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炮灰女配突然醒悟》 第1章 炮灰女配 “花姜姑娘洗好了么,这是世子爷为您准备的衣裳,请换上吧。” 屏风外,响起婢女冷冰冰的声音。 花姜坐在微凉的水中,怔了半晌思绪才逐渐从混乱中抽离。 她穿进了一本名为《主母在上,将军独宠》的书中,而这个和她同名的角色只是配角中的工具人,男女主爱情路上的垫脚石! 婢女的身影再次映在屏风上,她言语讽刺,带着些许不耐烦,“姑娘快去前院看看吧,世子爷为了您跪地不起,老夫人都气倒了。” 花姜明了,这是穿到了开篇第一章,也是这个人物的高光时刻。 真是一点退路都没给她。 国公府世子李世苍三年前初入北境,因被敌军诱骗落入陷阱,身为医女的花姜刚好路过顺手搭救。 等到接应他的人来了,花姜没等他醒过来就离开了。 李世苍像是中魔了一般,心心念念都想找到她,以至于一直找理由留在北境,抛下新婚妻子,三年都没有回过京城一次。 而在半年前的一次疫病中,花姜作为大夫再度出现,两人重逢。 李世苍使出浑身解数赢得了花姜的倾心,跟着他一起回到京城。 他隐瞒了自己已经娶妻的事实,直到此刻入了苍云居,花姜都还被蒙在鼓里。 她以为李世苍是去找家中长辈商量婚嫁之事。 其实,李世苍是给她求平妻之位去了。 前院。 宫里派人前来传旨。 “荣国公世子李世苍忠诚勇敢,善于谋略,今击退外敌,军功卓越,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特封为正三品云麾大将军,待明日入宫,再另行赏赐。” “荣国公世子夫人陆氏坤仪毓秀,月室垂精,佐夫子以青灯,肃针偃月,赠良人以征袍,治行有声,亦宜荣宠,特封为三品诰命夫人,钦此。” 宣旨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陆公公,读完圣旨后,他上前客气恭贺了几句,便回宫复命了。 他说什么话并不重要,皇帝让他亲自来,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在场的李氏族人各个洋着喜气与有荣焉。 老夫人笑着牵起孙媳妇陆云容的手,准备交到李世苍手中,“苍哥儿,你媳妇儿这几年替你尽孝,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如今我将她交到你手里,你定要珍惜。” 庭院中,落雪无声,众人的眼神皆落在这一对璧人身上。 “苍哥儿。” 见李世苍立着没动,国公夫人文氏轻声提醒他,语气带着几分焦急。 李世苍掀袍跪下,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朗声道:“孙儿有一事,请祖母和母亲应允。” “三年前,孙儿初到北境,因敌军使诈落入陷阱,幸得一姑娘相救,我醒来后想要报恩,她却未留下只言片语便离去。半年前,孙儿又遇到了她,彼时,我才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什么是念念不忘。” “我和她情意相通,她孤身一人无人可依,我已允诺,让她以平妻之位入府,还请祖母和母亲同意。” 众人哗然,世子夫人陆云容如受晴天霹雳,身形摇摇欲坠。 国公夫人文氏出身书香门第,一生克己复礼,最恨的便是这等私相授受之事,当即痛骂道: “荒唐!那姑娘救了你,咱们国公府什么金银财宝给不起,她想要多少只管拿。可她若是想要进国公府的门,莫说平妻,就是妾室,也没有资格。” 李世苍抬头往后院的方向看去,有人还在等他,他不能失言。 “她如今就住在我的苍云居,祖母和母亲若不答应,孙儿便长跪不起。” 老夫人阖眼沉下心来,冷声道:“苍哥儿,你是我亲孙子不错,可你若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一意孤行,置国公府不顾,置陆家不顾,置云容不顾,你也不必再叫我一声祖母了。” 李世苍依旧伏在地上,他没料到,仅仅三年,陆云容竟然已经将祖母和母亲的心都收尽了。 花姜此刻已经穿好里衣,一旁的长桌上整齐摆放着三个托盘,盘中各放置着一套衣裳和相应的首饰。 她选了一套最素净的换上,镜中少女素面墨发,一双明眸如高山冷涧,干净清透。 才扣好最后一颗盘扣,院子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依稀听着,似乎是文氏派过来的人,要找花姜去问话。 守在苍云居外面人,都是李世苍从军营带回来的士兵,只听军令。 几个嬷嬷丫鬟不敢乱闯,被拦得严严实实。 原以为没了动静,那些人都回去了,婢女的声音却响起来,“世子执意抬姑娘做平妻,夫人寻您过去问话,姑娘快些去吧。” 花姜撩开帘子走出来,气定神闲坐在窗前的梨花交椅上,道:“世子吩咐了,没有他的准许,我不能出院子,烦你回一声,日后有机会,我定会亲自向夫人赔罪。” 婢女没想到柔柔弱弱的乡野女子也敢拒绝国公府的夫人。 “不识好歹。”她冷脸甩下一句话,气冲冲地走了。 书里,花姜倒是乖乖听话跟着去了。 结果李世苍在前院跪了半宿,她就被按在后院跪了半宿,腿上的冻伤足足养了一年才好。 花姜不会自己找罪受,她喝着热茶,吃着糕点,又和衣小憩了一会儿。 掐着时间,等李世苍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落满雪的阶梯上等他。 “你怎么不进屋,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月色下,李世苍已换了一身浅色兰花直辍,褪下战场上的狠厉肃杀,赫然是风雅俊朗的翩翩公子。 见他眉头揪心的褶皱,若非知晓他的真实面目,花姜当真要被这副痴心模样骗了。 “我听她们说,你为了我,一直跪着。”说到这里,花姜逼着自己红了眼眶。 李世苍捂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去。 “你救我一命,我这条命都是你的,即便为你死了,我也不后悔。” “只是,我毕竟负了你,当初我本打算回来就和离,才谎称并未成婚,”李世苍满脸忏悔,停步在屋檐下,低语道:“若是做平妻,你可愿意?” 花姜喃喃道:“平妻......不也是妾吗?” 未等李世苍接话,眼角滑落几滴清泪,“我不在意名分,只怕让你瞧不起。” “胡说什么,不管你是我的正妻、平妻还是妾室,在我心里,只有你一人才是我这辈子认定的妻子。” 花姜心头冷笑,书里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 ---分割线--- 留言! 评分! 作者(阴暗偷窥):到底是哪个小可爱还没有抬起白皙修长的纤纤细手。 第2章 剧情有变 当文氏将一碗碗黑苦的避子药送到她的偏院时,他说:“这是母亲赏你的,李家家训,妾室不得于正妻之前育有子嗣,乖乖喝了吧。” 当女主命她守夜时,她就蜷在床尾,听着二人在床上风鸾颠倒,曾经在她面前说过的情话,转头便落入了另一个女人耳中。 当太子随手一指,要让她陪睡时,他丝毫没有犹豫,就将自己双手奉上。 依他的意思,这些都是妾室应得的。 花姜撇过头,故作伤心状,“这件事,容我我再考虑考虑。” 余光看到李世苍抓心挠肺的神色,花姜咬唇忍笑。 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你的额头怎么了?”李世苍眉头微皱。 屋中烛火明亮,花姜额间的红肿清晰可见。 她做尽了一番楚楚可怜,欲说还休,欲言又止的做作模样,最后只垂眸低语:“都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不怪她们。” 李世苍如何不知后宅中的阴私,脑补之下怒不可遏,“将伺候的婢女拖下去,打二十大板,直接扔到府外去。” 陆云容执掌中馈,婢女所为便是她所为,李世苍明着处置婢女,实则是在提醒陆云容,别把手伸到苍云居来。 花姜一言未发,只感慨廊下那盆胭脂花上色倒是快。 不管那婢女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她撞倒,她不是原主那般忍气吞声的人,谁要惹她,她必定加倍奉还。 李世苍伸手抚到她额上,满脸心疼之色,指尖顺着花姜白皙明媚的脸庞往下滑。 花姜不动声色侧过脸去,“世子别生气了,今日闹这么一通,少夫人那边定会折腾到半宿,你也过去看看吧,毕竟夫妻一场。” 李世苍脸上一怔,莫名想起正妻陆云容委屈落寞,故作坚强的神情。 “陆氏大度,她已答应我,会找机会跟母亲和祖母求情的。她还说,你刚入国公府,必定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让我多陪陪你。” 花姜稳住手中的茶杯,堪堪掩饰住诧异的神色。 书里,陆云容身为世家嫡女,与李世苍门当户对,新婚当夜夫君领命出征,连洞房都没入。 三年来她作为李家妇执掌中馈,侍奉公婆,维持着国公府该有的体面。 而李世苍回来的第一天,当着族中长辈,当着府中下人,开口就是要立平妻,这如同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将她往日的苦心经营全都踩到了地上! 她不堪受辱,当夜就闹起来,不到半个月就提了和离,离开侯府。 剧情......怎么变了? “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歇息吧。” 李世苍握住花姜的手腕,将她往怀里带。 自从花姜同意跟他回京,李世苍便存了要和她同房的心思。 原主思想保守,定要拖到成亲以后。 现在花姜只能做李世苍的妾室,又已经入了国公府,李世苍自然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 花姜伸出纤纤细手,将李世苍的身子往前推了推,“我今天乏了,世子还是回自己的房间吧。” 没等李世苍回应,花姜又道:“少夫人还在伤心呢,世子何必急于一时,若日后传到少夫人耳中,免不得又是一阵心痛。” 李世苍脑中浮现出陆云容温婉秀丽的面容,那样端庄的人也忍不住在人前落了泪,他心里莫名揪起了一块。 他放开花姜,嗓音暗哑,“好,等你日后有了名分,我来你这儿顺理成章,任谁也挑不出理来。” 等他出了门,花姜呼出一口气。 李世苍生得英姿朗俊,又因常年行军,自带一股阳刚之气,难怪原主对他动心。 可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女子一旦交了身子,就像被打了烙印,只能成为男人的附属品。 花姜才不要让自己一开始就陷入被动的局面。 第二日一早,李世苍派人过来传话,他和陆云容入宫谢恩,让花姜安心待在苍云苑。 花姜落得清静,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新来了一个婢女,叫小环。 小环手脚麻利,更不敢给花姜脸色看,伺候她一早上,脸都快笑僵了。 经过昨日的事,大家都明白,这位花姜姑娘是世子爷心尖上的人,得罪不起。 用完早膳,小环端出一个缠枝鎏金圆盘,上面摆着各式珠花钗环,“这是世子爷连夜让人找来的首饰,时间仓促,世子爷说来日得了空再陪您去珠宝楼添置。” 花姜摆摆手,“都收到柜子里去吧。” 这些东西她准备走的时候带走,多少能换点银子。 原主跟随神医走遍天下,师傅行医治病,师母独爱制毒,从她被收养开始,师母教她用毒,师傅教她救人,两个人的本事全被她学了去。 而花姜在现代是一名外科医生。 以她现在中西医结合的医术,即便神医再世也比不过她。 靠着这些本事,在哪里都能混得好。 何况,她另有谋算。 “什么事这么高兴?”李世苍回来的时候,花姜正与小环说话。 她原就生得貌美,一双明眸似含春水,笑起来仿若银河流逝,星点璀璨,让人不自觉地沉沦。 李世苍立在门口,身上穿着绯色圆领官袍,没来得及换身衣裳就先来看她。 花姜微垂眼睑,故作伤感,“只是想起我们从前在北境无忧无虑的日子,忍不住怀念罢了。” 李世苍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怜爱,“我也有好消息告诉你。” 他伸手握住花姜的手,道:“祖母和母亲已经同意纳你为平妻了,原本我想着尽快将此事办了,只是三日后府中要为我办接风宴,届时大半个京城的王侯高官还有女眷都会前来。” “云容忙着接风宴,实在抽不出空,我也不愿你委屈。” “等接风宴过去,我挑个好日子,让族长过来开祠记名,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女人了。” 对他这番不太要脸的言语,花姜并未深究。 她敏锐地发现,两人入宫不过半天的时间,李世苍对陆云容的称呼就从陆氏变成了云容。 陆云容的故事情节已经和书里描写的不一样了,一定是哪里发生了变数。 花姜抽出手来,侧身对着他,语气不悦,“我说了,平妻这件事我要考虑,我还没同意,你怎么就先替我决定了。” “你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决定的?以前在军营不也一向如此吗?” 李世苍掩住眼底的不耐,温言劝道:“若非你我同心,那场瘟疫不会轻易消弭,我们更不可能提前回到京城。” “为了让陆云容出面劝说祖母和母亲,我......我牺牲良多,已经同意和她圆房了。阿苑,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再苦我也甘之如饴,你能不能体谅体谅我?” 话说到这里,李世苍带着哽咽。 花姜...... 这......也叫牺牲? 要点脸吧! 第3章 她重生了 隆冬的雪,一下就是整日。 漏夜寒浸,只听见雪花簌簌打在窗沿边,屋外银装素裹,室内却是暖意融融。 小环捧上一碗安神茶放在花姜手边,“姑娘早些歇息吧,明日府中宴请,逛园子的人多,虽然他们不能进苍云居,但难免会有声响,若吵到姑娘,只怕没法午休。” 花姜倚在贵妃榻上,拿着檀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懒懒回道:“我常年跟着师父在外行医,早出晚归是常态,若到了采药的季节,更是日夜都在山林中,哪有机会午睡。” 小环愣了愣,一边拿熏笼熏着被褥,一边夸赞道:“姑娘的底子可真好,京城的夫人小姐们哪个不是打小就靠补品将养着,才有了一身细皮嫩肉,姑娘常在外行走,肌肤却似缎子似的柔滑,气色白里透红,让人看着就欢喜。” 花姜伸出十指看了看,指如青葱,柔若无骨,只有指腹上细细摩挲能察觉出薄茧。 师母极度爱美,也将原主一并宠着,用在她身上的都是滋养皮肉的珍品,这些东西比宫中的御用之物还好。 花姜捧起手边的安神茶才喝了两口,就听外面有人说话。 “你去瞧瞧。” 小环接到花姜的指示略感奇怪。 往日花姜对外面的声响从来不管不问,今日竟然会主动让她去问。 她也不敢多言,忙停下手里的事情到外面打探。 一会儿的功夫,她折返回来,小声回道:“少夫人让身边的大丫鬟过来传话,请姑娘和她一起去一趟夫人的院子。” 花姜猜得没错,陆云容再沉得住气,也会担心明日宴会上李世苍带着自己出席,届时可就不是丢脸那么简单了。 陆云容自恃出身名门,书里一身傲骨,毅然和离,怎么可能会同意让自己成为平妻。 花姜不想三人行,更无意淌他们二人的浑水,只要能顺利离开侯府就行。 “她还说什么了?” 小环一怔,头埋得更低了,“少夫人还说,姑娘做平妻的事情夫人和老夫人都已经允了,姑娘该顾全礼数去夫人面前谢恩,即便姑娘心中不愿,为了世子爷,也请您多忍受。” 一番话说下来,花姜若不去,就成了失礼无情之人。 花姜站起身,取一只碧玉簪绾住头发,道:“走吧,别让少夫人等久。” 小环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姑娘若不想去,不如等世子回来,让他陪您去吧。” 花姜知道,她是害怕自己在夫人面前受辱,世子将气发到她身上。 可陆云容敢让人来请,不就是因为她算准了李世苍不能及时回府吗?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放心,少夫人宽厚端方,一定会护住我的。” 听她这么说,小环也安心了。 少夫人入府三年,向来和气纯善,只要有她在,花姜定然没事。 花姜还没走出苍云居,远远便看到陆云容披着一件猩红彩绣金缎面斗篷,立在伞下等她。 “妹妹。”陆云容先开口唤了她一声。 美人如玉,秀丽端庄,带着一丝柔弱的娇贵。 花姜福了福身,与她隔着几步距离,“少夫人。” 夜色下,陆云容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借着月色打量。 上一世,到底是她小瞧了这个孤女。 她走得仓促,又因为李世苍刻意庇护,她并没有机会见到花姜。 如今看着眼前翩然玉立,清冷潇潇的少女,她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她见过的当家主母,大多都和她一样,出身良好,从小受着女戒的教养,无论心中如何计较,面子上都是贤良端庄的。 她也见过很多妾室,不是柔顺小意,就是妩媚勾人,与正妻的做派有着天壤之别。 而花姜,却像是凭空从青丘山岭中出来的仙子,有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又带着不可一世的倨傲。 她挺了挺脊背,领着花姜往安雅居走去,语气惯如往日治家时候的稳重。 “夫人吃斋念佛,性子冷淡了些,她一贯如此,倒不是针对你。只是,等会儿你放松些,母亲喜欢随性的人。” 花姜应了好。 书里明明说的文氏古板,陆云容还故意引导她。 花姜脚步一顿,脑中惊现出一个念头。 难道,陆云容重生了? 为免打草惊蛇,花姜眼中的疑惑瞬间就消散在眉眼间。 陆云容虽然快她半步,余光却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 见花姜此刻低眉顺眼,柔和隽美的面容仿若邻家小姑娘。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也许花姜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有心计,若非上一世自请下堂,侯府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她手上。 到了安雅居,文氏身边的嬷嬷见到陆云容十分恭敬,只是眼神扫过花姜的时候,带着一丝寒意。 待她进去问了话回来,福身对陆云容道:“少夫人,夫人在佛堂,你们随我来吧。” 从正房一旁的竹林小径穿过去,便是一处青瓦佛堂。 小径上覆着才落的雪,清寂木鱼声混着檀香的香味,弥漫在竹叶沙声中。 花姜原本不信神佛鬼怪,可此番穿书,让她对佛祖生出了敬畏感。 因此她看到文氏坐在蒲团上虔诚的背影,莫名起了敬意。 “母亲。” “夫人。” 两人皆行了礼。 文氏放下手中的木槌,陆云容赶紧上前扶住她伸过来的手。 文氏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手里依旧捻着佛珠,阖眼问道:“花姨娘的住处,你可安置好了?” 陆云容:“就安在芙蓉苑,那里离世子爷的住处近。” 文氏抬起眼皮,嘴角扯了扯,“你啊,就是太贤惠,太替别人着想,若是换成别个府上的主母,这种舔上门来的东西,早就乱棍打死扔出去了。” 花姜顿时僵住。 她发现,吃斋念佛之人也未必良善,不过是披着一层皮,剖开了心一样是黑的。 陆云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捧到文氏跟前,“母亲最了解儿媳,儿媳并非心胸狭隘不容人的主母,也早已预料世子后院不会只有自己一人。既然世子属意花姨娘,儿媳若一味阻拦,既扫了世子爷的兴,又让咱们夫妻离心。” 她抬手触碰眼下,哽咽道:“这些倒也罢了,若是再惹得母亲和祖母伤神,才当真是儿媳的罪过。” 一番话说下来,文氏看花姜的眼色更添了厌恶。 花姜心里翻了个白眼,全当没看到,试探道:“少夫人真是贤惠孝顺,想来是闺中时候跟着家中嫂嫂学的吧。” 陆云容收紧袖下的拳头,还没搭话,文氏先开口:“陆家世家门楣,自然家风优良,家中女眷皆是大方得体,品德优良,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做我侯府主母。” 花姜并没听文氏在说什么,她一直观察着陆云容的表情。 当提到嫂嫂时,陆云容眼底的嫌恶与憎恨没有逃过花姜的审视。 她,果然重生了。 花姜不以为然冷哼一声。 文氏顿时皱眉立眼,呵斥道:“没规矩的东西,若非云容替你求情,你就算在她身边当个洗脚婢,我都觉得脏。如今国公府肯收留你,你便收起你的狐媚性子,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陆云容连忙抚着她的胸口劝道:“母亲别动气,花姨娘本性纯善,只是久在民间少了些规矩,往后儿媳悉心教导,定会变得柔顺乖巧。” “只是......”她顿了顿,“儿媳担心世子爷误会我,要是给我冠上苛待妾室的罪名,就太冤枉了。” 三两句话,陆云容就得了文氏作保,让她放心大胆地去做,定要让花姜明白,怎样才能算个懂事的妾室。 戏看够了,花姜已觉得无趣,她站起身来,打断面前的两个人。 “夫人今天找我来,就是听你们商量如何作贱妾室的么?” “若非夫人和少夫人说了那么多后宅之事,我还不知道,这堂堂国公府也有这般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作风。只是,这些都和我没什么关系,就不陪你们闲聊了。” 文氏拧眉冷哼,“听你这意思,你还不服?” 她看向身侧的嬷嬷,“林嬷嬷,把花姨娘带下去,先赏二十个掌嘴,让她学学我国公府的规矩。” 第4章 黄雀在后 花姜退后一步,避开朝她伸过来的两只手,冷笑道:“夫人莫非老糊涂了,我是良民,不是你国公府里任打任杀的奴才。就算你们位高权重,也要守这大周的律法,滥用私刑可是重罪。” 嬷嬷的手停在空中,再不敢往前了。 花姜毕竟还没正式入门,说起来国公府是管不到她的。 陆云容的打算,花姜一清二楚。 若是今夜她认下花姨娘的名头,便由得文氏搓圆揉扁,文氏出手治她,就算李世苍也说不出二话来。 陆云容既把自己摘干净了,还在李世苍那里得了一个宽宏大度的好名声。 可花姜,也有自己的打算。 李世苍是不会放她轻易离开的,可文氏和陆云容巴不得呀。 她侧身看向陆云容,郎朗道:“至于李世苍,他想要立平妻也好,纳妾也罢,都和我毫无关系。等今晚他回来,我就会同他说明,明日我就离府,到时候你们夫妻二人再也无人打扰,自然能恩爱相守,白头偕老。” 陆云容闻言,先是不信,但看花姜言之凿凿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得意。 上一世,她不堪受辱,愤然和离。 这一世,轮到花姜不甘为妾了。 但想起上一世的凄惨,她断然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顺势而为,让她出府。 只要花姜出了府,她想动手,便是易如反掌的事。 陆云容面上做出一番着急的模样:“花姨......花姜姑娘,说这些气话做什么,世子爷为了让你入府,不知吃了多少苦,我知你们情谊深厚,你就不能心疼心疼他吗?” 花姜笑着蔑陆云容一眼,还真是一家人,一个要她体谅,一个要她心疼。 用圆房作为条件换丈夫纳妾,这女人能屈能伸,心胸不错。 就是演技差了点,眼角的笑纹都快压不住了。 文氏则狠狠瞪着花姜,气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在她心里,这个女人狡诈奸猾,挑唆儿子跟长辈作对,挑拨儿子与正妻的关系,实在罪不可恕。 可到底也没敢让林嬷嬷再动手。 花姜朝门口慢悠悠走了过去,边走边说:“李世苍没告诉你们吧,若非是我想办法平了北境的瘟疫,他有没有命回来都是未知数。这等大恩,换我在国公府住几日,算不得过分。” “别说平妻,就算是世子夫人的位置,我若不愿意,李世苍也逼迫不得我。” 花姜迈着步子往外走,门口的两个嬷嬷恨不得将花姜按住打死,可文氏没有开口,她们只有干瞪眼的份。 文氏气得胸口起起伏伏,陆云容捧上一杯茶给她,“母亲别急,等夫君回来,咱们问问清楚,我就不信了,一个女子的功劳还能越过咱们世子爷。” 回到苍云居,花姜让小环伺候着躲进了温暖的被窝。 如她所料,李世苍今夜没有回苍云居。 陆云容恨毒了她,怎么可能会让花姜有机会和李世苍告别。 她心知肚明,以李世苍现在对花姜迷恋的程度,根本就不会放她走。 用早膳的时候,小环犹犹豫豫地走进来,“姑娘,夫人身边的青柳来了。” 没等花姜开口,青柳自个儿走了进来。 “给姑娘请安。”青柳一脸藏不住的喜气,将手上的托盘往桌上一放。 “这是少夫人赏给姑娘的,少夫人说,姑娘于世子爷有恩,她与世子爷夫妻同体,她赏的便是世子爷赏的,姑娘不必推辞。” 看来,她在军营里做的事,李世苍没有瞒陆云容。 花姜往托盘扫过一眼,除了十锭纹银,剩下的大多是成色普通的首饰,加在一起都没有二百两。 花姜松松笑道,“劳你转告少夫人,她估的价倒是准,你家世子爷的命确值这个价。” 青柳愣了几息才明白花姜说的什么意思,猛地皱眉就要发作。 小环赶紧岔开话题,“青柳姐姐眼下乌青,是不是昨夜没睡好,今日府里事多,姐姐又要劳累了,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吩咐。” 青柳正想说,她这种下等丫头如何能去席面上,突然又想到什么转怒为笑,得意起来。 “昨夜世子爷宿在少夫人院中,叫了三次热水,可不是折腾嘛。” “不过,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就喜欢受这些折腾,少夫人温柔贤淑,惹世子爷爱不释手,咱们为少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今日府上宴请,世子和夫人要去前厅迎客,姑娘要走就抓紧些,别冲撞了入府的贵人。” 花姜往门口看去,外面齐齐整整站了一排嬷嬷。 看样子,她不走,陆云容也会让人把她送走。 花姜将托盘里的东西清点了一番,轻便好带的一同放入包裹,剩下的都留给了小环。 毕竟人家贴身照顾了几日,就当小费吧。 收拾好行囊,小环带着花姜走上游廊,今日府里客人多,她们准备从后门出去。 等她们出了苍云居,嬷嬷们把院子守得严严实实,生怕她再回来。 走到小花园,花姜停住脚步,“小环,我突然想起世子爷赠我的玉佩放在枕头下没拿,你帮我跑一趟取过来,我在这里等你。” 小环是个实心眼有点傻笨的丫头,若非如此,也轮不到去伺候花姜。 她一点没起疑,当真转身就去了。 花姜左右看了看,往池边的亭榭走去。 她拖到今日才走,为的就是在这里遇到裴砚——新晋探花郎。 这是她在书中最喜欢的一个男配。 身为探花,长相自是不用说,世人只知他有惊世才学,其实他还有隐藏技能,就是赚钱。 但更绝的是,他患病英年早逝,留下了万贯家财。 今天,花姜说什么也要把他攻下。 按照书里描写的情节,裴砚就出现在亭榭中。 花姜一路探听过去,果然看到了裴砚身边的小厮。 “哎哟。” “姑娘,对不住,您可有哪里伤着了?”小厮不慎和花姜撞在一起,他手里护着一盅枇杷膏,没注意旁边花径走过来的人。 花姜揉了揉脚踝,只匆匆说了一句无碍,便隐进了花径。 她顺手在叶片上将指尖的粉末刮去,只静静站在那里观看。 她独家出品的毒药,无色无味,人一旦服下,一刻钟之后必定发病,还查不出原因。 小厮不知有异,依旧规矩地端着托盘走进水榭。 水边的男子听到声响转过身来。 花姜远远瞪大了双眼。 她没想到,书中对裴砚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已经是不吝笔墨,可也只写出了真实的十之一二。 虽然远看着身形消瘦虚弱了些,但深邃的眉眼,挺拓的鼻峰,起伏的薄唇,在苍白羸弱的脸上构建出惊鸿一瞥的视觉冲击。 什么芝兰玉树,什么活色生香,什么秀色可餐,在他身上似乎都有了具象。 花姜默默咽下一口唾沫。 就冲那张人神共颠的脸,将来自己出手留他一命,也不是不可以。 水榭中,小厮把白瓷盅放置桌台,拱手道:“宁王殿下,公子听闻您近日咳疾发作,特命奴才将枇杷膏送来,此乃秘方所制,只需连续服用七日,便可有大效。” 周桓掀袍坐在椅上,取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果真有一股润泽之感从肺腑升至口腔,令他舒坦了不少,然而...... “替本王谢过你家主子,他自己染了风寒不便参加宴席,竟还惦记着本王。” “是,奴才定把王爷的话带到。” 周桓挥挥手,让小厮退下。 看着面前的枇杷膏,周桓眼角闪过一丝阴翳。 第5章 宁王发病 春晖堂内,国公夫人文氏正陪着女眷叙话。 文氏坐在右侧的主位,左侧主位坐的是大周长公主赵明棠。 大周元后育有一位公主一位皇子,公主是长公主周明棠,皇子则是废太子,如今的宁王——周桓。 为何是废太子,还要从四年前的北檀之战说起。 周桓为中宫皇后嫡出,出身高贵,天资聪慧,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 他十二岁随皇帝入朝听政,十六岁入军营历练,从无名士兵,硬靠着自身实力短短一年升任宣武将军。 后来北狄蠢动,皇帝命周桓以太子的身份去北檀领兵,意图彻底巩固他的储君地位。 谁料,北狄集结了所有精兵背水一战,又派人打入大周内部,里外应和。 这一战,大周勉强将北狄驱逐出境。 但周桓在收兵途中遭遇埋伏,若非李世苍替他挨了一刀,性命不保。 虽然性命无虞,但因为伤了脊椎,皇帝寻遍天下名医,也只能让他勉强行走,往后不得操劳,更上不得战场。 国之储君,身体康健是最基本的要求,皇帝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在朝臣的数次劝诫中另立太子。 周桓被封为皇子中唯一的亲王,宁王。 原本,以国公府接风宴的水平,是根本请不动长公主的,但因为李世苍舍命相救的缘故,长公主为了皇弟的颜面,便也赏脸来了。 陆云容从文氏身后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只琉璃碗,缓步走到长公主跟前,“近日天气越发冷了,不知长公主如何,反正妾身是整日缩在室内,巴不得和火炉一步不离。” “火炉用多了,就容易上火,前几日馨儿送了一碗玉清露过来,我用过以后,觉得脾肺都清凉了不少。刚好公主今日来,您也尝尝,若是喜欢,往后我让馨儿送到公主府去。” 长公主略一抬眼,“都说永昌伯府的二小姐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料理,今日遇上了自然要尝尝。” 嘴上说着话,手却没动,那双染了丹寇的纤纤细手保养得宜,只松松搭在膝前,并未接过琉璃碗。 倒是她身旁的婢女,福身上前,将玉清露放在桌前。 王馨儿从母亲永昌伯夫人身边走出来,朝长公主问安。 公主端着神态,看不出喜怒,“起来吧,我瞧着那些哥儿姐儿的都去园子里凑热闹去了,你这丫头倒是能静得下心,陪着咱们一众妇人在房里闷坐。” 王馨儿微垂着头,耳根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 “馨儿自幼喜静,不爱出门,平日最爱研究养生补品,若是无事,在屋里待上一日一宿也能将打发时间了。” 长公主的食指在腿上敲了敲,嘴角的不快瞬间闪过。 宁王今年二十有四了,寻常男子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已儿女成群,偏他因为出了这档子事,就连年幼时皇帝亲自指的婚事都悬而未决。 高门出身的嫡女,哪家不是指望着通过联姻给家族增加势力,宁王如今的情形,既尴尬又无力。 因此,想要搭上宁王的女子,要么是出身不显的嫡女,要么是世家贵族的庶女。 长公主心气高,就算一时没找不到合适的,在她心里,自己的皇弟也是人中龙凤,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可以相配的。 就像今日的王馨儿,一个落魄伯爵府的小姐,也敢肖想宁王妃的位置。 若非念及李世苍与周桓的交情,依她的性子,当即就会把这个二小姐赶出去。 她微启红唇,半是玩笑半是严肃:“本宫这人最爱热闹,看来二小姐与我性子不合,往后就别往本宫跟前凑了,好好待在永昌伯府,多受些教养才是。” 陆云容从长公主的言语中听出了怒气,压住心头的喜悦上前安抚。 前一世,大嫂就是因为自己不愿在长公主面前引荐她的妹妹,才在她回府以后百般凌辱。 如此,就遂了她的意。 顺便,让长公主记恨上永昌伯府。 陆云容心里正得意,外间有婢女匆匆跑进来,行色慌张,礼都没来得及行,就说道:“夫人,少夫人,园子里出事了。” 文氏厉声喝道:“没长眼的东西,屋里都是贵客,连规矩都不懂了么,还不出去。” 她最重门风,府里上下管教甚严,还从没出现过这般失礼的情形。 陆云容心中警觉,拦住婢女,问是什么事。 “宁王吐血不止,奴婢已传了府医......” 后面的话,长公主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文氏和陆云容吓得脸色都变了。 长公主将宁王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是在国公府有个三长两短,国公府的门匾也挂不牢了。 ...... 厢房内,满室噤声,婢女端着染血的水盆进进出出,连脚步都不敢下重了。 长公主眼底洇红,低吼的嗓音压抑着愤怒,“太医怎么还没来?去催!!!” 陆云容守在一旁,悄悄将府医唤到外面,低声问道:“说实话,宁王到底什么情形,会不会......” 府医的两根粗眉拧到了一起,“少夫人,虽说我的医术比不上宫中太医,可我瞧着,宁王这身子,只怕是......是不中用了,华佗在世也难救。” 陆云容脑中晕眩,往后退了两步,手中的绢帕掉在地上也没察觉。 完了。 她此刻唯一能想起的,就是这两个字。 “少夫人,你的东西掉了。” 陆云容抬眼,花姜闯进了她的视线。 她咬了咬牙,收起眼中的慌乱,冷冷道:“你怎么还没走?” 花姜不疾不徐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听说有人犯病了,不如让我进去看看。”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岂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花姜并不在意她的嘲讽,“反正都不中用了,让我去试试又何妨,少夫人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兴许还有机会。” 花姜的医术,陆云容听李世苍提过,当初北境的瘟疫连太医都束手无策,还是花姜找出法子攻克的。 当然,这一切都算到了李世苍头上,所以朝廷只知李世苍,不知花姜。 “带你进去可以,但你也听好了,里面的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别想活着走出国公府。” 为了避免引起骚乱,长公主下令,不许透露宁王发病的消息。 花姜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第6章 落入虎口 “如何?”长公主吐出这两个字,周身的寒意全都凝聚在了其中。 花姜并不认识长公主,但见她衣着华贵,雍容超然,料想身份不低。 她敛眉垂眸,福身回道:“公子此状,是因为近期天气骤寒导致体内寒热相冲引发的咳血,公子体内藏有旧疾,瘀血堆积,又因疏于运动,心肺不畅,只要对症下药把瘀血排尽,即可清醒。” 长公主原本见她年轻并不信任,但见她能诊出宁王旧疾,悬着的心稍稍回落,指了笔墨让她开方子。 长公主幼时便博览群书,又曾跟在皇帝身边参与朝政,她深知高人不在性别,不在年纪,更不拘泥朝野内外。 她撑肘在扶手上,眉眼间染上疲态,随口问道:“不知姑娘师从何派?” “不曾入过任何医学门派,只跟着师父花道子行医救人。” 陆云容听罢,简直气极。 早知道花姜是江湖游医,说什么她也不敢把人带到长公主面前去。 “长公主恕罪,妾身......” “你师父是花道子?”长公主激动地站起身来,亲自将花姜扶起来。 “你师父在哪里,能不能替我找到他?” 对长公主激动的神情,花姜并不意外。 医圣花道子,天下谁不知? 多少权贵想要请他上门,就连太医院也连连相邀,偏偏师父桀骜自由惯了,又最爱陪着师母游山玩水,千金难买他愿意。 “师父一年前已经仙逝了。” 听到这个消息,长公主眼中的希望瞬间堙灭,跌坐回太师椅上。 太医院早下了结论,宁王最好的情形也就是现在了,能站能走已是不易。 可她不甘心,这几年寻遍天下名医,宁王的伤病却一直没有进展。 花道子死了。 宁王,也就只能这样了吧。 屋里又是一片寂静。 婢女放下素纱绢帘,将忐忑不安的众人隔离在外。 模糊光影中,长公主安静地坐在床边,肩背松松倚在椅背上,合掌祈愿。 再位高权重的人,在生老病死面前,也只是一个求而不得的普通人罢了。 约摸过了一刻钟,婢女把汤药端了上来。 她将花姜招至身前,眼神中的睥睨已恢复大半,“花姜,若宁王无碍,本宫重重有赏。” 花姜才福下一半的身子悬在空中,如受当头棒喝,愣在原地。 中毒的,躺着的,难道不是裴砚吗? 花姜的药一下去,周桓很快就醒了过来。 太医上前诊脉,发现汤药不仅解了这次的急症,连旧疾都清减了些。 长公主不发话,花姜不敢擅自出门。 可她并不想和长公主、宁王扯上什么关系。 书里写得明明白白,长公主于宣武二十三年起兵谋反,败于长庆殿,废太子于翌日旧疾发作病亡。 这两姐弟干的是造反的营生,花姜胆子再大,也不想跟着送死。 见周桓脱离险境,长公主彻底松了一口气,眼看着国公府大大小小的主子站了一屋,问道: “花大夫是国公府的客人吗?” 李世苍拱手正要回答,陆云容抢先一步,“妾身近日身体不适,机缘巧合下请了花大夫入府医治,原本花大夫一早就要出府的,为了宁王殿下才留到此刻。” 李世苍脸色微变,紧紧盯着陆云容,陆云容却视而不见。 她走到角落处,将花姜引出来,“花大夫,长公主赏识你,还不快谢恩。” 对着花姜,长公主露出了难得的笑意,吩咐婢女取赏赐来。 “花大夫遗承医圣的医术,不仅医术了得,还有医者仁心。本宫最是爱才,错失医圣已是平生一大憾事,如今遇到医圣传人,定会竭力挽留。” “只是,不知花大夫可愿留在京城?” 长公主年近四十,却因为养尊处优保养得十分年轻,穿着低调却华贵,满头朱钗耀眼夺目,端的是不怒自威。 即便此刻温言细语,却也让人生不出拒绝的勇气来。 花姜就算满心不愿,也不得不在强权下低头。 愿意两个字还没磨蹭出口,床上一直安静的宁王开口了。 “花大夫游历大川江山,自是见识不凡,可京城也是名医云集,她留在京城,难免会被同行排挤。” 花姜心中大喜。 废太子这个人,能处! “不如随本王一同回府,若能将本王治好,名震天下,谁还敢轻视她?” 花姜...... 她的信任,到底是错付了。 此刻,满屋的人,表情各异。 看着陆云容按不住上扬的唇角,看着李世苍青筋显露的额角,花姜怂搭着眼皮,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人的悲喜还真是不相通。 ...... “花姜,你当真要走?你留下来好不好。” 苍云居,李世苍拉住花姜,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似乎一松手,就再也寻不到她了。 花姜反手搭在他背上,低低哭诉,“世子,我当然不愿意进王府,外面人都说,宁王在战场上杀了太多人,手上沾满人血,才会被阴魂报复。这种人,私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阴私的法子折磨人。” “世子,你能不能去求求长公主,别让我去宁王府?” 花姜睫毛微颤,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分离的痛楚打倒。 李世苍脸色一怔,随即急促地撇过头去,躲开她的眼神。 他是舍不得花姜,可让他为了一个女子得罪长公主和宁王,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花姜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泫泪欲泣扑在他胸前,“世子,你刚刚不是让我留下吗?你帮帮我呀。” 半晌,都没有回应。 啧啧啧,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可奈何女人大多心软,前赴后继地为了男人的谎话自我感动。 书里的花姜便是如此,最终落得一卷草席送出府的下场。 “罢了,”花姜叹了一口气,继续她的表演,“世子为了我,一夜叫了三次水,你做了这么多牺牲,受了这么多委屈,再让你去求别人,我于心不忍。” 李世苍俊朗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他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可花姜的语气神态又当真痛苦难舍,他的心软了又软。 “花姜,你放心,等时机成熟,我一定会把你接回来。我答应过你,要娶你做平妻,你信我,我一定信守承诺。” “我信你,我等你。” 李世苍低下头,呼吸缠绕在花姜鼻尖,她低下头,将额头抵了上去。 “世子,我要走了,宁王府的马车等在门口,要是去晚了,宁王生起气来,我担待不起。” 李世苍没再挽留,为了避嫌,只将她送到苍云居门口。 花姜一步三回头,按捺住想要飞奔的脚步。 转过长廊,她迎面就遇到了陆云容。 第7章 好好活着 陆云容挡在路中间,将身后的两个婢子遣开,拦住花姜。 左右无人,她也不必再装贤良。 “你刚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实在想不到,心地善良人人夸赞的花大夫,私底下竟是勾人夫君的无耻贱货,明明都要走了,还要给世子留个念想。” 花姜孑然而立,寒风吹起衣角,越发清冷潇潇。 陆云容看到花姜眼中的不屑,却不明白这种不屑。 上一世,无论婆母姑嫂如何劝阻,她铁了心也要为自己争个颜面,一意和离。 谁知,出嫁前将她捧在手心里的大哥,早已和她生分。 大哥的无视,大嫂的克扣虐待,她才回娘家一个月,就死在了青灯佛前,肚子里还有未成形的孩子。 她和孩子惨死,花姜这个始作俑者凭什么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她忍不住激愤悲痛,“花姜,天底下那么多好男儿,你为何非要纠缠世子呢?我有显赫的母族,有维护我的婆母,有交口称赞的好名声,我凭什么要输给你!” 她近乎歇斯底里,她实在不明白,明明手里拿着一把好牌,为何最后却输得溃不成军。 花姜笑着抻了抻裙角,踱步到陆云容身侧,靠近她耳边,“陆云容,你从来都不是输给我的,甚至都不是输给任何一个女人。” 对上陆云容不解的眼神,花姜决定把真相剖开给她看看。 “李世苍用世子之位威胁老夫人和夫人,是因为他知道,这两个人一定会妥协。可你也看到了,我让他去求长公主,他毫无回应。如今我在他心里还算有一席之地,他尚且要权衡利弊。你觉得,你又能让他为你做到何种程度呢?” 她想告诉陆云容,就连自己也只活过了开头,她们都只是配角。 配角何苦为难配角! 可陆云容根本听不进去,满目怨恨盯着花姜,“你别以为我帮你出府就放过你了,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总有一天,世子眼里只会有我。” “陆云容,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的痛苦不是我造成的,若非男人朝三暮四,自私算计,后宅里根本就不会起争斗,更不会有怨妇。” 也许是怨妇二字刺激了陆云容,她往后退了一步,收敛神色后端起了世子夫人的架子。 “花姜姑娘怕是不清楚世家大族的规矩吧,世子给你求了平妻之位又如何,说到底还不是低贱的奴婢,只要主母不高兴,随手就可打发买卖的玩意儿,你真还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就凭你,还提醒我,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花姜张张嘴,话到了嘴边,打个旋又吞了回去。 原本好心给她提点几句,既然她不领情,就算了。 果然,重生了,智商也不会变。 既然如此,等真正的女主出现,她再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生不如死。 花姜不欲与她纠缠,往后退了一步,“我要去宁王府了,你还有时间和机会和世子相处,希望你能得到他的真心。” 花姜走出国公府时,天色已暗。 漫天雪花飘落下来,铺天盖地织就成一张密网,将影影幢幢的高墙都笼罩在了里面。 原主走进国公府以后就再也没能走出来。 她的自由,她的才华,她的性命,都被吞噬在里面。 花姜从小就是不服输的性子,是别人家的孩子,即便工作以后,也是要做就做最好的那种人。 做妾? 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可是与这个世道的礼教对抗,她既没有这个勇气也没有这个能力。 好好活着,可真不容易。 “花大夫,请上车吧。”说话的,是刚才跟在宁王身边的小太监,他穿着深色太监服,一眼就能认出。 “多谢公公。”花姜客气地福了身子。 “您叫我十七就可以了。” 嗯,十七,是个好记的名字。 花姜上车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十七。 俊俏干净的模样,笑起来嘴边有两个梨涡,和她想象中的太监还真不一样。 帘门轻卷,花姜愣在原地。 车内还有一个人。 宁王周桓端坐在白虎垫上,身上松松披着狐裘大氅,两只修长的手支在炭炉上,嘴角含笑看着她。 花姜被冷风一吹,回过神来。 眼前温润淡雅的矜贵公子,和刚才一句话就定了自己命运的上位者,是同一个人。 人,是不能只看表面的。 特别是男人。 周桓不知这一瞬间,花姜竟然想了这么多,他随意指向旁边,“坐吧,往后你就是本王的贴身女官,随侍左右。” 花姜回了一句是,规矩地坐到一旁。 周桓的话似乎还响在耳边,此刻他已恢复如初,嗓音清冽低沉,似高山冷泉,汩汩拂过人心。 这人,似乎和外界传言的不一样。 不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倒像是月下谪仙。 可毕竟是在储君位置上坐了十几年的人,又在战场上浸淫多年,即便不说不动,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花姜耷着眼皮,用余光打量起来。 这辆马车比寻常的马车宽大些,装饰谈不上奢靡,却处处透出高贵典雅。 周桓坐的软榻占了三分之一的地方,足够躺卧着小憩。 软榻左侧放着小桌,上面摆着茶具和几本书,右侧立有一个紫檀箱笼。 周桓脚下是一只四角圆拱缠枝炭炉,里面烧着上好的银丝炭,将车外的寒意都驱散开来。 真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周桓往前靠了靠,深邃的侧脸被炉火照出了血色。 “本王的病,能治好吗?”这句话问得毫无波澜。 类似的话,花姜在医院里听过无数次。 但无一例外,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孤注一掷的期待。 医生也好,大夫也好,不仅治病,还要安心。 但花姜决定违背一下初心。 她沉吟了一会儿,“彻底痊愈的可能很小,但想要改善,还是有办法的。” 她垂眼看着地面,遮住了一丝心虚。 刚才在国公府她把过周桓的脉,的确很糟糕,但不是没有机会。 只要周桓配合,再辅以药物和训练,快则一年,慢则五年,就能治愈。 可是,话不能说死。 要说还是法治社会好呢,不会动不动就要人命。 她要活着,还要好好活着。 第8章 相府上门 因为是贴身女官,花姜被安排在周桓所住的院子,只是住在偏房,和周桓的正房刚好隔了一片小竹林。 花姜安慰自己,好歹是个官,也算是个职称吧。 按照她给周桓定制的恢复计划,每日的针灸汤浴必不可少。 所以一天当中,有大半时间,花姜都是和周桓待在一处的。 “殿下,康复的器械明日就能到府上,殿下每日早中晚都得在上面做训练,这样才能恢复得更快。” 说话的时候,花姜正守着周桓泡药浴。 男子薄肌分明的后背在热气氤氲中若隐若现。 不得不说,上天给了周桓一副好样貌,还另给了他一副好身材。 宽肩窄腰,肌肉紧实,若非大病一场,锻炼的方法又不够精确,肌肉线条应当更完美才是。 “看够了吗?” 低沉有磁性的声音落在花姜耳边,如惊天地雷炸得她瞬间红了脸。 奇了怪了,他后面又没长眼睛。 花姜站起身,伸出手试了一下水桶里的温度。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看这个热气的形态,时间差不多了,我让人伺候殿下起身吧。” 周桓勾起一侧唇角,低头看着花姜划过水面荡起的波纹。 “殿下。”十七出现在帘帐外,微躬着身子,似是有话同周桓说。 周桓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丞相夫人带着相府大小姐过来了,说是有事与殿下商议,殿下可要见?” “让她们先等着,本王换了衣裳就过去。” 周桓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花姜却在十七脸上看到了担忧。 花姜跟着十七一起退出门外,另有两名小厮进去,伺候他起身穿衣。 周桓出来的时候,坐在轮椅上,穿一身藏蓝色云纹锦袍,肩上拢着墨色狐裘,双颊透出潮红,衬得脸色更苍白了。 药浴是一件消耗体力的事情,急速出汗会让他看起来更为虚弱。 但,病态美也是一种美啊,花姜立在一旁暗自感慨。 周桓没开口让她离开,她只得跟着一同去了前厅。 今日是难得的晴天,王府内的红梅开得明艳,地上一点雪迹都瞧不见,若非呼吸之间的冷冽,还以为身在春日。 花姜边走边看着园中的点点红梅出神。 周桓和丞相嫡女的婚事,天下皆知。 丞相千金宋锦珠出生那日,宫中钦天监流出谶言,宋家女天生凤命,贵不可言。 皇帝大喜,当即下旨,命宋家女与太子联姻,及笄后即入东宫为太子妃。 可眼下,宋家女还在,太子的位置上却换了人。 如今住在东宫的,是继后所出的四皇子周宸。 宋锦珠从炙手可热,众星拱月的天命之女,突然就变成了京城内最尴尬的待嫁女。 皇帝一直没有旨意,丞相也不敢提。 此事关乎宋锦珠和丞相府的未来,更关乎皇家颜面。 当初的旨意只说了宋家女和太子,至于旨意中的太子到底指的是废太子周桓还是现任太子周宸,谁也不敢说出个一二。 模棱两可的含义,对宋锦珠而言,就是天差地别。 她嫁给周桓,成为宁王妃,虽然顶着王妃的名头,却要守着一个病秧子,说不定哪天就做了寡妇。 如果嫁给太子周宸,将来就是皇后,不仅自身贵不可言,还能给丞相府带来新一轮的荣宠。 坐在前厅的丞相夫人张氏拍了拍女儿的手,轻声安慰着她。 “珠儿,这件事我和皇后娘娘已经商量好了,如今来这里告诉宁王,也算得上仁至义尽。” 宋锦珠眉头微蹙,姣好的面容满是愁绪。 这世上最想退婚的人,非她莫属。 可宁王虽然是废太子,身后却站着长公主。 皇帝的后宫有许多公主,最得圣心的只有长公主。 二十年前皇帝病危,是长公主衣不解带守在他跟前。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长公主硬是在皇帝身边亲自伺候了五年,寻遍天下名医奇药,不惜以身试药,将太医口中中风不可逆转的皇帝照顾至痊愈,以至于自己的婚期也被耽误了,过了二十好几才成婚。 就为了这一点,长公主在皇帝心里的位置就无人可替。 若她们母女今日登门的事传到长公主耳中,长公主在皇帝面前挑拨几句,她还能顺利嫁给太子吗? 她轻叹了一声,柔声道:“母亲,再怎么说,宁王都是为了边关百姓才落得今天的下场,等会儿咱们姿态放低些,别让他觉得是咱们在逼他。” “我自有分寸,你放心。” 张氏出身河间贵族,百年世家的教养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携着宋锦珠朝宁王行礼,礼数周全,“听闻长公主寻得医圣的徒弟为殿下医治,不知殿下的身子可好些了?” 周桓抬手压下衣角,平静的面容下噙着一缕笑意,“劳夫人关心,才治了不到一个月,还看不出成效。” 张氏是见识过周桓曾经的气势的。 金戈铁马上的未来天子,一身戎装肃杀凛然,振臂得百呼,一言压九鼎,只远看一眼便心生敬畏。 尽管此刻周桓言辞柔和,她依旧不敢大意。 她朝宋锦珠使了眼色。 宋锦珠跨步上前,她今日穿着粉色流云锦裙,额间桃花钿映出少女如粉雪般的柔美。 她的声音也是恰到好处的温软,“殿下,这是相府从各地收集的药材,因为价高难寻,着实耽误了不少时日。只是不知哪一种对您的病症,索性都带过来了,请殿下笑纳。” 周桓的眼神落在宋锦珠脸上,不知在探寻什么。 宋锦珠还没有起身,双腿微曲,微微颔首。 等得久了,这道目光像有千斤重压在她身上。 她的眼睫慢慢垂落,额头逐渐起了密密的冷汗,大腿似灌了铅往下沉。 一言不发,便能将人压垮么。 她突然有点后悔这么贸然上门了。 太久没见,她都快忘了。 眼前的男人,曾经是贵不可言的储君,是万人敬仰的战神,即便落魄至此,也不是她和丞相府能够轻易招惹的人。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厅中针落可闻。 周桓不开口,谁都不敢妄动。 看着女儿打颤的双腿,张氏满心心疼,却连嘴角都不敢落下。 终于,周桓移开了眼,淡淡开口,“你们若没有别的事,就可以走了。” 第9章 再无瓜葛 张氏暗中咬了咬牙。 她堂堂丞相府夫人,屈尊降贵来求他,他竟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羞辱自己。 立在身后的宋锦珠眼下也闪过一丝恨意,怒意逐渐被理智压过。 不过一个废太子罢了,连路都走不利索,也不知在高傲什么。 有长公主撑腰又如何,等到新君继位,等到自己成了皇后,这些人通通都要清算。 张氏搀着宋锦珠起身,腆着脸,似是探询,“殿下,小女曾有一枚玉佩在您手上,不知能否归还。” 张氏是懂得避重就轻的。 这枚玉佩是当初周桓出征北檀时,张氏亲自送到王府来的。 大周的传统,男女方互赠信物,这种行为等同于订婚,更不用说大家都默认了,宋锦珠是周桓的未婚妻。 如今把玉佩要回来,就是退婚的意思。 宋锦珠垂眼盯着鞋尖上的东珠,这是皇后赏赐下来的东西,只有她,才配拥有这样名贵的世间珍宝。 她曾亲眼看着那个万丈光芒,站在云端的身影跌落泥潭,看着自己的光明前路步步坍塌, 要怪,就怪命吧。 她只是审时度势,不得已而为之。 “十七,把书架上的锦盒取过来。” 出乎她们的意料,周桓并没有刻意为难。 十七领命退下。 花姜站在角落,注意到宋锦珠的表情。 明明有种势在必得的得意,却偏要做出被迫无奈的委屈。 十七很快折返,将锦盒恭恭敬敬呈给周桓。 周桓打开锦盒,从里面取出一枚玉佩。 玉佩是不规则的月牙状,光线下显出清透的羊脂色,光泽温润,品质上乘。 周桓朝宋锦珠伸手,语气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和煦,“宋小姐,玉佩还给你,从今往后,你和本王再无瓜葛。” 宋锦珠眼下微红,眸中水光涟涟,她走到周桓身边,颤抖着接过玉佩。 “谢殿下。”才说了几个字,她已经抽泣地起不来身。 “十七,送客。” 周桓的语调冷下来,宋家两母女收拾好眼泪,赶紧跟在十七身后,出了正厅。 花姜推着周桓的轮椅往后面园子里去。 和周桓相处了月余,按说时间已不算短了,可花姜并不敢说自己了解他。 他看似对谁都客气,可对谁都疏离。 而且,府里的人都怕他,敬他,却没有人同情他。 也许,是不敢吧。 “你在想什么?” 周桓很少和她闲聊,突如其来的问话让花姜愣了片刻。 “我在想,等康复的器械运回来,放在哪里比较合适。” 周桓抬手,示意她停下。 “你跟了我多久了?”他的声音仿佛淋过冰雪,沉沉撞在花姜的耳膜上。 花姜屈起手指抠了抠手心。 明明前一秒还好好的,气氛怎么突然就严肃起来。 “回殿下,二十八天。”她垂头规矩回道。 “在你眼里,本王是一个很好糊弄的人吗?” 这问题,已经开始上纲上线了。 花姜迅速跪在地上,声音真挚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颤,“殿下待人和善,咱们做下人的,从来都只有敬重,绝不敢存一分一毫看轻您的心思。” 头顶传来一声清嗤,“下人?花大夫一向以医者自居,怎么会承认自己是王府的下人。” 花姜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形形色色的病人她见得多了,特别是这种苦熬着的病人,心理多少有点问题。 进府第一天就派人来提点她,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现在说得好像自己是什么很贱的人似的,上赶着当下人。 可周桓偏偏是她的顶头上司,不仅握着她的前途,还有她的小命。 “整个王府,只有您一个主子,我又不是客人,自然就是下人了。” 周桓眉心一动,似乎想起什么。 “十七,传令下去,花大夫是府上的贵客,若有人对她不敬,本王严惩。” ??? 这狗男人还真是,变脸如三月天啊。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十七,朝花姜抬了抬眉。 花姜谢过恩典,正想站起来。 周桓又开口了,“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这...... 她抬起头,满脸疑惑地看着周桓。 “刚才在前厅,你在想什么?” 花姜一秒钟之内完成了所有的设想。 再一次,除了实话实说,别无选择。 “我私心觉得,殿下不该把玉佩还给宋小姐。” 说完这句话,花姜抬眼观察了一下周桓的神色,似乎并没有不悦。 她继续说道:“殿下和宋小姐的婚事,皇上迟迟没有开口,这也许是一种默认,殿下的婚事就应该按照过去大家所认为的那样操办。 “殿下如今没有兵权,又退出朝堂,虽然身后有长公主,也难保万全,皇上是为殿下留了一条后路。” “宋相在朝廷的势力盘根错节,身后站了一半的文臣,当初宋家将玉佩赠与殿下,殿下没有拒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周桓的眼神落在花姜脸上,他没想到,才入王府月余,花姜就已经把朝中的形势摸得一清二楚。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继续。”他抬了手指示意花姜。 “只要殿下不松口,这门亲事就不可能退掉,一旦宋小姐成为宁王妃,宋相便只能站到您这边,即便以后太子继位,他想要动你,也会顾忌宋相以及朝堂上的声音。” 花姜抬眼看了看,“可现在,您同意退婚,就等于把刀递给了太子,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除掉对手以绝后患。” 寒冬腊月的天气,十七的背后沥沥冒着冷汗。 这个花大夫,看起来少言少语,分析起来还挺头头是道的。 可是,她说的,既是家事也是国事,更事关皇储朝堂,随便哪一句都能要了她的命。 顺着周桓的目光,十七看到红梅树上落下来一只鸦雀。 鸦雀在树干上蹦跶了两下,似乎被什么惊着了,呼啦啦扇着翅膀飞入了云间。 周桓收回视线,落在花姜纤细的肩头。 “花姜,你很聪明。” 花姜心头咯噔一跳,她还真没那么聪明,只是刚巧开了上帝视角,看过原着而已。 心虚的时候,她将头垂得更低了,心惊胆战地等着下半句的“但是”。 但是,等她再抬起头来,轮椅的咕噜声已经远去了。 周桓阖上眼,任由冬日的暖阳照在他脸上。 花姜说的话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生在天家,没有父子,没有兄弟,只有掌权和失权。 皇上没有开口,是等着让他自己退。 如今,他退了,父皇便该安心了吧。 “十七。” “在。” “告诉裴砚,我找到人选了,让他把东西送来。” 第10章 万千叮咛 花姜坐在桌前,写完最后一个字,拿起宣纸吹了吹。 “花大夫,您这一手簪花小楷,写得真好。”十七凑过来,连声夸赞。 花姜笑而不语。 她从小就学毛笔字,在省上都是得过奖的,功底不输给那些名门闺秀。 十七接过花姜递过来的纸,和旁边的一摞纸叠在一起,这些都是花姜给周桓做的病历。 眼下只有这一个病人,得的又是难治的沉疴,花姜还想着,等把周桓治愈了,用这些病历写一本行医录,让别的大夫也可以借鉴一二。 不过这个想法,她当然不会告诉别人。 她能不能活着从宁王府走出去,都还没个准信。 十七看着宣纸上的记录,忍不住感慨,“今日殿下坚持了两刻钟,花大夫的法子果然好用。” 花姜点点头,对这个病人,她也十分满意。 虽然底子差了点,但贵在听话用功。 复健半个月,进展比花姜预想的好许多。 至少,在没有剧烈运动的情况下,周桓可以一整日行走自如,不会感到疲累了。 她嘱咐十七,“等会儿殿下换洗出来,记得准时服用汤药。” “今日的风有点大,出门一定要提醒殿下把围领带上,他的咳疾刚刚断根,若是再犯,就不好治了。” “还有,适量饮酒,他的身子禁不起折腾。” 对于医嘱,她一向很仔细,特别是今日周桓要赴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 前几天东宫下了帖子,邀请京城的几个皇子一同赴宴。 大周皇帝膝下子嗣不少,但大多是公主,皇子只有八位。 大皇子早夭,五六七皇子都去了封地,留在京城的还有四位皇子。 二皇子宁王,元后嫡出,自从受伤,就常居府中,极少出门。 三皇子生母为淑妃,因皇帝最宠爱淑妃,禁不住淑妃思念儿子,特赐三皇子可以随意留京。 四皇子则是当今太子,由继后所出,与十六岁的八皇子一母同胞。 虽然周桓拿到帖子以后,神色淡然,但前任和现任之间,没理由能和平相处。 花姜最担心的,还有一件事。 她原本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可到底架不住高尚的职业素养,冒着雪赶到了王府门口。 幸好,周桓才上车,马车还没开动。 花姜在车外福身行礼,将需要注意的事项亲自给周桓念叨了一遍。 她掀开门帘,见周桓端坐在里面。 面容俊朗的宁王带着一丝玩笑,问道:“花大夫说了一刻钟,还没完吗?” 花姜探头进去,掬手小声说道:“最后一件事,还是当面给殿下说比较合适。” 周桓一向是不温不火的性格,抬手让她直说。 “若是酒席上有美人投怀送抱,殿下适当即可,切莫纵欲。” 这种常规医嘱,花姜开得多了,并未觉得不妥。 倒是周桓,肉眼可见地全身紧绷了一下,然后迅速恢复神色,只淡淡吐出几个字,“本王明白。” 花姜见他表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宁王府没有女眷,周桓这一个多月又很少出门,他虽然身体有疾,但那方面很正常。 像这种场合,就算没有官妓,找几个貌美婢子相陪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花姜依旧不放心,特意将十七拉到一边,细细嘱咐了一番。 十七拍着胸脯保证,“花大夫,这件事您就不必担心了。” 他环视左右,凑到花姜耳边。“殿下从来不近女色,他......” “十七,出发。”低沉冷冽的声音从马车上传来。 花姜立直身子,朝十七挥挥手,让他赶紧上去。 送走了周桓,花姜打着伞回了正院。 周桓不在,他房里的灯熄了大半,除了值守的婢子,其他人都趁机回房休息了。 院子冷清清的,只听见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姑娘,您出门怎么连把伞都不带。”花姜将手上的灯笼往前照去。 撑伞过来的小丫头,是周桓才拨给她的人,叫小满。 小满今年十五岁,生得一张圆脸,笑起来眉眼弯弯,花姜每次看到她,都莫名觉得喜庆。 据小满说,她出生那日刚好是节气里的小满,爹娘没文化,就随意取了这个名字。 花姜却不认可,她念道:“人生小满胜万全,何须多虑盈亏事,你爹娘是有大智慧的人呢。” 小满听不懂,但还是第二次有人说她的名字取得好。 花姜问她第一次是谁说的。 小满回,“殿下说的。” 她们十几个婢女站成一排,各自报了姓名年龄,也不知宁王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指着小满道:“她的名字不错,就让她去吧。” 就这样,小满到了花姜身边。 花姜提着灯笼,小满举着伞,两个人往竹林后面的屋子走去。 两人简单用了晚膳,花姜靠在床头看医书。 屋里熏了安神香,花姜一闻到这个味道就有些上头,再加上古代的医书晦涩难读,很快就开始昏昏欲睡。 花姜揉揉额角,对小满说:“你不是说市面上有好看的话本吗,你哪天出门帮我带点回来。” “姑娘......也要看那种东西?” “哪种?” 花姜顿时来了精神。 难道,是她想看的那种? 小满见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双手攀在床沿,和往日沉稳宁静的模样大不一样,不禁失笑。 “既然姑娘想看,我明日就去书馆,保证给您挑时下最流行的。” 这下,花姜满意了。 这里实在太无趣了,本来工作就够心惊胆战,业余时间再不丰富起来,她可能没等到横死,倒先猝死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大街小巷流传的八卦,直到深夜才打水洗漱,换了寝衣睡下。 “花大夫,花大夫。” 花姜睡得正熟,梦里似乎有人在叫她。 她翻了一个身,嘟囔道:“今儿我不值夜班,你们换个人吧。” “花大夫,快醒醒。” 这下,是小满的声音。 花姜不忍心让她缩在床尾,在帘帐外安了一张软榻让她歇着。 现在,小满摇着花姜的手臂,唤她起床。 花姜睁开眼,只用了三秒钟就清醒过来,她猛地坐起身来,问:“是不是殿下出事了?” 她问得急,声音便大了些。 门外的十七听见,着急回道:“花大夫,您快些起床穿衣,随我去府外走一趟。” 十七虽然年纪小,却很是老练。 现在在他的声音中听出一丝颤抖,花姜便猜到了周桓的身体定是出了问题。 她走得匆忙,直接将外衣套在寝衣上,连扣子都没系好,便裹着斗篷出门了。 十七接过她手上的医药箱,领着她往外走。 “殿下怎么了,现在是什么情形?” 十七边走边回,“今夜太子殿下在长乐坊设宴,席上倒是没什么,只是殿下在厢房醒酒的时候,突然有了异样。” 花姜眉心一动,“长乐坊是什么地方?” 不等十七回答,花姜突然想起,小满一直念着想要看的花车,便是长乐坊的。 据说长乐坊的花魁美艳绝伦,连太子都流连过。 烟花之地....... “我早提醒过他,要克制,要禁欲,他非不听,现在惹出大麻烦了。” 路上只有他们二人,侍卫都远远跟在身后。 饶是如此,十七还是左右看了看,才低声提醒,“花大夫,慎言。” 花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口吐真言,哦不,口无遮拦了。 第11章 掌中之物 宁王府在城东,而长乐坊在城西最繁华的清平街。 马车一路穿城而过,因为挂着宁王府的牌子,又有侍卫护航,一路走得十分通畅。 花姜已顾不得感慨上层阶级的特权,下了车直奔周桓所在的房间。 十七并未跟进去,只推开房门,对花姜道:“花大夫,殿下说只让您进去。” 花姜接过他手中的药箱,没有多想便踏了进去。 这间屋子修得极为开阔,极为奢华,落脚便是柔软的织金毛毯,屋内纱幔垂落,恍若秘境。 花姜掀开层层叠叠的鸾帐才走到大床前。 床角有四根立柱,四周挂着软烟罗帷幔,只隐隐看到床上的人影。 “殿下?”花姜试探着唤了一声。 “嗯。”是周桓的声音,这一声闷哼似是极度压抑,还透露出不耐烦。 花姜将药箱放在床头,决定先把脉看看情况,“请殿下把手伸出来。” 一只手掌从帷幔下伸了出来,花姜将两根手指搭上去,还没探到脉搏,周桓掌心一翻,便将花姜拉了进去。 帐内烛火昏黄,周桓只穿着中衣半倚半靠在床头,头冠散开,墨发垂在脸侧,眼底波澜暗涌。 他胸前的扣子解了大半,露出精壮紧实的前胸,胸前的一抹潮红蜿蜒而上,将他羸白的脸颊染上底色。 周桓原本就长得俊美,如今眼尾那一抹洇红,竟生出蛊惑妖冶的美感来。 花姜吞了一口唾沫,逼着自己把眼神移开。 “看殿下的样子,是中了媚药。” 她的手被周桓扣住,虽然还没把脉,但以她的经验,八九不离十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开始担心。 她走得匆忙,药箱里只有平日常用的药,这种解药需要在王府才能配出来,一来一回间,只怕周桓撑不到那个时候。 本着对自身医术的自信,她决定先下针缓解。 “你要去哪里?”周桓还紧紧握着花姜的手腕,轻轻一拽,便将她拽倒在榻上。 花姜勉强用另一只手撑住,即便隔着两层衣料,周桓身上的热气还是扑到了她身上。 “我去取针,殿下现在气血上涌,若是不放血处理,会危急心脉的。” 周桓已经听不进去她的话了,眼神落在花姜散开的领口上,精致的锁骨叠影重重,起伏之间似乎在向他召唤。 大掌炙热,掌心中传来清凉如玉的触感,靠着这一丝清凉,他找回了不多的理智。 他深吸一口气,将眼神落在别处。 青筋暴露的手背下,是一截白皙如玉的藕臂,白得晃眼,挠心。 花姜的发簪在拖拽之中掉落出来,满头青丝铺在肩头,裹着一张莹润白皙的小脸。 不点而朱的红唇上,是微翘精致的鼻尖,青如远黛的柳眉下,是水光潋滟的明眸,欲说还休。 真是无论看哪里,哪里都不对! 周桓阖眼,腹部的燥热越发浓重。 他压住想要将人揉进怀里的冲动,低吼道:“用手。” “啊?” 周桓突如其来的要求,花姜一时没明白。 周桓身上欲火焚烧,拉过她的手做了一个不被允许的动作。 花姜想要将手缩回来,却被死死按着,动弹不得。 “殿下,我,我没有这个嗜好,让十七进来,行不行?” 周桓已经烧红了眼,思绪即将混乱。 他欺身向前,用另一只手攫住她的下颚,低沉暗哑的嗓音落在她耳侧,连喷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你要是不介意,用这里也行。” 略带薄茧的指腹抚上了花姜的红唇。 变态! 花姜心里哀嚎了一声。 她实在没想到,这双拿惯了手术刀的手,有一天还能被当做工具派上用场。 可瞧着周桓那副要将人拆骨入腹的模样,她若不牺牲自己的手,就只能牺牲自己的...... 算了算了,反正临床上遇得多了。 花姜心一横,没再反抗。 饶是见识过手术台上大大小小的型号,花姜还是被震惊了。 而这也意味着,她要付出数倍的努力,才能帮周桓疏纡。 苍天啊,这次外勤一定要算工伤。 檐角下的滴漏轻轻浅浅,一滴一滴滚入水中,溅起涟漪,也带走光阴。 纱帐内传出一声闷哼,和刚才压抑难受的声音不同,这个声音是解脱的,放纵的,甚至带着愉悦。 十七进屋的时候,屋里的火烛已经燃尽了。 他身后跟着两个从王府带来的小厮,手脚麻利地端水擦身换衣,动作行云流水,全程低着头不敢乱看。 好在十七还有点眼力,派人先将花姜送回了宁王府。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满地银白映着月光,将深夜点缀得迷离静好。 小满立在府门,远远看到王府的马车便迎了上去。 “姑娘,王爷没事吧?” 她倒不是担心宁王,只是怕花姜没办好差事,被宁王责罚。 花姜摇摇头,她现在累得要死,只想赶紧回房睡觉。 小满从怀里掏出汤婆子递到她手上,“路上冷,姑娘揣着这个能暖和些。” “嘶。”花姜的十根手指酸软不堪,险些握不住。 小满小声惊呼道,“主子,您的手怎么了,是哪个天杀的要害您。” 烛火下,花姜的一双手微微发颤,掌心通红,白皙的手背青紫遍布。 花姜哀怨地看了一眼小满,有苦难言。 “没事,我不小心撞了一下,回去敷药就好了。” 小满虽然心疼她,却没再多问。 她在宁王府待了多年,少问多做是做下人最基本的素养,她若连这点也做不到,怎么轮得到去宁王面前露脸。 等花姜睡下后,小满取药膏细细替她擦拭,又轻柔按摩了许久。 花姜中途醒来,看到她眼下的乌青,于心不忍,“小满,我困了,你把灯吹了,咱们都歇下吧。” 高墙外,打更人敲响了手中的梆子。 他呼出一口气,白雾凝在空中倏地就消散不见了。 安静空旷的街道上响起马蹄哒哒哒哒的声音。 他举起手中灯笼往前照,正巧看到车头挂着的牌子。 宁王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京城的百姓私下都传开了,宁王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那一身煞气,将自己都压垮了,若是染上一星半点,不死也要病一场。 他哪里还敢多看,转身朝向墙壁,眼睛闭得死死的, 坐在车架上的十七看到打更人颤抖的腿,冷嗤了一声。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马车,里面一片漆黑。 周桓命人灭了炭火,熄了灯烛,孤身隐在黑暗中,连眸中暗流涌动的危险也一并藏了起来。 第12章 旧友来访 今日的宴席,是一场他早已预料到的鸿门宴。 宴上的人,本是血缘至亲,却各怀鬼胎。 太子平庸,虽然不出错但也不出挑,周桓珠玉在前,更加衬得他不堪。 三皇子看似无心朝政,却一直将圣心牢牢攥在手中。 八皇子尚且年幼,但同为嫡出,未必没有那个心思。 周桓屈指轻轻敲打着榻沿。 他在北檀遭受的埋伏,虽然一切看起来都顺理成章,但长久以来在战场上训练出来的直觉告诉他,那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陷阱。 背后之人一击必中,其中细节必定环环相扣,计划和实施都无懈可击。 可只要是人为,总有一天会让他查到蛛丝马迹。 “殿下,到了。” 十七推开车门,躬身等着周桓下车。 在寒冷中枯坐许久,周桓起身的时候身体不禁有些晃动。 十七忍不住开口,“殿下,花大夫特意嘱咐,这个冬季不能受凉。” 周桓在储君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年,肃杀专断,说一不二,从没有人敢质疑甚至违抗他的意思。 十七从小就跟着他,即便已经看了他四年清雅温儒的模样,却知道,那不过是他的面具罢了。 若不是用花姜的名头,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说这句话。 听到花姜的名字,周桓握了握掌心。 他记得,自己嫌她力气小,亲自上手帮了她。 只是当时浑浑噩噩,又难以克制,手上的力度太大,难免会伤到她。 “十七,你去通传一声,花大夫这几日不必过来,算她休沐。” 沉吟一会儿,他补充道:“她若想出府游玩,替她配好马车随从,伺候的人,也多派一些跟着。” 十七赶忙回应,“是。” 即便宁王不说,十七也会派人护好花姜的周全。 如今,她是府里的贵人,宁王的病,全靠她了。 ...... “真的?” 花姜起床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就是她要放假了。 她粗略算了一下,一个半月连轴转,就算只有一个vip病人,她也快吃不消了。 “小满,咱们下午去清平街逛逛吧。” 清平街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那里有数不清的酒楼茶肆,逛不完的金店银楼,看不够听不够的歌舞评书。 昨晚只在长乐坊门口短暂停留,便见满树银花,灯火璀璨。 想来,清平街景观更甚。 十七垂手侯在一旁,“花大夫,殿下担心您的安危,特意吩咐,如果您要出府,务必要加派人手。” 花姜从门口往外看,不大的院子站了十几个人。 有马夫、丫鬟、婆子,还有侍卫。 十七挥挥手,身后走上来一个婢女,手里捧着锦盒。 “殿下还让我从库里取了些银子,花大夫若是有喜欢的东西,尽可买下。” 花姜挑开锦盒。 好家伙,上下两层满当当的都是银锭,少说也有五百两。 她在外人面前一向清冷,只淡淡嗯了一声。 十七见她面上波澜无色,担心她出门以后不好意思用这些银钱,上前一步,小声道:“昨晚多亏了花大夫妙手回春,殿下的区区心意,请您勿要推辞。” 花姜脸色一僵。 “这些,不会算在我的诊金里吧?” 十七...... “您放心,这些只是给您零花的,若是有大项开支,只管记在王府账上。” 花姜沉吟:“这,不太好吧。” 没等十七回话。 “既然王爷开口,我若是推拒,倒显得不识抬举。” “小满,出发!” ...... 书房。 周桓净手后,亲自煮水烹茶。 上好的碧螺春,一入沸水,便有沁人茶香溢出。 对面男子端着茶碗仔细闻着茶香,发出啧啧称赞的声音。 周桓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做完,唇边挂着浅笑:“少在我这儿惺惺作态,你裴大老板要什么没有,还能看得上我这里的茶叶。” 他的语气是少有的松弛。 裴砚懒懒翘着二郎腿,眼似琥珀,鼻若胆悬,一身暗紫锦袍洒在软榻上,端的是风流不羁,恣意潇洒。 听到周桓打趣,他支起半侧身子,摊着手里的账簿轻轻敲打桌沿。 “我说,你这府里的小娘子,当真是从北边苦寒之地来的?” “你看看她这几日的花销,聚宝斋金银首饰三千两,长奉楼成衣布匹一千二百两,潇湘馆听曲打赏四百两,还有......” 他凑近了看,“万书阁八百两。” 最后三个字他拖长了尾音。 “万书阁有什么奇书,值得这么高价?” 周桓倾身抽出账簿,放在手侧,“她可不是什么小娘子。” “你要知道,敢在国公府动手,而且还是奔着你去的,这个女子不简单。” “那你还敢用她?” “我已经派人查过了,她的身世干净,又恰好对得上,就算宋相去查,也绝挑不出一丝破绽。” 裴砚半眯着眼,嘴角挂着一丝玩味,“我是说,你敢把她放在身边,就不怕她对你下手吗?” 下手...... 似乎已经下过了。 周桓轻咳了一声,掩盖面上的尴尬。 “她是花道子唯一的徒弟,不管她当初下药是存了什么心思,至少身上的本事是真的。本王用人向来不拘小节,既然能用,就不怕。” 裴砚扬起眉,不置可否。 周桓的手段,他见得多了。 能用,便物尽其用。 不能用,有的是办法处置。 周桓将手放在膝上,面色严肃起来,“听说北狄最近又有了动作。” “嗯,”裴砚鼻中轻哼了一声。 他只对赚钱有兴趣,至于北狄与大周的关系,若非要影响商贸,他根本不想关注。 “北狄的老君主最近病得不轻,他那几个儿子不安分,都想着那个位置。无论是招兵买马,还是招揽人心,都需要钱,最近边境附近的商贸情况不太好,甚至还会出现强买强卖的事情。” “时序,”他唤了一声周桓的小字,暗含紧张“现在还没到你下场的时候。” 周桓唇角留着一丝笑意,“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裴砚和周桓自幼相识,但凡周桓说过的话,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他说有分寸,那就一定不会出格。 裴砚慢条斯理起身,理着袖边的褶皱,“下个月春日宴,是个好时候,你抓紧时间把小娘子训好,该派上用场了。” 第13章 李代桃僵 自从上次在长乐坊被周桓摆了一道,花姜每次和他独处都越发谨慎。 毕竟瓜田李下,就算她爱看美色,也懂得分寸。 周桓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起来,按现在的进度,只怕到了年底就能痊愈。 花姜掐指一算,时间刚好能赶在长公主起兵造反前。 到时候,以救命之恩换个自由身,应该没问题吧。 周桓趴在榻上,背上插满银针,按照往日的惯例,时间早到了。 他难得看到花姜走神。 窗外的阳光洋洋洒洒落在她肩头,跳跃的光斑在碎发上流连,甚至连她脸颊处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突然想起十七对她的评价。 “花大夫虽然外表看着清冷,又不爱多言语,但对殿下的身体却极度上心,吩咐下来事无巨细,有时候连奴才都比不过。” 不可否认,花姜对他用心的程度,远超过自己的预期。 清冷吗? 周桓仔细想了想,花姜对他,原本就疏远,除开必要的交流,只要他不开口,花姜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而且,那件事之后,她对自己更是避嫌。 可若她当真是循规守矩之人,又岂会做出下药的举动。 周桓侧身,将手枕在脑下,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他总觉得,她该有另外一副样子。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到了用药的时间,十七端着托盘推门进来。 花姜收回神思,这才发现用针的时间超了许多。 她起身取针的时候,看到周桓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她心里轻呼了一口气,幸好没被发现。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发现周桓最重规矩。 他极少对下面的人发火,但只要触犯了规矩,别管在他身边伺候了多久,都免不了赶出府的下场。 十七唤醒周桓,伺候他穿衣,用药。 花姜上前把脉,回道:“殿下一日比一日更好,想来,不久就能痊愈了。” 说完这句客套话,她转身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周桓朝十七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花姜慢下手里的动作,不解地看向周桓。 “本王有礼物要送给你,你打开看看。”周桓斜靠在软榻上,身上穿着玄色薄衫,腰间只系了一根束带,颇为随意。 顺着他的视线,花姜从窗前的长桌上拿起一个锦盒。 她挑开带扣,一枚玉佩静静躺在其中。 这枚玉佩形状并不规则,但玉质温润,触感温凉,是上好的羊脂玉。 花姜将玉佩取出来,放在手心细细观摩。 她本就生得白皙,手指纤细修长,玉色润泽,躺在她手心,竟似浑然一体。 周桓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垂下眼,避开眼前的一幕。 “这枚玉佩的主人,是丞相府二小姐宋锦苑。” 花姜闻言,将玉佩放回锦盒。 她此刻正在努力回想,书中什么时候出现过一个宋锦苑。 如果有,只可能出现在番外。 但她还没来得及看番外,就穿进来了。 对自己不熟悉不了解的事,她向来不爱随便发表意见。 她只顺着周桓的话,回道:“既然出自丞相府,想必是贵重之物,我实在受不起。” 周桓唇边勾起一抹笑,眼神定定落在她身上,“坐吧,本王有事要交代你,你且仔细听着。” 花姜瞧他那副闲散的模样,以为他是想打听自己的病情。 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索性选了一个铺着茸垫的椅子坐下。 谁知,周桓开口,话题竟落到了宋家。 “宋锦珠出生那日,除了那个天生凤命的箴言,其实还有一个箴言。宋夫人当天所生的是双生子,凤命只在一人身上,若二人同在,则凤命的箴言无效。” 额,这件事,花姜觉得很难评。 她认为,皇帝应该查查钦天监里出了哪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直接就把皇后内定了。 “宋家对外称小女儿宋锦苑体弱多病,只能留在庄子上将养,而宋锦苑六岁那年,突然失踪了。宋家派人四处寻人,十年来杳无音信,再加上宋家一直以来都只有嫡女出面交际,京城知道宋家还有个二小姐的人并不多。” 周桓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花姜用余光扫到,周桓正看着自己。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且,这个预感很快就成真了。 周桓:“现在这枚玉佩既然在你手里,你就是它的主人,宋锦苑。” 花姜愣了半晌,也没确定周桓什么意思。 她试探问:“殿下是想让我,李代桃僵?” 周桓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 花姜心底腾起一片慌乱。 原本,一切都井然有序按她的设想推进,可现在莫名其妙出现一枚玉佩,不仅让她和周桓越绑越深,而且还会卷入宋家的旋涡。 她想拒绝,但也仅限于想。 拒绝的话都还没到嘴边,就死在了心里。 “等你成为宋家二小姐,我会想办法让你嫁入王府,成为我的王妃。” 花姜彻底愣住了。 似乎自己成为了周桓造反y里面的一环。 但具体要怎么发挥作用,她一时还没想明白。 她慌忙跪下,俯身说道:“殿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医,仗着师傅所授的医术,行走江湖,为人除病。” “我孑然一身,既不懂人情世故,也不会礼仪特长,殿下实在是高看我了,若是用我,只怕会耽误殿下的正事。” 半晌,头顶都没有声音传来。 花姜颤巍巍抬起眼皮,却见周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吐出的几个字,将她快要沉下的心死死摁在了地上。 “你自己都说了,你若不是宋锦苑,谁还能比你更合适呢?” 花姜微张开嘴,没想到飞出去的子弹最终射到了自己身上。 “可是,”她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可是,殿下若想娶丞相女儿,当初为何又要和宋锦珠退婚呢?” 周桓看着她难得的失态,紧张得脸都红了,突然很想逗逗她。 “怎么?你不想嫁给我?” 花姜也没想到,自己又求来了一道送命题。 她想了想,谨慎回道:“我只是不想因为曾经做过的错事,连累殿下的清白。我和国公府世子李世苍私下有过婚约。” 没反应? “我和他,还在军营朝夕相处过半年,回府以后,我便住在他的苍云居。” 这下总够了吧。 周桓听完这些,神色依旧,只悠然说道:“那又如何?本王从不认为,女子的贞洁,只藏在罗裙之下。” “而且,本王的名声,已经够坏了,百姓见本王都要绕道,你的这些事实在无足轻重。” 话说到这个份上,花姜自知已无退路。 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个宁王,端着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说着最狠的话,让她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花姜思虑再三,只得先表了忠心,“既然殿下都安排好了,我便依殿下的意思行事。” 周桓浅浅嗯了一声,突然问起,“还有一件事,请花大夫解答。当初你给裴砚下药,又是为何?” 第14章 赴春日宴 花姜...... 夭寿了,家人们。 她总不能说她是图他有钱,图他早死吧。 而且— 周桓竟然什么都知道!!! 花姜假装没察觉耳尖的滚烫,尽量冷静回答:“我只是倾慕裴公子,才出此下策,想要用一招英雄救美,让裴公子高看我几眼。” “没想到,竟误伤了殿下,求殿下恕罪。” 对于这个回答,周桓并没有要怪罪她的意思。 他朝花姜抬抬手指,“好了,今天就先这样吧,认亲的时间安排在七日后的春日宴,你自己提前做好准备,到时候自然有人配合你。” 花姜头都没抬,行礼后就出了门。 十七和她擦身而过,花姜对上他的眼神,沉重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欣慰。 实在是太险了,幸好她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周桓狼狈为奸,哦不,同流合污了。 否则,她能不能活着走出来都不一定。 ...... 春日宴前日,花姜紧张得彻夜难眠。 许是眼底的乌青出卖了她,一路上周桓都没有打扰她打瞌睡。 甚至,她醒来的时候,腿上还搭着一件薄毯。 虽然周桓的身子日益康健,但他外出,一直都是坐的轮椅。 这种伎俩,花姜还是明白的。 他既然要造反,自然要先骗过对家才是,谁又会对一个残疾皇子起疑呢? 花姜跟在十七身旁,一起随周桓入宫。 因为周桓的病,皇帝特许他乘车入神武门。 过了神武门,便是后宫,今日的宴请便在后宫的御花园举办。 花姜的心思都在等会儿的认亲上,以至于路过李世苍,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李世苍先叫住她,“花姜。” 花姜寻声而去,李世苍站在十步以外,身旁还有陆云容。 一对璧人郎才女貌,任谁看了都要夸上一句。 陆云容掩住眼底的厌恶,礼数周全朝周桓行过礼,“见过宁王殿下。” 李世苍也拱手行礼,然后径直走到周桓身前,“殿下,臣有几句话同花大夫说,请殿下准允。” 周桓与李世苍自幼相识,又在战场并肩作战,李世苍于他,更是有着救命之恩。 这种小事,他自然不会反对。 但同意的同时,他多说了一句,“长公主还等着本王,你有话说快些。” 李世苍道谢后,将花姜请到一旁说话。 “花姜,我好想你。”若非在宫内,李世苍早已忍不住把心爱之人拥入怀中。 花姜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些距离。 “世子请自重,少夫人还在那边看着呢。” 李世苍垂下手,“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不是不来看你,只是我递了几次帖子,宁王都以身体不适退了回来。” 花姜心里冷笑一声。 看他和陆云容伉俪情深的模样,只怕早就把自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罢了,他要演,自己就奉陪呗。 花姜实在是看不惯他对原主的所作所为。 收拾渣男,反正都是顺手的事情。 花姜垂眸侧脸,将所有的委屈都藏在了眉间,“我与世子情投意合,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我别无所求,只要世子心中有我,就足够了。” 没等李世苍回答,花姜抢先一步回到了周桓身边。 她的背影,是何等失落寂寥无助又弱小,全数看在了李世苍眼里。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过得到花姜,即便当初花姜答应他一同回京,他对她的感情都不及此刻浓烈。 花姜心里暗自得意,男人嘛,总是吃不到的才最馋。 也该让他尝尝患得患失的滋味了。 这次春日宴,请的都是皇亲国戚和重臣诰命,因为人不多,又想着众人齐乐,并未分男女席。 皇帝坐在最上面的主位,旁边是皇后的位置,然后依次是妃位以上的嫔妃和皇子公主。 花姜穿着婢女的衣裳,守在周桓身后。 周桓往椅背上靠去,朝花姜说道:“等会儿你只管见机行事,其余的事情有人安排。” 花姜应了一声,端端正正站在后面。 宴席以百花宴开场,各种以花为食材的点心悉数上台。 周桓取了一碟莲蓉酥递给花姜,“长公主最爱这口,你替本王送过去。” 花姜不安地等了许久,这场戏竟然就这样,在周桓的轻言细语中开场了。 长公主坐在周桓对面,花姜从殿后绕过去,将莲蓉酥呈上,她身旁的婢女接过,放在了桌案上。 长公主并没有让花姜离开,而是留她问了几句宁王的情况。 一切都发生的很自然。 花姜甚至在想,她过来送东西,到底是不是计划中的一步,还是周桓随性而起。 直到一个苍老颤抖的声音唤住她。 “阿苑,阿苑,是不是你?” 花姜察觉到袖下一重,低头看去,竟是坐在长公主身后的老妇拉住了袖角。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屈身行礼,“花姜见过老夫人。” 老妇眼中划过一丝失望,但目光落在花姜腰侧的玉佩上时,又恢复了熠熠神采。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花姜往周桓的方向看去,“老夫人,奴婢是宁王殿下的贴身女官,还请老夫人问快些,奴婢还要回去复命。” 长公主听见声响,转过头来,面色温和,“无妨,既然是丞相府的老夫人问话,你仔细答着便是,宁王那边我自会找人过去。” 老妇朝长公主投去感激的神色。 而大殿之上,张氏正带着宋锦珠向帝后献礼。 宫人抬着一扇屏风立于殿上,屏风上绣的是夏荷景致,最难得的是,这是双面绣的手艺,前面是荷叶朝露之景,背后则是荷塘月色,构思奇妙,绣功深厚。 不仅皇后喜欢得紧,连皇上都赞不绝口。 皇后赞赏道:“宋家长女端庄娴雅,蕙质兰心,堪做京中贵女典范。” 这句评价,被有心人听去,瞬间便解构出许多层意思。 这世上能做贵女典范的,除了皇后,便只剩太子妃了。 早听说皇后有意让宋锦珠入主东宫,看来这事是真的。 这么一想,大家看宋锦珠的眼神,又恢复到了从前,既有羡慕又有恭敬。 宋锦珠掩不住眼中的得意,侧脸朝祖母看去。 她想说,这些年,最终还得是她才能撑起丞相府的将来。 可此刻,老夫人根本就没有在意大殿中发生的事,她竟然拉着一个婢女说话。 宋锦珠眼下的愤怒一闪而过。 而坐在后面位置的陆云容也恨得手帕都扭做了一团。 她以为,花姜不在的这段日子,自己已经完完全全俘获了夫君的心。 可为何,李世苍一见到花姜,还是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也不知丞相府的老夫人这么亲热拉着花姜的手在说什么? 果然是个狐媚子,不知廉耻,哪儿都想插上一脚。 她兀自倒了一杯清酒饮下。 狠狠想道,若非花姜一直躲在宁王府,自己早就得手了。 花姜与老夫人说得正欢,抬头无意对上陆云容的眼神,满是不甘与愤懑。 对于陆云容的仇恨,花姜并不在意。 因为,就在今天的春日宴上,女主就要出现了。 那,才是陆云容真正的敌人。 第15章 其乐融融 花姜回到周桓身后的时候,正巧遇到三皇子过来敬酒。 三皇子的母妃是最得皇帝宠爱的淑妃,据说两人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非外人能比。 因着对淑妃的疼爱,即便三皇子年初就行了弱冠礼,皇帝一道旨意下来,仍可继续留在京城。 但三皇子闲散惯了,大半时间都在外游历。 “二哥的气色,比之前瞧着好了不少,不愧是医圣的徒弟,比太医院的庸医高明多了。” 三皇子的相貌随了淑妃,虽是男子,却柔中带媚,再加上言行风流,不像皇子,倒像是哪家权贵的纨绔公子。 说话的时候,他往花姜身上看了几眼。 “二哥身旁从没有侍女,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花大夫了吧?” 花姜自知躲不过,往前走上一步,行了礼,“见过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随意抬抬手,“花大夫一身医术,不该囿于后宅,若日后皇兄痊愈,花大夫还有心思行医治病,本王亦可随行左右。” 他堂堂皇子,随行她左右? 花姜也不知道是三皇子疯了,还是自己耳朵坏了。 好在周桓开口替她解了围,“三弟说笑了,我这身子,只怕没有痊愈的一天。你如今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还这么口无遮拦,我若真把你带走,还不知三王妃要怎么闹着管你呢。” 一道温柔明亮的女声响起,“就是,三哥不知道,当初京城多少闺阁女子因为爱慕你,拖到及笄以后才定亲,三嫂如愿嫁给你,还不得时刻将你盯得牢牢的。” 说话的女子,穿着一身鹅黄素纱衣裙,发间只以银簪装饰,虽然素雅,却有一番小家碧玉的美态。 三皇子将手揣在袖笼里,举止越发随意起来,“你这样说,可就是冤枉我了,太子殿下迟迟没有立正妃,不也是因着舍不得你受委屈?照你的说法,京城里盼着做太子妃的女子,被你耽误的也不少啊。” 花姜心里暗想,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太子侧妃虞氏。 这本书里,命最好的躺赢玩家就是她了。 她原是皇后母族旁支出来的小姐,因为生得乖巧又讨人喜,自小便被皇后看中养在宫中。 那时,皇后存了几分心思想把她送到周桓身边去。 谁知,没等周桓看上她,她竟私下和四皇子有了首尾。 皇后虽然当时不满,但看在四皇子求情的份上,还是册了她为良娣。 虞氏出身不算好,但在宫中养了多年,该有的礼数教养学得比世家贵族的嫡出小姐还要好,而且又能放下身段讨好皇后,很快便重新得了皇后喜欢。 等到册立太子妃,她便被升为侧妃。 后来,她为四皇子诞下长子,更是力压太子妃一头。 四皇子登基为帝以后,因着少时的情分和长子之母的身份,力排众议立她为后。 所以,也就难怪宋锦珠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太子殿下。”众人行礼。 太子着一身暗红色蟒袍走过来,颇有储君的气势。 他身后跟着宋锦珠,此刻已收敛神色,端庄大气立在一旁。 太子自然地伸手过来,握住虞氏的手,玩笑道:“是不是三哥又欺负你了,他打小就爱逗你,本宫替你出气。” 虞氏娇笑一声,柔柔道:“三哥难得回京,若能在我身上找点乐子,便也随他吧。我可还记得,小时候他被淑妃娘娘罚站,都是我给他偷偷送吃食去的,都说女大不中留,男子大了,也得了健忘症,连儿时的好友都不记得了。” 三皇子哟了一声,“想不到你还挺记仇的,拐弯抹角地骂我忘恩负义呐。” 一时间,众人说笑,其乐融融。 花姜不得不感慨,要说人家是天家出品呢,演技都比普通人高一截。 管他私下里斗得你死我活,在外人面前,还得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在场的人都在笑,唯独宋锦珠心里满不是滋味。 这种正式场合,若没有正妃的允许,像虞氏这种妾室根本不可能入宫,更遑论和诸位皇子侃侃而谈了。 特别是看到太子和虞氏之间的亲昵,她恨不得将虞氏乱棍打死,丢到荒山上去喂狗。 她正气得无处发泄,突然看到周桓身后的花姜。 皇子们她惹不起,这个小贱婢她还是可以教训几句的。 她和陆云容是闺中好友,刚才听陆云容吐了一肚子苦水,都因花姜而起,现在逮到机会,岂不正好。 她走到宁王跟前,福身道:“殿下,有句话臣女不知当不当讲。” 周桓勾起一侧唇角朝她笑笑:“听说皇后娘娘已经定了宋小姐为太子妃,既然如此,若是和本王有关的事,宋小姐就不必讲了。” 宋锦珠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她仿若没听见周桓的话,自顾说道;“殿下不知吧,您府上的花姜大夫,曾是国公府世子爷的妾室。虽然此女子医术高明,但品性实在让人难以恭维,殿下何等尊贵的人,怎能容许贱妾在旁呢。” 这句话,一语双关。 花姜倒是无所谓,她本来就不是大婆教的人。 但她意外的是,虞氏听了,竟也恍若未闻,面不改色泰然自若。 要不是考虑到这种场合,花姜真想对她比个大拇指,再道一声“nb”。 宋锦珠似乎还意犹未尽,“自古以来,女子贵在自重,从未见过哪家女子自甘为妾,更不用说私相授受,自请上门的。” 她掩唇嗤笑道:“听闻花大夫一手医术,能医死人,活白骨,眼下看来,也不知是不是徒有虚名,只靠着男人搏名声。” 三皇子和太子原本就和周桓不和,见火烧到周桓身上,他们只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宋锦珠的声音不小,连带着旁边座位上的人也听见了。 大家看往花姜和周桓身上的眼色,也多了几丝寻味。 周桓端坐着,神色如常,一点反应也没有。 倒是十七一直在给花姜使眼色。 花姜招架不住,安慰自己,反正她现在已经是周桓的狗腿了,趁机表现表现,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越过三皇子,走到太子身边,盈盈福身,道:“奴婢恭贺太子,东宫很快就有喜事了。” 第16章 东宫有喜 宋锦珠冷哼一声,“你就这点本事吗?预言一件众所周知的事,谁不会。” 太子也皱眉不语。 宋锦珠是太子妃人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若非如此,太子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将宋锦珠带在身边。 花姜朝向虞氏,在她耳侧低语,“良娣的月事,可是推迟了十日?” 虞氏惊讶得捂嘴,自是知道花姜什么意思,她低声回道:“我这身子一向不准,不过,前日请太医看过,只是气血不调,并未有孕。” “已经又过了两日了,良娣不妨再请太医看看,兴许有不一样的结果。” 太子只听见太医二字,担心地问虞氏,“你身子不舒服,怎么不早说,留在府里休息就是,何必跟过来。” 花姜福身道:“良娣已有身孕,太子殿下无需担心。” 此言一出,太子立即又惊又喜,倒是虞氏颇为镇定,拉住他道:“殿下,花大夫虽然医术高明,但连脉都没有诊,万一说错了怎么办。不如让太医来确认,免得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白高兴一场。” 太子这才冷静下来,不悦地瞥了花姜一眼。 宋锦珠不信有人能隔空诊脉,更不愿承认,自己还没入东宫,就要容忍这妾室先怀上子嗣。 她不悦道:“花姜,你可别太得意,若太医与你诊断不同,在太子殿下面前打诳语,只怕你小命不保。” 花姜退到周桓身旁,气定神闲地站着。 十七凑到她身边,小声说:“花大夫,您真是神医啊,这次,我绝对信你。” 花姜朝她敷衍一笑。 再神的神医,也不可能看一眼就知道妇人是否有孕。 只是,书里就是这样写的。 春日宴上,虞氏诊断出来身孕,皇帝大喜,先是当场下了立太子妃的诏书,然后,又将虞氏立为侧妃。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除了上面两道旨意,皇帝还另外赏了花姜黄金百两,称赞她救治宁王有功,又发现了太子侧妃有孕,实乃医圣再世。 花姜不在意那些沽名钓誉,但黄金啊,那可是实打实的。 她高兴地磕头,领了恩赏。 只要有钱拿,跪几次,磕几次头又怎么了嘛。 都是打工的,谁还不是跪着赚钱的咯。 宋锦珠现在已经不是最难过的人了,毕竟她太子妃的位置安稳地落在了她头上。 随着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女主登场了。 “安阳王妃,昭阳郡主到。” 听到这声喊嗓,陆云容的心不知为何,强烈不安地跳动起来。 她想靠近李世苍,握住他的手,但两人隔得太远,众目睽睽之动作不宜太大。 身上的冷汗一阵一阵往外冒,陆云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明艳俏丽的昭阳郡主,跟在母亲安阳王妃身后进了殿。 李世苍和陆云容坐的位置靠后,陆云容晕倒引起的骚动吸引了昭阳郡主的目光。 看到李世苍的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走不动路了。 落在她眼中的男子,削肩薄腰,俊眼修眉,此刻面露担忧,却沉着冷静指挥着宫婢。 “郡主。”她身后的宫婢小声提醒。 昭阳郡主回过神来,加快几步赶上了安阳王妃的脚步。 皇帝待这两母女甚是和善,特意吩咐长公主好好招待昭阳郡主在京中的一应事务。 人到齐了,宴会才正式开始。 歌舞升平,美酒珍馐,不间断地呈上来。 有宫婢找到花姜,“花大夫,国公府李世子请您过去看看少夫人的病。” 花姜没推辞,得了周桓同意,便跟着宫婢去了偏殿。 偏殿里,已没有李世苍的身影。 听守在一旁的宫婢说,长公主派人过来请,世子爷不得不去。 花姜坐到床边的矮椅上,探手给陆云容把脉。 脉象平稳有力,着实不像有病的样子。 “太医怎么说?” 宫婢回道:“太医说,少夫人没有大碍,兴许是太累了,只交代回府以后开些安神醒脑的药即可。” 花姜点点头,让宫婢下去,自己留在这里守着。 她突然有点同情陆云容了。 她现在躺着不知什么情况,李世苍竟想趁着她的病和自己见面。 “陆云容啊,我要是你,早早就会离开李世苍,好不容易重来一次,何苦在一个陷阱里来回蹦跶。” 陆云容盖在锦被中的手,微微动了动。 直到花姜离开,她没有醒,李世苍也没有回来。 出宫的路上,花姜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她心里忍不住骂这个万恶的旧社会,主子们吃剩的东西一盘一盘地往外端,他们就只能饿着肚子伺候,连水都不能及时喝上。 上车的时候,周桓把十七叫到车旁,吩咐了几句。 马车往王府的方向开去,周桓正襟危坐阖眼休息,花姜也只能勉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不得不说,周桓长得真好看啊,特别是一脸正经的时候,浓眉挺鼻,薄唇轻抿,一动不动就是一道风景。 周桓突然开口:“刚才在殿上,宋锦珠出言刁难你,本王没有帮你,你会不会生气?” 花姜直起身子,回道:“殿下是皇子,若参与女人的口舌之争,就失了体面和身份,我行的端坐的正,就算有脏水泼过来,我也不怕。” 虽然早料到花姜会这样回答,但周桓心里的某处在发痒,自己却挠不到。 他双手往后撑着,肩背松下来,眼眸微睁,“当初你为了李世苍,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就这么轻易放弃,会甘心吗?” 提起李世苍,花姜就来气,声音也不自觉高了几度。 “他当初对我隐瞒了已为人夫的事实,还妄想让我做妾。我不是看不起妾室,只是我又不是没得选,为何非他不可。” 周桓突然笑出声,幽深的眼底终于起了微波。 “你放心,你嫁给我,只会是宁王妃,是正妻。” 花姜愕然。 怎么说着说着,说到这件事了。 她一时脑热,脱口而出,“我与殿下不过逢场作戏,到时候桥归桥路归路,各行一方,哪有什么放不放心的。” 第17章 宋府起波 周桓的嘴角缓缓落下,眼底浅波逐渐停息,又恢复成为深潭般的寂静。 花姜被盯得不自在,背挺得更直了,手也规矩放在身前,低头垂眸,丝毫不敢乱动。 她想起那天晚上十七的那句“慎言。” 到底是她僭越,一时忘形,纵然周桓趁着兴致和她多说了几句,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她想在这个时代活着,仅仅是活着,就得看明白他们之间权利和身份的悬殊,就得学会低头。 刚来的那几天,她看不惯小环动不动就跪,嘴里自称奴婢。 可到现在,她不也是如此了吗? 这句话,作为棋局里面的一颗小小棋子,她就不该说出来。 她若想好好活着,得先把命保住。 她只需要拿着剧本,做好演员就行,不需要发表意见,更不能表现出一丝反驳。 明明一句“殿下所言极是”就能揭过的事,现在却弄得她犯了大错似的。 车内安静无声,花姜只能把自己缩小又缩小,从周桓的冷眼中摘出来。 她数着锦鞋上的花瓣,尽管已经努力睁大眼睛了,但很快就开始昏昏欲睡。 “殿下,春风楼到了。” 门外的寒风趁着开门的间隙涌进来,吹打在花姜脸上,让她清醒了不少。 虽然纳闷为何没回府,但她再不敢多言发问,打起十二分精神往外走。 十七撩开帘子等在外面,准备迎周桓下来,却只听他沉声道:“十七,你留在这里等花姜,本王先回府了。” 十七立即答了是。 心里却疑惑,明明定的双人席面,怎么突然就不去了。 他转身带着花姜往里走,边走边说:“这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我已经提前订好餐了,花大夫饿了整天,便随便用些吧。” “多谢。” 花姜也是没想到,十七嘴里的随便,可一点也不随便。 满当当一桌子的菜,煎炸烧炖,主食甜点,色香味俱全。 她一个人吃了大半,撑得不想坐车,便和十七商量走路回王府,顺带消食。 花姜在街上悠哉游哉的时候,丞相府的气氛却很低沉。 张氏坐在太师椅上,被老夫人呵斥了一顿,只敢拿着帕子悄悄攒泪。 宋若甫安抚着老夫人,“娘,锦苑失踪十年了,咱们不能仅凭一块玉佩就将人认回来,若是将来发现认错了人,进门容易,送走可就难了。” 老夫人眼尾发红,沉声道:“我自己的孙女儿,还能看错吗?锦苑在庄子里的时候,你们去瞧过几次啊,你们只怕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这天底下竟有你们这样为人父母的。一个做母亲,为了什么劳什子的箴言,就要把亲生女儿送走,一个做父亲的,几年都不管不问,若非我记挂着,锦苑早就被那庄子上的恶奴吃干抹净了。” 想起可怜的孙女儿,老夫人再也忍不住,呜咽痛哭起来。 宋若甫是孝子,哪看得了母亲这般难受,当即上前安抚,“母亲,您放心,我立刻就派人去查,只要确定她是锦苑,我立刻就派人把她接回来。” 张氏放下锦帕,匆忙回道:“老爷,这可不行,珠儿马上就要嫁给太子了,若锦苑回来,珠儿的命格就变了,皇后......” “无知蠢妇!”宋若甫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以为陛下仅仅因为那个箴言,就会让珠儿做太子妃吗?你以为你在皇后面前哭诉一番,她就会帮着你让珠儿入东宫?” 张氏一脸茫然,不然呢? “太子娶妻,从来就是看的家世,比的权势,我身后站着半个朝堂的文臣,他不来拉拢我,还要拉拢谁呀?” “蠢货,实在是蠢货。” 张氏此刻还没转过弯来,明明就是宋锦珠出生的时候,天降预言,怎么在宋若甫嘴里全变了呢。 “砰!” 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微胖的男子冲了进来,“爹,娘,是不是小妹找到了。” 老夫人收敛神色,朝他轻声道:“麟儿,怎么还没睡呢,是不是院里伺候的人不尽心,扰着你了。” 宋知麟撅起嘴巴,往老夫人膝下蹭,“祖母,我刚刚在外面听到你们说小妹要回来,求您告诉我,是不是已经找到她了。” 老夫人抚着他的头发,点点头。 宋知麟高兴地跳起来,“耶,太好了,我终于又可以见到小妹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开始哭,“都怪我偷偷带小妹出去玩,是我把她弄丢的,我错了。” 张氏满脸不耐烦,往门口喊道:“大公子身边的人呢,都死绝了吗?” 宋若甫身为一国丞相,平日都是威严端正的模样,即便在家里也时常板着一张脸。 他除了在老夫人面前低眉顺眼,也只有在宋知麟面前才会展现慈父的温柔。 此刻,他拉过宋知麟,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麟儿乖,锦苑走失不怪你,爹已经快找到她了,等她回家,又能听到她叫你哥哥了。” “现在很晚了,你应该上床睡觉,你要乖乖听话,不然锦苑会不高兴的。” 这句话果然有用,宋知麟跟着小厮不吵不闹地离开了。 老夫人看着张氏,道了一声:“冤孽。” 宋知麟是丞相府的嫡长子,也是宋若甫唯一的儿子。 他自幼聪慧,又生得可爱,全府上下都很喜欢这个大少爷。 宋锦苑六岁生辰那日,他偷偷去庄子上看她,想带着宋锦苑去京城酒楼庆祝,结果宋锦苑在半路上失了踪迹。 宋知麟回府以后,因为担心害怕,发起了高烧。 当时全府的人都忙着出去找宋锦苑,只有张氏在家里照看他。 张氏不知从哪里找了符水,哄着宋知麟喝下,不仅烧没退,病情还越发重了。 张氏这才吓得报了老夫人,赶紧请来大夫。 可一切都已经迟了。 宋知麟病好以后,脑子就越发不好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老夫人一手扶额,一手往外挥。 “走吧,都走吧,我看着都头疼。” “若甫,锦苑的事你必须立刻去办,三日内,我要看到结果。” 宋若甫连声应和,瞪了张氏一眼,走在她前面出了门。 两人一路无言,到了岔路口,张氏左转回了自己院子,宋若甫则右转去了崔姨娘的院子。 屋里点着静心香,淡淡的香气混着院子里的梨花香,宋若甫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平静了一半。 崔姨娘端着托盘进来,嗓音轻柔温软,“老爷,这是我亲手熬的杏皮水,昨日听您咳了几声,喝这个可以解口燥咽干,您尝尝。” 崔姨娘穿着浅紫薄衫,头发卸了朱钗,只松松挽着垂在脑后。 她生得并不美艳,甚至谈不上好看,但她举手投足间轻柔曼妙,即便到了这种年纪,看起来也丝毫没有矫揉造作之感。 宋若甫一口饮尽碗中的汤水,伸手将她拉到身前坐着,头靠在她胸前。 崔姨娘轻轻揉捏着他的两鬓,一时间,宋若甫只觉得世界都安静了。 第18章 学习规矩 另一边,张氏怒气冲冲地往自己的居所梅苑走。 身旁的杜嬷嬷扶着她,劝慰道:“夫人莫急,老爷不是说了吗,拿着玉佩的人未必就是真的二小姐。依老奴看,二小姐十年间杳无音信,她一个小姑娘流落在外,只怕是难以保命的。” 张氏闷哼一声,“要不是那小蹄子哄着麟儿去找她,又自己犯蠢走失了,我的好儿子怎么会吓得发烧,如今痴痴呆呆的,我在那些夫人面前头都抬不起来。” “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呜呜呜......” “夫人。”杜嬷嬷心疼地拍着她的背。 她是张氏的奶娘,一手将她带大,又跟着她嫁入丞相府,心里当真疼她。 张氏是张家嫡长女,一出生就被娇养着,因头上几个都是哥哥,更是被张家老夫人宠得过了头。 原本这也没什么,毕竟张家是地方上的世家大族,族中的小姐们哪个不是金银堆出来的。 偏张氏头脑简单,又不肯多学,闺中时候的单纯娇憨,落在丞相府当家主母的位置上,就显得蠢钝懒惫了。 再加上宋相身边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解语花,就更显得张氏无脑。 杜嬷嬷暗自叹气,抬头便看到宋锦珠立在廊下,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大小姐候着您呢,夫人别哭了,免得大小姐见了心疼。” 这么一说,张氏更委屈了。 几个快步走上前,泪倒是止住了,可声音还在哽咽,“怎么这么晚还没睡,明日太子邀你出去踏青,要是眼下乌着,可就不好看了。” 宋锦珠遗传了张氏的美貌,水灵灵的小脸像是七月的嫩荷,娇艳欲滴。 她柔声说道:“母亲又在祖母那里受委屈了么?” 张氏任由她扶着自己进屋,摆手道:“自从你哥哥病了,她就不大瞧得上我,总觉得是我害的,谁让我是做儿媳的呢,忍着便是了。” “只是你父亲,竟也是个没良心的,从来都不帮着我说一句话,出门就往小贱人那里去了。” 说完,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坠,越想越难受。 宋锦珠深夜等在张氏院中,有别的事想问,立刻取出锦帕替她攒泪,将话题转了过去。 “母亲是父亲明媒正娶回来的,又生了咱们三兄妹,薛氏再得宠,一个无儿无女的妾室,等到人老珠黄了,还不是您一句话就打发出去了,何必争一时长短。” 张氏猛地住口,拉着宋锦珠的手,神色惊慌,“珠儿,你还不知道吧,你祖母找到锦苑了,就是宁王身边的那个女医。” 宋锦珠在宋知麟院子里安了人,提前得知了消息,这才赶到张氏这里候着。 现在,她想知道家里长辈对这件事的态度。 “这是好事,妹妹离家这么久,独自在外,定吃尽了苦头,快些接进府来,咱们也好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你糊涂呀,”张氏扭过身去,“她害得你大哥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恨她还来不及。再说,她一个人在外这么久,谁知道遭遇过什么。” “你看她现在,不知羞耻跟在宁王身边,贴身照顾,孤男寡女,这像什么话。这种女儿,我不要也罢。” 宋锦珠挽住她的胳膊,靠她近了些,“她毕竟是宋家的女儿,就算为了面子,父亲和祖母也不可能让她继续流落在外的。” 张氏没应话。 从她的表情中,宋锦珠探寻到了那二人的态度。 “还有一事和二妹有关,我原本想告诉父亲,可你也知道,父亲最好面子,即便我说了,父亲也会想办法掩下来。” 张氏转过脸来,言辞犀利,“后宅还是我说了算,若宋锦苑当真做了出格的事,就算你父亲和祖母不惩戒,我也会好好教她世家女子的规矩。” “珠儿,你马上就要进东宫做太子妃了,你从小就优秀,见过你的人无一不夸赞,我不能让她连累你的名声,拖你的后腿。” 宋锦珠略垂下眼眸,面带羞涩,“女儿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都因为跟在母亲身边教养。。” “可怜二妹妹,从小孤身长大,难免会踏入歧途。” 察觉到张氏身上一紧,宋锦珠伏在她肩头低声说道:“二妹在北檀救过国公府李世子一命,两人私下约定,李世子回京后休妻,扶她上位。”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响在张氏耳侧。 屋里突然没了声响,只听灯花爆出噼啪一声,张氏才回过神来。 “她,她,这是私相授受啊,还要让人宠妾灭妻,荒唐,实在是荒唐!” 宋锦珠朝杜嬷嬷使了眼色,杜嬷嬷赶紧捧了一杯热茶过来。 眼见着张氏脸色铁青,连话都说不上来,硬着头皮接话:“大小姐,这种事可不兴说错了,那可是毁人名节的事。” “母亲知道的,我和国公府的少夫人陆云容闺中时候就要好,若非这层关系,这种掉面子的事她怎么会告诉我?” “幸好,二妹现在去了宁王府,这件事才告一段落,否则咱们宋府的颜面都跟着一并丢尽了。” 张氏嘴里含着一口茶水,迟迟吞不下去。 宋若甫说了要去查,以他的本事,这件事便不可能瞒得过他。 可宋锦珠说得对,他是好面子的人,必定会想办法把这件事遮掩过去。 她心里即便万千个不愿意,也做不得这件事的主。 “珠儿,你放心,就算你二妹回了府,我也一定会把她死死按在后宅,不敢再生事。” 得了这句承诺,宋锦珠便放心了。 她心里洋洋得意,宋锦苑啊宋锦苑,你敢当着众人下我的脸面,我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 这半个月时间,花姜也没闲着。 周桓的身体康复已经走上正轨,除了隔三日调整用药,花姜已经不需要时刻守着了。 周桓另外给她安排了事做。 “嬷嬷,能休息一会儿吗?姑娘身上汗湿了,得换件衣裳。” 看懂了花姜的眼色,初夏适时出声。 初夏是周桓特意给花姜挑选的婢女,头脑灵活,又持重,跟着花姜去相府,多少能帮衬着。 坐在花姜对面的嬷嬷见她额头布满细汗,脸颊微红,这才松口,“今日就学到这里,姑娘聪慧,一点就通,只是规矩礼仪得刻在骨子里,一刻也松懈不得。” 花姜连声答是。 也不知周桓从哪里请的嬷嬷,每日都来半天,给花姜上礼仪课。 跪坐站走,全都得按照规矩来。 花姜承认,是比自己以前随心所欲的顺眼,但真的太累了。 若非从小如此,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她这样装模作样一天,骨头都要散架。 初夏知道她喜欢吃甜食,特意从厨房端了糕点过来。 花姜坐在镜前松了发髻,又用水擦过身体,才换了一件薄衫倚在软榻上休息。 手里的糕点还没吃上两口,就听见周桓的声音。 花姜来不及束发,只随手取了一支银簪将乌发绾在脑后,快步出门迎接,“见过殿下。” 周桓立在门口,身后的阳光倾洒过来,花姜罩在了他的身影中。 他扫过一眼,刚好看到少女光洁白皙的脖颈,几缕青丝落在上面,黑白分明。 他并未多停留,径直往屋里走,“丞相府送了帖子,请你明日去府上赴宴。” 第19章 初入宋府 “宋相已经信了我的身份了?” 花姜跟在周桓身后进屋,见他抬腿坐在茶桌前,便也站在一旁。 “本王早说过了,这世上没有你更适合做宋锦苑。” “这次让你过去,一来是提前看看,二来也可能会再次核实你的身份,你见机行事就好。” 他一边说话,一边熟练地掺水上炉。 “坐吧。” “嬷嬷说你很聪明,什么都学得很快,礼仪这东西最是简单,用着用着就忘不掉了。今日我教你烹茶,以后需要用的地方多。” “谢殿下。”花姜行过礼,依着嬷嬷教的动作,优雅落座到了周桓对面。 周桓眼皮微抬,视线却没离开手中的茶叶。 “殿下,既然宋锦苑和我经历类似,我突然学会了京中女子的礼仪,会不会让人生疑啊?” “宋相既然查过也确认过了,就不会轻易动摇。本王教你这些,是为了让你在后宅,在世家女子之间周旋时,不至于过得太艰难。” “毕竟,”他轻哼了一声,似乎带着笑意,掺杂着不明的意味,“花大夫从前的所作所为,可算不上光明正大。” “殿下说的是。” 原主和李世苍的事,花姜是背锅的。 但是,她从来不觉得这是原主的错。 原主只是爱了一个男人,信了一个承诺,她拿出所有真心去回馈心爱之人,这本就没有错。 错只错在李世苍这个渣男,他欺骗了她,辜负了她,将她的一片真心踩在脚下践踏。 可从古至今,世人对女子的道德审判就更为严苛。 女人心怀怜悯,而男人只共情男人。 在这个时代,女人则更不容易,她们活男人的规则中,活在在女则女戒的条条框框中,甚至对着其他女人扬鞭落棍。 茶水已经煮好,咕咕作响,白烟寥寥。 花姜一边记着周桓手上的动作,一边听他说话。 周桓的嗓音缓缓道来,“你在宋府,最需要提防的是你的母亲张氏和你的大姐宋锦珠。” “张氏出身名门,最讲究规矩,你之前的事她应该都已经知道了,而且她一直认为是你害得宋知麟成了傻子。她管着家,想要磋磨你,有的是办法。” “还有宋锦珠,她现在是准太子妃,你惹她,就是惹东宫,若传到宫里,皇后一向护短,就算宋相也未必护得住你。” 花姜越听,心越凉。 “殿下,我,我资质短浅,可能不能完成您交代的事了。” “是吗?”周桓微抬起头,神色温和地望着她,“你进国公府第一天,就让李世苍为你丢了一个丫鬟出府,身上该有点本事才对。” 他的眼神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落在她脸上,明明是一副“我在和你好好商量”的表情,波澜不惊下却逼得人不敢说个不字。 花姜很没有骨气的低下了头,“那我试试吧。”。 一杯茶水推至花姜身前,清新淡雅的茶香萦绕在她周围。 “相府老夫人对你心怀愧疚,利用这一点,让她成为你的助力。” “宋若甫有一个妾室,叫薛姨娘,你若能搞定她,就算搞定了宋若甫。” 周桓牵起嘴角,眼中泛起点点星子。 “二对二,你会有胜算的。” 花姜的呼吸有点乱了,她真想不明白,周桓的眼神是怎么做到千变万化的。 有时候是寒潭,有时候是幽谷,有时候是霜雪,有时候是春风...... 此刻,她就差点被春风吹乱了心神。 周桓取过桌上的白色织锦方巾,将手上的水渍擦干,然后叠好放回原位。 花姜不得不承认,周桓一举一动都是赏心悦目的。 皇室礼仪严苛,落在他身上却似浑然天成,丝毫不见桎梏,只余高贵骄矜的姿态。 “宋小姐,现在该你了。”周桓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花姜忐忑地注水,上炉。 假装认真,实则紧张盯着炉中火苗舔舐着银壶,一分一秒都很难熬。 周桓看出她的窘迫,起身站在她身侧,偶尔出声指出她不到位的某个动作。 “转杯的时候倾斜一点,否则滚水沾到手上,是会烫伤的。”周桓握住她的手,带动她感受水流晃动的幅度。 花姜的手指纤细白皙,而周桓的手指修长分明,重叠搭在白瓷边缘,竟意外的和谐。 可只是转瞬间,花姜便记起了那个荒唐的夜晚。 周桓的手也是这样覆在她的手背,只是不似今日温柔,将她握得生疼。 “宋小姐,你走神了。” 低沉的声音落在花姜耳侧,温热的气息拂得她耳廓微痒。 花姜微侧过脸,小声道:“殿下,我知道怎么做了。” 周桓直起身子,“既如此,明日便好好表现,本王信得过你。” 直到周桓走远,花姜仍坐在茶桌前,背影孤傲却挺立。 外面的风声鸟鸣,纷扰吵闹,这一刻都被隔绝开来。 她毫无选择地走上了周桓为她安排的道路。 在他的计划中,成为宁王妃是自己的最后一步。 然后呢? 周桓并没有说,似乎也并不觉得有告诉她的意义。 花姜从来不是有始无终的人,既然开头她无法选择,未知的将来她愿意为自己赌上一把。 她曾想过用救命之恩换一条自由路。 可了解得越多,她越发现,在这个世道,没有权势,遑论自由。 宁王妃,不应该只是一颗棋子落座的位置,这是宁王的妻子,与之并肩之人才有的位置。 她想,总有一天,她会和周桓一起,成为执棋者。 ...... “爹,你看,是小妹的马车。” 才转过路口,花姜就听到了人声喧哗。 初夏蹲在地上帮她整理裙角,头也没抬,“应该是宋府大公子,除了他,没人敢在宋相面前大呼小叫。” 花姜看到脚边繁复精致的花纹,将初夏拉到身边坐下,“从出门你就一直在鼓捣,马上到了,你坐下歇会儿。” “姑娘今日这身装扮,就像天仙下凡似的,若有一点儿瑕疵,都配不上您。” 花姜点了点她的额头,心里却受用极了。 马车稳稳停在相府门口。 初夏先下车,然后撩开门帘,朗声道:“姑娘,请下车。” 宋若甫扶着老夫人站在最前面,张氏和宋锦珠站在半步之后,宋知麟原本跟在宋锦珠身后,见门帘内出现身影,激动得蹭到了马车下。 老夫人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只笑着摇摇头,随他去了。 纤纤素手搭在门边,随后是一角水蓝色衣角随风飘出,裙角用浅色丝线绣着花卉蝴蝶的图案,被阳光一照,竟闪着微光,栩栩如生。 宋锦珠原以为衣裙已足够华美,没想到花姜头上的整套蓝宝石头面,才算得上巧夺天工,耀眼夺目。 花姜长相清冷,在这样的装扮下,硬生出三分飘逸,七分华贵。 “见过老夫人,丞相大人,夫人,大小姐。” 张氏微微皱眉,没想到花姜的礼数会如此周全。 老夫人往前走上两步,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着,“好孩子,你受苦了,咱们回家吧。” 第20章 见面认亲 老夫人的手干燥柔软,因为激动带着微颤。 原本花姜只想逢场作戏,但看到老夫人眼角的泪花,生出了不忍之心。 “老夫人慢些,不急。”花姜用另一只手搀住她的胳膊。 “傻孩子,该叫一声祖母了。” 花姜面露难色,微侧过脸去看张氏。 张氏领着宋锦珠落后半步,脸上神色淡淡,甚至略有不悦。 突然,一个人影蹿到花姜身旁。 “妹妹,你怎么不理我,祖母说等你回来,就会叫我哥哥,你快叫呀。” 老夫人乐呵呵指着宋知麟说,“二丫头,这是你大哥,从昨儿起就一直等着见你,不吃饭不睡觉才把你盼回来。” 看着宋知麟肥头大耳的模样,花姜心头升起一股嫌恶。 宋知麟作为丞相唯一的儿子,虽然痴傻了些,但还不算全无心智。 他带着京中的一帮纨绔子弟,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又仗着丞相府撑腰,对京中低品级官员的家眷也敢动手动脚。 京中百姓对他是敢怒不敢言。 “大哥。”花姜轻飘飘叫了一声,便不再看他了。 宋知麟高兴地围着游廊转了一圈,直到张氏不悦地呵斥才消停下来。 进到老夫人的院子以后,老夫人拉着花姜坐到身旁的软垫上,其余人则依次落座。 宋知麟不知去了哪里,屋里没了他的吵声,显得异常安静。 宋若甫先开了口,“阿苑,你的事想必宁王殿下已经告诉过你了。” “你是我宋家的女儿,要是再住在宁王府,于理不合。今日让你回来,一则是见见自己的家人,二则,也是有些话想问你。” 宋若甫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几年,即便此刻轻言细语,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压迫。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花姜的手,温言道:“二丫头别怕,你父亲做事周全,也是为了杜绝往后有人以你的身份翻口舌,徒惹你伤心。” 花姜举起锦帕放在鼻下,瓮声道:“我明白,我在外这么久,从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回到爹娘和祖母身边,骤然得知自己的身份,也是过了许久才接受的。” 老夫人听得落泪,将花姜拉到怀里,“咱家的二丫头受苦了,都是我们的错,往后祖母亲自照顾你,定要将你受的难都补回来。” 张氏哼了一声,“母亲,还是先让人带下去验身吧,若是个冒牌货,没得白掉了眼泪。” 宋若甫掀起眼皮警告了张氏,然后让两个嬷嬷带着花姜去了偏房。 真正的宋锦苑肩头有一块月牙状的胎记。 早在周桓让花姜李代桃僵之时,她就已经着手做这件事了。 为了让胎记看起来像是出生时候就有的,花姜每晚都要上药水,才足以以假乱真。 果然,两位嬷嬷对着烛火看了半晌,确定无疑。 听到嬷嬷回话,老夫人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宋锦珠盈盈走上前来,眼中泪光闪现,“妹妹,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自从你走失以后,我每次上山去寺庙,都会为你请一盏平安灯,苍天不负有心人,总算将你盼回来的。” 老夫人连连点头,“你姐姐是个有心的,往后你们姐妹在府中,有她带着你,我便也放心了。” 花姜心里却在想,这宋锦珠挺会装腔作势的,而且出身又好,样貌又美,怎么入了东宫就不是虞氏的对手呢。 宋若甫对张氏说道:“夫人,五日后府上办一个宴会,正式将阿苑介绍给大家,这件事你尽快操持起来。” 张氏不情不愿,“珠儿明年初就要嫁入东宫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不适合太高调,不如把宋氏族里的人请过来,趁着上族谱,大家热闹热闹就行了。” “至于外人,若哪家下帖宴请,我和珠儿带着她一起赴宴,慢慢大家就都知道了,只是个丫头罢了,何必非要兴师动众呢。” 宋若甫细细琢磨了一番,觉得张氏虽然态度不好,但这几句话还算有理。 宋锦苑被送到乡下,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低调处理似乎更为妥当。 倒是老夫人不愿意了,她拿起手边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 “怎么?咱们府上就缺这点银子吗?” “我瞧着春日办的几场赏花宴和茶会,请了不少人呐,我这嫡亲的孙女儿认祖归宗,在你们眼里,就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吗?” 对于宋知麟变傻的事,张氏一门心思怪到宋锦苑头上,而老夫人则坚定地认为是张氏无知造成的。 所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花姜自然是要给老夫人搭台子的。 她摇了摇老夫人的手臂,怯怯说道:“祖母,孙女儿能回家,已经是上天怜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父亲母亲有自己的顾虑,我都明白,只要能在家人身边,其他的都不重要。” 老夫人越发心疼起来,“你这丫头,既然都回家了,哪有再受委屈的道理。” 花姜伸手抚着头上的蓝宝石珠钗,笑道:“这头面是长公主赐的,她说父亲一生为民,鞠躬尽瘁,虽然东西是给我的,其实也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我还没有回府,就承了宋府的恩情,再说委屈就显得矫情了。” 提到长公主,宋若甫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太子平庸,皇帝年纪也不大,储君之位未必能保万全。 皇后一门心思想和宋家联姻,和当初长公主指使钦天监传出箴言是一样的道理,都是为了拉他入局,保住太子之位。 这个女儿,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跟在宁王身边的时候,认祖归宗了。 这其中,难保没有长公主的手笔。 想到这里,他一挥衣袖,“就这么说定了,五日后给阿苑办一个认亲宴会,早点吩咐下去吧。” 张氏应了一声。 老夫人将花姜耳边的碎发理好,对她说:“阿苑,你去拜拜你的父亲母亲和姐姐吧,他们都是你最亲的亲人,过去若有什么误会和不痛快的事,都让它过去吧。” “好。” 花姜在老夫人面前,一直都很乖巧。 她走到堂下,先拜了宋若甫,“女儿见过父亲。” “起来吧,以后你便是我宋府二小姐,身份贵重,不同以往,需得品行高洁,言行有度,。你母亲会亲自教导你,你姐姐在家也会帮你,莫让我失望。” “是,女儿明白。” 花姜的言行举止虽然比不得宋锦珠娴熟,但依旧让人挑不出错来。 宋若甫很满意,态度也好了许多,微笑着让她起身。 花姜来到张氏面前,张氏侧着身子,并不想受她的礼。 “阿苑见过母亲。” 花姜屈着腿,等了好一会儿,头顶才有声音传来。 “你在外面野惯了,和男人勾勾搭搭的破事,以后别带到府里来。我张家和宋家都是世家清流,见不得那些腌臜事,好自为之,懂吗?” 第21章 意有所指 花姜抬起头,唇角勾起一丝浅笑,“多谢母亲教诲。只是这世道艰难,对女子更甚,若有得选,哪个女子又想被人看轻呢?” “幸好我如今已是丞相府的二小姐,再也不必看人眼色,遭人胁迫,眼下又有母亲庇护,阿苑心满意足,再无所忧。” 张氏见她神情恳切,句句都在朝自己示好。 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亲生的,就算犯了错,十几年孤身在外,也算赎罪了。 她隐隐升起恻隐之心。 抬手让她起身。 花姜站到张氏身旁,转身的时候,特意用余光看向宋若甫。 虽然宋若甫神色依旧,但略微绷紧的唇角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刚才那句话,花姜就是特意说给他听的。 他的真爱崔姨娘,就是因为孤女的身份,没有家世没有背景,一辈子只能做妾。 宋若甫再怜爱他,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家族和仕途考虑。 若要恨,就恨这世道吧。 从一出生,大多数人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贩夫走卒如此,名门贵胄也如此。 宋锦苑和崔氏没什么两样,就算有错,也是这世道的错,怪不到女子头上。 想到这里,宋若甫看花姜的眼神温软了许多。 而宋锦珠则把心思放在了张氏身上,眼看着张氏心软,宋锦珠起身拉过花姜的手,“妹妹,你的院子是我亲自布置的,我带你去瞧瞧。” 宋锦珠是宋府嫡长女,自小就是按照太子妃的要求培养的,既要让人想亲近,又不敢心生亵渎。 她若笑,则让人如沐春风。 她若哭,则让人心怀不忍。 对比之下,花姜则疏离了许多。 “多谢姐姐,往后少不得要让姐姐费心了。” 宋锦珠看了一眼张氏,“母亲怕你刚进府不习惯,特地将你的乳母接了过来,你自小就是她带大的,对你的喜恶一清二楚,有她在你身边,我和母亲才更安心。” 花姜眉头微挑,她没听周桓提起过这个人。 看来,张氏和宋锦珠还是信不过她。 老夫人发话,“随你姐姐去吧,若是有缺的少的,尽管开口,库房里没有的,你大可去祖母私库里挑。” 宋锦珠掩下眼底的不满,领着花姜行礼后往归宁院走去。 才出了门,宋锦珠脸上的笑就散了。 她挺胸抬头走在前面,语气冰冷,“你别以为混进相府就成事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总有一天我会揪出你的秘密,让大家都来看看你骗子的嘴脸。” 花姜轻笑一声,悠悠说道:“姐姐这么笃定我是假的?难不成是你亲手杀过我?” 花姜只是随意推测,却不想宋锦珠当真愣了半分。 随即恼羞成怒,耳尖都发红了。 “休要把脏水泼到我头上,你这种上赶着做妾的贱人,怎么配做我的妹妹。” 花姜冷眼看着她,虽然她已经极力掩饰,但话语中心虚的颤抖,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宋锦苑的失踪,也许和她有关。 不过,花姜并不打算深究。 眼下,宋锦苑的乳娘才是首先要应付过去的事。 一路上,宋锦珠都没有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冷着脸走进归宁院,婢女一推开门就听到宋知麟的声音。 “妹妹,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宋知麟冲过来,给了花姜一个熊抱。 “哎哟,小祖宗,快把二小姐松开,二小姐皮娇肉嫩,可禁不起你折腾。” 一个圆脸慈目的嬷嬷快步走上前来,把花姜解救了出来。 宋锦珠哼哧一声,“沈嬷嬷的眼神还是那么好,一眼就能认出来二小姐。” 花姜心里咯噔一跳,眼前这个妇人便是宋锦苑的乳娘——沈嬷嬷。 花姜站在原地,上下打量着她。 沈嬷嬷低头抹泪,宋锦珠则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一幕。 “沈嬷嬷,你且仔细看看,你离开二小姐十年,她可有什么变化。” 花姜假装镇定,说道:“我离开庄子的时候才六岁,说实话,已不太记得乳娘了,嬷嬷你抬起头来,看我和小时候还一样么?” 宋锦珠见她这般云淡风轻,一时也有些拿不准了。 “沈嬷嬷,二小姐都发话了,你还愣着做什么,你们主仆二人多年未见,好好说些体己话吧。” 沈嬷嬷还没开口,宋知麟站在了两人中间。 他拉着花姜往院子里走,院子里摆着好几个大箱子。 “快把箱子打开,这都是我送给二小姐的礼物。” 婢女小厮们手脚麻利把箱盖掀开。 花姜凑近了看,见箱子里满满当当装着各式各色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光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妹妹,我把我的私房钱都用来给你买东西了,这一箱子全都是浮光锦和云锦,我跑了好几处布行才凑齐的。”宋知麟像一个等待表扬的孩子,跟在花姜身后,只盼着得一句夸赞。 就算花姜不懂行,但箱子里流光溢彩,波光粼粼,也看得出当真是顶顶好的锦缎。 花姜心里暗道了一句,纨绔子弟。 却又不得不和他周旋,“多谢大哥,以后别破费,这么多我一个人哪用得完。” 宋知麟不依,“你是相府二小姐,想要什么得不到的,全京城的好东西都该让你先挑,才轮得到其他人。” 呵,这口气还真不小。 看来,宋相和张氏平日对他的确有求必应。 听到这句话,宋锦珠也忍不住凑上前来。 这些东西,她也不是没有,可整整一箱放在眼前,价值万金,哪个女子看了都难免动心。 她酸酸说道:“大哥搬了这么多好东西过来,想来你这院子也不缺什么,既然大哥陪着,我就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宋锦珠就带着绿翘出门。 临走时,她往沈嬷嬷身上投了一个眼神,吓得沈嬷嬷赶紧垂下头去。 因着宋知麟痴傻的缘故,宋锦珠从小就不爱和他亲近,两兄妹虽然一起长大,感情却很淡。 她边走边扭着手帕,愤愤不平,“果然是个傻子,远近亲疏都搞不明白,白花花的银子全都花在了那个贱人身上。” 绿翘左右看了看,小声说,“这些日子大小姐可得注意些,奴婢瞧着老夫人和老爷都挺喜欢二小姐的,要是被他们听到了,难免会不高兴。” 宋锦珠果真没再说话了。 等两个人进了宋锦珠的院子,宋锦珠将绿翘拉进屋子,脸色严肃问道:“明明是我亲眼看着她摔下悬崖的,那么高的山,当真还能活么?” 想起那日的情景,绿翘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唯独当时宋锦珠那张吓得惨白的小脸,还晃在她眼前。 第22章 张氏装病 那个时候,宋锦珠才六岁。 绿翘长她两岁,也不过是半大的孩子。 她们跟着宋知麟出府,半路上把宋锦苑骗走,带到了山上...... “活不活的说不准,毕竟也不是没有高山坠崖的人活下来过。而且,二小姐跟随的是医圣,说不定当时就是医圣就把她救活的。” 宋锦珠仍感疑惑,“可她看起来并不像恨我的样子,连我都记得那天的事,她总不至于失忆了吧。” 绿翘微怔,随即说:“对,二小姐说不定就是失忆了,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肯定会摔到头,就算是医圣,也不见得能治好。” 宋锦珠还是不放心,只喃喃道:“反正现在沈嬷嬷在她身旁跟着,沈嬷嬷从小带着她,她身上哪处有疤有痣,喜欢什么吃食,有什么习惯,她都一清二楚。” “就算十年未见,一个人也不可能把小时候的痕迹全部抹掉,我等着消息便是。” 门外有婢女传话。 绿翘开门出去问了几句,进来回话,“大小姐,国公府的少夫人递了帖子,邀您过去品茶。” 宋锦珠眼色一亮,一口应承下来。 ...... 相府办宴席的这天,府里的下人半夜就开始忙碌开了。 宋若甫和老夫人都亲自叮嘱过,这次宴席非同寻常,因此即便张氏不上心,底下的人却不敢伸出一丝糊弄的心思来。 天还未亮,梅苑外整齐站了一排管事,等着给张氏汇报今日的事项。 杜嬷嬷坐在床头替张氏揉着额角,对一旁传话的婢女轻声呵斥道:“夫人昨儿夜里突犯头疼,到现在还没松快,让他们等着,催什么催!” 张氏眼下乌青,有气无力地喊住婢女,“让崔姨娘进来,我有话跟她说。” 杜嬷嬷琢磨出几分意思,赶紧出言制止,“夫人,可使不得,她一个妾室,如何能上台面操持府里的宴会。不如让大小姐先担着,老奴盯着下面的人,出不了岔子。” 张氏拉住她,小声道:“我就是想要出岔子。” 见杜嬷嬷满脸疑惑,张氏朝她招手,离得更近了些。 “供应今日后厨肉菜的,是崔姨娘的亲舅舅。” 杜嬷嬷稍微想想便明白了。 “可是,这是给二小姐办的宴席,办砸了,二小姐的脸面就没了。” 张氏唰得垮下脸来,突然来了精神,身子不软了,说话也有中气了。 “就这个贱蹄子,还需要什么脸面。要不是珠儿无意间提起,我还不知道,宋锦苑才回府就哄得麟儿花光了私房钱给她添置东西。” “当真是眼皮浅的玩意儿,相府什么好东西没有,竟敢骗麟儿的钱。” 她越说越气,又想起宋知麟小时候生病的事来。 “枉费我还对她起了私心,总觉得她这些年受的苦够还债了,谁承想,当真是个烂心肝的,害了麟儿一次不够,还要回来继续祸害他。” 见张氏趴在床榻说得伤心,杜嬷嬷也顾不上别的了,赶紧给她擦泪,安慰着。 杜嬷嬷低低叹了一口气。 宋知麟生病的时候,她也在。 她劝了无数次,偏偏张氏听不进去,宁愿喂符水也不愿让大夫上门看,定要依着道士的话,生怕转了他的运。 可人啊,总是喜欢给自己找借口。 只要能找到人背锅,自己就能继续心安理得。 除了张氏,谁不知道,到底是谁害了宋知麟,偏她不肯认。 因张氏起不来身,宴席的事便落到了崔姨娘身上。 宋若甫原本在前院迎客,得知这个消息,赶紧让手下的人去各处叮嘱了一番,让下面的人务必听从崔姨娘的指令,若有谁敢兴风作浪,不拘老人新人,一概发卖出去。 经过宋若甫的敲打,崔姨娘行事的确顺畅了许多。 后院总得有人主事,相府主母不在,崔姨娘又不得露脸,宋锦珠便顶上了这个位置。 “锦珠。”来人正是陆云容。 “陆姐姐,走,我带你去正厅坐。” 宋锦珠携着陆云容,亲亲热热往后院走去。 陆云容来得早,此时后院还没什么人,大多是宋家族里的夫人小姐,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陆云容和宋锦珠私下常走动,对宋家族里的人倒也不认生。 她握住宋锦珠的手道:“听说伯母病了,今日全靠你在前面周旋,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宋锦珠很是感动,依旧拉着她喝了一杯茶才走。 正是六月初的天气,外面阳光明媚,已呈现出初夏的生机。 陆云容坐着无趣,和厅中众人打过招呼,便带着婢女去园子里逛了。 “陆少夫人。” 陆云容闻声转身,见花姜站在一丛月季花后面笑盈盈地等着她。 陆云容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一时竟分不清是繁花衬人还是人比花娇。 她勾起一侧唇角轻笑一声,“果然不一样了,做了相府二小姐,花大夫周身的气派也出来了。” 这句话里,半分嘲讽半分酸意。 花姜敛了神色,认真说道:“我现在叫宋锦苑,少夫人称我二小姐也可,叫我阿苑也行。” 花姜走到陆云容身旁,邀她同行。 陆云容摇着团扇,“我和二小姐还没这么熟吧。”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四舍五入我俩也算得上是朋友了。” 陆云容嗤笑一声,“哦?不知你的敌人是谁,我的敌人又是谁?” 花姜掬手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陆云容面色微怒,“二小姐少在我这儿挑拨离间,我可不像世子,会吃你这一套。” “我和大小姐自小的交情,不是你三两句就能动摇的。” 花姜也不急,往后退了一步,“我自然知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少夫人不必急着回我,你若是不信,等会儿见了就明白了。” “有句话,我还是好心提醒你,身边人下手,才最稳准狠,少夫人是吃过亏,摔过跟头的,没必要在同样的地方遭两次。” 留下陆云容呆在原地,花姜转身去了梅苑。 第23章 针锋相对 “咳咳咳。” 还没进屋,花姜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或者说,是假装急促的咳嗽声。 作为行医多年的医者,望闻问切是最基础的本事。 张氏这一串咳嗽,听得出来的敷衍。 看来,张氏不仅厌恶自己,连带着自己的本事也是瞧不上的。 “母亲。” 隔着帘帐,花姜行礼问安。 杜嬷嬷撩开帘子走出来,招呼道:“二小姐来了,快坐。” “夫人病了,怕过了病气给您,您就隔着帘子陪夫人说几句吧。” 对宋锦苑,杜嬷嬷心里存了几分愧疚和心疼。 当初抱在怀里软绵绵的一团粉雕玉琢的女娃,还没搂热乎就被带到了庄子。 等再回府,已是亭亭玉立,温婉端庄的少女。 “二小姐,喝茶。” 花姜对杜嬷嬷颔首示意,撇开盖子浮着茶沫,姿态优雅得体。 看得杜嬷嬷心里又存了几分喜欢。 “母亲,我自幼跟着师父行医,您若不舒服,便让我看看吧。” 帘帐中传出张氏的声音,“不必了,府医已经来看过了,只是染了风寒,吃几服药就好。” “今日你是主角,快些出去吧,免得你大姐姐寻不到你,心里着急。” 张氏早听过花姜的名声,真要给她把脉,肯定就露馅了。 她向来是不会装的人,只想着赶紧将花姜打发出去。 既然已经确认了张氏是在装病,花姜也就安心了。 “母亲,等宴席散了,女儿再来看您。” 杜嬷嬷送她走到门外,花姜不放心地嘱咐了许多需要注意的事项。 “二小姐有孝心,奴婢一定会告诉夫人的。” 出了梅苑,花姜让初夏去找崔姨娘,自己则去了正厅。 隔着老远,便听到里面传来笑声。 老夫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我家这个二丫头,可是个妙人。我这头疾隔三差五都要犯病,看了多少大夫和太医都断不了根,二丫头给我针灸开药,才几天时间便好了大半。” 花姜掀开帘子进去,正听到娇俏的女声回应。 “我早听李世子提起,二小姐在北檀时,便在军中行医,不仅医治将士,连北檀的平民也时常去找她看病。” “哎,像我们这种深闺女子,自幼熟读女戒女则,只会规规矩矩在家中学习琴棋书画,描鸾刺凤,既没有她这种本事,也当真......丢不下这个脸面。” 一番话说完,厅中顿时安静下来。 救病扶伤是一方面,抛头露面又是另一方面。 这些世家女子,出嫁前养在深闺,出嫁后囿于内宅。 别说与男子近距离接触,就是出门都得带着帷帽。 花姜曾经的功绩轻易便折在了“体统”两个字中。 “昭阳郡主所言差矣。” 花姜踏步进来,对着坐在老夫人身边的安阳王妃和昭阳郡主行礼。 在座的里面,就属她们二人身份最为尊贵。 “在成为相府二小姐之前,阿苑只是一位医者。医者仁心,不以男女、贫贱分人,只求问心无愧。” “昭阳郡主自小锦衣玉食,没见过战场上血流成河的惨烈,也没见过饿殍遍地的凄凉,既不知贫贱夫妻百事哀,也未感受过柴米油盐的琐碎。” “可您别忘了,您在岁月静好的时候,是另有人在外冲锋陷阵,负重前行。您此刻的荣华富贵,都是您祖上用血和汗换来的。高祖在马背上赢得天下,若非身边至死不渝,不贪生不怕死的忠士相随,何以建得今日的盛世。” “而医者,是其中微不足道却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陛下仁爱,认天下百姓为衣食父母,我不过是遵循陛下的旨意行事,若郡主觉得我丢了女子的脸面,大可进言,让陛下评判,我所作所为到底是对还是错。” 安阳王妃眉头紧蹙,她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又嫁给了大周唯一的异姓王为妃。 一生尊贵,何曾被人指着鼻子驳斥过。 “放肆!” “果真是个没教养的,我竟不知道,宋相这样的人物,还能教出这样的女儿。” 今日是花姜第一次公开出现的宴席,若就这样被昭阳郡主下了脸面,以后都再难有机会在京中抬起头来。 而且,她相信宋若甫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十几年来安然若素,也绝不会忍受宋家人被别人随意欺凌羞辱。 高座上,老夫人的嘴角也落了下来,将花姜招至身前。 “我的二丫头行医布善,最是心地良善的好姑娘,她做的事,的确是大部分闺阁女子都做不到的,可我却好生羡慕,你也算替祖母走遍河山,四处看过了。” 老夫人开了口,安阳王妃也不好再自持身份发作。 毕竟,现在太子之位不稳,皇后还指望着和相府联姻,为她助力。 安阳王妃轻嗤了一声,这事儿就算过了。 可堂下诸位夫人小姐的心里,却对花姜留了几分好感。 即便嘴上会说,“这等抛头露面,伤风败俗的举动,我可不屑于做。” 但天下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当一只笼中鸟,更不愿做一辈子的牵线木偶。 那些她们梦中才敢想的事情,原来是可以有女子做到的。 虽然安阳王妃没再多说,但昭阳郡主嚣张跋扈惯了,并不准备偃旗息鼓。 正巧看到宋锦珠和陆云容走进来。 她嘴角含着嘲讽,“二小姐和陆少夫人也算旧相识了吧,今日这种场合,可得离远些,别打起来。” 众人纷纷私语,早有好事人打听过花姜的事。 但只知她是李世苍带回京的,后来又去了宁王府,至于其中的曲折,则各凭想象。 今日看这情形,似乎还有内情。 宋锦珠轻轻拉住陆云容的手臂,“云容,不用顾忌我,虽然阿苑是我妹妹,但做错了事,我们宋家也不会偏袒,定会给你个公道。” 之前去国公府,宋锦珠就和陆云容说好了。 陆云容在今日的宴会上,将宋锦苑和李世苍私相授受,求平妻之位的事情说出来。 她则会请张氏出面,用家法处置宋锦苑,让她彻底断了这份念想。 毕竟,宋锦苑现在的身份是相府二小姐,若宋若甫疼惜她,逼着李世苍休妻另娶也不是不可能。 宋锦珠劝陆云容,务必要在花姜动手之前,彻底了结这件事。 第24章 攻破谣言 陆云容缓步朝花姜走去。 到了她身边,朝她一拜,说道:“多谢二小姐对世子的救命之恩,之前是我唐突了,请二小姐莫要怪罪。” 宋锦珠见状不对,赶紧走上前来拉起她,“陆姐姐,今日老夫人和安阳王妃都在堂上,你不必担心,她们自会给你公道。” 陆云容抽出手来,面色平静,并未看她,反而面向众人疾言。 “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一年前北檀起了瘟疫,朝廷派了太医过去,依旧束手无策,无数边关将士和百姓死于疫情。” “幸好,是二小姐出手平了瘟疫,不仅救了世子爷,还将这份功绩算到了世子爷头上。这等大恩大德,我自然不敢忘记。因此,我写信给世子,让她将二小姐带回京中,想要补偿她。” “也是我心胸狭隘,自以为国公府的平妻之位能弥补心中感激,便擅自求了家中长辈立二小姐为世子平妻。” 宋锦珠着急道:“陆姐姐,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啊。” 陆云容绕过她,再次对着花姜行礼,“二小姐心胸坦荡,不怪罪我莽撞,还出手救治了宁王,解我国公府之困,云容感激不尽,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事情到了这一步,花姜明白,陆云容已经知道了李世苍和昭阳郡主的事,只是没想到她的转变会这么大。 她坦然扶起她,“世子夫人心胸宽广,情谊深厚,又待世子一片深情,有容人之心,我怎么会怪您呢。” 两人一来一往,往日流传在京中暧昧不清的流言,赫然澄清。 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讨好,众人对着花姜夸赞起来。 “二小姐医术了得,世子夫人知恩图报,传出去便是一段佳话。” “早就听闻二小姐师从医圣,原还不信,现在看来竟是真的,往后若是有机会,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请二小姐登门诊治?” “老夫人好福气啊,有二小姐在身边,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厅中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只有昭阳郡主和宋锦珠气得满脸铁青。 宋锦珠实在不明白,明明说好的事情,临了竟变卦了。 她心里存着气,冷冷拂袖道:“我还要去准备午宴,就不陪诸位夫人姐妹说话了。” 陆云容问了老夫人安,路过花姜时,顿足,“二小姐可有时间陪我去花园走走。” 花姜留下给老夫人告了退,和陆云容一前一后出了正厅。 “二小姐,我家少夫人在前面亭子等您。”青柳一改往日作态,对着花姜毕恭毕敬,躬着身子在前面带路。 亭子修在水池边,六月春光大好,池边芳草萋萋,掩映着水中锦鲤,令人赏心悦目。 可坐在亭子中的陆云容心里却不好受。 花姜进去的时候,她刚巧从眼角拿下抹泪的锦帕。 “少夫人该庆幸高兴才是,李世苍这种见异思迁,自私凉薄之人,实在不配你为他落泪。” 陆云容撑着腰背,侧身看向水面,“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昭阳郡主出身高贵,若不是当初的箴言,只怕太子妃的位置还轮不到宋锦珠。她之前在安阳的时候,就传出了嚣张跋扈的名声,但凡她想要的,就算安阳王妃帮不到,安阳王和她那几个哥哥也会想方设法替她夺来。” “更何况,区区世子夫人的位置,她如今没动真格,不过是等着真相大白的那天,让你不仅丢了面子,还要失了里子,痛彻心扉,搏她一乐罢了。” “她和李世苍的事,也就瞒得过你,京中只怕大半人都见过他们二人携手同游的画面了。” 陆云容许久都未说话,许是真相剖得太开,一时承受不住。 她走到花姜身边,看着花姜往池里投掷鱼食,眼神却已不知飘到了何处。 “我想问的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世苍是那种人?那日在宫里,你对我说,若你是我,早早就会离开李世苍,好不容易重来一次,何苦再落入陷阱。” 陆云容自幼受着女德女戒的教诲,丈夫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 她不是那种不容人的女子,她在意的是三番五次被欺骗被辜负。 上一世,她只当是自己退得太早,硬生生将李世苍推到了花姜身边。 这一世,她挣扎过,努力过,也的确得到过李世苍的回应。 他说,此生有她一人足矣,那些庸脂俗粉不过逢场作戏。 可现在,若非花姜提醒,她竟不知李世苍酒醉时当着众人的面对昭阳郡主表了衷心。 她好恨!好悔! 为何重来一世,还是要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听到陆云容的话,花姜的手一顿,鱼食顺着手指的缝隙,悉数落入池中,引得鱼儿争先夺食,水浪四溅。 原来,那天陆云容是装晕的。 那个时候的陆云容还真心爱着李世苍,不愿让他为难,硬生生闭眼躺在床榻上送他离开。 “是,我早知道了,也曾提醒过你,可你当时并不信我。” “李世苍曾答应娶我为妻,一生一世只有我一人,可入京以后我才知道,他早已成亲。” “少夫人,我从未想过插足你们之间,更没想过要那平妻之位,早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李世苍是什么人了。” “他先是为了我背弃你,又沉溺于你的贤良温柔,背弃我,这种事一生二,二生三,永无止境。” “你瞧,才多久,他就为了权势转头迎向昭阳郡主。” 陆云容眼中蓄满泪水,一合眼,落了满面。 握在栏杆上的手,青筋毕现,苍白颤抖,心里似被万箭穿心,又似被片片凌迟。 得知真相的这一刻,竟比独守空房的一千多个日夜都要难熬。 “原来,我做了那么多,还是抵不过自请下堂的结局。” 花姜扶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陆云容,不要信命,结局是可以变的。” “这世上,没有人会永远高高在上,也没有人会一直伏在泥潭,可你若是先放弃了自己,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陆云容摇头,痛苦不堪,“我争得过你,却未必比得过李昭阳,陆家在安阳王府面前,不过以卵击石。” “更何况,陆家也不会为了我去得罪安阳王,我注定是一枚弃子。这是命定的事,重来一次,我也改变不了。” 花姜一字一顿道:“不,这一次,有人会帮你。” 陆云容在花姜的眼睛中看到了真诚和坚定。 第25章 东窗事发 宴会有条不紊的进行,花姜作为今日的主角,一直陪在老夫人身边,但凡有人为难,老夫人便第一时间维护。 一时间,大家都知道了。 宋家二小姐虽然在外流落多年,但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又得宋家人看重,还在北檀建过奇功。 相比之下,竟连宋家大小姐都显得逊色了三分。 听到众人的反馈,宋若甫也很满意。 送完最后一位客人出府,他甩甩衣袖,疲惫地往崔姨娘的院子走去。 走进院子,廊下空无一人,却见后院里亮着灯笼。 “怎么回事?” 宋若甫沉沉开口。 满院的人,站着的,跪着的,顿时噤若寒蝉。 崔姨娘迎上前去,福身道:“相爷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夫人病了,您要去陪夫人么?” 说话间,崔姨娘往身后的婢女使了一个眼色,立即有人将太师椅抬过来。 宋若甫掀开锦袍坐在椅上,面对崔姨娘时带着少有的温和,“我想着你忙了一天,顺道过来先瞧瞧你。” 崔姨娘走到他身后,一双柔夷搭在他肩头轻轻揉捏着,“妾身也不是第一次代夫人办席了,虽然这次突然了些,但有相爷吩咐,底下的人不敢拿乔,办起来还算顺心。” 宋若甫抬起下巴,看着院中跪着的两个下人,“顺心?那又算怎么回事?” “才把人绑过来,还没来得及审。妾身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原本想先问一遍,等着夫人身子好些了再送过去。既然相爷来了,便劳烦您多坐会儿,帮着妾身把事了了,也免得日后再去烦扰夫人。” 这句话的语气,半是请求半是撒娇。 宋若甫抬手握住肩上的软手,宠溺看她一眼。 再回过头来,眼底已如深潭,冰凉刺骨。 梅苑。 张氏正坐在桌前喝金丝燕窝粥。 宋锦珠一脸不高兴地走进屋子,张氏随口问道:“怎么了,可是忙一整天饿着了?这是上次东宫送来的血燕,品质不错,你也用点。” 宋锦珠根本吃不下东西,一口气哽在喉咙,被张氏一问,当即就发作了。 “母亲,也就您心宽,您不是说事情都安排好了吗,怎么今日宴席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张氏怔了怔,才明白过来什么事。 “我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个药不敢下多了,闹出人命可不行,所以指不定得等他们回府才会发作。” 她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且等着吧,明日我继续称病,就让那个贱人出来应付,看看那些世家夫人不把她给撕了。” 宋锦珠看着张氏志满意得的样子,却不大相信。 她叹了一口,故作忧愁道:“二妹一向走运,走失了十年也能被找回来,今日还得了好名声,也不知,我这太子妃的位置,会不会一并被她抢了去。” “胡说。”张氏将瓷勺搁在碗边,正了脸色,“你和太子的婚事是陛下下了圣旨,亲自赐婚的,谁也抢不走。” “你要记住,你是相府嫡长女,是我亲自带大的孩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是你妹妹轻易比得上的。就算让她坐上这个位置,她敢吗,她行吗?” 这番话说得宋锦珠心里踏实了些,她歪着身子靠到张氏身上,撒娇道:“母亲,您可别像祖母和大哥一样,二妹妹一回来,他们眼中就只有他,连分给我半个眼神都嫌多。” 张氏宠溺地抚着她的头发,温言,“你二妹惯会装弱,你祖母定是听她说在外面受了苦,才肯对她多几分偏心。你大哥嘛,历来就是傻的,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你不必和他计较。” “你是我从小宠到大的掌上明珠,只要有我在,相府里你就是头一份,任谁都越不过你去。” 两母女正说着体己话,杜嬷嬷慌张地跑了进来。 “夫人,大小姐,老爷过来了,看样子,似乎不高兴。” 宋若甫一向是稳重低调的性格,动之于微末,就算生气,旁人也不见得能察觉。 连杜嬷嬷都看出来了,只怕是出了大事。 宋锦珠第一反应就是张氏让人下药的事,她拉住走在前面的张氏,低声道:“母亲,快去床上躺着,您别忘了,您现在还病着。” 张氏也是急晕了头,听她这么一说,这才赶紧退回去脱了外袍往被子里裹。 宋锦珠让杜嬷嬷把燕窝撤下去,整理好衣裙走到外面。 “父亲,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宋若甫垂眼扫过一眼,越过她往里走。 “你母亲好些了吗?” “原以为吃了药会好些,谁知这会儿竟发起热来,女儿刚才去看她,连话都不太说得出来。” 宋若甫已经走到里间,隔着帘帐站在外面。 他不开口,宋锦珠和杜嬷嬷也不敢吱声。 “把二小姐叫来。” 宋锦珠知道宋若甫想做什么,可一碰到他的眼神,到了唇边的话生生被压了下去。 “父亲,还是我亲自去吧,二妹妹兴许已经歇下了,下人可能叫不来她。” 宋若甫挥挥手,让她取了。 宋锦珠深吸一口气,带着婢女往归宁院赶。 这会儿,花姜的确已经睡下了。 她调了一罐面膜,和初夏躺在床上边敷脸边说话。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听到宋锦珠的声音,两人互看了一眼。 初夏蹦得就起身,赶紧到一旁的水盆洗脸。 花姜心里暗想,这崔姨娘还是有点本事的,这么快就把人引过去了。 今天敷面膜的时间肯定够不上了,花姜隐隐有点心疼。 “你在做什么?” 宋锦珠进门的时候,花姜脸上才洗了一半。 “这是我调的玉容膏,可以让肌肤通透白皙,姐姐若是喜欢,我给你送点过去。” “你赶紧清洗干净,母亲房里出事了,你随我去一趟。” “是母亲的病严重了吗?” 宋锦珠关上房门,走近花姜,低声道:“我知道你医术好,什么样的病都瞒不过你。等会儿你替母亲瞧瞧......无论如何,她都得病着。” “啊?”花姜故作惊讶,满脸为难,“姐姐太为难我了,我行医多年,还未信口开河过,要是被我师父知道了,只怕掀了棺材也要来骂我。” “宋锦苑,那可是你的亲生母亲,你能做相府二小姐,先得母亲是相府夫人,她若遭了难,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 她往门边看去,咬牙切齿,“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有太子护着,可你才到府中,身边也没个亲信,等那个妾室爬到娘头上,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 花姜惶恐着回道:“好,我明白,那我就按你说的,让母亲病着吧。” 宋锦珠终于满意地点头了。 第26章 投桃报李 “父亲。” 花姜见宋若甫冷着脸,行过礼一句话都没多说。 宋若甫指着床榻的方向道:“好好给你母亲瞧瞧,到底生的是什么病,竟连话都答不上来了。” 宋锦珠跟着走进来,见宋若甫铁青的脸,料想刚才一定发生过什么。 她朝杜嬷嬷靠过去,低声问她。 原来,宋锦珠离开后,宋若甫就直接问起了今日有人在菜肴中下药的事。 张氏扯着个风箱嗓,东一句西一句说不出个完整话,一会儿嚷着胸闷,一会儿喊着头痛,把宋若甫气得够呛。 此刻花姜已经走到床边,听到里面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她拉开一角帘帐,伸手搭在张氏手臂上,轻言道:“母亲别怕,女儿来瞧你了,这点病还难不倒我。” 昏暗的光线中,张氏恶狠狠地瞪着花姜,反手扣住花姜的手腕,尖利的指甲狠狠嵌入皮肉中。 她不敢发出声响,只用眼神暗示花姜不得乱说。 花姜忍着痛,对峙了一会儿,才说:“父亲,母亲这病来得凶险,一般的药石压不住,我等会儿开个方子,赶紧让人熬好了送过来。” 宋若甫的声音既有怀疑又有胁迫,“阿苑,你可得看仔细了,你母亲......当真病了?” 张氏已经松开手,花姜将衣袖放下,遮住手腕上的青紫,走到宋若甫面前回话。 “母亲本就体质衰弱,又加上近来劳累,本来只是普通的风寒,但落在母亲身上,便急速恶化,以致于现在起不来床。” “劳累过重?”这句话从宋若甫的鼻腔中传来,满是轻视。 幸好相府人少,否则就张氏这管家的能力,早乱套了。 “母亲这病来得急,却好得慢,而且病好以后还得多休养,不得再费神思。” 宋若甫眸中一亮,伸出两根手指将杜嬷嬷招过来。 “你等会儿写封信回张家,把夫人的病情说清楚,免得她家里人跟着担心。” 杜嬷嬷连声答是。 “库房的钥匙和府上的对牌,你立刻找出来,送到崔姨娘手中,夫人静养的这段时日就别让人上门打扰了。” “这......” 杜嬷嬷往床边看去,可偏偏张氏“病”得说不出话,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自己驳了宋若甫的话。 “老奴,这就去拿。” 刚才在崔姨娘院子里,还没怎么下手,那两个人就竹筒倒豆子吐个干净。 张氏让他们往宾客的餐食中下泻药,一来毁了花姜的认亲宴,二来扣薛姨娘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幸好崔姨娘发现得及时,否则这场宴席真出了事,不仅崔氏得拿命去抵,连相府的名声都要受连累。 宋若甫原本是过来兴师问罪的,可张氏这番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他着实不好逼问,这才找了花姜来看。 经过花姜一说,他顺势找了理由就把管家权交到崔姨娘手里,还能瘪得张氏和张家人都说不出个好歹来。 这些年,他虽然独爱崔姨娘,可他也在乎名声。 宠妾灭妻的事情,绝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眼下嘛,既然张氏病了,崔姨娘替她分担,名正言顺。 等他起身出门的时候,心情便好了许多。 这张氏,到底是蠢啊,这种小事也办不好,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宋若甫一出梅苑。 “哗!” 床头的药碗被张氏摔得粉碎。 “哎哟,夫人,仔细别划伤了手。” “宋锦苑呢,把她叫过来,我要杀了她。” 杜嬷嬷按住张氏的身子,“夫人说的什么浑话,哪有对自己亲女儿喊打喊杀的,您快躺下吧,相爷留了人在这里,盯着您用药,您别再节外生枝了。” “我没病,喝什么药,都是宋锦苑这个逆女胡说八道,害得我丢了管家权,我......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索命玩意儿啊。” “早知道就该听那道士的话,一条绳子勒死一了百了。” 杜嬷嬷听得心惊,将张氏往床上推,“夫人,那道士信不得,您可别提了,若让老夫人知道,又要让您去佛堂罚跪了。” 提起老夫人,张氏才消停下来。 老夫人看着慈眉善目,却不是个心慈手软的。 当年得知宋知麟因为耽误治疗烧坏了脑子,老夫人一声令下,直接将那道士活活打死在院中。 鲜血淋漓的画面,猛地浮现在张氏眼前,吓得她赶紧闭了嘴。 她拉住杜嬷嬷,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自顾自念叨:“嬷嬷,那二丫头就是来索我的命的,他们怎么都不信呢。” “当初珠儿先生出来,明明一切顺利,到了二丫头,死活下不来,若不是道士做法,只怕她就要拉着我一起去黄泉了。” “我心软留她一命,你看看,她如今才回来几天,就算计到了我头上。” 杜嬷嬷虽然偏向她,但孰是孰非还是看得清楚。 眼下,见她哭得伤心,又不敢多劝,只得顺着她道:“夫人莫要多想,二小姐若照实了说,相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闹回张家,也算不得光彩。” “哎,夫人啊,您不是那种狠得下心的人,踏踏实实坐在主母的位置上,何必去搞那些阴私的手段,您搞不过薛姨娘啊。” 杜嬷嬷轻拍她的背,暗自庆幸。 幸好,再怎么样,宋相还是顾忌着张家的,否则也不会让她给张家去信。 ...... 宋相和周桓说好了,每隔三日送花姜去宁王府给他看病。 花姜平日习惯早起,此刻已用过早膳,正收拾药箱准备出门,便听婢女禀报,崔姨娘求见。 再受宋若甫喜欢,崔氏也是妾室,在府上就算半个奴婢,到主母和正经小姐院子,都是要事先通报的。 花姜不会摆谱,忙让人招呼着请进来。 “二小姐。” “崔姨娘,请坐。” 初夏端了两杯茉莉花茶上来。 崔姨娘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弯起眉眼道:“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二小姐这里的花茶香味要重些。” “姨娘要是喜欢,可以时常来坐,等会儿我让初夏包一些给您带上。” “那敢情好,妾身就不客气了。” 两个人继续喝着茶,都没说话。 窗外芙蓉花开得正好,映着窗前的两位窈窕身影,似一幅展开的画卷。 到底是崔姨娘忍不住,先开了口,“今日登门,是特意过来感谢二小姐的。” 昨日确定张氏装病以后,花姜就猜到她定是要在宴席上动手脚。 她对相府不熟,只让初夏去找崔姨娘,提醒了几句。 没成想,真让崔姨娘抓到了两个下药的人。 “这都是姨娘自己的本事,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宴会惹出麻烦,才多嘴说了一句,姨娘不必放在心上。” 崔姨娘是宋若甫的远房表妹,因家道中落,才求上门来寄住在相府。 寄人篱下的人,总会比旁人多几分察言观色、见机行事的本事。 既然花姜不想认,她自然不会勉强。 眼下,她还看不出来这位新入府的二小姐到底是什么态度。 也许,当真是无心之举也说不定。 但无论如何,这次花姜帮了她一个大忙,就算投桃报李,也该有所表示。 “二小姐细心聪慧,相处久了,相爷便会发现二小姐的好。”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花姜朝她颔首,“那就,有劳崔姨娘了。” 第27章 暗流涌动 花姜到宁王府的时候,十七亲自侯在门外等着。 “二小姐,殿下在茶室等候多时了。” 花姜跟着十七,心里惦记着周桓的病,忍不住开口问:“算起来有五六日没见到殿下了,这段日子殿下的饮食起居可还正常?有没有按时用药?” “二小姐放心,奴才盯着呢,出不了错。” 往日和她说话,十七都称的“我”,现下一口一个奴才,听得花姜反倒不习惯了。 她索性闭上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才到茶室门口,便闻到满室馨香。 十七立在门口,朝花姜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花姜独自进了屋子,绕过一座白鹤展翅紫檀木屏风,便看到周桓坐在窗前的茶桌上。 月华色锦袍镶着金线滚边,从梨花交椅上逶迤坠地,风雅清淡——恰似这一室清香中盛开的茶花。 花姜将视线落在澄亮的地砖上,福身道:“见过殿下。” 周桓并未抬头,只低低嗯了一声,“过来坐。” “今日准备的是峨眉竹叶青,水已经烧好了,你来泡吧。” “是。” 花姜拎起银壶,全神贯注温杯、注水、洗茶...... 她端起 一杯泡好的茶水递到周桓面前,“请殿下用茶。” 她自己也尝了一口。 峨眉竹叶青属于绿茶,入口微涩,进而回甘,唇齿间留有清香,回味无穷。 