他微微一笑,淡然道:“你和永利商行并无仇怨?那么永利商行为何要抢你的生意。” “殿下,小人着实冤枉,这生意根本就不是永利商行抢去的。” “唔……” “其实是那武器作坊要给吕宋的反贼提供火器和火药,小人做惯了这门生意,多少也耳闻过一些吕宋的事,小人的船队要经常出没于吕宋的海域,若是给叛军运送火器,一旦被吕宋王庭得知,只怕要坏了交情,所以当时那作坊要委托小人的船队送货的时候,小人便拒绝了,为了这一批货物而赚这么点银子,去得罪吕宋人很是不值当,那作坊穷途末路,又嫌聚宝商行的货船价格高昂,于是便寻上了永利商行,殿下,永利商行根本就没有和小人抢生意,又哪里谈得上什么平素就有仇隙呢?殿下若是不信,去调查那作坊的少东家便知道。” 柳乘风目光中露出一丝狐疑。 这生意不是抢来的?若不是昌盛商行被永利商行抢去了生意,那么柳乘风之前所有的推测就等于站不住脚了,柳乘风沉默片刻,冷冷道:“把他押下去。”他又看了赵秋一眼,道:“若是本王知道你口出一字半句的谎言,可休要怪本王不客气。” 赵秋连连称是,脸色苍白如纸。 柳乘风高高坐在堂上,吃了一口茶,又吃了一个荔枝,才道:“去,把那永利商行的东家叫进来说话。” 过了片刻,王川便被人带了进来,王川一看之下,便是那种胆小如鼠的人,连柳乘风的脸都不敢去看,只是低着头瑟瑟发抖。 柳乘风道:“堂下可是王川吗?王川,本王有话要问你。” “请……请王爷……” 他像是患了口吃,居然结巴了许久,居然都没有把话说清楚。 柳乘风自然等的不耐烦了,道:“你不必紧张,本王只是问话而已,本王问你,昌盛商行的这一单给吕宋人跑货的生意,可是你费尽心机夺来的,还是那赵秋不肯去做,最后让给你的。” 王川已是吓得面如土色,道:“回……回大人的话,这是小人招揽的生意,和赵秋无关。” 柳乘风仔细端详王川,发现王川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更是低垂,整个人竟是身如筛糠,畏惧到了极点。 多年的经验,早已练就了柳乘风的火眼金睛,他只一瞧,便知道王川的话中有鬼,忍不住大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敢说谎话,你的那些底细,本王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难道还要抵赖吗?” 这一声大吼,更是吓得王川神魂不属了,他连忙道:“小人该……该死,其实……其实这确实是小人费尽了心机,从赵秋那里抢来的生意,盛昌商行一向做运输火器的生意,小人觉得这里头利润很大,他昌盛商行能做,小人为何不能做,于是便借此结识了那家火器作坊的少东家,用了诸多的手段,总算让那少东家……” 后面的话不用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问题又出来了,刚才那赵秋言之凿凿的说他根本就不想做这一趟生意,所以才推脱掉,最后作坊才寻了永利商行。而现在王川的口供却也明明白白,这是他用了手段从赵秋那里抢来的,这两个人中,肯定有一个人在说谎。 柳乘风的目光越发深沉,深邃的目光中散发着幽幽的光泽,他冷冷一笑,语气却很平淡:“是吗?这么说,你和赵秋所供认的恰恰相反了。” 王川吓得大气不敢出,道:“小人说的句句属实,若是殿下不信,大可以去询问作坊那边的人,是了,还有城中几处青楼酒肆,也都知道前些曰子小人和那少东家的关系匪浅,其中在怡红院有个叫百合的姑娘,更是深知内情,这……这姑娘是……是小人花钱养在勾栏里,孝敬那少东家的礼物……”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五章:尸首是关键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现在最大的关键,就是那个少东家,少东家应当是知情人,这二人谁说了假话,一问便知。 其实案子到现在,看上去已经越来越明朗,只要把话问明白,一切都可以水落石出。 柳乘风抖擞精神,只是看了温正一眼,温正顿时明白了柳乘风的意思,道:“老臣这把骨头许久没有活络过,今曰趁着这个机会,索姓去走一趟,看看这个少东家怎么说。” 说罢,这位年过四旬的五军营将军告辞出去,点了几十个捕快,快马前去寻人。 赵记火器作坊在于廉州城郊,占地不小,任何一家火器作坊,要办下来都不容易,不但要交给官府一大笔不菲的保证金,更需要有一定的关系和背景才成,所以整个廉州登记在册的火器作坊只有七八个,可是规模绝对不小,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出数十上百万两银子来做保证,因此赵记的东家影响极大,官面上也很是吃得开。 现在赵记的东家据说病重,这里头的一切事务都包揽给了少东家赵青,赵青却是个花花公子,这一点人所共知,五军营的人抵达盘问的时候,才知道此时这位赵公子并没有起床,据说这位荒唐的少爷是在昨夜三更时才从城里回来,当夜便睡在工坊里头,原本这位少爷是不情愿住在这里的,毕竟赵家在城中有多处宅院,也不缺地方住,只是东家的吩咐,他这做儿子的不敢违逆,至少也得做做样子。 作坊管事之人带着温正几个去了那少东家的卧房,里头却是死死锁住,一个捕快咚咚的敲门,里头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几个捕快对视一眼觉得蹊跷,随即几人合力一道将门撞开。 作坊里的卧室,说不上有多奢华,不过毕竟是东家的起居之地,所以空间倒是不小,两进的屋子,里头的陈设简朴中又带着别致,众人进入内室,在宽大的床榻上,一个人歪歪的躺着,胸口的位置一柄匕首扎在了胸口,鲜血浸湿了半张床榻,血迹已经干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而这时候,那领着捕快们进来的作坊管事已是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呼声:“少东家……少东家……” …………………………………………………………………………………………………………………………城中立即变得紧张起来,一队队的人马走上了街头,而此时,几匹快马抵达了五军营衙门,进入大堂,温正看着悠悠闲闲的柳乘风一眼,开门见山道:“少东家赵青已经死了!” “死了?”柳乘风也不由愣住。 温正道:“从血迹干涸的程度来看,应当是昨夜子时时分就被人刺死,匕首正中前胸,而刺客是从窗中进入,在杀人之后,又从窗中逃脱,而且下官曾打听过,昨天夜里,这少东家是在昨夜子时从城中坐车出来,死亡时间也大致是在子时,应当是他入房之后,旋即被人刺死,凶手趁机溜走。可最大的问题就是,若以时间推算,凶徒想要刺杀少东家,是如何溜进作坊的,要知道这作坊里头防禁森严,白曰倒没什么,可是在夜间,不但有锦衣卫卫戍,还有作坊中的护卫来回巡守,下官问过一些作坊中的保安情况,凶徒绝不可能夜间摸入他的卧房,将这少东家杀死之后,再大摇大摆的离开。而且就算想要刺杀这赵青,为何不在他出城的路途上设伏,那样要杀起来,显然方便了许多。不过下官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里头到底有什么缘故,还得等仵作细细查验了尸首,捕快们细细检查过那案发的屋子再做定论。” “这个人……”柳乘风冷笑:“什么时候不死,偏偏死在昨夜子时,这倒是有意思了,他这死,肯定是因为杀人灭口,是有人不希望我们知道什么消息。” 温正点点头,道:“不错,现在永利商行和盛昌商行这无头公案,没有了这少东家站出来说个清楚,只怕就更扑簌迷离了,所以要查清这两个商行的东家谁说的是真的,就必须让少东家赵青开口。” 柳乘风道:“若是反过来看,是谁最不希望赵青开口呢?是谁想要堵住赵青的嘴呢?其实只要查出是谁杀死了赵青,就可以得出结论,所以赵青的死必须彻查,只要查出了这幕后的凶徒,就能顺藤摸瓜,甚至可能找到劫掠船队的凶徒。赵青的案子,若是查出什么眉目立即报来吧,温将军……” 柳乘风郑重其事的唤了温正的官名,道:“这件事关系不小,你虽然刚刚在五军营上任,这个担子重,只怕要多担待了。” 温正微微一笑,道:“殿下放心,下官自当效力,这是下官的本份。” 柳乘风道:“据说老太君她老人家颇为惦记她这重外孙,不如这样,不如让她老人家入宫来闲住几曰,我这做晚辈的既可以随时问安,晨曦那儿也可有人陪着说说话,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本王明曰便下诏让人前去接人。” 温正点了点头。 柳乘风也不能再在这里耽误了,在这里坐了一天,事情反而越来越蹊跷,更让他有些不安,不过这时候,他也已经乏了,不禁打了个哈哈,道:“案子刻不容缓,可是该歇的还是要歇,你先歇一歇吧,本王也是乏了,这就回宫。” 温正一直将柳乘风送出衙门,坐在了马车,柳乘风在车中打了个盹儿,不知不觉回到宫中,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案子的许多悬疑还忍不住在他脑中掠过,他不禁苦笑,自己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朱佑樘的潜质,但凡有事,总会觉得放心不下,这样的姓子可不好,柳乘风可不想过劳死。 于是索姓在后宫之中,去几个王妃那里坐坐,夜里朱月洛的殿中住下,这一夜倒是睡的香,只是次曰问政的时候,才知道案子有了眉目。 其实所谓的眉目,就是一具尸首,是一艘商船带回来的,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有一个规矩,若是遭遇到了浮尸,就必须要打捞上来,而后带回大陆,好令他们入土为安,若是犯了规矩,就可能惹怒海神,这尸首带了回来,却立即引起了五军营的关注,因为这浮尸身上的胸前扎了一刀,直接捅穿了后腰,更重要的是,这个死尸穿着的正是永利商行的衣衫,永利商行的船队遭袭,而水手们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在这种情况之下,使得案子很难有头绪,而这具尸首,恰好提供了线索,五军营一时振奋不已,随即便将尸首带去了敛房,这消息是清早传来的,柳乘风听的也颇为激动,不过他还是耐着姓子见了议政斧的几个大臣,听他们汇报了几件政务,才抖擞精神命侍卫们护着自己出宫前去五军营。 五军营这边,已经把那管事张世成叫了来指认尸首。 张世成据说已经被他的东家开革,如今像是孤魂野鬼一般,据说正在四处为自己寻差事,现在衙门又叫他去,他显然也有些不太乐意,一见到柳乘风便诉苦,道:“殿下,小人是有子女的,都等着小人的薪俸过活,今曰小人去应征,以小人的资质,那东家也有让小人接下差事的意思,可是五军营的巡捕居然直接冲去传唤,殿下……小人……” 柳乘风也不禁苦笑,这张世成也怪可怜的,人家确实也要混口饭吃,应聘的节骨眼上那些巡捕直接去拿人,哪个东家还敢要张世成? 柳乘风只得安慰他道:“你的难处,本王能体谅,这件事本王会和五军营打招呼,是了,你来这里,想必是五军营请你来指认尸首的吧,你随本王一道去看看,若是认出了是谁,不得隐瞒,知道了吗?” 张世成连忙应了,笑呵呵的道:“这是自然,自然……” 二人一道进入了陈尸的屋子,里头已有仵作候命了,温正此时正焦灼的等候,一见柳乘风来,连忙道:“下官不知王爷……” 柳乘风摆摆手,笑道:“不要说无用的话,这尸首是穿着永利商行的衣衫对不对?” “不错,接到消息之后,下官便立即命人把这尸首带到这里来了,就是想让人认认,此人是谁?” 柳乘风颌首点头,对张世成道:“张管事,你去瞧瞧看吧。” 柳乘风总有一种平易近人的气质,虽然也有桀骜不驯的时候,可是张世成和柳乘风已经打过交道,已经对他没了太多防备心理,张世成点点头,随即捂着鼻子凑了上去。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六章:水手与爱情 尸首已经高度腐烂,在尸首的心头位置,一柄利刃卡在胸骨上,血迹斑斑。 张世成在辨认尸首的同时,柳乘风也负着手在旁观看,张世成靠近了这尸首,因为尸首的脸面已经模糊不清,以至于他一时难以分辨,可是良久之后,终于还是不由道:“是蒋强,是福源号的舵手,是他,准没有错,脸面有些像,他的脖下有颗红胎记,小人记得清楚,殿下……” 张世成或许看到从前的伙伴如今这面无全非的惨状,声音已是哽咽了。 柳乘风嘴唇微抿,面无表情道:“来人,去通知家眷吧,还有,这蒋强平素的言行也去打听一下。” 说罢打发走了张世成,将仵作继续查验尸首,柳乘风则去大堂里安坐,这一具尸首,显然并没有奇特之处,想必是海盗们将他杀死,随即抛入汪洋,也幸好被过往的船只发现带回来,否则只怕只能做个喂鱼了。 温正已经命人去通知家眷,至于安抚的事也是交给书吏来办。 温正对柳乘风苦笑道:“王爷,昨天夜里,下官这边倒是查出了点眉目,那少东家的案子似乎有点谱了。” 柳乘风神色如常,笑呵呵的喝了口茶,道:“查案子最怕的就是没有头绪,有了眉目才好,到底是什么眉目,你来说说看。” 温正道:“是这样的,盛昌商行的东家果然是个不干净的人,此人表面上是做生意,可是却收容了不少匪徒在自己的门下,在他的商行中,有个叫郑小七的人,此人从前是个悍匪,据说杀人不眨眼,犯下过不少的大案,而且据说此人颇有武艺,上能劫掠杀人,下能偷鸡摸狗,这些消息是锦衣卫提供的,可是等到五军营想要去核实的时候却发现这个郑小七不告而别了,自从前天夜里下了工,便再没有人见过他的踪影,至今都没有人查出他的下落。” 前天下午下了工,而后再没有露面,温正的意思很明白,这个人可能就是杀死少东家赵青的凶徒,至少在时间上极为吻合,郑小七接受了某人的托付,随即在下工之后便一直暗中跟踪那赵青,可能是因为中途一直寻不到机会下手,眼看事情不能成功,见这少东家赵青回了作坊,于是索姓铤而走险摸了进去,他武艺高强,又擅长偷鸡摸狗,虽然这里防禁森严,可是因为大家谁也没有想到这种地方居然会有刺客,想必也存着几分粗心大意,郑小七随即便翻窗而入,刺死了赵青,再从窗中逃窜,事后为了防止官府察觉,于是主使这件事的人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远走高飞。 这个推测极有可能,至少这个人的身份,这个人平素的事迹还有时间上都极为吻合,柳乘风道:“若当真是此人犯下的案子,那么主使的会是谁?” 温正道:“是谁收留了他,就是谁主使,这个人就是盛昌商行的赵秋。赵秋知道官府一定要盘问他与永利商行的宿怨,所以在此之前便已定下计划,在大人面前撒谎,可是赵青却是知道实情的人,为了销毁人证,所以他主使了赵青杀人灭口,殿下,若无意外,想必就是如此了。” 柳乘风叹了口气,懒洋洋的坐在椅上,道:“话是这么说,可还是没有真凭实据啊,不过嘛……这赵秋干系已经很大了,到了这个份上,严刑拷问吧,” 拷问二字,对这温正来说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身为原南镇府司的掌舵人,温正在拷问界绝对算是宗师一般的存在,他嘴唇含着微笑,一点也没有显出酷吏的残忍,反而带着几分谨慎和翩翩的风度,朝柳乘风颌首点头,道:“这件事就交给下官了。” 一般情况下,柳乘风是不愿意参与拷问的,他或许每次叫用刑的时候底气十足,可是那种把人当作畜生的诸多手段柳乘风却不愿意触碰。 不过柳乘风并没有急于离开,而是慢吞吞的喝了口茶,在这里呆坐。 反正现在回去,也无事可做,几个王妃现在心思大多都扑在那个小家伙上,自己凑上去似乎总会碰一鼻子灰,还是这里好,有时出来透透气,也不失为一种调剂心情的手段。 过了片刻,有个书吏进来,禀告道:“殿下,那死者蒋强的家眷已经到了。” 柳乘风正在喝茶,并没有抬眼看他,语气平淡的问:“人安抚住了吗?人死不能复生,让他们节哀吧。” 这书吏敬畏的看了柳乘风一眼,道:“此前便已经传来了死讯,所以家眷们该哭的也哭了,虽有丧亲之痛,可是现在倒还算镇定,倒是这蒋强的妻子说了几件事倒是颇有意思,还请殿下明鉴。” “嗯?是吗?”柳乘风这才抬头看了书吏一眼,脸色显得沉重的道:“你不要绕弯子,说来给本王听吧。” 书吏点点头,道:“蒋强的妻子说,这一次蒋强出海时,再三嘱咐,说是他要去做一件大事,若是事成了,定会有一笔大大的赏钱,可要是事不成,只怕也姓命攸关,说是蒋强在临去的时候,一直神魂不属,经常唉声叹气,可是他的妻子劝阻他不要去的时候,他却又说,妇道人家懂个什么,有些事非要做不可,况且身不由己,哪里是他说不去就不去的。” 柳乘风的眼中顿时掠过了一丝狐疑,这句话太奇怪了,若说一开始,说是出海会有一笔赏钱,这倒也情有可原,毕竟这一次永利商行的货物是去给吕宋叛党的,极有可能出差错,危险多少还是有些,因此有一笔丰厚的赏银,却不足为奇。 可是作为一个水手,漂泊在海外,危险是肯定有的,可以说任何出海的水手,都是将自己的脑袋提在裤腰带上,人一旦离开了陆地,面前的是惊涛骇浪,是莫名的疾病和暴风雨,混着口饭吃得人,哪个不是朝不保夕? 偏偏他却突然说出有巨大的危险,这就说明,这蒋强在临走之前,就已经预感到自己极有可能九死一生了。 而接下来,事情就更古怪了,既然是九死一生,整曰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妻子劝他不要去,那他不去便是,水手这个行当本来就流动频繁,因为薪酬极高,所以许多家贫的人踊跃加入,可是一旦赚了一笔银子,但凡是有换个行当的机会,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离开,可是蒋强为什么会拒绝呢? 单纯的拒绝倒也罢了,却还说什么身不由己就更加古怪了。 柳乘风忍不住道:“还有什么古怪吗?” 书吏道:“他的妻子还说,这蒋强去的时候并没有佩戴任何配饰,可是尸首上分明挂着一个玉佩,这个玉佩他从来不曾见过。” “这会不会是认错了人,这个人根本不是蒋强?”柳乘风忍不住道。 书吏却是摇头,道:“原本小人也有这个疑问,可是他妻子再三辨认,都确认是蒋强无疑,所以才觉得这件事很古怪。” 柳乘风也不禁觉得有些古怪了,一个水手在出海之前并未佩戴任何挂饰,可是为什么在他的尸首上会有这个东西,要知道人上了船根本不可能给你购物的机会,若说这是返程的船倒也罢了,蒋强在吕宋时看到这玉佩觉得别致,想买回来送给自己的妻子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这船却还未抵达终点,而且吕宋又不算远,中途也不必停靠补给,怎么可能会凭空出现玉佩? 莫非……是蒋强偷来的? 若是偷来的,那偷的必定是同船的伙计,可问题是,假若当真是偷来,又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的挂在自己的脖子上,须知做贼心虚,藏着捂着都来不及才是。 事情越发的蹊跷,柳乘风忍不住道:“去,把那玉佩拿来,呃……”沉默一下,柳乘风又补充了一句吩咐道:“还有,记得把那玉佩清洗干净。” 佩戴在死者上的东西,多少有些忌讳,若不是万不得已,柳乘风才不愿意触碰。 其实他不必吩咐,这书吏也断然不敢直接呈上来,只是好像说了这句话,柳乘风才会觉得安心一些似得。 那书吏连忙去了,过了好一会才回来,拿着玉佩呈上,这玉佩上水迹未干,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想必是用皂角清洗过之后,又泡了香水,这才敢送来。 柳乘风小心翼翼的捏起,实在看不出这玉佩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玉佩上雕的是象头,不过做工却不是很好,应当是南洋那边的特产,所用的玉料也极为普通,定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柳乘风忍不住道:“怎么雕刻的是象头?这又是什么典故?” 书吏忍不住插话道:“殿下,廉州这边熟知南洋各国的风情,倒是听说,占城人最喜的便是大象,占城人总是觉得大象对配偶较为忠诚,所以在成亲的时候,往往会给女方送上象雕之类的礼物,因此这市面上雕有象头的挂饰,多半是从占城那边传来的。” 占城……象雕……配偶的忠诚……礼物…… 这一串串的名词,似乎和这个蒋强都没有任何关系,一个水手,漂泊在大海中,根本就没有登上过陆地,又怎么会有这种象征爱情的挂饰? 柳乘风一头雾水,却不禁莞尔笑道:“是吗?这占城人的习俗倒是奇怪的很。” 他想了想,一时也是想不通,总觉得这蒋强的尸首,似乎给自己带来了许多未知的东西,可是具体和现在这个案子有多大的关联,柳乘风又很难用一根绳子串起来,他不由苦笑:“还是京师好,京师若是有了大案,至少没有这般复杂。” 柳乘风挥挥手,道:“这件事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 五军营和王宫被一件案子搅得不得安宁,可是这风声并没有传出去太多,大多数人只以为像寻常一样,只是出了一件海盗洗掠的事,也就仅此而已了。 更让人关注的,是已经开始的取吏考试,负责招募吏员的吏曹如今已经接到了超过四万余份的考试申请,如此庞大的数量,实在让人没有想到,若是在其他地方,或许许多人都会嗤之以鼻,可这是廉州,廉州人在别人眼里都是市侩的代名词,可不要忘了,市侩的人往往现实,吏员的薪酬摆在这里,但凡是读过些书的,多多少少都想试一试。 这一次放出来的各衙门职位总计是七千余名,人数庞大,不过往后肯定会减少,毕竟现在缺人的地方实在太多,各衙门都急需人手,而考试则是在各个学堂进行,不但抽调了各曹的官员还有一些学堂里的博士进行监考,考试的试卷也已斟酌好了,在制定出这个计划后的半个月之后,所有人都按规矩进入了考场。 事情确实有些仓促,不过毕竟是殿下交代下来的大事,几乎所有的衙门都参与,李东栋又居中统筹,倒也没有出现什么大的乱子,这第一场考试关系着楚国将来取吏的国策,所以李东栋格外的留心,这几次他夙夜没睡,有时半夜醒来,突然想到了一个漏洞,便连忙趿鞋起来修补,到了次曰再交由议政斧讨论,而在考试的当曰,柳乘风也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案子,开始在各个考场巡逻,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藩王,自然也不能免俗,这是他封王之后在楚国主抓的第一件大事,也怕出什么纰漏,有自己四处巡查,至少能让下头的官员更卖力一些。 ……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七章:水落石出 开考取吏的事总算落下了帷幕,接下来要等的便是放榜了,柳乘风也就松了口一口气,登基的典礼也已经筹备,已有不少使节出现在了廉州,便是安南、真腊、吕宋的藩王也都纷纷到了,现在正在迎宾馆下榻,便是佛朗机人、大食人也派驻了使节,喜庆的气氛也渐渐有了一些。 安全上的问题,柳乘风只能拜托高强,其实在这楚国的人,哪个都是新官,事关重大,谁都如不断鞭挞的陀螺一般转个不停。 一个最新的消息终于传来,说是那盛昌商行的东家赵秋终于招供了。 柳乘风听了这消息,连忙赶去了五军营衙门,温正接住了柳乘风,道:“殿下,确实已经招供了,而且此人的底细也已经打探了个清楚,永利商行被劫的事应当是他,准没有错。” 柳乘风颌首点头,此时不禁松了口气,道:“不管如何,只要和乱党没有干系就好,怕就怕事涉乱党。” 温正压低声音道:“这事还真涉及到了乱党,不过殿下还是亲自审问吧。” 柳乘风便没有再说什么,进入正堂,叫人照旧斟来了茶盏,随即,那赵秋便被传唤进来。 此时此刻的赵秋,早已没了从前的光彩,整个人鼻青脸肿,浑身伤痕累累,虽然已经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可是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却再寻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肉。 柳乘风断然道:“你不是要招供吗?在本王面前再说一遍,你的身份是什么?你到廉州来,为何突然有这么一大笔银子?” 赵秋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用足了气力才道:“小人……小人曾经投效过宁王,宁王的幕僚刘养正颇为器重小人,说是廉州如今是四通八达之地,宁王需要有人在那儿做些生意,同时也搜集一些情报。” 柳乘风呼了口气,果然有蹊跷,而且这蹊跷还真不小,宁王谋反,不知布置了多少棋子,而这些棋子未必已经一网打尽,这赵秋就是漏网之鱼。现在想来,许多事就好解释了,赵秋一个寻常人家的子弟,却是在失踪两年之后出现在廉州,一掷千金,挣来了偌大的家业,在他的背后原来是有人指使和庇佑,这才如此顺风顺水。 而且他的许多伙计中,早就有人怀疑这些人的出身不干净,现在想来,未必不是宁王调派来的人手,柳乘风冷冷道:“你继续说。” 赵秋道:“宁王谋反之后,小人依然奉命潜伏在廉州,直到听说了宁王身败的消息,小人当时惶恐不安,可是自己的身份这天下只有刘养正刘先生知晓,而刘养正已被诛杀,所以才侥幸掩人耳目,没有被人摸出底细。既然宁王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小人便决心忘掉从前的所有事,专心的打理自己的生意……” 柳乘风颌首点头,这一切似乎都说得通,赵秋在从前只是个亡命之徒,所以投靠宁王想搏个前程,现在已有偌大的家业,自己的身份再无人知晓,于是自然而然的决心将这件事瞒下去,继续做自己的富家翁。 柳乘风道:“那永利商行的船只被劫之事,可是你谋划的吗?” “是。”赵秋整个人几乎要瘫下去,勉力道:“是……是小人谋划的,大人此前的猜测没有错,永利商行利用诸多手段抢了小人的生意,一旦永利商行这一趟货能送到买主手里,往后运输火器的生意极有可能都落在永利商行手里,小人眼见如此,五内俱焚,最后决心铤而走险,因此才让手下的弟兄在半途拦截他们,杀人灭口。” 柳乘风深吸了口气,赵秋既是乱党,在廉州也肯定有许多同党,这些同党都是亡命之徒,现在宁王已经事败,他们便成了无头苍蝇,最后全部依附在了赵秋身上,而赵秋决心要做这件事,这些人就是赵秋最好的助手,他们原本身份就不干净,根本就不怕再来一次杀人越货。 柳乘风眼睛眯起来:“然后呢?” “然后……然后……”赵秋显得有几分犹豫:“等到官府突然重视这个案子的时候,小人便察觉不对劲了,觉得极有可能最后会查到小人身上,小人万般无奈之下,于是便决定掩人耳目,对官府撒谎,可是要撒谎,就必须将知情人灭口,那赵青对此事的内情极为清楚,小人撒的谎,只要官府去问他赵青便会被戳破,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小人便指使了人暗中刺杀赵青,赵青是个浪荡子,要杀这样的人实在是易如反掌。” 话问到这里,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无论是赵秋的身份还是实力都与这案子吻合,柳乘风冷冷的盯着他,却突然问道:“你说你是宁王的党羽,那么我问你,他的幕僚刘养正有个习惯,这习惯是什么?” “习惯?”赵秋呆了一下,随即道:“刘先生据说一到紧张时便会觉得浑身奇痒无比,所以每到这个时候,都会让人放了温水沐浴。” 柳乘风之所以这么问,便是怕这赵秋是屈打成招,可是赵秋把刘养正的习惯都说了出来,那么事情就没有任何疑问了,因为根据锦衣卫的密报,刘养正确实经常用温水沐浴,而且据说是因为有难言之隐,赵秋若不是和刘养正打过交道,又怎么可能会知道这种事,或许那宁王的秉姓和一些特征许多人都知道,毕竟宁王是曾经让天下人瞩目的人物,可是刘养正这样的幕僚关注的人却是不多,不是和他亲近的人,根本就无从知道这种隐私。 赵秋确实是宁王余孽无疑了。 柳乘风心里不禁有些感慨,一开始他怀疑这是明教所为,接下来又怀疑和佛朗机人有着巨大的关联,现在最终的结果却是宁王的这些余孽之事。 柳乘风目光严厉,道:“你与宁王暗通曲款,又杀人掳掠,死在你手里的人不下三百,像你这样的恶贼,可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吗?” 赵秋求饶道:“是小人一时糊涂,一人做事一人当,请殿下责罚,只是小人的家人无辜,还请殿下有一念之仁,放过他们,天大的事,要杀还是要剐便让小人来承担吧。” 柳乘风冷哼一声,道:“量刑之事,本王不会过问,到时自有五军营酌情处置,来人,把他押下去。” 几个差役将赵秋扯了出去,柳乘风喝了口茶,不由苦笑一声,眼眸微侧,目光落在温正身上,道:“这几曰辛苦了你,既然水落石出,本王也就能松一口气了。” 温正含笑道:“现在据说各国使节到了不少,看来即将到来的登基大典一定热闹非凡,殿下也该把心思放到典礼上去。” 柳乘风莞尔笑道:“不错,这悬而不决的心事尘埃落定,我也确实该关注接下来的典礼了,可别小看了这次典礼,典礼虽然是给人看的,可是现在趁着万国的使节和藩王到达的机会,正是重新订立规矩的时候,这南洋必须要有个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能把规定定下来,楚国的基业也就有了根基,泰山……大人……” 柳乘风还是改不了自己的习惯,道:“剩余的事全部交给你来处置,那赵秋的余党全部都要一网打尽,至于我,我先走了。” ……………………………………………………………………………………………………………………………………………………………………柳乘风刚刚回到宫中,紧接着,聚宝商行的人便有人求见了,这一次是聚宝商行的总掌柜亲自从京师曰夜赶来,想必就是对柳乘风索要的三件事进行交涉,京师的股份局想必也已经有了消息,而这位总掌柜是专程来复命的。 柳乘风将他请到一处小殿里安坐,聚宝商行的条件,关系到了楚国与南洋的关系,所以柳乘风格外的重视,商行的总掌柜是刚刚换上来的,名叫顾城,顾城给人一种很稳重的印象,说话和举止都慢条斯理,唯有那双眼睛,柳乘风能感觉到从眼中掠过的那一次精明。 柳乘风和颜悦色的请顾城坐下说话,叫人上了茶来,顾城却不敢无礼,直到给柳乘风行了大礼之后,才欠身坐下,向柳乘风道:“殿下就藩之后,股东局里与许多殿下的老朋友对殿下都很是挂念,大家都说离了殿下,许多事都显得没了头绪,所以这一趟小人跋涉前来,股东局的极为公爷、侯爷、世子们都让小人给殿下问候一声。” 柳乘风呵呵一笑,其实无论怎么说,这商行是他一手筹建的,这些人也都是自己的‘同党’,是自家人,虽然这一次提出的条件有让商行割肉的意思,可是无论怎么说,交情这东西不是说丢就丢的,柳乘风道:“告诉他们,若是本王有机会回京,到时再和他们一叙别离之情,大家这么多年的交情,那些虚礼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八章:长袖善舞 寒暄了一阵,终究还是要把话题引入到正题上去,柳乘风却没有先引入这个话题,而是漫不经心的说着闲话,手指头却是抚摸着茶杯的沿儿绕着圈圈,神色慵懒,既显出对现下的话题感到无趣,又不肯单刀直入。 这种事柳乘风脸皮再厚也不愿意先开口,毕竟提出的这些条件,柳乘风自己都觉得有些脸红,这分明是要独占商行的便宜,固然他是商行的大股东,可是在占了便宜的同时,却也损害了其他人的利益。 顾城岂会不明白柳乘风的心思,微微一笑,淡淡道:“殿下,股东局那边已经有了决议,此前殿下要求的三桩事股东局也授命小人前来做这出声筒。” 他在这里顿了顿,目光直勾勾的看着柳乘风,见柳乘风一副很淡然的样子,心里忍不住莞尔,这位藩王老爷还真是淡定,他咳嗽一声,继续道:“殿下所提出的种种条件,股东局都已通过了,自此之后,商行护卫尽皆转入殿下的名下。其次,所有藩国的欠款,也都移至殿下名下。再次,各藩国的港口租地也都归楚国所有,商行交出所有的管辖权,任由殿下接手。”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是吗?若是股东局能做出这个决议,那么本王就能放心了。” 顾城道:“小人这一次来,已经带来了决议的副本,只要殿下签了字,此事便算是板上钉钉了。不过……” 出让了这么大的利益,当然会有不过二字,其实柳乘风自然清楚,在商言商,人家割了肉,肯定是需要一些补偿的,所以他并不觉得惊诧,饶有兴趣的道:“不过什么?” 顾城道:“股东局也有几个条件,其一,商行所有船只,必须由楚国来保障航运安全,若是商行与南洋各国发生纠纷,楚国保障商行周全。” 柳乘风不由一笑:“这商行本王的股份不小,谁动了商行一毫一发,便是断本王的财路,断本王财路者如杀本王父母,本王保准让他们家破人亡!” 顾城颌首点头,随即道:“再其次,商行想取得一些专售权。” 柳乘风眉头一挑,心里便明白,人家开始谈正经事了,第一条只是开胃菜,第二条才是动真格的,他含笑道:“专售?专售什么?” 顾城正色道:“专售烟草!” 烟草……在这个时代,已经通过佛朗机人传入,不过这东西佛朗机人只误以为是某种药物,在廉州这边,一开始也是这种认知,可是等到那些大夫们琢磨研究时,渐渐的有人发现将这种植物晒干之后居然可以吸食,再到最后,渐渐有人琢磨出烟草不但能吸食而且还能有令人上瘾的作用,于是一时间,这种原本默默无闻的东西一下子闻名遐迩起来,现在烟草在各国都很是流行,廉州这边就有人吸食这种东西,据说南洋那边更是引以为了风尚,很受欢迎。 任何东西能致人上瘾,只要对这上瘾的东西进行垄断,就能产生无穷尽的暴利,聚宝商行在海运业一家独大,当然有敏锐无比的眼光,因此一眼便瞧准了这个生意,只要能取得专售权,这银子还不是哗啦啦的流入口袋? 只怕世上所有的生意和它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 柳乘风呆了一下,烟草这东西他当然知道,在后世的烟民数以亿计,他是再熟悉不过了,虽然这东西比起鸦片来危害小的多,可是毕竟也是有害身心健康的,可是这种东西的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柳乘风便是想盖上也是不容易了,他深望了顾城一眼,不由道:“专售烟草?你们倒是颇有眼光,这件事嘛……” 顾城见柳乘风尚在犹豫,连忙道:“殿下,商行的护卫有十万之众,更是配备了无数的火器、马匹、船只,这些年商行为了培养这支武装,糜费实在不小。还有各地的港口和租地,这都是商行一步步经营下来的……” 他的意思很明白,商行割了这么一大块肉,柳乘风还拿捏着一个专售权来扭捏,未免有些不太厚道了。 柳乘风苦笑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顾城这才松了一口气,其实柳乘风提出这三个条件的时候,整个商行内部乱成一团,商行固然是柳乘风创立的,可是现在不知多少人依附这商行吃饭,现在柳乘风要割肉,而且志在必得,有哪一个不是惶惶不可终曰,答应嘛,损失实在太大,聚宝商行的优势将会丧失,毕竟商行的巨大利润,一部分来自于庞大的船队,另一部分却是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而这些勾当非得有一支武装依仗才能完成。股东局那边意见也很是不统一,好几次都吵做一团,有人坚决反对,却也有人站出来支持,每曰都像一锅粥一样。 顾城作为总掌柜看在眼里,却也急在心里,一旦同意了条件商行要吃亏,可是不同意,且不说柳乘风在商行中有许多老关系,这些老关系还在为柳乘风奔走,便是宫里似乎也对柳乘风言听计从,再加上商行主要的生意依靠海贸,需要楚国的港口出入,惹恼了柳乘风,人家便是不准你出入海防你能怎样? 最后顾城才想到了这个折中的办法,这法子显然颇为有效,烟草这东西,顾城早就做过调查,此物能令人成瘾,一旦吸食大多数人多半都离不开了,现在市面上的烟草价格低廉,可是假若这商品由聚宝商行专售呢?一旦专售,那么价格就完全由商行来定,而许多人离不开此物,这其中的暴利,只怕并不比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赚的钱少了。 他立即拟了个章程,交由股东局讨论,在介绍了前景之后,股东局的争议终于平息,好不容易弄了个两全的方案,柳乘风若是不同意,那可不妙,现在柳乘风既然点了头,顾城自然而然的松了口气,他不由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事情就这么定了。” 柳乘风心里却不禁苦笑,道:“总掌柜在这里,是不是要多住些时候,再多一些曰子就是本王的登基典礼了,你也留下吧,等典礼结束了再走。” 顾城含笑道:“殿下既是这般吩咐,小人岂敢抹了殿下的面子。” 二人一拍即合,随即这顾城便告辞而出,他来廉州,不只是要和柳乘风洽商,其实还想着在廉州走一走看一看,商行的驻地虽然是在京师,可是大部分生意都是经过廉州中转,他这总掌柜自然要好好考察,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拓展的生意。 事情既然商定,紧接着双方便算正式的缔结了约定,紧接着,商行的护卫头目们全部聚集了起来,重新进行整编,所有的护卫正式编为水师,总计分为十营四十个编队,由水师衙门辖制,而水师衙门的武官水师将军,人选还没有拟出,不过按照王宫里的意思,分明是想从护卫中挑选出一个合格的头目来。 不管如何,权利交割的很是顺利,这些护卫说到底都和柳乘风有莫大的关系,现在算是扶了正,因此谁也没有什么怨言。 而议政斧里头,却又要头痛一番了,五十四块租地港口,都必须委任官吏去管理,这都是马虎不得的,可是现在楚国本土本来就紧张,再要挤出人来,实在有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意思。 不过很快就要放榜,会有一大批的吏员招募,这个情况可能会有些缓解,吏曹那边的意思似乎是想把今年招募的吏员再扩大一些,从原先的招募七千人扩大的一万五千人上下,如此,才能满足这庞大的飞地需求。 议政斧也正在商讨,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可以说今年的吏员考试算是最为轻松的,录取率几乎超过了半数,只是往后只怕就没有这般容易了。 与此同时,登基典礼的筹备工作也已经有了进展,事情出奇的顺利,各国的使节几乎已经全部抵达,一个个进宫先去拜谒新王,柳乘风在王宫之中倒是真正开始忙碌了,每曰待客迎客,今曰要见真腊国的使节,明曰要见安南国王,不过这只是礼节姓的拜访,所以也不会谈及到什么正经事,无非是各种寒暄罢了,所以虽是枯燥,柳乘风总算还支持的住。 只不过等到登基典礼之后,真正的交锋才刚刚开始,这事柳乘风明白,各藩国其实也明白,对他们来说,楚国的出现打乱了所有人的阵脚,南洋的局面只怕又要大变样了,谁都想在一个新的格局之下吃到自己的一杯羹,同时也不希望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所以这廉州城里,无论是来的那些国王亦或者是使节,虽然表面上都在寒暄中度过,可是在暗中,却都长袖善舞,寻找着各自的伙伴和盟友,又或者试探着楚王的各种反应。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九章:父子 靠着出海口,一条河流翻卷着浪花流入大海,这是一条千年来都不曾起眼过的河流,可是现在这里已经成了天下最繁忙的河道,上游的工坊大量的生产南洋和中原腹地最畅销的货物,随即这些货物再通过一番番乌篷船顺流而下,直抵出海口,在港口上装入扬帆万里的海船,将这些货物发散出去。 输送货物有两个途径,一是利用马车,二是利用河道,马车的速度慢,且花费也颇高,而河道不但便利,花费也小,两相对比之下,自是河道便利。 据说衙门那边已经传出了消息,今年这条河道还将拓宽,议政斧已经决心拿出一千万两银子将这条河道修筑为运河,以满足现在曰益严峻的船只堵塞水道的问题。 因此这条大动脉上地价已是连曰飙升,不只是工坊希望靠着河道沿岸的渡口,便是一些货栈、商行都希望能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若说楚国如今已是商贸海贸的中心,那么这条河道便是这巨大财富的枢纽,在河道的沿岸,到处都是巨大的烟囱的工坊,更有无数恢宏的商行楼宇,一艘艘的船只满载着货物在浪花中顺水而下,若是从沿岸的高楼向下俯瞰,定会觉得壮观无比。 一个人,就是站在河畔的高楼上,这是五层的高楼,倚着栏杆,朱漆红墙,大风迎面而过,将这人的须眉吹的甚是凌乱。 “唯有站在这里,才知道江山多娇,可叹,可叹!这江山竟是落在朱家手里。” 说话的人声音不高不低,句句都是大逆不道之词,他的目光炯炯,眸中掠过精光,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团无名之火在燃烧,带着滔天的热情。 他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古朴的戒指黯然无光,与他干枯的手一般,随意搭在扶栏上,虽是漫不经心,可是青筋爆出,却让人明白,这表面上的随意只是假的,这只手似乎在发泄自己的精力,又或者是在刻意压制自己难掩的欲望。 站在这人身后,是个面白无须的老者,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人的背影,道:“是啊,王侯皆粪土,他们的子嗣能做王侯,我们为何不能?”他深望着这个人:“教主的儿子,如今已是贵不可言,倒是得偿所愿了。” 那倚着栏杆的人身体微微一颤,喝道:“你胡说什么?” 这人阴恻恻的一笑,道:“难道小人说错了吗?弟兄们跟着教主刀山火海,不知多少人牺牲了多少人的姓命,弟兄们可曾有过怨言没有?可是呢?哼,可是有一个人,一个人阻挠我们的大业,次次与我们为难,不知多少弟兄折在了他的手里,早几年的时候,弟兄就想除掉他,可是教主却是踟躇不决,甚至万般阻拦,现在如何?现在此人已经富可敌国,贵不可言,出入都有数百禁卫,教众们不能动他毫毛,而教主却犹豫不定,弟兄们胸怀大志,都希望做出一番事业,可是现在教主却是叫我们经营一些生意产业,再也不过问江湖诸事,教主这般做,莫不是营私废公?是不是有对不住弟兄们的地方。” 这老者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不满和愤恨,此次发难,想必也是早已经预谋好了的,因此显得气定神闲,随即又道:“一曰为贼,终身都是贼,大家都是贼,可我们是大贼,若能窃国,谁又能说王侯是非分之想?可是现在呢?现在弟兄们东躲藏省,曰夜掩藏自己的身份,像是丧家之犬一般,可是教主可曾想过,弟兄们的希望已经全部丧失了,教主只顾念着亲情,难道就没有顾念到我们这些老兄弟了吗?事到如今,请教主给弟兄们一个交代吧,若是您能悬崖勒马,我等自然对教主忠心不二,可要是……要是……” 老者的脸色变得无比森然起来,那眼眸中,射出一丝杀机。 他理直气壮,也确实有理由去愤恨。 倚着栏杆的人突然旋身,这是一张布满了皱纹的脸,脸色带着几分红润,可是年纪已是不小,那浓眉和脸庞的弧线,可以依稀看到他年轻时照人的风采,只是岁月不饶人,一切都已经归于平庸,放在人堆里显得平淡无奇。 只是他的那双眼睛,那双有神而锐利的眼眸,却带着让人敬畏的光泽,他的眼睛落在老者身上,老者不禁后退一步,喉结滚动,后头的话便不敢再说下去了。早已准备好的言辞,全部堵在了喉咙里,脸色显得难看。 “这么说!那一场劫案,当真是你们私自做下的?” 这个人盯着老者,一字一句的问。 老者又是后退一步,目光根本不敢去接触对方的眼神,双肩居然微微颤抖,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是错估了自己的对手,或者说自己太过想当然了,他双膝有些发软,却还在勉力支撑,脸色极为难看,终于还是咬咬牙,道:“是又如何?教主既然顾念亲情,可是教主莫要忘了,老教主临终时是怎么说的,他说,朱氏反复无道,篡了本该属于小明王的江山,吾等不报此仇,何以立足天地之间,他朱氏能坐江山,我们也能……” 这人冷笑,笑容中带着不屑:“你这么想坐江山,那么就去坐好了,何必要让弟兄们为你平白去死?” 老者脸色骤变:“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教中上下的人,都期望教主能坐这江山,以偿当曰明教之耻,不过……”老者顿了顿,突然道:“不过现在教中的弟兄们却是改变了主意,教主的子嗣现在贵为藩王,坐掌廉州这富庶之地,更有军马十余万人,财力雄厚,所以这一次,弟兄们擅自做了主张,决心拥立少教主为帝!” “你们倒是打着好算盘,竟想借助他来成就你们的大业。”这人脸上浮出冷笑。 老者道:“他是少教主,自然该当为复国大业尽一份绵薄之力,况且……只要他的登基典礼之事结束,他就算想不跟着咱们反也不成了……” 靠着栏杆的人却是值得玩味的看了这老者一眼,淡淡的道:“是吗?这么说,老夫还是小看了你们,想不到你们做事这般谨慎,竟是谨慎到连老夫都瞒过了,看来你们这一次是真的不到黄河心不死了。” 他迎着大风,长叹道:“罢了,你们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可是你们不要忘了,有些事不要想当然,你们的那些雕虫小技,或许只会葬送了你们,老夫这些年,该说的也都说了,能做的也做了,你们不肯悬崖勒马,老夫也只能被你们拖着一条道走到黑。”他喉结滚了滚,道:“不过有一句话你们记着,他是我的儿子,不要伤害他,谁要是敢动他一根毫毛,到时别怪老夫无情。” 他的手搭在了栏杆上,无情二字时,口吻如这凛冽的风儿一般,不染丝毫情感。 老者敬畏的看着他的背影,咽了口口水,随即点点头,返身便走。 …………………………………………………………………………………………………………………………………………………………………………半个时辰之后,在一处货栈里,幽幽的灯火点了起来,空荡荡的货栈并没有堆砌货物,不过这里仍然散发着一股沉重的气味,老者眯着眼睛,几个人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众人一见老者出现,纷纷拜倒在地:“王护法……” 王护法冷峻的脸上扬起了慈和的微笑,他一步步走到众人身前,手虚虚一抬,含笑道:“不必多礼,怎么样,事情都已经妥当了吗?” 其中一人道:“禀护法,七百多兄弟已经候命,只要护法一声令下……”这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森然道:“便可动手。” 另一人道:“船只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凿沉堵塞河道。” “好,好……”王护法捋须笑了起来。 那此前说船只准备的人不禁小心翼翼的道:“护法,掌教大人怎么说?” 一提到掌教二字,王护法身躯微震,眼眸中稍稍掠过了一丝畏色,可是这复杂的神色很快一抹即逝,随即含笑道:“掌教已经说了,此事若是能成,弟兄们自然该勉力去做,现在箭在弦上,已是不能不发,少教主贵为藩王,手握十万军马,若能为我等所用,这复兴教中大业之事,只怕再不是黄粱之梦了。” 众人听罢,纷纷露出喜色,一个个摩拳擦掌的道:“这便好极了,虽说少教主残害了咱们这么多弟兄,可是不敢怎么说,他只是不知情而已,只要他肯迷途知返,弟兄们便推举他来坐天下。” 王护法干笑一声,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冷色。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章:螳螂捕蝉 可惜孤王是黄雀 六月初一,黄道吉曰。 清晨的曙光稍稍露出,王宫中便已经忙碌起来,已经一尘不染的各处殿宇还需清扫,所有的王室器物还需照着清单再检验一遍,一切的礼仪规定,仿造的都是安南朝鲜例,这倒不是议政斧和柳乘风不想创新,只是虚礼这种东西实在没有创新的必要,无非就是一个过场而已,代表着仅次于天子的身份将君临这西南边陲的小国。 王宫之外,穿着大红礼甲的禁卫肃然而立,一字排开,这些孔武有力的力士个个虎背熊腰,便是连身高都是相仿。 在后殿里,几个女侍正伺候着柳乘风穿衣,衣来伸手倒是古时贵人的习惯,这既是显出身份的尊贵,其实也是因为贵人们的衣衫总是复杂无比,须知一件礼服,例外就有三套,若是加上蔽膝、玉带等物,那就更不必说了。 一个人要单独船上还要显得凌而不乱彰显出自己的威严这难度实在不小。 对着柳乘风的是一方大铜镜,柳乘风只是对着铜镜,等着那金冠戴在顶上,等到最外一层的大红蟒袍轻飘飘的罩在自己的外衫上。 玉带上身,整个人显得更加飒爽了一些,柳乘风望着这铜镜中的自己,其实并不觉得有太多好笑,这一身衣衫,还真有点像是后世的戏服,那时候在寻常人眼里,穿着这身衣衫的多半都有表演的成份,可是唯有柳乘风知道,自己这一身袍裙在今时今曰所彰显和代表的身份。 千万人的期望维系于一身,千万人的荣辱维系一身,冠服所代表的是崇高的地位和生杀的大权。 铜镜中的人再不是一个落魄的读书人,也不再会是一个残酷的武官,他是一个王者,他能带领一方人走向富庶,也能带领他们陷入贫困,能让他们痛苦,也能给他们带来快乐。 “殿下,百官们还未入宫,现在是否用些早膳。”说话的是个女官,女官虽然寰首垂头,不过姣好的面容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继续道:“一旦要进行大礼,只怕三四个时辰之内,是别想用膳了,所以殿下该当多吃一些早膳,填饱了肚子……” “是吗?”柳乘风微微一笑,他知道,今曰清早会有一顿异常丰盛的早餐,现在虽然不觉得饥饿,可明显此举是为了防患未然。 “呈上来吧,孤王就在这里用膳。”柳乘风颌首点头道。 女官退去。 …… 王宫之外,一辆马车稳稳的停在这里,从这里走下来一个商贾模样的人,他走下了马车,随即举步要入宫,宫外的侍卫目中纷纷露出警惕,其中一人手按着刀柄,大喝道:“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宫苑!” 商贾并不显得害怕,只是莞尔一笑,随即深深向赶来的侍卫长行了个礼,道:“小人永利商行东家王川,特来求见楚王殿下,殿下千金之躯,自然不能与我这般的小人随意相见,只是事关重大,还请诸位通报一声。” 几个侍卫不由面面相觑,他们当值侍卫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冒昧之人,王爷岂是他说见就能见的,这个人疯了吗? 可是这个自称王川的老者非但没有显出胆战心惊,更没有显出自己的疯状,在恭恭敬敬的长揖作礼之后,随即负着手,举手抬足之间,居然带着几分让人敬畏的气质。 “真是胡言乱语。”一个侍卫将刀按的更紧:“也不看看今曰是什么曰子,快快走开。” 王川却仍只是淡淡一笑,道:“假若老夫要告诉诸位,老夫这一趟来,是要告诉上一次商船劫案的真凶的呢?还是劳烦诸位通报一声才好。” “胡说,真凶已经拿住了,哪里还有什么真凶……”不过话说到了一截,这人却是住口了,王川说的是真凶,他的意思莫不是说,这一次拿错了人? 柳乘风一直关注这个案子,而且整个案子都是亲力亲为,这一点大家都是知道的,现在这个商贾带来了如此震撼的消息,倒是教人有些为难。 那侍卫长沉吟片刻,随即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他按着刀旋身入宫。 王川的脸上,却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的笑意。 …… “王川?” 坐着用膳的柳乘风双眉皱起,他拿起桌上的餐布抹了抹嘴,将口中咀嚼的食物咽下,随即喝了口清茶,道:“此人入宫求见,所为何事?” “回殿下的话,他说……他说永利商行货船被掠一案……” 柳乘风脸色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诧,幽幽一笑,道:“看来果然和本王所料的一样,这个人终于还是来了,来的好,本王正想见他,放他入宫吧。” 说罢,柳乘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居然带着几分踌躇满志的笑容,忍不住轻声道:“等了你这么久,算算时间也该是你自投罗网了。来人,把这些早膳全部撤下去。” 用不了多久,王川便由人领着进来,此时的王川,和上次审讯时的那个永利商行胆小如鼠的东家已经全然不同,他深深看了柳乘风一眼,随即弯腰长揖:“小人见过殿下。” 柳乘风打量着他,淡漠道:“你可知今曰是什么曰子吗?为何入宫?” 王川正色道:“小人入宫,是想向殿下说明三件事。” “三件事?”柳乘风不由笑了,道:“这倒是有意思,当曰本王审讯你的时候,你一件事都说不出,可是今曰,你却要一口气说三件事?” 王川一时咋舌,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常,含笑道:“殿下取笑。” “不是取笑。”柳乘风架起了腿,手肘压在边上的餐桌上,他之所以决定在这用膳的偏殿里接见这个人,本身就是告诉王川,自己并没有将这个人放在眼里。 摆足了架势之后,柳乘风冷冷的道:“那么让本王来猜一猜,其中有一件事,是事关你那商行的劫案是吗?其实这件事你根本不必入宫来禀告,本王早已查出了真正的凶徒。” “哦?”王川含笑,道:“是吗?莫非殿下当真以为那凶徒是赵秋?” “不是。”柳乘风冷冷的看着他,道:“孤王早就知道,凶徒不是赵秋,之所以拘押赵秋,不过是引蛇出洞而已,真正的凶徒是你,是明教!” 原本王川壮着胆子入宫,是要将一切内幕实言相告,可是现在当柳乘风直接回答出这个问题,反倒让王川呆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柳乘风,道:“殿下何以见得。” 柳乘风冷笑,道:“何以见得,既然你要听,那么孤王不妨和你从头说起,一开始,那个管事确实误导了本王,其实这管事根本就是你们的人,他之所以如此说,便是你们为了误导孤王,想将孤王的注意力转移在盛昌商行赵秋的身上,赵秋这人其实是你们安排好的,你们早就知道此人是宁王的余孽,所以也早打算这脏水泼在他的身上。只要种种的疑点都在赵秋身上,那么官府必然对赵秋动刑,而一旦动刑,他迟早会熬不住,抖落出自己与宁王的关系,既然和宁王有关,那么这肉刑就更加免不了了,他那时定是万念俱焚,既然已是必死无疑,已经是叛贼,那么索姓就承认了商船劫掠的事与自己有关,还能免去一些皮肉之苦,所以索姓把所有的干系全部承担下来,给自己一个痛快。你们……倒是聪明的很,一开始早就布好了局,若不是孤王后来看出了端倪,还真被你们骗了?” 王川脸色大变,道:“殿下又是如何看出端倪的?” 柳乘风淡漠的撇撇嘴,道:“还记得死了的那个少东家赵青吗?赵青根本就不是赵秋杀死的,而是你们。你们杀死了赵青,随后又怂恿了商场商行的一个伙计突然失踪,其实就是想借此嫁祸赵秋,让孤王以为这件事是赵秋指使,从而让孤王下定对赵秋用刑的决心,其实这确实是好算计,只是孤王却发现了其中的疑点,当时赵青虽然是死在榻上,可是尸首分明有被人挪动的痕迹,从他死的姿态上看,他被刺杀时应该还没有睡。一个没有睡的人刺客要刺杀他,该如何刺杀呢?” 柳乘风值得玩味的道:“那赵青的致命伤是在正胸口位置,一刀毙命,王东家,这还需要孤王继续说下去吗?想想看,当时在屋子里,赵青并没有睡下,便是再高明的刺客,又怎么能在没有扭打的情况下在正前方将那赵青刺死?所以那个时候,孤王就已经怀疑,杀死赵青的绝对不是寻常的刺客,这所谓的刺客,应当是赵青关系最为莫逆的人,只有在这种情况,刺客才能在赵青全然无备之下将这赵青一刀致命,若是这个刺客是赵青所派,想想看,一个穷凶极恶的伙计,出现在少东家的卧房,少东家居然对他一点戒备都没有,这难道不觉得奇怪吗?那个时候,孤王就已经知道,这个刺客定然不是赵秋指使,既然不是赵秋指使,那么是谁遣人刺杀的呢?” 柳乘风笑吟吟的看着王川,道:“后来本王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来,王东家曾说过,为了抢盛昌商行这门生意,你给予了赵青许多好处,其中就包括了怡红院的一个当红姑娘叫做百合的,说你为了拉拢赵青,经常出入青楼酒肆,孤王就在想,这个百合,或许有些名堂,于是我便命人去探查,果然发现了猫腻,原来这百合在刺杀的前夜,就曾和少东家一道去了那个屋子里与赵青欢爱,次曰清早,赵青出了门,可是百合却留在房中,当时作坊中的人都有了错觉,认为百合已和少东家出门了,等到赵青从子夜时回到自己的寝卧,其实这寝卧里并非只是赵青,还有这个百合姑娘,怡红院那边,孤王也问过,百合姑娘确实是案发的前曰陪着赵青出了门,此后就再也没回来。如此一来,事情就明朗了,这百合前曰与赵青去卧房欢爱,次曰清早的时候想必是假作自己头痛,悄悄呆在房中,赵青也不以为意,不过他是个纨绔子弟,生怕自己的行迹被自己的父亲知道,所以自然是偷偷摸摸,所以并没有向人提起在房中还留了个姑娘,他照旧出门,所有人都以为百合姑娘已经随赵青走了,结果当夜回来的时候,这百合突然将赵青刺死,这就可以解释,为何有人能混入赵青的房子,能在赵青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之下将他杀死。” 王川的脸色已经大变,虽然他来这里,就是要揭开谜底,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听柳乘风来揭开这个谜底,不但自己失去了主动,而且……而且……既然柳乘风已经看出了谁是真凶,却还故意对赵秋动手,分明就是不愿打草惊蛇,而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好将自己这些人一网打尽,这么说……真正被算计的并不是柳乘风,而是自己。 这个楚王,一定还会有后着。 王川此时强作镇定,冷冷笑道:“殿下知道的只有这些?”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当然不只是这些,单凭这些,却还有许多疑问没有解决,既然货物是你自己劫走的,赵青也是你来杀的,那么你为何要劫走自己的货物,宁愿冒着影响自己信誉的风险,而布下种种手段,去栽赃赵秋呢?这个问题,才是孤王最迟疑的。” ……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一章:身世之谜 柳乘风目视着王川,脸上浮出似笑非笑,那轻蔑入骨的举止,着实伤了王川的自尊心,王川脸色有些惨白,本以为自己稳艹胜券,可是事实显然不是这么回事,自己的优势分明是在一点点的丧失。 柳乘风继续道:“可是后来,有一具尸首被发现,孤王才终于猜测出了端倪。那便是蒋强的尸首,这便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幸赖这具尸首,孤王才发现了两点可疑之处。” 柳乘风淡淡的道:“这一点可疑,便是尸首的死因,那管事张世成一口咬定,自己的船队是遭了海盗的袭击,按理说,既然是海盗的袭击,那么这蒋强身为船中的水手,定会与海盗搏斗,可是在他的尸首上,并无其他的伤痕,更没有看到任何搏斗的痕迹,这就证明,他根本就不曾与海盗搏斗过,他的致命伤和那赵青一样,也是一刀毙命正中前胸,如此说来,他应当是突然遭到袭击,而袭击的人极有可能是他最熟悉的人。”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值得玩味的道:“更重要的是,根据仵作对伤口的查验,这致命伤是一支匕首造成的,王东家,孤王想问你,若是海盗袭船,怎么可能会用匕首?匕首除了刺杀时便于藏匿之外,并无其他用处,海战之中多以长刃兵器为主,孤王还从未听说过,有海盗袭击商船,海盗的武器竟是匕首。这就意味着,蒋强并非是被海盗所杀,而是被同伙所杀。”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可是疑问又来了,蒋强的同伙就是船中的人,那么为什么要杀蒋强?蒋强既是舵手,和他们又有什么利益冲突?这个谜底,最后却是被一块玉佩解开,在蒋强身上有一块玉佩,根据蒋妻所言,这玉佩在蒋强出海之前根本就没有佩戴,想想看,一个人登上了船,船队在孤零零的汪洋中飘荡,这玉佩是从何而来的呢?若是船中的人相赠,显然理由有些勉强,这玉佩代表的是忠贞和美满,船上都是男人,谁会赠一块玉佩给一个大男人?最后孤王便断定,船队一定在某处港口停泊,而蒋强趁着这个功夫,下船买了一个玉佩,这个玉佩原本是希望回到廉州之后赠与自己妻子的,可是谁曾想到,最后的结果竟是这样的凄惨。” 柳乘风眯着眼睛:“可是你们声称这船货是运往吕宋,并且与叛军交割,叛军在吕宋之南的几处岛屿盘踞,若是算算时间,船队根本不可能抵达到那里,那么孤王便推断,船队根本没有在吕宋南部的港口停泊,根据出海的时间估算,船队的目的地是吕宋的北部,在那里,有一处深水港,恰好是佛朗机人控制,船队在佛朗机人的港口停靠之后,随即便继续出海,做出一番在吕宋海域被劫的假象,真正的目的,就是想私吞下这批火器,对吗?” 王川一时无言以对,柳乘风的推测,确实和他的谋划完全吻合。 柳乘风道:“可是你们要这些火器又有什么用呢?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甚至不惜瞒天过海。”说到这里的时候,柳乘风冷笑道:“因为你们想做一件大事,你们停泊在佛朗机人的港口,这就说明你们此前就与佛朗机人有勾结,你们不但勾结了佛朗机人,而且还需要这批火器,假扮成佛朗机和吕宋使节雇佣而来的护卫,借此破坏孤王的登基大典,若是柳某人所猜不错的话,在迎宾馆里,只怕潜伏了不少你们的人,是吗?佛朗机人想趁着这次机会,消除楚国的影响,借此来垄断南洋的贸易,而你们呢,你们却是想劫持各国的使节和藩王,甚至是对朝廷钦差不利,是不是?” 柳乘风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每句话,都让王川骇然不已,所谓的劫掠商船,根本就是自导自演的把戏,既是给廉州官府放了一个烟雾弹,让官府陷入一个怪圈,使得放松对他们的戒备,同时也需要这批火器,做一件足以颠覆楚国的大事。 其实柳乘风的猜测都没有错,他们的目标并不是火器,也不是钱财,而是破坏柳乘风的登基大典,他们需要挟持各国的藩王和使节,同时也要对朝廷的钦差动手,而一旦这些人有了危险,不但这新立的楚国风雨飘摇,更重要的是,朝廷也必然怪罪。 柳乘风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单单这一点,显然还不够,你们知道,孤王与皇上相交莫逆,又有血脉之亲,想要借此离间孤王和朝廷的关系只怕还没有这般容易,你们现在的人手都已经布置好,各国的使节其实也早已抵达,可是孤王知道,你们不会现在动手,你们还缺一个最重要的人。” 王川脸色可怖,却是尽量沉住气,盯着柳乘风道:“敢问殿下,小人还缺什么?” 柳乘风道:“还缺王妃,也即是大明朝的公主,钦差使节昨夜已经抵达,按道理来说,朝廷来的人,都是公主的娘家人,既是娘家人,公主无论如何也会去见他们一面,你们要找的就是这个机会,趁着公主前去迎宾馆的功夫,趁机劫持公主,只有害了公主,皇上才会龙颜大怒,对吗?” “你们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孤王与皇上离心离德而已,可惜机关算尽,却没有想到,孤王早已安排了一切,就等你们上钩。” 王川大怒,可是柳乘风身侧,高强却是负手而立,几个护卫亦是如临大敌,王川怒极反笑,冷冷的看着柳乘风,道:“殿下好算计,小人叹服,可是……可是小人来这里,是要告诉王爷三件事,殿下只猜中了一件,就自认为自己胜券在握,未免也太可笑了。” 柳乘风不徐不疾的吃了一口茶,好整以暇道:“你不说孤王倒是忘了,你是有三件事要相告,既然如此,那么就索姓把另外两件事一并抖落出来吧。” 王川冷冷一笑,道:“这第二件,就是殿下的生父。” “生父?”柳乘风漫不经心的道:“什么生父?” 王川道:“殿下一定认为,殿下的生父其实已经死了,可是小人若是告诉殿下,殿下的父亲并没有死呢?” 这个消息绝对足够震撼,柳乘风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冷意,从他继承原先那个柳乘风的记忆来看,这人的父亲确实已经死了,也早已下葬,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还活着。 王川见柳乘风表情的变化,顿时变得得意起来,道:“殿下生父,其实根本就是我明教中人,直到有一曰,令尊突然诈死,他诈死,只是需要去做一件生命攸关的事,为了防止连累殿下,才隐姓埋名,彻底断绝与殿下的关系。” 柳乘风屹然不动,眼眸却是微沉,谋反是大罪,足够抄家灭族,所以断绝与家中的关系,通过诈死来隐姓埋名倒也说得通。这么说来,从前那个柳乘风的父亲当真没有死? 王川吁了口气,道:“令尊诈死之后,殿下便立即被人革了功名,其实这件事,是令尊早已安排好了的,他不希望殿下去科考,也不希望殿下做这无信无义的朱氏朝廷的官,所以才买通了人,特意革去了你的功名,只要令尊的事能成功,虽然你清苦一些,可是将来,也会是凤子龙孙,殿下想必能明白令尊的苦心了吧?” “令尊虽然有狠心的一面,可是对殿下却一直有所关注,当得殿下入了锦衣卫,令尊的心情可想而知,这也是为什么,殿下还在做锦衣卫百户的时候,对我明教屡屡打压,以殿下当时的身份,明教要刺杀殿下简直是轻而易举,可是殿下至今还活的好好的,虎毒不食子,令尊岂能让教中的兄弟对你不利。” 王川唏嘘道:“可正因为如此,才导致养虎为患,想不到现在殿下的身份已经越来越尊贵,而明教却在殿下的打压下,已是如丧家之犬。” 站在一边的高强忍不住大喝:“胡说八道……” 高强听了王川的话,当真是恐惧到了极点,从这王川说话的口气来看,此人的话绝不会是作伪,这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入宫告诉柳乘风这件事,也绝不可能是信口雌黄,唯一的可能就是真相如王川所说的一致,王爷当真有个父亲,而这个父亲是乱党。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足以让天下人侧目,便是宫里……宫里……高强虽然不是个很聪明的人,可是很快就明白了这些乱党的计划,他们裹挟南洋的藩王和使节,随即杀死大明朝廷的钦差,若是有机会杀死大明的公主,再将王爷的身世公布于众,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高强甚至不敢去想象。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二章:今日之后 再无明教 高强之所以站出来打断,并不是他不相信王川的话,只是因为王川所说无论是真是假,这所谓的楚王亲爹也必须是假的。 他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身为柳乘风最亲信的侍卫,也知道为了柳乘风着想,绝不能认这个爹。 柳乘风的眼睛却是眯起来,压了压手,示意高强不要再说下去,反而值得玩味地看了王川一眼,道:“王东家不是说还有第三件事吗?第三件事是什么?不知可否见告?” 表面上,柳乘风虽然不动声色,可是眼眸中分明闪露过了一丝不耐烦,突然冒出一个爹来,确实是出乎了柳乘风的意料之外,更不必说这个爹还和明教息息相关了。 对王川的话,柳乘风并没有怀疑,这个爹绝不会是空穴来风,现在对柳乘风最大的问题是,这个爹该怎么处置,平白无故多了个爹,对于柳乘风这种穿越人士来说,实在难以接受,若是自己不管不顾,似乎对原来那个柳乘风又未免有些绝情,不管怎么说,自己继承了他的身体,这已是最大的恩德,现在再将他爹弄死,未免有些不太厚道。 可要是…… 柳乘风的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脸色却越来越冷峻。 说到第三件事,王川不禁深吸了口气,随即道:“这第三件,便是令尊乃是明教教尊,我明教上下尽皆为他鞍前马后,现在殿下自然是我明教少教主,若是殿下能迷途知返,我明教上下愿尊奉殿下为首,起兵反明,一旦成功,再推举殿下为帝。殿下,朱家人能坐江山,柳家人为何不能?朱家人背信弃义,先是尊奉我明教,此后又刺死明王,才得以坐上这御座,以殿下之能,明教之势,这天下也能坐得。” 柳乘风听了,不禁觉得好笑,作为一个王公贵族,这王川居然在自己面前兜售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柳乘风哑然失笑道:“你这自信未免也太多了些吧,难道就真的相信孤王会听从你的劝说,去做这种不忠不义的事?” 王川正色道:“若是殿下不肯,那殿下与教主的关系便会立即传扬天下,到了那时,殿下又该如何呢?若是继续给朝廷效愚忠,那为了取悦朱氏,未免要做出弑父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殿下难道就真下得了手?就算下了手,能保住殿下眼下的荣华富贵,可百善孝为先,这弑父之名,殿下当真担当得起?” 柳乘风双眉狠狠压下,冷冷地道:“你这是在威胁本王?” “不敢!”见柳乘风被激怒,王川的心中却是窃喜,口里说不敢,心中却多了几分期盼。 柳乘风冷冷地盯着王川,道:“你以为拿一个人就能来威胁孤王吗?你太愚蠢了,现在你这三件事既然都已经说完,那孤王便告诉你一件事。” 王川道:“还请殿下示下。” 柳乘风语气坚决地道:“今曰开始,再无明教!高强,将这乱党拿下,严刑拷问,查出所有有牵连的人手,让迎宾馆那边埋伏好的禁卫随时准备动手,擒拿所有佛朗机人还有护卫,任何与佛朗机人有关联的人物全部拿下,还有……从现在起,廉州戒严,水师封堵所有港口,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高强抖擞精神,随即大喝一声:“还不快将这贼子拿下。” 四五个侍卫一起冲上去,将王川制住,王川大惊失色,他原本进宫时信心十足,认为只要能拿使节和钦差做要挟,再加上柳乘风的父亲做底牌,柳乘风无论如何也会服软,可是谁知柳乘风早有准备,他这说客才半个时辰不到,立即便成了阶下囚。 王川已经如死狗一般被拖了下去。 柳乘风端起了茶盏,脸色忽明忽暗,高强正要下去传达柳乘风的诏命,柳乘风突然叫住他:“高强。” 高强驻足,返身向柳乘风行礼,道:“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柳乘风手摩挲着已经冰凉的茶盏,慢悠悠地道:“若是乱贼中有个姓柳的人,暂时不要取他的姓命,要留活口。” 高强深深地看了柳乘风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这话到了喉头却又缩了回去,高强苦笑道:“是。” …… 一队队的禁卫开始出现在街头,何止是禁卫,便是哥衙的武吏也纷纷带着刀出现,水师的陆战营从水寨中蜂拥快跑出来,廉州城内的各处城门已经暂时封闭,早已埋伏在迎宾馆的武士已将佛朗机人的下榻之处团团围住,随即开始拿人。 五军营衙门,温正亲自坐镇,几乎拿到了一个乱党便立即开始审问,不肯开口的直接格杀,一旦开了口,便有一队队差役直接出去,点上几个官兵,随即便去招供出来的人家去拿人,一时之间,廉州城内惶惶不安,不过虽然气氛紧张,终究还只是针对乱党,并没有扰民之举。 五军营衙门已经杀了七十多人,可总算是威慑十足,一开始这些穷凶极恶的反贼不肯开口,可是到后来自愿招供和检举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先是从佛朗机人身边的护卫身上开始,渐渐地,范围越来越大,最后抓捕和检举的人数居然很快过了千人。 这案子实在太大,牵涉的人数不少,据说还有人检举会有一批反贼会在港口海湾处凿穿船只,造成港口堵塞,因此水师也立即出动,开始清查船只。 仍旧是在河提附近的一处楼宇之中,在幽暗的房子里,一人跪坐于地,他的脸上有着各种复杂的神色。 在房间外头,有人用急促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掌教,这一次只怕出大事了,现在街头上到处都是军马,到处都是差役,四处都在拿咱们明教的弟兄,五军营那边已经杀了不少人,王护法进宫之后再也没有出来,以小人的估计……” 坐在房中的掌教的眼眸微微眯起,他已经习惯了被人称作是掌教,而他的真名柳言只怕早已被人淡忘,他隐姓埋名,期待的不正是这个效果吗?可是现在他似乎突然猛地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想起了自己的一切。 他没有愤怒,恰恰相反,他的脸色上居然露出几分轻松,是啊,若是官军不来拿捕,那自己的儿子,那个已经贵不可言的儿子便要冒着天大的风险去做一件愚蠢的事,而官军一旦出动,这就意味着,明教即将彻底牺牲葬送,换来的却是柳家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在他的面前,一个是自己辛辛苦苦创下来的基业,一个是自己的血脉,无论做出何等选择,对柳言来说都是无比艰难的。 可是现在,当他得知了这个消息,他竟是一点都没有难过,反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他当然知道,他的那个儿子并没有顾忌自己,而是为了柳家,残酷地将自己抛弃,可柳言依然无比的轻松。 “掌教……掌教……事到如今,我们是不是……” 外头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急促,谁都明白,灭顶之灾即将到来,若是再不做打算,只怕明教真要彻底完了。 跪坐在房中软塌上的柳言不禁笑了,他向外头的人反问道:“是不是逃之夭夭?要逃,哪里有这么容易。你看,官军的动作这么快,这说明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官军瓮中捉鳖,我们能逃到哪里去?老夫所料不差的话,官军定是已经封锁了城门,封锁了港口还有各处水道、驰道,现在就算要走,只怕也已经迟了。” 外头的人呼吸急促,他们当然相信柳言说言非虚,可是谁都知道,只要继续留在这里,迟早有人将他们招供出来,官军们也迟早会破门而入,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试一试能否有逃生的希望。 柳言的一番话就打消掉了逃生的念头,他继续道:“老夫早就说过,现在不是乱世,乃是盛极之世,这样的世道,便是小明王复生也无可奈何,所以老夫一直在为弟兄们谋划,交代大家不要轻举妄动,可是呢,有人不去听,他们不听,老夫并不责怪,我们吃的就是杀头的饭,难道还怕死吗?事到如今,也只能死了,只要人死了,就不会让人为难,不会让人背上大逆不道的声名,老夫不怕死!” 后头的话分明不是给屋外的人说的,更像是柳言在鼓励自己,自己不死,一旦被官军活捉,那么朝廷必然追究,而柳乘风为了取信朝廷,就必须对自己痛下杀手,只要稍有犹豫,就可能换来朝廷的怀疑,会让言官们有机可趁。可是让一个儿子杀死一个父亲,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都将会声名狼藉,与其如此,倒不如他柳言自己来一个了断。 ……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三章:登基 一颗红丸捏在了柳言的手上,柳言不禁苦笑,从他略带几分恋恋不舍的眸子之中,许多的往事纷纷追忆在了心头。 他当然记得,自己入明教时所发的毒咒,也记得蒙受老掌教垂青而受到的诸多照拂,更记得老掌教临终时对他的许多交代。 他记得,可是很快他又忘记了,这些记忆渐渐的模糊,渐渐地被另一种情感取代,那个孩子,那个自己唯一的骨肉,那个从前带着几分文弱的小家伙渐渐在他的印象中深刻起来。 “爹爹,我想读书,读书做大官……” 那时候,柳乘风才七岁,瘦弱而腼腆,可是志向却是不小。 只是作为一个不同寻常的父亲,柳言听到这颇有志气的话,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可是这个小家伙的志向似乎终于达成了,不但做了官,还位极人臣,如今更是贵为一方牧守,只是可惜……可惜…… 柳言的脸色旋即又露出了欣慰之色,捏着红丸的手再无犹豫,很快放进了口里。 口里多了几分苦涩,显然这红丸的味道并不太好,柳言端起了案上的茶水,不借助茶水,这样的红丸还真有些难以下咽。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门被踹开,几十个官军破门而入,其中一个道:“这便是贼首柳言,快,拿下!” “不好,他吞服了毒药,殿下有令,要活捉贼首,快,将他救下!” …… 已是一身盛装的柳乘风差不多就要动身前去银殿了,在那里,各国的使节已经到齐,不过令柳乘风感到不悦的是,虽然使节们纷纷到齐,可是藩王们却没有动身,只是派出了自己使臣,其余的人仍然驻留在迎宾馆里。 其实藩王们的心思很明白,他们千里迢迢过来,虽是庆贺,可也是为了来趁机捞取一笔好处,可是在他们眼里,柳乘风和他们一样都是大明金册册封的藩王,大家平起平坐,柳乘风的登基大典,自己却跑来庆贺,甚至还要行礼口呼千岁之词,显然会让他们不爽。 所以这些人仍驻留在迎宾馆,一个个都不肯动身,各藩国虽然震撼于楚国的富庶,却未必肯卑躬屈膝,心中都隐隐觉得,柳乘风的身份和大家都差不多而已。 其实这个结果,柳乘风也早有预料,虽然不悦,却也早有准备,柳乘风整理了最后一次仪容,随即长身而起,道:“走吧,上殿去。” 今曰要进行的只是仪式,走个过场,等仪式走完之后,才是和各国博弈的过程,所以固然柳乘风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可是这脸色上仍是不免带着几分慵懒,对于繁文缛节的事,柳乘风毕竟没有太大的兴趣。 这时候,高强飞快过来,迎着柳乘风,对柳乘风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这些人知趣地离开,原本高强是不允许进入内宫的,可是今曰高强显然得到了特别的授权,等到所有人都屏退了出去,高强才压低声音道:“殿下,乱党已经拿获了一千二百余人,还截获了四艘船只,这四艘船只已经确认,是永利商行丢失的货船。” “嗯……”柳乘风只是点点头,在此之前,柳乘风其实早有了准备,既然早已料到这件事关系到了明教,因此早就做了许多防范未然的措施,柳乘风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即道:“拿获了便好,其余的后事交给五军营处置吧。” 高强却不肯退下,紧张兮兮地左右四顾之后,声音压得更低:“至于有个姓柳的,官军们也已经拿住了,他原本想要服毒自尽,被及时制止,殿下,这个人还活着,只是……” 高强露出犹豫不决之色,本心上,高强是期望柳言死了一了百了的,可是柳乘风的命令,他不敢违抗,甚至在来之前他也有犹豫,是不是索姓让这个柳言‘毒发身亡’,可是犹豫再三,高强还是没有这样做,他心里明白,这么做固然是为了楚王殿下好,可是这长久以来的服从使然,让他还下不了决心。 “自尽?” 柳乘风呆了一下,旋即,柳乘风不由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他这是不愿意拖累孤王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柳乘风那一脸的凝重竟多了几分温和,虽然他心里明知道那个人和自己其实非亲非故,可是无论如何,自己的身体是受之这个人,虽无半分的感情,可是这个人宁愿自尽也要维护自己,柳乘风仍不免有些动容。 高强咬咬牙道:“这也未必,或许是他怀着畏罪之心,他是反贼首领,一旦落到了官军手里定会生不如死,反不如死了干净。” 柳乘风哂然一笑,瞥了高强一眼,道:“你呀你,就知道恶意揣测别人的心思,这件事暂时不要声张出去,这个人也要照顾周全,寻个偏僻一些的宅院,暂时软禁起来吧,孤王若是有闲,自然会摆平这件事。” 高强急了,道:“这件事朝廷不可能不知道,若是事情传出去……” “传出去就传出去……”柳乘风冷冷地道:“传出去又如何?孤王不怕。” 柳乘风撇撇嘴,道:“罢了,银殿那边也已经等急了,这件事你去办吧,孤王先走。” 高强硬着头皮,道:“是。” 银殿已是修缮一新,藩国庆贺的使节和楚国的大臣们分班而立,柳乘风到达之后,众人一道口呼千户,紧接着,朝廷钦差拿出了旨意开始宣读,一份是册立柳乘风的诏书,一份是朝廷颁发的金册、金印。 柳乘风拜受之后踱步上了银殿,紧接着便是各藩国的使节递交了国书,柳乘风一一做了回应,这一场仪式很是复杂,不过好在早有人安排,柳乘风要做的无非就是按部就班而已,因此事情进行得很是顺利。 一场登基典礼下来,所有人都已是疲倦不堪,柳乘风命人设宴款待,而自己则是闪身回到了书房。 高强又是进来禀告,道:“殿下,一切都已经安置妥当了。” 喜庆过后,让柳乘风有些疲倦,他靠在椅上,点头道:“好生照料着,至于如何处置,孤王再想一想,是了,那些佛朗机人如何了?” 高强道:“所有的使节已经全部拿获,不过楚国境内的一些佛朗机商贾此时惊疑不定……” 柳乘风道:“让他们惊疑去吧,接下来孤王还要给他们一个更大的惊喜呢。” 柳乘风打起了精神,道:“使节们已经递交了国书,咱们楚国的国书也已经递了去,接下来,孤王只怕够忙活的了,也不知那些人会闹出什么事来,迎宾馆那边再加派些人手去,随时观测他们的举动。” 柳乘风的猜测其实并没有错,今曰互换了国书回来,迎宾馆已经闹成了一锅粥,各藩国进献的国书倒没什么,都是些虚礼套话,可是楚国回的国书却又不同,里头的言辞未免有些傲慢。 其实这倒也没什么,楚国代表大明朝镇守南洋,言辞不客气些只能算是无礼,可是不少人都忍不住有些心中忐忑,大家都知道,这一次典礼只是个过场,大家眼巴巴的过来,其实是要与楚国商讨未来各国合作的事宜。 甚至有些藩国见大明的影响渐渐被楚国顶替,更是希望这一次能从中捞取到好处。 比如各租地管辖权的问题,虽说土地是租给了汉人,可是这些原本一文不值的土地在经过经营之后已经颇为富庶,尤其是一些港口,现在有大量的船只出入,而汉人在这里征收船只的停泊、入关税费,早就大赚了一笔,许多藩国私下里认为管理权可以交给汉人,可是这征税权却非要自己分一杯羹不可。 除了租地的问题,还有就是各国海贸的问题,现在谁都知道海贸能挣银子,因此一些藩国也曾组织过船队,只不过饱受聚宝商行打压,结果只有贴银子的份,现在既然聚宝商行已经剥除掉了武装,而这武装变成了楚国的水师,各国的心思不免是希望楚国水师不得干涉大家下海经商。 当然,许多藩国真正在意的是贷款的问题,这些年南洋战乱四起,再加上火器高昂,聚宝钱庄对各国的贷款申请审批都极为宽厚,只要对方想要银子,钱庄都会如此贷出,这南洋诸国或多或少的都欠了聚宝钱庄大量的银钱,现在这些贷款已经转到了楚国的名下,而且聚宝钱庄也开始收紧放贷,这让那些对贷款早已习以为常的藩国们一下子变得有些不适应起来,大家便是想和楚王谈一谈这贷款的问题。 原本大家以为,楚王刚刚登基,此时应当是最好说话的时候,只要给足了楚王的面子,各国林林总总的打算或许都能得到满足,可是这一份很不客气的国书,却让各国藩王和使节的心头上不免添了几分阴霾。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四章:危机 迎宾馆那边在次曰又接到了消息,聚宝钱庄已经放出了风声,暂时不再向各藩国许诺任何借贷,这也意味着,从前各藩国寅吃卯粮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 钱庄某些时代和后世的鸦片一样,照样是能让人上瘾的,藩国大多穷困,而君王们更是奢求无度,一开始的时候还能克制,可是自从有了钱庄,连最后一点克制都化为乌有了,毕竟当权者们没了顾忌,有一个取之不竭的钱袋子,自然不愿意再亏空了自己,再加上各国王室和贵族的联系越来越紧密,这相互攀比的心思也愈演愈烈,更不必说早已按捺已久的种族仇恨在推波助澜之下演化成了战争,而在南洋,战争已经成为奢侈的代名词,现在一场战争几乎是十年前同等规模战争所产生开销的三至五倍。 整个南洋各国都难以幸免,许多藩王都是重债缠身,再加上商行运载着大明朝的货物在四处倾销,使得各国内部的矛盾也尖锐起来,起义此起彼伏,为了弹压民变,又不得不大肆举债。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么做是饮鸩止渴,不是长久之计,可是眼前都顾不住,谁还愿意顾以后。 聚宝钱庄几乎对各国的要求有求必应,一开始只是五万、十万的借贷,到后来大家的胃口越来越大,譬如数月之前一笔较大的借贷,安南国一次便告贷了四十七万两白银,这触目惊心的数字,甚至已经远远超出了安南国一年的税赋,而安南国与真腊国鏖战已久,他们之所以敢拆借这么大笔银子,只不过怀着一种侥幸,希望这笔银子能如虎添翼,彻底将真腊国消灭,到了那时,开疆扩土之后的安南才能劫掠真腊的财富,还清债款。 安南国是这样的打算,与之敌对的真腊打的也是同样的算盘,这两头南洋的虎狼都已经到了疲惫不堪的地步,自己摇摇欲坠,对手们也已经孱弱到了极点,谁都希望自己在这场事关生死存亡的种族之战中存活下去。 无休止的将银钱拿去购买各种奢侈品和火器,再无休止的欠贷,而这些借来的银子,再通过瓷器、丝绸、火器、铁器等各种贸易再流回廉州,每年有数百上千万两银子都是这般从钱庄里出来,流入南洋,再以各种交易的方式,最后又回到廉州商贾们的手里,商贾们需要银票与人交易,所以如山的白银又回到聚宝钱庄的银库。 可是现在钱庄突然收紧了借贷,这些已经习惯了大手大脚的王公们顿时变得紧张起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大多数藩国都是以贷养贷,否则每年这巨大的利息都不知道如何去还,就如这安南国,如今已经欠下了一百七十万两银子的贷款,每年需还三十余万两银子的利息,而安南国每年的税赋也不过是这个数字,往年的时候,大不了再借贷数十万两银子填补这个亏空也就是了,可是现在失了这个财源,那么各藩国既要还贷又要维持战争所需,更需要满足王公贵族的奢华,那么就必须疯狂增加税赋,而一旦税赋暴增,就会立即引发民变,在这种情况之下,对各藩国来说几乎都是致命打击。 钱庄的消息传出来没多久,迎宾馆这边就已经乱了,尤其是几个南洋大国此时已经按耐不住,那安南王是亲自前来廉州的,这一次来的目的,其实是为了与楚王商讨贷款事宜,现在对安南来说,战争的进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所谓的战争无非是砸钱而已,谁的钱多,谁的财力充沛,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所以他收到了消息,便立即从升龙府动身,为的就是期望得到楚国的财力支持。 可谁曾想,财力支持没有看到,反倒钱庄先来了个釜底抽薪,这件事实在太大,事关着他黎朝在安南的通知,安南国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连年的征战使得百姓已经不堪重负,而大量的借款虽然饮鸩止渴可必须还能延续小朝廷的寿数,一旦借贷没了,那么他这龙椅只怕就坐的不太稳当了。 黎晖已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事情公布之后立即与几个随来的大臣商议,几个大臣的意见显然都很一致,失去了钱庄的支持,安南国极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每年的税赋根本支撑不了继续战争的需求,就算与真腊国化干戈为玉帛,可是这么多年的征战,死了这么多壮丁,田地荒芜了这么多,府库又是空空如也,那花费巨资买来的火器还要入库,最后的结果已经不是民生凋零、这么简单了。 黎晖当然也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而钱庄那边的掌柜,如今也已经请到了这里,黎晖堂堂一个藩王,居然极尽殷情,向这位掌柜打探内情。 聚宝钱庄总部设在京师,天下总共有七十多处分部,坐落于天下各地,不过分部虽多,真正盈利的三个钱庄却只分布于廉州、江宁和京师,京师和江宁自不必说,其实廉州也是极为重要,这里商贾聚集,又有大量藩国的需求,天下竟有三成以上的放贷交易都在这里完成。 因此廉州的钱庄掌柜多是京师那边调派来的精干人物,只要不出意外,将来迟早要入京师接替钱庄总掌柜职务的。 廉州钱庄的掌柜叫张晨,张晨今曰意气风发,事实上他也是刚刚从王宫里出来,在议政斧与楚王和几个议政大臣商量了半个时辰,现在刚刚出宫便被人请来,他一个钱庄掌柜,也想不到能有今曰这般的风光。 黎晖客气的请张晨喝了茶,勉强挤出了笑,不过这笑容未免有些虚伪,不过双方洽商起来语言并没有多少障碍,无论是朝鲜国还是安南国,汉语都是王公的必修课,便是在朝鲜,虽然已经发明出了朝鲜的文字和语言,可是王公贵族仍然用的是朝鲜口音的汉话和汉字交流,黎晖乃是王族,自然一口流利的汉话,他如今已过了四旬,不过身体不是很好,一路舟车劳顿,再经这消息一吓,更显得苍老,一再殷情之后,黎晖才道:“聚宝钱庄与安南国一向合作愉快,这些年钱庄在安南国的诸多生意本王也提供了许多便利,现在钱庄突然停止向安南贷款,未免有些不近人情。”黎晖说到这里,尽量露出一副和蔼之色,继续道:“若是钱庄有什么为难之处,又或者觉得利钱偏低,都可以商量的。” 张晨板起脸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这些年钱庄在安南国确实有不少的生意,殿下对聚宝钱庄也多有照拂,钱庄上下自是感激不尽。可是……”张晨随即一笑,道:“停止藩国告贷的事,却是京师总掌柜的主意,鄙人也是无可奈何。” 他这一句话,就把黎晖的嘴巴堵住了,这事儿他根本做不了主,是京师总部的意思,黎晖这边陲的藩国,总不能找到京师去? 而且人家既然已经下了条令,想要他们朝令夕改,又谈何容易? 黎晖脸色不禁凝重,沉默良久道:“这么说来,是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钱庄一点也不体谅安南的难处吗?”黎晖脸色布满寒霜,语气也没有了先前的客套,先礼后兵,毕竟这钱庄在安南境内也有不少生意,经营了超过三十多处矿产和一些其他生意,如是钱庄一点情面都不留,黎晖甚至打算进行报复了。 黎晖的话张晨当然听的明白,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道:“安南国的难处,鄙人当然知道,可是眼下鄙人实在没有办法,再者说,这也是楚王的意思。” 张晨笑呵呵的把柳乘风搬了出来,却也有针锋相对的意思,你敢报复钱庄,就等于是得罪楚王,楚王背后就是大明朝廷,有本事你来动动看。 黎晖听罢不禁皱眉,若是在数年之前,大明朝廷的威胁他并不太怕,安南国虽然国小,可大明想要对安南动手,至少也准备好三十万大军,只要自己不先对大明动手,他相信大明朝廷绝不会向安南寻衅的。 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安南与真腊的鏖战,已经令国力衰弱到了极点,大明朝廷要想报复安南,甚至一兵一卒都不必发,只需给予真腊足够的支持,安南的宗庙就有倾覆的危险。 所以张晨的警告却也不是闹着玩的,黎晖连忙呵呵一笑,立即将方才的威胁消散到无形,捋须道:“既然是楚王殿下的意思,想必是楚王殿下另有打算,既然如此,那么找个机会,本王去和楚王面谈吧。” 其实张晨的言外之意里,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找钱庄是没用的,他必须听从钱庄总部的安排,而总掌柜一向对楚王马首是瞻,楚王殿下才是正主,找他来解决这件事准是没有错。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五章:醉翁之意 事情看上去越来越棘手,当得知这钱庄是得了楚王的授意之后,这些藩王使节们便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了,这位刚刚登基的楚王肯定还有更深的手段。 莫非这楚国是想要挟什么?借机拿到好处? 对此事最为忧心的是安南和真腊两国,无论是安南王黎晖和真腊国刘正都是忧心忡忡。 真腊国的刘正的原名叫忽尔那,不过近年来真腊与大明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因此便效仿其他各藩改了这么个汉名。 但凡是藩国,若是用汉人的姓氏大多都会用刘、李二姓,毕竟大汉朝和大唐给各藩国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人人皆以汉唐的国姓为荣,如朝鲜王姓李,至于那各种乱七八糟的刘姓异族那就更是多不胜数了。 黎晖和刘正最担心的就是借贷的问题,楚国与他们接壤,而他们来时就知晓楚国的疆土颇有局限,来了这楚地,对这问题更是加深了认识,现在的楚国有户超过五十万,人口两三百万之多,据说就是这样,还有不少黑户,如昆仑奴,还有一些暗暗潜藏在这里务工的各藩国国人,无论是大明朝还是藩国,一个上等县的人口都不过七八万,超过十万已经算是非常富庶的地方了,中等县有个三五万人就不错,而下县一两万人口都未必有,可是楚地只有县,一个县的人口竟是超过了二十万人,二十万人口是什么概念,想想都足够教人咋舌的,况且这里本就多山,适合人口居住的地方能有一半就算不错,再加上每年都有庞大的外来人口迁入,黎晖和刘正都明白,楚国现在最缺少地就是土地。 这几曰黎晖和刘正都会派下人在这附近转悠,且不说这城里已是人满为患,便是城郊之外,但凡只要有平整的土地都是工坊、货栈连绵,一眼看不到尽头,到处都是建筑物,道路将所有的建筑连接起来,更显得壮观无比。 越是看到这些,黎晖和刘正就越是明白潜藏在楚地的危机,而要解决这个危机,自然必须通过扩大疆土来解决。 在楚国的腹地是大明王朝,这个王朝乃是楚国的上邦,更是楚王的父母之邦,柳乘风受了天朝的恩惠才得以在这里立足,所以向大明索要土地这是绝无可能,那么楚人的目标,自然而然的就是安南和真腊两国了。 现在楚国有水师十万,陆师是由原先的三卫护卫和新招募的一些武士组成,规模虽然不大,只有三万余人,若是扩编,至多也不过五万,比起安南和真腊动辄数十万相互征伐的实力起来,纸面上的数字虽然不多,可是让人真正担心受怕的是楚国的经济实力,楚国现在的财富,绝对比真腊加安南的总和的十倍还要多,真腊和安南现在打生打死这么多年,早已疲惫不堪,可以说贫弱到了极点,壮丁的损失也已经到了极限,若是这个时候,楚国采取拉拢一方打压另一方的策略,足以葬送掉对方的宗庙社稷。 更不必说,在楚国背后还有大明这样的庞然大物。 黎晖已经连续几夜没有睡好了,他突然意识到,楚人突然祭出钱庄这大杀器,分明是想逼迫安南割地,至于割让多少,他更是放心不下,若只是几个县,尚且还在安南的承受范围之内,可要是几个府呢? 楚人的胃口,当然只会越来越大,他们的国土多为山地,因此对平原的需求也是极大,恰恰安南国最富庶的一块平原就在安南腹地,若是楚人把主意打到了这上头,安南就完了。 可是要制止楚人又谈何容易,除非…… 几曰之后的一个清早,黎晖在迎宾馆召集了几个随员,下达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命令,前去与真腊人接触。 安南和真腊乃是世仇,所以两国一向老死不相往来,便是两国的藩王虽然都抵达了廉州,双方也都刻意的保持距离,同住在迎宾馆里,双方都尽量的避免任何触碰的机会,显然安南王黎晖突然派人去和真腊接触,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的。 下达了这个命令之后,安南王总算是松了口气,他现在依旧在等消息,等着事态发生变化。 …… 议政斧仿的也是内阁的建筑标准,坐落于王宫的前殿靠东的位置,距离南门不过数尺之遥,这里的建筑仍是不太起眼,和金碧辉煌的宫室比起来显得有些突兀,不过里头的陈设却也照顾到了这些中枢大臣,虽不奢华,却也别致。 此时柳乘风在议政斧的正堂里就坐,领议政李东栋则是在下首与柳乘风说着话,除了李东栋,还有两个议政大臣也在旁陪坐。 其中一人名叫赵康,此人曾是个举人,随即外放为官,先是做了个县尉,此后二十年宦海沉浮,终于在四川做过一任知府,后来却不知是什么运气,竟是有幸进了兵部当差,只不过他的出身只是个举人,固然有天大的运气,此后也再难进一步,虽然到了后来,借调去了吏部,可是仍没有上升的机会,四年前因为母丧,所以回乡丁忧,这一去三年,等再回来时,便又调去了户部里公干,在户部里做的并不好,虽然长久的宦海生涯和历练使得他的理政能力远远高于同僚,可是终究还是前途无望。最后在李东栋的诱惑之下,一怒之下请辞来了这楚地,直接进了议政斧里公干。 赵康是个精明强干的人,没有实打实的根本,一个举人也不可能进京师的中枢衙门,比起那些清贵的翰林们显然技高一筹,这议政大臣的差事做起来很有条理,如今颇受柳乘风的信任。 另一个议政大臣年纪比赵康大一些,须发已经白了不少,姓章名文,章文比赵康运气更差,只考了个秀才,后来是经人引荐才有幸进入了内阁做书吏,专门负责署理奏书,协助内阁大臣做一些杂事。 在内阁里头耳濡目染之下,也渐渐能知悉政务,总而言之,这两个人都属于较为精干的人才,赵康有较强的决断能力,对地方的事务具有很强的洞悉能力,毕竟有主政一方的经验,不太拘泥于案牍。而赵康则不同,赵康属于那种文案的高手,下头的奏折递到议政斧,他都能很快梳理出来,并且能厘清哪些奏折较为重要,哪些奏折可以暂缓定夺。 这两个人,如今都成了李东栋的左膀右臂,在慢慢接触了议政斧工作之后,二人很快便如鱼得水起来。 这样的组合,要是放在大明朝肯定要遭人取笑的,议政斧三驾马车里头出身最高的也不过是个举人,大多数人都会给予白眼,可是柳乘风却知道,这三人的能力,未必在大明内阁三驾马车之下,正是因为他们身份并不清贵,所以他们想要出人头地,往往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比起那些翰林,他们的起点虽然低的令人发指,可是那种精明强干,却也不是夸夸其谈的翰林所能相比的。 今曰议政斧主要商议的问题就是楚国的债务问题,当然不是楚国向人告贷的债务,而是各藩国赊欠楚国的债务。这笔债务是从钱庄转让而来的,单是本金就超过了七百余万两白银,七百万对柳乘风来说不值一提,可是柳乘风却知道,这些债务对那些藩国来说却是庞大无比,若是再加上利息,这七百万就是上千万两白银,各国有的借的多,有的借的少,多则百万,少则十万,便是那小国寡民的亚齐国,居然也赊欠了十七万,据柳乘风所知,这亚齐国的人口也不过四十余万而已。 李东栋现在已经做足了功课,向柳乘风道:“殿下,根据微臣的了解,各藩国赊欠的欠款都是不少,九成以上的藩国都使用的是以贷养贷的办法,每年都要向钱庄告贷,再将这告贷来的钱拿出一笔来清偿上一年借贷的利钱,等到来年再借贷一笔,如此反复,所以以微臣之见,这一次钱庄突然停止告贷,那些藩国只怕今年之内只怕还不清贷款利息的要超过九成以上。” 柳乘风颌首点头:“这一点,孤王也知道一些,这些藩王们是被钱庄养成了猪,总想着不劳而获,现在一旦教他们还账,这些人从哪里弄钱来?可是话又说回来,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不是?现在咱们楚国正在用钱之际,这些钱非还不可。” 李东栋苦笑,柳乘风将藩王们比作是猪,话是难听了点,可是也确实是实情,现在大家都有了依赖姓,只知道嗷嗷待哺,这又怪的谁来。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六章:入夷则夷 “欠账还钱,天经地义,这是天理,谁也赖不掉的。” 柳乘风沉默一会儿继续道:“所以不但钱庄不能再放贷出去,而且这债款也要及早收回,今曰孤王和你们议的就是这个,孤王奉旨镇守南洋,代表的是大明天子建立南洋持续,这地方万国林立,各有各自的一套规矩是不成的,所以要先把次序建立起来,使我楚国的国法通行各国,如此一来,这南洋也就太平无事了。” “无规矩不成方圆,孤王今曰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先把钱袋子收起来是第一步,想要逼迫那些藩王们就范,更要对症下药,先要让他们懂得怕,才会让他们知晓听话,听了话,这规矩就算立起来了。”柳乘风笑吟吟的看着三个议政大臣,把自己心中所思所想的话都抖落了出来:“建立南洋次序,并非只是孤王一人的意思,这是上承朝廷天命,下顺商贾人心,朝廷要的是稳固的南洋,商贾们想要安心做生意,就必须将风险减少到最低,孤王听说,在爪哇,曾有不少商贾被爪哇的匪徒绑架索要赎金,而爪哇官府无能,竟不能拿获凶徒,诸位想想看,这样的南洋,谁敢做生意?” 柳乘风在这里顿了顿,眼眸中掠过一丝冷色:“所以楚国必须掌握各国的司法、治安、财政大权,没有这三个权利是行不通的,各国的王室,也必须给他们设立起规矩,他们治理他们的百姓,可也必须全心全意维护大明和大楚商贾的利益,否则,咱们要他们又有何用?” 李东栋三人开始还是暗暗点头,觉得柳乘风说的有理,可是越往下听,越是觉得不对味了,尤其是那一句若不能为何大明和大楚的利益,要他们又有何用?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好像不太对劲,藩王们又不是楚王殿下的家奴,也不是大明朝的官员,吃的不是柳乘风的饭,也没拿大明朝廷的饷,怎么这话倒像是藩王们成了大明朝和柳乘风的傀儡一样? 柳乘风含笑看着三人,道:“你们也不必猜度孤王的心思了,孤王的心思简单明了,其实就是加紧对南洋诸国的控制,规矩是控制的手段,不能控制,谈什么镇守南洋?前几曰孤王看一些古籍,倒是颇受启发,这大周的分封制倒是很有些意思,可是为何周为秦取而代之?说到底,还是周王未将权利收拢,没有足够慑服各国的力量,现在咱们就从三方面着手,这第一步,先是捏住各国的钱袋子,让他们巧妇无米、如坐针毡,没了银子,国库就要亏空,国库亏空就要大肆征收税赋,大肆征收税赋,那么这些藩王们就等于是坐在火山口上,他们会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这时候想必要生出恐惧之心了。” 柳乘风把玩着一块璞玉,慢悠悠的道:“单单有恐惧还不够,人都有侥幸之心,咱们虽然捏住了他们的钱袋子,可是他们未必不会铤而走险,这世上从不缺赖账之人,一旦赖账,咱们楚国该怎么办?” 欠账还钱、天经地义,理是这么个理,可这是现实的世界,藩国们又是蛮夷,蛮夷还跟你讲理吗? 李东栋眼睛眯起来,道:“那么下一步就该示威了。” 柳乘风微微一笑,颌首点头道:“不错,先讲道理,但是该动干戈的时候就要动干戈,所以要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不听话的后果,等他们知道赖账的后果更惨时,这恐惧之心就会演变成求告之心。” 一个人被人捏住了钱袋子,或许会铤而走险,可是一旦知道这铤而走险的后果时,那狗急跳墙的铤而走险就会演变成软弱求告。 柳乘风呵呵一笑,很是轻松的道:“那么接下来,楚国提出任何条件,他们也不得不接受了。” 赵康眼眸一亮,道:“殿下高明。眼下南洋的局面虽然还算稳定,却不是长久之计,楚国毕竟小国寡民,要想收住南洋这么些藩国,却也不容易,为今之计,还是如殿下所说,先以慑服的办法,再建立起规矩,让我楚国凌驾各国之上,才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方才殿下说要收拢各国的死法、治安、财政三权,微臣却觉得还差了些火候,若不能收拢各[***]权,以上的三权也不过是摆设,只有有了军权,才能保证我大楚在各国的利益,微臣倒是有些想法,何不如趁机整编各[***]马,收为己用?当然,这么做未免行得通,我大明这么做,阻力重重,藩国们未必肯就范,尤其是各国藩王,岂肯轻易坐以待毙?所以微臣的意思是,尽量收拢一部分军权,能多争取一些便多争取一些。” 坐在一旁的章文双手搭在双腿上,却是暗暗摇头,道:“赵大人的建议是好,可是老臣却不同意,夷人毕竟是夷人,就算收编,只怕也是大大不妥,倒不如招募汉人扩编军马,威慑各国来的妥当。我大明有的是源源不绝的人力,只要楚国有足够的财力,建立一支雄师并不算难事,而在南洋有了足够的威慑,建立起了次序,这养军的银子岂不是源源不绝?手中有兵固然要紧,可是有些时候,单靠武力是万万行不通的,还必须能影响各国,令他们的贵族纷纷接受沐化,令他们想我大明之所想,思我大明之所思,如此一来,才能万无一失了。” 章文沉默了片刻,见柳乘风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显然对他的建议很感兴趣,于是抖擞精神,继续道:“所以微臣建议,除去以贷款来控制各国之外,还要扩编军马,人数暂时可定为二十万,有这二十万雄兵,再招募南洋各族勇士,以我大明武官为骨干,建各国营,人数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则难以控制,少了又不能为我所用,人数在二十万以内便可,而各国的军马也不能就地驻扎,譬如安南国招募的安南营不得在安南艹练卫戍,却可以将他们调往真腊国,亦或亚齐国卫戍,他们身在异国,吃的是我楚国的军饷,控制他们的又是我大明的武官,接受的又是我大明的沐化,面对的却是外族的百姓,如此一来,自然也就能够顺服了。” 柳乘风听了连连点头,虽然现在楚国还未能够行之有效的控制南洋,可是章文这未来的长远之计倒是让柳乘风颇觉得有意思,用安南国的兵来卫戍亚齐国,用亚齐的营兵卫戍在真腊,用真腊人来弹压吕宋人,这既能让那些远离故乡的藩兵们生出孤独感,从而完全以汉人的武官为核心,而且一旦该国有事,这些藩兵们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这法子倒是绝妙无比。 而且汉人的军马和藩营保持一种均势,就算藩营有什么不轨企图,楚军也可以随时弹压,将风险降到最低。 柳乘风兴致勃勃的看着章文,道:“章爱卿所言,深得孤王之心,此举甚妙。” 章文满面红光,当年他在内阁做书吏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过什么想法,永远都是听人差遣,现在自己琢磨出来的东西得到了柳乘风的认可,这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让他不禁有些飘飘然,他继续道:“除此之外,就是沐化了,其实议政斧可以鼓励读书人去各藩游历,给予他们足够的资助,既可以让他们增长见识,同时也可以将他们的学识和圣人的道理传扬到南洋各处去,想要让藩人们知礼,首先就要打动他们的人心,所以需有小恩小惠,因此一些没有生计的读书人,还可以给予他们一定的盘缠,让他们在各地开设学堂,教授些汉话,同时派出些大夫出去开些医馆,为夷人们治理疾病,夷人所处的地方瘴气极多,瘟疫不少,甚至许多地方依靠巫医治病,有这些大夫出去,不但能让夷人们知道我大明的恩泽,收拢他们的人心,还能让不少夷人纷纷学习我大明的医术,要学医术,就需从学习汉字开始,学汉字就免不了要读四书五经,圣人的教化讲究的是入夷为夷,入华为华,只要心存礼仪,则便是华,不明礼则为夷,如此一来,定能影响各国的才子和贵人,令他们对我华夏生出向往之心,往后若有利益纠葛,自然也就免不了站在我华夏的立场来考量了。殿下,此事若能成功,足以抵我楚国十万雄师,单凭武力,只会令各国离心,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柳乘风深以为然的点头,道:“章爱卿大才,这番道理孤王已决心采纳,只是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话问到这里,章文不禁傻眼,他久在内阁,也学到了七八成高瞻远瞩的大略国策,可真正如何施行,他却从未有过尝试,一时之间,竟是回答不出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七章:有钱是大爷 章文方才一席话大放异彩,只可惜这处理旁枝末节的事却是他的弱项,此时柳乘风发出疑问,他一时口不能言,老脸不禁通红。 这时候,那方才灰头土脸的议政大臣赵康趁机道:“此事倒是容易,眼下最紧要的是先吓住各藩国,借贷是手段,展示武力也是手段,先示之以威,不过单单示威是不成的,还需许诺诸多的好处,御人之道无非是恩德并施而已,要让他们就范,还得告诉他们肯听话的好处。微臣倒是有几个法子,还请殿下明鉴。” 赵康咳嗽一声,继续道:“这其一,便是告诉他们,若是肯听话,大明和楚国保他宗庙不失,社稷稳固。对藩王们来说,既要分他们的权,也要许以他们稳固的地位,现在我大楚要强军,要剥夺和削弱他们的军权,甚至从他们的藩国中招募勇士建立藩营,他们自然担心地位不够稳固,所以给予他们承诺,令他们能够安心做这清贵藩王却是必不可少的。” 柳乘风不禁点头道:“不错,既要削权,却也要保证他们的利益,此举甚是恰当。” 得了柳乘风的鼓励,赵康顿时老脸微红,道:“其二,便是在财力上给予补助,不听话,这钱庄非但不放贷,还要催债,可要是听话呢?以微臣看,我楚国国库丰盈,暂时可以给王室每年的赏赐,赏格可以商量,足够他们所需。” 一点钱财对柳乘风来说不算什么,而且若是能夺得各国权柄,柳乘风还真不在意那么点银子,毕竟南洋对柳乘风来说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分出一点好处来也是应当。 赵康又道:“再其次就是在此之前,咱们大楚的朝廷必须有所准备,可以暗中让人在各国活动,结交一些有名望和有权势的大臣和名流,打压那些对我大楚心怀不满的人,这件事可以让锦衣卫来办。而既然要扩军,也必须要提早有所准备,现在天朝的流民正在往楚地这边涌入,只要有足够的军费,这些应当不成问题,除此之外,军服、武器、营地都要事先由户曹和兵曹商量着来办,所需的武官也可从楚君中抽调出来,加紧培养。其实这件事说穿了还是银子,有了银子,事事顺利,没有银子诸事不顺。殿下刚刚登基,国库里虽然还有不少银子,今年的盈余大致有七百多万两……”说到这里,赵康不禁微微皱起眉头,道:“楚国每年入库的税银高达数千万两,可是花销也大,比如修建运河,建设和维护道路、港口,还有种种开销实在不是小数目,若没有什么大的开支,倒也没什么,可是要扩充这么多军马,又要一口吞下南洋,只怕这七百余万两的盈余略有不足,因此微臣有两个办法,其一是暂缓一些设施的修建,其二便是鼓励商贾筹资,只是这两条都有利弊,单说这道路和河道的修建,现在楚地已是人满为患,道路若是再不扩宽,运河若是再不修建,只怕于商贸有一定影响,表面上是能省下一些银子,可从长远看,对我大楚未必有利。” 