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官场笔记(1-8册+巴国侯氏)》 第1章 小桥老树的一点闲话 《侯卫东官场笔记》电子版本即将上线,在上线前,小桥有一点闲话想说。 从2008年1月1日写下《侯卫东官场笔记》的第一句话,转眼间就过去了八个年头。 “1993年6月30日,沙州学院里充满了毕业前的离别愁绪。”这一句寻常的开头语,如一股强大的漩涡,将小桥带进了由侯卫东、张小佳、郭兰、李晶、祝焱、周昌全等众多人物构成的岭西世界,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心情变化,体验他们的悲欢离合,甚至能触摸到他们极为轻微的呼吸以及有节奏的心跳。 有时候,小桥时常在梦中遇到侯卫东和他的朋友们,仿佛真有一个岭西世界,真有一群有血有肉的人。醒来,才发现是一场梦,让人迷醉、忧伤的梦。 当前,《侯卫东官场笔记》出版八本,算上一本《巴国侯氏》,共计九本,两百万字的篇幅成功构造了一个完整真实的岭西世界。总结这两百万字的作品,可是用三句话来概括:这是一部讲述村、镇、县、市、省官场现状的社会小说,也是一部记录时代发展和社会变迁的时代小说,还是一部草根青年逆袭的励志小说。 为了写作侯卫东及其伙伴们的故事,小桥投入了巨大精力,也得到了很大的回报。最辉煌的一年是2011年,《侯卫东官场笔记》八本简体书皆进入全国虚构类作品销售前一百名,八本简体书在当当网上也全部进入全国虚构类小说前一百名。这个成绩意味着颇为丰厚的版税,让小桥可以有机会将兴趣爱好变成终身的职业。从这一点来说,侯卫东和他的朋友们对小桥实在不薄。 因为种种现实原因,故事还没有结尾。如何结尾,小桥没有完全思考成熟。在网上几个有结尾的版本皆是热心读者所作,并非小桥作品。其中在一个版本里小佳出轨,侯卫东和小佳离婚,这完全违背了小桥的本意,在小桥心中,小佳是侯卫东的结发妻子,他们应该白头携老走完一生。至于郭兰的人生命运,更是让小桥经常左右为难,小桥是万万舍不得让她离开侯卫东。这是侯卫东的纠结,同样是小桥的纠结。 至于侯卫东最终能走到哪一步,他的朋友们的最终命运,在此就暂时保密吧。 第2章 公务员考试全市第二名(1) 疯狂之夜 1993年6月30日,沙州学院里充满了毕业前的离愁别绪。 学院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相对而立,中间的两个排球场和三个篮球场就成为楚河汉界。女生宿舍背后是实验楼,男生宿舍背后是一座无名小山。小山上树木和杂草颇为密集,自然成为学生们谈情说爱的圣地。 和室友吃过离别前最后的晚餐,侯卫东顺着小道上了山,来到了固定约会的草丛。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女朋友张小佳仍然没有露面。他暗自焦急,不停地看着手表。 小道上不时有姿势很亲密的情侣经过,这愈发让他心急。终于,小道上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等到小佳走进了草丛,侯卫东将她拦腰抱住,恶狠狠地亲了亲脸颊,道:“时间这么宝贵,你怎么能迟到?” “我是女孩子,天然有迟到的权利。” 小佳仰头迎接着侯卫东暴风骤雨般的亲吻。等到侯卫东亲够了,她才解释道:“段英一直在哭,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劝住。” 段英是小佳的室友,毕业分配到益杨县绢纺厂,其男友分到湖北省的一家国有企业,两地相隔数千里。当分配结果出来以后,段英就意识到分手不可避免。可是当真分离之时,所谓潇洒如瓷器一般不堪一击。 侯卫东庆幸地道:“幸好益杨和沙州只有三个小时车程,否则我们也要面临考验。” 沙州是岭西省的地级市,下辖有益杨、吴海、临江、成津四个县。四个县分别位于沙州市的东西南北,呈众星捧月之势将沙州市围在中心。益杨县在四个县中经济条件最好,而且县城里有一所大学——沙州学院,名气比其他三个县大得多。 小佳使劲地在侯卫东胳膊上掐了一下,怒道:“如果超过三小时的路程,我们是不是也要分手?” 侯卫东急忙讨饶:“我不是这个意思,哎,轻点,我道歉,道歉还不行吗?” 哄了一阵,小佳这才高兴起来,依偎在侯卫东怀里。 为了今天晚上的约会,小佳特意穿了一套橘色套裙。在夜色中,衣服什么颜色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款式。这种上下两件的套裙是约会的最佳服装,所谓最佳,必须满足两个条件,既方便情人抚摸,又能在遇到紧急情况时迅速复原。 小佳浑身无力地靠在侯卫东怀里,任由一双贪婪的大手在身上游走。明天是离校的日子,此时她心乱如麻,紧紧抱着男朋友。 侯卫东嗅了嗅小佳的发丝,轻声道:“我胀得难受。” 小佳早有思想准备,低声道:“今天,我给你。” 三年来,侯卫东一直在等着这一刻。他变魔术一样地取出床单,这是冬天的床上用品,离校以后,旧床单也就无用。他准备用旧床单来开辟一个新时代。 小佳没有想到侯卫东连床单都带来了,浑身烫得厉害,嗔道:“你挖了一个坑,就等着我跳下来,我现在不愿意了。”话虽然如此说,她手脚却没有停下来,帮着铺床单。等到床单弄好以后,两人疯狂地搂抱在一起。 谈了三年恋爱,两人除了没有完成真正的性爱以外,其他所有事情都做过了。经过一阵抚摸,两人气喘吁吁地躺在了床单之上。 小佳仰望着繁星,担心地道:“会不会怀上孩子?” 侯卫东得意地从一旁衣服里取过一个小盒子,道:“小佳,你看这是什么?” 小佳惊讶地道:“避孕套。” “正是,我买的十块钱那种。”十块钱,对于1993年的学生来说,是一笔不大不小的开支。为了彰显,侯卫东特意说出了价格。 顺利地脱下了小佳的白色小内裤,侯卫东却被避孕套的外包装难住了。避孕套的外包装出奇的结实。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与外包装斗争了半天,也没有能够撕开。 对于即将到来的成长经历,小佳心情很是平静。相恋三年,走到这一步是水到渠成。看到侯卫东狼狈的样子,她拿过避孕套,沿着外包装的四角摸了过去,找到了预留的开口处,轻轻一撕就将套子取了出来。 侯卫东道:“我不会用,你帮我戴上。” “你不会用,我更不会用。” “套上去肯定就行了,那一天学院放科普电影,你没有认真看吧?” 小佳“扑哧”笑了起来,道:“那天你们都说没有认真看,其实个个看得口水直流。”说话间,她还是脸红心跳地试了好一会儿,这才笨手笨脚地给侯卫东戴上。 避孕套戴好之际,侯卫东已经到了要喷发的边缘。身下的小佳紧闭着眼,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这是他意淫过无数次的场景,可是当梦想成真之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不知从何下手。 事到临头,小佳反而放开了,伸出手,引导他前进。 将要进入幸福的港湾,侯卫东突然喷发了。他没有想到盼望已久的第一次就这样结束了,很是沮丧,在心底狂吼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早泄?” 小佳对于性事也是懵懵懂懂,见侯卫东费劲弄了一会儿,还没进入身体就一泻千里,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又微微失望。她是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温柔地用双手环着侯卫东结实的后背,以示安慰。 太阳早已消逝在了天边,天空挂满了繁星。 从小山往下看去,沙州学院的灯光倒映在湖水中,波光粼粼,很美。 “明天真的要跟我回家吗?”小佳想着父母的怒容,有些不寒而栗。 侯卫东握紧了小佳的手,神情很是坚定:“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我必须要面对你的父母。” 两人握紧双手,互相给予对方力量。 离校前夜,缓慢吹动的热风让人异常烦躁。树林深处不知名的虫子在孜孜不倦地鸣叫,湖水中晃动的灯光构成了一幅让人难以忘却的画面。 晚上11点,各楼的灯同时熄灭。 守在排球场外的副院长济道林看了看手表,对保卫处胡处长道:“你的人准备好没有?记住,这是非常时刻,要以教育为主,不要轻易发生冲突。实在闹得厉害的学生,记下名字,明天扣发毕业证。” 胡处长知道离别之夜有许多毕业生将疯狂发泄,这是考验保卫处工作能力的时候。为此他提出了特别保卫方案,动员了各系有威望的老师,组成了许多小组,分散到各楼层中,以此来控制事态。 排球场东面的法政系和传媒系男生楼最先发难。一只水瓶不知从哪个窗口扔了出来,在地面上发出了“砰”的一声。水瓶的破裂声是一声信号,法政系和传媒系的男毕业生们早就做好了充分准备,开始了离别之夜的狂欢。 509寝室,蒋大力手里拿着一个胶桶,听到水瓶爆开的声音,如吃了兴奋剂一般,朝窗外一阵猛砸。刘坤也跟着将饭盒扔了下去。 保卫处胡处长尖利的声音在楼底下响起,“谁扔的,不想要毕业证了?”胡处长这种威胁每年都要重复,其苍白和无奈早就被同学们摸得一清二楚。回应他的是所有窗口飞出来的各式杂物。很快,排球场另一侧的女生楼也开始响应。女生们的尖锐喊叫声如轰炸珍珠港的日本飞机,将沙州学院的天空刺得千疮百孔。 骚乱持续了几分钟,窗口扔出的杂物渐渐少了。老师们开始在各个房间里穿来穿去,苦口婆心地做着工作,不时地将香烟发给熟悉的同学。 第一波次的狂欢结束了。 蒋大力意犹未尽,等到守在宿舍的民法老师一走,对侯卫东道:“东瓜,发什么呆,你的桶还没有扔出去。” 侯卫东不想让人瞧出情绪上的异常,笑道:“等老师们走了,我来当发起人。” 个子矮小的陈树鬼点子最多,他溜出了寝室,一会儿就提了两个水瓶过来。进了门就一阵大笑,道:“胖子攒了两个水瓶,准备等一会儿再扔,我把它偷了过来。” 教师们在楼里待了半个多小时,看着同学们安静了下来,陆续离开了学生楼。 胡处长站在济道林身边,道:“济院长,你早些休息吧,看来今天晚上没有什么大事了。” 济道林摇摇头,道:“再等等。” 济道林不走,所有老师也就不好离开,都在排球场等着。 侯卫东伸出头,借着路灯,见到楼下一片狼藉,全是砸碎的破桶烂瓶子。他抓起自己用了四年的饭盒,使劲地朝窗外扔去。蒋大力见侯卫东动手,跳起来,抓起陈树偷来的水瓶,就朝窗外扔去。陈树个子虽小,却是一个不肯吃亏的角色,骂道:“蒋光头,给我留一个。” 第二波次的狂欢又被点燃了。 隔壁传来了胖子杀猪一样的吼声:“他妈的,谁把我的水瓶偷了!” 当“叮当”之声终于停了下来,济道林紧绷的脸松了下来,抬手看了看表,不动声色地道:“12点15分结束,和去年差不多,老师们可以回家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509寝室的侯卫东、刘坤、蒋大力等人各自沉默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当出门之际,蒋大力仰天大笑,道:“深圳,我来了,我征服。” 侯卫东藏着心事,没有如此豪情,对刘坤道:“我们两人还得在益杨见面。” 刘坤理了理西服和一丝不苟的头发,道:“你一定要到家里来找我,县委家属院,不来我要生气。” 大家提着各自物品出了男生楼,踩着乱七八糟的碎片,来到了排球场。排球场外停了许多大车,上面标着到东阳、沙州等城市的名字。 “哥们,走好”、“常回家看看”、“一路平安”等各式标语挂在了树上,随风飘动,哗哗直响。学院广播室里放起了郑智化的《水手》:“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当离校的第一辆汽车发动,或高或矮、或尖利或低沉的哭声便从车内车外响起,如草丛中的蚱蜢被脚步突然惊动,“扑腾腾”飞了起来。 当客车开出学院大门,车上的同学就都沉默了。从此以后,大家就不是沙州学院的学生了,再也没有系主任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追随着成双结对的情侣。而学院退休老院长那一句“只许排排走,不准手牵手”的名言,更是随着缓缓移动的客车而永远地留在了沙州学院里。 尴尬的上门女婿 三个小时以后,客车进入了沙州市区。 经过了一座大桥,小佳指着大河对面的厂区道:“我爸爸、妈妈就在这个厂里,沙州十强企业。” 一大片厂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很气派。 从客车站出来,两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道上走了十来分钟。再钻进了一个小巷道,约莫走了二三百米。小佳停住脚步,用手朝前指了指,道:“前面灰楼就是我家。” 侯卫东忐忑地问道:“你爸妈真的很厉害吗?若是他们不让我进门怎么办?” “我先上楼,看他们态度。”小佳背着一个小包上了楼,将侯卫东一个人丢在了楼下。 厂区的家属楼,所有住户都在一个单位上班,彼此十分熟悉。见到一个陌生人提着箱子站在门道口,经过的人都打量了侯卫东一番。 过了一会儿,小佳从楼道上走了下来,脸上是要哭的表情,道:“他们让你上去。” “态度如何?” “不好,他们听说你分在益杨,坚决反对。” 侯卫东心猛地提了起来,嘴唇干燥得厉害,道:“无论如何我都要上去。” 防盗门虚掩着,电视里,付笛声颇有些气势地唱道:“众人划桨哟,开啊开大船!” 一对中年男女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侯卫东进屋放下箱子以后,恭敬地做起了自我介绍:“张叔叔,陈阿姨,你们好,我叫侯卫东,是小佳的同学。” 80年代国营工厂的家属楼,都属于小巧玲珑的类型。屋子小,两面皆有窗,采光和通风相当不错。而此时屋内空气却如凝结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中年夫妻抱着手,严肃地坐在沙发上。没有拒绝侯卫东进屋,却也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侯卫东做完自我介绍以后,夫妻俩仍然不发一语,让他尴尬地站在客厅里。 侯卫东虽然没有传说中的王者之气,也没有让女孩子一见就变花痴的魅力,可是他毕竟是沙州学院法政系的风云人物,是小佳眼里最优秀的男孩子。如今看着情郎被父母晾了起来,小佳很是心痛,扯了扯侯卫东衣角,道:“你坐。” 对于女儿小佳的行为,父母视若不见。 等到侯卫东坐下之后,小佳递了一杯水过来。喝了一口凉水,侯卫东快要燃起来的心肺舒服了许多。他从裤子口袋里取过红塔山,抽了一支出来,递给坐在沙发上的小佳爸爸,道:“张叔,抽烟。” 张远征是资深烟民,他靠在沙发上,瞟了一下香烟牌子,见是红塔山,心道:“这小子抽的烟,比我的还要好,这些学生大手大脚花家长的钱,真是不懂事。”他扭头看了一眼妻子陈庆蓉,见陈庆蓉盯着电视,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再看了看女儿殷切的目光,便接过了侯卫东递上来的红塔山。 侯卫东早就有了准备,取过一次性打火机。1993年,一次性火机还没有普及,这种一次性火机是高中同学从广东带过来的。他“啪”的一声打燃火,恭敬地递到了张远征面前。 张远征点了火,暗道:“这个男孩子从相貌到谈吐都还不错,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只可惜他分到益杨县,冲着这一点,他就不可能成为乘龙快婿。” 小佳是独女,分配到沙州建委所属的园林所。园林所虽然是一个关乎花草的事业单位,但是效益还不错。干上几年,还有机会调到建委机关去,这是夫妻俩给小佳规划的生活蓝图。张远征夫妻俩为了小佳的分配已经充分调动了所有的社会关系,身心疲惫,实在没有能力再办一个从益杨到沙州的调动。 陈庆蓉突然站起身来,她走到窗边,重手重脚地打开了一扇窗户,弄得声音震天,道:“抽、抽、抽,咳得要吐血了,还要抽,迟早要抽死你。”她把窗户打开以后,又坐回到沙发中,对着张远征道:“不准在屋里抽烟,要抽到屋外去抽。” 陈庆蓉不过四十来岁,岁月已经在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迹,却也让她变得精明强干。 第3章 公务员考试全市第二名(2) 她不能接受女儿嫁给益杨人,是缘于自己的经历。年轻之时,陈庆蓉和张远征曾经两地分居十二年。这十二年的分居生活,给这对夫妻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痛苦记忆。他们两人以自己的人生阅历作为判断女婿的依据。他们要保护还没有经历过社会磨炼的女儿,免得女儿因为选择错误,留下永远不能弥补的伤痛。 小佳长相极似陈庆蓉,是活脱脱的年轻版陈庆蓉。不同之处是性格,陈庆蓉性格刚强,言语咄咄逼人。小佳的性格则多了一分温柔,但是从骨子里,她也是倔强而敏感。 此时,小佳见到父母对侯卫东冷言冷语,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道:“爸爸、妈妈,今天中午吃什么?我去理菜。”她站起来,对侯卫东道:“我们一起去理菜。” 等到侯卫东起身之时,陈庆蓉站起来,道:“你们坐着,稀罕你们理菜!”她径直走到厨房,“砰”地将厨房门关上。此时,厨房里飘出来一阵鸡汤的香味,知道女儿要回家,陈庆蓉专门请了假,早早地从菜市场买了一只土鸡,用小火煨得香气扑鼻。此时,看到飘着香味的罐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啪地将火关掉,站在厨房里,抹起了眼泪。 过了一会儿,张远征也进了厨房,看着妻子泪汪汪,他气鼓鼓地道:“小佳太不懂事了,不提前说一声,就把人带回来了。”又劝道:“人都来了,吃过午饭,好好跟他谈一谈,这个小伙子看上去还是不错的。” 陈庆蓉不满地道:“给你递了一支烟,立场就变了。若是解放前,你一定是叛徒。想起两地分居的十来年,我就害怕,绝不能让女儿走我们的老路。” 在客厅里,小佳悄悄拉着侯卫东的手,道:“对不起了。” 来沙州这一路上,侯卫东做过充分的思想准备。看到小佳内疚的样子,他轻声安慰道:“这已经比想象中好得太多了,我能够理解他们。” 过了一阵,张远征端着一个大盆子进来,盆子里飘出了阵阵诱人的香味。侯卫东坐了三个小时的车,肚子早唱开了空城计。这香味飘来,顿时将他的馋虫也勾了出来。等到张远征转身又进了厨房,他连忙将口水咽回肚里。 张远征又端出来一盘炸得焦脆的小鱼。这是从大河里捕上来的小鱼,炸焦以后,香味扑鼻,是小佳的最爱。小佳知道这是父母特意为自己准备的,不禁有些心虚,没有刚回家时的理直气壮。 陈庆蓉从厨房走出来,将手中一盆红烧鱼重重地放在餐桌上,拿起饭碗,开始不停地吃了起来。张远征随即也从厨房走了出来,使劲地拉了拉桌子,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侯卫东坐在沙发上,过去吃也不对,不过去也不对,小佳进厨房拿出来两个碗,道:“过来吃饭。” 陈庆蓉几口就把饭吃完了,把碗往桌上一顿,走到客厅。张远征也把碗一顿,紧跟着陈庆蓉的步伐,也走到了客厅。 小佳趁着父母到客厅之际,飞快地给侯卫东夹了一根饱满的鸡腿。 鸡腿皮子发出诱人的金黄色,还有几滴浓汤从光滑的皮子上滑落。不过鸡腿的香味终究抵不过满屋的尴尬气氛,侯卫东勉强将美味鸡腿送进了肚皮。什么叫做味同嚼蜡,他现在有了最真切的感受。 在小佳开始收拾碗筷的时候,陈庆蓉站起身来,走到饭桌前,严肃地对侯卫东道:“你到里屋来,我有话给你说。” 到了最后摊牌的时间,小佳心中“咚咚”地狂跳起来。陈庆蓉面无表情地对小佳道:“你去洗碗,不要过来。” 跟着陈庆蓉走进里屋的时候,侯卫东深吸了一口气,“该来的终究要来,人死卵朝天,怕个屌。” 陈庆蓉坐在了里屋,她背对着窗户,这样脸上表情就更加灰暗。里屋不大,侯卫东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坐在了陈庆蓉的对面。强烈的阳光透过窗帘,射在侯卫东身上,他下意识地将椅子往后挪了挪,躲避了那一束强光。 陈庆蓉声音有些沙,问道:“毕业了,你分到哪里?”其实小佳进屋之时,已将几个关键问题给她讲了。只是这种问话,有时就要明知故问。 侯卫东知道查户口时间正式开始,只要能查户口,也就说明还有希望,老老实实地道:“今年益杨县从大学毕业生中招了一批学生充实到乡镇去,锻炼几年就进县机关。我想这是一个机会,就参加了益杨县的考试,考了第二名,具体分到哪里还不清楚。” 陈庆蓉心道:“就算国家干部,但在益杨县的乡镇里,有屁作用!”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爸爸在吴海县公安局工作,妈妈是小学教师,还有一个哥哥,在吴海县公安局工作。” 对于侯卫东的家庭条件,陈庆蓉还是比较满意。如今企业转制、破产的越来越多,铁饭碗已经被打破了。她的一位朋友全家人都在锁厂工作,锁厂破产以后,现在连生活都成了问题。想到这些事,陈庆蓉看着侯卫东的目光柔和了一些,随后又想到益杨县到沙州市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她将心中的一丝温情隐藏了起来,面部表情如核桃一般坚硬。 “小佳在沙州园林所上班,而你在益杨工作,以后肯定要两地分居。现在沙州的户口控制得很严,我和小佳爸爸都在企业工作,没有能力帮你办调动。你爸爸是公安局的,应该有些关系,有没有把握把你调到沙州?” 侯卫东直言道:“我爸爸是东阳镇派出所的,快要退休了,他没有能力把我调到沙州。” 陈庆蓉脸色阴了下来,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也不想多管。我们只有一个女儿,想她留在身边,这个我相信你能够理解。” “我理解。” “我和小佳爸爸两地分居多年,小佳小时候只能放在婆婆爷爷身边,好不容易才团圆。我们不希望小佳也过两地分居的日子,不会同意小佳离开沙州。你是大学生,希望能够体谅做父母的难处。” “阿姨的意思,就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陈庆蓉见侯卫东有些痛苦的表情,委婉地道:“我们对你本人没有意见,也尊重你们两人的感情。但是你们现在已经离开了学校,是成年人了,必须考虑现实问题。” 侯卫东低头不语。 陈庆蓉加重了语气,道:“如果你真喜欢小佳,就要让她幸福。我希望你有男子汉的责任心,快刀斩乱麻,与小佳分手,给她幸福。” 这种情况,侯卫东早就料到了。当话真的挑明之时,心、肝、肺就如被一只大手捏碎,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道:“现在我心很乱,不能马上答复,请陈阿姨给我一点时间。” 陈庆蓉正在和侯卫东摊牌之时,张远征坐在沙发上,点起一根烟,慢慢地吸着。满怀心事的小佳已将客厅收拾干净,坐在电视机前,随手拿起遥控器,不停地换台。 “不要换了,就看篮球比赛,遥控器给我。” 按照两人临时分工,陈庆蓉对阵侯卫东,张远征负责做女儿小佳的思想工作。结果篮球比赛开始以后,张远征立刻被吸引住了。他虽然五十岁了,可是对篮球比赛有着惊人的迷恋,每逢关键比赛,他还要换班在家里看比赛。此时他兴致盎然地看起了比赛,将教育女儿的重任丢在了脑后。 里屋,陈庆蓉已把态度表明,而侯卫东却不肯正面回答,她心中微愠,道:“侯卫东,我是说实在话,也是对大家好,你好好想一想。”走出客厅,看到张远征正兴高采烈地看着篮球比赛,无名火“腾”就升了起来。 “看,看,一天就知道看!有了篮球比赛,家都可以不要了,你去跟篮球过一辈子!” 小佳见母亲脸色不对,又看了看有些沮丧的侯卫东,心知事情肯定崩了,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出来。 客厅原本就狭窄,四个人全都站在客厅里,原本就拥挤的空间被填得更满。窗外烈日当空,地表被晒得极烫,热空气不断地从地面升起,形成了一股股热风,在一幢幢大楼前游荡。 侯卫东后背被汗水打湿了,额头上全是黄豆大小的汗珠。他站在门口望着小佳,心中纵有千百种滋味,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张远征正在兴头上,电视却被关了,顿时心如一百只猫在抓。可是看妻子面色不善,又想起当前家中的大问题,不敢多言,便气鼓鼓地取了一支烟,准备到阳台上抽。陈庆蓉在一旁冷若冰霜地道:“你,到哪里去?!”张远征就坐了回去。 小佳知道母亲陈庆蓉脾气火爆,见她对父亲如此态度,心跳得厉害。她担心一句话不慎,惹恼了母亲,侯卫东就会被赶出家门。 侯卫东经过短暂而激烈的思想斗争,也下定了决心,道:“陈阿姨,我有几句话要说。” “陈阿姨、张叔叔,虽然你们不同意我和小佳继续交往,我不怪你们,因为你们是全心全意为了小佳,这点我能理解。” 小佳脸色骤变,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她就用手撑着沙发,脸色苍白地听着侯卫东做着最后的陈述。就如三年前的一次跨系演讲会,她看着法政系一位壮实男生做最后的陈述。正是那一次精彩的最后陈述,侯卫东的影子留在了她的心中。这一次最后陈述,不知能否打动两位家长,出现挽狂澜于既倒的奇迹,小佳心中完全无数。 此时,侯卫东的思维变得格外地清醒,道:“我和小佳感情很好,即使阿姨和叔叔坚决反对,我也不会放弃。凭着我和小佳共同努力,我们一定能有好的前途,这一点请你们相信。” 小佳顺手从桌上取过一张纸巾,擦掉泪水和即将流出来的鼻涕。 陈庆蓉并不松口,道:“我相信你有好的发展前途,可是益杨和沙州的差距不是一个人能弥补的。我们是过来人,看问题很现实。” 侯卫东明白,这种争执解决不了问题,他挺了挺胸口,道:“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就告辞了。”小佳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顾不得父母在身边,拉着侯卫东的胳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着女儿的模样,陈庆蓉心软了一下,可是很快又强硬如初,对张远征道:“你陪着到车站去,买一张车票。” 侯卫东礼貌地摇了摇头,道:“谢谢阿姨,不用了。”此时,小佳的倔脾气上来了,她昂着头道:“我要和侯卫东一起走。” 张远征在一旁瞪着眼睛道:“你敢走,走了就不准回来!” 侯卫东冷静地道:“阿姨,我和小佳说两句话,可以吗?” 陈庆蓉故意冷着脸,点点头道:“你们到里屋去谈吧。”等到侯卫东和小佳走到了里屋,张远征轻声道:“这个小伙子看起来还不错。”陈庆蓉瞟了一眼里屋,见两人将门关了,就道:“他比小佳要成熟,家庭条件也不错。若是在沙州上班,我肯定不会反对,还要举双手赞成。” 张远征忍不住还是把烟抽了起来,陈庆蓉坐在沙发上,道:“你还是少抽点,天天在咳嗽。”张远征见妻子反对得不厉害,就使劲地吸了两口。 陈庆蓉皱了皱眉头,又道:“小佳表面温顺,脾气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怕不会轻易分手。这几天我们要把小佳看紧一些,免得她有过激行为。你不要说过激的话,免得年轻人莽撞。” 张远征在厂里天天跟机器打交道,对机器的熟悉程度远远高于对人性的了解,平时在家里也不太管事。他不在乎地道:“没有这么严重,我们不准他们来往,沙州和益杨隔得这么远,过几天自然淡了。” 陈庆蓉在丈夫面前,强硬的姿态终于松了下来,道:“只怕未必,侯卫东这人很硬,小佳性子也倔,要让他们彻底断开,还要费不少工夫。老头子,这次你不要当甩手掌柜,要帮着我多做小佳工作。” 侯卫东进了里屋,用背抵住房门,紧紧抱住了小佳。两人口舌相依,抵死缠绵,更因为小佳父母就在门外,侯卫东即将回益杨,这抵死的缠绵更显得刺激。 “你别走。”小佳眼中带着些企盼。 “你妈都下了逐客令,我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留在这里。”侯卫东见小佳一脸幽怨,内心有些刺痛,宽慰地道:“我们两人都要坚持住,困难是暂时的,面包总是会有的。” 小佳毅然抬起头,看着侯卫东神情中透着坚决,道:“我跟你到益杨去。” 侯卫东抱着小佳,摇头道:“若是你跟着我走,关系就彻底弄僵了,反而没有退路。现在先把大家的情绪缓下来,再从长计议。” 小佳眼中有一种豁出去的神情,在侯卫东耳边:“你发誓,无论什么情况,都不离开我。” “我发誓,我们永远在一起。” 小佳眼神中闪过一丝神采,道:“我要让你永远都忘不了我。”她慢慢地跪了下来,一只手拉开了侯卫东裤子拉链。侯卫东吃了一惊,道:“小佳,干什么?”“我要让你永远忘不了我。”小佳的手已从拉链处探了进去。 小佳这个动作实在大胆,侯卫东万万没有想到她在这种情况下会有这样的举动,全身僵硬着,轻声道:“小佳,小佳。” 在沙州学院的小山上,侯卫东好几次想诱导小佳进行类似的行为。可是小佳害羞,每次在最后关头躲闪了。此情此景,让侯卫东热血上涌,他望着小佳纤细而洁白的脖颈,暗暗在心中发誓:若是辜负了小佳,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陈庆蓉见两人进了小屋许久都不出来,怕两人出意外,走到门口,道:“小佳,快一点,再晚就没有回益杨的车了。” 听到陈庆蓉的声音,侯卫东心中一急,道:“小佳,不行,他们在外面,起来吧。”话虽如此,他却无力抗拒小佳如野火般的激情,扭过身,轻轻地把门栓推进栓孔里。 陈庆蓉见里屋没有声音,道:“小佳,快点!”说这话时,声音已有些严厉了。 随着一阵颤抖,侯卫东使劲地捏住了小佳的肩膀,所有的野性和精华都喷涌而出。 等小佳收拾好,侯卫东坚定地道:“小佳,我们不能放弃,你等着我,我一定要想办法来到沙州。”小佳对侯卫东充满了信心,狠狠地点了点头,道:“这里收信不方便,还是按着老地方给我寄信。记住,两天给我写一封信,必须写,不许偷懒。” 两人出了门,侯卫东心中只有坚强,没有悲伤,脸上甚至带着些微笑。 第4章 公务员考试全市第二名(3) 走在大街上,赤裸裸的阳光从云层俯冲而下,将大地笼罩。汗水将侯卫东的前胸后背全都打湿了,似乎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客车缓缓开出沙州汽车站,侯卫东紧紧盯着窗外,幻想着小佳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街道上,向着自己微笑,朝自己挥手。结果很失望,街上人来人往,却不见小佳熟悉的身影。“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当沙州市完全消失在一片阳光中,一句熟悉的诗句,从心底深处跳将出来。 侯卫东只觉心中空荡荡无处着力。 原本想借宿 客车行走于大道上,渐渐地,沙州市的痕迹淡了,不时出现益杨县的标语。 下了客车,踏上了益杨熟悉的大街。侯卫东忽然发现,从沙州学院毕业以后,他在益杨就失去了立身之地。在学院之时,侯卫东和其他同学经常嘲笑沙州学院。可是离开了沙州学院给予的小床和课桌,他才发现益杨县竟然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这是一个城市最现实和最无情的地方,也是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家的原因。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千百年的古训朴实而深刻。 侯卫东在街道上茫然走了一会儿。四年时间,侯卫东陪着小佳将益杨大街小巷逛得十分熟悉,这里许多地方都能牵出他对小佳的回忆。以前常嘲笑小佳对逛街的痴迷,如今小佳远在沙州,就算想陪她逛街也不可得。 益杨大街上,很多商场都在放着同一首歌:“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所有的爱情只能有一个结果,我深深知道那绝对不是我……”这首歌,侯卫东也听过很多遍,当时觉得平常。可是今天,他仿佛被点了穴道一般,静静地站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充满忧伤地听着童安格温柔成熟的歌声。 很久,他才从歌声中清醒过来。 在益杨,最熟的人算是同一寝室住了四年的刘坤。在寝室里,侯卫东和蒋大力时常厮混在一起,关系最铁。与刘坤的关系相对就要差一些,不过两人亦没有冲突,关系还行。 刘坤是寝室里的独行客,生活得很自我。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梳子慢慢地梳理头发;每天晚上熄灯以后,男生寝室通常都要讲一些黄色话题,这个时候,他发言最为积极,常常语出惊人。 班上有一个女孩,长得实在有些丑。俗话说丑人多怪,这个女孩性格也格外古怪。一天晚上夜谈时间,刘坤突发感叹:“她长得这么丑,脾气又怪,肯定嫁不出去,下面长期无人使用,说不定会生锈。” 此语一出,生锈成了对丑女的代称。比如在公共场合看见一个女孩长得不怎么样,法政系的男生会说:“这个女孩子长得很生锈。”延伸出来,看到漂亮女生,就会一齐感叹:“真是光滑。” 刘坤是沙州学院“生锈”与“光滑”文化的创造者。可是这位口中英雄,在交女朋友上却总是阴差阳错。每到周五,他把头发梳成周润发式大背头,到学院的三个舞厅晃来晃去。晃了四年,毕业之时还是光棍一条。 分手时,大家互相留了家庭住址,侯卫东很轻易地找到了县政府家属院。院内绿树成荫,里面的住户全是益杨县党政机关干部,俗称为“二县府”。守门的大爷听说是找六幢的刘坤家,态度立刻好了起来,道:“刘部长家就顺着这条道走,六幢一单元五号,好找得很。” 开门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她长相并不是特别漂亮。最大的特点是“白”,皮肤洁白而细腻,极有光泽,凭空给她增添了许多韵味。女子挺有礼貌地问道:“你找谁?”这女子相貌与刘坤有八分相似,特别是皮肤和刘坤如出一辙。只是这等皮肤长在女子脸上,可以称为妩媚,而长在男子脸上,稍不留意,便被称为小白脸。 侯卫东知道刘坤有一个姐姐在银行上班,眼前这个女子肯定是刘坤的姐姐,彬彬有礼地道:“刘姐,你好,我是刘坤的同学侯卫东。” 那女子正是刘坤的姐姐刘莉,她听说过侯卫东的名字,便对着屋内喊了一声:“刘坤,侯卫东找你。” 屋内响起了一阵踢踏的拖鞋声,刘坤从里屋走了出来。他在家里穿了一件短衬衫,头发似乎还有些摩丝,显得又光又亮。他惊奇地道:“侯卫东,你今天不是到沙州去了?” 侯卫东不想将他的狼狈事告诉刘坤,道:“我明天想到人事局去一趟,看分配方案定下来没有。” 刘坤站在门口,道:“应该没有这么快,听说要7月中旬才有结果。你不是要去见小佳的爸爸妈妈吗?是不是他们不同意你们的事情?” “工作没有落实,哪里有心情去谈这些事情?” 1993年7月1日,对于侯卫东来说是一个难以忘记的日子。上门相亲被拒,从沙州市到益杨县走了一个来回,整整坐了六个多小时的汽车,让他脸上竟有了淡淡的风沙之色。 对于刘坤来说,7月1日是舒适的一天。他坐着小车从沙州学院出来,中午被爸爸的同事请去吃了一顿大餐。晚上一家人又出去吃了一顿,庆祝他从沙州学院毕业。 两相比较,刘坤显得颇为滋润。 进大学之初,由于父亲是益杨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刘坤到校时有着很强的优越感。不久以后,他的优越感就被侯卫东的光芒所粉碎。侯卫东在学院拿过四次一等奖学金;是院、系两级学生会干部;是为数极少的学生党员;还将生物系系花张小佳追求到手。这些辉煌使刘坤的心情黯淡了四年。 大学毕业以后,刘坤的优越感再一次回来了。 刘莉在屋内道:“你们两人怎么在门口站着说话,进来坐。” 刘莉家是三室一厅,客厅还兼饭厅的功能,足足有三十个平方。侯卫东见识过小佳客厅里的狭窄,见到这个大大的客厅,暗道:“沙州有什么了不起,一家人还不是那样挤在一起!” “喝茶,这是青林镇茶场送来的好茶,五十块钱一两。”刘坤递给了侯卫东一个白色细瓷茶杯,便坐回沙发上。他把电视打开,随意地“叭叭”按着遥控,有一句无一句与侯卫东聊着天。 侯卫东内心深处觉得刘坤不如自己优秀,他们两人的交往中,侯卫东心理上隐隐占着优势。今天刘坤不冷不热的表现,让他觉得很是别扭。 电视是一些很无聊的广告,不痛不痒,不咸不淡。 刘莉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西瓜,切成巴掌大的薄片,插了一些牙签,对侯卫东友好地道:“请吃西瓜。” 刘坤道:“这是金滩镇送过来的,新二号瓜,味道很不错的。” 侯卫东不愿意在刘坤面前显得太拘束。他用牙签穿了一片,对刘莉道:“谢谢刘姐。” “不要太客气了。”刘莉抢过刘坤手中的遥控板,按了几下,电视里就传出了《新白娘子传奇》的主题歌:“千年等一回……”她优雅地跷着二郎腿,小腿跟着电视里的歌声轻轻地抖着。看了一会儿电视,随口问侯卫东:“你分到哪里?” 益杨党政干部考试有十个名额,结果有三百多应届毕业生参加考试。侯卫东考了第二名,成绩相当不错。他尽量平淡地道:“我参加了益杨党政干部考试,明天准备到人事局报到。” 刘莉很熟悉这次县里党政干部考试,听到侯卫东考上了,有些意外地看了刘坤一眼,“侯卫东考上了,怎么没有听到你说过?” 刘坤没有回答,专心地啃西瓜。 刘莉言犹未尽,道:“一个班的同学,侯卫东考入前十名,你才考一百六十名,真不知道你在学院学了些啥子!” 刘坤刚才在装深沉,这一下再也忍不住了,不高兴地道:“我不想到乡镇去工作,成天跟农民打交道,又脏又臭。” 刘莉反驳道:“爸爸在乡镇干了十多年,什么时候闻到过他身上的臭味?当年全家在乡镇的时候,你天天在山坡上跑,和农村小孩一样。现在进了城就忘了本,看不起乡镇了?” “这次党政考试前十名,已经进入了组织部的梯队,多少人都想进入。刘坤你不要说大话,明明没有考好,还要找客观原因,以后工作了,要脚踏实地的,好好向侯卫东学习。” 刘莉属于伶牙俐齿的女孩,和弟弟争论起来,就如机关枪一样响个不停。两人又争了几句,刘坤渐渐红了脸,如斗鸡一样,眼看着就要发作了。 姐弟俩的争执,让侯卫东很是尴尬。 这时,传来了门锁的响声,走进来一对中年夫妇。中年男子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身穿白短袖,不胖不瘦,脸色黝黑,很是干练。而中年女子皮肤很白,头发烫成大波浪,这是益杨当前最流行的发式。 刘坤的爸爸是县委宣传部长刘军,他为人挺谦和,见屋里有客人,一边换鞋子,一边问道:“你是刘坤的同学?” 侯卫东连忙道:“刘叔叔,你好,我是刘坤的同学侯卫东。” 刘莉嘴快,道:“侯卫东也参加了党政选拔考试,考得不错,进入了前十名。” 刘军脸色沉了下来,指着刘坤道:“你搞什么名堂,才考一百六十名,真是给我丢脸!” 刘坤脸色极为难看,道:“爸,我好歹也考上了大学,怎么给你丢脸了?柳叔叔的儿子还不如我,当了几年兵,还不是灰溜溜地回来了!” 刘莉接口道:“当兵又怎样了,我看着顺眼。”柳明杨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他的儿子柳江涛和刘莉一班,成绩一般,高中毕业就参军入伍,退伍后分到了县建委。两人如今已确立了恋爱关系。刘坤话锋直指柳江涛,刘莉自然不同意。 刘军又问:“你考了多少名?” “第二名。” “嗯,不错。” 刘坤妈妈换了鞋子,走到客厅。她保养得极好,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用牙签挑起一片西瓜,自顾自地吃了两块,才对刘军道:“让你早点回来,就知道喝酒,看嘛,白娘子都演半集了。” 刘军继续亲切地和侯卫东谈话:“你到哪个镇落实没有?乡镇很艰苦,要有心理准备,特别是青林、吴滩等镇,距离远,交通不便,工作任务很重。” 侯卫东对乡镇生活根本没有概念,道:“参加考试时就明确了要到乡镇锻炼,既然下乡镇,条件肯定就没有城里好。” 刘坤妈妈不以为然地道:“小坤没有考上,也是一件好事,分到了乡镇,也不知何年何月能调回。若是分到青林和吴滩,进趟城要坐两三个小时,到时哭都来不及。”她说这话时,充满了居高临下之态,没有考虑到侯卫东的感受。 “话不能这样说,乡镇锻炼人,县上的领导哪一位没有在乡镇当过一把手?”刘军鼓励道:“侯卫东到了镇上要好好干,组织上对你们这一批干部寄予了厚望。这也是沙州历史上第一次公开选拔后备干部,以前没有,以后也难说,要珍惜这个机会。” “到了乡镇,能否回来说不定,我家小坤不稀罕。”刘坤妈妈极为护短,听说侯卫东考了全县第二名,她心中没来由就有些不满,句句话都说给侯卫东听。 刘坤妈妈毫不留情面的话,就如鞭子抽在侯卫东脸上。 坐了一会儿,侯卫东起身告辞。他刚刚从学院毕业,还没有住旅馆的习惯,找到刘坤,其实是想在他家住一晚上。可是见到刘坤家人之后,便打消了住在刘坤家的想法,决定去住旅馆。 刘坤穿着一双拖鞋送到了“二县府”大院。 到了院门口,刘坤停了下来,道:“毕业以后,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见面了。今晚就住在我这里,我们哥俩好好聊聊。” 侯卫东道:“我哥出差到益杨来办案子,约好了等一会儿见面。我们以后都在益杨工作,不愁没有机会见面。你回去吧,改天再聊。” “如果真的有事,我就不留你了。分配结果出来以后,跟我联系。”刘坤突然神秘地道,“给你说一个事,这事情你要保密,不要给任何人说。我的工作已经落实了,分在县政府办公室。以后你到了乡镇,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给我说。” 路灯透过树叶,一些斑点落在了刘坤的脸上,一团黑,一团亮。侯卫东忽然对刘坤产生了一种陌生感。离开了学校,刘坤身上多出来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这个优越感在学院之时深藏在内心深处,条件一旦成熟,不知不觉就溜了出来。 走出了“二县府”大院,侯卫东一直没有回头,等拐了一个弯,他才飞快地回过头去。二县府已经隐入黑夜之中,就如一个黑沉沉的怪兽。 侯卫东坐车到了沙州学院招待所,睡在熟悉的环境,他躁动不安的心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当夜,无梦。 初识机关作风 益杨县人事局在县政府三楼。在沙州学院读书之时,侯卫东哪里瞧得起小小的县政府。可是真的走到了县政府大院,四方形的灰色建筑、红色的国徽、飘扬的红旗,让他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口也有些发干。 “人死卵朝天,都是人,我怕什么!”给自己打了气,侯卫东抬头挺胸朝县政府走去。走到门卫处,他眼都没有朝那边望一下。守门的保卫有三个,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他们没有理睬侯卫东。跟在侯卫东身后不远是两位穿着老旧、神情犹豫的中年人。他们刚走到门口,一位门卫便走了出来,用严厉的声音道:“你们找谁?先在这里登记。” 侯卫东回头看了一眼,两位中年人已经乖乖地站在保卫室的门口,如同等着受审的犯人。到了三楼人事局,侯卫东看着一排办公室,显得有些迷惑。他观察了一会儿,来到写着“办公室”的房间,走了进去。 局办公室有两张桌子,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位年轻人。从气质来看,侯卫东估计他也是这两年的毕业生。另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同志,挺认真地看着报纸。 几个办事的都集中在年轻人桌子前,年轻人一边问话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侯卫东见年轻人一时完不成,来到了女同志的桌前,问道:“同志,问一个事。”那个女同志头都没有抬,仍然盯着报纸。 “毕业生分配的事情,请问找哪位同志?”侯卫东又问了一句。那位女同志把报纸翻过来又看了一下,这才抬起头,用手指了指年轻人,道:“你问他,这事我不知道。” 第5章 公务员考试全市第二名(4) 侯卫东碰了一鼻子灰,来到年轻人面前等着。过了一会儿,才轮到了他,他道:“你好,我想问问毕业生分配的事。”那个年轻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扭头指了指那位女同志,道:“我手里有事,你去问姜主席。” 被称为姜主席的女子脸色有些潮红,想来正是更年期,听到年轻人把事情推给了自己,不耐烦地道:“我只管接收文件,来人来访是由你负责。我是要退休的人了,你何必把事情推给我。”她把报纸朝桌上一扔,气冲冲地出去了。 社会上总把麻木、呆板、傲慢的脸称为衙门脸,侯卫东也常常听到这种传言。以前他还不以为然,认为这说法有些夸张。此时人事局办公室里的情形,生动地给他演示了什么叫做“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 他在心中暗道:“热情、周到、廉洁是干部的基本素质。以后我当了官,一定要改变这种情况。”理想终归是理想,现实是,侯卫东必须要在益杨县人事局把手续办完。 年轻人将眼镜取下来,用绒布细心地擦了擦,看着姜主席的位置,含沙射影地道:“有些人,屁大的事情都不会做,成天只会闹待遇、涨工资、抢房子,这大锅饭早就应该砸了。”发完牢骚,他扭头向门外看了一眼,问侯卫东,“你有什么事情?” “我是沙州学院今年毕业的,通过了益杨党政干部选拔考试。想问问,什么时候报到?” 年轻人态度稍好了一些:“原来是这事,这件事情你到隔壁综合干部科,找朱科长。” 一句话的工夫,让侯卫东等了近半个小时。他火气腾腾直往上冒,可是却没有办法发泄出来,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对方并没有错误。 来到了综合干部科,这里人更多。侯卫东等了一个小时,才看到有一张桌子空了出来,上前道:“同志,你好,我是沙州学院的毕业生,通过了益杨党政干部选拔考试,请问什么时候报到?” 递上了相关证明,秃顶的中年人仔细看了看,又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表,看了看,道:“侯卫东,考得不错嘛。”侯卫东见朱科长态度和蔼,不禁生出几分好感:“科长毕竟是科长,水平比办事员高,态度也好。” 朱科长慢条斯理地道:“你们的分配方案还没有最后确定。7月15日,你再来一趟。” “谢谢朱科长。”侯卫东见中年人说话和气,又得到了还算满意的回答,也就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出了益杨县人事局,便坐车回到了家乡吴海县。 7月15日眨眼就到,侯卫东一大早就坐客车赶到了益杨县。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侯卫东轻车熟路地找到脑袋有些光秃秃的人事局朱科长。 朱科长从办公桌里拿出来一本册子看了一会儿,道:“分配方案还没有定下来,你7月25日来报到。”这一段时间,恰逢大学毕业生安置以及乡村教师民转公的问题,他忙得头昏脑涨,完全忘记了曾经让侯卫东7月15日来报到。 侯卫东想起上一次的经历,看了一眼朱科长桌上的电话,小心翼翼地道:“朱科长,我家住在吴海县,来一趟不方便。能否给我一个电话号码?” 朱科长接电话也接怕了,闻言不耐烦地道:“给你说了25号,你到时来就行了。图方便,到吴海去工作,用不着到益杨来!”说完,他低着头去看报表,不再理睬侯卫东。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侯卫东强忍着气,灰溜溜地走出了人事局大门。走到了一楼,恰好见到刘坤提着公文包走了过来。他穿着短袖衬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比在学院时成熟许多。看到侯卫东,刘坤在楼道口停了下来,道:“侯卫东,你分到哪里?” “分配方案还没有定下来,让我25号再来。” 刘坤取下腰上的bp机,看了看时间,道:“我在府办综合科上班了,综合科真不是人干的事,事情成堆。这bp机是科里给我配的,方便联络,科里的人,一人一个,每个两千多元钱。”他说得平常,可是语气中的炫耀却是铁门板也挡不住。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帮你去问问朱科长。”刘坤看着侯卫东灰头灰脑的神情,心中快意无限,主动帮忙。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这句诗将少年人的心态刻画得淋漓尽致。侯卫东在学院时也曾经豪情万丈,可是当他站在县政府看着行色匆匆的官员们,往日的自信不知不觉中坍塌了一角。侯卫东站在底楼如影子一般,没有人瞧他一眼。他索性背对墙,假装在看墙上的宣传照片。 门外响起了几声长长的喇叭声。县府大院来往的车辆很少长鸣喇叭,即使要鸣也只是短短数声,这几声长长的喇叭声预示着不同寻常的车辆进了县府大院。侯卫东好奇地回过了头。 一辆黑色轿车开进了政府大院,在大楼门口稳稳地停了下来。前门飞快地下来一人,提着一个黑色提包,拉开后车门,恭敬地等着车里的人下来。 车上下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体微微发福,皮鞋油亮,很有气度地走了过来。好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停了下来,靠在墙边,面带微笑,身体微微弯曲,恭敬地道:“马县长好。” 等到侯卫东想起此人正是益杨县县长马有财,马有财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道口。侯卫东真切地感到县长真是一个大人物,而挥斥方遒的同学们才是真正的少不更事。低头看着满是泥垢和灰尘的皮鞋,自惭形秽之情油然而生,他突然觉得心中发虚:“在县长面前,大学毕业生多如牛毛,我又算什么?” 过了几分钟,刘坤下了楼,道:“我去问了朱科长,他说分管组织人事的赵林副书记出差去了,分配方案定不下来。”听到朱科长没有说谎,侯卫东心气稍平,问道:“不知赵书记什么时候回来?” 刘坤摇头道:“赵林副书记是县委的,我在政府综合科上班,对赵书记的行程不清楚,抽空去问问周秘书。”他又取出bp机看了一眼,“我手头有事情,等一会儿要陪李县长去接待临江县的客人,就不请你到办公室坐了。改天我们同学抽时间好好聊一聊。” 偶遇两个女人 离开了县政府大院,侯卫东不想在益杨县城里停留。他到车站买好了回吴海的车票,然后顺着街道来到以前与小佳常去的刀削面馆。 刚在面馆坐下,听见脆生生的一个女声招呼:“侯卫东。”侯卫东回头,意外地见到了小佳的室友段英。段英是小佳一个寝室的好友。在学院之时,他们经常一起玩,互相很熟悉。 小面馆不过五张桌子,此时正是午餐时间,每张桌子都有流着汗水的人,一片“呼哧呼哧”的声音如被惊起的鸥鹭。 段英仍然沉浸在失恋的情绪之中,对小佳的爱情自然就很关注,道:“7月1日那天,你跟着小佳到了沙州,她的父母同意你们吗?” 侯卫东苦笑道:“遇到坚决反对,我们两人正式转入了地下活动。” “以前听师兄师姐们说,毕业是爱情的坟墓,我不相信,现在落在自己身上,终于相信了。” “但是我不服输,我更相信事在人为。”侯卫东一边吃着面,一边用坚定的语气给自己打气。段英叹息一声。 吃完面,出门之时,段英看着毒辣的太阳,道:“你是下午2点的车,现在才12点30分。时间还早,太阳这么毒,你到我屋里坐一会儿。” “你屋里?”据侯卫东了解,绢纺厂里的女工都是住厂区里的集体宿舍,只有厂级领导和主要的中层干部才有资格住进县城里修的家属院。听到段英说她的屋子,很有些奇怪。 段英解释道:“我有一个表姐以前在益杨工作,现在调到沙州去了。她有一个小房间,就在前面那幢楼,借给我暂住。”又道,“我在绢纺厂技术室上班,平时没有什么事情,今天轮到了我休息。” 沙州地区气候适宜桑树生长,吴海、益杨、临江、成津等几个县都将蚕桑产业作为支柱产业。每个县都建有绢纺厂或是丝厂,效益都还不错。侯卫东的二姐侯小英就在吴海县丝厂做财务,姐夫在厂里跑销售。 来到绢纺厂的小屋,段英首先将屋角电风扇打开。电风扇是老旧的座扇,上面有不少锈迹。她弯腰开电扇的瞬间,丰满的乳房在侯卫东眼前闪了一下。侯卫东连忙将目光移开,打量着房间。这是一室一厅的旧房子,墙壁已有些灰色,贴了几幅《新白娘子传奇》的剧照。还有一些女孩子喜欢的饰物,加上墙上花花绿绿的衣服,顿时给人一种女孩子闺房的温馨感觉。 段英倒了一杯果汁,道:“我才搬过来,条件差些。明年争取买一个冰箱,到时就可以喝冰冻果汁了。” “我什么时候能在益杨有一间房子,就心满意足了。这一段时间让我感觉如流浪儿一样。”侯卫东慢慢地喝了一口果汁,果汁酸酸甜甜,十分好喝。 “你进了政府机关还有希望,厂里是死水微澜,看不到一点希望!” “绢纺厂的效益还不错,你不太满意?” “我的父母是临江县陶瓷厂的工人。这几年效益不好,厂子倒闭了。我才上班,估计也很快要加入破产大军。”段英神情一片落寞,进了里屋换了一身薄丝衫。这种薄丝衫是居家时常穿的衣服,也是丝厂、绢纺厂的福利,侯小英在家里也穿这种薄丝衫。 “我也感到压力很大,到了乡镇以后,如果短期之内不能调进县城,事情就很麻烦。而到了县城以后,能否调到沙州更是未知数!” “你能力这么强,肯定很快就能在益杨县打出一片天地。到时找机会调到沙州去,他们就没有反对意见了。”在段英心目中,侯卫东根本不可能调到沙州去,她所说的都是安慰他的假话。 侯卫东告辞之时,段英用袋子装了几个苹果,道:“车要开好几个小时,装几个苹果在车上吃。” 进厨房的时候,阳光直射在段英身上,射透了薄丝衣,将其玲珑的身材几乎是赤裸裸地暴露在侯卫东眼前。侯卫东浑身鲜血猛地往上涌,下身不受控制地昂然而起。他将水果袋放在了腿前挡住蒙古包,狼狈地出了段英的小家。 7月25号,侯卫东在11点到了益杨县人事局,谁知朱科长开会去了。无奈之下,他来到附近邮局,坐在邮局的长椅上给小佳写了一封信。这一封信他整整写了一个小时,满满十二页,讲了到人事局报到的遭遇,尽述相思之苦。 下午2点钟,侯卫东再到人事局。综合干部科没有开门,他站在外面等了10多分钟。一位中年人走了过来,见到汗流满面的侯卫东,停了下来问道:“你来办事吗?” 侯卫东看此人很有官气,道:“我到人事局报到。” 第6章 公务员考试全市第二名(5) 中年男子推开了综合干部科的大门,隔着一道门,里面是清凉世界,外面烈日炙人。六七个工作人员坐在一起吹牛,办公室被称为姜主席的中年妇女正哈哈笑着,他们见中年男子进了门,同时闭了嘴。 朱科长站起来道:“赵书记,请坐。” 中年男子道:“县里财政紧张,除了县领导以外就只有组织部和人事局配有空调。这是县委对我们组织人事部门的厚爱。以后空调开起的时候,不准把门彻底关死,办事群众在外面等得满头大汗,你们关起门享受,传出去丢了人事局的脸面。” 朱科长解释道:“赵书记,我们在讨论民办教师转公的事情。” 赵林语重心长地道:“你们是窗口部门,注意这些细节问题,否则会影响政府形象。” 等到赵林离开,朱科长舒了一口气,问道:“你是赵书记的熟人?”侯卫东原本想否认,可是看着办公室几人的神情,灵机一动,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朱科长热情地问了侯卫东情况,道:“这批公招生分配方案已经下来了,全部下乡镇,我看看你是哪个乡镇。”他翻到了一张表,找到侯卫东的名字,惊异地道:“青林镇?”他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道:“青林镇是益杨最远的乡镇,每天只有一班客车,去一趟要三个小时。只要赵书记同意,完全可以想办法帮你调到近一点的乡镇。” 侯卫东心道:“我哪里认识这个赵书记。”口里道:“反正都是乡镇,都差不多,艰苦的乡镇更加锻炼人。” 朱科长拿了一张表,道:“你填一下表格。”然后吩咐道:“小李,帮着侯卫东跑下手续。” 人熟确实好办事,在综合干部科小李的帮助下,不到半个小时,走了四个部门,侯卫东轻易地就办完了所有手续。 侯卫东递给小李一支烟,点上火道:“李科长,谢谢了。” 小李长着一口被烟和茶共同作用的黑牙,道:“我只是小办事员,哪里是什么科长。手续齐了,你可以到青林镇去报到。”说完,他压低声音,一副老朋友的神情,道:“如果赵书记能送你下去,或是让组织部派个副部长送你下去,以后在青林镇日子就好过。” 侯卫东感激地道:“谢谢李科长了。”对于小李的提醒,他并没有往心里去。 离开了人事局,侯卫东到粮站办了粮油手续。此时还不到下午3点钟,他陷入了两难境地:手续上说明五日内报到有效,但是到青林镇听说要三个小时。今天赶过去,已是晚上6点多钟,青林镇已经下班了;可是若坐车回吴海县,往返起来实在费力。 侯卫东坐车到了沙州学院招待所,登记了住房,然后在房内睡了一个好觉。黄昏,他才到校园小食店去吃晚饭。 学院已经放假,少数留在学院的学生在院内逛荡。走在校园里,景物依旧,侯卫东却失去了学生时代的感觉。在熟悉的小食店要了回锅肉和炒白菜,外加两碗白饭。里面有几位学生在喝酒,喝到兴奋处,一人道:“院后门开了一个小舞厅,环境不错,我们去跳舞。”几个学生都响应着。 吃完饭,侯卫东又到校园的湖堤岸上转了一圈。兴致索然之下,突然想起了小食店学生的话。出后门,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舞厅。 舞厅门票三元,设施比学院舞厅好得多。舞池不大,顶上挂着好几个旋转灯头。六个乐手正在卖力地演奏着,来自乐队的音乐与录音机音乐确实大相径庭,现场感和穿透感不可同日而语。 舞厅里面至少有一半都是留校学生,多数有固定舞伴。侯卫东只是为了混时间,他点燃红塔山,站在黑暗处慢慢地抽着,音乐响动,烟头忽明忽暗。 几曲之后,侯卫东的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位长头发女子吸引。长发女子挺漂亮,拒绝了好几位男士的邀请。等到又一曲音乐响起,他神差鬼使地走到她身边。