周桓搁下茶杯,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看来二小姐烹茶如行医,私下也是下过功夫的,即便没有本王在一旁督促,也会时常练习。” “殿下交代的事,我自然不敢怠慢。” “嗯,”周桓侧脸望着窗外,脸上笑意更甚,“在二小姐的天赋面前,勤奋反倒不值一提了。” 他微屈的手指轻轻点在腿上,看起来甚是惬意。 “那几件事,你都做得不错,比本王想象中的还好,本王没有看错人。” 他将目光落在了花姜身上,意味不明的目光看得花姜浑身不自在。 她刚想伸手再倒一杯茶,却被周桓抢了先。 “既然一切顺利,你嫁入王府的时间也要提前。”修长的手指带着节奏敲在桌沿边上,“不如就定在年前吧,免得夜长梦多。” 花姜蓦地一惊,脱口而出,“宋锦珠与太子的婚事定在明年初,我毕竟是她妹妹,越过长姐先嫁,于理于情都不合适。” 周桓轻笑,端着茶杯小啜一口,“是啊,等到那个时候,太子侧妃刚好产子,养好身体,又可以继续伺候太子了。” 花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婚期只怕不是宫里挑的吉日,而是太子为侧妃精挑细选的时机。 如果宋锦珠还想要坐稳太子妃的位置,那她就应该趁着侧妃有孕尽早入东宫,许多事都还有变通的余地。 “我知道怎么做了。”花姜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脑子在周桓面前有点不够用。 “花姜。”周桓突然唤了她一声。 许是花姜产生了幻听,她总觉得这一声藏着些许黏腻,仿佛这两个字在周桓唇齿间绕了好几圈,才送出口。 “你对自己嫁入宁王府,就没什么担心的吗?” 周桓的语气淡淡,仿佛两人谈论的是别人的婚事。 花姜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有殿下运筹帷幄,我只需要听令行事就行了。” 这是周桓一向最喜欢的回答。 没有废话,简单明了。 可他心底突然隐隐燃起怒意,不知从何而起,搅得一时间他心烦意乱。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陡转凉薄,“二小姐还真是清醒,明白自己的身份。” “希望有朝一日成了宁王妃,也别自以为是。” 花姜露出惶恐,离开座椅伏倒在地,“殿下放心,花姜绝不敢生出二心,更不敢僭越半步,殿下需要我,我可以是任何人,殿下大功告成,我便是一个女医,立刻回到自己的江湖中去。” 满室寂静,只有院中小鸟发出叽喳的声音。 花姜瞥起余光,看到周桓的身影步步走近,仅仅是暗影,已然带着压迫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再往下压了压,衣袖随着动作往上拉。 周桓脚步一顿,“你受伤了?” 花姜往后缩手,但周桓的动作更快,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撩开衣袖后,花姜的手腕上赫然两道青紫的痕迹,有一处已经结痂了。 他伸出拇指轻轻拂过,指腹温凉,恰似初夏的晨风掠过。 “殿下,疼。” 花姜忍不住缩手,却被周桓轻轻拽住。 她故意没有擦药,就是等着今日让周桓看见。 她既已下定决心为自己谋划,就不会再等着周桓某一日可能的醒悟。 她又不是真的纯如白纸的闺阁小姐,男女之间的暗流涌动,稍稍推波,就能助澜。 果然,周桓满心的无名烦躁突然就消散了。 他牵着花姜的手坐到软榻上,取了金疮药替她涂抹。 “你自己就是大夫,受伤了不会用药吗?” 花姜的声音软软的,和平常大不一样。 “毕竟是在相府,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若是传到宋相耳里,只怕会觉得我不安分。” 周桓垂着眼睫,长着薄茧的指腹在花姜手腕上轻轻来回。 这双手,曾经执过朱笔,也掌过刀剑,起落之间,便是无数人命和鲜血。 可此刻,他只专心用这只手捻转于方寸之间,轻柔细致,仿佛只是寻常的世家公子,认真做着无关风月之事。 “我小时候受了伤,皇姐也是这样给我上药的。” 提起长公主,周桓的眉眼柔和下来,思绪似乎也飘得很远。 “母后生我的时候难产,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终归身子亏空,强撑着等我册封太子之后,散了最后一口气。那时候我一岁,皇姐刚好及笄,正是议亲的年纪。皇姐是周朝的嫡长公主,身份尊贵,又得父皇宠爱,可她不放心我,不敢将我独自留在宫中,婚事一拖再拖。” “很快,父皇就立了继后,在我两岁那年生下了四皇子,四皇子生来就玉雪可爱,很得父皇喜欢,甚至有人说,父皇会废黜我,另立太子。” 花姜不解:“储君之位,关乎国本,岂能轻易废立?” 周桓笑了一下,眼底却沉沉未动,“谣言自然是有心人传出来的,可传的人多了,听的人便信了。但恰在那个时候,父皇突然得了重病,甚至一度传出病危。是皇姐日夜守在父皇身边,谁说的话她都不信,她求佛、寻医,下定了决心要让父皇好起来。” “就这么艰难过了五年,父皇真的好起来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父皇对皇姐极度信任,连带着对我,也多了许多耐心,并放言绝不会易储。只可惜......” 他顿了顿,那些鲜活却总是朝着光亮前行的回忆陡转直下,落在了这个载满遗憾的词上。 第28章 艰难抉择 花姜只觉眼角酸胀。 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去安慰他。 寥寥几句话,勾勒出长公主和周桓的姐弟情深。 继后在旁,又生下受宠的嫡子,他们二人的处境稍一深想,便能猜测出其中的危机和艰险。 多少个暗黑无边的夜晚,是长公主摇着团扇,哼着童谣,哄他入睡。 数十载春去秋来,也是长公主,亲自早起送他上书房。 他的衣食住行,长公主从不敢假手于人。 直到他十二岁入主东宫,长公主才定下了婚事离宫。 周桓拼着一股劲,好学勤政,英勇果断,将文臣武将收服得心服口服。 这些年,姐弟二人毫无保留,付出所有,却——终究成了一场空。 药已经上完了,周桓的手却还握着她的手没放。 花姜屈起手指,在他掌心贴了贴。 “殿下,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周桓对上她的目光,那里没有同情,只有相惜,甚至还有微不可察的坚定。 他抬起手,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态捧着她的脸,粗粝的指腹刮过脸颊,如轻抚珠玉,带着一丝缱绻。 却什么都没做。 是了。 除了长公主,还从没有另一个女子这样尽心尽力全心思放在他身上。 她把希望带给了他,将他孤注一掷的飞蛾扑火变成了深思熟虑的谋划。 周桓的眼神须臾间变幻许多。 花姜莫名有种错觉,他眼中的倒影并不是自己,而是他的以后。 她下定了决心。 “殿下,我有事相求。” 周桓正了脸色,让她直说。 “请殿下想办法,尽快让昭阳郡主嫁出京城。” 周桓的眉头猛地皱起,言语间冷了几度,“你可知,她现在看上了李世苍,正在求皇后允她嫁入国公府?” 花姜淡淡一扫,便知周桓误会了自己。 可李世苍是幕后黑手这件事,只是花姜自己推测的,书中并未言明。 太子登基后,李世苍一跃成为新任丞相,在朝堂中权势滔天,风头无两。 照理说,他是和周桓有私交的人,先不说他资质平平,就这层关系,新帝也会防范,没理由将他送上高位。 除非,他和太子才是真正一伙的,当初联手坑了周桓。 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周桓刚好被他所救。 这种未卜先知的事情,花姜怎么说才好呢? 周桓看她垂眼思虑,还以为她心虚,在想着如何狡辩。 他轻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真看不出你什么时候真,什么时候假。” 对了。 真真假假,本来就没那么重要。 花姜顿时有了计较。 她敛眉说道:“我帮陆云容,是因为我想让她帮我找一封信。” “她曾无意间提起,她在李世苍的书房中见过太子写给他的信件,她没细看,只知道落款似乎是宣武十七年的十一月。” 花姜仔细观察着周桓的表情。 刚开始有几分震惊和迟疑,很快就平静下来。 “殿下,李世苍明面上和你交好,私下却和太子往来,您对他,不可不防。如果这一封信真的存在,如果又正好和您遇袭有关,那殿下便该好好清理身边的人了。” “但按照昭阳郡主的性子,也许等不到陆云容到手,她就被赶出国公府了。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李世苍的为人,一心想要报复,这是我们查清真相最合适的人选。” 周桓的目光越过花姜的肩头,投向了窗外。 他想起,初见花姜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言之凿凿的模样。 那天,他虚弱地躺在床上,满屋子跪了一地的人,长公主的眉心皆是掩不下的担忧。 她就那么静静坐在一旁的小杌上,神色平静,掷地有声。 一番胡言乱语,,三言两语就撇开了自己中毒的真相,哄住了全场的人。 此刻,他心里开始犹豫。 眼前的女子,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甚至,她一开始的目的,真的只是奔着裴砚去的吗? 周桓内心纠结的时候,花姜保持姿态冷静地等着。 比起她和周桓几个月的相处,周桓和李世苍已经认识十几年了,又有救命之恩。 他下不定决心,很正常。 突然,一股温热覆上了她的下巴。 周桓倾身过来,掐着她小巧精致的下巴与她对视,“花姜,如果你骗了本王,本王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若只看他的表情,旁人定以为他在对花姜说着什么动听的情话。 明明含着笑意,眼角布满柔情,说出来的话却让花姜似在寒冬腊月坠入冰潭,浑身冰冷发颤。 “殿下不信我,那便罢了。” 花姜撇过头,立在一旁。 她在赌,周桓会在她和李世苍之间选择谁。 半晌,周桓开口了,语气温润如常。 “你是过来替我把脉的,别把正事忘了。” 花姜唇角微翘,瞬间又舒展开来。 把完脉,周桓让十七亲自送她回去。 花姜福身告退,周桓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今日,是他二十四岁的生辰。 他很庆幸,能有一个人,愿意静静坐着,听他回忆掺杂着酸甜苦辣的往昔。 他也难得顺从了一次内心的直觉,做出了不知对错的选择。 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后悔。 ...... 花姜是在下车的时候才听十七提起,周桓要去长公主府过生辰。 难怪,一向不温不火的人,今日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十七,你等会儿,我有东西让你交给殿下。” 花姜非快地往归宁院走,回到房间从抽屉里找出来一个香囊。 这是她这几天学女工的作品,虽然简陋,但好歹能看出个花样。 她取了一个锦盒装好,带到府门递给十七。 “你看着殿下高兴的时候给他吧,知道得匆忙,也没时间备礼,若是殿下不满意,我抽空再去给他挑礼物。” 十七接过以后,露出了嘴角的小梨涡,“二小姐给的,殿下一定会喜欢。” 他高兴地转身离开,想起某一个晚上,陪着宁王走到了花姜曾经住过的小院中。 也不知宁王在想什么,竟在台阶上坐了大半个晚上。 进了府门,花姜准备去老夫人那里,给她请个平安脉。 才走到影壁,就遇到宋锦珠。 “姐姐。”她搭手行礼。 她身上的橘色春衫柔顺飘逸,风一吹过,袖口裙摆翩然若舞。 宋锦珠看得心烦,正要越过去,突然折步转身道:“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去看看吧。” 宋锦珠语气急促,带着稍许不耐烦。 她走在花姜前面,边走边说:“大哥身边的小厮刚才来报,说大哥在长乐坊和别人起了争执,父亲不在,母亲又不便出门,眼下你便和我走一趟,把大哥绑回来。” 第29章 后知后觉 相府的马车才走到清平街,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闹哄哄的争吵声。 好不容易挤到了长乐坊门前,初夏取了面纱给花姜戴上,扶着她下车。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相府的人到了。” 紧跟着另有人喊:“必须给咱们一个说法,宋知麟纵容恶奴打伤咱们的人,到底要怎么算!” 相府的小厮开出一条道,宋锦珠越过人群走进去。 她先是狠狠瞪了宋知麟一眼,然后走到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面前,盈盈福身道:“李公子,谭公子,薛公子。” “咱们相府从来都是讲理的,你们算算,长乐坊也算算,砸坏的打伤的,相府依数赔了便是,没道理为了这点银钱当街动手,让人白看笑话。” 一位蓝衣男子走上前来,抄着手面露不满,“笑话?那也是你那个傻大哥惹出来的。”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女子说道:“咱们好心给这位姑娘赎身,偏那宋知麟要横岔一杠,跟我抢人。” “诸位看官评评理啊,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吧。我银子都给了,凭什么他想要就要啊,仗着相府欺行霸市,强抢明夺,难不成咱大周的律法只对我们有用,对他宋知麟就要绕道走?” 百姓的指责声瞬间此起彼伏,连带着平日的不满,一并说了出来。 宋锦珠鼻尖冒出细汗,往前走上几步,小声道:“李公子,那你倒是说说,你想要怎样才肯罢休?” “让他跪着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算了,否则,我定要闹到衙门去,让京兆尹判判公道。” 他笃定宋锦珠不敢让他把事闹大。 虽然京兆尹肯定不敢当真判出个什么,可到了衙门,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明儿一早,只怕金銮殿上头一份奏疏就是御史台弹劾丞相管教无方。 宋锦珠在李公子身边不知说了什么,他们一行人带头往长乐坊里去。 房门一关,里面的纷扰就和那些百姓无关了。 宋锦珠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连骂了几声贱民,才平复好心情。 她吩咐小厮把宋知麟押住,告诫道:“大哥,这事儿是你惹出来的,我好不容易才谈到这个条件,你依着他做吧。” 宋知麟此刻已经老实了,不多言不多语走到李公子面前就准备跪下。 李公子嘴角勾着笑,很是得意,“也就本公子大度,换个旁人,可吞不下这口气” “慢着。”花姜出声,从宋锦珠身后缓步走出来。 她拉过宋知麟,将他拽到身后。 “不如,还是一起去衙门吧,是非公道让府尹大人评判,李公子也不会觉得委屈了。” 对面的几个男子顿时气焰高涨,李公子蹭到花姜面前,舞着手指喝道:“你算什么东西,在老子的地盘撒野。” 宋锦珠小声说道,“宋锦苑,这件事差不多得了,别节外生枝。” 花姜没理她,径直走到墙角,将跟着一起进来的卖身小姑娘扶起来。 “你别怕,只管照实说,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小姑娘脸上赫然一个巴掌印,眼眶装着泪,却不敢落下来。 “你放心,有我和我姐姐在,他们不敢拿你怎样。” 小姑娘闻言,哭着跪到地上,磕头道:“小姐,请您救救我。” 在小姑娘的叙说中,事情的大概有了雏形。 小姑娘名叫彩霞,是长乐坊里的烧火丫头,今天从堂里过,刚好被那几个公子哥看上了。 他们拉着人不放,定要给钱让彩霞陪乐,彩霞不肯,闹得动静大了些,便被宋知麟听见了。 他向来最爱热闹,凑上去看,正好也把彩霞瞧上了。 李公子扔了一锭银子,说自己已经先付了钱了,原本他就是逗着宋知麟图一乐呵,结果宋知麟急了眼,一声招呼就开始打人。 两拨人一路从长乐坊打到清平街上,就成了现在这副局面。 花姜朗声道:“既如此,便是李公子先行调戏良家女子,然后挑衅生事,还打伤了我府上的四名家丁,到了府尹大人面前,是非曲直一听便明。” 李公子指着她的手直打颤,“你, 你胡说八道,在这楼里,只有妓子,没有良民。爷告诉你,今儿四个响头,一个都别想少。” 花姜左右看了看,长乐坊的管事早没了踪影。 两边都是京城里惹不起的人物,帮谁都得遭殃。 花姜松松一笑,朝宋锦珠说道:“大姐姐,不如报官吧,彩霞到底是不是良民,官府一查便知。” “等真相出来了,管他什么李公子张公子,自是去牢里待着,再多气也得吞下去。” “只是这强抢民女的名声不大好听,不过也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李公子多抢几次就习惯了。” “你!你......你给我记着,宋家二小姐是吧,来日别落到我手上。” 李公子带头往外走,身后的几个人也骂骂咧咧地跟在他身后。 等屋子里清静下来,宋知麟才嚎出来。 “妹妹,吓死我了,我要是跪了,回去父亲肯定要打死我,是不是?” 花姜斜了他一眼,根本不想理他。 她径直跟在宋锦珠身后下了楼。 二人还是一起坐车回去。 宋锦珠没好气地说,“宋锦苑,她以为自己替人出头就得意了吗?那几个可不是京城里的世家子弟,都是封地上来的皇亲。” 难怪,他们竟敢当众为难宋知麟,连宋相的脸面都不看。 花姜今日也算歪打正着,这些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惹上官司。 封地的皇亲一旦在京城留了案底,都是一律要遣返回去的。 宋锦珠皱着眉,不满道:“宋锦苑,以后做事,不要只想着自己,多替相府考虑。这几个人只怕今日就要去东宫告我一状,定是满口胡诌,颠倒黑白。” “我还没进东宫呢,也不知太子殿下会如何想我。” 花姜原本还想着要如何和她说起东宫的事,眼下宋锦珠自己提起来,花姜赶紧接上话。 她满脸懊悔,“是啊,如今虞氏封了侧妃,又有了身孕,风头正盛,还得太子独宠,若她在太子耳边吹点风......哎,这可怎么办。” 宋锦珠的注意力一下就转移开了,连音调都拔高了几度,“虞氏那个贱妾,不过仗着在皇后跟前长大,就想踩我一脚,简直做梦。” 宋锦珠虽然言辞狠厉,却透着心虚。 花姜安慰道:“姐姐也不用太担心,我听说东宫还有两位侍妾,太子再喜欢虞氏,在她产子之前,也断不会为她守身。” “那两个妾室可不比得虞氏有背景,到时候姐姐入东宫,就算虞氏手握嫡子又得独宠,你要笼络她们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是啊。”宋锦珠似乎陷入沉思,缓缓说出这两个字。 她怎么之前没意识到呢? 等到明年年初,她面对的局面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简单了。 第30章 收到帖子 回到相府,宋锦珠立刻去了梅苑。 她要让张氏递一张帖子入宫,她要面见皇后。 而花姜则往归宁院走。 “你跟着我做什么?今天的祸还没闯够吗?” 宋知麟垂着头紧跟在她身后,花姜看着就一肚子气。 若非她现在的身份和宋知麟是亲戚,今天压根不想开口。 “妹妹,你怎么生气了?刚才你还帮我把那些坏人打跑了呀。” 宋知麟根本没觉得他今日的做法有何不对。 宋若甫平日公务繁忙,宋知麟的事大多是张氏安排的。 她讨厌这个傻儿子,却又骗不过自己心里的愧疚。 因此,张氏对宋知麟的管教,从小就是事前放纵,事后严惩。 宋知麟长到现在,越发不知对错。 只要不惹人生气,他就大做特做,惹人生气了,就偷偷藏着做。 不过,花姜也不是随意冤枉别人的人。 她放柔了声音,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去抢彩霞,是不是看到别人欺负她,想要救她?” 宋知麟扣了扣脑袋,认真回道:“不是。” “我瞧着她好看,想把她买回家里伺候我。” 花姜...... 真是没救了。 她拂袖走进归宁院,让初夏把门锁死,一定不能让宋知麟进来。 到了晚上,老夫人院里的人过来,请花姜去陪老夫人用晚膳。 花姜收拾了一番,知道老夫人喜欢鲜艳的颜色,特意披了一条翠色披帛出门。 才踏出院门,墙角一处黑影迅速跑过来。 “妹妹,这是我给你买的白糖糕,你尝尝。” 花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叫吓得够呛,抚着胸口道:“你怎么守在这里,快回去吧。” 宋知麟身后的小厮上前回话,“二小姐,公子一直守在门外,奴才怎么劝都劝不动。” 六月里,已经有了蚊虫。 花姜就着初夏手中的灯笼看去,见宋知麟脸上手上已经被咬了好几处大包。 “妹妹,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把人带回院子?” 花姜理着裙摆,随口道:“无所谓,那是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宋知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像小孩撒娇似的,“我把院子里的女子全都放出府了,我告诉她们,我妹妹不喜欢她们,让她们永远都别想再进相府。” 花姜手下一顿,看向他身后的小厮。 “按照公子的吩咐,全都送走了,身契也一并给了。” “只是......”小厮为难道:“这原本是要禀报夫人的,公子催得紧,就只好先放了。” 花姜扯了扯宋知麟的衣袖,“祖母屋里备了饭,你和我一起去吧。” 这件事,要是被张氏知道了,一定又会怪罪到花姜头上。 她需要让她的靠山——老夫人先出手把这件事按下来。 有宋知麟在,老夫人安静的院子也吵起来。 特别是知道宋知麟把一院子的莺莺燕燕都清理了,老夫人高兴得多用了半碗饭。 “阿苑,你回来了,祖母才真正觉得这相府的人齐全了。” “府里人少,你母亲虽然管着中馈却不大理事,也就逢年过节,大伙能聚在一起。我总让人给你留着座,盼着哪一天能把你寻回来。” 老夫人说得直掉眼泪,宋知麟伸着手去擦。 “诶,乖孩子,你以后听你二妹妹的话,别像以前那样当个混球了。你母亲不管你,你大妹妹又烦你,你父亲呢,忙着跟在后头给你收拾烂摊子。现在好了,让苑丫头教教你,这辈子平平顺顺到老就成喽。” 花姜听着老夫人的话,总觉得有什么深意。 可老夫人只看着宋知麟叹气,万般无奈却举不起放不下。 她靠过去哄道:“祖母,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只管顾着自己的身子,您好了,相府才能好,咱们这些做晚辈的才能好。” “好,好,好,祖母听你的。” 用过晚膳,花姜替老夫人揉捏了肩背,专业的手法一上,老夫人浑身都舒坦了。 她舍不得花姜受累,一个劲儿地叮嘱房里的丫头都学着。 折腾一天回到屋里,花姜精力再好都感到疲累。 早早便上床歇息了。 在相府的日子很平静。 张氏称病,院门都出不了,只请了人过来给花姜上课。 琴棋书画什么的,她已经来不及学了。 也就学着烹茶插花这些交际所需的技能。 就这么过了两个月,正是夏季最热的时候。 花姜配了凉茶,嘱咐初夏发下去,让归宁院的人都喝上,免得中暑。 她另外备了一份,让初夏送到老夫人院子里去。 初夏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封帖子回来。 是宫里派人送过来的,请花姜八月初去安瑶行宫。 安瑶行宫修在城郊安山和瑶山交界的山间平原处,风景秀丽,又依山带水清凉舒适,宫里的主子娘娘们一入伏就会迁往行宫避暑。 等到了最热的时节,皇后还会给京中的女眷们下帖子,邀请她们过去同住几日。 花姜嘱咐初夏把帖子收好,准备等晚些时候去宋锦珠那里问问,有没有需要准备和忌讳的事项。 自从花姜提醒了她关于婚期不合适的事情,宋锦珠对花姜的敌意就少了许多。 虽说两人依旧没什么深交,但至少没人给花姜使绊子了。 再加上薛姨娘管家,对归宁院亲厚,她过得顺风顺水的,很是舒畅。 等到乌金西坠,花姜提了一壶凉茶去找宋锦珠。 去的时候,她正躺在院子的藤椅上乘凉,椅下摆着冰,身边婢女环伺,有的打扇,有的递瓜果,有的捏脚捶肩。 花姜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太简陋了。 但再想想从前的日子,已然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人啊,真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来人,给二小姐抬把椅子出来。”宋锦珠见花姜走过来,身子没动,嘴上吩咐了一句。 花姜坐到竹椅上,也没客气,直接说起去行宫的事情。 “每年都去,真是没什么新意。” 宋锦珠拖着嗓子,明摆着是要在花姜面前显摆的。 “今年,不太一样啊,听说虞侧妃早早便跟着皇后娘娘一起去了行宫,姐姐马上就是太子妃了,你们姐妹二人相见,想必有许多话说。” 第31章 互帮互助 “宋锦苑,你故意来气我的是吧?谁和那个贱妾是姐妹了,你到底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 宋锦珠撑起身来,吼了一句又躺回去,侧着脸生闷气。 之前,她拉着装病的张氏去了一趟宫里,本想劝说皇后将婚期提前,谁知皇后说那是钦天监特意算出来的好日子——改不得。 一句话就给搪塞了回来。 她这段日子正为这事发愁呢。 一想到虞氏挺着肚子的得意样,宋锦珠就越发心烦。 看着花姜悠闲地坐在一边摇扇,宋锦珠突然心生一计。 “都下去吧,我有话同二小姐说。”宋锦珠挥挥手,绿翘带着婢女撤出了庭院,远远候在廊下。 天气热,宋锦珠只穿着一件珠光白的薄衫,袖子堪堪遮住上臂,下摆轻而敞,露出一双雪色玉足。 比起往日的端庄模样,多了几分随性可爱。 花姜忍不住往她身上多看了几眼。 “姐姐要跟我说什么悄悄话,我都要渴死了,你也没让人给我倒碗茶喝。” 宋锦珠似笑非笑瞥她一眼,起身准备给她倒茶。 花姜拦住她,“逗你玩儿的,我提了凉茶过来,你也尝尝。” 花姜取了两只琉璃杯,琥珀色的凉茶注入其中。 因为冰镇过,杯壁瞬间起了一层白霜,光是看着就沁人心脾。 宋锦珠尝了一口,脱口夸道:“真好喝,往日厨房里做的总带着苦味,你这个倒是清甜润喉,口感甚好。” “以后每日都让人给我送点来。” 花姜摇着团扇,絮絮说道:“姐姐既收了我的东西,那便帮妹妹了个心愿吧。” 宋锦珠闻言,立刻将杯子放在桌上,不悦道:“我还想让你帮我做事呢,你倒先开口了。” 她等了片刻,见花姜没有接话,改口道:“行吧,你先说说是什么事,我若帮得上便帮,帮不上,那就把你的凉茶拿回去,我堂堂相府大小姐还不至于差这一口。” 花姜神色依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之前见到姐姐戴了过一个长命锁,心里很喜欢,就想跟你讨过来。” 宋锦珠本来做好了准备,只要花姜不要太过分,自己就能答应。 毕竟,她想要花姜做的事,可不简单。 一听她只想要一个首饰,宋锦珠顿时松了一口气,无所谓道:“这种东西,我库里多的是,也不知你说的是哪个,等会儿你走的时候让绿翘陪你去拿吧。” “多谢姐姐,不知姐姐想跟我说什么。” 花姜抬起眼睫,等着她说话。 宋锦苑抿唇思虑了很久,才开口,“宋锦苑,我要你帮我配个药。” “姐姐拿药做什么?”花姜的声音明显有了颤音。 “你别管,我知道你医术高明,你想救的人,去了阎王殿门口都能被你拉回来,若是你想要她的命,是不是神仙也难救?” 花姜面色一惊,手中团扇轻放在鼻下,低语道:“姐姐可别做傻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动不动就要生要死,可吓着我了。” 宋锦珠扬起唇角,定定看着花姜。 “我直说吧,这次在安瑶宫,说什么我也不会让那个虞氏好过。若没有你,我是不敢轻易动手的。” “二妹妹,有你帮我,我必能全身而退,是不是?” 花姜侧过身,避开她的眼神。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良久,花姜才担忧道:“姐姐,这件事要是暴露了......” “你放心,我自会一力承担,怪不到你身上。” 花姜自是不信。 但她已另有计策,无论如何都算不到自己头上。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虞氏的生死已然在这一刻被她们二人决定了。 到了出发去行宫的日子,花姜早早就起床梳洗。 出行所需的一应物件早就在昨晚装上马车了,花姜只需要把药箱带上即可。 正忙着手上的事情,绿翘过来了。 “给二小姐请安。” “怎么?姐姐找我有事?” 绿翘看了看左右,才上前几步说:“大小姐差我来提醒二小姐,带去行宫的东西,别漏了。” 花姜抬头笑笑,“姐姐真是细心,你让她安心,她交代的事情我绝不会忘。” 绿翘双手捧着一个锦盒呈给她,“这是大小姐特意去珠宝楼定做的项链,之前您选的那个长命锁,大小姐说太过寻常,配不上您。” 花姜打开锦盒,看着里面静静放着一条做工精巧繁复、珠光璀璨的碧玺项链。 她赶紧让初夏收起来,对于好看的东西,她是打心底里喜欢。 从京城到行宫不算远,坐马车大半天就到了。 行宫虽比不得皇宫,但因为是历代皇帝的避暑之地,最初修建的时候就设计周全,花费颇巨。 光是占地建制,就跨越了两座山的距离,其间亭台楼阁,高楼殿宇鳞次栉比,既有湖光山色,又有园林景致。 即便花姜游走过许多园林美景,也禁不住感叹设计者的心思巧妙。 花姜和宋锦珠分到了一个院子——青城小筑。 因为抵达的时间已近傍晚,皇后体谅大家长途劳顿,免了当日的问安,改为第二日早上去请安。 随意用过晚膳,花姜看到对面宋锦珠的屋子没亮,往那边多看了几眼。 初夏走上前回道:“昭阳郡主前几日就到了,听绿翘说,她邀了大小姐过去玩,想必这会儿大小姐是去找郡主了。” 花姜取下发钗珠花,拿梳子刮着头皮放松。 见初夏忙里忙外的安置东西,招呼道:“初夏,你先歇着吧,有些不常用的就别拿出来了,反正住不到十天就要回去的。” 初夏探头进来,“这可不行,奴婢在王府的时候,管家特意教过的,咱们做奴才的,不能偷这种懒,有了一次就有二次,往后真懒下来,等主子瞧不上了,就再没机会了。” 得,花姜被她这么一说,不敢开口了。 一开口,就暴露自己是个懒人。 除了工作,只要能不做的家务,她是绝不会主动动手的。 初夏又进来了,走到花姜身旁,递给她一张字条。 “是殿下身边的人送过来的。” 上面只写了一个地点——碧莲池岸。 花姜拿着字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没有写时间,应该就是立刻见面的意思吧。 第32章 月下同舟 花姜坐在池边的石凳上,哼到第五十首歌的时候,周桓终于来了。 他拖着一身绯色长袍,径直走到池边的小船上,解开缆绳,先跳了进去。 “过来。”暗夜之中,响起男人低沉又蛊惑的声音。 花姜此刻憋了一肚子气,尽管起身前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在领导面前要冷静。 可真看到周桓那张恍若无事的脸,脚顿在池边,一步也不想往前走了。 周桓轻轻一笑,将手收到背后,踩着池面余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池面幽暗,花姜身后却是莹莹宫灯的光亮。 晕黄的灯光从遥遥之处洒来,穿过她的发丝,漏出几缕微光在她气鼓鼓的脸上,连额边的细小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周桓也不知怎地,心头一软,突然起了解释的心思。 “陛下突然召见,我一时走不开,没能提前给你传信。我出来以后,立刻就往岸边赶来,真没想到,你居然一直在等我。” 花姜听着他没有自称本王,而且声音轻轻软软的,像支着一根鹅毛在她耳边挠。 她故意冷着脸道:“我现在和宋锦珠住在一个院子里,殿下有话就尽快说吧,免得回去晚了惹她察觉。” 花姜的语气清清冷冷的,听不出喜怒。 周桓兀自点点头,开口道:“那你先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说话的时候,向来都是温和有礼的,可今夜似乎又有不同。 好不好? 周桓居然在问她! 花姜心里突然没底了。 周桓不是喜怒无常的人,可正因为太过沉稳一致,总让人摸不准他心头真实的想法。 现在他这么和颜悦色地给自己递台阶,心里未必没存着秋后算账的心思。 花姜也不敢再矫情了,提起裙摆,就从堤岸往船上跨。 “起风了,小心。”周桓轻呼一声。 温热的掌心裹住花姜的手,随即后腰覆上一股热意。 船体晃动,花姜随着船动的方向往周桓怀里跌去。 这是花姜第一次和他离得这样近,连他眼底的倒影都看得一清二楚。 池边杨柳随风飘拂,波光刹那间被风剪碎,此刻全都跃进了他的眸子里。 周桓撑着她站稳,眼神掠过花姜突然腾起绯色的脸颊。 他转头,掩住唇角的一抹笑意,坐在船头,支起两只木浆。 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摇橹船在周桓的掌控中,灵活地往池中心驶去。 今夜的月色并不亮,天边嵌着一颗一颗明灭的繁星,偶尔落在水面上,被船桨带起的波纹打碎。 花姜轻咳了一声,打破寂静。 “殿下当初答应我的事,可有什么打算?” 周桓优雅地划着船桨,想了一会儿才道:“陆云容找过你吗?” “没有。” 花姜想起那一日的对话。 在陆云容万念俱灰的时候,她曾说过,自己会帮她。 可她不确定,陆云容到底会不会相信她说的话。 毕竟这么久,陆云容都没有主动找过自己。 “阿苑,你帮一个人,若是希望以后她会帮你,回报你,光是给她一个恩情,是不够的。” “人心总是利己,除非她有不得不回报你的理由,否则别把希望寄托在人性上。” 花姜把这句话放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也不得要领。 她特别想说,宁王,能不能直接说人话? 周桓继续说道:“你不用急,陆云容今日也到了行宫,明晚宫里有宴会,如果她想动手,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殿下的意思是,陆云容根本就没信过我,她是想自己解决李昭阳?” 周桓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花姜腹诽,周桓是怎么知道陆云容会动手的? 除非,他在国公府安插了眼线。 想来也是,既然周桓对李世苍起了疑心,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正好趁着李世苍不知情,尽快下手,算是一招好棋。 可是,陆云容在行宫对李昭阳动手,怎么看都像是玉石俱焚的走向呢。 花姜试探着问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支开昭阳郡主吗?陆云容在行宫下手,无论她想用什么办法,都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怕伤不到郡主,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周桓回道:“李昭阳去皇后面前哭过几次了,想让皇后下旨,取代陆云容的世子夫人之位。这件事连安阳王妃都帮着说过几次,可皇后一直没有松口。” “陆家虽比不得安阳王府,可毕竟也是世家大族,贬妻为妾这件事,一个不小心,连皇后都要被申饬。” 说到这里,周桓放慢了语速,“你想想,陆云容能生出对付李昭阳的心思,李昭阳未必就不会。” 经过周桓提醒,花姜明白了。 李昭阳身份贵重,又有安阳王妃护着,想要让她入圈套,难于登天。 可若是她自己设了陷阱呢? 推她进去,可就容易多了。 “李昭阳身边的婢女私下去过黑市,还在黑市上买了合欢散。” “哦。”花姜这下全明白了。 看来,昭阳郡主不仅想要陆云容的位子,还想要她的命。 陆云容若是失了名节,除非一死,否则无以平复这番风波。 看来,明晚注定不太平。 陆云容和李昭阳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总有人是要铩羽而归的。 周桓担心花姜关心则乱,提醒道:“你只需要把李昭阳的打算告诉陆云容就行了,这些伎俩她自小就看惯了,比你更清楚该如何应对。” 花姜很是赞同,乖巧地应了是。 船头有一丝滞意,只因已经闯入了一片荷叶丛中。 此时的荷花已经过了盛开的季节,只余窈长的荷叶挺立在水面,偶尔有几朵粉荷掩映其中。 花姜吹着水面上的凉风,白日里的暑热尽然消散。 船速突然缓下来,只随着波浪在池中飘摇。 “行了,”周桓放下船桨,手枕在脑后往船头松松一靠,“说完了别人的事,也该说说我们的婚事了。” 婚事? 参加是一回事,自己当主角又是另一回事了。 看着花姜迷茫的样子,周桓放低声音问道:“内务府忙着筹备太子的婚事,可能顾不上我们的,送到府里的难免粗制滥造。” “你抽空去金枝楼看看,金银玉石,只要你想要的材质,他们都能找到。若有喜欢的款式便告诉掌柜,楼里老师傅做的东西不比内务府差。” “至于婚服,等我描好了样子,你选个喜欢的,我再找手巧的绣娘赶工。。” 花姜静静听着周桓娓娓道来。 她从前只知道自己要成婚了。 可到了此刻,她才发现,她要嫁人了。 第33章 冤家路窄 花姜回到青城小筑的时候,宋锦珠的房间依旧没有点灯。 初夏将熏好的衣裙挂在衣桁上,见花姜一直朝窗外看,开口道;“小姐放心吧,大小姐今晚被昭阳郡主留下了,刚才差人回来取了明日要用的东西。” 花姜心里暗想,这也好,她一个人住着反而清静。 只是,明日若昭阳郡主动手,不要把宋锦珠牵扯进去才是。 行宫的气候宜人,到了夜间甚至会感到凉意,得盖上一层薄被方才能入睡。 花姜这一觉睡得好极了,起床后面色红润,肤质柔润,以至于上妆的时候,初夏忍不住感慨了几声。 早上要去拜见皇后,花姜今日的装扮便显得端庄大气。 衣料用的是藕荷色的四经绞罗,轻薄飘逸,底部用染色的桑蚕丝绣着芙蓉花暗纹,远看清雅,近看精致。 花姜摸着身上的衣裙,突然想起宋知麟来。 若非他想尽办法寻了这些名贵稀有的布料,她只怕连绫罗绸缎都分不清楚。 花姜往皇后寝宫走的时候,正好遇到宋锦珠和昭阳郡主。 昭阳郡主还是和以前一样耀眼。 一身飞霞色四合如意纹缎,发间朱钗点缀,一只鎏金步摇压住鬓角,生生将少女的娇俏添上了几丝雍容。 “见过昭阳郡主。”花姜福身行礼。 一把精巧的团扇搭在她下巴上,头上传来昭阳郡主的声音。 “啧啧啧,果然是个美人胚子,难怪到哪儿都勾得男人往她身上黏。” 花姜往后靠了靠。 察觉到她的动作,李昭阳眉头皱起,手里团扇添了几分力道,猛地将花姜的下巴往上抬。 “宋锦苑,本郡主告诉你,别以为攀上了相府就当真从野鸡变成了凤凰。别说平妻,就是洗脚婢,我都不会同意你踏进国公府一步。” 原来,她心里还在计较花姜和李世苍的事。 花姜轻蹙眉心,也不知,李世苍是怎么描述这段关系的。 也许,和原着中写的一样。 李世苍口中描述的花姜,是一个妄图攀附权贵,不择手段的女人。 她在李世苍身上用了手段,以至于他神志不清,才逼得发妻和离。 花姜轻哼一声,声音清冷坚定,“郡主说错了,是相府把我找回去的,我是宋相的亲生女儿,这是事实,毋庸置疑。若郡主觉得我身份有误,大可直接告诉宋相,没必要在我这里冷嘲热讽” 花姜提起宋若甫,既是为了震慑李昭阳,也是提醒她,自己的身份不同于往,就算是她,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随便来惹。 果然,李昭阳收回了扇子。 “罢了,皇后娘娘还等着我的,我今日不跟你计较。” “宋锦苑,咱们走着瞧。” 等她们离开,宋锦苑另选了一条小路去皇后的住处。 因为路上耽搁,她到的时候,殿中已坐了大半的人。 除了后宫嫔妃和公主,还有这次应邀前来的夫人小姐,偌大的正殿挤满了人。 宫婢引着花姜入座。 她身边的位置空着的,原本该坐在这里的宋锦珠和昭阳郡主坐在了一处。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尖利的嗓音打破了一室私语。 众人整理容貌,跪地迎候皇后。 “平身。” 头顶传来一声清亮严肃的女声。 花姜随众人起身,落座的瞬间抬眼看了看上面。 身着华丽宫装的皇后,仪态端庄,相貌昳丽,岁月似乎只给她添了威严,却并未带走她的美貌。 但美貌也许只是她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毕竟,能从一个小宫女坐到皇后的位置,绝不是光靠一张脸就能达到的。 皇后对着坐在下首的淑贵妃开口,“三皇妃这几日就要临产了,本宫怎么听说三皇子还没回府呢?” 皇后拨着手上的红宝石戒指,似是随意提起,“本宫最近听了一些风言风语,说三皇子流连江南,迟迟不肯动身回京。淑妃啊,你是她母妃,也该多提点着。” 淑贵妃出自清河宁氏,族中在朝为官的人众多,其兄长为大理寺卿,其父任兵部尚书,满门皆贵。 她历来是瞧不上皇后的,松松一笑,回道:“多谢娘娘关心,三皇子领了陛下的旨意在外办差,三日一奏报,其中的进度结果陛下都一清二楚。娘娘既然知道是风言风语,便不该随意听信,否则让有心人知道了,还以为是娘娘落井下石,构陷皇子呢。” 皇后袖下的手指微屈,转瞬间便明白,自己是着了淑妃的道了。 她沉沉吸了一口气,面色如常,“没事便好,只是这乱嚼舌根的人,该挖出来好好惩治。” “娘娘说的是。” 淑贵妃不疾不徐,一脸轻松,如沐春风。 坐在她身旁的元妃轻笑一声,打破了这场僵局。 “昭阳郡主身边坐的,可是宋相的嫡长女宋锦珠?” 殿中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宋锦珠身上。 宋锦珠离开座位,福身道:“臣女宋锦珠,见过元妃娘娘。” 元妃捂嘴夸道,“上一次见你,还是两年前的宫宴,如今出落得越发水灵了,看起来就是知书达理的模样,果然宋相教出来的女儿,就是不一样。” 这句话倒是说到皇后心口里去了。 她带着笑意将宋锦珠招到身前来,“一年难得热闹这一次,既然不在宫里也不在府上,你也不必拘着,多找那些姐姐妹妹们相处。” “只是,”皇后抬头看向昭阳郡主,“少和那丫头在一起,她呀,被本宫和安阳王妃宠得过头了,无法无天的,别教坏了你。” 话虽如此,皇后脸上的宠溺却丝毫没有避讳。 她生了太子和八皇子两个儿子,一直想要一个公主,求而不得。 因此,她将所有的宠爱都放到了侄女儿昭阳郡主身上。 李昭阳自小便与皇后亲近惯了,当即瘪嘴道:“姨母好生偏心,如今有了儿媳妇,就不认臣女了,臣女被人欺负,姨母也不帮忙。” 皇后嗤笑一声,“谁还不知道你啊,小时候连陛下的胡子都敢扯,本宫不信,还有人敢惹到你头上。” 李昭阳伸出手一指,“就是她,对着臣女口出狂言,言行有悖,求姨母替臣女做主。” 花姜...... 第34章 合作愉快 皇后微眯着眼,问身边的贴身宫婢,“她是?” “回娘娘,那位小姐是宋相府上的二小姐,小时候失踪了,前几个月才找回来的。” 皇后往椅背上靠了靠,似乎当真在回想这件事。 宫婢又道:“当初陛下在您面前提过,这位二小姐医术高明,一直在宁王府为殿下诊治。” “原来,竟是她。”皇后提起唇角,神色柔和。 花姜已经走到殿中,朝皇后行礼问安。 “起来吧,本宫也许久没见到宁王了,刚巧你在,便问问宁王的病,现下如何,可有好转?” 花姜垂头作答,“殿下沉疴已久,且伤及经脉,纵然华佗在世,也是医治不好的。臣女的医术比师傅又差了许多,如今只是尽量让殿下好受些,若想恢复如初,以臣女的医术,实难做到。” 皇后悠悠叹了一口气,“本宫知道了。” 花姜正要告退,皇后又开口道:“凡事一码归一码。虽然你救治宁王有功,但出口不逊,忤逆郡主,本宫还是要罚的,上尊下卑的道理,你该有自知之明。” 这句话,说得明显重了。 花姜悄悄将视线落到淑贵妃脸上。 她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有紧绷的嘴角透露着不悦。 花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李昭阳整日胡作非为惯了,说的话十句有九句当不得真。 可皇后,无论是真信了,还是用她杀鸡儆猴,今日都逃不掉了。 皇后厌恶周桓,也和淑贵妃不合。 花姜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背了锅,万般憋屈也不敢辩驳。 她多说一句,皇后就越恼一分,最后还不是罚在她身上。 皇权压死人呀。 在皇后面前,她区区一个相府二小姐,哪有挣扎的余地。 李昭阳得意地朝她笑了笑。 你敢拿宋相压我,我就敢找皇后收拾你。 看谁厉害。 “即是宋相的爱女,本宫就给宋相一个情面,你去殿外跪着吧,跪足三个时辰,自行回去。” 虽然是罚,她说话的表情语气却好像赏赐了花姜天大的恩典。 “是,臣女遵命。” “等等。”元妃开口。 “宋小姐不必觉得委屈,娘娘不是罚你,是在教你。” “你姐姐即将入东宫为太子妃,以后一言一行皆如皇后娘娘一般,是天下女子典范。若是你言行无状,行差踏错,影响的不止你自己,还有你姐姐,甚至相府,你明白吗?” 花姜规矩回道:“谢娘娘提醒,臣女明白,必不会辜负皇后娘娘和元妃娘娘的教诲。” 宫婢带着花姜走到宫门处,让她跪下。 行宫虽然凉爽,但太阳直射依旧灼人。 宫婢特意挑了一处没有遮挡的地方,将花姜留在那里,自己则躲到屋檐下乘凉去了。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殿里的人陆续走了出来。 宋锦珠这次没和李昭阳一起了。 她走到花姜身边,低声道:“二妹妹,这件事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郡主肯定是因为李世子的事迁怒于你,我已经跟她解释过了,你和那李世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也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谣言,定以为是你蛊惑李世子,他才迟迟不肯求娶她。” “二妹妹,你有没有听我说啊,咱们说好的事情,你可不能变卦。” 花姜脸上晒得发烫,巴不得她在自己面前多站会儿,替她挡点光。 她慢悠悠开口,“我知道姐姐不是那种小人,昭阳郡主看得顺眼的人没几个,我只是运气不好,正巧撞上她,和你没有关系。” “那我们的事呢?” “姐姐放心,我答应你了,自然会做到。” 宋锦珠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她摸着鼻子,有点心虚。 今天的事,她的确是没参与。 可她在李昭阳面前讲过不少花姜的坏话,还把她和李世苍的事添油加醋编排了一遍。 她站直身子,匆忙叮嘱道:“那我先走了,等你回去了,再去看你。” 宋锦珠走了一会儿,花姜的头顶突然阴凉下来。 她抬头一看,陆云容站在她面前。 “李世苍真是害人不浅,你和他面都见不到了,还有人不肯放过你。” 花姜左右看了看,带她出来的宫婢嫌热,已经退到门口里面去了。 她压低了声音,长话短说,“陆云容,这是在行宫,有皇后和安阳王妃,你想对李昭阳下手,风险太大。” “你一旦失手,皇后名正言顺除掉你给李昭阳腾位置,正合了他们的心意。” 陆云容瞳孔锁紧,声音都紧张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花姜如实道,“我答应你要帮你,可你从来没来问过进展。” “要么,是你信不过我,要么,是你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自己动手。” 陆云容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李昭阳带着人闯进国公府,掌掴我,羞辱我。” 她咬紧牙关,想起那日的不堪,浑身都在颤抖,“世子、夫人、老夫人,他们都眼睁睁看着,别说护着我,连话都不曾说过一句。到头来,还劝我忍让,让我体面退场。” “他们实在欺人太甚,我如何能忍。” 花姜劝道:“你听我说,你这样除了自投罗网,伤害不了任何人。要想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让他们感同身受的痛苦,你就要把国公府攥在手里,让它从此跟着你姓。” 陆云容静静看着花姜,对她的话并不相信。 “今晚的宴会,李昭阳会对你下手。你知道的,她那种人最是自信,最喜欢亲眼看着别人被她制服,与其挖了陷阱引她入内,不如将她推进自己挖的坑里,岂不是更方便。” 陆云容怔了一会儿,明白了花姜的意思。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个一个的来,别冲动啊。” 话说到这种地步,陆云容还有什么不懂的。 她微微福下身去,“多谢二小姐指点。” “只是不知,二小姐打算从我这里要什么好处?” “李世苍负了你,也骗了我,我要他不得好死,你能帮我吗?” “自然。” 花姜朝陆云容笑笑,“以后,就合作愉快了。” 第35章 月下独酌 “小姐。” 硬生生等了三个时辰,初夏终于冲过去将花姜搀起来了。 一顶小轿抬着花姜回了青城小筑。 净房中,堂下穿过的清风吹开白纱,少女雪白的藕臂松松搭在浴桶边沿。 “初夏,还红吗?” 花姜揭开脸上的面膜,皮肤下的刺痛虽然减轻了不少,却依旧针扎似的隐痛。 初夏擦干手,撑在桶边仔细瞧了瞧。 “还有点,”她叹了一口气,眉心紧皱,“谁不知道闺中女子最爱惜容貌,皇后娘娘真是太过分了,明知道外面是明晃晃的太阳,非要让您跪着,还要跪三个时辰。” “这和打您的脸,有何区别?” 花姜掬起温水扑在脸上。 皇后这一招敲山震虎,用得倒是巧妙。 让花姜在人来人往的门口跪着,明着打她的脸,实则是在敲打宋若甫。 宋若甫让自己的女儿去给宁王看病,在皇后看来,这就是站队,就是不忠。 至于宋若甫是怎么想的,又会有什么反应 ——那是周桓该去考虑的事情。 “初夏,你等会儿去大小姐那儿说一声,就说我中了暑热,起不来身,晚上的宴会就不去了。” “好。” 初夏本来就心疼花姜暴晒了那么久,听她这么一说,立刻就出门去找宋锦珠了。 宋锦珠此刻正睡好午觉起床,绿翘伺候着净脸。 “你说,二小姐病了?”宋锦珠接过绿翘手中的棉巾,细细擦着额间的水珠。 “是,今日日头太晒,又正好顶着正午,二小姐一回来就头晕发吐,眼下连床都起不来。” 初夏虽然心里有气,但表面上依旧恭谨。 “绿翘,你去箱笼里把避暑的香囊取来。” 原本宋锦珠想过去看看的,可一听花姜病了,生怕她过了病气给自己,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初夏,我原本还想去探望的,只是宫婢催得紧,我得提前去皇后娘娘宫里候着。你先把香囊带过去给二小姐用着,我晚些时候再去看她。” 初夏取了香囊,心里暗想,二小姐那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就这种避暑避蚊虫的香囊,大公子就送了一箱子过来,他们人手一个,谁还稀罕。 “你告诉二小姐,她生病的事,我会替她周全的,你先回去伺候着吧,有什么事只管到宴席上找我。” “是。” 初夏告退。 绿翘扶着宋锦珠坐到铜镜前,说道:“二小姐病了也好,免得皇后娘娘看她不顺眼,迁怒到您身上。” 宋锦珠从妆匣里挑出几只簪子在鬓间比划,“宋锦苑是有几分本事的人,又不大聪明好拿捏,我随意几句话就唬住了,往后能用她的时候还多,还是不要撕破脸皮的好。” “至于皇后娘娘那边,她贵为中宫,怎会与小辈儿计较呢,今天的事,不过是给昭阳郡主出气,只怕明日,皇后娘娘见着宋锦苑都认不出她是谁了。” 绿翘打散她的头发,仔细梳着,“还是小姐聪慧,就连昭阳郡主那么难伺候的人,都能和您成为好友。” “哼,”宋锦珠冷哼一声,“等我成了太子妃,看她还敢不敢在我面前轻易拿乔。” 见她面色不豫,绿翘赶紧住了嘴。 ...... 今夜的晚宴虽说是在行宫举行,但规格一点不比宫里低。 不仅皇后皇帝要出席,所有皇室宗亲和朝中重臣都要参与。 花姜躺在藤椅上,听着院墙外传来阵阵急促又雀跃的脚步声。 夫人们,想着在觥筹交错中为前朝的夫婿子孙拉一份助力。 小姐们,想着被哪家皇亲权贵看上,另寻一处更好的姻缘。 名利场上,各自寻着自己的利益。 花姜坐着无趣,唤道:“初夏,我记得临走的时候,大公子添了一坛桃花酒进来,你倒一壶过来,我尝尝。” 初夏应了一声,转身就去准备。 回来的时候,不仅端了冰块镇酒,还准备了许多点心。 “奴婢去厨房拿的,今日晏行楼举办晚宴,厨房里备了许多好吃的,我挑着小姐喜欢的口味多拿了些。” 花姜虽然是假病,但当真有点不适。 她晚膳只用了半碗白粥,此刻天色才暗,就已经饿了。 就着各色糕点,花姜喝了小半壶酒。 她原本酒量不错,在家时就爱小酌两杯。 谁知,这副身体却不大能喝。 半盏茶的时间没到,花姜眼前就出现了重影。 初夏赶紧扶着她进房,伺候她换洗睡下。 “小姐今日受累了,早些歇下吧。” 初夏将帷幔放下,吹灭了火烛,只余窗外的皎洁月光清凌凌地洒进来。 花姜躺在床上睁着眼不肯睡。 今夜陆云容是成是败,她心里一直担心着。 可醉意和睡意一重一重交叠着涌上来,花姜眼皮渐重,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行宫东南角起了烟雾。 “走水啦,快救火。” 宫人们呼喊着往殿里赶去。 花姜拦住提着水桶的小太监,问道:“殿里住着何人?” “是国公府的李世子和世子夫人。” 小太监头上满是汗珠,试图扯出花姜手里紧拽的衣袖。 “贵人,劳烦您松松手,前面火势大得很,若连着偏殿烧起来,就不好灭火了。” 花姜闻言,松怔着松了手。 她明明已经跟陆云容说得很清楚了,她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呢。 李世苍死有余辜,可她想要的东西还没拿到呢。 花姜提起脚步,朝着火光的方向走去。 “站住。” 一道骄横的声音在花姜身后响起。 她才转过身,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痛从脸颊处弥散开来,她忍不住抬手捂住脸颊。 李昭阳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揪住花姜的衣领,又来回扇了几巴掌。 “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早就嫁给世苍了。” “你,你和陆云容,都是一伙的。”李昭阳此刻蓬头垢面,泪水弄花了妆容,面上红一块黑一块,早已没了郡主的风范。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的打算,想要除掉我是吧,你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这是不是你给陆云容的东西。” 花姜撑着身体往前靠了靠。 火光映照下,李昭阳手里抓着一个紫色螺纹瓶。 这的确是她的东西。 可怎么会落到李昭阳手上。 “你还给我。”花姜伸手去抓。 李昭阳突然阴恻恻地朝她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一个冒牌货也配入行宫来。” “花姜,你等着,我要把你,还有你背后的宁王,一起送到阴曹地府去,给我的世苍陪葬。” “不要。”花姜猛地往前挥手,想要抓住李昭阳的袖口。 可李昭阳离她越来越远,她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她。 第36章 喁喁私语 花姜跑得太急,脚下一滑,仿佛从高处坠落,落入无尽深渊。 她倏地睁开眼,眼前漆黑一片,沉寂一片,只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 原来,她只是做了一个梦。 可是—— 她手里紧紧抓着,散着余温的手臂,又是谁的?!!! 花姜一惊,下意识就往床内侧躲。 谁知,一只手覆上来,紧握着不放。 “二小姐还真是翻脸不认人,手都被你掐青了,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 周桓的声音近在咫尺,企稳中夹着一丝揶揄。 他已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眼睛习惯了黑暗。 借着帐外透过来的月光,可见花姜的鼻尖冒出了细汗,隐隐泛着亮光。 “殿下。”花姜听出周桓的声音,安下心来。 只是两只手被他压着,兀得生出一股热意来。 “你不是中了暑热吗,怎么还在喝酒。” 周桓的声音温软下来。 花姜的手被拉着,此刻侧身支着身子很是别扭。 见周桓没有松手的意思,她顺势躺回刚才睡觉的姿势,才说:“晒久了有点不舒服,晚上的时候已经好了,一个人待着无趣,便喝了一点桃花酿。” “这酒......不醉人的。”不知为何,她很心虚地补了最后一句话。 “皇后为难你的时候,怎么没让初夏来找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周桓的面容刚好都隐在阴影中,虽然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但光从声音上判断,他定然是皱着眉的。 “皇后娘娘罚我,即是为了敲打宋相,也是为了表达对殿下的不满。殿下若出手阻拦,只怕会更惹皇后猜忌不悦。惹恼了皇后,殿下倒罢了,皇后为难不到您身上,我一个弱女子,入了后宫,还不是她随意寻个由头就能罚的。” 周桓沉吟了一会儿,“嗯,倒是我考虑地不够周全。” “以后我会将宫里的事打点好,不会再让你涉险了。” 花姜心底突然腾起一簇小火苗,连带着眼底都有了暖意。 此时,两人的手自然而然地交叠在一起,周桓没有用力,花姜也没有抽开。 帷帐中很安静,只听见两人彼此的呼吸声。 有什么奇怪的氛围,迅速充斥在狭小的空间。 花姜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殿下放心,我是医者,清楚自己的身体,若不是有把握,我不会硬撑的。” 黑暗中,周桓低头看了看怀中温软娇香的少女。 在她这个年纪,京中世家的女子多是娇养在闺中,担心的不过是想要的首饰没有及时送到,喜欢的胭脂水粉缺货了这种小事。 而花姜,却不得不陪着自己在权势倾轧中拨开一条路来。 周桓沉下眉眼,言语间没有丝毫感情。 “过了今天,李昭阳就不能再为难你了。” 花姜想起刚才做的噩梦,赶紧问道:“陆云容那边,一切都还顺利吗?” 周桓嗯了一声,并不愿意多讲此事。 这几日,他都跟在皇帝身边。 豫中和肃州因为高温天气,几个月都没下过雨,大旱之下便是断粮,有几处郡县已经出现暴动,朝廷正为此事烦忧。 周桓一直在宁王府养病,刚好这次来行宫,便被皇帝传召,与列位臣工一起计策。 他是在今日晚宴上,听宋锦珠提起,才知花姜上午被罚之事。 他随意找了借口,急匆匆赶过来看她。 谁知,这丫头竟然喝了酒,睡得正酣。 梦中还抓着他的手臂,一直叫着,“不要,不要。”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安静地和她待一会儿。 花姜原本还昏沉沉的,感官在暗处被无限放大,竟愈发清醒起来。 她随意找了一个话题,“殿下在参加宴会,就这么跑出来,会不会被人怪罪啊。” “我一年到头也参加不了几次,随意找个理由就走了,旁人也不会多想。” 花姜点点头,暗想,周桓但凡出门,不是坐步舆就是乘软轿,他们都当他体弱,早退也在情理之中。 “你放心,初夏和十七在外面守着,没人会进来。” 花姜的脸腾地烧起来。 她承认,自己对周桓抱着不太单纯的目的。 可当真走到这一步,她发现自己明显不是周桓的对手。 这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明明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倒显得花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似的。 周桓三两下除了皂靴,整个人躺到床榻上。 “殿下。”花姜想要起来,却被他一拽,滚入了他怀中。 她小声鼓囊道:“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还没说完,她忍不住翘起嘴角。 她在这里待久了,也不知怎的,竟会提起体统这个词。 “你自己也觉得好笑吗?我们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同床同枕算得了什么。” 花姜眼前又出现白晃晃,赤红红的画面。 若非夜色掩护,周桓定会看到那一抹绯红,从她的脖颈一路到了耳尖。 微刺的胡茬搁在花姜额头,周桓的声音藏着一丝慵懒,“让我睡会儿,等会儿有得忙。” 很快,他的呼吸均匀地慢下来。 花姜试图睁大眼看他,只在昏暗中看到他卷翘的眼睫在微微发颤,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她循着温热的体温靠过去,伸手环在他腰间。 他轻轻动了一下,然后拊掌在她背后,紧紧相拥。 不到一个时辰,门外传来敲门声。 十七低声说道:“殿下,启辰殿那边有动静了。” “知道了。” 花姜被吵醒,睁开迷蒙的眼。 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更不知周桓是什么时候醒的。 此刻他衣冠周正坐在桌前,一盏跳跃的火烛映在他眼下。 “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花姜点点头,脸颊透出刚睡醒的潮红,还是一副懵懂的模样。 周桓站起身来,唤了初夏进来。 “我先过去,你梳妆好了再来。” 初夏点上灯,屋里亮堂起来。 花姜看着床上皱乱的绸单,似乎在昭显着刚才发生过什么。 她伸出手想要抚平,却听初夏笑道:“小姐快些过来坐下吧,等会奴婢会清理的。” “好。”花姜讪笑着,坐在铜镜前。 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等她们赶到启辰殿的时候,已经有零散的人围在外面了。 陆云容站在人群外,孤零零地看着里面的闹剧。 第37章 感同身受 “少夫人。”花姜走到她身旁,福身行礼。 “二小姐。”陆云容回礼,起身时脸上已染了笑意。 “多谢二小姐相助。” 花姜直言道:“少夫人不必客气,我所做也有所图,咱们之间互相交换,彼此的谢都免了吧。” 陆云容微微颔首,“走吧,咱们走近些,看看李昭阳能落得什么下场。” 原着中,李昭阳是万众瞩目,出身尊贵的郡主,是得作者偏爱的霸气女主。 对上花姜这个自请为妾,又不懂世家礼仪的粗鄙女子,想要除掉她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可她偏要等着,看花姜受尽欺辱,遍体鳞伤,看花姜对李世苍从失望到绝望,直至全然失去了活下去的念头。 她才借着李世苍的手,取了她的性命。 李昭阳常说,她喜欢打猎,看着猎物挣扎,流血,咽气,她才能感受到掌控的快感。 现如今,她的命运即将掌控在别人手里,也不知她是否会感同身受。 前面的宴席正在兴头上,也可能是有人刻意阻拦了消息。 总之,启辰殿里只有李昭阳披头散发,状若癫狂。 “郡主,郡主饶命,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一边叫喊一边逃窜的,竟是个熟面孔。 “李公子。”花姜脱口而出。 陆云容问道:“二小姐认识他?” 花姜摇摇头,“一面之缘,之前有有些过节,不过都解决了。” 陆云容冷哼一声,“这李季是绥阳王底下的旁支子孙,勉强算是三代内的皇室。他也是今年才入京的,跟着一帮封地来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斗鸡走狗,名声早就烂了。” “今日,李昭阳被他毁了清白,只怕他没死在李昭阳刀下,皇后和安阳王妃也定然饶不了他,只可惜,只要皇后在,这件事终究会被掩盖下去。” 花姜抿起唇角,笑道:“那可未必。” 既然周桓出手,他必定是做了万全准备,怎会让李昭阳轻轻松松全身而退。 “淑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立在殿外,福身恭迎淑妃。 淑贵妃快步走来,她穿着一身湖蓝团花纹缂丝宫装,发髻高耸,钗环流苏耀眼夺目。 见到殿外的人,淑贵妃明媚的凤眼扫过众人,语气凌厉。 “起身吧,今日之事有辱昭阳郡主清白,未得本宫允许,任何人不许擅自离开启辰宫。” 还什么都没问没查呢,李昭阳的清白就在淑贵妃口中没了。 花姜和陆云容相视一笑,看来淑贵妃是来添油加火的。 跟在淑贵妃身后的侍卫将启辰殿团团围住,花姜跟着人群进了殿内。 李季一见有人来了,拖着一道血迹就往淑贵妃身边扑。 “娘娘救命啊,郡主要杀人啦。” 立刻有人上前一左一右拉住李昭阳,劈手夺了她的刀。 “皇后和安阳王妃呢,她们怎么没来。” 李昭阳挣扎得厉害,脑子还留有一刻清醒。 花姜瞧着,那两个太监生得身高体壮,一看就是练过的,李昭阳再泼辣,也不是那二人的对手。 看来,淑贵妃是有备而来的。 “来人,我要见姨母和母亲,大胆奴才,还不放开我。”李昭阳吼得厉害,整个殿内都是她的声音。 淑贵妃坐到上首,将身后的嬷嬷招过来叮嘱了几句。 嬷嬷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子,径直塞进了李昭阳嘴里。 李昭阳从小娇生惯养,无人敢惹,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可眼下,除了睚眦崩裂,也使不出别的招了。 淑贵妃捏起锦帕在鼻前挥了挥,说道:“本宫听闻有人在行宫行苟且之事,意图祸乱宫闱,便来看看。” “既然昭阳郡主神志不清,便把清醒的人带上来问话吧。” 李季刚才还在鬼哭狼嚎,现在终于脱离了李昭阳的追赶,没了性命之忧,他想起刚才的荒唐事,吓得蜷在地上发抖。 殿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四个太监打扮的男子被押着入了殿。 花姜定眼一看,虽然一个个衣衫歪斜,却能认出,其中的两个便是当日和李季同行的人。 还真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啊。 那几人一跪下,就开始此起彼伏地喊冤。 淑贵妃抬手揉了揉额角,用眼神朝下面的人示意。 几个腰粗磅圆的嬷嬷走上前,举起手里的板子对准他们的脸,使劲扇下去。 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见花姜惊讶,陆云容低声解释道:“这是用私刑的惯用手段。寸板里浸上油,只需使上半成力,便能打得人皮开肉绽。偏那外面又裹了一层打湿的绵布,不仅打下去没有声响,还能让外面瞧不出伤口,力道都钻到皮肉下去了,外面光整着,里面早就糜烂充血了。” 光听着这些描述,花姜就替他们脸疼。 果然,才打了几下,几个人都不作声了,只呜呜地低声叫唤着。 淑贵妃面不改色,语气中带了一分冷笑,“如今的年轻子弟都少了教养,在本宫面前大喊大叫,成什么体统。” 她指了身侧的宫婢,道:“银霜,你去审吧。” “是。” 银霜走到李季面前,问道:“奴婢记得,李公子是没有资格来行宫的,你倒是说说,谁放你进来的。” 李季往李昭阳那边瞟过去,看到李昭阳吃人的眼神,立刻又把眼神收了回来。 “不说是吧,”银霜倒也不急,缓缓开口,“把李公子拉下去处置了,奴婢换个人来问。” 说罢,银霜就动脚往另一边走。 李季顿时慌了神,他没想到一个宫婢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可淑贵妃坐在上面,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我说,我说。”李季抱住银霜的鞋,差点都要给她磕头了。 没等银霜回应,李季竹筒倒豆似的将事情吐得干干净净。 “是昭阳郡主带我进来的,她说我玩儿外面的女人肯定玩腻了,她给我找了一个世家夫人,保证能将我伺候好。” “她还说,要是我觉得这样不爽,还可以再找几个兄弟一起来。” 人群中,陆云容握紧拳头,仿佛被谁拖入冰冷的泥沼,黏腻窒息的恐惧让她浑身止不住轻颤。 屈辱,愤恨,像潮水一样裹着巨浪朝她扑来。 她实在后怕。 若非花姜提醒,此刻被捉奸在场的就是她了。 可现在,她更害怕自己的名字从李季嘴里说出来。 即便她全身而退,但和这件肮脏的事沾上关系,也必定会被人提起嗤笑,再也抬不起头来。 第38章 找替罪羊 “既然事情都说清楚了,”淑贵妃轻启红唇,“来人,将这几个人拖到殿外去,乱棍打死。”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操控的却是五个人的生死。 声嘶力竭的求饶声,随着他们被拖入殿外,消散开来。 这一招釜底抽薪,淑贵妃用得很是巧妙。 该说的,李季都已经说了。 该听的,殿内的人也都听到了。 这件事,在淑贵妃的操持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真相大白。 而这几个人一死,事情便成定局。 陆云容也松了一口气。 在场的有好几位朝中重臣的女眷,此刻看李昭阳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 李季口中的那位世家夫人,也许是自己,也许是自己的亲人。 一想到众人身边隐藏着这样一个蛇蝎毒妇,大家都心有余悸。 有人提议,“娘娘,昭阳郡主私放外男入宫,又生起淫乱之事,求娘娘严惩,以正宫规。” 这句话,很快就得到了附议,要求严惩昭阳郡主的声音此起彼伏。 淑贵妃抬手,殿中安静下来。 “昭阳郡主是安阳王的女儿,也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儿,本宫即便有心处置,也不合适。” “不过,本宫相信,皇后娘娘一向公正无私,定会秉公处理的。” 淑贵妃走下座位,踱步到李昭阳身前。 她此刻听着殿外渐渐消失的惨叫声,自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在京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是不是也要到头了? 她在皇后和安阳王妃的庇护下得意了太久,直到此刻都没觉得,这件事足以要了她的性命。 她还在担心李世苍会不会因此嫌弃她。 如果李世苍让她做平妻,和陆云容平起平坐,她也不是不能考虑。 淑贵妃弯下腰来,好整以暇地问:“昭阳郡主,在想什么呢?” 李昭阳喘着粗气,心里大喊大叫着骂她贱人。 定是淑贵妃使诈,才让自己走到现在这种地步。 明明她清醒过来,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找皇后和安阳王妃。 就算有事耽搁,也不至于让淑贵妃抢了先。 淑贵妃的指尖划过她散乱的鬓发,屈指替她将碎发理好,“祸乱宫闱啊,这可是死罪,不过郡主肯定不怕的,有皇后作保,她可舍不得你死。” 李昭阳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好像听到了恶魔的声音。 明明她是受害者,凭什么要她去死。 她不甘心,她还要争要抢。 可恐惧在她心里扎了根,生出触手缠着她的五脏六腑扎根。 她瘫软在地,连哭都哭不出来。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先冲进来的是安阳王妃。 “我的儿啊......” 安阳王妃见到李昭阳的样子,顿感心神俱裂。 她踉跄着奔到她身前,取下她嘴里的绢布,将她搂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两个明黄的身影踏入殿内,众人皆福身行礼。 花姜注意到,周桓也坐着轮椅,跟在人群后进殿。 她朝周桓做了一个口型,让他安心。 没等皇后开口,淑贵妃先将缘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皇帝。 “混账!”皇帝勃然大怒。 皇后赶紧说道:“陛下喜怒。” “这件事疑点重重,还未交掖庭审问,淑贵妃为何私自处死人证。” 淑贵妃轻飘飘扫她一眼,却只对这皇上说:“陛下,此事有关昭阳郡主,更事关后宫声誉,臣妾若不及时按下这通闹剧,传到前朝,甚至传至民间,岂不是天下都在看这处笑话?” “臣妾若非顾及昭阳郡主乃皇后娘娘亲侄女,担心此事牵连皇后娘娘清誉,早就将人送到掖庭去了,又何必冒着被申饬的风险,自行处置。” “幸好,臣妾处置的时候殿中还有人在,否则臣妾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说着,淑贵妃用锦帕攒着眼角,面容委屈。 皇帝安慰道:“朕知你一向心细,这件事就该这样处置。” 皇后铁青着脸,听着淑贵妃三两句话就将自己和李昭阳硬绑在了一块儿。 不行,趁着皇帝还未对自己生出不满,她一定要想办法挽回局面。 她虽然生气,但李昭阳是她看着长大的,算得上半个女儿,虽然平日胡闹了些,但不至于做出这种蠢事。 她几乎可以断定,李昭阳一定是被人陷害了。 可那几个人都已经死了,她想从口供上下手都没有机会。 眼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只要找个替罪羊出来,总不至于自己也被牵连进去。 “昭阳,你如实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皇后开口,安阳王妃也冷静下来。 她搂着李昭阳,急声问道:“昭阳,你倒是开口呀,是谁害的你,你只管说出来,皇后娘娘定会为你做主的。” 李昭阳低着头,裹着外袍发抖。 她脑中只记得一句话,祸乱宫闱是死罪。 她明明亲眼看着陆云容进的殿内,可最后,却是自己全身赤裸在床上醒来。 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被陆云容害了。 甚至,她敢笃定,陆云容的住处定然还藏着害她的证据,一搜便知。 她抬头,狠狠瞪着陆云容站立的方向,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她缓缓抬起手,指过去,“是她,是她害我。” “母亲,是宋锦苑。” 花姜......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众人的目光都投到花姜身上。 刚才一同在殿中的人,自然是不信的。 可跟着帝后入殿的人,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凭淑贵妃转述,到底缺少了眼见为实的冲击。 此刻,见李昭阳这副凄凄惨惨的模样,心里不禁都信了几分。 花姜从人群后走出来,“臣女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安阳王妃一见到花姜,疯了似的跑到她面前,扇了她一巴掌。 “来人,将安阳王妃带下去,殿前失仪,冲撞了陛下如何是好。”淑贵妃大喝一声,几个嬷嬷上前将安阳王妃半扶半按拖到了一边。 皇后不便开口,将心里的怨气都转到花姜头上,她厉声喝道,“宋锦苑,你好大的胆子,为何处处和郡主作对,为何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害郡主,。” 花姜纵然再能忍气吞声,事关性命,此刻也落下脸来。 “回皇后娘娘,臣女与郡主并不相识,臣女也想知道,郡主三番两次污蔑我,到底是为何?” 皇后冷笑一声,“好啊,你还嘴硬。” 她命人给李昭阳赐座,对她说道:“昭阳,今日陛下也在,你且把你和宋家小姐的恩怨讲清楚,再把她陷害你的过程一一说明。” “本宫倒想看看,有陛下和本宫在,还有没有人敢造出冤假错案来。” 淑贵妃坐在一旁,看到对面的周桓面容淡然,一身清朗,似乎置身事外。 她发现,自己越发看不懂他了。 第39章 尘埃落定 “陛下,皇后娘娘,求你们替昭阳做主。” 李昭阳突然想起宋锦珠今日在宴席上同她说过的话。 花姜有一个药箱,里面什么东西都有。 她当时玩笑道:“难不成,那种药她都随身带着。” 宋锦珠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怪,支支吾吾将话题扯到了别的事上。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善终不了,不如赌一把。 “姨母,带李季入宫的事,是我做的,我认罚。他们当时求我,说没来过行宫,想进来看看,我一时糊涂,就同意了。” “可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们去害谁,那都是他们被淑贵妃屈打成招,攀咬我的。” “姨母,我被他们害得好惨,若还要担这污名,倒不如死了算了。” 李昭阳伏在地上痛哭,袖下双拳紧握。 她的下体还淌着血,疼痛难忍,一想到自己遭受的痛楚,她就想杀人。 那些看笑话的贱婢奴才,那些落井下石的女人,特别是淑贵妃! 她恨不得将她们千刀万剐,将她们扔到最低等的窑子里去,让她们都感受自己经历的痛苦。 皇后侧身对着皇帝道:“恳请陛下严查,此事疑点甚多,若就此盖棺定论,昭阳实在冤屈。” 皇帝垂眼思索了片刻,算是默许了。 “姨母,我和李季都是被骗到这里下了药的,您派人去宋锦苑房中搜查,定能搜到禁药。” 皇后示意,立刻有人往青城小筑赶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殿中只有李昭阳的呜咽声。 因为离得近,搜查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没有?可搜仔细了?”皇后撑起身子,面色显出一缕灰败。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宋小姐带来的物品中的确有药物,但都是常用的药物,并没有禁药,更没有......那种药。” 皇后深吸一口气,落回椅上。 宋锦苑背后是宋若甫,就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若能将证据压实,倒也罢了,宋若甫未必会为了证据确凿的事情保住宋锦苑。 可现在宋锦苑头上顶了一盆污水,她还需要拉拢宋若甫,若他计较起来,对她未必有利。 眼下,只能先保住李昭阳的命,只要人在,等过些日子这件事淡忘了,她再替李昭阳挑一个远离京城的世家嫁人,也不算太差。 皇后冷静下来,开口道:“昭阳,就算你被人害了,一时情急,也不该没有证据就胡乱指摘,赶紧向宋小姐认错,宋小姐一向大度,必不会为难你。” 皇后几句话,就想将这件事打发过去。 可没那么简单。 花姜现在明白了,即便在权贵面前,一味的忍让也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觉得你好欺。 反正皇后都不喜欢她,她何必忍辱负重,白受委屈。 “陛下,昭阳郡主无故为难臣女,若是如之前那般,只是些口舌上的污蔑倒也罢了,今晚的事,不仅事关臣女清誉,还连累相府名声受损,若臣女轻易原谅,不仅抹黑了父亲的颜面,更置皇后娘娘的威严于不顾。” 花姜俯身恳求,“请陛下派人搜身昭阳郡主住处和贴身婢女,昭阳郡主口口声声称被人陷害,想必也是不会怕的吧。” “不,不行,姨母,她害我,她想害我啊,您不能听她的话,不能搜身。” 李昭阳不开口还好,这一通抗拒,皇帝眉头微皱,沉声道:“搜。” 片刻的功夫,一瓶小罐子就呈到了皇帝面前。 太医上前查验,大惊失色。 “陛下,这是合欢散,是宫中早已明令禁止的药物。” 对于这个结果,花姜毫不意外。 她刚才路过那个婢女,就闻到了味道。 也许,她们还没来得及用到陆云容身上,自己就先出了事。 皇帝一脚踹倒李昭阳,气愤不已。 “安阳王养出来的好女儿,竟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皇后连忙掀袍跪在青砖上,呵斥道:“李昭阳,你好大的胆子,不仅勾结外男,祸乱宫闱,还谎话连篇,构陷他人。” 随即取下凤冠,“陛下,都怪臣妾宠溺昭阳,才害的她是非不分,为非作歹,臣妾失职,请陛下赐罪。” 眼看着皇后倒戈,李昭阳彻底慌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做,我什么都没有做啊。姨母,您救救我,救救我呀,宋锦苑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又因为您罚了她,她才报复我的,她有动机,有没有找到证据,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您将她关到掖庭去,上刑以后,她肯定......”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将李昭阳打懵了。 安阳王妃冲出来并排跪在她身旁,沉声道:“陛下,皇后娘娘,都怪臣妇教养无方,才教出这样不明是非的孩子。” 话音刚落,安阳王妃从袖中拿出一把剪刀。 青丝落地,珠翠四散。 “臣妾愿带着昭阳去佛门清修,为大周祈福,赎清自身罪孽,请陛下,皇后娘娘恩准。” 皇后心口一阵绞痛,却顾不得伤心,紧随其后,额头触地,等着皇帝的宣判。 皇帝站在上首,一双凌厉的眼睛不知看往何处。 李昭阳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不耻,更是为皇室抹黑。 可他不得不顾着安阳王的颜面。 满室噤声,花姜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了皇权的压迫。 那种无形的力量仿佛一条游蛇,吐着信子从每个人脚边游过。 稍不注意,就会被咬上一口,肝肠寸断。 等了半晌,皇帝终于开口,“滚回封地去,在佛祖面前好生忏悔,没有朕的允许,终生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皇后的肩背微微松下来。 她逼回眼中的泪,再抬起头来,又是那个端庄雍容的皇后。 唯有看向淑贵妃的眼神,带着一丝狠厉。 今天这一局,是她输了。 迟早有一天,她会扳回来。 ...... “小姐,疼不疼?” 初夏皱眉心疼地看着花姜肿胀的脸。 “疼。” 可是,若非这么疼,花姜还不会明白。 无论她愿不愿意,自己都已经随着周桓的拉扯坠入了权势的争斗中。 而她,也终于理解了周桓为何要铤而走险。 前朝也好,后宫也罢。 人一旦落了下乘,等待他的,只能是蜂拥而至的蚕食。 即便周桓在外人眼中已经残废了,只要他活着,就是威胁。 太子一旦登上皇位,第一个死的就是周桓。 花姜抚上心口,按下汹涌的情绪。 “初夏,你请大小姐过来一趟。” 初夏看了看外头深沉的夜色,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吞进去了。 “是。” 第40章 提前布局 宋锦珠那边,是绿翘进去传的话。 她边走边嘟囔,“大小姐都歇下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今晚说。” 她轻手轻脚走到宋锦珠床边,唤道:“大小姐,二小姐说有事找您。” “您若不想去,我即刻去回,折腾一天,您还是安心休息吧。” 绿翘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听到宋锦珠的声音。 “告诉初夏等着,我立刻就起来。” 宋锦珠和花姜的房间只隔着一个小院子,她连外衣都没套,只穿着寝衣就出门了。 今晚听了启辰殿发生的事,她心里说不出的慌乱。 不知为何,听到花姜叫她,她反倒安下心来。 “二妹,你找我何事。” 宋锦珠踏进花姜的寝房,转身将初夏关在了门外。 花姜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脸上敷了一层药粉,虽然掩住了红亮,但依旧肿得很明显。 宋锦珠走到光亮处,捂嘴轻呼了一声。 “怎么这么严重,若是留疤可怎么好。” 花姜拉着她坐下,神色淡然,问道:“虞氏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宋锦珠微转过身去,有些为难,“宫里才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会管得很严,我们现在动手,太冒险了。” “姐姐忘了,我这里才被查过,他们再怎么样,都不敢再怀疑我了。” 宋锦珠心里天人交战,越想越拿不定主意。 “这事儿要是被发现了,肯定是死罪。李昭阳那事,若非安阳王妃赔上了自己,肯定也没命了。” “我俩要是撞在这当头上,父亲自己都自顾不暇,定然也管不上我们。” 她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咬牙道:“算了,这次就放过那个贱人,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下次动手也是一样的。” 这句话,她说得很没有底气。 自从虞氏有孕,除了这次陪皇后来行宫避暑,一步都没有踏出过东宫。 宋锦珠错过这次机会,也许下次见面,就是她成为太子妃以后了。 可等到那时,瓜熟蒂落,虞氏复出,太子眼里哪里还会有她。 花姜:“行吧,就依姐姐的。” “只是,我听说虞氏今日过来给你请安,你怎么拒绝了呢。” 宋锦珠坐到花姜身边,手指拨弄着袖口的珍珠,不屑道:“她现在怀着身孕,要是在我这里出了事,我就说不清楚了。” “我可没那么傻,等着她来害我。” 花姜忍不住点点头。 在这点上,宋锦珠难得聪明了一次。 可也仅此而已。 原着中,宋锦珠入东宫以后,得了太子一段时间的喜欢。 她的性子被张氏养得娇惯,又没什么心思,很快就在虞氏的挑拨中,和太子渐行渐远。 直到太子登基,宋锦珠不仅没有一儿半女,堂堂正妻入宫,也只得了一个妃位。 变妻为妾,实在是奇耻大辱。 可那时,宋若甫已经顾不上她了。 太子上位之后,迅速启用李世苍还有从前东宫的一众新贵。 宋若甫首当其冲成为他的眼中钉。 虽然太子根基未稳,没有第一时间对他下狠手,但坐在皇位上,君要臣死,臣若不死,就是造反。 宋若甫看清局势,没多久就递了辞呈,告老还乡。 宋锦珠这下彻底失了倚仗。 对于她的结局,书中只提了寥寥几笔。 宋妃不敬皇后,被打入冷宫。 最后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书中对虞氏的着墨也不算多,但一个家世式微的女子,靠着太子对自己的喜爱,一路做到了皇后。 光这一点,她就绝不是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 花姜叹了一口气。 宋锦珠,这是遇上了白莲花对手了。 真是开局不利。 花姜细细替她梳理,“姐姐,你今日拒了她一次,想必太子已经知道了,此时还不知怎么心疼她呢。” 宋锦珠不以为然,“我听人说,这个虞侧妃向来柔弱,又没什么主见,她要是得罪了我,难道不怕以后我为难她吗?” “姐姐见过菟丝花吗?” 宋锦珠摇头。 “这种草花纤细柔软,随意可折,可最擅长攀附,一旦被它攀上,便紧咬不放,直至爬上高顶。” “姐姐,有的人看着软弱可欺,实际心比什么都硬。虞氏的身孕,她自己早就知道了,那日在殿上,即便我不说,她也会想办法让别人说。” “她对你说的话,十分信一分,你对她说的话,十句有一句真,就够了。” 宋锦珠面色微白,手心冒着冷汗。 “所以,我的婚期,也是她在其中搞鬼?” 花姜未置可否,只凭着宋锦珠乱想。 “若我猜得没错,你一日不见她,她日日都会上门请安。” “一日两日便罢,也就太子不满,再多个三五日,旁人便都知道了,姐姐是不容人的性子,虞侧妃挺着肚子上门,态度诚恳,你次次都拂她脸面,看不起她。” “你说,太子又会怎么想,皇后又会怎么想,毕竟,那还是她母族中的女子。” 宋锦珠额头渗出冷汗来,抓住花姜的手道:“那我该怎么办?我明知她没安好心,难不成还要往里跳吗?” 花姜掬手在她耳边低语。 宋锦珠听罢,眼中的焦虑一扫而光。 “妹妹的这个计策实在是好,就按你说的办。” 宋锦珠回去的时候,忍不住轻哼起小调来。 花姜立在窗前目送她的背影,“真是张氏一手教出来的,这样浅显的性子,怎么淌得过后宫这趟浑水。” 原本,她是打算瞒着宋锦珠行事的。 可她这般胆小怕事,瞻前顾后,她不得不将计划告诉了她。 只希望,她能把心思收一收,免得一眼就被对手看穿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初夏拎着一个荷包走进来。 里面鼓囊囊地装着各色药瓶。 “这是殿下让十七带过来的,都是消肿化瘀的药,小姐等会儿用些吧。” 这些还真是她需要的东西。 她这次带出来的药不多,她也没想到自己还会在这里受伤。 “小姐,您为何要帮大小姐呢?” 初夏看到宋锦珠出去的样子,步履轻松,神情愉悦,自己便有了猜想。 初夏是周桓的人,花姜并不避她。 “她需要取得太子的信任,而我,需要取得她的信任。” 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薄雾在几米开外,笼罩着未知的深影。 东宫在皇后和太子的安排下,犹如看不透的深池。 而宋锦珠,需要成为她窥伺东宫的眼睛。 第41章 另行险招 八月的天,碧蓝如洗。 安瑶行宫引了安山脚下的一处江水,在行宫开辟出大小六个堰湖。 错落有致分布在行宫中,映着阳光,如明镜镶嵌在平原,熠熠生辉。 花姜带着初夏寻了一处僻静的小径,坐在树荫下乘凉。 周桓送来的药膏极好,短短两日,她脸上已光洁如初,丝毫见不到一点红肿的痕迹。 花姜摇着手里的团扇,问道:“初夏,往日殿下的生辰是怎么过的?” “如果殿下和长公主都在京城,长公主会在公主府设宴,邀殿下过去相聚。” “如果殿下独自一人,”初夏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奴婢过去没有贴身伺候过殿下,奴婢也不清楚殿下是怎么过的。不过,府里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一切照旧。” 花姜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 “我这次怎么没看到长公主呢?” “小姐不知,长公主下嫁给台州郑氏的长房嫡子,虽然郑氏一族在朝堂上势力平平,但他们祖辈出身海上,到这一代,东南沿海的航线都被郑氏垄断了。” “原本驸马也是要继承家业的,谁知驸马生来就聪慧,还是孩童的时候就已传出神童的称号,驸马十八岁参加科考,被陛下钦点为探花郎。” “民间传言,驸马对长公主一见钟情,苦等了六年才终于等到公主下嫁。” 花姜听到这个故事,童话得似乎不像是现实中会发生的,顿时来了兴致,催着初夏赶紧往下说。 “驸马如今任户部尚书,前段时间被陛下封为钦差大臣,派往襄州视察。长公主历来喜欢探查民情,便跟着一起去了。” 看得出来,长公主和驸马的感情当真很好。 想到原着中长公主的结局,凌迟处死,尸体悬于城门示众,花姜打了个寒颤。 这么坚韧、美好的女子,不该是这种下场。 “二小姐。”耳边传来声音。 花姜回过神来,抬头便看到陆云容笑盈盈地站在身前。 “少夫人。” 还未起身回礼,陆云容按住她肩头,在她身旁坐下。 “二小姐和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以后叫我云容即可,我姑且冒昧一次,叫你锦苑,可行?” 花姜笑:“这有什么,我早觉得叫夫人,小姐的,听着就麻烦,叫名字倒显得亲切。” 陆云容柔柔说道:“那天的事,我还是想再说声感谢,若非有你相助,我不会那么顺利。” 晚上回去以后,陆云容想起整个经历,总觉得顺利得过了头。 刚好她进启辰殿的时候,值守的人就走了。 刚好她对昭阳郡主下手的时候,她身边的婢女偏偏到晚了。 刚好李季很配合,喝下了她下药的那杯酒。 刚好,她不慎遗落的贴身之物,离开时在殿外花丛中被她看到。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凑巧。 除了花姜,陆云容想不到还有其他人会帮她。 花姜不明就里,一口应承下来。 “昭阳郡主的事解决了,想必李世苍也该对你回心转意了。” 陆云容苦笑一声,“他应该是得了消息,昨日已派人送来一封信。他说,他之前对我的冷落都是被李昭阳挑拨的,他知道自己错了,以后无论心里还是身边都只会有我一人。” “呵,”陆云容自嘲了一声:“我从前是蠢,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欺骗。可我现在看清楚了,你说的对,他这种人,永远转不了性子,从前是你,现在是李昭阳,以后还不知道是谁。” “女人,对他而言,只是一时兴起的玩物和攀附权贵的物件罢了。” 陆云容擦掉眼角的泪,问道:“锦苑,你曾说过要帮我,那些话还作不作数。” 花姜点点头,认真回她:“自然算数。” “只是,你对我坦诚,我也不想骗你。太子要娶我姐姐,其实只是权宜之计,他和皇后不过是想借相府的力巩固自己的位置。” “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也许对明君无用,但像太子这般耳根子软的庸人,他得势的那天,就是相府遭难的时候。所以,我想让你替我查探,李世苍是否是太子的人。至少,我要清楚,太子私下有哪些人脉,相府也好提前防备。” 花姜此刻完全信不得陆云容,她只得找了这个借口。 陆云容并未多想,一口就答应了。 上一世,她已经被李世苍逼死过一次。 这一世,她不仅要活着,还要等着看李世苍自食恶果。 陆云容没有久留。 花姜自己坐了一会儿,也回青城小筑去了。 “二小姐,您终于回来了。”才走到门口,绿翘就赶紧迎了上来。 许是宋锦珠嘱咐过,绿翘对花姜的态度十分客气。 花姜提着裙摆跨进门槛,边走边问,“虞侧妃刚才来过了?” “是,大小姐留她说了会儿话,她说大小姐房里的梅花酥好吃,走的时候,大小姐让她带了一盒走。” “知道了。” 听到脚步声,宋锦珠打开窗户,探出头来。 “二妹,快来。” 她连鞋都没穿,径直走下软榻,倒了一杯茶水摆在桌上。 等花姜进屋,她招呼道:“走累了吧,赶紧喝点茶水润润嗓子。” 花姜坐到桌边,用杯盖撇开茶沫,浅浅喝了几口。 宋锦珠不安地问:“东西都让她带走了,你说,她真的会以此做文章,找我的麻烦吗?” 花姜点点头,没吱声。 宋锦珠见花姜盯着自己看,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亮得耀眼,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 她也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才是相府长女,自己才是做了十几年世家贵女的人,为何在花姜面前,总是显得落她一成。 她撇过脸去,听花姜说, “姐姐放心吧,最多一个时辰,太子的人就要找到这里了。” 看到花姜信誓旦旦的样子,宋锦珠心里还是不安的。 她才不相信花姜有那么料事如神的本事,连虞氏的想法举动都能窥探到。 见宋锦珠不信,花姜开口道: “我让初夏在水里加了一点东西,虽不至于让她落胎,也足够让她折腾了。” 宋锦珠猛地睁大双眼,声音止不住发颤。 “宋锦苑,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着她上钩就行。” 她伸手指着花姜步步后退,仿若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人。 “你,你骗我,你居然在我屋里动手。” 第42章 愿者上钩 花姜搁下碗盖,清脆的响声击打在宋锦珠心上,震得她心胆发颤。 她倒是淡然,“姐姐,我若把这件事告诉你,只怕没等虞氏喝下去,你自己就露馅了。我当真是为了你好,并非有意欺瞒。” 宋锦珠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虽然她觉得花姜说的不无道理,可到底心里没底,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她坐回软榻上闷了半晌,才弱弱开口,“等会儿太子若传我去问话,你一定要跟我一起。” “你都要嫁给太子了,还怕他吗?” “他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更何况,夫为妻纲,我怕他,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花姜轻轻笑了几声。 “你笑什么?” 宋锦珠都要气死了,自己紧张害怕得要命,花姜居然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还能笑出来。 “姐姐,这世上怕太子的人多的是,又不差你一个。你看虞氏,她就不怕太子,她敬他崇拜他爱他,唯独不怕他。” “所以,太子才喜欢她。” “可是,”宋锦珠有些迷茫,“从小母亲就教我女戒女德,妻子对丈夫要有敬畏之心,难道错了吗?” 花姜站起身来,递了一个剥好的橘子到宋锦珠手里。 “姐姐,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你若是一味顺从,他就觉得无趣了。” “砰。” 一个圆滚滚的橘子滚到了门边。 这一刻,宋锦珠莫名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花姜像极了学堂里正襟危坐的夫子,一上一下打着她的手心,告诉她,“宋锦珠,你从前学的都是错的,该听我的。” 她对于突然升起的念头感到荒谬,心里生出两个声音在打架。 一个声音说:“宋锦珠,你可是京城里排在头位的世家小姐,一个在外流浪了十年的小丫头,有什么资格教训你,还敢大言不惭说自己懂男人,简直不知羞耻。” 另一个声音说:“也许她说的是对的,母亲出身高贵,又最怕父亲,可到头来不是也比不过一个薛姨娘吗?” 花姜兀自出了门,留下宋锦珠坐在窗前发愣。 比她想象的更快。 太子亲兵不到半个时辰就闯进了青城小筑。 “你们干什么,这是大小姐的卧房,岂是你们想进就进的。” “滚开。”一声粗粝的男声响起。 绿翘挨了一巴掌,被人推倒的时候,正好撞在石阶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连身都起不来。 宋锦珠听到声响,压住心头恐慌,开了门。 “什么事在这里大呼小叫。”她双手交叠,纤背挺直,拿出相府大小姐的气势。 只轻呵一声,便让涌进来的士兵住了脚。 领头的侍卫拱手回道:“宋小姐,得罪了。得太子命令,请宋小姐去清凉台一趟。” 宋锦珠目不斜视,一派严肃端庄的模样,“敢问是何事,竟至于让太子派兵来请我。” “宋小姐见谅,属下只是听命行事,至于是何事,您去了便知。” 那人的姿态虽然毕恭毕敬,但话里话外都能听出敷衍。 想来,太子命令他们的时候,已经在大发雷霆了,他们才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宋锦珠心底一片慌乱,却依旧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花姜嘱咐了初夏几句,抬脚过去。 “姐姐,我和你一起去。” “这......” 没等领头的开口,宋锦珠便道:“太子没说不准有人跟我一起吧。” 宋锦珠拉住花姜的手就往外走,“赶紧走吧,别让太子等急了。” “宋小姐,太子还有令,命我等搜查青城小筑。” 宋锦珠身形一顿,从头到脚都开始冒出冷汗。 她没想到,太子的动作这么快。 花姜捏住她的手,轻轻按了按。 “随你。”宋锦珠丢着这句话,就出门了。 一路上,她们遇到不少逛园子的女眷。 众人见到她们身后的侍卫,都散得远远的,生怕被牵连。 “那不是宋家小姐吗,她身后的侍卫是怎么回事啊,?” “我刚看到太医往清凉台赶,会不会,是宋锦珠对虞侧妃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会吧,她都要当太子妃了,何必急着下手。” “这你就不懂了,要是虞侧妃先她生下长子,她以后可不就难堪了吗?” 一路上,隐隐有闲言碎语传来。 宋锦珠的一颗心七上八下。 她先是庆幸,动手的不是自己。 可转瞬又想到,当时是在自己房里,又是绿翘亲自递过去的水,她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但她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刚才光顾着发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没处理,被侍卫翻出来。 她摇了摇花姜的手,让她说话。 “放心。” 花姜只说了这两个字。 宋锦珠已经快哭出来了。 花姜用余光看了一眼。 嗯,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 “庸医,一群废物,要是侧妃有任何意外,本宫要让你们陪葬。” 才到殿外,太子盛怒的吼叫已经传出来了。 一群太医跪在门口,头低得跟鹌鹑似的。 虞氏的腹痛来得紧急,太医摸着脉象,像是消化不良,但症状又太强烈,一时竟确定不下病因。 虞氏怀着身孕,太医又不敢试药,一时间进退两难,惹得太子大怒。 淑贵妃的声音轻轻柔柔地传了出来,“太子息怒,眼下还是侧妃的身子要紧,您把太医都赶出去了,谁来为侧妃诊治呢。” 花姜这才想起,皇后因为昭阳郡主的事,被皇帝禁足了。 现在行宫的宫务都交由淑贵妃暂管。 说不出为什么,她总觉得,淑贵妃和皇后不对付。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她瞬间有种找到盟友的亲切感。 “殿下,宋小姐到了。”太监战战兢兢给太子报信。 花姜赶紧拉着宋锦珠先跪下。 “贱人。”太子上来就扇了宋锦珠一巴掌。 花姜...... 这里的人怎么动不动就爱打脸啊。 宋锦珠被打懵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哭出声来。 她和花姜不同,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别说被人打脸了,就是重话,也没人敢对她说。 花姜搂着她,仰头问道:“殿下将我姐姐叫过来,一句话没问,就动手打人,不知我姐姐何错之有,惹殿下发怒阿。” 太子冷哼一声,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她和宋锦珠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太子肖母,皇后便是以美貌着称。 美男子生起气来,都显得好看。 “你还敢瞪本宫,本宫要让人挖了你的眼睛。” 花姜心里喊冤。 她什么时候瞪了,那明明是欣赏美的眼神,好吧。 第43章 以退为进 淑贵妃取出锦帕揉了揉额角,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太子,既然宋家二小姐来了,不如让她替虞侧妃瞧瞧,我记得当初就是她最先发现虞侧妃有孕的,她的医术连你父皇都称赞,应该比太医要强些。” 太子眉眼间仿若结了一层凝霜。 “不必了,宋锦珠心思狠毒,她妹妹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说不定还是帮凶。” 淑贵妃动了动身子,说道:“这是什么话,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要定罪,太子莫非忘了,再过几个月,宋小姐就会成为你的正妃,若是有不实的流言传出去,伤的不仅是宋小姐的心,还有太子的脸面。” “这就不必淑贵妃操心了,等人赃并获,本宫自会向父皇陈情,宋氏善妒,心术不正,不配为东宫正妃。” 宋锦珠一怔,顾不得脸上疼痛,扑到太子脚下,“太子殿下就算不喜欢我,又何必出口辱我。我到现在,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就被殿下扣上了这些罪名,我不服。” 太子伸手掐住她的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你慌什么,本宫自会搜到证据,让你心服口服。” 宋锦珠微皱着眉,眼角悬着一滴泪珠,将落未落,竟生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本来就什么都没做,现下又被太子说重话冤枉,心里又急又气,一番真情流露,连太子都识不出真假。 太子松开手,侧身过去,“总之,侧妃是先去了你那里,回来就病了,没有洗清嫌疑之前,不许离开。” 和刚才的语气相比,太子此刻的语气温软了不少。 宫婢绕过紫檀木多子多福屏风走上前来,急急说道:“殿下,侧妃腹痛又加剧了,想让您进去陪她。”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疼,立即往里间走去。 隔着珠帘,隐隐看到床榻上躺着一个女子,若非腹部微微隆起,光看纤细玲珑的身段,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孕妇。 “殿下。” 虞氏颤巍巍地唤了一声,似乎忍耐着剧痛。 “玲珑,”太子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脸颊,温言道:“太医已经在想办法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保住咱们的孩子的。” 虞氏轻轻嗯了一声,躺在太子怀中,气若游丝。 “殿下,是宋姐姐在外面吗?” 想起宋锦珠,太子眼前莫名出现一张梨花带雨的无辜面容。 心底突然升起一股烦躁,他嗯了一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殿下别为难姐姐,姐姐又不曾有孕,兴许不知孕妇忌口的东西,才误给我用了。姐姐在京中一直以温婉端方受人称赞,这种事情,我绝不相信是她做的。” 太子眼中的柔情又深了许多。 “你从小就这样,别人骂你打你,你不仅不还手,还劝我别生气。自己受了委屈,总把那些欺负你的人往好了想。” “玲珑,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再娶一个正妃回来压着你。” 虞氏垂下眼睫,睫毛上挂着几滴泪珠,不知是疼出来的还是听了太子的话感动落泪。 泪珠随着眼睫轻颤,滴落到太子手背上。 “也只有在殿下眼中,我才会这样好。宋姐姐是宋相的嫡长女,身份贵重,我永远都比不上。” “不,你在我心里,就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人。” “殿下,您听我说,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吧,不管是不是宋姐姐做的,我都认了,殿下也认了,现在您需要宋相支持,就算不甘心,也该等到尘埃落定以后再做打算。” 太子原本还担心自己冤枉了宋锦珠,听完虞氏的话,他的胸口堆积的不仅是怒气,还有憋屈和屈辱。 堂堂大周太子,居然害怕一个臣工之女。 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太子将虞氏扶到靠枕上躺好,眼底浮出戾气,“就算不治她的罪,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太子从里间出来的时候,面上笼着一层阴翳。 花姜心里暗道了一声,这虞氏好厉害,三两句话就让太子扭转了态度。 可惜她没听到虞氏说的什么,不然高低要学两招。 “来人,把宋锦珠关到偏殿去,没有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许靠近。” 宋锦珠蓦的抓紧花姜。 趁着扶她起身的时间,花姜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没做过的事,绝不要承认,外面有我,你放心。” 看着花姜笃定的眼神,宋锦珠虽然害怕,却没那么慌乱了。 临走时,她转过头来看着太子,一字一句道:“臣女今日之辱,只为殿下。” 花姜一直盯着太子的神情。 当宋锦珠不卑不亢,挺腰抬头离开的时候,太子脸上分明闪过了一丝犹豫。 花姜坐在淑贵妃下首,和她一起等着去青城小筑搜查的人。 如花姜所料,什么都没搜到。 因为,原本就什么都没有。 现在,就只看虞氏到底是不是和花姜想的一样,会铤而走险利用这个机会让太子彻底厌恶宋锦珠了。 太子听到侍卫的回话,明显愣了一下。 难道,真是他想错了? 正狐疑着,宫婢又走了出来。 “殿下,奴婢突然想起,娘娘离开清风小筑的时候,宋小姐送了两块梅花糕。这两块梅花糕是和娘娘当时吃的糕点放在一块的,如果真的是糕点有问题,那拿回来的梅花糕上也许会沾上什么。” 淑贵妃冷冷打断,“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刚才怎么不说?” 宫婢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低头回道:“侧妃娘娘突然腹痛,奴婢忙着请太子和太医过来,只想着是侧妃在宋小姐那里吃错了东西,一时紧张,便忘了这回事。” “是吗?你想起来的时候,也还挺巧的。”淑贵妃不紧不慢地说着,一双柔中带着凌厉的眼睛扫过宫婢,吓得宫婢头垂得更低了。 太子着急道:“先把东西呈上来,让太医查验。” 几个太医围在桌前,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糕点上有极少量的夹竹桃粉,看起来的确像是从别的地方沾上的。 行宫北苑墙角下,开了大丛的夹竹桃,因为离人群活动的区域较远,因此也就没有人管。 若是有谁想去取,也是极其容易的事。 “毒妇,本宫要杀了她。” 太子攥紧拳头,额角青筋暴露,一身的气势,将殿中人都吓得跪在地上,喊着,“殿下息怒。” 花姜原本不想跪,但除了淑贵妃悠哉地坐着,全都跪着,花姜也顺势而跪了。 第44章 皆有因果 “殿下。”里间传来虞氏虚弱的声音。 太子丢下众人,疾步走了进去。 “玲珑,事情都查清楚了,的确是宋氏所为,她居然放了夹竹桃粉在你的吃食中。” 他倾身安抚道:“太医检查过糕点了,幸好里面的量不多,只要对症下药,你很快就会痊愈的。” 虞氏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幸好今日我胃口不好,只吃了一点。只是那梅花糕的味道的确不错,走的时候,我腆着脸多要了两块走。” “难怪,宋姐姐看起来不太情愿的样子,若非香兰手快,只怕此刻还不能确定是中了夹竹桃的毒。” 太子把香兰唤进来,“今天的事,你立了大功,赏你半年俸禄,以后好好伺候侧妃,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香兰心中一喜,忙不迭叩头谢恩。 虞氏躺在太子怀中,顷刻间,眼中溢满泪水,自责道:“都怪我,要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去寻宋姐姐,她也不会恼我,以至于乱了心智,出此下策。也是我没有保护好咱们的孩子,殿下,妾身有罪。” 她挣扎着就要起身。 太子越发心疼,揽住她的腰身,道:“宋氏自食恶果,和你无关,你只管安心养胎,其余的交给我。” 太子派了两个东宫的嬷嬷,亲自去偏殿问话。 花姜瞧着那两人气势汹汹的样子,便知道,宋锦珠难免要吃些苦头了。 淑贵妃扶着婢女的手站起身来,“宋锦珠毕竟是宋相的女儿,太子不如把她送到掖庭去,有了证据证言,签字画押,自有律法惩治。” “这是东宫的事,本宫就不劳烦别人了,本宫亲自审问,绝不会冤枉了谁。” 淑贵妃听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若非她如今代管着公务,她也未必想想管闲事,但又不想落人话柄,便说道:“既然太子执意如此,本宫就先回去了,只是这事毕竟发生在太子殿中,还是差人告诉皇后娘娘一声比较合适。” 太子脸色一凛,想起皇后对宋相的态度,冷言道,“本宫自有安排,就不劳烦淑贵妃费心了。” “好。”淑贵妃随即离开了清凉台 太子的注意力转移到花姜身上。 “听闻你和宋氏关系不睦,今天的事本宫就不牵连于你,你且回去闭门思过,好生反省吧。” 花姜盈盈福身,先谢了恩,才道:“太子殿下,我姐姐一时糊涂,才犯下这等大错,还请殿下看在姐姐对殿下爱慕已久的情分上,宽恕她吧。” “她这种人,不值得你求情。”太子言辞冷峻,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侧妃毕竟是被我姐姐害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我想当面给侧妃道歉,请殿下应允。” 太子犹豫了片刻。 他对宋锦珠私自用刑已是拂了宋相的面子,花姜的要求本也不算过分,他便同意了。 花姜去里间,说了一些面子上的话,又安慰了虞氏几句,便退了出来。 虞氏看着花姜的背影渐远,低声对香兰说道,“和她姐姐一样,两个蠢货。” 香兰取过刚煎好的药,趁着无人,全数倒进了窗台的花盆中。 她面露忧色,“娘娘,您之前的确出现过腹痛的症状,这药,真是一点都不喝吗?” 虞氏轻抚着腹部,说道:“我又没真中毒,喝了也没用。而且,从宋氏那里回来,也只是腹痛了一阵,现在已经好了。想必真如太医所言,是因为近日贪了口欲,消化不良引起的,我今晚用些清粥就好了。” 虞氏以为自己已经安然无恙,又想着宋锦珠已经彻底被太子厌弃,心情大好。 用过晚膳,便让香兰扶着,在院中散步。 才走了几步,虞氏突然腹痛难忍,痛感如潮水般朝她铺天盖地袭来,一丝缓和的缝隙都没有。 已到深夜,清凉台灯火通明,人影晃动。 太医们聚在殿外,捻着胡子,叹着气,一筹莫展。 此刻虞氏的脉象已然发生了变化,隐隐有滑胎的迹象。 虞氏这次是当真害怕了,求了太子请花姜过来。 花姜查看一番,脸色凝重,“侧妃中毒了。” “太医不是已经开过药了吗,症状怎么不减反重呢?” 花姜瞥了一眼虞氏,缄口不言。 太子留话,“香兰,照看好你家主子。” 他领着花姜走到了殿外。 “说吧,本宫听着。” “殿下,我说的话,可能不是您想听的,若您不信,大可朝太医求证。” 太子挥了挥手,让她继续。 “其实,虞侧妃从来没有中过夹竹桃粉的毒,她上午是因为饮食不当引起的腹胀,而现在的症状,则是一种名为雷公藤的植物引起的。” 对上太子惊诧的眼神,花姜解释道:“这种植物在京中并不常见,但在江浙一带常被用作驱虫,居住在那里的人应该都知道。” 太子眼眸微眯,狭长的凤眼显出一丝狠厉。 “来人,将香兰押过来。” 听着虞氏的惨叫,太子已经没了耐性。 一句话没问,就让人上了刑。 香兰一头雾水,自是什么都招不出来。 “等等,”眼看香兰脸色苍白,气若游丝,花姜开口制止。 香兰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期待地看向花姜。 花姜走到她身边,翻起她的裙摆细细查看。 “殿下,这是夹竹桃的汁液。” 香兰今日穿的是一件浅褐色的裙子,裙边一道白色的痕迹清晰可见。 若是她不刻意翻出来,外面是看不见的,因此连香兰自己都没注意到。 太子先是疑惑,待将今日种种细想过后,仿若被雷劈了一道,愣在原地。 他原本认定了香兰被人指使多次毒害虞氏,可那两块糕点是端回来以后才放的夹竹桃粉,虞氏根本没吃,又怎么会腹痛。 除非,一开始就是她们主仆二人联合起来栽赃陷害宋锦珠。 他很快反应过来,没等香兰喊冤,就让人堵住了她的嘴。 “乱棍打死,扔到乱葬岗去。” 太子拂袖而去,香兰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就不得不承受此起彼伏的杖责。 花姜见她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开口道:“她活不了了,好歹伺候了虞侧妃多年,我问问她有没有话想让我带给侧妃。” 行刑的人上前查验了一番,便收了手退到一边。 花姜蹲在香兰身旁,问她,“你是余姚人吧,我会告诉侧妃,让她想办法替你收尸,把你的骨灰带回家乡入土为安的。” “只是,你将雷公藤用在她身上,她未必肯原谅你。” 香兰硬撑着一口气,狠狠道:“你.....你为何要害我。” 她不明白,花姜从未进过东宫,更没有靠近过虞氏的寝宫,她是怎么得知雷公藤这件事的。 这种事情,自然是宁王替她打听的。 而花姜下在茶水里的药,只能引起腹痛,若是没有解药,痛过两次便罢。 如果虞氏安分守己,根本不会引出这么多事端来。 花姜取出锦帕,轻柔地替她擦掉眼角的血泪。 然后,再拭干指甲中的白色汁水。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她,“香兰,害人终害己,这是你应得的。” 香兰双目圆睁,在恐惧和疑惑中,停止了呼吸。 第45章 继续演戏 原着中,虞氏能够独得太子盛宠,香兰功不可没。 那些能得太子高看一眼的侍妾,甚至后来的嫔妃,要么早亡,要么无法生育。 这其中,不乏香兰的手笔。 她从小就熟知雷公藤的功效,借着驱虫的名头,却用到了别的用处。 毕竟这人死在自己手里,告诉虞氏一声算是仁至义尽。 至于,虞氏会不会做,她就管不了了。 太医对症下药后,虞氏的症状很快就消失了。 等她睁开眼,看到身边都是眼生的宫婢,问道:“香兰在哪里?” 宫婢福身:“回侧妃,殿下说,香兰投毒害主,已经被杖毙了。” 虞氏大惊,捧着肚子道:“殿下呢,我要见殿下。” “殿下有事,让娘娘安心休养。” 宫婢话音落下,虞氏倏地生出一身冷汗。 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害她,唯独香兰不可能。 她在家中艰难求生时,是香兰不离不弃,伴她左右。 她入宫以后,举步维艰,是香兰豁出命去,帮她和太子私下勾连。 香兰于她,更像姐妹,朋友,甚至比太子在她心中的地位还重。 她的心一阵阵绞痛,想哭却不敢出声。 “你可知,香兰投了什么毒?” “殿下没说,只是听行刑的人说,宋二小姐在香兰的衣服上发现了夹竹桃汁,才惹得太子大怒。” “好,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我一个人躺会儿。” 宫婢告退。 虞氏枯坐在床边。 窗外吹来一阵风,依稀夹着江面带来的凉意,火烛猛地跳动了几下,光线愈发暗淡了。 她与太子相识多年,入东宫以后便常伴在他身边,亲密无间。 太子的性子是冲动了些,可无论是前朝的权势倾轧,还是后宫的明争暗斗,他心里都是有数的。 虞氏不知太子是从哪里开始怀疑上香兰的。 但他这么急着处死香兰,一定是因为他也怀疑上了自己。 他是为了保护她,才将一切都推到香兰身上,匆忙要了她的性命。 这一刻,虞氏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早知,她就听香兰的话,借着腹痛小闹一场就行了,虽然不至于让太子惩治宋锦珠,但宋锦珠在太子心里肯定是没有好印象的。 是她太急,非要加重戏码,演一出苦情戏。 而这一场自导自演的戏,终究以香兰的命收了场。 虞氏后悔不已的时候,太子也在为难。 他踌躇了许久,终究还是亲自去给宋锦珠道了歉。 幸好,他派去动私刑的两个嬷嬷忌惮宋若甫,不敢做得太过,还有挽回的余地。 此时,宋锦珠的手脚都被捆起来,搁在软垫上跪着,下面摆了几个水盆。 一旦宋锦珠支撑不住,就会扑到盆子里。 偏殿朝北,到了晚上还有些阴冷。 湿哒哒的衣服裹在宋锦珠身上,实在难受极了。 她就这么跪了大半日,困得眼皮都要搭上了却不敢睡,这滋味比扇她一巴掌还痛苦。 门外响起脚步声,宋锦珠赶紧将一个纸条扔进水盆里。 纸条上的字迹瞬间就晕染开了。 “别生气,装可怜。”她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字条上的内容。 这是花姜托人递给她的。 太子看到她的时候,便是一副极为狼狈的模样。 衣衫尽湿,脸颊高高肿起,妆发散乱,一缕青丝遮在眼前。 太子快步上前,将她手上的绳索解开。 宋锦珠本想抬手把眼前的头发拨开,也不知是不是绑得太久,一时竟没有力气,试了几次都抬不起来。 太子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替她将湿发别到耳后。 “疼吗?” 宋锦珠想说,扇你两巴掌试试? 可她只是垂眸点点头,然后侧过脸去,倔强得连话都不愿说。 太子心里本就存着愧疚,若是她闹一闹吵一吵,他还能顺势下坡。 偏宋锦珠一副落魄模样,却依旧沉静端方,眼中噙着泪,迟迟落不下来。 他情不自禁想,这样的世家女子,的确比虞氏更适合做太子妃。 “你没什么想跟我说吗?”太子柔声问道。 宋锦珠当然有许多话想说,许多话想问。 她想知道,太子是怎么处罚虞氏的,是打入冷宫还是送到皇寺了却残生。 她很生气,想将对她下手的两个嬷嬷各打二十大板出气。 她还特别委屈,这辈子的皮肉之苦,都在今日受尽了。 太子见她一直不说话,狠下心道歉,“是本宫误会宋小姐了,本宫在这里给宋小姐赔个不是。” 宋锦珠心里又将那六个字默念了一遍。 “殿下这样做,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要殿下知道珠儿是无辜的,珠儿便没有遗憾了。” 说完,宋锦珠朝太子盈盈一拜。 “这件事无论是谁做的,受到伤害的都是虞侧妃,殿下不必担心我,我自己回青城小筑便是,虞侧妃怀有殿下的骨肉,殿下还是早些去看她吧。” 没等太子回话,宋锦珠转身就走。 太子立在原地,伸出的手缓缓收了回来,他克制住自己想要跟上的脚步,朝身后的内侍吩咐,“你跟着过去,护送宋小姐回去以后,再过来复命。” “另外,回府以后你从库房里挑些贵重的物品,本宫亲自送到相府去。” “是。”内侍回话后,跟在宋锦珠身后出去了。 宋锦珠心里压着一堆翻涌不停的心绪,虽然腿脚还有些不灵便,她全然不觉得疼痛,走得极快。 “宋锦苑,宋锦苑。” 绿翘才关上青城小筑的门,宋锦珠就嚷开了。 花姜面色微变。 她对坐在一旁的周桓道:“殿下,我现在有事要忙,您请回去吧。” 周桓没有起身,反倒撑着手肘往后靠去,淡淡说道:“你背着本王做了这么一件大事,还没说清楚,就要赶本王走了,可没这个道理。” 听到脚步声渐近,花姜慌忙伸手去拉周桓,“今日的事,晚些时候我去殿下房中解释,她若是看到你在这里,就说不清了。” 周桓就着她的手,顺势一拉。 花姜撞进他怀中,扑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周桓的呼吸瞬间乱了两息,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两团绵软,隔着衣衫轻轻摇晃。 顺着花姜纤细的脖颈,他的目光无意闯进了一条幽暗却迷人的沟壑。 花姜趴在他身上,只看到他眼底似乎跳跃着火焰,喉头上下轻轻滚动着。 没等她反应过来。 顷刻间,天旋地转。 花姜的惊呼,消弭在唇齿碾转间。 “宋锦苑,你在里面吗,我进来啦。” 第46章 自欺欺人 花姜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宋锦苑,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在太子面前的形象都毁了,以后怎么面对他。” 宋锦珠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全然没了往日端庄娴静的模样。 花姜忍住笑,带上身后的门,拉着她往她房里走。 “太子去见过你了?态度如何?” “还能怎么样,莫名其妙打我一巴掌,还让人折磨我,自然是要给我道歉的。” 花姜脚步松快了几分,和绿翘一起,陪宋锦珠进净房洗浴。 绿翘给花姜端了一碟新鲜的莲子过来,免得她等着无趣。 花姜剥开一颗白嫩嫩的莲子放入口中,说道:“姐姐,这事儿已经成了。” 宋锦珠从水里探出头来,愤愤不平:“可虞氏那个贱人还好好待在太子身边,我离开的时候,她还遣了侍女请太子过去。我白受了这些罪,她倒是一点儿都没伤着。” “宋锦苑,你是不是诓我呢,合着把我和昭阳郡主拉下去折腾,你倒是跟没事人似的。” 突然,她想起什么事来,“为什么你房里被搜了两次,你带来的东西都没被找出来?” 花姜朝她笑笑,一个字都没说。 宋锦珠恍然大悟,指着她道:“原来,你从头到尾就没想过动手。” 她气得背过身去,“宋锦苑,你可真是好样的,把我当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绿翘从里间取了猪苓汁过来给她洗头发,她出去的时候两个人还说得好好的,此刻宋锦珠冷着脸,坐在浴桶里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随便开口劝。 花姜拿锦帕擦了擦手上的汁水,心里缓缓叹了一口气。 宋锦珠,到底是谁的傻白甜啊? 她耐心解释道:“如今我们什么都没做,太子就能第一时间认为是你下的手,一个时辰不到,太子亲兵就来搜屋了。” “你说,要是咱们真的动手,太子会查不出来吗?” “太子的性子急躁冲动,虞氏什么事都没有,太子就能对你动私刑,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和我都别想活着走出行宫。” 该说的都说了,花姜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二妹妹,”宋锦珠突然有点后怕,开口唤住她,“虞氏得宠,我若嫁入东宫,只怕是不好过吧。” 花姜想起宋锦珠和张氏去宁王府退婚时的模样,心里升起一阵厌烦,头也不回道:“圣旨已下,姐姐不去也得去,从你去找宁王要回玉佩的时候就该明白,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宋锦珠被戳中了心事,一掌拍在水上,“谁说我后悔了,你等着吧,等我进了东宫,定要把虞氏收拾得服服帖帖。” 花姜走了。 她唯一庆幸的是,宋锦珠至少不是恋爱脑,她的目标从来就是太子妃,至于太子是谁,她根本不关心。 这几日,太子都借口公事繁忙,没有去清凉台。 虞氏损失了香兰这个得力干将,身边的又都是新面孔,她不敢信,而且越想越惶恐,总是担心太子会将这件事牵连到自己身上。 幸好,她撑着身子亲手做了一碗莲子汤,让人送到太子跟前。 太子到底对她不一样,虞氏稍作可怜,他就心软了。 他劝说自己,一切都是香兰做的,虞氏一定不知情。 虞氏自小柔弱善良,连宫婢受罚,她都要心疼半日,怎么会出手害人呢。 他喜欢她,就是因为她是深宫中唯一纯善的女子,没有心计,不懂争抢,若没有他护着,早被吃干抹净了。 踩着落日的余晖,太子进了清凉台。 “殿下。”虞氏柔柔弱弱地准备起身行礼。 太子跨步上前扶住她。 “你还病着,都说了无数次了,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不必管这些礼数。” 虞氏垂着眼眸,低低说道:“我还以为殿下恼了我,再也不见我了。” 见她伤心,太子心里也不好过。 他将虞氏揽在怀里,轻声安慰,“都是那个奴才的错,我已经处置她了,以后你身边的人我都要亲自挑选,免得害了你。” 听他提起香兰,虞氏忍不住满腹心酸,眼泪簌簌落下来。 “我当真没想到,她在我身边跟了那么久,为何要对我下手。” 太子抚在她的肚子上,说道:“在宫里待久了,难免会起不该有的心思。” “玲珑,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一定会护好你和孩子。” 还有一句话,他收进了心里。 “不要争也不要抢,只要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 两人在床上依偎了一会儿,虞氏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太子站起身,准备将窗户关上。 没等虞氏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了窗边。 窗边放着一盆盛开的芙蓉花,是他亲自从花房给虞氏挑选过来的。 金色花边簇着粉色花蕊,是极为难得的品种。 此刻,花色有些衰败,隐隐透出枯死的痕迹。 一股似有若无的药味,从土里传来。 太子眼看着心头的怀疑被虞氏抚平,此刻却拔地而起,不容忽视。 他背对虞氏站着,说道:“玲珑,原来你不怕毒啊,不用吃药也能痊愈。” 虞氏掌心冰冷,但更冷的,是她的心。 她的解释还没说出口,太子就已经拂袖而去。 这世上有很多真相,当做不存在和摆在眼前,虽然原理都是一样的,但给人的感受却很不同。 人,一直都是最擅长自欺欺人的动物。 太子看到了证据,他骗不了自己了。 可虞氏却觉得自己很冤枉。 第一次,她是没中毒,药都倒进了花盆里。 可第二次,她真的很痛啊,一度以为会带着孩子一起死去,那些又苦又酸的药,她一滴不剩全喝了进去。 她轻轻阖上眼,眼角的泪滚落下来。 可她很快就擦干了泪。 她还有孩子,她不信挽不回太子的心。 第47章 原是喜欢 剩下的几天,风平浪静。 除了每日深夜,周桓总是过来小坐一会儿。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飞檐走壁,翻墙爬树不在话下。 花姜撑着摇摇欲睡的头,对他说道:“殿下好不容易大好了,就要善待自己的身子,别老是熬夜,伤身体。” 周桓不以为意,“本王的身体早就习惯了晚睡早起,若是躺多了,反倒不舒服。” 花姜狠狠瞪着他。 他倒是起来啊,占着她的床又是做什么。 “阿苑,你离我近点儿。” 周桓朝她招手,拍着身边的位置让她坐。 花姜极不情愿地挪步过去,只挨着一点儿床沿,“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府,殿下若无事,就早些回去吧,我实在困了。” 她打了一个哈欠,眼下红红的,掺着水光,像一只困倦的小猫。 周桓心头兀的一软,支起身子将她拉入怀中。 他闻到花姜身上淡淡的香气,像冬日的腊梅,清冷悠然,让人清醒。 可他现在不想清醒。 他已经醒得太久了。 从小到大,旁观着别人的明争暗斗,算计着自己的尔虞我诈。 偏偏遇到花姜的那次,他中完毒醒来以后,脑袋有些迷糊。 看到花姜跪在他床前,端着姿态,言之凿凿,胡说八道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这人还挺有趣。 他一时兴起也好,早有预谋也好。 总之,他起了心思,要将她留在身边。 他总是告诉自己,这是一枚好棋子。 她冷静,聪明,不达目的绝不罢手。 而且,她比自己更了解他的身体。 既然如此,宁王妃的位置让她来坐,再合适不过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送她进相府的前一晚,他都还在犹豫。 他担心她应付不了老谋深算的宋若甫,也担心她没在后宅生活过,会在张氏和宋锦珠手里吃亏。 他竟然开始不习惯没有她在的日子,在她屋里枯坐了一晚又一晚。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初见时的那一天,那种心跳漏了一拍的感觉,竟然就是 ——喜欢。 他的指尖浅浅绕着花姜的发尾,姿势缱绻。 “阿苑,那晚在船上说的事,还记得吗?” 花姜眼皮愈沉,实在理不清他说的是哪件事,只依着他点了点头。 “我要出京一趟,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事可以让初夏帮忙传消息,我留了人在京中护你,”他弯下腰在花姜额头轻轻一吻,“等我回来。” 花姜已经睡着了,白皙粉润的面容安静祥和。 周桓抱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推门隐入了暗夜之中。 ...... 这一次的行宫之旅,几家欢喜几家仇怨。 受昭阳郡主牵连,皇后先行回宫禁足。 日日陪在皇帝身边的,便是淑贵妃。 她不仅暂代皇后执掌后宫,陛下还特许她随御辇同行回宫,一时间风光无限,后宫妃嫔羡慕不已。 回程的马车上,花姜不解道:“淑贵妃出身高贵,又得陛下喜欢,先皇后薨逝后,照理说她是最适合做继后的人,为何陛下没有定她呢。” 原着对于配角的着墨不多,花姜的疑惑全靠宋锦苑来解答。 宋锦珠打小就是按太子妃的礼仪教导的,即便车里只有花姜,她也坐得极为端正。 “我还以为二妹妹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呢,想不到还是有求到我头上的时候。” 和宋锦珠相处久了,花姜发现,她这个姐姐虽然有些坏心思,却极没有胆量,加上脑袋不大灵光。 她能做成的坏事,真没几件。 花姜喜欢和这种简单的人相处,不必多动脑筋,就能办成自己的事。 花姜坐到宋锦珠身侧,说道:“姐姐自幼长在京城,又得世家夫人小姐们喜欢,想知道点什么,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宋锦珠得意得朝她勾勾手指头,“这可是皇室秘辛,我只悄悄告诉你,你可别在外面乱说。” 先皇后离世的那一年。 正如花姜所想,淑妃不仅家世容貌在宫中一等一的好,而且当年刚生下三皇子,一度是前朝后宫最看好的继后人选。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朝堂上推举淑妃的声音渐多。 皇帝原本已经做好了决定,准备在当年的中秋宴会上宣旨。 谁知,就在宴会前夕,当年还是虞嫔的继后,突然小产。 继后原是先皇后殿中的宫女,因貌美柔顺,被皇帝看中。 她出身不好,原本宫里的女子都没在意她。 可皇帝将她纳入后宫后,一发不可收拾,隐隐有压过淑贵妃的势头。 短短一年,就从官女子成为了虞嫔,更是怀上了龙嗣。 而她小产的事,据说就是淑妃一手谋划的。 宋锦珠凑到花姜耳边,低声说道:“这都是传言,但听宫里的嬷嬷说,皇后当年落下来的是一个成形的女婴,陛下震怒,当即就将淑妃打入冷宫。” “可没过多久,不知发生了什么,淑妃又被放出来了。陛下待她和从前一样,但是立她为后的事,就再也没提过了。” “倒是虞皇后,凭着四皇子和八皇子,母凭子贵,竟让她一个小小的宫女爬到了皇后的位置,实在是不简单。” 她突然冷哼了一声,“虞侧妃多半还想重蹈皇后的路,想跟我抢太子妃的位置,就凭她,也配?” 她气鼓鼓地转过脸看向花姜。 花姜想了想她在原着中的结局,只能朝她生硬地点点头,道:“她的确是在做梦。” 马车才进城,车窗外便传来宋知麟的声音。 “妹妹,你可回来了,我好想你。” 花姜推开窗户,看到宋知麟骑马跟在马车旁边。 他穿着一身靛蓝色的蜀锦长袍,脸上笑意盎然,整个人看起来特别喜庆。 “妹妹,我在春风楼定了厢房,他家新出了好几道菜品,咱们就在那里吃晚饭吧。” 花姜不好拂他意,笑着答了好。 转过身来,宋锦珠瞥开眼,道:“既然大哥专程来接,我若不去,便扫了他的面子。罢了,那我就一起去吧。” 三个人上了春风楼三楼的包厢。 春风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不仅装饰豪华,而且菜肴美味,除了贵,没别的毛病。 宋知麟大手一挥,对小二说:“上菜吧,只管按好的上,今晚我宴请我家妹妹,你们千万别给小爷我丢脸。” 他另外报了一串菜名,看着小二越发上翘的嘴角,花姜就知道,这些菜必定价值不菲。 她就这么静静坐着,看眼前的纨绔子弟,挥金如土。 第48章 永不改姓 等着上菜的间隙,三兄妹坐着聊天。 宋知麟问的无非是行宫好不好玩,好不好吃之类的问题。 每次花姜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宋锦珠抢了先。 他们两个从小就不对付,没说几句就开始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起来。 因为争辩行宫好还是相府好这个问题,两个人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花姜不想参与,往窗边靠去,看着夜色下的华灯,一路往皇宫的方向铺去,颇为壮观华丽。 “哗。”摆在春风楼外的展架哗啦一声倒在了地上。 “裴砚,你给我出来。” 一名紫衫女子立在门外,身后跟着七八个丫鬟奴仆,朝里面大声喊着。 花姜转头对那两个已经吵得站起身来的人,道:“快过来,看热闹了。” 这句话极为有用,刚才还要动手的两个人,嗖的一下就窜到窗前,比花姜还兴奋。 “咦?那不是长乐坊的头牌陈绾绾吗?” 宋锦珠拍了一下宋知麟的头,呵斥道:“什么绾绾,没得辱没了这个字。也只有那种风尘女子,才会当街找人,也不嫌丢人。” 宋知麟摸着头,回道:“你又不认识绾绾,凭什么这么说她。她长得好看又温柔,和二妹妹一样,比你好多了。” “你。”宋锦珠指着他,气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把她和一个妓子相提并论,还比不上,于她而言,是奇耻大辱。 花姜故意绷着脸,对宋知麟说:“大哥,在外面可不能乱说话,绾绾在你心中再好,也是青楼女子,大姐便罢了,你说了就说了,若是让别的什么世家贵女听见,指不定连父亲都要亲自上门道歉。” 花姜暗想,青楼女子又如何,若都脱下那一层皮,真比起来,世家贵女未必比妓子更干净。 可在这里,人的三六九等,从出生就定下来,她再怎么觉得,也没用。 宋知麟收敛神色,心虚地点了点头。 他扯着花姜的衣袖问:“那我说你和绾绾一样,你会生气吗?” “若陈绾绾真像你说的那么好,我不会生气的。” 宋知麟高兴得跳了跳脚,又瞪宋锦珠一眼,乖乖闭嘴了。 因为陈绾绾的到来,楼下聚集了很多人。 春风楼的管事很快就现身了,“哟,是绾绾姑娘啊,您要不去包厢坐坐,我让人上点小菜酒水,您消消火。” 陈绾绾甩开他的手,冷笑了一声,“我和裴六郎的事,还轮不到你管,我知道他今晚在楼里设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让他给我出来,把话说清楚,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管事还想劝,却见跟她来的人,不知从哪里抬了一个太师椅出来,看样子是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管事哎了一声,赶紧上楼请人去了。 就在花姜所在的包厢隔壁,裴砚半倚在椅上,虽然是吊儿郎当的姿态,但裴砚做出来,却一点也不下作,另有一番潇洒不羁的神态。 坐在他对面的,是裴家嫡次子裴鸣,家中排行老三,如今在工部任侍郎。 听到楼下的闹声,裴鸣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怒斥道:“你看看下面的女子,抛头露面,泼辣无状,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你,你怎么和这种女子勾搭在一起,若让父亲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罚你。” 裴砚挑起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轻飘飘看他一眼。 “我如今已不住在裴府,裴大人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胡闹,你是我裴家儿郎,冠着我裴家的姓,流着我裴家的血,这辈子,你都是裴家人。” 对上裴鸣激动的神情,裴砚丝毫不为所动,勾起一侧嘴角,似笑非笑道:“裴大人难道忘了,我娘也是青楼女子啊,我身上不仅流着裴家人的血,还流着你看不上的妓子的血,和我这样的人上在一个族谱上,你不膈应吗?” 裴鸣脑中嗡的一声,脸色瞬间苍白。 裴家是百年世家,一直自诩清流名族,族规甚为严苛。 而裴砚的身世,便是裴家少有的污点。 裴砚站起身来,往空杯里倒满了酒,一饮而尽,“三哥,我自小养在夫人名下,这一杯,算我敬夫人的收留之恩。” 裴鸣呼吸一滞,苦味在嘴里蔓延。 “六郎,你从小就勤奋刻苦,一朝考取功名,成为多少读书人做梦都梦不到的探花郎,如今弃仕从商,这样作贱自己,又是何必呢?” 裴砚牵起嘴角笑起来,里面的嘲意,也不知是为谁。 “你错了,我读书从来不是为了入仕途。我只想让我娘在天之灵看看,他的儿子不比别人差。” 裴鸣苦笑一声,“你这么做,也是为了辱我裴家的门楣吧,让天下人都去看父亲的笑话。父亲因为你的事,现在卧病不起,你若有点孝心,就别闹了,跟我回家,父亲会原谅你的。” 裴砚又倒满一杯酒,挡开他的手,沉声道:“裴大人,你父亲为了名声,把我从我娘身边抢走,又杀了她......”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屋里的沉默,衬得裴鸣胸口的跳动越发震耳。 这件事,他从来没听人说过。 可他此刻,竟说不出一句辩驳。 只因,这的确像是裴家做得出来的事。 “裴大人放心,我永远不会改我的姓,既然我杀不了那个姓裴的,我不介意带着整个裴家,和我的名声一起下坠。” 银杯掷地,铿锵有声。 裴鸣呆站在原地,看着裴砚的背影越行越远。 花姜三人还倚在窗前观望。 “看,是探花郎,探花郎出来了。” 门口一阵骚动,花姜探头出去,刚好看到一袭红衣耀眼地出现在人群中。 君子翩然,携美人同去。 裴砚揽着陈绾绾的烟柳细腰,走上了前方的玉带桥。 他突然停下脚步,往春风楼看来。 花姜已坐回到座位上,听宋锦珠发着牢骚。 “真是折了读书人的脊梁,堕了读书人的君道,堂堂探花郎,竟堕落到与妓子为伍,实在可耻。” 宋知麟难得附和她,“就是,说起来,还是我和绾绾更配,那个裴砚中看不中用,真是不知道绾绾看上他哪一点了。” 花姜...... 她还是专心吃她的饭吧。 有一说一,春风楼的厨子手艺当真不错,比相府的还好。 第49章 真的病了 他们回到相府的时候,张氏身边的杜嬷嬷立在府门下等着。 “大公子,大小姐,二小姐。”杜嬷嬷匆匆行过礼,就引着宋锦珠到了一旁。 宋知麟兴奋拉住花姜的衣袖往里走,“妹妹,你不在的这几日,我又给你寻了好些好东西,天马上就要凉了,燕山的雪狐皮最保暖,我托了好多关系,才给你买了几张上好的皮。” “哪日你空了让裁缝上门量个尺寸,再选样式,看是你是做披肩还是做围领,只要是你穿,肯定都好看。” 听着宋知麟喋喋不休,花姜心底突然有点发热。 这一切,原本都应该是宋锦苑的,可她如今还不知在何处。 花姜怀着一丝心虚,道:“大哥,我的东西够多了,你别在我身上花心思了。上次送我东西,你的私房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吧,你也自己留着些......” 说到这里,花姜又不知该继续说什么。 若宋相一直得势,他自然有用不完的银钱。 若宋相失势,再多的钱在他手上,也是留不住的。 这么说来,还不如捐了,总比胡乱挥霍的好。 “大哥,再过两月天就要凉了,你派人去囤些米面,越多越好,入冬以后去城外布施吧。” 宋知麟摸摸脑袋,不太明白,“咱们相府每年都会在外面设粥棚的。” 花姜心里暗想。 不,今年不一样,今年会特别冷。 以至于长公主藏在封地的军队缺少物资,死伤大半,最后造反失败。 这件事,她得寻个由头提醒一下周桓。 过了影壁,宋锦珠也疾步赶了上来。 “宋锦苑,母亲病了,你快跟我去瞧瞧。” 宋锦珠眉头紧皱,面上全是担忧之色。 花姜神色肃然,没多问,便跟着她一起往梅苑走去。 杜嬷嬷跟在她们身后,将张氏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 原来,他们出发去行宫的第二日,张氏就病倒了。 她一开始的确只是装病,不知是不是躺久了,人日益惫懒,张氏在床上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 直到有一日,张氏竟然一觉睡到了大中午,杜嬷嬷去唤她的时候,她还头晕起不来身。 她们才意识到,张氏是真病了。 杜嬷嬷赶紧去找薛姨娘请大夫。 薛姨娘倒是没推脱,立刻就把大夫送到了梅苑。 可大夫看了几日,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让张氏多休息,少操劳。 张氏喝了药,也不见效,甚至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夫人,这两日,连我都不大认得。”杜嬷嬷取出帕子,攒了攒眼下。 花姜踏进张氏的屋子,窗户紧闭,光线昏暗,空气中留有一股苦涩的药味。 宋锦珠先她一步跑到床前,抱着张氏就开始哭,“母亲,您怎么了,别吓我。” 张氏虚虚睁开眼睛,眼神呆滞地看了她许久,才喃喃道:“是珠儿吗,是你回来了吗?” 花姜走到一旁,趁着两人抱头痛哭,伸手给她把了脉。 “如何,母亲生了什么病?”宋锦珠哭得满脸泪水。 花姜看了一眼张氏,把宋锦珠叫出门,才说:“她神思滞缓,脉象发沉,要么是伤了心,要么是伤了脑,还要用几天药,看下效果才能确定。” 宋锦珠捂着嘴,指缝间露出呜咽的声音。 她从小就在张氏的庇护下长大,衣食无忧,金枝玉叶般地被宠着。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那个总是站在她身后替她挡风遮雨的人,会这样迅速衰败下去。 “二妹妹,求你救救母亲。” 宋锦珠,居然跪在了花姜面前。 “我和你一母同胞,母亲却选择放弃你,任由你在外面自生自灭,你心里有恨,我明白。” “可她毕竟是生养你的亲娘,就算看在她将你带来世上的恩情,也请二妹妹救救她,好吗?” 扪心自问,若花姜真的是宋锦苑,她做不到原谅。 宋锦苑何其无辜,一无所知来到这世上,又一无所知被遗忘。 花姜退后一步,言辞清冷,“我救她,只因为我是一名医者。” “救死扶伤,乃医者本性,仅此而已。” 连着半个月,花姜每日都往梅苑去。 张氏的病,她心里大概有了数。 宋锦珠倒是孝顺,若没有旁的事,大多数时候都守在张氏房中。 她送花姜出门的时候,阳光照在她脸上,眼下的乌青更明显了。 花姜忍不住嘱咐道:“母亲病了,你若是累垮,我可不会像你一样细心照顾她。” 宋锦珠知道花姜是为自己好,难得没有和她顶嘴,只答了一声好。 “小姐。”绿翘从院外走进来,步履匆匆,似乎有急事。 “太子殿下来了。” 宋锦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从前是京中最耀眼的世家贵女,出身好,相貌好,言行举止都被张氏教得极为体面,处处被人捧着。 可当太子的手扬在她脸上,嬷嬷将绳索套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在更高的权势面前,连活得像个人,都很难。 她突然开始怀疑,她不是太子的对手,甚至连虞侧妃都斗不过,进了东宫也不过是任人鱼肉。 花姜轻轻触了触她的手,掌心冰冷湿润。 “我不想见他,你告诉他,就说我病了,不能把病气过给他,请他先回去吧。” 花姜拦住绿翘,附在宋锦珠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么简单?”宋锦珠不相信地看着她。 花姜点点头,“你照我说的去做,就算太子对你没有增加好感,至少不会更讨厌你。” 宋锦珠半信半疑带着绿翘,先回房洗漱装扮了一番,才去外院见太子。 太子特意挑了宋若甫不在府中的时候过来,就是想和宋锦珠单独说会儿话。 内侍挑选的东西,他都看不上,亲自去库里挑了好些贵重的礼物带过来。 “殿下。”宋锦珠走进花厅,福身问安。 太子抬手虚扶,“宋小姐不必多礼。” “我今日来,是为了行宫的事,毕竟是本宫失礼在先,还请宋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宋锦珠招呼太子落座,说道:“殿下帮着陛下理政,千头万绪事务繁冗,自然就有顾不到的地方,臣女能够理解。” 太子没想到宋锦珠这么通情达理,心里对她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不知虞侧妃现在身子好些了吗?”宋锦珠问道。 提起虞氏,太子的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 “她已经痊愈,昨日才回了东宫。” 宋锦珠应了一声,缓缓开口道:“这几日在家中无趣,算起日子,我才发现钦天监挑的婚期,不仅吉利,而且很合适,刚好赶上虞侧妃生下孩子。” 太子抿了一口茶水,随口附和,“都是千挑万选的好日子,正好赶巧罢了。” “是啊,虞侧妃温柔善良,最清楚殿下的喜恶,到时候有她帮忙,我心里便踏实多了。” 茶杯磕在檀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太子缓了缓神色,才说:“你是太子妃,入了东宫自然是要掌权的,到时候让母后从宫里多拨几个经验老道的嬷嬷下来,有她们帮忙管着,你也不用费多余的心思。” 听他的语气,似乎并不想让虞氏插手公务。 第50章 他们的事 宋锦珠心里暗喜,但想着花姜的嘱托,很快就下了逐客令。 宋若甫不在家,她一个闺阁女子见外男,虽然是未婚妻,传出去到底也不好听。 太子意犹未尽地走了。 宋锦珠喜滋滋回到梅苑的时候,远远便听到张氏的咒骂声。 “你滚,我一辈子都不要见到你。你这个害人精,毒妇,你害了你哥哥不够,还来害我,我要杀了你。” 宋锦珠听得心头猛跳,赶紧带着绿翘往屋子里赶。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宋锦珠看到张氏手里拿着刀,刀口还在滴血,她的声音都在打颤。 绿翘和杜嬷嬷衣服上都有被刀划破的痕迹。 而花姜弯着手臂,鹅黄色的衣裙已经染了血。 宋锦珠深呼吸几口,颤巍巍地伸手过去,哄着张氏将刀夺了下来。 等张氏安顿好了,宋锦珠赶紧出来查看花姜的伤势。 “不碍事,伤口不深,半个月就能长好。”花姜坐在椅子上,指导初夏给自己包扎伤口。 宋锦珠见她神色冷淡,小心翼翼开口,“二妹妹,你也说了,母亲心神不安,她肯定不是故意的,兴许是认错了人。” 她站在花姜身前,低头看到花姜的眼睫在颤动,眼角似乎还有泪光。 “原来,她是真的恨自己的女儿。” 花姜是为宋锦苑伤心。 这样的母亲,不要也罢。 包扎好伤口,花姜已然收拾好心情,她站起身来,对宋锦珠说:“母亲的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你若是当真为她着想,就把她安置到别院去。找几个信得过的人跟在她身边,过个三五载,等病情稳定了,就没有大碍了。” 宋锦珠一时有些六神无主。 这种大事,向来都是宋若甫和老夫人说了算的。 “二妹妹要不然跟我一起去祖母那里,看她是什么说法。” 花姜摇头,“我还有事,祖母那边你先去吧,我晚些时候再去。” 说罢,花姜抬脚出了门。 她一边走,一边盘算着。 照杜嬷嬷的说法,上门给张氏看病的大夫已经和她认识十几年了,医术高明又是熟人,而且花姜看过药方,没有问题。 而薛姨娘对张氏也很上心,虽然她现在管着中馈,但每隔三日都要向张氏汇报府里的开支情况,从未刻意刁难过。 那,张氏的病到底是怎么得的? 心里惦记着事情,花姜脚下便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小姐,到了。” 初夏及时提醒,花姜才发现自己差点走过了。 崔姨娘住的揽月居位置不算太好,在相府的角落处,而且门匾也很袖珍,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处客院。 听杜嬷嬷说,以前崔姨娘还是表姑娘的时候,就是住在这里的,后来升了姨娘,也没搬院子。 “二小姐,您怎么有空来了,崔姨娘在书房看账本,奴婢立刻去请她。” 崔姨娘院中的丫头倒是各个都机灵,利落地引着花姜去前厅坐着,端茶倒水极为殷勤。 其实,以崔姨娘现在的地位,花姜这个二小姐也就是名头上压她一头,她实在没有必要做得如此周全。 门外的脚步声走得很急,崔姨娘提着裙裾走进来,先朝花姜行了礼。 “二小姐。” 花姜起身扶她起来,笑道:“姨娘总是这么客气,我倒是不好意思了。” “应该的。” 等花姜坐下后,崔姨娘才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二小姐还是第一次到妾身这边来,真是稀客。” 花姜和她客套了几句,提起张氏的病来。 崔姨娘叹了一口气,面上的担忧看不出真假,“这段日子,夫人一直忙着给大小姐准备嫁妆的事,毕竟是嫁入皇室,一物一件都得仔细斟酌。” 崔姨娘不好意思笑了笑,“夫人出身世家大族,办起这些事来总是念着规矩,想的便多了些,不似妾身出身小门小户,懂不得这些台面上的事情,自然就少了许多烦恼。” “听说,姨娘经常去母亲房中?” “是,相爷交代了,我只是代夫人管事,里外的事情多少都得知会夫人一声,所以我隔几日都会去梅苑一趟。” 花姜鼻子动了动,似是无意提起,“姨娘这里的香倒是好闻,不知是哪家香铺买的。” “这......”崔姨娘略低下头,脸颊微微透出绯色,“这是相爷自己调的。” “哦,”花姜轻笑一声,“想不到父亲日理万机,还有心思做这些细致的事情。” 崔姨娘没说话,但眼中的温情柔意藏都藏不住。 花姜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细看她。 小家碧玉的长相,覆上薄妆,三十几岁的年纪却还留着一丝少女的纯净。 看来,宋若甫当真将她护得很好。 都说被偏爱的人有恃无恐。 可崔姨娘跟在宋若甫身边,几十年如一日,战战兢兢守着为人妾室的本分。 也许,正是这份清醒,让宋若甫甘心为她筹谋吧。 喝完一盏茶,花姜起身告退。 等走远了,初夏跟在她身后,问道:“小姐,夫人的事是崔姨娘做的吗?” “是,也不是。” 初夏不解。 其实花姜一开始,也想错了。 崔姨娘管着家,又有宋若甫撑腰,她想要在张氏身上动点手脚,实在是易如反掌。 花姜曾猜测过,也许是饮食有问题,或者是崔姨娘刻意刺激过张氏。 现在,她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宋若甫的主意。 也许,从张氏嫁给他那天,他就已经开始虚以逶已; 也许,从张氏给崔姨娘灌下红花汤的那天,他就已经恨她入骨; 也许,从张氏执意送走小女儿,又害他唯一的儿子痴傻那一刻,他就下了除掉她的决心。 只是,他的婚姻,他的仕途,从来都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他做不到既要,又要。 迟迟不敢动手。 直到这一次,意料之外的机会送到了他手上。 老夫人老了,不再过问府中的事情。 宋锦珠即将成为太子妃,张家几乎可以断定,没有人能撼动张氏坐在丞相夫人的位置上。 至于她过得好不好,也已经不重要了。 在某些人眼中,身份原就比人更重要。 花姜回道:“崔姨娘身上的香,于正常人无碍,但张氏被宋若甫关在了院子里,时间一长便心生焦虑,香就是引子,只会让她越来越严重。” “小姐要去找相爷吗?” 花姜停下脚步,看向梅苑的方向。 “这是他们的事,我就不参与了。” 第51章 一瞥而过 入秋以后,天气渐凉,朝廷忧心已久的旱灾也随着修整水利得到缓解。 这件事三皇子算是大功臣,他带着工部的人离京一年,将旱灾和洪涝严重的郡县都走了一遍。筑堤坝,修河道,疏浚堵塞的水道,效果显着。 可他不仅想解当下的危机,还希望能一劳永逸,换百姓长久安稳。 几个月前,三皇子往宫里送了一份奏折,详细阐述了大周水利工程的建设规划。 这项工程的周期短则十年,长则二十年,每一步都要花费极大的人力和物力,端看朝廷的支持。 三皇子在工事方面有许多独到的见解,但在筹备银钱上,却力不从心。 他特意求了皇帝,让宁王出手相助。 周桓离京,为的就是这件事。 ...... 金枝楼。 花姜在一楼大堂转了转。 不愧是京城最好的珠宝铺,不仅款式新颖 ——价格也贵。 花姜挑了几样日常的款式,便让初夏去把掌柜找来。 前几日,周桓让人送了几幅图纸过来,全是他亲手画的婚服图样。 她选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今日来,便是要挑搭配的首饰。 掌柜不认识花姜,却认识她手里的宁王府手牌。 “贵人,请随小的去楼上。” 花姜顺着掌柜的手势往里走。 通往阁楼的楼梯上铺着金丝绒制成的地毯,脚踩在上面绵软细腻,如入云端。 一楼的装饰已是金碧辉煌,没想到二楼的风格更是奢靡。 紫檀木的展柜上,全是珍贵的珠宝玉石制成的首饰。 有成套的宝石头面,还有做工繁复的凤尾钗环,各色翡翠制成的项链戒指,即便没有刻意用烛光烘托,也自带光辉,美不胜收。 花姜不太了解珠宝,便让初夏把图纸拿出来。 “掌柜,劳烦你按照这个样式帮我打一副适合的头面。” 掌柜接过图纸仔细看了看,回道:“贵人的这套嫁衣华贵非常,若是寻常珠宝,倒配不上了。” 花姜疑惑地看了一眼初夏,她们两个虽然一致认为这套衣服大气精致,但光从图上,的确看不出有多贵重。 掌柜请花姜坐在椅上,他把图纸摊开,“贵人请看,这件嫁衣的衣领和袖口皆是并蒂连枝的底纹,花纹虽然常见,但这是补绣的手法。想要绣出图中所示的效果,光用普通金线还做不到,必定是要将金粉和红宝石一同碾碎,再加入丝线染色,才会呈现金中带粉的光泽,不同光线下看着都能栩栩如生。” “只是这两处不起眼的地方,便需要用到如此繁复的工艺,更不用说前后裙裾上的花色了,所以小的才说,这件嫁衣金贵。” 花姜默了默。 她其实是舍不得花这么多钱的。 但转念一想,来都来了,又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不体验一下有钱人的生活,岂不是很亏。 “那行吧,掌柜看着办就是。” “小的先让人把图样画出来,到时候亲自送到府上,若贵人有需要改的地方,咱们再调。” “不必,咱们约个时间,我自己过来就行了。” 周桓让花姜找掌柜,必然是信得过他。 可花姜总怀着一丝担忧,这件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掌柜让人取了不同材质和颜色的珠宝过来,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两人正说着话,有人经过二楼,往阁楼去了。 掌柜往那边看了一眼,对花姜说:“贵人先看着,小的去去就来。” 花姜瞥去一眼,只看到一角蓝灰色锦袍,似水波卷过,瞬间没了踪影。 掌柜循着那人的踪迹,走到一处房门前,轻敲了几声。 “东家。” “进。” 裴砚端坐在茶桌前,敛了眼色。 世人多见他在酒桌上放浪形骸的模样,亦或者是商场中赌徒般的狠厉,却不知他也有正襟危坐的一面。 此刻,他面目平静地望向黄詹,问道:“人呢?” 黄詹反身将门关好,走到裴砚面前:“回东家,两年前,那姑娘已经......中毒身亡了,村民亲眼看到她爹娘挖了坟准备安安葬,如今坟头都快被杂草掩住了。” 茶桌上放着一炉檀香,刚好烧到了末尾,青烟直上的白线瞬间散了方向,无序摇摆过后,彻底消散了。 裴砚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黄詹才掩上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物件落地破碎的声音。 他匆匆回到二楼。 花姜指了指楼上,问:“刚才是什么声音?” 黄詹脸上挂着笑,回道:“新来的伙计,想必是失手碰到了货架。幸好放在上面的都是不算值钱的物件,扰了贵人,小的等会儿就去训他。” 花姜摆摆手,“这倒不必,随口一问罢了。” 办完了事情,初夏给花姜戴好帷帽,护送她坐上马车。 阁楼的窗台前,立着一个身影,遥遥看向远方,也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马车消失在路口,他才关上窗户。 “黄詹。” “东家,有什么吩咐?” 裴砚指着地上一摊散乱的碎渣,声音已恢复了平静:“让人收拾了。” “好的。” 黄詹松了一口气。 为了找人,裴砚将商号开遍大周,连北檀都有铺子。 整个大周,就没有裴砚没到过的地方。 这般执念,却得到这种结果。 黄詹原以为他定会消沉一段日子,没想到居然平复得这么快。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想安慰裴砚几句。 “你亲自去,”裴砚转着食指上的银圈,吐出几个字来,“把坟撬开,就算是尸骨,也要带回来给我。” 黄詹!!!??? 掘人坟墓的事情,天底下也就裴砚能做得出来了。 黄詹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头蹿上的冷意,答了一声好。 虽然不赞成也不理解裴砚的想法,但既然裴砚吩咐下来了,自己便一刻也不能耽,匆匆交代好铺子里的事情,就往冀州赶去。 第52章 竟是颜控 中秋宫宴,历来都是宫中的惯例。 一大早,京中命妇携家中女眷入宫向皇后请安,。 中午,众人在御花园茶叙用餐。 晚上,则各回各家,赏月团圆。 今年相府的情况特殊了些。 张氏已经去了京郊的别苑养病,后宅只有老夫人和两位小姐算是正经主子。 老夫人年纪大了,宫里早传了消息,免了她的问安。 因此,今年只有宋锦珠和花姜一起入宫赴宴。 花姜早上起床后,先去看了老夫人。 “阿苑给祖母问安,祖母中秋安乐。” 老夫人笑得乐呵呵的,亲自给花姜封了一个大红包。 “祖母好偏心,往日都得等到年节才有红包拿,怎么妹妹回来了,中秋就开始发红包了。” 宋知麟没等通传就径直进了里屋。 老夫人冷下脸,假装生气道:“你二妹妹才回来多久,你就和她争上了。是谁口口声声念着要她回来的,真是变脸比猴子屁股还快。” 花姜笑着瞥他一眼,见他今日穿着新做的锦袍,似乎是穿了新衣的缘故,瞧着比往日顺眼了些。 宋知麟注意到花姜的目光,走到屋子中间转了一圈,得意道:“二妹妹,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听他这么一说,花姜发现他真瘦了一圈,脸都小了。 果然,减肥是最好的整容。 要是宋知麟不说话,没准还有小姑娘喜欢他呢。 老夫人啧了一声,嗔怪道:“好端端的怎么瘦了,你母亲不在,是不是薛姨娘对你不上心,克扣你了。” 宋知麟坐到老夫人腿边,嗓音委委屈屈,“是二妹妹说我太胖了,不好看,我才刻意少吃的。” 这锅,花姜可不背。 她当即反对道,“大哥,你从哪里听到我说过这话,可别冤枉我。” “那日在春风楼,你说探花郎身高体长,风流倜傥,别的男子在他面前,呆若木鸡,状若猪头。” “我,不就是那个猪吗?” 花姜只想找个沙坑把自己埋起来。 这种话,是可以当着老夫人的面说出来的吗? 她赶紧解释:“祖母,我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其实我只是佩服探花郎的文采,至于那些身外之物,都不重要的。” 老夫人听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重重拍了一下扶手。 “谁说不重要!” “要是我当初依着家里的安排,嫁了一个丑郎君,又怎会生出你父亲那般标志的儿郎,若非看中你母亲的相貌,你和你姐姐又岂会出落得如此水灵。” “阿苑啊,你以后找夫婿可得擦亮眼睛,别把那些歪瓜裂枣往家里带,若是祖母这里看不过眼,你父亲也做不得主。” 老夫人出身荣国公府,荣国公府一门皆是武将,连带着老夫人的性子都飒爽大气。 花姜着实没想到,老夫人竟然还是个颜控。 她咧着嘴,连声答了几句话,才算应付过去。 老夫人不放心,临走的时候还拉着花姜嘱咐,“夫婿的相貌是顶重要的事,你可千万记住了,两个人要过一辈子,若对方好看,你就是吃饭都能多用两筷子,还有......” 老夫人神秘一笑,覆到花姜耳侧,低语了几句。 花姜猛地愣住,脸都红了半边。 这老夫人,还真是......知无不言啊。 到了出门的时候,宋知麟站在府门口给花姜和宋锦苑挥手再见。 花姜问道:“姐姐,大哥从来不参加宴席吗?” “他这样,能在府里安心待着不闯祸,父亲已是千恩万谢了,要是带到宴席上去,还不知要捅出多少个篓子。” 宋锦珠想起点什么,叮嘱道:“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多,你少有进宫不识人,等会儿就跟在我身后,免得冲撞了谁。” 没等花姜开口,“实在冲撞了也没关系,寻常妃嫔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也不敢真把你怎样。你第一时间报上名号,她们就明白了。” “好。” 花姜总觉得自己和宫里的人犯冲,每次遇到都会产生麻烦。 她决定好好听宋锦珠的话,跟在她身后,顺顺利利入宫,平平安安回家。 马车停在宫门,花姜下车便看到巍峨绵长的宫墙,工整平缓,沿着天际不知伸往何处,莫名有种苍凉孤独的感觉。 宫门的侍卫查验了手牌和请帖,然后有宫婢上前,领着她们去坤宁宫。 不知是不是因为中秋宴会的缘故,皇帝提前解了皇后的禁足。 此刻的坤宁宫,又热闹起来。 花姜进去的时候,殿中已经坐了一半的人。 除了上首坐的淑贵妃和元妃,下面坐的大多是各府女眷。 花姜注意到,元妃身旁坐着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女孩,脸上还有婴儿肥,笑起来嘴角露出两个酒窝,煞是可爱。 “那是元妃的女儿,乐清公主。”宋锦珠顺着花姜的目光看过去,朝她介绍。 两人走上前,屈膝行礼,给皇后问了安,说了祝词。 “都起来吧。” 皇后满脸笑意,看得花姜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在行宫对着她要打要杀的人,和坐在上面的那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本宫常说,宋相有福气啊,两个女儿出落得这般出色,让本宫好生羡慕。” 底下响起一片轻笑。 元妃接话道,“娘娘何需羡慕别人,宋大小姐马上就要嫁给太子了,以后也要称您一声母后,再好的女儿家不也要在您膝下尽孝嘛。” 皇后笑起来,连发髻上的凤凰衔珠金步摇都在抖。 “今早,本宫还在和陛下说玩笑话。宋家大小姐嫁入皇室,这二小姐的婚事便不能低了。” 花姜屈起手指,在掌心使劲扣着。 她没想到,皇后在这里等着来了一出。 她赶紧回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女的婚事自有父亲做主。只是如今母亲身体有恙,父亲还想留着臣女,多陪陪母亲。” 皇后的笑不达眼底,随口夸了她一句,“倒是个有孝心的。” “只是,本宫听说丞相夫人现在已经不在相府了。说起来,本宫是打心眼里心疼你,丞相公务繁忙,你母亲也不在身边,过不了多久锦珠也要离开相府,这阖府上下竟没人为你的婚事筹谋打算的。” 花姜越听,心越凉,隐隐察觉到她想做什么。 皇后的眼波在底下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一位妇人身上。 “永昌伯夫人,本宫记得你家三郎已到了适婚的年纪,不知可有看中的女子。” 人群中站起一位穿褐色锦袍的妇人,长条脸,丹凤眼,身形消瘦连衣裳都不大撑得起来。 她走到殿中,眼神在花姜身上扫了几下,似乎很满意:“回娘娘,臣妇家中三郎,自小刻苦勤学,一门心思都钻在学业上,如今已经十七了,还没说亲呢。” “今儿倒是撞上好运了,得娘娘记挂,臣妇斗胆开口,就求娘娘赏个姻缘吧。” 第53章 争锋相对 “母后宫中好热闹啊。” 长公主从殿外走进,一身华贵宫装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长公主。”众人起身行礼。 “免礼。” 长公主坐到淑贵妃身旁,对着堂下的人,饶有兴致问道:“刚才听到有人说想要母后赏个姻缘,是你吗?” 永昌伯夫人陆氏赶紧回道,“臣妇家中三郎尚未婚配,听皇后娘娘提起,便斗胆求了恩裳。” “嗯,”长公主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杯,抿了几口,“母后如今不掌管宫务了,倒是起了许多闲心,连伯府小郎君的婚事,都愿意屈尊降贵去做媒。” 皇后脸色一紧,肉眼可见的不悦。 “你倒是说说,看上了哪家姑娘?”长公主根本没看皇后,继续问起陆氏来。 永昌伯只是三代世袭的爵位,到了他们这儿,就传无可传了。 陆氏原本是够不到这次宫宴的资格的,可伯府三郎的确争气,今年殿试得了榜眼,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她以为,皇后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特许她入宫参加中秋宴会的。 没想到,皇后还有意为她的三儿子赐婚。 可才高兴了不到一秒,长公主就来了。 对上长公主漫不经心的眼神,陆氏心里没来由地狂跳。 上一次见长公主,还是在国公府。 她的嫡女王馨儿惹了长公主厌烦,让她好生在府里学规矩,永昌伯是个胆小的,吓得将王馨儿关在府里,一步也不准她出门。 好好的女儿,原本花一样的年纪,眼看着就枯萎了下去。 陆氏心里不知骂了长公主多少次,而此刻却也只能垂着头,眼神在底下乱瞟。 她心下一横,反正都已经招长公主不喜了,还不如顺水推舟,给皇后娘娘留个好印象。 想到这里,陆氏抬眼往花姜身上看去。 “回长公主,相府二小姐花容月貌,蕙质兰心,我家三郎才华出众,臣妇觉得,他们二人倒是般配。” 此刻,花姜努力回想着书中的剧情。 永昌伯姓王,王家三郎,王家三郎...... 她想起来了。 王允之,是太子的人,一直在幕后替太子出谋划策。 太子登基后,他年纪轻轻就做了大理寺少卿,是个有真才实干的人。 难怪皇后想要把她和永昌伯府拉拢在一起。 宋锦珠嫁了太子,她再嫁给王允之,宋若甫就和太子彻底绑在一条船上了。 皇后迫不及待开口,“宋相就是状元出身,对读书人向来高看一眼,本宫也觉得,这门亲事妥当。” 陆氏心中大喜,当即就要跪下谢恩。 花姜先她一步跪地磕头,郎声说道:“回娘娘,臣女不愿意。” 皇后脸色突变,转瞬间便浮上怒意。 长公主身份特殊,不仅是元后留下唯一的公主,还因为侍奉皇帝赢得了朝野上下的称赞。 以她如今的地位和声誉,皇后吃点亏,心里还想得过去。 可花姜凭什么? 一个不得宋相喜欢的女儿,才回京几天,就敢明目张胆与她作对。 还害得自己的亲姐姐和亲侄女儿苦守青灯。 皇后怒火中烧,连带着对长公主的怨恨,都转到花姜身上。 “宋锦苑,这里是坤宁宫,你没有资格在本宫面前说不。” 毕竟做了几十年中宫之主,皇后低沉的语气,透出威严。 宋锦珠虽然害怕,却不知为何,并不想看到花姜被压迫着接受这门婚事。 她站出来,“皇后娘娘息怒,臣女的妹妹自幼在乡野长大,不识礼数,无意顶撞娘娘,求娘娘赎罪。” “阿苑说她不愿意,并非想要抗旨,而是......而是有苦衷的,还请娘娘听她说完。” 说话间,她朝花姜挤了挤眼。 皇后对她的话,心底闪过一丝狐疑。 但当着众人的面,她若一意孤行,强行赐婚,这事传到前朝,御史台那帮老贼,定又有了口诛笔伐的理由。 她往软垫上斜靠过去,缓缓说:“行,那本宫就听她说说,到底是有什么苦衷,值得违抗本宫的旨意。” 殿中的目光都投到花姜身上。 她很感谢宋锦珠跳出来让她缓了一口气,至于苦衷...... “臣女并非不愿意遵守娘娘的旨意,只是,怕自己害了别人。” “娘娘有所不知,臣女八字怪异,出生的时候就有道士预言,将来定是克父克母克夫的命数,所以臣女才出生,父亲母亲就忍痛将臣女送往乡下庄子。” 她侧身朝向陆氏,“永昌伯夫人,不如您先去给王家哥哥算一算,若是他的命够硬,担得住我的命格,再议婚也不迟。” 陆氏倒吸了一口凉气。 永昌伯爵府已在摇摇欲坠之时,她做梦都想攀上皇后这棵大树。 可王家三代才出了一棵好苗,她哪里敢赌。 就算她敢,若是永昌伯知道了,那还不要了她的命。 