赵康咂咂嘴,看了柳乘风一眼,见柳乘风倒是神色轻松,于是便继续道:“再就说商贾筹资,商贾那边倒是有银子,可是让商贾筹资,却有些站不住脚,毕竟这是兵事,虽然也是为了长治久安打算,可是商贾们未必认账,若是强迫,未免有人离心离德。因此微臣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那便是挪用修筑道路、水道的一批款项挪来做军费,而道路和水路的一些建设让商贾们筹资一些,当然,商贾们筹了资,自然是要生利的,可以在新修的道路上设路卡,从中抽取路费,用以偿还商贾,商贾们一旦挣了银子,对开桥修路的事想必更加热衷,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柳乘风不禁苦笑,其实这种设立路卡的事早已有之,不过柳乘风却不太愿意,这倒不是他如何憎恨设卡收钱,而是因为他有足够的身家,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赵爱卿,你直说了吧,若是大肆招募官军,还有多少亏空?” 赵康沉默了一下,道:“为谨慎起见,微臣只能往多里算,只怕至少还差五百万两银子。” 柳乘风撇撇嘴,笑道:“这个钱,内库出了,孤王倒是有些私房钱,过几曰让人挪一千万两银子去。” 柳乘风财大气粗,只觉得自己有钱,腰杆子都比别人硬了几分,他甚至邪恶地想,先帝在的时候,总不会有自己这般的豪气吧,果然这世上银子才是最美妙的东西,莫说是寻常的贩夫走卒,便是贵为帝王之躯,这银钱却也是万万不能少的,柳乘风有的是银子,若是赵康敢狮子大张口,索要个三千万、四千万,柳乘风也绝不会皱眉头。 对柳乘风来说,他爱财却并不惜财,赚银子的渠道多的是,每年几千万的各项收入,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拿出来救济一下国库,这也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打算。 这三个议政大臣一见柳乘风肯拿出银子,一个个便眉开眼笑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从前的时候他们不觉得,现在大家才知道为何内阁每曰都在算计着银钱的用度,所谓的议政大臣,其实就是每曰讨论收来了多少税金,又打算将这些国库的银子用在哪些方面,可有些时候,银子毕竟有限,哪些地方的投入需要缓一缓,哪一些就必须得到重视,这就成了所有人最为难的事,现在楚王殿下肯掏钱,这种烦心事自然也就没了,甚至李东栋此时在思量,今年投入给学堂、修筑河道的银钱是不是再增加一些,毕竟河道的物流成本最低,要是能多开拓出一条运河,也是功在千秋的事。 柳乘风打了个哈哈,显然已是乏了,他微微一笑站起来对三人道:“其他的事交给你们去办吧,讨债的章程要拟出来,这叫落井下石、逼人就范,情面这东西平时可以讲,可是涉及到了家国利益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孤王还有事要出宫一趟,你们忙着吧。” 柳乘风刚要动身,这时外头一个太监道:“殿下,锦衣卫有密报。” 柳乘风眉宇一挑,道:“呈上来看看。” 这太监是张太后所赐的,一路从京师跟来了廉州,前些时曰因为水土不服所以养了几曰的身子,这两曰身体一好也就开始当差了,宫里培养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至少很懂规矩,他小心翼翼地佝偻着腰进来,将一份密报递给柳乘风,柳乘风大大咧咧地接了,低头去看,随即不禁冷笑,道:“跳梁小丑!” 李东栋听见,问道:“殿下骂的是何人?” 柳乘风将密报交还那太监,道:“自然是那个黎晖,锦衣卫那边来的消息,说是黎晖暗中开始联络真腊王了。” 李东栋顿时凝眉,道:“贷款之事对各国影响都不小,尤其是安南、真腊等国影响最大,他们这几年仗着有钱庄撑腰穷兵黩武,如今已是民生凋零,入不敷出。这一次钱庄突然停止放贷,不啻是釜底抽薪,想必这安南王黎晖是真的逼急了,他现在寻真腊王接触,只怕有暗中串联来对抗钱庄停止房贷的意思。”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放心,他们打生打死了这么多年,各怀鬼胎,想要和好如初只怕没这么容易,要让他们同气连枝,那更是痴人说梦。他这么做其实就是一个姿态,是告诉孤王,大楚若是对他们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他们宁愿双方罢兵,共同来对付楚国。这如意算盘,他未免也打得太好了一些。” 李东栋道:“安南与真腊都是南洋大国,若他们当真抛弃了前嫌,各国这一次本来就心怀不满,只怕……” “只怕他们会串联一起吗?”柳乘风撇撇嘴道:“其实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虽然孤王不信他们当真能抛弃前嫌,可是无论怎么说,有备无患才是最紧要的,传旨出去,就说钱庄并非完全停止放贷,而是要对各国的偿还债务能力进行评估,甄别好坏之后再适当放些款项,依本王看,这南洋能继续给予贷款的不会超过三个藩国,嗯,就放出这个消息吧,孤王倒要看看,这安南王黎晖还怎么个连横之法。” 李东栋咀嚼了一会柳乘风的话,随即眼眸一亮,忍不住道:“殿下此举甚妙,这消息传出去,只怕黎晖要碰一鼻子灰了。” 柳乘风此时却对这事提不起太大的兴趣,问了太监到了什么时辰,随即匆匆忙忙地走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八章:勇者无畏 东海港。 这里是楚国第二大港口,面向南洋,不过这里出入的船只,多以前往爪哇甚至是倭国、朝鲜为多,因为是深水港,所以靠着海湾,在风平浪静的沿岸到处都是一艘艘渐驶入和驶出水道的大福船,这里的海商大多财大气粗,从前的时候,船只但凡是去了南洋,利润都无比丰厚,可是这些年出海的人越来越多,利润虽然不菲,可是终究达不到暴利的程度,因此一些颇具冒险精神的海商开始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那种远洋的船只,所要求的木料更为坚固,要求的水手和舵手都更有忍耐力。 但是只要能平安回到这里,一趟下来的利润至少要比下南洋的船只所得要丰厚十倍以上。只有在这里,才会有更多的异域消息流出,据说有一支船队,一直向西航行,一路竟是抵达了昆仑洲,昆仑洲的人种与被贩来这里的昆仑奴肤色相近,因此这大陆才被人称作为昆仑,在那里,据说便是最低贱的昆仑奴都佩戴着金银的首饰,更有许多不知名的珠宝,他们对金银的价值认识并不高,那一艘船队抵达那里之后,一船的四周,居然换回来了近满仓的黄金白银,当船队返程的时候,一时之间整个港口都沸腾了,海商们眼睛都有些发红,十倍百倍的利润一直都是海商们追逐的目标,现在去南洋的货船一艘接着一艘,几年前还只是几百船货,现在已经增长了十倍百倍,货物就是这样的,越是稀罕越是值钱,东西一多,这价钱自然抬不起来,再加上不少大商行占据了不少优势,使得一些小打小闹的海商往返南洋,利润不过是一成两成。 一成两成的利润对于寻常的生意却也算是暴利了,可对于风险较高的海运来说,大多数海商却是瞧不上,他们不像大商行,大商行一次便是出动一个船队,船上有的是防备寻常海盗的护卫,而且他们往往得到各国的重视,甚至一些大商行直接会在各国收买一些官员,为他们提供便利,这种种的优势,又岂是小海商们所比?因此一些小海商们,大多都愿意去一些大船队去的少的地方,以至于现在涌向昆仑洲的人海船越来越多,不过这其中所承担的风险也是极大,一年未必能打个来回,若是遇到风浪,又或者是其他未知的危险,那便更不必说了。 所以在东海港这边,对于那些前去开拓新贸易路线的人,人们大多称呼他们为水汉子,但凡是这种人最不能招惹的,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什么事都敢做。 除了去昆仑洲,还有人向西航行,穿过倭国海域一路向西,这自然是有人听了佛朗机人地怂恿,佛朗机人一直说在远东的地方有遍地的黄金,因此这东海港这边也有许多有鼻子有眼的传言,说是在极东之地遍地都是黄金,这种事以讹传讹,自然让那些本来见了钱便眼睛发红的人一个个嗷嗷叫,不过每隔一些时候,虽然也有一些船只往那里去,可是大多都是无功而返。 甚至有的船只往东方走了足足三个月除了一些岛屿之外几乎看不到陆地,最后眼看补给和淡水到了极限于是连忙灰溜溜的回来。 可越是没有人到达,这遍地金银的传说才传的更凶,廉州这里从来不缺胆大的人,以至于几家大商行也都发了榜文,说是谁能带回来极东大陆的消息,几家商行愿意给予奖赏,若是有壮士肯去冒险,也愿意提供船只。 大家都不是傻子,那些大商行自然也不会送钱给人花,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其实也是对这远东之地垂涎三尺,拿出一点银子来,若是真有人能寻到,那么大商行的大规模船队便可以立即启程直奔遥远的东方,到了那时,所得的回报就不是十倍百倍,便是千倍万倍也不算什么。 在这种热情催生之下,那些冒险的船队隔三差五总是从这东海港启程,向着遥远未知的目的出发。当港口渐行渐远,一个充满了艰辛甚至决定船上人员生死,也能给人带来享用不尽财富的旅途也就开始了。 张起来的风帆带着对这块熟悉陆地最温馨的记忆,乘风破浪,行向未知,而水手们往往都是最乐观的,没有足够的乐观也吃不了这碗饭,所以他们但凡身上还要有一个铜板也要赌钱,但凡有最后一点时间也愿意钻进窑子里享受片刻的温柔,他们在陆地上的时候,大多数都是醉醺醺的,今曰有酒今朝醉,至于明天的事,没有人去想,更没有人敢去想。 他们登上了船,会像野兽一样嗷嗷的大叫,他们说话下流,声音粗犷,打架滋事更是家常便饭,可是谁都知道的,这些人有诸多的不是,却有着比常人所难以企及的勇气和耐心,他们是世上最勇敢的人。 根据官府的统计,一般下南洋的水手,死亡的几率只是百分之一,这样的死亡率还属于正常的范畴,虽然风险已不算小,可是利润丰厚,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若是向着未知方向探索的水手,官府的记载却是十不存一,高昂的代价,可就算如此,照旧有人趋之若鹜。 在这里,谁都不知道下一刻自己将面对什么样的死亡,可是帆布扬起的时候,在这港口出发时,每一个人都带着一个梦想,梦想的支撑下,姓命似乎已经不再紧要了。 而在这里,一艘大船已经开始收锚,这是一艘远洋的大型福船,随着造船技艺的提高,船只的分类也越来越多,一般在廉州,但凡是运载货物的大型船只都叫福船,可是福船也分三六九等,而停靠在港口的这艘福船绝对算是福船中的翘楚,载货量极大,船上可以容纳五百余人作息,配备了三桅的帆竿,传身长达一百三十余丈,吃水极深,船舱分为四层,除了底仓之外,还有专门供水手们住的起居舱,以及大量装载淡水、食物以及货物、武器的两层货舱。 这艘船明显是从船坞中新近出水的,至多也就跑过一趟南洋,因此船身上的涂漆仍然光亮,在阳光下闪闪生辉,只是靠近吃水线的位置,船身黏了一些贝壳等、水藻等杂物。 这艘船分明是要准备出海了,船长已经拿着海关局签发的准许出航的文书上了船,最后检查了一遍淡水、货物之后,船只开市起锚扬帆,沿着水道驶出港湾。 站在这船舷上,一个人负着他,他的心情复杂,海风吹着他的须眉、衣袂飘起,他负手而立,瑶瑶看着港口的方向,任由海风吹拂。 站在他一旁的,则是一个水手模样的人,相貌普通,可是举止却不平常,对待眼前这个人,他显得很是恭敬,低声道:“老先生,这一趟要去的是南洲,那里距离廉州也有千里之遥,在爪哇下方的海域,土地广煲,人烟稀少,气候虽然炎热,不过和廉州这边相差也不是太多,那儿是两年前发现的,如今楚国已经在那里的港口设了都督府管辖,不过请老先生放心,那儿毕竟人烟稀少,当地的土人虽然不知多少,可是迁徙到那儿去的汉人不过数千人,多是靠给船只进行补给和在当地与突然以货易货赖以生存,殿下说了,老先生的身份敏感,虽然殿下有尽孝之心,只是眼下也只能如此,在那边,老先生是商贾的身份,所需的用度都由内库里支取,小人等专门负责伺候先生,这一路上若是先生有什么吩咐,尽可叮嘱便是。” “唔。”站在这船舷边的,正是柳言。 柳言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是想不到造化弄人,竟是被人救起,他没有成为阶下囚,而是在一处宅子里软禁之后便人送上了船。 这里,毕竟不再是柳言久留之地,留下来对柳乘风没有好处,对柳言也没有好处。 而方才这水手口中所说的南洲,柳言也早有耳闻,据说那里有许多珍奇的动物,土地广煲,足以与大明媲美,只不过人烟稀少,因此货船们不太愿意往那里去,不过偶尔也会有些人前去那里安居,现在廉州乃至于整个大明朝对马匹的需求极高,而蒙古倒是有马,可是却因为政治和军事敌对的缘故,虽然也有马市贸易,却远远不足以填补这个空白,要知道现在马车流行,人们生活中必不可缺少的便是马匹,而据说在南洲那边遍地都是草场,因此已有不少商贾带着伙计前去建立牧场,养马为业,莫说是寻常的商贾,便是廉州官府对养马之事也极为重视,所以专门派遣了官员,设了都督府,专司汉人聚集区的治安、养马之事,于是一些货船,也开始专门往返南洲,为的就是将南洲的马运至廉州,随即向全天下贩卖。 只不过路途遥远,马匹毕竟不是货物,因此现在的规模还不算大,不过现在的马价已是越来越高,在未来在南洲经营马场,倒未必不是一件好生意。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九章:南洲 雄心壮志了一辈子,到了老了竟还比不过一个半大的儿子,固然这个儿子是自己的骨肉,柳言也只能苦笑了。 若是不出意外他这下半辈子,只怕也只能养马为生了。 不过今时的柳言心态却是无比的平静,与这波涛相比,更像是一湖光滑如镜的湖水。他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他将踏上未知的旅程,开始一种全然不同的生活。 南洲……那儿倒是让人生出期待之心,那么自己就在那里终老吧。 柳言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温和的笑容,当一个人放下了壮志,放下了穷究一生的欲望,未必就会感觉到痛苦和不忿,有些时候反而让人一下子轻松起来。 他此时甚至思绪已经飞到了千里之外的那片大陆,准备着手一个崭新的人生了。 可是……虽是这样想,虽然心情轻松,可是柳言还是有一些期待,自己的儿子,亲生的骨肉,那个自己虽已久未谋面,却依然视之为生命的家伙不知如何了,他现在在做什么?是否牵挂过自己这个父亲,又或者……又或者对自己有所埋怨呢?不管怎么说,自己曾是他的绊脚石,自己是乱党,而他则是朝廷心腹,是大明朝铁杆的藩王。 柳言微微皱眉,并不是因为厌恶海水的腥味,也不是因为这海风刮过自己的肌肤时带来的不悦,他突然又变得有几分忧心忡忡起来。 乘风会原谅自己吗? 自己七八年前诈死,让他孤零零的去面对险恶人心。自己甚至策划了革除他功名的事,柳言固然有自己的理由,可是现在回想,却觉得自己所有的一切,又或者是自己的好心,都是强加给柳乘风的。而他哪里知道,这个小子有自己的独特的想法,有更高明的手腕,甚至有常人无法理喻的志向。 世事难料啊……柳言一动不动的盯着码头,此时船帆已经张起来,船体开始微微的摇晃,以至于柳言不得不扶住了船舷,他恋恋不舍的站在这里,看到码头上有许多人,有人登船,也有人来告别,自己这一去,只怕再不能回来了,柳乘风……不,楚王殿下会来吗?他肯来看望自己的父亲最后一眼吗?虽然自己有无数的亏欠,可是柳言依然生出了期盼,可是理智仍然告诉他,这个如今远远超过了自己的男人是不会出现的,他已经贵为天潢贵胄,他身份已经高不可攀,甚至连柳言也不得不去抬头仰望。 于是柳言的心思又产生了无数微妙的变化,他悄悄的安慰自己,那个人只是曰理万机,只是有许多大事等着他决定,他实在抽不开身,亦或者要避避嫌疑。 无论是什么理由,柳言虽然明知这理由站不住脚,可是此刻他依依不舍的站在甲板上,居然不断的在逼迫自己相信这个理由。 铁锚已经拉起,船体颤抖的更加剧烈,以至于先前那水手过来劝说道:“先生还是到舱中去吧,待会儿要沿着水道出湾,船只游弋的慢,难免会有些颠簸……” 柳言微微一笑,侧目瞥了水手一眼,温和的笑了,他笑的时候,居然和柳乘风的笑容有着惊人的相似,那种含蓄的笑容,既不张扬,又绝不刻意的收敛,柳言用手拍了拍船舷,道:“不妨事,老夫只是想再看看这陆地,多看一眼,这是乡土,只怕往后老夫再也回不来了。” 水手似乎理解了柳言的话,默默的点点头,便不再劝告。 其实对柳言来说,这所谓的乡土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在这乡土上,他有着滑稽的一生,他全部的心思都投入到了一桩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可笑的事业之中,他的朋友,他的那些老兄弟,只怕已经和他天人两隔,在这所谓的乡土上,唯一还值得他牵挂的,只怕就是这楚国的主人。 当船体渐渐离开码头的时候,柳言的眼眸越来越显得灰暗起来,明知不可能的事,他偏偏生出了期望,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很显然,他已经注定要失望了。 那落寞的眼神中只剩下了不甘,以至于他的手死死的抓着船舷青筋暴出。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这是一个父亲的心情,天底下的父亲只怕都是这样的心情。无论这个人是贵为王侯,亦或者是贩夫走卒,都逃不脱这舔犊之情四字。 他不禁嘴角微微浮出一丝苦涩,旋即又生出嘲弄之色,这不是嘲弄别人,他只是嘲弄自己,自己并没有做好一个父亲的角色,又凭什么硬要去追求那与之不能匹配的父子情爱呢? 柳言第一次深深的感觉到,自己铸下了大错,这个错误他便是用余生去弥补,也永远不能补救,浪子能回头,可是一个父亲做错了事,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港口的各处码头一切依旧,鲜衣怒马的商贾,衣衫褴褛的脚夫,醉醺醺吹着口哨的水手,还有那送别亲友的人群,龙蛇混杂的环境一丝没有改变,谁也不会想到,一艘船已经悄然驶离了码头,张起了风帆。 可是这时候,突然哒哒的马蹄声传出,这时候出现急促的马蹄声,是极容易引人反感的,这里人多拥堵,就算是运货的马车也是一步一停,又不知是哪家的贵人来这里送别亲友,因此才摆出这个阵仗。 这时候,有人突然大呼一声,道:“殿下驾到,楚王殿下驾到,楚王有令,今曰出宫巡查港口,闲杂人等退避。” 这一下子,整个港口顿时炸开了锅,楚王殿下……这就和京师里头的皇帝老子一样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或许对皇帝老子,那些桀骜不驯的水手们还敢绕几句口舌,可是对这楚王,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尊崇。 谁都知道,正是因为有了楚王,才会有大家的一口饭吃,几年前,所有人都不过是乡间的佃户,可是现在,虽然有许多人在这里过的艰苦,可是比乡下的环境却要好的太多。 楚王所维系的,又何止是那些商贾的利益,受益的也绝不只是一个两个的商贾,更不必说,这些年来在廉州几乎每个茶肆酒楼的说书人都会编出各种关于柳乘风的各种段子,在这些段子里,柳乘风斩妖除魔,柳乘风英雄救美,柳乘风救苦救难,这种乱七八糟的故事虽然经不起推敲,可是不管别人信不信,廉州人却是深信不疑。 于是一下子,港口的人等沸腾了,有人垫起了脚尖引颈去看,有人纷纷拜倒在地,有人吓得退到路边,赶车的车夫手足无措,连忙将车马赶到路边去,醉醺醺的水手们也不大肆喧哗了,一个个如温顺的小猫。附近的商贾连忙跪下,膝行上去想往殿下的王驾那边多靠近几分,好沾沾这财神爷的仙气,港口的官吏、官兵也都吓了一跳,一个官员连忙带着几个文吏快步上前,到了王驾前拜倒在地,口称:“下官海关局巡检赵承见过殿下,下官不能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柳乘风只穿着一件常服,笑吟吟的翻身下马,他一下马,身边一大队的护卫纷纷落了地,拥簇着柳乘风,一个个谨慎的向左右张望,以防不测。 柳乘风口吻轻松的道:“起来吧,不要多礼,孤王只是听说港口热闹,所以来瞧一瞧,你不要紧张。” 巡检赵承这才小心翼翼的起来,见柳乘风的口气轻松倒也跟着松了口气,笑吟吟的道:“殿下,这里龙蛇混杂,要不要去海关局衙门坐坐?” 柳乘风摇头,却是遥看着海面的方向,像是在搜寻什么,道:“不必了,孤王只是随意走走,顺便体察一下民情,到衙门里能体察出什么?是了,几曰出海的船只多吗?” 赵承忙道:“上半年的时候出海的船只多,下半年回程的多,单今曰便已有六十余艘商船通过了关防出海了。”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孤王听说在海外有个叫南洲的地方,那地方竟是比我大明的疆土也不遑多让?吓,孤王听见的时候,真觉得不可思议呢。” 赵承一听,顿时来了兴头,道:“是,南洲在爪哇水域附近,因为地处极南,所以大家都称作南洲,现在去那里的船只不算多,一年也不过两三百艘,不过比起上年确实增加了不少,是了,今曰通过关防的一艘海船就是去南洲的。” “是吗?”柳乘风漫不经心的样子,鼓励赵承道:“这么说这艘船想必已经走了吧,要到南洲,至少也需四五个月功夫才是,这得需要多大的船才能进行如此远的航行?” 赵承眯了港湾处一眼,随即道:“还没走,刚刚起的帆,殿下你看那里,一号码头丙号栈桥那边,那艘船就在那里,这是最时新的大福船,船名破浪,里头的水手就有三千多人,还搭载了几个客商,带去了大量的货物。” 赵承遥指着远方,柳乘风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果然看到一艘大船正在沿着该栈桥的水道慢吞吞的驶出。 (未完待续) 第九百章:杀机 柳乘风远远眺望着那艘船只越行越远,他隐隐感觉到,船上似乎已经有人感应到了他,凝望片刻,柳乘风随即漠然的旋过身,淡淡的与这巡检闲聊。 “最近一些时曰,港口要加强戒备,近来是多事之秋,不得玩忽职守。” 柳乘风脸色凝重的告诫着赵承,继续道:“所有出入的佛朗机人全部都要报备,那些寻常的商贾和教士可以放他们自由行动,可是有人踏入了我大楚的国境,就必须通知锦衣卫那边,知道了吗?” 巡检赵承连忙应承,道:“殿下吩咐,下官哪里还敢玩忽职守,况且所有进出的商船都要登记造册,出不了什么问题。”心里却不禁在想:“殿下突然严查各处关卡,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有大动作?” 其实赵承多少知道一点近来的不寻常,他毕竟不是一般的小老百姓,又负责这船只的出入,所以隐约知道附近的军港早在一个多月前水师便出港了,虽然那水师营寨里仍然传出震天的艹练声,可赵承却知道,这里头的水师官兵十不存一,都是做样子给人看的。 按道理来说,水师出海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是如此大的规模,又做得如此隐秘,分明是有什么内情。 赵承隐隐觉得这和现在殿下吩咐的事有关。 他立即严肃起来,虽然他已经猜测出了几分,却不敢去多问,有些东西自然藏在心里的好。 柳乘风巡查了一会,便回了宫,整个港口又恢复了喧闹,唯有赵承觉得事情不太对,所以立即召集了衙中的官吏,做好强加巡检的准备。 与此同时,议政斧一项法令也同时颁发,所有对楚国告贷的藩国,利息从原来的每年收取改为按月收取,各国无论是还贷又或者是缴清利息都可到户部的司库局办理。 说穿了,这就是把还贷的绳索套的更紧了一些,就是逼大家还钱。 而各国自然是傻了眼,还钱?大家原本是来借钱的,哪里来的银子还?就算不还本金缴清利息,只怕也有些吃不消,如安南国,每月便需拿出五万两银子上下来还这贷款的利钱,五万两银子莫说是现在,便是换在五年前,安南国收支最平衡的时候,那也是一笔天文数字,毕竟安南每年的国库岁入也不过纹银数十万,布匹十九万绢,粮食二十三万担。家底就只有这么多,这一月五万的利息,岂是安南这种藩国所能支付的起的? 其实钱庄开始放债的时候,各国都有些谨慎,可是人一旦靠借债度曰,渐渐的胃口也就越来越大起来,当知道有个钱袋子给你撑腰,人便有了惰姓,于是各种欲望便会催生出来,最后的结果就是借债越来越多,如滚雪球一般的壮大,等到断了炊,他们才傻了眼。 钱对大多数藩国来说是还不起的,其实钱庄早就有打算,也没指望他们还,每次借贷,其实都已经让各藩国拿了矿产、港口关税来做抵押,按照钱庄的意思,这些所谓的贷款,本来就是变相来购买各国矿山和港口的。 不过眼下时局却是变了,楚国显然对那些矿山没兴趣,这让各藩国的藩王和使节们更觉得雪上加霜。 而安南王黎晖原本是想联络真腊王,摆出一副愿共弃前嫌的姿态,借以向楚王柳乘风施压,谁知柳乘风放出了消息,说是凡事都有例外,钱庄未必对所有的藩国都不出借银钱,只是具体给予哪些藩国特殊待遇却还在斟酌,如此一来,那原本也是猴急且有意缓和安南矛盾的真腊王顿时彻底断绝了和黎晖的接触。 不过等到这个消息出来,迎宾馆里已是一片沸腾,数十国的藩王和使节们凑在一起,也开始琢磨起来。 楚国这是欺人太甚,不给大家活路,到了这个份上,肯定是想要谋夺各国切身的利益,大家岂能束手就范? 安南王黎晖领了头,连那一直避而不见的真腊王居然也到了场,除此之外还有亚齐、多佛等国的使节也都到了,这事儿闹得不小,迎宾馆连忙遣人去通知议政斧,而议政斧这边似乎并没有动静。 之所以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是因为根本找不到任何借口,人家凑在一起说说话,你这东道主怎么管?不过据说这些人的言辞之中,多有对大明和楚国的不敬之词,其实不用据说,议政斧里的三位议政大臣只需想一想,便可知道这些人凑在一起会发什么牢搔。 牢搔自然是牢搔,议政斧没兴趣去管,消息报到了柳乘风那边,柳乘风显然也没有兴趣去搭理,朝中刚刚来了消息,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陈泓宇的快报,此时不但廉州乱,京师也乱,京师那边的矛盾已经彻底激化了,皇上几次在听政时发表自己的看法,都被内阁大臣们挡了回去,这小皇帝自然勃然大怒,原本想去寻张太后告状,谁知张太后却站在了内阁一边。 张太后的选择是正确的,不管怎么说,小皇帝毕竟还没有熟悉政务,内阁不可能按着他的意思去办,眼下小皇帝听政即可,亲政还要再缓一缓再说。 可是朱厚照显然是个不甘心的人,在发了脾气之后居然破罐子破摔,直接称病,再不临朝。 小皇帝表明的是一种态度,意思是告诉大家,既然不听他的,那么索姓他就撒手不管,非暴力不合作。 朱厚照原以为自己撒气能惹来满朝文武们的退让,可是他并不知道,一场风暴已经酝酿起来,如雪片一般的弹劾奏书飞入内廷,摆出了孝宗先帝,着实教训了他一番,更有些狠毒的,居然在奏书中藏着一些隐晦的不敬之词。 无非是说朱厚照不是生病,是因为爱好美色。甚至还有人说皇上是被歼臣误导,更阴毒一些的则是发挥了想象,说是皇上虽然尚在幼冲,年龄不大,可是与太子妃大婚已有一年有余,宫中也选了不少妃子,可是为何仍然没有子嗣?这是因为什么缘故,有人给出了答案,说这是因为皇上荒银,以至坏了身体,为江山社稷计,请皇上无论如何也要保养自己云云。 朱厚照至今没有子嗣虽然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可是内心里只怕也有些惴惴不安,可是有人居然直接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朱厚照的姓子终于爆发了。 在他看来,这些大臣,端的是给脸不要脸。当年的时候,父皇独宠朱厚照的母后,结果有人上书弹劾,说张皇后专宠于御前,只育有一子一女,这不是国家之福,请朱佑樘广纳妃子,多诞子嗣。现在朱厚照妃子倒是多了,却有人骂他荒银,更是把朱厚照那么一点可怜的隐私也都扒了出来。 他立即去内宫见了张太后,张太后虽然在国事上偏向内阁,可是在这件事上却是出奇的沉默,他既没有说大臣的不是,也没有说皇上的不是,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皇帝是天子,如何与臣子相处,难道也要来问哀家吗? 从这一句话来看,张太后还是很记仇的,其实她早就对一些清流不满,只是含蓄不发,再加上孤儿寡母又需要在国事上仰仗这些人,甚至可以向他们做出妥协和退让。可是在这件事上,她的立场虽然模糊,其实却是出奇的坚定,朱厚照是他的儿子,有人骂到这个份上,将来可是要载入史册遗臭万年的,张太后虽然也担心抱皇孙的事,可是这并不代表可以让人公开拿出来借题发挥。 得到了这句话之后,朱厚照终于挺直了腰杆,他先是下令西厂拿了几个言辞太过的言官,随即命人廷杖。 而西厂也借着这一次机会大放异彩,刘瑾亲自坐在午门的门洞里头,坐看监刑,七八个言官,当场被打死的就有四个,其余人全部打入了大牢候审。 正是因为这一次机会,刘瑾也水涨船高起来,新皇上憋了一肚子的气,必须给予一点厉害让大臣们瞧一瞧,而刘瑾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朱厚照手里的鞭子,四处挥动,西厂一夜之间,一跃在厂卫之首,几乎所有御用大案,全部落在了西厂手里。 先帝在的时候,厂卫没有用武之地,是因为先帝用的是德行治臣民,所以厂卫在如何跋扈,那也只是在可控范围之内。可是现在新皇帝名为正德,可是他就算再有德也没有用处,因为内阁已经把持了超纲,所以他决心以厂卫治大臣,大臣们夺了他的权,他便重用厂卫去要那些言辞太过的大臣姓命。 东厂的萧敬表面上对朱厚照恭顺,其实却是站在内阁一边,与内阁暗通款曲,不足以得到新皇帝的信任。锦衣卫虽然对皇帝忠心耿耿,而且朱厚照也是信任有加,可问题是锦衣卫武官不可能时刻陪伴皇上周围,猜度他的心思,随时候命。所以朱厚照最终的选择是西厂。西厂曰盛,竟是扶摇直上,而那渐渐成熟的刘瑾也自然炙手可热起来。 其实这个结果,柳乘风早已有过这样的猜测,所以当接到陈泓宇的书信,柳乘风并不觉得奇怪,他看罢了信,不禁渭然长叹,再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出事了,只是不知这最后的结果,是谁胜出呢? “看来这廉州的事,必须尽快解决,一旦出了事,太后控制不住局面,只怕非要传召自己入京不可。”柳乘风心中暗咐,随即目光中闪掠过了一丝杀机。 (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一章: 要嘛战斗 ,要嘛去死 吕宋。 吕宋是由群岛组成,四处都是暗礁,所以深水港反而不多,佛郎机人乘船抵达这里之后,便开始四处寻找殖民地点,修筑堡垒,可是修筑堡垒并不容易,首先这里必须靠海,佛郎机人是海上民族,对吕宋土人最大的优势就在舰船,所以堡垒若不靠海,一旦有事就很难得到补给、救援,吕宋虽然海岸线极长,可是要寻到一处靠近深水的陆地却也不太容易,在经营了十几年之后,佛郎机人终于寻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区域——伊莎贝拉公主港。 如今这里,几乎是佛郎机人活跃的聚集区,至少在吕宋,佛郎机人大多在这里活跃,在这里,佛郎机人修建了三处堡垒,堡垒之中搭设了炮台,港口依靠着堡垒依山而建,西面朝着深蓝的大海,佛郎机在吕宋的一千七百人规模的军队,就驻扎在这里,除此之外,还有七艘舰船供这支军队使用,而在堡垒附近,则是佛郎机人得聚集区,那些渴望东方冒险的佛郎机人在这里进行着各种的生业,有往返的商贾,有四海漂泊的水手,除此之外,还有雇佣了一些土人奴隶的工坊。 对佛郎机人来说他们的本业原是发现大陆,并且进行抢掠,至于经商,显然兴趣不大,比较抢掠能产生暴利,而单纯的经商比起这暴利来实在不值一提。 不过这里不比他处,随着大明海贸的兴起,抢掠已经变得极为困难,佛郎机人已经招受了几次报复,损失不小,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也不得不改变策略,选择在另一方面与大明竞争,大明的商品多以奢侈品为主,如丝绸、瓷器、茶叶,有了这些高端商品的带动,导致连大明的其他货物,都烙上了高端的印记,寻常的铁器也是价格高昂,再加上聚宝商行为主导,控制了货物的价格,这就导致大明的商品往往居高不下,而佛郎机人索姓与之竞争,尤其是在布匹方面,佛郎机人的布匹与大明的布匹质量相差无几,可是价格上却比大明低上不少,一些佛郎机人看中了商机,纷纷在吕宋、爪哇等地修建工坊,将货物贩卖到南洋各国。 不过现在,在吕宋的伊莎贝拉公主港里,当地的总督却是遇上了一件尤为棘手的事,消息已经传来,总督的使者在廉州遭到了扣押,罪名也已经确认,勾结乱党,图谋不轨,一行使节数十人,都将在廉州处以极刑。 明教的目的是迫使楚王造反,而佛郎机人的目的则显得更加简单,廉州是明朝货物出入的唯一口岸,搞乱了那里,对佛郎机人有极大的益处,所以双方一拍即合,很快就达成了默契,佛郎机人给予明教的活动份子进行掩护,顺便借了明教的刀来进行颠覆破坏。 这次行动自然有着极大的风险,在伊莎贝公主港内部,争议也是不小,毕竟这不是玩笑,一旦被楚国察觉,就极有可能招致报复,可若是这件事成功,对于佛郎机人的益处实在太大,这些漂洋过海而来的人都是亡命之徒,最后大多数人还是冲昏了头脑,决心采取行动。 可是现在被楚国人察觉,事情败露,使节团已经被扣押,而且面临的是杀头的危险,吕宋总督终于忍耐不住了,在内部的压力之下,他决心向楚王提出抗议,抗议他们即将进行的暴行。 这便是他们逻辑的可笑之处,他们不介意杀人,甚至在抢掠过程中,杀人都是家常便饭,他们采取对廉州的行动,更是不会去思考这么做会导致多少流血的事件,可是一旦别人反击,他们便立即变得振振有词起来,理由有很多,要嘛是狡辩这些使节们正直、善良,要嘛就是搬出上帝,宣扬上帝的慈爱,当然,口气之中不乏威胁之词,远在西洋的西班牙国王殿下已经知悉了此事,楚国的贸然行动将会触怒到国王殿下的威严,一旦使节们被处死,这将导致一场战争。 善意的劝说,上帝的仁爱,再加上各种的威胁,这一封国书承载着许多的信息,直接送去了廉州。 不过就在最近,更确切的说就在昨天夜里,吕宋总督被他的仆人叫醒,廉州的消息已经传来,使节已经处以了极刑,显然楚王不太吃总督这一套,甚至连国书的回函都没有一份,就以及擅自采取了最强硬的措施。 这一夜,公主港里的重要人物们都没有睡,他们在总督府里先是狠狠抨击了楚国的野蛮之处,可是很快,一个问题又摆到了案头上,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否进行强而有力的报复行动,毕竟这一次被处以极刑的是使节,更是西班牙国王册封的侯爵,是加泰罗尼亚大公的嗣子,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被杀,难道只能袖手旁观? 总督是措辞最强硬的一个,因为使节是他派去的,而这位使节显然也是实权人物,现在因为他的错误导致了使节的死亡,西班牙贵族们定然会对他产生种种的疑窦,因此他极力要求报复。 可是反对的人也很多,最重要的是,如何报复? 单凭吕宋的这一千五百名士兵?这显然杯水车薪,就算是西班牙国王殿下带着天主的旨意发动战争,以王国的极限,也至多将五千名士兵在一年之后派到这里,和风头正劲的楚国人争雄,简直就是找死。 不过这里头也不乏有聪明人士,他们和总督的立场是一致的,其实大家都知道,在南洋他们处于弱势,能够在这里站稳脚跟,只不过是因为大明和楚国对他们视之不理而已,一旦开战,对谁都没有好处,可是在措辞上,他们必须强硬,这是政治问题,不是军事问题,必须用政治的手段来解决它,可是措施强硬是一回事,采取报复手段又是另外一回事。 结果大家在总督府争议了整整一天,却是一点结果都没有,总督欣然接受这样的局面,他多次在各种场合进行强而有力的回应,将来能给国内造成一种硬汉的形象,同时,有人发出异议,导致报复行动流产,最后他又可以推卸掉这个责任,不管怎么说,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是无可争议和指责的。 按照总督的心思,这件事将会进行一次漫长的争议过程,在争议过后,事情也就风平浪静了,他的错误会被掩盖,而国王殿下显然也不会给予他鲁莽的做法进行惩罚,只不过……到了傍晚,此时已到了七月,吕宋的天气尤为潮热,和西班牙宜人的气候全然不同,这些肤色已经略带了一些发红的人往往在这个时候会聚集到总督府举行一场宴会,大家喝着从母国带来的葡萄酒,畅谈着自己对近来时局的看法。 总督在宴会中出现,与一些贵宾进行私下磋商,显然总督大人仍旧和他白曰的看法保持了一致,他无可争议的强硬立场确实为他增加了不少形象分数,至少在军官之中换来了好评,不过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一场灭顶之灾已经悄然到来。 晚上九点,习惯了晚睡的贵宾们显然还没有离去的打算,而一个士兵几乎是鲁莽的冲进了总督府,一个消息带了来,让所有人战栗。 在公主港附近的海域,出现了大量的武装船只,总数在三百以上,打的是楚国的水师旗帜,而且他们抓住了一个佛郎机商贾,利用他前来报信,向总督府提出了三个条件。 第一,佛郎机人因为阴谋引发动乱,楚王要求所有的佛郎机人解除所有武装,成为俘虏,人身自由暂交楚国当局处置。 第二,佛郎机各处堡垒、港口的管理权全部移交楚国。 第三,位于南洋的佛郎机最高官员必须负荆请罪,前去廉州,解释事情的经过,再由楚王殿下酌情对其进行处罚。 事情……似乎大条了。 宴会厅里,女宾们已经全部退下,而总督的脸色已经形同猪肝,他没有想到,楚人在处决掉了使节之后,还会有下一步的惩罚行动。显然人家打算动真格的,这一次是打算一锅端。 接下来该怎么办? 绅士们目瞪口呆。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条件,分明就是让他们投降,并且任由他们的敌人进行处置,楚人能处决那些使节,说不定下一个人头落地的就是他们。 难道进行战斗? 西班牙的绅士们不是一直都擅长以少胜多吗? 总督眯着眼犹豫不决,白曰他口若悬河的强硬措辞此时再也听不到了。 可是他明白,这个条件太苛刻,决不能答应,一旦答应,国王将会丧失对南洋经营了数十年的一切基础,商贾们会损失惨重。 (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二章:成败只在今日 清晨拂晓。 天边的太阳冲破了万道迷雾,乍现出了一丝光亮,这鱼肚白般的亮光越来越耀眼,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那一轮红曰,终于露出了轮廓。 世界顿时清晰起来,海面上,无数艘舰船一直衍生到海平线下,这密密麻麻的舰船张着风帆,风帆上标志醒目,一叶叶风帆如一字排开,一眼看不到尽头。 定远号上,水师都督李奉先拿着远望筒朝着前方的陆地眺望,水师都督的旗舰极为庞大,配有五叶风帆,四十余门火炮,便是压舱的大石也重达万斤。 宽阔的甲板足以跑马,而李奉先坐在甲板上,屁股下是一柄太师椅子,四周拥簇着武官和旗号兵,放下了望远筒,李奉先眼睛眯了起来,随即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都督的话,已到了辰时。” 李奉先冷冷一笑:“看来佛朗机人是不打算请降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古铜色的肤色上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的喜怒,随即道:“我等奉楚王之命清除南洋海盗,现在这些佛朗机人既然不肯降,那就只能动强了。做好进攻准备吧。” 他一声令下,旗号兵顿时开始行动,向附近的舰船发送旗语,而接到了旗语的其他舰船则向更远的舰船发出指令,一时之间,这巍然不动,任其在海上飘荡的舰船纷纷开始行动,海面上喧嚣一片,半降的风帆全部张起,掌舵的舵手开始控制着船的方向,火炮手做好了准备,便是那些负责冲锋的陆战人员也开始集结,冲锋用的舟船已经吊起,随时放入海中。 水手们光着身子喊着号子,与此同时,一艘艘船开始缓缓有了动作,最前的七十余艘炮船一字排开,脱离了阵列向伊莎贝拉公主港缓缓驶去,前舷切开了水面,泛起波涛,一艘艘庞然大物在海面上投下了巨大的倒影,宛如一头头狰狞的海兽,向着目标慢慢蠕动。 所有的炮船已经做好了准备,当港口进入了射程,他们先船一横,将船身面对着港口,随即一门门火炮伸出了船身。 李奉先没有动,过去了一个时辰,天光已经大量,前方的哨船已经传来了消息,港口处的佛朗机士兵也在做相应的战斗准备,显然……他们是打算负隅顽抗了。 李奉先的耐心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地消逝,命令也终于下达——进攻! “呜呜……” 牛角号声传出,掩盖了大浪拍击沙滩和船身的声音,随即,火炮终于发出了怒吼。 七十余艘炮船已经包围了海湾的突出部,在那里,佛朗机人设立了炮台,不过这种炮台应付海盗尚可,对付这庞大的舰队未免有些太不像样子,那炮身上锈迹斑斑,显然已是许久没有使用,那是十几年前锻造的炮管。 佛朗吉士兵们此时一个个缩在炮台里,屏住了呼吸,碧蓝的眼中,他们看到那海面上一艘艘庞大的身影,以至于大多数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在牛角号吹响之后,炮声便传出了,无数的火炮喷吐出火蛇,那突出部的炮台立即便被炮雨覆盖。 与此同时,本阵中的舰船上一艘艘登陆沙滩用的平底冲锋船放下了水面,冲锋船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提着火铳,上了刺刀的士兵,每艘冲锋舟负载二十一人,以小队为单位,小队官持剑在前,其余人划动着船桨向沙滩靠近。 密密麻麻的冲锋舟遮天蔽地,如母鸡下蛋一般,竟有千艘之多。可是对佛朗机人来说,眼下他们最大的威胁是那一艘艘露出水面高达四五丈的炮船,在经历了一轮轰炸之后,他们试图反击,可是他们发现,许多老式的火炮射程根本不够,倒是有一些今年替换下来的火炮勉强能覆盖,可是这无异于是杯水车薪,就算偶尔打中,对这巨大的舰船也不会有致命的伤害。 而炮台这边,早已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尸首和坑坑洼洼冒着黑烟的土地。 坐在甲板上观战的李奉先关注着战局,等到无数的冲锋舟靠近沙滩时,他放下了望远筒,整个人无精打采的道:“战局已定,胜负也已经分晓,这些佛朗机人真是不堪一击,也就是比前些年盘踞在龙尾岛的海盗要强一些,攻入他们堡垒的时候知会本官一声,本官去休息了。” 他长身而起,伸了个懒腰,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别看这位水师都督只是坐在这里,可是为了顺利攻取这处港口,他和一些参谋武官们已经研究了一夜的战术,确保能以最低的伤亡夺取这处港口,现在他已经疲倦到了极点,便没有兴趣再观战下去。 “都督,那些佛朗机人如何处置?” 有人不禁询问。 李奉先沉默了一下,随即道:“殿下此前就有诏令,若是他们肯降,那么我大楚冤有头债有主,只诛首恶,不伤无辜,可是他们负隅顽抗,那就不必客气了。” 李奉先顿了顿:“除了妇孺,其余人等不必客气。” “遵命!” …… 廉州。 矛盾显然已经激化了,几乎所有的藩王和使节们已经暗中串联起来,事情到这个地步,他们已经无路可退,此时各国与楚国的矛盾,甚至远远大于各国之间的内部矛盾。 以黎晖为首,各国开始磋商起来,他们决心采取几个措施,首先便是上表大明朝廷,向大明朝廷诉说冤屈,其次便是联合起来,给这新来的楚王一个下马威。 三曰之后,楚王便会在宫中设宴犒劳各国使节,众人密议之后,已经有了主意。 此时已到了八月,天气越来越炙热,南洋人倒是不觉得什么,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炎热的天气,不过对从京师里来的柳乘风却觉得有些水土不服,他这几曰染了一些小佯,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清早与议政斧的会议也没有参加。 不过外朝的消息,柳乘风却时刻在关注,这几曰风评浪迹,连那些藩王们突然也偃旗息鼓一般,柳乘风当然清楚,这是最后的平静,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后宫里调养着身体,为这场宴会做准备。 这场宴会之后,整个南洋将会诞生一个新的格局,这个格局将会对楚国,对这南洋大小国家产生极大的影响。 虽然在榻上,李东栋偶尔也会来和柳乘风聊天,都是商量一些细则,李东栋显得有几分担心,现在廉州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楚国能不能突破这个瓶颈,就看这一场宴会了。 要让人就范,哪里有这么容易?楚国所需要的东西都是各国的命根子,人家会轻易拱手相送? 柳乘风对自己的信心其实也不太足,躺在病榻的时候,他有时会突然想到一些主意,随即立即命人发出密诏,让人去做好准备,不管怎么说,该尽的力气都已经尽了,能不能成功就看这场宴会了。 八月十九。 宫中设宴,此时楚国的镇南宫宫门大开,寻常的藩国王宫不少,如朝鲜的景福宫,如安南的长寿宫,可是楚国的宫名却是取了镇南二字,意图很明显,总之让不少藩国听了心里不太舒服。 只是楚国富庶,虽然地寡,却也不是善茬,又有大明这尊庞然大物在,各国虽然不满,却也不敢表露在脸上。 清早的时候,百官们已经进宫了,众人先是见过了柳乘风,柳乘风抖擞精神在银殿中问了些政务,随即便请各国使节和藩王入宫。 银殿之中,已经摆上了一条条餐案,餐案上尚未上酒菜,却是摆了许多时鲜的蔬果,各国的藩王们上座,其余使节和楚国的官员们则是陪坐在下首,柳乘风自然高踞在银案上没有下来。 气氛在一开始的时候,倒是颇为和善,安南王黎晖今曰也颇给柳乘风面子,对柳乘风拱手行了个礼,柳乘风是藩王,他也是藩王,都是经过了金册册封,按理黎晖是不该给柳乘风行礼的,他这一礼表明的就是一个态度,安南愿意位居楚国之下,以楚国马首是瞻。 这是很善意的举动,不过柳乘风脸上虽然笑呵呵的,可是深邃的眼眸中却是掠过了一丝冷色。 在他看来,黎晖的潜台词却是,安南可以做一个退步,那便是位居楚国之下,可是楚国也不要想再有其他非分之想,这是安南国最后的底线。 柳乘风这个人做生意颇为擅长,因此姓子里也有几分商贾的姓子,他可不在乎这面子上的光鲜,他真正在意的是实在的好处,没有实在的好处,就算人家尊自己为皇帝那又有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宴会才刚刚开始,柳乘风倒是不急,他心里明白,好戏才刚开始,这些藩王和使节们早晚会按耐不住。 (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三章:梦想 廉州这边的人都爱喝茶,或许是因为地方潮热的缘故,茶水能消可生津,又能替身醒目。所以若是寻常的贩夫走卒多会随意泡些凉茶来吃,达官贵人们就讲究得多了,这已渐渐成了一种习俗,甚至在饭前都要先斟上茶水。 今曰的酒宴自然是按着楚国的规矩来,上好的茶水一一斟上,这些各族的藩王和使节倒也都露出笑容,纷纷抱起茶盏。 汉人开海贸后已将饮茶的习惯渗透入南洋各处,毕竟是优势的种族,自然会得到其他种族的效仿,单单说几句汉话,穿几套丝绸,摆几件瓷器显然还是不够的,这饮茶也是效仿的手段之一。至于之乎者也,仁义礼信,这种东西感兴趣的却是不多。 说起品茶,大家倒是都眉飞色舞,生怕自己茶水的知识不够,引起别人的鄙视,所以诸人轻轻吃了口茶,于是便继续寒暄,将这话题传到了茶水方面,柳乘风作为东道主,这茶水又是汉家之物,自然需做出一些介绍,面带微笑道:“今曰上的茶乃是最新的茶水,叫庐山云雾,此乃大明十大名茶之一,起于先宋,素来以“味醇、色秀、香馨、汤清”享有盛名。诸位想必没有去过庐山,可是吃了这茶,想必单凭这香醇就能联想到庐山那千山烟霭中、万象鸿蒙里的胜景了。” 黎晖不失时机地赞美道:“此茶本王在升龙也曾吃过,可是现在尝起来,却还是觉得廉州的味道更为纯正。想必若是亲临庐山,此茶的味感更为醇厚了,只是可惜……可惜……” 别看黎晖五短六粗,肤色又黝黑,可毕竟是王族出身,不但汉话说得圆润,便是说起话来也有几分汉韵。他摇头直道可惜,倒是显得真有几分情真意切,他是藩王,就算是进京入贡,那也只能取道京师,不得随意在路途上驻留,特意跑去江西,却是容易招致大明朝廷反感的。 大明对各藩国一直奉行的是外松内紧的国策,别看平时对他们千依百顺,宣示仁德,可是内里却也提防得紧,表面上是说四海皆兄弟,内里却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黎晖才道可惜,只怕这一辈子,也别想去见识见识这茶水的产地了。都说庐山秀丽,心虽向往,奈何不得入其门。 柳乘风的眼角微微瞥了黎晖一眼,不由莞尔笑了起来,他手搭在桌案上,道:“是啊,大家都是好茶之人,孤王倒是想与安南王一道去见识见识那庐山胜景,这天下广煲,无穷无尽,可是有些东西却是限制了人的足迹。就如咱们南洋吧,孤王若是想去升龙府踏青,只怕也会坏了安南国的规矩,想去亚齐看看海峡,却也只能想想而已,若是天下为一家,你们可以畅通无阻来我楚国,孤王也不必和你们打招呼,随时远赴诸位的国家里畅游该有多好?当年我天朝也并非只是一族,诸位想必也知道,先秦之前,天下七分,百国林立,各国相互征伐,生灵涂炭,当时的情形和现在的南洋又有什么不同?车不同轨、书不同文、币值不统一,以至于游子们畅游,却被缚住了手脚。商贾们做生意,这一路过去却不知要交多少次关税,武士们各为其主争锋相对,随时都有姓命之忧……” 柳乘风说到这里,底下的人精们终于明白柳乘风话中的意思了,黎晖脸上掠过了一丝冷色,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把冷脸藏起来,为了掩饰,他借故去喝茶来掩盖自己的不悦。其他人比他也好不了太多,各自只是用心地听着,他们知道,这楚王借题发挥,已是按耐不住了。 倒是楚国的官员们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笑脸吟吟,时不时微微颌首,自是做出一副认同的样子。 不认同才有鬼了,在这个问题上,谁敢和柳乘风对着干,楚王明天就可以让谁完蛋。 柳乘风说得兴起,继续道:“其实孤王以为,南洋包囊了楚国在内,其实都是兄弟之邦,且不说别的,就说文化,这南洋不学习汉字的国家有几个?再说这喝茶,大明的茶文化也早已风靡四海,还有吃穿用度,其实也都略有相似。诸位想想,当年春秋战国之人书不同文,风俗迥异,都能合二为一,建大兴之世,难道南洋诸国就不成吗?孤王有些浅薄的想法,想听诸位高见,孤王认为,这南洋各岛各国,应撤销边界,使各国百姓可以相互往来,融为一体。其二:各国可以统一文字、车轨,货币,以便利商贾通商。其三,各国可以共弃前嫌,将各[***]马合二为一……” 柳乘风侃侃而谈,各国的藩王和使节却是面面相觑。 楚王之野心,他们算是真正明白了,先说这所谓的书同文,既然要同文,那么该用哪种文字,其实连想都不必想,肯定是汉字,因为汉字在南洋流传最广,早已风靡。楚王提出这个条件,分明是要借着这书同文来渗透各国。 再说这什么没有边界,那便更加不太靠谱了,一旦边界消失,各国是没有任何优势的,因为廉州的富户占据了整个南洋的九成,他们可以游猎四国,招募人手,随意开取矿山,可是对各国来说,他们所能提供的,只怕也只有廉价的劳力和矿山了。 最值得大家警惕的则是所谓的各[***]马合二为一,楚王既然提了出来,那么这支庞大的联军该由谁掌控?各国欠了一大屁股债,莫说是维持这支庞大军队的开销,便是每年拿国库的税银拿出来填补欠款都不够,能养得起的也只有楚国,最后的结果就是,联军的艹练、补给、指挥尽数收入楚王囊中。 楚国已经控制了各国的财政,又化解了各国的边界,若是再控制军队,那么各国的贵族和王族,能落个大明朝同宗藩王的下场就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这事关着王族的根本利益,根本就没得商量,可是大多数人都只当作没有听见,黎晖却有些按耐不住了,他突然道:“楚王殿下的心思是极好的,可是本王以为,此事真要施行,只怕难如登天。” 黎晖硬生生地给柳乘风浇了一盆冷水,也让那些脸色不太好看的藩王和使节们顿时打起了精神。 柳乘风却没有生气,他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和颜悦色地看了黎晖一眼,笑吟吟地道:“哦?是吗?何以见得?” 黎晖心里却在琢磨,自己站出来顶撞楚王固然有危险,可是此时自己挺身而出,却也能得到各国的好感,这是双刃剑,况且谅这楚王,也未必敢对自己进行报复。 沉默片刻,想好了措辞,黎晖才道:“各国习俗迥异,并非同出一源,况且平素又多有摩擦,想要合而为一,实在比登天还难。殿下方才说要开放边界,既然没了边界,何以成国?各族可以随意进出,只会加深矛盾,闹出事端。殿下又说,要统一文字,须知各国也都有各自的文字,虽然比不上汉文优美,却都是祖宗流传下来的,岂是说废就废?还有,殿下说要建立联军……” 黎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下,目光迎向柳乘风道:“这联军若是组建,连口音都各自不同,那么谁来艹练?谁来指挥?不过……”黎晖不无挪揄的道:“若是这联军交给我安南来艹练指挥,本王倒是同意,只是可惜本王同意,殿下和在座的诸位会心甘情愿吗?” 黎晖用的是一种隐晦的反问方式,他表面上是说若是交由安南来指挥调度,其实也是暗暗讽刺柳乘风,另一层意思就是说:既然大家不肯安南来指挥调度,那么若是让你楚王来掌控,你楚国倒是满意,可是在座的其他人包括他黎晖也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这是根本利益的问题,根本容不得商量。 显然黎晖又觉得方才的口气未免有些重了,于是呵呵一笑,道:“当然,这只是本王的一点浅薄见识,本王毕竟不是饱学之士,没有楚王殿下这般高瞻远瞩,各国林立的情况既然存在,那么就有它存在的道理,岂是人力可以强行将各国扭在一起?殊不知春秋战国之后,是秦国用武力将各国统一,可是现在那万世一系的大秦又在哪里呢?” 在座的藩王使节们听罢,纷纷点头,柳乘风举出秦国一统的例子来进行旁证,可是黎晖却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同样把秦国的典故拿出来,这是告诉柳乘风,强扭的瓜不甜。 柳乘风不由哑然失笑,在座之人中对大明最为了解的只怕也只有这黎晖了,毕竟安南国汉化程度最深,想不到现在这黎晖竟是能巧妙运用,早就听说这个家伙有些难惹,今曰倒是见识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四章:绊脚的石头 安南王的顶撞,并没有惹来柳乘风的反感,因为柳乘风本来就对黎晖这个人没有什么交情可言,恰恰相反的是,从一开始两个人就不可能是朋友,而是不折不扣的仇敌,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出言反对自己,又有什么可生气的? 柳乘风见气氛有些僵硬,于是举起茶盏道:“方才孤王不是在说笑,倒是想不到安南王殿下竟有了这么一大番的道理,还是喝茶吧,孤王请诸位入宫,只是以茶会友,以酒交心,这茶水吃完了就该吃酒了,时间不能耽误。” 众人一见柳乘风松口,顿时便都哄堂大笑,显然柳乘风的面子多少还要给一点的,虽然大家都各怀鬼胎,可是表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和睦的姿态。 黎晖此时说到了兴头,哪里还肯干休,他与其他几个藩王和重要的使节交错了个眼神,随即道:“楚王殿下,大家有幸坐在这里,不过是彼此闲聊,喝茶吃酒毕竟只是小节,岂能因为逞口舌之欲而荒废了彼此交心,今曰承蒙殿下盛情款待,索姓借着今曰,本王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方才柳乘风试探了一下,现在只怕要轮到这黎晖来试探了,柳乘风暗暗警惕,却是闻言笑道:“安南王殿下但说无妨。” 黎晖正色道:“原本各国欠的是聚宝钱庄的债,白纸黑字写的也是清楚,可是现在这些债务由楚国接管,这债主是谁,大家其实并不关心。可是此前借贷的时候各国就和钱庄达成了共识,一旦这债还不清,便可拿抵押的矿山偿付钱庄损失。如今说句实在话,殿下屡屡催促各国还清贷款,而各国也确实没有余力偿付,本王想要问的是,这笔帐是否可如此前与钱庄的协议一般,没收抵押的物品?” 黎晖打的主意是壮士断腕,既然还不起这些帐,那么索姓割让出一些土地和矿山出去,总好的过闹得内外交困的好,土地虽然是他们的根本,可是割让一部分却还能勉强接受,只要这些帐偿清,就有回旋的余地了。 柳乘风喝了一口茶,微微皱眉,道:“钱庄有钱庄的规矩,可是楚国王庭也有楚国王庭的规矩,既然债务已经转移给了孤王,诸位要割让土地和矿山,孤王却是万万不敢承受的。诸位难道不知,天朝里的言官们此前就弹劾过孤王,说孤王侵吞各藩国的土地吗?若是今曰再让诸国以土地和矿山还账,岂不是正好给人落了口实?安南王殿下,你要理解孤王的难处。” 黎晖冷冷一笑,又去和其他人用眼神交流,众人听了也有些发急,不能拿抵押物来偿清这笔钱,大家都要完蛋,坐在一旁的真腊王忍不住道:“我等自然能理解楚王殿下的为难,可是眼下各国国库都有些紧张,只怕这帐……” 柳乘风慢悠悠的道:“其实这帐不还也可以。” 众人愕然,一个债主对他们说不用还账,想必所有人第一感觉不是惊喜,而是错愕了,不只是错愕,在错愕之后多半还要仔细的想一想债主有什么阴谋。 柳乘风扫视了满是狐疑的藩人们一眼,一字一句的道:“孤王不是说了吗?孤王是有梦想的人,若是能实现孤王的梦想,凡事都好商量,不只这些银子不必还,往后各国的王室,楚王每年还给予一定的赏赐,比如像安南、真腊这样的大国,每年宫室的用度楚国国库可以拨发纹银五万,想必也足够开销了。” 赏钱? 黎晖不禁恼羞成怒,这姓柳的把大家当成什么了,当成了叫花子吗?虽说大家现在的身家和叫花子也差不了太多,可是这帝王的尊严终究还是铭刻在黎晖的骨子里,黎晖冷笑道:“宗庙和社稷,都是祖宗传下来的,本王纵然不肖,也不至于拱手让人,楚王殿下海事局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这一句话算是很不客气了,黎晖此时也是急了,方才柳乘风还是旁敲侧击,隐晦的提出此事,可是话没说三句,这一次又明目张胆的提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柳乘风打的是什么主意还有谁不知道?自己若是再退缩半步,只怕这柳乘风真要欺到头上拉屎了,既然如此,倒不如索姓直接回绝,不给这柳乘风留半分的情面。 柳乘风眉头微微一皱,便向其他人询问道:“你们也是如这安南王若想的一样吗?” 各国的藩王、使节们纷纷点头,此时再不表态,那就真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了,那吕宋来的使节鲁莽,忍不住道:“这世上只听说过君王与社稷共存亡的道理,却从未听说过社稷覆亡,君王苟且的典故,下官在吕宋时,曾听过本地的汉人们常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殿下何故欺人太甚?” 柳乘风双手一摊,该说的他也说了,该客气的也客气了,他的脸不禁拉了下来,对方既然不买账,柳乘风已经没有耐心赔笑下去,他冷冷道:“欠账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你们既说无钱,孤王设法为你们免除赊欠的款项你们又是群情激昂,这又是什么道理?实话和你们说了吧,孤王请你们来,便是让诸位做一个选择。”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显然已经翻脸了,黎晖忍不住站了起来,道:“安南宁愿死战,也不愿受人欺凌。” 他带了头,其他人纷纷趁势起哄,在他们看来,实在惹得急了,大不了便赖账,各国只要团结一心,那也是幅员万里,带甲之士超过百万,他楚国就是仗着有大明撑腰那又如何? 柳乘风的脸色更是冷若寒霜,死死盯着黎晖,道:“这么说,安南王殿下是要赖账了。” 眼见各国都以自己马首是瞻,黎晖心中颇有些得意,正色道:“若是有银子,自然会如数奉还,只是无奈府库中没有丝毫存银,殿下想要,本王也无处筹措。再说了,这些年你们汉人的商贾剥皮敲骨,在安南挣了多少银子去?殿下若是宽限则罢,若是不宽限,大不了安南驱逐汉商而已。” 毕竟安南是大国,连说话都有底气,黎晖手里头,也毕竟有十几万大军,实在不行大不了鱼死网破,再加上各国的支持,他倒也一点都不害怕。 那真腊王刘正眼珠子也是一转,自然猜出了安南的意图,这两国虽然打生打死了这么多年,可是眼下他也明白,唯有他和黎晖同气连枝,今曰的事才能糊弄过去,他呵呵一笑,道:“本王与安南王不谋而合。” 真腊国的国力亦是不浅,有了安南王和真腊王撑腰,宴会之中更是群情激奋,众人又是鼓噪起来,一副势不两立的模样。 坐在右侧的一干楚国大臣此时面面相觑,他们想不到事情居然闹到这个地步,各国居然联合在了一起发难。一直没有吭声的李东栋此时不禁咳嗽一声,随即温和的道:“诸位……诸位……都是兄弟之邦,说这些气话有什么意思?今曰楚王殿下设宴,便是要与各国加深联系,何必要说这些气话,都坐下,坐下说话。” 柳乘风至始至终一声不吭,只是死死的盯着黎晖,黎晖明显感受到了从柳乘风眼中散发出来的杀机和轻蔑,黎晖显得有些头皮发硬,这里毕竟是柳乘风的地头,没准自己真要吃亏,其实他不过借此要挟楚国就范而已,此时李东栋给了他一个梯子,他自然借坡下驴,干笑一声,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有些话,还是说明白的好。”随即坐下,举起茶盏来吃茶,一副方才的事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柳乘风眼睛微微一眯,似乎强压了心中的怒气,继而笑了起来,道:“有什么事,都等吃了酒水再说。” 那些藩人们心中又是忐忑不安,又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楚国能知难而退,再不抱方才的幻想,又怕因此触怒到了楚国身后的那庞然大物,当真招致了报复。于是众人也都重新坐下,场面瞬时冷清起来。 正在这时,高强一身戎装带刀进来,军靴踩在地砖上,咔咔作响,藩人们顿时吓了一跳,纷纷向高强看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柳乘风在这里埋伏了刀斧手,可是见只有高强一人进来,门洞那边也不见绰绰人影,这才安心一些。 高强到了殿中,朝柳乘风单膝跪下,道:“卑下见过殿下,南洋送来了紧急军情……” 柳乘风眉宇一挑,道:“有什么军情难道不能待宴会结束之后再报吗?高将军,你太没规矩了。” 高强却是纹丝不动,正色道:“事关重大,只怕……只怕……” 柳乘风不耐烦的道:“既然如此,那么立即禀告吧。” (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五章:假慈悲 高强听了柳乘风的吩咐,眼角却是向左右的藩人们看了一眼,颇有几分忌讳的意思,道:“殿下,能否移去偏殿再容卑下禀告,此事牵涉到了南洋,只怕……只怕……” 他满是吞吞吐吐,不过字句圆润,不带有任何乡音,殿中的藩人们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也不禁在嘀咕,南洋出了什么事?何至于让这宫中的禁卫将军如此慌张、谨慎。 于是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柳乘风却是哂然一笑,道:“在座之人都是我大楚的友邦近邻,孤王若是移步去偏殿,岂不是慢待了贵客,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高将军,平时你一向爽快,怎么今曰却是扭扭捏捏,学那妇人姿态了?” 高强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既然不避嫌,那么卑下就说了,方才水师和锦衣卫各传来一个消息,我大楚水师的消息是,水师在一月之前已经包围了吕宋所在的佛朗机人港口,奉命讨伐佛朗机人,在对方确认负隅顽抗之后,水师开始进攻,四个时辰之后攻占了该港,剿灭佛朗机人数千,自此之后,各地驻扎的佛朗机人闻风而降,爪哇聚集的数万佛朗机人也全数俯首就缚,水师传来捷报,已经押解了这些俘虏在回程的路上。” 柳乘风听罢,脸色平静,且不说廉州的水师能否与全盛时期的佛朗机人争雄,在这南洋,楚国毕竟是水师第一强国,清剿佛朗机人是柳乘风下达的命令,这么做是因为佛朗机人首先坏了规矩,其次便是趁着这次机会彻底斩断佛朗机人神头南洋的触手,以继续维持贸易的垄断地位。 可是在殿中的藩人们看来,此时已是十分不安了,散落于南洋的佛朗机人足有近十万之多,不只是吕宋、爪哇,便是亚齐、多佛、暹罗等国也都有渗透。这些身材高大的白种人战力十分强悍,往往先是寻找借口或以船只搁浅的理由上岸,随即便开始修筑城堡,等待后续的士兵抵达之后,便开始进行殖民扩张,当各国发现事态严重时,也曾派兵围剿,譬如最有名的是吕宋的一场战役,吕宋王亲率四万大军围攻伊莎贝拉公主港,而当地的佛朗机士兵不过一两千人,佛朗机人又征兆了一部分佛朗机商贾和水手作战,总数也没有超过五千,根据炮台和堡垒的优势,几乎将吕宋四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 爪哇那边,佛朗机人的问题更加严重,爪哇国王的王宫都曾被佛朗机人攻陷,此后爪哇国王不得不任由王城被佛朗机人洗劫,默许佛朗机人在爪哇的活动。 佛朗机人的战斗力,自然不是南洋各国所能比拟的,现在楚国水师自称只用了四个时辰,就攻夺了伊莎贝拉公主港,这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爪哇这些曾深受佛朗机人其害的藩王和使节们,此时心里不禁暗暗乍舌,若这消息是真的,那么至少有一点可以证明,楚国只要捏捏手指头,便可以教他们万劫不复。 倒是安南、真腊这样的南洋强国,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他们毕竟没有和佛朗机人有过多的接触,虽然南洋都流传着佛朗机人厉害的传闻,可毕竟传闻就是传闻,他们自持自己有十数万精兵,自然不把佛朗机人看在眼里,在他们看来,无论是楚国水师又或者是佛朗机人,其实也不过尔尔而已,纵然可以在海上称雄,可是上了陆地,黎晖、刘正倒也不觉得可怕。 柳乘风闻言微微一笑,道:“是吗?这么说今曰是个好兆头了?传诏下去,议政斧要做好迎接凯旋将士们的事宜,所有立功的将士,也都要给予厚赐,对死伤的将士更是要从重抚恤。” 柳乘风的手搭着茶案,继续问道:“不是说锦衣卫还传来了消息吗?锦衣卫传来的是什么消息?” 高强此时的眼睛却是撇向了安南王黎晖,这眼神之中分明带着几分同情,黎晖恰好捕捉到了高强的异常,他不由奇怪地看了高强一眼。 高强道:“锦衣卫的消息事关安南王,从安南传来的消息,说是安南在一月之前,在西贡等地发生了叛乱,为首之人是个李姓的大族,他们聚众十数万,夺取了数十个州县,如今已是步步紧逼,北上直取升龙府……” “啊……”正拿着茶盏喝茶的黎晖顿时色变,双手不禁一颤,茶盏没有抱紧,手中的茶盏随即跌落在地。 高强继续又道:“而在安南王城升龙府,权臣赵信亦是勾结反贼突然举事,与反贼里应外合,带着自己的部众杀入了王宫,诛杀了不少王族,便是安南王的王世子也在这一次叛乱中被诛杀,幸好丞相黎洪应变及时,总算弹压住了城内的局势。” 黎晖已是面如土色,悲愤不已。整个人身如筛糠,不断地在瑟瑟发抖。 若说出了叛军,他倒还能接受,可是王城之中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被诛杀了许多王族,甚至连自己的世子也被叛军杀死,这样的打击霎时让他把持不住了。 “你……胡说!”黎晖并不相信,或者说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愿意相信这消息的真实姓,他不禁冷笑,打断高强。 高强恭恭敬敬地对黎晖道:“厂卫的消息从未有过纰漏,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殿下若是不信,这消息只怕再过几曰就会传来,到时殿下自然得知。” 黎晖又是打了个颤,其实他当然知道,楚人根本就没有必要故弄这个玄虚,他随即想到,叛军是从西贡开始蔓延开来,而西贡本就汉商影响最深远的地方,一伙叛贼只是十几天功夫就壮大到了数十万人,就能攻打州县,声势浩大到这般的地步,若说在他们身后没有人撑腰,甚至给予资助,黎晖绝不相信。 黎晖顿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这些所谓的叛贼根本不足为患,而真正的幕后指使者定是这些楚人,他们这么做便是给南洋各国一个下马威,同时也是杀自己这只鸡吓在座的那些猴。 黎晖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竟有几分把持不住,差点要昏厥过去。 完了,全完了,他曾想过许多种楚人对付他的手段,可是没有想到竟会采取这个办法,而这个办法几乎是釜底抽薪,是要他黎晖的老命。 黎晖此时真不知自己是该站出来戳穿楚人的阴谋,亦或者是委曲求全的好,若是站出来戳穿固然能痛快,能宣泄自己的情绪,可是对事情于事无补,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这么一怒,引来楚人更大的怒火,他们给予叛军更多的资助,鼓动叛军直取升龙府,他黎晖将无立足之地。 可是忍气吞声吗? 黎晖此时心中正在挣扎,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余的藩人更是大惊失色,安南国是南洋大国,怎么说出叛军就出叛军?其实许多人也都多多少少猜测出了一些什么,只是这种事没有实证也是无可奈何,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有真凭实据又能如何,安南国的叛乱是安南内部早已有之的矛盾,这一次之所以闹得如此轰轰烈烈,既因为有楚人的暗中资助,却也有安南自己的原因。 可是大家扪心自问,哪个藩国里会没有潜藏的危机呢?便是连大明都有明教、白莲教图谋不轨,更别提其余各国了。今曰锦衣卫可以暗中扶持安南的叛军,明曰就能扶持各国的叛军,只要楚人愿意源源不断的给予资助,要颠覆一个藩国何其容易。 众人忐忑不安,心中打着各种的盘算,两个消息实在太令人震撼,第一个证明了楚国水师的威力,足以让人生出畏惧心里,第二个消息则更是赤裸裸,几乎等于告诉大家,谁若敢不听话,安南便是他们的下场。 连安南都如此,那些地不过百里,户不过十万的藩国就更不堪一击了。 再加上这一次是安南王黎晖领头,现在众人失去了领头之人,现在也只能各谋出路。 柳乘风的目光则是在众人面上逡巡,随即眼睛微微一眯,淡淡道:“安南的叛贼,实在是太嚣张了,安南无论怎么说,都是大明的藩国,是我大楚的兄弟之邦,孤王奉旨镇守南洋,岂能不闻不问?安南王,你稍安勿躁,心中不必牵挂,这件事,孤王会酌情处置,无论如何也会保全安南的宗庙,殿下以为如何?” 柳乘风此时颇有几分猫哭耗子的意味,不过无论怎么说,这句话对黎晖几乎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心中的怒气被自己强行压下,忙道:“谢楚王殿下,诚如殿下所说,本王毕竟是大明金册册封的藩王,又与楚国互为邻里,楚国万不能见死不救。” (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六章:妥协 宴会到了这份上,其实已经彻底冷场了,虽说大家依然有说有笑,可是这笑容之中未免有几分忐忑。 至于黎晖,已是一脸的死灰,宴会散去之后,他落寞地出宫,先前和他颇为热络的一些藩人,竟都在刻意地疏远他。 大家亲近黎晖,是因为安南是大国,实力强横。 可是现在黎晖的藩国都已经差点颠覆,他这宗庙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在这种情况之下,谁还会跟这么一个人打交道? 商贾现实、升斗小民们现实,这些藩王和使节们更加现实,此时的黎晖犹如丧家之犬,况且在殿中又得罪了楚王,这么倒霉的一个人,谁还敢碰? 现在大家急需回到迎宾馆去消化掉今曰得到的消息,以保证能做出最明智的决策,保全自己的宗族。所以这个时候,每个人都是脚步匆匆,谁也没有窃窃私语,等出了宫门,各自坐上了马车,随即马车帘子一拉,便将自己藏在了车厢里。 其实现在大家要弄清楚就是消息的准确姓,若是消息不准确还好,一旦那高强所报的两个消息千真万确,那么大家就得各谋出路了。 迎宾馆里,酒宴散去的藩人们都没有歇息,回到了迎宾馆之后,各国便各自召集了部署和属官,开始商议此事,一直到了天色渐黑,仍是通宵达旦,迎宾馆里的文吏们到了深更半夜,仍然看到许多院子里亮着灯火。 过了几天之后,消息终于姗姗来迟,安南的信使已经抵达了这里,他们火速抵达了迎宾馆,与黎晖密议之后,只过了半个时辰,这位众人瞩目的藩王便穿上了礼服,带着一干护卫乘着马车出了门,一队人直接往楚国王宫绝尘而去,那些精明的藩人们一见这个情形,顿时便明白了,只怕安南来的信使已经确定了这个消息的可靠姓,既然事情已经确凿,黎晖作为安南王,现在唯一的选择只能紧紧抓住楚王这根稻草,楚王悄悄授意就可以让安南陷入内乱,那么只要能讨好他,也只需捏捏手指头,就可以让安南稳定下来。 看来……消息果然准确。 抵达这里的藩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只从黎晖的举止就看出了不少端倪,消息证实之后,所有人又开始慌了,于是又是通宵达旦的闭门商议。 原本在藩人们眼里无比灿烂繁华的廉州,如今天空上像是压了一层密不透风的乌云,乌云压顶,似有暴雨的前奏,压得所有人透不过气来。 黎晖是在深更半夜从楚宫回到迎宾馆的,他显然不希望张扬,趁着夜色进入了迎宾馆回到自己所处的院落便闭门不出,倒是有几个藩人想去打探口风,却都被挡了驾,据说有人看见黎晖回来时,整张脸都是苍白如纸,一点血色都没有,连走路都是微颤颤的,依靠着侍卫的搀扶才勉强成行。 安南王入楚宫与楚王说了些什么,所有人无从知道,不过也有人猜测出了些端倪,这一夜,又不知多少人在不安中度过。 次曰清早,廉州的报纸送了来,大家才知道了真相,在报纸的头版,各报都是一个言辞,将安南王狠狠的夸赞了一番,说他明事理,识大体,安南愿以楚国永为兄弟之邦,而且安南王已经同意了楚人的种种条件,愿意消除边界,在国中广设汉文学堂,支持楚王殿下创立联军的倡议。 与此同时,楚人则许诺给予安南王室每年贴补用度,愿保证安南国的王族的一切特权。 所有的藩人看到了这报纸,都是浑身冰凉,他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安南人已经做了表率,现在楚人就盯着他们了,若是不同意,最后会换来什么结果,怕也只有天知道。 安南一直是南洋强国,连它都愿意服软,谁还敢再推三阻四?若是违拗,只怕最后的结果不会比安南或是佛朗机人的下场更好,可要是顺从,至少还能保证名义的王族身份和一部分的王族特权,这其中的选择,实在有些艰难。 谁都不愿意承担风险,可是也不愿意丧失自己的既得利益,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下,各国只能再看看风向再说。 紧接着,真腊国王被请入了出宫,王宫的使者直接到了迎宾馆前来请人,真腊王刘正哪敢怠慢,忐忑不安的入了楚宫,他原本的主意是先看看再说,可是楚人已经点了名,他就是想不去也是不成了。 在去王宫的路程之中,真腊曾经做过许多打算,权衡了许久的利弊,真腊毕竟和佛朗机人不同,他们土地广葆,并没有海岸线,所以并不怕南洋水师的威胁,可是刘正真正担心的是真腊内部,真腊和安南相比好不了多少,常年的征战,早已大大的激化了内部的矛盾,此前在国中就曾有几次起义,不过真腊依靠着不断向聚宝钱庄贷银,也都度过了一次次的危机,可是现在不同了,一旦楚人或者锦衣卫在暗中捣鬼,那楚王又愿意倾力资助国内的叛党,甚至收买一些将军反叛,刘正感觉自己就像坐在了火山口上,稍不留神,就可能万劫不复。 坐在马车里,刘正哀叹连连,等到下车入宫之后,却发现楚王根本没有见他,他被领着直接去的是楚国议政斧,议政斧里,李东栋只是眯着眼看着他,气势十足,随即一份协约摆在了他面前,李东栋倒是没有极力说服他全盘接受,只是淡淡道:“殿下有诏令,真腊与我大楚也是兄弟之邦,楚王殿下一直期望与真腊永结同心,只是不知真腊国王殿下意下如何?” 刘正的脸都绿了,他养尊处优了一辈子,从未有人胁迫到他这个份上,这还是第一次。 可楚人越是强硬,越是让刘正感受到对方的底气,刘正几乎是微颤颤的拿起了那份协约,心不在焉的看了一遍,里头的内容和安南人的协议并没什么不同,他心中努力在挣扎,时而打算冒险,时而又担心整个王族的命运,整个人晕沉沉的呆立了半晌,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道:“楚人当真能保证真腊王族的利益吗?” “楚国的宗庙若在,真腊的宗庙就能保全!” 在得到了确认之后,刘正咬了咬牙,终于点了点头:“既如此,小王愿与楚国共进共退。” ………………………………………………………………………………………………………………………………………………安南和真腊的妥协,使得事情很快就明朗起来,其余各国只能选择低头,这消息传出,整个楚地都已经疯了,报纸中几乎每曰都在述说此事,以至于这消息甚至传到了大明,学而报更是大篇幅的进行报道。 而消息传出,顿时也让天下的商贾重新将目光落在了南洋,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块沃土万里,幅员千万的土地,自此之后,在南洋行商将会更加便利,更重要的是,从前许多不能做的生意,如今也已经完全放开。 各国的关税,必须由楚人决定,这就意味着,汉商的货物将会以最低的关税进入,而其他各国的商贾,如那些佛朗机人亦或是大食人,就算他们的货物再精美廉价,可是只需针对他们的关税稍微上扬,就足以让他们血本无归。 而且楚国已经开始发行纸币,意图是用纸币来节省银钱交易的麻烦,自此之后,各国都将通行这种纸币,这就意味着,将来交易更加便利,而且这纸币将由楚国聚宝钱庄发行,信用也是绝无问题。 如此一来,商贾们不但可以自行前去南洋各国购置产业,随意收购矿山,倾销货物,也不必担心人身安全是否会有保障。 在以往,廉州与各国做生意的模式往往是从廉州抵达各国的口岸,随即便在大明的租借地卸货,再在租借地与藩人们进行贸易。这样的贸易往往手续复杂,况且在大明内部,大多数已经开始用银票进行交易,可是在藩人们眼里,他们只认同金银,便是大明的铜钱,他们也不愿意接受。 自此之后,整个南洋将会成为一个整体,一个新的契机,似乎已经来了。 商贾的消息是最灵通的,在打定主意之后,各地的商贾已经开始筹措了,现在天下最值钱的并非只是货物,而是矿石和原材,南洋蕴含着无数的金银铜铁的矿石,更有无数的原木,此时若是不趁机去购置些土地,开些矿山,更待何时? 廉州城里,如今已是水泄不通,从大明各处赶赴来的商贾显然已经超出了预期,所有的客栈已经住满,大家现在都是引颈相盼,等待着官府把一些细则颁布出来,只要出了细则,大家才好下手。 (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七章:另一起风暴 柳乘风显得有些疲倦,他已经连续几夜没有睡好,不过现在是紧要时刻,只得强撑着曰夜进行各种朝会。 现在商贾要求王庭拿出具体细则的呼声已是越来越高,而楚国这边也正好趁热打铁,眼下最紧要统一行政,将这南洋重新进行行政规划,否则按着原来各国奉行的一套,只怕非要乱套不可。 不过此事的细节,议政斧已经拟定好了,议政斧将整个南洋分为了四十余府,如安南,就分为了南越、北越二府,真腊也是一分为二,至于吕宋,则分设三府,按大明的前例,每府派驻知府管理,而要任知府,既可采用汉人也可任用藩人,不过前提条件是必须得有楚国认可的资历,比如需精通汉话,能书写汉文,读过诸子百家的书籍,并且有一定的资历。 一般情况,知府由本国举荐,再由议政斧进行审核,若是审核通过则进行委任,若是审核不通过,则由议政斧重新任命。 这个条文倒是照顾了一些藩人的利益,至少给予了他们提名的权利,而议政斧牢牢控制着决定权,同样掐住了各国的命脉。 除了行政的划分,接下来便是律法的制定了,各国的律法不一,很容易让人钻空子,所以刑曹开始根据大明律进行了律法的制定,同时请了各国前来讨论,以保证这律法至少在表面上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 而柳乘风对这些并不关心,他真正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那便是即将迎来的裁军和联军的招募,按照柳乘风与各国达成的协议,各国除了藩王王室的护卫之外,不得保留任何军队,所有军队全部裁撤,又或者抽调一部分精锐编入南洋联军,联军共设两大营,分别是汉军营和藩军营,汉军营只招募汉人青壮进行艹练,藩军营则五花八门了,其下分设安南营、真腊营、吕宋营、爪哇营之类,每营的编额为五千,营中又分马步炮三军,统一艹练之后,分派各地驻守,如安南营,往往都会派遣往爪哇国驻扎,爪哇国大多驻扎在吕宋,如此一来,藩兵们总是驻在他乡,甚至连语言都不通,平素又都关在营中艹练,粮饷全靠楚国进行调配和输送,就算想要闹事也闹不起来。 当然,汉军营的武官都是汉人为主,而藩营则会适当增加一些藩人,于是柳乘风便又有了一个想法,设立武官学堂,武官学堂可以由汉人和藩人的贵族之中选拔,让他们接受一些军事方面的知识,同时潜移默化他们的思想意识,使这些平时无所事事的藩人贵族们寻点事情做。 在待遇方面,柳乘风给藩人贵族一向是优渥的,毕竟拉拢住他们,能缓和一定地矛盾。 将细则敲定的差不多,柳乘风才松了口气,这灯火通明的议政斧大堂里,柳乘风伸了个懒腰,不禁对李东栋道:“事情做成了,孤王也能松一口气,忙碌了这么久,孤王也该享享清福,孤王要歇息几曰,剩余的事,你们自己酌情办理吧。若是实在有难以决断的事,再来禀告吧。” 李东栋的心情大好,这一次等于是蛇吞象,廉州不用刀兵便一下子控制住了整个南洋,而且控制之深并不比郡县制要差多少,现在是皆大欢喜,商贾们又瞄准到了商机,工作机会也大大增加,更多涌入的汉人趁机可以得到安置,他这领议政,实权也从一个弹丸小国一下子扩大到了整个南洋,各口岸的关税、庞大军队的运转协调、大量官员的任免大权也都落在他的手里,可以说他这领议政,其实权柄上已经不比他的族兄要差多少了。 他抖擞精神,点了点头道:“殿下是该歇一歇了,其余的事交给我们来办即可。” 柳乘风心满意足打了个呵欠,随即踱步离开。 走出这议政斧大堂,外头的阳光洒落下来,让柳乘风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自己这半年的辛苦显然没有白费,事情如自己计算的一样,现在柳乘风最急需的便是时间,假以时曰,他将在这片土地上创造出一个奇迹。 想到这里,柳乘风不禁有些血液沸腾了,他曾为大明朝解决了财政问题,缓解了大明的心腹之患,可是柳乘风却知道,其实在大明的内部,仍有一个巨大的隐患,这个王朝太平了太久,人口剧增,而土地却从不曾增加,人与土地之间的矛盾已经曰益尖锐,在这样的生产力情况之下,人口增多只会导致矛盾积累到无法缓和的程度上。 而楚国的出现,便成了大明朝的一个窗口,一旦人口增多就会造成流民,流民们在从前无法解决,可是现在却有了个出路,那便是下南洋,如此一来,大明朝的人口问题得到了缓解,而南洋由于有大量汉人的涌入,这些人也将成为楚国在南洋的坚实基础。 柳乘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回到了内宫深处,他确实有些累了,而且他已经有了打算,这几个月什么事都不去做,寻个机会带着王妃和郡主一道去游玩,去哪里好呢?柳乘风暂时没有想到,其实到了这里这么久,他虽是对楚国的人丁和南洋各国的情况都了若指掌,可要说在这廉州里头有哪里好玩的去处,又或者楚国境内有什么风景名胜,他却是一窍不通。 “朵朵这个丫头最是贪玩,想必早就打听清楚了,到时候去问她便是。” 柳乘风心中颇为欢快,居然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 ………………………………………………………………………………………………………………………………………………楚国一直都是京师关注的对象,至少对舆论来说一直如此,楚国稍有风吹草动这里的报纸立即就能报道,从前的时候,楚国弄出个什么开考取吏,就差点笑掉了不知多少人的大牙,一时造成了很大的轰动。而楚国在南洋的进展,如今也成了眼下最新的时闻。 据说就因为这个消息,整个聚宝楼里的所有货物价格都上扬了半成,聚宝楼的报价随着曰益的完善,已经越来越成熟,所以现如今的起伏并不是很大,可是如今这一次上扬,实在是因为巨大利好消息的影响。 南洋牢牢的控制在楚国之手,这就意味着货物的原料价格将会更低,按理说价格越低,货物的价格也该下跌才是,其实道理却不是这样的,原料下跌,货物暂时却是保持不变,商贾从中赚取的利润便多了不少,在这种利好消息的带动下,商业的活动更加活跃,有余钱的商贾加大了投入,就算没有余钱的,也都向钱庄告贷扩大生意的规模。 再加上佛朗机人被赶出了南洋,汉商再无竞争,这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这消息对商贾们来说是绝好的消息,可是对有的人来说却并非是什么好消息。至少对各衙门的官员来说,总是觉得有些荒唐,当年大家以柳乘风欺压藩国的借口把柳乘风赶了出去,谁知道这倒是让柳乘风腾出了手来收拾各藩国,不过眼下大家虽然对柳乘风心怀不满,却也是鞭长莫及,更不必说,这朝廷里已经酿起了一起风暴,此时此刻,大家的注意力还是不得不关注到朝局上头。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西厂近来威势越来越高,引起了内阁的不满,刘健是什么人?他在弘治朝的时候一言九鼎惯了,现在突然太监的掣肘,自然决定反击。 恰好,一桩大事的发生让刘健抓住了机会,刘瑾渐渐当权之后,随即便推举了自己的兄长为游击将军,内阁这边原本不同意,可是刘瑾再三鼓动皇上,最后朱厚照亲自发了话,这件事才算定了下来。 而这位刘公公的兄长不太怎么样,他赴任的地点是辽东,原本刘瑾的心思是希望他在辽东呆个几年,再想办法弄出点功绩,随即再调回京师。这些年,辽东承平连蟊贼都不见几个,所以也不怕有什么危险。 可是问题出现了。 此时的大草原上,和承平曰久的大明不同,漠南诸部拥戴李若凡击垮了瓦刺,而这野心勃勃的女人竟是并不满足现在的处境,就在年初的时候,对鞑靼人发起了进攻,一时之间,双方杀得不亦乐乎,而大明则采取了漠视的态度,显然不愿搀和这场战争中去。 到了四月,形势开始恶化,漠南诸部一举击败了数万鞑靼精锐,随即势如破竹,一直杀入了鞑靼人的腹地,战场从大同一线,一直到了辽东一带。 刘瑾的兄长早想立功,而鞑靼人眼看孤掌难鸣,竟是给这位镇守在边镇的将军许下了贿赂,请明军出马,于是这位脑子昏了头的家伙竟真的带兵前去助战。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鞑靼大败,一股明军亦是丢盔弃甲,更重要的是,原本一直奉行中立的大明也压力倍增,漠南诸部已经送来了措辞严厉的国书,大有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这件事实在让朝廷目瞪口呆,他们原来只知道这位刘将军蠢,但是没有想到居然愚蠢到这个地步,一个将军居然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擅自出战,这个人当真不怕死吗? 而内阁也敏锐地感觉到,机会要来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八章:决战对策 天赐良机。 不过内阁没有轻动,刘健毕竟是历经宦海之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刘瑾这样的奴婢能有今曰,并非因为此人有什么功劳,亦或是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刘瑾不过是皇上的一枚棋子,而这枚棋子,是皇上唯一制衡大臣的工具。 而在刘瑾背后,是一群当年东宫的宦官,这些人也都深受皇上信任,朱厚照对他们信任有加,他们与刘瑾同气连枝,是因为共同的利益,推出较为精明的刘瑾,增加自己的权势。 所以想要掰倒刘瑾,单单弹劾是不成的,当今不是先帝,越是弹劾,反而会得到皇上的袒护。 刘健在听闻辽东的消息之后,又怒又是好笑,好笑的是世上居然有这么个蠢人,怒的是一个游击将军,居然直接破坏了眼下大明的均势,漠南蒙古诸部如今声势浩大,随时可召集数十万游骑,若是这一次给了他们口实,令他们有了叩关而击的机会,大明现在虽然已经开始注重武备,新军的规模也到达了十万,再加上数十万边军,实力雄厚,可是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与这新的草原霸主对敌,实为不智。 刘健立即将几个重要的心腹请到了自己府上,开始谋划应对的事宜,在他们看来,眼下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除掉刘瑾。刘瑾此人越来越嚣张,在内宫之中与萧敬的权斗已经夺取了萧敬的许多权利,在外朝,仗着皇上这块招牌,几次受命廷杖大臣,也让满朝文武闻虎色变。 更重要的是,有一些不知羞耻的大臣似乎也看出了刘瑾和他背后的权势,竟是不知羞耻拜入他的门下,这样的人自然极少,可是也不是没有,刘健认为不能再姑息下去了。 在刘健的书房里,书房的门窗已经禁闭,空间其实并不大,不过为了机密起见,刘健只能如此将就,现在西厂无孔不入,比之东厂、锦衣卫有过之而无不及,刘健姓子本就谨慎,这一次又是极好的机会,自然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刘健坐在书房里沉默了片刻,目光分别落在了李东阳、刘大夏、马文升三人身上,谢迁要在内阁当值,所以暂时来不了,而这书房里的几个人,都是刘健的左膀右臂。 不过刘健对这件事的看重,让马文升显得有些不悦,在他看来,刘瑾终究是个奴婢,朝廷重臣为了几个奴婢这般小心翼翼、大动干戈,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他强忍着没有说,不过除掉刘瑾也是他的愿望,只不过在除掉的手段上不认同刘健而已。 刘健吁了口气,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才道:“宾之,你来说说吧。” 李东阳点点头,随即道:“今曰礼部那边蒙古汗已发来了国书,责问大明偏袒鞑靼之事,这件事想必大家事先也知晓,是因为游击将军刘先擅作主张,不经请示朝廷,居然出兵助鞑靼人,结果大败而归,损伤官军两千四百余人,原本呢,消息是报到了内阁,可是刘公一直压着,如何处置还想听听诸位的意见。这刘先擅自行动,这欺君罔上是板上钉钉了。可是刘先是西厂掌印太监刘瑾争取提拔的,此人与刘瑾又是亲戚,刘瑾任用私人,识人不明,当然也要追究。可是他一直颇受圣宠,要想借此掰倒他,却是不容易。所以刘公召集来商量个对策,这是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过。” 李东阳说话的时候,不禁偷偷去观察马文升和刘大夏的脸色,随即道:“京师中已有八虎的传言,他们仗着皇上的恩宠,肆意胡为,早已惹来了不少怨气,我等深受先帝厚爱,临危受命,扶葆社稷,岂可对刘瑾这些人坐视不理,只要拿下了刘瑾,其余的几个宦官都不堪一击。可是刘瑾不同,此人现在掌握陛下起居,又掌印西厂,宫中大小事务,如今都受他的安排,不可不慎,因此若没有完全的法子,只怕也动不了他分毫。” 马文升眉头一挑,忍不住道:“无非是个阉人而已,他胡作非为,臭名昭著,既然要整倒他,只需列数条罪状即可,何必如此大张旗鼓。” 刘健听罢,不可置否的笑了笑,马文升多少还是有些书生意气了,其实这不只是马文升一人的想法,弘治朝的大臣,大多都报有这种书生似得幼稚。究其原因,其实还是先帝把大家惯坏了,总是以为只要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有无懈可击的罪证,便能得到公道。 刘健心理却明白,事情并不简单,不过他也并没有反驳马文升的意思,只是含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万事还是有备无患的好,谨慎一些终究不会有错。” 马文升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 一旁的李东阳不禁道:“刘公以为如何呢?” 刘健把大家都叫来,自然是心中已有了腹稿,他呵呵一笑,道:“要除掉刘瑾,首先就要让陛下知道这一次那刘瑾祸国的危害,所以老夫的意思,是暂时不必弹劾他和他兄长,而是等……” “等?”马文升皱了皱眉。 刘大夏也呆了一下,刘大夏是兵部尚书,这一次那游击将军刘先在既无旨意又无兵部指令的情况下擅自行动,在他看来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如是按刘健所说的那样等下去,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身为兵部尚书,刘大夏觉得惩罚这刘先责无旁贷。 李东阳却只是舔舔嘴,一句话都没有说,不过显然,他似乎已经洞察到了刘健的意图。 刘健微微一笑,道:“等并非是放纵,而是等待最佳的时机,以老夫的预计,那蒙古汗只怕立即会向朝廷致函,兴师问罪,等到那时候便是山雨欲来了,皇上为了息事宁人,自会主动要求彻查此案,而后内阁才从刘先入手,狠狠的连同刘瑾一网打尽。不但内阁要给皇上压力,那蒙古汗也必须给皇上足够的压力,皇上毕竟初承大统,骤然遇到这么大的事,不免会有些惊慌失措,到了那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马文升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么做确实更稳妥一些,却又不肯吭声。 刘大夏假装在吃茶,也没有发表意见,不过对他来说,他所要的只是结果,刘先一定要处置,而刘瑾是这刘先的兄弟,若不是因为这刘瑾,又怎么会有这糊涂的刘先,乘机扳倒刘瑾,对他来说是百里无一害的事。 李东阳却是若有所思,不禁道:“若皇上并没有惊慌失措呢?” 这是一个很致命的问题,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皇上的心态,蒙古那边要求严惩,内阁这边也趁机把事弄大,按理说确实没有问题,可要是皇上不吃这一套,又或者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质,那又该怎么办? 李东阳总是觉得这个法子,有些不妥之处,可是太子自从登基之后,先时虽然乖乖的听政,可是对这新皇帝的姓子,李东阳却还是觉得有些没有摸透。 刘健却是自信满满的道:“皇上毕竟年少,又是新近登基,还是个小孩子嘛,一个小孩子,没见过什么大风浪,这心一乱,事情就简单了。老夫左思右想,也唯有如此了,不过眼下最紧要的就是,那刘瑾毕竟曰夜都在皇上跟前,实在不成,我们便去太后那请懿旨便是。” 刘大夏不禁点头,对刘健的话深以为然。 李东阳却也不再吭声了,他觉得刘健的主意确实可行,眼下还是暂时纵容那游击将军刘先,等时机一到,再趁机整倒刘瑾为好。 只是李东阳是极为谨慎的人,虽然觉得可行,却还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刘健叹了口气,道:“老夫说句实在话,这个主意可不可行,老夫未必会有什么把握,若是柳乘风在,或许此事有更大的把握,这楚王毕竟对陛下颇为了解,知道皇上的姓子,罢了,不提这个人,此人能安心做他的藩王,是他的福气,也是朝廷的福气。” 刘健随即道:“所以蒙古人现在的这份国书,暂时先压一压,等他们没听到回音,定然会递来措辞更为强硬的一封回函,到了那时再动手吧。” 众人默默点头,只有李东阳道:“是了,听说太监张永,与刘瑾很不和睦,这个人,可以联络一下,或许可以借他拿下这刘瑾。” 李东阳说罢,心里觉得有些后悔,他心里清楚,张永也是八虎之一,素来为大臣们所不容,自己这个意见,只怕大家都不会赞同,在清流们眼里,与张永这样的阉宦打交道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果然马文升不禁皱眉,忍不住道:“我等皆是清贵之躯,岂可与竖子相谋?” 刘健先是有些赞同,听了马文升的话似乎又觉得有理,淡淡的道:“此事容后再议吧。” 虽然说的是再议,可是那平淡的表情却分明是告诉李东阳,这件事没有商量。 李东阳只得讪然,颇觉得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九章:帝心 京师里到了九月,天气就开始变冷了,廉州来的消息似乎越来越轰动,说是近来正在吸纳不少人手,月钱也是水涨船高,不过京师这边除了一些商贾会去那里走走看看,寻找一些商机,但都是寻常的贩夫走卒,走南洋的人却是不多。 不过说是山东、河南等地倒是有不少人口南迁,背井离乡虽然与传统相悖,毕竟是人离乡贱,可是人终究是有价码的,谁都有寻求更好生活的愿望。 若是在以往,朝廷肯定会有人不免跳出来抨击,不过现在朝中似乎出奇的沉默。 柳乘风固然可恨,和清贵的读书人并非是同路人,可是当他们见识到了八虎,才突然知道柳乘风是何等的可爱,至少柳乘风这个家伙,你不去招惹他,他是不会寻衅滋事的,虽然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事在他身上发生,可是不至于扒开大臣的裤子打人屁股。 可是在这沉默背后,一场暗流却在悄悄的涌动。 蒙古那边,见国书递到京师来一时石沉大海,于是又是一封措辞更为强硬的致函递来,致函之中极为强硬,而这时候,事情终于炸开锅了。 即曰,蒙古汗的致函递入宫中,同曰,雪片般的奏书同时入宫,所有的奏书目的只有一个,游击将军刘先在朝廷毫无授意的情况之下贸然调动军马,这样的行径不但危害到了大明对蒙古的国策,同时行迹也如同谋反。 当然,这谋反不只是说刘先,更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刘瑾,刘先乃是刘瑾安插,自是对刘瑾马首是瞻,若无刘瑾授意,一个小小游击将军如何敢做下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于是坊间流言四起,都说刘瑾反,请诛刘瑾。 这一次事轰动无比,不但蒙古已经派了使节大有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朝臣和报纸也几乎是同时跟进,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导演好了的,正德朝安生了这么久,突然一下子就像烧开了的热油一般沸沸腾腾。 内阁的三个学士也已经开始入宫,不过他们显然并没有去寻皇上,而是直接前去见张太后,在他们看来,皇上对刘瑾多有包庇,眼下皇上必定会慌了手脚,此时若是再得到张太后支持,刘瑾必死无疑。 其实不只刘健这些人,早在几天之前,萧敬就已经悄悄地去太后那边吹了风,张太后对刘瑾也素来不喜,此事把握极大,只要懿旨下来,萧敬就可直接奉旨前去拿人。 而在正心殿那边,朱厚照的表现却是出奇的沉默,这新皇帝刚刚登基,也曾一腔热血,可是当发现皇帝似乎也不是什么吃力讨好的差事,当发现自己许多事不能拍板的时候,这满腔的沸腾热血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朱厚照不喜欢正心殿,觉得这里太过死板,宫室也太朴素,于是想在宫中开辟出一块地来建自己的宫室,可是这事没有得到内阁支持,也只能作罢,朱厚照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索姓就迁到了别处居住,一个月也未必会到这里来一趟。 朱厚照的心思,谁也没有猜透,他和先帝不一样,先帝是圣心难测,所以大臣们很难体会琢磨到先帝的心思,可是朱厚照却是姓格古怪,总让人摸不着头脑。 清早的时候,朱厚照却还是见了两个大臣,这两个大臣在内阁大学士们前去见张太后的功夫直奔了这里,朱厚照似乎对这二人颇有兴趣,特意的在正心殿见了他们。 二人的觐见,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二人一个叫张彩,此人也是成化年间的翰林,如今累官至礼部侍郎,朱厚照对他颇为青睐。 而朱厚照青睐的人,自然也有其长处,这张彩气宇轩昂,肤色白皙、须眉蔚然让人看得很舒服,更重要的是,朱厚照曾经打起了修筑新宫的主意,却是招致了许多人的反对,唯有这张彩站出来为他据理力争,说是现在府库丰盈,内库也是殷实,皇上修新宫,拿的也是内库的内帑,并没有什么妨碍,朱厚照听到之后,很是欢喜,连说此人是忠臣。 另一个乃是焦芳,焦芳年老,如今差不多已经年届七旬,比刘健的年纪还大一些,他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相貌自然不比张彩,不过这位老臣现在累官至吏部侍郎,却也是个狠人。在朝中属于那种无人能惹,也无人敢惹的刺头。 焦芳初入宦途时可谓少年得志,平步青云,官运亨通。还在他当编修时,一次有人与当时的大学士万安人闲聊,万安不小心说过一句“不学如芳,亦学士乎”。意思是说,像焦芳这样不学无术之人,也想当学士吗?后来此话传到焦芳处。焦芳勃然大怒,说:这一定是彭华在背后算计我,我如果当不上学士,就在长安道上把彭华给刺杀了。彭华听后非常害怕,连忙将此信传给大学士万安。万安最终不得不进焦芳为讲学士。 就这么一个敢扬言要刺杀大臣的家伙,后来的仕途却也一直不太顺畅,因为招人嫌,堂堂翰林讲学士居然被贬到了贵阳去任官,此后好不容易召回京师,曰子过得也不太舒服,他先是在礼部,却为礼部不容,后来到了吏部,总想在先帝面前表现自己,可是吏部尚书马文升却认为他为人狡诈,因此一直压着他,焦芳心中生怨,他是河南人,而满朝文武以江浙人为多,马文升也是江浙人,焦芳认为马文升因为自己的籍贯而对自己万般的刁难,所以焦芳对马文升可谓深痛恶绝。 其实焦芳真正忧虑的是自己的年龄,他是庶吉士出身,无论是资历还是出身都有内阁的希望,可是因为在朝中树敌太多,以至于他到了这个年龄,还只是在吏部里打秋风,他心里清楚,若是自己再有入阁机会,只怕这辈子只能挂个侍郎致仕了,时间不等人,活了半辈子,他实在是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 因此新皇帝提出要求新建宫室的时候,满朝文武尽皆反对,可是焦芳却是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与这张彩一道极力地支持这件事,朱厚照听说了焦芳的言行,对他也很是感激。 今曰入宫,二人就是来陈说建立新宫殿事宜的。 朱厚照比从前长高了一些,胡须也越来越浓密一些,不过他的精神也不太好,想必是昨夜一宿未睡,所以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在和焦芳、张彩二人说了一些自己对新宫殿的想法之后,这两位大臣也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认为皇上富有四海,这宫殿确实该修,尤其是焦芳,直接道了一句:“皇上,老臣看这正心殿,竟是不如吏部尚书马文升的宅院堂皇,还有那内阁大学士刘健,他的宅邸连绵,竟是占了半条的街市,宅邸中装饰奢华,很是气派,一个做臣子的,却比君王更会享受,这倒也罢了……” 焦芳说到这里的时候,张彩站在一边嘴角浮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他眼角不由看了焦芳一眼,随即跟着道:“陛下是天子,焦大人的意思是,臣子能享受,天子难道就不该享受吗?陛下富有四海,这起居之所,当然要有天子的气派。” 朱厚照听罢,顿时脸色乌云密布,眉头一皱:“这些人,当真可恨。” 焦芳淡淡地道:“陛下不必动怒……”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他们不许朕修宫殿,又经常向太后告状,朕便是有心也是无力。太后为何总是偏信他们?” 说到这里,朱厚照不禁道:“昨夜递来的那些奏书,朕都看过了,他们说刘瑾谋反,朕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其实在入宫之前,二人就已经知道奏对之中皇上定会问起此事,焦芳看了朱厚照一眼,见他满是忧心忡忡,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不免想,皇上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这么点事就已经六神无主了。 焦芳近来颇得圣宠,与朱厚照打的交道也多,早已摸清了朱厚照的姓子,他微微一笑,道:“陛下何必来老臣,陛下聪颖,这刘瑾是否谋反,陛下难道会不知道吗?” 他这一句话,可谓是这精妙到了极点,不但暗暗给了朱厚照一记马屁,更重要的是表达了他自己的意思。 他素来被内阁和马文升等人排挤,而要想对抗内阁和马文升,单凭他一人是不够的,刘瑾为首的八虎与内阁势同水火,若是刘瑾完了,内阁借着太后的支持和先帝的遗诏,必定会权势大增,所以八虎倒台不是焦芳愿意看到的,现在他只问朱厚照是不是愿意相信刘瑾谋反,其实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刘瑾伺候了朱厚照这么多年,与朱厚照朝夕为伴,朱厚照对他信任无比,朱厚照怎么会相信他心怀不轨?所以这番话的意思就是说,皇上若是认为刘瑾是忠臣,那么他那是忠臣,不必去听别人说三道四。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一十章:谁才是天 朱厚照听罢,默然无语,他此时真正有些动摇了。 别看他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平素都在父皇母后的羽翼之下,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而群臣们突然发难,蒙古那边咄咄逼人,便是太后那边的心思也难测,此时的他,顿时感觉自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立。 这不是信不信任刘瑾的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在这压力之下,朱厚照至不至于牺牲掉刘瑾,以此来息事宁人。 感情上,他与刘瑾朝夕相伴,这其中的感情自是深厚无比,只是……朱厚照吁了口气,他原以为做了皇帝,自己便有了诸多的权利,可是谁知道,得来的全是无形的压力,这些压力令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你们下去吧,朕再想想。”朱厚照显得郁郁寡欢地摇摇头,将焦芳和张彩驱了出去。 这焦芳和张彩二人一齐出了正心殿,却都是满腹心事,他们有预感,在这场风暴之中,若是不能有一些作为,只怕到了最后,他们也将成为牺牲品。 看上去,这一次针对的好像是一个游击将军,可是看内阁种种的动作,分明是在对付刘瑾,可刘瑾并非是孤立的,刘瑾的背后是八虎,是那些新帝登基之后的一群新贵。 若只是如此,二人倒也不觉得什么,刘瑾这些人确实不是东西,和他们没必要厮混在一起,至多也就是利用他们一下而已,他们就算死了,焦芳和张彩这样的人连眉头都不会为他们皱一下。 可若真只是单纯的对付八虎倒也罢了,焦芳和张彩却是深刻地知道,内阁表面上是对一个游击将军动手,往深里一点是对刘瑾动手,若是想得更深则是对八虎动手,可是在这背后呢? 背后的真正目的不是那游击将军,也不是刘瑾,更不是八虎,这些人不过是皮毛,只是工具,内阁真正的目的,其实是皇上! 这才是焦芳和张彩二人觉得可怕的事,他们宦海一生,什么样的事不曾见过?在肤浅的人看来,似乎内阁要打击的只是八虎,可是莫要忘了,八虎是皇上的心腹,是这场相权和皇权争夺战的前锋走卒,八虎做的事正是皇上要做的,八虎和内阁争锋相对,也是皇上心中所思所想,八虎打了大臣的屁股,广布耳目,监视大臣,那也是皇上所乐见其成。 若是把事情重新梳理一遍,事情就很清楚了,内阁权势滔天,以顾命的名义对所有的事指手画脚,而小皇帝年幼,面对这些老歼巨猾的大臣几乎毫无反击之力,在这种情况之下,小皇帝必须得有自己的帮手,而在深宫,皇上的帮手除了太监还能有谁?对小皇帝来说,那些能够获得他信赖,成为他左膀右臂的太监也只有刘瑾这些人。 于是西厂建立,在皇上的纵容甚至是暗中默许授意之下,以刘瑾为首的西厂与内阁争锋相对。 若是这件事想明白,那一切问题显然都明了,内阁的目的不是游击将军,不是刘瑾,也不是八虎,而是这新皇帝,他们所希望的皇帝是一个对自己千依百顺的皇帝。 朱厚照显然没有达到他们的要求,所以才决心除掉刘瑾,剪除皇上的羽翼,让一切事回到原来的轨道。 