那女子抬头看了一眼邀请人,稍稍犹豫,还是站了起来。 两人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居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侯卫东在高中练过田径,身体协调性很好,曾被系里推荐,接受了音乐系舞蹈老师的培训,代表法政系参加过学院的交谊舞比赛。经过培训以后,侯卫东反而很少跳舞。跳舞是一种享受,遇上笨拙的舞伴纯粹是受折磨。 见白衣女子跳得不错,侯卫东加大了难度,随着节奏在场中灵活穿梭,两人见缝插针,全场飞旋。一曲终,他赞了对方一句:“你跳得真好。”那女子脸上有些汗珠,礼貌地道:“是你带得好。” 两人都没有坐回位子,挺有默契地等着下首舞曲响起。 当下一曲音乐响起的时候,侯卫东将长发女子带入了舞池。这一曲仍是快节奏,两人旋转起来,竟如配合很久的舞伴。侯卫东由衷地赞道:“你是和我配合得最好的舞伴,跳起来行云流水,是真正的享受。” 那女孩子很有教养地道:“你跳得很绅士。” 长发女子有一米六五左右,不过二十出头,五官精致,鼻头稍稍有些翘,一头飘飘长发,是一位漂亮而又气质不俗的美女。 第三曲是一曲慢舞,前台响起了“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所有的爱情只能有一个结果,我深深知道那绝对不是我”的伤感歌声。 侯卫东和长发女子轻轻滑进了舞池,刚到舞池中央,灯光暗了下来。一个低沉的男低音道:“现在是柔情10分钟,请先生们女士们尽情地沉浸在音乐和舞蹈之中。”话音刚落,灯光竟然大部分熄掉,只在进门处有一盏昏暗的顶灯。 伸手不见五指,这舞也就没有办法跳了。随着忧伤的歌声,侯卫东带着长发女子轻轻地摇动着。歌厅里的男歌手,声音颇有磁性,一首情歌,带着一股淡淡的忧伤直入心肺,搅得侯卫东痛楚无比。 就这样摇啊摇,忽然被人一撞,两人身体贴在了一起。虽然很快就分开,侯卫东还是感受到温润身体传来的热量。他人年轻,身体反应很灵敏,轻微刺激就有了反应。他将屁股往上翘了翘,尽量与女子保持距离,这样可以避免让滚烫直挺的下身碰到长发女子。那位长发女子很有教养,气质不俗,若是让那处抵住了女子,这是对她的亵渎。 第二首情歌是《水中花》,“凄风冷雨中多少繁华如梦……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随着歌声,两人停止了移动,站在舞池中间,身体随着音乐轻轻地摇啊摇。 再一首歌曲响起,同样是熟悉的旋律和歌词:“爱一个人可以爱多久……你的谎言像颗泪水……花瓣雨飘落在我身后。” 随着歌声,长发女子将额头依在了侯卫东的肩上。这位女子的气味与小佳相比区别很大,若用花来比较,小佳是茉莉花,而这长发女子就是一朵玫瑰。香型不一样,同样很迷人。 她的眼泪已将侯卫东的肩膀全部打湿。侯卫东知道这位长发女子肯定遇到了伤心事情,而这个年龄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失恋。他对失意人有天然的好感,本来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可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说话会破坏了气氛。两人默默地相拥,共同沉醉于轻曼的音乐之中。 柔情10分钟结束之后,灯光依次地亮了起来。虽然依然昏暗,可是比刚才亮了许多。两人站在原地分开,长发女子脸上犹有泪痕,她迅速扭过头,用手背揩了揩泪水。侯卫东站在一旁,用眼角余光瞟见了她这个动作,只是装作不知,就这样站着。 音乐再响时,侯卫东又发出邀请,谁知长发女子低声道:“谢谢你了。”说完,转身就朝舞厅外走去。 侯卫东身体一动不动,如被孙悟空的定身法定住,目光追随着在人群中显得孤寂的长发女子。长发女子走到门口时,顶灯将她的身影显现出来。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似乎是寻找着什么。这时顶灯上的一道亮光闪过,侯卫东眼睛一花,等到他再次凝神之时,长发女子已经不知所踪。 长发女子离开了,侯卫东也就失去了继续跳舞的兴趣。他在蠕动的人群中穿梭着,离开了舞厅。 外面的世界和舞厅相比就是现实的世界。舞厅没有散场,几个做冷饮的摊点,冷清清没有一个顾客。摊主都是附近居民,有气无力地守着这个摊子。看到侯卫东出来,都充满希望地看着他。 从后门进入了学院,虽然是一墙之隔,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学院的植被蔚然已成,茂盛而充满生机,在这燥热的夏季夜晚快速地生长着。林间有相恋的情人偎在一起,这些选择留下来的情人,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侯卫东默默地想道:“毕业以后的事情真是说不清,趁着能够在一起,就应该好好地爱一场。以后回想起青春的日子,也就有个念想。” 到了一处大树前,侯卫东又想到了曾经和小佳一起流连于此的情景,他不禁暗自询问自己:“我是花心萝卜吗,为什么今夜面对着这个长发女子,会怦然心动?” 侯卫东扪心自问,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小佳,而且思念随着离别时间的增强而愈发浓重,但这情绪并不妨碍他与这个女子相拥在一起。小佳常说:“男人的心可以分为几块,送给不同的人。而女人的心却是实实在在密密实实的一个整体,给了一个人,就很难容得下其他人。” 侯卫东疑惑地想:难道小佳所说都是真的? 在招待所不远处,开着一个小书店。这是学院为了照顾那些没有工作的教师家属,特许在校园内开的商店。侯卫东十分熟悉这些小店,他一眼瞧见了自己常去的小书店里,依然如往常一般飘着灯光。 进了书店,老板娘不在,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守在店里。看到有人进来,她也不招呼,自顾自地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侯卫东在书店里翻看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人,在文学哲学类书柜前停了下来。他不经意转过头,发现此人居然是副院长济道林。 “济院长,您好。” 济道林身穿一件质地极佳的真丝短袖,他看了一眼侯卫东,有些奇怪地问道:“侯卫东,怎么在这里?在哪里工作?” 侯卫东没有想到济道林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禁受宠若惊,简要地说了近况。 “青林镇,这个镇我去过,很艰苦,你要有思想准备。”济道林紧接着又道,“看问题要一分为二,最艰苦的地方往往有着特殊的机遇。只要用心把握,用心体会,一定会有收获。” 他从书柜里抽出了一本书,道:“你是到乡镇去工作,这本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很适合你阅读,我送给你作为礼物。” 意外地收到了济道林的礼物,侯卫东心情很是激动。他将济道林送出了书店,拿着《平凡的世界》,回到了招待所。 翻阅了几章,谁知一下就读了进去。直到凌晨2点,他才合上了书。 第7章 发配青林山当“田坎干部”(1) 青林山的酒规矩 这一夜,侯卫东梦见小佳,还梦见了那个神秘的长发白衣女子,甚至还有段英的片段在脑中闪现。他最终在梦中选择了小佳,两人不顾一切地抱在了一起。醒来之时,短裤已湿了一片。居然梦遗了! 自从和小佳好了以后,他就与梦遗说拜拜了。今天偶遇的神秘长发女子,居然引来了久违的梦遗,这让侯卫东很是感慨。他从裤包里找出手纸,将内裤上带着椰子味的人生精华揩干净。内裤前面有一块硬邦邦的极不舒服,可是身边只有一条内裤,尽管不舒服,也只好凑合着穿了。 到了车站,找到开往青林镇的客车,侯卫东暗吸一口气。这辆车是整个益杨汽车站最脏的一辆车,而且是先上车再买票。 车上堆满了各种货物,过道上放着好几个竹筐。竹筐旁边有两台小农机,机油黑腻腻的发亮。侯卫东小心地避让着,还是将衣服弄脏了。发车之时,车上挤满了人和货物。 走了一个小时,乘客的衣服越来越烂,越来越脏。满车都是带着粗话的谈笑声,还有十几只鸭子在车窗外“呱呱”地叫着。 又走了一段,路越来越烂,一个坑接着一个坑,大坑套着小坑。客车如在舞厅跳舞一样,东摇西晃,侯卫东的衣服已经与竹筐和机械进行了无数次亲密接触。 三个小时以后,终于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镇。站在小镇中间,一眼可以将小镇尽收眼底。虽然知道乡镇条件差,侯卫东心里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失望。为了稳定情绪,他取出最后一支红塔山,站在街道上抽了起来。 一辆黑色桑塔纳开了过来,侯卫东没有想到这个小镇还有桑塔纳,赶快避到了一边。迎风而起的灰尘将他包得严严实实,如洗了一次灰尘桑拿。他摸了摸脸,只觉触手处全是沙尘,用手使劲搓了搓脸颊,一会儿工夫就搓出来一根又一根泥条。他挺了挺胸膛,朝着桑塔纳出来的方向走去。 他估计得没有错,小车过来的地方应该是镇政府。走到镇政府大院前面,远远地就看到了几块牌子。最醒目的就是“中共益杨县青林镇委员会”、“益杨县青林镇人民政府”这两块牌子,旁边有人武部、纪委和人大主席团的牌子,院子角落还立着一块冷冰冰的牌子——青林镇派出所。 侯卫东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找到了党政办公室。 党政办公室里放着四张桌子,十几个村民围在一张桌子前,似乎在办理证件。一个胖胖的女子坐在桌上前发呆,另外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在打电话,“晁镇长,赵书记在县里开会,今天下午的会就改在明天上午10点,地点不变,中会议室。” 这名男子打完电话,一屁股坐了下来。藤椅一条腿用布条缠了起来,随着男子的体重,藤椅“嘎吱”响了一声,被压得弯起来,似乎马上就要散掉。 侯卫东走到那名男子跟前,道:“同志,你好,我是来报到的。”说着把人事局的相关证明递给了那名男子。那名男子把证明接了过来,抬头审视着侯卫东,道:“你报什么到?” “我分到益杨政府,今天来报到。” 那名男子笑道:“是今年分来的教师吗?你到教办去报到。” 侯卫东解释道:“我分到镇政府,这是人事局的介绍信。” 中年男子瞟了一眼介绍信,问胖女子道:“没有听说过要进人,是不是?” 那个胖女子摇头道:“唐主任,听说镇中分了几个教师来。”她好奇地看了侯卫东一眼,道:“这是党政办唐主任,如果政府要进人,他肯定知道,你是不是弄错了?” 侯卫东再次解释道:“唐主任,我是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生,分配到青林镇政府,这是人事局的介绍信。” 唐树刚这才把人事局的手续看了一遍,他道:“怪事,怎么我不知道这件事情?” 侯卫东摸出沙州学院的毕业证和参加益杨县党政考试的分数单,道:“我参加了这次益杨县党政干部选拔考试,考过了,被分到青林镇。” 唐树刚仔细看了一眼人事局的印章,道:“这介绍信是真的,这事奇怪了,你坐一会儿。小杨,给他倒杯水,我去问问。” 小杨一边泡茶一边自我介绍:“我叫杨凤,你以后叫我杨姐。青林镇的公路被重车压得到处是坑,肯定很难走。” 这一段时间,侯卫东为了办好上班手续,见识了人事局的机关作风,此时见小杨泡了茶,又主动与自己说话,顿时对她有了几分好感,道:“路不太好,难走,灰尘也大。” “你家里哪里的?” “吴海县。” 杨凤显得兴致盎然,继续追问道:“你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 “爸爸是吴海公安局的,妈妈是小学教师。” “你还是干部家庭,以前在农村待过没有?若是没有待过,乡镇工作可不好做。” 一个留着小分头的年轻男子走到办公室,他端着一个大茶杯,对杨凤道:“杨姐,给我点茶叶。”小杨热情地道:“苟林,又分来一个大学生,我们青林镇有三个大学生了。”她热情地介绍道:“这是苟林,去年分到农经站的。这是侯卫东,沙州学院毕业的,法政系。” 苟林用有些不可理喻的眼神看了侯卫东一眼,道:“沙州学院法政系,应该分到公检法司去。分到乡镇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等到苟林出了门,小杨神秘地道:“你别听苟林的,他在单位的印象不好。” 这时,办公室围了一圈的农民陆续出去了。桌子后面穿警服的中年人端起一个军用水壶喝了一大口,等互相作了介绍,这位黄公安道:“大学生,来,喝一口。” 这时,又进来了一位中年妇女,她有些畏缩地对着黄公安道:“同志,我来办户口。”黄公安不耐烦地道:“等一会儿。”那个中年妇女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黄公安。黄公安伸了几个懒腰,活动身体,道:“今天一开门就坐在这里,若天天这样,鸡巴都要憋出毛病。” 黄公安说话很粗鲁,对农民态度也不好,有些像传说中的坏公安。侯卫东不愿意轻易得罪黄公安,接过他的水壶后就大大地喝了一口。一股火辣辣的味道,从口腔直接传到胃肠最深处。侯卫东这才知道,水壶里装着高度烈性白酒。 黄公安见新来的大学生喝了一大口,夸道:“这个大学生还可以,有点耿直。”说完就出了门,把中年妇女丢在了门口。过了一会儿,他回到了办公室,对中年妇女道:“你过来吧,哪个生产队的?叫什么名字?”中年妇女这才如释重负,站在黄公安的桌前,开始报上名字。 杨凤嘴巴一刻也闲不住,道:“派出所只有四个民警,秦所长带人去了青林山。黄公安是内勤,留下来办户口,早上开门到现在就没有断过人。”她打量了一会儿侯卫东,又道:“看你这个身材,酒量肯定不错。去年苟林来报到的时候,死个舅子不喝黄公安的酒,把黄公安得罪了。” 唐树刚拿着侯卫东的介绍信,一边走一边扇着。他坐回椅子上,压得椅子“吱”的一声,“刚才我去问了秦镇长,他让你十天以后再来。” 侯卫东走出了镇政府办公室,心道:“怎么还得等十天?”尽管心里郁闷,他还是只能回到吴海县。 与侯卫东为报到跑断腿不同,7月12日,张小佳就已经到沙州市园管所正式上班了。 沙州园管所是建委下面的一个事业单位,二级法人,主管沙州全市的园林绿化事业。小佳是园管所内勤,工作很轻闲,主要任务是守电话,接收文件,打印材料。 当侯卫东还在家里等待分配时,两人就约定每天6点下班以后通一次电话。吴海县虽然属于沙州市,但是两地通话仍属于长途,贵得要死。园管所所长是个老节约,把电话的长途功能锁上了,所以只能由侯卫东给小佳打过来。每天一次的通话成了两人最快乐的时光,长途话费却让侯卫东老妈刘光芬恨得咬牙切齿。 张小佳每天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主要原因是为了与侯卫东通电话。这却起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作用,园管所老所长对于自觉加班的张小佳很是满意。工作了一个星期,老所长就在办公会上大大地表扬了张小佳一次。 快乐的通话时间持续到了8月4日。8月5日早上6点,侯卫东坐上了吴海县开往益杨县的早车。9点就赶到了益杨县,又换上了益杨县开往青林镇的班车。11点30分,灰头灰脸地来到了青林镇政府。 杨凤正坐在椅子上津津有味地吃瓜子,瓜子壳就放在报纸上,已有一大堆了。她看见侯卫东,脸上表情便生动起来,道:“今天你的运气好,赵书记刚刚从村里回来,还问了你的情况。” 杨凤带着侯卫东上了二楼。二楼不过六七间房子,从牌子上可以看出来,青林镇政府领导都在这里办公。杨凤在一间没有牌子的办公室前停了下来,敲了敲门,道:“赵书记,侯卫东来报到了。” 赵永胜穿着质地颇佳的灰色短袖,偏分头发,相貌气质与济道林倒有几分相似,只是皮肤更加黑黄。脸上还几粒黑痣,如北斗七星一般分布在脸上,让人一下就想起古文化的博大精深。他肚子凸得挺厉害,坐在沙发上如一尊弥勒佛。他用钢笔在一份文件上写下了一行字,对杨凤道:“把这个拿给晁镇长,让他赶紧去办,不要耽误。” 杨凤接过文件,急急地转身出去了。 赵永胜这才抬起头来,对侯卫东道:“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的什么专业?” “我是沙州学院毕业的,学的是法学专业。”侯卫东来青林镇之前,哥哥送了他一条红塔山,他就带了一包在身边。此时他见赵书记递烟,连忙取出打火机,给赵永胜点燃。 赵永胜抽了一口烟,半天没有说话,脸上的七星北斗格外显眼。这种静默给了侯卫东很大的压力。 香烟袅袅,在屋内升起,快到屋顶之时,又散了开去。 “经党委研究,决定让你到青林山去。青林镇政府在青林山上有一个工作组,负责独石村、尖山村、望日村三个村的工作。安顿好以后,再给你分配具体的工作。” 侯卫东没有农村生活的经验,对赵永胜的安排有些茫然。 赵永胜道:“去年全县搞了并乡工作,山上的上青林乡与山下的下青林乡合并成了青林镇政府。青林山上有一个老场镇,是上青林乡政府的原驻地,住房条件比山下好得多,你以后就住在那里。” 侯卫东对青林山没有概念,不过既然来到了乡镇,他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当即表态道:“赵书记,我刚从学校毕业,对工作不熟悉,到了青林山上,我一定多向老同志学习,踏踏实实工作,争取早日进入角色。” 赵永胜将手放在将军肚上,道:“话说得不错,关键要肯实干。” 青林镇这两年分配来两名大学生了,一名叫做欧阳林,表现还马虎。另一个叫苟林,他的角色意识迟迟没转换过来,总把自己当学生,无组织无纪律,大事做不了,小事又不做,昨天还在分管副镇长晁杰办公室摔了杯子。赵永胜为此很是恼火,加上侄女的事没有办好,这让他憋着一肚子的鬼火。 赵永胜打了一个电话,道:“唐主任,你带侯卫东上山,让高乡长把住宿安排好。中午就在青林山上安排生活,让工作组的几个同志跟侯卫东见个面。” 离开了赵永胜办公室,侯卫东松了一口气。 侯卫东对黄公安和杨凤道:“黄公安,杨主任,我到上青林去了。” 杨凤眼睛原本就小,此时笑成了一条缝,道:“侯卫东是正牌大学生,在基层锻炼几年就能提起来。以后当了官,要多关照杨大姐。” 黄公安提起水壶,道:“侯小伙,来整一口。下次到山上,我请你喝酒。” 侯卫东充满豪气地喝了一大口,跟着唐树刚上山。一路上,唐树刚将青林镇的基本情况向侯卫东做了介绍。 青林镇的名字来源于这座青林山,1992年并乡以前,青林山的上面是上青林乡,山的下面是下青林乡。并乡以后,两个乡合成了青林镇。由于交通原因,新的青林镇政府坐落于山下,上青林乡政府大部分人员都下了山,山上就留了一个工作组。侯卫东成了工作组的一员。 如今青林山上有独石、尖山和望日三个村,加上一个老场镇,合计七千多人。山上不通公路,只有一条机耕道通到独石村下面的林场,到青林场镇只能走山上的小道。 上山的小道让侯卫东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青林山看上去并不高,却是山势险峻。一路上,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道蜿蜒而上,大树遮住了天日,山水不断地从小沟里流过,清澈见底,触手凉快。 在益杨读了四年书,同学们常说益杨无风景。此时爬上了青林山,侯卫东才知道,不是益杨无风景,而是同学们闭门自守,没有走到有风景的地方。 唐树刚三十多岁,肚子规模虽然不如赵永胜书记,却也不小,走这山路颇为费力,走一段要休息一会儿。他脱了上衣,一身厚实的肥肉上全是汗水,颗颗如黄豆般大小。侯卫东年纪轻,在学校又喜欢锻炼,这点山路倒不在话下。走到高兴处,也学着唐树刚的样子把上衣脱掉,露出了一身结实肌肉,如豹子一般充满着活力。 半山坡,一个女子坐在石梯上休息,看见了唐树刚,高兴地道:“总算遇到熟人了。”这人是青林山工作组的杨新春,得知侯卫东是大学生,她和苟林的表情差不多,道:“小侯是大学生,怎么分到了工作组?是吃错药了?” 听到两次几乎相同的问话,侯卫东心里有了微微的异样,却不动声色道:“这是组织安排。” 唐树刚没有回答,只顾站在阴凉处休息。 杨新春抱怨道:“唐主任,前几天还有一家人被小流氓抢了,你给赵书记和秦镇长反映一下,还是得想办法把这伙人抓起来。” 唐树刚道:“镇里和派出所已经有安排,但是总得有个过程,这几天你下山进货得小心一些,最好多找几人一起。” 第8章 发配青林山当“田坎干部”(2) 爬上了山顶,景物为之一变,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山顶平地,一块块的水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开阔而有气势。三人坐在山顶休息,山风拂来,神清气爽,杨新春从包里拿出两瓶饮料,道:“唐主任,侯大学,你们喝饮料。” 一路上山,侯卫东已经从唐树刚三言两语中知道杨新春在广播站工作。她爱人下岗以后,与人合伙做生意亏本,欠了一屁股债。她在青林山上的老场镇开了一个小副食店,赚些小钱补贴家用。 唐树刚接过了饮料,道:“你这么辛苦地从山下将饮料背上来,我们不能白喝,按价算钱,反正我们也要买水喝。”杨新春故作客气地道:“喝两瓶饮料算什么?”唐树刚不由分说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钱,道:“我知道价钱,这是我们两人的,你收着,生意要算本钱,不能亏了你。” 杨新春半推半就地接过了饮料钱,道:“中午到我家里吃饭,炖了一锅猪蹄子。” 唐树刚喝了一口饮料,道:“改天到你家里来,侯大学第一次上山,安排在农经站接风。” 青林老场镇是比下青林场镇更加小的场镇,不过镇里没有车辆经过,相较于下青林场镇,卫生条件要好得多。上青林山的接风宴设在青林场镇最好的餐馆,小馆子二楼上,几个没有穿上衣的年轻男子围在一起,每个人发三张牌,正在“诈金花”。这是益杨县很流行的游戏,或者说是一种老少皆宜的赌博方法。 一个胡须深密的粗壮男子站在外围观战,见到唐树刚,大声嚷嚷道:“唐主任,怎么走得这么慢,肚子都贴到后背了。兄弟们,最后打一盘,准备吃饭。”大胡子和侯卫东握了握手,手掌厚实有力,道:“我叫李勇,农技站的,以后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 打牌的人群突然传来一阵大吼,道:“开牌!”传来两声报牌声:“顺子!”,“金花!”,几个人笑声、骂声响成一片。唐树刚在一旁道:“好了,过来吃饭,老子饿惨了。” 几个打牌的人这才围了过来。 唐树刚道:“这是新来的侯卫东侯大学,以后是工作组的一员,大家要好好敬一杯。”上青林山大学生稀少,所以唐树刚叫侯卫东为“侯大学”。这就如当年眼镜稀少之时,就叫戴眼镜的人为“眼镜”一样。 “要得。” “坐上桌子再认识。” “侯大学酒量肯定不错。” 精壮汉子们一边说着一边坐到桌边,一个胖女子两手轻松地提着一件啤酒上了楼,道:“只冻了两件啤酒,够不够?”大胡子李勇响亮地道:“八个人,两件怎么够?还要冻两件。” 一桌刚好八人,四件四十八瓶,人平均就六瓶了,侯卫东暗自吃了一惊,“喝这么多?” 众人坐下了,唐树刚一一介绍,八个人除了唐树刚以外,其余人都是青林工作组的:“农经站有两人,白春城和田福深,农技站有两人,李勇和段胖娃,广播站郑发明,派出所习昭勇。” 农经站两人头发梳得油滑,皮肤如白领女人般细腻,一看就是长期坐办公室的。农技站和广播站的都长着胡子拉碴的一张黑脸,野外工作痕迹明显。派出所民警三十多岁,留着短发,脸颊极瘦,长着一个鹰勾鼻子,目光炯炯有神。 对于刚从学校毕业的侯卫东来说,这是一顿丰盛午餐,卤猪脚、炖全鸡、魔芋烧鸭子、爆炒腰花等等,满满一桌子。李勇用牙齿轻松咬开了啤酒盖,每人发了一瓶。唐树刚吃了几块腰花,放下筷子,道:“侯卫东到了青林山,以后就是同事了,第一杯酒,大家干了。” 夏天气温高,第一杯酒解暑,满桌人将杯中酒喝了。 侯卫东从山下青林政府出发时,11点40分,走了一个多小时,已过了中午1点。肚子饿,口亦渴,这一杯冰冻啤酒下肚,只觉得每一个毛孔都舒畅起来。 唐树刚眨着眼睛,笑眯眯地对侯卫东道:“青林山上有酒规矩,上山必须三圈酒,刚才大家陪你喝了一圈。”他给侯卫东倒了酒,道:“还有两圈酒。” 这一群赤裸着上身的汉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如梁山好汉一般模样。侯卫东正在啃着肥厚香醇的猪手,见唐树刚倒了酒,连忙将猪手放在碗里,举起酒杯,道:“今天上了青林山,各位大哥这么热情,小弟很感动,我来敬酒。” 派出所民警习昭勇道:“敬酒的规矩是每个人都要敬。”侯卫东豪气地道:“当然一个一个敬。” 这一圈下来,侯卫东已经喝了十杯啤酒,青林山上的啤酒杯个性十足,640毫升的啤酒只能倒三杯,十杯酒就有接近三瓶多了。平常喝三瓶啤酒,倒没有问题,只是今天喝得太急,又是腹中空空,他便有了酒意。 等到侯卫东动了几筷子,习昭勇斜着眼睛就道:“侯大学是第一个到上青林的大学生,我敬你一杯。”看到侯卫东稍有迟疑,习昭勇道:“大学生看不起我们这些土八路。” 侯卫东一饮而尽。 习昭勇又对李勇道:“李大胡子,侯大学有文凭,三整两弄就要当领导,快点敬一杯,以后好提拔你。”李勇对这话很有些不满,道:“你这人也是,侯大学一直在喝酒,你让他吃点菜,慌个鸡巴,我们两人吹一瓶,你敢不敢?” 习昭勇瞪了李勇一眼,道:“吹就吹,不吹是王八!”两人各自咬开了一瓶啤酒,仰着头,如放自来水一样,将整瓶啤酒倒进了肚子。 唐树刚又对另外几人道:“你们懂不起嗦,主动敬侯大学,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得将第三圈走完。” 又喝了六杯啤酒,侯卫东彻底醉了。他身体好,硬挺着,用手抓起那根未吃完的猪手,风卷残云般地啃得精光。 李勇浑身大汗,一颗颗汗水从他肚皮上直接掉在地上,他见侯卫东喝得太多,就道:“酒就别敬了,划拳。” 习昭勇一脸不耐烦,道:“划个锤子!和侯大学再整一杯!”侯卫东喝了不少酒,已经难以下咽了。他眼里的习昭勇总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于是拿了一瓶,道:“习公安,我们喝一杯。” 喝下这杯酒以后,这顿午餐是如何结束的,侯卫东一直回忆不起来,只是听习昭勇后来说,他是被人拖回了寝室。 原来是发配 侯卫东醒来之时已是傍晚时分,他抬头看到天边的云彩,火红一片,似乎将窗外的树叶都烧得燃了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他有些艰难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几乎就是坐在了垃圾堆里面。地上全是杂乱的物品,就如打了败仗匆匆撤走的营房,旧报纸、玻璃、谷草、竹片、挂历,占据在屋子最中央。 侯卫东坐在竹制的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明白自己的处境。沙发下面是厚厚一层的黑色老鼠屎,老鼠屎密集的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啤酒也是酒,喝醉了,也是头痛欲裂,且腹胀如鼓。 走进了里面房间,皮鞋踩在干燥的黑色老鼠屎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走在沙滩上一样。 里间极为简陋,一张铺着稻草的床,一张看上去就很沉重的木桌子,还有一张断了一条腿的藤椅。墙上贴着一张80年代的美女图,装腔作势,扭捏作态。 侯卫东将美女图撕下来,扔到地上。他推了推关得死死的窗户,“嘎嘎”响动之后,一株树叶繁芜的桉树鲜活地出现在窗前,在夕阳照耀之下闪着略带着金色的光,格外有生气。 窗外是一个不大的院子,有一座假山,还有些花草。只是假山上满是青苔和杂草,花草更被杂草所威胁,只是委屈地露出了点点颜容。这是一个原本还不错,可是已经如黄脸婆般被人抛弃的院落。 青林山是一座最高海拔在九百米左右的大山,山上树林茂密,还有一些大树。当年大炼钢铁之时,沙州各地都上山砍大树,唯有青林山的大树绝大部分保留了下来。主要原因是青林山上的村民世世代代靠山吃山,对森林有着异乎寻常的热爱。当青林山下的公社官员带着民兵们准备到山上来伐木时,山上的村民全体动员,数千男女老幼,拿着锄头、扁担、大砍刀,还有打猎的老铳,公然与山下的公社官员对抗。 这一次青林山公然对抗政府,可是县里的、公社的干部对山上强悍的村民有些顾忌,也不敢违了众意。虽然最后抓了几名带头的,到底没有敢强行将森林砍掉,青林山就有了一片在沙州市保存最完好的森林。 侯卫东昏头昏脑地走出了房门,他中午喝醉以后,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到这个房间里的。这时他才看清楚,这是一幢四层楼房,和学校教学楼的格局相似。每一层十间房,有长长的外走廊,左端有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厕所。 侯卫东视力极好,在门口清楚地看到这两个字,肠胃里马上就是一阵翻腾。他一阵小跑冲入了厕所,刚把头对准了坑位,就“哇哇”一阵大吐。中午光顾着喝酒,并没有吃多少东西,所以吐出来的东西尽是些汤汤水水,没有一点实在货。 从厕所出来以后,又把脸凑向洗衣池上的水龙头。用冷水冲了一会儿,这才感觉身体稍稍舒服一些。 顺着走廊往回走,侯卫东惊异地发现,整整十间房子,加上自己,居然只有两户人家。而且唯一的邻居关着门,只见到窗前映着的灯光。 试着拉了拉灯线,还好,贴在墙壁上的日光灯居然亮了,照得满屋的黑色老鼠屎格外刺眼。侯卫东站在屋中间,看着凌乱如垃圾堆的房间,不禁呆住了。 有床,床上满是老鼠屎烂稻草,让人有床无法睡;有水,不过是走廊尽头的自来水,没有可以喝的开水;有电,除了一盏日光灯外,没有电视机、电风扇、电饭煲等任何电器;有垃圾,却没有任何扫帚、拖把等清洁工具;有肚子和满腹酒意,晚饭在何方却根本不知道。 站在走廊里徘徊了好一会儿,挂在树梢的太阳渐渐沉没了。侯卫东感到格外的孤单,这是他到青林镇政府上班的第一天,大醉一场。然后被人如死狗一样丢在这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鬼地方,仿佛回到了80年代,他失魂落魄地想道:“这他妈的是什么事情?”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青林山上也不相信眼泪。经过了一阵大吐,侯卫东肚子里已空无一物。空中飘来了阵阵回锅肉的香味,而且是蒜苗炒回锅肉,侯卫东甚至能够想象出半肥半瘦的肉片在锅中嗞嗞作响的声音。 受不了这个肉香,侯卫东回到了房间。可是房间里乱七八糟根本无法下脚,他心道:“世上没有神仙和救世主,只能自己救自己。”便果断地关上门,走向了陌生的上青林场镇。 一条青石板路从小院大门延伸了出去,很有古香古色的韵味,沿街的房屋里多是昏黄的白炽灯,也正因为有这些电灯,场镇才有了现代文明的痕迹。“真是没有想到,这一觉醒来就回到了解放前。”这是侯卫东的真实感受。 此时正是吃晚饭时间,各家各户都飘起了饭菜的香味。这个香味如此诱人,让侯卫东不断地咽着口水。走着走着,想着沙州市的繁华大街,想着小佳的音容笑貌,他又伤感起来了,眼睛有些潮湿。 转了一个弯,侯卫东认出了中午吃饭的餐馆。可是餐馆大门关得死死的,场镇上的人流只能让这家餐馆在中午营业,晚餐时间一律不营业。看到了这间餐馆,习昭勇、李勇、唐树刚、白春城、田福深等人的形象就在他的脑海里晃来晃去。 这些人的性格作风和沙州学院的教师同学大不一样,他琢磨道:“这个习昭勇很有些霸道,以后要和他保持些距离,观察观察再说。李勇是个粗人,田福深是个老实人,唐树刚是党政办主任,看来还有些威信,以后可以找机会和他接触。” 又走了几十步,他见到一名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中年人搬了一张藤椅,放在街道边,便上前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餐馆?” 中年人有些诧异地看了侯卫东一眼,道:“这是啥时辰了,早就关门了。”青林老场镇平时很少有外人,中年人看着这人脸生得很,体格也颇为强壮,想着最近青林小道常有人抢钱,便心生了警惕,道:“你是干啥子的?哪家的亲戚?” 侯卫东在学院当过三年纠察队长,跟着胡处长也学了些察言观色的本领,见到中年人的神情,主动道:“我是青林镇政府驻青林山工作组的,今天刚来。” 中年人将信将疑地道:“原来是政府的人,没得晚饭?你顺着这石板路走,石板路走完,就是青林小学,那里有杂货店和一个小馆子。” 等到侯卫东走了,中年人把烟头往地下一扔,道:“想麻我,小子还嫩蒜。”他一溜烟地向着联防队员田大刀家里跑去。 侯卫东顺着石板路来到了青林小学,果然有一个杂货铺还开着,杂货铺名字叫做“青林小学综合商店”。货物还算不错,里面有电饭煲、水瓶等日常用品,还有饼干、方便面等食品。 柜台后面坐着有说有笑的两个女子,一个四十来岁,另一个二十多一点,年轻的女子相貌普普通通,微胖,穿着一件连衣裙,样子颇为时尚,看起来和上青林山的人不太一样。这两个女子看见有陌生人进来,惊奇地抬起头来。 侯卫东看了看,道:“买一个电饭煲。” 四十多岁的女子站起身,取了一个电饭煲。电饭煲牌子不错,是广东爱德牌,这有些出乎侯卫东的意料。 一旁的年轻女子突然道:“你是侯卫东吧,听李勇说工作组要来一个大学生。” 侯卫东见女子叫出了自己名字,很是惊奇,道:“我是侯卫东,才来的,你也是工作组的?以后多多关照。”从学校出来以后,多多关照已经说顺嘴了,见了这个女子,他还是顺口说了一句。 “你是当官的,我们怎么能关照你。”年轻女子笑了笑,介绍道:“这位是青林小学铁校长的爱人,陈大姐。” 陈大姐道:“我这里货很齐,生活用品都有,还要什么?” 侯卫东道:“陈大姐,多亏商店没有关门,否则就惨了,晚上不知如何过夜!” 第9章 发配青林山当“田坎干部”(3) 陈大姐很忠厚地笑道:“都是一个场镇的,关了门,敲开就是了,你还要什么?”顺着货柜看过去,侯卫东指点着:“中华牙膏、牙刷、饭盒、方便面、筷子,还有水瓶,我都要。” 年轻女子自我介绍道:“我是工作组的,就在院子后面,等一会儿我去烧点开水,你过来打吧。” 侯卫东正想问年轻女子的名字,门外传来了一声暴吼:“干什么的?身份证拿出来!”门外进来两个人,一人就是侯卫东问路的中年人。另一个是身体结实、满脸横肉的年轻人,他手里提着一根警棍,恶狠狠地道:“把身份证拿出来!检查身份证!” 侯卫东解释道:“我是侯卫东,工作组的。”他见到来者并没有穿警服,就反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凭什么检查我?” “我是派出所的联防队员,老子有资格!”年轻人将警棍的高压电打开,发出“啪啪”的声音,道:“放老实点!工作组有几条红苕我还不认识?” 柜台后的年轻女子道:“田大刀,他真是工作组的,才分到青林镇的大学生侯卫东。” 田大刀斜着眼睛看了侯卫东一眼,疑惑地道:“侯卫东?怎么没有听习哥说起?” 侯卫东初来青林,还摸不清水深水浅,道:“今天中午,习公安、李勇、唐树刚、田会计、白站长,我们几人一起吃的饭。我喝醉了,习公安也喝了不少。” 听到侯卫东报了这些名字,田大刀也就相信了,他把警棍挂在腰上,靠在货柜上,道:“怪不得习公安下午没有来,肯定喝醉了,你娃酒量还不错。”他又对年轻女子道:“驰名商标,我弄了几个新碟子,美国大片,到我那里去看。” 那女子叫池铭,田大刀总是叫她驰名商标。池铭生气地道:“再这样乱喊我,我给你一菜刀!谁到你屋里看碟子!” 那个中年人看到侯卫东真的是工作组的,尴尬地递了一根烟,露出讨好的笑容,道:“侯同志,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是棒儿客。抽支烟,以后到家里来坐。” 田大刀拍了拍中年人的肩头,道:“老田,不愧为治安积极分子,警惕性高。以后继续保持。”他接过老田的烟,啪的一声,用打火机点燃,吐了一个烟圈,又道:“驰名商标,这是美国的正宗片子,好看得很。” 池铭不理他,站起身,道:“陈姐,我回去了。”又对侯卫东道,“我把火捅开,烧些开水,你等会儿拿水瓶来打。” 池铭走了,田大刀也就走了。 看着田大刀的背影,陈大姐低声道:“田大刀是派出所秦钢所长的侄儿,是个杂皮。他正在追求池铭,你少惹他,青林山上只有习公安才吼得住他。” 陈大姐把商店门关了,帮着侯卫东将东西搬回到院子。此时,同一层楼的邻居依然关着门,陈大姐道:“那是高乡长的家。” 侯卫东鼻子里似乎又回味起炒得极香的回锅肉的味道。 将杂物清除掉以后,侯卫东先将墙用干净扫把扫了一遍,将灰尘和蜘蛛网扫掉,又将满屋的老鼠屎扫干净,老鼠屎装了半桶,让他一阵恶心。随后用拖把将地拖了数遍,屋子里这才看起来像些样子。 忙活完,侯卫东用新毛巾洗了脸,提着水瓶到后院。 后院是一溜青瓦平房,围成一个四合院。左侧堆着些煤炭,煤炭旁边是烧煤的大灶。沙州地处天然气富余地区,吴海、益杨等县城里都是烧天然气,侯卫东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种烧煤炭的大灶了。大灶旁边,开着一个小门,里面洒出来点点灯光。 侯卫东试着问了一句:“池铭在吗?” “进来吧。” 屋子是典型的老房子,可以看到木头做的横梁。横梁在灯光下黑黝黝的,这是长期被油烟熏的结果。恍然间,侯卫东回忆起70年代初吴海县公安局的大食堂,也是这种格局。如今吴海县公安局的食堂已经变成了公安宾馆,而这上青林乡的食堂依然保持着70年代的格局,整整落后二十年。 “没有吃饭吧,这里有一份烧白,还有些剩饭,我给你炒个青菜,将就吃了。” 在这举目无亲的上青林山,池铭的态度多多少少给了侯卫东一些温暖,他搓着手,不好意思地道:“给你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本来就是工作组的伙食团,有啥子嘛。”池铭手里拿着一本书,封面上《情深深,雨蒙蒙》几个大字特别显眼。她没有看书,坐在油腻的方桌后面,打量着侯卫东,问道:“你是大学生,怎么会到工作组来?” 侯卫东听她话中有话,反问道:“工作组不好吗?” “青林镇政府是由上青林乡和下青林乡合并的。政府设在下青林乡,当官的、管事的和管钱的都集中在政府里。工作组都是年纪大的、管不了事的和不听话的。” 侯卫东听闻此言,愣了一下。他的心猛地沉了下来,香喷喷的烧白也就索然无味。他尽量让自己露出笑脸,可是他自己也能感受到笑容的僵硬,道:“平时在这里吃饭的人多不多?” 池铭摇头道:“工作组的人,大部分家都在上青林山,自己做饭吃,只有两三个人在这里吃饭。不过他们都找得到伙食,五天里倒有四天没有在这里吃饭。” “那就没有必要设一个伙食团。” “你才来,不熟悉情况。青林镇政府有两个炊事员编制,朱哥在青林镇政府伙食团上班,我就只有上山了。不煮饭,你让我做什么?” 捉强盗 从伙食团出来,侯卫东胸口堵得慌。他坐在后院假山上,默默地梳理着思路。 “原来我是被发配到工作组的。我拿着人事局的介绍信来到了青林镇,没有得罪任何人,为何会将我发配到上青林?难道我当初的选择错了?” 一种被戏弄和被遗弃的感觉在侯卫东心中滋生。山上蚊子块头十足,在黑夜中飞舞,发出“嗡嗡”的轰炸机吼声。 侯卫东给自己打气道:“这是命运对我的考验,男子汉要有担当,遇到困难决不能退缩。” 一个女人从后院走过,她不经意间看到了坐在花台上的侯卫东,吓了一跳,道:“谁?”侯卫东站起身来,道:“我是青林镇政府的,今天才上山。” 女人舒了一口气,“你是小侯吧?” “我是。” 女人温和地道:“我们两家在一层楼上,以后就是邻居了,有空到家里来坐。” “哇,这位就是蒜苗回锅肉的主人。”侯卫东对香味扑鼻的蒜苗回锅肉特别有好感,客气地道:“以后要经常麻烦阿姨。” 女子身边放着一个桶,将手插在腰上休息,“大学生硬是不一样,说话这么客气,我是高长江家里的,姓刘。” 女人说话声音很低,听起来有气无力,侯卫东赶紧道:“刘阿姨,我帮你提桶。” “不用了,我洗了点衣服,拿到后面甩干了,不重。” “刘阿姨,我们是邻居了,就让小侯来提,别客气。”侯卫东不由分说地提起水瓶和胶桶,跟着刘阿姨上了二楼。刘阿姨空手上二楼都气喘吁吁。侯卫东心里有些纳闷:“听说乡镇领导待遇很不错,高长江当过乡长,难道连洗衣机都买不起?” 把桶放在刘阿姨的门边,借着屋里的灯光,侯卫东这才看清了刘阿姨的相貌。她满脸皱纹,皮肤蜡黄,头发花白,苍老得厉害。 高长江并没有退休,按照益杨习惯,他的爱人一般要小上几岁,不过就是五十来岁。想到这一点,侯卫东吓了一跳,刘阿姨和母亲刘光芬年龄相仿,母亲看上去至少比刘阿姨年轻十到十五岁。 站在门口客气了两句,侯卫东回到了宿舍。经过一番打扫,这个一室一厅的宿舍看上去顺眼多了。他取过才买的青林茶叶,用白瓷杯泡了热茶,就站在走廊上,欣赏起上青林山的夜色。 客观地讲,这上青林山乡政府小楼修得还真不错。站在走廊上,视线极为开阔,视线尽头是一处“凹”形的山峰,几颗闪亮的星星就悬在山顶上。 站在走廊上,品着味道还不错的青林茶,听着各种小虫胡乱地叫着。一股顺着山谷吹上来的山风,将树叶弄得哗哗直响,带来了一阵清凉。 第二天,侯卫东起得很早,他在上青林老场镇走了一圈,将老场镇看了个清楚。早上的上青林场镇,比夜晚要可爱得多。场镇有两家早餐店,东面一家是豆花馆子,西面是一家稀饭馒头店。侯卫东坐进了豆花馆子。豆花饭是益杨特有的早餐,一元钱一份,实惠而味美,是学生们和工薪阶层的最爱。 上青林豆花馆只有四五张桌子。一张长桌上放着一排作料碗,有盐、味精、花椒粉、葱粒、蒜泥、红海椒、青海椒、豌豆粒、用花椒煮过的菜油等等,由着自己的口味进行组合。侯卫东自己动手调了小半碗作料,然后舀了一碗饭。 豆花扎实细密,嫩而有劲,加上调料组合得好,侯卫东凶狠地吃了两大碗饭,额头上已沁出了一圈汗水。 豆花馆子走进了两个人,店主是个瘦汉子,他热情地道:“高乡长,这么早就上山了。”他对着里屋喊道:“堂客,给高乡长打一盆水来,弄一块新毛巾。” 高长江是一位瘦高的黑汉子,两鬓花白,精神极好。当盆子端出来以后,他也不客气,就在街道旁洗了脸,擦汗水。 坐下来以后,高长江道:“还是老一套,一人一碗豆花,二两酒,有没有卤菜或是蒸菜?”瘦汉子利索地盛豆花,又道:“昨天我卤了肥肠,香得很。” 高长江点头道:“来,切三两。”金黄色的卤肥肠端上桌子,他对另一位面色严肃的汉子道:“秦所长,在上青林就数姚瘦子的井水最好,点的豆花也最绵扎。县委赵书记到了上青林,一定要到这里来吃这两样。” 秦钢是青林镇派出所所长,去年底从益杨县公安局一科调到青林镇派出所。他三十四岁,当一科副科长已有六年了,只是一科科长和他年龄相仿,占着位子,他始终升不上去。青林镇成立派出所之时,他便从局里调到了青林镇。他天生一副冷面孔,取过筷子,夹起一块卤肥肠,细细地品了一会儿,道:“不错。” 两人专心致志地吃了起来。 侯卫东此时已知道高长江就是工作组的组长,只是刘阿姨的形象和高长江相差太大,很难重合在一起。他把瘦汉子招了过来,轻声道:“高乡长那一桌多少钱?我一起结了。” 瘦汉子憨厚地笑了笑,道:“十块钱。” 侯卫东结账以后,瘦汉子就道:“高乡长,账已经结了。” 高长江看了看侯卫东,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你是侯卫东?”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摆了摆手,道:“你还没有领到工资,怎么能让你来付钱。姚瘦子,不能收他的钱,听到没有?” 侯卫东连忙道:“高乡长,我先走了。”说完,就飞快地溜了。高长江站在小店旁,只见到侯卫东的背影,跺了跺脚,道:“这个娃儿,跑得倒快。” 回到小楼,侯卫东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整栋楼安静如昨夜。底楼有一间屋挂着工作组的牌子,却是铁将军把门,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池铭提着菜篮子从大门外进来,看见侯卫东,道:“今天不赶场,只有几家卖菜的,卖完了就要走。你如果要自己开伙就赶快去买;要到伙食团来吃,提前给我讲一声。” 侯卫东犹豫了一下,心道:“在伙食团吃饭,十有八九就是我一人,孤男寡女长期在一起,肯定要被人说闲话。”打定了主意以后,道:“以后我还是自己开伙,但是今天我还不行。陈大姐的商店没有电炒锅,她今天去山下进货,晚上才能回来。” 池铭道:“你还是找田秀影去买些饭票,哪一天不想煮饭,可以到伙食团来说一声。今天中午我做红烧肉,你早点过来。” 正说话间,高长江、秦钢、李勇就走了进来。高长江看到侯卫东站在底楼,道:“侯卫东,开会,你也来参加。” 会议室就是底楼最左端,这是一个类似于课堂的会议室,唯一不同的就是讲桌变成了三张并在一起的桌子。高长江和秦钢相互推让了一番,高长江坐在了主席台的正中间,秦钢坐在了右侧。 过了一会儿,习昭勇、田大刀以及十几个不认识的村民走进了会议室。 李勇坐在了侯卫东的身旁,他亲热地道:“你的酒量真是不错,昨天习公安喝醉了。”侯卫东苦笑道:“昨天我也醉得不行,根本记不起怎样回的家,现在头还在痛。” “不要说话了。”高长江招呼了一声,众人就安静了下来。 “分管政法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晁镇长原本要来主持今天这个会,县里临时有个会,这个会就由我来开。参会的主要是工作组的男同志和三个村的治安积极分子,来的都是雄棒人,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蔫人,我一个也没有喊。” 众人听到这句话,都哄堂大笑,笑声中充满着自豪。十几个人都开始抽烟,会议室很快就烟雾缭绕。 “这一段时期,下青林到上青林的小道上,常常有拦路抢劫的棒儿客。前几天有好几人被抢了,刘家媳妇,不仅背篼被抢了,连裙子也被撕烂了。还有大弯梁田家老二,屁股被扎了一刀。” 说到这里,高长江一拍桌子,道:“青林山是共产党的天下,这些棒儿客真是无法无天。今天我把秦所长请来,就是商量如何把这些棒儿客整住。下面,请秦所长布置工作。” 秦钢表情严肃地道:“据受害者描述,这一群棒儿客大约有五六个,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听口音,这些年轻人应该是从外地流窜过来的。但是里面肯定有本地人,要不然他们也待不住。” “刑警队在山上守了三天,没有见到动静。今天县里出了人命案子,刑警队要回城里,赵书记和刑警队李大队商量,由我们青林镇派出所来抓这几个人。” “这几个人手中都有凶器,都是筷子长短的匕首,很危险。所以我们这一次的行动要小心策划,既要抓住这些棒儿客,又不能造成伤亡。”秦钢顿了顿,扫视了大家一眼,道,“现在我来进行分组,青林镇派出所有五个正式民警,黄公安年纪大了,又是内勤,就留在所里值班。习昭勇带一个组,带李勇、田飞、邓刚强、张卫革,还有村里面的治安积极分子,接近二十人。” 第10章 发配青林山当“田坎干部”(4) 秦钢看了一眼侯卫东,又道:“新来的大学生也在习昭勇这一个组,你们负责在山下。在三道拐的林子里藏着,听到喊声或是枪声,就冲出来将这些棒儿客堵住。习昭勇要注意,你们这一组只是负责拦截,不要提前暴露,听到动静才能出来。” 侯卫东虽然当过纠察队副队长,可是学院纠察队主要用于防范,这种捉拿犯罪分子的事情,自然不会让学生参加。如今听到“枪声”两字,不禁脸上有些变色,血液流动的速度也加快了。 “我带着所里的周强、王一兵两个民警,所里的联防员,还有一位受害者,藏在半山腰的竹林后。只要这些棒儿客出现,就不能让他们跑脱。” 秦钢强调道:“这次行动,我们有三十人,集中了优势兵力。只要战术安排得当,一定能将棒儿客整住,大家要注意安全。” “分析棒儿客出现的规律,隔几天就要作一次案,估计他们没有生活来源。今天距离上一起作案已经有好几天了,我琢磨着他们又该出来活动了。明天6点,趁着天未亮,各组赶到隐藏地点。” 秦钢布置完任务,高长江接着道:“此事大家保密,走漏不得风声。明天早上5点30分,准时到大院集中。” 布置完任务,一群人就作鸟兽散。 侯卫东为了在高长江面前表现自己,特意留了下来。他看见会议室墙角有一把扫帚,等到众人离开之时,他拿起扫帚,开始打扫起会议室来。高长江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看到侯卫东正在打扫会议室。他有些意外,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下来,和秦钢一起走了出去。 会议室看来很久没有打扫了,地下是乱七八糟的烟头,还有许多陈年老痰迹。侯卫东把会议室的卫生打扫完,出了一身臭汗。 走出门,见到杨新春提着一串钥匙走了过来,她见会议室已经干净了,便笑呵呵地道:“大学生帮我扫地,怎么好意思。” 侯卫东客气了几句,上了楼。 到了上青林,没有人安排工作,没有事情做,无书、无报、无电视、无广播,这让侯卫东很是无聊。他站在走廊上,看着院外三三两两的行人,突然想起池铭的话,便把房门关了,到镇里转了转。 上青林场镇的确不大,很快找到了池铭所说的卖菜地点。侯卫东蹲了下来,装模作样地挑选着,装模作样地讲价。买了一把青叶子菜,一块肉,又买了二十个鸡蛋,侯卫东提着菜转到了青林镇小学综合商店。 帮着陈大姐守店的是一位瘦小的女孩子,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侯卫东走进商店的时候,她正趴在桌子上做着作业。 “我妈妈6点不到就下山了,一般10点钟能回来。”女孩子有礼貌地道:“叔叔要买什么东西?” 侯卫东一愣:“有人叫我叔叔了!”初次被十多岁的女孩子叫做叔叔,他顿时觉得自己多了几分成熟,挺着胸道:“我买电炒锅,陈大姐不在吗?” 女孩子生于上青林,长于上青林,对老场镇的人与物熟悉得紧。她忽然想起妈妈说山上分来了一个大学生,便道:“叔叔是新分来的大学生?”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小女孩高兴地道:“叔叔,我在做暑假作业。英语题老是错,你能不能给我讲了一讲?” 侯卫东英语成绩一向不错,读大学时考过了四级,有一段时间他想考研究生,还钻研了一段时间的英语。从小女孩的年龄判断,不是初三就是高一,问道:“你读几年级?” 听说是高一,侯卫东更是放心了,他拿过厚厚的一本习题集,看到女孩子在好几个选择题前打了一个问号。这道题是一道时态题,很简单,便择其要点讲了讲。 女孩子不断点头。 “听懂没有?” “听懂了。” 小女孩一张瘦脸绯红,羞涩地道:“叔叔,上面还有三道题,我都做错了。” “这四道题都是一个类型的,这方面的知识点看来你没有弄懂,我给你讲一讲。”讲完这个知识点以后,侯卫东翻到另一页,找了一道类似的选择题,让小女孩做。 小女孩根据侯卫东的讲解,没有怎么想就选择了答案。选完之后,女孩子急忙从书后面找出答案,兴奋地道:“这次对了。” 侯卫东又让女孩子做了几道类似的题,都对了。女孩子满脸兴奋,道:“叔叔,你住在乡政府院子里吗?以后我可以来问你英语题吗?”她一双眼睛颇为清亮,说话之时,忽闪忽闪的,满是希望。 女孩聪明伶俐,能够举一反三,基础却不好,侯卫东就问道:“你在哪里读书?” “我在益杨县一中。” “你在一中读书?”听说是益杨一中,侯卫东倒有些惊讶了。一中是全县最好的中学,每年都能考上几个北大清华,不少沙州人都把子女送到一中来读书。 女孩子听出了侯卫东语气中的惊讶,红着脸道:“我英语不好,其他成绩还可以。” 没有等到电炒锅,侯卫东提着菜一路逛回了小院。 他坐在破烂的竹沙发上,把零钱全部掏了出来,总共带了五百元钱来上班,已用去了四百多元,口袋里只余八十多元。侯卫东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儿,取出四十元钱放在枕头下面,这是他留下的战略预备金,用来应急。 场镇虽然在山上,可是天气仍然闷热难当。大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提醒着这是盛夏季节。 三个小时以后,侯卫东把鼻子凑到那块肉上闻了闻。除了肉腥味,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正在滋生。 中午,侯卫东再去了一趟商店。他在青石板街道上远远地看了看,仍是那个专心做功课的小女孩。吃了豆花饭,回到寝室之时,肉已经生出了异味,虽然有些舍不得,他还是把臭肉扔到了院外垃圾堆。很快两条黄狗闻味而来,它们为了这块发臭的肉打了起来,侯卫东站在走廊上看得津津有味。 下午,侯卫东无所事事地到了小院子底楼,办公室开着,里面空无一人。报架上居然有《岭西日报》和《沙州日报》,顿时大喜。他读了十多年书,已经习惯了有书有字的生活,到了上青林乡,没有见过一份报纸和一本书,这让他很不习惯。 最新的《岭西日报》是7月1日的,正是离校时期的报纸。从一版看到四版,报纸每一个版面都异常珍贵。侯卫东特意放慢了阅读速度,包括《岭西日报》的社论这种以前从来不看的版块,这一次都仔细阅读。 高长江从楼上下来,进屋看到侯卫东在看报,叉腰站在吊扇下面,道:“这一段时间你就跟着工作组的同志,到各村去熟悉情况。” “这是办公室的钥匙,平时没有事的时候,可以到办公室看看报纸。社员来到工作组来,你负责接待。还有,上青林场镇逢三、五、七赶场,政府各科室都要派人上来办事情,你到时把会议室打开,打开水,做卫生。” 这些都是机关工勤人员的杂事,工作组原来是由杨新春来负责。而杨新春时常要去进货,总是耽误事情,而且她即将成为邮政所的代办员,打扫卫生的时间更少了。 高长江见侯卫东同意了安排,站在门外,对着后院喊了一声:“杨新春,过来!” 杨新春听到高长江安排以后,进了屋,她满脸是笑地将两把钥匙放在桌子上,道:“这一把是办公室的,这是会议室的。”由于打扫卫生这些事情本是她应该做的,如今交给了侯卫东,她有些过意不去,道:“青林邮政所要在山上设一个代办点,由我来负责。交信取信都全部交给我,明天他们还要来安装程控电话。” 侯卫东眼睛一亮,心道:“以后给小佳寄信、打电话就方便了。”杨新春这个代办员的身影,顿时高大了几分,笑道:“杨大姐,以后我还要多麻烦你。” “都在一个院子,啥子麻烦。”杨新春交了一件麻烦事,乐呵呵走了。 高长江交代道:“政府早上8点30分上班,中午12点30分下班,下午2点上班,晚上6点下班,工作组的作息时间比较灵活,主要朝村里面跑,不必坐在办公室。” 虽然是些杂事,可是总算有了事情,聊胜于无。侯卫东没有推托,接过了杨新春的杂事。 高长江见小伙子机灵懂事,暗自纳闷:“侯卫东这个小伙子看起来不错,又是益杨县公开招考的党政干部,为什么会把他放在上青林?” 在办公室坐了两个多小时,除了偶尔跑过的老鼠和树上乱发噪声的知了,鬼都没有一个。 侯卫东纳闷地想:“益杨县公开选拔的党政干部,所谓的后备干部,难道就在这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鬼地方打扫清洁?早知如此,当初何不报考吴海县公安局!”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他很快就将心中涌出来的不健康情绪打断,背了一段励志名言。 自我调整了一番,心里这才舒服了许多,想到明天还要参加秦钢组织的行动,又来到了青林小学商店,准备买一双军用胶鞋。 这一次,陈大姐终于在商店出现,很是热情地取过电炒锅,道:“下青林供销社里的电炒锅卖完了,我这是从益杨县城进的货,回来晚了。” 侯卫东没有想到陈大姐为了电炒锅,居然跑到了益杨县城,道:“陈大姐,让你跑了一趟益杨县,真是太感谢了,车费算我的,行不行?” 陈大姐笑道:“我早就想到益杨去进货了,买电炒锅只是顺路。” 提着电炒锅、军用胶鞋和一根伙食团才用的大擀面杖,侯卫东回到了简陋的家。电炒锅是今后吃饭的家伙,军用胶鞋和擀面杖是明天用来参加围捕行动的兵器。 整整一个晚上,侯卫东都在想着第二天早上的行动。他现在用的是小佳送给他的电子表,走得很准,又有闹钟功能,为了不误事,就把时间定在了早上4点30分。 被闹钟吵醒以后,吃了几块饼干,侯卫东带着装备,匆匆来到底楼,将交给自己管理的会议室打开。过了一会儿,秦钢、习昭勇等民警走了进来,这几个民警都没有理睬侯卫东,坐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秦钢取出一把五四手枪,检查起来。他身边站了一位走路一瘸一拐的人,想必就由他来辨认棒儿客。 当所有人聚齐以后,已是5点20分。8月天空亮得早,天空与山顶之间隐隐有一条发亮的线。 习昭勇和田大刀手里提着一根胶质警棍,李勇也是拿了一根短棒,上面包着些破布条。侯卫东穿着胶鞋,提着擀面杖,满脸严肃地跟在习昭勇后面。到了一个转弯的坡地,他们藏在了旁边的树林里,只留下田大刀躲在草丛中监视外面的情况,其他人坐在一个土坎之下。 “这就是三道拐?”侯卫东轻声问旁边的李勇。李勇一脸络腮胡子,提着木棍,很有些剪径好汉的气质。他打了一个哈欠,道:“妈的,这么早就出来,觉都没有睡好,等一会儿若是抓住了棒儿客,老子要狠狠地打他们一顿。” 十多人坐在土坎下,立刻享受到了无处不在的青林山蚊子的袭击。他们不断地伸手往空中扇,想把蚊子赶走,可是这些蚊子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精神,让这些人烦不胜烦。 李勇低声对侯卫东道:“这两天我手气好得很,习昭勇拿了三个七,我拿了三个八,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侯卫东心道:“难怪这两天没有瞧见习昭勇、白春城、田福深这些人,原来躲着打牌去了。”他好奇地问道:“你们一般打多大?” “我们是无聊打着玩,不是赌钱,一般都是五元的转转底,三十元封顶。” 侯卫东吓了一跳,这种打法,一场下来肯定要输好几百。对于他这种才从学校毕业的菜鸟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李勇邀请道:“今天有空没有?下午到我家里来,一起打牌。” 