陆氏当即俯身道:“皇后娘娘,二小姐是宋相嫡女,出身高贵,我永昌伯府实在高攀不上,是臣妇花了眼,猪油蒙了心,才敢口出狂言。” “臣妇有罪,请娘娘责罚。” 宋锦苑自小离京的原因,自她回来以后,就有好事者去打探。 因为宋相有意遮掩,外人并不全知其中真相。 如今花姜自己道破,一切倒显得合情合理起来。 皇后一时也有些松怔。 花姜的话音落地,别说永昌伯府,就是京中随便哪户人家,也不敢轻易把花姜迎进门。 以后,皇后想要再替花姜指婚,就更不可能了。 皇后像是吃了过夜的冷馒头,又硬又噎,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憋屈至极。 “呵。”久未开口的淑贵妃说话了。 “想不到宋二小姐吃了这么多苦头,倒是让本宫听着都觉得可怜。” 她朝花姜招手,待她走近,拉着她说:“好孩子,你受委屈了。难怪总是招小人记恨呢,原是命数不好。” 皇后心头,又是一梗。 “要说命不好,三皇子妃也得算上一个,拼着命生了两次,却连一个哥儿都没给三皇子添上,” 皇后吩咐身侧的婢女,“本宫库房里有一尊送子观音,还是本宫怀太子的时候,太后赏的,等会儿送到三皇子府上去,保佑三皇妃下次一举得男。” 淑贵妃扯着唇角,生生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她放开花姜的手,说道:“御花园里设了不少景致,让你姐姐带着你去看看吧,以后她进了东宫,可就有得忙了,不仅要管庶务,还要照看庶子,就没现在这般清闲了。” 对上淑贵妃笑盈盈的面容,和皇后五彩纷呈的脸,花姜心里骂了一句,转身跟着宋锦珠出了殿。 第54章 中秋家宴 花姜和宋锦珠沿着御湖赏景。 虽已入秋,草木凋敝,但御花园中姹紫嫣红,怪异地呈现出一幅春日景致。 宋锦珠脸上的神色,和秋日本该有的萧瑟倒很适配。 “淑贵妃说得对,我一入东宫就要给虞氏生的孩子做母亲,这可怎么好?” 这话,似乎是她自言自语。 “都过了这么久,怎么太子也没想办法来见我一面。” 她突然停住脚步,拉住花姜道:“你说,是不是虞氏又在太子面前耍了什么花招,太子心软了。” 以花姜对太子的印象,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毕竟虞氏和太子在宫里相处了好几年,这份情谊全天下独一份,谁也越不过。 “姐姐别急,虞氏再得宠也只是侧妃,东宫的女主人还是你。只要你不出错,她挑不到你的漏洞,自然就下不得手。” “至于婚期的事,只能等合适的机会。实在不行,你可以去找父亲,他有的是法子。” 提起宋若甫,宋锦珠急得摇头。 “我可不去,父亲定会斥责我小题大做。” “在他眼里,虞氏人微言轻,根本不足为惧,可他哪里懂得后宅女子的艰辛。” 花姜心中暗想,他不是不懂,只是选择性的忽视罢了。 对崔姨娘,他就很上心啊,不仅不让她亲自动手,连事情都瞒着她,生怕脏了她的耳朵。 花姜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随口劝了她几句。 越往御花园里走,遇到的人越多。 宋锦珠带着花姜,行礼,回礼,客套,循环往复。 两人的心思倒从烦心事上移开了。 如宋锦珠所言,宫里的宴席果真索然无味。 送到桌案上的菜品都是冷冰冰的不说,还要应付着皇帝和皇后偶尔的关注,与身边不熟的人假装客气。 花姜和宋锦珠难得思想一致,散席后匆忙出宫。 早上起得太早,花姜回府后睡了个午觉。 等她起来,已是卯时一刻了。 初夏给她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随意打扮一番就出了院子。 走到路口,遇到宋知麟等在那里。 “妹妹,我等你好久,咱们一起去席上吧。” 花姜掩嘴打了个哈欠,眼里水汪汪的,看着有几分慵懒。 她不紧不慢回道:“你怎么不去归宁院找我,我要是再起晚点,你岂不白等。” 宋知麟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母亲回来了,我上午去看她,她让我不准顺便往你院里跑,妹妹已经及笄了,我要懂得男女大防。” 听这话,似乎张氏的病已有了好转。 “也行,以后你有事,就差人说一声。” 两人说着话,一前一后进了花厅。 宋若甫不在,但老夫人和张氏已经到了,坐在里面喝茶。 “二小姐和大公子来了。”崔氏笑着迎上来,立刻吩咐人上茶。 崔氏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妆花飞云云缎裙,一看就是上等的锦缎,但发间只用银簪装饰,倒不觉得招摇。 花姜福身回了礼,便被老夫人叫到跟前。 “听说,早上在皇后宫里,她要给你赐婚?” 老太太慈眉善目地问着话,风平浪静之下却另有一股迫人的压力。 “也不算是,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罢了。祖母放心,您说的话,我都记在心上的。” 她凑到老夫人耳边,“听说王家三郎小时候得过天花,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想必,容貌肯定达不到祖母的要求。” 老夫人假装生气哼了一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净会糊弄我。” “那虞皇后当年只是个小宫女,若非先皇后大度,容着她往陛下跟前凑,哪里轮得到她坐在那个位置上。” 她叹了一口气,“也怪宁王命不好,好好的太子之位也落到了四皇子身上。” “别看虞家现在过得风生水起,满京城能看得上他们的,没几户。就凭她,还想给我的孙女儿指婚,我还活着呢,轮不到她骑到咱们相府头上。” 门口响起脚步声。 宋若甫换了一身常服,跨脚走进来。 “谁那么不长眼,敢惹母亲生气?” 张氏赶紧起身让座。 崔姨娘亲自端了茶水过来,却没递上去,只呈到张氏面前。 张氏将茶水送到宋若甫手里,坐到了下首的位置,也没多言多语。 老夫人沉了一口气,缓缓开口,“你可知道,今日虞皇后要给你女儿说亲?” 宋若甫轻笑一声,“母亲为了这事生气,可不值当。阿苑的婚事,皇上没点头,谁说了都没用。” “大表哥领着四十万将士在外,我又领着文臣的头,咱家两个女儿,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娶的。” 他喝了好几口茶水,方才解了干渴。 “皇后借着箴言把珠儿要过去就算了,还想着把阿苑拉进去,当真是怕陛下看不出她的用心么,这王家三郎在翰林院的差事只怕也到头了,倒是个人才,可惜了。” 两母子一来一回,几句就将朝堂上的风谲云诡说透了。 花姜发现自己是虚惊一场,难怪长公主并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 人都齐了,唯独宋锦珠还没回来。 她从宫里出来,便径直去了护国寺上香。 老夫人提起她,话里话外满是夸赞,“珠儿这孩子,也不知像谁,口是心非的,明明心里头全是好心,硬要藏起来。” 老夫人对花姜说道:“那年知麟生病,昏迷不醒,她跑到佛前许愿,要是让她的哥哥醒过来,她每年都去上香还愿。” 说起宋锦珠,张氏终于开口了,“我也是没想到,珠儿一坚持就是十年,比起某些始作俑者,不知好了多少倍。” 花姜对于自己莫名其妙被q,有些无奈。 “好了,”老夫人打断她,“今儿是中秋团圆的日子,扫兴的话就少说些。” 众人等着宋锦珠回府,才上桌入席。 绿翘打了水给宋锦珠净手。 宋锦珠抱怨道:“也不知怎么的,今日回城的官道竟然堵上了,害我在车上坐了许久。” 宋若甫难得搭腔:“那一截路狭窄,时常有人争道,互不相让,的确有碍交通,改日得让工部派人休整一番。” 他话音一转,“知麟,特别是你,以后出门别那么高调,该让就让,省得总有人在朝堂上参我教子无方。” 宋知麟老实低着头,答了好。 崔姨娘走上前来,问道:“老夫人,现在可以开席了吗?” “开。” 崔姨娘退出门去,侍女捧着精心制作的佳肴美酒鱼贯而入。 作为妾室,崔姨娘是上不得台面的,只要老夫人在一天,她就得守着世家的规矩。 宋若甫对她最大的保护,也仅仅是免了她立在一旁伺候。 花姜的感慨还没散开,便察觉到身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张氏难得对她有笑脸,“锦苑,母亲好不容易把你的乳娘找回来,你怎么把她支到屋外去了呢。” “今日是中秋,她好歹替我照顾了你六年,就让她伺候你用一顿饭吧。” 第55章 试探未果 “好啊,倒是我疏忽了。” 花姜迅速反应过来,极为自然地接上张氏的话。 “原想着嬷嬷在庄子里吃了苦,如今进了相府,便想让她做些轻松的事,没安排进房里。” “嬷嬷,”花姜把沈嬷嬷招过来,“今晚就有劳你再伺候我一次了。” 沈嬷嬷红了眼眶,跪在地上:“二小姐折煞老奴了,老奴能再伺候二小姐,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劳累。” 沈嬷嬷自从被安排进归宁院,花姜就一直让她住在后面偏房里。 平日只有针线上的活,才会让初夏带过去给她。 毕竟是张氏安排的人,虽然平时看着老实本分,花姜也多留了一个心眼,从没让她进过屋子。 花姜亲自把沈嬷嬷扶起来,让她在自己身后站着。 桌上摆满了各色菜式,花姜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老夫人爽快地招呼大家动筷。 虽然相府人少,规矩不多,但饭桌上的礼仪却还是有的。 桌子大,各人只能夹到跟前的菜,若想吃的放远了,就只能示意身旁伺候的下人布菜。 花姜面前摆了一道糖醋鱼,正好合她的口味。 张氏给坐在身边的宋锦珠夹了几道菜后,指着一盘醋酿核桃仁,对郑嬷嬷说,“我记得,锦苑小时候最喜欢吃这道菜,郑嬷嬷,你替二小姐多夹几块。” 花姜虽不喜欢吃核桃,但既然张氏开口,她也不好拒绝。 郑嬷嬷另端了一个金边骨碟,夹了两块核桃仁放在花姜面前。 “锦苑,怎么不吃呢?”张氏见她一直没动筷,提醒道。 花姜拿起筷子,刚要触到,犹豫了几秒就收了回来。 “母亲的好意,女儿心领了。这道菜,女儿吃不了。” 老夫人脸色微变,望向花姜身后的郑嬷嬷。 郑嬷嬷立即回道:“小姐小时候的确喜欢吃核桃,可吃了以后,总是爱长疹子,之后便吃得少了。” 花姜安抚老夫人:“祖母别怪嬷嬷,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想起来。其实,我现在也不是不能吃,只是因为小时候发疹子的事,心里总有忌讳,才不想勉强自己。” 说罢,她拿锦帕攒了眼下,对张氏说,“难为母亲还记得我以前的喜好,女儿辜负母亲的好意了。” 张氏面上有一丝尴尬,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既然不能吃,便不吃吧。” 老夫人是多聪明的人啊,哪还能不知张氏的算盘。 她不满地瞪了张氏一眼,朝郑嬷嬷说:“毕竟十年没跟在眼前了,二小姐的习惯喜好都变化了许多,你还是回庄子上吧。离府前去库房支一百两银子,就算全了你和二小姐的主仆情谊了。” 郑嬷嬷的家人都在庄子上,老夫人放她回去,她自然愿意,立刻磕头谢恩。 老夫人平日睡得早,宴席结束,大家都散了。 宋锦珠与张氏许久未见,有许多体己话要讲,她跟着张氏去了梅苑。 宋若甫也走得快,想来是因为惦记着崔姨娘。 唯独宋知麟找不到去处,贴着花姜不肯走。 “妹妹,你看月亮都出来了,咱们到你院子里,吃点月饼,看看月亮,好不好。” “可以倒是可以,但你等我一会儿。我有事情要办,完事再和你一起吃月饼。” “好。” 花姜让初夏带着宋知麟先去了归宁院。 郑嬷嬷跟在花姜身后,满心忐忑。 两人走到一处空旷的地方,花姜转身面对她,“嬷嬷,你早就知道了?” 郑嬷嬷垂眼回道:“二小姐说的什么意思,老奴不明白?” “你肯帮我,又无所求,我只能猜想,你心里定是一直惦记着宋锦苑的吧。” 郑嬷嬷依旧躬着身子,肩膀却在微微发颤。 她再开口,已带着哽咽。 “二小姐虽生在好人家,却是个命苦的孩子。我待她好,是因为可怜她,她却真心依赖我,信任我。相处的几年,我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从没见过哪个孩子像她那么懂事体贴。” “我原想着,等二小姐长大了,总有一天能苦尽甘来。” 郑嬷嬷抬手擦了擦脸,已是泪流满面。 “二小姐六岁那年,跟着大公子偷跑出去,就再也没回来。这么多年,我日日都在祈祷,二小姐能化凶为吉,平安归来。” 她摇了摇头,眼中全是破碎的心痛。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她。她出生第一天起就是我一手带大的,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她的眉眼,她的一颦一笑。” “就算那个胎记一模一样,我也知道,你不是她。” 花姜不解:“那你为何要帮我?” 刚才花姜就快要夹到那块核桃仁了,却突然察觉身后的郑嬷嬷扯住了她的衣袖。 再一想起张氏突如其来的热情,她确定其中有诈,才说了一句语焉不详的话。 郑嬷嬷解释道:“夫人厌恶二小姐,可你却还将她放在心上。” “我......看到那个长命锁了。” 那是花姜从宋锦珠那里要来的,那曾是宋锦苑出生的时候老夫人送的,两姐妹一人一个,只是上面镶嵌的珠宝颜色不同。 花姜占了宋锦苑的位置,便想着把她的东西要回来,和她小时候的襁褓放在一处。 花姜扶起郑嬷嬷,肃然道:“嬷嬷,谢谢你,你放心,只要她回来,二小姐的位置就一定是她的。” “姑娘也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会跟着我带进坟墓。” 花姜多问了一句,“二小姐不能食用核桃的事,相爷知道吗?” 郑嬷嬷愣了愣,回道:“知道。” 花姜让初夏安排了人,明日一早就送郑嬷嬷回庄子。 回到归宁院,宋知麟已经摆好桌子等她。 “妹妹,我泡了茶,快来坐。” 夜里有风,初夏从屋里取了一件披风给花姜拢上。 宋知麟笑嘻嘻地递了一块月饼给她。 花姜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来得及品尝这个五仁月饼是放的哪五仁,院子门就被人推开了。 管家带着一个身穿铠甲的士兵上前,“传长公主口令,命宋锦苑即刻前往宁王府。” “宁王,出什么事了?” 士兵露出一丝急容,“殿下遇刺,请二小姐速去。” 第56章 以身犯险 花姜从马车下来,依旧是十七侯在王府门口。 “殿下现在如何?” “胸口中刀,止不住血,昏迷不醒。” 花姜踏进门槛,突然有一瞬间恍然。 好像她昨天才从这里离开,今天又回来了。 廊下灯火如旧,只是火光因为风吹忽明忽暗。 十七忍不住看了一眼花姜。 他发现,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从容,镇定,就连脚步都看不出一丝慌乱。 “花大夫,救救他。” 一进门,花姜就听到了长公主的话。 越过一片阴影,花姜看到长公主站在床边,尽管妆容未乱,却肉眼可见的神色疲倦。 没等花姜行礼,长公主就说了免礼。 “本宫要出去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了。” “是。” 花姜赶紧掀开周桓胸口的敷料查看伤口,又问了太医用药的情况。 把完脉以后,她发现,她根本不能再多做什么。 周桓的情况,很糟糕,很糟糕。 新伤加旧疾,竟当真应了初见时的断言。 若是能上手术台,花姜倒是有把握。 可现在,只能任由他躺着,等着。 该做的,太医都已经做了,一切只能交给时间。 花姜决定亲自守着他,便让太医先到偏殿休息。 初夏在她身边待久了,知道她心里有事,就喜欢在屋里绕圈。 看着她绕了快一百圈,初夏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姐,您要不先歇着,别殿下还没醒,您把脚走残了。” 花姜点头道好,乖乖坐回了床前。 初夏和十七把软榻放在周桓床边,又给她拿了一床锦被来。 “小姐,真不要我在旁边守着吗?” “你和十七都下去歇着吧,今晚最关键,我守着就行,到了明日,你们再来换我。” 十七拉了拉初夏的衣袖,带着她出了门。 花姜和衣躺在软榻上,两个人离得很近,甚至她伸手就能碰到周桓。 要说她心里没有担忧和沮丧,那是假的。 她只是行医多年习惯了,越是紧张越显得平静。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走到这一步,她自以为已经摆脱了原主的宿命,和周桓也配合得很好,她明明开了天眼,却依旧抵不过凡人肉身的设定。 “周桓,”花姜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喃喃念道:“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她顶着宋锦苑的名字,骗了宋若甫,又被皇后记恨上,但凡走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 她打断了思绪,让自己不要多想,索性闭眼休息起来。 屋里很静,她平息以后,出于习惯,仔细辨别着周桓的呼吸。 平稳,沉静,而且,一点儿也不微弱。 这和他的病情不太相符。 她猛地坐起身,又查探了一次他包扎的地方,没发现异样。 但她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便硬撑着守着他。 直到等到半夜,花姜伸手去试周桓的体温 ——正常。 不应该啊,照理说都伤成这样,高低都会有发热的症状。 她起身在屋里走了几圈。 然后屏住呼吸,踮起脚尖悄悄靠近周桓。 一刻钟过去了,周桓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而且他连眼珠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这不符合人睡眠时候的眼球运动情况。 除非,他根本就醒着! 这一刻,花姜只觉得心底像是被谁用针尖猛地挑了一下,酸酸胀胀地刺痛。 随即,又有一股比愤怒更焦灼的情绪从胸口溢出来。 原来,和从前没有区别,她依旧只是他计划中某一个环节的某一枚棋子。 他看着她焦虑不安,看着她夙夜难寐,却依旧心安理得躺在那里。 花姜赌气般掀开帘帐,快步往外走,一刻也不想在他身边多留。 “花姜。” 身后响起沙哑的声音。 她的手搭在门边,指节泛白,冷得厉害。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对不起,我的确是用了药才让病情看起来严重了许多,我也没打算一直瞒你,想着过了今晚就告诉你实情的。” 身后传来的声音,虚弱中带着愧疚。 花姜终究还是重新关上了门。 她安慰自己,毕竟是她收的的病人,总不能背着家属丢下吧。 “殿下,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吗?”她收回脚步转身回去。 周桓支起一侧身体,虽然病情是假的,但受伤却是真的,起身的时候牵连住伤口,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你担心我?” 周桓嘴角噙着笑,费力地问出这句话。 花姜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唇边,语气不咸不淡,“殿下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你本来底子就不好,若是没把握好度量,说不定就真折腾死了。” 周桓突然握住她的手,往自己心口上放。 “阿苑,别跟我置气。”周桓的声音软软的,那双含情的双眼染上淡红,仿佛一直在说,“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花姜下意识想缩手,却被一股力道带着朝周桓身上扑了过去。 他胸口的血顿时浸出来,将锦被都染上了血。 花姜有些生气,“你躺下,我给你换药。” 她来的时候,太医已经给周桓包扎好了,她看不见伤口,只能通过纱布上浸血的情况和太医的口述来判断伤势。 现在想来,周桓定是在伤口附近洒了防止愈合的药粉,才会一直流血不止。 “阿苑,我这一出苦肉计,是为了骗过宫里的太医。” 花姜瞪他一眼,手上忙着拆他胸前的纱布,“殿下别说话了,我先把你的伤口处理好,你再这样流下去,没等到你想要的结果,人就先死了。” 周桓挡住她,“现在不行,时机未到。” 花姜心里着急,还想再劝几句,却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殿下,二小姐,陛下来了。” 十七才站定,身后就跟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大周皇帝。 花姜埋头掩过眼中的疑惑,行礼后退到一旁,只用余光打量着他。 过去几次见皇帝,都是在宴会上,皇帝穿着朝服,威严肃穆。 今晚许是来得匆忙,身上的常服压出了褶皱,头发也有一丝凌乱,看起来倒显得平和了不少。 “殿下可有性命之忧?” 跟着进来的太医上前回道:“请陛下恕罪,殿下伤势较重,又累及旧疾,一直止不住血,若是今明两日没有好转,只怕,只怕......” 太医将头抵在青砖上,簌簌发抖,留下了一滩冷汗。 皇帝往后退了两步,长公主赶紧上前扶住,将皇帝安置在椅上。 “父皇,父皇。”她伏在皇帝膝上,痛哭不止。 皇帝颓败的背影依旧挺得笔直。 对这个皇子,他曾寄予厚望。 周桓是他的嫡长子,又生得聪慧,胆识能力俱佳。 把江山交到这样的储君手里,他没有丝毫担忧。 可造化弄人啊,他受了伤,废了。 原以为赐他做一个闲散王爷,那些人便消停了,可如今又如何呢? 他心痛,是因为他是一个父亲。 见不得自己的孩子被人糟蹋。 可他是皇帝,天下的主宰,万民的天子。 为了社稷安定,有些事他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棠,朕病重那段日子,你跟在朕身边帮着处置过不少国事,熟知朝事。” 皇帝抬手搭在她肩头,看到她发间也生出了几根白发,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应该能明白,即便是站在山巅的人,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父皇,”长公主满脸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躺在那里的,是儿臣的嫡亲弟弟,是您的亲生儿子,有人害他,三番五次置他于死地,父皇难道就无动于衷吗?” “明棠,”皇帝的声音多了几分严厉,“你要记住,朕,不止他一个儿子。” 长公主松怔了一会儿,终究低下头去,眼中的疑惑、愤怒、委屈潮水般退去。 十几年过去,她开始变得心软。 可皇帝,却从来没变过。 这一次试探,让她看清了真相。 第57章 因祸得福 长公主整理好面容,跪在地上,“父皇的意思,女儿都明白。” “只是,宁王即便不死,好了也难以恢复如常人。” “宋相的二女儿宋锦苑医术高明,只有将她放在宁王身边,女儿才安心,求父皇应允。” 皇帝的目光沉沉压在长公主肩头。 床上的鲜血刺目,让他想起多年前自己病重时候的情形。 若非长女,只怕他今日也没机会站在这里了。 思索了许久,皇帝站起身来,朝周桓走过去,停在数步之遥。 “传朕旨意,册封宋家二女为宁王妃,着礼部择吉日行礼。” “谢父皇。” “谢陛下。” 花姜没想到,这门亲事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下定下的。 “阿苑。” 床上的男人又在叫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私下总喜欢用这个称呼。 从他嘴里叫出来,拖着一丝尾音,似乎是加了糖的黏腻。 “殿下非这样不可吗?” 周桓睁开眼,眼尾带着上挑的鱼尾细纹。 “非这样不可。” “非得皇姐去请,非得他亲眼看到我垂死的样子,若非他心底的愧疚和怜悯,他怎么会放心把宋相的女儿嫁给我。” 明明说的都是扎心的话,他却依旧一副温和笑意的模样。 原来,天家无父子,并不是一句戏言。 周桓脸色一变,扯下带血的锦被,指着胸口说:“这里好疼,王妃,快给夫君换药。” ...... 淑贵妃一大早就跪在了长庆殿外。 “贵妃娘娘,奴才扶您去偏殿休息吧,等陛下醒了,再召见您。” 大太监陆炳忠躬身劝着淑贵妃。 “本宫想着三皇子遇刺的事,一夜都睡不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在这里等陛下。” 见她执意,陆炳忠暗叹了一口气。 皇帝昨儿半夜出宫,折腾到天明才回来,一时半会儿还起不来身。 入秋以后,天就凉了,更别说风湿露重,寻常人跪一会儿膝盖就会发寒发痛。 更别说淑贵妃玉体贵重,要是跪出病来,还不得算到他头上。 眼见劝不动,陆炳忠进殿亲自选了一个厚实的锦缎垫子。 还没走到淑贵妃跟前,就有小太监过来禀报,“陆公公,陛下醒了,找您呢。” 陆炳忠一喜,把软垫往小太监手里一塞,整理好衣冠,就往寝殿走去。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陆炳忠恭恭敬敬站在淑贵妃身边,“传陛下口谕,晋淑贵妃为皇贵妃,三皇子为晋王,由礼部择日负责册封事宜。” 他伸手搭在淑贵妃身前,“娘娘快起来吧,陛下心里惦记娘娘,知道娘娘此刻心里不好受,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落到实处的恩赏更能抚慰娘娘。” 淑贵妃面上一怔,心里的愤怒顿时消散了大半。 她就着陆炳忠的手起身,脸上已挂起淡淡的笑意,“陆公公,本宫跪着的事儿就别往陛下跟前说了,免得陛下听了担心。” 陆炳忠脑子转得飞快,往嘴上扇了一掌,为难回道,“哟,瞧奴才这张快嘴,刚才进殿就已经跟陛下说了,陛下心疼皇贵妃,特意嘱咐奴才把上个月蜀郡送来的雪狐皮子给娘娘送去,入秋了刚好能用上。” 淑贵妃笑着瞥他一眼,“狗奴才,难怪陛下喜欢你。” 说罢,她抬起手,由婢女扶着出了长庆殿。 淑贵妃晋位的消息,立刻就传到了坤宁宫。 “糊涂。”皇后将手中的朱钗掼到地上,破碎的珠玉叮叮当当洒了满地。 景璃示意宫婢赶紧处理,然后走到皇后身后,替她揉着额角,温言道:“娘娘莫急,已经又派人去东宫了。” “太子殿下也是看着娘娘之前禁足,心疼您,才想着出手整治三皇子的。” 皇后冷哼一声,“谁让他心疼我了?我真是白养了这么一个蠢货。现在好了,没整倒三皇子,还让那两母子平白晋了位份,他以后若再做点什么,只怕本宫这个后位就要拱手让人了。”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心口都是疼的。 她千辛万苦爬到这个位置,却偏偏生了一个蠢儿。 “还有本宫那个好哥哥,这招借刀杀人用得倒是顺手,竟连太子都敢坑,若非他和本宫一母同胞,本宫真想杀了他。” 皇后眼中,杀机毕露。 “娘娘,”景璃接过婢女端过来的茶水,送到皇后唇边,“娘娘先喝茶润润嗓子,您昨夜没歇好,秋风最是撩人,稍不注意嗓子就哑了。” 皇后接过茶杯,才撇开茶沫,就听宫婢禀报,“皇后娘娘,淑贵妃娘娘求见。” “让她等着,娘娘还在梳妆。”景璃替皇后开了口。 幸好身边的人都聪明,使得上劲,皇后心里总算熨帖了几分。 “淑贵妃久等了。” 过了近一个时辰,皇后才搭着景璃的手,缓步入殿。 她坐定以后,看了淑贵妃一眼,见她眼底乌青,粉都盖不住,想来是因为三皇子的事夙夜难寐。 “给皇后娘娘请安,”淑贵妃行礼起身,难得礼数周全。 皇后惦记着太子,没心思和她拉扯,直接问道:“淑贵妃一早过来是为了何事?” 淑贵妃看了看左右,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皇后懒得跟她兜圈子,除了景璃,剩下的婢女都被她遣出去了。 “淑贵妃见多识广,不知什么事,还能让你小心翼翼?”皇后嘲讽道。 “娘娘,事关太子,本宫本不想多嘴,可眼下朝里朝外都传开了,只有娘娘被瞒在鼓里,臣妾实在是于心不忍。” 皇后脸色一凛,先看向景璃,却见她埋着头,心里顿时有了猜想。 淑贵妃将太子在行宫对宋锦珠用私刑的事一五一十,事无巨漏说了出来。 皇后面不改色坐在上首,袖下的指甲都要折断了。 “臣妾原也劝过太子,让他定要将此事告知您,可太子嫌臣妾管得太宽,并未理会。” 淑贵妃悠悠叹了一口气,“民间有句话,叫儿大不由娘。皇后娘娘,太子长大了,有主见了,娘娘也别跟他急,免得伤了母子的情分,不值当。” “臣妾还要出宫探望三皇子,就先走了。” 淑贵妃行过礼,意味深长看了皇后一眼,出了殿。 第58章 母子反目 “混账!” 皇后抡起胳膊,一巴掌扇过去。 五根手指印,立马就挂在了太子脸上。 “母后,”太子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后,“儿臣犯了什么错,至于让您动手。” 皇后指着他,竟一口气没上来,头晕目眩往后跌去。 “母后。” “皇后娘娘。” 殿中一时人仰马翻,都围了上来。 将皇后安置在软榻上,景璃原想派人去请太医,却被皇后制止了。 她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 太子跪在她床前,目中蓄泪,脸色吓得煞白,万分焦急道: “母后,都是儿臣的错,您别气,要打要罚,儿臣都认。” 皇后此刻已经冷静下来,看着满脸愧疚的太子,只沉沉舒了一口气出来。 “你是不是对宋锦珠私下动手了?” 太子还想狡辩,但瞧着皇后笃定的样子,只能承认。 “都怪儿臣一时心急,误会了宋锦珠。回京后,我已经带着礼物亲自登门道歉了。” 皇后听到这里,心里才算缓和了些。 “算你心里还有点数,”皇后闭眼想了想,沉声问道:“我记得钦天监呈上来大婚的日子,最后是你选定的,你是不是为了虞氏,才选的那个日子?” 太子心口悬起。 “也......不全是,”他急忙解释,不敢否认,又不敢再惹皇后生气,说话都有点慌张,“原想着多留些时间给礼部,免得过于仓促,怠慢了宋锦珠,才选了那个日子。” “那日子不好,”皇后摆手,“等会儿你亲自去礼部,就说是你的意思,务必赶在年前将婚事办了。” 太子猛地抬起头来,看到皇后铁青的脸,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从小就害怕皇后,唯独在虞氏入东宫的事上,鼓起勇气争过一次。 他能察觉,皇后已经对虞氏生出不满,若非顾及她怀着身孕,早就申饬下去了。 至于他曾经答应虞氏的话,只有等回府以后再解释,虞氏柔顺,定会理解他。 “好,儿臣按母后说的办。” 解决完这件事,皇后才开始提起正事。 “陛下昨晚连夜出宫,你可知道?” 太子垂着头,并未答话。 虞氏如今觉浅,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他特意吩咐了,无论什么事都得等到晨起再进殿禀报。 他今日起床以后,的确有内侍告诉他,昨晚皇后娘娘差人来过东宫,因见不到他,便回去了。 此刻想来,应该就是皇后想告诉他这件事。 “儿臣昨夜处理政事,睡得晚,便没传人进来问话。” 皇后并未纠结此事,只心事重重道:“陛下是去宁王府看周桓的,听说后来还顺道去了三皇子府上。” “你的人,到底可不可靠?” 太子心口凉呼呼的,皇后都没多问一句,就猜到是他动的手。 皇后继续说道:“最好,都灭口了,此事一定不能被你父皇知道。” “母后放心,都是东宫培养出来的死士,知道分寸。” 既然是死士,皇后心里便踏实了些。 才过一夜,皇帝便接连下三个旨意。 这是一个无比明确的信号,若再有人想对皇子下手,他必会严惩。 太子也隐约嗅到了危险,“舅舅那边,母后要不要提醒一下?” 皇后凌厉的眼神扫在他身上,“离你舅舅远些,他这些年过得太得意,都忘了咱们虞家是从烂泥里爬起来的,还没到他胡作非为的时候。” “是。”太子赶紧垂下头,一句话都不敢为虞来辩驳。 “幸好,宋锦珠还算个懂事的,没拿着你对她动私刑的事在宋相面前搬是非。” “你记住了,宋锦珠才是你的正妃,趁着她还没入东宫,该收拾的自己先收拾着,别等着本宫替你动手。” 太子伏在地上,接连答是。 “去吧,这段日子你父皇交给你的差事,千万别出篓子,多少眼睛都盯着呢,巴不得你出事,巴不得虞家出事。” “母后放心,儿臣知道分寸。” 太子行完礼,见皇后没别的事吩咐,转身准备出去。 “慢着,”皇后唤住他,语气终于松软下来,“让景璃帮你上完药再走。” 太子这才意识到脸上发热,应了声,跟着景璃去了偏殿。 皇后的眼神一直追着太子出殿。 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即便不算太如人意,看着他落寞的样子,她也心疼。 更何况,有人想看母子反目的笑话,她偏不让她如愿。 ...... 宁王府。 周桓和裴砚坐在水榭下棋。 “殿下这招棋,下得极妙。” 裴砚举起一枚棋子,斟酌了半晌才落下。 “到底是棋差一着,这一盘恐怕又是殿下赢了。” 周桓蜷起手心,搁在唇下轻咳了几声,“你又比不得我这种闲人,整日在外忙碌,自然没有时间去琢磨棋局。” “我听说,你让人去了一趟冀州,怎么样,事情查清了吗?” 裴砚握住棋子的指尖一顿,嗓音含着一缕庆幸。 “她没死,坟里埋的是一家三口的尸骨,应该是她的爹娘和妹妹。” 周桓让十七过来收了棋盘,端了茶具过来。 “要不要我帮忙,我写封信给冀州大营统领,让他派一队士兵出去找找。” 裴砚接过周桓递过来的茶杯,摇头道:“算了,她胆子小,要是吓到她,就更难找了。” 找人的事,他自知是一件长久艰难的事,更多时候得看天意。 他话锋一转,笑道:“还有一个月就是你大婚,我还没恭喜你呢,今日先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我听说太子的婚事也提前了,礼部该忙得人仰马翻了吧。” “父皇下旨,宋家二女同一天出嫁,取个双喜临门的兆头。” 看到周桓云淡风轻的模样,裴砚没再多说什么。 礼部的人手就那么多,太子和宁王同一天成亲,谁都知道,礼部定是紧着东宫那边的。 “婚礼筹备得如何了,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开口,上天入地我都给你找来。” 周桓没拒绝,多年的好友,自然不必客气。 “之前托你办的事,都办妥了吗?”周桓收敛神色,语态严肃。 自从花姜告诉她年底会有冻灾,他便着手提前准备。 裴砚手下有诸多粮油商号,由他出面促成此事最为合适。 “市面上多余的粮油我都让人收了,各地的仓库都是满仓,若有人想要哄抬物价,只要我这边稳定出粮,都别想得逞。” “只是,江浙那边出了点小问题。” “虞来?”周桓挑起眉头,虽是问话,眼里却很笃定。 第59章 人为财死 裴砚:“他现在是江浙总督,又在江浙待了十几年,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人,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办点事情,真不容易。” 裴砚冷嗤一声,满是嘲讽,“若非四皇子做了太子,怎么也轮不到虞来坐到那个位置。幸好他手底下的几个官员都算是能干的,否则以他那草包脑袋,下面早乱了。” 原本周桓还是太子的时候,虽然皇后想办法提携着母族,但终归能力有限,顶多得了几个四品官。 可四皇子立为太子以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三皇子背后是淑贵妃的宁氏一族,百年世家大族,资本雄厚。 而太子背后,却是青黄不接的虞氏,这也成为当初立太子时,朝臣最大的争议。 皇帝为了给太子脸面,才把虞来安排在了总督的位置上。 只要他别太出格,江浙稳定的官僚系统自会好好运转。 周桓拎起银壶,滚水入杯,茶叶翻滚,该上的上,该下的下,最后都静止下来。 “江浙咱们先不动,虞来既然想插手,那就给他机会。” “殿下好计策。”裴砚瞬间明白了周桓的意图。 ...... 赐婚的圣旨下来以后,丞相府忙得不可开交。 一下子两位小姐出嫁,张氏又不在,事情全落到了崔姨娘头上。 宋锦珠的嫁妆早在张氏去别苑前就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花姜的那份崔姨娘拿不定主意。 张氏那边,她差人去问过,张氏一点儿添妆都不肯给。 宋若甫知道以后,做主从公中拨了部分出来,老夫人又从私库添了一些,林林总总算起来,倒和宋锦珠差不了多少。 宋若甫膝下就三个孩子,宋知麟这辈子也就做个富贵公子哥儿了,他也没准备让宋知麟娶妻。 愿意和宋知麟成亲的女子,不用想就知道她图什么。 与其让别人算计,还不如清清静静守着银子过完一生。 散朝回来,宋若甫先去了老夫人房里请安。 “母亲。” “坐,这几日都不见你人影,是不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老夫人让人上了茶,又亲手剥了一个橘子递给他。 宋若甫放下官帽,回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快到年底了,各地紧着上税,有些地方进度不太理想。都是老生常谈,每年都会遇到的事儿,总归有法子解决的。”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今年这老天爷还真是够折腾人的,夏季的洪涝,秋季的蝗灾,马上就要入冬了,我估摸着,又不知有多少老百姓过不去这个坎。” “若甫啊,你从小是锦衣玉食过来的,没体会过民生艰辛。可我随你外祖父上过战场,跟边城百姓们同吃同住好几年,再明白不过,缺衣少食的滋味不好受。” 老夫人说得眼眶发酸,挡住宋若甫递过来的绢帕,继续说道:“这几年大周国库丰盈,又开了海运,照理说朝廷不缺钱呀,怎么这税一点儿没降呢?” “也不是没降,当初宁王在户部领职的时候,试行过减税,我书房还有一沓关于减税的提案。只是后来宁王受伤,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老夫人嗯了一声,猛地攥紧衣角,提了一口气看着宋若甫。 宋若甫对她轻轻点了点头,“正如母亲所想,这件事现在还碰不得,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利益,那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见老夫人面色沉重,宋若甫岔开了话题。 “我听崔姨娘说起,母亲把私库里的宝贝都给了阿苑做添妆,倒是我没做好,让母亲操心了。” 提起花姜,老夫人心里爽利了些。 “我一个老婆子,留着这些东西难道还能带进土里去?不过你放心,珠儿那边我也是给了的,绝不让她们两姐妹生嫌隙。” “只是可怜了我那阿苑,嫁到宁王府,往后也没什么盼头。我可说好了,若是有一日阿苑守了寡,你必须把她接回来,咱们相府养得起知麟,就养得起阿苑,我可不要她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的。” 宋若甫笑着安抚她,“母亲放心,咱们不会再对不起阿苑了。” “阿秋。”花姜打了个喷嚏。 初夏赶紧取过披肩搭在她身上。 “小姐,您在这风口都坐了一下午了,先歇着吧。” 花姜抬头活动了一下,顿觉肩颈酸痛。 但看着绣棚上的图案,她又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花鸟虫鱼她绣不来,简单的几何图形她还是绣得挺好的,直来直去和外科缝合一个道理。 初夏将她手上的绣棚和针线放到篮子里,扶着她起身。 “小姐,刚才宁王府又派人送了礼单过来,说是殿下新添了东西进去。” 花姜脱口而出,“送过来又要带过去,一来一回有什么意思,不嫌难得搬么?” 初夏轻笑道:“小姐这就不懂了,十里红妆,那可是闺阁女子的脸面,殿下是不想让您输给大小姐,被别人看轻,才想方设法往咱们院里抬东西呢。” “幸好后面一排厢房都空着,不然摆都摆不下。” 花姜心里暖暖的,没想到光靠嫁妆聘礼就能变成富婆。 老夫人特意挑了天气晴好的日子,带着花姜和宋锦珠去报国寺,想给她们两个求平安符。 相府门口, 停着两辆宽大的马车,车下丫鬟小厮仆妇,浩浩荡荡跟了几十个人。 车后还有一队府兵,保护她们三人的安全。 花姜和宋锦珠坐一辆车,老夫人由嬷嬷陪着坐另一辆车。 宋锦珠:“这几日都没见你,干什么去了,不会是忙着凑嫁妆吧。” 花姜瞥了宋锦珠一眼,也不知怎么的,她那嘴里通常都说不出好话。 花姜本不欲理会,又听她说:“我可真是同情你,宁王本来就短命,现在又遇刺,只怕没多久可活了,哎,你这一嫁过去就要守活寡,满京城的世家贵女还不知怎么背后笑话你。” “二妹妹,你听我一句劝,若是实在过不下去了,你告诉我,我带你去皇后面前求一求,说不定就能帮你脱离苦海。” 花姜落下脸来,看着远处浮着的几朵乌云。 看来,这几天宫里来的人把宋锦珠当太子妃一般的捧着,她就已经开始得意忘形了。 花姜听不得有人说自己的病人短命。 “听说你也没闲着呀,学了那么久的规矩,怎么样,可还能让皇后娘娘满意?” 提起这件事,宋锦珠立刻得意起来。 “我昨日才入宫见皇后娘娘,她还夸赞我来着,说我贤良大度,端方周正,只有我才配得上太子妃的身份。” 花姜抿嘴一笑,“是啊,太子还未娶正妃,东宫就有了一个侧妃,三个侍妾,若姐姐不贤良大度,如何忍得了。” 第60章 故人相见(1) “你......”宋锦珠最讨厌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虞氏,当即气得脸色发白。 那虞氏也是有本事的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才过了几日,就重新笼络住了太子的心。 听外面传言,她近来喜酸,还特别爱吃城东徐记的酸枣糕。 好几次有人撞见,太子从宫里出来都绕道过去,亲自给她买。 宋锦珠口头上说她不在乎,其实心里不知怎么担心呢。 花姜伸手裹住她的手指,放回膝上,“你还是好好听父亲的话,珍惜咱们相处的日子吧。等你进了东宫,光是虞氏就难得应付。” “你现在揶揄我,我不过还你几句,可你在虞氏面前失了口,指不定她就添油加醋告到太子跟前去了。” “姐姐,你最好还是念着我好,万一以后遭了太子厌弃,说不定我还会让宁王去陛下面前参太子一本,帮你出出气呢。” 宋锦珠虽然生气自己说不过花姜,却又忍不住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索性扭过头不说话了。 到了报国寺,马车就停在门口。 早有小沙弥得了方丈安排,立在门口等着老夫人。 “珠儿,阿苑,我先去殿中听佛经,你们两个丫头定是坐不住的,就别跟着了,自己去逛逛吧。” “是。” 花姜和宋锦珠异口同声答了话。 报国寺修在京郊山上,环境清幽,风景优美,寺里栽了许多银杏树,其中有两棵已有千年的树龄,一到秋日叶黄之时,便有许多游客慕名前来游玩。 眼下满目金黄,花姜也想去看看。 “我还有事,你先去吧。”宋锦珠撇下花姜,带着绿翘往寺里走去。 花姜乐得自在,带着剩下的人去赏银杏了。 远处传来几声低鸣的雷响。 初夏往花姜身边靠了靠,“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看着天像要下雨的样子。” 话才说过一会儿,就起了风,银杏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往下落。 风卷起残叶四处飘散,顺着房檐飘进了大殿中。 裴砚拿开落在手背上的银杏叶,从地上拾起签条,上面写着,“百般好事到君求,不久拨云见月华。” 光看着签文的字面意思,倒是不错,却—— 是个下下签。 裴砚不明,将签文揣到袖中,准备找师傅解释。 “小姐,下雨了,咱们去殿里避避。” 初夏打开竹伞,护着花姜往殿里走。 廊下风大,吹开了她脸上的面纱。 裴砚的一只脚跨出门槛,神差鬼使侧过脸看了一眼身旁粉衣白纱的女子。 那一刻,他只觉风退雨停,残叶回枝。 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全都随着时光倒流。 “花姜。”他下意识喃喃自语了一声。 话音落在初夏耳边,她好奇转过身去,正要看是谁,外面乌泱泱的人群往里涌,瞬间将她和花姜挤到了里面。 “小姐,您拉着我的手,这里人多,奴婢护着您。”初夏迅速拨开几个人,才站到花姜身边。 许是今早天气好,来寺里游览的人比平日多一些。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不停有人往殿里进。 原本围在花姜身侧的一众奴仆早已不知散落到哪个角落去了。 初夏紧紧拉住花姜的手,说道:“小姐,这里人多,咱们从大殿后门出去,沿着长廊就可以去后面厢房。” 花姜点头,跟在初夏身后往外走。 “小姐,地上有杂物,您小心。” “小姐?” “小姐!” 初夏转过头,身后哪里还有花姜的身影。 她脑子轰的一下,手脚瞬间发凉。 可人越来越多,她被裹挟着,根本抽不出身来。 ...... 花姜醒了。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试了试,思绪突然回到拥挤的人潮中。 失去意识前,最后闻到的味道,是迷药。 “你醒了。”耳边响起一道男声。 清冽干净,掺杂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花姜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索性睁开眼。 一张好看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从前,她只见过裴砚的背影,还是在春风楼的时候。 他搂着长乐坊的花魁,连被风吹起的衣带都透着风流。 而现在,他枕着手臂和花姜头靠头,眼对眼,一双桃花眼里春水潋滟。 “好久不见,终于又见到你了。” 花姜往后退去,和他拉开距离,才回:“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裴砚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拉过她还未恢复知觉的手放在颈下,语气明显开始急躁,“这里的疤到现在还没消,不是因为不能,而是我不想,我怕时间一长,你就忘了我的模样。” 花姜就着他的手在锁骨上划过,衣领拉下后显出狰狞的刀疤,好似精工雕刻的作品上突然出现的裂痕,极为不衬。 看着花姜迷茫的眼神,裴砚心慌之下全是凉意。 “你看看我呀,我是裴砚,你救过我,你忘了吗?” 花姜极力在脑海里搜寻他所说的这段回忆,不仅书里没写,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 突然,脑中似有一根极细的针扎进,痛得花姜呻吟出来。 裴砚慌了神,半搂着她的背哄道:“没事没事,想不起来就算了,以后我慢慢说给你听。” 他原本想问,她爹娘和妹妹是怎么死的,可眼见她这副模样,他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至少,她还活着。 花姜抬脚下了榻,试了几步走到窗边,看到不远处的大殿檐角。 她所在的屋子大殿很近,再看屋内的装潢,花姜猜想,这应该是寺里某处偏僻的厢房。 裴砚走到她身侧,堪堪挡住出门的路。 “他们说你死了,我不信。我曾经答应过你,一定会去找你,就算你躺到了地底下,我也要亲眼见到才安心。” 花姜皱起眉头。 这句话既疯又颠,可裴砚说得一本正经,花姜不得不怀疑裴砚的精神状态。 她不敢惹恼他,放软了声音,“裴公子,我和祖母一起上山,她若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看我,一时高兴都忘了问你,你现在住在哪里,我也好尽早上门提亲。”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花姜冷汗涔涔,她连忙摆手,“裴公子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已有婚约,裴公子才貌双全,定然能觅得良人。” 花姜说完,就准备绕过他出门。 裴砚转身抓住她的手,将她抵在门边,眼角下的红痣,被泪水泡过,越发明艳。 “花姜,你明明答应我,等你及笄就嫁给我,怎么可以食言。” 第61章 故人相见(2) 花姜与他近在咫尺,看着他眼底泛起猩红。 “他是谁?”裴砚口中狠狠挤出几个字,恨不得当即让那人从世上消失。 “宁王殿下。”花姜不得不将周桓抬出来。 裴砚的手松了松,却依旧没放。 “原来......他说的人,竟是你。”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却依旧没动摇心思。 “如果我可以带你走,你愿意跟我一起吗?你以前说过,想去北地看连绵的雪山草甸,我们先去哪里,好不好?” 他的语气全是祈求,听得花姜心生不忍。 他口中那片广袤的北地,原主已经去过了。 而且,就是在那里遇到了李世苍。 花姜对裴砚多了一丝同情,心想与其让他沉溺旧情,倒不如抽刀断水,免了煎熬的痛楚。 “裴公子请自重,我不认识你,更不会和你走。” 裴砚眯起眼角,朝花姜靠过来。 “不是你说,倾慕探花郎已久吗?如今我到了你跟前,你怎么反倒不愿意了。” 花姜怔了怔。 这句话,他只对周桓说过,为何裴砚会知道? 除非...... 难怪书里宁王死了没多久,裴砚就因病去世了。 看来是太子知道了他和裴砚有私交,才对他下手的。 她试探着回道:“既然公子知道我的身份,就更不该如此了。我若是走了,殿下该怎么办?” 裴砚的内心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如今被花姜提起,他忍不住生出一丝犹豫。 垂眸思索片刻,他终于放开手,“你先走吧,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他并没有放弃,只是想找到一个两全的法子。 花姜快步走到门前,开门的瞬间微侧过头,“裴公子,今日你我并未相见,以后,也别再见了。”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这句话。 裴砚这样的人,能在大殿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掳走,想要再下手,也不是难事。 他们之间,似乎真的有一段过往,只是原主选择了遗忘。 可是,她为什么不想记起来呢? 虽然花姜心里有许多疑问,眼下她必须尽快回去。 裴砚知她的担心,在门即将关闭的时候说道:“宋锦珠在东侧殿最里面那间禅房,你可以去那里找她。” “多谢。” 花姜沿着长廊一直走到裴砚说的那间禅房。 廊外风急雨骤,她正要推门进去,突然听到宋锦珠的声音。 “绿翘,等会儿你去给小师傅说一声,这个往生牌位我带走了,以后都不用供奉了。” “是。”绿翘取了锦帕过来,将宋锦珠手里的东西裹得严严实实。 “这样也好,从今以后小姐心里就踏实了,不用隔几个月就来添香火,也不会总是梦到二小姐。” 宋锦珠不安地抓住抱紧双臂,“当初,毕竟是我把她骗到山上去的,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怪我。” “你等会儿去后山,找个地方把东西烧了,一定不能被人发现。” 绿翘正要说话,转头便看到窗棂上的人影。 “谁?” 花姜推门而入,身上沾满了水汽。 “幸好遇到小沙弥,告诉我你在这里,不然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花姜边说,边往里走。 宋锦珠看了看绿翘手里的东西,心头跳得飞快。 她顺手递过一张干净的棉巾给花姜,试探道:“你怎么在外面,都听到什么了?” 花姜只顾擦着身上的水珠,反问:“外面又是风声又是雨声,难道还有别的声响?” 她朝宋锦珠走近了一步,“姐姐是听到什么怪声了么,怎么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没有,”宋锦珠别过脸,上前打开窗户。 真如花姜所言,窗外风雨加交,就开窗的间隙,已有雨点飘落进来,洒在她脸上。 她关上窗户,松了一口气。 “你身边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寺里人多,你这样乱跑,像什么话。” “那就劳烦姐姐派人去给祖母说一声,我和他们走散了,指不定祖母正急着找我呢。” 宋锦珠朝绿翘使了个眼色,“你去吧,就说姐姐和我在禅房躲雨,等雨势小些再过去。” 两人坐在屋子里聊了会儿天,用了些糕点。 初夏随绿翘一起回来的。 她脸上还带着焦急,直到确定花姜无碍才放下心来。 “蠢丫头,连主子都要跟丢,要你有何用。” 宋锦珠不满地呵斥初夏。 初夏立即跪在地上,“都怪奴婢大意,下次不会了。” 她顺势伏在花姜脚边,替她将裙摆理好,不动声色擦掉鞋上沾染的泥点子。 花姜拉她起来,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等雨快停了,一行人才往老夫人的厢房里去。 老夫人放下手里的佛珠,后怕得直拍胸脯,“老天保佑,祖母真是要担心死了,生怕你们出了什么事。” 老夫人一手拉着一个孙女儿,围着她坐在矮榻上。 “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一个大活人都能看丢。”老夫人骂了一句,朝花姜说道:“你要是再晚点有消息,祖母差点让人把寺都封了。” 花姜搂着老夫人的胳膊,安慰了几句。 因为这件事,一行人没有留下用斋饭,就匆匆赶回相府。 花姜原以为裴砚会尽快想办法再见她。 可直到嫁入宁王府的前一夜,裴砚才再度出现。 彼时,府里上下,特别是花姜的闺房,已是红艳艳的一片,喜庆至极。 裴砚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眉眼间全是浓郁得散不开的戾气。 “我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跟我走?” 花姜关上窗户,转身面对他。 过了这么久,她早已镇定下来,心中的疑问便想在今夜找到答案。 这段时间,花姜打听过裴砚。 他是裴家六郎,是裴夫人的嫡子。 早年间,在裴家翘楚众多的子弟中,除了长相,裴砚的学识才能并算不上出众。 但三年前,裴砚突然转性,用功读书,深居浅出,只用了三年时间,就考中了探花。 满京城的人都以为他会像几位兄长一样入仕为官,谁知他在皇帝圣旨下来前,他先于御前请辞,说自己只擅经商,不愿周旋于朝堂。 皇帝虽感意外,却也欣赏他的孤勇,当即就同意了。 自此以后,裴砚与裴家的关系急转直下。 又因为裴砚与长乐坊花魁纠缠不清,犯了裴家家规,几度有传闻,裴家家主要将裴砚划出族谱。 可到底有没有,也没人说得清楚。 花姜预感,以裴砚我行我素的性子,他们之间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难保裴砚会做出失控的事情。 与其日日揣度,倒不如把主动放在自己手中。 花姜递上一杯热茶到他手上,“有些事,我的确忘了,可我又认真想了想,既然这世上有人记得,我便不该忘。” “裴公子,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和你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裴砚坐在桌前,再抬头,眼中尽是担忧,“你确定,你想听么?” 第62章 故人相见(3) 花姜坚定地点头,坐到他对面的位置。 裴砚阖上眼,思绪重新回到了三年前。 做了十六年的裴六郎,他习惯了兄长对他的关爱庇护,也习惯了母亲一视同仁下似有若无的冷淡。 他曾以为,自己会和众多世家子弟一般,和门当户对的世家女成亲,生儿育女,在家族的帮衬下,进入朝堂,富贵却平淡地过完一生。 直到无意得知他阿娘的下落,才知自己被骗了十几年。 “我赶到冀州的时候,已经晚了,裴应先一步找到她,然后杀了她。” “那几日,我浑浑噩噩,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是假象,我娘不是名门闺秀,而是人尽可夫的青楼妓子,而我父亲,也不是世人眼中的清贵士大夫,他是自私贪婪又懦弱的小人。”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 时间已经教会他如何掩盖恨意和不甘。 花姜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他。 见他手边的茶水已凉,又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 裴砚接过水杯,却没让花姜缩手回去。 他握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如同一截美玉,温香润泽。 “那一天,我在酒馆喝得烂醉,你也给我递了一杯水。” “等我醒来,我已经成为你师父的药人。” 药人? 花姜心跳突然加速,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来,却被封锁,只能在心底叫嚣。 “他们把我关起来,隔几日在我身上用新的药,我在反复昏迷与清醒间,又见到了你。” 裴砚突然笑起来。 不得不说,他笑的时候很能蛊惑人心,亦正亦邪,百看不厌。 “我那时不知道,还疑惑为何他们舍得那样对你,想必,你那妹妹也同你一样,是他们的药人。” 轰的一声,花姜脑中似有烟花炸开,一瞬间的光亮,随之全是迷雾,一切又被遮掩了起来。 可心底泛起的恐惧和痛楚,却似浪潮一般汹涌不息。 裴砚抚上花姜透着痛苦的眼眸,轻声哄道:“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花姜尽力让自己平息下来,示意裴砚继续。 “我被关了整整三个月,我看到墙壁上刻的印记逐渐增多,一日比一日绝望。” “那一天,外面起了火。我被锁在床上动弹不得,热浪不停沿着门缝涌进来,快要将我烤化了。你推门进来,给我一把钥匙,还有一个药瓶。” “你说,‘我懂的不多,药是自己配的,也许吃了能活,也许死的更快,你是好人,也许上天会保佑你的’。” 裴砚阖上眼,那一天的烟熏火燎如在眼前。 其实,他真不是什么好人。 他不过是想哄着花姜放她走,才会在每日送饭的时候给她讲故事,哄她开心。 他还记得,那个小姑娘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问他,“你娘真的会唱歌,会抱你,会给你推秋千吗?” 她平时很少说话,这是她难得说出口的一句完整长句。 他点头说是。 心里却在哭喊,在嘶吼。 他娘早就烂到地底下了,他却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可花姜却被这个故事迷住了。 她也没有见过娘,她只能在裴砚的故事中寻找娘应该的模样。 屋里熏着上好的银丝炭,融融暖意隔开了冬日下的第一场雪。 裴砚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冰凉,渗着冷汗。 她依旧没有想起那段往事,在原主的记忆中,只有师父师母,从来没有妹妹。 师父教她治病,师母教她用毒,他们如父母一般宠爱她长大。 一切都很完美。 甚至,完美得不太真实。 裴砚:“这世上有一种药,叫忘忧散,服用过后,便会忘记最痛苦的事。” “所以,你觉得我吃过,才会忘了所有有关药人的记忆?”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真相也逐渐清晰起来。 村民看到的死去的小姑娘不是花姜,而是试药失败的妹妹,那个和花姜一样被他们捡回去的妹妹。 她们相依为命,成为彼此在恐惧中活着的唯一支撑。 妹妹死了,束住花姜唯一的枷锁也没了。 她杀了那两个疯子,然后将他们埋在了一起。 她依旧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所以,她选择了遗忘。 将裴砚,一同遗忘在不堪的回忆中。 裴砚的眉眼温柔起来,“花姜,你我都是同一类人,被伤害过,被抛弃过。只是,你已经报复过了,而我,愿意为了你放下一切。” “花姜,花姜,你跟我走,好不好。”裴砚的语气近乎哀求。 他也不懂,那个救他于烈火中的人,是不是还能再救他一次。 他只是,想最后再试试。 但他却不知道—— 他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了。 花姜抽出手来,“明日是我成亲的日子,想必宁王府上为你设了位置,若你愿意,就来观礼吧。” 满室无声,连火炉中的炭火都没有声响,只伸出艳红的火焰,无声跳跃着。 “好。”裴砚悬在半空的心,重重摔落到地上。 摔得四分五裂,却依旧在跳动。 花姜的面容倒映在他眼底,陌生又熟悉。 他松开手,转身离开。 “花姜,让我守着你,好吗?” “好。” ...... 丞相府。 因为昨晚裴砚的到来,花姜睡得并不算好。 她坐在铜镜前,被宫里来的嬷嬷宫婢捣整的时候,还掩唇打了好几个哈欠。 嬷嬷笑着上前,“趁王爷还未上门迎亲,宁王妃先阖眼休息会儿吧,等会儿进了王府要拜堂,还要等着王爷挑喜帕入洞房,可要折腾到半夜去了。” 话音刚落,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世人皆知,宁王身体不好,能撑着拜堂已是不错,哪里能行人事。 嬷嬷只怪自己嘴快,一时说瓤了话。 花姜知她不是有意,没往心里去。 初夏走上前去,温言道:“奴婢打听着,东宫的仪仗已经出发了,一路过来敲敲打打过来少说也要一个时辰。小姐若是累了,就倚在软榻上歇会儿吧。” 皇室迎亲的礼仪十分冗杂,一套流程走下来至少要大半天。 花姜和宋锦珠起床以后,稍微洗漱一番就要去前厅聆听宫训,再加上皇后身边的嬷嬷传话,回到房里已近中午。 因为晚上没有机会用餐,梳妆前初夏端了点心过来让花姜垫肚子。 但嬷嬷一直嘱咐着,用餐七分饱,尽量不喝水。 花姜不想让旁人为难,也都一并照吩咐做了。 眼下,她已经饿了,头上又沉甸甸的压着。赤金凤冠缀着大红宝石,勒得头皮发紧。 她应了声,就着初夏的手起身。 初夏取了软垫枕在她腰下,才稍微解了乏累。 才躺了一会儿,绿翘走了进来。 “二小姐,大小姐传话,请您过去一趟。” 初夏立在一旁,抬眼看了一眼屋里的人。 这些都是礼部派来协助办差的宫人。 嬷嬷会意,上前说道:“劳烦姑娘回去回话,宁王妃已经装扮好了,不宜出门,还请太子妃见谅。” 花姜见那嬷嬷言行有礼,进退有度,而且还偏帮着自己,便猜到她是周桓派过来的人。 绿翘不敢跟嬷嬷顶撞,只求救似的看向花姜。 花姜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侧躺,开口道;“绿翘,就按嬷嬷说的回话吧,让大小姐安心,有话三日后回门再说也来得及。” 第63章 执子之手 花姜阖眼小憩了一会儿。 说来也怪,屋里站着十来个人,屏气凝神侯在一旁,初夏只放下里间的珠帘,竟一丝儿多余的响声也没有。 等东宫的仪仗到了,初夏才叫起花姜。 按规定,太子先迎亲,宁王后迎亲。 此时,宋锦珠已经在去往正堂的路上了。 初夏蹲着身子给花姜整理好嫁衣,便也扶着她往外走。 今日相府两女同时嫁入皇室,宫里派来的人不少。 一路上,都可见内侍宫婢和侍卫。 高堂上,宋若甫和张氏并坐在一起,老夫人另安置了一把太师椅坐在旁边。 宋锦珠还未走到跟前,已经啜泣起来。 “珠儿,”张氏俯下身拉住宋锦珠的手,也是泣不成声,“以后进了东宫,万事就全靠自己做主了。” “母亲。”宋锦珠心里既舍不得又害怕,靠在张氏面前无声落泪。 张氏将宋锦珠拉至身前,替她擦干眼泪,耳语道:“珠儿,别学我,好强又蠢笨,一生都在替别人做嫁衣。” 宋锦珠抬起头,看到张氏眼中的泪光,悔恨痛苦,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宋锦珠。 宋若甫示意婢子将宋锦珠扶起来。 “嫁入东宫,你便是太子妃,往后父亲见到你也是要行礼的。你和太子是夫妻,也是君臣,闺中时候的小性子该收就收,好生侍奉太子。” 场面上的话说完,宋若甫终究没忍住多嘱咐了一句。 “你也别忘了,相府依旧是你的家,若是受了委屈,便回家来。” “父亲。”宋锦珠心中伤感,更因为宋若甫难得的温情感动。 老夫人正要开口,看到花姜侯在门外。 “苑丫头,你进来,祖母有话要告诉你们。” 花姜在宋锦珠身边跪下,小声提醒:“姐姐再哭,妆都花了。” “我哪像你是个没良心的,都要出府了,一点儿都不伤心。” 话虽这样说,宋锦珠用帕子攒干眼下,倒把泪都收了。 老夫人将她们的手拉到一起,郑重说道:“皇室不是普通人家,你们嫁过去以后,一言一行都和宫里的人,宫里的事息息相关。旁人我管不着,但你们两个,是我的亲孙女儿,你们两个,是亲姐妹,只有彼此扶持,咱们宋家才能安稳。” “懂了吗?”老夫人重重拍了拍她们的手。 花姜和宋锦珠异口同声应了声。 老夫人收敛神色,朗声道:“去吧,我宋家的女儿,配站在任何人身旁。” 绿翘扶着宋锦珠起身,一步三回头离开了正堂。 花姜按规矩给宋若甫和张氏敬了茶才走。 今日大喜,张氏倒没多说什么,只说着让她守妇道,敬夫君之类的话。 花姜转过身,大红的喜帕就盖在了头上。 她只能看着自己的脚尖往前。 宋知麟送走宋锦珠,气喘吁吁跑回来。 “妹妹,快上来,我背你。” 不知为何,花姜的鼻腔泛起酸意。 她的傻哥哥啊,从今以后,府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大哥,你以后要是无聊,就去宁王府找我吧。” “好,”宋知麟喘了一口气,“以后有好东西,我都给你攒着,等我去看你的时候给你带过去。” “我在宁王府,多的是好东西,你只管空手来就行了。” “那不行,”宋知麟放低了声音,“我知道他们都不喜欢我,我要是不带礼物上门,又该被说不懂规矩了。而且,我得让宁王殿下看着,咱们宋家才不会怠慢出嫁的女儿,这样他也不敢怠慢你。” “好,”花姜应了声,趴在他背上,小声道:“谢谢大哥。” 一路上,花姜的视线摇摇晃晃。 走过熟悉的回廊,影壁,青砖路,再低头,视线内出现了一双绣着蟒纹的皂靴。 宋知麟唤了一声宁王殿下,绕开他把花姜背进了喜轿。 轿起,外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 进入宁王府后,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东宫有喜,皇帝和皇后自然是去那边了。 喜帕下伸进来一只修长的手,“我牵你进去拜堂。” 嬷嬷看着托盘中的喜绳,想要说什么,十七伸手挡了挡。 花姜就这么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路走进了喜堂。 奇怪的是,喜堂里也没有人。 “我对外宣称身体不好,将喜宴推了。” 花姜刚好乐得轻松,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其实,她稍微想想就知道。 太子和宁王同时办婚宴,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会去东宫,没有眼力见的,没点胆量也不敢来宁王府。 倒不如推个赶紧,给彼此都留点脸面 “阿苑,我欠你一场婚礼,迟早要补给你。”周桓拉着她在厅中站定,言语间俱是柔情小意。 “好啊。” 周桓会心一笑,示意身后的傧相。 “一拜高堂。”两个空空的座椅。 “二拜天地。”郎朗乾坤。 “夫妻对拜。” 花姜弯下腰,看到红衣下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礼成!” 花姜立在原处,有些不知所措。 按宫里教的流程,现在她该回新房了,而周桓则该在外面宴请宾客。 现在外面冷冷清清,花姜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温暖的手掌又递了过来,紧紧攥住花姜的手,领着她往后宅走。 “咱们先把仪式走完,我知道你肯定饿了,我吩咐厨房备了你爱吃的,你先忍忍。” 花姜被他说得发笑,正想说话,便听嬷嬷轻声咳了一声提醒她。 毕竟,周桓现在的举动已经不合规矩了,她总得尽力维持皇家婚宴的体面。 虽然,这里也没有外人。 花姜跨进门槛,心里忍不住咦了一声。 这是周桓的寝殿,她再熟悉不过了。 照说,即便进了王府,花姜也得有自己的院子,洞房花烛夜便是在自己房里过的。 掩下心中疑惑,花姜垂下眼,看到满床都是花生莲子红枣。 嬷嬷在一旁说着吉利话,花姜也跟着高兴起来。 喝完合卺酒,周桓手里拿着喜称,挑开花姜的红盖头。 满屋的红,唯独花姜这张明媚耀眼的脸,最得颜色。 乌黑的墨发和眉眼,白皙的面容和娇艳的红唇,都落入了周桓眸中。 周桓收敛眼色吩咐了一声,几道精致小菜便上了桌。 “都下去吧。” 嬷嬷笑着领了十七递过来的赏赐,带人将床铺好,退了出去。 第64章 再试一试 这顿饭,花姜吃得心猿意马。 她囫囵吃了几口,就着酒吞了下去。 窗外开始下雪,雪花簌簌打在窗棂上,像极了她刚穿过来的那天。 原来,她已经来了一年了。 所幸,还活着。 “在想什么?”周桓打断她。 花姜收回神思,回道:“我记得嬷嬷说,我会有自己的院子,不知殿下安排在哪处?” “府上没有别的女人,以后也不会有,这里就是你的院子。你若是哪处不满意,尽管吩咐十七休整。” 花姜心头一喜。 却又不信。 普通官宦人家尚且还有小妾通房,他一个王爷难道就没点打算? “其实,殿下的病已经痊愈了,只要节制,不要太过度,也不是不行。” “我行不行,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周桓挑起眉头,言辞间略有怒意。 他默了默,凑到她耳边,言语极尽挑衅,“王妃要是忘了,那本王今晚再试试。” 花姜呛了一口酒。 她可是理论基础扎实的过来人—— 试试......就试试! 花姜从净房出来的时候,屋里的火烛已吹灭了大半。 周桓穿着亵衣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翻看。 听到声响,他放下书,朝花姜走了过来。 花姜心头动如擂鼓,即便故作镇静,但绯红的耳尖已经出卖了她。 周桓假装没看到,不疾不徐引她坐到床边。 “害怕了?”他的问话听不出起伏,似乎只在例行询问。 他越是平静,花姜越是对自己的焦躁不安感到气恼。 “殿下问这个问题,不是很好笑吗?哪个女子在洞房的时候,会不紧张的。” 周桓取过床头的书递到她眼下,“王妃是个例外吧,里面有几页都翻得起了褶皱,按说早已清楚各种曲折,按图索骥便是。” 花姜低头一看。 瞬间血液上涌,手脚发麻。 这是她在万书阁花重金购买的小“红”书,这本还是...... 周桓手里的书,封面大喇喇地写着几个大字《风流帝王的心尖权臣》。 她正要伸手去抢,周桓猛地收过手,让她扑了空。 书没拿到,反倒撞到了他身上。 周桓顺势搂住她,两人的体温隔着薄薄的里衣迅速升温。 “王妃,该试试了。” 高大的身影倾覆过来,花姜陷入了红艳的锦被中。 温凉的手指并未探入衣下,反倒沿着她的大腿缓慢移动。 粗粝指腹所到之处,激起一片片颤栗。 花姜忍不住哼出声来。 那双手实在是灵巧,仿若在美玉上雕花,又似在水波中轻搅。 花姜按捺不住,开口道:“殿下,别再捉弄我了。” 她原以为正经的声调,早在起伏间乱了气息, 落在周桓耳里,只是又娇又软的祈求。 “乖,第一次不能急,免得伤了你。” 窗外雪色撩人,风雪交缠,簌簌击打在窗棂上。 炉中炭火明明灭灭,已不知爆出了多少声碳响。 花姜软绵无力的手臂支在周桓胸前,求饶道:“殿下,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那声音,像是冰雪遇春而化,仅有的一丝凉意也消散在春意盎然间。 一根紧绷在周桓身体中的线,被她轻轻一拨,突然就有了断裂的趋势。 他失控般抬手捂在她唇上,冲锋陷阵,将她所有的呻吟都攥入了掌心。 花姜醒来的时候,一转身就落入了周桓怀中。 他抬起下巴搁在她头顶,揉着她的腰,说道:“我派人去宫里说了一声,今日我身体不适,晚点再入宫。” 花姜原本还迷糊着,听到入宫两个字,顿时没了困意。 “现在什么时辰了。” 周桓懒懒回道:“还没到辰时,天都没亮,你再睡会儿。” 花姜从锦被中探出身来,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肩头起了一层粟栗。 她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连小衣都没穿。 她钻进去的时候,凉沁的肌肤忍不住往周桓身上贴。 周桓搂住她的腰身,极为契合的嵌合在一起。 “殿下,咱们还是准时入宫吧。”花姜低低的说话,气息喷在周桓胸前,像一根羽毛挠着他的心。 他滚了滚喉头,最终忍耐下来。 若当真锦被翻浪,就不是晚点的事情了。 他屈起食指在她面上轻轻碰了碰,小声问:“你害怕皇后为难你?” 花姜摇摇头,蓦地收紧环在他身上的手臂。 “今日太子妃也要入宫,想必有话对我说,我还是早些去,免得她心慌。” “你现在倒是和她关系很好。” 花姜暗忖,那还不是为了你的大计。 入了宫,周桓和花姜先去长庆殿给皇帝问安。 皇帝倒是没多说什么,只中规中矩让花姜做好王妃的本分,务必仔细照料周桓的饮食起居等等。 皇帝单独将周桓留下,让花姜先去坤宁宫。 分别时,周桓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让她安心。 至于花姜,周桓并不担心。 她和皇后你来我往多次,似乎皇后都没在她身上占到便宜。 而且,他就在宫中,即便有什么,也能及时赶过去。 坤宁宫的宫婢领着花姜往正殿走。 才到门口,花姜便看到宋锦珠坐在皇后下首,正在低头听她训话。 “皇后娘娘万安。”花姜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起来吧。”皇后倒没在这上头为难她。 当初周桓让她学习的宫廷礼仪,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府院的宴会中,都得了不少称赞。 花姜抬起头来,容颜焕发,水润娇柔,红润的气色在一众灰败的颜色中,极为耀目。 皇后牵起嘴角,笑道:“果然不用伺候夫君就是好,夜里也能早些歇下。” 又对宋锦珠道:“倒是苦了太子妃,一大早就要进宫请安,只怕没睡几个时辰吧。” 宋锦珠垂头敛眉,做出娇羞的模样,而其他人都是一副同情的眼神看着花姜。 花姜全当没听见,趁机看了看殿上。 今日来的人不少,皇贵妃和元妃都在,还有一些穿宫装的女子,是低位份的宫嫔。 皇贵妃身侧坐着晋王妃,许是刚生过孩子的缘故,体态丰盈,华服之下另有一派珠圆玉润的美感。 皇后指着她身旁的空位,说道:“宁王妃就挨着晋王妃坐吧,你们是妯娌,趁着今日见面可以多说会儿话。” 花姜不明所以,按照皇后的意思落座。 宫婢捧了新鲜的瓜果上来,每人面前都摆了一盘,青红紫绿颇为养眼。 皇贵妃扫过一眼,随口说道:“还得是皇后娘娘宫中才有这么时令的鲜果,连儋州的水蓊都能及时运过来。” 今年寒冬,比历年冷得更早,更急。 如今还未到最冷的时候,城外已经开始出现从周边郡县过来的流民。 宫里宫外都在忙着筹款赈灾,皇后宫里若还是一派奢靡之风,传出去,自然难逃文人墨客的口诛笔伐。 元妃发出一声轻笑,“皇贵妃娘娘还没听说吗?八皇子在南海大战倭寇,将敌军驱逐出海三百余里,这些都是缴获的物资。” “八皇子孝顺,这些东西除了送到陛下的长庆殿,余下的都送到皇后娘娘跟前来了。” 第65章 借刀杀人 殿中顿时出现各种恭维的声音。 八皇子虽然才满十六岁,但在朝政上独有见解,颇得皇帝器重。 这次随海军出征,又立下军功,只怕回来就要封王了。 皇后虽然因为李昭阳的事情受了牵连,又因为接连几件小事惹皇帝不快,但只要八皇子回来,后宫的权利未必不会回到她手里。 下面几个皇后一派的嫔妃越说越有劲,将八皇子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般,哄得皇后频频发笑。 皇贵妃冷哼一声,悠悠说道:“听说前些日子太子办差惹陛下发了好一通火,在朝上就扔了折子。现在八皇子要回来了,娘娘还是让八皇子多到陛下跟前替太子说说好话,免得连年节都过得不爽快。” 皇后也不甘示弱,“他们两个是亲兄弟,自然要帮衬着。只可惜皇贵妃膝下只有一个晋王,他现在伤了腿,也不知以后能不能好,说不定跟宁王一样,成了残废,皇贵妃就当真没什么盼头了。” 皇贵妃攥紧拳头,却将目光投到了花姜身上。 花姜原本就没打算搅进口舌之争,她在皇后和皇贵妃面前,只是小辈,一旦开口必会被抓住把柄。 而且,她也不愿意被人当枪使。 皇后见花姜没接话,心里顿时觉得无趣。 她朝婢女说道:“把人带上来。” 片刻之后,殿上多了四名女子,皆是十七八岁的模样,举手投足都很有规矩。 皇后指着左边两个,对宋锦珠说:“听张嬷嬷说,太子妃身边缺好用的人手,这是本宫特意给你挑的婢女,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你带回东宫好好调教吧。” 宋锦珠咬着下唇,眉眼间都失了血色。 那个张嬷嬷,名义上是皇后派去东宫,辅佐她掌管宫务的。 可她仗着自己是皇后身边的老人,又得太子信任,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今天早上,张嬷嬷进屋收拾床单的神情,毫不避讳显露在她面前,她就觉得堪称奇耻大辱。 如今院里又来了两个皇后的人,她以后还怎么在东宫立威。 见宋锦珠愣着没动,皇后不悦地“嗯”了一声。 既已入东宫,便是皇家妇,她是皇后,又是婆母,这点主她还是做得的。 看到皇后笃定的眼神,宋锦珠松开嘴唇,行礼谢恩,将情绪都压了下去。 皇后满意地笑了笑,随口夸了她几句。 “宁王妃,昨日你大婚,本宫和陛下都在东宫,没来得及去宁王府贺喜。本宫回宫后,思来想去,心里都不安。宁王没有生母,又病着,你虽是相府出来的,可毕竟自小没有跟在主母身边学过,难免在宫务上有所疏漏。” 她指着右侧两名女子道,“这两个姑娘,一个是旬阳县令之女文氏,一个是督查院御史家的庶女张氏,虽然出身比不得你,却自小学习庶务,精通管家,有她们二人相助,往后你便能轻松些,将精力都放在宁王身上。” 花姜淡淡看过去,那二人虽然低着头,却能看出姿色上乘。 “娘娘的好意,臣妾心领了,只是殿下身体尚未康复,她们二位都是正经人家的女子,若入了王府,倒耽误了别人。” 皇后似乎早猜到她会用这个理由搪塞,“无妨,本宫也算是成人之美。” “当初殿下康健时,意气风发,声名远播,天底下想要亲近他的女子,不知几何。本宫同意她们入府,全当是顺了她们的心意,岂会有耽误一说。” “娘娘所言极是。”皇后话音才落,那二人就异口同声应和。 话说到这个份上,花姜明白,今日不管她同不同意,皇后都一定会把这两个人塞给她。 花姜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和宋锦珠同病相怜的一天。 她起身行礼,谢恩。 皇后今日心情好,连夸了好几次宁王妃大度,提前散了场。 花姜走在甬道上,特意放慢了脚步。 果然,宋锦珠跟了上来。 “二妹妹,咱们去你马车上说话。” 宋锦珠在外面一向最守礼法,行走坐卧都被当做标准。 可现在,她半拖半拽赶着花姜上了马车,全然失了往日的作风。 “二妹妹,他们欺负我。” 才说了一句,宋锦珠就红了眼眶。 花姜坐到她身边,低声安慰道:“皇后好歹给你的是两个婢子,你哪有我惨,直接带两个妾室回去。” “我不是说的这件事,”宋锦珠缓了缓,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口,“昨夜太子根本就没有在我房中。” “太子前脚才踏进我屋里,虞氏后脚就差了人过来,说她腹痛流血,吓得太子喜帕都没掀就走了。” “二妹妹,太子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恨他。” 宋锦珠憋得满脸通红,伏在花姜肩头痛哭起来。 “不应该啊。”花姜喃喃道。 就算皇后想要立威,也不可能在这件事上给宋锦珠难堪。 平时提点敲打便罢了,即便宋若甫也说不出个错处来。 可新婚之夜,将宋锦珠丢在新房,传出去,第一个参太子的就是御史台。 看来,是她低估了虞氏在太子心中的地位。 感情这件事,最讲究你情我愿。 宋锦珠当然可以在宋若甫面前哭诉,由他出面,皇后和太子必定会卖他的情面。 可一旦这样做,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姐姐,今日皇后让你带回去的两个女子,你先好好用着。” 宋锦珠不解,面上全是抗拒。 “太子糊涂,皇后不见得。她给你人,一来是想监视东宫的一举一动,二来也是为了帮你。” “自从行宫回来以后,虞氏就以保胎为由,长期卧床,连皇后召见都由太子出面推了。她在东宫不出来,皇后也拿她没法,这两个婢子既然是皇后赏的,你让她们去做的事情,别人哪里分得清是你让她做的,还是皇后让她做的呢?” 宋锦珠反应虽慢,但多转几圈,也能明白。 “你是让我,借刀杀人。” “你要能全身而退,倒也不是不行。” 宋锦珠急得直摆手,“太子把她当心肝似的,我哪敢动她。” “那两个不是人吗,你不敢,让她们上啊。”花姜急起来,声音都高了几度。 第66章 交易达成 “王妃,殿下和太子过来了。”初夏在车下提醒。 花姜拿帕子给宋锦珠擦了泪,又替她收拾好仪容,才同她一起下车。 “太子。”花姜行礼。 和坐在轮椅上的周桓相比,太子神采奕奕,端着储君的架势,甚是霸气。 “本宫和二皇兄本来想去坤宁宫接你们的,谁知你们竟先走了。” 太子的目光落在花姜脸上,“上一次见宁王妃,还是在宫宴上,没想到,跟在二皇兄身后的宫婢,摇身一变竟成了王妃,倒是一段佳话。” 太子的表情含着戏谑,又说得自然,想必往日在周桓面前便是如此。 花姜上前福身道:“谢殿下吉言,我不过学了些医术傍身,医者无所谓患者身份地位,管她是奴婢妾室还是王侯将相,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否则,也不会出手替虞氏问诊。” 太子面上的笑容冷了几分,伸手将宋锦珠拉到身前。 “听闻母后给二哥送了两位侍妾,其中一位更是因貌着称。” 太子特意朝周桓下身看去,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本宫比不得二哥有艳福啊。” 他哈哈笑了两声,带着宋锦珠走了。 “这种小人,也配做储君。” 花姜忍不住愤愤开口。 周桓握住她的手,面上无波无澜,甚是严峻:“王妃说得对,太子是小人。” “相较之下,还是小女子可爱多了。” 初夏和十七低着头,使劲憋笑。 花姜甩开手走到马车前,“殿下自己上来吧。” ...... 进入宁王府,周桓站起身,快走几步追上花姜。 “好花姜,都怪我胡说,你就心疼心疼夫君,走慢些。” 周桓笑着扳过花姜的肩头,却见她眼底湿湿的。 他瞬间慌了神色,“怎么了,是不是皇后刁难你?” “如果是因为那两个女子,你实在没必要放在心上,暂且打发到偏院养着,找到时机再遣出府去,皇后也挑不出错来。” 花姜在他胸前拍了一掌。 “我哪里是因为这个,我是见不得太子那个蠢货欺辱你。” 周桓一愣,蓦地笑出声来。 他把花姜揉进怀里,连带着心底翻涌的热浪,熏得眼眶酸胀。 他自小独行惯了,知道长公主在外筹谋劳心劳力,不忍再因琐事让她担忧,便养成了不麻烦别人的性子。 至于他是否委屈,是否难堪,是否伤心,他从来都告诫自己,不必在意。 毕竟,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几个人会在意。 可花姜,一次次地唤醒这些压在心底的情绪。 让他感受到,他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 高兴的时候想分享,难受的时候想依靠。 他抿起唇角,柔声哄着她,“没事的,没事的,再忍些日子,等我站起来,他们就不敢轻视我了,你也不必再陪着我受委屈。” “阿苑,我曾想过了却残生,也想过玉石俱焚,可遇到你以后,我就改了主意。我要带着你,光明正大,脚踏实地走到那个位置上去。” 他捧起花姜的脸,极为认真地看着她。 “你若是害怕,就站到我身后,即便我输了,也保你全身而退。你若是想和我一起,我也愿意,有你并肩作战,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花姜不想矫情,反手握住他。 “殿下,以后,就让我和你一起吧。你要往前,我就为你善后,你退回来,我就为你疗伤,” 她踮起脚尖,将额头触碰在他下巴上,“可我也是一个很小心眼的人,若是殿下背弃初衷,我一定头也不回,再也不见。” 她不介意付出真心。 可谁想要,就必须付出代价。 “好。” 他们之间的交易,成交了。 用过午膳,周桓去了户部。 眼看着寒潮降至,受灾地区如何拨粮拨款,都需要提前考量。 皇帝这几日身体不佳,太子又办砸了差事,他实在不放心,便让周桓先把这件事接过来。 送走了周桓,初夏把嫁妆单子拿给花姜查看。 所有财物,全都已经入了私库。 花姜看完以后,终于理解了“钱只是数字”这句话的含义。 “王妃,金枝楼的东家也送了贺礼来,王爷没看,说直接入到您的私库里去。” 花姜喝了一口茶,顺口说道:“就按王爷说的办吧。” 初夏站着没动。 花姜抬头问:“怎么,是有什么不妥吗?” 初夏为难道:“王妃要不先看看礼单,东西实在太多,奴婢不知放哪里好。” 花姜笑笑,一个金铺老板,无非是想和周桓套好关系,就算想送,又能送多少? 可她才翻开册子,就惊呆了。 小到耳环戒指,大到屏风桌椅,先不说数量,随意挑一件东西出来,都价值连城。 “殿下看过吗?”花姜赶紧问。 “没有,殿下说以后府里的事都让王妃定夺,无需报到他面前去。” 花姜突然想起,“那东家叫什么名字?” 初夏摇摇头,“只听见殿下说了一个裴字,其余就没听清楚了。” 裴砚。 一定是他。 花姜腹诽,裴砚和周桓有私交,定是想通过他的手,给自己送东西。 她和裴砚的事,花姜并不打算告诉周桓。 这礼肯定退不回去,却也用不得。 “我以前住的后院还有两间空房,你收拾出来,把这份礼单上的东西收好,平日也别动。” 初夏点头,赶紧出去办事了。 小满在门口候着,见初夏走了,才端着茶点进屋。 花姜离开王府以后,小满就一直留在她以前的院子,平日做些扫洒的活。 现在她回来了,便把小满要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不高兴三个字都快写到脸上了。”花姜打趣道。 小满放下托盘,看了看门外,“宫里回来的两个姑娘一直跪在院门口,说要拜见王妃。” “奴婢都说了,您早上起得早,现在得睡会儿,她们也不理我。特别是那个张姑娘,说什么不见到王妃就不起来,她才入府就想着拿捏您呢,奴婢听着就来气。” 张姑娘? 御史家的女儿,果然有几分脾气。 花姜吃了几块果子,喝了半杯茶,吩咐小满,“把她们叫进来吧。” “王妃累了就歇会儿吧,等晚上王爷不回来,指不定有多心疼呢。” 花姜暗自发笑。 比起在医院轮班值夜班,上门诊手术台的日子,这简直像是度假好吧。 “你去传话吧,我处理完她俩的事儿,就立刻躺下。” 小满应了声,不情不愿走出门去。 文氏和张氏迈着小碎步走进屋子,规规矩矩给花姜行了大礼。 “起来吧。”花姜指了面前的两个独凳,让她们坐。 她们垂着头,眼睛也没乱看,第一印象倒还算本分。 花姜抿了一口茶水,声音趋于平淡,“你们是皇后娘娘亲自送到王府来的,又是正经官家小姐,照理说,位份上便不该委屈了你们。可娘娘没说,王爷又有事出去了,我也才来王府不久,还摸不准王爷的心思,依我看,不如等王爷回来,我问问王爷的意思,再给你们定。” 话音刚落,张氏便回道:“回王妃的话,臣女入府只为伺候王爷,至于什么身份,并不重要。” “可若是委屈了二位,我在皇后面前倒不好交代了。”花姜的语气透着为难。 张氏见花姜言语客气,又处处受皇后和宁王掣肘,料想她在王府不太能说得上话。 若是由花姜给位份,说不定还能得个高位。 张氏笑道:“王妃看得起咱们,有容人之心,于臣女而言,已是意外之喜。至于妾室还是侧妃,不过是王妃一句话的事情,连皇后都夸赞王妃大度,王妃定的位份定然再合适不过了。” 花姜等的就是这句话。 不过,侧妃,她也真是敢想。 第67章 祖孙私语 花姜略微沉吟了一番,“那也行,到时候皇后娘娘问起,我就说是你自己求的做侍妾,免得皇后娘娘还以为我善妒,容不下人。” 张氏面色一惊,没想到花姜顺着她的话,一点儿情面都不给。 侍妾连品级都没有,说是半个主子都算高看了。 她慌忙想要找补,可遇上花姜冰冷的眼神,只能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听说眼前这位宁王妃是克夫的命,想来宁王也只是依着圣旨,不敢得罪丞相才娶的。 难怪如此嚣张,连皇后的脸面都不放在眼里。 她暂且忍让半分,等见到宁王,再去告上一状,求个合适的位份。 花姜朝她抬抬手,“院子已经给你分好了,你跟着下面的人过去吧。” 张氏看了看文氏,极为不满地走了出去。 这是文氏第一次进京,她原本在家准备来年的选秀,没想到提前得到皇后召见。 区区县令之女,莫名其妙见了皇后,又进了王府。 此刻坐在凳子上,全程吓得头都不敢抬。 “文氏,你意下如何?还是等着王爷回来安排吗?” 文氏麻溜地从凳子上滑跪在地,回道:“臣女......臣女没有想法,全凭王妃做主。” 文氏刚开始还懵懵懂懂的,只记得皇后交代了许多事,她原想着完成十之七八就差不多了。可眼下看来,想要完成一件就已经难如登天。 花姜见她害怕得厉害,心里生出一丝不忍。 她一个外地人,说什么倾慕宁王已久,一听就知是皇后编的鬼话。 她的将来,在皇后口中,也许能换得别人的升官发财,却在今日葬送在了宁王府。 花姜抬手道:“你先起来吧,别动不动就往地上跪。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咱们女人也不必事事向别人示弱。” 文氏这才起身,低着头站在一旁。 “东门角的偏院倒是安静,适合你的性子,你就住那儿去吧。” “谢王妃。” 文氏行完礼,便跟着婢女下去了。 小满高兴地走过来,“小姐这主意好,一个住西门,一个住东门,就算想合谋什么,也不容易。” 花姜轻轻点在小满额角,“我走这几个月,你倒是越发长进了。” “既然这样,我交给你一份差事。” 花姜让小满去理一份回门所需的单子。 等晚上周桓回来的时候,她将单子递到了他眼前。 “我不是说了,以后府里的事你做主么,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十七打了水过来,给周桓净手。 他洗完以后,才发现自己习惯了冷水,此刻手心正凉,便走到暖炉前烤手。 花姜将单子收起来,又听他说:“老夫人待你不薄,我当初病重的时候,父皇赏过几根老参,你让人去库房里拿,回门的时候给老夫人送去吧。” 花姜应了声,开始感慨他的细心。 谢字还没说出口,腰下就被温热的大掌覆过。 周桓从背后将她环入怀中,低语道:“昨晚辛苦了,今天又忙了一天,今晚就好生歇着。” 花姜对周桓的体贴很受用,转过身搂着亲了亲他。 可她也没想到,周桓口中的歇着,是那样歇着。 ...... 相府。 花姜回去的时候,宋锦珠还没到。 张氏遣了杜嬷嬷在门口候着,她看到花姜走过来,面上有些尴尬。 花姜自是知道她在等谁,说道:“劳烦嬷嬷给母亲说一声,我先去老夫人房里请安,晚些时候再去找她。” 杜嬷嬷舒了一口气,笑着将花姜和周桓迎进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杜嬷嬷也不知张氏到底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好的二小姐硬是入不得她的眼。 周桓给老夫人请安以后,宋相派人过来请他去了书房。 周桓一走,老夫人立刻把花姜唤到了身旁,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 “苑丫头,你这夫君选得好。” “殿下的容貌的确优越,孙女儿没让祖母失望。” 她承认,自己也喜欢长得好看的。 可这么赤裸裸地承认,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老夫人微皱了眉,点着她的额头,哈哈笑了几声,“你这丫头,真当祖母是那般肤浅的人,凡事只看表面?” 花姜...... 难道不是? “我看出来了,宁王是真心待你,喜欢一个人的眼神,祖母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老夫人笑盈盈看着她,似乎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只有爱过的人,才会知道看到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眼神。 “阿苑,有件事,祖母还得提醒你,”老夫人突然严肃起来,“别急着要孩子。” “你年纪小,身体还没长好,若是要早了伤了身子,得不偿失。” 这话正合花姜的意,她很以为然的点点头。 老夫人就是因为生得早,导致身体受损,后来再也怀不上了,只得了宋若甫一个独子。 婢子进来通传,宋锦珠和太子入府了,她们先去了夫人院里。 老夫人没计较,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等屋里没了人,老夫人才低声问,“苑丫头,你给祖母说句实话,宁王的病到底有没得治?” 当初,她同意这门亲事,大部分原因还是看在花姜的态度上。 花姜一点儿异议都没有,说明她心里对宁王的病还是有底的。 老夫人狠了狠心,愿意陪着花姜赌一把。 最差也就是宁王死了,花姜回到相府,依旧是锦衣玉食的二小姐。 花姜不知老夫人心里想了这么多,只如实回答,“宁王的身子,过不了多久就与常人无异,祖母莫要担心。” “当真?”老夫人脸上满是惊喜。 “当真。” 花姜陪着老夫人说了好一阵话,宋锦珠才过来。 “给祖母请安。”宋锦珠才说一句话,眼眶就红了。 老夫人亲自走下去,把她扶起来,“怎么了这是,是在东宫受委屈了?” 宋锦珠原本不想说,谁料才绷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哭出来。 “祖母,我没用,留不住殿下。” 老夫人正了脸色,说道:“咱们宋家出去的女儿,各个都是好样的,要说没用,那也是别人先瞎了眼。” 花姜忍住笑,示意婢女把门关上。 第68章 回门风波 花姜递了一张帕子过去,“姐姐想哭,就哭吧,左右没人看着,更没人敢笑话你。” 宋锦珠看了一眼,当真认认真真哭上一通,心里憋闷了三天的委屈才算发泄出来。 “虞氏那个贱人,日日都找理由把太子截走,别说圆房 ,就是太子的面,我都见不到。但凡我差人去请,太子不仅不理,还让下人传话,让我学会大度。” “简直胡闹。”老夫人气极,胸口上下起伏。 “一个侧妃,说得不好听,也只是妾室,太子就这么任由她作天作地么。” 她将宋锦珠搂在怀里,抚着背,“珠儿别生气,祖母明日就去一趟宫里,我倒要亲自问问皇太后,如今的后宫还有没有规矩,有没有尊卑了。” 老夫人和大周皇太后在闺中时就是密友,后来各自嫁人,感情也一直很好。 得皇太后旨意,老夫人可以随时出入宫禁,无需递牌子。 “别,”宋锦珠犹豫起来:“您要是找了皇太后,太子必定会被申饬,到时候他把罪过怪到我头上,岂不是更厌恶我了。” 老夫人看她唯唯诺诺的样子,更觉心疼。 宋锦珠是丞相府嫡女,背后站着荣国公府,张家和丞相府,便是宫里的公主,在她面前也得客客气气的。 如今,她就这么被一个虞氏压在身下,连出口恶气都不敢。 老夫人越想越生气。 花姜开口,“虞氏这般猖狂,不就是仗着太子对她的情分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吗?这些姐姐已经比不过了,不妨顺着太子的意,将太子妃的贤惠大度坐实了。” 宋锦珠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不甚明白。 “当年虞氏进东宫以后,太子陆续纳了三位侍妾,足以见得太子虽然偏爱虞氏,却也并非专情之人。姐姐如今在东宫孤立无援,不如试着将那几个侍妾升点位份,她们被虞氏压了这么久,定然心里有怨气,姐姐不正好可以用用吗?” 老夫人拊掌道:“阿苑这招用得巧,一来你得了名声,太子说不出二话,二来坐山观虎斗,手底下也能有人可以用。” “只是,这还不够。” 老夫人微眯着眼,眼角的皱纹聚成张扬的弧度,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候运筹帷幄的模样。 “皇后不是赏了宁王两个女子吗,你不妨也借着皇后的手,往东宫再塞点人进去。” 宋锦珠有些着急:“祖母,东宫的人一多,太子眼里就更没有我了。” “傻孩子,你看看陛下的后宫,管她什么皇后贵人的,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只要有本事坐上去,谁还在乎情情爱爱的。你是太子妃,只要不出意外,就会是将来的皇后。现在太子身边才几个人你就受不住,以后入了后宫,又该怎么办?”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人就更是了,再顾念旧情,也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你以为皇后和皇贵妃是因为年轻貌美才能坐稳现在的位置吗?后宅也好,后宫也好,那是女人的战场,你想要赢,就得先成为女人里面的老大。” 宋锦珠伏在老夫人膝上,心里一阵阵的难受。 她扪心自问,并不爱太子,却也没法接受太子心里没她的位置。 想了片刻,她才抬头:“祖母和祖父恩爱一辈子,难道也是这样算计过来的吗?” 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珠儿,不要去试探人心,若想活得高兴,要么一辈子糊涂,要么认清现实,及时出手。” 宋锦珠也罢,花姜也罢,和天底下无数的少女一样,也曾对爱情和婚姻产生过美好的幻想。 可真正的过来人才会知道,没有哪一段感情,是坐享其成的。 也许有,但谁又敢笃定,自己遇到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变呢。 老夫人的一席话,算是给她们两个上了一课。 从老夫人院里出来,花姜又去梅苑给张氏请安。 如她所料,杜嬷嬷站在门口,说张氏身体突然不舒服,已经躺下了。 花姜在门外说了请安的话,便离开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夫人和宋若甫都在,宋锦珠和太子坐在一边,花姜和周桓坐在一边。 花姜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宋知麟的身影。 宋锦珠低声道:“兴许父亲担心大哥在太子面前言行无状,没让他来。” 宋若甫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对这样一个略显怪异的饭局,依旧游刃有余。 既奉承了太子,又顾了周桓的体面。 花姜心里忍不住佩服他。 直到宴席快散了,相府小厮快步走进来,有关于宋知麟的事情禀报。 宋若甫还没说话,太子先开口,“有什么事尽管直说,若本宫能做主,就不劳烦宋相忧心了。” 宋若甫不想因为小事拂了太子的面子,示意小厮直言。 “大公子在妆月阁和人起了争执,铺子里的东西因此被摔打了大半,大公子差奴才回府取银票,好做赔偿。” 妆月阁是京城有名的卖胭脂水粉的铺子,里面的东西名贵,看样子这次宋知麟得赔不少。 难怪要找宋若甫要钱。 宋若甫只微微沉了脸色,吩咐,“去找管家,该赔多少赔多少,再差几个人和你一道,去把大公子带回来。” 好在,只是弄坏了东西,赔钱就是。 比起往日斗鸡走狗,大打出手,他已经清静很长一段时间了。 宋若甫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太子抬手,出言制止。 “宋相,本宫早就听闻这个宋家大公子为所欲为,甚至引起民愤。本宫原也不想管,可现在他也算是本宫的大舅哥,若本宫再不出手管教,不仅宋相脸色无光,本宫的名声也要受连累。” 说罢,他就站起身来。 “二哥,都是一家人,你也一起去看看吧。” 花姜不放心,轻声道:“殿下,我和你一起。” 就这样,他们四个人一起去了妆月阁。 他们到达的时候,人群已经散了。 宋知麟坐在门槛边,发髻松散,衣领歪斜,脖子上隐隐出现几道血印。 花姜见他伤势不算重,赶紧让人先把他扶进去,想着等会儿回府再请大夫上门看。 “宁王妃,事情还没了解清楚,就急着把人带走么?” 太子开口,花姜只得上前福身回道:“不过是简单的口角,略有争执,对方都没计较了,咱们先把该赔的赔了,至于大哥,殿下大可回相府再训话。” 言下之意,给宋知麟留点颜面。 太子似没听懂,往椅上一坐,就将东宫的人招过来。 “何必回府,本宫就在这儿说。二哥,你也一并听着,往后身边若是有人犯错,万不可姑息,否则便是害人害己。” 看这副架势,太子是下定决心耍威风了。 花姜亲自上手给宋知麟整理好衣冠,低声安抚道:“大哥别怕,错了就错了,你态度好些认错便是。” “二妹妹,我没错。” 花姜严肃瞪了他一眼,“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只管听着。” 花姜只想让事情赶紧了结。 第69章 我没有错 宋知麟噘着嘴,委屈巴巴的,可到底还是按照花姜的嘱咐做了。 太子将掌柜唤过来问了缘由。 “宋公子和李公子因为一盒螺子黛起了争执,原本是小事,可宋公子一点儿理也不讲,上来就动手,咱们铺子上的人拉都拉不住。” 太子的脸色更黑了。 “宋知麟,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本宫若不替宋相管教你,只怕你还要继续无法无天下去。”太子色厉内荏,历数宋知麟过去种种恶行,大发雷霆训斥了他一番。 铺子里的掌柜小厮,门口打望的过路人,今日都见识到了太子大义灭亲,刚正不阿的一面。 宋知麟脑袋垂得低低的,说的最多的就是“知错了。” “但愿,你是真的知错了。” 太子拂袖起身,将对宋知麟的不满投向了看宋锦珠的眼神中。 “回东宫。” 宋锦珠面上挂不住,走过宋知麟身边时,也忍不住说了一句,“大哥,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花姜目送他们离开,转头看到周桓坐在一旁,正让十七把宋知麟扶起来。 “殿下先回去吧,我想送大哥回相府。” 周桓意味不明看了一眼花姜,“早去早回,我在王府等你。” 上了马车,花姜取来药酒给宋知麟擦拭伤口。 “疼,好疼。” 花姜下手又重了些,“你知道疼,还要寻衅滋事干嘛,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段时间,怎么又开始惹麻烦了。” “二妹妹,我在你面前,能说真话吗?” 花姜轻笑,“你那意思,太子刚才还逼骂成招了?” 宋知麟恹恹垂着头,喃语道:“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我真的没做错。” 见他这副老实样,花姜的语气柔和下来,“好好好,那你说说看,一盒螺子黛也值得你和别人打架,还把铺子都掀了。” 鉴于宋知麟过去的不良记录,花姜也没打算从他嘴里听出个什么新鲜的理由。 抄着手,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上个月,我就在妆月阁定了两盒螺子黛。妹妹知道的,那东西不好找,我先给了八百两全款,掌柜才应下这事。” 花姜狐疑道:“既然给了钱,他按时交货便是,你怎么又和那李公子争起来了。” 宋知麟偷偷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说,“其实,我原本只想把那两盒都给你的,可你告诉我,大妹妹也是我妹妹,不能太偏心,我才想着,等你们回门的时候,给你们一人一盒。” “谁知道,我今日去取货的时候,正好撞见掌柜把其中一盒给了李邵,我当然不同意了,他把大妹妹的那份拿走了,我回去怎么交代。所以就让他还给我,掌柜不仅不帮我,还说把钱退给我,只卖给我一盒。” 花姜心头兀的软下来,愤愤说了一句,“岂有此理。” “二妹妹,我真的没错啊,那是我的东西,我要拿回来,他们就打我,我只是还手而已。” 宋知麟想起自己受的委屈,眼睛红通通的,却又不敢哭。 “好了好了,”花姜拍着他的肩膀哄道,“这事的确不是你的错,回去以后我会给父亲说清楚的。” 宋知麟擦了擦眼睛,“太子那么生气,会不会怪到大妹妹身上啊。” “当然不会,太子是明事理的人,一码归一码,你就别担心了。” 花姜别过脸,眼中浮起一股忧色。 太子的车驾停在东宫门口。 没等宋锦珠下车,太子先行入了宫门。 “太子妃,奴婢扶着您,您快些下车吧。”绿翘伸过手去扶宋锦珠起身。 “不用,”宋锦珠抬手挡在身前,“你去偏院把那三个侍妾叫过来,我有话要问。” 绿翘不解,“您再不跟上去,太子又要被虞氏截走了。” “那也总比当着我的面被截走的好。”话虽然自己听着都扎心,却也是事实。 绿翘见宋锦珠脸色不好,没敢多问,扶着她进门以后,就亲自去了偏院。 三名侍妾规矩排成一列,候在殿外。 她们连着三日都早早过来请安,却都被宋锦珠挡了回去。 在她们看来,太子妃出身名门,看不上她们,也是正常的。 她们先后入东宫,只有等到虞氏身体不便,或是太子突发兴致,才能在太子跟前伺候。 少则半年,多则三年,无数个没有盼头的日子就这样混过去了。 原以为太子妃来了,能多个挟制虞氏的人,也给她们这样位份低的人一条路。 谁知,连面都见不着。 现下,太子妃主动召见,她们心里别提多激动了。 绿翘得了宋锦珠应允,带着三人进入正殿。 宋锦珠身穿华服,高髻环珠,稳稳坐在上首。 “都起来吧,赐座。” 一句话出口,已然端够了太子妃的架势。 “谢太子妃。” 芙蓉苑。 太子躺在虞氏身侧,手覆在她隆起的腹部轻轻摩挲。 “殿下,有心事?” 虞氏心细,太子蹙眉亦或抿唇,无论哪处细节她都能猜出太子的情绪。 “太子妃的大哥,实在是鲁莽无知,本宫只是担心,他以后打着本宫的名号在外为非作歹。” 虞氏柔声安抚:“殿下多虑了,太子妃柔淑贤德,定会好好规劝兄长的。” 太子拧眉,想起宋锦珠就面上不悦,讽刺道:“她本就是心思深重之人,否则在行宫也想不到用那些计谋引你入坑。她自己都行不端坐不直,又怎会规劝他人。” 虞氏垂眸浅笑。 倒不枉费她挺着肚子在太子寝殿门外跪上半个时辰,才得了见他一面的机会。 那日,她将行宫的事细细捋了一遍讲给太子听,将对宋锦珠和香兰的怀疑真假交杂在一起。 至于太子怎么理解,那就和她无关了。 “幸亏有殿下庇护, 否则妾身真是日夜不安,就怕护不住咱们的孩子。” “放心,”太子将她搂在怀中,“这是东宫,还轮不到姓宋的做主。” 太子脑中突然闪现出什么画面。 他刚才进宫以后,走到岔口处特意看了看身后,并没有宋锦珠的身影。 照理,她应该抓住机会追上来才是。 说不清为什么,他心里突然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门外有内侍回禀:“太子妃传了侍妾前去问话。” 太子皱起眉头,“她又想耍什么花样?” 比起太子的不解,虞氏就通透多了。 她跟在皇后身边多年,对后宫的路数再清楚不过。 看来,宋锦珠并非逆来顺受之人,她也要开始动手了。 “殿下要去哪里?” 眼看着太子起身,虞氏赶紧挽留。 “我去太子妃殿中看看,你先歇着。” 虞氏心头浮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追着送到了门口,“殿下早些过来用晚膳,妾身等着您。” “好。” 太子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转身离去。 他想去看看,宋锦珠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能耍什么花样。 第70章 上宁王府 绿翘在殿外吩咐晚膳的时候,不经意看到太子的身影。 这还是太子第一次主动过来,她还没来得及通传,太子就已经走了进去。 “殿下?” 宋锦珠放下手里的账册,迎上去。 有皇后做主,虽然太子不情愿,也不得不把东宫的宫务一并交给宋锦珠管。 宋锦珠见过那三位侍妾,已经想好了如何安排。 她越发觉得老夫人说的很对,既然手里有现成的人选,就该利用起来。 而当务之急,是要把东宫的大小事宜牢牢捏在手里。 “你......在看账簿?” 太子气势汹汹地过来,原想质问一番。 眼下宋锦珠云淡风轻的,他倒不好发作了。 “臣妾刚入东宫,左右闲着无事,自然要多熟悉熟悉宫里的人和事,以后也免得殿下为了后宫的事烦忧。” 太子嗯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坐到八仙桌前。 “本宫听说,你招了东宫的几个侍妾过来问话。” 宋锦珠捧上热茶,递到他手边,略显羞涩侧过身去。 “她们都是伺候过殿下的人,嬷嬷总说臣妾不通男女之事,臣妾便想打听打听殿下的喜好。” “若殿下不喜,臣妾往后不会这样做了。” 宋锦珠背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这番矫揉造作实在不是她的本性。 可想想花姜的嘱咐,她全当豁出去一趟。 太子原想说,那几人一年也见不到自己几次,宋锦珠真想问便该去找虞氏? 可转念一想,芙蓉苑被他派人守得跟金汤似的,宋锦珠想去也进去不成啊。 “太子妃想知道什么,难道不会来问本宫么,总喜欢在背后搞小动作,没得让人看轻了去。” 宋锦珠忍住翻白眼的心,柔柔回道:“殿下说的极是。” “臣妾斗胆,敢问殿下对臣妾有何不满意之处,成亲三日都未曾在臣妾房中留宿?” 太子...... 随口怼她一句,倒把话头递了过去。 想起她在行宫的所作所为,太子就满心厌恶,可真要说起来,都是他自己推断猜想的事。 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了。 他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你看看你那个哥哥干的好事,宋相溺爱他,你作为长女就该懂得规劝。你如今已是太子妃,若任由他继续胡作非为,败坏的是你的名声。” 宋锦珠虽然不满意宋知麟的所作所为,但那虞氏也有一个哥哥,一年前从老家进京,文不成武不就,被太子安排在兵马司做副指挥,也算是正经的七品官员。 她这几日差人打听,得知那人除了点卯连面都懒得露,却因为太子的缘故,俸禄照拿,官位照享。 宋知麟好歹是当朝宰相唯一的嫡子,不过蛮横娇惯了些,又没做什么贪赃枉法,杀人放火之事,值得次次小题大做吗? 宋锦珠忍下心头不悦,“殿下所言,臣妾也很认同,只是家里从来都是父亲做主,臣妾如今又已是出嫁女,即便有心劝导,也名不正言不顺。殿下就不同了,殿下是储君,规劝臣下是您的分内之事,殿下不如联合御史台的大夫上书谏言,以治家不严督促父亲管教哥哥。” “你......” 这种小事,怎好他一个太子拿到朝堂上去说,而且他和宋相是姻亲,无论如何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殿下,可是臣妾哪里说错了?”宋锦珠赶紧跪下,“相府人口简单,没有后宅那些勾心斗角之事,臣妾自小便心直口快了些,若是让殿下不悦,臣妾立即就改。” 宋锦珠生得一张娇憨俏丽的小脸,惶恐之下脸色发白,当真像是吓着了。 太子是男人,自然拒绝不了美色。 东宫除了虞氏相貌平常些,那三个侍妾一个比一个长得妖娆美艳。 宋锦珠抬手轻轻摇着他的衣袖,眼下清泪簌簌落下,“臣妾失言,请殿下恕罪。” 想起回东宫的路上一直没给她好脸色,太子心头软了软。 他抓着她的指尖,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罢了,本宫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这件事你管不着就算了,以后离你哥哥远些,免得被他带坏了。” “是。” 婢子从屋外进来,福身说道:“太子妃,晚膳已经送过来了。” 宋锦珠欲言又止,最后开口,“殿下想必是要去芙蓉苑用餐的,臣妾就不留您了,免得虞侧妃等得着急。” 说完,宋锦珠就行礼往外走。 “等等。” 太子跨步上前,走在她身侧。 “来都来了,就一起用晚膳吧。” 太子认得这个婢子,是以前在坤宁宫伺候皇后的。 他一直不在宋锦珠房里留宿,皇后已经差人来说了几次。 既然宋锦珠先服了软,他索性顺坡下驴,做个人情。 这一夜,虞氏坐在桌前,精致的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终究没能等到太子。 ...... 天气越发寒冷。 城门外的粥棚一座连着一座,都是京城官员和富户自发搭建的。 京城世家众多,这种慈善比的就是门面。 谁家粥棚大,施的财物多,就连久居后宅的夫人小姐脸上都能多添些光彩。 宋知麟在粥棚帮完忙以后,没回相府,而是去了一趟宁王府。 “这大雪天的,哥哥怎么来了?” 花姜从屋里迎出来,将手里的暖炉往宋知麟怀里塞。 初夏才撩开帘子,风雪就趁着间隙猛地往里钻。 这天儿,当真冷得厉害。 宋知麟打了个寒颤,躲到火炉旁缩着。 “我这几日在城外帮忙,总有人给我送平安符,护身符。”说起这件事,宋知麟脸上堆满了笑。 他脑子不好使,从小就被京中的公子哥们嘲笑,后来长大了,又仗着相府撑腰,在外面犯了许多混事。 落入他耳中的,大多都是谩骂和诅咒。 而现在,竟然也有人跟他说谢谢了。 这份喜悦,他想和花姜分享。 他从怀里掏出几个叠放的整整齐齐的平安符,交到花姜手中,“妹妹,这些我送给你,让你也沾沾福气。” “只是,大妹妹那边,我怕太子殿下不高兴,就没送过去。” 花姜接话,“无妨,快到年节了,到时候见面,你当面送也是一样的。” 两兄妹正说着话,周桓从衙门上回来了。 见宋知麟在屋里,他先去换了一身常服,才走进来。 “见过宁王殿下。” 见到周桓,宋知麟老实了许多。 背挺得笔直站在一旁。 花姜抿着笑,拉他坐在身旁,“哥哥是殿下的大舅哥,这么拘谨做什么?” 宋知麟悄悄拉住她的衣袖,小声说,“大妹妹特意让人转告过我,在外面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能让两位殿下为难。” 周桓听到宋知麟的耳语,心头发笑:“大舅哥性情直率,本王最喜欢和你这种人打交道,往后来王府只当是回自己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本王绝不会怪罪。” 宋知麟狐疑地看了看周桓,又看了看花姜。 “殿下都开口了,哥哥就照做吧。” “好好好,”宋知麟扭了扭酸痛的肩背,笑起来,“难怪爹爹也喜欢宁王殿下,不像太子,整日冷冰冰地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难看死了。” 花姜和周桓对视了一眼。 “哥哥可别在外面胡说,太子是储君,咱们议论不得。” 小满端了一盘刚烤好的玫瑰酥进来,花姜顺手递了一个给宋知麟。 宋知麟连吃了好几口,又道:“我没乱说,我亲耳听到父亲说的。太子让大妹妹回府,想让父亲帮忙在上朝的时候给太子说几句好话,让他接手江浙动乱的事情......” 宋知麟歪头想了会儿,“我也没听明白父亲到底答没答应,反正大妹妹走了以后,父亲说太子无德无能,他才不想出手。” 第71章 一个惊喜 等风雪小了,花姜亲自送宋知麟上了回府的马车。 “妹妹,过几天我再来找你玩。” “好。”花姜立在车下,朝他挥手。 “哥哥快回去吧,以后过来之前,记得先差人回府知会一声,免得父亲和祖母担心。” 宋知麟诶了一声,高兴地将头缩了回去。 这几日雪大,到处都是积雪,王府门前和步行路径上却干干净净的。 花姜拢在大氅中,手里捂着汤婆子,寒意依旧透过棉鞋往脚底渗。 生为南方小土豆,她还是第一次在北方过冬。 “殿下怎么在外面?”才走进院子,花姜就看到周桓。 周桓立在雪中,肩上披着墨色狐裘,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唯独上翘的唇角,在这寒意中增添了暖色。 他朝花姜伸出手来,一股暖意瞬间裹住了花姜。 “才出去一会儿,怎么手就凉了。” 花姜和他并肩走入室内,不以为然道:“月事来了,手脚容易发凉。” 周桓愣了一下。 在他的记忆中,的确还没有关于月事的说法。 “这几日就躺着好好休息,”说着,周桓就拦腰抱起花姜,把她往床上放,“要是有人上门,一律推了,等身体恢复好了再说。” 花姜暗自好笑,“哪有这么虚弱,只是身上发软怕冷而已。我让初夏加了炭,若殿下觉得热,这几日就在书房歇下吧。” 在古代,什么都不方便。 特别是来月事,里三层外三层,鼓囊囊的,不仅不舒服还麻烦,容易漏。 往日她都是一个人睡,勉强还行。 现在多了一个周桓,她总担心睡不踏实。 对于花姜的提议,周桓并未应答,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等时机成熟,宋相应该会提议让太子去处理江浙动乱的事。” 花姜不解道:“他不是说不会帮太子吗?” “他怎么想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太子都主动开口求到他门下了,他若拂了太子的面子,宋锦珠在东宫只怕更难。更何况,若太子登基,有这种事情膈应,迟早要清算到他头上。” 花姜暗想,太子这种过河拆桥的人,即便不招惹他,他也未必会放过宋若甫。 周桓捏了捏她的手,面色和霁,“近日太子手里的几件事情都办砸了,父皇对他已有微词,即便宋相开口,父皇也未必会答应。” 对宋若甫而言,倒不如做个顺手人情,反正最后不成也和他没关系。 “殿下是想自己接手这件事?” 周桓摇头,坐在床边,伸手替花姜揉着肚子,“本王可不比太子薄情,才娶了娇妻,自然是想日日守着,哪舍得离京。” 花姜顾不上他胡闹,按住他的手,“看来殿下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什么都瞒不住你,”周桓屈起手指在她脸颊摩挲了几下,“八皇子还有几日就入京了,他代替太子去,最合适不过。” 八皇子得胜归朝,本已万众瞩目,听说皇帝已经透露了要封王的意思。 可若真如周桓所言,八皇子把太子的差事抢到手,这是不是意味着,八皇子心里也是有想法的。 “你担心我?”周桓捧过花姜的脸,与他对视。 “八皇子年轻有为,又同为皇后所出,若我是他,也未必甘愿屈居人后。这次算是试探,若他接招,他和太子之间,便不可能再做联盟。” 周桓的意思,花姜明白了。 太子式微,八皇子强势归来,周桓也即将开始摆脱病身,他要在太子和八皇子反应过来之前,先彻底瓦解他们联盟的可能。 可太子和八皇子毕竟是亲兄弟,想要离间他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等周桓去了书房,花姜将初夏唤过来,递给她一封帖子,“你亲自去一趟国公府,把这个交给少夫人。” “是。” 花姜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廊下的灯笼在风雪中打转,映出白雪纷飞。 她身体疲软,早早让人伺候着洗漱,便躺下了。 “殿下。”外间传来小满的声音。 花姜掀开帘帐,见周桓端着托盘走进来。 “临时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扰着你休息没有?” 花姜没想到这么晚了,周桓还会冒雪来看她。 她撑肘侧躺起来,心里暖洋洋的,明明想他留下,嘴里却说着,“殿下今晚不是在书房睡吗?” 周桓将托盘上的白瓷碗端过来,喂到她唇下,“我可没答应。” “我问过了,女子来月事,喝温热的红糖水最好。” 花姜往后靠了靠,她不太喜欢那个味道,所以小满和初夏准备的红糖水,都被她退了回去。 “乖,听话。”周桓倾身靠近她,洇黑眼眸瞬间变成了漩涡,似要将人吸进去。 花姜生不出拒绝的勇气,就着他的手,喝个干净。 这一夜,花姜睡得极为舒坦。 周桓贴在他身后,手覆在她腰间,一直轻揉到她睡着才松手。 ...... 还没等到和陆云容见面的日子,东宫的喜帖先送到了她手上。 虞氏,生下了太子的长子。 借着入宫给皇后请安,花姜在坤宁宫前等到了宋锦珠。 出乎花姜的意料,宋锦珠看起来意气风发,好像生了孩子的是她。 “妹妹这是什么眼神?” 宋锦珠停下脚步,挽着花姜的手往御花园的方向拐去。 现在离请安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她们刚好有时间说会儿话。 花姜见她并未因为虞氏产子的事烦忧,打趣道:“我还以为要等许久才能遇到你,没想到姐姐和我心有灵犀,也来得这样早。” “你说对了,我还真是为了早些来等你。”宋锦珠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让绿翘和初夏守在路口,以防别人误入。 “八皇子昨夜入京了,你听说没?” 花姜昨夜就知道了。 周桓的消息,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从来都是最快的那一批。 花姜摇摇头,“这种消息,自然是太子那里知道的最快,毕竟是亲兄弟呢。” “就是,这事怪异得很,太子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宋锦珠脸上带了几分得意,“前些日子,我把那三个侍妾都提了位份,两个良娣,一个庶妃。陈庶妃有个表兄在城门做守将,往日便时常送些消息给她。” 陈庶妃也算是有点心计的人,原打算利用消息蹭点面见太子的机会,可虞氏盯得紧,好不容易手里头拿了消息,还没送到太子面前,就被虞氏截了短。 她索性就弃了这条路,直到被宋锦珠提了位份,才重新想起来。 只是,送消息的路拐了个弯,去了宋锦珠房里。 “姐姐,你说八皇子什么意思啊?回京也没提前给太子说一声。” 花姜望着眼前冰封一片的湖面,悠悠回道:“兴许,八皇子想给太子一个惊喜。” 第72章 突然想开 看着宋锦珠兴奋又探究的神色,花姜忍不住探向她额头,“虞氏昨夜生孩子的事,你知不知道?” 她真担心宋锦珠悲伤过度,神情错乱了。 “我今日进宫,就是为了这事来的。”提起这件事,宋锦珠脸上又多了几分神采。 “你有什么打算?” 宋锦珠附在花姜耳边说了几句,花姜露出惊诧的神情。 缓了缓,她才开口,“想不到,太子待虞氏竟能到这种地步。” “所以,我今日特地将张嬷嬷带进宫了,还特意让她先去皇后寝殿伺候着。” 花姜颇有深意地看了宋锦珠一眼,“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 宋锦珠轻嗤一声,“对啊,我一点都不伤心。” “我一开始也觉得奇怪,可到了后半夜,我终于想明白了。太子把我这个太子妃当做摆设,我又何尝不是把他当做物件儿。我只要好好坐稳我的太子妃之位,像祖母说的那样,在女人当中做个老大,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我今日跟虞氏拈酸吃醋,明日还有王氏李氏,我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她揽住花姜的手臂,下巴往坤宁宫的方向抬了抬,“你看皇后过得多惬意,只要太子和八皇子不倒,她现在是皇后,以后就是太后,一辈子荣华富贵,权势滔天,哪点儿不好。” 花姜发现,这个时代的女子也不是那么冥顽不灵的。 一旦得人点拨,即便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可心态一转变,一切都不一样了。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坤宁宫。 今日皇贵妃没来,元妃坐在首位,她身边坐了一个脸生的嫔妃。 初夏在花姜耳边低语,“这是皇上新封的戚贵人,如今甚为得宠。” 花姜扫视了一下,见三皇子妃常氏已经到了。 她越过宋锦珠,坐到常氏身旁。 “听闻二嫂是克父克夫的命,我原本还担心二皇兄的身子,如今倒是我多虑了。” 花姜才坐下,就听常氏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话。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回答,对方又道:“都是一起在外办差出的事,二皇兄伤得比三皇子重,好得却比三皇子快,如今父皇已经给二皇兄派差事了,三皇子还躺在府里养伤呢。” 常氏说话不紧不慢,偏偏尾音拖得很长。 原本就带着酸味的话,听起来更让人难受了。 上一次走得急,没来得及和她说话,今日才见面,花姜就明白为何皇后要让她坐在常氏身边了。 花姜:“殿下的身子哪里比得过三皇子,三皇子只是伤到了脚,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安心养着便好了,多虑也无用。” 常氏轻轻哼了一声,“说得倒是轻巧。” 殿里的人来得差不多了,花姜不想和她争执,索性端起茶杯自个人品起茶来。 “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起身行礼。 “免礼。” 花姜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皇后。 她今日穿的倒是正式,飞云髻上还簪着一支九凤衔珠红宝石步摇,珠光宝气,十分耀目。 只是,表情严肃了些。 想必张嬷嬷已经把东宫的事告诉她了。 东宫有喜,元妃作为皇后的一号舔狗,自然是不会放过这种表现的机会。 大伙才落座,她便跃跃欲试,“昨夜太子得了长子,皇后娘娘如今有了皇孙,真是大喜事。” 常氏嗤笑一声,“的确是喜事,只是妾室越过正室先诞下子嗣,传出去总归不太好听。” 皇贵妃不在,朝皇后开炮的重任顺理成章递到了常氏身上。 皇后不屑降低身份同晚辈计较,只看了一眼元妃。 元妃娇笑道:“太子成婚晚,比不得晋王,如今晋王府已经有两位小郡主了,说起来,还是晋王妃的功劳大些。” 话里话外,都是嘲笑常氏生不出儿子。 常氏面色沉了沉,瞥眼往元妃身上扫去,“要是元妃娘娘也能同那虞侧妃一般,生出个皇子来,也不必委屈在妃位上几年都未见晋封,如今见父皇的次数怕却连身旁的戚贵人都不如了吧。” “行了。”皇后发话,殿里顿时安静下来。 “一个月就在本宫这里来一次,还不消停。本宫记得晋王妃才嫁入王府的时候,也是温婉可人,懂得进退的人,怎么年纪越长,礼数越发落下了。” 常氏抬了抬手,本想抚到脸上去,终究忍住了。 三年生两胎,她自己也发现肉眼可见的衰老。 再转头一看花姜,娇俏粉嫩的面容,越看越碍眼。 她冷哼了一声,扭坐在椅上,不说话了。 宋锦珠顺势开口,“母后,儿臣有件事拿不定主意,还想在母后这儿讨个准信。” 皇后收敛神色,淡淡回道:“你是太子妃,东宫由你全权做主,哪里还需要到本宫这里来问。” “母后说的是,东宫的事儿臣都能安排,唯独芙蓉苑......”宋锦珠欲言又止。 一提起和虞氏有关的事,皇后就脑仁疼。 她揉了揉额角,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下去,“传本宫的懿旨,虞氏所生的孩子交由太子妃抚养,没有本宫的旨意,虞氏不得出芙蓉苑,好好休养。” 怀着的时候,动不得她,生了,还不是皇后一句话的事情。 众人今日都穿的喜庆,原以为能在皇后这里讨个好彩头,领点赏赐。 谁知,皇后借口头疾发作,早早散了场。 景璃扶着皇后躺在贵妃榻上,替她卸下钗环,柔声道: “殿下看重虞氏,她又才给殿下添了长子,娘娘此举,只怕会寒了殿下的心。” 皇后还是宫女的时候,就和景璃姐妹相称。 这种话,也只有她在皇后面前说。 “本宫,真是要被太子气死。” 皇后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阖上眼,耳边还响着张嬷嬷的声音。 “太子妃亲自送了贺礼去,还没进芙蓉苑就被扔了出来。太子妃只好让奴婢送过去,谁知,奴婢竟看到......” “太子殿下是何等贵重的身份,怎么能屈尊给一个侧妃清洗下身。奴婢好心提醒,却还惹得殿下一顿怒骂。” 张嬷嬷跪在地上,言辞恳切,“娘娘,太子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啊,他怎能做这种自贬身份之事。虞氏魅惑君上,言行不端,请娘娘出手惩治。” 景璃不轻不重梳着皇后的头发,缓缓说道:“虞侧妃是娘娘亲手调教的,即便只学点皮毛,也足够讨殿下欢心了。” 皇后睁开眼,脸上有了笑意,“你这话说得,本宫倒是分不清是夸赞还是讽刺了。” “奴婢哪敢讽刺娘娘,只是殿下和虞侧妃感情深厚,若娘娘贸然出手,说不定还适得其反。” 皇后望着缠枝金炉里冒出来的寥寥青烟,陷入沉思。 她也没想到,顺风顺水了这么多年,会在亲生儿子身上犯难。 第73章 讨回公道 从皇后宫里出来,花姜和宋锦珠一前一后到了宫门。 “妹妹不乘车,是要去哪里?” 花姜慢下几步,等她追上来,“我在妆月阁定了一批香膏,今日到货,你运气好赶上了,要不和我一同去看看。” 宋锦珠脚步顿了顿,颇为不满:“大哥闯祸那日,妆月阁的掌柜狮子大开口,讹了相府好大一笔银子,你怎么还上赶着去照顾他家的生意。” “做生意嘛,一码归一码,他家的东西的确好用。” 宋锦珠虽不想去,但更不想回东宫,只好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未免太过招摇,东宫和宁王府的人都候在外面,她们二人只带着贴身侍女入内。 “见过宁王妃,哎哟,太子妃也来了,两位贵客里面请里面请。” 来妆月阁世家夫人不少,掌柜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行事说话颇为圆滑。 他引着她们往里面的雅间走。 花姜停在大堂,“左右没什么事,我和太子妃先随处逛逛,看有没有什么新货,掌柜自己去忙吧。” 虽然话这样说,掌柜还是不敢当真让她们随便逛,躬着身子跟在后面候着。 宋锦珠不知花姜打的什么主意,见她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当真在逛铺子。 两人才看了一半,就听门口有人吵起来了。 “掌柜去瞧瞧吧,我们这边就不用管了。” 花姜随意开口,掌柜连声道谢,急着去另一头。 四五个脸上包着头巾的妇人在门口叫嚣,“丧尽天良的妆月阁,卖给咱们劣质香膏,毁我容颜,此仇不共戴天。” 她们的嗓门极大,妆月阁又地处闹市,很快就引来了一圈看客。 “妆月阁可是京城里最好的水粉铺子,不应该吧,是不是有误会啊?” “卖那么贵,质量还那么差,真是黑了良心了。” “到底什么事啊,以后还敢不敢来买了。” “街头新开了一家水粉店,要不上那边瞧瞧?” 大家围起来,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店里的客人听见声响,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都不敢再买了。 “哪里来的刁民,竟敢在妆月楼门前放肆。” 掌柜一出去,撑开架势就扳回了一局。 “再吵,我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一个个送进去吃牢饭。” 一听这话,那几个妇人瞬间就嚷开了。 “明明是奸商卖假货,还要把老百姓抓起来,还有没有天理了。” “来呀,来呀,我倒要看看,天子脚下,你一个卖货的,还能胡作非为不是。” 妇人说得起劲,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掌柜脸上。 掌柜怒了,他做了几十年生意,还没有被人讹成功过。 对付这种臭鱼烂虾,他有的是经验。 “去衙门找小李公子,派几个兵过来,我还不信,拿不下这几个臭娘们。” 小厮一走,那几个妇人像是吓到了,往后退开几步,当真闭了嘴。 她们也不吵不闹了,排成一行端端正正坐在妆月楼门前。 其中一位妇人哭诉起来,“谁不知道啊,这妆月阁是李家入了股的,你知道兵马司吧,那都是姓李的管,随便来几个兵就把咱们抓走了,呜呜呜,好害怕啊。” “没天理了,没天理了呀,老百姓活该被坑,被害。”另一个妇人将头巾取下来。 身边顿时响起啧啧声。 她整个脸又红又肿,有些地方都撑得快见血了。 “都成这样了,妆月楼该赔钱啊。” “你没听到吗,李家是股东,谁敢惹啊。” “那又如何,这天底下的兵都是陛下的,姓周,可不姓李,怎可由得他胡来。” “说不定是那掌柜虚张声势,兵马司的兵,岂是随意就能调的。” “谁说不能,上次我就瞧见过,听说被抓回去的人......” 提起这事,那人的声音便低了下去。 掌柜想起花姜她们还在里面,忙转头回去,“宁王妃要的香膏都已经装好了,小的这就让人送到马车上去。” 花姜抬手,“不急,我刚才听到门外有人说,香膏有问题。” “王妃说笑了,送到宁王府的东西,店里都是精挑细选的,绝不可能有问题。” 花姜不疾不徐道:“掌柜,倒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这些东西都是我要拿去送人的,若是出了岔子,咱们宁王府的脸面就不好看了。” 掌柜轻咳了一声,暗想,宁王都落魄成那样了,宁王府还能有什么脸面。 “那几个都是想讹钱的无知刁民,说的话自然信不得,王妃只管放心,咱们妆月楼开了这么多年,口碑一直都在的。” 宋锦珠本来心里就不满,在一旁搭腔道:“既然没问题,不如拿出来验货,反正也不差这点时间。” 见宋锦珠开口,掌柜不敢再推辞了。 反正,他能确定,但凡送到宫里和王府的东西,是绝对不可能出纰漏的。 刚好,也趁机让围观的人看看,他们妆月阁的东西,那是货真价实,物有所值。 掌柜忙招呼小厮把香膏取出来,随意挑了几个放在桌上。 花姜示意初夏。 初夏走到门前,朗声道:“几位婶婶别哭了,掌柜取了货出来,可以当场验货,要是有问题,相信妆月楼定会给你们公道。” 话音刚落,外面的人都想着看热闹,挤了进来。 掌柜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既然是宁王府定的货,就先在我身上试吧。” 初夏拿起一盒香膏,取出绿豆大小抹在手腕上。 她抬手闻了闻,“好香。” 下一刻,再翻转过来。 手腕已经红了一片,和妇人脸上的症状一模一样。 “这......这,怎么回事啊?”掌柜傻了眼。 堂内的声音立即乱起来。 那几个妇人情绪尤为激动,上赶着便将掌柜往角落里逼。 “奸商,还我脸来。” “老字号也要卖假货咯。” “连王妃都敢骗,真是胆大。” 众人也跟着凑热闹,一时间铺子里乱糟糟的,场面几近失控。 就在掌柜坚持不住的时候,一队穿着铠甲的士兵手持长枪冲了进来。 “闪开,闪开。” 慌乱中,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兵马司杀人啦。” 众人蜂拥往门外跑。 里面的人要出去,外面的士兵要进来。 七零八碎的声音,有物件摔落的声音,有痛苦呻吟的声音,浑浑噩噩,分不清楚。 花姜和宋锦珠带着随从往二楼上去,在拐角停留。 宋锦珠有些紧张拉住花姜的衣袖,“妹妹,可别闹大了。” 花姜面无表情看着底下一团糟,“不闹大,怎么给大哥讨回公道呢。” 第74章 兄弟相争 长街的另一头,疾驰赶来一队人马。 禁军统领萧逵神色肃穆骑在马上。 围观的人太多,将这条主道堵得严严实实。 出去打探的士兵很快就回来,“回萧统领,有人在店铺闹事,兵马司派了人过来。” 萧逵剑眉微蹙,“一件小事,竟搞得路都堵了。” 他一拉缰绳,重新走了一条路,带队往皇宫的方向赶去。 妆月阁闹成一团的时候,朝堂上也很热闹。 八皇子突然回宫,众人都很诧异。 按流程,八皇子该随着入京述职的将士一起回来,论功行赏才是。 可见到皇帝高兴的神情,就连御史台的几个人都没发声。 毕竟,八皇子是带着军功回来的,谁要在这件事上置喙,就显得头铁了。 皇帝一高兴,顺带着上朝的氛围都轻松起来。 有几个在雪灾中办事不力的官员,本应降职罚俸的,皇帝大手一挥,只罚了半年俸禄稍作惩戒。 周桓坐在椅上,眉头微不可察挑了挑。 皇帝沉声问道:“诸位爱卿还有何事需要禀报的,若无事,这天寒地冻的,就早些散朝吧。” 宋若甫站出身来,奏道:“陛下,江浙一带出现暴乱,与年末寒潮有关,据臣所知,部分难民集结到苏北,似有民动隐患。” 宋若甫遣词造句间,已然将真实的情况遮掩了部分。 实际上,苏北已经发起数场暴动,都是朝廷出兵才镇压下来的。 皇帝面露不解,“江浙一带一向富庶,怎么其他地区都能顺利应对,偏偏那里出事?” 他看向周桓。 赈灾的钱粮物资都是户部安排的,而周桓刚好负责此事。 “回父皇,今年气候恶劣,先是夏季大旱,又遇霜冻寒潮,农户地里的粮食产量急剧下降,就连江浙一带也罕见连天大雪,许多农户措手不及,导致秧苗冻死冻伤,损失惨重。” “原本江浙一带盛产粮油,存粮也不算少,因此仅有郊县偏远之处需要拨款赈灾,这些银钱户部早已按往年惯例算好数目发下去了。” 皇帝若有所思,“今年的天气的确不正常,所以朕准了户部提高拨备,即便是按以往惯例,也不至于要逼到百姓造反的地步。” 皇帝的语气不咸不淡,落在众人耳边,却是一定要有人担责才能平息怒火的节奏。 太子见时机一到,跨步上前,就要自荐前往苏郡。 “父皇,儿臣请命前往苏郡一探究竟,到底是刁民煽动作祟,还是百姓被逼不得不自保,儿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八皇子躬身,等着皇帝回答。 太子没想到,半路还会杀出个人来,一时愣在原地。 他一只脚已经迈了半步,前不得退不得,索性站到八皇子身边,朗声道:“父皇,八弟在外奔波一年,如今才回京,还是留在父皇母后身边吧,儿臣作为兄长,愿领下这差事。” 皇帝的眼神落在两兄弟身上,盯了半晌,又放到周桓身上。 “宁王有什么想法?” 周桓拱手道:“江浙暴乱确实让人匪夷所思,从苏郡到京城,即便走官道,也需要大半个月才能到,此刻咱们在朝上讨论,说不定那边情况又已经发生了变化。” “父皇,儿臣也赞成派遣钦差大臣前往苏郡,一来安抚民心,二来彻查此事。” 皇帝见他没有想去的意思,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这个儿子,一直在伤残死亡边线徘徊,却次次都能挺过来。 到底是运气好,还是另有缘由,他摸不准。 不过江浙闹事不是小事,他得派个信得过的人去看看。 “老八,这次就辛苦你跑一趟了,朕赐你一把上封宝剑,一并带走吧。” 朝臣伏地高呼万岁。 上封宝剑一出,那是必要见血的。 只是,不知是哪个倒霉蛋会撞到这把刀刃上。 散朝后,八皇子走到周桓身前行了一礼。 “一年未见二哥,二哥的身体瞧着要好些了。” “也就一副破烂身子撑着,若有一日能像你一样,再上沙场,”说着,周桓摇摇头,“算了,不说了,二哥这辈子也回不去了。” 太子走到一旁,拍了拍八皇子的肩头,“八弟,你回京怎么也没提前知会一声,本宫也好去城外亲自迎你啊。” “四哥帮着父皇管理朝政,臣弟独来独往惯了,懒得让四哥费神费力,说不定还要讨母后一顿训斥。” 提起皇后,太子顿了一步。 “四哥,我还没进后宫看过母后,你可要与我同行?” 太子摆摆手,“算了,东宫还有事,我就回去了。” 八皇子做上一辑,“听闻四哥喜得麟儿,臣弟先在此恭贺,等晚些时候再上门贺喜。” 太子挥挥手,转身离开了大殿。 八皇子几步赶上周桓,客气请教:“我领的差事,二哥怎么看?” 周桓抬眼望去,比起年少时清隽俊秀的面容,八皇子已经被海风吹出了棱角,稳重了许多,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成天嬉嬉闹闹的少年郎了。 他垂下眼眸,回道:“自我生病后,已多年未问政事,若非此次事急,父皇也不会将差事交给我,你若想问,兴许太子了解得更多。” “二哥如今深居浅出,是要与我生分了吗?我记得小时候每次有不明白的功课,二哥都会耐心教我。” 周桓想了想,“我只问,你是想办好这件差事,还是想做个好人?” 八皇子在周桓面前一向规矩,此刻长身玉立站在他面前,比在太子面前恭敬了不知多少倍。 周桓的能耐,他自小就钦佩。 对于周桓的遭遇,他既庆幸又难免痛心。 若为对手,自是难缠。 可如今周桓的处境,已经不可能站在他的对立面,他面对周桓,也多了几分真诚。 “二哥知道的,我最早就一直在军营历练,与您和四哥不同,我对朝事所知甚少。这是我第一次领的差事,我想要办好,想要让父皇对我刮目相看。” “这次去苏郡,我不怕得罪人,定要做出一番业绩来。” 八皇子生得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里面纯净得看不见一丝杂质,仿佛是海风沙砾唯一没有吹皱的地方。 周桓轻拍了他的小手臂,“去见皇后娘娘吧,你想知道的事情,也许她也清楚一二。” 八皇子怔在原地,看着周桓离去的背影,突然如梦中人被点醒。 第75章 过街老鼠 妆月阁。 等铺子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花姜才提起裙裾下楼。 大堂除了兵马司的人,看热闹的百姓都移到门口去了。 满地狼藉中,一名妇人仰面卧在地上,嘴里含糊不清叫着疼。 她身下,已经汇出一小滩鲜红刺目的血泊。 “做什么的,还不赶紧退出去。” 没等花姜走到受伤妇人跟前,领头的卫兵厉声呵斥,紧接着就持剑上前阻拦。 花姜被惊得往后退了一步,正巧踩在打翻的胭脂盒上。 “王妃小心。”初夏上前想伸手扶住她。 花姜顺势往一边倒去,又带倒了一大片货物。 哗啦啦的响声,惹得百姓各个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放肆,本宫和宁王妃在此,谁这么不长眼睛,竟敢当众忤逆。”宋锦珠开口喝道。 卫兵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两名女子并非寻常世家夫人,而是皇室中人。 他面上一惊,忙跪在地上赔罪。 花姜走到宋锦珠身旁,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可以落到好事者的耳朵里。 “不知如何称呼?” 那人将头磕得跟捣蒜似的,“城北兵马司指挥使林一平,冒犯王妃,请王妃恕罪。” 花姜此刻轻言细语,并未露出半分不快。 “林指挥,我这儿有一事不明,还请你替我解释一二。” “王妃只管吩咐,臣知无不言。” 花姜踱步走到妇人身边,边查看伤势便说:“你说,京城设置五城兵马司,是为何?” 林一平愣了愣,如实回道:“负责京中巡捕盗贼,绞杀暴徒,平乱护民。” 外头传来哄笑,还掺杂着嘘声。 花姜的语气也沾染上了笑意,“林指挥过来看看,这妇人手无缚鸡之力,可是你口中的暴徒?” 林一平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这种上门闹事的事情,他每年要处置过上百起。 要说动手途中,没有误伤,是不可能的。 可真要上纲上线,的确是他们伤了人,这么多人都看着,想要推脱都没法子。 花姜全当没看到他哭丧的脸色,说道:“今日之事,是因妆月阁售卖劣质货物而起,受害者找上门来,不仅没讨到公道,反而被兵马司的人捅伤。” “不知情的,还以为兵马司和妆月阁有什么勾连呢?” 花姜的语气轻轻巧巧,三两句话就为这事定了性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即便是妆月楼掌柜,也百口莫辩。 妆月阁和客户之间的矛盾,已经转移成为兵马司和老百姓之间关于滥用职权的矛盾。 他现在,最好就是闭紧嘴巴,装哑巴。 可花姜偏不如他的愿。 “掌柜,这批货看来是交易不成了,别忘了咱们签的条约,假一赔三。银子让人送到宁王府,三日的期限,可别忘了。” “王妃......这,这......” 他们是冤枉的呀,从头到尾都没有假货。 掌柜像吃了一口苍蝇,吐不出咽不下,话到了嘴边也只能囫囵一口倒回去了。 售卖假货,官商勾结。 从今日起,京城只怕再也没有妆月阁了。 等伤者被医馆抬走,宋锦珠又挤进了花姜的马车。 “阿苑,干得好!” 花姜从小几上倒了两杯热茶,递了一杯给宋锦珠。 “你也不差啊,稍微使点手段,就把张嬷嬷当枪使了。” 宋锦珠朝她抬抬眉,对这句夸赞很受用。 虞氏再嚣张,也不敢把宋锦珠送过去的东西立即丢掉。 除非,宋锦珠送的全是吃食。 她断定虞氏是不敢用的,至于是当着面丢的还是背着丢的,只要丢了,就能被宋锦珠抓住把柄。 宋锦珠:“我不像你,一出手,就要让别人非死即残,我做这些都是自保,那都是别人逼我的。” 花姜嗤嗤笑出声来,“皇后要将虞氏的孩子送到你身边养着,你打算怎么办?” 宋锦珠脸色突变,离花姜退后一个身位,“你不会想让我对孩子下手吧?”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养虎为患。”花姜嘴角依旧挂着笑,可笑里有几分心酸几分苦涩,她自己已经先尝到了。 “你和虞氏一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你要想活,就别心软。” 宋锦珠心口猛地跳了几下,她捂住胸口,喃喃道:“我知道,我先走了。” 待下车时,宋锦珠转过身,撩起门帘,喊了一声:“阿苑。” “怎么了?” 宋锦珠望着花姜端坐的身影,只答了一句,“没事。” ...... 妆月阁的事情,原本只是小事。 只不过是京城中时常发生,又迅速堙灭的小事。 可不知怎的,太子妃和宁王妃搅入其中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似的满天飞。 有人说,兵马司仗着京师提督李大人撑腰,连宁王妃都不放在眼里,还拔了剑,逼得宁王妃差点受伤。 还有人说,兵马司已经跟着提督一道改了李姓,没有公道王法,只有为所欲为。 甚至还有人拦官轿,鸣冤鼓,将兵马司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也翻出来晒一晒。 花姜拿着螺子黛描眉,听小满讲得绘声绘色。 似乎,短短数日,兵马司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王妃,今日去东宫赴宴,您穿这一身好不好?” 初夏手里捧着一套藕荷色绣葡萄蝶纹贡缎宫装。 宋锦珠应了好。 这身衣裳颜色低调又不失贵气,去东宫赴宴,她可不想抢了宋锦珠的风头。 外间有脚步声传来。 十七打起帘子,周桓跨步进来。 花姜从铜镜中看到周桓的身影,笑道:“殿下心情这么好,可是有好事?” 周桓挥挥手,屋里的人都出去了。 他坐在花姜身后,守着她描眉,“皇姐已经启程回京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公主府见她。自从咱们成亲以后,你们还没见过,她差人送信给我,说很期待和你见面。” 花姜顿下手上的动作,回眸问:“不知公主膝下的两个孩子喜欢什么,我也好先准备着。” “平哥儿喜欢读书,”周桓突然停下,想起什么,凑到花姜耳边揶揄道:“不过他想要的书在万书阁寻不到。” 花姜的眼神不自觉往角落的箱笼里瞟去。 嘴上却不服输,“读书自然是要涉猎广泛,既要有阳春白雪,也要有民俗风情,海纳百川才是读书人嘛。” 炙热的掌心捉住花姜的手腕。 花姜抬手想逃,袖口滑落下来,露出一截白瓷般的藕臂。 她今日套了一只通体碧绿的翠玉手镯,玉色剔透,衬得手腕越发细嫩了。 “殿下,别闹,今日可不能迟了。” 周桓将她锢在怀中,一本正经道:“那晚上的时候,再向王妃讨教民俗风情。” 第76章 忍无可忍 东宫门前挂上了红绸红灯笼,远远看去就觉喜庆。 花姜先下车,然后立在一旁等周桓出来。 他现在已经丢了轮椅,可以站起来了。 只是面上擦了薄粉,脸色苍白,看起来依旧不大健康的样子。 “二哥。” 三皇子的马车也刚到,他一下车就急着朝这边走过来。 “二嫂。”三皇子生得和气,一双圆目削弱了身上的皇族贵气,显得平易近人。 花姜客套道:“三弟的腿看起来已经大好了,等过了年节,想必就可以痊愈。” 三皇子的腿,走的慢倒看不出什么,但走快了,还是能察觉有些跛脚。 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腿伤,笑着回道:“多谢二嫂关心。” 说罢,他转头唤了一声三皇妃。 常氏今日带着大女儿出来的,三岁小姑娘粉雕玉琢的圆脸上,生了一双和三皇子一模一样的圆眼睛,滴溜溜转着,极为可爱。 花姜忍不住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发髻。 “阿宝见过二婶。”阿宝的两只小短腿,像模像样做着屈膝的动作,倒把花姜逗乐了。 花姜从手上褪下一串珍珠手链递给她,“婶婶出门急,没来得及给你备礼,你先收着这个,回头让你母妃找个工匠,重新打一串珍珠项链,你戴上肯定好看。” 常氏抬眼往花姜手上看去,那一串珍珠手链虽然个头不大,但颗颗浑圆,隔着一段距离都能看到粉光,想来不是俗品。 迎上阿宝的眼神,她点了点头。 “多谢二婶。” 阿宝牵着花姜的手没放,为了照顾她,花姜也放慢了脚步。 周桓和三皇子走在前面,说着话。 花姜则和常氏陪着阿宝走在后面。 “二嫂,你有没有听说皇后娘娘给八皇子选妃的事?” 花姜暗忖,没想到三皇妃还挺八卦的。 不过,她还真不知道这事。 搭话道:“八皇子年初就满十六了,照理说早该说亲,怎么拖了这么久?” 花姜没见过八皇子,但从周桓口中多少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事。 周桓对他的评价是,老八聪慧,又生得一副纯良无害的脸,你和他说话,多个心眼。 常氏的语气颇为不屑,“皇后娘娘给嫡亲的儿子选妃,自然是要更上心的,既要看家世背景,又要看相貌人品。” “不是我说,满京城能入得了她眼的儿媳妇,适龄的可没几个。再加上八皇子也不急着成婚,这事儿还不得耽搁下来。” 常氏左右看了看,靠近花姜,小声道:“我听说,皇后娘娘最近召了镇海节度使的嫡女曹氏入京。” “你说,这到底是皇后的意思还是老八自己的意思?” 花姜假装听不懂,反问:“这天地下还有哪家女儿是不能嫁给八皇子的吗?” 常氏急得想翻白眼,“镇海节度使曹大人手里握着二十万海军,十万陆军,八皇子娶了她女儿,不就相当于有了三十万军队吗?” 她就差直接告诉花姜,八皇子对那个位置有想法了。 “三弟妹多虑了吧,八皇子和太子一母同胞,就算他真娶了曹氏,说不定也是为了给太子助力,太子是储君,天下早晚都是他的,兜兜转转,还不是又到了他手上。” 常氏冷哼一声,见身旁的人多起来,只低声说了一句,“也就是你们才会被八皇子骗了,他眼睛一转,八百个心眼子,可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说话间,一行人已走到垂花门。 周桓和三皇子去前厅见太子,常氏则和花姜一道往正院走去。 这几日天晴,走在廊下晒着太阳倒不觉得冷。 婢女挑起帘子,迎她们入内。 “见过太子妃。” 花姜抬头,见前方莺莺燕燕一群夫人小姐,围在摇篮前,看着里面的婴孩说着吉祥话。 “妹妹来了,快过来看看孩子。” 花姜带着阿宝上前,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才满月的孩子,白白嫩嫩的,比刚出生时候的小老头可爱多了。 “太子妃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生孩子,何必巴巴守着别人的儿子笑呢?” 常氏开口,通常都不太好听。 花姜:“太子妃大度,既然是太子的长子,往后也得唤她一声母妃,自然要给足体面。” “毕竟孩子的生母不得皇后娘娘喜欢被禁足,若太子妃再不管,这孩子就太可怜了。” 阿宝轻轻拍了拍摇篮中的襁褓,奶声奶气道:“不要弟弟可怜,婶婶疼弟弟。” 旁边的人也附和道:“还是太子妃心善大度,难怪皇后娘娘看重。” “妾室就是妾室,只会耍些小聪明,哪比得上太子妃的气度。” 常氏脸色不太好,把阿宝拉过去护在身前,不服气道:“一个庶子,也配得上这种场面。” 摇篮里适时发出哼哼唧唧的哭声。 宋锦珠抬手将奶娘召来,“大公子困了,带下去哄睡吧。” 绿翘开口道:“花厅备有茶水点心,诸位夫人小姐可以移步去那里,稍作休息。” 等人都走完了,宋锦珠长舒了一口气,坐回软榻上。 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宋锦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笑话?” 宋锦珠撑肘往后,眼色沉沉,也不知看向何处。 花姜坐到她身边,安慰,“比起爱,敬才更难得。太子敬你一分,旁人就会敬你三分,至于前朝,有父亲在,太子妃贤良大度的名声想必过了今日就会传出去。” 见宋锦珠面色缓和了些,她问道:“虞氏那边,派人去了吗?” 宋锦珠扭过头来,“去做什么?” “今天这种日子,你以为,她会安心待在院子里吗?派人去守着,出了动静,至少你不会站在被动的局面。” 宋锦珠恍然,赶紧吩咐绿翘安排人过去。 两人说了会儿话,正要去花厅,绿翘就急匆匆赶了回来。 “芙蓉苑那边差了人去请大夫,那婢子也不知收了虞氏什么好处,还想去前厅找太子做主,幸好我路上遇到把人堵住了。” 宋锦珠心头一紧。 太子对虞氏的愧疚,今日就是顶峰。 一个怀胎十月,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才替他生下长子的女人,不仅不能出席亲生儿子的满月宴,还被关在院中忍受病痛。 哪个男人,能忍得下心。 宋锦珠烦躁地在屋里走了几圈。 想起虞氏志在必得的样子,想起早上太子的欲言又止,宋锦珠心底压抑许久的火气,突然就喷发出来。 她以为自己忍得快到头了,可虞氏还不甘心,背后还要再来一招。 自从嫁入东宫,她就一次都没见到过虞氏。 一开始,虞氏的芙蓉苑被太子保护起来,她进不去,她也不肯出来。 现在,皇后娘娘下了懿旨,芙蓉苑大门紧锁。 虞氏出不来,可她能进去! “我倒要看看,她到底病成什么样了!” 第77章 拳打脚踢 花姜还没拦住,宋锦珠就推门往芙蓉苑去。 “绿翘,你找个靠谱的人叮着太子,若太子来后院,立即禀报。” 虞氏心思细腻,未必会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婢女身上。 宋锦珠就这么冲上门去,要是搞出点动静,功亏一篑坏了人设不说,让太子对虞氏再起心思,就正好合了虞氏的意了。 赶着宋锦珠的脚步,花姜站到了芙蓉苑门口。 看牌匾上的字体,应是太子亲自提笔。 芙蓉,芙蓉,多美好的名字呀。 总让人想起春光中探头的花苞,夏日里繁花压弯的枝条。 花姜抬眼,才发现伸出墙外的枝丫光秃秃的,一眼就让人生出萧索的冷意,哪里还有半分花团锦簇的影子。 她随着宋锦珠步伐踏入院内。 与她想象中的凄凉凋敝不同,小院虽然萧条冷清,却依旧整洁干净。 想来,是太子特意嘱咐过的。 “见过太子妃,宁王妃。” 屋里匆匆跑出来两名婢子。 “虞侧妃呢?” “回太子妃,虞侧妃今早起床身体不适,眼下还在榻上躺着呢。” 宋锦珠牵起一侧唇角,冷笑。 她随手指了一个婢子,“既然侧妃病了,赶紧去请大夫,往后侧妃但凡有什么头疼脑热,务必及时禀报上来。” “是。”婢女瑟缩着脑袋,答完话就下去了。 屋里门窗紧闭,银丝炭默默在炭盆里燃着,仿佛依旧是岁月静好的时候。 隔着纱帘,只能看到虞氏散在枕上的一缕青丝。 宋锦珠示意,绿翘上前将帘帐锦被齐齐扯开。 虞氏惊叫着退到角落,抓住软枕捂在身前。 她刚才听到声响,还以为是太子担心她,闯进来了。 没成想,眼前却是满脸怒气的宋锦珠。 “放肆,谁准你们进来的。” 宋锦珠哼了一声,端着架子在她床前来回踱步,眼神肆无忌惮在虞氏身上扫动。 “虞侧妃是要做什么?” “大冷天的,只穿着一件绣花肚兜,是想给谁看?” 绿翘出声提醒:“侧妃病了,差人请了大夫来。” “哦,”宋锦珠拉长了声调,瞥她一眼,低低笑道“原来是这样。” 虞氏满脸涨得通红,听那主仆二人一个脏字没说,却尽是难听的话。 “你们如此羞辱我,等我见到太子,太子必定不会放过你们。” “羞辱?”宋锦珠连问了好几遍。 “这就叫羞辱了吗?那你过去对我做的事,算什么?” 宋锦珠走上前,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一把就将虞氏拽到了地上。 反正来都来了,她哪顾得了什么后果。 就是要把这几个月的气出了,才罢休。 宋锦珠一脚踢在虞氏身上,痛得她弯起腰来。 “你好好当你的侧妃,我好好做我的太子妃,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我还没嫌弃你,你倒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 “成亲当夜,就撺掇太子给我下马威,背地里不知说了我多少坏话,哪里有半点为人妾室的本分!” “那又如何?”虞氏撑坐起来,“太子心里只有我,我为他诞下长子,我想名正言顺站在他身旁,有错吗?” “古往今来,成王败寇,我自认这个道理。你以为你是天之娇女,出生就有人替你铺好锦绣前程,是你自己的本事吗?到了我手里,还不是一样要忍气吞声。” “技差一筹,要怪就怪你自己。”虞氏咬牙切齿说出这一句话,眼中一闪而过的笃定,让花姜心里升起莫名的怪异。 宋锦珠抬手就要打下去,花姜赶紧拦住,在她耳边低语,“别留外伤,免得落下把柄。” 宋锦珠收回手。 在相府的时候,府里只有崔姨娘一个妾室,还被宋若甫护得好好的。 宋锦珠只有陪着张氏同后宅妇人聊天的时候,才听过些许关于主母私下整治妾室的手段。 真可谓是花样百出,奇思妙想。 可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她一样也使不出来了。 “张嬷嬷。” 绿翘看到门外的人,喊了一声,便开门让她进来。 张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只看一眼便知发生了什么。 她顾不上管别的,扶着宋锦珠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太子殿下赶过来了,能把殿下挡在外面最好,挡不住,太子妃也别让虞氏攀咬到您身上。” 宋锦珠还在气头上,自觉气焰正盛,“我出手教训一个妾室怎么了?还需要藏着掖着?” 张嬷嬷心里啧了一声,“别说宫里的娘娘,就是后宅的妇人,教训妾室不也得变着方儿来吗?您是相府出来的大小姐,是东宫的太子妃,别因为这种小事自降了身份。” 花姜很赞同张嬷嬷的话。 就算没有看过电视,话本子上写的,也不是直接上来拳打脚踢啊。 太直接,太俗气了。 一点儿都显不出主母的智商和气质。 一行人才还没走到院门,就看到太子气势汹汹从外面走来。 “玲珑生病了,要不要紧?” 花姜先一步回道:“已经差人去请大夫,想必很快就到。我与太子妃刚才去瞧过虞氏,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太子不用担心。” “殿下,”张嬷嬷拦住太子,“虞侧妃尚在禁足,殿下不宜相见。” 太子犹豫了一会儿,收回脚步。 “等会儿大夫看过以后,让他来本宫这儿,本宫问问情况。” “是。” 花姜看到周桓和三皇子夫妇也跟了过来。 三皇子与虞氏相熟,顺嘴问了一句,“虞侧妃无碍吧?” 常氏冷哼道:“殿下慎言,太子妃还在这儿呢,您别认错了弟妹。” 三皇子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朝宋锦珠笑了笑。 花姜心里暗想,原来常氏怼人,是对事不对人,这人还是挺有原则的。 一行人站在芙蓉苑,显得有些奇怪。 周桓先开口:“既然没事,咱们就去前厅吧,宴席也快开了。” 他们三兄弟原本是在厢房休息,一个婢女进来说起虞氏病重的消息,太子慌了神,立即起身就往芙蓉苑赶。 太子现在回想起来,也察觉自己失了稳重。 领头往外走去。 周桓落后一步,走到花姜身边,从袖下伸手过去触了触她的手心。 花姜还未及回握,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殿下。” 太子顿足。 虞氏凄凉的哭喊一声接着一声从屋里传来。 第78章 提前下招 太子才放下去的心瞬间猛地提了起来。 “你刚才在侧妃屋里,做了什么?” 宋锦珠面对太子的逼问,眨眨眼睛,逼着自己冷静回道:“我能做什么,不过听说她病了,和宁王妃一起去看看。” 太子看了一眼花姜,又看向宋锦珠,“虞氏和你们向来不对付,你们会好心去看她?” 越想,太子越觉得不对劲。 他顾不得旁人阻拦,快步朝虞氏房中走去。 “殿下。”门一开,虞氏只披了一层薄衫就朝太子扑了过去。 “玲珑,我来了,你别怕。”搂着虞氏冰冷的手双臂,太子的心都碎了。 那是他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珍宝,却生生被折磨成这副模样。 张嬷嬷最先到,带着婢女将虞氏从太子怀里拉起来。 “殿下快些放手,侧妃穿的少,再受风吹,只怕身子更不济了。” 虞氏环住太子的腰身不放,哭诉道:“与其看不到太子看不到孩子,妾身还不如死了算了,至少不用日日担惊受怕,受人欺辱刁难。” 太子拗不过她,索性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他拉过锦被替她盖好,满肚子的火没处发,劈头盖脸就朝一旁服侍的婢子骂过去。 “混账东西,你们就是这样照顾侧妃的,来人,将这几个通通拖下去,乱棍打死。” 婢女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完整的话都吐不清楚。 太子冷言扫了一眼跟进来的宋锦珠,逼问婢女: “你说,太子妃刚才来,对侧妃做什么了?敢有一句虚言,本宫叫你生不如死。” 婢子浑身抖得似筛子似的,她倒是希望自己能说点什么,可初夏将门守得严严实实的,她连一点儿声响也没听见。 “奴婢,奴婢不知,太子妃让人关紧房门,奴婢当真什么都没看到。” 花姜拉住宋锦珠的手,上前一步道:“太子殿下,虞侧妃不是说了吗,看不到您和孩子,她不如死了算了,我和太子妃进屋的时候,她正寻死觅活,太子妃和张嬷嬷一起劝了许久,才勉强让她安静下来。” 花姜把张嬷嬷抬出来,太子不得不信了几分。 虞氏掌心一紧,没想到花姜一张嘴就颠倒黑白。 可她的确对太子这样说过这样的话,再要否认,就显得不诚心了。 虽然不是她设想的那样,总归是把太子叫来了。 她拽住太子的衣袖,什么也不解释,满脸惊惧,默默啜泣。 太子最吃她这一套,想起她刚才说的任人欺辱,立刻就联想到了花姜和宋锦珠身上。 他抬起一双洇红的眼瞪住花姜,浑身散发着戾气。 周桓将花姜拉到身后,“太子别忘了,她是你二嫂。” 花姜鲜少见到周桓动怒。 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声音也很寻常,可不怒自威压迫感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太子即便不想,也忍不住听话地移开眼神。 花姜:“太子妃得知虞侧妃有恙,赶紧差人去请大夫,然后亲自来芙蓉苑看她。我和太子妃进门的时候,虞侧妃连外衣都没穿,满口嚷着要寻死。”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不解道:“又想死,又在找大夫,我还真是不明白,虞侧妃到底想怎样?” 花姜这句话轻飘飘地说出口。 常氏轻抚着发髻,嗤笑道:“宁王妃有什么想不通的,不就是又当又立的招数吗,哄得这么多人来看,也不嫌害臊。” 虞氏垂下头,掩住脸上一红一白的神色。 事到如今,满屋子的人,除了太子,竟没有一个她能利用的。 若就这么放太子离开,芙蓉苑定会被人看得更紧,想要再见太子,就难了。 此刻,太子看向虞氏的眼神已经少了温情,多了几分怀疑。 他心中的虞氏,从来都是柔弱善良,体贴温柔的女子,即便在皇后宫中伏低做小,委屈求全,却依旧通透鲜活,绝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悍妇。 他舍不得,也见不得她身上沾染一点尘埃。 虞氏敏锐地察觉到了太子的变化。 她不敢再等,若不能跟在太子身边,这一点点裂痕就会越来越大,直至无法弥补。 她必须要将最后的布局提前了。 “殿下,”虞氏拉过太子的手,眼泪似决堤般往下流。 “妾身这样做,全都不得已而为之。” 她伸手指向宋锦珠,“她想害死我的儿子,殿下,求您救救我们的觅儿。” 宋锦珠一头雾水,当即辩驳道:“少在这儿血口喷人,我将觅哥儿养得白白胖胖的,什么时候害过他了。” 感受到花姜的不安,周桓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虞氏对陪伴十几年的香兰尚无一丝怜悯,花姜已觉得她薄情,可以自己的孩子作为复起的工具,她真的下得了手吗? 虞氏见太子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太子妃给觅儿下毒,妾身实在没有办法,才想出这个法子,引您过来。” “殿下,你快救救觅儿,妾身好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宋锦珠自认清白坦荡,当即要自证清白。 很快,伺候觅哥儿的一众人就被提到了跟前。 觅哥儿房里也搜出一箩筐的东西,唯独一叠常用的棉巾放在托盘上。 大夫刚好赶到,看这阵仗,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请大夫看看,这棉巾可有什么问题?”太子身边的内侍将棉巾递过去。 大夫看了看,又闻了闻,再三确认以后才说,“棉巾上有附子的味道,应该剂量不大,若不常用,倒还无碍。” 太子气得声音都在发抖,“若每日都用来擦脸擦嘴,会如何?” 大夫想了想,“少则三月,多则半年,附子的毒性随口鼻入身,身体会日益衰减。” 大夫瞧着氛围不对劲,说话也开始小心翼翼,“到时候脏器受损,想要再救,就难了。” 太子挥挥手,沉声道:“来人,带大夫去小公子房里,务必好好诊治。” 大夫头也不敢抬,跟着下人就出了门。 “啪!” 茶碗在宋锦珠脚下炸开。 “觅儿的吃穿用度都是你一手操办的,为什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太子还算留有一分理智,没有直接说是宋锦珠下的手。 宋锦珠勉强维持住体态,端坐在椅上,一时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人面上都带着几分谨慎,生怕此事沾到自己身上。 唯独常氏,一到这种时候,就开始兴奋。 太子要处置家事,又事关皇孙,只能委托三皇子在前面应酬。 三皇子不在,就没人能管住常氏的嘴了。 她在宅斗这方面,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当即出声问道:“平日是谁在负责皇孙所用的棉巾?” 常氏话音刚落,乳母便颤抖着回道:“小公子的棉巾都是春桃负责的。” “春桃呢?”常氏松松靠在椅背上,“不会刚好不在吧?” 畏罪潜逃还是畏罪自戕? 惯用的伎俩,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只是凭直觉,这是一场针对太子妃的陷害。 而罪魁祸首,她不是猜不到,而是不敢去猜。 虎毒尚不食子,天底下竟有这样的母亲。 宋锦珠回过神来,连声问道:“春桃呢,把她叫来。” 绿翘低声安抚她,“娘娘别急,已经差人去了。春桃只负责盥洗小公子的衣物,并未贴身照料,所以刚才没叫上她。” 宋锦珠挺起背脊,坐得笔直,看到虞氏靠在太子怀里哭哭啼啼的样儿,后悔刚才没多扇她几巴掌。 过了一会儿,张嬷嬷进屋来,沉声回道:“春桃,烧炭自戕了。” 第79章 各怀心思 宋锦珠心头一凉,抓在扶手上的双手指节泛白。 “殿下,不是我。” 太子起身,一掌扇到宋锦珠脸上,“毒妇,毒妇。”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宋锦珠这一刻虽乱,却逼着自己脑子转起来。 “殿下,我要动手多的是机会,何必用这种又慢风险又大的法子。” “呵,”太子怒极反笑,“原来你早想过动手。” 宋锦珠...... 这人能不能抓住重点啊。 太子撑肘俯身在宋锦珠面前,看着梨花带雨的娇颜,只恨自己被她迷了心智,竟然还曾想过与她琴瑟和鸣,共度一生。 “来人。”太子站起身来,似乎想要立即处置宋锦珠。 花姜准备开口,周桓拉住她,道:“太子,此事尚无证据,若仓促行事,冤枉了谁,传出去大家颜面上都不好过。” 常氏搭腔道:“是啊,太子妃也不是第一次背黑锅了,太子殿下还是慎重的好。” 这一刻,太子脑中似乎闪过什么,只觉身上有千万重山石压来,又似身在迷雾混沌难行。 行宫的事,尚且没理清楚。 今日,难道又是一笔糊涂账。 他脑中眩晕,退后几步跌坐在椅上。 三皇子上前扶住他,也劝道:“殿下,二哥所言极是,此事事关皇孙,不如交给大理寺,定能审出真凶。” 太子蠕喏着嘴唇,纠结不定。 虞氏凄凄哀哀开口,“殿下还是听宁王和晋王的话吧,觅儿何其无辜,此事定要让陛下知晓,还觅儿一个公道。” 宁王? 晋王? 他是堂堂太子,东宫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们两个做主了。 他又想起皇帝在书房呵斥他的话:“你连东宫后院的事都摆不平,朕还能指望你做好什么差事!” 皇帝对他不满之心渐增,八皇子又回京了,眼前这两个人,只怕也是不怀好意。 他不能再传出把柄让人诟病。 “这是东宫,该如何做,还轮不到三哥多嘴。” 三皇子抿起嘴,默默走回常氏身边坐下。 “殿下,”虞氏轻柔唤他,“许是妾身关心则乱,被有心人挑唆,才会以为此事是太子妃所为。” 事发仓促,许多环节虞氏都尚未安排,她原本就不指望这次能彻底扳倒宋锦珠。 见太子对宋锦珠的态度不明,她便知,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 倒不如顺水推舟,既给太子递了台阶,又能让自己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 “谁挑唆你?” 对上太子阴沉的目光,虞氏嘴里轻轻吐出三个字,“徐良娣。” 听到这个名字,宋锦珠双目圆睁,难以置信。 她隐约想起那个总是低眉顺眼,害羞叫着太子妃姐姐的女子。 真的会是她吗? 不可能!绝不可能! 她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虞氏自导自演。 她第一次,对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生出了惧意。 “姐姐。”花姜的一声姐姐,唤回了宋锦珠的理智。 她看着花姜对她摇头。 待她低下头,眼中又恨又悔的泪水,灼得眼眶剧痛。 这件事,以徐良娣谋害皇孙,意图嫁祸太子妃结束。 太子不欲此事宣扬,赐了徐良娣白绫,皇孙身边十几号伺候的人全部灌了毒酒谢罪。 一场喜事开场的宴会,以十几条人命结束。 宋锦珠也不知怎么回的寝殿。 “太子妃今日累了,早些歇息吧。”张嬷嬷扶着她,想把她送进去。 她撑着门框,执着地不肯踏进去。 “嬷嬷下去吧,我陪着她。” 花姜握住宋锦苑冰凉的手,牵着她缓缓往里走。 “阿苑。” “我错了。” 宋锦珠滑跪在绵软的地毯上,泣不成声。 “是我害了徐良娣,是我害了那十几个无辜的人。” “我早该听你的话,如果早下手除了虞氏,就没有现在的事了。” 她这样被保护得太好的闺阁小姐,没见过真刀真枪下的鲜血淋漓,更没亲自体会过权势倾轧下人命的不值一提。 想在宫斗这场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淌出一条路,谁手上又是干净的呢。 花姜搂住宋锦珠,柔声安慰道:“姐姐,别想了,这些都过去了。” “你还有我,有哥哥,有父亲母亲和祖母,没人能伤得了你。” 宋锦珠收紧双手,只有在花姜的怀抱中能汲取到一丝温暖。 东宫太冷了。 没有人情,没有信任。 只有彼此的算计和试探。 她好想回家...... 