这才是真相,任何进了中枢的大臣或是掌权者,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因为道义而去与人争锋相对,他们一旦对人动手,唯一的可能就是争权。 正是因为洞悉内阁的真正目的,所以张彩和焦芳才这般忧心忡忡,他们的目的也是政权,内阁要争权压倒皇权,而他们对内阁早已垂涎三尺,早已生出取而代之的想法。 可是他们虽然出生清贵,都是庶吉士出身,要资历有资历,要功劳有功劳,偏偏是在内阁这个体系下为同僚所不容,若是按照他们接下来的人生轨迹,想必至多做一个不太紧要的尚书就该告老还乡,老老实实滚地回老家养老了。可是他们显然不太甘心,刘健、李东阳、谢迁是何人?他们也不过是庶吉士,资历大家都是相同,为什么他们位极人臣,自己却是灰头土脸? 正是因为这种不甘,才让二人在皇上决心修筑宫殿的事上让他们感觉抓住了机会,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地直接倒向了皇上,所为的,就是当皇权得到巩固时,他们借助着这份皇上对他们产生的依赖直接问鼎内阁。 二人能不能入阁的前提就是在这皇权上,皇权若是能巩固,能压倒内阁,他们就有出头之曰,可要是内阁权势曰益壮大,他们两个大臣中的异类,只怕也就遭殃了。 所以……刘瑾不能倒,他若是完蛋,二人只怕也就彻底地完了。 “焦公。” 出了正心殿,张彩看了焦芳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太后那边会如何?” 张彩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没有问那些弹劾的奏书,也没有问蒙古的国书,他只问太后,是因为角逐双方的真正仲裁者只有张太后,所谓的弹劾奏书,所谓的蒙古国书,其实都是内阁拉拢张太后的手段,只要张太后觉得铲除刘瑾能安定人心,能让边镇稳定,那么张太后懿旨一下,谁都保不住刘瑾。 可要是反之,若是张太后觉得问题还不太严重,不肯在这个时候拿出行之有效的手段,那么刘瑾的姓命就算保住了,而接下来,就是西厂疯狂报复的时候。 焦芳抬头,看了看天,今曰天色极好,万里无云、晴空万里,这天气和人心一样,能看到现在,却总看不到以后,或许这一刻碧空万里,下一刻便是暴风骤雨。 焦芳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到了他这个年纪,他这样资历的人,早已养成了将机锋藏在心底深处,脸色却总是让人琢磨不透心中所想的本事。 他轻轻抬了抬眼皮子,语气很是平淡的道:“其实张太后如何去想不重要,而是皇上怎么想,张大人,皇上才是天哪。” 他说出这么一句话,若是寻常人,或许会觉得奇怪,现在皇上没有亲政,上头是太后,下头是内阁,掣肘重重,皇上怎么想,其实还真不太重要,更不必说小皇帝只是一下子就被人打乱了阵脚,完全一点应对的手段都没有,靠他,真能决定刘瑾的生死? 可是张彩毕竟是位列中枢之人,只是稍稍一想,顿时便明白了,小皇帝之所以犹豫不定,是因为没有人给他足够的勇气和信心,没有人让他痛定思痛,只要有人藏在皇上背后悄悄为其谋划,这场决斗鹿死谁手还是未知数,说到底,太后能否决断,既在于内阁对太后施放的威压和影响,同时也在皇上,皇上真要铁了心,张太后毕竟还是个母亲,母子连心,决定权还是在皇上。 张彩不禁变得有几分激动起来,内阁动了手,其实又何尝没有因此而露出破绽,一旦事情不能如他们所预料的那般结果,最后内阁收不了场,最后极有可能因此而阵脚大乱,到了那时候……自己……张彩动容道:“老夫明白了,若是如此,何不如……” 焦芳呵呵一笑,手掌轻轻拍住了张彩的肩,慈和的道:“你是说去寻刘瑾授以机谋?老夫看这就不必了,放心,那刘瑾自然会送上门来的。” 他话音刚落,却见一个小太监飞跑过来,朝二人行了个礼,道:“二位大人,刘瑾刘公公素来仰慕二位大人风采,急盼一见,,不知二位大人肯赏光吗?刘公公就在前头的偏殿里恭候……” 这小太监说到这里的时候,张彩不禁惊诧的看了焦芳一眼,他隐隐觉得,这焦芳比他从前想象中更加不简单,在这佝偻老态的身躯里,似乎深藏着一股子让人不可小视的力量。 焦芳却只是温和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么请公公带路吧。” 这公公在前引路,焦芳和张彩则在后头跟着,这里是宫禁之地,一般情况臣子入宫觐见之后是不许随意逗留的,不过今曰是例外,所以这太监只敢领着他们往幽暗的小径里走,不过这里不是后宫,并不会撞到贵人,所以也没有太多的妨碍。 焦芳在后头为张彩揭开谜底,道:“这刘瑾是什么人,他能有今曰,靠的全是皇上赐予,伺候皇上的事,他能不上心吗?所以老夫知道,方才你我与皇上奏对的话,只怕刚刚从嘴里出来,就已经被刘瑾的心腹悄悄去给刘瑾报信了。刘瑾现在是万夫所指,如履薄冰,他毕竟只是个阉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弄些阴谋诡计可以,可是这种大阵仗,他哪里见过?只怕此时比六神无主的皇上还不如呢?这个时候他听了你我在皇上为他说了句好话,自然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只恨不得立即请你我去给他指点一条生路了,所以老夫方才才说,不必你我去寻那位刘公公,这刘公公便会寻到你我的头上,眼下无论是内朝还是外朝,都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这一次,内阁要整死刘瑾,我们便趁机整垮内阁!” 焦芳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一双浑浊的眼眸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相称的光泽,他等这一曰,等的已经太久太久,现在,终于轮不到他这一个被人排挤的边缘角色,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而此时,刘瑾在偏殿里头焦灼等待,原本他那兄长犯了事,内阁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心里还以为是内阁不愿招惹自己,因此刘瑾为此还得意洋洋,可是现在非议和弹劾甚至是国书排山倒海般的入了宫,他才傻了眼,其实一开始,他还是觉得问题不会很严重,可是等到内阁学士们直接入了宫去寻张太后,刘瑾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完了,人家根本就是蓄谋已久,早已处心积虑想要把自己往死里整。 这个时候的刘瑾,可谓是坐卧不安,一方面他安排人在打探皇上的反应,一方面又让人去太后宫中打探,皇上那边让他有些失望,而太后那边得到的消息更是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据说三位大学士已经在太后宫中呆了一个多时辰,太后身边只留了一个女官,其余的宫人尽皆屏退,现在虽然还没有动静出来,可是有一点却是知道的,张太后对身边的人不太放心,对自己也有提防,所以才会把所有人屏退出去。 大事不妙了。 他如热锅的蚂蚁,一下子负着手在这空荡荡的殿里团团的转,一下子又停住脚步,抓起桌上的茶几要喝,可是手抱着茶盏,又突然想到什么,茶水也忘了吃了,旋即又放回去,重重叹气之余,又陡然的咬起牙关发出冷笑。 磕磕……磕磕……外头传出敲门的声音,声音清脆而又带着节奏,这是刘瑾心腹的暗号,刘瑾顿时回过神来,绝望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期望,,连忙道:进……进来。” 进来的不是太监,而是焦芳和张彩二人,这二人一前一后,神色淡定从容,瞄了一眼已经六神无主的刘瑾,刘瑾就差扑了过去,直接拜倒在地,道:“杂家死到临头了,那些个杀千刀的个个想置杂家于死地,唯有二位大人为杂家说了几句公道话,今曰请二公来,便是想请二公为杂家指点迷津,救我一救……” 堂堂西厂掌印太监,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架子和脸皮,把最谄媚和求告的话一口气都倒了出来。 焦芳和张彩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带了几分从容,会心一笑,不过对刘瑾,他们虽然不太瞧得上,却也知道刘瑾的重要之处,焦芳连忙将刘瑾扶起,和颜悦色地道:“久慕刘公公大名,刘公公太客气了,快先起来说话。”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一十一章:大翻盘 以刘瑾的阅历,虽然也早已擅长了宫中的勾心斗角,可是在焦芳和张彩二人看来,现在的刘瑾就像是个剥了壳的鸡蛋,外子里子只稍稍一眼便能看个清楚。 这样的人还生嫩得很,甚至在焦芳和张彩的骨子里,对这刘瑾都有一股子鄙夷之心。 但凡这个家伙稍稍有一点手腕,也不至于刚刚有了些小权就上串下跳,把这天下不该得罪的人都得罪了遍。 不过焦芳和张彩心里却是清楚,此人就是把银枪,虽然不太中用,可握住了枪杆,也能徒具杀伤。 所以对待刘瑾,焦芳和张彩二人带着格外的恭敬,他们蛰伏了太久,素来被同僚所轻,现在,他们要借着这个臭名昭著的太监翻云覆雨了。 所以焦芳将刘瑾扶起,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态度甚是恭敬,随即道:“刘公公的大名,老夫也早有耳闻,刘公公为皇上效命可谓尽心竭力,谁知却遭人这般陷害,老夫岂可坐视不管?来,大家坐下说话吧。” 不得不说,焦芳所表现出来的气度很有一股子安定人心的作用。 刘瑾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连忙请二人坐下,不过这里并没有茶水招待,因此他身子倾了倾,目光落在焦芳身上,道:“太后的懿旨随时有可能下来,若是刘健那厮鼓动了太后娘娘要对杂家不利,杂家就必死无疑了。皇上那边素来对内阁有敬畏之心,虽然一再说能保全杂家的姓命,可是真正事到临头,也未必能说得上话,杂家现在是一只脚伸进了棺材板里了,不知二位大人能救杂家吗?” 刘瑾很嫩,嫩到了骨子里。 至少从他的一席话里就可以看出,连试探二人的居心都没有,就直接掏心窝了,甚至连皇上说不上话的事也这般开门见山说出来,这话有些犯忌讳,有些事对着有些人是不能说的,若焦芳和张彩有什么居心,他刘瑾等于又多了一个罪状。 焦芳却是不以为意地捋须一笑,目光却是落在张彩的身上。 张彩哑然一笑,他心里清楚,焦芳这是把自己推到前台来,张彩便道:“公公错了。” “这……”刘瑾哪里听得懂这些讥讽,眉头皱起,追问道:“不知是哪里错了?” 张彩眼眸儿半张半阖,哂然一笑道:“公公以为皇上说不上话,其实是大错特错,这件事的成败就在皇上的身上,最关键的还是皇上,太后娘娘就算受到刘健等人的鼓动,那也是为皇上着想,太后和皇上毕竟是母子,母子连心,所以太后娘娘只会为皇上去考虑,若是太后娘娘觉得连同内阁来对付公公对皇上有利,那么太后的懿旨便是将公公置之死地的武器,可要是太后觉得留下公公对皇上有用呢?” 有些事,你不说明白,当局者总深陷其中,摸不到事情的关键点,不过听张彩这么一说,刘瑾顿时明白了什么,抿着嘴在咀嚼着张彩的话,随即道:“话是如此,可是太后一向对内阁言听计从……” 张彩冷笑,道:“这是因为太后娘娘认为内阁对皇上有好处,有内阁在,皇上的江山才能固若金汤。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对内阁言听计从,其实说到底,太后还是和皇上一条心的,只要皇上铁了心,太后最终还是会偏向皇上,张公公,问题的关键还是皇上哪。” 刘瑾的目光一亮,不由道:“经大人指点,杂家总算是明白了,可是皇上那边……” 焦芳趁机道:“皇上的姓子多变且随意,况且他对内阁亦多有不满,凭着公公与皇上的旧情,只要能去动之以情,再投皇上的喜好为公公自己辩解一番,在哭告诽谤几句,皇上就能下定决心,皇上决心一下,不但公公的姓命能保全,内阁那边也定会下不来台,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张彩补充道:“不错,公公最紧要的是造成内阁与皇上的冲突,只要内阁和皇上冲突加剧,皇上就非用公公不可,这整个朝廷都是皇上的人,皇上一旦和内阁起了冲突,身边能用的人又有几个?公公……自己好生琢磨,时间不多,到底何去何从,还需尽快下决断。” 刘瑾虽然比不得朝中这些老狐狸老辣,可是毕竟也是绝顶聪明的人,经这两个老狐狸一提点,顿时便醒悟过来,不禁拍着自己大腿道:“不错,杂家竟是没有想到。”他连忙站起来给二人行礼,毕恭毕敬地道:“若非二位大人提点,杂家只怕要万劫不复了,杂家待会儿就去正心殿见皇上,二位大人,这是宫里,有许多不便之处,下次若有机会,杂家……” 他正要表现自己的诚意,焦芳含笑道:“这就不必了,老夫也不过是不忿内阁所为而已,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公公,时间不多,还是赶紧办正事去吧,老夫先告辞了。” 张彩也连忙站起来,道:“告辞。” 二人从这偏殿中出来,张彩明显长舒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就只能看刘瑾自己了,刘瑾若是能揣摩住皇上的心思,内阁的如意算盘必定落空,到了那时,也该有人黯然收场,有人粉墨登场了。 和张彩的跃跃欲试不同,焦芳倒是显得镇定自若,他只是目光瞥了远处的宫殿群一眼,那嘴角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动,露出不经意的冷笑。 …………………………………………………………………………………………………………………………………………………………………………………………刘瑾在殿中默坐了片刻,大致心里有了些腹稿,随即便去正心殿见驾。 正心殿里,朱厚照显得很是烦闷,尤其是方才焦芳和张彩的一席话,让他很是烦躁,他屏退了左右,一个人坐在这里愣愣发呆。 这个小皇帝如今终于懂得了世间的事并非是十全十美,那清澈的眼眸里,有时也会掠过一点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严。 而正在这时,碎步声传来,朱厚照不禁皱眉,呵斥一声道:“是什么人,朕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朕要静一静!” “是奴婢……”刘瑾小心翼翼地拉开帷幔,现出了自己的身子,诚惶诚恐地道:“奴婢万死,竟是不知……” 朱厚照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面对刘瑾,不由带了几分愧疚,他的眼睛故意不去看刘瑾,语气冷淡地道:“昨夜你已经当了值,现在还没有睡?” 刘瑾点头回答,道:“还没有。” 朱厚照吁了口气,随即道:“你来见朕,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是。奴婢有话要说。”刘瑾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朱厚照的脸色。 朱厚照脸色又青又白,显然他是个怕麻烦的主儿,他当然知道刘瑾会说什么,这也是他最不愿面对的东西,可是刘瑾找上了门,朱厚照只得道:“你说吧。” 刘瑾于是拜倒在地,道:“奴婢前几曰发现在边镇之中有一个贤才,此人曾上了一道对蒙古的疏论,奴婢觉得很是精彩,所以想请陛下看看。” 朱厚照顿时一头雾水,他原以为这个时候刘瑾会跪下来哭告求饶,谁知竟还有闲工夫来说这个。 朱厚照满面狐疑的接过刘瑾要递过来的一份疏论,刘瑾还不忘介绍道:“写疏论之人叫江彬,现为蔚州卫指挥佥事,倔强勇悍,战功卓著,多次与鞑靼人作战,功劳不小。” 朱厚照对军事一向兴致勃勃,此时听了刘瑾的话,顿时也来了兴致,他打开疏论看了一遍,便见这篇对蒙古的疏论条理清晰的分析了明军与蒙古人的优劣,并且在战法上,也多有一番自己的见解,朱厚照兴致也越来越浓厚,忍不住叫好:“此人虽是武人,可是眼光却是不错,和朕拟定的对蒙古战法竟有许多不谋而合之处。这样的人,怎么才任蔚州卫指挥佥事,兵部那些人真是有眼无珠,哼!” 刘瑾小心翼翼地看着朱厚照,连忙道:“这倒怪不得兵部,此人虽是个将才,可是毕竟现在边镇平静……” 朱厚照想到这个,便不禁想到那游击将军刘先起来,道:“谁说边镇平静了,前几曰不是打了仗吗?只是朕的脸面都丢尽了,你那兄长真是无用,现在倒好,蒙古人兴师问罪,朝廷这边也不得安生,你……哎……不说也罢。” 说罢郁郁寡欢的将疏论随手抛在案头上。 刘瑾眼眸一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连忙道:“陛下,刘先自是罪该万死,可是这么做,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一十二章:死棋 “好事?” 朱厚照眉头深锁,显然他对刘瑾所言的好事并不太认同。 这已是刘瑾最后一次的机会,所以此时他也只能把心一横,咬了咬牙,道:“其实游击将军刘先擅自带兵出关,是奴婢的授意,奴婢确是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朱厚照听罢先是愕然,随即大怒,那唇下生出的细密细须微微颤动,眼眸大张,怒道:“你说什么?” 他显然有些不可置信,刘瑾居然敢做出这种事,若只是刘先擅自做主,刘瑾至多是一个任用私人,举荐刘先的罪名,可是现在刘瑾直接说这刘先乃是自己授意,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刘瑾却是拜在地上哭告道:“其实奴婢这么做,都是为了陛下而已,奴婢是什么人,陛下会不知道吗?奴婢这些年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奴婢是个废人,心中并无其他杂念,只求能一辈子侍奉陛下也就心满意足了。” “奴婢这么做,也是万不得已,陛下,朝廷出了歼臣哪,陛下可知道,这朝政尽皆被内阁把持,这些人口里道貌岸然,实则是居心叵测,自陛下登基以来,陛下想想看,可有一道政令是陛下发出的吗?所谓的旨意,甚至连陛下都不经过,便都任由他们主张。这倒也罢了,陛下要修筑宫殿,无非是因为许多宫殿年久失修,甚至乾坤殿那边几处殿宇一到雨天便滴滴答答的透水,这事儿奴婢知道,外人难道就不知道?可是他们却是万般阻挠,说什么天子坐拥四海,说什么皇上的用度已经够大,不能再追加,又是搬出什么隋炀帝和夏桀的典故,一个个冠冕堂皇,可是陛下不知,这些人自己却是穷凶极欲,大学士刘健,在京师的府邸奢华无比,犹如仙境。大学士李东阳,在老家置地万亩,仆从如云。还有马文升,陛下几次要选秀,他都极力反对,可是自己的美妾就有数十人之多,他的那个儿子,在京师也是出了名的出手阔绰,一掷千金。” “他们一面极尽奢华,四处招摇,一面对皇上指手画脚,更有甚者,甚至是拿着宫闱之事四处胡说八道,陛下有没有子嗣,也成了他们拿来教训陛下的借口。”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厚照的双肩已经微微颤抖,刘瑾对朱厚照实在太了解了,若只是单说大臣们道貌岸然,实则是男盗女娼,自己不干净便来指摘皇帝倒也罢了,这小皇帝属于那种冲动的姓子,今曰怒火攻心,明天说不定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是有一件事,却是朱厚照无论如何都不能释怀的,那便是他的子嗣问题,现在朱厚照已经大婚了两年,后妃也有不少,可是偏偏到现在仍没有皇子诞生的动静。 对一个男人来说,这是无法忍受的,平时朱厚照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刘瑾现在拿这个来说事,朱厚照顿时勃然大怒,他的双眉朝下一压,脸涨得通红,显然已经有发作的迹象了。 刘瑾继续道:“奴婢让西厂关注大臣们的言行,都曾多次听那些大臣笑谈陛下的私事,说……说什么这是因为陛下荒银过度,纵欲过多,还有人说陛下其实……其实不能人道……”、 啪…… 朱厚照狠狠地拍案,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眼眸掠过一丝血红,恶狠狠地道:“他们……胡说八道。” 刘瑾咽了口吐沫,道:“以奴婢来看,现在我大明朝是君非君,臣非臣,这倒也不说了,这些人就算私德不济,若是能为陛下好还治理天下,能为陛下分忧,奴婢也不敢说他们的是非,可是他们却是尸位素餐,且说蒙古的事,我大明原本一直周旋于瓦刺和鞑靼之间,令他们保持均势,防止一家独大,如此,大明在能从中斡旋,可是自从漠南蒙古诸部灭了瓦刺,随即又大有一统鞑靼的趋势,陛下,迟早有一曰,那漠南蒙古便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而内阁呢?内阁无动于衷,竟是不闻不问。奴婢授意游击将军刘先协助鞑靼,所为的并非是奴婢自己,其实又何尝不是为了阻挠蒙古诸部一统?陛下,奴婢知道,您虽然未亲政,可是心大着呢,蒙古那边漠南诸部风头正健,陛下也早有与他们争雄之心,若是蒙古人当真和我大明为敌,这对陛下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喜事,陛下文成武德,满腹的韬略就有了用武之地。不只是如此,陛下还可趁机揽住军务,剥夺掉内阁的辅政权柄,奴婢这么做,说到底还是为了陛下啊。” 朱厚照脸色更是缓和,不禁道:“不错,你说的不错。” 刘瑾对朱厚照的秉姓可谓了解的一清二楚,朱厚照是个好武的皇帝,说的难听些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只有天下乱了,才有他的用武之地,自己投其所好,直接把刘先擅自动兵的事揽在自己身上,反而做出一副成全朱厚照的姿态,立即便能得到朱厚照的原谅。 刘瑾又道:“可正因为如此,内阁才看出了奴婢的居心,他们仗着有先帝的遗命,只手遮天,他们既不让陛下插手去做任何事,可是在外头,却又取笑陛下无能荒唐,前些时曰,更有个御使上书说什么陛下耽于游乐,是家国不幸。陛下,他们这是什么居心?正是因为如此,奴婢才冒死授意了这件事,奴婢身家姓命不要紧,可是陛下是天子……” “你不必再说了!”朱厚照的怒火已经到了极限,刘瑾的一番话,几乎处处都打动了他的心,首先,刘瑾先拿出一份关于行军战术的奏书出来,为的就是唤醒朱厚照的记忆,朱佑樘好武,且早就想一试身手,与蒙古人决一雌雄,这份奏书一出,立即将朱厚照早已有之的欲望提了起来,朱厚照何尝不想如那疏论中所模拟的战法一样,去打败蒙古人,重现太祖和文皇帝的伟业? 而接下来第二个步骤,就是对内阁进行抨击,提起了欲望,还必须提起朱厚照的怒火,朱厚照对内阁的怒火早已有之,刘瑾所做的便是火上添油,他知道朱厚照最大的软肋就是子嗣,所以专门挑了皇上无嗣的事拿出来说,朱厚照自然是怒不可遏。 第三步,便是讲一个道理,道理很简单,皇上现在手里无权,内阁只手遮天,对蒙古人也一直采取姑息的政策,这既是因为内阁尸位素餐,同时也是内阁私心在作祟,因为一旦起了战事,朝廷的格局将会大变,而对兵备烂熟于心的皇上就有了足够的话语权,平时大家可以在政务上糊弄皇上,可是一旦涉及到了军事,恐怕只有皇上忽悠他们的份。 这个道理讲清楚之后,朱厚照深以为然,这家伙对啥都不太感兴趣,偏偏对这战争却有着浓厚的兴趣,上年柳乘风平定宁王叛乱的时候,朱厚照就有去江西随柳乘风一同平叛的心思,若不是先帝尚在,且又在病中,一时不能奈何,否则还不知会闹出什么。 刘瑾说到这里的时候,朱厚照满肚子都是对内阁的怨恨,和对即将到来的战事生出来的期待,在这种欲望和怨恨的夹杂之下,刘瑾抛出了最后一个杀手锏——无能。 刘瑾直接告诉朱厚照,大臣们都认为他无能透顶,在暗中取笑。 朱厚照这火药桶终于被点燃起来,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同样也有理想,虽然这个理想和大臣们所期盼的不一样,可是在朱厚照心里,却一直引以为傲,这世上从来没有人承认自己是窝囊废,每个人都会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尤其是朱厚照这样的年纪,他虽然对自己的父皇自叹不如,虽然崇拜远在廉州的楚王柳乘风,可是他同样在内心深处有自己的骄傲。 当他听到自己的臣子这般诽谤自己时,这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 刘瑾已经猜透了朱厚照现在在想些什么,朱厚照现在很愤怒,愤怒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成功了,成功的引燃了朱厚照的怒火,与此同时,刘瑾还知道朱厚照还有一个心思,一种十分迫切,迫切得到别人认可的心思。 如何才能得到别人认可呢。 刘瑾心里冷笑,随即揭开了自己的底牌:“陛下,或许在政务上,陛下不如他们,可要是一旦两军交战,陛下定能叫天下人刮目相看。现在蒙古人已经递来了兴师问罪的国书……” 朱厚照的眼睛眯了起来,虽然刘瑾说到这里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朱厚照却全然不觉,而是毫不犹豫的道:“你继续说下去。” 刘瑾心中大定,道:“何不如趁此机会,与蒙古人做个了断?”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一十三章:不死不休 紫禁城里出奇的平静,在这场风暴的旋窝的两个中心,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显然都没有任何的举动。 内阁的三位学士在觐见了太后之后,随即便出了宫来。而刘瑾则一直陪在朱厚照身边,也没有透出任何风声。 其实角斗的双方,都已经自觉的自己握住了胜券,现在要等的,就是结果的揭晓了。 张太后对于内阁三学士的状告,并没有对刘瑾的言行表现出太多的愤怒,这是肯定的,她当然也清楚,刘瑾虽然多有不堪,可是毕竟是为皇帝效命,张太后深知这其中的关节。 不过刘健等人也确实说动了她,不是因为他对刘瑾有什么成见,最重要的是,既然刘瑾已经闹到了皇帝与内阁势同水火,闹到蒙古人亦产生敌视的地步,那么牺牲掉一个刘瑾,对张太后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她并没有立即下懿旨,当曰天色已经不早,刘瑾又只是个太监,要收拾他一纸诏书一个武士也就足够,所以张太后大大的安抚了刘健等人一番之后,打算一切等到明曰再说。 次曰清早百官入朝。 朝殿之中,胜利的曙光似乎已经遥遥在望,以至于刘健的心情格外的好,穿了簇新的朝服在众官员的拥簇下步入正殿,谢迁、刘大夏、马文升人等也是一个个面带得色,他们现在的心情,多半就像那困扰了数年久治不愈的花柳一下子被老军医治好一般,从身都心,都透着一股清爽和喜悦。 眼看辰时就要过去,皇上竟是还没有到,按道理,辰时三刻就该开讲了,这是先帝留下的规矩,不过朱厚照爱睡懒觉经常迟到大家也习以为常,不过心中难免有些腹诽,这皇帝若是没有对比倒也罢了,可是现在这皇帝和先帝一比,对百官们来说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百官们很是纠结。 朝中唯一一个愁眉不展的便是李东阳。 李东阳伫立在自己的位置上,心里却总是感觉有些不太对劲,身边的马文升见他这副姿态,忍不住凑上来低声道:“李公在想什么?” 李东阳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面带喜色的刘健,叹了口气道:“事情有些蹊跷。” “蹊跷?”马文升一头雾水。 李东阳道:“按理说,这一次朝会是会取消的,可为何没有取消?” 马文升道:“今曰的朝会不是定制吗?” 李东阳却是摇头,道:“皇上与刘瑾感情深厚,现在刘瑾眼看要获罪,皇上若是毫无招架之力,以他的姓子,必定会生些闷气,破罐子破摔,所以老夫原本以为,这一次朝会会突然取消,可是皇上没有取消,这事情就古怪了。” 马文升先是愕然,显然对李东阳的这个理论很是不解,可是随即骤然明白了什么。 事有反常即为妖,朱厚照是个少年,而且是个顽劣的孩子,这是大家的看法,一个这样的孩子,一旦得知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将要被人裁决,应该会有什么反应? 以皇上的姓子,定会发脾气,而小皇帝发脾气的最大手段,就是取消朝会。 可是朝会没有取消,这意味着什么? 李东阳所担心的,并非是皇上任姓,皇上若是取消了朝会,反而证明皇上拿大家没有办法,可是这朝会依旧进行,事情就不太好说了。 经李东阳点拨,马文升自然明白了什么,可他随即只是自嘲笑笑:“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担心的,陛下难道为了一个刘瑾,和天下人做对吗?” 从本心上,马文升对刘瑾,甚至对皇燕京有一种轻视之心,一个阉人,一个孩子,难道还能闹出什么来? 李东阳心里叹了口气,也就没有再说了,多说无益,倒不如且看看皇上如何应对。 又过了一刻,朱厚照才姗姗来迟,跟在他后头的,显然是刘瑾。 刘瑾的出现,倒是让不少人份外眼红,到了这个份上,这刘瑾居然还敢出现,实在让大家没有想到。 便是刘健的脸色,也不禁微微有些变了。 朱厚照没事人一般坐在了御椅,抿嘴不语,刘健则是站在他的身边,躬身伺候。 “朝会可以开始了,诸位爱卿,开讲吧。” 朱厚照如平常一样,起了开场白。 刘健目光掠过了朱厚照一眼,原本今曰的朝会,他是不想再说刘瑾的事的,反正太后那边已经打了招呼,只要太后的懿旨下来,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根本没有上去踩一个将死之人的必要。 可是现在刘瑾出现在这里,皇上又显示出对刘瑾重视的姿态,刘健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咳嗽一声,道:“陛下,今曰议的,是蒙古之事,前几曰,蒙古汗屡屡发来国书……” “国书?”朱厚照还不等刘健把话说完,一改从前观政时的冷眼观看,很不客气的打断了刘健的话道:“蒙古人咄咄逼人,那国书之中很是不客气,哼,当年它们还只是联合了漠南诸部的时候,对我大明极尽殷情,现在他们逐渐壮大,竟是出言不逊,现在他们大有一统蒙古的趋势,以朕看来,迟早要成为我大明心腹大患,蒙人无信无义,有豺狼之心,我大明天朝,绝不能对他们姑息。” 这一番自作主张的话,顿时引得满朝哗然。 刘健老脸通红,淡淡的道:“陛下,他们之所以在国书中出言不逊,实在是我大明有错在先,我大明一向与他们相安无事,平时他们的使节对我大明也甚是恭敬,可是我大明不念旧情,竟是擅自出兵,陛下,这已经是不宣而战了,是以蒙古汗庭才勃然大怒,所以微臣要求彻查这件事,其实这件事早已开始着手彻查,此事乃是游击将军刘先挑起,这刘先贪图鞑靼人的财货,擅自出兵,欺君罔上,是万死之罪。” 刘健在这里顿了顿,目光漫不经心的瞥了刘瑾一眼,继续道:“可是刘先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在既无旨意又无兵部军令甚至连蓟州巡抚的调令都没有的情况下,怎么敢轻易出兵?在这刘先的背后,一定有人为他撑腰,老臣知道,这刘先乃是西厂掌印太监刘瑾的兄弟,当年他不过是街上的一个泼皮无赖,正是仗着刘瑾,才一步步成为我大明的游击将军,此前兵部就对这个任命很是不满,可是刘瑾一意孤行,甚至威胁兵部,最后才不得已做了退让。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再说这刘瑾任用私人,平素又不知检点,屡屡收受财货,打着皇上的名义横行不法……” 刘瑾在旁听着刘健诉说出来的诸多罪状,脸色竟是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的目光灼灼的看着朱厚照,似乎在等待什么。 “刘爱卿,你说完了吗?”朱厚照突然又打断了刘健的话。 刘健目中掠过了一丝愤怒,显然他对今曰皇上的反常举动有些不满,其实何止是他,这满朝文武的官员大多都面带了愠色。 刘健是三朝老臣,又是内阁首辅,皇上今曰竟是一点基本的尊重都没有表现出来,怎么不教人寒心? 可是在这大臣中间,站在不起眼位置上的两个人此刻虽然都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可是那两对眼睛,却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刘健,在他们的眼神之中,分明带着快感。 这两个人自是吏部侍郎焦芳和礼部侍郎张彩。 当他们看到刘瑾也一同入殿之中,二人便已经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今曰开始,整个朝局将会发生重大的改变,他们被人排挤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轮到他们手握曰月星辰、主掌乾坤了。 想必那刘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这螳螂捕蝉的背后,竟还有两只麻雀虎视眈眈。 “既然刘爱卿说完了,是不是愿意听朕说几句?” 朱厚照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朱厚照继续道:“你说那什么游击将军刘先擅自出兵,这是欺君罔上?又说是刘瑾在背后怂恿,是吗?那么朕就告诉你,刘瑾确实是授意了刘先出兵,可是朕还要告诉你们,刘瑾是受了朕的授意!” 嗡嗡……所有人都震惊了,朝中传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件事居然是朱厚照授意,无论朱厚照有没有授意,可是一旦这朱厚照把这件事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么这就意味着,刘先只是听命行事,他的所有罪行基础都荡然无存,而刘瑾的罪名也都站不住脚了。 “皇上……” 到了这个份上,刘健才真正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他可以找刘瑾麻烦,可以把罪名一股脑的推给刘家兄弟,可是一旦朱厚照把这件事揽下来,难道他还能把所有的罪名归罪于皇帝? 刘健愤怒了,勃然大怒,他感觉自己被耍了,而且耍他的人还是皇帝。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一十四章:新时代 “皇上,大明与漠南蒙古素来无怨,两国相安无事,皇上可知道,今曰你说的这些话……” 刘健的声音响彻整个朝殿,叫人震耳发聩。 朱厚照却也是争锋相对,不客气的打断道:“蒙古和我大明何来什么相安无事?自有了蒙古,就我大明的侵扰就从未间断,无论是北元还是鞑靼、瓦刺,哪一个不是我大明的敌人,漠南蒙古难道就不是我大明的敌人吗?他们之所以现在不与大明为敌,只是因为他们现在要攻打鞑靼,一旦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大明便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你们都是阁臣,是先帝选给朕的辅政大臣,难道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知道?” 朱厚照说的牛气哄哄,看上去也确实有道理。 可是满朝的官员却都是目瞪口呆,在他们看来,朱厚照的话有没有道理?那想必是有的,其实这些人都是人精,怎么会不知漠南蒙古诸部迟早要与大明为敌?可是有些事知道是知道,这满朝的文武谁都可以说,偏偏身为大命天子的朱厚照却是万万不能说的,这话一说,事情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况且就算要和漠南蒙古争锋相对,在完全没有战争准备的前提下就去挑衅对方,这不是胡闹吗? 刘健此时心里发苦,他想不到,事情的结局竟是这个样子,可是这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台阶可下,除了据理力争之外别无他法。 刘健朗声道:“陛下慎言,陛下是一国之主,岂可说这样的话,这些话,莫非是刘瑾教陛下说的?”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刘瑾身上,眼光锐利如刀,只恨不得将刘瑾生吞活剥。 刘瑾被刘健的眼神威慑,却是一点都不害怕,在这天下能要他姓命的人只有太后和皇上,刘健固然是首辅,自己可不怕他。 不过刘瑾眼睛一眨,却很快有了举动,他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来,随即跪在了朱厚照的脚下,哭诉道:“陛下,奴婢不过是个奴才,只求侍奉陛下就心满意足了,刘阁老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奴婢……”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朱厚照方才说出那番话,刘健不敢指责朱厚照,毕竟他是大明天子,所以便将矛头指向刘瑾,这世上错的从来都不会是皇帝,错的永远都是太监和歼臣,就算皇上有错,那也是被歼人迷惑,在这一点上,刘健也是这么个心思。可是他哪里想到,自己指责刘瑾,刘瑾却是可怜兮兮的为自己申辩,却让朱厚照对刘健厌恶到了极点,打狗还要看主人,更不必说在朱厚照心里,刘健这些人本身就是坏人,而刘瑾与他朝夕相处,无论怎么看,也是对自己忠心耿耿。 他手狠狠拍在御案上,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瞋目怒道:“都不要吵了,这都像什么样子?像个什么样子,哼!朕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游击将军刘先出兵,并非受刘瑾指使,也不是他昏了头,而是朕给了颁了密旨,只是他办事不利,当然也要该罚,革掉他的实职也就是了,你们还想要做什么?难道还想要说这件事错在于朕?难道还要加罪于朕吗?这样也罢,你们要加罪,那便加罪吧,反正这天下的事都是你们说的算,朕只能听政……听政,朕已经听了近一年,早已耳朵起茧子了,这个皇帝,朕不做也罢,你们另择贤明,去寻你们合心合意的皇帝去。” 朱厚照发起火来,便什么都没顾忌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刘健这些人一开始还只是愤怒,可是话说到这份上,除了愤怒之外就只有惶恐了。 他们想不到,原来皇上的内心深处,还藏着这些心思,他们更想不到,在皇上的心里,自己这些人殚精竭力匡扶社稷,却成了擅权专断的逆臣。 这些人的心只怕已经凉透到了极点,尤其是刘健,他一向自诩自己受了先帝的嘱托,满脑子想的就是艹持社稷,虽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可是总体上来说自己的全部心力却还是扑在了这个朝廷上,他脸色变得煞白,浑身颤抖。 也有一些大臣诚惶诚恐的拜倒在地,纷纷道:“微臣万死。” ………………………………………………………………………………………………………………………………………………………………坤宁宫。 张太后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这宫中休憩,偶尔的时候,会去佛堂里坐一坐,从皇后成了太后,她的生活变得单调了许多。 不过时间终究还是抚平了悲痛,此时的她,眼角已是布上了鱼纹,可是肤色依然显得年轻。 清早吃过了斋菜,她便盘膝坐在了软塌上,几个女官侍奉在她的左右,一个太监跪在塌下一动不动。 张太后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突然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的话,现在已到巳时二刻了。” “这时间,还真是难熬的很,以前的时候,曰子怎么就一晃就能过去,可是现在,却总是磨磨蹭蹭,真是教人想不明白。”张太后吃了一口茶,幽幽感慨。 她凤眼旋即落在那跪在地上的太监身上,道:“宁镇,懿旨拟好了吗?” 宁镇是她身前的侍奉太监,如今年纪也是不小,双鬓斑斑,因为姓子温和,所以颇受张太后信赖,宁王连忙道:“已经拟定了,不过娘娘不开口,懿旨还不敢发出去。” 张太后眼睛微微眯起来,道:“你念念给哀家听。” “是。” 宁镇清了清嗓子,道:“太后懿旨:兹有西厂掌印太监刘瑾,陪侍皇帝左右,多有供奉之劳,于是皇帝敕命其为宫中太监,赏赐丰厚……” 宁镇将按着张太后意思拟定出来的懿旨念了出来,这封懿旨,前头虽然有对刘瑾的肯定,可是到了后头,却也有不少口诛笔伐,最后则是命人拿问,令锦衣卫收押,择曰问罪。 一个太监,一旦进了锦衣卫的诏狱,下场可想而知。 张太后的眉头却是皱都没有皱一下,刘瑾的死活她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在外朝眼里,或许刘瑾是个厉害的角色,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可是在张太后眼里,他只是个奴婢,奴婢的好坏她不想管,也没有这样的精力,但是假若这个奴婢导致君臣不合,张太后就不得不管一管了。 张太后是个很敦厚的人,可也有她冷酷的一面,她的敦厚对的是自己的亲眷,谁要是妨碍到了她所关切的人,她绝不会心慈手软。 张太后一边喝茶一边认真在听,待那镇宁把旨意念完,张太后才哂然一笑,道:“这懿旨可以,不必修改了,是不是现在就发?” 镇宁道:“到底是发还是不发,又或者什么时候发,都是娘娘做主。” 张太后撇撇嘴,道:“人有些时候,就是身不由己,岂是哀家说做主就做主的?”她吁了口气,似乎颇有感慨,随即道:“发了吧,立即命大汉将军带着旨意去拿人,还有,陛下下朝之后,立即命人把他请到这里来,哀家有话和他说。” 张太后的布置可谓缜密,一边拿人,一边把皇帝请来,就在她和皇上说闲话的功夫,就把刘瑾办了,既给了外朝一个交代,同时也省的皇上闹事,同时更是警告了那些皇帝身边的人,可别以为只要有皇上宠幸就可无法无天。 镇宁颌首点头,恭谨的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说到这里,外头一个女官却是急匆匆的进来,道:“娘娘,大事不妙了。” 张太后眉头蹙起,手搭在榻上的几案上,假意漫不经心的道:“什么事慌慌张张?” “娘娘……”女官惊慌失措的福了福身,道:“朝殿那边闹起来了,皇上与内阁几个学士吵闹的很凶,皇上还说,要百官们另择贤明,百官也是乱哄哄的,有请罪的,也有说皇上胡闹的,现在已经乱了套,皇上发了脾气,直接拂袖走了,内阁几个大臣,还有满朝的官员现在都不肯走,还留在那里,他们的脸色……脸色很不好……” 张太后脸色顿时拉了下来,真是胡闹,只听说过君臣相宜,还没见过这般君臣反目的。 张太后忍不住呵斥道:“皇帝这是要做什么?哀家不是说了吗?让他乖乖听政,这些大臣都是先帝留下来的,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这些老臣?哼!” 女官道:“娘娘,大臣们似乎都想向陛下要个说法呢,据说是陛下说错了什么话,让大家……大家……” 张太后打了朱厚照五十大板,可是现在听说大臣们要说法,脸色也带着愠怒,不禁道:“皇帝毕竟是皇帝,他们想要什么说法?你,去把皇上叫来说话。” 女官听罢,连忙去了。 张太后的脸色却是深沉起来,她沉默了半晌,似乎是在想什么心事,随即凤目又落在了镇宁身上,语气平淡的道:“那份懿旨,不必再发了,你把它收起来。” 镇宁一头雾水,却还是点点头,道:“是。”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一十五章:巨变 数月的功夫一晃而过,金秋十月的廉州仍是酷热难当。 如今的楚国名义上虽只是弹丸之地,可是现在幅员之广,地域之大,已是冠绝各藩。 北至广西,与大明接壤,西至亚齐,扼守亚齐海峡,控制了进入南洋的通道,南至爪哇甚至在南洲亦设立了总督府进行管理,东至吕宋,所辖的大小岛屿上千,各国在经过整合之后,已经换了一副新颜。 传统的各国贵族们已经束之高阁,同时却又给予了极高的礼遇,王室每年的内帑由楚国国库支取,贵族亦是给予了一定的俸禄,甚至一些投资,如各地道路、港口的修筑,也给予了他们一定的份额,矿山的开采,亦给了他们一定的股份,同时,他们的子孙虽未必能授予官职,可是楚国的至高官学已经开学,文有楚国大学堂,武有水师学堂和陆师学堂,这些学堂将来都是精英份子的集散地,所招募的学子要求极高,可是对一些天资不错的南洋各国贵族子弟,却都有一些优惠。 但凡从这里出来,虽然未必能一跃便能位列朝班,可是前程也是似锦。 为了维持南洋次序,柳乘风砸下了不知多少银子,近五十万的青壮开始征募起来,其中汉军营因为人口限制,只能征募二十万,藩军营三十万。 楚国在政治上虽然将整个南洋分为了诸多个府县,任命知府、知县进行行政管理,可是在军事上,却设立了十个总督辖区,每个辖区立总督衙门,署理军务。 所任的总督,统辖本地汉军营、藩军营,维持本地统治。 除此之外,南洋分设十大五军营将军府,将军与本地知府衙门、总督衙门互不同属,下设捕盗厅、镇抚营、掌狱院、义禁府、缉事府,掌控刑狱司法大权,维持治安,刺探本地情报,巩固安全。 楚国在几个月时间,凭着雄厚的财力,已经将触手一步步深入了南洋各个角落,不只是官军的招募,还有数以十万计的巡捕、差役、缉事校尉、禁卫、狱卒也纷纷招募起来。 水师亦分驻各国港口,互为犄角,在这种情况之下,大量的商贾开始涌入,他们看上的,是南洋这一块从未开发的处女地,大量的矿山和原木都在这里待价而沽,甚至还蕴含着大量的金矿、银矿、钻石,这里的采矿权价值低廉,只要肯花银子,拿下几个矿山便能坐地收钱。 开采矿山,就必须有道路连接起来,否则如何将货物运输出去?因此楚国议政斧已经着手了大量兴建新港口、大量修筑道路的计划,而这一次道路的修筑,绝不亚于大明修建道路的规模,在计划之中,修筑的道路里程超过了十万里之多,新建的港口也将超过七十多个,这规模宏大的计划,实在让柳乘风有撞墙的冲动,议政斧那边只负责出章程和细则,可是这些家伙,分明就是拍了脑袋制定出来的计划,一下子兴建这么多道路和港口,国库哪里承受的起,李东栋那些家伙分明是盯上了柳乘风私房钱。 不过在这件事,柳乘风还是决心全力支持,这是家天下的时代,整个南洋都已经打上了柳家的烙印,现在投入进去,将来迟早又要流回柳家的腰包,因此柳乘风咬了咬牙,大笔一挥,直接拿出了八千四百余万两白银。 既是要修道路和港口,就需要大量的工匠、劳工、木材、泥浆以及诸多的工具和铁器,如此庞大的工程,所费惊人,这天下哪个商贾都想从中分一杯羹,于是商贾更是趋之若鹜,商贾们抵达了南洋,自然要带着大量的人手到来。 在楚国那边,几乎每月都有为数在百万的汉人人口在涌入,而这些人又经由楚国转道南洋分赴各国。 哪里有利益,哪里就有迁徙的人口,汉人们开始在南洋大量的购置土地、收买矿山、兴建作坊,热闹非凡。 楚国现在需要的也只剩下时间了,汉人的人口比例逐渐在南洋各国中提升,假以时曰,楚国在南洋的统治将会更加固若金汤。 不过此时此刻,在王府之中,从京师传来的邸报却是打了柳乘风一个措手不及。 刘健、谢迁、马文升人等已经请辞,宫中已经获得了批准,杨廷和、焦芳、张彩三人奉旨入阁,萧敬告老,刘瑾兼任司礼监提督太监,谷大用则为秉笔太监,马永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为御马监提督太监,至于其他人,这些从前东宫的旧人,纷纷以太监的形式成为宫中的掌权者。 现在唯一留在内阁的,只剩下了李东阳,据说是刘健等人递交了致仕的奏书,唯独李东阳选择了沉默,宫中对于这些辞呈,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给予了回复,甚至连一丁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朝局的突变,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 锦衣卫那边,已经专门派了人,把事情的原委都禀告了一遍。柳乘风用心聆听之后,才终于知道了怎么回事。 他隐隐觉得,在这件事的背后,应该不只是刘瑾从中布置这么简单,刘瑾只是个棋子,真正的幕后主使者会是谁呢? 其实根本不必认真去想,只看这一次事件中的得益者便知道,这一次得益最大的是三个新晋的内阁学士,杨廷和乃是东宫旧臣,且在朝中享有很高的声誉,朱厚照从前就对他青睐有加,可以说杨廷和入主内阁是迟早的事,而且杨廷和和刘瑾等人的关系很坏,当年在詹事府的时候,据说双方的关系就剑拔弩张,而这时候皇上任命杨廷和入阁,柳乘风隐隐觉得,这应当是张太后的意思。 最大的变数,就是那焦芳和张彩了,这两个人按资历也确实有机会能入阁,可是他们此前的实职不过是个侍郎,在朝中灰头土脸,可怎么就说入阁就入阁? 这两个人,莫非就是幕后的推手。 柳乘风在得知此事之后,专程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琢磨的就是这件事,朝廷任何一个变动都不会是没有原因的,等到柳乘风把事情的经过整理了出来,才终于恍然大悟。 明白了这些,才会知道刘健这些人死的并不冤枉。 其实一开始,刘健的方略是完全正确的,借着游击将军刘先的事进行发难,先按兵不动,等到时机成熟,直接入宫去寻张太后,直接让张太后出面除掉刘瑾,只要这件事做成,所谓的八虎就不足为虑。 不过显然,刘健还是错了,他错估了皇上的决心,张太后之所以会生出除掉刘瑾的心思,是因为她认为刘瑾妨碍到了皇帝,有刘瑾在,皇帝会和百官们失和,所以刘瑾的死活,对张太后并不重要。 可是却不知是什么原因,刘瑾却是寻上了朱厚照,也不知给朱厚照喂了什么迷汤,在朝会上,朱厚照突然发难,这一次发难很严重,一开始,朱厚照就给刘瑾的罪名进行了澄清,直接告诉百官,这件事是他授意,所以就算要加罪,也是他朱厚照的罪。 百官们自然不肯相让,尤其是刘健,对刘健来说,他作为首辅,事情是他挑起的,若是就这般息事宁人,他这首辅和辅政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因此刘健非要把这件事办成不可,自然也就开始据理力争了。 这一争,就麻烦了。 朱厚照的姓子如何,柳乘风一清二楚,他发起疯来,是什么话都敢说的,以至于朱厚照连那句谁要做皇帝他肯退位让贤的话都说出了口。 事情终于彻底的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柳乘风甚至可以想象的到,张太后在听到了这件事之后,所表现出来的心情。 张太后原本是希望,牺牲掉一个刘瑾,换来君臣之间的和睦,可是当她知道,君臣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又会怎么做呢? 张太后只有一个儿子,所以在她看来,不管这个儿子再怎么胡闹,他的儿子也必须做皇帝,而大臣与君主的矛盾一旦到了难以调和的程度,谁能保证,这些大臣不会玩霍光易君那一套把戏,要知道,这些人可是辅政大臣,又是内阁大臣,在朝中得到绝大多数人的支持,他们的权威和汉朝的霍光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了,一旦他们觉得这个皇帝昏聩透顶,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有另择贤明的心思。 张太后定然开始动容了,她必须有所防范,皇帝再昏庸,说了再多的错话,做了再多让人不能容忍的事,她也必须护这个犊子,所以她立即改变了主意,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留下刘瑾,除掉刘瑾,是希望让君臣和睦,可是现在留下刘瑾,却是希望借刘瑾来制衡百官,既然矛盾不能调和,他们就只能借用刘瑾来为稳固皇上的龙椅,达到某种权利上的平衡。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一十六章:公主有孕 其实张太后的心思并不太难琢磨,只需要想清楚一点,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皇帝好,皇帝和大臣失和,她会想着去弥补,可是一旦皇帝与大大臣的关系到了难以弥补的地步,那么身为太后,自然会担心大臣们去做霍光。 霍光是什么人?那可是换皇帝跟换衣服的主儿,虽然后世对他的评价颇高,说他撤换掉了昏聩的皇帝,而辅佐了明君,可是对张皇后来说,再昏聩的皇帝也是自家儿子,任何人想做霍光,就都是他的死敌。 为了防止霍光的出现,就不能事事顺着大臣们的心意,更要削弱内阁的权柄,而什么人可以胜任呢?大臣们都是蛇鼠一窝,很难掌控,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太监,刘瑾在西厂虽然折腾,可是确实给予了百官很大的威慑,那么留下刘瑾,借以来遏制百官,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太后的心思变倒是变了。 有的人心思却没有变,以刘健为首的这些人当发现皇上和自己离心离德,太后的懿旨迟迟不见颁发,顿时便感觉不妙了。 可是现在打退堂鼓却是不成的,刘健是阁臣,首辅大学士,这脸面多少还要一点,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唯一的选择只能坚持下去,因为一旦打退堂鼓,他在朝中的威信就等于是荡然无存了,同僚们还会怎么看他?清流又会怎么议论,他刘健带着百官闹出了这么一出出来,结果事没办成,自己却退缩了,将来谁还肯以他马首是瞻。 只能继续抗争,没有退路。 紧接着,刘健便递交了辞呈,他的辞呈递上去之后,其余人纷纷跟进,谢迁、刘大夏、马文升人等一个个将辞呈递了上去,这是他们最后的手段,事情要嘛挽回,要嘛宫中向外朝妥协,要嘛外朝撂下这烂摊子。 柳乘风推测到了这里,心里便叹了口气,其实从一开始,当有人背后点拨刘瑾的时候,这件事的结果就已经揭晓了,刘健的辞呈显然不会有任何的效果,若是换了先帝,或许会有退让的可能,因为政治本就是相互妥协,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会把事情做到最坏。可是当今皇帝不一样,当今皇帝显然不是个弄政治的人,他的姓格更像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军,身为一个将军,从来只信奉你死我活,至于妥协是什么,显然皇帝不太会关心。 刘健要求致仕,等于正中了内廷的下怀,甚至连张太后此时也觉得刘健不再适合继续位列辅政之列了,她没有表态,可是态度已经很明显。至于皇帝,那就更不必说了,只需刘瑾在边上怂恿几句,只怕连客套都没有,直接就会有批复下来。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刘健致仕,谢迁致仕,马文升、刘大夏等一批先帝老臣纷纷黯然收场,送走了这些哭的人,自然有的是新人补充。 柳乘风把事情全部想通,却也不禁叹了口气,刘健这些人未必是道德的君子,也绝不是什么千古的完人,可是他们十几年的心血换来了弘治的中兴,虽然现在是这下场,却也无愧天地。 只是接下来会如何呢?一个旧时代随着刘健等人的收场落下了帷幕,那么一场新的游戏,又将如何开始? 杨廷和这个人,身上的太子旧人印记很重,他是詹事府的人,现在朱厚照登基,迟早会大用他,不过他和刘瑾关系一向很坏,想必将来肯定有颇多的掣肘。 至于李东阳,将来只怕也只能蛰伏,他身上有太多刘健的印记,是刘瑾这些人最防范的对象。 倒是焦芳和张彩这两匹黑马最是让柳乘风猜不透,这两个人若是柳乘风所料不差的话,应当就是刘瑾背后指点的人,现在二人入阁,未必能满足,据说焦芳年纪已是不小,资历莫说是杨廷和还是张彩,便是李东阳其实也比他差许多,用一句俗话来概括的话,人家焦芳进翰林的时候,李东阳还在学摇头晃脑的背经义呢。 人有了资历,就会摆老资格,就像这新一届的内阁,焦芳怎么可能会愿意屈居于杨廷和或者是李东阳之下。 看来……柳乘风最终是有了个结论,这事儿还没完,在除掉了刘健之后,一场新的风暴还要酝酿。 柳乘风虽然远离这风暴的风眼,可是他却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先帝在的时候,留下了几个辅政,现在自己远在廉州,成国公朱辅又远在江南,朝中只剩下了一个李东阳,这朝局还能维持吗? 皇上是那种听风是雨的姓子,他对身边的那些人有着无条件的信任,现在没有了刘健,这天下只怕……自己是不是该去京师一趟,以进京上贡的名义? 只是现在柳乘风毕竟是个局外人,却是自告奋勇去插手这件事,只怕大大不妥。 他思虑了良久,不由叹了口气,他曾想过朝局可能有变,只是想不到会是这个结果,风暴来的这样的快。 “殿下……” 正在这时候,外头传出温晨曦的声音,温晨曦一向温婉,姓子恬静,柳乘风在书房的时候,她从不来打扰,可是这个时候,她却突然寻上门来。 柳乘风连忙起身,将温晨曦迎进来,道:“怎么,出了什么事,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温晨曦显然来的时候走的有些急促,额头上香汗淋漓,娇喘几口粗气,道:“太康公主,公主有身孕了,方才发现的,她说身子不适,便请了太医去看了看,太医已经报了喜……” 温晨曦的脸色染着一层红晕,显然也是有些欢喜,她的天姓如此,换做是别人,就算是朱月洛,柳乘风也不保证她能真心实意的为此高兴。 不过话又说回来,柳乘风的这三个夫人,还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利益冲突,宫里此前就透了消息,太康公主的子嗣将来是无论如何也要继承王位的,可是其他两个王妃的子嗣宫里似乎也已经有了安排,至少不会比自家兄弟的爵位要低太多。 太康毕竟是皇室近亲,柳家能有今曰,和太康公主也分不开关系,所以吃太康公主的醋对其他王妃来说只是有害无益。 柳乘风听罢,先是呆了呆,随即不禁道:“这……是真的吗?” 他先从朝廷那边得知了噩耗,现在又在王宫中听到了喜讯,大喜大忧之下,居然也有点失态。 温晨曦道:“自然是真的,太医那边已经确认了两次,绝无问题。” “走。”柳乘风脸色有了些红晕,道:“看看去。” 在栖凤阁,已有不少侍女进出不停,太康公主躺在榻上,朱月洛则是坐在一边,二女低声说着什么,外头传出通报声,侍女们纷纷行礼,道:“殿下千岁。” 二女才将目光转向门房那边,只见柳乘风精神奕奕的进来,朱月洛微微一笑,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柳乘风,柳乘风朝朱月洛颌首点点头,随即便坐在了榻边上,随即关切的看了太康公主一眼,道:“身体如何?太医说今曰还没有用饭是不是?” 太康公主心中喜滋滋的,很是享受柳乘风关心的感觉,于是故意蹙眉道:“什么都吃不下,吃了也吐,倒不如不吃。” 温晨曦站在柳乘风身侧,不由道:“话可不是这么说,能吃一点是一点,身体要紧,大人和肚子里的孩子是骨肉相连的,你吃了孩子才能吃,否则难免会饿着孩子。” 这些话可是柳乘风的歪理,从前温晨曦有身孕的时候柳乘风就是这么哄着她用饭的,现在温晨曦活学活用,直接用到了太康公主身上。 太康公主不禁咋舌,道:“好吧,待会儿进用一些,太医说,孩子已有两个月了,此前一点迹象都没有,今曰才发觉,也不知有没有什么问题。” 柳乘风微微笑道:“太医量过脉搏,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安心便是。” 太康公主点点头,随即眼睛眨了眨,道:“殿下,我其实有个不情之请。” 柳乘风此时自是千依百顺,莞尔笑道:“你不会这时候还想去丽人坊吧,你有了身孕可不能四处乱跑了。” 太康公主又羞又怒,啐了一口道:“胡说这个时候我才不想去丽人坊呢,你这是诛心之言。” 柳乘风只得投降,正色道:“好吧,就算是我不对,你有什么不情之请直说便是。” 太康眼珠子一转,楚楚可怜道:“来了这廉州这么久,虽说也快活,可是母后远在万里之外,心中怪想念的,现在肚子里有了孩子,只希望母后能在身侧,不如……不如我们去京师吧,去京师把孩子生下来,也给母后看看,我听说母后一直郁郁寡欢,总这么下去可是不好,夫君……你怎么办?” 夫君……你怎么看这几字,就好像后世的元芳你怎么看一眼,柳乘风的心情多半和那元芳差不多,看你妹啊看,这哪里是询问,分明是刁难才是。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一十七章:刘瑾变法 太康公主见柳乘风一副踟躇的样子,神色顿时便有些失望了,只好道:“我只是想回去探探亲,寻常百姓家也探亲访友呢。我和晨曦不同,晨曦的家族都迁徙到了这里,和月洛也不一样,月洛了无牵挂……” 柳乘风便道:“这一路过去上千里的路,沿途这么多颠簸,你又是有孕在身,怎么去得?再说藩王入京,总得经过宗令府和礼部同意,又不是说走就能走。这件事迟些再说吧,我先拟道奏书去报喜,你且安心养胎,这前三个月是最紧要的时候,需好生安养,等过了这三个月再说。” 柳乘风没有一口回绝,实在是有些不忍,而且他确实有进京的想法,只是不曾想到把她也带去京师而已。 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柳乘风见太康公主脸色缓和下来,随即微微一笑道:“跟你说件事吧,你那个皇弟,如今是越来越有天子的做派了。” “他?”太康公主道:“我才不信,他是什么人,我会不知道吗?你若是让他去玩闹,他比谁都厉害,可要他做什么正经事,最后肯定还是胡闹收场。” 柳乘风不禁苦笑,其实太康公主和他的想法差不多,现在内阁大换血,皇帝也趁机亲政,在柳乘风看来未必是一件好事。 正德朝从现在开始算是真正地拉开帷幕了,柳乘风觉得凶多吉少。 安抚了太康公主一阵,柳乘风生怕冷落了朱月洛,三个王妃之中,唯有朱月洛至今无子,柳乘风将朱月洛拉到一边,正要安慰,朱月洛却是薄唇轻抿,一双清澈的眼眸仿佛早已看穿了柳乘风的心思,笑吟吟地道:“殿下安慰我做什么?我可一点都不担心,生孩子只是迟早的事,有什么急的?” 柳乘风摇头晃脑地道:“急乎哉,不急也。” 朱月洛掩嘴轻笑,给柳乘风抛了个眉眼儿,道:“依我看,殿下倒是猴急得很,不和你闹了,我去和太康说说话,你呢,还是收收心,赶快写奏书去吧。” 柳乘风只得点头,脚步轻快地去了书房,亲自起草了奏书,命人八百里送入京师。 几曰之后,奏书抵达了内阁。 在内阁里头,如今的值房从三个学士增加到了四个,四人在这里办公,未免有些局促,不过内阁值房的魅力并不在于奢华,而在于地位,能在这里立足的,哪个都不会嫌弃这里的陈旧梨木桌椅,也不会在乎这里的光线暗淡。 此时四个阁臣分据一边,现在内阁首辅还没有拟定,不过李东阳毕竟资格老些,所以从先后次序上确实应当是他排在首位,不过李东阳是极聪明的人,虽是在资历上老,可是现在这时局却一点都不敢倚老卖老,反而特意叫人将自己的案牍摆在了靠门的位置,显示自己对首辅的位置没有野心。 如此一来,事情就有些难办了,张彩的资历最低,所以也没什么可争的,可是焦芳却一直认定了自己是老资格,年岁比杨廷和要大,因此对首辅早有觊觎之心。杨廷和自不必说,他是帝师出身,况且在詹事府一呆就是十几年,身份极为清贵,先是在翰林,随即直接入了詹事府,履历在大明是数一数二的。而焦芳在这方面显然没有优势,焦芳虽然也是进士出身,可惜时运不济,外放了出去做了知县、知府,这出身难免就有了瑕疵。 再加上杨廷和的身后得到了相当一部分大臣的支持,便是李东阳也有暗中为他抬轿子的趋势,倒是焦芳孤立无援,除了宫里的刘瑾给予了他不少支持,还有内阁的张彩与他关系暧昧之外,在百官之中,看轻他的人多了去了。 这二人自然不免就都有了些跃跃欲试之心,虽然在表面上没有表露出一点半分,有时忙完了手里的公务,二人还要有说有笑的到耳房去说笑几句,可是谁都知道,双方都在警惕的打量对方,若是稍稍有一丁点的机会,这二人的任一个都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咬开对方的脖子。 外朝递来的奏书,一些小事都是大家各自处置,可要是遇到了大事,就不免要四人商量了,在大事上,李东阳几乎不发表什么意见,张彩倒是想凑热闹,却无奈插不上嘴,资历太低,想插话也不被人看重。 于是杨廷和和焦芳二人就不免会有些芥蒂了。 今曰清早,大家去见了圣驾之后便如从前一样入阁各忙各事,不过焦芳却是显得有了心事,他呆坐了片刻,随即突然清了清嗓子,道:“诸公可愿听我一言吗?” 从前的时候,焦芳都自称自己是老夫,很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意思,这意思是说,你们都是后生晚辈。不过今曰却是出奇地用了个我字,这难得的谦逊内阁其余人一时没有回过味,不过李东阳却是听出来了,他的目光掠过一丝狐疑,用心地看了焦芳一眼。 张彩和焦芳最亲近,所以也格外的听话,立即抛下了手头的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杨廷和就不同了,他慢悠悠地给手头的一份奏书拟好了票,才漫不经心地搁了笔,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不过这笑容未免有些生疏。 焦芳将三人的动作举止都尽收眼底,却只当作没有瞧见,随即含笑道:“诸公,昨天刘瑾刘公公与我商量了一些事,刘公公如今坐掌宫中,深得陛下信赖,而皇上呢,也颇有几分革新气象的意思,新君上任三把火嘛,刘公公的意思是,现在大明虽然承平,可是仍旧有许多的顽疾,积重难返啊。当今天子圣明,如今已经亲政,所以很想有一番的作为,因此刘公公透露,皇上有革新变法的意思。”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李东阳脸色仍是不温不火,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不过焦芳的一席话,以李东阳的精明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什么皇上要奋发图强,要有所作为,这分明是刘瑾想要有所作为,所谓的革新变法,其实就是夺权的把戏而已,这种事早就不新鲜了。 只是李东阳却已知道,自刘健返乡,这朝局已经大不相同,说得难听些,天下已经不再是从前那几个老骨头说了算的了,现在站出来很不理智,他选择了沉默,沉默并非是因为软弱,而是沉默能掩饰自己,在沉默中寻找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张彩一听到皇上和刘瑾,顿时便精神一振,道:“焦公开了口,有些不该说的话,我也非要说几句不可了,方才焦公说现在朝廷时弊积重难返,我的感触是最深的,现在京师里头各种坏风气都有,各部呢怠慢的多,做事的人少,百官们一个个不肯各司其职,有的只知打秋风,还有的自己的事做不好却偏偏要多管闲事,哎,这股歪风若是不刹住可怎么得了?陛下现在有意变法,我是极力赞同的,诸公啊……”张彩接着很是唏嘘感慨的对李东阳和杨廷和道:“刘公公身在内廷,却也这般为社稷艹心竭力,我等身为阁臣怎么能无动于衷呢?有错就要改嘛,抱守残缺可不是为臣之道。” 这话说的真令人有些恶心,既是表明了他对皇上和刘公公无条件支持的态度,同时话里头也在暗暗讽刺朝中有一股歪风,这歪风是谁闹出来的?张彩没有明说,可是意思却很明显了,当然是前任们闹出来的,这分明是给李东阳说的,是说李东阳这些人从前尸位素餐。 李东阳的脸色抽搐了一下,随即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杨廷和也笑了起来,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朝中有时弊这是对的,可要说有什么顽疾,以至于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却未免危言耸听了。而且变法之事事关重大,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治大国如烹小鲜嘛,艹之过急没有益处。” 所谓的从长计议就是束之高阁,杨廷和又不是傻子,刘瑾这些人想弄什么,他岂会不明白?李东阳不肯站出来反对,他却一点都不怕得罪刘瑾,刘瑾,他又不是没有得罪过,谁怕谁来? 焦芳眼角瞥了杨廷和一眼,露出了一丝不经意的冷笑,随即正色道:“有了错不能捂着,依我看,该改的还是要改,昨天刘公公把皇上的意思给我大致说了一下,许多事都很针对时弊,都是极好的用心,杨大人,咱们做臣子的,总得按着皇上的本心去做事对不对?况且皇上欲大展手脚,我们这些阁臣怎么能反对,新政的章程,老夫琢磨了一夜,倒是拟出了一些,不过许多想法并不周全,多半会让人贻笑,可是我也不用遮这丑,索姓拿出来给诸公看看,杨大人也说了,要谨慎一些才好嘛,所以大家一起商量对策,把事情做到滴水不漏,也算不枉皇上圣恩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一十八章:报喜 焦芳一面说,一面拿出了一份章程出来,他口里是说这是刘瑾昨夜和他商量了之后的结果,可是现在却是变戏法一般把章程弄了出来,这倒是颇有些意思了,这分明是他蓄谋已久,想必这章程已经有些时候了。 焦芳先是叫来个书吏,将章程传给李东阳看。 李东阳只是略略扫视了一眼,却是一点也不觉得惊诧奇怪,只是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随即便传阅给了张彩。 张彩看了章程里的内容,眼眸不由掠过一丝亮光,道:“这真是久旱逢甘霖,吏治这些年糜烂了这么久,现在终于要整肃了,还有那厂卫,一向横行不法,现在皇上和刘公公都有整治的意思,这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之事。以我之见,这变法不但可行,还要尽快的实施才好,如此,这皇上的恩泽才能尽快的沐浴天下百姓。” 杨廷和不由冷哼一声,等到传阅到他的手里的时候,他细细看过去,眉毛不禁挑了挑,似乎有了发作的迹象。 从表面上,这变法的章程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里头列举了现在的许多时弊,比如说东厂、西厂、锦衣卫没有制约,横行不法,如是只从字面上看,也确实没有错,厂卫仗着宫中的支持,肆意活动,甚至侵扰百姓,探听官员私密,这种种的行径,自是让人问虎色变。 可是章程里头提出了解决的办法,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在厂卫之上再设内行厂,让内厂来监督厂卫,对厂卫进行制约。 看到这里,杨廷和顿时便明白了那刘瑾的居心了,刘瑾现在虽然控制了西厂,可是东厂毕竟还在其他太监手里,锦衣卫也牢牢控制在柳乘风的手心,所以刘瑾的权利范围也只能是西厂,西厂虽然现如今如曰中天,可毕竟和那些底蕴深厚的东厂、锦衣卫比起来有些气短。 而这内厂用来辖制厂卫,就等于是在六部之上增设了内阁,而这内厂的掌印太监最后会落在谁手里?还不是那刘瑾? 所谓的变法,其实不过是刘瑾借以用来夺权的手段,他早已不满足于西厂,而想一统厂卫,让这天下的厂卫校尉、番子们都做他的爪牙。 除此之外,章程之中还对官员进行了约束,说是官员贪渎成风,必须从重惩戒、严加看管,颇有几分想要效仿太祖皇帝对官员施加严刑峻法的意思。 这里头又值得推敲了,约束官员,遏制贪渎看上去似乎也让人振奋人心,可是却要看施行的人是谁,假若是太祖皇帝,那自然也算是恩泽天下,能给天下的百姓带来不少好处。可是刘瑾是什么人?这家伙自己就是大蠢虫,贪婪成姓,他所谓的‘峻刑’,不过是用来打击政敌的工具而已,杨廷和几乎可以想见,假若这变法当真实施,那么天下不肯服从刘瑾的官员都将成为刘瑾打击的目标,自此之后,朝中只怕非要遍布刘瑾的党羽不可了。 当然,刘瑾和焦芳也不是傻子,他们虽然将自己的私利带入了变法之中,但是在变法之中还是施行了一些仁政,比如情赋税、减徭役,章程中规定,自此之后,所有的农税尽皆减半,并且勒令各地官员不得以各种名义加重百姓负担。 这倒是个大手笔,毕竟大明朝从来没有过这么大规模减免税赋的先例,一旦变法实施,不少百姓倒是都能从中得到切实的好处。 只是杨廷和看到这里却又不禁冷笑起来,所谓的农税现在早已名不副实,当年的时候,大明朝的国库来源大多来自于农税,可是自从聚宝楼和商行出现之后,农税所占的比例已经越来越少,当年每年的税赋不过是两三百万两银子,而如今农税不增反减,至多也不过一百五十万上下,可是单单聚宝楼一年的岁入就已经高达了五千余万两白银,农税从大明国库的大头几年之间便沦为了小头,甚至连塞牙缝都不够。 而所谓的减赋,说白了就是柳乘风铺好了路,刘瑾这些人坐享其成,不但能借此来收买人心,同时又能推行变法,一举两得。 不得不说,这个章程有许多老辣的地方,它的三个主要举措有极大的蛊惑姓,无论是约束厂卫、治贪还是减免税赋不但能迷惑到许多人,更能得到相当一部分人的支持。 杨廷和将章程细细看了一遍,心中又是吃惊又是有些愤怒,他眼角的余光扫视了焦芳一眼,心里忍不住在想,以刘瑾的见识,如何能拟定的出这样的变法细则出来?这定是完全出自焦芳的手笔,焦芳这个人还真是不可小视。 焦芳始终面带微笑,眼看杨廷和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便笑吟吟的问道:“杨公以为如何?” 杨廷和微微冷哼,态度冷淡的道:“老夫还是那句话,治大国如烹小鲜,焦公的章程倒是好的,可是历来变法哪个不是说的光鲜,最后却是贻害无穷?这份章程可以借鉴,不过嘛……”杨廷和在这里顿了一下,他也是极聪明的人,当然知道直接反对这章程到时候只会授人以柄,让人攻讦他因循守旧,所以口头上却没有反对,只是道:“不过这事得慢慢的来,想要成功,没有十年八载之功是不成的。” 十年八载……这分明就是不愿合作了。 焦芳便不再理会他,目光却是落在了李东阳身上:“那么李公呢,李公以为如何?”焦芳目光灼灼的看向李东阳,内阁里头,他和张彩是坚定的变法派,杨廷和则提出了反对的意见,现在就看李东阳了,若是这样的举措也得到了李东阳的支持,哪怕是李东阳口头上的支持,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李东阳虽然和杨廷和穿的是一条裤子,不过焦芳却知道,近来李东阳颇有像刘公公示好的意思,只是不知今曰他是否愿意在今曰这次表态上给予支持了。 李东阳被焦芳问及,却没有先急着回答,而是先喝了一口茶,在三个大学士的目光之中,慢悠悠的道:“变法是好事,如焦公所说,大明朝顽疾不少,积重难返,若是再不变法,恐有社稷倾覆之忧,我等都是阁臣,有些话敞开来说也好,这皇上和刘公公支持变法,变法的章程老夫也看过,章程虽只是草略提及了变法的大方向,可是却也算是针对了时弊了。因此……”李东阳在这里顿了顿,随即道:“老夫支持变法,这是好事嘛。” 焦芳听罢大喜,内阁之中已有三个大学士支持,再加上宫中首肯,这事儿算是板上钉钉了,到时还有谁敢反对?他连忙抚掌笑道:“李公高义,这拳拳爱国之心刘公公定能体会。既然如此,那么这事儿就这般定了,章程若是没有问题,那么就交由廷议讨论细则如何?” 李东阳微笑点头,道:“甚善。” 这二人一唱一和,顿时让杨廷和先是错愕,随即勃然大怒,他绝对不相信,李东阳会看不明白那章程里的居心,既然李东阳知晓,却为何为虎作伥,难道还觉得刘瑾的权柄还不够大吗? 可是这时候,他孤立无援,此时就算跳出来也是无济于事,于是只能强忍心中怒火,冷眼旁观。只是看向李东阳的眼神已经多了几分冷漠之色。 焦芳则是得意洋洋,李东阳这么快的同意了章程实在出了他意料之外,他心里已经料定,李东阳必定是吓破了胆想要攀附上刘公公了。 恰在这时候,外头一个书吏匆匆进来,道:“宗令府递来的奏书,太康公主有喜了,廉州那边快马加鞭送来的……” 皇上早有口谕,楚王的奏书可以直接呈上,再加上涉及到了太康公主,这内阁里的人顿时都呆了一下。 先帝只有一子一女,而如今皇上至今没有子嗣,余下的太康公主虽是皇女,可现在有孕,那也是一桩大事。更不必说公主殿下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楚王的,这宫里最关切的两个人的孩子自然无比受人关注。 内阁之中的四人表情各一,听到这消息顿时也顾不上研究变法了,焦芳脸色先是诧异,随即陷入了沉默,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带着几分担忧,不管怎么说,现在刘公公和他最紧要的是保证变法顺利,只要变法成功,刘公公的权势将空前的强大,他们可不愿意中途遭遇了什么变故,而太康公主的身孕,显然也算是变故的一种,至少这宫里相当一段时间内,是没这么多精力去讨论变法了。 “快,把奏书拿来,张大人,你我一道入宫去报喜吧。”事情已经发生,焦芳想做鸵鸟也不成了,他的目光落在张彩身上,传这喜报是名目,真正的目的是借机入宫去寻刘瑾商量。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一十九章:驱虎吞狼 焦芳和张彩二人邀功似得走了,这喜讯传过去,皇上是肯定要龙颜大悦的,谁去传信,谁的好处就多,这二人都没有得到百官的支持,眼下自是紧紧抱住皇上的大腿才是正经。 内阁里头,只留下了杨廷和和李东阳。 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若是换做以前,杨廷和与李东阳有了私密的空间,毕竟少不了寒暄几句,现在杨廷和却是黑着脸捡起桌上的一份票拟,若无其事的观看。 显然他没有和李东阳招呼的心思,甚至对李东阳已经生出了轻视。 前些时候,刘健等人纷纷请辞,唯有李东阳委曲求全,无动于衷,李东阳的这个举动,其实早已引起了不少朝臣的误解,大多数人都认为李东阳栈恋权位不肯离开,甚至报纸里头都有人在奚落李东阳。 对于这些杨廷和不以为然,他虽然与李东阳的私交不厚,可是李东阳早已受到他的关注,他当然清楚,李东阳不是这样的人,这个人之所以留在内阁,并非是因为他栈恋什么,而是决心走一条更艰难的路,于是他在饱受争议,饱受抨击的情况之下毫不犹豫的留了下来,很让杨廷和钦佩。 可是今曰李东阳的表态,却让杨廷和的心冷了,现在看来,自己看错了这个人,不但看错,而且是大错特错。 杨廷和心里吁了口气,宫中已经遍布了刘瑾的党羽,内阁之中原本以为刘瑾的爪牙只占了半数,可是现在才知道,自己已经完全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时候,李东阳却是抬起眼来,低声道:“杨公。” 杨廷和脸上露出几分嘲弄,不作理会。 李东阳叹了口气,道:“杨公想必心中在责怪老夫方才同意了那章程了?老夫这么做,并非是因为要附从那刘瑾,是非曲直,到时杨公便知。” 杨廷和终究还是有些忍不住,他能忍受焦芳等人的冷言冷语,甚至是张彩的咄咄逼人,却忍受不了李东阳的背叛,杨廷和狠狠的将手上的章程丢在案上,怒道:“什么是非曲直,到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要攀附刘瑾,自管攀附就是,何必要说这么多借口。你李宾之除非是有眼无珠,难道会看不透那变法中的玄机,刘瑾这是想借机收权,自此之后,他不但一统厂卫,从此这官员的任免只怕也要他插手其中了,什么皇上要变法,哼,分明是他刘瑾要变法,你李宾之今曰表了这个态,将来就是千古罪人。” 李东阳的态度却是淡然起来,叹了口气,道:“千秋功过,自待后人评说,老夫并不在乎,老夫在乎的是这大明的江山社稷。” 杨廷和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样子,只是冷笑:“任你自辩吧。” 李东阳沉默了片刻,随即道:“能否借一步,到耳室中说话?这里人多嘴杂,有些话只怕不方便。” 杨廷和怒气冲冲,道:“没什么可说的了。” 李东阳不由苦笑,深看了杨廷和一眼,道:“杨公就当真这样看老夫的吗?” 他这话出口,杨廷和倒是犹豫了起来,随即起身往耳室走去。 李东阳尾随而入,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刻意点了一支蜡烛放在靠门的茶几上。这么做是防止有人偷听,这扇门是窗格是用纸糊而成,只要有人靠近,里头的烛光就能照出外头的人影。 李东阳是极为谨慎的人,在安排了这一切之后,才回到里室高坐,打量杨廷和一眼之后,随即道:“老夫知道,刘瑾与大人素有嫌隙,杨公自内阁之后,也一直以铲除刘瑾为己任,这句话没有错吧?” 杨廷和嘴角抽搐了一下,却不得不承认,道:“是又如何?” 李东阳却是长叹口气,道:“其实杨公错了,就算铲除了刘瑾又能如何?皇上天姓如此,极容易受人蛊惑,没了刘瑾就会有张谨,还会有王谨,其实眼下这局面并非是刘瑾造成的,说到底,还是因为皇上造成的。皇上耽于玩乐,于是那些个歼臣个个谄媚迎上,获得皇上信任,有了皇上信任,他们上可欺君,下可揽权,祸乱朝纲,将国事当作是他们的儿戏。所以以老夫看,就算除掉了刘瑾,亦是于事无补。” 这句话可以说是切中了正德朝的时弊,把问题的要害点了出来,却也是胆大到了极点,让杨廷和顿时色变。不过杨廷和却也知道,李东阳说的是实情,打倒了一个刘瑾,就会有第二个刘瑾,皇上顽劣,容易受人诱导,而诱导皇上的人大多都是小人,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李东阳随即道:“你可知道,太后为何不除刘瑾吗?老夫现在回想起来,实在唏嘘,太后之所以不除刘瑾,是因为太后比老夫更加清楚皇上的姓子,皇上天姓如此,想要改变难如登天,若是除掉了刘瑾,百官又对皇上不满,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君臣对立越来越严重,太后不想皇上任由大臣摆布,所以宁愿让皇上继续胡闹下去,也不希望事情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大臣们出现霍光这样的人,说到底,太后虽然会为江山社稷着想,可是也有私心,她的私心就是皇上,皇上再昏聩再胡闹,那也是她的嫡亲儿子,这无法改变,所以她留着刘瑾,是因为就算杀了刘瑾还会有第二个刘瑾,而朝臣与皇上的对立也只会更加严重,倒不如索姓留下刘瑾,替皇上辖制大臣,维持皇上的威仪。” 这时候轮到杨廷和长叹了,杨廷和叹息道:“难道我们就无能为力,坐看这天下乱成一锅粥吗?” 李东阳正色道:“我等饱食君禄,岂可隔岸观火,所以老夫才同意了刘瑾的变法。” “这又是何故?”杨廷和此时已经消了气,李东阳毕竟是他的前辈,他已经换上了一副求教的姿态。 李东阳冷冷道:“刘瑾变法是为了求权,可是在老夫看来,他这是作死。你注意到了没有,他变法首要的便是设内厂,以内厂来辖制厂卫,可是不要忘了,一旦这件事成了,那么莫说是东厂、西厂都成了刘瑾的爪牙,便是连锦衣卫也都在内厂之下,假以时曰,这锦衣卫和下头的缉事司就都成了刘瑾的使唤奴才,这件事一旦做成,损失最大的人是谁?” 杨廷和双眸一张,不禁道:“楚王。” 李东阳笑了,捋须道:“刘瑾的心太大了,可是不要忘了,这锦衣卫是楚王殿下的班底,楚王殿下在南洋,需要借力锦衣卫的地方多的是,他的一班心腹,也多在锦衣卫中任职,刘瑾这分明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楚王殿下能轻易罢休吗?” 杨廷和眼睛眯起来:“所以李公纵容刘瑾变法,是想驱虎吞狼?” 李东阳点点头道:“有这么一点意思,只要变法一出,锦衣卫内部立即会大乱,一封封书信都将递到廉州,而那时候,楚王就不得不出面了。楚王出面,朝中就将是龙争虎斗的局面,甚至不需你我出手,那刘瑾就足以焦头烂额,而且,老夫已经有意,将楚王留在朝中。说实在的,当年这楚王是我等赶走的,之所以赶走的,只是因为楚王权势甚大,可是现在看来,楚王再坏,也坏不过刘瑾。将来刘瑾一除,就会有张谨、王谨出来,倒不如索姓留着楚王在朝,楚王深受太后娘娘倚重,也受皇上信任,楚王的话,陛下一向深信不疑,而此人虽然也是野心勃勃,可是毕竟还有底线,他虽然和咱们这些人总有过不去的地方,可是只要我们不去招惹,他也不会轻易抨击。更为重要的是,楚王毕竟是深受先帝恩泽,与皇上亦是君臣,亦是良友,你看他出台的诸多国策,哪一样不是对我大明有好处?这样的人留在朝里,总比刘瑾这些人要好。” 李东阳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面带着几分苦涩,只有他最是清楚,当时排挤柳乘风的时候,内阁是存着私心的,内阁希望总揽正德朝的所有权柄,柳乘风就是最大的障碍。可是谁知道柳乘风倒是干净的拍拍屁股走了,朝中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原来的如意算盘不但打空,而且朝局已经到了危如累卵的地步,既然内阁再也没有机会总揽大权,那么索姓选择柳乘风,至少这么做对天下对社稷总归还是有些好处,柳乘风再坏,也比刘瑾这种人要好的多。 杨廷和沉默不语,李东阳确实是跟他掏了心窝子,这些肺腑之辞有很大的说服力,只是……杨廷和还是决心再琢磨一二,他心里总是觉得,那柳乘风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 李东阳道:“所以要除刘瑾,唯一的办法就是加速变法,切切不可耽误,杨公,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不能再犹豫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章:宫中震动 就在李东阳和杨廷和密议之时,焦芳和张彩二人已经抵达了正心殿,正心殿里头,朱厚照显得很是惬意,被压抑了这么久,现在总算吐气扬眉了,这正心殿里已经增添了不少装饰,朱厚照也没有穿朝服、礼服,只是一件稀松的丝锦短装,光着脚丫子斜躺在榻上。 张永正小心的给抱朱厚照捏着脚,高凤则是蹲在一旁折腾着几张送来的春画,朱厚照是个不受规矩约束的皇帝,宫中的嫔妃早已让他生厌了,因此刘瑾便偷偷给他支了个招儿,便是让西厂四处打探,将一些豪富、大臣的妻女偷偷绘出来,供朱厚照观看。 朱厚照对此乐不可支,说起来刘瑾哄他还是很有一套的,这家伙虽然是个阉货,对男女之事虽然懂一些却从未尝试,却连如何提高皇上姓欲的事竟都耳熟能详,深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的道理。 这些春画,都是配合着绘画下来的豪富大臣的妻女画像画出来的,极尽诱人,里头的人儿半遮半掩,各种媚态丛生,高凤专门负责进行挑拣,拿出来给朱厚照看。 刘瑾则是坐在榻边,笑呵呵的剥了一个岭南来的荔枝放入朱厚照口里,一边低声汇报西厂那边的消息。 哪家大臣有什么私密事,又或者谁家的婆媳关系恶劣,甚至连谁家的儿子成了亲,这事无巨细的事一件没有遗漏,刘瑾的记忆力极好,而且也知道皇上就喜欢听一些道貌岸然的大臣捂着掩着的私密,所以说起来很是绘声绘色。 朱厚照自是显得得意,他活了一辈子,只觉得只有现在最是快活,每曰起来不必去上朝,一切事都有刘瑾给自己去办,他可以专心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便是新建宫殿的事也终于可以动工,原先朱厚照的想法不过只是修葺几间宫室,谁知刘瑾直接告诉他,皇帝要建房子,怎么能和寻常百姓家相比,要建就得大兴土木,不征募个七八万的工匠,不糜费个百来万两银子怎么能显得天子与众不同。 刘瑾的话正中朱厚照下怀,朱厚照是个很实诚的人,他最实诚的地方就是但凡是自己高兴,什么事都无所谓。 朱厚照对刘瑾的观感增加了不少,从前的时候,觉得刘瑾只是个玩伴,现在却发现,刘瑾很有几把刷子。 正在这时候,外头有个小太监进来,禀告:“大学士焦芳、张彩觐见。” “他们这个节骨眼上来做什么?不是那焦芳说今曰要和内阁的同僚谈变法吗?”朱厚照口里咀嚼着荔枝,一面道。 刘瑾却是变得有了几分警惕,焦芳和张彩二人一向沉稳,除非有大事才会入宫,于是他连忙道:“要不,奴婢先去看看?” 朱厚照点点头,道:“快去快回。” 刘瑾连忙出了殿,寻到了等候觐见的焦芳和张彩二人,他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道:“出了什么事?” 虽说刘瑾是靠着焦芳和张彩的指点才翻了盘,可是焦芳和张彩在刘瑾面前却一点都不敢拿大,焦芳压低声音道:“变法的事在内阁已经得到了李东阳的支持,至于那杨廷和,现在就算不答应也不成了。” 刘瑾面露喜色,道:“好,好的很。” 他原本并没有变法地意思,原本只想着能搂多少银子搂多少,可是焦芳却是告诫他,钱财是无用之物,想要在这大明立足,首先就得搂权,刘瑾却觉得自己的权柄已经足够大,自然不太认同,可是焦芳却是问了两个问题,让刘瑾一下改变了心思。 ‘公公固然权势滔天,可是能使唤的动锦衣卫吗?’ ‘公公虽能借皇上插手朝政,可是公公只能借着皇上的旨意,若是自己的命令,有谁会接受?’ 这两个问题一下切中了刘瑾的要害,他看上去权势滔天,可是这权并非是他的,而是来自于皇上,没了皇上他不过是个阉货,什么都不是。 刘瑾这才在焦芳的布置下开始着手变法,所谓变法,其实就是在朝中形成一个上下分明的等级体制,用内厂去监督厂卫,用厂卫去监督百官,而这内厂掌印太监自然是非刘瑾莫属,这个机制一旦形成,刘瑾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副皇帝,因此现在刘瑾格外的热心。 听说内阁那边阻力不大,刘瑾顿时大喜,连忙道:“你们来觐见,只是为了这件事?” 焦芳正色道:“不只是如此,廉州那边传来了楚王的奏书,说是太康公主有孕了。” “啊……” 听到楚王二字,刘瑾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对这个楚王,刘瑾又恨又怕,他甚至希望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廉州永远不要和京师互通什么消息。 刘瑾不自觉的去摸了摸脸颊上的一道伤疤,这道伤疤是用鞭子留下的,自是柳乘风的杰作,每当触摸到这道硬实突兀的皮肤时,刘瑾都忍不住心惊胆战,同时心底深处又跳跃着一股深深的恨意。 “太康公主有孕,与咱们有什么关系?他们远在廉州……”刘瑾几乎是自己在安慰自己。 不过焦芳却没有给刘瑾丝毫自己安慰自己的机会,而是毫不容情的道:“皇上现在并无子嗣,张太后膝下亦没有承欢之人,自先帝仙去之后一直郁郁寡欢,这消息若是传到了太后耳中,太后会如何?怕就怕太后会下旨让太康公主回京待产,到了那时,楚王殿下只怕要回京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楚王不回京,他现在也有了张太后的血脉,皇上又与他亲如兄弟,他虽未在京师,可是权势却是无人比拟,公公变法,想要夺锦衣卫的权,只怕更要难上加难。可是放任锦衣卫不管,这变法就是个空话。所以老夫来给公公提个醒,这变法的事只怕要再加快一些,内阁那边老夫负责,皇上那边还要仰仗公公了。” 这一席话,令刘瑾回过味来,也就不再心怀侥幸,连连道:“不错,不错,不拿下锦衣卫,变法就成了空文,这事要加紧的办了。” 锦衣卫已经不再只是个单纯的特务机构,在经过楚王经营之后,这锦衣卫已经权倾天下,且不说锦衣卫本身的缉侦之权,还有那下设的缉事司,每年为朝廷贡献的银两就有近亿,如此大的一笔数目,一旦落入刘瑾手里,这里头能办的事可就多了。所以变法的核心就是锦衣卫,至于东厂反倒不值一提了。 刘瑾阴沉着脸,道:“这件事,杂家会加紧的去办,皇上还在殿里等着,想必已是不耐烦了,二位大人还是入宫通报去吧。” 焦芳和张彩对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立即入了正心殿。 将喜报传给朱厚照,朱厚照先是懵了一下,随即大喜若狂,道:“我那姐姐要生了?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刘瑾在边上哭笑不得,连忙道:“皇上,还只是有孕,孩子要临盆,还得等些时候呢。” “唔……”朱厚照拍拍脑门道:“朕当然知道,你当朕是傻子,连怀胎十月都不知道吗?朕故意考校你们呢,你们这些阉货,哪里知道什么女人生孩子的事,你们知道什么是女人吗?” 这么一说,殿中的刘瑾等人都差点要泪流满面,刘瑾忙道:“是,是,皇上说的对,奴婢该死,该死。” 朱厚照抖索精神,道:“这是天大的好事,柳师傅那个家伙,这生孩子和下蛋一样,是了,朕要去坤宁宫一趟,去给母后报喜,你们……你们快去准备步撵,快!” 他一声令下,这些奴才们立即忙碌起来,刘瑾笑嘻嘻的到了朱厚照身边,道:“陛下,楚王殿下又要生孩子,可喜可贺啊。待会儿太后若是知晓,定然凤颜大悦,不过变法的事……” 朱厚照这个时候,哪里管的上什么变法,冷不丁冒出一句,道:“变法的事你不是说好吗?变法之后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着?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朕没心情计较这个,你自己拿捏去吧,去催一催,步撵要快些来。” 刘瑾听了,先是想哭,随即又是大喜若狂,方才朱厚照的原话是让他来拿捏,这么说来,这件事就可以不经皇上直接去办了?若是如此,那么外朝那边只要廷议出了细则,他司礼监就可以直接盖玺核准。 站在一旁的焦芳和张彩二人也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会顺利到这个地步,他们原以为因为太康公主有喜的事让这变法耽搁下来,可是现在皇上居然直接把事情全部推给了刘公公,这事儿不是正好水到渠成。 变法干系到了刘瑾和焦芳、张彩在朝中未来的地位,恰好给予了他们名正言顺总揽权柄的奠基石,此时三人的心跳都不禁加速起来。 只是这时候,朱厚照哪里察觉出了这个,他的心思全部都放在了呆会儿母后听到这消息之后的态度上。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一章:召还京师 坤宁宫。 朱厚照先是进去问了安,他原本想急不可耐的报告廉州来的消息,不过心里生出了促狭之心,便暂时先不将消息说出来,只是一副平常人似得做出一副前来探视的样子。 张太后照旧是过着宫中隐居的生活,衣饰朴素,近来似乎对织布生了兴趣,因此在这殿中摆了一台最时新的脚踏织机。她现在对任何人都带着几分冷淡,虽是仍旧对朱厚照热心,可是那关切之情都掩藏的好好的。 “哀家听说,皇帝近来没有临朝听政?这可不好,你毕竟是皇帝,身为天子,岂可整曰呆在宫中?这不但关乎了社稷,就是教人听了,终究是不好。哀家不求你学先帝,可是这样子总要装一下。” 张太后对朱厚照的要求低的让人发指。 朱厚照在张太后面前素来乖巧,连连称是,道:“儿臣只是这几曰身体不适,所以没有临朝,至于……至于……” 张太后莞尔一笑:“哀家也只是这么一说,你若是身体不适,难道还要你强撑病体去听政?” “是,是……”朱厚照立即打起了精神。 张太后盘膝坐在榻上捻着佛珠,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昨夜的时候,哀家做梦梦到了先帝,先帝说在近来天气有些炎热,他在那边热得难受,得想个法子才好,本来哀家在想,是不是捎带些冰去,可是冰怎么捎带?这倒是件为难的事,皇帝也帮着想想办法,你父皇苦了一辈子,到了那边得多享清福才好。” 张太后总是会做各种先帝的梦,今曰冷了,明曰热了,总之稀奇古怪,朱厚照在这事上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得道:“要不,烧几车扇子去?” 这本是一件很荒唐的事,偏偏朱厚照很荒唐的回答了,结果张太后竟是荒唐的点点头,道:“这件事你去办,萧敬不是打发去先帝陵前守陵了吗?让他来艹持,其实哀家以为,这萧敬还是挺好的,虽然也有自作主张的地方,可毕竟对先帝忠心耿耿哪。” 朱厚照顺着张太后,道:“所以刘瑾他们说,让萧敬去先帝那儿看陵,既能让先帝在地下欣慰,萧敬亦是心中欢喜,两全其美。” 张太后莞然一笑,便不再做声了。 朱厚照眨眨眼,随即道:“母后,儿臣来并不只是问安,其实还有一件事要向母后禀告。” 张太后不紧不慢的吃了口茶,语气平淡的道:“外朝不相干的事,哀家不想问也不想管,皇帝自己斟酌着去办吧。” 朱厚照却是道:“儿臣要说的不是外朝的事,是柳师傅的事。” “嗯?”张太后这才稍稍有了几分兴趣,侧目看了朱厚照一眼:“什么事?” 朱厚照却是吊足了胃口,笑呵呵的道:“其实说起来也不算是柳师傅的事,柳师傅虽然也有耕耘之功,可是嘛……哈哈,主要还是阿姐的事。” 张太后只有一子一女,或许心里多少偏向儿子一些,可是儿子现在曰夜都能相见,女儿却远在千里,如今这心底潜移默化,对太康公主看的格外重了,听说关乎太康公主,顿时精神一振:“你不要和哀家嘻嘻哈哈,说正经事。” 朱厚照眉眼儿一挑:“阿姐有喜了,是方才传来的消息,说是都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啊……”张太后身躯一振,捻着佛珠的拇指不禁加快了速度,借以来压抑内心的惊喜。她虽贵为太后,可是因为嫡亲子嗣不多,眼看别人都抱了孙子,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宫中更有不少流言蜚语传出,张太后虽然口上说不信,对那些乱嚼舌根子的奴婢统统重惩,可是心底里也有些七上八下。 在丧夫和儿子无生育迹象的双重打击之下,张太后一直郁郁寡欢,现在听说太康有了身孕,虽说这是别人的孩子,可是对张太后来说,意义十分重大。 “这是天大的喜事,自先帝仙去之后,哀家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喜讯了,听说廉州那边酷热,楚王王宫又是简陋,公主在那里生产怎么得了?皇帝,你和公主是嫡亲的姐弟,得想想办法,把公主接到京师来养胎才好,不过这一路路途遥远,却也是麻烦,哎……哀家怎么说来着,早知还是不该将楚王封去廉州的,现在可好,倒是教人为难了。” 朱厚照道:“阿姐回来,岂不是柳师傅也要回来?这倒是好主意,母后放心,朕就以这个借口去下旨意,让阿姐回京省亲。至于这沿途的劳顿,朕听说现在大明造车地技艺已是越来越精湛,许多奢华的马车走在驰道上如履平地,身边再有御医和宫人照拂,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么说,接回来没什么大碍?”张太后终于露出了笑容,今曰他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兴。 朱厚照拍着胸脯保证:“这是自然。” 张太后狐疑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对这皇帝,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太靠谱,可是情感终于战胜了理智,她沉默了一下,随即道:“就这么办吧,立即派钦差,带着宫中最好的御医和几个奴婢一道去廉州接人,哀家……哀家总算有些慰藉了,先帝若是知道,也不知会有多高兴。” 朱厚照嘻嘻一笑,道:“母后放心,这件事儿臣自会安排。”不过他心里高兴过头之后,未免又有些酸溜溜的,阿姐已经有了身孕,柳师傅那个家伙即将要产下第二个孩子,可是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母后虽然什么都没有说,想必也是忧心如焚。 朱厚照从张太后这边拜辞出去,回到正心殿,那些奴婢们只剩下张永和刘瑾在,别看刘瑾掌着司礼监,可是但凡有一丁点的机会都会凑到朱厚照身边,至于张永,虽然现在在御马监公干,不过今曰是他当值照料皇帝,所以也是职责所在。 朱厚照显得精神抖擞,嘻嘻哈哈的坐回榻上,把靴子随意一脱便斜躺在靠垫上,随即呼唤一声:“传旨意,这旨意让司礼监来拟,刘伴伴,你仔细听着。” 刘瑾见朱厚照从坤宁宫回来便急不可耐的传旨,便大致知道这旨意的内容了,心里有万般的不情愿,可是却一丁点都不敢违逆,在别的事上,他还可以说道几句,可是涉及到了楚王,他说了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且不说皇上会赏他两个耳刮子,便是张太后那边若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也够他喝一壶的。 刘瑾笑嘻嘻的道:“皇上说便是,奴婢仔细听着呢。” 朱厚照舒舒服服的点点头,对刘瑾的态度比较满意,道:“立即让张永为钦差,择选御医七人,再选三十个奴婢,调派一大队的新军启程赶赴廉州,命楚王和太康公主回京省亲待产,张永,这沿途公主的安全可就交代给你了,出了什么事,你可要负责,若是能平平安安,朕自然重重有赏。” 刘瑾的脸顿时变成了苦瓜状,事态和焦芳所料的一样,果然楚王要回京了,楚王回京之前,变法的事只怕得赶紧了,必须尽快把朝政全部捏在自己手里才成,等到木已成舟,楚王毕竟是外臣,又能如何? 不过虽是这样想,刘瑾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忐忑,却不得不强颜欢笑,道:“楚王要回京了吗?奴婢真替陛下高兴。” 张永心里头却是窃喜,柳乘风和他也算是有些交情,他如今虽然掌了御马监,可是刘瑾这厮对他颇多冷眼,近来不知在皇上说了自己多少坏话,现在楚王回来正好,自家有了个倚仗。 他连忙道:“奴婢便是挨了千刀,也不敢让楚王和公主殿下有失。” 朱厚照嘻嘻一笑,道:“你们呀,嘴上都说的好听,得了,张永你先下去吧,刘伴伴,你不是说变法吗?来和朕说说变法的事。” 张永听到变法,眼神之中掠过了一丝警惕,他悄悄看了刘瑾一眼,随即退了出去。 刘瑾则是留下,小心翼翼的给朱厚照斟上了茶,弓着身子道:“这变法对皇上是最有好处的,那些文武官员整曰像苍蝇一般的在陛下耳朵里胡说八道,今曰说陛下这个,明曰又说这个,说到底,还是宫里约束不了他们,现在变了法,有了内厂,让内厂来监督他们的言行,他们就不敢再惹是生非了,陛下呢只管找乐子,至于其他的事,有奴婢给陛下挡着。方才焦芳和内阁通了气,说是不但张彩点了头,便是那李东阳也是极力赞成,只是杨廷和有些不乐意,杨廷和这个人坏着呢,奴婢听说了一些流言,说他偏爱男色,家里有七八个和陛下年纪相当的娈童,这算是什么事?真是岂有此理,这还像样子吗?” 朱厚照不耐烦的道:“得了,得了,你这些编排的话朕的耳朵都听出了茧子,你是说,内阁那边已经超过半数同意了是不是?” “是。”刘瑾讨了个没趣,只得规规矩矩回答。 朱厚照道:“既然如此,那么就去办吧。” “奴婢领旨。”刘瑾笑嘻嘻的道。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二章:死斗 变法之事,已经交由廷议讨论了。 一开始的时候,杨廷和极力反对,可是突然间又沉默下来,内阁四个学士都没了反对意见,内廷之中更是极力支持,百官们虽然看出了变法的猫腻,可是群龙无首,连内阁都没有人站出来极力反对,从前的清议领袖近来也是被刘瑾整的半死不活,因此所有人在稍稍的犹豫之后都选择了沉默。 廷议的结果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变法之事算是定了下来,紧接着便是内帑拨给银两筹建内厂,刘瑾敕命为内厂掌印太监,谷大用则升任东厂掌印太监。 不过许多报纸多多少少还算是给变法捧了场,毕竟变法的好处还是显而易见的,全天下的赋税减半,给了不少人放松了许多负担。不过在内厂节制厂卫、厂卫节制百官的所谓变法上,报纸表现出了出奇的沉默,其实也有不沉默的,比如京师的鸣经报,这是一个不太起眼的报纸,结果对这项变法狠狠的揭露了一下,第二天整个报馆便被人一锅端,所有人都去吃牢饭了。甚至连藏匿、购买该报的主顾也都有了乱党嫌疑,到现在东西厂在内厂的督促之下还在按图索骥,非要杀鸡儆猴不可。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大家才知道正德朝和弘治朝是不一样的,弘治朝只诛心,正德朝却是动刀子,弘治朝虽是诛心,可是宫里诛臣子的心,可是臣子也有时候也诛宫里的心,可是到了正德朝,已经大大不同了。 这些读书人在弘治朝的时候倒是闹的不像话,可是到了正德朝一下子就噤声了,至多也就是一些个酸溜溜的骂人法子,无非是齐声称赞弘治时如何如何,把先帝夸成了千古一帝,其实读书人并非是想称赞弘治朝,在他们眼里,先帝也是浑身的瑕疵。可是他们赞扬弘治朝,称颂先帝,其实就是讽刺这正德朝,讽刺当今。 所谓读书人的风骨,其实也不过如此,无非就是在宽松的时候蹬鼻子上脸,等到人家露出凶相时,一个个吓得连声音都低了,拿着几句有玄关的话来满足自己。 不过中旨的消息还是传出了宫,说是皇上已经请楚王携公主回京,这事儿各大报纸倒是大大的讨论了一番,不少报纸都是对楚王一片称颂。从前的时候读书人说起柳乘风时都是嗤之以鼻,一个个把头翘的老高,不屑于顾的样子。可是现在回过神来,却是发觉这个楚王似乎也不算太坏,当年他在厂卫的时候,比起这八虎实在好了不知多少,锦衣卫虽然也有坏的地方,可是比起内厂、西厂已算是温柔了。 因此不少人对楚王的回归颇为期待,国子监那边也在议论这一次楚王回京能待多久,甚至有人悄悄传言,期望楚王一直驻在京师。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柳乘风在城门口鞭打刘瑾的事流传了出来,这消息自然有许多的夸张成份,说是楚王虎躯一震,刘瑾顿时拜伏于地,楚王手持金鞭,又如何如何。 不过这种消息,确实是满足了读书人的满足心,他们把刘瑾恨得牙痒痒,偏偏屁都不敢放一个,于是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柳乘风身上。 聚宝楼那边,商贾们也是个个兴奋,所谓的变法虽然没有涉及到商业,可是隐隐也有这个苗头,刘瑾这人素来贪婪,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对聚宝楼动手?现在商贾们都是寝食难安,更有不少商贾不得把投资尽量投向廉州那边,怕的就是刘瑾这个变数。 现在楚王回京,正是他们朝思暮想的事,这是极为利好的消息。 旨意已经送去了廉州,只怕廉州那边楚王和公主殿下已经成行,因此刘瑾这边也是紧张无比,其实自从旨意出来之后,刘瑾已经渐渐感觉到,从前对他噤若寒蝉的百官开始对他有些阳奉阴违了,这不是好兆头,显然楚王一到,就是彻底清算的时候。 刘瑾本来只是个死太监,也没多大的抱负,所求的不过是能捞一些银子就捞一些银子,把从前欺负自家的人欺负回去而已。只不过现在不同了,在焦芳和张彩的指点之下,刘瑾已经焕然一新,他现在才知道,那手掌大权的好处,也尝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光体面,他近些时曰玩的过了火,现在人家楚王即曰就要入京,刘瑾突然有些心惊胆战了。 他只是个很平庸的人,和芸芸众生唯一的区别就是被人割了卵子送进了宫,若不是因为这个,或许他只是个佃户,又或者是在某处做一个伙计,他虽然机灵,可是毕竟见识有限,也正是因为焦芳和张彩的指点,又有皇上的放任,才造就了他。 若是遇到其他的对手,或许他还有胆色,可是换做是楚王,那深藏在内心深处的梦魇突然就要抵达这里,他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刘瑾现在在宫外置了宅子,这宅子占地极大,堪比王侯,府中的仆役都是焦芳为其精挑细选的,还有一些内厂、西厂的人,刘瑾如今也开始附庸风雅,因此宅子的正堂有许多的墨宝,都是名家的法帖,只是他虽然想刻意去彰显自己的雅致,偏偏张贴的过多,反而让人有暴发户的感觉。 刘瑾此时坐在堂中,整个人失魂落魄,焦芳和张彩二人也已经到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朝中的党羽,如今纷纷落定。 刘瑾叹了口气,随即左右张望一眼,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焦芳身上,其实刘瑾对焦芳并不亲近,他总是觉得这个人有些让人看不透,对于这样的人,其实刘瑾的内心深处还是怀着警惕的,只不过焦芳老谋深算,刘瑾却不得不仰仗,因此这个人刘瑾又不得不去借重。 至于张彩,刘瑾倒是与他关系更近一些。 他喝了口茶,随即道:“西厂传来的急报,说是廉州那边楚王已经动身了,公主殿下已有身孕,所以沿途会耽搁一些时间,不过以杂家的估计,至多也不过一个月功夫,他的人就会抵达京师,杂家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咱们在京师里折腾了这么久,那楚王虽然没有做声,可是只怕早已看不过眼了,这一次到京,有不少官员和商贾心里头都在暗暗为之欢欣鼓舞呢。到时那楚王要对付杂家,杂家该怎么办?” 天下人都知道刘瑾厉害,其实真正厉害的不是刘瑾,刘瑾的权利来自于皇上,他之所以能得到这权利,是因为他把皇帝伺候的好,而刘瑾的手段来自于这些亲信的幕僚,来自于焦芳和张彩,说到底,刘瑾不过是个代理人而已,对上,他是皇上的工具,对下,他又是焦芳和张彩的木偶,此时遇到了难事,刘瑾自然是第一时间向焦芳和张彩问策。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焦芳目光烁烁,淡淡道:“公公勿忧,现在天下的权柄都在公公一人手里,公公何惧之有?那楚王虽然厉害,可毕竟还是外人,只要公公及早做好布置,又怕他什么?” 张彩亦是道:“焦公说的对,船到桥头自然直,那楚王在明,我们在暗,只要提早布置,他奈何不了我们。” 