侯卫东身上只剩下几十块钱,哪里敢跟他们打,连忙推托道:“我不会打。” “三张牌,简单得很,一学就会,山上又没有事情做,不打牌怎么混日子?” 侯卫东心想:我怎么能和你们一样,我是为了前途才到的青林山,岂能跟着你们一起鬼混,这纯粹是自毁前程。但是这话不便明说,笑道:“等有了钱再说吧。” 两人正说话,习昭勇走了过来,对李勇道:“昨天你一把牌赢了二百块,今天中午请客。” 李勇豪爽地道:“没问题,今天中午,姚瘦子豆花馆子。”习昭勇习惯性地斜着眼睛道:“姚瘦子的馆子,撑死吃掉五十元钱,换个地方。”李勇笑道:“上青林场镇,就数他的味道最好,要不换个地方?” 习昭勇随意地甩了甩手中的警棍,道:“反正我们都到了三道拐,走不到几步就下山,我们到下青林张家馆子去吃。” 张家馆子是下青林场镇最大的馆子,吃一桌轻松就要花一百多块钱,李勇舍不得了,道:“下午约好了要打牌,就在姚瘦子那里吃,今天他弄了一笼肥肠,我们切起来下酒,吃了酒继续打。” 习昭勇急于报仇,也就没有坚持下山,道:“中午就到姚瘦子那里去整一桌,吃完了打牌,老子今天要报仇雪恨。” 7点钟的时候,小道上陆续有了行人经过的声音,不过没有棒儿客出现的蛛丝马迹。 8点,守了两个多小时。在三道拐等候的众人都疲惫不堪,纷纷向带队的习昭勇抱怨。习昭勇道:“秦所长没有喊收队,我们只有等着。要不然错失良机,你们在赵书记面前也不好说。” 9点,太阳光已经射穿了丛林,照在了这一群士气已坠的伏兵身上。 突然,田大刀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脸色紧张地道:“六个年轻人从山上往下走,估计就是这一伙人。”习昭勇提起警棍,对李勇等人交代道:“你们不要动,我先去观察。” 听说棒儿客来了,侯卫东手心全是汗水。一半是紧张,一半是兴奋。 过了10来分钟,坡上小道上响起了秦钢严厉的声音:“我是派出所的,站住!” 习昭勇跟着大喊一声:“站住,不准跑!”喊完,厉声道,“跟我冲!”侯卫东热血上涌,随着习昭勇就往前冲,十几人就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将下山的路堵死了。 第11章 发配青林山当“田坎干部”(5) “呯!”山上响起一声清脆的枪声,“全部站住,否则我就打人了!”枪声和秦钢严厉的喊声顺着山沟传得极远。 六个年轻人手持着匕首,他们一路向下狂奔,见三道拐被堵得死死的,不要命地朝着小道旁的树林跳了下去。 习昭勇挥着警棍,也跳进了树林。侯卫东想都没想,跟着习昭勇就朝林子里冲了进去。 侯卫东只觉得树枝在脸上不断地划过,也不知跳了几个坎。他眼睛紧紧盯着一个灰色的背影,穷追不舍。向山下冲了一段,他已冲到了最前面,与灰色背影近在咫尺。跑到一小块开阔地的时候,他猛地一跃,将灰色背影扑倒在地上。 此时擀面杖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那个灰色背影回转身,用力将手中匕首扎了过去。侯卫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握刀的手腕,死死地将其手腕压在地上。习昭勇跟了上来,他照着灰色背影的脑袋就是一脚,然后猛踩灰色背影握刀之手,又举起手中胶棍,劈头盖脸就是狠狠一棍。灰色背影惨叫了一声,大叫:“不要打了,我投降!” 等到秦钢带着人赶到的时候,灰色背影已经被反铐着坐在地上。鼻子流血,全身满是杂草和泥土。秦钢二话不说,用手枪抵在灰色背影胸口,道:“胆子不小,还敢用刀袭警,你死定了!”没有等到灰色背影说话,厉声吼道,“信不信我一枪打死你,窝点在哪里?” 灰色背影被习昭勇打得晕头转向,又被秦钢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道:“在小河六队桑家院子。”秦钢转身吩咐道:“周强,你赶快带几个人去抄窝点。王一兵,把他带到派出所,做好详细笔录。” 秦钢处理事情干净利落,安排工作极有条理,这让法政系出身的侯卫东暗自佩服,心道:“以前看电视,总把乡镇派出所民警描写成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土匪,看来也不尽然,这个秦所长就很有水平。” 交代完诸事,秦钢松了一口气,扔给侯卫东一根烟,道:“侯大学,胆子不小,哪个学校毕业的?”侯卫东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道:“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的。”“原来是学政法的,难怪。”秦钢难得露出一个笑脸,道,“你不去当公安,可惜了。” 这时,络腮胡子李勇、联防员田大刀等人才出现在平坝子里面。 秦钢高声道:“田大刀,平时牛皮哄哄,今天怎么这么慢?若不是侯卫东把人扑倒在地上,就让这些小崽子跑掉了。”秦钢把烟放进了兜里,没有扔给随后赶到的田大刀、李勇等人。 鼻青脸肿的灰色背影被带上了小路,正好遇到四五个村民。一人认识李勇,道:“李哥,你们干啥子?”李勇兴高采烈地道:“捉到一个棒儿客。” 这一段时间棒儿客实在是讨厌,村民们下山、上山总是提心吊胆。听说捉住了棒儿客,村民们立刻将灰色背影围住了,一个村民上前就踢了灰色背影一脚,骂道:“日死你妈!”灰色背影相貌颇为稚嫩,不过十八九岁,此时已没有了抢劫时的凶狠,看着愤怒的农民,眼里充满了恐惧,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不要打了。”秦钢声音不高,但是用的是命令语气。这些农民虽然不认识他是谁,可是也看得出来他不是一般人,就退到了一边,不敢动手,却一阵乱骂。 分手之时,满脸胡子的李勇笑哈哈地道:“习昭勇下山办案,中午不回来,我又节约了一顿。”他对侯卫东道:“今天下午,到家里来打牌。”侯卫东身上只有几十块钱,这可是吃饭、回家的钱,若是输了如何了得。他含糊地道:“再说吧。” 山下又走上来一个人,正是到下青林山来进货的陈大姐。她手里提着一个装满水的塑料袋,里面有两条花鲢鱼。看到侯卫东,便高兴地道:“侯大学,今天中午到家里来吃饭。” 侯卫东哭笑不得,上青林山老场镇已有不少人喊他“侯大学”。看来这个绰号肯定在短时间内会跟着自己。侯卫东没有想通陈大姐请他吃饭的原因,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推托道:“谢谢陈大姐,我还有事情。” 陈大姐急道:“铁柄生交代了,今天中午一定要请你吃饭。我到山下把鱼都买好了,你一定要来。” 铁柄生是青林小学的校长,在山上很有名望。侯卫东不好意思地道:“那就麻烦陈大姐了。”陈大姐见他答应了,很是高兴,道:“12点,我们在家等着。” 回到小院子,还没有到11点,侯卫东的肚子却已经饿瘪了。他拐到了姚瘦子的豆花馆子,刚刚吃了一口,姚瘦子就端了一小盘卤肥肠走过来,道:“听说是侯大学将那个棒儿客抓到的,这一盘卤肥肠算我请客。” 自从参加了一次协助公安的抓贼行动,侯卫东似乎觉得和这上青林场镇就多了一分融合。坐在办公室看报纸之时,孤寂感就少了许多。11点55分,他朝着青林小学走去,顺便在杨大姐那里买了一瓶益杨大曲,作为串门礼物。 益杨大曲和吴海红是一个档次的酒,都是五元钱一瓶的本地酒。价廉物美,在当地销量极大。到了青林小学商店,小女孩已在门口等候,侯卫东一出现,小女孩就高兴地道:“爸爸、妈妈,侯老师来了。” 从商店门口走出来一个中年人,这个人在穿着上和普通的青林人没有多大区别,相貌也普通,可是侯卫东还是一眼就断定这是青林小学的校长铁柄生。 侯卫东主动地道:“我是侯卫东,你是铁校长吧。”铁柄生穿着一件灰色的西服,西服有些偏大,套在他瘦瘦的身体上,显得不怎么合身。他伸出手,握着侯卫东的手,使劲摇了摇,道:“侯大学,上青林场镇终于分来一个正牌的大学生,我代表青林小学欢迎你。” 铁柄生说这话时,脸上显出了快活的神情。 侯卫东一愣神间,明白了这是铁柄生的幽默。他没有想到铁校长会是这样的性格,笑道:“铁校长在门口来迎接我,折杀我了。” 走进了青林小学,侯卫东意外地发现小学校园里绿树成荫。围墙前是一排桂花树,每根桂花树都有近十厘米的直径,校园内还有五六处花台,皆是桂花、杜鹃等寻常的花木,校园如公园一样。行走其间,令人心情愉悦,和想象中的破烂乡镇小学大相径庭。 看了校园,侯卫东对铁柄生多了一些佩服,说话间更是客气。 教师宿舍就在校园后面,是一排平房。平房与校舍一样,很陈旧,屋后传来一片锅铲相碰撞的声音,不时传出笑声和各式香味。 铁柄生介绍道:“这栋平房是教师宿舍,是70年代的房子了。由于没有厨房,学校在平房后面给老师们搭了一道棚子,作为公共厨房。为了解决燃料,学校弄了一个蜂窝煤厂,为老师提供蜂窝煤。老场镇也都是用校办厂的蜂窝煤。” 铁柄生领着侯卫东来到后门处,只见后门外有一溜大棚子,就是自行车棚常用的棚子。每一家人后面都有一个硕大的蜂窝煤炉子,是放三个蜂窝煤的那种,火力颇猛。七八家人,各种香味就在大棚子里飘来荡去。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老师开玩笑道:“铁校长,难怪今天煮鱼,有客人?”他这么一说,所有正在炒菜做饭的老师都伸过头来看侯卫东。铁柄生大声地介绍:“这是分到政府的正牌大学生,侯卫东,沙州学院法政系的。今天上午捉到的那一个棒儿客,是被侯大学最先抓住的。” 上青林和下青林就靠着这一条小道连接,棒儿客在小道上猖獗,极大地影响了老师们的出行。他们大多数知道今天早上抓到了一个棒儿客,听说是眼前这个大学生抓住的,都充满了好奇。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教师是自来熟,笑着道:“侯卫东,有没有女朋友?如果没有,就让铁校长给你介绍一个,我们青林小学还有好几个漂亮女老师。” 铁柄生一挥手,道:“没有正经,去、去、去。”女教师道:“人生大事是最正经不过的事情,铁校长的说法有问题,若这个事情都不正经,人类就要灭亡了。”她这个话题,顿时引起了老师们的兴趣,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侯卫东弄得颇不好意思。 随着铁柄生进了屋,陈大姐已经端了一盆鱼上来,道:“你这人,吃顿饭还要提瓶酒,真是太客气了。” 看着丰盛的午餐,侯卫东心道:“铁校长无缘无故地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铁柄生就将益杨大曲打开,他比陈大姐放得开,道:“今天就喝侯卫东带来的酒,吃下青林花鲢鱼,品上青林的野猪肉。人生滋味,也就差不多了。” 这种说话方式,侯卫东很是熟悉,这是沙州学院的教授们常发的感慨。侯卫东心道:“这铁柄生将青林小学弄得如花园一样,品味不凡,在这青林山上也算得上与众不同。” 铁柄生闭着眼睛喝了一口酒,道:“益杨酒,当数吴滩老镇的原度酒最好。若论到茶叶,就要数青林山上的茶叶最好。等到明年春季,我带你到望云峰去采些野茶。我亲自来炒,味道比龙井、铁观音只好不差。” 侯卫东真心赞道:“青林小学绿树成荫,就算是益杨县的一小也赶不上。” 铁柄生仰头喝了一杯,道:“其实也没有花多少钱,桂花树是青林山特产,到处都是。当年建校的时候,许多村民都送来了桂花树,这全校的绿化没有花一分钱。现在青林山上的绿化,莫说益杨县的小学,就是全沙州市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上青林山交通不便,没有谁愿意到山上来教书,来了的也不安心,一心想走,如今留下来的都是上青林乡的本土子弟。” 说到这,铁柄生叹息一声:“我家丫头成绩还不错,考上了全县最好的益杨一中,可是她的英语不行。数理化我都可以辅导,唯有这英语,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这青林的老师没有一个把abc读得清楚。” 侯卫东一下就明白了铁柄生请他吃饭的原因,他对铁柄生极有好感,主动道:“我的英语成绩还不错。若铁校长不嫌弃,我暑假期间给你女儿补习英语。” 铁柄生见侯卫东很快就领会了自己的意图,还主动地说了出来,感激道:“那太谢谢侯老师了。我和孩子妈这一辈子就差不多了,唯一希望就在瑞青这孩子,瑞青一定要走出大山,不要在这穷窝窝受苦。” 陈大姐在一旁道:“侯兄弟,你白天上班,补课就只有安排在晚上。每天晚上你到家里来吃晚饭,吃完晚饭就开始补课,你看好不好?”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还吃什么晚饭,若没有事情耽误,晚上7点到8点钟,我过来给铁瑞青补习。另外,学英语要有工具,一是英汉词典;二是录音机。这是必备品,山上没有学习英语的语言环境,必须多听、多读才行,这是学习英语的最好办法。” 铁柄生安排道:“孩子妈,听到没有,明天你就到益杨县城去一趟,把英汉大词典和录音机买回来。” 侯卫东道:“英语带子只需要买几盘与教材同步的磁带就行了。” 两人你来我往,竟将一瓶益杨大曲喝干了。侯卫东脑袋有些轻微地发昏,回到了小院,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就回到小屋睡觉。 勇敢的名声 醒来之时,已是晚上7点多钟。夕阳挂在了山峰之上,天边极为绚烂多彩。 在走廊上站着欣赏了一会儿太阳落山的美景,侯卫东想起底楼还没有关门。来到底楼,打开电灯,将办公室和会议室扫了一遍。 刚刚打扫干净,就看到高长江和习昭勇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人见晚上办公室还开着灯,都觉得意外。高长江进了办公室,对侯卫东道:“今天早上的案子破得精彩,派出所从窝点中居然发现了毒品。县里管政法的副县长和公安局长都到了青林,顺藤摸瓜,将流窜到沙州的一个贩毒团伙打掉了。” 侯卫东没有想到竟然破获了一个流窜作案的毒品团伙,既惊奇又高兴,道:“其余几个人抓住没有?” 习昭勇一脸兴奋,道:“抓住了三个人,还有两人的名字、住址也弄清楚了,应该跑不掉。这是一伙从江苏流窜过来的吸毒人员,他们以贩养吸,被江苏警方追得紧了,跟着团伙的一名成员远远地躲到青林来。没有料到,在阴沟里翻了船,被我们青林派出所抓住了。” “这次派出所立了功,为地方除了一害。若是这一群人不落网,会毒害不少青林年轻人。”高长江高兴地道,“今天晚上到我家里吃饭,老婆子手艺还可以,喝点小酒,庆祝庆祝。” 高长江、习昭勇和侯卫东都上了楼。这时候,侯卫东才知道习昭勇也在楼里,高长江和侯卫东住在一楼,习昭勇住在三楼。 进了高长江的家里,立刻感到与铁柄生家不同的风格。铁柄生家一尘不染,家具摆得极有规矩,而高长江家里要凌乱得多。桌子上放着一块玻璃,下面压着些照片,里面有一些军人的照片,也有青林革委会的合影,很有历史沧桑感。 刘阿姨端上来的第一道菜是香飘八方的蒜苗回锅肉,上了几样菜以后,又端上来一盆清色的酒。侯卫东看着这个盆子至少能装两斤,吃惊地道:“我们三人喝这么多?” 高长江呵呵笑道:“在基层工作,不喝酒怎么行?今天侯大学很勇敢,表现得不错,我们三人好好喝一杯。”他倒上一大杯,又道,“这是我花了一百多块钱泡的药酒,祖传的方子,吃了不上头。侯卫东到了上青林乡,我还没有给他接风,今天算是接风酒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看着粗壮的上青林酒杯,侯卫东也只能硬着头皮接招。 这一番斗酒,当以风卷残云来形容。高长江五十多岁的人,酒量仍然不逊于习昭勇和侯卫东。一盆酒喝完,又倒了半盆。这半盆喝完,侯卫东回到自己的小屋之时,只嫌走廊太窄。 回到屋里,他找来一叠信纸,开了一个头:“亲爱的小佳”,就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了。虽然到了青林山只有两天,可是对于侯卫东来说,踏入社会的脚步走起来却是这样艰难。他写了无数个“亲爱的小佳”,千言万语,笔尖根本无法表达出来。 第二天,醒来已是烈日当空。 第12章 发配青林山当“田坎干部”(6) 侯卫东一看时间,已是8点40,他慌慌张张地跑到楼下,将办公室打开,又提着办公室的水瓶到了后院。池铭和一个胖女人正在喝稀饭,胖女人看见侯卫东进来,就道:“开水正在烧,你等一会儿。” “这是田秀影,买饭票就找她。”趁着侯卫东拿碗之时,池铭悄悄地道。 田秀影人如其名,脸圆圆的,就如隶书中的“田”字。皮肤黑黑的,眼角往上横,脸色中带着一种狠巴巴的味道。她手里拿着一个大馒头,一边吃一边道:“小侯,我是党政办的,以后买饭票就来找我。” 池铭前天说过,青林山工作组的成员,要么是年纪大的,这不用说,是指高长江;要么是管不了事的,可能是指田福深、池铭、杨新春这一类人;还有一类不听话的,按侯卫东的直觉,可能是指李勇和田秀影这一类。 守在大铁锅边,侯卫东看着大铁锅里的开水一点一点开始冒泡,暗道:“以后要避着些田秀影,此人面相不善,不能当朋友。” 打了开水,把院子里的卫生打扫了一番,侯卫东把《岭西日报》取下来研究。过了一会儿,几个满头大汗的陌生男女走进了办公室,从他们皮肤及气质,侯卫东就断定是镇政府的人。 一名肚子凸起的胖子朝办公室看了看,走到门外,扯起嗓子喊道:“高长江,下来喝酒!”楼上传来了高长江声调极高的声音:“晁胖子,喊啥子,下来了!” 晁胖子将电扇扭到最大,然后站在吊扇下面,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样,另外几个人都围在他的身旁,一起享受着吊扇的凉风。 侯卫东听到一声晁胖子,想起了分管政法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副镇长姓晁。他在上青林山上待了三天,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镇领导,起身倒了一杯水,道:“晁镇长,请喝水。” 晁胖子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放在一边,问道:“你是新分来的大学生?” “我是侯卫东。” 晁胖子站在吊扇下面,摇头晃脑地道:“不错,小伙子不错。” 高长江走了进来,他穿了一条短裤,脚上是一条老式凉鞋,进来就笑道:“晁胖子,爬山可以减肥,只要每周上山两次,一定能减肥成功,何必去吃减肥茶,没有用的。” “把李勇和独石村的秦书记、江主任叫过来。”晁镇长吩咐了随行的李辉一句,又对高长江道:“得到准确消息,独石村有一个大肚皮,郭铁匠家里的。他是有名的蛮子,不好弄,要让习昭勇、田大刀一起去,还有驻村干部李勇、新来的侯卫东,都要跟着去。” 高长江道:“郭蛮子想孙子都快发疯了,我们这样去,按照他的脾气,恐怕要出事。” 晁镇长沉着脸,道:“上青林的超生户都看着郭蛮子,不把郭蛮子拿下,以后计生工作没有办法开展。我就不相信,他这个蛮子能够抗拒人民专政的力量。” 侯卫东是学政法的,他觉得分管政法的晁镇长说话还停留在80年代。但是他一个新毛头,根本没有插话的资格。 高长江对郭蛮子的脾气很熟悉,道:“郭蛮子情况特殊,能不能软一点?” 晁镇长低声道:“全年镇里超生太多,已经被全县点名了。郭蛮子真要生,到外地去躲,我们抓不住,自然就没有办法,罚点钱了事。但是现在他媳妇明目张胆地住在村里,我们若是不处理,上青林的计划生育工作就没有办法开展了。” 高长江想起郭蛮子家里的穷样,直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见到习昭勇下楼,晁胖子骂骂咧咧地道:“习昭勇是打过越战的退伍军人,难道还怕郭蛮子?”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习昭勇就穿着一双拖鞋走了进来。他进来后就坐在侯卫东身旁,道:“啥子事?”一旁的计生办黄正兵把烟散起,笑道:“郭蛮子的二媳妇又怀起了,我们准备让她到政府接受处理。” 习昭勇硬邦邦地道:“局里有规定,派出所不能乱出警。这些事情是政府的事情,我们不管。”派出所并不属于镇政府的下属部门,而是公安局的派出机构,工资关系和人事关系都在局里。所以,派出所的民警具有相当强的独立性,只是派出所需要地方协助的事情很多,有些经费需要地方解决,因此地方政府和派出所的关系相互依靠,相互制约。 晁胖子见习昭勇搬出了条条款款,面子上挂不住了,道:“又没有让你去打人!我们担心郭蛮子动粗,妨碍公务。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这总是派出所的事情。” 习昭勇跷起二郎腿,瘦削的脸上没有笑容,道:“青林派出所有规定,出警必须要秦所长同意。现在秦所长没有表态,我怎么敢乱出警。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但是公安纪律也很严格,我这身皮想多穿几年。” 计生办黄正兵见两人越说越对立,给高长江递了一个眼色,道:“习公安,出来一下,我有一件事情问你。” 习昭勇跟着黄正兵出去了,剩下晁胖子抚着肚子生闷气。不知黄正兵跟习昭勇说一些什么,两人回来的时候,黄正兵道:“各位,今天郭蛮子的媳妇正好在家里,我们赶紧去,若她走了,就麻烦了。” 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 这句口号响遍全国,侯卫东虽然初出校门,但是也对这句口号烂熟于心。从理论上,侯卫东坚决支持计划生育,可是当他们来到了郭蛮子家,出其不意地将郭蛮子及儿媳妇堵在家里,郭蛮子的神情又让他内心充满了同情。 “谁敢进来,我就砍死谁!”郭蛮子提着柴刀,站在院子里死死地把门守住。他名为蛮子,其实身材并不高大,乱蓬蓬的头发下有一双凶狠的眼睛。这双眼睛发着寒光,就如被猎人包围的野兽。 一个穿着黄色t恤的高大汉子上前劝道:“郭蛮子,把刀子放下,计划生育是大政策,谁都不能违反,你这样做要吃亏的。” 郭蛮子提着锋利的柴刀,道:“秦大江,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不生儿子,郭家就绝种了,祖宗们会在地下骂我。” 独石村村支书秦大江平时和郭蛮子关系还不错,耐心地劝道:“今天晁镇长和计生办的人都来了,肯定要把幺妹子带走。你家老三还没有结婚,完全有可能生男孩,怎么就说郭家绝种了?你在这里出了事,以后在牢里头,想抱孙子都不得行。” 郭蛮子脸上有瞬间的犹豫,但是他很快就坚定了下来,吼道:“我大儿在广东,他没有回来,谁都不能将幺妹子带走。要进屋,从我身上踩过去。” 幺妹子躲在猪圈里,用柴火把自己遮住。听见公公的吼声,又是怕,又是慌,咬着牙不敢出声。 晁胖子见秦大江和村委会主任江上山做了半天工作,而郭蛮子却找了千般理由,死活不让开,火气往上冲,道:“郭蛮子,给你说了这么久道理,你都听不进去,我们只有硬来了。你是郭蛮子,我是晁蛮子,今天就看哪个更蛮。”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喊叫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和一个五十来岁的农村妇女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少年手里提着一根扁担,冲到院子里,狂吼:“谁敢上来,老子砍死他!” 晁胖子大怒,道:“还反了天!” 青涩少年是郭家老三,他年龄小,体格却比郭蛮子强壮得多,提着扁担就向晁胖子打过去。晁胖子对他很警惕,见他动手,慌忙向后退,扁担带着风声,“啪”地打在了晁胖子手臂上。晁胖子“哎哟”一声,向院外跑去。 秦大江见郭老三冲进来就动手,连忙冲上去,从身后将郭老三紧紧抱住。他是石匠出身,有着一身蛮力,郭老三手臂被他抱住,丝毫动弹不得,吼道:“秦叔叔,放开我,打死这些狗日的!” 郭蛮子挥着柴刀,凶狠地叫喊着,却被他老婆死死抱住。江上山在一旁急得直跺脚,结结巴巴地道:“郭、郭队长,要,不得,要,不得。” 习昭勇已将手铐取了出来,对侯卫东道:“夺刀,你管左手,我管右手。”侯卫东紧张地点了点头,心跳得“嘣嘣”直响,趁着院子里一片混乱,没有人注意他,和习昭勇一左一右向郭蛮子身侧挪了过去。 “上!”习昭勇喊了一声,猛地向上扑了过去。 侯卫东双手紧紧扭住了郭蛮子的左手。郭蛮子一甩手,差点将侯卫东双手甩开。侯卫东曾在田径队和散打队训练了几年,手上力道也不小。较量了两三个回合,郭蛮子的手臂被他扭住了。 习昭勇也握住了郭蛮子的右手,他腿往前一靠,绊住了郭蛮子的腿,一使劲,将郭蛮子扑倒在地。这一招是习昭勇在侦察部队时所学的擒敌术,简单实用。 郭蛮子被习昭勇和侯卫东按在地上,拼命地挣扎。习昭勇利索地给郭蛮子套上了手铐,而且是上的反铐。 双手被铐上以后,习昭勇和侯卫东就放开了郭蛮子。郭蛮子的老婆将他拉起来,郭蛮子背着手铐,跳起脚骂道:“你们这些龟儿子,以后生了娃儿没有屁眼,日死你妈哟!” 在猪圈里的幺妹子听见外面的打闹声和叫骂声,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鼓起来的肚皮,几颗眼泪掉了下来。她站起身,来到猪圈的窗户边,看到郭蛮子被手铐铐住了,秦大江又把郭老三抱住,知道这一关过不去了。她“哇”地哭出声来,向门外走了出去。 看到幺妹子站在门口,站在一旁的黄正兵和段洪秀连忙上前。黄正兵黑着脸道:“我是青林镇计生办的,幺妹子,跟我们到计生办去。”幺妹子哭道:“可不可以把孩子留下来?我们找钱来交。” 黄正兵拒绝道:“我们搞计划生育又不是为了收钱。”段洪秀在一旁劝道:“幺妹子,没得关系,又不痛。” 郭蛮子看到幺妹子从屋里出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娃儿妈,把老三拉到屋头去。”他又对老三哭吼道,“郭家勇,回屋头去!” 等到局面控制了下来,晁胖子这才从院子外面走进来。他手臂上有一条红肿的扁担印子,对郭蛮子道:“郭队长,你也不要怪我。这都是政策,我们吃这碗饭,没有屁眼法。以后等老三媳妇怀上娃儿的时候,计生办带她去检查,是男的就留下来,是女的提前打掉。” 郭蛮子昂着头,道:“姓晁的,爬开,日死你妈!”晁胖子也没有生气,道:“希望你理解,这不是针对你们一家人,全镇都是这么搞的。” 一行人带着幺妹子就朝山下走去,郭蛮子老婆跟在幺妹子身边。 到了上青林场镇,晁胖子道:“侯卫东,习昭勇,一起下山,山下还有事情。” 晁胖子发话,侯卫东当然只有执行。 习昭勇不太买账,道:“我家里有事,请个假。”晁胖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习公安,硬是请不动你。若是赵书记叫你,或者是江局长到了,恐怕你10分钟就下山了。” 习昭勇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是当然,若是沙州公安局长来了,我就从青林山上跳下去,一分钟就到了派出所。” 晁胖子心中恼怒,可是派出所只听赵永胜的话,连镇长秦飞跃的面子也时常敢扫。他作为分管政法的副镇长,更是对这些脸皮厚、嘴巴油、路子野、有小权的民警无可奈何。 除了派出所习昭勇,一行人就往山下走。攻克了难关,完成了工作任务,计生办的黄正兵、李辉、段洪秀等人神情就轻松了下来,特别是李辉,毫无顾忌地讲起了荤段子。 看着神情悲伤的幺妹子和郭蛮子老婆,侯卫东心中很是不忍。他明白计划生育是国家的基本政策,也明白全国人口呈爆炸式增长,放任大家敞开肚子生,国家必然无法承受这么多的人口,他暗道:“当初若早听马寅初先生的忠告,也就不会酿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可是作为当事人,他们想要儿子的愿望,合情理,合人性,让人深为同情。大家与小家,整体与个人,如此尖锐冲突,而矛盾的焦点集中在乡镇干部身上,侯卫东有了切身感受,暗道:“乡镇干部还真是不好当。” 顺着山道,很快就下了山,侯卫东等人跟着晁胖子等人走进了青林镇政府。站在政府大院,晁胖子让段洪秀将幺妹子带到了计生办的办公室,然后对大家道:“今天辛苦了,中午到何家馆子吃饭。” 青林镇大院子和上青林乡的院子截然不同。上青林院子冷冷清清,一天难得见到几个人,而青林镇政府车来人往,人气十足。 黄正兵和李辉带着幺妹子到了计生办,大家匆匆散去,各归各位。侯卫东一个人站在青林镇大院,没有人招呼,他在心里抱怨了一句:“晁胖子是什么意思?让我下山,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书记的心思不好猜 侯卫东站在青林政府大院里。他到工作组上班三天,已经知道工作组不过是一个临时机构。工作组里的所有人,都分别属于青林镇政府的某一个部门,只是自己是一个例外。目前为止,他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个部门。 此时才10点30分,距离吃午饭还有一个多小时。侯卫东在镇政府里和党政办的人最熟悉,便进了党政办公室。办公室里有四个人聚在一起说笑着,杨凤的桌子上放着一堆瓜子,她一边朝桌上吐着瓜子壳,一边听旁边的人说笑。她看到侯卫东走了进来,有些夸张地道:“侯大学来了,稀客。” 这些人都知道又分来一个大学生,但是报到之后直接就上了青林山,现在才第一次见到真面目。 “侯大学,听说你抓到了一个棒儿客,没有想到大学生还这么勇敢。有些大学生,自以为能干,大事做不了,小事又不做。”杨凤不知和谁怄气,说话就含沙射影。 侯卫东对杨凤的性格有一个基本的了解,杨凤是一个典型女子。所谓典型女子,有三个特征,第一是爱讲小话,包括刨根问底查户口、义务介绍他人隐私;第二是喜欢吃零食,侯卫东见过杨凤三次,每一次她的嘴巴都没有闲着;第三是能撒娇,杨凤的这一个特点还不明显,或许是场合不对的原因。 第13章 发配青林山当“田坎干部”(7) 办公室的其他人都知道杨凤说的是谁,他们开始打量起这位被分到了工作组的大学生。有些人眼神中就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杨凤噼里啪啦地把众人介绍给侯卫东。侯卫东默记了这些人的姓名、部门及职务。 11点40多,唐树刚也走进了办公室,他看到侯卫东坐在办公室里,道:“青林山的上山酒醉倒了太多英雄好汉。侯大学酒量大大的好,把习昭勇和白春城都喝翻了。” 侯卫东拍了拍头,道:“我和白春城喝了很多吗?那天的事情我记不起了。” 要下班时,唐树刚和杨凤等人约着到外面馆子吃饭。侯卫东则在办公室等着计生办的人。 12点,透过窗户,见陆续有人出了院子。侯卫东在党政办公室坐立不安,心道:“早知道这样,我就和习昭勇一样,懒得下山。” 一个中年人走进了办公室,他中等个子,有着一头漂亮的自来卷,皮鞋发亮,腰间皮带很是精致,他看了一眼侯卫东,道:“唐树刚走了吗?” 来人直呼唐树刚的名字,侯卫东不用猜都知道他是镇里面的头头,道:“唐树刚刚刚出去。”来人瞥了侯卫东一眼,道:“你是谁?” 听了侯卫东介绍,中年人脸上浮现了一丝笑脸,道:“我是秦飞跃,今天上午的事情我听晁镇长说了,这个典型抓得好。中午我和计生办一起吃饭,你也一起去。”秦飞跃说完就出了办公室,向大门走去。 侯卫东得知面前之人是秦镇长,他急忙把报纸放上报夹,又把党政办大门关上。走到党政办门口,迎面又走过来一人,侯卫东连忙道:“赵书记好。”赵永胜愣了愣神,似乎一下子没有想起侯卫东是谁。侯卫东连忙道:“我是侯卫东,已经在上青林住下了,正在熟悉工作,准备向赵书记汇报思想。” 赵永胜这才点头道:“听高长江说,你适应能力很强,很守纪律,懂得规矩。在上青林这一段时间,你要多跟高长江学学,抽空到各村去跑跑,熟悉基层情况。”他又笑道,“你中午在哪里吃饭?” 侯卫东透过窗户见秦飞跃已经走出大院门口,对赵永胜道:“今天上午我和晁镇长一起到独石村抓了大肚皮,中午晁镇长让我到何家馆子吃饭。” 赵永胜原本是笑嘻嘻的,不知不觉中却阴沉了下来,淡淡地道:“你去吧。”转身出了党政办。 侯卫东见他态度变得快,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等赵永胜上了楼,他加快脚步,追到了秦飞跃,惴惴不安地跟着他来到了何家馆子。黄正兵站在门口等着,看到秦飞跃来了,笑着道:“秦镇长,里面请。”又对侯卫东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不一会儿,便围了满满一桌子,秦钢坐在了秦飞跃身边。晁胖子声如洪钟地道:“请秦镇长给大家讲两句。” 秦飞跃清了清嗓子,道:“郭蛮子的媳妇怀了二胎,如果我们处理不下来,以后上青林的计划生育工作就肯定要乱套。所以今天到独石村的所有人都立了功,特别是计生办,及时发现幺妹子的情况,又精心组织,这才圆满完成了任务。今天大家痛快地喝一杯,给大家放半天假。” 听说放假,满桌都喜笑颜开。 秦飞跃又道:“郭蛮子当过生产队长,能力是有的,功劳也有,就是脾气倔。如果没有派出所的协助,这事还真不好办,我首先代表政府,敬派出所一杯。” “小李,给秦所长倒大杯子。” 秦飞跃举着大酒杯,对派出所秦钢道:“青林有句俗话,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我先喝。”他极为豪爽地将大杯酒喝了。 秦钢是从公安局下来的人,与书记赵永胜关系挺密切,与镇长秦飞跃关系一般。今天秦飞跃大杯喝酒,就是有意想和秦钢把关系搞好。 秦钢面部表情仍然很严肃,他虽然不愿意中午喝酒,可是镇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举起酒杯,一口干了。 秦飞跃开始发动群众,道:“晁镇长,你分管政法,法庭、司法所、派出所,都归你这口,秦所长在这里,你要好好敬一杯。” 晁镇长胳膊上还有一条红肿的扁担印子,他举起酒杯,道:“今天幸亏习昭勇在场,要不然,说不定会出什么事情,秦所长,晁胖子敬你一杯。” 秦所长用左手捂着酒杯,道:“今天下午还要到局里开会,不能再喝了。” 晁镇长举着酒杯道:“这杯酒无论如何都要喝,秦所长酒量我清楚,喝两杯酒没有问题。” 两人争来辩去,秦钢还是不喝。晁胖子挂不住了,道:“我先干为敬。”说完,一口气将酒喝了。 秦飞跃见气氛有些尴尬,就和稀泥,道:“秦所长要到局里开会,酒就算了,秦所长的酒就由小侯代喝,如何?” 秦钢摆了摆手,道:“这杯酒我和晁镇长喝,事先声明,这是最后一杯。” 喝了这一杯,派出所秦钢就离开了。听到门外吉普车的发动声音,晁胖子忍不住道:“秦钢是个屁眼虫,眼中只有那个姓赵的。”他这一句话把秦飞跃也带了进去,秦飞跃看到桌子上还有些办事员,道:“晁镇长,喝酒,别说废话。独石村这事办得好,我们碰一杯。” 回想起刚才赵永胜的神情,侯卫东暗道:“看样子,青林镇两个一把手不太团结。”得出这个结论,再细细地品味着刚才赵永胜的神情,心里有些懊恼:“看来赵书记对我是有看法了,以后应该怎么办?” 喝过这一顿滋味复杂的酒,出门之时,黄正兵将侯卫东拉到了一边,道:“侯卫东,刚才我跟秦镇长说了,想把你调到计生办。计生办虽然工作辛苦,但是待遇还是不错,不知你愿不愿意?” 侯卫东心中一喜,如果能调离上青林山,那当然是一件好事,道:“黄主任,我愿意到计生办来。到了计生办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不会给黄主任丢脸。” 这一次黄正兵到独石村办事,听说新来的大学生很勇敢,一马当先冲上去将棒儿客扑倒在地。因此,他到独石村处理郭疯子的时候,强烈建议晁镇长挑选侯卫东参加行动。侯卫东果然不负众望,再次勇敢地冲了上去,与习昭勇一起将郭蛮子按住了。下山之时,黄正兵暗自后怕:如果没有他们两人,说不定会出现什么事情。 计生办经常会遇到这种暴力事件,计生办李辉耍点嘴皮子还是可以,可是遇到了这种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情况,他就靠不住了。段洪秀是女同志,是做技术工作的,本身属于保护对象,无法冲锋陷阵。缺兵少将的黄正兵就看上了侯卫东。 计生办是镇政府的重要部门,也是重要财源之一。掌管镇里财政大权的秦飞跃对计生办相当重视,一口同意了黄正兵的请求。 得知调动消息,侯卫东心中暗自高兴,努力终究没有白费,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回上青林乡的时候,他脚步轻快,上山沿途风景如画。他禁不住唱起了郑智化的《水手》:“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 回到了青林镇小院,杨新春高兴道:“侯大学,邮政局把电话安好了。”对于侯卫东来说,这是一个不亚于调到政府的好消息。他快步走到杨新春身边,“哪里?” 在会议室旁边,钉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青林邮政所代办点”。杨新春笑着说:“这就是专门腾出来的办公室。报纸、电话、包裹,都在这里办,信件两天往山下送一次。电话是程控电话,方便得很。” 侯卫东被爱情之火烧得头脑发热,也不问是多少电话费,道:“杨大姐,我来打一个长途。” “沙州园管所,请问找哪一位?”小佳的声音如天籁之音,划出一道漂亮的曲线,飞进了侯卫东的心灵深处。他轻声道:“小佳,是我。” “啊,是你,怎么这几天不给我打电话,信也不写?”侯卫东全身毛孔都敞开了,道:“这是工作组新安的程控电话,号码是xxxxxx,你记下来,随时给我打电话。守电话的人是杨大姐,她会帮我转,有时间就一定要跟我联系。” “卫东,我想你。”小佳在电话线的另一头,声音已有些哽咽了。 “这个星期天我过来。” 小佳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星期园管所搞活动,集体去游长江,星期五出发。” 侯卫东心里顿时轻松了。青林镇还没有发工资,他只剩下七十多元,还要留生活费,来回走一趟,他实在担心钱不够花。可是松气的感觉却不能让小佳感觉出来,他用遗憾的语气道:“下个星期,如果没有其他要紧的安排,我一定到沙州来。” “好,我等你。”小佳低声道,“卫东,我想你。”由于在办公室里,她满腹的话没有机会说出来。这时,她看到副所长走了过来,迅速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付了钱,回到办公室,情绪低落了下来。这次通话,他感到小佳没有多少激情,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来说清楚,却如磁场一样实实在在存在。他心中就如被蚂蚁咬了一小口,坐立不安。 “肯定是办公室不方便说话。”侯卫东自我安慰道。 下午,混到了6点15分,估计园管所下班了,侯卫东跑到楼下给小佳打了电话。这一次小佳热情如火,开始撒起娇来,不准侯卫东放下电话,打到23分钟的时候,侯卫东已感到经济上的压力。在电话里吻别了十几次,小佳这才允许侯卫东放下电话。 付了电话费,侯卫东开始觉得心痛:“这怎么了得,一天就打了二十五元钱。再打几天,我就要身无分文了。”回到了简陋却干净的小屋,他取过稿纸,一口气写了五页纸,把相思之苦全部写在了纸上。 放下笔,他在屋里转了转。由于上午随着晁胖子到了独石村,就没有买菜,屋内只有米、面和鸡蛋。侯卫东在家向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此时被逼上了梁山,也只好自己动手。他打了两个鸡蛋,煮了一锅糨糊般的鸡蛋面。虽然品相不好,味道还是不错,他最终还是将鸡蛋面吃得很干净。 7点,侯卫东到了铁柄生家里。 铁柄生全家人都在等着侯卫东。他们如此郑重,反而让侯卫东显得很是汗颜,“铁校长,这个假期,只要有时间,我就过来,你们也不要专门等我。” 铁柄生快活地笑道:“侯大学,你晚上就在我们家吃饭吧。添人不过就是添一双筷子,这样方便。”侯卫东听到铁校长还叫他“侯大学”,道:“铁校长,你就不要这样喊我了,叫我小侯就行。” 铁瑞青把课本全部拿了出来,旁边还摆着一杯茶水。 “这样,你先读一遍课文。” 高中英语第一课就是卡尔·马克思的故事。这篇课文侯卫东倒背如流,听到铁瑞青的读音,侯卫东听着带有浓重益杨口音的英语,忍不住好笑。只是不愿意挫伤铁瑞青的积极性,他绷着脸没有笑出来。 “铁瑞青,你读得很熟练,看来也是用了心,只是你的音标有问题,许多单词没有读准,我先读一遍。”侯卫东也没有看课本,就将第一篇课文背了一大段。 铁柄生一直陪公主读书,当他见侯卫东居然能背得下这篇课文,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他向爱人递了一个眼神,两人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陈大姐到了门外,悄悄问铁柄生,“侯大学到底行不行?”铁柄生点点头道:“他是学政法的,没有想到还背得下英语课文,肯定不错。” 在屋里,侯卫东已放弃了轻易纠正其语音的幻想。他就拿起课本,逐个单词、逐句话地教铁瑞青读书。一个小时以后,侯卫东结束了课程,他头上已冒了一圈汗水。铁柄生脸面春风地迎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纸包。 “我家里有两盘音标磁带,等回家的时候,给铁瑞青带过来。铁瑞青基础不好,这二十多天,我主要纠正她的语音,从基础抓起。益杨一中的老师水平还是可以,以后跟着老师走就行了。” 铁柄生不断点头,他将纸包递给侯卫东道:“这是青林的野茶,没打过药,你带回去喝。” 周末沙州行 周末,沙州市园管所组织单位职工去长江旅游。 对于侯卫东来说,这是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周末。他日思夜想,满心欢喜皆成空,很是失意。 由于还没有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他不免囊中羞涩。星期六抽空回了一趟吴海县,向母亲刘光芬借了五百元,暂时应急。 刘光芬听说了侯卫东的情况,抹着眼泪,催侯永贵去益杨找关系。侯永贵开始还应付着,被刘光芬说烦了,大声道:“打铁还得自身硬,找谁?一切靠自己,想当年,我比小三的情况还要艰苦十倍。带一把手枪,走上百公里的山路,还不是一样把偷牛贼抓了回来!” 刘光芬见老头子无动于衷,气得很。在侯卫东返回青林前,再悄悄塞给他五百元钱。 侯卫东从益杨县城回到了冷清清的上青林小院子,过了好一阵才重新适应山上的环境。这一次回吴海县,他带了一些书和一个微型收音机。虽然在电视初步普及的90年代初,收听广播有些土气,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听些暖暖的暧昧话题,或是安静地听上一段音乐,也算是对上青林生活的补充。 计生办主任黄正兵承诺将其调到计生办以后,从星期一到星期五,侯卫东天天等着调动通知。谁知调动通知就如害了不孕症的女人肚子,迟迟没有动静。侯卫东对青林镇政府陌生得很,黄正兵也只是见过一次,只有干着急,无计可施。 这一星期,侯卫东对工作组有了进一步了解。上青林乡和下青林乡合并成青林镇,多出了一些人不好安排,成立这个工作组,其实就是变相地将部分不受欢迎的人安置在上青林山上。成立工作组的动机不纯,工作组自然是一盘散沙。整个青林工作组二十多人,只有侯卫东坚持在办公室坐班。 侯卫东固执地坚持到办公室上班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家不在青林山上,与其在楼上无所事事,不如到办公室看报纸;二是他想在高长江面前留个好印象。镇政府领导很少到青林山,赵永胜和秦飞跃等领导对他的印象主要来自高长江的说法。从这个角度来说,高长江虽然退居二线,却间接影响着侯卫东的命运。 第14章 发配青林山当“田坎干部”(8) 星期五下午3点,高长江午休起床,看到侯卫东还坐在办公室里,奇怪地道:“侯大学,今天星期五,你不回家?”侯卫东心中正如猫抓,表面却甚为平静,道:“我没有请假,怎么能够早退……” 高长江没有当领导很久了,此时得到了侯卫东的无条件尊重,心里格外熨帖,道:“要回家就现在走,山下还有客车,再晚了想走都走不了。” 高长江名为工作组组长,但是工作组成员都属于各个部门,各有各的事情,各有各的科室领导。他这个组长虚有其名,只是重要活动牵个头,凭着前些年的余威,工作组成员在场面上还是很尊敬他。不过毕竟人走茶凉,每个人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有鬼才知道。目前,工作组只有新人侯卫东是真心实意地听从高长江安排,这让他对侯卫东很是满意。 高长江催促道:“别磨蹭了,快走吧。” 侯卫东故作沉稳地向高长江道别,慢慢地走出了大院。等到了高长江的目光触不到的地方,他加快了脚步,走出小场镇。到了山间小道,侯卫东心情彻底放松,顺着山道一溜小跑。从山顶跑了下来,一看时间,下山居然只用了16分钟。 等了30分钟,客车才慢悠悠地开了过来。 客车为了多装客人,慢如蜗牛。侯卫东盼着见小佳,心急如焚,恨不得把司机踢到车下去。好不容易到了益杨县城,此时已是夕阳晚照,正常客车已经停班了。 益杨还有一班夜车开往沙州,这是益杨做服装生意的小老板们专用车。晚上12点出发,在客车上睡上一觉,到沙州是早上3点,稍等一会儿,沙州最大的综合批发市场就要开市。小老板们买上几包时新衣服,坐着同一班客车往回走,到了益杨县城也就是8点左右。由于有了这班客车,益杨县的流行服饰始终能跟上沙州的步伐,比周边吴海、成津几个县明显要快上几个节拍。 侯卫东就准备坐这班客车到沙州。 客车车费着实不便宜,满车人都很熟悉,互相打着招呼,开些荤素搭配的玩笑。侯卫东不是这个圈子的人,上了客车,闭上眼睛睡觉。 客车12点准时出发,在摇晃的客车上,侯卫东很快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和小佳漫步在沙州学院,最后还上了无名山。正当情节渐渐进入高潮之时,客车开进了沙州市综合批发市场。 小老板们一哄而下,他们结着伴来到夜摊上,要了卤菜和啤酒,慢慢地吃喝起来。侯卫东站在夜色中,看着黑沉沉的天空和一排路灯,不知应该到何处去。他也到夜摊上要了些卤菜和啤酒,坐下来慢慢地吃喝。 早上4点,综合市场开门,小老板急急忙忙地赶去抢货,把侯卫东一个人丢在了小夜摊前。他原本打算在这里熬到天亮,可是从青林山上出发算起,在路上走了7个多小时,此时已困得不行。当早上5点钟,夜摊老板准备收摊子之时,他决定去找一家宾馆。 又坐了半个小时,夜摊老板们开始收摊了。 “没有房间了?”得到了服务员的回答,侯卫东一脸的郁闷。正准备转身离去,服务员道:“老板,不用找了,今天沙州所有的宾馆都爆满。” 侯卫东在客车上,隐隐听到什么糖酒交易会,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沙州市所有的宾馆居然都被占满了,他看着黑黑的天,暗道:“天快亮了,忍忍就过了。” 离开了宾馆,侯卫东就一个人在市区里转。沙州市这几年经济发展迅猛,城市建设搞得不错。一个人走在夜色中,有明亮的路灯相伴,倒也不怕。经过街心花园之时,见花园中有一张长条椅子,就坐在那里等待天明。 在半睡半醒之间,忽然觉得有脚步声。侯卫东睁开眼,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站在身边,小女孩哆嗦地道:“叔叔,帮帮我,有坏人跟着我。” 侯卫东睡意全消,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女孩道:“我从家里跑出来的,有几个人跟着我,叔叔救救我。” 三个乞丐模样的成年男子出现在了树林前。他们在树林外张头探脑,其中一人朝里面走。侯卫东听说过沙州丐帮的名声,没有想到今天遇上了。他不敢马虎,捡起一块半截砖,握在手中,道:“你们干什么!” 进来打探的乞丐以为里面只有小女孩,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此时他完全没有白天在路人面前的温顺,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刀,恶狠狠地道:“滚开,别坏大爷的事!”那个小女孩躲在侯卫东身后,吓得浑身发抖。 侯卫东道:“这是我妹妹,你们还想在沙州混日子,最好别在这里闹事,惹了老子,端了你们的窝子!” 乞丐多是欺软怕硬之辈,见侯卫东身体结实胆子也大,说了句:“倒霉。”三名乞丐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到三名乞丐走了,侯卫东暗自惊出了一身汗水,他见女孩子惊魂未定,问道:“你读几年级了,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和家里人吵架了?” 女孩子眼神中带着些惧怕,想是仍然没有从刚才的事件中清醒过来,哆嗦着道:“我读小学六年级。”又很倔强地道:“我不回家,妈妈不对。” “现在的小孩,被惯成了什么样子。”侯卫东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道:“妈妈不对,回去以后批评她,你爸爸在哪里?” 小女孩摇头道:“爸爸不在家。” “外面坏人多,若是刚才叔叔不在,就要被那几个坏人带到很远的地方卖掉,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你怕不怕?” 小女孩抓住侯卫东的衣角,道:“叔叔带我去给家里打电话。” 两人来到了沙州市综合农贸市场,在一个小烟摊前看到了一个公用电话。小女孩拨通电话,喊了一声:“妈。”也不知电话那一头说了些什么,小女孩脸上显出高兴的表情,扭头问侯卫东道:“叔叔,这是哪里?” “沙州综合批发市场。” 打完电话,侯卫东买了一包云烟和一包饼干,和小女孩坐在烟摊前的长木凳前。沙州综合批发市场人来人往,还有两个保卫模样的男子,也就不必担心安全。小女孩吃着饼干,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她看到侯卫东在抽烟,就递了一块饼干过去,道:“叔叔,你吃一块,很好吃。”这是普通的饼干,从包装就可以看出味道不怎么样,小女孩却吃得津津有味,想必是真饿了。 过了一会儿,一辆普桑开进了综合市场。一男一女从车上冲了下来,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烟摊边吃饼干的女儿。女的一把抱住了小女孩,道:“粟糖儿,妈妈答应给你买钢琴。” 那男的看见小女孩,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女的提心吊胆过了一个晚上,见宝贝女儿完好无损,终于可以放心了。她抹着眼泪道:“粟糖儿,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准离家出走。” 那男子眉头紧锁,生气地道:“这还不是你宠的。”他走到公用电话旁,准备付电话费。 公用电话的老板指了指侯卫东,“他已经付了。” 男子看了侯卫东一眼,心里保持着一丝警惕,取出十块钱递了过去,道:“这是电话钱和饼干钱,谢谢。”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小事一桩。” 小女孩挣开妈妈的手,来到侯卫东的身边,道:“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侯卫东转过身,低头道:“小妹妹,以后要听大人的话,不要一个人乱跑。外面有好人,也有很多坏人。” 女的看出些蹊跷,正欲说话,男子用眼神制止了她。 第15章 发配青林山当“田坎干部”(9) 侯卫东步行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沙州公园的门口。这时,天渐渐亮了。 经过这一夜折腾,侯卫东感到身心俱疲,坐在公园门口的木椅上,享受着夏日清晨的凉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在睡梦中,他梦到了青林小学校的桂花树,还有铁柄生家里香喷喷的红烧鲢鱼。 正在梦中吃鱼,忽然天地一阵摇晃。侯卫东眼看着红烧鱼在梦中消失,正在恼火之时,抬头看到一身红衣在眼中闪耀。 小佳看见侯卫东坐在木椅子睡着了,口水顺着嘴角流到了胸口。她既心疼又好笑,将侯卫东摇醒以后,取过纸巾将他的口水擦干净,又将一个酱肉小包子塞进了侯卫东的嘴里。 两人千言万语,见面之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走到公园大门,侯卫东准备买票。小佳拉了拉他的手,道:“不用买票。”果然,公园守门的中年人热情地招呼道:“张小佳,今天怎么有空到公园来检查工作?” 张小佳抿嘴笑道:“老何,今天休息,我来耍。” 老何看见张小佳胳膊挽着一个年轻人,开玩笑道:“张小佳,男朋友长得好帅,在哪里上班?” 听到有人夸奖侯卫东,小佳心头一阵甜蜜,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侯卫东,在益杨工作。” 老何愣了愣,随即又笑道:“在益杨工作?你们两人是同学?” 沙州人对益杨等县有发自内心深处的轻视。老何眼中稍纵即逝的惊疑和不解,被侯卫东敏锐地感觉到了,心道:“不过是守门人而已,十年之后还是守门人。我会当多大的官,谁又能说得清楚。” 沙州公园曾经是岭西省颇有名气的公园,这些年由于投入减少,渐渐衰落了。可是作为老公园,它的底气还是很足,公园有许多几十年树龄的老树,很有历史感。 走了这一段路,两人初次见面的陌生感这才消除了。小佳鼻尖微微有些出汗,紧紧靠着侯卫东,不停地讲着工作以后的各方面情况。侯卫东看着左右无人,搂着小佳的腰,隔着薄薄的裙子,手掌能感到小佳腰间肌肤的细腻和热度。 两人在沙州学院相恋三年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躲躲藏藏中度过,对于寻找合适地形谈情说爱十分在行。走了一段,他们找到了一处合适的约会地点。 这种约会地点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当事人的视线必须开阔,这是前提条件,不能及时明了准确地发现来人,藏得再好也很被动;二是后背一片最好是围墙、山岩、建筑物等阻碍物,这样就不会有人从背后出现。只要满足了这两个条件,就可以放心亲热。 侯卫东和小佳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小佳主动亲吻。侯卫东躲了躲,尴尬地道:“晚上和早上都没有刷牙。” 小佳闻言停止进攻,使劲掐了侯卫东一把,道:“讨厌,为什么在旅馆里不刷牙?” “沙州开糖酒交易会,所有旅馆都住满了。” “你昨天晚上在什么地方睡觉的?” “我在外面坐了一夜。” 小佳眼睛湿润了,关切地问道:“你困不困?困就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儿。” “这个时候睡觉,真是暴殄天物了。” “你坏。”小佳掐了侯卫东一把。 拥抱了一会儿,小佳转过身,靠着侯卫东。这是两人在沙州学院里熟悉的姿势,侯卫东双手从小佳衬衫里伸进去,将其乳罩解开,抚摸着挺立的双峰。 鸳梦再温,两人格外激动,只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尽量地克制着自己,侯卫东最终还是在小佳手上一泄如注。 小佳将手擦干净,两人开始谈起了工作上的事情。 “在青林山上,你与书记和镇长离得这么远,无论做得多么好,他们都不知道,干了也等于白干。我认为还是要想办法回到青林镇政府去。” “计生办黄主任有意将我调到计生办去,秦飞跃镇长已经同意了,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侯卫东见张小佳头发边缘微微有些卷曲,用手摸了摸,道:“头发烫过。” “好看吗?” “我觉得还是以前的直发好看一些。” “你不懂,现在沙州市最流行这种小卷发。” “在青林山,我抬头望明月,低头看大婶,流行已经离我很远了。” “我爸妈这一段时间没有过问我的事情,但是他们应该清楚我们还在交往,时不时敲打我,还规定晚上必须9点钟回去。”说起这事,小佳脸上一片黯淡。 侯卫东想起陈庆蓉难看的脸色,暗中叹息一声,表情却很是坚定,道:“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做出成绩,让你爸爸和妈妈相信我。”他心里沉重,却故作轻松地道:“胡汉三肯定会杀回沙州的,我们都要有信心。” 看着侯卫东坚毅的神情,小佳心里坚定了许多,毕业这段时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对两人能否最后走到一起也有焦虑。沙州和益杨确实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比王母娘娘制造的天河还要宽阔。 在公园里坐到下午2点,侯卫东和小佳才出去吃了午饭,随后四处寻找旅馆。就如昨夜的旅馆服务员所说,沙州所有宾馆、旅店都人满为患。小佳想起交游广阔的同事谢大姐,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谢大姐爽朗地道:“没有问题,我弟弟房子空着,借给你们俩过夫妻生活。” 小佳红着脸道:“谢大姐别开我玩笑,旅馆确实爆满了。” 挂了电话,小佳既高兴又羞涩,道:“晚上的住处解决了,谢大姐的弟弟有一套空房子,今天暂时借给你住。” 侯卫东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道:“赶紧去拿钥匙。” 小佳抿嘴羞笑道:“你别这么急吼吼的。” 这是一套颇为清爽的住户,里面设施很全。除了冰箱、电视等日常家用电器以外,还有并不多见的空调,这让侯卫东和小佳很满意。 将防盗门反锁,侯卫东将小佳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在窗式空调的嗡嗡声中,房间里的温度慢慢地降了下来,两个年轻人的热情却“嗖嗖”地上升着。 小佳站在房间中央,微闭着眼睛,听凭侯卫东一件又一件地解掉身上的衣服。 