花姜等宋锦珠睡下以后,才离开东宫。 马车上,周桓替花姜拢了拢狐裘。 “今日累了一整天,靠着我歇会儿吧。” 花姜依言躺进他怀里。 她听见周桓的心跳,一声一声,蓬勃有力,像极了她在b超室听过的胎心。 她不明白,为什么虞氏能忍心用自己的孩子做赌注。 她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在虞氏的计划中,这根本就是一个完美的死局。 如果不是今日突发事件,她一定会等到觅哥儿性命垂危,才会跳出来指认宋锦珠。 到时候,她准备好了一切人证物证,一个皇孙的命,即便要不了宋锦珠的命,至少可以将她从太子妃的位置上拉下来。 “阿苑,你怎么了。” 周桓捻起手指,指尖湿滑,是花姜落下来的泪。 花姜摇摇头,“原来,都是我想错了。” “什么错了。” 花姜原以为虞氏只是命好,一路通顺就坐到了皇后的位置上。 可实际上,她不是命好,她是努力,又狠心。 “周桓。” “嗯?” 这突如其来的称呼,让他愣了瞬间。 花姜张开嘴,她想问,如果有一天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会选择牺牲她。 “我困了,想睡会儿。” 花姜闭上眼,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 老夫人说的对,不要去试探人心。 那是个无底洞,连自己都看不穿。 寂静的深夜,马车四平八稳从城中穿过。 睡着的人,做着相同的美梦。 而醒着的人,却各怀心思。 芙蓉苑。 虞氏抱着孩子,想起儿子受的苦,她就心如刀绞。 她心里对孩子说着,“儿啊,不是娘狠心,若娘失势,你在后宫也未必能顺利长大。” 还不如给她这个母亲做块垫脚石,全当还了她十月怀胎的苦楚了。 “觅儿,咱们两母子,终于能在一起了。” 太子看着母子情深的一幕,实在不愿再去印证心底最深处的荒谬想法。 一定是他太过偏宠虞氏,才让那些女子心生怨恨,铤而走险。 他走到虞氏身旁坐下,柔声道:“玲珑,大夫瞧过了,幸好发现的早,觅儿没事。明日一早,我就进宫求见母后,将觅儿放回你身边,解了你的禁足。” 虞氏泪眼朦胧:“多谢殿下。太子妃毕竟没有生养过,又不知十月怀胎的艰难,她也不是故意的,殿下就别怪她了。” “玲珑,”太子突然抬手放在她脸边,“你会骗我吗?” 虞氏握住他的手,眼睫微微颤抖着,仿佛风一吹就会散的蒲公英。 “玲珑一辈子,都不会欺瞒殿下。玲珑心里只有殿下一人,为殿下生,为殿下死。” 那一年,就是这句话,让生性怯懦的他,鼓起勇气第一次忤逆皇后。 年少时的情怀,总是格外撩人心弦。 即便时过境迁,即便物是人非,他还是忍不住重新出现那一刻的悸动。 他将虞氏搂入怀中,告诉自己,她还是从前的那个她,没有变。 第80章 私下约见 晋王府。 夜深了,连廊上的灯减灭了些,偶尔有风吹过,火苗晃晃悠悠,将梁柱的影子拉得老长。 正房里,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你都看出来了,怎么不说呢?”三皇子听完常氏的讲述,脱口问道。 常氏刚才说得起劲,一张圆脸也不知是太激动还是被炭火熏的,红光满面。 此刻歇下来,才觉得有些口干。 她掀开被子,望着帘帐外沉沉的夜色,不想唤人进来伺候,便用手戳了戳三皇子,“我渴了,你先帮我倒杯水。” 三皇子倒也没说什么,光着脚走到桌边,拿起炉火上的银壶,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常氏一饮而尽,才道:“你当我傻呀,太子明摆着偏袒虞氏,那么多漏洞,那么多禁不起推敲的事,他偏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直接就把人抓起来弄死了。” 她啧了两声,感慨道:“想不到,太子还是个情种。” 三皇子面露担忧,喃喃自语,“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虞氏一向纯善,不像是有这种心机的女子啊,而且用亲生儿子做局,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常氏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这种女人,最会装了,满肚子坏水,非要装成无辜小白花,她母亲都不知下手处置过几个了。 光靠耳濡目染,她就能一眼鉴婊,否则,晋王府的几个妾室又岂会被她调教得服服帖帖。 不过,她也明白,跟男人说这些,是说不通的。 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似乎天生就是两种目光。 三皇子没看到常氏不屑的眼神,依旧自顾说道:“我觉得,还是提醒一下太子为好,毕竟后宅不合,传到外面,父皇肯定会不高兴,而且御史台的那帮言官,也不会消停。” 常氏冷哼一声,“你管那么宽做什么,母妃给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吹过去了?” 提起皇贵妃,三皇子就头大。 他还知道,常氏接下来,定会顺着母妃的话头继续说下去。 他索性扯过被子,转过身去,“都半夜了,早点睡吧。” 常氏哼哼两声,凑到他耳边,“对,早点睡,明早你去一趟宫里,求父皇给你派个差事吧,总窝在王府算怎么回事。” “你看八皇子,千里迢迢带着军功回来,没歇上两日就出去办差了。你倒好,借着腿伤,一养就是好几个月。你再不回去,朝堂上就没有你的位置了。” “呼呼呼......” “殿下,殿下。” 常氏气呼呼哼了一声,对着一个装睡的人,也没辙,也转过身睡觉了。 ...... 一大早,花姜约了陆云容在茶楼见面。 这座京郊的茶坊,虽然位置不方便,但谈事却显得清静。 马车在一座铜门前停下,穿着青衫的小厮翕开门缝,引着花姜往里走。 这座茶坊占地广阔,被绿篱高树分隔成不同的茶室,彼此之间由小径联通,却又互不干扰。 花姜在一处写着“浣花”的茶室门口停下。 “见过宁王妃。” 一进门,先到的陆云容就站起身来,在花姜面前福身行礼。 花姜扶起她,“说好了咱们之间不讲究这些虚礼,坐下说话。” 初夏将茶泡好,躬身退出茶室。 陆云容见花姜没有摆谱的意思,也随着放松下来。 花姜开口问:“这次相见,连推了两次时间,可是国公府出了岔子?” 陆云容捏住杯盖的手微微一滞,随即笑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老夫人病了,我一时找不到机会抽身。” “你知道的,我婆母一心向佛,整日都在佛前为老夫人诵经祈福,我不得不日夜守在老夫人面前尽孝道。” 花姜冷笑,“她倒是会躲懒,借着这个由头磋磨你。” 陆云容以前只当文氏心诚,日日吃斋念佛,是个心善之人。 如今跳脱出来,才发现礼佛实在是个好借口,让文氏心安理得将别人付出的一切当做理所当然。 府上有了亏空,陆云容费心劳力找补上,文氏便在佛前念叨佛祖保佑; 陆云容誓死不同意让位李昭阳,最后李世苍得以全身而退,文氏在佛前感慨苍天有眼; 眼下老夫人的病有了好转,文氏一句心诚则灵,便抹杀了陆云容所有的心血。 花姜知她艰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慰问。 不过,陆云容今日出来,不是为了诉苦的。 “李世苍现在对我很信任,我现在可以随意出入他的书房。” “只是,你之前说的书信,我找过几次,并没有找到。也许当真是极为隐秘的东西,以李世苍谨慎的性子,说不定已经烧毁了。” 花姜早已预料过这种结果,浅笑道:“无妨,久走夜路必撞鬼,他替太子做的恶事又不会只有这一件。” “你还真说对了。” 陆云容展颜一笑,“前些日子,李世苍手头多了几十万两银票,他让心腹去地下钱庄放水,我猜想,他应该是在替别人洗钱。” 放眼京城,能捞下这一大笔钱的人,可不多。 “银票都有编号,你去查过没?” 陆云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花姜,“这是我查到的几个编号。” 余下的话,陆云容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 以花姜的身份,来做这种事,陆云容隐隐有了猜想。 可她只想报完自己的仇,至于别的,她只认她和花姜之间的私情。 花姜收好纸片,心里了了一件大事。 她开口道:“李世苍那边,你自己又是怎么打算的?可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 陆云容没打算客气,直言道:“我听他透露出来的意思,户部侍郎明年退仕,他有意去补缺。” “那你的意思?” 陆云容斩钉截铁道:“让他去,国公府接到我手里,总得有点家底,我才撑得住啊。” “我已经有了身孕,可我不想等到李世苍看到孩子的那一天,我必须尽快动手。” 花姜心头无端漫起一阵凉意。 这世道,女子能依靠的无非母族,丈夫和儿子。 她没问陆云容,如果这一胎是女儿会如何,也没想劝她离开国公府,重新过自己的生活。 那种话本子里再遇良缘,亦或是自立门户的例子,终归只是臆想。 此刻,她除了给陆云容祝福,竟没有别的可说了。 “你不必为我担心,能摆脱李世苍,我已经满足了,至于别的,我若需要,再找你帮忙。” “好。” 为了避嫌,陆云容先行离开。 花姜接连遇到宋锦珠和陆云容的事,心里沉甸甸的。 这一室茶香,似乎成全了她难得的独处。 她也不急着离开,索性躺在矮榻上,漫无目的发了一会儿呆。 桌下的炭火突然爆出一声炸响。 花姜回过神来。 不知怎的,看着空落落的双手,她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看过手机,刷过平板了。 过去的回忆竟在这处静谧的空间,铺天盖地袭来。 不知道,她离开以后,家里的花花草草如何了? 同事朋友病患有没有惦记她? 幸好她是孤儿,至少父母不会为她的突然离去伤悲。 “无聊,实在太无聊了。” 花姜躺在软榻上,双手舒展,大脑放空,只想随心所欲。 阴暗爬行,蠕虫扭动,大吼大叫,这一切和这个时代割裂的行为她都想做一遍。 “累了?” 花姜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好累。” 当王妃好累,当相府二小姐好累,就连做个小小的女医花姜,也好累。 “要不跟我走,去天高云阔的地方?” 花姜一怔。 屋里竟然真的有人。 第81章 烫手山芋 “怎么又是你?”花姜撑坐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软榻那头,紫衣玉冠的男子支着手斜靠在茶桌上,斜眉入鬓,风姿绰约,一双桃花眼目光灼灼,极为耀眼。 见花姜坐起来,他不由自主往她发髻上看去,随即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番。 “我送你的东西,你怎么一个都没戴?” 裴砚微微皱眉,眼底闪过几分不满。 花姜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戴就戴,不想戴就不戴,难道还需要你同意?” “啧,你现在说话倒是流利了。” 裴砚端起桌上的茶杯,花姜正要说那是她的,裴砚已经喝上了。 趁这个时机,花姜坐好身子,整理好裙摆,开口道:“裴公子不请自进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若是无事,还请离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 “我连你的闺房都去过,在这区区茶室,算得了什么。” 裴砚不仅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极为舒服地往软垫上靠了靠。 “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宁王妃,请裴公子自重。”花姜加重了咬字的力度。 “我也没忘,当初你每日巴巴地想着来给我送饭,就是为了听我对你说话。” 裴砚眼中的神色突然暗了几分,“哦,你吃了忘忧散,那些事也都一并忘了。” 听他说起过去和原主的事,花姜忍不住开始心虚。 “我那时还未及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哪里懂那么多,许多话顺口就说了,顺口就应了,裴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我偏要。”裴砚突然拔高声量,原本清澈的眼眸染上血丝,额角显露青筋,竟显出几分偏执。 看到眼前的女子微微怔住,裴砚心头一软。 他垂下头,收敛眼色,颓然坐回桌边。 她忘了! 她居然都忘了!? 在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时候,每日准时翕开的那条门缝,恰如冰封中的暖光,让他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如果我能活着离开,如果我还能再找到你,你就嫁给我,我保护你一辈子,好不好?” 对面的小姑娘眉眼弯弯,低低答了一声,“好。” 也许,那时的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在无边的黑暗中不该有的幻想。 所以才敢轻易允诺,轻易应答。 可他真的活下来了。 从那以后的每一天,找到她,保护她,成为他唯一的执念。 这世上,若有一人还值得他留恋,就一定是她。 对上裴砚情绪翻滚的眼眸,花姜一时有些茫然。 她看不懂他的一厢情愿。 她是俗人,是这世上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俗人。 她没有经历过生不如死,也没有体验过生死相依,实在理解不了裴砚的感情。 只是,直觉告诉她,惹怒他,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但继续搅在一起,更非智举。 她放低了姿态,甚至带着一点恳求的意味,“裴公子,我现在嫁人了,你身边也不缺人,我们各自好过,可以吗?” 裴砚侧过脸去,活色生香的面容落在窗格的暗影中,也收起了几分张扬肆意。 “花姜,我要出一次远门。”他的语调恢复平静,他从袖笼中掏出一块玉牌搁在桌上,“有事带着玉牌去金枝楼找黄詹,我手下的财物人手任你调配。” 他的嗓音软下来,带着几分讨好,“你记住,我永远,都是你的退路。” 这句话的杀伤力,实在很大。 花姜几乎生不出拒绝的勇气。 直到她坐到马车上,行路摇晃,不小心触到荷包里的坚硬的触感,才觉得手里握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 长庆殿。 方形兽耳铜炉点起檀香,殿内没有一丝风吹入,青烟直上穹顶。 禁军统领萧逵跪在金砖上,朗声汇报近日京中的情况。 御座上的皇帝,近五十的年纪,因为保养得宜,并未显出老相,只是眼角的几根细纹,昭显着时间的痕迹。 他手里拿着奏折,淡淡扫过一眼,突然轻笑一声,扔在桌上。 “朕记得,你上次提起,兵马司在清平街引发了骚动,可知是为何事?” 萧逵十三岁就凭借出色的才能破格进入禁军,未满二十便已升任禁军统领一职。 皇帝看好他,除了禁军的事情,许多宫外的消息也派他在打探。 萧逵垂首回道:“听说是城北兵马司的人误伤了百姓,幸好伤者没事,涉事的士兵和指挥使已经由李大人亲自处置了。” “哼。”皇帝鼻中发出一声冷嗤。 萧逵听出暗藏的怒意,原本不想提的事情,也只好一并说了出来。 “臣后来打听到,那家香粉铺子是李大人的三公子入股开的,几年下来,挤垮了不少同类铺子,生意极好,前年还被内务府选中,负责给宫里供货。” 皇帝捻着碧玺手串上的玉珠,若有所思。 萧逵见他没发话,只得继续说道:“早前便陆续有人去铺子上投诉货品劣质,通常都是兵马司的人出面将人带走,以扰乱治安的罪名处置的,这一次因为太子妃和宁王妃在,兵马司的人才不敢......” 萧逵顿了顿,一时没想好用什么词来替换“胡作非为”四个字。 “行了,”手串扔在桌上,发出脆响,“朕知道了。 “你继续盯着李兆林,若是再发现他和太子有来往,立即禀报朕。” “臣,遵命。” 萧逵起身,退出大殿。 他回头望向紧闭的宫门,只觉得皇帝的性子越发难以琢磨了。 太子性软,无论逼宫还是造反,他都不觉得太子能做得出来。 可皇帝,却容不得一丝一毫可能存在的威胁。 走在长庆殿回廊下,萧逵正好遇到皇后的仪仗。 “臣萧逵,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停下脚步,刻意审视了一番眼前的年轻人。 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似一把锐利的宝剑,锋芒全藏在眼底。 更何况他出身名门,勤于律己,年纪轻轻便能独得皇帝看重。 难怪元妃想要替乐清公主求这门婚事。 “萧大人,年满二十了吧?” 萧逵不动声色,回道:“是。” “别光顾着朝堂上的事,自己的婚事也该上心才是。” “多谢娘娘关心,家父常年领兵在外,家母身体又不好,臣无心嫁娶,只想侍奉在母亲左右。” 皇后轻笑一声,“倒是孝子,难得,难得。” 说罢,她抬脚往长庆殿去。 陆公公得了信,早就侯在门外。 “娘娘来了,奴才这就去通传。” 皇后对他客气一笑。 心里却极为不满。 这陆炳忠早年间受过皇贵妃的恩惠,一直记着旧情,没少帮衬着皇贵妃。 皇后心里一直盘算着,找个错处将他拉下大太监的位置,奈何陆炳忠精明得很,竟一点把柄也没落到外人手里。 须臾之后,陆公公笑着回来,“陛下正在看奏折,请娘娘进去说话。” 第82章 求得旨意 站在门前,皇后抬手抚了抚发髻。 这个动作,她已许多年没在外面做过了。 美貌是她的门面,什么都不说不做,已足够魅惑人心。 可皇帝的心,现在已不在她身上了。 她深吸一口气,才抬脚进去。 “臣妾参见陛下。” 皇帝手里正在写字,头也没抬,叫了平身。 皇后从婢女手上捧过一盅汤水,放在书桌上。 “听太医说,陛下这几日总是睡得不踏实,臣妾特意熬了汤,用的柏子仁炖猪心,最是养脾安神。” “皇后有心了。” 皇后用余光打量着皇帝,见他今日情绪不错,便取了小碗,盛上小半碗递到他面前。 “先放那儿,朕批完这封奏折再用。” “是。” 皇后立在一旁,等着他一刻钟,才见他停笔。 “汤凉了,臣妾重新盛一碗。” 皇帝挡住皇后,端起刚才那碗,“不必,殿里暖和,温热的刚好入口。” “站着做什么,坐。” 听到这句话,皇后悬着的心才真真实实落了地。 她也没坐远,就着书桌前的一只软凳坐了下去。 “到朕这儿来,有什么事?”皇帝搁下手里的东西,似是随意聊天,和皇后说起话来。 皇后垂下眼,“老八走了这么久,也没往坤宁宫来封信,臣妾心里放心不下,便想着来陛下这里,打探打探。” 提起八皇子,皇帝心里还是挺得意的。 这孩子,一到苏郡,就扯萝卜拔根撩了十几个大小官员出来。 这些蛀虫不仅在赈灾银上打主意,每年的税收都敢搜刮。 苏郡河道众多,来往的航运每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八皇子留在那里,也是想在这件事上再探查一番。 “你把老八教得不错,小小年纪,就能替朕分忧了。” 皇后扬起嘴角,顺着说道:“陛下看重他,他不知该有多高兴呢,这孩子从小就上进,一心想要陛下多看几眼,如今也算心愿得成。” 皇帝收敛几分笑意,问道:“太子最近在做什么?如今他手里没几件正经差事,总不能整日窝在东宫,闭目养神吧。” 皇后心里暗想,还不是因为你把他的差事都停了,堂堂太子,过得还没有几个皇子受重视。 连瘸腿的三皇子都领了礼部的差事,热火朝天忙着年节宴席的事情。 “太子知道之前的差事办得不好,惹陛下生气了,也不敢往您跟前凑。他如今请了秦太傅入府,日日跟着他学习治国策论,说是要让陛下对他刮目相看。” “他何时这般好学了?” 皇帝嘴里虽然疑惑,心里却宽了几分。 “秦太傅虽然致仕多年,但学问见识确实不凡,他当初是朕的老师,后来教过......”皇帝突然停下来,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如今能教太子,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想到太子总算有点上进心,皇帝心里慰藉,便免不得多看了皇后几眼。 “你这簪花倒是特别,朕在宫里少见这种款式。” 皇后妩媚一笑,“这是萧将军的夫人从江南带来的,她随萧将军回京,前几日入宫拜见,送了些随礼。元妃见了也很喜欢,臣妾还赠了几朵给她。” 皇帝点头,“这些年,就元妃和你走得近些。你提起来,朕才想起,有小半年没见她了。” “陛下心里惦念着元妃,她若知晓,定然很高兴。” 皇帝别开眼神,并没有接话。 皇后起身,福身道:“乐清公主马上就要及笄了,元妃为了乐清的婚事,找了臣妾数次。” “做母亲的,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儿女,说起来,乐清也唤臣妾一声母后,臣妾斗胆替乐清讨份恩典,求陛下给乐清和萧将军的嫡长子赐婚。” 皇帝盯着皇后看了半晌,才亲自扶她起来。 “皇后能替乐清做这样的打算,朕甚是欣慰,准了。” “谢陛下。” 皇后走出长庆殿时,薄薄的里衣已经汗湿了大片。 今日来这一趟,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她都暗自斟酌了许多遍。 全靠着多年对皇帝的了解,才最后成功求得了这封赐婚的旨意。 ...... 乌金西坠,刚才还现出晚霞的天空瞬间变暗,开始下起小雪。 京城北门,过往皆是行色匆忙之人,还有一刻钟,城门就要关了。 城门外停靠着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一双软底云纹皂靴从车里踏出来。 鞋子的主人长身玉立,一直注视着马车从苍茫大雪中失了踪影,才转身进城。 “殿下不坐马车吗?”十七打着竹伞跟在周桓身侧。 “本王想走走。” 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周桓想起当初在北檀,一年中有半年时间都在下雪。 那里的环境可比京城恶劣多了。 时常一开门,门前就是一人高的雪墙。 他带着士兵,一起铲雪开路,一起歼灭敌寇,一起出生入死...... 现在,他又站在了另一个战场上。 没有刀剑,也见不到血光,却比任何一个战场都要危机四伏。 而他,也比任何一次,都怕输。 两人无声走到闹市区,许多售卖熟食的店铺前,都挤着人。 “那是什么?” 顺着周桓手指的方向,十七望过去,如实回道:“都是卖杂卤,酒水还有点心的铺子。” 铺子前升起白烟,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将风雪的寒意驱散了不少。 周桓突然起了兴致,走过去一一打探起来。 他停在一家铺子前面,“五嫂香粽?” 铺子里面的老婶子很是热情,一边忙着手里的事情,一边介绍道:“郎君,我家的粽子可是京城独一份,尤其是板栗肉粽,金丝蜜枣粽还有豆沙粽,又糯又香,回头客多着呢?” “不像是京中的吃食。”周桓淡淡说道。 “咱们是从金陵过来的,都是老家的特产,”老婶子笑起来,一张平淡无奇的圆脸立即有了生气,“郎君是想买给家中小娘子尝的吧,不如每个味道来一份,若是小娘子喜欢,以后可以常来买。” 老婶子说话比寻常语速快些,带着一点家乡的口音,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感。 周桓不由嘴角上扬,“十七,给银子,每样多拿几份。” 老婶子欢欢喜喜接过银钱,自顾唠叨起来,“糯米不易消化,一顿别吃多了。特别是有孕的女子,更要精细着。” “我年轻的时候,怀着孩子不懂,硬要家里老头子给我买,结果撑着了一夜没睡,净拉着他唠嗑了。” 老婶子想起年轻时候的傻事,不自觉笑出了声。 周桓也跟着笑起来,眉眼间都是如释重负的欢喜。 第83章 神志不清 刚出锅的粽子热气腾腾,十七接过手以后,赶紧放进食盒里。 食盒下层灌了热水,送到桌上也能保持温度。 “吩咐马夫,驾车快些,时辰有些晚了。” 登上了马车以后,周桓特意吩咐了一句。 十七应答的声音也跟着扬起来。 跟着周桓在外奔波一整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周桓这般轻松的表情。 从马车下来,周桓加快脚步,往后院走去。 “殿下。” 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女子。 身上穿着粉色四合如意纹缎锦裙,外间罩一件同色毛领大氅,素净的小脸冻得雪白。 周桓蓦地冷了脸色,“她是谁?” 十七赶紧回道:“是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赏给王府的张侍妾。” 张侍妾? 周桓脑子过了一遍,才想起听花姜提过一嘴,是有这么一个人。 “拦住本王,是有何事?” 张氏生得小巧玲珑,特别是薄施粉黛之时,一双含情杏目楚楚动人,清丽至极。 她见周桓并未往自己脸上看,暗自使了劲,再抬眸,已是眼含春水,越发撩人。 “有事就说,本王没那么多时间。”见她不语,周桓升起一丝不耐。 “求殿下给妾身做主。”说着,张氏就跪了下去。 “妾身出身世家,父亲乃督查院御史,只因爱慕殿下,才待字闺中等到现在。若非皇后娘娘恩典,妾身只怕到死都不能近殿下身了。” 周桓皱眉,言辞间俱是寒意,“既然所想都所得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殿下,宁王妃侮辱妾身,竟让妾身和那七品县令之女同起同坐,封为连等级都没有的侍妾,请殿下怜悯,替妾身做主。” 一番话,说得惨惨戚戚,像是受足了委屈。 她这段时间早打听清楚了。 宁王府里里外外都是宁王妃做主,她入府这么久,连宁王的面都见不到,若非宁王妃只手遮天,从中作梗,怎会如此。 就连她院里伺候的两个婢子,言语间也对宁王妃恭敬地很,她不过说了几句牢骚,便被她们劝住了。 可见,这个宁王妃,定是心机深沉之人。 自己虽是庶女,却有本事让府中主母教着她管理中馈,迎外安内。 宁王妃不过一个半路归家的二小姐,琴棋书画样样不行,至于掌管王府,若非管家协助,只怕早烂摊子了。 如今,用一个小小的侍妾就想打发她,做梦。 张氏伏在地上,回廊下卷起的雪粒全往她大氅里钻。 为了显示窈窕的身材,她特意减了里面的衣裳。 等得久了,手脚都冻僵了。 “求殿下为妾身做主。”她又唤了一声。 过了半晌,头顶才有声音传来。 “你说说,想要什么位份?” 张氏心头一喜,压住颤抖的声音,回道:“妾身自小学习女德女诫,修身养性,内外兼修,妾身自知仍有不足,不敢求侧妃之位,还请殿下做主。” 周桓嗯了一声。 抬脚就往前走。 “殿下?”张氏抬起头,眼看着宁王走远。 正要起身追过去,就被侍从拦下。 周桓边走边说,“十七,传本王的旨意,张氏罹患谵妄之症,本王念其神志不清,言行有损之事暂不追究,赶紧请大夫入府看看吧。” 十七忍住笑意,“是。” “张侍妾有病,是否暂时禁足在院中。” 周桓不悦道:“这点事,还需要单独说明吗?” “对了,另一个一同入府的,也一并敲打敲打,别跟着一起发疯。” 风雪缠绕在疾驰的皂靴下。 走到火烛通明的屋前,周桓停下脚步低声嘱咐,“你把粽子拿去厨房,再热一热,耽误这么久,肯定已经凉了。” 说罢,他抖落身上的雪花,才走进去。 “殿下。” 花姜闻言,已从里间迎了出来。 “我身上有寒气,你先坐着,我去火炉边烤一会儿再过来。” 花姜没让,径直上前伸出手,替他将大氅解开。 “殿下多虑了,我从小身体就好,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花姜手下灵活,几下就替他除了外袍。 她转头吩咐,“初夏,让厨房上菜吧,今日晚了,就在房里随便用。” 周桓净了手,依旧去火上转了一圈,才把花姜圈进怀里。 “殿下这是怎么了?” 周桓将头磕在她肩头,带着鼻音喃道:“阿苑,以后我们老了,会不会也会偶尔提起现在的事情。” “当然。”花姜俏声回道。 不过,还是得等到活到那天再说吧。 周桓的一颗心也像是烤了火,暖呼呼,软绵绵的。 他突然起了心思,顺着花姜的耳垂轻轻吻下去,贴在她小腹上的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殿下,外面还有人呢。” 花姜轻呢一声,捉住他的手一转,就脱开了身。 周桓知道她在外人面前一向循规守矩,即便没人教她,也很有一个王妃的样子。 他弯下腰,在她鼻尖轻点了一下,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花姜的耳朵瞬间就红了。 苍天呀,谁能想到,一本正经的宁王开起车来,一点儿都不减速。 周桓坐到桌旁,看着花姜故作镇静地左盼右顾,心里暗自发笑。 他低下头,突然想起什么来。 “阿苑,我的香囊坏了。” 花姜从他腰间取下,细看之下的确有一处勾了丝。 她让小满取针线过来,准备补一补。 周桓拉住她的手,“你不是说要送我一个特别的吗?做了多久了,也没舍得给我。” 倒不是花姜不给他,只是,那上面的花色确实太过别致,没有一点后现代的眼光,只怕欣赏不来。 “要不殿下等等?我重新做一个给你。” “呵,”周桓浅笑,“等你,只怕明年都送不过来。” “小满,替你家王妃,把东西拿来。” 花姜拗不过他,只得挥挥手,让小满拿过来。 果不其然,周桓拿在手里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口,“你做的是什么图案?我以前没见过,倒是稀奇。” 圆形、正方形、菱形......抽象艺术的常用图案。 他没见过,实在正常。 “我学艺不精,殿下若是嫌弃,就别要了吧。” 花姜说着就要抢回来。 谁知周桓的手速极快,立刻就套在了腰上。 “王妃做的,天底下独一份。” 花姜看到周桓眼底亮晶晶的,少了往日的深沉,也不再是看不透的深谭。 她不禁想到,周桓意气风发的时候,是不是就像现在这样。 第84章 计谋深远 深夜的雪停了,檐下万籁俱静。 红鸾帐中却一直传来簌簌沥沥的声响。 罗裙锦袍交织,散落在床角。 暗哑低沉的男声在催促,“你会的,又不是没做过。” “我累了,要休息。” 一声含笑的嗓音带着蛊惑在耳边炸响。 “乖,这可是你说的,既然你不主动,那就只有让本王亲自伺候你了。” “殿......” 余下的声音,瞬间湮没在攻城略地的乱战中。 寂静暖阁,断续娇弱的呜咽起起伏伏,最后都化作小兽低泣。 点翠串珠的金制流苏倚在床头,自顾自地摇晃着,簌簌作响。 花姜不是贪睡的人,可这一日却睡到几近晌午才睁眼。 身旁的温热早已散了。 她撑肘起来,唤道:“初夏。” 小满急急推门进来,站在帷帐外回道:“初夏姐姐出去办事了,王妃是要起来了么?” 花姜复又躺回去,揽着柔软的锦被翻了几个身。 这一觉睡得好极了,像是爬了几座山,淌过几条河以后,酸软的身体得到了彻底放松。 她的声音还懒懒的,落在小满耳里,带着几分难得的娇气,“我饿了,想吃鸡茸粥,再加一碟酱萝卜。” “好嘞。”小满欢欢喜喜应了声,走到门外吩咐,又折转身回来伺候她起床。 “王爷什么时候走的?” “没过卯时就出府了,他说衙门里的事多,今日回来得晚,让您别等他用晚膳了。” 一到年底,户部就忙,周桓的身体在外人眼中日益好起来,到他跟前请示的事和人自然而然就多起来。 小满想起宁王的吩咐,虽然不大明白,却也原话复述出来。 “王爷走前,还特意嘱咐了,让王妃少吃点粽子,不然又得像昨夜那样,陪您消食了。” 花姜脸色一僵,看向铜镜。 幸好只能照出个影子,看不清脸色。 ...... 长公主回京,在宫里是件大事。 皇帝病重那几年,全靠长公主朝里朝外立起来,因此,太后对她的感情极为深厚。 这次宴会,是太后下旨,让皇后亲自操办的。 日期就定在长公主回京的当晚。 这是花姜第一次见太后,也是和周桓成亲后第一次见长公主。 长公主还是那般高雅华贵,即便赶了十几日的路,此刻在她脸上也找不出一丝疲惫。 她坐在太后身旁,只有和太后说话的时候,才偶尔露出女儿家的乖巧模样。 她招手将花姜唤到跟前来。 “皇祖母,这是宁王妃,宋相家的二小姐,您还没见过吧。” 太后一脸慈祥的模样,身上的沉香妆花麒麟补缎宫装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将她衬托成一个不问世事的安详老太太。 花姜心里的紧张却一点没少。 世人多多少少都戴着面具,更不用说这深宫中的女子。她想要你看到什么样,就能做成什么样,至于真实的模样,是极难见到的。 既然太后想做平和的老太太,花姜面上便松快了些。 她搭着手屈膝行礼,“见过太后,见过长公主。” 太后朝她点点头,笑道:“你祖母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标致的人儿。她宋家的女儿当真各个都好看,原以为锦珠已算得上京城一等一的美人,没想到她妹妹竟要将她比过去了。” 太后上下扫了她一眼,越发满意,“这规矩,也学得好,像是瑶珍教出来的孩子。” “你祖母如今可好?” 花姜不疾不徐回道:“回太后,祖母近来身子康健,比以前好多了,她总是在咱们面前念叨着太后,想寻时间进宫看您呢。” 太后笑着往后靠了靠,朝长公主道:“你瞧瞧这丫头,和她祖母一个脾性,惯会哄人开心。哀家还不知道你祖母吗,历来最嫌麻烦,哀家不给她传话,她才不肯进宫呢。” “哎,”太后叹了一口气,“这两年,许是老了,哀家也爱清静,同你们这些个晚辈也见得少了。” 长公主搀住她的臂弯,略带撒娇道:“可不是吗,就连孙女儿也少有能见到您。” 正说着话,一个婢女牵着两个孩子走过来。 太后张开手唤道:“平哥儿,宁姐儿,快到皇嬷嬷这里来。” 两个孩子一点不扭捏,当即一左一右偎在太后身边。 长公主指着花姜道,“还有这儿呢,这是你们二婶婶。” “见过二婶婶”。 两个小孩子有模有样行过礼,坐回到长公主身边。 花姜听周桓提过,长公主成婚晚,三十几岁才得了一对双生子,如今刚好五岁。 花姜进宫前早有准备,让初夏呈上两个锦盒,送给他们做见面礼。 毕竟是小孩儿心性,见了礼物,都按捺不住想要打开玩。 长公主宠溺地看了他们一眼,吩咐婢女:“带公子和小姐去暖阁玩儿吧。” 大人的宴席,对小孩如同受刑一般。 吃不好,更玩不好。 看着两个孩子雀跃地拿着礼物,下了宴席,坐在对面的乐清公主,眼里渗出一丝羡慕。 元妃看她走神,碰了碰她的手,“乐清,咱们也去敬你父皇和皇后一杯。” “皇后已经在你父皇面前求了恩典,赐婚的旨意很快就要下来了。” 看着柔顺温婉的女儿,元妃这辈子最大的忧虑彻底消散了。 她这十几年,跟在皇后身边做小伏低,为的就是给女儿谋个出路。 她自知出身比不上别人,样貌也不是顶尖,能怀上孩子,靠的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运气。 她本不是爱争爱抢之人,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孩子拼上一把。 宫里的公主有十几个,不是每个都能嫁入好人家,许个好郎君的。 萧逵,是她中意了好几年的人。 虽然年纪比乐清公主大了四五岁,但胜在有家世又上进,更没有那些花花草草,连流言绯闻都没被传过一句。 她这辈子遗憾的事,总想在女儿身上找到圆满。 “母妃,我不想嫁人。” 元妃正要起身,听乐清公主说上这么一句话,立即就变了脸色。 “你这傻孩子,说什么胡话,这话在我这儿说说就得了,可千万别让别人听见。你父皇好不容易同意了这门亲事,可别惹恼他。” 乐清咬唇点点头。 她只是不想离开自己的母妃。 母妃过得太累了,她很心疼,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第85章 真是麻烦 帝后面前,太子正带着宋锦珠听皇帝训话。 “听你母后说,你跟着秦太傅读书学习,如今学得如何了?” 太子拱手回道:“儿子从前总是沉不下心,又心急,凡事只落在表面,就连父皇的教诲,也是一知半解,理解不透彻。现在得秦太傅指点,儿子越发明白,君主行事,在于深在于远,切不可只看眼前事,只听眼前言。” “请父皇放心,儿子不会再似从前那般莽撞优柔了。” 皇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脸上似是带着笑,却让人看不真切。 他缓缓开口:“朕这几个儿子,你和朕是最不像的。” 宋锦珠垂着眼,余光看到太子的手抖了一下。 “咱们周家的天下绵延上百年,自然不可能历任君主都一样,太子,想要这天下,首先就要担得住这副担子。你的性子还是软了些,往后好好磨砺吧。” 这番话说下来,听得出皇帝对太子不满,但也算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教诲和期待。 太子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宋锦珠倒是把话都记下了,盘算着哪天回相府,找宋若甫问问,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随即,二人又到了太后和长公主面前。 太后留宋锦珠单独说了几句话,从手上褪下一只玉镯给她,“锦珠啊,这太子妃可不好当......” 她顿了顿,才继续说:“往后有什么不如意的,只管入宫来找哀家,瑶珍的孙女儿,哀家可不许她受委屈,被欺负。” 宋锦珠眼角发涩,规矩行礼谢了恩。 她记得,小时候祖母身体好的时候,还是常带她入宫玩儿的。 太后和善,由着她在慈宁宫玩闹,对她竟比对宫里的公主还有耐心。 可惜祖母生病以后,不想太后见着她的样子担心,就少来宫里了。 倒是太后时常派人送补品药材到府上。 看到太后不舍的眼神,长公主宽慰道:“皇祖母宽心吧,虽说太子府上的姬妾不省心,但皇后总归是清醒的,有她提点着,太子妃吃不了亏。” 太后虽然不悦,但毕竟是东宫的事情,她若随意伸手过去,对宋锦珠未必是好事。 太后想起往事,不悦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桓儿没遭那件事,锦珠也不必......” 公主抬手按在太后手臂上,“那都是各人的命,皇祖母只管颐养天年,咱们后辈的事就让后辈自个儿解决吧。” “再说了,我瞧着宁王妃也很不错,自从嫁入宁王府以后,宁王的病一天天好起来,如今虽然瞧着虚弱了些,至少能走能站,已是不容易了。” 太后点点头,看着周桓和花姜有说有笑,心里才踏实了些。 这次宴会,因为太后兴致好,散得也晚。 皇贵妃最近一直不大好,连皇后都免了她的请安。 三皇子和常氏趁着入宫,从宴席上出来,直接去了皇贵妃宫里。 听闻三皇子过来,皇贵妃很是诧异,赶紧吩咐婢女伺候起身。 “母妃,您快坐下。” 三皇子一进门,就扶着皇贵妃坐到软榻上去。 皇贵妃早已盥洗睡下了,此刻只披着外袍,未施粉黛,长发用金簪绾起,别有一番清丽之姿。 常氏心里嘀咕,这瞧着也不像有病的样子啊,倒比自己的气色还好。 她坐到一旁,端起婢女呈上来的热茶喝起来。 皇贵妃将房里的人都遣出去了,才低声说:“我不是生病了,是有孕了。” “咳,咳咳。”常氏不知怎么,突然一口气呛到喉咙里,茶水喷溅得到处都是。 三皇子侧过身来,拍着她的背,“怎么回事,喝水也这么不小心。” 说着,连忙掏出锦帕替她擦脸。 皇贵妃黑了半张脸,冷声道:“听到本宫有孕,晋王妃是太过高兴还是太过吃惊啊?” 常氏清好嗓子,福身回道:“儿媳自然是替母妃高兴,也不知殿下是要添弟弟还是妹妹了。” “月份还小,太医说看不出来,”皇贵妃瞥了一眼常氏,“本宫倒是想要个公主,女儿贴心,不像儿子,总是操不完的心。你以后便常来本宫这里,说不定沾了你的福气,本宫当真能生个女儿。” 常氏暗自吸了一口气,胸口涨得鼓鼓的。 三皇子丝毫没发现什么,先是惊喜,随即便担心起来,“母妃如今的年龄,想要再生养,只怕要受罪了。” “无妨,有徐太医在,本宫还是放心的。只是还不稳当,本宫想再等些日子再公布出来。” “三儿,母妃现在担心的,是你的腿,怎么这么久了,也没好彻底。” 后面还有话,她咽了下去。 好几次她在皇帝面前提起三皇子,皇帝都显出嫌弃的眼神。 虽然很隐晦,却刺得她心头滴血。 她刚才故意当着常氏的面说想要公主,其实心里更想要个皇子,至少以后和三皇子能够互相扶持。 三皇子垂下眼帘,不在意道:“反正不疼不痒,也不影响行动,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皇贵妃吸了好几口气,才说出口,“自古以来的君王,从来没有身残的,你看宁王,不就是例子吗?身体不好,如何坐得上那个位置。” “母妃,您说什么呢,太子现在好好的,无论如何也轮到我呀。” 常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碍于皇贵妃在,她就不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皇贵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还指望太子呢,就他那么作下去,迟早玩儿完。你看看老八,跟打了鸡血似的,也不嫌累,巴不得整日在你父皇面前得脸。” 她伸手在三皇子头上戳了戳,“你就给母妃争点气吧,咱们宁家这么好的资源,太子想要还要不到呢,你倒一点儿不知珍惜。” “好好好,”三皇子好声哄着她,把婢女都唤进来,“夜深了,赶紧伺候娘娘歇下吧。” 等他拖着常氏出了宫门,才大舒了一口气。 “每次去母妃宫里,都明里暗里说这些,我什么样,她还不清楚嘛,非要折腾这些做什么。” 他侧过脸,原想从常氏这里寻点安慰。 “哼。”常氏甩袖就上马车,不理他了。 三皇子真是丈二摸不到头发,她这又是怎么了。 女人,真是麻烦。 第86章 赐婚宣旨 没歇几日,又到了入宫给皇后请安的日子。 花姜这两天忙着安排年节的事情,若非初夏提醒,她竟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上车的时候,花姜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回相府的礼单都拟好没有?” 一到年底,什么事都多起来。 王府各处产业要对账,庄子铺子明年人事钱财要安排,迎来送往的礼品,各府各家的应酬,还要去宫里拜见,桩桩件件都是事。 花姜这双握惯了手术刀的手,如今已经在算盘上拨得飞快了。 她时常感慨,当家主母还真不是人当的,堪比社畜,比肩牛马,还不知道是在为谁打工。 初夏放下车帘,回道:“东西都已经安排人采购好,放在库房了。” 花姜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初夏,等会儿回府,你去给管家说一声,年底给府里上下都涨涨月银,一年下来,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这话说到初夏心坎上去了,当即就欢欢喜喜应下来。 宫里已经提前布置好了,红绸红灯笼,鲜花盆景,到处看着都很喜庆。 一行人入了坤宁宫正殿,皇后还没来,便三三两两结伴说起话来。 花姜挨着宋锦珠坐一起。 “太子现在有秦太傅盯着,该消停了吧。” 宋锦珠嗯了一声。 “虞氏呢,她把孩子要回去,还有没有找你麻烦。” 见左右都没人,宋锦珠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她做贼心虚,哪敢还像以前那么猖狂。” “以前芙蓉苑的份例供求都是太子直接安排,现在也一并移到我手里,我把以前的账目拿来一对比,还真是吓我一跳,她院里的支出比我这个太子妃还高。” 花姜思索了一会儿,回道:“看样子,太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知道那件事和你无关。” 宋锦珠的脸色暗了几分。 知道又如何,除了初一十五,太子也不大爱来。 以前,也许是顾忌着虞氏。 现在嘛,说不定是没脸见她。 “皇后驾到。” 随着内侍的呼声,众人起身行礼。 今日皇贵妃不在,元妃陪着皇后进来以后,便坐在了下首的位置。 戚贵人有了身孕,胎像不稳,也没来。 花姜见元妃穿着少有的亮色衣裳,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乐清公主也在,及笄以后刘海梳起来,少了可爱,多了几分少女的娇柔。 她今日穿着海棠色的百蝶花卉宫装,亭亭玉立,好几个人的目光都留在她身上。 皇后坐定后,开口,“还有几日就是年节了,宫里的事多,各宫各府的主位此刻要盯牢,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事端。” “是。” “太子妃,东宫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吗?” 宋锦珠:“回母后,有张嬷嬷相助,一切都很顺利。” 张嬷嬷是皇后的人,皇后自然信得过。 可人心是肉长的,从来都不会一成不变。 和皇后比起来,好好跟着宋锦珠,对张嬷嬷而言,显然是更划算的选择。 只要宋锦珠顺利登上后位,她的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不说,里子面子都有了,到时候风风光光在外面置办些私产,安心养老就是。 所以,在皇后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张嬷嬷把握得住分寸。 问过宋锦珠,皇后又分别问了花姜和常氏。 门口走进来一个内侍,是太极殿的人。 皇后恢复了几分客气,问道:“可是陛下寻本宫有事?” 内侍躬身回道:“陛下让奴才传一份旨意给元妃娘娘和乐清公主。” 元妃往前坐了坐,脸上露出些许期待。 皇后搭着婢女的手走下宝座,开口:“那就宣旨吧。” 内侍展开黄卷,朗声诵道:“朕与元妃之九女乐清公主,自幼徽柔懿恭,才貌俱佳,今已至适婚之龄,荣国公府世子萧玉人品贵重,于社稷有功,兹乐清公主下降萧玉,钦此。” 话音落下,元妃定在原地,如雷轰顶,全身血液似乎都随着“萧玉”这个名字,脱离了身体。 内侍卷好圣旨,递到她手边,“元妃娘娘,接旨吧。” 元妃四肢乏重,冷气上涌,连指尖都抬不动。 “母妃,接旨了。”乐清在她身后小声提醒。 元妃胸口起伏,忍住翻滚的心绪,抬头问道:“公公是否念错了,公主下降之人,不是萧玉,应该是萧......” “元妃,”皇后沉声打断她,“陛下的旨意,何来错。” “你若不信,大可接下以后亲眼看看。” 元妃不可置信看向皇后,只觉得眼前山崩地裂,多年以来的苦心经营在这一刻全都功亏一篑。 她第一次昏了头,失了理智。 亦或是第一次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她扬起声音,质问道:“皇后娘娘,您当初答应过臣妾的,怎能说话不算数?” 皇后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冷哼一声:“荒唐,本宫好心替乐清公主求得良配,连陛下都认同,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本宫。” “皇后娘娘,萧玉比乐清大十岁,怎会是良配?” 皇后脸色一肃,“你别忘了,你入宫之时,与陛下也差了十来岁,怎么你可以,乐清就不可以。难不成,你一直嫌弃陛下年长?” 元妃嘴唇发僵,后知后觉皇后将自己绕进去了。 再说下去,只怕还得背上不敬皇帝的罪名。 乐清公主及时伸手拉住元妃,跪在她面前,朝皇后磕头认错:“母后息怒,母妃对父皇敬爱有加,绝不会做此想法,母妃只是太过高兴了,才一时说了糊话,请母后恕罪。” “乐清。” 元妃看着女儿挡在自己身前,心里猛然揪起了一块,又酸又痛。 乐清公主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母妃,别担心。” 元妃突然发现,记忆中那个软萌可爱的小团子,已经长大了。 她不再是自己怀里看什么都新奇的婴童,也不是事事被她护在身后的小姑娘了。 乐清长大了,懂事了,而自己,却依旧什么都不是,连为她挣上一挣的资本都没有。 她此刻,只有深深的愧疚与后悔。 与虎谋皮,到头来,真是一无所有。 可她到底做了多年的妃位,再生气懊悔,也知道在这种场合下不可与皇后硬碰硬。 她擦干眼泪,接下圣旨。 “臣妾,谢主隆恩。” 花姜在周桓口中,听过萧玉的名字。 那曾是和周桓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年少时,也曾打马游街,意气风发,挥着长刀义无反顾冲向战场。 他和周桓一样,在那场埋伏中身受重伤,最终失去了一条手臂。 萧玉负伤回到京城,被心爱之人退婚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然他头顶着国公府世子的称号,可大家都知道—— 这人,已经废了。 花姜唏嘘之时,又为这封圣旨感到心寒。 皇帝同意将乐清公主下嫁箫玉,自然不是因为看好萧玉。 皇帝和皇后一样,只把乐清公主当做一件商品,一个交换萧家对自己的忠心,一个则想要谋求合作。 花姜再一次深刻明白。 在这个时代,没有权势,就连母亲也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第87章 讳疾忌医 花姜回府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大舒服。 她自己依着症状判断了一下,应该就是感冒,俗称风寒。 她从小身体就好,遇到这种小病都是扛过去的,她不说,身边人都看不出来她病了。 初夏端进屋一碗姜汤,关切问道:“王妃当真不用吃药么,要是严重了可怎么得了。” 明日就是年节,一大早就要进宫,按往常的惯例,非得折腾到子时才能歇下。 花姜早上起来,隐隐有些头疼,她让初夏打了热水,自己拧了帕子搭在头上。 初夏见她闭眼躺着,明明昨日还生龙活虎的,现在突然像漏了气似的,心里越发担心起来。 她悄声出了房门,在外院见到十七到处晃悠,问道:“十七,王爷呢?”。 十七走到她面前,笑着回道:“陛下召王爷进宫,听说要一起去军营看看。” “你怎么没去?” “陈廷亲自跟着,我去做什么。” 初夏心头一跳,“陈大人回来了?” 见十七盯着她,她咳了两声,故作平静道:“陈大人回来了,你就轻松多了。” 十七只笑笑,弯着眉眼问:“你还没说找王爷有什么事呢,是王妃找他么?” “王妃......有点不舒服,我原想着差人去告诉王爷,可他随陛下出去了,倒是不方便打扰。” 十七走下台阶,“那我去城门守着,王爷一回来,我就告诉他。” “多谢。” 初夏快速转身离去,怀里似是揣着一只小兔子,一路上都走得不安稳。 她进院子的时候,正好看到小满端着茶水进去。 再听房里传来说话声音,问道:“谁来了?” “是文侍妾,陪着王妃在里面说话呢。” 见小满脸上不大乐意,初夏打趣道:“你啊,除了王爷,但凡和王妃亲近的人,都不喜欢。” 小满低声辩解,“那个文氏,表面文文静静的,我瞧着却不像是安分的人。” 初夏接过她手里的托盘,“行了,就不为难你了,你不喜欢她,就下去歇着吧,屋里我来伺候。” 小满替初夏撩开帘子,初夏走了进去。 “初夏姑娘。”文氏坐在贵妃榻旁,见到她,赶忙小声唤了一句。 “见过文侍妾。”初夏捧着茶放在旁边的小几上,便退到花姜身后候着。 花姜手里拿着一条镶绿松石卷云抹额,仔细打量摩挲了一番,夸赞道:“之前你给我绣了几个香囊,我瞧着针脚甚是细密,图案也好看,一直没舍得用。没想到你手这么巧,连这么复杂的抹额也能做出来。” 文氏低着头,不好意思道:“王妃过誉了,我只是多花了些时间罢了,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比不得您平日用的,您不嫌弃就好。” 侍妾没有品级,说的不好听,就是半个婢女。 文氏的月银比初夏高不了多少,她入府时除了皇后赏赐的东西,也没什么银钱首饰。 绿松石算不上名贵的珠宝,可在她那里,也许已经是最好的东西了。 花姜吩咐道:“初夏,你把架子上那套紫玉的首饰,取过来。” “王妃,我不是为了这些东西来的。”文氏闻言,赶紧起身跪在地上,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花姜示意初夏扶她起来。 “别想多了,我原本就为府里的人准备了年货,这件东西本来就是留给你的,刚好你来了,就当面给你吧。” 文氏不再推辞,磕头说道:“谢王妃赏赐。” “你是第一次在外过年节吧?” “是。”文氏小声回着,眼角露出一点洇红。 她皮肤白净,脸型小巧,一点颜色,就能在脸上晕染开。 花姜从上往下打量,似面对一盏水晶,玲珑剔透,盈盈绰绰透出些破碎感。 不禁暗叹,“皇后的眼光的确不错,是个小美人,难怪皇后急着送到宁王府来,以她的姿色,留到明年选秀,肯定是没问题的。” “明日府上清静,你若是待着烦闷,便带上婢女去外面转转。我会给管家打好招呼,到时候给你配几个随从,早些回来便是。” 文氏摇头,“王妃莫为我费心了,我清静惯了,一个人也挺好。” 花姜没再劝,脑袋一阵一阵发紧,她往后靠了靠,说道:“东西我收下了,以后别总在夜里挑灯做事,你还这么年轻,别把眼睛熬坏了。” “是。” 文氏说话总是低眉顺眼的,声音又柔又细,让人心生怜意。 听出花姜的倦意,文氏起身道:“王妃身子不舒服,我就不打扰了。” “初夏,送文侍妾出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花姜拉过绒毯,侧身闭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一缕余晖洒在窗棂上,花姜才悠悠醒来。 一睁眼,就看到周桓坐在身旁。 “花大夫,你对病人倒是上心,怎么自己病了,还讳疾忌医呢。前两日听你咳嗽,我就请了大夫过来,你偏不看,现在拖严重了,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无论如何,今日不许跟我犟了。” 说罢,他吩咐了一声,外间走进来一名男子。 穿着宫里的服饰,应该是太医。 花姜没说什么,听话将手递了过去。 这是在古代,一点小病就能要人命的地方。 她的确有点任性了。 太医把完脉,揭下覆在花姜手腕上的锦帕,回道:“王妃只是寻常风寒,臣开几副药喝下就可以恢复。这几日万不可受凉,少劳累忧心,多休养,便会好得快些。” “好,多谢,”花姜想了想,又道:“劳烦药里添些菊糖。” 太医会意一笑,答了是便退出门去。 花姜想起正事,问道:“殿下今日可是去京郊大营了?” 周桓伸手朝她的额头探去,摸到她额间温凉,才回答:“父皇每年都会去转一圈,今年不知怎的,突然把我叫去。我走的时候,你还没起身,原想着回来的早,就没特意留下嘱咐。” “送父皇回宫后,我又去了一趟兵马司。” “好端端的,去兵马司做什么?” 周桓勾起唇角,若有所思望着她,“你上次那么一闹,激得民愤大涨,消息传到了父皇耳中,好巧不巧,今日下了旨意,换了兵马司的总指挥。” 京中设有五城兵马司,分别为中、东、西、南、北五处指挥司,相当于京城的公安局和城管。 总指挥虽然只是六品官员,但手下管着近千名士兵,京城大小的事都能掺上一脚,位低但权重。 花姜有些疑惑,皇帝选在今日,亲自下旨罢了兵马司总指挥使,这是什么意思? 见花姜还要问,周桓顺势躺在她身侧,将她搂入怀中。 “别多想了,太医不是才说过,要多休息,少忧虑。” 花姜推了推,没推动,索性乖乖靠在他手臂上。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躺着,谁也没说话。 过了许久,周桓突然开口,“阿苑,你还想听吗?” “嗯。” 第88章 八皇子妃 要说京城大权在握的朝臣,非丞相宋若甫莫属。 可要说,谁最受皇帝信任,就不得不提司马提督李兆林。 京城司马提督,正一品大员,手里握着整个京师的兵力,包括三十公里外的京郊大营,城内的巡防营和五城兵马司。 皇帝安危全寄于他手。 李兆林在皇帝还是太子时,就在詹事府辅佐皇帝,君臣之间,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皇帝继位后,先任他做禁军统领,后来逐渐提拔,成为司马提督。 他对皇帝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周桓甚至认为,若皇帝遇险,他宁愿舍弃自己的命,也一定会护驾到底。 可任何一个人,大权在握久了,都难免心生贪念。 李兆林贪恋的是权,他那几个儿子贪的是财。 权财权财,只要碰在一起,就一定会生事端。 妆月阁的事,花姜想要给宋知麟出气,而周桓,则是想要以此做一个局。 想要动李兆林,绝非一蹴而就之事。 但兵马司指挥使,却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皇帝心里一旦生出不满,稍微一点拨,便能生起燎原之势。 他这次亲自下旨撤职,既是惩治,也是君威。 君心难测,也够李兆林惶恐一段时间了。 “陈廷?” 花姜念出口,这个名字实在陌生。 周桓:“他明面上是皇姐身边的人,一直在封地替皇姐办事。这次也是皇姐举荐,我才顺利把他带到父皇面前的。” “陛下就这样应允了?” “父皇对于兵权都集中在李兆林手里,早已生出顾虑,刚好趁这次机会,将李兆林的心腹换下来。而且,既是皇姐提的,他轻易不会拂她的面子。” 花姜想了想,不解道:“陛下真的就这么信任长公主吗?” “救命之恩,总归是不一样的。” 周桓蜷起手指,在她脸颊轻轻摩挲。 “你也救过我的命,我们之间,也是不一样的。” 花姜开玩笑道:“难不成,殿下是为报救命之恩,才以身相许的?” 周桓浅浅笑着,那句“你又是为何?”搁在喉间,始终问不出来。 他低下头,贴着她的唇角碾转轻磨,声音断断续续流出来,“我若说对你一见钟情,你信不信。” 他吻得细致缱绻,一点点探寻,一寸寸侵入。 花姜任由他握住腰肢,揉进怀里,被他亲得头脑发晕,毫无招架之力。 最后一丝光晕从飞鸟屏风上落幕,屋内还未来得及点上烛火。 黑暗放大了人的感官,也在莫名鼓励着勇气滋生。 直至天边现出一丝光亮,花姜才回过了些许神思。 她掀开帷幔,满地狼藉昭显着昨夜的荒唐,衣物散在各处,钗环堆在床角,桌上的茶杯孤零零地立着,好似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炙热的掌心覆在她不着寸缕的手臂上,轻轻一勾就压在了身下。 “殿下,今日要入宫。”她轻轻说出这句话,嗓子含着一丝沙哑。 周桓埋头在她青丝间,闻到一股清淡悠长的腊梅香。 他忍不住抿起嘴角,想起昨夜第一次在她身上失了分寸,不觉又浮起躁意。 “殿下,时辰到了,该起了。” 门外传来十七的声音。 周桓拉过锦被,将花姜裹好,才唤了“进。” 初夏轻轻推开门,带着小满和另外四个婢女一起走进来。 想起外面的场面,花姜难为情地往被子里缩了缩,一抬眼正好对上周桓的眼神。 他正撑肘看着她,轻笑了一声,捏住她的下巴就吻了上来。 花姜好不容易挣脱开,红着脸低声说道:“他们在外面” 周桓看她一副紧张的模样,和昨夜判若两人,就忍不住想捉弄他。 他从被下探手过去,不由分说就将人按在了怀中。 花姜被折腾得忍不住轻喘,却又不敢放开了声音。 情急之下,咬了他一口。 周桓闷哼一声,才松开手。 他低低笑道:“昨夜是狐狸,怎么今日就变小狗了?” 花姜瞪了他一眼,赶紧将初夏唤了过来。 周桓要入宫陪皇帝祭祖拜神,因此先走一步。 花姜去净房沐浴后,穿衣梳头化妆,做完这些事,天已经要亮了。 担心赶不及入宫的时间,花姜随意用了点心,就坐上进宫的马车。 幸好她走得快,进坤宁宫才坐下,皇后就进来了。 皇后穿着正红色凤凰牡丹宫装,头戴凤冠,比平日看起来更有气势。 她今日倒是态度和气,脸上一直都挂着笑。 “听闻昨夜皇贵妃身子不适,本宫还以为你今日来不了了,现下可好些了?” 皇贵妃抬手抚在小腹上,回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这孩子,不比老三省心,才满三个月就开始折腾臣妾了,只怕以后生出来也是一只皮猴儿。” 皇后笑笑,没接话,紧接着又问戚贵人身体如何。 戚贵人就是以前的戚美人,因为有孕抬了位份。 她今日面若桃花,看起来竟比孕前还美艳几分。 她柔柔回道:“有娘娘照拂,臣妾一切安好。” 皇后笑着点头,眼神似是无意看向皇贵妃,“还是年轻好啊,做什么都容易些。” 她扫了一眼坐在下面的人,今日来的不仅有宫里的妃嫔,还有皇室的女眷,满当当坐了一堂。 过完年节,就要开始选秀,不仅要充盈后宫,各王府也想着能寻到合适的女子入府。 很快,就有人打听起选秀的事来。 在座的都是女子,天性就对此事充满了好奇。 左一句右一句,也不知是谁,扯到了八皇子身上。 “听闻皇后娘娘也在替八皇子相看皇妃,不知是哪家小姐,能入娘娘的眼?” 原本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皇后当真给了答案。 “原本想等老八回京再公布的,既然你们问起来,本宫就给大家介绍介绍吧。” “心姝,到本宫面前来。”顺着皇后招手的方向看去,一位身穿石榴红流百福锦缎宫装的女子站起身来。 在一众美人中,她的长相实在算不得出众,略显扁平的脸上,五官平淡无奇。 但和京中女子端庄的模样比起来,她行走间带着几分英气,倒显得与众不同了。 “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难得对谁这么温和,唤她起身后,在座前另外安置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 “这是镇海节度使曹大人家的姑娘,也是本宫特意为八皇子挑选的皇妃,今日趁着人齐,就先让大家认识认识。” 第89章 手心手背 元妃面露笑意,对曹心姝开口道:“曹小姐与乐清年纪相仿,若是在京中闲得无事,可以来入宫找乐清玩。” 花姜的眼神在元妃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没想到,元妃这么快就和皇后和好了。 曹心姝一点儿也不扭捏,当即就应了好。 皇后今日没找宋锦珠说话,宋锦珠正好乐得清静。 她特意让张嬷嬷提前回宫,给皇后说了皇孙满月宴发生的事情。 皇后对太子甚是恼怒,偏他将虞氏护得紧,又同意了以后雨露均沾,绝不偏宠,她才松了口。 可面对宋锦珠,皇后多少有些顾忌宋若甫的态度。 眼下,皇后还是决定,先不要轻易招惹宋锦珠,等这事儿过去了,再提点提点她。 等散了场,花姜和宋锦珠一道去太后宫里请安。 “听说,太子最近不太顺啊。”花姜随意开口问。 宋锦珠冷哼一声,“他现在没事干,将秦太傅请到东宫授课,偏偏他......” 宋锦珠想了一会儿,实在没找到合适的词替换,索性直说,“偏偏他又不是读书的料,根本静不下心来,秦太傅多厉害的人啊,一眼就看穿了,太子请他去,不过是想借此讨陛下欢心。等过了年节,秦太傅就不会再进东宫了。” 花姜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他毕竟是太子,只要没出什么大错,谁也动不得他。” 宋锦珠哼哼了两声,没再说什么。 要不是自己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多少她也得跟着蛐蛐两句。 比起废太子周桓,太子真是差得远呐。 两人随意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慈宁宫。 太后正好跟太妃们说完话,此刻在暖阁休息,听到花姜和宋锦珠两姐妹来了,立即让人将她们迎了进去。 “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万安。” 看着灵动鲜活的小丫头,太后眼角眯起了褶子。 “快到哀家跟前来。” 立即有婢女在太后座下一左一右添置了两个软凳。 宋锦珠与太后关系亲近些,略带着娇憨说道:“好几年入宫请安都见不着您的面,如今太后总算肯开宫门了。” 太后点了点她的额头,玩笑道:“你这丫头,还怪上哀家了。” “孙媳可不敢。” 听她提到这个自称,太后还有些不适应。 她叹了一口气,“东宫的事,哀家都知道了,那虞氏实在是不像话,区区侧妃,不过仗着太子的几分喜欢,就得意忘了形。锦珠,你好歹是跟在你祖母身边长大的,怎的一点魄力都没有?” 花姜和宋锦珠对视一眼,也不知太后说的知道了,是知道的什么。 虞氏毒害皇孙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落到太子身上,顶多是一顿责问,伤不了根本。 所以,宁王并未打算在这上面做文章。 而宋锦珠,此刻却起了思量。 她隐约担心,这件事一旦曝出来,虞氏肯定是活不了的,可太子也一定会受罚,甚至会不会引起连锁反应,影响到储君之位,都说不定。 宋锦珠低下嗓音,讨好道:“您都说了,不过是一个妾室,我纵着她蹦跶几日,也算顾及太子殿下的脸面。毕竟我才入东宫,虞氏却已经是太子身边的老人儿了,又替太子诞下长子,我若容不得她,外面不知又要传什么太子妃善妒之类的蠢话。” 太后点点头,夸了她一句,又说道:“哀家还得提醒你一句,万事得趁早,别等有心人成了气候,你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得了。” 有些话,点到为止。 她毕竟是太后,就算心疼宋锦珠,也还得顾及太子的心思。 “宁王妃呢,你府里那两个,可还好相处?” 花姜心里暗叹,虽说太后早已不管后宫,可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瞒得过她的。 她垂眸回道:“皇后娘娘赏的人,都很有规矩。只是,宁王身子才好了些,又领着差事,心思便没在后院上。” 她摸不准太后对皇后是什么态度,索性也不捧也不踩,只挑事实说话。 太后对花姜很满意。 上次见过一面,虽然没说上什么话,但瞧着花姜进退有度,周全有礼,便留了好印象。 更重要的是,她那个孙儿,她最清楚不过。 周桓自小便是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人,从前做太子的时候总是行事匆匆,冷面肃杀,出事以后虽换了一张温润柔和的脸面,却依旧让人无法亲近。 可他对花姜,却似用了真心,看她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 能收复周桓,宋锦珠在太后心里,存了几分本事。 太后抬起戴着红宝石戒指的食指,敲了敲扶手,缓缓说道:“皇后出身不高,这些年能把后宫那些个贵族世家出来的嫔妃管好,的确有几分手段。她挑的人,想来也不会差。” 看着太后意有所指的眼神,花姜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下午,还有朝中的外命妇会入宫觐见请安。 太后起得早,此刻神情已有些疲惫。 花姜和宋锦珠陪着说了会儿话,就退出去了。 贴身伺候太后的嬷嬷扶着太后往寝殿走,小声说道:“太后今日见了宋家两位小姐,心情都好了许多。” 太后笑着回道:“整日在后宫来来回回见的都是些老面孔,哀家也觉得乏味,那些公主在哀家面前又害怕,巴不得把脑袋都藏到脖子下面去,哀家也不耐烦见她们。” “还是得瑶珍的这两个丫头,长得好看,嘴巴又甜,谁见了会不喜欢。” 稍后,她才低低叹了一声,“只可惜,如今各自嫁人,太子和宁王......终究是要走到那一步的。” 嬷嬷替太后褪下外袍,扶着她坐到床榻边,脱了绣鞋和罗袜,直到安置她躺下,也没多说一句。 等她放下帘帐,转身出去的时候,才隐约听到太后说了一句,“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总有偏心的那个啊。” 皇后在御清宫设了宴席,供入宫的女眷用午膳,后面还有厢房可以休息。 花姜没有午睡的习惯,刚好今日天晴,气温不算低,她便带着初夏去御花园溜达去了。 “这是什么?” 花姜站在一簇开得繁茂的粉色花丛面前,空气中还有香甜的花香,像雨后的荔枝味,好闻极了。 初夏找了一个婢子过来,婢子回道:“回王妃,这是洛神蔷薇,是园圃里新出的品种。” 花姜忍不住凑近又闻了闻。 身后传来常氏的声音,“这花儿晋王府也得了几盆,二嫂若喜欢,明日我让人送到你府上去。” 第90章 年节宴会 花姜见常氏来的方向,猜测她才从皇贵妃宫里出来。 她原本也不是那种耐得住性子养花的人,开口推辞道:“既然是新培育出来的,想必很是珍贵,我怎好夺人所爱。晋王妃的心意,我心领了,以后有机会,去晋王府看,也是一样的。” 常氏倒没在这件事上纠缠,“这种东西,明明是春日才应该有的,偏要从暖房里养出来,你别看现在花圃里开得繁茂,过个两三日,就得重新换一批,否则凋零得不成样了。” “我那几盆,还得找人专门看着,一有太阳就搬出屋去,冷了又得放在有炭火的房里供着,真是看着都心累。” 常氏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花姜还挺喜欢的。 常氏快走几步到她身边,两人边说话边往前走。 “二嫂怎么不歇一会儿呢,下午还要陪着皇后娘娘看戏,有得熬了。” 花姜笑道:“怎么,你不喜欢看戏?” “我祖母爱听戏,有几年家里请了戏班子,从早到晚的唱。偏我祖母又爱拉着我一起,我是真听够了。” 古代的娱乐方式的确比较匮乏,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 花姜赴宴的时候,也跟着听过几场戏。 原本她对这种事情是毫无兴趣的,可在没有选择之下,只能说,就当看真人版电视剧吧,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有的戏,看一两次也还挺不错的,就是次数看多了,没什么意思。 两人走到御湖边,风有些大,正好旁边有一处水榭,两人便走了进去。 水榭虽然临湖,但关着窗户,又点着炭盆,倒不觉得冷。 常氏将身边的婢女遣开,又看了看初夏。 得到花姜示意,初夏才退出去。 “晋王妃有什么话,大可直说。” 常氏低下声音,“二嫂,听说你医术高明,能不能帮我看看,我什么时候才能生出儿子来呀?” 花姜挑起眉头,看了她一会儿。 “你连着生了两个孩子,就算底子好,也得顾着自己的身体。”这句话,花姜是真心实意劝她。 幸亏常氏不是弱风扶柳的体型,否则像她这么造,还不得未老先衰啊。 常氏皱眉,言语间带着几分请求,“你先帮我看看嘛,把个脉,我到底能不能生出儿子来。我去庙里求过好几次,都说我命中有子,可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实在怕了。” 看着她着急的样子,花姜想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没办法,这就是重男轻女的时代。 三皇子平日看着倒是不急,不过他府上有好几个姬妾,总会有人替他生个儿子出来。 常氏心高气傲惯了,自然容不得这事。 花姜让常氏把手放在桌上,搭上她的脉。 “怎么样?” “挺好的,你的身体调理得不错,平日多吃肉蛋奶,补充营养。” 常氏立马高兴起来,“是不是,下一次,我就能怀男胎了?” “这个嘛,”花姜想了想:“怀男胎不是你说了算的,得三皇子说了算。” “啊?”常氏听不懂了。 生男生女,都是看女人肚皮争不争气,什么时候还和男人有关了。 “哦,”她突然醒悟,“算命先生说了,得天时地利人和,想不到二嫂对此也有研究。” 看着她一脸看穿自己的样子,花姜只能抬手咳嗽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二嫂,你要不要给我开个方子,我照着你的方子吃药,心里才踏实些。” “不用,”花姜摆手,“是药三分毒,你就吃好睡好,放松心情,想要的自然就能得到。” 对于花姜的建议,常氏半信半疑。 可一想到她能把宁王那个半条腿踏进阎王殿的人养成现在这种样子,想必是有真本事的。 既然花姜都这么说了,她暂且听一听。 看着常氏满意的模样,花姜有种预感,要是她下一胎还是个女儿,她肯定要跟自己绝交。 要花姜说,在这种地方,最好一个都别生。 但凡出点什么问题,比如胎位不正,羊水栓塞......都是一尸两命的事情。 万恶呀,真是万恶呀。 她背地里叹了一口气,生孩子这件事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这一天的时间安排极为紧凑。 看完戏,众人便陆续进入正殿参加晚宴。 前朝,是皇帝带着诸位臣子和皇亲国戚同庆。 后宫,则是皇后操持着,在鸿成殿开宴。 与上午相见时不同,坐在首位的太后此刻换了一身沉香云缎宫装,多了几分威严。 她左右分别坐着皇后和长公主,两个人皆是隆重的打扮,气势上不分伯仲。 等人全部落座,殿里突然安静下来,没人召唤没人提醒,似乎大家有种约定俗成的默契,都等着上面的人发话。 太后开口,威严中带着几分笑意,“今日年节,咱们好不容易一年聚一次,各位都别拘着了,只当家宴,轻松些便是。” 堂下的皇亲国戚倒还没什么,只是那些少有进宫的诰命夫人、高官家眷心里比往年松快了些。 太后已经好几年没有出席宴会了,往年大小宴会都是皇后主持的。 皇后面上看起来好说话,实际一直都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很难将谁看得入眼。 而那些女眷大多出身名门世家,虽然面上对皇后尊崇有加,心底却又看不上皇后的出身。 互相看不上,却又不得不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女眷们言语之间自然谨慎又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让皇后瞧出自己的轻视来。 太后话音落下,皇贵妃是第一个接话的。 “今年有太后坐镇,臣妾心里自然是踏实的,咱们都盼着年年都能多见您几次,沾沾太后身上的福气。” 太后笑了几声,遥遥指着她,“如今都是做皇贵妃的人了,还满口甜言蜜语,没得让肚里的孩子,也跟着喜甜了。” 此话一出,满座的人都跟着笑起来。 刚才还肃然紧张的氛围,一下就轻松了。 随着歌舞上场,婢子们端着美味珍馐鱼贯而入,殿里才算真正热闹起来。 花姜面前摆了一道清蒸鱼脍,一道炭烤羊肉,一碟什锦果仁,一盘时令水果。 她探手贴着银盘试了试,还是温热的。 比起之前吃的冷菜,看来这次宴会下了不少功夫。 花姜才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就听得身边传来窸簌的嘈杂声。 她转头看过去,旁边的条桌前,坐的是虞贵人,正掩口往盂盆里呕吐。 她扶着胸口抬起头来,正擦着嘴,看到花姜往她这边看,脸上立即挂上歉意的表情。 花姜先道:“怀孕前几个月难免容易反胃不适,若闻不得荤腥,不如让厨房端些清粥小菜来。” 虞贵人神色一顿,似是没想到花姜会对自己这般体贴善意。 她心里一暖,对着花姜笑了笑。 第91章 酒后真言 戚贵人颔首道:“多谢宁王妃。” 说罢,她左右看了看,幸好殿内一片觥筹交错,也没人注意到她这边。 虽说她如今入了皇帝的眼,可在一众高位嫔妃面前,依旧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贵人。 御膳房今日忙着前朝后宫的宴席,哪能腾出手来给她单独做一份餐食呢。 她嘱咐着面前的婢女,让她去后厨端一盘点心过来,她先凑合着垫垫肚子就行了。 花姜此刻也没多余的功夫管别人了。 先去太后,皇后和长公主面前敬了酒,坐下以后,见过没见过的都来找她说话。 宁王的病显而易见地好起来,而皇帝虽然态度不明,却在昨天单独带着宁王外出巡防。 这种事,惯例都是由太子跟随的。 旁人自然从中窥见出什么来。 比起往常的冷落无视,亦或同情可惜,现在围在花姜跟前的,各个都扬着笑脸,说的都是好听的,仿佛过往种种,皆是云烟。 “见过宁王妃。”清脆的声音传来。 花姜从身边滔滔不绝的妇人身上移开眼看过去,见曹心姝立在一侧。 妇人识趣离开,将位置让了出来。 “曹小姐。”花姜端正坐着。 曹心姝落落大方坐到花姜身旁,开口道:“早就听闻宁王妃是医圣的关门弟子,一手医术出神入化,不仅在民间行医治病,还曾在军中效力。心姝同为女儿身,却只能被禁锢在深宅高墙,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是枉然。” “每每想起宁王妃,心姝都羡慕不已。” 离得近了,花姜便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曹心姝实在生得普通,若是卸了钗环,换了华服,丢进人堆里,便再难找出她来。 可偏偏是这样一副样貌,眼里有光的时候就会显得格外真诚。 花姜连着应酬了十几杯酒,耳边响起一阵乱糟糟的嗡嗡声,曹心姝说的话十个字只能听进去五个,却也不妨碍听明白她的奉承。 她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冷茶,神志清醒了几分。 “曹小姐谬赞,我只是在什么样的身份,做着什么样的事情,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曹小姐很快就要做八皇子妃了,八皇子志向高远,才能卓越,皇后看重你,说明曹小姐也绝非寻常闺阁女子,自有一番心胸想法。” 曹心姝面色一滞,似被人点中心事。 但看花姜雪腮泛红,显出一丝醉意,心头的警惕才松了一些。 “王妃乏了,不如心姝陪您先去后殿歇着。” 没等花姜回答,她顺手就靠过来扶她。 花姜朝初夏递过去一个眼色。 初夏上前一步,“曹小姐且慢,这些事就不劳烦您了,奴婢带王妃下去便是。” 花姜就着她的手起身,一起出了大殿。 殿中的嘈杂远远落在身后,花姜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眼中恢复清明。 她倚在白玉栏杆前,身子不受控制朝前倾着。 初夏眼中透着担忧,“王妃若是不适,奴婢去殿里回个话,咱们先回王府吧。” 花姜摆摆手,“不碍事,只是喝得急了些,殿里又闷,出来透透气便好。” “王妃,不喜欢曹小姐吗?” 初夏低着头,替她系紧披风的系带,又拢了拢,生怕有风透进去。 “说不上来,我总觉得她没看起来那么简单。” 花姜此刻酒意上涌,思绪不太受控制,她生怕说错了什么话,才寻了理由脱身。 世家女子,不是个个都如宋锦珠一般活得简单,想得简单。 在大家族里生存,姊妹众多,就算是嫡出,没有一点本事和手段,也是出不了头的。 主仆二人休息了一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往殿里走。 才走出几步,迎面走过来一个婢女。 她朝花姜福身道:“见过宁王妃,我家主子想请王妃一叙。” 花姜居高临下看着她,光线昏暗,一时没认出到底是哪个宫里的婢女。 她冷哼一声,“你家主子是谁,她想一叙就一叙么。” 说罢,也不理她,从她身边径直走过。 婢女有些急了,却又不敢闹出动静,快步跟上去,低声道:“元妃娘娘,在偏殿等您,请王妃移步。” 花姜脚下依旧没停。 初夏顿下身,拦住婢女,回道:“你回去回你家主子吧,王妃没时间,今日就不见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留下婢女孤零零的身影。 一场宫宴,热热闹闹开场,热热闹闹结束。 众人跪地送太后离开。 太后一走,皇后说了几句场面话,也走了。 人群缓慢有序往外散开。 宋锦珠喝了一晚闷酒,脸上红扑扑的,她挡住绿翘递过来的斗篷,站在殿外吹了一会儿风。 绿翘担心她病了,哄着她把斗篷披上。 “宋锦苑。” 宋锦珠看着花姜从身边过,赶紧喊住她。 瞧着花姜略显轻浮的步伐,宋锦珠啧了一声,“你的酒量怎么这么差。”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啊。”花姜见她眼神飘忽,一缕碎发搭在眉间都没察觉。 不过,酒量的确是花姜的短板。 她不想让人看出来,所以故意留在最后才走。 见宋锦珠看自己的眼神透出不屑,花姜冷笑一声,“我都没嫌你傻,你怎么好意思嫌我酒量差。” 边说着话,花姜一边凑到宋锦珠跟前,半靠在她身上,嘴里嘟囔着,听不清在说什么。 宋锦珠不可置信睁大眼睛。 活到现在,还没人敢在她面前说她傻...... 她一把扳过花姜的肩膀,摇着她,“你刚刚说什么,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花姜轻轻呼出一口气,贴到她耳边,咬字说道:“你傻。” 趁着宋锦珠还没发气,初夏揽着宋锦珠往一边靠一边往前走,“王妃醉了,不太清醒,就不和太子妃多说了,奴婢扶着王妃慢慢回去。” 宋锦珠也喝了酒,虽说神志清醒,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开始上头。 她拉住花姜,不准备放她走了。 “宋锦苑,你看看我是谁,我可是你亲姐姐,咱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你说我傻,那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花姜突然睁开眼,散了焦距的眼眸定定看着她。 宋锦珠被她看久了,满腔气焰渐渐消下去,反倒浮起一片不安。 “你傻,太子蠢,虞氏坏,”花姜别过眼去,似是叹息似是疑惑,“宋锦珠,你以后可要怎么办才好。” 宋锦珠立在原地,脚似被定住了,一步也迈不开。 心底的那点不安聚成了寒意,渐渐成为冒着寒气的冰窟窿,一点点侵蚀到四肢百骸。 她转头看过去。 那是巍峨高耸的宫殿,殿中灯火渐灭,似要张嘴食人的怪兽,静静矗立在她身后。 “太子妃,咱们也回去吧。”绿翘见她神色不对,将宫灯往前照了照,扶着宋锦珠走下台阶。 宋锦珠抬眼往前看,星星点点的灯光往宫门而去,逐渐消散在远处。 她擦了擦眼下,快步走起来,“宋锦苑,你等等我。” 第92章 有点傻? 花姜和宋锦珠走出宫门的时候,外面孤零零停着两架马车。 周桓和太子正站在马车下说话。 见到花姜的身影,周桓朝太子拱手告退,随即上前接应。 “王妃喝了多少?”周桓打横抱起花姜往马车走去。 初夏回道:“太后和长公主召王妃前去说了几次话,约摸在那里饮了半壶,后来又和别人饮了一些,统共不到一壶。” 周桓看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发笑。 后宫宴席上的酒多是果酒,口感顺滑,度数也不高。 如此看来,他的王妃,当真不擅饮酒。 到了车上,周桓将她放倒在虎皮垫上,又取了绒毯搭在她身上。 她虽喝醉了,却不闹酒,安安静静任由他安置,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而另一辆车驾上,也是异常沉默。 宋锦珠没想到太子会在外面等她。 自从出了那件事,太子和她就没什么话说了,就连初一十五这种日子,他也只在自己睡熟以后才进寝殿。 但好在,东宫一切照旧,宫务在她手里,虞氏也从来没有离开过芙蓉苑,更没有不长眼的人在她面前造次。 宋锦珠知道,太子心里对她,存了一丝愧疚。 可他却迟迟舍不得动虞氏,还纵容虞氏将罪责推到徐良娣身上。 就这一点,宋锦珠就很难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宋锦珠推开窗扇,冷风顺着间隙吹进来,将马车里的龙涎香吹散了些。 她开口道:“立春以后,就要开始选秀,依母后的意思,东宫也该进新人了。” 太子端坐在上首,掌心收了收,没想到宋锦珠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太子妃看着办吧。” 宋锦珠嗯了一声,将视线落到角落的炭炉上去。 她心里还想着花姜刚刚说的话。 太子蠢。 她认同。 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这种人,即便坐到了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只怕也做不出什么功绩。 虞氏坏。 她更认同。 简直丧心病狂,泯灭人性。 可,她傻? 这一点,得好好思量。 她过去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想得不够周全不够长远,心也不够狠,才会处处落下风。 祖母说了,这些都是可以通过经验累积,历练出来的。 可万一,她真的是因为傻呢? 大哥那样的人,一辈子平安到老就行了。 宋锦苑嫁给将死未死的宁王,看起来也没什么好下场。 若自己坐不稳太子妃的位置,甚至皇后的位置,后果会怎样? 宋家,难道就要败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里,她一团乱麻。 似乎,她真的有点傻。 太子看着她出神的样子,几次想要开口,又收了回去。 东宫就在皇宫边上,不到一刻钟,马车停在东宫门口。 宋锦珠先下去,等着太子刚落地,她福下身子,就告退先走了。 太子立在原地,听随侍问道:“殿下,还是去芙蓉苑吗?” 他没说话,心里不知为何憋着一股气,只抬脚快速往后院走,直到走到回廊处,才道:“告诉虞侧妃,本宫今日有事,就不去她那里了。” ...... 第二日,花姜起得比平日晚。 初夏扶着她起来,先递了一杯热茶给她。 见她用手扶额,初夏不放心道,“王妃是不是头疼,要不要传太医过来看看?”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昨晚的事,有点记不住了。” 初夏想起她和太子妃那一番闹腾,低着头,忍不住嘴角抿笑。 花姜看了一眼窗外,有清透金黄的阳光洒进来,应该是个好天气。 她趿着鞋下床,洗漱穿衣,才突然想起没看到周桓。 “殿下呢?” 初夏替她整理腰间的带子,回道:“殿下一早起来就去园子里练功去了。” 花姜嗯了一声。 周桓有晨练的习惯,若非如此,身体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病人努力,做大夫的也感到欣慰。 花姜坐到梳妆台前,从妆匣里取出一只白玉簪子递给初夏,“今日回府,装扮素净些吧。” 立在一旁的小满笑道:“旁人回娘家,都是一身隆重的打扮,生怕别人觉得自己在夫家过得不好,王妃倒反着来。” 初夏只忙着给花姜梳发髻,并未搭话。 她心思比小满重一筹,猜想王妃是不想和太子妃撞上了。 虽说王妃看着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可她对太子妃,却有几分姐妹真情在。 明里暗里,都在维护着太子妃的脸面。 花姜在装着手镯的妆匣里点了点,挑了一只满翠的翡翠镯子戴在手上。 “小满,昨日张侍妾那边可还安分?” “院子里的人看得紧,她顶多嘴上碎碎念几句,做不出出格的事,王妃放心吧。” 花姜的眼神落在角落处的抹额上,又问道:“文侍妾呢,她出过王府没?” 小满仔细想了想,才道:“下午出去了一趟,按您的吩咐,配了小厮嬷嬷和侍卫跟着一道的。” “她去布行挑了些布料和丝线,然后去银楼买了几件首饰。” 花姜抬起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抽空去看看,她买的都是些什么布料。” “是。” 话音才落,外面就有婢女禀报,文侍妾过来请安。 “请她进来。” 花姜站在镜子前照了照,便去了桌前用早膳。 文氏穿着一身石榴红流云百福锦裙走进来,低着头福身行礼,“妾身给王妃请安。” “起来吧,用过早膳没有?” 花姜答话很随意,指了一旁的座位让她坐。 文氏不敢坐,只站在一旁,垂头道:“多谢王妃抬举,妾身本应日日在您跟前侍奉,怎可乱了规矩,与您同坐。” 她一直是这副小心谨慎的模样,花姜也不好再勉强。 “听说你昨日出门了,可有挑到什么喜欢的物件儿?” 文氏嘴角有了笑意,表情也生动起来,“妾身来京城以后,还是第一次上街,算是长了见识,见到许多以前没见到的东西。” 花姜笑道:“以后你若想出门,提前知会我一声就是。” “多谢王妃好意,只是现在出去,难免要劳师动众,显得妾身僭越,妾身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若以后王妃出门缺一个使唤的,将妾身带上便好。” 花姜抬眼审视了她一会儿,才回了一个“好”。 之后,花姜和她就没再说话了。 文氏虽然看起来唯唯诺诺,但做事却很懂得察言观色。 她立在花姜身旁,帮着布菜,递锦帕,伺候漱口擦嘴,极为本分。 门口响起脚步声,周桓挑开帘子走进来。 “王妃收拾妥当了没有,咱们该出发了。” 今日是初一,早就说好了,上午要回一趟相府。 第93章 相府叙话 周桓一身清爽走过来,看来已经沐浴换过衣裳了。 花姜站起身来,对着周桓福身行礼。 还没蹲下去,就被周桓拉了起来,屋里行礼的人也都顺势立起身来。 “车都备好了,咱们早些过去,你还能陪老夫人多说会儿话。” 花姜还没回话,一旁的文氏弱弱说道:“王爷,王妃,妾身就先告退了。” 周桓这才注意到房里还有一个生面孔。 他听到文氏的自称,便立刻明白她的身份,挥手道,“出去吧,以后没事不要来正院。” “是。” 花姜看到文氏眼底有些发红,垂头从边上出了门。 周桓:“你若不想见,让人在外面拦了便是。” 花姜牵着周桓的手往外走,边走边说,“毕竟是皇后赐的人,一个已经被你关起来了,皇后那里倒是没什么,我担心她借着这件事在陛下面前添油加醋,平白给你惹麻烦。况且,文氏还算懂规矩,就不必为难她了。” 周桓轻笑一声,“你倒是会替我着想。既然是皇后精挑细选过来的,想必没那么简单,多留个心眼也好,父皇那边我自会解释。” “殿下放心,我知道轻重。” 见花姜这样说,周桓也没多说什么了。 她这个王妃,一向有自己的主意,他很放心。 一行人到了相府门口,宋若甫在门口迎候。 “臣恭候宁王殿下,宁王妃。” 周桓走上前,亲自将宋若甫扶起来。 宋知麟跟着一道起身,蹦到花姜面前,“妹妹,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花姜打量了他一番,一个多月未见,又瘦了些,连下颌骨都清晰可见。 这样瞧着,倒有七八分宋若甫的风姿。 周桓转过身,本想等着花姜一起进门,但见她两姐弟说着话,便和宋若甫走在前面。 “听闻陛下有意让殿下接手京郊大营,不知殿下是怎么打算的?” 周桓噙着笑,不疾不徐道:“不知宋相是从哪里听闻的,我竟不知此事。” 宋若甫微微一顿,表情未变,“实不相瞒,年前陛下召集内阁谈论过此事,只是李兆林掌控京师军力已久,骤然换将,只怕压不住下面的大小将士。内阁有人提议让殿下接手,毕竟殿下在北线领兵多年,既有经验,又有威望,京郊大营的不少将领也是从北线回来的,殿下若出面,此事就顺利多了。” 这件事,周桓听到过风声。 但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所以他也就没过多推动。 让他琢磨的,是宋若甫的态度。 “宋相是知道的,我不问朝政已久,也就年末才得了一点差事。我这副身子,跟在父皇和太子身后打打下手,还能撑得住,若是再回军中,只怕有些强人所难了。” 宋若甫点头,“陛下也是这样考虑,所以此事一直悬而未决。不过,臣担心的是,现在八皇子回京,若非要有人去,八皇子也勉强能用。”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花厅,宋若甫退到一旁,等着周桓先进。 府里的婢子上了两碗热茶,然后静悄悄退到门外。 周桓顺着宋若甫的话,往下说:“八皇子才立了战功,陛下想要抬举他,也正常。就算在京郊大营掌不了权,多个历练的机会也不错。” 宋若甫摸了摸下巴,不咸不淡说了一句,“殿下和八皇子,都是太子的手足,论血亲,八皇子和太子都是皇后所出,论亲疏,却又不一定了。殿下若能和太子联手,很多事都会好办许多。” 周桓从这句话里,隐隐品出点什么。 至少,宋若甫在八皇子身上,察觉到了某种危险。 周桓撩开杯盖,浮着茶沫,浅笑道:“人在其位,必承其事。太子是储君,他将来的路自有父皇替他铺,至于八皇子嘛,他们两兄弟的事,我远远看着就是,还没到掺和的时候。” “哈哈。”宋若甫笑了几声,端起茶杯,“殿下喝茶,喝茶。” 另一头,花姜和宋知麟一起去了老夫人院里。 才走到院门口,便听到里面热热闹闹的说话声。 出来迎接的嬷嬷说道:“今日国公府来人了,萧夫人和萧大小姐正在里面陪老夫人聊天呢。” 花姜对宋知麟说:“既然有女眷在,你就不方便进去了,你先回去等我,我陪祖母说完话就去找你。” 宋知麟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听了花姜的话,慢慢往回走。 花姜见他走远,才转过身放慢脚步,边走边顺手整理衣裙。 嬷嬷挑开帘子,对着里面说道:“老夫人,王妃回来了。” 说话的声音顿时停下来。 花姜跨过门槛,进了里间,见老夫人倚在软垫上,穿着一身簇新的月青色蹙金云锦衣袍,外罩杂色兔毛坎肩,面色红润,精神焕发。 老夫人面前坐着一位妇人,是荣国公府的国公夫人萧氏,约摸四十几岁,大眼浓眉,五官舒展,只是脸色略显苍白,带着气血不足的虚弱。 “见过祖母,见过婶婶。” 萧氏和她身后的女子起身,回了礼,“见过宁王妃。” 花姜赶紧扶她,“婶婶快起来,自家屋里,不必守礼,倒叫咱们做晚辈的为难了。” 萧氏也不推辞,就着她的手起身。 她只在花姜成亲的婚宴上见过她一面,此刻见花姜素净淡雅,落落大方,心里多了几分喜欢。 她拉着花姜的手一起坐下,朝老夫人夸赞道:“刚才听姑奶奶说起宁王妃千般好万般妙,还不觉得,如今隔得近,亲眼见了,才知果然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 花姜坐定以后,朝萧氏身后看去,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子亭亭玉立,鹅蛋脸,柳叶眉,杏眼翘鼻,肤色不像大多闺阁女子那样白皙,而是健康的小麦色。 花姜开口问道:“这位,便是时月妹妹吧。” 萧时月朝她福身,“见过阿苑姐姐。” 萧氏宠溺看了萧时月一眼,“这丫头年前才从北边回来,要不是她大哥亲自过去,不知她还要在那边疯多久。” 花姜心头突然出现一个名字,箫玉。 这位国公府世子,自从受伤以后就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已经三四年没在京城露过面了。 没想到,他还能往返千里,接萧时月回来。 提起箫玉,老夫人面上也起了波澜。 “萧玉和公主的婚事,日子定下来没有?” 萧氏:“定了,就在三月十八。” 听她语气淡淡,似乎并不满意这门亲事。 老夫人皱眉道:“怎么时间安排得这么紧,只留了不到两个月时间准备,实在是不够妥帖。” 萧氏倒不在意这个,“只是多花些银子,虽然仓促些,也能办好。我只担心,不知乐清公主性情如何,能不能和萧玉合得来。” 萧时月抬手抚在萧氏肩头,说道:“母亲别多想了,大哥身边多个人陪着,也是好事。而且乐清公主不会另立公主府,到时候她和大哥一起在国公府住着,您也时常能见到,若有不妥的地方,再想办法就行了。” 萧氏回头看她,叹了一口气。 萧家如今繁花似锦,却也如烈火烹油,皇帝将乐清公主下嫁给萧玉,即是恩典,也是提醒。 她今日来找老夫人,是想听老夫人有什么想法。 萧家手握兵权,昌盛几代,是得想想退路了。 第94章 她的试探 萧氏的担忧也只留了一会儿,就关注到萧时月身上。 “我家时月刚满十六,按理说,她这个年纪的小姐即便没嫁人,也早议亲了。都怪我平日宠着惯着,将她的婚事耽搁下来。” “我身子不好,少有出门,这事托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宁王妃,你能不能替我关注着,看看哪家公子适合时月。不拘出身,只管人品才干,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心疼人。” 萧氏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姐姐嫁到了外地,几年都回不了一次京城,算是我的私心吧,想将时月留在京城。” 花姜抬眼看了一眼萧时月。 不是她想象中的扭捏难为情,竟异常平静。 花姜心里纳闷,却也不好多问,只好点头应下了。 “就算婶婶不提,我也会多留意的,时月这么好的姑娘,哪里还愁嫁呢。” 以萧时月的家世,想要什么样的人找不到。 拖到现在,要么是萧时月不愿意,要么就是萧氏的要求委实太高。 因为萧氏两母女在,老夫人在房里单独摆了饭。 周桓差人来传话,他先回王府,晚些时候再来接花姜。 萧氏玩笑道:“以前每次见宁王,都是深沉严肃的模样,没想到,成婚以后也懂得体贴了。” 老夫人牵起唇角,“宁王和咱们阿苑,那是过命的交情,自然要不同些。” 桌上笑声郎朗,花姜也跟着笑起来。 用过饭,大家陪着老夫人坐了一会儿,等她进房午休,便都散了。 花姜这才急着去找宋知麟。 “大公子去梅苑了,还没回来。”院里的婢女说道。 花姜走了一路,有些口渴,索性坐在院里喝茶等他。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人还没回来。 她站起身来,想着反正也是要去一趟梅苑的,顺便去把他接回来。 在老夫人房里,她就听说,张氏病了,年前就回了相府,一直在院子里养着。 她有种预感,张氏这次,是真病了。 否则,宋若甫也不会让她留这么久。 走到张氏院里,杜嬷嬷上前行了礼,然后进屋通传。 “夫人请小姐进去。” 没想到,张氏居然要见自己。 花姜让初夏留在外面,自己走了进去。 屋里的窗户都关着,正中央点着一个大火炉,炉火很旺,一进门就感到一股热气,夹带着药草的苦涩气味。 进了里间,里面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宋知麟,一个是闺阁打扮的年轻女子。 宋知麟起身将花姜迎过去,指着那个女子说道:“妹妹,这是张家六表妹张淼儿,年前随舅舅入京述职,这段时间就住在相府。” 大周的外省官员回京,一般都住在城里的贤良寺。 那里虽然比起寻常寺庙条件好了不少,但女眷住在那里,总归不太方便。 花姜没多想,朝她点头道:“六表妹。” 张淼儿坐在椅子上没动,只看着宋知麟,问道:“大表哥,这位夫人瞧着眼生,以往从没见过,怎么一开口就跟着你叫我六表妹?” 花姜脸色冷了几分。 刚才郑嬷嬷进屋请示过,她的身份,张淼儿不可能不清楚。 现在端着架子,不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么。 花姜往床上扫了一眼,张氏满脸疲惫闭着眼,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花姜提高声量,唤了一声杜嬷嬷。 杜嬷嬷候在门外,当即掀帘走了进来,“王妃,可是有事吩咐?” “杜嬷嬷,如今母亲病着,需要休息,若是无事,就不要让无关紧要的人进来打扰。” 杜嬷嬷听出花姜口中不悦,连连点头。 “另外,既然表小姐要在相府暂住,基本的礼仪规矩总要明白,遇到我便罢了,反正都是自家人,顶多训斥几句,若是有一日在府里遇到外人,这般不知尊卑,岂不是丢了相府的脸。” “你找个靠谱的人,好好教教她。” 杜嬷嬷赶紧回了好,便走到张淼儿身旁,“表小姐,劳您随老奴出去吧。” 张淼儿眼波一转,双手抓在张氏手臂上,抽泣起来,“姑母,淼儿尽心伺候你,怎么在王妃口里,就成了不懂规矩的人了,难不成是王妃见不得您舒心,故意给您添堵呢。” “姑母,王妃要赶我出去,姑母替淼儿做主啊。” 张氏这才悠悠睁开眼睛,捂着胸口咳起来。 “阿苑,才回来就想来气我么。” 张淼儿坐到她身旁,拿着锦帕替她顺气。 一边说道:“早在张家就听父亲提起,姑母认回来的女儿嚣张跋扈,极为不孝,我原本还不信,既是姑母的亲生女儿,品性自然也随了您,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太离谱。” “可今日见了,才知道,传言都是真的。姑母,淼儿真是心疼您啊。” 花姜冷眼看着她们演戏,正要开口,宋知麟先忍不住了。 “六表妹,这是在相府,可不是你张家,你要再挑拨母亲和妹妹的关系,我就把你赶出去。” “住口。”张氏大喝一声。 兴许太过激动,吸了凉风入口,顿时有些喘不上气。 杜嬷嬷立即上前,取了一个小瓷瓶放在她鼻下,才稍微好转些。 花姜懒得应付她们,拉过宋知麟,就要往外走。 “阿苑,你留下,母亲有话跟你说。”张氏缓过来,许是嗓音哑下去了,听起来柔顺多了。 屋里的人都被遣出去,只有花姜和张氏同处一室。 说起来,这还是她们第一次单独说话。 张氏脸色蜡黄,眼白也染上了一层黄色。 她闭眼休息了一会儿,才开口,“阿苑,我知道你恨我,我们两个之间的恩怨,这辈子都扯不清楚了。” 花姜坐在一旁,眼神落在床沿边,既不想听她说话,也不想费心思猜测她想做什么。 “你姐姐原本也是今日要回府的,早上差人送信过来,说是东宫的小公子生病了,暂时走不开,过两日再来。” 说到这里,张氏深深叹了一口气,夹杂着几分无奈几分心疼,“珠儿从小被我捧在手心里长大,别说吃苦,就是责骂都没挨过一句。可她自从入了东宫,就算她瞒着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她过得不容易。可她是相府出去的嫡长女,代表着相府的门面,即便心里苦,也都咽下去了。” 张氏停下来,似乎是在等花姜的表态。 可花姜什么都没说,泰然自若坐在那里。 张氏默了默,语气半是抱怨半是无奈,“早该知道,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哪里会去在乎别人的苦楚。” “宁王府就你一个王妃,听说之前皇后赏了两个女子,也没封位份。阿苑,女子不能善妒,你姐姐尚且能放下身段照顾庶子,主动给太子纳妾,你为何连个侍妾都容不下?” 花姜暗笑,兜兜转转说了一大通,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第95章 惊鸿一瞥 她迎上张氏的目光,回道:“母亲是知道的,宁王身体不好,即便我不说,他自己也懂得爱惜自己,在女色上节制,母亲把罪过推到我头上,当真是冤枉了。” 张氏别过脸,“我不管这些,总之,我让你舅舅把张淼儿送入京,就是为了让她入宁王府帮你一把。你在外流落十年,该学的没学会,不该学的坏毛病染了一身,若身边没个自己人提点,往后势必要失宠。” 花姜收了笑意,冷冷问道:“母亲就这么急着要找人代替我吗?” “我是为你好,为相府好。”张氏垂下眼,生怕眼底的心虚被花姜瞧见。 前些日子宋锦珠回家看她,隐约提起太子想要宁王相助。 她知道自己和花姜水火不容,担心花姜在宁王面前吹枕头风,疏离太子。 这才急急忙忙送信回张家,让他们把张淼儿送来。 张淼儿年纪合适,又生得周正,更重要的是,她和自己一条心,把她放在宁王身边,总比花姜好得多。 “阿苑,”张氏的声音柔和下来,像极了同宋锦珠说话的语气,“母亲对你严厉,那也是为你好,担心你在外面被人看不起,受人欺负。宁王府现在还没有正经的妾室,你让宁王把淼儿收进去,做个良娣也好,侧妃也好,你身边有个自家人帮衬,以后想做什么,就容易得多了。” “你听母亲一句劝,我就是吃了这个亏,才会被崔氏拿捏得死死的,到头来都没能在你父亲那里念句好。” 花姜如何不知张氏的打算,不慌不忙替她掖了被子,回道:“母亲好生休息吧,这件事我先回去探探王爷的口风,咱们从长计议,急不得。” 张氏原本还想再劝几句,可花姜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倒不好硬逼了。 花姜关上门,转头便看到宋知麟立在院中等她。 “妹妹,”宋知麟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母亲生病了,你就别生她的气了。” 虽然他并不知道她们两个在里面谈了什么,但张氏历来对花姜就不好,总是当面背面给她下脸。 宋知麟夹在中间,总以为是自己的错,既没能让母亲高兴,又让妹妹受了委屈。 花姜拍拍他的手背,安慰道:“大哥,我没生气。” 那样的人,不值得。 “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她现在就挺好的啊,锦衣玉食,有人伺候,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日子,她唾手可得。” 花姜朝他笑了笑,“大哥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看吗,咱们去你屋里吧,好久没见,说会儿话。” “好。”宋知麟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一心只想着和花姜去玩儿。 两人在宋知麟的院子里一直待到申时。 初夏走进来,说道:“王妃,王府的马车到了。” 花姜和宋知麟从矮榻上起身,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准备下次再玩。 相府门外,周桓推开车门走下来。 十七上前说道:“殿下不在车上等吗?” “算了,我还是进去接王妃,免得她抱怨。你不必跟着,我自己进去就是。” 十七听着周桓一本正经的说辞,心里暗想,明明就是你想早些见王妃,还找些奇奇怪怪的理由。 周桓来过相府几次,对里面的路很熟悉。 到了垂花门,周桓停下脚步。 虽然相府没有年轻女眷,但毕竟是后宅,他孤身一人,也不好随意进去。 周桓走到廊下,站在那里等着花姜。 垂花门内,张淼儿带着婢女从张氏院里出来,正好路过。 “小姐,你说夫人是什么意思啊,王妃到底是应了还是没应?” 张淼儿身侧的婢女低声和她说着话。 张淼儿神色淡然,从腊梅树上折下一支开得正香的梅花,放在鼻下闻了闻。 “我巴不得她别应下,我原以为姑母把我接入京,是要嫁到什么豪门世家里去,谁知竟是让我嫁给宁王那个活阎王。” “小姐,您可小点声。”婢女面露紧张,轻轻拉了拉张淼儿的衣袖。 “我又没说错,坊间可不都这样传的嘛。宁王手里不知过过多少条人命,染了多少鲜血,他后来重病难治,就是因为杀孽太重。哎,还不知他生得什么凶神恶煞的嘴脸,想想都可怕。” “若是让我去做正妃,倒也罢了,竟然让我去做妾,我可瞧不上。” 婢女瘪瘪嘴,想着自家主子在张家那一众姑娘里面并不算出众,若非年龄合适,便是皇室的边也沾不上,也不知她在嫌弃什么。 “奴婢听说,王府里的侧妃也是要上宗牒的,到时候就是正经的皇家人了,小姐也不算太亏,”她上前一步,贴在张淼儿耳边,“而且夫人不是说了吗,那宁王妃是个没受过教化的人,只要您顺利进入宁王府,你们二人一对比,高下立判,王爷的心自然就到您身上了。您若再能先她一步诞下皇孙,王妃之位也未必争不到手。” 张淼儿斜瞥一眼,笑着伸手点到婢女头上,“就你心眼儿多。” 她抬脚往前,心里的烦躁少了几分。 “那是谁?”张淼儿走过垂花门,余光瞟到一个长身玉立,如竹如松的身影。 尽管没看到正面,却已然如惊鸿一瞥,一眼难忘。 她朝婢女挥挥手,让她过再瞧瞧。 婢女偷偷退了几步,贴着青砖墙往外看。 “看清了么?” 婢女摇摇头,“那位公子生得确实俊朗,可......就是太冷峻了,奴婢生怕被她瞧见,也不敢多看。” 张淼儿左思右想,看里外都没人,亲自探出头去。 刚好撞上周桓看过来的眼神。 她心头似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过来,忙捂着心口缩了回去。 “小姐别怕,左右不过是相府来的客人,若是冲撞了您,咱们告诉相爷,让他将人斥责一顿。” 张淼儿此刻心跳如擂,一种既紧张又愉悦的感受,从心底升起。 “小姐,有人来了。” 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婢女拉着她匆匆往小道上去。 世家贵女,可不兴躲在门内偷看外宾的。 张淼儿脑子里浑浑噩噩,脚步虚浮,一心只想着刚才那一眼对视。 这世上,再也没有旁的男子,能那般入她的眼她的心了。 第96章 曹氏解困 回廊下,花姜和宋知麟并肩往外走。 “妹妹什么时候再回来呢?” 宋知麟舍不得花姜,眼巴巴地看着她。 府里原本人就少,以前只有宋锦珠的时候,好歹有人和他吵架,后来花姜来了,两个人便能时常玩到一块。 现在宋锦珠和花姜离开相府,府里便只剩他一人了。 宋知麟现在学乖了,既不出门斗鸡走狗,也不往后院进人,整天整日独自在府里瞎逛。 连哪处墙角新长了草,哪处花坛有几朵花都清清楚楚。 花姜知他关在府里无趣,吩咐宋知麟身边的小厮道:“明儿一早,你陪大公子去鸟市上转转,那里花鸟虫鱼,猫猫狗狗都有,看公子喜欢什么就买回来。” 说罢,她又转头嘱咐宋知麟,“大哥,你要是买了什么,顺便也给我买一个,免得独着一个没趣儿。我可说好了,既然带回府,就要好生养着,我那个你也一并替我看着,我要是回来发现瘦了病了,可是要生气的。” 宋知麟顿时喜笑颜开,“妹妹放心,我保证把它们养好。” 两兄妹说说笑笑到了垂花门。 才跨过门槛,花姜就看到周桓。 “殿下。” 周桓走上前来,笑盈盈地看着宋知麟,“知麟,你和王妃待了一下午,都忙什么呢?” 宋知麟看了一眼花姜,规规矩矩回道:“妹妹教我写字,画画,别的没什么了。” 周桓也没多问,伸出手来,牵过花姜的手。 宋知麟凑到花姜身边,小声问,“妹妹,什么时候再来和我玩大富翁啊?” “下一次。” “下一次?是多久?哪天?” 花姜没法子,跟他约了一个月以后。 七日休沐,很快就过去了。 所有蠢蠢欲动,在新年伊始,已见初端。 上朝第一日,八皇子从苏郡送来的奏折就引起了满朝轰动。 奏折中,八皇子怒斥国舅虞来,监管不力,纵容下属,江南官场风气不正,官官相护,中饱私囊,以致苏郡发生民动,引发暴乱。 八皇子言辞恳切,求陛下严惩虞来。 “大义灭亲?” 皇后在坤宁宫坐立不安,愤然说道:“好一个大义灭亲,真是本宫的好儿子。” 皇后只有虞来这么一个亲哥哥,两兄妹少时寄人篱下过,被人欺辱嫌弃过,全靠彼此支撑才走到今日。 她承认,这些年虞来是有些明目张胆了,可皇帝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亲侄儿却要在他身上开刀。 她现在心急火燎,巴不得把八皇子提到面前,好生训斥一番,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景璃低眉走上前来,“娘娘,曹小姐在殿外求见。” “她来做什么?让她回去。”皇后心里烦着,谁都不想见。 “曹小姐亲手做了杏皮水,想来孝敬您。” 皇后本想让景璃随便找个由头打发了,可再想想,还是让她把人放了进来。 “参见皇后娘娘。”曹心姝进殿,朝着皇后行礼。 皇后收敛神色,淡淡道:“起来吧。” 曹心姝站起身来,直言道:“娘娘是为朝堂上的事烦忧吗?” 皇后一愣,没想到她倒是不怕,张口就敢提朝事。 见皇后没有应声,曹心姝将瓷盅放在桌上,缓缓开口:“八皇子心思聪敏,素有远见,此番行事,必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皇后冷哼一声,“那你倒是说说,他想做什么?” “八皇子所思所想,我一个深闺女子,岂敢随意猜测。只是,今日陛下并未当朝对此事下定论,足以见得,陛下对处置国舅一事,并没有那么迫切。” “那又如何,江南落马大批官员,国舅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娘娘此言甚是。” 皇后越发不明白了,点点桌面,让曹心姝直说。 曹心姝抬起头,目光澄然,“娘娘想想,同在一个染缸,若偏有一匹布料诸色不染,岂非很怪异?国舅爷身在官场,身边人各个都出事了,唯独他洁身自好,就算陛下不疑心,那些虎视眈眈之人,也定会想办法去查。” 皇后心头一凛,虞来是禁不起查的,如今八皇子说的罪名,虽然听着严重,但跟那些卖官鬻爵,贪污受贿的人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八皇子此举,说不定是帮他,既给此事一个交代,又让一切在虞来这里划上句号。 曹心姝见皇后脸色微变,知道自己赌对了。 继续说道:“这件事,与其被别人揭露,倒不如把功劳记在八殿下头上,还能两全其美。” 皇后心里对这番话,忍不住赞同。 她的手段和计谋,历来都在后宫,对前朝之事,不了解,也不敢多问。 “既然你都能想到,别人想不到吗?”皇后的口气,已经比刚才温软了许多。 曹心姝笑道:“我在家时,父亲常教导,后宅如官场,自有一套礼法,有些事私下可以做,明面上却都要维持体面。如今,八皇子把众人的体面都顾上了,若还要有人揪着不放,岂不是打八皇子的脸,打陛下的脸吗。” 皇后细细品着这句话,越发觉得她说的有理。 虞来毕竟是国舅爷,就算真的搅到一摊烂事里去了,看在太子的面上,陛下也不可能对他重罚。 八皇子这般二两拨千斤的手法,的确算是方方面面都顾到了。 再次看向曹心姝,皇后眼里少了许多轻视。 她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八皇子亲自挑选的皇妃,的确有远见。 皇后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小儿子似乎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 聪慧、多智,如今还要加上深谋远虑。 若是早生几年...... 她猛地回过神来,将脑中不该有的一丝念想生生压了下去。 曹心姝告退以后,皇后坐到桌前,写了一封信。 “找个可靠的人,亲自送到杭州去。” 景璃接过信,问道:“娘娘是担心国舅爷和八皇子起了嫌隙?” 皇后轻抚额头,颇有些无奈:“国舅和太子走得近,太子对他一向敬重有加,他只怕早已忘了君臣有别的道理。老八接手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朝上揭发他,即便另有玄机,他面子上肯定是过不去的。” “咱们虞家实在太过单薄,再起了内讧,就更没势可依了。” 景璃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虞侧妃,也是虞家人,娘娘也能拿来用用。” 提起虞氏,皇后眼底闪过不悦。 “她把太子勾得神魂颠倒,不惜与本宫作对,若非看在她和我同族,又生了皇孙,本宫早容不下她了。” “娘娘息怒,”景璃赶紧福下身去,“虞侧妃递了好几次帖子进宫了,想当面向您请罪。” 皇后冷笑一声,眼神落在景璃脸上,“怎么?她现在连你也笼络住了?还值得你在本宫面前替她说情。” 景璃面色惊慌,解释道:“奴婢对娘娘的忠心,苍天可鉴。奴婢只是看着娘娘为太子的事日夜焦心,也跟着着急,既然太子信任虞侧妃,何不让虞侧妃多加劝道,也许......” “她说一句,也许抵过本宫说十句。”景璃不敢说出来的话,皇后自己说出来了。 她再一细想,也算有些道理。 她伸手将景璃扶起来,“刚才是本宫一时激动,不该怀疑你的。下一次若是虞氏再递帖子,就宣她入宫。” 第97章 春日风波 四月春至,草长莺飞。 浩浩荡荡持续一个月的选秀,终于落下帷幕。 在皇后的主持下,后宫新封了两个嫔位,五个贵人,还有数个低位嫔妃。 春日宴上,御花园的百花齐放,甚是美艳,而诸位新人,更是人比花娇。 无论容貌如何,光是那股子新鲜的青春朝气,就足够吸引人了。 皇后穿着宝蓝彩绣牡丹织金锦对襟宫装,发髻高耸,钗环环绕,雍容美貌。 她这身装扮,倒是能将底下的莺莺燕燕都压下去了。 花姜特意坐到宋锦珠身边,见她无聊地吃着干果,凑上去问道:“听说东宫封了一位侧妃,两位良娣,都是什么来头啊?” 宋锦珠瞥她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悠然开口,“两位良娣倒没什么,中规中矩,侧妃是秦太傅的孙女儿,那可是太子亲自去求的。” “他这是想拉拢秦太傅?”花姜轻轻发出这个疑问。 至少,在外人眼中,太子此举不言而喻。 秦太傅虽然退了,可门生遍布朝野,太子这招,虽然有点太过明显,但好处却很多。 他先和丞相府扯上关系,然后再和秦太傅搭上联系,朝中新老文臣,被他笼络了大半,以后即便朝中有人对他不满,也得多掂量几分。 “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宋锦珠转过来,对着花姜,眉头微皱,“可昨日秦侧妃来给我请安,我发现,太子也许对她是真的上心了。” 花姜挑眉,“太子一心扑在虞氏身上,新人才入东宫,就能分走她的恩宠,还真不简单。” “我听秦侧妃的意思,两人之前在秦府就有交集。若非她有意,就凭秦太傅对太子的态度,也不一定愿意让自己的孙女儿入东宫为侧妃。” 宋锦珠左右看了看,靠近花姜小声说,“我原本也不确定太子对秦氏到底有几分感情,可我安在芙蓉苑的人说,虞氏昨日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日都没吃东西。” “你想想,虞氏都忌惮的人,绝不简单。” 花姜心里隐隐有些担忧,提醒道:“你还是多盯着点秦氏,别等她成了气候,转过头来对付你。到时候,你一番心血全给别人做了嫁衣。” 宋锦珠突然想起出嫁那日,张氏对她说的那句话。 “珠儿,别学我,好强又蠢笨,一生都在替别人做嫁衣。” 宋锦珠心里慌了一阵,又很快平静下来。 她和母亲不一样,她又不喜欢太子。 比起秦侧妃,花姜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 “你往芙蓉苑插了眼线?” 对上宋锦珠笃定的眼神,花姜觉得,东宫的后院,可能真的是要变天了。 过去,别说插眼线,就是宋锦珠自己想进芙蓉苑,都得太子点头。 如今,宋锦珠能把人安进去,说明太子对虞氏已经不如从前一般看重了。 她低声提醒道:“既然她们两个要斗,你只管等着看就是。” 宋锦珠点点头,百无聊赖地继续剥花生吃。 花姜劝道:“你小心指甲,别开叉了,容易伤人。” “伤谁?”宋锦珠撑着下巴,坏笑起来,“我可不像你,夜夜都是要和宁王一块儿同寝的。” 花姜慌着别过头去,“大庭广众的,一点儿不害臊。” 宋锦珠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对花姜说的,还是自言自语,“我现在看到太子就觉得恶心,他永远别来才好。” 花姜没再接话,只怕再说下去,还不知要听她说出什么浑话。 这次春日宴设在锦春园,坐席散在亭台楼阁间,众人三三两两,要不饮酒说话,要不赏花散步,倒是没有辜负今日明媚的春光。 突然,一名宫婢慌慌张张从假山后面走出来,径直往皇后走去。 花姜和宋锦珠坐得离皇后近,都注意到了那边的骚乱,却都坐着没动。 宫里的事,最好别沾,容易误伤。 皇后听完宫婢的话,神色闪过一丝惊诧,随即起身往假山后面走去。 花姜朝初夏使了一个眼色。 初夏悄悄从背后绕过去,很快就回来回复。 原来,是戚贵人在假山附近被人撞倒,她如今已有五个月身孕,可禁不起撞。 宋锦珠低声道了一句,“今日宫里,只怕是要出大事了。” 花姜往席上看去,刚才还坐着品茶的元妃,已经不在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皇帝匆忙赶了过来。 花姜和宋锦珠也不得不前去行礼。 “怎么回事?”皇帝脸色阴沉,看向皇后的眼神,甚是凌厉。 戚贵人得皇帝宠爱,已有不少时日,虽然怀着身孕不能侍寝,但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却一点没受影响。 平日的滋补药膳,金银首饰,流水一样往戚贵人宫里送,一点也不比皇贵妃得的赏赐少。 皇后对戚贵人的得宠,原本也极为不满。 可偏偏,另一个当事人,正是她亲自册封的熙嫔。 皇后福身回道:“陛下喜怒,此事只是意外,熙嫔刚巧路过,并非有意冲撞了戚贵人。” 皇帝冷哼一声,抬手一挥,指着另一名女子,道:“王美人,你和熙嫔要好,你来说。” 众人心里均是一惊。 新人入宫不过几日,皇帝连谁和谁要好都知道了。 这后宫,只怕在皇帝眼中,都是透明的。 王美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跪倒在地,回道:“回陛下,刚才戚贵人赏花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熙嫔,熙嫔训斥了她几句,臣妾劝熙嫔莫要为这种小事置气,熙嫔却说戚贵人就算怀着龙嗣,也只是个贵人,她想骂就骂。” 皇后朝王美人看去,原想警告她不准胡言乱语,谁知那王美人只顾埋头回话,根本没看到。 “臣妾劝不住熙嫔,只能先走,结果才走了几步,就听到戚贵人的叫声,等臣妾回过身去,戚贵人已经在地上躺着了。” “贱人,休得污蔑我,”熙嫔很激动,在皇帝面前磕头道,“陛下,您要相信臣妾,臣妾真的什么都没做,是戚贵人自己滑倒摔下去的。” 皇后也开口道:“陛下,此事还没查清,不宜妄下定论,不如臣妾先审一审,定会给戚贵人一个公道。” “来人,”皇帝根本没理会皇后,一字一言从他口里出来,都充斥着压迫,“将熙嫔带下去,褫夺封号,降为美人。” 熙嫔无力瘫倒在地,又听头顶传来声音,“若戚贵人龙嗣不保,你的命也别要了。” 说罢,皇帝丢下众人,就往戚贵人的宫殿走去。 第98章 元妃投诚 皇后脸色铁青,被景璃扶起来,狠狠瞪了一眼熙嫔。 她没想到,自己千挑万选的人,还没侍寝,就落得这个下场。 “娘娘,臣妾是冤枉的,娘娘救我。” 任凭熙嫔怎么喊冤,这事皇帝已经做了决断,没人可以救她。 出了这件事,春日宴自然是办不下去了。 大家草草散场,都回去了。 宋锦珠毕竟是太子妃,是皇后正经的儿媳妇,此刻还得去坤宁宫安慰皇后。 花姜则准备回宁王府。 走在甬道,一名婢女赶上来给花姜行礼,“宁王妃,元妃娘娘有请。” “找我何事?” “元妃娘娘近日总是头晕不适,想到王妃手里讨个方子,还请王妃移步。” 花姜未动,说道:“娘娘病了,宫里自有太医,太医医术高明,娘娘的小病很容易就能解决。” 说完,花姜抬脚就走,根本不理会宫婢。 才转过墙角,身后便传来元妃的声音。 “宁王妃请留步。” 花姜笑着转过身去,“见过元妃娘娘。” “刚听婢女说起,娘娘身体不适,该多休息才是,怎么有精力到这边来了。” 元妃屏退身后的婢女,走近说道:“我就不跟宁王妃绕圈子了,我请了宁王妃两次,你都不来,我就只有亲自来了。” “不知娘娘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元妃突然对着花姜跪下了。 花姜前后看了看,这条路靠近冷宫,平时走的人少,此刻甬道上没人。 她赶紧去扶元妃,疾言道:“娘娘这是做什么,您是长辈,又在妃位,当街下跪岂不是害我?” 元妃拉着她的手,并不起身,只面露难色抬头看她:“宁王妃,当我求你了,帮帮我。” 花姜冷声道:“娘娘是在威胁我吗?” “不,我在求你。” 元妃言辞恳切,看起来颇为真诚。 花姜立起身来,“娘娘先起来,有话也该找处合适的地方说。” 初夏将元妃扶起来,一行人找了一处无人居住的偏殿。 元妃擦干脸上的泪痕,福身致歉:“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还请宁王妃见谅。” 花姜虚扶着她起身,“这里没有旁人,娘娘有话直说就是。只是,娘娘若是要找我看病,我自当全力诊治,若是别的,我就没有那个能力了。” 元妃走到白玉栏杆处,和花姜并身而立。 “我原以为,皇后把乐清嫁给萧玉,只是为了给萧家送份人情。虽然我百般不愿,可圣旨已下,我也没有法子。这件事,我本想忍气吞声就过去了。” “可谁知,皇后却还打着另外的主意。乐清回宫那日,皇后将她留下,明里暗里都在暗示她,我就是她留在手里的人质,乐清若不帮着她拉拢箫家,我在宫里就别想好过。” “宁王妃,你没做过母亲,可能无法理解我的感受。我不在乎自己好不好过,可我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受制于人。她夹在皇后和萧家之间,迟早有一天,是要毁了自己的。” 花姜并未动容,只淡淡说道:“所以,元妃娘娘就设计今日这一出吗?” 元妃嘴唇微张,起伏的前胸昭显着此刻的不安。 “娘娘既然要我帮忙,自然应该如实以告,否则,你不信我,我又为何要帮你?” 花姜朝她走近一步,“娘娘是从戚贵人宫里出来的吧?” 熙嫔是皇后的人,虽然此事隐秘,宁王却早已将这背后的关系告知了花姜。 而元妃跟随皇后多年,想探听点什么,也不是难事。 她这一出手,扳倒了熙嫔,就是打击皇后,剪除她在后宫的羽翼,往后还是不得不继续依靠自己。 而戚贵人那边,她只需要说点模棱两可的话,戚贵人自然会把这件事认到皇后头上。 一石三鸟,倒是妙计。 元妃垂眸想了片刻,坦诚道:“对,这件事是我出的手。戚贵人身边的婢女是我的人,她从戚贵人背后推倒她,然后嫁祸给了熙嫔。” 短短一句话,并不能将其中的步步算计说明白。 不过,花姜可以猜测,若皇后知道自己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对手,肯定是会后悔的。 论手段,花姜还是挺佩服元妃的。 一出手,又快又准,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若是早点用上计谋手段,未必会屈居在皇后和皇贵妃之下。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娘娘想让我如何帮你?” 元妃一言一句道,“只要太子还在,皇后就永远不会真正的倒下。我愿意为宁王殿下做事,只求宁王能保全乐清。” “呵,”花姜轻笑一声,摇着手中的团扇,“娘娘说什么呢,太子就是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坐上帝位的,咱们宁王府也不过想安分守己,谋个太平。娘娘刚才说的那些大不敬的话,我全当没听见,娘娘以后,也别说了。” 元妃神色未动,反问道“宁王妃说的话,你自己信吗?以我对皇后的了解,或者说她曾经说过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太子一旦继位,第一个被清算的就是宁王府。” “皇后忌惮宁王,比太子更甚。” 花姜没有回答这句话,只说,“娘娘的关心,我会转达给王爷的,只是,娘娘的确多虑了。” 眼看花姜要走,元妃想要挽留。 花姜福身道:“娘娘身体不适,往后我会常去您宫里看望的。” 元妃收回手,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她沉沉呼出一口气,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这一次,自己一定会跟对人。 出了宫门,初夏和花姜一同上了王府的马车。 “王妃既然故意等着元妃娘娘,为何又没答应她呢?” 那条僻静的路,是花姜故意选的。 而之前两次拒绝相见,也是花姜故意为之。 花姜看着窗外匆匆闪过的景色,缓缓说道:“来得太容易的东西,总会让人当不得真,也不会珍惜。元妃想要投诚,这点诚意还不够。” 第99章 鹦鹉和猫 当晚,宫里就传出了消息—— 戚贵人的孩子没有保住。 皇帝震怒,本想赐死熙嫔,幸得戚贵人相劝,最后只将她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周桓听完十七禀报,笑着说了一句,“戚贵人倒是能屈能伸,难怪陛下肯在她身上用了几分心思。” 小满正在里间伺候花姜梳头,不解问道:“熙嫔害死了戚贵人的孩子,她不仅不恨她,还帮她说话,这......好没道理。” 花姜:“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无非都是权衡利弊以后做出的选择。无论怎么处置熙嫔,戚贵人的孩子已经保不住了,她若又哭又闹,也许能得陛下几分心疼,可她替熙嫔求情,陛下不仅觉得她善解人意,还会对她心存愧疚。” “而陛下想要弥补一个女人,最简单的就是给她位份,给她尊荣。” 花姜从羊脂玉瓶中取出玫瑰露,轻轻涂抹在手背和胳膊上,馥郁馨香顿时溢满内室。 这世上的资源就只有那么多,你为主,就必定有人为仆,你穿金戴银,就必定有人受苦。 什么公平正义,都得屈居在世道的规则之下。 戚贵人在后宫一直小心谨慎,这次栽了这么大一个跟斗,算是后宫给她上的第一课。 即便她只想躲个清静,也不得不卷入争斗的漩涡。 ...... 四月末,前朝后宫都下了旨意。 八皇子封平王,入兵部历练,赐婚镇海节度使之女曹氏,于十月完婚。 宁王监管户部,任京郊大营指挥使,下辖卫戍部队及三大营,共计二十万兵马。 晋王挂职监察御史,领工部官吏负责大周水利工程。 戚贵人晋封嫔位,赐封号“纯”。 说起这几件事的时候,花姜正和宋知麟在院里逗猫。 宋知麟虽然不懂政务,也不关心,可有些事,他得知道,至少他身边的人要知道。 “妹妹,你给它取个名字好不好?” 宋知麟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朝她发问。 花姜四处打量了一番,看到墙角开出了一串蓝雪花,冰莹剔透,在一众姹紫嫣红中,别有一抹清凉的感觉。 她俯下身,轻轻摸了摸小猫的鼻子,“你有一双蓝眼睛,毛发又是白的,不如就叫你蓝雪花,好不好?” “好。”宋知麟替蓝雪花做了回答。 “好,好。”不知何处传来两声尖利的叫声。 花姜回头,见廊下挂着一架雕花银质站杆,上面扑腾着一只绿皮鹦鹉,正大声叫“好”。 宋知麟让人将站杆取下来,拎在手里,“妹妹,蓝雪花是我帮你买回来的,这只鹦鹉是给我自己买的,已经取好名字了,叫妙言。” “妙言,”花姜念叨着:“真是好名字,不知哥哥想要教它说什么?” 宋知麟转过头去,“这是秘密,等你和大妹妹生辰那日,我再让它说出来。” 花姜想了想,宋锦珠是九月中旬的生日,还有不到四个月时间。 “大哥可要抓紧了,我瞧着妙言还挺聪明的,你好好教它,它肯定可以学会。” 宋知麟抓了一把鸟食送到鹦鹉嘴下,趁着花姜不注意,小声对它说:“妙言,你可要守好你的嘴巴,我没让你说话,不准说话。” “好”。 花姜假装没听见,笑着将蓝雪花抱在怀里摸了一会儿,便递还给了宋知麟。 “哥哥,你先忙着,我去外面转转。” 宋知麟现在有了一只猫一只鹦鹉,便有了许多打发时间的事情。 他没留花姜,挥挥手目送她出了院子。 这几日张氏的病越发重了,花姜估摸着,短则一两日,长则十来天,相府就得办丧事。 宋锦珠得了张氏重病的信儿,立即从东宫回来,这几日都住在相府陪张氏。 花姜把宋锦珠带到水榭,支起两把藤椅,煮上一壶清茶,水榭四周的帷幔随风卷起,将春日的气息送了进来。 宋锦珠的气色不大好,眼下乌青,一看就是睡眠不足的迹象。 她有些倦了,躺在藤椅上半眯着眼睛,“阿苑,你也没有办法了吗?” 花姜没应声。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张氏得的是肝病,虽然没有仪器确诊,但从临床上看,应该是癌。 大夫能做的,无非是让她的痛苦减少些。 宋锦珠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出了一会儿神,又问:“你说,父亲会不会抬崔姨娘做续弦?” 花姜一开始有些意外她提出的问题,可再一想,又觉得正符合张氏所想。 张氏这辈子,和崔姨娘较劲,和宋若甫较劲,和自己的小女儿较劲,到死都放不下执念。 她要出身有出身,要样貌有样貌,虽然宋若甫对崔氏是有些情有独钟,可骨子里的教养和身份地位的限制,注定他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至少这样的生活,宋若甫是可以给她的。 可偏偏,张氏一开始想要的,就是男人的真心。 这原也没错,可她太急,做不到步步为营,一进相府就闯进崔氏屋里,给她灌了红花。 她以为,崔氏不能生育,就再也威胁不到自己了。 可她高看了自己,也小看了宋若甫。 宋若甫这样的人,可以自己选择取舍,却注定不会受人威胁。 在和张氏十几年的夫妻生活中,他尽到一切丈夫的责任,给张氏正妻的体面,和她生儿育女,许她掌管中馈,这一点无论在族亲还是言官面前,都无可指摘。 可死水般的无视和冷漠似凌迟一般,一刀一刀刮着张氏的血肉。 她只能折腾,折腾自己,折腾别人,就像用哭声吸引大人的小孩,做着漏洞百出的蠢事,只为了让人看到她的存在。 花姜迎上宋锦珠涣散的眼神,回道:“谁知道呢,父亲将那段年少时的感情小心翼翼维持了十几年,也许,不变才是最好的选择。” 宋锦珠闭上眼,耳边便出现张氏碎碎的念叨。 “你要早点诞下嫡子,才能拴住太子的心。” “珠儿,母亲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崔氏那个贱人,你一定不能让她坐上我的位置。” “太子只是被那狐狸精迷住了心神,你让你妹妹帮你,她会有办法的。” 宋锦珠被那些声音扰得心烦。 她只觉得,成亲真的好没意思。 争来争去,又有什么用,到头来彼此都只留下伤痕。 第100章 人死灯灭 中午,老夫人房里摆了饭,让她们两个和宋知麟一起过去吃。 因为张氏的事,大家兴致都不高,连一向爱闹的宋知麟都规矩了许多。 老夫人亲自给宋锦珠盛了一碗鸡汤,心疼道:“珠儿,多吃些,你本来就瘦,这几日熬着夜,眼见着憔悴下来,祖母看着心疼。” 宋锦珠扯起嘴角,笑了笑,“祖母放心便是,我在自己家住着,心里踏实,很快就能补回来的。” 老夫人听出点心酸的味道,问道:“下个月各国使者都要入京朝拜,太子领着这份差事,应该很忙吧?” 宋锦珠愣了愣,若老夫人不说,她还当真不知太子忙着这事。 “我平日和他见得少,他的事我不大清楚。只怕我出宫这几日,他都还不知道呢。” 老夫人一听,心头又疼起来。 但见宋锦珠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也不知该庆幸她清醒还是遗憾她看得太透。 ...... 张氏是在宋锦珠回东宫那天病逝的。 那个时候,花姜正好在相府。 杜嬷嬷火急火燎到归宁院里寻到她,抹着泪求她:“王妃,夫人快不行了,她想最后见您一面。” 花姜见多了生离死别,心里并无波澜。 但她毕竟是张氏名义上的女儿,若这个时候不去,难免遭人诟病。 她跟着杜嬷嬷一起去了梅苑。 张氏躺在床上,薄薄的身体拢在锦被下,仿佛一眨眼就会消失。 杜嬷嬷点亮灯烛放在床头,照亮了张氏灰白发暗的脸色,一头青丝已白了大半,却依旧很体面梳得整整齐齐绾在头顶。 “母亲。”花姜这一声,算是替宋锦苑喊的。 张氏拉住花姜的衣袖,眼中浊泪滚滚落下,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花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说道:“母亲有话慢慢说,我会转达给姐姐的。” 张氏摇摇头,又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阿苑,有一件事儿,就算母亲求你,你能不能答应我?” 花姜没应下,只答:“母亲想说什么,但凡我能做到,一定会去做的。” 张氏笑起来,脸上突然有了一丝母亲的慈祥。 “珠儿在东宫被......被那个贱人欺负,我是帮不到她了。阿苑,你是有......手段的人,你必须要替你姐姐出手,将那个贱人......了结了。” 花姜...... 每个字都懂,可合在一起,她就不明白了。 张氏让她去东宫杀一个侧妃??? 是这意思吧。 花姜实在觉得好笑,也不知是不是张氏当真病糊涂了,竟给她提出这个要求。 “母亲太抬举我了,虞氏是入了宗牒的皇室妃嫔,你让我对她下手,是想让我去送死么?” “可你......” 张氏撑起身子,在花姜的注视下,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她早该死了,若非自己一时心软,岂会让她重回相府。 可张氏这些天清醒的时候,思来想去,只要宋若甫不倒,宋锦珠的太子妃之位就不会动摇,可宋若甫再厉害,也不能保证她在东宫过得好,至于宋知麟就更靠不上了。 如今,她能托付的人,竟然只有花姜。 张氏哀求道:“阿苑,别怪母亲当年狠心,现在看来,那道士说的没错。你天生命硬,一回来就把我们的运势都吸走了,我已到强弩之末,珠儿也诸事不顺,你就当报恩,也该帮一帮你姐姐。” 花姜坐着没动,只劝她,“母亲还是好生歇着吧,本来身体就不好,若再劳神费心,只怕就更难好了。” 虞氏,是一定要除的。 她很聪明,也很懂得搬弄人心,有她在,太子的变数会多出许多。 但花姜就是不想应了张氏的请求。 这算是一点点留给宋锦苑的私心。 张氏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如何不知花姜是在诓她。 可她为了宋锦珠,就算豁出命去,也是愿意的。 她察觉到身体里面的能量在迅速流逝,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她挣扎着起身,用尽全力握住花姜的手臂,喊道:“阿苑,我的好女儿,就算母亲求你,你去帮帮你姐姐好不好。她天生凤命,是要做皇后的啊,不能就折在那个贱人手里。阿苑,阿苑啊......你帮帮你姐姐......” 张氏原本就没剩几口气,这么激动折腾一番,顿时出气多进气少。 花姜急忙把杜嬷嬷叫来。 她取了银针,想要拖延时间,让宋锦珠再见上她一面。 可直到张氏断气,也没等到宋锦珠回来。 张氏死了。 院中,哭声一片。 至于谁是真心,谁是迎合,已经不重要了。 人走茶凉,千百年来的传统,哪里都不例外。 花姜从梅苑出来,一路上见到下人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丧事。 挽联,白幡和白灯笼,早就准备好了,此刻悬在在风中摇晃,在朱门红墙的衬托下,发出惨白的光。 花姜回归宁院换了一身素衣,跟着婢女往灵堂走去。 走到灵堂院门口,花姜听到宋知麟的哭声,就那么大喇喇地传出来,像是小兽在旷野走失时,惊恐悲凉的哀嚎。 这一刻,花姜才感受到人死灯灭的怆然之意。 她脚下一顿,心头莫名酸软了几分。 张氏再不好,在宋知麟心里,都是这世上无人可替的妈妈,曾对他温言软语,曾抱过他疼过他。 但现在,他再也没有妈妈了。 “母亲。”身后传来一声悲泣。 宋锦珠跌跌撞撞,被绿翘扶着走进来。 巨大的悲痛笼罩在她身上,尽管早知有这一天,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又觉得这一切只是巨大的玩笑。 灵堂白幡飘荡,张氏的棺椁摆在正中。 宋锦珠每走一步,心头都涌起抑制不住想要逃离的冲动。 直到看到宋知麟,她心头才稍微有了着落。 “哥哥,”宋锦珠跪在宋知麟身边,“哥哥,母亲没了。” 撕心裂肺地痛苦突然有了发泄的方向,她伏在宋知麟身上,大声宣泄着内心的痛苦和荒凉。 花姜默默走到一边,跪在火盆前烧纸。 这种场合,她参与不进去,还不如找点事做。 视线中出现一双皂靴,是宋若甫来了 花姜抬起头来,见他眼底映着一丝红血丝,眉梢之间虽看不出有多难过,却也并不轻松。 “珠儿,麟儿。”他朝他的孩子们轻轻唤了一声。 宋知麟跪着朝他爬过去,抱着他哭个不停。 宋若甫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心里最疼的就是这个儿子。 倒不是什么重男轻女,而是他的儿子永远留在了八岁那年,永远无知,永远单纯,永远需要活在他的庇护之下。 “知麟,别哭,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宋若甫轻抚着他的头,安慰着。 “父亲,你发誓,这辈子都不会丢下我。” 宋知麟看了一眼花姜,开口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一定会保你一生安稳。” 等安抚好宋知麟,宋若甫朝宋锦珠招手,“珠儿,到父亲这里来。” 宋锦珠坐到花姜身旁,默默啜泣着,往火盆里丢纸钱,根本不理他。 她心里依旧怪他,虽然说不出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好,可事到如今,一切都并非宋锦珠想要的结果。 宋若甫见她不理自己,倒也不恼,站起身,叫了花姜的名字。 花姜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宋若甫出了门。 “阿苑,你母亲的丧事,怎么说都落不到你头上的,可你哥哥那样,肯定不行,你姐姐正在伤心,也未必撑得起事。” 他伸手在花姜肩头拍了拍,“这件事,父亲就交给你了。你放心,管家自会安排好一切,你只管出面就行。” 花姜明白他的意思。 “父亲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第101章 财尽其用 葬礼上,迎来送往的事情,全都落到了花姜头上。 她没想到,第一次见到萧玉,竟然是在这种场合。 长身玉立的矜贵公子,一身素白衣袍,玉冠束发,风姿卓然,仿佛不染尘埃的神侍。 只是,他脸上没有神佛的慈悲,只有冷峻,周身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意,眉眼之间皆是生人勿近的寒意。 直到走到跟前,花姜才注意到,他右手的袖管空荡荡落在空中。 “宁王妃节哀。”随他同行的,是乐清公主。 她梳着妇人发饰,立在萧玉身旁,衬得小巧灵动,虽然刻意减了妆容,却依旧能看出气色红润。 女子过得好不好,很大程度都显示在面相上。 花姜暗想,这萧玉看着虽然冷清,想必私下待乐清公主该是好的吧。 萧氏也来了,她拉过花姜的手,眼神中皆是惋惜和哀戚。 “阿苑,这几日倒是辛苦你了。” “都是应该的,今日人多,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婶婶见谅。” 萧氏嗔怪着握了握她的手,“你这孩子,一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谢谢婶婶。” 进门吊唁的人多,萧氏不想让花姜多累,嘱咐了几句就带着乐清公主去后院寻老夫人了。 李世苍和陆云容是下午才来的。 那个时候,周桓也已经过来了。 花姜注意到,李世苍和陆云容今日的装扮极为素净,陆云容的发髻上还别着一朵白花。 看到花姜疑惑的神色,陆云容开口解释,“府上老太太前两日去了,想必王妃忙着家里的事,没注意看帖子。” 宁王重回朝堂,想要巴结的人又多起来。 每日从门房递进来的帖子不计其数,花姜让管家自己收了,寻常的礼尚往来,他自己按照惯例处置就行。 李世苍所在的肃国公府虽然也叫国公府,可也只是承了个名头,连着两代人没落,内里早就空了。 收到肃国公府的帖子,管家只让人备了一份礼,就送过去了。 花姜在相府忙着,自然不知道此事。 听完陆云容的话,花姜客气道:“请世子和世子夫人节哀。” 李世苍立在一旁并未多言,眼神时不时往花姜身上看去。 当初跟在他身后不声不响的小女医,如今站在宁王身旁,竟也一点都不逊色。 他对花姜的心思早就淡了,可就是有一点说不出道不明的不甘心。 周桓看着李世苍的小动作,再想到他竟然想要让花姜做妾,心里就很不舒服。 他对李世苍冷冷开口,“办完国公府的丧事,李大人别忘了尽快回户部办交接。” 李世苍神色一凛。 按周国律法,家中直系长辈离世,需丁忧三年。除非特例,否则无人能免。 他昨日去东宫求见了太子,太子已经答应替他通融。 此刻宁王突然问起,他只能回道:“多谢王爷提醒,臣记得此事。”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宁王的眼神很熟悉。 就像......就像回到了几年前,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让人不敢直视,后背发凉。 回完话,李世苍就准备告退。 周桓悠悠开口,“你的事,太子今日提起来了,本王没答应。李大人既非朝廷栋梁,又非于社稷有功之人,何德何能免去丁忧。” “周朝以孝治天下,若旁人知晓李大人所求,也不知会做何想。” 周桓的几句话,说得李世苍冷汗淋淋,也将他唯一的希望都掐死在了心底。 “是,臣明白了。”李世苍勉强支起精神,行礼告退,只想尽快离开。 他总觉得宁王变了,变得和以前一样,不近人情,冷血冷心。 陆云容也福身告退,只在走的时候,意味深长看了花姜一眼。 花姜垂下眼睫,看着地上的人影渐远。 也许,这是她和李世苍的最后一面了。 垂在袖下的手突然被握住,花姜侧过脸看周桓。 他面色淡然盯着前方,心里的那一点小计较却被花姜看得清清楚楚。 “幼稚。”花姜轻声说了一句。 停灵三日,张氏出殡的日子便定在五月初一。 夜幕落下,相府门前进进出出的人和车,才消停下来。 相府管家拿着账簿过来,和花姜对数字。 这几日过来吊唁的人,都带了礼金,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花姜靠在椅背上,用手揉了揉眼角,哑着嗓音说道:“刘管家,你是府里的老人了,事情交到你手里,父亲放心,我也放心,若是日常的事情,你看着安排即可。” 刘管家躬着身子,虽然也忙了好几日,却依旧强打精神,生怕哪处出了纰漏。 他回道:“王妃说的是,若是琐碎杂事,我也不敢来扰您。只是,这几日收的礼金,加起来也有近五千两,相爷的意思,是想个法子捐出去,免得落在言官口里,倒成了借机敛财了。” 花姜暗自失笑。 宋家积累多代,产业众多,随便哪家铺子田庄,一年交上来的收入都不止这个数。 可见,宋若甫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的确够谨慎。 花姜阖眼想了想,开口道:“母亲最后的日子饱受病痛折磨,她自己受过这个苦,也许更明白其中艰难。这样吧,你拿这笔钱开一家医馆,不必太大,位置就选在城郊,挑两三个过得去的大夫坐诊,对外诊金免费,药材按进价收,就成了。” 刘管家低头思索了片刻,“宁王妃想的周全,我立刻去办。” “等等,”花姜喊住他,“以大公子的名义开出去,后面要是需要用钱,就去找大公子要。” 刘管家的背往下压了压,应了好。 第102章 相遇未遂 送走刘管家,初夏端了热水进来。 她拧干热水,将散着热气的锦帕递到花姜手上,“王妃,殿下还在相爷书房里谈事,您若是饿了,便先用晚膳吧。” 这几日,花姜都住在相府,周桓若无事,总会抽空过来看看。 花姜觉得全身都很疲累,此刻也没什么胃口,“你让厨房给我做一碗阳春面,我随便应付一下。” 初夏点头道:“行,我这就去跟厨房说,明日寅时一刻府里就要开始准备出殡的事情,到时候都要您全程跟着,王妃还是早些休息才好。” 她担心地看向花姜,见她满脸倦意,赶紧出门吩咐下去。 等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初夏撩开帘子,端着托盘进来。 她进来一以后,依旧撂着帘子,侧身站着,周桓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没等花姜起身,周桓抬手制止,“不必行礼,累了就坐着。” 说罢,他把面端到书桌上,递了筷子给花姜。 花姜也不跟他客气,拿了筷子就开始吃面。 见周桓坐在那里看她,花姜才想起,他也还没吃晚饭,可瞧着也不像准备和她一起吃的样子。 “殿下,是要回王府用晚膳吗?” 周桓笑着回道:“本想着过来和你一起吃的,但太子刚巧派人过来传了话,让我晚些时候出去一趟。” 花姜挑起眉头,似是开玩笑,“又去长乐坊?” 周桓没作声,嘴唇微微勾着,眼神飘飘荡荡,一副不太正经的模样,倒把花姜看得脸红了。 “放心,太子如今全身心提防着老八,他今日邀我赴宴,也是想要示好,不会像上次那样动手脚。” 花姜赶紧解释,“我又没多想,只是担心你喝多了,我今晚不回府,没人看着你。” 周桓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挑起眉头朝她扬了扬。 花姜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花姜闷声吃了几口面,“太子敢拉拢你,八皇子却未必能被你骗过去,他们现在水火不容,可毕竟是亲兄弟,后面还有皇后看着,不定什么时候又要联手对付你了。” 周桓站起身来,弯下腰捏了捏花姜的脸,淡淡说道:“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兄弟相争,我的好王妃,别操那么多心了,脸都瘦了,我看着心疼。” 花姜抬头对上他的眼眸,那里一片澄清,装着柔柔的暖意。 花姜轻轻拍开她的手。 周桓转身离开,扬起的衣角在门边留下灰蓝色的虚影。 人走了一会儿,花姜突然想起什么,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青色瓷瓶。 她递给初夏,“这是解酒的药,你给王爷送过去,让他出发前吃一粒。” 花姜终究还是不太放心,如今各个的心思都藏在水底,眼睛都盯着那个位置,谁知道太子会不会做什么蠢事。 初夏接过瓷瓶,退了出去。 周桓正领着十七往外院走。 也许是办丧事的缘故,一路上只见到寥寥几个下人匆忙路过,相府掩映在白色的氛围中,略显瘆人。 突然,一道人影从花圃一侧跌落出来。 周桓一贯保持着警戒,轻退一步,堪堪躲开。 “哎哟。”张淼儿发出一声轻呼,是真摔疼了。 她原本预料得好好的,时间地点都演练过好几次,没想到会失手。 “公子,可不可以扶我起来?”她手肘触地,此刻已是钻心的疼痛。 可她也顾不上了。 知道周桓入府,她费了一番周折才把管教嬷嬷甩开,就为了在这里等到他。 “公子?”张淼儿蹙眉,娇滴滴又唤了一声。 周桓见多了这种投怀送抱的女人,只是没想到会在相府遇上。 他话都不想说,直接绕开,走了过去。 张淼儿急了,撑着起身就跑到周桓面前拦住她。 “公子好生无礼,碰倒了我,一句歉意也没有就想走。”她微低着头,字字嗔怪。 十七见周桓已生出不悦,赶紧上前呵斥道:“放肆,竟敢拦宁王殿下的驾。” 张淼儿红唇微张,心头又惊又喜。 自从那日宁王妃开口让她学规矩,杜嬷嬷当真派了两个教养嬷嬷去她房里。 整日不是在学规矩,就是在练礼仪,她根本没有机会去外院打探那日看到的男子是谁。 此刻,知道他是宁王,张淼儿心里的不甘不愿,顿时烟消云散。 她实在没想到,宁王竟长得这般高大俊朗,仪表不凡。 张淼儿羞答答地福身行礼。“淼儿见过殿下,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周桓不想在相府发火,冷下脸准备离开。 “殿下。”初夏已经赶过来了。 她将药瓶呈给周桓,“这是王妃差奴婢带过来的,王妃叮嘱,请王爷出发前先服用一粒。” 周桓将药握在手里,瞥了一眼张淼儿,冷冷说道:“相府的婢女实在是没有规矩,让王妃一并处置了。” 婢女!? 张淼儿听到这个称呼,都要气晕了,顿时脸涨得通红。 她今日穿着孝服,穿着的确和府中婢女有些相似。 可就凭她的长相,身段,也不可能被当做低贱的奴婢啊。 都怪姑母,自己的事还没着落,怎么就先死了,害得被宁王误会。 她提起裙摆,就想追上去解释。 初夏快步拦在她面前,“表小姐,劳烦随奴婢去一趟归宁院。” 张淼儿本想拒绝 ,可转念一想,是该去一趟的。 当初,姑母可是临终托付,将自己的终身大事托到了宁王妃手上。 眼下姑母都不在了,她还不信,宁王妃敢做那不孝不忠之人,连姑母的遗言都敢不遵。 “去就去。” 第103章 最亲的人 初夏领着张淼儿到归宁院的时候,小满正伺候花姜在净房沐浴。 初夏:“表小姐暂且等等,王妃还在沐浴,奴婢稍后再去通传。” 说完,她便端正立在门前。 张淼儿立在台阶下面等着,时间一长便有些耐不住性子,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好歹也是张家的嫡出小姐,以前每次来相府,都和宋锦珠一样是相府小姐的待遇,现在就这么被晾在外面,和守门奴才站在一起,她心里蹭蹭就冒起火来。 她才忍不下这口气,瞪了一眼初夏,转身就要走。 “表小姐要去哪里?王妃没发话,您可不能随便出去。” “好笑,本小姐在相府待的日子比你家主子还久,整个相府还没有我进不得出不去的地方。” 张淼儿抬脚走了几步,身后就出来了四个嬷嬷,将她围住。 张淼儿一愣,她刚才没看到有人啊,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哼,”她冷笑一声,“好啊,你们一个个狗仗人势的东西,眼见着姑母不在了,就敢对张家人不敬。我告诉你,宁王妃不过是相府嫁出去的女儿,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在相府指手画脚。” 说罢,她抬脚就要走。 初夏抬起下巴指了指,两个嬷嬷上前一左一右把她架起来。 “表小姐,王妃没发话让您走,就劳您屈尊候着。”初夏朝她福身,缓缓说道。 张淼儿看这架势,心里有些发慌,嚷着要见相爷和太子妃。 两个嬷嬷也不理她,只稳稳将她架在中间。 张淼儿叫了一会儿,自己都累了。 院中静悄悄的,婢子嬷嬷规矩立在自己的位置,谁也没多看她一眼。 花姜从净房出来,才听初夏说起刚才发生的事。 “果然是个不省心的,”花姜琢磨着,还是赶紧将人送走比较好,免得又生出什么是非,“你取宁王府的令牌出来,让管家立即安排一辆马车,连夜把她送回张家。” “我就不见她了,你告诉她,若是她敢在外面胡言乱语,攀扯宁王府,我有的是办法把她嫁到她不想去的地方。” “是。” 初夏得了令,立即去找张淼儿。 才走出房门,便看到宋锦珠站在院里和张淼儿说话。 “大表姐,好疼。”张淼儿含着泪,给宋锦珠看她摔伤的地方,胳膊处的布料撕裂开来,连里衣都染上了污迹。 宋锦珠还在悲痛之中,见到同为张家人的张淼儿,心里多了一分怜悯。 她也没心情多问缘由,便拉着她说:“你先随我去二妹妹房里,她那里有药。” 初夏没来得及拦住,宋锦珠就已经带着张淼儿入了屋。 屋里散着一股沐浴后略带潮湿的清香味,现下窗户都开着,带着花香的晚风吹进来,登时让屋里清爽了不少。 小满听到声响,赶紧掀开珠帘,走到花姜身边,说道:“王妃,太子妃带着表小姐进来了。” “我知道了。” 花姜放下手里的金梳,披了一件素纱外衫坐到窗前的软榻上。 宋锦珠一进来就吩咐小满:“去把你家王妃的药箱取来。” 花姜有随身准备药箱的习惯,宋锦珠一直都知道。 见花姜点头,小满只好慢悠悠找药箱去了。 宋锦珠坐到花姜身旁,问道:“我刚才过来想来找你说会儿话,一进院门就看到淼儿站在院子里,身上还带着伤,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六表妹,你自己说吧。” 一道轻轻柔柔的女声在张淼儿耳边响起。 她抬起头来,看到花姜素着一张脸,乌发垂肩,一点儿没有那天见面的嚣张样子,心里便没那么紧张了。 眼波一转,便开始诉苦,“二表姐,都怪我不好,天太黑灯又不亮,王爷从我身边路过,许是没注意到我......不是,是我不小心撞到王爷身上,惹他不高兴了。” “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下次若是见到王爷,还请姐姐帮忙,让我亲自给王爷赔罪。” 花姜根本不想管到底是谁撞到谁,只浅浅笑道:“六表妹,王爷最厌恶别人算计,赔罪就罢了,你赶紧收拾东西,回张家吧。” 张淼儿猛地抬起头来,她没料到花姜看起来温婉可亲,一开口就是要她走。 她自知拗不过花姜,索性先去求了宋锦珠,“大表姐,宁王妃怎么能这样辱没我呢,我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去算计王爷,姑母都已经留下遗言,让宁王妃安排我入王府,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惹得自己一身伤呢?” 她边说边哭,委屈的模样,倒好像有谁欺负了她。 宋锦珠原本并不清楚张氏让张淼儿入王府的事情。 可骤然听来,也觉得十分不妥。 花姜与宁王感情好好的,至于再送一个人去他们面前添堵吗。 而且,她也没觉得,张淼儿有必要沦落到做妾室的地步。 宋锦珠扶起张淼儿,“淼儿,你刚才说的事情,都是母亲说的玩笑话,不可当真。你是张家的女儿,婚事自然由张家做主,母亲再怎么喜欢你,也不能越过这个道理去。” 张淼儿有些发愣。 她隔两三年就会入京,在相府住上一段日子。 她和宋锦珠年龄相仿,府里又没有别的的小姐,两人自然便玩到了一处。 宋锦珠的性子,她自认为摸得一清二楚。 虽然是娇惯着长大的大小姐,心却软得很,她想要什么东西,不用争着抢着,只需要示弱洒几滴泪,宋锦珠就给她了。 她以为,这一次也像以前一样,却碰了壁。 “大表姐,你若是不信,大可传杜嬷嬷过来问话,她当时就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 宋锦珠身心疲惫,原想在花姜这儿说说话,清静清静。 此刻,她也不耐烦张淼儿,挥挥手,让人将她带下去。 张淼儿拉住宋锦珠的衣袖跪下,“大表姐,姑母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能不能让我留下,等着姑母入土为安再走。” 宋锦珠心头一软,“那就等着明日,和张家人一起回去吧。” 张家来了人,如今也住在相府。 花姜见宋锦珠都这样说了,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反正也就这一两日的事情,不用急。 她另外吩咐道:“没有我的准许,表小姐不准离开院子。” 初夏领命,立刻下去安排。 这一夜,宋锦珠住在了花姜房里。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对花姜产生过这样深刻的依恋。 梅苑,再也没有等她的人了。 相府,于她而言,也更像是娘家,而不是自己的家。 她越发清楚的感受到,从今以后,这世上,就他们兄妹三人,才是最亲的人了。 第104章 兄弟言欢 五月初,正是京城最好的时节,夹在春夏之间,享尽惬意。 天色逐渐暗下去,清平街华灯初上,开始了另一番热闹。 一辆简单的乌篷马车停在长乐坊侧门,坊间管事已等候多时,立即迎了上去。 “王爷,这边请。” 管事低着头,眼神盯着身前的云纹皂靴,一直保持着快半步的距离,在青石小径上引路。 到了一座小楼,管事立在门边,道:“太子殿下已经到了一会儿了,王爷请进。” 错身的须臾间,掌事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他记得,上一次见宁王,还是去年冬天。他坐在轮椅上,苍白的脸上挂着笑意,似乎和曾经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判若两人。 彼时,世人对他都存了几分忌讳和轻视,所以他也生出怠慢之心来。 今日再见,他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宁王刁难。 猝不及防,宁王的眼神和他相对,随即淡漠移开。 管事猛地生出一身冷汗,这才明白,如今的宁王,眼里哪还容得下他这等人。 听到开门的声音,太子挺直腰背,坐正了些。 周桓依着礼节,拱手道:“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背后生起一股不自在来。 这种感觉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周桓进了户部领差,也许是年节宴席上诸位大臣对周桓的态度起了转变之时,又或许是陛下将京郊大营交到周桓手里以后。 总之,太子面对他,克制不住生出如芒刺背的感受。 就像,从前周桓皱眉询问他办的差事,他总存着几分心虚。 太子轻咳了一声,指着对面的座位,“二哥不必多礼,请坐。” “今日就我们兄弟二人,礼数什么的,不用计较。” 说着,他起身往周桓的茶杯里倒上茶水。 “多谢。” 周桓抬起手指搭在茶杯上,食指顺着杯沿摩挲,眼神不远不近落在浮沉的茶叶上。 室内安静,周桓的气场迅速占据了主场,太子有些坐立不安,率先开口:“二哥如今接了京郊大营,又兼着户部的差事,身体可还吃得消?” “我虽在京郊大营掌事,但虎符还留在李提督手里,这些将士,认的是他,我不过走走过场,替父皇盯着些,也多不出什么事来。” 太子盯着他的脸色,眉眼微垂,看不出喜怒。 京郊大营到现在的规模,可以说全靠李兆林一手打造起来。就算他交出了虎符,想要空降一个人收服军心,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皇帝没有让李兆林交虎符,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对李兆林而言,京郊大营换帅,无论是皇帝的主意,还是宁王从中作梗,他心里肯定极为不爽快,难免会对周桓产生想法。 李兆林手握兵权多年,让他放手,是个极为棘手的考验。 如何让这二十万大军心服口服,才是最重要的事。 而这个考验,皇帝权衡之下,丢给了周桓。 太子这段时间,多跟在皇帝身边学习政事,多少对此事有了猜测。 皇帝年纪渐长,又因早年得过重病,身体再怎么将养也比不过同龄人。 他必须要在还能掌控朝政之前,将诸多事情安排妥当。 此举,意在重新启用宁王。 但宁王的身体,注定和皇位无缘。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选择将宁王拉到自己的阵营,以应对来势汹汹的八皇子平王。 周桓全当没看到太子过于试探的眼神,语气松下来,似是闲聊,“使团入京的具体时间已经定下来了,父皇似有意扩大边境互市,这件事若是办得好,咱们大周的财政会宽裕很多,而且对于边境的稳定也很有利。” 太子也听皇帝提过,但是否真要放开互市,东宫的一众幕僚各有所言,说得他心里没底。 “二哥,听你的意思,这事儿是利大于弊?” “到底如何,还要等使团入京,谈判以后才知道。不过历来通商,只要双方守信,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周桓端起茶碗,喝了几口,待放下茶碗,唇边浮起几丝笑意,“父皇很看重此事,太子若能办好,不仅能得父皇肯定,满朝文武也定会看到太子的才能。” 太子这些日子跟在皇帝面前的战战兢兢,听到周桓称赞自己有才能,心里顿时松快了不少。 门外响起敲门声,“太子殿下,奴才领人上菜了。” “传。”太子拂起衣袖,正襟危坐。 内侍领着人上来,几分钟就摆了满桌子的好菜。 “下去吧。” 太子发话,一众人如潮水退去,立刻没了声响。 太子起身给周桓倒上一杯酒,“二哥,我敬你。” “太子客气了。”周桓起身回礼。 见周桓对自己恭敬如初,太子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 两兄弟推杯送盏,关着门说了许久。 十七在门外候着,直到过了子时,才传来宁王唤他的声音。 十七推开门进去,太子和宁王勾着肩坐在一起,看起来都喝醉了。 “殿下,慢着些。” 十七扶起周桓,另有两名内侍搀着太子,一深一浅往外走。 太子追上周桓,“二哥,今晚咱们兄弟喝过酒交过心了,说过的话二哥可别忘了。” 周桓倚在马车门前,眼里带着醉意,拍了拍太子的肩膀,“四弟放心,你的事,二哥记在心上。” 等太子的车驾启动,周桓才踏上车驾。 十七嘱咐马夫驾稳些,便跟进去伺候。 小炉上一直烧着炭,煨着热水,随时可以泡茶。 十七端着茶杯递到周桓面前,“殿下,若是不舒服,王妃留的药可以再吃一颗。” 周桓摆摆手,屈肘搁在膝盖上,微躬着身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了。 只不过,比起以前在军营里面的作风,他今日已经收敛了不少。 “王妃呢?”他习惯了身边有人,此刻空落落的,下意识便问起来。 “殿下忘了,王妃今日住在相府,”十七算了算,“还有不到三个时辰,宋夫人的棺椁就要送出相府了。” 周桓从身后拿出一件碧青色的纱缎披风,“立即差人送到丞相府去,王妃出发的早,更深夜露,山上湿气重,让初夏小心伺候着,别惹了风寒。” 十七接过手,听周桓语调深沉,也不敢多劝。 相府什么没有,初夏那般细心,必定已经将这些御寒的物件都准备好了。 不过,王爷对王妃上心,他看着也挺高兴的。 王爷受了好几年的苦,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就算变得啰嗦了些,也是好事。 他从车旁招过一个侍卫,将差事交给了他。 侍卫立即领命前往相府。 第105章 雨夜不安 天色犹暗,花姜和宋锦珠就起身梳洗,准备送殡了。 实在是起得太早,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只一人用了一碗燕窝粥了事。 初夏捧着披风进屋,“王妃,这是王爷特意让人送过来的。” 花姜愣了愣,见宋锦珠面无表情坐在一旁,赶紧让初夏把东西放进马车先收起来。 两个人先去了灵堂。 等高僧做完法事,天蒙蒙亮的时候,一行人从相府离开,敲敲打打,往宋家祖坟的方向走去。 府上的女眷都坐在最后面的马车,最前头则是宋知麟跟着棺木扶灵。 走了一路,花姜耳边的哭声就响了一路。 宋锦珠下车时,若非婢女扶着,连地都踩不稳了。 “姐姐,你要保重身体,你现在这样,母亲知道了,也走得难安。” 绿翘换了一张干净的锦帕,替宋锦珠擦泪。 宋锦珠如今越来越听劝了,听花姜这样说,顿时收了声,只默默流着泪。 棺木下葬,又是另一番流程。 等一切尘埃落定,众人又开始往回走。 宋知麟走到花姜身边,两眼通红,“妹妹,你以后会不会离开我。” “不会,”花姜轻声哄着他,“哥哥一生平安顺遂,我和姐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宋知麟一向将花姜的话奉为圣旨,既然她答应了,他就相信,她会做到。 回去的路上,宋知麟挤进了他们的马车,一路上都没说话,安安静静坐着。 花姜总觉得,他好像一夜之间就成熟了许多。 回到相府,还有些事情需要收尾。 等花姜忙完事,外头天色阴沉,飘起冰凉的雨滴。 开始只是绵绵细雨,一会儿的功夫,风起云涌,雷声四动,竟然下起瓢泼大雨来。 花姜坐在窗下,看着连线的雨水从檐下坠落,世间万物仿佛坠入丝线织就的水雾中,为相府哀伤的氛围添上了一笔浓墨。 雨下的大,丝毫没有减弱的兆头,再加上累了大半天,她实在不想动,便让初夏差人回王府吩咐了一声,今夜依旧宿在相府。 宋锦珠已经赶回东宫了。 听人禀报,说小公子又病了,烧得厉害,太子让宋锦珠赶紧回去。 初夏望着一群人匆匆离去,不解道:“又不是太子妃生的孩子,为何非要太子妃回去?” 花姜立在廊下,身上拢着那件碧青色的披风,连绵的雾气都被挡在了身外。 这件事情,宋锦珠也在花姜面前抱怨过。 宋锦珠因为皇孙的事,险些受到牵连,心里便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抗拒。 可太子不知怎么回事,动不动就把孩子送到她殿里。这孩子也是奇怪,在虞氏房里总爱闹腾,隔三差五地生病,只要和宋锦珠在一起便很乖巧。 花姜猜出了几分意思,太子借着看孩子的由头,一个月有一半时间都住在宋锦珠殿里,这是一种变相的讨好和亲近。 可万事万物,都讲求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宋锦珠的心早被太子伤透了,如何能轻易原谅。 早上起得太早,晚膳又还没到时辰,花姜索性听着雨声懒懒补了个觉。 等她起身,天已经黑了。 随意用过晚膳,花姜去了老夫人房里,陪她说了会儿话,又和她下了会儿围棋,等老夫人上床安寝她才回自己房里。 外面依旧大雨滂沱,花姜听着雨打在青瓦上的声音,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也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一阵一阵心里发慌。 她干脆起身披上外袍,将初夏唤进来。 “我睡不着,想出门走走。” 初夏撩起帷帐,笑道:“外面下着大雨,黑咕隆咚的,王妃想去哪里?” “去大公子院里看看,他今日心情不好,我原该去开解开解的,被琐事一耽搁,竟忘了。” 初夏忘了外面的天色,犹豫道:“这么晚了,大公子应该已经睡下了吧。” 花姜不知为何,就是很想去。 她穿戴好衣裳,只用银簪随意绾上发髻,就要出门。 初夏见劝不动她,连忙取了披风给她罩上,打着灯笼走在她前面引路。 回廊上风雨交加,雾气从两侧涌入,没走多久,就沾湿了衣衫。 许是下雨的缘故,路上冷冷清清,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好不容易走到了宋知麟的院门口,花姜的鞋底已经湿透了。 初夏敲了几声院门,没人回应,她轻轻一推,院门就开了。 “底下的人也太懒散了,连院门也没人守。”初夏抱怨了一句,扶着花姜往里走。 直到走到屋檐下,才有小厮匆匆忙忙跑过来。 花姜冷声问,“院子里怎么都没人值夜?” 小厮吓得低头,颤着声音回道:“刚才肚子疼,去了一趟茅厕,并非奴才有意躲懒,请王妃明察。” 花姜见他衣衫歪斜,眉眼惺忪,一看就是才从床上起来。 她现下没空搭理他,径直往里走,嘱咐初夏道:“看样子,夫人一走,府里没个管事的,人都懒惫了,明日告诉管家,让他盯着些,该处置就处置,别有顾虑。” 两人到了宋知麟卧房门口,转角处有一个阴影一闪而过。 “谁?”初夏边走边举着灯笼往前照,雨势太大看不清楚,只知道人往后面花丛里去了。 花姜对跟上来的小厮说道:“立刻叫几个人过来,把院门锁了,务必将人找出来。” 花姜心里越发不安,抬脚就往宋知麟房里去。 宋知麟的屋子极为宽敞,外间摆着博物架,书桌和一床矮榻,皆是黄花梨木做的,散发着淡淡的原木香气。 内外间用青灰色的鲛云纱隔开,花姜借着昏暗的光线拨开帘帐。 “王妃,您看。”初夏在花姜身后轻呼了一声。 女子的外衫里衣,散落在床边。 帷帐内,传来宋知麟轻微均匀的沉睡声音。 花姜顿下脚步,只觉得脑袋都大了。 她静静立在原处,站了一会儿。 大周以孝治天下,皇帝为天下表率,时刻以太后为重。 张氏今日才下葬,宋知麟就和女子厮混,若是传出去,别说宋若甫遭人弹劾,就是整个宋家也别想在外人面前抬起头来。 实在是,太令人难堪了。 对,太难堪了...... 所以,花姜不相信,宋知麟会做出这种事。 第106章 自寻死路 花姜定下心神,往床边走了几步。 地上的衣裳是婢女的服饰,可那双绿缎镶边的芙蓉履,却不是婢女有资格用的东西。 花姜上前一把拉开帘帐。 宋知麟身边,躺着一个赤膊露肩的女子,花姜往前探过身子,看清以后,从桌上端起一杯冷茶就泼了上去。 “啊。” 张淼儿在睡梦中惊醒,一身茶水凉得她顿时就要发火骂过去。 可话还没说出口,她就看到花姜冷眼看着自己。 “你,你怎么来了?”张淼儿拉过锦被,捂着胸口,往床角靠去。 她脸上有一丝错愕,但更多的,是恐惧。 花姜心里燃起怒火,抓住张淼儿的胳膊将她拽出来,狠狠一掌扇在她脸上。 “你想做什么?是要将宋知麟钉在不孝子的耻辱柱上,还是想让相府受尽世人的白眼唾骂。” 花姜的手心火辣辣的,因为激动轻轻颤抖。 她就不该心软同意让她多留一晚,管她愿不愿意,先送出府再说。 张淼儿被花姜一掌打懵了,跪坐在地上捂着脸,还没反应过来。 按她的计划,先趁着雨大进到宋知麟的房间,再等到明日天亮,她的婢女去外院找人。 到时候,人在床上,张家人又在,不怕相府赖账。 可她才过来一会儿,怎么宁王妃就找过来了。 她心里翻起一阵愤恨,定是婢女出卖了她。 贱婢,贱婢! 屋里有了响动,宋知麟终于被吵醒了,他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屋里的一切。 火烛已经点亮,映在张淼儿裸露的肌肤上明晃晃地辣眼睛。 “妹妹,你怎么来了?” 宋知麟眼里还有血丝,眼角肿着,一看就是哭多了。 他扫了一眼,看到张淼儿只穿着肚兜跪在床下。 “六表妹?你怎么不穿衣服,不冷吗?” 他走下床,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来递给张淼儿:“你走错屋子了,这是我睡觉的地方。” 花姜深吸了几口气,轻声对宋知麟说道:“是啊,外面雨大天黑,六表妹不小心就看错路了。幸好我刚才进来看你才发现,哥哥快些上床睡吧,我这就带她走。” 宋知麟打了个哈欠,也没多想,乖乖听话躺回床上。 初夏领着两个嬷嬷,将张淼儿提了起来,架着走出了屋子。 偏房的灯亮起来,张淼儿已经穿好衣裳,跪在地上。 花姜派人去请了宋若甫,此刻便同她一起在屋里等。 张淼儿梗着脖子,似乎很不服气。 花姜冷笑一声:“怎么?不甘心离开京城,算计到宋知麟头上了?” 花姜的语气,三分嘲讽七分凉薄。 张淼儿撇过眼,装作没听见,没理她。 她知道花姜不喜欢自己,可她到底是外嫁女,她和宋知麟的事情,还轮不到向她解释。 花姜也不着急,淡然坐着,手里捧着一碗茶水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室内的安静挠得人心里发慌。 