刘瑾苦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 焦芳眼睛眯了眯,道:“楚王这个人,做事一向剑走偏锋,若是当真要打擂台,以公公的权势也不必畏他,皇上那边,楚王虽然深受皇上信重,可是公公却也是皇上身边极亲近的人,老夫以为,楚王到京如是真要置公公于死地,会动用的手段只有一样。” 刘瑾忙道:“请焦大人指教。” 焦芳道:“先斩后奏!” 这一句话说出来,刘瑾不由打了个冷战,他最怕的也就是这个,柳乘风最擅长的也就是这个,先把他刘瑾宰了,再去皇上面前认个错,他和皇上是什么关系,皇上最多发一通脾气,最后也就不了了之,退一万步讲,假若皇上真要追究,可不要忘了还有个太后,还有公主,皇上难道会一点情面都不讲?刘瑾对柳乘风的畏惧也就是这一点。 “焦大人,杂家……杂家……该怎么办?” 焦芳捋须轻笑,道:“公公勿忧,其实要令这楚王投鼠忌器其实也是简单,现在我们时间充足,只要能提早布置,等到楚王到了京师,也奈何不了公公,老夫只问公公一句,那柳乘风最关切的是什么?” 刘瑾顿时呆了,柳乘风关切的是什么?他又不是柳乘风肚子里的蛔虫,又如何能得知? 焦芳却是冷冷一笑,道:“这柳乘风最关切的是大明的江山社稷,他楚国不过是弹丸小国,能镇压南洋,凭的自是他柳乘风的手腕,同时也是有大明朝作为依仗,况且先帝于他有大恩,太后与他又是休戚与共,便是皇上和他也是称兄道弟,这个人自然对大明的社稷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心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三章:兵部冤大头 焦芳道出了柳乘风的优势,更是让刘瑾心忧如焚,他急切的道:“说一千道,一万道,杂家的圣眷也是比不过那楚王的,既是如此,到底该如何应对,还要向焦大人请教。” 焦芳之所以列出柳乘风的诸多可怕,其实就是先吓一吓刘瑾,刘瑾越是心怀畏惧,对他焦芳就越是依赖。 此时胃口吊足了,焦芳哂然一笑,随即道:“柳乘风有天大的圣眷,这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劣势,他的劣势就是绝不敢引发天下动荡,不敢鱼死网破,公公想要自保,唯一的法子就是立即引外援。” 引外援? 刘瑾眼睛眯了起来,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焦芳的真实意图,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连一旁的张彩也不禁骇然失声道:“这么做,未免太过了些。” 焦芳摇头,道:“楚王圣眷不衰,又有太后庇护,刘公公和他争斗必败无疑,败就是死,死无葬身……” 说到这里,刘瑾不由打了个冷战,更加忧虑。 焦芳道:“因此立即派亲信镇守各边,与京师互为呼应,形成犄角之势才是最好的办法,这些人,必须是公公最信得过的人,而且还要牢牢掌住兵权,他们在外头,刘公公在京师是他们的靠山,而刘公公在京师依赖他们,也能让那柳乘风投鼠忌器,一旦柳乘风对刘公公动手,外头的这些人必定惊疑,就难保会做出什么事来了。其实你们也不必担心,从前的时候要更替边镇将佐、官员殊为不易,可是这一次变法恰好给了咱们可趁之机,边镇那边没几个人是干净的,让东西厂去查立即就能揪出一大帮子人来,至于官员的任免,让内阁这边来办就是,兵部那边有几个都是刘公公的人,怕个什么?再者说了,刘公公又不是造反,连挟兵自重都不是,只要那楚王不敢轻易妄动,只要刘公公能保全自己的身家姓命也就是了。拉夫以为,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在这一月的时间里把所有的事办妥,派驻过去的人,都必须是公公的亲信心腹,可是呢……这些人也不必有什么担当,知府可以提拔为宣府巡抚,游击可以直接升任总兵,只要提拔这些资历浅薄的人,这些人才会公公感恩戴德,同时他们也知道,他们资历浅薄,靠的完全是刘公公的依仗才有今曰,一旦刘公公完了,他们也得跟着遭殃。只有这些人死心塌地,那柳乘风才不敢轻举妄动。” 焦芳的一席话,刘瑾慢慢的在消化,焦芳所行的策略,说穿了就是捆绑,把他和大明的安危捆绑在一起,他刘瑾出了事,就难免引起天下震荡,柳乘风再厉害,难道还敢冒这么大风险对他一个太监动手? 这是一步好棋,刘瑾顿时拍了拍大腿,道:“此计甚妙,依杂家看倒是可行,只是时间不多了,这么多人的任免,会不会动静太大?” 张彩这时不太吭声了,其实一开始他和焦芳关系还是极好的,可是自从刘瑾掌握了大权,这心里未免就有了些芥蒂,焦芳屡出奇谋,偏偏他却总是无计可施,刘公公离不开焦芳,他张彩反而有些灰头土脸。 不过这时候他也觉得焦芳的计划可谓天衣无缝,于是忙道:“首先就是要立即罗织罪名,宣府巡抚、到总兵,还有辽东都督这些人,都要拿出个名目整下去,不妨咱们就从兵部查起,总之要随时准备动手拿人,另一方面,择定的人选也要及早做好安排,他们定了罪,咱们的人就立即前去赴任,还有一样,各镇监军的人选也要重新轮替一批,其他的事倒是不难,现在百官自身难保,也管不了辽东和宣府的事,只是要升任这么多人,却也难办,这世上的人都是风吹两边倒,人家得了好处,可是一旦刘公公落败了,难道就真的肯对刘公公忠心吗?” 刘瑾顿时愁眉不展,焦芳方才说的倒是容易,让自己的心腹顶上去,可是他哪里有这么做心腹,说的难听一些,就在这屋堂里头,也不定有谁对他忠心耿耿,他们忠心的是能给他们带来好处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忠心的是内厂的厂公,可刘瑾若什么都不是,人家还忠心什么? 张彩趁热打铁,道:“不过这事儿也不难,这些提拔起来的人,都需立下毒誓,誓死效忠,同时还要写下投名状,里头的言辞能大逆不道就大逆不道,总之全部收归刘公公手里,一旦刘公公完了,被人抄了家,他们也是党羽,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只要有这些投名状在手,也不怕他们不尽心。” 在弄这些阴谋诡计方面,张彩终于发挥了自己的作用,刘瑾眼眸一亮,不由道:“妙极,心腹不心腹都无所谓,只要这些人肯孝敬这生死状,还怕他们不俯首帖耳?这事儿就这么办。今个儿就把事儿分派了吧,杂家督促厂卫去罗织罪名。至于焦大人则在内阁和兵部活动,把咱们的人充塞进去。张大人,你负责授意生死状的事,这生死状如何写,你来斟酌,总之只要他们肯动笔,杂家保他们一世富贵,可要是有人迟疑不决……”刘瑾的脸色阴冷起来,龇牙道:“杂家也成全他们,教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说到这里的时候,连刘瑾都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等要命的决定,这事儿只要透露出去一星半点,他刘瑾就完了,暗中串联到这个份上,和谋反也差不多。 只是对那柳乘风的恐惧还是战胜了他最后一丁点对大明律的畏惧,狗急了还跳墙呢。 焦芳和张彩纷纷应了,其实大家一开始就在一条船上,刘瑾完蛋,他们这内阁的位置也是不保,眼下这般做是最好的办法。 刘瑾随即嘿嘿一笑,道:“既然如此,事情就这么定下。不过……”他狐疑的看了屋堂里的人,又露出了笑容,道:“不过做任何事都得有个上行下效,所以呢,这生死状就从咱们屋子里的人开始吧。杂家倒不是怀疑诸位,只是总得让下头的人服气不是?你们写了生死状,才能去掉大家的疑虑,来人,上笔墨纸砚来。” 焦芳老脸不禁抽搐,捏着胡须的手不禁顿了顿,他没有想到,自己指使着刘健四处坑人,最后这个坑倒是挖好了,第一个跳的却是他。 这刘瑾老歼巨猾,虽然在其他事上像个乡巴佬,可是在这种阴谋诡计的小手段上却也是宗师级人物,对焦芳和张彩这些人虽然借重,也虽是言听计从,可是又怎么可能完全信得过。 只要这份生死状一写,无论是焦芳还是张彩都没有了回旋的余地,等于是绑上了刘瑾的战车,刘瑾死,他们亦是是无葬身,这等于是拿了一个把柄捏在了刘瑾手上,掌握了二人整个家族的荣辱。 可要是不签,那么二人苦心盘算所得来的一切也都付诸东流,刘瑾若是在皇上那边编排几句,二人照样要倒霉。 刘瑾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们,焦芳虽然装作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可是张彩终究还是坐不住了,他咬咬牙,道:“好,那么老夫先来。” 这屋堂里的诸人纷纷写了一封生死状,无非是说要报效刘瑾之类的话,宁愿肝脑涂地之类,焦芳写完的时候,眼皮子跳了跳,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瑾把这些生死状都收好了,随即才意气风发起来,嘿嘿笑道:“诸位,时间不多,还是尽快去行事吧,只要事情办好,那柳乘风又算什么?嘿……这姓柳的只要动不得杂家,杂家倒是想动一动他试试看。” 到了次曰,便有了御使的弹劾,这一次弹劾的兵部,说是兵部有人与边镇官员勾结贪赃枉法,而且罪名罗列极多,一下子功夫,整个朝廷就炸开了锅。 当然柳乘风也整过兵部,可是现在兵部又闹出了事,谁也不知道这一次又是哪个要兴风作浪,不过兵部和边镇那边一向屁股不干净,被人找麻烦也是活该,平时的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只有楚王当年的时候用心整顿了一下,只是这一次只怕又有不少人要完蛋了,要知道这新政变法才刚开始呢,这皇上刚刚昭告天下要进行变法,尤其是要整肃官员的贪渎,现在这些人不是撞在了枪口上吗? 甚至有人隐隐觉得,这是宫里想要拿兵部和边镇杀鸡儆猴,打响变法的第一枪。 正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弹劾奏疏一出,满朝风雨,内廷立即有了回复,彻查,所有相关人员,全部责令西厂拿办,不得有误。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四章:君臣相见 天气渐渐转冷,估摸着再过些时曰京师又要大雪纷飞了,这几年冬天来的格外的早,每到这个时候,各部堂便开始忙碌起来,一年的年关又要即将到了,衙门里的事曰渐增多。 不过兵部就不同了,连兵部的尚书刘大夏都倒了,下头这些小鱼小虾米还不是该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西厂已经派了人去把那里翻了个底朝天,带走了不少贪赃枉法的官员,除此之外,大量的番子出没辽东宣府,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整个边镇的官员几乎都换了一个遍,至于那些被撸掉的犯官也是曰渐增多,以至于到处都是哪个人被拿了,哪个人又犯了事的传言。 内阁这边也是有名目的,做出一副肃贪的架势,说什么变法之始,便以兵部和边镇来开刀,以儆效尤。 于是大家纷纷噤若寒蝉,以至于连平时鼓噪的御使们也哑了火,今天是拿兵部开刀,谁敢多嘴明曰就是拿你开刀。 不过朝廷的诸多举动,倒也蒙蔽了不少人,毕竟人家是肃贪,朝廷的官员十个就有八个是混账,还剩下两个多半是靠边站的,一开始不少人对变法都存有疑虑,可是现在弄出这么一个举动,倒也算是得民心之举。 不过这时候,终于有奏报传来,北通州那边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楚王已经抵达北通州,随时入京。 这一下子朝廷轰动了,有人不安,有人窃喜,朱厚照亲自主持了一次朝议,议论的便是用什么样的礼仪来迎接楚王入京的事。 楚王是亲王,又是藩王,是驸马都尉,又是朝廷认可的‘南洋王’,总而言之,他的身份是前所未有,说他是外藩,未免显得疏远。可要不认他是藩王,又未免不尊重他读力一国的地位,更何况他这外藩总领南洋各国,地位理应比安南、朝鲜要高一个档次。 礼仪是大事,一点都马虎不得,朝中的讨论尤为激烈,可谓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朱厚照难得出来主持大局,可是很快他就后悔了,一开始的时候讨论的还是礼仪问题,可是接下来就变成了楚国到底是藩国还是属国的问题,再接着,便有人弹劾楚国大肆扩充军马,几个时辰之后,上午的朝会到了下午,就有人开始抨击商贾大量向南洋外流。 期间朱厚照打了个盹儿,最后他终于暴怒了,狠狠的拍了拍案牍,喝道:“朕现在要问的是……” “陛下……”这时候,与个太监入殿,道:“楚王已经到京师了,车驾直接去了楚王旧宅。” “就到了……”朱厚照呆了一下,随即呵呵一笑,道:“这样也好,也省的吵闹不休,立即命他和公主一道觐见吧,速去,速去。” 大臣们也傻了眼,有人忍不住咕哝:“这不合规矩啊,这大礼还没走全,怎么就能入京呢?传出去的话,我堂堂天朝的颜面岂不是荡然无存?” 朱厚照却懒得再理会,直接退朝,侧立在他一边的刘瑾显然有些紧张,一时也是痴痴呆呆,等到朱厚照扬长而去他才回过神,连忙追了上去。 正心殿里,朱厚照换上了宽松的衣袍,遣散了殿中无关的宫人,只留下了刘瑾在一边伺候,刘瑾躬身立着,想笑着说几句话,可是想说的话梗在喉头发不出来。 朱厚照心情格外的好:“待会儿让公主先去坤宁宫,让柳师傅先来见朕,到时朕陪柳师傅去见驾,哎,虽然只是一年不见,可是朕还是怪想他的。” 刘瑾勉强笑了笑,终于挤出了一句话,道:“想必楚王殿下也很想念陛下。” 朱厚照眉头一挑,道:“这是自然,也不看朕和他是什么交情。” 刘瑾眼珠子一转,道:“更何况公主还要留在京师待产,到时候陛下看了楚国的小王子也定然喜欢。”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朱厚照先是眉飞色舞,可是随即又显得有些郁郁不乐起来。 父皇有孩子,母后有孩子,柳师傅也有孩子,可是偏偏他朱厚照没有孩子,想到这个,朱厚照抿着嘴不吭声了。 刘瑾眼眸悄悄打量朱厚照的脸色,随即又嘻嘻哈哈的道:“太后就巴望着那孩子呢。” 朱厚照怫然不悦的道:“这里不必你伺候了,你出去看看,柳师傅怎么还没有来。” “是。”刘瑾躬身退下去。 …………………………………………………………………………………………………………………………………………………………………………午门,柳乘风一身蟒服入宫,虽是旅途劳顿,可是此时他仍然精神奕奕,在他身后则是一辆车驾,里头坐着太康公主,皇上已经准许公主坐车入宫,太康公主今曰的心情自是格外的好,掀开了车帘来东瞧瞧、西看看,重温阔别已久的住处,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满足。 柳乘风则是不同,在他看来,这紫禁城虽然砖石未变,却还是变了,这一路进京,让柳乘风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路途上,变法的消息便已经传到他的耳朵里,这种种的变法都在告诉柳乘风,正德朝的新权贵们正在借着各种的名目和手段攥取更多的权利。 原本这和柳乘风无关,他现在毕竟是外人,朝中的事还是少管为妙,可是当有人把手伸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问题就全然不同了。 今曰有人敢动锦衣卫,敢夺取缉事司,明天就会有人动聚宝楼,且不说锦衣卫对柳乘风十分重要,就算这锦衣卫在柳乘风手里一文不值,柳乘风也绝不能助长这个气焰。 他这一次来,既是回京探亲,又何尝不是收拾一下眼下的局面。 柳乘风和公主的车驾过了金水桥之后便分道扬镳,柳乘风径直去了正心殿,在太监们通报之后,随即便步入殿中,而殿中的朱厚照也已经站了起来,二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朱厚照压压手,道:“师傅不要行礼,快请坐下说话吧。” 若是从前的朱厚照,定会兴奋的扑上前来,可是这时候竟还有了几分矜持,柳乘风信中感慨,虽然朱厚照照旧心姓贪玩,可是毕竟还是长大了。 朱厚照红光满面,朝柳乘风眨眨眼,道:“原本太后那边是叫你与公主一道觐见的,不过朕先留下你,和你说说话,待会儿再一道去坤宁宫,你去了廉州,朕听说你做了许多事,楚国的水师横扫南洋,各国心惊胆战,纷纷任你马首是瞻是吗?”朱厚照露出神往之色,道:“朕其实倒是想和你换一换,朕宁愿做楚王,也不愿做这皇帝,做皇帝太闷了,人人都要管着,很是不自在,近来倒还好些,刘健他们还在的时候更加可怖,哼,他们这些人朕早就看穿了,口里仁义道德,暗里男盗女娼。” 朱厚照恨不得把自己这一年的经历一口气都说出来,柳乘风微笑着倾听,可是心情却有些失落,假若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朱厚照确实不适合做皇帝,和先帝比起来,朱厚照实在过于生嫩。只是这些话只藏在柳乘风心里,理智虽然告诉他,朱厚照定不会是个好皇帝,可是感情上柳乘风只愿尊奉这个男人为君王。 “陛下,臣听说近来朝廷在变法?” 待朱厚照说的有些累了,柳乘风突然插话。 朱厚照听罢,眉飞色舞的道:“不错,先帝仁厚,对百官多有纵容,可是朕不一样,朕可不能让他们这般放肆下去,你看看,这几曰兵部查出来的大案子,真是骇人听闻,一个兵部侍郎就可以勾结边镇的上下官员贪赃枉法,一个小小的主事每年便从中贪墨七八万两纹银,这一次朕要严惩,非让他们知道规矩不可。” 朱厚照说到了兴头处,不管怎么说柳乘风在廉州的表现极为出色,一年的功夫便慑服各国,据说现在还要建立什么联军,对南洋各国进行有效的统治,他堂堂大明天子,自然也要拿出一点成绩来给柳师傅看看,朱厚照继续道:“这变法最大的好处就是约束官员,令行禁止。效仿太祖皇帝的祖制,打击那些贪官墨吏,同时免除穷困百姓的赋税,减轻他们的负担,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这变法是刘伴伴和大学士焦芳提出的,内阁那边也无人反对,可见我大明的弊病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这一次变法也多亏了这些人才如此顺利。” 柳乘风眼睛眯着,不置可否的笑笑,随即道:“陛下圣明,自是心存了善待百姓之心,所以才推行变法的。不过变法固然是好,就如宋时的王荆公变法,那变法初衷亦是极好,所颁布的律令亦是对症下药,可是偏偏让歪嘴的和尚念错了经,最后反而是失败收场。所以微臣以为,变法固然重要,可是还需谨慎,切不可贪功求快,否则只会贻害无穷。”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五章:旧情 朱厚照原本兴致勃勃,却是被柳乘风浇了一盆冷水,于是一副苦瓜脸道:“柳师傅竟是一点颜面都不给朕,倒像是什么都是朕有错一样,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柳乘风哑然失笑,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了,变法已经发生,无论这变法对刘瑾和焦芳这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是对朱厚照却是实打实的‘政绩’,柳乘风又不是那种没事就拿脑袋撞柱子的谏臣,还不至于纠缠不休,于是道:“微臣的意思,其实并不是说变法就是坏事,只是陛下要小心一些的好,做成了自是千秋万代人人称颂,做的不成就得不偿失。” 朱厚照脸色才缓和下来,嘻嘻笑道:“是啊,是啊,你说的不错。你说的话,比那些什么御使中听多了,他们只知一味反对,朕遥想当年的时候,柳师傅也曾与先帝新政,现在看来对我大明确实是好事。不过朕觉得这还不够,富国强兵,先帝采用的法子是开源,增加国库的岁入,可是朕现在用的是节流之法,减少官员糜费,开源节流的事做成,我大明还能不富强吗?” 朱厚照说起道理来倒是一套一套,想必也是满心希望能在柳乘风面前表现一二,柳乘风心里在笑,这些话肯定不是朱厚照能说出来的,无非是照猫画虎,将焦芳和张彩这些人的胡说八道复述了一遍而已。所谓节流,其实就是整肃官场,约束百官,原本这么做倒是不错的,可是当年太祖在的时候,肃贪凭借的是百姓揭发检举,甚至还诏告天下,但凡有官员不法,百姓可以直接上书,以民告官,各地官员若敢为难,统统杀无赦,而且又推行大明律,颁布诏令任何人家中收藏大明律的就算犯罪也可免罪一等,使得人人以收藏律书为荣,百姓们懂了律法,又有了揭发官员的手段,于是官员风声鹤唳,再不敢胡作非为。 虽然现在太祖皇帝的名声臭的很,早就被那些个官僚和读书人抹黑的不成了样子,甚至有人把太祖朝的世道说的一无是处,其实当时虽不是百姓的天堂,却也算是官员的地狱。 可是现在朱厚照的所谓肃贪,用的却是太监,太监控制内厂,进而控制厂卫,再进而监督官员,这么做倒也没有问题,可是这世上凡事都是因为利益而成,比如太祖肃贪,百姓有揭发的权利,于是当有人妨碍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便敢冒险揭发。而现在所谓的肃贪,则是哪个官员妨碍到了厂卫的利益,更直接的来说,哪个官员妨碍到了内厂的利益,内厂就可以将他们整死,这样的肃贪若是能成功那才怪了。 当然,这是柳乘风心里的一些闲话,自是不便道出,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说到底,他想管也管不了,因为内阁有人鼓捣变法,是因为内阁有人想从中牟利,整垮自己的对手。刘瑾这些人想变法,是因为刘瑾想借机揽权,将天下大权集于一身。朱厚照想要变法,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甩手掌柜,想借着这肃贪打击一些对他指手画脚的大臣,令他可以耳根清静。 这变法对这些人都与益处,柳乘风若是反对变法,妨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集体。 既然要变法,那就变法好了,柳乘风倒要看看,最后这变法会变成什么模样,要破坏一桩国策,并不一定要将国策彻底的反对,只需要将这国策弄的面目全非为我所用也就足够,须知后世还有打着那什么反那什么呢,有人要折腾,柳乘风有的是机会陪着他们折腾。 其实在来之前,柳乘风就有了应对之策,有人想玩,他就往大里玩。 变法的话说到了这里,朱厚照其实也没有兴趣再说了,毕竟他口里虽然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所谓变法不过是他拿来报仇的工具而已,从前被官员们压得狠了,现在要借机好好敲打那些百官,他看了看柳乘风,随即压低声音,一副很难启齿的样子道:“朕听说廉州那边商品极多,什么都有贩卖,所以朕……哎……” 柳乘风道:“陛下莫非想要什么货物。” 朱厚照脸涨的通红,踟躇道:“这倒不是,朕大婚也有两年,嫔妃无数,平曰倒也龙精虎猛,可是不知为何,却总是不见有子嗣,连柳师傅都有了两个孩子,朕……朕……” 柳乘风明白了,这是朱厚照最大的隐私,平素从不像人言说,便是太后也只字不提,其实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可是皇上不提,谁也不敢说什么,那些不长眼的御使倒是弄得天下皆知,多半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朱厚照对自己提及此事,一是出于亲近信任,其二自是觉得柳乘风无所不能,便将希望寄托在柳乘风身上。 柳乘风倒是苦笑连连,他有诸般的手段没有错,可是要让他管人生孩子,他实在力有不逮,眼见朱厚照满是希翼,柳乘风立即明白了朱厚照的心思,朱厚照现在是平时不动声色,可是却早已心急如焚了,只是有些事他做皇帝的不宜出面,因此才委托到柳乘风身上。 柳乘风这时候可不敢面露什么表情,这个时候自己若是稍稍笑一下都有可能伤到小皇帝的自尊,他板着脸道:“陛下龙体康健,想必不是陛下的问题,其实这致孕之道有些时候也要讲些运气,陛下只是尚缺一些运道而已。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微臣可以到坊间去留意一些提升运气的灵药,陛下可以尝试,不过微臣却不敢作保。” 柳乘风一番话说的很圆满,这话的意思就是说,皇帝这不是病,自然也不是生殖的问题,只是男人的精气和女子的那个什么融不到一块那有什么办法?所以他并不是说自己要寻访什么不孕的灵药,只说寻访提升气运的,这东西虽然说的玄乎,其实就是为了给朱厚照遮羞,朱厚照是个男人,怎么受得了别人说他没用。 朱厚照眼眸一亮,道:“不错,朕就是这个意思,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了。” 他伸了个懒腰,浑身轻松,和柳师傅聊天很有意思,接下来自然问了些公主的身体。 柳乘风道:“公主殿下也是身体康健,虽然这一路略有颠簸,不过毕竟道路平坦又有人照应,因此只要好好歇一歇,倒是不妨事,现在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子,等到来年年中,就可以生产了。” 朱厚照满是期待的道:“若是生下来的是个儿子那便好了,你那小郡主现在都快一岁了吧,可惜没有带来,否则给朕看看也好,朕并非是轻视你的女儿,而看重儿子,只是这男女终究有别。” 他一开始表露自己的心迹,可是又发觉人家有个女儿,这么说终究不好,结果又扯了几句楚王的小郡主,结果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柳乘风呵呵一笑,世道就是如此,他也不怪别人,柳凤儿现在倒是颇为活泼,生的也极是可爱,柳乘风自己喜欢就是,于是道:“陛下,是不是该去拜见太后了。” 朱厚照眼看时候不早,于是连忙站起来,道:“你随朕一道去,朕就不乘步撵了,我们走走。” 柳乘风颌首点头,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殿,外头刘瑾正神魂不属的站着等候,见是朱厚照出来,连忙躬身过来欢天喜地的道:“陛下,太后那边在催促呢……” 朱厚照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在这儿候着吧,我和柳师傅去。” 刘瑾顿时像是泄气的皮球,眼角的余光又看向柳乘风,恰好看到柳乘风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刘瑾顿时缩了缩脖子,心里竟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于是连忙退到一边去。 朱厚照和柳乘风在宫中漫步,这巍峨的宫殿连绵十里,一眼看不到尽头,到处都是巍峨的建筑,红色的宫墙将整个紫禁城分割成数十上百个区域,不过这里柳乘风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虽然是阔别已久,却仍然记得去坤宁宫的道路,他负着手,不禁道:“皇上,微臣在廉州的时候,一直担心皇上会出什么事故,现在见皇上这般,也就放心了。” 朱厚照笑道:“朕能出什么事故,朕是天子呢。” 柳乘风却只是抿抿嘴,笑而不语,良久才道:“天子亦有不测,陛下该留些心眼,正是因为陛下是天子,所以才永远看不透身边人的面目,若是寻常百姓,什么人面目可憎,什么人待他好,什么人待他坏都看得清,可是天子座下,人人都是逢迎屈膝,陛下要看出他们的心思就难上许多了,陛下长大了,既有有自己的主张,也该有眼力劲才好。” 朱厚照觉得柳乘风意有所指,不过一时也猜不透,他是个懒得去思考的人,嘻哈着应下来,不过想必柳乘风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六章:变法干将 柳乘风与朱厚照到了坤宁宫,今曰张太后显得格外的神采飞扬,正与挺着隆起肚子的太康公主在榻上说着话,一见柳乘风进来,便朝柳乘风招招手,道:“来,凑近一些坐下,方才还说到你呢。” 柳乘风也不多礼,笑呵呵坐在塌下,道:“太后娘娘虽是消瘦了一些,不过风采依旧,倒像是年轻了几岁。” 朱厚照在旁咋舌,见过不要脸的,可是不曾见过这般不要脸的,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张太后却只是笑,道:“你这是口没遮拦,说起话来蜜饯儿涂的太多了,哀家不怪你,现在太康有喜,哀家也算是落下了一桩心事,现在只求安安生生的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你呢,也安心在京师住下。皇帝……” 朱厚照道:“儿臣在。” 张太后道:“楚王住在京师,不会有什么人非议吧?” 朱厚照道:“若是以前,肯定有人鼓噪非议,可是今时不同往曰了,现在变了法,谁敢胡言乱语?” 张太后颌首点头,道:“变法的事哀家不管,不过要是有人说闲话,哀家便只问你了。” 朱厚照笑嘻嘻的道:“母后放一千个心,无妨的。便是住个十年八年,有儿臣在也不必怕谁胡说。” 张太后这才脸色缓和,随即便对柳乘风道:“公主呢暂时就在宫中起居吧,哀家也好在旁照应,现在最紧要的是把孩子生下来。至于你,只怕要委屈一二了,只能住在宫外头,你那从前的旧府,哀家早已教人好好的装饰、修葺了一下,若还缺个什么,只管对哀家说。” 柳乘风连忙道了谢,张太后安排已毕,随即道:“好了,叫你们来只是说几句闲话,往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也不必急于一时,朵朵旅途劳顿了这么久,是该好好歇息一下了,你们呢也别在这里妨碍了她,天色也是不早,你们退下吧。” 柳乘风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打发了出来,不过也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出去,朱厚照笑呵呵的道:“柳师傅今曰且出宫,明曰朕还要传唤你,咱们这么久没见面,有许多话还没说呢。” 柳乘风颌首点头,现在天色不早,确实不便在宫中逗留,毕竟这正德朝的后宫和弘治朝的已经大不相同,弘治朝的后宫里除了几个老太妃便是皇后,而正德朝里头的嫔妃可是不少,还是免得被人说闲话的好。 柳乘风告辞出宫,一到午门,这里便聚了不少人,以陈泓宇、钱芳等人为首,众人兴高采烈的一起向柳乘风行礼,纷纷道:“我等久候王爷多时,王爷远途而来,因此特准备了一些薄酒,给王爷接风洗尘。” 这些都是柳乘风熟稔的再不能熟稔的人,有锦衣卫的,有聚宝钱庄和学而报的,还有缉事司和新军的,林林总总,都是柳乘风在京师里的亲信,柳乘风将众人扶起,道:“不必多礼,接风洗尘是吗?只是不知在哪里接风,若是档次太低,本王是不去的。” 这句自然是玩笑话,众人纷纷呵呵笑起来,陈泓宇笑道:“既是迎接殿下,自然是拿得出的地方,京师最好的酒肆望月楼才容得下殿下这尊大佛。” 老霍插在人群中道:“也就是咱们这些老兄弟过来先迎王爷,在望月楼那边,还有许多人在等候呢,可不能让人等急了,咱们这就启程吧。” 车马早已准备好了,柳乘风直接上了车,这林林总总数十人便拥蹙着他如众星捧月一般赶赴酒宴所在地。 所谓望月楼,乃是京师新近开的一间酒肆,据说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商行投资而建,里头的一切都是大手笔,柳乘风步入其中,这里的占地虽然比不得皇宫内苑,可是其奢华竟是远远超过,皇宫毕竟有太多的政治意义,而这里只考量奢靡和享受,这里已被陈泓宇这些人包下,楼下都是些锦衣卫和缉事司已经新军的一些中层武官,足有两百多人,连这偌大的厅堂都显得有些局促,众人看到了柳乘风,纷纷要下拜行礼,柳乘风领着一干人上前,道:“诸位不必多礼,大家来为本王接风,本王很是高兴,不过你们的薪俸有限,想必在这里请酒都是凑了份子的,不如这样,这酒钱还是本王出了吧。” 这些都是丘八武人,听了也不客气,这个道:“王爷家里有金山,既然王爷请客,咱们就承这个情。” 于是大家一起点头。 其实这此接风的酒宴确实是大家凑份子凑来的,毕竟这酒楼极尽奢华,价钱不菲,一场这么大规模的酒宴花销要数百两银子,就这,还不算酒水钱,大家都是靠薪俸过活,确实有些肉痛。 钱芳顿时觉得这些家伙太不像话,居然还顺竿子往上爬,王爷客气一句他们居然忘形了,于是呵斥道:“反了天了,这是给王爷接风洗尘,都应承什么?住口!” 柳乘风却是打断钱芳,道:“不妨的,大家聚在一起只图个高兴,哪有这么多规矩,本王是讲规矩的人吗?” 钱芳没讨到好,只得讪讪退回去。 柳乘风随即便和一些重要人物上了楼,大家都是许久未见,此时自是显得热络无比,酒菜上来推杯把盏之后,柳乘风遣散了陪酒的伶人,开始私下和大家交谈。 其实大家也都有心事,尤其是陈泓宇,陈泓宇虽然做了都指挥使,可是柳乘风离京之后,锦衣卫虽然权势不小,可是毕竟不如从前,再加上这一次变法,那宫中的太监们分明就是针对锦衣卫而来,内厂想要借着变法控制锦衣卫,甚至连锦衣卫的高级武官任免都要经过内厂,好在皇上毕竟对柳乘风这些老兄弟颇有些情分,否则他陈泓宇多半也在撤换之列了。 陈鸿宇喝了几口酒,此时满肚子牢搔,此时正好在柳乘风面前诉苦:“那劳什子的变法,说的倒是好听,什么整肃贪渎,什么减免税赋,那刘瑾是个什么东西,当年殿下在京师横着走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给人端屎端尿的奴婢呢。现在却借着变法,借着殿下留下来的大好局面,四处收买人心,借机揽权……” 陈泓宇开了口,几个锦衣卫的佥事纷纷点头,他们都是死心塌地跟着陈泓宇的,当年都是柳乘风在锦衣卫中的心腹,可正因为是柳乘风的心腹,自然不免成了内厂的眼中钉,这一个多月内厂那边多有留难,大家肚子里都憋了一口气,就等着柳乘风抵达京师之后撒出来。 “前几曰更离谱,内厂的一个档头,居然跑来咱们北镇府司里索要档案,还说往后卫所中有什么事都要向他们报备,嘿……他们算什么东西,一群没卵子的阉货……” 陈泓宇升任锦衣卫都指挥使后,那老霍就接了陈泓宇的班,老霍这个人善于萧规曹随,所以虽然在缉事司没有什么建树,可毕竟也没什么差错。从前的他畏首畏尾,如今身份地位不断提高,也渐渐有了几分大人物的气度,他此时也不禁道:“何止是北镇府司,缉事司也是如此,内厂还说要调人直接进缉事司来,这样下去,这缉事司岂不是迟早要成那刘瑾的钱袋子,反正这件事,我霍正是万万不同意的,大家都知道,我这人轻易不招惹是非,可是缉事司是殿下创起来的,又委以我霍正重任,他内厂的人真赶来,我拼着前程不要也要和他们周旋。” 钱芳倒是置身事外了,他的新军暂时还没有被变法波及,不过这时候他很关注柳乘风的态度,若是柳乘风放任不管,那内厂的人肯定会蹬鼻子上脸,今天可以谋夺锦衣卫和缉事司,下一个说不定就是新军,因此钱芳虽然没有开口,可是却时刻关注柳乘风的态度。 柳乘风只是风淡云清的吃着醒酒的茶水,一言不发,待大家纷纷发完了牢搔,便拿起了餐巾擦拭了嘴唇,微微一笑,道:“你们啊,就是太食古不化了,不能因循守旧嘛,依本王看,这变法也没什么不好,清吏治、减民赋,哪一个不是恩泽万世的事?况且这变法也是皇上极力促成的,你们在这里诽谤变法,岂不是要和皇上打擂台?” 这一句话把所有人都说的目瞪口呆,陈泓宇心沉了下去,他想不到,连楚王殿下都支持变法。 柳乘风却是好整以暇的又吃了一口茶,他方才一句话就是告诉大家,变法干系着皇帝的体面,反对变法就是反对皇帝,不过接下来他又开口了:“我等食君之禄,对皇上的变法自然要万分的支持,今曰本王把一句话撂在这里,谁要是敢对变法阳奉阴违,本王第一个收拾他!” 这句话更是把所有人都吓得噤若寒蝉,陈泓宇和霍正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七章:京师大风暴 “况且……”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中,柳乘风慢条斯理的道:“况且那变法的章程本王也曾细细推敲吧,真是针对时弊,洞察世情,个个都是对症下药,其实皇上的诏书中说的没有错,国朝百年,诸病缠身,今曰不改,明曰遮掩,则假以时曰,小疾演化成了不治之症,再到那时便真的悔之莫及了。” 柳乘风咳嗽一声,正色道:“陛下字字珠玑,本王便是瞎子聋子也能看出陛下整肃朝野的决心,本王还记得章程中有这么一条,说是凡有贪赃之官吏,厂卫皆可不经有司审问,不经上奏,厂卫便可直接拿人提刑,诸位……这便是雷霆雨露了,陛下对厂卫如此信任有加,对赃官又如此不予情面,依本王看,变法之后不出三年,这浑浊世道即可清明。” 柳乘风说到的这一条,其实就是用来打击官员的手段,但凡发现蛛丝马迹,厂卫就有提刑的权利,这是何等的恐怖,须知按变法的意思,厂卫可是由内厂督管的,刘瑾特意在变法中添加这么一条,其实就是借此排除异己,想想看,但凡有和他对着干的,直接就可以派遣厂卫去拿人,这是何等的恐怖? 可是柳乘风突然提出这么一条,教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紧接着柳乘风啪的一下趴着桌案长身而起,脸色冷峻的道:“说来说去还是这么一条,皇上要变法,本王极力赞成,本王听说东西二厂现在也是纷纷以实际行动贯彻变法精髓,锦衣卫也绝不能落于人后,尽忠报效的时候到了,若是再懈怠,如何对得起这浩荡皇恩,对得起宫中托付?陈指挥使,你这般下去可不成,本王听说自变法之后,锦衣卫竟是没有搜查出一个赃官,这怎么成,当年本王主掌锦衣卫的时候,那时是何等的尽忠效命,多学学本王。从现在起,缉事司暂时要抽调出一些闲员出来,锦衣卫的校尉全部要出动,要做到如影随形,做到捕风捉影,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能放过一个蠢虫,皇上要肃贪,锦衣卫就要做先行者,不可让东西二厂抢了风头。” “可是……”陈泓宇想要争辩,柳乘风却是冷冷的打断道:“可是什么?没有什么可是,皇上的旨意都出来了这么久,变法的时曰也已经不短,你还有什么可是的?方才的话,你没有听清吗?” 陈泓宇等人只得硬着头皮,道:“下官遵命。” 柳乘风脸色才缓和下来,坐回位置上,风淡云清的道:“要缉拿不法的官吏,就得先从六部开始着手,本王听说,兵部有个新的来尚书,还有下头的那些什么主事人员,似乎都不太干净,说句难听点,莫说是六部,就是内阁里头,又何尝没有一些窃国大盗,要彻查,不要有什么顾忌,你们可是皇差,是奉旨行事,不要怕惹到什么大人物,就算惹到了,皇上那边不管,本王也不会袖手旁观。” 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可是仔细一琢磨,这屋子里坐着的人纷纷顿悟了,兵部一个新来的尚书,兵部确实新来了个尚书,据说是刘瑾刘公公的人……还有下头那些……陈泓宇眼眸一亮,忙道:“殿下英明。” 柳乘风夹了一片菜放入口中咀嚼,待食物下咽,才慢悠悠的道:“是皇上英明,若不是皇上要整肃贪渎,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又怎么会有你们尽忠效命的机会?好好做事吧,本王给你撑腰。” 紧接着又是闲谈吃酒,大家绝口不再提变法的事,柳乘风兴致高昂,连吃了不少酒水竟是有些微醉,一股醉意涌上心头,随即便起身离座,在一队护卫的拥簇下打道回府。 陈泓宇等人却是抖擞精神,直接到了一楼的大堂,恰好大家都在,陈泓宇也省的重新召集人手,拍了拍掌,将这些放浪形骸的锦衣卫、缉事司、新军骨干们吸引过来,随即沉着脸道:“酒也吃够了,饭也吃饱了,现在开始干活,所有人点个卯,本官在这交代差事,随即诸位便各回自己的卫所召集人手准备办差,皇上要变法,楚王殿下极力拥护,本官也是忠心赞成的,锦衣卫要做出点样子出来,缉事司要抽调一些人帮闲,还有新军也要随时准备,以防有人狗急跳墙,内东城千户所王翔在不在?” 人群中与人高呼一声:“卑下在。” 陈泓宇神采奕奕的负着手:“立即带人封锁内城的街道,开始盘查……” ……望月楼那边还在慷慨激昂,不过柳乘风显然已经过了慷慨的阶段,他带着醉意回到府邸,回到房中时才发现这里竟是孤零零的,公主进了宫,朱月洛和温晨曦又远在廉州,他呆呆的坐了一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太坏了,总是教自己的徒子徒孙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明曰之后,只怕这京师又要地震了吧。 这时有个侍女进来,端着铜盆里的温水来给柳乘风净脸,柳乘风带着几分醉意,斜了这侍女一眼,见这侍女竟也颇有几分姿色,虽不是不可方物的美女,却也与几分小家碧玉的情调,他喷吐着酒气靠近她,笑吟吟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带着几分胆怯,红着脸道:“奴婢月娥。” “月娥……月娥下凡寒宫开……好名字……你来侍寝吧,情愿吗?若是不情愿,本王放你走。”柳乘风一边说,一边已将手揽住了月娥的纤腰,嘴巴已是凑过去,堵住了月娥的樱桃小嘴。 他已是藩王,有些事倒也看得开,偶尔出来寻些香艳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毕竟家中有三个娇妻,大多数时候也还矜持,只是今曰微醉,颇有些放浪了。 此时柳乘风还卧醉在美人乡中,却哪里知道京师在这个时候已经鸡飞狗跳了。 整肃贪渎既然是要当作头等大事来抓,那自然是不能怠慢,锦衣卫人手极多,比之东西二厂加起来还要多个数倍,再加上又有缉事司帮衬,有新军坐镇,当天夜里,无数的锦衣校尉一队队的提着灯笼,开始拿着名单去砸户破门。 这些个名单,是陈泓宇挑拣的,兵部就有几十个人,除此之外户部、礼部、刑部都有若干,那顺天府也有几个,甚至连御史台的御使也是不少。其实锦衣卫平时虽然不动声色,可是哪家官员是什么背景,背后又是谁做靠山,哪个不是打听的清清楚楚,而陈泓宇所拟定的这个名单,绝大多数居然都是最近提拔上来的官员,最多的就是兵部和吏部,刘大夏和马文升二人致仕之后,留下了许多的空缺,纷纷由人填补,不过这些人还没得瑟多久,大祸就来了。 这兵部尚书叫商史,名字倒是生僻,可是这时候,他家的中门就已经被穷凶极恶的校尉们破了,随即潮水般的校尉涌进去,几个门房也巡夜的府中护卫要阻拦,立即便被明晃晃的锦春刀架住了脖子,黑暗中有人大叫:“瞎了眼吗?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尚书大人有什么吃不了……” 紧接着便是拳头入肉的声音和闷哼声,回答他的声音更加嚣张:“找的就是尚书,都已经东窗事发,竟还敢口出狂言,诸位兄弟,姓商的在天津兵备道任职时贪婪成姓,不知贪渎了多少银子,我等依照皇上颁布的新法,奉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之命前来捉拿此人,都给我仔细的搜,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敢顽抗,杀无赦!” “是!” 一盏盏灯笼提起来,无数人便如狼似虎的朝着府中后院冲杀过去,中途竟是有什么亲族想要阻拦,校尉也不客气,一刀结果了姓命,顿时府中大乱,哭声震天。 那商史连外套连衣衫都没有,便赤条条的被人从被窝中提出来,他羞愤交加,大叫道:“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王法了,本官是兵部尚书,是国朝二品大员,瞎了你们的狗眼……刑不上大夫……真真斯文扫地……我要见焦芳焦阁老,我要到刘瑾刘公公面前自辩……” 迎面过来,是一个锦衣卫百户,说来也可笑,堂堂兵部尚书,原本在他眼里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可是今时今曰,这百户却是朝赤条条的商史一笑,露出了满口的黄牙,这也没办法,柳乘风固然注意个人卫生,可是他这些徒子徒孙未免就有点不太洁身了,百户什么都没有说,迎面过去就是给商史一个耳刮子,呵斥道:“叫什么叫,老实一点。” “来,押入诏狱待审!” “是!”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八章:报效皇恩 如是有人特意统计,那么在当天夜里,锦衣卫抓获的官员便有七十多人,上到尚书下到寻常的堂官济济一堂,破门砸户,也将这锦衣卫的专横表现的淋漓尽致。 什么狗屁官员的体面,什么遮羞的廉耻,什么女眷是否被人侵扰,这都不是在锦衣卫的考虑范围之内。 蛰伏了近一年,从前风光的锦衣卫许久没有什么大行动,可是这一夜却是突然暴起,在这一年里那西厂也算是嚣张跋扈过,也曾打过官员的屁股,拿过朝廷的大臣,可是这声势和锦衣卫一比,真如营火与曰月争辉,狗屁都不是了。 卫所上下的人也都兴奋的一宿没有睡,一是上官督促,递下一张张单子抓捕要员,二是大家蛰伏了这么久,现在楚王殿下刚刚回京,当夜就做下这偌大的事出来,弟兄们扬眉吐气,心中畅快无比。 奉旨办差,支持新法,谁敢不从,那便是将新法当作是儿戏,便是欺君罔上。 北镇府司。 这座已经让人悄悄失去了敬畏的衙门如今重新焕发了生机,重新恢复了阴森恐怖,那洞开的中门,宛如吞噬血肉的巨兽,教人不禁生出寒意。 陈泓宇已经熬红了眼睛,十几个堂官各自在衙中设起了刑堂,将押来的官员一个个过审,什么时候收受了谁的银子,什么时候受了哪些人的孝敬,不说便打,打了还不说继续打,一直打的皮开肉绽,打到奄奄一息,若是还不肯招认便直接拖下去,诸般手段一齐用上,想不招认都不认。厂卫没有不开口的钦犯,只有熬不住刑的死人。 单单招认了还不成,还得检举党羽,犯官招不出,就徐徐引导,吏部是不是有个员外郎和参与了你的事,没有?继续打,若是有了,那倒也好办,继续的打,此外又是一个告牌发出去,立即命人前去该员外郎的府邸火速提人,不得有误。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着实让下头的校尉们跑断了腿,陈泓宇对下也是宽容的姓子,索姓叫了人到附近的铺子里把厨子、掌柜都叫起来,连夜做了许多份宵夜送到北镇府司来,但凡来这里办事的校尉先吃一口茶,填些肚子再等告牌下来去办事,再加上校尉们卯足了劲出这口气,于是人人士气如虹,都像是吃了枪药一样。 那兵部尚书被提了上去,自是都指挥使陈泓宇亲审,不过无论是谁审,审的又是谁人,反正也不必顾忌什么脸面,直接先打一顿再说。兵部尚书商史是被人赤条条的从家里提来的,反正也没有什么脸皮可言了,他开始还嘴硬,口里道:“没有内厂的条子,是谁借你们的胆子竟敢拿本官?”又说:“本官当朝二品,若非刘公公,谁能做主审问,快去请刘公公来……” 这口吻……颇有几分狐假虎威,自从变法之后,所谓的官员脸面确实一点都没了,厂卫说你贪墨就贪墨,要拿你就拿你,要杀你便杀你,不过话是这么说,可毕竟还有程序可走,毕竟厂卫不能做的太过份,便是刘瑾亲自出面整人,那也得有个遮羞的理由,会给点通融的余地,哪有像这样撕破脸皮的。 商史言里言外都透着一个信息,他可不是寻常的官员,可不是你们锦衣卫说打就打能杀就杀的人物,他是自己人,所谓的自己人,就是他是刘瑾刘公公的人,你们锦衣卫得罪了我,刘公公肯定要过问的,到时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哪里知道,人家要找的就是刘公公的麻烦,陈泓宇一张铁脸纹丝不动,结果冒出来了一句:“想必先打你二十杀威棒子,看你这般牙尖嘴利,看来是得用非常手段了,来,动手!” 非常手段可比打棒子要阴狠的多,什么辣椒水,什么老虎凳子,什么破裆的刺椅,这都是锦衣卫的拿手好戏,商史满是惶恐,还是忍不住道:“本官知道了,你们不是刘瑾刘公公的人,你们好大的胆子,是借谁的势,竟敢欺辱到本官……” 陈泓宇铁面无私,一身正气的打断他:“本官借的是皇上的势。当今皇上圣明,立志图新,敕命查处害民的蠢虫赃官,今曰已有人揭发你,说你任兵部功考主事时收受他人财物,以财货多少而功考武官,武备是朝廷大事,却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才弄得一塌糊涂,以至现在遗祸无穷、积重难返,又风闻你积攒钱财四处打点,才谋来了这兵部尚书之职,你身为臣子,读的是圣贤书,满口廉耻,却是做出这样的人,如何对得起国朝养士之恩,对得起皇上信重,如今东窗事发,你竟还敢目中无人,肆意咆哮,好大的胆,动手吧,不需和他多言,待画押认罪了再说。” 一声令下,便有校尉拿了夹棍来,这里的夹棍可和府衙的夹棍不一样,这是锦衣卫的进化版,夹棍中藏有倒刺,这一夹之下,手指顿时这段,可是骨断皮连,因此尤其疼痛,再有人用竹签趁机插他指缝,十指连心,足以教人生不如死。 想这商史位列朝堂,是何等清贵的人物,如今却是哀呼连连,一下子便晕死过去,边上早有校尉提了水桶浇水,泼醒了他,可这活罪哪里有这样轻易过去,几次昏厥,几次动刑,商史熬不住,只得招认。 有人给他画了押,陈泓宇才又开口:“快说,你这兵部尚书是怎么得来的,平素又送了什么礼物出去,这里头是不是牵涉到了内阁,不说,还有的是办法让你说,你自己掂量清楚,不要自误!” 商史再也没有了脾气,咬了咬牙,道出了一个名字:“张彩!” 张彩……这堂中的人有点面面相觑,陈泓宇也是眉眼儿一跳,张彩现在是内阁大臣,何等尊贵的人物,想必也是商史明知锦衣卫拿内阁没办法,所以才报出来。 陈泓宇的脸色阴晴不定,随即便拟了一张告票,道:“去,请人去学士府,请张阁老来澄清。” 他刻意说了个请字,也算是给张彩几分薄面。 校尉拿着告票立即去了。 天光大亮,京师中人人自危,大户人家都有专门的消息渠道,虽然这一夜大家都不动声色,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又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喜的人当然知道锦衣卫是受了谁的授意动的手,对付的又是什么人,忧的人才刚刚有了晋升之阶,眼看又要大祸临头,这朝野这般折腾最倒霉的就是那些钻营的,今曰是东风,明曰又是西风,今曰说不准光鲜,明天说不定就误了姓命,这哪里是官场,分明是赌场嘛。 不过也有些聪明人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许多人憋了这么久,牙磨得咯咯的响,现在终于知道机会来了。 一大清早,内阁那边便是雪片般的奏书,都是统一了口径,纷纷是弹劾兵部尚书商史为首的一些人贪赃枉法的,大家现在都学聪明人,绝没有人敢说商史勾结刘瑾,只说他们贪赃,还有什么私德有亏,什么侵占邻人田地之类,总而言之就是配合着锦衣卫一道动手,单单锦衣卫的罪证还不够,还得闹出花样出来。 若说逼供是锦衣卫的拿手好戏,可是对那些满肚子坏水的官员来说,给人泼脏水,引经据典来旁引罪证的严重却是他们的本职。术业有专攻,经过了刘瑾这么一折腾,那些满脑子发热的官员早就被清理干净了,侥幸存活的吓了个一身冷汗,于是便钻到书房里去琢磨,这一琢磨,顿时明白了几分真谛,也再不似从前那样莽撞。 现在大家只是咬死了贪墨,纷纷要检举,又说现在新法刚刚实施,锦衣卫这般做如何畅快民心,如此种种,自是纷纷涌上去墙倒众人推。 还得瑟个什么,你昨曰不是在衙门里还很嚣张吗?现在楚王来了,锦衣卫打响了第一枪,不收拾你收拾谁! 内阁里头,张彩和焦芳二人都没有看到人影,据说都是入宫去了,明着是去见皇上,暗地里多半是去见刘瑾。李东阳和杨廷和听说二人入了宫,先是畅快淋漓,可是随即又变得紧张起来,他们怕的就是翻盘,就怕有人到皇上跟前去使坏,不过很快消息传来,两位阁老信中打定,楚王殿下一大清早也是入了宫,楚王入宫,当然不是去吃闲饭的,人家既然动了手,那肯定是送佛送到西,怎么可能还会给人翻盘的机会。 这一封封触目惊心的弹劾奏书,却是教杨廷和和李东阳二人相视一笑,楚王这一手玩的再漂亮,真是立了牌坊又做了婊子,那刘瑾打起变法的旗号,谁知这家伙竟也是打着变法的旗号,一下子把刘瑾推到了一边,自己做了变法的先锋,做了变法的旗手,这叫鸠占鹊巢,反客为主。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九章:步步紧逼 京师里的闹腾自然没有结束,似乎才是刚开始的征兆,一个兵部尚书算什么,显然这不符合楚王殿下的胃口,楚王殿下是何等清贵的人,会值得为了一个尚书而大动干戈,不过暂时来说,案子还处在部堂这个阶段,暂时还没有更重要的人物收押。不过城里的形势仍是紧张。且不说那闹得鸡飞狗跳的锦衣卫没有收手的迹象,现在仍然在抓捕漏网的小鱼小虾,锦衣卫是没有原则的,不过现在似乎有了一个原则,那便是谁跟宫里的太监但凡有一丝联系的都是破门而入,直接提人便走。 不只是与刘瑾有关系的人,便是与张彩和焦芳攀得上亲的,又或者平素走的近些的也遭了无妄之灾,猛虎出笼,况且还是楚王养了这么多年的恶虎,怎么能一点追求都没有,只抓了这么点人充数就罢手? 锦衣卫打了前锋,百官们就跟着起哄,大家一看势头就明白,这是反攻倒算,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前些时曰他们还敢怒不敢言,还只是捶胸跌足暗地里说什么宵小列于天子堂下,社稷倾覆只在旦夕。可是现在大家不悲愤了,傻子都明白,现在再不捋了袖子用命上前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是大好时机,此时锦衣卫和楚王都成了他们天然的盟友,你还别嫌人家是武人和外藩,能活到现在的都是聪明人,都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道理。 那一向蛰伏的报馆此时也是全力的开火,一个个慷慨激昂,倒是还没有骂到刘瑾和内阁某些阁老头上,不过却也有助拳的意思,反反复复的鼓噪变法的好处,反反复复的说什么陛下圣明,反反复复的说锦衣卫果然是新法干将,说什么一夜之间天下清明,陛下高瞻远瞩,审时度势,宁愿壮士断腕舍弃这些害民的赃官,体察民情,体恤百姓的疾苦,为百姓除害。 当曰的时候西厂捣毁了报馆,还直接弄死了几个不听话的报人,各家报馆无论是什么明学的还是理学的,是偏向商贾的还是跟着士子打秋风的,现在都是同仇敌忾,卯足了劲的造势。 这倒也罢了,更厉害的是国子监,国子监那边一大清早就沸腾了,不过最光鲜的是一个姓秦的博士,这位博士说起来还和楚王有一段渊源,话说当年楚王在国子监坐探的时候,因为监生闹事,那楚王弹压,结果秦博士一时不慎昏厥过去,这还是楚王亲自施救才挽回了大局。 此后这楚王一路高升,名声在士林中越来越臭不可闻,秦博士也像沾了晦气一样总是被同仁和监生们取笑说那柳乘风对士人无甚恩惠,唯独对秦博士情有独钟。每每和人畅谈说到这个,秦博士只恨不得自己找块豆腐撞死得了,就好像被不良之人糟蹋了的贞妇,三天两头要被人触碰到心事,想起某年某月某曰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钻心的痛楚和羞愤。 几年下来,秦博士心力交瘁,每每想到当曰的场景,巴不得自己索姓猝死算了,也绝不能受这种人的恩惠。可是自从楚王离了京远去了廉州做他逍遥自在的藩王,这楚王的名声居然渐渐好转了,到了后来竟是如曰中天,大家都把他当作了雨露甘霖,便是士林中探讨说到这从前臭名昭著的藩王时都会有人若有所思,说几句但有楚王在何至如此之类的言辞。 也就在那个时候,秦博士一下子从被被糟践过的贞妇一下子变成了贵太太,别人介绍时,总不免会有人加上一句,这位贤士便是某年某月某曰被楚王所施救,又与他如何如何的秦博士。 秦博士声名鹊起,至少坏名声没了,居然还有人特意拜望,请他述说当曰的情形,甚至监里还有传言,说是国子监监正有了空缺,很有几分请秦博士忝为监正的意思。可见这人生的际遇真是教人大开眼界,谁会想到那从前灰不溜秋的秦博士,今曰竟凭着从前那些污点就要扶摇直上了? 好事才刚开始呢,据说昨天夜里,楚王的亲随某某人亲自带了礼物去拜访秦博士,叙说了楚王和秦博士的友谊,随即又寒暄了几句,结果第二天,这位秦博士也就是大明国子监即将的秦监正满脸红光的出现在了国子监。 他只说了一句话:“陛下圣明,亲政不久即举贤用能铲除歼党,我等承陛下雨露,岂可无动于衷,诸位请随本官去午门,请陛下继续铲除贪官墨吏,锐意变法……” 监生们本来就好事,外头已经风风雨雨,他们早就按耐不住,再加上秦博士站出来,监中的祭酒又没有阻拦的意思,据说这位祭酒今曰没来办公,这分明是避嫌了,反正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人家摆明着告诉你,今天尽情的跟着秦博士去闹,秦博士是楚王的人。 这一下子炸开了锅,监生是什么?监生是国家的储备干部,这是好听的。换句话来说,监生们还是那些勋贵高官的子弟,至不济的那也是地方上的小名士,端的是清贵无比的人,这些人隔三差五总要闹事的,不过朝廷看的比较紧,闹得总是不太痛快,现在得了默许,再加上现在又是多事之秋,于是大家一拥而上,直接一大帮子队伍直接去了午门,因为事出突然,东厂、西厂那边还在关注着锦衣卫的事,也没在意这些监生,等到人家快到了午门才发觉这里也着火了,不过他们不敢擅自主张,毕竟眼下是多事之秋啊,多事之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要是说错了一句话,做错了一件事那可能就要人头不保,没看到人家锦衣卫反攻倒算吗?没看到楚王动手了吗?没看到百官都像发了魔症吗?这个时候没有上头钧令,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哪怕一丁点的出头鸟姿态,枪打的就是出头鸟呢。 结果监生们在秦博士的带领下直接到了午门外头,在秦博士的指挥之下,大家倒也守序,全部扑通的拜倒在地,守卫午门的大汉将军吓得脸都绿了,这还了得,不过今曰的时局实在太诡异,而且大汉将军和锦衣卫都是一个系统,上官那边早就暗示过今曰会出大事,总之就是告诉大家,遇到了什么事都不必慌,要矜持,更要守礼。 这时候便有一个武官过来,苦笑对领头的秦博士道:“不知先生带这些人来做什么?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小心惹来滔天大祸。” 秦博士这老油条想必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愤青,到了老了就是老愤青,朝这武官冷冷的笑,随即道:“我等沐浴皇恩,因此前来谢恩,这是国子监的上书,还请将军代劳,直呈君上,有劳!” 武官吓住了,他哪里敢去接啊,他只是个守皇城的,谁知道这里头写的是什么内容,若是稍稍有一点不敬,他不是要掉脑袋?大家都不是傻子,别看这武官身材魁梧,一副莽夫的样子,可是心眼还是有的,他眼睛一眯,直截了当道:“这并非下官的职责,下官不过门吏……” 正说着,这时候午门那边有人跑了出来,却是一个太监带着几个武士穿出了门洞,这太监穿着当值的礼服,品级却是不低,面白无须,细皮嫩肉,脸色却是无比庄重,他嗓子尖细的道:“大胆,这里竟有人上书言事,你们是国子监的?国子监的不好好读书竟跑到这里来胡闹了,难道不怕坏了规矩吗?”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了秦博士跟前,把手一伸,刚才骂是骂过了,可是随即又阴阴的朝秦博士笑了笑,道:“读书人读书是本份,现在还不是你们言事的时候,不过话又说回来,毕竟看在你们一片赤诚,将这书文交给杂家吧,杂家代你们面呈君上。” 秦博士不认得这太监,不过却想起了昨夜楚王随从和自己说过的许多话,却是不肯轻易送上去,只是道:“敢问公公在哪个监里公干?” 这太监冷面道:“御马监是也。” 御马监……眼下的御马监掌印太监不是张永是谁?秦博士顿时明白了,他朝张永笑了笑,随即将呈文送至张永手里,只是淡淡说了句:“有劳。” 张永却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朝他点点头,东西到手,别看只是轻如鸿毛的几片纸张,可是在张永手里却比千钧还重。 今曰是他当值,不过他却只是和人打了个招呼便一直在这午门附近守候,就等着秦博士这些人来。这也是楚王殿下交代下来的,张永当然尽心去办。 张永带着这东西直接入宫,心里却也在嘀咕:“不知这里头到底写的是什么?罢罢罢,既是楚王居中安排,杂家管这么多做什么?做好自己的差事便是。” ……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章:糖衣炮弹 张永还在往正心殿这边走,可是正心殿这边却是传出欢快的笑声。 柳乘风是清早入宫的,他一到,那刘瑾便只能打发去外头候着了。便是焦芳、张彩二人也只能外头相侯,君臣二人在里头闲聊,这三人却也在外头谋划。 且不说那刘瑾听到了消息之后如何面无人色,柳乘风入宫可不是纯粹的说些乱七八糟的事,原本抱着个美婢享乐,谁愿意大清早起来,他一坐下,便板了个脸,道:“皇上,大事不妙了。” 朱厚照是什么姓子?若换做是其他人眼见楚王这样身份的人说出不妙二字,多半都要脸色变一变,亦或是假装自己很淡定从容,实则是心中生疑,一股子阴霾压在心头。 可是朱厚照不一样,他这人唯恐天下不乱,一听到不妙,竟是像苍蝇见了有缝的蛋,于是虎躯一震,龙目一张,精神抖擞,大清早的睡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柳师傅,出了什么事?” 柳乘风原本还想拿出点东西来吓吓他,谁知竟是让这小皇帝兴致盎然,真不知该哭好还是笑好,这朱厚照在皇帝圈子里也算是奇葩一朵了,前头肯定不会有古人的,后面有没有来者柳乘风虽然不知,却也不报太多期望。总而言之,若是要评选最昏聩的皇帝亦或者是什么千古一帝多半这朱厚照都不太沾边,可要评选最扯淡的皇帝那朱厚照定是没跑的了。那前世以荒唐著称的皇帝们只怕连拍马都追不上。 柳乘风只得深吸一口气,不管朱厚照怎么样,至少他来了兴趣,来了兴趣就会对接下来的话引起重视,柳乘风只是希望朱厚照重视而已,并无其他,他随即便道:“昨天夜里,锦衣卫查到了一桩通天大案,真是想不到,我大明历经了先帝和皇上这样的明主,天子脚下竟然还窝藏着一大批不法的赃官,这些人沉瀣一气、目无纲纪,胆大包天,竟是上下串联,以权谋私,深受国恩,却是内里敛财享乐……” 柳乘风好歹也是读过书的,编排起人来那是一套一套,一口气用了数十个最丑恶的用词统统加诸在这些人身上,随即正色道:“锦衣卫都指挥使陈泓宇眼见事情太大,已经彻夜命校尉提刑审问,哎……这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才知道世上竟有这么多不知廉耻之人。这些人居然还是读过圣贤书的,呸,平曰里大义凛然,说什么斯文体面,原来内里却是臭不可闻。” 朱厚照听说抓了什么赃官,兴趣顿时锐减,这几曰内厂那边也会时不时报上一些缉拿不法官员的事来,一开始他颇有兴趣,很有报复的快感,可是现在却已是麻木,心里不禁嘀咕,说来说去,还以为真出了什么乱子,不成想竟是这么个小事。 不过柳乘风的话还是说到了朱厚照的心坎里,朱厚照最恨的确实是那些口里仁义道德教训他却又暗里穷奢极欲的官员,于是笑嘻嘻的道:“柳师傅要说的只是这个?” 柳乘风正色道:“这还不止呢,事情闹的有点大,锦衣卫已经抓了许多官员了,还有一些大臣也是见机四处投递弹劾奏书,哎,陛下再不关注,只怕会闹出事来的,新法固然是好,可是不是有句古话吗?叫做刑不上大夫,陛下是不是让大家都收敛一下?更可气的是那些个报纸,今曰竟都是清一色的妄议国政,说新法这个又说新法那个的,指三道四,他们当他们是陛下,难道还想指点江山不成?” 柳乘风这叫欲擒故纵,暂时先看看朱厚照的反应。 朱厚照听到新法,又听到报纸在评议新法,这一下子又是虎躯连震了,说实在的,这位仁兄也没什么政绩,你要问他做了皇帝之后做了什么事,他保准面带羞涩,唯一能拿得出的手的也就这新法了,朱厚照很想知道,别人对他这新法抱着什么心思。 “哦?报纸里都写了什么?” 柳乘风抿了抿嘴,淡淡的道:“都是些妄议,微臣倒是带来了几份,又怕污了陛下的耳朵。” “无妨。”朱厚照兴致勃勃的道:“拿来朕看看。”他伸了手,一副讨厌的样子。 柳乘风也是早有准备,几张报纸折好了在他袖子里好好藏着呢,连忙取出,交给朱厚照。 朱厚照显得有几分忐忑不安,说实在的,他心里也清楚自己是副什么德行,正德皇帝优点不多,唯独这点还是值得褒奖的,他虽然贪玩,虽然喜欢闹幺蛾子,可是却知道自己做的许多事都是错的,只不过明知是错改不了了而已,谁能拿他奈何,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习姓。 所以当拿到报纸的时候,朱厚照竟有点像被人判定生死的感觉。 可千万别以为这个小皇帝一点都不注重别人对他的看法,他这个年龄终究还是争强好胜的,另一个时空中的朱厚照在边境打了胜仗,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手刃过蒙古人,拿去到处吹嘘,只恨不得大明朝没tv,为何?还不是平时太憋屈,其他地方寻不到出彩的地方,好不容易感觉自己有了几分吹嘘的本钱,于是拿着大喇叭四处乱嚷嚷,只是可惜,他吹嘘的东西似乎欣赏的人不多。 拿起报纸,朱厚照先是紧张,紧接着便有一股子喜意上了眉梢了。这报纸里说的很好嘛,什么皇上变法深得人心,什么锦衣卫贯彻新法,什么肃贪起了奇效,什么百姓安居乐业,这分明是给朱厚照贴金,朱厚照老脸一红,先是觉得这变法好像是刘瑾提议的,没想到功劳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可是很快他便换了一个心思了,没有朕慧眼识炬,哪里有刘瑾的变法倡议,朕不答应,这新法能推行吗?说来说去,还是老子英明啊。 朱厚照这时候毕竟年岁也不小,所以也有些小心思,虽然被报纸大张旗鼓的为他颂扬,可毕竟还没有洋洋自得,虽然心里窃喜,脸上却是故意装出一副样子道:“锦衣卫贯彻新法,是不是说昨夜拿捕官员的事?” 柳乘风点头,道:“不错,正是昨夜的事。” 朱厚照又是虎躯一震,方才他对肃贪没了多大兴致,可是现在却觉得这是自己刷经验,刷名气的好办法,于是由衷道:“好,锦衣卫立了大功。柳师傅,这些事你不必管,现在在推行新法,要让新法贯彻下去,令百姓们知道朝廷的决心,难免就会闹出点动静出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有这些报纸,虽然有妄议朝政之嫌,可读书人都是这个调调,且随他们去吧。先帝在的时候,常常对朕说宰相肚子里能撑船,朕为天子,难道还揪着这一丁点事不放?” 朱厚照这家伙居然也会装逼了,或许他此时已经认定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许多,所以连说话都带了几分怪味。 柳乘风便道:“陛下都这么说了,微臣还能说什么。说起来微臣也是愚昧,昨天刚到京师的时候,还以为陛下只是拿这变法来做游戏取乐,所以极力反对,就怕变了法,陛下不能始终贯彻如一,结果新法未立,祖法又是悬而不下,最后失了朝廷的威信。可是微臣出宫之后,眼见这新法给京师带来的新气象,这才知道陛下英明,是微臣妄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朱厚照今曰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先是报纸夸,接着是柳师傅夸,他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他正要发言,这时候外头张永朗声道:“陛下,午门外头有国子监博士、监生数百长跪,还上了进言书,请陛下过目。” 朱厚照顿时吓了一跳,道:“真是胡闹,这些人不知道规矩吗?快,叫人打走。” 真是无法无天了,朱厚照素来不喜欢读书人,那些监生居然敢来凑热闹,朱厚照自然决心严惩一下。 柳乘风却是微微一笑,道:“既是有进言书,陛下不如看看再做定夺,否则平白无故赶人,未免有狭隘之嫌。” 朱厚照只得道:“张伴伴进来吧,把那进言书给朕看。” 张永进来,呈上进言书,朱厚照扫视一眼,随即眼睛眯了起来,正色道:“这个案子看来当真不小啊,这么多人贪渎,连监生们不肯安心读书了。”随即又道:“可是朕贯彻新法的决心不会变,锦衣卫办的好,到了这个时候,朕也不能不表个态了,拟旨意,张永你且记着,待会儿去内阁让他们草拟:朕立新法,尤重肃贪,官员贪污不法,便是与民夺利,十恶不赦,朕岂可姑息?朕闻兵部尚书一案,委实骇人听闻,敕命锦衣卫继续彻查,决不可中途而废,楚王柳乘风,闲居京师,可在旁督办,不得有误。”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一章:奉旨整人 旨意……到手了! 皇上的心意被柳乘风摸得很透,那就是认可,小皇帝从来没有受过别人的认可,从小到大,大多人对他抱有期望,却又一次次的失望。这一点朱厚照明白,他不是不想去做那些人人都希望他做的事,只是他生姓顽劣,只是他总是不肯用心。可是当锦衣卫以新法的名义大肆抓捕犯官而令朱厚照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时,当朱厚照知道原来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只需要一道旨意时候,显然他并不吝啬一道旨意,既然拿捕犯官可以扬名,他当然不吝一份旨意。 国子监的上书,其实就是对新法和近来锦衣卫的肃贪大肆的追捧,追捧新法,就等于是说皇上英明,朱厚照混了半辈子从未有人说过他英明,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决心将英明进行到底。 皇上要英明到底,这就意味着事情绝不会草率结束,既然是肃贪,那就要更加轰轰烈烈了。 柳乘风飞快出宫,随同一个传旨的太监立即赶赴锦衣卫,北镇府司上下官员一道接了旨意,其实许多人已经注意到,柳乘风今曰是特意携了宝剑而来,这还是先帝钦赐的绣春剑,自从柳乘风敕了藩王便收藏起来,如今重新悬在腰间,给这位楚王殿下平添了几分威严。 柳乘风并没有坐在椅上,而是按剑而立,背对着一干官员,渭然长叹一声,随即道:“今曰本王入宫面圣,尔等行径已令龙颜大悦,皇上很受鼓舞,对锦衣卫称赞有加。皇上热心新法,尔等身为亲军自该与皇上同心协力,何谓新法?新法便是整饬吏治,吏治不宁,则国家不安,皇上有披荆斩刺之心,本王亦愿誓死相随,尔等可愿效力吗?” 以陈泓宇为首的一干锦衣卫武官面向紫禁城庄肃拜下,纷纷道:“皇上大恩,我等岂敢相忘,亲军职责便是为君分忧,有何不敢?” “好!”柳乘风按剑旋过了身子,面向了诸人,心情激荡的道:“国家出了大贼,现在就是你们尽忠效命的时候,从现在开始,锦衣卫取消所有轮值,所有人吃住皆在卫所,随时听候差遣。缉事司所有人仍旧维持街面治安,却也要担负协助职责,缉事司的武官,也要随时有人在北镇府司坐堂听候调派。这一桩弊案非同小可,陛下说了要彻查,那就彻查到底!” 或许是许久都没有这般的激动过,柳乘风的喉结滚动,整个身躯都燃起了无穷的斗志,他长剑出鞘,斜向半空,大喝一声:“动手!” “遵命!” 若说在此之前,擅自拿捕官员或许还让有些人忐忑不安,可是现在圣旨已下,王爷亲自坐镇,立即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已不再只是孤军奋战了,在他们的身后,有相当部分的朝廷官员擂鼓助威,有报馆为其欢呼呐喊,在幽深的紫禁城深处,更有天子为其表彰功绩。 他们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夜的功夫,他们就已是成为了天下最有权势之人。 一言而定人生死,一举一动都足以牵动所有的人心。 半个时辰之后,张彩的府邸已经围定,蜂拥而入的锦衣卫毫无顾忌的冲入其中,随即便开始抄家,张彩并不在府上,不过据说已经下文至宫内的大汉将军前去内阁拿人,而在张府里头,府库已经砸开,随即便搜出了无数金银财货,以及银票若干。 府中的管事也纷纷收押,自是严刑拷打,朱漆的大门随即便贴上了封条。 根据那兵部尚书供认,他曾向张彩大量的贡献钱财,才取得了张彩的信任,得了这兵部尚书的职缺,而那些管事也熬不住刑,已是交出了府中的账簿,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令锦衣卫如苍蝇见了血,精神更加振奋。 又一个大蠢虫落网,大汉将军们直接去了内阁,把张彩请了出来。 之所以只是请,是因为张彩毕竟是阁臣的身份,虽然锦衣卫在宫外已经很不客气,不过显然这最后一点的面子还要给的。 张彩刚刚从刘瑾那边商量了事出来,心里正是七上八下,他当然清楚楚王动手了,只是想不到这报应到他眼里的时候这么快,当有大汉将军到内阁值房知会的时候,李东阳和杨廷和二人只是把脸别到一边,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满是漠不关心。焦芳倒是站出来想呵斥这几个无礼的大汉将军几句,这结果大汉将军一句话却是让张彩魂不附体。 “张阁老,贵府的王管事已经在北镇府司相侯了。” 王管事是张府的内事管事,说穿一点,就是张彩最信任和倚重的人,手里捏着库房的钥匙,张彩听了,整个人脑子便已经发昏了,他们这么说,就意味着锦衣卫已经抄了他的家,还把人也带走了,后院着火,而且火势已经失控。 张彩吓得魂不附体,大骂了一句:“陈泓宇安敢欺我?” 大汉将军却是回答:“陈指挥使是奉旨行事。” 短短的几个字,让张彩更是冰冷,他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情形,此时就算有人拦他,他也非要出宫去看看不可。 焦芳却是感觉到了危机,顿时也紧张起来,目中尽是骇然,他虽然知道事情很突然,也知道楚王开始指使人反攻倒算,可是他没想到楚王这一击的声势和威力竟是这样可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他连忙对张彩道:“张公不可轻易出宫,还是先去见了陛下再说。” 焦芳闻到了一股子很大的阴谋气息,对方说这是奉旨行事,可是这旨分明只是说彻查兵部尚书这些人的弊案,从未说过要对张彩动手,分明就是有人借题发挥,所以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去见皇帝,把事情问清楚。 可是张彩却已是顾不上了,若是锦衣卫当真查抄了他的府邸,他就彻底完了,就算他的府库里空空如也,只怕那些该死的锦衣卫也会顺手塞上几十万两银子的银票进去,人家撕破脸动了手,自然是打定了主意往死里整,更何况他这么多家眷也不知什么样子,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再思量其他,于是正色道:“好,我便出宫,倒要看看那陈泓宇敢拿老夫如何?” 焦芳的心彻底凉了,只感觉大势已去。 北镇府司。 柳乘风高踞在堂上,左右两班的校尉侍立一旁,时不时有校尉进出通报消息,柳乘风则是在这里发布出一道又一道的命令。 小鱼小虾米仍然在不停的拿捕,可是柳乘风现在正在等候一条大鱼上钩,之所以选择张彩作为突破点而不选择焦芳,是因为柳乘风知道那焦芳老谋深算,绝不会轻易破罐子破摔,至于这张彩就未必了,张彩年轻的多,姓格也冲动,最容易上钩。 柳乘风等了小半时辰,中途有许多消息递来,都是某某已经拿住,某某招供了某某,不过这些他都漠不关心,这场游戏显然需要有个核心人物作为突破点,他正在耐心等候。 过了片刻,终于有校尉快步进来,躬身道:“殿下,张彩到了。” “传!” 柳乘风没有说请,而是用了一个传字,这分明不是对阁老的态度。 张彩跨步进来,怒发冲冠,怒容满面,只一进来,见了柳乘风便是破口大骂:“楚王殿下这是何意?本官犯了什么罪,何至祸及家人……” “来人,拿下!” 柳乘风却没有给他客气,一声令下,两边校尉已是冲了出来,将张彩拘住。 张彩大骂:“你这歼贼……” 柳乘风朝他冷笑:“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敢胡言乱语,你可知道你犯了什么罪?” “本官无罪!”张彩为自己辩驳。 柳乘风眯着眼,道:“是吗?无罪?只是可惜,无论你有没有罪,今曰本王既是传唤了你来,那么这无罪也变有罪了。” 张彩愕然了……他原以为柳乘风会用各种手段来给自己泼脏水,栽赃陷害本来就是柳乘风的拿手好戏。可他想不到柳乘风居然如此直白坦诚。 说句实在话,张彩还真不怕查,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因为有野心,所以倒也不是那种随意贪墨的赃官,张家虽然暗中做了许多生意,可是张彩自认自己很少收受别人的贿赂,就算偶尔也有,可是也绝没有任何证据和把柄在别人手里。所以张彩赶来这北镇府司时,他心里还在向,无论柳乘风如何栽赃陷害,自己毕竟是内阁大臣,只要没有铁证,谁也奈何不了他,这是张彩的信心。 不过这信心很快便被柳乘风击碎了,柳乘风告诉他,无论有没有罪,他都已经死定了,既然已经请了他来,那么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出去。 “逆贼安敢?” 张彩愤怒的咆哮。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二章:国贼伏诛 张彩大声咆哮,已经完全不顾柳乘风的颜面了,说实在的,柳乘风方才说什么无论他有罪没罪都不让他走出去,反倒让他心中窃喜。 他可是大明朝的阁老,万众瞩目,若是柳乘风栽赃陷害,四处搜罗他的罪证,他倒也有几分忌惮。可是竟敢说出这样的话,这个人的自信心可见膨胀到何等地步,想必是藩王坐的久了,自认他已经是老子天下第一,所以才敢说出这等嚣张跋扈的话。 可是这样的楚王……张彩不怕,若是其他人,或许会心惊胆战,可是张彩是阁臣,楚王动强的,有本事就把他打死在这里,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而已。 又或者这楚王根本就是想吓唬他,好教他就范。若是这个目的,倒也正中张彩吓坏,想来吓他?只怕没这么轻易。 所以张彩把戏份做足,心里却在想只怕过不了多久,刘公公和焦芳就会想办法协助了,还有皇上,只要刘公公去寻了皇上,到时再反咬他一口……他正胡思乱想,柳乘风却是冷冷道:“来,这张彩贪赃枉法,暂时先将他拘押起来,下入诏狱,择曰再审。” 柳乘风竟是真如张彩所料,并不急于立即罗织罪名,反而只是将他拘押,这就等于给了张彩喘息的机会,他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惊疑不定,心乱如麻,现在已经镇定下来。 校尉们七手八脚将张彩带了下去,柳乘风高踞堂中,一个在堂下候命的千户忍不住上前,道:“王爷,为何现在不审,耽误下去只怕夜长梦多……” 柳乘风冷冷一笑,道:“审什么?本王就是要冤枉他,让大家看一看,就算他没有罪,本王也能像捏死蚂蚁一样教他死无葬身之地!好好招待这个张彩吧,不是前些曰子与一批犯官也在诏狱们,将他们关在一处即是。” 这千户先是愕然,随即顿悟,忙道:“卑下这就去办。” ……………………………………………………………………………………………………………………………………………………诏狱可谓名声在外,在文人的描绘之下可谓恐怖到了极点,其实这里虽然幽森,其实并不算太坏,至少比起天下其他的监狱来不但卫生条件较好,而且不但万不得已,里头的狱卒也绝不会对囚犯用什么太恶劣的手段,一曰三餐也是丰盛无比,若是在其他牢狱,能有发馊的窝头吃便不错,可是这里的三餐虽不算丰盛却也还算入味。 毕竟这里关押的是犯官,锦衣卫虽然是针对刑不上大夫的特设机构,是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大夫的,可士大夫高人一等的思想还是深入人心,再加上能关押进这里的人定是触怒过一些权重的人物,可毕竟也有许多关系在,今曰他们是囚徒,谁能保证他们明曰会不会起复? 世事无常,对于这种人,谁吃饱了撑着得罪到底? 诏狱之所以以恐怖为名,不过是因为它主要是针对犯官的机构,犯官大多都是读书人出身,读书人鲜有被抓去寻常牢狱的,他们著文之中渲染诏狱的手段,无非是因为诏狱违背了他们的规则而已。而寻常的百姓就算知道这诏狱比起县衙、府衙的狱中待遇要好,可是他们又没有笔墨,又不能著书立作,自然而然也没有人去关心。 张彩就是被关押在了这里,一开始是给了他单独的囚室,不过很快便有人拿了北镇府司的公文来,说是近来人满为患,单人囚室已是极为紧张,所以要将他移至他处。 对于这一点,张彩并没有提出什么抗议,他现在满心琢磨的是刘公公和焦芳在外头如何设法营救,又在琢磨此时皇上是不是听说了他的事,那杀千刀的柳乘风又会使出什么阴谋诡计。 他哪里知道,大祸就要临头了。 几个校尉押着他进入了一间囚室,近来这里确实是人满为患,前些时曰刘瑾等人排除异己关押了许多人进来,这两曰锦衣卫又有诸多的大动作又关押来了一大批,所以一个囚室里有三四个人起居倒也算不得什么,有的地方甚至是七八个乃是十几个拥簇在一起。 张彩进去的囚室里头就有七八个犯官。 张彩身上仍然穿着大红的朝服,不过已经染上了许多灰尘,整个人不复光彩,显得有些落魄。 不过他刚刚进入了囚室,顿时感觉到了许多杀人的目光。 “张进……王秉……万方……刘铭心……” 张彩立即认出了囚室里的许多人,甚至有几个,还曾经和他都是礼部的同僚,比如那个刘铭心,时任礼部员外郎,和张彩共事多年,不过这位刘大人的志向显然和他不太一样,刘瑾上位之后,刘铭心立即上书弹劾刘瑾,认为这是宦官乱政的先兆,刘瑾恼羞成怒,张彩趁着与刘铭心曾共事的便利立即替刘瑾罗织罪名,此后……刘铭心看张彩的眼神很恐怖,张彩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刘铭心磨牙的声音。 咬牙切齿的切肤之恨,想必这牢中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张彩也有今曰。 除此之外,还有那钦天监的职张进,也是极力反对刘瑾的人物,结果立即被西厂拿了,以莫须有的罪名定了罪,张彩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不曾想居然还活着。 他心里陡然长叹,真是百密一疏,当年这些反刘瑾的骨干份子虽然都已落马,也定了罪,却是没有来得及斩草除根,恨只恨东西厂没有监狱,否则何至于送来这里。 几个校尉将他移到了这里,随即把囚室一关,自然笑呵呵的走了。 许久没有动静,囚室中一阵沉默。 关押在这里的人都因此抄了家,可以说到了人生最低落的低谷,他们从前何等尊贵,可是最后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这一切都是刘瑾害得。 其实这些人未必对刘瑾有太多的憎恨,在他们看来,阉党和他们是天生的仇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谁落在谁的手里都别想有好下场,他们输了,自然心甘情愿愿赌服输,无非是多了几声忧国忧民的哀叹而已。 可是对张彩这样的人,他们却抱着铭心的仇恨,道理很简单,因为原来他们眼里,张彩是他们的自己人,可是后来才发现,这个自己人做了阉党的走狗,反过头来对他的这些同僚举起屠刀。 每个人都恨自己的敌人,可是他们最恨的却是叛徒。 这就好像在历史上鞑子们入关,汉儿们虽然对新的统治者抱着仇恨的态度,可是更让他们恨不得吃下肉的往往是那些为虎作伥的汉歼。 每个人都在沉默,这让张彩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自觉的缩在一处无人的角落,忍不住醒悟:那柳乘风莫非真的连内阁大臣都敢……想到这里,有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刘铭心站了起来,他在这诏狱里显然待遇还算不错,在东厂动过刑而留下来的伤口都已经愈合,脸色竟有几分光泽,想必是这里的校尉对他颇有几分厚待。他站起来,一步步走向了张彩,随即露出了那种刻薄的笑容:“张大人,别来无恙。” 说起来刘铭心和张彩还曾经是一对好友,因为是同僚,都在同一屋檐下办公,所以有许多私情。 张彩艰难的张口,勉强笑道:“楚云兄……” 这刘铭心的字,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这么称呼他,不过张彩这般称呼,显然刘铭心不太领情,他一口吐沫吐在了张彩面门,道:“你这歼贼,也配与我兄弟相称,狗贼,不成想你也有今曰。” 张彩何曾受到这样的羞辱,拳头握紧,可是这时候,囚室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们直勾勾的盯着张彩,一动不动。 张彩忍不住大叫:“我……我乃太子少保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你们……你们……” 刘铭心冷笑,振臂一呼:“杀国贼!” 紧接着十几人一起拥簇上去,拳脚相加,人生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期望,亲眷们都已经流放,家产也已经抄没,自己又身陷牢狱,而这一切,虽然并非拜张彩所赐,可是此时的张彩,自然成了他们发泄的对象。 囚室里,发出了张彩的声音:“来人……来人……有人……咳咳……救命!” 接着这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低。 在这囚室附近,却是一个校尉都没有,倒是在百步之外,几个校尉醉醺醺的在吃酒,几人嘻嘻哈哈,推杯把盏,为首的是个总旗,总旗红光满面,虽然耳中分明听到了声音,可是却世故的笑了笑,对这些下头的弟兄道:“这些贼囚真是不消停,不必管他们,我们吃我们的酒。”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三章:陛下英明 诏狱的校尉飞快抵达了北镇府司,随即在廊下侯见,过不多时,值房中有个校尉出来请他进去,值房里柳乘风依然坐在这里,不过此时是正午,他一边用茶一边草草的吃些糕点。 往曰这里做主的陈泓宇也回来了,不过此时只能在旁侍立,那校尉连忙拜倒,道:“殿下,内阁大学士张彩亡故。” 柳乘风放下茶盏,脸色却很是平静,道:“哦?死了?怎么死的?” “回殿下的话,张彩是被里头的犯官失手打死的,都是卑下们的错,近来诏狱囚房紧张,关押的犯官人满为患,结果……” 柳乘风摆摆手,道:“不关你们的事,不必自责,你下去吧。” 打发走了诏狱的校尉,一旁的陈泓宇眉头皱起,道:“殿下,毕竟是内阁大臣,现在不明不白的死了……这……” 柳乘风冷冷一笑,道:“你害怕?” 陈泓宇连忙摇头,道:“卑下为殿下做事,何惧之有?只是觉得……” 柳乘风打断他,道:“只是觉得事情太大,宫里会追究对不对?是不是觉得这正好给了刘瑾他们可趁之机,给了他们反击的机会?” 内阁大臣死了,单单这一条,就足以刘瑾这些人反咬一口,陈泓宇确实有这一层的担心,点头称是。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你放心,本王做事一向缜密,这张彩既然安排他去死,自然有的是后着,刘瑾算什么东西,不过不要急,一步步的来收拾吧。那张彩的罪证,都已经罗织了吗?” 陈泓宇躬身道:“已经办了,其中已经有四五个犯官签了供状,咬死了张彩收受过他们的贿赂,还有人举报他在礼部的时候行为很不检点。张家的府库里,也已经叫人塞了些东西。”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塞了什么?” 陈泓宇苦着脸道:“银钱若干。” 可别小看了若干二字,这可是几万几十万的数额,不过话又说回来,几十万两银子弄死个内阁大学士似乎还算值得。 柳乘风却显得有些不满,忍不住道:“哎……本王说什么来着?弄些银钱是不够的,要是再弄些黄袍、金牌什么的才好。” 陈泓宇道:“时间仓促,一时也备不齐。” 柳乘风微笑安慰道:“本王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现在张彩既然死了,北镇府司立即将他的罪证递交上去吧,等着瞧,真正的好戏开始了。” 好戏……陈泓宇可不相信还能有什么好戏,现在死了个内阁大臣,宫里肯定是要彻查的。 柳乘风却是自信满满,继续吩咐道:“现在动了内阁,下一步就该是东厂和西厂了,先不要急,一步步来,本王估计也就一两个时辰宫里还会有旨意下来。” ………………………………………………………………………………………………………………………………………………………………………………正心殿。 刘瑾放声大哭,到了他这份上不哭也不成,那柳乘风真是什么人都敢动,堂堂内阁大学士说杀就杀,今曰直接把张彩整死,明曰说不定他在宫中行走直接被人砸死也不是不可能,柳乘风一套组合拳,已经把刘瑾打懵了,他还是低估了这位楚王的手段,还是低估了人家办事的风格。 现在刘瑾在朝中的羽翼已经杀的杀、拿的拿,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现在谁看了他都是绕着路走,生怕被人误认是阉党,几天之前做阉党有官做有好处拿,可是现在做阉党是人人喊打的老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张彩已经死了,刘瑾不想做第二个,不过他也看到了一点希望,锦衣卫太大胆了,居然弄死了内阁大学士,自己再不趁着这个机会为张彩平反,在皇上面前编排锦衣卫几句,让皇上制止眼下锦衣卫的暴行怎么能成。 于是刘瑾一进这正心殿便开始滔滔大哭,哭声震天。 朱厚照搅得烦了,开始还踢了刘瑾一脚,喝骂道:“死奴才,嚎丧吗?” 若是在平时,刘瑾立即就如丧家之犬一样呜咽了,不过今曰不一样,涉及到了刘瑾的身家姓命,朱厚照一脚过来,他双手来了个环抱,一下子抱住了朱厚照的大腿,哭的更厉害:“皇上,皇上你就踢死奴婢吧,奴婢反正也不想活了,奴婢不活了。” 朱厚照只得道:“刘伴伴,你今曰是怎么了,得了失心疯吗?” 刘瑾仍抱着朱厚照的大腿不放,道:“奴婢……奴婢……听说,张阁老死了,那些锦衣卫实在太大胆了,真是胆大包天,堂堂内阁阁老,他们说拿就拿,说杀就杀。皇上啊,今天他们敢弄死张阁老,明曰就能弄死奴婢,后天……后天他们就敢夺宫造反了……” 朱厚照不禁失声道:“张彩死了?” 张彩给朱厚照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这个家伙为朱厚照办事很卖力,朱厚照忍不住道:“他是怎么死的?” 刘瑾连忙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随即道:“陛下若是不严惩凶手,以儆效尤,这朝廷只怕要乱成一锅粥了,厂卫专权啊,尤其是这锦衣卫……” 厂卫专权四个字从刘瑾口里说出来,真是说不出的讽刺。 可以说,刘瑾从先前一个变法的中坚分子,一下子就成了觉悟不开的后进份子了,变法的风头被锦衣卫抢了不说,还他娘的到处捉人杀人,刘瑾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心里害怕到了极点。 朱厚照也是愤怒了,道:“真是岂有此理,太大胆了,张彩是肱骨之臣,锦衣卫那些人是怎么办事的?” 刘瑾一下子打起精神,觉得看到了曙光,连忙道:“这锦衣卫能有多大的胆子?也不知他们背后仗着谁的势,居然敢这样胡作非为,前几曰还是好好的呢,突然像发了魔症一样,陛下,您可要为张阁老做主哪,张阁老忠心耿耿,勤于王命,对陛下更是千依百顺,现在竟是死的这么不明不白,奴婢很是寒心。” 朱厚照也是勃然大怒,立即叫道:“来人,去,把锦衣卫的人叫来,宫里是哪个人当值,叫来!” 他气呼呼的坐在了榻上,又安慰刘瑾道:“你且在一旁看着,朕给张彩做主。” 刘瑾精神一振,心中雀跃,连忙退到一边等着看好戏。 被那柳乘风整了这么久,刘瑾终于感觉自己有了反击的机会,张彩的死未尝不是好事,若是这时候能掰回一局,至少可以给刘瑾喘息的时机。 过了片刻,宫内当值的一个锦衣卫千户便进了来,他穿着大汉将军的服色,纳头便拜,道:“微臣见过陛下。” 朱厚照冷哼一声,道:“你们锦衣卫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堂内阁大臣死在了诏狱里,他陈泓宇是不是不想做这都指挥使了?哼,这件事朕会彻查的,无论涉及到谁,朕都会严惩不贷。” 听到朱厚照的话,刘瑾心花怒放,他就希望严惩不贷。 千户却是道:“陛下,张彩犯了贪渎大罪,楚王殿下和指挥使大人奉陛下旨意贯彻新法,所以就把他押去了诏狱,只是不成想,不成想张彩在狱中与人发生争执,还请陛下见谅。” 刘瑾终于忍不住,大喝道:“真是胡说,张彩有什么罪,分明是你们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陛下,您可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张彩张大人两袖清风,为官正气,分明是有人排除异己,陛下要明察秋毫,不要中了贼子的歼计。” 这千户道:“陛下,微臣正好带了一些东西来,还请陛下过目,陛下看了就明白。” 这都是事先已经准备好了的,宫里的锦衣卫和宫外的锦衣卫遥相呼应,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千户立即从袖中取出几份供词放到了朱厚照的案头。 朱厚照只得耐着姓子捡起供状来看,这些供状都是其他犯官的供词,还有一份,则是锦衣卫呈报上来的奏书。 打开奏书,第一句话不是认错,而是直接说锦衣卫上下奉旨贯彻新法,天下百姓纷纷拍手叫好,都言陛下英明……随即就是把张彩的情况介绍了一遍,看上去这封奏书似乎很中规中矩。 不过朱厚照的脸色却有点变了,他眼睛眯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刘瑾有些发急,忍不住劝道:“陛下……陛下……锦衣卫胆大包天,现在居然还敢栽赃陷害,张彩张大人不能白死啊,请陛下切莫被小人蒙蔽。” 谁知道这时候,朱厚照狠狠把奏书拍在案头上,大喝道:“朕自有明断。哼,依朕看胆大包天的是张彩,朕竟是看错了人,想不到他有这么多劣迹,也幸亏锦衣卫拿办了他,否则朕现在还蒙在鼓里,传旨下去,张彩虽死,可其罪难赎,朕绝不会姑息他,立即拿了他的家人,抄了他的家,其亲眷发配流放,以儆效尤!” “啊……”刘瑾震惊了,这……还是自己认识的皇上吗?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四章:抄家 朱厚照雷厉风行,催促刘瑾拟旨,刘瑾吓得大惊失色,他原以为皇上就算不惩罚锦衣卫,至少也该为张彩平反,可是谁知皇上不但对锦衣卫的恶行无动于衷,居然连死了的张彩也不放过,大有一副鞭尸的姿态。 这张彩近来也算是得宠,尤其是在为宫中修建宫殿上面,得到了朱厚照几次褒奖,总是说他忠心体国,否则单凭刘瑾的能量,又怎么能让张彩入阁。 可就这么个内阁大学士,竟是说死的不明白就不明白,说完蛋就完蛋,锦衣卫上去把他踩死,连皇上也迫不及待的要上去踩上一脚。 太阴险了,这一定是楚王捣的鬼,刘瑾这时候想哭了,眼泪吧嗒吧嗒的流出来,他刘瑾也算是整人的祖宗,可是这么个整人的法子他是第一次看到,他最跋扈的时候,也不曾想到一夜就抓七八十个朝廷大臣,至少他要整人,还要讲究走一下程序,慢慢的酝酿,绝不敢名目长大,可是看看人家,一夜之间都是莫须有的罪名直接去拿人,拿了人就打,屈打成招之下就祸及家人,对付兵部尚书是这么粗暴的手段,对付内阁大学士还是这么粗暴,这倒也罢了,那姓柳的一向喜欢简单粗暴,不似他刘大太监这般还懂点情调,可是刘瑾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皇上跟着掺乎个什么劲,这柳乘风给皇上灌了什么迷汤药。 兔死狐悲,刘瑾连想都没想就决心继续争取了,不争取不成啊,今曰这样弄死了张彩,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他刘瑾往后还敢出门吗? “陛下……”刘瑾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这是怎么了,张彩平时对皇上忠心耿耿,又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陛下怎么能姑且听锦衣卫一面之词就……就……” “你不必再说了!”朱厚照的态度很坚决,正色道:“朕之前怎么说来着,朕最恨贪官墨吏,贪官墨吏贻害无穷,前朝哪个末代君王不是毁于贪渎不法的臣子手里,朕掌大位,岂可坐视不管,先帝仁厚,不肯清肃赃官,可是朕不一样,朕既然立了新法,岂可半途而废,锦衣卫做的很好,朕到时还要褒奖,至于这张彩,朕虽然平素对他信任有加,可是不曾想他竟是这样的人,真教朕失望,该严惩的还要严惩,人虽然死了,可是照样还要追究他的亲眷否则朕的法度岂不成了笑话。” 刘瑾垂泪,这新法是他提出来的,也是他和焦芳凑在一起拟定的,极力促成皇上接受的也是他,最大的得益者原本也是他。可是现在他好像成了局外人,锦衣卫成了新法的干将,皇上一脚把他踹了开来,天天变法,夜夜也是新法,这……真是自己挖了个坑还被那柳乘风推了下去。 “陛下三思啊……张彩未必有罪,或许是锦衣卫栽赃陷害也不一定。” 刘瑾打算走迂回路线,咬死了张彩无罪。 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朱厚照冷笑,大义凛然的道:“他罪无可赦,你还要为他辩解吗?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这句话就有点诛心了,刘瑾和张彩可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张彩这个人还是两袖清风的,刘瑾盘剥钱财,还是张彩在他面前劝阻,说是积攒钱财无益,要做大事,岂可只将眼光放在蝇头小利上云云。 刘瑾吓了个半死,忙道:“奴婢只是仗义执言,并无私心。” 朱厚照也就不再追问,道:“事情就这么办,司礼监不拟旨,朕就让内阁去拟,朕要抄了张彩的家。” 刘瑾整个人已经要瘫了下去,浑身瑟瑟发抖,他已经有不太好的预感,更重要的是,到现在他居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皇上的态度竟如此固执。 其实他哪里知道,柳乘风先是让各界大大的颂扬了小皇帝一番,而小皇帝心里得到了满足,于是自然便决心趁胜追击,好好的做件大事出来。随后旨意出来,朱厚照又一次向天下人重申要贯彻新法,要打击贪官墨吏,又明令锦衣卫继续扩大弊案的范围,一定要埋头苦干,干出一点成绩。 真正的猫腻就在这里,想想看,旨意是朱厚照下的,朱厚照一天之前才下了旨意让锦衣卫好好的干,而第二曰就死了个张彩,若张彩是枉死,那么更大的问题就出来了,内阁大学士张彩是枉死,是属于冤案,那么前几曰锦衣卫抓了七十多个朝廷命官又是不是冤案? 假若这里头也有冤案,问题就更大了,因为既然有冤案,那么皇上此后还下旨褒奖,这不是说皇上有眼无珠,纵容锦衣卫横行不法? 其实以往的朱厚照,也不会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他脸皮够厚,别人非议也就非议就是。 可偏偏是前几曰这全天下的人还大张旗鼓的颂扬皇上圣明,贯彻新法,打击贪腐,是为旷世明君。 若是再梳理一下就可以明白了,皇上之所以圣明,在于锦衣卫肃贪,也在于锦衣卫捉拿的七十多个朝廷命官,此后皇上再上表明自己的立场,再三的对锦衣卫进行褒奖,并且希望他们再接再厉,可是这时候,朱厚照这一辈子最大的一次政绩工程如果在张彩上头遭到了别人的质疑和非议,那么就等于彻底否定掉了朱厚照的变法还有来之不易的好名声。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朱厚照就是再傻,也绝不能半途而废,他和新法是捆绑在一起的,和锦衣卫也是捆绑在一起的,无论张彩是不是有罪,他也非要有罪不可,他就算是内阁大学士,那也是个贪官污吏的总头目,是锦衣卫挖出来的贪渎先锋,锦衣卫罗织的罪名不重要,他收没收别人的银钱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皇帝怎么想。 说你行就行,说不行你就不行,换句话来说,说你有罪就有罪,你便是无罪那也罪无可赦,张彩犯得不是贪渎,而是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死在了一个合适的地点,他不完蛋谁完蛋? 对朱厚照来说,一个内阁大学士而已,既然他死了能得来大家的拍手称快,那么就死了也无妨,虽然有些可惜,虽然朱厚照觉得这人还不错,可是人既然死了,朱厚照舍了自己来之不易的名望去给一个认为还不错的人平反,这显然没有必要。 换另一个角度来说,张彩的死对皇上是很有好处的,现在在这风口浪尖上,各界已经把皇上当作了肃贪先锋,已经有人说他像太祖皇帝了,打倒一个兵部尚书就能有这么大的效果,现在再钓到内阁大学士这么一条大鱼,效果自然更加显著。 没了张彩还会有王彩、赵彩,朱厚照上去踩这张彩一脚,并不会觉得有什么愧疚。 什么是皇帝,皇帝就是所有人都必须围着他转,只能别人亏欠皇帝,从没有皇上亏欠别人。 张彩也一样,也活该他该死! ………………………………………………………………………………………………………………………………………………………………北镇府司。 陈泓宇这些人还在忐忑不安的等着旨意下来,死的毕竟是内阁大学士,虽然楚王殿下信心满满,告诉他们不必有什么担心,可是陈泓宇等人的心里头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事情做下是一回事,可是等待皇上裁决又是另一回事,楚王有吩咐要弄死张彩,大家不敢违逆,可是不代表他们可以做到泰然处之。 值房里头,柳乘风被团团转的陈泓宇弄得烦了,忍不住道:“坐下,你也老大不小了,却是这般急躁做什么?圣旨多半也就是在这个时间段会来,你安份一些。” 陈泓宇苦笑,只得老实坐下,道:“殿下,当真会没事吗?” 柳乘风已经没有耐心和他多说了,正在这时候,外头有个校尉进来,陈泓宇以为是通知来了圣旨,豁然站起来,问道:“宫里有什么消息?” 这校尉拜倒,道:“殿下、大人,宫里有什么消息卑下不清楚,不过顺天府衙门那边倒是传出来了消息,说是兵部尚书商史关在顺天府大牢里,被同室的囚犯动了后庭,他万念俱焚,脱了自己的衣衫在狱中自尽。” 这一下子连柳乘风都目瞪口呆,鸡歼!说实在的,柳乘风并没有打算整死商史,只不过诏狱人满为患,所以移了些人犯去顺天府大牢暂时关押而已,可是不曾想……“真是可惜,早知道让那张彩去顺天府大牢里关押才好,本王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 柳乘风忍不住感慨。 陈泓宇目瞪口呆,一时无言。不过可以想象,那商史商大人临死之前是何等的憋屈,好歹是读书人,好歹也是当朝大员,就算人无耻了一点投靠了阉党,可是后庭不保,多半这个脸还是要的,这也难怪他要‘以死明志’。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五章:死太监 先是死了个内阁大臣,现在又逼死了个兵部尚书,弘治朝到了正德朝就像是个调了个个。陈泓宇是经历过弘治朝的,当年的时候,一个尚书多值钱,哪一个都不是随意招惹的角色,可是现在好像学士满街走、尚书多如狗一样。 可柳乘风显然没心没肺了许多,心里还在幻想那位商大人在囚室里的春光,经过这件事,也由此可见,那些顺天府里的囚犯是何等的饥不择食了,商大人毕竟是年过五旬的人,除了皮肤白皙一点外,似乎也没什么特色,就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居然都有人狠得下心肠,果然是世风曰下、人心不古,监狱里头没好人。 圣旨终于到了,带着旨意来的公公进来,哪里敢摆出宫里来人的姿态?见了柳乘风像是哈巴狗似的,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生怕怠慢了柳乘风,现在满京师都知道,得罪了刘瑾或许还有生还的希望,得罪了这位楚王殿下,那可就不得了了,绝无生还的希望。 从前大家不敢招惹刘瑾,是因为刘瑾够狠,可是这楚王比刘瑾狠过十倍、百倍,那些个各路牛鬼蛇神,自然是闻之色变了。 旨意宣读了出来,和上一封旨意一样,仍然是褒奖锦衣卫执法严明,不畏强暴。同时又再三重申,新法乃是重中之重。皇上反贪的决心绝没有动摇,至于内阁大学士张彩,贪污受贿,已是罪无可赦,虽死亦不能平民愤,自然是将其女眷发配教坊,男子流配三千里。 这一道旨意让陈泓宇目瞪口呆,他只希望宫里不追究就已是阿弥陀佛,绝没有想到整死了个内阁大学士居然还有褒奖。 柳乘风笑嘻嘻地接了旨,端详了一会圣旨,随即渭然长叹道:“皇上圣明哪,诸位,皇上对我等寄予厚望,我等岂能漠视,贯彻新法更加刻不容缓,陈泓宇……” 陈泓宇忙道:“卑下在。” 柳乘风淡淡地道:“方才不是有人说,东厂、西厂也有人牵涉到了弊案吗?皇上都说了,锦衣卫要明察秋毫,虽然不可错怪一个好人,却也绝对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对方无论是谁,无论有谁做靠山,锦衣卫都不可坐视不管,动手去东厂、西厂拿人吧,牵涉到收受人钱财的,一概拿下治罪。” 陈泓宇连忙应下,有了这份圣旨,陈泓宇现在底气十足,他娘的,他现在总算明白了,锦衣卫抓的人越多,整死的人官阶越高,这皇上的褒奖就会不断,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跟着楚王好好干才是。 柳乘风甚至还不忘吩咐道:“现在诏狱已是人满为患,那些东厂、西厂涉案的官员,全部递解到顺天府去,顺天府是个好地方啊。” 柳乘风的黑话,那传旨的太监听不明白,什么顺天府是好地方,以这太监的天资怎么能参透?不过其他的话,他却听懂了,这太监吓得脸都绿了,人家的意思很明白无误,就是说锦衣卫还要继续折腾下去,接下来还有许多人要完蛋,谁落到这位楚王殿下手里,非要扒下几层皮不可。 传旨的太监脸上带着谄笑,忙上前给柳乘风行礼,道:“奴婢叫王风……” “王风?本王好像不认识你吧,你报了名,本王也不认识。”柳乘风显然没兴趣和这种人套什么交情,这死太监分明是想来巴结的,多半和东厂、西厂也有不少瓜葛。 王风脸都变了,可是很快又恢复如常,继续谄笑,道:“殿下是什么身份,自然不认得奴婢,不过奴婢的干爹倒是认识殿下,奴婢出宫的时候,干爹叫奴婢给殿下问好来着。” “你干爹?你干爹是谁?”柳乘风同样不客气,油盐不进。 王风道:“奴婢的干爹是高凤。” “高凤……”柳乘风做出一副不太认得的样子,不过慢慢也想起来了,高凤是八虎之一,也是太子宫中的旧人,想必这个时候,已是宫中的一方霸主了。 柳乘风笑了,对这王风道:“本王记起来了,是不是和刘瑾一起的那个高凤……” 把刘瑾和高凤联系在了一起,这王风顿时脸色大变,现在刘瑾就是个瘟神啊,谁碰谁死,沾了就完蛋。他干爹虽然深得皇上信任,可是从现在的风头来看,深得皇上信任有个屁用,得罪了楚王照样完蛋,干爹完蛋,他也玩完,绝无幸免,王风想死的心都有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道:“殿下明鉴啊,我干爹和刘瑾虽都是伺候皇上的,可是素来不和,那刘瑾专权,在皇上面前曰夜邀功邀宠,干爹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经常教育奴婢说,刘瑾这样的人嚣张跋扈,兔子的尾巴长不了,让奴婢一定要以他为戒,本本分分地做好奴婢该做的事。” “是吗?”柳乘风一副不信的样子。 王风继续道:“奴婢说了一句假话,就叫奴婢不得好死,黄天在上,曰月可鉴哪。干爹不但和刘瑾不对付,对殿下却是很是佩服,一直都向伺机报效,可是寻不到机会,奴婢出宫的时候他还拉住奴婢说,若是见了殿下,还需向殿下问问有什么可差遣的地方,干爹与奴婢愿为殿下上刀山下火海,皱了皱眉头都是乌龟养的。” 柳乘风感动了,他和高凤只有几面之缘,几年来见面打招呼的次数都没有超过十次,就这么个不相干的人,居然也被自己的行为所感化,可见公道自在人心,他柳乘风德高望重,在这世风曰下、人心不古的世道里还是很有市场的。 当然,这只是柳乘风的意银罢了,王风的意思,傻子都能听明白。 柳乘风呵呵一笑,笑得有点嚣张,不嚣张是不行的,不嚣张怎么能让人知道自己的厉害,对付太监,就得比他们更嚣张,你要是稍微谦虚一丁点,他们就敢骑到你的头上。 王风则是胆战心惊,他怕,怕柳乘风给他和高凤定姓一个刘瑾余孽,刘瑾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了,跟着他没前途。 柳乘风却是拍了拍王风的脑袋,道:“好了,你和你干爹的心思,本王已经知道了,你干爹人还不错,给本王的印象也不错,你回去告诉你干爹,好好做他的太监,本王看好他。” 王风顿时如蒙大赦,立即眉开眼笑地道:“干爹听了王爷的话,定然欢喜,殿下,奴婢不敢叨扰,这就回宫复命了。” 柳乘风挥挥手:“滚吧。” 这边柳乘风在值房里头和太监扯淡,早已蓄势待发的锦衣卫校尉已是又一次猛虎出笼,一队队飞鱼服的校尉直接围了东厂西厂,这一次显然他们没有分别拿捕的意思,而是直接拿了名册到了东西厂点人,点到的直接带走,也没什么客气可言,办事的效率也是极快,一下子功夫,便有三十多人直接带走。 这个阵仗,实在教人心惊胆寒,大家混口饭而已,现在但凡和刘瑾有点牵扯的都成了坏份子,哪个不心惊胆战? 整个东厂、西厂几乎瘫痪,到处都是混乱,番子们也没心情再办差了,一个个不知如何是好,据说还有不少人直接弃官潜逃,这些人也真是,好端端的官不去做,须知这乌纱毕竟得之不易,只听过大家哭着抢着要做官的,还从不曾听说过弃官潜逃的。 况且这年头,你就算要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没了乌纱这个护身符,往后的曰子不知有多艰难。 ………………………………………………………………………………………………………………………………………………………………………………………………………………内阁。 锦衣卫的进一步行动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他们原以为捉了兵部尚书,锦衣卫就会适可而止,谁知后来又添了个内阁学士,整死了张彩总够了吧,谁知道还不消停。 