两人恋爱多年,除了没有真正的性爱以外,也算是亲密无间。可是他们的亲密行动都是在野外进行的,侯卫东是第一次在安全环境之下看到小佳的身体,他如欣赏艺术品一样,凝视着小佳的身体。 侯卫东欣赏了一会儿,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蓓蕾的顶部。他动作如此轻柔,就如面对着一位刚刚初生的婴儿,害怕动作一大就会弄疼婴儿吹弹可破的肌肤。 “卫东,我爱你,永远。” “小佳,我爱你,永远。” 侯卫东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年轻的身体看上去很是健康,肌肉结实,没有一丝赘肉。肩膀到腰间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倒三角,倒三角的底端则是充满活力的小兄弟。小佳目光中有一些迷离,手指在腹间的八块肌肉间划过。她的手指让侯卫东一阵痉挛。侯卫东雄性的力量瞬间爆发,他一把将小佳抱了起来,直接放到床上,喘着气道:“没有安全套。” “不用安全套,我在安全期,别怕。” 当侯卫东进入之时,小佳紧紧抓住了侯卫东的手臂,神情紧张。在侯卫东连续冲击之下,她终于全身心地放开了自己。 晚上8点,两人已连续做了三次,体力消耗巨大,侯卫东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两人都舍不得短暂的幸福时光,抱在一起讲着情话。 眼见着到了9点,小佳很不舍地道:“卫东,今天我给家里说是单位要加班,这才能请假出来。若是9点以前到不了家,家里肯定又要起风波。” 侯卫东亲了亲小佳平坦而柔软的小腹,道:“走吧,我们要从长计议,不要激怒了父母。” 第16章 无意中抓住救命稻草(1) 三年之约 将小佳送到了大楼下面,几位居委会老太太仍然忠于职责,目光锐利地守在小卖部前。两人沉浸在甜蜜的爱情中,根本无视这些居委会大娘的威力。 “明天,我等你。”侯卫东握着小佳的手,站在灯光的阴影中,充满着柔情蜜意。小佳吻了侯卫东,道:“我争取早些出来。”她担心父母责怪,分手以后,匆匆上楼。 到了家门口,小佳想着父母难看的脸色,暗道:“为什么自己的婚姻就非得受到父母阻挠,让相爱的人如做贼一样?难怪巴金要写《家》、《春》、《秋》,封建思想真是害死人。” 侯卫东回到房内倒头就睡,这一夜他睡得极香。第二天醒来之时,已是上午10点钟。 起了床,侯卫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是别人的房子,他不太好意思长时间把空调开着。他找来一把电扇,一边吹风,一边看电视,等着小佳如天籁般的敲门声。可是,小佳的敲门声始终没有响起来。心急火燎地等到了下午2点,小佳这才出现。 看着小佳的脸色,侯卫东就知道事情不妙,急问道:“怎么回事?” “今天上午妈妈出去买菜,回来大发脾气,说我学会了撒谎,还骂我不听话。” “你妈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她最多是怀疑,哪里能肯定,你不承认,她就没有办法。” 小佳带着哭腔道:“昨天我们分手的时候,被居委会的阿姨看见了。今天早上,她们就给妈妈说了。” 侯卫东奇怪地道:“那你怎么出来的?” “上午在家里和爸爸、妈妈大吵了一架,我是冲出家门的。” 小佳的家庭风暴,不用细说侯卫东也能想象,他紧紧抱着小佳,喃喃地道:“小佳,对不起,太难为你了。” 两人昨日还处于幸福的顶端,今日就掉进了冰窖。小佳在侯卫东怀里哭了一会儿,道:“我想搬出去住。” 侯卫东闻了闻小佳的发香,再一次将小佳紧紧地抱在怀中,道:“为了缓和与父母的关系,最好不要搬出去住。毕竟你们是一家人,关系搞得太僵,将来不好收场。” 小佳泪流满面,道:“他们的态度很坚决,若是你再来找我,他们就要写信到益杨县委组织部去。” 听到这个威胁,侯卫东脸色顿变,随即道:“他们要写信,我也没有办法,这是他们的权利。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嫖,四没贪污,我们是自由恋爱,写了信我也不怕。” 小佳夹在两头,如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又是眼泪汪汪。 小佳的神情让侯卫东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在内心深处责怪自己:“这一切都怪我,谁叫我没有本事。三年内,我一定要调到沙州。”虽然下定了决心,可是想想在封闭的青林山上,要想混出名堂,似乎比唐僧到西天取经还要难。 虽然有短暂的灰心,侯卫东还是很快就开始调整心态,鼓励自己:“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只要努力,就会出现奇迹。” 小佳依偎在他怀中,道:“干脆我想办法调到益杨去。” 侯卫东拒绝了这个建议:“你是独生女,离开沙州必然会深深地伤害父母,我不愿意你们一家人因为我反目成仇。你放心,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会杀出一条血路。” “好,我等你。” 两人又疯狂了一回,然后,小佳回家,侯卫东直奔车站。 接近汽车站之时,侯卫东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越是接近车站,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正在琢磨为何有不安之感时,抬头就看到了陈庆蓉。事到如此,他不能躲避,迎着陈庆蓉走了过去。 “陈阿姨,你好。” 陈庆蓉道:“侯卫东,你是有责任的男人。”说到这,她声音突然哽咽起来,道:“我们只有一个女儿,我们不愿意她嫁到益杨去,为了小佳的幸福,求求你不要再来了。” 侯卫东怔在当场,过了一会儿,道:“我和小佳是真心的,这样分手,我痛苦,她更痛苦,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一定能改变现状。” “我相信你的能力,可是在这个社会上,光有能力是不够的。小佳的青春只有一次,我们做家长的不能让她赌博。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换心,希望你能理解。” 侯卫东不得不承认,陈庆蓉所说的极有道理,是出自肺腑的真心话,这让他极为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坚持道:“陈阿姨,要我和小佳分手,我做不到。” 陈庆蓉脸色更加难看,脸上有泪水也有怒火,更有无奈。 侯卫东有些害怕陈庆蓉的神情,但是他的态度很是坚定:“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要调到沙州来。” 陈庆蓉立刻精神一振,道:“三年时间,若是三年时间你不能调到沙州,就一定要与小佳分手。我代表小佳的爸爸答应你,三年之后你真的调到了沙州,我们一定不会再阻止你们。”她紧接着道:“我们说话算话,这一段时间不要和小佳见面。你们都是才参加工作,应该把主要精力用在工作上,年轻人要珍惜机遇。” 侯卫东根本不能容忍三年不见面的要求,道:“周末见一面,我们不会影响工作的。” “我不跟你讲条件。这三年,你不要和小佳见面,否则我就和小佳断绝关系。若是为了小佳好,好好想一想。” “我信守三年之约,但是不能答应三年不见面的要求。” “我再说一遍,不跟你讲条件。” 侯卫东直到最后也没有答应陈庆蓉提出的条件,两人不欢而散。 沙州之行,侯卫东感到了肩上的巨大压力。道路是自己选择的,任何人也不能怪,只有杀出重围才对得起小佳的一片深情。而杀出重围,必须一步一步做起,第一步就是要在青林镇站稳脚跟,然后回到益杨县政府。 这个目标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侯卫东从繁华的沙州回到上青林老场镇,立刻深切地感到了理想与现实存在的遥远距离。 提留与统筹 周一、周二无事。 依然没有调动的任何消息。侯卫东想要通过努力工作来实现三年之约,可是现实是如此无奈,他被放逐到了上青林,根本就没有努力工作的机会。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在这个信念支撑之下,侯卫东准备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每看一篇《岭西日报》,他都要认真做好笔记,让头脑跟得上形势的发展。 星期三上午,侯卫东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看报纸,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院子底楼是杨新春的邮政代办点,时常有人进来打电话,他并没有在意。 “侯大学,这是粟镇长。”络腮胡子李勇走进办公室,大大咧咧地介绍道。 粟明一米六左右,身材瘦小,主动伸出手,道:“侯卫东,欢迎你到青林镇来工作。” 镇农办老田穿了一件褪色老军装,黑而瘦,很淳朴的样子。农经站站长黄卫革和上青林白春城有三分相似,白白胖胖,衣服档次也高。 粟明四处看了看,夸奖道:“几天没有来,这间办公室变了样。以前到处都是灰尘,现在窗明几净。” 这话是实话,侯卫东接管了办公室以后,彻底地做了清洁,将所有污秽一扫而空。而且,他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打扫办公室和会议室。 拉了几句家常,高长江、李勇、独石村的秦大江和江上山、田福深等人陆续到了办公室。粟明道:“办公室太小了,我们还是到会议室去。” 粟镇长看着干净清爽的会议室,眼睛不由得一亮,道:“杨新春终于把会议室扫干净了。” 高长江道:“现在办公室和会议室都由侯卫东来打扫。” 粟明奇怪地问道:“这应该是杨新春的事,怎么能让侯卫东来打扫办公室?” 高长江嘿嘿笑了笑:“这是侯大学主动要求的。” 等大家坐了下来,粟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道:“狗日的天气,当真是热得要命。高乡长,中午让嫂子煮锅稀饭,炒盘回锅肉,我们喝两杯。” 村支书秦大江道:“今天中午就不麻烦高乡长了。粟镇长亲自追收去年没有交的提留统筹,我们独石村再穷,这个客还是请得起。” “亲自追,我还亲自解手,亲自吃饭,亲自陪老婆睡觉。”粟明幽默了一句,随即脸色一正,道,“今天上山是追收去年独石村拖的提留统筹,具体情况请江主任给大家讲一讲。” 独石村村委会主任江上山从包里摸出来一张纸,念道:“去年提留统筹一共欠三千四百一十二元,独石村二社的何家院子欠得最多,具体数字如下……” 所谓提留,是指村一级组织收取的公积金、公益金和管理费。统筹则是镇政府收取的计划生育、优抚、民兵训练、镇村道路建设和民办教育等经费,是镇村两级的重要财源。 粟明道:“去年青林镇征收提留统筹费的情况很不理想,全镇征收不到总数的60%,很多农户拒缴。我分析,全镇征收困难的主要原因有两条:一是个别群众交费意识差,对合理负担也不愿承担;二是提留统筹费计算不合理,收取方法也存在问题,致使村里无法正常开支,影响了工作开展。” 他加重语气:“提留统筹费是镇村两级的重要收入,今年如果不采取措施收清,拒缴农户还会增多,村干部的工资无法支付。到时各项工作无法开展,还会挫伤村干部工作的积极性,我们的工作将更加被动。” “我们必须下大力气解决好征收难的问题。具体做法,一要切实做到在5%以内征收,并公开计算方法,以得到农户认可;二要细化征收办法,对一些困难户应通过群众公评的方式准予缓交或减免;三要强化民主理财,落实财务公开办法,定期公布提留统筹费的收支情况;四要对确有交付能力而拒交的,采取必要的处罚措施,以推动征收工作的开展。”粟明口才极好,这一番话讲得头头是道,令侯卫东刮目相看,暗道:“粟镇长还真有水平。” “今天我们就是来采取处罚措施的,重点只收一户,就是何家院子的何红富。他家去年没有交提留统筹,今年也没有交,还四处散发歪道理,不抓这个典型,独石村的款项以后将无法收取。” 粟明按常规布置完任务,特意说了一句:“侯卫东也要参加行动,你和李勇一起,如果何红富敢乱动,就由你们负责。”秦大江大声道:“何红富歪理特别多,你去给他做工作,他的理由比你还多。我觉得讲道理没有用,只有来硬的。他养了两头猪,仓里还有谷子。不能全部带走,还是要给何红富留下基本生活品。我们只牵一头猪,担四挑谷子,这是政策,也是方法和策略。”粟明安排道:“这种事情派出所不会出面,还是得依靠我们自己。李勇负责牵猪,秦书记负责找几个村干部挑谷子,不来点硬火,何红富不会服软。” 侯卫东一听这个任务,心道:“怎么总是让我干这种事情,看来都是勇敢名声惹的祸。” 这一次到独石村与前一次追计划生育不一样,追计划生育就如夜袭阳明堡一般,是搞偷袭。此次追提留统筹则是大张旗鼓,用的是杀鸡给猴看的计谋。 进了何家院子,院子里站了不少村民,秦大江喊道:“何红富在不在家?” 出来一个相貌还不错的年轻女子,她抱着小孩子站在门口,面对着镇村干部并不发憷,道:“何红富不在。” 秦大江道:“尹小红,这是粟镇长,带队来收提留统筹,你去把何红富喊回来。” 尹小红看了一眼粟明,道:“何红富到坡上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主。你们要找他,就在这里等一会儿。” 江上山走得汗水淋漓,对尹小红道:“小红,快点去找何红富,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尹小红这才抱着小孩朝外走,走到一根田坎上,对着竹林喊道:“何红富,当官的来了,他们来收钱。”过了一会儿,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走了回来,自语道:“这些人真是没有屌事干,又找来了。” 侯卫东原来以为何红富又是郭蛮子似的人物,谁知却是一个白面书生。 何红富回来之后,将众人都请进了屋里。粟明谈道理是一把好手,何红富也颇有几分辩才。很快,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人的争论声。 何红富把一本小册子拿出来,翻着项目与粟镇辩论:“我先不说提留,就说统筹款。统筹款里有一项叫做乡村道路建设费,这个钱就是用来修乡村公路的。我们独石村交了这么多年乡村道路建设费,为什么上青林乡目前一条公路都没有?村里唯一的小道,还是我们自费修的。若是修通了到上青林的公路,我立刻把拖欠的所有款项都交清。” “上青林的公路肯定要修,镇政府已经规划了。这条路盘山而上,资金量大,我们正在争取上级资金。” 何红富翻了翻眼睛,道:“几年前就规划了,现在还没有动静。反正我只认一条死理,公路什么时候开始动工,我就立刻交钱,现在我不会交钱。” 粟明个子矮,中气却足,道:“统筹款如何使用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要统筹规划,更要由镇人民代表同意,你这么说是无理取闹。” 何红富又道:“村里用了多少钱,也要公布出来。我们交的钱是用来办事的,不是让村里大吃大喝的。你们将村里的账公布了,我就交提留。” 当着镇领导说这些话,让秦大江很生气,道:“何红富,你不要张嘴乱说话。村里每一笔钱都经得起检验,农经站黄站长也在这里,他们每年都要组织人查账。你问他,独石村的账目哪一年不是清清白白的?” 何红富不屑地道:“农经站查得出什么,账早就做平了。” 在利益问题严重对立、冲突的时候,辩论无法解决问题。粟明很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个问题,道:“何红富,有意见可以提,但是,拖欠的提留统筹一定要交。” “没有把问题说清楚,我就是不交。” “相关手续你都拿到了,我们是先礼后兵。今天不交钱,我们就挑谷子,牵猪儿。” 何红富暴跳如雷,道:“你们是共产党的干部,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什么时候变成土匪了?”他堵在门口,道:“你们今天敢挑谷子,我就到北京去上访!” 第17章 无意中抓住救命稻草(2) “我是按照政策和镇人代会制定的标准在收,你随便到哪里去告,我都不怕。”粟明说到这,不再和何红富纠缠,下令道:“愣着干什么?挑谷子,牵猪儿!” 他又对侯卫东和李勇使了一个眼色,道:“各人做好各人的事情,不要着急。” 侯卫东和李勇按照事前的布置,早就有意无意地靠近了何红富。李勇劝道:“富娃,皇粮国税,自古就要交。你拖得了一年,拖不过两年,还是交了,免得猪儿被牵走。” 何红富眼睛就四处看。 侯卫东见他的表情不对劲,道:“不要乱来,好汉不吃眼前亏。”何红富要朝里屋走,侯卫东抢先一步,将他堵住。两人较了一会儿劲,何红富无法甩开侯卫东,又被李勇抓住另一只手,被限制了行动。 何红富考大学只差几分,是村里的高学历。见对方人多势众,他也就没有莽撞行事,气得在门外直喘粗气。 尹小红见家里谷子被挑了出来,哭闹起来:“抓强盗!强盗大白天抢人了!” 何家院子是一个大院子,住了七家人,都姓何。听到尹小红的吵闹声,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粟明大声地道:“我是镇政府的,在执行公务。何红富拖欠了两年提留统筹,大家说,皇粮国税该不该交?” 尹小红抱着孩子,冲到粟明面前,吼道:“我家粮食和农业税交了的,这才是皇粮国税!提留统筹算什么皇粮国税,都拿去被狗吃了!” 秦大江听了句话,心里不舒服,道:“尹小红,你怎么这样说?你爸爸当年也当过大队会计,他也是狗,你就是狗崽子!” 院子里的何姓众人,有的出言帮着何红富,有的瞎起哄。小孩子则不管三七二十一,高兴地跑来跑去。一时之间,院子里人吵、鸡飞、猪哼、狗叫,好不热闹。 谷子被挑了出来,肥猪也从圈里被牵到了院子,粟明宣布道:“谷子和肥猪要被弄到镇政府去。给你两天时间,若是到时不交提留统筹,就把谷子和肥猪卖了充抵提留统筹。价格也不亏你,按照市价来卖。” 在何家院子众人的谩骂之下,在尹小红恶毒的诅咒之下,粟明还是将谷子和肥猪带到了青林老场镇。谷子放在了底楼的一间空办公室里,肥猪就让伙食团原有的猪圈里喂着。 上青林乡伙食团团长池铭满心不愿意,道:“我没有喂过猪,这头肥猪养在这里,只有被饿死。” 粟明也不生气,道:“上青林场镇,谁家不会养猪?伙食团养猪更是方便,别推了,就暂时放在伙食团。等几天,我会让人来处理。” 中午就由独石村安排伙食,江上山到基金会旁边摆了一桌。在等人之时,江上山问道:“侯大学驻村没有?” 驻村是镇政府的一项工作制度,镇政府派驻到各村帮助工作的干部,简称驻村干部。独石村的驻村干部是李勇。 侯卫东在心中自嘲道:“以前有一部电影叫做被《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现在我是被组织遗忘的干部。”他不愿意在这种场合下说怪话,道:“我才到青林老场镇,正在熟悉工作,领导还没有安排驻村。” 江上山道:“你坐在办公室怎么能够熟悉工作?农村干部就是田坎干部,只有走田坎,才能把工作做好。你到独石村来驻村,我们欢迎你。” 侯卫东心道:“秦飞跃答应调我到计生办去,如果在独石村驻村,就得经常到上青林山,爬坡上坎,累得慌。”委婉地道:“领导没有发话,我想到独石村也不得行。” 江上山积极地道:“这还不容易,等会儿我去给粟镇长说。” 粟明、高长江和秦大江从外面回来以后,一场酒战就开始了。今天成功整治了拖欠大户何红富,粟明心情明显不错。虽然帮手老田和黄卫革临时有事没有来,他仍然在酒桌上频频出击,惹得秦大江和他拼起酒来。两人一个是虎,一个是熊,谁都占不了便宜。 由于下午还要开会,粟明主动罢战。 粟明出门之时,手不自觉地扶了一下墙壁。高长江观察到这个细节,道:“侯大学,粟镇长要下山开党政联席会,你陪他下去。” 侯卫东满口答应道:“高乡长放心,我一定将粟镇长安全送到。” 粟明听说侯卫东送他下山,再三推辞。可是在高长江的坚持之下,他还是同意让侯卫东陪一段。 到了小道,山风一吹,粟明突然蹲了下来,对着一棵可怜巴巴的小树开始吐了起来。中午喝的是啤酒,他个子小肚量大,这一吐居然是极为夸张的一大堆。侯卫东觉得很是好笑,心道:“路边小树,凭空得了一大堆肥料,想必来年肯定会长得格外旺盛。” 粟明坐在路边青石上,对侯卫东道:“小侯,找点土,把那一摊子埋了。让过往的人看到,又要骂共产党腐败。”等到侯卫东处理了污物,他突然问道:“今天我们去挑粮食,牵肥猪,你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没有想到才吐过的粟明会问起这样的问题,道:“这是工作需要所采取的必要措施。” 粟明吐了一通以后,头脑舒服多了,道:“侯大学是法学专业,可能对乡镇财政这一块不太熟悉。一般说来,乡镇财政总的收入可以分为三个大的部分,即预算内的财政收入、乡镇统筹收入和部门收费。” “预算内的财政收入是正规的税收入账资金,以及上级返还和补助收入;镇统筹资金是由乡农经站入账管理的资金收入,一般称为五项统筹,统筹款是按人头从农民中摊派收取的,另外还有义务工和积累工;部门收费是行政或事业单位在提供服务时的有偿性收费,如计生办的收费、国土办向土地开发商收取的服务费、学校向学生收取的杂费等。” “青林镇税源不好,每年财政收入只有一百三十多万。而青林镇政府由上、下青林乡合并,干部数量多,有干、工一百一十多人,加上三所小学、一所中学,老师有二百多人。一百三十多万只能是算是吃饭财政,捉襟见肘。” “镇里对提留统筹以及计划生育收费抓得很紧,并不是存心与老百姓过意不去。这些钱不收上来,政府根本无法运转,这么多干部职工还等着吃饭,还要养活一家人。” 对于镇财政如何开支,侯卫东并没有完全弄明白,他只是得出这样一个概念:“青林财政就是吃饭财政,不想办法收钱,政府运转就成问题。” 下山之际,粟明心道:“侯卫东这个小伙子真是不错,比起苟林来不知强上好多倍。欧阳林虽然不错,也还不如侯卫东。这个小伙子工作几年,肯定是乡镇工作的一把好手。” 粟明没有想到,在下午召开的联席会上,赵永胜和秦飞跃就为如何安置侯卫东再次发生了争论。 在党政联席会上,秦飞跃提议将侯卫东调到计生办,充实计生办力量。而赵永胜则认为上青林有三个村一个场镇,工作组力量不够,既然分了大学生来,就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侯卫东只是一个小人物,他的去留只是一个药引子。赵、秦积怨日久,为了这件小事当场就拍了桌子。分管组织的蒋有财副书记提议暂时将侯卫东的问题放一放,不作调整,维持现状。 粟明趁机提议让侯卫东作为独石村的驻村干部。 结果,粟镇长的建议得到了大部分班子成员的同意。赵永胜和秦飞跃借着侯卫东的安置问题又掰了一次手腕,赵永胜否决了秦飞跃的提议,略占上风。 工作组副组长 就在党政联席会召开第二天,组织部副部长肖兵带着综合干部科郭兰来到了青林镇。此行主要目的是了解公开招考的十名干部的工作情况。组织部办公室提前一天给赵永胜打了电话。 此事赵永胜有意无意地没有与秦飞跃通气。秦飞跃按着他的工作日程,到县农办要项目去了。 等到秦飞跃坐着小车刚刚离开了政府大院,赵永胜把蒋有财副书记叫到了办公室:“刚才接到肖部长电话,他在10点30分左右来镇里调研组织工作,到时你参加。” 在益杨习惯里,不管正职还是副职,皆按照正职来称呼。比如肖兵,正式称呼应该为肖副部长,可是这样称呼听起来很是别扭,基层同志一律称呼他为“肖部长”,没有人会把“副”字加上去。 蒋有财有些紧张地问道:“肖部长到益杨来有什么目的没有?我们没有准备汇报材料。” “我打电话给吴滩镇张大为,他说肖部长就是来了解十名公开招考干部的工作情况,顺便调研组织工作。” 蒋有财长着圆脸,笑起来,双眼就眯起了一条线。他想起前天开会的情况,提醒道:“公开招考是县委干部人事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我们把侯卫东安排在工作组,不知道组织部门会不会有意见?” “组织部门能有什么意见,侯卫东分配到青林镇,就是青林镇的干部。到工作组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有利于干部的成长。” 侯卫东只是一个普通的干部,赵永胜对他并没有特别的爱与憎。昨天阻止侯卫东调入计生办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此次调动是秦飞跃提出来的。 书记赵永胜是青林镇土生土长的干部,而镇长秦飞跃却是从县里派下来的干部。 秦飞跃下来之前是乡镇企业局副局长,对管理企业很有一套。来到青林镇以后,他把基金会抓得很牢,同时也就间接把乡镇企业老板团结在身边。 赵永胜原来就是下青林乡的书记,原来的乡长生病以后,他实际上就是书记、乡长一把抓,说话自然一言九鼎。两乡合并以后,他与镇长秦飞跃的矛盾是从管理基金会和镇属企业逐步扩大升级。 10点钟,组织部肖兵副部长准时到了青林镇。 赵永胜很有工作经验,并不首先提侯卫东的事情,而是规规矩矩汇报了青林镇的组织工作。汇报完成以后,几个人坐在会议室聊天。 肖兵随意地道:“侯卫东是如何安排的?” 赵永胜丢了一根烟给肖部长,道:“侯卫东分到上青林乡工作组。” 第18章 无意中抓住救命稻草(3) 各地工作组的情况他是知道的,听说分到工作组,肖兵不禁有些惊奇,道:“怎么分到了工作组?” 赵永胜不慌不忙地道:“上、下青林合并以后,镇政府设在了下青林。而上青林七千多人也需要服务和管理,为了加强对上青林的领导力度,镇里在上青林上设了工作组。侯卫东如今就分在了上青林。” 肖兵具有组工干部的典型笑容,道:“县委赵林书记很重视这十个公开招考的干部,说不定哪一天就要问起这十个人的使用情况。” 赵永胜见肖兵在烟雾中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想到他先前说的话,感到了一阵压力。他灵机一动,道:“侯卫东到了青林镇,表现不错。镇党委准备给他压担子,让他担任工作组副组长,慢慢地接过高长江的工作。他这个副组长,按照他所做的事情来看,相当于以前的副乡长。若是他能够胜任这个副组长,青林镇党委就要给他压担子了。” 肖兵在本子上记了几句,然后道:“公开招考干部,是益杨县委在干部制度上的一次改革。沙州市委组织部很是重视,粟明俊常务副部长专门听取了相关工作汇报。” 赵永胜便试探着问道:“肖部长,你看侯卫东的工作是否需要调整下呢?” 肖兵不予正面回答,道:“这是青林镇党委的权力,组织部门向来尊重你们的意见。而且赵林书记交代过,公开招考的干部不能搞特殊,要一步一个脚印在基层工作,进行自然淘汰。若是人才就大力提拔,若才能平庸,则按照干部使用原则进行合理使用。” 赵永胜和肖兵是党校同学,而且都是班干部,两人颇为熟悉。正事谈完后,赵永胜提议道:“正事办完,我们找个鱼塘,一边钓鱼,一边谈心。” 蒋有财在一旁道:“赵书记听说肖部长要来,特地找了一个好塘子,全部是土鲫鱼。” “土鲫鱼好,浓缩的全部是人生精华。”肖兵喜欢钓鱼,听到这个安排,把笔记本一合,笑道:“到底是老伙计,咱们走吧。” 一行人就说说笑笑地出了院子。上了车,朝着鱼塘走去。 赵永胜和肖兵兴致勃勃钓鱼之时,侯卫东仍在山上,满怀着希望地等着调到计生办去。 可是,随后的消息却让侯卫东哭笑不得。蒋有财在党政联席会的第三天来到了上青林山上,把工作组所有人召集起来,宣布侯卫东驻独石村,任工作组副组长,协助高长江工作。 对于工作组来说,这是一个充满喜剧色彩的安排。高长江主持工作组的工作,能够把众人招呼住,并不是工作组组长有多大权力,而是高长江当了二十多年领导,在干部中颇有威信,所以工作组成员才愿意听他安排。 侯卫东是新毛头,安排一个工作组副组长的职务,管不了任何业务,官不像官,兵不像兵。若高长江不在,他根本无法开展工作。 蒋有财宣布侯卫东任职以后,络腮胡子李勇开始起哄,让侯卫东请客。 侯卫东想哭的心都有,看着笑成眯眼的蒋有财,他还是道:“蒋书记,小侯到了青林镇,还没有聆听过你的指示。今天到了上青林场镇,无论如何要请蒋书记喝一杯。” 蒋有财原是上青林乡的副书记,两乡合并以后,被任命为青林镇副书记。他逢人便说三分好,是典型的不倒翁。他对侯卫东任职的原委再清楚不过,笑道:“啥子指示哟,你别客气。” 高长江对这个任命倒是挺高兴,道:“以前秦飞跃同意给工作组一些经费,今天就由工作组请客。” 现实就是一张大网,侯卫东身在其中,越是挣扎就越紧。 送走了蒋有财,高长江就紧紧地握住了侯卫东的手,道:“以后你就是工作组副组长了,工作一个月不到,就当了副组长,侯大学前途无量。” 侯卫东苦笑道:“我刚从学校毕业,什么事都不懂,让我当这个副组长,压力太大了。”他嘴里说得好听,心里却道:“不知道这是哪个王八的主意,把我挂在山上。” 侯卫东是毫无反抗能力的新兵,在青林镇政府领导面前,不过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此时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他只得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快乐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当然,不快乐是不行的,侯卫东可不愿意一边做事一边发牢骚,这种做法叫做割卵子敬神——卵子被割掉了,神也得罪了。 李勇是驻村干部,他把侯卫东带到了独石村。独石村也算是和侯卫东有缘,侯卫东两次下村,都是到独石村。村里面对新来的驻村干部也很是重视,村委会、支部一班人基本到齐。支书秦大江、村委会主任江上山以及文书陈达川、民兵连长兼团支部书记杨柄刚、妇女主任朱姚芬,加上工作组组长高长江,刚刚坐满一桌人。 这一次没有到上青林老场镇的大馆子,而是在秦大江家里。 划拳、喝酒、粗话,不知不觉中,十斤一罐的蛇酒被一扫而空。李勇、江上山、陈达川、杨柄刚喝得坐不稳了。厕所里,除了臭味,更有一股刺鼻的酒味。 秦大江脱了上衣,露出壮实的上身,他满脸通红,道:“侯大学,再喝一杯。”他家里所用的杯子俗称为“良种杯”,比普通的杯子大上两圈,一杯就有一两。 妇女主任朱姚芬是一位典型的农村妇女,她酒量向来很好。可是这种喝法,在村里也少见,她见到侯卫东双脸发青,劝道:“秦书记,侯大学,你们吃点菜。” 秦大江瞪起牛眼,道:“朱姚芬,侯大学是我们村里的驻村干部,你必须再和侯大学喝三杯。别让他说我们独石村无人,连一个学生娃也搞不定。” 侯卫东心中原本就郁闷,听到了秦大江的说法,很不服气,道:“秦书记,我先和你喝三杯,敢不敢喝?” 其实秦大江也是强弩之末了,望着满满的三杯酒,犹豫了片刻,道:“朱姚芬是妇女主任,在独石村工作很多年了,是老前辈,你先和她喝。” 侯卫东酒劲上涌,犟头犟脑地道:“这三杯酒喝了,我再和朱姚芬喝。”他举起酒杯,说了一句:“不喝是屁眼虫。”仰头就喝了一杯。 秦大江脸上挂不住了,跟着也喝了一杯。 喝完三杯,侯卫东只觉肚中一片翻江倒海,就如火山爆发一样,一股火流就朝嘴里冲了过来,他连忙用手捂住嘴,将污物堵在了嘴里,抬脚往外跑。 秦大江更惨,他根本来不及跑,污物如瀑布一般,直接喷到了桌子上。 醒来之时,已是满天星斗。 侯卫东昏头昏脑地坐在床上,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身在何处。摸着黑走到喝酒的堂屋,只见点着一盏昏暗的灯光,秦家堂客坐在桌前打瞌睡。 秦家堂客从梦中惊醒,看到侯卫东,道:“侯干部,你们今天喝了好多,秦大江现在还没睡醒。我给你们两人煮了一锅红苕稀饭,快来喝。” 侯卫东此时头欲炸开一般,肚子里面的东西早就吐得差不多了。他端起红苕稀饭,吃着咸菜,味道十分鲜美。 此时天已晚,喝完稀饭,侯卫东就住在了秦大江家里。 第二天,侯卫东就被狗叫声惊醒了。天未大亮,水田上有薄雾,远处是隐隐的树木,他走到水塘边,就见秦家堂客从猪圈出来了。 如何称呼秦家屋里堂客,是一个问题。叫姐,可是她年龄四十多了,相貌看起来至少有五十岁;叫阿姨,秦大江又和他称兄道弟,这样叫乱了辈分。侯卫东想了想,觉得还是叫嫂子比较好。 “嫂子,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没有见到小孩?” 秦家屋里堂客道:“我有三个小孩,两个儿娃子、一个女娃,都到广东打工去了。” 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何红富的话,随口道:“上青林山没有公路,真是制约发展。” 秦大江红肿着眼睛走了出来,接口道:“前几年上青林乡还想着修路,现在看来更没有希望了。” 侯卫东心中一动,“我是青林工作组副组长,若是能组织起来把路修好,说不定能引起领导的重视。”就道:“秦书记,俗话说,无路不富。上青林的发展太慢了,和80年代初没有什么区别,我看症结就在这公路上。” “青林镇发展重点在下青林乡,修路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秦大江书记站在鱼塘边,随手扯了一把草,丢在水中,又道:“上青林山上资源很是丰富,一是茶叶,二是煤炭,三是石头。” 青林茶叶很有名气,煤炭也好理解,侯卫东不太理解石头是怎么回事,问道:“什么石头?” 秦书记指了指一处山坡,道:“青林山上有很多石头,硬度很高。以前我接待过地质队的,他们说这些石头可以烧石灰,也可以制造水泥,还可以用来做铺路的碎石。就是因为没有通公路,石头就成了废物。” “既然是一座宝山,为什么不把路修通?” “上青林乡是小乡,只有七千多人,乡政府哪里来钱修路?前年上青林乡准备提二十个积累工、十个义务工,并向县政府争取一点资金,准备将上山公路修通。公路都勘测好了,正准备开工,县政府就让上青林乡和下青林乡合并了。” 侯卫东脱口而出:“既然这样,我们干脆组织起来,把公路修通。” 秦大江摇头道:“侯大学不了解情况,修条公路涉及三个村,复杂得很。没有政府来组织,根本干不成。” 秦大江老婆正在喂猪,听起两人谈起修路之事,插嘴道:“如果有人能把公路修起来,就是我们上青林的恩人。到时我们全乡人都会念着他的好处。” 侯卫东不知修公路的艰难,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更为了弄点政绩,急切地道:“事在人为,当年红旗渠比这修公路更难。我们七千人的上青林,就不能修一条路?” “你当真想修路?” “是的,在何红富家里,我就有了这个想法。何红富虽然说的是歪道理,可是歪道理也是理。从这点来说,上青林群众都有这个想法。”侯卫东两眼冒光,热情洋溢地道。 秦大江对侯卫东修路虽然不抱多少希望,还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将几年来为了修路发生的事情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第19章 修公路逼宫镇领导(1) 初生牛犊不怕虎 修路、修路、修路! 从秦大江家里回来,侯卫东脑海中除了修路再也容不下其他事情。三年调回沙州的承诺,如五指山一样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他经常觉得无法挣扎。修路之事如一道闪电,将他的内心照亮,让他看到了美好的希望。 “修好一条路,自己就多了一项政绩,对以后发展肯定有好处。如果修路之事能登在《岭西日报》上,我就出名了。县领导看到以后说不定就会把我调进城,或者是提拔使用。高志远是沙州市人大主任,正厅级干部,如果他知道了我有上青林修路的事情,肯定会帮助我。”高志远人如其名,二十多岁就当上了上青林革委会主任;打倒“四人帮”以后,当了益杨县副县长;80年代末期,当上了沙州地委副书记;如今是沙州市人大主任。侯卫东凭着在学院学生会得来的工作经验,越想越激动,想象中出现了一条金光大道。 要修路,首先要征求工作组组长高长江的意见。侯卫东兴冲冲地走到二楼,到了高长江门口,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轻轻敲响了高长江的纱窗门。 高长江穿着短裤和大背心,站在门口,道:“侯大学,昨天喝得太多了。秦大江是个吞口,只有你和粟明才能把他镇住。嗬,嗬,你还真是好酒量。” 侯卫东道:“高乡长,我有一个想法。” 听了侯卫东奇异的想法,高长江不停地摇着蒲扇,道:“修路是好事,也是上青林多年心愿,只是,上青林修路不是简单的事情。没有镇里领导,工作组想了多想,说了白说。” 侯卫东急切地道:“我认为上青林七千人只要齐心协力,一定能将公路修好。” 出于对年轻人的鼓励,高长江道:“真能把公路修好,你就是青林人民的功臣了。” “只要高乡长支持,我相信我们能将公路修成功。” “我一个退居二线的老头有什么能耐。以前上青林还没有撤乡的时候,曾经请县交通局的刘维工程师来勘测了地形,准备从独石村三社修一条上山路,全长约十六公里。这是贯穿三个村的最近路线,地势比较平缓,岩石也不多。” 侯卫东没有想到上青林乡已经有过行动,又激动起来。 “刘维搞了地勘,画了设计图,前后垫了两万元钱。结果上青林乡突然被撤掉了,这笔钱现在都还没有给刘维。每次见了他,我都觉得很不好意思。”高长江语重心长地道:“侯大学,修路之事,还得等你当了镇长再说,现在根本不可能。” 侯卫东坚持道:“修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情,只要宣传工作到位,我们放手发动群众,修一条致富路,群众肯定会理解、支持。” 刘阿姨也觉得这年轻人真是异想天开,道:“当时上青林乡政府花了不少钱,几次想动工,都是刚刚开头就停工,弄得社员们很有怨言。现在乡政府垮了,更没有机会修路了。” 侯卫东不肯轻易放弃,道:“既然要修,肯定就要修到底。” 两人又说了一阵,高长江见侯卫东态度很坚定,道:“我身体不好,并乡之时就已经退居二线了,镇里让我当工作组组长,实际上是守着工作组这个烂摊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即使要修公路,也要由老弟来修,我最多帮你敲一敲边鼓。” 侯卫东对眼前的处境很是不甘,心道:“与其在上青林不死不活地憋着,不如放手一搏。三年之内,我一定要调到沙州去。”他没有推辞,道:“有高乡长在背后掌舵,我就当过河卒子,拼命往前冲,不将公路修好,我决不后退。” 修路曾是高志远、高长江那一代人的梦想。他们曾经努力过,知道其中的难度,高长江告诫道:“侯大学,这事做起来就不能回头,半途而废,你在上青林会立不住脚,会惹人笑话。” 侯卫东拍着胸膛道:“高乡长放心,如果这件事坚持不下去,我就不在青林镇工作,卷起铺盖走人。” 高长江在心里反复斗争,还是不想惹这件麻烦事,道:“这事难度太大,让我想想。” 等到侯卫东离开,刘阿姨劝道:“你退休以后,我们搬到益杨城里去。修路不是简单的事,镇里没有组织,侯卫东就是一个学生,什么都不懂,只是心血来潮。到时修路就会成了你的事情,千万别逞强。” 高长江不满地道:“侯卫东想修路,这是值得肯定的好事,我觉得这个小伙子有志气。”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守在高长江门口,高长江还是不愿意表态。 第三天,侯卫东把秦大江请了过来。三人坐在一起合计了半天,高长江还是那句话:“修路是大事,我身体不好,不能撑头,再说镇里也没有同意。” 第四天早上,高长江刚开门,就见到了站在门口的侯卫东。 高长江不等侯卫东说话,道:“侯老弟,我算服了你了。如果三个村能够统一意见,我们两人就去找赵书记和秦镇长。我们是镇里干部,这种大事还得向镇里汇报,否则就是无组织无纪律。” 高长江一直称呼侯卫东为“侯大学”,今天的称呼就变成了“侯老弟”。 有了修公路这个念头,侯卫东就觉得上青林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心中有了梦想,再看无所事事的李勇、白春城等人,觉得他们真是虚度了光阴。 高长江行动很快,他把尖山村驻村干部郑发明和望日村驻村干部段胖娃叫到了办公室,要求他们马上去发会议通知。段胖娃看着外面火辣辣的太阳,不愿意到村里去:“天气这么热,开啥子鸡巴会。” 高长江把眼睛一瞪,道:“叫你去就去,少啰唆!” 段胖娃见高长江真的生气了,笑嘻嘻地道:“好、好,明天我一早就过去。” 郑发明是广播站业务员,天天都在跑外线,一张脸又黑又皱。他接受了任务,没有多话,背着一个装满了工具的斜挎包,到村里去出通知。 看着毒辣的太阳,侯卫东又涌出了一个想法,道:“既然程控电话已经到了场镇,应该延伸到村里去。交通、通讯是两条腿,只有两条腿一起走路,村里才能快速发展。” 高长江心里挂着修路的事情,没有兴趣讨论电话,道:“你先别谈电话的事情,修路不是简单的事情。三个村的干部不是一条心,我们商量一下如何作动员。” 上午10点钟,独石村、尖山村和望日村的几个头头陆续进了会议室。侯卫东不敢怠慢三个村的头头,到会议室,给三个村的书记村长不停地递烟。 高长江摇着大蒲扇走了进来。 “修路?” “修路!” 当高长江宣传了今天会议的主题,会场安静异常,只听到电扇呼呼地转动。 尖山村村委会主任曾宪刚是石匠出身,格外健壮。上青林山上有优质石材,造就了一批优秀的石匠,只是不通公路,让他们守着石山发不了财。听说要修路,他火气上来了,道:“拖了好几年,开了无数的会,这条路早就该修了!” 他看到会议室只有高长江和新来的大学生,不客气地道:“这么大的事情,镇里也不来一个领导,完全是屁话。” 高长江也不生气,摇着蒲扇,笑道:“修路不是镇里的安排,是侯老弟提出来的。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就是征求大家意见。若是真想修路,大家议一议,形成一个初步方案,我和侯老弟再给赵书记和秦镇长汇报。” 望日村在上青林尾巴处,在东线,距离前次勘察地点最远,他们就想从另一个方向修路,也就是从西线开始修。当高长江提出修路的建议之时,望日村支书贺合全、村委会主任孙虎都不说话,不停地吸烟。 段胖娃坐在贺合全身边,他对修路的热情早就消耗殆尽,不满意地道:“高乡长不早些说,若是为了这件事情,我还真不跑这一趟。” 侯卫东原本以为高长江说出修路的建议,村支书、主任们一定会群起响应,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种冷淡的场面。他激动地站了起来,道:“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以后,改革进入了新高潮。外面世界发展一日千里,而青林山和二十年前一样,还在原地踏步,为什么这样?主要原因是没有通公路。” 他提高了声音:“我讲一件具体的事。山上的住房多是石砖房,还有很多茅草房,而砖房很少,主要原因是山上没有通公路,大家还需要用马帮来搞运输。马帮驮砖的成本比汽车高得多,运费约等于砖钱,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修公路的原因。” 马帮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但是由于上青林乡不通公路,运输就成了问题,在益杨大部分地方消失了的马帮成了上青林乡的特色。而昂贵的马帮运费让每位村干部都有切肤之痛,大家就安静下来,听着侯卫东说话。 若是修好了公路,最先得利的就是独石村。秦大江对于侯卫东修路一事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见他昂首挺胸讲道理,道:“侯大学,大道理就别说了,我们都懂,关键是要落实。” 江上山加了一句,道:“侯大学,其他的先不说,刘维的设计费怎么办?” 侯卫东还没有回答,蔫头耷脑的尖山村村支书唐桂元说了一句:“修路又不是高科技,搞什么设计,把路挖出来就行。设计费是冤枉钱,我们村不会出一分钱。” 秦大江马上反对道:“上青林山上石头、煤炭都是重车,不搞科学设计,将来不知要弄翻好多车子。” 唐桂元面无表情地道:“要出钱就由独石村来出,我再说一遍,这笔设计费尖山村不管。” “你凭什么不管?这是大家的路。” 高长江见两人争了起来,道:“我同意大江的说法,上青林是修盘山公路,是以后的主公路,山上有石头、煤炭,这些都是重车,必须要科学设计。” 曾宪刚道:“侯大学,既然修路,钱如何说法,说来让我们听听。” 高长江知道侯卫东初来乡镇,这里面的道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打起圆场,道:“大家慢慢讨论,中午请大家吃姚瘦子的豆花饭。” 曾宪刚早就盼着修路,道:“吃饭是小事,路怎么修,总得说些道理,否则让我们怎么支持?” 高长江只得道:“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大家都同意修路,我和侯老弟就以工作组的名义向镇政府汇报,请求政府拨点钱。若是政府没有钱,只能是上青林七千人来集资,就和以前搞水库一样,大家出力办大事。”他随即冷着脸,道:“如果大家都不想修路,就当我和侯老弟的话没有说。今天中午喝了酒,大家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提修路的事情。” 望日村支书贺合全道:“修路是好事,我支持,在座的人都支持。只是修路是政府的职责,政府不出钱,要政府干球?今年我们没有收齐的农业税、提留统筹都不交了,全部拿来修路。” 侯卫东不知此事轻重,不知不觉点了头。 高长江吓了一大跳,断然地否决这个提议,道:“这是两件事,桥归桥,路归路,不要扯到一起。” 曾宪刚高声对大家道:“农业税还是要交,但是镇里的积累工和义务工我们不交了,全部拿来修路,这总没有错。”又道:“修路是为了上青林的发展,侯大学是外乡人,修路管他屁事,既然他愿意修路,我们百分之一百地支持他。” 秦大江态度最积极,道:“我坚决支持修路,镇里不修,我们自己出钱出力也要把路修好。”他看到唐桂元、贺合全等人不太支持,骂骂咧咧地道:“你们几个肯定是想捡落地桃子。你们不出人出力,等路修好以后老子就竖个横杆,收你们几个狗日的过路费。” 在吵吵闹闹中,各村总算是初步同意修路。中午在姚瘦子的小馆子吃豆花饭。侯卫东原本想下午就到镇里面汇报,谁知一不小心,被几个支书、主任灌了酒,醒来已是满天星星。 第二天,侯卫东一早就守在高长江门口,见高长江起床,赔着笑脸道:“高乡长,昨天喝醉了,下午没有起来。我们今天下山汇报修路的事情。” 高长江坐在门口摇着蒲扇,道:“9月5日镇里发工资,我们9月5日下山,汇报了工作,又领了工资,免得跑两次。”他拍了拍腿,道:“年纪大了,爬坡恼火得很,年龄真是不饶人。” 侯卫东心急火燎地道:“9月5日,那还要隔十几天。高乡长,这种事情拖不得,久拖必变,我们还是今天下山。” “侯老弟,好事不在忙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说,镇里面在人代会上没有安排修路,多半他们不同意。” “修路是件大好事,既然村里都愿意修,镇里没有理由不同意,我们下山向领导汇报。”侯卫东对镇里事并不清楚,他认为修路是好事,镇里应该能同意,因此坚持着要马上下山。 高长江无奈地道:“我先给赵书记打个电话。侯老弟还真能缠人。” 高长江到楼下打电话之时,侯卫东问了一句后来让高长江嘲笑了很久的话:“高乡长,镇里书记和镇长都是一把手,到底哪个的官要大一些?”高长江万万没有想到侯卫东会问出这等幼稚问题,挠着头,道:“政府是在党的领导之下,你说哪个大?” 高长江到杨新春的邮政代办点给赵永胜书记打了一个电话,回来道:“赵书记在办公室,让我们下去。” 一路下山,侯卫东无心看风景。到了镇政府门口,高长江特意交代道:“积累工和义务工的事情不要提,这是违反原则的话。” 高长江来到了镇委书记赵永胜门口,也没有敲门,直接就推门进去了。赵永胜房间开着空调,极为凉爽。侯卫东走得浑身冒汗,被冷气一吹,犹如掉入了清凉世界,从头顶舒服到脚底。 “修路?”赵永胜听到高长江的想法,觉得很是惊奇,他看了一眼侯卫东,道:“老高,恐怕这不是你的想法。” 赵永胜双手放在将军肚上,很有些威严。在他的压力面前,侯卫东自信心没有那么足,但是他想起在上青林村干部会上说的话,鼓足勇气道:“赵书记,上青林没有公路,发展受到了限制。所以我想在上青林修路,三个村都表示支持。” 赵永胜吸着烟,心道:“这个小毛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若修路真是这么简单,上青林乡早就开始修了。” 第20章 修公路逼宫镇领导(2) 高长江见侯卫东说话不太对路,道:“几年前,上青林就有修路计划,设计图也请人做出来了,只是各种原因没有干成。今天秦大江他们几个都到工作组开了会,提出了要修路。” 赵永胜弹了弹烟灰,一字一顿地道:“修路是好事,年轻人有想法也是好事。但是,这么大的事情,工作组应该先给党委政府汇报,党委政府同意以后,你们才能去开这个会。”他严肃地道:“你们工作组不按规矩办事,把村里的干部聚集起来,这是在逼着镇党委表态,明白吗?” 侯卫东听到“但是”两个字,心里已是一紧。再被赵永胜戴了一个违反工作原则问题,胸口开始发紧。 高长江解释道:“如今益杨全县就只剩下上青林没有通车了,高志远老书记很重视这事,今年春节我遇到高书记,他还跟我提起这件事情。上青林秦大江、曾宪刚等人修路的积极性很高。” 高长江所说的老书记高志远,按辈分来说是高长江的长辈,年龄却相差不大。上青林就数他的官当得最大,上青林的人都尊称他一声老书记。 赵永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脑筋转了几转,道:“修路是好事,村里有积极性,我原则上同意。只是修路需要钱,秦镇长是行政一把手,钱的事情由他说了算。你们去向秦镇长汇报,具体落实资金。” 高长江知道青林镇财政的现状,听到赵永胜把球踢到了秦飞跃面前,心道:“赵永胜倒是会踢皮球。” 侯卫东没有听出话外之意,很是高兴,暗道:“看来这事有戏,赵书记表态支持我们修路,也不知秦镇长能拨多少钱来修路。” 进了秦飞跃办公室,屁股还没有坐稳,计生办黄正兵手里拿了一叠单据走了进来。 秦飞跃刷刷地签字,突然,他停了下来,道:“怎么有出租车费?镇里早就有规定,出租车费一律不报,这张你拿回去。” 黄正兵局促不安地道:“那天得到消息,双树村有一个大肚皮,我们怕她躲了,所以就从城里打了出租车赶回来。公共汽车太慢了,坐公共汽车回来要三个多小时。” 秦飞跃手中的笔始终没有落下来,道:“规矩就是规矩,不能乱,出租车费你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黄正兵尴尬地把票据取了过来,道:“计生办没有车,确实不方便。秦镇长,去年你答应给计生办买一辆车,县里计生委姜主任表了态,如果镇计生办要买车,计生委补助两万。” 微型面包车不过几万块钱,姜主任补助两万,镇里也出不了多少钱。秦飞跃有些心动,道:“你抽个时间约姜主任吃饭,只要他答应补助三万,今年镇里就给计生办买一辆车。” 黄正兵刚走,教办张主任又进来要钱。好说歹说,秦飞跃答应先给五万,支付一部分教师工资,张主任千恩万谢地出了门。 侯卫东看到如此财政状况,心慢慢凉了,心道:“以前都说乡镇干部很肥,怎么财政压力这么大?” 等到高长江说明来意,秦飞跃便把手中笔放下,用手在空中比了一个小圆圈,道:“老乡长,修路是好事,可是镇财政只有这么大一点,让我怎么办?” 高长江知道秦飞跃所说是实情,叹息数声。 侯卫东见高长江光是叹气,道:“上青林山上资源丰富,公路修通以后,可以开煤厂、石场。这些都是纳税大户,税源充足了,镇里面的日子就好过了。” 秦飞跃没有理睬侯卫东,对高长江道:“这么大一个事情,镇党委没有研究,我不敢表态。不过从我个人角度看,我是赞成修路的,等到党委同意修路了,我们再来谈钱的问题。不过我话说在前面,镇里资金很紧张,不可能拿出巨额资金来修路。” 回上青林的路上,高长江对修路已是灰心丧气。侯卫东爬上了山顶,面对着广阔的天空,大吼数声。 “侯老弟,你吼什么?” 侯卫东道:“虽然没有钱,但是两位领导都同意修路,这就意味着我们马上就可以着手了。” 高长江瞪着眼,对侯卫东的思路实在无语,半天说不出话。 图纸 上青林绿树成荫,沿着小路有一条小沟,溪水清可见底,散发着阵阵清凉。侯卫东站在半山腰,看着逐渐变小的建筑物,又大吼数声,发泄心中的激情。 高长江用手撑在腰间,很是羡慕其年轻与活力,道:“见过了镇领导,你还要修路吗?” 侯卫东在高长江面前始终保持着坚定的态度,道:“既然硬着头皮上了,我宁愿碰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打退堂鼓。高乡长,公路的图纸当真已经做好了?” 说起图纸,高长江又是一肚子的苦水,道:“刘维工程师技术不错。你别看他是知识分子,做事精明着呢,不给钱,不管说什么好话,他绝对不会给图纸。” “刘维是知识分子,精诚所至,必定金石为开。”侯卫东把修路当成了自我救赎的唯一办法,恨不得马上开工,对仍在喘粗气的高长江道:“高乡长,时间还早,我们不上山了,干脆就到城里去找刘工程师。” 高长江哭笑不得:“侯老弟,你真想把老哥累死。我有心脏病,哪里敢和你们年轻人比。再说,刘维工程师长期都在工地上,事先没有说好,多半会扑空。” 高长江所说确实有理,侯卫东这才没有坚持,跟着回到了青林场镇。 晚上,到铁柄生家中,教完课程,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将党委政府同意修路的好消息讲了出来。 铁瑞青放下笔,高兴地道:“侯老师,公路什么时候修好?等修好了公路,就可以通客车了,我妈以后到城里进货,就不用请马帮了。” 侯卫东自豪地道:“等到公路一通,上青林场镇就会发生巨变。外面的世界就会将很多先进的东西带进来。” 青林镇初中,考上了益杨一中的只有铁瑞青一人。她到了城里以后,穿的、用的、玩的,都与同学们格格不入,为此她受了不少白眼,自尊心更是受到了极大伤害。她对于家乡的封闭有着切肤之痛,听到修公路的消息,禁不住雀跃起来。 铁柄生心道:“侯卫东是大学生,有文化水平,为人处世也不错。可是到了青林镇,屁股都没有坐热就想修公路,实在是异想天开。” 不过他熟读历史,对于这种初生牛犊并不敢太轻视。世界上许多事情,都是愣头青创造出来的。成熟之人,左思右想,前怕狼后怕虎,反而不容易创造奇迹。 “这一次修路,镇里准备出多少钱?镇里财政很紧张,欠着老师三个月工资,哪里有钱来修路?”钱是人胆,衣是人脸,铁柄生是小学校长,可是手中无钱,就留不住素质高的好老师,教学设施无法改善,许多好想法好点子也无法实施。听到修公路,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钱。 侯卫东信心百倍地道:“镇里还是很重视修公路这件事情,虽然暂时没有出钱,至少赵书记和秦镇长同意我们修路。” 铁柄生不想去戳破他,在心中叹息一声,道:“镇里不出钱,不知这公路何年何月才能修好!” 第二天,侯卫东到了独石村。 听说镇里不出一分钱,秦大江破口大骂:“镇里那些王八蛋,光知道收钱,办正事一毛不拔。为了推广狗屁‘双三尺’,能拿出五万元作为奖金。我们这些老农民种了几十年的地,还用得着镇里来教农业技术?这些钱完全是肉包子打狗。” 他激动地道:“我们不交今年的提留统筹,积累工和义务工也不出,都拿来修公路,看镇里怎么说?老子就是个农民,大不了不当这书记!” 江上山谨慎得多:“提留统筹还得交,我们可以考虑多使用积累工和义务工。” 侯卫东没有在镇里开过会,算得上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截留提留统筹是严重违规行为。他满脑子就是修路:“赵书记和秦镇长都支持上青林修公路,现在最关键的是开工。” 秦大江头一昂,道:“不拿一分钱,算是支持?支持个锤子!” 侯卫东有些尴尬。 江上山为人忠厚得多,闷着头抽了一会儿烟,道:“老秦,你看这事还整不整?” 秦大江发泄了一通,闷闷地坐在江上山身旁。 侯卫东觉得两位村干部有些沮丧,道:“修公路不是高科技,主要凭劳动力,最多用点炸药。如果你们两人放弃了,这公路不知何年何月能够修好。” 两位村干部仍然坐着不吭气。 侯卫东追问道:“到底修不修路,你们两人说一声。”秦大江抬起头,道:“侯大学,这不关你的事,你着什么急?” 修路是侯卫东的自我救赎,见到两人的模样,他终于恼怒了,道:“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难怪几十年都修不好一条路,上青林汉子都是孬种,遇到困难只知道逃避,只知道耍嘴皮子!你们要是这样放弃了,以后龟儿子才提修路的事情!” 秦大江双手捧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道:“侯老弟说得有道理,这一次我们不能再放弃了。修路,屁眼虫不修路!” “老江和唐桂元是表兄弟,就由你去做尖山村的工作。我去找望日村曾宪刚,只要尖山和望日工作能做通,我们就开始行动。” 秦大江外表粗豪,内里却透着精细。他看了一眼侯卫东,耍了一个滑头,把一个难题丢给了他:“侯大学和刘工程师都是知识分子,图纸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争取在9月15号以前开工,到11月份,把公路的基础拉出来。” 侯卫东一口答应:“好,这件事情交给我。我负责图纸,你们负责组织人。” 与独石村两位村干部达成了共识,侯卫东坚决不在村里吃饭,赶回了上青林场镇。 高长江家里的纱门关着,估计在睡午觉。侯卫东原本想敲门,又觉得不妥。到楼下将办公室打开,见桌上又有许多灰尘,提来一桶水,用抹布细细地擦了一遍,再把地面扫干净,随后在办公室看了一会儿新到的《岭西日报》。自从邮政代办点成立以后,报纸与以前相比就很及时了。以前《岭西日报》等报纸都是半月前的报纸,现在最多晚上四五天。 下午2点钟,终于听到了高长江的说话声,侯卫东放下手中报纸,就朝楼上跑去。 简单汇报了在村里的商量情况,侯卫东道:“高乡长,你有没有刘维的电话?给他打一个电话,和他约见面的时间。” 高长江扇着大蒲扇,道:“没有钱,谁见到了刘维,都照样拿不到图纸。” “能不能拿到图纸,总要试一试。” “侯老弟,你真会磨人,好,好,我去找一找电话本。” 