张淼儿没事干,脑子里就开始盘算起来。 她也是被逼得没法了,才会出此下策,否则,她一个世家嫡女,怎么看得上那个傻子。 虽然她在相府的日子加起来不短,但和宋若甫说话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在她的印象中,这位姑父很少来张氏院中,即便来了,也是表情严肃,坐一坐就走。 她一直都挺怕他的。 想到这里,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将自己的苦衷先说出来,说不定宁王妃一时心软,还能帮着她在宋若甫面前求情呢。 “二表姐,”张淼儿抬起头,轻轻唤了一声,“昨日,我听到叔伯们商量,要把我嫁给徽州太守做续弦。” 她咬紧牙关,才说出那件让她想起就恶心的事情,“那人已经快五十了,瞧着比我父亲年纪都大。” “我实在想不明白,我头上五个姐姐,各个都嫁得好,凭什么我就要嫁给一个老头子。我不是故意利用表哥的,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做这件事。二表姐,你我都是女子,你理应明白我的苦衷才是。” 花姜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磕,眼中毫无半点温度,“张淼儿,你有没有搞错,对不起你的是张家人,我大哥和相府可不曾亏欠你什么。收起你的眼泪,别在我面前耍那套把戏。” 张淼儿看她疾言厉色,知道自己在她身上捞不到好处了。 她掀起眼皮,眼中满是恨意瞪着花姜,也不装了,“明明姑母答应了的,要送我入宁王府,你为什么不认,还要把我送走。” “宋锦苑,你又在怕什么?我不过和宁王见了一面,你就吓得要将我连夜送走,”她呵呵笑了几声,指着花姜道:“你防得住我,防得住所有的女人吗?” “既然你断了我的路,我就当你大嫂好了,反正姑母也死了,等我和宋知麟成亲,以后我就是相府的主母,你回来以后,还得尊我一声大嫂。” 花姜冷嗤一声:“你好歹是官家小姐,怎么也耍起爬床的手段,不嫌臊得慌吗?” “那又如何,比起嫁给半截子入土的老头子,至少跟着表哥,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你以为自己又有多高贵呢,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医女,在外面不知和多少男人勾搭过,若不是相府将你认回来,你就算做妾,别人也看不上。” 对她的辱骂,花姜是不在意的,但对她的自信,花姜倒很好奇,“你就这么肯定,能进得了相府的门?” 张淼儿笑了笑,一副志在必得的神色,“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姑父当然可以将我拒之门外,什么都不认。可明日天一亮,大街小巷的人都会知道,宋知麟竟在母亲下葬当日强迫自家表妹受辱。” “二表姐,你说以大表哥往日的风评,旁人是信他还是信我呢?若是不够,我再寻个死,就看姑父的官帽能不能保住了。” 花姜看着她,心里忍不住笑起来。 也不知是谁给她的勇气,竟敢威胁宋若甫。 很好,不必她多说什么,她也活不过今夜了。 第107章 心有余悸 初夏推门进来,“王妃,相爷来了。” 花姜起身,对宋若甫行礼,“父亲。” 宋若甫面色淡然,看不出情绪。 “姑父,”宋若甫才坐下,张淼儿就伏在地上痛哭起来,“二表姐想要逼死我,求姑父做主。” 宋若甫眼角微挑,淡淡开口:“这件事真相如何,我不想知道。我只问你,淼儿,你想如何收场?” 张淼儿抬起头,泪水下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和刚才咄咄逼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花姜心里啧了一声,这种好演员,不入娱乐圈当真可惜了。 张淼儿哭诉道:“淼儿和大表哥从小就要好,大表哥欺负我,我也不怪他,可这事要是传出去,只怕会连累姑父的名声。” “淼儿愿嫁给大表哥,不让张宋两家的长辈为难。” “好,好,好,”宋若甫轻声道了几声好,“淼儿识大体,不愧你姑母心疼你。” “阿苑,”宋若甫转头看向花姜,“你觉得这样处置,可好?” 花姜对上宋若甫的眼神。 那是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珠丝毫不见浑浊,沉淀着一股迫人的力量。 眼角藏着些许细纹,此刻微微收起,暗含询问之意。 花姜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宋若甫突然问她,到底想听到什么答案? 花姜顿了顿,轻声回道:“女儿觉得不妥。” “父亲,咱们说了这么久,您只问了六表妹的意愿,却没问过哥哥的意愿。” 张淼儿握紧拳头,想要辩驳,可在宋若甫面前,又不敢轻易开口,生怕被他抓住错处。 花姜继续说道:“哥哥不通男女之情,一旦成亲,夫妻房中说的话,发生的事,咱们也插手不了了。哥哥心思单纯,若是被人带坏,咱们也不知道。” 张淼儿忍无可忍,插嘴道:“王妃就这般看不起我么,我是什么样的品性,姑父看着我长大,自然清楚,宁王妃从小没在相府长大,如何能明白。” 花姜厉声打断,“我是不明白,我也不在乎,我只想着哥哥以后能不能过好,至于旁人如何,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花姜一边说一边观察宋若甫的表情。 果然,宋若甫的唇角放松下来。 他出声将管家唤了进来,“带表小姐出去吧,好生安置着。” “是。” 管家走到张淼儿身边,躬身道:“表小姐,请随老奴走吧。” 张淼儿见宋若甫没搭理花姜的话,态度也算和气,便以为宋若甫已经应下了此事。 走之前,她颇为得意看了一眼花姜。 屋里只剩花姜和宋若甫两个人了。 “夜深了,你也早点休息,明早睡醒了,再回王府。” 宋若甫细心嘱咐,比往日多了一分耐心与真心。 “是,多谢父亲关心。” 送走了宋若甫,花姜将院子里的人召集起来敲打了一番,又处置了几个才离开。 回去的时候,花姜特意走了一条近道。 她可不想撞见什么不该看到的画面。 第二日,依旧是雨天,只是大雨变成了绵绵细雨,让人忍不住留恋起温暖软和的床铺,舍不得起床。 听到里间发出声响,初夏放下手里的事情,赶紧撩开帘子走进去。 “王妃醒了,要现在起来吗?” 花姜嗯了一声,起身坐在床边。 初夏走上前,低声说道:“昨夜,表小姐不慎掉入湖中,今早发现了尸首,一大早就被张家人带回去了。” “张家人,没闹?” “相爷亲自去交代的,这是京城,可不是张家的地界儿,相爷都说了是失足落水,没个人证物证,他们没必要为了一个死人跟相爷作对。” 花姜对张淼儿的死早已预料到。 要是昨晚宋若甫惩戒了张淼儿,也许还有一丝转机。 可他就这么温言笑语一带而过,那必定是不会留下活口的。 花姜多问了一句,“跟着她的人找着了吗?” 昨日逃入后院的人,查出来是张淼儿的贴身侍女。 “还没有,听管家回话,昨夜雨大,搜起来很困难,有可能已经逃出相府了。王妃,用不用动王府的人出去一起找?” 花姜摇头,“父亲会派人去的,我就不操心了。” 这种事对于宋若甫只是小事,而且事关宋知麟,他稍微用点心,就能办妥。 想起昨夜宋若甫的试探,花姜现在还心有余悸。 他问她,怎么想? 若是她回答,按照张淼儿说的办,宋若甫一定会对她很失望,以后再信她,便很难了。 若是她回答,杀人灭口,宋若甫又难免会觉得她太过心狠手辣,未必肯交心。 所以,她只好将话题引到宋知麟身上。 宋若甫有两个女儿,一个嫁入东宫,一个嫁入宁王府。 宋若甫这么敏感的人,如何不能预料到将来不得不做选择的可能? 花姜虽然比不过宋锦珠和宋若甫十几年的感情,可她至少要让宋若甫明白,自己对宋知麟的真心,除了他,无人可替。 也许,太子和宁王都忽视了宋知麟,也或者,他们不会想到,宋知麟才是决定宋若甫态度的关键所在。 东宫。 昨夜大雨,宋锦珠睡得极不安稳。 倒不是因为雨声扰人,而是觅哥儿被春雷惊醒,便一直闹腾着不肯睡。 “娘娘,现在小公子已经被哄睡了,您也趁着这当口多睡会儿。” 宋锦珠抬头看了看服侍的婢女,问道:“绿翘呢?” “门房那边有点事,把绿翘姐姐叫走了。” 宋锦珠抬手揉了揉额角,随意披了一层外衫,走到窗下坐着。 觅哥儿那孩子不亲虞氏,一到她院里就没日没夜的哭,只有到了她这里,才能好些。 又因为受中毒的影响,身体一直不大好,全靠东宫的好药养着。 宋锦珠一看到他,就想起虞氏,对他实在生不出多少喜欢。 可偏偏太子发话,她又拒绝不得。 她撑肘靠在桌前,心里盘算着,怎么样才能把觅哥儿送出去。 “娘娘。”绿翘掀帘进屋,步履略显匆忙,她附在宋锦珠耳边低语道了几句。 宋锦珠张开嘴,面露惊讶,“悄悄把人带进来,我亲自问话。” 第108章 消息灵通 宋锦珠吩咐婢女替自己洗漱更衣,抬脚去了偏殿。 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跪在地上,极为狼狈。 宋锦珠坐在上首,沉声道:“你跟着六小姐好好在相府待着,宁王妃为何要派人杀你,只管实话实说,若有一句虚言,我饶不了你。” 女子瑟缩了一下,终于开口。 她此刻还不知道张淼儿已死的事情,所说的自然是她们主仆二人早就编好的剧情。 宋锦珠先是震惊于宋知麟的糊涂,当听到婢女说起,花姜命人将张淼儿拖进偏殿,又忍不住为她感到担心。 宋锦珠变化的脸色落在婢女眼中,她心里暗想,以太子妃和六小姐的交情,必然是会出手相助的,到时候六小姐一跃成为相府当家人,自己也跟着水涨船高,即便比不过老夫人跟前的人,至少也是头一档的丫鬟了。 宋锦珠起身走到屋外,望着淫雨霏霏的庭院,沉思了一会儿。 将绿翘招到身前,道:“将她捆了,送回相府。” 绿翘诧异道:“娘娘是不准备管表小姐了?” “去吧,你亲自送过去,别出岔子。”宋锦珠没解释,只朝她挥挥手。 虽然她和张淼儿的确有几年的姐妹情分,可和花姜比起来,她总是忍不住更愿意相信她。 得知消息的婢女身上打着颤,尖叫道:“绿翘姐姐,求您再劝劝太子妃吧,我家小姐最是柔顺温和,宁王妃心狠手辣,小姐落到她手里,定然是活不成了。“ 绿翘没和她多说,只让小厮捆了她,从东宫后门送出去了。 婢女实在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将张淼儿描述成被迫受害的无辜人,为何太子妃问都没问一句,就要将她送回去。 等人送走了,绿翘回去复命,忍不住问道:“娘娘,若表小姐当真受冤,您这样岂不是害了她?” 宋锦珠紧皱着眉,“就凭她敢爬我大哥的床,我就饶不了她。” “大哥不懂,她还不懂吗,母亲昨日才下殡,她就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若是传出去,父亲如何自处,相府如何收场,只怕连我都要受牵连。” 绿翘没想到这事还有这么严重的后果,顿时为自己的提问感到后悔。 她跟着宋锦珠走到正房,还没坐下,就听婢女进屋禀报,“娘娘,丞相府差人过来报信,说表小姐昨夜不慎落水身亡了。” 宋锦珠手里的朱钗一时没握紧,摔落在地上,钗上的珠宝碎得满地都是。 绿翘以为自家主子定会伤心痛哭一番。 可最后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幸好把那个婢女送回去了,否则六表妹闯的祸还不算完。” 五月连着下了几场雨,天气乍暖还寒,春服与夏衫乱穿。 后宫传来消息,皇后病了,嫔妃皇子妃都需要入宫侍疾。 初夏伺候花姜梳头的时候,道:“听说晋王妃也病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倒是运气好躲过了入宫侍疾这件事。” 花姜笑她,“你的消息倒是灵通,连晋王府的事都能打听到。” 小满笑着插话道:“王妃可别小瞧我们这些下人,咱们和晋王府隔着一条巷子,后门对着后门,那些嘴碎的下人时常聚在那里说小话,怎么着也能听到些事情。” 说起这个,小满顿时来了精神,两眼发光。 “这事儿还不是晋王妃院里的人说的,是王府里伺候侍妾的婢女,抱怨晋王妃惯会折腾人,但凡有点头疼脑热就给几个侍妾排着班地立规矩,他们也跟着遭罪。” 初夏也跟着说笑:“晋王妃是她娘家最小的女儿,定是自小就被宠惯了,也亏得她嫁给晋王,晋王性情温和,处处都让着她。旁的不说,只看晋王府上除了晋王妃,还没别人生下过一儿半女的。” 花姜听她们玩笑,手上摆弄着碧玺串子,一溜儿通透潋滟的水色,多为蓝绿色,夹杂着几颗猫儿眼黄,颇为精致。 “小满,你去找一个紫檀木的匣子,把这串手链装起来。” “是。” 初夏瞧着碧玺的颜色都偏深,不似花姜平日爱戴的透亮色,又加了一句,“记得垫上绒布,盘好看些。” 花姜最喜欢初夏的一点,就是聪明。 什么话,她只需要点一点,甚至都不用开口,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该做什么。 梳好头,初夏给她选了一套沉香织金袄裙,既不轻佻又不抢眼。 入宫以后,花姜先去了太后宫里。 没想到,皇帝也在。 花姜行完礼,太后立即让人赐了座。 皇帝似是刚从前朝过来,身上还穿着朝服,端坐在上首,极为威严。 “往日过来还挺爱说话哄哀家高兴的,怎么今日这么拘谨了。”太后明知故问,故意开玩笑,眼神落在皇帝身上。 皇帝收敛神色,脸上浮起笑意,“朕在这里,宁王妃不自在了。” 这句话说得有几分轻松的趣味,屋子里的温度都好像升了几度。 花姜微微垂下眼,老老实实的,只笑着替自己圆了个场。 她和皇帝又不熟,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万一说错了什么话,惹得皇帝不高兴就得不偿失了。 反正她和周桓分工合作,周桓负责搞定皇帝,她负责搞定后宫,各自其责,谁也别抢谁的差事。 “说起来,宁王能康复得这么快,全靠宁王妃医术高明,”皇帝喝了一口茶,有点闲聊的意思,“皇后病了好几日了,你也去替她瞧瞧,朕盘算着是不是这宫里养的太医,各个都懒了,不中用了。一点小病治了这么久还没好全。” 花姜其实也猜到了一二。 太医可不仅仅是大夫,大夫还是有容错率的,药方不合适,调整就行了。可做太医的,但凡让宫里的哪个主子不满意了,全家人都要跟着遭罪。 所以,他们开的药,大多温和,虽然见效慢,但只要最终能治好就行。 花姜立即回道:“父皇过奖了,宫里的太医都是精挑细选才进宫的,若没有真本事,也留不在太医院。我跟着师父多年,只比他们多了些行医治病的经验,去的地方多,看的病人多,许多疑难杂症也了解得多,刚好对上宁王的病症,才能好得那么快。” “那依你看,宁王能痊愈,恢复如初吗?” 花姜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将练习过无数次的台词说出口。 “宁王殿下经脉受损,用药占三分,运气占七分。” “殿下能有现在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得了上天眷顾了,至于能不能痊愈,我说了不算,还得看殿下自己的造化。” 皇帝盯着花姜看了片刻,“好好伺候宁王,让他别太心急。” “是。” 皇帝要回宫处理公务,给太后行完礼,起身往外走。 花姜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她还在猜想,皇帝口中的心急,指的是什么。 第109章 话里有话 “丫头,别站着了,到哀家这里来坐。” 太后指了她身边的位置,让花姜坐过去。 花姜回过神来,想起今天的正事。 她拿出一个木匣子,在太后面前打开,“前些日子得了一些珠子,我挑了几个颜色搭配,给您做了一串碧玺。” 太后接过放在手里细细端详,的确是她喜欢的样式和颜色。 只是,她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种成色的宝石可不好找。 想要巴结太后的人太多了,明里暗里都想打听她的喜好。 可她也最讨厌别人自作聪明。 花姜自顾说道:“我先给祖母送了一条过去,祖母一拿着就想起了太后,说您从年轻时候就喜欢这些玩意儿,若非祖母说起,我还不知太后您的喜好呢。” 提起老夫人,太后心里的戒备顿时瓦解了。 敢情,这孩子,是借着讨好自己,逗她祖母高兴呢。 “难为你的孝心了,往后不必想着送东西过来,常来看看哀家,哀家心里就高兴。” 太后将手链戴到手上,对着光看了看,越看越喜欢。 这次,是真心喜欢。 “阿苑啊,你觉得太子这人如何?” 太后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话,花姜略微愣了愣。 “既是父皇看重的储君,想必文才卓越,善治天下。” 太后转头看着花姜,脸上的笑有了几分凝重。 “哀家问的是,你觉得他如何?” “你”字被太后咬了重音。 花姜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垂下头,不自然地笑了笑,“既是太后问话,我便说点心里话。” “在我心里,这世上的男子都比不过宁王,先不说我家王爷曾经的功绩无人可比,就是后宅,也比旁人清静得多。” 说完这句话,花姜脸上恰到好处多了一丝红意。 “太后别笑我善妒,王爷心里只有前朝的事,对男女情事并不上心,我既是他的妻,自然事事以他所想而想,以他所图而图。他想要为国尽忠,我便替他安好后宅,他想要在长辈面前尽孝,我便代他在您跟前伺候着,只求太后别烦我才是。” 花姜低下头,却依旧能感受到来自太后的审视。 许久,太后叹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道:“告诉桓儿,有人欠他一个公道,但凡哀家还在,就会站在他那边。” “是,殿下从未质疑太后的心意,只盼着太后长乐安康,别为琐事烦忧。” 这话说到太后心坎里去了,脸色又暖了几分,“好孩子,你和桓儿都是好孩子。” 从慈宁宫出来,花姜的脸色并不算好。 刚才一番话里有话的试探,让她费尽了心神。 但凡有一个字一句话说错,都会失了皇帝和太后的心。 初夏跟在她身后,心里有一堆疑问,也忍着没提。 隔墙有耳,在宫里还是小心谨慎地好。 两个人直接去了皇后的坤宁宫。 嬷嬷领着花姜走到正殿,待通传以后才让她进去。 “给皇后娘娘请安。”花姜福身行礼。 皇后躺在床榻上,头上戴着蓝宝石抹额,神色疲倦倚着软枕。 见花姜来了,她只轻轻回了一声,便继续闭目养神。 有人撩开珠帘走进来,捧着一只白色胎瓷碗进来。 竟是—— 虞氏? 花姜心里一惊,顾不得诧异,顿时考量起来。 在这种当头,皇后将虞氏召进宫,已然是告诉所有人,虞氏又得了皇后的支持。 虞氏和皇后站在一条线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妾身见过宁王妃。”虞氏走到花姜面前,给花姜行礼。 她一贯是温柔娴静的模样,即便此刻心里恨毒了花姜和宋锦珠两姐妹,当着面却看不出半分。 “碗里是娘娘的药么?”花姜问道。 “是,到时辰该用了。” 花姜抬起手道:“给我吧,我来伺候娘娘。” 虞氏没动,只转头看向皇后。 皇后开口,“不必了,就让虞侧妃来吧。” 花姜倒也没坚持,只坐在一旁看着。 她的试探果然没错,皇后忌讳她大夫的身份,轻易不会让自己近身。 虞氏跟在皇后面前多年,对皇后的喜恶了如指掌。 她入宫才两日,皇后已经离不得她了,时时都要她在跟前候着。 虞氏替皇后擦了嘴,为难地看了一眼花姜,对皇后道:“娘娘,有件事虽然妾身不该提,但为了娘娘的安危,妾身不得不多句嘴。” 皇后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 “宁王妃八字不好,小时候因为这个原因被送到庄子上,这件事众所周知。虽说这种事不见得当真,可娘娘毕竟还病着,正是体弱的时候,万一和丞相夫人一样,被宁王妃......” 虞氏顿了顿,“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花姜听她突然提起此事,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 她当然不想留在宫里侍疾,可若是虞氏想拿这件事做文章,她就不得不注意了。 皇后睁开眼,眼里多了几分凌厉,“也是,她才回府没多久,丞相夫人就病逝了。这样的人,本宫可不敢留在身边。” “宁王妃,你坐会儿就回去吧。” 两个人三言两语,就将张氏的事安到了自己头上。 说这话的,若是寻常妇人便罢了。 可她是皇后,她此刻说的话,明日一传出宫,不仅后宅妇人们会私下传播,就连市井小巷的说书人也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到时候,光是八字这件事,就会让自己吃许多暗亏。 花姜缓缓开口,“我刚才在慈宁宫见到陛下,陛下心里记挂着娘娘,还嘱咐我给娘娘单独把脉瞧瞧,既然娘娘心里有顾忌,我便去回了陛下就是。” 皇后心头一梗。 她并不觉得花姜会真的去皇帝面前说这件事,可自从自己病了,皇帝只来看过一次,若此事被其他有心人,譬如皇贵妃之流,拿到皇帝面前做文章,岂不是皇帝更不待见自己了。 她瞪了一眼虞氏,怪她不该乱提花姜八字不好,现在自己让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花姜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其实娘娘的脉象,脉案上已经记得很清楚了,若娘娘相信我,我便去太医那里看看,把方子调一调,也算了了陛下安排的差事。” 皇后嗯了一声,算是顺着她递的梯子下台了。 花姜起身行礼,退了出去,准备去太医院一趟。 第110章 去太医院 花姜去到太医院,取了太医开的方子来看。 果然如她所想,都是些温补的药材,同时又很见太医功底,见效虽慢,却能固元治根。 如果按这样调理,皇后至少三年内不会再有同样的病症。 李太医见花姜过来,忙放下手里的事情,走过来躬身说道:“宁王妃来了。” “麻烦宁王妃掌掌眼,这方子臣开得可还妥当?” 花姜:“李太医有礼,快起身吧。” 看他毕恭毕敬的样子,面上极为诚恳,想来不是因为自己王妃的身份,定然是冲着医神徒弟的名号。 她想的没错,李太医对花姜的医术忠心佩服。 当初宁王病重,他也是前往宁王府诊治过的,以他的判断,宁王活不过五年,必会心脉衰竭而亡。 可端看宁王现在的情况,居然能站能走,还办起差来。 简直是奇迹,神迹啊! 花姜微微颔首道:“李太医开的方子极好,我瞧着倒没什么可调的了。” “能得王妃肯定,臣心里便踏实了。” 花姜放下脉案,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李太医入太医院快二十年了吧,我听说医正明年就要退了,李太医医术高明,又得皇后信任,倒是很适合的人选。” 李太医一怔,忙谦虚道:“这件事由陛下和皇后娘娘做主,臣自知资质浅薄,不敢肖想。” “也是,”花姜顿了顿,“整个太医院,能和李太医一比高下的就是徐太医了,徐太医背后有皇贵妃撑腰,你想要与他争不是件容易的事。” 花姜走到椅子前坐下,遥遥看着他笑了笑,“到最后,只怕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听到这话,李太医这些日子的焦虑又翻涌上来。 他和徐太医两个人,医术旗鼓相当,只是各为其主。 往前好几年,皇后在后宫的地位都无人能越,膝下两位皇子,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得皇帝偏爱的八皇子。 可近一年,李太医明显感觉皇后的心事越发重了,似乎跟皇帝冷落有关,心中郁郁不安,才有了如今的病症。 这种情况,他也不确定皇后还能不能保他坐到医正的位置上去。 毕竟,皇贵妃如今怀有龙嗣,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又重了几分。 李太医轻叹一口气,“功名利禄都是身外之物,咱们做医者的,还得守住本心才是。” 花姜笑了笑,“不愧皇后看重你,李太医果然品德高尚。” 花姜站起身,提脚往门外走去。 路过李太医时,停下脚转过身来,道:“我突然想起来,刚才我见了陛下,陛下似乎对太医院有所不满,他说皇后娘娘的病医治了那么久都没进展,是不是太医无能。” 花姜轻扫过去,见李太医的腰往下蹋着,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李太医也别太担心,你我同为医者,你给的方子的确挑不出错来,陛下和皇后娘娘毕竟是外行,看不懂这些。你这药方再坚持给皇后服用下去,等到冬季就能看出大效来,到时候陛下和皇后定能明白你的苦心。” 李太医心里叫苦,等到了那时候,医正的事儿早就落到别人头上了。 他把花姜说的话,放在心头又速速过了一遍,掀起眼皮,心有余悸问道:“那依王妃的意思,是换个药方?” 花姜慢慢往外走,“换不换的,都是李太医说了算。我只是多嘴提了一句,李太医无需放在心上。” “是,多谢王妃提点,臣明白了。” 等花姜出了门,李太医抚着胸口,悬着的心依旧荡在半空。 “你过来,”他走到后院,朝碾药的小太监招手,“你去打听打听,今日宁王妃是不是见过陛下?” 他在宫中混迹几十年,基本的警惕还是有的。 宁王妃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又不可能跑到皇帝面前去问。 但他又忍不住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他和徐太医,都盯着医正的位置,要是陛下心里对他存了不满,他就一点希望都没了。 小太监很快就打听回来了,“陛下今日去过慈宁宫,那个时候,宁王妃也在。” 李太医做了决定。 他走到桌前,重新写了一张药方,“按这个方子煎药,之前的药都停了。” “是。”小太监动作麻利,赶紧行动起来。 坐上回府的马车,花姜对初夏说:“你亲自去一趟相府,让崔姨娘以相府的名义传信给太子妃,让她明日回府一趟。” 初夏应了好,又问道:“要以什么理由呢?” “你只管告诉崔姨娘,她自己会想办法。” 崔氏如今管着中馈,这点事情,花姜相信她还是办得妥的。 今日在皇后宫里见到虞氏,对她的冲击太大了。 她真没想到,当初皇后都对虞氏动了杀心,还没过多久,虞氏就在皇后面前重得了信任。 这个女人,心机谋算之深,实在超过她的想象。 有她留在太子身边,无论对宋锦珠还是对宁王府而言,都是个巨大的威胁。 她不能在等了,必须尽快除掉她。 第二日,花姜早早便回了相府。 她先去老夫人那里请安,然后又去了崔氏院里。 “见过宁王妃。”崔氏站在院门口,似是知道花姜要过来,早早便等在那里。 花姜盈盈笑着走进去,“我来的路上,看到有两个丫鬟跪在花园,姨娘向来脾气好,能惹你出手惩治,想必是犯了什么大错了。” 崔氏落后半步跟在花姜身后,恭敬道:“让王妃见笑了。” “那两个丫鬟是大公子院里负责饲养蓝雪花和妙言的,两个小东西被大公子当宝贝似的宠着,打不得骂不得。可落到她们手上,背地里克扣饮食就罢了,还下了狠手地打。若非大公子让妾身去请兽医,妾身还不知道这事。” 在别人眼里,一只猫和一只鹦鹉,不过就是两只畜生,哪有过得比人还好的道理。 宋知麟不会管人,稍微几句好话就能被哄得团团转,他院里的人都是老油条了,若没人看着,只怕要骑到他头上去。 花姜:“姨娘做得不错,只是这样换汤不换药,时间一久又会固态萌发,倒不如将院里那些不听话的人换掉来得透彻。” 崔氏原本还担心花姜多想。 张氏才一走,她就对宋知麟院里的人下手,多少让人看着有点趁人之危,小人得志的感觉。 她索性将自己的担忧都说了出来:“以前夫人在的时候,大公子院里的人,都是夫人亲自挑选放进去的,妾身若看到什么不周到的地方,顶多在夫人面前多几句嘴,别的也管不了。” “现在夫人不在了,那些个不长眼的东西,竟以为没人管得住他们,一个个仗着大公子和善,在院里竟比半个主子还嚣张。妾身也是杀鸡儆猴,先拿她们立个规矩。” “王妃说的话在理,只是现在大公子情绪不好,若是将人换了,身边少了熟悉的人,妾身担心他更加不能适应。” 花姜也没强求,点头道:“倒是我考虑不周,那便按姨娘的意思办吧。” 花姜坐着喝了一会儿茶,听到宋锦珠回府的消息,便去了归宁院。 第111章 使团入京 花姜今日特意来见崔氏,又故意提起那两个丫鬟的事,就是想要试探她对宋知麟的态度。 宋若甫忙着朝堂上的事,无暇顾及后宅,而老夫人年纪也大了,未必事事都能照看过来。 后宅的事全都落到崔氏手里,但凡她生出点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宋知麟都别想好过。 如此看来,崔氏对宋知麟的确是上了心的,思虑周全,事情都做得很圆满,她便能放下心来。 花姜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初夏便把宋锦珠请过来。 宋锦珠一进门,就开口道:“我接到府里送来的信,说父亲想见我,我一下就猜到是你找我。” 花姜笑道:“怎么?难不成父亲就不能想你了?” “从小到大,父亲就没说过这种话。” 宋锦珠坐在花姜身边,虽然嘴角上扬,眉眼间却透着一股淡淡的低落。 “你急着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花姜抬起指尖敲在碗盖上,淡淡说道:“虞氏,不能留了。” 宋锦珠惊讶地抬眼看向花姜,确认了她的意思,先是觉得一阵舒畅,又感到后怕为难。 “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你想把手伸进东宫,不是那么容易的。虞氏就算被秦侧妃分走了太子的宠爱,可她在太子心里的地位无人能替,你想对她下手,先不管能不能成,就算成了,以太子的性子,必定要倾尽全力找出凶手,为她报仇。” “宋锦苑,他第一个怀疑的肯定就是我。虞氏背后还有皇后,谋害宫妃是什么罪,你不知道吗?你哪里是想杀虞氏,你分明是想拉着我一起自杀。” 花姜拎起茶盖,撇开茶叶沫子,缓缓道:“我也不想的,可这是母亲的临终遗言,我当时觉得此事太过冒险,没有答应。现在想来,总觉得心里过不去那个坎。” 只有这样,花姜才有把握说服宋锦珠配合她行事。 宋锦珠愣住,“母亲,还有遗言?” “母亲到最后,都还想着你的事,姐姐,我只是不想让母亲走得不安心。” 宋锦珠看着花姜,似乎是想分辨她所言真假,呼吸加快了几分,眼底渐渐浸出水光。 平日里,她表面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在乎虞氏,也不在乎太子,可心里早就恨透了那一对贱人。 她曾经的骄傲任性,全都被他们踩在脚下。 张氏生病以后,她再也没再她面前提过东宫的事情,可她还是知道了,直到死之前都念念不忘。 可一想到事情败露以后的可能,宋锦珠犹豫着,挣扎着,迟迟下不定决心。 花姜抬手覆在她手背上,“姐姐的担心,我自然明白,你害怕这件事一发而动全身,最后牵扯到咱们宋家,说不定连父亲也会牵连进去。” 毕竟,太子的性子似乎不太能用常理去判断。 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他不见得做不出来。 到时候,就怕他自损三千也要杀敌三百,这就麻烦了。 花姜:“四国使臣马上就要入京了,到时候京中三教九流之人汇集,想要动手,选在这种时候最好。” 宋锦珠毕竟是在相府长大的,虽然不懂政事,却有一种天然的敏感。 她当即问道:“你想把事情推到使团身上?两国之间一旦起了龃龉,处置不当就会演变成战事,你这样做,风险未免太大了。” “在太子眼里,虞氏也许是这世上最贵重的珍宝,可在使团眼里,在陛下眼里,那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妾室罢了,就算她死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至于太子,他若是将儿女私情上升到国事,后果如何,他自己会掂量。我想,太子不至于那么傻吧。” 太子敢对宋锦珠翻脸,却一定不敢忤逆皇帝,对使团翻脸。 这一点,花姜很确定。 宋锦珠捧着茶碗,暖意透过瓷壁传到她冰冷的手心,让她的不安减少了些。 她想了很久,最终有了决定。 “阿苑,我需要做什么?” 花姜靠近她耳侧,将计划告诉了她。 五月底,使团入京。 来自北檀、夜郎、高丽、蒙古的四国使臣分别住在京城东南西北四处驿站中。 四国都与大周接壤,其中夜郎、高丽早已归顺大周,俯首陈臣,成为附属国。 而蒙古与大周历来和平相处,虽然官方没有参与,但民间一直都保持着通商和通婚的传统。 唯有北檀,与大周为敌多年,直至几年前北檀大战落幕,北檀退兵五百里,写下降书承诺永不入侵大周国境,两国关系才逐渐缓和。 北檀幅员辽阔,境内资源丰富,以前从来没有通商的先例,因此皇帝最为重视此次与北檀的见面。 使团入京,不仅会带随行奴仆,侍卫,还带上了人数众多的商团。 一时间,京城内外空前热闹,随处可见异域人士,甚至许多平日难见的外邦商品也悄然在市场上时兴起来。 花姜手里拿着一对金绿猫眼石所制的耳环,猫眼和大拇指一般大小,耳环通体为半透明的淡黄绿色,她轻轻转动,尚在室内便能看出明暗交替,华彩耀目。 堪称极品中的极品。 这是陆云容差人送过来的。 除了这对罕见的耳环,还有一个字条,上面写着一个时间,一处地点。 “殿下果然猜中了,或沙一入京,就往国公府递了消息,想必东宫也会收到。李世苍是去不了了,不知太子会不会按时赴约。” 周桓坐在花姜对面,回道: “北檀自从战败,再不敢越线抢掠,这几年皇庭权势更迭,颇为动荡,北檀百姓自然也不会好过。这次父皇终于有了通商的打算,若我是他们,必定会休养生息,在这次通关谈判中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通关的事情,父皇交给了太子全权负责。我了解或沙,他可不是什么讲究人,无论用什么方法,他只求最快得到结果。所以,他必定会以那件事作为要挟。” 花姜附和道:“当年太子伙同李世苍,勾结或沙,陷殿下于险境,虽然在李世苍那里没有找到证据,但或沙手中肯定会留下证据,这次入京,倒是个机会。” 周桓起身走到花姜身边,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这些事,我自会安排妥当,你就别担心了。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想法,可我是男人,总该挡在你前面,而不是处处让你跟着我劳心费神。” 花姜垂下眼眸,假装生气:“我只是想陪在殿下身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殿下若是嫌我碍事,以后我不管就是。” 她不喜欢失控的感觉,所以总想做点什么,以此确定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这不是一夫一妻的朝代,她也学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不可捉摸的情爱之上。 她在帮周桓,也在帮自己。 周桓站到花姜身前,将她轻轻搂在怀里。 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到头也只是松松笑了笑,“好,都听你的,谁让咱们王妃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呢。” 他不知,到底要什么时候,花姜才能彻底放下戒心,明白自己的心意。 第112章 顺水人情 东宫。 “殿下,您看觅哥儿,能自己靠着坐了,真可爱。” 秦氏拿着拨浪鼓,在觅哥儿面前摇着,逗他笑得口水流得到处都是。 秦氏也不嫌弃,耐心地给他擦嘴,继续逗他玩。 宋锦珠坐在一旁,看着太子和秦氏一左一右围在孩子面前,像真正的一家人似的。 她心里巴不得太子一高兴,就将孩子送到秦氏院子里去。 太子见她们两个玩得高兴,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蛋,才一碰上去,孩子就哭了起来。 “这孩子,既不亲娘,也不亲爹,真是难带。” 见太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宋锦珠朝乳娘示意。乳娘赶紧上前将孩子抱起来,说道:“想必是坐久了,小公子累了,奴婢抱他下去哄一哄,吃点奶。” “去吧。”太子一挥手,乳娘就带着觅哥儿出门去了。 孩子一走,屋里顿时清静下来。 秦氏走到宋锦珠面前坐下。 她身材娇小,自带一股书卷气,说话行事都很温柔,“小公子在娘娘膝下养着,越长越好了,到底是娘娘有福气,连带着孩子都沾了您的光,日益康健。” 宋锦珠淡淡开口:“秦侧妃这么喜欢小子,以后多生几个,也不必三天两头往我殿里跑了。” 太子微微蹙眉。 他借着看孩子的理由,也是时常往宋锦珠殿里来,虽然留宿不多,但比起从前,已经好了许多了。 他知道宋锦珠心里有气,连着几次被卷入事端,他都没有选择相信她,这是他的不是。 可他是一国储君,即便嘴里没有道歉,能做到这个份上,宋锦珠也该服软了。 太子冷哼一声,“太子妃胡说什么,你身为正妃,尚且没有诞下子嗣,如何轮到到旁人。” 宋锦珠...... 对对对,只有虞氏不是旁人,是他的自己人,才有资格先生下长子。 秦氏见宋锦珠没有开口的意思,赶紧打圆场:“是啊,从前东宫没有女主人,底下的人多少失了规矩,可如今有太子妃坐镇,谁还敢乱来。” “太子妃有孩子缘,现在没怀上,肯定是送子娘娘仔细挑着,想送一个又懂事又聪慧的孩儿给您呢。” 听到这话,太子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他最喜欢秦氏这一点,无论什么情况,她总能顺着他的心意,绝不会让他难堪。 他坐到宋锦珠身旁,软下声音道:“宁王妃擅长医术,又是你亲姐姐,不如让她开个方子给你调理调理,早些诞下嫡子才是。” 宋锦珠察觉到太子在给自己递梯子,若一味别扭着,也不像样子。 她微微垂下眼,“是,我等会儿就让人去一趟宁王府,请宁王妃过来给我看看。”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 他答应了虞氏,今日要去她院里用晚膳,看着时辰不早了,他起身准备离开。 “殿下,”宋锦珠站起身,几步走到太子身边,“我记得虞侧妃喜欢奶味的东西,刚好使团送了乳酪圆子过来,不如您顺路带一盒过去吧。” 太子脚下一顿,对宋锦珠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怪异。 宋锦珠上前几步,凑到太子面前,低语道:“殿下用完晚膳,早些过来,好吗?” 太子心头一滞,低头看到宋锦珠脸颊上的绯红,心跳乱了分寸。 “好。”他哑着嗓音,在宋锦珠耳边回道:“没想到,太子妃也会使手段了,给人家一颗枣,就要抢个桃回来。” 宋锦珠羞红了脸,将太子往外推了推,福身道:“恭送殿下。” 等太子的身影彻底出了院门,宋锦珠脸上的笑意才淡下来。 秦氏站在她身侧,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团扇,悠悠说道:“娘娘早该如此了,凭娘娘的家世样貌,稍微用点手段,何至于让虞氏在您面前蹦跶啊。” 宋锦珠朝她翻了个白眼。 就这点手段,还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学来的。 要不是为了成事,她何必装得那么辛苦。 不过,她似乎从刚才和太子的周旋中,突然悟出点什么来。 原来,男人并不是都喜欢一本正经的女子的。 宋锦珠往殿里走,见秦氏还跟在她身后,“太子都走了,你还赖在我这里做什么?” 秦氏也不恼,柔柔回道:“殿下固然重要,但娘娘才是这后院做主的人,妾身跟在娘娘身后,又有什么奇怪的。” 宋锦珠拿她没办法,连声说道:“你的事我知道了,不就是安排你哥哥回京嘛,等我下次回相府,就找父亲说道说道,即便是看在秦太傅的面子上,他也会帮忙的。” 秦氏立即笑起来,连音色都亮了几分,“妾身多谢娘娘。” “妾身去瞧瞧觅哥儿醒了没有,娘娘只管去歇着,妾身会好好照看他的。” 宋锦珠看着秦氏的背影,心里涌起说不清的酸涩。 秦氏并非秦太傅的嫡亲孙女儿,而是庶出。 只不过,她这一代,只得她一个女儿,因此秦太傅很喜欢她,时常亲自带在跟前教导。 也因此,她才和太子有过数面之缘。 秦太傅作为帝师,门下学生众多。 可他毕竟退仕多年,虽然朝中人都还敬着他,顾忌着他在皇帝心里的地位,但手里早已没了实权。 秦家除了他以外,子辈和孙辈都没有特别出众的人才,秦家已然渐渐没落了。 秦氏的小娘死得早,她和她哥哥都是在秦夫人院里长大的。 秦夫人膝下没有女儿,对她倒还算上心,但她哥哥就没她那么好运了。 像他那种没有亲娘庇护的庶子,能吃饱穿暖不受苛待,已经算是主母大度。 幸好,他学业不错,十六岁就考上了举人,秦太傅原本还想好好栽培一番,他却自作主张去了偏院地区上任,一去就是三年,将秦太傅气得不轻,放言再也不管他了。 而秦氏嫁入东宫,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自作主张。 她不想让自己的亲事被人左右,索性先下手为强,在选秀之前,想办法让太子向皇帝求了旨意。 “娘娘,妾身只是想为自己谋个出路,来投靠娘娘,还请您不要拒绝。” 这是秦氏第一次请安,对宋锦珠说的话。 宋锦珠当时捂着胸口,还以为眼前的人魔怔了。 她不去求太子,跑到自己这里做什么。 后来,她才明白。 秦氏看重的不是太子,而是身为太子妃的宋锦珠,亦或是宋锦珠背后的宋若甫。 她一直相信,自己的哥哥是可堪大任之人,绝不能被埋没了。 宋锦珠也说不上是被她的执着打动,还是不想继续被她烦,才答应她的请求。 不过,这种事,在宋若甫那里,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 顺水人情,做就做了吧。 第113章 改主意了 驿站。 北檀摄政王或沙和大公主或月神情严肃坐在桌前,但叔侄二人并未坐在一边,而是对面而坐。 “胡闹,你以为我是来大周游玩的嘛,你居然敢不声不响就跟着使团入京,若非提前发现你,你是不是打算背着我先进宫。” 或沙接近五十岁的年纪,身形高大魁梧,保养得宜的脸上蓄着胡须,五官带着明显的异域特色,高鼻大眼,眼珠如褐色的琥珀,此刻含着怒气,颇有几分威严。 或月的表情并没有多少恭敬,只淡淡回道:“周桓杀了我父皇,我要报仇。” 她冷笑着看了一眼或沙,“皇叔是不是忘了当初说过的话了,你可是发过誓的,定要取那周桓狗头,替我父皇报仇。难不成,安逸的日子过久了,皇叔身上的骨头也软了?” “你!”或沙站起身来,脸色涨得通红,指着或月,低声吼道:“你是北檀神女,百姓将福祉寄托到你身上,你可不要为一己私利坏了此次通关的大事。” “狗屁,”或月也站起来,她身量本来就比寻常女子高,再加上发髻高耸,即便和或沙比起来,也矮不了多少,“皇叔,你别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我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 或沙脸色一僵,并不想深究此事,推门走出去,只丢下一句,“不可理喻。” 屋里安静下来,或月望着窗外沉沉月色,眼底情绪翻滚,最后都沉寂成无尽的落寞。 曾几何时,北檀也是繁荣昌盛的国度。 若非或沙掌管兵权以后,放纵边境士兵对大周百姓肆意屠杀抢掠,也不会将周桓这匹恶狼引过来。 是或沙,害死了自己的父皇,也是他,将北檀拖入了泥沼。 或月闭上眼,似乎又看到曾经在父皇母后身边无忧无虑的画面。 可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母后拼尽最后一口气,将年幼的弟弟推上皇位。 但母后没想到的是,她还躺在灵堂里,或沙就篡权当起了摄政王。 他能如此顺利夺权,只因他曾立下毒誓,一定会让大周血债血偿。 他的确也做到了,在宁王带兵退出北檀时,中了他设下的埋伏,要了宁王半条命。 可或月等啊等啊,几年过去,没等到宁王的死讯,他居然还好起来了。 而或沙对于复仇一事只字不提,一步步将小皇帝架空成了傀儡。 幸好,她作为北檀神女,在百姓当中还有威望,才让或沙不敢轻易对皇位下手。 可总有一天,或沙会得手的。 她必须阻止。 门外响起叩门声。 “进来。” 一名着黑衣紧身衣的女子带着一张画像走了进来,“公主,这是您要的宁王妃的画像。” 或月展开画轴,画中女子远山眉,春水眸,小巧的鼻头,微翘的嘴唇,恰到好处组合在一起,一眼看去并不惊艳,但越看越耐看。 黑衣女子继续说道:“宁王妃平日不爱出门,但隔一两个月会回一趟丞相府,据说,她和住在丞相府的大哥关系不错。” “公主,咱们的人随时都埋伏在路上,只要她一出门,必定可以将她拿住。” 或月挥手道:“让人都撤了吧,毕竟是在大周,就算杀了她,你们也很难全身而退。” “公主,我们不怕死,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您活着的。” “乌云,我改主意了。”或月目光熠熠。 “无论杀了宁王妃还是杀了宁王,都挽回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眼下,我还面临更大的威胁。”或月抚着胸口的宝石吊坠,这是她十岁那年生辰,父皇亲自为她戴上的。 “我不能让父皇失望。” ...... 为了迎接使团,宫里举办了宴会。 花姜先随周桓去了皇帝跟前行礼,从殿内出来,刚巧遇到太子和八皇子。 “见过太子殿下。” “二哥,二嫂。”八皇子向他们问好。 “见过宁王,宁王妃。”太子身旁站着虞氏,正规规矩矩地搭手行礼。 周桓微微蹙眉,眼里闪过一丝鄙夷。 这种正式场合,太子实在不该把侧妃带来。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周桓没说什么,只移开眼没理会虞氏。 虞氏心里凉飕飕的。 当初她住在宫里的时候,因为自己放得下脸伏低做小,又懂得哄人开心,和皇子公主们相处得都很好。 嫁入东宫以后,因为太子的爱重。有时甚至还能得一两句皇嫂的称呼。 一切变化,都来自太子妃入宫以后。 大家越发疏离她,连性子最和善的晋王也不爱主动招呼她了。 虞氏哀怨地看了一眼太子,往他身边靠去,好像这样才会觉得心安。 花姜往太子身后看了看,问道:“太子妃没一起来么?” 太子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来了,刚才母后寻她有事,就先去了女宾席。” 八皇子补充道:“北檀大公主也来了,母后想着,太子妃和她年纪相当,便让太子妃过去作陪。” 花姜垂眸想了想,她早听周桓提过,北檀大公主或月是北檀神女,不仅出身尊贵,容颜瑰丽,而且很得民心,深受北檀百姓的爱戴。 这次北檀派使团来大周,主要是想商议通关的事。 而北檀大公主此次前来,只怕另有目的。 自从边境传出北檀使团入境的消息,周桓就派了许多暗卫跟在花姜身边,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幸好,到目前为止,双方都相安无事。 “二嫂,你也在啊。”一道爽利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花姜转过身,晋王妃常氏扶着婢女款款走来。 自从上次花姜给她把过脉,又告诉她一定可以生下儿子,她心里对花姜的好感度就蹭蹭往上涨。 不管什么场合遇到,都要拉着她一起说会儿话。 花姜笑着回道:“给父皇请过安出来,正好遇到太子和八皇子,还没说几句呢,你就来了。” 常氏今日穿的是一件缂丝海棠银丝缎宫装,头上戴的整套红宝石头面,看起来颇为华贵耀眼。 花姜赞许道:“你这件衣裳真好看,我瞧着怎么不像京城流行的样式,挺特别的。” 这句话简直挠到了常氏心窝里,她看向花姜的眼神多了几分亲近。 “这是我家晋王从江南给我送过来的,光是这布料就花了上千两银子,更别说绣娘的绣工了,比宫里的还好。” 一寸缂丝一两银,这个行情花姜还是知道的。 她的库房里也有好几匹,是宋知麟送的。 她衣裳多,还没来得及动。 常氏抚了抚发髻,亲热地拉过花姜的手,“我府上还有半匹,等我回去了让人送到宁王府去,虽做不得整套衣裙,但做件春衫还是足够的。” 花姜连忙说道,“这可使不得,那都是晋王对你的心意,我抢去了算什么。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你且留着吧,再不济,给阿宝做套衣裳也是使得的。” 见花姜还惦记着阿宝,常氏对她越发看对眼了。 “行,我不跟你争了,下次我写信给晋王,让他多寻些好东西回来,到时候我再带阿宝去宁王府找你。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我面前闹呢,说想皇婶婶了。” 一旁的虞氏见她们二人说说笑笑,也不理自己,心里顿时有些失落。 她往前走了半步,朝常氏行礼,“妾身见过晋王妃。” 常氏正想和花姜一起去女宾席,听到声音,才发现太子身旁还站着人。 第114章 偏爱之人 “这是......”常氏用锦帕捂嘴轻笑了一声,“今儿来的可是各国皇室和使者,虞侧妃若没事就不要在外面瞎转悠,若是让旁人看到,咱们大周的正经席面上出现妾室,丢的可是咱们大周皇室的脸面。” 常氏说完,还特地看了一眼太子,“太子殿下,我说的可有道理?” 太子囧的脸都黑了,却一时找不到理由怼她,只得转头告诉虞氏,“等会儿你就去坤宁宫吧,晚上走的时候,我再去接你。” “殿下,妾身就先走了。”虞氏没多说什么,行过礼就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袖下的手紧紧握拳,指甲将掌心都掐出了血痕。 明明太子已经答应让她陪着皇后出席宴会了,她也劳神费力伺候皇后好几日才求来这个恩典,怎么偏偏半路来了个常氏。 走到转角处,她转头狠狠望向常氏。 他们还站在原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看起来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虞氏眼里似被针扎了似的,又酸又痛。 “你且等着,总有一天,我要你们所有人跪在我脚下,对我俯首称臣。”说完这句话,虞氏才极不甘愿地继续往前走。 虽说,这件事上,她吃了闷亏。 至少,太子心里定会对她存着愧疚。 无论在外面还是东宫,她从不会落太子的脸面,事事捧着顺着。 什么委屈,不甘,她从小就习惯了,可太子的愧疚,却能给她带来实打实的好处。 她越是显得委屈柔弱,太子就越怜悯心疼她。 这一招,屡试不爽。 她喜欢这种将太子掌控在手里的感觉。 她很清楚知道太子的软肋和命门在哪里,只要这些在她手里攥着,太子就算对自己有偶尔的不满,也能被她化解。 一步一步,慢慢来,她才不会着急。 等虞氏走远了,花姜也和常氏往女宾席走。 没有一个正妻会喜欢妾室,常氏也如此。 一路上,她都还对虞氏颇有微词,“你是没瞧见,每次看到咱们晋王,那虞氏就巴不得让晋王围着她转,一听晋王叫她皇嫂,啧啧啧,那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了。” “哼,她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出身,什么作风,不过仗着太子的宠爱,就把自己当成东宫女主人了,一个贱妾,真是得脸了,竟敢公然陪在太子左右。” 说到这里,常氏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你说太子,是不是魔怔了,怎么就被一个满心算计的女人骗得团团转。” 花姜笑着瞥她一眼,“你就别说太子了,你看看晋王,不也对你言听计从嘛。” 常氏的脸突然红了,却又显着得意,摸了摸裙摆和钗环,“不瞒你说,当初皇后选太子妃的时候,还曾暗示过我母亲,想让我入主东宫。可我当初就看上了晋王,一心非他不嫁,母亲拿我没办法,才亲自去找了皇贵妃。” “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真好。”花姜看着她气色红润的脸庞,由衷感叹。 要知道,在这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年代,想要嫁给自己选的人,那可比中彩票的几率高不了多少。 大多数世家女子的成亲对象,都是和家族利益分不开的,也只有像常氏这样被父母宠爱的女儿,才有拒绝皇后的资格。 花姜忍不住又打量了她一番。 常氏这样的面相,一看就知道在王府过得极为滋润。 想想也是,金尊玉贵的出身,又有丈夫疼爱,娘家撑腰,哪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非要说有,那就是没生下个儿子。 可宋锦珠瞧着,晋王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他又不是有皇位要传,有没有儿子,又有什么重要。 至于皇贵妃,虽然嘴巴上偶尔念叨几句,可逢年过节,特别是两个小孙女儿生辰,都是掏了私库备礼送到晋王府去的。 原来,这才是原着里被偏爱的角色啊。 ...... 女宾席设在御花园旁边的流光殿。 拾阶往上,视线逐渐开阔。 流光殿的地势比周边高,面朝御花园,背靠御湖,两边门窗打开,无论什么方向望出去,都是盛景。 “给皇后娘娘请安。”花姜和常氏齐齐屈膝行礼。 “起来吧。” 皇后今日看起来,气色比往日好多了,看来李太医的药起了大作用。 花姜移开眼,才看清坐在她身旁的女子。 那是一张带着攻击性美貌的面容,高额挺鼻,红唇张扬,微扬的眉头和鬓角平添了些许侵略性的美感。 花姜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花姜。 “这,就是宁王妃?”大公主或月虽然是在问皇后,但眼神仍旧落在花姜脸上。 和花姜预想的不同,或月的嗓音清清亮亮的,丝毫没有口音,若是只听她的声音,还以为就是土生土长的京城女子。 花姜收回眼神,微微颔首,回道:“大公主眼力好,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或月收回视线,眼底有一股玩味,长睫一压,便掩住了。 殿内人不少,却静悄悄的,皇后没说话,旁人也不敢随意开口。 婢女走到皇后身边低语了几句,皇后站起身来,“本宫去前面看看,使臣都已经到了,本宫陪陛下受礼,等会儿再回来。” 她正要招呼人伺候好或月,或月先行开口, “皇后娘娘,我已经歇好了,不如让宁王妃陪我,去湖边转转。” 对于她这个直白的要求,皇后乍听之下还挺诧异的。 或月和宁王,那可是有着杀父之仇的仇人。 或月提出这个请求,难保不会存着什么别的心思。 皇后压下唇角,朝花姜开口,“既然公主对你有眼缘,宁王妃就替本宫好好款待大公主吧。” 说完,她就施施然出了流光殿。 花姜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不过,这也是机会,说不定可以趁机套话,摸清楚或月来大周真正的目的。 身边总藏着一头狼,虎视眈眈,那种滋味可不好受。 还不如,先挑明了,大家都在亮堂的地方各取所需。 御湖边微风徐徐,柳树都抽条了,顺着风的方向飘荡。 花姜并肩走在或月身边,偶尔出声向她介绍御花园里的景致。 “宁王妃很恨我皇叔吧?” 花姜一怔,没想到或月问得这般直接。 第115章 彼此试探 和直接的人打交道有个好处,就是能省下很多不必要的周旋。 花姜坦然回道:“无所谓怨恨,只是各自站的立场不同罢了。不过,若是可以,我当然希望或沙也能遭此一劫,将他给宁王造成的痛苦也尝尝。” 或月侧脸看向花姜,见她神色如常,似乎当真没有什么情绪。 对她的坦白,或月也有几分意外。 “想不到,宁王妃倒是通透,想必这就是你们常说的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了。” 花姜点点头,在或月开口前,先说道:“我知道大公主肯定想说,按这个道理,宁王只有死了,才能平你心中的杀父之仇吧。” 猛然被挑起心中的痛处,或月脚步顿下,目光泄出一丝凶光。 她朝花姜逼近一步,逼着她往湖边退去。 偏偏两人正好走到一棵榕树后面,婢女都隔着距离跟着,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或月步步紧逼,“宁王那样的人物,我如何能近身下得了手,可我知道,他钟情于自己的王妃,我若让你死了,他就能体会我的感受了,如此,也算是复仇了。” 或月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笑容,仿佛花姜已是她手里唾手可得的猎物。 花姜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才不信,能在北檀与或沙分庭抗礼的大公主,会做出毫无理智的蠢事。 此刻脚后跟已经悬空在湖边。 她突然松松笑起来,“公主,我会凫水,你没必要试探。” 或月停下脚步,眼底露出诧异,似乎被花姜的说法逗笑了。 可再一细想,她说的,是试探。 这个词,将她刚才的行为重新定了性。 而且,花姜到最后都没呼叫一声,想必早已看透了自己不会动手。 这个女人,倒是比那些绣花枕头强多了。 或月伸手将花姜拉过来,“宁王妃果然有些胆识,只是,不知道有多少?” 花姜谦虚道:“自然比不得大公主,外有强敌威胁,内有虎狼环伺,大公主还能辅佐新君稳坐皇位,这份本事,只怕与大周长公主相比,也不落下乘。” 提到长公主,或月眼里多了几分敬重。 和大周比起来,北檀国土面积小,国民人数也少,朝政相对更容易掌控。 可这两年,她已经越发感到吃力,若再不做点什么,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和皇弟被或沙蚕食。 而大周长公主,却能十几年如一日,为宁王保驾护航。 她坦诚道:“莫要将我比作长公主,我可没她厉害。” 花姜:“这世上能做到你这般的女子,已经凤毛麟角了。公主若是在北檀孤掌难鸣,倒不如将眼光放长远些。” “什么意思?”或月听出玄外音。 “公主有野心,却也有掣肘,如今北檀皇帝还小,稍不注意就会被有心人蛊惑,公主要当心,别白付出了真心。” 花姜这番话,的确说出了或月的担忧。 可或月总觉得,花姜似有拉拢自己的意思。 若她当真这样想,自己就真是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面对或月审视的眼神,花姜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去。 时机未到,花姜若是贸然提出联手的意图,只怕会惹或月怀疑。 她盘算着,还得找到什么契机,将话题引过去。 两人才走几步,就遇到一队宫婢走来。 领头的,竟是虞氏。 本来她们一行人直接回避,走过去便行了,虞氏偏要停下来行礼。 “妾室给宁王妃,大公主请安。” 花姜不想横生枝节,立刻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 或月却拦住虞氏,扫了她一眼,问道:“你是谁,是哪个王府的姬妾?” 虞氏脸色一变,没想到或月这么快就猜出自己的身份。 她原本只想在贵客面前露个脸,才特意绕道从御花园走。 若是自己得了旁人的夸赞,以后想要再出席宴会,便能顺其自然得多了。 可她也没想到,公主身边,居然跟着花姜。 花姜面露不悦,先她一步回道:“这是东宫的虞侧妃,也是皇后娘娘的远房表亲,这段日子皇后身子不爽利,特意让她入宫侍疾。” 虞氏立即接话道:“早就听闻大公主是北檀第一美人,如今见了,当真光彩照人,倒叫妾身自惭形秽了。” 或月最恨别人说她貌美,就因为这点,或沙明里暗里总是嘲讽她以美貌招揽门客,一点儿没有女子的矜持。 “没规矩的东西,”或月厉声喝道:“明知宫里有贵客,还端着药四处招摇,生怕别人不知道皇后有恙吗。” “我看你,是不想让皇后娘娘好了,等会儿我便告诉娘娘,你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迟早是祸患。” 虞氏脸色惨白,搭在腰侧的手微微抖着,就快立不住了。 花姜趁机说道:“大公主有所不知,她是太子宠妾,和别的姬妾不一样,公主就当看在太子的面上,饶她一次吧。” 或月越发来了劲头,蜷起手指,搁在虞氏下巴往上抬,“你既知我貌美,又何必将我和你相提并论,既是自取其辱,又让我很没有面子。” 说完,或月朝花姜看过来,“书里写的无颜女,是不是就是她这样?” 虞氏再能忍,被她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脸上都要涨得滴血了。 戏弄够了,或月才收回来,居高临下看着她:“去吧,别在我跟前碍眼了。” 趁她们二人说话的时候,花姜往后退了一步,将绿翘招到面前,低语了几句。 绿翘退到后面,很快就离开了御花园。 等虞氏离开,花姜玩笑道:“大公主一向这么直来直去么?到底是太子的爱妾,若是让太子知道你为难她,只怕会对公主不悦。” 或月正要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听说你从小就被送出了相府,直到及笄以后才被接回来?” 没等花姜回答,或月自顾说道:“我可不像你那么可怜,我是母后和父皇的第一个孩子,从我出生,我就是北檀皇室的明珠,是天赐的神女,但凡我想说的,想做的,没有人敢说个不字。” 她朝花姜轻蔑笑了笑,“也不知太子妃是怎么想的,要是这种做作的女人落到我手里,早就没命了,她居然还能忍着。” “你们大周的女人,过得可真可怜。” 花姜倒也不恼,因为她也挺赞同这番言论的。 不过,现在还不是同病相怜的时候。 第116章 推波助澜 花姜:“公主说的是,咱们大周的女子,从小就要学女则女诫,那种书只会教女子妻为夫纲,三从四德。比不得公主,即便是女儿身,也能进书房受教诲,深受皇室和民间爱戴,在北檀立下威名。” 她顿了顿,“论民意,也只有或沙王爷能比得过你吧。” 花姜说着话,暗地却在审视或月的神情。 一丝极快,但又很明显的厌恶,从她眼底闪过。 “或沙算什么......不过仗着手里的军队,才敢放肆任为。” 这句话说得咄咄逼人。 可谁手里有兵权,谁才是老大,这也是事实。 花姜放下心来,只怕或月和或沙的分歧比自己想得还要大。 只是不知,有没有大到必须要你死我活的局面。 即便没有,也没关系,她不介意推波助澜。 花姜试探道:“早就听闻或沙王爷被喻为战神,只是可惜了,你父皇遇险的时候,他刚巧不在军中,否则,以他的能力,再怎么也能保住国君顺利离开的。” 身旁安静了几秒。 或月一把抓住花姜的手腕,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 “你刚刚,什么意思?”她一字一句发问。 花姜故意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镇静下来。 “我,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随口说说。” 花姜甩着胳膊,暗想道,这大公主的力气还真是大,自己在京城女子当中,已经算是健身第一人了,被她这么一拽,一点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见花姜要走,或月拦住她,“宁王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跟我说这个,是想要挑拨我和皇叔的关系。” 花姜别过头,回道:“公主要这么想就这么想吧,我原以为公主什么都知道,才多嘴一句,如今看来,倒是我失言了。” “或沙权倾朝野,有他相助,想必公主和北檀皇帝必能高枕无忧。” 这波烟雾弹一放出去,或月更急了。 “你今日不说清楚,就别想走。当年那一战是否有隐情,你都知道些什么?” 她的嗓音都在发抖,她太害怕了,害怕自己认贼作父好几年,可又忍不住有点激动,似乎为自己抑制不住的反抗之心,提供了依据。 “公主若是想知道,大可去问问肃国公府的李世子,当年他和宁王一起遇的埋伏。” “至于真相,我和宁王也想知道。” 或月退后一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原本就是多疑的性子,再转过身,脸色恢复如初。 “宁王妃莫不是诓我,这种事,你为何要告诉我?对你又没有什么好处,” 花姜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在或月眼下晃了晃,趁她动手拿到之前,移开了。 “公主别急,这上面写的是或沙和李世子约定的见面时间和地址。” 李世苍去不了,或沙一定会想办法让太子去,到时候必定是一场好戏。 可惜了,入场券给了或月,她不能亲眼见到。 “只要公主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给你。” “说。”或月是爽快人,嘴里很少有废话。 “如果你找到了任何物证,都务必交给我。” “好。” 花姜没有追问,若是食言又如何? 至少,这件事不需要她或者周桓自己出手,免去了许多麻烦。 这趟浑水,若是或月掺和进来,太子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人一旦紧张害怕,就容易犯错。 一个谎言漏洞,需要十个百个谎言漏洞去遮掩。 总有一天,盖子掩不住锅了,就到了结束的时候。 “今晚我离开皇宫的时候,会把东西给你,公主还是安心赴宴吧。” 花姜还不确定或月会不会生疑,倒不如用这个牵制着她,让她没心思多想别的。 两个人说着话回到了流光殿,花姜还未坐稳,绿翘走过来在她耳边低语,“王妃,王爷刚才四处找您呢,此刻在偏殿,请王妃过去一趟。” 皇后不在,殿里的女眷三三两两聊着天,氛围还挺轻松的。 花姜趁着没人注意,起身带着绿翘去了偏殿。 “殿下。”花姜推开门,没见着人,先喊了一声。 她缓步走进去,见周桓坐在里间的太师椅上。 阳光被窗户上的花菱格分成大大小小的光影,错落有致洒在他脸上。 偏偏一双眸子被暗影覆盖,瞧不清神色。 周桓握在扶手上的掌心微微松开,直到看见花姜齐齐整整站在自己面前,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你可知,我和北檀皇室是宿敌?” 这么严肃的语气,他已经很久没对她说了。 花姜心头咯噔一跳,被他质问一时有些噎住,好像贪玩的小孩被父母抓了个正着。 她立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认真悔过道:“这件事是我错了,理应先告知殿下再做决定的。” 周桓拿花姜一向没什么办法。 他这个王妃,霸道的时候像露出獠牙的狮子,谋算的时候像冷静狩猎的孤狼。而此刻,她无辜地看着他,倒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让人忍不下心说重话。 周桓朝她伸出手来,见花姜还怔着,便起身走到她跟前,双手扶在她肩上,半是命令半是祈求:“阿苑,我知道你素来有主意,我管不着你,也不愿拘着你,可无论做什么,别拿自己冒险。” 花姜见他态度缓和,便解释起来,“是或月邀请我的,我实在拒绝不得。” 见这个理由实在蹩脚,她才小声补充道:“我只是想看看她入京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是在皇宫,她就算想要报仇,也不可能选在这个地方,她要是死了,北檀小皇帝怎么办,岂不是任由或沙宰割。比起我的命,她一定会更加在乎她弟弟的命。” 花姜答应同行的时候,的确认真考虑过这些因素,才同意的。 她可不会蠢到一命换一命。 周桓微微皱眉,语气又严肃起来,“你刚才还说自己错了。怎么?难不成刚才说的话都是诓我的?” 不然呢? 花姜伸手环在他腰上,仰头笑道:“我怎么敢诓殿下呢,但皇后都开口了,我总不能忤逆她吧。” “说的也对,”周桓轻轻开口,“皇后手里有太子和八皇子两个得力的儿子,日子过得太舒畅了,总得给她找点事做才行。” “殿下想做什么?” 周桓捏了捏她的下巴,又恢复了往日温和柔煦的模样,“你少操心,朝堂上的事情就交给我。” 为了避免花姜追问,他索性换了一个话题,“下个月皇姐的两个孩子过生辰,你想想送什么礼物过去?” 第117章 看错人了 长公主对花姜一向很好,又帮着她在太后面前说了不少好话,以至于太后现在对她比对宋锦珠还看重。 她那一双儿女也的确可爱,是该费些心思送礼。 周桓见她似有难处,柔声说道:“你上次送的见面礼,那两个孩子就很喜欢,自家人送礼,不在贵重,重在心意。” 周桓知道,花姜不是爱欠人人情的人,之前已经提过好几次要给公主送礼。 可长公主身份地位财富什么都不缺,送什么都算差点意思。 倒不如把心思花在两个孩子身上,反倒显得心意可贵了。 花姜听周桓这么一提醒,顿时有了主意。 上次她送给平哥儿的是一套连环画,送给宁姐儿的则是一个芭比娃娃。 这两个东西都是她私人定制的,世上独一无二。 “好,我抽空想想,殿下放心。”既然他们喜欢这些,事情就太简单了。 花姜想起今日还没见到长公主,便顺口问了一句。 周桓:“皇姐有别的事要忙,不只这次,以后也会减少出席宴会的频次。” “这又是为何?”花姜忍不住担心,别不是公主又打起了起兵造反的念头吧。 如今周桓身体渐好,想要拿回储君的位置,有的是办法,没必要走到鱼死网破的那一步。 看到花姜严肃的表情,周桓便知道她想岔了。 “别乱想,今年父皇有意打开关口,与邻国互通,航运也是重中之重。驸马出身台州郑氏,郑氏一族掌控着沿海八成以上的航运,父皇打算任命驸马为航运总督,扩建朝廷海运船队,专门负责远洋通商的事。” “皇姐和驸马感情深厚,少不得要在两头跑,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周桓说起这件事,语气藏着淡淡的欣慰。 长公主为他付出了太多,他也希望,有一天长公主能毫无后顾之忧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周桓抱着花姜坐到矮榻上,又说起了刚才的事,“或月的父皇死在我手下,她对我恨之入骨,未必不会把仇算到你头上,即便现在她有所顾虑,难保会有忍不住下手的时候。总之,你和她一起,很危险,还是离远些好。” 周桓往日的话并不多,特别对着外人,能一句话说清楚的绝不会提两次。 他今日一遍又一遍地嘱咐自己,想必是真的担心了。 花姜也不是那种不听劝的人,当即举手表态,“殿下,我知道了,下不为例。” 周桓见她这样,也舍不得再说她,揉揉她的脸,放开她,“去吧,我这边事多,兴许要晚些才能回宫。你结束以后,就先回去,不必等我。” “好。” 花姜走出偏殿,心里暗想,只怕今晚,她也不会歇得太早。 等花姜回到流光殿,皇后已经坐下了,正和或月公主说话。 “公主今年年满十八了吧,可有定下婚约?” 花姜挪着步子,安静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左侧是宋锦珠,右侧是常氏,大家都百无聊赖嗑着干果。 花姜心里暗想,这皇后还挺喜欢做媒的,她以为或月和宫里那些公主一样,能任由她揉扁搓圆么,那可是一只藏着獠牙的小狼,没得把自己套了进去。 或月坐在皇后下首,心里计较了一番,摸不准皇后说这句话的意图,谨慎开口道:“未曾,北檀的世家公子都怕我,还没人敢到我公主府提亲的。” 皇后眼中闪过不屑。 只是个公主罢了,过得似乎比皇子还招摇,当真是不得体统。 “哪是他们不敢提亲,本宫瞧着,分明是大公主看不上才是。”皇后说着,往右侧看去。 她习惯了元妃捧角,但今日元妃得风寒告了假,她的位置上坐着宋锦珠。 宋锦珠见皇后往自己这边看,脑子立即转了起来。 莫非,皇后是想把或月公主弄到东宫去? 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 她好不容易把东宫的事务攥到手里,这或月公主瞧着不是好相处的人,到时候自己还得把她敬着捧着,岂不是过得不自在。 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这件事。 可就这么不理或者回避,当着大家的面,似乎又拂了皇后的脸面。 宋锦珠想起太子无意提起的话,“北檀与大周历经数代战争不断,说到底还是皇室之间没有往来,若是能联姻,将咱们大周的公主嫁过去做个皇后,倒是圆满。只可惜北檀小皇帝才六七岁,还得等些时日。” 既然咱们公主嫁不过去,那北檀的公主嫁过来也是一样的啊。 这下,宋锦珠心里了然了。 既然皇后打的是这个主意,事情就好办了。 论尊贵,自然还是入后宫最合适。 宋锦珠抿起唇角,说道:“母后说得有道理,大公主身份尊贵,这天底下能配得上她的人可不多。依我看,也只有九五之尊的父皇,才能让大公主心甘情愿臣服。” 这句话说完,皇后的脸都僵了。 她当真是随口提了一句,那北檀公主的婚事和她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尽地主之谊假装关心关心罢了。 她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一番。 元妃呢,元妃去哪里了?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希望元妃坐在那个位置上。 后宫貌美的妃嫔不少,她自己就算一个,可像或月这样年轻鲜活又带着异域风情的女子,一个也没有。 更何况,她是北檀大公主,还是那什么听起来似乎很了不得的神女。 要是她入了后宫,还不知要掀起什么风浪。 天啊,她真的好后悔,为什么要多看宋锦珠一眼。 明明,她可以一句话都不说的。 花姜静静看着皇后的脸色,虽然皇后很快就恢复平静,可还未收入袖中的指尖,已然在扶手上握得发白。 可见,皇后心里定然是不平静的。 花姜笑着看了一眼宋锦珠,附和道:“大公主千里迢迢从北檀过来,难不成当真是想和大周联姻,以结秦晋之好?” 或月心里暗骂了几句,可想着花姜手里还有她想要的东西,决定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 两国联姻是大事,岂是后宫谈论几句就能定下来的。 既然花姜有意让皇后难受,自己配合一下,也不算什么。 此刻,她看向皇后的眼色已经不大恭敬了。 这个老妖婆,既然这么喜欢给人做媒,那就如她所愿好了。 “若是能够联姻,我北檀自然乐见其成,只是毕竟皇后娘娘才是中宫之主,这件事成不成,都得您先点头才是。” 皇后没想到,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被架起来了。 事关国事,岂是她能置喙的。 可眼下,满殿的人都看着自己,等自己表态呢。 第118章 倍受打击 皇后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只要陛下有这样的想法,本宫断没有不办事的道理。只是,大公主身份贵重,又是北檀神女,若贸然嫁入大周皇室,不知北檀百姓是否会有不满?听说北檀皇帝是公主的嫡亲弟弟,年纪尚幼,若少了公主辅佐,只怕也不妥吧。” 难题又抛给了或月公主。 皇后不好明面上拒绝她,只能想办法让她知难而退。 “皇后娘娘句句说在我心坎上了。”或月淡淡扯出一个微笑,原本明艳的面容立即活色生香起来。 皇后听她这样说,心头微微安定了些。 “不过.....” 或月又道:“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心,北檀皇室又不止我一位公主,我底下还有几个妹妹,其中三公主和我生得有八分相似,至今还未婚配,到时让她嫁过来,也是两全其美之事。” 这一点,也是或月刚巧想到的。 三公主的母妃是或沙的小姨子,当初或沙夺权时,她没少拉拢世家为他出力。 三公主又是娇蛮跋扈的性子,到时候将她嫁入大周皇室,且看怎么斗吧。 皇后这下真没话说了,她安慰着自己,只要皇帝不松口,北檀也没办法。 她想着,晚上就到皇帝那里吹吹枕边风,一定不能让北檀的女子嫁入大周。 各个长得跟妖精似的,只怕把皇帝的魂儿都要勾走了。 皇后哂笑,“的确是好事,本宫有机会,定会向陛下进言的,大公主能有这份诚心,倒让本宫真心佩服。” 或月勾勾手指,对着乌云耳语了几句。 皇后不知道的是,一个时辰以后,一幅美人图就送上了皇帝的酒桌。 ...... 坤宁宫。 虞氏不耐烦地在殿里走来走去。 丝竹声隔着重重宫墙,传入殿内,她似乎能想象到众人觥筹交错的热闹。 曾几何时,她和公主们一同赴宴,端坐在大殿上,成为香衣云鬓中的一份子。 有太子妃之前,她也能时常陪在太子身边,享受着众星拱月的应承和巴结。 可她如今已生下太子长子,却好像越活越退步了。 竟连席位都坐不上去。 虞氏越想越不甘,抬脚就出了坤宁宫。 宫里的人大多都去了前殿伺候,四周很是安静,只有偶尔的几声鸟鸣。 虞氏走到一半,突然又打起退堂鼓来。 毕竟是在宫里,万一被人抓住把柄,传到皇后和皇帝耳中,太子也未必帮得了自己。 算了算了,不就是一次宴席嘛,等她回了东宫,在太子跟前撒娇求情,太子心软,以后有的是机会。 虞氏这样想着,便准备回坤宁宫。 一旁的树丛里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你刚才听到没有,皇后娘娘想要让北檀大公主嫁入东宫?” “我当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担忧,“那大公主嚣张跋扈,连太子妃和宁王妃都要礼让几分,若是真让她入了东宫,只怕太子妃的日子不好过吧。” “那是肯定的,她是北檀神女,再怎么也得封个侧妃的位置。 “不对啊,东宫的侧妃之位只有两个,如今已有虞侧妃和秦侧妃,难不成要给她让位?也不知会是谁?” “哼,”宫婢冷哼一声,极为不屑,“自然是虞侧妃了,秦侧妃可是太傅府出来的,就算是为了秦太傅的颜面,也不可能降秦侧妃的位份。虞侧妃虽说是皇后娘娘母族的人,可她那一支早就败落了,皇后娘娘也只把她当做婢女使唤,到时候未必会帮她说话。” 后面的话,虞氏已经听不进去了。 比起参加宫宴,这件事当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北檀公主嫁入东宫,可不仅仅是太子纳妃纳妾的事,而是事关国事。 别说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即便是太子,也不能左右。 她心里一阵一阵发慌,漫无目的地在宫里游荡,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怪只怪,她的出身实在是不够好,身后没有人撑腰,所有荣华富贵全仰仗着太子。 “虞侧妃。”一众宫婢从她身旁走过,纷纷停下行礼。 她们手里端着托盘,似乎正要送到宴席上去。 “这是什么?”虞氏在宫里待的时间长,却从来没见过用水晶器皿盛放东西,足以见得其中的东西有多贵重。 宫婢回道:“是北檀或沙王爷带来的宝物,天山冰莲,据说十五年才开一次,最是养颜延寿。” 虞氏粗略看了看,只有不到十个托盘,也不知谁有资格能分到。 她虽然心里大致有了猜想,却还是忍不住问:“都是送去长庆殿的吗?” 宫婢心里有些不大乐意了。 本来就赶着时间,还被问来问去,送哪里都和眼前这位东宫侧妃没关系。 见宫婢没说话,虞氏原本积攒在心底的怒气都朝她发了出来。 “混账东西,我问你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怎么,你一个贱婢,还瞧不起我吗?” 虞氏在众人面前从来都是温柔贤淑的模样,此刻她突然发怒,宫婢吓了一跳。 赶紧一五一十回道:“虞侧妃息怒。有三份是送到流光殿的,陛下原本只赐给了皇后娘娘,可宁王让人把他的给了宁王妃,太子殿下便也给了太子妃。” 虞氏心头一阵荒凉,连脚步都有些虚浮不稳。 想不到,她对太子的一番真心,竟然落得这步田地。 明明,被太子宠着护着,事事想着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啊。 她挥挥手,让宫婢退下,自己则失魂落魄坐在石凳上。 坐了约摸一刻钟,一名宫婢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虞侧妃,奴婢可算找到您了。” 虞氏抬头,见是坤宁宫的婢女。 “我只是在殿里待得有些闷,随处走走,这就回去。” 对着坤宁宫的人,她还是分得清轻重的,即便心里难受的紧,也和风细雨地回着话。 “侧妃想岔了,奴婢是奉皇后娘娘之命,请您去流光殿。” “我哪有资格去,你莫不是听错了?”虞氏此刻心灰意冷,暂时失去了昂扬的斗志。 婢女笑道:“奴婢可不敢假传懿旨,侧妃快跟奴婢走吧,免得皇后娘娘等久了。” 听到这里,虞氏心里才好受了几分。 看来,她这几日在皇后面前鞠躬尽瘁,倒是没白费。 一边走,她一边整理着发髻和衣裙。 早知道要去殿上,她就该补补妆的。 走到殿外,里面已经开席了,杯盘盏碟碰撞的清脆声音落在她耳边,动听极了。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见过太子妃,宁王妃,见过大公主。” “平身。”皇后的声音淡淡的。 虞氏心里正高兴,全然没在意到这个细节。 第119章 一出好戏 花姜起身以后,准备往皇后身边走。 “虞侧妃,去太子妃身旁伺候吧。”站在皇后身后的景璃开口。 虞氏一愣,心里虽然不情愿,却也不得不答了是,规规矩矩站到宋锦珠身边去了。 这个时候,她才察觉出怪异。 似乎,皇后对她的到来,并没有期待。 那,叫她过来又是做什么? 她可是东宫的老人了,自从嫁给太子,除了皇后和太子,还从没亲自动手伺候过别人。 在座的好些都是从前熟识的夫人小姐,若宋锦珠把她当个宫婢似的呼来喝去,真是太丢脸了。 与其被宋锦珠羞辱,她还不如回坤宁宫待着呢。 “想不到太子妃如此大度,竟愿意将妾室叫到席上来,倒是让我开了眼界。”说话的是或月公主,她刚喝了几杯酒,脸上多了几丝红晕,说话也越发直白。 宋锦珠笑着回道:“出门前,太子殿下特意交代我,替他照看好虞侧妃。我虽是太子妃,身份上高她一截,可毕竟都是一起侍奉太子的人,不需要那么多计较。” 皇后酸着嗓子,在或月公主面前,不得不维护宋锦珠,“太子妃贤良,堪称女子典范,本宫很是欣慰。” 虞氏这才明白,哪里是皇后让自己来的,分明就是这个居心叵测的女人,为了给自己挣得贤名,演的一出好戏。 她恨极了,总觉得宋锦珠和刚入东宫的时候不一样,似乎聪明了许多。 而且,现在还多了一个或月公主,一开口就咄咄逼人,往后她在东宫的好日子,可能真的要一去不返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尽量将自己的不满和愤恨隐藏起来。 宋锦珠手边摆着一个水晶托盘,里面盛着天山冰莲。 她将绿翘招过来,说道:“我天生体寒,用不了这种东西,拿给虞侧妃吧。” “这可是或沙王爷特地从北檀带过来的,总共就那么几盏,您要是让出去了,以后可就没了。”绿翘似乎不太愿意,想要劝说宋锦珠。 虞氏离得近,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被她听了去。 宋锦珠为难看了看,“罢了,我实在是不能用,给她吧。” 绿翘劝不动她,只好端过托盘,送到虞氏面前,“太子妃赏您的,请虞侧妃接住。” 天山冰莲是难得的珍品,若是旁人就这么送出去给一个妾室,实在是有些奇怪,但宋锦珠这样做,在众人眼里却很正常。 宋锦珠平日就打造的贤良大度的人设,不仅不和底下的姬妾争风吃醋,而且还亲自养着庶长子,不管是东宫的人,还是京中世家的人,都很赞赏她,连御史台都对她做出了一代贤妃的评价。 虞氏看着捧到自己面前的东西,既想要又不敢要。 一方面,既然是太子让出来的东西,理所应当是该给自己的,她并未觉得自己僭越。而且,自从她生下孩子,肉眼可见有了衰老的痕迹,的确该补一下。 而另一方面,这毕竟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呢,平心而论,若是陛下赏给皇后的东西,她是一万个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的。她若是接了,只怕会让皇后娘娘心里不舒服,给她扣一顶不分尊卑的帽子就麻烦了。 见她迟疑,皇后生出不满。 也真不知那小家子气是跟谁学的,整日唯唯诺诺,看着就惹人厌。 再一想到,她端着药招摇过市,许多人都知道她身体抱恙的事情,她心里还存着气没来得及出呢。 皇后的语气不自觉严肃起来,“既是太子妃赏的,你收下便是,难不成还要太子妃亲自端到你面前吗?” “是,妾身遵命。”虞氏听出皇后的不满,这才赶紧接下来。 天山冰莲口感微甜,入喉清凉滋润,虞氏细细品味,暗叹道,果然是仙品,活该太子妃没福气。 直到宴会尾声,虞氏都一点没觉得饿。 想必是这冰莲有奇效,居然见效那么快。 婢女们端着茶水,铜盆,铜盂鱼贯而入,伺候着主子们漱口净手。 宋锦珠比往日多洗了几次,才取锦帕擦干手。 皇后本来就没痊愈,闹了一天也乏了,开口道:“本宫还有事情要处理,太子妃,你替本宫好生招待大公主吧。” 宋锦珠福身答了是。 皇后对着或月客套了几句,便由婢女扶着,出了流光殿。 皇后一走,殿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有些上了年纪的夫人依次上前请安告退,宋锦珠端坐在桌前,礼数周全应付着大家。 “既然散了,我也先回驿馆了,”或月站起身来,朝花姜投过去一个眼神,便径直走到她身前,“宁王妃也要走吗,不如一起。” 花姜自然明白,她这么积极,肯定是惦记着那张字条。 她就着初夏的手起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宁王妃,你要去哪里?” 宋锦珠叫住她,语气带着不自然的质问。 花姜走到她身前,俯身说道:“别担心,我出不了宫门的。” 宋锦珠扯着花姜的衣角拽了拽,“你可别把我一个人丢下,自己跑了。” “放心。” 花姜对着她笑了笑,然后转身和或月公主走了出去。 “刚才太子妃跟你说什么呢?听说你们从小就没有一起长大,感情不大好吧。” “血浓于水,既然是亲姐妹,天生就是有感情的,哪能真如陌生人一般呢。” 或月见套不出什么话来,伸手道:“我的东西呢,你该给我了。” 花姜也不扭捏,直接将字条放入她手中,“若是看到听到很难面对的事情,请大公主也务必保持冷静。毕竟有句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因一时之气,坏了大计。” 或月沉着脸没说话。 听花姜的语气,似乎已经笃定了或沙藏着某个惊天秘密。 甚至,连她埋藏在心中已久的猜测,也被勾得蠢蠢欲动。 但毕竟她和花姜不过一面之缘,没有亲眼看到事实真相,她是不会轻信的。 她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个大周女子,在蛊惑人心方面,的确很擅长。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花姜在殿里坐了好几个时辰,此刻只想动动筋骨,活动活动。 “大公主,要不要同我一起转转再出宫?” 或月一心想着字条上的内容,既然不能打草惊蛇,她还有许多要准备的事情。 幸好,这次她从北檀带够了暗卫,有足够的人手。 她挥手道:“我可没你那闲心,先回驿站了。” 目送或月离开,花姜一边走路,一边数着步数。 初夏看她数得认真,打趣道:“王妃这是做什么呢,要是一路数到宫门去,那岂不是嗓子都哑了。” 花姜低着头,抽空回了一句,“没那么久。” 初夏听不懂她什么意思,亦步亦趋掌着灯走在她前面。 远远瞧见宫门,花姜脚步慢下来。 很快,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一名宫婢停在花姜面前,行礼道:“宁王妃,皇后娘娘请您去一趟坤宁宫。” 第120章 回头无路 初夏心疼花姜累了整日,挡在她身前回道:“出了什么事?王妃身体不舒服,得赶紧回府休息。” 宫婢低着头,面带急色,“这......奴婢不清楚,现在太子和太子妃也在坤宁宫,还请王妃随奴婢走一趟。” 初夏还要再推辞,花姜拦住她,“罢了,她只是个传话的,为难她也没用,反正王爷还在宫里,我就去一趟,权当等他。” 初夏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花姜身侧扶着她往回走。 坤宁宫门口站着一队禁卫军,两名太医正一前一后往宫门里走。 花姜看着眼熟,唤道:“李太医。” 李太医停下脚步,看到花姜,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拱手道:“王妃,您也来了。” “出什么事了,是皇后娘娘的病又犯了吗?” 李太医擦着额头上的汗,“臣也刚收到消息,听传话的人说,是虞侧妃中毒了。” 初夏皱眉道:“又中毒了?” 她看向花姜,“这次不会又怪到您身上吧?” 李太医笑道:“姑娘说笑了,王妃和虞侧妃能有什么过节,再怎么也攀咬不到娘娘身上。” 听李太医的意思,倒是偏袒着花姜的。 也对,他们之间还搁着那一日谈话的秘密呢。 李太医自然要讨好花姜。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安置虞氏的偏殿。 “李太医。”太子侯在门外,见到李太医,竟亲自下来迎。 “宁王妃也在,那便一起去瞧瞧吧。” 花姜并未抬脚,说道:“我就不进去了,虞侧妃对我一向有偏见......” 花姜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道:“瓜田李下的道理,太子也是明白的,就别为难我了。” 想起之前的几件事,太子也不好意思强求花姜,只好匆匆带着李太医入了内殿。 花姜转身去了正殿,殿里皇后和宋锦珠正襟危坐,面色都不太好。 “皇后娘娘。” 没等花姜行完礼,皇后就迫不及待打断她,“你的身体可有察觉出什么异样?” 花姜疑惑道:“没有,娘娘何出此言。” 宋锦珠皱眉,面露担忧,“虞侧妃中了毒,她除了早膳和午膳,只有在流光殿吃过天山冰莲,我们怀疑,是那冰山雪莲有问题。” 花姜的脸色也凝重起来,“这可怎么得了,陛下还有几位老王爷都用过,太医都看过了么?”这句话不过是场面话,要是皇帝出了问题,只怕现在阖宫上下都要戒严,皇后娘娘哪还有心思稳稳坐在这里。 “娘娘可有不适?要不要我给您看看?” 皇后心里正是这样想的,只是拉不下脸主动提起。 既然花姜提了,她自然愿意。 “宁王妃有孝心,本宫怎好拒绝。”说着,她就将手伸了出来。 花姜把完脉,回道:“娘娘一切安好,无需担心。” 不知为什么,皇后虽然讨厌花姜,但对她的医术,却是无比放心的。 花姜接过宫婢递过来的茶碗,用碗盖撇着茶沫,还没喝上一口,就开口,“我觉得,虞侧妃也许并非中毒。” 听花姜这样说,皇后和宋锦珠异口同声道:“那又是为何?” “但凡中毒,要么是急性即刻发作,要么是慢性逐渐衰弱,像虞侧妃这样,过了几个时辰才突然来势汹汹的,并不符合中毒的迹象。” “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罢了,还得太医诊治用药以后,观察观察才能确定。” 这世上的毒药,的确大部分如她所说。 可她师母的独门绝技,却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天下能识破的人屈指可数。 皇后闻言,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中毒就好。 一来,这是她拿回六宫权柄以后第一次举办宴席,若是出了中毒这种事,皇帝和太后肯定又要对她不满,说不定皇贵妃还会跳出来把宫务再抢回去。 二来,天山冰莲是北檀送进宫的,用过的人还有皇帝,一旦坐实有毒,那北檀和大周只怕会陷入不死不休的境地。 皇后倒不是担心战乱再起,而是以朝中目前的形势,很可能宁王会再次领兵北伐。 到时候兵权回到他手里,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转念间,皇后就想了这么多。 花姜不动声色道,“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我先去看看。” “太子妃,劳烦您和我一同去。” 皇后心里乱纷纷的,正想清静下,挥挥手让她们一同出去了。 等离开正殿,花姜脚下一转,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初夏和绿翘守在外面,知道她们要谈事,机警地听着四周的声音。 “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还活着?”花姜的语气冷冰冰的,听得宋锦珠心里发毛。 “我,我哪知道,那不是你给我的东西吗,我按你说的,趁人不注意悄悄放进冰莲里,是不是你给我的东西有问题,或者量不够?” 花姜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她盯着宋锦珠的表情,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闪躲。 “你最好实话实说,也许还有补救的余地。” 宋锦珠被她看得心慌,本想再应付几句,可话到了嘴边,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被识破。 她索性坦白了,“你给我的药,我没放完。” “我从来没杀过人,我害怕。” 花姜冷眼瞥过去,“从来没有吗?” “那我又是怎么失踪的。” 这句话如一道强光穿透宋锦珠的心脏,将她多年来的担忧恐惧全都活生生剖开了。 她脸色煞白看着花姜,如同看着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恶鬼,“你,你都知道了?” 花姜没时间和她纠缠,厉声说道:“宋锦珠,别用这个理由糊弄我。你是宋若甫的女儿,他有十成心狠,你就该继承六成,你今日这般,是会让父亲失望的。” 宋锦珠心里紧绷的弦猛地一挣,断开了。 从小到大,父亲虽然嘴上没说,但她能感觉到,对于她的优柔寡断,父亲是不满意的。 特别是花姜回到相府以后,她越发察觉到自己和她的差距。 仿佛,花姜才更像父亲的亲生女儿,该忍则忍,该狠则狠。 “是,你说的对,我就是胆小怕事,明明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人,却偏要装得道貌岸然,心里有恨也只敢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撒气。你想听真话,我就实话告诉你,我不想她就那么死了,只有看着她受尽折磨方才解恨。” 花姜抓起她的手,那只白皙柔软的纤纤细手抖得厉害。 “你有没有解恨,我不知道,但我现在,看到了你的害怕。你在怕什么?怕虞氏拖着一口气再咬你一口,还是担心自己忍不住露馅?” 花姜步步紧逼,“宋锦珠,你今日犯了一个大错。明明可以一刀毙命,却偏偏给对手递了一把反抗的刀。” 花姜扣住她的手腕,坚定地看着她,“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是人,就会犯错,错了就赶紧弥补,而不是逃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宋锦珠,我和你都已经开弓,没有回头路了,振作起来,再用那把刀砍下去。” 宋锦珠被她逼得快疯了,事情发生得太快,她承认自己并没有做好一时兴起造成的后果。 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张氏挡在她前面,就算错了,也有的是人为她善后。 “阿苑,现在怎么办,你帮帮我。” “只要太子愿意信你,后面的事情,我自然会办妥。” 花姜附在她耳边,说了计策。 “好,我都听你的。”宋锦珠这次再也没有自作主张的意思了。 第121章 并非中毒 花姜和宋锦珠来到偏殿,太子坐在上首,神色晦暗。 周桓也来了,看到花姜赶紧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转头对太子说道:“太子,宁王妃来了,若是要让她去看看,就尽快。时辰不早,我们要先回王府。” 周桓过来,是想将花姜接走的。 他直觉花姜和此事有关,并不想让花姜继续留在这里。 反正他在宫里,有什么不利于花姜的事,他可以第一时间介入,绝不会让脏水沾到她身上。 太子没说话,只抬头将眼神在宋锦珠脸上停留了片刻。 刚才虞氏有片刻的清醒,告诉他,是宋锦珠将自己叫去流光殿的,也是宋锦珠将天山冰莲让给自己的,一定是宋锦珠动了手脚。 否则,为何只有自己有事,别人都没事。 太子虽然心里也有疑惑,可想起这些日子和宋锦珠拥有过的短暂的郎情妾意,并不想直接开口问她。 他已经错怪过她很多次了,再提起,只怕当真会伤了彼此的感情。 此时的他,对于宋锦珠,打心底里认可。 就如太后说过的一句话,“这样识大体,明事理的太子妃,普天之下再难找到第二个了。太子妃不仅对你独宠虞氏没有一丝怨言,还肯不计前嫌抚养觅哥儿,你扪心自问,虞氏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他想要相信宋锦珠,可看着花姜,他又摇摆了。 虽然他不了解花姜,但能被宁王重视的女子,绝不可能是等闲之辈。 太子的心太乱了,他决定还是先找皇后商量商量。 见太子离开,周桓柔声道:“阿苑,我先送你回去。” “殿下不一起回府吗?” 周桓看了看四周,坤宁宫里处处都是皇后的人,他正了脸色,回道:“父皇因为这件事震怒,他还等着一个结果,若是虞氏当真中毒,宫里就算翻个底朝天,也是要找出真凶的。目前,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肯定和北檀逃不开关系。” 言下之意,就是让花姜放心,即便最后栽赃到或沙头上,也不会让她有半分危险。 周桓牵着花姜,往外走。 “或沙和或月已经被软禁在宫里了,父皇将这件事交给我和八弟,若是查不出真相,只怕今夜都没法阖眼。” 花姜停下脚步,凑到他耳边,问道:“殿下,想要什么真相?” 握住花姜的手猛地一紧。 他明白,自己这位王妃,是铁了心要淌这趟浑水了。 不过,他相信花姜,更不想逼着她退后。 他将花姜搂在怀里,借机凑近耳语道:“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我在后面给你兜着。” 花姜笑着推开他,替他理好衣领,“殿下有事就去忙吧,等会儿我自己回府。” 周桓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初夏,转身离开坤宁宫。 李太医从里间出来,一边走,一边给伺候虞氏的宫婢交代着什么。 见花姜等在外面,李太医到她跟前拱手道:“太好了,王妃还在。” “如何?” 太医将虞氏的病情一一道来。 总之,虽然没有当场毙命,但能不能救回来还是未知数。 李太医的医术,并不差,但论起下毒解毒,就是花姜的专长了。 “李太医,你难道就没想过,虞侧妃并非中毒?”花姜懒懒开口,乍听之下像是随口提起。 李太医却不敢不当真。 他赶紧回想了一遍,其实一开始他就觉得这毒来得蹊跷,在他的认知中,还没有搜索出毒药的品类。 加上虞氏一口咬定是天山冰莲造成的中毒,他下意识认为,兴许这是北檀那边带过来的奇毒。 天下之大,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物太多了。 而且,他私心觉得,将虞侧妃的命和北檀挂在一起,比绑定在自己的医术上,对他更有利。 “王妃是如何想的呢?” 花姜如实回道:“我曾在北檀待过一段时间,对那边的还算了解。据我所知,天山冰莲长在终年雪封的冰川之上,冰川草木不生,动物绝迹,可有一种动物却能不惧严寒生存下来,那就是被当地百姓称作百僵虫的寄生动物。” 李太医是医药世家出身,自幼读遍古今药籍,却从未听过百僵虫,更没听过什么寄生动物。“臣学识浅薄,还请王妃赐教。” “李太医客气了,若非我去过北檀,也是不可能知道此事的。那百僵虫本身无毒,但它喜食天山冰莲,但凡被它啃过的东西,都会留下它嘴里的唾液。它的唾液含有麻醉剂,且和天山冰莲混合在一起之后,会产生一种奇特的物质,若食用人的体质与之相克,一旦误食,就会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脏器渗血,等麻醉过去以后才感觉到疼痛,可也为时已晚,无力回天了。” 李太医对此奇事露出震惊的神情。 但花姜说了一句话,让他更震惊了。 “天山雪莲难得,百僵虫却更难得。据说,此虫已经灭绝,数百年来无人见过,想来,这才是北檀放心将天山冰莲呈给大周的原因。” 这么说,这一切都是因为虞侧妃自己倒霉,才遭此横祸的。 李太医抹着头上的汗,喃喃道:“不幸中的万幸,太子妃并未食用。” 虞氏再得宠,在众人眼中也不过是东宫的姬妾,运气不好死了便死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此事千万不要和国事联系到一起。 否则,还不知有多少人要因此掉脑袋。 李太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至少现在看来,应该能稳住。 李太医赶紧退出偏殿,准备去皇后跟前禀报。 才走了几步,他心里突然多出一个心眼。 将小太监招到身前,在他面前叮嘱了几句,挥手让他赶紧去办自己交代的事。 第122章 往事如烟 皇后殿里,气氛更是压抑。 “胡闹,那虞氏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小门小户出身,做事不顾大局,她都要死了,说的话如何算数?” 皇后扶额,头痛得厉害。 “太子啊,你可是一国储君,怎么到这个时候还陷在后宅争斗中。你该好好想想,若此事引起北檀和大周决裂,你该如何做?” 太子恹恹坐在一旁,依旧在想虞氏和宋锦珠之间的恩怨。 他并未理会皇后的劝诫,开口说道:“母后,我想明白了,此事一定不是太子妃所为。” 皇后虽然无语,但对他破天荒地维护宋锦珠却感到很意外。 “何出此言?” 太子:“都怪我心里先入为主,总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玲珑更好的女子了。相处久了,我才发现,锦珠心性纯善,只是许多时候不懂为自己辩解,才造成我们之间的误会。” 想起这段时间,他和宋锦珠的点点滴滴,太子心头涌起甜蜜。 宋锦珠虽比不得虞氏善解人意,但好就好在通透纯净,似一块无瑕美玉,越看越舒坦。 “太子妃善待东宫姬妾,,东宫上下对她都是一众好评,而这些都是我听旁人提起才知道的。” 其实虞氏也时常说宋锦珠的好话,但太子听来,那不过是虞氏委屈求全,不得已而说之。 但说的人多了,他才明白,原来宋锦珠的确很大度宽厚。 “当初实在没有办法才将觅哥儿放到她院子里养,她虽然嘴上不大情愿,却尽心抚育着觅哥儿,我实在没想到,她竟然能做到这点。” 这件事,皇后也没想到。 她还特地私下问过张嬷嬷,张嬷嬷说觅哥儿身体弱,从小就不好带,只有跟着太子妃,才消停些,连病都少生了几场。 皇后虽然不理解,但就这方面,的确挑不出宋锦珠的错儿来。 见太子和宋锦珠的关系缓和,皇后才觉得,太子总算干了一回正事。 “你既然知道太子妃是个贴心的人儿,以后就远离那些狐媚子吧。” “这件事和太子妃无关最好,不然皇室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其实,皇后心底也对宋锦珠产生过怀疑。 但这种事,她可不会随便提起,她还想过,如果最后当真是宋锦珠做的,她用尽办法也要将这件事按下来。 不然,东宫后宅的争斗,上升到两国的国事,太子必定会受到重罚。 在皇后眼里,太子的储君之位已经开始动摇了,禁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皇后看了一眼太子,见他萎靡不振缩在椅上,忍不住一阵心烦,挥手道:“你赶紧再去看看,别让虞氏胡说八道,免得玷污了太子妃的名声,也连累东宫。” “是。”太子赶紧退下。 走在回廊下,四周寂静,偶尔有风吹过。 太子那颗烦乱不止的心,似乎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他想起从前和虞氏一起的点点滴滴。 那时,他还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四皇子。虽然顶着中宫嫡出的名头,可上有独得盛誉的太子周桓,下有聪慧机敏的八皇子,自己夹在中间,还没有皇贵妃的三皇子得宠。 是虞氏,总是在众人冷落他的时候,对他多一句关心,多一个微笑。 春日,窗台上的各色花卉; 夏日,屋里多出的祛暑香囊; 秋日,深夜书房里,她亲手做的甜汤; 冬日,她站在他身前,莹白细长的手指灵巧地替他的披风系上结。 他终于鼓起勇气,伸手握住了她。 他常想,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的处境,两个可怜人如同抱团取暖,才最终走到了一起。 他自认为对虞氏,付出过年少时期最真挚的爱,即便到了此刻,她在他心里也有着无法代替的地位。 可是,他也不再是那个总是藏在别人背后的小透明了。 他的身份,是太子,是储君,未来的皇帝。 注定坐拥六宫,会有无数女人。 而对宋锦珠动心,也并不意味着对任何感情的背叛,他只是做了在这个位置上应该做的事。 为什么,虞氏不能理解他呢? 殿里安静下来。 景璃捧着热帕子上前,轻柔敷在皇后太阳穴上。 皇后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娘娘别担心,前面还有八皇子在呢,只要事情查清楚,和娘娘无关就好。” 想起八皇子,皇后心里才好受了些。 “老八最喜欢吃核桃糕,你等会儿让人送一碟过去。” 她抬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景,依稀听到兵甲铿锵的声音,想必是陛下调了禁卫军,宫里戒严了。 心底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天明。” 另一边,李太医派去问话的小太监也回来了。 “如何,大公主怎么说的?” 大公主被拘在不远的宫殿里。 毕竟还没查清事实,没有铁证,皇帝也只是以协助查案的名义将人留了下来。 小太监认真回道:“大公主听我说完以后,想了片刻,说的确如此。” “你没说别的吧?” 小太监心想,我也不知道啥别的啊。 “就按您吩咐的,只问了天山雪莲和百僵虫的事情。” “下去吧。” 李太医一甩袖子,意气风发往皇后殿里走去。 这事儿若是就这么定下来,他可就是功臣啊。 不仅能查清事实,让大周和北檀关系依旧,自己还能在陛下面前露个好脸。 他越想越兴奋,脚步也快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他提醒自己。 这都是托了宁王妃的福,往后他该好好报答她才是。 太子已经坐在虞氏床边了。 床上的人面色发青,嘴唇透出渗人的乌黑色,若非似有若无的起伏,还以为已经死了。 “玲珑。”太子瞧着虞氏这样,心里揪成了一团乱麻。 “殿下。”虞氏混沌中,听到有人在喊她。 只有太子和哥哥,才会叫自己的名字,玲珑。 她觉得身上好冷,骨头缝里像掺了冰渣子,呼吸之间全是剧痛。 “报仇,”她竭尽全力才能说出断断续续的话,“太子妃.....害......我。” 第123章 左右为难 太子闭上眼睛,虽然心痛愤怒,却还没失去理智。 他握住虞氏的手,抚在脸下,安抚道:“玲珑,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为你做主的。你记住,你是我第一个女人,也是我今生最爱的女人。” 他紧紧握住虞氏的手,生怕一撒手,人就消散了。 “我知道你因为在意自己的出身,也一直想要名正言顺站在我身边,你有苦衷,我理解,所以很多时候选择了无条件的信任和容忍。可这件事,太子妃是无辜的。” “不,”虞氏挣扎起来,“是她,是她......害我。殿下......我,死不瞑目。” “玲珑,你听我说,太子妃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能善待咱们的孩子,又岂是心狠之人。” “嫁入东宫并非她的选择,她也只是听命行事,自她嫁进来,我就因为你,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她即便心里有委屈,却从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从没丢过自己的责任。” 虞氏听着太子句句维护着宋锦珠,心胆俱裂。 这个口口声声说只会爱自己的人,如今已经变心了。 最爱算什么,后面还有第二,第三...... 她心里有气,想要将手抽出来。 “玲珑,别这样。”太子抱着她伏在床头,声音哽咽。 他从来没有这样左右为难过,“你和锦珠好好相处不行吗?为什么非要让我为你为难。” 虞氏痛苦闭上眼,没想到,有一天太子会为了另一个女人,屈尊降贵来求她。 可凭什么? 凭什么宋锦珠一出生就是命定的太子妃,凭什么她能不费吹灰之力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 现在,她就要害死自己了,太子居然不信。 “咳咳咳。”虞氏咳了几声,嘴角渗出血来。 太子慌了神,赶紧对外喊道:“太医,太医呢?” 另有一名当值太医走进来,查看一番回道:“殿下,虞侧妃刚喝了药,眼下通过咳嗽排出瘀血,是好事。” 太子心里暂且放心了些。 刚才李太医就说了,虞氏病症虽重,但只要用上药,仔细调理,还是有痊愈的机会的。 花姜听到里面的动静,知道虞氏正在好转。 她等不及了,错过这一次机会,虞氏定会更加谨慎,她千方百计做了这一个局,不能就这么无疾而终。 更何况,虞氏不死,她想要达到的最终目的,就会付诸东流。 她冒了这么大的风险,绝不能就此罢手。 她加快脚步去了宋锦珠房里。 “阿苑。”宋锦珠见她面色严肃,眼神凌厉,便知道那边情况不太好。 “她怎么样了?” “至少,现在看起来还能活。” “那怎么办.......”宋锦珠带着颤音,看来她终于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了。 花姜瞥她一眼,沉声道:“若是她死了,这件事便一了百了。若是她还活着,将来求着太子,未必不会再在这件事上兴风作浪。” 宋锦珠:“现在太子亲自守着她,你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花姜朝她走近几步,俯身在她耳侧说道:“想办法将太子叫出来,后面的事情交给我。” 宋锦珠哪敢不听花姜的话,连连点头。 一刻钟以后,不知宋锦珠用了什么法子,太子就跟着她出了门。 临走时,他特意吩咐婢女,必须一步不离守着虞氏。 花姜没进去,反而先掉头去了皇后殿中。 此时,李太医正在和皇后说虞氏的事情。 皇后听到李太医的解释,心里的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这一切都是意外,没有人需要为这件事负责,包括自己。 “虞氏现在如何了?”到这个时候,她才想起虞氏来。 李太医躬身回道:“已施过针,也用过药了,眼下情况还算稳定。只是,这毕竟是臣不熟悉的病症,也对这个急症闻所未闻,现在尚可,也不代表以后如何。” 李太医得赶紧趁着皇后高兴,先把自己摘出去。 太子对虞氏如何,他现在算是亲眼所见了。 万一虞氏死了,太子轻飘飘一句无能庸医,就能让自己去陪葬。 皇后原本也不在乎虞氏的死活,正巧看到花姜进来,随口问道:“宁王妃去瞧过了吗,你以前在北檀生活过,想必对那边的情况比较了解。” 李太医微抬起头,紧张注视着花姜,生怕花姜揭了他的底。 刚才皇后对他大加赞赏,他实在说不出口,这件事是宁王妃告诉他的。 他本想着出去以后,就找花姜说明情况,没想到花姜自己先来了。 花姜的余光扫到了李太医的表情。 即便他不这样看着自己,花姜也是准备将功劳都算到李太医头上的。 “回娘娘,我的确在北檀住过,但天山冰莲是皇室御用之物,我没有机会接触,顶多是听过罢了。” 皇后冷冷回看她一眼。 花姜又对李太医问道:“我刚才瞧着太子失魂落魄走出来,难道是虞侧妃不好了么?” 李太医心头一紧。 他刚才出门的时候,虞氏还算平稳,难道这么快就又发作了。 他赶紧朝皇后说道:“娘娘,宁王妃医术高明,还请娘娘准许,让宁王妃同臣一起为虞侧妃诊治。” 花姜垂下眼睫,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可不想让人发现,她上赶着凑到虞氏跟前去。 皇后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才不想管这些事情。 “去吧。”她挥挥手。 等着花姜和李太医退下,她也由景璃扶着,往皇帝宫里去了。 人人头上都顶着责任,可人人都不想无端负责。 别人身上的锅倒是甩掉了,她还背着呢。 “王妃恕罪,虞侧妃的病症着实棘手,臣才斗胆请王妃......” 花姜打断他,“无妨,咱们还是先去看看吧。” “是。” 两人走到偏殿,太子留下的人还尽心守着。 “我先瞧瞧。”花姜先他一步,走到虞氏床边。 虞氏双眼紧闭,看起来正在熟睡。 她身上的痛一阵轻一阵重,好不容易消停些,身体便下意识开始补觉。 花姜探过鼻息,把了脉,又抓着她的手查看指尖。 “指甲泛青,还得放一道血才行。” 听花姜这样说,李太医觉得有理。 这都是处置病例的常规操作。 他当即差人送上药箱,“王妃在一旁歇着吧,这些事臣来做就行。” “好。”花姜顺势让到一旁。 李太医才把放针的布包打开,就有宫婢进来禀报,“李太医,太子殿下传您过去。” “这......” 李太医转头道:“劳烦回禀太子,我正在给虞侧妃做诊疗,稍后尽快赶到。” 传话的宫婢面露为难。 “李太医,”花姜开口,“太子忧心虞侧妃的病情,想必是等不及的,你就先去吧,我来替她放血。” 李太医迟疑了片刻。 这种事,劳烦堂堂王妃来做,他于心不安。 可太子刚才的样子,他也看到了,不能以常人之心度之。 他惶恐起身,拱手道:“那就劳烦王妃了,臣必定会快速赶回来。” “去吧。”花姜坐到了他刚才的位置。 第124章 将死之人 太子留下的两名宫婢,一左一右立在花姜身旁。 花姜在虞氏身上熟练下着针。 等李太医回来,他想到的,没想到的地方,都已经下完针了。 太子跟在后面,问道:“现在如何?” “王妃果然医术超绝,这几个穴位下的极妙,臣佩服。” 听到李太医的夸赞,太子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原还担心花姜因为宋锦珠的缘故,不肯尽心医治,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小心眼了。 花姜越过太子肩头,看到宋锦珠站在帘帐下,忧心忡忡。 “等虞侧妃好好休息,想必再过半个时辰就会有明显好转了。” 花姜说完,朝宋锦珠走去。 两人并肩到了隔壁暖阁休息。 “阿苑,成了吗?”宋锦珠虽然着急,却明白这是在坤宁宫,隔墙有耳,特意压低了声音。 花姜拎起桌上的一壶凉水,走到一棵盆栽下面冲了冲手。 指甲缝里的白色粉末瞬间就消失了。 想不到,太子太过警惕,这件事竟然一波三折,做得这般艰难。 花姜柔声回道:“姐姐累了没有,歇会儿吧,我估摸着宁王那边也快结束了,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出宫。” 听她这话,宋锦珠便知,她已经得手了。 她走到花姜身旁,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什么,以后也很难再有这种事了。” 其实,花姜心里也并不好过。 她是医生,是大夫,从来做的都是救死扶伤的事。 虽然她除掉虞氏,也算救了以后会死在她手下的人,可终归这是自己第一次做,心里难免有几分怅然。 那个时候的她,已经从实践中明白,通往权势顶端的路,注定会沾上血腥。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可她并未在这种情绪里面陷入太久。 这件事走到现在,她想达到的目的都达到了。 但总得再收个尾,才更让人安心。 宫婢送来了茶水点心,两姐妹坐在一起勉强用了些。 一碗茶还没喝完,太子就差人过来了。 “王妃,虞侧妃醒了,太子殿下请您过去瞧瞧。” 宋锦珠看花姜并未拒绝,很上道地利落起身,“我也跟着一同去看看吧。” 走进内室,李太医侯在里面,太子抱着虞氏,在喂她喝药。 看到宋锦珠也来了,太子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想要将虞氏放下,却又很快回过神来。 宋锦珠倒是满脸贤惠端庄的样子,假模假样问了几句虞氏的情况。 李太医回道:“多亏王妃出手,虞侧妃已经清醒大半了,就是说话还不太利索。” 花姜暗想,哪是不够利索啊,再过几个时辰,连音儿都别想发出来了。 太子脸上也难得有了笑意,对花姜说:“宁王妃,劳烦你再给侧妃把个脉,出个药方。” 花姜看了看李太医,“李太医在这儿呢,既然虞侧妃已经大好,后续的事交给他就行了,关于调理的事情,我未必有他擅长。” 太子见识过花姜的本事,自然是想让她亲自动手。 “宁王妃就别自谦了,往后回了东宫,也少不得请你上门来看看的。” 哦哟,还挺霸道。 还想让她上门,真当自己是随他呼来喝去的赤脚大夫啊。 花姜看了看宋锦珠,宋锦珠立即会意,“妹妹,既然太子都说了,你就替虞侧妃再看看吧,左右只是顺手的事情。” 这下,花姜才极其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另一边,虞氏抓着太子的手不肯放。 太子轻声哄着她,“玲珑,让宁王妃看看,她的医术,你也是知道的,要想早些好起来,听话。” 虞氏反抗得更厉害了,可她毕竟才有好转,力气很小,太子用被子将她一裹,她就动不了了。 “你先忍着些,等你好了,我再好好补偿你。” 李太医别过脸去。 真是没眼看了,谁能想到这会是堂堂一国储君说出来的话。 太子甩过衣袖,把空位让了出来。 花姜坐到床边,把了脉,又口述着开了药方。 她拉开虞氏的衣领,想要查体。 宋锦珠轻咳一声,“殿下,咱们去外面等,等宁王妃检查好了,咱们再进来。” “留一个宫婢,我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花姜补充道。 她才不要和虞氏独处,免得留下把柄。 太子随手指了一个人,然后带着其余人退了出去。 花姜放下床帐,对站在一旁的宫婢说,“我要解开虞侧妃的衣裙,你把窗户都关了,免得有风进来。” “是。” 帘帐内,只有花姜和虞氏待在一起。 花姜从袖下取出一根银针,顺着虞氏的穴位扎了下去。 这一针,可以保证虞氏能活着回到东宫,说不定,还能让她多活几日。 只要虞氏的死,和自己沾不上任何关系,任谁也怀疑不到她身上。 她原本不必如此,可现在她和宋锦珠都已经被牵扯进来了,她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啊。”虞氏轻吟出声。 她睁大双眼,死死盯住花姜,目光里满是恐惧和愤怒。 “嗬......”声音从她嗓眼里流出来,仿佛门缝里透出来的风,暗哑中带着啸叫,虽然声音很轻,却听得人耳朵发紧。 花姜对她笑了笑,又取了一根针扎下去。 虞氏想要躲,可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微微侧了一点头过去。 花姜靠近她,带着几分劝慰,低语道:“别白用力气了,我若真想毒死谁,还没人能躲得掉的。” 花姜的瞳孔中,映出虞氏惨白绝望的面容。 “你这辈子也算值了,偏偏不知满足,不懂收手。虞玲珑,到了十八层地狱好好改造,争取下辈子做个好人。” 虞氏剧烈的抖动起来,“救......命” “嗬嗬嗬......”她已经发不出正常的声音了,喉咙里面的嘶吼像是困兽的呜咽声。 关窗的婢女站了回来,静静侯在帘帐外。 花姜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响起,“虞侧妃溺了,赶紧进来处置吧。” 花姜站起身来,目无波澜看着她。 虞氏逐渐停止了挣扎和呼喊,因为她在花姜眼里看到了平静,那是她曾经用在别人身上的眼神—— 对将死之人的不屑。 第125章 三人闲叙 翊坤宫。 常氏扶着皇贵妃从院子走入屋内。 绣着牡丹群芳的屏风前,摆着一张贵妃榻,榻上铺着整张白虎皮,几只金丝苏绣软枕依次排开,旁边另有一张小几,放着各式新鲜水果。 皇贵妃躺下以后,婢女银霜赶紧在她腰后塞了几个垫子,保证她舒服妥帖。 “嗯。”皇贵妃伸手扇了扇,水果的清香扑面而来,让她心里舒畅了许多。 三皇子坐在旁边的矮椅上,关心道:“母妃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产了,怎么反应还这般大?” 银霜是皇贵妃面前的老人儿了,私下说话便少了些讲究,“是啊,娘娘从有孕三个月开始,就闻不得荤腥,殿里一概不能熏香,只能放些时令水果增添香气。” 说话间,她蹲下身替皇贵妃轻揉着后腰,“如今月份越发大了,娘娘连睡觉都躺不下去,得垫好几层软枕,才堪堪舒服些。” 常氏心想,年纪那么大了,哪能像她那么容易呢。 门外有宫婢走进来,“启禀娘娘,坤宁宫传话,皇后娘娘免了阖宫上下明日的请安。” 常氏好奇道:“皇后娘娘最喜欢初一十五训人了,怎么舍得放过这个机会,传话的人可有说什么理由?” “回晋王妃,没有。”宫婢摇头。 皇贵妃懒洋洋开口,“多半是被太子气的吧。” 常氏这段日子都待在王府带两个丫头,还没时间打听外面的事。 听皇贵妃这么一说,立刻来了精神,“太子忙着应付使团的事都来不及,还有时间气皇后?” 皇贵妃瞥她一眼,她也不知这个儿媳怎么这么爱八卦。 不过,反正闲来无事,她就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吧。 “还不是那个虞氏惹的祸。” “怪也怪她没那个富贵命,好端端的东西吃下去,竟连命都差点丢了。听说,她回东宫没两日,突然就不好了,太子把东宫的名贵药材全用上了不说,还把主意打到了皇后那里。皇后宫里的好东西是多,可也禁不住她那样造啊,听说上百年的老参都给了四五根出去。” 皇贵妃啧了一声,“皇后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眼看那是个无底洞,就不愿意给了。” 常氏冷哼一声,“就那么个贱妾,换我,我也不给。” 皇贵妃又忍不住看她一眼。 亏得这是在她殿里,要是外人听见,还不得笑话她粗俗。 “太子要不到,就让太子妃进宫要,皇后不给太子面子,怎么也得替太子妃着想,”皇贵妃说起这事,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你想啊,要是她不给,万一太子妃回娘家要,该如何?” 让正妻回娘家求药材,救一个妾室,这话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的。 “这事儿咱们几个在这里说就行了,皇后那边将这件事掩得死死的,我倒不是害怕她,只是涉及太子妃,还是不要去招惹宋相才是。” 宁氏一族和宋家也算世交,彼此顾忌着脸面,就算皇贵妃巴不得看皇后的笑话,也得顾着这一层。 常氏愤愤道:“那太子妃怎么就下得了这个脸呢?” 皇贵妃瞪她一眼,“这就是太子妃的高明之处了,不过动动嘴皮子,东西能不能拿回去还另说,但太子心里不知该如何感激她呢。” “你瞧瞧你,外人提到你,多是用骄横善妒这几个字,可到了太子妃那里,什么贤良淑德,大度容人,温和柔顺......巴不得所有美德都贴在她身上。你啊,也不知道跟她多学学。” 常氏挽着皇贵妃的手,带着一点撒娇,“母妃是最明白我的,我对殿下的一片真心,那可是世间难寻。想要温婉可人的王妃还不简单么,世家女子里多的是,可当真将殿下放在心上的,就只有我一个了。” 皇贵妃忍住笑,移开眼,狠狠瞪着三皇子,“快把你媳妇儿领走,别在我这里花言巧语,我看着心烦。” 三皇子哎了一声,拉着常氏出了门。 两人一路沿着甬道往宫门走。 天气逐渐热起来了,三皇子撑着伞,大多都偏到了常氏头上。 “殿下。”常氏突然唤了三皇子一声。 “你还是回京吧。”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说得三皇子愣了半晌。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费尽心思在陛下面前讨了工部的差事,是为什么吗?” 常氏在他面前,的确是嚣张跋扈的时候多,眼下这么一本正经,三皇子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哂笑道:“自然是为了给父皇分担政事,而且,我本来也喜欢那些桥啊河啊的,做这种事,我心里踏实,有底。” 常氏突然红了眼眶,挽住他的手。 “我知道你的心思从来没放在争储这件事上,你想办法离京是为了躲这件事,不肯治腿伤也是为了躲这件事。” 三皇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到了地上。 这......可是他最大的秘密,如何被常氏看穿的。 常氏此刻一点也没有生气的迹象,满眼都是心疼。 “殿下,我不逼你了,以后我也会劝母妃的,你听我的,让太医帮你好好治治,可以吗?” 原本,常氏也从没把事往那方面想。 三皇子从小就懒散,对政事不上心,但凡是工部以外的事,他都做得勉勉强强。 可自从他的腿出问题以后,不仅上赶着找事做,而且每件事都做得极其漂亮,陛下公开赞许过好几次。 常氏无意和花姜抱怨,说三皇子是没在合适的时间攒劲儿,白瞎。 花姜的一句话突然点醒了常氏。 “殿下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若非有腿疾,皇后和太子只怕还防着他呢,哪能这么轻易得了修建水利的差事。要知道,这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就算太子拿不下,他也绝不会允许三皇子拿下。” 皇贵妃和皇后,是一辈子的宿敌。 三皇子的出身,注定不能在两人的争斗中幸免。 常氏虽然平日看起来风风火火,可心思在该细的地方,还是细着的。 三皇子从来就对皇位不上心,要说他是为了麻痹皇后和太子,故意装瘸,常氏很难相信三皇子有这份智慧和毅力。 所以,他纯纯就是为了避开争储这件事。 可就为了这个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他竟然愿意让自己留下残疾。 常氏心痛万分。 她自然不可能跑到皇贵妃面前去哭诉,更不可能去指责谁,毕竟,那几年的枕头风,自己也乱吹得起劲。 三皇子见常氏要哭,赶紧上前哄道:“没什么,不就是一条腿短了点嘛,你要是不喜欢,我往鞋里加个垫子,就看不出异样了。” 常氏拍开他的手,“我哪是嫌弃你长得不好了,我是见不得你事事避着我,不相信我。” “我料想,若有一天我也要死了,你是不是巴不得,才不会像太子费尽心思救虞氏那样对我。” 三皇子终于明白,常氏这一闹是为什么了。 他不禁失笑,没想到自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妃,也会生出担忧。 第126章 试探诚意 “好了好了,”三皇子搂住常氏的肩,“你放心,你永远遇不到那种事。” “皇后这些年的私库,全靠父皇赏赐,她的母族又帮不上什么忙,想从她那里拿点东西出来可不容易。至于你嘛,先别说你常家那万贯家财了,就是晋王府、母妃还有宋家,想要什么东西没有,还用碘着脸要吗?” 常氏被他一顿胡说,破涕为笑。 “我说正事儿,你的腿还能治不?” 她忍着许多天,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谈谈,谁知道今日突然就绷不住了。 三皇子握住她的手,语气严肃起来,“映容,就这样吧,以后无论是谁坐上那个位置,我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你和两个孩子。” 常氏直愣愣看着他,终究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现在皇帝还在,后宫嫔妃也好,各位皇子也罢,还有得可争的劲儿。 若有一日龙驭宾天,新皇登基。 桥归桥,路归路,少不得要清算一批。 三皇子从皇贵妃肚子里出来,注定和太子处不到一块。 他这样做,也算未雨绸缪,虽然自己吃了亏,却给以后留了退路。 可三皇子不仅想保住他的晋王府,还想保住皇贵妃。 所以,在那次和宁王一同办差遇刺的时候,他选择投靠宁王,配合他演了一场苦肉戏。 这些,他不准备告诉常氏。 常氏和他成亲数年,依旧活得像个小姑娘,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高兴了逮着谁都能骂几句,高兴了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满京城也找不到比她更鲜活的人儿了。 别人都说当初常氏一门心思想要嫁给他,是他的忠实追求者。 可其实,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娶她,甚至,若是有下辈子,他还想和她做夫妻。 “好,”常氏紧紧靠在三皇子身边,“晚上我给你按按腿吧,你是不是每逢下雨天就会痛,你也别瞒着我了,该泡药草还是得泡,别等到老了以后躺在床上,我可不耐烦伺候你。” “行行行,都听你的,咱们王府你说了算。” 乌金西坠,落日金辉洒在一对璧人身后,送他们出了宫门。 ...... 虞氏的死讯是在六月的最后一天传来的。 比花姜预想的还晚了两天。 看来太子在她身上当真是费了不少心血,才能多留她几日。 小满端着一碗冰酪进来,花姜看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定然又不知从哪里听到了东宫的八卦。 “王妃,我刚才瞧见东宫那边的仪仗了,”她说起这种事,表情向来很浮夸,“啧啧,要是没人说,谁知道这只是一个侧妃的架势啊,吹吹打打从街头连到街尾,就是年初隔壁侯府老太太出殡都没这么气派。” 花姜拎起汤匙,搅了搅碗里的冰酪,说道:“人都死了,气派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做给活人看的。” 花姜暗想,太子这样做,心里倒是舒坦了,却不知明日早朝,又有多少御史要弹劾他不顾礼法了。 “王妃,”初夏挑开珠帘走进来,“北檀大公主求见,奴婢引她去花厅暂坐了。” 花姜有些意外。 她原想着至少都得等个一两日,或月才会上门。 没想到,她心这么急。 花姜今日没打算出门,身上只罩着一件粉色素绫衫,发髻也只簪了一支粉彩并蒂荷花簪,看起来颇为素雅。 见花姜并没有更衣的打算,初夏便立在门口,等着她一同出门。 “大公主。”花姜刚踏进花厅,就唤了一声。 或月沉着脸坐在太师椅上,骤然见花姜穿着如此随意,微怔了怔,心里不自觉和她拉近了距离。 她往花姜身后看去,“宁王妃,我有要事与你商谈,还请无关的人都出去。” 花姜朝初夏点点头,四周的人瞬间都撤了,只余花姜和或月在屋里。 花姜走到窗前的茶桌坐下,招呼道:“来日方长,大公主何必急在一时,你把伺候的人都遣走了,我亲自给你煮杯茶喝吧。” 或月见她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心里的焦急也被压下去不少。 两人面对面坐着,都没开口。 等第一杯茶泡好,花姜递到或月手边,“公主风尘仆仆赶过来,想必是有许多话想说的,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或月仰头饮尽。 虽说她生得明艳动人,可行为举止却带着一股男子的爽利。 花姜不知是北檀女子皆是如此,还是只有或月是这样。 不过,和矫揉造作的人比起来,花姜还是更喜欢这种直爽之人。 她便也少了许多客套,直接问道:“或沙和太子见面了?” “是,”或月将目光移向窗外,今早见到的场景依旧如在眼前,“我父皇,是被或沙所害。” 短短几个字,却是惊天秘密。 而对于这个消息,花姜并不意外。 她早听周桓提起过,当初他带领的一队精兵深入敌军腹地,原本是想生擒北檀皇帝,以此作为两国签订协议的筹码,谁知他们找遍军营,也没找到北檀皇帝的身影。 后来,他们遭遇埋伏之时,才听闻北檀皇帝身亡。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围堵他们的北檀士兵各个带着誓死之心,即便拼了自己的命,也要为国君报仇雪耻。 周桓一直都认为,北檀皇帝并非丧命于大周将士之手,很可能是被自己人所害。 “你早知道了?”看到花姜波澜无惊的表情,或月多了几丝愤怒,一拳捶在茶桌上。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花姜未有丝毫退让,只平静对视道:“公主,若我说了,你就会信吗?这么多年,你一心把宁王当作杀父仇人,我的话,也许还没有或沙的话值得你相信。” “这个弑兄杀君的狗贼,我巴不得现在就将他碎尸万段。” 对于或月的心情,花姜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带着些许同情。 如今北檀政权大部分落入或沙之手,他又掌管着军队,或月想要掀翻他,无异于螳臂当车。 可她又不能直白地说她不自量力,只能劝慰道:“你和或沙势力悬殊,想要赢他,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我知道。”或月既然有手段收揽民心,自然不是冲动无能之辈。 只是,她手里可用的资源不多了。 “你想要的东西,我看到了。”或月淡淡开口。 花姜心底微颤,“说吧,公主想开什么条件?” 或月看向她,眼底有一抹怀疑,“我开的,只怕王妃做不了主。”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花姜往她的空杯倒上茶水,“就只看,公主信不信我?” 或月的眼神停留在花姜脸上,心里翻来覆去思虑了好几次。 她也就只是想试探花姜对她有几分诚意,问了另一件无关的事:“虞侧妃的死,是你做的吧?” 第127章 各取所需 对于这件事,花姜没有否认。 想要与人交心,至少彼此之间有共同的秘密才行。 否则,总会让人不安心的。 花姜抬眼对上或月的眼睛,极为坦诚,“我与虞氏的恩怨,只在内宅,只要她死了,至于有没有连累别的人或事,都和我扯不上关系。可毕竟我和公主还算有一段交集,若不是为公主着想,我也不会大费周章编出那么个说辞来。” 那晚,两人分别时,花姜对她说了一句话,“如果有任何人来问你话,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当时她还不明白,直到那个小太监过来,问起天山冰莲和百僵虫的事,她才知道,一定是天山冰莲出了问题。 百僵虫这种只出现在民间故事里的东西都被花姜说出来了,她自然要顺着花姜的意思回答。 何况,她没有别的选择。 即便这样做,会让或沙全身而退,但她也不敢赔上整个北檀。 或月露出耐人寻味的眼神,“王妃此举,还真是一箭双雕。如今虞氏已死,无论真相如何,至少都是因天山冰莲引起的,只怕太子心里对或沙已经起了龃龉。” 花姜笑道:“这对你,是好事,多个人对付或沙,总比你单枪匹马的好。” 或月也笑起来,“另外嘛,你没有拉上北檀做垫背,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 “公主客气了,我也是有底线的人,北檀和大周如今和平相处,边境人民更是好不容易换来平静,我又怎会因一己私利,置两国百姓于不顾。” 说到这里,花姜的语气多了几分严肃。 “大公主,大周目前的实力吞不下北檀,而北檀也承担不起挑衅大周的后果,两国交兵,最终都是百姓遭殃。或沙不是安分的人,只要他一日在北檀掌权,就一定会有撕破协定,卷土重来的一日。” “我不想看到战争,更不想看到宁王再上战场,所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大公主能够夺回政权。” 若说以前,或月有几分敬佩花姜的胆识谋略。 可到了今日,她才发现,眼前的女子,心性高远,不输男儿。 “既然宁王妃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必藏着掖着。” 或月斩钉截铁道:“此次北檀与大周通商,或沙明面上是想充盈国库,改善民生,实际他只是想以权谋私,从中获利。” 既然花姜坦诚相待,或月也不想藏着掖着了。 “王妃,我需要在通关文书里加一条,所有互通商品,必须有我的私印,方可放行。” 花姜略一思考,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次通关对北檀意义重大,整个北檀想要参与的商户也罢,背后实控的世家也罢,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若或月成为卡脖子的那个人,那北檀上下,便有许多人会在利益面前选择投向或月。 这是个不费力的好办法,轻易便能获得支持。 无论这种支持可不可靠,至少有了途径,后续的事才能慢慢展开。 可这件事,的确很不好办。 至少,或沙一定会极力反对。 不过,花姜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也许可以一试。 “好,我答应你。” 或月虽然对此事的态度并不乐观,但花姜能答应,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 花姜代表着宁王,能得到宁王的支持,也算是一场不错的交易。 “王妃爽快,你要的东西,我也必定会尽全力拿到手。” 送走或月,花姜让人送了帖子去东宫,想要上门拜见太子妃。 “王妃,”小满走到花姜身边,“文侍妾来了。” 花姜起身,做了几个伸展运动,随口说道:“让她进来吧。” 小满挑开帘子,将文氏带进来。 “给王妃请安。” 花姜看着她,笑眯眯回道:“算起来,上一次见你还是两个月前,这些日子府里事多,倒把你疏忽了。” “王妃这样说可是折煞妾身了,妾身也是担心打扰您,才不敢往您跟前凑。” 小满瘪瘪嘴,心想,分明是王爷特地吩咐过不准她来,否则还不跟从前似的,隔三差五便来王妃跟前显眼。 “我在屋里坐了大半天,也乏了,今日外面不热,出去走走。” 说着话,花姜就往花园里走去。 文氏也乖巧地跟在她身后。 “王妃,”文氏小声说道:“妾身想求王妃一件事。” 文氏跪在地上,俯身将额头抵在青石砖上。 花姜也没让起,只问,“什么事?” “妾身前几日收到家中来信,母亲病重,不知能否撑过去,妾身斗胆,请王妃准许妾身回家,妾身见一面母亲就立刻返程回府,绝不耽误。” “咱们大周,以孝治天下,我没有阻拦你的道理。” 花姜将初夏招过来,“你让管家安排下去,随行的车马人员,还有礼单,都尽快准备好。” “起来吧,”花姜对文氏说道:“你也赶紧准备准备,若是有需要的药材,让管家从库房里拿出来,最迟明早就出发,别让家人久等。” “谢王妃。”文氏眼里含着泪,对花姜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去吧。” 文氏擦了眼泪,行礼告退。 直到转过墙角,她才收敛神色。 此刻,她眼神清明,隐隐透出几分狠辣,哪里还有刚才的怯懦可怜。 小满跟在花姜身后,念叨:“文侍妾的家在旬阳,即便中途不停,也得走上七八天才能到,她这一来一回可够折腾的。” 花姜淡淡笑道:“她都不怕折腾,我操这些心做什么。” “初夏,你等会儿找十七要两个可靠机警的侍卫,就扮做寻常小厮,一路跟着去吧。” 初夏认真想了想花姜的意思,回道:“是。” 第128章 挑起怒火 第二日的朝堂上,弹劾太子的奏折如雪花纷飞,堆在皇帝桌案上。 “混账东西。”一本奏折从皇帝手里扔出来,刚巧打在太子眼角,划出一道血痕。 陆公公原想劝几句,可瞧着皇帝的神情,巴不得要把太子踹死,他也不敢说话了。 只好颤颤巍巍上了一杯茶,试图转移皇帝的怒火。 “啪。”茶碗在太子脚边打碎。 幸好,没砸到太子头上。 这下,陆公公是一点儿都不敢动了。 “为了一个贱妾,连脸面都不要了,朕问你,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太子!!!” 一声怒吼,穿过沉重的紫金檀木大门,送入了皇后耳中。 她站在外面,心惊胆战。 “娘娘,要不咱们回去吧,陛下正在气头上,未必肯见您。”景璃扶着她,劝道。 皇后摇摇头。 她不怕斥责,也不怕等,她担心皇帝一怒之下,就夺了太子之位。 至少她在这里,实在不行,还能冲进去劝阻一二。 “我大周太子,如今成了满天下的笑柄,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话,”皇帝站起身来,踱步到太子跟前,俯身一句一字问道:“你告诉朕,这个太子,你是不是当烦了,当腻了,朕大可换一个人来做。” 太子心中大骇,连忙磕头请罪,“父皇,儿臣与虞氏毕竟是年少相识,见她惨死,心中不忍,才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情。儿臣已经知错了,请父皇莫要因此气坏了身体,否则,儿臣便是罪加一等,死不足惜。” 太子虽然惶恐,还算做对了一件事,就是没有狡辩,反而关心起皇帝来。 其实,他真心也罢,虚情假意也好,总之听起来,还算顺耳。 皇帝心里是有一张谱的。 虽然话说的重,可当真要换储君,也绝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换,否则,太子身上的污点,也会成为皇室的污点。 储君无德,打的也是他自己的脸啊。 皇帝重重坐在龙椅上,喘了几声粗气。 “太子,明日签订通关协议的事,你全权负责,”皇帝往前倾了倾身子,伸出手指指着他,“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有半点差池,朕就不给你留情面了。” “是,”太子连忙接上话,“儿臣定会全力以赴,绝不让父皇失望。” 皇帝靠在椅背上闭目缓神,朝他挥挥手。 陆公公赶紧上前将太子扶起来,亲自送他出了门。 “殿下眼角有伤,还是先处理好,再出宫吧。” “多谢陆公公提醒。” “殿下客气。” 陆炳忠将他送出门,见皇后还等在门外,也没多跟着,及时转身回到殿里伺候皇帝去了。 皇后见太子走出来,虽然神情恹淡,但看起来还不算狼狈,这才松了一口气。 “如何?你父皇怎么说的?” 太子看了皇后一眼,拱手道:“多谢母后提点,父皇虽然生气,但也只是呵斥儿臣一顿,并未处罚。父皇让儿臣把明日使团的事情办好,时间不早,儿臣就不多耽搁了。” “好好好,”见太子要走,皇后一把拉住他,“你先去我宫里把伤口洗一洗,这样走出去让人瞧见,像什么样。” 太子没说什么,像牵线木偶似的,跟在皇后身后去了坤宁宫。 若不是皇后让他主动向皇帝请罪,皇帝一道旨意下来,还不知会是什么处罚,那时便真是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 太子心底沉沉叹了一口气。 世人都容不得他和虞氏的感情,他连为她伤心,为她哭的资格都没有。 ...... 花姜刚从东宫离开,太子的马车就停在门口。 宋锦珠还没来得及转身回去,索性立在门下等他。 “你怎么在这里?”太子一下马车,就看到她。 “算了下时间,殿下该在这个时候回来,所以就等了一会儿。” 太子抬头看了看天色,柔声道:“日头晒,以后就别出来等了。” 两人并肩往里走,看太子的意思,似乎是要去宋锦珠院里。 才走到门口,绿翘就急急忙忙小跑出来。 “什么事这么急,没看到太子在吗?” 绿翘收脚,行礼问安后才说:“小公子哭闹不停,刚才喝下去的奶全都吐了。” “哎,”宋锦珠叹了一开口气,“想必孩子也是有感觉的,知道亲娘不在了,伤心着呢。” 此话一出,立即将太子心中的伤感勾了出来。 可眼下要他处理的事很多,他快要自顾不暇了。 “太子妃,”太子沉下语调,“虞侧妃已经走了,告诉东宫上下,以后不许再提起她。” 他揽住宋锦珠的肩膀,似是下定了决心,“从今以后,在觅哥儿面前,也别再提她,你就是觅哥儿的亲生母亲。” 宋锦珠...... 这人不是有毛病吧。 莫名其妙塞个孩子给她,弄得好像还是天大的恩赐似的。 她再一想,越想越不对劲。 太子这是几个意思,难道要把觅哥儿记到自己名下?那岂不是白给他一个嫡长子的身份了。 宋锦珠当即就不愿意了,可又不能直接拒绝。 她假意关心道:“殿下,今日入宫,父皇有没有怪罪你?你们毕竟是父子,父皇再生气,也是为你好,为东宫好。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想必父皇也是为这个才生气的。” 宋锦珠说的什么,太子没怎么听进去。 但父皇、名声两个词重重提醒了他。 觅哥儿的事,到底是自己想简单了。 若要过继到宋锦珠名下,必须要经过内务府拟名册,报宗人府上族谱。 这么走一通,宋若甫和皇帝皇后不可能不知情。 他们三个,只怕没有一个会同意。 他轻咳了一声,也就没再提刚才的话了。 “觅哥儿如今离不得你,只能劳烦你多担待。” “嗯。”宋锦珠回了一声,看太子的神情,想必已经打消那个不靠谱的念头了。 “绿翘,我记得北檀大公主送了许多孩子的玩具过来,你等会儿都收拾出来,觅哥儿心里不痛快,让他手里有好玩儿的,兴许会好一些。” 太子疑惑道:“大公主往东宫送了东西?” 第129章 幕僚献计 “是啊,虞侧妃出事虽然是意外,可毕竟都是因为北檀送过来的天山冰莲导致的。大公主担心殿下迁怒于或沙王爷,所以求了几次想当面致歉,我实在推脱不过,才见她,收下了赔礼。”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胜在有心意,”宋锦珠顿了顿,“倒比那个或沙好多了,一直不闻不问,好像死的只是不足轻重的人,不值得他屈尊降贵过来多问一句似的。” “虞侧妃最后那几日,生不能生,死不能死,我想起来就忍不住伤心落泪,那个惨状,可真是......” 宋锦珠悄悄打量着太子的脸色。 虽然他极力隐忍着,可额角跳动的青筋暴露了他内心的痛苦不安。 “我想起还有事没处理完,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再来找你。” 宋锦珠福身,“恭送殿下。” 望着太子快速离去的身影,宋锦珠将绿翘叫过来,“你亲自去一趟宁王府,告诉王妃,该做的,我都做了。” 她心里隐隐觉得,自己不该帮花姜这个忙。 她仿佛身在迷雾中,做了许多身不由己,被人牵着走的事。 可她又实在生不出拒绝花姜的勇气。 毕竟,在很多次遇到险境的时候,都是花姜出手拉住她。 宋锦珠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她当初就不该...... 她又赶紧摇摇头,尽力不让自己陷入后悔自责中去。 不管怎么样,比起太子,至少自己的亲妹妹更值得她信任。 花姜才回府歇了一会儿,绿翘就过来说明了情况。 她实在没想到,现在宋锦珠的执行力竟然变得这么强了。 “行,我知道了,”花姜指了指桌上的锦盒,“这里面是我自己调制的护肤用品,我瞧着太子妃这段时日看起来很疲惫,你替我转告她,不管发生什么事,先得让自己过好。” 绿翘感激道:“奴婢代太子妃多谢王妃,奴婢定会如实转达的。” ...... 东宫 太子书房里,坐了三位身穿锦袍的男子,他们都是太子在东宫最信任的幕僚。 太子一言不发,满脸冰霜坐在上首。 “殿下,或沙实在是狂妄至极,仗着手里捏着把柄,根本不将殿下放在眼里。” 另一人附和道:“虞侧妃之死和他脱不了干系,就连大公主都知道向东宫赔罪,他这个罪魁祸首却视若无睹,这是对东宫赤裸裸的挑衅。” “他不过是小小北檀的一个王爷,竟敢对我大周储君不敬,若是轻易放过他,殿下的颜面何在,我大周威严何在。” 两名男子对着或沙一顿数落,言辞激烈,仿佛巴不得立刻冲进驿站,将他绑到这里凌迟处死。 等那二人喊完,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殿下万不可冲动,如今或沙还在京城,他手里的东西对殿下是巨大的威胁,他敢以此要挟殿下与他会面,又趁机让殿下许给北檀许多通商的好处和便利,可以看出,此人有勇有谋,绝非等闲之辈。” 说这话的人,叫胡杨,年约三十岁,脸型瘦长,蓄着短须,一双不大的眼睛矍铄有神,再加上犀利的薄唇,他说出的话,总让人忍不住多信上几分。 这三人当中,他入东宫最晚,也就是今年才成为核心成员之一。 另外两位幕僚仗着久跟太子,平日不大和他说得到一块去。 但太子却很仰仗他,虽然对他说的话有些不悦,却依旧压住怒气开口问道:“那依你的意思,本宫就该忍气吞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么?” 想起虞氏弥留那几日的惨状,太子就夜不能寐,日夜煎熬。 可他总不能怪宋锦珠将东西赐给了虞氏吧,便只能将一切都怪到或沙头上。 胡杨认真回道:“属下并非此意,殿下乃我大周储君,那或沙不过是区区北檀王爷,如何能与殿下相提并论,更遑论让殿下受他挟制。” “殿下想要彻底摆脱他,必定要一击必中,将他彻底除掉才是。” “哼,说的容易,”一人嗤笑道:“这几年,咱们派去北檀的刺客也有好几拨了,全军覆没是常态,能近身的都没几个,那或沙武将出身,自己就武艺了得,身边还豢养了一堆死士。” “除掉他?你倒是说的简单。” 太子轻飘飘扫过去。 刚才那两人不也说得起劲嘛,看来都是打嘴炮。 面对咄咄逼人的质问,胡杨并不生气,缓缓开口,“殿下莫忘了,那或沙亲口承认,当初是他将北檀皇帝骗到军营,亲手杀掉然后嫁祸给宁王的,这件事若是让北檀大公主知道了,她自然不会放过或沙。” 太子觉得他说得有理,却不多。 “虽说大公主在北檀深受民众推崇,可毕竟朝政和军权都握在或沙手里,她即便有心报仇,却也不是他的对手啊。而且,此事没有真凭实据,就算大公主信了,其他人未必会相信。” “眼下就有一个好机会,”胡杨身子往前倾去,“或沙对此次通商极度热情,说到底还是想要趁此机会笼络北檀世家,再从中捞上一笔,这个人情,殿下与其给他,还不如送给大公主。” “只有将北檀局势搅浑了,或沙才不会把注意力放到您身上。” “妙计,胡卿此计甚妙。” 想到能出一口恶气,太子心里舒畅了不少。 “可或沙这人最擅胡搅蛮缠,想要让他吃亏,可不容易。” 胡杨淡淡一笑。 至于以何种形式操作,又如何让或沙哑巴吃黄连,几个人在书房一直讨论到深夜。 书房的灯暗下去,婢女手持灯笼走在前面引路。 胡杨叫住她,“你下去吧,我知道出府的路。” 他举着灯笼,沿着空旷寂静的道路一直走,直到走到老百姓能到的地方。 那里有着万家灯火,人间烟火。 他走到一处摊位坐下,“老板,来一碗馄饨。” “还是老样子么?”老板笑着走过来问话,顺手拿走了桌上的铜板,和一张三寸长的纸卷。 “老样子。”胡杨回道。 第130章 书房之乐 和使团谈判的事,一直都是太子单独在负责。 可签订协议的时候,太子将宁王叫上了。 原本或沙还觉得胜券在握,将前几日和太子私谈的条款都写了上去。 一见到宁王,他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 他这辈子,唯一在宁王手里赢的那一仗,就是北檀设伏那一次。 至于其中的原因,他自然是心知肚明。 要不是太子送来了他们拟定的撤退方案,他是无论如何也围不住宁王的。 战场上的屡战屡败,让他对宁王存了敬意,也不可避免带着惧意。 “见过太子殿下,宁王殿下。” 今日各国使团都聚在殿里,协议的细节之前已经修改过好几轮了,今日就是走个仪式,只待大周盖上玺印,即可生效。 太子抬手,让大家平身。 “这是户部最终确认的版本,诸位看看,若无不妥,就盖章落定。” 宫婢将四国的协议分别送到各自的位置上。 很快,另外三国都回复了无异议。 宫婢将协议收好,送往内阁加盖大周通关宝章。 宁王见或沙面色凝重,沉声道:“或沙王爷,是有什么问题吗?” 或沙赶紧起身,拱手回道:“回宁王殿下,呃,细则上倒是和之前谈的一样,只是通关手续多了一条,需要大长公主或月的私印方可放行。” 他抬眼,想要看太子和宁王的反应。 太子四平八稳目视前方,根本没有理他的意思。 宁王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太子殿下,如今我总管北檀朝事军务,大公主虽身为神女,但并未掌权,也不懂通商之事,若要她的私印大周才肯放行,只怕诸多商户会有不满。到时候通商之事形同虚设,岂不是白费了大周皇帝的一番苦心。” 宁王勾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缓步走到或沙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本王记得,北檀先皇后薨逝之前,曾留下遗旨,命你和大公主辅佐皇帝,直至皇帝成年。” 话音刚落,或沙眉头紧皱,他早猜到,但凡宁王出手,必定是有备而来,眼下看来,果真如此。 “照这个道理,北檀的摄政王便是你或沙王爷和或月大公主,若大周只认你,而不认大公主,这既违背了先皇后的初衷,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争议。” “或沙,我大周可不做不明不白的生意,你明白吗?” 或沙抬起头,正对上宁王扫下来的眼神,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全是摄人的压迫。 或沙在太子面前,尚且霸道随性,可到了宁王跟前,就算有无数道理,也轻易开不得口,生怕一不小心反倒被揪住错处。 太子走上前来,语气比宁王柔和许多,“或沙王爷,除了这一条,其余的细则本宫一条未改,对北檀而言,并无多少不同。” “本宫也不是非要你认可这一条,你若不愿意,咱们两国之间的通商就此作罢,也无妨。” 或沙没想到,太子有了宁王撑腰,竟突然有了气势。 通商之事,他早已允诺北檀各大世家,若此事落空,凭他一人,如何去平息众人的不满。 要知道,他能如愿夺得权柄,都仰仗着各大世族的支持和认可。 如果宁王不在,或沙倒还可以用之前的事威胁太子,争上一争。 现在,他可不敢造次。 到底是他失算了,原以为太子和宁王一前一后两任储君,理应水火不容才对。 谁知,两人竟能站到一条道上来对付他。 或沙躬下神,咬牙回道:“我没有异议了,请殿下用印吧。” 太子满意点点头,又加了一句,“以后每半年大周会派人去往北檀,核对两国通商的明细账务,还请或沙王爷别忘了,务必将长公主叫上,亲自用印确认。” 意思就是,只用私章唬人,行不通。 看着或沙吃瘪,太子心里又爽又恨,“或沙啊或沙,你害死我的挚爱,没让你痛在身上,实在是轻饶了你。” ...... 使团离京后,朝中倒是闲了一阵。 周桓早早下了衙,特意绕路去五嫂香粽带了一篓粽子回来。 花姜此刻在书房看账簿,小满在一旁伺候着。 “殿下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 花姜搁下笔,看着周桓走过来。 “你倒是贪心,也就这几日手上的事情少些,你倒养成习惯了,亏得我提前走了,不然还不知要被你怎么念叨呢。” “在做什么?”周桓凑到桌前,半倚在桌沿边。 “铺子和庄子送上来的账簿,才看了一半,明日还得继续看。” 周桓随手捞起一本,翻了翻,“天气热起来了,下个月我抽空带你去庄子玩一趟,顺便避暑。” 说起可以出去玩,花姜顿时来了兴致。 “我记得有两处庄子在山脚下,离京城也不远,半天时间就能到,”花姜认真想着,手里握着笔,搁在腮下,“只是我还没去看过,也不知哪处更好。” “殿下去过没有,不如你自己选一个?” 花姜一抬头,便对上周桓的眼神。 他朝花姜伸出手来,在她眼下擦了擦,语气有一种异常的平静,“墨都弄到脸上了,我帮你擦干净。” 花姜疑惑道:“啊?我怎么没感觉。” 周桓捉住她的手,往脸上一蹭,手上顿时撇下一抹墨黑。 花觉得不对劲,仔细看去,周桓指尖上都是墨渍。 “好啊,殿下骗我,明明是你把墨抹在我脸上的。” 说着,花姜就要起身去洗脸。 周桓跨开一条腿,将她抵在桌沿边上。 “有什么好洗的,等会儿一起洗了就是。”最后几个字,咬着几分笑意,几分着急。 花姜伸手推了推,却无意碰到他起伏的前胸。 “阿苑,”周桓压下身来,在她耳边低声呢喃,眼里闪着星子般的笑意,似要将花姜卷入一股漩涡中去,“你忙了这些日子,是不是也该想想我了。” 小满从厨房回来,正要推门进去。 突然听到里面的动静,她带着促狭的笑意,悄悄退了出去。 第131章 说来就来 朝会散场后,宁王和八皇子并肩从大殿里走出来。 八皇子拱手道:“二哥养病多年,没想到接手京郊大营短短几个月,就能收复军心,臣弟佩服。” 八皇子回京养了一段时间,和皇后七分相似的容颜越发俊逸,再加上他的语气动作向来有礼,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便自带了些许诚恳,很容易让人对他生出好感。 他似乎很清楚自己的这个优势,等周桓回话的时候,眼中隐隐带着期待。 周桓勾起唇角,淡淡回道,“你在兵部,得这些消息倒是快。” 八皇子脸色变了变,“二哥说笑了,我资历尚浅,父皇将我安排去兵部,只是为了让我历练,沉下性子,我知道的事情大多都是听兵部的各位同僚提起的,若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二哥指正。” “行了,我还有事,就不和你多说,以后得空来我王府,咱们兄弟再饮酒畅谈。” 周桓一挥衣袖,转身下了台阶。 八皇子瞬间沉下脸来。 看来消息没错,宁王果然和太子结盟了。 他伸出手指将贴身内侍招过来,“前几日收到的那个消息,继续追查来源,但真假就不必再查了。另外,立刻找人将消息放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两日后。 太子从相府走出来,脸色不算太好。 因为虞氏的事情,他接连被人弹劾,特别是御史台的那帮御史,揪着他不放。 幸好皇帝发话,一笔带过,此事才算了结。 可他也察觉出来,皇帝对他,是越发不满了。 今日,他特意来找宋若甫,就是想从他口中查探些消息,看看皇帝现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会不会有易储的想法。 可和宋若甫聊了大半天,宋若甫倒是各种安慰鼓励,但一件有用的事都没说出来。 “老狐狸,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太子满心躁郁,气冲冲地想着,等以后他登基,第一个清算的就是宋若甫。 嘴巴这么严,滚回家种地去吧。 他转过头,对着相府的门匾哼哧了一声。 才走下台阶,就看到内侍急急忙忙朝他走来。 “殿下,出大事了。”内侍走到他身旁,焦急万分。 “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让你满街奔走喧哗?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本宫最近走了霉运,上赶着给本宫送霉头了?!” 太子心里不爽快,揪着内侍就一顿劈头盖脸骂下去。 内侍赶紧跪在地上,先谢了罪,等太子平复下来,才说,“殿下,不知怎么回事,现在满街都在传您侵吞了今年的赈灾银。” 太子心里先是一惊,但想到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情一年总要遇到几次,反正无凭无据,说破了天也影响不到他。 内侍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凑到他跟前,又道:“这次不一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户部那几个主管官员都被指名道姓点了出来。” 太子猛地怔住,这才隐隐有些心慌,却也耐住性子问道:“都说的是哪几个人?” 内侍一一报上名号。 这下,太子彻底慌了。 能把那几个人逮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太子呼出一口气,在台阶上左右走了两圈。 这件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 他才在皇帝跟前信誓旦旦做了保证,今日就砸了这么大一个窟窿下来。 造势的人绝对是冲着他来的,而且是有备而来。 他两步跨上马车,“立刻回东宫。” 马夫调转车头,才走了几步,又听车内传来声音,“进宫。” 太子还是觉得,这件事,他得找皇后商量。 皇后殿里,此刻坐着八皇子。 皇后对这个小儿子,一向多了几分耐心和爱心。 她剥开一只蜜橘,将表面的白络都一一去了,才递到八皇子手里。 “瞧瞧,不愧是要当新郎官的人,越发精神了。” 皇后看幺儿,越看越喜欢。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她对曹心姝也多了许多好感。 八皇子笑着接过蜜橘,随口说道:“听说心姝隔三差五都会进宫陪您说话,母后若觉得厌烦,我便让她少来几趟。” “你这孩子,自家媳妇儿上赶着对娘好,你怎么还嫌弃上了。你莫不是,还想着......” 见八皇子变了脸色,皇后立即住了口。 景璃趁机圆场道:“曹小姐是个贴心的人,她知道娘娘偶尔畏寒,便亲手织了一件毛毯过来,奴婢瞧着,比宫里绣娘的手艺还巧。” 八皇子心中一凛。 曹心姝会什么,不会什么,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手艺精巧,就绝不可能出自她的手。 八皇子顺着说道,“那倒是难为她了,她从前在府里便是闲不住的,时常跟着曹大人或者她哥哥去军营,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没想到还擅长女工。” 这句话,本是八皇子随口附和的,却被皇后听出了弦外之意。 看来,曹氏私底下应该没送过东西给八皇子。 这两日的感情到底如何,皇后心里有点没底。 不过,既然是八皇子特意让自己去求皇帝赐的婚,总归也得他看得上才是。 皇后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心姝比太子妃好多了。若非初一十五,太子妃是舍不得进宫来看我的。就是前些日子我不好,她也没留两天,就提前回东宫去了。” 八皇子俯身安慰道:“毕竟四哥是太子,平日政事繁忙,府里的事都压在太子妃身上,她一时顾不上您,也情有可原。” 皇后瞥他一眼,“就你嘴甜,谁都能让你帮着说几句好话。” “对了,礼部已经着手准备你的婚事了,你得空也去问问,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尽早提出来。虽说你的婚礼比不得你二哥,可母后也不想你和心姝觉得委屈,我准备从私库另添不少银两和聘礼,总归要把你们的事办得热闹体面。” “多谢母后。”八皇子拉住皇后的衣袖晃了晃。 看着八皇子在自己面前还像小时候那样,皇后更心疼他了。 自己这个小儿子从小就懂事优秀,只可惜晚出来几年,否则,她哪里需要像现在这般殚精竭虑盯着前朝后宫的事呢。 想起太子,皇后心里便隐隐生出一股愁来。 如今,她只盼着太子能消停下来,认真做好太子分内的事。只要不出大错,她估摸着,也能顺顺利利坐上那个位置吧。 “娘娘,太子殿下过来了。”婢女从门外走进来禀告。 皇后一怔,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八皇子站起身,“母后,儿臣先去一趟礼部,就先走了。” “好。”皇后起身,亲自将他送出门。 远远看到太子从廊下走过来,脚步匆忙,连招呼都没和八皇子打,就直奔自己而来。 “莫不是又遇到什么坏事了吧。”皇后嘀咕着,心里七上八下的,立在原处等他。 “母后,出事了。”太子一走到她跟前,还没站稳,就来了这么一句。 造孽,真是造孽啊。 皇后哀叹一声,扶着景璃的手,深一脚浅一脚进了屋。 第132章 补上窟窿 听太子说完事情经过,皇后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八百万两,”她喃喃说着这个数字,“你想让我拿八百万两出来,帮你填这个窟窿?” 太子怯怯回道:“总共八百万两,儿臣自己出三百万两,母后再出五百万两。”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到太子脸上。 太子立即滑跪到地上,眼泪说来就来,伏在地上苦苦哀求,“母后,儿臣实在走投无路了,请母后救救儿臣,最后一次,当真是最后一次了。” 太子在马车上认真盘算了许久。 这件事发生的速度极快,短短半日,前因后果,拿了多少,参与的人名,全都说得有模有样的。 更可怕的是,还都是真的。 太子知道,光凭狡辩,是躲不开的。 如今,唯一的办法能够证明这是谣言,就只能是将贪墨的钱财都补回去。 所以,他才求了皇后。 皇后这一巴掌用够了八分力道,手心刺刺的疼痛。 她顾不得这些,颤抖着手腕,气得一时都开不了口。 她能从一介低贱的宫女爬到皇后这个位置上,除了年轻时候以色侍人,更多的或许是运气和侥幸。 正因如此,她几十年来日夜战战兢兢,从不敢过问朝事,更不敢以权谋利,生怕被别人抓住把柄,将她拽了下来。 好在老天有眼,周桓跌下神坛,她的儿子封了太子。 她以为自己终于苦尽甘来,却没想到,过得比从前还小心谨慎。 这倒也罢了,再怎么熬,只要熬到当了太后,一切都过去了。 可现在,她怎么觉得,自己熬不到那一天了。 “太子啊,母后这二十年辛辛苦苦攒的家底,加起来也没有五百万两。你开口就是这么大的数目,我如何拿得出来?” 太子垂下眼,当真算了起来。 皇后一年的月银有一万两,加上皇帝的赏赐,各处的呈礼,一年下来顶多十万两。 他思索了片刻,摸不准舅舅有没有给母后送过礼。 “五百万两不行,那,三百万两,行吗?”太子仰起头,恳求道。 “哈哈哈。”皇后看着他愣了半晌,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便有了泪水。 她的好儿子,还真是将她算计得明明白白。 她比不得那些出身就在金窝银窝里的豪门贵女,私库里的金银都是她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 太子倒好,一来就要把老底掏空。 这个没良心的讨债鬼,真是白将他生出来了。 “你走吧,本宫一两银子都不会给你。”皇后说得斩钉截铁,说完就起身要走。 “母后,母后,你若不救我,我就死定了,父皇一定不会饶过我的,”他听出皇后言语里的决绝,彻底慌了,抱住皇后的腿不撒手。 “母后,儿臣知道这些年您手头一直不宽裕,可舅舅有啊,别说五百万两,就是五千万两,他也拿得出来。” “你疯了,”皇后怒吼着,踢了他一脚,“你自己犯了错,还想把你舅舅拉进火坑吗?” 太子被皇后一脚踩在肩上,肩胛处的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 原来,皇后到现在都还想着维护虞来。 原来,在母后心里,他连虞来都比不过。 想起一直以来的委屈,他失神落魄,瘫坐在地上,默默掉下泪来。 “母后,从小你就对我严格,明知道我争不过周桓,还总是让我去父皇面前显摆,十次有八次我都只能当个跳梁小丑,反倒把周桓衬得更好了。” “后来有了八弟,你便舍弃了我,一心扑在八弟身上。” 他望着窗外阴沉的天,想起过去的种种伤心和委屈。 “有一年夏天,我生病了,偷偷从上书房跑回来,就想听您哄我几句。我站在屋外,听见你给八弟唱童谣,那个时候,我真的好羡慕他,您从来没为我唱过。” “我知道八弟聪明又会哄人,只要他在,你总是高兴的。而我愚笨迟钝,处处都比不得他。” “母后,既如此,你又何必一定要将我送到太子的位置上去。你打心底就看不起我,讨厌我,为什么不能放过我,非要让我受现在的折磨。” 皇后气得发抖,指着他道:“折磨?你居然说,你在受折磨?” 皇后气得发笑,都要语无伦次了,“太子之位,将来的九五之尊啊,你居然说这是折磨?” “你要和我扯以前的事,好好好,我今日便和你拉扯清楚。你总说我偏心,你又何尝不是,自从有了虞氏,你对我说过几句真话,听过我几次安排,你的心都被那个贱人蒙蔽了!若非顾忌着你,我早弄死她了, 哪里还会纵容她离间我们母子的感情。” “母后,玲珑都已经死了,不能让她消停消停吗?” “啪。” 皇后又甩了一巴掌到太子脸上,“她倒是消停了,可我还没完呢。你说你,这几年光长了岁数,怎么一点儿都没清醒,一点儿都没长进啊。” “天底下没几个好父亲,可母亲总归是疼爱自己的孩子的,”皇后察觉到自己的激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儿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立起来啊。” 说到这里,皇后已经泣不成声。 她承认,她心里是偏爱八皇子,因为他乖巧懂事又贴心。 可对太子,她也是不计得失,全心付出的。 却得来太子今日的回应。 她的心,都碎了。 见到皇后生出失望落寞的眼神,太子也冷静下来。 他爬到皇后脚边,说道:“母后,儿臣错了,儿臣不该跟您顶嘴,不该惹您生气,母后,儿臣真的知道错了。”、 太子后知后觉,却也明白自己只剩皇后一个靠山了。 若皇后不帮他,他就真的没法子了。 看着伏在腿边哭泣的太子,皇后的心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亲自带着长大的孩子,她怎么忍心眼睁睁看他自取灭亡。 更何况,她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 如今三皇子醉心水利,八皇子还未在朝堂站稳脚跟,如果太子出事,最可能得利的就是宁王。 她决不允许宁王重新登上太子之位。 绝不允许! 只是,实在可恨,她派去宁王府的两个人,一个被软禁,一个根本近不了宁王的身。 宁王府到底是什么情况,如铁桶一般,根本没有一点儿头绪。 此时,皇后还不知,太子已经朝宁王伸出了橄榄枝。 而八皇子,也被逼得,不得不提前向太子下手。 兄弟相争,无论输赢,皇后都会是输家。 幸好她对此一无所知,所以还以为,眼前最棘手的事,便是凑够银两,替太子补上窟窿。 第133章 疑心老八 皇后认真想了想,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无论上什么刑,用什么手段,你必须对李世苍下狠手,他替你过手的银票,不可能凭空消失了。” “是。”太子赶紧回道。 当初,他贪了八百万两赈灾银,再加上前几年积攒的一千万两,一起交给了李世苍,让他想办法洗白。 后来,李世苍陆陆续续送回来了五百万两,还没等到后面到账,李世苍就突然病倒了。 他原以为李世苍躺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好,谁知,情况越来越糟,没等他打听到剩余银钱的下落,李世苍就已经进气多出气少,数天活命了。 原本他也不急,京城洗钱的就那么几家,慢慢打听下去总能找到人。 可正如皇后所说,他现在等不及了。 就算赶不上这一次,他也得在李世苍死之前,把钱拿到手。 “我再问你一件事,”皇后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你抽银子的时候,除了你和几个经手的官员,还有没有人知道?” 太子明白,皇后是想问,到底内部是谁出卖了他。 可他思前想后,也没找出这个人来。 当初他管过几年户部的事,趁机将自己的亲信调了进去。 那几个人,他完全信得过,而且他们实在没有理由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去揭发他啊。 见太子一脸懵逼,皇后就知道这个问题白问了。 “罢了,你先回去吧,我立刻写一封信快马送到你舅舅那里,”皇后想了想,又道:“你说的对,他有的是钱,这些年打着你我的名号赚了不少,这钱就让他全出了。” 太子心里一阵窃喜。 他大部分现银都被李世苍拿走了,搞得他现在想运作点什么都捉襟见肘。 “你也别觉得松了气,虽然窟窿能补上,但经手的人多,流言可畏,若你父皇铁了心要查,未必查不出问题。” “母后不必担心,儿臣自有解决方法。” 太子想着,宁王如今就在户部,只要他愿意帮忙遮掩一二,此事必定能顺利掀过去。 皇后不知太子打算,但见他言之凿凿,也没再多问了。 “擦把脸再走,哪个太子像你这般窝囊的。” 气归气,皇后到底还是为太子考虑得多。 “好好查一查,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我提醒你一句,小心宁王。” “是,儿臣明白。” 在太子心中,皇后毕竟久在深宫,一介妇人,如何清楚朝政上的事。 宁王瞧着风头正盛,可自己把持户部多年,有不少自己人,京郊大营那头还有一个李兆林虎视眈眈,宁王那个病秧子,翻不起风浪。 太子出宫以后,直接去了宁王府。 今日休沐,周桓正和花姜在花园里逗猫。 “猫儿这种动物,最难管教了,高兴了过来蹭一蹭,不高兴能一整天都不看主人一眼,”周桓怀里抱着一只雪团子,修长的手指顺着猫毛往下捋,“你大哥还是有些天赋的,蓝雪花被他养得这么亲人,倒是难得。” 花姜懒懒瞥了一眼,笑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猫猫狗狗,跟了什么样的主人,就会生出什么样的脾性,我看蓝雪花,就有八分像大哥。” 小满在她身后,忍不住笑出声来,“王妃说的极是,大公子便是闲不住的性子,蓝雪花也调皮得很。只是不知在王妃这里养久了,会不会跟着王妃一个性子。” 周桓难得凑话,问她:“那你倒是说说,王妃什么性子。” “王妃么,”小满想了想,“王妃待外人冷冷清清,待自己人却温柔随和。” 周桓轻笑两声,“看来,咱们蓝雪花以后也要变成两面派了。” 花姜努了努嘴,到底没说什么。 谁让小满说的,都是真的呢。 十七走过来,说道:“王爷,太子殿下来了,正在花厅等着。” 周桓唇角的笑意顿时收了不少,他将蓝雪花递给花姜,“我去看看,你若嫌热,就先回房,别晒着了。” “好。”花姜接过蓝雪花,目送周桓离开。 她入宁王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太子上门。 只怕,是有什么大事,而且太子等不及了。 “王妃,咱们要回去了么。” “不急,”花姜将蓝雪花放在地上,用带铃铛的棒子逗着它玩儿,“大哥说,要投入全部精力训练鹦鹉说话,才忍痛割爱,将蓝雪花送到我这里,我若没把蓝雪花照顾好,他肯定会生气的。” 花姜摸了摸蓝雪花的小耳朵,“蓝雪花,你说是不是呀。” 小满没忍住抿起嘴,抖了抖。 王妃的夹子音,也太可爱了吧。 周桓大步走进花厅,开口道:“太子怎么来了。” 太子扶住周桓的手,道:“二哥,不必多礼。” 太子左右看了看。 周桓立刻将人都遣了出去。 “二哥,我这儿有件棘手的事儿,还想请你帮个小忙。” 周桓坐在太师椅上,微微往后靠了靠,语气颇为随意,“太子说笑了,这天底下还有您办不了的事吗?” 太子一梗。 当初周桓做太子的时候,的确如此,但凡他出手,就没有成不了的事。 同样是做太子,同样的人,却不一定愿意为他所用。 太子笑了笑,放慢语速试探道:“上次在长乐坊,我和二哥把酒言欢,好不痛快,便一直想着,若有机会,还想和二哥再痛饮一局。” “二哥不知道,八弟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羡慕极了,一直嚷着,说二哥还从没和他单独喝过酒,心里不高兴呢。” 周桓心里暗暗啧了一声,这种小儿科的威胁,也就太子才说得出口。 不过,来者是客,他总得陪着。 周桓脸色微微沉了些,“八弟从小心思就细,说什么话都留着三分,他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是啊,”太子点头,“八弟长大了,心思重了,也有自己的主意。” “这次赈灾银的事情,我怀疑,就是他从中作梗。” 太子这话,也不是随便乱说的。 否则怎么会那么巧,老八刚好赶在他前面去了坤宁宫。 他肯定在皇后面前胡说了什么,皇后的态度才那么强硬。 要不是自己生生挨了两巴掌,又说了许多好话,今日这事就没法善了。 他现在直接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周桓,也想探探周桓的底,到底和他是不是一条心。 第134章 赴宴迟到 周桓勾起唇角,语气颇为平静,“太子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么?我倒是听了一嘴,却不大清楚具体的事情。”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太子想让我做什么?” 太子没想到,周桓不仅没回答和八皇子有关的问题,而且问话比自己还直接。 不按常理出牌,倒让他懵了一阵。 “二哥,你就不想知道事情真相吗?” 周桓走到他身前,一手搭在他肩上,“这话是谁放出来的,根本就不重要,你只要稳稳坐在太子的位置上,你就是君,别人就是臣。臣子对君不敬,就是不忠,等把罪魁祸首找出来,想怎么处置都由你,不急于一时。”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这件事解决掉,那些谣言和闲言碎语就算不得什么了。你放心,那天晚上我说过的话,一直都记着,有二哥护着你,怕什么呀。” 得了周桓的承诺,太子心里充满了巨大的能量,他所有的彷徨怀疑自卑,全都没了。 只要周桓愿意支持他,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二哥,谢谢你。” 太子从宁王府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花姜在回廊上等周桓,“殿下和太子说了那么久,看来太子心里很担心啊。” 周桓扣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忍不住发笑,“他之前担心事能不能抹平,现在担心,他的钱能不能要回来。” 花姜脚下一顿,又听周桓说,“那笔钱,我已经托人处理好了。” 对上她震惊的眼神,周桓拉起她的手,在唇下碰了碰,“你和陆云容还算聪明,知道京城洗钱的钱庄就那么几家,想办法移了出去。可做这个生意的人,都在一个圈子里呢,这么大一笔钱,谁敢只凭私印就办事的。” 花姜相信周桓有这个能力把事情办妥,便没问细节,却忍不住担心:“到底是我想得不够周全,会不会连累到你?” “也就只有你,还会质疑我的本事。” 花姜看到周桓揶揄的神情,有些不服气。 明明就是在关心他,反倒被他阴阳了一顿。 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殿下还有一个本事,我可是从来没质疑过的。” 果然,周桓的耳尖红了。 花姜不擅长打嘴仗,但周桓的软肋在哪里,她还是有把握的。 花姜还没来得及笑他,腰间一紧,转瞬就被周桓抱了起来。 “既然王妃都说了,自然不会让你失望。” ...... “王妃,该起身了。” 帘帐外,小满轻声唤着花姜。 花姜猛地醒过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满走上前打起帘子,笑着说:“王爷特意吩咐晚一个时辰出发,王妃不必着急。” 今日,长公主在公主府摆了家宴,为两个孩子庆生。 虽然花姜知道周桓和长公主两姐弟感情好,但她毕竟是外人,赴宴迟到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忙着坐起来,“让她们都进来,赶紧换洗,别晚太久了。” 初夏领着一众婢子入内,大家有条不紊伺候花姜洗漱,换衣,梳头,上妆。 等一切收拾妥当,花姜正要出门,周桓走了进来。 “慌什么,先把早膳用了,免得到了公主府饿肚子。” 花姜瞪了周桓一眼。 不过,要怪也只怪她那天多嘴,挑起事端。 为了验证那句话,这几日周桓都没让花姜轻松。 否则,也不至于今天起晚了。 周桓仿若无事,在餐桌旁落座,满眼笑意看着她,“都是你喜欢的,多少得用些,总不能因为晚上吃够了,早上就不管了吧。” 花姜睁大眼睛看向周桓。 天杀的,这古代人开起车来,速度一点不比自己慢啊。 花姜捂住脸,匆匆吃了些早餐,便拉着周桓出府了。 这还是花姜第一次来公主府。 比她想象的更甚,公主府的豪华壮观,一点儿不比宫里差。 难怪人人都说皇帝宠信长公主,光看这座府邸,就能窥见一二。 长公主听到门房来报,早早便去前院迎他们了。 “阿苑。”长公主带着笑意,远远便唤了花姜一声。 长公主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素纱宫装,发髻上也只零星点缀着朱钗,虽然比起在宫里见到时朴素了不少,但自带的庄重威严,依旧让人不敢轻视。 “见过皇姐” “见过长公主。” 两人都规矩行了礼。 “快起来,就当回自己家,讲这些规矩做什么,”长公主亲手将花姜扶起来,嗔怪道:“时序,不是我说你,你自己非要时刻端着礼节就算了,好不容易带阿苑来一次,怎么也把她教得这般拘谨。” 周桓背着手跟在后面,说道:“皇姐有所不知,阿苑可不是什么规矩的人,你要知道她私下做的事,必定要吓得下巴都合不拢了。” 花姜听到这句话,转头瞪了她一眼。 不过,她也发现,只有在长公主面前,周桓才会露出一点儿不那么稳重的举动。 一行人穿过影壁,便进了内院。 一个身材清瘦高长的男子,正陪着两个孩子在草地上玩蹴鞠。 长公主朝那边喊了一声,“驸马,快把孩子带过来。” 郑衡朝两个孩子叮嘱了几句,便一左一右各牵了一个,慢慢走过来。 花姜用余光打量起郑衡。 四十几岁的人了,丝毫没有发福的征兆,面白无须,温文儒雅,连说话都和声细语,整个儿让人如沐春风。 “平儿,宁儿,给你们皇叔皇婶行礼。” 两个孩子玩得满脸通红,湿发沾在额间,立刻收敛姿态,齐齐朝周桓和花姜行了礼,“见过皇叔,皇婶。” 说完,他们松开郑衡的手,都跑到花姜跟前来了。 花姜取出锦帕给他们擦了擦脸,笑道:“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今日都带来了,等你们沐浴更衣,再送给你们两个小寿星,好不好。” 宁姐儿赶紧拉着平哥儿,朝长公主说道:“母亲,我们去沐浴了。” 看着两个孩子离开,长公主都无语了。 要知道,平时一旦玩起来,让他们去沐浴换个衣裳,婢女们都要哄好大一阵才劝得动。 想不到,花姜还有法子镇住那两个淘气包。 趁着两个孩子不在,长公主先拉着花姜去了自己院里说话。 “宁王对你好不好?” 第135章 誓言无用 长公主亲自泡了一碗茶递给她。 花姜早就想到这种常规问话了,中规中矩回道:“殿下虽然在外人眼里,有些距离感,但对我却很和善,无论大小事情也会同我商量,尊重我的意见,能和殿下这样的人共度一生,是我的福气。” 长公主笑着点点头,“在你嘴里,是距离感,在我心里,那是油盐不进,而在外人眼里,那就是冷血无情,你这一句待人和善,只怕除了我和驸马,再也没人信了。” 长公主呷了一口茶水,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他遇刺的那个晚上?” 花姜收敛笑意,“自然记得,那一晚我还以为殿下会捱不过去,吓得我整整守了他一晚。” 公主轻笑一声,“当时他拖着不肯止血,定要让我去宫里把父皇请过来,我原以为他是为了演一出苦肉计,便也随他,配合他演了一场。” “可后来,他突然提出求娶你,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闹了这么一大出,他都是为了你。” 想到这件事,公主眼里多了几分宠溺。 “时序是我一手带大的,他从小处事就沉稳,一件出格的事儿都没做过。我实在没想到,推了几次婚事的他,竟然用这种方式为自己求了一位王妃。” 花姜假装羞涩低下头来,“承蒙殿下厚爱,阿苑心中惭愧。” 惭愧啥? 她花姜要样貌有样貌,要性情有性情,现在连出身都有了,简直是周桓绝配好吧。 不过,当着人家姐姐的面,多少还得低调一点。 “其实,我从来没有问过时序,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女子。可他对你用心至此,我就是不问也该知道了。能配得上他的,能被他放在心里的人,必定不是寻常女子。” 公主握住花姜的手,缓缓开口,“眼下看来,你也的确如此。京城里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子多的是,可有意愿又有能力,同他一起成长的女子,却只有你。” 花姜发现,此刻的长公主,说起周桓,身上的锋芒全都收敛了起来,只剩怜爱和温情。 仿佛,坐在花姜身侧的女子,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周公主,只是一位寻常妇人,拉着自己闲叙家常。 长公主何等敏锐,察觉出花姜的疑惑,开口道:“人人都说我,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也幸亏是个女儿身,否则宁王出事,断断轮不到太子上位。” 公主垂下眼睫,面上出现了一抹柔色。 “如果我说,我对朝政毫无兴趣,你肯定也会感到意外吧。” 花姜愣了一会儿,回道:“若是先皇后还在,宁王有人庇护,想必长公主也不必殚精竭虑,处心积虑只为了自己和宁王能够活下来。”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再抬头,花姜看到长公主眼尾渗着一点洇红。 她叹了一口气,“是啊,最开始我们也只是想活下来,后来发现,仅仅是活着,就必须要用尽全力。父皇的猜忌,皇后的打压,还有无数明枪暗箭,我若不挡在前面,我们两个都只会被人拆腹入骨。沦为垫脚石。” “我并非喜欢争斗,却不得不在其中周旋,”公主再一次看向花姜,已恢复了神色,“其实,我也只是寻常女子,纵然在外人面前尊贵无比,私下也有只想做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时候。” “阿苑,幸好你及时到了宁王身边,如今有你在,他终于懂得惜命,也懂得珍重自己,我便也安心了。” 说完,长公主起身对着花姜行了一礼。 “长公主。”花姜赶紧扶住她。 花姜知道,长公主是想要自己一句承诺。 承诺对宁王永不相弃,永远伴其左右。 可保证的话,花姜实在说不出口。 人生漫漫,人心易变,谁又能保证几十年以后的事呢。 长公主并未为难,“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承诺什么,誓言若是有用,不知多少人要被雷劈死了。” 花姜...... 想不到长公主还有点冷幽默。 “阿苑,”公主目光灼灼看着花姜,“宁王是不是好男人,我说了不算,我只希望有一天,你能告诉我答案。” 花姜和长公主的谈心,以两个孩子的到来结束。 花姜为两个孩子准备的礼物,再一次赢得了他们的喜爱。 平哥儿得了一支木枪。 花姜绞尽脑汁,才勉强按照记忆中的狙击枪样式画了一张图纸,让木工做出来。 虽然外面看着像那么回事,但也就只能小孩子托着玩玩。 谁让她不懂这些呢。 不过,平哥儿高兴极了。 一拿到手,就端在手里,无师自通瞄准目标射击起来。 嘴里的口号还是花姜教他的,“biu biu biu......” 驸马朝平哥儿招手,让他过来。 虽说驸马看着温和有礼,可私底下肯定也是一个严父,不然平哥儿一个慢动作都没有,立刻站到了他身前。 驸马拿过他手里的枪,前后左右仔细端详了一番,自言自语道:“这东西倒和船上的火铳很像。” 商船飘在海上,难免遇到海盗和倭寇,郑氏门下配有护航船,船上便装有火铳。 “不过,”他掂了掂,对周桓说道:“比火铳可灵活多了。” 周桓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转头问起花姜,“图纸可还在?改日我送到工部去,看看能不能改造一番。” 花姜赶紧点头,“在府上,我就是随手画的,难不成还能派上用场。” 周桓和驸马相视一笑,看她有些紧张,安慰道:“工部有的是能工巧匠,说不定能造出好东西来。你放心,我不说是你画的,就算失败了,也怪不到你头上。” 这正合花姜的意思。 她可不想凭借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暴露自己。 长公主牵着宁姐儿走了过来。 花姜弯下腰,抬手摸了摸宁姐儿头上的小兔子毛毡发夹,说道:“皇婶还给你带了些丝线过来,你要是愿意,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造型。” 这些毛茸茸的毛毡饰品,是个女孩子都抗拒不了啊。 连长公主都有几分跃跃欲试。 “你从哪里学来的手艺,我瞧着不过几团丝线,到你手里竟能变成这样好看的东西。” 第136章 抬人回府 花姜胡诌道:“以前跟着师父出门行医,在草原上住过一段日子,那里的人都擅长纺织羊毛制品,我跟着学了些,却又学得不够好,能用上的东西没做成,只能做些赏玩的小玩意儿。” 对于女工刺绣这件事,花姜是彻底放弃了。 这些东西都是女孩子从小就开始学起的,她这个半路出家的人,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鼓捣半天,还不如搞些周边产品,又简单又有趣,比送个香囊什么的,更让人喜欢。 长公主挽着花姜的手,往花厅走去,嘴里的话却是说给周桓听的。 “时序,你这王妃可是天底下都难找到的妙人儿啊,和她一起待久了,我才发现自己常年拘在后宫和后宅,竟什么都不懂似的。” 这句话,长公主就纯粹是给花姜长脸了,花姜顿时有些汗颜。 正想着怎么把话圆回去,偏周桓硬生生接下了。 “皇姐说的是,我日日和她相处,也并非全然了解她,她还不知有多少惊喜,没让我发现。” 她回头看向周桓,见他用嘴型对她说了一句话,“晚上再发掘王妃的惊喜。” 花姜别过脸,脸都红了。 总之,这次在公主府度过的一天,算是愉快的一天。 临走的时候,两个孩子缠着花姜,还要听她再多讲几个故事。 长公主拦住他俩,笑道:“你们两个淘气鬼,今天真是要把你们皇婶累坏了。” “阿苑,”长公主开口:“若你得空,我便派人到宁王府去,把你刚才讲的那些故事整理成册,也免得这两个孩子总是闹腾着要找你。” 花姜点点头,暗想道,没想到,威严霸气的长公主居然还是个慈母。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花姜和两个孩子玩了一天,着实累了,早早就上床歇息。 可肃国公府,就有人夙夜难眠了。 陆云容看着担架上的人,吓得跌坐在地上。 她身边的文氏顾不得陆云容还怀着身孕,越过她扑到李世苍身上,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我的儿啊,怎么伤成这样,母亲定要给你讨个公道。” 陆云容举着帕子擦眼泪,从缝隙看过去,担架上的李世苍,浑身血痕斑斑,看起来已经没有气息了。 被文氏摇晃了一阵,他的手垂下担架,五根手指软软吊着,看样子骨头都碎了,而指甲也都光秃秃地往下滴着血。 陆云容心底一沉,慢慢吐出一口恶气。 看来,太子没让她失望,让那恶人受尽折磨才死的。 肚里的孩子轻轻动了动,陆云容抚上去,心里想道:“孩子别怕,以后再没人敢欺负咱们了,母亲会护好你的。” 侍女青柳赶过来,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搀着她立在后面。 这一年,国公府上下如何对陆云容,她全都看在眼里。 从前,她只恨陆家不肯出头,自己又人微言轻,让自家小姐受尽了羞辱。 现在好了,先是老太太过世,然后是世子爷不知为何招惹了太子,落得这般惨死。 以后只要陆云容生下儿子,就能挺直腰板,再也不受气了。 陆云容自是不知青柳心里打着这般算盘。 她想要的,可不是这种生活。 她在青柳耳边低语了几句。 青柳悄悄退到树下,转身往后门的方向跑去。 陆云容扶着腰走到文氏身边跪下,哭道:“母亲,眼下可怎么办,世子爷好歹还是朝廷命官,丁忧期间竟被太子动用私刑折磨致死,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了。” 她嘴里撺掇着文氏,巴不得她赶紧起来闹一闹。 可文氏就只是嘴里喊得厉害,一看到身旁站着的全副武装的士兵,连步子都迈不开。 送李世苍过来的人,是太子名下的亲兵。 太子一再叮嘱,务必要让李世苍活着回国公府。 他毕竟是受封的世子,身上还有官位,若是死了,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总得要花费精力善后。 士兵给李世苍用了猛药,至少能保他捱过今夜再断气。 他用脚踢了踢李世苍,不客气地吼道:“世子爷,别装死了,是个爷们,就把东西交出来,躲过了这次还有下次,何必次次都要受苦呢。” 他就是故意这样说的,还一直看着陆云容的反应。 在李世苍手里没找到的东西,说不定在王府其他人身上能找到。 陆云容心中一惊,倒不是因为他们想要的东西,而是,李世苍的身体她最清楚不过了,喂他喝了那么久的毒药,真能抗住酷刑么。 她大哭一声,扑到他身上,喊道:“世子爷,您快醒醒啊,您到底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认个错,服个软就成了。” “太子大度,必定不会为难您的。” 文氏也拿出帕子替李世苍擦着血迹,跟着说道:“儿啊,你别吓娘了,咱们李家就你这么一棵独苗,你要是走了,我也不想活了。” 陆云容紧紧趴在李世苍身上哭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松手时趁机往李世苍鼻下探去,已是一点气儿都没了。 她这才扭头怒目呵斥,“你们把世子爷折腾成这副模样,别想几句话就能了事。” “太子殿下好心给李世子治病,可他偏偏不配合,还撞得自己一身伤,”士兵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人给你们送回来了,好生养着吧。” 说完,他就准备带着人离开。 还没走几步,门外传来了整齐的步履之声。 大门缓缓打开,京兆尹带着人马立在外头台阶下,亮着嗓子喊道:“本官接到办案,请国公府主事的出来一见。” 第137章 如愿以偿 文氏哭得不能自已,听到门外有人替自己主持公道,赶紧跟着陆云容一起走到门外。 “国公府世子夫人陆氏,见过大人。” 京兆尹几步走到陆氏身边,问道:“可是陆少夫人派人报的官?” “是。” 京兆尹心中了然。 若非国公府报案,他才不会亲自出马呢。 京兆尹抬脚往里走,才上了一个阶梯,迎面出来十来个身着东宫服饰的士兵。 “大人,太子命我等奉命行事,还请您莫要随意插手。” 京兆尹一看,这不是东宫的人嘛。 来人只说国公府世子遇刺,让他过来抓贼人,可没说是东宫的人啊。 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突然感到有点棘手,不满地瞪了陆云容一眼。 可他大张旗鼓过来,外面来来往往的人都瞧见了。 京兆尹不得不先进了国公府,才问道:“请问,这里头是什么情况?。” 领头士兵揣着手,颇为不耐烦道:“太子请李世子上门一叙,凑巧李世子发病,太子便让我等送了回来。” “胡说,”陆云容一开口,便止不住泪流,又挺着大肚子,看起来颇为可怜无助,“大人,请您替我家世子做主,太子草菅人命,违反律法,理应与庶民同罪。” “放肆,”京兆尹厉声喝道:“事情尚未查清,岂容你栽赃陷害殿下。” 陆云容被他一吼,不吱声了。 士兵继续说道:“人咱们好好送回来了,若是没什么事,就先走了。” 陆云容上前一步拦住,“什么叫好好的,兵爷且去看看,咱们世子哪里还有命在啊。” “大人,您来都来了,不妨做个见证,咱们国公府的世子爷已经没了。” 一旁的文氏原本已经消停了,一听这话,立即凑上去。 她将手放在李世苍鼻下探了又探,顿时五脏俱焚,悲痛欲绝,晕了过去。 士兵心里有点疑惑,也抬脚过去查看。 真死了? 不应该啊。 见士兵面露彷徨,京兆尹也开始不安起来。 这种场面,就不适合他来。 一边是太子,万万得罪不起。 一边是国公府的人,虽然李世苍一走,国公府就名存实亡了,可到底还有两个妇人在。 她们若是去了御前喊冤,太子不知道有没有事,反正自己这顶乌纱帽肯定是保不住了。 哎哎哎,总之,自己就不!该!来! 他和东宫来的士兵屈身探了探李世苍的鼻息,人果然已经死了。 陆云容取锦帕擦了擦脸,朝领头士兵拜下身去。 “兵爷,劳您给太子转告一声,妾身并非无理取闹之人,今日的事国公府可以当做没发生,明日便会对外宣称,世子卧床多月,不治病亡。” “只是,希望太子能看在老国公爷为大周冲锋陷阵的份上,给国公府留个体面。” 士兵哪里懂得这些,当即既要拒绝。 堂堂太子,还能被一个小小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拿捏了不成。 而另一边的京兆尹,却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拦住士兵,回道:“世子夫人莫急,我且随他们去一趟东宫,请夫人在府上等消息。” “有劳大人了。” 陆云容特意将京兆尹叫来,就是猜到会有这种局面。 她和太子之间必须要有人传话,这人要听得懂她说话,而且还得是太子的人。 那几个士兵,一看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否则自己怎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将李世苍杀了。 京兆尹一挥手,东宫和他的人都散了出去。 青柳扶住陆云容,关心道:“夫人,快坐下歇着。” 她将陆云容扶到一旁的太师椅坐下。 陆云容休息了一会儿,吩咐道:“立刻派人将夫人送到佛堂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出来。” 府里的人原本还在犹豫,陆云容将几个不服管教的人拖下去打了一顿,发话立即发卖出去,剩下的人顿时就老实了。 陆云容轻轻抚着肚子,从现在开始,国公府就是她的了。 花姜收到国公府送来的帖子,着实替陆云容高兴了一阵。 昨日,太子亲自上奏,以老国公爷的名义,为陆云容请封了二品诰命,她肚里的孩子,若是男孩儿,则封世子,若是女孩儿,则封郡主。 皇帝对李世苍的印象不错,再加上敬重老国公爷,面对国公府里的一对孤儿寡母,便软下心来。 顺便还称赞太子贤德宽厚。 初夏踌躇着问道:“世子的葬礼,王妃要去吊唁吗?” 她知道花姜和李世苍的事,心里担心花姜膈应。 “自然要去,太子都亲自为国公府请封了,李世苍名义上还救过王爷一命,我若不去,岂不是让人抓住了王爷的把柄?还当他是忘恩负义之人。” 听完这句,初夏便明白了。 “那奴婢便重新拟一份礼单送过去。” 她之前的那份,只是按照惯例理的,现在只怕得再多添上一倍。 不过,国公府虽穷,陆云容却有钱得很,也不指望着通过礼单赚上一笔。 当初李世苍替太子洗白的银钱,全都落到了陆云容手里,陆云容为了感谢花姜替她转移,许了花姜五成。 如今,花姜也算得上富婆了。 花姜忍不住笑出声来。 想不到最后的最后,还是太子承受了一切呀。 此刻,太子怒火中烧,在书房里一顿乱砸。 “老八啊老八,我真是看低了你,想不到,你竟有这种本事,算计到我头上了。” 胡杨静静立在他身后,等他发完了气,才开口,“宁王将手插到这件事上,想必已经猜到李世苍和您的关系了,顺藤摸瓜,未必不会......”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我和或沙的事,否则,他一定会去父皇跟前告发我。” 太子面目狰狞,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一千多万两银子落到了八皇子手里,他就恨不得杀了他。 “我如今越来越看不清老八了,我原以为他就是想要在父皇面前邀功,得些赏识,没想到,他看上的居然是我屁股下的位置。” “我必须要先下手,不能再让他牵着我的鼻子走了。” 太子在屋里一顿暴走,越想越气。 胡杨脱口而出劝阻道:“宁王毕竟是殿下嫡亲的兄弟,万万不可冲动啊。” 太子的确对八皇子生出了杀心,可真要下手,他又狠不下这个心来。 可眼下,他要是再忍,就活得太窝囊了。 胡杨还要再劝,太子挥手制止,“你先下去吧,此事本宫自有主张。” 见太子态度坚决,胡杨没再多说,拱手退下了。 走出门,他顿了顿脚,一时也没摸清太子的想法。 太子独自坐在屋里,静静待了一个时辰,才另招来一个亲卫入书房。 第138章 有意义的 李世苍的葬礼办得略显仓促。 不过,如今国公府只剩怀着遗腹子的陆云容,还有一位疯疯癫癫的老夫人,吊唁的众人也就没多苛刻,都表示理解和同情。 陆云容引着花姜到了自己院子,等下人都离远了,才露出笑意来。 “阿苑,我成功了。” 她眼里含着热泪,忍了这么多天,终于能有人可以倾诉,她太高兴,太兴奋了。 花姜伸手握住她,扶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感叹道,一旦一个女人脱离了恋爱脑,智商直线升高。 “恭喜恭喜,如今你有了诰命,孩子也有了封号,丧夫有子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我能走到今天,全靠你。阿苑,我实在不敢想,若是当初没有听你的话,我现在会有多惨。” 陆云容想起过去,依旧心有余悸,“也许,我早死在昭阳郡主手下了。” 骤然听到昭阳郡主的名号,花姜都开始恍惚起来,仿佛那是昨日的事,又仿佛久远得快要记不清了。 花姜嘲讽道:“若是李昭阳知道李世苍死了,不知会不会在佛前给他留一盏灯?” “你还不知道么?”陆云容吃惊问道。 见花姜一脸茫然的样子,陆云容开口道:“李昭阳去了尼姑庙没多久,就被发现有孕,一查才知道,她竟然偷摸着和旁边寺庙的和尚媾和。” “侮辱佛门本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孽,这次连安阳王都不肯为她说好话了,直接发令将她沉塘,这才勉强将安阳王妃保住。” 饶是花姜阅文无数,听到这种事,一个姑子和一个和尚......她也觉得相当炸裂。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些都是周桓安排的。 当初李昭阳落在花姜脸上的巴掌,周桓加倍还在了她身上。 “算了,今日是个好日子,不提那些晦气的人。” 陆云容心情大好,指着自己的肚子说道:“我早知道我怀的是一个女儿,所以才想尽办法为她请了封号。” 在这个时代,女子命贱,作为母亲,她竭尽所能也要给她最好的出身。 国公府已经靠不住了,她总得为她们的未来着想。 “我想好了,等这边的事告一段落,我就带着她去宁州,在那里安家。我有诰命,她有封号,宁州又是宁王的封地,没人敢欺负咱们。” 想起即将到来的新生活,陆云容眼里闪出光来。 花姜打心底为她高兴。 她来到书里这么久,这是第一个因为她改变结局,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的人。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是有意义的。 ...... 进入八月,天气越发炎热起来。 宫里终于传出喜讯—— 皇贵妃生下了十公主。 皇帝老来得女,甚是高兴,当日就给公主赐了名,叫瑜伽公主。 周桓说起这位小公主,眼中也是难得的柔色。 “恭喜晋王,如今你也有妹妹了。” 三皇子满眼自豪,他从小就羡慕宁王和太子,他们要么有兄弟,要么有姐妹。 只有自己,皇贵妃宫里每日冷冷清清,连个和他一起玩的人都没有。 他忍不住夸赞道:“小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都是皱巴巴的一团,可小十却很舒展,一眼看去就很机灵。” 周桓点着头,远远看去,花姜已随常氏进了皇贵妃的寝殿。 “晋王,咱们去偏殿坐坐,我还有事想和你说。” 听到周桓吩咐,三皇子赶紧收敛神色,跟了上去。 皇贵妃殿中,则是一派安静祥和的画面。 虽然殿里空间开阔,但门窗紧闭,花姜一进门就感到闷热。 皇贵妃穿着长衣,戴着抹额坐在床上,满头满脸的汗,身上还搭着一层薄被。 常氏忍不住感叹,幸好自己生孩子的时候都恰好避开了热的时候,否则真是遭了大罪了。 “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花姜屈膝行礼,极为恭敬。 她一直认为,面子功夫做好些,可以少许多麻烦,还可能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所以在礼节上,一直都很严格要求自己。 皇贵妃心情好,随手一抬,说道:“宁王妃快起身吧,天儿热得很,动一动就难受。” “你们坐窗下去,那里有冰,你们挨着能好受些。” 花姜和常氏一起坐到了床侧面,情不自禁往冰桶靠去。 花姜先开口:“刚才在偏殿见了瑜伽公主,谁能想到,一个小人儿,竟能生得那么标致,和娘娘简直一个模子生出来的。” 对花姜的奉承,皇贵妃很受用。 她知道皇后和花姜一向不对付,又因为常氏时常在她面前说花姜的好话,她心里对花姜便多了许多好感。 说话的时候,便带上了笑意,“你不知道,怀着的时候,她可让本宫吃了不少苦头呢?” “是吗?”花姜故作惊讶,“听说胎儿头发好,母亲就容易害喜,刚才走得急,倒没注意看。” 其实花姜刚才就看到了,小公主的头发长得油光水亮,的确很茂盛。 皇贵妃掩唇笑道:“你可说准了,小十的头发生得极好,连我这个做母妃的都羡慕,长大了定是一头乌发。” 常氏别过头瞥了一眼花姜。 这人,拍起马屁,还真是一拍一个准,难道就没有她接不上的话嘛。 两三句话,花姜就哄得皇贵妃高兴起来。 皇贵妃看了几眼花姜,礼尚往来,问道:“好些日子没见宁王妃了,怎么瞧着越发水灵了?难不成宁王妃还有什么密门绝技,可以养颜不成?” 皇贵妃难得对着外人笑得这么开心,连身旁伺候的嬷嬷婢女都感到惊讶。 花姜立刻回道:“娘娘这么问,就算没有,我也只能说有了。说不上绝密,也谈不上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坚持用下去,还是能看到效果的。” 话音刚落,皇贵妃和常氏心头一喜,自顾自就说开了。 “真有这种好东西,那本宫就不客气,先开口要了。” “母妃,宁王妃可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您想要多少有多少。”常氏早把花姜划到了自己人这一派,人前人后都帮着她说话。 她伸出胳膊撞了撞花姜,“是不是啊,宁王妃?” 花姜回道:“我府上有一些已经做好的,要是娘娘不嫌弃,等会儿回府我就让人送来。到时候,给晋王妃也送一份过去。” “本宫先谢过了。” “多谢。” 才说了几句话,皇贵妃一时气虚,靠在软枕上发出一身冷汗来。 嬷嬷瞧见,赶紧将帘帐放下来,取了干净衣裳过来换。 常氏说道:“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有二十几天呢,母妃都要这么一直受热么。” 嬷嬷探出头回道,“坐月子都是这样的,不能受风,不能受凉,等熬过了就好了。” 第139章 出京避暑 常氏心里嘀咕起来。 是啊,就这么捂一个月,人都馊了,再过些日子,就只让三皇子一个人来,她可不想往皇贵妃跟前凑。 花姜忍不住开口,“宫里比民间的条件好多了,倒也不必那样捂着。” 听花姜这么说,皇贵妃耳朵瞬间立了起来。 “宁王妃倒是说说看,怎么处置合适?” “早中晚屋里通风,将浊气都散出去,反而有利于产妇身心舒畅,”花姜看了看屋里,又道:“角落都摆上冰桶,只要不对着风吹,就没事。” 花姜的话,让皇贵妃动了心。 实在是忍了六七日,她也受不住了。 她低低问道:“可以洗洗吗?” “当然可以,将净房的门窗关好,洗完第一时间擦干就行了。本来产后恶露就多,若再不清洗,只怕......” 花姜原本想说会滋生细菌,想了想,还是换了一种说辞,“若是污迹太多,反倒招惹邪祟。” “难怪,我这几日都睡不好呢。”皇贵妃顺着她的话头,就接了下去。 人人都劝她忍一忍,可这入了伏的炎炎夏日,常人都难以忍受,更别说她一个产妇了。 整日身上都是汗濡濡的,还被遮得严严实实,简直是酷刑。 “娘娘可让太医院开些药草,煎好了放入水中清洗,效果更好。” 皇贵妃盯着一旁侍候的婢女,“赶紧下去办吧。” 她早想痛快洗个澡了,总算有花姜这个神医在一旁指导,料那群老太医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回头等她出了月子,可得好好感谢花姜,把自己救出了苦海。 ...... 自从去年经历过洪灾,工部便开始着手防汛疏道的工作。 再加上今年的雨势比去年少了许多,和往年同期相比,朝里的杂事清减了不少。 周桓空出几日,带着花姜去庄子避暑。 他选的这处庄子不大,但胜在离京城近,环境清幽,依山傍水,是消暑的好去处。 “哥哥,这儿地势开阔,旁边树林荒草多,你把蓝雪花给我吧,免得它怕生跑了,捉不住。” “好。” 花姜从马车上下来,顺手把宋知麟怀里的蓝雪花抱走了。 宋知麟上一次出京城,还是十年前,偷跑去乡下庄子找宋锦苑。 自从出了那事,张氏便让人将他看得严实,再也没让他出过城。 得知花姜要去避暑,他去求了宋若甫,宋若甫担心他闹出乱子,原本没答应的。 不知怎么周桓听说了这件事,亲自找了宋若甫,才给他争取到这个机会。 所以,从出发到现在,宋知麟都特别听话。 而且,他对周桓的喜欢,又上了一个台阶。 “王爷,王妃,房间都准备好了,要不要先进屋歇着,赶了半天路,想必累了吧。”说话的是庄子上的管事,微躬着身子候在马车旁。 花姜粗粗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中年人中等身材,长着一张圆脸,一双明亮的眼睛微微垂下,并未左顾右看,看起来还算懂规矩。 周桓以前要么在军中,要么忙着朝事,府里的事都丢给王府管家负责。 管家是个能干人,无论是庄子的庄头,还是各处铺子的掌柜,也都挑的利索机敏的人,不仅给周桓省了许多烦心事,还把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周桓看了一眼花姜,想听她的意思。 “坐了大半天的车,身子都僵了,不如请林管事带着咱们先转一转,活动活动。” 林管事身子弯了弯,笑着回道:“是,小的这就带王爷,王妃四处看看。” 花姜叮嘱初夏,“你多盯着大公子那边,这里他没来过不熟悉,千万别让他走丢了。” 一行人沿着林荫小道慢慢走着,约摸转了一个时辰,就逛完了。 花姜看着前面的小路尽头有一扇木门,问道:“林管事,这条路出去是哪里?” “出门就是小嘉河,咱们这里刚好是一片浅滩,若是冬季枯水的时候,走路就能去河对岸。” 林管事望了望天,又道:“现在日头正晒,河边没有遮挡,若是王妃想去河边看看,不如等到落日之时,那个时候河边有风,沿着河道走走,倒是惬意。” 花姜点头,看着周桓,“王爷若是累了,便去歇着吧,我带大哥去后面竹林再看看。” 一路上,宋知麟都说想要找竹子给妙言做个鸟笼。 花姜是闲不住的性子,反正没事,她也不想待在屋里。 周桓回道:“我正好有点事要处理,你多让几个人跟着,这里靠着山,虽然动物轻易不敢下山,但也小心些。” “林管事,你也一道跟着去吧。” 林管事立即回了是。 早几天得了信儿,知道宁王要来,他着实好几个晚上都没睡着。 宁王还是太子的时候,来过一次,那个时候是宁王办事回京,夜里下起暴雨,前面的官道塌方了,他才顺路在这里住了一晚。 那个时候的宁王,可不像现在这般平易近人。 身后跟着一队亲卫,披风冒雨骑马进来,连走路都带着冷气。 没想到,这次陪王妃一起来,变化这么大。 他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等周桓一走,他便领着花姜和宋知麟一起去了庄子后面的竹林。 虽然是下午当晒的时候,竹林里面却很凉快。 偶尔有山风吹来,万物静籁之时,只有竹叶沙沙作响,大自然的声音美妙极了。 宋知麟可没心思关注这些,他一门心思想要找到最完美的竹子,送给他的鹦鹉,奖励这些日子的辛苦训练。 花姜则慢悠悠在竹林里散步,感受这来之不易的惬意。 “唰。”箭簇刺破空气的声音,在林中响起。 林管家瞬间变了脸色,赶紧将护卫召集起来,将花姜和宋知麟围了起来。 宁王驾到,方圆几公里都布了卫兵,怎么还有人敢在林中放箭。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一名绿衣女子从密林里钻出来。 “萧表妹。”宋知麟走在最前面,高兴地朝女子挥手。 花姜定眼看去,来人居然是荣国公府的大小姐箫时月。 第140章 豁然开朗 萧时月穿着一身深绿色暗纹猎手服,手腕带着皮套,背上挽着弓箭和箭筒,一副利落潇洒的装扮。 她身上的颜色隐藏在丛林中,若不细看,当真看不出来,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见过宁王妃。”萧时月走过来,先向花姜行了一礼。 “原来是萧妹妹。”花姜其实也惊了一下,看到是她才放下心来。 林管家前一秒还在担心自己的脑袋要搬家了,现在忍不住摸了摸脖子。 他早该想到的,这座山头下有两家庄园,一座是宁王府的,一座是荣国公府的。 就算是平日,山脚也常年有卫兵守护巡逻,更不用说今日宁王和宁王妃过来,守卫森严,若非自己人,怎么可能进得来。 宋知麟走到萧时月身边,问道:“你刚才射箭,打中了什么猎物?” 萧时月和宋知麟从小就认识,和宋知麟说话,多了几分随意,“山脚下哪有什么大货,一只野兔,你若喜欢便送你了。” 萧时月往来时的方向一指,宋知麟便屁颠屁颠往那边去了,林总管赶紧招手,让人跟上。 “王妃也过来避暑吗?” 和上次在相府见面时一样,萧时月说话时总是淡淡的,既不过分热情,也不会失了礼数。 花姜点头,回道:“和王爷一起来的,住几天就走。” “不知婶婶有没有和你一起来,我理当上门拜访一下。” 萧时月:“我一个人来的,已经住了小半个月了,明日就走。” 花姜这才发现,她身边一个侍女都没带。 看来,萧夫人对自己的女儿倒是很放心。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宋知麟提着一只灰兔兴冲冲走了过来。 “萧妹妹,好肥的兔子。我瞧着那边草木密得很,你眼力可真好,一箭就射中了。” 萧时月抚了抚背上的弓,“我的箭术是大哥亲自教的,即便比不上他,也已胜过许多人了。” 花姜在她脸上看到了难得的张扬,看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新鲜。 见花姜打量自己,萧时月问道,“王妃是不是觉得,我少了些规矩?” 花姜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直言说:“的确没什么规矩。” “不过,规矩都是人定的,可谁又知道当初定规矩的人就一定是对的呢?你这般便很好,至少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萧时月一时有些松怔。 她第一次见花姜,是在老太太房里,花姜在她眼里,是端庄持重的宁王妃,和母亲一起说笑着要给自己找郎君。 第二次见她,还是在相府,那时她未施粉黛,穿着丧衣替张氏主持葬礼,一举一动都很得体。 没见面前,她听过花姜的名号,神医的徒弟,救过宁王的命。 那时,她对花姜还是抱着几分憧憬。 一个女子在外漂泊十年,行医救人,闯荡江湖,总归有些不同于世家女子的趣味。 可见过以后,她才发现,原来花姜和宋锦珠也没什么不同。 千篇一律做着相府的二小姐,中规中矩端着王妃的姿态。 今日第三次见,倒是有些不同了。 让她这个在外人口中不成体统的国公府大小姐,在她口中,也得了几句夸赞。 “那王妃,想要活成什么样子呢?和你师父一样,做名满天下的神医,还是如今日这般,守着王妃的本分?” 花姜一听,就察觉出来,这句问话很不对劲。 看来在萧时月心里,王妃不是个好职业。 花姜浅浅笑起来,“时月,自由很可贵,可也不该将自己装进了自由的牢笼。” 萧时月猛地顿住脚。 她生在西北,长在西北,那里天高云阔,无所拘束。 直到随母亲回到京城,她才知道,无论是闺阁里的小姐,还是后宅中的夫人,她们抬头能看到的四方屋檐,就是她们将要经营一辈子的地方。 她开始迷茫,甚至一度感到痛苦。 她只是想和以前一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为什么到了京城,就变成了不懂规矩,离经叛道。 她不喜欢关在家里,更不喜欢一行一坐都像尺子量好了一样,不能有丝毫差错。 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所以,她固执地保持着以前的生活方式,偏要去做别人都不敢做的事情。 难道,那就是宁王妃所说的,自由的牢笼吗? 不是那四四方方的檐角,也不是条条框框的礼教。 而是,不满却又不敢的瞻前顾后。 萧时月低声问道:“若是,我已身在牢笼,又该怎么办呢?” “找到钥匙,打开笼子,然后头也不回,离得越远越好。” 钥匙? 萧时月明白了。 那把钥匙,从来都稳稳攥在手心,只是,她自己没有勇气用上罢了。 花姜两三句话,如同拨云见雾一般,让萧时月看清了自己。 宋知麟赶上来,看到萧时月脸色怪异,问道:“萧表妹,你怎么了,晚上我们吃烤兔肉,你来不来?” “不了,你们吃吧,我要回去了。” 说完,萧时月朝花姜福身一拜,“多谢王妃直言,若是有机会,再向王妃讨教。” 花姜微微颔首。 其实,她并不知道萧时月到底经历过什么。 不过,她也偶尔有过这种感受。 融入不了,却又反抗不得,这才是最难受的感觉。 要么,就顺流而下,找到让自己舒服的相处方式。 要么,就抽身离开,另寻一处自己真心喜欢的天地。 第二日一早,初夏捧了一束野花进屋。 “这是萧大小姐送来的,她说是她亲自摘的,希望王妃喜欢。” 花姜捧着花闻了闻,满是山野清香的味道。 “那我还得想个什么回礼感谢她。” “王妃只怕来不及了,送完花大小姐就离开了,她说要赶回京城去。她还让奴婢转告您,以后若有机会去西北,她做东再请你吃好吃的。” 花姜手下一顿,惊讶地望着窗外。 林间的清晨,带着露水的湿气和凉意,快马在官道上疾驰,吹得衣袂随风飞舞。 萧时月已经独自上路两个时辰了。 按照她的速度,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京城。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想到即将回到西北,她的心就如林间小鸟,欢快极了。 拐过一处山头,前方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挡住了去路。 “吁。”萧时月拉住缰绳,放慢速度。 立在马车旁的侍从走到马下拱手,说道:“见过大小姐,我家主子有请。” 萧时月看到他手里的牌子,心中不可抑制抽紧,沉声道:“告诉他,我不想见他。” 她一挥鞭子,就要闯过去。 车上走下来一名男子,长身玉立站在路中间,虽然穿着普通服饰,依旧难掩矜贵气质。 第141章 不欢而散 “月儿,就一刻钟,可以吗?” 萧时月骑在马上,压住心头百味,别开头道:“既然殿下想要一个了结,那便好好说清楚,以后彼此也不必纠缠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小路走进山林,空旷安静的树林中,只有两个人相对而立。 “月儿,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也不想辩解,但你能不能再等等我?” 萧时月冷笑一声:“我等过你了。你离开京城的时候,说得了军功,回来就请陛下赐婚,从那天起,我就一直等着你,等到及笄以后,无论家里怎么催,我都只说还不想出嫁。” “可我等到什么了?等到你带了一个女子回来,等到陛下赐婚,让你娶她为妻。” “平王殿下,你现在还让我等你,”萧时月抬眼和他对视,眼底一片荒凉,“难道,你还想让我堂堂荣国公府的大小姐给你做妾吗?” “不是这样的。”八皇子皱紧眉头想要拉住萧时月,却被她甩了空。 “月儿,你相信我,等到有一天,我一定让你成为我的正妻,会将你所受的委屈十倍百倍都补偿回来。” 萧时月淡淡扫他一眼,嘲讽道:“殿下好手段啊,先娶了镇海节度使的女儿,将沿海的兵力揽入囊中 ,等你得势以后,再通过我,和荣国公府扯上关系,牵制西北的兵权。我怎么以前没发现,殿下是这般高瞻远瞩之人呢。”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八皇子心里,痛得他眼底布满血色。 “你应该理解我,我这么做,都是不得已的。” “我当然理解你,你若先娶了我,便会早早被盯上,你的几个皇兄暂且不说,就是陛下也未必能容得你的野心。所以,你舍弃我,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八皇子怔住,没想到萧时月竟想得这般通透。 他索性不再避讳,提高声调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不能再等等我呢。我发誓,只要我坐到那个位置,和我并肩之人,只会是你。” 萧时月挣开他的手,退后几步,目光灼然直视他,“殿下以为,你就一定能坐到那个位置吗?” “还是说,你觉得嫁给你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我萧时月就这么上赶着,非你不可?” 说完这句话,萧时月转身往外走,“平王殿下,在我心里,你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 八皇子愣在原地。 他承认自己虚伪,自私,最是擅长伪装自己,利用他人。 可对萧时月,他当真用了自己的真心。 他早有知道,像萧时月这样骄傲的女子,根本不会轻易原谅他。 可他没想到的是,她会比自己更快放下。 马蹄声响起,随即越来越远。 直至周遭恢复安静,八皇子才缓步走到马车上。 “去玉湖。”他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任何波动,仿佛刚才的小插曲没有发生过。 如碧绿翡翠般的湖面上,飘着一只乌篷小船。 船里坐着两个人,八皇子和裴砚。 “殿下托付的事,我都办好了。”裴砚端正跪坐在蒲垫上,穿一身月华色锦袍,玉带封腰,越发衬得眉眼如画,颇有几分出尘的韵味。 八皇子端起茶杯敬他,“本王以茶代酒,先谢过先生了。” “这段时日,你替我在江南抢了不少舅舅的产业,他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比起权势更爱钱财,你抢他财路如同杀他父母,他定然会想尽办法反扑。” 八皇子抬手拍了拍裴砚的肩膀,“先生受苦了。” 裴砚拱手道:“为殿下办事,这点苦头算什么,只望殿下成事后,别忘了我才是。” “怎么会?”八皇子笑道:“论功行赏,只有先生堪居重位。” “能不能上位倒是其次,殿下只要别对裴家心软就行。” “那是自然。” 对于裴砚的身世,八皇子早派人查清楚了。 他自认为,想要将这类人收入麾下,功名利禄这些身外之物根本打动不了他,唯有助他报仇,才能让他对自己忠心。 裴砚是经商奇才,又有着不同常人的政治敏锐性,让他帮自己敛财,最合适妥当不过。 想到这里,八皇子对自己的选择越发满意。 据说,当初裴砚投靠宁王,被宁王拒之门外。 这么好一个人才,偏偏被宁王看走眼。 真是天助他也。 小船缓缓靠岸。 八皇子问道:“你何时启程回去?” 裴砚想了想,回道:“我有事需要入一趟京城,三日后离京。” “好,”八皇子站起身来,“一切仰仗先生,本王先行一步。” 看着八皇子的背影从岸边消失,裴砚侧身倚在小几旁,从矮柜里取出一瓶酒来。 “东家,您要下船吗?”船头的船夫问道。 里面传来懒懒的声音,“不了,我等的人还没到,让我先歇歇。” ...... 花姜是在回府的第二天见到裴砚的。 “你是不是疯了,怎么敢直接让人送信到王府呢?” 花姜简直要被裴砚气死。 昨日才回府,门房就递了帖子进来。 京城想要请她赴宴的人不少,她并非次次都会亲自查看。 刚好手边没事,她便随手翻看起来。 结果,有一本就是万书阁送来的,说目前书斋新进了许多话本子,想邀花姜上门品鉴选购。 初夏当时还说,“这商户倒是有趣,竟敢把帖子直接送到咱们宁王府来。” 花姜也有些意外,但一想到的确很久没看新话本了,便打开目录查看起来。 裴砚有些委屈道:“我也没有明目张胆,想说的话不是都藏在书名里了吗?王府上下,除了你,谁能看得懂呢?” 花姜狠狠瞪了他一眼,实在分不清这句话是在夸她还是骂她。 就那种一眼黑的书名,也的确只有花姜能认真看完,还能看出门道来。 “书呢?”花姜伸手,朝裴砚开口要。 早知道这是裴砚的产业,她就应该经常来扫荡。 这万书阁的生意做得是真的黑,但凡有点擦边的东西,那价格都能翻好几倍,偏偏读者爱看,不仅贵还不好买。 想起以前白花了那么多钱,花姜就心痛。 裴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心,笑道:“都包好了,等会儿走的时候记得拿。” 第142章 刚好是你 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像刚才那样好好说话的机会就更少了。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裴砚看着花姜,很难说清是什么滋味。 他上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没成亲,虽然对自己的态度一如既往的不好,可他心里总是隐隐带着些许期待。 甚至,希望她的婚事一波三折,最后失败。 后来,他收集情报的时候,偶尔也会打听她的消息。 他知道,宁王对自己的王妃很好。 好吧,好吧。 她很好,就行了。 他安慰自己。 花姜被他看得不自在,开口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就为了送书吗?” “是啊,”裴砚撑着头,微微牵起唇角,眼中浅浅淡淡洒满星辰,“知道你喜欢看,一路上我收了不少话本子。” “那些书,你都看过了?” “当然,不过你放心,我把你之前买过的书都先看过一遍,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都是按照你的喜好选的。” 花姜...... 她突然有一种在他面前裸奔的感觉。 哪个好人会去扒别人的书单啊,还是她千方百计想要隐藏的那种。 花姜心里抓耳挠腮,却又不得不在裴砚面前做出端庄稳重的样子。 她不知道的是,裴砚这种出入商场的老手,早就把微表情研究透了,如何不知她此刻内心天人交战的焦灼。 没想到,她比小时候,还有趣。 裴砚没说话,只勾起唇角,看着她笑。 不得不说,裴砚真是生了一张好脸。 他若是稍微装扮一番,便有种不顾人死活,颠倒众生的美感,而此刻白衣玉带,恰似仙人出世,又是另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性。 花姜微微别开脸,将脸上的热意藏了起来。 “花姜。” 花姜侧过脸,她已经很久没听人这么叫她了。 “你在我心里,不是什么相府二小姐,也不是什么宁王妃,你只是我认识的花姜。” 裴砚的嗓音很好听,似夏日落入青瓷的冰凌,又似山涧青石上潺潺的清泉,只要他开口,就很容易将人吸引过去。 可是,花姜有点心虚。 裴砚认识的花姜,根本不是自己。 “你真的认识我,了解我吗?”花姜忍不住问道。 裴砚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眼神落在花姜脸上,慢慢回道:“我不了解你,但我了解自己。” “我需要有人陪我,而那个人,刚好是你。” 这下,花姜明白了。 她是谁,并不重要。 就像有一句话说的,人活的不是一生,而是许许多多片段。 刚好,在那个灯火明灭的瞬间,他遇到了花姜,将他从黑暗带到了光明。 她是一种符号,一个寄托,已经深深印刻在裴砚的生命里,无法分割了。 花姜笑了笑,“你会一直留在京城吗?” “等你离开,我立刻就走,”裴砚笑起来,又是那种带着些许邪魅的笑容,“你若舍不得我走,我也可以为你留下。” 花姜瞪他一眼,起身往外走去,“我可不敢耽误裴老板的正事,等下次有新书来的时候,你再告诉我吧。” 裴砚先是一愣,然后兀自笑起来。 夏季一过,天气就凉了下来。 进入下半年,后宫就要开始忙起来了。 先是九月的中秋家宴,然后是十月八皇子大婚,紧接着是十公主百日宴,更不用说后面还有年节这种大事。 皇后在坤宁宫的正殿坐了一上午,依次听后宫的掌事汇报办事进度。 先提了中秋和年节的事儿,都是每年的惯例,处置起来游刃有余,倒是没什么麻烦的。 接着,说起八皇子大婚的事来。 内务府总管李公公面露难色,开口道:“娘娘,送到曹府的聘礼实在拖不得了,按理说陛下赐婚以后一个月内就该送去的,当时曹家才购置房产,一直没开府,便拖着。眼下,曹夫人都已经入京两月了,再不送过去,实在不太合礼数。” 而且,下个月就要举行仪式了,要是别家这样拖着聘礼,早就不知被人怎么蛐蛐,也亏得是皇家办事,他还能以礼部审查的名义遮掩一番。 皇后嗯了一声。 面上瞧不出她在想什么,可她心里,真是烦透了。 太子出的那事儿,她原本打算让虞来把钱全出了。 可虞来回信,先是哭穷说自己家底少,又说最近总是遇到问题,不仅没赚钱,还赔了不少,反正话里话外都是拖着不想给钱。 最后皇后亲自派人过去守着,才从他手里硬要了三百万两,剩下的五百万两,太子出了三百万,她出了二百万,才堪堪把账目平了。 为了凑钱,她动用了不少私库里的东西,如今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了。 “本宫知道了,今日先让人把添礼单子拟好,明日你派人过来取了,和内务府置办的聘礼一并送到曹家去。” 李公公得了皇后的准信,心里才踏实下来。 八皇子的婚事,皇帝那边偶尔也在过问。 这事儿啊,办好了是应该的,办不好,要是被皇上知道,千错万错都在自己头上,不仅屁股要挪地儿,说不定脑袋都要搬家。 “还有一件事儿,得请娘娘定夺。”李公公开口。 “说。”皇后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 “十公主的百日宴,不知要办成什么规模?” 皇帝当初只说了一句,小十的百日宴,定要好好办办,热闹热闹。 可怎么叫好,李公公可做不得主。 让后宫的嫔妃们凑在一起热闹热闹就行? 还是把皇室宗亲都一起叫上? 甚至,让外命妇也一并入宫赴宴? 李公公想的这些还算靠谱,反正肯定不可能让前朝跟着庆贺。 皇后按住眉心想了想,说道:“就按家宴办吧,后宫的嫔妃加上几个皇子皇妃,就成了。” 一个小丫头,哪里值得大操大办。 原本,皇后这样的处置也没问题。 按照以往的惯例,后宫皇子公主的百日宴,若是不得宠的,内务府照例将赏赐发下去就成了,得宠的,也不过是后宫办个宴会,庆贺庆贺。 只有长公主和宁王的百日宴,一个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一个是皇帝的嫡长子,皇帝命前朝后宫同庆,不仅大赦天下,还减了当年的徭役税赋,为这两个孩子积了不少好名声。 想到这里,皇后心里就气。 自己的两个孩子,虽然也是嫡出,就没有那般好命了。 仅仅张罗着内命妇和外命妇一起进宫祈福,连前朝都没惊动。 所以,她怎么可能让皇贵妃的小公主,越过自己的两个皇子呢。 皇后的安排,一个时辰以后就传到了皇贵妃耳里。 第143章 再失权柄 皇贵妃正躺在贵妃榻上,让婢女给她敷面膜。 不得不说,花姜给她的东西是真好。 坚持用了两三个月,再加上内服的药丸,不仅消了产后水肿,连以前长的斑都淡了许多。 如今,她的肌肤细腻紧致,白中透粉,更甚从前,而且举手投足间,带着风韵,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皇帝年纪大了,那些青葱一样的新进嫔妃虽然年轻,可毕竟少了些许历练,多陪几次就显得乏味。 而她和皇帝,原本感情就不错,再加上怀着身孕久未侍寝,便多了小别胜新婚的意思,皇帝如今对她越发留恋起来。 “娘娘,陛下之前说过,要给小公主大办一场,可皇后娘娘这样安排,明摆着是不想办的。”银霜轻柔地按压着她的穴位,言语中带着不服气。 小公主生得可爱,粉嘟嘟的让人瞧着心都化了。 银霜本不是爱嚼舌根的人,可她实在稀罕小公主得紧,便忍不住打抱不平。 皇贵妃绷着脸没敢乱动,花姜说了,敷面膜的时候不能有动作,不然容易长细纹。 她挥了挥手,轻声说道:“无妨,等会儿我带着小公主去见见陛下,看看他舍不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受委屈。” 一个时辰后,全副武装的皇贵妃带着小公主出了门。 一袭浅银色夹玫瑰金线云锦宫装将皇贵妃娉婷丰满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眉间轻点的桃花为她精致的妆容添上了几分妩媚。 年轻的时候,她自知比不过皇后美貌,穿衣打扮便偏着贤惠温婉的方向。 可现在,皇后瞧着有了衰老的痕迹,又加上她沉迷于打理宫务,身上多了许多班味儿,和以前相比,真是差远了。 终于到了她大放异彩的时候。 这种感觉,实在是美妙。 “见过陛下。”走进长庆殿,皇贵妃盈盈福身行礼。 皇帝眼前一亮,亲自走下来扶他起来,“你身子还没恢复好,不必如此。” 皇贵妃抬眼看了看,元妃和纯嫔(以前的戚美人)都在殿里。 “没想到两位妹妹也在,我这么仓促过来,倒是扰了陛下的雅兴了。” 皇帝拉着她走到软榻坐下,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胡说什么?元妃做了些糕点送过来,刚好纯嫔也在,便一起坐着说了会儿话。” “你来了,也尝尝吧,”皇帝看向元妃,“你如今的手艺比以前好多了,皇贵妃平日便爱吃甜食,你若有空,倒可以时常去她宫里坐坐。” 皇贵妃知道元妃是皇后那一派的,听皇帝这么说,并未接话,伸手将小公主抱了过来。 “陛下,您看看小十,是不是又长大了些。” “才几天没见,能有那么多变化?” 皇帝虽然嘴上那样说,却忍不住将小公主抱起来放在臂弯抱着。 吃饱喝足的小公主,此刻撅着嘴啜了几口空气,砸吧砸吧嘴,又睡过去了。 后宫的公主都大了,要么嫁出宫,要么怕他,和他不亲近。 怀里这个小小软软的婴儿,让他突然想起当初长公主刚出生的样子来。 越看,他愈发觉得这两姐妹生得相似。 长公主是他的一个孩子,优秀又孝顺,再也没人能比得过了。 因此,皇帝对这个小公主,便多了一分喜爱,一分期待。 皇贵妃说道:“小婴儿一日比一日变化大,陛下也知道自己好几天没去看她了,若再不去,一晃过了百日,只怕更是变得连陛下都认不出来了。” 元妃指尖微动,和纯嫔对视一眼。 纯嫔笑着开口,“宫里许多年没有孩子出生了,就连臣妾看着小公主,也喜欢得很,若是娘娘不嫌烦,臣妾也想时常去看看。” 皇帝想起纯嫔之前丧子的事,心里存了几分怜爱,柔声道:“你要想去,随时去就行了,皇贵妃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难道还能藏着掖着。” 皇贵妃赶紧接话,“是啊,陛下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幼女,臣妾巴不得让所有人都来瞧瞧,让她们都看看,咱们小公主得了陛下八分容颜,长得多精神,多好看啊。” 皇帝抬手掩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他自己的长相,自己还是清楚的。 顶多,也就是长相周正,主要还是靠气质。 听皇贵妃这么一说,他才想起,“小十的百日宴安排好了吗?” 他将陆公公叫进来,“你立刻去内务府交代一声,十公主的百日宴得好好办。” 陆公公躬着身子没起来,回道:“陛下,刚才奴才已经去问过内务府了,皇后娘娘发了话,让后宫嫔妃和留在京城的皇子皇妃们,到时候一同入宫给小公主庆贺。” 皇帝听完,虽然觉得缺了点排面,但也还算过得去,正要开口,便听元妃说道: “前些日子,臣妾遇到几位老王妃,还在问小公主的事,臣妾还回她们说,等百日宴的时候,她们便能亲眼看看了。” 她为难笑了笑,“如今,倒是臣妾失言。” 皇贵妃趁机说道:“咱们小十只是公主,简简单单办了就是,若是老王妃们想看,等到年节的时候,一样可以看到。” 皇帝转念一想,皇室宗亲想要看公主,还得等到年节,这像什么话。 传出去,旁人还以为自己的女儿见不得人似的。 “哼,”皇帝不悦道:“这件事皇后办的极为不妥,朕还能有几个孩子可以办百日宴的,她就这么敷衍,分不出精力吗?” 元妃应和道:“陛下喜怒,八皇子马上要大婚了,想必皇后娘娘要顾着那件大事,内务府也忙不过来,难免有疏漏。娘娘掌管宫务多年,从来都是尽心尽力的,还请陛下莫要怪罪。” “你倒是替她说好话,”皇帝想了想,开口,“传朕的旨意,即日起,皇贵妃协理六宫,小公主百日宴的事就让皇贵妃亲自办吧。” 皇贵妃略微迟疑了一下,在皇帝的注视下,这才福身道:“臣妾遵旨。” 第144章 表里不一 曹宅。 这处位于城东的府邸,是曹家临时购置的房产,因为要得急,价格比同一条街上的宅子贵了至少三成。 好在顺利交房,又仓促休整了一番,虽然住着远不如镇海的府邸宽敞舒适,但曹心姝很快就要嫁入平王府了,过度住几日倒还算将就,总比她以前借住在亲戚府上方便多了。 曹心姝的母亲卫氏已经入京半月有余了,这些日子为了女儿的婚事忙前忙后。 卫氏虽是后宅妇人,但眼光却很长远。 曹家并非京城世家,在京城没有根基,曹心姝即便嫁到平王府,成了王妃,也未必能在贵妇人的社交圈里站稳脚跟。 她提前过来,一来是替曹心姝打理出嫁的事,二来也是出面交际,尽量给自己女儿留下好名声。 昨日就听宫里来人传话,说今日要把聘礼抬过来,让卫氏将库房准备好,她原本是想休息一日的,也不得不早早起来,指派人将后院空置的房间再打扫一番。 毕竟,是宫里送出来的东西,万一被人挑刺,说态度不敬,可就不好了。 曹心姝扶着婢女的手从房里出来,正好看到卫氏在训斥底下的小丫鬟。 “母亲,都是刚买来的新人,做不好也是正常的,何需您动怒,若伤了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卫氏狠狠瞪了小丫鬟一眼,转头道:“毛手毛脚的,也不知管家是怎么挑的人,比咱们府上的人差远了。” 曹心姝挽着卫氏的手往廊下走去,柔声劝慰,“反正,我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搬进平王府了,到时候母亲也可回镇海,这些糟心的人和事,您都瞧不到了。” 卫氏在她额头轻轻点了点,叹道:“你这丫头,从小就是会哄人的,我可告诉你,等你进了平王府,那就是王府的当家主母,可不能像现在这么软着性子。我打听过了,平王府里有好几个管事嬷嬷都是皇后派过去的,那些人最是捧高踩低,见风使舵,你若不狠心敲打一番,有你的苦头吃。” 曹心姝靠在卫氏肩头,撒娇道:“知道了,母亲都叮嘱过好几遍了,女儿的本事您还不放心么。” 曹心姝的本事如何,卫氏还真没见过。 但从小到大,她想得到的东西,办到的事,从没有失手的时候。 卫氏便知道,她这个女儿,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纯善。但毕竟是嫁入皇家,她心里难免存了担忧,生怕她应付不过来。 “你那几个姐姐,别管嫡庶,论样貌才情,一个赛一个出众,各个都比你优秀,可到头来,都没你嫁得好。” “旁人不知道,母亲心里却明白,你为了入八皇子的眼,定然付出了许多心血,母亲不是那种拖你后腿的人,但凡我在这儿一日,就不能让旁人挑出咱们母女的错处来。” “女儿明白,只是舍不得让母亲费神罢了。” “行了,我那边还有事没忙完,算着时间,宫里的人就要到了,”卫氏站起身,拉着曹心姝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今日这身装扮倒是不错,已经有了做王妃的样子了。” 曹心姝抿嘴一笑,面带羞涩,“母亲快去吧,别嘲笑女儿了。” 卫氏又看了她几眼,才带着人往后院去。 等卫氏一走,曹心姝收敛笑意,将贴身婢女招到眼前,“阿宁,刚才那个丫头实在不堪用,发卖了吧。” “是。” “对了,把腿打折了再卖出去,让府上的下人都看着,不尽心办事是什么下场。母亲心善,只会嘴上说几句,那些个刁奴是听不进的,我可懒得与他们周旋。” “是,奴婢明白。”阿宁垂着头,极为恭敬地回着话。 曹心姝是曹府嫡女不错,可她出生的时候,前头已经有两个姐姐了。 两个姐姐都挑了父母的优点,不仅生得貌美如花,而且琴棋书画样样拔尖,在那两个姐姐的衬托下,曹心姝便显得平平无奇了。 可她天生就是不服输的性子,即便受到冷落无视,也伤不到她分毫。 她冷眼看着四周人对姐姐们的巴结奉承,看着父母将大部分的爱都给了兄长和姐姐,她一点儿都不着急。 “最后赢的那个人,才算赢。”这是父亲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那一次,是她第一次在诗会上赢了二姐,她在内院门口等到后半夜,只为亲口告诉父亲。 她不觉得这是父亲在否认她,反而觉得这是一种激励,让她有了动力。 但父亲又说了另一句话,“只要能赢,走捷径也是一种方法。” 她恍然大悟。 既然贤良淑德,琴棋书画非她所长,她又何必在这些事上纠缠。 所以,她选择了依附父亲曹大人,成为她的捷径。 后宅的女子争得再厉害,最终也越不过身为男子的家主。 家主认可谁,谁才能踩着别人上位。 “小姐,宫里的人来了。” 曹心姝放下茶杯,起身理好衣裙,跟着卫氏一同出门迎接。 门外浩浩荡荡跟着一列车队,颇为壮观。 卫氏见了,心里也高兴得很。 毕竟八皇子是皇后嫡子,聘礼自然要比别的皇子更丰厚些。 早在入京之前,她就打听过了,当年三皇子和后来的宁王娶妃,聘礼都很丰厚,皇后肯定不会让八皇子被人比下去的。 出宫宣旨的太监上前恭贺道:“恭喜曹夫人,曹小姐,聘礼咱家就送到了,这里面皇后娘娘自己添了不少,足见曹小姐在娘娘心中的地位啊。” 附近有不少围观的群众,纷纷咂舌。 “不愧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媳,这排面,咱一辈子也看不到几次了。” “那可不,整个京城除了太子妃,就属平王妃最为尊贵,原以为会是咱们京城的世家女子,没想到竟让曹家女儿抢了先。” “瞧那准王妃,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怎么就得了八皇子的眼呢。” 这些闲言碎语自然是入不到曹心姝的耳的,她此刻让阿宁往太监手里放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劳烦公公跑这一趟了,小小敬意,全当送个喜气,还有劳公公回去转告,心姝谢皇后娘娘厚爱。” 太监得了银子,高兴地眼睛都眯起来了,“自然自然,那咱家就先回向皇后娘娘复命了。” 看不见头的檀木箱子一抬接着一抬往后院搬。 忙了小半天,才全部落地放好。 卫氏又张罗着给抬箱的小太监们都发了赏银。 等人走了,卫氏把曹心姝拉过来。 “咱们曹家虽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皇室的赏赐,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 她走到皇后贴补的那一排箱子面前,摸着盖子说道:“到底是皇后娘娘心胸宽厚,出手阔绰,听说比太子妃出嫁还贴得多呢。” 她一扬手,吩咐道:“把箱子打开,让你们开开眼界,看看皇后宫里出来的,都是些什么好东西。” 第145章 皇后抠搜 侍女们高高兴兴走上前来。 虽然曹氏母女规矩立得严,但赏钱却给得很爽快。 只要主子高兴了,说不定又能领赏钱了。 一排箱子依次掀开。 曹心姝也忍不住好奇心站了过去。 卫氏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眼花了,再一想,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开错了箱子。 她弯下腰,伸手在布匹上摸了摸。 没错,是锦缎,品质样式都是上等货色,可她加点银子,也能在布行买到。 她加快脚步,从前往后依次看去。 除了最开头的两抬箱子里面,装着名贵的玉器瓷器,还有几匹名贵布料,剩下的不是被褥布匹,就是木器铜件这种大件占地方,却又不值钱的东西。 曹氏瞬间沉下脸,可到底当着满院的下人,又不好说什么。 曹心姝倒是震惊,开口道:“都收起来,小心放进库房。” “母亲累了半日,去屋里坐着喝口热茶。”曹心姝挽着卫氏,往花厅走。 等两母女进了屋子,卫氏才念叨起来,“我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皇后居然这么抠搜,这倒也罢了,偏还用箱子抬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贴了多少给你呢。” 曹心姝端了一碗热茶给她,“母亲别气,当初太子妃入东宫的时候,皇后那边也没给多少,都是内务府按照太子妃的份例配的,再加上陛下和太后赏赐,所以看起来才那么气派。” “哼,她这是看不上咱们曹家。”卫氏愤愤不平。 曹心姝面上没显露什么,心里暗想,曹家在沿海倒是世族,可和京城里的豪门贵族一比,就不算那么回事了。 更不用说和丞相府比,若非八皇子和皇后亲自出面,皇帝也未必会同意这门亲事。 所以,皇后看不上她,她并不意外。 曹心姝安慰了卫氏一阵,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阿宁走上前,说道:“小姐,查到了,那日平王出京,中途见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孤身一身,并未带随从婢女,咱们的人打听过去,只知道她进了荣国公府,再也没出来。” 曹心姝勾起一侧唇角,轻嗤一声,“能这么随意进出荣国公府的人,只有那位萧大小姐了。” 阿宁脸色一变,担忧道“若平王和她有私情,小姐以后在王府......” “无妨,”曹心姝打断她,语气轻松,“平王不是那种分不清主次的人,他若真心想娶她,早就娶了,又何必打我的主意。” 曹心姝走到桌前,将手浸在温水里轻轻揉洗着,“男人再长情,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你去回夫人,就说我之前让她安排的那几个陪嫁丫鬟,可以接进府了,剩下的时日,找人好生调教着。” “是。” ...... “王妃,今日东门人车难行,堵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您可知道为何?” 小满出了一趟王府,回来就直奔花姜的房间。 花姜笑着瞥她一眼,“东门那一片住的大户人家少,能入你的眼跑到我跟前说的,想来想去也只有新搬过去的曹家。” 小满脸色怔了怔,又听花姜说道:“想必是宫里的聘礼到了吧。” 小满呼出一口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我也只是猜到这件事,至于具体什么情况,你不说,我也不知道呀。”花姜给小满递了一个梯子。 小满顿时满血复活,“那一溜儿檀木箱子,从街那头,一直摆到街这头,都看不到边。我数了数,虽说比不过太子妃,可和您的倒是大差不差。” 花姜暗想,当初周桓下聘,内务府筹备的东西不算多,全靠周桓和长公主添了许多,没想到皇后对这个新王妃竟那般上心。 “皇后一向偏爱平王,他娶妻自然更上心一些。” 说到这里,花姜突然想起周桓。 “你吩咐厨房,今日的晚膳晚些再摆,我等着王爷一起用。” 小满答了是。 才出院门,就看到文氏过来了。 “小满姑娘,劳烦通传一声,我刚回府,想给王妃请个安。” “就这么风尘仆仆的,也想去沐浴更衣,冲撞了王妃可怎么得了。” 文氏并未在意小满的语气,只柔柔回道:“早上出发前,已经整理过了,还请姑娘通传。” 小满最不喜欢文氏,丢下一句,“你在这站着,等我回来,我带你一起进去。” 小满去厨房好生交代了一番,又点了几道花姜喜欢的吃食,这才慢悠悠回去。 她从回廊出来,见文氏还端端正正立在门口。 “走吧。” “是,多谢小满姑娘了。” 花姜闲来无事,把上次送宁姐儿剩下的毛毡拿出来,准备做一只小鹦鹉送给宋知麟。 蓝雪花乖巧地窝在她身边,时不时抬眼瞄她一眼:“喵喵~” “妾身给王妃请安。” 文氏跟在小满身后进屋,给花姜行礼。 花姜慢下手上的动作,说道:“看了你的信,知道你母亲无碍,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不是着让你多在家待几日吗,怎么急着就回来了?” 文氏低头回道:“妾身回家本来就不合规矩,全靠王妃大度,妾身又岂敢贪心。” 花姜朝她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笑道:“你进府这么久,你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吗?” “府里不会永远只有我一人,王爷身边迟早是会有人的。他如今冷着你,还不是因为你是皇后娘娘指的人,他心里膈应。” “但我却知道,你是个本分的人,又温柔懂事,善解人意,你这样的人放在王爷身边,我才安心呢。” 文氏娇羞地垂下头,“王妃这样说,真是折煞妾身了。妾身不求能入王爷的眼,只愿一辈子待在王妃身边,只要王妃不嫌弃,妾身便知足了。” 花姜松开手,笑了笑,“说什么傻话,你是王爷的女人,又不是我的女人,传出去莫让人笑话了。” “行了,你也赶了一天的路,快回去歇着吧,若是有机会,你的事我会向王爷提的。” “是,妾身告退。” 看着文氏的身影,花姜脸上的笑意全收起来了。 小满半跪在花姜身下,着急小声道:“王妃,您是不是误会王爷了,才会对文侍妾说那些话?” “那文侍妾看着柔柔弱弱,真不是什么好人,您可别着了她的道。” 花姜伸手在她脸颊捏了捏,“我看起来,像那么大度的人吗?” 小满微张开嘴,也不知脑子里想了什么,总之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又高高兴兴站在花姜身边了。 第146章 中秋团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初夏撩开门帘走了进来。 “王妃,跟着文氏回来的人,都按您的吩咐,一一问过了。” 花姜放下杯盏,“那就说说吧,她到底想做什么?” 文氏在花姜面前做小伏低,谨言慎行这么久,终于第一次开口提了要求。 她想回家。 听到她说出这件事,花姜就猜到,她背后的人,定然会有大动作。 当初,皇后指了文氏和张氏一起入宁王府。 乍一看,那张氏野心勃勃,满心想在宁王府站稳脚跟,甚至跑到宁王面前告了花姜一状。 这个女人,心思全都摆在了明面上。 花姜才不相信,皇后处心积虑送过来的人,会这么不堪用。 所以,张氏只是挡箭牌,文氏,才是皇后真正想放的棋子。 不过,听到初夏回的话,花姜才发现,自己也有一点猜错了。 文氏也许并不是皇后的人。 皇后的风格,花姜还是摸出点门道的。 有手段,可都局限在宫里,特别是皇帝身上,能将手伸这么长,只怕另有其人。 花姜特意派了两名侍卫去,就是想里外打探一番,看看她究竟回家做什么。 文氏从第一日进门,就再也没出来过。 一回文家,因为房间不够,文氏将跟随同去的婢女全都找理由打发住在前院,随行的小厮侍卫都安排在了客栈。 住在客栈,出入便自由许多。 这两个侍卫身手极好,两人换着班,想办法潜入内院打探。 “那名男子总是深夜来,连着去了好几日,而且身边都有人保护,看起来是个很重要的人。” 初夏回想起侍卫的话,如实向花姜转达,“侍卫观察过,跟在男子身边的人,身手极好,他们不敢打草惊蛇,只能远远跟着。” 初夏递给花姜一张纸条,“在文侍妾离开的前一日,男子提前离开了旬阳,其中一位侍卫一路跟着他,看到他去了这个地方。” “居然是京城人......”花姜将纸条收好。 找人这件事,还是交给周桓做,比较稳妥。 “这件事,他们办得很好,告诉他们,我会让宁王重重奖赏的。” “是。”初夏笑着退出去。 在收服人心这件事上,花姜向来很有方法。 对于侍卫来说,金银财宝倒是其次,若是能入了宁王的眼,让他高看一眼,那才是最难得的奖赏。 也难怪,王府上下对花姜都是心服口服,无论是谁都能夸一句她的好话。 因为皇后执掌后宫的权力被皇贵妃分了一半去,今年的中秋节都办得冷冷清清,大伙聚在一起用了午宴,便各回各家了。 这也正好合花姜的意。 她原本就和宋锦珠约好,中秋节晚上一起在相府过的。 宋锦珠是想回娘家松快松快,花姜则是想回去看看宋知麟和老夫人。 太子在宫里陪皇后娘娘,花姜想着周桓一个女婿坐在那里,大家都不自在,索性让他去公主府,和长公主一起过了。 “母亲,这是我亲手酿的米酒,不容易上头,您尝点。”宋若甫倒了一杯酒,亲自送到老夫人跟前。 一家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和和乐乐坐在一起吃饭了,宋若甫松了一身行头,穿着常服,面色和霁,言语柔和,让自己当了一回慈父孝子。 老夫人接过他手里的酒杯,抿了一口,“嗯,不错,回味甘甜,入口顺滑,比宫里的御酒还有滋味。” 大伙儿低声笑着。 都知道老夫人是在给宋若甫抬面子。 说了一阵儿话,老夫人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身旁立着的崔姨娘,“今儿桌子大,别站着了,搬个凳子坐下吧。” 崔姨娘似是没听明白老夫人的意思,还带着笑脸呆呆站在原地。 宋若甫心头一阵激荡,赶紧说道:“溶月,老夫人让你坐呢,赶紧坐下吧。” 崔姨娘这才醒悟过来,手忙脚乱搬了一只独凳坐在宋知麟身边。 成为姨娘这么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上桌。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她连手不知该怎么摆才好,只敢低着头抿笑。 宋锦珠对这件事没什么态度。 因为张氏,她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崔姨娘,可张氏去世以后,府里被崔姨娘打理得妥妥帖帖,每次她回来都有人忙前忙后安排一切,她心里对她的那点抵触,似乎也被磨平了。 而宋知麟这些日子受崔姨娘看顾,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 一看到崔姨娘坐到自己身边,忙招呼着让人给她上碗筷杯碟。 花姜笑着对崔姨娘说:“今日家宴,姨娘张罗累了一天,等会儿多吃点菜。” “是,多谢王妃关心。” 看崔姨娘局促的样子,花姜也别过头去,免得对她关注太多,反而是负担。 用完正餐,婢女端了一碟月饼上来。 花姜正愁怎么吃得下,便听宋锦珠说,“阿苑,这月饼我一人吃不下,不如咱们一人一半。” 宋若甫笑着接上话,“对对对,今日中秋,月饼不能丢,不能剩,更不能缺,要分,也得一家人一起。大晚上的,母亲也不宜吃得太多,我和母亲一起用一个。” 老夫人乐呵呵伸手接了过去。 看到大家都找到了人分月饼,宋知麟嚷起来了。 “姨娘,我和你一起分一个。” 崔姨娘先是一愣,然后转身擦了擦眼下,回道:“好,我和知麟分一个,咱们一起把它吃完。” “吃月饼咯。”宋知麟端起桌上剩下的月饼,给身后伺候的下人都一一分了去。 “吃了月饼,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永远都不分开。” “好,麟哥儿这句话说得极好,等会儿祖母要好好赏你。” “祖母偏心,怎么我们说了好话,祖母从来没额外赏过?” “你这丫头,都嫁人了,还跟在你大哥身后抢东西呢。” “祖母房里的都是好东西,我也想要。”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人人都有份,哈哈哈......” 第147章 夜风撩人 今日的饭局摆在庭院中,头顶圆月升空,席间笑意盎然,花姜有一瞬间生出错觉。 仿佛她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她叫出来的一声声祖母,父亲,大姐,大哥,都是她在这世上真正的亲人。 她悄悄对着圆月许了一个愿。 上辈子她在世上独行,这辈子,就让她和家人,永远都在一起吧。 月亮升到高空,宴席也在嬉闹中散了。 宋锦珠喝多了些,宋若甫担心她路上受风生病,便留她在相府过夜,差人去东宫传话。 花姜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只浅酌了几口,便扶着老夫人一起回了院子。 花姜搀着老夫人,祖孙二人在月下慢慢走着。 一路上,老夫人还是对花姜在宁王府过得如何,最是关心。 “你聪慧,又知进退,在哪里都吃不了亏,哪里都能过得好,祖母对你,是一百个放心。” 她拍着花姜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珠儿随了你们的母亲,许多事转不过弯来,总是直愣愣地没个章法,好在现在还算改了些。我瞧着,比起前几次回来,她的状态好了许多。想来,以前都是那个虞氏从中作怪,才害得你姐姐吃了许多苦。” 花姜顺着她的话回道,“只要祖母和父亲平安顺遂,咱们宋家顺顺当当,我和姐姐也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老夫人看着她,笑了笑。 是啊,只要宋家昌盛,她们两姐妹再怎么都吃不了大亏。 进屋的时候,老夫人一时腿软,歪了一下。 花姜扶住她,笑道:“祖母往日不爱喝酒,怎么今日有些贪杯,难不成是因为父亲亲自酿的,便要好喝些么?” 老夫人嗤笑一声,“你父亲那个人,我还不知道吗?整日忙着朝堂上的事,哪有什么时间做米酒,米酒最是繁琐,要泡要蒸要发酵,哪一步都得费时间精力。” “我看,多半是崔氏做的,他不过借花献佛,讨我一个欢心罢了。” 花姜扶着她坐到床边,替她解了钗环,从嬷嬷手里接过牛角梳替她梳头。 老夫人的年纪在古代已经算是高寿了,可那一头头发却养得极好。 尽管已是灰白相间,光泽和顺滑度却一点儿不输年轻人。 若非常年养尊处优,心中坦泰,绝对做不到。 花姜开口道:“阿苑在府里的时间比不上大姐姐,以前的事情都不太清楚,但父亲对祖母的孝心,阿苑还是看在眼里的。” “那是,否则,我今日也不会同意崔氏与我同桌了。” 老夫人阖眼休息了一会儿,握住花姜的手道:“好了,祖母舒坦了。好孩子,我知道你也是有孝心的,坐在祖母跟前说说话吧。” 花姜见老夫人脸色带着几分肃穆,便端正坐了下来。 “苑丫头,祖母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朝局上的事儿虽然听得不多,多少还能看出点门道。如今太子式微,虽然陛下没说什么,但大家都嗅到风向了。” “但凡太子行差踏错一步,”老夫人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花姜眼前,“就一步,那他这个太子就做到头了。” “到时候,储君之争一定会落到宁王和平王头上。”老太太说话的时候,暗地观察着花姜的表情。 既不紧张,也不窃喜,这种沉着冷静,看在她眼里,很满意。 “在太子出事之前,无论是你父亲的意思,还是我的意思,都一定是尽力保住太子的,希望你能明白,”老夫人拉住花姜的手,说得意味深长。 这件事,花姜自然懂得。 这是一条最稳妥的路,无论是对宋家还是对宋锦珠。 “祖母放心,我心里从没有多想。” 老夫人对她的表态,很满意。 “可我私心想着,太子很可能保不住。”老夫人眼里浮出担忧,刚才那一点醉意早没了。 “阿苑,祖母只希望,若有一日宁王登上那个位置,能不能给你姐姐留一条生路。”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就连亲眷都不能避免。 老夫人知道自己提的要求太为难花姜了,可宋锦珠是她看着长大的亲孙女,她如何能忍住不为她求个退路。 花姜蹲下身来,柔声回道:“即便祖母不说,我也会如此。我和姐姐今日分得一个月饼,我们是亲人,自然没有谁能舍了谁的道理。” 这句话说得老夫人眼底泛起水光,她将花姜搂在怀里,叹道:“好孩子,不愧是我宋家的好孩子。” 花姜回到宁王府的时候,已是深夜。 才进院子,她便看到月色下,有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院中。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周桓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花姜朝他走过去,伸手环在他腰间,抬起下巴在他胸前蹭了蹭,“殿下什么时候也爱信口开河了?你要真以为我不回来,为什么还在这里眼巴巴等我呢。” 周桓终于憋不住笑了,拎起手指捏了捏她的鼻尖,“你还知道我在等你啊,酒都温了好几壶了,你再不回来,我只怕要醉倒了。” 花姜侧脸看去。 院中放着一只小几,一把矮榻。 小几上放着几个酒壶,还有一只孤零零的酒杯。 花姜走过去,连倒三杯饮下,“三杯够不够,就当我赔罪了。” 月色柔柔洒在花姜脸上,饮过酒的脸颊瞬间显出两团绯红。 周桓朝她走过去,眼神落在她唇上,上面沾着的酒液泛出透亮的白光,衬出蜜桃的颜色,引人遐想。 他低头覆了上去,没等花姜反应过来,两只炙热的大掌就已将她紧紧箍住,往他身体里揉。 那个吻,霸道又激烈,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在唇齿之间纠缠缠绵。 花姜喘着气,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也开始发软。 “殿下......”她哼出声音,想要求饶。 偏那断断续续的音调软得发嗲,一声一声撞在周桓心上。 “啊......” 花姜发出一声闷哼。 一阵天旋地转,她和周桓都跌落到软榻上。 她坐在上面。 “阿苑,你自己动。”周桓的声音哑得厉害,极度忍耐之下带着轻喘。 他握住花姜的手,让她帮自己解腰带。 花姜虽然一向禁不住他的引诱蛊惑,但这幕天席地之下,她还是找回了一点理智。 “殿下,我们回房吧,万一被人看到......” 周桓轻笑一声,“都让我遣出去了,就在这里,这次咱们换个地方。” 他的心神全乱了,连说话的气息都是散的。 不管花姜怎么想,他控制不住自己,趁着衣摆处的褶皱,抬手探了进去。 细腻温软的触感瞬间在他掌心膨开,顺着纤细紧实的小腿一路往上,他并未多有停留,直接去到了他贪恋已久的地方。 花姜的身体彻底瘫软下来,身下那双手轻重交替,快慢结合,娴熟地在她身体上留下痕迹。 她再也忍不住了,也顾不得什么羞耻,趴在周桓胸前手忙脚乱解开了他的金钩玉带。 熟悉的身体,熟悉的动作,可因为换了地方,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滋味。 夜风在廊下交汇,盖过一声高过一声的呜咽...... (对,就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第148章 兄弟之情 今夜的坤宁宫里也是难得的热闹。 皇后坐在上首,左右各坐着太子和八皇子,八皇子旁边还摆了一桌,是曹心姝和卫氏母女。 卫氏举着酒杯,福身对皇后说道:“娘娘事务繁多,还能惦记着咱们母女,妾身敬娘娘一杯,多谢娘娘关心。” “你们母女二人独自在京城,本宫也是担心你们在京城孤独,才宣你们入宫,”皇后看了一眼八皇子,“很快就是一家人了,曹夫人倒也不必太过见外。” 卫氏欠着身子,“娘娘说的是,但姝儿毕竟是嫁入皇家,虽有天家亲情在,妾身也时常提醒她,切莫忘了尊卑,失了礼数。” 这句话倒是说到皇后心坎上。 看到太子身边空落落的,她就忍不住生气。 “这点你大可放心,心姝这孩子,素来有孝心,又懂规矩,本宫喜欢还来不及呢。” 曹心姝赶紧起身,“谢娘娘厚爱。” 太子抬手喝了一杯酒,冷眼瞧着那对母女哄得皇后高兴,心里对宋锦珠也生出一丝怨念。 可帖子是宋若甫身边的大管家亲自送上门的,他还指望宋若甫能帮他一二,自然不会驳了他的脸面。 再者,他想着八皇子还没成亲,也是独自来皇后殿里,说不定皇后还想和他们兄弟私下说点什么体己话。 谁知,皇后把曹心姝两母女叫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八皇子的缘故,他瞧着对面的两母女,横竖不顺眼。 太子轻哼一声,说道:“果然还是八弟有眼光,京中那么多贵女都看不上,偏挑中了曹大人家里的女儿。” “本宫一开始也纳闷,曹小姐外表平平,如何能入八弟的眼,现在想来,还是本宫眼拙了。曹小姐长袖善舞,能言善辩,和八弟倒是绝配。” 皇后脸色微变,手中酒杯磕在桌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太子喝醉了么,怎么净说些胡话。” 太子直直看着八皇子,突然笑起来,“儿臣跟八弟开玩笑呢,八弟,是吧?” 八皇子别开眼神,坦然笑道:“是啊,三哥好久没这么跟我说话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母后,您常说三哥做太子以后,咱们兄弟的感情就淡了,难得三哥喝了酒,肯说几句真心话,母后别太介意。” 若非曹家母女坐在这里,皇后肯定是会训斥太子一顿的。 他还好意思说曹心姝外表平平,当初的虞氏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太子不一样把她当个宝一样供着吗。 可当着外人,总不好落了太子的面子。 既然八皇子不计较,她便也顺着说:“你们两兄弟现在都在京城,有什么贴心话自个儿下去说便是,今日是中秋,多说点好听的话才对。” 太子端了一杯热茶,慢慢喝着。 卫氏另找了话题,逗皇后开心。 这场剑拔弩张的开场,才算渐渐停息下来。 用过晚膳,皇后还要去太后那里请安。 大家便散了。 太子独自走在前面,突然听到八皇子的声音。 “四哥。” 太子停下脚步,半虚着眼睛低头看他。 八皇子比太子高出半个脑袋,此刻微躬着腰,比太子还矮了些。 “四哥喝醉了,不如让臣弟送你回东宫吧。” 太子抬手搭在他肩上,不知怎么,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你还记得吗?你十二岁那年,我封了太子,晚宴上我偷偷拿了酒给你喝......” 太子还没说完,八皇子便接了过去,“那还是我第一次喝酒,又不肯让你看低,便喝了整整半壶。后来醉得不省人事,被母后知道了,害你封太子的第一天就被母后骂了一顿。” 说到这里,两人都情不自禁笑起来。 “八弟,咱们以前......真好啊。” 八皇子唇角扯了扯,抬头道:“四哥,我的心思从来没变过,这些年虽然咱们兄弟说话的机会少了,但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四哥的。” 太子点点头。 若不是抓住了一个散播消息的人,顺藤摸瓜摸到老八头上,太子兴许还真能信上几分。 “老八,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嫡亲兄弟了,我信你。” 八皇子眼尾泛红,看起来很感动的样子,抱着太子说道:“多谢四哥。” 太子出宫以后,直接坐车回东宫。 才下车,便看到后面驶来一辆马车,曹心姝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抬起下巴,问:“拿的什么东西?” “是皇后娘娘给太子殿下的解酒汤,刚巧我回家也是走这条路,皇后娘娘便让我顺路带来了。” 太子身边的内侍赶紧上前接过。 曹心姝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说道:“看样子,太子妃还没回来。幸好娘娘想得周全,否则殿下回去,身边连个知冷知热,忙着张罗的人都没有。” 太子心里暗哼了一声,宋锦珠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太子妃,岂是她有资格明嘲暗讽的。 他冷言说道:“京城可不比镇海那种偏远之地,曹小姐还有的是规矩要学,你现在还不是平王妃,没事也别总往宫里跑,显得不够端重。” 曹心姝扬唇笑了笑,一点也没有沮丧的样子,“太子殿下教训的是,心姝受教了。” 太子抬脚就往门里走。 只听身后传来声音,“娘娘还说了,殿下若是哪里不舒服,今日李太医当值,大可传他过来看看。” 东宫的门缓缓关上,太子的背影消失在门缝中。 阿宁走上前来,“小姐,您说,太子能明白您的意思吗?” “谁知道呢。”曹心姝没有坐马车,而是往曹宅的方向步行而去。 她特意提醒皇后,才得来这次和太子单独说话的机会,可太子根本不想理她,害得她想说的话都没说完。 看来,太子和太子妃的关系,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么差。 算了,这也算是个收获吧。 太子进门以后,先去了宋锦珠的院子,里面冷冷清清的,看样子真的没回来。 他又回自己院子,枯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 索性走出去,漫无目的地走着。 月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他看到地面上形单影只的身影,晃着晃着,酒意上头。 地面又多了一个影子。 两个影子亲密地并肩而立,交叠在一起。 “殿下,也不知玲珑还能陪您过几次中秋,等您有了太子妃,您肯定会把我忘了。” “胡说,不管以后有没有太子妃,在我心里,都只有你一个。我答应你,以后每个中秋的晚上,我都陪着你,咱们还和现在这样,在月光下散步,说话,好不好?” “好。” 太子抬头望着天上明月,眼角滚出一滴清泪。 再低头看去,地上又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影子了。 第149章 再无猜忌 第二日,宋锦珠睡到自然醒才起床。 听到绿翘说时辰,她才惊讶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 绿翘拿着热帕子递给她,笑道:“相爷特意交代了,说您在东宫辛苦,好不容易回趟娘家,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不许我们打扰您。” 宋锦珠心里暖暖的。 一番梳妆打扮出来,已经快中午了。 宋锦珠匆忙向老夫人和宋若甫请过安,就往东宫赶去。 刚下车,便看到李太医乘着小轿过来。 “是觅哥儿又不好了吗?”宋锦珠开口问。 门口迎候的小厮走上前回道:“回太子妃,太子今早起来身体不适,这才传了李太医过来。” 宋锦珠点点头,心里的担忧消散了。 不过,都知道了,不去看看,好像也不太好。 “李太医,我随你一起过去吧。” “是。” 李太医脚步匆匆,跟着宋锦珠一道进了东宫。 太子衣冠整齐坐在软榻上,没想到宋锦珠也过来了。 想起昨晚东宫萧瑟的样子,他心里便存了一丝不悦。 “你还知道回来?” 李太医才跨进去一只脚,便听到太子的话。 他又把脚悄悄收了回来。 宋锦珠打小受的规矩教养,让她从心底知道,这件事的确是她不对。 所以,面对太子,她放低身段说道:“是我疏忽了,还请殿下责罚。” 太子转过头,眼神不经意扫过宋锦珠脸上。 他一时有些松怔,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宋锦珠回过神来,解释道:“穿的戴的都是以前在家里用过的,若是殿下不喜欢,我等会儿就换回来。” 太子轻咳一声,移开眼神,“倒也不必,你这样打扮,也挺好看。” “你先回去吧,我没什么事,就是昨晚喝多了头疼,才让太医来看看。” “是。”宋锦珠原本也不想多留,行完礼就走了。 李太医这才走进来。 给太子把完脉,又看了看其他表征,李太医回道:“殿下应该是喝酒喝急了,又吹了冷风,不必用药,这几日多休息就行了。” “李太医,”太子双手搁在膝上,神色严肃,沉吟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问道:“虞侧妃出事那日,是你全程跟着的。” “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李太医心里咯噔一声。 难不成,太子想起什么来了,要追责了? 他假装冥思苦想了一阵,回道:“回殿下,没有。” 太子往前倾着身子,一字一句道:“我记得,宁王妃和她单独有过接触,你说,有没有可能,宁王妃趁着那个时候,动过手脚?” 李太医是皇后的人,跟在皇后身边几十年了,从太子出生,就是李太医一直给他请脉。 所以,对李太医,太子是百分百信任的。 问话,便也很直接。 李太医心头一跳。 他当然不能出卖宁王妃了。 先不说,多亏了宁王妃的提点和帮助,他才如愿以偿争到了医正的位置。 就算是维护自己的医术,他也不能在太子面前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以致宁王妃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害了呀。 李太医面色凝重摇摇头,“殿下,虽然宁王妃医术高明,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让一个人想生就生,想死就死,除非是神仙,否则根本不可能。” 见李太医说得斩钉截铁,太子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疑惑也散了。 哼,他心里冷哼了一声。 看来,那个曹心姝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竟敢挑拨他和太子妃的关系。 “行了,本宫知道了,多谢李太医跑一趟。” 李太医惶恐道:“太子折煞微臣了,都是微臣分内之事。” 李太医一走,太子便起身往宋锦珠院子里去。 心头没有疑虑,他的脚步也松快起来。 宋锦珠院里,秦氏也在,和绿翘带着觅哥儿在回廊上玩。 她哥哥的事,已经办妥了,年前就能回京任职,而且部门和职务还不错。 因为这件事,秦氏对宋锦珠越发殷勤起来。 其实,这也不全是宋锦珠的功劳,宋若甫看过她哥哥这些年的政绩,的确是个人才,只是少了举荐,次次升迁都没轮到他。 “王妃,天儿冷了,我给你和觅哥儿各做了一条白狐围领,能赶在立冬前送过来。” 宋锦珠抓了一把瓜子给她,“我又不缺这些,你好不容易得块好皮子,自己留着吧。” “娘娘这么说,可就是见外了。娘娘对妾身的恩情,再怎么也是还不完的,不过身外之物,哪能舍不得呢。” 宋锦珠朝她笑笑,没再劝了。 反正,这东宫的女人闲来都无趣得很,若手头没点事做,还真不知怎么消磨时间。 “娘娘,”秦侧妃将觅哥儿递给奶娘,坐到她身边,掬手在她耳边,“我这个月的月事,晚了五天了。” “啊?”宋锦珠往后一退,惊讶地看着她。 不过也是,东宫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总有人会有孕的。 只是,这么一来,就显得她很突出了。 “我就想着,先给您说一声,”秦氏低声道:“若是娘娘不愿意,反正还小,我想法子落了便是。” “你想什么呢,”宋锦珠坐直身子,表情严肃,“那可是你的孩子,你若不护着他,不想要他,旁人就更轻视他了。” 秦氏垂下眼睫,心头浮起感动。 到底是她小看了太子妃,竟以为她会容不下自己。 每次太子留宿以后离开,她都喝了避子汤的,也不知怎么还是有了。 宋锦珠认真想了一会儿,“赶紧让大夫过来瞧瞧,你这人平日又不注意,万一没顾着可怎么好。” “谁生病了?”太子跨进院子,开口问道。 宋锦珠和秦氏赶紧起身行礼。 “起来吧。”太子越过他们,径直坐到了椅上。 宋锦珠赶紧应付道:“没什么,就是想着天儿一日一变,想着让大夫这段时间每日都上门,给觅哥儿请个平安脉,才安心些。” 太子点点头,“你倒是想得周全。” “秦侧妃,你带着觅哥儿去园子里逛逛,今日天气好,带他去喂鱼吧。” 太子一开口,就是逐客令。 还把两个人都支走了。 第150章 马脚初露 宋锦珠心里虽然不愿意单独和太子待着,也只得吩咐乳母,“侧妃昨日没休息好,别让她抱孩子,你多看着点。” “是。” 秦侧妃带着一众奴仆出了院子。 等四周清静下来,太子才说:“昨儿在母后宫里用的晚膳,知道你快要过生辰,母后特意说了,这是你做太子妃以后的第一个生辰,得大办一场,准你把宴席摆到畅春园去。” 宋锦珠微微皱了眉。 畅春园是皇家园林,有山有水风景秀丽,以前皇后和皇贵妃都爱在那里过生辰。 皇后能给她这个殊荣,肯定是好事。 可她和宋锦珠说好了,生辰回相府办的。 皇后这一开口,把她们的计划都打乱了。 太子见她没回话,自己也忍不住心虚。 这件事,是他开口在皇后那里求来的。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疑心宋锦珠,心里已然生出了愧疚,想着还要利用她的生辰,他就更内疚了。 他放软了声音,“珠儿,过去是我对不住你,忽视你了。我现在想明白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再想着念着,也回不来。” “昨晚我一个人在东宫,你也不在,我总觉得少点什么。” 他加重了手里的力度,“可我现在抱着你,心里缺的那块才找回来了,你就给我机会,让我对你好,行不行?” 宋锦珠被他抱着,有些不自在,可也不好太用力挣扎,只好撑着手,回道:“殿下不怪我就好,昨日是我一时任性,坏了规矩,以后不会了。” 太子笑着一把将她抱起来,往屋里走。 “你也知道自己坏了规矩,那便好好补偿我。” ...... 长公主近日进了一趟后宫,去看望太后。 她出宫没多久,宫里就传来太后的旨意,宁王妃和太子妃的生辰一并放在畅春园,由内务府操办。 生辰那日,花姜早早便起来了。 今日她也是主角,自然得高调些。 只是,看着面前排成一列的衣裳首饰,花姜头都大了。 这些东西可不是装饰品,那都是实打实的黄金珠宝做的。 戴在头上一整日,好看是好看,累也是真的。 初夏和小满喜气洋洋伺候着花姜,夸道:“咱们王妃本就有沉鱼落雁之姿,稍微一打扮,便是倾国倾城,谁也比不上。” “你们两个的嘴抹了蜜吧,说话这么好听......就多说些。” 花姜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清楚认知的,算得上好看,但要说什么倾国倾城那就过了。 在她见过的美人中,也就之前的皇后还有北檀的或月公主能称得上。 “王妃,文侍妾过来请安。”婢女进屋通禀。 “传她进来。” 文氏毕恭毕敬走到花姜面前,福身行礼道:“妾身恭祝王妃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花姜抿嘴笑道:“你的心意我收下了,快起来吧。” 文氏从侍女手上接过一个锦盒呈上来,“这是妾身给王妃准备的生辰礼,还请王妃莫要嫌弃。” 花姜亲手接过来,“你送的东西,样样都是用了真心的,我哪里会嫌弃。” 说着,她就打开锦盒。 里面放着一只把宫扇,乍看只觉得做工精细,图案精美,花姜拿到手中才发现,扇面竟然是缂丝的。 缂丝金贵,以生蚕丝为经线,彩色熟丝为纬线,采用通经回纬的方法织成。 这种织法极其复杂,而且一种颜色就需要换一个小梭,因此颜色越是复杂,就越耗时费力,越难得。 花姜的库房里也有几匹缂丝,那是用来裁衣的,整体颜色都偏素色。 可文氏送的这把宫扇,底图便是孔雀尾羽,深浅不一的蓝绿色交相辉映,另外还点缀着红黄两色,光是这些丰富的颜色,便可看出珍贵。 “这是,你亲手做的?” 文氏点头,“入府没多久就开始做了,妾身手笨,做得慢,生怕耽误了送娘娘的寿礼。” 花姜心里暗想,有这份韧性,做什么不成功呢。 她拉起文氏的手,感动道:“这次过生辰,原本还想着在府里热闹热闹,把你也一起叫上,谁知宫里有了安排,只能作罢。” “只要王妃过得高兴,妾身便高兴。” “这样吧,”花姜想了想,“下个月八皇子大婚,皇后娘娘也在,我提前问问她的意思,若是她同意,我便把你带着一起。她当初看重你,才会把你送到王府来,到时候你也到她跟前说说话,让她放心。” 文氏心里顿时波涛汹涌,只能尽力把激动压在心底。 她原本还准备慢慢筹划,想法子让花姜带她一起去,没想到她居然主动提了这件事。 看来自己这些时日的功夫,总算没白费。 “妾身身份卑贱,只怕去不得那种场合。”文氏按捺住,先退了一步。 “这有什么,你再怎么说,也是正经官家小姐出身,又是皇后亲自点的人,不要妄自菲薄,看不起自个儿。” “况且,到时候皇后娘娘首肯了,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花姜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你在府里拘了这么久,再不出去走走,就要闷坏了,我可舍不得。” 这话说得花姜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做作,实在是太做作了。 可面上,还得带着笑。 文氏低头回道:“既然王妃这样尽心安排,妾身再推脱,就显得拿乔了。” “就这样说定了,你先回去吧,我马上也要出府了。” “是。”文氏福身告退。 跨出门槛的时候,她心里暗想,原以为花姜真有那么厉害,现在看来,也是个蠢的,稍以时日就着了她的道。 花姜转过身,继续忙着梳妆的事情。 当初和文氏接触的神秘男子,周桓已经派人查清楚了。 那名男子是一个手艺人,明着做些雕刻木艺过活,实则还有一手绝技——制作人皮面具。 未免打草惊蛇,并没有深查下去背后之人。 但既然知道文氏不安好心,与其防着,不如顺势而为,把她身后的人挖出来。 其实,花姜和周桓心里都大概有了猜测。 能通过皇后的手把人送进宁王府的,只有八皇子了。 只怕,就连东宫,也安插了不少他的眼线。 第151章 如梦惊园(1) 无论是冲着太后还是宋相的面子,这一日,满京城的贵夫人小姐都聚在了畅春园。 下帖子的时候特意打过招呼,不收礼,心意到了就行。 一来,是不想让人觉得她们借机敛财。 二来,太子妃总归比宁王妃高一级,同时过生辰,送礼的人送一样的东西不合规矩,送不一样的东西,更不合适。 有了这句话,收帖子的人,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今日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畅春园布置了许多秋花,宋锦珠领着大伙儿赏花去了。 花姜对那些花花草草不感兴趣,坐在亭子里,吹着风喝喝茶,吃吃点心,也很惬意。 同样坐在里面的,还有荣国公夫人萧氏和乐清公主。 公主本身就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安安静静坐在萧氏身边。 花姜暗自留意了一会儿,发现萧氏和乐清公主相处得还算不错,虽看不出多亲热,却彼此都照顾着对方。 “怎么时月没来?前些日子我同宁王去庄子上游玩,还遇到她了。” 萧氏举起锦帕捂嘴笑了笑,“让王妃见笑了,这丫头被我纵得有些野,失了规矩,若是冲撞了王妃,还请王妃莫要怪罪。” 花姜笑道:“婶婶客气了,时月性情直率,最为难得,婶婶可别拘着她,免得也同我这般无趣了。” 萧氏无奈道:“我现在就算想管也管不着她,她随他哥哥去了西北,还放言要从军做女将军。” “我倒是笑她,如今边境安宁,她就是想做也无仗可打,没机会立军功了。” 听到萧时月离京,花姜有些惊讶。 她还不知道,萧时月能下定决心,全是因为她当初那句无心之言。 萧氏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外人,才又说道:“她从小在那边长大,小时候就不安分,我原想着把她带到京城来,磨磨她的性子,谁知竟白费了我的力气。知道他哥哥要走,连夜瞒着我跑了。” 见萧氏摸着胸口,公主柔声安慰道:“母亲别恼,月儿不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再说您派人知会过钰郎,他一定会看顾好月儿的。” 萧氏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幸好公主不嫌弃我这个老太婆,愿意留下来陪我。” 公主抿嘴笑了笑,没说别的。 随着北檀偃旗息鼓,西北边境已经轻松很久了。 可花姜知道,使团离京,通关在即,或沙和或月之间有着血海深仇,必定会有一场内战。 虽然大周不能插手,可也得时刻盯着,以免波及到边境安危。 萧钰此次北上,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花姜也安慰了萧氏几句,虽然她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伤心气恼,但面子上大家都不得不对萧时月的此等做法蛐蛐两句。 “妹妹。”宋知麟跟着两个宫婢走了过来。 畅春园是个开阔的园林,不像正经宅院分了前后院,再加上今日来的多是年轻人,便没有严格区分男女席。 “麟哥儿来了,快坐,我正想着许久没见你了,” 萧氏热情同他打着招呼,“瞧瞧,咱麟哥儿如今瘦了,也是个俏郎君了。” 宋知麟是不明白何为谦虚的,越是有人夸他,他越是得意。 在亭子里昂首阔胸走了一圈,他一甩衣袖坐下来,“等会儿还要给妹妹表演我的拿手好戏,自然不能丢了妹妹的脸。” 众人都掩嘴笑起来。 萧氏心里触动最大。 前几年,宋知麟跟着京中那群纨绔一起闹,实在不像话。 宋若甫宠着他,舍不得说,张氏除了碎碎骂几句,也不爱管,纵得宋知麟猫嫌狗厌的。 眼下看着清清爽爽,顺眼多了。 上次去看老夫人,萧氏还问过他的婚事。 老夫人说:“别说我,就是若甫的年纪也大了,咱们都陪不到麟哥儿到老的,他没个兄弟帮衬,两个妹妹又都出嫁了,毕竟隔着一道门呢,她们就是想管,也不能总把手伸到别人后院去。我们就担心,若是娶到个心眼儿多的,等咱们百年之后,苛待虐待他可怎么办。” “还是让他一个人高高兴兴过吧,这样,那两姐妹还能管着顾着,我们心里也放心。”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不得不说,老夫人和宋若甫对这个孩子,是用了真心的,连绝后都不在乎。 就是可惜了,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傻了呢? “婶婶,你眼睛怎么红了?” 宋知麟抬起衣袖就要帮萧氏擦。 “哎呦,我的好麟哥儿,真懂事,婶婶被风迷了眼睛,还得靠你帮我擦擦。” 萧氏就着他的衣袖,假装擦了擦。 正要给他拿糕点吃,宋知麟站起来说,“我再去找大妹妹玩一会儿,免得她总说我偏心。” 花姜笑道,“去吧,姐姐在湖边赏花,你也去看看,今年有好几个新品种,你要是喜欢,走的时候我给总管说一声,你带回你院儿里养着。” 说罢,她又吩咐了随行的婢女,“那边人多,务必将大公子看好了。” “妹妹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宋知麟转头,认认真真说道。 花姜朝他笑笑,挥挥手,让他快去。 她自是不担心宋知麟惹出麻烦,只是担心旁人欺他不懂,欺负他罢了。 前头正厅里,坐着太子,宁王,三皇子和八皇子。 几兄弟说了一会儿话,多是朝政上的事。 三皇子如今主管河道,这本是他拿手的事,做起来如鱼得水,得了上下不少夸赞。 所以,四人当中,他最轻松。 八皇子在兵部,现在边境安稳,除了通关一事需要重新在关隘布置兵力,并没有什么大事。 而宁王无论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就只剩下太子,近来继而连三不顺,只求在皇帝面前不招骂就万事大吉了。 宁王察觉到,太子今天的话比往日少了些,心思似乎并不在这里。 正好他也想去陪陪花姜,今日她生辰,本来计划陪她回相府过的,现在来了畅春园,反倒没时间和她相处了。 宁王站起身子,还没开口,就听太子说道:“前几日西域送了一批汉血宝马过来,就养在畅春园,反正时候还早,不如咱们一起去试试。” 第152章 如梦惊园(2) 三皇子是爱马人士,立即附和道:“太子不说,我都忘了这回事了,上次听人提起,便想过来瞧瞧,正巧今日来了,肯定得去看看。” 八皇子没说话,往宁王身上看去,似乎想听他怎么说。 宁王的马圈里就有好几匹极品汗血宝马,所以他对这件事并不上心。 而且,他的确想去看看花姜,便推辞道:“你们去吧,我还有点事找宁王妃商量,若是有空,我便迟些再来。” 不知为何,宁王察觉出太子紧绷的肩头,有一丝松下来的痕迹。 太子没多说,又看向八皇子,“八弟要去么,你的骑术一向了得,给咱们展示一下,如何?” “既然太子发话,我自然听命了。”八皇子半开着玩笑,应了声。 四个人一道出了正厅,宁王往花园里走,太子则带着众人一起去了后面的马场。 走到一半,宁王把十七叫过来,“你派两个人去马场盯着。” “殿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宁王微皱着眉,“说不上来,找人盯着吧,若有事立即过来禀告。” 周桓找到花姜的时候,她正在湖边,带着阿宝一起喂鱼。 常氏也在,看到周桓过来,福身说道:“见过宁王殿下。” 她往周桓身后看了看,问道:“怎么就宁王一个人过来,晋王呢?” 周桓将他们去马场看马的事说了,常氏眉头一拧,“王爷也真是,自己的腿都不利索,还去凑什么热闹。” 她拉着阿宝,说道:“走吧,我带你过去,把你父王找回来。” 阿宝和花姜正玩得高兴,哭闹着不肯走。 花姜笑道:“你要是放心,就把阿宝留在我这里,我带着她,你去寻晋王吧。” 常氏刮了刮阿宝的脸,“你这小丫头,见着你二皇婶就不要娘了,等我回府再好好收拾你。” 阿宝抱着花姜的腿,朝她挥了挥手,“母妃快去吧,别让父王等久了。” 周桓在一旁看着她奶声奶气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等常氏走远了,周桓将阿宝抱起来坐到肩头,“阿宝,看岸边有什么意思,咱们站高处,看到湖对岸去。” 阿宝还没坐过这么高的马马肩,一时又害怕又喜欢,嚷着让花姜救她,又抱着周桓的头不肯下来。 孩子欢快的叫声传到了湖对面。 几个身穿太监服饰的男子走到湖边密林中,飞快说了几句话,便各自散开了。 他们从不同的方向离开,最终都走到了马场栅栏外,埋伏起来。 “驾,驾......” 跟着一同来马场的,还有许多世家子弟和小姐。 这批马在马场已经训练过一段时间,脱了野性,很好驾驭。 宝马难得,汗血宝马更是稀世珍品,大家好不容易看到,都想骑上一试。 场内,是三皇子和另一个世家公子在比赛。 太子和八皇子坐在左侧看台上,注视着场内的情况。 太子妃领着一众女眷坐在右侧看台上,女眷们看到汗血宝马的英姿啧啧称叹。 宋锦珠原本不想来的,可当着众人的面,太子都去了,她也不好推脱。 “妹妹,给你。”宋知麟跟着宋锦珠一同过去的,他在花圃摘了一串金桂搁在宋锦珠桌上。 畅春园里养了许多奇花异草,金桂在其中,便显得上不了台面了。 可偏偏宋锦珠最爱这味道。 她一直拿在手里,忍不住放在鼻下闻了又闻。 绿翘笑道:“太子妃最喜欢桂花了,可惜东宫只有几株种在宫墙脚下,开花的时候,奴婢日日都要摘几支插在花瓶里。” 宋知麟回道:“这有何难,要是妹妹喜欢,我明日就差人把桂花树送进东宫,就栽在你院里,岂不是随时都能看见了。” 绿翘笑了笑,没回话。 倒是宋锦珠开口,“哥哥的心意我知道了,喜欢的东西,也不必日日放在眼前,越是难得才越珍贵。” 宋知麟听不懂,不过既然宋锦珠不想要,就不要吧。 东宫有东宫的规矩,宋锦珠院里的花草都是有讲究的,据说是皇后让钦天监特意算过,按照多子多福的要求布置的。 宋锦珠懒得为了几棵花草跟皇后起龃龉。 一名太监走进亭内,回禀道:“太子妃娘娘,为恭贺您寿辰,内务府特地安排了马术表演,还请娘娘欣赏。” 宋锦珠皱眉想了想,这件事她没听说啊。 身后有女子笑着说道:“难道这是太子为太子妃准备的惊喜么?” “咱们倒是好福气,借着娘娘的光,还能看马术表演。” 宋锦珠看向另一边的太子。 太子正和八皇子说着话,见她看过来,对着她点点头。 宋锦珠:“好吧,你们也别耽误太久,宴席就快开始了。” “是。”太监领命退下。 三皇子已经下马回来了,坐在太子身侧。 他开玩笑道:“没想到太子对太子妃竟这般上心,还特意安排了节目。” 他往女眷那边看了看,没看到常氏母女的身影。 便把侍从招过来,“你赶紧把晋王妃和郡主请过来,郡主最喜欢看这些,别让她错过了。” “是。”侍从应了声,立刻去寻常氏。 八皇子拉着声调,说道:“真是羡慕太子和晋王,夫妻恩爱,家庭和睦。” 太子轻笑一声,“你不也快成亲了么,曹氏可是你亲自选的,难不成还不满意。” “数面之缘哪有日久情深来得珍贵,太子妃有太子这般疼爱惦记,想必人生也没什么遗憾了罢。” 太子瞥他一眼,心想,就让他阴阳怪气,过不了多久,他就笑不出了。 马场内响起一阵密集的擂鼓声,随后几十匹马奔涌而出,围着马场绕圈。 领头的十几匹马背上骑着驯马师,不停做着各种危险动作,引导着马队变幻队形,硬是演出了万马奔腾的壮观。 太子又往宋锦珠的坐席看去,见她和宋知麟说着话,很是高兴的样子。 他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场马术无论如何都会上演,他原本不想把宋锦珠牵扯进来,可既然她来了,刚好可以借她的名义顺理成章提出此事。 这是最后一次利用她,事成以后,他一定保证,皇后的位置只能由宋锦珠坐上。 想到这里,他心里便轻松了许多,松松靠在椅背上,欣赏着即将到来的演出。 第153章 如梦惊园(3) 常氏带着婢女从花园一路赶着往马场去。 为了节省路程,她特意绕了一条小路,从马场背后过去。 畅春园的马场修建之初,就是为了给皇帝养马,骑马用的,因此比普通的马场更大,马厩多,路也多。 常氏走了一阵,发现怎么都到不了前头。 “站住。”常氏喝了一声。 前面有一队十几人的太监,排成一列,正要进马房。 “来个人带我去前面看台,我要找晋王。” 太监们迟疑了一会儿,没回声。 常氏身边的婢女呵斥道:“没长眼睛的狗奴才,咱们晋王妃都不认识了吗?” 无论宫里宫外,上岗前最重要的就是看着画册将各宫各府的主子认全,若是冲撞了贵人,那都是掉脑袋的事情。 常氏眼眸一转,抬手道:“算了,马场的人认不出我,也正常。” “我想起还有点事要办,就不进去了,”她朝那一队人说道:“你们快去忙吧,别拖拖拉拉,扰了前头主子的兴致。” “是。”领头太监行完礼,带着一队人走了。 婢女扶着常氏转身,边往回走边小声问:“王妃不是要去找晋王殿下吗,就这么出去,又得绕一大段路,何不让他们带您过去?” 常氏心里发慌,脚步越发快起来。 宫里的太监来来回回,她见得多了。 刚才那一队,虽然故意做出畏头缩脑的样子,眼神却没有一点真正的畏惧和惶恐。 特别是那个领头太监和她对视的时候,她甚至有点接不住。 说不出哪里不对,她总觉得有问题。 她必须要先找到宁王,让他派人查一查。 眼看着要走出后门了,一个太监突然从她们身后窜了出来,挡在前面。 “见过晋王妃。” 常氏倒吸一口冷气,她认得,这人正是刚才领头那个太监。 “有什么事?”她冷冷开口。 “奴才手里的急事办好了,特意前来给王妃领路。” “不必了,都走到这儿了,我认识路,自己回去便是。” 常氏往前抬脚,那太监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婢女急了,骂道:“还不快让开,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太监抬起头,扯起唇角一笑,袖下寒光一闪,婢女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倒在了地上。 喷溅的血液溅到常氏脸上,还是温热的。 “你想做什么,这......这里是皇家园林,你想造反不成。” 常氏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 他都敢对自己下手了,不是造反是什么。 她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当即脚下发软,就连嘶吼出来的喊声都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太监快步上前,一刀劈在她颈后。 ...... 马场上的表演已近尾声,见常氏还没有来,三皇子有些急躁。 正好他派出去的侍从回来了。 “奴才寻到园子里,刚好遇到宁王和宁王妃,他们带着郡主,说王妃过来找您了。奴才一路招过来,并未看到王妃的身影。” 三皇子眉头一皱,心里生出一丝焦虑,“就在园子里,她带着婢女还能走丢了不成,再多派几个人出去找找。” “是。” 侍从正要退下,又听三皇子说:“王妃不爱走路,你让人去小路上看看,是不是绕路过来,迷路了。” 八皇子听到,轻笑一声,“许是三嫂路上看花入了迷,一时没过来,皇兄何必如此紧张。” 三皇子心里烦着呢,正想怼他几句,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哨声。 原本在马场里表演的马群突然乱起来,数十个身穿太监服的人骑马从马房里冲出来,直接跨过护栏往看台上冲。 太子心口激荡,尽量压抑住激动的心情,站起身来大声喊道,“有刺客,护驾。” 此时,马场的门栓全都打开了,受惊的马匹不管不顾冲出来,有的往两边跑,有的直接往看台的方向冲来。 马房里面的马也都出来了。 一时之间,到处都是四处乱蹿的马和人。 马场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跑到前面的人到了门口也出不去。 站在人群中伺候的太监,将手中酒瓶往地上一掷,十几个太监唰得亮出刀刃,和马上的太监相互配合。 里面才乱,外面就传来御林军的兵甲声,他们拿了重物砸门。 大门不算结实,御林军很快就冲进来了。 可马匹太多,又和人乱在一起,阻挡了他们的行进。 女宾席上伺候的多为婢女,又和男宾席隔开了,这边根本没有会功夫的人,伤亡比男宾席严重地多。 宋锦珠被绿翘和宋知麟护着往外走。 突然,一只血淋淋的手臂不知从哪里飞过来,打在了宋知麟身上。 “啊啊啊啊......” 宋知麟吓得直跳脚。 “哥哥,快走。” 宋锦珠拉着他,一边躲一边往外跑。 一个贼人站在高处观察,指着宋锦珠的方向喊道:“太子妃在那边,杀了她。” 宋锦珠脚下一软,人声嘈杂,她并没有听得太清楚,只知道贼人的目标是自己。 有两个贼人掠过人群,径直向宋锦珠冲来。 幸好,这时刚好有一个御林军赶过来了,挡在他们面前奋力搏斗。 可那二人的身手极其利落,三两下就解决了那个御林军。 “王妃,快走。”绿翘退后两步,挡在那二人身前。 宋锦珠虽然不舍,却也不敢多留,带着宋知麟继续奔逃。 她隐约听到一声闷哼。 是绿翘吗? 她差点就忍不住回头了,可恐惧让她的脚步不敢有丝毫停顿。 突然,周遭安静下来。 几道纷乱轻盈的脚步声紧紧追在宋锦珠身后。 看着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的救兵,她知道自己等不到了。 刀风从脖子后面扫过的时候,宋锦珠咬紧牙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要死了。 她终究还是没能逃过。 第154章 如梦惊园(4) “扑哧。”是刀刺入肉体的声音。 宋锦珠迟疑了片刻,并未感到丝毫疼痛。 “哥哥!” 她被宋知麟推开,堪堪避过落下的刀锋。 “哥哥......” “哥哥......” 宋锦珠转过身子,跌跌撞撞扑到宋知麟身边。 血,好多血,铺天盖地从宋知麟后背涌出来。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她,仿佛拽住她的双腿,扼住她的喉咙,她跑不动也哭不出。 有几个人拨开人群冲了进来,和那两个贼人扭打到一起。 宋锦珠手足无措,想要替他止血,却发现不管捂住哪里,都还是有好多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妹妹,好疼啊。”宋知麟想要翻身,却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宋锦珠抬手给宋知麟擦泪,却把血和泪弄得到处都是。 她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哥哥,你等着,我去找大夫,我去找阿苑,她最厉害了,一定可以治好你。” “再给我要......一床被子,我......最怕......冷了。” “好,我听到了,哥哥,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宋锦珠全身抖得厉害,她以为自己会哭,可脸上却干干的,一滴泪也没有。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她撑起身体,跑出马场找大夫。 走了十几步,她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 宋知麟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唇边带着一缕笑,就像小时候和宋锦珠打架打输了,他赖皮躺在地上不起来,朝她嚷道:“快去告状呀,去找爹爹,看他舍不舍得打我。” 只是,这一次。 他眼里那股得意的劲儿,没了。 他眼里的光,也没了。 2、 周桓和花姜察觉到异样的时候,马场还没乱。 十七过来禀报,说派过去的人发现留守马场的太监人数似乎有点多,不知是不是内务府特意安排的。 周桓原本想把畅春园的管事太监叫来,又觉得耽误时间,便让人去告知负责此次防卫的御林军统领,让他们派人去马场守着。 花姜将阿宝抱在怀里,问道:“殿下是觉得哪里不妥吗?” “跟在我身边的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多少比旁人警觉些,倒也不是说真有什么,但先防患着总要好些。” 按规定,除了太子身边的一队护卫,御林军只能在外院守着。 有了周桓的指令,又考虑到不能冲撞园子里的贵人,御林军统领调了一队精兵,亲自带队去了马场。 结果,还没到马场门口,就听到里面乱起来了。 湖对岸的周桓和花姜,也没有躲过这一劫。 周桓本来想亲自过去看看,还没来得及离开,十几个身着太监服的刺客突然向花姜扑过来。 他们目标明确,招招都是狠招,直取花姜性命。 花姜和阿宝在一起,幸好初夏出手挡住,让她们有机会躲开。 看着初夏凌厉的招式,花姜才知道,原来初夏的功夫竟然这么好。 她顾不得多想,抱着阿宝就往湖边空旷的地方跑。 她算过了,就算没有阿宝,她也跑不过刺客。 但凡有一个刺客突破防线跑过来,肯定能追上她。 倒不如离周桓近些,他也好第一时间关注到自己,冲过来救她们。 好在周桓武力高强,和十七一起三两下就把人全都解决了。 周桓把阿宝从她手里接过,吩咐道:“就在这里等着,外面不知有多少刺客埋伏,进殿也不安全。” 花姜牵着阿宝的手,轻轻拍着手背安抚她。 她心里也很着急,不知马场那边宋锦珠和宋知麟现在怎么样了。 周桓伸手揽在她肩头,沉声安慰道:“别担心,御林军已经过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就这么干等了小半个时辰,十七跑过来回话,“王爷,御林军清理了一处宫殿出来,所有人都去那边休息了,您和王妃也一起去吧。” “十七,太子妃和我哥哥在哪里?” 十七拱手回道:“八皇子受了重伤,马场那边有些乱,我过来的时候顺路问了一下,太子妃和大公子好像也已经去殿内休息了。” 花姜松了一口气,脸上总算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那我们也过去吧。” 花姜说完话,周桓抱着阿宝往前走。 花姜特意落后几步,问十七,“晋王和晋王妃,可安好?” 十七皱了皱眉,“晋王无碍,但,晋王妃失踪了。” 花姜脚下一顿,看着阿宝靠在周桓肩上沉沉睡去,心底泛出一阵酸涩。 “王妃先别急,虽然没找到人,但只要......只要没确定,就还有希望。” “好。”花姜跟着往前走,心思沉了又沉。 永福殿是畅春园最大的宫殿,如今三步一人五步一岗,被御林军围得严严实实。 殿里房间多,赴宴的人一分散,倒也不觉得挤了。 只是隐隐传出的痛哭哀嚎声,不停提醒,刚才众人都经历过一场惨剧。 花姜将阿宝交给初夏,让她务必一步不离,亲自照看。 她对周桓说:“殿下去忙吧,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和八皇子如今指望不上,三皇子肯定也没有心思,只有你才能主持局面了。” 周桓也有此意,只是放心不下花姜。 “这里有御林军守着,殿下不必担心,我不会出去的。” “好。”周桓没有啰嗦,转身就去了马场。 听十七说,马场那边抓住了五名刺客,另有三名刺客从马场逃走,已经派人去追了。 他现在必须尽快审问出结果,否则今日关在永福殿的人,一个也别想走出畅春园。 等周桓一走,花姜便让人问出了宋锦珠所在的房间。 宫婢引路,她一路快步走着,总觉得要亲眼看到他们两个,心里才踏实。 “见过宁王妃。”守在门外的,是绿翘,她手臂上随意缠着几圈纱布,已经有血渗出来了。 随行到畅春园值守的只有两名太医,如今八皇子重伤,定然忙着去救八皇子。 能找到纱布,已经算不容易了。 花姜在她身边停留,“等会儿你进来,我替你重新包扎一下。” “是。”绿翘轻轻答了一声,眼眶瞬间就红了。 花姜没注意看,抬脚进了房内。 “姐姐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看到宋锦珠坐在椅上,花姜赶紧走过去。 “怎么了?” 宋锦珠脸上纵横交错,全是泪痕。 抬头看到花姜,眼泪又止不住往下落。 她站起身,朝花姜走了两步,突然跪倒在地。 “姐姐,没事了,别怕。”花姜以为宋锦珠还在因为刚才的事后怕,便跪在她旁边,搂着她轻声安慰。 宋锦珠摇着头,痛苦让她的胃剧烈抽痛。 她竭尽全力才从嘴里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阿苑,哥哥没了。” “哥哥没了......” 第155章 出谋划策 “哥哥没了......” 花姜愣在原地。 那些远去的回忆,走马观灯一般从眼前闪过。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宋知麟,他不顾礼节,跑过来拉着他喊,“妹妹,是妹妹回来了。” 那些满满当当摆了满院子的箱笼,装的全是他给自己准备的礼物,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尚且不提,连几岁小姑娘喜欢的东西,都有好几箱,全都是他一件件一天天攒起来的。 她嫌弃他品性不好,他就悄悄改,总想着有一日能得自己夸赞。 他背着自己上了花轿,听身边的小厮说,她离家以后,大公子偷偷哭了好几个晚上。 后来的后来,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自己有一个哥哥。 那个哥哥,虽然自己都活不明白,却总想着保护她,总想让她过得开心。 她不明白。 这么好的哥哥,怎么可以—— 没了呢? ...... 严刑拷打之下,第一次的审问结果出来了。 “平王?”宋若甫站在地牢外,听到里面的招供。 原本斑白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 摇晃昏黄的灯光从侧后方照过来,眉眼的皱纹,仿若纵横的沟壑,装满了萧索孤寂。 跟在他身后的,是大理寺卿左方廷。 看着宋若甫冷若寒霜的神情,他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在小心斟酌。 这场刺杀,伤的人多,但死的人却很少,刺客明显是奔着太子和太子妃去的。 可偏偏,宋知麟死了。 全京城谁不知道,宋知麟是丞相的独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那种。 他抬眼瞅着,宋若甫现在冷静自若地过问此事,心里不知憋着多少恨呢。 别说八皇子完了,就是皇后,都难免要受到这场祸事波及。 “左大人,”宋若甫坐在太师椅上,眼神不知落在何处,“你们审过那么多刺客,最难的,最久的是谁?” 左方廷的脑子飞快转起来,回道:“当年陛下还是太子之时,雍王趁围猎派刺客行刺,那名刺客还是臣亲自抓的,那人嘴硬得很,用尽了手段,审了足足半月,才松了口。” “嗯,”宋若甫低低应了一声,“这个刺客不到两日就招了,想来,是平王不如雍王,找不到那么好的刺客。” 左方廷倒吸了一口冷气,跪倒在地,回道:“是臣大意了,还请宋相再给点时间,臣务必人证物证俱全,给宋相一个交代。” 宋若甫拂袖起身,“我要什么交代,这种乱臣贼子,自是五马分尸才能谢罪大周。” “我记得你这里有个叫秦寄的吧,让他来办这个案子,告诉他,若是能查出真凶,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就是他的。” “是,臣遵命。” 畅春园刺客一案,皇帝震怒,下令彻查。 皇后因办事不力,再一次卸下六宫执掌之权。 “娘娘,陛下在气头上,才下了这个旨意,等陛下心情好些,就会明白,这件事和您没关系,您就算再怎么小心注意,也没法预测到刺客的事呀。” 见皇后郁郁寡欢,景璃柔声安慰着她。 皇后摇头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件事。” “平王性命垂危,我这个做母后的,却连面都见不到。” 皇后叹了一口气,眼圈都红了,“你说,平王是不是......” 皇后没说出口,可心里忍不住往最坏的结果去想。 “娘娘,曹小姐来了。” 皇后擦了擦眼,“让她进来吧。” “是。” 曹心姝穿着一身蓝灰色锦裙走了进来。 “心姝给娘娘请安。” 皇后坐在软榻上,神色疲倦。 曹心姝走上前,跪在她身下,“娘娘这是怎么了,几日未见竟这般憔悴,若是平王见了您这样,是会伤心的。” 皇后瞥她一眼,一句话都不想说。 不提还好,一提到老八,她这颗心就抽痛。 “娘娘是在担心平王吧,实不相瞒,我昨晚见过他。” “什么?”皇后挺直腰背,惊讶地看着她。 平王府上上下下都被御林军围起来了,别说人,就是苍蝇也飞不进去一个。 曹心姝小心说道:“我扮做出入平王府收夜香的人,偷偷进去的。” “平王身边守着的人多,我找管家将我扮做伺候的小厮进房,只待了一会儿。不过,娘娘大可放心,平王的病已经平稳下来,如今已能开口说话了。” 皇后欣慰之余,对此相当震惊。 她没想到曹心姝身为官家小姐,竟能为了八皇子做到这种地步。 她心里对曹心姝既感动又感激。 她拉着曹心姝的手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本宫当真想不到,你对老八的心意竟如此深厚,也不枉费他当初亲自来求我要娶你了。” “你快说说,宁王到底如何了,有没有话带给本宫?” 曹心姝抚着心口,缓缓开口,“殿下的确受了重伤,险些就......好在救得及时,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太子让我转达娘娘,让娘娘切莫挂念。” 曹心姝顿了顿,似有为难。 “还说什么了?”皇后着急道:“照理说,他受了伤,让御林军守着也没什么,可连本宫都不能进去看他,本宫总觉得事有蹊跷。” “是不是,他还出了什么事?” “娘娘说得没错,陛下让大理寺查刺客的事,据平王所说,刺客供出他是幕后主使,所以陛下才以疗伤之名,将他软禁起来。” 皇后手中的佛珠瞬间跌落在地,绳子断裂,佛珠滚得四处都是。 这是不祥的预兆。 皇后心口一阵一阵发紧,“怎么可能是他主使的呢,他若主使,又何必将自己置于险境。” 皇后抓住曹心姝的手臂说道:“这场灾祸,几个皇子只有他一个人受了重伤,再怎么怀疑,也不该怀疑到他头上啊。” 皇后突然想起宁王,“宁王连马场都没去,难道不是更应该被怀疑吗?” 曹心姝跪倒在地,头磕在青砖上,哭着求道:“娘娘,这件事和平王无关,可那些刺客一口咬定是平王主使,求娘娘想想办法,救救平王。” 皇后如何不想救八皇子,可她才被皇帝呵斥,只怕连皇帝的面,她都见不上。 “娘娘,您能不能去找太子,让太子殿下替平王说几句好话。” “太子与平王是嫡亲的兄弟,他肯定愿意帮忙的。” 皇后点头道:“对啊,本宫怎么把太子忘了。” 她转头就吩咐道:“景璃,立刻派人传太子进宫,就说本宫身体不适。” 第156章 告一段落 曹心姝陪着皇后说了会儿话,又安慰了一番。 东宫离这里不远,太子很快就到了。 曹心姝出门的时候,刚好遇到太子进去。 “娘娘正为平王伤心呢,殿下好好劝劝她吧。” 太子瞥她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母后哪里不舒服,传太医看过了吗?” 来之前,太子还真心担心皇后旧疾复发。 听曹心姝这么一说,便猜到皇后是因为八皇子的事难受,他的关心便淡了下去。 果然,皇后开口道:“你去看过老八没有?” 太子心里冒出一股小小怒火,“御林军守着,儿臣如何进得去。” 他说话的态度极为随意,皇后越看越生气。 想着还有事要他办,皇后忍了下来,“你知不知道,现在大理寺怀疑是你弟弟主使此次行凶之事的?” 太子一愣,心头的不安全都放下来了。 他忍住激动的心情,问道:“母后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父皇让宋相和宁王负责,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母后坐在深宫,怎么会知道?” “这你别管,我自有办法。” “我今日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你弟弟是无辜的,他现在生死不明,还要被人冤枉,实在没有天理。你去找宋相问问情况,若是不行,你去你父皇跟前探一探,总得为你弟弟做点什么吧。” 太子如愿以偿,勉强含糊着应了几声。 当日,他也迷糊了。 原本,他的计划是让刺客行刺他,然后他再顺理成章栽赃到八皇子身上。 可八皇子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为他挡了一刀。 更可怕的是,宋知麟竟然在这场灾祸中丧了命。 太子懵了。 他惹谁,也不敢惹宋若甫啊。 他日夜担心,生怕大理寺最后查到他头上。 还好,还好,那几个刺客没乱跳,说出了八皇子的名字。 虽然比预想的要早,但总好过说实话。 见他神情飘移,皇后碰了碰他,“你到底要不要出手帮你弟弟,你倒是说个准话。” 太子拱手道:“自然要去,母后放心,儿臣这就去办。” 皇后听罢,心里才好受了些。 太子从坤宁宫出来,去长庆殿绕了一圈,径直出了宫门。 马车在一条僻静小巷停下,太子进一处民宅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坐上一辆没有标志的乌篷马车,往城郊驶去。 他自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完全没发现身后跟着两条小尾巴。 上山以后,七拐八绕,马车在一处茅草房停下。 里面的人听到响动,翕开一条门缝。 “是我。” 太子应了声,带着两名护卫,推门进去。 一名身穿青色短打的男子,立在屋内。 “见过公子。” “免礼。” 太子坐在木桌前,问道:“逃走的那个人,现在下落如何了?” 当日,有三名刺客逃走。 御林军在城外荒山追上他们,结果那三人手里押着常氏作为人质,御林军不敢随意放箭,只得远远跟在后面。 后来,其中一名刺客带着常氏先走,后面两个留下对峙,很快就被斩杀。 等御林军追上去,只追到常氏被绑在马上狂奔,刺客已经隐入森林不见踪迹。 青衣男子回道:“公子放心,我下面的人都是签了死契的,就算逃了,也不敢亡命天涯,定会回来找我。” 太子此刻的担忧少了许多,“嗯,只不过,牢里那几个没有按计划行事,倒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我得到消息,他们已经招了,以我对大理寺的了解,他们招得这么快,大理寺肯定会怀疑,还会继续严刑拷打。” “你的人,能抗住吗?” “公子放心,我当初下的命令就是以八皇子的名义发的,他们除了八皇子,再也说不出第二个人来。” 太子面上覆着青铜面具,他抬手扶了扶,点头,“那就好。剩下的那个人,死要见人活要见尸,否则,我家主子是不会付尾金的。” “小的明白。” “给你三日时间,办妥了再去老地方拿钱。” “是。”青衣男子躬着身子,眼神落在太子的皂靴上。 鞋底白如冬雪,一看就是才穿上脚的。 青衣男子眼中露出一丝轻蔑,转瞬即逝。 办完事,太子坐回马车上。 想起皇后说的话,他冷笑一声。 好不容易要把老八踩到地上弄死了,他怎么可能还会自己拆台。 不过,他着实没想到,八皇子竟然愿意舍命救他。 “只怕,还想着去父皇面前邀功吧,倒是可惜你的一番表演了。” 马车从城门穿过,缓缓驶向不起眼的小巷。 秦寄从巷子里走出来,去了丞相府。 周桓也在。 丞相府又一次搭起了灵堂。 宋若甫坐在偏厅,一身素服,眉眼之间瞬间老了十岁。 听完秦寄的禀报,宋若甫没开口,看向一旁的周桓。 周桓缓缓开口,“照目前的情况,似乎是太子要嫁祸给八皇子。” 听到似乎两个字,秦寄心头抖了抖。 这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身材瘦高,合身的飞鱼服下可以看到明显的肌肉线条,和白净挺立的面容似乎有些不符。 宋若甫伸出两根手指在膝上轻轻敲打着,“这件事儿,就查到这里。” “秦寄,明白我说什么吗?” 秦寄垂头看着地面,回道:“太子勾结刺客,在畅春园行凶,意图嫁祸八皇子,臣以此上报陛下。”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幕后真相,臣会继续查下去,一旦有了证据,只给丞相和宁王私下禀报。” 宋若甫抬手朝他挥了挥,“去吧,我答应你的事,自会办到。” 秦寄转过身,才抬脚,又转了回来。 他跪在地上,说道:“丞相,臣的妹妹在东宫为侧妃,若是东宫出事,请丞相保住她,除此之外,臣别无所求。” 宋若甫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谢丞相。” 等秦寄出门,周桓问道:“宋相就这么相信他?” “你不是看到了吗,她妹妹在我手里,他能不拼命吗?” 周桓移开眼,不得不佩服宋若甫的魄力和谋算。 可看着屋外满院的惨白,又忍不住生出一股悲凉来。 第157章 至死不休 夜深了,花姜还守在灵堂。 周桓放轻脚步走进去,看到单薄消瘦的背影跪在火盆前,火苗被风吹得飘摇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一并带倒。 “我第一次守灵,守的是我的母后。” 周桓浅浅开口,也许记忆太过久远,甚至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花姜看到身旁的影子,手中一顿,顺着他的话回道:“殿下应该很伤心吧,那么小就没了娘亲。” 周桓坐到一旁的蒲垫上,身影将她笼罩起来,“不,那时我太小了,才两岁,哪里懂这些。皇姐说,从头到尾,我一滴泪都没流。” 花姜不明所以看着他,不明白他对自己说这些做什么。 总不至于,是在比惨吧。 “阿苑。”周桓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冰凉和温热触碰在一起。 汩汩的暖意通过掌心流泻到花姜体内,那些摇摇欲坠的悲痛伤感瞬间有了倚靠。 周桓:“我原以为,人靠仇恨活着,才会滋生出无穷的力量,足以支撑你面对任何困难和痛苦。就算我废了的那些年,我也没停止过挣扎,没有停止过恨意。” 花姜心头一跳。 所以,周桓义无反顾起兵造反,不单单为了皇位,而是为了复仇吗? “母后的死,和父皇脱不了干系。” “打败他,取代他,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我猜,他也感受到了,所以他开始害怕,对于我被害的事,他根本没有查,或者查到了,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难怪。 花姜这才明白,为何一个清冷肃杀的人,会被磨平了棱角,会变了性子。 原来,他是为了让皇帝不再对他生出戒备。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和我一样,带着仇恨生活。” 周桓抬手抚在花姜脸庞,多日的劳累伤心让她的脸又瘦了一圈,硌得他心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这件事到底是太子还是八皇子做的?你还在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开口挽留宋知麟。甚至,你恨自己,没有及时赶到他身边,也许早一步,就能救到他。” 一字一句,将花姜心底的伤痛全都说了出来。 是啊,她怨恨,她不甘,她甚至不敢相信,宋知麟真的死了。 凭什么,那些害他的人,却还能踩着他往上,好好的活着。 花姜红肿的双眼,又流出泪来,泪水顺着周桓的指缝,滴落在青砖上。 周桓伸出手指,轻轻擦拭。 “阿苑,别恨,那些人我都会替你处理掉。别用别人的错折磨自己,这种苦我已经吃过一次了,不想让你也承受。” “可是,我要怎么办呢,我闭上眼睛就是哥哥的样子,他说给我准备了生辰礼物,可我都还没来得及看。” “我答应过他的,我会一直陪着他,永远都陪着他的。周桓,他们要争要抢,随他们的便,可为什么要垫上宋知麟的命,为什么,为什么......” 周桓将她搂进怀里,让她认认真真,痛痛快快为宋知麟哭了一次。 可仇恨这种东西,一旦生了根,着了火,便是至死不休。 宋知麟的仇,她是一定会报的。 白幡后,一道人影走出灵堂。 宋若甫沿着那条熟悉的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一处院落。 院子长廊下,孤零零挂着一盏鸟架。 一只鹦鹉立在上头,大声说着: “祝大妹妹生辰快乐,健康顺遂。” “祝二妹妹生辰快乐,永远开心。” “祝大妹妹生辰快乐,健康顺遂。” “祝二妹妹生辰快乐,永远开心。”...... ...... 一场席卷京城的风暴即将来临。 最先嗅出一丝不同寻常味道的人,是秦侧妃。 她发现,宋锦珠院里伺候的人中出现了几张生面孔。 “娘娘今日的精神好些了吗?”秦氏低声问着绿翘。 自从宋知麟出事,宋锦珠便一直恍恍惚惚,总是在半夜惊醒,哭着闹着要找宋知麟。 前几日花姜来东宫看她,给她开了安神的药,服用几天之后,才有了好转。 绿翘替她打起帘子,说道:“比以前好多了,还得是宁王妃出手才有用,这两日都睡得安稳,今早起床还多用了一碗燕窝粥。” 秦氏走进里屋,见宋锦珠窝在软榻上看书。 “见过太子妃姐姐。” 宋锦珠没动,秦氏自己走到她跟前坐着。 “上次说了要给您和觅哥儿做两条白狐围领,拖到现在总算做好了。” 秦氏从婢女手中,接过一条白狐围领,递到宋锦珠面前,“姐姐试试吧。” 宋锦珠放下书,虽然神色倦怠,但比起之前的样子,总算有了几分精神。 她坐直身子,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 殿里的人都退下了。 连着下了小半个月的雨,气温陡降,宋锦珠房里已经点上了银丝炭。 “把披风脱了吧,免得一冷一热,出门受凉容易生病。”宋锦珠说完,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 是相府送过来的新茶,碧雪飘潭,她在家里就最好这口。 见宋锦珠有心事关心自己,秦氏安心了不少。 她哎了一声,解了披风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宋锦珠拿起白狐围领仔细摩挲着,一针一线虽比不得宫里的绣娘,但胜在用心,长短尺寸分毫不差。 “絮华,让你费心了。” 这句话,说的不仅是这条围领,也是这段日子,秦氏对她的关心和担忧。 她胡闹消沉了这么久,也该清醒了。 “娘娘说这话,就太客气了。我哥哥如今能回京,还能进大理寺,全都是娘娘的恩情,我不过动动手,算得了什么。” 宋锦珠顺着柔软的毛皮抚下去,淡淡回道:“你哥哥不是不肯回京,而是在京城处处被你那几个嫡出的哥哥打压,才不得不离京。而你当初嫁入东宫,也不过是为了逃开秦太傅为你安排的另一桩婚事吧。” 秦氏面上一怔,明白宋锦珠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若不是攀附太子嫁入东宫,她此刻已经做了某个半百高官的续弦了。 怪只怪,那几个嫡出兄弟不争气。 怪只怪,她是庶出。 怪只怪,秦家的几个主子打心底就没把他们兄妹当人。 来不及伤感,秦氏赶紧退到床榻下跪着,“妾身对娘娘有所隐瞒,自知有罪,请娘娘责罚。” 宋锦珠虚扶着她的手臂,“起来说话,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第158章 母子对话 待秦氏起身,宋锦珠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仿若自嘲一般。 “我虽憎恨虞氏,可她有句话却说的很对,我生来就有了别人羡慕的一切,什么都不用做,自有人为我铺路。” “可我现在回头看看,我踩着往上的,是宋家历代先祖的积淀,是父亲日夜操劳的付出,甚至,还有我哥哥的鲜血。” “你在泥沼中尚且努力地活着,我锦衣玉食还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哭天抢地。更有什么可得意,可心安理得的。” 秦氏柔声说道:“娘娘莫要这样怪罪自己,今生的福气,都是上辈子积的功德,娘娘理应受的。” 宋锦珠低低叹了一口气,知道秦氏是在安慰自己,她也不想和她争辩这些无所谓的事情。 “不说这些了,想必你也看到了,我院里多了几个面生的婢女,那都是父亲派人送过来的,名义上是为了照顾我,实际是在保护我。” 秦氏心头一坠,虽有不祥的预感,却猜不到是何事, 宋锦珠往前倾着身子,附在她耳侧说道:“从今日起,我会开始装病,你以侍疾的名义搬到我院里来,东宫很快就要变天了,咱们得躲过这一劫。” 没等秦氏说话,宋锦珠又道:“真不是我好心,是你哥哥在我父亲面前为你求来的生路。” 她立直身体,往后靠了靠,笑道:“真是羡慕你,如今还有哥哥。” 秦氏想开口,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宋知麟的死,仿佛成为一道不可提及却又无处不在的禁忌。 句句没有他,却字字都是他。 宋锦珠知道秦氏的担忧,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不会再像以前那么软弱、自私、无知...... ...... 慈安宫点着香炉,檀木的味道清清淡淡洒在殿中的每处角落。 青烟袅袅盘旋而上,突然乱了方向,四处散开。 太后半阖着眼皮,跪在佛像前捻着手里的佛珠。 嬷嬷走上前来轻声回禀,“太后,陛下来了。” 太后嗯了一声,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直到心里的一卷大悲咒念完,太后才就着嬷嬷的手出了佛室。 “儿臣给母后请安。”皇帝掀袍跪下。 太后坐到软榻上,沉沉叹了一口气,“家事国事不定,哀家如何心安。” 皇帝微怔,起身坐在太后身边,笑着回道:“是儿子无用,让母后跟着操心了。” 这句话,太后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这么多年,她也算看明白了,她这个儿子,的确无用。 可谁让他命好托生在自己肚子里呢,出生就是太子,虽然有些小坎坷,但比起历代先君,已算得上顺风顺水。 他自幼平庸,虽算不得有多少帝王之才,有先皇和自己为他铺路,倒也还算得上一位守成之帝。 可不知怎么,年纪越大,就越糊涂起来。 太后拉着嗓子,说道:“太子的事,你怎么看?” 皇帝来之前就知道太后定会问起此事,早有准备,“皇室兄弟阋墙,必将干扰朝堂,甚至动摇我大周国本,太子心胸狭隘,心狠手辣,实在不配继续做储君。” 对他这个表态,太后还算满意,问道:“皇帝有何打算?” 废太子,只是第一步。 太后想知道的是,另立储君,皇帝是怎么打算的。 皇帝默了默,才道:“这件事毕竟事关皇室颜面,若以此作为废黜太子的理由,有损皇家威严。” 太后挑起一侧眉角,冷笑道:“颜面?我大周太子被北檀废了半条命的时候,怎么没听你提起皇室颜面,皇家威严呢?” 皇帝听她提起往事,心头一紧,沉下脸来。 “母后不是不知,当时桓儿出事,前线军心大乱,北檀官兵又一门心思想要替君主报仇,士气高涨,咱们已经将他们驱逐回北檀了,若紧追不放,恐怕会让更多大周男儿无辜献身北檀啊。” 太后嘲讽道:“这么说,皇帝还挺体恤将士的,倒是哀家太过苛刻了。” “儿臣不敢,儿臣并无此意。”皇帝立起身来,拱手躬身候在一旁。 想起当初周桓遇袭的事,太后就一阵火大。 当时军中虽然乱了一阵,但有萧将军坐镇,很快就平复下来。 周桓在军中极得人心,将士上下一心想要杀入北檀报仇,萧将军快马往宫里送来一封密信,称自己有信心趁机拿下北檀半壁江山。 可皇帝左右不定,最后下旨,只准将敌军驱逐五百里,不准主动出战。 大周对战北檀最好的时机,就这样错过了。 这件事,只有几位朝中重臣和太后知道。 旁人不敢多言,但太后却不怕。 对皇帝多年的不满,终于在此刻宣泄出来。 “皇帝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快三十年了,可哀家瞧着,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对外,恐敌怕战,对自己的将士没有丝毫信任和信心。对内,疑心重重,优柔寡断,桓儿多优秀的孩子啊,被人设计害了,你连为他讨个公道都不肯。如今他已大好,若我是你,根本不用考虑,必定会重新立他为储,只有像他那样的帝王,才能再保我周氏江山百年稳固。” 太后的一番话,说得语气沉重,言辞犀利,丝毫没有给皇帝留颜面。 “母后。”皇帝脸色沉郁得厉害。 他一直以为太后深居后宫,早已对朝政没了心思,没想到,不仅对朝事了如指掌,还想像从前一样指手画脚。 他冷下嗓音,回道:“宁王是不错,可他野心太大,若朕放权于他,恐怕就不能安心活到退位那天了。” 太后嗤笑几声,“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够强大,竟对自己的儿子惧怕至此。皇帝,你这才是丢了咱周家的颜面。” 最后几个字,太后咬字极重,每个字都像尖刀插进了皇帝的心脏。 他站起来,连礼都没有行,拂袖径直走出了太后的寝殿。 他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回到御书房。 陆公公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关上了房门,候在外面。 皇帝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踱步走到书架前,从木格上取出一只锦盒。 平平无奇的锦盒里,静静躺着着一封书信。 第159章 东宫被围 信尾落款,是或沙和当今太子周辰的私印。 周桓领兵遇伏,是太子与外敌勾结所致。 真相,他早就查到了。 一开始,他的确很愤怒,甚至生出杀了周辰的心思。 可等他平复下来,他突然发现,周桓倒了,对他未必是一件坏事。 周桓名声过甚,无论是前朝,军中,还是民间,一度有压过自己的势头。 他才是皇帝,是天下唯一的主人。 谁是太子,得他说了算。 更何况,他对先皇后做的事,在他们父子之间,始终是个隐患。 彼时,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既然他能培养出周桓,未必不能培养出第二个优秀的太子。 想到这里,他闭眼沉沉呼出一口气。 该怨谁呢? 周辰是自己选的,精心栽培了几年,才能没有长进,残害兄弟倒是一把好手。 “陆炳忠。” “奴才在。”听到皇帝叫自己,陆公公赶紧推门走了进去。 脚步比往日放得更轻,生怕惹恼了皇帝。 “传朕的旨意,太子殿前失仪,言行有悖,禁足东宫,自行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东宫。” “是。” 陆公公弓腰等着。 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皇帝的一呼一吸,一言一语,他都能熟练分辨出来,皇帝下一句话什么时候说出口。 “派御林军去东宫守着。” “是。” “还有,平王府外面的兵都撤了,让内务府多备一些药材补品送过去。” “是。” 陆公公得了令,脚下走的飞快,赶紧下去传令去了。 他走到殿外,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风云变幻,乌压压的云层从天边席卷而来,眼看着又要下雨了。 他得走快些才是。 ...... 立冬以后,天气越发冷了。 难得天气晴好,常氏领着阿宝,去了隔壁宁王府串门。 花姜在屋里闲来无事,正和小满取了丝线出来,一起做毛毡。 听到初夏进来说常氏来了,忙起身出去迎。 “晋王妃喜欢大红袍,再给阿宝端一碗小吊梨汤上来,甜甜暖暖的,咱们阿宝肯定喜欢。” 花姜一边吩咐,一边领着她们坐到矮榻上去。 阿宝穿了一身团花粉袄,头上扎着两只小揪揪,瞧着软萌可爱,花姜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揉了揉。 常氏玩笑道:“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赶紧要一个。” “孩子的事,都要看缘分,许是我缘分未到吧。” 常氏笑着瞥她一眼,没搭话。 她私下来过宁王府好几次了,虽然没遇到过宁王,但从下人对花姜的态度也能猜出来,花姜在宁王府的地位只怕比宁王还高些。 还不是因为宁王愿意给她这份尊荣。 至于生孩子这种事情,都是人家小两口的私事,她若问多了,倒显得自己话多。 阿宝捧着瓷碗喝了大半碗梨汤,走到花姜面前,糯糯说道:“皇婶,我想看看蓝雪花。” “好,”花姜笑着摸摸她的头,对小满说:“你带郡主去花厅玩儿吧,仔细别让蓝雪花抓着郡主了。” “是,奴婢明白。” 小满牵着阿宝出门。 常氏往花姜跟前凑了凑,说道:“我刚才出门前,知道了两个大消息。” 花姜笑着看她一眼,“难不成你还在各家各府安了眼线,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时间递到你跟前来。” 常氏敛眉,顿了顿。 她的确在东宫和平王府门口放了人,就连宁王府,她也时常让下人打听着。 她掩嘴轻咳了几声,“这你就别管了,我就告诉你,八皇子门口的兵撤了,你知道转去哪儿了?” 还能是哪,既然不在他们这两家,不就只有东宫了。 不过,花姜还是很配合地问道:“我哪知道,快给我说说。” 常氏果然来了兴致,压着声音神神秘秘说道:“东宫被围了。” 常氏拿起桌上的点心尝了几口,心情很好的样子。 “宫里传出来的旨意,是说太子殿前失仪,”常氏想了想,“那得失仪成什么样才能让陛下生气到派御林军去呢,说得好听是禁足,不好听分明就是软禁。” 花姜暗想,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宋若甫将大理寺审查的结果呈上去了。 虽然在外人眼里,太子是被惩罚。 实则,是皇帝还在维护他。 想起周桓说过的话,花姜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很了解皇帝,早预料到了这种结果。 “你要不要派人去东宫问问,毕竟太子妃还在里面呢?” 常氏撺掇着花姜,就是想看看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太子若是下台,她家三皇子不就又有希望了吗? “你都说了,东宫被御林军围起来,我哪有机会往里面递话。” 花姜指着她手腕上的玉镯,岔开话题问道:“你手上的镯子水头真好,不是凡品吧。” 常氏果然被她带偏了去,将手腕露出来放在花姜面前晃了晃,“我家王爷托人特意从云南给我带过来的,我告诉你,这质地比贡到宫里的还要好,外面有钱都买不到呢。” 花姜接话,“全京城谁不知道晋王殿下最疼爱自己的王妃,巴不得把什么好东西都送到你面前去,眼红的人排着队呢。” 常氏得意笑了笑,转眼看到手腕上的一道疤痕,那日发生的事依旧让她心有余悸猛跳了几下。 “还不是因为这道疤,我才把之前的翡翠镯子换了,那条镯子太细,遮不住。” 当日常氏被绑做人质,绳索勒得太紧,两只手都磨破了一层皮,等结的痂掉了,便多了一圈疤痕。 花姜送了几瓶散痕膏给她,虽然淡了许多,但还没完全去掉。 常氏恨恨道:“大理寺那帮人都是吃白饭的不成,查了这么久还没个结果,真是气死我了。” “要是抓到那个人,我定要亲自在他身上捅几刀,才能解恨。” 说到这里,常氏突然住了口。 她突然想起,花姜的哥哥在这场祸事中丢了性命,比起自己的皮外伤,花姜只怕更伤心。 她懊悔不已,连忙打岔道:“哎呀,瞧我,连正事儿都忘了。” 常氏拉过花姜的手,说道:“宁王妃,你再给我把把脉呢,晋王回京以后,我和他夜夜都黏在一起,怎么身上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会不会有问题啊?” 花姜对她的直白,已经习惯了。 搭手上去,正想着说几句,把她糊弄过去。 “怎么样?你怎么这么严肃,是不是真的有问题?”见花姜脸色肃然,反复摸了几次脉,她也紧张起来。 花姜放下手,弯起唇角:“恭喜啊,你有身孕了。” 第160章 弦外之音 “啊?” 常氏张着嘴愣了一会儿。 先是觉得难以置信,毕竟也准备了好些时日,一直都没有消息,总觉得没这么突然。 另则,她又有点担心,万一这一胎依旧是女儿,她就要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了。 不过,不管怎样,有孕就是好事,至少有了盼头。 常氏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无非就是感谢天王菩萨,送子观音之类的。 “宁王妃,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她把侍女喊过来,“赶紧派人去一趟衙门,告诉晋王,我有喜了。” 看着常氏高兴的样子,花姜心里却并未生出喜意。 在这个年代,女子生产,真的是去鬼门关走一趟,一切全靠天意。 常氏离上一次生产还不足一年,接连有孕对她的身子亏损极大。 但看着她满脸的笑意,花姜也不想给她泼冷水,给她说了许多注意的事情,方才派人送她回府。 平王府门口的兵刚撤没多久,曹心姝就带着礼品登门拜访了。 她如今是准王妃,平王府上上下下都对她很恭敬。 “曹小姐稍等,王爷在换衣裳,很快就好。” “有劳了。” 见曹心姝亲和有礼,府里的小厮侍女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王府的日常全靠王妃打点,日后曹心姝嫁进王府,她的处事风格直接影响着底下人。 若王妃是个严苛的,大家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日子着实不好过。 若王妃是曹心姝这样温和的人,伺候起来便容易许多。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八皇子让人出来请她。 “你怎么来了?” 见到曹心姝第一眼,八皇子就问了这句话。 曹心姝倒也没往心里去,回道:“皇后娘娘得知王府解禁,自己不便出宫,便让我先替她来看看您。” “王爷好些了吗?” 八皇子靠在软垫上,脸色并不算太好,并没有解禁以后的高兴。 曹心姝不用想也能猜到。 皇帝终究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动太子,八皇子这一次的伤虽不算白疼,但总归没有发挥最好的作用。 见屋里没有外人,曹心姝上前几步,坐到床边的圆凳上,平淡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担忧,“殿下实在不该以身涉险,若是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办。” 八皇子闭上眼,往后靠去。 平心而论,曹心姝是他当下最好的选择。 娶了她,就等于收了沿海官员的心,还能拿捏住那一带的兵力,虽然比不得西北和京郊的兵力,但离京城不近不远,若有用得上的地方,也算个指望。 而且,曹心姝很聪明,对他将来行事,能提供极大的帮助。 但,也仅此而已。 他根本没打算和她多谈风花雪月。 他缓缓开口,“以后少去宫里,母后如今入不得父皇的眼,别给她再添是非了。” 曹心姝低眉回道:“我明白,以后尽量不去就是了。只是,以前也不是我要去的,是皇后娘娘传的旨意,我如何能抗旨。” 八皇子伤口还没好完,精神不济,不想跟她多费口舌。 曹心姝是什么人,他清楚的很。 当初第一次见面,就用了手段惹他注意。 他本来也只是想利用她,所有才顺势而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配合她。 他们是同类,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明白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所以,谈感情,真的很浪费时间精力。 八皇子淡淡说了一句,“按我说的做,至于办法,你可以想到。” “是,我明白了。” 她今日来,还有另一件事,想提醒八皇子。 “殿下,今后如何打算?” 八皇子没说话,等着曹心姝自己回答。 曹心姝也等了一会儿,见八皇子闭目养神,不得已还是开了口。 “东宫被围,一定是大理寺那边出了结果,我猜想,他们应该是查出来太子主使了这次暗杀,还试图栽赃到您身上。” 八皇子故意让人将大理寺的人引过去,让他们看到太子和刺客见面,就是为了坐实这件事。 现在看来,算是成了。 曹心姝:“可陛下却没有别的旨意,想来还没下定决心。” “如今,不管是谁在这件事上劝陛下,都一定会惹陛下不悦,可陛下拖得起,殿下未必等得起。” 话说到这里,聪明人都懂了。 皇帝犹豫,无非两点。 第一,到底要不要废太子。 第二,若是废了,该立谁为太子。 第一点,他们都认为,太子被废,只是时间问题。皇帝已经将太子软禁起来,还派了御林军坐镇,只怕朝堂上的人都已经嗅出味道了。 那第二点,就成了最重要的事。 如今的局面,宁王比八皇子略胜一筹。 毕竟,他以前就做过储君,有威望有积淀。 可这也正是宁王的阻碍。 八皇子早就察觉出来了,皇帝对宁王除了欣赏,还有顾忌。 可这也只是现在的情况,皇帝身体尚好,还能全力执掌朝政。 若真拖到皇帝到了不得不退,不得不立储的时候,他一定会立更能替他稳住朝局之人。 那就,非宁王莫属了。 “你怎么想?”八皇子终于说话了。 曹心姝替他掖了掖手边的被角,回道:“我只是看出些许问题,至于怎么解,还得殿下自己拿主意。” 她可不想在八皇子面前显露太过。 “不过,我瞧着太子很是依赖皇后娘娘,既然殿下不方便出面,倒不如让皇后娘娘去劝劝太子。” 八皇子转头看她一眼。 劝? 怎么劝? 难不成要劝他主动退位? 八皇子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可笑。 曹心姝无视八皇子的嘲讽,继续说道:“太子在储君之位也坐了好几年,他前面有宁王做对比,想来这些年过得也很艰难。我虽然陪皇后娘娘时间不多,却也看出来了,太子对皇后娘娘很是依赖,若没有皇后娘娘支持,只怕太子根本撑不到现在。” 八皇子脸上的嘲讽渐渐隐下去。 不知是听懂了曹心姝的弦外之音,还是自己内心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只是这个想法太极端,太冒险,他得仔细理一理。