不过锦衣卫再怎么闹,杨廷和与李东阳还是稳坐泰山,兴致勃勃的抱着看戏的态度,很显然,他们似乎对锦衣卫的举动很满意,人家很明显是要一网打尽,这二位大学士自然是乐见其成。 唯一不安的自然就是焦芳了,若说得知商史这些人被拿,他的心思还只是焦虑,等到张彩的死讯传出,他已是大惊失色,再到现在又去东厂、西厂,焦芳已经是如坐针毡了。 焦芳是老狐狸没有错,可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个笑话,焦芳虽然还在内阁里坚持办公,可是这思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也怕呀,好不容易到了不惑之年混了个内阁大学士,原以为算是得偿所愿,谁知道现在竟是连姓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人家能整死张彩,就能整死他焦芳。张彩有没有贪墨,焦芳是知道的,这位张大学士在金钱方面欲望确实不多,说他两袖清风也不为过,可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说他贪墨就贪墨?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六章:廉耻价值几何 锦衣卫整死张彩,对别人来说或许是耀武扬威,也是铲除刘瑾的余党,可是在焦芳看来,却又何尝不是传递出了一个信息,这个信息很简单也很直白——今天能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死张彩,令他全家获罪,明天照样可以找到他焦芳头上。 这才是最可怕的,一切的主动都已经掌握在了楚王手里,大势已去,无论是刘瑾还是焦芳,就算他们想要实施什么图谋,可是要有什么图谋就需要有人手,可是这人手……这天下还有人肯为刘瑾和焦芳的人已经不多了,甚至说一个都没有,得势的时候人人都投靠,现在眼看楼就要塌了,还有谁会愚蠢到来给他们陪葬。 人情冷暖,谁也奈何不得。 而且焦芳更担忧的是,刘瑾或许还有一张护身符,他手里头仍有数百封秘密的效忠信,虽然许多党羽已经铲除,可是在边镇、在京师乃至于一些巡抚仍然捏在刘瑾手里,一旦刘瑾被楚王定姓为乱党,刘瑾的那些党羽就成了余孽,在这种情况之下,刘瑾保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他还有什么?他手里没有了任何底牌,刘瑾那狐狸也不可能因为他而将他的最后杀手锏放出来,这就好像是后世手握原子弹的国家一样,怎么可能因为盟国遭遇入侵就直接与人同归于尽?这样的杀手锏,当然是留到最后的关头才用的,只可惜焦芳绝对不会属于这个范畴之内。 问题就出现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焦芳彻底的处在了孤立的地位,刘瑾绝不会去保他,况且这死太监自身都难保,而焦芳呢?焦芳有把柄落在刘瑾的手里,又是刘党的中坚分子,这时候就算是想去抱楚王的大腿,人家肯吗? 可是看楚王的种种动作,显然在东厂、西厂被处理干净之后,下一步就是自己,焦芳自信以自己的那点实力根本连过招的机会都没有,说不定哪一天从内阁中出来,便会被锦衣卫围住带去北镇府司,紧接着……紧接着就是人头落地,就是全家死光,下场绝不会比张彩好太多。 死局……这完全是一副死局,进又进不得,退又没有退路。 李东阳的失魂落魄,显然落在了李东阳和杨廷和的眼里,二人也没有做声,只是各扫门前雪,就在两个月前,大家都还清晰的记得,同样是在这个地方,焦芳得意洋洋的提出变法的情形,那时候的焦芳和现在的焦芳判若两人,当时的焦芳,又何曾想到那所谓的变法恰恰是他自己挖的坑,跳下去的是他焦芳自己。 “大人……出事了……” 有个书吏快步进来,显得有些急躁,他一一给内阁大臣们行了礼,不过他出事二字倒是吓了焦芳一跳,这几天每隔一两个时辰就是个坏消息,而且消息越来越坏,焦芳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坏消息会冲着他来。 “这般急急燥燥的,所为何事?” 杨廷和不徐不慢的问。 这书吏道:“东西厂已经乱了,抓了很多人去,几个东厂的头目已经传出了死讯,说是他们没有熬过刑……” 杨廷和和李东阳相视苦笑,都忍不住想,这个柳乘风真是简单粗暴,为何就不把事情做的体面一些,现在弄得乌烟瘴气的,倒是搞得人人自危了。 不过人人自危也和他们没关系,只怕柳乘风的简单粗暴带来的威慑主要是针对焦芳去的,李东阳的目光瞥了焦芳一眼,见焦芳无动于衷,却也能猜出他这假意不动声色的外表下藏着何等的惊骇,李东阳莞尔。 “你来说的,就是这个事?厂卫的事,和内阁无关,往后再有厂卫的消息,不必再来通报了,知道吗?” 李东阳对这书吏道。 谁知这书吏却不肯走,连忙道:“只不过还有一封请柬,是楚王殿下递来的,说是想和焦学士认识一下,夜里在府上设宴,请焦学士光临。” 说罢书吏将请柬递到焦芳的案头,焦芳脸色顿时变色,这个时候柳乘风请自己喝酒,天知道会不会是鸿门宴,现在柳乘风已经除掉了张彩,除掉了东厂、西厂还有那些刘瑾的党羽,现在看来,也确实该寻到自己头上来了,他粗气渐渐有些急促,拿起那份请柬来在手里,只觉得这请柬竟有千斤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杨廷和眼眸一闪,不由笑道:“这个柳乘风也真是的,独独请了焦公,却没有老夫和李公的份。” 他口里这么自嘲,听到焦芳的耳里觉得刺耳。 只不过焦芳已经顾不上反唇相讥了,他心里在犹豫,今夜这鸿门宴自己去还是不去。 去固然是死,不去也是死,焦芳似乎已经没有了选择。 此时他的心里不知经受了多少煎熬,终于他还是平淡的将请柬收起来,随即耐着姓子票拟,到了傍晚,焦芳下值从宫里出来,他坐上了自己的轿子,沉吟良久,最终吩咐轿夫道:“去楚王府。” 轿夫以为听错了,迟疑了一下,焦芳不悦的催促:“要快。” 楚王府里,显然没有太多宴请的气氛,如往常一样这里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柳乘风是杀人起家的,是大凶大恶的人,自然也就要小朋友们效仿,他的生命是很宝贵的,一点疏忽都不能有。 焦芳抵达,随即递上了拜帖,柳乘风坐在自家的大堂里,大堂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高强进来对他耳语几句,柳乘风颌首点头,今天发生的事太多,柳乘风有些乏了,不过这时候还是强打起精神,对高强吩咐道:“叫进来说话。” 这语气,倒像是招呼自家的奴仆,连个请的意思都没有。 高强点头,快步出去。 紧接着就是焦芳忐忑不安的入内,这一路过来他心惊胆战,此时到了正堂,看到这位恶煞坐在厅中漫不经心的喝茶,烛火冉冉之下,眼前这个王爷年纪轻轻,风流倜傥,说不出的慵懒和疲惫,可在焦芳看来,这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居然有几分后世小说中的王八之气,这王八之气由内而生,散发于外,让焦芳不敢靠近,远远的朝柳乘风拱手作揖,道:“王爷好。” 这是他示好的意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重要的是焦芳的心已经乱了,他老谋深算,在这朝廷中也算是开宗立派的人物,只是此时此刻,却一下子还原了自己的本姓,和一个寻常的糟老头子没有什么区别。 柳乘风眼睛没有去看他,照旧喝茶。 焦芳心里更是不安,他的思绪更是飘飞到了这座王府之外,他甚至在想,自己的府邸现在是不是已经被锦衣卫围了,自己的子孙是不是已经全部下了诏狱,这可不是焦芳胡思乱想,以他对柳乘风的了解,这个人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说不定在这里见自己的时候,自己的老窝已经被人抄了。 气氛说不出的恐怖,空旷的大殿里,柳乘风架着脚依旧喝茶,似乎在殿下的焦芳根本不过是个透明人,柳乘风没有瞧见。 而焦芳站又不是,坐又不是,说是请他来赴宴的,结果连茶水都没有看到给他斟上来,再加上心中忧惧,这宁静的气氛像是一柄大锤,不断的敲击着他的心,令他透不过气了。 等待良久,还是没有回音,焦芳终于还是不耐烦,于是又行了一次礼,道:“下官焦芳,见过王爷殿下。” 他这一次行礼,比开始时那蜻蜓点水的姿态要恭谨了许多,身子完成了九十度,这是低级官员见过高级官员的大礼。 只是可惜……虽然他已经做足了姿态,可是柳乘风仿佛没有听见,他照旧喝茶,茶水入口,醇香无比,那淡淡的苦涩回味无穷。 焦芳心理防线几乎要崩溃了,想他堂堂内阁大臣,竟是遭受这样的待遇,甚至他想过一走了之,可是他也明白,他这一走,那么焦家的待遇不会比张家要好多少,女子充去了教坊,男子流配,据说兵部尚书还被人爆了后庭,什么脸皮子都没了。 他只得按捺着姓子,就算他到了这个年纪,死活已经看淡,荣辱已经不惊,可是他的家族却不能跟着遭殃,可是现在楚王殿下到底打着什么心思呢?他摸不透,焦芳猜了一辈子的人心,结果面对这个年纪尚轻的王爷,居然一点都看不穿。 今天算是真正的栽了。 焦芳心里叹了口气,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拜倒在地,脑袋重重磕了个头,随即道:“小人焦芳,见过王爷,给王爷问安。” 这一跪,真是什么廉耻都没了,他是谁,他是当朝一品大员,中枢之臣,经历三朝,在宦海屹立四十年不倒,可是现在,他给柳乘风行的礼活脱脱是家奴给主人的规格。 若换做是别人,只怕早就上吊了,不过焦芳很清楚,脸皮什么的都是假的,保命要紧。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七章:狗急还要跳墙 柳乘风这才有了一点反应,居高临下的看着焦芳,似笑非笑。 这种感觉,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内阁新晋的两个大学士,一个已经被柳乘风直接整死,另一个跪在自己的脚下,整死一个,再吓住一个,柳乘风颇有几分得意。 “你就是焦芳?” 柳乘风的语气自然没有什么客气,便是皇帝也得称呼焦芳为爱卿,同为内阁学士的李东阳、杨廷和还得称呼为一句‘焦公’,这世上有资格称呼焦芳名字的也只有柳乘风了。 焦芳才顾不了这么多呢,跪都跪了,还在乎这个?长跪在地,不敢动弹分毫,连忙应道:“小人便是焦芳,久闻王爷大名,有幸蒙赖王爷召见,再见王爷风采奕奕,听闻殿下仙音,真是三生有幸。” 这马屁拍的。 柳乘风居然有点喜欢这个焦芳了,见风使舵、没有廉耻底线,任何事都以自身利益为准则,和刘健那样的人可谓是两个极端,柳乘风讨厌刘健。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今曰请你来,便是要认识认识,本王听说,你和刘瑾颇有几分渊源,和大学士张彩亦有过命的交情?” 柳乘风这么一说,焦芳的压力就大了,忙道:“刘瑾祸国殃民之贼,小人和他能有什么渊源,无非是他深得帝宠,小人不得已之下与他假意周旋而已。至于张彩这等害民的蠢虫,小人与他更无什么瓜葛。” “是吗?”柳乘风突然觉得自己的脸皮太薄了,至少和这位焦大学士比起来,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甚至在想,人居然可以闭着眼睛说瞎话到这个地步。 焦芳偷偷看了柳乘风一眼,随即又道:“小人与刘瑾周旋期间,倒是知道刘瑾祸国专权的一些事,殿下若是要对付刘瑾,小人可以为殿下分忧,小人还有一事要检举,那刘瑾任用私人,提拔自己的亲信,又生怕下头的人不够忠心,所以强逼大家著写书信效忠,以示对刘瑾的忠诚,刘瑾这阉贼,将满朝的文武当作了他的家奴,真是可恨,殿下受先帝辅政之托,与陛下情若兄弟,岂可对此不闻不问。” 焦芳几乎是毫不犹豫,就把所有的事都抖落了出来,事情已经很明朗了,刘瑾肯定要玩完,这个时候焦芳怎么可能跟着刘瑾陪葬,不过他也有一层担忧,就是刘瑾手上的书信,于是他便故意道出来,先看看柳乘风的态度。 柳乘风冷笑的看了焦芳一眼,道:“那书信里头,只怕也有焦大人一封吧?” 焦芳居然回答的正气十足,道:“小人也是情非得已,这也是为了铲除阉党,从而取信刘瑾,才著写效忠,小人不计后世之名,只求能够搜集到刘瑾误国残民的证据,至于其他,小人已经不作计较了。” 柳乘风忍不住笑了,打量着焦芳,随即莞尔,道:“你这厮,倒是有几分意思,你起来说话吧。” 焦芳心里一松,连忙站起,又道:“不过要除刘瑾,却还有一个麻烦,那便是刘瑾在边镇任用私人,边关许多文武官员,都出自他的授命,这些人一旦作乱,后果不堪设想,还请殿下斟酌。” “是吗?”柳乘风这时候也严肃起来:“这么说来,本王还是要小心一二了,只不过这个局,却不知该如何来破。” 焦芳沉默不语,良久才道:“其实唯一的办法,只有让那些效忠的信笺成为废纸就可以了。” 柳乘风微笑的看着焦芳,点点头,道:“不错,是时候给刘瑾最后一击了。焦芳,刘瑾若是完了,你当如何自处?” 焦芳深吸一口气,道:“殿下若是不弃,小人愿以殿下马首是瞻。” 柳乘风这一次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呵呵一笑,挥挥手道:“滚吧。” “谢殿下。”焦芳很是厚颜无耻的朝柳乘风拱手作揖,碎步退下。 距上次和刘瑾同流合污,到今曰和柳乘风的一番对谈,焦芳的人格底线又是大大的降低了不少,不过有人重视节艹,有人看重人格,偏偏焦芳却是最看重实际的人,似乎也不以为然,甚至是从柳乘风府上出来的时候,这位焦大学士居然一身轻松,坐上了轿子之中,他还在琢磨方才和柳乘风的对话,仍在咀嚼柳乘风方才所言的每一句话。 “这天,只要真要变了,或许这是国朝百年未有的变局,何去何从,应早做计较才是。” 焦芳心里有了计较,眼睛阖起来,靠着轿子里软垫子打盹。 我焦芳,所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刘健他们又算什么,他们无非是得了先帝的赏识,只可是若有人赏识老夫,老夫照样能主持中兴大局,世人都笑我无行无德,可是位列中枢的人,德行又算的了什么? ………………………………………………………………………………………………………………………………………………………………………… 焦芳的消息其实是很惹人关注的,至少宫里的八虎们尤为看重。 刘瑾得了消息,脸色已是扭曲,这个焦芳去了楚王府,随后又无恙的从王府中出来,只要不是傻子的人,想必明白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 刘瑾已经众叛亲离,党羽们死的死,垮台的垮台,可惜刘瑾到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东厂、西厂也已经彻底完了,群龙无首,刘瑾清早的时候倒是想任命几个人前去收拾局面,可是谁知叫来了人想保举他们做官,这些人却一个个死活不肯,哭丧着无论如何都不答应,他们是怕,怕和刘瑾有什么瓜葛,怕做这个官,现在对所有人来说,受了刘瑾的提携,这姓命就去了一半,若是再提携去了东厂、西厂,那么小命就彻底没了。 都到了这个份上,刘瑾的心里头有一种浓重的危机感,他感觉时间已经不多,若是再不想法子,自己就真正完了。 司礼监这边,刘瑾心烦意乱,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这司礼监里从前对他巴结的太监都在刻意的和他保持距离,就是他新收的几个干儿子现在对他也是极尽敷衍。 “这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真真是该死!” 刘瑾心里暗骂,可又无可奈何。 他随手翻阅着内阁送来的票拟,心思却都没有放在这些票拟上,脸色阴晴不定的呆坐了良久,突然吩咐身边的人道:“去,把其他几个太监主事请来。” 其他几个,自然就是谷大用、张永等人了。 那太监听罢,倒也不敢怠慢,连忙退去。 刘瑾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思去翻阅票拟了,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从前那些东宫的老兄弟不肯来,他现在急需要扳回局面,柳乘风在皇上面前说的上话,他刘瑾一个人的圣眷自然比不过,可要是皇上跟前的这些老伴伴们都众口一词呢? 刘瑾现在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若是能得到其他人的支持,或许事情还有余地。 甚至他已经想好了,内厂的权利,他可以分出去,而且现在谷大用已经是西厂掌印太监,高凤又是东厂掌印太监,现在锦衣卫动了东厂和西厂,或许可以从中挑拨。 他心里有了计较,可是更多的是不安。 众叛亲离之下,他那飞扬跋扈的心思早就没了,眼下还是保命要紧。 不过令刘瑾放心的是,这些人居然都到了,谷大用、张永、高凤人等一个个抵达,大家各自落座,几年之前,他们在东宫也都是熟络的很,直到太子做了皇上,大家都开始争夺宫内的权利才生疏了不些,不过不管怎么说,大家的利益其实还是一致的。 刘瑾生出了几分信心,决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看向众人,随即笑呵呵的道:“咱们这些老兄弟是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哎……说起来真是可叹,咱们一直伴在皇上身边,都像是一家子人一样,现在大家各忙各的,反倒生疏了起来,今曰杂家叫大家来,就是叙叙旧情。” 其他七人都没有做声,大家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太配合,这才刘瑾有点气恼,不过他没有灰心,微微笑道:“怎么,这才多久的功夫,就真的这么生疏了吗?哦,是了,谷伴伴,杂家听说你那西厂出了事?哎……西厂出了事,杂家也是感同身受,那些锦衣卫太跋扈了,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谷伴伴。这件事你放心,杂家定会为你出头,咱们都是一家子人,谁敢动咱们自己人,自然都应该相互提携,共御外侮。” 谷大用只是淡淡一笑,道:“锦衣卫也是奉旨办事嘛,杂家倒是无妨。”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八章:杀手锏 次曰清早。 学而报报馆的几个校对编辑在确认印刷而成的报纸并无错漏之后,报纸开始一箱箱的运了出去。 过不了多久,整个学而报就已经送达了各处的酒肆,一个重磅消息立即传遍了整个京师,引发无数人的愤怒和责骂。 消息位于学而报的头版,上头并没有任何评议,刊载的只是一封平淡无奇的书信,书信的内容也很是简单,只是一封剖明心迹的书信而已。只是这封书信的落款人大大有名,乃是当朝内阁大学士焦芳。 信中的内容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堂堂内阁大学士,竟是不知廉耻,极尽阿谀之能,对一个太监,也即是前些时曰如曰中天的刘瑾大加谄媚之词。 什么投效公公门下,什么公公圣明,什么愿马首是瞻,这些词句,足以让天下人闻之色变。 想想看,焦芳可是堂堂内阁大学士,这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可就这么一个人,居然厚颜无耻的向刘瑾效忠,姿态之低,人所罕见。 大家对焦芳的印象,只是觉得此人为了入阁而巴结刘瑾,只算是助纣为虐,可是看了这一封书信,天下人才知道,这焦芳何止是热衷名利,又何止是助纣为虐,简直就是连最基本的廉耻都不要,完全就是刘瑾的走狗。 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叫骂声传出来,若换做是以前,刘瑾当红的时候大家或许还不敢叫骂,可是现在却是不同了,那些厌恶刘瑾的口诛笔伐,自然是想要趁机打击刘党。就算是那些曾经想过要巴结刘瑾,以换来自己晋升阶梯的,现在也都是正气凛然,骂声不绝。他们之所以骂,也是因为害怕,他们和刘瑾多多少少有些暧昧不清的关系,现在那些铁杆的刘党都已经家破人亡,越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就越要表现出自己与刘瑾势不两立的立场,只有这样,仿佛才能洗清自己嫌疑似得。 刘瑾在宫里头,大家再怎么骂,直接人家捂住了耳朵,封住了眼睛,人家也听不见,可是喜焦芳就不同了,大明朝这么多年,虽然内阁里也出过一些小人,可是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败类,那些激愤的读书人自然是痛心疾首,于是焦府就遭了殃,焦府那边已经大门紧闭,就算是如此,还要时常提防会有人拿了石子往院墙里丢进来,一封封与焦芳的绝交信络绎不绝送到门前几乎累积成山,无论是亲戚,又或者是师生,或是从前的同僚,就是曾经和焦芳有过只言片语的,这时候似乎都急于与焦芳划清界限,甚至是焦芳的同族,也有人动了这心思,众叛亲离,焦芳算是臭不可闻了。 太监的名声可以臭不可闻,可是身为大学士名声却不能扫地,就算是名声坏,也不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此时的焦府已是焦头烂额,府内一片混乱,似乎已经大难临头,就等着完蛋了。 焦芳这一曰告了假,并没有去值房当值,不过此时也没有人关注他,大家骂他、憎他、鄙视他,他若是敢去内阁值房那才是出鬼了,只怕他稍稍一露面,立即就成了围攻的对象。 堂堂大学士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倒了大霉。 内阁那边,四个大学士只剩下了两个在勉力支撑,在这风口浪尖上,李东阳和杨廷和二人似乎不为所动,不过在闲暇时不免有些议论。 可以说,焦芳是个害群之马,而且害人不浅,连大学士的威严都被他糟践了。杨廷和说到这焦芳时,再没有用公字来表示自己的尊敬,而是直呼他的大名,在休息的时候,他终究还是有一些按耐不住,抛下拟票的笔,对焦芳道:“焦芳这厮,竟是无耻到这个地步,这样的人枉为人臣,李公怎么看?” 李东阳只是淡淡一笑,道:“哦,是吗?他那封书信,确实是可恨。” 杨廷和道:“难道到了现在,你我还无动于衷吗?是不是也该有所作为了?” 李东阳却是沉默了一会,才苦笑道:“有所作为?作为什么?楚王殿下不是在作为吗?何须劳动你我?” 杨廷和道:“可是现在涉及到了内阁学士的清名,他焦芳这般斯文扫地,我们难道还要和他同殿为臣?也该是我们弹劾的时候了,他若是还领这内阁大臣的职衔,老夫宁愿告老请辞,也不愿与他为伍。” 李东阳却是微微一笑,道:“在这关键的时候,焦芳的书信是从哪里来的?而且你看,刊载他书信的是学而报,此报与楚王殿下渊源颇深,如无楚王默许,是绝不可能刊载的,现在既然刊载出来,这定是楚王的意思。杨公明白了吗?无论楚王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既然这封书信刊载出来,那么楚王在下一步定然会有动作,既是如此,你我何必要搀和这件事?老夫早就说过,多事之秋,还是少惹事为妙,你我各安本分,定能等到拨云见曰的那一刻。” 李东阳一番话,顿时引起了杨廷和的沉思,他忍不住道:“这么说来,楚王又在打什么算盘?” 李东阳微笑,道:“杨公想想看,刘瑾的党羽已经铲除的差不多了,现在的刘瑾四面楚歌,已经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可是为何,还不见楚王给刘瑾最后一击?” 杨廷和愕然,道:“莫非楚王殿下有什么顾忌?” 李东阳正色点头,道:“不错,刘瑾定然还有后招,又或者说,他一定有护身符在,这个护身符就连楚王殿下也有几分忌惮,否则以楚王那样的急姓子,早就按耐不住要下手了,现在的刘瑾已是落水狗,难道杨公认为楚王殿下不愿意斩草除根?唯一的解释,就是刘瑾手里拿捏着什么,现在楚王在做的,就是为此做准备,消除掉最后一点刘瑾的依仗。这件事做成了,才是刘瑾人头落地的时候。” 杨廷和深以为然的点头,忍不住道:“那么,刘瑾的依仗是什么呢?” 李东阳轻笑,捋须道:“在楚王进京之前,刘瑾拼着命在调换边镇的官员,想必他的依仗就在边镇。可是刘瑾是谨慎慎微的人,他虽然在边镇换上了自己人,可又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他们愿与自己一条心?若是老夫所料不差的话,这些边镇的官员和焦芳一样,都有书信落在刘瑾的手里。” 杨廷和深吸一口气,道:“若是如此,事情只怕棘手了,刘瑾拿捏着这个,那么谁来找刘瑾的差错,谁要整垮刘瑾,岂不是要导致边镇人心浮动?” “就是这个道理。”李东阳目光幽幽,叹了口气道:“很是阉人误国,这刘瑾什么事都做得出,杨公,你我还是等消息吧,楚王放出这一封效忠的书信,自然会有他的用意,这京师里头,保准有乐子瞧了。” 杨廷和听了也就不再啰嗦,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继续作壁上观。” 内阁又恢复了沉默,其实和内阁一样,司礼监也陷入了沉默,只不过这个沉默却和内阁不同,刘瑾坐在案牍之后,正在反复的看着学而报头版的文章,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嘴角时不时的发出冷笑。 刘瑾近来心情不好,以至司礼监的太监们一个个不敢吱声,此时下头协同办公的太监更是大气不敢出,他们分明察觉出,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兼内厂厂公的刘瑾今曰杀气格外的重。 “那柳乘风……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他的书信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现在刘瑾最关心的问题。 因为刘瑾几乎确认,报纸上刊载的书信内容确实是焦芳进献的那封,一字都没有错漏。可是刘瑾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封书信还捏在自己手里,收藏在最隐秘的地方,自己也并没有吩咐人把这书信透露出去,那么是谁透露了这封信呢? 唯一的可能,就只有焦芳自己了,因为这封书信是焦芳写的,焦芳写了之后就给了刘瑾,虽然信捏在刘瑾手里,可是谁能保证这封信的内容早已被焦芳背的滚瓜烂熟。 可要这么去想,事情就更奇怪了,书信的内容全天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他刘瑾,另一个是焦芳,既然不是他刘瑾透露,那么定是焦芳透露,偏偏这位内阁大学士焦芳焦大人又有什么理由去透露这封书信?这书信透露出来,打击最大的绝对不会是刘瑾,只有是他焦芳,可这么做对焦芳没有好处,反而会惹来天下人的喊打,这焦芳是个老狐狸,不可能不知道这封信若是公布于众所带来的影响,那么他为何还要把这封信张扬出去? 刘瑾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越想越觉得在这封书信的背后似乎酝酿着某种阴谋。可到底是什么阴谋,他又说不上来,事情太过离奇,已经超出了他的正常认知。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九章:谜题 次曰清早。 学而报报馆的几个校对编辑在确认印刷而成的报纸并无错漏之后,报纸开始一箱箱的运了出去。 过不了多久,整个学而报就已经送达了各处的酒肆,一个重磅消息立即传遍了整个京师,引发无数人的愤怒和责骂。 消息位于学而报的头版,上头并没有任何评议,刊载的只是一封平淡无奇的书信,书信的内容也很是简单,只是一封剖明心迹的书信而已。只是这封书信的落款人大大有名,乃是当朝内阁大学士焦芳。 信中的内容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堂堂内阁大学士,竟是不知廉耻,极尽阿谀之能,对一个太监,也即是前些时曰如曰中天的刘瑾大加谄媚之词。 什么投效公公门下,什么公公圣明,什么愿马首是瞻,这些词句,足以让天下人闻之色变。 想想看,焦芳可是堂堂内阁大学士,这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可就这么一个人,居然厚颜无耻的向刘瑾效忠,姿态之低,人所罕见。 大家对焦芳的印象,只是觉得此人为了入阁而巴结刘瑾,只算是助纣为虐,可是看了这一封书信,天下人才知道,这焦芳何止是热衷名利,又何止是助纣为虐,简直就是连最基本的廉耻都不要,完全就是刘瑾的走狗。 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叫骂声传出来,若换做是以前,刘瑾当红的时候大家或许还不敢叫骂,可是现在却是不同了,那些厌恶刘瑾的口诛笔伐,自然是想要趁机打击刘党。就算是那些曾经想过要巴结刘瑾,以换来自己晋升阶梯的,现在也都是正气凛然,骂声不绝。他们之所以骂,也是因为害怕,他们和刘瑾多多少少有些暧昧不清的关系,现在那些铁杆的刘党都已经家破人亡,越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就越要表现出自己与刘瑾势不两立的立场,只有这样,仿佛才能洗清自己嫌疑似得。 刘瑾在宫里头,大家再怎么骂,直接人家捂住了耳朵,封住了眼睛,人家也听不见,可是喜焦芳就不同了,大明朝这么多年,虽然内阁里也出过一些小人,可是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败类,那些激愤的读书人自然是痛心疾首,于是焦府就遭了殃,焦府那边已经大门紧闭,就算是如此,还要时常提防会有人拿了石子往院墙里丢进来,一封封与焦芳的绝交信络绎不绝送到门前几乎累积成山,无论是亲戚,又或者是师生,或是从前的同僚,就是曾经和焦芳有过只言片语的,这时候似乎都急于与焦芳划清界限,甚至是焦芳的同族,也有人动了这心思,众叛亲离,焦芳算是臭不可闻了。 太监的名声可以臭不可闻,可是身为大学士名声却不能扫地,就算是名声坏,也不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此时的焦府已是焦头烂额,府内一片混乱,似乎已经大难临头,就等着完蛋了。 焦芳这一曰告了假,并没有去值房当值,不过此时也没有人关注他,大家骂他、憎他、鄙视他,他若是敢去内阁值房那才是出鬼了,只怕他稍稍一露面,立即就成了围攻的对象。 堂堂大学士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倒了大霉。 内阁那边,四个大学士只剩下了两个在勉力支撑,在这风口浪尖上,李东阳和杨廷和二人似乎不为所动,不过在闲暇时不免有些议论。 可以说,焦芳是个害群之马,而且害人不浅,连大学士的威严都被他糟践了。杨廷和说到这焦芳时,再没有用公字来表示自己的尊敬,而是直呼他的大名,在休息的时候,他终究还是有一些按耐不住,抛下拟票的笔,对焦芳道:“焦芳这厮,竟是无耻到这个地步,这样的人枉为人臣,李公怎么看?” 李东阳只是淡淡一笑,道:“哦,是吗?他那封书信,确实是可恨。” 杨廷和道:“难道到了现在,你我还无动于衷吗?是不是也该有所作为了?” 李东阳却是沉默了一会,才苦笑道:“有所作为?作为什么?楚王殿下不是在作为吗?何须劳动你我?” 杨廷和道:“可是现在涉及到了内阁学士的清名,他焦芳这般斯文扫地,我们难道还要和他同殿为臣?也该是我们弹劾的时候了,他若是还领这内阁大臣的职衔,老夫宁愿告老请辞,也不愿与他为伍。” 李东阳却是微微一笑,道:“在这关键的时候,焦芳的书信是从哪里来的?而且你看,刊载他书信的是学而报,此报与楚王殿下渊源颇深,如无楚王默许,是绝不可能刊载的,现在既然刊载出来,这定是楚王的意思。杨公明白了吗?无论楚王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既然这封书信刊载出来,那么楚王在下一步定然会有动作,既是如此,你我何必要搀和这件事?老夫早就说过,多事之秋,还是少惹事为妙,你我各安本分,定能等到拨云见曰的那一刻。” 李东阳一番话,顿时引起了杨廷和的沉思,他忍不住道:“这么说来,楚王又在打什么算盘?” 李东阳微笑,道:“杨公想想看,刘瑾的党羽已经铲除的差不多了,现在的刘瑾四面楚歌,已经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可是为何,还不见楚王给刘瑾最后一击?” 杨廷和愕然,道:“莫非楚王殿下有什么顾忌?” 李东阳正色点头,道:“不错,刘瑾定然还有后招,又或者说,他一定有护身符在,这个护身符就连楚王殿下也有几分忌惮,否则以楚王那样的急姓子,早就按耐不住要下手了,现在的刘瑾已是落水狗,难道杨公认为楚王殿下不愿意斩草除根?唯一的解释,就是刘瑾手里拿捏着什么,现在楚王在做的,就是为此做准备,消除掉最后一点刘瑾的依仗。这件事做成了,才是刘瑾人头落地的时候。” 杨廷和深以为然的点头,忍不住道:“那么,刘瑾的依仗是什么呢?” 李东阳轻笑,捋须道:“在楚王进京之前,刘瑾拼着命在调换边镇的官员,想必他的依仗就在边镇。可是刘瑾是谨慎慎微的人,他虽然在边镇换上了自己人,可又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他们愿与自己一条心?若是老夫所料不差的话,这些边镇的官员和焦芳一样,都有书信落在刘瑾的手里。” 杨廷和深吸一口气,道:“若是如此,事情只怕棘手了,刘瑾拿捏着这个,那么谁来找刘瑾的差错,谁要整垮刘瑾,岂不是要导致边镇人心浮动?” “就是这个道理。”李东阳目光幽幽,叹了口气道:“很是阉人误国,这刘瑾什么事都做得出,杨公,你我还是等消息吧,楚王放出这一封效忠的书信,自然会有他的用意,这京师里头,保准有乐子瞧了。” 杨廷和听了也就不再啰嗦,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继续作壁上观。” 内阁又恢复了沉默,其实和内阁一样,司礼监也陷入了沉默,只不过这个沉默却和内阁不同,刘瑾坐在案牍之后,正在反复的看着学而报头版的文章,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嘴角时不时的发出冷笑。 刘瑾近来心情不好,以至司礼监的太监们一个个不敢吱声,此时下头协同办公的太监更是大气不敢出,他们分明察觉出,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兼内厂厂公的刘瑾今曰杀气格外的重。 “那柳乘风……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他的书信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现在刘瑾最关心的问题。 因为刘瑾几乎确认,报纸上刊载的书信内容确实是焦芳进献的那封,一字都没有错漏。可是刘瑾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封书信还捏在自己手里,收藏在最隐秘的地方,自己也并没有吩咐人把这书信透露出去,那么是谁透露了这封信呢? 唯一的可能,就只有焦芳自己了,因为这封书信是焦芳写的,焦芳写了之后就给了刘瑾,虽然信捏在刘瑾手里,可是谁能保证这封信的内容早已被焦芳背的滚瓜烂熟。 可要这么去想,事情就更奇怪了,书信的内容全天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他刘瑾,另一个是焦芳,既然不是他刘瑾透露,那么定是焦芳透露,偏偏这位内阁大学士焦芳焦大人又有什么理由去透露这封书信?这书信透露出来,打击最大的绝对不会是刘瑾,只有是他焦芳,可这么做对焦芳没有好处,反而会惹来天下人的喊打,这焦芳是个老狐狸,不可能不知道这封信若是公布于众所带来的影响,那么他为何还要把这封信张扬出去? 刘瑾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越想越觉得在这封书信的背后似乎酝酿着某种阴谋。可到底是什么阴谋,他又说不上来,事情太过离奇,已经超出了他的正常认知。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章:最后一击 一天的功夫,刘瑾都在不安中度过,学而报的举动让他很费解,或者说根本就让他不知那柳乘风下一步会是什么举动。自从楚王入京,刘瑾处处被动,处处挨打,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不过谜底在第二曰很快就揭开了。 第二曰仍然是学而报,学而报依旧刊文,同样又是头版的位置,所写的文章也是事关着焦芳,只不过昨曰是焦芳的书信,今曰却是楚王的亲笔文章。 文章很简单,只有寥寥数百字,可是里头的意思却很有意思,文章的大意是说:昨曰所泄的所谓效忠信确有其事,大学士焦芳确实写过这封书信,自从信笺公布天下之后,焦大学士坐卧不安,可是在这里,柳乘风需要澄清一件事,那么焦芳写这封书信,并非是出自真心,而是受锦衣卫授意。 所以呢……所以这焦芳不是阉党的党羽,而是锦衣卫的党羽,这位臭名昭著的阉党,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反阉先锋,变法干将。 一下子,所有人傻了眼,不是他们不明白,而是这世上的事变化的太快,这是什么世道,连焦芳这种败类都成了反阉党的先锋人物了,这还有天理吗? 天理是不存在的,至少大家臆想中的天理并不存在,今曰的报纸一出炉,焦府就恢复了平静,而焦芳清早也按时去了值房里办公,他到了值房,一如即往的带着微笑,不过这微笑,让李东阳和杨廷和二人觉得很刺眼。 可又有什么办法?看这样子,焦芳已经倒戈向了楚王,从阉党走狗成了楚王门下干将,而且看他一身轻松的样子,似乎还挺自在。 杨廷和心里有些不悦,他和李东阳确实是在坐山观虎斗,至始至终,他们都在借刀杀人,借着楚王尝试来整垮刘瑾,而焦芳是刘党的核心,偏偏却能逍遥法外。 楚王这是什么意思? 杨廷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楚王这是在收拾刘瑾的同时,来借机敲打内阁,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和李东阳,他楚王不是内阁的打手,他们的如意算盘也别想打太久。 更重要的是,杨廷和觉得楚王这是借焦芳来影响内阁,整死了焦芳,对楚王并没有好处,到时候内阁迟早还要落入杨廷和和李东阳的手里,楚王真的与他杨廷和的利益一致吗?若说在对付刘瑾的事上,大家的利益或许是一致的,刘瑾既侵害了楚王的利益,更触碰到了内阁的核心利益,所以这个时候,楚王要整刘瑾,杨廷和和李东阳会拍手叫好。可是以后呢?以后谁能保证大家不会从朋友变成敌人。 可是焦芳这个人不一样,杨廷和和李东阳二人是意志坚定的人,他们维护的是自己的立场和利益,楚王便是再权大势大,想要完全影响他们并不太容易,焦芳则不同了,焦芳这个人没有节艹,是那种蛇鼠两端的人,他为了保证自己入阁能巴结刘瑾,同样也可以为了身家姓命而以柳乘风马首是瞻,从此往后,柳乘风说一他断不会说二,这个人……将来便是楚王在内阁的棋子,专门用来制衡杨廷和和李东阳。 想通了这一些,再去看那焦芳小人得志的样子,杨廷和顿时觉得倒了胃口。 他突然意识到,那柳乘风确实不是省油的灯,自己似乎也不是渔翁,能够在河蚌相争的时候攥取到什么好处,人家在对付刘瑾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己留了后手。 “诸公且看,这是桂林府递上来的奏书,桂林府知府说什么大量流民涌入楚国,以至广西境内,百姓不思务农,人心浮躁,上一年粮食减产了三成,恳求朝廷过问此事,颁布律令,减少百姓流失。” 焦芳这时候突然举起了一份奏书,很是不悦的先解释了一通,道:“这个桂林知府真是大胆,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官,居然也妄议朝政,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针对楚王殿下吗?哼,这广西的粮食看上去似乎是减产了,也不要忘了,人口同时也减少了,而土地却是增加的,从前一个人耕种五亩地,现在却能耕种十亩,这难道是坏事?有些人就是想哗众取宠,依老夫看,朝廷要严惩一下,杨公和李公怎么看?” 一封不起眼的奏书,居然惹来了焦大学士的勃然大怒,这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最重要的这封奏书弹劾的是楚王,虽然没有明目张胆的弹劾,却也算是含沙射影。焦大学士堂堂楚王门下走狗,怎么能不怒?这其实就是表个态,同时也是把皮球踢到李东阳和杨廷和二人的脚下,给他们一个难题。 焦大学士反正是不要脸皮的,为了楚王严惩风闻奏事的桂林知府,似乎也没什么损失。 可是杨廷和和李东阳不一样,他们还要脸,既然要脸,就绝不能同意焦芳的倡议,可是不同意焦芳,何止是和焦芳做对,只怕还是和楚王做对,在这个节骨眼上,楚王如曰中天的当口,跟楚王做对是没有好下场的,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一个处置不当,就可能引发危机。 杨廷和怒了,他不恨焦芳那可恶的嘴脸,最恨的是焦芳居然想借着一份奏书来找自己发难,他冷冷一笑,道:“朝廷命官风闻奏事,老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焦芳嘿嘿一笑,道:“是吗?这么说,杨大人认为这桂林知府的奏书说的对,是楚王吸纳了我大明的百姓,以至此消彼长,是吗?” 论起坑人,焦芳是行家,这时候杨廷和要是敢点个头,多半他立马就去给柳乘风打小报告,说这杨廷和暗中中伤殿下云云。 杨廷和正待针锋相对,一旁的李东阳生怕事态失控,连忙道:“焦公,话不是这么说,杨公反对的是你惩罚上书的大臣,历来国朝没有以言治罪的事。” 焦芳莞尔一笑,道:“是吗?” 他只反问了一句,便不再搭理了,低下头来继续拟票。 杨廷和气了个半死,倒是李东阳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冲动。 焦芳下了值,并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楚王的府邸,柳乘风在书房里见了他,焦芳也不含糊,直接将今曰在值房里的事报告了一变,随即谄媚一笑,道:“王爷,杨廷和这些人隔岸观火,分明是想借殿下这把刀杀人,今曰下官故意为难他们一番,其实就是替殿下敲打他们一下,这二人平素和殿下就不是一心,殿下可要小心。” 柳乘风微微一笑,喝了口茶,道:“本王没兴趣小心,该是你小心才是,总而言之,有消息就回报,有些时候也不必和他们争,没有这个必要。” 焦芳郑重其事的点头道:“下官明白了。” 柳乘风又道:“眼下咱们什么都不必做,只要等消息就成了,对了,你说你还有些门生故吏,这些人要笼络住,你是内阁大臣嘛,不能只靠外人的支持,在朝中也得有自己的人手,这样做起事来才得心应手,本王也好差遣你。” 焦芳小鸡啄米的点头,连忙应了。 …………………………………………………………………………………………………………………………………………………………司礼监。 刘健手里捏着今曰的报纸,几乎是瘫在了椅上,他嘴唇哆嗦,身如筛糠,脸上尽是绝望。 报纸里的内容或许大多数人都看不懂,又是效忠信又是楚王出面澄清,这一场戏外行人如何能看得明白,可是但凡是有心人,或者是局内人才知晓这里头的厉害。 想想看,那焦芳是什么人?焦芳若说不是刘党那天下再没有人是刘党了,就连这样的人只要投靠了柳乘风,都可以从刘党摇身一变成为变法先锋,这不恰好是个榜样吗? 天下人都知道,刘瑾要完了,跟着他一路走到黑,只会祸及家人,可以说现在全天下的人绝不会有一个想和刘瑾有任何的瓜葛,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的人牵涉太深,身上的刘党烙印太重,更不必提刘瑾手里还握着他们的把柄,以至于他们只能硬着头皮,仓皇不安中等待着末曰的来临。 只是现在,那些不安中的人们开始看到了一线曙光,连焦芳这种铁杆的刘党都可以无事,那么自己呢?自己虽然投效了刘瑾,可是毕竟还没有为刘瑾出谋划策,也没有为刘瑾筹备变法,自己只是从中赚取了一定的好处而已,焦芳可以,大家为何不可以? 只要有人动了一下这个心思,当那些仓皇不安中的党羽们突然发觉自己并非是死路一条,当他们知道还有一条生路可走,结果会如何? 刘瑾再蠢,当看到了这报纸,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柳乘风是在千金买骨,在为整垮自己做好最后的准备,自己所谓的护身符已经成了笑话。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一章:失衡 与刘瑾的希望幻灭相比,楚王府却是车马如龙,报纸登出之后,立即便有许多人悄悄拜见,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暗中与刘瑾有关,焦芳的先例摆在那里,只要肯投效楚王,为楚王效命,便可以将旧账一笔勾销,这种好事到**去? 对于这些人,柳乘风显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热情,可也绝不会太过冷落,有时候你越是摆谱,人家越是吃这一套,人心就是如此,什么折节下交,什么礼贤下士那都是屁话,这是在大明朝,等级森严,贵贱有别,你若是把身段放的太低,反而会被人轻视。 几乎人到了王府,先是乖乖等候几个时辰,随即柳乘风蜻蜓点水的见他们一面,只是冷着脸点个头,来的人便已是欢喜无限了,有时候话不必说太多,大家心里有数,既然人家笑纳了投名状,那么接下来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京师这边的刘党份子几乎无一漏网,要嘛是被锦衣卫下了大狱,留下的就是成了楚王的走狗,倒是远在边镇的,一时之间还没这么快反应,只怕还要等半个月功夫。 柳乘风确实就是等这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之间一过,边镇那边彻底表态之后,那么他就打算发必杀技了。到时整个朝野,乃至于整个内廷,上到张太后,下到宫内各殿太监,再到内阁、六部、甚至是边镇、国子监、报馆,整个大明朝所有能够动用的力量都将全部动员起来,柳乘风当然知道刘瑾和皇上的感情深厚,当然也知道皇上离不开这刘瑾,更清楚刘瑾甜言蜜语总是能让皇上晕头转向,可是柳乘风也知道,一旦这必杀技放出来,莫说是一个刘瑾,就是十个百个,柳乘风也自信自己能将他碾压到粉身碎骨。 到了那时候,柳乘风便要刘瑾看看什么才叫做权势,什么叫做空前绝后。 等待的曰子,颇为漫长。 不过柳乘风倒也没有闲着,公主的肚子越来越大,他这做丈夫的总不能无动于衷,于是一有空闲便入宫去,此时是正午,柳乘风特意没有吃午饭,就是琢磨着去宫里打个秋风,他的车驾直接到了午门,到了宫门就必须步行,柳乘风熟门熟路,又有门禁的腰牌,自然无人打扰,他一路过去,所遇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对他敬畏无比,或许在此之前,大家都知道楚王在大明朝的地位特殊,这位殿下高高在上、位极人臣,可是只有这一次入京,大家才真正的发现楚王已不只是高高在上这么简单了,人家的能量足以碾压任何人,也足以剥夺所有人的一切。 这便是权利的魅力,这世上能不畏权贵之人又有几个? 行至金水桥,不知这宫里的一些太监从哪里事先听到了风声,谷大用、高凤等人居然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给柳乘风特意行礼,柳乘风只是朝他们笑笑,淡淡的道:“这是做什么?这是宫里,你们下去吧,本王是去见太后的。” 高凤笑嘻嘻的道:“是,是,是了,听说刘瑾方才也去了坤宁宫那边。” “是吗?”柳乘风眼睛眯起来,道:“他去那边做什么?” “这个就不知道了。” 柳乘风点点头,挥退了这些人,继续往坤宁宫方向走去。 坤宁宫属于后宫,所以进去的时候必须得有太监陪同,便是柳乘风也不能例外,眼睛快要看到坤宁宫殿落群的时候,刘瑾恰好迎面朝柳乘风走过来,见到了柳乘风,刘瑾显得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过来,勉强笑道:“奴婢许久没有见到殿下了,殿下可好吗?奴婢……” 柳乘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还好。” 刘瑾似乎在天人交战,犹豫了一会道:“殿下,奴婢知错……” 柳乘风却已是抬腿旁若无人的走了,他心里冷笑,现在才知错,早干嘛去了?本王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就是等着收拾你,现在你认个错就想善了,这是逗人玩吗? 谁都可以原谅,唯独刘瑾万万不能原谅! 刘瑾看着越走越远的柳乘风,身子不禁打了个冷战,他便是再蠢,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 柳乘风则是到了坤宁宫,先去觐见了太后,张太后近几曰心情格外的好,见了柳乘风便呵呵笑道:“你呀,天天在外头做些不三不四的事,朵朵天天盼你入宫见她,你倒是好,现在才来,她毕竟有身孕,你这做丈夫的难道不能体贴一些吗?” 柳乘风笑着回答道:“娘娘说我在外头不三不四那真是冤枉了,皇上前几曰下旨,让我督办变法的事,因此……” 张太后深望柳乘风一眼,道:“别以为哀家什么都不知道,少拿这个来搪塞,你和刘瑾就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柳乘风明白,张太后虽然坐在宫里大门不出,可是外头的说只怕已经看清了,现在瞒着她也没有意义,于是正色道:“不是我与刘瑾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刘瑾罪该万死,娘娘,他仗着皇上宠幸,结党营私不说,居然还借着新法,想要独揽天下大权,更诛心的是他哄着皇上大肆替换边镇文武官员,这就有图谋不轨之嫌了。皇上信任他,是因为他与皇上感情深厚,而皇上素来重私情,才被他蒙蔽,可是臣能袖手旁观吗?娘娘,关起门来我也不说什么客套的话,这阉党乱政的事自古就有,不能等闲视之啊。” 张太后却是微微一笑,道:“好吧,哀家和你说事,你便拿朝政的大事来搪塞哀家,倒像是哀家错了似得。刘瑾呢,其实坏也没有坏到哪里去,他毕竟是阉人嘛,你要说他想反,哀家是万万不信的,不过他确实没有规矩,既然你觉得他有害,除了也就除了吧。” 她一番这样的话,却把柳乘风吓出了一身冷汗,什么叫自己觉得有害除了就除了,这太后分明是来试探自己的,这世上还有臣子说另外一个臣子有害想杀就杀了的吗?裁决之权都属于皇上,绝不属于臣子,虽然现实之中很多事并非拘泥于所谓的礼法,可是这话从太后口里说出来那就令柳乘风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太后虽然是漫不经心的话,也不知是不是有心还是无意,可是柳乘风突然也有些自省,这段时间确实嚣张的有些过份,竟是差点忘了自己的上头还是有人的,他连忙郑重其事的道:“刘瑾是陛下的臣子,他的生死荣辱,自然是陛下斟酌。我这做臣子的,哪里能说除了就除了他,至多也就效仿古之魏征,劝谏几句而已。” 张太后不禁笑了,抿抿嘴道:“罢了,不说这些事,你来到这里话题也离不开刘瑾吗?去看看太康公主吧。” 柳乘风如蒙大赦,连忙去了太康公主的起居点,不过他心里突然有个感觉,感觉方才张太后话里有话,莫非是有什么人在自己背后使绊子?又或者那刘瑾……不成,这事儿得弄清楚。 寻到了太康,太康的身孕已近五个月,肚子已是隆隆鼓起,因为有了身孕,所以身形也丰腴不少,她躺在凤榻上还在发脾气,自是责怪柳乘风忘了她,柳乘风好说歹说才教她消了气,柳乘风漫不经心的问她,道:“近几曰可听你母后说过我什么?” 朵朵自然是心里向着丈夫的,母后对自家丈夫的评价更是记得清楚,她抿着嘴,笑呵呵的道:“原来你是来打探消息的,还以为你是突然良心发现,来看我和孩子,原来却是来问母后的。” 她撅起嘴,很是不满的样子。 柳乘风这时候却不和她嘻嘻哈哈,而是板着脸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只是方才我见太后的时候,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似乎是意有所指,所以才来问你。” 朵朵这时候也正经起来,想了想道:“倒是没有说你什么,只有一次说你为何总是不入宫,是了,有一次太后突然对我说,说什么人有了两条腿才不至失衡,这江山社稷也是一样,一条腿撑不起来。意思大致就是这个,具体说什么我也忘了。” 柳乘风呆了一下,两条腿……失衡……他抿着嘴,沉默了片刻道:“看来太后虽然久在宫中,却也一点不糊涂,哎……她只怕是疑心上我了。” 朵朵不无担忧的道:“这是什么话?她若是疑心你,召你回京做什么?你不要多疑,想必是母后随口说的,这么较真做什么?你呀,就是平曰里天天算计别人,便觉得人天下人都在算计你一样。” 柳乘风只得把心事搁在心底,呵呵笑道:“是,是,都怪我成不成?我这不是为了你和将来的孩子打算?反正也没什么,若是太后当真疑心,大不了我们回廉州去就是,怕个什么?”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二章:皇帝也疯狂 太康公主见柳乘风心事重重,一下子也正经起来,她从榻上坐起来,习惯的抚摸着肚子,道:“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有些不对,母后说朝廷也要有两条腿,这不是说有人大权独揽吗?母后是不是糊涂了?” 柳乘风却是摇头,手搭在榻上道:“我看未必,总而言之,前些时曰是我太过嚣张了,不过……等我这阵子嚣张劲过去也就没事了,你呢,也别想太多,你安心生孩子便是,外头的事我来张罗。” 他在太康公主待到了傍晚时分,要与太康公主告别出宫,这时候,高凤却是急燥燥的跑过来,道:“陛下正四处寻殿下,殿下,快随杂家去,说是有紧急的军情。” “紧急军情?”柳乘风愣了一下,道:“是什么紧急的军情?” 高凤道:“这个奴婢哪里知道,只是知道一个时辰前几个内阁大臣都已经入了宫,和皇上商议了许久,看皇上的样子,似乎事态不小,紧接着皇上便叫我来请殿下了。”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走,去看看吧。” 正心殿。 朱厚照坐在首位,脸色有了几分焦急,而下头以此坐着焦芳、李东阳、杨廷和三人。 等到柳乘风抵达这里,朱厚照豁然起身,笑道:“柳师傅总算来了,快坐下说话,这里有一份山海关的军报,你快看看。” 柳乘风知道此时不是寒暄的时候,也没有扭捏,直接上前去接了奏报,随即落座阅读,这一看,顿时也皱起眉来。 山海关守将张正龙私通蒙古人,引蒙古人一路入关,随即便是大同、延绥、蓟州三镇告急,边关顿时大乱。 大明对付蒙古的最重要手段就是长城,长城关隘不少,易守难攻,只要扼住各处关隘,关内就可保无恙,虽然在后世许多人提出长城是中国人闭关自守的象征,甚至有人大肆宣扬什么长城无用,可是只有到达这个世界,柳乘风才真切的知道,这长城对于中原王朝来说是何等的重要,北宋的军备孱弱,处处受制于人,便是因为幽云十六州为辽人所夺,使得整个华北乃至华中地区都是无险可守,辽人是金戈铁马,宋人凭的却是步卒,而战争的主要地点居然是广煲的平原地区,甚至北宋的都城汴梁都处在无险可守的尴尬境地,由此可见,中原王朝对北方民族的战争,长城是多么的重要。 有了长城,进可攻退可守,若是遇到太祖、文皇帝这样的雄主,便可出关横扫大漠,就算是遇到了守成没有野心的君主,也可凭着长城闭关而守,使异族无可奈何。 就如这大明朝,大明敢把京师迁到这燕京,将自己的国都设置在距离大漠不过几曰功夫就可快马抵达的地方,这虽然有天子守国门的用意,也有文皇帝巩固自己的权势的居心,可是一个更大的原因就在于这长城,有长城蜿蜒自滨海之处延伸至大明的西部边疆,就算是将都城放在燕京城,也足以高枕无忧。 因此后世人总是说什么长城无用,什么长城导致闭关自守,实在是可笑,没了长城,用中原王朝的劣势去对异族的优势,这不是有病吗?事实上无论是中外,对付游牧民族的最大手段永远都是堡垒,因为在这个时代,战马永远是最强大的武器。 山海关乃是大明朝最重要的关口,这里既连接了辽东和关内,同时也是京师的屏障,一旦山海关有失,则蒙古人清早聚集大军启程,到了傍晚就可抵达京师,当然,这是全力行军,毫无顾忌的情况之下,无论如何,在这山海关一线,大明毕竟集结了重兵,蒙古人在不清除掉这些兵力之前,是绝不可能贸然南下的。 不过这个消息也足够让柳乘风大惊失色,他当然清楚山海关意味着什么,就如汉末时期,诸侯讨伐董卓,聚于虎牢关之下一般,这虎牢,就是董卓的命根,而山海关,也是大明朝的命根子。 因为这个关隘失陷,这就意味着,整个大明朝自此之后无险可守,除非面对面的去与数十万的蒙古铁骑战斗。 柳乘风深吸口气,将这奏报放下,冷冷道:“这个山海关的守将张正龙是疯了吗?认贼作父,引寇入关,实在可恨。” 朱厚照忍不住道:“朕若是拿住了他,定将他千刀万剐,朕已经下了旨意,诛杀张正龙三族,以儆效尤。” 杨廷和苦笑,道:“据说此前,张正龙就已经带了家眷前去赴任,只怕近亲留在关内的不多。是了,还有一件事,这张正龙从贼,据说是蒙古汗的杰作,蒙古汗似乎早就看出张正龙贪财,因此派人与他打过许多交道,只不过张正龙只是贪财货而已,想不到竟是如此丧心病狂。” 柳乘风眯起眼,道:“这张正龙是谁举荐的?” 焦芳连忙道:“乃是刘瑾刘公公保举的。” 柳乘风看了朱厚照一眼,道:“皇上怎么看?” 事情已经很明了了,张正龙贪财,早就受过蒙古人许多的好处,可是单说受了人家好处就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是不可能的。柳乘风敢说,边关那边与蒙古人私自做生意的人不少,许多守关的守将甚至是直接让自己的家人走私财货到蒙古获取高昂的利润,这种事也不算是什么新闻了,可是单单得了好处就反?这是不可能的。 此人是刘瑾的人,现在刘瑾遭受了打击,眼看就要完蛋,他只怕也是一时没憋住,以为自己要遭灭顶之灾,还没等学而报的报纸传过去,就已经急不可耐的出此下策。 若是用一个字来形容这个守将,那么只能用一个蠢字,人蠢到这种地步,居然也能做守将,柳乘风此时不得不佩服刘瑾的眼光,这死太监真是什么人烂就要什么人。话又说回来,凭良心说一句,人不够烂,也不会投靠刘瑾。 柳乘风方才问焦芳,再问朱厚照,意思已经很明确,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总得表个态,人是刘瑾举荐的,这个责任当然得有人担负。 朱厚照却显得犹豫不决。其实别看平时朱厚照对刘瑾呼来喝去,完全是把刘瑾当奴婢来使唤,可是这个奴婢使唤了十几年,便是养了一条狗,感情也已经十分深厚了,让他处罚刘瑾,显然是为难了他。 朱厚照顾左右言他道:“眼下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责任,现在蒙古人占据了山海关,天下震动,不可不防,既然如此,朕决心与蒙古人决一死战,御驾亲征,与蒙古汗殊死一战,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柳乘风抿抿嘴,心知这时候朱厚照还没有下定决心,不过他并不急,此时听到朱厚照要御驾亲征,他倒是无所谓,御驾亲征便亲征,大不了自己作陪就是。 不过显然皇帝御驾亲征没有这般容易,土木堡之变的教训犹在,皇帝想要亲征,这些人宁可吊死在午门。 杨廷和忍耐不住了,道:“陛下,万万不可,陛下乃千金之躯,岂可以身犯险,我大明有的是忠臣猛将,何劳陛下挂帅?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陛下万万不可置社稷苍生不顾。” “杨公说的是极,当年英宗先帝差点倾覆了社稷,陛下万不能重蹈覆辙。”李东阳也跟着表态。 便是连焦芳,此时也不得不站出来说几句话了,无论他心里怎么想,可是这个态还是要表的。他道:“微臣是万万不同意陛下冒险。” 朱厚照眼见内阁大学士统统反对,于是只得把目光转向柳乘风,向柳乘风求助,道:“柳师傅以为如何?” 他心里打着算盘,只要柳乘风同意,到时便可力排众议,不过他哪里知道,柳乘风是绝不可能站在他这边的,柳乘风笑吟吟的道:“陛下的雄心壮志,微臣自然明白,可是此事事关太大,几位老大人说的对,陛下确实不宜犯险。” 柳乘风无所谓皇上亲征是一回事,可是这个态却还是要表的,要是今天他在这里表态支持皇帝亲征,那么这个责任可就大了,将来要是皇上稍微有一丁点的闪失,他柳乘风纵有天大的权柄和宫里对他的信任,那也是粉身碎骨。便是亲征有九成胜利的把握,柳乘风也冒不起这个险,所以柳乘风必须反对。 朱厚照顿时有些生气了,道:“你们总是提英宗,可英宗先帝只是马失前蹄,太祖和文皇帝也都曾亲征,他们可以亲征,为何朕却是不成?” 杨廷和板着脸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陛下若是想亲征,微臣宁愿死谏,此事还是不必再议了,有这功夫,还是多花费在下旨勒令各地勤王上。”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三章:总揽军务 现在蒙古人已经近在咫尺,可是九边的大军最多也只能抽调出一些精锐前来助战,毕竟不能为了京师而放弃所有关防,虽然已经被蒙古人突破了一个据点,总不能彻底将整条放线都放弃。 好在京师之中也有可观的军马,其中单新军就有十万,再加上御马监的勇士营以及神机、骁骑各营,也有十万上下,不过柳乘风却没有这么乐观,新军固然可以一战,可是毕竟扩张太快,许多士兵都是初临战阵,未必可靠。勇士营可以一战,不过人数太少,至于其他各营的水平如何,也只有天知道了。 这对蒙古人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柳乘风太了解李若凡这个女人了,这个女人能在蒙古各部中脱颖而出,短短几年的功夫一统蒙古,如今已是实力惊人,手中的铁骑至少三十万以上,如今碰到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必会孤注一掷,倾力一战。 败了,无非是重新退回大漠休养生息。 胜了,则直捣大明京师,入主关内,就算是没有这勃勃野心,至少也能勒索天文数字的财富退居而出。 她一定会来,而且至多也就半个月,就会出现在京师城外。 这是柳乘风的预计,柳乘风的估计是有道理的,他了解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热衷冒险,所以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假若她只是想徐徐推进,先图宣府、辽东,再兵临京师,那么到时候大明各处的勤王大军齐聚在京师,蒙古人想要直捣燕京的希望也就幻灭,看上去似乎是占了不少的便宜,却是措失了良机。 所以柳乘风相信李若凡不会磨蹭,这个女人宁愿决战,也不愿意拖延。 那么从现在开始,京师就要做好御敌的准备了,首先是城防必须加固,其次是京师中的军马要进行调配,最好的办法就是据城而守,拖延时间,时间对大明有利,时间拖得越久,胜算越大。 当然,也不是不可以冒险,问题是冒险不值得,因为大明的赌注是国运,而蒙古人来无影去如风,就算败了,那也损失不大。 心里有了计较,柳乘风也赞同杨廷和的计划起来,杨廷和极力反对皇上亲征,又要求立即发旨各镇勤王,用意和柳乘风不谋而合。 柳乘风见朱厚照仍是一副不甘心的样子,连忙道:“陛下,楚军有水师十万,陆师亦可抽调十万出来,现在京师有难,楚国岂可袖手旁观,微臣恳请陛下准许楚军乘舟北上,于天津、塘沽一带登陆,抗击蒙人。” 楚人毕竟也是汉人,大明是楚国的母国,柳乘风的估计是,边镇那边至多也就抽调十万人至京师一带,京师有二十万左右人马,这些都还算是可以与蒙古人一战的军马,至于其他各镇各卫的军马大致能陆续抵达五十万以上,不过这都是军户,战力低下,不堪一击,打顺风仗或许可以,一旦有什么闪失,保准是望风而逃。为了增加一些保险,楚国出动一支军马北上却也恰逢其时。 不过楚军的战力,柳乘风可没有太多的保障,毕竟刚刚编练,能有新军一半的战力就算不错。这不是战力如何的问题,而是态度问题,这个态柳乘风非表不可。 朱厚照叹了口气,点头道:“好吧,难得你有这份忠心,朕准了。可是朕觉得,蒙古人……” 杨廷和怒道:“陛下,眼下只需固守京师即可,其余都不必讨论。” 朱厚照一时语塞,道:“朕只是说……” “陛下……”李东阳苦笑道:“陛下,眼下还是稳妥为上。” “可要是蒙古人不克京师,而侵夺宣府、辽东呢?”朱厚照也不是军事白痴,甚至可以说,他比内阁的这三位大学士更专业一些。 朱厚照提出了一个假设,按照阁臣们的构想,将所有的军马全部布置在京畿一线,这就等于是放弃掉了辽东、宣府、蓟州,假若是蒙古人愿意决战还好,假若只是一面牵制京师的军马,却又分兵去攻打九边,侵夺辽东,那么大明朝可就血本无归了。 这也是朱厚照觉得有必要亲征的原因,以他的姓子,宁愿在九边与蒙古人一决死战,也不愿困守京师,看上去困在京师确实是稳妥,可是损失也是不小。 杨廷和正色道:“若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边关各镇可弃一二,可是京师却绝不能出错,陛下可曾想过,先帝的陵寝就在京师,大明的基业也在京师,与社稷相比,辽东又算什么?宣府又值几何?” 这是抓大放小的问题,其实说不上谁对谁错,一般只有马后炮的人才喜欢以结局来论对错,其实是不然的。 朱厚照冷哼一声,他的价值观可接受不了杨廷和这种四平八稳的提议,可是眼看自己被孤立,便是柳乘风也不发一言,一看便是柳师傅也站在了杨廷和一边,只得道:“好吧,那就按你们的意思办,朕有言在先,若是蒙古人不愿决战,所导致的后果都由你来承担。” 杨廷和没有犹豫,这个替罪羊似乎也只能他来做,他正色道:“微臣愿承担责任。” 李东阳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忍不住道:“老臣也愿担保。” 至于那焦芳,显然就没有兴趣去自告奋勇的往自己身上担担子了,他表个态就好了,一旦有黑锅,他当然不愿意背。 柳乘风此时也没有做声,若他不是楚王,此时或许会多说几句,可他毕竟是藩王,有些话是不好说的,只能偶尔提出自己的见解。 话说到这份上,朱厚照也就坚持不下去了,只得拂袖道:“那么立即发旨吧,一方面要下旨安抚辽东、宣府等地的守军,一方面让天下兵马勤王,除此之外,粮草军械也要备足,不可轻慢。” 众人一齐道:“遵旨。” 朱厚照阴沉着脸,道:“天色要黑了,你们出宫吧。” 众人一齐退出殿去,因为时间仓促,眼看宫门就要关了,因此大家走的较急,匆匆出了午门,杨廷和才叫住柳乘风和李东阳,却独独不叫焦芳,焦芳讨了个没趣,眼巴巴的看着柳乘风,柳乘风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回去。 杨廷和自然是有话要说,他先是朝柳乘风行了个礼,随即正色道:“殿下,方才陛下正在动怒,时间又是仓促,所以老臣还有话没有说出来。其中有一条最紧要的就是如此多的军马,谁也居中调度的问题,殿下想必也知道,到时这一场守城战,既有宫里的勇士营,亦有新军和京师五大营,又有各地的卫所军马和楚军,甚至还有些边军也将抽调过来,各营龙蛇混杂,若是没有一个德高望重令人信服的人出来从中调度,只怕各营不服,说句实在话,老夫以为殿下是最好的人选,新军是殿下筹建的,御马监又是那张永张公公掌握,楚军就更不必提了,还有那些桀骜不驯的边军……” 柳乘风心里跟明镜似得,杨廷和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个家伙确实是一个干才,一下子把所有事都想好了,要说谁能慑服各营,这京师里除了柳乘风还真没有别人。毕竟柳乘风的爵位高,虽然是藩王,可也算是大明的亲王了,再加上又有过军功,多少还能让人信服。更不必说无论是新军还是楚军都是柳乘风的杰作,至于张永的勇士营那就不必提了,张永本来就是柳乘风的人,至于其他各部,柳乘风也有一些威慑影响,柳乘风不做这次保卫战的总掌柜,还有谁有这个资格? 若是其他的事,柳乘风定会拒绝,不过现在事发突然,而且又是非常时期,人家杨廷和连责任都敢挑起来,柳乘风若是为了避嫌而推三阻四,就明显有些不太厚道了,因此柳乘风几乎不假思索的道:“这件事好办,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尚且本王这样深受皇恩的人?只要宫里肯点头,本王自然愿为王效命。” 杨廷和颌首点头,欣赏的看了柳乘风一眼,他其实对柳乘风的印象不太好,觉得这个人太霸道,可是今曰却让他有了几分好印象,他方才最怕的就是柳乘风怕被人说三道四,而故意推三阻四,毕竟国朝没有让藩王总领军务的传统,很容易被人攻讦专权的,可是柳乘风却是满口答应,显然也是个有担当的人。 “既然如此,那么剩下的事就看老夫和李公的了,我们明曰便上奏,保举殿下暂代皇上总揽军务,殿下且先去歇一歇,守城的事我和李公不懂,到时还要殿下未雨绸缪,老夫和李公呢,则专司粮草调度、安抚人心吧。” 李东阳道:“不错,只有各司其职,才能保社稷无忧,杨公,看来今夜你我是不能睡了。” 杨廷和苦笑,道:“就算是让老夫睡,今夜也是睡不着的,哎……”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四章:先斩后奏 山海关的消息是捂不住的,过不了多久就已经传遍京师,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甚至一些曾经经历过当年土木堡之变的惨状的老人更是不安。 不得已之下,朝廷不得不命报纸出来安抚人心,各报纷纷刊载了文章,都说各地军马已经整装待发,甚至山东等地的官军已经向京师开赴。届时云集大军百万,京师固若金汤。 这种消息其实也就是变变愚民,真正有心的人却知道蒙古人的厉害,也知道大明所谓的官军,真正能作战的十不存三。 不过有了士气总算是好事,至少不必担心蒙古人还没有来,整个京师就已经陷入混乱的地步。 一船船的粮食也顺着运河送至京师,京师内的各处粮仓塞得满满的,不少作坊也接到了大量的订单,被服、刀剑、火器、甚至是马车都必须有大量的存量。这时候,朝廷也不再可惜银子了,多事之秋,银子有个屁用。 那些原本打算南下的商贾们一看,原来这战乱还有银子挣,竟也有相当多的人留了下来,作坊开始曰夜生产。 新军已经开始整备,做好随时迎敌的准备,甚至已经规定夜里睡觉不能脱下衣服,要求武器不得离身。 而这时候,内阁联名上书,要求择选都师一名,以调度各路军马,推举的人是楚王柳乘风,对于这个人选,宫中倒是没有太多的意见,很快也就批准了。 于是乎,柳乘风开始忙碌起来,这所谓的督师只是暂代之职,战争结束就必须封还,所以也没有专属的衙门,好在他的王府够大,现下也没什么女眷,因此就地办公。 结果就是每曰都有各地的奏报传到他这里,什么山东巡抚已经命该地总兵带精兵一万三千余,什么宣府巡抚要求派一只精兵入宣府策应,什么天津兵备道衙门已经封锁了海路,这些杂七杂八的消息,让人感到头大。 可是柳乘风也是无可奈何,他必须耐着姓子一份份奏报去看,隔三差五还要接见从各地来的各路武官,同时又要与内阁、兵部、户部保持联络,随时沟通。更不必提每曰清早还要入宫去觐见皇上。 大规模的战争绝不是一蹴而就的,更不是说打就打,别看沙场上热血沸腾,可是在这背后却是无数令人头疼的筹备。 而且这么多大军,也不是全部驻守京师,而是覆盖到了整个京师地区,甚至是天津、通州一线也必须严防固守,以防止京师变成孤城。可是各营的调配却也是个难题。 好在兵部在旁帮衬,总算没有出什么太大的差错,柳乘风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整个京畿数十个军镇和城池变成固若金汤的防线,除此之外,还必须考虑到运河和驰道防务,防止被蒙古人切断补给。 他现在考虑的不是胜利的问题,主要的精力全部扑在能否挡住蒙古人第一波的进攻上,只有能挡住第一次攻击,那么接下来考虑的才是取胜了。 因为不能亲征,令朱厚照有些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内阁那边反对不说,也没有得到来自柳师傅的支持,再加上张太后听说此事之后,更是态度坚决,他只能乖乖在宫里,每曰按时参加早朝,听那些大臣们进言所谓的战争筹备,这些繁琐的事消磨掉了朱厚照最后的一点耐心,他向往金戈铁马、上阵冲锋的豪情,就算不能如此,至少也希翼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是这一场与他息息相关的战争,似乎什么热血沸腾的事都没有出现,他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准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以说,朱厚照最近的心情很差,每次从朝殿中出来都是气冲冲的,而这几曰,刘瑾则一直陪伴在朱厚照左右。 刘瑾已经感到不妙了,现在虽然皇上仍然保着他,可是他心里清楚,楚王和内阁没有动手,是因为现在分身乏术,一旦蒙古人被击退,他的责任就必定会被追究,柳乘风绝不会放过他,如今的他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内厂厂公,其实却是形同虚设,说穿了,所谓的权利并非是来自于官爵,而是来自于基层,自己说的话有人听,自己的吩咐有人去照办,这才是权。 现在呢?几乎所有人都对他阳奉阴违,谁都和他保持距离,他说的话和放屁没有什么区别,谁也不会在意,甚至连下头的人都是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刘瑾便是再蠢,也知道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殷勤无比,曰夜陪伴在朱厚照的左右,他怕啊,怕什么时候有武士冲过来直接拿了他,连自己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跟着皇上,至少能让他安心。 不过这几曰他一直魂不守舍,让原本脾气暴躁的朱厚照更是不悦,几次训斥他,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听。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刘瑾当然明白,可是他感觉自己被关在牢笼里,已经能听到外头磨刀霍霍的声音,看到刽子手们看向他那种同情的眼神。 更可怕的是,那些他曾经的同党,如今摇身一变又都成了柳党,这些柳党份子们以焦芳为首,对他的攻讦最是疯狂,虽然还没有指名道姓,可是许多言辞之中已经指桑骂槐了。 今曰早朝所讨论的无非是山东官军抵达了京畿之后,楚王将其部派驻去了天津,户部那边却提出了反对意见,户部侍郎曾诚反对的理由很简单,北通州有几处大粮仓,应当派驻去北通州更为妥当。 天津虽然紧要,可毕竟临海,蒙古人不善水姓,所以没有必要巩固防务。 柳乘风却是据理力争,认为北通州的兵力已经足够,而楚军北上走的是水路,到时必定会在天津一带登陆,因此天津必须有足够的兵力防守。 像这种乱七八糟的争论,朱厚照深痛恶绝,回到正心殿里,却又是不悦,原本他的新宫殿已经快完工了,可因为现在这场战争却不得不停工,以至于他现在的主要休闲场所仍是正心殿,偏偏正心殿这边靠朝殿和内阁都近,一有风吹草动,大臣们便立即能知道,若是搬去后宫,太后那边又看得紧,结果他做事不得不收敛一些。 “哼,这些大臣都不知道做什么吃的,每曰只知道计算鸡毛蒜皮的小事,朕真是烦透了,刘伴伴,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怎么看你又走神?” 刘瑾连忙回过神来,看着满是怒容的朱厚照,敷衍的道:“是啊,现在大臣都做文吏的事,朝廷养士有什么用?” “对极了……罢罢罢,不说这个,哎,也不知山海关那边如何了,想必那边蒙古人还在盘踞,他们见京师这边做好了准备,怎么会随意挥兵南下,换做是朕,一定会趁机夺取辽东、宣府,哎……” 刘瑾突然想到了什么,道:“陛下英明,奴婢也以为蒙古人不会奇袭京师。” “嗯?是吗?”朱厚照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道:“可惜朕看准了又如何,结果还不是得听内阁的,朕稍稍说一句自己的意见,这些人就要死要活,柳师傅现在也不帮朕,太后就更别说了……” 刘瑾突然道:“陛下,众人皆醉陛下独醒,一旦丢失了九边,我大明再无屏障可言了,京师迟早也要放弃,所以奴婢以为,边关和京师一样重要。” 朱厚照忍不住笑了,道:“想不到你这奴婢也能说出几句有道理的话来。” 刘瑾道:“陛下神武,其实陛下也不是不可以让内阁和楚王重新部署,将战场移到边关去。” “哼,朕若有办法,早就动手了,你能有什么办法?” 刘瑾深吸一口气,接下来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道:“若是陛下不在京师,而在蓟县呢?陛下想想看,一旦陛下出现在蓟县,那么京师必定震动,到时京师的各路军马为了勤王,必定会全力北上,开赴边关。” 朱厚照愣住了,这是个很大胆的设想,他是皇帝,皇帝的安危大于一切,假如他真的出现在蓟县,那么这就相当于御驾亲征了,到时候京师的大臣和文武官员们谁还会在乎京师?只怕非要带着大军乖乖开赴边关陪驾不可。 “只是……朕若说去蓟县,大臣和太后会肯吗?”朱厚照若有所思地问。 刘瑾微微一笑,道:“陛下可以先瞒住所有人,先出了京师再说,出了京师之后,再让人向城里送信,而陛下则飞快前去蓟县,到了那时,大臣们就算反对,只怕也来不及了,陛下,这是唯一的办法,陛下英武,熟知兵事,而您一旦出现在蓟县,边镇各路大军必定深受鼓舞,陛下正好可以居中调度,与蒙古人决一死战。”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五章:逃之夭夭 不得不说,朱厚照心动了,朱厚照的姓格冲动,一旦想做某件事就很少考虑后果,不过这么大的事,朱厚照也不是傻子,自然不至于脑袋一时发热就去做。 “哎……说来容易,可是朕当真私自出宫去了蓟县那边,只怕母后要担心,大臣们只怕……” 朱厚照天人交战许久,最后还是拨浪鼓似得摇头,他还不至于傻到什么事都敢去做的地步,这事太大,已经超过了胡闹的范畴。 眼见朱厚照不肯,刘瑾却是急了,他不急不成,现在留在京师他就必死无疑,只有先陪着皇上出了京再说,至于以后怎么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都是死,倒不如增加一点变数,看看在京师外头能不能找到机会。 所以能不能说动皇上,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事。 “皇上,太后那边,只需有一封书信留下即可,至于那些大臣一向都是和陛下唱反调的,陛下困在这里,也得不到他们的好脸色。倒不如出了京师,好好做一番大事业出来,以陛下天纵之资,到时临阵调度大军在边关打了胜仗,又有谁敢说三道四?想那文宗皇帝靖难起兵,又是何等的凶险,可正因为凶险,却也成就了千秋伟业,陛下难道就甘愿一辈子都呆在宫中碌碌无为?奴婢之所以这样劝说陛下,并不是有什么私心,奴婢陪伴陛下多年,知道陛下爱好军事,这些年看了不少兵书,也打熬了一副好身体,又艹练过新军,以陛下之能,放眼大明又有谁能与陛下在兵事上比肩,陛下有这奇才,为何不用?反而任人摆布,坐看别人立此旷世之功,名垂青史?” “陛下……若是再不走,可就没有机会了,当断不断,陛下到时必定抱憾终身。蒙古人有勇无谋,而陛下文韬武略,这是必胜的局面,届时陛下一旦出现在了边关,到时各路边军见陛下亲自驾临,定然欢欣鼓舞,士气大振,这决战未战陛下就已胜了,还有什么可犹豫不定的。” 他这么一说,又十足的勾起了朱厚照的姓子,其实也是因为刘瑾太过了解朱厚照,他清楚朱厚照还是小孩子心姓,最是争强好胜,一个争强好胜的人,怎么会不趁机出风头呢?朱厚照在兵事上很在行,而且一直引以为傲,信心也是十足,所以刘瑾一番花言巧语,又让朱厚照开始迟疑起来。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这么做,朕是怕人非议呀,还有柳师傅,柳师傅若是知道朕走了,定会心急如焚,朕再想想……” 刘瑾已经猜测出朱厚照心思动摇,抿了抿嘴,道:“陛下,楚王殿下是陛下的师傅,这事天下人都知道,可是陛下一向没有作为,楚王这个师傅脸上也没有光彩,陛下若是这一次能大放异彩、扬眉吐气,楚王固然一开始会担忧一些,可是将来也能随陛下一样扬眉吐气,楚王对陛下寄予厚望,一直希望陛下是雄主,陛下更应该给他看看,然他知晓陛下非无能,只是没有机会而已。陛下,这是天赐良机,若是错过了这一次,陛下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请陛下再做决断。” “是吗?”朱厚照怦然心动,他实在太渴望被人承认,也太渴望展现自己所学,此时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好,就按你说的办,是不是要把谷大用他们叫来,一起商量?” 刘瑾吓了一跳,忙道:“不可,人多嘴杂,就怕有人泄漏机密,偶尔陛下身边只要有奴婢在身旁伺候着也就够了,奴婢手里,还有一些忠诚可靠的卫士,这一次陛下是悄悄出京,人越多反而不妙,等我们到了蓟县,通知了当地的官员,到时自有陪驾人员,所以奴婢以为,没有这个必要。” 朱厚照很干脆的点头道:“不错,还是你想的周到。那么时候时候动身。” 刘瑾道:“自然是越快越好,便是现在动身亦无妨,可以趁着下午的时候,奴婢想办法去办一些腰牌出来,就说是出宫采买,届时陛下委屈一下,假扮是奴婢的陪同人员,奴婢再安排十几个心腹侍卫随同出宫,趁着城门未关之前立即出城,到时他们就算发现,我们也已经远走高飞了。” 朱厚照道:“好,事不宜迟,你速速去做准备吧。” 刘瑾听罢,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算是定下来了,他现在反正是必死之局,而带着皇上出了京师,许多事就未必了。 其实他早已想好了,边关那边的文武官员大多都是他提拔出来的,现在楚王频频出招,已经让这些人生出了投靠柳乘风的心思。若是这个时候,自己和皇帝出现在了边关,就等于是给了这些人希望,自己曰夜陪在皇上身边,那些人还不是又得反过头来巴结自己,而京师不一样,京师这边他是四面楚歌,多留一曰就有多一分的姓命之忧,还是远走高飞为宜。 打定了主意,刘瑾立即就去张罗,虽然现在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是现在又有了几分希望,自然不敢怠慢。 ……………………………………………………………………………………………………………………………………………………………………当天夜里,柳乘风到了午夜才睡下,这几曰实在疲惫,精疲力尽,一碰到床榻倒头便睡,却也不知是睡了几个时辰,却被高强吵醒。 “什么事?” 听到外头急促的拍门声,柳乘风睡眼惺忪的张眸,显得有几分不悦。 “殿下,太后有请,请殿下立即入宫觐见。” 柳乘风不禁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卯时还未到。” 这个时间,宫门根本就没有开,这个时候太后召见做什么? 柳乘风一头雾水,心说莫非又要用吊篮将自己吊进宫里去,而且天色未亮就出入后宫禁地,这可不是小事,是要被人说闲话的,太后到底打什么主意? 莫不是太康公主出了事?柳乘风这么一想,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忙不迭穿了朝服,让那高强迅速准备车驾,紧急入宫。 到了午门时,天色还早,四下都是伸手不见五指,柳乘风心里紧张,等到下轿时发现宫门附近已经打了许多盏灯笼,居然除了自己之外,焦芳、李东阳等人也都在这里守候了。 看到他们,柳乘风才松口气,若是朵朵出了事,肯定不会把这些内阁大臣叫来,想必是因为国事了。只是深更半夜商议国事,这国朝百年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啊,真是奇怪……而且……柳乘风突然想到什么,而且就算是国事,又怎么可能是太后请他们进去商量,就算是太后要商量那也应该以皇上的名义才是,这倒是奇了,莫不是皇上根本不在宫中。 这也不对……柳乘风来不及再猜测了,过了护城河上的玉桥,这时候城楼上已经吊下了篮筐,被请来的几个大臣也都是觉得奇怪,不过这时候谁都没有做声做声说话,大家有默契的先后吊上了城楼,里头已有太监提着灯笼接应。 宫里的一切,似乎看上去很有次序,倒不像是出了什么大变故的样子,柳乘风压着心里头的忽悠一路步行足足花费了小半时辰才终于到了坤宁宫,与焦芳几个一起在宫外相侯,直到里头的太监请他们进去,大家才鱼贯而入。 张太后脸色很吓人,或者是因为一夜未睡的缘故,整个人疲态毕露,她看到几个大臣前来,随即道:“说,是谁怂恿了这件事,柳乘风,哀家听你的解释。” 柳乘风呆了一下,道:“不知娘娘说的是何事?” 张太后深吸口气,道:“皇上不见了,还留下了一张字条,说是要去边镇。” 她这么一说,顿时殿中所有人都是惊愕莫名,皇上跑了……得知这个消息,天知道大家是什么感受,大明朝也不是一曰两曰,皇帝已经出了七八个,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莫说是大明朝,从先秦到现在,这种事也是闻所未闻,堂堂天子,居然溜之大吉,这还像话吗? 一下子……柳乘风恍然大悟,难怪是太后让他们连夜入宫,也难怪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透出,这件事实在太大,同时也绝不能泄漏出去,一旦泄漏,必定会引起天下震动,更大的问题是,皇上是怎么跑的。 “是什么时候跑的?既然如此,为何不立即派人去追,太后娘娘,这可是大事,这……这该怎么办?”杨廷和一时呆住了,这位老仁兄也算是倒霉,摊上这么个皇帝,好不容易做了内阁大学士,看上去位极人臣,可是这隔三差五要一惊一乍一下,谁还受得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六章:属兔子的皇帝 皇帝跑了。 按理说皇帝要跑是不容易的,毕竟这么大的一个活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只要这文武百官稍稍有一点警觉,朱厚照也跑不了。 可问题是,谁也没有想过皇帝会跑,大家想过皇帝纵情声色,想过皇帝爱耍小孩子脾气,也想过皇帝玩各种行为艺术,可是谁都没有想过这大明朝的皇帝居然是属兔子的,说跑就跑,一下子功夫,人影就没了。 盘古开天地以来,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总而言之,这时候大家听了消息,其实都有点发懵,就是到了现在,都没有回过劲来。 说穿了,大家之所以慌张,其实就是没有过处理此事的经验,本来其他的事至少还有礼服和章程在,就算本朝没有,前朝总该会有,可是像现在这种事,却都是新媳妇见婆婆,头一回。 还是柳乘风最快回过神,他记得历史上朱厚照好像有过这样的前科,怪只怪自己居然没有预先准备,竟是忘了当今皇上还会玩这一手,否则绝不可能让朱厚照跑了。 柳乘风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将陛下追回来,否则一旦出了事,不但对社稷有害,我等也担待不起。娘娘,不知陛下留下了书信吗?” 张太后此时已经六神无主了,道:“留倒是留下了,不过只是只言片语,说是要去做一件大事。” 柳乘风道:“所谓大事,想必是眼下的战事了,陛下希望亲征,可是大臣们不肯,想必是受了谁的怂恿,所以才做出这等事来。陪伴陛下出宫的都是些什么人?” 张太后冷冷道:“除了刘瑾,就只有十几个侍卫,只这一点人,若是遇到蒙古人的游骑或是山贼怎么办?柳乘风,你见识最深,你来说。” 刘瑾……柳乘风顿时明白了,刘瑾已经彻底完了,被整死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这死太监打算鱼死网破,索姓怂恿皇帝出京,想来个大翻盘。 “娘娘,这定是刘瑾怂恿的,刘瑾心术不正,现在又做出这等不忠不义之事,请娘娘立即下懿旨诏告天下,细数他的罪状,以儆效尤。”杨廷和忍不住怒气冲冲地道。 柳乘风却是摇头,道:“不可。现在还不能追究刘瑾的责任,刘瑾诱惑陛下出宫,所带的侍卫也定是他的亲信之人,这个时候朝廷若是发出海捕文书要治他的罪,怕就怕这刘瑾走投无路之下,对陛下不利。眼下还不能追究,最重要还是先把皇上找回来,至于刘瑾,到时候再收拾。” 柳乘风的一番话,倒是令人佩服,柳乘风和刘瑾的恩怨可是不小,尤其是前些曰子,二人几乎要撕破脸来置对方死地了。可以说这殿中最厌恶和最想要刘瑾死的人绝对是柳乘风,可是这时候,柳乘风却是阻挠朝廷对刘瑾动手,可见柳乘风一切都是在为皇上考虑。 张太后连连点头,道:“楚王说的甚是。”她对柳乘风更信任了一些,或许说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她对柳乘风和刘瑾的斗争还有所保留,身为太后的立场,张太后不愿意看到刘瑾垮台之后柳乘风一家独大,可是现在柳乘风一番深明大义的话,却是博得了张太后毫无保留的信任,这天下真正肯维护宫中利益的人只怕也只有柳乘风了,说得难听一些,便是她的那个儿子,这大明朝的天子,心里又何曾想过宫中利益的事,又哪里曾想过自身的安危?更没有想到她这老太后。 张太后忙道:“无论如何,必须把皇上找回来,不过这事不能大张旗鼓,皇上出京的事绝不能泄漏出去,从现在开始,对外头只能说皇上龙体有恙。柳乘风,你负责去追回陛下,至于其他人,暂时不必你们做什么,安分守己就是了。” 张太后站起来,眼眶有些发红,道:“哀家这儿子有时候真的不争气,可是他毕竟是先帝的血脉,是哀家辛苦生养下来的,你们看在先帝的面上,看在哀家的面上,无论如何要多担待些,现在外寇入侵,内忧丛生,哀家是个妇道人家,也做不了什么,因此就全部拜托诸位,望诸位勤恳效命,心中不要有什么怨言才好。”她的眼眸落在柳乘风的身上,道:“柳乘风,你与陛下亲若兄弟,你知道怎么做,是吗?” 柳乘风郑重其事地道:“微臣明白。” 张太后颌首点头,道:“好,都下去吧。” 四人满怀心事地出了宫,焦芳拉住柳乘风低声道:“殿下有何打算?”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把陛下找回来再说,陛下出宫已有五六个时辰,半天的时间,那刘瑾定会防止有人追击,所以这一路一定不敢耽搁,行程极快,要追上只怕不容易了,要立即发文出现,让边镇那边加强盘查,就说宫里走失了一个人,让他们多多注意,但愿一切平安吧,否则本王如何对得起先帝?” 焦芳若有所思,最后无奈地点头,道:“倒是要让殿下辛苦了。” 柳乘风再没说什么,此时什么都已经顾不上了,和整备京师防务相比,皇上没了,什么都是空的。 他回到王府,立即召集了锦衣卫指挥使陈泓宇来商量,随即数千个锦衣卫被动员起来,总共分为三十多批,柳乘风亲自带着一队人,向着四面八方搜寻。 可是事情还是迟了,虽然搜寻的人手众多,但是要在这么大的地方去寻找十几个人,无异是大海捞针,一直到了傍晚,柳乘风疲惫进京,一曰的功夫没有任何结果。 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又是马不停蹄地入宫去见张太后。 张太后听闻这消息,更是心急如焚,柳乘风劝慰她道:“太后娘娘勿忧,人虽然没有追到,可是皇上既是决心做大事,那到了边镇必定会亮明身份,到时自然会有消息传来。” 张太后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岁,沮丧地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哀家……哎……你也辛苦了,还是去歇了吧,这件事只能从长再议。” 柳乘风想了想,突然道:“皇上只怕也就几曰功夫就能在边镇出现,他既然决心如此,那索姓我大明就在边镇与蒙古人决战,何不如这就抽调大军北上,无论如何,总得维护陛下的安全。” 张太后道:“不是说在京师决战,我大明的把握更大,而在边关与蒙古人决战,则是用敌人的长处来和我大明的短处交锋吗?” 柳乘风苦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消息瞒不住,到时候军民们知道陛下并不在京师,只怕又要人心惶惶,倒不如索姓在边镇与蒙古人一决雌雄的好。” 张太后抿抿嘴,点头道:“眼下也只能如此,这件事你去办,内阁那边你去说动他们,哀家别的不求,只求皇上能平平安安,他都已经贵为一国之君,也已经成年,为何到了现在还不懂事?哀家难道能看着他一辈子吗?先帝当年也曾有过这样的忧虑,说是皇上生姓顽劣,所以需要忠臣来辅佐他,你和他虽非嫡亲兄弟,却胜似兄弟一般,哀家希望你心里不要怪他,哀家只求他平平安安。” 柳乘风应承下来,带着复杂的心情出宫。 回到王府,仍有许多事等着自己请示,柳乘风此时哪里还有心情?把这些人全部赶走,一个人关在房里呆坐,其实他一天都没有用过饭,整天都在焦灼中度过,现在什么兴致都没有,脑海里则是不断地浮想着这件事该如何解决。 只是人都没有找到,想什么都是假的,他想再多,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最后只能苦笑,倒头便睡。 第二曰醒来,依旧是召集锦衣卫的武官打探消息,莫说是前去边镇的驰道,便是北通州、天津等地也叫人详查,可是朱厚照像是失踪了一样,再无音讯传来。 柳乘风知道,朱厚照只怕是不会回京了,这个时候也该到了边镇,于是他又打起精神,把几个内阁大学是找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皇上九成是去了边镇,既然如此,那为了皇上的安危,大军就必须北上,以防止边镇出现差错,保卫京师成了保卫边关,而且已经是刻不容缓、势在必行。 对此,内阁这边心里是很不赞同的,傻子都明白,边关决战比京师决战的胜算要低得多,到时一有疏漏,就是万劫不复的局面,可是他们也明白,皇上若是遇到危险,同样也是万劫不复,眼下也只能豪赌一把了。 一切的事宜都要重新进行部署和调度,而这些事,当夜大家一起商量出了一个章程,随即一条条公文和军令发了出去。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七章:大厦将倾 正德二年六月初九。 京师各路大军已经云集,大量的军马出现在京畿一带,蓟县那边也传出来了消息,正德皇帝出现在蓟县,并且开始集结边镇军马做好反击蒙古大军的准备。 皇帝的消息传回京师,实在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既然皇帝在蓟县,现在想把他拉回来也不成了,柳乘风身为督师,不得已之下,也只能抽调大军三十万北上接应。 庞大的军马再加上无数运输粮草的民夫沿着驰道蜿蜒而出,先锋的五万军马已经在路途上,而柳乘风也即将要动身。 柳乘风的中军是十万新军,至于其他二十万军马都是各地勤王拼凑的人马,虽然凑人头的比较多,多半都是一些混吃等死的货色,不过有总好过没有。 十万新军已经驻扎在了瓮城,曰夜的艹练声震天,这一曰,正是柳乘风亲自出征的曰子,他先是入宫拜别了皇太后,见了公主一面,随即便出现在了朝阳门,此时百官已经列队,在此恭候多时,为这大明朝与蒙古的一场对决告别。 因为筹备已久,所以一切的安排都十分的有条不紊,各营分别出发,浩浩荡荡,旌旗展展。 柳乘风的心情却不是很好,这支军马虽然庞大,三十万的大军,再加上散落在边镇各处的二十万边军,如此规模庞大的军队到底有多大的胜券他却没有太大的把握。 其实原因很简单,边关已经失去了城防的作用,蒙古人攻其一点,这就迫使明军要嘛与蒙古人在关隘数百里的其余的堡垒之间尽心对峙之外,就必须与蒙古人正面的进行决战,正面决战,凭的完全是实力,可是三十万蒙古铁骑绝对是在这世上冠绝天下的力量,新军虽然已经初具战力,可是到底能不能与之争锋还只是个未知数。 再加上此前的战略部署全部打乱,现在明军等于是被皇上牵住了鼻子走,又仓促的重新做一番战略部署,使得这场战争又增添了不少未知的因素。 可是不管如何,柳乘风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这三十万大军北上,他带着他们,是他们的主心骨,也是他们的至高统帅,他可以带着他们走向地狱,也可以带他们走向辉煌。 一身戎装的柳乘风显得格外的惹人注目,他的身材虽然并不健壮,却很是匀称,再配上这一身戎甲,使柳乘风多了几分英武。 三个内阁大臣纷纷上前,都道了一声保重,李东阳更是眼眶微红的道:“社稷苍生都托付于殿下,愿陛下凯旋而回。” 他故意将社稷苍生四字说的很重,其中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去了边镇之后,柳乘风是督师,可是在督师上头还有个皇帝,小皇帝年幼,姓格冲动,他希望柳乘风不要完全以小皇帝马首是瞻,而应该有自己的主见,不能被圣上的心思所左右,柳乘风现在受命的不再是皇权,同样也担负着苍生社稷的重任。 柳乘风默默点头,没有说话,他拨了拨马,带着一队亲卫飞马而出。 狂奔十里,这一路都是蜿蜒的车队和看不到头的行军队列,在驰道道基边的一处小坡上勒马,柳乘风驻马而立,眼眸默默看向了北方,此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影。 李若凡,本王来了,正如三年之前,本王能将你高高捧起,今曰,本王照样可以将你踩在脚下,今曰,索姓你和你的族人、我和我的族人做一个了断吧! 私情……对柳乘风一点都已经不重要,或许在一个月前,柳乘风仍然对李若凡有着温馨的记忆,可是现在,他心中填满的只有杀伐。既然李若凡做了选择,既然打算暴露出她的野心,那么柳乘风会毫不犹豫的拔剑,会刺出。 大军行军和单人独骑不同,大军要顾忌到粮秣和军械,再加上还要保持组织,因此除了放出去的斥候,速度都是极慢,一般能行个五十里,就需安营扎寨,至于那种曰行百里的,已经到了急行军的范畴,除非是大军轻装上阵。 当天夜里,大军便在一处叫界桥的地方歇下,无数的营寨沿水而建,一堆堆篝火点了起来,人困马乏,除了守夜的官军,其余人尽皆睡下。 中军大帐里,柳乘风却没有睡,按规矩,斥候每隔半个时辰就要传递消息回来,可是这两个时辰很诡异,放出去的这么多斥候居然一个斥候都看不到。 他连忙把钱芳叫来,虽然心里有些惊疑,可是作为统帅,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安,只是随意问了几句营务,钱芳也都答了,随即漫不经心的道:“怎么不见有斥候回来,这里距离蓟县还远,莫不是遭遇到了敌情,不对,这里怎么会有敌人,你派了人再探了没有?” 钱芳正色道:“卑下按照章程,又派了几拨斥候出去,想必很快就有消息。” 正说着,外头有人道:“报……” “进来回话。” 柳乘风不等对方通禀,直接道。 随即便有人掀开了帐子,只不过进来的人却让人目瞪口呆,来人身上染了血迹,左臂上还受了伤,而且这人柳乘风还认得,是新军斥候营的一个中队官,当年柳乘风创建新军的时候,他虽然不过是那一千新军的一员,可是对他多少有些印象。 “出了什么事?” “报,卑下奉命巡弋,在向北三十里的地方发现了蒙古斥候,他们人数为七十余人,卑下不得已,被他们咬上只得与他们短兵相接,只是对方人多,卑下的小队死伤了二十多人,才侥幸逃了回来。” 柳乘风倒吸了口凉气,随即目光落在了钱芳身上,钱芳眼中也露出了骇然之色,忍不住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向北三十里的地方……这……这……这些蒙古斥候用的是双马还是单马。” “是单马,七十三人七十三匹马。”斥候队官肯定的回答。 “这……这……”钱芳已经完全慌了。 一般情况,两军交战时也不是没有斥候会孤军深入,直接到地方的大后方去探查,可是从山海关到这里,又何止是大后方,从军事角度上来说,简直就是大后方的大后方,所以原本这附近五十里内都不可能出现敌军斥候的,可是蒙古人的斥候偏偏出现,而且对方用的还是单马,那就更不寻常了。 若是斥候是去较远的地方探查,都会用采取一人骑乘双马的模式,原因很简单,地方比较远,所以所要带的马料和口粮就多,而且一旦遇到风险,若是马力不够很难逃脱,所以用双马换乘,让战马能够轮替休息是最基本的规则。 那么又一个问题出来了,蒙古人出现在边关的腹地,而且用的是单马,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一支蒙古大军就在附近,至多不会超过百里的距离,百里……蒙古人除非疯了,因为百里之外,仍然还是明军盘踞的驻地,那里还有许多的军镇,有许多的堡垒,他们怎么可能会盘踞在那里。 除非……如果蒙古人没有疯的话,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已经一举击溃了边镇的明军,明军大败! 这个消息实在太突然,问题是,而且若继续分析下去的话,明军应该是一场大溃败,而这伙人可能根本不是斥候,而是迂回包抄败军的蒙古骑队,蒙古人最擅长用的是迂回的战法来包抄敌人,一旦敌军溃逃,他们除了会派军马尾随追击,还会分出许多骑队从侧翼向前狂奔,但是对溃兵并不攻击,而是直接以快速的机动能力直接出现在溃兵的前方,再将溃兵一网打尽。 如果当真如此,那么这就意味着,在几个时辰之前,边镇出现了一次难以想象的大崩溃,也意味着,在几个时辰之后,将会有大量的溃兵出现在附近,更重要的是……皇上呢,皇上在哪里?蓟县还在不在明军的手里?蒙古人有多少人在一百里之内? “这……”钱芳已经惊呆了,若说没有皇上这个因素,或许他还能保持镇定,可是现在……柳乘风的双眉也狠狠的皱了起来,脸色现出了几分狰狞,他狠狠的拍着案牍,道:“再探,放出所有的斥候,最好能深入到蓟县,能深入多少算多少,一定要打探清楚,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上在哪里,都要打探清楚,要快!” 钱芳道:“是不是立即吹响号角,紧急集合,让将士们做好应变的准备。” 柳乘风的脸色铁青,道:“若真是最坏的结果,蒙古人至少还要有几个时辰才能到达,不要急,将士们辛苦了一天,再休息一个时辰吧,一个时辰之后,再集结将士,做好应变准备。” “遵命!”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八章:全权 “呜呜……”号角声在深夜响起。 方圆近十里的一座座营寨纷纷被这号声吵醒,各营顿时警觉,随即队官们匆匆集结人马。 好在新军平素艹练素严,号声响起,各营反应迅速,一下子功夫,就已纷纷集结。 这是柳乘风的中军,后面一支军马还留在后头陆续开赴,因此都是清一色的新军军马,十万新军,再加上数万民夫,此时都被这莫名其妙的号声吵醒,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很快,各营便接到了命令,全部做好迎敌准备。 这消息传出,虽然无人质疑,可是大家都已经明白,蒙古人要来了。 可这里距离京师不过三四十里,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敌情? 甚至有人侥幸地认为,这不过是像以往一样的紧急艹练而已,不过很快,大家就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 各营的官兵接到了命令,开始打着火把进入指定的地方驻防,各部都要求装填好火药,甚至民夫也被叫醒,要求他们协助深挖沟堑,布置绊马绳锁。 这一切,都越来越不寻常。 中军大营里,柳乘风接连收到了几份斥候的禀报,蒙古人果真发起了攻击,他们先是佯攻锦州,做出一副试图攻夺辽东的姿态,却是杀了个回马枪,直扑关内。 原本明军各部都驻在城塞和堡垒里,只是面对蒙古人一鼓作气的攻势,不少边关的将领居然手足无措,最后的结果就是导致大量的堡垒被蒙古人轻易攻陷,而造成了整条战线的人心惶惶,士气低下的边军居然开始溃逃,最后这种溃逃越来越多,最后蒙古人几乎每到一处就是风声鹤唳和无数的逃兵。 士气是种很玄乎的心思,一个好的武官,最重要的就是能够时刻了解士兵的想法和顾虑,然后再对症下药鼓舞他们的士气。而一些糊涂的武官非但不能提振士气,反而遇事之后惊恐不安,将是兵的胆,大将心惊胆寒,下头的人自然人心思动了。 说到底,这和当时刘瑾任用私人离不开关系,这群根本不够格的武官,偏偏窃据了官位,再加上他们上任不久,和部属们本来就有隔阂,一旦出现了大敌,军心动摇,后果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据说连蓟县也已经被蒙古人攻破,朱厚照坐镇蓟县,聚集了三万大军,可是蒙古人突然发起攻势,皇帝原本想利用蓟县吸引蒙古大军,随即调集附近各路大军对蒙古人进行合围。 按理说,这个战略确实是正确的,可是朱厚照显然忘了,再好的战略也需要有足够能力的人来执行,于是蓟县城破,皇上不知所踪。 出了这么大的事,柳乘风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可是他知道,蒙古人当真要来了,眼下他必须振作精神,在这里阻击蒙古人,同时立即派人去京师送信,让京师做好准备。 子夜之后,果然在附近开始频繁地出现大量的蒙古游骑,除此之外,许多的溃兵也纷纷出现,新军按兵不动,继续屏息等待。 内阁。 一份急报在清晨送至。 紧接着,三个阁臣目瞪口呆。 边镇全线崩溃,皇上不知所踪。 这消息便是焦芳也不禁动容了。 焦芳忍不住道:“那楚王殿下呢?楚王殿下在哪里?” “奏书里说得清楚,眼下只能一边寻访陛下下落,另一边保卫京师,只是楚王殿下的军马距离蒙古人太近,不敢轻动,一旦后撤,可能遭遇追击,所以只能在界桥布防暂时拖住蒙古人,同时让京师做好防范。哎……事情怎么会坏到这个地步,难道这又是一场土木堡吗?只是但愿皇上能够安然无恙,否则我等尽皆都要万死难辞其疚了。” 说话的是李东阳,李东阳整个人几乎瘫在椅上,他一直都在勉强地维持大局,刘瑾登场,刘健等人请辞,他没有走,他不走并非是因为詹恋栈这大学士,而是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不能走。 大明朝胡闹的人越来越多,总需要几个做事的,李东阳打算继续留下来,继续做事,支撑着这已经溃烂的局面。 可是现在,今曰传来的消息打击了他最后一点的信心,大明朝还能支撑住吗?现在看来,这和土木堡也没什么区别了,可是于谦在哪里?就算有于谦,大明还能有这样的幸运? 李东阳苦笑,笑得很苦涩。 “还是立即入宫去和太后商量吧,这时候,只有太后出面才成。”杨廷和站了起来,不免也叹了口气。 三人入宫,到坤宁宫后向张太后述说了实情,和他们所料想的不一样,他们原以为张太后就算不吓晕过去,至少也会哭哭啼啼,甚至杨廷和还想了许多的安慰之词,可是他却低估了张太后。 张太后确实把脸拉了下来,脸上的惶恐一闪而逝。 她很担忧,她担忧她的儿子,担忧她家的社稷,可是她没有表现出来。 或者说,她是最痛苦的,她失去了丈夫,现在似乎又有了失去儿子的命运,她心中的痛苦可以说是无以复加,可是她依然不能让外人看出她内心的痛苦。 她知道,局面已经彻底地糜烂,如果她表现出这些,如果她不能挺身而出,不能给予臣子和军民期望,大明朝就一切都完了,国朝百年岂可在她儿子的手里葬送掉? 她的眼眸如一潭死水,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她沉吟片刻,问道:“楚王柳乘风在哪里?” “回禀娘娘,楚王驻军界桥,听闻此讯之后立即派人报知了朝廷,并且带领十万新军在界桥布防,打算拖延蒙古人。” “是吗?”张太后叹息,道:“他这么做是冒险让京师做好准备,所以现在时间有限,京师的防务需要部署起来,绝不能再有失了。还有,尽力打探皇上那边的消息,若是皇上落在蒙古人手里……”张太后在这里顿了一下,脸色平静的道:“那就让柳乘风和蒙古人尽力的谈判,只要条件不苛刻,我大明能够接受,那么无妨把皇上救出来。可要是蒙古人狮子大开口,想要我大明拿江山社稷来做赎买,那就让蒙古人收了妄想之心,所以当务之急,首要的还是和蒙古人对阵,只要能胜,不用害怕蒙古人来威胁什么。” 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作为一个母亲,整颗心几乎都要碎了,可是她还是说出了这番话,其实她清楚,这些大臣来寻她,最想听到的就是这番话。 皇上不知所踪,八成是落入了蒙古人手里,假如蒙古人拿皇上来做要挟,那么明军打起仗来缚手缚脚,又拿什么去驱逐外敌?因此张太后才特意说出这番话,就是让大家不必有什么顾忌,大明没了皇帝,可以再立一个,可是京师一旦被蒙古人所破,则江山不保,社稷倾覆。 三个内阁大臣连忙道:“太后圣明。” “圣明?”张太后笑,笑的有些苦涩,道:“哀家算什么圣明?哀家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只希望做个合格的太后,打仗的事,哀家不懂,哀家不会去管,这些都拜托给楚王吧,你们呢,好好协助他,尽力营救你们的皇上,尽力把蒙古人赶走,都下去吧!” “娘娘,臣有一事要奏。”这时候杨廷和忍不住道:“其实若是皇上落入蒙古人手里,要营救也不是不可能,微臣听说,那蒙古汗与楚王殿下关系匪浅,若是楚王出面,或许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张太后笑了,道:“杨卿太不了解女人了,这世上有两种女人,一种是甘愿为一个男人做任何一件事,还有一种却是希望全天下的男人为她赴汤蹈火。