县交通局工程科办公室,刘维正在做图,突然电话响起。他接过电话,听到是高长江的电话,便道:“高乡长,什么时候把钱给我?为了做图纸,我出力又出钱,这么多年了,应该把钱付了吧。” 高长江道:“明天工作组的侯卫东副组长会来找你,由他具体向你汇报。” 不论侯卫东如何做工作,高长江就是不愿意到益杨交通局去,理由是心脏病有发作的迹象。侯卫东只得独自前往益杨。 县交通局是一个老式的宅院,小小的庭院,停着几辆亮晃晃的小车。墙角是盆景,皆是上好的紫色陶盆。 侯卫东找到了工程科办公室。交通局工程科显得很拥挤,四张办公桌排在一起,墙上挂着各式图表,一个小个子坐在桌边埋头画图。侯卫东得知眼前之人是刘维,顿时热情地道:“刘工,我是青林镇的侯卫东,高乡长给你打过电话。” 刘维戴着一副厚眼镜,脸皮如风干的萝卜。他把手中的笔和尺子放在桌面的图纸上,疑惑地道:“你在青林镇工作,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 “我叫侯卫东,是今年才到青林镇工作。”侯卫东不管刘维的态度,继续热情地道:“刘工,我们准备修通下青林到上青林的公路。这条公路关系到上青林七千多人,请你支持。” 刘维不客气地打断道:“地质勘察是我请人做的,已经将钱付了。这一万五千元是我私人垫付的,你把这笔钱付给我,随时可以拿图纸。” 侯卫东诚恳地道:“钱一定会付的。现在公路等着开工,请刘工看在上青林老百姓盼着通车的份儿上,先把图纸给我。” 刘维不为所动,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当初说好的事情。我有事,要先出去,下次要来拿图纸,最好把钱带上。”正说到这,桌上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接了电话,连声道:“朱局,我马上到你办公室来。” 侯卫东见刘维要走,急忙道:“刘工,我们再商量商量。” 刘维急着走,道:“按照部颁标准,图纸原本应该收七万五千元,为了支持上青林镇建设,我只收了两万元,等于义务做工。你是才参加工作吧,下次请秦飞跃或是粟明过来谈这件事。” 侯卫东脸涨得通红,道:“我在负责修上青林,今天刘工忙,我不打扰你,下次我还要来找你。” 刘维缓和了口气,道:“这位同志,我对你本人没有意见,只是你们做事不地道。你回去给镇领导说,不能因为你们内部扯皮,把我的钱拖起。” 侯卫东没有把事情办好,失望地下了楼。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到中午,他在小饭馆里炒了一份青椒肉丝,吃了两碗干饭,心情这才渐渐平复。 “不能就这样放弃!”侯卫东不断地给自己打气。他用公用电话给高长江打了一个电话,高长江的回答很是无奈,“刘工说的是实话,当初我在上青林乡时,答应过他开工就付钱。可是图纸刚刚画好,上、下青林就合并了,这事就拖了下来。” “高乡长,刘维说付一万五千元就可以拿图纸,能不能给秦镇长说一说?” 高长江叹息道:“实话给你说了,赵永胜和秦飞跃两个领导其实没有修路的积极性,这一万五千元不好拿。” 侯卫东道:“是不是图纸钱太高了?” “最初设计费是七万多,刘维老婆是上青林乡人,通过我们做工作,刘维才把价钱降到两万。若不是看到他老婆面子,他不会把费用降到扰乱市场秩序的程度。” 高长江劝道:“侯老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先回来,我们再想办法。” 第21章 修公路逼宫镇领导(3) 挂了电话,侯卫东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他原本很是讨厌刘维,知道事情真相以后,觉得刘维还是可以争取,便又来到交通局找刘维。刘维看见侯卫东,有些吃惊,此时办公室还有其他同志,他给侯卫东递了一个眼色,转身就朝外面走。 下了楼,刘维生气地道:“这图是我接的私活,你别到办公室来找我。以后来找我,我一概不会承认。”侯卫东咬着牙道:“刘工,我先拿五千,等村里集了资,再给你送过来,行不行?” 磨了半天嘴皮,刘维考虑收到多少算多少,这才同意了拿五千来取图。 侯卫东从办公室出来以后,坐车直奔吴海县。 回到家,母亲刘光芬听说侯卫东要借钱去付图纸钱,道:“小三,单位上的事是公事,没有私人出钱的道理。而且这钱付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拿回来。你没有一官半职,犯不着做这样的傻事。” 侯卫东在母亲面前素来有地位,把上青林的事简单说了,然后道:“老妈,这事对我很重要。我这次是向你借钱,以后我一定还你。” 刘光芬虽然觉得此事有些玄,可是心痛幺儿,最后还是答应了,道:“你这个傻小三,明天我去取钱,记着别给你爸说这事。” 第二天早上取了钱,侯卫东坐车返回益杨县。在交通局等到下午5点钟,终于见到了刘维。 刘维见到侯卫东,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到了楼下,他脸拉得老长,道:“我算服了你,我是黄世仁,你是杨白劳。黄世仁没有找杨白劳的麻烦,杨白劳反而黏住黄世仁不放,这是什么世道!” 侯卫东脸上保持着微笑,等到他说完,把钱拿了出来,道:“这是我私人的五千元,先把图纸取出来,等开了工,我再想办法把钱凑满。” 刘维再三追问,确定这五千真是私人的钱。他认真打量侯卫东,道:“你叫什么名字?高长江给我介绍了,没有记住。” “我叫侯卫东,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参加了县里的公招考试。如今分到青林镇工作,任上青林工作组副组长。” “你在下面等一会儿,我把图纸给你。”刘维临行前,再次道:“你私人出了这钱,万一镇里不认这笔账,你的钱就打水漂了。” 侯卫东道:“只要公路修通了,还怕没有钱?上青林山上资源丰富,石灰石、煤炭都是钱。我们工作组在路口放一根竿子,收过路费,一年也能把这一万多元钱找回来。” 刘维对山上的情况很了解,道:“你说的是实话,上青林的石头无论是做片石还是做碎石,品质都极佳,到时开石场应该能赚钱。” 在等待刘维之时,交通局大门口进来一辆皇冠车。等车停稳,刘坤从皇冠车前门下来,他穿着笔挺的西服,手里提着包,走到后车门,弯着腰将车门打开。楼上快速跑下来好几个人,一个高大胖子快步走上前,道:“马县长,欢迎到交通局视察。” 侯卫东站在交通局小院子的角落里,看着马县长、胖子以及刘坤一行趾高气扬地上了交通局办公大楼,心道:“刘坤当上了马县长的秘书?”想到自己在青林山上的遭遇,对比着刘坤的风光,他心里仿佛被针猛地刺了进去。 等了十来分钟,刘维下了楼,将图纸交给了侯卫东,小眼睛不停地眨,道:“这是从山下公路到独石村的图纸,你们拿到以后就可以开工了。独石村到场镇以西的图纸我保存着,我是先小人后君子,拿钱来取图纸。” 刘维上楼就变了卦,把侯卫东气得跺脚,却也无计可施。 同居一室 出了交通局,侯卫东心情压抑到了极点。他抱着图纸,用公用电话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 侯卫东和小佳一般在下班以后通话,上班时间侯卫东很少打电话骚扰小佳。此时他特别想找人倾诉,破例打了电话。小佳正准备陪着园管所领导向建委步海云主任汇报工作,接到电话以后,匆匆说了句:“我正忙着,改天再说。”就挂了电话。 听到小佳冷淡的声音,侯卫东如站在悬崖边再被人踢了一脚,心情晦暗无比。他如行尸走肉一般来到了汽车站。到车站已是6点30了,最后一班到青林的车于10分钟前发车。 侯卫东抱着图纸茫然地走出了车站,刚从车站出来,就听到一声招呼。 一身红裙的段英高兴地道:“侯卫东,真巧,你是才从青林镇进城?”得知是误了班车,她马上道:“到我家里去吃饭。我今天买了鱼,正愁一人吃不完。” 侯卫东心情低落着,接受了段英的邀请。 回到家里,段英到里屋换了厂里发的薄丝衫,问道:“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愁眉苦脸的!” “事事不顺心,想做点事真是难。” 段英安慰道:“青林镇虽然艰苦,却是出领导干部的地方,沙州人大主任高志远就是青林镇出来的干部。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脱颖而出。” “什么脱颖而出?不过是安慰我。你没有到上青林去过,那里和80年代初没有什么两样,连公路都没有通。”侯卫东就向段英谈了自己修路遇到的种种困难。 段英听说侯卫东借钱去交图纸费,很是惊讶:“怎么能用家里的钱去修路?修路是一个无底洞,你家里条件虽然好,也永远填不满这个缺口。” 侯卫东满怀着信心去修路,在第一个关口就遇到了障碍,几乎没有人理解他的做法。他咬牙坚持道:“既然开了头,我就一定要做下去,否则,我在青林镇永远抬不起头。” 两人坐在一起慢慢地聊起了毕业以后的烦心事。 段英脸上充满了忧愁,道:“我和你不同,你父母还是个依靠。我的父母都是临江县陶瓷厂工人,这几年效益不好,厂子倒闭了,我不仅不能依靠他们,还得帮着他们。” “这几年企业破产越来越多,你要想办法调出企业?” “我和你一样,在益杨无亲无故,谈何容易。” 聊了一会儿段英的事情,话题又转到了小佳身上。段英道:“小佳是独女,她的母亲想她留在身边,这可能是她们反对你们的主要原因。你能力这么强,肯定很快就能在益杨县打出一片天地,到时找机会调到沙州去,他们就没有反对意见了。” “真要做事,才知事情不好做,每一件事都不容易。”侯卫东一直坚强的心终于有一丝疲软,道:“三年回到沙州,现在感觉很是遥远。” 聊了一会儿,段英去做菜,她拿着小竹筐出来,道:“给你个任务,剥蒜。” 侯卫东在家很少做家务事,但是家中每逢吃鱼,刘光芬总会让他剥蒜。到了段英家里,仍然担任起剥蒜之职,他驾轻就熟,不一会儿就剥了一堆。段英做了一盆当前很流行的酸菜鱼,她手艺不错,酸菜鱼色、香、味俱全。侯卫东闻到香味接连咽了好几下口水,夸道:“没有想到你手艺这么好。” 段英站在门口穿皮鞋,回头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都是逼出来的。” 不一会儿,她双手提着一袋子啤酒回来。侯卫东没有想到她是到楼下买啤酒,赶紧接过来,道:“不知是谁发明了酒,我在上青林都喝怕了。” 段英道:“人生难得几回醉,今天我们两个伤心人好好地喝一杯。” 半瓶啤酒下肚,段英就有了醉意。她抹着眼泪开始讲起了她和男朋友之间的种种往事:“当时只要他开口,我就会跟着他到湖北。可是他临到毕业也没有提出让我分到湖北的要求。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别看他长得和高仓健有几分相似,可是内心却没有一点男人的气概。找工作是他父母一手操办,他根本没有勇气向父母提出我的事情。” 说这话时,她脸上有着自嘲的微笑,侯卫东却从中看到了深深的痛楚。果然,笑容没有保持多久,段英的眼泪如济南的泉水一样“突突”地向外涌出来。毕业是爱情的坟墓,这是大学校园的流行语,虽然很流行,但是只有亲自体会才会有真切的痛感。 喝完一瓶酒,段英已经醉得厉害,在椅子上坐不稳了。 侯卫东将她抱上床,她身体刚靠在床头,“哇”地吐了出来。 “美女吐出来的东西,一样恶臭难闻。”侯卫东捂着鼻子,端来水盆,让她又吐了几口。吐完过后,端来水杯让她漱口,她闭着眼睛,无论如何也不开口。 折腾了一番,段英总算沉沉睡去,平躺在床上,满脸绯红,胸膛湿了一片。红裙子此时贴在胸前,丰满的轮廓显露无遗,还露出小半截雪白的胸口。侯卫东正值青春年少,且有了性爱的经验,看到如此诱人的美人醉景,忍不住血脉贲张。 准备离开之时,侯卫东意外地发现段英的大门是老式挂锁,进入房间以后,要从里面才能将门拴住。若是侯卫东离开,房门无法锁住……看着毫无知觉的段英,他无奈之下又回到房间里。 侯卫东将阳台上竖着的一张竹制凉床搬进屋里,擦干净以后,坐在竹床上看图纸。到了深夜12点,段英还是未醒,侯卫东看得累了,在竹床上睡着了。 段英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睡在竹床上的侯卫东,吃了一惊,很快就明白昨夜是喝醉了。虽然醒来之时,在床上的姿势很不文雅,小半边胸膛露在外面,可是身上衣服完整如初,这说明侯卫东并没有趁着酒醉占便宜。 睡梦中的侯卫东,脸上带着纯洁的笑容,轻微的呼吸声很是清晰。望着这个沉睡的青年男子,段英心房里一阵阵温暖。正看着,他翻了一个身,正面躺着,下身隆起蒙古包,段英不禁吓了一跳,目光却再也移不开去。她眯着眼,假装还在睡觉,偷看着竹床上英姿勃勃的男人。 与醉美人同居一室,让侯卫东春梦连连,醒来以后,睁开眼,看见段英端着稀饭包子从门口走了进来。侯卫东猛地发现下面已经竖起了帐篷,连忙坐起来掩饰住尴尬。 经过了昨晚之事,两人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面对面坐着,说着闲话。 侯卫东喝了一口稀饭,咬了一口包子,问道:“今天你不上班吗?” “我们厂是轮休,今天我休息。这是益杨老字号,老街包子,特别好吃。”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侯卫东,段英心中泛起一阵柔情。有一个男人在屋里,这屋子才有家的味道,否则就只是一间宿舍而已。 吃完早餐,侯卫东抱着图纸与段英挥手告别。段英借口出去买菜,将侯卫东送到了汽车站。 段英在侯卫东上车之时,道:“祝上青林公路早日修好。” 侯卫东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车,回过头,自信地道:“我志在必得。” 贷款买图纸 颠簸了三个多小时,到了青林镇。侯卫东抱着图纸急匆匆地回到了青林场镇,一通大汗之后,他昂首挺胸地回到了小院子。 侯卫东兴冲冲去找高长江,得知高长江带着刘阿姨去了益杨县医院,满心欢喜变成了焦急。等到第二天,高长江还没有回来,他自作主张将三个村的支书和主任通知起来开会。 当看到只有到独石村的图纸,尖山村和望日村的头头脸色就变了。任凭侯卫东讲得唾液横飞,四个人都无动于衷。 散会以后,侯卫东纳闷地问秦大江,道:“唐桂元他们几人前几天的积极性很高,今天我把图纸拿回来了,他们却这副表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秦大江嘿嘿笑道:“事情就是出在图纸上,公路图纸只有独石村的。他们两个村出钱出人出力,如果修到独石村就不修了,尖山和望日就是白费劲了。” 上青林独石村、老场镇、尖山村和望日村是从东到西依次排列,设计中的公路是从东边的独石村上山,过了老场镇,才到尖山村和最西边的望日村。由于距离远,尖山村和望日村不少村民对于修路漠不关心,少数村民还有抵触情绪,不愿意出钱或是出工。还有的望日村的村民想从西面的望日村上山,这是由来已久的东部和西部之争。唐桂元、贺合全等人见到只有独石村的图纸,肚子里自然就打起了小九九。 侯卫东压根没有想到这一点,道:“大家说好的事情,怎么能说变就变,难道对我没有基本的信任?” 秦大江道:“前几次修路都是鸡公拉屎头节硬,说得好好的,结果说变就变,他们两个村是不见鬼子不拉弦了。” 侯卫东苦恼地道:“如果把全部图纸取回来,还得要一万元。我不好意思再向家里开口,三个村能否先凑一些?” “让三个村出人、出力、出田土都可以,出钱就难了。” 侯卫东恼羞成怒地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公路修好以后,最大的受益者是全体村民,惹毛了,大家都不修了!”说了这话,他马上意识到此语不对,道:“秦书记,这条路我一定要修,你得支持我。” 秦大江出了个主意,道:“侯老弟是工作组副组长,找基金会贷个一万块钱,我估计他们还是要买账。只要贷款下来,我们就可以开工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上半年才贷了两万元钱来修房子,再贷款,恐怕基金会黄卫革不会同意了。” 侯卫东二话不说,马上就去找基金会的白春城。 白春城、习昭勇、李勇、段胖娃正在李勇家里打麻将。侯卫东先散了一圈烟,又站在背后看他们打了一会儿牌,趁着白春城自摸之时,将贷款一万元用于修路的事情提了出来。他满心以为,凭着如此熟悉的关系,白春城应该不会拒绝。 谁知白春城听了此事,半天没有说话。他摸了一张九万,重重地敲在桌上,结果被李勇糊了,白春城道:“狗日的,单吊都能和牌。” 习昭勇看到侯卫东尴尬地站在一旁,道:“白猪儿,侯大学是耿直人,办的是正事,这事行不行你得说个话。” 白春城这才叫苦不迭地道:“基金会贷款利息高,要办抵押,而且一万元以上黄卫革要签字。侯大学只要有黄卫革的签字,我马上就办。”他瞅了侯卫东两眼,又道:“修路是政府的事情,这事和你侯大学根本没有关系,何必瞎操心。” 侯卫东被白春城当面拒绝,心中颇为愤怒,暗道:“平时你好我好,到了关键时候不帮忙,算什么朋友!” 高长江很快就得知了此事,把侯卫东叫到家里,道:“侯老弟,你已经贴了五千块钱,你贷了款,用什么来还?由谁来还?” 侯卫东赌气道:“公路修好以后,我就竖一根竿子收过路费。” 第22章 修公路逼宫镇领导(4) 高长江听他说得天真,笑着摇头道:“公路必须到达一定等级才能收过路费,国家对此有明文规定的,不是想竖就能竖起来。”他摇了半天蒲扇,终于下定了决心,道:“粟明分管基金会,我给他打电话,请他帮个忙。” 侯卫东总觉得步步都难,道:“不知道粟镇长肯不肯帮忙?” 高长江把蒲扇往桌上一放,道:“高长江在青林镇还是有几分面子,贷一万元钱想必没有多大的问题。”果然,他打完电话就面带笑容,道:“粟镇长同意了,让你明天先到白春城那里填表,然后下山找黄卫革签字。” 侯卫东为难地道:“我没有抵押。” 高长江爽朗地笑道:“粟明都发了话,还要什么抵押?” 难题就这样迎刃而解,侯卫东马上就给刘维打电话。当刘维听到侯卫东的名字之时,道:“你的心情理解,可是我实在无能为力。”侯卫东自豪地道:“刘工,基金会同意贷一万元出来,我把钱取出来后,就给你送过来,工程图纸请你准备好。”刘维在电话另一端沉默了一会儿,道:“侯卫东,你这人不错,以后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尽管来找我。” 秦大江得知此事,使劲地拍了拍侯卫东肩膀,道:“你还真是疯子!如果你继续疯下去,我在这里打包票,你小子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打扫了办公室和会议室以后,就来到了上青林基金会门市。由于基金会的存款利息比银行高三个百分点,村民们都愿意将钱存到基金会里,赶场天存钱取钱的人很多。到了11点,基金会门市前的人群才渐渐地散去。 侯卫东站在基金会的窗口前,道:“白站长,昨天说的贷款,粟镇长同意了。” 白春城背靠着椅子,惊奇地道:“我不知道这事,黄卫革没有给我说过。” “有这事,不信你问问黄主任。” 白春城给基金会主任黄卫革打了传呼。 侯卫东看着白春城不咸不淡的表情,心道:“都说基金会放款必须要给回扣,难道因为没有说回扣的事情,他们就不愿意办?”转念又道:“我是为上青林老百姓办事,又经过领导批准,这种事都要给回扣,肯定天理不容。” 田福深看着侯卫东趴在窗外,脸上满是汗水,道:“侯大学,进来吹空调。”侯卫东不愿意显得太拘束,进了基金会办公室。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起来。白春城接过电话,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道:“黄主任,侯大学贷款的事情,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放下电话以后,他热情地道:“侯大学,你身份证在不在?填一张表。” 田福深从内心深处是赞成修路的,听到白春城的安排,立刻耐心地指点侯卫东填表。填到抵押一栏,田福深问白春城,道:“抵押填什么?”白春城想了一会儿,道:“就填侯大学现在住的房子的门牌号。” 事情办得如此顺利,而且抵押物居然是公家的房子,这让侯卫东开了眼界,他心道:“难怪基金会的人都牛皮哄哄,他们手中权力太大,手续上又有漏洞。” 此时已是吃饭时间,侯卫东道:“白站长,田会计,今天中午我请客,就在隔壁喝酒。” 白春城道:“算了,早点回去睡觉。昨天在唐桂元家里喝酒,喝惨了,现在头还在痛。”侯卫东见白春城拒绝的态度并不坚决,道:“反正都要吃饭,大家一起吃了,还可以到李勇那里去打牌。” 侯卫东去订了餐,见李勇、习昭勇等人走了进来,干脆就把他们招呼在一起。如此一来就凑成了一桌,喝了五件啤酒这才结束。 付了钱,侯卫东荷包又开始瘪了。他领了三百七十元的工资,刚到9月中旬,就只剩下三百来块。 第二天,从基金会取了整整一万元,绿色的钞票沉甸甸的。这是侯卫东第一次拥有这么多钱,他只觉得这些钱就像会燃烧一样,很烫手。听说益杨汽车上小偷多,为了确保这一万元现金的安全,侯卫东把钱用一个大信封装着。又在短袖里穿了一件平时从来不穿的背心,再把信封放在了背心里,皮肤直接接触到信封,这样就可以万无一失。 到了益杨城里,汗水将信封全部湿透,三分之一的钱已被汗水打湿了。侯卫东很要面子,不愿意让刘维看出自己的紧张,他想了一会儿,来到了段英的住处。 段英在厂里实验室搞分析,上下班有规律。侯卫东等到12点30分,一身工作服的段英就出现在了眼前。 “钱是从基金会贷的,被汗水打湿了。我想等这些钱干了以后,再送到交通局去。”侯卫东自嘲道:“以前认为自己很了不起,今天突然发现,一万元现金就让我紧张成了神经病。” 段英没有想到侯卫东会来主动找她,很是高兴,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来,道:“你一个月就只有三百七十元,一年四千多元。不吃不喝要整整存两年还没有一万元,心理紧张很正常。” 关掉风扇,侯卫东把钞票放在桌子上摊开,排成整齐的队列。两人坐在桌边,看着这些钱。 “要是我有一万元钱就好了,可以开一个小商店。”段英盯着钞票,脸上隐隐有些忧色。 “你工作得好好的,怎么想起开商店?” “如今是商品经济,国营厂普遍效益不如私营厂。我听说浙江那边很多县属企业都破产了,益杨绢纺厂只怕也熬不了多久了。” “我二姐也在厂里,她活得蛮滋润,没有听说这些事情。”侯卫东满脑子是修路大计,对于段英的担忧没有放在心里,只是随口安慰了几句。 段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笑道:“要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没有什么好吃的,早上煮了一锅稀饭,只能将就吃了。” 稀饭、咸菜、一碗鸡蛋炒番茄,倒也是有滋有味。 湿钱贴在桌子上,等着干,为了防备湿钱被风吹乱,没有开门,也没有开风扇,屋里就显得闷热难当。侯卫东脸上滚落下来的汗水,连头发也湿了。段英只觉满屋都是侯卫东身上的汗味,很好闻。她突然想起那天早上看到的帐篷,不禁心中有些慌张,脸上飞起一块红晕。 天气热,湿钱干得很快,段英细心地将钱一张一张地收了起来,递给了侯卫东,道:“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千万别见外。今天你有困难想着找我,我很高兴。” 看着侯卫东离去的背影,段英暗道:“沙州和益杨的距离是侯卫东和张小佳很难克服的障碍,真希望他们早些分手。”想到这一点,她脸上飞起了红霞。 到了交通局,侯卫东和刘维就如地下工作者一样,在交通局大院一个绿树环绕的角落碰了头。刘维接过厚厚的一叠人民币,数了两遍以后,把剩下的图纸交给了侯卫东。他蹲在墙角,找了一块石头,随手画了几条线,道:“青林山地势陡,公路并不好修,有三个地方施工难度大,动工之前,你给我打个电话,我过来仔细说说组织施工的事情,平时施工我随喊随到。” 刘维说起工程上的事,原本平庸的人立刻有了神采。从下青林到上青林的路线上,何处有暗水,何处是硬石层,何处需要做堡坎,他如数家珍,令侯卫东不由得刮目相看。 侯卫东同刘维分手以后,刚走到交通局门口就遇上了刘坤。刘坤头发凌乱,满眼血丝,浑身散发着酒味,大声道:“侯卫东,你在这里干什么?” 侯卫东道:“办了点小事。” 刘坤拍了拍侯卫东肩膀,指了指交通局办公楼后面,道:“这一段时间跟着马县长跑交通。曾局长在交通局家属院里给我考虑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房子大,就是没有家具。”他神情中有掩饰不了的得意,又道:“侯卫东,以后到益杨来,就住在我这里,反正宽得很,多住几个人没有问题。” 想到自己的处境,侯卫东心中不禁酸溜溜的。 “今天成津县领导带队到了县里,我喝得太多了,马县长亲自批准我下午不上班。只是科里事情多得要命,我怎么闲得下来,刚才叫了交通局派车送我到县政府。” 刘坤一脸兴奋地道:“前几天我在街上遇到段英,听说她与男朋友分手了,这下我的机会来了,她逃不脱我的掌心。” 在沙州学院之时,刘坤一直对丰满性感的段英垂涎三尺,在寝室“睡前10分钟”时经常说起段英,每次说起都要流口水。侯卫东当时没有什么感觉,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此时听得这话心里很不痛快,恨不得一拳砸他个满脸开花。 正在这时,交通局小车开了出来。刘坤上了车,向侯卫东挥了挥手,一溜烟地开走了。 把所有图纸拿了回来,侯卫东想起尖山村和望日村几个村干部的表情,心里仍然有些担心。在这四个村干部中,以尖山村的曾宪刚最有积极性。 尖山村位于上青林山中部,中部多悬崖,无法修路上山,对于东部、西部之争,曾宪刚持两可态度,是侯卫东重点争取的对象。他的策略是建立统一战线,拉拢大部分人,孤立小部分人。 上了山,侯卫东抱着图纸就去先找曾宪刚。找到曾宪刚时,他正在鱼塘里忙活,侯卫东站在池塘边,有一句无一句地和他聊天。侯卫东诱导道:“听说县里准备大办交通,办交通就要用上石头,所以要趁这个机会,早些把路修好。这个消息绝对准确,是听县上刘维工程师说的。” “我和秦大江都是石匠,巴不得早些把路修好,不用你来动员,我比侯大学认识还要深刻。”曾宪刚指着池塘边的小山,道:“这座山就是一座石山,盖山不到一米,很容易开掘。”他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递给侯卫东道:“青林山石头硬度很高,在益杨算是最好的建材。只要公路一通,青林山的人立刻就会发财。” 侯卫东来之前,早就想好了对策,他道:“运送石材必须要考虑运距,从独石村修路下山到益杨县,傻儿也知道运距要近得多,运距就是钱。曾主任既然想开石场,就必须要考虑运距问题。” 青林山从来没有通过汽车,曾宪刚确实忽略了运距的问题。此时听了侯卫东的观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想通了这一点,他痛快地道:“侯大学,我支持走东线,以后公路修通了,我们联合起来办一个石场。我负责打石头,你搞销售,收入一人一半。” 侯卫东并没有想着开石场,随口道:“这是好事,到时可以考虑。” 第三次开村干部会,高长江原原本本讲了图纸的故事。唐桂元、贺合全等人这才知道侯卫东为了修路借了五千,又贷款一万,是真正下决心要修路,“侯疯子”之名也在三个村里不胫而走。 在高长江的建议下,一位上青林风水先生择了一个良辰吉日,作为上青林公路的开工日期。 公路开工仪式不久,在青林镇党政联席会上,赵永胜捧着将军肚,道:“听说上青林公路已经开工了,这是一件关系到七千人的大事,镇党委不能无所作为,必须参加并主导工程建设。我的想法是从国土办和农办各抽一个人,加上独石、尖山、望日三个村的驻村干部,成立青林镇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粟明任组长,高长江任副组长,侯卫东任办公室主任。” 粟明没有思想准备,问道:“修路由我来负责?” 赵永胜不容置疑地道:“镇党委政府不去主导涉及七千人的大事,就是工作上的失职。现在他们自发动了起来,这很好嘛,但是我们一定要掌握工程建设的方向,这毕竟是百年工程,必须要纳入全镇统一规划。” 粟明道:“镇里的这个财政状况,如果我们主动参加进去,等路修好了,镇政府多半要破产。如果我们镇里要成立修路小组,又一分钱不出,村里也不会服从镇里的安排。” “高长江、侯卫东还是不是机关干部?秦大江、唐桂元还是不是村支书?他们这个身份决定他们必须听镇党委指挥。”赵永胜挥了挥手,道:“党委的责任是管做不做,至于如何操作,这是镇政府的事情。” 秦飞跃在一旁冷笑几声。 散了会,粟明找到秦飞跃,道:“秦镇长,关于修路这事,镇政府如何操作?”秦飞跃道:“镇政府的财政开支是由镇人代会批准的,今年没有这笔预算,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粟明是夹在风箱里的老鼠,左右为难。不过在联席会上定下的事情,他又无法推脱。开完会,他就坐着车来到了上青林,找到了高长江和侯卫东。 粟明宣布了镇党委的决定,道:“我在青林镇事情多,不能每天上工地,这个组长的职责就是负责协调,具体工作我不管。高乡长是老领导,在上青林说话有威信,修路的事就由高乡长统筹协调。侯卫东是大学生,人年轻,有干劲,就多跑工地,负责一线的事情。” 高长江想着钱的事情,道:“修路还是需要必要的设备,要租用设备,买炸药,就需要钱。镇里既然成立了领导小组,多多少少还是得出一点。” 粟明头脑转得快,道:“镇里就是吃饭财政,难啊。我认为还是三点式,一是上青林三个村,每户出点钱,也是一笔大数字;二是由老乡长去沙州找一找高志远,只要他肯出面,一定能化到缘;三是我去给两位主要领导汇报,看能不能挪用一些钱。” 粟明走了以后,侯卫东的兴奋溢于言表。高长江泼了冷水,道:“侯老弟不要高兴得太早,修路是公益事业,赵永胜和秦飞跃不会明着反对,但是他们两人都不当指挥长,也就说明两人对此事并不热心。以后修路,还得靠三个村的力量,遇到麻烦事,还得三个村来处理。” 开工仪式第二天,麻烦事就出现了。 地头蛇的威力 秦大江到场镇找到了高长江和侯卫东:“我遇到青林林场的杨场长,给他说了修公路的事情。老杨说是新来了一个场长郭光辉,要他同意才行。他原来在森林派出所工作,听说是个犟拐拐,何红国砍了两根棒子树,非要罚他二百元钱。” 第23章 修公路逼宫镇领导(5) 侯卫东有些纳闷,问道:“我们修路,和他们青林林场有什么具体关系?” 高长江对此事的前因后果知道得很清楚,道:“青林山上除了三个村以外,还有一个国有林场——青林林场。上山公路有一公里多要经过这片国有林,以前的欧阳场长曾经答应只要修路就可以随便占地,由他去跑手续。今天听杨场长的说法,新来的郭光辉不一定同意这个方案。” 秦大江道:“我们到林场场部去一趟再说。” 高长江原本不想去,被秦大江硬拉着下了楼。三人翻了几个山梁,就看到了青林林场。林场场部位于半山腰上的一块平地上,四周全部栽满了树,还有一片花卉园,火红耀眼。 高长江、秦大江是老青林,和青林林场的人大多数都熟悉,一路打着招呼,来到了副场长办公室。副场长杨秉章将三人带进了场长办公室,场长郭光辉道:“欢迎高乡长到林场指导工作,我正在同杨场长商量,准备这几天上山拜访。” 寒暄一阵,郭光辉听说要占林场的地,脸色便严肃起来,道:“公路林场段大约有好长?” “不超过一千米。” 郭光辉面有难色地道:“青林林场被划入了长江林保护地区。现在有了新规定,凡是占地一亩以上就必须要报县林业局。上山公路加上水沟和路肩,至少有十米宽,六十米就接近一亩,六百米就接近十亩,一千二百米就是二十亩,占地这么多,局里没有权力批准。” 秦大江见郭光辉打起了官腔,道:“青林林场和青林乡各村向来是友好单位,每年都要聚好几场,欧阳场长曾经答应过,只要我们修路,他无偿支援。再说,以后路修好了,林场运木料也就方便多了。” 由于青林林场没有路,青林林场间伐木之时,总是将木料从山坡滑下去。由于距离过长,很是费力,若是通了公路,则运送木料要快捷许多,这也是老欧阳场长愿意无偿提供木林地的原因。 郭光辉刚从林业局森林派出所调到青林林场,情况还不熟,办事很谨慎,道:“今年是长江林封山工程的第一年,手续控制得很严。如果滥砍滥伐,肯定是严重违纪行为。当然上青林修路是好事,我抽时间专门向局里做一次汇报。” 秦大江听到郭光辉左推右挡,不快地道:“上青林三个村都对林场很是支持,去年发了春火,如果没有周围老百姓配合,林场早就被烧光了。独石村的一个社员还因为救火受了伤,如果社员知道了林场不让修公路,以后有些事情恐怕不好办。” 这番话就有了三分威胁。郭光辉以前是森林公安,向来只有他去威胁别人,很少有人威胁过他,便硬硬地顶回去,道:“我们是国有林场,上面有规章制度,总不能乱来。” 秦大江瞪着眼睛道:“规章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林场场部的那条小公路,占了我们村不少田土。如果这一次不让我们的公路通过,我们就把公路恢复成田土。”他所指的那条路,是下青林公路通往林场场部及货场的一条小公路。由于要占用独石村土地,欧阳场长多次协调,村里才同意此事。 郭光辉初来,不了解这一段历史情况。他见到杨秉章点头,话就委婉了不少,道:“请各位放心,我尽快给局里汇报。” 高长江见郭光辉与秦大江话不投机,打起了圆场,道:“郭场长,林场和青林镇是兄弟单位。林业局曾局长每年都要到山上来一趟,我们很熟悉。如果要汇报修公路占地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去。” 郭光辉缓和了口气,道:“我初到林场,以后肯定要经常麻烦高乡长。中午就在场里吃饭。”他抱了抱拳头,道:“我老婆患胆结石正在住院,今天下午开刀,我得赶回去,让杨场长陪你们,实在抱歉。” 秦大江听到郭光辉要走,心里“哼”了一声,坐在竹沙发上喝水,不说话。 侯卫东资历浅,又是第一次和林场打交道,他没有多嘴,就在一旁观察着形势变化。 高长江不知郭光辉是真有事还是找借口,心里隐隐不快,道:“郭场长,今天中午我们有事情,不在林场吃饭了。郭场长,修路是大事,麻烦你抓紧一些。” 郭光辉握着高长江的手,道:“我家里确实有事情,高乡长第一次到林场来,无论如何也要吃了饭再走。”他对杨秉章道:“老杨,昨天打了一只野兔,还有一些风干的野猪肉,弄出来请高乡长喝酒。” 郭光辉走后,杨秉章拉着高长江,急得青筋直冒,道:“郭场长老婆确实要动手术,高乡长,你若走了,就真的不给面子了。”杨秉章是青林林场的老职工,大家关系挺好。看在杨秉章的面子上,高长江点头留了下来。 林场伙食团很有特色,不仅有野兔和风干野猪肉,还上了一盆蛇肉汤,是林场职工上班时逮住的。喝的酒也和野物有关,是一大罐蛇蝎酒,墨红色,入口有一股药味。 这一顿酒,吃到了下午2点。外面日头正毒,杨场长就找了一件屋顶很高的清凉屋子,大家坐在一起搓麻将。下午4点钟,高长江等人要走,杨秉章挽留道:“吃了晚饭再走。” “山路不好走,喝了酒要摔跟头。”秦大江亲热地拍着杨秉章的肩膀,道:“老兄,修路的事情你给郭场长好好说说,这是欧阳场长答应的事情。我们两家人,不要因为这些小事情伤了和气。” 秦大江长得五大三粗,说话直来直去,一会儿称兄道弟,一会儿又赤裸裸地威胁。而高长江则和稀泥,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极好,在气势上把林场诸人完全压住了。经过青林林场之事,侯卫东对村支书秦大江高看了一眼,心道:“以前听说农村干部除了喝酒什么都不会做,这是偏见,以后要好好学习他们在实际工作中的招数。” 这一次接触没有什么实际效果。 过了两天,侯卫东和秦大江一起再次来到了林场场部。副场长杨秉章道:“郭场长老婆动了手术,他请假了,我暂时在这里顶着,不好表态。”人吃五谷杂粮生百病,既然郭光辉老婆真是动手术,侯卫东和秦大江就悻悻地回到了山上。 这一拖就过了十来天,粟明了解此事以后,亲自出马到了林场。 此时郭光辉已经回来了,他到林业局汇报了此事,分管副局长态度挺硬,他态度就发生一些变化,道:“长江天然林保护是国家大政策,占地二十亩是件大事,只有我们曾局长才能拍板,能不能再等几天?”他为难地道:“涉及二十多亩国有土地,我们没有权力处置,即便要处置,也得算账。” 秦大江听了这个说法,骂道:“狗日的郭光辉,真不是个东西!去年林场要修进场部和货场的公路,我们无偿支持至少有十多亩田土。他们林场占地这么宽,修一条公路又好大个事,而且他们林场也需要这条公路,惹毛了老子,把进场公路恢复成田土!” 眼看着就到了9月下旬,秦大江和侯卫东两人又到了林场一次,郭光辉还是没有明确答复。秦大江终于发火了,他嗓门如雷,道:“我要把小公路断了,让林场的车不能进场部,郭光辉自然晓得厉害!” 江上山主任是忠厚人,想到独石村和林场关系向来不错,道:“断路还是不太好,是不是还是请镇里出面?” “请个鸡巴!再拖,这条路不知猴年马月修得成!我们把事情闹大,自然有人出面解决问题。”秦大江对侯卫东道:“侯疯子,你是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敢不敢去挖路?” 侯卫东从法律专业角度分析道:“当年林场修路,村里是无偿支持,但是村里没有和林场签协议。小公路所占用的土地都是村里的,从法律上来说,我们是挖自己的田土,和林场没有任何关系。不论到哪里打官司,都不会输,更关键是,法不责众,只要是村民来闹,谁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李勇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但是自从侯卫东被派驻到了独石村,他就当起了甩手掌柜,大事小事都让侯卫东去跑,已很久没有到村里面来了。村主任江上山对于挖路的决定多少有些担心,派人把李勇喊到了村里。 李勇听说挖路一事,摸了摸络腮胡须,不在乎地道:“挖就挖,怕个锤子!”又道:“这种事情镇里不太好出面,让社员自己去挖。” 秦大江瞪着牛眼道:“你是驻村干部,村里的事得参加,老是欺负侯大学。你这人就是狗鸡巴抹菜油——又奸又滑,没有侯卫东耿直。” 李勇也不恼,笑嘻嘻地:“老表从沙州过来,我们十几年没有见到他了,实在是走不开。” 最后,侯卫东、秦大江和社长朱老八带人去挖路。 朱老八带着人来到靠近林场的一个大山弯,指着那条小公路道:“那条小路原本是何家的田土,以前是块大田,因为修公路而被隔成两块,我们就从这里挖开。” 秦大江道:“何家几兄弟都是无理闹三分的角色,让他们挖。” 过了一会儿,朱老八把何家人喊了过来,曾经被挑过谷子的何红富也在其中。何红富被强行挑了谷子,看到几个村干部,仍然横眉冷眼。但是当他听说是要修路,脸上表情就丰富起来,道:“林场凭什么不准我们修路?他们占了我二哥的田土,今天我不仅要把公路挖了,还要让林场赔损失。” 侯卫东心道:“何红富倒聪明,一点就透。”他鼓劲道:“这是分给何家的田土,林场没有征用土地,也没有使用协议,更没有补偿。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要输官司。” 何红富点头道:“对头,就是这个理,我们去找锄头,马上就挖。” 除了侯卫东,在场的人都用惯了锄头和钢钎。只见锄头飞舞,钢钎乱钻,一个小时的时间,泥结石公路路面就被挖开了一条一米多宽的大沟。 一辆林场的大车从林场场部开了下来,看到大沟,司机吼了一句:“你们干啥子?” 秦大江、侯卫东等人提着锄头钢钎,笑眯眯地看着司机。司机骂了几句,见对方根本不搭理自己,便道:“等着,我去找场里面。” 侯卫东心道:“李勇说得有道理,镇里面干部,挖路终究不妥当。”对何红富道:“路断了,这件事情镇里和村里就不出面了,你们几哥俩守在这里,跟他们评理。” 何红富对修路是百分之一百的支持,道:“我晓得怎么办。” 侯卫东、秦大江一行人从小道上了山。他们坐在半山腰,可以清楚地看到从林场冲出了几个人,他们站在挖出的大沟旁,和何红富等人理论起来。从远处,可以看到何红富比手画脚地和林场的人争辩。 秦大江笑得很开心,道:“何红富歪道理最多,林场的人肯定拿他没有办法。”侯卫东担心道:“林场人多,如果硬来,怎么办?”秦大江道:“独石村有近三千号人,林场才几十号人,要打架,早就把他们打扁了。” 在山林上坐了一会儿,就见到林场的人退了回去。侯卫东暗道:“地头蛇真他妈痛快。” 中午,几个人就到秦大江屋里,煮了一块老腊肉,痛快地喝了几杯。 高长江得知林场公路被挖断了以后,愣了好一会儿,才对侯卫东道:“侯老弟,你太鲁莽了,林场和我们关系不错,怎么说挖就挖了?”侯卫东道:“高乡长,林场占了何家的田土,是何家挖的路,和工作组没有任何关系,到时我和秦大江不会承认的。” 在青林林场,郭光辉接到了公路被挖断的消息,顿时火冒三丈。他把杨秉章叫了过来,道:“你说高乡长很耿直,耿直个锤子!他们居然敢挖路。”他拨通了森林派出所的电话,道:“我是郭光辉,你们派几个人过来。有几个土农民把林场公路挖了,木料全部运不出去,这是破坏生产。” 等到郭光辉打完电话,杨秉章道:“郭场长,公安来了也解决不了问题,被挖断的小公路是占用村民的田土。何红富说得也有道理,田土是分给何家的,他挖自己的田土,犯不了王法。” “以前为什么不征用这些土地?引来这么多后患。” “欧阳场长和秦大江关系好,修公路的地是村里面免费让林场使用。欧阳场长不花一分钱,办成了这件事情,局里表扬过好几次。” 郭光辉听完,半晌不说话,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这是他来林场主持工作的第一件大事,如果处理不好,威信就要受到影响。他脑子飞速转了起来,还是觉得绕不过青林政府,道:“我们去找粟镇长,请他出面解决。” 郭光辉找到了镇上,粟明装作火冒三丈,骂道:“何家几兄弟真是狗胆包天,竟敢挖公路!这一次要好好收拾他们!郭场长,你放心,我会处理此事。” 挖断公路以后,林场和村民一直在对峙。 第二天上午,侯卫东、秦大江来到了镇政府。 粟明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侯卫东,心道:“这小子倒有些魄力,敢作敢为。”可是嘴上却没有放过侯卫东,严厉地道:“侯卫东,你竟然去挖林场的公路,胆子还真不小,这样做想过后果没有?” 侯卫东很无辜地道:“这不是工作组的行为,小公路所占的地是何家兄弟的。林场没有任何手续,他们是争取自己的权利。” 正说着,院外吉普车响了起来,郭光辉和杨秉章就走了进来。粟明也故意装傻,道:“老郭,刚才我问了秦书记和工作组,他们不知道何家兄弟挖路的事情。” 郭光辉向林业局汇报村民闹事之事,林业局感到了事情的棘手,紧急开了党组会,又听了欧阳老场长的意见,分管局长被一把手曾局长批评了一顿。 林业局一把手明确表态以后,郭光辉态度自然也就变化了。他道:“目前长江天然林保护工程启动了,不能随便占林地,我确实为难。昨天我请示了领导,今天来商量折中办法。” 经协商,镇里与林场达成协议:林场允许上青林公路穿过林场土地,而小公路要扩宽三米,所有权仍然归村集体,林场无偿使用。 得知了这个协议,侯卫东心头终于松了一口气。很快,林场公路毛坯就挖了出来,当公路进入独石村地界,又遇到了另一件恼人事。 谁敢动祖坟 进入独石村,在国有林和集体林交界处有一个大弯,这是整个公路重点建设地段之一。秦大江、侯卫东等人取出图纸,对着地形开始指指点点。 第24章 修公路逼宫镇领导(6) 秦大江对着一个坟堆道:“这个坟是李老头家的祖坟,好几个阴阳先生都说这个地方风水好。李老头大儿子在沙州市统战部当副部长,小儿子在临江县政府,女儿在沙州中学教书。李老头以前说过,修公路不准动他家里的祖坟。” 侯卫东没有基层工作和生活的经验,虽然知道祖坟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可是并没有切身体会,也没有过于在意。高长江站在几个石碑前,看着打扫得干净的青石板砌成的墓地,道:“这事还真有些棘手。” “别想在这修路。”一声巨吼在侯卫东耳边响起,震得他隐隐发痛。“这是我们老李家的祖坟,哪个人敢挖,我就要和他拼命。”一个瘦削的老头,裤脚挽在腿弯处,叉着腰,气势汹汹地道。 “老李,你看这地形,那一壁是石山,如果不拐弯,根本就上不了山。” 李老头的脑袋摇得如拨浪鼓,道:“这是我们李家祖坟,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挖了我家的祖坟。青林山这么大,你们不能换个地方?” 侯卫东解释道:“这条路线是经过交通局勘察的,施工难度最小,路线最近。修公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要支持。” 李老头固执地道:“我不管什么利国利民,谁也不能动我家祖坟。” 不管几人如何劝说,李老头就是这一句话。与这个固执的李老头一时也说不清楚,高长江带着人离开了大弯处。 在秦大江家里,高长江道:“修公路肯定不止涉及一处坟地,我们得制定一个标准,统一执行,免得一碗水端不平,惹来更多的事情。”又道:“李光中是沙州市委统战部副部长,应该懂道理。大江和他是同学,能不能给他说一说?” 秦大江道:“李老头这个坟特殊,阴阳先生说他这个坟风水好,他肯定不愿意搬。李光中每年都要回来烧香,虔诚得很,通过他来做这个工作,很难。”大家商量了一会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第二天,正好国土办欧阳林上山办事。国土办长期搞拆迁,侯卫东和秦大江就拉着他一起前往独石村,做李老头的思想工作。 欧阳林道:“李老头无非就是想要钱,多给他几百就能解决问题了。没有钱,思想工作是白费力气。” 秦大江道:“欧阳大学想得简单了,李老头祖坟风水好,一家人出了两个干部一个老师,要想挖掉这个好风水,李老头肯定跟你打架。” 果然,李老头看见秦大江等人,提起锄头就朝坡上走,根本不和秦大江交谈。秦大江追上去,他丢了一句,道:“谁敢挖老子的祖坟,老子要杀人,大不了一命赔一命。” 李老头长着一副中国老农的典型相貌,身体瘦小,面皮如核桃,充满着坚硬的纹路。他发了狠话以后,就用锄头使劲地挖土,似乎这土地和他有深仇大恨。秦大江、侯卫东、欧阳林等人轮番给他做思想工作,他闷头干活,将这些劝解当成身边的蛛丝,根本不加理睬。 李家堂客也跟了过来,她是一个头发完全白了的农村妇女,脸稍有些浮肿,慈眉善目地跟在男人后面,默不做声。 欧阳林在国土办工作,这种事情见得多,他悄悄地把侯卫东拉到了一边,道:“这是一个倔老头,干脆多加一点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肯定能让李老头搬坟。” 侯卫东对加钱一事并不太赞同,道:“加了钱,以后遇到迁坟的事情,要价只能越来越高。这个李老头是个老迷信,认定他这家祖坟风水好,态度很坚决,给钱可能也达不到目的。” 欧阳林哼了一声:“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情,办不到,只是价钱不够,这是特例,我认为可以把价钱提高一些。” 秦大江等人磨了半天牙,而李老头还是在地里不紧不慢地劳动。秦大江终于发火了,声音也高了:“老李,你的儿子也是共产党员,还是领导干部,要带头作出表率。如果因为你家的祖坟,影响了修公路,上青林七千人,每天骂你祖宗一句,也有七千句,看你的祖宗受不受得了!” 祖宗,就是李老头的逆鳞。他立起身来,把锄头在地上敲得梆梆响:“秦大江,你好歹还和我家光中称兄道弟。这几年光中为村里做的事情也不少,可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秦大江想着李光中给村里办的好事,口气软了,道:“李叔,修公路不容易,如果久拖,只怕修不成,你老人家明白事理,一定要支持工作。”他哄着李老头:“修路是造福上青林所有人的大好事,李叔肯定会支持的。以后公路修好了,光中的车就可以开到家门口,也方便你们一家。” 李老头还是不松口,又道:“修路我支持,出钱出力都愿意,反正有一条,不能动我家的祖坟。公路只要不过我家祖坟,我出双倍价钱,说话算话。” 欧阳林威胁道:“好话说了一箩筐,再不听,我们只有强行进场。”李老头眼一瞪,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们就别想打我家祖坟的主意。”欧阳林将李老头拉到一边,两人说了一会儿,李老头声音大了起来:“我给你一千块,挖了你家祖坟,你同不同意?” 第二次劝说工作就不欢而散。回到秦大江家里,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商量如何解决李老头的祖坟。商量了半天,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就三种,一是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并通过其子女一起做工作;二是暗中增加迁坟费用;三是强制迁坟。这三种办法,或是没效果,或是不可取。 秦大江倒了一盆酒出来,道:“我给李光中打了电话,他表态支持修路,并答应去做李老头的思想工作。从今天这种情况来看,他纯粹是敷衍我。” 欧阳林虽然是修路小组的成员,但是他并没有将修路一事放在心上,道:“侯主任,我在下青林工作挺忙,上来一趟不容易。这事你盯紧点,如果实在是有事,给我打电话。” 修路一事是侯卫东坚持而来,遇到难题别人能溜,他不能溜,必须得硬扛着。他给大家打气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偌大一个工程,难道真能被一座坟挡住?” 大话好说,事情难办,送走了欧阳林等人,侯卫东带着心事回到了小院子,一眼就看见办公室旁边的小屋打开了。这是习昭勇的警务室,侯卫东还是第一次看见此门打开。习昭勇跷着二郎腿,坐在桌子旁抽烟,在他对面蹲了一个人。桌子上摆了几张纸币、一本烂书,从封面看是一本算命的书,还有一包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烟,以及一些破烂。 他看见侯卫东在外面探了一下头,喊道:“侯卫东,这两天在干啥,怎么没有见到你?”侯卫东进屋坐下,道:“还是修路的事,被一座冒烟的祖坟挡住了。” 习昭勇当过兵打过仗,胆子大,眼界高,一般的乡镇干部他还真没有放在眼里。在上青林乡,他唯独看得起侯卫东,道:“修路的事你纯粹是瞎操心,今天有人捉来一条菜花蛇,三斤多重,晚上在我家里吃蛇肉。” “你给我蹲着,你给我算一命,看你算得准不准!” 那个蹲在墙角的人想站起来,被习昭勇吼了一嗓子,又蹲下了。他胡子留得老长,想必平时也是仙风道骨,此时可怜巴巴地道:“政府,算命是骗人的,我就是找点零花钱。” 习昭勇听到这里,知道这人肯定被劳教或是劳改过。因为从这两个地方出来的人才会动辄称“政府”,道:“你被判过刑,是不是?” 算命人老实地道:“前年才出来。” “什么罪?必须老实交代。” 算命人不好意思地道:“强奸罪。”强奸犯在监狱里是最低等的犯人,算命人为了这宗罪很是吃了些苦头,他道:“出狱后,我就靠劳动生活。” 习昭勇笑道:“算命也是劳动?” 算命人讨好地笑道:“政府,我只会算命,算命是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结合。”在习昭勇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下,他迅速蹲回墙角,偷偷地看了习昭勇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政府,我刚到这里,还没有来得及骗人,你就放我走吧,我保证以后不到上青林来。” 习昭勇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跟我来,我们到敬老院去,你的钱和烟就算孝敬五保户了。” 算命人一脸苦相,道:“我还没有吃饭,政府宽大,能不能给我留十块,我好吃碗豆花饭。”习昭勇怒道:“龟儿子还要讲价钱,信不信我关你小间?” 算命人不再言语,一张脸却变成了苦瓜,小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侯卫东忍住笑,道:“既然会算命,就帮我算算。”算命人抬头看了侯卫东一眼,道:“这位政府天庭饱满,三年之内肯定要升官。”习昭勇踢了算命人一脚,道:“废话,三年之后,如果没有升官,到鬼地方去找你?” 经过算命人这么一闹,侯卫东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回到房间,躺在了床上。“三年回沙州,真能回去吗?”想到了小佳,侯卫东就想起在沙州给陈庆蓉的承诺。尽管当时说得斩钉截铁,可是从现在的境遇来看,莫说回沙州,就算是调回青林政府,也不是一件易事。 “打扫办公室,修路,费尽心力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侯卫东在外人面前意志坚定,孤零零躺在床上之时,心灵中的软弱就溜了出来。 在梦中,他和小佳一起在湖边散步,湖光山色,风景如画。小道的前方,副院长济道林正狠狠盯着他,他分管学生工作,曾经多次告诫学院的主要学生干部在校期间不要谈恋爱。侯卫东是校系两级学生会干部,见到济道林站在前面,立刻要往后退。但是回头之际,又见到了陈庆蓉和张远征在后面,侯卫东和小佳慌不择路,扑通跳进了河里。 侯卫东见小佳慢慢地向下沉,拼命地向小佳游过去,想救她,可是他手脚无力,无论如何游,也到不了小佳身边,眼见湖里飘起了小佳的长发,他惊恐万状地喊叫着。 被习昭勇抓住的算命先生在岸边跳着脚拍着手,大笑:“侯卫东,我给你算一命。” 被吓醒以后,侯卫东猛地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冷汗直流。看到眼前的真实景物,侯卫东这才清醒了过来,想着梦中的情景,他心绪不宁,如一匹受伤的狼,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走了无数圈,他站在窗边,看着后院的落寞假山以及假山上同样落寞的小草,对自己道:“想这么多有屁用,无论如何要把手里的工作完成才行。” 早上起来,侯卫东一个人就朝李老头那里走去。站在山坡上,远远地就看到李老头破烂的石房子,石房子有一个中年人在进出。 由于上青林山上不通公路,修房子如果用砖,运输的费用就和材料钱相差不多。山上很多人家就地取材,用石头来修房子,石头房子当然就不太齐整,安全性也不如砖房。 侯卫东看着这座石房子和中年人,心道:“这个中年人想必就是沙州统战部副部长李光中,既然能当上沙州的领导,想必也通情达理。”带着一线希望,他就朝李老头走去。 在房门口,侯卫东招呼道:“李大爷在不在家?”李老头从屋里走出来,见是镇里面的干部,就气鼓鼓地道:“这位干部,不要来劝我,没有用。” 李老头说了一句,就不再理睬侯卫东,径直回了屋。侯卫东厚着脸皮,道:“李大爷,你听我给你讲。” 一位中年人从堂屋走了出来,问道:“这位同志,有什么事情?”从中年人的穿着及相貌,侯卫东断定此人就是李老头的大儿子李光中,礼貌地道:“李部长,你好,我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侯卫东,给你汇报一件事情。” 李光中听说是驻村干部,脸上表情也没有多大变化。他站在门口,自顾自地抽了一口烟,道:“请问有什么事情?” 侯卫东感受到了李光中的居高临下,他不卑不亢地道:“上青林准备要修公路,公路要从青林林场往上走。”他指了指李家祖坟方向,道:“得从这个方向上山。” 第25章 修公路逼宫镇领导(7) 李光中四十来岁,穿了一件白衬衫,很有些领导风度,他淡淡地道:“修公路是好事,我支持。”话未说完,屋里就传来李老头的声音,“他们修公路,非要从我们家里的祖坟经过。秦大江不是东西,欺负我们李家。” 李光中客气地道:“中国人传统就敬重先人,如果要挖掉祖坟,我父亲会很难接受,能不能改一改设计,不从这里通过?” 侯卫东解释道:“公路是请交通局来勘察和设计的,主要是考虑山形。你看这边山形,两边都有陡崖,而且是大块的硬石头,根本无法修路。如果要改道,工作量将成倍地增加。” 李老头走到了门口,道:“这位干部,就算你说翻了天,都不得行。”在外地当官的儿子回来以后,他的底气更足了。 这时,屋里响起了一阵电话铃声。李光中转身回屋,从屋里取出来一个大哥大,他站在门外,当着侯卫东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赵书记,你好,怎么想起我了?” “难得赵书记有心,好,好,晚上我到益杨来,一定来。” 大哥大要一万多元钱一个,镇里面只有镇长秦飞跃和书记赵永胜两人才有大哥大。看着李光中打电话的淡定样子,侯卫东在心里骂道:“有个大哥大就了不起?”李光中打完电话,很随意地道:“益杨县委赵林书记真是客气,早上他的驾驶员看到我的车,就约我晚上吃饭。” 侯卫东在李家父子面前碰了一根软钉子,悻悻而回。爬上了山坡,他仔细看了看李家老屋,无奈地道:“真是一根老四季豆,油盐不进。” 数次做工作都没有效果,激发起了侯卫东的好战情绪。他上了坡,也没有回家,径直跑到了秦大江家里。 秦大江穿一件背心,正在后山上打石狮子。这是一个半成品,狮子的头部形状已经出来了,地上还摆着两对小狮子,眼睛、皮毛等都颇为精致。 “怎么不打大狮子?大狮子可能还要值钱些。” 秦大江放下手中的工具,喝了一大口水,道:“没有公路,这些狮子只能由马帮驮下山。狮子大了就没有办法,如果路修好了,我就开始做大狮子。在广东,一对大狮子要值几万元。” 侯卫东坐在石狮子上,道:“我又到李老头那里去了,思想工作一点用都没有。” 秦大江也没有好办法,道:“这李老头认死理,总认为他的祖坟风水好。我们现在是狗咬乌龟,找不到地方下口,实在做不通工作,老子就硬来。” 硬来,说起来轻松,做起来还真难。李光中是从上青林走出去的干部,在益杨县当农业局长的时候,曾经为上青林乡办过不少好事,真要挖他家的祖坟,还真下不了手。 “任何人都有弱点,这个李老头有什么弱点?”回到了自己的家,侯卫东做任何事情,都在想着如何解决坟地问题,却别无良策。 晚上,又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在梦中,他搂着长发女子在舞厅里旋转,慢慢享受着浪漫十分钟。