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八皇子闭上眼睛,也不理她了。 曹心姝知趣地起身行礼,走出了房间。 婢女文竹紧随其后,待进到马车,说道:“早上出门前夫人派人来问,月儿姑娘已经训好了,您若是有空,可以亲自去偏院看看。” 曹心姝眉心微皱,不悦道:“早上的事,怎么现在才来回我。” 文竹赶紧跪在地上,“都是奴婢的错,请小姐责罚。” 曹宅里招的都是新手,又恰逢曹心姝出嫁,事情撞到一堆,她作为曹心姝身边的一等丫鬟,自然事事都要上心。 忙起来,夫人交代的话就忘了。 可这些理由,文竹并没打算说出来。 自家小姐对外人和气不假,可在自己人面前,向来规矩严厉,赏罚分明,只认结果。 曹心姝扫过一眼,冷冷道:“今晚值夜就跪在床边吧,好好长个记性。” “是。” 第161章 金楼偶遇 华灯初上,宁王府里的灯笼也依次亮了起来。 花姜刚把手里的毛毡做好,周桓就进来了。 “天都黑了,以后别点着灯做这些,免得伤了眼睛。” 周桓立在一旁净手,擦干以后拿起花姜做的东西看了看。 “是蓝雪花吗?简直一模一样,你这双手,虽然不善做女工,却在某些事情上特别擅长,学得也很快。” 花姜听着语气不对,抬头对上周桓揶揄的眼神。 她脸上一红,赶紧将毛毡小猫收到锦盒里,问道:“殿下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不是说在宫里用过晚膳才回来吗?” “那北檀三公主真是有本事,才和父皇见面,就将他哄得服服帖帖,本来说好了和送亲使团一起赴宴的,父皇发话让我们先走了,估计是想和三公主单独相处吧。” 花姜心里颤颤巍巍跳了几下。 这里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更不用说皇亲贵胄了。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周桓眼下看着不是好色之徒,可日后谁能说得准。 周桓看花姜的眼神游移了半分,便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声音兀自软下来,“阿苑,过完年节,我带你回宁州住一段时间吧。” 骤然听他提起宁州,花姜不解问道:“殿下手里接着这么多事,走得开吗?” “即便我不走,父皇也会找个理由让我去的。” 花姜挑眉不解。 周桓伸手在她耳垂边轻轻揉着,漫不经心解释,“东宫被围,太子被困,可只要父皇一日没下决心,此事就一日没有定论。” “我和宋相一直没有推这件事,还有另一个原因。八皇子蠢蠢欲动,父皇对我又有顾忌,留着太子,先让他和八皇子先互相攀咬一阵,到时候我再出来,便能省下不少力气。” 花姜顿时了然。 世人皆知,如今可堪为储君的,只有八皇子和周桓,若八皇子因刺客一事,被太子拉下水毁了名誉,就算皇帝想偏袒,他也很难顺利坐到储君的位置上去。 管他们两个怎么争,周桓躲得远远的,既不惹给皇帝留口实,又得了清静。 “好吧,刚好云容也在宁州,我正好去看看她。” 周桓拉着她抱在怀里,她身上的衣服熏了香,闻着清清淡淡的,像梨花又像橙香,很是清新。 他忍不住埋头多闻了几口,见她腰下的裙摆有几点污迹,伸手拍了拍。 “我听说阿宝今天也来了,是不是又嚷着让你抱?” “嗯,阿宝很喜欢蓝雪花,一直嚷着让晋王妃给她养一只。可她年纪小,下手没个轻重,晋王妃担心猫儿伤着她,阿宝哭了好久,我拿了三个毛毡给她,才哄住。” 说起阿宝,花姜面色柔柔的,连嗓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周桓埋在他胸前,闷声道:“对付孩子,你向来得心应手。”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 他好想问,什么时候花姜也能生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也许,这是他的私心吧。 总是会觉得,有了孩子,也许花姜的心就能在他身上多留一点。 冬天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晚了小半个月,才落下来。 陆云容去了宁州,宋锦珠在东宫出不来,常氏又害怕出门冲撞到自己。 花姜在府里待久了,没人说话觉得闷,总想出门走走。 她也没吩咐要去哪里,只让马夫在路上随便转转,转到哪里想下去就下去。 相府门口的挽联早已撤了,她路过的时候,下人正在打扫门前的积雪。 去年下雪的时候,她和宋知麟还一起堆过雪人。 当然,宋知麟堆的是个古代人,一板一眼,又瘦又高,手里还放了一本书,把花姜笑得够呛。 花姜则堆了一个圆圆胖胖的雪人。 他们两个互相嘲笑了对方一阵,都不服气,最后还是来了一场雪仗,才分清胜负。 花姜腮帮子发酸,收回眼,没叫停。 马车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到清平街,街两边都摆出了红色的灯笼和各色装饰,以迎接即将到来的年节。 “停下。” 初夏扶着花姜下马车。 花姜看了看头顶的牌匾——金枝楼,抬脚走了进去。 黄詹正盯着店员清点货架,看到花姜走进来,赶紧上前招呼,“宁王妃好久没来了,今日是想选点什么?” “黄掌柜去忙吧,我随便看看。” 出门前,她觉得府中无趣。 没想到,出门后,依旧提不起兴致。 她漫无目的在店里走着,突然看到角落的展架上摆着一只赤金八宝璎珞圈,上面坠的宝石算不得多珍贵,可颜色搭配极好。 她拿在手里看了看,正想让小二包起来。 身后响起一位妇人的声音。 “掌柜,我们定的那副项圈做好了吗?” 花姜转头过去,看到店中来了三位女子,领头的是一位四十几岁的妇人,一身装扮华丽贵气,上下都是京中贵夫人时兴的款式。 跟在她身后的女子走上前,对着花姜先行一礼,“见过宁王妃。” 花姜和曹心姝在宫里见过几次,只是点头之交,此刻也只微微颔首,“曹小姐有礼了,快起来吧。” 卫氏见状,也跟着行礼,“见过宁王妃。” “常听姝儿提起您,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宁王妃,当真是有缘。” 花姜第一次见卫氏,顺便打量了一番。 卫氏和曹心姝长得很像,只是脸颊更加圆润饱满,弯弯的眼角盛着笑意,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就很亲和。 花姜点点头,算是回礼。 卫氏又介绍身边的女子,“这是我的小女儿,姝儿的嫡亲妹妹。” “盈儿,还不快去给王妃行礼。” “盈儿拜见宁王妃。” 她只比曹心姝小一岁,长相许是随了曹大人,实在算不得好看。 花姜出于礼节,依旧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黄詹走到花姜身边,见她手里拿着那串项圈,为难道:“宁王妃,这是曹小姐定下的,还没来得及包起来。” “若是王妃喜欢,小的立即让师傅再做一个。” 他还真不是舍不得这副项圈,只是珠宝成色不好,若让东家知道他拿这种货色敷衍花姜,还不知道要怎么罚自己呢。 花姜又不是那种喜欢夺人所爱的人,当即放下项圈,说道:“不必了,既然是曹小姐的东西,赶紧拿盒子装起来吧,我再看看别的。” “多谢宁王妃。” 花姜不想和曹心姝多来往,准备出门。 “宁王妃,请留步。” 是曹心姝的声音。 第162章 代为管教 花姜顿下脚步,只微微侧过头看她,并未说话。 曹心姝手里捧着锦盒走上前来,福身笑道:“刚才瞧着宁王妃对这只璎珞项圈爱不释手,本也算不上什么名贵的东西,既然入了王妃的眼,还请王妃笑纳。” 花姜推辞道:“只是随手拿起来看看,既然是你府上定的东西,怎好横刀夺爱。曹小姐的心意我心领了,多谢。” 花姜才不想平白无故收她的东西。 如今宁王和八皇子正是关系微妙的时候,她若随便收了曹心姝的东西,传出去还不知外人怎么编排呢。 花姜作势正要出门,卫氏身旁的曹盈走了出来,满脸不高兴拉住曹心姝,“三姐怎么这样,这只项圈明明你给我及笄准备的贺礼,怎么转头就送给了别人。” 曹盈才入京几日,对京中的形势并不了解。 在镇海,曹家是数一数二的高门贵户,她身为曹氏嫡女,自然都是别人巴结她,还没有她受委屈的道理。 她以为入了京城,还像以前一样,自然没将花姜放进眼里。 花姜不想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也不想平白惹出事端,牵起唇角轻轻说道,“既然是给你家妹妹的及笄礼,我就更不好收了,曹小姐还是收起来吧。” 曹心姝心底一阵恼怒,她实在没想到这个小妹竟这般没有眼力。 她本想趁着这个机会和花姜套套近乎,眼下看来是不成了。 她忍住烦躁,轻轻拍了拍曹盈的手,笑道:“好了好了,你的东西谁也要不走,今日宁王妃体恤,等来日咱们再备一份厚礼送到宁王府去,权当给今天的失礼赔罪。” 她本是玩笑话,想缓解此时的尴尬。 可落到曹盈耳中,就觉得难听了。 她当即垮下脸来,“姐姐不也要成王妃了吗,您嫁的可是平王,哪里是那个废太子可比的。” 此话一出,连卫氏脸色都剧变。 她走上前来,厉声喝道,“没规矩的东西,谁准你这样妄议宁王的,看来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了,竟将外头乱嚼舌根的话听进了耳朵里。” 卫氏走到花姜面前,低声求情,“王妃息怒,是妾身教女无方,才让她言行无状冲撞了王爷,回府以后妾身定会狠狠责罚她,还请王妃莫要怪罪。” 花姜冷下脸来。 曹盈敢当着她的面说这句话,足以见得在曹家甚至整个镇海,宁王是怎么被编排污蔑的。 他好歹是为了大周冲锋陷阵的将军,更是身份矜贵的王爷,如何轮得到这一个小小曹家女出言不逊。 “宁王府有一个侍妾,是皇后娘娘赏的,原本我看中了这个项圈想赏给她做生辰礼,既然曹小姐肯割爱,那我就替那位侍妾谢过二位了。” 曹盈好歹正经人家的官家小姐,如何让她和侍妾相提并论,明摆着是在羞辱她。 曹心姝脸色微变,却依旧保持得体,回道:“我选的东西能被王妃看中,是我的福分,小妹失仪,还请王妃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先不说曹心姝还不是王妃,就算是,她和花姜的身份也有天壤之别,花姜背后是丞相府,不是她能随意招惹的。 曹盈缩在曹心姝身后,见母亲和姐姐对眼前的这位王妃尊崇有加,也知道自己定是做了错事,虽然心里有怨言嘴上也不敢多说了。 花姜走到她面前,淡淡扫她一眼,“既然你母亲和姐姐都替你求情,我就不计较了。” 曹心姝才舒了一口气,又听她道,:“就赏十个巴掌吧,倒也不算惩罚,只是教你在京中该如何行事说话,免得日后又冲撞了哪位贵人连累你姐姐。” 说罢,花江抬起下巴,对初夏示意,让她留下监工。 若是宁王还在轮椅上坐着便也罢了,她跟着忍气吞声也是没办法的事。 眼下群臣都在观望,若花姜被曹家人拿捏住,才真是丢了宁王府的面子。 等曹盈挨完十巴掌,脸肿的高高的,嘴角渗血,满脸都是泪痕。 初夏全程立在一旁,她没有亲自动手,但曹家的下人也不敢放水,他们本来就是临时找来的,生怕又惹了宁王妃不快,惹火烧身。 曹盈脸上火辣辣地痛,可最让她不能接受的,还是当众受罚。 从小到大,还没人打过她的脸。 打也就罢了,还是在府外,只怕半个时辰不到这件事就会传满京城。 她这次进京还指望着让母亲为她寻一门好亲事,眼下定是不行了。 初夏屈膝道:“想来曹四小姐已经懂了些许规矩了,以后在王妃面前,还请自重。” “奴婢告辞。” 等初夏离开,曹心姝一行人赶紧上了马车回府。 卫氏虽然气恼却也心疼,让侍女寻了热毛巾替曹盈敷脸,“你说说你,入京前特意让人给你教了规矩,你但凡能听个半成进去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曹盈边哭边委屈道:“我怎么没有好好学了,谁知道宁王妃是那种嚣张跋扈之人,当街就敢惩治朝臣家眷,姐姐也不帮着我,我这样受辱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卫氏瞧了一眼曹心姝,却也没多话。 她这个女儿历来是有心思的,心计远远在她之上,她不帮忙自然有她的用意。 对曹盈的抱怨,曹心姝恍若未闻,心里暗叹,今日这一相遇,虽然宁王妃明着下了曹家的脸,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可也让她明白了一件事。 宁王妃可不像外面传言那般温和好说话。 旁人都道她在外流落十几年,便没有脾性,即便身为王妃,也只是跟在太子妃身后行事。 也许,她并非别人看到的那么简单,只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 曹心姝暗自多了一个心眼,她和八皇子需要提防的不仅仅有宁王,还有宁王妃。 想到这里,曹心姝淡然开口道,“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吧,宁王妃说得对,京城可不比镇海,多的是高门贵族的小姐,你也该好好收收性子了,别到时候出了洋相,有得我和母亲替你收拾残局。” 曹盈向来就对曹心姝发憷,此刻听她语气不善,摸着自己红肿发亮的脸颊,低低回了一句是。 第163章 问事无门 花姜回到宁王府,正巧在院门口遇到文氏。 “给王妃请安。”文氏披着一件粉色撒花披风,小脸素净,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花姜看到她身后的丫鬟手里捧了一个托盘,问道:“你还真是闲不住,难不成又做了什么好东西送给我。” 花姜抬脚往院里走,文氏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妾身前些日子听闻王妃在准备送给平王的新婚贺礼,妾身也就女工能拿出手,便赶工绣了一套鸳鸯枕套,娘娘若是看得上大可放在礼单里送过去。” 宁王府送礼,自然不可能小气。 但若是有这些贴心的礼品,便能多显出几分诚意来。 花姜眉头轻挑,早明白她打的什么算盘, 便顺水推舟说道:“既是你费了心思做出来的东西,倒不如你亲自送过去。” “前几日我入宫见皇后娘娘,顺口提起你,她久未有你的消息,想着能在平王的婚宴上见见你,到时候你便以侍女的身份跟着我一同去吧。” 文氏惊喜回道:“多谢王妃,妾身还没有出席过皇室婚宴呢,这次能跟着王妃长长见识,妾身感激不尽。” 进屋以后,她上前替花姜脱下外袍,然后从婢女手上接过热茶奉在花姜桌前。 花姜随意开口道:“还有一件事儿竟忘了说了,刚才去金枝楼看点东西,正好遇到曹小姐,她知道我在为你挑生辰礼,便送了我一幅项圈,我就算借花献佛,转送给你了。” “这如何使得,”文氏做出惊喜又惶恐的表情,跪在地上,“王妃竟还记得妾身的生辰,妾身真是感动。王妃有这份心意,妾身已经知足了,如何敢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花姜虚扶她一把,“到时候你去赴宴,便带着吧,去皇后娘娘面前,也该穿戴好些。” “是,妾身遵命。” ...... 太子软禁东宫,御林军在外一守,就是一个月。 皇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除了八皇子,她也找不到别的人可以帮忙打听朝事。 她站在御花园里,总算等到了人。 “陆公公,陛下的病好些了吗?” 自从月初下了一场大雪,皇帝就病了。 原以为吃几副药就能好,后来竟卧床不起,长公主在宫里住了小半个月,亲自伺候他,听说最近才好了些。 她原本也想去侍疾,可因为太子的事,皇后也受了牵连,皇帝虽没让她也禁足,却斥责她教子无方,让她静心思过。 皇帝不开口,谁也不敢放皇后进去。 再则,太子那番光景,宫里的太监婢女们,一时也摸不准皇帝对皇后的心思,就算有人想巴结皇后,也不敢在这个时候。 皇后让人打听清楚了,知道每日这个时辰陆公公都要从御花园过,才等在这里拦下他。 陆公公一如往日,面色和气躬身回道:“回娘娘,陛下已经好多了,前两日已经开始看奏折,宣臣子入宫问话了,听御医说只消再养上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皇后呼出一口气,从婢女手中取出一道平安符递给陆公公,“这是本宫在佛祖面前吃斋念佛求来的,还请陆公公转交给陛下。” “告诉陛下,本宫甚是牵挂他,会日夜为陛下祈愿的。” “是,奴才定遵娘娘旨意,立刻进殿转告陛下。” 收下东西,陆公公转身就回了太极殿。 他心里明白,皇后巴巴地等着自己,未必是真有多关心皇上,还不是想借机打听点儿什么,好去陛下面前替太子求情。 他脚下走得飞快,一点余地也没给皇后留,想必皇后也知道知难而退了吧。 “唉,”他心里叹了一口气,“一国之母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真够憋屈的,哪有半点先皇后的风采呀。” 幸好皇后膝下还有一个平王,平王能不能坐到那个位置上还是未知数,不仅朝廷在看皇帝的态度,就连宫里的人也在观望,否则他也不会这般毕恭毕敬了。 皇后望着陆公公快速离去的背影,知道从他这下手是不可能的。 她在风口站了一会儿,景璃上前提醒道:“娘娘快回去吧,出来这么久,吹了不少风,仔细夜里又难受。” 皇后咳了两声,的确觉得有些不舒服,“让李太医过来瞧瞧,本宫总觉得这几日身子不爽利。” 一到换季的时候,老毛病就要犯,难道当真是老了,身体不中用了。 想到这里,皇后的心拔凉拔凉的,又冷了几分。 一行人向坤宁宫走去。 没走几步,便看到一袭鲜红的身影,被众人簇拥着,往太极殿的方向走去。 那秾丽美艳的女子,正是北檀送过来的三公主,如今最受皇帝宠爱的云妃。 皇后不得不冷笑一声,“当真是色衰而爱迟,本宫老了,新人便急着上位。” 景璃连忙安慰道:“不过是陛下一时新鲜罢了,宫里的女子再得意,若身边没个一儿半女傍身,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娘娘放宽心,左右还有平王呢,他向来得陛下心意,有他在,陛下总会高看娘娘一眼的。” 皇后恨恨瞥了一眼妖娆多姿的背影,转身离去。 皇后回到坤宁宫的时候,八皇子已经等在里面了。 皇后加快脚步走上前,关心道:“这么冷的天,怎么穿得这么单薄,你的身子还没好透,别这么不爱惜自己。” “好得差不多了,儿臣在军营里待过,身体自然比旁人抗磨些,母后不必太担心。” 皇后瞪他一眼,心里一面感慨,幸好八皇子要成亲了,否则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她也安心不下。 八皇子扶着皇后走进暖阁,母子俩对向坐在茶桌旁。 “都下去吧,本王有话同母后说,没有传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景璃立即带着众人退下,亲自守在门外。 皇后略略思索,问道:“是不是太子那边有了消息?” 八皇子神色严峻,点头道:“母后,无论四哥做了什么,都请您不要怪罪他,他身在那个位置有许多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儿臣相信这些都绝非他本意。” 这番没前没后的话说得皇后心里更紧张了,“你四哥到底怎么了,你父皇是不是......想要废了他。” 皇后颤抖着问出这句话,至于答案,她根本不敢听。 对上皇后祈盼的眼神,八皇子的回答彻底击碎了她的希望。 第164章 心灰意冷 太子沉声说道:“大理寺已经查明,畅春园刺客一事,皆是出自太子之手。” 皇后心头寒风四起,她其实早已察觉出某些苗头,也隐约猜到了内情,可到了真正面对的时候,又是另一种心情。 她喃喃自语:“太子犯下此等大错,你父皇定然不会再容忍他了,他这个太子之位只怕......是保不住了。” 比起太子被软禁,失去太子之位才是对皇后最大的打击。 没等皇后缓过心神,八皇子又道:“母后,四哥筹划这次刺杀,真正想要杀的人,其实是我。” 皇后双手一挣,想也没想便怒斥道:“不可能,你四哥最心疼你,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害谁都不会害你。” 八皇子侧过脸去,眉眼全是哀戚的神色,“儿臣一开始也不相信,可大理寺人证物证俱在,四哥不仅想杀我,事情败露之后还想把这次事件栽赃到我头上,幸好父皇执意追查到底,才还了我清白,否则,死的人就是儿臣了。” 皇后打心底不愿相信,她顶着八皇子来回巡视了好几次,却见他面色悲痛不似有假。 她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既心痛又震惊,她实在没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竟然到了骨肉相残的地步,而自己一点儿苗头都没察觉出来。 如今细细想来,太子明面上谦逊温和,实则软弱无能,八皇子少年老成,锋芒毕露。 两个人,的确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皇后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往日的偏心会不会也为这场悲剧添上了一把火。 可手心手背都是心头肉,她本意并非要离间他们兄弟俩啊。 八皇子扶着皇后坐下,倒了热茶递给她,“母后可知,父皇迟迟没有处置四哥,是为了什么?” 这一点皇后也感到疑惑,太子所做之事,足以让他被废除,难不成是八皇子在皇帝面前求情,让皇帝回心转意了? 八皇子一盆冷水泼下来,“父皇不仅想要废了四哥,还想杀了他,以正朝纲。” 皇后猛地倒吸一口气,只觉四肢八骸全是寒气,冻得她心头抽搐着发痛。 她喘着粗气,眼中浸满泪水,半晌才说出话来,“老八,你四哥想要害你是他不对,可他毕竟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兄弟,废黜他也好,贬为庶人囚禁他一辈子也罢,就算为了母后,你能不能在你父皇面前替他说说话,至少留他一条性命。” 她自从成为皇后,极少有这般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候。 可能救太子的,只有八皇子了,作为母亲,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送死。 八皇子摇摇头,面露痛苦,“若是能求我早求了,这些日子我不顾伤痛入宫侍奉父皇,也是为了给四哥说话。可您知道,在父皇心里,长公主才是最重要的人,有她在,我如何能劝动父皇。” 八皇子说得情深义重,皇后丝毫没有生起怀疑。 她抬头质疑道:“你是说,这件事是长公主推波助澜,想要置你四哥于死地?” 问出这句话,皇后也已经明白了。 太子最大的对手就是宁王,长公主自然是为宁王着想,一定会趁此机会在皇帝面前进言的。 到时候太子一死,宁王上位,她和八皇子也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了。 比起刚才的伤痛,皇后此刻的惧意和怒意更甚。 “谁说太子之位就一定轮得到宁王坐了,你父皇对你不也是很满意吗?” 八皇子苦笑道,“刺客一事儿臣也牵涉其中,难保不会被有心人认为这是我和四哥演的一出好戏。” “母后若真想赢过这一局,倒不如釜底抽薪,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皇后不甚明白。 她略一思索,“若这事当真是你四哥所为,宋相之子因他而死,就算没有长公主,宋相也一定会劝说陛下杀了你四哥。” 如此想来,太子当真是保不住了。 皇后惊惧之下,后背冒出一背冷汗,没忍住咳了几声。 顾不得自己的身体,她赶紧问道::“老八,你倒是说说,咱们还能怎么下手。” 八皇子见时机成熟,附在皇后耳边低声说着话。 半个时辰之后,八皇子出了暖阁。 景璃赶紧领着人进去加碳。 平日皇后很少来这处暖阁,殿里的余炭不多,此刻已经熄下去了。 她立即取了一件狐毛大氅搭在皇后身上,“娘娘是在这儿继续歇着还是去寝殿?” 她轻轻碰了碰皇后的手,寒凉如冰,又赶紧往她手上塞了一个暖炉。 “娘娘,李太医已经来了,你不如先回寝殿让他瞧瞧,这边的炭火一时半会儿也烧不起来,可别冷着了。”景璃是当真担心她,生怕她旧疾复发。 如今宫里宫外万事飘摇,若皇后倒了,就真没人可主事了。 皇后对她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耳边心里全都想着八皇子刚才说的事。 她哪里是身上冷,分明是如堕冰窖,心灰意冷。 ...... 曹宅。 曹心姝走到卫氏院子里,本想问一问曹盈最近的规矩学得如何了,见卫氏还在午睡,她便转身去了偏院。 按规矩,她嫁入王府,可以带四个陪房丫鬟随行。 陪房丫鬟和一般的丫鬟不同,一般都是主子最信得过的人,将来都是要入内室做事的。 另外顾名思义,她们也算半个通房,若是主子愿意抬举,送到男主人床上,将来升为姨娘也未尝不可。 曹心姝身旁只有文竹跟得最久。 文竹早就表明了心意,只愿意伺候曹心姝,不想做通房,坏了主仆情谊。 这正中曹心姝的意思,她身边得留一个能替她办事的人,文竹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嫁娶的时候送陪房是常规操作,在女儿们还小的时候,卫氏就已经开始物色了。 卫氏挑选的,都是曹家的家生子,知根知底,最为放心。 曹心姝本不是容貌出色的女子,因此这几个丫鬟,样貌才能倒是其次,忠心懂事才最重要。 其中一个叫月娘的女子,最得曹心姝看重。 第165章 悉心安排 “给三小姐请安。” 四个人整整齐齐站了一排,福身行礼。 虽然她们现在的身份还是曹家下人,但穿衣打扮都比寻常丫鬟好许多,再加上学了规矩,一言一行已然和之前为奴为婢时大有不同。 曹心姝很满意卫氏的安排,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看着都是机灵的人,该学的规矩也都学到了,往后到了王府安分守己,我自不会亏待大家。” “多谢三小姐。” 曹心姝一一扫过去,眼神在一位身穿湖蓝色棉袍的女子身上落定。 “月娘,抬起头来。” 话音刚落,云竹上前示意。 月娘下巴上扬,将面容展露出来,眼睛却只敢盯在地上。 曹心姝细细打量着。 小巧挺立的鼻翼,微翘的唇角,这张脸和萧家大小姐萧时月至少有七分像。 唯一不同的是,便是那双眼睛。 虽然都是略弯的扇形眸,细看之下却相差甚远。 够了,曹心姝暗想,就这几分相像也足以让她在八皇子心里留下与众不同的位置。 文竹将一本小册子递到月娘手里,“没事的时候仔细看看,务必要背熟了,别辜负三小姐对你的期望。” 曹心姝跟着说道:“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希望下一次见到你能有所不同。” 册子里记录的都是萧时月的习惯喜好,月娘能学多少倒是其次,只要在不经意中露出一二就够了,若是太过,反倒显得刻意。 月娘虽不明白曹心姝的用意,却不敢耽误,赶紧垂首回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定会用心记的。” “嗯,”曹心姝柔柔笑了笑,嗓音却透着冷意,“你们都是曹府的家生子,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也该听过一二。忠心听话的人,我向来是厚待的,可若是有人争风吃醋背着我搞小手段,我也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底下几个人听得畏缩了一下,她们平日和曹心姝接触不多,但偶尔听父母兄嫂提起过这位不算出众的三小姐,言语间都带着几分惧意。 她们眼下还摸不准她的脾性,自然只有唯唯诺诺应承下来。 训完话,曹心姝转身去了卫氏房里。 卫氏刚从床榻起身,正和曹盈说着话。 “母亲。” “三姐。” 看到曹心姝,曹莹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下来,往卫氏身边走了一步。 “你怎么想起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卫氏就着丫鬟的手起身,坐在梳妆台前梳洗,一边和两姐妹说着话。 曹心姝笑道:“听说母亲给妹妹挑了好几家京中大户的郎君,我闲来无事,也想一同替四妹参考参考。” 曹盈小声嘀咕道,“这有什么可参考的,三姐嫁的是皇子,还是皇后嫡子,我可不如三姐有本事。再说了,上一次在金枝楼,我的脸面都被丢光了,哪还能找到好人家呢。” 她这话分明还在因为上次的事赌气。 卫氏拍了拍她的衣袖,假意呵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跟你三姐说话呢,若不是你三姐嫁到京城,你哪有机会在这里挑夫婿。” 曹心姝对这种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这个不长不幼,又没什么特长的女儿,在四姐妹中最不得卫氏看重,卫氏虽然表面上一视同仁,但私心还是偏着曹盈的。 曹心姝拉着曹盈坐到一旁,脸上挽了笑,“还为那天的事生气呢?这种事情也就只有后宅那些爱嚼舌根的人才会多说几句,高门世家娶妻可不看这些。” “别说我以后是平王妃,就算只打着父亲的名号,你想在京城找一家门当户对的也不是难事。” 曹盈掐指算了算,父亲是正三品,在镇海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官,可到了京城,连五品都是小官,更不用说那些经营多年的勋贵世家了,三品还真算不得多贵重的人家。 再一想,曹心姝成了高高在上的王妃,自己却只能嫁入三品官员的府邸,曹盈心里就很不甘心。 从小到大,家里的几个姐姐都很出众,她们嫁得好理所应当,她也不眼红。 可三姐凭什么,长相才艺样样都很普通,也就是在父亲面前得脸,才有机会嫁入平王府。 早知自己也去父亲面前多露露脸,这种好事怎么也轮不到三姐头上。 看到曹盈不服气的眼神,曹心姝便猜到她在想什么。 “妹妹家世样貌才华都不差,若是嫁入寻常官员家里,定是委屈了你。” “姐姐这里有一门好亲事,端看你愿不愿意。” 曹盈狐疑看了她几眼,倒是卫氏很激动,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能入你的眼那定是好的。” 曹心姝:“临沧裴氏,裴六郎,母亲可听过?” 卫氏想了想,惊呼道:“难道是去年的探花郎裴晏?” 听到裴砚的名字,曹盈也忍不住激动起来,可很快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 探花郎出身名门,不仅才华卓绝,又生得俊俏无双,就算远在镇海,她和闺中密友也时常在私底下议论。 曹盈一想到自己竟然能和裴砚扯上关系,顿时羞红了脸,扭捏道:“裴六郎人中龙凤,如何能看得上我?” 卫氏却又另一层担心,“听闻裴砚在陛下面前辞了官,现在一心从商,只怕并非好的选择。” 曹心姝浅笑道,“母亲有所不知,裴砚如今在平王麾下谋事,等我和平王婚期那日,便会公布出来。” “他既是王爷的人,自然要仰仗王爷,等我进了王府,好好跟王爷说一说,只要王爷应了,他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至于曹盈嫁过去是做正妻还是做妾,对曹心姝而言都不重要。 她只需要将自己人安插在裴晏身边,就够了。 裴砚如今是八皇子身边最重要的谋士,她若能和裴砚扯上关系,对自己将来稳固地位便是一大助力。 至于曹盈过得好不好,这不是她关心的事。 卫氏摸了摸满头珠翠,高兴站起身来,“好好好,我说的没错吧,还是你三姐最疼你。” 曹盈此刻也是心花怒放,想着以后能嫁给裴晏那样的人,巴不得立即回到小姐妹身边炫耀一番。 第166章 下定决心 年节将近,家家户户都忙起来了。 该打点的,拜访的,全都借着这个由头开始走人情。 东宫却一片冷清萧条,连大门附近都鲜少有人经过。 “娘娘,宁王妃派人送了年货进来,奴婢已经收下了,都放在库房里。”绿翘走进屋禀报。 宋锦珠称病,隔一日就有大夫入府给她看病。 人选自然是宋若甫安排好的,消息物品都通过这种方式带入东宫。 至于御林军那边,宋若甫也都打理好了。 他们要守的人是太子,至于旁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无所谓。 宋锦珠抬手点了点桌子,“我知道了,咱们院里的人虽出不去,但这个年还是要好好过的。 等会儿你把赏银先发下去,该置办的年货席面都置办起来。” 绿翘问道,“太子那边,娘娘如何安排?” 宋锦珠冷笑一声,“我如今也在禁足,又在病中,如何管得了那么多?再说了,宫里若是发话,既然有人去管,若没人发话,我管了也是多管闲事,何必去讨嫌。” 宋锦珠心里暗暗发恨,若非太子鲁莽行事,哥哥也不至于罔死,这笔账她迟早要跟太子算的。 受太子牵连,皇后彻底失了六宫权柄,但每个月初一十五的请安,却依旧没停。 花姜早早入了宫,先去太后宫里转了转,陪太后说了会儿话。 太后这段日子的兴致看起来都不是很高,除了花姜,就连宫里的嫔妃公主想要入慈安宫,都少有被准允的。 太后看着花姜,几次欲言又止。 宋知麟的事,终归是周家对不起宋家,让宋家断了后。 太后和宋家老太太一辈子的情分,她生怕就这样折了。 想要问,却又无从问起,心里全是惆怅。 花姜早有预料,借着由头含笑说道:“我前些日子回相府,祖母还念起您,知道您冬日怕冷,亲手做了一条抹额,想要给您。只是祖母年纪大了,手脚没有年轻时候利索,动作便慢了些。” 太后一惊,心头百转千回,既感动又高兴,暗恼自己低估了老闺蜜的心胸。 “她身体也不好,怎么还亲自动手做针线活。”太后念叨了一句,嘴上虽然在推辞,可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高兴。 她将贴身嬷嬷唤过来,“哀家库房里有一件紫貂大氅,你去取过来,派人送到丞相府去,就算是哀家给宋老夫人的年节贺礼。” 嬷嬷笑着回了一声,脚步一提,就出门办差去了。 这件大氅是今年送入后宫的贡品,不仅质地极品,而且油光水亮,轻薄保暖,太后十分喜爱,原打算入冬就用上,可都进了年关,也没听太后提起。 想来,她早打定主意要送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自从太子出事,太后和皇帝不欢而散,嬷嬷眼瞅着太后恹了好些日子。 今日宁王妃入宫,嬷嬷就盼着她能将太后哄一哄,没想到,宁王妃的本事远比自己想的大多了,没几句就让太后展了笑颜。 “丫头,你哥哥的事儿,哀家心里也不好受。” 太后叹了一口气,眼角泛出一点红色,“哀家和你祖母年纪都大了,儿孙的事多少也管不着,就算想管,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花姜垂眸没作声,以太后的身份地位,实在没必要在她面前说这些。 花姜不明白她的用意,想了想,只挑了一句不会出错的回答,“太后的难处,阿苑明白,祖母也明白。” 太后拉着花姜的手,噙笑看了她好一会儿,“宋家能将你找回来,真是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花姜走后,太后进入内室,从床前暗格里取出一只锦盒。 她没想到,这只静静躺了几十年的锦盒,竟真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太后吩咐嬷嬷,“请皇帝过来,哀家有要事告知他。” “是。” 嬷嬷走到门边,又转身回去,犹豫道:“太后想清楚了吗,这一步走出去,您和陛下的母子之情,只怕......” 太后挥挥手,“去吧,他如今糊涂,哀家便不能糊涂,他再这样拖下去,咱们大周就要在他手里败下去了。” 想起刚才花姜的回答,太后心里顿感安慰。 儿子儿媳不靠谱,她也只能指望孙子孙媳了。 花姜到坤宁宫的时候,后宫嫔妃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元妃和云妃还坐在里面。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皇后抬眼看她一眼,抬抬手指,就算让她起身了。 皇后穿着明黄色的凤袍,虽然神色不太好,但妆容却很精致,细看之下才能看出眼底藏着一抹乌青。 可曾经的明眸已黯淡不少,连带着满身威严也收敛起几分。 花姜坐到元妃身边,对面坐的便是云妃。 花姜早听过云妃如何受陛下宠爱,可谓六宫粉黛无颜色,只是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她。 乌发云鬓,香衣美袂,美人如月下瑰宝,光彩照人。 云妃和北檀大公主或月生得八分相似,都带着一股异域风情,却又不会太过明显,只是身材更为风韵饱满,五官更大气挺立,比中原女子多了几分成熟妩媚。 因此,才十九岁的年纪,瞧着却已有了二十几岁的风韵,难怪皇帝对她爱不释手。 花姜只粗粗打量一眼,便收回目光,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皇后朝云妃开口,“既然陛下差人找你,你就先过去吧。” 语气听不出半分不悦,皇后在场面上向来是做得极好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云妃站起身来,并未多说什么,面色淡淡行礼退了出去。 北檀和大周的礼仪不同,云妃做这些行礼的动作,还带着几分生疏。 皇后也没挑剔,收回眼神,继续喝着手里的茶。 初次见面,花姜还没摸准这位云妃的性子。 听或月说,云妃在北檀仗着母族显赫,在后宫甚是霸道娇蛮,看皇后这般吃瘪的模样,想来也是了。 既然来了,花姜也不好请完安就要走,便坐在一旁听皇后和元妃说话。 皇后开口道:“萧玉去西北,一走就是小半年,也就是萧家仗着军功,才敢如此怠慢皇室公主。” 元妃附和道:“北檀与大周通关,想必有许多庶务要忙,若非不得已,萧将军也不会召萧玉前去的。” “哼,”皇后哼哧一声,面带嘲意,“萧玉一个废人,只有一只手,能帮什么忙。” 对于萧玉不声不响离京的事,皇后着实窝了一肚子气。 她原本还想着利用乐清公主牵制萧家。 如今萧家的男丁都跑到西北去了,萧逵又常住在衙门,根本不在国公府,乐清公主整日陪着婆母,能成什么事! 她的算盘落空了,就要将气撒到元妃身上。 第167章 不容污蔑 花姜放下茶杯,正色说道:“自先祖皇帝起,萧家就世代为将,为我大周守卫边防,西北边境不知埋了多少萧家儿郎的骨血,才换来如今的太平,就连陛下也对萧家带着敬意。乐清公主嫁入萧家,既是陛下对萧家的信任和恩典,也是萧家应得的尊荣。” “萧小将军手臂有残,也是为了大周,为了百姓,他不是废人,他是英雄,值得任何人尊敬。” 花姜没有说一句皇后的不是,可字字都在提醒她,就算皇帝,也不能随意羞辱萧家人,更何况她。 当初针对宁王的传言,就是皇后让人放出去的。 生生将为国受伤的宁王,污蔑成了孽障深重的刽子手。 试问,哪个将士手里没有沾过鲜血,若是他们不御敌,不拼杀,地上流的,就会是大周百姓的血。 将士在前线拼搏,却被后宅阴私的手段沦为不堪之人,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忍不住。 更何况,萧家是宋老夫人的母族,花姜更不允许有人污蔑。 皇后脸色一凛,她当然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合时宜,可被人当众下面子,她心里也是不舒坦的。 不过,她现在不能惹花姜,便只有将矛头继续对准元妃。 “说来说去,也是乐清没本事,留不住男人,成亲才几个月,就让人撇下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元妃被她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又不敢出言顶撞,“是臣妾教女无方,让娘娘费心了。” 皇后看着元妃难堪,心里才算出了一小口气。 看着底下的两个人,她心里涌起一阵烦闷,连呼吸都不畅快了。 “本宫身体不舒服,你们就跪安吧。” “是。” 花姜巴不得早点走,行过礼就和元妃并排走出坤宁宫。 两人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 直到离远了,元妃才低声在花姜耳边说道:“皇后娘娘会在年节当晚私自去一趟东宫,这件事只怕连陛下都不知道。” 看元妃此刻的表情,全然没了刚才在皇后面前的唯唯诺诺。 她在皇后面前忍辱负重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 花姜没有多问她是如何得知这种隐秘之事的。 元妃得皇后信任多年,自然有她的办法。 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她还得掂量掂量。 花姜顺着回道:“皇后早就想去看太子了,这次说不定是请了陛下的旨意,毕竟,趁着年节去东宫探望,也合情合理。” 元妃顿了顿,“那倒未必,我瞧着,皇后这些日子有些不正常,总像揣着心事,连皇贵妃和云妃那边,她都不甚关注。对她而言,如果有比执掌后宫更重要的事,那一定是天大的事。” 经元妃提醒,花姜多了一个心眼,应答道:“我知道了,多谢元妃娘娘提醒,我会注意的。” 元妃浅浅叹了一口气,“我早说过要帮你,本也不是为你,而是为了我的乐清。刚才听你那般维护箫玉,我便猜到,你和萧家的关系应该还算亲近,看来,我当初的选择还是没错的。” “宁王妃,你给我说句实话,萧玉是不是当真不喜欢乐清,才借口离京。” 元妃就乐清公主一个女儿,自然全身心都牵挂着她。 偏偏乐清公主又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每次见面都说箫玉对她很好,萧夫人也善待她,可才成亲夫婿就走了,听起来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花姜安慰道:“娘娘放心,萧玉的确是有要事才去西北,他没让乐清公主跟着,也是考虑西北路途遥远,那边条件艰苦,他舍不得公主吃苦,才留她在京城。” 末了,她又加上一句,“这是萧夫人亲口告诉我的,做不得假。” 听到花姜这话,元妃才稍稍安了心。 萧玉曾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光是骑马在街头走一走,就能吸引无数闺阁女子的目光。 元妃已不指望他还能重回曾经耀眼夺目的巅峰时刻,只希望他能好好对乐清,别让她伤心就行。 等元妃离开,花姜独自走在甬道上,才分出心思将太子的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这件事,到现在为止,已经进入一个死局。 后续如何发展,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这也正合周桓和宋若甫的意。 只要太子一日不倒,最着急的就是八皇子,他不仅要面对太子的威胁,还要提防宁王,只怕是寝食难安吧。 而皇后那边,听周桓说,前段时间她的确想了各种办法想要求见皇帝,但都被挡了回去。 后来渐渐没了动静,该是安分守己待在坤宁宫。 可这不符合皇后的作风。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太子已经被皇后弃了。 那皇后一定要亲自去东宫,又是为了什么?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都不得掉以轻心。 皇后出宫这件事,花姜决定回去就告诉周桓,让他派人留意。 宋锦珠那边,她也会让人告知一声,毕竟她人就在东宫,想要知道什么也更容易。 穿过御花园,花姜顺道去了皇贵妃宫里。 之前她送给皇贵妃养颜护肤的东西都用完了,正好顺便再给她带点过去。 皇贵妃的母族在朝堂势力很大,即便不能拉拢她,至少也不能得罪她。 与坤宁宫的门庭冷落不同,皇贵妃的宫殿热闹许多。 从进门开始,各色装饰尽显喜庆,提前进入了年节的氛围。 皇贵妃此刻正坐在殿里听内务府回禀年节的事情。 今年的年节,由她一手操办,她做惯了后宫内务,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只是事务繁杂,听久了便有些昏昏欲睡。 听人通传花姜来了,她连忙说道:“请宁王妃过来。” “见过皇贵妃娘娘。” 内务府总管王公公朝花姜行礼,“见过宁王妃。” 花姜走到皇贵妃下首坐定,笑道:“不知娘娘在忙,我这会儿过来,倒是没挑好时间。” 皇贵妃松松往椅背上靠了靠,抚着额头回道:“这几日因为年节的事儿,本宫的头都忙晕了,正巧你过来,便陪着本宫听一听,说不定还能出点新鲜主意。” “娘娘可别笑话我,娘娘的本事,我虚心学着便是了,哪还轮得上我多嘴。” 一来一回,几句话就冲淡了殿中严肃的气氛。 皇贵妃也奇怪,每次只要花姜过来,她的心情就要好几分。 第168章 另有考虑 “宁王妃,”皇贵妃笑着喊了花姜一声,“好些日子没见你过来了,难不成晋王妃不来,你就不愿意自个儿来?” 这句话虽是责问,但语气却带着调笑。 花姜带着歉意回道:“临近年关,府里府外的事都多起来,我不比娘娘懂得运筹帷幄,只是管管王府的事,就已经忙不过来了。” 皇贵妃伸出手指点点她,“就你会说话,但凡晋王妃有你三分,也没现在这么讨嫌了。” “晋王妃也只有在自己人面前才心直口快,最是坦诚直白,若真是那等口蜜腹剑之人,只怕娘娘当真要头疼了。” 皇贵妃捂嘴笑起来,和花姜说话,就是让人身心愉悦,句句都能说到她心坎上去。 她暗自感慨,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看宁王夫妇,再看看晋王夫妇...... 哎,怎么争得过,还不如踏实安心过日子。 两人说了一阵话,才想起王公公还站在一旁。 “刚才说到哪儿了,你继续。”皇贵妃吩咐道。 王公公欠着身子,视线落在地板上,回道:“云妃娘娘近来思念母国,想在年节那日排一出北檀的武士戏。” 话音刚落,皇贵妃的脸色就垮了下来。 “什么武士戏,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怎可出现在年节的宴会上?她还以为自己是北檀公主么,整日异想天开的,到了大周后宫,就得遵守宫里的规矩。” “王公公,不是本宫说你,云妃都入宫几个月了,教坊司的嬷嬷去她宫里去过几次,当真是一点儿规矩也没有。” 王公公嘴上说着自己失职,心里忙不迭叫苦。 陛下对云妃正是上头的时候,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给云妃使绊子啊。 “行了,你在这儿杵了半日也累了,下去歇着吧,有事明日再议。” 皇贵妃虽然有脾气,却很少随意往底下人身上撒。 后宫的事多,人也多,好些自己没注意的事情,往往只需要一个小角色就能办砸。 事后即便罚了,也挽不回自己的损失。 皇贵妃是吃过亏的,所以对宫人一向保持怀柔之策,至少不会让人无故生出坏心思来。 王公公退下以后,皇贵妃起身说道:“屋里坐了许久,身上僵得很,趁着日头好,宁王妃陪本宫出去转转。” 花姜起身回道:“是。” 两人并肩往御湖的方向走去。 “你见过云妃没有?” 花姜:“刚才在皇后娘娘宫里见着了。” 皇贵妃脸色一僵,“她倒是另辟蹊径,在本宫这里讨不到好,就去巴结皇后,也不瞧瞧皇后现在什么处境,自身难保,哪有心思管她。” 叹过一口气,她又道:“不过,不得不承认,云妃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也不知人后用了什么手段,将陛下迷得五迷三道,言听计从。” 皇贵妃说起这件事,脸上的落寞藏也藏不住。 她好不容易因为容颜回春得意了一阵子,这个妖妃一进宫,竟将六宫粉黛都比了下去。 如今,也就只有她和纯嫔还能在皇帝面前露个脸,别的嫔妃别说侍寝,就是面都见不到。 花姜轻咳了一声。 皇帝好美色,她略有耳闻。 但说到言听计从,肯定就是皇贵妃自己的看法了。 花姜轻声道:“世人都爱新鲜,云妃毕竟年轻,又是异域女子,陛下迷恋她也正常。娘娘如今身居高位,又执掌宫权,何必将她放在眼里。” “那是自然,”皇贵妃笑了笑,神色恢复如初,“我也只是在你面前发发牢骚,她再受宠,也是北檀的人,陛下不过当她是个玩意儿,腻了就扔了,碍不着本宫。” “娘娘说的是,以娘娘的家世和地位,实在无需和那些年轻宫嫔一般见识。” 说到这里,皇贵妃看了花姜一眼。 她说得对,那些新人就如浮云,如今能威胁到自己的只有皇后,或者说,是皇后身后的八皇子。 一旦八皇子得势,自己和膝下的一儿一女必定不会好过。 若是宁王...... 皇贵妃觉得,自己是该好好考虑这个问题了。 “宁王妃曾经在北地待过,可知什么是武士戏?”皇贵妃突然想起王公公说的事情,随口问道。 花姜:“北人尚武,每逢过节,都会在宴会上演一出武士表演,武士们披兽袍,持刀剑,以战鼓为乐,将战场上的情形通过舞蹈的形式表演出来。” 皇贵妃笑了笑,“这和咱们大周的战舞倒有几分相似。” 花姜趁势说道:“既然云妃想看,娘娘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应了她。” 花姜私心以为,皇贵妃实在没必要在这件事上给自己找不痛快。 皇帝和云妃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顺着云妃,便是顺着皇帝。 她若痛快应下此事,别管云妃会不会因此恃宠而骄,皇帝对皇贵妃肯定是满意的。 况且,后宅也好,后宫也罢,大多数女子都是作死的。 皇贵妃倒不如使出捧杀这一招,既能顺应皇帝,又能搏一个贤良淑德的美名,反倒拉下了云妃的名声。 不过嘛,人都是有立场的,花姜能这么想得开只因为没有身在局中。 皇贵妃这样的天之骄女,定然放不下身段。 让她做这件事,就好比将她的尊严踩在地上反复摩擦,她可不允许。 皇贵妃回道:“本宫知道,你心里是为我好,可要让我给北檀人做事,我心里就憋着一口气,难受得紧。” “若非宁王当年出事,北檀早已向我大周俯首称臣了,至于云妃,哪有胆子敢在本宫面前提要求。” 花姜没想到,皇贵妃居然还是一个挺有骨气的人。 她顺着皇贵妃说了几句,此事便算揭过了。 两人边走边聊,待了一个时辰,花姜便起身告退。 今晚她和宁王约好了,要去城里看花灯。 京城的花灯从年节前半个月就会提前挂上,一入夜,满城华灯绽放,如同步入水彩画卷,华丽璀璨。 其中,最热闹最好看的还得是清平街沿河的风景。 算起来,这还是她和宁王的第一次正式约会。 花姜特意回王府沐浴更衣,面敷淡妆,乌发挽起,梳着简洁的发髻,她特意挑了一只芙蓉步摇,珠翠落在鬓边,摇曳生姿。 夜里风大,她里面穿了一身官闪绿缨络裙缎锦袍,外罩藕荷色缠枝莲花纹白狐斗篷,既轻便又保暖。 小满和初夏跟着她一同进了马车。 第169章 正式约会 “王妃,到了。” 初夏先一步下马车,在车下接花姜。 花姜和宁王今日约见的地点是在清平街路口。 她才探出身子,便看到周桓立在车下等他。 周桓身上穿着玄色如意暗纹对襟窄袖长袍,头戴白玉冠,长身玉立,只有看向他的眼神含着温度。 骤然相见,花姜有些恍然。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周桓冷寂也好,温润也罢,都各有让人欣赏的理由。 即便日日相看,也难免觉得惊艳。 “王爷。”在外人面前,花姜从来不会失了礼数。 行过礼,她将手放入周桓手心。 她一路上都捧着暖炉,手心暖暖的,此刻覆在周桓掌心中,触感一片温凉。 花姜蜷起手指往他掌心裹去,周桓会意,紧握住她,带着她往一旁的酒楼走去。 边走边说:“你少有在外用膳,这里应该没来过吧?” 花姜抬头看去,酒楼的牌匾上金光闪闪印着几个大字“永乐坊”。 她笑起来,“怎么听着不像吃饭的地方,倒像饮酒作乐的地方?” 周桓脚步一顿,兀的想起从前的事。 “你还真猜对了,五年前这儿是一座青楼。” 花姜一噎。 只听周桓继续说:“这家开业之初,原是想和清平街另一头的长乐坊一较高下,长乐坊的花魁就是从这出去的。” 提起花魁,花姜突然想起,那日和宋知麟、宋锦珠一起,在茶楼上看到她被裴晏搂在怀里,只是背影已见绝色之姿。 再想想,此刻已是物是人非,她的心忍不住往下坠了坠。 “既有这样的人物,如何又被长乐坊比了下去?”花姜继续问道。 “只因这家的菜品实在过于优秀,一年下来的利润竟远远超过风月之收,老板索性便改了行。” 花姜...... 对于这个时代的吃食,她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倒也不是厨子厨艺不好,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比起现代的各种调味品添加剂,大周的饮食真可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全靠食材本身了。 花姜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王爷从不贪口腹之欲,也能夸赞几句,想必定有过人之处,我今晚可要好好尝尝。” 两人说着话,便被引上了三楼包厢。 永乐坊建在河边,三楼包厢推窗见河,河边的商家都挂上了自家灯笼,各色各式高低错落,水中已有人放入河灯,星星点点飘在河面上。 花姜在窗边驻足,一眼望去,水在灯下,灯在水中,虚实之间竟分不清天地之别了。 “这些日子忙于政事,疏忽了你,是我的不是。” 周桓走到花姜身后,伸手将她裹入怀中,低沉的嗓音落在花姜耳边,将她的耳垂吹得痒痒的。 太子被禁,八皇子又受了牵连,皇帝接连病着,朝堂上的事不得已便落到了周桓头上。 幸好他过去总理过朝事,如今也算轻车熟路。 只是到了年底事情多了些,难免让他分神。 此情此景,花姜的后背靠在周桓前胸,近得能感受到他蓬勃的心跳。 花姜的心被这一声声擂动扰乱了,连带着自己的呼吸都乱了节奏。 幸好窗外的风吹在脸上,减了几分躁意。 现在时局特殊,花姜便时常提醒自己,爱情最不可信,君王的情意更是难以长久。 譬如皇后,又如皇贵妃,无论是以色侍之,还是顾及旧情,都抵不过人心易变的定律。 任凭冷风吹在脸上,花姜带着笑意回道:“若是王爷夙愿得成,将来只会更忙,我若连这点小事都要生气,只怕就没时间做别的事了。” 听她这样回话,周桓的眼神没有聚焦飘到了远处。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他才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亲。 他的嘴唇泛着冷意,落在花姜的皮肤上,带着一股清清凉凉的湿意。 他轻轻触碰着,不轻不重,顺着脸颊落到颈边。 花姜自认为算是理智的人,可在情事方面,从来都很难抵挡周桓的进攻。 他的唇到哪里,哪里就泛起颤栗。 花姜的心不可控制地如擂鼓般猛烈跳动着。 坚持了一阵,她认输了。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丢盔卸甲,算不上丢脸。 她从周桓怀里挣脱开,转身过去搂住他精瘦的窄腰。 什么都没说,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想的太多总是心累,这种时候她需要一点甜来安慰自己。 得到回应,周桓一只手扣在她脑后,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腰肢往胸膛压过来。 他们无数次在床榻之间坦诚相待,彼此熟悉对方的每一寸每一处。 吻到情动之时,周桓睁开眼看向花姜。 她像一汪春水,融化在自己的热意中,潮红的脸颊和微喘的轻叹,是邀约也是臣服。 可为什么,为什么那颗深藏于骨肉中的真心,总像罩着一层迷雾,叫他看不清楚。 周桓的吻霸道至极,像来势汹汹奔袭而来的巨潮,要将人吞噬。 花姜渐渐招架不住了,她隐约察觉到,他失控的情绪中竟然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 像是只顾今天不顾明天的决绝。 没等她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门口响起敲门声。 十七的声音传来,“王爷,是否现在传菜?” 周桓身形一顿,花姜趁机挣脱出来。 “可以上菜了。” 周桓反剪住她的手,将她抵在墙边,眼角透出一抹绯红,像是还未消退的情谷欠,又像是气急了被人打扰。 他低下额头抵在花姜的额头之上,嗓音暗哑,“阿苑,永远都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花姜一怔。 明明前一秒还是大灰狼,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可怜的小白兔。 门口已响起脚步声,花姜只得点头,“好。” 周桓这才松了手,取出锦帕,将花姜嘴边晕开的口脂细心擦干净,牵着她的手走到桌边坐下。 十七推开门,身后的婢女鱼贯而入,精心制作的菜肴瞬间摆满了桌子。 “下去吧。” 屋里垫着地毯,四个角落都摆着火炉,可周桓一开口,温度瞬间低了几度。 他在外人面前,虽然看似和气,但行事说话自然而然带着上位者的威慑。 听到语气不对,十七挑起眼皮看了一眼,心头暗叫一声糟糕。 只怕,回府以后,一顿责罚是逃不掉了。 再转头对上花姜的眼神,十七心里才微微安下心。 十七一招手,屋里便又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周桓给花姜先盛了一碗汤,才开口说起正事,“昨日,太后召我入了慈安宫。” 花姜眸底微动。 第170章 彼此不负 周桓偶尔也会去看望太后,但他从小性子就冷,除了长公主,和皇帝太后之间都并未多有亲近。 太后心里虽然念着他,却也极少主动召他前往慈安宫。 花姜忍住心里的好奇,缓缓说道:“我前不久去探望过太后,她那时心情不太好,你去了,想必能让她多高兴些。” 周桓的表情严肃起来,直言道:“太后告诉我,父皇已经拟好诏书,会重新立我为太子,年节过后的第一次朝会便会宣布。” 花姜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 这件事由太后说出口,那必定是她亲自出手促成了此事。 太后选择周桓,花姜并不意外,她只是没想到事情来得这样突然。 周桓解释道:“先皇曾给太后留下过一道遗旨,若社稷有需,她可代父皇选择储君。” 花姜更惊讶了。 没想到先皇竟然会将大周的命运交到太后手中。 看来先皇对自己的继承者也并非有多满意,否则也不会留下这种遗诏。 但很快,她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遗诏在太后手里放了几十年,她都没有动过心思。 偏偏此刻仓促拿出来,定然是皇帝在太后面前说了什么,让太后不得不行此事。 花姜和周桓对视一眼,彼此都猜出来了。 皇帝对于立周桓为储君这件事,定是极为不情愿的,甚至是反对的。 否则,太后也不需要拿出遗旨来压他了。 想到这里,花姜心里忍不住浮出一个念头,皇帝一日不死,周桓的储君之位就一日不安稳。 等周桓重新做回太子,父子之间如何相处,又是另一道难题。 纵然都是不得已,他自己选择周桓和被逼着选择周桓,那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 一国之君,连储君这么重要的事都受制于人,皇帝心里只怕不仅和太后起了嫌隙,只怕连带着周桓也存了恨意。 只怕,皇帝对周桓的戒备会更深。 周桓并不知道花姜在这一刻想到了这么多。 他只是觉得,既然已经决定和花姜携手,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该再隐瞒她,才选择坦白此事。 而他今日约花姜出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正襟危坐,认真对花姜说道:“阿苑,你嫁入王府的时候我就说过,府里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我想告诉你,这句话无论是在王府,东宫还是在后宫,都算数。”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这是一个承诺,事关重大。 周桓如今是亲王,他的后院有多少女人多少子嗣,不过是旁人口中的闲言碎语,掀不起风波。 可他一旦登上皇位,家事即是国事。 后宫只有她一人,光是前朝那帮臣子,就不会轻易在这件事上妥协。 看着花姜垂下眼睫,周桓的脸色却显得很轻松。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担心我承受不住前朝的压力,言而无信。” 花姜默认。 “阿苑,我不是那种需要用嫔妃来维系前朝支持的君王,那些东西于我而言,顶多算锦上添花,我绝不会允许自己受制于人。” 周桓的嗓音极其轻柔,温柔中带着小心翼翼。 花姜突然想起,最开始认识周桓的时候,他对自己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她也曾在他面前不敢多看多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只是被他温柔相待的时间太久,久到习以为常,竟误以为他原本就是这样温和厚重的人。 他说得对,一旦他坐上皇位,天底下想要挟制他的人,只怕是自寻死路。 若说花姜没有一丝动容,那定然是假的。 这种连电视剧都不敢拍,只有小说里敢写的情节,竟然真的会出现。 虽然她曾说过,不能接受周桓负她。 但其实,她早做好了周桓坐拥三宫六院的准备。 历史上那么多皇帝,后宫只有一人的情况屈指可数。 换位思考,如果有朝一日她花姜成了皇帝,也未必能挡住这种诱惑。 “我知道了,王爷对我的情谊,我定不会辜负。” 周桓伸手握住她的手,他识人无数,哪一句真哪一句假,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阿苑,我知道你不信,我只要你答应我,如果我遵守诺言,你便一直留在我身边。” “好。”花姜答得很肯定。 周桓愿意做那个痴情人,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 自从她来到这里,那一次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也许,她把自己的心关得太紧了,反而会错过值得的人。 她屈起手指反握住周桓的手,“既然王爷没什么可顾虑的,我也不是什么胆小的人,有再多困难险阻,我也担一半。” 说完,两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花姜笑着笑着,眼角便藏了泪。 她没想到,周桓对自己竟这般没有信心。 还特意选在府外说这件事,难不成是害怕自己夙愿未成被人看了笑话。 ...... 年节那日,皇帝一大早就带领皇室众人及朝中臣子去了太庙,折腾半日回宫以后,他又独自去了慈安宫。 太后穿着朝服,精神矍铄坐在正殿,似乎早知道他会来。 “给母后请安。”皇帝跪地磕头,行了大礼。 “起来吧。”今天过节,理应受这个礼,太后也没多说,只抬手让他起身。 皇帝一言不发坐在她身旁。 自从上次两人不欢而散,这还是第一次再见。 太后看见他眼下乌青,关心道,“你也是上了年岁的人了,如今皇子们都已长大,有什么事让他们去操持便是,没必要事事都事必躬亲。” 听到太后关切的话语,皇帝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终究浮上一丝温情。 “儿子都这把年纪了,还要让母后担心,实在是儿子不孝。” 太后都给了台阶,皇帝也低了头。 毕竟是亲生儿子,太后对他有再多不满,此刻也都不想计较了。 她推了推眼前的青花瓷碟,“这是你喜欢吃的椒盐酥,哀家亲自和的馅料,你尝尝是不是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皇帝取了一块放入嘴中。 小时候什么味道,他早就忘了。可这是太后亲自给他做的,定然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 只是,能让太后下厨 ,不是为了他,应该是为了周桓吧。 想到这里,皇帝心头浮起一丝嘲讽。 想不到,他想要得到太后一丝垂怜,都还得仰仗自己的儿子。 可笑,又可悲。 皇帝擦了擦手,收敛神色,说道:“听宫人说,母后不参加晚上的晚宴了,儿臣担心母后身体不舒服,这才过来看看。” 太后摆摆手,“身体倒没什么,只是今日见的人太多,精神不济,晚上就不想折腾,哀家想早些歇下。” 这是一方面的原因,更多的,是太后实在厌倦了后宫的尔虞我诈,只怕今晚一堆女人聚在一起又是明里暗里争风吃醋,她看了一辈子经历了一辈子早就够了。 那些一眼看穿的把戏,实在是浪费她的时间精力。 见太后心意已定,皇帝也没再勉强。 陪着太后说了几句话,借口前朝那边还有事便起身告退。 皇帝走后,嬷嬷捧着托盘走上前来,“太后要的衣物奴婢都准备好了,请太后过目。” 太后抬眼看了一眼,“你操办的事儿哀家放心,赶紧安排下去吧。” 她悠然喝了一口茶水。 宫里有晚宴,宋若甫和花姜都要来,宋锦珠也被拘在东宫,宋府便只有宋老夫人一个人。 太后准备趁着天黑出宫去宋府。 为儿孙忙了一辈子,她也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儿了。 一辈子循规蹈矩,她也想试试,出格到底是什么滋味。 第171章 妯娌闲话 年节年年都有,年年都一样。 只是今年没有宋锦珠,花姜便觉得形单影只了些。 幸好晚宴的时候,常氏来了。 她的月份还小,又穿着冬衣,若非小心翼翼的步伐,根本看不出来身怀有孕。 花姜伸手扶住她,“这些日子身体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常氏抚了抚肚子,笑道:“除了身体倦怠些,竟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见她气色红润,一看就是吃得好睡得好。 花姜玩笑道:“看来这孩子是懂得心疼人的,舍不得折腾你呢。” “那可不是,”常氏否认,“还是你给我开的方子好,若是之前两次也能吃上你开的药,倒能省了我不少苦头。要我说,宁王就该早些把你娶进门,我也能早些认识你。” 花姜干笑了几声。 她开的药方的确和寻常大夫开的安胎药不同,全是滋阴温补气血的东西。 她一直认为,是药三分毒,若是动不动就喝药,没等孩子生下来,肝脏就受损了。 不过,常氏是不懂这些的。 在她心里,花姜就是大周第一厉害的医者,她给的东西定然是最好的。 “唉,”常氏突然叹了一口气,“去年太子妃还在的时候,咱们几个热热闹闹的还能说到一起去。今年就我们两个,多少显得冷清了。” 花姜朝她抬抬下巴:“也不是只有我们两个,曹小姐也来了。” 常氏转过头去,见曹心姝独自坐在对面长桌前,正在喝茶。 她拉住花姜的衣袖,低声道,“她算哪门子自己人,曹家也就是他父亲曹大人入了陛下的眼,才跟着发达起来,我可不屑于和她坐在一起。” 常氏出生勋贵世家,和皇贵妃一样,向来看不起那些新贵。 花姜笑笑没说话,扶着常氏一起坐下。 常氏继续和她闲聊,“我今晚要早些走,阿宝和她妹妹留在府里,我不放心,得赶回去陪陪她们。你要是没事,和我一起走吧。” “好。” 花姜原本也打定主意要早些走的,老夫人一个人在宋府,她放心不下,想去宋府看看。 “我听人说,前段时间,曹家四小姐在你手底下吃了挂落,”常氏没忍住,轻笑了几声,“你历来是宽厚的性子,不知那小门小户的女子是说的什么,竟然能把你惹怒了。” 花姜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问:“你怎么也关心起这种小事?” 说起这个,常氏就来气。 “还不是因为曹夫人急着给他家四小姐找姻缘么,都找到咱们常家去了。我母亲上门来看我给我说了这事儿,我当即回她,常氏可是京城的百年世家大族,要娶也是娶那些知根知底的世家小姐,像曹四那般不懂规矩的人,进了门她自己也过得不安心。” “这女人要是心里头不安,就会生出许多事端,家家户户后宅里腌臜的事儿难道还少了么,何必还要自找麻烦。” 花姜对这种事,向来是插不上嘴的。 她对后宅的纷争,顶多有些理论知识。 可纸上得来终觉浅,在宅斗大神的亲传弟子面前,她就不乱发言了。 花姜的礼貌吹捧,给足了常氏想要的情绪价值。 她倾身在花姜耳边,掬手说道:”你可不知道,那常氏的野心大得很,一来就想要我常氏的嫡子,我那几个弟弟可都是有本事的人,谁会瞧得上她呀。” 常氏话里话外,都瞧不起曹家人。 花姜却知道,她不过是过些嘴瘾罢了。 先不说谁看得上谁,常家是断然不会和曹家联姻的。 宫里头,皇后和皇贵妃斗的厉害,常家早就站队了,岂会给别人留下把柄。 花姜只暗笑,曹夫人的算盘打得好,可惜心思太急太浅,在京城这种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便有些不够用了。 这样也好。 花姜尚且看不出曹心姝到底有几分本事,但有个不省心的母亲和妹妹,迟早要拖她的后腿。 这边才说完,曹心姝便走了过来。 “见过宁王妃,晋王妃。” 常氏端着一碗梅子汤,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眼睛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花姜先开口,“曹小姐请起,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气。” 花姜很清楚,有了金枝楼那一遭,曹氏对自己肯定已经生出了不满。 可她做王妃做久了,也学会了逢场作戏,说几句好话又不会少块肉,反正一定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 曹心姝问过好,并没有走的意思,而是提到:“家妹冲撞宁王妃的事,母亲回去已经严厉教训过她了,我知道宁王妃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但每每想起此事又忍不住心神难安,生怕令王妃因此和我起了隔阂。” 常氏冷哼一声。 宁王和八皇子关系微妙,注定是站不到一边的,也不知曹氏一直向花姜示好,白费那些力气做什么。 曹心姝的心思,常氏不明白,但花姜却察觉出几分味道。 八皇子并不知道太后已经拿出了先皇的遗诏。 之前,周桓的运作下,他虽动用了很多手段,却迟迟摆脱不了太子之事对他的影响。 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对他抱着一丝质疑。 他那边没有进展,便让曹心姝出场。 曹心姝对自己示好,自己什么态度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旁人以为八皇子依旧是顾念亲情,在乎宁王的人。 若花姜当众承了曹心姝的示好,说不定外人还以为宁王和八皇子已经言归于好了。 既如此,流言便显得不再可信。 今日出席宴会的京中女眷甚多,且都是有诰命和品级的妇人,她们看到的听到的以为的,多少会通过她们的嘴传到前朝和民间去。 八皇子只有彻底从这件事抽离出来,才有精力和机会以谋后事。 可花姜,岂会给他这种机会。 花姜上前扶起曹心姝:“曹小姐言重了,你家四妹初来京中不懂规矩,当众冲撞我,出言不逊,按律是该严惩的。我也是看在曹夫人无知的份上才一并原谅了她,这件事我心里早过了,曹小姐也不必次次见我都提起来。” 某些字,花姜咬得极重。 曹心姝面色一怔,没想到花姜竟一点脸面也不给她留。 第172章 你来我往 周围人看曹心姝的眼神,重新染上了鄙夷。 众人心里都明白,以她的出身,是断然配不上八皇子的。 这些时日京中对曹心姝的好评渐涨,多少和曹夫人在外经营有关。 但凡她参加宴会,总会有意无意透露出曹心姝的优点。 说得多了,难免会有人当真,真以为八皇子是看重曹心姝的品性才娶了她。 此刻众人都看到了,明明是她曹家人无理,曹心姝还逼着宁王妃,非要让她给个说法。 看来,曹家不仅四小姐不懂规矩,曹心姝也不识大体。 曹心姝没想到,和花姜正式交锋的第一个回合,自己就落了下风。 不过,她非但没有沮丧,心底隐隐透出兴奋来。 这世上,好的对手,也是知己,可遇不可求。 她收敛神色,沉声说道:“宁王妃教训的是,的确是我四妹莽撞无礼在先,我作为她的姐姐,事前没尽到规劝之责,事后又未能替她保全名声,难怪母亲总私底下责骂我蠢笨,叫王妃见笑了。 她顿了顿,抬头笑道,“以后若有机会还请宁王妃多多赐教,莫要嫌弃我愚笨才是。” 曹心姝说得隐晦又委屈,明着将错揽到自己身上,实则却又将自己的处境道出了几分艰难。 这件事又多了另一层解读。 花姜暗想,曹心姝当真厉害,转瞬间就能扳回一局,连母亲和妹妹的名声也不顾,是个狠人。 花姜随意笑了笑,“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曹小姐快回去坐着吧,娘娘马上要进殿了。” 话音刚落,外头的太监就提起了声音,“皇后娘娘驾到,皇贵妃娘娘驾到。” 像这种场合,出席的顺序都是有讲究的。 等人都到齐了,皇后才会进来。 不过,皇贵妃能掐着点儿和皇后一起进来,她宫里的那些宫人没少下功夫。 这会儿还没到晚宴的时候,大家都依着惯例先来给皇后请安。 今天是个大日子,没人会挑在这一天出风头或者作妖。 但—— 有一个人例外,那便是云妃。 看着下首空荡荡的座位,皇后明知故问“谁还没有到?” 宫婢上前回道:“回皇后娘娘,是云妃娘娘还没到。” 元妃紧接着问:“云妃可有差人来说一声?今日诸位内外命妇都在此给皇后娘娘请安, 若是来迟便是大不敬。” 元妃神情严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她说的话,便代表皇后的意思。 宫婢垂首回道:“云妃娘娘未曾派人过来,已派人前往临翠宫询问了,请娘娘稍待。” 自打云妃入宫,关于她独得盛宠的传言早就遍布宫廷内外,御史台甚至有人给她扣上妖妃的名号。 诸位女眷本想借着这个机会一睹宠妃的风采,谁知这个宠妃压根就不出现。 这一举动,像是踩中了谁的尾巴,殿内顿时响起议论声。 “不愧是小国来的女子,连这种规矩都不懂,足以见得北檀皇室的人也没什么教养。” “倒也未必,当初北檀大公主就不是她那样,说到底还是出身不正,自身少了管教。” “国有国法宫有宫规,她这般任性妄为,恃宠而骄,若是不罚,只怕以后变本加厉更不将娘娘在眼中了。” 皇后听着底下诸多议论,面不改色,悠悠说了一句,“云妃是新人,又是北檀皇室的公主,性难免子骄矜了些,往后磨合些日子便好了。” 她理了理裙边,只当随口说道:“这一点倒是和皇贵妃初入宫时有些相似,想必是因为这个原因,皇贵妃才没有约束她吧。” 皇后被架空,后宫之事理所应当都归皇贵妃管。 皇贵妃...... 她年少时候入宫,那个时候先皇后还在。 自己仗着家世和皇帝的宠爱的确有些无法无天,先皇后是宽厚之人,却也没一味纵着他。 总是利用闲时叙话的机会,耐心同她讲述宫里的规矩。 先皇后的出身不比她低,又贤良大度,皇贵妃再不懂事,也不至于要和先皇后对着干。 可云妃就不一样了,不知是真不懂还是根本不想听,自己也提点过她几次,却一点用都没有。 她索性便不管了,只求眼不见心不烦,宫里一大堆庶务自己还管不过来,哪顾得上她。 听着皇后三言两语就将事端引到自己身上,她也不是好惹的人。 皇贵妃莞尔一笑,“娘娘所言有理,娘娘出身不显,自入宫起就比旁人谨言慎行、循规蹈矩,还因此得了陛下诸多称赞。臣妾多次跟陛下提起,娘娘执掌后宫纪律严明,比臣妾更胜一筹。” 皇贵妃举起锦帕在唇边掩住笑意,“也不知陛下有没有听进去,也许过不了多久娘娘就可以重掌六宫之权了。” 两个人的火药味都很重。 殿内针掉可闻,人人都垂眸噤声,生怕将火引到自己身上。 皇后脸色微变,但她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转瞬便恢复如常。 “妹妹还是那般能说会道,倒不如省着精力好好教一教云妃,别把后宫弄得乌烟瘴气,失了体统。” 没等皇贵妃回话,去临翠宫的宫人已经回来了。 “回禀皇后娘娘,云妃娘娘身体不适,陛下特赦,许她在宫内休息,不必来坤宁宫请安。” 纵然皇贵妃和皇后不对付,可听到云妃嚣张至此,也忍不住冷哼一声,“好大的胆子,陛下既给了恩典,为何她连过来告知一声都不肯。” 众人都等着皇后发话。 皇后默了默,对景璃说道,“你去库房挑些补品亲自送到临翠宫去,告诉云妃好好休养,痊愈之前就不必出门了,免得将病气过给旁人。” “再告诉敬事房,撤了她的牌子,等身体养好再报皇贵妃定夺。” 皇后没有掌宫之权,连禁足的命令都没法发出去,就算想惩治,也得借着皇贵妃的手。 不过,有句话真是至理名言。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两个人难得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 此事就算翻过篇去,来的都是命妇,说话处事都懂得分寸,很快就围在皇后和皇贵妃身边,营造出其乐融融的景象。 第173章 请君入瓮 临翠宫。 景璃带着几位宫婢,捧着补品药材候在殿外。 “娘娘,皇后身边的人来了,您要不要见见?”侍女雪蝉一边替云妃揉着小腿,一边轻声问着。 整个皇宫,只有雪蝉和云妃一样,是从北檀来的。 也只有雪蝉,敢在云妃面前多说几句。 “一个奴婢有什么可见的,”云妃歪着身子懒洋洋地说话,语气中染着几丝不悦,“我不过是想看个武士戏,内务府那群狗奴才就左推右避。我亲自出面寻了皇贵妃,她一口回绝了我,原想着皇后如今落难了好说话,没成想她也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来敷衍我。” “若是在北檀,有母妃在,就算小皇帝也得对我毕恭毕敬的,皇后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宫女出身,也配坐到那个位置。” 他知道皇贵妃母族强势,自己比不得惹不起,但被皇后压住,她就是不服气。 雪蝉劝道,“娘娘别气了,既然只有您得了特赦可以不去坤宁宫请安,足以见得,陛下还是顾及您公主的身份。” “说来,这大周也太不讲究了,怎能让一个奴才做皇后,让贵族在她面前跪拜,这在咱们北檀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顺着云妃的心思说了这些话,她脸上的神色缓和了许多。 雪蝉趁机说道:“来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景璃姑姑,奴婢瞧着,这应该是皇后在向您示好呢。既然皇贵妃那边不接招,咱们不如先拉拢皇后,公主毕竟身在异国,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云妃想了想,她是异族女子,眼下又没有子嗣傍身,若不与人结盟,等皇帝的新鲜劲儿一过,自己就要被束之高阁,遭人落井下石了。 “那就传她进来吧。” 珠帘被掀开,景璃独自走入内室。 “见过云妃娘娘。” “起来吧。” 云妃依旧半卧在贵妃榻上,身上只穿着里衣,腰间盖着绒毯,青丝如瀑搭在前胸,露出半边浑圆,雪色肌肤敞在空气中,白得耀眼。 景璃收回目光,垂头说道,“皇后娘娘担心您的身体,特意派奴婢来问问,晚上的宫宴娘娘能出席吗?” 这句话正中云妃下怀。 “本宫这身子不知为何突然乏得很,提不起力来,想来这几日大大小小的宴会都参加不了了,劳烦姑姑回禀一声,让皇后娘娘莫要怪罪,等本宫身体恢复以后,定亲自去坤宁宫请罪。” 大周礼节繁琐,云妃学过几日,但实在记不住也学不会,遇到年节这种大日子,需要遵守的规矩就更多了。 她知道外面一群长舌妇等着看她的笑话,索性躲个懒不去,还能少犯些错被人抓住把柄。 景璃对她的轻浮之态很是看不上,面上却依旧端着得体的笑容,“奴婢知道了,请娘娘安心休养,奴婢这就回去回禀皇后娘娘。” 她屈膝行过礼,转身离开之前多说了一句,“只是可惜皇后娘娘特意为您准备的武士戏,您怕是看不到了。” “慢着。”云妃撑起身子,语气加快了几分,“你说,皇后娘娘请了人入宫表演武士戏?” “是啊,娘娘离开国土,千里迢迢进到咱们大周后宫,皇后娘娘知您思念故土,虽然觉得为难,却还是特意想办法安排了此事。” 云妃这下为难了。 她身体不舒服的事情,早上就特意让人知会过皇帝了。 皇帝虽宠她,却也并非全然是那昏庸之君,由着她胡闹。 可她若不出临翠宫,又如何见得了武士戏上的人呢? 看着云妃欲言又止,景璃等了一会儿才说:“武士戏是北檀的节目,晚宴上的人不见得看得懂。那出戏原也是打算散场之后单独演给娘娘看的,皇后娘娘特意说了,若是娘娘能撑得住,她便将武士戏安排在九州殿,那里地方开阔又离临翠宫近,娘娘坐着小轿便去了。” 云妃此刻的态度缓和了许多,脸上也带了笑,“既如此,便多谢皇后娘娘费心安排了。日后,我定当亲自去坤宁宫拜谢。” 景璃行完礼,退出内殿。 云妃迅速起身,光脚踩着地毯走到窗边,推开窗扇看向天空。 冬日的天暗得快,此时乌金已坠入高墙之下,只看到屋檐上涌出淡紫色的晚霞。 “雪蝉,快替我梳洗。” 云妃的声音里藏了笑,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欢快。 今年的年节宴席实在是冗长又无趣。 常氏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下了桌,还好心地把花姜也一并带出宫。 花姜坐上马车,径直去了相府。 从车上下来,她看到一辆不起眼的乌篷马车停在门口的石狮子旁边。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拜访呢? 花姜叫住门房,问道,“府里来客人了吗?” “是,有个面生的老太太过来了,老夫人亲自出门迎的。” 花江脚步一顿,没再继续往前走。 “王妃不是要去看老夫人吗?”见花姜转身出门,初夏不解问道。 “突然想起还有别的事,明日再去见祖母。” 在这个时候上门找老夫人的人,花姜只想到了宫里那位。 一入宫门,深似海。 太后和老夫人多年挚交,能像今晚这样秉烛夜谈把酒言欢,这辈子也很难有第二次了。 她又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想到老夫人身边有人陪,花姜的心情也好了些。 等上车以后,花姜吩咐道,“去金枝楼。” 车轱辘的声音在寂静的街头,显得格外响亮。 走在往日热闹的街头,所有喜庆都挂在了家家户户的门头,所有喧嚣都在门内响起。 杯盘盏碟的叮当声,稚子小童的嬉戏声,推杯庆贺的欢愉声,全都热热闹闹闷着声响涌进花姜耳中。 从前,每逢过年,她便是冷冷清清的。 旁人的热闹,只是衬托她孤单的背景音。 而此刻,她却当真因这些热闹多出了几分愉悦。 路上行人稀少,马车很快停在金枝楼门口。 花姜并不确定黄詹此刻一定在,也只是想碰碰运气。 “宁王妃,您怎么来了?” 门内,黄詹脸上红彤彤的,看样子是刚饮过酒。 对于花姜此刻拜访,他脸上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诧。 花姜提脚往里走,黄詹虽不知她为何事来,却丝毫不敢怠慢引着她去了二楼。 “黄掌柜,这块玉佩你可认得?” 第174章 信物之用 躺在花姜手心的,是当初裴晏留给他的信物,可凭此物调配他手下的所有人力财力。 见到这个东西,黄詹的神色立即严肃起来。 他拱手躬身回道,“不知王妃有何吩咐?” 花姜将手收回来,心里暗想,想不到这东西真有用,可就是不知道用处到底有多大。 “我想进一趟东宫。” 说实话,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先不说东宫被御林军重重把守,夹带东西进去尚且可行,想要带个大活人,若非里应外合,那是千难万难的事儿。 她此刻临时起意,若是不成,也在她意料之中。 黄詹垂头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花姜以为没戏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请王妃稍作片刻,我立即去安排。” 看着黄詹离去的背影,花姜不得不感慨,裴晏的势力和能力,也许比她想象的更甚。 窗户被风吹得晃了几声,屋檐下的灯笼也在风中摇曳。 皇后披上帷帽,顶风踏进了太子居住的院子。 “母后?” 太子手里握着酒杯,惊诧之下,酒杯从手中滑落,骨碌碌滚到了床下。 “太子”。皇后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曾经意气风发,温文儒雅的太子,此刻披头散发坐在床角,只穿着中衣,身上胡乱裹着一床棉被,哪里还有一点天之骄子的影子。 皇后只觉得满心酸涩心疼,胸口生出一股愤怒,想要将负责太子起居的宫人都抓起来全都杀了。 她往太子的方向提脚走去,才走了几步,一想到今晚来的目的,两条腿便似灌了铅一般,一步都迈不动了。 太子并未察觉皇后的异样,骤然见到皇后,这些日子的委屈不甘愤懑全都涌上心头,硬生生堵在喉咙,不知从何说起。 他被关在东宫,只能在小小的院子里活动,身边熟悉的内侍都被抓起来生死未卜。 院外一步一岗,院内则只有他一人。 整整三个月,都没有人和他说过一句话。 “母后......母后”。太子从怔然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撑手爬到皇后脚下,眼下满是泪水。 皇后弯腰捧着他的脸,取了锦帕替他擦泪,对视半晌,只说出一句,“太子,何至于此啊。” 母子对面相视,怒骂的话说不出口,后悔的话又不敢提,只能默默流泪。 软禁刚开始的时候,太子心里还是惶恐不安的。 他猜测,皇帝派了御林军来,定是大理寺查出来真相,皇帝想要废了自己。 可旨意迟迟未到,他在高墙之内,竟一点儿消息也传不进来。 他开始左思右想,甚至胡思乱想,在绝望之后,对于迟迟没得到宣判的明日竟慢慢生出一丝希望。 也许,父皇念及父子之情,赦免了自己,只是想利用此事给自己一个教训。 也许,太子妃和宋相正在外面为自己极力奔走,此事出现了转机。 又或许,母后拼尽全力,也要为自己保住太子之位。 想到还有这么多人为自己努力,他又怎能就此消沉呢。 暗无天日堕落了一段时日以后,他破天荒地开始捯饬自己,每日穿得衣冠周正,以防哪一天宫里突然来人,告诉他此事就此揭过,他还是太子,还是大周最尊贵的储君。 他抱着这一丝幻想,等啊,等啊...... 一日一日,从旭日东升等到乌金西坠。 一夜一夜,从初秋的凉风等到寒冬的大雪。 时间像停不下的陀螺,万物皆在向前。 唯独他,像是被遗忘在黑暗的角落,看不到头。 渐渐的,他又开始怀疑。 也曾歇斯底里想要知道点儿什么,也曾对着进到院子的侍卫宫人宣泄打骂,也曾借酒消愁逃避现实。 可一夜过去,双眼睁开,依旧是日复一日的无望。 “母后,您是来接儿臣出去的吗?”太子落尘的双眼终于点亮了一丝光,这份微小的希冀虽然渺茫,但他依旧愿意紧紧抓住。 原来,心有所求的人,是这世上最卑微,却也最勇敢的人。 达到目的,就是唯一的目的。 听到太子的问话,皇后心头猛跳。 压在心底的情绪,如廊下飘荡的宫灯,火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投在地面虚虚实实,连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害怕更多还是不舍更多。 “你先起来。”皇后拉着太子的衣袖,将他扶到八仙桌前坐下。 桌上摆着一桌席面,菜式精美,一口未动,已经冷透了。 再美味的食物,落在太子口中也如同嚼蜡。 皇后多看了几眼。 虽然太子被软禁,但一应吃喝用度都还是比照曾经的标准,没有克扣。 看到这些,皇后心里又好受了几分。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这次出宫绝不能被人发现。 她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右手指甲深深嵌入左手掌心,掌心全是冷汗。 太子这时才察觉到,太后并没有像自己那样激动。 心底的担忧蠢蠢欲动,他不敢揣测,只轻声开口问道:“母后,要不要喝杯热茶,我倒给您。” 角落的火炉上暖着一壶热水,自顾自地冒着白烟。 “不用了。”皇后拉住他。 她几度想要开口,又几度将话咽了下去。 即便到了此刻,她心里的摇摆依旧没停。 “我今日来,就是想来看看你,”皇后伸手,将太子散乱的头发梳了梳,替他理到耳后。 太子依赖的眼神,让她想起他还年幼的时候,也是这般全心全意信任她依赖她。 皇后的心软了几分,一如慈母看向太子,“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短短几个字,道不尽她的无奈。 没有家世的女子,即便如她一样贵为皇后,一旦事关前朝,也举步维艰,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受苦,却什么都帮不上。 太子看懂了她眼中的心疼,只回道:“儿臣在这里没什么不好,只是孤寂了些,远比不得母后为儿臣殚精竭虑的苦。” 皇后又痛苦了几分。 太子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他曾是她全部的期待和盼头。 人嘛,总是贪心的。 一开始,她祈求神明的时候,只想让他健康无虞,平安长大。 后来,又希望他聪明伶俐,能讨皇帝欢心。 再后来,天大的好运落到他头上,她便铆足了劲儿,要当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如今,一切都成了空想。 她多想再回到最初的时候,只求太子生时无虞,平安到老。 可她今日来,分明就是要亲手将他送上死路的。 第175章 最后一别 皇后的双鬓酸得发胀,她抬眼望向壶口升起的白烟,眼神恰似那一抹四处散漫的水汽。 “你做的事,陛下都知道了,太子之位,定然是保不住的。” 等了这么久,终于得到结果,太子以为自己会愤怒不甘,可此时却真真正正松了一口气。 尘埃落定,本身就是一件好事。 他轻笑一声,不以为然,“儿臣并不觉得做错了什么事情,只是技不如人罢了。唯一对不住的,便是母后,这些年母后在儿臣身上花费的心血,都白费了。” 皇后想了又想,终究没忍住,问道:“太子,你实话告诉我,这次刺杀,到底是针对谁?” 即便八皇子在皇后面前说了那番言论,她事后再想,也总觉得难以置信。 太子性情纯良,最是孝顺自己,看重亲情,怎么下得了手对付嫡亲弟弟呢。 若没有亲口听太子承认,她不甘心。 “八弟在您面前说了什么?”太子反问,表情多了几分冷意。 他早就猜到,这段时间他不在,依照老八那个性子,定然会想方设法挑拨他和皇后的关系。 提起八皇子,太子脸上就掩不住戾气。 他被软禁的时候闲来无事,将当日畅春园的事翻来覆去想了许多遍,察觉出其中的诡异之处。 就凭八皇子和他的关系,远远达不到以身相救的情分。 除非,这件事,一开始就是八皇子下的套。 他真恨啊,自己做了一个局,却成为了别人的局中局。 皇后听到他的语气,不悦道:“那是你弟弟,为你豁出命去挡了一刀,你以为他还能说什么,除了帮你,他又还会做什么?” 太子冷笑,“看来,八弟已经将母后的心都笼络过去了。如今我再说什么,您也听不进去的。” “你......”皇后无端生出一股火气。 太子的性子虽然懦弱了些,在皇后面前,却一向听话懂事。 也不知是不是关久了,说话夹枪带棒,无差别攻击。 “你只需要回答我,你找刺客一事,是不是针对你八弟?” 太子原本和皇后对视的眼神,松怔了一下,随即移开。 他没有回答。 皇后已然明白,“这么说,你八弟说的都是事实?” 太子的唇角蠕喏了半分,终究没开口辩解。 杀他,或者陷害他,在皇后心里都一样,他解不解释又有什么不同。 太子悲从中来,“母后这般维护老八,如今,是已经打定主意放弃我了吗?” 皇后十指微蜷——终于被太子猜中了。 太子还没疯没死,全都因为还抱着一丝希望。 只要皇后还站在他这边,他就不会认输。 可若他知道,自己没了活路,连皇后都将他当作弃子,以他的性子,定然是活不成了。 八皇子很了解自己这位哥哥,所以才想尽办法,送皇后进来,亲口告诉他这个事实。 皇后对他的态度虽然气愤,但终究没忍心说出口。 只是劝道:“太子,你八弟毕竟是你的亲兄弟,你和宁王不和或是晋王不和,我都能明白,你八弟一心为你,你又何苦非要和他过不去啊?” 太子伸手一挥,手边瓷碗应声落地,他嘶吼道:“他是什么人,您知道吗,了解吗?” “从小到大,我承认我无能,懦弱,可我从没想过要害谁。可您那个好儿子,您知道他做过什么吗?” “他在我府里安插自己的人,偷了我的私印,勾结北檀,残害宁王,”太子太过激动,跌坐到椅上,深吸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道:“那个时候他才十三岁啊,我把他当做年幼单纯的弟弟,他却要踩着我的人头往那个位置爬。” “母后,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吗?”太子声嘶力竭,多年的隐忍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 他双手撑着头,多年的隐忍煎熬终于发泄出来,“他就是无情的怪物,根本不认嫡亲兄弟,母后,您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工具罢了。” 皇后怔怔看着太子。 她突然发现,自己不仅不了解太子,更不了解八皇子。 太子的话实在令她太过震惊,半晌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八皇子,心思居然深沉至此。 她后背一阵一阵发凉,莫名感到害怕。 这些年,太子因为这件事一直备受煎熬。 倒不是良心上对不起周桓,而是时时担心东窗事发。 大周境内,知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死了。 就连他唯一信任的李世苍,也死在了自己手下。 他虽恨八皇子,但不可否认,自己的太子之位全都因祸得福,因他而得。 若非他察觉,提前笼络李世苍销毁证据,八皇子早就将这些东西送到御前去了。 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毒辣的心思和谋算,太子如何容得下他。 可笑的是,自己还是落到了他手里。 皇后端坐在椅上,心头的狂风巨浪掀过以后,不得不回归理智,为将来打算。 太子被废,已成定局。 他和八皇子之间该保谁,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若非知晓通敌一事,她尚且狠不下心,对太子留着一丝心软。 如今有了这件事,若太子不扛下来,落到八皇子头上,她便什么都没了。 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从一个小宫女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让她放手,是绝不可能的。 “你可知道,你父皇要杀你?”皇后艰难吐出这句话。 太子靠在墙角,震惊万分。 他想过自己被废的下场,也许贬为庶民赶出皇城,也许幽禁至死,却从没想过身死的下场。 他按下心慌,仔细观察着皇后的表情。 真的,皇后说的都是真话。 “哈哈哈......”太子恐惧之下不知为何竟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母后,你终究还是选择了八弟。” 这一刻,绝望如同山崩地裂,将他仅剩不多的期待和幻想摧枯拉朽一般扫荡一空。 八皇子那样的人,都能得到皇后的厚爱,太子再一次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心底的自卑破土而出,像深山中的藤条将他紧紧勒住,喘不过气来。 “所以,母后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吗?” “还是,想亲自送我上路。” 皇后忍不住落泪,想要走近他,走到一半,却又没有勇气再触碰他。 终究是留不住的,又何必徒增怀念。 她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放在他脚边,“辰儿,别怪母后。在母后心里,你一直是善良孝顺的孩子,母后只求你最后一件事。” “照信上的内容留下绝笔,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说完,皇后起身往外走。 她不敢停留,生怕多一刻,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太残忍了,她亲手掐断了太子求生的欲望,又以孝心逼迫他违背自己的本心。 该说的话,她都说了,该做的事,她也做了。 至于太子愿不愿意听,她管不了。 她几乎是逃出了太子的寝殿。 东宫角门翕开一条缝,罩着青灰色斗篷的身影坐上马车,缓缓离开。 第176章 火中取物 花姜在宋锦珠房里,两个人靠在火炉前,小声说着话。 “就这么进来了?”宋锦珠满脸疑惑。 她实在想不到,俗称连苍蝇都飞不进来的东宫,先是借着大夫的名义隔三差五送东西进来,现在连花姜一个大活人都能混进来了。 御林军似乎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嘛。 花姜轻轻摸了摸胳膊,酸痛还没退下去。 不知黄詹从哪里找来的两个高手,趁着夜色带着她一路飞檐走壁,才将她送进来。 打工人真是不容易啊,大过年的晚上还要加班。 也不知是因为过年,还是有人刻意而为,守卫的兵力减了三成,她才能如此顺利。 “你先别管这事儿了,你能不能想办法去一趟太子院儿里。” 花姜估摸着,皇后已经进去了。 万一她拿个什么暗器毒药,把太子灭了,可怎么办。 太子死了,倒也不会影响到周桓,怕就怕,她和八皇子借机行事,将脏水泼到周桓身上。 毕竟是太子,他的一条命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宋锦珠:“你既然担心皇后要做什么,何不此刻就派人入宫禀报,将皇后堵在东宫,陛下定会狠狠惩治她。” 花姜不是没有这样想过。 只是皇后作为一个母亲,就算做出有违宫规的事情,大过年的去见自己的儿子,摆在明面上又算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错呢。 说不定没把皇后治住,她大可倒打一耙,反诬有人窥伺东宫,妄度圣意,平白将自己拉下水了。 花姜将顾虑告诉宋锦珠,“皇后既然敢来,定是做了万全之策,不管是退是进,她都能应对,说不定还留着坑等咱们跳进去呢。” 皇后虽然在前朝没有势力,但过去几十年,一直都是后宫的宫斗冠军。 后宫的各种阴私手段,她用得炉火纯青,若非被太子牵连,她是断然不可能落到今天这种地步的。 宋锦珠想了想花姜刚才的提议,“你要接近太子,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每日会有婢女进去打扫,今晚宫里赐了席面,再过一会儿,就有人进去收拾了。” 她拉住花姜,不放心道:“你确定要去吗,万一被发现了,可怎么办?” 她虽没去见过太子,但听底下人回禀,大概知道太子如今的情绪很不稳定。 谁知道,他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事。 花姜抬眼看向紧闭的窗扇,什么都看不到,但她确信,跟着她进来的两个人一定就在某处守着她。 以那二人的身手,护她撤退肯定没问题。 只要她跑到宋锦珠这里来,就没事了。 花姜笑道:“你派个机灵信得过的婢女跟我一同去,不会有事的。我总觉得皇后此行有问题,不亲眼看看,实在不安心。” 宋锦珠知道花姜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若决定要做什么事,自己说再多也没用。 她执掌东宫多时,即便被困在东宫,但除了太子的居所,其他事务依旧由她安排。 花姜将绿翘叫进来吩咐了一番,“你按照我刚才说的立刻安排下去,别误了时辰,让人疑心。” “是。”绿翘如今也是越发稳重了,领了命令立即就下去办事。 换好衣裳,花姜跟着另外一名婢女,畅通无阻进了太子的院子。 她们先去殿内收拾碗碟。 桌上的菜看起来没动过,只是酒壶和酒杯散落在地上,空空如也。 花姜扫视了一番,并未见到太子的身影。 走到窗前看去,斜对面的书房透出光亮,隐约看到人影。 院子里没有旁人,花姜告诉婢女,“你先收着,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需要打扫的。” 花姜将扫帚抹布拿在手上,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门窗紧闭,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花姜假模假样在门口扫地,听着屋内的响动。 门吱呀一声,突然开了。 太子立在门内,开口:“提一个火炉进来。” 花姜弯着腰,只看到太子脚步虚浮,外袍拖在地上,说完话又转身进了书房。 花姜赶紧去寝殿找了一个火炉,顺手倒了一杯冷茶进去,虽然上面的火看着光亮,底下却已经灭得差不多了。 烟雾腾起,她呛得咳了几声。 “殿下,火炉送过来了。” “放那里,你出去吧。” 太子手里拿着一封信投进去,炭火的热气将宣纸烘得卷起,一点一点吞噬着信上的字迹。 花姜退到门边,躬身问道:“殿下,太子妃娘娘送了甜汤,放在寝殿,殿下现在要用吗?” 太子身形一怔。 自从被关,他便没有再听到太子妃的消息。 对宋锦珠,他心里总归是存了一丝歉意的。 像她这样出众的京城贵女,进入东宫第一天,就受尽委屈欺辱,原想着虞氏不在了,自己和她没了隔阂,能重新开始,却连累她也成为阶下囚。 他苦笑一声,没想到临了了,能想到他的,居然还是宋锦珠。 他没有停顿,抬脚出了书房。 等他走进寝殿,花姜赶紧进书房。 书桌上摆放着笔墨,毛笔搁在砚台边,看起来刚用过。 花姜没多看,赶紧将剩余的纸片捡出来。 幸好底下没火,信上的内容,只有周围的字迹烧掉了,大部分都还能瞧出来。 花姜来不及细看,将纸片放入怀里,又重新放了一份差不多大小的空白宣纸进去。 直到微弱的火光将一切烧为灰烬,她才离开。 花姜回到宋锦珠房里,两个人坐在一起,看完信上的内容。 第177章 提前准备 准确的说,不是信,而是太子的遗书。 遗书里的话,一大半都在夸赞周桓。 将他说成天上地下唯一不可的救世之才,大周除了周桓,再无另一人可保周氏江山。 太子无颜占着储君之位,唯有以死,为明君让位。 宋锦珠看得脸色铁青,“这封信若是传出去,明白的人只当太子有自知之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宁王动用了什么见不得的手段,逼着太子去死呢。” 花姜应和道:“储君未必是才能最高之人,但德行一定不能有亏,他们这一招,就是想用天下悠悠之口,断了宁王的路。” 若这封信如他们所愿公之于众,太后再想让周桓上位,也不可能和天下抗衡,到时候便是八皇子得手。 朝中再无可以阻挡八皇子的人,皇后就能高枕无忧了。 “阿苑,我虽算不得了解太子,但相处这些时日,我也知道,他并非不怕死的人,皇后到底说了什么,让他心甘情愿去帮八皇子呢?” 花姜摇摇头,“皇后说了什么,只有太子才知道。但太子已经亲笔抄过这封信,必定存了死志,除非陛下另有旨意,否则谁也劝不动他。” 当然,也没人会去劝他。 在宋锦珠心里,太子本就该一命抵一命。 可就这么抵,她总觉得憋着一口气。 “现在怎么办呢,如果太子已经亲手写过这封信了,咱们拿着这个也没用。要不要我派人进太子房中搜一搜,把他那份销毁了?” 花姜思索了片刻,“销毁了,他还能再写一封,御林军毕竟是陛下的人,若是察觉到什么,反倒是坏事。” “也不知太子到底什么时候行事,这样吧,你派可靠的人盯着,若是有机会,找找他把信放在哪里,到了合适的时候,咱们再销毁。” 合适的时候,自然就是太子死了以后。 宋锦珠点点头,“你这个法子还算妥当。” 花姜并未掉以轻心,问道:“你会不会模仿太子的笔迹?” 宋锦珠直摇头,“我哪有这个本事。” “不过,”她想了想,“有个人兴许可以。” 一会儿的功夫,秦侧妃便被请了进来。 花姜和她不熟,事关重大,心里并不愿意让她参与进来。 但她不知太子到底会以什么方式,让这封信被人发现,若是没有及时阻止,事情极有可能失控。 宋锦珠拉着花姜走到内室,低声说道:“你放心,我信得过她,这是父亲手上的人。” 听她提起宋若甫,花姜才放下心来。 花姜将重写的内容递给秦氏,“劳烦秦侧妃按这上面的内容,用太子的字迹写一封信。” 宋锦珠顺带着看了一眼,发出一声疑问,“只写这些吗?” 花姜:“众人都知,宁王和八皇子对垒,若是针对八皇子便显得有些刻意,难免适得其反,除不了他,顺手把皇后拉下来,也算斩了八皇子一只手。” 宋锦珠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的,但既然花姜这样说,就这样做吧。 秦氏擅长书法,在闺中时就曾模仿过旁人的笔迹,熟于此事。 太子的字并不算写得多好,笔力偏软,笔锋较弱,她模仿起来,绰绰有余。 秦氏先将起笔收笔,甚至笔力强弱这些细微之处都研究透彻了,才开始落笔。 一气呵成,以假乱真的信就写好了。 花姜认真嘱咐宋锦珠,“到时候,东宫一定大乱,在宫里发话之前,一切调度都由你说了算。你务必做好决策,将这封信放在最合适的地方,用最合理的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 “好。”宋锦珠接过信,仿佛千钧之重,她用尽全力才应承下来。 太子自裁,必定掀起惊天巨浪,这件事沾上谁,不死也要少层皮。 这几个月近身伺候太子的宫人,和当日值守的侍卫定是活不了命的。 留给宋锦珠的时间不多了,她要好好计划接下来的事情。 送走花姜,秦氏坐到她身旁,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开口,“娘娘,太子若出了事,觅哥儿该如何安置呢?” 现在,觅哥儿依旧住在宋锦珠的院子里。 宋锦珠还真没想过他以后会怎么样。 秦氏继续说道:“觅哥儿毕竟是太子唯一的子嗣,他的生母又是虞氏,若他长大成人,知道了什么,或者听过什么传言,只怕都会对娘娘心生怨趸。” 宋锦珠反问道:“那你的意思,我要对他下手吗?” 秦氏眨眨眼。 下手倒不至于,可觅哥儿的事又的确是需要尽快解决的。 宋锦珠揉着额角,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已经有点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 觅哥儿打小就养在她院里,虽然并非她心甘情愿,但毕竟朝夕相处这么久,要说一点儿感情都没有,肯定是假的。 她想了又想,才开口,“若是真到了那一天,我会让人趁乱将他送走,送到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 秦氏垂下眼睫,自知这是已是当下最稳妥的办法。 即便宋锦珠不处理他,也难保宋相、宁王甚至八皇子会出手。 就这样远远送走,反倒是对他的保全。 说起孩子,宋锦珠看着秦氏的肚子,问道:“你的月份也大了,自己护着自己才是。” 觅哥儿尚且难保,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也未必就有机会活下来。 秦氏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我与他终究没有缘分。” “娘娘放心,若是女儿倒罢了,若是儿子,我必不会允许他活着留在这世上。” “胡说什么?”宋锦珠打断她,“觅哥儿是虞氏的孩子,我自然是容不下的。” “你的孩子有你亲自教导,断不会差到哪里去。刚才你也见到宁王妃了,她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你今日帮了她,她定会记得这份恩情,只要她表态,你和你的孩子都会安然无恙。” “你别想太多,安安心心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宋锦珠极力想要保住她的孩子,还有另一层原因。 若太子身死,东宫嫔妃要么陪葬,要么剃发入庙修行,后半生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凄凉。 秦氏有孩子,才能避免。 每个人的将来,似乎都已安排妥当。 唯独她自己,身为太子妃,会何去何从,她从来没想过。 从小,她就习惯了被安排好一切,就如父亲告诉她的话,“只要我宋若甫一日还在,我的女儿就不必担心荣华富贵。” 她从来没过过苦日子,荣华富贵早已是她习以为常的事情,她也从没怀疑自己会有失去的一天。 如果她想要什么,对她而言,一切如常,就够了。 第178章 朝会之争 正月初十。 今日是新年开朝的第一日,诸位大臣身着朝服,端端正正立于大殿之上。 按照惯例,今日的议程主要是向皇帝问安,君臣之间闲聊些事关新年的事,至于正经朝事,等各自回了衙门才开始陆续开办。 因此,大伙心里都还比较放松,即便是往日的对家,此刻也能难得地看得顺眼。 皇帝坐在龙椅上,身子略微歪斜靠着软垫。 昨晚和云妃闹得有些晚。 云妃性子外放,疯起来就没个规矩,连累皇帝受了凉,此刻皇帝的头隐隐作痛,只想着赶紧结束朝会,回寝宫再补个觉。 皇帝在上面没精打采,底下人的兴致却很高。 不知是谁,提起了北檀内乱的事。 北檀朝事向来是摄政王或沙把持,但随着大公主或月掌控了通商之权,北檀各大世家不得不向她靠拢,以换取更大的利益。 如今的朝堂已是三七分治,或月占三分,或沙占七分。 虽然大权仍在或沙手里,但或月但势头正盛,已隐隐出现压制或沙的趋势。 “臣看着,大公主的野心可不止于此,北檀历来有女君的传统,她这么积极,只怕和或沙一样,也想着篡位吧。” 有人提议,“大周与北檀的商谈向来是摄政王负责,若被大公主篡了权,只怕两国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就此打破。” “是啊,毕竟北檀的老皇帝死于…… 那人停住了口,只抬起眼皮悄悄打量着宁王。 北檀老皇帝真正的死因,知道的人并不多,大多数还是以为他丧生于宁王剑下。 宁王神色淡然,负手而立。 仅仅是一个背影,便让那人不敢再多说。 另有人提议,“既然北檀内乱,咱们何不趁此机会出兵北上,一举拿下北檀。” 说话的是一名文臣,话才说完就惹得另一边的武将叱声不满。 当初萧大将军发急报入京,请命攻打北檀,就是这帮文臣,左一言右一语哄得陛下不敢出兵。 现在北檀逐渐恢复元气,这个时候出兵,虽不见得没有胜算,但想要将北檀收入囊中,不仅需要大量财力物力,而且必定会折损大批将士。 文臣动动嘴皮子,在前线就得有人抛头颅洒热血,背后就是成千上万家庭的破碎。 “李大人难道忘了,去年咱们才和北檀签订了通商协议,短短半年不到咱们就要言而无信,这事儿被邻国知道了,你觉得他们会如何作想?” “人无信则不立,国无信则运衰。李大人难不成是想让我大周被人唾弃,看不起吗?还是想要逼得周围的几个小国联合起来,抗我大周?” 说话的是宁王。 他平日说话还算温和,但此刻的语气却极度冷冽,细听之下还带着愠怒。 他是上过前线的人,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死,才会懂得惜命。 武将们看向宁王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敬佩。 宁王三言两语就将一顶大锅扣在了李大人身上,吓得李大人缩着头站在人群中,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皇帝高高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底下的发生的事。 如今四海太平,下至黎民,上至君王,都没人想要打仗。 皇帝只觉得那个臣子蠢得要命,怎么会说出这个提议。 不过,他现在没什么心情听他们吵架,他今日要做一件大事,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也不得不做。 见皇帝没说话,表情严肃,众人都收敛了神色,噤声而立。 此刻,另有一人站出身来,正是御史台的程老御史。 他辅佐过三代君王,在朝中颇有些威严。 “启禀陛下,陛下软禁太子多月,太子潜心思过,已足时月。若再将太子拘于东宫,恐人言四起,民心不稳,臣恳求陛下赦免太子,解除太子的禁足。” 大家都只猜到太子定是犯了大错,才会惹龙颜大怒,但无论如何打听,都没个确切的结论。 太子是废是放,总得皇帝开口才行。 事情一拖就是几个月,储君之事绝非儿戏,若是寻常皇子倒也罢了,太子这么不明不白被关着,不仅朝中大臣心生异想,民间的传言也闹得沸沸腾腾。 程御史是纯臣,又是老臣,也只有他,才敢在皇帝面前提这件事。 其实,程御史并不在意太子最终的结局如何,他只管辅佐君王,拥护大洲江山,若非事情已到了拖无可拖的地步,他也不会开口让皇帝给个说法。 皇帝撑肘抵住额头,阖眼歇了歇,缓缓开口。 “太子资质平庸,性情优柔,多年来虽得朕悉心教导,依旧无法担起治国大任。太子德不配无,不堪储君之位,朕已决定,重新设立储君人选。”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都明白了,皇帝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废储了。 废储之事,虽然大家都有猜测,但皇帝没松口,众人也只是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没想到,皇帝居然突然就提起来了,让人一点准备也没有。 程御史微皱着眉头,他也没想到,自己提醒了一句皇帝,竟生出这么大的变动来。 再细细一想,只怕皇帝早有打算,只是差一个由头罢了。 众人都垂头站着,眼神却忍不住左右瞟看。 储君一变,就是变了半边天。 有人担心,有人惶恐,有人暗喜...... 八皇子站在周桓身边,拳头紧握。 他心里比谁都紧张,原以为等上十天半个月都没关系,哪知道话题来得这么突然。 他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程御史。 早不提晚不提,非要卡在这种时候。 若有朝一日他得势,必定第一个铲除那个糟老头子。 “父皇,”八皇子不得不站出来为太子说话,“太子性情敦厚,最是宽和,他常对儿臣说,这都是得父皇教导才有的品性。父皇常说,为君者,禁杀戮,收戾气,心怀黎民,广济天下,方能长治久安。太子向来秉承此道,他身在储君之位多年,虽比不得宁王上阵杀敌,功勋卓着,但自他辅政以来,好学上进,忠诚勤恳,从未忤逆过父皇,时刻以父皇为尊,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皇帝面不改色,默默看着八皇子。 八皇子的意思,他明白。 字字句句都在说太子孝顺宽厚,将宁王衬托得暴戾恣睢。 皇帝也不想啊,可太后手里捏着遗诏,他不得不妥协。 八皇子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皇帝挥挥手,退下。 八皇子心头一凉,没料到皇帝的心意竟如此决绝。 他没有把握,皇帝会选择自己。 筹划了这么久,难道就要败在今天了吗。 他不甘心。 “陛下,有急报。” 陆公公弓着身子,脚步匆忙赶到皇帝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大臣们眼观眼鼻观鼻,都在暗自关注上头的情况。 皇帝的身子微微晃动了几下,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猜到定是大事。 能让皇帝当众变脸,这么多年还是极为少见的。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七上八下都不得安宁,生怕有什么坏事会牵扯到自己头上。 皇帝沉默了半晌,开口将大理寺和礼部领头的官员都派去了东宫。 “散朝。” 这场朝会就这么莫名其妙结束了。 大臣们惴惴不安排着队往外走,才出宫门,就见各府小厮忙着上前禀报。 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太子自裁于东宫。 第179章 太子之殇 除了八皇子,每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一定会震惊。 储君自裁,这是天大的事,更是天大的罪。 太子这般行径,将陛下置于何处,又将大周置于何处。 悲伤过后,巨大的愤怒和羞辱埋没了皇帝的理智。 “混账东西,就连死也不能死个清静。” 盛着新鲜瓜果的水晶盘跌落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元妃捧上一碗热茶,轻声劝慰道,“陛下息怒,您如今身体有恙,再急再气也得先顾着自己。眼下,朝堂上定然是乱做一团,您若出点什么事儿,臣妾该如何是好,大周又该如何是好。” 元妃拿着锦帕攒了攒眼角,满眼关切。 看着元妃担心的模样,皇帝心头好受了不少。 他的后宫,佳丽无数。 随着年岁渐长,体力不支,除了那几个有权有颜的,大多数女子都已被他抛之脑后。 知道太子的事情以后,他极力压住心头的情绪,入了后宫才发泄出来。 原想去皇后宫中,将皇后责骂一顿,可想着她必定是哭哭啼啼不可理喻的样子,他脚下一转,又想去皇贵妃宫里。 皇贵妃和皇后一向不对付,他都能想象她会是什么幸灾乐祸的样子。 至于云妃和纯嫔,在他心里都只是花瓶,摆着看看就罢了。 左思右想,只有元妃这里,算是个清静的去处。 皇帝握着元妃的手,感叹道,“这么多年,朕也算看透了,整个后宫,只有你无欲无求,也只有你才真正关心朕,从不想着从朕这里算计什么。” 元妃垂下眼睫,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她倒是想算计呀,可皇帝何曾多看她一眼给过她这个机会呢。 否则,她也不至于看了皇后这么多年的脸色,还被她倒打一耙,亲手葬送了自己女儿的一生。 元妃笑着抬起头,“从臣妾入宫那一日起,就认定了,陛下就是臣妾的天,陛下好一日臣妾才能好一日。” “陛下别气了,外头还等着您发话呢。” 她这一提醒,皇帝才缓过神来。 第一步,先得把太子的死搞清楚。 对这个儿子,他虽然失望多于喜欢,但就他的了解,太子也不是能干出这种事儿的人。 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元妃站在皇帝身后,伸出指头轻轻按压着他的额角,柔声说道,“此刻最难受的只怕就是皇后娘娘了吧。从太子被禁足,娘娘便日日盼着能见他一面,谁曾想母子再见竟已阴阳两隔。” “唉,臣妾也是做母亲的,若是自己孩子出事,巴不得一命抵一命才好。” 皇帝拍拍她的手,“胡说什么呢,咱们乐清不是好好的吗。” 想起那个从小被自己忽视的女儿,皇帝竟然一时记不得她的长相了。 “等得了空,朕亲自给乐清拟个封号,你看如何?” 皇室的公主,一般只有皇后嫡出才会有封号,亦或者像皇贵妃生育的瑜伽公主,子凭母贵。 元妃闻言,赶紧跪谢,“臣妾替乐清谢过陛下。” 元妃知道,皇帝突然有这个想法,还不是因为心里对太子之死存了愧疚。 若非他一直将太子软禁在东宫,迟迟没有说法,又何至于此。 皇帝坐了一会儿,起身说道,“朕先走了,你去坤宁宫陪陪皇后。告诉她,太子的事,朕会做主,让她别急。” “是。” 皇帝决定亲自去东宫看看。 御驾还没出宫门,就有太监前来禀报,“陛下,刚才皇后娘娘去了东宫,娘娘情绪激动,奴才们不敢拦。” “嗯,朕知道了,随她去吧。” 这种时候,皇帝也不挑她的礼了。 太监才退下,又有宫婢走上前来,“陛下,太后娘娘差奴婢前来,有事想要问陛下。” 皇帝眉头一拧,“何事?” “太后娘娘想知道,皇帝的旨意今日能不能发下去?” 此刻,见太后咄咄逼人,皇帝心里生出一股烦躁。 想必太后也已知道太子出事,担心自己借着这个由头拖延。 不过,他还当真没有这个想法,只是想把这件事儿先处置了,再谈别的。 “朕乃天子,一言九鼎,让太后安心便是。” 得了应答,宫婢躬身退下,回慈宁宫回话去了。 陆公公瞧着宫婢的身影,心里忍不住嘀咕,“太后娘娘不是坐不住的人啊,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定要盯着皇帝不放呢。” “这两母子的关系,想要回到从前,是断不可能了。” 宁王府。 花姜得知太子自裁的消息,比任何人都早。 宋景珠派人到宁王府通了信儿,还转告她,太子一出事,她就借势冲进了太子的院子,派人将院子翻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太子手里亲笔写的那封遗书。 花姜是去过那个院子的。 虽然是太子的居所,但房间不算多,能藏东西的地方也就那几处,太子究竟把东西藏到哪里去了?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初夏走进屋,屈膝回禀道,“王妃,外头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已经往东宫去了。” 花姜坐回软榻,喝了一口茶水,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藏东西的地方,定然只有皇后才知道,否则也不至于匆匆忙忙赶过去了。 幸好,她留了后招,不至于束手无策。 第180章 各自为戏 宋锦珠站在院子里,一直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皇后一入东宫,就直奔太子居所,并下令让人把门关上了。 外人只以为皇后伤心过度,想要和太子独处,即便不合规矩,也不敢多言,由着她去了。 宋锦珠却知道,皇后定是去取那封信的。 她心里虽然着急,但花姜已提前知会过她,如果实在找不到,秦氏仿写的那封信便可以派上用场。 宋锦珠坐立不安在廊下来回走动,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绿翘进来传话,“娘娘,陛下来了,眼下已入了正门,娘娘快去迎驾吧。” “好。” 宋锦珠抬脚就要往外走,一旁的秦氏拉住她,“娘娘稍等。” 秦氏从室内取了水粉和胭脂在她脸上一顿鼓捣,立刻就有了悲伤欲绝面容憔悴的效果,特别是眼尾处洇着红晕,仿佛才痛哭过一场。 宋锦珠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她调整好状态,这才一脚深一脚浅被绿翘扶着往外走。 “父皇,”一见到皇帝,宋锦珠就快步过去跪倒在他脚下,哭诉道:“儿臣无用,没有照看好太子,请父皇责罚。” 一段凄凄惨惨的说辞,再配上摇摇欲坠的身形,陆公公都忍不住红了眼圈,落下几滴泪来。 他看见皇帝的眼色,立即上前将宋锦珠扶起来,“太子妃快起来,地上凉着呢,别伤了身子。” 皇帝开口,“这件事和你无关,你放心,朕自会为你和太子做主。” 什么意思? 为她做主,还说得过去。 为什么要为太子做主? 宋锦珠不禁疑惑,难道皇帝也觉得太子没有胆量自杀? 宋锦珠就着陆公公的手站起身来,说道:“母后已经进去了,请父皇先去暖阁休息,儿臣这就去叫母后出来。” “你一道跟着去。”皇帝抬手,指了陆公公随宋锦珠同去。 有陆公公在,还没等他们敲门,里面的人就出来了。 为首的正是皇后。 她虽然衣冠齐整,发髻端正,但通红的双眼和惨白的唇色,却叫人看了心惊。 宋锦珠不禁多打量了几眼,想要看清楚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是涂了什么。 皇后或许是悲伤过的,但肯定不是现在。 现在她急着把东西找出来,哪有时间悲伤。 宋锦珠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嘲讽。 皇后亲手将太子推向深渊,连累他死后都不得安静,如今还要做出这一副哭天抢地的慈母模样,真是不容易。 皇后一言不发,像没看到宋锦珠一样,从她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太子一死,宋若甫必定转向宁王。 皇后也不必顾忌着宋若甫了,自然对宋锦珠生不出什么好脸色来。 “进去看看。”等皇后一离开,宋锦珠带着绿翘进了院子。 太子死后,宋锦珠先进去翻了一遍,大理寺的人又去探查了一遍,此刻院子里便有些乱糟糟的。 “找人过来收拾一下,别让太子走得不安宁。”趁着下人收拾残局,宋锦珠也在四处看。 她实在不知道,小小的一处院子,哪里还有藏东西的地方。 走到太子的寝殿前,宋锦猪顿住了脚,想了想还是走进去了。 太子的遗体还放在里面,要等礼部将灵堂搭好,才会转移过去。 宋锦珠远远在帘帐外站了,终究没有过去。 她和太子之间,无论有什么恩怨情仇,都随着人死债消了。 她不为他难过,也不会因此高兴。 若能重来一次,她当初绝不会嫁入东宫。 “娘娘。”初夏在门外喊她。 宋锦珠转身出了寝殿。 “负责扫洒的宫人过来回话,说在花圃里捡着一个牛皮袋。” “拿过来我看看。” 绿翘赶紧取了东西递到她手上。 只是一个普通的牛皮袋,外面有水,似乎刚从水里拿出来不久。 宋锦珠灵光一现,“我知道了。” 院子里摆着两个水缸,里面养着睡莲和几尾锦鲤。 花姜走到水缸旁,其中一个水缸附近的地面上还有未干的水迹。 她终于知道东西藏在哪里了。 难怪翻遍了东宫也没找到,原来是被放进牛皮袋藏在了水缸里。 她气得顿了顿脚,这么隐蔽的地方,也亏得皇后和太子想得出来。 宋锦珠脑子转了转,吩咐绿翘,“找人将这个牛皮袋送到大理寺的官员手上,只说这并非东宫的东西,如果他们再问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她跟着花姜,也学聪明了些。 蛛丝马迹往往比直接给证据,更容易让人信服。 宋锦珠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去了花厅。 还未走近,就听到皇后低声啜泣的声音。 “给父皇母后请安。” 见宋锦珠进来,皇后立即收了声,擦干眼泪,端庄地坐在皇帝身旁。 她冷冷看了宋锦珠一眼,沉声说道,“东宫出了大事,太子妃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先配合大理寺调查,将凶手找出来。” “凶手?”宋锦珠满脸惊诧。 “母后的意思,太子殿下是被人刺杀的?可御林军将东宫围得严严实实,谁能下得了手呢? 皇后极为不满瞪她一眼,“太子被软禁,整个东宫都由你掌管,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你竟一无所知,太子妃你该当何罪?” 宋锦珠立即起身跪在帝后面前,“儿臣知错,请母后责罚。” 皇后原以为她会狡辩,但见她这么顺从就认了错,心里立刻产生了一丝疑惑,并未再追问下去。 倒是皇帝多说了一句,“太子被单独看管,又是御林军负责,出了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太子妃不必担心,皇后也是关心则乱才会斥责你,后面的事还多呢,你先下去安排吧。” “是。” 宋锦珠半跪起身,又俯身下去,“母后所言,也算不得冤枉了儿臣,有件事,儿臣的确有错,若是不坦白,这辈子都不能心安。” 皇后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宋家两姐妹向来诡计多端,宋锦珠莫名其妙说这几句话,绝不会是随口说说而已。 第181章 天家无情 没等她开口,皇帝先道:“那你倒是说说,是什么事儿。” 宋锦珠看了一眼皇后,才吞吞吐吐说:“年节那一晚,儿臣担心太子孤寂,亲自下厨炖了一盅补汤,想要送到太子房中,走到门外,才知宫里送了席面过来。” 皇帝应和道,“确有此事,那是朕赏的。” “儿臣知道陛下惦记着太子,心里便安心了,见太子门外有御林军守着,儿臣进不去,便让太子院里伺候的宫人将汤送进去。” “谁知,那宫人回来跟我说,宫里送席面过来的宫人有些不对劲,她......她好像在太子寝殿见到了......皇后娘娘。” “胡说,本宫那时在坤宁宫待的好好的,如何会出现在东宫。”皇后本就心虚,一听宋锦珠提到自己,赶紧就要否认。 可话一出口,皇后就后悔了。 这么急着辩解,倒有一丝做贼心虚的嫌疑。 她轻咳了一声,开始转移话题,“太子妃,你在这里造谣是非到底有何用意,难不成你和宁王是一伙的,不仅要联手害死太子还要诬陷本宫?” “皇后慎言。”皇帝低声喝斥一声,皇后这才噤了声。 宋锦珠颤着嗓音说道:“母后冤枉儿臣了,儿臣并非想要诬陷您,儿臣只是后悔,那晚宫人说了以后,儿臣没有多长个心眼去查看,也没有将此事告诉御林军。” “若是真有歹人混进了宫人当中,又顶着母后的名头行事,便当真是儿臣失职了。” 若不是皇帝在一旁,皇后早上前把她的嘴给封住了。 好在皇后在后宫浸淫多年,什么大风大浪的场面没见过,很快便稳住了心神。 “也不知是哪个宫人这般没有眼色,连本宫都能看错。”皇后的语气陡转严厉,“太子妃就是这样治理东宫的吗,连宫人都管束不了,也难怪太子......” 说到这里,皇后眼眶通红,语气哽咽,眼看着又要哭出来。 皇帝不耐烦看她这样,挥手说道:“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若能将太子教好,又岂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储君自裁,传出去还要不要脸面了,太子是将朕架在火上烤。” 皇后垂泪跪在地上,大声说道:“是,陛下说的是,这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臣妾就该将太子教得冷血无情,六亲不认,上不尊君王,下不友兄弟,就该如宁王一般,狠心绝情,反倒能落个好。” 屋里只听见皇后抽泣的声音。 宋锦珠偷偷抬眼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铁青着脸,居然一言未发,没有反驳皇后。 宋锦珠暗想,只怕那封信已经被皇后交到皇帝手里了。 不行,她得赶紧将这个消息传到宁王府去。 “礼部那边尚有许多事需要儿臣配合,若是没有旁的事,儿臣就先下去了。”宋锦珠低声说道。 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些,“后面还有许多繁琐的事,一并都落到你头上了,朕提醒你,事情结束之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要有数。” “是,儿臣明白。” “朕让皇贵妃从内务府再挑些能干的人过来,务必要将太子的身后事办得妥帖,不能出任何差错。” 太子短暂的一生,总是小错不断,最后一程,皇帝也想给他一个体面。 “是。” 宋锦珠退出去。 刚走出大殿,就让绿翘亲自回了一趟相府。 这段时间,她和宁王府需要保持距离,有什么话,便让相府的人传过去。 走到廊下,冰凉的雾气扑到她脸上。 她伸出手探了探,天上下雨了,细细绵绵的,如蚕丝织就的巨网,随着一众低矮的云层向大地压过来。 透过雾蒙蒙的光景,东宫已是一片素缟。 白幡在雨中飘着,宋锦珠心中竟生出一丝荒凉。 倒也不是为了太子,而是对于皇帝和皇后的态度感到心寒。 都说天家无父子无兄弟,她此刻才算真正见识到了。 皇帝的泰然处之,也许是身为帝王长久以来刻在骨子里的冷静和克制。 这也许是作为君王最重要的特质,却让他失去了做父亲的能力。 可皇后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警觉和理智,根本不是常人该有的反应。 宋锦珠沉沉呼出一口气。 “祖母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不适合嫁入皇家,也做不好太子妃。” 宁王府。 花姜刚把常氏送走,周桓就回来了。 “王爷今日下朝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见花姜笑嘻嘻地对自己说话,周桓脸上也噙了笑。 “衙门上有些事情耽搁了,也不算晚,比起往常还早了些。” 他脱了大氅走到一旁净手,背对着花姜,突然开口,“阿苑,年节那晚你是不是去了东宫?” 这句话的语气,落到花姜耳中,带着一丝压迫,还有一丝他刻意压制的怒意。 周桓生气了。 花姜不怕他,可也并不想因为这件事挑起矛盾。 “那天回来得有些早,去相府看了老夫人,便想着顺道去看看太子妃。” “顺道?”周桓气笑,“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难不成王妃懂得隐身之术,可以来去无影?” 花姜觉得,顺着他的话,自己肯定是说不过的。 她得另辟蹊径才行。 花姜几步走到他面前,“王爷在东宫放了人?” 周桓一怔,语气瞬间低下来。 “阿苑,我早说过,朝政上的事不需要你出手。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可我实在不愿看你涉险,更不敢承担一点闪失,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所以我事事都告诉你,你呢,难道不曾瞒过我一丝一毫?” 周桓想说,没有。 可这件事,似乎的确没告诉过花姜。 他只当是小事,何况,本来就是小事。 女人向来有一种天赋,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明明是在问花姜冒险闯东宫的事,现在变成了质问周桓隐瞒不报的事。 周桓伸出双手,握在花姜肩头,沉声道:“御林军由父皇亲自统帅,极度忠诚,就算是我,也动不了手脚。我只能将人放在东宫的宫人里面,你要是想进去,大可提前告诉我,就这么和太子妃胡乱行事,若是出了岔子,该如何是好。” 那一晚的事,花姜都告诉周桓了,只是将自己做的事栽到了宋锦珠头上。 她用了裴砚的人,虽然裴砚和周桓是一伙的,但花姜暂时不想让周桓知道自己和裴砚的事。 解释起来,太麻烦。 所以,她一开始就隐瞒了自己去过东宫这件事。 她承认,那晚是有点冲动,现在想起来也有些后怕。 看着周桓严肃的脸色,花姜知道这件事他肯定不会轻易揭过。 好吧,只有试试怀柔之策了。 第182章 红色三月 花姜伸手轻轻搂住周桓,撒娇道:“我知道错了,下不为例。我真的只是想去看看太子妃,至于别的事,都是顺便。” “还狡辩?”周桓微皱眉头,眼神稍微一严厉,就让人发怵。 花姜顺势做出委屈的样子,松了手,一言不发。 周桓见她眼角都红了,心里再生气,也提不起劲儿来。 “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他轻轻将花姜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头顶,柔声说道:“东宫不比宁王府,有陛下的人,皇后的人,还有八皇子的人,到底谁是人谁是鬼,宋锦珠未必分得清楚,你们若是信错了人,不仅办不了事,没准还会把自己搭进去。阿苑,那是龙潭虎穴,你怎么就直愣愣往里冲呢。” 花姜低低嗯了一声,带着鼻音。 周桓的心又软了几分,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不该那么凶她。 “说到底,都是我不好,没顾好你,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当真害怕,你若有什么差池,我和蓝雪花该怎么办。” 花姜...... 周桓哄人的技术也长进了,连蓝雪花都能利用上。 花姜见好就收,将脸贴在他胸前,软软回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日日提心吊胆,生怕被你发现,又害怕自己自作主张坏了你的大事,我又何尝过得自在。” 周桓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将她抱着坐在腿上。 他这个王妃,最擅长的便是撒娇耍赖,又最会看人眼色,稍有风吹草动,就先服软,任凭你准备了多少疾言重话,到她面前就像铅铁没入棉花,没个声响。 自己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花姜伸手环住他,见他眉眼间全是柔色,便知道,这件事揭过去了。 “王爷,太子妃传了消息来,太子亲笔写的信很可能已经被皇后交到陛下手里了。陛下会不会利用这件事为难你?” 说起正事,花姜的神色严肃了几分。 周桓虽然极力掩饰,但凑得近了,也能看到他眼底的担忧。 “以此发难倒不至于,但他肯定会利用个东西,将册封我的旨意压下来。” 眼下,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周桓和太子之死有关。 即便八皇子想要制造伪证,也不敢。 死的是太子,受牵连的又是宁王,所有证据必定会经过数轮验证才会呈上去。 大理寺如今还是宋若甫的势力范围,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无异于自投罗网。 宁王在朝中拥趸者众多,还有太后盯着,就算皇帝想要只手遮天,也要思量一番。 所以,八皇子也只敢利用捕风捉影的猜测,将周桓和太子之死联系在一起。 试图用流言困住周桓。 不过,在这种敏感时期,光是流言便足矣。 “幸好有那份遗诏,陛下才不会将这封信轻易公之于众。”花姜心头稍微安定了些,“八皇子那边,倒是要落空了。” 八皇子只知道自己的筹划莫名其妙就失败了,却不知他用这封信生生将周桓的太子之位抵掉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既然皇帝已经拿到了太子的遗书,为何不下令彻查,最好整个天翻地覆也好。 如今,前朝后宫都静悄悄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件事在他手里失控了,而且完全没按照他猜测的方向失控。 ...... 太子是在月初葬入皇陵的,对外只宣称太子染疾暴毙,以容惠皇太子的身份下葬。 当日接触过太子的所有宫人侍卫全部处死,东宫一应妃嫔姬妾陪葬。 整个三月,在花姜眼中,都是红色的。 前半个月,红的是东宫的鲜血,那些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稀里糊涂牵扯进太子之案中丢了性命。 他们只是无足轻重的配角,是百万字中的寥寥一笔,是卷宗里的一个数字。 花姜第一次,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感到了恐慌。 除了赢,她和周桓别无选择。 后半个月,红的是晋王府的婚礼。 因为太子的事,八皇子的婚宴低调了不少,原本准备的十里红毯撤了,八皇子游街也取消了。 毕竟,民间禁办婚嫁一年,也只有八皇子得皇帝特赦,如期举行。 当然,这独一份的殊荣还是周桓替他争取的—— 管他想不想要。 花姜和常氏一起出发去的晋王府。 她们去得早,便一起在王府逛园子。 此时已是初春,湖岸两边的柳树已经淡淡冒出嫩芽。 今日是晴天,多走两步便觉得身上发热。 常氏怀着身孕,更是怕热,早早便解了披风,拿锦帕擦着额头上的汗。 “哎,到底是上了年纪,这一胎虽然不闹人,我却觉得更累了。” 花姜...... 常氏也才过二十五岁,怎么就开始喊老了,那要放在现在,不是妥妥的小姐姐吗。 花姜宽慰道:“你连着生孩子,气血没跟上来,才会觉得累。我是真心劝你,别管这一胎是男是女,都别再生了,身体是你自己的,孩子是别人的,何必为难自己。” 常氏噗嗤一笑,轻轻拍了拍她,“你说的什么话,寻常人家的女人想要在家里站稳脚跟,都要拼命生孩子,像咱们嫁入皇家,若不多要几个孩子傍身,哪稳得住自己的地位。更何况,我连一个儿子都没有,背后还不知别人怎么取笑我呢。” “是吗,”花姜不以为然,“那些人都是眼红平王对你好,心里发酸呢,也只能找这件事来说了。” 常氏自幼就是读的女则女戒,虽然性子泼辣霸道了些,但骨子里却很传统。 对她而言,儿子,是必须要生的。 那是脸面,是尊严,是将来! 花姜自知拗不过她,劝了几句就没再多说了。 “今日跟着你的那个婢女,我瞧着脸生,往常没见过呢。”常氏瞥了一眼远远跟在后面的文氏,对花姜说。 花姜淡淡回道:“是我刚成婚的时候,皇后赏给宁王府的侍妾。” 常氏啧了一声,皱眉道:“这种场合,怎么能把她带来。你看看她,穿金戴银的,我就说瞧着不像正经婢女。现在宁王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你怎么还想着抬举她,真是糊涂。” 常氏和花姜交好,打心底认可她,说话便直接了些,却也是真心为她好。 “要我说,趁着宁王不在意,你找个由头将她打发了,卖了也好打死也罢,别放在那里晃眼睛啊。” 花姜还是有点不习惯。 好好的人,还没开始作呢,就要打要杀的,是不是太血腥了。 第183章 从前 “可别这样说,她是正经的官家小姐,皇后赏的人,若是死了,皇后可不得逮着我要人啊?” 花姜盘算着,要死,还是皇后亲自动手比较好。 毕竟是宁王府的事,常氏虽然不理解,但也不好多管,“随你吧,反正我劝你一句,这种人最爱钻营,总想着得主子青眼,一飞冲天,你注意着,别让她有机会使坏心思。” 花姜笑了笑,“知道了,咱们去前面看看,算时辰,新娘子也快到了。” 虽说外头一切从简,但进了晋王府,规格便又提了起来,目之所及,都是喜庆高雅的装饰,一看就花了不少钱。 花姜往外走的时候,迎面遇上许多相熟的夫人小姐。 大家对花姜的态度和以前相比,就有些微妙的差别了。 如今储君之位空悬,最有可能上位的就是宁王和八皇子。 宁王乃先皇后嫡出,又做过太子,方方面面都很合适,朝中不少人都认为皇帝会重新册立他为太子。 初十那日在朝堂上,大家都以为皇帝会当朝宣读册封旨意,谁知被容惠太子的事打断了,一直到现在,皇帝也没再开口。 容惠太子殁了,八皇子就成了皇后唯一的嫡子,再加上皇帝向来偏爱八皇子,也有不少人将身家押在八皇子身上。 因此,对后宅妇人而言,花姜这位宁王妃和曹心姝这位晋王妃,就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皇室女眷。 面对或热情或回避的眼神,花姜得体地一一打过招呼。 迎面走过来的是萧夫人和乐清公主。 “见过宁王妃,平王妃。” “萧夫人,乐清公主。” 萧夫人拉过花姜的手,嘴角噙着一丝苦笑,“这段日子,辛苦了吧。” 花姜瞬间动容。 只有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才会明白宋家发生的变故。 自从畅春园事件开始,先是宋知麟遇难,紧接着太子身亡,太子妃前往皇寺带发修行。 短短半年不到,相府遭此巨变,宋家人岂能好过。 外人只看到丞相权势滔天,只看到宁王妃蓄势待发,谁又懂得当事人的伤痛。 常氏知她们有体己话要说,识趣地打了招呼,先去了前厅。 萧夫人和花姜走到院中的八角亭坐下。 “我前几日去相府看老夫人,遇到你父亲,”萧夫人顿了顿,言语间满是唏嘘,“你父亲的身体一向很好,这才几个月呀,我瞧着他的头发白了大半,哎,真是造孽呀。” 宋若甫小的时候,曾在萧家住过一段日子,后来到了上学的年纪,又和萧夫人一同在萧家族学读过几年书。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便说是亲兄妹的情分,也不为过。 她心疼宋若甫,也心疼花姜。 “幸好两年前把你找回来了,相府还算有个盼头。老夫人嘴里不说,心里总是盼着你的,你父亲也一样,那天见到他问了几句你的近况,他连话都比往日说得多了些。” “如今能在他们身边的只有你一个人了,少不得要劳累些。宁王那边又是这样的光景,里外都得让你操心。你若是信得过婶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知会一声便是。” 花姜心里一阵酸涩,听了萧夫人的话,又觉得暖暖的。 “我不会跟婶婶客气的,若婶婶得空,改日我也去国公府拜访拜访。” 萧夫人转头看向乐清公主,“来就是了,府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巴不得多来几个人热闹热闹。” 说着,她又想起相府,“你姐姐离京以后,你虽时常回相府,但毕竟不能日日在你祖母和父亲跟前尽孝,我每次过去,看到他们孤零零的,心里实在难受。” “府里没个后人,日子也过得不像日子了。” 花姜想起以前刚到相府的时候。 宋知麟咋咋呼呼的,老远就能听到他的声音,花姜总嫌他吵,每次都要提醒他。 他也改了,懂得过来先让人通传,进门先知会一声。 可每次只要宋锦珠在,两个人见面三分钟必有一吵,这个时候连花姜的话都不顶用。 三个人就这么吵着闹着,花姜都已经习惯了,却渐渐没了声响。 难怪,人总是喜欢缅怀。 当在将来的某一天,提起“从前”这个词,唇齿之间总会情不自禁黏着怀念,甚至生出一丝贪恋。 时间是最大的滤镜,将细枝末节都筛走,只留下那一刻内心深处的悸动—— 原来,都是欢喜啊。 萧夫人:“宁王妃,你若是方便,还是劝劝你父亲,续弦也罢,纳妾也罢,总得有个人替宋家留后啊。” 花姜垂下眼帘。 虽说名义上她是宋若甫的女儿,可自己心知肚明,她是假的。 即便是真的,让她说这件事,似乎有点开不了口。 宋若甫和崔姨娘携手走过这么多年,早就如同夫妻一般,她为何要让别人加入这个家庭。 不过,经过萧夫人提醒,花姜突然有了另一个主意。 “婶婶的话,我自会考虑,只是父亲的性子,你也清楚,他向来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私事。我只能找机会跟他提一提,至于行不行,都得看父亲的意思。” 萧夫人也是一心为宋若甫好,花姜不好太过搏她的好意。 终于将心头的大事说出来了,萧夫人脸上也有了笑意。 她左右看了看,将乐清公主拉到自己身边,低声对花姜说道:“宁王妃,劳您给公主把个脉,看看是什么情况?” 花姜心里咯噔一跳。 这萧玉都走了大半年了,公主还能是什么情况。 见她眼神一闪,萧夫人就知道她想歪了。 “乐清这两个月睡得一直不好,眼看着都瘦了,您帮忙看看,是不是需要补一补?” 乐清公主赶紧推辞:“母亲,我都说了没事,何必劳烦宁王妃。” “怎么叫劳烦呢,说起来,宁王妃还能叫你一声表嫂,都是自家亲戚,若是太见外,反倒生分了。” 花姜也跟着笑起来,“是啊,只是举手之劳,不碍事的。” 乐清这才将手伸出来。 花姜摸了一阵,脉象还算好,没什么大问题。 她开始问话,“不知公主平日何时睡下,何时起床,睡觉的时候醒多少次?” “亥时(晚上九点)前睡下,卯时四刻(早上六点)起,中途基本不会醒。” 这.......么优质的睡眠习惯,怎么就叫睡得不好呢? 第184章 意外之人 花姜左看看乐清公主,右看看萧夫人,“这不是挺好的嘛,早睡早起,特别适合养身。” 萧夫人摆摆手,“我都是过了卯时才起的,以前时月在家,我也由着她睡,那些早起干活的事,留给男人干便是了,咱们女人起那么早干嘛,反正也没事做。” 对于萧夫人的说法,花姜极度赞成。 原本她也是个不爱睡懒觉的性子,可后来发现,平日不管家的时候,时间一大把,与其胡思乱想无中生有,还不如多睡会儿。 萧夫人继续说道:“乐清还这么年轻就睡不着了,以后到了我这个年纪,可怎么办,那不是半夜就要起来了。” 乐清娇嗔着喊了一声,“母亲,您就别这么纵着我了,若是被母后和母妃知道了,定要说我懒惫,还不知怎么责问我呢。” 萧夫人顿了顿,说道:“说得口都渴了,乐清,你唤人送几杯茶过来。” “好。” 花姜私心想着,乐清公主还真是一点儿架子也不摆,哪里看得出半点公主的影子。 见乐清公主走远,萧夫人才说:“自打我嫁进萧家,就没被立过规矩,咱们萧家的门风便是如此,女人不为难女人。偏偏乐清这孩子心实得很,晚上非要伺候我睡下才走,早上起床她又穿戴整齐在旁边候着,我身体不好,便贪睡些,又不忍心她多等,每日不得不提前半个时辰起来。” “府里就我和乐清两个人,除了月末看账要忙些,大多数时候都是没事找事。宁王妃,你还是开个方子吧,让她多休息休息。” 萧夫人浅笑一声,“让我也多休息休息。” 难怪萧夫人非要花姜给她看病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的确不太好在外人面前说。 花姜忍住笑意,“公主在宫里生活了十几年,元妃对她一向用心,自然教导得极好。若是寻常人家的婆母遇到公主这样的儿媳,只怕笑都笑不过来的,偏偏婶婶还觉得公主太尽心了。” 萧夫人收敛神色,低声道:“我素来便知元妃依附皇后,我虽和元妃不熟,却知道皇后的做派,不用想也知道乐清在宫里过的什么日子。公主本是金枝玉叶,可不受重视的公主,却连寻常人家的小姐也不如。我自己就是有女儿的人,见不得小姑娘吃苦受累,她这样谨言慎行,克己复礼,活得一点儿不自在,我瞧着心疼。” 说起乐清公主,萧夫人的语气便带了柔意,“她才多大呀,就这么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还要整日和我这个老太婆待在一起,真是为难她了。” 萧夫人善待乐清公主,一方面是她本性如此,另一方面,也是将对萧时月的心思转移到了乐清公主身上。 花姜不禁感慨,“若是元妃知道您这样善待公主,想必也会安心的。” 花姜顺口问了一句,“萧玉什么时候回京呢,都去了这么久,公主肯定会担心的。” “他们爷俩的事,我向来不爱打听,不过大郎初一十五都会给乐清寄一封书信回来,他那边的事,只有乐清才清楚。” 花姜诧然。 半个月一封书信,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极为频繁的了。 没想到,萧玉对公主这么上心。 再一想,她对乐清公主也起了敬佩之心。 眼看着元妃替她着急, 她对萧玉的事还能守口如瓶,实在不简单。 “宁王妃,母亲,茶来了。” 婢女将茶水送上来。 三个人坐在一起,又聊了一会儿。 初夏走过来,“王妃,晋王妃的喜轿到了。” 仪式即将开始,几个人便起身去了前厅。 前厅正热闹着,一眼望去红红火火,十分喜庆。 曹心姝嫁入晋王府,曹家也派了不少人过来观礼。 在席间帮忙招呼的便是曹家大公子曹邢和六公子曹临。 常氏一见花姜走过来,赶紧走到她身边。 “你总算来了,你可是没瞧见,那曹六郎刚才玩飞花令真是出尽了风头。”常氏一说起这种八卦,脸上就顾盼生辉,别有风采。 “底下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眼睛都快黏到人家脸上了。” 花姜轻咳了一声。 今日能出席八皇子婚宴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小姐,在常氏口中竟成了没见过世面的人。 花姜私心想着,若常氏尚未婚配,只怕比旁人还要激动些。 花姜笑笑,“那可不,如今八皇子是他的姐夫,往后他若争气,又有八皇子帮衬,前途不可限量呢。” 花姜往曹临那边看去。 果然是个俊俏的小郎君,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看出皮肤又白又细,通身都是文雅秀气的气质,和京城的公子哥们比起来,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味道。 花姜向来是不喜欢这种风格,太过阴柔,总觉得有些娘兮兮的。 花姜转身的时候,扫过文氏脸上。 文氏也看着那边,还没来得及收回眼神,见花姜看着她,立马低下头。 花姜当做没看见似的,和常氏说了一会儿话,便走到院外看新娘子去了。 新娘子被喜娘牵着,从门外走来。 八皇子立在正堂门口,一身喜庆红装,面带微笑看着新娘子来的方向。 花姜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原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一细看,那抹清风朗月的身影,不是裴砚,又是何人? 站在花姜身旁的常氏也看到了,问道:“八皇子身后的白衣男子是谁,瞧着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她素来爱看美男子,连说话的语气都夹着一丝兴奋,“京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一号人物,这周身的气度,啧啧啧,可不像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能站在八皇子身边,难道是曹家的远亲?” 她再一思索,又觉得曹家的水米可配不上他。 花姜淡淡回道:“那是上一届的探花郎裴砚。” “是他?” 不仅常氏惊讶,花姜刚才也差点没认出来。 在她的印象中,裴砚向来带着三分风流,六分恣意,还有一分只在她面前才会出现赖皮。 可眼前的人,身穿一袭月华色仙鹤锦袍,玉冠束发,长身玉立,面上恰到好处的笑容,竟生出了十分温文儒雅的气派。 花姜一时感慨,还真是千人千面,竟不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他了。 花姜打量了一圈,发现观礼的宾客也有许多人在暗地里打量和议论裴砚。 众人都知道,裴砚曾经投靠过宁王,只是宁王行事历来雷厉风行,不喜欢裴砚的散漫,多次将他拒之门外。 如今,裴砚堂而皇之出现在八皇子身边,可不是一件小事。 先不说裴家在朝堂上尚有一席之地,裴砚先是高中探花,后又从商,短短五六年的时间,产业遍布大周,名下资产不计其数。 若他成为八皇子的入幕之宾,八皇子的胜算便又多了几分。 花姜也有些好奇。 她从来没有在周桓面前问起过裴砚,对于他和裴砚的关系只当不知。 此刻裴砚效力八皇子,到底是做戏还是另择良主,还真是耐人寻味。 第185章 一视同仁 八皇子接到新娘子以后,两人牵着红绸一同入正堂行礼。 皇后已经坐到上首的位置了。 今日,皇后也穿得极为隆重。 但顾忌太子的事,发饰和首饰都只以金饰为主,并未有彩色宝石点缀,反倒衬得气质更为高雅。 曹家来的宾客都坐在花姜对面,曹盈也在,正和曹临说着什么,满脸笑意。 “六哥这次进京,定要多留些日子再回去,京城比镇海有意思多了,吃的玩的用的,天南地北的好东西都能找到。反正咱们在京城置得有宅子,出入也方便,你便安心住下来,我带你好好逛逛。” 曹盈很喜欢这位庶出的哥哥,虽然出身低了些,但能说会道,又会照顾人,在府里和诸位姊妹都处得很好。 曹临从小就聪慧,长大以后又才华出众,在曹家的小辈中很拔尖,深得曹大人喜欢。 曹临掩嘴打了个哈欠,含糊回道:“父亲也是这个意思,让我等到四月再回镇海,护送你和母亲一道回去。” 曹盈眸光一闪,开口道:“我才不要回去,我要一直留在京城。” 曹临不明所以,暗想,也许嫡母另有安排,便没多说,只答,“反正都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到时候再说吧。” 看着眼前的曹心姝备受瞩目,曹盈感叹道:“六哥,你说以后我成亲,能不能也像三姐这么风光。” “自然,你是咱们家最小的姑娘,母亲又宠你,定然差不了。” “借六哥吉言,还是六哥最懂我的心思,不像大哥,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只会教训人。” 曹临笑了笑,没再搭话。 他昨夜在外忙了半宿,早上又参加了一场飞花令,着实没什么精力了。 只盼着宴席赶紧结束,他好去厢房歇一歇。 皇家娶亲,大体和民间流程差不多,但细节却繁琐得多。 花姜正襟危坐,一刻也不敢松懈,那么多人看着呢,总不能在外面丢脸。 宁王突然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你早上没吃什么,现在定然已经饿了吧。” 花姜的肚子很配合地叫了一声,幸好周围声音大,掩盖住了。 她点点头。 宁王没有罢休的意思,依旧挨着她,继续说道:“昨晚明明说好了早些睡的,你偏不听,闹到后半夜才消停。早上起晚了也来不及吃东西,下次可别这样了,身体要紧。” 花姜...... 她侧过脸看了宁王一眼。 这人到底是练的什么心法啊,说这种话都能一本正经。 反正花姜的脸红了,她轻哼了一声,心里暗想,这仇一定要报回去。 “给你准备了点心,等仪式结束,你先吃点垫垫肚子。”宁王看着花姜脸上色彩斑斓的表情,忍不住发笑。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让他逮着机会逗一逗花姜了。 她好像在外面的时候,脸皮特别薄,和在王府的时候判若两人。 花姜咬牙挤出两个字,“多谢。” 冗长,缓慢的仪式终于结束了。 花姜去了女宾席。 她和常氏坐在一桌,和她一起分享宁王准备的点心。 常氏抱怨道:“真是饿死我了,今日的仪式怎么这么长,我又饿又困,等会儿吃完宴席必须去厢房补个觉。” 花姜随口答道:“有皇后娘娘亲自坐镇,礼部自然不敢怠慢,每一步都做得扎实,反正做多了总比做少了好嘛。” 常氏笑着看她一眼,说得好像花姜在礼部待过似的。 花姜心里暗想,管他哪个朝代,天下牛马都一样,作为资深牛马,这点心思她还是能揣摩出来的。 常氏吃了一团牛乳糕,才堪堪缓过来,问道:“你等会儿要不要去看看晋王妃?” “自然要去。” 民间素来有闹新房的习俗,到了皇室,总归要文明些,只是女眷进屋和新娘子说说话。 曹心姝都嫁进进王府了,作为妯娌不去新房看看,总有点说不过去。 用过宴席,两个人便一同去了曹心姝的院子。 她们到的时候,皇后也在,一群宗妇陪在一起,坐在曹心姝房里。 “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 皇后今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待人特别和气。 婢女端了椅子过来,两人并排坐在下面。 曹心姝头上还搭着红盖头,安安静静坐在床边。 私下见面,还得准备另外的礼,不求贵重,只求贴心。 常氏备了一柄龙凤扇,工艺精湛,一看就花了不少钱。 花姜取出一枚金线羊脂玉做的同心结递到婢女手上,说道:“晋王妃,这是我亲手做的,虽比不得绣娘手巧,但是我的一番心意,祝你和晋王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多谢宁王妃。”曹心姝柔柔回道。 皇后也跟着笑起来,“宁王妃有心了,无论是什么礼物,都比不上心意重要。” 花姜看着皇后对自己和颜悦色得过分,心里突然没了底。 果然,皇后话锋一转,“前儿我让人打造了两尊送子观音,特地送到寺里诵过经,一尊赐给晋王妃做贺礼,还有一尊便是留给你的。” 花姜正要婉拒,皇后似乎早猜到了,没等她回话,继续说道: “宁王妃可不能推辞,这全是本宫的一片心意。你嫁入宁王府也有一年多了,肚子迟迟没有动静,想来是没有给送子娘娘供奉香火,神明没有听到你所求。本宫既是宁王嫡母,便一视同仁,你这儿也不能落下。” 话音落地,周围的人都低低笑起来。 到底是求神没到位还是身体有问题,谁知道呢。 毕竟宁王病了那么久,那方面行不行,只有宁王妃自己清楚。 说不定是打肿脸充胖子,夜夜独守空闺呢。 花姜最见不得别人质疑自己的医术,咽不下这口气。 她勾起唇角,笑着回道:“多谢娘娘关心,只是......生孩子这件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总不能只顾数量,不顾质量,最后反倒是连累自己伤神。” 皇后笑意未渐,眼角却不自觉垂下来。 她没想到花姜也能有这样伶牙俐齿的时候,字字句句都精准无误打在她的软肋上。 借着这个话头,花姜正好引入正题。 “娘娘的好意,我从来都是满心收下的。我记得刚入王府那会儿,娘娘还送了两个侍妾过来,娘娘素来疼爱晋王,想必早已将人准备好了吧。” 身后的夫人们都不说话了。 皇后历来标榜自己对皇子公主一视同仁,从不厚此薄彼,当初宁王妃和容惠太子妃都从皇后那里领了人回去,没理由晋王府没有啊。 第186章 口舌之争 没等皇后开口,曹心姝抢先说道,“母后想得周到,早已挑好了人选。不仅母后挑了人,我这边还有几个陪嫁,都已经提前教导过,将来和我一起伺候晋王,定不让母后费心。” 才进门第一天呢,就想着往晋王房里抬人了。 这份大度,连花姜都不得不佩服。 可女人,在男人这件事上,从来都不是大度的。 后面一众妇人虽然对曹心姝交口称赞,心底却不见得如面上这般想。 皇后喜笑颜开,“不愧是晋王亲自选的王妃,果然识大体,有你主持晋王府,本宫绝对放心。” 说着,皇后看了一眼花姜,“本宫赏给你的人,听说都被冷落着,宁王妃,你身为王府主母,便该大度些,别独占着宁王,惹人笑话。” “瞧我这记性,”花姜伸手将文氏拉到身前,“这位便是母后赏赐的文侍妾,娘娘惦记着她,她也时刻不敢忘了娘娘的恩情。我今日特地将她带出来,让母后瞧瞧,看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免得母后总是惦记。” 皇后一怔。 她好像是随口提过一嘴,可花姜怎么在这种场合将人带出来了。 而且,她才说了花姜不大度,她就把人杵到自己面前,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文氏见过皇后娘娘,见过晋王妃。” “文氏......”皇后居高临下看着她,因为压着火气,语气自然是不好的,“你倒是说说,在宁王府,过得可好?” 文氏垂首回道:“宁王妃待妾身很好,多谢娘娘关心。” 皇后轻哼一声,“你进宁王府,是去伺候宁王的,不提宁王,句句不离宁王妃是何道理,难不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今日本宫在这里,你不必怕,有什么事本宫会给你做主。” 满京城谁不知道,宁王对谁都不亲近,唯独对自己的王妃,是千依百顺。 文氏的处境,不用想也知道,定不会好过。 文氏迟疑了几秒。 她今日跟着花姜出来,另有要事,没想到会在皇后面前纠缠。 若是耽误她的正事,后面的人可不会给她留命。 见文氏迟迟没答话,花姜开口道:“既然已经拜见过皇后娘娘,她便也如愿了。至于别的事就不劳娘娘费心了,只是个侍妾罢了,哪里用得着娘娘做主呢,没得折煞了她。” 但凡花姜说的话,皇后就忍不住怼过去。 “侍妾?本宫将她赐给宁王,可不是做侍妾的。文氏好歹也是正经官家小姐,她父亲如今已官至知州,她却还只是宁王府里名不见经传的侍妾,说出去难免不会遭人诟病,显得宁王妃没有气量。” 花姜也不恼,抿嘴笑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只是,这事儿也不全是我能做主的,宁王不喜欢她,我就算硬塞也把她塞不进王爷的房啊。” 气氛突然就尴尬了。 花姜继续说道:“既然娘娘担心文氏在宁王府没有容身之处,倒不如回娘娘身边,替王爷在娘娘身前尽孝。” “这是什么话,即是本宫赏的,那便是宁王府的人,和本宫没有关系了,哪有退回来的道理。宁王妃若是容不下,自己处置了便是,另一个张侍妾不也是如此么。” 常氏暗自嘀咕,皇后今天是吃错药了么,逮着一个侍妾较什么劲儿,能不能有点体面。 花姜也是,三言两语就能揭过的事情,怎么也较起真来。 一直未说话的曹心姝开口了。 “宁王独居多年,母后依着他年少时候的喜好挑的人选,入不得他的眼也正常,京城的名门闺秀多的是,若是宁王有想法,大可从中挑几个纳入王府。如今容惠太子妃不在京城,想来宁王妃也寂寞,倒不如趁机挑些新人,也能和她做个伴儿了。”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各个都盯着宁王府后宅的事,巴不得多弄些女人进去搅事。 花姜才不会上当,“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曹四小姐,早听说曹夫人在替她相看夫婿,不知找到了没有?” 曹心姝心头一惊,虽然觉得花姜不至于把曹盈选进宁王府,但心里依旧忍不住担心了一下。 曹夫人就守在一旁,她的身份,在皇后面前根本说不上话。 可提到曹盈,她不得不接话,“王妃竟然还惦记着她,倒叫妾身汗颜了。我家四姑娘年纪还小,不急,若是遇到合适的,少不得还请宁王妃参谋一番。” 花姜噙着一缕意味深长的笑,看向她,“参谋就不必了,上次在金枝楼的事,想必四小姐心里还存着芥蒂呢,我说的话,她未必愿意听,若是因此错过了良缘,岂非我的罪过。” 曹夫人陪着笑,生怕花姜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花姜面向皇后说道:“和晋王妃比起来,四小姐就有些不懂事了,娘娘是最看重规矩的人,何不派人去曹家,替曹夫人好好管教管教女儿,免得以后又闹出笑话,打得就是晋王妃和晋王府的脸面了。” 曹盈的事,皇后也有耳闻。 经花姜一提醒,她也觉得该重视这件事。 虽然皇后不喜欢花姜,但她也没多喜欢卫氏,心底总对她有点嫌弃。 “本宫会安排教人去曹家的,都说曹家家风好,总不能让一个小女儿败坏了名声。” 曹夫人心里苦啊,自家姑娘就是骄纵了些,先是被宁王妃当街教训,现在又被皇后盯着派人教导,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曹盈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呢。 可这是皇后当众开口,她断没有拒绝的勇气。 “如此,妾身多谢娘娘,让娘娘费心了。” 皇后此举自然不是想顺着花姜的意。 她另外打着算盘。 等她把曹盈调教好了,亲自替她在京中寻一门好亲事,说不定将来还能给八皇子助一把力。 她暗叹,到底还是膝下的孩子少了。 但凡多个一儿半女的,如今也不必只能指望着八皇子一根独苗了。 连个帮衬的人都找不到,还需要用到曹盈这种废物。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想起太子。 造孽,真是造孽。 花姜抬眼看了看,曹盈并没有在房中。 而文氏也在她的授意下悄然退出房间。 文氏夹在一众明枪暗箭中,吓得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出门被风一吹,湿衣贴在肌肤上冷浸浸的,又黏又冷。 借着换衣服的由头,她从初夏手里取了府牌,往后面厢房走去。 晋王府给各府都留了房间,以供更衣休息。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没有退路。 第187章 好戏开场 “看到六哥没有?” 女宾的宴席已经散了,曹盈差人去男宾席上找曹临,下人回话,曹盈去了厢房。 她此刻站在男宾厢房外问话。 婢女回道:“刚才六公子进来歇了一刻钟,不知怎么,又出去了。” 曹盈心里猫抓似的,怎么偏偏关键时刻找不到人。 她厉声喝道:“还不快去找,这么大个人都看不住,留你在这里有什么用?” 婢女被她吼得一愣。 她今天的工作是负责男宾厢房迎客,先不说找人这件事是不是该她做,她也没资格管着主子们的动向啊。 可曹盈毕竟是晋王妃的妹妹,她发话,婢女也不敢反驳,放下手里的事情就出去了。 曹盈的贴身侍女劝道:“四小姐别急,裴公子既然是晋王府的幕僚,应该会常来晋王府的,今日见不着,改日也可以。” 曹盈心烦意乱,踢着脚下的石子儿,气鼓鼓说道:“你懂什么,裴公子是探花郎出身,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只有六哥才能跟他对上几句,我原想着让六哥带我去,显得没那么刻意,等我和裴公子熟了以后,自然什么都好说了。” “我可不想让裴公子觉得,我和那些没脸没皮的京城小姐一样,都碘着脸和他套近乎。” 想起那些女子的眼神,曹盈就生气。 裴砚可是她的未婚夫,凭什么被别的女人看。 真是不要脸! “你也去找,我就不信,六哥还能凭空消失了。” 此刻,王府西南角的一处空殿里,曹临正颠倒不知何物。 若是有人靠近,便会听到面红耳赤的声音。 “不行,昨夜累了半宿,我实在没力气了。” “没力气?那就含住,我忍不住了,你快些。” 谁也想不到,翩翩如玉的小郎君,居然有这种癖好。 前头的宴席也散了,后院搭了戏台子,众人三三两两走过来看戏。 常氏怀着身孕,实在熬不住,先去厢房小憩,花姜便独自去了戏台。 “王爷呢,你去瞧瞧,别喝多了。”花姜嘱咐初夏去前头看一眼。 虽说宁王向来节制,但今日赴宴的宗室人多,都是皇亲国戚的,难免会劝酒。 一会儿的功夫,初夏就回来了。 “王爷的衣裳打湿了,十七扶着他去厢房更衣,说是醒会儿酒就过来陪娘娘看戏。” “嗯。” 花姜抬眼,看向戏台。 好戏已经开场。 ...... 台上的戏唱得热闹,厢房里的动静也闹得不小。 曹心姝的盖头还没掀呢,事情就找到了眼前。 “晋王妃,可怎么办才好,晋王气得不行,说要立即处死六公子。” 曹心姝自己掀了盖头,没时间震惊,站起身来快速想着对策。 就在一刻钟以前,宁王府的侍妾文氏和曹家六公子曹临被人抓住,孤男寡女在厢房行苟且之事。 平王刚好路过,不由分说就将人先绑了起来。 这种腌臜事,在世家大族里并不少见,可放到光天化日之下,就不一样了。 他们两个人,代表的是宁王府和晋王府,事情处理起来,稍有差池就会落人口舌。 依着曹心姝自己的想法,曹临做出这等丑事,也该重罚。 可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若是见血,可不是好事。 更何况,那还是自家兄弟,动她就等于打自己的脸。 思来想去,这件事当真棘手。 她若求情,才进门第一天,就要和八皇子对着干。 她若不求情,难免落个不近人情,心狠绝情的名声。 更何况,在曹家的小辈中,就属曹临成气,不仅曹大人偏爱他,就连自己,也对他寄予厚望的。 该死,真是该死,他怎么会在这种事上栽进去。 “文竹,你再去仔细打听,将来龙去脉都问清楚,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在晋王婚宴上使手段。” “是。”文竹不敢耽误,立即出门。 只是,曹心姝初来乍到,晋王此前又未将府里的事情提前告知,文竹一出院子,连找个管事的,都费了不少劲。 园子里的戏还在唱,这次请的戏班是金陵城有名的班底,千里迢迢入京表演,连花姜都看进去了几分。 “王妃,看那边。”初夏提醒花姜。 花姜抬眼往皇后座上看去,只见景璃俯身在皇后耳边说着什么。 皇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 陆续有婢女在席间来往,短短几分钟,厢房的事便闹得众人皆知。 只是碍于皇后坐镇,大家只敢私底下窃窃私语,没有声张。 皇后率先离席,走之前特意交代,让大家在这里安心看戏,勿要随意走动。 花姜起身也要离开,婢女上前阻拦道:“宁王妃,皇后娘娘特意交代了,没有她的旨意,任何人不得离席。” 看样子,皇后还想想办法隐瞒这件事。 花姜笑笑,“好,我知道了。” 她重新坐回去,一边喝茶一边看戏。 常氏还在厢房那边休息呢,有她在,这件事就不怕闹不大。 从园子到厢房,还有一段距离,抬着皇后的软轿走得快,到的时候,文氏和曹临已经被关到偏房去了。 文氏小声抽泣着,也不敢哭出声来。 她记得自己明明进的是宁王的房间,怎么睁眼却躺在了曹临身边。 曹临就更懵了。 他昨晚厮混了半宿,刚才没忍住,又找了人寻乐子,累得昏天黑地,倒头就睡。 没睡一会儿,就兮兮索索摸进来一个女子,屋里光线暗,只能依稀看出是个美人儿。 他原本是不喜欢女人的,可不知怎的,许是刚才没尽兴,竟突然生出兴致来。 又见她穿着婢女的服饰,原本还有些顾忌,便也放下了。 两个人就这么滚到了一起。 才到兴头上,不知谁冲进来,他还没来得及开骂,就被人从床上拽了下来。 “姑娘,你别光顾着哭啊,到底怎么回事,你也得开口解释,是不是。” 曹临说话向来细声细语,即便心里很想扇文氏两巴掌,也表现得和风细雨一般。 