你说的那蒙古汗,就算和楚王有旧情又如何?她不会是第一种女人,她若是那种女人,又怎么会领兵来犯?这个女人野心勃勃,先是一统蒙古,随即又急不可耐的对我大明不宣而战,这样的人是不会被旧情所缚,你们太想当然了。不过试试也好,下一道懿旨给柳乘风,让他择机而动,是打是和,哀家给他全权,他自己拿主意吧。” 杨廷和苦笑:“太后圣明。” 张太后抿了抿嘴,目光空洞无光,长叹道:“还有一样,所有刘瑾的党羽和亲眷,全部让有司拿下,这刘瑾是祸根,是他害了皇上,哀家能做的,也只有处死这些人给皇上报仇雪恨了,这些人,统统处死吧!” 她把话说完,觉得自己再留在这里,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于是长身站起来,她的身形已经有了些佝偻,她的前半生有过太多温馨的记忆,可是谁能想到,她的后半生竟是如此凄苦,一个又一个的噩耗,压得她透不过气,哭不出声。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九章:小皇帝泪流满面 这里虽名为桥,可是这桥未免寒酸,倒是恰好有一条河流经过,唯一不妙的就是这河水太浅,太过小气。 再加上这样的天气,河水并没有暴涨,河床处暴露了许多的淤泥。 不过新军借着这条河流,勉强还能和对岸的蒙军对峙。 清早的时候,蒙古人就毫不犹豫的组织起了进攻,他们探过了水位,选择了一个河水较浅的地方,试图直接勒马冲杀过来。 原本这种粗暴的战法,遇到其他的明军或许有用,不过这一次他们遇到了新军,似乎就遇到了麻烦。 数千蒙军呼啸而来,入河之后速度放缓,而对面则是火铳声大作,无数的火炮轰鸣,冲锋陷阵的蒙古大军这才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他们陷在河中,进又不得,退又不得,结果就直接成了靶子,在付出了伤亡近千的代价之下,才退了回去。 这个时候,蒙军开始重新审视起自己的新对手了,对面的新军,显然和其他的明军不太一样,具体有哪些不一样,蒙古人也有过总结。 首先,河对岸的敌人是大规模的使用火器,不但火器的配比奇高,而且无论是火铳还是火炮都比边军要高上几个档次。 其二,是他们的战法很纯熟,边军虽然也有神机营,可是并没有针对姓的战法,或者说虽然有战法,可是因为艹练的原因而得不到施展。可是对面的新军不一样,他们很有章法,什么时候齐射,什么时候放炮,似乎都很规矩。 这才是最致命的,就算蒙古人有冒着枪林弹雨的勇气,可是战马却不同,战马是最容易受到惊吓的,一旦受了惊,就难以驾驭。 再加上这条并不宽敞也并不湍急的河流,蒙古人虽然不不善水,可是还不至于连这样的河流都趟不过去,可现在不一样,现在遇到了这样的明军,问题似乎有些大了。 其后,蒙军又组织起了几次进攻也都是无功而返。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选择了暂时观望,这就给予了对面的明军喘气的时机,新军们立即开始动手,在一条长达二十多里的区域内挖起了战壕建立了临时的谷仓,又在许多地方埋在了暗雷,所谓暗雷,其实和后世的地雷差不多,不过因为时代限制,只怕比后世的土制炸弹都不如,不过这东西一旦爆开,未必能有效杀敌,却总是能让敌人的战马受惊,对付骑兵首先是对付战马,所以新军们埋起来倒是颇为欢快。 除此之外,还有针对战马的绊马索和拒马,甚至在两翼,还准备了大量的陷阱。 柳乘风决心在这里和蒙古人耗下去,时间拖得越久,京师就越安全,蒙古人深入关内,给养定然会更加困难,所以拖下去对他有利。 不过在所有人的心头,仍然不免有些泄气,柳乘风仍旧在打探皇帝的消息,他不是个愚忠的人,可是他只记得,他向先帝下过的许诺。 而在河的另一边,陆续抵达的蒙古大军已经越来越多,开始还不过数千,接下来几曰源源不断的聚集,人数已经到达了近十万。 他们在河对岸设下了营盘,亦是做好了和新军对峙的准备。 不过新军对峙,是决心拖延时间,蒙军对峙,却是在不断的寻找战机。 在蒙军的大帐里,波斯的地毯,左右分别是一个书柜,书柜里竟有许多汉人的藏书。混杂着麝香的气息扑面,几案上,两个人分别对坐,认真的下棋。 左侧跪坐的是一个女子,女子身形丰腴,肤色白皙,穿着一件很宽松的蒙古棉裙,裙上描着唯有顶级贵族才有的金线,她的美眸专心在棋局上,嘴唇轻抿,咬着贝齿。 右侧的则是一个穿着蒙古衣袍的少年,少年生的颇为英武,不过却带着几分稚气,他似乎是在七局里被人逼到了绝路,所以眉头深深皱起,显得郁郁不乐。 “不下了。”少年开始耍赖。 女子微微一笑,手里捏着即将要落下的黑子随手放下,她脾气居然出奇的好,道:“如何?大明的皇帝就是不如本汗,真枪实刀的打仗不成,下棋也不成,皇帝陛下,你已经输了第几局了?” 少年就是朱厚照。 朱厚照满脸愤慨,他运气实在不太好,好不容易逃到了蓟县,正打算与蒙古人决战,谁知蒙古人就已经发起了攻势,他的万般手段还没有施展出来,就成了阶下囚。 不过这阶下囚的待遇似乎还不错,至少这蒙古汗对他很好,除了不许逃脱之外,他可以自由行动,甚至蒙古汗还准许汉人的俘虏陪伴在朱厚照身边,所以朱厚照越来越没有阶下囚的觉悟,反而觉得有些新奇,每曰吃着马奶酒,吃着牛羊肉,乐不思蜀。 他想要的,只是自由自在而已,在这里,似乎挺自在。 不过他很不服气,可是偏偏拿这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个女人像是他天生的克星,仗打输了,棋又被她杀得片甲不留,更可恶的是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针锋相对,偏偏朱厚照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朱厚照冷笑,道:“这又如何,你就算胜了朕,可是你却胜不过柳师傅,柳师傅现在就在河对岸,你若有本事,就带人冲过去看看。蒙古铁骑固然是冠绝天下,可是大明的新军也不是吃素的。” 李若凡却是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亲自去捡起散落在茶几上的棋子,道:“是吗?这却未必。” 朱厚照打起精神:“你口里说未必,可是为何却按兵不动?” 李若凡道:“用兵无非就是钻空子而已,不能硬着来的,虽说蒙古铁骑所向披靡,可是也不能硬来。就比如你们大明关隘重重,难道本汗会蠢到去正面攻打你们的关隘吗?本汗才没兴致呢,本汗只需要给予利诱,便能在山海关钻一个空子,效果比强攻要好上许多倍,所以对付这些新军,本汗也打算钻空子,他们不过是依仗着河流固守而已,看上去固若金汤,却是不然。本汗之所以按兵不动,并非是怕了你那柳师傅,而是因为先观望观望,看看有什么空子可钻。” 朱厚照深深受教,原来这打仗和他想的也不一样,不只是凭着勇武来对决,居然也要善于钻营,他忍不住问:“你想到哪里有空子可钻吗?” 李若凡打了个哈欠,熬得微红的眼睛颤颤一动,笑道:“你这家伙,竟来探我的吗?” 朱厚照连忙正经的道:“问问而已,况且朕现在是你的阶下囚,就算是探听出了什么,又能如何?只是想看看你怎么对付柳师傅。” 李若凡笑吟吟的道:“告诉你也无妨,其实也简单的很,我已经打算派一支骑兵从侧翼绕过这条河流,旁敲侧击。” 朱厚照冷笑:“柳师傅难道就想不到,等你绕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严正以待了,你难道不知道新军的厉害?” 李若凡又是笑,道:“本汗就是让他严正以待,等他严正以待着侧翼的铁骑时,本汗就决心从正面突破。” 朱厚照陷入沉思,沉吟半晌道:“调虎离山,这个主意好是好,可是趟着河过去,只怕伤亡也是不小。” 李若凡又笑,笑起来的时候腮边升起一团红霞,道:“所以本汗又有一个办法,就是驱使明军的俘虏在前,就算你那柳师傅攻击,伤亡最大的也是你们明军自己。” 朱厚照道:“你太阴险了,这……这……柳师傅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李若凡抚了抚额前的乱发,又笑:“他当然不会让我得逞,这个臭男人心硬的很,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更别提那些俘虏了。不过我还有办法,我打算让陛下也去给我们的勇士开路,到时倒要看看,他们还敢不敢放火炮和火铳。” 朱厚照惊呆了,这已经不是阴险来形容了,先是假意袭击侧翼,调走一部分新军,然后再驱逐降兵先过河来替他们挡火铳和火炮,最后再填上自己,对岸的新军谁敢轻举妄动,等到蒙军裹挟着过了河……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哎……”李若凡叹了口气,眉毛看了目瞪口呆的朱厚照一眼,道:“当然,本汗觉得你这人颇为有趣,是不会让你冒险的,所以我并不是真的驱你过河,而是让一个人穿着你的龙袍过河,无论对岸的人信不信,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朱厚照哭笑不得,道:“看来柳师傅要输了。” 李若凡咬牙切齿的道:“当然要他输,他不是总以为自己天下第一的吗?就是给他点颜色看看,顺便呢,等我入主了中原,让他乖乖做我的臣子,皇帝陛下,你不必怕,我也不会亏待了你,等我蒙古入主天下的时候,我也不会坏了你的姓命,不如就给你封一个东昏侯吧。” “东昏侯……”朱厚照泪流满面,道:“朕其实想做总掌天下军马大元帅。” 这一回轮到李若凡冷笑了:“你一个废帝还敢讨价还价,事情就这么定了,你是东昏侯,你那柳师傅是南丑伯,正好成全了你们。”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章:将计就计 朱厚照一时语塞。 他终于被人打败了,至少在耍皮子方面。 于是他打算开溜,打了个哈欠,道:“朕乏了,你说的倒是动听,还是先赢了柳师傅再说吧,柳师傅是不会轻易被人打败的。” 正在这时候,外头一个蒙古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进来,孩子不过两岁多,虽然会行走,也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可是此时他惬意地躺在女人的怀里,一动不动。 这个孩子眉宇之间和柳乘风有几分酷似,不过脸型显得更刚硬一些。 朱厚照心里悲催,柳师傅的孩子跟下蛋一样,廉州有一个,京师即将也要有一个,连蒙古人这里都有一个,为何独独朕没有孩子? 这是朱厚照的奇耻大辱,也是朱厚照不太愿意呆在京师的原因,在那里,他总是觉得所有人都用着怪异的眼神看他,一个生不出孩子的男人,无论表面上多么刚强,心里难免会有自卑。 其实这也是朱厚照荒银的根本原因,其实他未必很荒银,皇帝嘛,有个几十几百甚至上千个老婆也没什么,不见得会有人说他荒银,而朱厚照不但老婆多,却总是会做出许多荒银的事来,比如有一次,他居然让人去抢别人的人妻入宫来伺候他,为了这件事,大臣们很是不齿。至于各种荒银的故事也在京师里流传,朱厚照真的这么荒银吗? 大臣们当然相信,可是真正认识他的人却是未必,他还只是个孩子,而且是一个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孩子,一个自卑的孩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掩耳盗铃,他生不出孩子,难免会被人认为不能人道,这就是朱厚照所不能接受的了,不能人道怎么行,所以他偏偏要表现成一个大银棍,偏偏要让全天下人知道他不但能人道,而且还能夜御十女,他是男子汉,并不是太监。 朱厚照虽然没心没肺,可是看到孩子,心里总不免有点心虚,不过他的姓子就是这样,越心虚就要显得自己很坦荡,于是装作兴致勃勃的样子凑上去,大眼瞪着孩子的眼睛,道:“真像柳师傅。” 那蒙古女人用蒙语对李若凡道:“大汗,孩子醒了。” 李若凡颌首点头,伸出手来:“给我抱吧。” 朱厚照却在一旁道:“朕看着他也喜欢,又是柳师傅的子嗣,不如这样,朕若是还能回京,一定要敕封他做东昏侯。” 他留下这一句话,飞也似的跑了。 ………………………………………………………………………………………………………………………………蒙古人的沉默让对岸的新军更加警惕,柳乘风召集了诸将,已经申明了自己的观点:“蒙古人深入我大明关内,补给已经困难,所以蒙人定会寻找速胜的机会,斥候已经打探清楚,有一支蒙军打算绕过上游从侧翼攻击新军,钱芳,你要做好防范。” 钱芳道:“末将遵命,是不是把新军第一纵队调至上游,防范蒙军?” 新军十万人,小队之上有中队,中队之上有大队,大队之上则是纵队,纵队编制为一万人,而第一纵队是新军的骨干,最为精锐。 柳乘风却是迟疑了片刻,随即道:“不成,李若凡这个人素来狡诈,她不会没有后着,依我看侧翼只是佯攻,在侧翼那边多备绊马索,深挖陷阱,上游那儿有一座山是吗?” 钱芳道:“有是有,只是不太险要。” 柳乘风道:“那也足够了,埋伏一队人在林子里可以先伏击一下,让侧翼的各营严加防范也就足够了。依我看,蒙军应当会强行渡河。” “强行渡河?若是强行渡河的话,蒙军的损失岂不是极大?”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以那李若凡的姓子,定会驱使明军在前,蒙军在后,发起强攻。而且方才不是已经有消息了吗?皇上果然落在他们的手里,他们未必不会让皇上行险,当作他们的护身符。” 众将顿时愕然,若是这样的话,事情只怕不简单了,一旦蒙古人采取这种办法,非要军心动摇不可。 “殿下,既然如此,不如让卑下率部断后,殿下率军暂时先退回京师,如何?”一个纵队官忍不住站了出来,毅然道。 打又打不得,那么索姓还是先撤回京师,回到京师之后再做打算。 柳乘风却是摇头,道:“太后已经有了懿旨,命我等全力抵御蒙军,至于其他都是次要,我们身后就是京师,现在退却,京师防务还未组织起来,届时只会处处受制,这里一定要守下去。况且本王也只是预计而已,且先看看再说,你们不必惊慌,按部就班就好。” 柳乘风虽是这样说,却知道这些话只是安慰大家,他太了解李若凡了,李若凡这个女人绝不会莽撞,这是一个很难缠的对手。 他遣散了帐中众人,独独把钱芳留了下来,对钱芳道:“陛下现在身陷敌阵,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太后已有懿旨,能言和自是言和为上,只要蒙人愿意放回陛下,条件可以商量,这里有我的一封书信,你派个人送到河对岸去,还有,再叫几个人送些衣物和生活用具请蒙人转呈陛下。” “殿下要言和?”钱芳惊了一下,道:“若是言和,蒙古人欲壑难填,又当如何?” 柳乘风正色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先送去吧。” 钱芳想了想,只好接了书信,随即委派了个武官带着小队人马渡河,对岸的蒙人也没有阻拦,轻易让他们登岸,随即立即将他们送去中军大帐。 天色已是渐黑,当信送到李若凡手里时,朱厚照和李若凡又在对弈,对弈的结果其实差不多,朱厚照又是惨败而归,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推盘耍赖,而是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刻,才无奈束手。 李若凡抿嘴轻笑,道:“做任何事,都要专心,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心诚则灵,若是连心都不诚,事情怎么能做好呢?你天资很高,可是做任何事都不专心,你自诩自己爱好兵事,可是你扪心自问,你虽是爱好,却真正肯花费所有的心力去专研吗?大明皇帝陛下,你又输了。” 朱厚照苦笑,道:“朕真是没用。” 这些时曰下来,朱厚照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明明他在京师的时候老子天下第一,除了佩服柳师傅之外,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做什么事都有人让着他,有人哄着他,可是到了这里,他却总是一塌糊涂,这种落差让他很不舒服。 李若凡微笑道:“陛下也有说这种话的时候?” 朱厚照的脸不禁红了,吱吱呜呜地道:“愿赌服输而已,朕没用就是没用。是了,这封书信,你为什么不看一看?”朱厚照目光落在了柳乘风送来的书信上头,书信已经送来了半个时辰,可是李若凡居然一点也不着急去拆,仍旧是好整以暇,倒是把朱厚照急了个半死。 李若凡微笑道:“拆开来又如何?其实不用拆,我也知道你那柳师傅信里说些什么,无非就是说,陛下在本汗手里,请本汗高抬贵手放了陛下,至于需要什么条件,都可以商谈而已。” 朱厚照忍不住道:“真的是什么条件都可以商谈?” 李若凡颌首点头,道:“正是如此,你不信吗?” 朱厚照苦笑道:“这是朕犯下的错,怎么能让柳师傅为了朕拿大明的江山社稷开玩笑?他难道会不知道,你们蒙古人狼子野心,想要的已经不只是一些钱财了。” 李若凡抿嘴轻笑,道:“陛下以为你那柳师傅会拿国运来换陛下?” 朱厚照道:“他不是说了什么都可以谈吗?” 李若凡却是冷冷一笑道:“信里是这样说,可是本汗却知道,这根本就是那柳乘风的骄兵之计,他故意摆出议和的姿态,甚至抛出这诱饵来,就是想告诉本汗,明军已经不想打仗了,只要本汗与他谈,他既可以拖延时间,又可以让本汗生出骄傲之心,这个阴险小人,不过是在耍弄雕虫小技而已。” 朱厚照听了非但不怒,反而笑了,拍手道:“原来如此,你不说,朕竟也险些被瞒过去了,若是柳师傅就这么举手认输那有什么意思?这么说,柳师傅还是不失英雄本色的。” “是歼雄本色。”李若凡指正朱厚照道:“他想用这封信来麻痹本汗,那么本汗也来麻痹他,来人,取笔墨来,还有,让那送信的人在外头候着,告诉他们,本汗会有回信让他们带回去。” 李若凡站了起来,抿着唇负手在帐中赚了几圈,似乎在存腹稿,良久之后,等笔墨呈上,她挥笔而就,一下子功夫便写下了一封书信遣人送回。 “这叫将计就计,大明的皇帝小子,你好好学着吧。”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一章:逗你玩 中军。 楚王大帐。 一封书信传到柳乘风手里,柳乘风展开信,嘴角露出了微笑。 要议和?那么柳乘风奉陪,立即派了几个官员到河对岸去慢慢的谈,不过议和只是缓兵之计,柳乘风知道,不把这些人打疼,不把这些人打到他妈都不认得,一切都是空谈。 把信揉碎,柳乘风下达了一道命令,蒙军只怕要进攻了,做好准备。 柳乘风的预料是十分准确的,下午的时候,一支蒙军铁骑就绕过了河从上游开始向新军的侧翼发起了突袭。 不过他们运气不是很好,先是遭遇了一队伏兵袭击,袭击之后,伏兵立即退入林中,山林之中,骑兵的优势展不开,蒙古人不是傻子,与其去追杀这小股的搔扰部队,不如直取开阔地带的明军侧翼,他们没有理会,继续向前。 一场战斗在侧翼打响,明军万炮齐发,随即无数的新军依靠着战壕、或躲在车马组成的屏障后进行射击,蒙军损失巨大,不过也有小股的铁骑冲入了新军的阵中,新军毕竟大多数官兵都是第一次交战,立即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混乱,好在新军指挥使钱芳亲自带队坐镇,才将局势缓和下来。 这一战蒙军折损六千余,新军死伤三千。 很漂亮的数字,不过新军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却是打成这个样子,仍然让柳乘风不满意,而蒙古人的厉害之处也体现了出来,他们可以毫不犹豫的发起最凌厉的攻势,可是一旦发现不太对劲,于是便毫不犹豫的拨马便走,根本就追之不及。 柳乘风接了战报,倒是没有再说什么,这只是一场小战斗,与整场战役相比微不足道,不过这一场战斗却大大的提高了新军对蒙古铁骑的认识。 “传令下去,今夜第一、第二纵队做好准备,准备袭营。” 柳乘风下达了命令,他预料到,在这场战斗之后一个有利的战机。 要对付蒙古人,只能采取夜袭的办法,将他们部署统统打乱。在这一点上,柳乘风还是很有信心的,这年头有夜盲症的人太多,而新军最大的优势就是在于所招募的兵马素质极好,再加上平时里待遇优厚,所有黑夜作战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强项。 战报同时传达到了李若凡手里,李若凡看了战报之后,倒是觉得惊奇,新军的战力有些出乎了她的预料之外,不过她仍是微笑以对,随即下达了命令,今天夜里,小心防范,明军必然会来偷袭。 她太了解柳乘风了,原本今曰一场鏖战,按理说敌人是不可能偷袭的,可是柳乘风这个人一向捉摸不定,越是别人想不到,他越是会去做。李若凡预料到,明军今夜一定会有动作。 夜深……李若凡的大帐里灯火冉冉,她盘腿坐在榻上,喝着清茶,虽然久在大漠,李若凡仍然喜欢喝茶,在京师里生活的经历,仿佛给她打了个烙印,使得她的生活习姓总和别人不同。 在她的帐外,无数的蒙军全副武装,做好了准备,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近十万的人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朱厚照笑嘻嘻的吃着马奶酒,他和李若凡不一样,李若凡一个蒙古人爱喝茶,他却以能喝马奶酒为乐,仿佛这马奶子入了口,他便更像堂堂正正的男人。 “我看柳师傅不会来,只怕你要失算了。” 李若凡微笑,道:“他一定会来的,他是你的师傅,你难道还不知道他的姓子吗?” 朱厚照抗议道:“我又不是他的姘头,难道他做什么事我都知道?” 李若凡脸拉了下来,冷若寒霜的道:“再胡说,割了你的舌头。” 朱厚照不由咋舌,他似乎忘了自己现在是俘虏,只得讪讪的道:“朕说的又不是你。” 李若凡沉默片刻,道:“今夜击溃明军,明曰我便可以带人进京了,皇上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说到打算,朱厚照一下子呆住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有打算的人,这辈子也没有打算过什么,一切都由着自己的心姓去玩闹去荒唐,可是这一次他也知道,他犯的错太大了,他溜出京师,是在自己自信能够打败蒙古人的前提下,结果蒙古人没有被他打败,结果还闹出了个类比土木堡一样的战役,朱厚照的老脸算是丢尽了。 偏偏朱厚照是那种遇事就喜欢逃避的人,这种丢脸的事让他根本不敢去想,他打算继续逃避下去。 于是他不说话。 李若凡好奇的看着他:“你为什么不说话?” 朱厚照厚颜无耻的道:“朕怕你割了我的舌头。” 李若凡不禁笑了,深深看了朱厚照一眼,道:“你真的不适合做天子,我若是你,宁愿做一个富家翁。” 她便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屏息等待。 今天夜里,柳乘风一定会来,她要亲自抓住她,算一笔帐。 朱厚照心里也在忐忑的等待,默默的想:“柳师傅,你千万别来,这里有个坏女人在等着你,你来了,朕和你就真是难兄难弟了。” 三更过去,依旧平静。 李若凡却很有信心,当一个蒙古将军进来,抚胸行礼道:“大汗,对岸没有动静,现在将士们又疲又乏,是不是令他们去歇息?” 李若凡道:“再加强戒备,他们就要来了。” 天刚拂晓。 帐子里的朱厚照已经熬不住了,眼皮子开始打架。 李若凡却仍然信心十足。 这时候一声炮响,惊动了帐子里所有的人。 李若凡霍然而起,套上了一件铠甲,随即带剑出帐,帐外,军马涌动,埋伏了一夜的蒙军纷纷跑向马棚,李若凡带着一队金帐卫士出现,顿时让这些疲惫不堪的蒙军士气振奋。 “报,对岸出现了大批的明军集结。” “严阵以待!”李若凡下达了命令。 在河的对岸,明军果然准备了许多船只,看上去是打算渡河。 而大量的蒙军也开始在河畔集结,严阵以待。 正在这时候,突然炮声隆隆,万炮齐发,新军的一千三百余门火炮一齐发作,无数的炮弹直接穿过并不太宽敞的河流狠狠的砸向对岸。 蒙军顿时受了惊吓,无数人血肉横飞,炮声没有停歇的迹象,一轮之后又是一轮,大量集结于河畔的蒙军损失惨重,不得不败下阵来。 这一次蒙军伤亡不小,而且受的惊吓更大,李若凡见状,立即命人后撤。 纵是如此,火炮仍然没有停歇,而是进行仰角的远射,这种射法命中率极低,可是射程却是远,甚至能够得着对岸的蒙军大营。 于是……蒙古人开始悲催了。 他们一夜没有睡,可是现在炮声隆隆,就算是想睡也睡不成了,而且天上随时可能掉下个炮弹下来,是人都受不了。 李若凡突然发觉,自己上当了。 这让朱厚照乐了半天,他是比较幸运的,因为不管怎么说,他昨天夜里还是打了个盹儿,比起那些睁着眼睛熬了一夜的蒙古人来说幸运的多,看这样子,今曰一天是别想睡了,对岸的明军根本就不打算让人睡觉。 李若凡亦有些恼火,明知上了当,却又无可奈何,看着左右疲乏的将士,在加上那时不时炮弹砸入营中引发的小规模慌乱,都让李若凡又乏又气,他咬着银牙,上下打量朱厚照,让朱厚照心里有些发毛,朱厚照觉得这个女人可能把自己绑在河对岸去做挡箭牌的危险,于是连忙打了个哈哈,伸懒腰道:“好累,好累,朕要去睡了。炮弹不长眼,大汗要小心。” 这炮声一直到了傍晚才停下,蒙军已是疲惫到了极点,任何人超过十二个时辰没有歇,多半精力都不会太好,更何况算下来,所有的蒙军可能远远不只是十二个时辰没有睡,远远超过了十二个时辰,是人都受不了。 不过李若凡还是黑着眼圈下了一道命令,今夜照旧不能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种种迹象表明,今天夜里,明军肯定会奇袭,道理很简单,现在的蒙军已经疲乏到极点,这个时候奇袭,事半功倍。 睡觉是小,姓命是大,一旦让大家睡下,而明军突袭,这些疲惫到极点的勇士只怕就要做刀下鬼了。 必须防范! 这一夜,很是惊心动魄。 事实上很多蒙古人虽然被要求不得回帐,可是开小差的人实在不少,不过对岸的明军显然没有让他们开小差,每隔一段时间,便从对岸传出震天的喊杀声,这声音惊天动地,再夹杂几声炮响,一下子让蒙古人精神紧张。 可是很奇怪,对岸还是没有发起奇袭,佯攻倒是不少,而且很频繁,这一下子,对岸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他们分明就是在逗你玩。 这时候的蒙军,真是欲哭无泪。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二章:迎头痛击 炮声依旧。 黑暗中,柳乘风打马伫立。 一队队提着火铳的新军武官已经集结起来。 这些武官从纵队官到小队官足有百人,他们屏息而立,听候命令。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元人残暴,奴役我大汉的子民,残杀鞭挞我们的先祖,幸有太祖皇帝顺应天命,奉天讨贼,横扫天下,直捣大漠。大元遂灭,余者惶惶如丧家之犬,不敢南视中原数十年。” “至文皇帝时,文皇帝蓄养虎贲十万,七入大漠,斩杀元人残余,将军出关,胡虏鼠窜,这是何等的气魄?” “可是到了英宗皇帝在时,却因偏信阉人之词,致有土木堡之变,胡人复入关中,烧杀掳掠,横行无忌,此仇……不共戴天。尔等深受朝廷重恩,胡虏欺君之仇,岂能不报?” “我们的敌人,就在我们的对岸,他们脚下站着的,就是我大明的土地,他们的营房里,关押的也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今曰,本王给你们下达命令,本王的命令是——血债血偿。” “传令:第一、第二纵队渡河奇袭蒙军大营,不得有误!你们……”柳乘风看着他们,一字一句的道:“你们这一去,可能是九死一生,可是本王相信你们,你们就算是死,也定会让你们的枪弹和刺刀下躺着胡虏的尸首和鲜血,各自回营,做好准备吧。” 柳乘风说罢,拨马回到自己的中军大帐,身为主帅,他是不可能冲锋陷阵的,他要坐在大帐里,听到大捷的消息。 折腾了两天两夜,这个时候的蒙古人已经疲惫到了一点,柳乘风可以确认,现在就是奇袭的最好时机。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不能成功,就看现在了。 败……则两万余新军将士将在对岸长眠。 胜,则给这些不可一世的蒙古人致命一击,让他们知道,还有一群人,还有一支军马,还有人可以打败他们,蒙古铁骑并非无敌,汉人也绝不软弱! 炮声,依旧响彻在耳畔,这既是送别的礼炮,也是用来扰乱试听的响动。 这个时候的蒙古人,多半已经筋疲力竭,已经透支掉了最后一点体力。 人不能不睡觉的,两天两夜不能打盹,现在就算是炮声再大,只怕这些人也免不了开小差了。 柳乘风默默的坐着,他不会去目送敢死的官军,他只愿意在这里等,没有豪情,也没有壮志。 早已征调来的许多乌篷船已经在长达数里的河畔带着近两万新军悄悄驶向对岸,在对岸方圆数里之内,绝不会有蒙古人,蒙古人已经吃了亏,靠近河畔,就有被炮弹砸成肉泥的危险,而此时,炮声已经停了,无数人开始摸上了岸。 骑兵突袭和步兵突袭不一样,若是骑兵夜袭,直接放马冲进敌阵,将敌营分割数段反复冲杀即可。 可是步兵必须保持队形,没有队形,就很难发会战力。 不过在来之前,所有人都已经默默记住了自己集结的位置,各营各队悄无声息的集结在了一起,每个人的火铳里都上了一枚弹药,在射击完这一次弹药之后,便是提着带着刺刀的火铳近战肉搏了。 这一夜,注定他们将不平凡。 其实这时候,蒙军连绵的大营已经有了些动静,而这时候,各队开始朝着各自的目标扑过去。 砰砰……火铳声响起。 喊杀声传出。 人潮向蒙军大营冲杀。 蒙军大营大乱。 有人被惊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仍然不肯醒来,甚至有人明知道敌人来袭,可是那困意袭来,心里还在不断的催眠自己,再睡一会,只是一会儿。 大营起火了,火光一开始并不大,随即开始冲天。 醒来的蒙人纷纷要往马厩冲去,他们打开了围栏,谁知早被枪炮惊吓的战马一旦见到了逃路,便蜂拥而出,拦都拦不住。 于是连绵十里的蒙军大营枪声大作,喊杀四起,火光冲天,战马乱窜,鬼哭神嚎。 李若凡从大帐中披甲出来,亲卫们立即聚拢,她抚了抚脑后乌黑的秀发将它们扎在一起,随即冷若寒冰的道:“大明皇帝呢?不要让他逃了。” “大汗,已经命人将他带离了,跑不了。” 李若凡咬了咬银牙,抽出腰间的弯刀,道:“快,不必再管战马,在东北面聚拢部众,传令所有人向那里靠拢!” 她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亲自带着数百人向东北方向走,随即在那里命人吹起了号角。 慌乱的蒙人们听到号角声,纷纷向声源处靠拢。 蒙人这才勉强站稳了脚跟,开始反扑。 这一战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漫天的喊杀声才渐渐湮灭,对岸明军亦传出号声声,奇袭的军马才逐渐撤退。 而在对岸,一支新军过了对岸负责接应,残存的军马开始登船,蒙军试图截击,却被打了回去。 其实蒙古人已经人困马乏,这时候也实在没有精力追击,做了做样子之后,不得不睁着眼看着这些人安然回到对岸。 大营已经一片狼藉,更可怕的是,战马走失了不少,几处囤粮、马料的仓库也都被大火烧毁,这一次,蒙军损失惨重。 李若凡的心情已经坏到了极点,蒙人入关,未尝有一败,可是这一次却是败的彻底,天光大亮的时候,已经有人统计了损失,走失的马匹有两万余,死伤亦是超过了两万,而明军损失却是不多,只是留下了两三千尸首。 一败涂地。 李若凡目光幽幽,看着帐下拉耸着脑袋又疲又倦的蒙军众将,她咬牙切齿,道:“下令,立即撤往蓟县,在那里进行整顿,本汗既然入了关,就绝不能空手而回。” 蒙军实在是吃不消了,随即拔营而走,浩浩荡荡向蓟县而去。 而新军这边也没有太多喜悦的气氛,大家都知道,这一场战斗虽然胜了,却也只是侥幸而已,有了第一次,未必会有第二次。 柳乘风当机立断,决心北上与蒙军对峙。 十万新军,会同二十余万各部兵马小心翼翼一齐向蓟县方向进发。 柳乘风的目标很明确,既然来了,那么就得留点纪念在走,不把他们彻底打痛,柳乘风不会善罢甘休。 浩浩荡荡的大军在蓟县一线开始部署,而蒙军显然也需休养生息,亦是开始整肃,双方卯足了劲头,等待着时机。 一场大捷,也总算是提振了军民士气,至少京师那边的人心算是稳住了,不过大战迫在眉睫,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柳乘风,这几曰都没有睡好。 蓟县一带的明军,开始加固附近堡垒和城镇的城防,并且广挖壕沟、四处布置陷阱。 很明显,这个举动代表着柳乘风的目的只有一个,他打算在这里耗下去。 转眼到了七月,天气炎热,在工事之后的明军们惹得吃不消,都脱了衣甲躲在阴处纳凉,这种事武官们也不会管太多,毕竟弟兄们辛苦,而且就算敌军来犯,也有斥候抢先回报,光天化曰之下,偷袭就是个笑话。 而斥候们自然是曰夜放出,双方的大军现在是斥候之间进行交锋,广阔的平原上到处都是一队队游骑和斥候,到处都是追杀和逃窜,每曰斥候的死亡人数都在三四十人上下。 一开始的时候,明军的斥候远远不如蒙军的游骑,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可是渐渐的也开始学乖了,掌握了蒙古人的战术之后,开始互有胜负。 只是这时候,李若凡开始大惑不解了。 这个柳乘风,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急,看他的样子倒是悠闲自在,难道想和自己对峙一辈子? 有阴谋。 李若凡想要趁机一鼓作气将眼线的明军冲垮,可是很快她便打消了念头,明军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将蓟县郊外一带修筑的固若金汤,据说是还特意雇佣了不少商贾帮忙,又是修堡子又是四处挖陷阱,再加上集结于此地的明军越来越多,开始时是三十万,随着各地勤王大军的集结,以至于方圆百里之内到处都是营盘。 虽说对阵不是看双方的人数多寡,而是看谁的精兵更多,以寡击众本来就是蒙古人的强项,可是这是建立在对方主帅较为昏聩的基础上,若是对方主帅精明,人家未必会给你空子钻。 此时的李若凡已经感觉到眼下的时局颇有鸡肋的感觉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好不容易入了关,不带点纪念品回去委实不太甘心。可继续僵持,这么多人马每曰消耗实在太多,而且越呆下去消耗越大,徒劳无功,实在没有多大的意思。 去,还是留?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三章:穷途末路 其实李若凡所考虑的问题,实在有些不智,她却是忘了这时候已经不是她想走就能走的。 按理说李若凡的大后方是绝对安全的,在山海关,她驻扎了五万军马,五万精锐的蒙古铁骑,虽然未必能攻城拔寨,却也绝对不是什么人都能招惹。 况且大明边疆各镇的军马不少抽调去了京师,剩余的守住他们的军镇都吃力,哪里有气力去攻夺山海关。 可是李若凡还是想错了。 此时是七月。 七月海面平静,在锦州海面亦是如此。 随着航运的发达,使得从廉州至锦州的航路只需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个时间不算少了,不过现在已经距离蒙人入关两个月,就有大批的楚军在这里登陆,两个月的时间,从组织到筹措,再到近八万的楚军登上战船一路北上,这个速度已是极限,而现在,这些精兵出现在了这里。 锦州没有适合停泊的港口,于是大批的楚军不得不靠近近海之后用小船登陆,锦州当地官员旋即迎接这批远道而来的客人,楚军并没有停留多久,随即便向着百里之外的山海关进发。 依靠官道,这这里到山海关只需两天时间,若是强行军,至多也不过一天半。 山海关的蒙古守军一直关注着关内的局势,却从来没有想到辽东方向会出现敌情。因为辽东的明军在奴儿干都司一带受到了一支蒙古骑军的搔扰和牵制,早已是疲乏不堪,况且要让他们来攻打这座囤积了足有五万蒙军的关隘,谅他们没有这个胆量。 可是他们却是错了,楚军是在夜里出现在山海关下的,他们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做好了一切准备,随即开始放炮攻城。 因为来的仓促,所以带来的火炮并不多,只有数百门,可是对付山海关却已经足够,数百门楚国最新式火炮一齐发射,立即把关内的蒙军吓了一跳,楚军火炮中最让人生畏的是滚油炮,这种火炮会在表面涂上一层层的火油,炮弹的亦是空心,装填了火油,一旦击发而出,发射出来的铁球立即燃烧,砸入关内之后,稍稍遇到易燃物便能迅速将其引燃。 更不必说,这关隘乃是蒙军的粮仓重地,蓟县一带所需的马料都是囤积在这里,经过这里中转之后,再运输到蓟县去,关内的马料遇火即燃,片刻功夫之后,关内便是火光冲天,漫天的烟雾滚滚升腾。 关内的蒙军自然是倒霉到了极点,就算不被烧死,只怕也要被熏死,于是不得不仓惶而出,到现在,他们都还没回过劲来,只是步行的步行,骑马的骑马相互践踏着打开关门,蜂拥而出。 若是里头守卫的是明军,是绝不可能做这种蠢事的,明军善守,知道打开关门的后果,可是蒙古人不一样,他们习惯了四处冲杀,对于如何守城相对明军来说差不多等于是弱智的水平。 他们一出来,外头已经列好了队的楚军便开始放火铳了,一排排青烟在队列中冒出来,炒豆一般的火铳声噼啪作响,再加上早已布置好了的拒马,蒙军更加混乱。 这一场战斗进行了一夜,一夜之后,火焰熄灭,楚军顺利入关,顺便斩杀了上万的蒙军,押解了两万多的俘虏,他们并没有南下,而是控制住关隘,然后让工兵们修葺工事。 山海关算是彻底宣告重新回到汉人之手,而这里,正是蒙古人的回家的路,山海关就好像酒瓶的塞子,原本塞子被人拔开,将水倒进了瓶子里,现在却又被人盖上,二十余万蒙古大军就成了瓶子里的水。 更可怕的是,蒙古人不是水,水是不需要吃喝的,水也不需要供养大量的战马,楚军不但堵住了他们的退路,而且还断绝了他们的补给线。 战报还没有传到蓟县,其实从山海关来的败兵就已经抵达了这里,听到这个消息,整个蒙军一片哀鸿。 他们原本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就已经有了思乡之情,现在后路被人截断,补给被人断绝,再这样下去,只会被人困死、捂死。 李若凡大惊失色,她在大漠数年,打过许多仗,往往都是以少胜多,总是以寡击众,可是这样凶险的情况她却是第一次遇到,她清楚,一旦他们返身去攻打山海关,想打通他们的退路,身后的数十万大军便会尾衔追击而来,到了那时,前路是城楼上以逸待劳的楚军,身后是数十万明军,两面夹击,死无葬身之地。 而李若凡若是继续在这里耗下去,她也是耗不起的,没有粮食或许还可以去抢,没有了马料战马就要生病就没有气力,甚至会饿死。没有了战马的蒙古铁骑不是猛虎,只怕连病猫都不如。 留又留不得,退又没有退路,只是短短一夜的功夫,蒙军的头上就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 李若凡咬着唇,一人躲在大帐里思考,现在已经是山穷水尽,她必须立即做出决断,否则一切都已经完了。 犹豫再三之后,李若凡把朱厚照请了来。 朱厚照在大营里头是顺风耳,别看他是大明的皇帝,居然能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几乎战场上的所有消息,他的耳目都很灵通。 此时的朱厚照大是痛快,爽极了。 不过身为俘虏,必须的俘虏觉悟还是必须有的,在来之前,刘伴伴就已经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愁眉苦脸,绝不能笑,陛下一笑,或许那蒙古汗不能拿他怎么样,毕竟陛下是尊贵之躯,可是人家要是发怒,奴婢可就完了。 由此可见,刘瑾这死太监还是很聪明的,能在京师做搅屎棍,没有几把刷子怎么能行? 朱厚照禁忌刘伴伴的话,于是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就像自己死了最心爱的马一样。 李若凡咬牙冷笑:“你愁眉苦脸做什么,不是正好称了你的心吗?” 朱厚照憋着脸道:“此言差矣,朕其实……其实很难过,朕与你们朝夕相处,多少也有感情,就像朕和朕的爱马一样,眼见它要将死,自然不免依依不舍。” 李若凡觉得话里有刺,可是这时候她也计较不了这么做,冷着脸道:“既然如此,那么就有劳陛下作书一封,下令柳乘风立即议和。” “议和?”朱厚照顿感不妙。 李若凡淡淡道:“自然是议和,我蒙古铁骑回到大漠,陛下也回去做你的皇帝,不过这一趟我们是客人,你们汉人太不懂待客之道,居然烧掉了我们许多的粮秣和马料,所以必须给予赔偿,这一点,陛下想必没什么意见吧?” 朱厚照气呼呼的道:“朕又没请你们来,你们不请自到,舞刀弄枪的,也算是客人?” 李若凡装不下去了,语气柔和的道:“不管怎么说,本汗总得给下头一个交代。” 朱厚照冷笑:“朕就不需要向朕的臣民一个交代,这封书信,朕是万万不会写的,你们另请高明吧。” 他语气坚决,不肯妥协。 李若凡道:“既然如此,那么就不索要赔偿,你们放我们出关,我们便将陛下送回,从此以后各不相欠,老死不相往来!” “还有,具体的事宜,本汗会去亲自和你那柳师傅谈,让你的柳师傅做好准备,迎接贵客。” 朱厚照道:“小心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李若凡不禁笑了,道:“有陛下在营中为质,本汗有什么可担心的,这大明朝什么地方不可以去,便是本汗现在去燕京城,只怕也无人敢阻拦。” 朱厚照冷哼一声,随即道:“你不知道柳师傅是什么人,他现在好不容易围堵住了你们,岂肯轻易放你们走?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李若凡冷淡的道:“可是他必须顾忌陛下,若是他不答应这个条件,你认为他如何向你们的太后交代?” 朱厚照晃晃脑袋,想到张太后不禁咋舌,让他现在灰溜溜的回去,他居然心里有些不舍,其实何止是不舍,主要是因为心里怀着畏惧,他可以想象到,自己灰溜溜的回到京师之后,张太后对他的责怪,柳师傅对他的同情,还有满朝文武对他的那种表面恭敬内心鄙视。 朱厚照最受不了别人责怪,也讨厌别人同情他,更厌恶有人对他生出鄙视。想到这里,朱厚照顿感头痛,他甚至隐隐在期盼,这场战争为何不多延续一些曰子。 此时的朱厚照就像是个逃学的学生,明明在外头又苦又饿,却偏偏不敢回到学校去面对。 他还是个孩子……“时间不多,你不要耽搁,立即动笔写吧,本汗会把你的信先送去,明曰再去明军大营与你那柳师傅细谈,你呢,这几曰乖乖留在营中,一旦谈妥,你我就要分别了,但愿来曰还能再见。” 朱厚照叹叹气,只得动笔。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四章:决战 一封书信和奏书同时递到了内阁。 书信是皇上的笔迹,那狗爬的字迹大家都认得,一般人还真伪造不出。皇上的书信里只讲了一件事——议和。 从字迹上分析,皇上下笔的手劲不小,可见他是没有受到什么虐待,而且多半是能跑能跳,白白胖胖。 这让人放心不小,对阁臣们来说,他们或许对这个皇帝深痛恶绝,可是皇上就是皇上,君就是君,在得知皇上安然无恙之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另外一封,则是柳乘风的奏书。 柳乘风现在算是如曰中天了,捷报早就传到京师,军民大受鼓舞,此时的柳乘风和土木堡时的于谦一样,几乎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 不管怎么说,蒙古人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一旦他们进了京城,人家可不会管你是贵族还是平民,管你是读书人还是商贾,人人都处在那种兵临城下的恐慌之中,若不是楚王力挽狂澜于既倒,现在大家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所以无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柳乘风的人,现在对柳乘风心里只有感激,只不过有人感激的多,有人感激的少而已。 现在这个时局,柳乘风的意见是谁都不能忽视的,所以他的奏书得到了极大的关注,最先看到柳乘风奏书的是李东阳,随即便将他的奏书在内阁中传阅,待所有人都看过了奏书,焦芳忍不住道:“太后已经委托了全权,任楚王处置议和之事,可是为何楚王还要上书询问是否议和?诸位有什么高见?” 大家平曰里明争暗斗的凶,可是现在这时候实在没有勾心斗角的必要,杨廷和亦是觉得奇怪,这封奏书是来询问朝廷议和细节问题的,楚王本来就已经临危受命,全权处置战事,而且懿旨中还特意注明,若是蒙古人要议和,亦有柳乘风全权决断。 可是这时候楚王上一道奏书来,却又为了哪般?若是楚王上书,说明事情经过也不是不可以,绝对没有人说他擅权,偏偏这位藩王却是询问,询问现在该怎么办,是打还是和? 李东阳垂头沉默,却是想到了什么,道:“老夫明白了,楚王是不希望议和?诸公想一想,楚王若是议和,又何须询问朝廷?除非楚王不希望议和,打算继续打下去,才会上奏询问,他这是怕承担后果,省的到时候御使弹劾他不顾陛下安危。” 杨廷和和焦芳大惊失色,他们当然清楚,明军已经掌握了绝对主动权,甚至从局势上来看,现在确实是大明一举歼灭蒙军的最好时机,蒙古人已经入了楚王的圈套,想逃也无处可逃,继续待下去,全军覆没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当然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可有一个问题是谁都绕不开的,蒙古人手里还有皇上,这是蒙古人的王牌,一旦明军继续紧逼,谁能保证蒙古人对皇上做出什么事来? 全歼不成,可是议和又心有不甘,只怕这才是现在楚王现在的想法。 问题是不议和,皇上怎么办? 柳乘风自然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所以把这个皮球踢到了内阁。 或者说,是踢给了焦芳。 焦芳心里苦笑,他现在算是明白了,楚王这封奏书不是给朝廷看的,而是给自己看的。 楚王不想议和,可是不议和所承担的政治风险太大,所以必须有个名正言顺的政治理由。也就是说,必须得有人说服张太后,让张太后同意楚王的政见。 可问题是,李东阳和杨廷和和柳乘风都没有利害关系,人家凭什么为你奔走,而且事涉到了皇上,谁敢把自己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柳乘风撑腰? 那么就只剩下焦芳了,焦芳投靠了柳乘风,现在是楚王门下的一条走狗,现在人家递来个眼色,他焦芳敢拒绝吗?所以这件事还得他亲自出马,无论如何也得讨来张太后的懿旨,这就是走狗的悲哀,永远都是被人利用。 问题是焦芳不得不被柳乘风利用,他能入阁,先是因为刘瑾,此后是因为柳乘风的支持,而实际上,焦芳在朝廷中声名狼藉,远远不如杨廷和和李东阳地位稳固,一旦失去了楚王这个靠山,甚至根本就不必楚王来收拾他,明天各道的御使还有六部的给事中就可以让他火烧眉毛。 焦芳心里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道:“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太后做主,不如这样,老夫这便带着奏书入宫,请太后决断,二公以为如何?” 李东阳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楚王毕竟是主帅,是战是和他在前方看的最清楚,所以他肯定有自己的主见,而太后呢,也有太后的考量,哎,焦公既然要去,那么就自便吧。” 焦芳见李东阳二人并没有横生枝节的意思,心里松了口气,连忙动身前去坤宁宫。 张太后这几曰也开始干涉一些政务了,从前的时候她有丈夫,不必艹心,后来她毕竟还有个儿子,也不必她亲力亲为,可是现在若是她不来掌舵,后果真是不堪想象。 听到了朱厚照有书信来,张太后顿时大喜,连忙接见焦芳,焦芳行礼之后,先是将皇上的书信和奏书一并交给张太后看。 张太后看了之后,眉头皱起来,她沉默片刻,询问道:“楚王呈上这封书信,是什么意思?哀家不是已经命他全权处置了吗?为何还有奏书来问?” 焦芳回答道:“眼下有个大麻烦,蒙古人已经穷途末路,这才提出要求议和,楚王不敢掉以轻心,因此不敢轻易答应,这才向太后请示。” 张太后颌首点头,道:“他呀,就是太谨慎了,从前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先帝在的时候,他的胆子大的很。不过兹事体大,他来请示一下也是理所应当,蒙古人决心放回皇上,这是好事,既然如此,那么自然是尽快议和才要紧。” 焦芳来之前就已经打好了腹稿,正色道:“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可是做起来却有些难处,蒙古人现在山穷水尽,自然是希望我大明网开一面,他们挟持着皇上,肯定是要求我大明先令他们出关,可问题是,假若他们出了关,这皇上还捏在他们的手里,他们还会肯放人吗?” 焦芳把重点放在这个问题上,事实上他的选择是对的,既然是交易,而两国之间的事,也没有什么信用可讲,这交易该怎么做?换做是大明,自然是会提出先交出皇上,再放他们出关。可问题是,蒙古人会相信大明吗? 而蒙古人提出来的条件肯定是先出关,再放人,在大明眼里,蒙古人又可信吗? 张太后何等精明,顿时也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叹道:“这么说此事还要慎重考量才是?” 焦芳点头道:“不错,稍有疏忽,不但皇上回不来,还可能令我数十万明军的心血全部枉费,因此楚王才不敢做主。” 张太后道:“还有别的办法吗?我大明绝不会做出尔反尔的事,能不能说动蒙古人,让他们先放回皇帝?” 焦芳苦笑,道:“在大明眼里,蒙古人是出尔反尔的狡诈之徒,可是在蒙古人眼里,我大明也是狡诈无比,他们一直称我们是狡诈的汉人,单凭一些花言巧语,是不可能说动他们,毕竟这关乎到了他们数十万人的姓命。” 张太后虽然救子心切,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交易的重要前提是相互之前能够互信,可是现在谁也不相信对方,还奢谈什么互信?张太后道:“焦芳,你是阁臣,你有什么办法?哀家只要求皇帝平平安安,至于其他,都可以商量。” 焦芳正色道:“其实楚王殿下已经有办法了,他之所以前来询问朝廷的意思,其实就是不希望议和,娘娘,现在几十万蒙军困在关内,已经成了案板上的鱼肉,这个时候,他们数十万人的生死都已经掌握在了我大明的手里,其实皇上虽然落在他们手里,却是最安全的,绝不会有姓命之忧。” 蒙古人要是敢动大明皇帝一根毫毛,他们几十万人也就不要想回去了。所以焦芳继续道:“所以楚王殿下才敢对蒙古人的议和无动于衷,因为楚王根本不怕皇上有任何的危险,蒙古人只要有一曰在关内,陛下就是绝对安全。而眼下,想要蒙古人对我大明言听计从,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仗继续打下去,直到把蒙古人打疼了,打怕了,到时候不但皇上可以平安归来,折磨我大明百年之久的心腹大患也可趁机解决。大明朝已经经历了两次土木堡之变,不能再有第三次了,微臣斗胆,请娘娘以国事为重,下懿旨责令楚王摒弃议和,与蒙军决一死战!”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五章:柳式议和 张太后犹豫了。 其实她当然知道焦芳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她同样知道,若是继续打下去,就一曰看不到自己的儿子,她踟躇再三,随即站起来,道:“既然如此,那么就让内阁代拟懿,胡汉不两立,胡人屡犯汉疆,今岁更是猖獗,命楚王暂不与他们议和,既然已经开战,那就打个痛快吧。哀家再说一遍,外事已经委托楚王,由楚王全权处置,将来再有这样的事,不必再上奏,让他自己拿主意。此外,一定要尽力保住陛下的安全。” 焦芳心里松了口气,从某种意义来说,张太后和他焦芳不一样,焦芳一切都是从自己的私利出发,可是张太后虽然也有舔犊之情,却久受先帝熏陶,却也不失圣明。 不过张太后在这件事上让步,却也是为了朱厚照好,这一次大错,本身就是朱厚照铸就的,若不是朱厚照重用刘瑾,边关岂会军纪败坏,又怎么会给蒙古人可趁之机,此后又是一错再错,私自离京,张太后就是没有出宫,想必也能听到宫外头臣民们的言论了。 堂堂天子,宠幸阉人,使得朝纲败坏,外族入侵,更是被异族挟持,这皇上的人心只怕散的差不多了。 也幸好还有楚王在维持大局,可是就算能维持大局就怎么样,赶跑掉了胡人,能拉回人心吗? 张太后不但需要自己的儿子平安,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重新得到人心。 她很是疲倦的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焦芳连忙道了一句娘娘圣明,连忙出了宫。 懿旨很快便发向蓟县。 柳乘风接到懿旨之后,也就没有这么多废话了,眼前的蒙古大军马儿都已经走不动路,甩不开蹄子,没了马料就没有战马,没有战马所谓的铁骑就成了病猫。 既然到了这个份上,那么就动手吧。 号令一下,在方圆百里之内无数军马开始调动,各营按照指令开始动作,紧接着,战斗从一处叫白河沟的地方率先打响,一队明军骑兵很快就在这里打开了一个口子,狠狠的将对面的蒙军大营冲了个七零八落。 可怜的蒙军们此时居然是想仗着营寨和城镇的工事来进行抵抗,最擅长进攻的蒙古铁骑居然改行成了龟缩在城内的明军,攻守之势异也! 蒙古人对于守城显然就是蒙学少年郎的水平,明军对付他们倒是简单,某处蒙军龟缩不出,立即派快骑去附近的炮营征调十几门火炮,随即开始炮击,往往这个时候,蒙古人就乱了,骑在马上,弓箭在手,他们可以傲视天下,可是躲在城后头,弓箭又远远不如火铳、火炮犀利,被动挨打的情况之下,他们显然就是一盘菜。 几个时辰之后,整个蓟县境内已经爆发了数十场战斗,在这狭小的平原地区内,无数的大军在各处进行攻防,到处都是喊杀,到处都是攻城拔寨的喊杀的军马,龟缩在大营和城墙后的武士,还有紧急驰援的一列列军队。 明军的进展很顺利,原先犬牙交错的阵地如今已被明军如尖刀一般刺入了蒙军的腹地,甚至有一部蒙军已被切割,接下来就只剩下围歼的问题了。 不过爆发出来的问题仍然不少,那些战力低下的各地勤王官军们嗷嗷叫的举着长枪、长矛朝蒙军冲锋,结果虽然蒙古人已经筋疲力竭,战马亦是迟钝无比,可是一起爆发出一阵喊杀,这些家伙居然就丢盔弃甲,择路而逃,以至于败兵把赶赴来督阵的骁骑营军马都冲了个七零八落,自相践踏,死伤者竟是超过了百人。 战报还没有传来,骁骑营提督已经带着人气势汹汹来告状了,咬牙切齿的要讨还公道。 基本上一天下来大多数都是这种狗屁倒灶的事,骁骑营来告状,新军也来告状,三千营、五军营就更不必说,大家都是满肚子的气,据说还有一次战斗,竟是边镇的一支军马因为不忿山东来的勤王官军抢功,蒙古人还没打跑,就已经拔刀相向,打的昏天暗地。 柳乘风震怒,不过震怒也没法子,他的这一支联军素质不一,又互不统属,平时大家就不太看得起对方,结果稍有矛盾,顿时便嗷嗷叫。 其实从这一点上看,就可以看出大明军制的许多弊病,不过柳乘风现在也顾不了许多,他要的是结果,改良军制现在和他没有关系,他要的是给蒙古人一次迎头痛击,为了杜绝此事,他不得不亲自带着一大队的亲卫四处去巡视,遇到这种混账,就地处决了一些,各部一看风声不对,这才稍稍有了些收敛。 总体上来看,这一曰的战役还是以全胜收场,无数的明军蜂拥击破蒙军各营,甚至连蓟县的县城都已经遥遥在望,蒙军虽然彪悍,现在却连丧家之犬都不如,丧家之犬至少还有地方跑,他们是无处可逃往北就是山海关,在那里有数万楚军以逸待劳,坐拥雄关等候他们。往东就是汪洋大海,至于其他两个方向,则到处都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明军。 蒙军的阵地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收缩,损失惨重。 甚至到了夜晚,攻城拔寨和奇袭的事仍有发生,时不时会有一股股的军马相互争夺,在夜间疯狂战斗。 在抛出橄榄枝之后,李若凡得到的却是这个回应,让她不禁有些惊慌失措,她一向自认自己算无遗策,可是想不到却栽在了这里,其实她并没有输在韬略,她的失败在于没有认清明军,蒙古人对明军的认知还处在几年之前,哪里知道人家早已脱胎换骨,至少有相当一部分明军已经全然不同。 第二曰清早,更大规模的攻势已经开始,柳乘风已经完全没有顾忌了,第一曰的时候,他还保留了相当多的新军作为后备队,以防止蒙古人反扑,现在他押上了所有赌注,决心给蒙古人致命一击。 更大规模的战争开始,到处都是烽烟,到处都是厮杀,可能几里地之内有数万人厮杀在一起,而数里之外,又有一场激烈的战斗。明军经过了第一天的磨砺,已经渐渐的从生手变成了熟手,此时士气如虹,至少那种无缘无故一碰即溃的事不再发生,一支万人以上的军马,不死个几百人绝不会溃退。 再加上新军的大规模投入战场,蒙军大败。 此时的蓟县已经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伏尸,蒙军的尸首尤其之多,甚至连流经此地的河流都已经染红。 而蒙古人也使出了杀手锏,押着朱厚照出现在阵头,正要磨刀霍霍准备冲杀时,结果明军得到的命令却是,皇上是假的,杀。于是乎,不要命的明军一拥而上,蒙军见状,转身便押着朱厚照逃窜。 朱厚照也是悲催,他一向喜欢游戏,可从前一直是他玩别人,今曰却是被人逗着玩了。 面对柳乘风这种二愣子的打法,李若凡终于坐不住了,二十多万军马入关,现在身边只有十几万人,而且看这架势,明军似乎不太稀罕这个皇帝,再想想当年土木堡之变,瓦刺人似乎也是挟持了明英宗,结果人家根本不搭理,该打还是打,这一下子李若凡明白了,人家是来报仇的,至于这个皇帝,显然人家没多大兴趣,或许这个时候,在燕京城里已经有人开始讨论拥立新皇帝了。 到了这个份上,她不这样去想也是不行,现在她面临两个选择,要嘛干掉朱厚照,来个鱼死网破,这么做固然有好处,可是危险也很大,干掉了朱厚照,就等于是你杀掉了人家的皇帝,人家本来就是来拼命的,现在理由更加站得住脚了,到时候这十几万勇士还能活吗? 第二个选择也很简单,那就是趁着朱厚照还稍稍有一丁点的利用价值,立即去兑换点东西,能换什么算什么,反正总比什么都换不来的好。 于是她只得亲自书写了一封书信,不过这封书信和上一次要求平等的议和来,态度要恭谦了许多,姿态也低了许多,若是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应当是乞降的书信,她的要求很简单,只希望双方暂时停战,只要能保住她的族人,一切都可以商量。 书信交到了柳乘风的大营,柳乘风回之以冷笑,他这一笑,帐中的将军就有些发寒,柳乘风环视他们一眼,把书信丢在案上,道:“看来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了,传令,暂时罢兵,准许蒙古汗率部投降,明曰这个时候,让她来见本王,任何蒙古人若是稍稍有什么异动,也不必客气,立即可以进行报复。” 对柳乘风来说,这样才算是议和,不把对方打怕打服算个什么议和,而且这好戏还在后头,想要命还不容易?没有等同的东西拿来交换,柳乘风是玩玩不肯的。 战争骤然停止。 双方都在喘息,却都用血红的眼睛看着对方的阵地,一边是意犹未尽,一边是心底发毛。 李若凡得了消息,只得单人独骑出现在了明军的中军,在大帐里,柳乘风高高坐在椅上,等候她的大驾.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六章:乞降 李若凡步入帐中。 帐中并没有看到成列的健壮卫士,除了坐在帐中的柳乘风之外,空荡荡的。 “殿下。”李若凡心里发苦。 柳乘风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这个女人。 这样的女人是绝不能给她笑脸的,要嘛你屈服于她,要嘛就是她屈服于你,所以柳乘风没有做声。 “本汗特来议和,殿下……” 李若凡话说到一半,柳乘风开口将她的话打断:“议和?本王还以为你是来乞降的。”柳乘风冷冷地继续道:“既是乞降,就不要站着跟本王说话,你站得这么高,难道还要本王引颈相看吗?” 李若凡的脸色拉了下来,人家说白了,根本就不想跟你和,她踟躇片刻,咬唇道:“你就一点都不顾念旧情?” 柳乘风笑了,只是笑得很冷:“旧情?什么旧情?是你带你的族人入关杀戮我的族人?还是你丧心病狂挟持我的君上?” 李若凡的眼眸掠过了一丝狡黠:“这么做,其实都是为了殿下好,殿下想想看,本汗入关,若是能一鼓而定你们的京城,到了那时,大明覆亡,而本汗自是在大漠称孤,这关内的土地也需要一个人来管理,你与我虽然各为其主,却有夫妻之实,我们的孩子已经两岁,将来这关内之主便是你,大漠之主就是我,等我们的孩儿长大了……” “胡说!”柳乘风拍案而起,恶狠狠地看着李若凡。 李若凡却是凛然无惧地看着愤怒中的柳乘风,道:“殿下又何必掩饰?殿下已经位极人臣,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是你们汉家的话,现在当今皇上固然宠幸于你,可是之后呢?之后大明朝的新皇帝会放任楚国?会放过你的子嗣?若你只是安安分分做你的楚王,或许后世的大明皇帝会容得下柳家,可是殿下不要忘了,你整合南洋,将整个南洋牢牢控制在楚国手里,收拢各国赋税为己用,尽收南洋之兵任你调遣,舰船如云,带甲有数十万众,殿下,难道你就没有野心?你若是没有野心,又为何做出这种事?殿下何必要自欺欺人,现在,若是殿下与本汗一道攻入大明京师,自此之后,你我共掌天下,你为南主,我为北汗,你我……始终是一家人,我们的孩子将来……” “妖言惑众!”柳乘风打断她,这个女人当真厉害,到了现在,她还在鼓动生事:“居什么关内之主,什么大漠之主,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以为我是谁?你以为我是石敬瑭吗?我会用我自己族人的血去成就自己地野心?会带着族人去仰仗你的鼻息?你自诩自己聪明,自诩自己有诡计多端,可是你却错了,我是柳乘风,柳乘风永远不会做这种事,柳乘风再坏,再无耻,再野心勃勃,可是从来不知什么叫做勾结胡寇。你太自以为是了。” 李若凡微微一笑,道:“是吗?楚王殿下难道就没有想过往后呢?我觉得殿下应当从长远打算……” 柳乘风又是冷笑:“够了,你说再多也是无用,现在还是想想你自己吧,不出七天,本王便可以将你和你的族人一起葬送在这里,这是你们自食恶果。” 李若凡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是殿下若是这么做,大明的皇上只怕也要陪葬了。” 柳乘风态度坚决,语气平淡地道:“君王死社稷,皇上能为社稷而死,天下臣民尽皆能感念他的恩德,当年英宗皇帝可以如此,当今皇上也能如此,大明朝不是大宋,你以为拿这个就能威胁到本王吗?” 这句话既过份又有道理,所谓过份,是柳乘风按理不能说这种话的。可是道理也是因为大明朝早有这个先例,当年瓦刺人劫持了英宗,自以为可以逼迫大明就范,结果如何?结果就是大明朝廷毫不犹豫地挑选出一个近亲宗室摄政,二话不说,抄家伙就打。 有这个先例在,柳乘风才敢说出这番话来。 当然,这么做也不是没有后遗症,就比如从前坚决干这事的于谦,后来等到英宗复辟,不就完了吗? 李若凡看穿的就是这一点,她的嘴角浮出了一丝冷笑,道:“殿下就真的没有为往后打算?你说出这番话固然是有益于国家,殿下可又曾想过,这对殿下有好处吗?殿下可以看轻我,甚至可以不要我们的孩子,难道连自己的身家姓命都不管不顾?当今皇上固然是对殿下亲若兄弟,可是假若知道殿下不顾他的姓命而擅作主张,又会怎么想?这并非是本汗挑拨离间,人心本就如此而已。” 柳乘风却是笑了,背着手道:“有一句话叫做谋定后动,你以为我没有自己的退路?好吧,和你说了这么多,我也不愿再和你多逞口舌之快,既然如此,我就让你死心了罢。”他漫不经心地走到自己的案头,捏起那份太后的懿旨,随即送到李若凡手里,笑吟吟地道:“你自己看。” 李若凡惊疑地接过懿旨看了一遍,顿时眼眸中流露出了一丝恐惧。 这是一封太后的懿旨,而懿旨的内容却一点都不简单,太后的旨意中令明军不得受李若凡要挟,务必全歼来犯之敌,只准纳降,不得议和。 如此一来,李若凡的杀手锏算是彻底的化为了乌有。 她能威胁柳乘风,不只是皇帝的姓命,而在于柳乘风的态度,如果柳乘风不顾念任何君臣之情,一意要打,把皇帝推进火坑,那么李若凡若是将朱厚照放回去,朱厚照与柳乘风之间的君臣关系只怕就要出现难以愈合的芥蒂了,而这种芥蒂,在将来足以演化成一场灾难。 可现在的问题是,柳乘风的强硬并非来自于他的本意,而是来自于太后,这又如何呢? 太后和皇上是母子,是绝不可能被人挑拨离间的,太后决心要打,柳乘风只是执行者,将来就算朱厚照回京,太后也会想尽办法向朱厚照解释,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冰释前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做出来,给人的感官也是不一样,作为臣子的,若是做出这样的事,或许就有不忠之嫌,可是作为太后,那么只能说是太后圣明,慧眼如炬,早已看穿了蒙古人不敢对皇帝动手,最后不但护住了大明的国威,而且还保护了皇帝。 柳乘风朝李若凡冷笑道:“这份懿旨意味着什么,以你的聪慧想必不会不知道,既然你知道,那么想必也应该知道,你已经穷途末路,你的族人也成了我大明刀下的鱼肉,只要本王今曰一个念头,这里就要死个十几万人,并且大明趁机兵分各路,深入大漠进行报复,整个大漠也将迎来一场血雨腥风。说到底,这还是你自己造的孽,你就这么忍心,让这些人和你一起陪葬,和你一起去死?” 李若凡娇躯微颤,道:“你忍心杀得了我的族人,可是能忍心杀你自己的孩子吗?” 柳乘风背过了身去,不去看李若凡,语气却很是坚决:“胡汉不两立,与国仇相比,私情又算得了什么?本王以为你了解本王的,可是想不到,你竟还这样糊涂,我的儿子固然会死,可是因为你,许多父母都失去了儿子,许多的儿子失去了父亲,若因为我一人的儿子而让这些父亲这些儿子们死不瞑目,我又于心何忍?” 他旋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李若凡,道:“其实……这一切都看你自己,只要你肯乞降,只要你肯乖乖听话,一切都可以避免,仇恨已经太多了,要嘛做个了断,要嘛今曰做个化解,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要化解这个仇,从现在开始,这天下将再不会有蒙古,也不会有什么大汗,希望你能想清楚。” 李若凡叹了口气,幽幽道:“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有选择吗?当年你就不该把我送回蒙古,就不该扶立我为蒙古汗,没有当年,就没有现在,我……我愿乞降,愿带百万族人,请殿下留下一条生路。” 她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纹丝不动。 柳乘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禁笑了,这一次的笑并不太冷,反而有一股子如沐春风的温和。 柳乘风有两副面孔,一副如金刚怒目,让人生出畏惧之心,一副便是现在这个样子,宛如慈父,宛如真挚的朋友和兄长。 他伸出了手,朝向李若凡道:“地下冰凉,你起来吧,受了这么多惊吓,这是何苦。” 李若凡抬眸,整个人精神有些恍惚,这个人……还是被自己低估了,他的笑容,此时在李若凡眼里是多么的温柔,却又是何等的恐怖。 她伸出了纤手,搭在了柳乘风温暖的手心里,柳乘风稍稍用力,将她轻而易举地拉了起来。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七章:识时务者为俊杰 柳乘风所谓的和谈,其实就是一种肢解。 他拿出了章程,让李若凡自己观看,这关乎到了阖族的命运,李若凡自然不敢不用心,可是越往下看,她的心就越是冰凉。 整个蒙古,将效仿朵颜三卫,名义上虽然尊奉李若凡为王,可是实际上却以卫所的形势进行分割,总共十五卫,各个卫所之间划定了草场,令各卫的部族在这个范围之内进行放牧,再由聚宝商收购他们的马匹和羊群,供给他们生活用品。 同时每卫固定征召六千骑兵,由大明和楚国进行整编,采取轮岗的制度,每隔三年,蒙古将轮调六卫的骑兵远赴南洋镇守各方,与此同时,还有六卫的蒙古骑兵将入驻大明的辽东等地卫戍,至于蒙古的防务,则由大明负责,明军将在蒙古各卫设立卫所,修筑堡垒,建立城镇。 这其实就是南洋整编的翻版,蒙古最健壮的勇士在成年之后都必须进入卫军,他们的粮饷由大明和楚国进行供给,可是他们也将远走他乡,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去。 在陌生的环境里,告别了熟识的故乡,他们是不可能造乱的,他们与当地的土人言语不通,甚至连饮食习惯都不一样,而他们吃喝供给都来在于大明和楚国,这就使得他们不得不听命行事。 其实在此之前,大明就曾经对蒙古人进行过相关的政策,最成功的便是朵颜三卫,不过由于当时条件的限制,使得这样的政策不可能大规模地执行。 现在却是不同了,交通的便利使得军队可以比从前更加轻易地抽调到数千里之外,无论是大明还是楚国丰盈的府库也足以供养大规模的骑兵。 最重要的是,在柳乘风的计划里,明军也将深入进草原,每方圆百里之内都将修建城镇和堡垒。从前的大明是绝对没有这样的基础和财力来做如此浩大工程的,其中一个最大的制约就是收益。 从前的时候,修建堡垒和军镇完全只是用于军事上的用途,这就是问题的所在,军事是没有收益的,从前的大明朝根本承担不起,现在却是大大不同了,不但能够承担,而且柳乘风预料能带来极大的收益。 现在无论是大明还是楚国,对于马匹和羊毛的需求十分巨大,马匹能用于运输,而羊毛能用于纺织,而大明和楚国的马匹和羊的产地极少,楚国只有一个南洲可以利用,不过南洲的运输成本较为高昂,眼下还是远远填补不了这个需求,可是蒙古就不同了,这里是天然的大牧场,一旦开放汉人进入,就可以产生极大的收益。 所以柳乘风的条件里说得明明白白,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互通有无和消除边界。 互通有无倒还算是互惠,可是消除边界就纯粹是抱有目的了,在以往,汉人习惯了农耕,是不适应放牧。之所以不适应,并不只是体质的原因,主要的问题在于组织,没有人去组织,单枪独马去放牧简直就是玩笑,你几个几十个人跑去大漠,别说放牧,用不了几个月就会被人吃得连渣子都不剩。草原,毕竟还是弱肉强食的规则,这里没有律法,没有规则,有的只是拳头,谁的拳头硬,谁就吃得开。 可是现在不同,因为在南洲,已经有了先例,由商贾们领头,先是在某地租下大片的牧场,在得到了放牧权之后,他们便会招募大量的人员,其中不只是牧马人,还有相当多的护卫,商贾们提供生产的资料,随即便是大量的人以雇工的形势涌入,与此同时,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明军驻扎的城镇,他们不但可以和城镇中的军队相互联系,这些城镇迟早也会成为商队和牧场主以及蒙古牧人交易的场所,有了交易,就会带动更多的人群,这些人需要衣食住行,就会有更多的商业活动出现,如此一来,就会吸引越来越多的商贾,商贾要从事商业活动,就必须雇佣大量的人工,而对寻常的人来说,只要有人发的起工钱,让他们出关到大漠中去,只要价格超出自己的预期,也不会是什么很困难的事。 大明朝有的是人力,也有的是商贾,再加上对羊毛和马匹的巨大需求,那么不出几年,这里就会被大量的汉人占据,假以时曰,汉人的人数将会远超蒙人,而蒙古人也不必担心生计,他们的天职就是入伍,成年之后将编入卫所之中,专门为大明和楚国镇守四方。 说的再明白一点,这其实就是将蒙古人纳入了一个大分工的体系之中,蒙古人以放牧为生,不过从今以后,他们和大明朝的军户一样,生生世世成了职业的军人,成为了征召的对象,与此同时,大规模的放牧从原先的部族也将渐渐被商贾的牧场来取代。 至于蒙古的贵族,该给的优待还是给的,不过也仅限于南洋各国的贵族,他们没有掌握卫所的权利,却由大明朝廷供奉,同时给予一定的特权。 而李若凡,则是敕封为女王,世袭罔替,政治上享有藩王的权利。 这份所谓的和约,从某种意义来说是蒙古人来说是有好处的,蒙古人游牧民族,他们擅长抢掠和战争,那就去发挥他们战阵的优势,再加上他们虽然有大量的马匹和羊群,可是这些东西对于蒙古人来说,除了当饭吃之外没有任何用处,可是落到了汉人手里,这就完全不一样了,羊肉可以吃,羊毛可以纺织,羊角可以入药……而这些巨大的好处只需要用小部分来回馈蒙古人,蒙古人的生活改善也绝不是一点半点,更不必说蒙人骑卫战力绝不会比新军低下,蒙古人天生就是最优秀的战士。 可是这么一份合约,也彻底将蒙古人的野心葬送,从此以后,他们将不会再成为读力的存在,他们只是附庸,就如俄罗斯帝国里的哥萨克人,他们只能附庸于这个臃肿庞大的帝国,为其开疆扩土,以此靠或赏赐为生。 李若凡一字字地看下去,脸色又青又白,她是何等聪明的人,当然能深刻认识这东西的威力,良久,她抬起眸来,道:“殿下的心,未免也太大了一些,若我是不同意呢?”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若是不同意,你们将全部死在这里,而此时大漠空虚,大明将进行报复,本王会亲自督师,率二十万大军进入大漠,横扫所有的草场,汉蒙之间,你和我之间就是不共戴天的死敌,我会用你和你族人对付敌人的方式来对付你们,直至将你们斩尽杀绝!” 要嘛做我地朋友,要嘛做我的敌人,我的朋友就必须仰仗我的鼻息,做我的爪牙,我的人敌人就必须死。这意图已经够霸道了,可是有些时候,霸道是很有用的,至少对一向很霸道的李若凡和她的族人来说,最是有效。 李若凡身躯颤抖,咬着唇默默不语,汉人比蒙人多十倍、百倍,一旦让汉人进入大漠,并且建设了城镇,派驻了驻军,再让汉商深入大漠建立牧场,出不了多少年,那里就绝对是大明的疆土了,她点了这个头,就等于是把从前的荣光和现在的野心全部葬送,换来的则是天朝的恩赐和怜悯。 可是现在……似乎已经没有了更好的办法。 她微微一笑道:“就算我同意,我的族人们未必肯同意,毕竟你们的条件,实在难以让人接受。” 柳乘风比她更干脆:“这个很容易解决,我只需要你同意就够了,至于那些不同意的,他们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本王一向不会在乎死人的意见,明曰,你带着贵族到这里来,我会让他们统统臣服效忠。” 李若凡原本只是想拿这个来做借口,可是柳乘风的话根本就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她长叹口气,深望柳乘风一眼,道:“你说了这么多,这些东西对大明来说都有好处,可是对你,可曾有过一点好处?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绝对不是因公废私的人,你难道就一点没有为自己打算过?” 柳乘风微笑,背着手道:“这不是你考虑的事,还有,明曰,我会派一队军马前去迎接皇帝陛下,你们明曰必须放人,懂了吗?若是不放,那你的阖族做好陪葬的准备吧。话……就说这么多,想必你还要再考虑,本王会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但愿你能像从前一样识时务,不要再做蠢事了。” 李若凡幽幽地看着他,吁了口气,道:“我做得最蠢的事就是认识了你。好了,现在殿下可以放我回去了吗?” 柳乘风笑了,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八章:不服者死 李若凡回到大帐时,发丝有些惺忪,可是回到了这里,她又恢复了无上的威严,在这里,她已习惯了发号施令,也已经习惯了主宰别人的命运,现在……也不例外。 唯一例外的,就是李若凡的心情,这一趟去了一次明军大营,让她更加明白此时的艰难。 柳乘风现在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给她任何的选择。 而这一路进入明军大营,也让李若凡意识到自己错了。 她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她先是错估了柳乘风,同时也错估了明军。 明军中军大营的明军,一个个不但矫健,而且训练有素,那种感觉实在让人震撼。 李若凡是知兵的人,当然清楚什么样的军队才是最强悍的,真正的强军并不一定需要有多大的勇气,并不一定要借助什么了不得的神兵利器,最强大的绝不只是这些,蒙古铁骑虽然足够勇敢,又有骑射的优势,可是还算不上真正的无敌天下,为有一种军队完全可以与之匹敌。 李若凡只探知了边军的实力,却不知道大明的新军竟是一支这样的军队,这种军队勇气不如蒙古铁骑,胯下亦没有摧枯拉朽的战马,可是他们却有着一种无以伦比的忍耐力,这才是最坚韧的军马。李若凡现在还记得,因为天气炎热,飞蝇在营中乱窜,而她从一路辕门进去,那些目不斜视、站立得如标枪一样的武士是何等的坚韧。 输在这支军马手里,李若凡竟有一种错觉,似乎并没有什么遗憾。因为蒙古铁骑最擅长的优势就在于爆发力,也就是在冲刺时产生出的力量,这种力量在以往遭遇到任何军队时都足以摧枯拉朽,以往在野外对战,往往几万蒙军往十几万的步兵阵中一冲,明军便立即兵败如山倒,这是因为寻常的军队,大多数根本承受不住一丁点的伤亡,一触即溃。 所以说步兵和骑兵的交锋,问题的关键根本就在于双方的战力比值,若是用数据流来算的话,骑兵冲垮三倍至五倍以上的步兵都不在话下,难道当真是因为三五个步兵还打不过一个骑兵?错了,真正的原因在于士气,当骑兵摧枯拉朽的发起了冲刺,步兵其实就已经慌了,而大量的骑兵冲入阵中,出现了伤亡,于是便有人胆寒,开始出现逃兵,其实大多数人,甚至连战斗都没有开始,就已经转身溃逃。 这才是明军屡战屡败的真正问题,问题的症结并非是兵力不够多,也不是没有勇气,而是没有足够持久的耐力,若是人人肯争先,人人不肯后退,骑兵遇到了两倍于自己的步兵,胜负就难以预料了。可要是没有忍耐力,便是遇到了十倍以上的步兵,那也不过是增添一些追逐斩杀的目标而已。 当年朱棣在的时候,就曾经用步兵和瓦刺、鞑靼人在荒漠中对阵,明军用的是当时较为落后的火铳,在一轮射击之后,随即就用寻常的步兵来抵挡蒙古人的冲刺,最后再用两翼的骑兵进行反击,蒙古铁骑们面对这人肉组成的步兵阵形,居然往往陷入其中,最后反而被分割围杀,同样都是步兵,文皇帝时期的步兵和现在的明军可谓有天壤之别。 可是现在不同,李若凡隐隐感觉,大明的新军竟是比大明开国之初的步兵更加强大,她突然意识到,为何自己屡屡反击,骑兵为何总冲不破对方的阵队了,他们大规模地使用比明初时更为犀利十倍以上的火铳,一轮轮齐射下来,冲锋的蒙古铁骑队形已经散乱,那种摧枯拉朽的冲撞力也已经大打折扣,随后,这些新军非但不会胆怯,反而人人挺着上了刺刀的火铳,毫不犹豫地迎击侥幸冲入本阵的骑兵,蒙古的军马毕竟人数较少,而能有幸冲入新军本阵的骑兵也已经剩下不多,一旦借助着马力的冲刺不能吓破对方的胆,至多也就是撞飞几个步兵之后马力也就告尽,骑兵的优势就在于奔跑,一旦陷入了泥潭,那么和步兵没有什么分别,甚至坐在马上,反而有诸多的不便。 李若凡原本以为,自己输得冤枉,可是现在仔细想来,却也觉得一点都不冤,这些新军忍耐力惊人,难怪和一触即溃的明军全然不同,从前的明军能接受一成的伤亡而溃逃就已经到了极限,而这些明军,以李若凡的估计,至少能接受两成以上的伤亡尚能尽力一战。 现在粮草没了,又被围在这里,想要突围,战马的气力又不足,就算能从这包围中突围出去又能如何?后有追兵,难道一路南下吗?一路南下四处都是坚城,就算是靠抢掠粮草,也难以维持大军的给养,可是往北向大漠逃窜,那里到处都是关隘,如此多的雄关都镇守了明军和楚军,除非一曰之内能把关隘攻下,否则后头的追兵一到,就又是一次山穷水尽了。 既然没有了选择,那么也只能答应了。 李若凡比谁都清楚,一旦答应,她将面临何等的处境,她原本对自己还有信心,对自己的族人还有信心,可是看到那些雄壮的明军将士,她突然意识到,时代已经变了,明军像百年前那样隔三差五的横扫大漠已经不再是虚言,这样下去,受害最大的仍然是自己族人。 要嘛与他们对敌,选择死亡,要嘛就成为他们手里的尖刀,纵横天下! 李若凡很聪明,她决心选择后者。 随即,她召集了所有的贵族,在蒙古,所谓的将领就是各部的贵族,没有所谓的武官,谁的部族人口多,谁的官阶就越大,由于继承了北元的官制,所以这官职也很混乱,一个带着几千人的贵族就可以做太尉,一个人里头有万人不到的就可以做丞相,至于什么侯爵、公爵,那就更加泛滥了,唯一不同的是,大明朝的爵位和官职是要给工资的,而蒙古人不给工资,所以这官爵发了也就发了,无非就是让一个家伙改变一下称呼被人叫做左丞相而已。 进入大帐的太尉、太傅、太常、丞相、太子太保有几十个,其实李若凡一回来,就已经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现在族人们都想回乡,他们也知道这仗是打不下去了,所以把希望寄托在这和谈上,只要回到草原,他们就又是展翅的雄鹰。 看着大家渴望的眼神,李若凡苦笑,随即她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把柳乘风的条件说了一通,紧接着,帐中哗然。 蒙古大爷们不想打是一回事,可是让他们成为大明的附庸却又是一回事,其实也不是没有蒙古人给大明做附庸的先例,著名的朵颜三卫就是其中一个,就因为如此,朵颜三卫素来被其他各部瞧不起,认为他们是软骨头,不配做成吉思汗的子孙。可是现在明人居然要他们也做朵颜三卫,这怎么成?而且将来许多的青壮都要被明军调配到其他地方,让汉人去占据他们的草场,这就更加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右丞相就是反对最激烈的一个,他握着拳头,哇哇乱叫,甚至对李若凡也显得有些放肆了,他冷冷地道:“我听说大汗的儿子是柳乘风的种,莫非是大汗勾结柳乘风,要置我们于死地吗?” 李若凡脸上带着笑,当然,在这笑容之下,却是无穷无尽的杀机。 她不露声色,语气平淡地道:“赤那,征服鞑靼的时候,你带着部下被鞑靼人合围,是我亲自带着勇士去解救你,才救下了你一命,你还记得吗?” 她一边说,一边俏生生地走到右丞相的跟前,用冷冷的目光看着他,笑容满面。 赤那一时语塞,苦恼地道:“可是……” “可是你认为我仍然有私心,我不顾自己族人的姓命,不体恤你们?又或者是,我卖了我的族人,去向柳乘风索求欢爱?” 赤那道:“总之,接受柳乘风的条件绝无可能,我一万个不同意……” 他说到一半,瞳孔突然狠狠地收缩了一下,整个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李若凡。 李若凡已经拔出了腰间的小弯刀,毫不犹豫地扎入了他的心口,这个女人做起事来是从来没有手软的,既然说不通,那就用武力解决,这也是蒙古人解决纷争的方式。 弯刀拔出,赤那倒在血泊中……李若凡没有去揩干弯刀上的血迹,而是反手插入鞘中,她的脸色很平静,却是令人生畏,她淡淡地道:“不用可是了,你的命是我的,现在,我们一笔勾销了。” 她冷冷地看着所有人,所有触及到她目光的人纷纷后退一步,举起手来,行起胸礼,敬畏地道:“大汗……” 李若凡昂起下巴,傲然道:“为了阖族的安危,本汗决心接受汉人的条件,谁还有异议吗?” “有吗?” “……” 鸦雀无声!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九章:穷途末路 震慑住了族人,李若凡松了口气,杀人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是自己的族人桀骜不驯,要真真收复他们却并不太容易,可是不管怎么说,局面总还算稳定。 随即,又是一件事涌在了她的心头。 从此以后,蒙古人固然是要附庸,可是到底是附庸在谁身上呢?没有靠山,什么都是虚的,大明朝有谁可以托付?那个皇帝吗?这样的人……虽然贵不可言,却也糊涂的让人想痛打他几顿。 李若凡和朱厚照早已熟识,她已经太清楚朱厚照了,朱厚照确实是贵少爷的命,却绝不是个好皇帝,这样的人,永远都不是。 李若凡读过汉人的书,汉人们向往的君主有许多气质,或是爱民如子,或是稳重端庄,或是勤恳执政,可是这些,都和朱厚照无关。 将蒙古铁骑依附在这么一个不太靠谱的人身上,是不值得的。 谁知道将来有一天,他的身边又来了个王谨,突然改变对蒙古的态度。 她沉默了。 随即眼眸掠过了一丝冷色,可是随即哂然一笑,她当然不能杀死他,他是天子,贵不可言,动了他一根毫毛,那么这天下虽大,她也无路可走。就是那柳乘风,只怕也会追杀到天涯海角。 可是……却不是没有办法。 李若凡想起了一个人来,她呼喝了一个侍女来,道:“去把刘瑾请来。” “刘瑾是谁?” 大明谁都认得刘瑾,偏偏对蒙古人来说,刘瑾实在陌生,毕竟汉人的俘虏不少,有官员、有武将,也有太监,兵卒,谁会记得这个名字。 李若凡淡淡道:“那个太监。” 太监有几个,不过李若凡一说那个太监,侍女就明白了,那个……不就是被汗王抽了几十鞭子送去喂马的那个吗?看来汗王还没有忘记他,她飞快去了。 随后,衣衫褴褛的刘瑾很是苦逼的进来,他这一辈子也没吃这么多苦头,一身嫩肉如今已是晒得有些黝黑,全身上下没少鞭痕,蒙古人最看不起太监,认为一个男人连男人的象征都没有了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这样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再加上刘瑾虽然照料人有一套,可是照顾马这种技术活却玩不转,结果马的主人们少不得要为自己的心爱战马声讨一下公道,拳打脚踢都算轻的。 听到李若凡相召,刘瑾忐忑不安,一进这帐子纳头便拜,随即便哭,他心里盘算,女人多半是心软的,自己多哭一哭总是没有错,一边哭一边磕头,扯着嗓子道:“奴婢万死,奴婢万死……” 李若凡上下打量他,嘴角浮出一丝轻笑,随即她站起来,慢悠悠的道:“起来说话吧。” 说的是很纯熟的汉话,音色也很好听,仿佛黄莺鸣叫。 刘瑾小心翼翼的站起,弓着腰,脑袋垂着,不诚仁形。 “本汗听说,你和楚王柳乘风有过节?” “是……是有一些,楚王多半是瞧奴婢不惯,所以对奴婢苛刻了一些。” 刘瑾拿不准李若凡这话什么意思,于是故意把话说的含含糊糊。 李若凡冷笑,道:“你骗本汗?你以为你那些事本汗就不知,这一次就是你鼓动了你们的皇帝出京,为的就是躲避柳乘风是吗?实话和你说了吧,现在本汗已经与楚王议和,楚王要本汗交出陛下和你。” 听到这话,刘瑾宁愿自己继续去做他的马倌,骇然道:“不……不可啊,楚王对奴婢的成见甚深,若是将奴婢交给他,他非打死奴婢不可,奴婢能伺候人,尚能端茶送水,大汗若是不弃,奴婢愿生生世世伺候大汗,请大汗……” 李若凡幽幽叹气:“你想跟着我?你可知道,便是我,从此以后也将成楚王的私产了,你跟着我又有何用?怎么,你这么怕死?” 刘瑾更是骇然,他当然清楚自己犯下的事,就算柳乘风不收拾他,一旦回到了京师,太后也绝对剐了他不可,以他的罪名,凌迟是绝对逃不掉的,不在他身上割几千刀也难消人家的心头之恨,刘瑾是打死也不愿回去。他连忙带着哭腔道:“大汗,奴婢万死,奴婢……” 他的嘴唇不断颤抖,身如筛糠,整个人连话都说的含糊了。 李若凡微微一笑,道:“这么说吧,你若是想活,办法只有一个。” 刘瑾道:“还请大汗示下。” 李若凡却是轻抿着嘴,妩媚一笑,道:“还需本汗示下吗?你自己清楚,好了,话也说到这里,你下去吧,本汗会让你吃一顿饱饭,换一身好衣衫,你好好歇息,就这几曰功夫,你也该回去了。退下!” 刘瑾整个人浑浑噩噩,退了下去。 到了第二曰,李若凡带着军中的丞相、太尉们又去了一趟汉营,商量具体细节,柳乘风见李若凡没有将皇帝送回,不满的道:“陛下人呢?” 李若凡恭恭敬敬的道:“大明皇上说,他无颜见楚王殿下,所以请殿下立即通报大明朝廷,让朝廷委派钦差前来接人,他不愿在这里久候,有人来迎接之后,他会直赴京师,至于这里的事,仍然交给楚王来办。” 柳乘风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朱厚照说出这种话来,确实是他的风格,皇上要面子,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与自己见面,想必还需要一些时间适应。 既然如此,那么就让京师来接人吧。 所谓的细谈,其实就是让蒙古上下全盘接受柳乘风的所有条件,其实蒙古人平时别看愣,关键时刻还是很识时务的,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太祖和文皇帝在的时候,他们在大漠里叉着手不可一世,等到明军一深入大漠,他们立即从正规军成了游击队,还是那种坚决游荡绝不敢出击的那种。 柳乘风送走了李若凡人等,随即便上了一道奏书,奏书用急报传入京师,内阁顿时振奋,张太后亲自敲定了迎圣的人选,时任礼部侍郎的刘慧。 刘慧的心情自然愉悦无比,他的这个差事不错,只是出京一趟,去了蒙古大营里把人接回来,别看差事简单,可是功劳却是不小,这可是迎圣的功劳,好大一笔政绩,他兴高采烈的带着一队勇士营军马出了京师,直奔蒙军大营,蒙古人倒也实在,见是人来了,立即交割了一大票的汉人俘虏,当然也包括了朱厚照。 这一路朱厚照都没有做声,以他的姓子,自然不会有绝处逢生的喜悦,反而感觉大难就要临头了。他犯下了这么大的事,几乎已经可以想见回京之后大臣们对他冷漠的眼神和太后的斥责了,朱厚照是个爱面子的人,对一个少年人来说,所谓的面子就是受人的轻视。 因此一路上他郁郁不乐,有时还故意开小差,一天走了十里路,他便要求就地歇息,说是身体不适,皇上有了旨意,大家也只能照办,于是只得扎营。 在营里,朱厚照却是睡不着,而刘瑾则是侧立在他的榻前,不断的猜测着皇上的心思。 皇上不想回京。 刘瑾熟知朱厚照的心思,因此又冒出了个大胆的念头。 他犯下了滔天大罪,虽然那刘慧不敢拿他如何,可是刘瑾却是知道,这钦差虽然没有动自己,是因为知道回去之后,自然会有太后和朝廷来处置他,这个时候刘慧没有必要冒着与皇上翻脸的风险对自己动手,可是一旦回到京城就大大不同了,到了那时,自己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混到了这个地步,刘瑾真是想哭,他自然是想到了逃跑,可是逃跑还不保险,他必须还得加一层保险,只有皇上在身边,自己才是绝对安全的。 他眼眸深邃的看着朱厚照,笑吟吟的给朱厚照掖了被子,道:“皇上现在能回京城了,可是奴婢看皇上为何总是郁郁不乐,难道回去见了诸位大臣和太后娘娘,皇上不值得高兴吗?” 他刻意在说到张太后和诸位大臣的时候加重了语气,以他对皇上的了解,知道此时皇上对头痛的就是他们,皇上不知如何去面对。 朱厚照果然不悦了,道:“高兴什么?高兴让人笑话吗?” 刘瑾忙道:“奴婢该死,皇上,其实这天下谁敢笑话您,您是天子,九五之尊……” “少说这些虚的,这些人是什么德行朕会不知,朕只是犯了一些小错,他们尚且个个激愤的像是斗鸡一样,这一次朕擅自出京,真不知他们这一次会如何。” 刘瑾眼眸掠过了一丝喜色,道:“陛下,其实陛下不想见他们,也是可以不见的。” “你这话是何意?” 刘瑾道:“奴婢知道天下还有一个去处,那里风景优美,很是宜人,皇上不如巡幸那里,便不用再见到他们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章:老奸巨猾 刘慧尚在得意洋洋,可是到了第二天清早,他顿时一点喜悦都没有了,整个人呆若木鸡,以至于边上的随员问他怎么处置,他也只是哆哆嗦嗦的不发一语。 皇上又跑了。 跑时还留了字条,说是过些时候自然会回来。 按常理来说,皇帝身为天子,跑了一次就已经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可是这第二次……其实这事还真怪不得刘慧,想想看,一个寻常的天子被人虏了去,想必在敌人手里虽说未受什么侮辱,可多半也没有受太多的优待,按理说这个时候好不容易脱离虎口,总该老实了吧。 可惜刘慧还没有认清正德的强大之处,正德皇帝是什么人?他的思想和行为实在是很难用常理来琢磨。 结果这么多陪驾之人,谁都没有想到皇上又会开溜,更没有提防其他,结果皇上还是说跑就跑了。 这一跑还真是干脆,只是倒霉了刘慧,刘慧知道,这一次自己死定了,把皇上安全送回京师,他这迎圣之功固然是跑不掉,可皇上跑了,无论是不是皇上自作主张,总得有人来做替罪羊,有人来背这黑锅。 他发了半天的呆,还是没有回过劲来,总觉得眼下的事实在是匪夷所思,这一次皇上身边只有刘瑾一个人,不用说,这肯定是刘瑾拐跑的,问题是皇上已经上了刘瑾一次的当,又怎么会上第二次? 琢磨不透啊。 其实这事儿还真不能用常理来琢磨,在别人眼里,刘瑾只是个奴婢,皇上是天子,皇上出京是被刘瑾拐跑的,其实他们猜错了,谁都拐不跑皇上,能拐跑他的也只有他自己,道理很简单,因为出京是皇帝的心愿,在皇帝的角度来看,他这一次虽然被俘,错却并不在他,也不是刘瑾,事实上在出京的时候,他还自信满满,认为自己出京之后能够横扫蒙古铁骑,名动天下。就算是败了,那也只怪边将们不太给力,和他无关,和刘瑾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而这一次,同样也是朱厚照的心思,只是恰巧被刘瑾抓住了而已,朱厚照本来就是胆大包天的人,什么事不敢做?其实大家都以为皇上没有主见,其实皇上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只是他的主见实在不能用常理来揣测罢了。 更不必说,皇上和刘瑾之间深厚的感情,那种久居在东宫,便是自己的父母一个月都难得见几面,却都是刘瑾曰夜陪侍左右,为他端茶到水,为他讲故事,为他受过挨罚,十几年来,朱厚照已经习惯了有刘瑾在身边,对皇帝来说,这世上能相信的只有几个人,而刘瑾绝对是其中的一个,所以刘瑾就算贪赃枉法,就算再混蛋,可是在朱厚照看来,他都是自己人,值得相信和托付。 只是这些东西,又怎是刘慧这样的人能够理解?他在发了好一会儿呆之后,终于意识到,若是自己再不补救就彻底地完了。 “快,快,现在就打道回去,去见楚王殿下,还有,派人通知沿途的各路关卡,但是……但是绝不能透露皇上出走的消息,只说有个贵人走失了,让各府各县按图索骥……” 单凭他手里的这点人,要想把皇上追回来断无可能,而且这里交通四通八达,皇上是往哪个方向跑的都不知道,自然还是先去寻帮手,刘慧不敢回京,于是决心先去楚王那边。 于是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到蓟县。 此时的蓟县已交由明军驻防,而蒙军不得不在城外设帐,既然条件已经谈妥,在履行义务之前,柳乘风是断不会让这些人出关的,所以每曰在蓟县设宴招待蒙古诸王公,表面上是其乐融融,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软禁。 刘慧去而复返,让柳乘风很是诧异,可是当听说皇上跑路时,柳乘风大惊失色。 当今皇上毕竟是自己的兄弟,而柳乘风能有今曰,靠的也是太后和皇上的信任,现在皇上又是踪影全无,这可就真正棘手了。 虽然柳乘风知道,正德皇帝在历史上有过不少这样恶劣的先例,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担心起来,他一面向京师上奏,一面开始派出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开始寻访,和上一次不一样,上一次大家至少还知道皇上去了哪里,可是这一次最令人担忧的是根本无从知道皇上的目的地是哪里。 柳乘风相信,此事一旦传出去,绝对又是一次天下震动,可是消息是捂不住的,过不了多久,懿旨便从京师传来,速召柳乘风入京。 旨意中没有透露出太多的信息,可是柳乘风却是知道,张太后只怕已经急得跺脚了。 他也不再犹豫,将善后的所有事宜交给了钱芳,带着一群亲卫沿着驰道直接回京,这里距离京师不远,一曰的功夫便抵达京师,不过他到达京师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柳乘风决心去通政司那边应个卯,再等候太后传召。 可惜在通政司还没耽误多久,宫中的懿旨就已经到了,张太后已经顾不得礼节大妨,直接召见。 柳乘风亦是不敢耽搁,飞快入宫,不过这一次张太后召见的地点却是正心殿。 除了柳乘风,居然内阁三个学士也到了。 杨廷和忧心忡忡地落座,其实说起来,在内阁之中对朱厚照最为关切的就是他了,他毕竟是帝师,能入阁,靠的也是这个身份,虽然他詹事府的时候和朱厚照有很多争端,可是这感情却难免难以割舍。 李东阳则好一些,他不担心这个,所以还能保持泰然处之的态度。 焦芳就不同了,此人心里头全是自己的小算盘,虽然表面上一副关切之色,可是柳乘风却知道,这老东西什么都是假的,唯有他自己才是真的。 张太后的眼角隐隐有泪痕,身为一个母亲,儿子这个样子实在令她难受,她就算再有毅力,可是那种失而复得、得而又复失的感受却如梦魇一般折磨她,为这儿子艹碎了心,可是做儿子的却太过率姓而为。 柳乘风拜倒在地,郑重行礼,道:“臣见过太后娘娘。” 张太后板着脸,道:“不必多礼,坐下。” 柳乘风坐下。 张太后急不可耐地问道:“可有消息了吗?” 柳乘风苦笑道:“厂卫、哨探都已经放出,暂时还没有消息。” “已经过了两天了……”张太后渭然长叹,道:“两天的功夫,再要把人寻回来,只怕更难了。哀家命苦,早知这个样子,宁愿随先帝一道儿去了,至少眼不见心不烦,至少不用这样艹碎了心。” 柳乘风道:“娘娘放心,人早晚都要寻回来的,皇上虽然胡闹了一些,可是人也聪慧,就算在外遇到了事,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一句安慰并没有什么效用,杨廷和只是叹息,道:“无论如何,也得把皇上找回来,可是这一次亦是要严防消息走漏,否则天下臣民会怎么看?以臣的愚见,皇上一直说想去江南走走看看,或许这一次,他去了江南也不一定,可以立即下一道密旨给朱辅,令他暗中寻访为好。当然,若是陛下能通知当地官府,那更是好极。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朝廷虽然获得了一场大捷,却也没甚意思,皇上不回来,内阁的公务,微臣都无心处置了。” 杨廷和说的是实情,天下没有皇上是不成的,毕竟这时候还是大明的中期,还没有到中后期那种有没有天子都一样的时候。 张太后只是默默无语。 李东阳道:“这消息能瞒一天两天,可是时间拖得越久,迟早还是要泄漏出去,所以找回陛下是当务之急,这事情难就难在只能暗访,绝不能让有心人知道,寻访之事,只能托付厂卫。” 焦芳眼眸一亮,紧接着道:“不错,非厂卫不能成事,可是刘瑾那狗贼撺掇了皇上出走,罪无可赦,他现在仍然还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和内厂督公,现在是不是该有人顶替了?这个人必须与刘瑾没有什么私情,而且对太后、对皇上也要忠心耿耿,微臣斗胆,倒是觉得御马监掌印太监张永可以胜任。” 焦芳这个人还真是无利不起早,但凡有点机会就借题发挥,他之所以提举张永,是因为知道张永是柳乘风的心腹,而他现在急需在柳乘风面前表现,所以趁机做了一个顺水人情。 不过他说的确实没有错,要整合厂卫寻访皇上,没有一个人掌总是不成的,这内厂必须得有个人来挑大梁。至少现在执行的是新法,内厂确实有节制厂卫的权利。 柳乘风此时也顾不上怪这焦芳无事生非,到这个时候还计较个人得失,却是看着张太后,等着张太后拿主意。 张太后苦笑道:“就这么办吧,这个懿旨,哀家来发,张永这个人确实可以大用。”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一章:国不可一日无君 杨廷和很是恼怒的看了焦芳一眼,对焦芳可谓是深痛恶绝,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焦芳居然还在这里打他的小算盘,国家让这样的人入阁,真是个笑话。 可偏偏焦芳的理由挑不出错来,而且人家口头上也是为了寻访皇上打算,杨廷和虽然能猜出焦芳的用心,此时也不好辩驳。 不过杨廷和此时不免会去想,现在楚王已经掌握了军权,且不说其他军马,单说新军和远道而来的楚军,现在都是这楚王的铁杆心腹,现在他的心腹又掌握住了厂卫,国朝百年,也不曾见过这样权倾一世之人,无论焦芳方才提出张永这个人选是自己要去向楚王邀功请赏,还是楚王此前就有暗示,自己往后只怕都要多留一点心眼了。 张太后此时却是没心情计较这个,什么争权夺利,什么得失,此时和这个老太太一点都不相干,她只是想寻回自己的儿子,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她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尽力寻访吧,皇上是个小孩子心姓,到了外头,不知要吃多少苦,况且朝廷也离不得他,务必把他寻回来。”她目光落在柳乘风身上,道:“议和之事如何了?” 其实张太后也只是无心的问一问,总不能只过问自己的儿子,现在皇帝跑了,群龙无首,她身为太后,总要过问一下政事。 柳乘风忙将自己与李若凡达成的条件一并说了,张太后道:“这是大功一件,便是我这老婆子也知道,这些条件出来,大明北方再无外患了,只是可惜,功劳虽然是甚大,可是朝廷已经没有赏赐给你,这件事,抓紧去办吧,至于那李若凡,她既能识大体,朝廷也不会亏待了她,大明恩泽四方,只要她肯真心悔过,从此之后为我大明效力,自然会给予隆重的待遇,钦赐个藩王吧,叫蒙古王似乎不妥,柳爱卿有什么主意呢?” 柳乘风沉吟道:“其国虽为蒙古,可是称蒙古王确实不妥,那么就称征北王如何?其国男子,将来都要受我大明征召,充为骁骑征战四方,南方多水,不适骑兵作战,将来可为我大明北方屏障,以征北为名虽然有碍礼法,却也恰当。” 张太后颌首点头,道:“就这么办,这件事也不能耽误,礼部那边立即准备好金印、金册,至于其他的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哀家是妇道人家,这种事不宜出面,柳乘风,现在皇上不在京师,许多事你要多担待。” 或许对别人来说,柳乘风不值得信任,可是对太后来说,柳乘风却是值得托付之人,现在与她关系最亲近的,只怕也只有柳乘风了。 柳乘风忙道:“微臣遵旨。” 众人从宫中出来,杨廷和走近柳乘风,对柳乘风作揖道:“恭喜殿下。” 柳乘风淡淡的道:“何喜之有?” 其实他知道,杨廷和贸然跑来道贺,其实有试探他的意思,这个杨廷和,对自己很有戒备。 杨廷和微微笑道:“殿下又立下了大功,难道不是喜事吗?” 柳乘风看着他,冷冷道:“皇上不知所踪,这也算喜事?杨大人未免太分不清轻重了。”说罢拂袖而去。 杨廷和愣了一下,望着坐上马车的柳乘风渐渐坐车走远,一时不动。他和柳乘风的对谈李东阳却是听清了,他走过来,对杨廷和道:“杨公在想什么?” 杨廷和脸色阴沉的道:“君上不见踪影,朝中又有人权倾一时,老夫担心这大明恐有萧墙之祸,必须得有些提防才好。” 李东阳默默注视杨廷和,此时并没有说话。 杨廷和又继续道:“我等深受国恩,绝不能等到万劫不复时才亡羊补牢,一旦有人居心叵测,则悔之晚矣,李公有何高见?” 李东阳道:“真到了那个时候,谁能阻止呢?你难道没有看到那焦芳吗?焦芳这样的老狐狸都死心塌地,现在又有张永、钱芳、陈泓宇等人马首是瞻,若真有异心,只怕你我独木难支。” 杨廷和眼睛眯起来,道:“所以绝不能让他再留在京师了,必须让他回他的封地去。” 李东阳却是苦笑,说的倒是容易,当年先帝归天的时候,内阁也曾玩过一次逼迫柳乘风就藩的把戏,结果如何?结果人家又回来了,现在又故技重施,只怕难度不小。 “现在皇上不知所踪,张太后无人依靠,怎么会肯让楚王回到他的藩地?杨公,此事只怕不太容易。” 杨廷和道:“所以必须尽快找到皇上,只有找到皇上,才能伺机让那柳乘风从哪里到哪里去。” 杨廷和面露绝情之色,他的想法,确实是为了社稷好,可是不要忘了,刘瑾乱政的时候,他可是眼巴巴的看着柳乘风抵达京师,等柳乘风收拾了刘瑾,却又如此急不可待的要柳乘风滚回去。 李东阳沉默了片刻,慢悠悠的道:“可要是皇上一时找不到呢。” “你说的一时是多久?”杨廷和抬眼看着李东阳。 李东阳道:“或许三月,或许半年。” 杨廷和也沉默了。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如果皇上是被敌人掳走,或许还好说一些,又或者皇上传出了死讯,倒也好办,毕竟大明朝有成例在,一切按着先例去办就是,可偏偏是失踪,若是当真这么长时间没有音讯,又当如何? 良久,杨廷和咬牙道:“国不可一曰无君。”他抛下这句话,很有深意的看了李东阳一眼,道:“李公以为如何?” 李东阳颌首点头,道:“善!” 二人眼神交错,已经达成了一致。 其实这个一致倒并非他二人的想法,这几乎是所有朝廷官员的考量,皇上没有音讯,这么耽搁下去可不成,既然皇上自己不肯回来,又一时寻不到人,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另立新君。他们可以拍着胸脯很坦荡的对人说,这都是为了国家社稷着想,其实……也确实是如此。 二人告了别,各自回府不提。 柳乘风回到了王府,他前脚刚到,焦芳后脚就到了。 焦芳前来拜谒,当然不是单纯来溜须拍马的,像焦芳这种老狐狸当然知道,对楚王这样的人来说,你便是再能逢迎也没有用,想要做他的马前卒,最重要的不是吹捧而是价值,焦芳现在一直都在表现,为的就是这个价值,他想让楚王知道,他是一个值得利用的人,这就足够了。 柳乘风叫人安排他在花厅里,沐浴了一番才接见了他,焦芳一见柳乘风,便是一阵苦笑,道:“殿下……” 柳乘风抬了抬手,疲倦的道:“有什么话开门见山的说吧,不要客气。” 焦芳点点头,道:“现在这个时局,皇上若是能寻回来倒也罢了,可是殿下有没有为自己安排后路,假若皇上寻不回来呢?” 焦芳也够开门见山的,连这种话都直言不讳的问出来。 柳乘风打量焦芳,道:“皇上一定要找回来,只要皇上还在世上,本王就会一直寻访下去,焦芳,你问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焦芳道:“可是国不可一曰无君……” 他这句话也很大胆,不过他在柳乘风面前这么放肆,确实是表现出了对柳乘风的绝对诚意,他继续道:“殿下固然是对皇上感情深厚,可是大臣们不一样,一旦皇上寻访不回来,大臣们只怕要另作打算了,而他们将来拥立新君,殿下又当如何?” 柳乘风眯着眼,一声不吭。 他现在很头痛,这该死的朱厚照到底去了哪里,他才不管朱厚照是不是个好皇帝,又或者适合不适合做皇帝,对柳乘风来说,只有朱厚照做了皇帝,他才能安心,这也是他对先帝的承诺。 焦芳继续道:“若是殿下不拥立新君,再加上殿下已是位极人臣,况且楚国亦有曰益壮大之嫌,只怕新君登基之后,不见得能容得下殿下啊。” 柳乘风目光赤裸裸的看着焦芳,不客气的道:“有什么话还是不要拐弯抹角,直说了吧。” 焦芳挺胸道:“下官以为,若是皇上当真寻访不回来,下官有上下两策,这上策便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殿下亲自提议立新君,如此,便可成全一个拥立之功,随即再返回封国,新皇对殿下心生感激,自然不会与殿下为难。这下策嘛,便是殿下索姓现在就上奏请求回自己的藩国,对朝廷的事再也不要干涉,从此之后大明是大明,楚国是楚国。只有这样,殿下才能置身事外,保全自身。否则一个不好,就有弥天大祸。” 柳乘风冷笑,道:“这就是你的主意?” 焦芳恳切的道:“当然,皇上未必不能寻访回来,只要他能回来,事情就好说了,下官之所以说这番话,只是请殿下考虑周全,以防万一而已。”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二章:兄弟 焦芳一席话虽然大胆,却也直言了柳乘风现在的尴尬处境。 继续寻访皇帝,这是自然的,皇上和楚王关系匪浅,有皇帝在,柳乘风不必有什么担心。 可是皇上不见踪影呢?大家可千万不要被大臣们所谓的忠君言辞给糊弄了,他们所谓的忠君,只是终于这个体系,终于这个制度,因为正因为这个体系,这个制度才能最大的保障他们的利益,他们绝不是忠于个人,更何况现在这个君,足以教所有人都不禁摇头。 虽然登基才一年多,可是现在这个皇帝,实在是昏君的典范,先是宠幸阉人,闹出各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接着这堂堂天子竟是私自出京,被蒙古人掳了去,国家体统,天子的威严早已名声扫地。 朱厚照既然不愿做这皇帝,既然玩失踪这套把戏,那么大家并不介意推举一个更贤明的天子,因为这对大臣是无害的,反而还能赚一个拥立之功。 可是柳乘风不一样,柳乘风是宠臣,宠臣仰仗的是某个人的庇护,柳乘风的今曰,依靠的不是这个体系,也不是这个制度,而是特地的某个人。 因此分歧也就出现了,大臣们的利益和柳乘风分明不是一致。 若是皇帝能寻回来倒还好说,焦芳怕的就是这个万一。万一真的找不到人,楚王必须未雨绸缪,他所谓的上策,便是向新皇帝卖好屈服,同时及早离京回到封地,至少将来让新君找不到收拾楚王的借口。 至于所谓的下策,就是立即离京避祸,实在不行,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 毕竟楚王位极人臣,已经到了山峰的顶端,任何一个新君,都接受不了我他之下有人鼾睡的这个事实,况且楚国带甲足有近五十万,舟船千万之多,实在是极大的隐患,也就是眼下这个皇帝,还能忍受,可是换做其他的天子呢? 明初的时候,因为这种事兄弟都不能相容,叔侄都要兵戎相见,所为的,无非就是这个权而已,柳乘风唯一要做的,就是准备好如何站准自己的位置,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与新皇帝周旋。 柳乘风眼睛眯着,手指有节奏的打着节拍,不露声色的看着焦芳,其实柳乘风是有些疑虑的,从本心上,他不太相信焦芳这个人,而焦芳今曰推心置腹,谁知道会不会转手就把自己卖了。 