这个梦十分真实、细腻,梦中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个女子的温润身体以及长发擦到脸上的瘙痒,只是女人的面貌不甚清晰。 “午夜的收音机,还在重复那首歌……”舞厅播放着一支熟悉的老歌,旋律中有一丝忧伤,侯卫东与梦中的女人越抱越紧,眼看着就到了喷发边缘。突然,习昭勇和那位算命人神秘地出现在侯卫东面前,随后一队日本兵挺着刺刀从舞厅外面冲了进来。侯卫东拉着长发女子拼命地跑,到了一个山口,毫不犹豫地纵身往下一跳,身体就在空中飘啊飘,落在了数百米远的地方,安然无恙。 只是落地以后,那白衣女子却没了踪影。从梦中醒来,侯卫东独自在发呆,这个梦在情节上如此的荒诞,细节上却无限接近真实。而且,一天两梦,小佳和长发女子各出现一次,算命人的肮脏身影却接连出现两次。 “这个狗日的算命人,总是扰人清梦。”侯卫东骂了一句,突然,他灵光一闪:“李老头既然是一个老迷信,那我们以毒攻毒,以迷信对付迷信,找那个算命人去劝说李老头。” 侯卫东兴奋地下了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开始策划方案,思路渐渐清晰起来。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还是耐着性子将办公室打扫干净。等到9点,他终于看到习昭勇的房门打开了。 习昭勇只穿了一件短裤,他在房间里做着俯卧撑,听到侯卫东的请求,奇怪地问:“什么,要找那算命的,找他干什么?” 等完侯卫东解释,习昭勇忍不住笑了起来:“侯老弟,你还真有性格,不达目的不罢休。那个算命的邢半仙,早就被我放了,现在也不知在什么地方。” 侯卫东有些失望,道:“不知这附近还有没有半仙?” 习昭勇用毛巾揩了揩身上的汗水,道:“这附近的半仙,多半和李老头熟悉,要想办成这事,只能找外地人。”看着侯卫东失望的表情,他笑道:“今天下青林赶场,这家伙是老油条,说不定会溜到了下青林。” “习哥,我们这就下去找他。” 习昭勇有些不愿意,侯卫东抱拳道:“习哥,帮帮忙吧,这李老头只有半仙一类的人物才能对付,中午我请你喝酒。”习昭勇是爱恨不假于颜色的人物。他看得起侯卫东,也就不掩饰对他的友好,“我刷了牙就下山,侯老弟的事情,我一定帮到底。” 下青林场,人来人往,热闹得紧。赶场的人们将公路堵得死死的,拉煤的大车在人群中缓慢地穿行着,速度就如爬行的蚂蚁。 习昭勇和侯卫东两人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到了最偏远的场口。习昭勇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算命人,他似乎洗了澡,脸上的长须看上去很是飘逸,正拉着一个年轻女子的手掌,一脸高深地侃侃而谈。 等到他接过女子递来的钱,习昭勇和侯卫东就出现在他的背后。习昭勇拍了拍算命人的脑袋,道:“邢半仙,今天生意如何?” 邢半仙摸了年轻女子的手,还赚了二十元钱,正在高兴的时候,头上被人从背后重重地拍打了两下。他恼怒地抬起头,就看到“政府”皮笑肉不笑的脸。 “我没有做什么,坐在这歇脚。” 按照事先计划,习昭勇取出手铐,哗地套在了邢半仙的手上,道:“你这个139,又在做什么?” 刑法139条是强奸罪,在监狱里,139就代表着强奸犯。139在监狱里地位也极低,凡是被命名为139的犯人,除了被欺负以外,还干着监狱里的脏活、累活。邢半仙被揭了短,垂头丧气地跟着习昭勇,来到了场外的一片竹林里。 习昭勇数了数邢半仙的钱,调侃道:“半天时间,就骗了四十三元,你这生意倒好得很。”他提高声音:“全部没收。” 邢半仙还是老一套,道:“政府,给我留十元饭钱,我现在早饭都没有吃。”习昭勇道:“这位政府有话给你说,你认真听好,事情办好了,这些钱全部还给你,包括昨天的。” 邢半仙是老江湖,他知道和公安打交道占不到什么便宜,仍然哭丧着脸。 侯卫东仔细地讲了事情经过,道:“俗话说,卤水点豆花,一行服一行。你的任务就是说服那人迁坟。”习昭勇在一旁威胁道:“这事你不要乱说,你只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以后就别想在益杨混了。各地派出所我都有熟人,一个电话过去,够你喝一壶的。” “岂敢,岂敢。”听说是这事,邢半仙心里就轻松下来。这正是他的老本行,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一个迷信老头,还不是一件易如反掌之事。但是,他并不想轻易答应,叫苦道:“政府,我已经改邪归正,这些事还是另找高明。” 算命人一向老实,侯卫东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拒绝,就看了习昭勇一眼,等着他说话。习昭勇上前就给了邢半仙两脚,道:“你他妈的少给我来这一套,这事必须办好,办不好,让你脱一层皮。”邢半仙本想讲条件,没有想到这个公安态度如此蛮横,比狱警更厉害,只得讨饶道:“政府,我这就去办。” 邢半仙垂头丧气地上了山,他在一块水田里重新洗脸,又梳理了头发,整理他的仙风道骨。 三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山顶,指着李老头的房子,侯卫东道:“李老头的祖坟就在房子左手面那个石坡前面,你一定要说服他搬走。” 邢半仙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李老头的房子,道:“政府,这家祖坟的风水还真是好,子孙后代当官又发财。” 习昭勇道:“少说废话,你快点下去。” 邢半仙蹲在草丛中,又看了一会儿,道:“要让我做这事,我也有条件,否则,我宁死不屈。”听到最后一句话,习昭勇差点笑了起来,“什么条件?只要不过分,我可以考虑。” 邢半仙眯着眼睛,道:“正所谓盗亦有道,我要到山上去寻一寻,找一个与那家风水相当的坟,这样我才劝他迁坟,要不然要损了阴德。” 习昭勇点头道:“这个可以。”然后还给邢半仙五元钱,道:“我也不怕你溜走,昨天十元,今天四十元钱,我都扣了,这家人如果将坟搬走,我就把钱还给你。” 侯卫东真的害怕他逃跑了,就道:“如果成功了,我再给你二十元钱。”邢半仙讨价还价道:“这事不容易办,五十块钱。”侯卫东咬了咬牙,道:“三十五块,不讲价了。”邢半仙笑眯眯道:“好,就这样说定了。” 习昭勇恶狠狠地道:“明天上午10点钟,你必须到李老头家,我再说一遍,必须完成这事。否则,你就别在益杨混了。”等到邢半仙背影消失,他道:“侯疯子,这三十五元没有地方报账的,何必为公家办事如此认真。” 侯卫东道:“只要把事情办好,这点钱又算什么?” 利用算命先生来做工作,这不符合政府办事的程序和规矩,算得上是歪招。若是上纲上线,就是严重的违纪,只有侯卫东这种半脱离组织的人才想得出来。 第二天,侯卫东一早就把习昭勇拉起床,又不由分说,将他拉到了豆花馆子。他虽然来到上青林的时间不长,却也算上青林的名人了。两人离开的时候,姚瘦子热情地招呼道:“侯大学,今天中午过来吃饭,我弄了一笼新鲜的肠子。” “给我留下来,中午我和习公安过来喝酒。” 习昭勇当过侦察兵,身体极好,侯卫东身体也不弱,两人都走得极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前天来过的山顶,找了一个可以俯视李老头家的坡顶。两人就坐了下来,一边聊天,一边观察着李老头家。 9点50分,一条人影出现在李老头的家门口,站在山顶往下看。由于距离原因,只能看见邢半仙大概的样子。 邢半仙穿了一件长衫,长长的胡须和衣衫随风而动,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他在屋外走了一圈,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李老头就从屋里走出来。 两人站在屋外说了几句,就进了屋。 见两人进了屋,侯卫东笑道:“看来这事多半成了,邢半仙其实长得还可以,如果精心打扮一下,还有几分得道之人的样子。” 习昭勇手里提了一个陈旧的军用水壶,随意地喝了一口,道:“这事办成了,算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如果办不成,老弟还得再想其他的招数。”看着山下,他显得很沉静,眼神遥远,和平时凶巴巴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习哥,听说你打过越南?怎么分到了青林派出所?” 半空中,几只老鹰在盘旋。 习昭勇又用军用水壶喝了一口水,道:“我们33军是第一批参战,打了好几场血战。我们连顶在最前面,百多精壮的小伙子丢在了老街。后来转业到益杨公安局,到了青林派出所。” 两人聊了一会儿,邢半仙和李老头走了出来,到山上转了一圈,然后李老头又将邢半仙送下山。 侯卫东很有些高兴:“李老头肯定被邢半仙蒙住了,此事成了。”习昭勇点点头,道:“如果事情办成了,就让邢半仙拿钱滚蛋。” 第二天,侯卫东和秦大江到了李老头家里。令秦大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李老头爽快地同意迁坟,只是提出了具体迁移地点,这个迁移地点正是邢半仙看上的风水宝地。 第26章 马县长表扬人不点名(1) 汇报工作 侯卫东忙于修路大计,经常吃住在村民家里。村民们对修路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这位“修路的疯子”得到了村民的善待。每天劳动结束,就有村民邀请他到家里去吃饭。村民们多数都在前院后山里放养着山鸡,这也是制作风干鸡的原材料,自从村里开始修路,丧生于侯卫东口中的山鸡直线上升。 10月3日早上,侯卫东正要出门,高长江把他叫住,道:“老弟,你到工作组也有些时间了,我怎么没有看到你到镇里去?”侯卫东手里拿着图纸,道:“没有时间,工地上事情多得很。” 高长江语重心长地道:“老弟,你在山上做这么多的事情,不到镇里去汇报,镇里没有人知道,你做得再好也是白费力气。” 侯卫东接受了高长江的意见,道:“我先到工地上去看一看,然后再到镇里去找粟镇长报告工作。” 高长江指点道:“你要给粟镇长汇报,更得给主要领导汇报,一把手才起关键作用。” 侯卫东带着图纸到了工地,原本想10点钟下山,结果到了11点才脱身,下了山已是临近下班。 杨凤正在吃瓜子,剥下来的瓜子壳堆得满满的,见侯卫东在门外探头探脑,笑着招了招手,道:“侯大学,来吃瓜子。” 侯卫东笑道:“杨姐,我看大楼都空了,只有你还在坚守岗位。” 杨凤嘴里飞出来的瓜子壳就如跳水女皇高敏,在空中翻出了一个漂亮曲线,落在了桌子上:“办公室的人命苦,每天都要坚持准时上下班。上个月,县政府抽查值班情况,好几个单位被通报了。” 得知镇领导都不在,侯卫东夹着图纸一时不知朝哪里走。杨凤神神秘秘地道:“侯大学平时得提防小人,上青林工作组有人在镇政府说过你的坏话。” 侯卫东头脑发懵了,道:“说我的坏话?我就是一个小办事员,干吗说我?” 杨凤撇了撇嘴,道:“有些人不办正事,唯恐天下不乱,专门挑拨是非。说你屁股没有坐热就要修路,是出风头,还说你和池铭在耍朋友,晚上住在池铭家里。” 前面的事还有些影子,后面的事则完全是诬蔑。侯卫东气愤地道:“工作组这么多人都在伙食团吃饭,难道都是和池铭耍朋友?杨姐,是谁这么坏,给我说说,让我有所防备。” 杨凤和田秀影历来有矛盾,顺势就将田秀影出卖了:“侯大学,我今天说的话千万别让田秀影知道,你心里明白就行了。” 侯卫东气不打一处来,他到了青林山上,只和田秀影见过三次面,说过的话也不超过十句。这人毫无缘故地在办公室说坏话,真不知她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他本想骂田秀影几句,可是想起杨凤的快嘴,把骂人的话咽进了肚子里。等到正式下班时间到了,侯卫东主动邀请道:“杨姐,我请你吃饭。” “有心请我,就另找时间,今天儿子回来了,我得为他做好吃的。” 侯卫东一个人就到街上吃豆花饭。经过一个小卖部时,粟明恰好从小卖部走了出来,见到东张西望的侯卫东,道:“侯卫东,你找谁?” 侯卫东老老实实地道:“我从山上工地上来,准备给粟镇长汇报修路进展。”粟明扬了扬手里的益杨红,道:“跟我走,到我家吃饭。” 粟明的家布置得很平常,与青林镇其他人家差不多,只是在客厅有一个书柜,里面有几十本书。粟明见侯卫东注意力在书柜上,道:“那是以前买的书,这几年很少看书了。” 进了里屋,镇长秦飞跃、副镇长晁杰、计生办黄正兵、农经站黄卫革正在搓麻将。侯卫东恭敬地打了招呼。秦飞跃点了点头,继续摸牌。计生办黄正兵看见侯卫东抱着图纸,就道:“侯大学,抱的啥子宝贝?” “公路图纸。” 秦飞跃听说是图纸,哼了一声,道:“刘维这人钻到钱眼去了,没有一点知识分子的样子。如果不是高志远的关系,谁会理他!” 侯卫东恭敬地道:“能拿到图纸多亏了粟镇长和黄站长关心,如果不是在基金会贷了一万元,刘维也不会给图纸。” 基金会贷款并不需要秦飞跃签字,但是他来到青林镇以后就订了规矩,凡是大笔贷款都要报告。秦飞跃听到侯卫东贷款一万元,而自己并不知道,就用眼角瞟了粟明一眼。 粟明眼观六路,将秦飞跃的眼神看得清楚,解释道:“侯卫东在家里借了五千元,只拿到了独石村那一段图纸,尖山和望日就不愿意动工。我看这不是办法,和黄卫革商量以后,让侯卫东以私人名义从基金会贷一万元,算是预付款,这事还没有来得及给秦镇报告。” “什么叫做以私人名义贷的款?修公路的钱最后还是要由镇财政解决。” 粟明笑道:“秦镇,我这可是按照你的观点办事,放水养鱼,必须先把塘子筑起。上青林资源丰富,修路就等于筑堤,堤坝筑好了,才能更好更多地放水。” 秦飞跃一边摸牌,一边道:“修路是上青林七千人民共同心愿,可以作为青林镇政府1993年的民心工程上报县政府,马县长正在提倡全县办交通,说不定还可以争取到资金。”他对站在一边的侯卫东道:“这小伙子不错,很有想法,又有干劲,是个做事的料。” 下山一次,侯卫东和一个镇长和两个副镇长吃了饭,基本上达到了预期目的。等到秦飞跃等人去上班,他高高兴兴地返回了上青林。 小佳上山 走到小院,杨新春站在邮政代办点门口,道:“侯大学,张小佳打电话过来,说是星期六下午她要到山上来。”由于侯卫东接过了她手中的扫把,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去经营小店和打理邮政代办点,她对侯卫东很有善意。 侯卫东没有掩饰他的喜悦,闻言一跳八丈高。 星期六恰好是赶场天,侯卫东买了菜,东转转西转转,好不容易才磨到吃午饭时间。吃了午饭,一溜烟地下了山,然后在青林镇场口等待。每来一辆客车,他都紧盯着车厢,结果一次又一次地失望。等待是幸福的煎熬,下午6点,望眼欲穿的侯卫东又见到了一辆客车。客车很挤,除了在县城上车的人有座位,其他人都站着。他跳上客车,站在车门口,一眼就见到身穿红衣的小佳,他如推土机一般用力挤了进去,惹来了一片抱怨声。 小佳看着脸色黑红且只知道傻笑的侯卫东,眼睛有些湿润了,与侯卫东手拉着手下了车。 “怎么晒这么黑?” “怎么这么晚?” 两人基本上异口同声,问完以后,同时笑了起来。小佳挽住了侯卫东的胳膊,道:“原本计划上午出发,结果单位临时开会。散会以后我就去坐车,午饭都没有来得及吃。” 听说小佳还饿着肚子,侯卫东心痛万分,马上牵着小佳到了青林场镇饭馆。青林场镇饭馆只在中午营业,晚上全部关门闭户。被侯卫东敲开以后,餐馆老板从冰箱里拿肉解冰。侯卫东和小佳相对而坐,只顾互相看着,并不在意餐馆做菜的速度。 吃完饭,已过7点,侯卫东和小佳来到了山脚。夜幕下的群山很是深沉,阵阵风来,树林发出的声音就如大海的波涛声。 小佳没有见到过这等景色,既惊奇又有些害怕。侯卫东紧握着小佳的手,自豪地道:“强盗都被我们抓干净了,不用怕,我们只管欣赏大自然的美景。” 到了青林山顶,天已黑尽,站在山顶回望山下,只觉得森林如海,深不可测,不知隐藏着多少强盗、野兽或是鬼怪。小佳从未见过如此景色,畏缩地拉着侯卫东,道:“还有多远?我们赶紧走。” 在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中,侯卫东牵着小佳,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了小院子。看到这一幢小楼以后,小佳这才感到了文明的痕迹,她松了一口气,道:“幸好还有楼,否则我真以为时光倒流了。” 杨新春刚从邮政代办点走了出来,见到侯卫东和一个年轻女子站在昏暗的路灯下,道:“侯卫东,这是你的女朋友?怎么才回来?” 侯卫东骄傲地道:“杨大姐,这是我的女朋友张小佳。” 杨新春走到近处,看了张小佳的穿着打扮,夸道:“好漂亮的沙州妹子。”她热情地道:“你们吃过饭没有?我煮了一大锅稀饭,你来端一盆。” 侯卫东没有客气,道:“谢谢了,我等一会儿就来端稀饭。” 上了二楼,见高长江家里关了门,侯卫东就把小佳直接带回了家。进了门,他关紧房门,打开前屋的灯,然后抱着小佳进了黑暗的后屋。 小佳被侯卫东拦腰抱了起来,她摸着粗硬的头发,呢喃道:“我想你。”长吻之后,侯卫东和小佳已倒在了床上。小佳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的衣裤很快就被脱了下来,听到“哗”地解皮带的声音。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腹中如着火一般。当同样的火热进入身体以后,小佳长长地“啊”了一声,这让侯卫东如痴如醉,他猛地加大了冲击的力度。 结束了爱之旅,他们仍然紧紧地搂在一起。两地分居的生活,让他们格外珍惜短暂的相聚时光。 躺了一会儿,侯卫东道:“今天晚上你住这里,我去睡招待所,这个地方封建,有人专门饶舌,我必须要注意影响。”小佳没有想到侯卫东还要去住招待所,很是失望,不过考虑到特殊的环境,还是点头同意了。 穿过了后院的假山和花园,侯卫东在池铭隔壁找到了田秀影。田秀影声音很大,笑得很是暧昧:“现在是什么时代,女朋友来了还住招待所,想得出来。” 侯卫东解释道:“我们还没有结婚。” 池铭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她与田秀影是面和心不和,道:“刚才杨新春说侯大学的女朋友来了,明天早上我做包子,给你们两人留几个。”田秀影并不急于拿招待所钥匙,说着些调侃的话,看到侯卫东狼狈的样子,心里有了强烈的满足感。 拿到招待所钥匙,侯卫东这才知道招待所就在四楼,心道:“住招待所真是脱了裤子放屁,不过有小人在旁窥视,没有办法。” 他到杨新春家里端了一盆绿豆稀饭,两人就着咸菜喝稀饭,只觉稀饭的味道好极了。喝完绿豆稀饭,侯卫东来到四楼,他打开招待所的电灯,又点上蚊香。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到二楼。他用电饭煲烧了一锅开水,让小佳在走廊左侧的洗澡房里洗了热水澡。等小佳洗完,他提了两桶冷水进去,“哗哗”地冲了一个痛快。 两人清清爽爽地站在走廊上,吹山风,品青林茶,在不知名的小虫伴奏下,欣赏着上青林干净而纯粹的夜色。 “今天上午,我在沙州遇到了蒋大力,把你的电话留给了他。”小佳头发还是湿的,空气中有着洗发水若隐若无的香味,以及小佳特有的气息。 在沙州学院,侯卫东最好的朋友就是蒋大力。毕业之后,蒋大力便南下深圳,一直没有消息,听到这消息,他高兴地道:“哇,这小子在干什么?这么久了,一直联系不上他。” “他给了一个传呼机号码,让你给他打电话。” 传呼机虽然不断在降价,可也要两千多元一个,在县政府工作的刘坤就有一个。如今听到蒋大力也配上了传呼机,侯卫东连传呼机怎么用都不知道,心里就有了失败感,他暗下决心,“自古华山一条路,我在上青林,一定要努力拼搏,早日配上传呼机,早日调回沙州。” 凉风顺着山沟吹了上来,远处的森林发出阵阵涛声,就如一曲雄壮的交响乐,极富表现力。当人处于黑暗的森林之中,风声会让人不寒而栗,但是远离了森林,处于安全环境之下,森林、山风、兽吼皆让人心神俱醉。 小佳把头靠在了侯卫东的肩头上,道:“我想调到青林镇工作,我觉得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在哪里都一样的。” 侯卫东心里感动,道:“你这傻女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调到青林这种穷乡僻壤做什么?不仅你父母不会同意,我也通不过。”他紧紧握着小佳的手,道:“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能调回沙州,你要相信我。” 如何能调回沙州,侯卫东一点底都没有,但是他要在小佳面前表现出强烈的信心。聊了一会儿,莫名的情愫又在身上荡漾,他拉了拉小佳的手,道:“进屋吧,外面蚊子多。” 小佳闻弦歌而知雅意,她故意道:“屋里热,外面凉快,就在外面多站一会儿。”话虽如此,她还是主动朝屋内走去。 小佳洗了澡以后,换上了侯卫东的宽大t恤衫,休闲而随意。这也方便了侯卫东,他的手顺着衣服轻松地探了进去,只觉触手处一片火热。 到了凌晨1点,侯卫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二楼小屋,上了四楼招待所。招待所很久没有人住,灯光昏暗,散发着浓重的霉味。他站在窗前,俯瞰伙食团旁边的住宿,道:“若不是田秀影,我何必从天堂搬到地狱。” 一大早,侯卫东来到了伙食团,田秀影用意味深长的眼光打量着他,道:“侯大学,昨晚睡得好吗?我看到你12点才关灯,怎么起得这么早?” 侯卫东在心里骂道:“这个长舌妇,吃多了没有事干。”嘴里却是一本正经:“招待所蚊子太多,下一次建议打点药水。” 田秀影撇了撇嘴,道:“现在大学生都是住在一起的,没有人像侯大学这么傻。” 侯卫东在伙食团借了盆子,端起热气腾腾的稀饭和包子,脚上如安了风火轮一样,噔噔地格外有力,几步就蹿上了二楼。 小佳对着化妆用的小圆镜梳头,见侯卫东进门,便嗔怪道:“怎么屋里镜子也没有一个?”女人梳头,男人刮胡子,这是区分性别的典型动作。侯卫东见到了梳头的小佳,禁不住又蠢蠢欲动,将小佳抱到了怀里。 “别动,让我梳头。” “等一会儿梳头,反正会再乱的。” 又是一屋春色。 青干班 毕业以后,国事和天下事太缥缈,想管也管不了。在生存压力下,侯卫东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现实问题上,这是每一个心怀理想的年轻人必然要经过的心路历程。 侯卫东暂时没有长期目标,中期目标是三年内调回沙州,短期目标是修好公路。 第27章 马县长表扬人不点名(2) 有了这个短期目标,侯卫东在上青林场镇的生活也就不觉得难过。星期一早上他在姚家馆子吃了豆花饭,回到办公室就开始打扫卫生。他一边打扫卫生一边自嘲道:“刚刚参加工作,就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还有一间会客室,我比县长还要牛。” 高长江从杨新春的邮政代办点出来,站在办公室门口,道:“刚才接到蒋书记的电话,让你到益杨党校参加青干班,时间一个月。” “这是哪根神经发了,让我去青干班。”侯卫东觉得这青干班莫名其妙。 “能够参加青干班的,都是有前途的年轻人。侯老弟,这是好事,赶紧去准备。”高长江话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却纳闷:“这是怎么回事情,听蒋有财说,赵永胜对侯卫东很不感冒,为何又要送他到青干班?” 侯卫东心里全是工地的事,道:“我马上到工地上去,把修路的事情交代给秦大江和曾宪刚。” 听说侯卫东要去青干班,曾宪刚道:“秦书记,把几个兄弟伙约起,今天中午到我家去,我们给侯疯子饯行。疯子到了青干班,肯定要当官,我们先祝贺再说。” 旁边一位正在搬片石的村民道:“侯领导,你是个实诚人,早就应该当官了。”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侯卫东已经融入其中,他与村民们有说有笑,极为融洽。 有村民大声道:“侯疯子,刘工来了!” 见到刘维,侯卫东指着一处弯道,道:“这是最大的一个大弯,刘工快来看一看,符不符合标准?” 秦大江目光直接越过了刘维,对其身后人热情地道:“高书记,你回来了。” 上青林历年来走出去的领导干部并不多,高志远职位最高,沙州市人大主任,正儿八经的正厅级干部。这次他回到家乡扫墓,并没有惊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从小路上了山,回到老家扫完墓以后,就来到了修路工地。此时他穿着一件夹克衫,敞开着,很随意的样子,看着火红的劳动场面,不觉回想起当年红旗飘扬修水库的岁月,很感慨地对身边随行人员小周道:“那些年虽然做了很多可笑的事情,可是当年搞的水利建设,在今天仍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所以,我们看问题得有历史眼光。” 高志远认出了秦大江,道:“你是秦二娃,你爸爸还好吗?” “我爸前年就走了。” “走了?你爸身体很好啊,现在也就七十岁,怎么就走了?当年你爸可是一条好汉,修下青林水库时,带着上青林一千民兵,奋战了七天七夜!”高志远听到故人离开,不禁有些唏嘘。 看完毛坯路,高志远表扬道:“秦二娃,这条路当年我想修而没有修成,你们把我的梦想实现了。” 秦大江是真心对侯卫东好,他明白政府官员最想什么,就趁机向高志远推荐道:“高书记,修路最大的功臣是侯卫东。没有侯卫东,这条路还要拖上几年。” 高志远转过头看了一眼侯卫东,道:“你是新分来的大学生,我听刘维说过你的事。”刘维是高志远娘家亲戚。国庆之时,刘维带了一些益杨老山菇到高家,顺便说起了上青林修路的事情。高志远就把此事记在了心头,这次扫墓之后他突然提出去看修公路的现场。 侯卫东恭敬地汇报道:“我是沙州学院法政系1993年毕业生,今年参加了益杨公招,考了第二名,分到了青林镇政府。修路是上青林干部群众的心愿,我只是跑跑腿。” 上青林没有通公路,这是高志远心中难以忘记的遗憾。听说一个新毕业的大学生,竟然想修上青林公路,这让他既欣赏又有三分怀疑,问道:“你在镇里任什么职务?” “我今年才分到益杨镇,现在是青林政府驻上青林工作组的成员。” 高志远自然明白工作组的意义,他没有再说什么,道:“带我去看一看工地。”他一边走,一边询问修路的具体问题。侯卫东这一段时间天天泡在工地上,对整个公路的修建情况和地形地貌烂熟于胸,对高志远的问题基本上是脱口而出。 “你是学政法的,怎么对修路的技术这么熟悉?” “业务知识都是刘工教给我的,其实我也没有完全掌握,是半罐子水。” 虽然公路等级很低,可是已经基本成形,这让高志远很是高兴。他兴致勃勃地又要上山,随行的沙州人大办公室小周就劝道:“我给小艾打个传呼,让他把车开过来就是了,再走上山,身体会吃不消的。” 高志远摆摆手,道:“这青林山上空气新鲜,爬爬山,对身体有好处,你就不必管我了。” 高志远是上青林人,又在山上工作多年,一路上,都有修路人跟他打招呼。而侯卫东这一段时间,天天泡在公路上,与这些修路的村民关系处得好,村民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还有人大声叫着“侯疯子”的绰号,开着些粗俗的玩笑。 看完工地,众人都走出了一身汗。高志远看到远处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心情十分舒畅,对周围的村民干部道:“公路修好以后,我一定要过来看看,修路是当年上青林乡所有干部的心愿,终于在你们手里变成了现实。我们老了,这个时代属于年轻人。” 侯卫东想着修路的资金实在短缺,大着胆子道:“高主任,镇里财政紧张,修路资金上有缺口,碎石铺好以后,请您想办法解决部分资金。” 高志远想了想,道:“我在这里也不打官腔了,青林山是我的家乡,我也应该为家乡做点贡献。我去给交通部门打一个招呼,免费或是低价提供压路机。至于钱,我去找找沙州交通局,看他们有没有支持乡镇公路建设的专款。”听到高志远的表态,侯卫东高兴得拍起手来。村里干部在他的带动之下,也跟着拍了起来。 高志远下山之际,把侯卫东叫到了身边,道:“农村工作很锻炼人,要在基层好好干,一定能够大有作为。侯疯子,这个绰号好,说明你和青林人民打成了一片。” 高志远走后,侯卫东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关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句话,经常在七八十年代的文艺作品中看到,在没有具体感受前,以为是虚言。可是今天见到了沙州市人大主任,得到几句鼓劲的话,自己就热血上涌,结实的心脏也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至于吗?虽然高志远官大,也没有必要这么激动,看来还是修炼不够。”侯卫东还是忍不住想起了高志远和蔼的面容、亲切的谈话:“难道,这就是上天掉下来的机遇?我的努力终于取得了回报!” 交代了公路上的事情,侯卫东到青林镇政府取过报名通知。在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他这才风尘满面地下了客车。 益杨党校位于城南,是一个老党校。党校院子不大,典型的政府机关样式,一溜大楼,四平八稳,左右对称。大楼前面是一个操场,有两个篮球场,右侧是几张用水泥砌的乒乓台子。 报到以后,侯卫东取过党校发的搪瓷杯子、笔记本和学习资料,来到寝室。 一个年轻人躺在床上抽烟,见到侯卫东走进来,如老朋友一般扔过来一根烟,道:“你是侯卫东?久闻大名了。”侯卫东有些糊涂,问道:“我有什么大名,请问你是?” “我叫任林渡,李山镇的。我也是公招考生,你是沙州学院法政系的,考了第二名。” 来人是自来熟,侯卫东也就不拘束,笑道:“原来我的老底都被人摸光了。” 任林渡道:“我有十名公招人员的名单及详细情况。这十个人就是以后益杨的政治明星,这关系我得留着。现在关系就是生产力,有九条关系就有了九条路子,不用好天理难容。” 对于这期青干班的规模、意义、组织单位等情况,侯卫东很茫然。他见任林渡很健谈,问道:“听说这一期青干班是团委组织的,我又不是团干,不知为何把我通知来?” 任林渡惊奇地看了侯卫东一眼,道:“你真的不清楚,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真不明白。” “我现在是镇团委副书记,你在镇上做什么?” “我在上青林工作组,现在都不知道属于哪一个部门。这一段时间主要工作就是修路。”侯卫东又问道:“镇团委还设有副书记吗?青林镇就只有一个团委书记,没有设副书记。” 任林渡彻底晕了:“老兄,你是怎么混的?不少镇并乡以后都有工作组,工作组远离政治中心,领导看不到你,不了解你,如何提拔你?” 侯卫东在青林山上,天天就泡在工地上,和村民混在一起,聊的话题除了公路就是喝酒,好久没有和外界接触,虚心地问道:“青干班具体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你给我说说。算了,到吃饭时间了,我请客,到外面炒两个菜,边吃边聊。” 任林渡神神秘秘地道:“隔壁两人也是公招的,我把她们叫上。”他出去不久,就带着两名女子走了过来。 党校外面馆子不少,任林渡选了一个鱼馆。两男两女皆刚刚走出校园,又同样分配在了乡镇,共同话题很多,坐下不久就聊得热火朝天。 杨柳个子娇小,长相一般,气质还不错,她举着酒杯,道:“我们十名公招生,这一次终于见面了,敬两位大哥。” 任林渡喝了酒,脸色红红的,道:“这一次青干班主要以后备干部为主。我们十名公招生是破格参加青干班,这说明组织部门对我们很重视。这是一次好机会,我们要好好表现,争取在县领导心里留下好印象。” 秦小红说话颇为爽快,道:“你们有大理想,唯独我的想法很简单,先进城,找个好单位,嫁个好男人,其他暂时不管。” 在酒桌上,任林渡叫喊得最凶,可是酒量很一般,很快就醉了,被侯卫东扶回寝室。回到寝室,任林渡如一条米袋子一样砸在床上,连鞋子和衣服都没有脱。侯卫东帮任林渡把鞋子脱掉以后,又给他盖上被子,就坐在桌边发呆。 喝酒的四个人,任林渡是团委副书记;杨柳是民政办工作人员,同时是镇里的妇女主任;秦小红在企办室工作;侯卫东被扔在山上,远离了镇里的政治中心,如被抛弃的孤儿一般。“我这么努力,为什么就混成了这样?”他心里觉得特别憋屈。 第二天,青干班正式上课,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柳明杨做了开班动员。 柳明杨是益杨城内不多的北方人,高大威猛,说话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很有些威势。青干班的学员都是各地各单位骨干,前途有望,对管帽子的组织部长自然尊敬无比。柳明杨讲话之时,个个聚精会神,整个会场只听见柳明杨宏亮的声音和钢笔移动的哗哗声。 柳明杨做完动员,党校校长陪着他离开了教室。教室里立刻就响起了一片嗡嗡声,如一群突然起飞的苍蝇。 第一堂课是由党校副校长讲《再读东风吹来香满园》,沙州学院副院长济道林曾经主讲过系列课。党校副校长与济道林相比,口才与学识都有差距,侯卫东听得索然无味。忽然,他在第一排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刘坤身穿着一件藏青色西服,正一本正经地在记着什么。 侯卫东心道:“他怎么也来了?”很快又释然,刘坤是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参加青干班太正常不过。看到刘坤正儿八经的样子,他心里想笑:“在学院时,这个家伙每次上政治课必定逃课,现在是鸡脚蛇戴眼镜——充起正神了。” 下课之时,一位五官精致的短发女子走上讲堂,她落落大方地道:“我叫郭兰,在组织部综合干部科工作。这一次青干班培训,我为大家服务。” 美女突然出现,让无精打采的众学员不由得精神一振。侯卫东总觉得郭兰似曾相识,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中午,侯卫东和任林渡躺在床上闲聊。任林渡对郭兰很感兴趣,道:“郭兰也是今年毕业的大学生,分到组织部以后就勇夺部花称号,益杨县委县政府的年轻人成天都盯着她。我以前只听见名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些分到大机关的大学生,近水楼台先得月。按照正常情况,这些人混不了多久就是科长、副科长。只有我们这些乡镇干部最倒霉,每个镇都有好几十人或是上百人,想见一面县领导难于登泰山。所以,我们要想办法尽快调进城,最好能调入中枢机构,这是上上之策。” 和任林渡相比,侯卫东被发配到了上青林,远离了镇领导视线,发展前途更是不妙。他道:“条条大路通罗马,谁走得更远,还说不清楚。” 任林渡对侯卫东的说法不屑一顾,道:“谁走得远其实很清楚,领导身边的人走得最远,刘坤和郭兰都不是公招生,但是他们两人发展起来肯定比我们容易一些,不信我们打赌。” “这不是一天两天能见到的,必须要以时间来检验。我们不赌,到时走着瞧。”侯卫东不服气。 下午课程结束之时,任林渡用手肘碰了碰侯卫东,道:“我们去找郭兰吃饭。”侯卫东迟疑道:“我们不认识郭兰,太冒失了。”任林渡道:“你这人胆子小,试一试才知道。” 来到办公室,任林渡推开门,镇静地走到了郭兰身边,道:“郭兰,你好,我和侯卫东是青干二组的,今天晚上想请你吃晚饭,向组织部领导汇报思想,不知你有空没有?” 郭兰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想拒绝,眼光扫过侯卫东,她突然愣了愣,随即道:“那恭敬不如从命。” 出了办公室,任林渡跳在空中,做了一个球星的动作,兴奋地道:“郭兰没有男朋友,我宣布,我将发动最猛烈的爱情攻势。” 晚餐选在距离党校不远的知味馆。任林渡点了牙签兔肉、珍珠糯米骨、泡椒童子鱼三个主菜,配上了豌豆尖汤、红海椒炒牛皮菜和麻婆豆腐,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开。任林渡有了追求郭兰的动机,吃饭之时话就特别多,妙语连珠,郭兰笑了好几次。侯卫东很低调,不太说话,他只觉得郭兰面熟,却总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第28章 马县长表扬人不点名(3) 谈话间,郭兰冷不丁问道:“侯卫东还在上青林工作组吗?” 侯卫东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上青林工作组?”到了青干班,与各地各单位工作骨干交流以后,他对在上青林工作组工作这个事实有了新认识,除了在任林渡等少数人面前,他对工作困境闭口不谈,免得引人侧目。 “我和肖部长在9月份到了青林镇,和赵书记见了面,了解你在青林镇工作的情况。” 侯卫东反应很快,道:“难怪青林镇突然莫名其妙给我安了一个工作组副组长的官衔,原来是你们到了青林镇。” 任林渡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到李山镇来没有?镇里对我有什么看法吗?” 郭兰道:“部里对公招生评价普遍都不错,如实给赵书记作了汇报,赵书记很高兴。” 任林渡继续追问道:“郭兰不能保密,镇里对我是什么看法?还有,部里对我们十人的使用有没有统一安排?” 侯卫东想着自己的境遇,心情就有些压抑,只是不断地吃菜,让任林渡尽情发挥他的口才。 郭兰眼角余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视着默默无语的侯卫东。刚才在办公室,她一眼就认出侯卫东正是在学院后门舞厅遇到的年轻人。 6月2日是郭兰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当时她正在积极准备考研,收到了相恋多年的男友从美国寄来的一封信。信很短,只有一页,男友大概受了美国人影响,在信中直截了当提出了分手,连理由也没有。 郭兰深陷爱河,她顾不得太多,给男友打了国际长途。男友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被逼急了以后,道:“美国不是天堂,而是地狱,我一边读书一边打工,日子过得太艰难了,其中的痛苦空虚你在国内难以想象。我现在和一位北京女孩同居了。” “你出国前说了什么,还记得吗?”郭兰咬着嘴唇道。 “我是真心爱你,所以不想骗你,分手吧。” 信上所得终觉浅,如今听到男友的无情表白,郭兰由失望变成了绝望。挂断电话以后,她大脑一片空白,呆坐了一下午。到了晚上,脑袋里突然迸出了放纵一次的想法,来到了沙州学院后面新开的舞厅。 舞曲开始以后,一名长相还算不错的男子请她跳舞。谁知刚下舞池,那人就试着把脸贴了过来,郭兰虽然心里想放纵,可是真到了放纵之时,她又惊恐万分,忙用手紧紧抵住。 随后的舞曲,郭兰一直不肯接受邀请。正准备离开,来了一位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她神差鬼使地接受了邀请,没有想到两人跳舞竟然很是默契。柔情10分钟之时,听着熟悉的爱情歌声,她突然情不能自禁,伏在这个年轻人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郭兰的父亲是沙州学院教授,她家就在学院里面,离开了舞厅,她从后门回到家中,关着灯在黑夜中坐了一夜。天亮之时,她擦干眼泪,将一头漂亮的长发剪成了短发。这是挥剑剪情丝的意思,她要与负心人彻底决裂。 对于舞厅里遇到的那位英俊而沉默的年轻人,郭兰心存感激。正是由于他的出现,无意中安慰了陷入悲伤的自己,让自己能够勇敢地跳出感情的泥潭。 这以后,郭兰下意识在留心那天在舞厅里出现的小伙子,却再也没有能见到此人。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年轻人如天上掉下的林妹妹,出现在青干班。 郭兰剪了短发,形象变化极大,侯卫东虽然觉得面熟,却无法把组织部综合干部科郭兰跟舞厅里的长发白衣女子联系在一起。郭兰观察侯卫东的表情,知道他没有认出自己,就把这个秘密深深地埋在了心头。毕竟,那天晚上的亲密举动是一件让人脸红之事。 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郭兰提醒道:“前年益杨搞了小乡合并工作,两乡或是多乡合并以后,干部人数相对多了,各地成立的工作组主要功能是安排干部。侯卫东要想尽快办法回到镇上,否则不利于今后的发展。” 侯卫东被郭兰戳到痛处,道:“我分到了工作组已有四个多月,前一阵子秦飞跃镇长准备把我调到计生办,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办成。” 郭兰在组织部门,信息灵通,知道赵永胜和秦飞跃有矛盾,她隐晦地道:“你要多向赵书记汇报工作,镇党委书记才是真正的一把手。” 吃完饭,任林渡不容分说地充当护花使者,送郭兰回家。侯卫东不愿意凑热闹,一人来到了益杨新百货。 习惯了上青林晚上的黑暗,此时看着益杨城的灯光,就有流光溢彩的感觉。而在沙州学院读书之时,侯卫东从来没有觉得益杨城内的灯光明亮过。 走过步行街,侯卫东朝步行街东侧的新华书店走去,这个新华书店是侯卫东每一次进城的必到之处。刚刚走进书店大门,就迎面看见段英拿着一本书从店里出来。 段英穿着紫色的长大衣,成熟而又端庄,学生气已很少了。此时骤然在书店门口相遇,她脸上露出惊喜之色,道:“你在青干班学习也不来找我。” 侯卫东问道:“你知道我在青干班学习?” 段英脸色微红,道:“小佳和我通了电话,知道你在参加青干班。”其实和小佳通话之前,刘坤给她说了此事,她在侯卫东面前下意识回避了刘坤。 侯卫东看着段英手里厚厚的书,道:“毕业以后我只看了一本书,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你还真是爱学习。” 段英苦笑道:“现在饭碗不稳当了,不学习更要落后。” “为什么说饭碗不稳?” “厂里全年亏损了四百多万,已有两个车间关门了。车间工人们放起长假,实际上就是下岗了,我随时都有可能下岗。” 侯卫东天天温习《岭西日报》,对党的大政方针了解不少,道:“我们国家实行的是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既然是商品经济,县属企业破产就很正常。” “侯卫东,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若真是失了业,让我怎么办?” 侯卫东有心帮助段英,可是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有能力帮助段英,只能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想太多也没有用处。” 这时,陆续有人从书店出来,段英道:“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要进国家机关。我的专业冷僻,厂里真要破产了,我就成流浪女了,到时恐怕无立锥之地。”她感叹道:“现实真是残酷,要是我们永远不毕业,生活该多么美好。” 侯卫东鼓励道:“你不必太担心,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路是人走出来的。其实我的处境也挺难,但是我坚信,坚持到底,胜利一定属于我。” 段英倾诉了几句,心里也好受了一些,道:“你陪我走一段吧,我心里乱得很。” 夜风缓缓吹来,两人并排而行,影子拖得很长。段英真希望回家的路能再长一些,往日挺长的回家路变得太短,没有走多久就到了楼下,侯卫东止住了脚步,道:“从国家大政策来说,县属企业破产将是平常事,你要做好应对准备。” 在路灯下,侯卫东格外英俊,段英很渴望他能主动上楼,眼见着他转身而去,心里充满着惆怅和失望。进屋以后她没有开灯,站在阳台上,看着侯卫东在路灯下拉着长长的身影,渐渐远去了。 侯卫东回到了寝室,任林渡还没有回来。他躺在床上,抽着烟,细想着自己的尴尬处境,段英的饭碗问题,刘坤的春风得意,任林渡的八面玲珑,这让他感慨颇多。 现实真的很残酷,在离开学校的刹那间,现实就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冷冰冰的真相,让人不由得重新反思在校期间受过的教育。 任林渡折腾到晚上12点过了才回来,他喝得有些多了,坐在侯卫东床前,道:“刚才遇到秦小红和杨柳,我们去喝了些啤酒。”他站在房中间,大声道:“现在我再次宣布,我将正式对她发起爱情攻势,郭兰,是我的爱人。” 侯卫东心情不爽,也不想理他,自顾自睡了。 青干班的日子过得很快,似乎才开班就结束了。侯卫东原来对青干班还怀有幻想,期待会出现奇迹或者转机,直到结束,奇迹都没有出现,他从哪里来还得回到哪里。除了多认识几位美女外,青干班的日子平淡无奇,远没有在上青林修路有趣。而且,同班上的后备干部相比,侯卫东的处境是最糟糕的,这让他产生了不可抑制的沮丧。 交通建设年 1993年12月底,益杨县召开了“交通建设年”动员大会。县委书记祝焱将交通建设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亲自审定了动员大会方案。因此参会人员层次很高,包括在家的所有县领导,各局行一把手,各镇党委书记、镇长和分管领导,还有县属企业负责人、沙州市驻益杨各单位负责人,会议时间则是罕见的两天。 青林镇在召开动员会以前,不等不靠主动开始修路。祝焱亲自点将,让秦飞跃镇长在会上作了交流发言。交流材料由粟明亲自执笔,着重阐述了镇政府一班人对于修路的认识,并提出了“要致富,先修路”的口号。 尽管这个口号平淡无奇,仍然得到了马有财县长的充分肯定,作为1994年大办交通的标准口号。马有财在会上表扬了青林镇三次,还特意奖励青林镇二十万元。 专项会议的第二天,县委书记祝焱作了重要讲话,他和马有财一样,充分表扬了青林镇不等不靠的思想:“也许有人说,修条泥结石路有什么值得表扬。确实,泥结石路上不了档次,可是这条路解决了七千人的通车问题……更为可贵的是青林镇党委政府一班人不等不靠、自力更生的精神,有了这种精神,我们什么事情办不成?” 赵永胜和秦飞跃在大会上大大地露了脸,镇里又得了二十万元的实惠,心情自然不错。 面对着兄弟乡镇的祝贺和调侃,书记赵永胜挺着大肚子,始终面带着微笑,不停地谦虚着。可是当无人注意的时候,他的脸就阴了下来。散了会,赵永胜没有与秦飞跃打招呼,只对粟明说了一句:“老粟,回镇。” 粟明笑道:“赵书记,我要到交通局去一趟,暂时不走。”赵永胜手捧着将军肚,道:“那你忙,我先回青林了。”说完,迈着沉稳的八字步,掉头出了会场。 等到赵永胜走了,粟明跟着秦飞跃出了会场,秦飞跃对司机小吴道:“你回去吧,今天我来开车。”秦飞跃在乡镇企业局经常开车,技术也不差,他开着车直奔益杨宾馆。 农经站黄卫革、白春城带着企业老板周强在益杨宾馆开了个大雅间,专门等着镇长秦飞跃。秦飞跃满面春风地来到了益杨宾馆,坐下来以后,他道:“专项会议能开两天,少见,可见县政府对交通建设的重视。” 粟明见秦飞跃心情不错,建议道:“上青林修公路,侯卫东功不可没。他在县党校参加青干班,听说今天是结业典礼,干脆把他叫过来一起吃顿饭。” 秦飞跃在兴头上,点头道:“这个小伙子不错,让他过来。” 白春城开着秦飞跃的小车到了党校。青干班的同学们刚好在党校院子里照完结业相,拿着行李陆续汇集在党校操场。侯卫东正与任林渡、郭兰等人说话,白春城开着小车就闯了进来。 看着桑塔纳绝尘而去,任林渡对郭兰道:“谁说侯卫东混得差?我们青干班结业,只有他是桑塔纳接送。”他又对郭兰道:“我跟你到部里去,组织部是干部娘家,我要去汇报思想和工作。” 侯卫东跟着白春城到了雅间,除了镇属火佛煤矿厂厂长周强,其他人都认识。 青林山资源丰富,山下通公路的地方有不少煤厂,有煤厂自然就有老板。秦飞跃以乡镇企业局副局长的身份出任青林镇镇长。他到了青林镇,重点抓了镇属企业和基金会,这两块向来是赵永胜的领地,两人所有矛盾皆因此而起。 周强三十来岁,一脸的精明强干,坐在秦飞跃身边,叫苦连天地道:“今年煤厂效益太差,火电厂一再压价。镇里如果不降承包费,我只能辞职不做了。” 秦飞跃道:“少废话,年初定承包费的时候,我考虑到这个因素,降了二十万,再降真的说不过去了。” “年初谁知道煤价会大幅下跌,这不是经营问题,而是市场行情的问题。不是我周强不努力,而是市场太烂。” 秦飞跃知道周强所言不虚,道:“你写个报告,送到我办公室去。” 晚饭之后,周强不准秦飞跃离开,道:“马上要过元旦了,各位领导忙了一年,大家好好耍一盘。” 这两年,益杨县兴起了不少歌厅,唱一首歌两元,酒水、小吃另算。侯卫东只是闻其名,还从来没有到所谓的量贩式歌厅去玩过,带着见识一番的心理就跟着秦飞跃等人出了楼。 两辆小车出了城,左拐右转,进了一条盘山道。侯卫东纳闷道:“唱卡拉ok怎么出了城?”他和白春城、周强坐在一个车里。周强在社会混了多年,积累了一肚子黄段子,一路上都没重复的,最后连侯卫东都对其记忆力和口才深深佩服。 小车拐进了一个大厂房,周强带着白春城、侯卫东进了一道木门。 侯卫东悄悄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白春城笑道:“这是前进厂的一个车间,前进厂垮了,现在叫望城山庄。” 周强对迎接的中年女人讲:“找两个漂亮的妹子,这是贵客,一定要找最漂亮的。”中年女人笑道:“放心吧,我给你找两个正宗的沙州妹子。” 侯卫东见秦飞跃和粟明都没有进来,问道:“秦镇长和粟镇长他们没有来?”白春城老练地道:“别管这么多,放心耍。” 从门口鱼贯进来七八个年轻女孩子,她们在昏暗的灯光下站成一排。中年女子道:“各位老板,看上哪位就选哪位。” 侯卫东心里一阵紧张,他看到白春城很潇洒地坐在沙发上,也故作老练,坐了下来。他已经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姐。带着好奇,他打量着小姐们,这些小姐们平淡无奇,也就是寻常女子的模样。 白春城毫不掩饰地挑选着,最后选定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那个高个女子走了出来,站在白春城身边。 周强对侯卫东道:“你挑一个。” 第29章 马县长表扬人不点名(4) 侯卫东犹豫了一会儿,既害怕又有莫名的期待。他不愿意在众人面前露怯,随手点了一个女子,点完之后,心道:“怎么像是菜市场买鸡,明目张胆地挑选,哪里还有女人的尊严?” 三人选好了女子,屋里原本昏暗的灯就关掉了,只剩下电视屏幕的微光。那个女子走到侯卫东身边,倒了一杯茶,嗲声道:“老板喝茶。”然后坐在侯卫东身边。侯卫东手脚没有地方放,也不知应该说什么话。那女子头朝侯卫东肩膀上蹭,问道:“老板,我帮你点歌。” 侯卫东点了一首《水手》,唱歌的时候,那女子黏在侯卫东身边。等到侯卫东唱完歌,回头只见一片黑暗,已没有了白春城和周强的身影。 侯卫东尴尬地坐回到沙发上,女子主动地道:“我们跳舞。”女子选了一首慢四步的曲子,跳了几步,她的身体就紧紧贴住了侯卫东。侯卫东想把她推开,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他半推半就地将女子抱在怀里。 在大厅里跳了几圈,女子道:“我们到里面去跳。”然后就朝一个半圆的门洞移了过去。进了门洞,侯卫东适应了一会儿,才借着外面电视的微弱光线,看清楚了周围环境。 这是最多二十平方米的房间,没有灯光,墙角有几张沙发。女子见侯卫东手脚老实,道:“老板,出来玩要放开,我保证你玩得开心。”侯卫东被女子的嗲声激起了鸡皮痱子,等到外面音乐响起,女子贴过来跳舞。里面的小小厅没有灯光,黑得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女子双手抱着侯卫东的腰,用胸前一对大乳顶着侯卫东,胯上有意无意与侯卫东摩擦着。 侯卫东心里在剧烈挣扎,他觉得这是对小佳的背叛,也是对二十年所受教育的背叛。另一方面,他对女性身体的渴望,又使身体不断发生着变化。他正在欲望与道德之间挣扎,那女子吃吃笑着,突然伸手碰了碰侯卫东胯下的长剑。 侯卫东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如此大胆,他如练了金钟罩的武林高手,突然间被人点了命门一样,防线顿时出现了漏洞。他的手伸进了女子的衣服,隔着乳罩将女子丰满的乳房抓住。女子一只手阻抗侯卫东的侵袭,另一只手却紧握侯卫东的要害不放,道:“我晓得老板很大方。” 侯卫东明白了女子的意思,他的理智瞬间恢复了回来,推开女子,道:“我要上卫生间。” 在门外冷风中吹了一会儿,侯卫东心道:“难道这就是传言中的风尘?”心情复杂地点燃了一支烟,在一棵大树后慢慢地抽着。 “侯卫东。”黑暗处传来了粟明低低的声音。侯卫东连忙走了过去,见确实是粟明,低声叫了一声:“粟镇长。” “给我一支烟。” 侯卫东赶紧递了一支过去,又把火点上。 粟明美美地抽了一口,笑道:“戒了三个月,还是开戒了。都说烟是坏东西,可是许多长寿老人也抽烟,最终还是基因决定命运。” 印证自己的经历,侯卫东猜到了粟明为何出现在这里。他深为自己悬崖勒马而高兴,也为自己差点受不了诱惑而汗颜。 粟明深吸了两口,道:“明年是交通建设年,上青林公路已在县里挂了号,说不定哪天县里领导就会上来看。你回去以后把公路盯紧点,一定要按照设计图纸组织施工。” 聊着工作,两人各自抽着烟,火星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粟明问道:“你到青林镇来报到的时候,怎么没有组织部门或是领导送你?” “拿到人事局的介绍信,我就直接过来了,组织部门没人送。”侯卫东心里有些疑惑,道,“这种情况,组织部门要派人送吗?” 粟明道:“你在青干班学习过,应该认识任林渡。他到李山镇报到的时候,是由组织部副部长肖兵亲自送下去的。” 任林渡长袖善舞,社交能力强,侯卫东自愧不如,但是能让肖兵副部长亲自送到镇里面去,这意味着任林渡家里也有关系。他心情很复杂,道:“我才从学校毕业,很多事情不懂,希望粟镇长多多批评帮助。” 对于侯卫东被分配到上青林的原因,粟明心里清楚。 赵永胜有个侄女是今年大学毕业,他准备给其侄女弄一个行政编制,做了一些工作。可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其侄女虽然如愿到了交通局,却是事业编制,而且在养路段。为此,赵永胜颇为不满。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侯卫东被分到了青林镇,组织部门事前没有给镇里面打招呼。于是,侯卫东成了赵永胜的出气筒,被一脚踢到了青林工作组。后来秦飞跃想把侯卫东调到计生办,赵永胜趁着秦飞跃开会之际,在组织部肖兵副部长面前给侯卫东安了一个工作副组长的头衔,实质上否决了秦飞跃的提议。 赵永胜发配侯卫东的做法,粟明心里一直颇有微词:“一个初出校门的学生,面对逆境,不气馁,不抱怨,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将上青林公路这个老大难问题带入了正常轨道,确实了不起。”他在心里感慨:“赵永胜心胸实在是窄了些,现在又把侯卫东当成了秦飞跃的人。如果老赵不走,侯卫东很难出头,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个人才。” 这些隐秘的事情,他不能与侯卫东明说,只是委婉地出主意道:“听说你爸爸和哥哥都是吴海公安局的,看他们能不能找些关系,争取调进城,或者调回吴海去。在官场发展,没有人照应,难上加难。” 侯卫东道:“我父亲和哥哥都是普通民警,办调动有难度,既来之,则安之。我相信在青林镇也能干出成绩,以后还请粟镇长多多关照。” 这时,周强匆匆走过来,道:“两位在这里,秦镇长要离开了。” 侯卫东和粟明到了长着许多大树的院子,秦飞跃已经坐上了车。粟明上了秦飞跃的那辆车,侯卫东则上了周强的车。两辆车的车灯雪亮,刺破了夜空。 青干班结束,侯卫东的生活又回到了正常状态之中。 继续修路 元旦前三天,粟明带着国土办欧阳林等人来到了上青林。等到高长江、李勇、郑发明、段胖娃等人来到会议室,粟明清了清嗓子,道:“我是受秦镇长委托来开这个会,星期六,祝书记主持召开了大会,传达了沙州市委周昌全书记的指示。周书记指出,沙州作为地级市,交通状况与其地位极不相称。市里要投入巨资,修建沙州的外环线,这条线将益杨、成津、吴海、临江连成一个大圈,形成交通环状结构,实现一小时沙州。” 粟明说到这里,看了侯卫东一眼,道:“针对上青林公路问题,秦镇长特地向马县长作了汇报。马县长强调这是惠及七千人的大好事,同时也是开发青林山的大事,要求青林镇要把上青林公路作为一项大事来抓。昨天下午,镇里召开了党政联席会,专门研究了上青林公路建设问题。” “镇党委政府研究决定,公路建设必须依据图纸严格施工,从独石村上山,然后到尖山村,过了场镇,再到望日村。然后,再从望日村往下连接下青林的公路,形成我们青林镇的环路,这是青林镇的一小时工程。” 侯卫东暗道:“做成了环路,尖山村和望日村的积极性就会提高。现在他们虽然支持修路,肚子里还有小九九,这一下应该放心了。”用眼睛寻去,尖山村和望日村的头头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 秦大江第一个放了大炮,道:“我们不需要镇里制定规划,规划侯疯子已经花钱买来了。关键是钞票,镇政府成立了领导小组,却不拿一分钱,我们不需要领导小组。” “你这个秦大江,听我说完好不好?” 粟明说了秦大江一句,不等其他人开口,道:“现在镇财力不足,并不代表以后。我去年到南方和山东走了一趟,他们的公路建设搞得如火如荼,我们迟早要朝那个方向发展。青林山上多石头和煤炭,以后重车肯定多,所以,我们工作要有前瞻性,虽说修的是机耕道,但是一定要严格按图纸施工,路的宽度最好能有六到八米,路肩、路沿和水沟都要齐全,这样就为将来硬化打下基础。这一点要给社员讲清楚,免得舍不得土地,做起事来小手小脚。” 等到粟明讲完,高长江还是忍不住问起钱的问题,道:“建设环线的工程量太大了,镇里是否出钱?