从头到尾,无论自己说什么,她一个字都不说。 晋王已经放话要砍了自己,不管自己怎么解释,都没用。 区区一个丫鬟,也值得晋王如此? 难不成,她是晋王的人? 胡思乱想了一阵,曹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他现在只希望曹心姝能来,说不定看在她的面子上,晋王能松口。 他没能等到曹心姝,倒是皇后先来了。 第188章 谁能做主 “卫氏,你曹家就是这样的门风。”这句话,皇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偏偏是今日,偏偏是曹家人,又偏偏和宁王有关。 像曹临那种人,她随便一句就能定他生死。 可如今顾着这顾着那,生生闷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屋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宁王,平王,常氏,卫氏都在里面。 见皇后走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卫氏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瑟瑟发抖,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八皇子赶紧上前,将皇后请到里间。 皇后忍住怒意,低声问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八皇子冷着脸,回道:“平王发现的,当即就将人绑了出来,动静闹得有些大,只怕来往的人都看到了。” “我第一时间让人围了起来,他们只知道是那二人私会,别的应该还不确定。” “这有什么可确定的,随便想想,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皇后一想到大好的日子发生了这种晦气的事,就怒火中烧,“文氏立即拖出去处死,至于那姓曹的,暂且留他性命,过些日子再处理。” 她还存着几分理智。 毕竟曹临是晋王妃的家人,皇后若就这么杀了,她不在意曹家怎么想,只是担心连累晋王受人非议。 晋王没应声,只为难道:“文氏是宁王府的人,这人绝对留不得,可宁王没松口......” 皇后打断他,“文氏的事,你的确不方便出面,可本宫这个皇后,还能做主。” 说完,皇后就走出去了。 八皇子扬了扬手,本想叫住她,迟疑了片刻,还是顿住了脚步。 他和文氏的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 既然皇后那么有信心能解决,他就不添乱了。 皇后坐到上首,先扫视了一圈,才缓缓开口,“今日到场的,都不是外人,晋王府出了这等丑事,又涉及曹家和宁王府,既然本宫在这里,便一并做个主。” “文氏淫乱,不知廉耻,理应立即处死,至于曹临,便送回镇海,由曹大人自行处置,权当给曹大人留个脸面。” 皇后目光沉沉看向宁王。 只要宁王不反对,这件事便成了。 “宁王妃怎么没来?” 常氏突然开口,打破了室内诡异的安静。 皇后眉头一皱,还没发作,便听常氏说道:“文氏是宁王妃带过来的,就这么背着宁王妃处置了,不太合适吧。” 她这话是对着平王说的,声音不大不小,听起来像是他们夫妻对话。 皇后想要说她不懂尊卑,一时也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她沉了脸色,“荒谬,文氏是本宫赏给宁王府的,也算半个本宫的人,本宫的人,本宫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还轮不到别人多嘴。” 如今皇贵妃得势,连常氏都敢拐着弯顶撞自己了,皇后脸色铁青,气得不轻。 常氏一点儿没怕的。 当初皇后执掌后宫,只手遮天的时候,她就敢做皇贵妃的助攻,更遑论现在。 常氏接话:“娘娘刚才在晋王妃房里,不是还说过,人既已给了宁王府,便不归自己管了么,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总归要知会宁王妃一声的。” “咱们都知道,皇后娘娘愿意管这些糟心事,是心疼咱们做小辈的,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娘娘连宁王府后院的事儿都要插手,若是让那些多嘴的言官知道了,闹到朝堂上去,娘娘岂不是白白担了坏名声。” 皇后脸色一僵。 以她的身份,处置一个小小的侍妾,哪里还需要问别人的意见。 可常氏说的,也不全无道理。 如今满朝都盯着宁王,自己去搅这趟浑水,是不是太惹眼了。 而且皇帝好不容易因为太子的事,对她多了几分怜悯,她犯不着为了一点小事惹皇帝不悦。 皇后立即改口道:“既然是宁王府的人,那就请宁王做主吧,本宫倒想看看,这般不知廉耻的淫妇,宁王还肯不肯收回府里。” 宁王面色平淡,开口:“这件事,我还做不得主。宁王府的事向来是王妃在打理,她若不发话,就连本王也不敢随意处置她的人。” 在外头,宁王一向很维护花姜,给足了面子。 他就这么四平八稳地坐着,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却让人不敢忽视。 皇后知道宁王向来说一不二,挥挥手,让人去请花姜了。 八皇子立在一旁,袖下拳头紧握。 文氏留不得,而且一分钟都不能多留。 可偏偏宁王在,他再强势,也不敢在宁王面前太过放肆。 原想让皇后出头,可皇后倒好,三言两语就被别人劝住了。 偏房。 文氏和曹临都被捆了起来,一东一西各处一方。 曹临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自知此番行事的确荒谬,但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曹家人,晋王和晋王妃一定不会在京城对自己动手,至少他能留着命离开京城。 只要回到镇海,父亲定会保他。 谁让曹家这一代的男丁都不成器呢,父亲还指望自己能考取功名,借着晋王的东风扶摇直上呢。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懊悔。 他承认,自己好男风,不是什么好癖好。 在镇海的时候,有曹大人管着,他也就只敢偷摸着对房里的人下手,从不敢在外面胡来。 好不容易来趟京城,约束一旦没了,欲望便变本加厉,被人一勾,竟没忍住在晋王府胡乱行事。 可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对女人一向无感,怎么会着了这个婢女的道。 他闭眼回想起厢房里的事,想起那突如其来压制不住的躁意,突然有种猜测。 “你给我下药了?”曹临嗓音暗哑阴冷,配上他这张白面红唇的脸,生出几分阴翳妖娆来。 文氏打了个冷战。 她坐在窗下,窗户大开着,风一直往里吹。 如今还是三月天,乍暖还寒,她又没来得及套外衣,吹久了风,手脚都是僵的。 看着文氏缩在墙角,畏畏缩缩的样子,曹临烦躁极了。 但他担心自己越是逼迫,文氏越害怕,别最后来个畏罪自尽,自己反倒还要再加一条罪名。 曹临深吸了一口气,才柔声说道:“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你别担心,我姐姐是晋王妃,到时候我让她替你说情,就没事了。” “只是,你一定要告诉我实话,否则,我也没理由帮你,是不是?” 文氏终于动了动,微微抬起头,依旧没说话。 她的生死,岂是晋王妃能定的。 她把事情办砸了,晋王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反正都要死了,她也不想多说什么。 第189章 单独见面 见文氏迟迟没有反应,曹临又问道:“你冷不冷?” 问完话,他直接朝外面大声喊了一句,“来人,替我找条被子过来。” 喊了几声,也没人应答。 文氏突然笑了一声。 “别喊了,他们不会管我们的。” 曹临转了转眼珠,他在曹家有许多姐姐妹妹,哄人这件事对他而言,手到擒来。 见文氏态度松动,他才继续说:“其实,我并非孟浪之人,刚才之举绝非我本意。姑娘,你是不是在我身上用了药,或者,你也是被陷害的?” “你若是不想回答也没关系,但你记住了,要想活命,就一口咬定被人下药了,等会儿若有人问起,你就这样答,知道了吗?” 等了半晌,对面也没有回应。 “姑娘,姑娘?” 文氏闭上眼,没理他。 要不要顺手拉个垫背的,她还得想想。 这位曹六郎,其实还挺不错的。 人长得好,又会哄人。 哎,只可惜...... “娘娘,宁王妃来了。”景璃轻声对皇后说道。 皇后轻轻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疲态。 初春的天气时冷时热,她的老毛病也是一时好一时坏,这会儿身上便有些不得劲,总觉得不舒服。 花姜抬脚进屋,看了看屋里的人,上前福身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没叫起,直接开口问道:“你府上的文氏,宁王妃打算如何处置?” 花姜:“回娘娘,过来的路上,我已听人说了大概。文氏是皇后娘娘送到宁王府的,正如娘娘当日所言,文氏性情乖巧,懂事明理,在王府向来安分守己。倒不是我偏袒她,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要错也是两个人的错,要罚,自然也要一样的罚。” 八皇子冷哼一声,“一个侍妾算什么东西,杀了便杀了,曹临是曹大人的儿子,可不是那等贱妇可比的,要杀要罚自然等送回镇海,由曹家自行决定。” 常氏嗤笑,“王爷刚才不是还说要把他拖出去砍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心意。” 一句话,将八皇子心头噎得梗梗的。 刚才他说这句话,一来是在气头上,二来也是表个态。 谁还会把这句话当真呢。 皇后见不得别人对八皇子不敬,开口道:“平王妃还怀着身子,何必跟着搅和,若是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花姜也担心她,便附和道:“屋里闷得很,平王还是陪着平王妃去园子里走走,看看戏,对她身体好。” 既然花姜到了,平王妃也懒得理这种丑事,等会儿她再找花姜打听,也是一样的。 她示意平王,两个人便出了门。 花姜这才问道:“不知文氏在哪里,我想和她见一面。” 八皇子立即阻拦:“已经关起来了,宁王妃直接说要怎么处置就是,何必污了眼脏了手。” “怎么,我还不能见我府上的人了?难不成真如他们所说,这件事是晋王府出了什么纰漏,连累我宁王府的人?” 别人说的话,自然是花姜瞎编的。 八皇子不信,但架不住皇后信了。 她如今全指望着八皇子了,晋王府可惹不得半点腥臊。 “既然你想见就见吧,来人,带宁王妃过去。”皇后直接下了令。 “母后。”八皇子急得就差点给她使眼色了。 皇后心里堵着一股气。 管她怎么蹦跶,她就不信,花姜还能把人完整无缺带回去,除非宁王不要这个脸了。 八皇子见拦不住,只能亲自带花姜过去,有他在一旁守着,量文氏也不敢耍花样。 走到偏房门口,花姜见十七守在外面,她便安心了。 她没进去,而是吩咐,“把文氏带过来,我要单独问问。” 花姜去了另一处房间。 八皇子...... 房间里只有花姜和文氏两个人,八皇子想跟也跟不过去了。 他在外面气得直跺脚。 初夏捧了一套衣裙过来,放在文氏脚边。 花姜的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来她此刻的情绪,“你先去里面把衣服穿上,别冻出病来。” 文氏没动。 花姜也不急。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跪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看谁先忍不住。 “王妃......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到底还是文氏先开口。 她隐隐觉得,花姜愿意见自己,也许自己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花姜放下茶杯,坐直身子,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了另一件事:“你在王府近不了宁王的身,便想着在晋王府动手,可你明知宁王不会喜欢你,就算一时之欢,也未必能有什么结果,何必要冒险呢?” 文氏又不说话了。 这一次,不是因为知道要死,所以万念俱灰。 而是,她明白,既然花姜给她机会,和她单独相处,有有求于自己,彼此便有了交换的资本。 从她跟着花姜走进这间屋子,她就知道,无论她有没有说,无论她说了什么,在八皇子心里,自己就已经背叛他了。 既然八皇子靠不住,倒不如接住花姜递过来的机会。 只是,除非花姜给她想要的东西,否则她是不会松口的。 花姜了然,笑了笑,“文氏,你失手了。所以你们的计划到底是怎样的,又想达到什么目的,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你可以什么都不说,对我而言,只是一个不重要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对你嘛,也只是丢了性命而已。” 文氏抬起头来,一张小脸冻得惨白。 花姜想知道的东西,可要可不要,而自己想要的东西,却是自己命。 她们之间,从来都不是对等的关系。 花姜给了文氏一个希望,又亲手掐灭了,反复无常彻底摧毁了文氏的防备。 见她神色松动,花姜柔声道:“我现在给你指一条路,你大可以自己选择要还是不要。” 文氏急了。 但凡花姜不帮她,她走出这个门就是死路一条。 文氏起身,跪在地上,“但凡王妃吩咐,妾身无所不从。” 花姜点点头,“从他们手里抢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你先去换衣服吧,我等着你。” 第190章 威逼利诱 文氏出来的时候,桌上多了一杯茶。 “坐。”花姜让她坐在自己对面。 文氏犹豫了一会儿,便坐下去了。 直到温暖的茶水顺着咽喉流入腹中,文氏才觉得自己一点一点活了过来。 她深深看了一眼花姜,下定决心将一切全盘托出。 当初,她趁着回旬阳的机会,让匠人做了一张足以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文氏戴上以后,变成了花姜的模样。 她身上还种了相思蛊,第一个和她欢好之人,便会受蛊虫控制,会对她产生男女之情的欲望,且生生不息,欲罢不能。 今日,八皇子让人在宁王歇息的厢房里点了迷魂香,用量不多,让人察觉不出,却已足够迷人心智,助文氏以假乱真。 文氏以为自己得手了,殊不知,宁王早已使了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将她送到了曹临的床榻上。 对于八皇子的打算,宁王虽没有十分了解,却也猜到了六分。 从有人“不小心”打湿他的衣裳开始,他便知道,八皇子要动手了。 文氏说完以后,小声说道:“王妃,晋王想利用我靠近宁王,控制宁王,还以我家人的性命做威胁。我也不想的,我也是被逼的。” 想不想,不都做了吗? 花姜给过她机会,可她从没想过退出八皇子的计划。 花姜笑着看向她,“这些都过去了,眼下先保住你的命再说。” “你觉得,曹家六公子如何?” 文氏抬眼看了一眼花姜,很快便垂下头。 想起初见曹临时的惊艳,再想起床榻之间的辗转,文氏的心跳得扑通扑通,仿若擂鼓轻锤。 花姜扫她一眼,便明白了。 她故意说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人各为其主,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说着,花姜起身就要走。 “求王妃救命。”文氏跪在花姜身后,哀求道:“,只要能保住我的命,妾身愿听王妃调遣。” “嗯。”花姜低低应了一声,走出门去。 等花姜回到花厅,曹心姝和卫氏也到了。 曹心姝身上还穿着嫁衣,只是盖头取了,手持却扇遮面。 花姜心头冷笑,成婚第一天,就要出面解决这种破事,曹心姝还真够忙的。 花姜坐到周桓身边,开口道:“我刚才问过文氏了,她和曹六公子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既然她们二人两情相悦,我与王爷便成人之美,将她嫁入曹家吧。” 话音落下,满堂安静了几秒。 皇后:不是被抓住在床上厮混了吗?怎么就止乎于礼了。 八皇子:曹临连文氏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怎么就两情相悦了? 卫氏:成人之美?啥意思?宁王要把自己的妾室送给曹临? 花姜说的话,好像句句都听到了,可又好像句句都听不懂。 曹心姝最先反应过来,“宁王妃所言实在不妥,文氏是宁王府的侍妾,如何能再嫁入曹家为妇。” 皇后也极为恼怒,斥道:“宁王妃此举,本宫真是闻所未闻,你是想毁了宁王府的名声,还是想毁了曹家的名声,竟能能出这等主意。” 大家的目光都汇集到了宁王身上。 这可是事关男人尊严的事。 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滚床单,自己还要拱手送上,这不是奇耻大辱,绝顶绿帽吗? 他们才不信,宁王能纵着花姜这般胡来。 宁王轻轻握了握花姜的手,示意她放心。 然后开口说:“将文氏赐给曹临,是王妃的意思,也是本王的意思。文氏虽在宁王府住了些日子,却一直未有正式的名分,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奴才。宁王府的奴才,王妃想给谁就给谁,轮不到别人多嘴。” “不过,这件事毕竟是在晋王府发生的,晋王若是想罚,本王也没有一件。只是,本王对下人向来公平,我宁王府的人,绝不会比别人低一等,要罚,便一起罚,要赏,自然也要一起赏。” 宁王的话,说得很清楚了。 要么,一起死。 要么,一起活。 卫氏紧皱眉头。 虽然她没见过文氏,但刚才听了些闲言碎语,便知是个孟浪之女。 若她嫁入曹家,还不知要生出多少风波。 不行,她不能让这种淫贱之人坏了曹家的门风。 “母亲。”曹心姝低低开口唤住她,顺势将她往回拉。 曹心姝走到皇后跟前盈盈一拜,说道:“宁王妃的想法,儿臣细想之下觉得极为妥当。既然两人互有情意,儿臣也斗胆为他们说个请,请母后成全。更何况,文氏出自宁王府,曹临只是家中庶出,能得文氏为妾,是他的福气。” 八皇子轻瞥她一眼。 曹心姝的算盘,他心里门儿清。 若二人被罚,刚才私底下传的笑话很快就会成为事实。 无论宁王府,晋王府还是曹家,里子面子都过不去。 要是依着花姜的说法,既然人是宁王赏给曹临的,即便行为浪荡了些,也挑不出大错来。 各方的颜面都保住了。 只可惜,八皇子心里藏着一口恶气,出不去。 他抬头看过去,一眼就看到宁王那副护妻如命的样子。 这件事只怕是没得谈了。 曹心姝走到八皇子身边,低声说道:“能在咱们婚宴上成全一对璧人,也是好事。等过几天文氏回了曹家,我还得备一份厚礼送过去呢。” 也对,等文氏跟着曹临回镇海,要生要死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八皇子这才释然,“如此,就按照宁王妃说的来办吧。” 皇后也已经看明白了局势,顺势而下,准备做个总结发言。 花姜轻咳一声,笑道:“看来,晋王妃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文氏是皇后娘娘精心挑选的人,是正经官家小姐,他父亲如今已官至知州,文氏的身份地位,便是做曹临的正妻,也算是下嫁了。” “什么?”卫氏终于忍不住了,“那文氏不过一个妾室,一个奴才,宁王不要的破鞋,便是入我曹家,也是看在宁王和您的面子上,如何还能登堂入室做正妻呢。若她以正妻之位入了门,我曹家在镇海还有何脸面,曹家那么多尚未婚嫁的孩子以后又该如何说亲。” 花姜沉下脸来,“怎么,我宁王府的人,你曹家还看不上吗?若是不愿意,那就当二人通奸好了,是沉塘还是乱棍打死,你们倒是可以选一选。” 第191章 旧事重提 花姜继续说道:“皇后娘娘有多看重文氏,刚才你们也听到了,我倒觉得,曹夫人不是对我宁王府不满,而是对皇后娘娘不满吧,也不知你的眼光有多高,连皇后娘娘挑的人也看不上。” “我......”卫氏被花姜这么一绕,头都晕了,连忙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 “好了,都别吵了。”皇后发话,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正妻便正妻,曹临一个庶子,配谁不是配。” 文氏在宁王府过得如何,皇后还是知道一二的。 一个清白身子给了曹临,曹临不算亏。 而且,人也是宁王府出去的,将来有人多嘴也是吐槽宁王府,她现在只想尽快让这件事偃旗息鼓。 “今日是晋王的婚宴,本宫没别的要求,别出乱子才是最要紧的事,谁再添乱,本宫绝不放过。” “是,母后所言极是,多谢母后体恤。”曹心姝最先表态。 卫氏也不敢说什么了。 至于八皇子,虽然他不知为什么宁王没借着这件事发难,但既然他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自己也就不多计较了。 文氏那个蠢货,以后再找机会收拾她。 就这样,文氏和曹临的丑事,转头就变成了喜事。 皇后也没心思多留,直接就要回宫。 离开王府的时候,皇后亲口对卫氏说道:“明日就让曹盈入宫吧,好好学点规矩,未得本宫准许,不得擅自离宫。” 曹盈...... 真是天塌了。 入宫学规矩,不少三层皮肯定回不来。 她还没和裴砚搭上话呢,就见不到他了。 卫氏也很担心。 自家女儿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 受苦倒是其次,若是在宫里惹出祸事来,也不知曹家能不能兜住。 八皇子大婚过后,朝堂上请立太子的声音就多了起来。 皇帝最近也为这件事犯愁。 论资质,他不可否认,周桓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论感情,他又更偏向与自己更亲近的八皇子。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便是他的危机感。 虽然他从来没有验证过,周桓在他面前也一直表现得很好,但他的直觉却让他不能掉以轻心。 特别是和周桓痊愈之后重返朝堂,虽然大家都觉得他比以前处事柔滑了许多,可他却越发看不懂周桓的心思了。 “陛下。” 陆公公突然走进来,打断了皇帝的思绪。 他不悦皱眉,“什么事?” 此刻已是深夜,平日这个时候他已经歇下了。 “太后差人过来,请陛下去一趟慈宁宫。” “是不是太后身体有恙?”这个时辰来叫他,皇帝有些担心。 虽然母子俩因为立太子的事情发生过摩擦,可毕竟母子连心,皇帝内心还是对太后很关心的。 陆公公低声回道:“来人没说,奴才也没听到太医院那边有动静。” 皇帝勉强安下心来,反正没睡,便过去看一看吧。 慈宁宫的灯还亮着,皇帝背着手,一路从宫门走进佛堂。 “母后。” 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太后跪在软垫上,正在念经。 “怎么这么晚了,母后还没睡?” 皇帝边说边走到佛前,接过嬷嬷递过来的香火,供在香炉拜了三拜。 太后伸手,被皇帝扶着起身。 太后轻叹一声,“哀家想起容惠太子,就睡不着。” 皇帝一愣。 太子从小就和太后不太亲近,按理说,太后不该对他有太深的感情才是。 皇帝知道,太后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句话,只得顺着说道:“容惠太子向来孝顺,若是知道母后为他神思烦忧,只怕他也不能安宁。” 皇帝扶着太后走到暖阁坐下。 嬷嬷端了安神汤过来,皇帝接过,亲自递给太后,“母后是有心事吗?既然儿臣来了,便陪母后说说话。” 太后看着他,抿嘴笑起来,“咱们娘俩儿还真是许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说过话了。” 太后很享受此刻难得的平静。 她也很舍不得,因为这种平静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太后仰头将安神汤用完,又用锦帕擦拭了嘴角,才提起正事。 “皇帝,”太后收敛神色,“太子留下的书信,我都看过,看得出来,这些年他这个太子,做得很憋屈,很无力。” 皇帝:“毕竟宁王珠玉在前,他难免被比较,生出压力也是应该的。” “只是,”皇帝顿了顿,“宁王明知太子在意,还有意无意在太子面前挑唆施压,将太子逼上绝路,心思狠毒,隐藏之深,实在让朕心寒。” 皇帝原本还想说,这种人实在不配为储君,更不配为君王。可看着太后严肃的面容,便有些不敢说出口了。 “母后,宁王虽然在政事上算计颇深,但对您还是孝顺的。儿子听说,他时常入宫看您,就凭这一点,儿子也不会太过为难他。” 太后偏爱宁王,就如皇帝偏爱八皇子一样。 她看着皇帝,原本慈爱的眼神不知不觉透出同情。 皇帝也察觉到了太后的变化,几次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太后终于开口了,却说的是几十年前的旧事。 “皇帝,当初我做主替你取了王婉为后,我知道你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皇帝急着辩解,太后挥手打断他,“王婉生下周桓没两年就病逝了,紧接着王家就查出贪墨案,短短半年大厦倾倒,百年世家就此树倒人散,下场悲凉。” 太后笑着摇摇头,“有句话,叫狡兔死走狗烹,用了千百年,从不过时。” “为君之道,哀家不懂,可王家人有何错,王婉又有何错,错的分明是哀家才对。哀家就不该替你挑上权势在握的王家,让你寝食难安,担惊受怕,定要除之而后快。” 皇帝一怔,站起身来,面色惶恐,“母后此言,当真折煞儿臣了。儿臣虽与母后有过争执,可心里从未生过怨怼,更遑论不满,王家的事,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并非儿臣刻意为之,还请母后莫要听信传言才是。” 太后不想和他费这些口舌之章,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放到桌上,手指点了点,“这是大理寺在东宫搜出来的东西,皇帝好好看看吧。” 皇帝没心思去管为何大理寺越过自己,先把东西送到了慈宁宫,慌忙展开信纸看了起来。 太后在一旁说道:“你不满意哀家选的皇后,认为她仗着母族撑腰,处处规劝你,掣肘你,便趁着哀家不在,除了她。” “那你看看自己选的皇后,如今可还满意?” 第192章 晚了几日 坤宁宫。 皇后坐在铜镜前,卸了妆面和朱钗,手里握着金梳梳头发。 她的手突然一顿,“景璃,掌一盏灯过来。” 景璃从矮桌上取了火烛走过来,放在皇后身前。 一根白发赫然夹在在一瀑青丝当中。 景璃担心地看了一眼皇后,生怕她发脾气。 皇后的白发是从三十五岁以后出现的,自从第一次看到以后大发雷霆,景璃每次瞧见都悄悄处理了。 景璃暗自懊悔,也不知怎的,竟遗漏了一根。 皇后看着掌心的白发愣了一会儿,也没说要拔,将手中的金梳一放,起身了。 景璃赶紧跟上,安慰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多,前儿晋王成婚,您又跟着操了不少心,连平日的养护都没时间做。明日奴婢去太医院,让李太医开个药膳方子,娘娘补上一段日子,肯定就好了。” 皇后坐到床榻上,也不知在想什么,伸手抚着床笠。 那是合欢花的图案,满床烟粉色的花簇开得热闹,将坤宁宫的冷清衬得越发明显。 皇后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对景璃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快一年了吧......陛下已经这么久都没来过我这里了。” 窗外的小雨滴滴答答,打在琉璃瓦上,沿着屋檐往下坠,那一串银色水线落入水坑,发出清脆的响声。 春雨最是缠人,又最是容易勾起回忆。 皇后阖上眼,想起第一次见到皇帝时候的情形。 那个时候,她也在坤宁宫,只不过,她当时只是一个负责扫洒的奴婢。 像她这种低品级的宫人,是不够资格凑到主子面前去的。 她花了快一半的积蓄,才抢到了去前院干活的机会,又特意挑了皇帝的必经之路,假装偶遇。 只是没想到,那一次,皇帝是和先皇后一起出来的,他们牵着长公主,一家三口说说笑笑。 那一瞬间,她竟有些恍惚。 好像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寻常人家的男主人,带着妻子和女儿出门闲逛。 因为自己不守规矩,掌事姑姑当即责骂了她一顿,若非先皇后开口替她解围,定然逃不脱一顿板子。 御前失仪可不是小事,赶出宫去都是有可能的。 那一刻,她满心都是绝望。 那种感觉,竟和此时此刻的感受,像极了。 只是,那一面之后,皇帝眼里便有了她。 她一直知道,美貌是她的敲门砖,也是她的垫脚石,她就是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但凭心而论,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以主子的身份回到坤宁宫。 她的出身,注定走不到这一步。 所以,当圣旨摆在自己面前时,她甚至以为在做梦,还偷偷掐了自己一把。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事实证明,她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依然会有如坐针毡的时候。 她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先皇后还在,现在会是什么样。 先皇后出身名门,身后有母族,膝下又有一双能干的儿女,总归要比自己强许多。 她又叹了一口气。 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也开始悲春伤秋起来,她以前可从不这样的。 景璃减了寝殿里的几盏火烛,走过来跪在皇后身边,低声说道:“娘娘,快到子时了,您早些歇下吧。明日各宫各府的嫔妃都要过来请安,又要耗不少精神。” “好。”皇后虽然没有睡意,却依着景璃的话,躺在了床上。 景璃替她盖好被子,正要放下床帐,皇后突然拉住她的手说道:“明日把那套牡丹云锦宫装拿出来。” “是,奴婢这就取出来熏香,娘娘放心睡吧。” 安置好皇后,景璃立刻派人将衣服拿出来。 这是一套金色夹牡丹金线纹云锦宫装,年前就由尚衣局做好送进坤宁宫。 皇后这一年接连遭到皇帝申饬和禁足,又遇到太子的事,便想着低调些,平日穿的都是稳重端庄的花色。 景璃心里有些高兴,她暗自想着,皇后娘娘终于又有了争宠的心思,被皇贵妃压了大半年,也该喘口气儿了。 昨儿下了一晚上的雨,早上起来却是大晴天。 初夏端了药进屋,递到花姜手里的时候有些犹豫。 花姜笑着瞥她一眼,“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还害羞么?” 小满正在给花姜梳头,抿嘴忍笑,忍不住调侃,“初夏姐姐下个月就满十八了,我听家中长辈说,十八的女子不中留,初夏姐姐定是有了心上人,想在王妃面前求个恩典。” 经小满提醒,花姜才反应过来。 十八岁,在古代早就到了嫁人的年纪。 她私心总想着,初夏和小满能长大些再谈婚论嫁,说起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没顾及到实情。 她柔声问道:“初夏,是小满说的那样吗?你要是有了意中人,尽管开口,我亲自替你相看,若是配得上你,一定出面给你说亲。” 初夏跺了跺脚,满脸羞得通红。 她心里是有人了,可那人现在已是她高攀不上的,她便渐渐藏了心思。 “王妃就别戏弄奴婢了,奴婢才不是想着这些莫名堂的事。” “那你想什么?” 说着话,花姜就要去接初夏手里的药碗。 每次和周桓同完房,花姜都要喝。 这件事,她没有刻意回避,周桓肯定知道。 周桓从来不问,花姜却看得出来,他心里还是盼望的。 只是,花姜觉得时局不稳,有了孩子便有了软肋,反倒是拖累。 另外,花姜的身体还没到最佳生育的年龄,在这个生孩子如同去鬼门关的年代,她可不敢轻易冒险。 初夏将手缩了缩,才道:“王妃,您的月事晚了三天,万一......” 花姜顿时愣住。 她的月事一向很准时,她仔细算了算,竟真的延迟了。 她心里烦了一阵,还是开口:“端下去吧,这次就不喝了。” 万一真有了,这种药喝多了对孩子不好。 若是没有,按时间算,就算不喝药,中招的概率也很小。 想起昨晚,花姜就来气。 她明明不想的,都怪周桓,又缠人又磨蹭,将自己的脾气都弄没了。 小满站在一旁,看着花姜一会儿惆怅一会儿气愤,全然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 “王妃,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王爷啊?” “别说,还没确定的事儿,免得他空欢喜一场。” “是。”小满的嘴角已经压不住了。 她心里忍不住盘算起来,如果府上有了小主子,她肯定天天都去守着小主子,软软糯糯的小团子多可爱啊。 她再也不必羡慕隔壁平王府的好姐妹了。 第193章 过犹不及 “皇后娘娘万安。” 花姜屈膝福身,给皇后请安。 起来的时候,顺势看了一眼皇后。 皇后今日穿得极为高调,满身金色牡丹便罢了,头上也戴着凤钗,比起参加八皇子婚宴那一身,还多了几分华丽。 “过来坐。”常氏已经先到了,她朝花姜招手,小声指了身边的空位给她。 “你这衣料倒是厚薄适中,适合这段时间的天气,”常氏握住花姜的衣角摸了摸,埋怨道:“这鬼天气,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雨一会儿晴,倒叫人不知道怎么穿衣才好了。” 花姜回道:“三月天是这样的,咱们大人还好些,小孩子最容易生病。阿宝正是好动的年纪,最好多穿几件,热了脱冷了加,别捂出汗来再被风一吹,肯定受凉。” 提起阿宝,常氏皱起眉头,“阿宝这几日病了,王爷怕她过了病气给我,不让她到我房里来,我担心着呢。” 花姜关心道:“什么病?要不要我去看看。” “哪用得着你出手,就是寻常风寒,太医说吃几副药就好了。只是,阿宝从小就是我亲手带大的,离了我,她心情不好,吵得王爷头大。” 花姜嗤嗤笑了几声。 一想到平王带孩子的场景,她就忍不住发笑。 “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如今怀着身子,轻易病不得。孩子总让母亲带着也不好,趁这个时候让她和平王多亲近,反倒是好事。” 花姜突然想到,若是真有了孩子,她得提前和周桓商量好,孩子是两个人的,自然也是两个人一起带。 皇后扫了一眼殿下,除了皇贵妃,人都到齐了。 一个婢女走进来,福身说道:“启禀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正在吩咐内务府操办春日宴的事情,实在走不开,特地派奴婢过来告知娘娘。” 皇后轻轻哼了一声。 自从皇贵妃掌管宫务,每个月两次的请安总是各种理由不来。 她如今也习惯了,随口应了一句,就算过了。 “云妃今日的装扮倒是和往日不同,怎么这般素净?”皇后笑盈盈地看向云妃。 众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到了她身上。 云妃是明媚艳丽的长相,从前总是大红大紫,金玉满头的装扮,今日只穿着湘妃色的衣裙,高髻耸起,只以一朵芙蓉绢花簪在发中,看起来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美艳,显得温婉柔和。 云妃掩唇笑了笑,欠着身子说道:“今日来,也是想和娘娘分享这个喜讯,臣妾已经有孕两个月了。” 殿中响起轻微的动静。 云妃得宠,如今又有了子嗣傍身,往后在后宫当真要横着走了。 皇后脸上的笑意凝固了几秒,随即散开,“的确是件好事,这件事告诉陛下没有,陛下若是知道了,定然会很高兴。” 皇贵妃所生的瑜伽公主得宠,除了皇贵妃的缘故,还因为宫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孩子出生了。 云妃若是能顺利产子,位份必定要升一升。 皇后微眯着眼睛,将眼神落到云妃还不明显的肚子上。 那里面的种,是不是皇帝的还是个未知数。 “母后,”坐在一旁的曹心姝跟着开口,“儿臣这里也有一件喜事,想要告诉您。” “晋王府的杜侍妾前几日查出身孕,儿臣想要将她晋位为侧妃,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话音落下,殿中突然安静下来。 那位杜侍妾是曹心姝带入晋王府的,还不到一个月,就怀孕了。 要么,是晋王专宠,要么,就是运气太好。 但无论如何,正室都还没有生出嫡子,妾室先有孕,这种事本身就不正常。 容惠太子如此,晋王也如此,皇后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她收敛眼色,看向曹心姝,话里有些怪罪的意思,“晋王妃,你是晋王的正妻,是王府当家的女主人,本宫知你一向贤惠大度,可底下人做事,总不能越过你乱了规矩。” 曹心姝巴不得这句话,能传到晋王耳朵里。 杜侍妾虽然是她带入晋王府的,也是她故意安排让她和八皇子巧遇的,可那是她的新婚之夜,八皇子竟然先去了杜侍妾房中。 那个孩子,算时间就是那晚怀上的。 曹心姝在八皇子面前虽然没多说一句,可心里却很不满。 所以,她选择当众将这件事抛到皇后面前,想要借着皇后的话敲打八皇子。 “母后教训的是,都是儿臣的错,以后儿臣定会管好府里的人和事,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皇后哼了一声。 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好太给曹心姝脸色看。 毕竟,自己的儿子什么性子,她心里还是明白的。 八皇子那样固执的人,他想做的事,凭曹心姝还拦不住。 皇后:“本宫将晋王府的后院都交到你手上,你要替晋王管好,也要替本宫看好,别让那些没长眼的东西欺负到你头上。” 她抬高音量:“你们一并听着,各自记得自己的身份位置,该你们做的,别躲懒儿,不该你们肖想的,也别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众人皆回话:“是,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花姜暗自嘀咕,东西长在八皇子身上,难道曹心姝还能管得住吗?不怪自己的儿子,还怪媳妇儿没管好,这是什么奇葩逻辑。 “宁王妃,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花姜收起神色,回道:“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晋王妃如此深明大义,实在是天下女子的典范,我等也要多向她学习。” 皇后脸色一怔,不耐烦地挥挥手,“晋王妃留下,其余人都散了吧。” 众人起身告退。 曹心姝看着花姜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怨恨。 能当天下女子典范的,普天之下只有皇后。 花姜用这句话将自己高高架起来,只怕皇后对自己也生出了几分不满。 曹心姝赶紧上前,扶着皇后下来。 “母后的身体好些了吗,儿臣听王爷提起,母后入春以后老毛病又开始犯了,若是母后不嫌弃,儿臣便入宫侍疾,也好让王爷安心。” 皇后瞥她一眼,冷冷说道:“宁王妃说的一点儿没错,和你比起来,本宫这个皇后也差了些火候。” 曹心姝......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又听皇后说道:“万事过犹不及,你自个儿也琢磨琢磨吧。” “那个杜侍妾是什么来头?怎么就让她先有孕了?” 皇后自认最了解八皇子,他从来就没在女色这件事上让她操过心。 一个小小的妾室,竟让八皇子破了戒。 这还了得。 第194章 油盐不进 曹心姝小心说道:“月娘是儿臣从曹家带过来的陪嫁,是曹家一名管事的远亲,出身虽然差些,好在家世清白。这段时间大大小小发生了许多事情,许是王爷累了,才在她身上寻个乐子,时间一长,王爷收了心便好了。” 比起名不见经传的妾室,皇后自然更待见曹心姝。 她语重心长,教训道:“我以前瞧着你,不像是轻易能被人拿捏住的,怎么在那个月娘身上还栽了跟斗呢。因为长子庶出的事,容惠太子没少被人挑毛病,这种事,本宫决不允许出现在晋王身上。” 曹心姝从皇后嘴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这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任何人都不能挡在她的嫡子前面! 即便没有皇后授意,她也迟早都会动手。 既然皇后吩咐了,她也算师出有名,万一惹恼了八皇子,大可将一切推到皇后身上。 “母后的意思,儿臣听明白了。只是,儿臣在京城的时间不长,也没多少信得过的人,就怕万一出了纰漏,事情没解决,反倒惹王爷不满。” “没用的东西,”皇后骂了一句,虽然有些嫌弃,却朝景璃示意,“你亲自出宫一趟,找以前的人把药配好,送到晋王府去。” 她又对曹心姝说,“这种时候可不能心软,那人若听劝,你便好生说,若是执迷不悟,该动手便动手。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要将此事办妥。” 皇后不放心,多交代了一句,“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避开晋王。” 她虽极度不想让八皇子重蹈覆辙,再给她找一个虞氏来搅事,但毕竟是晋王府后宅的事,她若直接出面,手就伸得太长了。 而且,她也摸不准八皇子对杜月娘的心思,万一动了真情,自己这么做,难免会伤了母子之间的感情。 所以,她也是打着主意,让曹心姝动手,不得已自己还能推脱一二。 曹心姝恭敬回道:“儿臣谨遵母后吩咐。” 随即,又奉承道:“母后许久没有这般装扮了,今日一见,倒叫儿臣好生惊艳了一番。” 皇后有些得意,“女子嘛,才德虽然重要,但若少了美貌,总是难长久的。就比如后宫,总是不断有新人进来,那些都是妙龄女子,一个赛一个貌美如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人更是如此,本宫若再不振作起来,就真要让人当作病猫了。” 说完,她似是无意看了曹心姝一眼。 皇后心里一直是瞧不上她的,不仅仅因为她的出身,更因为她生得实在普通,远配不上英俊的八皇子。 不过,人是八皇子自己选的,皇后也就认了。 “晋王妃,本宫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曹心姝垂头答是。 可心里却并不苟同。 她才不要当皇后那种金丝雀,只等着男人高兴的时候过来逗一逗,不高兴的时候就关进笼子里。 她要做九天翱翔的凤,名正言顺站在八皇子身边,立于高台,俯瞰天下。 皇后见曹心姝低眉顺眼,很是满意,又交代了许多为妻之道,直到说累了,才让曹心姝退下。 曹心姝走到宫门,正好遇到花姜也在此处。 她走上前去,问道:“宁王妃不是早走了吗,怎么现在才出宫?” 花姜回道:“去了一趟慈安宫,给太后请安。” 花姜和曹心姝没什么交情,每次和曹心姝说话,字字句句都得先斟酌一番,免得被曹心姝抓住什么漏洞。 这样说话行事,她心累。 索性能避就避。 曹心姝勾起唇角,笑了笑,“要说还是宁王妃聪明呢,知道这后宫真正能做主的是谁?上赶着去太后面前献殷勤,让太后心甘情愿为你所用,当真是好本事。” 花姜心下一惊,皱眉道:“晋王妃,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曹心姝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八面玲珑的样子,对谁都是亲和有加的态度。 她冷不丁对花姜说这种话,花姜着实吃了一惊。 曹心姝继续说道:“我只是说了心里话罢了,宁王妃有什么可惊讶的。若是让你说,只怕比我更不堪呢。” 两人站在宫门前的空地,宫人都离得很远,这番谈话只有她们自己能听见。 花姜本想回怼过去,可转念一想,总觉得曹心姝在算计什么,便压住心中恼怒,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她往一旁退了几步,“我还要赶回宁王府,就不陪晋王妃多聊了。” 说完,花姜就上了马车。 曹心姝看着宁王府的马车开动,也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一进车,她脸上的笑就落了下来。 她只知道无论是周桓还是八皇子,和太后都不算亲近。 如果太后能够支持八皇子,事情就好办多了。 若是她能去太后跟前,以她的能力,未必不能笼络太后的心意。 可太后深居慈安宫,她上门求见多次都被拒绝,自己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她。 她叹了一口气。 宁王妃当真是深藏不露,连单独面对自己都这么谨慎,想要从她身上知道太后的消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原以为花姜自小漂泊在外,没见识过后宫深宅的尔虞我诈,即便有几分胆色,也并非有城府的女子。 可自己多番试探下来,花姜在她面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远比自己打听到的更难应付。 曹心姝靠在车壁上,闭眼想了一会儿。 虽然宁王妃不好靠近,但有人可以啊。 远在通州的容惠太子妃就不是什么聪明人,从她嘴里,定能打听出太后的事来。 另一边,花姜也在猜测曹心姝今日的目的。 她绝不是冲动的人,激怒自己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难道是,太后? 花姜忍不住笑了几声。 若是曹心姝想从太后身上入手,那就是自取其辱了,若她还不死心,自己也不介意帮她一把。 第195章 学以致用 花姜回到王府 难得这个时候周桓也在府上。 他正在书房看西北送来的密信,一边听花姜絮絮叨叨说着今日坤宁宫发生的事。 “老八......不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周桓也觉得奇怪。 他实在想不明白,八皇子这种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怎么会看上一个陪嫁丫鬟,还让她先有了身孕。 花姜就更不明白了,她拿了一个软枕,舒服地靠在软垫上,和宁王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八皇子是不是这种人,不好说,但我觉得晋王妃,不是能容得下这种事的人。” 虽然外人都说曹心姝宽厚大度,可以花姜对她的了解,她必然留有后手,否则就凭一个小丫鬟,还不至于敢在曹心姝面前随意蹦跶。 至于八皇子,说不定突然就看对眼了,一时糊涂也不是不可能。 “王爷在看什么呢?”见周桓执笔写字,花姜随口问了一句。 “北檀的局势快要定了,或月想和大周重新谈条件。” “或月,赢了?” 周桓抬头笑道:“还没有,不过,快了。” “差点忘了,她还留了一封信给你。” 周桓从书架上取出一封信,递到花姜面前。 花姜拿过以后,朝他挥挥手,“王爷去忙吧,我自己看。” 周桓见她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蓦然觉得好笑。 等他坐回位置上,花姜才把信拆开。 信使用桐油封的口,上面还盖有或月的私印。 花姜曾拜托或月帮她查找太子通敌的罪证,她还以为回信是说这件事情。 可当她一目三行看完,心中已经响起了无数个—— 啊?啊?啊?...... 不可能吧? 怎么会呢? 或月,居然要跟乐清公主抢男人??? 再一想,或月现在忙着搞斗争,居然还有心思想这种事,不得不说,女强人就是精力旺盛。 于情于理,花姜都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她跳下床,将信纸丢进了炭炉,火舌一拥而上,烧个精光。 周桓手里没停,眼神却时不时地往花姜那边看。 刚才还悠闲自在的样子,看完信就开始坐立不安了。 或月和花姜还能说什么? 周桓想来想去,也就那几件旧事。 既然花姜不想自己插手,周桓也不多问了。 可看着花姜抓耳捞腮的样子,又实在难受,便想办法转移了一下她的注意力。 “你今日去了慈安宫?太后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什么?”隔了好一会儿,花姜才回了一句。 周桓又重复了一遍问话。 “好着呢,”花姜走到矮榻上躺下,突然觉得有些乏累,眯着眼睛说道:“我告诉太后,祖母如今一个人在府上,连个陪她说话的人都没有,想求她把宋锦珠送回相府。” 周桓的手一顿,笑道:“太后和相府老太太大半辈子的交情,这点事儿肯定会答应。” “嗯。”花姜低低回了一声。 毕竟宋锦珠如今的身份还是容惠太子妃,又在皇寺为太子念经祈福,就这么送回相府,未免招人口舌。 太后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她在慈安宫设有佛堂,索性让宋锦珠回宫,陪她一起礼佛,既顾全了礼法,又彰显了孝心。 只要宋锦珠回京,去哪里还不是听太后安排。 想到宋锦珠能留在相府,花姜心里的担忧便少了些。 一家人,总要整整齐齐才好。 周桓忙完手里的事,,这才起身走到花姜身边。 花姜正将胳膊搭在眼睛上,不知在想什么。 周桓心思一动,轻轻躺在她身边,撑肘朝她颈窝吹了一口气。 “别闹......”花姜懒懒唤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知道自己有可能怀孕,花姜的身体就越发懒了。 刚才明明是在想或月和萧玉的事,也不知他们两个是怎么见上面的,结果想着想着就开始犯迷糊了。 她将胳膊放下来,转过脸,便看到近在咫尺的周桓。 虽然这张脸,她已经看了快两年了。 可乍看之下,依旧会让她忍不住心跳加速。 “你在想什么?”周桓和她说话的时候,磁性的低音总是不自觉带着一丝柔意。 花姜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心里暗想,好看,真好看,就冲这颜值,自己也没吃亏。 周桓脸上痒痒的,被她抚过的地方,流过微热。 花姜还没来得及收手,周桓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带着她的手触碰到了自己的喉结。 那里有一道浅痕,还是好几日之前,花姜留下的。 “别。”花姜轻哼了一声。 她的手,已经被拽着探入周桓的衣摆里面了。 花姜试了试,他抓得紧,一点儿没有撒手的意思。 “今天不行。” “就现在。” “现在是白天。” “光天化日,才有意思。” 说着,周桓就凑了过来。 花姜也不明白,这人刚才还一本正经坐在书桌前做事,怎么说变就变,流里流气的,不要脸。 周桓管不了这么多,手一撑,就覆在了花姜身上。 他的吻技一向了得,来回几次,就将花姜吻得七荤八素,浑身瘫软。 一边吻着,还不忘一边指导花姜的手。 “阿苑,我忍不住了。”周桓一只腿搭在花姜身上,空出一只手去解她的裙带。 “不行,真不行。” 花姜紧紧拽住裙带,周桓这才意识到不对,慢了下来。 他松开花姜,以为她来了月事。 “那它怎么办?”周桓可怜兮兮地看着花姜。 “借给你。”花姜伸出一只手,递给他。 周桓没动,依旧红着眼看向她。 花姜被他盯得心虚,只好往下退了退,“那我,试试?” 周桓撩开衣摆,还没来得及褪下里衣,就听外头传来小满的声音。 “王妃,奴婢有要事禀报。” 周桓身体一绷,脸上沉得要滴出水来。 花姜趁着这处间隙,赶紧回道:“进来说。” 小满往里走,见软榻前摆着两双鞋子,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说道:“王爷,王妃,外面出事了。” 花姜拨开周桓的手,支起身子,问道“什么事儿?” “外面都在传,说......说咱们王爷以前受伤,伤了根本,生不出孩子。” 花姜和周桓对视了一眼。 “出去。”周桓低吼一声。 小满吓得掉头就走。 花姜...... 没良心的小东西,真是一点儿不顾她的死活啊。 “你听到了,别人都往我头上泼脏水了,你忍心让我白白受这些诬陷吗?” 一边说着话,周桓的手就又伸了进来。 他的掌心发着烫,伸到哪里,哪里就像被火点燃了似的。 花姜顾着自己的肚子,往边上退了退,实在没法了。 “我答应你,就这一次。” 周桓像是得了什么赦令,脸上立即有了笑。 花姜埋着身子下去,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没碰到,就听周桓说了一句,“算了,我还是自己来吧。” 说着,就将身子转了过去。 花姜原本也不想,此刻松了一口气。 可心里又总觉得过意不去,便贴着背抱紧他,小声说道:“要不,还像那次。” “哪次?” “就那次。” 周桓转身过来,一把将花姜揽入怀里。 “这次换个方式。” 花姜...... 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周桓说道:“你不是才买了新书吗,学以致用。” 第196章 以小博大 曹心姝是个行动派,想到什么就要立即去做。 她一回晋王府,就招了王府管家过来,让他准备离京祈福的事。 通州离京城只有半日车程,她可以当天往返,也不会耽误什么。 现在的情形对八皇子很不利,说不定哪天立太子的旨意就落到了宁王头上。 朝堂上的事情,自有八皇子自己去勾兑。 她能做的,仅限于在后宫和后宅之间转圜。 她对于皇后对朝政没有丝毫敏感性,感到很失望。 可她不知道的事,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帝才能放心让皇后在那个位置上稳坐多年。 紧接着,她将杜月娘叫过来,关心她怀孕的事。 “今日入宫,皇后娘娘知道你有孕很是高兴,还说要赏你安胎药。”曹心姝倚在黄花梨木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看起来颇为随意。 杜月娘站在一旁,面上露出惊喜之色,“多谢王妃,若不是王妃费心教导,妾身也不可能怀得上这个孩子。” 曹心姝淡淡笑了笑,不露声色打量着她。 除了长相相似,杜月娘举手投足间越发有萧时月的影子了,看来她私底下没少费功夫。 “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跟你一同入府的也有好几个,偏你入了王爷的眼,那是你自己的本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既然王爷宠爱你,你便将心思都放在王爷身上,只要你将王爷伺候好了,我这里少不得你的好处。等皇后娘娘赏的药材到了,我立刻派人送到你院子里去。” “多谢王妃。” 看着杜月娘感恩戴德的样子,曹心姝暗骂了一句蠢货。 若不是要利用她对付八皇子心里的白月光,她才不会把她送进来呢。 不过,蠢也不是坏事,至少事事都听自己的。 等杜月娘走了,曹心姝将文竹唤过来。 “放了几天的消息,想必宁王府也该知道了。宁王妃不是那种伸着脖子让人砍的人,势必会想办法把这个消息压下去,你去库房再支五百两银子,那些人都是看银子办事的,你也别手软,这场仗咱们绝对不能输。” 文竹有些为难,“王妃,这件事王爷知道吗?若以咱们院子的名义支取,只怕账房那边不肯拿。” “区区五百两,王府随便干个什么都不止这个价,账房竟敢管到我这儿来了?” 曹心姝虽然生气,却没对着文竹发脾气。 要怪,还是怪八皇子。 自己都嫁入王府快一个月了,除了王府里里外外的杂事,和钱有关的事情都还没交到她手上。 虽然平日的吃穿用度都是比照着该有的份例给她,可没握着钱,就没握着权,做起事来处处受限,有时候还要对底下的奴才使好脸色,才能行得通。 虽然懊恼,但曹心姝不想因为这种事儿和八皇子产生龃龉。 “你从我私库取些银子出来,先把这件事办妥了,然后再安排着将今年府里的夏衣提前都做了。” 文竹惊讶道:“王妃是想自己贴?这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咱们手里的钱怎么补得够呢?” 曹心姝笑了笑,“你只管去做,我自有打算。” “是。”文竹虽有疑惑,却没有多问。 其实,曹心姝的私库也不多。 她家里姐妹众多,特别是几个姐姐,嫁得都是当地的豪门望族,曹家准备的聘礼也多。 到了她这里,便有些捉襟见肘了。 原想着皇后娘娘那边的聘礼能补上一些,谁知都是中看不值钱的东西,以至于她手头也不宽裕。 八皇子这么暗着给她下绊子,还不是因为曹临闯的祸事,将八皇子惹恼了。 曹心姝安慰自己,不急不急,来日方长,她只要沉住气,总有一天能将八皇子拿捏住。 关于宁王的流言还没来得及传入宫里,皇后从宫里递出来的消息先一步到了晋王府。 曹心姝掀开帘子走八皇子的书房,房里只点着一盏灯,光线昏暗,她仔细看着脚下,往里走。 “这么晚了,王爷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八皇子坐在书桌前,微垂着头,似乎已经用那个姿势坐了很久。 他抬起头的时候,甚至能听到脖颈处关节响动的声音。 “你看看这个。” 八皇子将一小片黄纸递给曹心姝。 这是半个时辰前,从坤宁宫送出来的。 字迹潦草,足以见得皇后当时有多惊慌。 曹心姝捂嘴惊叹,“容惠太子居然......” 八皇子打断她,一拳打在书桌上,狠狠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四哥不可能站在我这边,没想到他死都死了,还留着这么一招等着我,可真够狠的。” 曹心姝稳住心神,连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王爷喜怒,母后只说陛下手里有另一封容惠太子留下的信件,可上面写的什么,母后不知道,咱们也都没看过。既然父皇没有派人审问母后,也没有找你,说明那封信上的内容,要么没有实证,要么和你无关。” 八皇子瞥了一眼曹心姝,缓了一会儿才把茶杯接过去。 “我已经派人去大理寺打探了,这种事必定是大理寺报上去的。我只是奇怪,都过去这么久了,早不发现晚不发现,为何偏偏在此时?” 八皇子现在很庆幸,幸好从头到尾自己都没现过身,全都是皇后出面,不管容惠太子在信里说了什么,他的死都不可能怪到自己头上。 但皇后那边,想要保住她,却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皇后前脚去看了太子,后脚太子就自尽了。 先是留下一封剑指宁王的信,后又找出一封和皇后有关的信。 但凡不是傻子,都该知道其中的曲折了。 八皇子抬手捏了捏眉心,他还不确定,这封信真是太子写的,还是宁王动了手脚。 如果是宁王,那就麻烦了。 说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宁王暗中知晓。 突然,八皇子的额头两侧传来温凉的触感。 曹心姝站在他身后,替他揉着额角,一边柔声说道:“王爷若是信得过我,我明日一早就借着给母后请安的名义入宫。若是我进得去,说明母后无碍,我还能再打听些情况,若我进不去,王爷便该想想,要怎么才能和母后划清界限了。” 八皇子一怔...... 第197章 狠不过他 他伸手将曹心姝的手打落,冷声呵斥:“那是本王的亲生母亲,你竟然要我背弃她,你怎会生得一副这样的蛇蝎心肠,真叫本王心寒。” 曹心姝退后一步,有些无措。 可转念之间,她便福身低头说道:“王爷教训的是,是妾身口无遮拦,请王爷责罚。” 八皇子哼了一声,“念你是初犯,便罢了。你记住,那是皇后,也是我的生母,我永远都不可能和她撇得清关系。” “是......妾身明白了。” 从书房走出来,曹心姝将文竹唤过来。 “明日一早,咱们入宫,你提前准备一下。” 文竹刚才就守在门外,对于两人之间的争执听得很清楚。 她小声问道:“王爷不是不让您管这件事吗,您若去了,会不会又惹他生气?” 曹心姝牵起一侧唇角,转身看向窗扇上透出的人影,“既然王爷和皇后撇不清关系,就只有让皇后主动撇清关系了。” 八皇子啊,八皇子,曹心姝心里暗想,论心狠,自己真不是他的对手。 ...... 坤宁宫。 景璃脚步匆忙走入内室。 皇后立即站起来,面容憔悴看着她,“来了吗?” 景璃摇摇头,扶着皇后坐下,低声安慰道:“娘娘放心,不是大理寺的人,是晋王妃来了。” 皇后点点头,示意请曹心姝进来。 想起昨晚的事,皇后依旧心有余悸。 已经到了就寝的时间,皇帝突然过来,一开口就质问她是不是在年节那晚去过东宫。 皇后自然一口否认。 皇帝未置可否,却扔了一个牛皮袋在她脚下。 “容惠太子妃曾说,有宫人在年节那晚见过你,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皇帝背着手,背对皇后站着,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皇后笼罩在黑影中,恍然生出一种错觉。 她和皇帝,是夫妻,更是君臣,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并肩而立过。 她轻笑一声,缓缓开口,“一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宫婢,一个臣妾没见过的东西,就是陛下口中的人证物证么?” “陛下,臣妾十六岁遇到您,幸得陛下恩宠,一步一步将臣妾扶上后位。臣妾自知出身低贱,不配为后,近二十年来,没有一日不担惊受怕,没有一日不尽心掌事,如今臣妾年老色衰,陛下想要臣妾腾位置直说便是,何苦将这种罪名强加在臣妾头上。”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皇后,内心没有一丝动容。 他从小就在皇宫长大,妇人惯用的手段,他不是不懂,只是闲来无事乐意陪同一起消遣罢了。 可眼下,皇后做的蠢事,有可能牵扯到另一件事。 他已经没有耐心和她周旋了。 “皇后,这件事是大理寺查出来的,你以为,就凭这些东西,他们就敢在你身上下定论吗?” 皇后心口一阵一阵发凉。 大理寺查案,极少失手。 看着皇帝笃定的眼神,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今夜若是不交代点什么,断然是过不了皇帝那一关的。 皇后低声哭了起来,“陛下,容惠太子是臣妾怀胎十月生下的亲生儿子,儿子受罪,天底下没有一个母亲能忍得住坐视不理。臣妾无能,帮不了太子,只希望团圆之夜能见一见他,让他知道,臣妾心里一直挂念着他。” “陛下若是觉得这是罪过,要罚要杀,臣妾都认了。反正容惠太子已经不在了,臣妾活在这世上,也了无生趣,倒不如随他一起去了好。” 皇帝垂眸看向皇后,目光充满嘲讽,“你想随他去,他还未必愿意。朕手里还有一封容惠太子留下的书信,皇后在他心里,可算不得什么慈母。” 话音一落,皇后只觉得四肢冰凉,血液倒涌,一颗心仿佛拽着喉管就要跳出去了。 太子居然还留了第二封信? 信里会写什么,难道要将自己对他的逼迫都写下来了吗? 皇后真的有点慌了,却又不得不故作镇静,她俯身磕头道:“臣妾对太子一片慈母之心,苍天可鉴,太子都走了这么久了,这封信到底是他留的还是别人伪造的,谁也说不准。陛下明朝秋毫,万不可被人诓骗了。” “此事自有大理寺查明,皇后若觉得有人冤屈,给他们说去!” 说罢,皇帝抬脚就出了门。 从那时起,皇后就提心吊胆等着大理寺的人上门。 曹心姝走进寝殿,福身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过来坐。”皇后一夜未眠,连声音都带着疲倦。 曹心姝走到皇后身边坐下,关心道:“母后的气色瞧着不大好,请太医来看过没有。” 皇后摆摆手,直接问:“本宫让人送出宫的消息,晋王收了吗?” “收到了,王爷一晚上都在担心您,今儿一大早便让儿臣进宫陪您,自己则想办法去大理寺打探情况了。” 皇后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嘴唇也有了一丝血色。 曹心姝得知皇后没用早膳,赶紧让人安排下去。 她扶着皇后坐到桌前,跪在她身前柔声劝道:“晋王历来最孝顺您,若是知道您这般苛待自己,不知有多心疼自责呢。” 皇后拉住曹心姝的手,语气十分严肃,“自责什么?这件事和晋王没关系,无论容惠太子留下什么信息,都别想攀咬到晋王身上。这一点,你要告诉晋王,让他安心。” 曹心姝抬手抹泪,哽咽着说:“果然母子连心,王爷早猜到您会这样说,王爷也让我带话给您,无论最后查到什么,王爷都不会抛下母后。什么王爷,什么储君,这些身外的名分,比起亲生母亲,一点儿都不重要。” 这番言论,落在皇后耳中,又动听又感动。 她原想让曹心姝带话,让晋王无论如何都要去求皇帝,尽量保住自己的后位。 可晋王都肯豁出一切来陪自己,她哪里还忍心连累他。 景璃端着托盘走进来,一碗清粥,配四个小菜,都是清爽可口的菜式。 曹心姝端到皇后面前,劝道:“母后多少用些吧,儿臣回去也好向晋王交差。” 皇后拿起筷子,还没碰到碗碟,又放下来。 “晋王妃。”皇后唤了一声曹心姝,然后什么都没说,只抬头看向窗外。 曹心姝顺着皇后的目光看出去。 窗台上摆着一盆垂丝海棠,已经起了花苞,一个个胀鼓鼓的,像是下一刻就要绽放开来。 再往外,是两株古柏,修剪的很整齐,一只白尾云雀落在上面,不知在找什么。 突然,扑棱了几下翅膀,冲入四四方方的天光,飞远了。 第198章 皇后薨逝 皇后收回眼神,又继续说话。 “你是晋王亲自选的人,你的话,他一定能听进去几分。” “你回去以后务必劝住他,无论宫里发生什么,他都别掺和,无论有谁找他问话,他一概不知便行了。” 曹心姝明白皇后的意思。 她想以一己之力将所有事情都扛下来。 可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啊,那些人不知办了多少案子,大大小小的门道有无数办法可以摸清楚。 光凭晋王一句“不知道”,是绝躲不过去的。 曹心姝露出担忧的表情,“母后的话,儿臣自会带到,只是......” “母后去东宫这件事,到底还是是王爷出手安排的。以王爷的性子,一旦被牵连进此事,一定会将所有罪责一并承担下来。” “咱们都不知道大理寺已经查到哪一步了,也不知道太子留下的书信中到底说了什么。有宋相和宁王在,谁知道大理寺会将什么罪名扣在王爷头上。逼死储君,谋害嫡兄,哪一件都是没命的大罪,王爷也曾出入沙场,自是早已看淡生死,母后的心意,王爷只怕是要辜负了。” 皇后往后靠了靠,将背抵在软垫上,静静坐着。 她在想曹心姝说的话,也在想昨晚的事情。 皇帝既然已经拿到了太子留下的东西,直接让大理寺的人入宫盘问也好,将她送进诏狱审问也罢,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却容得她递了消息出去,又没拦着曹心姝入宫。 她真傻啊,这么浅显的道理,皇帝在暗示她,曹心姝也在暗示她,偏她自己到最后才明白。 这件事,只有从她这里断了线,让大理寺查不下去,才能将八皇子彻底摘出去。 一旦招惹上大理寺,八皇子的将来就彻底葬送了。 “景璃,泡一杯今年新贡的碧螺春来。” 八皇子也喜欢碧螺春,今年分到她这里的不多,她平日舍不得喝,只有八皇子来的时候她才会让景璃拿出来。 景璃见皇后恢复了几分精气神,赶紧将茶水端上桌。 又听皇后吩咐,“剩下的,都让晋王妃带回去吧。” “娘娘最好这口,不留一些吗?” 皇后看向曹心姝,一字一句道:“不必了,往后也用不上了。” 曹心姝没有推辞,行了礼,“儿臣代晋王,谢过母后。” “出去吧,本宫想歇会儿。” “是。”曹心姝往后退了出去。 ...... 皇太后的懿旨一到,宋锦珠就赶紧收拾东西回了京城。 旨意说得很清楚,每个月初一十五入宫陪太后诵经,其余时间则在相府抄写经书。 花姜得知宋锦珠到了相府,连夜赶过去,顺便陪陪老夫人。 宋锦珠看起来,明显比在东宫的时候胖了些。 花姜玩笑道:“都说容惠太子妃是出京受苦去的,我怎么瞧着,你过得还挺惬意的,是不是都不想回来了。” “妹妹可别冤枉我,那座尼姑庵修在半山腰上,虽挨着皇家寺庙,可热闹是一点儿没沾上。我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读早课,晚上还有晚课,三餐都是素食,真是比坐牢还惨。” 老夫人笑着点点她的头,“你也别净挑坏处来讲,我听说宫里念及秦氏有孕,不仅多配了丫鬟伺候,还给她另设了小厨房做吃食,你和她关系这么好,我才不信你没去她那里蹭吃蹭喝。” 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你这身形,没少吃吧。” 宋锦珠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挽着花姜的手臂,“这次的事,还得多谢阿苑,要不是你出面求情,只怕我这一辈子都得困在山上。” 花姜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两姐妹说什么谢不谢的,若真要拉扯起来,咱们之间就说不清了。” 宋锦珠垂下眼眸,心底泛起酸涩。 当初,她任性妄为害得花姜失踪,在外孤苦漂泊十年。 如今,又得了花姜的恩情,救她于水火。 她欠花姜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花姜问起别的事,“你走了,秦絮华一个人,岂不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宋锦珠:“太后还有一道懿旨,让絮华去京郊行宫养胎,等生下孩子以后再另外安排去处。” 宋锦珠露出高兴的神色,“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离开,我还真放心不下她,幸好太后想得周到,她到了行宫,衣食住行必然无忧,总比在山上强。” 花姜和老夫人对视一眼。 太后此举,只怕是想将她们母子软禁起来。 门外响起敲门声,“老夫人,相爷派人过来传话。” “进来说。”老夫人应了声。 相爷身边的小厮走进来,恭恭敬敬回道:“宫里传出消息,皇后娘娘薨了。” 老夫人面上一怔,随即看向花姜。 花姜也是满脸惊讶。 老夫人稳住心神,说道:“我知道了,你告诉相爷,他尽管去忙,我这边不需要他操心。” “是。” 等门重新关上,宋锦珠抚着胸口连说了几句,“怎么会这样?” 皇后的身体虽然比不得年轻的时候,每年都会旧疾复发,但这么突然就没了,很难让人不猜测到什么。 老夫人对花姜说:“时间不早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等你姐姐安顿下来,你们姐妹有的是时间叙话。” 花姜也想尽快回去找宁王问问。 几天前,宁王告诉她,大理寺已经将信呈到太后那里去了。 这封信,只说了皇后是如何逼迫太子自尽的,又是如何教唆太子留下遗书陷害宁王的。 只要皇后认了,死罪倒不至于,但至少会落个废黜入冷宫的下场。 可现在皇后连大理寺都没进,就死了,是自尽还是赐死,花姜心里一团迷雾。 可她不想让老夫人担心,不慌不忙伺候她上床歇下,才离开相府。 “王爷呢?”回到相府,十七站在门口等他。 “王爷入宫了,他特意让奴才在这里等您,让您别担心。” 花姜点点头,一言不发往内院走去。 今夜是上弦月,黯淡的月色隐入云层,只映出天边厚厚压着的一层浮云,静静翻滚着。 夜色浓重,像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花姜独自走进里屋,没有让人掌灯。 皇帝给了皇后时间和机会,让她在大理寺介入之前就死了。 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死无对证。 这是不是意味着,直到现在,皇帝都还没放下立八皇子为储的想法。 他们原本也只是想拉下皇后,让八皇子孤立无援,再无倚仗。 可她没想到,原来皇帝才是八皇子最大的倚仗。 皇帝对八皇子的偏爱,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一纸圣旨下来,皇帝执意立八皇子为储君。 难道,一切又要回到原点了吗?周桓还是逃不掉起兵造反的结局? 花姜胡思乱想,越想越害怕。 “王妃。”十七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什么事?” “王爷还说,请您稍安勿躁,他有办法解决此事。” 花姜停下来回踱步的步伐。 她怎么也糊涂了,朝堂上还有周桓和宋若甫,她在这里干着急做什么。 她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算了,还是等吧。 第199章 惊天秘密 花姜等到很晚,周桓都没有回来。 皇后突然薨逝,宫里想必也是忙作一团。 她索性唤人伺候着洗漱了,躺在床上。 本想看着话本子等周桓回来,等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规规矩矩盖着被子睡着了。 花姜动了动,摸到身边有人。 周桓在她身边侧躺着,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的衣裳。 她昨夜睡在床中间,只留了一点位置在外面,周桓睡不下,便侧身躺着。 花姜轻手轻脚起身,想给他盖被子,却听到周桓开口:“你再睡会儿,等会儿和我一起进宫。” 花姜的身子已经探出去一半了,她掀开帘帐,见外头天色蒙蒙亮,依稀能听到雨声。 这种天气,最适合睡觉了。 花姜收回手,又爬回自己的位置,枕在周桓伸过来的胳膊上,将头靠在他胸口。 “王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才回来不到一刻钟,”周桓顿了顿,收起胳膊,将她圈在怀里,“我随宋相去了一趟相府,所以回来晚了,是不是吵到你了?” 花姜摇摇头,不忍心再和他多说,“王爷赶紧眯一会儿,天亮了还有得忙。” 周桓依言闭上眼,虽然身体困顿,脑子却停不下来。 皇后的死,最终以思念容惠太子成疾,不治而亡作为公开的死因。 周桓、三皇子和八皇子都第一时间赶进了宫。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礼部和内务府措手不及,乱了一阵。 幸好丧礼所需的材料都是现成的,库房一直存有备品,各宫都派了宫人出来协助,连夜赶制丧服白幡。 又有几位皇子主持,短短一夜,丧礼便初现雏形。 明日一早,皇室宗亲和内外命妇都要入宫吊唁。 算着时辰,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又要起身了。 周桓睡不着,心里有许多话想跟和花姜说,可想着昨夜她等了自己一宿,便舍不得再让她劳神了。 花姜这段时间的睡眠出奇的好,闭眼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周桓也闭着眼假寐,脑子里一会儿是皇帝的声音,一会儿是太后的声音,他越想,越清醒,索性睁开眼,等着天亮。 “王妃,该起了。” 小满叫醒花姜的时候,周桓已经洗漱好坐在床边了。 虽然熬了一整夜,随便眯了一会儿,就已恢复了大半的元气,此刻依旧是神采奕奕的面貌。 花姜揉着惺忪的眼睛,困顿得很。 周桓柔声道:“等会儿在马车上再补个觉,今日流程繁复,只怕要累一整日了。” 小满在一旁小声嘀咕:“听说晋王妃身体不适,告了假,王妃要不要也找个理由,别去了。” 怀孕的人不适合参加丧事,晋王妃此举,倒也合理。 花姜笑了笑,“你真当我和蓝雪花一样,是懒猫儿啊,我只是春困,以后起早些便习惯了。” 小满依旧不放心。 在她心里,花姜已经是个孕妇了。 都说女子前三个月最危险,花姜还要站着跪着一整日,她实在担心。 小满的担心,花姜都明白。 眼看着月事晚了一天又一天,虽然身体变化不大,但大概率是有了。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毕竟还没确定,她不想让周桓分神,更不想让他因此有所顾忌。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就这么折腾一天,还不至于伤了孩子和自己。 要知道,她每日闲来无事做的运动可不是白做的。 初夏取了素色的衣衫过来,替花姜换上,又做了简单的妆造。 两人随便用了早膳,便坐车进宫。 皇后的灵堂设在宜清殿。 宽阔绵长的殿宇四周都已布上白幡,低鸣的念经声从殿内传来,到处都是庄严肃穆的氛围。 周桓去了前殿,和礼部的官员一同监管流程。 花姜则在偏殿等着,等和尚们念完经,她才和各宫各府的命妇一同入灵堂。 “王妃,皇贵妃娘娘传您过去。” 进门禀报的是皇贵妃身边的婢女,花姜见过。 此时,她已换上孝服,一身素白跟着婢女去往正殿。 皇贵妃也穿着孝服,正坐着跟内务府的管事交代事情。 “宁王妃来了。”皇贵妃招呼了她一声。 “见过皇贵妃。” 行完礼,花姜便去皇贵妃跟前坐着。 皇贵妃匆忙说了几句话,便将殿里的人都遣出去了。 屋里没了外人,皇贵妃的仪态便稍微松了下来,说话也随意了些。 “从昨晚开始就没歇着,正巧你来了,便陪着我喝口茶,歇一会儿。” 花姜看着窗外的天色,只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进灵堂了。 花姜顺着皇贵妃的话头,接道:“皇后娘娘的事太突然了,倒叫娘娘您跟着受累。” 皇贵妃从一旁的银盘拿了一块糕点递给她,“这个枣糕好吃,你多吃点垫肚子,等会儿进了灵堂,还不知要跪到什么时候呢。” 各个流程,礼部都有详细的安排。 可毕竟人多,期间难免有拖延的情况出现,花姜也怕自己受不住饿,接过手吃起来。 她随口说了一句,“娘娘宫里的吃食果然不错,这份枣糕松软香甜,一般的厨子可做不出来。” 皇贵妃掩嘴笑了笑,“还真不是我宫里做的,是我大哥差人送进来的,早上现做的,味道自然差不了。” “真是羡慕娘娘,入宫了还有哥哥惦记。” 花姜说完这句话,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宋知麟来,心里沉了沉,面上却未显。 心里有了波澜,手里的枣糕也没那么香甜了。 皇贵妃见花姜安静地吃着糕点,自个儿端了茶水喝。 等喝了约摸半杯茶,她幽幽开口,“陛下打算今日宣读立储的诏书。” “咳咳......”花姜被噎得咳了两声。 皇贵妃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这么重要的事,就当闲谈似的说出来了。 也不知道这种天大的秘密,皇贵妃又是如何知晓的。 转瞬间,花姜便盘算起来。 皇贵妃出身清河宁氏,从太祖那会儿开始,宁氏一族便以清流世家着称。 百来年间,族中子弟人才辈出,门下子弟遍布朝野。 已经致仕的宁老太爷便是先帝时期的丞相,皇贵妃的大哥,如今的宁氏族长,官至正二品吏部尚书,深受皇帝信任。 宁氏一族在朝中从不参与党争,从不管底下如何争斗,他们只效忠于皇帝,因此深得皇帝信任。 花姜暗忖,皇贵妃这个时候,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自己,又存着什么心思? 第200章 求助太后 天底下从没有真正的清流,更没有绝对的忠臣,效忠谁,说到底还是看谁能给自己,给家族带来最大的利益。 扶持三皇子的念头,宁家人不是没有想过。 可才只是想了想,当年还是淑妃的皇贵妃,便被卷入皇后的小产事件中,被打入冷宫。 宁老爷子亲自入宫,在太极殿跪了好几个时辰,才以宁家永不争储的承诺换来了皇贵妃的重归。 这一切,皇贵妃直到现在都不知情。 但从那时起,宁家人便知道,只要皇帝在位一日,谁想要当储君,谁就得先断掉显赫的外戚。 也是从那时起,宁家便绝了送三皇子上位的念头。 “晋王妃,是不是觉得好奇?”皇贵妃又拿了一块枣糕,慢吞吞往嘴里放。 她虽比不得皇后貌美,可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优雅高贵的仪态随便看看便觉得赏心悦目。 作为宁家唯一的嫡出女儿,皇贵妃自小便被几个哥哥宠着长大。 这个消息,是今早和枣糕一同送过来的。 这不仅仅是皇贵妃的选择,更是宁氏的选择。 花姜对于其中的曲折并非绝对了解,她只有模糊的猜测,也已足够了。 花姜走到皇贵妃面前,俯身跪下,“皇贵妃今日之恩,我与宁王永生难忘。只要宁王将来能坐上皇位,,皇贵妃便是后宫最尊贵的太妃。” 皇贵妃轻笑了几声,扶她起身,“你啊,还真是实诚,若换了旁人,已经巴不得许诺太后之位了。” “娘娘见人无数,真话假话一听便知,我岂敢在娘娘面前打诳语。” 皇贵妃对花姜的回答很满意,她覆在花姜耳边,低声道:“等会儿你提前离开,去慈安宫找太后,如今只有太后,才能阻止陛下。” 花姜郑重点点头,又对着皇贵妃拜了一拜。 到了进灵堂的时间,花姜跟着众人一同进入大殿。 趁着众人埋头痛哭,花姜贴着墙角出了宜清殿。 事发突然,她一直没找到机会见周桓,又不放心让人传话,只得独自去了慈安宫。 和外面白茫茫的景色判若两处,慈安宫一切照旧,没有丝毫变化。 花姜让嬷嬷通传,自己则站在门口等着。 嬷嬷很快就回来了,笑着说道:“宁王妃请随奴婢进来,太后在佛堂。” 花姜此刻的心情既紧张又害怕。 太后和皇帝已经因为立储的事闹了好几次,皇帝毕竟是一国之君,又是太后嫡亲的儿子。 这一次,太后若出手,那便是当众打皇帝的脸。 太后会为了周桓,与皇帝决裂吗? 花姜心里并没有谱。 可这已经是唯一的机会了,她必须豁出一切试一试。 “太后,宁王妃到了。”嬷嬷通传过后,便带上门出去了。 花姜走到太后身后,福身道:“阿苑给太后请安。” 太后跪在蒲垫上,嘴里念念有词,手里拨着佛珠,极为虔诚。 花姜心里虽急,却不敢催促,索性跪在太后身边,陪着太后。 佛堂很静,只能听到太后口中低低的唱吟,花姜则多听到了一个声音——自己不安的心跳。 一刻钟,过得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太后突然开口,“阿苑,你信佛吗?” 花姜松怔了片刻。 她曾经,是不信的。 可现在,由不得她不信。 花姜回答:“阿苑是俗人,只信眼前所见之事。可世间万物皆有章法,譬如善恶,譬如因果,冥冥之中早有定数,凡人之力,无非是无畏的挣扎。我虽不知神佛在何处,却不得不心怀敬畏,顺应法则。” 太后伸出手,花姜立刻迎上去,将太后扶起来。 太后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看了她好一阵,才说,“比起许多日日念经求佛的人,你的觉悟反倒高了许多。” 太后将佛珠放到一旁,语气平静地问她:“你此刻应该在宜清殿给皇后哭殡,怎么跑到哀家这里来了?” 花姜正想将皇贵妃告诉她的事说给太后听,突然犹豫了一下。 太后虽然偏向宁王,但她并非是因为对宁王的私心和偏心,她心中所想皆是大周,只有对大周好的事,她才会做。 若让太后以为宁王私底下笼络朝臣,将手伸到了皇帝身边,太后心里会作何感想? 这等不忠不孝之事,太后又能接受吗? 想到这里,花姜决定先试探一番。 “我上一次入宫觐见皇后娘娘,见她容光焕发,身体康健,没想到突然就出了这种事。我心里有些不安,便想着亲眼见见您,若您身体无碍,我也好回去告诉祖母。” 太后并未多问,“那你瞧着哀家如何?” 太后将手搁在小桌上,花姜顺势抬手搭脉。 花姜踌躇着开口,“太后最近是否思虑过重?长此以往,对身体不好。” 花姜这句话,半真半假。 太后的脉象略有结滞,的确是气血郁结,心绪压抑的症状,但也没有多严重。 太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哀家心中,的确有难以决断的事,本想在佛前躲个清静,没想到被你给打断了。” 说着,太后便起了身,花姜立刻跟在她身后。 “是阿苑的罪过,请太后责罚。” 太后停下脚步,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没什么可罚的,你来了也好,至少让哀家明白,无论什么事情,靠躲是躲不过去的。” 花姜也不知道,太后这句话到底是在怪她呢,还是在怪她呢。 正当花姜想得头疼的时候,太后又发话了。 “阿苑,你想不想当皇后?” 花姜...... 太后怎么跟皇贵妃一样,动不动就出个王炸啊。 花姜沉吟了几秒,决定开始她的表演。 她垂下眉眼,低声回道:“既然太后娘娘问得这般直白,我若敷衍虚伪,便是辜负了您的一片真心。” 花姜跪在太后面前,朗声道:“如今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便是坐到天下女子都想要的凤位之上,一条则是陈王败寇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诚如刚才所言,我是俗人,便会怕死,便会贪心,若有机会做皇后,阿苑自当拼尽全力。” 太后看着她,未置可否,只问道:“哀家刚才在佛堂问你,过来是为了何事,你又为何不说?” 花姜心头一激,原来太后早就知道自己过来的目的了。 第201章 君臣相争 她飞快地想了想,“我的确是想求太后出手帮宁王,可我陪您在佛前跪拜时,心里平静下来,又想了许多。无论我的理由多么充分,归根到底都是为了一己私利。太后待我向来宽厚,便是说偏爱也不过分,可我若是恃宠而骄,将太后拉入乱局,便辜负了您的信任和厚爱。” “再者,我相信宁王的能力,即便没有太后相助,也能顺应人心,去他该去的地方。若是......尽人事也赢不了,我和宁王也只有认命了。” “天命不可违,大周的将来绝非人力可定,是再续昌盛还是就此落败,一切交由天择。” 花姜伏在青砖上,余光看着太后倒映在地面的影子。 这几句话,她说得情真意切,里面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连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太后一辈子周旋在前朝后宫,她的心胸城府绝非花姜可以随意猜测的。 她只能赌一次。 “天择?”太后将这个词放在唇齿间,反复念了几遍。 她走到花姜身边,说道:“阿苑啊,等你做了皇后就会知道,所谓的天道难违,所谓的天择,也不过是胜利者对于夺权之路的修饰罢了。” 她抬脚往宫门的方向走去,边走边低声说:“当初,皇帝继位,不也说的,是天择么。” 一滴汗顺着花姜的额角滴落在青砖上。 这一次,她赌赢了。 宜清殿。 一眼望去,全是白茫茫的丧衣。 皇后大丧,若非皇帝特赦,不需百官出席。 可皇帝已经带领群臣进了大殿,里面隐隐传来争执的声音。 宋若甫在说话,“宁王乃先皇后嫡出,身份尊贵,又替我大周出生入死,外可御敌,内可安邦,有宁王在,大周方能再续昌盛。” “丞相的意思,若是储君另立他人,大周就要败亡了?”这句话,是虞来说的。 八皇子派裴砚去江南,明里暗里将虞来的产业抢了不少。 虞来找了八皇子,可八皇子不像容惠太子那般好糊弄,根本不理他。 他没办法,只好寻了由头入京。 原本是想让皇后为他主持公道,谁知还没见到皇后的面,皇后就死了。 他虽然对八皇子不满,可和外人相比,他肯定是要帮自家侄儿的。 要是八皇子当了皇帝,自己就是八皇子唯一能用得上的外戚了,以后权势滔天,哪里还在乎眼前的三瓜两枣。 虞来一抬头就对上宋若甫的冷脸,见他朝自己走来,连忙说道:“丞相想做什么,臣自知品级不如你,可也不至于连句公道话都不能说了吧。” 宋若甫冷笑一声,“督察院正想找虞大人问话呢,虞大人就自己入京了,倒省了他们来回的麻烦了。” 虞来脸色一紧,也不知宋若甫说的是真是假,更不知他说的是哪件事。 他当即哭丧着脸,朝皇帝喊道:“陛下,皇后娘娘还未入土为安,就有人等不及想对臣下手了。如今皇后娘娘只有臣和晋王两个亲人在世,他们除了臣,下一个就要针对晋王殿下,求陛下做主啊。” 虞来又哭又嚎,惹得女眷那边的声音都停了,大家悄悄往这边打量。 皇帝坐在上首,安静地看着底下的闹剧。 他倒想看看,那些人要闹到什么时候,还有什么手段没使出来。 今日的册封旨意,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宣读的。 自从他决定将皇后推出去顶罪,就已经下定决心要保住八皇子,要亲手将八皇子送上储君的位置。 他这辈子虽然是大周独一无二的君王,握有天下最强势的权力。 可许多事情,依旧不能随心所欲,如自己所愿。 立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皇后,又再一次立了一个并不怎么样的皇后。 他真心喜欢的人,却因为外戚的原因,不仅只能做妾室,连她的儿子都一生和皇位无缘。 这一次,他就是要任性,即便与天下为敌,他也要固执一次,做一次真正的自己。 他讨厌周桓,讨厌他从小到大的自律,优秀,甚至完美。 当然,这一点,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的。 没有人知道,当他知道周桓受伤不治的消息,面上虽然愤怒,心底却松了一口气。 他不用再担心,臣民对太子的赞颂超过自己,也不用担心百年之后,自己在周桓的衬托下,只是庸庸碌碌的守成之帝。 想想八皇子,他还是满意的。 在他心里,八皇子有才能,有心计,又恰好生在盛世,即便心胸狭隘了一点,也无伤大雅,自有能臣可以辅佐他。 此刻,八皇子站在底下,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后背都汗湿了。 一开始,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宋若甫据理力争要立宁王为太子,他才后知后觉。 原来,皇帝心里的人选是自己。 长这么大,皇帝对他的夸赞不计其数。 可只有今天,他才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皇帝对他的认可。 “陛下,臣等力荐立宁王为储君,以安天下。”宋若甫再次跪在地上,言辞恳切。 “臣等附议。”大多数的臣子都站在宋若甫这边。 底下传来的声音打断了皇帝的思绪。 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都来逼他吗? 好啊,今天,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皇权,什么叫一言九鼎。 “陆忠炳,把圣旨拿过来。” 陆公公打开锦盒,余光往殿下看去,搭在铜扣上的手都在发抖。 “请陛下慎重考虑,册立宁王为储君。”殿堂之下,众人跪倒一片,齐声高呼。 皇帝内心藏着激动,却也隐隐透着怒气。 “你们,这是要逼宫吗?” “臣等不敢。” “放肆。”皇帝一掌将手边的茶碗盘碟掀翻在地。 清脆的玉石声响起,殿内针落可闻,连一丝动静都听不见。 “大周,是朕的天下。朕想给谁,就给谁,还轮不到你们这群狗奴才妄议。” 皇帝性情温和,极少有这样大发雷霆的时候。 底下的人都悄悄看着宋若甫的脸色。 宋若甫埋头跪着,一动未动。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定然已经下定决心了。 只怕,今日之事,皇帝势在必行,他们若要再拦,也只会得来血溅当场的下场。 而且,还不一定有用。 宋若甫也没想到,皇帝在这件事上竟然一意孤行到这种地步。 皇后突然薨逝,原本想把八皇子牵扯进来的计划只能搁置。 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晚上,又突然得到皇帝要立八皇子为储君的消息,完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皇帝看着陆公公,沉声说道:“宣旨。” 陆公公实在拖不下去了,慢慢展开圣旨,念道:“自朕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躬身倦勤,不敢自逸。今圣体欠安,恐天下无所托,立八......” “太后驾到。” 门外的传令声传来,将还未出口的几个字掩了下去。 皇帝双目怒睁,朝陆炳忠吼道:“继续念,谁准你停了!” 陆公公吓得手一抖,圣旨掉落到了地上。 第202章 刚刚开始 “先帝遗诏在此,众人听命。” 太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皇帝手心蜷起,身子不自觉往前撑起。 愤怒,耻辱,不甘......种种复杂的情绪从心底一拥而上。 他不明白,太后到底想要做什么,非要将自己逼到绝路。 可做了几十年的帝王,皇帝早已学会了隐藏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殿下,跪在众人身前。 太后亲自取了遗诏出来。 这原是一张空白的遗旨,是先帝对太后的信任和重托,却也是对皇帝的质疑。 太后心底叹了一口气,她给过皇帝机会,可他错过了。 殿中响起太后威严的声音。 “......二皇子乃中宫嫡出,天意所属,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旨意宣读完毕,一切尘埃落定。 殿内,依旧鸦雀无声。 皇帝终于开口,“儿臣遵旨。” 太后的心落了下去,心里终归泛起一丝不忍,她走到皇帝身边,轻声说道:“皇帝,陪哀家回慈安宫吧。” 陆公公赶紧伸手去扶皇帝,却被他一掌甩开。 皇帝站起身来,冷眼看向太后,丢下一句,“朕身体不适,就不送太后了。” 转身就出了大殿。 众人低着头,谁都不敢乱看,连大气都不敢出。 今日之事,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太后用先帝遗诏,逼着皇帝改了储君人选。 这不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撂皇帝的面子吗? 太后一言不发,扫了一眼底下,开口道:“皇太子的册封大典,礼部尽快挑日子举行,不可出一丝纰漏。” 礼部尚书擦了一把汗,回道:“谨遵太后懿旨。” 他心里暗自忐忑,皇帝明显对此事不满,册封大典流程繁琐,少不得要去皇帝跟前禀报,只怕皇帝借题发挥,自己是吃力不讨好了。 长公主从另一侧走过来,扶住太后,“皇祖母,我送您回宫吧。” 太后摆摆手,眉眼间带着一抹忧虑。 “你还是去看看你父皇吧,他一向最疼你,好好宽慰他。” “是。”长公主没有多说,听太后的话,跟着去了长庆殿。 去往长庆殿的路,她已不知走了多少次,唯有这一次,她的脚步轻松又愉快。 她心底忍不住哼出一段小调,却被殿中的怒吼声打断。 长公主微微皱了眉,随即收敛神色,走了上去。 陆公公站在门边,悄悄探头进去,一个瓷瓶扔过来,幸亏他躲得快,才没被砸中。 “长公主。”陆公公一回头,见长公主站在他身后,他忙正了身子行礼。 见长公主要进去,陆公公劝道:“陛下正在发脾气呢,长公主还是等会再进去,免得......免得被陛下误伤。” “无妨。”长公主顿了顿,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父皇。” 听到她的声音,里面的动静小了些。 长公主往前走,还没走到里间,就有一方镇纸滚到脚边。 “出去。”皇帝的声音威严十足,若是寻常人听见,已经忍不住跪在地上了。 长公主面不改色,继续往里走。 “父皇的身子要紧,何必跟自己过意不去呢。” 皇帝一只手撑在书桌前,一只手指着公主大骂:“混账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朕面前指手画脚了。” 长公主眉心微动,面露忧色,似乎并不害怕,开口道:“父皇也不想想,您要是病了倒了,谁最得意?” “还不是宁王,他正好名正言顺将朝堂接过手去。” 皇帝上下看了她几眼,哼哧一声,“你倒是替他想得好,等他坐了朕的位置,这天底下还能有比你们姐弟更最尊贵的人了吗。” “出去,以后没有朕的允许,不准进宫。” 看着皇帝震怒,长公主反而朝皇帝走近几步,“上一次父皇这样对我发脾气,还是十几年前的事。” 她随手整理着乱糟糟的书桌,语气逐渐温软下来,“我那时候也才十几岁,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母后不在,宁王又还小,父皇躺在床上,连身子都起不来,也就只有骂我的时候,才有点精神。” 长公主冲着皇帝笑了笑,“那时候我就想,父皇要是能一直骂我就好了,至少比躺着一动不动的好。” 皇帝的脸色有了些许缓和,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长公主捡起地上的镇纸放在桌上,像哄孩子似的说道:“这是父皇最喜欢的镇纸,若是摔坏了,就可惜了。” 皇帝眉头动了动。 他这个女儿,从小也是娇生惯养过来的。 作为中宫嫡出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宫里的第一位公主,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吃穿用度自是不用说,但凡她想要的想做的,皇帝没有不满足的。 可自从先皇后离世,长公主的性子就越发成熟起来,说话行事滴水不漏,一举一动都是长公主的风范。 到了及笄的年纪,皇帝精挑细选给她挑了一个中意的驸马,可没等到她嫁人,自己就先病倒了。 整整十年,女子最美好的年华,长公主就是一日一日在他病床前熬过的。 他们父女的感情,既有单纯的美好,也有患难与共的真情,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 所以,他忌惮周桓,不喜周桓,却无论如何也对长公主生不出一丝厌恶。 作为皇帝,他很少展露自己的喜好,除了身边伺候的几个人,没有人能猜出他的心思。 可偏偏长公主用了心,连自己喜欢这个镇纸,都能察觉出来。 “陆公公,上茶。” 长公主往外唤了一声,然后上前将皇帝扶着坐在椅上。 “父皇,”长公主跪在他身边,柔声说道:“朝堂上的事,女儿没有资格说话。可此刻只有我们父女二人,女儿斗胆说一句僭越的话。您对祖母和宁王心里有怨气,我都明白,可对我而言,我只希望您身体健康,能长长久久让我陪在您左右,就足够了。” 这世上,能和皇帝说这些话的人,就只有长公主了。 皇帝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苦笑一声,“明棠,父皇老了,有的人就迫不及待想要架空朕,逼死朕,朕信不过别人,也不敢再随便相信人。” “你走吧,以后没事别进宫了,咱们离得远远的,也许还能留下一点儿父女的情分。” 长公主:“好,父皇怎么说,女儿就怎么做。父皇别生气了,好不好。” 皇帝掩下心头情绪,艰难点了点头。 鹿死谁手,还没定呢。 他和太后之间的博弈,才刚开始。 皇权,从来都是不容侵略,不容染指的,谁想动,谁就是他的敌人。 陆公公端着茶水走进来,见长公主正准备离开。 他走也不是,停也不是,直到皇帝开口让他把茶水端进去,他才提起脚往里走。 见皇帝神色平常坐在桌前,陆公公才敢开口,“还得是长公主贴心啊,她说一句,抵得上旁人说一百句。” 皇帝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闭嘴。” 陆公公立即闭紧嘴巴,一声不吭站到后边去了。 第203章 有来有往 灵堂内闹了这么一大出,众人的心思早就不在葬礼上了。 礼部要忙着筹备太子的册封仪式。 按照太后的要求,越快越好。 快,并不意味着简化。 该有的还得有,甚至比以前还要精细些,免得太极殿和慈安宫将礼部当做靶子,互相攻击。 人手少了,皇后的殡礼便不得不仓促些。 天还没黑,花姜就提前出了宫。 她猜想周桓肯定要和他幕下的大臣开个什么动员会,所以也没等他,直接坐上马车回了王府。 “王妃,饿坏了吧,厨房一直温着鸡汤呢,奴婢给您盛一碗先垫着肚子。” 小满得了花姜出宫的消息,早早便等在门外。 今天经历了这么大的事,花姜的心思根本没在吃食上,被她一提醒,才真觉得饿了。 “给我加个鸡腿在里面。” “好嘞。”小满笑着回了声,小跑着去厨房端东西去了。 花姜回房换了一身衣服,简单洗了脸和手,刚走出来,就看到周桓坐在太师椅上休息。 “王爷怎么回来了?” 花姜转头吩咐道:“给王爷也端一碗鸡汤过来。” 周桓身上的丧服还没脱,素净的颜色衬得他的眉眼越发深邃,比起往日温和的模样,多了几分清冷肃杀。 花姜走到他身边站着,任由他抱着自己,将头靠在自己腰间。 两个人都没说话。 小满端了汤进来,又悄悄退了出去。 花姜拉开周桓的手,想替他将外面那层孝服先脱了。 “阿苑。”周桓握住她的手晃了晃,嘴角勉强扯起弧度,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今日的事,太仓促了。 皇帝心里对周桓,必定是存了不满,甚至动了杀心的。 回到太子之位,只是第一步,而且只是最简单的一步。 如何在皇帝的权势压迫下顺利走完这最后一段路,才是关键。 “阿苑,以后的路只会更难走,不过你放心,只要我在,就会护着你。”虽然有无数担心,叮嘱的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就只剩这一句不算承诺的承诺了。 周桓低头,在她手背吻了吻。 他的唇,有些凉,一如他此刻眉眼间的凉意。 花姜摊开手,捧着他的脸,认真说道:“王爷是怎么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瞻前顾后起来。”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胆小,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就是了。” 反正,只要不造反,什么都好说。 花姜转身要走,又被周桓拉过去。 “还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再跟你说一次。” 和花姜待了一会儿,周桓心里的担忧和焦虑便少了一大半,眼里的笑意便显得真实起来。 “别再以身涉险了,这样会显得我很没用。” 花姜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周桓指的应该是她去找太后的事。 事发仓促,她也是硬着头皮上的。 可毕竟以前就答应过周桓,被他这么一说,倒显得自己言而无信了。 花姜眨眨眼睛,视线落在周桓腰下,“谁敢说你没用,我可是亲身体验过的,王爷.......那是大有用处。” 说完,花姜就自己去了桌边。 老母鸡炖出来的汤就是鲜美,什么都不加,才是绝味。 “王爷,愣着干什么呀,快来补补,不然真没用了。” 周桓咬咬牙,坐了过来。 往日都是他将花姜逗得满脸通红,没想到今日竟让她得了逞。 不过,经过花姜这么一闹,自己心底仅有的焦虑也烟消云散了。 两人喝完汤,热菜也紧跟着端上桌。 这会儿,周桓受封太子的事已经传开了,进来伺候的人脸上都洋溢着藏不住的开心。 王府的下人大多都是以前在东宫跟过周桓的人,他们从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跟着周桓重回东宫,各个都为他高兴。 小满的性子一向是藏不住的,布菜的时候往花姜碗里夹了好几块鱼肉。 周桓心思一转,开口道:“是该多吃点,王妃这些日子的确是瘦了,握在手里都没什么分量。” 花姜...... 什么叫......握在手里? 这种话是能当众说出口的吗? 花姜瞪了周桓一眼,却见他面色如常,丝毫没有一点儿羞耻之心。 小满根本没听懂周桓的言外之意,接着说道:“王妃真是辛苦,平日里要忙王府的事,每个月还要入宫几趟。” “以后去了东宫,庶务只会比王府更多,王妃这身子,怎么吃得消啊。” 听她这么一说,周桓以为花姜生病了。 他搁下筷子,关心道:“阿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说着,就要请大夫进府来看。 “没事,”花姜阻止,找了理由搪塞,“都是女人身上的事儿,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能不清楚吗,哪里需要请大夫。” 花姜原本也想直接将自己的推断说出来。 可估摸着日子,总得再有半个月才能确定是不是有身孕。 万一闹出乌龙,周桓才封了太子,必定有人拿这种闲事说三道四。 花姜忍了忍,说道:“可能年节前后的事有点多,这才影响了身体,多休息休息就恢复了。” 周桓想起之前花姜对自己的推拒,又想起刚才的调侃,顿时有些后悔。 这段日子忙着朝堂上的事,他对花姜真是疏忽了。 他软下声音,说道:“以后东宫的事,你闲来无事就管管,累了就让管事出面,他们都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知道分寸,你只需要把规矩立好,底下的人照做就是了。” “嗯,我知道。” 花姜暗想,没吃过猪肉,谁还没见过猪跑呢。 做惯了牛马,当一只家猫,也乐得自在。 用过晚膳,便有小厮到后院寻周桓。 看周桓神色严肃,花姜便猜到应该是朝堂上的事。 果然,周桓走过来,对花姜说:“我要出去一趟,晚上回来得有点晚,你若困了就先睡,不必等我。” “好。” 周桓走了几步,又像是不放心,转回来抱着花姜,亲了亲,“我在万书阁定了几本新书,是你喜欢的,你若是没事做,可以过去取,顺便逛一逛。” “马上要到上巳节了,街上很热闹,把人带够就行。” 花姜张了张嘴,艰难吐出两个字,“多谢。” 等周桓走了,花姜才蒙着脸问小满,“我不是让你都藏起来了吗,怎么王爷还能找到?” 小满满脸委屈,回道:“不是我呀,那晚您看书看睡着了,我抱着书出去的时候,刚好遇到十七,肯定是他去告密的。” 花姜想了想。 既然防不了,不如将周桓也拉进来。 免得看在兴头上,连个讨论的人都没有。 第204章 遮住眼睛 八皇子一回晋王府,就发起了脾气。 “都给本王滚出去。” 曹心姝远远跟在他身后,听到屋里传来动静,便停住脚步立在廊下。 她思忖了一阵,低声吩咐文竹,“把侧妃叫过来。” “王妃,王爷没提,您又何必给侧妃机会呢?” 曹心姝低声哼了一声,冷冷回道:“除了杜月娘,还能有第二个人敢靠近他吗?” 她也不想抬举杜月娘,甚至寻了安胎的理由将她迁去了更远的院子。 那个贱人,仗着封了侧妃,又有八皇子宠爱,明面上讨好自己,背地里却在八皇子面前说自己的坏话。 曹心姝想起来就气。 可眼下不是耍性子的时候,八皇子若安静不下来,正事都没法和他说。 文竹不知曹心姝作何打算,她私心以为,当初让杜月娘入王府就是一步错棋,她曾提醒过曹心姝,可曹心姝向来最讨厌底下人多嘴,当即呵斥了她一顿。 眼下,她虽依旧觉得不该让杜月娘过来,但也不敢多劝了。 屋里陆续有东西摔碎的声音传出来,曹心姝坐立不安,索性站在院子里等。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杜月娘才姗姗来迟。 “给王妃请安。”杜月娘撑着腰,一副娇弱不堪的模样。 曹心姝沉下一口气,上前虚扶了一把,问道:“怎么这么久才过来,是哪里不舒服吗?” 杜月娘举起锦帕捂着胸口,“文竹姑娘过来传了话,妾身就准备出门的,结果才起身就觉得头晕胸闷,恶心不止。” “妾身实在不敢以污秽之身靠近王爷和王妃,所以便张罗着换了衣裳洗漱以后才过来。妾身来迟,请王妃责罚。” 曹心姝轻飘飘瞥她一眼,将眼底的嫌恶和不悦尽数收了起来,边走边说:“今日宫里的事,你都听说了?” “是,王爷心情不好,也正常。” “好生劝着王爷,”曹心姝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平,“记住,现在不是你乱动心思的时候,王爷好不了,你也别想活着。” 杜月娘心里咯噔一跳。 自从封了侧妃,八皇子又独宠她,王府上下对她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被人捧久了,杜月娘竟真当自己是王府的半个主子,偶尔对曹心姝也失了恭敬。 曹心姝在外人面前一向宽和,少有跟她计较,让她越发飘飘然起来。 可刚才那句话,却让杜月娘瞬间清醒过来。 她的身份,无论是王府的侧妃,还是曹心姝带过来的陪嫁,自己的命都握在曹心姝手里。 她出身低贱,又没什么本事,但凡曹心姝想要动她,就算八皇子也未必能护她周全。 “是,妾身明白。”这次,杜月娘好好行了一个礼。 曹心姝挥挥手,“去吧。” 看着杜月娘进屋的身影,曹心姝深吸了一口气。 八皇子不是贪色之人,也绝非长情之人,她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王爷?”杜月娘撩开帘子,先喊了一声,才慢慢走进去。 屋里的灯只点了一半,脚下全是各种破碎的物件,她不得不小心落脚,生怕碰伤了自己。 里屋传来脚步声,八皇子立在房梁下开口,“站着别动,我抱你进来。” “好。” 杜月娘脸上挽了笑,直到身体腾空,她才抬手搂住八皇子的脖子,靠在他胸前。 八皇子抱着她,一路进了内室,将她放到床上。 杜月娘委屈道:“妾身好久都没见到王爷了,王爷难不成将妾身忘了。” 自从她被曹心姝安排去了另一处偏僻的院子,八皇子便再也没去过她那里了。 她自是不知八皇子这段时间忙着自己的事,根本顾不上别的,还以为曹心姝在八皇子跟前嚼了舌根,害自己失了宠。 以前受宠的时候,杜月娘听从曹心姝的话,从不敢在八皇子面前故作姿态。 被晾了这么久,突然又得到八皇子的优待,杜月娘心底便生出了几分委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八皇子身形一顿,松开手,语气冷了几分,“你别说话。” 杜月娘顿时愣住,身体不自觉绷紧,慢慢起身在床沿边坐得端端正正。 八皇子从格子里取出一条丝带递给她,“戴上。” “是。” 杜月娘不敢耽误,更不敢多言,熟练地将丝带系在额头上,刚好遮住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却是她熟悉的场景,她也没那么紧张了。 他像从前一样,微凉的手指轻轻描摹着她的眉眼,鼻峰和唇角。 “月儿。”八皇子的声音轻柔缓慢,接连唤了她好几声。 这样缱绻柔情的声音,杜月娘听过无数次。 每一次都在黑暗中。 她记得,八皇子和曹心姝大婚的那个晚上,他突然闯进她的房间,满身酒气,吓得她没忍住后退了几步。 她一句话都没说,她甚至连礼都没来得及行,就被八皇子抱到了床上。 那一晚,她又痛又怕。 那只燥热的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只听到他一声一声地喊着自己的名字“月儿”。 还从没有人将“月儿”这两个字,叫得这般动情。 她以为,自己是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了,莫名就得了皇子的爱。 后来,她渐渐觉得不对劲。 可八皇子不说,她也不敢问。 她自认为隐晦地问过曹心姝,也没有得到答案。 也许,是因为相比之下,自己是王府几个女人当中,长的最好看的吧。 可有时候,她又忍不住想,八皇子想要什么美貌的女子要不到,怎么偏偏喜欢自己。 越想,她越是离不得手里的那本册子。 那仿佛是一本天书秘籍,写着让她笼络人心的密语。 “陪我坐会儿。”八皇子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将头枕在了她膝盖上,手臂环在她腰间。 杜月娘不敢说话,八皇子也没说话。 不知坐了多久,杜月娘的腰都僵硬了,她正想动一动,便听到八皇子开口,“月儿,我输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杜月娘一怔,脱口而出,“去哪里?” 说完,她便惊觉自己失言。 八皇子没怪她,又继续说道:“你不是说你想回西北吗?我答应过你的,成婚以后咱们就去那里。” 杜月娘这次没敢发声了,只低低嗯了一声。 八皇子突然笑起来:“你和我一样,都是不肯认输的人,就这么离开,你甘心吗?” “再等等吧,父皇还在呢,他会帮我的。” 杜月娘一动不敢动,也不想听。 第205章 春日苦短 她只想好好活着,享受来之不易的荣华富贵。 做不成皇帝,做王爷又有什么不好呢,还不是万人之上的显赫富贵。 她才皱了皱眉,就有温热的手抚上脸颊。 “怕什么,你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这点事儿算什么。” 八皇子低头吻在她低垂的唇角上。 开始,还是轻柔辗转,杜月娘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回应。 可没多久,他就开始发狠。 杜月娘感到嘴里涌起一阵咸腥味,忍不住推了推他:“王爷,疼。” 八皇子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动作越发粗鲁起来。 他心里攒着一股气,一股恨,正愁没地方发泄,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己的事,哪里顾得了轻重。 “王爷,您轻着点,妾身怀着孩子呢。”杜月娘终于鼓起勇气喊了一嗓。 八皇子猛地一顿,身子也软下来。 他躺在杜月娘身边喘着粗气,渐渐冷静下来。 等缓过神来,他扯过被子将杜月娘遮住,背对着她说道:“收拾好就回去吧,本王有空再去看你。” 杜月娘缩在被子里,吓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八皇子不是那种阴晴不定的人,虽然偶尔有些她不能理解的怪癖,但大多数时候对她,都是温声细语的。 杜月娘这才开始疑惑。 为什么每次情动的时候八皇子都要遮住她的眼睛? 他口中的那个她,又到底是谁? 这些疑惑并没有让她困扰多久。 她根本不在乎真相。 她一个泥坑里爬起来的人,想这么多做什么。 妆匣里的金银首饰,枕头下的银票箱子,看得见摸得到的荣华富贵才是她关心的东西。 ...... 整个四月,在花姜的印象中,都过得很匆忙。 月初,办了皇后的葬礼。 月末,就紧着将周桓的册封礼办了。 春日苦短,今年尤甚。 钦天监算了日子,适合搬到东宫的日子是五月初一。 时间紧凑,宁王府得了消息,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搬家的事。 “太子妃,平王妃过来了。” 小满的话音才落,常氏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太子妃,忙着呢,有没有要我帮忙的。” 花姜正站在院子里逗蓝雪花,见常氏来了,赶紧让人将猫抱了下去。 常氏穿着春装,虽然样式宽敞,也已经显怀了。 “快搬椅子出来,让平王妃坐下歇着。”花姜吩咐。 常氏摆摆手,笑道:“不必了,整日在屋里不是躺着就是坐着,我还想着到你这儿走动走动,活动筋骨呢。” “昨儿就来了一趟,不巧遇到你进宫了,今日用完午膳我又巴巴赶过来,没扰着你休息吧。” 常氏经常来晋王府,走动多了,她和花姜之间说话越发随意。 花姜在铜盆里净了手,才过来和常氏说话,“忙着搬家,哪有时间休息。本来以为没什么要动的,可仔细盘点下来,才发现这儿也要搬,那儿也要搬,感觉都搬不完了,实在头疼。” 花姜这句话,可不是说笑。 周桓那儿,除了书房的书籍和文件要一一整理装箱比较麻烦,他自己的东西倒不多。 可花姜的东西,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 后院一排厢房,满当当地塞满了各种物件。 除了嫁妆聘礼,还有过去一年多来往人情收的礼,这次通通清理一番,找出好些没来得及拆封的箱子。 花姜让人挑了些合适的出来,索性都赏给府里的人了。 再加上周桓册封太子时发的赏银,人人都多得了三五个月的月银。 平白无故有奖金拿,谁还能不高兴呢。 说不定,还私心巴不得周桓赶紧登上皇位,到时候再发一轮呢。 常氏叹了一口气:“你要是搬去东宫,以后我再来找你,就没那么方便了。” “这有什么,坐车出门不到一刻钟的路程,你想来随时来就是了。” “去东宫还算方便,若是有一日你入了宫,可真就不好相见了。” 花姜没想那么多,随口安慰她,“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常氏抿起嘴角笑了笑,往花姜身边走近了一步,低声问道:“你昨日进宫见到父皇没有,他现在什么情况?” 皇帝已经病了有一段时间了。 四月底周桓举行册封礼,皇帝没等仪式结束就回了太极殿,众人还以为这是皇帝给太子下马威。 现在想来,皇帝的身体在那时就不大好,只怕是实在撑不住才走的。 皇帝对周桓再有怨气,事情已成定局,他也不可能在这么重要的典礼上失了礼数。 花姜收敛神色,说道:“父皇一直断断续续发热,头痛,几天好几天坏的,长公主已经住进宫去了,听陆公公说,有长公主在,父皇的病情才稳定了些。” “你的医术比宫里那些庸医好多了,怎么不让你看看?” 花姜轻笑一声,“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信我啊。” 常氏恍然。 若是平日还好,这种时候,皇帝是决然不会让花姜插手的。 常氏叹了一声,“父皇的年纪大了,难免要头疼脑热,我瞧着,他也快了。” 花姜左右看了看,见院里的人都离得远,才松了一口气。 “这种话可不要乱说,被人听到了,那是掉脑袋的事儿。” 虽然花姜心里也这样想,甚至巴不得皇帝明日就翘辫子。 可嘴上不能这样说啊。 常氏,“知道了,我还不是只有在你面前才这样说。” 花姜...... 她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皇帝病着,周桓又重新做回太子,朝堂上的事自然而然都落到了他头上。 进了东宫,花姜首先要做的事,就是要办一场宴席。 毕竟是入主东宫的第一次宴会,自然要隆重些。 先是忙着搬家,紧接着又要忙宴会的事,花姜的身体渐渐有点吃不消了。 面对一碗再寻常不过的鸡汤馄饨,花姜才拿起汤匙,突然一阵反胃的感觉从喉咙冒出来,她没忍住转身吐了一口。 周桓坐在一旁,赶紧上前扶住她,语气紧张,“阿苑,你怎么了?是不是受凉了。” 花姜怕热,入春以后每天晚上都在踢被子,周桓睡眠浅,稍有动静他就能起身帮她盖好。 可这段时间他忙着朝堂上的事,回来得很晚,偶尔等他醒过来,花姜已经晾在被子外面不知多久了。 初夏和小满赶紧端了铜盂和热水过来伺候。 周桓先给花姜擦了嘴,又喂她喝水漱口。 花姜才立起身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又一口吐出来,直接吐到了周桓衣服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花姜看着眼前的污秽,更想吐了。 她埋头在铜盂,哇哇又吐了几次,胃里没有东西,全是酸水。 吐得她眼冒金星,手脚发软,坐都坐不住了。 周桓心里着急,当即沉下脸来,“怎么伺候的,日日跟在太子妃面前,连她不舒服也没察觉吗?” 初夏赶紧跪下,“都是奴婢疏忽,请殿下责罚。” 花姜忍着心头不适,拉住周桓,“殿下别怪她们,是我......哇。” 她又开始吐了。 第206章 分享喜悦 周桓一边替花姜拍背,一边柔声说道:“你一向心软,舍不得责罚底下的人,又最是护短,连我也管不得。” “之前在晋王府便罢了,那些都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多少知道分寸。东宫可不比王府简单,宫里的人又都是见人下菜的,瞧着你好说话,便各个都试探着,想要多进一分。” “后宫不比外面,人又多又杂,便难免是非多,底下阴私腌臜的事不知藏了多少,我知你做事一向周全,又有自己的想法,可你毕竟没有经历过后宫的生活,行事难免会有疏漏。” “你就听这一次话,别逞强,也别大包大揽什么都想自己做......” 花姜脸色发白,听他在一旁念念叨叨,心里越发不舒服。 她没想到孕期反应来得这样快这样厉害,以前只是看着别人如此,虽然心里虽早已有了预判,但真正落到自己身上,那种滋味比想象的难受多了。 她只觉得耳边一直嗡嗡嗡地乱想,烦躁回了一句,“我的事,你不要管。” 小满立在一边,吓得赶紧将眼神移开,抬脚悄悄往外挪。 旁人都怵周桓,只有花姜敢对他发脾气。 别看花姜平日对周桓毕恭毕敬的样子,她也一直告诫自己要遵循这个时代的规则。 可从内心里,她就接受不了尊卑有别这件事。 她受了二十几年人人平等的教育,面子上伏低做小就罢了,让她将脊梁打碎彻底跪下来,她做不到。 所以,她也有不想装的时候。 比如此刻,本来就难受,还要听他碎碎念,真的烦死了! 周桓先是一怔,见她难得任性,猜到她肯定很不舒服,语气越发温和起来,半哄半劝, “你这段时间先歇着,我抽空亲自将上下都敲打一番,等理顺了你再接手。特别是你院子里的人,照顾不周到倒是其次,若是有人生了二心,便该立刻处置了。” 他说着,便往身后看去。 小满只剩半边身子露在房梁外。 “像小满这样的性子,不适合待在东宫,我另外寻一个妥帖的人过来。” “那可不行。”花姜喝了一口茶水,勉强将恶心压了下去。 周桓皱眉。 他在宫里待了十几年,对底下那些人的做派一清二楚。 若是开头没立好规矩,等到后面想要收拾,就没那么容易了。 若是花姜无恙,由得她折腾,自己也不会多说一句。 可眼下是这样的情况,周桓只想快刀斩乱麻,把事情理好了交给她。 他的语气严肃了几分,“阿苑,听话,你只管安心把身体养好,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等会儿太医来了,让他好生看看,别仗着自己医术高,就听不得别人的话。我原本瞧着初夏行事稳重,没想到竟也出了这种纰漏,到时候......” 花姜看着周桓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打断他,“傻子,我怀孕了。” 花姜要是再不出口,只怕自己院里的人都要被他做主换完了。 她有孕的事,小满和初夏都替她瞒得很好,好不容易培养了两个心腹,可不能被周桓嚯嚯走了。 “怀孕了?”周桓松怔着问出这句话。 他面上还是刚才那副表情,眉头轻轻皱着,面上略有些严肃。 花姜掀起眼皮看他,“嗯,前几日查出来的,本想告诉你,结果你每天早出晚归的,也没找着机会。” “好,好,好。”周桓点点头,连说了几个好字。 过了一会儿,他才扯起嘴角笑了笑,然后站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 他心底有什么东西,轻轻炸开,一股滚烫的热意猛地冒出来。 渐渐的,整个胸腔都开始炸裂狂跳,四肢百骸都跟着发烫。 高兴,欢喜,激动...... 记不清多少年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喜悦又无措。 他居然——想要和人分享。 无论是皇亲国戚也好,贩夫走卒也罢,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 “殿下,别走了,转得我头晕。”花姜看着周桓的模样,忍不住笑出来。 自从确定有孕,花姜的担心多过高兴。 生孩子,本身就是一场冒险。 孩子平安长大又是另一条漫漫长路。 她害怕自己做不好一个母亲,又害怕自己就此生出软肋。 可这一刻,属于她和周桓的快乐是真实的。 周桓走到花姜身前蹲下,小心翼翼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腹部,问道:“你能感受到他吗?” “当然不能,他还那么小......” 理论上,还是个胚胎,都不能算作人。 初夏带着太医候在门外,“殿下,李太医来了。” 周桓眉头一凛,心里的动荡很快平复下来。 他要保护这个孩子,更要保护好花姜。 他整理好情绪,沉声说道:“太子妃已经睡下了,可能是昨晚受了凉,吐过以后就好多了,让李太医回去吧。” “是。” 初夏看了一眼李太医,领着他从原路回去。 走到王府门口,李太医不放心,开口道:“初夏姑娘,当真不用我进去看看吗?” 李太医如今已是太医院医正,皇帝身体抱恙,按理说他该全天都待在宫里候着的。 可他自认为,自己和太子妃有渊源,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见真情,便顶了另一个太医,来了东宫。 他此刻问话,有七成为私心,有三成却是真的担心花姜。 初夏笑道:“娘娘自己就是良医,李太医无需担心,若是娘娘有需要,自然会再请您过来的。” “好,”李太医也不方便多问,“初夏姑娘留步,我自己回去即可。” 李太医转身往外走,还没上马车,便听到身后有人叫他,“李太医,请留步。” 小满快步走过来,递了一个锦盒给他,“这是太子妃让奴婢送给您的东西,娘娘说都是她平日常看的医书,她已烂熟于心,放在她那里也没什么用,兴许李太医会喜欢。” “多谢,烦请姑娘转告,若是有机会,臣再向娘娘讨教。” 李太医虽然喜欢做官,可骨子里还是一个好学上进的大夫。 他拿着锦盒美滋滋地坐上马车,既然是太子妃送的,必然不会差。 等打开以后,他才惊喜发现,太子妃送给他的都是几十年都没出现过的孤本医书,里面有许多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案。 更难得的是,太子妃还亲自做了注脚贴在旁边。 “宝贝,真是宝贝啊。” 李太医难掩激动,朝东宫的方向做了一揖。 初夏和小满回去复命的时候,花姜已经躺下了。 周桓坐在她旁边,替她垫高枕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听别人说,头三个月最不稳当,如今朝堂上又是那样的局面,这件事咱们还是先别说出去。” 他说的有几分小心翼翼。 毕竟,这是喜事,却要让花姜藏着掖着,他总觉得让她受了委屈。 花姜:“我也是这样想的,八皇子那边定然不会就此罢休,若是他们知道我有孕的消息,不定要使什么坏招。” 与其将软肋递出去,还不如藏起来。 看着花姜的肚子,周桓又情不自禁多了几分欢喜。 他伸手在花姜平坦的小腹上摸了摸,“阿苑,谢谢你。” 花姜轻笑一声,“这也是我的孩子,我心甘情愿带他到这个世上,殿下不必这样说。” 周桓摇头,将花姜的手放入掌心,细细摩挲着。 “我对你的感激,和孩子无关。” 他仰起头来,眼里全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什么都没说,可花姜却看懂了。 第207章 东宫宴会 五月的天气,春景正盛,夏日未至,最是宜人。 紫荆树下,树影斑驳,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各式点心和时令水果,另有一把银壶咕噜噜地冒着烟。 “胡闹。”老夫人绷着脸,言语间除了担心还有后怕。 她指着坐在一旁的花姜数落道:“你自己就是大夫,有没有身子不清楚吗,怎么就敢不管不顾往灵堂里去呢,还连着去了几日。若非我这个重孙皮实,可禁不住你这么折腾。” 花姜往宋锦珠身边靠了靠,然后探身出去拉着老夫人的手,小声回道:“祖母,我知错了,这不是确认以后,就赶紧将手里的事都停了嘛。” 老夫人瞪她一眼,“幸好太子是个明事的人,知道分寸,否则照你这么个作法,孩子净跟着吃苦了。” 老夫人虽然生气,可最后还是软了语气,“阿苑,你如今独自在东宫,祖母也帮不了你了,若是你自己都不知道疼惜自己,那不是戳我的心窝子吗?” 花姜暗自纳闷,周桓怎么就知道将老夫人抬出来压自己呢。 幸好自己最后还是听了他的话,将府里府外的事全推了,否则还不知怎么过今天这关呢。 宋锦珠见花姜有点招架不住老夫人,赶紧剥了一个蜜柑递给她,“孕妇最喜欢吃这个了,酸酸甜甜,还能开胃。” 花姜接过以后,玩笑道,“真想不到,咱们相府大小姐竟然还懂这些事。” “哎,”宋锦珠抿笑叹了一口气,“絮华生之前,我跟着她同吃同住,多少懂一些。再加上之前照顾过觅哥儿,后来又有了长安,别说孕妇,就是小孩子,我也有经验。” 她看了一眼花姜,“往后你生了,只怕孩子也得让我带带。我就奇怪了,怎么孩子都喜欢往我身上来呢。” 老夫人眉头动了动,开口道:“珠儿,你是有孩子缘的人,往后的福气必定差不了。” 说着,她又往花姜那边看去。 老夫人的意思,花姜明白。 来日等周桓登基,只要他开口,宋锦珠便可以彻底逃开容惠太子妃的牢笼,去过她想过的生活。 相府已经没后人了,什么名声荣耀,对宋若甫和老夫人而言,都已是过眼云烟。 只要宋锦珠和花姜两姐妹过得好,其余的都不重要。 这种小事,花姜断没有推脱的道理,当即应道:“姐姐以后想要一个人过,还是找个人过,那都是你的自由。世界这么大,若是你愿意,还可以出去看看,京城固然繁华迷人,可那群山大川,冰原雪山又是另一番景色。” 这番话说得老夫人都心动了。 她年轻的时候也曾出过远门,越是见识过广阔山川,越难将自己框在后宅的方寸之间。 可女子的命运,从来都和家族关联在一起,由不得自己半分。 宋锦珠的前一程已经毁了,趁她还活着,便再送她一程。 至于将来如何,全凭她的造化罢。 ...... 东宫的宴会如期举行。 这一次,全是周桓忙里抽空一手安排的。 花姜一边审视着,一边感慨,果然成功的人做什么都能成功。 周桓在前朝,一向都被人夸赞。 没想到,他办起后宅的事,也能这般出色。 大到迎来送往,小到席间茶点,全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让人挑不出错来。 “见过太子妃。”一群女眷在花姜面前停下,福身行礼。 花姜刚换了一身衣裳出来,清清爽爽,舒服了不少,她抬手说道:“诸位客气了,快起来吧。” 走在前面的,都是几个朝廷重臣的家眷,此刻面对花姜,少不得要恭维一番。 “东宫有太子妃主事,一切井然有序,真叫人佩服。” “是啊,太子妃才搬过来没多久,便办了一场这么大的宴席,底下的人从容得力,忙中不乱,都是太子妃管束得当。” “今儿的点心也做得极好,又精致又美味,我去过那么多宴席,竟没一个能比得上东宫的。” 花姜掩唇笑了笑,将周桓的功劳全承了下来。 “后面园子摆了些新到的花卉,你们也去瞧瞧吧,今日天气好,多在外面走走。” “是,多谢太子妃指点。” 等一群人说说笑笑走过去,花姜才拿出锦帕擦了擦汗。 天气渐渐热起来,就算她提前穿上了纱衣,也止不住一阵一阵的发热。 园子里,她是不想去了,抬脚便去了花厅。 搬进东宫以后,周桓命人将里里外外的陈设摆件全都换了一遍。 就连园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是重新栽过的。 园子里到了不少难得一见的珍品,大多数女眷都去后面赏花了。 此刻花厅的人不多,正三三两两说着闲话。 花姜才走进花厅,便看到曹心姝坐在里面。 “给太子妃请安。”曹心姝带着众人,一起行礼。 “免礼。”花姜抬了手,便径直往首位走去。 曹心姝垂下眼睫,生生将心头的酸意压了下去。 那个位置,原本是她的。 花姜一进来,里面的声音便小了许多。 她喝了茶水,说道:“今日请大家过来,就是为了聚一聚,大家不必拘着,有话敞开了说便是。” 其实,她刚才在门口就听到里面在说什么了。 这几日,外头的流言传得起劲。 旧事重提,依旧是说太子在北檀遇伏,伤了根本,无法生育的事。 不用想,花姜就知道是八皇子搞的鬼。 没想到,她们进了东宫,都敢讨论这件事。 曹心姝先开口,“回禀太子妃,也说什么别的,都是闲谈罢了,说出来反倒污了娘娘的耳朵。” 花姜不以为然往后靠了靠,手腕松松搭在膝上,“即是闲谈,便说出来让大家都听个乐呵,反正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谁还会在意呢。” 一位穿着松绿石色锦袍的妇人笑着回道:“既然太子妃想听,咱们便陪着您图一乐。” “只是,这些事也都是咱们道听途说的,当不得真,若是惹太子妃不悦,还请太子妃莫要怪罪。” 初夏低下身子在花姜耳边说道:“这是东昌侯府的侯夫人孙氏。” 东昌侯府,花姜有点印象。 东昌侯往前两代,在朝堂上还是颇有功绩的,奈何子孙不给力,后来日益衰败,如今就只得一个爵位维持着外面的风光。 周桓请她们过来,想来也是为了给那些老世家摆个姿态罢了。 看她和曹心姝配合得这么默契,看来她自知攀不上东宫,便转投晋王府了。 花姜笑笑,“那就请东昌侯夫人说说,到底是什么乐子?” 第208章 妻不证夫 孙氏略微发福,生得一张圆脸,肉鼻头,眼睛细长,一笑起来就只剩一条缝了。 “太子妃可还记得文氏?” 见花姜没有反应,她又补上一句,“就是当初从宁王府出去的那个侍妾。” 花姜自然记得,只是文氏跟着曹临一起回了镇海,她便没有多的心思去管她后续如何了。 挑事的人,到了哪里都是搅事精,由得她去曹家闹吧。 花姜:“当然记得,她和曹家六郎一见如故,情投意合,还是皇后娘娘亲自开口指的婚呢。” 孙氏笑道:“咱们刚才说的,就是她的事。” 花姜抬手扶在额头,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文氏一回镇海,就由曹家操持着办了婚事,可没多久就小产了。要我说,那文氏也是厉害,才进门没多久就有了,咱们正经人家想要个孩子,还不得拼了全力才能要到。” 可惜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花姜又听她道: “偏她运气好,前几日曹家差人送了信给晋王妃,说她又有了身子。” 花姜问道:“这不是好事吗,晋王妃还说得神神秘秘的做什么?我还以为曹家又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 花姜朝曹心姝送了一个眼神过去。 她算准了她是要作妖的,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 花姜这段时日被周桓拘着,这儿怕她累着,那儿怕她伤着,她都要闲出毛病来了。 刚好曹心姝送上门来。 真是巧了,她现在强得可怕。 曹心姝对刚才的那句挑衅置若罔闻,欠身笑了笑,态度极好,“既然太子妃非要问,我若藏着掖着,倒显得不亲近了。” “这件事原本是好事,可说着说着,就有人扯到别的事上去了。” “之前的传言,想必太子妃都听过了,外面说太子受过伤,不能......行人事,和太子妃成婚近两年都未有子嗣,就连府中侍妾也没动静。” 此话一出,底下突然安静下来。 这是花姜成为太子妃以后,第一次和大家正式见面。 以前她当宁王妃的时候,算不得太出挑,比不得宋锦珠趾高气昂,比不得常氏无所畏惧,也没有曹心姝八面玲珑,在众人心中是中规中矩的印象。 这一次,有心人也罢,路人也罢,都想看看,当今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是什么性子。 花姜看着曹心姝故作姿态的模样,心里冷笑一声。 自己都被当枪使了,还不知道呢。 京城的水深,看来这位远道而来的王妃,还没深刻体会到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花姜嗯了一声,问,“然后呢?” 她的语气一如刚才,平淡无奇,神色也未有丝毫变化。 孙氏和曹心姝对视一眼,接着说道:“太子妃莫放在心上,全当听个耳边风。” “这本就是谣言,没有人信自然也就消下去了,可不知怎么,近日又传了起来,还越发变本加厉。” “他们说,太子的侍妾跟了他这么久,一点反应都没有,偏偏到了曹家,连着怀上两胎,太子的身体只怕......只怕当真是不行啊。” 说到后面,孙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她此时此刻,坐在东宫的地界儿上,面对太子妃,能说出这番言论,已经是撑破了胆儿了。 要换做以前宋锦珠做太子妃的时候,她连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花姜将手放在颌下,若有所思。 文氏是皇后赏的侍妾,又在王府待了一年多,她在外人眼里早就不清白了。 如今在曹家连着怀了两胎,足以说明,她的确是易孕的体质。 曹心姝抓住这点重新将舆论吵起来,不得不说,还真是落在了重点上。 若是周桓当真不孕,就算是太子,也一定坐不到皇位上去。 可曹心姝怎么就这么肯定周桓没有生育能力呢? “太子妃,这都是外面胡乱传的,您不必放在心上,子嗣的事都是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曹心姝说话向来温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否则,也不会这么短时间,就笼络了那些后宅妇人的心。 花姜掩嘴轻笑了几声:“也不知是哪个混账东西传出去的话,听着着实离谱。” 曹心姝垂下眼睫,只等着看花姜如何反应。 她若解释,自降身份不说,还会让人觉得欲盖弥彰。 她若略过不提,更会让人心生疑惑,就此坐实。 无论花姜怎么应答,这件事都不会好过。 花姜:“侯夫人,不知这谣言,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见花姜面色温和,孙氏的胆儿也大了起来,回道:“都是府里下人闲谈,我无意间听到的。” “哦?”花姜正起身子,脸上的笑收了大半,“想不到区区东昌侯府的下人,都敢妄议储君了,不知是东昌侯治家无方呢还是你府上的人上行下效胆大妄为呢?” 孙氏心里咯噔一跳,慌乱扫了曹心姝一眼,赶紧滑跪在地,“太子妃息怒。” “太子妃执掌庶务想必也知道,那些奴才不当值的时候都是在三教九流里乱窜,难免道听途说些传言回来。他们也并非想要议论太子,兴许......兴许也是认为此事不真,想为太子抱不平呢。” 花姜躬身往前,盯着她问,“那你呢?你怎么想?” 孙氏此刻汗流浃背,原想着这件事说说笑笑就过了,没成想花姜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怎么想? 她还能怎么想。 她又没住在太子床底下,如何能得知太子能不能人事。 一切都是晋王妃的安排,她只是照做罢了。 眼下,她还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曹心姝开口解围,“都是莫须有的传言,咱们也是觉得不可信。太子带兵多年,身体健壮,就算有伤也早就养好了,还是太子妃亲自出手医治的,太子妃的医术连父皇都称赞不已,太子身体如何,太子妃最清楚不过了,岂能有假。” 这句话,就差把妻不证夫这几个字说出来了。 花姜原本也没打算对孙氏出手,不过是吓吓她,图个乐子。 既然曹心姝跳出来,好戏便该上演了。 花姜挥挥手,道:“把人带上来吧。” 小满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婆子,婆子手里押着一个捆得严严实实的男子。 人一进来,花厅里顿时响起议论声。 第209章 反将一军 花姜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晋王妃心善,能不计前嫌替太子撇清流言,投桃报李,我也该还你一个恩情。” “这个人叫王五,家住柳叶巷,平日走街串巷卖点小玩意儿。” 花姜停下话头,看向曹心姝,“不知晋王妃可认得?” 曹心姝假装上下打量着他,摇头道:“太子妃说笑了,我如何认得这种人?屋里都是女眷,把这种腌臜人叫进来,实在不妥,还是快点儿将他带下去吧。” 花厅还有几个未出阁的小姐,此刻都举着团扇覆面,生怕被人看了去。 花姜懒得跟曹心姝打太极,直言道:“晋王妃都这样替太子着想了,我又岂能容他污了你的名声。” “他前几日找上门来,说有人给了钱让他做事,可事做了钱却没拿到,非要让我给他做主。一问之下才知,太子的流言竟是从他那里过的第一道手,他还口口声声说,是晋王妃找的他。” 曹心姝猛地抬起头来,指着王五,厉声喝道,“简直胡言乱语,你一个庶民,也敢攀咬我。” 曹心姝说得言之凿凿,面上羞愤难当,全然看不出一点表演的痕迹。 散播流言的事,她都是交给文竹去办的,至于找了谁,层层发下去,谁又认得谁啊。 文竹的能力,她信得过,那些人不可能攀咬到晋王府,更不可能追溯到自己身上。 所以,她才这般自信。 孙氏在一旁坐着,低头死死捏住手帕,才控制住发抖。 太子妃这是什么操作啊,怎么直接就把人带上来了。 真是一点儿不按常理出牌。 她现在只盼着,这件事别牵扯到自己头上才好。 小满对王五厉声说道:“你好生瞧瞧,这里有哪个人是你认识的?” 王五抬起头来,半垂着眼皮看了一圈,最后眼神落到曹心姝身上。 曹心姝侧过身避开,冷笑一声:“我原是受邀上门做客的,没想到竟是跳进了太子妃的鸿门宴。太子妃看不惯咱们晋王府直说便是,何必来这么一出。” 花姜不疾不徐道:“我还没说什么呢,晋王妃就对号入座,我倒不好替你辩解了。” 一旁有人开口劝道: “这人说是晋王妃指使的,既然人都来了,倒不如当面对质,还王妃一个清白。” “就是,这件事之前就传过一阵,如今又扯上了曹家人,倒不如趁机了解清楚。” “胆敢污蔑当朝太子,还要扯上晋王府,也不知背后之人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给他们一个教训。” 曹心姝心头一紧,刚才还围在她身边的人,此刻各个都调转了方向,朝太子妃示好了。 不过,她也不算太惊讶。 人都是趋吉避害的,眼看着自己有可能沾上这件事,谁还敢站她那边呢。 她也没想到,平日看着不多言不多语的太子妃,怎么突然变得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早知道,她就不在今日提这事儿了,自己反倒变得被动起来。 花姜朝小满使了个眼色。 小满一脚踢在王五腿上,呵道:“看仔细了,那可是晋王妃,别逮着谁就乱咬。” 王五哭丧着脸,也不敢再抬头,只掀起眼皮飞快扫过一眼,垂头道:“小的哪见过什么王妃,只是......只认得贵人身后的那位姑娘。” 众人的眼光都往文竹身上看去。 文竹顿时有些无措。 她记得,自己去见中间人的时候,是带着面纱的,声音也处理了一下,怎么还会被人认出来。 “不,不是我。” “慌什么,你既没做亏心事,就不怕他乱认。” 曹心姝喝了一句,暗地递了一个眼色,想让她镇静下来。 可文竹毕竟只是曹家的婢女,只跟着曹心姝到京城才见了些世面。 满屋的人都盯着她,她如何冷静得下来。 花姜:“来人,把那个妖言惑众的奴婢抓起来,好生审问。” 花姜知道轻易动不到曹心姝,可她的婢女,未必就有她的心性了。 曹心姝起身阻拦,“太子妃这是何意,就凭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随意指认,就要带走我的贴身婢女吗?太子妃这般跋扈,不怕传出去让人非议?” 花姜浅笑,并未动容,“有人都敢非议到太子头上了,我不为太子着想,难不成还要顾忌一个奴才的颜面么。” “晋王妃放心,既然是你的人,我就只是问问,绝不动手。若确定是王五说了浑话,我立刻割了他的舌头打死丢出去,绝不让晋王妃沾到半点脏水。” 周围的人也跟着劝。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曹心姝再拦着,便是做贼心虚了。 她上前将文竹扶起来,低声嘱咐了几句,眼睁睁看她被带走。 花姜做出起身的姿势,临走前说道:“不过是个小插曲,别为此扰了兴致,我先下去更衣,诸位自便。” “恭送太子妃。” 这一次,众人的态度都恭敬了不少。 曹心姝不是傻子,她如何看不出来,太子妃是借着这件事立威呢。 若再借此机会将流言的事解决了,当真是一举两得。 她垂手站在人群中,指甲掐入掌心,留下一道深深的红印。 初夏跟在花姜身后,进了院子,才低声问道:“娘娘不去瞧瞧吗?那婢子跟在晋王妃身边多年,未必会吐出实情。” 花姜拿锦帕擦了擦脖子的上的汗,回道:“我请了秦大人亲自去审,他在大理寺是出了名的厉害,有他出手,还怕她不招吗?” 顶多,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 可那又如何,她是曹心姝的人,在旁人眼里,她做的就是曹心姝做的,就是八皇子做的。 反正,谁也逃不掉。 另一边,小满带着王五走到一处偏僻的柴房,确认周围没人了,才将绳索解开。 “先喝口水,等会儿秦大人还要你去打个配合呢。” 王五撒了身上的绳子,接过水杯道了一声谢。 “小满姐姐,我刚才表现如何?我瞧着那婢子脸都吓白了,只怕是真以为有人将她认了出来。” 小满瞥他一眼,“李顺,你比我大一轮儿呢,怎么也好意思叫我姐姐。” 话虽如此,小满心里却得意得很。 她是太子妃跟前最亲近的婢女,谁还敢轻易使唤她的名字,叫声姐姐,那是尊称。 李顺是个老实人,一听小满这样说,赶紧改了口,“小满姑娘,你去忙吧,我自个儿在这待着就行。” “那可不行,太子妃吩咐了,我得亲自办这件事。” “你放心吧,等这事办妥,太子妃说了,让你回庄子做个庄头,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李顺的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多谢小满姑娘,多谢太子妃娘娘。” 小满得意往外看了看。 还得是太子妃未雨绸缪啊,竟然掐准了晋王妃会来这一手。 如今反将一军,也不知道晋王妃受不受得住。 第210章 技不如人 这一场闹剧,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最终,以文竹认罪落下帷幕。 太子和太子妃大度,并未深究,既博了一波美名,又顺利将脏水泼回了晋王府。 如今,八皇子的名声,算是彻底没了。 曹心姝办这件事,是背着八皇子做的。 她原想在八皇子面前居个功,没想到早被花姜盯上了,趁着东宫宴会来了个瓮中捉鳖。 一路回去,八皇子就没个好脸色。 “看你干的好事,蠢货。”丢下这句话,八皇子就去了杜月娘的院子。 若是他骂别的,曹心姝也认了。 可说她蠢,实在是侮辱人。 曹心姝气不过,正想叫文竹,一转身,身边没了人影。 文竹因为诋毁太子,已经押入了诏狱,虽然现在还没给说法,但死罪肯定是逃不掉的。 曹心姝一点不担心文竹会背着出卖她。 她一家子的命都捏在自己手里,除了死,别无选择。 这么多年,曹心姝身边只有文竹可堪重用,如今她不在,自己连个能信得过的人都没有。 说起来,诸事不顺。 曹心姝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房间,独自在屋里坐着,一时竟生出几分步入绝境的感觉来。 她在曹府的时候,虽然处处不拔尖,却能用手段笼络人心,让身边的人为她所用,最后还能对她道一句好。 可到了京城,总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她知道自己不笨,又懂钻研,可留给她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她来不及学习,来不及扎根,就被推到人前。 既要在外招架心思各异的女眷,又要在王府陪着晋王出谋划策,还有一个养虎为患的杜月娘虎视眈眈。 到头来,竟什么都没得到。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怎么把太子妃忘了! 那真是极为难缠又不好惹的人。 几次和她过招,几次输在她手下。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点技不如人了。 曹心姝闷着坐了一会儿,只能想起“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可她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法子,可以改变此刻的困境。 “文竹。”曹心姝低低唤了一声。 她依旧没习惯,身边已经没人了。 文竹没了,可总得有人替她办事啊。 杜月娘那边的事,不能停下来。 ...... 太子不孕的流言终究还是传进了宫里。 慈安宫的老嬷嬷亲自到东宫传话,“太后想念太子妃,差老奴过来通传一声,若太子妃得空,就入宫看看太后。” 花姜五天前才去看过太后,正纳闷呢,又听老嬷嬷说,“太后喜静,宫里少有人走动,可年纪大了,又开始嫌弃慈安宫冷清。” 嬷嬷笑了笑,“太后一向最喜欢太子妃,时常念着您呢。奴婢的话就带到这儿,先行告退。” “初夏,送嬷嬷出去。” 初夏扶着嬷嬷出门以后,花姜才仔细琢磨着她那几句话的意思。 她对小满招手,“你帮我找件合适的衣裳,我们现在就入宫。” “是。” 小满手脚麻利,给花姜挑了一件轻薄合身的宫装,又重新绾了发髻,随她一同入宫。 才走到慈安宫门口,就看到太后身边的贴身婢女等着。 “给太子妃请安,太后娘娘在暖阁等您。” 花姜随口问道:“我连牌子都没递,太后就知道我要来了?” 婢女抿嘴笑了笑,“太后说,太子妃是急性子,有事从来不过夜的,算准了您跟着就要入宫。” 一行人走到暖阁门口,婢女挑开帘子,“太子妃请进。” 花姜往里走了几步,就看到太后坐在窗前的茶桌上煮茶。 “见过皇祖母。” 太后手一顿,开口,“快过来坐,才烧开的水,你倒是赶巧。” 花姜暗想,还得是您猜得准呐。 花姜坐到太后对面,接过太后手里的茶具,为她泡了一碗茶。 太后抬起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似是闲谈。“听说,前几日你处置了一个晋王府的丫鬟。” “是,那丫鬟仗着晋王妃宠信,私自在外买通人手,散播谣言,想要中伤太子,这种人万万留不得。” “我也没私下处置,交给大理寺了,这种刁奴,若不杀鸡儆猴,让底下的人学去了,还以为各个都能替主子做主了。” 太后微眯起眼,眼神在花姜脸上来回巡视了几次。 听她的意思,是不想在自己面前再告晋王一状了。 太后缓缓笑道:“行吧,你不追究,哀家也就不多说了。” 花姜见好就收,这种品德最难得,太后对她又欢喜了几分。 两个人喝了一会儿茶,又闲谈了一阵。 不知怎么回事,太后今日总是有意无意提起周桓小时候的事情。 “你不知道,他那个时候小小的一个,明棠牵着她过来,让他给我请安,也不知谁惹了他,他还发脾气呢,站在那儿,怎么喊都喊不过来。” “后来你猜,明棠怎么哄他的。” 太后兀自笑了好几声,“明棠告诉他,你若乖乖叫了皇祖母,皇祖母就给你吃一个蜂蜜糖饼。太子一听,脸上就笑了,迈着小短腿过来,抱着我又亲又喊。” 花姜应声道:“原以为殿下想要什么好东西,不过一道糖饼就把他哄住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语气突然低沉下来,“那个时候他还没到两岁,他母后还在,对他管得严,轻易不给他吃太甜的东西。小孩子嘛,越吃不到越想吃,自然稀罕。” “等到他母后病逝,没人管他,他却再也没吃过糖饼了。” 花姜暗忖,难怪周桓不好甜食,原来还有这个渊源。 不对! 花姜突然转过弯来。 太后对自己虽然向来和颜悦色,可也很少说废话。 她今日反复提起周桓小时候的趣事,绝非一时兴起。 肯定是想暗示她什么。 花姜想起那段流言。 虽说是流言,也已经惩治了文竹,可她和周桓成婚以后,一直没有动静却是真的。 只怕,太后也担心了几分,但又顾及彼此的颜面,没有直接开口问。 花姜放下茶杯,身子往前倾去,凑到太后面前,低声说道:“皇祖母,原本您不让人传话,我今日也是打算入宫的,一件好事儿想告诉您。” 第211章 出兵北檀 “哦?”太后抿起唇角,露出笑意。 “我已有两个月身孕了。” 太后眉峰一挑,“当真?” “当真,”花姜低头做出一番害羞的模样,继续说道:“殿下说,未满三个月不适合公布出去,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我原想早早告诉您的,又怕万一出了岔子,让您空欢喜一场,却没想到让皇祖母担心了。” 太后忍了这么久没问的话,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当即开怀笑起来。 “你这孩子,让哀家白白胡思乱想了整日。能传到宫里的事情,只怕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别的哀家倒不担心,就怕这事......是真的,那可如何是好。” 花姜也跟着笑起来,言语间轻松了许多。 这件事,她原本也没打算瞒着太后。 如今说了,心里反倒轻松起来。 太后细细问了花姜的饮食起居,又指了两个慈安宫的嬷嬷给她。 “你和太子的生母都不在了,遇到这种事也没个有经验的人打理,哀家放心不下。这两个嬷嬷都是跟了哀家十几年的老人了,让她们去东宫伺候你,稳婆奶妈子都让她们去安排,也省得你费心。” 花姜正愁没有合适的人来照顾自己,立刻应下了,“多谢皇祖母,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这孩子,在我跟前还客气什么?你祖母知道了吗,她定然也高兴坏了吧。” 两人正说着话,婢女走进来,回道:“禀太后,太子殿下来了。” “赶紧让他进来。”太后兴致颇高,说话的音量都高了几分。 周桓跟着婢女走进暖阁。 “别行礼了,快过来。”太后朝他招手。 周桓还是中规中矩行了一礼,才上前来。 正值午后,窗外的光线透过窗棂洒进来,刚好落在周桓鼻梁上。 他看向花姜的眼神,也被染上了暖意,像毛绒绒的细毛,挠在花姜心上。 周桓径直坐在花姜身边,极为自然地拉过花姜的手,摩挲了几下,似乎是在抚慰她。 “阿苑才来一会儿,你就急着过来了,难道还担心哀家跟你抢人不成?” 太后一高兴,也开起了玩笑。 周桓回道:“能让皇祖母喜欢的人可不多,阿苑巴不得多陪你一会儿呢。” 说罢,周桓微微敛了笑意,面色多了几分认真。 “皇祖母,我明日就要启程去北檀,阿苑独自留在京城,我不放心,还请皇祖母照拂一二。” 一听到北檀两个字,花姜心头无端抖了几下。 当初,周桓便是在北檀受的伤。 他如今贵为太子,又担着监国的职责,何至于还要再去北檀? 太后也是满心疑惑,先一步开口:“这是你父皇的意思?他如今卧病在床,你走了,朝政怎么办?北边早已没有战事,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你过去?” 太后一连问出几个问题,言辞犀利,言语中皆是对皇帝的不满。 若非当着两个小辈,若非皇帝已经病得躺下了,她真想到他面前亲口问问。 周桓对此也很无奈。 皇帝突然传召,一丝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就下了圣旨。 他再不想去,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公然违抗圣旨,落人把柄。 看着太后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花姜抿了抿唇角,柔声说道:“皇祖母别急,既然父皇定要让殿下去北塘,也许是那边出了大事。” 周桓顺口接道:“昨夜,北檀那边传来密信,大公主或月谋杀北檀小皇帝,意图篡位,摄政王带着军队追杀大公主,谁知竟在戈壁遇到埋伏,不仅没有抓到人,差点连自己都折进去了。” “大公主私自囤兵,又暗中召集世家支持,如今在北檀和摄政王已成对峙之势。摄政王修书一封,想让我大周出兵相助,以十五座城池作为交换。” 太后喃喃说道:“十五座城池?” 随即轻嗤一声,“快三分之一的国土,他也舍得。” 周桓笑道:“权衡利弊罢了。若他赢了,尚且能苟延残喘几年,北檀即便不被大周吞噬,也会归顺成为附属国,可总归能保一命。可若他输了,大公主岂能容他。” 在太后心里,毕竟国事为重,此刻对周桓前往北檀的事也没那么反感了。 只是,真的有必要让储君亲自去吗? “如今有萧大将军在北边坐镇,即便你不去,这种事他也处理得下来。” 周桓点点头,“大将军的确有这个能耐,只是,父皇对这件事很看重,不想出岔子,便让我亲自领兵前往北檀支援。” 太后心里依旧不满。 可她已经逼着皇帝立了太子,再插手朝政实在是管得太宽。 多余的话,她都压在心底,只细细叮嘱周桓,万事务必小心。 “你也是要做父王的人了,比不得以前孤身一人逞英雄的时候。冲锋陷阵的事交给将士去做,你是储君,保全自己才是首要的事。” 如今皇帝也不知能不能好,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周桓再出了事,大周定会发生动乱。 周桓含笑看了一眼花姜,恭敬回道:“是,孙儿明白。” 太后挥挥手,“去吧,你明日就要出发,好好陪着太子妃。” 周桓带着花姜,行礼后退下。 出了慈安宫,花姜问出了心中疑惑。 “殿下这么顺从着出师北檀,难不成是想趁机将北檀拿下?” 若非迫不得已,或沙怎么可能会对大周大开门户,主动迎兵入境。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是花姜,肯定就趁机把北檀攻下来了。 而且,周桓当初在北檀遭受重创,难道就不想报仇雪耻么。 周桓缓缓说道:“或沙此人虽然喜好权势,私欲极重,但他运气好,赶上两国休战的时机,再加上他也有几分治国的手段,这些年北檀在他的治理下,国力增长了不少,百姓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收复北檀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就算这次用武力攻下北檀,划地简单,收服人心却很难。人心不稳,离京城又远,必定会有无数战乱,除了给边境军民增添麻烦,实在没什么好处。” “而且,大周是大国,不做趁人之危的事。” 这么一说,显得花姜就少了许多远见和度量。 可她还有个问题,不得不问,“陛下想让你去帮或沙,殿下真要这样做吗?” 从私心来说,花姜宁愿获胜的是或月。 周桓垂眸看了花姜一阵,笑着揉揉她的手,说了一句,“我这一次去,是替北檀小皇帝主持公道的,谁杀了他,我自然就派兵攻打谁。” 花姜这下放心了。 或月和小皇帝相依为命多年,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如周桓和长公主一般。 或月绝不可能对小皇帝动手,这件事只可能是或沙嫁祸的。 花姜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殿下办完事回来,务必把萧玉一起带回来。” 周桓不解,“你么还管起箫玉来?” 他眉眼微微上挑,面色露出一丝不豫。 自己的女人,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别的男人了。 第212章 太子离京 嗯? 花姜闻着酸味望过去。 没人想到,端方肃然的太子,居然也会吃醋。 她决定逗一逗他。 “我听说,萧玉年少的时候就得了玉面将军的称号,上次见他,的确当得起这个说法。既然是咱们大周的美男子,当然不能让他落入北檀人手里,便宜了别人。” 周桓突然俯身下来,一片阴影投在花姜头顶。 花姜略微抬起眼皮,就能看到周桓的长睫和褐色的琥珀眸子。 “你好像,从来没说过我好看。” “看一个人看久了,就看不出好不好看了。” 周桓顿了顿,往她耳边又近了一寸,“也不一定,不穿衣服的时候,你就总是不敢乱看,那你说说,那个时候的我好不好看?”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波澜不惊的眼底映出花姜的影子。 花姜猛地怔住,一丝不易察觉的绯红爬上纤细白皙的脖颈。 “你......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 周桓扯唇笑了笑,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现在的确挺良家的,到了晚上,就不一定了。” 花姜没想到,周桓说起浑话来,一点儿不收敛。 她握紧拳头,正要一拳挥过去。 回廊下,远远走过一队宫人。 他们的脚步又快又轻,好似一道水痕划过湖面,生怕惊扰了殿前的人。 好歹,她现在已经是太子妃了,可不能像面前这个人一样,自降身份。 花姜挺了挺背,“元妃娘娘帮过我,我自然要帮她把女婿守住了。” 或月生得美貌又有手段,这种女强人的魅力一旦散发出来,是个男人都抵挡不住。 更何况,或月本就倾心于箫玉,又近水楼台。 越想,花姜越觉得萧玉是掉进黄鼠狼窝里的鸡。 “放心。”周桓立直身子,不打算为难她了。 他这个太子妃,在外人面前总是最好面子的。 虽然他不知花姜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事,更不知道或月私底下对萧玉的心思,但看着她变幻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箫玉那样的人,不至于被美色迷惑。” 那样的人? 哪样? 还不是男人。 “你在想什么?” 花姜收起歪斜的下巴,晒晒说道:“反正,你盯紧些,他也是你的妹夫......”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我?”周桓忍不住打断。 一瓣雪白的梨花不知从哪里飘过来,静静落到周桓肩头。 花姜伸出手指轻轻拂开,注视他道:“只有蠢人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殿下又不是。” 周桓...... 也不知花姜这话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花姜没理他,抬脚往前走,周桓长腿一跨就跟上了她。 “怎么?还生气呢?” “听不懂你说什么?” 周桓低头凑近了些,热气喷在她耳边,痒痒的,“不懂?那今晚再试试。” 花姜瞪了他一眼,扭身就走了。 第二天,花姜很早就醒了。 可周桓走得比她还早。 “初夏,殿下呢?” 花姜撩开床帐赤脚踩在绵软的地毯上。 初夏忙走进屋内,取了外袍搭在花姜身上,才回道:“殿下后半夜就走了,他吩咐不让我们吵醒您。” 花姜嗯了一声,走到窗前坐下。 不知怎么,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好像一盏灯笼挂在檐下,被风吹着,找不着东南西北。 许是想着周桓要走,昨晚她由着他痴缠了许久。 两个人都不尽兴,却又舍不得睡。 花姜打了个哈欠,眼里蒙着一层水汽,就这么雾蒙蒙地盯着窗外的绿枝看了许久。 这一去山高水长,也不知周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 “王妃,王爷回来了。”一名婢女放低声响走进曹心姝的房间。 见她枕在窗台前,眼睛闭着,也不知是睡是醒。 突然起了一阵风,将窗扇吹得吱呀作响。 这几日突然降温,风吹起来带着凉意,婢女从柜子里取出一件薄披风想要搭在她身上。 曹心姝突然立起身来,拢了拢散在脑后的头发,问道:“王爷去哪儿了,在书房吗?” 婢女的手顿住,低声回道:“去......侧妃院里了,侧妃早上起来就说不舒服,一直让人在门口等着,王爷一回来就被请过去了。” 曹心姝面无表情点点头,“秀兰,你过来替我梳妆一下。” 她抬眼看向婢女。 秀兰人如其名,瓜子脸白皮肤,五官虽算不得多精致,但凑在一起却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曹心姝看上她,是因为她安静老实的性格。 所幸,她的眼光还不错,秀兰的确很得她的心意,自从入府就从没出过错。 给曹心姝盘发的间隙,秀兰说道:“王妃,之前做的夏衣都做好了,今天一早布行就差人送了过来。管家刚才过来问话,想问是不是这几日就发下去。” 曹心姝抓着朱钗的手一顿。 这段时间走霉运,她整日不顺,倒把这件事忘了。 “你等会儿去回话,让管家尽快安排下去吧。” 说话的时候,曹心姝无意抬了一眼,突然在铜镜里看到一角深蓝色衣袍。 她坐着没动,又说:“侧妃院里新增了几个人,之前定的衣服不一定够,先从咱们这里挪一些过去,侧妃怀着身孕,不能让她操心。” “是。” 八皇子已经在太师椅上坐下了。 他没出声,扫视了一眼屋里的情况。 比起杜月娘满目奢华的屋子,乍看之下,曹心姝的卧室就显得有些简陋了。 屋里的金玉瓷器不多,陈设简单,但各个都是精品,细看之下清爽中带着高雅。 他已经许久没进来过了,此刻坐着,倒也觉得不赖。 曹心姝没开口,秀兰也只当不知道。 其实,八皇子才坐下,她就察觉到了。 主仆二人没多说什么,利落地将发髻盘好,便起身。 “王爷,您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曹心姝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意外和惊喜。 “秀兰,快上茶。” 八皇子伸出手指敲敲扶手,言语间带着疲惫,“你也坐吧,我有事找你。” 第213章 进宫探病 曹心姝并未坐下,而是走到八皇子身后,伸手替他揉着额角。 温软柔和的语调缓缓流入八皇子耳中。 “王爷这几日都在宫里,必定劳累了,我替你松一松,舒坦些。” 人就是这样,再好的味道,吃腻了也觉得烦。 难得在曹心姝这里,八皇子生出了另一种放松的惬意。 他安静享受了一会儿,开口问:“我记得往年的夏衣都是六月底才发的,怎么今年早了这么多天?” 也只有他安静下来,才会注意到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曹心姝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天气这种事说不准的,有时候热得早有时候热得晚,听说去年的夏衣就做迟了。” 她晒笑一声,“晚几天倒也没什么,只是既然现在是我管事,我便想周全些,没必要让底下的人无故受折腾。” 八皇子抬手捏了捏眉心,懒懒回道:“你倒懂得体恤下人。” 曹心姝嘴巴动了动,将唇边的话咽了下去。 有些话,还是借着别人的嘴说出来,效果更好。 “行了,”八皇子挥挥手,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坐吧,我跟你说说正事。” 曹心姝依言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两手搭在膝上,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柔顺乖巧。 “父皇的病好转了些,但依旧离不开太极殿。之前一直是长公主在照顾,我这几日守在他面前,好不容易说动了,让你也去跟前服侍。” 曹心姝心底沉了沉,有一丝不悦溢出来。 但八皇子的心思,她还是能猜到的。 长公主和皇帝再贴心,她都是周桓的嫡亲姐姐,日夜和皇帝在一起,随便说个什么话,吹吹风,都比旁人好使。 八皇子如今只有皇帝可以靠了,自然想在他身边留个自己的位置。 就算不能递上话,打听个消息也好。 曹心姝回道:“父皇有恙,我做儿媳的前去侍疾,也理所应当。我不在府里这些日子,府里的事就要让杜侧妃劳神了。” “不必,管家会看着,你就放心去吧。” 曹心姝心里冷哼了一声。 有事就让她冲在前面,对杜月娘倒是一点儿苦头都舍不得让她吃。 八皇子说完这件事,就没说话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抬头望着窗台上的一盆盆景。 这段时间曹心姝心里烦,没事就拿剪刀修枝条,明明正是开花的时节,盆景却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带着几片叶子,风姿萧条。 曹心姝悄悄侧身打量着他,见他虽然看着那边,眼神却并没有聚焦。 让曹心姝进宫,并不是八皇子今日来找她的目的。 皇帝将周桓从京城支走,八皇子一直理解为,这是一种暗示。 朝堂上的力量,周桓掌控了大半,又有宋若甫替他盯着,他就算进了内阁,也插不了多少手。 皇帝的打算倒是不错,想要他趁机笼络朝臣,或许还想留下什么遗诏助他一搏。 可皇帝,也太看得起他了。 虎口夺食这种事,他还没有这种能耐。 周桓实在太强。 他想胜过他,从正道上是行不通的。 八皇子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眼中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王妃,你过来。” 曹心姝弯腰贴在他身边。 八皇子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云妃......?!” 曹心姝满是震惊。 八皇子抬头,又说了几句。 曹心姝全身紧绷,有一种冰凉麻痹的感觉从脚一路攀延到颅顶,连嘴唇都在发麻。 “殿下......当真要这样做吗?” 八皇子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有点僵硬,嗓音暗哑,“那你认为,还有别的法子吗?” 他侧头看向曹心姝,言语间带着无尽的蛊惑,“我发誓,你会是大周独一无二的皇后。” 第二天一早,曹心姝就收拾好东西进宫了。 正好在宫门口遇到花姜和常氏。 “见过太子妃。” 几个人互相打了招呼,便一起往太极殿去。 常氏对曹心姝一直不大看得上,说话总是带着刺。 “晋王也太偏心了吧,想尽了方法把你送进宫,自己守着娇妾孩子,是个会享福的。” 曹心姝只是眉间轻蹙,转瞬便散了,好像并不在意常氏的话。 她回道:“能在父皇面前伺候,是咱们做晚辈的福气,若三嫂身体方便,想必也是争着要去的。” 她这番话说的,一点儿都不容人指摘。 常氏哼了一声,没理她。 她的月份已经很大了,低头都看不到肚子,兴许这是她生之前最后一次见皇帝。 一旁的花姜,一直都没怎么说话。 皇帝不待见周桓,自然就不可能待见自己。 周桓一走,朝堂上的事原本应该由宋若甫总理,可皇帝硬是临时凑了一个六人制的内阁,将宋若甫手里的权利分了。 她今天过来就是走个过场,只要不要让人抓住不孝的把柄就行了。 至于曹心姝,她也是不想主动招惹的。 三个人还算相处和谐,顺利进了太极殿。 “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花姜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明黄帘帐,透过纱帘,皇帝单薄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静静数着微弱的起伏。 虽然外面传言,皇帝日益好转,可以她的所见所闻,实在未必。 “都起来吧。”长公主抬手,招呼大家起身。 曹心姝先走上前去,跪在皇帝床榻边,柔声道:“父皇,宁王殿下担忧您的身体,又实难从朝事中抽身,只能让儿媳代他在父皇面前尽孝了。” 皇帝抬起手,缓慢摆了摆,“老八历来是有孝心的孩子,你也很好,不错,不错。” 常氏和花姜都没有往前凑的意思。 皇帝不喜欢花姜,花姜还不想见皇帝呢。 谁让他把周桓支走的。 依她的说法,皇帝不是老糊涂,纯粹是间歇性神经病犯了,非要拿着储君瞎折腾。 “太子妃。” 冷不丁听到皇帝叫自己,花姜赶紧上前,“父皇,我在。” “太子不在,你留在东宫,便消停些,别总惹出乱子。” 花姜...... 她惹什么乱子了。 这老头不会说话,就别说啊。 皇帝咳了几声,音色粗重,气紧发涩,听起来很难受。 “记住了,你如今还没资格管到别人府上去。” 这下花姜明白了,看来她处置文竹的事,有人在皇帝耳边嚼舌根了。 肯定是八皇子干的,以他的性子,定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把自己摆了一道。 花姜看向长公主,正巧和她的眼神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