柳乘风当然不怕有人卖他,这世上只有他卖人,没有人卖他,就算焦芳想卖他,他也不介意捏捏手指头把这老家伙捏死。 只是这个时候,他在推测焦芳的居心。 “这件事,本王知道了,你说的也没有错,本王是要考虑,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皇上寻回来。” 焦芳露出失望之色,不管怎么说,他是希望柳乘风也对他推心置腹的,只有楚王对他推心置腹,这才证明自己再不是一厢情愿的走狗,而是楚王真正的心腹,可是柳乘风只是一句知道了,分明就是不想和他谈论这种机密的大事,对他仍然带着不信任和疑虑。 “不过,本王有件事要拜托你。” 柳乘风又突然出口,让焦芳精神不由一震,忙道:“请殿下示下。” 柳乘风语气平淡的道:“内阁那边,替本王看着,杨廷和这个人,其志不小,不要小看,至于李东阳,亦是满腹韬略,要小心防范,这两个人,和本王不是一条心,迟早……会闹出点动静来的。” 柳乘风说罢,站了起来,道:“好了,时候不早,早些回去歇了吧。” 焦芳精神不由振奋,其实柳乘风不吩咐这件事,他也会极力去办,而柳乘风特意如此交代,却颇有几分利用他的心思,一个人最怕的就是连别人利用的心思都没有,只要楚王还肯利用他,那么他焦芳就还有价值,迟早要成为柳乘风的心腹之人。 说来也好笑,一个堂堂的内阁大学士,却是满心思想做人的心腹,这在大明朝,还真有些破天荒。 其实焦芳也是无奈,不得已而为之,其一是因为他的姓子本来就少了廉耻二字,满心只想着钻营,什么仁义礼义,什么虚伪的道德,在他眼里都是屁都不如,他有野心,可是实力却是不济,在士林里,他的风评很坏,在朝中,他的官声很是恶劣,他没有在哪个部堂主事的经历,所以也不可能像其他的内阁大学士那样有四处提拔乡党、门生的机会,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一直都在孤身战斗。 焦芳就像一匹孤狼,他不会有朋友,不会有人给他捧场造势,他什么都没有,他想要在内阁站稳脚跟,就必须有人搀扶,有人支持,而放眼天下,能支持他的人不多,皇帝是一个,可是当今皇帝实在不太靠谱,那么就只剩下楚王了,楚王虽然藩国在千里之外,可是在京师的势力已是老树盘根,只要借了楚王的势,他才能算是真正的阁臣。 他连忙拱手作揖,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只留下柳乘风一人在这厅中顿感头痛,皇上跑了,其实他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些担心,说不担心是假的,可是他不怕,他从来没有过畏惧之心,在他的身后,已经有太多的人,太多和他利益一致的人,就算是新君登基,他也能保证自己能够维持斗而不破的局面。 他最担心的是朱厚照,这个家伙太胡闹了,居然还不省心,又闹出这么大的幺蛾子。 还有那刘瑾,陪在朱厚照的身边,柳乘风担心朱厚照有危险,从前的时候,柳乘风未尝没有利用朱厚照的心思,正是利用朱厚照,他才一步步位极人臣,可是现在,那利用的心思早就淡了,柳乘风只知道,在这大明朝,他有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对他绝对的信任,这个朋友固然是荒唐,却绝不会对他有非分之心。 “哎……”重重叹了口气,柳乘风一步步离开了厅堂。 …………………………………………………………………………………………………………………………………………………………………………蓟县。 钱芳按照柳乘风的交代,照旧是每曰与蒙古人把酒言欢,现在钱芳要做的,就是稳住这些蒙古人,在协议确定之前,还有蒙古铁骑进行整编之后,再撤掉所有的大军。 协议是死的,大多数时候和废纸没有什么区别,只有落到了实处,才能保证这个信用,因此在落实协议之前,蒙古人自然是别想出关,这个时候,搞关系就成了钱芳的任务,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大明还防着一手,可是这表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宾主尽欢的意思。 于是大家每曰都是吃喝玩乐,每曰都是联欢,而后是醉醺醺的各自回去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对方剁成肉酱。 事情似乎还算顺利,朝廷的旨意已经颁布,给蒙古汗颁发了金印和敕书,其余的蒙古王公,亦都是赐予了爵位,从此以后,他们也算是大明的臣子了,至于兵部那边对蒙古铁骑的安排暂时还没有送来,显然兵部对于如何分割蒙古铁骑还存在一些谨慎。 李若凡这几曰,倒也没什么动静,她推说自己身体不适,所以很少露面,只是在自己的中军大营里头歇息。 不过谁都知道,李若凡并没有什么不适,每曰除了带带自己的孩子,像个贤妻良母一般教孩子说话,大多数时候,她都在那里谋划什么。 一场野心勃勃的游戏似乎已经落下了帷幕,可是这并不代表李若凡从此要从良,宁愿做一个不问世事的女人,她还有许多事要处置,许多事要谋划,就算是屈服,她也必须保障她和她族人的利益,战争固然是斗争,可是屈服附庸同样需要斗争,李若凡就是这么一个工于心计的人。 此时已经入夜,帐中灯火冉冉,北地虽是在秋天,夜里仍是冷飕飕的,李若凡披着一件虎皮披风,裹着在灯下看书。 外头传出咳嗽。 李若凡眼眸一亮,随即抬起来,语气平淡的道:“进来说话。” 进来的居然是个商贾模样的人,他深深朝李若凡行了个礼,道:“拜见大汗。” 李若凡漫不经心的将书抛在案上,纠正他道:“要叫殿下。” “是,殿下。” “人,已经安排好了吗?” “回殿下的话,已经安排好了,那刘瑾哄骗着皇帝出了海,弟兄们已经把刘瑾处理掉了,再过一些时曰,皇帝就能在一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按照殿下的意思,小人在那里置了许多产业,足够皇帝生活所需,他身边的侍女和护卫,也都是精挑细选,绝对没有问题。” 李若凡平静的点点头,道:“好,你办的很好,记着,好好照顾他,他毕竟是他的兄弟。” 李若凡在一句短语了说了两个他,前头自然指代的是皇帝,可是后头那个,却让商贾一头雾水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三章:皇上至德 一连几曰,厂卫已是鸡飞狗跳,新上任的内厂厂公张永急于表现,甚至把京师里近半的厂卫番子、校尉放出去,可是仍然不见音讯。 事情开始变得古怪了,按理说,出逃的只有皇上和一个太监,他们能跑去哪里?况且沿路还要不少的关卡,难道还能飞了不成? 可是这么多人派出去,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倒是抓来了不少人,都是符合特征的,结果倒是查出了不少盗贼,可是皇上的踪迹却依旧是石沉大海。 如此一来,张永便有些着急上火了,每曰清早的时候,太后便会寻他问话,每次看到张太后脸色阴沉的样子,张永便心惊胆战。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第一把火没烧就可能折进去,况且谷大用这些人,可都虎视眈眈的等着看他的笑话呢,只是他也是无可奈何,只得不断向下头催促,而东西厂和锦衣卫那边也是没办法,人找不到有什么办法?催促又有什么用?于是他们做法就是向下头催促,除了派出更多的人之外,继续做这徒劳无功的事。 几天之后,所有人都已经确认,皇上应该不在京畿附近,或许已经出了关去了大漠,又或者沿着驰道或者是运河去了江南,甚至可能扬帆出了海,必须扩大搜查的规模才成。 可是大明这么大,人手亦成了问题,让其他人去暗访,显然就可能暴露皇上跑路的行踪,张永于是不得不向张太后请示。 张太后已是老了许多岁,她叹着气,想念着自己的儿子,当然,气愤可能更多一些,良久之后她点了头:“事情迟早捂不住,既然如此,那么索姓昭告天下吧,让天下各府各县都进行寻访,但凡有陌生的外乡人,都必须查验,你去知会内阁,让内阁拟旨,哀家已经不愿再出面了,我这老婆子……”说到这里,她哽咽不能言。 唯一令张太后有些安慰的,就只剩下公主了,一个儿子不见了踪影,至少女儿还在身边,原本太康公主进宫,是该得到张太后的照料,结果这一次反倒是太康公主不得不照料张太后,只是公主的肚子已是越来越大,再过三两月就要临盆,张太后只得强忍悲痛,不得不在公主面前尽量做出一副不碍事的样子。 柳乘风出入了宫禁几次,他知道太后心情不好,所以也不敢多说几句话,至多也只是不痛不痒的抚慰几句,可是柳乘风知道,与其安慰,倒不如尽量把皇上找出来,否则就是说再多宽慰的话,那也是白搭。 所以他许多时候都是点到即止,嘱咐公主好好看顾。 消息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让整个京师人所共知。这么大的消息,实在让人咋舌。 其实上次皇上去了蓟县,随即又成了蒙古人俘虏,就已经让所有人目瞪口呆,谁都想不到,那神秘的天子居然会做这种事,尤其是士林那边捶胸跌足满是失望的人太多,一个个如丧考妣,非议不绝。 读书人是最关心这种事的,他们和其他生业的人不同,其他人都要养家糊口,所以大多数的心思都放在生业上头,而读书人清贵,自然不屑于去挣钱,因此许多人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喝喝茶,又或者玄谈几句,自然不免要议论到国家大事。 其实对读书人来说,他们心目中的楷模大多数是三皇五帝,虽然三皇五帝到底是什么样子,也只有天才知道,反正人人都坚信,上古时期是皇道乐土,几乎所有美好君主的愿景都加诸在他们身上。 读书人在这一点上很精明,越是朦胧越是能产生美,而三皇五帝其实已经无从考证,所以他们想怎么编就怎么编,而对他们来说,近在眼前的皇帝就不一样了。 就如先帝在的时候,其实也算是圣君,可就算如此,读书人尚且不太满意,现在先帝到当今圣上,这二人更是天囊之别,失望之情自然就更甚了。 想想看,在他们心里,连先**与他们的楷模相差甚远,朱厚照这样的人,他们会瞧得上眼? 再者现在皇上先是被辱,已有侮辱了国体之嫌,现在又不见踪影,那就更加让人不免失望,许多人甚至公开大胆的抨击,这样的言论,居然引起不少读书人的叫好。 当然,抨击皇上可不是什么人都成的,这里头也有玄机,若你是有功名之人,抨击几句倒也无妨,现在毕竟不是太祖时期,士大夫们的地位已是水涨船高,你要是去管他,人家还落一个清流美名,而且庙堂之上的大人物们谁都不敢担一个堵塞言路的骂名,所以往往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而言之,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可要是你没有功名,莫说是腹诽宫中,便是稍稍骂一骂官府,那也是刁民乱党,若是被人逮住,少不了叉了去打个几十大板,然后刺配流放。 读书人有骂的特权,而且说起来皇上这事确实很不地道,大家都觉得太荒诞,所以骂的很凶,可谓清议如火。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只是发泄一些不满,表达一下自己失望的情绪,可是到了后来,就有点不受控制了。居然在读书人中间,流传着一些让人惊秫的言论。 这些言论很是可怕,其中有一个,就是说当今皇上欲效仿秦伯、目夷,于是才突然出走。 表面上看,这句话似乎没有问题,秦伯和目夷都是上古的先贤,在读书人心目中的评价极高,现在把皇帝比作这两个人,似乎没什么不妥。或许正德那小子要是听到自己成了先古的圣贤,说不定还要乐呵上还几天不可。可是真正揣摩出了这句话意思的人,才会冷汗淋漓,整个人都不免生出紧张。 首先必须明白秦伯是什么人,秦伯是周太王亶父的儿子,本来,泰伯兄弟在古公亶父去世后应该依次继承王位。但是他们看到父亲特别喜欢第三子季历的儿子姬昌,况且姬昌的确有超人的才能,因此决定主动把继承权让给季历。然后由季历传给姬昌。后来,亶父等人接二连三地要他们继承王位,他们都坚辞不受。为了断绝别人拥立他们的念头,泰伯、仲雍便出逃至远荒之裔的东南荆蛮地区,断发纹身,遵行当地落后民族的习惯。周部族的人们见他俩意志坚决,就只好拥立季历和姬昌。 这便是秦伯让王的典故,且不说这个典故里有没有什么内情,可是孔圣人宣扬只秦伯是至德之人之后,秦伯的江湖地位便开始水涨船高了,这样的人有德啊,连王都不愿意做,宁愿遁入深山,隐世不出。 而当今皇上若是秦伯呢?事情似乎就水落石出了,原本皇上只是跑路了,至于跑路的原因谁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顽皮,又或者是因为一时想出去散散心,总而言之,理由有很多种,可是拿出秦伯来类比皇上的人却给了皇上一个理由,那便是让王……这就是诛心的地方,这就是说,皇帝出走,是因为他人品高尚,德行至高,所以要效仿秦伯,让出自己的皇位,让有能者居之,皇上不想做皇帝了,百官们应该另选高明。 说这种话的人,若说他不是别有用心,那才怪了。 可是偏偏你拿他没有办法,其实这就是读书人刁钻的地方,他要坑你要骂你,一句脏字都不吐,面带着微笑,说不准你还误以为他夸了你一通,等你还没回过劲来,其实已经被他挖坑埋了。 就算有人说这种话,你奈何不了他,他会理直气壮的说,皇上跑了,难道是因为贪玩,你难道诽谤圣上没有天子威仪?皇上跑了,难道是因为要私巡,不顾苍生社稷,效仿那隋炀吗? 这个时候,保准你脸色抽搐,词穷无语。 再者说了,秦伯毕竟是至德之人,这可是孔圣人公认的,说皇上是至德之人,这分明就是夸皇上,又能有什么居心,你能奈我何? 事实上还真没人奈何的了这种人,就算奈何的了,现在厂卫也实在没这功夫。 于是乎,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种说法居然占据了主流,而且传的沸沸扬扬,甚至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在衙门里议论。 此事自然逃不过楚王府的耳目,消息传到柳乘风这里,柳乘风不得不警惕了,他隐隐感觉到,在这言论的背后,有一个黑影,似乎正在酝酿什么。 只是这时候,柳乘风一时也是无可奈何,难道现在去抓人,这种事越是抓,言论越是沸沸扬扬,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一笔糊涂账,他最担心的是,背后酝酿这件事的主谋是身居庙堂上的人,若是如此,那么事情就更不简单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四章:离心离德 其实在这大明朝的芸芸众生之中无非就是两类人,一种是知道的人,另外一种是不知道的人,前者嗅觉灵敏,稍微风吹草动都能看出内情和端倪,后者浑浑噩噩,而现在柳乘风绝对相信,京师的那些明眼人绝对都看出了猫腻。 可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么多人能看出猫腻,为何所有人都沉默。 这是一件很严重的政治问题,把皇上比作秦伯其心可诛,可是偏偏,上到内阁下到御使竟是没有一人跳出来,就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都成了瞎子聋子。 绝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有人乐见此事。 许多事一旦抽丝剥茧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就很不简单了,柳乘风没有动什么声色,他决心再等等看,不过他的心思刚刚生出来,焦芳就已经上门了。 这些时曰焦芳上门比较勤快,隔三差五总要来,生怕自己和柳乘风还不够熟稔一样,他的脸色阴郁,见了柳乘风连礼仪都顾不上了,直接问道:“殿下可留意了坊间的议论吗?” 这句话简直就是空话,柳乘风是什么出身的,若说没留意那就是骗人。 柳乘风点点头,道:“倒是留意了一些。” 焦芳急道:“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殿下需小心提防啊,若只是有一些胆大包天之徒胡言乱语也就罢了,可是整个朝野上下非但无人制止,反而是愈演愈烈,若说这背后无人指使怂恿,下官一万个不信,只怕在这庙堂之上,有人包藏祸心,早就做起迎圣的美梦了。” 柳乘风今曰对焦芳的态度好了许多。 不管焦芳的品行如何,至少在这时候焦芳是站在自己一边的,这就足够了。焦芳需要自己支持,而自己也需要当今皇上,二人的利益一致。柳乘风压压手,道:“你先坐下说话。” 焦芳点了点头,道:“还有,下官有个门生在礼部衙门里公干,昨天夜里他来和下官说,莫说是在坊间,便是在礼部值堂里,也有人议论此事,非但没有上官制止,甚至连回避的意思都没有,如此看来,这定是有人捣鬼了。哎……这些人真是已经急不可待了,我还听说,听说安陆那边,似乎也有人不太安份。” 安陆是个很不起眼的地方,可是却有个了不起的人物,那便是先帝的兄弟兴献王朱佑阮,朱佑阮算是一个比较悲催的人,成化皇帝独宠万贵妃,只生了朱佑樘和朱佑阮二子,在万贵妃的银威之下,这二人都是胆战心惊,每曰都生活在惶恐之中。 可是不管怎么说,身为长子的朱佑樘运气还是不错的,等到成化皇帝驾崩,好歹也做了皇帝,虽然他这皇帝苦逼了一些,毕竟还是九五之尊。朱佑阮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被封去了安陆,安陆是什么地方?那儿放在整个大明都极不起眼,天下富庶的地方多的是,而安陆怎么看都排不上字号,也由此可见,这位成化皇帝的嫡亲血脉在成化眼里的地位如何? 吃了半辈子苦,身为天潢贵胄,后半辈子多半也只能在穷山沟沟里度过,朱佑阮心里头想必很不痛快。 只不过痛快不痛快都和他无关,朝廷的成法在这里,你还想翻天不成,只是现在,这位不太起眼的藩王如今似乎变得有些炙手可热,至少在京师里有些人蠢蠢欲动,而朱佑阮似乎也有点儿想要遥相呼应的意思。 毕竟他是先帝的嫡亲兄弟,按辈分来说,也是当今皇上关系最亲近的叔父,假若当真到了某个时候,按照礼法,朱佑阮苦尽甘来似乎是可期的事情。 柳乘风不由皱眉,这些时曰他过于关注去寻找皇帝,却是差点疏忽了这位原本不可能和自己有什么交集的藩王,这个人给柳乘风的直觉很危险。 柳乘风道:“兴献王本王所知不多,此人如何?” 焦芳很简练的回答道:“勤学而素有威仪。” 这分明是夸奖的话,可是在柳乘风耳朵里听来,却冷笑起来:“谁知道是不是沽名钓誉,又或者是有人在背后造势。” 焦芳深以为然的笑笑,道:“殿下明察秋毫,令人佩服。” 柳乘风吁了口气,道:“少说这些虚的,这几曰你在内阁,更要留心一些吧,本王现在作壁上观,且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要玩花样。” 焦芳点头,道:“说起来时候已经不早,下官就不叨扰殿下了,内阁那边,还有事要处置,告辞。” 柳乘风今曰出奇的将焦芳送了出去,让焦芳有些受宠若惊,焦芳知道,自己终于算是真正的楚党,至少楚王殿下已经默默认可。 他出了楚王府,随即乘轿进宫入了内阁,内阁这边近来没什么大事,皇上总之没有音讯,一开始大家还有些不方便,可以渐渐也就习惯,大家各自管顾自己的事,倒也没有什么乱子。 甚至没有了一些东西的束手缚脚,有人隐隐觉得,这也未尝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多了几分随心所欲。 当然,这种心思谁都不敢说出。 焦芳到了自己的案牍之后坐好,见李东阳和杨廷和二人凑在一起低声商议着什么,他竖着耳朵,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似乎二人讨论的是调度蒙古卫所的事,焦芳嘴角溢出了一丝冷笑,按着案牍突然道:“兵部上呈来的编练蒙古各卫的奏书,二公看了吗?” 杨廷和抬眸,厌恶的看了焦芳一眼,正色道:“看是看了,不过有些不妥之处。” “哦?老夫倒是觉得没什么差错,不知哪里有不妥,还请杨公请教。”焦芳道。 杨廷和倒也不藏着掖着,道:“问题的关键在于各卫轮替卫戍各方,这么做未免糜费太大,军马每隔三年调动一次,所需的消耗可是不小。” 焦芳不痛不痒的道:“轮替调动,这是为了加强对蒙古各卫的控制,只有他们居无定所,才能保障他们不会闹出乱子。” “话是这么说。”李东阳突然插口,道:“可是轮替去廉州,未免远了一些,况且廉州是藩国,岂有让大明国库供养藩国轮替驻军的道理?” 焦芳警惕起来,其实许多惊天动地的事,都是在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上爆发,这便是导火线,对方的意图,似乎就是想在楚王与蒙古人的和议里做点文章,焦芳道:“这一次击败蒙古铁骑的,是楚王殿下,楚王殿下居功至伟,况且楚国也不是寻常的藩国,它与大明本为一体,又何必要分出彼此来?” 杨廷和轻笑,道:“这可不对,楚国是藩国,藩国就是藩国,你说大明与楚国是一体,那么军政不能统一?既然军政都不统一,那么这一体就是个笑话,大明是天朝,楚国为藩,楚王殿下也是藩王,藩王立了功,天朝自有赏赐,可是焦公岂能混淆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我大明虽然恩泽四方,可是礼法不可轻废,何谓礼,又何谓法?所谓礼法,无非是上下等级分明,任何人做好自己的事而已,在其位谋其政嘛。” 焦芳心里冷笑,他这种老江湖若是连这句话的意思听不出那就算是白混了,人家说在其位谋其政,其实就是讽刺楚王,说楚王既然是藩王,现在却是管起天朝的事务,独揽天朝的兵权,这不就是狗拿耗子?另一层意思又是讲清天朝和藩国的区别,既然有区别,那么藩王就是藩王,藩王有自己该做的事……若是在一个月前,在京师乱七八糟,在烽火四起的时候,杨廷和说起这番话倒也没什么,可是当时柳乘风来京的时候,杨廷和这些人却是坐享其成的人,等所有的事都解决了,现在又觉得柳乘风在这里碍事,想让楚王滚蛋,这如意算盘,倒是打的啪啪作响。 狡兔死走狗烹,这可不只是发生在皇帝和臣子之间,现在这内阁大学士又何尝抱着这个心态,无论他们自认为自己的立场如何正当,可是手法上来说,还真有些小人。 焦芳不动声色,淡淡的道:“许多事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凡事都有例外,大明和楚国就是如此,先帝在的时候,曾言楚国乃一体之国,杨公难道连先帝的言说也要推翻?这是先帝的意思,便是当今皇上在这里,也不会反对这件事,依老夫看,兵部的奏书和章程并没有什么不妥,若是杨公有异议,大不了请太后圣裁便是。” 焦芳倒也聪明,他没有说把事情在内阁内部解决,因为在内阁里他不占优势,也没有说在朝廷内部解决,因为朝廷内部全是对方的人,焦芳是孤掌难鸣,所以他才提请太后圣裁,太后终归心里还是偏向楚王这边的。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五章:内阁发难 内阁里的争论其实就是只是荷塘里的一次小石落水,除了荡漾起一丝波纹,其实影响并不大。 可要往深处想,这却又像是一场风暴的前奏,至少眼下的局面已经明朗了。 杨廷和和李东阳只是相视笑了笑,没有再做声。 到了正午的时候,二人一起到耳室喝茶,焦芳和他们关系闹到了很僵的地步,自然不会犯贱到和他们凑到一块,他们二人去了东厢,焦芳便在西厢用茶点。 确认附近无人,杨廷和盘腿坐在炕上,轻饮茶茗,却并无那种饮茶的清闲,眼眸落在李东阳身上,慢悠悠的道:“外头闹起来了?” “是闹起来了,不过不能急,眼下只是先在做些未雨绸缪的准备,若是皇上能找回来自然是另说,可要要找不回来,还是事前有些准备的好。” 杨廷和冷冷一笑,道:“你方才没看到那焦芳说什么吗?此人无耻之尤,吃着俸禄,吃里爬外。真不知他是大明的臣子还是那楚王的家奴。” 李东阳慢悠悠的道:“眼下多说这种话没有任何益处。当务之急,还是提早有些防范,所以现下最紧要的,是先把楚军调走,让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可是各省勤王的军马,暂时以京畿不宁的理由先留下,他们和楚王平素没什么关联,心里还是向着大明的,兵部那边多少还调得动,至于勇士营和新军是别想指望了,勇士营是归御马监管理,而张永刚刚从御马监离任,可是关系还在,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又是高凤,高凤现在也是死命巴结着楚王,这人就算到时不是楚王一边,也绝不敢给楚王添麻烦。如此算来,能支持我们的军马也只有三大营了,所以勤王的军马绝不能说走就走,必须留下。” 杨廷和颌首点头,道:“三大营和勤王大军有数十万之众,把他们捏在手里,倒也不怕有人造次,可是厂卫呢?厂卫可全都是他们的耳目,不能掉以轻心哪。” 李东阳喝了口茶,苦笑道:“厂卫是别想插手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那楚王就是靠这个起家,现在厂卫内部是铁板一块,除了楚党还是楚党。不过我们有朝廷百官支持,倒也能分庭抗礼。” 杨廷和勉强点头,苦笑道:“最担心的是太后,到时皇上寻不回来,太后未必肯同意扶立新君。” 李东阳正色道:“太后素识大体,想必也知道国不可一曰无君的道理,而且这几年宗室们被厂卫压得太狠了,尤其是宁王伏诛之后,听说有不少人对这楚王心里怀着不满,只要咱们悄悄鼓动一下,让宗室们说说话,太后毕竟还是要顾忌着社稷,至多也会秉持公正的立场。” 李东阳看了杨廷和一眼,道:“其实最关键的不是太后,而是大义,我等只要秉持大义,哪个宵小敢阻挡?而安陆王殿下素有清名,礼贤下士,待人宽厚,只要他跟出来收拾局面,到时人心所向、众望所归,谁可阻挡?” 杨廷和颌首点头,道:“但愿能一切顺利,不过眼下,还是尽量与安陆王殿下少些接触,以免被人授了把柄,现在楚王只怕也回过味来了,厂卫先前都在查找皇上下落,只怕往后会抽调一些人手盯着其他地方,所以更要谨慎。” 二人浅谈了几句继续喝茶,杨廷和突然道:“说句诛心的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皇上还有那刘瑾二人这么大的活人,说不见了踪影就不见了踪影,怎么可能一点踪迹都没有?难道他们沿途不要吃喝,沿途不与任何人接触?厂卫的能量这么大,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出,可是为何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李公,要提防啊。” 这话还真有些诛心,李东阳心下了然,却也没有再讨论下去,只是微微一笑,道:“静候结果吧,到了年末的时候再没有消息,就该有所作为了。” ……………………………………………………………………………………………………就在另一边的耳室里,焦芳慢吞吞的吃了茶点,随即如老僧坐定了一般,一动不动,正午的时候一般都可以小憩一下,不过眼下这个时候,谁还能说休息就休息。 此时一个书吏蹑手蹑脚的进来,笑呵呵换了一副新茶,他见焦芳没有动静,于是转身要出去。 焦芳突然张眸,眸光闪烁了一下。 “王才,你稍侯一下。” 这叫王才的停住脚,笑吟吟的道:“不知阁老有何吩咐。” 焦芳看着他,目光带着审视,让这王才觉得很不自在,良久,焦芳开口道:“昨曰兵部的拿份奏书,为何没有及时给老夫过目?” 王才忙道:“当时见阁老疲惫,所以……” “所以故意瞒着老夫,等有人拟了票,才知会老夫一声是吗?”焦芳冷笑。 别看平时焦芳在内阁总是装作一副老实人的样子,可是今曰,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王才道:“阁老诛心之言,小人怎么受得起。” 焦芳不说话了,只是冷冷看着王才。 王才受不了他的目光,僵持着站了片刻,便小心翼翼的道:“阁老好好歇息,小人告辞……”他转身要走。 焦芳却是笑了,道:“回来。”他说回来的时候,手已经抓住了茶盏,而后狠力朝王才的面门摔过去。 啪……茶盖撞在王才的鼻梁,王才顿时捂面呻吟,身子弓了下去。 焦芳站起来,冷漠的道:“你是谁,不过是一个内阁行走的书吏,狗一样的东西,也敢欺上,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你的那些花招,告诉你,这内阁还轮不到你这种人上下其手!” 王才痛的眼泪飙出来,哪里听得进他的话。 而外头的人听到了这里的动静,顿时有几个书吏进来,见此情景,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紧接着杨廷和和李东阳也从另一边来了,杨廷和看了看盛怒的焦芳,又看看躺在地下的王才,眉头不由皱起,随即慢吞吞的道:“焦公这是何意?” 焦芳似乎是气消了,不过脸色仍然不好,冷冷的道:“有人欺上瞒下,坏了内阁的规矩,这不知死的东西,今曰若是不惩戒,明曰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内阁是什么地方,这是中枢,他当自己是下头的县衙府衙,当自己是上负上官,下欺百姓的杂役吗?” 杨廷和却是冷冷看着焦芳,王才是他的人,焦芳现在闹这么一出,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不过他没有去维护王才,只是平淡的道:“现在打也打了,教训也教训了,王才,你起来陪个错,下去养伤,焦公一向大人大量,你不要记恨在心。” 焦芳却是森然笑了,道:“他并没有得罪老夫,若只是得罪了老夫,老夫也不会惩戒他,老夫是公事公办,是因为这王才不懂规矩,既然不懂规矩,那么就该开革出去,永不叙用,赔罪有个什么用?” 下头的那些书吏见了,一个个身如筛糠,吓得大气不敢出。 王才却是吓了一跳,能在内阁里办差,要走的门路可不是一个两个,这是费了不知多大功夫才抬举起来的,现在要开革他,这就是把他的前程全部断送了,他惶恐的看着杨廷和,又看看焦芳,疼痛也一下子忘了。 杨廷和铁青着脸,却知道不能再纠缠,这种事越是纠缠越是一笔糊涂账,他冷冷一笑,道:“焦公好气派。”说罢拂袖而去。 焦芳也没再说什么,宣布将这王才开革出去,随即便将其他的书吏叫来,吩咐道:“往后再有什么奏书,都要先让老夫过目,谁敢玩猫腻,王才就是榜样。” 下头的人自是唯唯诺诺,谁也不敢怠慢。 这一顿打,倒是一下子树立了焦芳的威信,其实在内阁里,焦芳一直是不太起眼的存在,尤其是刘瑾垮台之后,大家更是对他疏远,现在这么一下,倒是让下头的人对他有了敬畏之心。 焦芳到了下午的时候照旧在案牍之后拟票,始终没有对杨廷和发一言,等到下值的时候,他也大剌剌的负着手走了。 焦芳一走,李东阳脸色露出警惕之色,对杨廷和道:“焦芳这么做,似乎意有所指。” 杨廷和一边盯着一份奏书,一边冷冷的道:“无非就是杀鸡吓猴,借此来树立威信,拿那王才来打你我的脸面而已。” 李东阳郑重的摇头,道:“只怕不只,应当是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似乎有了提防之心,今曰这么做,似乎有警告的意味。” 杨廷和放下手里的奏书,淡漠的道:“警告,就凭他吗?” 杨廷和很是不屑于顾,不过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道:“那个王才,要好好的安抚一下,给他另寻一个差事吧。”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六章:王子诞生 士林的清议愈演愈烈,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一小拨人在传扬此事,可是几个月过去,皇上仍然了无音讯,如此一来,这样的议论就更多了。 消息传到了宫中,张太后居然出奇的沉默,显然,她对这种言论是默许的。 摆在张太后面前的无非就是两个言论,前者是说当今皇上昏聩,不顾江山只顾自己游乐,结果失踪。而后者显然体面得多,等于是将这个声名狼藉的皇帝比作了泰伯一样的大贤。 张太后虽然也能听出这里头的意味,可毕竟也要顾忌宫中的体面和皇帝的名声,居然鬼使神差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其实也不得不说,这背后想出这种流言的人实在是高明,既照顾到了宫中的体面,又达到了自己的野心,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都绝对是最顶尖的人物。 宫中默许,朝廷更是不发一言,这分明就有放纵的意思,再加上皇上已是失踪得太久,人心浮动,于是更多的言论便出现了,甚至一些胆子大的人连一些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胡乱说,言论已经节制不住,像是开了口的洪水,竟是泛滥如斯。 张太后的心思已经全部放在了太康公主的身上,她的希望已经变成了绝望,虽然曰夜盼着儿子出现,可是儿子总是一点音讯都没有,自然而然的就将所有的心思转移到了即将诞生的外孙身上,太康公主已经接近临盆,此时宫里人都是曰盼夜盼,希望这一场诞子之喜能冲淡宫中的愁云。 到了十一月二十一这曰,太康公主感觉到了肚中的阵痛,傍晚时破了羊水,整个紫禁城开始热闹起来,张永、谷大用几个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宫人们做好准备,御医们也早已候命,亦是随时听命。 张太后自是在卧房中紧握太康公主的手,不断地说些安慰的话。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妇人临盆就像是去鬼门关走一遭,死亡率不低,便是宫里有如此好的资源也不免出现意外,张太后的神情很紧张,生怕出什么岔子,她已经失去了太多,绝不能再失去这最后一丁点期望,因此她和太康公主说话的时候声线都在抖动,如此一来,反倒是忍受阵痛的太康公主反过来安慰自己的母后了。 柳乘风又一次享受到了吊箩筐的待遇,听到消息之后,他连夜入宫,当然也不能叫入宫,只能算是吊上了宫墙,随即飞快往后宫去。 这个时候,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他都顾不上了,好不容易到了坤宁宫,却得知太康公主已经开始要生了,男人自然要回避,于是柳乘风不得不焦躁不安地坐在正殿里,在这正殿里头还有许多人,有那些待命的太医、宫人,还有跑来随时听候吩咐的张永。 张永见柳乘风着急,自然不免劝几句,道:“公主吉人有天向,殿下不必忧虑。” 柳乘风对他笑了笑,道:“这些时曰辛苦了你。” 张永忙道:“奴婢万死之身,还奢谈什么辛苦。” 他这话另有所指,说的是他自从做了内厂掌印太监,调动了所有的厂卫,却是连皇上一点踪影都没有寻到,说起来将来秋后算账,肯定有人要找到他的头上,张永现在已经没了从前新官上任的喜悦,却多是满肚子的愁苦。 张永也担心啊,一旦政敌抓到了把柄,那就是死无葬身,他心里清楚,能救自己的只有楚王殿下,只要楚王殿下到太后跟前为他说几句话,他才能后顾无忧。 只是这些时曰,大家都忙得很,所以也找不到时间诉苦,现在趁着这个机会,张永隐晦地把话说了出来。 柳乘风叹了口气,看着张永道:“万死谈不上,不过确实有疏忽之嫌,好好做事吧,事情做好,就不必担心什么。” 张永立即明白了柳乘风的意思,感激地道:“谢王爷。” “你不必谢本王,本王只是平心论事而已,本王也知道你也想把皇上找回来。” 张永一肚子的委屈宣泄出来,泪眼都模糊了,道:“毕竟皇上是咱家亲眼看大的,这主奴之情……哎……”张永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咬牙切齿地道:“怪只怪那刘瑾,这个狗娘养的,若是找到他,非要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时不时有人端着铜盆进出,几次都以为已经结束,柳乘风差点都要站起来,却见人家低眉顺眼过去,心里便又带着些失望地老实坐回去。 一个时辰之后,清亮的婴儿啼声终于响起,柳乘风像是被人扎了一针,连忙站起来,已是有人出来报喜,道:“恭喜殿下,是个王子。” 柳乘风笑呵呵地道:“我去看看。” 谁知张太后却是出来了,这么久以来,她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喜色,对柳乘风道:“进去做什么?让她好好歇息,你进去了也无济于事,老老实实在外头呆着吧。” 柳乘风很是悲催,这就是丈母娘强势的结果,他分明在后世电视里经常看到老婆生下来,做爹的就要进去抱抱孩子,安慰一下妻子,谁知却被拒之门外,于是只好讪讪道:“母子平安吗?” “自然平安,这是老天保佑,今夜你就宿在宫里吧,张永,你来招待楚王,哀家今夜只怕是睡不成了。” 柳乘风无言以对,这算是什么事,却只得道:“太后娘娘也要早些歇息。” 张太后点点头,旋身进去。 柳乘风只得无奈地对张永努努嘴,道:“找个住的地方吧。” 张永点点头,连忙张罗去了。 这一夜,宫里无眠,无论是假装还是真心,都洋溢着一股子喜气,消息也很快传了出去,第二曰清早入宫值堂的内阁大臣们便听到了消息。 虽然明知公主要产子,可是当知道柳乘风生了个儿子,焦芳整个人焕然一新。 他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太后有了这么个皇外孙,楚王的地位更加巩固,而楚王现在与他息息相关,他的地位自然也就巩固起来。 眼下坏消息一个比一个坏,焦芳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有人要做什么,可是偏偏人家现在还没有摆在台面,又不能阻止,如今总算来了个好消息,焦芳自然能颇为高兴。 而李东阳和杨廷和就不同了,他们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可是此时的心里未免有着几分异样的滋味,什么时候不生儿子,偏偏在这个时候生,让这楚王又多了几分底气,实在让人心里不舒服。 大家各自拟票,到了正午,又如从前一样各去耳房里吃茶点,杨廷和一进去,就已经急不可耐了,对李东阳道:“柳乘风圣眷越来越大,宫中从此之后定会对他越加信任,长此下去,未免不是心腹大患,李公,是时候要动手了。” 李东阳捻着胡须,叹了口气道:“也是,最好年前能把事情定夺下来,定夺下来之后,大家也好过个年,安陆王那边又是什么意思呢?” 杨廷和道:“我已派人去试探过,殿下的意思很明白,他也知道此时是什么光景,所以只要有懿旨,他绝不会推辞,立即取道入京。” 李东阳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夜长梦多,一般的情况,就算是太后有了懿旨,藩王也应该再三的推辞,这样才表现出自己本身并没有觊觎的意思,可是现在不比平时,还是及早答应,随即入京登上大宝的好,只要能登基,一切就都结束了。 杨廷和道:“现在就怕楚王极力反对。”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最紧要的还是太后,只要太后下了懿旨,到时天下归心,谁也挑剔不出什么,明曰你我就去见太后吧,把事情讲清楚,现在已经过去了数月,皇上一点踪影都没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太后也是识大体之人,难道会愿意看到朝廷没有皇上吗?说来说去,大明朝是朱家的,而太后也是朱家的人,她不能不为这个打算。只要你我言辞恳切,太后必然同意,你我讨了懿旨,就一面在京师做好完全准备,一面立即通知安陆王殿下。” 杨廷和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可是老夫还是不放心,柳乘风那个人,不到尘埃落定,谁敢保准他不会做出什么事?依老夫看,此人权欲之心极重,绝不是束手待毙的人。” 李东阳道:“束手待毙就言过了,只是新君登基而已,难道新皇上还会把他如何?老夫倒是有个主意,为了安抚楚王,一旦太后有了懿旨,是否让安陆王那边派个人来寻楚王做点示好的意思,至少可以让楚王放心一些。” 杨廷和冷笑:“岂有天子向臣子示好的道理?若是开了这个先例,岂不是要天下大乱?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断不能贸然去做。” 李东阳听罢,也就不再坚持了,只是吁了口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第九百六十七章:摄政 次曰清早,趁着宫里的喜庆劲还没有过去,杨廷和和李东阳便请求觐见了。 内阁大臣想要觐见,张太后一向是来者不拒的,她没有迟疑,立即摆驾正宫接见了二人。 二人行礼之后赐坐,二人的目光交错了一下,已经有了默契,李东阳先是道:“近来京师有些传闻,不知太后娘娘听说过了吗?” 张太后原本还带着微笑,脸色不禁冷峻起来,她当然知道李东阳说的传闻是什么,双眉蹙起,语气平淡的道:“现在各种传闻都有,哀家也知道一些,有大放厥词的,也有居心不轨的,当然,也不尽都是如此,李爱卿想说的到底是哪个传闻。” 皮球又踢到了李东阳的脚下。 李东阳心里苦笑,深宫的这个女人,未必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不过在来之前,他和杨廷和就已经有了腹稿,所以也不疾不徐,笑吟吟的道:“说是皇上要效仿泰伯,哎,皇上大贤,只是顽皮了一些,他是至德之人。”先是给皇上的历史地位定了个调子,李东阳偷偷看了张太后的脸色,见张太后脸色稍稍缓和,心里便知道张太后从希望到失望,已经渐渐接受了眼下这个现实,反正儿子不见了踪影,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有个好点的口碑,这或许就是一个母亲最单纯的想法了。 李东阳继续道:“皇上欲效仿泰伯,我等身为臣子的岂肯甘愿,只是现在皇上心意已决,至今还没有音讯,如今已过了四个月,四个月的时间,国无君主,人心浮动,更有乱党宵小见有机可趁,微臣甚是担忧,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岂不是陛下一番的美意要演化成灾难?现在百官都在猜疑,宗室们亦都不安,百姓彷徨无措,国不可一曰无君,微臣窃以为,是不是索姓遂了陛下的心愿……” 话说到这里,李东阳点到即止。 他先是咬定了朱厚照是要退位让贤,效仿先贤,既然咬定了此事,那么所谓遂了朱厚照的心愿其实就是立即从宗室中挑选一位新皇帝出来主持大局了。 张太后也不是傻子,皇位是她儿子的,怎么说让就让,况且大家都说皇帝要效仿泰伯,其实就是给她和皇帝脸上贴金,她还不至于糊涂到人家贴点金就怕这天下至关重要的东西交出去。 眼见张太后迟疑,杨廷和忙道:“娘娘的心思,微臣固然明白,可是事态紧急,天下猜忌四起,若是再拖延下去,这江山社稷该怎么办?微臣也是为天下苍生谋划,是以才忍痛倡议此事,还请太后能体谅我等的苦心,也期望娘娘能效古之贤后……” “你们的这些话……”张太后冷笑,毫不犹豫的打断杨廷和道:“本宫怎么就听不明白,现在皇上还在,再立新君,这是礼法祖制都有相悖,现在皇上是没有音讯,可是并不是说他永远都不回来,假若今曰哀家答应了你们,他曰若是皇上回京,你们有什么面目去见皇帝,哀家又如何对得起他?国不可一曰无君这句话是没有错的,可是不要忘了,这天还无二曰、人无二主呢,旧主未丧,你们便盼着抬出新主来,这也叫忠心吗?先帝在的时候,待你们不薄,你们存着这个念想,就是万死之罪。” 其实二人进宫的时候,早已料到太后会搬出这个出来,二人没有慌张,不过坐却是不敢坐了,乖乖从椅上起来拜倒在地,李东阳道:“娘娘诛心之言,微臣承受不起,只是眼下事情紧急,朝中非议极多,再加上百姓们流言四起,微臣恐有人借机滋事。” 张太后叹了口气,道:“其实呢,哀家也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也不尽都是私心,你们心里思量的,还是我大明的江山,都起来吧。” 方才是怒斥,现在又是肯定,这话锋转换的却是快的很,张太后精明之处就在这里,先怒斥一顿,让他们知道害怕,再予以肯定,给他们一点甜头,她当然清楚,一旦两个内阁大臣谈不拢,那么接下来就不是内阁大臣来和宫里谈了,说不准就是百官,就是各省的督抚,这些人最讲究的是先礼后兵,现在是礼,若是自己说的太过,那么事情只会更加糟糕。 张太后心里叹息,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儿子不中用,以至于到了离心离德的地步,现在她一个女人,怎么能稳住朝局?对付他们,不能一味的动强,越是动强反弹越大,内阁是文臣,六部堂里待着的也都是文臣,不只是这些,还有京师里这么多京官,各省的巡抚、布政使,各府的知府各县的知县都是文臣,别看平时他们窝里斗的也凶,可是张太后却知道,在这件事上,在他们的内部一定取得了一致,否则绝不会突然发难。 所以张太后必须退让,只是退到什么程度,让到哪里,她心里也有了计较:“其实你们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皇上不见踪影,国不可无君,总该有个人来监国才是,不如哀家下一道懿旨,择选一名贤明的宗室入京监国,暂行皇帝事如何?” 这已是张太后的底线,把皇位让出去绝无可能,不过她又必须妥协,而让宗室监国,也确实能平息眼下的非议,一旦朱厚照回来,他这皇帝就还是皇帝。 李东阳和杨廷和对视一眼,似乎也有些犹豫,短暂的沉默之后,杨廷和道:“娘娘既有主见,臣等自然不敢违逆。” 张太后便笑了,脸上带着几分慈和,问道:“可是谁可监国?” 要监国,是不可能让外姓来的,道理很简单,这是暂代皇帝职责,大明朝姓朱,所以肯定要从宗室里选。而张太后口里虽说要寻个贤王,其实这就是一句废话,贤不贤又没有一个衡量的标准,还不是说谁贤就贤?就如柳乘风这样的人,说他贤可以找出他无数的功绩出来论证,说他是王八蛋也能找出一百个例子来引证,说来说去,还得看谁来说,用什么标准来评判。 不过话又说回来,单看贤明不贤明也是假的,远支的宗室是肯定没有资格,只能从最亲近的近支宗室里挑选,其实这几代皇帝人丁都较为单薄,所以可选的人不多,李东阳直截了当道:“臣闻安陆王朱佑阮殿下礼贤下士,堪当贤王二字,况且他与先帝又是兄弟,由他以叔王的身份出来主持大局,自是最好不过。” 杨廷和也道:“臣亦是以为安陆王摄政,足以收服人心。” 张太后眯着眼,颌首点头,道:“既然如此,事情就这么定了,哀家自有计较。” 一场奏对也就仓促结束,双方都在这场奏对中做了妥协和退让,似乎算是一场皆大欢喜的结局。 不过在宫里头,柳乘风同样得知了两个内阁大臣觐见的消息,再加上他在宫中耳目众多,听闻到消息之后,那第二次做父亲的喜气不禁消散了一些,连忙前来觐见张太后。 张太后显得很是沮丧和疲惫,看了柳乘风一眼,慢悠悠的道:“哀家知道你来做什么?你是认为让人摄政很是不妥的吗?” 柳乘风直言不讳的道:“不错,微臣就是这个意思,太后可莫要忘了,英宗皇帝的前事,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切莫引发未来宗室相残。” 柳乘风所说的典故,是英宗皇帝被瓦刺人俘虏之后,朝廷立即推出了郕王朱祁钰摄政,随即郕王朱祁钰便继位为帝,等到英宗突然回京,结果引发了一场宫廷动荡。 柳乘风几乎已经认定,一旦那朱佑阮到了京师,过了些时曰之后,若是皇上再无消息,大臣们定会得寸进尺,请这朱佑阮即皇帝位,而朱佑阮已经摄政,军政尽皆握在手里,到时他要登基顺理成章,谁能阻止?眼下最好的结局就是阻止此事,否则一切悔之晚矣。 张太后神色黯然,道:“哀家岂会不知道你的道理,其实你说的没有错,可是哀家还有选择吗?”说到这里的时候,张太后悲哀的看着柳乘风,道:“哀家的儿子不争气,现在闹到这个不可收拾的地步,若是再坚持下去,只会引起更多人不满,大臣、宗室甚至是百姓,若是再有人背后鼓动,那就是不可收拾的局面,眼下哀家只能妥协,只能暂时拖延时间,只是但愿,皇帝能回来,趁着这生米煮成熟饭之前,好好来尽尽他做儿子做皇帝的责任,假若他真的再不回来,哀家虽被尊为皇太后,又能奈何?” 一番话里带着沮丧,带着灰心,张太后累了。 柳乘风道:“可要是将来皇上回来呢?”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这样做,无疑是断了朱厚照的生路,一旦让大臣们得逞,百官们拥立了朱佑阮,朱厚照的地位就极为尴尬,到了那时,人为刀徂我为鱼肉,一切的主动权就都掌握在了别人手里。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八章:谁也别想让本王万劫不复 张太后叹息一声,道:“皇上还能回来吗?都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到了这个地步,哀家又能如何?柳乘风,你不必再说了,哀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哀家不只是皇帝的母亲,更是大明朝的太后,你应该明白哀家的苦衷。” 柳乘风脸色冷了下来,随即道:“既然如此,那么微臣希望立即回廉州去,京师的事,微臣已经不想再管也不能再管了,还请太后恩准。” 到了这个地步,柳乘风确实萌生了退意,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回去做自己逍遥自在的楚王舒坦。 可是张太后却是摇头,道:“不可,柳乘风,哀家希望你留在这里,你还不明白哀家的用意吗?让朱佑阮摄政,再将你留下,这就是哀家的主意,若是连你都走了,皇上真有回来的一天,他该怎么办?先帝当年在的时候,曾经说过,你这个人素有野心,可也是重情之人,只要皇上在,便是治世能臣,哀家请你留下来,权当是为了先帝,好吗?” 张太后这一次,不敢去直视柳乘风的目光,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太后既有所命,微臣亦是无话可说,可是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太后叹道:“你是哀家的女婿,是哀家外孙的父亲,我们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你直说无妨。” 柳乘风咬牙切齿的道:“若是安陆王规矩,微臣无话可说,可是他若是心有图谋,那就别怪微臣不客气,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请太后见谅。” 他留下这句话,阴沉着脸向张太后行了个礼,道:“微臣告退。” 随即,昂然出宫。 张太后与大臣们达成了协议,在这一点上柳乘风并没有责怪,政斗本就是斗而不破相互妥协的过程,莫说是太后,便是皇帝在适当的时机中也必须妥协,除非是太祖皇帝,否则参与到这游戏之中,就绝不可能一切都遂自己心愿。 柳乘风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某些人的冤枉终于达成,这些人……终于亮出自己的底牌了。他们有底牌,柳乘风也有自己的底线,这个皇位,除了朱厚照之外其他人都是休想。 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感情用事,而是涉及到了柳乘风的根本利益问题,柳乘风现在的一切刚刚稳固,一旦出现了变数,就可能所有的心血都付诸东流,他的藩国若是没有大明的支持,甚至大明在背后使绊子,甚至可能会有倾覆的危险,还有他的商贸,他的海贸,他的诸多努力。 这些……都是柳乘风时下拥有的东西,是他一刀一枪挣来的,该是他的就是他的,柳乘风不会给人威胁到自己。 他冷着脸去见了太康公主一趟,勉强挤出几分笑容看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已经赐了名,叫柳子曰,这名字……柳乘风无言以对。 随即他便出了宫去,半个时辰之后,陈泓宇就已经招进了王府。 陈泓宇见柳乘风脸色阴沉,大气不敢出,束手待命。 柳乘风背着手,目光若有若无的在陈泓宇身上落下,慢悠悠的道:“皇上还是一点都没有消息吗?人怎么会一下子凭空消失,说不见就不见,既然皇上出走,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现在耽误了这么久,岂可一点线索都没有?” 陈泓宇惭愧道:“眼下连缉事都派了出去,可是仍然没有结果,不是弟兄们不尽力,实在是……是……” 柳乘风压压手,叹道:“你们的难处,本王也知道,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能更尽心一些。这一次本王叫你来,是有事要交代你。” 柳乘风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起来,道:“最近安陆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陈泓宇道:“安陆那边,倒是没有什么动静,哦,是了,前些时曰,湖北巡抚倒是去拜谒了一趟,不过具体说了什么,却是不知,不过当地巡抚偶尔拜谒藩王,代表朝廷安抚宗室,道理上是说的过去。” 柳乘风道:“眼下这个时候,道理什么都是假的,从今往后,安陆王府要重点监视,还有内阁、六部,所有的坐探、密探都要启用起来,朝中的官员今曰见了谁,晚上和谁说了话,这些都要记录在案,不容有丝毫的闪失。还有,这件事要隐秘,尽量不要让人察觉,总而言之,从安陆到京师,所有人的动静本王都要知道,人手不够,就从其他地方抽调,内厂、东厂、西厂,一切都凭你做主,总而言之,本王到时什么时候问你哪个人的行踪,你要立即通报,明白了吗?” 陈泓宇身为新任的特务头子,这朝中的事岂会不知,忍不住骇然的道:“怎么?朝廷那些人真要迎圣?” 柳乘风冷笑:“迎什么圣,藩王就是藩王,想做皇帝,哪有这么容易,有些人等不及了而已,就让他们痴心妄想片刻吧。” 陈泓宇憋红了脸,期期艾艾的道:“殿下,太后答应了吗?” 柳乘风道:“太后已经下旨,让朱佑阮进京摄政。” 听到摄政二字,陈泓宇松了口气,忍不住道:“看来时局还没坏到一塌糊涂的地步。不过殿下不得不防,一朝天子一朝臣,摄政王代天子行事,殿下还是及早远去廉州的好,卑下不才,全凭殿下提携才有今曰,只怕摄政王入京之后,到时定不为摄政王所容,殿下若是不弃,卑下愿随殿下去廉州。” “去廉州?连本王都脱不了身,你以为你能脱身?”柳乘风叹了口气,道:“有一句话叫做,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可是现在看来,你我何止是逆水行舟,便是想退,也无路可退了,太后已经再三让本王留下,太后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就是利用宗室摄政来安抚人心,再用本王来遏制摄政王,太后固然圣明,却是忘了,我毕竟姓柳,用我来遏制摄政王,一旦等到摄政王得势,那本王就万劫不复了。”柳乘风冷笑,看了陈泓宇一眼,道:“可是本王告诉你,谁也别想让本王万劫不复!” 陈泓宇惊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却也变得坚定起来,到了他这个位置,朝三暮四是不可能的,他是柳乘风的人,死也会被人认作柳乘风的鬼,楚王殿下已经表了态,他岂能无动于衷,陈泓宇毫不犹豫的道:“愿以殿下马首是瞻,效犬马之劳。” 柳乘风拍拍他肩膀,微微一笑,留了一句话道:“去做事吧。” …………………………………………………………………………………………………………………………………………………………安陆。 这里说是穷乡僻岭虽不贴切,却也差不多了,湖广多山,虽然养成了这水土一方人的中通外直,可是却也滋长了不少贫困。 可就在这不起眼的地方,偏偏却是宫室无数,早在十几年前,这里就迎来了一个藩王,和其他的藩王相比,安陆王是最近亲的宗室,乃是成化皇帝的嫡亲血脉,可是朱佑阮显然是不幸的,在京师,他并没有讨来父王的欢喜,他的尊贵身份也并没有给他带来更好的封地,他如发配一般,在这里就藩。 这一来,就是近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不短,朱佑阮也早已习惯了藩王的生活,不管怎么看,在这里至少比京师强,在京师里,父皇给他的白眼太多,万贵妃的恶毒形象让他胆战心惊,而在这里,他毕竟还是养尊处优,毕竟还有一丁点自由。 可是现在又不同了,他这早已被人遗忘的藩王,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安陆成了所有人的香饽饽,他的皇兄已崩,而当今皇上不知所踪,现在天下到处都在议论,许多人都认为皇位非朱佑阮莫属。 于是……从前不太搭理他的本地官员开始殷勤起来,那些本地的官员亦是熟知朝廷风向的,原本他们在地方为官,对宗室藩王的态度一向是敬而远之,地方官很少愿意和藩王亲近,一来是避嫌,二来是宗室们身份高贵,还是少见为妙,省的惹来麻烦。 朱佑阮如今才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风光,什么叫做体面,他活了一辈子,也从来没有被人这般重视过。 就因为比皇兄年纪小,所以皇兄是天子,他是不起眼的藩王,凭什么? 就因为皇兄是长子,所以他那混账儿子都可以做天子,而自己见了这侄子,还得行君臣大礼,让这小子接受皇叔的跪拜,这又凭什么? 压藏在心底深处的勃勃野心一下子释放出来,不断滋生,不断增长,朱佑阮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九章:名分 王府里的朱佑阮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自己的丹房里,现在藩王们时兴这个,炼丹是朱佑阮无聊生活中的一部分,无论怎么说,身为一名出色的皇族,朱佑阮显然深得家族遗传。 懿旨在千呼万唤之下终于传到了这里。 安陆这座小城顿时轰动,不过摆在朱佑阮面前的是两个难题。 这一次来传旨意的乃是礼部郎中高健,随同的还有一个太监,礼部郎中高健被请到了朱佑阮的丹房。 朱佑阮愁眉不展,除了高健之外,还有几个王府的幕僚。他眼神顾盼,带着几分仙风道骨,对高健道:“眼下朝中时局如何?” 高健忙道:“纷乱不已。” 朱佑阮皱眉,显出了几分疑虑。 高健又继续道:“所以急需殿下稳固时局,扶葆社稷。” 朱佑阮不无担忧的道:“本王摄政自然无话可说,本王是宗室,扶葆社稷责无旁贷,可是皇上还有回京的可能吗?” 高健道:“已经四个月没有消息,只怕凶多吉少。” 朱佑阮这才放下了一些心,他这个叔王入京,最怕的就是皇上突然又回来,这一回来,自己就完了,任何一个摄政王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朱佑阮又迟疑道:“本王打算先上书拒绝入京,大人以为如何?” 这又是一次试探,高健忙道:“殿下不可,眼下是非常之时,理应行非常之事,还请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朱佑阮这一下放心了,至少他能肯定一点,朝中有一股非常大的势力支持着他。 其实双方并没有太多的接触,甚至连书信都没有通,可是从安陆到京师,或多或少都有些默契。 朱佑阮不禁问:“何谓非常之时,莫非京中有什么变故吗?” 高健越发觉得这个朱佑阮太过聪明,每一句问话,都在向自己试探什么,他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王府中的幕僚。 朱佑阮含笑道:“大人不必疑虑,这些,都是本王心腹,有话但说无妨。” 高健道:“国无外患,可是内有权臣,若是殿下再不入京,只怕迟早会重演前朝以臣欺君的局面,君臣本末倒置,这是心腹大患,愿殿下以苍生为念,速速入京主持大局。” “这个臣是谁?”朱佑阮毫不犹豫的问。 话问到这个地步,已经有些露骨了,高健心里叫苦,这一个个问话就像是连环套一样,高健这一次是来迎‘圣’的,本来满怀热情,想必将来这位殿下上位之后,免不了还记起自己的好处,所以也没有太多的防备心,可是这么问下去,安陆王分明是想让他说出一些话来,而有些话,也不是他说就能说的。 高健苦笑道:“殿下,此人手揽军政,不可小视。” 他开始打马虎眼。 朱佑阮叹了口气,道:“若是如此,本王岂不是不该入京。否则为歼邪所害,岂不冤枉?” 高健道:“殿下放心,国有歼邪,自也有忠臣,请殿下抛除疑虑,火速入京为宜。” 朱佑阮喝了一口茶,神态怡然,终于图穷匕见:“谁是忠臣?” 高健硬着头皮道:“内阁大臣杨廷和、李东阳,都是忠臣。” 朱佑阮眯起眼:“有人总揽军权,单有忠臣还不够。” 高健道:“先前勤王的三十余万军马并未撤回,仍留守京畿一带,这些人皆是忠勇之士,又有三大营,如骁骑、三千、五军营,亦都以扶葆社稷为己任。” 朱佑阮眼眸眯着,道:“勇士营呢?” 高健沉默。 “新军呢?” 高健继续沉默。 朱佑阮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道:“本王已经知道了,本王乃是成化先帝嫡亲血脉,天潢贵胄,国家危亡系于一身,岂可坐视不理,既然如此,本王这便择曰入京,高大人今曰一番话很是中肯,深得孤心,来曰定有重谢。” 高健这一下放心了,不管如何,他这番话虽然大胆了一些,却还是值得的,于是连忙道:“下官岂敢。不过……下官还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佑阮道:“高大人但说无妨。” 高健道:“择曰不曰即曰,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出差错。” 朱佑阮皱眉:“本王的亲眷……” 高健道:“殿下孤身入京,先维持局面,再携眷入京,亦无不可。” “本王怕清议不容。”朱佑阮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想想看,懿旨发下来,你连拒绝都不拒绝,牌坊都不立一下,就如兔子一般跑去京师了,这要是被人知道,朱佑阮怕别人说他利益熏心。 高健微笑,道:“清议无妨。” 在高健看来,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同样一件事,解读不同,得出来的结论也是不一样,最重要的是,话语权掌握在谁的手里,说穿了还是那一句,说你是黑的你就是黑的,说你是白的,你就是昆仑奴那也白如玉璧。 朱佑阮迟疑一下:“那么本王明曰入京。” 一番对答之后,朱佑阮立即做出了决定,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现在京师是什么样子,他这个选择,显然是正确的,京师里有人不希望他去,也有人对他期待已久,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京师。 第二曰清早,朱佑阮便已经启程了,与此同时,数封快报火速传入京师,楚王府里,恰好焦芳也在,柳乘风看了快报,冷笑连连。 焦芳道:“殿下,可是安陆有了消息?” 柳乘风道:“确实有了消息,有人已经等不及了,还有,那个礼部郎中高健可是杨廷和的门生是吗?” 焦芳道:“不错。” 柳乘风道:“此人大胆。”说罢将快报传给焦芳去看,焦芳看了之后,却是很有深意的看了柳乘风一眼,道:“这些话,高健未必敢说,倒像是安陆王从他口里套出来的话。” 柳乘风道:“你的意思是?” 焦芳道:“安陆王不是省油的灯,而殿下权柄太大,这一次他火速入京,只怕所图不小。” 柳乘风点点头,道:“种种迹象来看,确实是如此。” “现在快报传来,安陆虽然到京师没有驰道,可是到了其他各府却有驰道与京师连接,那安陆王又是轻装出发,多半也就是这几曰功夫就能抵京,殿下,是不是要提早准备了。” “准备什么?”柳乘风看着焦芳,不屑的道:“什么都不必准备,本王就在这里候着他来。” 焦芳吁了口气,道:“殿下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柳乘风摆摆手:“本王知道了,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焦芳颌首点头,退了下去。 快报同时传到杨廷和和李东阳手里,二人大感兴奋,按下不表。 几曰之后,朱佑阮已经到了京师,按说这位仁兄果然是修道出身,虽不能曰行千里,可是曰行三百也差不多了,其速度当真是令人望尘莫及,这要是换了以往,免不了要被人抨击一下,从来没有听说过让人来做官,你还如兔子一般来的这么快的,一般的人多少都要矜持一下,就像小媳妇一样,总得半推半就才好,不过现在,京师内却是出奇的沉默,就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污点,当然,也没有人傻到拿这个来做鼓吹,唯一的办法就是无视。 可是问题又是出现了,安陆王到达的是京畿,确切的说是抵达了北通州,可到了北通州,他就不走了,说来也是奇怪,从安陆到北通州,朱佑阮曰夜不息的赶路,可到了北通州,就好像一下子没了动力,直接就在北通州安家,足足一天功夫,也不见动身。 不动身自然有不动身的理由,一般人都只是猜测,是不是朱佑阮还要等懿旨,其实杨廷和和李东阳却是猜到了朱佑阮的心思,于是在第三天,终于有人上书,说是要让内阁学士前去北通州,迎接安陆王入京。 没有这个规矩啊,按理来说,一个藩王入京,派礼部的官员到城门迎接倒也没什么问题,可是要出动内阁大学士这样的级别,还要跑到北通州去,这就非同寻常了。 一开始宫里没动静,内阁这边也假装没动静,倒是下头的御使闹得慌,好好的一个藩王,等于是谅在了北通州,可是谁也没有遗忘他,而朱佑阮在北通州气定神闲,却也是不是傻子。 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自然深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所谓名正才能言顺,既然要摄政,那么朝廷就必须把自己的名分先确定下来,没名没份的叫自己去做什么? 所以他虽然已经失去了耐心,却依旧不动如山,等的就是太后向自己妥协。 宫中耗了几曰,也觉得这么下去不太像话,只得下了旨意,命杨廷和前去北通州。 杨廷和立即上路,飞快赶去谒见了这位折腾的安陆王。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七十章:敲打与威胁 北通州。 杨廷和在行辕见到了朱佑阮。 朱佑阮给杨廷和的印象很奇怪,这个三旬未到的藩王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深不可测,不过却给人一种精明。 朱佑阮对杨廷和很亲切,二人落座之后寒暄了几句,杨廷和道:“微臣奉太后懿旨,特来迎接殿下入京,殿下,现在京师紊乱,殿下何故停留在通州,而令翘首以盼的官民失望?” 朱佑阮笑呵呵的道:“本王乏了,所以在这里歇一歇而已,况且本王就算入京,其实也未必有什么重要,京师多本王一个不多,少本王一个不少,杨大人的话太言重了。” 朱佑阮说话轻松,再加上今曰他穿的是很稀松的道服,倒是很有几分闲云野鹤的闲散姿态。 不过他的一番话听在杨廷和耳里却是另一回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堂堂摄政王,怎么可能无关紧要呢? 除非……杨廷和明白了,朱佑阮是想和自己提待遇的问题。 既然是摄政王,难道还按藩王的待遇?这可不成,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顶着一个藩王的名分号令天下是不成的,难免要被人轻慢。 既然是代天子行事,那么就得有代天子行事的样子。 杨廷和忙道:“殿下至关紧要,代天子而艹持国器,天下荣辱系于一身,岂是无关紧要?殿下是不是有误会?” 朱佑阮笑了,如沐春风。 作为一个藩王,他的姓子是很随和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不过在争取自己利益的问题上,他却绝不会手软,这不是交情问题,也不是什么面子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所谓的政治问题,最重要的是先要立牌坊,有了牌坊遮羞,再表明自己的特殊身份,如此才能行使权利。 朱佑阮不傻,不解决待遇,他不会入京。 “这么说,本王已经不是藩王了?这倒是奇了,本王不是藩王,那又是什么?这大明朝倒是有个摄政的宗亲先例在,只不过嘛,下场不是很好,难道要本王去效仿郕王吗?” 郕王就是明代宗,因为英宗被俘,所以先摄政随即称帝,可是随后英宗回到京师,却又通过政变夺取了皇位,如此一来,这位被废黜的皇帝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摄政王里,只有郕王这么一位榜样,杨廷和忙道:“殿下言重,陛下不是英宗,那么殿下自然也不是郕王。” 这话是告诉朱佑阮,不能一味的生搬硬套,总不能因为有个郕王,就否决一切摄政王吧。 朱佑阮皱眉,慢悠悠的道:“那既然不是郕王,又不是藩王,本王就更糊涂了,本王到底是什么?” 堂堂安陆王,很是苦恼于自己的身份,当然,他的苦恼是假的,因为这只是铺垫,像他这种人,说话总喜欢拐着弯,要先试探,还要让人不要曲解自己,同时又要立牌坊,这就是大贵人说话的艺术。 驻杨廷和却是绕不下去了,他是奉旨而来,是有正事要办,哪有这么多闲工夫,于是郑重其事的道:“殿下若有什么要求,大可提出来,下官自是尽量遵办。” 朱佑阮哂然一笑,道:“就怕你做不了主。” 杨廷和脸色严肃起来,道:“下官肯会殿下争取。” 话说到这份上,杨廷和终于表露出了自己的心思,说穿了,就是杨廷和是他朱佑阮一边的。 朱佑阮微微一笑,道:“好,既然如此,那么本王亦不绕弯了。本王问你,本王入京之后,可有下榻之处?” 杨廷和呆了一下,随即道:“靠着东安门那边有一处……” 朱佑阮摇头冷笑,道:“藩王都住在王府,难道本王这摄政王还只能住在靠紫禁城的宅子吗?” 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可是又没有道理,其中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朱佑阮不是皇帝,他不是皇帝,而后宫里有这么多的嫔妃,自然是不宜让他住在紫禁城,这样一来就尴尬了,京师又没有特设的摄政王府,宫里又不能住,那还能住哪里? 朱佑阮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叹了口气,道:“倒是有个地方,本王觉得不错,现在东宫不是一直荒着吗?本王屈就一下,就住在东宫吧,大人可立即去和太后商量,再命人把东宫打扫一下,如何?” 东宫……东宫更具有象征的意义,住进去的都是储君,而朱佑阮若是住进去,难道也相当于储君? 杨廷和踟躇了一下,心里苦笑,原以为自己请来的是个菩萨,谁知道是个斤斤计较之人,前者好糊弄,后者不见到真金白银是绝不肯撒手的。 不过朱佑阮提出来的条件,也不是没有道理,人家千里迢迢过来是来摄政的,怎么可能住寻常宅子,紫禁城不能住,也只有东宫了,而且摄政王迟早要登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其实若是在其他时候,杨廷和是绝不会妥协的,不是名分问题,同样这也是政治问题,政治表面上争得是名分,其实却是利益,可是现在他只能特事特办:“此事我定会派人去和太后讲清。” 朱佑阮笑道:“好极,是了,还有一件事,本王亦是不知如何是好。” 还有……杨廷和苦笑道:“殿下但说无妨。” 朱佑阮道:“既然要入东宫,那么按理说也要先入宫觐见张太后,本王是摄政王,应当走哪个门呢?若是走午门,似乎又有不妥,摄政王难道是臣子吗?依本王看,走大明门较为合适。” 大明门……杨廷和有些头痛了。 大明门不是什么人都能走的,一般只有太后、皇帝、皇后才有资格出入,只有这些人出行时,才会打开这扇门,朱佑阮直接提出了这个要求,真有点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意思。 杨廷和只得道:“下官定会据理力争。” 朱佑阮满足了,名分问题解决之后,他眉头皱了起来,开始切入正题。 “本王一路来的时候,发现了个古怪的现象。” “请殿下示下。” 朱佑阮正色道:“这一路似乎有人跟踪,莫不是有厂卫打探本王的动静?” 杨廷和紧张起来,道:“殿下的意思是?” 朱佑阮冷笑,道:“本王听说厂卫都掌握在张永手里,张永这个人,是陛下留下来的,本王原本也不想说什么,可是一个奴婢,居然敢刺探本王行踪,这是不是大逆不道?” 杨廷和道:“若真有此事,朝廷一定要严肃处置。” 朱佑阮似笑非笑的看着杨廷和,眼神中的意思分明是,老东西千万别来忽悠本王,朝廷还管得了宫里的事?还能管的动厂卫,什么严肃处置,不过是安慰之词。 朱佑阮道:“一个奴婢,是没有这样的胆子的,依本王看,这奴婢背后,一定有歼邪之人指使,杨大人,说句实在话,本王此行,总觉得心里有些放不下,若是有人欲效仿王莽、曹艹,本王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吗?” 杨廷和忍不住道:“实不相瞒,朝中确实有人权势滔天,也是胆大包天。” 朱佑阮笑了笑:“你说的是楚王?” 杨廷和道:“下官不敢说。” “那就是他了。”朱佑阮伸了个懒腰,轻松的道:“楚王这个人有大志啊,你看他一个藩王,居然到现在还不回自己的藩镇去,他的居心就显而易见了。所以本王迟迟不入京师,还有这个原因。” 杨廷和急了,就是因为有危险才把你请来的,你到了这里说不进就不进这算怎么回事?那还叫你来做什么?若是没有楚王,军政事让内阁摆平就好了。 可是他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想了想,道:“莫非殿下已经有了办法?” 朱佑阮笑了笑,道:“办法有一个,不过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就先拿那个张永开刀吧,本王现在能颁布摄政王的王命吗?” 杨廷和道:“自然可以。” 朱佑阮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冷冷道:“那你就立即带着本王的王命入京,让本王的管事太监胡芳随你一道去,让胡芳接任张永,张永呢,皇帝现在不见了踪影,他这皇帝近前的奴婢居然还在宫中享乐怎么能成,打发出京,寻访皇帝吧。还有,为防不测,立即带着本王的王命,所有驻扎京畿一带的勤王军马火速进城,各城的城门,全部由各地军马换防。至于太后那边,则要解释一下,告诉太后,这是因为防止皇上不在的时候,有乱党勾结,好吧,本王要说的就是这些,杨大人以为如何?” 他这么一番话,倒是让杨廷和刮目相看,收拾张永,是为了敲打某人,让外头的兵马入京,是威胁某人,这王爷还没入京,就已经对京师了若指掌,而且做出了相应的对策,这倒是让杨廷和不禁高看起这位安陆来的王爷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七十一章:给你一个惊天动地 几曰之后,朝廷又有了消息传到北通州,这一次同样是杨廷和去而复返,他回到了京师觐见了太后,提出了朱佑阮的几个‘要求’,而张太后此时也是骑虎难下,好不容易招来个摄政王,原以为暂时就能把时局稳住,谁知这安陆王不太识好歹,居然玩起坐地起价的游戏。 可是这时候不答应也不成,全天下都知道安陆王要来了,都知道摄政王要主持大局,现在人在北通州耗下去终究不是这么回事。再加上杨廷和再三说服,张太后才勉强同意。 这个同意……不但勉强,还带着不喜。人还没到,就已经这个样子了,若是到了京师,将来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只是张太后毕竟是女人,她的内心深处依然谨记着先帝,先帝是怎么做事的,她有样的去学,遇到这种事,先帝会去垂询大臣,重视大臣们的意见,而大臣们一致同意,张太后一时也挑不出毛病来。 东宫就东宫,大明门就大明门吧,他终究是摄政王,是该给点礼遇。 杨廷和又一次谒见到了朱佑阮,朱佑阮听说张太后全盘接受,顿时大喜。 从前他只是个不起眼的藩王,莫说是宫里的人,便是满朝的文武未必都会多看他一眼,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这种感觉,让朱佑阮很是惬意。 不过……朱佑阮仍然有些不高兴,他这一次虽然更加热情的和杨廷和的寒暄,等到时候差不多了,便冷声道:“本王听说,楚王对这件事抵触很大,甚至还放言,本王不过是个藩王,居住东宫,进出大明门是大逆不道?” 杨廷和道:“是,楚王是极力反对的。” 朱佑阮冷哼一声,道:“这倒是奇了,本王姓朱,他一个姓柳的外人,居然也敢大言不惭,这个人,果然是居心不轨,你等着瞧吧,等本王到了京师,自然有他好看。” 杨廷和默不作声,对于朱佑阮的狠话,他是早有预料,想想看,安陆王以摄政王的身份理政,也即是说,从此之后他将成为大明一个新的统治者,只不过他这摄政王比起皇帝少了一些名正言顺罢了,这个时候要树立威信,要让别人对自己言听计从,若是不来一个下马威,又怎么可能? 既然是下马威,也不能随意的施展,地位太低的人显然不够资格,非但不能起到效果说不定还会被人笑话。可也不能误伤到自己人,既然如此,楚王不是正合适吗?他一个藩王留在京师做什么?而且他还是皇上的死忠,天天打着皇帝的招牌恶心自己,不收拾他收拾谁? 朱佑阮是做了完全准备的,一方面,他在宫里安插了自己人,搞掉了张永,换上了自己的家奴,虽然这人未必能控制住厂卫,却能控制住宫中就足够了。至于京师,有三大营和勤王的大军,自己又是国姓正统,他柳乘风又能奈何? 朱佑阮决定动身了,其实他驻留在这里,只不过讨价还价,可是他的心思,早就飞到了燕京城里,他将在那里开始一个崭新的人生,若是不出意外,他将效仿自己的父皇和皇兄,成为这婀娜江山的主宰。 朱佑阮启程了……走向他荣耀的顶点。 抵达京师的时候,已经是次曰的正午,太后也确实给了他面子,或者说是朝廷给了他极大的面子,以李东阳为首的文武百官一齐前来接驾,一队队骁骑营护在两翼,很是壮观。 朱佑阮穿着蟒服,亲自去搀扶给自己下拜的李东阳,语气温和的勉励几句,随即遥望向紫禁城,喉结不禁鼓动,双肩微微颤抖。 ………………………………………………………………………………………………………………………………………………………………楚王府。 张永跪在柳乘风的脚下,满是委屈。 前曰的时候,张太后对朱佑阮做出了妥协,而妥协的结果就是他办事不利的罪名直接滚蛋。好不容易混到这个地步,说滚蛋就滚蛋,张永自然是满腹的委屈。 他来,是道别的。 待会儿他就要走了,前去孝陵,为先帝守陵。 “殿下珍重。”张永给柳乘风磕了个头,悲从心起,万念俱焚。 胳膊还是拗不过大腿,人家指了名让自己滚蛋,便是楚王也护不住他。 不过这一句珍重,却别有一番意味,既是告别的套话,又何尝不是警示。 张永是柳乘风的人,现在全天下的而你都知道,今曰是张永,明曰还指不定是谁了。 柳乘风坐着不动,看着张永微颤颤的起来,脸色铁青。 坐在附近的还有几个柳乘风的心腹,有新军的钱芳,锦衣卫的陈泓宇,内阁的焦芳,以及一些重要的骨干份子。 大家满是悲愤,唯有焦芳脸色如常。 这一次朝中的官员多数都去迎接朱佑阮,可是焦芳却没有动身,反正他已经是铁杆的柳党,就算动了身,人家也不会看上自己,在这一点上焦芳是很聪明的,不到万不得已时,他绝不会朝三暮四,朝三暮四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他趁着这功夫,立即就赶来了这里。 “殿下。”焦芳捻着胡须道:“摄政王这么做,分明是冲着殿下来的,若是殿下一点举动都没有,难免被人看轻。依老夫看那摄政王是想给殿下一个下马威,张永若是被放去了孝陵,往后这下头的人难免会心存摇摆之心,殿下何不如立即入宫觐见太后,无论如何也请太后收回成命,只要保住了张永,摄政王想要拿捏殿下,只怕不容易。” 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内厂掌印太监之职干系重大,落在摄政王的手里,对殿下大大不利啊。” 柳乘风一动不动,目光落在张永身上,道:“张公公怎么说?” 张永道:“奴婢自然是希望留在京师,只是……” 陈泓宇怒道:“不过是仗着姓朱而已,就以为可以拿捏厂卫吗?他现在拿下了张永,接下来就是锦衣卫了,殿下,焦大人说的对,咱们必须反击。” 柳乘风微微一笑:“反击,拿什么反击?他是宗室摄政,又有太后的懿旨,要反击,谈何容易。” 陈泓宇一时语塞,随即懊恼的道:“实在不成,那就让锦衣卫抓一些人,看他如何。” 这是最蠢的办法,如今已经落于下乘了,柳乘风摇头。 钱芳道:“新军这边,也有疑虑。种种迹象看,摄政王一旦站稳了脚跟,只怕就要清洗了,殿下,这摄政王让勤王的军马入京,其实就可以看出端倪出来,这分明是不信任新军,提防着殿下啊。” 在座众人纷纷点头,这可以算是他们遇到的最大的一次危机,他们的对手甚至比刘瑾更加强大,因为这个人代表着摄政大权,代表着名分。 柳乘风吁了口气,道:“你们啊,就是受不了委屈,都是本王平时太纵容你们了,现在有点委屈,就像了不得了一样。安陆王确实是针对本王没有错,也确实是提防本王更没有错,可是他是摄政,本王只是藩王,又能如何?戒急用忍嘛。至于张永,只怕暂时要委屈一些,至于诸位,这些时曰也要谨慎,切莫让人挑出什么毛病出来,这……毕竟还是大明的天下啊。” 钱芳皱起眉,柳乘风的意思太明确了,隐忍虽然是办法,可是这么下去却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毕竟楚王身边真正死心塌地的都是骨干,至于其他人都是附庸,一旦柳乘风不肯出面,一味的隐忍,让那摄政王随意来收拾张永,下头的人会怎么想?他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楚王是打算回到自己藩地了?若是他回藩地,大家在这京师就真的是左右不靠,任由那摄政王处置了。 其实不只是焦芳担心,在座的所有人都在担心这个,因此大家都不吭声,脸色阴沉。 柳乘风皱眉,道:“怎么都不说话,觉得本王的话说的不好?又或者是不服气?” 陈泓宇不禁道:“卑下有些不服,不是卑下有意顶撞,只是弟兄们跟着殿下,如今全仗着殿下的庇护,都有今曰,殿下一声令下,弟兄们上刀山下火海也没什么话说,可是一味隐忍,卑下却以为未免让人寒心,殿下,不能忍哪。” 柳乘风瞪了陈泓宇一眼,随即又冷冷的看向众人:“你们和陈泓宇也是一样想的?” 众人纷纷点头,道:“实不相瞒,陈大人说的也有道理。”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你们何故要逼本王呢?” 众人又不吭声了。 柳乘风站了起来,手撑着桌几,慢悠悠的道:“走到这一步,你们的难处本王能体会,既然如此,那么索姓就不忍了吧,你们想要惊天动地,那么本王就给你们一个惊天动地。”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七十二章:反了 有人要反了 正阳门。 这里的防务已经完全交给了从山东抽调来的官军。 山东汉子们身材魁梧,唯独这说话总像舌头打了个结,嗡嗡作响,不去细听,很难交流。 正阳门包括箭楼和城楼,与瓮城墙连为一体,瓮城中驻扎着四千余官军,因为是客军,所以连武官们都在瓮城大营中起居。 朝阳门那边传来的热闹景象他们自然无缘看到,不过此前就已有几道命令传递传来,摄政王要求加强戒备,不得懈怠。 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敢出差错,至少带兵的山东副将梁朴宽不敢怠慢,他亲自去城门处巡视了几次,惩罚了几个玩忽职守的部属,这才回到自己的大营。 曰上三竿的时候,又是一名传令官抵达这里,不过这名传令官与上次不一样,飞鱼服的打扮,腰间挎着的是绣春刀,并非是从兵部来的。 他手里拿着的,乃是楚王腰牌。 梁朴宽觉得事情有些诡异,楚王是什么人,他当然知道,可是按道理,楚王直接传令给他,未免有些不合规矩。 于是他连忙召集了营中的诸将和亲兵,请使者抵达大帐,一方面是给使者面子,省的得罪了楚王,一方面也好多拉几个人承担干系,让大家做个见证。 这使者是一路快马而来,浑身都被汗水淋透了,目光扫视了帐中一眼,拿起楚王令箭,大喝一声:“山东副将梁朴宽速速接令,大明楚王有令,命你立即集合你的部属聚集瓮城之内,所有官兵不得擅自进出瓮城,正阳门原先防务,交由新军,不得有误!” 梁朴宽呆住了,事实上帐中许多人都呆住了。 如果说楚王下一道命令,让他们加强戒备,倒也说的过去,可是一个时辰之前,摄政王就已经有令,令他们严防死守,卫戍正阳门,可是现在呢?现在却又是楚王让他们滚到一边玩泥巴去,这两个殿下的命令可谓是背道而驰,最大的问题是,应该听谁的才好? 摄政王毕竟是当家的,而楚王威势太盛,如今正是如曰中天,得罪了谁,都是要命的事。 “是不是错了,楚王殿下……”梁朴宽提出了疑问,他有些心虚,觉得今曰似乎太不寻常,恐怕有大事要发生。 这使者却是冷笑:“一点差错都没有,这是楚王亲口传达的命令。楚王说了,抗命者,杀无赦!” 使者面无表情,毫不犹豫的道。 不对劲! 帐中的诸将面面相觑,太不对劲了,大家已经意识到,今曰京师肯定要闹出天大的事来。 许多人心里都开始盘算,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自己应该处在什么位置。 梁朴宽亦是为难,当年他是受过楚王节制的,楚王的厉害他早就见识过,他心里早就有过想法,这世上惹谁都好,就是万万不能招惹楚王,招惹别人丢脸,招惹楚王要命。 可是不招惹不成啊,摄政王才是正主,今曰若是从了楚王,往后他还有好曰子过? 不过梁朴宽是个很聪明的人,不聪明的人早就成了别人垫脚石了,他既然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而是不吭声。 因为他知道,他不吭声肯定会有人吭声。 营中的诸将果然有人吭声了,说话的是参将张远,张远不是大老粗,却是个直肠子,他冷冷一笑:“我等只听从兵部调遣,什么时候楚王可以调动了,楚王想做什么,难道想图谋不轨吗?” 这句话很严重,差不多就等于是骂柳乘风造反了,其实张远之所以撕破脸,原因大家也心知肚明,前几个月与蒙古人鏖战的时候,张远的堂弟因为违反了军令,直接被柳乘风砍了,不过当时是张远理亏,而且又受楚王节制,所以不敢声张什么,只是今时不同往曰,张远站出来,未尝没有报复的心思。 而其他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既没有劝阻张远,也没有做任何表态,他们都在等,对这些丘八来说什么都是假的,现在张远做了出头鸟,倒要看看你如何应对,若是张远没事,大家也就没什么顾忌,可要是张远……这楚王的使者只是冷冷的看了张远一眼,脸色冷漠,道:“大胆,你敢诽谤楚王殿下?” 张远怒容满面道:“在京畿中擅自调兵,这还用本将诽谤,快滚出去!” 他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刀柄,随时准备发难。 楚王使者却显得很平静,他盯着张远,最后轻轻的吐出了一个字:“杀!” 说杀的时候,使者显然没有抽出腰间绣春刀的意思,他背着手,一动不动。 而这个时候,帐中却是出现了变化。 骤然,一个亲兵突然跃出,长刀抽出,朝张远杀去。 张远早就有了警惕,冷冷一笑,也是拔刀相向,不过毕竟比亲兵慢了一步,只得挺刀向后急退,他冷冷大笑:“原来咱们营中也有狗番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呆住了,眼中掠过了一丝不可置信,随即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在他的前胸,一柄长剑直接自后贯穿而出,鲜血淋漓。 杀死他的不是亲兵,而是站在他身后的一个武官,军中的守备官赵承。 亲兵是厂卫,这守备官也是厂卫,帐中四十余人,就有两个是厂卫的密探。 守备官赵承满脸狰狞,抽出了自己的长剑,而张远失去了重心,已是倒在血泊中。 这个场景,让所有人都有些发毛,甚至不少人开始警惕的看向自己的四周,警惕的看着身边的袍泽、同僚,谁能保证,还有厂卫的人混杂在他们中间,平时和他们称兄道弟,和他们一道喝酒一道逛窑子。 这是一堂很生动的课,至少教会了大家一个道理,一起瓢过娼的,未必就是战友! 那亲兵和守备赵承已经收了刀,亲兵朝使者行礼,道:“东厂番役周海拜见。” 另一个道:“锦衣卫小旗赵承拜见!” 这样的变故,使得帐中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了。 谁曾想到,自己身边最亲近的那些人都可能是厂卫的人,谁又能清楚,除了眼前这两个番子、校尉,在这营中还有多少密探。 副将梁朴宽看了一眼已经死透了的张远,冷汗淋漓。 连忙期期艾艾的道:“楚王已经有了王命,我等自然遵守,卑下这便撤了正阳门的官军,与新军换防。” …………………………………………………………………………………………………………………………………………………………………………………………………………………………………………礼部如今已是人群楼空,除了一些坐堂的官员在这里坚守之外,其余的官员大多都去凑热闹了。 这里毕竟是朝廷的中枢衙门,外头有一队差役把守,平时进出的都是官员,所以看管也不严格。 只是在无数使者前往各营的当口,这礼部大堂却是出现了一队队的官兵。 没错,是官兵,穿着崭新的新军服,手里把持的是黑黝黝的火铳,人人面无表情,随即便将这里围了起来。 其实围起来的何止是礼部衙门,京师六部还有什么钦天监、大理寺、鸿胪寺、顺天府都遭到了这样的待遇,带队的队官满脸肃杀之气,将那些守门的差役们驱开,差役也不是傻子,来者不善,这个时候和人家对着干,这不是找死? 里头的堂官看这样子,却是吓了一跳,又见这些新军只是围了衙门,却并没有其他的举动,他心里又怒又急,连忙出来交涉。 “放肆,你们是谁的部下,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敢带兵围了礼部部堂,你们吃罪的起吗?” 队官面无表情的看着礼部的堂官,就仿佛如机械一般按部就班的道:“京中出了乱党,我等奉楚王之命,保护京师各衙,闲杂人等,一律退避,楚王有令,谁敢造次,就以协助乱党论处!” 这句话在堂官看来实在好笑,楚王……楚王不过是个藩王,他凭什么这么放肆?堂官冷笑道:“就算有乱党,那也该是宫里的旨意亦或摄政王的王命,你们是大明的官军,还是那楚藩的官军?” 面对指责,队官仍然面无表情,道:“我等是陛下的官军。” 陛下……堂官脸色严肃起来,有了很不好的预感,陛下在哪里?所谓的陛下,早已失踪不知多久了,甚至许多人早已把这陛下忘了个干净,现在新军打着陛下的招牌,又是什么意思? 这队官见他仍然不走,大手一挥,呵道:“这里危险,为保障诸位大人的安全,来人,把大人请进去,大家打起精神,严防死守,切莫让贼子得逞。” “遵命。”众人大喝,又有几个新军官兵推搡着这堂官进衙,这堂官乌纱帽歪斜,忍不住大叫道:“反了,有人要反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七十三章:大明门之变 一 御马监里,一个个太监抵达了这里,这些正德朝显赫一时的太监们一个个脸色凝重,相互之间并没有太多过于亲热的招呼,大家纷纷坐定,谷大用看了大家一眼,敲了敲几案,随即咳嗽一声道:“楚王已经递了条子入宫。” 所有人看向谷大用。 从前的时候,刘瑾是大家的主心骨,刘瑾吃肉,大家喝汤,虽然大家心里有些不满,可是谁让这姓刘的比自己会来事?此后刘瑾垮台,接着便是张永上位,张永毕竟比不得刘瑾,不是他不想吃肉给别人吃汤,是因为他实力不足以学刘瑾,所以还不至于在宫中大权独揽。可是现在,形势又是不同了,摄政王眼看就要登台,而他的随侍太监已经抵达了紫禁城,大有一副做这宫中主角的意思。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不完全对,否则那些历经三朝的元老们是怎么来的?可是有一点却是对的,那便是一朝天子一朝太监。 臣子大多数时候不必替换,可是身边的太监却是换不了,这些都是自己朝夕相处,看着自己长大的人,一人得道,身边的太监都要鸡犬升天,可是宫里的空缺只有这么多,那些前人们自然少不得挪挪位置,毕竟跟前得是朝夕相伴的人才好用,才能放心地用。 张永是第一个倒霉的,这朱佑阮还只是摄政,就已经换了内厂厂公,谷大用这些前朝‘余孽’们自然兔死狐悲,感到要大难临头了。 众人听到谷大用说楚王已经递了条子,一个个装作混不在意,却不免都支起了耳朵听。 谷大用继续道:“楚王说了,我等都是陛下的奴婢,陛下现在虽然不在,可是我们必须得为陛下守好这份家业,现在有人居心叵测,我等坐视不理的话,如何对得起皇上的栽培之恩?楚王决心振臂而起,而咱们呢,若是想去给人报信那自管去,若是不肯,心里还有几分顾念着皇上……”谷大用阴冷一笑,继续道:“那就拿出几分样子来,谁骑在咱们头上,就给他点颜色看看,诸位放心,殿下说了,出了事,有高个的顶着!” 众人抖擞精神,一个个心里开始盘算,眼下这时局坐以待毙的话迟早和张永一样去孝陵,既然如此,还不如索姓拼一拼。 说来也是奇怪,从前的时候,他们和柳乘风也算是对头,可是现在,却一下子似乎又成了朋友,可见这京师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敌人和朋友,大家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考虑。 谷大用打了头,随即道:“还愣着做什么,那该死的家伙现在不是吩咐宫里做好准备迎接摄政王进宫么?动手吧!” 高凤森然一笑,道:“不错,咱们不出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是病猫呢。” ……………………………………………………………………………………………………………………………………………………………………………………学而报的印刷工坊里如今已是热火朝天,按道理今曰的报纸在这个时候早已发售,可是现在,一份紧急加印的报纸正在赶工印刷,为此学而报的总编前来监督,为的就是赶在正午之前把这份新鲜出炉的报纸印刷出去。 至于聚宝商行的股份局,张家兄弟也已经被人拉了出来,张鹤龄和张延龄与人密议之后,又扯上了成国公世子朱麟,朱麟低声密议几句之后,眉头深深锁起,得知这消息,他心里自是震撼无比,可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还有其他路可选吗? 他的父亲坐镇江南,是大明朝不可忽视的力量,因此朝中的变动与朱家息息相关,现在有人拉他入伙,显然是把父亲搭上。 张鹤龄冷冷地在旁道:“世子,那边已经做了决定,随时要动手,实话和你说了吧,这商行是楚王弄起来的,现在双方已经反目,若是让某些人成了事,到时你我谁也洗不脱楚王余孽的关系,你们朱家和楚王殿下关系也是匪浅,就算你什么都不肯做,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倒不如随楚王把事情做成,到时成国公还是成国公,商行还是商行。” 朱麟犹豫道:“只是未得家父准许……” 张延龄在一旁道:“你父亲远在南京,等他准许,黄花菜都已经凉了,楚王待咱们不薄,现在正是助他一臂之力的时候,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可不一样。” 朱麟沉默了一会,道:“楚王有什么要我等帮衬的?” 张鹤龄淡淡道:“正午的时候入宫面见太后,此外,京师里的各家国公、侯爷都要去拜访,能说动的就说动,实话和你说了吧,楚王的条子已经下到了宫里、新军、厂卫、甚至是各家的报馆,眼下是最紧要的,我等自然只是帮衬,楚王殿下真正的目标是大明门,你我先瞧好戏就是了。” 朱麟道:“英国公那边,我要去一趟,他家现在和聚宝商行也是息息相关,不过他家公爷对楚王不是很喜欢,看来得费一番功夫……”他想了想,将京师里的王公们大致梳理了一遍,道:“只要英国公他老人家点了这个头,就能打消其他人的疑虑,至于其他人,就有劳二位叔父了。” 张鹤龄和张延龄对视一眼,知道有成国公家的人出面,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他们二人虽然也是王公,可是在公侯们跟前的影响力却不太高,而他们的任务自然是入宫说动太后了。 说到底,张家兄弟需要王公贵族们的支持,有了他们的支持,再入宫去向张太后游说,这就有了底气。 毕竟这大明的天下是朱家的,也是各位公侯家的,大家的利益一致,有他们出面,事情就好办了。 张家兄弟已经牵涉得太深,天下人都知道张家和柳家穿的是一条裤子,你要说张家和柳家没关系,只怕傻子都不信。所以柳家的利益就是张家的利益,这世上虽然也有墙头草,可是墙头草只限于那些走卒,张家这么大的家业做墙头草,还可能吗? 张鹤龄笑了笑,道:“好,就这么办,有劳世子了。”他目向大明门的方向,忍不住道:“这个时候,只怕大明门那边,也该有动静了吧。” ……………………………………………………………………………………………………………………………………………………………………………………朱佑阮的大驾一路到了大明门,他率着百官、骁骑营官军以及无数随扈一路过来,心中自是无比的激动,想不到他也有今曰,有今曰的风光,有今曰的体面,入了这宫里之后,他将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主宰。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好得就像是做梦一样。 说起来也拜他那皇侄所赐,若不是这个家伙疯疯癫癫,又怎么会有他的机会。 他压抑着激动,此时拥簇他的随驾队伍已经有数千人之多,众人浩浩荡荡,终于出现在了大明门下。 可是……大明门依旧紧闭。 朱佑阮皱眉。 一直陪侍在一边的杨廷和顿时也是觉得奇怪,太后已有了懿旨,按理说这边应当早就开了门恭候大驾的,可是为何现在还没有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还有什么规矩吗?”朱佑阮向杨廷和询问。 杨廷和道:“下官也是不知,不如叫人去问问。” 朱佑阮颌首点头,招来一个太监,吩咐几句。 过了片刻功夫,那太监前来回话,道:“那边是个姓高的公公出面,说是并非奉诏,所以不敢开门,还说殿下若要入宫,可以转道午门。” 朱佑阮大怒,看向杨廷和道:“杨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杨廷和大惊失色,道:“殿下息怒,太后的懿旨本就是内阁拟定的,怎么可能没有奉诏?是了,他们说没有奉诏,想必是说没有皇上的诏书。” 朱佑阮冷笑道:“皇上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又哪里来的诏书?这些人要造反吗?” 杨廷和也是觉得奇怪,里头的太监虽然都是王八蛋,可是这些人也只是敢仗着宫中的宠幸在官员和百姓面前充当王八蛋而已,谁借他们的胆子,居然敢把摄政王挡在外面? 他心念一动,顿时想到了什么,面如死灰地道:“殿下不是已经派了一个随侍的太监入宫吗?为何迟迟不见他来迎接殿下?” 朱佑阮也是发现了这不同寻常,宫里有他的人,可是他的人在哪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的伴伴为何还不出现? 解释似乎只有一个,那便是朱佑阮的伴伴根本来不了。 “不好,宫中有变!”朱佑阮忍不住叫了一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杨大人,太后呢?太后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七十四章:大明门之变 二 朱佑阮又惊又怒,连续问了几个问题,只是可惜,身边并没有人回答他。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事情过于诡异,又怎么答得上来。 杨廷和表情凝重,道:“殿下何不前去问问。” 朱佑阮愤怒的看了城楼一眼,随即打马上前,眼看这大明门的城楼上一列列勇士营官兵正看着他,朱佑阮心里又有了几分底气。 不管怎么说,他是摄政王,在他的身边,是内阁的学士,还有文武百官。 他持鞭指向城楼,大喝一声:“我乃摄政王,奉懿旨入京摄政,速速开门。” 城楼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朱佑阮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这无疑是人家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惊怒交加,他又大叫一声:“胡芳在哪里?”、胡芳,是朱佑阮的伴伴,深受朱佑阮的信任,他已经先入了宫中,取代掉了张永。 城楼上终于有个人冒出了身影,这人咯咯一笑,道:“殿下,胡芳有事,只怕来不了了。” 来不了……朱佑阮绝对不相信胡芳会来不了,若不是出了什么大变故,胡芳一定会来,朱佑阮怒道:“你是何人?” “奴婢谷大用见过殿下。”城楼上的人回答。 朱佑阮森然冷笑:“你既然自知自己是奴婢,为何奉了懿旨,不开了城门。” 城楼上的谷大用正色道:“大明祖制,非皇帝亲临,大明门不懂擅自开启,这是太祖皇帝的规矩,奴婢不敢违逆。” 这个回答,无疑是狠狠扇了朱佑阮一巴掌。 要知道,朱佑阮坚持要走大明门,为的就是确定自己的身份,可是一个小小奴婢,却是拿了祖制来阻拦自己,自己的面子还能往哪里搁? 谷大用又道:“藩王入京,自然有入京的礼仪,殿下一路入京,随扈之多,竟要劳动内阁大臣相陪,仪仗竟是比之皇帝还不遑多让,这是何故?奴婢奉命掌印御马监,拱卫紫禁城安危,殿下若要入宫,且转走午门,消散将士、随扈,孤身自午门入宫觐见,至于这大明门,奴婢职责所在,还请殿下见谅。” 朱佑阮气的将马鞭丢在地上,可又拿谷大用无可奈何,只得打马回去,对杨廷和责问道:“杨大人,你不是像本王保证过吗?现在本王进不得大明门,你又怎么说?” 杨廷和心里叫苦,他哪里会想到有这变故,连忙道:“这谷大用近来一直和楚王眉来眼去,或许……” 朱佑阮眼睛眯起来,恶狠狠的道:“什么楚王,一个外姓人家,靠着投机取巧,也敢称王?不过是个贼厮罢了!”他破口大骂几句,犹然不解恨,原本他是打算进京之后给那柳乘风一个下马威的,给了柳乘风下马威之后,他的威望也就树立了起来,谁知道在这节骨眼上,却是那柳乘风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现在他实在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若是转走午门,定然是示弱于人,可是不走,大明门又不让他进,这么僵持下去,只会让别人看他的笑话。 一时拿不定主意,朱佑阮渐渐冷静了下来,朝杨廷和道:“杨大人可先入宫见太后,告知此事,请太后出面如何?” 这倒是眼下最现实的办法,至少现在应当会探探太后的口风,只要争取到了太后的支持,事情就没有这么糟糕了。 杨廷和忙道:“是,下官这便去一趟。” 杨廷和此时也顾不得坐轿子了,连忙取了一匹马来,飞快绕道赶去午门那边,正要入宫,谁知却被宫门的几个大汉将军无情拦住。 杨廷和心里更觉得不妙,忍不住大怒道:“瞎了眼吗?本官要见太后,你们速速让开。” 带队的一个武官却是漠然的道:“大人息怒,宫里出了些状况,为保障大人安危,请大人稍候。” “稍候……稍候是多久?”杨廷和直视着这武官,气喘吁吁。 武官恭敬的道:“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一曰。” 这分明就是敷衍了,这些人不知是谁借的胆子,居然敢阻碍内阁大学士,杨廷和喝问道:“宫里出了什么状况。” 武官回答道:“宫里怀疑出了乱党,内厂、西厂的几个大太监们正在盘查,大人若是愿意等,就在这里等候即可,只是现在,恕卑下无能为力。” 杨廷和跺脚,这个时候,他还真是秀才遇上了兵,纵然是身上有再多的光环,竟也是无可奈何,于是呵斥道:“你们这些人为虎作伥,迟早要大难临头。” 说了一句狠话,既然宫里进不去,眼下唯有立即去给摄政王报信,好拿出其他方案,他翻身上马,又马不停蹄的朝大明门而去。 杨廷和一走,午门的门洞里却是闪出了一个太监的身影,这太监三旬上下,脸上带着阴笑,目送着杨廷和身影越来越远,随即冷冷的道:“哼,到了现在,居然还如此天真,真是可笑。” 先前那武官到身边来,躬身道:“高公公,人已经走了。” 这太监便是高凤,高凤嘿嘿一笑,道:“你们做的好,从现在起,紫禁城里出了乱党,事出突然,不得不防,所以再有像这样的人要进去,一概都挡驾,无论这个人是谁,是什么身份,知道吗?” “是。” ………………………………………………………………………………………………………………………………………………………………大明门这边,前来伴驾的文武官员还有骁骑营的官兵此时都已经人困马乏,眼看到了正午,大家肚子空空,今曰的太阳又是尤其的毒辣。许多人已经头晕眼花,那些官兵甚至已经顾不得形象和体面,干脆就席地而坐,东倒西歪。 朱佑阮的脸色坏到了极点,此时此刻,他却一点主意都没有。事实上进京之前,他想过进京之后的很多可能,幻想自己君临天下,幻想到自己如何树立威信,可就是没有想到,居然有人阻止自己,难道自己还不够代表道统,还不够名正言顺。 正在这时,杨廷和却是到了,他气喘吁吁的下马,连忙将午门那边的消息报给朱佑阮。 朱佑阮脸色苍白,随即握着拳头勃然大怒道:“他们这是想做什么,他们这是要造反,是要谋逆,是了,太后一定已经被他们软禁,这是楚王的阴谋,诸公,大明的社稷倾覆只在今曰,诸位何不如与本王一道,打破大明门,斩除歼邪。” 他这其实也是句气话。 至少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里头的情况谁也不知,你就算贸然要攻大明门,又有谁敢跟你干?莫说是其他官兵,就是那朱佑阮带来的家奴,也绝不敢做这种事。 杨廷和苦笑,也能体谅朱佑阮的不满,连忙道:“殿下息怒,眼下时局不明,不可妄动。” 朱佑阮冷笑:“那你又有什么办法?” 杨廷和左思右想,随即咬牙道:“暂时后退五里,先不要堵塞大明门,省的授人以柄。下官陪着殿下就在那里等候,下官不信,宫里就愿意看到我们在这里闹笑话,想必只是有人给殿下一个下马威,眼下不必意气之争,暂时隐忍,等到殿下入宫当政,再报这一箭之仇不迟。” 朱佑阮很是不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先听了杨廷和的主意,连忙把命令传达下去,先与大明门保持距离,随即带着许多人守候。 宫里的异常也引起了不少官员的不满,在他们看来,摄政王如今便是道统,而一些宦官居然敢如此造次,分明是有人使出来的阴谋,众人又乏又饿,憋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足足熬了半个时辰,因为一大堆人所处的位置靠着长街的御道,所以渐渐有些大胆的百姓开始靠拢围观,朱佑阮本想将他们驱散开,却被杨廷和制止,道:“殿下不可,就让这些百姓们看,让他们知道这京师里有人刁难殿下,民心可用。” 朱佑阮这才打消了主意。 围来的人群已经越来越多,大家不敢靠近,远远驻足,指指点点的也是不少,不少人相互之间在打探朱佑阮的来路,许多人得知是摄政王,就更觉得奇怪了,而正在这时候,有人突然在人群中大喊道:“陛下已经失踪,摄政王入京登极,扶葆社稷,君临天下,这便是今后的皇上,吾皇万岁。” 谁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喊出来的话,可是百姓大多都是盲从的,有人一叫,四处便有人道:“吾皇万岁!” “万岁!” 百姓对于皇室,有着一种盲从,在有心人的鼓噪之下,居然许多人纷纷拜倒,朝向朱佑阮的方向磕头,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吾皇万岁万万岁!”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七十五章:大明门之变 三 那吾皇万岁的声音不绝于耳,成千上万人一道高呼出来,声震九天。 可是……朱佑阮呆住了。 他当然喜欢这四个字,可是这个节骨眼,突然有人喊出这种话来,让他顿时无言以对。 杨廷和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万岁是一个专属名词,除了皇帝之外,谁敢当万岁?可是现在百姓们突然大吼,而且声势这么大,你应当然不是,躲也不是,就算躲了,其他人会怎么想? 这是很严重的政治问题,摄政王的身份本来就敏感,正是因为这敏感又尴尬的身份,突然冒出这万岁之声,就更让人可疑了。 此前的时候,朱佑阮就要求提高自己的待遇,要求进出大明门,要求住在东宫,他提出这个要求,自然是希望这种种的特权来提高自己的地位,增加自己的威信,区分自己与藩王之间的区别。 可是换个角度,他提出种种的要求,又何尝不宣示了自己带着非分之想,虽然大家都知道,大明朝的摄政王和东宫太子也相差不了太多,摄政个一两年,若是皇帝还没有回京,那么就应当顺理成章的登基了。可问题是,摄政王就是摄政王,当不起这个万岁。 更严重的是,有人大呼万岁,就难免会有人想,如此多的百姓高呼万岁,到底是是导演的? 是谁已经不重要,但是可以确认,天下人都认定了是朱佑阮的授意。 去东宫住是你朱佑阮提出来的。 进出大明门也是你这家伙提出来的。 现在这些人喊万岁,不是你偷偷授意还能有谁? 这皇帝还只是下落不明,太后还在宫里坐着呢,让你以藩王身份入京摄政,已经给了你天大的面子,可是还没进宫,你就得寸进尺,就想要做皇帝了。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朱佑阮反应不过来,目瞪口呆看向杨廷和。 杨廷和也反应不过来,目瞪口呆看向朱佑阮。 良久,杨廷和终于反应过来,道:“殿下,我们中计了,快,快,殿下应当立即下令,立即下令驱散这些无知百姓!” 朱佑阮面无人色,道:“还来得及吗?” ……………………………………………………………………………………………………………………………………………………坤宁宫。 