如果镇里不出钱,很难实现这个目标。” “镇里已向县政府打了修路的报告,请求财政解决一部分资金。不过上青林公路目前只能算是乡道,县里是否出钱还是一个未知数。镇里研究决定在明年拿出一部分经费,采取以奖代补的方式来补助修路。” 粟明强调道:“修路主要还是得依靠上青林老百姓,集一部分资,动用一些积累工和义务工,争取早日把公路基础拉出来。” 侯卫东心道:“县里奖励了二十万,能否将我的一万五图纸钱给了?”他只是这样想,但是不好意思向粟明开口。 秦大江听说可以在明年动用积累工和义务工,这才觉得稍稍满意,道:“粟镇长,你绕了半天,直接说钱的事情就行了。” 粟明对秦大江也有些无可奈何,道:“秦书记,你这人也真是大炮筒子,少说两句憋不死你。” 秦大江呵呵笑道:“粟镇长总算是弄了点实在货,今天中午我请您喝酒。” 以前村干部就想动用积累工和义务工,高长江对此事不敢做主。今天粟明代表镇政府主动提起了此事,各村积极性挺高。中午在秦大江家里吃饭,由于粟明在,伙食就比平时开得好一些,秦大江屋里人专门去池塘打了两条鱼,做了一道流行的火锅鱼。 粟明和秦大江都是好酒量,两人数次喝酒都没有分出胜负。今天两人心情不错,不准其他人帮忙,一对一较量酒量。 侯卫东和欧阳林坐在屋檐下聊天,侯卫东感慨道:“秦书记真是大公无私,每次我们下村,都是在他家里吃。这样吃下去,他一年的工资恐怕早就被吃完了。” 欧阳林脸上笑得灿烂无比,道:“你没有搞懂,到村干部家里吃饭,村里是要付钱的。江上山家里那位做菜水平太低,村里来人来客都是安排在秦大江家里。” 侯卫东再一次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道:“我才到青林镇,很多事情不懂,你要多指教。” 欧阳林喝了三两多酒,已经有些兴奋,看了看屋内,小声道:“你莫小看了青林镇,人事关系很复杂。你认识苟林吗?他才到镇里工作,得罪了某个领导,结果在镇里无事可做,无人理会,变成了一个影子人,被边缘化了。边缘化意味着镇里有他不多,无他不少,他的仕途算是完了。” 侯卫东知道苟林在镇上的印象不好,可是没有想到他处于这种地位。他不禁对苟林很是同情,道:“苟林到镇上工作也就一年多,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会被领导边缘化?” “说到底也就是一些小事,苟林的主要问题是还把镇政府当成大学,自由散漫,迟到早退,发牢骚当愤青,工作丢三落四。去年镇里发起计生战役,他当时还在计生办工作,不请假,陪女朋友跑出去耍了三天,把分管计生的晁镇长气得暴跳如雷,随后就被踢出了计生办,如今在农技站里混日子。计生办虽然工作辛苦,却是待遇比较好的部门。而农技站这几年日渐走下坡路,苟林由计生办调到了农技站,也算是一种惩罚。” 第30章 马县长表扬人不点名(5) 欧阳林说到这里,暗道:“不仅是苟林,侯卫东其实也被边缘化了,只是这家伙能力出众,虽然远在青林山上,却是混得风生水起,在镇里有了名声。” 侯卫东心里很不是味道,暗道:“我被发配到上青林乡,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边缘化?”想到了这一点,他如鲠在喉,心情沉重了起来。 伤感就如一场春雨,来时不知不觉,去时则慢条斯理。侯卫东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打气:“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说了五遍以上,忧郁却始终盘在心里的某个角落。 吃过饭,侯卫东将粟明等人送到了山口。在下山之际,粟明拍了拍欧阳林的肩膀,打了一个酒嗝,道:“欧阳林工作不错,但是和侯卫东相比,还缺乏点闯劲,你要向侯卫东学习。” 欧阳林原来是笑眯眯的,见粟明说得严肃,慢慢地就不自在了,道:“我以后多向侯卫东学习。” 过了元旦,时间到了1994年,上青林一切依然照旧。森林茂密如初,山路依然难走,太阳亦照常升起。 侯卫东睁开眼睛,暗灰的房顶在头脑中盘旋了一阵,才最终停了下来。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他揉着欲裂的脑袋,摇摇晃晃起了床,他甚至自己也能闻到满屋子酒味。 “他妈的秦大江,一定要找机会报仇。” 侯卫东过完了元旦,刚回到了上青林,就被秦大江看见了,秦大江如老鹰捉小鸡一般将侯卫东抓住,嚷道:“侯疯子回来了,中午整一桌。” 安排了伙食以后,秦大江就拉着侯卫东来到公路施工现场。 “水沟窄了,一定要加宽加深,公路没有涵洞,必须要在几处山沟里做涵洞,刘维来过没有?他应该能发现这些问题。”侯卫东在修路初期,天天看图纸,早已将公路的立体图印在了脑中,而且刘维工程师数次交代,对于山上的泥结石路面,水沟和涵洞必须要完整。走了一圈,他立刻看出了问题。 秦大江如跟班一样走在侯卫东后面,不停地解释,道:“刘维工程师来过一次,他说必须要做十几个涵洞。做涵洞费时费力费钱,江上山他们几个反对。” “秦老大,这条路以后要过重型车,基础设施必须扎实,否则后患无穷。”这些都是刘维多次强调的观点,侯卫东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见村里没有按照图纸来施工,他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 俗话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秦大江属于那种好恶分明的人,看不顺眼之人,即使是领导他也敢放大炮。他独独对比他还要“疯”的侯卫东另眼相看,虚心接受了意见。 看过公路,支书秦大江、村委会主任江上山、文书陈达川、民兵连长兼团支部书记杨柄刚、妇女主任朱姚芬以及驻村干部李勇就在基金会的馆子里办了一桌,顺便把隔壁的白春城也喊到了一起。 村里面热情,让侯卫东也有些感动。心里一感动,行动就豪放起来,一杯接一杯,也不知喝了多少。最后与秦大江碰了一个大杯,侯卫东大醉着被抬回了寝室。 早上一身酒气地出了门,在走廊上遇到高乡长,高乡长指着侯卫东道:“侯老弟,你呀你,又被秦大炮喝醉了,下回别这样干了。” 侯卫东头痛欲炸,道:“再也不喝酒了,我发誓。” 高长江笑道:“这种誓,我年轻的时候至少发过一百次,没有用,该喝还得喝,只是要控制量。一个人总是喝醉是愚蠢,不值得交往。一个人总是不喝醉是虚伪,也不值得交往,这是老高几十年对喝酒的经验体会。” 又问:“这次青干班学完了,有什么安排没有?” “还能怎么样?回来继续修路,没有听说其他安排。” 高长江给他支招:“你从青干班回来,又刚刚过了元旦,一定要到镇里面去一趟,给赵书记、秦镇长汇报一下学习心得。你要主动,不要等着领导来了解你,要主动接触领导,理论联系实际,密切联系领导,才能不断进步。我在这方面有教训,如果当年有人指点我,我说不定还在县里哪个衙门坐着。” 打扫完办公室,侯卫东暗道:“赵永胜和秦飞跃矛盾日深,我一介白丁,最好是躲得远远的。”转念又想:“长期远离领导确实不是办法,这一方面要向任林渡学习,不能长袖善舞,也要学着短袖而舞,舞了总比不舞好。” “杨姐,你好,我是工作组侯卫东。”侯卫东先给党政办打了电话。 青林镇党政办杨凤正在剥瓜子,接到电话,开玩笑道:“侯大学,听说你的新绰号叫侯疯子,这个名字好难听。” 侯卫东就在电话里笑道:“杨姐,我带了几包吴海瓜子,改天给你送过来。”趁着杨凤高兴,他又道:“镇里的头头在不在办公室?” 杨凤吐了瓜子壳,道:“秦镇长去县里开农网改造的工作会了,赵书记在办公室。” 侯卫东心里就有数了,他在党校设计了一份“上青林公路建设进度表”。他找到高长江签了字,誊写了七份,然后提着在益杨县城买来的吴海瓜子,奔向青林政府。 到了青林政府,侯卫东先到了党政办公室,抽空将吴海瓜子送给杨凤。杨凤接过吴海瓜子,圆脸笑得格外灿烂。 “这是公路进度表,我交一份到党政办公室。” 杨凤接过表格,见上面列着公路进度、人员安排、资金情况、困难问题等几个大项,下面还有一些小项,非常清楚,忍不住夸道:“不愧是大学生,这表格做得真漂亮。” 到了赵永胜办公室,侯卫东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进来。”赵永胜正在看财务报表,见进来的是侯卫东,低头继续看表,把侯卫东晾在一边。 按照相对论的说法,时间会随着人的感受而变化长短。和美女在一起时间就过得快,和野兽在一起就度日如年。侯卫东对这个理论深信不疑,与小佳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总是如飞一般逝去,今天站在赵永胜办公室,二十多秒过得如此之慢,让人痛苦不堪。 赵永胜故意不理侯卫东,又翻了几页报表,这才抬起头看着侯卫东。侯卫东连忙弯下腰,道:“赵书记,我想给您汇报上青林公路的情况。” 赵永胜后背靠着大班椅,摆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一只手捧着将军肚,瞅了进度表看了几眼,问道:“公路已经修到场镇,才用了四万多元,怎么这么少,算对没有?” 侯卫东解释道:“四万块钱是实际支出现金,其他支出未算进去。为了修公路,三个村投入了一千二百多劳动力,他们都是自带饭菜,也没有发误工补助。发生的费用主要有三大块,一是炸药钱,这个必须要出;二是图纸钱,现在还差刘维工程师五千元;三是工具钱,特别是从青林林场上山的路,前一段全是旺子石,特别硬,工具耗费特别大。” 赵永胜暗道:“侯卫东比欧阳林和苟林强得多,只要他不跟着秦飞跃跑,还算得上可用之才。”他表情温和了些,又问道:“青亩费如何解决?这么长的公路,这一笔赔偿费也不是小数。” 侯卫东站在沙发边上,腰杆挺得笔直,道:“这一次修路,在镇党委的领导下,三个村都进行了充分的动员,青亩费都不赔,占用的田土由各村自行进行调剂。”他原本想说在镇党委政府的领导下,话到嘴边,他将政府两个字扣压在肚里。 赵永胜难得地夸奖了一句,道:“小侯工作做得很仔细。”他看到侯卫东还在桌旁站着,道:“你坐吧。” 交代了几句万变不离其宗的废话,赵永胜又低头看财务报表,侯卫东便知趣地告辞。等到侯卫东离开之后,赵永胜靠在大班椅上,闭目沉思:“县里很重视这十名公招生,长期把侯卫东放在工作组里,只怕会引来争议,得找一个机会把他调到镇里来。” 离开了赵永胜办公室,侯卫东又去找到粟明,汇报了工作,递上了进度表。 上山的路上,侯卫东一直在回想着赵永胜的表情,反复地思考:“赵永胜和秦飞跃有矛盾,我夹在中间,应该如何相处?是保持着距离,还是投靠一方?”从感情上来说,侯卫东自然跟秦飞跃要走得近一些。可是就乡镇体制来说,党委书记才是真正的一把手,这让侯卫东下不了决心。 上了山顶,山风习习吹来,无数美景跃入眼前。侯卫东感到天地和心胸都变得开阔起来,他高举着手臂,使劲地吼了两声,焦躁之情似乎随着狂吼而远去了。 走进小院,邮政代办点的杨新春喊道:“侯大学,有两个电话找你,一个是你女朋友,让你下班给她回过去;另一个说是你的同学蒋大力,他留了一个电话,让你回家以后打过去。” “喂,你好,请找蒋大力。” 电话另一端响起一句粤语,随后又变成了蒋大力粗粗的沙州腔:“东瓜,怎么不和我联系?”侯卫东吼道:“蒋光头,狗日的,回沙州也不过来找我,太不够朋友了。你在广东哪里?做什么?” 蒋大力话音中很有些志得意满,道:“东瓜,听小佳说你去当山大王了,到底混得如何?如果不行,干脆到广东来,我们哥俩创一番事业。沿海地区和内陆大不一样,经济发达,机会很多,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别在山上耽误了青春。” 侯卫东好奇地问道:“光头,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是医药代表,说白了就是药厂的推销员,专攻医院。我现在负责一个片区,片区经理。你过来,凭我们哥俩的能耐,过不了多久,又会诞生一个百万富翁。” “呵呵,光头,你现在收入如何?” “刚到的时候也就一千多块,现在每月我能拿五千以上,最高一月上了万。” 侯卫东工资不过三百七十块,他听到蒋大力的收入,差点连下巴都掉了下来,吼道:“这是邮政代办点的电话,就在我办公室隔壁,你狗日的工资高,给我打过来。” 挂了电话,侯卫东心潮难平。蒋大力的话如一块石头落到了平静的水面,泛起了阵阵波纹。他甚至有些失魂落魄,连《岭西日报》也没有心情去阅读。 到了中午下班时间,侯卫东又拨通了小佳的电话。电话线里传来小佳兴奋的声音:“卫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我得到通知,我被借调到了市建委办公室。” 到了建委,接触面就大了,特别是可以接触到建委的领导。侯卫东被发配到上青林,距离官场很遥远,对于距离特别敏感,他高兴地道:“这是好事,办公室天天在领导眼皮底下工作,容易出成绩。小佳,祝贺你,亲一个。” 小佳也在电话里积极回应着,道:“这事还没有给爸爸妈妈说,他们肯定高兴。” “他们高兴倒高兴,恐怕更不会同意我们的事情。” 小佳闷了闷,马上转换了话题,道:“段英给我说,刘坤正在追求她。你和刘坤是一个寝室的,他为人如何?” 想起段英的性感、温柔和体贴,侯卫东暗道:“倒便宜了刘坤这小子。”心里莫名其妙有些酸溜溜的感觉,他知道这种感觉实在很没有道理,赶快调整情绪。 “刘坤家庭环境好,爸爸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他如今在政府办工作,是李冰副县长的秘书,为人处世也没有大问题,就是有些虚伪。”侯卫东加了一句:“他在学校就对段英垂涎三尺。” 小佳真诚地道:“段英运气不好,毕业前男朋友分手,工作以后单位效益又差,这一年来她的运气不好,但愿这次选择能给她带来好运。” 第31章 引起市常委领导注意(1) 芬刚石场 打了两个电话,侯卫东情绪再一次低落。毕业以后,社会就撕掉了大学时的温情面纱,许多现实问题就必须由自己的肩膀扛住。而初出校门的学子肩膀实在稚嫩,又能扛得起多重的压力? 正在彷徨间,屋外响起曾宪刚的声音:“侯疯子,元旦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到我家里去,今天喝酒。” 听到喝酒,侯卫东就是一哆嗦,道:“曾主任,酒就免了,现在我的头还在爆炸。”曾宪刚不容分说地道:“今天是我私人请客,只有我们两人,一个外人都没有喊。” 到了曾宪刚院子,他老婆正在院子里面剖鱼,侯卫东连忙道:“嫂子,给你添麻烦了。”曾宪刚老婆笑声很大,道:“大学生硬是不一样,说话这么客气,曾宪刚从来不知道说句客气话。” 曾宪刚的儿子拖着鼻涕,在院子里和两条黄狗追来追去。 等到满满一盆鱼端了上来,曾宪刚道:“我老婆曾经到重庆鱼馆打过工,她弄的花椒鱼是上青林最好吃的了,你尝尝。” 花椒鱼是名副其实的花椒鱼,红海椒和花椒浮在表面上,厚厚的一层,鱼肉嫩而香,味道好极了。酒过三巡,二人微醺,曾宪刚开始说正题了:“疯子,今天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你别客气,有事就说。” “照目前这个进度,四五月份,大车就可以上山,我有一个想法。”曾宪刚曾经到广东打过工,他是石匠,曾在江门的一个石场干过。当年日夜开工,片石和碎石仍然供不应求的场景,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脑海中。此时公路修通,当年的场景就浮现出来。 “我妹妹嫁到了独石村,就在林杨上面不远的地方,公路刚刚从她们家门口经过。她家自留山是一个石山,上面盖层只有几十公分厚。我想投些钱开一个石场,今年是交通建设年,开石场肯定赚钱。” 侯卫东道:“既然能赚钱,就赶紧开。” 曾宪刚面露难色,道:“我去年才盖了新房子,钱用得差不多了。石场开起来了,我也没有销路,我的想法是同你合伙干。” 侯卫东暗道:“我同样没有钱也没有销路,和我合作,这对象似乎是找错了。”他的工资是三百七十块,平时打电话、吃饭、车费,有时还打牌,这三百七十块是月月花光。不过,看着曾宪刚充满着希望的眼神,他不忍当面拒绝,问道:“启动资金需要多少?” 曾宪刚并没有干过石场,同样是两眼一抹黑,道:“应该花不了几个钱,主要是人工钱,补偿青亩钱和炸药雷管钱,其他钱还想不出来。”他诚恳地道:“侯疯子,我信任你,只愿意跟你一个人合作。如果石场开好了,有可能改变我的生活,娃儿才能到城里去读异价书。” 曾宪刚久在大山,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很陌生,因此一门心思想要拉侯卫东入伙,道:“疯子,我们一起搞,你不参加,我心里没有底。” 侯卫东暗道:“我到上青林是来做事业的,而不是放弃城里生活来乡镇当个小老板。要是在这里当了石场老板,被蒋大力知道得笑掉大牙。”转念又想:“如今这个样子,一点希望都看不到,与其坐着等死,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干一场。” 曾宪刚坐在侯卫东对面,搓着手,仿佛等着侯卫东的判决。侯卫东犹豫了一会儿,道:“现在不能决定,明天去看现场,如果确实可以,我们再来说这件事情。” 晚上,侯卫东在床上翻来滚去,总是想着石场的事情:“三年之内调回沙州,照目前这个状况,我看三年之内调到青林镇都难。当不了官,我就要赚钱,条条大路通北京,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侯卫东看了现场以后,觉得在这个地方开石场,从地理位置到资源量都很合适,而且盖山不厚,开采起来也方便。看到如此好的条件,他也有了些积极性,给高长江请了假,中午提前下了山。从青林镇到益杨县用了三个小时,从益杨县到吴海县又用了三个小时,到了吴海父母的家,已是晚上八点。 刘光芬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见侯卫东回来,高兴地道:“小三,怎么才回来?吃饭没有?”说着把拖鞋递了过来。 侯卫东走进自家客厅,心里完全放松下来。他在刘光芬面前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不客气地抢过遥控器,不停地换台,道:“老妈,你的欣赏水平太低了,又看琼瑶的连续剧,爸在哪里?” 刘光芬这两天都在和侯永贵争夺客厅彩电控制权。刘光芬要看台湾的连续剧,侯永贵要看动物世界。当然,每次都是刘光芬胜利,侯永贵只得到里屋去看那台小电视。听到儿子说话,侯永贵已经走了出来。他穿了一件棉袄,这是以前军队里发的,已经披了好多年,看上去就有些臃肿。 侯卫东道:“屋里太冷了,我建议去买一个冷暖空调。” 刘光芬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道:“买空调可以,你们三兄妹一人赞助两千。” 厨房里飘出了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这是侯卫东最喜欢吃的红烧肉。刘光芬手脚麻利地将饭菜端了上来,道:“回来也不打个电话,要不然给弄点好吃的。今天中午你姐回来了,我给她烧的肉,你将就吃点剩菜剩饭。”她坐在侯卫东对面,看着儿子几乎是狼吞虎咽,心里特别高兴,嘴上却说:“发了工资,没有给你爸爸和我买一块钱的东西,养儿子有什么用?当年你姐姐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礼物。” 说起二姐,侯卫东想起了段英,问道:“我听说益杨县丝厂效益不好,已经关掉了两个车间,二姐厂里效益如何?” 刘光芬道:“我正准备跟你说这事,你二姐正式下岗了。幸好你姐夫收入高,要不然就惨了,还是在政府机关保险。” “上半年厂里还景气,怎么一下就不行了?” “下半年国际丝价下落,厂里的问题来了一个大爆发,一下就垮了。那些当官的,只知道吃喝,厂子垮了,看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侯永贵趁着母子俩聊得热闹,就将电视换成了动物世界,然后坐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刘光芬注意力全部在儿子身上,也没管他。 “公路修得如何?图纸钱怎么解决的?” 听说是以私人名义贷的款,侯永贵开始教训道:“公私分明,是两层意思,公家的钱物不能拿,私人钱物只有这么点,也不要轻易贴进去,除非单位给你出书面的借据。” 侯卫东心里还藏着事,没和父亲计较。吃完一碗饭,刘光芬又连忙给他舀了一碗。侯卫东将红烧肉的浓汤倒到碗里,这种吃法,能将红烧肉的精华全部收入碗中,是他的最爱。刘光芬忍不住揪了揪侯卫东脸颊,道:“你看你,脸上肉都鼓起来了,是不是天天都到村干部家里大吃大喝?” 侯永贵在一旁道:“村干部喝酒凶得很,下村要少喝些,能耍赖就耍赖。” 吃完饭,侯卫东把母亲刘光芬拉进里屋,说了开石场的想法,道:“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号召全市大办交通,益杨县委县政府就把1994年定为交通建设年。这将使沙州市掀起交通建设的高潮,碎石和片石都是修路的必备材料,而上青林山上的石材是益杨全县最好的。所以,开石场肯定没有问题。” 刘光芬皱着眉头,道:“这不是开石场能否赚钱的事情,中央一直强调干部不准经商。你是编制内的行政干部,若是经营石场就是违纪。我认为你刚刚参加工作,还得在镇里面老老实实地干。这些事情都是旁门左道,你最好不要做,免得以后在单位影响不好。” 侯卫东迫不得已,将自己在青林镇遇到的事给母亲讲了。刘光芬抹着眼泪,把镇领导骂了一通,道:“小三,你爸这人一辈子都在公安一线工作,尽做得罪人的事情。他在益杨没有什么熟人,你还是要依靠自己。” “现在是什么时代了,牟其中用积压的轻工副食品就换回了苏联的大飞机。当官不是唯一的出路,老妈得支持我,让我闯一闯,否则我不甘心。” 刘光芬摸着儿子硬硬的头发,道:“你的人生路才开始,遇到了小小的挫折,没有必要这样灰心丧气。” 侯卫东有些火了,道:“妈,你就支持我这一次,我一定会把石场做好,我现在只需要一万块钱的启动资金,你要相信我的决心。” 刘光芬在侯卫东面前向来心软,见儿子急了,她的心就软了,道:“要做石场可以,我有一个条件,不能用你的名字。我是退休老太婆,用我的名字发挥余热。” “用你的名字,以后办执照、税务登记很麻烦的。” 刘光芬坚持道:“麻烦些怕什么,我得给你留条后路,万一以后你当官了,经商就是你的尾巴。我当妈的不能给你留个把柄。你别不服气,虽然我没有你文化高,但是我见的事情比你多,小心驶得万年船,一定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侯卫东知道母亲说得在理,点头同意了。 刘光芬叮嘱道:“这事别让你爸知道,他的脾气绝对不会让你去办石场。”侯卫东开玩笑道:“妈,你还有私房钱,那多给点。”刘光芬笑道:“再加码,你妈要反悔了。” 谈完了正事,刘光芬问:“小佳家里还在反对吗?” “小佳借调到建委办公室,现在是建委的红人了,她父母当然反对得更厉害。” 刘光芬意味深长地道:“我看你们两人的事情有点玄。小佳在沙州建委办公室,接触的人和事不一样,眼界自然就高了。你如果不尽快调回县里,这桩姻缘肯定成不了。” 侯卫东最怕听这个问题,他和小佳母亲陈庆蓉约好了三年之期,如今已经过了半年,而调回沙州的目标却如此的遥不可及。他对母亲刘光芬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又管得了,我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了。”原本这话说起来慷慨激昂,可是想起自己跟着秦飞跃去了望城山庄,和那里的小姐搂了抱了,良心已被抹了一丝黑色,说话也就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刘光芬亲自给侯卫东换了干净的床单。她看着小三儿就高兴,坐在床边和侯卫东有一句无一句地聊天。 “你二姐和你姐夫想搞一个小丝厂,他们在丝厂干了这么多年,有许多业务关系,找点工资钱肯定没有问题。” “益杨那边的丝绸厂恐怕也不行了,已经关了两个车间。” 刘光芬坐在床边,习惯性地给儿子理了理被角,嘱咐道:“二姐要开公司,也差钱,我没有借给他们,开公司有风险,我得防着点。今天给你钱的事情,你千万别给你二姐说,免得她不高兴。” 第二天,侯小英回到了家,听说弟弟在家里,就把他从床上揪了起来,道:“小三,听说基金会手续不严,好贷款,你给二姐贷个五万,我现在公司开业,差钱。” “我刚刚从基金会贷了一万元,修公路要图纸,而且基金会只贷给当地人,外地人不能办。” 侯小英道:“基金会管得不严,只要有关系,又懂规矩,什么事情办不成?你把我引见给基金会的人,其他的事情由你姐夫搞定。” 侯卫东想着白春城的脸孔,同意了二姐的说法,道:“好吧,我去试一试,只是我在镇上无职无权,基金会的人不一定会买我的账。” “你不去试又怎么能够知道?现在这个社会,胆大的骑龙骑虎,胆小的骑鸡母。爸胆小了一辈子,还不是在基层办傻事?” 刘光芬对女婿何勇总有些信不过,她躲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回到客厅,故意喊道:“小三,太阳晒屁股了,快起床。” 吃过早饭,刘光芬和侯卫东一起出门。在车上,她再次告诫道:“你二姐夫生意不稳当,你别帮着他贷款,否则要受拖累。” 侯卫东和母亲刘光芬一起来到了上青林,先去曾宪刚妹夫家里看盖山。曾宪刚妹妹和妹夫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带着几人来到了后山,几锄头下去,就挖到了硬硬的石头。 曾宪刚妹夫用锄头敲着石头道:“这石头厚得很,至少十米以上,离山下的公路也近。” 刘光芬见到了曾宪刚以后,一脸严肃地道:“这个石场是我和你合作,侯卫东最多算个帮忙的,是我的代表。” 她当惯了老师,此时故意端起架子,还真把曾宪刚镇住了。曾宪刚跟在老太太后面,真如小学生一样。 回到了上青林场镇,刘光芬亲自动手,给侯卫东宿舍做了彻底的大扫除。又张罗着买了泡菜坛子,找刘阿姨要了老坛水,做了一坛子泡菜。第三天,刘光芬才离开上青林。 在具体经营石场的理念上,侯卫东与曾宪刚发生了分歧。 曾宪刚的想法,根本用不着办工商执照,把盖山揭开,申请点炸药,石场就算开张了。有人来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简单而实在。 侯卫东认为,开石场,小打小闹没有意思,还是要办工商执照,进行税务登记,这样才能和大企业打交道。虽然前期有些投入,最终却能赚得更大利润。 曾宪刚是把全家所有的钱都投入了石场中,把这个石场看得很重,不肯轻易让步:“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有没有人来买也说不清楚,花这些冤枉钱不值得。我的意思还是先把场子拉起,等到有了生意,再补手续也不迟。” 侯卫东也没有真正做过生意,他想的东西多是来自书本:“不办手续,拿不到发票,这是违法行为,被查到是要被罚款的。而且和益杨县的大企业打交道,我们一定要正规,这是从长计议的做法。” 曾宪刚摇头道:“山上石头到处都是,我们两人把石场开起以后,肯定有许多人也跟着开。他们肯定不会去办手续,如果我们的费用比他们高,就没有生意。” 侯卫东坚持着自己的意见:“我还是主张把手续办好,名正才能言顺。我们一定要盯住大用户,小敲小打没有多大意思。” 最后两人都退后一步,先借着修公路之机,把石场开起来。与此同时,逐步把手续补齐。 乡道变县道 到了1月中旬,从下青林公路连接到独石村办公室的公路毛坯已经出来了。铺上片石和碎石,压实以后就可以通车,只是到了这一步就必须用压路机等机械,单凭人力无法解决了。 第32章 引起市常委领导注意(2) 侯卫东找到粟明,递上了有刘维工程师建议的申请表,想到镇里争取一些资金。粟明仔细看了进度表,道:“如果铺片石和碎石,费用不低啊。” 侯卫东道:“整个公路其实分为两段,一段是上山公路,另一是山顶公路。山顶路是平路,可以暂时不铺片石。但是上山路是盘山路,不铺片石和碎石,这路根本不能通行。”他笑眯眯地对粟明道:“粟镇长,这一次县里奖励了二十万,能否用一点在公路上?” 镇政府实行的是财政一支笔审批,粟明是副职,没有签字权。况且这个修路领导小组并没有得到一分钱的使用授权,粟明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找秦镇长,看他的想法有没有变化。” 秦飞跃看了申请表,道:“这事先放一放,我刚刚得到了准确消息,还没有来得及给大家通报。交通局编制了全县乡村公路规划,四大班子集体听取了汇报,原则上同意了这个规划。在规划中,上青林有一条公路,不仅要与下青林相连,而且还要朝西走,将李山镇、吴滩镇、来龙镇这一大片联结起来。” 李山镇、吴滩镇、来龙镇是益杨的几个建制镇,与青林镇、赤梅镇隔山相望,直线距离不过四五公里。但是,从青林镇到李家镇等镇,由于互相没有通公路,则必须先到益杨县,然后再从益杨转车。也就是说,从青林镇步行到李家镇,翻山越岭也就只要一个小时,而坐客车至少需要两个半小时,比步行还要慢。 秦飞跃道:“上青林公路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县道,县道就应该由县级财政来投资,镇里不要急于投资进去,免得花冤枉钱。” 粟明脑袋转得快,道:“规划是规划,真正落实还有一段时间。1994年是交通建设年,各镇都不傻,一定会各显神通,争取县财政在当地投钱修路。” 秦飞跃胸有成竹地道:“镇里目前不能投钱,等到上青林到三个村的全路段毛坯挖出来再说。毛坯挖出来,这是青林镇最有利的竞争条件。县里马上要开人代会了,我准备找马县长汇报此事,争取把上青林公路纳入县政府的重点工程。真要是修通了上青林公路,上青林资源就被盘活了。” 他又道:“这个消息最好不要跟上青林干部说,说了,很有可能引起变数。” 尽管秦飞跃封锁了消息,侯卫东却无意间从刘维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心里既高兴又紧张,找到高长江合计,道:“县道的等级比乡村道要高得多,幸好当初修公路毛坯的时候,严格按图施工,如果当时偷工减料,说不定就要返工,实在是万幸。” 高长江想到了另一个严重问题,道:“侯老弟,如果县里把上青林公路升格为县道,村干部恐怕就不愿意义务修路。” 侯卫东仔细考虑以后,道:“这事瞒不住村干部,我想开个村干部会,把事情讲透。这条路绝对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变数极大。” 上青林三个村为了修好公路,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有人出人,有力出力,青亩费分文不付,田土的调整也由各村自己处理。这些开支,若按照部颁标准来说,是一笔大数目。由于村民们修路的心情很迫切,实际上就由三个村七千人共同承担了这笔费用。但是乡村道路升格成了县道,理论上修路的主体就变成了县政府,再让三个村的干部无偿支援,恐怕有些困难。侯卫东天天与这几位村干部在一起,也很了解他们肚子里的小九九。高长江指出问题以后,他便明白过来。 果然,村干部们知道了这个消息以后,三个村的六位主要干部表情各异。在贺合全等人的要求下,工作组又开了一次会。 望日村的书记贺合全态度很坚决,道:“现在公路已经到了尖山村。望日村里投了工出了钱,我不管是不是变成县道,先把毛坯修到望日村再说。” 侯卫东没有想到贺合全是这个态度,顿时喜出望外。 秦大江打起了小算盘,公路毛坯已经将独石村全村贯通,如果县里接手,独石村就可以不用投资投劳了,而且就算县里暂时不投资,用块石、片石铺一层,汽车已经能够上山了,道:“公路升格成县道,就不是我们三个村的事情了,县里肯定要出钱,我们继续无偿投资投劳就是傻子,白花钱。” 秦大江的说法引起了大部分村干部的响应。修公路所用资金不在少数,如果能让县财政出钱,村民不仅可以不出劳,而且或多或少都可以获得一些补助。 看着村干部纷纷附和秦大江的说法,侯卫东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不等大家充分讨论,他立场鲜明地道:“我的意见很明确,如今公路已经修到了尖山村,大家再努力一月,就能修到望日村。如果这次停下来,以后的事情就说不清楚了。” 通过修路之事,侯卫东在上青林各村中有了威信。他表了态以后,贺合全立刻附和道:“修独石和尖山那一段,望日村一个人没有少,一分钱也没有少出。现在秦大炮想不修,绝对搁不平。如果真要把工程停下来,我要组织人把前面的公路挖断,要想停工,大家谁都别想通车。” 秦大江和江上山就不太好唱反调了。 尖山村支书唐桂元道:“侯大学,县里是否明确要修上青林公路?” 侯卫东道:“我得到的消息,县里现在只是做了规划,还是落在纸上的东西,是否动工,谁也说不清楚。而且全县乡村道路规划,涉及全县所有乡镇,先修哪一条也没有明确。我的意思是按照原计划继续修路,现在把公路停下来,再修就难了。” 江上山与秦大江抱着同样的心思,道:“侯疯子,如果县里面真要同意修路,我们三个村继续投劳,算起来亏惨了。” 高长江一直没有说话,见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道:“我们把公路毛坯修出来,将会增加上青林公路的竞争力。再找高志远书记出面做工作,县里投资的希望就很大,你们不要看眼前利益,要看长远算大账。只要通了公路,还怕收不回投资?而且,只要县里确定要修上青林公路,就要打水泥路面,前期的投入又算得上什么?” 高长江的话入情入理,大家都不说话,各算各的账。 散了会,这些村干部又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公路之事。过了一会儿,各村干部就陆续走了,没有如往常一样聚在一起喝酒,他们急着回去找村里其他干部来一起合计此事。 这半年,侯卫东一直在和这些村干部亲密接触。村干部给他最深的印象是“现实性”,他们接触的都是具体事,玩虚的解决不了问题,往往注重实际利益。 此时,侯卫东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算了算,各村为了修公路,按每天出工五百人计算,每人每天误工费十元,就是五千块,十天就是五万,百天就是五十万。这还不算侵占了田土的补偿和青亩费用。面对这么一笔巨大的费用,秦大江等村干部怦然心动,产生各种各样的想法,完全可以理解。 可是,如果突然停工,但是县里规划又迟迟没有落实,则会造成公路烂尾。村民修路积极性受挫以后,再次动员就很有难度。 侯卫东感到了肩上沉甸甸的担子,在心里骂道:“他妈的,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就让我这个平头老百姓来做,未免太瞧得起我了。” 他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事,总觉得不踏实,又来到高长江家中,道:“我在办公室实在是坐不住,刚才虽然把会开了,村里干部的思想没有统一下来,至少秦大江和江上山还有小算盘。” 高长江怕冷,家中就烧了一个铁皮炉子。铁皮炉子外面有一根铁管子,能把煤烟全部接走。屋里空气倒也不难闻,还有一股子飘来荡去的烤红苕香气。他看见侯卫东为难的神情,道:“先坐下来烤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两人好好合计合计。” 火炉烧得很旺,一阵热气扑来,比在冷清清的办公室坐着舒服得多。来找高长江之前,侯卫东心中对镇领导很有些腹诽,可是坐下来之后,想到修路之事纯粹是自己找的,也怨不得别人,便将抱怨压了下去。 “如果县里投资,上青林公路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高乡长能否代表上青林去找一找高志远主任?只要他肯帮忙,县里就会更加重视上青林公路。” 高长江想得更多一些,道:“我已是退居二线,代表青林山去找老书记不太合适。秦飞跃或是赵永胜亲自出面才显得正式,也是对老书记的尊重。” “上青林一直想修路,几年来,却总是说来说去没有动手。这一次动了工,侯兄弟起了很大的作用。”高长江话锋一转,“你能起大作用的主要原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大,做事没有顾忌,反而把修路这件大难事情弄了起来。” 侯卫东品了品这话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上青林公路动工以后,他一直暗自得意,觉得自己能力非凡,可是在高长江眼中却是傻大胆,这让他多多少少有些沮丧。不过,面临着公路何去何从的重大问题,他很快将小小的沮丧抛到一边,盯着炉火,暗道:“三年之内调回沙州,如果循规蹈矩,纯粹是痴人说梦。不管别人怎么说,修路一定不能半途而废。”口里道:“初生牛犊也有好处,就是不管不顾往前冲,我这就给粟镇长打电话,说后天我们要到高志远书记家去拜访,随便镇领导去不去。” 高长江看着侯卫东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神情,道:“侯老弟,你还真是不愧侯疯子的光荣称号,老哥开始佩服你了。” 侯卫东拨通了粟明电话,道:“粟镇长,我是侯卫东,跟你汇报一下修路的事情。” 粟明没有料到上青林诸人这么快就知道了此事,他详细问道:“村里对这事是什么态度?” “工作组刚刚开了会,村里意见并不统一。贺合全想继续修路,秦大江想停下来,尖山村是两可之间。” 这些情况粟明是料到的,道:“我明天争取上山找秦大江、贺合全谈谈,我同意你的观点,上青林公路还是要继续修。” 侯卫东很郑重地道:“粟镇长,上青林七千人为了修路付出了艰辛努力,现在涉及县里决策,我建议由镇里出面去拜访高志远主任,请他说几句话,将上青林公路纳入大办交通的重点工程。” 听到侯卫东开始指挥起镇领导,粟明调侃道:“侯大学已经有了安排,我们商量以后再给你汇报。”挂了电话以后,他想了想侯卫东的建议,觉得很有道理,便在党政联席会提出了这事,当然他没有说这是侯卫东的提议。 秦飞跃对粟明的做法很有些看法,心道:“这事你先给我说一声,暗中操作就行了,根本没有必要提到党政联席会上。” 赵永胜也有着同样的想法,他狠狠地瞪了粟明一眼,然后道:“粟镇长的想法很有道理,高志远是沙州市人大主任,在县里能说得上话。我和他在一起工作过,比较熟悉,明天就由我带队去拜访高主任。” 他想了想,补充道:“高长江与高志远很熟悉,他跟我去。侯卫东一直在施工现场,熟悉情况,他也去。”他这样安排也存了心思,尽量不让秦飞跃、粟明等人与高志远直接联系。 赵永胜的理由摆得上桌面,秦飞跃不好去争,心道:“你去找高志远,我就去找马县长汇报工作,县官不如现管,他们两位才是真正的父母官。” 等到粟明回了电话,高长江不停地摇头,道:“侯兄弟,你真是傻大胆,居然能够指挥起党委书记来了。你是一员福将,总是能心想事成。” “老书记特别喜欢吃上青林望日村的风干野鸡,让我们去弄十只风干野鸡,记住,一定要选最好的风干野鸡。明天,你、我还有赵永胜一起到沙州。” 侯卫东没有耽误时间,他从高长江火炉下面掏出来一块烤得喷喷香的红薯,边吃边走,很快到了望日村。 见到了贺合全,侯卫东单刀直入地道:“贺书记,给我找十只风干的野鸡,要最好的。” “侯疯子,风干的野鸡要五十块钱一只,你弄这么多来干什么?哪个出钱?”贺合全头顶上没有多少头发,有个绰号叫做贺绝顶,来自于聪明绝顶这个成语。据说这个绰号的创作者还是铁柄生校长。 “这条路不能停工,但是县里的钱不要白不要。赵书记准备带队到沙州去一趟,找高志远老书记出面,争取将上青林公路纳入县里的规划。” 上青林山的人都把高志远看成了力量的化身,听说是去找高志远,贺合全道:“我马上就去找,这钱是不是由镇里面解决?十只就是五百元,村里面负担不起。” 侯卫东道:“明天要把野鸡收齐,钱的问题等我们回来再说。镇里面解决不了,就让三个村平摊。” 贺合全愤愤地道:“秦大江那个锤子人,独石村上山的路拉出来了,他想打退堂鼓,绝对搁不平。” 为了不让公路停修,侯卫东这一段时间就如外交官一样,穿梭在三个村的干部家中。他不断游说各村,让他们仍然按照原计划继续投入劳力,不能让工程停工。 秦大江等人还是给了侯卫东三分薄面,没有马上让工程停下来。 第二天早上,高长江和侯卫东6点30分就起了床。此时天仍然黑沉沉一片,两人打着手电,在一片狗叫声中往下青林赶去。到了青林场镇,天空才慢慢地亮了起来,两人在青林镇外面的面馆,一人要了一碗炸酱面,“吸吸溜溜”地吃了起来。 侯卫东脚边放了一个竹编背篼,里面是用蛇皮袋装着的风干野鸡,这是从望日村收来的礼品。尽管是冬天,背着这一筐东西下山,他额头上还是微微有些发汗。 在镇政府大门等到8点,一辆桑塔纳滑了过来。司机小张平时对人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把车停在了院中,拿了一个水桶,开始洗车。 高长江走了过去,道:“小张,来抽烟。”小张又擦了几把,这才接过烟抽,怨道:“高乡长,又有啥子事情,跑沙州来回好几个小时,硬是整死人。” 侯卫东把风干的野鸡提了过来,礼貌地道:“张师傅,能不能把这个东西放到后备箱?”小张继续抽烟,视侯卫东如无物,正眼也没有瞧一眼,更没有反应。 第33章 引起市常委领导注意(3) 侯卫东提着蛇皮袋,尴尬地站在一旁,耐着性子道:“张师傅,这是带到沙州去的望日村野鸡。” 小张仍然没有反应,他吸劲抽了两口烟,提起水桶,又开始擦汽车,嘴里道:“拿到一边去!” 这一下,侯卫东脸上就挂不住了。因为对方是赵永胜的司机,他忍着怒气。如果眼神是刀,侯卫东已经将小张杀死了无数遍。 小张仗着是党委书记的专职驾驶员,向来眼高于顶。有一天,侯卫东在粟明家中吃了饭,当时秦飞跃、粟明、晁杰、黄正兵都在场。此事不知被谁传到赵永胜耳中,他在车上骂道:“侯卫东到镇里不好好工作,成天钻营拍马,素质真是太低了。他还是党员,也不知怎么入的党?” 小张天天跟着赵永胜,对其好恶了解甚深,此时见到了侯卫东,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看着故意给自己难堪的小张,侯卫东心中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狗日的小张,你要为今日的傲慢付出代价。”他毕竟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修身养气的功夫很不到家,脸上已带出些怒色。 高长江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他知道小张是臭脾气,担心侯卫东控制不了情绪,便故意无话找话地对侯卫东道:“你到了沙州,可以抽空去看一看张小佳。小佳虽然是大城市的女孩子,一点都不娇气。” 正在这时,赵永胜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赵永胜和高长江说了几句,高长江来到了侯卫东身边,神情很无奈地道:“老弟,你今天不去了,到领导家里去拜访,人多了效果反而不好。” 侯卫东没有想到赵永胜不让他去沙州。本来去不去沙州也无所谓,只是赵永胜这种做法太伤人自尊心了。他的血使劲地往上涌,恨不得一拳打在赵永胜的脸上。 赵永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中年妇女、年轻人和高长江坐在了后排,小汽车屁股冒着烟,骄傲地离开了镇政府大院子,将孤零零的侯卫东扔在一旁。侯卫东眼中有了隐隐的泪光。“男子汉,要坚强。”他握紧了拳头,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陆续有人进了院子,侯卫东不想见到镇上的人,他昂首阔步地走出政府大院,仿佛又充满了斗志。 一条小路,指向上青林,一条公路,去往益杨县城。侯卫东站在十字路口彷徨,赵永胜、小张两人的面容就在脸前飞来飞去,让他愤恨不已,与此同时,他对前途也有了莫名的灰心。 “我要把石场好好办起来,老子水路不通走旱路,仕途不通我就走商路,老子找刘维通关系,交通局修路要碎石,这是发财的大好时机。”打定了主意,充满愤怒的侯卫东就上了前往益杨的公共汽车,在中午11点的时候,他来到了益杨县交通局。 侯卫东经常来找刘维,科里面的同志都把他认熟了。一名短发男子道:“刘维升官了,换了办公室,在隔壁科长办公室。” 科长办公室只有一张办公桌,还有一排书柜,另外还配置了一台电脑。刘维坐在旋转椅子上,人虽然丑点,却也是人模狗样。 侯卫东道:“刘工,当了科长也不通知一声,今天中午我请客,以示祝贺。” 上青林开始修路以后,刘维已上了六次山,和侯卫东颇为熟悉了,道:“侯疯子,你小子不在公路上盯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是来了解全县交通大形势。” 刘维兴致勃勃地拿了一幅地图,道:“你看这地形,只要修通了上青林公路,南部的五个乡镇就连成了片,上青林山上的资源也就可以大开发。上青林公路肯定要修,只是什么时候修还没有最后定下来。当然,其他乡镇也各有优势,不少乡镇的头头已经约了局长们吃饭。青林镇领导反应最迟钝,居然只派了你一个小虾米过来探听虚实。” 侯卫东知道刘维和高志远是亲戚关系,没有隐瞒他,道:“赵永胜和高乡长今天到沙州去找高书记,请他出面做工作。” 刘维听说镇里有了行动,道:“只要高主任愿意出面,县里会考虑他的意见的。而且上青林公路的毛坯已经拉了一大半了,对于捉襟见肘的县财政来于说,这是一个有利的竞争点。” 下班时间到了以后,侯卫东把刘维拉到了馆子里,点了一大桌子菜,边吃边聊。 侯卫东敬了酒,道:“我有位亲戚在独石村开了一家石场,既然全县大办交通,碎石和片石用量肯定很大,你到时介绍些工程过来。” 刘维明白是侯卫东办的石场,他用劲拍了侯卫东肩膀:“侯疯子很有商业头脑,上青林石头是极佳的修路材料,以后用量一定很大,你现在可以尽量扩大规模,到时只怕你供应不及。” 上青林石头到处都是,谁也无法做垄断生意,侯卫东开始诱导刘维,道:“你在交通部门,熟人多,干脆我们合伙再办一个石场。” “如果是前一段,我肯定会跟你一起做这个生意。我现在刚接手工程科工作,休息时间又要帮人画图,没有精力去搞石场。不过,侯疯子你放心,到时我会帮你介绍业务。”他还有一个原因没有说出来,高志远已经表态要把他调到市交通局,因此他暂时没有考虑青林镇的事情。 吃饱喝足,刘维自去上班,侯卫东在街上闲逛。突然他心里涌起了对小佳的思念,就到公用电话上给小佳拨通了电话。 小佳借调到建委以后,她就和另一个女孩子两人一个办公室,而另一个女孩子长期不在。因此,侯卫东和小佳两人通话方便了许多。接通了小佳的电话,侯卫东满腹心事却不知从何说起。在他心目中,办石场是很低档的一种选择,意味着在镇里混得不好,更意味着三年内调入沙州已成泡影。侯卫东怕小佳对自己失望,有意无意向小佳隐瞒了这件事情。 小佳毕业之后一直很顺,没有体会到侯卫东在偏僻乡镇所经历的痛苦,道:“你在哪里?你昨天说要到沙州来,什么时候到?” 想起早上的事情他就冒火,侯卫东自尊心强,没有给小佳说起这件窝囊事,道:“今天有事来不了,改天来。” 小佳抱怨了几句,问道:“现在大学毕业慢慢开始搞双向选择了,还有好几个月大学才毕业,办公室已经收到了不少自荐信。对了,你们镇里的书记是不是叫赵永胜?” “你怎么知道赵永胜?” “他儿子今年6月从武汉大学毕业,想进沙州建委,把自荐书寄了过来。我看他的简历上说父亲是青林镇党委书记,他条件不错,我准备把他的自荐书送给柳副主任。” 侯卫东一下就明白过来,赵永胜肯定是带着老婆儿子到沙州去找关系了,心道:“难怪他不让我跟着到沙州,老天有眼,现世现报。”他就将赵永胜如何阻止自己调到计生办,以及今天之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小佳听。 小佳听说心上人受了委屈,眼泪差点流了出来,愤愤地道:“我这就把他的自荐书扔到厕所去。” 侯卫东连忙道:“那小子寄的是平信还是挂号?” 小佳道:“是平信。” 侯卫东听说小佳要把信毁了,觉得这样做不道德,可是想起早晨的遭遇,心肠又硬了起来,道:“小佳,谢谢你,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你是我的老公,谁欺负你,我就跟谁急。”小佳道,“这封信落在我手上,这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挂了电话,侯卫东一直压抑着的心情终于有些好转。他沿着街道朝书店走,想找一找有关建筑材料方面的书。 忽然,一辆车停了下来,车窗打开,镇长秦飞跃道:“侯卫东,你不是到沙州去了,怎么还在这里?” 侯卫东道:“赵书记说用不着去这么多人。我刚从交通局出来,找刘工问了个技术问题。” 秦飞跃招了招手,道:“上车。” 等侯卫东上了车,秦飞跃问道:“马县长下午3点30分要听我汇报上青林公路的建设情况,你跟我一起去。这是你送来的进度表,数据是否准确?” 侯卫东心里一热,道:“这些数据都核实过多次,一点水分都没有。”他坐在后厢,看着秦飞跃的后背,心道:“秦飞跃比赵永胜好,居然能够带我去见县长。” 到了县政府,秦飞跃叮嘱道:“马县长很细心,如果我有什么数据或是问题答不上来,你要赶快提醒。” 侯卫东回想了一遍公路的事情,由于所有事情都是亲力亲为,所以很有信心。 七品官,在说唱文学中向来要加上一个前缀——芝麻,表示对县令等七品官的轻视。侯卫东在学生时代深受说唱文学的毒害,将益杨县长看成了七品芝麻小官。此时被秦飞跃带着去面见县长,他在上楼的时候居然有些慌乱,暗自为自己打气道:“县长也是人,两只眼睛,一个嘴巴,紧张个屁。” 县长办公室房门关着,是那种做工精致的防盗门。秦飞跃正准备敲门,门却打开了,一人走了出来,他神情颇为严肃,道:“秦镇长,你稍等一会儿,马县长正在和李县长谈事情。” 秦飞跃满脸是笑容,道:“桂主任,什么时候到青林来视察工作?” 桂主任叫桂刚,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三十四岁,是益杨县的后起之秀。他一边走一边道:“秦镇,等春天来了,我带几个人到青林山上去打野鸡。”虽然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和镇长都是正科级,可是府办主任长期跟在县长身边,其分量自然不是镇长所能相比的。 秦飞跃道:“一言为定,到时我给桂主任打电话。” 在门外等了约半个小时,秦飞跃这才进了马有财办公室。 侯卫东第一次见识了县长的办公室。办公室约有四十个平方,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是一排书柜,摆满了厚厚的大部头。办公桌前面摆了几张沙发,屋角放着几盆茂盛的室内植物。一侧墙上挂着一个条幅,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宁静致远”。 马有财并没有坐在办公桌前,他和李冰副县长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些交通建设的效果图。对于先修哪一条路,县里意见并不统一。李冰分管交通,已经做了两套方案,其中一套是在1994年修通上青林公路。 “秦镇,说说上青林公路的情况?”马有财背靠沙发,眼睛余光似乎看了侯卫东一眼。 秦飞跃显然经过了精心准备,汇报得很是流畅,也抓得住重点。 汇报结束后,马有财道:“现在看来,修上青林公路无非就是两个优势,一是将青林、李山等五个镇连接了起来,二是盘活了上青林的矿产资源。” 他话锋一转,道:“大办交通建设,并不是全县每个镇都同时修路,应突出重点,集全县之力,先将连接沙州和吴海等地的干线上档升级。公路等级一定高,修一条就要成一条,彻底改变益杨县对外交通不便的现状。至于上青林公路,虽然有很多优势,但是毕竟是局部问题,先放一放,就不纳入九四公路建设年计划了。” 侯卫东心里大急,看着秦飞跃,希望他能多汇报两句。 秦飞跃是行政一把手,他知道马有财喜欢听什么,道:“马县长,上青林山上有石灰石和煤,储量很大。如果开发出来,五年之内,至少可以增加五百万税收,对益杨城的建设有益处。” 马有财不为所动,很舒适地靠在了沙发上,道:“县里经费捉襟见肘,有所为有所不为,先修通干线,这个大方针不能变。” 听马县长这样说,秦飞跃也就不好多说。 侯卫东急了,在一旁大着胆子道:“马县长,上青林独石、尖山和望日三个村投劳五万人次,已经将上青林公路基础挖出来了。县里不用投资太多,就可以得到一条很好的公路,不仅能盘活资源,而且连通五个镇,有百利无一弊。”他天天泡在上青林公路上,此时情急之下说出来,一下就讲到要害处。 马有财反问道:“五万人次,这个数据怎么来的?” 侯卫东对于修路的各项数据烂熟于胸,道:“上青林总人口七千五百六十二人,三个村每天出劳力一百五十多人,每天就有近五百人。从10月初开始修到现在,除去下雨天,有近九十多天,出劳也就有五万多人次。” 马有财不动声色地问道:“误工费等费用如何解决?”上一次秦飞跃在会上发言,主要讲镇里如何决策如何组织,并未对村民投劳讲得太具体。 秦飞跃连忙道:“由于没有路,上青林守着宝山受穷,所以镇里组织修路,上青林群众一呼百应,都愿意无偿投劳,误工费、青亩费一分钱都没有要,而且中午自带伙食。镇里解决的主要是炸药、图纸费以及必要的工具费。” 马有财点了点头,道:“青林镇这种不等不靠的做法很值得肯定。有些乡镇道路破烂不堪,也不想想办法派人维护,眼睛就只盯着县财政。”他又夸了侯卫东一句:“这个小伙子头脑很清楚。” 秦飞跃这才介绍:“他是侯卫东,去年公招的大学生,是镇里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 得到县领导亲口表扬,侯卫东只觉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脑门,虽然是冬天,背上已经渗出了汗水。 “我这个人,喜欢鞭打快牛,更喜欢给快牛吃草,既然青林镇修路的愿望这样强烈,又有这样的基础,县里可以考虑一部分资金。李县长,到时你制定一个方案,在常务会上研究。” 李冰道:“上青林公路是山岭重丘道路,公路计划修多长?” 秦飞跃一时语塞,侯卫东接过话头,道:“目前准备修十六公里,如果修到最远的望日村以西,就在二十公里左右。” 李冰道:“我的初步想法是由交通局组织专业施工单位来铺路面,我估计得有上百万。镇里要保证提供片石和碎石,村里则免费出劳力,具体方案拿出来以后,拿到政府常务会上研究。” 秦飞跃脸有喜色,他还想为镇里多争取一些,道:“铺路要用大量片石和碎石,这笔费用也不得了,镇里承担有些困难。” 马有财基本同意了李冰的方案,定了调子:“就按照老李所说的方法办,这条路,县里已经以奖代补给了二十万。等常务会议通过以后,让曾昭强早日介入,把这条路修成样板路,公路通车以后,我要带领全县乡镇的一把手来参观。” 第34章 引起市常委领导注意(4) 郎才女貌 从马有财办公室出来,秦飞跃很是高兴,他对侯卫东的表现也很满意,夸道:“侯卫东表现得好,今天这事很有成果,今天中午你要多喝几杯,我检查你的酒量。” 侯卫东听了这活,禁不住就想起了望城山庄的事情,他心口一阵乱跳。 上了小车,秦飞跃就取出一部大哥大,道:“喂,我是秦飞跃,找个地方喝酒。”打完电话,他对司机道:“到益杨宾馆。” 到了宾馆,火佛煤矿的周强已经等在里面。桌上摆了几个花式冷盘,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打开了一瓶五粮液,站在一旁等候,周强道:“秦镇,今天整一瓶还是两瓶?” 秦飞跃想起一个问题,道:“周强,我在车上打电话,没有耽误就直奔这里,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周强头上还冒着热气,道:“我本来就在宾馆里,宾馆顶楼新修了健身中心,我在上面跑步。”他拍着自己的肚子,“这几年,也不知怎么搞的,这肚子一天天就朝外鼓。再不锻炼,恐怕就要三高了,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都是富贵病,十年前,哪里听说过三高症?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改革开放确实是好政策,我们终于患上了美帝国主义才得的病,也算从得病这方面提前实现了赶英超美!” 虽然这是歪理,可也歪得有几分道理。大家想想也是,笑了起来。 一瓶五粮液,用高脚玻璃杯恰恰能倒四杯,秦飞跃感叹道:“我们喝酒必须要实行改革了,上青林就是一个大酒窝子,每一次喝酒都要搞得死去活来。这种喝法已经落伍了,以后我们内部人不要拼命地喝,今天我定个量,只准喝一瓶,侯卫东除外。” 只喝一杯酒,这顿饭就吃得轻松,谈笑间,美食就灰飞烟灭,一瓶酒,侯卫东喝了一半。 周强意犹未尽地道:“宾馆新开了一间歌厅,设备好,我们去吼几声,出出酒气。” 听说不去望城山庄,侯卫东松了一口气,他心道:“外面的世界发展真是快,毕业前还流行大舞厅跳舞,现在跳舞就落后了,最时髦的是唱卡拉ok。” 上了六楼,见到一些闪亮的满天星,满天星后面写着三个暧昧的艺术字——今朝醉。艺术字外面是一圈追光灯,就如女人会说话的眼睛一般。一个穿着红色制服的侍应生走了过来,周强不等侍应生相询,道:“到帝皇大包。” 侍应生就将周强等人带到了一个房间,里面设施一应俱全。侯卫东是第一次来这种包间,就藏拙,坐在一边不说话。 周强在里面如鱼得水,很老练地对侍应生道:“找几个漂亮的,来一打啤酒。” 随后又进来了一个穿着学生服的女侍应生。她身上穿着学生服,但是学生服却只到腰间,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腰身,很刺眼。 周强在侯卫东耳边暧昧地笑道:“这种女孩在这里面叫做公主,只能看不能摸。当然只要肯花钱,摸摸也可以。” 过了一会儿,侍应生就端来了果盘和酒杯,穿着学生装的小妹妹就开始放音乐。