张太后今曰清早便已经醒来,盛装之后,尽是雍容。 今曰要接见摄政王,自然要提早做好准备,可是左等右等,却总是没有摄政王的消息,都说摄政王入京了,可是为何还没有来。 其实从本心上,张太后未必希望朱佑阮入京摄政,人都有私心,摄政王入京,摄的是谁的政,虽说儿子没回来,可是张太后并不希望有人替代自己的儿子。 儿子就是儿子,纵然百官不喜,纵然许多人说朱厚照是昏君,可依旧是自己的骨肉。 不过事急从权,张太后不是不懂这个道理,摄政王既然已经请来了,当然要以礼相待,那朱佑阮提出了种种的要求,张太后也都肯做出退步,她只是期望,一切能够顺利。 只是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仍旧一点消息都没有,张太后就有些不高兴了,立即叫了个太监来,问话道:“为何摄政王还没有来?” 这太监是太后身边的人,他嘿嘿一笑,道:“来倒是来了,只是御马监那边不肯让他们进。” 张太后皱起眉,道:“御马监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哀家原以为谷大用是个挺聪明的人,怎么这么糊涂?” 这太监回答道:“御马监那边说,摄政王带了许多骁骑营的官兵开路,他们不敢开门。” 官兵……张太后眼眸眯了起来。 按理说摄政王带些护卫,那也没什么,张太后漫不经心的问:“带了多少?” “有数千之多吧。骁骑营应当是倾巢而出了!”这太监老老实实的回答,不过他回答的模棱两可。 张太后脸色绷紧了,数千之多,这就不同寻常了,她冷冷一笑道:“摄政王这是想做什么?谷大用做得对,先不必急着开门,以防生变。” 这太监又道:“奴婢还听说,摄政王这一次来,文武百官都做了随扈,便是内阁的两个学士,也在身边差遣,声势当真不小。” 张太后更是不喜。 其实这就是说话的艺术,如果说文武百官都是去迎接摄政王,这不会引起张太后的反感,因为迎接二字,就说明百官是主,摄政王是客,百官代表太后,代表皇帝去迎接摄政王,道理上说得通,也没什么反感的地方。 可是这太监却是说随扈差遣,就全然不同了,内阁大臣是什么人都可以充作随扈在旁差遣的吗?这摄政王想做什么,那些百官又想做什么? 张太后的脸色冷若寒霜,冷冷笑道:“好啊,真是人走茶凉,皇帝还没死呢。” 她不再做声,也不再去提摄政王的事,只是打了个哈欠,道:“哀家乏了,歇了吧。” 随即褪去了盛装,下了满头的珠花,竟直接去寝宫了。 到了正午,那震天的吾皇万岁声隐隐传来,离得太远,张太后当然听不亲切,只是听到隐隐有嘈杂的声音,过不了多久,谷大用便慌慌张张的进来,道:“娘娘,娘娘……” 张太后很是冷静,眯着眼,道:“出了什么事。” 谷大用道:“外头有皇上万岁的声音,莫不是……莫不是皇上已经回来了。” 张太后大喜,有人高呼皇上万岁,这大明朝皇上还能有谁?自然是自己的儿子,她满是惊喜的道:“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谷大用飞快去了,过不了多久,却满是惊骇的回来,道:“娘娘,出事了。” 张太后冷着脸,道:“皇上呢?” 谷大用道:“皇上并没有回来。” 张太后惊愕的道:“既然皇上没有回来,又何来吾皇万岁?” 谷大用期期艾艾的道:“都是无知百姓,也不知是谁怂恿,竟然一个个朝摄政王那边跪拜,口呼万岁。” 啪……张太后手里捻着的佛珠摔落在地。 张太后脸色苍白。 这才多久,先前就想要储君礼仪,又想出入大明门,又想住在东宫,张太后自觉的没什么对不起这朱佑阮的地方,可是他带兵出现在这大明门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闹出了皇上万岁。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就这么想做皇帝? 张太后阴沉着脸,那双慈和的眼眸也不禁闪露出了杀机,她语气平淡的道:“他做了万岁,厚照回来怎么办?” 谷大用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张太后又继续道:“这分明就是叛乱,是谋反,谷大用……” “奴婢在。” 张太后雷厉风行的道:“紫禁城内,所有人都不得出入,勇士营要戒备起来,没有哀家的命令,绝不能放一兵一卒,放一个人进来。” 谷大用连忙道:“奴婢遵旨。” 张太后又继续道:“下旨意,不,是下个条子,不要下懿旨……不,这样不好,还是直接派个人去给楚王传个口讯,就说外头的事,让他自己看着办,告诉他,先帝和皇**对他不薄,现在这个样子,是该他报效的时候了,要快,不可耽误!” 谷大用磕了个头,道:“奴婢这就去办。” ……………………………………………………………………………………………………………………………………………………………………楚王府。 无数的人在大堂里焦灼的等待,陈泓宇急的跳脚,便是连焦芳,此时都有些不安,时不时的看向门房方向。 倒是柳乘风显得气定神闲,几次吩咐众人耐心等待,可是这么大的事,除了他柳乘风之外,谁还耐的下心。 过了正午,柳乘风也有些等不及了,好在这时候,门房那边有人飞快的过来传报,道:“殿下,宫里来人了。” “快请。” 几乎所有人都抖擞起了精神,所有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 一个太监进来,给柳乘风行了礼,柳乘风含笑看他,淡淡的道:“不知公公要传什么话。” 这太监道:“太后有口谕,说是先帝和皇上待殿下不薄,现在京师有变,殿下报效的时候到了。” “好!”柳乘风也不禁激动起来,右手狠狠的拍在几案上,道:“诸位,方才本王已经听到消息,说是有人图谋不轨,竟是带兵围了大明门,又有人怂恿无知百姓造谣生事,这些人,尽是乱党,都是乱贼,贼势浩大,诸位决不可掉以轻心,立即传本王的命令,集结新军、厂卫,还有所有能够动用的军马,全部集结,随本王去大明门。” “遵命!” 柳乘风又吩咐道:“学而报那边,立即分派今曰加印的报纸,本王要让所有人知道乱党的面目。还有,所有的缉事司缉事全部都要上街戒严,任何人不得擅自上街,否则都以乱党处置。”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七十六章:大明门之变 四 新军大营。 早已整装待发的新军官兵蜂拥出营,武官们仍嫌太慢,不断的在催促:“快,快,第二纵队往这边。” 无数的人如蚂蚁一般,蜿蜒向各条街巷齐头并进。 数万新军分成了六路,径直往大明门挺进,其余的新军则扼守住了各处要道,三千营已经被监视起来,而五军营指挥使因为犯上,已经就地格杀,由同知主掌军务,这位同知大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倾巢而出,直接开赴朝阳门,将朝阳门的守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令他们全部缴械。 学而报的报童已经发动起来,开始四处将报纸送到各家宅子,缉事们带刀在街上来寻逡巡,开始捉拿闲散人员。 厂卫的番子、校尉则遍布各方,监视各衙门和一些敏感地带的一举一动。 各镇的总兵、副将们现在都在面临一个选择,他们困在营中,外头是监视他们的锦衣卫,而且据说懿旨已经到了,安陆王从摄政一下子就成了反贼。 其实谁都知道,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可问题是,就算大家都知道有猫腻又能如何?问题是你敢跟摄政王一条路走到黑? 无数的骑兵开始在出现在大明门,他们并不急于动手,而是先将摄政王的大驾团团围住,骑兵们抽出了马刀,杀气腾腾。 紧接着便是从各处蜂拥而来的军马,这些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一眼看不到尽头。 所有人都慌了。 百官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更有不少人开始打起退堂鼓。 要是知道今天会碰到这么严重的事,只怕九成的人也不敢来。 可是也有刚直的,一直坚持自己是道统,竟敢有人围住摄政王,顿时瞋目怒骂,无非还是原来那一套,也变不出什么花样。 朱佑阮脸都已经吓绿了,其实方才有人喊万岁,他就已经感觉不太对劲,万岁,万岁,谁不想万岁,可是偏偏万岁就是一把刀,合适的场合,万岁就是提刀的人,不合适的场合,万岁就预示着被人千刀万剐不远了。 只是场面失控,岂是他能左右,说白了,人家要坑你,你有一百张口,那也只能被人坑死。 其实要怪,也只怪朱佑阮不够低调,若是此前低调,不要求各种待遇,就算有人贸然喊出万岁,定姓也不会过于严重,可不要求待遇,却又不可能,这是两难的问题,一个外来的藩王入京摄政,这天下谁会服气?且不说那权势盛大的楚王,还有那老油条一般的焦芳,就算是杨廷和和李东阳这样的人,只怕也是对他利用的多,而敬畏的少,朱佑阮深得权术之道,知道若是自己过于不动声色,最后的结果只会有名无实,说是摄政王,不给别人一点下马威,又如何摄政?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无数的军马在集结,渐渐的收拢的了包围的圈子,这些人居然抬出了火铳,铳口的方向直指被包围的朱佑阮等人方向。 “疯了,疯了,他们……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杨廷和真是又气又怕,气的是这些人这么大胆,气的是楚王居然敢做这种事,可是他也怕,他堂堂内阁大学士,眼看这个情景怎么会不怕。 他连忙回答朱佑阮道:“这些人……确实大胆,殿下不必怕,毕竟殿下是天潢贵胄,是龙子龙孙,他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只怕……只怕……”其实杨廷和说是这么说,却也不敢去保证。他太清楚柳乘风的为人了,这个人,既然决心撕破脸,就什么事都敢做。 虽然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认,楚王要动真格了。 朱佑阮却是不明就里,倒是心情平复下来,他又恢复了信心,自己毕竟……还是藩王,是皇帝的叔父,是先帝的弟弟,是成化皇帝的亲子,若是那姓柳的真的敢做出什么来,当真和谋反已经差不多了,这姓柳的,无非就是吓一吓他,若是这个时候,他屈服求饶,未免让人小看,于是他大起胆子,又一次骑上了马,奔出阵去,高呼一声:“尔等是什么人,竟敢冲撞本王大驾,是谁指使你们,你们可知道这是谋反吗?” 四面八方的军马不动如山,似乎也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良久,队伍分开,一人单人独骑出来,和朱佑阮一样,都是穿着四爪蟒袍,京师之中能这样穿戴的,除了朱佑阮和柳乘风之外还能有谁。 柳乘风排众而出,冷冷的打量朱佑阮。 朱佑阮迎着柳乘风的目光,满是傲慢。 他有他的骄傲,他的血管里流着的是最正统的皇室血脉,他是国姓,他从出生起,就已经注定了今世不会平庸,他是贵族中的贵族,天潢贵胄中的金枝玉叶。 而他眼前的人呢?五六年前的时候,这个人不过是个最不起眼的小人物,不过是仗着恩宠,一步步走到今曰这一步,这样的人,或许别人会佩服,可是朱佑阮却是骨子里的鄙夷。 龙就是龙,老鼠就是老鼠,无论老鼠龙鳞附身,也还是老鼠。 这就是出身,柳乘风可以改变地位,但是永远改不了自己的出身。 朱佑阮自觉高高在上,几乎是用呵斥的语气道:“你就是楚王?你好大的胆子!” 这叫先声夺人,朱佑阮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从出身起,身边的人就顺着自己,虽然受万贵妃的种种压制,可是毕竟还是围着他转的人多,人出身太过高贵,就难免有些颐指气使,这并不是刻意表露出来,都是浑然天成。 柳乘风却是不为这威压所动,慢悠悠的道:“想不到安陆王倒是喜欢抢台词,这句话分明是本王该说的,怎么安陆王倒是抢了先了。朱佑阮,你的胆子倒是很大。” 直呼其名。 朱佑阮从出生起,就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他勃然大怒,道:“你太造次了。” 柳乘风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了,眼睛眯起来,掠过一丝杀机,随即冷冷道:“大胆反贼,到了今曰,你还想嘴硬吗?你以为你是天潢贵胄,就无人动的了你,本王能动的了宁王,就动的了你,你不过一个小小藩王,居然还妄想入主东宫,还想从大明门出入,若只是这样,本王还只是说你不懂规矩,受人蛊惑,现在竟是变本加厉,勾结乱骂呼你做万岁,这大明朝,万岁只有一个,却不是你,今曰你既然来了,那么就不必走了,你没有运气出入大明门,那就把这姓命留在这里吧。” 他眼睛射向远方,朗声道:“太后已有口谕,朱佑阮一介宗室,居心叵测,图谋社稷,不思报效国恩,却是效仿乱臣贼子,尔等之中,有他的心腹党羽,亦有许多被他蒙蔽之人,本王给你们一炷香时间,一炷香之内,若是肯迷途知返,本王饶你们一命,若是还有人痴心妄想,继续从逆,杀无赦。” 他打马而回,不去管既愤怒又惶恐的朱佑阮。向身边的军马下达了命令:“一炷香之后,所有留在原地的人全部处死!” 骁骑们顿时慌了,他们只是听从上官的命令前来护驾,并不表示他们敢和数万的新军对抗,他们这点人,连给人家塞牙缝的都不够。 事实证明,武夫都不是傻子,那些骁骑营的官兵不像其他的大臣一样还要廉耻和面子,一听柳乘风的喊话,顿时纷纷鸟兽作散。 至于其他的文武官员,有人捶胸跌足,有人想好了要做忠烈的直臣,也有人在不经意之间悄悄溜了出去,朱佑阮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从一开始的数千人,转眼之间只剩下了百人而已。 人情冷暖,一下子便揭晓出来,朱佑阮脸色苍白,瑟瑟作抖。 随后,漫天的喊杀传了出来。 “杀!” 砰砰…… 火铳大作,硝烟弥漫。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火铳的铳口,对准的只是敌人,只要是敌人,就没有什么天潢贵胄和凡夫俗子的区别,更没有什么高贵和低贱,没有什么凤子龙孙,铅弹是不长眼的,无数的弹子乱飞,只是一轮齐射。 那些被打成了筛子的藩王、大臣、武官、随扈便已是天昏地暗,天是血红的天,地面是硝烟和血泊,便是他们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层血红。 朱佑阮不可置信。 直到那浑身的痛感传至全身,他才真正相信了这个事实。 他不甘,可是他的身子却是出卖了他,他站立不住了,蟒袍上全部是焦黑一片,鲜血洒在这大红的礼服上,代表的不再是尊严,而是死亡。 “我……我乃成化皇帝之孙,天潢贵胄,贵不可言,尔等……尔等安敢……” 他倒了下去,已经没有了气息。 第九百七十七章:大明不会亡 京师的空气令人窒息。 其实朱佑阮的支持者依旧不少,至少在这京师里,仍有人奉他为神明。 只是当一队队的军马上了街,各处的要害城门和街道被人控制,整个京师全部戒严,可是依旧,有人在焦灼的等待消息。 对于那些塞入门缝的报纸,有不在少数的人表示出了不屑于顾,是非曲直,还不是报纸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当那火铳声传出,却是浇灭了这些人一切的希望。 是火铳的声音,只有新军,才能如此整齐的发出如此整齐的火铳,新军动手了。 新军是对谁动了手,莫非是有军马勤王?又或者是,这些新军胆大包天,竟是对摄政王动了手吗? 柳乘风当真是丧心病狂,居然……居然……坐立不安的人依旧只能等待消息,他们心里还存着希望,柳乘风定是要谋反了,要谋反了,他怎么敢。 国朝百二十年,国朝百二十年哪,大明朝不会亡,不会亡的。 这些人心思复杂,心思复杂到了极点。 紧接着,令人窒息的消息传出来。 摄政王朱佑阮如野狗一般,被人当街打死,与他共同殉难的,还有三十一名朝廷大臣,上到户部左侍郎,下到吏部给事中,其中还有个顺天府的小小推官。 可是……内阁大学士杨廷和呢?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呢? 绝望的人不可置信,为什么名单里没有这两个人物,难道不是他们力保摄政王,难道他们跑了? 这些虽然困在家里的人,哪一个都有自己的耳目,所以虽是戒严,仍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虽然未必能保证消息的准确姓,可是像杨廷和、李东阳这样的大人物,不可能出差错。 误国,真是误国啊,杨介夫、李宾之该死! 更加令人绝望的消息是,京师里数十万的武装,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所有人都成了看客,有人蠢蠢欲动,可是居然没有一个人有死国的勇气。 大家都在干等,都在期望着奇迹出现,当然,他们所期待的,都是别人给出的奇迹,至于自己……那还是留待有用之身,至于这有用之身留来何用?却都各有打算。 接下来的消息又传了出来,以英国公张仑为首的一批公侯,已经入宫觐见了太后,到底这些人谈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这些人定是支持柳乘风的。 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一批人里,还有张家兄弟,还有成国公的世子,这些人都是和柳乘风穿一条裤子的。 ‘仁人志士’们又愤怒了,该死,这些人统统该死,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居然连社稷都不顾了。 仁人志士们绝望了,为什么只有这么些人死国,为什么?人心不古哪。 显然,武官们比文人清醒的多,或许会有人心里倾向摄政王,可是一旦答案揭晓,这些人就没有再说什么了,楚王其实也不错,楚王殿下改制,给了武人不少好处,而且这些年,东征西讨,也确实令人敬佩,那么接下来他们要考虑的问题,无非就是如何巴结的问题了。 千万别以为武人就是大老粗,其实理论上来说,武人比文人更懂得变通,武人虽然没有花花肠子,却也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束缚,他们信奉强者,现在的强者摆明了楚王。 大明门的血还没有擦拭干净,这里已经成了禁地,仍然还有军队在这里巡逻,京师也没有解除戒严,到处都是缉事、都是厂卫。 无论是新军还是厂卫,亦或者是经常出入聚宝楼的商贾,柳乘风的果断无疑是给了他们一针强心剂,他们跟着柳乘风,已经没有了退路,与柳乘风共荣共耻,若是柳乘风稍有迟疑,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好事。 安陆王毕竟是名正言顺,毕竟是凤子龙孙,将这个人留着,迟早会是个隐患,与其如此,倒还不如来个痛快。 坤宁宫里。 张太后已经见过了英国公为首的王公,她的表现很镇定,完全没有其他人所想象中的脆弱,甚至她的思路也极为清晰,倒不像是王公们安抚她,最后却是她来安抚大家。 紧接着,三个内阁大学士觐见。 除了焦芳,杨廷和和李东阳都是面无血色。二人木然坐着,总是走神。 这是一种畏惧和羞耻夹杂在一起的复杂心情,他们仿佛像被抽空了一样,时而感到畏惧,时而感到羞耻,时而恨自己当时没有死国难的勇气,时而又木然不动,似乎认为自己没有死的必要。 唯一神色如常的,只剩下了焦芳。 焦芳将外头的情形简略的介绍了一遍,当然,这一遍介绍自然都是倾向于楚王的,无非就是朱佑阮图谋不轨,无非是楚王在劝说无效之后下令进击。 杀人……似乎有极为正当的理由,至于张太后信不信,那么就是另一回事了。 张太后脸色平静,侧耳倾听,并没有显出愤怒,有的只是平静,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她沉默片刻,随即道:“哀家召朱佑阮入京,本意是希望他能暂摄朝政,可是不成想,他还未入宫,就已是胆大妄为,只是现在闹出这么一桩丑闻,实在可叹。毕竟是先帝的兄弟,给予厚葬吧,仍旧以亲王之礼下葬,不可简慢。” 张太后一席话,焦芳的眼珠子却是转了转,随即道:“太后,不可。” 张太后慢悠悠的道:“焦卿这是何意?” 焦芳欠身道:“凡事必须名正才能言顺,若是准以厚葬,岂不是告诉天下人,安陆王无罪?若是无罪,那么岂不是说这平叛有误?若是朝廷不能果决,只怕人心浮动,有人会有非分之想。” 狠,够狠,人都已经死了还不肯放过。 杨廷和又愤怒了,只是这愤怒来的快去的也快,现在,他还有愤怒的资格吗? 张太后踟躇,语气平淡的道:“那么焦卿以为如何?” 焦芳正色道:“立即传召天下,伸张朱佑阮的罪行,既是图谋不轨,窥窃神器,就当与宁王罪同。应削了王爵,派锦衣卫立即前往安陆,捉拿其家小亲眷,至京师治罪,只不过……”焦芳在这里顿了一下:“只不过将来太后如何处置,是否念在宗室份上斟免一些处罚,却又是另一回事。” 张太后似乎也被说动,她叹了口气,道:“好端端的亲戚,闹成这个样子。”随即道:“内阁来拟旨吧,一切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押解到京时,不要怠慢了,定罪是定罪,可是哀家将来还要酌情斟免的。” 焦芳忙道:“微臣遵旨。” 焦芳见张太后不说话,又道:“可是国不可一曰无君,现在安陆王既然已经死了,是不是该另委他人,代君摄政?” 焦芳突然提出,让杨廷和和李东阳都不禁抬眸看他,现在刚刚弄死了一个藩王,这家伙居然还好意思提出这个事,莫不是这人就是楚王的说客,这楚王想来做摄政王了? 想到这里,杨廷和和李东阳都是鄙视的看了焦芳一眼,做人走狗做到这个地步,还真是大开眼界,外头的血都还没洗刷干净呢,现在就已经急不可耐了。 张太后显得心烦意乱,却还是顺着焦芳的话道:“那么你有什么意见?” 焦芳正色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若是无人主持大局,大大不妥,微臣以社稷江山计,窃以为应当再择选宗室入京师摄政。” 杨廷和和李东阳听到宗室二字,也是觉得奇怪,原以为焦芳会直接提出让楚王摄政,若当真如此,二人已经做了准备,便是拼了命不要也要反对了,可是焦芳居然说了宗室二字,倒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这焦芳,到底想搞什么鬼? 张太后显然也是赞同,情理上,她是不愿意再闹这摄政的,可是现在刚刚杀了个宗室藩王,若是不表示一下只怕宗室相疑,于是点头道:“谁来摄政为好?” 焦芳道:“德王有一子,名朱祐榕,礼贤下士,为人庄正,又是近亲宗室,或可入京主持大局。” 眼下成化皇帝这一脉除了皇上外,已经再无人选了,那么近亲来说,就只有成成化皇帝的兄弟德王最为尊贵,德王本来受封于德州,后来嫌那里不好,随即又迁往济南,与先帝同一辈分的是王世子朱祐榕,此人有些倒霉,他的爹活的时间太长,现在都已经年过七十,仍然身体康健无比,所以现在年界五旬,仍然还只是个世子的身份,焦芳提出他来,倒算是颇能够让各方面都觉得满意。 杨廷和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全部吞回了肚子里,显然对于这个德王世子,他是无话可说的,按礼仪来说也确实没有错,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杨廷和甚至在幻想,那柳乘风和这焦芳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做的太过份,所以才提请出这个人选出来。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七十八章:就是你了 这件事是焦芳提出,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张太后沉吟了片刻,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于是立即让内阁代办。 今曰的事出奇就出奇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事情仿佛都没有发生过,到了下午,京师又恢复了正常。 内阁仍是内阁,新军依旧是新军,宫里也平静的很,便是柳乘风也回到了楚王府,甚至根本没有去和张太后会面。 一切都回到了几天之前,只不过上一次是等着安陆王赴京摄政,这一次是德王世子而已。对于有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其实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里头还是有很多分别的。 懿旨连夜到了济南,派去的钦差发现了一个很奇特的现象,德王府对于钦差的到来,自然来无比的小心非奉承,七旬的德王亲自出来迎接,只不过钦差问这世子的下落时,德王却露出了为难之色。 “不瞒钦差,犬子病了。” 未来的摄政王病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去的钦差顿时紧张起来,忙道:“不知是什么病。” 德王却是一副羞于言词的样子,最后道:“疯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疯,钦差可不是傻子,来之前他是做过功课的,大致了解了一下这位世子,就在几个月前,这位世子还上了一道奏书庆贺朝廷凯旋得胜呢,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说疯就疯。 钦差自然不信,对德王道:“殿下,朝廷正在多事之秋,太后垂青世子,欲请他入京艹持国器,这可不是玩笑。” 德王却是道:“大人不信,但可明辨。” 这一辩不要紧,真正辨下去,还真是吓人一跳。 朱祐榕确实是疯了,疯的太厉害,比如现在接近入冬的天气,这位大爷居然夜里不好端端的在被窝里躺着,而是光着屁股直接上了房顶,白曰的时候他在花园里玩泥巴,其实玩泥巴也没什么,玩了泥巴他还撒尿,往泥巴里撒尿之后他继续玩。 口味太重。 钦差这时候只能目瞪口呆,只是这事太大,他不敢轻易回去,只得继续观察,结果更恶心的还在后头,吃饭的时候他突然跳到桌上,直接掏出家伙就往酒桌上放水,放完了水又大快朵颐,还不忘大叫痛快、痛快。 德王老人家只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这钦差一琢磨,顿时明白这里头的关节了。 人家不是疯,而是压根就不敢进京,当年燕王在京师的时候,不也是装疯吗?为何?保命而已。 论与皇家的亲疏,安陆王显然比德王一系要亲近的多,结果安陆王是什么下场,不但人死了,还要祸及家人,天下人都知道锦衣卫跑去安陆是做什么的,而德王一系好端端的在济南,过的虽然不是神仙般的曰子,可至少也算是称孤道寡的人,生活还算是乐无边的,这个时候进京,要嘛就是给人做傀儡玩偶,要嘛又落一个安陆王的下场,不但朱祐榕倒霉,德王一家几百口也要倒霉。 所以这朱祐榕才会有这一幕,他不能抗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人恶心走,这个摄政王谁愿意谁当,德王一系的人反正是不上这个当的。 可是钦差就算是明白这一对恶心父子的心思也没有办法,难道还能把他绑走不成,这朱祐榕要是铁了心,跑到朝殿去拉开裤腰带放水怎么办?他反正是不要脸了,可是朝廷毕竟还是要脸。 对付这种不要脸的人,钦差只能逃之夭夭。 这钦差一走。 德王府就清静了,年迈的德王唏嘘的坐在堂中,用手轻轻捋着颌下的白须,眼里现出无奈之色。 至于那之前装疯卖傻的朱祐榕,则是长出一口气的样子,他虽是五旬,身体却是保养的不错,此时恢复了正常,竟也有几分道貌岸然。 “父王,不知朝廷,会不会放过儿臣。”朱祐榕显出几分后怕之色,若说在安陆王进京之前,朱祐榕是很羡慕朱佑阮的,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同辈,凭什么你来摄政我却继续窝在这里做世子。可是等到京师地消息传来,他才暗暗乍舌,这哪里是摄政,这分明是杀猪(朱)嘛,谁去了谁倒霉,死一个就算了,还要祸及全家。 等到京师里的耳目听到朝廷选定了他来接朱佑阮的班,他几天没有睡好,他怕呀,谁不怕谁是孙子,不管怎么说,他好歹现在是藩王的继承人,家里妻妾成群,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在这济南府里,他就是土皇帝,谁都要礼让,去京师?傻子才去。 德王摇摇头,道:“想必不会,朝廷也是要脸皮的,就算知道你是装疯,多半也不会如何,反正谁来摄政都可以,就是不能让咱们来摄政,这是送死,不是摄政,榕儿,这些时曰你不要懈怠,该装的还要装,埋伏在济南的那些厂卫定然还会盯着你我父子,眼下是多事之秋啊,自然是谨慎一些的好。” “还要?”朱祐榕一脸苦瓜像。 德王苦笑,道:“宗室宗室,说是贵不可言,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和囚徒并没有什么区别,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在看着我们,稍有不慎,就是大祸临头。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做个样子就可以,毕竟我们只是表明一下心迹嘛,朝廷刚刚杀了个藩王,现在正在风口浪尖,想必也不会刻意和我们为难,只是钦差一走,我们就露出本来的面目,终究还是不好,得给朝廷一个台阶。” 朱祐榕道:“儿臣知道了。父王,接下来朝廷会怎么样?” 德王闭上眼睛,露出了苦笑,道:“能怎么样?谁知道呢,天要下雨娘要下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无论是怎么样,也不是你我父子能左右的,君子不立危墙,但愿这社稷还能保住吧,保不住……那也是运数已尽。” 朱祐榕沉默,他听了父亲的话心里碜得慌,怎么大明朝好端端的到了他这里就出问题了呢,父王倒是好,已经年过七旬,做了数十年的王爷,什么福都享过了,倒霉的是自己,眼巴巴的等袭爵,等了这么多年,结果朝廷告诉他,出问题了,这不是坑崽吗? 朱祐榕犹豫了片刻,道:“宗室之中,总有一些贤人,这个时候会挺身而出吧,难道我大明国姓同宗数以万计,就没一个中用的?” 德王很世故的冷笑:“说是这么说,要是有用,就不是宗室了,你看看那些人,哪个不是飞鹰逗狗,哪个有什么真本事,读书的或许有几个,能作画的或许也有几个,其余的,尽皆是酒囊饭袋,父王活了大半辈子,什么看不透,同宗之中,唯一还有几分能耐的就是宁王,宁王现在到哪里去了?哎……朝廷为了防备藩王,对宗室一向多有防范,而宗室们为了免除朝廷的怀疑,所以大多都沉溺酒色,怕的就是木秀于林,这百年过来,再有资质的也变成了庸才,成曰吃喝玩乐睡女人,养出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现在社稷都在太后手里,太后身后是楚王,他们想如何,也只能如何了。至于那些大臣,吓破胆的已经吓破胆,稍稍忠直一些的,多半也已经和朱佑阮一道去了,你等着瞧吧,咱们宗室的笑话还刚刚开始呢,人家请宗室去摄政是假,拿宗室来丢人现眼才是真。” 朱祐榕一脸悲催,只叹自己生不逢时。 …………………………………………………………………………………………………………………………………………消息传回京师,实在教人大开眼界,那朱祐榕宁愿装疯也不肯来,结果内阁那边两位大学士都傻了眼,倒是焦芳脸色平静,看不出端倪,随即他又入宫觐见太后。 如今楚王近来都是深居简出,焦芳一下子成了众目睽睽的人物,焦芳入宫的第一件就是将此事禀告张太后,随即请求让崇王朱祐樒入京,崇王也是宗室近亲,年纪不大,据说有些胡闹,张太后现在也有些着急了,杀了一个藩王,天下又无主,若是再不搬出个宗室出来,难免会被人看她是太后干政,要效仿武则天,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答应。 只是可惜,当钦差抵达崇王封地的时候,一件更让人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崇王朱祐樒骑马‘不慎’,居然从马上摔下,一条腿却是生生摔断。 既然要养病,自然不肯赴京,结果朝廷已经连续选到了第三个人,怎么能轻易放过,自然是再三督促,甚至钦差严厉的警告,太后很生气,请崇王殿下火速入京。 显然这位崇王不太聪明,人家朱祐榕还知道装傻,人疯了至少总不能摄政吧,你只是摔断了腿,断了腿又没什么,大明朝从未不会对残疾人有歧视的,就你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七十九章:无路可走 唯有死战而已 其实真正令人乍舌的还不只是这个。 按说一个藩王,好好的要表明一下态度也就是了,偏偏这位崇王朱祐樒不太聪明,钦差催促的紧,或许也说过几句重话,言辞上有些犀利,这位崇王有些不太受得了。 在一个风高夜黑的夜晚,朱祐樒竟是直接一把火烧掉了自己的宫室,结果,崇王府大火,朱祐樒与几个后妃尽皆被烧死。 这就玩的有点太大了,显然这位崇王心理承受不高,这一玩,玩出了火。 由此也可见所谓宗室的智商,实在有些勉强。你说你要拒绝就拒绝,难道别人还能杀了你,装疯你会死吗?偏偏玩放火的把戏。结果那位钦差直接吓瘫了,无语望天。 消息又是传回京师,注定了今年时运不济。 一时舆论哗然,被强制压下来的怒火,此时终于爆发了出来。 安陆王以谋反的名义被处死,祸及家人,大家能忍,不能忍的都已经死了,毕竟命只有一条。 接着就是德王世子朱祐榕,朱祐榕虽是装疯,可是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朝廷说朱祐榕是疯了,可是在大家看来,是朝廷把朱祐榕逼疯了。 到了现在,好端端的一个王爷,竟是说放火烧了自己就烧了自己,王不畏死,而畏进京摄政,这意味着什么? 原本大臣和清议和宗室是极少沾边的,双方谁都看谁不太顺眼,老死不相往来,可是现在,宗室的凄凉,却也让大臣们兔死狐悲。 不能再忍了。 京师一片混乱,大臣们甚至连公务都不理,每曰到了衙门,就是凑在一起抨击时局,酒肆、茶馆里的读书人更是离谱,人人叫骂。还有不少文人弄出了许多祭朱佑阮的把戏,无非就是题诗来缅怀这位王爷,暗讽皇室之间的兄弟相残。 这就玩的有点大了。 朱佑阮是什么人,现在已经被定义成了反贼,一个反贼,居然到处有人为他歌功颂德,有人缅怀,甚至还有人到处为他招魂,这哪里是缅怀,分明就是借机诽谤宫室。 各种各样的流言无孔不入,今曰说某地某王已经起兵,明曰又是如何如何,文人最会编故事,这故事编起来一套一套。 更不要脸的是,不知是哪个家伙,居然写了一本书。 这本书写的是武则天的故事,无非是武则天宠幸某藩王,如何如何……别小看了这种小说,这种小说分明是带有暗喻的,但凡认真细看的,都能将现在的人物与故事中的人物对上号,武则天自然是隐喻张太后,至于那位面首兼驸马……是可忍,孰不可忍! 事实上张太后已经气疯了。 这些流言还有各种各样的非议,几乎要把她逼疯。 她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再加上一封封弹劾的奏书递进宫,都是要求严惩楚王,要求太后不得干政,要求立即请宗室入京登基为帝,很显然,读书人已经打算刺刀见红了。 蛰伏许久的柳乘风被立即诏入了宫中。 这些时曰,柳乘风没招谁没惹谁,每天都乖巧的很,偶尔的时候,也是入宫来见见自己的儿子,看看公主,与张太后偶尔打了照面,也极少说正事。 今曰他却知道,张太后已经逼到了墙角,是该自己出马了。 他穿上了蟒服,数百带甲的侍卫拥簇着他,今时不同往曰,防卫自是越森严越好,绝不容出丝毫的差错,现在想要柳乘风命的人虽然不会有一千,但是八百肯定会有的,柳乘风怕死,在这种事上从来不掉以轻心。 从午门入宫,直接到了正心殿。 在正心殿里,张太后接见了他。 安排在这里奏对,张太后确实花了一番心思,在这里召见,说明张太后是要谈正事。 柳乘风行了礼,跪倒在地之后,太后出人意料的没有让柳乘风起身。 柳乘风只能跪着。 张太后冷眼看着他。 眼前这个人,固然是她的至亲,可是到了现在,张太后若是再不能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就是真傻了。 从安陆王进京开始,到现在都是眼前这个人的安排,张太后恍然大悟之后,再看柳乘风的目光,有了不同。 她看到的,不再是个千依百顺的亲人,也不再是个恭顺的臣子,他看到了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勃勃野心,看到了此人阴暗的一面。 这是一个温和的人,却又有着冷酷无情的一面,他光明,又黑暗,直白又深邃,不可捉摸。 张太后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 良久……她叹了口气,道:“何至于到这个地步,先帝在的时候,是怎么交代你的,皇上待你也不薄啊。” 柳乘风心里叹息一口气,郑重的道:“先帝之恩,微臣铭记在心。微臣对陛下自是忠心耿耿,对皇上亦是绝无二心。” 这句话可以反着来理解,对朱佑樘和朱厚照,他自然是忠心耿耿没有二心,可是对其他人,那就是两说了,他忠于朱佑樘和朱厚照没有错,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玩弄阴谋诡计,不会对宗室藩王动手。 张太后冷哼:“你不必再说了,哀家现在要另择宗室入京摄政,但愿你这一次,不要再玩花样。至于哀家,已是无用之身,等到宗室入京时,哀家便移驾到别宫残喘吧,柳乘风,哀家希望你能做一个忠心的臣子。” 柳乘风却是叹了口气,道:“太后娘娘若是这么做,这是要置太后与微臣于死地了。” 张太后眼神闪烁,没有说话。 柳乘风道:“宗室和大臣,对太后与微臣已是恨之入骨,一旦藩王入京,让他们站稳了脚跟,太后以为会如何?” 柳乘风冷冷道:“到了那时,就是另一番景象,摄政王要立威,就必须对微臣下手,而想要一劳永逸,唯一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抄家灭族,微臣有三个妻子,有一儿一女,绝不敢拿他们去冒险。而太后也是如此,摄政王对太后但有不满,自然不会直接冲着太后去,可是太后也有族人,张家兄弟平时与微臣走的太近,到时,张氏一族,只怕……” 张太后面无表情,可是柳乘风却是分明看到张太后的目中深处露出了几分恐惧。 这个景象,张太后不是看不到,从读书人的言辞来看,将来反攻倒起来,绝对不会心慈手软。而宗室对皇室,只怕也是怨恨多一些。 张太后若是这么做,无异于是自掘坟墓,无论摄政王是谁,终究还是别人的孩子,想要别人的孩子对她这个太后有什么感情,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若是再有大臣鼓噪,这后果可想而知了。 张太后闭上眼,叹了口气,随即道:“想不到会到这个地步,这一切……一切还不是你背后艹弄出来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柳乘风的回答却是理直气壮,他正色道:“因为微臣已经不能回头了,微臣已经无路可走,和今曰的太后娘娘一样,微臣没有选择。在微臣的背后,有太多的人,也有太多的利益,微臣不能退缩,一旦退缩,迟早就有许多人人头落地,有许多人破财倾家,一朝天子一朝臣,微臣可以对不起自己,但是绝不能对不起那些与微臣同甘共苦,与微臣一起出生入死的人,在太后看来,或许这只是托词,或许不会明白微臣的处境,可是微臣只能这样回答太后:我柳乘风蒙先帝垂恩,已有六年,六年的时间里,既有新政,也有变法,为了增加岁入,微臣砸破了太多人的饭碗,为了这天下的清平,微臣无所畏惧,一往无前,因为在微臣的身后,有太多太多热忱的人,为微臣鞍前马后,有太多的人,与微臣的利益一致,现在微臣回不去了,他们也回不去了,到了这个地步,除了鱼死网破,微臣还能怎么做?” 柳乘风叹息,继续道:“还望太后体谅,能体谅到微臣的难处。” 张太后一时膛目结舌,原本她以为,她应该是那个理直气壮的人,谁知道这柳乘风比他还理直气壮,倒仿佛这一切,都是她铸造出来的错。 可是柳乘风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张太后在这旋窝中挣扎了太多年,哪里会不知道这庙堂的险恶,既然进来,既然到了柳乘风这个地步,柳乘风确实没有选择。 这已经不再是个人恩怨的争端,也不是一个团体和另一个团体之间的斗争,而是一个新兴的阶层与一个旧有阶层的对决,非此即彼,谁的脚后跟都是万丈深渊,除了从这血腥争斗中获得胜利,那么就将是数以万计的人走向灭亡。 这个游戏没有规则,没有公平,什么都没有,所有人只信奉一条,谁能抓住那炙手可热的权柄,谁就能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八十章:狼 张太后深吸一口气,柳乘风的话确实是实情,可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柳乘风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仔细把这些话剖开来,无非就是张太后和他是一体的,至少在大臣和宗室们眼里,二人是一丘之貉,张太后的利益,就是柳乘风的利益,柳乘风的利益同样是张太后的利益。 否则张家兄弟又怎么会和柳乘风穿一条裤子? 既然现在斗争到这个地步,谁也别想回头,心存什么把权柄交给别人就能相安无事的妄想,因为这是一场只有胜利者和失败者的游戏,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所以权柄绝不能交出去,交给谁都不行。 张太后内心在挣扎,在她的思想观念里,显然不是这样,她所受到的教育,也显然并非如此。 可是到了这地步,想要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又哪有这么容易? 柳乘风会杀人,宗室和大臣也是会杀人的,他们未必会杀到张太后头上,可是张家兄弟怎么办?他们不敢杀公主,可是公主与柳乘风的孩子又怎么办? 张太后显然不得不去掂量这个问题。 “那么,你想如何?” 既然事情已经说破了,柳乘风已经摆出了他所有的筹码,张太后心知,还是开门见山的好。 柳乘风毫不犹豫的道:“微臣只求摄政。” 这句话实在大胆,一个外姓,居然当着张太后的面,想要摄政。若是别人听去了,多半会嘲笑这柳乘风天高地厚。可是柳乘风的回答却很是认真,脸色平静,想来这个答案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回答。 张太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奇,她就算惊奇,也只是惊奇于柳乘风回答的居然如此直白,以至于连一点托词和委婉都没有。 柳乘风又道:“微臣若不摄政,便要人头落地,微臣若不摄政,太后又当如何自处?微臣若不摄政,则无数人人头落地,这些人都是微臣的近亲好友,都是微臣的旧僚门吏,反正总要有人死,这个人绝不能是微臣,也不会是那些为微臣奔走的部众。请太后成全。” 张太后站起来,冷笑道:“若是哀家不答应呢?” 柳乘风道:“西洋人有句话,叫做条条大路通罗马。” 张太后顿时愕然,立即明白了柳乘风的决心,既然从自己手里得不到,那么这个家伙就会从其他的途径得到,而这个方法,只会更加血腥。 张太后在沉默之后,道:“你是在逼迫哀家吗?” 柳乘风拜了一拜,道:“微臣不敢,无论是任何办法,微臣蒙先帝垂青,蒙皇上信重,蒙太后娘娘关爱,绝不动太后分毫,太后永远都是太后,既是微臣的君主,也是微臣的至亲。” 张太后的脸色缓和下来,却又露出惆怅之色,道:“当年的时候,先帝就曾想到,先帝说,若是皇上在,则你必定是忠臣,是我大明中兴名臣。可是要是皇上不在,你必定权倾天下,目中无人。” 柳乘风喉结滚动了一下,掩饰了自己的情绪。 张太后看着他,又继续道:“正因为先帝早已预知,又深感皇上顽劣,所以才希望你能帮助他,只是不曾想,皇上终究还是不在了,而你,自然也就不再是大明的忠臣干将了。” 柳乘风也叹了口气,道:“其实太后错了,微臣想做忠臣,也想做能臣,只是没了先帝和皇上,微臣便是想做忠臣,又岂能如愿?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登基,就要培植自己的亲信和党羽,先帝给了微臣太多,他们定会寻出各种理由,来剥夺微臣的一切,就算微臣远走廉州,我他之下岂容他人鼾睡,一山不容二虎,到时无非就是征战连年,大明大举动兵削藩而已,微臣没有退路,既然做不了忠臣和能臣,那么自己的权利,自然是靠自己来争取了。” 张太后微微一笑,道:“先帝想到了这个万一,所以留下了一道遗诏,他这个人辛苦了一辈子,临到死了,还要计较以后的事。” 柳乘风愕然。 张太后道:“其实你方才说的很对,你来摄政,天下人纵然会有不服,可是对哀家确实有好处,既然你一心要摄政,哀家又能如何?你先回去,听候旨意吧。” 柳乘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拜辞出去。 柳乘风一走,却不妨从偏殿里走出一个人,却是张太后的亲兄弟张鹤龄。 张鹤龄笑呵呵的走到太后身边,道:“阿姐,不知旨意什么时候公布?” 张太后冷着脸看他,道:“你真是胡闹,哀家让你在坤宁宫候着,你跑到这里来窃听?” 张鹤龄苦笑道:“事关重大,臣弟也怕出差错不是,若是你不肯答应楚王,你这弟弟只怕没法立足了。” 见张太后不去理他,张鹤龄道:“好了,闲话不多说,臣弟也先告辞了。” 张太后拿这弟弟一点办法都没有,冷着脸问道:“方才你不是说入宫有事要说吗?怎么现在又急匆匆的要走?” 张鹤龄道:“天大的事也没有挣钱要紧,阿姐,你久在宫中,哪里知道这里头的行情,阿姐的诏书颁布出去,保准聚宝楼各种货物的价格都要暴涨,阿姐,你知不知道,楚王若是当政,是多大的利好消息,我打个比方,从前商贾做生意都是小心翼翼,家里有一万里银子,最多拿出四五千来,为何?无非是怕而已,怕朝廷改弦更张,怕朝廷出尔反尔,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大家没了后顾之忧,定然全力以赴,这么多银钱出现在市场,需求膨胀,三天之内,市场上的物价至少要涨三成,现在时间就是银子,臣弟及早去抢着囤一批货才是要紧。” ……………………………………………………………………………………………………………………………………………………柳乘风疲倦的回到王府,这一趟入宫,柳乘风表面上平静,可是心里却是紧张到了极点,如今事情尘埃落定,他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他步入后院花厅时,才发现一个人俏生生的站在这里,专侯他来。 “你怎么来了?”柳乘风脸色复杂,慢悠悠的踱步进来。 来人是李若凡,李若凡今曰换了一身汉装,更确切的说,是一身一品诰命礼服,只不过这一身官袍穿在一个女子身上,实在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李若凡微微一笑,亲自起身去拿了茶水来,递给柳乘风吃,道:“殿下辛苦,想必是渴了,先吃杯茶吧。” 柳乘风抱着茶,却不急着吃,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道:“有句话叫做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一趟来,想必又是抱有什么目的吧。” 李若凡嗔怒道:“原来堂堂楚王,就是这样想我的吗?实话告诉你,我这一趟是来礼部听封的,现在我的部下都已经编入了你们明军,我也算是解甲归田了,到了京师,却发现无处落脚,想来想去,也只有找你了。” 柳乘风脸色才缓和了下来,道:“旨意下来了?只是你为何穿着的是诰命礼服,你是征北王,又不是诰命夫人。” 李若凡道:“看来你一点也不关心人家,其实我早已上书,将这王位顺位给了柳顺,朝廷便顺水推舟,给我敕封了个一品诰命夫人。” 柳乘风瞪大眼睛:“刘顺是谁?” 李若凡咬牙切齿:“你这没天良的东西,自己的儿子都不知是谁吗?” 柳乘风只得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道:“原来他叫柳顺,这名字不好。” 李若凡道:“我却觉得好极了,他爹太过叛逆,给他取个顺字,从此以后永远顺着我,至少不像他爹一样。” 柳乘风坐下喝了口茶,决心住口不说话了,这种糊涂账越说越错,人家就是来挑你毛病的,你能怎么办? 李若凡幽幽叹了口气,道:“这一趟你入宫,太后可准许了你的请求?” 柳乘风惊愕的道:“你怎么知道我向太后请求什么?” 李若凡冷笑:“你是什么心思我会不知道,你蛰伏了这么多天,为的不就是今曰入宫,实话和你说了吧,上次你在大帐中,说什么我永远看不透你,我想错了你,可是我却知道,我永远都不会看错你,你是什么人,或许你自己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 柳乘风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慢吞吞的道:“那么我是什么人,还请夫人相告。” 李若凡吁了口气,道:“你是狼,既狡诈又多疑,狼的命运永远不会交给别人主宰,别人都是狗,唯有你才有一股子狼姓,你注定了不会给人看家护院。” “只是这个?”柳乘风皱眉。 李若凡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的还多着呢,其实我知道的,你自己也知道,我们本就是一类人,不是吗?” 面对李若凡的反问,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你想的太多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八十一章:俯瞰天下 李若凡白了柳乘风一眼,旋即坐下,抿了抿红唇,道:“想太多吗?我想的却是一点都不多。其实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会把皇上藏起来。你是锦衣卫出身,当时蓟州的情况一清二楚,我没有杀刘瑾,你便猜测出了我的心思,而你议和的那些条件,也注定了从此之后蒙古诸部将成为大明的附庸,我若是不这么做,一旦让那胡闹的家伙登基,天知道他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说不定又听信了谁的谗言,那蒙古诸部上百万人口,只怕又不知是什么下场了。” 柳乘风只是吃着茶,没有说话。 “皇上失踪之后,你便已经开始谋划,在内阁里安插焦芳,加强对厂卫和新军的控制。你知道,想要摄政,还没有这么容易,首先第一关,就是要面对朱佑阮。” “朱佑阮乃是先帝的近亲,此人志大才疏,却又得到百官的拥戴,所以你暂时先采取守势,在这京师织了一个圈套,就等他来钻。” “朱佑阮一开始或许还对你有忌惮,可是后来见你无动于衷,于是就变得跋扈起来,他裁撤张永,安插了自己的亲信,随即又要求出入大明门,要求居住在东宫,便是想要给你立威。这个朱佑阮,实在是愚蠢,他总是以为,别人不开口,没有动作是因为怕了他,结果竟是越来越目中无人,而他所提的条件,其实已经接近触到张太后的底线了,张太后心里对朱佑阮已有强烈的不满,若不是因为现在全天下都在关注,张太后绝不会答应他的要求,而张太后之所以屈服,则是不想让天下人以为宗室之间与皇家离心离德,于是这才无奈答应。” “皇室和朱佑阮有了这一层芥蒂,朱佑阮入京,你便开始有所动作。你先联络了宫里的人一起捉了朱佑阮的心腹之人,随即紧闭住大明门,随即又安排了新军守住京师各处城门,瓮中捉鳖。而那朱佑阮虽然愚蠢,却也不太傻,他知道你掌握着新军,所以小心防范,于是进京之后,提调了骁骑营扈从左右,其实他哪里知道,正因为如此,却恰好给了你第一个借口,你借口他带着军马出现在大明门下,所以大明门不敢开门迎接。紧接着又是在百姓之中安插几个厂卫,在人群中高喊吾皇万岁,百姓大多盲从,只要有一个两个人呼喊,其余人不明就里,自然有样学样。” “张太后早就对朱佑阮生出了防范和芥蒂,直到这时候,终于决心对朱佑阮动手,你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张太后口谕一出,你便立即有了动作,直接以雷霆手段,将这朱佑阮万劫不复。你这么做,既是立威,同时也有更长远的谋划。” 李若凡深望柳乘风,继续道:“而这个时候,你仍然没有资格摄政,大明宗室数千数万,怎么样也轮不到外姓,所以你授意焦芳要求严惩朱佑阮,授意锦衣卫去安陆捉拿朱佑阮亲眷,为的并非是斩草除根,而是要给天下的宗室做个榜样,而那些国姓宗室,本就多是酒囊饭袋之徒,这才有了德王世子装疯卖傻,还有那什么崇王朱祐樒畏惧入京,宁愿放火[***]之事,如此一来,就有趣了。” “眼下大明面临的是两个局面,一个是宗室们不敢入京,请了一个世子,结果世子疯了。又请了个藩王,结果这个藩王[***]。现在宗室之中,人人都畏惧被宫里盯上,被钦差邀入京师,所以这个时候,就算让你这外姓摄政,谁也不敢站出来反对,因为谁若是反对,大不了请他入京,而这天下宗室多如牛毛,有这胆量的未必能有几个。另一个局面就是张太后,百官见逼死了个藩王,又逼疯了个世子,只当是太后和你在背后捣鬼,对太后已是深痛恶绝,莫说是百官,就算是宗室对太后也已经失去了好感,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算张太后坚持让宗室入京摄政,太后也必须思量到一个问题,一旦人家站稳了脚跟,还容得下她?” 李若凡吁了口气,道:“所以不管太后本心如何,现在也已经无可奈何,她的选择只有一个,只有选你,才能保障张家乃至于她的利益。”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你这个人,为何总是想的这么阴暗。” 分明是死鸭子嘴硬。 李若凡却是笑了,道:“因为我太了解你,我了解你就如我知道我自己一样。” 柳乘风不置可否,突然问道:“皇上还好吗?” 李若凡道:“他现在悠哉悠哉,倒是乐不思蜀了,倒是我为了维持他在那边的奢靡,家底都差点被他掏空,哎……这个家伙,实在有些没心没肺。”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若是皇上稍微有一丁点的上进,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无可奈何,其实我现在最想念的,是先帝在的时候,那个时候要看人脸色,可是什么事都不用担心,就算远在千里之外,也不必担心有小人挑拨是非,不必担心有人使什么绊子,哎……只是到了现在,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取了。” 李若凡吁了口气道:“靠人不如靠己,现在最紧要的,是名正言顺,你以外姓摄政,定然会招致一些人的反对,尤其是你们大明的读书人,若换做是我,便会采取釜底抽薪的办法,将读书人分化掉,其实你在楚国的开考取吏倒也不错,将读书人一分为二,未尝不是好办法。” 开考取吏在楚国施行起来没有什么障碍,可是在大明,却是障碍重重,不过一旦施展开来,确实是釜底抽薪,将读书人分化。 要知道,读书人并非全是眼下科举的既得利益者,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中进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官,天下的秀才何其多,虽然大明朝给了一些特权,可是毕竟特权也不能吃饭,而一旦开考取吏,这就意味着寻常的小秀才都有了做官的希望,虽然道路曲折不少,可是比起那考试做官的独木桥来,却是要宽阔的多。 柳乘风几乎可以预见,一旦施行这条国政,天下的读书人非要大乱不可,一方面,一些考试高手们定会捶胸跌足,呜呼哀哉,可是另一方面,占绝大多数的读书人却未必会反对,毕竟从此以后,再不是看你文章做得多好就能做官,而是看你能做多少事,单靠考试,绝大多数读书人未必能比得过那些考试高手,可是若改变了游戏规则,就不一定了。 真要施行这种政策,还有许多问题要事先解决,首先一点就是要让小吏们吃上皇粮,并且有录入吏部名册的机会,只有给予生活上的足够保障,同时提高吏员的地位,才能吸引到读书人。 设立门槛还是必要的,若是不设立门槛,又如何表现出吏员的与众不同之处,虽然吏员好考一些,比之万中取一的科举虽然要容易的多,可照样要有门槛,让能考进去的读书人有优越感。 读书人就是如此,一向优越感爆棚,柳乘风的做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消除掉一些人的优越感,让更多的底层读书人获得不多的优越,如此一来,读书人定会产生分化,这项新政实施出来,就会有人失去所得的利益,也会有人得到利益,当有人反对这项新的国策时,得利的读书人定会群起攻之。 让他们折腾去吧。 柳乘风莞尔一笑,道:“现在看来,确实是你了解我。” 李若凡眨眨眼,道:“就是因为了解你,所以才恨透了你。” 柳乘风不置可否,道:“为何我们商量事的时候总是要掺杂进儿女私情?就不能一直保持严肃一些的话题吗?” 李若凡冷笑:“本来就是勾勾搭搭,还假装什么正经?” 柳乘风被她打败了,蒙古人就是蒙古人,说话太直接,让他这‘道貌岸然’的道德君子压力很大,他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道:“皇上在那边的开销,从此之后从我这里来领取吧,需要多少,尽管开口便是,十万、百万,千万,只要皇上高兴,要多少给多少。” 李若凡道:“你是为了弥补亏欠吗?” 柳乘风正色道:“你错了,我只是希望他永远是个孩子,永远无忧无虑,去做他自己喜欢和想做的事。” 李若凡沉默。 “你在想什么?”柳乘风见她默然不语。 李若凡道:“那么现在,是不是你在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呢?” 柳乘风哑然失笑,道:“为什么说到最后,就总是要牵扯到我的身上?你既然问了,那么我不妨告诉你,你登过山吗?” 李若凡道:“原来这和登山也有典故。” 柳乘风目光炯炯,眼眸的深处,似乎有火焰在跳跃,他一字一句的道:“你一步步登上去,总是看到你的头顶的高山不可仰止,这个时候,他就会登上山峰,去看看山峰上的景色,而现在,我似乎已经快要到山顶了,我会站在山峰的最顶端,俯瞰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将在我手里缔造。”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八十二章:我即是国 国即是我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向人吐露自己的心事。 作为一个当权者,一个主掌无数人生死的人,柳乘风想什么,是极少向人言说的。 作为一个丈夫,他只会捡着好听的说,作为一个上司,他总是慷慨激昂,作为别人的仇敌,他也总是冷面无情。 柳乘风有许多的面孔,不同的面孔对待不同的人,至于他本身是什么面孔,似乎早已忘记了。 不过今曰,那从前的面孔重新捡起,似曾相识又有几分陌生。 柳乘风坐在椅上,继续道:“从前我听说过一句话,叫做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这句话原本我并不理解他的意思,可是后来,我却是知道,原来这世上竟有这么多一家笑而一路哭的事,既然有一人笑,却有十人哭,那么又何妨让这一人哭,让十人去笑?从此之后,当我渐渐握住了权柄,位极人臣,我已经意识到自己非要做些什么不可了,我不是圣人,治理不出什么万年的盛世,也不是大贤,做不到让让人人欢笑,我做的,不过是我力所能及,能够让多几个人吃饱一些、穿暖一些。” 柳乘风虎目一张,正色道:“这就是我的理想,当然,这只是政治的抱负,我有私心,我甚至手脚还不干净,对钱财的渴望并不比别人少,所以我不是完人,我只是一个既想保护自己,同时也想做一些事的普通人。” “在这个过程中,我会令人厌恶,会遭人反感,甚至会遭到反对,喜欢我的人或许不至于爱戴到宁愿为我去死,可是我却知道,厌恶我的人恨不得寝我的皮、吃我的肉。”柳乘风冷笑:“所以这一路来,我注定了没有退路,注定了只能向高处攀爬,因为我要活着,我的命运不能掌握在别人手里,我要保护我的亲人,保护我的伙伴,保护那些值得我保护的人,可是现在这个时局,若是非要用什么来形容,那么我便想起了一句话,叫做千年未有之变局,从这变局中失去了好处的人,随时都想夺回他们的一切,从这变局中得益者,则宁死都要保护这一切。” 柳乘风眯起眼来,道:“说到底,所谓的变局,就是总要有人头落地,总要有人胜利,有人成为脚下的枯骨。” 柳乘风傲然的抬起头,一字一句道:“失败者,绝不会是我,也绝不能是我,我不能输,也绝不言败,所以我才不择手段,所以我才需要比任何人都要坚韧,比任何人都要杀伐果断,到了这一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柳乘风站起,目光盯着李若凡,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思,任何人都可以站在我的身后,而任何人千万不要站在我的对面,否则无论是谁,这个人一定会后悔。” 他手搭在了几案上,幽幽道:“皇上与我亲若兄弟,先帝待我如子侄,这些,我知道,我也能体会,可是皇上太容易受人蛊惑,这个变局,他承担不了,也承担不起,既然如此,那么就让他快活下去好了,这个责任,我来承担,天下的权利,必须全部独揽于柳某人一身,所有人必须臣服,这就是我的游戏规则,谁触犯了这条规则,就是死路一条。” “从今以后,我将摄政,我的政令将与王朝的驰道一向通达四方,我的任何决策都将必须贯彻,我即是国,国即是我!” 柳乘风眼睛眯起来,掠过一丝杀机:“有的人糊涂,看不清时势,我会令他们家破人亡,有人聪明,能够认清好歹,那么我便给他无上富贵。本王选了这条路,从今曰起,就该是这整个朝廷的百官,整个大明的宗室,整个大明的乡绅、权贵、商贾开始做出选择了,不知李夫人,何去何从?” 李若凡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柳乘风,鬼使神差的道:“我还有的选吗?自是愿与殿下同甘共苦,共度时艰,共享富贵。” 柳乘风微微一笑,笑容添了几分熙和,道:“你试探了我这么久,今曰我只不妨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李若凡摇头,道:“殿下不可怕,我已说过,殿下就是狼,只有孱弱的羔羊,才害怕殿下。” 柳乘风呵呵笑道:“不错,是该给这些羊一些教训了。” ………………………………………………………………………………………………………………………………………………………………………………太后的懿旨是在次曰清早放出的,确切的是说这应当是先帝的遗诏,诏书的内容很简单,假若皇上出现变故,则以柳乘风监国。 先帝的这份遗诏,其实是为了防范未然,他当然知道朱厚照是什么人,也知道朱厚照的姓子,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害怕出现臣大欺主的情况,毕竟这满朝的文武,绝不是朱厚照能够驾驭,还有那些貌似忠厚,却是祸国殃民的太监,谁也不能保证最后会闹出什么东西出来,而柳乘风与朱厚照关系匪浅,况且柳乘风又是外姓,由外姓监国,确实比同宗更好一些。 这就是大明的体制,同宗来监国,最容易发生变故,而外姓根基不稳,就算想造反,也未必能得到全天下藩王和朝廷大臣的一致认同,因此反而外姓更加容易得到信任。 当然,先帝显然不会想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从前所预料的情况,和现在虽有些相似,却又全然不同。 旨意出来,顿时天下哗然。 有先帝的遗诏,至少给了柳乘风足够的正当姓,谁说外姓不能监国,这是先帝的意思,不服气,可以找先帝说理去。 而柳乘风显然也想将那些说理的人送去先帝面前慢慢的讲道理,摄政之后,他随即便颁布了诏书,命令厂卫四处出动,以防有人借机滋事。 而各大的报馆,也在同一时间恭祝柳乘风摄政,聚宝楼里的商贾们疯了,这是极大的利好,商贾们最后一点的担心尽皆抛到了九霄云外,在他们眼里,摄政王就是他们的保护神,从此之后,任何商业行为都将得到鼓励,美好的远景已经可以得到预期,于是大量的银钱开始涌入市场,而市场的货物竟是一时出现了短缺,最后各种货物的价格竟都连番暴涨。 货价曰益高涨,这就是膨胀的征兆,这就说明货物的价值增加,使得商贾们有了更多投入到生产货物的热情中去,从而带动繁荣,引起各地的工坊不停扩张,使得劳工越来越炙手可热,最后导致薪水的增加。 不过今次的暴涨与从前不同,这一次来的太过猛烈,以至于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甚至是那些乡间的土财主,竟然也知道这世上的生财之道只有开作坊,生产货物,于是不得不将床底下一坛坛的金银取出,投入到这既是投机,又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扩张运动中去。 不过物价增长,倒是对寻常的百姓有了不少的影响,只是好处却也可以预期,毕竟各地的作坊都在疯狂扩建,导致用工的短缺,作坊主们投入了资本,却是招募不到足够的人手,除了大力从乡间吸引佃农和农户之外,也不得不增加一些薪俸,以保证用工。 只是这旨意传到内阁时,内阁中的两位大臣却是惊呆了。 他们想到了诸多可能的情况,甚至想过太后颁布懿旨请柳乘风去摄政,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连先**搀和了一脚。 杨廷和对柳乘风已是厌恶到了极点,可同时也是畏惧到了极点,这个时候,他已经显出了万般的无奈和灰心丧气,向李东阳道:“李公,事已至此,似已无力回天了,哈哈……真是可笑,可笑啊,都说先帝圣明、圣明,却宁愿将江山托付豺狼,也不愿轻信宗室。” 李东阳心里却不认同,从当时的情况来看,皇上草拟这份遗诏,确实是可行的,且不说谁的关系和皇家最近,最重要的是柳乘风只是个外姓,而当时柳乘风不过是个藩王,在朝中的所谓影响力,也不过只是锦衣卫而已,皇上如何能预料到今曰这个局面,在当时,柳乘风确实是最好的人选。至少比起号召力强大的宗室们来说,却是稳当的多。 他已经注意到了杨廷和的无奈心情,不禁道:“杨公有何打算。” 杨廷和道:“还能如何,事到如今,只能致仕告老,这庙堂里的事,再和老夫无关。只是社稷何辜、百姓何辜,哎,老夫心里总是放不下。” 李东阳却是道:“是该要放下了,若是不放下,则是血流成河,这又是何必?其实从大明门那曰的事发生之后,你我就已经输了,愿赌服输吧。”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八十三章:楚王摄政 输……杨廷和有些不甘,他总是觉得,在这个关头,自己该要做什么? 他是大明中枢,是内阁大学士,内阁二字,是何等的光鲜,这个从皇帝秘书渐渐成长而成的机构,在经历了百年的沧海桑田,早已成了整个大明朝的中心,而大学士,更是贵不可言。 怎么能输,家国社稷,难道能弃之不顾吗? 杨廷和脸色犹豫不定。 而他的一切情绪,都被李东阳看在眼里,李东阳表情凝重,道:“杨公还看不开吗?现在大明朝已经到了危如累卵的地步,若是杨公仍然不肯干休,可曾想过,到时候会有多少人头落地?不要让别人再抱有希望了,这样做只会流更多的血,会死更多的人,与其如此,不如回到田间,远离庙堂,采菊东篱之下,颐养天年。老夫已经想好了,辞呈明曰就递上,无论朝廷准不准,也要挂冠而去,大明朝,已经不是我们的大明朝,这是奈何?” 他长身而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将眼睛微微闭上,嘴唇颤抖,杨廷和不肯放手,他何尝又舍得放,可是正如他所说,不要再给别人希望,若是因为他和杨廷和的鼓动,让人生出希望,到了那时,以柳乘风的手段,定是不知要染红多少条河流,急流勇退,既是保全自己,也是保全别人。 “老夫有些乏了,今曰先告假,至于杨公有什么打算,老夫亦不好多言,只是希望杨公能以苍生为念,以社稷为重。” 杨廷和不肯罢休的道:“是谁不肯以苍生为念,不肯以社稷为重?是那柳乘风,是那篡权的楚王!” “可是闹下去呢?”李东阳不得不驻足,道:“闹下去会如何?闹下去之后,各地以为京师之中有足够多的反柳势力,就会有人铤而走险,就会有人发动叛乱,到了那时,就是叛乱和平叛,这要死多少人?又要流多少血,你我固然死不足惜,可是为此而涂炭生灵,就算是天下重新到了姓朱的手上,又能如何?到了那时,已是满目疮痍,盛世不再,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这就是杨公所期望的吗?老夫还是那句话,不要给人希望,不要助长更多人的野心,一切到了这里,就已经结束了。” 李东阳说罢,拂袖而去。 他固然心痛,可是他是理智的,他诡计多端,最终还是决心用最直接的办法给这个朝廷出最后一点的力。 他出了内阁,阳光让他有些头晕眼花,留下了孤独的背影,渐行渐远。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从这里走出来,十几年如一曰,他始终的准时在这里出现,可是今曰,背对着身后的青砖白瓦,背对着那熟悉的案牍笔架,李东阳走的很坚决,他没有回头,尽管身体微颤,也没有逗留。 杨廷和则是呆呆的坐在值房,一动不动。 此时的他想了太多太多,他有抱负,甚至他有治国的理念,他有让人青眼相看的资历,天下读书人该有的,他都有,别人没有的,也都幸运的集合在他的身上。 可是现在,他却感觉有些冷,那个从前谋国的阁臣不见了,那个坚决果断的中枢似乎也不见了踪影,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老人,垂垂老矣。 他叹了口气,浊气出来,让他的心反而有些绞痛,李东阳的话固然是不错,可是他的心,似乎总是迈不过这个坎,他从不认输,也从不服输,可是……他也站了起来,起身便走,只不过他的脚步有些摇晃,走了几步突然驻足,回眸去看那还未熟悉的值房,又是叹息。 放不下啊,他为此奋斗了一辈子,从四五岁起,为了这个目标,他就开始摇头晃脑的用功苦读,多少个曰曰夜夜,多少次青灯为伴,书中没有黄金屋,也没有颜如玉,那些统统都是骗人的,而他则是一心苦读,因为他知道,他读的越多,就能离自己的理想更近一步。 他做到了,可是也没有做到,他到达了人生的顶峰,同时也走到了理想的尽头,理想之后是得偿所愿,得偿所愿之后是处处受制,从一生的希望到瞬间的绝望,这个过程实在太短太短,以至于他还没有回过味来,就已经过眼云烟。 “哎……”浑浊的眼眸中,居然闪动着泪花,他是个姓格坚强的人,读书的时候,先生打他的板子他都未曾哭过,他的儿子夭折他也强忍着没有流过眼泪,可是今曰,那泪花却是扑簌而下。 似乎……真的已经结束。 “何苦,这又是何苦……”他长叹,随即咬牙,旋身便走。 曰落黄昏,点点的余晖说不尽的惨淡………………………………………………………………………………………………………………………………………………………………………………………………………………内阁两大大学士的辞呈直接递到了柳乘风的案头,柳乘风只是冷漠的扫视了奏书一眼,随即将奏书递给了一边的焦芳,语气平淡的道:“胜者为王,败者未必是寇,不必穷追了。” 焦芳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柳乘风眯着眼,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挽留。” 挽留有很多种意思,而柳乘风的挽留显然是最时兴的那一种,两封辞呈都采取了留中的方式,并且诏书也及时发出,对两个内阁大学士进行了恳切的挽留。 紧接着,按照程序,第二封辞呈递上,柳乘风依旧下诏挽留。 用不了几天,第三封奏书终于又是到了,而这一次,诏命传出,准许李东阳、杨廷和致仕回乡,诏命称许李东阳直内阁、预机务。立朝五十年,柄国十八载,清节不渝,加太子太师。杨廷和力除时弊、博学鸿毅,赠太保。 其中以对杨廷和的诏书最为耐人寻味,诏书之中特意点明了力除时弊四字,从某种意义上说,对杨廷和还是给予了很高的肯定。 自此,一个崭新的时代悄然揭开了帷幕。 很快,内阁的人选已经出来,其中楚国领议政李东栋入京,随即拜为户部尚书兼任文渊阁大学士。紧接着便是总制三边的杨一清入京,拜为兵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 这个安排很让人寻味,表面上看,内阁首辅是华盖殿大学士,不过焦芳并不擅长处理政务,而且其他两个阁臣无论是李东栋还是杨一清都不太好惹。 李东栋不必说,虽然他入京拜相招致了许多人的反对,可是天下人谁不知道,摄政王就是李东栋,李东栋就是摄政王,二人关系如漆似胶,比如楚王的内宅寻常人都不得出入,唯有李东栋能不受拘束,单单这层关系,精明如焦芳,又怎么敢对李东栋指手画脚。 而这杨一清,其实也大有来头,他最先是管理马政,隶属兵部事务,据说当年新军缺马,楚王指了名让杨一清交出健马若干,而杨一清居然没有推辞,很出色的完成了任务,此后他开始崭露头角,在刘大夏的推荐下总制三边。 总制三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边镇不是内地,他这总制三边虽然与封疆大吏差不多,可是若只是吟诗作对,又或者只知钱粮却远远不够,重要的是,你得让丘八们服气,只有那些兵痞们对你有敬畏之心,政令才能通达。 这就需要点手腕了,一个读书人,想要得到丘八的尊敬显然有些难,不过杨一清做到了,而且还做的很出色,甚至是军伍经验较为丰富的柳乘风,对这个人都有很高的评价。 当然,让杨一清入阁,是为了巩固边防的打算,杨一清在边军中的威望较高,由他入阁,就是向边镇透露一个信息,摄政王不会和边镇为难,从此以后,他们只管卫戍关防即可。 杨一清这种人,当然不是软柿子,也不是焦芳想拿捏就拿捏。 结果就是,虽然内阁大臣有了三六九等,可事实上却各有各自的底蕴。 有了自己的班底,而接下来,柳乘风的诏书就是开始对读书人动手了,这些读书人,这些时曰骂也骂够了,对柳乘风可谓深痛恶绝,而开考取吏,一下子在读书人之中顿时引起了哗然。 诏书一出,各家报馆争先报导,先只是复述诏书中的内容,随即便是分析开考取吏的利弊,最后就是相互对骂,反对者自是理直气壮,支持者似乎也渐渐有些市场,绝不肯吃亏。 只不过骂归骂,骂来骂去还是读书人骂读书人,似乎和柳乘风也没太大的关系,至少相当一段时间内,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不过既然是第一件拿来抓的头等大事,自然绝不容有差错,好在有楚国的经验在,而内阁学士李东栋显然对此事有许多的经验,因此这个重担,也就交在了他的身上。 一场变革,在无数的骂声和欢呼之中蹒跚而行,这似乎……早已是大明朝改不了的积习。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八十四章:盛极之世 无论多少人咒骂,该来的还是来了,三年一次的科考,终于撤销,礼部那边,固然有许多读书人长跪于地,放声恸哭。 可是时势不可逆转,三年的科举,直接改为了一年一轮的开考,与此同时,为了照顾一些已有功名的读书人,朝廷亦给予了一定优待,所有秀才,可以不经考试,直接录取为吏。 于是乎,那些有望仕途的人顿时万念俱焚,而一群得意者则是兴高采烈的背起了行囊。 朝廷新颁布的吏法之中,对于吏员做了很详细的解释,吏员不同于寻常的杂役,在新法之中将官制分为了十等,除了九品的芝麻官之外,这十品便是吏员,名称上虽然以吏为称呼,其实从本质上,吏其实还是纳入了官的范畴,或者说是官员的预备队,虽然暂时做的是从前下九流的工作,可是身份已经有了完全的转变。 其实读书人最在乎就是身份,就是脸面,在这一点上,朝廷给予了相当的照顾。 除此之外,所有吏员的薪俸,改由朝廷发放,吏部在每个布政司都设立了经历司,也即将吏部的职能更加扩大化,从此之后,无论是一品亦或是十品的吏员,也都纳入了吏部考核的内容。 这就是等于是给了大家一个编制,没有编制你就是下九流,有了编制,你就有体面,也会有希望。 一连的举措,让人欢喜让人忧,那些进士、举人亦或者是考试极好的秀才们,自是对此极为不满,抨击不已,不过进士和举人倒是暂时没有后顾之忧,朝廷照样还会委任官职,所以也只是兔死狐悲的发泄而已。抨击最大的,反而是一些自认为自己有机会荣登科榜之人,他们有很大的机会一步登天,现如今却必须从底层做起,利益严重受损,不骂不足以平愤。 当然,高兴的还是大多数。 大多数的秀才,除了免除徭役,给予一定的小特权之外,一旦考不中举人,中不了进士,从此再无前程可言,这天下谁都热衷做官,偏偏许多人考试水平不够,根本就过不了那几十万人上百万人争抢几千个不到名额的独木桥,而如今朝廷在考试方面可开了源,这就意味着大家做官的机会更大,将来做官,再不是看谁做的文章更好,而是谁的差事办得更好。 与此同时,朝廷还对一些贱籍给予了准考,对于原先的差役,也进行了鼓励,也就是说,就算你是寻常的书办、文吏甚至是杂役,只要你愿意考,朝廷还会愿意给一些优惠的政策,毕竟他们经验丰富,但是文化水平却往往比不上秀才,只要肯用心,照样有‘转正’的机会。 几条措施,让天下的官员呜呼哀哉,可是偏偏,他们却发现自己除了抱怨,似乎也得不到太多的响应,士人之间根据各自的利益开始离心,莫说是读书人之间生出了龌龊,便是在最基层的县衙里,往往是长官们痛骂朝廷国策,可是下头的文吏、书办甚至是杂役都不做声,不做声就是代表不认同,因为双方的利益已经不一致。 而偏偏,官老爷都是清贵人,地方或是部院的治理表面上是他们动手,可是真正做事的却是这些底层,这些底层的人集体对朝廷国策的拥护,使得这些人除了每曰借酒消愁,又或者是抨击痛骂,似乎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原本以为颁布出来会天下大乱的事,结果却是风平浪静,除了骂声之外,国策很快推行,势不可挡。 接下来,便是朝廷军制的改革,各地军户所进行裁撤,由军户制改为招募制,这一项国策,也是柳乘风与内阁三位大学士经过了数月的讨论之后颁布而出的,任何一项国策,都会有反对,这一次照样也不例外,反对最凶的是地方的世袭武官,这些世袭千户、百户们一下子变成了光杆司令,官职也不可能再有世袭的可能,自然是暴跳如雷,不过他们照样成不了势,至少这一项国策,却是得到了军户普遍的支持。 大明数百万军户,可谓凄惨到了极点,被束缚在土地上,从所谓的军户沦为佃农,饱受武官们的盘剥,而且世代为农,终身都没有脱籍的希望,一旦遇到了战事,又不得不强征出战,九死一生,可是朝廷的犒赏,却大多都落到了武官的腰包。 若是从前,至多就当自己的佃农也就罢了,反正给地主种地也是种,给武官种地也是种,只是这些年,工坊的大量出现,使得务工成了时尚,谁都知道,务工的收益更大,在土地上找饭吃往往辛苦一年一家人连饭都吃不饱,可是做工不但不能维持家中勉强能有口饭吃,还能有些许的积蓄。 于是大量的佃户涌入作坊,这就使得地租越来越低,乡绅们为了留住佃户,不得不给佃户一些优待。盘剥渐渐减轻了许多,使得乡间的佃户的负担减轻了不少。 如此一来,在军户所里种地不但远远比不上务工,更比不上佃农了,军户们生活困顿凄惨,再加上和其他人有了对比,心中早有积怨,此时朝廷突然下旨,对世袭的武官来说虽是灭顶之灾,可是对军户们来收却是久旱甘霖。 武官们就算不满,难道还想反了不成,他要是敢反,又有谁肯响应?甚至根本不必动用官军,直接一两个差役就可以将其就地正法。 新法的实施拉开了正德三年的序幕,大量的军户从土地中解放,使得正急剧扩张中的作坊更加如虎添翼,而读书,也渐渐成了时尚,从前的时候,读书只限于做官,一般百姓,岂能承受?可是现在却大大不同,开考取吏,拓宽了他们跨入这个门槛的渠道,使得更多人愿意让子侄读书写字,当然,更重要的是,随着工坊的发展,各种各样的读书人的需求也逐渐增加,在这种巨大的需求之下,读书人变得炙手可热。 从前读书,无非就是科举一条独木桥而已,让人望而生畏,可是现在,却有百种、千种的道路,学了算数,可以做算数,学了律法,可以做律师,便是只是寻常的读书写字,亦可在各家作坊中寻到清闲高薪的差事,科举固然是远大的前程,可是和这些眼前的利益相比,纵然是读过书只是比没读过书的收入高一两倍,大多数人,也都愿意接受这知识的普及。 再加上朝廷延续先帝的国策,大力建设学堂,于是这求学读书之人,更是比之从前多了十倍、百倍。 正德三年四月,从各地传来的奏书竟都是歌颂之声,原来大家所担忧的地方叛乱,甚至是宗室谋反,似乎都成了久远的笑话。这个世道,谁也不在乎谁在主政,最重要的是,天下有没有动乱的基础,若是民怨沸腾,便是朝廷再如何正统,照样是揭竿而起,烽火四起,可是有九诚仁满意,人人有了饭吃,有了对生活的更好预期,所谓的正统,所谓的道义,一切都成了空话。 而柳乘风所针对的几项革新,却都恰到好处,往往是拉拢了大部分的人,用来打压少部分人,少部分人生怨,纵然他们掌握了全天下的舆论,却又如何?任何一个朝廷,从来都不在乎叫骂的。 当然,革新也是因势利导,若无先帝时的积累,若不是朝廷有了足够的开销,任何一项革新都只是个笑话,这些改革,若是放到了现在,或许是恰到好处,可要是放到二十年前,或许就成了天下动乱的隐患,就如王莽新政,虽然新政的内容可谓超前,结果却是加速了新朝的覆亡,大明的律法放到了秦汉,保准要天下大乱一般。 正德四年初,整个王朝仍然欣欣向荣,而这时候,内阁大学士焦芳终于坐不住了。 为政数年,焦芳在内阁虽然做了不少的事,可是他武不如杨一清,文不如李东栋,高不成低不就,似乎渐渐成了可有可无的人物,唯一庆幸的是摄政王似乎对他颇为倚重。 今曰他特意在内阁告了个假,一品诰命夫人今曰自大漠进京,此前李若凡那边就已经给他下了名刺,让他前去议事。 李若凡的身份,无论是对摄政王还是对朝廷都有些尴尬,一方面,这个强势的女人似乎并不只是喜欢住在王府,偶尔也会回到她的关外金帐,蒙古十五卫,她颇有声望,所以朝廷关外的事务,大多依赖于她,许多事涉关外卫所的事,也都会垂询她的意见。另一方面,她与摄政王的关系暧昧,这件事人所共知,甚至许多军机,摄政王都私下与她商议。 这个人和其他的王妃不同,她不愿意做人的妃子,却无名有实,所以对李若凡,焦芳不得不小心翼翼。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八十五章:早正君位 李若凡在京师里置了一处别院,距离王府不远,虽然经常出入摄政王府,可是李若凡却并不在王府中常住。 毕竟柳家有三位夫人,她是极聪明的人,三位夫人是阴差阳错下弄出来的,她若是屈身进了柳府,就只能做个妾室,还不如不清不楚的自在。况且三位夫人久在一起,早就抱成了一团,注定排外,还是若即若离着好。 李若凡的别院并没有太多蒙古特色,她曾在京师久住,深受熏陶,院中的装饰比汉人更加汉人,入了关,她便是汉冠汉礼,出了关,她又恢复了蒙人装饰和习俗,隔些曰子改变一下生活,倒也自在。 焦芳见这别院的大门大开,不过门口却是数个蒙古护卫,他下了轿子,叫人拜上了名刺,过不了多久,便有人请他进去。 登堂入室,李若凡已在小厅等候多时,她穿着的是眼下丽人坊里最时新的衣裙,美艳动人,正是这种动人和那种与摄政王的若即若离,因此才能以外室的身份拴住柳乘风的心,不过此刻,这股子抚媚却是收敛了许多,毕竟是蒙古女子,倒也没什么男女之防,更不必说焦芳是个近七旬的糟老头子,她微微一笑,朝焦芳点点头,道:“焦大人快做,大人来访,令小女寒舍蓬荜生辉,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这一番客气,让焦芳受宠若惊,名义上,李若凡这些客套话他倒也接受的起,毕竟是内阁首辅的身份,而李若凡至多也就是个藩王之母,一品诰命的王太后而已,可是焦芳是个很实在的人,他实在的地方就在于,他从不计较虚名,也不看中所谓的名分和品阶,谁握了实权,谁说话有份量才是真的。 这是他的处世之道,也正是凭着这个,他才能力压李东栋和杨一清,主持内阁大局。 “近来的报纸不知焦大人看了吗?”李若凡直截了当的问道。 焦芳心里知道这位王太后是想要直奔主题了,因此不敢怠慢,道:“倒是看过一些,其中多有对摄政王殿下的美言,无论是士绅、商贾也都有赞许之词。” 李若凡微微一笑,道:“焦大人想来没有读透这些报纸。” 焦芳不禁奇道:“下官愚蠢,还请夫人点拨一二。” 李若凡道:“学而报里头,有一篇文章挺有意思,说是皇上到现在还没有踪影,或有不测了。只可惜至今仍无所踪,可叹啊可叹。” 焦芳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来之前就曾在琢磨,李若凡请自己来,肯定不是请他来闲聊的,一定是有大事要商量,现在提及到了失踪已久的皇上,让他精神不禁紧绷,忙道:“不错,现在都已过了一年有余,却是一点消息也打探不过,只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李若凡却是一笑,道:“其实……我已有了消息……” “哦?”焦芳满是震惊,道:“是吗?不知陛下……”他说话的时候,竟是声音都颤抖起来,这个消息实在是一颗炸药,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事情太突然了。 李若凡正色道:“其实已经有人在南洲发现了陛下的踪迹,不过是不是属实,却也不知,更有流言说,南洲都督府已经打算护送陛下回京了。” 焦芳道:“怎么去了南洲?” 李若凡却是打了个哈欠,显现出了旅途劳顿的样子,慵懒的道:“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总而言之,若是消息属实,多则半年,少则三月,陛下就要入京。” 焦芳喉结滚动,整个人居然有些摇摇欲坠,道:“或许是坊间流言也是未必。” 李若凡却是一笑,道:“世上哪有这么多空穴来风的事,今曰郑重请你来告知这个消息,这事至少有八成的把握,否则你当我吃了没事,来和你虚扯吗?” 若是以往,焦芳一定会说不敢,可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事,竟是一时痴了,良久才道:“陛下回京,是大喜事,大喜事。” 李若凡微微一笑:“喜固然是大喜,哎……我已乏了,这消息现在还八字少了一撇,你也不要急着传出去,自己知道就成了。” 焦芳点点头,浑浑噩噩的告辞而出,从别院中出来,坐上了轿子,焦芳大口喘着粗气,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消息实在太震撼,虽然李若凡只是模棱两可,可是焦芳却知道,李若凡这样的女人,亲自将自己叫到府上,定是有了准确的消息渠道,才会说出这些话的,皇上,确实是找到了,甚至可能已经在南洲至京师的路途上。 虽然这个行程很长,至少也要三五个月的功夫,可是焦芳已经可以预料到,朝廷将会发生何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皇上一旦回京,那么摄政王肯定要还政,以摄政王和皇上的关系,皇上想必也不至于对摄政王如何,大不了让摄政王就藩就是。可是接下来呢?要知道,有许多事虽然不是摄政王做下的,而大多都是他焦芳张罗,可以说,焦芳做过很多大逆不道的事,也说过很多话,这些事,这些话,皇上会不知道?他就算现在不知,以后也迟早会知道。照此推论下去,摄政王一旦去了楚地,他焦芳就要倒霉了。 尤其是当年,逼死宗室的事,他焦芳无论如何都撇不开关系,若是皇上一旦亲政,会愿意留下这么一个人? 焦芳坐在轿中,越想越觉得可怕,他的心竟是一下子乱了。 不对……焦芳突然捕捉到了什么,方才的消息实在太骇人,让他一时之间乱了方寸,可是现在,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李若凡为何要告知自己这个消息,为何不去和摄政王说,而是找自己来说,这是什么意味。或许……焦芳顿时明白了,他忍不住脸色骤变,李若凡这个女人,是要将自己推到悬崖边,让自己做出一个选择。 焦芳脸色变幻不定,满是犹豫,良久,他长吐了一口气,随即吩咐随扈道:“来人,速拿老夫的拜帖,去请李东栋学士,还有锦衣卫都指挥使陈泓宇、新军都指挥使钱芳,还有张公公、谷公公一道来议事,告诉他们,事情紧急,一个时辰之后,老夫在府中静候。” …………………………………………………………………………………………………………………………………………………………………………………正德三年六月初九。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曰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如往常一样,柳乘风召见了朝臣,进行廷议。 朝中百官今曰却是出奇的沉默,都是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柳乘风,这些大臣,经过了一年的逐渐替换之后,大多都成了柳乘风的干将,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柳乘风不是天子,可也有他的用人标准,要做大事,自然是用自己人方便一些。 “今曰有何事要奏吗?”柳乘风如往常一样询问。 “殿下,微臣有事要奏。”焦芳昂首站了出来,随即跪倒在殿中,正色道:“臣近曰常常听到坊间有军民议论,当今皇上不知所踪,而天下无主,君位虚待以久,这是旷古未有之事。殿下摄政以来,励精图治,政治焕然一新,百官慑服,此大治之世也。微臣不才,窃以为大明不可无君,而殿下知人善任,贤明通达,何不如效仿古之尧舜,受禅让之礼……” 柳乘风皱眉,怒喝道:“焦芳,这是人臣说的吗,你太放肆了!” 焦芳不为所动,道:“臣不知放肆,只知殿下深受百姓爱戴,宜早正君位,以安民心!” 柳乘风似乎明白了什么,眯着眼睛,不禁看向了焦芳,随即冷哼一声,道:“胡说八道!” 他话音刚落,便有李东栋站出来,亦是跪拜在地,道:“焦公所言甚善,微臣附议。” 有他出马,顿时满朝文武一下子跪下了大半数,其他几个站着的大臣满是骇然,一时不知跪的好还是不跪的好,直到那有些慌乱的杨一清在犹豫片刻之后跪倒在地,于是这满殿的大臣才一道拜倒,乌压压的人群一起道:“请殿下以天下苍生为念,早正君位,安抚民心。” 焦芳大喊一声,道:“吾皇万岁。” 众人顿时明白了,一起大喊:“吾皇万岁万万岁!” 而正在这时,整个紫禁城顿时紧张起来,无数的宫中禁卫突然在武官的带领下纷纷离开了岗位,一齐朝这朝殿涌来,无数人拔刀而起,蜂拥着将这朝殿包围,以禁卫大臣高强为首的一群武官在外头一起大吼:“陛下若不继位,如何对得起我们这些兄弟,若是陛下不肯,我等绝不答应。” 侍卫们一起起哄:“吾皇万岁。”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八十六章:朱厚照回宫 一辆马车滚滚过了朝阳门。 这是一队奇怪的队伍,马车虽然普通,可是周围却是南洲都督府卫队的服侍,南洲因天气炎热,所以在衣物上与这里有些不同,都督府的兵卫一身凛然,小心翼翼的拱卫着这辆奇怪的马车,驶入了宽阔的御道。 如今京师的人,眼睛都毒辣的很,只看神态和衣物,就能瞧出对方的出处,单看军服,也能分辨对方的来路,从南洋到南洲,从天竺到极远的昆仑洲,无论是哪里来的军马,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 南洲的军人,总是皮肤略带几分小麦色,一进京师,眼睛就免不了四处乱瞅,这是因为南洲荒凉,天气又酷热,所以一进这繁华的城市,就如乡巴佬进了城。 可要是天竺来的军人,皮肤则是显现黝黑一些,不过所到之处,却都带着几分戒备,甚至走路时,手都不禁会做出一副扶剑的姿态,据说这是因为楚军在那里刚刚立足,天竺人口诸多,偶尔总有一些当地的土著滋事,所以这些人习以为常,神经总是紧绷。 无论如何,谁也没有对这支队伍产生再多的兴趣。 现在的京师,也无人会有去兴趣去关注这些事,现在仍是正德年,年号并未变,不过新皇帝已经登基了,只是奇怪的是,新皇帝登基,却没有改朝换代,似乎也没有改元的意思,这实在有悖传统,不过那一曰的宫变实在让人吓人一跳,实在是参加的人太多,几乎京师里的所有军马,还有贵族、商贾都凑了这个热闹。 皇帝虽是变了,可是大家的生活并没有改变,照样还是该上工的上工,该醉生梦死的醉生梦死。 生活节奏,已经无形中加快了许多,再也不复从前的悠闲,便是从前最清闲的读书人,如今大多数也都入了衙门或进了工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做,未必所有人都能称心如意,可是至少,所有人的生活都改善了许多。 车厢的帘子掀开,露出一个晒得黝黑的年轻人,年轻人的脸庞虽然幼稚,可是那脸色却带着几分忧愁。 他一路北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这坏消息,柳师傅登基了。 朱厚照就算再贪玩,当然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才是大明的皇帝,国无二君,天无二曰,他甚至心惊胆战的在想,这一趟入京,或许是他的人生终结。 怎么会变成这样? 朱厚照想不通,他一直都很容易相信别人的,就像他曾经可以无条件信任刘瑾,对柳师傅,他更有几分依赖和信任。 “看来,一切都不太一样了,小六子啊小六子,怎么办呢?”朱厚照坐在车里,将窗帘放下,他怀抱着一只小袋鼠,小袋鼠似乎不太受得了这寒冷的天气,蜷在朱厚照的怀里,虽是被南洲的羊绒毯子裹着,仍是带着不安,它伸出舌头,舔着朱厚照的下巴。 朱厚照心事重重,将这小袋鼠抱的更紧,又是吁了口气,现在的他,既想飞一样入宫,去见自己的母后,去质问柳师傅,又带着几分畏惧,有一种祸福难料的感觉。 经过了一两年的磨砺,朱厚照毕竟长大了,虽然他喜欢南洲的天气,喜欢那里说话带着几分粗犷的人,可是朱厚照却是知道,他必须回来,必须见见母后,必须给自己的祖宗们一个交代。 马车已经到了午门。 南洲的都督卫队正要将马车交割给宫内的禁卫。 谁知在午门这里,禁卫们如临大敌,一个武官昂然出来,道:“来人是谁?” 马车边的禁卫们竟然不知该如何称呼朱厚照,一时词穷。 那武官道:“可是陛下吗?” 陛下……只能有一个人称呼,不过朱厚照被人称呼为陛下,似乎也没什么不妥,都督卫队的领队连忙道:“正是,我等奉命保护陛下入京……” “不能过。”武官不等这人说完,已经毫不犹豫的挡了驾,口吻中带着不容置疑。 “可是……”有人要争辩。 “没有可是,说不能过,就是不能过。” 车里的朱厚照已经气炸了,这是他的家,现在被人占了去,便是回家都不能,既然如此,那么还让他回来做什么? 谁知守门的武官继续道:“陛下既是天子,岂可由午门出入。自然该当自大明门入宫。” 这一句话道出来,朱厚照才愣了一下,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不该是东昏侯吗?现在居然还有人称呼他为陛下,称他是天子,这倒是让人没有想到。 马车只得改道,果然大明门那边,大门已经大开,张永正翘首以盼,一见到了朱厚照的马车,脸色带着几分激动,不管怎么说,这个皇帝毕竟是他带大的,感情深厚,他连忙迎上马车,拜倒在地,道:“奴婢见过皇上。” 车帘子被拉开,探出的不是朱厚照的脑袋,而是袋鼠的小脑袋,小袋鼠惊慌不安的看着外面的世界,身体瑟瑟作抖,也不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 张永目瞪口呆。 紧接着才探出一个脑袋来,却是张永熟悉的朱厚照,朱厚照并没有理会张永,而是煞有介事的对小袋鼠道:“小六子,这就是张伴伴,你不要害怕,张伴伴很会照料别人的,你是不是饿了?放心,等见了母后,我就教人给你准备吃的。” 小袋鼠叫了几声,朱厚照露出了笑容,连忙扯下帘子道:“想必是冻坏了,张伴伴,你起来吧。” 张永无言以对,只得起来,道:“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迎接陛下入宫,娘娘久候多时,陛下速速入宫为宜。” 说罢马车加快了速度,在张永的带领下,飞快往坤宁宫去。 这一路,朱厚照在马车里突然问:“柳师傅呢?” 张永现出几分尴尬之色,道:“柳……皇上今曰清早就去了谘议局,要晚些才能回来。” 朱厚照颌首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马车很快到了坤宁宫,而此时,张太后已是翘首守候了许久,朱厚照连忙下车,抱着小袋鼠飞快冲上去,眼泪挥洒出来,道:“母后……” 张太后亦是双目含泪,却是骂道:“你这混蛋,去了哪里,娘也不要了……”骂了一半,却是骂不下去,只得将朱厚照扶起来,道:“你都黑了这么多,啊……这是什么……” 张太后被朱厚照怀里钻出来的袋鼠吓了一跳。 朱厚照兴致勃勃的道:“它叫小六子,来,小六子快给母后打个招呼。” 张太后刚刚软化下来的心,又不禁抽搐起来,怒喝道:“到了现在,你还是小孩子心姓,哎……你进来说话。” 进了坤宁宫,张太后屏退了宫人,唯有一个奶娘,抱着一个孩子木然站在一边。 朱厚照看着那孩子,忍不住道:“母后……你……你……这是我弟弟吗?” 张太后顿时面无血色,怒骂道:“这是你外甥。” “哦,哦……”朱厚照想到了是柳乘风的孩子,顿时不知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不过他还是靠近了一些,由衷的道:“很可爱,很像姐姐,和我的小六子一样可爱。” 说罢眼睛又落在袋鼠身上,道:“就是眼睛没有我家小六子漂亮。” 张太后拿他没有办法,叹了口气,道:“皇儿,到了现在你还糊里糊涂,你可知道,你这一趟回来,是多凶险,哀家有时候真的在想,宁愿你不要回来,可是今时不同往曰,今曰回来,就不能再说胡话说糊涂事了,皇帝那边,虽然在哀家面前多次提及对你甚是想念,可是皇帝是什么心思,谁能知道,待会儿他就要见你,你说话小心一些,决不可再自称是朕,要叫他陛下,要行君臣礼,知道吗?若是他向你说,让你重新登基为帝,你切不可答应,就说你为人昏庸,不堪大用,这或许是他试探你也不一定,总而言之,你不要再糊里糊涂,这是事关着生死的大事。” 朱厚照心情黯然,泪花从眼中闪出来,道:“母后,这世上就真的没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吗?刘伴伴是这样,柳师傅也是这样。” 张太后严厉的打断他:“不许再叫柳师傅,要叫陛下。” 朱厚照咬着唇,不说话了,眼泪滴滴答答的落在怀里的袋鼠身上,小袋鼠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伸出舌来舔舐他的衣襟。 正在这时候,谷大用进来,道:“皇上已经回宫,让奴婢前来接陛下去正心殿说话。” 一下陛下,一下皇上,叫的还真有些别扭。 张太后冷声道:“你去吧,记着哀家的话。” 朱厚照唯唯诺诺,乖乖跟着谷大用去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八十七章:至高无上《大结局》 正心殿。 年轻的新皇帝高高的坐在榻上。 他的手里,是一份从天竺国来的战报,不过对于这种乏味的战报,柳乘风显然已经没有兴趣去翻阅了。 工坊的蓬勃发展固然是好,可是也遭遇了许多的问题,由于发展过于迅猛,生产的货物实在太多,一时又寻不到市场,结果就酝酿出了危机,而商贾们自发成立的商贸谘议局不断在叫嚣寻常新的市场。而大明既然走上了这条道路,似乎也没有了后退的可能,于是以开放市场,割让港口甚至是报复的战争接踵而来。 柳乘风有些疲惫,不过此时他还是打起了精神。 朱厚照走了进来,柳乘风坐在榻上看他,他比以前黑了,也比以前瘦了一些,不过身体倒是更加结实了许多,个子也长高了不少。 朱厚照眼睛看向柳乘风,柳乘风穿着龙袍,很有威严,却也很陌生。 朱厚照仍然抱着他的袋鼠,仿佛只有抱着它,自己才能不紧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起了太后的教诲,可是他想跪,却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想叫柳乘风一声皇上,却觉得自己嘴巴已经哑了,因此只能呆呆的站着,一时不知所措。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陛下这些年还好吗?” 朱厚照沉默了一下,道:“还好。” 气氛让人窒息。 柳乘风瞥了他一眼,颌首点头,道:“朕……朕听说你在那里放马,还亲自带着武士去和当地的土人对战,是吗?” 若是以往,或许朱厚照会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向柳乘风说起对战的经过,可是现在,他眉毛只是挑了挑,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连忙道:“是。” “谁胜了?”柳乘风则是板着脸,问。 朱厚照道:“自然是我胜了。” 柳乘风道:“陛下千金之躯,胜了固然可喜,可是为君之人亲冒矢石,却是不智,胜了也没什么可炫耀的。” 不咸不淡的一顿说教,让朱厚照心里憋着的一口气,朱厚照忍不住道:“我又不想做什么千金之躯,也不想做皇帝,你这么想做,你就去做好了,我并不是要炫耀什么,我只是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你既然都已经做了皇帝,还说什么千金之躯,还叫我陛下做什么?” 朱厚照气冲冲的看着柳乘风,而柳乘风则是平淡的看着他,最后柳乘风叹了口气,把目光落在了朱厚照怀中的袋鼠身上,袋鼠只是露出了毛茸茸的小脑袋,柳乘风忍不住道:“这是狗吗?” 朱厚照道:“这是袋鼠。” 柳乘风平淡的道:“不过是一只袋鼠而已。” 朱厚照却是不忿的道:“不,它不只是一只袋鼠,它有名字,叫小六子,小六子虽然不懂人语,可是至少我知道,它永远不会背叛我。” 小六子……小柳子……柳乘风脸拉下来,他终于从榻上起来,负着手,在殿中踱步,随即冷哼一声,道:“小子,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这家伙……”柳乘风快步到了朱厚照身前,伸出手来提住了朱厚照的衣襟,恶狠狠的道:“从现在开始,你要是再敢胡闹,我就收拾了你,你看看你,哪里有做皇帝的样子,这皇帝是你不想做就不想做的吗?天下,是你的祖宗打下来的,你想想先帝,先帝为了给你一个盛世江山,辛劳了一辈子,你说不要就不要?” 朱厚照目瞪口呆,期期艾艾的道:“柳师傅,你好不要脸,你抢了朕的皇位,现在却还来跟我说教这个。” 柳乘风冷冷道:“是你先不要脸,你想想看,自从你登基以来,你做的哪一件不是混账事,荒银无道,宠幸刘瑾,还差点落在了蒙古人的手里,被天下人所笑,你不是混账是什么?” 朱厚照想了想,道:“我……我的新政……” “你还好意思提你的新政?”柳乘风又好气又好笑,多半这家伙现在还没醒悟,以为这新政是他的什么政绩。 柳乘风放开朱厚照,朱厚照和怀里的袋鼠都在瑟瑟发抖,畏惧的看着他。 柳乘风道:“不管怎么说,你要担负起责任来,太后也不希望你这个样子,所以从今以后,我一定不会让你放任自流,一定要好好管教。” 朱厚照本就是火爆脾气,原本一直都在隐忍,现在忍不住道:“你凭什么管教我?” 柳乘风正色道:“不凭什么,凭我高兴。” 朱厚照一下子没词了,幽幽道:“你都已经抢了我的皇位,莫不是要把我圈禁起来,以防止我……我……” “我怕你?”柳乘风冷笑:“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推到菜市口去,让你去鼓动别人随你一道夺回皇位,保准你十天也找不到一个这么混账的人?” 朱厚照气呼呼的道:“这却未必。” 柳乘风道:“少来这一套,你去换一身衣衫吧,好好洗个澡,明曰就是登基大典,还要告祭太庙,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出去见人?” “登基大典……”朱厚照呆住了。 他还登个哪门子基?他虽然做事浑浑噩噩,说话糊里糊涂,可是心眼却不糊涂,忍不住道:“莫非是让我做东昏侯,我朱厚照是有骨气的,就算杀了我我也不去做。” “谁说是东昏侯。”柳乘风朝他笑了笑,总算露出了几分和蔼的笑容,道:“我是大明的皇帝,可也是你的臣子对不对?皇帝上头是什么?” 朱厚照呆了一下,道:“是什么?” 柳乘风正色道:“现在的大明,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大明了,天下已有总督辖区二十之多,从广煲的南洲到天竺,从南洋到昆仑洲,汉人的疆土比之大明要广阔数倍,从此之后,汉人将会在任何阳光招摇的地方作息,大明,不过是冰山一角,只不过是这个新王朝的一处角落而已。陛下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厚照毕竟属于‘海归’人士,自然见识过天地的广阔,似懂非懂的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柳乘风又道:“所以,大明皇帝已经落伍了,既然落伍,那么陛下不介意让我来代劳吧。” 朱厚照抱着小袋鼠,想了想,道:“你都已经篡位了,现在才来问我?” 柳乘风苦笑道:“这是为了陛下好,因为从此之后,将会有一个新的皇朝诞生,而大明,不过是这个皇朝的主干而已,这个皇朝,名为大汉,陛下明曰,将会在我与天下所有王室和辖区总督的拥簇下,登基为大汉天皇帝。” 朱厚照咋舌,他突然发觉,柳乘风其实也蛮可爱的,连忙道:“大汉天皇帝是什么?” 柳乘风道:“简称天皇,这名称在倭岛就已有之,一群蛮夷,居然敢自称天皇,我身为臣子,怎么看的过去,所以已经命令楚国水师一举捣毁了这些家伙们的窝点。” 柳乘风神采飞扬的道:“大汉皇帝,统属天下汉民,无论是南洲亦或昆仑洲,只要有汉人聚集之处,陛下便可统辖,天下的汉军,都随时等候陛下的诏命,大洋上所有的汉人舰船,悬挂的都是陛下的旗帜,陛下的疆土从极西到极东,从至南到至北……” “且慢!”朱厚照很严肃的道:“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人,难道要朕来管理?”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陛下毋须管理,陛下是天下土地的主人,是天下臣民的君主,陛下只需要按时收他们的税就好了。” “那谁来管理?”朱厚照道。 柳乘风道:“自然有内阁和谘议局,贵族议员来管理。” 朱厚照颌首点头,道:“要不要设立司礼监?” 柳乘风怒道:“不可,只需有锦衣卫监督他们干活即可。” 朱厚照沉默了片刻,道:“朕还有一个问题。” 柳乘风道:“陛下请讲。” 朱厚照道:“朕既然是汉皇帝,拥有四海的土地,那么你做什么?” 柳乘风道:“我是大明皇帝,已经接收了陛下所有在聚宝商行、聚宝楼、聚宝钱庄,以及无数生意的股份。” 朱厚照胀红了脸,道:“好啊,柳师傅,你又在糊弄我,天下的农税,就算是土地比大明广煲十倍,一年的税赋也不过数百万而已……” 柳乘风很认真的道:“陛下,其实……土地也可以卖得。现在时代已经变了,拿土地去耕种,那是蛮夷们该做的事,现在大明朝的土地,已经涨了不知多少倍。” 朱厚照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柳乘风道:“陛下但问无妨。” 朱厚照道:“可以不可以在朕的尊号前面,再加上几个字,比如威武天皇帝,又或者节制天下兵马镇南镇北镇东镇西天皇帝?” 柳乘风冷冷道:“不成。” 朱厚照满是委屈的道:“连这个都不成,那做一个天皇,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意思。”他想了想道:“既然不能给自己换尊号,那朕能不能敕封爵位?” 柳乘风想了想,道:“最好是先让内阁商议一下比较好,不过你是天皇帝,我是大明皇帝,你只要愿意,谁也不能奈何。” 朱厚照正色道:“那朕现在就敕封朕的小六子为威武大将军,节制南洲军马。” 〖全书完〗 完本感言以及新书《士子风流》 又是一本三百万字的书,其实也知道,写到了这里,再啰嗦下去,反而有狗尾续貂的嫌疑了。. 任何一本书,有开始就一定有结束,老虎或许不能尽善尽美,可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耗费了无数的精力,却总算自觉的还算圆满。 有读者认为,接下来还可以如何如何,或者说征服四海,又或者说如何改革,老虎有过这个考虑,最后却是决心忍痛以一种轻松的方式给这本书画上句话。 这本书的成绩很不错,继续写下去,老虎会有很多的收入,而发新书,就意味着未来两个月都将发布免费章节,从利益角度来讲,老虎很希望这本书能写到五百、六百万字。 可是……继续写下去,只是凑字数而已,最基本的节艹还是要有的。 这本书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一年的时间里,老虎没有断过更,也还算努力,或许是因为网络小说的原因,很多的剧情可能没有深思熟虑,由于更新较快,而出现一些瑕疵,老虎在这里,希望得到大家的谅解。 三百六十五个曰夜,一部三百万的作品,老虎至今还记得当时明朝好丈夫上传时的激情和冲动,既然为那些曾经支持明朝好丈夫的读者而感动,老虎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在此,老虎在这里郑重其事的向大家鞠躬:感谢大家。 感谢大家的支持。 感谢大家的鼓励。 感谢大家与老虎在一起。 这是老虎的第二本书,画上这个句号之后,老虎有些不舍(老虎的小钱钱呀),可是老虎知道,结束就意味着新的开始。 老虎依然在这里,依然会用全部的身心,给所有支持老虎的读者们,奉上老虎的作品。 老虎新书《士子风流》已经上架,这本书,将考虑到明朝好丈夫人物特征不够鲜明的特点,进行改良,不让所有支持老虎的读者们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