侯卫东没有想到,她放的第一曲,就是那首略显忧伤的《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一个侍应生带了四个打扮妖艳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年轻女子站了一排,高个子恭敬地对周强道:“先生,这四位小妹你满意吗?” 侯卫东偷眼看坐在一旁的秦飞跃,见他安之若素,心中暗道:“看来秦飞跃是真好这一口。”转过心思又想:“他带我来做这些事情,看来把我当成了心腹手下了。”想到了今天给自己难堪的赵永胜,秦飞跃对自己的重视就显得格外的珍贵。 见秦飞跃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周强打了一个响指:“ok,就这几人。”周强主动把一位最性感的女子拉到了秦飞跃身边,把一位略青涩的女子带到了侯卫东身边。有秦飞跃在一旁,侯卫东无论如何也放不开。他在沙发上挪一挪,与那女子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那女子随即又移了过来。 “送战友,踏征程……”小厅里回荡着秦飞跃雄浑的声音,他毫不顾忌地搂着身边的女子放声高歌。在沙发的另一端中,周强把那女子弄得“格格”直笑,也不知他对那个女子说了什么。 秦飞跃数次喝酒都带着侯卫东,这让周强对侯卫东重视起来。他摸了小姐几把,拿着两个小杯,走到了侯卫东身边。碰了酒,周强凑在侯卫东耳边道:“兄弟在青林镇讨饭吃,多多关照。” 侯卫东道:“周总客气了,你要关照我。” 两人随口说了几句,周强突然道:“赵永胜是笑面虎,你以后和他打交道要多留些心眼。他办事手太黑,如果把我惹急了,一封信寄到检察院,他吃不了兜着走。” 侯卫东虽然对赵永胜的感觉也不好,可是他与周强没有深交,只是敷衍着。 周强格外亲热地道:“你以后有发票就拿给我,当哥哥的给你处理。企业办、派出所的头头都在企业报账,老弟别太老实。” 涉及这些敏感问题,侯卫东更不愿意谈得过深。去点了两首歌,唱完歌,秦飞跃和周强不知所踪,陪他的女子就想把他拉到黑屋子去。侯卫东只是和她跳舞,不肯进那间黑屋子,让那女子颇为不满意。 几个人离开益杨宾馆的时候,已经是9点过了。侯卫东谎称在城里有亲戚,便在宾馆门口与秦飞跃分了手。 “秦飞跃耍得太肆无忌惮了,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侯卫东想到秦飞跃的行为不断地摇头。可是想到秦飞跃镇长的身份,侯卫东不禁又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我的胆子小了,落后于时代?” 等到秦飞跃和周强的小车绝尘而去,侯卫东就准备打出租车到沙州学院的招待所。他站在路边刚刚朝左看,却吃惊地见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刘坤和段英。 两人并排走着,一边走一边谈笑着。刘坤穿了一件黑色风衣,黑色大衣没有扣,里面是一件藏青色西装,很有青年才俊的派头。段英穿了一身灰色长大衣,头发就和小佳一样,烫了一个时髦的小卷发。 郎才女貌,颇为般配。 “刘坤到底将段英追到了手。” 侯卫东见段英和刘坤走在了一起,心里觉得酸酸的。这种感觉就如自己的东西,虽然平时没有用,也不愿意被他人取走。 刘坤看见了侯卫东,快活地道:“侯卫东,你在这干吗?” 侯卫东这才装作发现了两人,道:“刘坤,段英,是你们!” 刘坤一脸的幸福,道:“我和侯卫东是一个寝室,段英和张小佳也是一个寝室,我们还真有缘分。等小佳到益杨来的时候,我们一起玩。” 面对着侯卫东,段英内心就微微地起了波澜,这一段时间她与侯卫东多次见面,不知不觉之中心里有了他的影子。可是侯卫东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如今绢纺厂破产在即,她必须进行自我救赎,刘坤的家庭就是救赎的捷径。 刘坤继续道:“侯卫东,新的交通规划出来以后,各镇都想争取财政资金,竞争得厉害。李县长正在分管交通,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和我联系。” 侯卫东看不惯刘坤志得意满的神态,淡淡地道:“今天马县长和李县长已经对上青林公路有了决定,至少要给我们一百二十万。”这话他是在吹牛,因为一百二十万只是李冰的估计数,并不是最终的数字。 刘坤瘪了瘪嘴,做出不屑一顾的神情,道:“修一条路,至少是几千万,一百二十万算什么,只是毛毛雨,小意思。” 侯卫东忍不住刺了一下,道:“马县长亲口答应,上青林公路完工之时,他要亲自去剪彩。” 刘坤原本就想在段英面前逞能,没有料到侯卫东根本不配合,他不高兴地道:“修一条乡道,好小的事情,马县长现在答应了,到时未必要去。” 段英知道侯卫东为了这一条路费尽了心思,还贷了款才拿到了图纸。她不满意刘坤的居高临下,帮腔道:“上青林公路是侯卫东的心血结晶,事关七千村民,怎么算是小事?” 刘坤正在追求段英,把段英的话奉为圣旨,听到她发话,立刻道:“好好,不说这上青林公路。侯卫东,走,我和段英请你去唱歌。” 刚才在益杨宾馆唱得很不爽快,因此,侯卫东听到有人请他唱歌就腻味。更何况是刘坤携段英请他唱歌,道:“今天喝多了,头昏得很,改天再说。” 段英知道侯卫东在益杨没有落脚之处,一个人肯定要去住旅馆。想到此,她心里没来由生出些同情,还有丝丝柔情,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当侯卫东上了一辆出租车,她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刘坤兴致很高,他对段英道:“星期天到沙州去玩,我去找交通局借辆车。” 段英没好气地道:“我星期天要睡懒觉,哪里也不想去。” 在段英面前,刘坤脾气和耐心都是一流,道:“那中午,我请你去吃鱼,交通局附近新开了一家鱼馆,味道还不错。”段英对于刘坤的追求是半推半拒,也就不再拒绝,道:“我知道那家鱼馆。我11点直接过去,你不用来接。” 马王爷三只眼 侯卫东很快回到了沙州学院的招待所。招待所有些年头了,设施陈旧,但是胜在安静和整洁。他躺在招待所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烦躁的心情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今后的道路到底应该如何走?我到底追求的是什么?”他默默地思考着自己的人生问题。离开学校半年来,他如一只断线风筝,在空中飘来荡去,没有根基,失去了目标。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人生目标。侯卫东自觉算不上知识分子,可是潜意识中还是有强烈的入世之心。在益杨、吴海这种经济不太发达地区,一个男人的成功,最重要的衡量指标是官当得多大。侯卫东参加益杨党政干部公招,就意味着他将在官场实现人生的价值。 如今大半年过去了,他一头栽进了上青林的深水池里,拼命地游啊游,却根本看不见彼岸,始终踏不上实实在在的陆地。 反反复复想了半天,侯卫东再次明确了思路:“我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物,治国平天下太过遥远。现在只能修身齐家,最迫切的目标是想办法在三年内调到沙州去。而要调动沙州,除了走官道,还需要发财。” 这是一个很实际的目标,虽然调动毫无头绪,侯卫东却不想放弃。第二天,侯卫东有意放纵了自己,痛痛快快地睡了一个懒觉,直到10点30分才起床。等他坐着老牛般缓慢的客车回到青林镇时,已经是下午2点。 侯卫东准备找粟明汇报工作,虽然马有财有了表态,但是没有在政府常务会上通过,毕竟还算不得数。下一步到底如何操作,还是要先问问清楚。他在青林镇外面的馆子里炒了两个菜,狼吞虎咽地吃了,然后进了镇政府。 粟明办公室里坐了好几个人,里面烟雾缭绕,他见到侯卫东出现在屋外,道:“侯卫东,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 粟明向侯卫东介绍道:“这是红河坝村的晏道理支书、刘勇主任,这是修公路的侯疯子。” 晏道理长着黑红的面孔,扔了一支烟给侯卫东,又对粟明道:“红河坝村不通公路的主要原因虽然是要修一座桥,这座桥实际上只有十二三米的跨度,费用不超过二十万。既然上青林盘山公路都修得起来,镇里也要考虑修红河坝村的公路。手心手背都是肉,镇里要一碗水端平。” 粟明看着情绪激动的晏书记,道:“修上青林公路,镇里实际上一分钱都没有出。修路的事情侯卫东最清楚,让他给你们讲一讲。” 侯卫东这才明白,红河坝的村干部们也想修路。上青林公路是他一手一脚弄起来的,他如数家珍把修路的过程向村干部一一道来。 介绍完情况,粟明道:“镇里确实经费紧张,上青林修路主要靠社员们投工投劳,包括青亩费,都是村民们无偿贡献。” 晏道理半天都没有说话,抽了几口烟,才道:“昨天我带着村干部沿着上青林公路走了一遍,这公路修得确实可以,涵洞都修了八个。” 侯卫东很有成就感,笑道:“涵洞是公路必不可少的设施,主要用于排水。上青林山上有许多山沟,只要下雨就会产生大量山水,涵洞必不可少,八个实际上还远远不够。” 晏道理打量了侯卫东好一会儿,才道:“粟镇,我有一个要求,等到上青林公路修好了,就让侯卫东驻我们村。他到我们村里来,我们争取在1995年把红河桥修起来。” 村里有这个劲头,粟明很高兴,道:“等到上青林公路完工,把侯卫东调到红河坝村来。” 受人重视和尊重,是每个人的精神需要。听了晏道理的话,侯卫东也产生了心理上的满足感,道:“多谢晏书记看得起。” 等到红河坝村干部走了,粟明把办公室房门关上,道:“昨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着粟明突然严肃的表情,侯卫东一时没有摸清头绪,道:“粟镇长,你说什么,我不太清楚。” “昨天秦镇长和你去见了马县长,到底谈了些什么?” 侯卫东就把昨天的经过说了一遍,粟明抱怨了一句:“两个领导做事不互相通气,现在弄成这样,真是麻烦。赵书记刚刚给高乡长打了电话,让你无论如何在4点钟要赶到镇政府。等一会儿要商量上青林公路的事,你要有心理准备,赵书记脾气不太好。” 会议在下午4点钟准时召开。会议室安了一张椭圆形的桌子,赵永胜、秦飞跃、蒋有财、粟明、晁胖子、唐树刚等人围坐在前排。这是侯卫东第一次参加镇政府的党政联席会,他没有资格坐上圆形桌,而是坐在墙壁前的一排椅子上。 赵永胜和秦飞跃脸上都裹着一层寒霜,这让侯卫东心里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赵永胜主持了会议,他先说了两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就直奔了会议的主题:“昨天,我和高乡长去拜访了沙州人大主任高志远,请他出面做工作,将上青林公路纳入1994年县里的交通建设重点工程。高志远是青林镇老领导,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此事,当着我们的面给县委祝焱书记打了电话,提出了由县政府全额投资的要求。祝焱书记答应将此事纳入全年计划。” 第35章 引起市常委领导注意(5) 说到这,他提高声音,道:“今天上午桂刚主任给我打电话,同一天,同一件事,书记、镇长分别找了县委书记和县长,提出了差异很大的要求,桂主任问青林班子有没有统一的意见。” 秦飞跃冷笑道:“我是行政一把手,到县里争取资金,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赵永胜火气很大,道:“秦镇长,你知道我去找高主任,为什么不多等一天,非要当天去找马县长,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两人有不同意见,那是工作中的不同看法,可以在班子内部协商。你这样做就是把意见暴露在县领导面前,还讲不讲团结?顾不顾大局?” “高主任提出的方案将为上青林公路带来极大的好处,而你不经党委研究,擅自提出另一套方案。上青林各村至少要多投入数百万元,这些损失得由秦镇长来负责。” 秦飞跃冷笑道:“好大一顶帽子,我可承受不起。” 赵永胜铁青着脸,扭头看着侯卫东,毫不留情地斥责道:“侯卫东,年轻人要老老实实工作。你知道我到沙州去做什么,却阳奉阴违,成天想着钻营,见缝就钻的人最终没有好下场!” 侯卫东根本没有料到赵永胜会突然向自己开火,他血猛地上涌,很想当场反驳,却强忍着,用钢笔使劲地戳着笔记本。 赵永胜批评侯卫东,实际上是敲山震虎,道:“蒋书记,明天下文,免去侯卫东工作组副组长的职务。现在的大学生,太不像话了,没有规矩,不讲道德。” 侯卫东到底是年轻人,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群众自有公论。你作为党的书记,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滥用职权,很威风吗?” 粟明从内心深处喜欢侯卫东,见他出言不逊,急忙站了起来,厉声道:“侯卫东,你出去!”他走到侯卫东身边,拉着侯卫东的手使劲捏了捏,低声道:“少说两句,先回上青林。” 侯卫东这一番火气,其实在心中积累了许久,今天终于找了一个口子,发泄了出来。 赵永胜被侯卫东的几句话气昏了头,对秦飞跃道:“青林镇党委、行政是一个整体,重大决定必须征得党委同意。涉及全镇的大事,政府不能擅自决定,必须要经过党委会研究。” 秦飞跃心中一片雪亮,赵永胜发这么大的火,昨天的事只是一个诱因。最实质的问题还是在乡镇企业和基金会上,赵永胜要趁机加强他党委书记的权力,重新掌握对乡镇企业的决策权。 他轻飘飘地道:“赵书记,今天在党政联席会上,我们有事论事,你把一个年轻人扯进来做什么,太没有党委书记的风度。这件事情你若真的认为我做得不对,我可以写检查。不过,检查内容写什么,我搞不清楚,请赵书记帮我参考。” 他一字一顿地道:“我,秦飞跃,青林镇政府的镇长,没有征得党委书记赵永胜同意,擅自向马县长汇报工作,严重违反了组织原则。是否需要我将这封检查书送到县政府办公室,请马县长过目?” 自从赵永胜和秦飞跃撕破脸面以后,在会上的公开争执也就越来越多了。但是如此直接而激烈,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副书记蒋有财低着头,在纸上随手画着圈,一句话也不说,恪守沉默是金的信条。 见两位领导都失了风度,粟明实在看不下去了,道:“我建议改时间再开会,大家都要冷静。” 赵永胜闷着头喝了一杯水,拿着茶杯就离开了会议室。他回到办公室,犹自愤恨难平,关上房间门,就在屋里转来转去,如一只困兽。 “侯卫东,原本想给你一点机会,你却自作孽不可活,不给你教训,不晓得马王爷三只眼。”赵永胜想着侯卫东的顶撞就怒火冲天,可是侯卫东工作组副组长被撤掉以后,就是无职无权的普通白兵,而且已被发配到青林镇,根本就没有可以剥夺的东西了。 他把蒋有财叫到办公室,道:“侯卫东人品有问题,暂停他的工作,深刻反省以后才能上班,你去办这事。” 蒋有财见赵永胜把事情办得过激,道:“侯卫东在上青林修路,如果停职,估计要引起一些不好的反应,而且停职的理由不太充分。” 稍稍冷静下来的赵永胜,回想起侯卫东的言行,心里也觉得对他过于严厉和苛责了。可是,侯卫东最后所说的几句话深深地伤害了他,他心又变得如上青林的石头一样硬,道:“不处分也可以,就让他永远待在上青林,只要我在,他就别想调回到镇里来。” 青林镇一山难容二虎,赵永胜是土生土长的干部,是由老县委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老书记调到沙州去了,他在县里就失去了靠山。而秦飞跃是县委赵副书记的嫡系,从乡企局调到青林镇,走的是曲线救国的路子,有赵副书记的背景,秦飞跃并不怕地头蛇赵永胜。 这一次党政联席会的事很快就在上青林传遍了。村干部最讲究现实,侯卫东为了修路,左奔右跑,做了大量扎实有效的工作。秦大江、江上山、曾宪刚、贺合全、唐桂元等村干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暗地里都为侯卫东鸣不平,便不声不响地轮流请他喝酒,工地上有什么事情也仍然找他商量。 经历了这个风波,侯卫东对仕途进步灰心了。以前他大部分时间都扑在公路上,如今,公路毛坯完成了大半,他只花一半的时间在公路上,另一半的时间花在了新开的石场上。 开办石场需要的手续颇多,侯卫东最终说服了曾宪刚,在开业之前就开始办主要手续。 秦飞跃在担任镇长前曾是乡企局副局长,他看了刘光芬的身份证以及有她签字的材料,就知道这是侯卫东打的擦边球。他已把侯卫东看成自己人,这次因为他受了委屈,便给县里相关部门去了电话,请求他们帮忙。 有了秦飞跃的帮助,侯卫东石场的主要手续办得极顺利,费用基本上减半。只是春节之前,派出所为了安全,冻结了雷管炸药,因此石场只能在节后开业。 1994年春节前,公路的毛坯终于修到了望日村。望日村的村民见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现实,在村头放了半个小时的鞭炮,热闹地庆祝了一番。 侯卫东,则大醉一场。 三万元救急 放假以后,侯卫东带着深深的失落回到了吴海县。他掩藏了真实情况,在父母面前强颜欢笑。 初四,侯卫东前往沙州,他花了八十元,在沙州宾馆订了一个标间。有空调的房间温暖如春,两人尽情地享受着对方的身体,一解相思之苦。 晚上9点,小佳回到家,早有警惕的陈庆蓉和张远征夫妻俩,声色俱厉,对小佳进行了轮番训问。小佳忍无可忍,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原本欢乐祥和的春节蒙上了一层阴影。 小佳如愿借调到了沙州建委办公室,虽然是借调,但是她的身价在陈庆蓉眼里已是水涨船高。这更加坚定了她棒打鸳鸯的决心和信心,尽管女儿痛不欲生,她仍然坚守着她的信念:“这一次都是为了小佳好,等到以后,她就能明白当父母的一片良苦用心。” 初六,在母亲刘光芬的指点下,侯卫东来到了益杨县,买了两条红塔山和两瓶五粮液,给镇长秦飞跃拜了个年。那天会议以后,秦飞跃已把侯卫东视为心腹,留他吃了一顿午饭,然后在家中打起了麻将。 初八,益杨县正式上班。 过了大年,益杨县的交通建设年就正式启动。县政府最终明确了1994年的两个重点项目,一是沙益公路益杨段,二是益吴公路益杨段。这两条路预算达到了两个亿,益杨县没有这个财力,祝焱书记思路开阔,引进了沙州高速路建设投资公司,由建投公司对这两条路进部分投资。建设完成以后,建投公司将享受十五年的收费权。 至于上青林公路,祝焱还是采用了马有财的意见:“由于资金限制,暂时不硬化道路。交通局负责在毛坯路上铺设泥结石路面,所需劳力由上青林政府免费提供。” 这个结果,给秦飞跃增添了脸面。 对于侯卫东来说,由交通局来铺路面反而是一件好事。三个村按照协议要免费出劳力帮助辅路,至于片石和碎石等材料,则须由交通局按市价购买。 对于刚刚开业的芬刚石场,这是一个大利好。 芬刚石场,芬来自刘光芬,刚来自曾宪刚,合起来就是芬刚石场。这是一个极为响亮的名字,不仅名字好,其位置也很好。芬刚石场以下的位置,石头一般埋在土里数米深,光是挖开泥土就要花一笔大数目,再往上走,石头上面的盖山虽然薄,可是运距比芬刚石场要远一些。 交通局工程科刘维科长是侯卫东的好朋友,侯卫东通过他牵线,花了四千多元钱,买了两台旧碎石机,不等交通局进场,就加班加点地打起碎石。 3月6日,刘维陪同着交通局分管副局长朱兵来考察芬刚石场。侯卫东早就得到了消息,和曾宪刚一起,早早地来到了芬刚石场等着,还准备了一些风干的野鸡作为见面礼。 朱兵是西南交通大学的毕业生,长期在工地里泡着,脸色黑黝黝的,他剪了一个棱角分明的平头,很是精神。朱兵刚满三十岁就当上了益杨县交通局副局长,年少有成,意气风发。 “这石场位置不错,石头硬度如何?”朱兵到了芬刚石场,没有废话,便直奔主题。 侯卫东通过刘维这条内线,早就准备得极为充分。他背了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各式资料:“这是石头硬度的检验报告,请朱局长过目。” 朱兵知道上青林的石头绝对符合公路建设的要求,刚才发问不过是例行公事。他没有料到侯卫东居然取出了货真价实的检验报告,见到了盖着鲜红章的正规检验报告,他不禁对眼前这位英俊的小伙子发生了兴趣:“难得,我修了这么多年的路,还从来没有哪一家石场主动去进行硬度检验。” 侯卫东诚恳地道:“做生意肯定要以诚信为本。朱局长,你们以后用芬刚石场的石头,就放一百个心。” 朱兵又问道:“工程队进场后,需要的量就很大,石场能不能跟上进度?” 侯卫东为了显示他的诚信,就把工商的、国土资源的、税务的所有证照都拿了出来,道:“芬刚石场的宗旨就是诚信为本,应该办的所有手续我都办齐了。目前已经提前打了一千多方碎石,等到工程队进场的时候,我们应该可以备料六千方。”他指着前面的空地,道:“场地我也平出来,专门用来堆料,绝对误不了事。” 朱兵不禁对侯卫东刮目相看。 考察完芬刚石场,一行人又沿着上青林公路往上走,查看着公路毛坯。虽然这一次没有带仪器,可是光凭肉眼,朱兵从专业角度来说,也能感觉到公路质量着实不错。坡度、弯度合乎标准,泥结石路面最重要的水沟、涵洞也很齐全,他再一次惊讶:“这条土路修得很专业,我听刘维说你是学法律的,怎么会懂工程?” 侯卫东笑道:“我不懂工程,这条路修得还行,主要原因是我们严格照图施工。” 朱兵感慨地道:“照图施工,说起容易,做起就很难。好多施工单位,为了节约成本,都想尽办法偷工减料,这就是豆腐渣工程数不胜数的原因之一。” 走上青林场镇,已经是接近中午1点钟,一行人又累又渴,侯卫东赶紧在基金会旁边的馆子里安排了一桌。坐上席后,朱兵捂着酒杯道:“我下午还要赶回去开一个会,只和侯卫东喝一杯。” 和侯卫东碰了一杯酒,朱兵痛快地表态道:“工程队进场以后,从芬刚石场进材料。从今天起,石场就要多打碎石,多备料,确保工程进度。” 得到了交通局朱兵的承诺,侯卫东和曾宪刚自然极为高兴,不过,高兴中也带着忧愁。侯卫东和曾宪刚先期各投入了两万元,买设备、炸药、拉电、付青亩费及土地费管理费,已经所剩无几了。在石场上班的附近村民也小心翼翼地提出预付工资。 两人在曾宪刚家里,算来算去,至少还要两万元,才能将局面支撑下去。侯卫东的启动资金是找父母借的,曾宪刚才修了房子,更是资金短缺,这一万元还是找朋友东拼西凑弄来的。 俗话说,一分钱憋死英雄汉,更何况是两万元。曾宪刚愁容满面,道:“还能想什么办法,能想的办法我都想过了。” 侯卫东又发挥出修公路时的顽强精神,道:“我就不信,活人被尿憋死了,一定要想出办法。难道就让区区两万元钱破坏了我们的发财大计?” “实在不行就贷款。白春城平时说得好听,到了关键时候就靠不住了。黄卫革我不熟悉,听说也不太好说话,我直接去找粟镇长,请他出面为我们贷款。” 曾宪刚道:“如果粟镇长肯帮忙,就完全没有问题。” 他老婆听到贷款就在一旁抱怨道:“家里所有钱都用完了。贷款利息又这么高,以后还不起,把房子抵了,我们一家人就睡到山上去。” 曾宪刚本来就心烦,听到老婆的抱怨就冒鬼火,道:“男人的事你少插嘴,去弄一盆火锅鱼,味道整好点,我和疯子兄弟边吃边聊。”他又对侯卫东道:“婆娘家,头发长,见识短,莫介意。” 侯卫东笑道:“我的绰号就叫疯子,疯子从来不生这些闲气。” 喝了酒,侯卫东沿着陡峭的小道下山,沿途风景比另一条小道更为优美。可是他心里想着贷款,无心看风景,一边飞奔,一边在脑子里琢磨如何才能贷到款。 第一次贷款是为了公事,这一次贷款纯粹是为了私事,如何开口,就需要技巧。 粟明下村去了,并不在办公室。侯卫东不愿意在镇政府久待,和杨凤打了招呼以后,便坐在粟明回家的必经之地,买了一包云烟,吞云吐雾地等着他。 4点钟的时候,才看见粟明提着包朝家里走。 侯卫东连忙站了起来,道:“粟镇长。” 第36章 引起市常委领导注意(6) 粟明上午到了红河坝村,中午在晏道理家里喝酒,一人对两人,把村长、支书灌得大醉。他的头也微微有些昏眩,看到侯卫东,道:“找我有事吗?走,到家里去说。” 到了家,粟明就靠在沙发上,眯着眼休息了几十秒,才道:“卫东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他分管公路建设,知道侯卫东为了上青林费尽了心力,赵永胜那天的态度实在不应该。更难得的是,侯卫东受到如此待遇,并没有消沉,仍然坚持在施工现场。经过此事,他对侯卫东再高看了一眼。 听了侯卫东的请求,粟明皱着眉头,道:“又要贷款?” 侯卫东道:“刘维的工程款还差五千。另外,我还想贷款支付一些预付款。” 粟明道:“若在以前,这事也好办,我给黄卫革说一声,办了手续就能取钱。不过,镇里最近成立了一个财经监督小组,由赵书记任组长,凡是开支在五千元以上的款项,要同时有财经监督小组组长和秦镇长的签字才能够报销,基金会的相关手续也同样办理。”他把话挑明了:“赵书记对你有误会,如果是以你的名义贷款,恐怕通不过。” 历来都是镇长一支笔审批,赵永胜弄一个财经监督小组,实际上是把秦飞跃最重要的财权限制了。听闻此语,侯卫东知事不可为,怏怏而回。 他漫无目的地在下青林场镇走来走去,把自己认识的人全部过了一遍。他认识的人极其有限,无人能帮他解决这部分资金。突然,他想到了远在广州的蒋大力,连忙找了一个公用电话,照着他上次留的电话打了过去,电话接通,却无人接听。 有了救星蒋大力,他看到了希望。侯卫东没有在下青林场镇久待,回了上青林,他没有耽误,真奔院子角落的邮政代办点。 蒋大力的电话仍然无人接听。 侯卫东隔几分钟打一个,连打五个,仍然无人接听。此时已接近7点,按正常时间,小佳已经离开了办公室,找不到蒋大力,侯卫东顺手给小佳打了过去,谁知小佳仍在办公室。 “侯卫东,你到底在忙什么?昨天为什么不给我电话?”每当小佳假装生气的时候,总会直呼其名。 侯卫东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情,昨天真是忘记给小佳打电话了,连忙道:“昨天喝醉了,今天早上才起来。”这个谎话说得极为自然,一点破绽都没有。说完之后,侯卫东也吃了一惊,心道:“现在怎么了,说起谎话来滴水不漏。” 小佳火气就没了,心疼地道:“老公你要少喝点酒,注意身体。我们办公室有一个老同志,年轻时喝得太多,前几天被查出来得了肝硬化。我们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一定要保护身体。” “以后我一定小心。” 小佳唠叨了一会儿,才道:“昨天吃饭之时,步主任表扬了我写的发言材料,准备给我正式办调动。今天组织处金处长找我谈了话,随后就要发调令。” 侯卫东当然替小佳感到高兴,对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更是痛彻心扉,道:“到了建委,你一定要珍惜工作岗位,好好干,千万别和领导对着干,别去掺和领导之间的矛盾。” 小佳不知侯卫东是有感而发,随口道:“我当然努力,现在都在加班写材料。” 和小佳聊了几句,看着计时器到了2分50秒,侯卫东连忙说了几句亲热的话,就挂断了电话。刚好是2分59秒,只算3分钟的钱,若过了2秒就要算4分钟了,如今手头拮据,侯卫东开始从点滴节约。 刚刚放下话筒,电话就响了起来,杨新春道:“侯卫东,是广州的号码。” “东瓜,你终于想起我了,主动给我打电话。” 侯卫东喜出望外地道:“光头,有事找你,你是我唯一的救星了。”电话另一头,蒋大力心情不错,高兴地道:“东瓜,有屁快放,不要绕弯子。” “我在上青林独石村办一个石场,已经和交通局谈好了一个供应片石和碎石的合同。现在还差约两万块钱的运转费用,你有钱没有,先借给我,估计半年之后能够还你,利息按银行同期贷款来算。” 蒋大力在电话里破口大骂:“狗日的,学了点法律就用在了兄弟身上。你别忘了,老子也是学法律的,你的账号是多少?我明天就给你打两万过来,有钱就还,无钱就算球了。”他在广州当医药代表,目前已打开了局面,这个月赚了近十万,听说侯卫东要借两万,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放下了电话,侯卫东高兴之后又陷入了沉思:“蒋大力看来真是有钱了,我与其在上青林开石场,还不如到广州去闯荡一番,也好成就一番事业。”想到“事业”两个字,他心里特别黯淡:“读书时代的远大理想真是虚无缥缈,事业有成,什么叫事业,什么又叫有成?” 远在广州的蒋大力果然是守信人,钱很快就到了侯卫东账上,而且不是两万,是三万。 蒋大力说得很直白:“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每天在酒吧等娱乐场所泡着,专门陪医院的头头脑脑们花天酒地。除了毒品不沾,吃、喝、嫖、赌四毒俱全,赚钱快,花得更快,这三万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就算是支持好兄弟创业。” 而对于侯卫东来说,这三万是真正的雪中送炭。三万元在手,他大大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并没有一下就把这三万元拿出来。芬刚石场毕竟是合伙企业,他和曾宪刚的权利和义务是相等的,按照侯卫东的想法,两人利润平分,曾宪刚必须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不能因为困难就减少了责任。 侯卫东找到曾宪刚道:“我回家又借了一万,家里也没有钱了,你还是要多想办法。基金会的宗旨就是服务当地村民,你直接去找粟镇长,请他出面帮你贷款。” 曾宪刚原本指望着侯卫东再找来两万元支撑局面,没有想到他只取到一万。前期投入了这么多,他没有退路了,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为了开矿,我已经把所有家产全部搭进去了,现在只有拼了。我和黄卫革有些交情,我直接去找他。” 他是第一次办企业,一下子投入这么多,心里实在没有底。但是他相信侯卫东一定能想着办法把石场搞活,也就孤注一掷。 曾宪刚找黄卫革贷款,尽管是熟人,前前后后还是花了一个星期时间。侯卫东还特意借了五百块钱给很是困窘的曾宪刚,让他请客吃饭。最后从基金会贷下来一万元,实际拿到手的只有九千,另外一千元给黄卫革作了回扣。 贷一万元,黄卫革居然敢吃一千的回扣,这大大地让侯卫东开了眼。他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二姐侯小英对于贷款信心十足,同时明白了为什么同是机关工作人员,大部分工作人员只能穿六七十元一双的皮鞋,而基金会的人能穿三百元的皮鞋。 同一个镇政府,同一座小楼,里面的人却过着不同的日子。有句老话叫做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侯卫东读大学时对此还信了三分,如今活生生的现实让他清醒地认识到:“正是因为分工不同,才产生了高低贵贱之分。” 在侯卫东的坚持下,尽管困难重重,石场还是按时发放了二十三名村民的工资。准时得到工资,让村民喜出望外。杂交水稻推广以后,农村基本不缺粮食,不过普遍缺现金,每月四百五十元的收入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绝对是一笔数目可观的收入。 有一家夫妻俩同时在石场上班,一下拿到了九百块钱,小两口很高兴。他们买了猪头肉,又在自家的池搪里打了几条鱼,提到石场来,请侯卫东和曾宪刚喝酒。 石场的坝子,曾宪刚的妹夫搬了两张大方桌,二十多人围在一起,吃肉喝酒,气氛极为热烈。侯卫东心里也得到了丝丝满足,能够解决村民的困难,给村民带来欢乐,这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等到交通局工程队进场以后,芬刚石场备料已达到七千多方,工程队的项目经理梁必发原本不情愿来修上青林公路。这种小工程既麻烦又没有多大搞头,只是当做政治任务这才带队上山,可是到了现场,条件出乎他的预料:一是上青林公路毛坯拉得极好,只比正规施工队略逊一筹,农村基本上没有施工仪器,能做到这一步,实在难能可贵;二是备料充分,片石、碎石堆成了小山,这就意味着施工进度可以加快;三是片石、碎石质量上乘,而且基本合乎规格,用起来很顺手。 现场条件不错,意味着工程能很快完工,梁必发这才露出笑容。 梁必发父亲是山东人,也是刘邓大军西南服务团的一员,解放后留在了益杨,当过益杨县副县长。梁必发身上也有山东大汉的特点,身材高大,体形魁梧,说话直来直去,很对侯卫东脾气。 每天上了工地,侯卫东就专门给他泡一大杯益杨茶,然后,有事无事陪着他在工地上四处走。侯卫东对于公路的每一段都熟悉,梁必发有问,他一般都能脱口而出。 施工很顺利,5月初工程就结束了。 施工结束的时候,侯卫东和梁必发已搞得像兄弟一样,连工程队的人都戏称侯卫东是“侯副经理”。 5月15日,据说这是一个黄道吉日,上青林通车典礼正式举行。侯卫东工作组副组长的职务被免去了,但是上青林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这个职务由于赵永胜的疏忽并没有被免去。在镇长秦飞跃的坚持之下,办公室杨凤还是通知他参加了剪彩仪式。 11点,在县长马有财、副县长李冰、交通局局长曾昭强的陪同下,沙州市人大主任高志远来到了下青林公路和上青林公路的交接处。彩旗飘扬,两个大气球下悬挂着两条大标语,一条写着“感谢县委县政府对青林人民的关心”,另一条写着“感谢社会各界人士对青林人民的关心”。一队小学生穿着统一校服,手举着小旗迎接领导。 车队一到,立刻锣鼓喧天,学生们一边挥动着小旗,一边在老师的指挥下,整齐地喊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赵永胜、秦飞跃并排站在一起,满脸是笑容,还不时交谈着,身后就是粟明、蒋有财等班子成员以及高乡长等几位退居二线的老同志,再后面就是唐树刚、欧阳林、侯卫东、秦大江、曾宪刚、江上山等人。高志远下了小车,看到这个场面,眼睛不觉有些湿润,不管官做得再大,他总忘不了生他养他的地方,总忘不了曾经流汗流泪甚至流血的上青林。 整个剪彩仪式程式化,不过半个小时就结束了。随后,车队就沿着新修的道路上山,视察新修的上青林公路。 赵永胜的小车在前面带路,高志远、马有财、李冰等的七辆小车紧随其后。最后是一辆公共汽车,侯卫东等人就坐在公共汽车上。上青林老百姓从来没有在家门口见到这么多车,所到之处,老年人倚门而望,年轻人涌到了马路边,小孩子和狗跑来跑去。 整条公路成了欢乐的海洋。 高志远感慨万千,道:“马县长,我在上青林乡当过革委会主任,后来是书记兼乡长。当年想修公路,由于种种原因没有修成,深为遗憾。如今在马县长领导之下,终于实现了我的梦想,我作为青林的老同志,代表青林七千人民,感谢益杨县委县政府。” 马有财曾是高志远的下级,对这位严厉而富有人情味的领导很是尊敬,汇报道:“1994年是交通建设年,今年重点任务是修建沙益路和益吴路。两条路一通,将大大改善益杨的交通状况。” 高志远大大地表扬了马有财。 上青林公路是泥结石路面,由于刚刚竣工,公路路面甚为平整。二十公里路,车队走完只用了不到40分钟。 场镇里满是烟花爆竹的碎屑,虽然不是赶场天,却是人山人海。青林场镇的人几乎全部涌上了场镇,不少老人都认识高志远,“高书记”、“高乡长”、“高主任”,各种称呼都有,甚至还有个老人喊“高三娃”。 高志远走到喊“高三娃”的老人面前,拉着老人的手,恭敬地道:“二娘,你的身体还是这么好,耳朵听得见不?” 老人是高志远隔房的二娘,以前也和高家住在一个院子,比高志远大十多岁。高志远五十四岁,她已满七十。高志远当乡长的时候,二娘曾经当过村里面的妇女干部,是一位“飒爽英姿五尺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民兵连长。 高志远对其扎着腰带、背着步枪的印象极深。 岁月无情,当年的女民兵连长已变成了一位头发花白、牙齿掉了一半的老人。她拉着高志远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家长里短。高志远见县里领导都在旁边站着,不便久谈,拍着二娘的手背道:“二娘,你多保重身体,春节,我一定回来看你。” 二娘见高志远要走,道:“修路的人是疯子,你要提拔他当官。”高志远没有听明白,抬头看了看二娘身后的中年人,道:“你是小黑吧?”小黑腼腆地笑道:“三哥,我是黑娃。” 高志远问道:“二娘说的是什么意思?” 小黑解释道:“修这条路,工作组侯大学使了大力气,二娘的意思要你提拔侯大学。” 高志远问道:“为什么二娘叫他疯子,真是疯子?” 小黑道:“这是侯大学的绰号,他天天泡在公路上,大家都喊他侯疯子。” 二娘认真地道:“为了修路,疯子官都被整脱了,三娃你可要为他平反。” 侯卫东以前当过工作组副组长,后来被解职,这事传遍上青林。大家都为他抱不平,二娘就趁着这个机会,希望高志远主持公道,让侯卫东官复原职。 高志远办事很慎重,他没有表态,只是点头道:“我去问问这事。” 车队就沿着上青林公路往下,到青林镇去用餐。 当然,坐公共汽车的众人就没有跟着了,他们在基金会旁边的馆子包了两桌,热热闹闹地大吃大喝。在村干部的围攻下,侯卫东理所当然喝醉了,然后被秦大江背回了寝室。 天黑以后,所有的热闹就陷入了黑暗中,明天,生活又将继续。 第37章 账上趴着十二万(1) 收钱是技术活 根据事先签订的合同,交通局将按照进度进行拨款,只是此项工程进展极快,交通局一次款都没有拨下来,工程就结束了。 整个工程交通局方应该付给他们片石和碎石款合计达四十六万,数字之大,超出了侯卫东和曾宪刚的预想。 侯卫东对曾宪刚道:“无论谁来问,咬定说成本高,除去工资钱、土地费、青亩费,整个工程只赚了两万元,除了老婆,连父母都不能讲,免得走漏了风声。” 曾宪刚本来就有财不露白的想法,两眼放光,狠狠地点了点头。 上青林山上石头是最大的资源,也是最不值钱的资源。许多人家的后山前山都是石头,把薄薄的一层泥土刨开,用炸药一炸,就可以直接开石场。严守开石场可以赚大钱的秘密,将最大程度地减少竞争。 侯卫东清楚,上青林公路通车以后,外面有眼光的老板肯定会盯上上青林的石头资源。这个秘密迟早会被揭开,现在是能够隐瞒一天算一天。 数次和秦大江喝酒,秦大江都一个劲儿地问石场赚了好多钱,侯卫东望着一脸热切的秦大江,就夸大成本,缩小利润。 听说投入了四万多,三个多月,除掉本钱还赚了两万,秦大江仍然动了心。他心里也筹划着开一个石场,但没有这么多现金,就开始劝说侯卫东与他合伙,不过侯卫东不想再与人合伙,没有答应。 剪彩过后,侯卫东和曾宪刚就兴致勃勃地前往交通局去领款。四十六万,对于两人来说,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为了防备万一,两人还暗中带了弹簧跳刀,准备防身。 到了交通局,没有见到刘维,侯卫东和曾宪刚直接到了交通局财务室。财务室坐着三个人,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股票,见到有两个陌生人进来,眼皮都不抬一下。 到财务室多半是来拿钱的,态度一般都好得很,因此各单位的财务室的人大部分习惯了居高临下。侯卫东问了好几声,才有一个女的回话,问清楚来意,女的翻了眼,同时把一本账翻了翻,再次扫视了曾宪刚一眼,道:“大额款项只能转账,不能提现金,石场账户是多少?” 侯卫东道:“石场没有开账户,我有一个私人账户。” 那女的很不耐烦地道:“私人账户不行,必须是公司账户才能转账。”离开交通局财务科的时候,侯卫东听到那个女人小声道:“这个都不懂,还想出来找钱?” 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况且从财务科拿几十万,受点白眼,侯卫东和曾宪刚完全能够忍受。他们没有因为财务室工作人员态度恶劣而影响心情,有说有笑就坐车回到了青林镇。 爬上青林山,已是下午4点钟。 站在山顶之上,5月山风吹来,如温柔女人双手的抚摸,说不出的愉悦。往下视线极为开阔,无数的大树随风而动,形成一片树的海浪。 侯卫东看着曾宪刚红扑扑带着汗水的脸,问道:“拿到钱,第一件事情想做什么?” “我妈病了好多年,一直想到大医院去检查,看到底是什么病。只是家里才盖了房子,没有余钱,加上老年人舍不得花钱,就随便抓了些草药将就吃。拿到钱,第一目标就是给老娘看病。” “疯子,你拿到钱,第一件事情做什么?” 侯卫东道:“听说沙州市新来的头头很重视交通建设,所以益杨才搞什么交通建设年。如果我估计得不错,这几年开石场绝对赚钱,拿到这一笔钱,还准备建一个大石场。” 曾宪刚根本没有想到再投资,道:“做生意有风险,我先拿几万存到银行里,以后生病也就不怕了。然后在我家后山开一个小型石场,平时也不请人,有生意就开工,没生意就耍,这样只赚不赔,也不会朝外面拿钱。” 回到了小院,侯卫东就习惯性地朝杨新春的邮政代办点走去。他如今是杨新春最大的顾客,享受着上青林邮政代办点的贵宾级待遇。所谓贵宾级待遇,就是杨新春专门准备了一个本子,凡是有人找侯卫东,杨新春就记下对方的电话号码。 看见侯卫东进屋,杨新春拿出本子,道:“侯大学,你老婆让你给她回电话,有事找你。” 侯卫东赶紧给小佳回了过去,小佳声音听起来也挺高兴,她道:“老公,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编制问题解决了。” 小佳毕业之时,分到了沙州建委下面的园管所。园管所是一个事业单位,调到建委以后,其工作受到了好评,建委领导答应想办法将其由事编干部转为行编干部。今年1月,沙州一位副市长因车祸身亡,经过角逐,建委一把手步海云升任为副市长,他就给有关部门打了招呼。今天,小佳的编制终于得到了解决,由事业编制干部转为了行政编制干部。得到准确消息以后,小佳第一个给侯卫东打来电话。 侯卫东账面上有钱了,他不怕长途电话的费用,慢条斯理地聊了一会儿,道:“转了行政编制,你爸爸妈妈更不会同意我们。” 听出小佳的声音由高兴变得不开心,侯卫东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道:“侯卫东,你是笨猪,哪壶不开提哪壶。” 哄了好一会儿,小佳情绪才好转,道:“前几天段英给我打电话,说她和刘坤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刘坤正在帮段英跑调动,他爸爸是宣传部长,准备把段英调到益杨报社,应该问题不大。” 侯卫东想着成熟性感、善解人意的段英正式投入了刘坤的怀抱,男人特有的占有欲让他有些失落,愤愤不平地想道:“一颗好白菜被猪拱了。” 两人聊了近10分钟,这才挂断电话。 通话之后,小佳单手撑着办公桌,呆呆的,半天没有说话。她在建委办公室跟着领导见了不少世面,也算对基层官场有初步了解。在乡镇工作,就算工作能力突出,并得到了领导赏识,几年下来,混得好的最多当上副镇长。而要想在镇里担任正职,必须有县里重要领导点头才行。 从乡镇一步一步往上走,实在是一条艰苦之路。更要命的是,侯卫东还和镇委书记搞得水火不相容,按这种情况发展,镇委书记只要不走,侯卫东就没有翻身之机。 “等找个恰当的机会,给步市长说说,干脆把卫东调到沙州。”如何开口,就需要等待机会,小佳在脑子里琢磨着。 当夜,侯卫东梦见了一堆钞票,又梦见自己坐在县政府办公室里。在梦中,侯卫东走在县政府大门前,突然掉进了一个威力巨大、不断转动的巨大齿轮之中。他拼命挣扎,却被齿轮压得血肉模糊,虽在梦中他也感到了钻心疼痛。 醒来之后,侯卫东满嘴苦涩、口干舌燥、汗流满面。他这才发现,虽然已临近夏天,床上仍然是春天所用的四斤重的棉被,这是母亲刘光芬送给他的新棉被。从床上起来,侯卫东端起昨晚的一杯白开水,猛地灌了一大杯,冰冷的水从燥热的身体流过,这才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他很久没有到伙食团去吃饭了,早上起床身体燥热得紧,就想起伙食团长池铭煮的绿豆稀饭。绿豆稀饭正是去火的美食,他提起水瓶,就朝后院的伙食团走去。 池铭和田秀影两人站在灶前聊天。锅里有满满一锅水,渐渐地起了小泡,几缕热气就慢慢地升了起来。 田秀影对于侯卫东被免职,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她其实和侯卫东也没有矛盾,可是看见别人倒霉,她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愉快,道:“侯大学,公路修完了,你又找什么事情来折腾?” 这个女人成天无所事事,专门传播小话,侯卫东向来是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他将水瓶放在了灶头,在柜子里拿了碗筷,对池铭道:“好久没有喝绿豆稀饭了,今天来两碗。” 来到上青林大半年时间,侯卫东就如一片六边形的雪花,慢慢地融入到长满杂草的土地里。池铭早就不把他当客人了,道:“自己没长手吗?还要我来端?” 侯卫东也不客气,从盘子里舀了一碟咸菜,端起绿豆稀饭,吃得稀里哗啦直响。正吃着,田大刀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一个菜篮子。他对侯卫东道:“疯子,今天怎么舍得来喝稀饭?昨天又喝醉了?” 池铭是青林镇政府的工勤人员,被派到上青林已经有些年头了,在田大刀的死打烂缠下,最终还是投降了。当然,在田秀影口中,又是另一个版本,她说池铭是被田大刀霸王硬上弓,所以才被迫同意。好在大家都知道田秀影说话水分太多,也就没有多少人相信。 田大刀和池铭在4月份办了结婚证。原本野性十足的田大刀,如今掉到了温柔乡中,老实了许多。他是联防员,并不是正式工作,待遇也不高,听说侯卫东与曾宪刚办了一个石场,也就心动了。 “疯子,这次你发财了,到底找了好多钱?” 侯卫东早就料到公路一通,必定会有许多人要开石场,一味地叫苦:“先声明,这个石场不是我的。石场是我妈和曾宪刚合伙的,芬刚石场,是刘光芬的芬,曾宪刚的刚。” 田大刀一门心思办石场,追根溯源地问道:“到底赚了好多钱?”侯卫东含糊地道:“石场请了几十个工人,要付土地费、电费、工具费,东拉西扯的,也赚不了几个钱。” 田秀影在一边插话道:“看不出来,侯大学还狡猾,明明是你开的石场,非要说是你妈开的,你以为我们不晓得?” 侯卫东心里实在恨透了这个苍蝇一样的女人,道:“我妈退休了,办石场混口饭吃,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池铭给侯卫东端了些红豆腐,道:“侯大学,我家大刀也想办一个石场,到时请你来指点,你可不要保守。” 侯卫东暗道:“青林的人不傻,我的缓兵之计没有什么作用,该来的始终要来,以后只能在客源上下工夫,交通局那条线不能断。”嘴里道:“好说,这没问题。” 吃过早饭,回到前院,就见到曾宪刚站在院内。他穿了一件灰色西服,就是那种摆在地摊上卖的西服,看上去很粗劣,而且稍小了些。曾宪刚身材原本魁梧,穿上一件小一号的劣质西服,显得很是滑稽。 这是曾宪刚为了进城而特意换上的好衣服。 在上青林,侯卫东对这种装束见惯不怪。两人拿了相关的证照,急急地赶到了益杨县,在工商银行办了一个公司账户,结果被告知,账户还有七天才能启用。 这真是漫长的七天。在七天里,侯卫东天天数着日子,就如当年高考时盼着大学入学通知书一样焦灼。七天以后,终于等到了账户启用,他就和曾宪刚一道,兴冲冲地奔向益杨县交通局。 这一次,侯卫东先找到了刘维,由刘维带到了财务室。刘维如今是工程科科长,工程科也是交通局里面一个重量级科室,几任科长都提了职,财务科就给了刘维三分薄面。 前次见过面的女同志就客气了许多:“侯卫东,这种工程款必须高科长签字,他就在隔壁,我先去问问他。”过了一会儿,朱会计就回来了,她摇头道:“高科长说单位没钱,你等一段时间再来。” 在这种场合下,曾宪刚插不上话,只能在一边傻站着。 刘维对其中诀窍心知肚明,悄悄拉了拉侯卫东的衣袖。侯卫东心有灵犀,跟着刘维出了门。刘维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以后,轻声道:“侯疯子,我给你说实话,你是第一次搞工程,多搞几次就会明白,要钱是一门艺术。你这样要,就算有钱,高科长也不会给你。” 侯卫东想起上一次到基金会贷款,只有一万元的款子,黄卫革都要了一千回扣,问道:“是不是要表示?” “聪明人就是不一样,一点就通。”刘维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事只能靠谈,你去试他的口气,说明白提几个点子。” 侯卫东又道:“刘兄,是否帮我引见一下?我没有和高科长打过交道,不知他肯不肯接招。”刘维摇头道:“高科长说话比一般的副局长还管用,我是新提的科长,他不一定买账,你多接触几次就好办事了。” 得到了刘维的指点,侯卫东仍然有些心慌。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干这种交易,他给自己打气:“人死卵朝天,怕个屌?他要收,我就敢送。” 他在马路对面就和曾宪刚商量,当他说出数目的时候,曾宪刚禁不住惊呼了一声:“两万?他就是转个账办个手续,凭什么拿这么多钱?”他自语道:“两万元在农村可以办许多大事了,再说,这四十几万回去还要付工资,要还贷款,给五千就差不多了。” 侯卫东道:“我问过内行人,他说如今各地都是三角债,甚至四角债、五角债。现金为王,这种情况可以给五六个点子。” 曾宪刚算了一下:“拿四十万来算,两个点就是八千元,五个点就是两万。”他狠了狠心,道:“五个点就五个点,我豁出去了。” 商量好以后,侯卫东没和曾宪刚一起,自己到了财务科长高建的办公室。 高建是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戴一副金丝眼镜,眼睛隐藏在镜片后,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只手就在桌面上轻轻地敲打,过了一会儿,才道:“局里经费紧张,确实没钱,你等几天再来吧。” 侯卫东在读法律专业的时候,对行为心理学也有小小的研究。他看见高科长手指的动作,知道他内心并不平静,他装作很老练地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今天主要是向高科长汇报工作。” 高建一直盯着侯卫东,道:“石场和交通局向来合作紧密,几个大石场的老总我们都经常见面,建立了很好的合作关系。你如果想继续开石场,得向那几个大石场学习,只有信誉良好,生意才能做得久。” 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话中有话,心道:“这肯定是在递话给我。”他试探着道:“高科长,今天中午就在益杨宾馆吃个便饭。” 高建见侯卫东比较上路,推辞道:“下午还有事,中午不能喝酒。” 侯卫东道:“中午我们不喝酒,只是希望高科长能给我们一个汇报的机会。” 高建这才松了口,笑道:“看你还挺实诚,我们先说清楚,中午不喝酒。” 第38章 账上趴着十二万(2) 到了益杨宾馆,侯卫东开了一瓶茅台,又点了野生团鱼、青鳝等高档菜。喝了两杯酒以后,高建谈兴上来了,包间里就只剩下他的高谈阔论。曾宪刚脸上神情很是古怪,每动一筷子,他心里就流出一滴血。他默默地念道:“这是一只鸡,这是一条鱼。” 喝完酒,侯卫东道:“高科长,楼上有卡厅,我们去唱两句。”高建白净的脸已经有血色了,道:“算了吧。” 侯卫东见他拒绝得不太坚决,拉着他,道:“走,我们吼几嗓子。” 曾宪刚留在下面付账。 进了楼上的小厅,高建见侯卫东挺上道,道:“看你是耿直人,我给你讲个规矩,办事要返点的,我要拿去打发科里的同志。”他说话之时伸出了三个指头,侯卫东见他要三个点,点头答应了。 曾宪刚结了账,一共一千三百元,他心痛得快疯了过去。上了三楼,进屋就见到里面有三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更是脑中热血往上涌。头昏目眩中,他走到门口,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了过来。他不敢进去,来到楼下,坐在大厅等着侯卫东和高建。 因为明天要到交通局领钱,这一夜,侯卫东和曾宪刚就没有返回青林镇。他们住在了益杨老干局的招待所,这个地方条件当然比不上益杨宾馆,可是相当干净,价格也不贵。 如果是侯卫东一个人,他就会去沙州学院的招待所。那个地方幽静,绿化得很好,住在里面,能使自己心里平静。可是带着曾宪刚住进去,就失去了幽静独居的意境。偶尔享受安静,这是小知识分子的小情调,也是人生的乐趣。 这一整天,美食、美酒、美女,全都在出现在曾宪刚的面前,让其眼花缭乱。他似乎感到另一个世界向他打开了大门,里面的精彩是他做梦也难以想象的。 两人躺在招待所床上,侯卫东嘲笑他:“曾主任在唱歌的时候怎么就跑了?害得高科长左边抱一个右边抱一个,累惨了。” 曾宪刚骂道:“狗日的,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势,当时手脚硬是没有地方搁。”说这话时,他眼中还有三个女人亮晃晃的身影,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好奇地问:“疯子,城里妹子和乡下妹子硬是不一样。城里妹子好水灵,腰杆白生生地露在外面。” 侯卫东故意逗他,道:“城里妹子和乡下妹子,关上灯都差不多。” 曾宪刚无限神往地道:“疯子乱说,城里妹子嫩得出水,在床上肯定不一样。” “明天去找个妹子睡一觉,你就知道是什么味道,说不定你会失望的。” 当夜,侯卫东呼呼大睡,曾宪刚躺在床上抽着烟,看着烟圈一个一个向上飘,就有些失神了。想着今天晚上的花费以及三个点子,心里又痛得很。关灯以后,他一直睁着眼,天快亮才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两人出去吃了一碗炸酱面。等到9点30分,才慢悠悠地朝交通局走去。 事情办得极为顺利,拿到支票的时候,侯卫东竭力装得很沉稳,实际上他的心跳比平时快了许多,脸上肌肉也极为僵硬。出门之时,他使劲搓了搓脸,脸上这才有了感觉。 曾宪刚则满脸通红,如喝醉了酒一样。 在银行办完了手续,侯卫东道:“高建是关键人物,以后要经常接触。三个点子,你去送。”他这样做主要是想起了母亲刘光芬的顾忌,毕竟他还是行政干部,尽量少做出格的事情。 曾宪刚拿着钱找到了高建。 办完了所有事情,在侯卫东的建议之下,两人租了一辆出租车直抵上青林。出租车速度很快,开车司机对这两人很好奇,一直在套他们的话。侯卫东就称是政府干部,用的是公费,司机这才做出了一脸释然的表情。 在离场镇还有数百米的地方,他们找了一个无人的弯道下车,给了出租司机两百元。这一次,连曾宪刚也觉得两百元钱算不了什么。 两人沿着新辅好的公路往场镇走,新铺的路极为平整,灰尘也不大,走在上面舒服无比。几只黄狗也来凑热闹,在公路上追来跑去。要到场镇的时候,一队马帮正从镇口出来,往日神气的赶马人此刻闷着头,无精打采地朝独石村走。 “守口如瓶,免得惹来是非。”侯卫东再次叮嘱曾宪刚。 曾宪刚脸上的红晕也渐渐消失了,在上青林新鲜的空气中,他恢复了自信,举手投足间,少了在宾馆、歌厅里的局促与拘束:“疯子,这事你放心,我一定瞒天瞒地瞒老婆,打死也不说赚了十多万,宝器才拿这事出去显摆。” 论实际年龄,曾宪刚比侯卫东要长不少。论身份,两人是合伙人。只是芬刚石场大主意全是由侯卫东来拿,曾宪刚习惯性地把侯卫东当成了上级。 数天来,想着账上属于自己的净利润居然有十二万,侯卫东就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反反复复地算账,如果单靠一个月三百七十元的工资,不吃不喝接近三十年,才能挣到十多万。如今这钱来得并不困难,那以后的工作还有什么意义? 侯卫东也就没有耐心天天地打扫办公室和会议室,只有想看报纸的时候,才泡一杯上好的青林茶,在办公室坐一坐。 有钱人的幸福生活 挖到了第一桶金,侯卫东便想再单独开一个石场,这一次他不想与人合伙。 前一阶段天天泡在公路上,他对于公路沿线的地形相当熟悉,早就瞄上了一处好场地。资源厚,盖山薄,也没有住家户,而要租用这一块地,就必须和独石村打交道。 侯卫东提了两瓶泸州老窖,来到了秦大江的家里。 两人都是好酒量,一瓶泸州老窖下肚,秦大江脱掉了衫衣,露出石匠特有的强健体魄。他微红着脸,指着侯卫东道:“你不耿直。”侯卫东知道秦大江外表粗豪,实则心思细密,这样说必然有深意。他并不争辩,笑道:“废话多,碰酒。” 又碰了两杯,秦大江道:“疯子,我们关系如何,既然是兄弟,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合伙开石场?你老哥也是石匠出身,打石头是行家,不是吹牛,我的手艺比曾宪刚还是要稳当一些。” 侯卫东仍然喝酒吃菜,等着秦大江借酒说真话。 “老哥问过价钱,这一次交通局修上青林公路,你肯定挣了这个数。”秦大江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十”字道,“十万块,只有多没有少,你耿直点,我说得对不对?” 侯卫东暗道:“看来开石场发财的事情,终究不能隐藏太久。秦大江是地头蛇,为人也耿直,应该让他成为开石场的同盟军。” 此时,侯卫东虽然还是一个普通乡镇干部,可是手里突然拥有了十多万元可自由支配的巨款,自信心也就开始强大起来。自信心爆强有许多种表现方式,有的人趾高气扬,有的人愈发稳重含蓄。侯卫东稳重如大人物,静静地听着对手表达自己的观点,而他随时有权作出总结性陈述。 秦大江看着侯卫东微笑的表情,恼怒地道:“疯子,你笑个狗屁!芬刚石场交给村里的管理费,今年要提高到五千块,少一块钱,我就让村民跟你闹。” 侯卫东不紧不慢地道:“我看中了狗背弯,准备租过来做石场,村里准备收多少管理费?” 秦大江瞪着大眼睛,道:“疯子,你眼睛歹毒,老实说,我准备在狗背弯开石场。” 侯卫东斩钉截铁地道:“狗背弯是我的,你另外选地方。” 秦大江拍了拍桌子,道:“疯子,你凭什么这么霸道?这里是我的地盘。” “我知道老兄也想开石场,如果开一个小石场,做小生意,既累又没有搞头,要做就做政府大项目。我和交通局熟,争取把上青林的石头打入沙益路和益吴路,到时你就跟我一起做。” 秦大江被侯卫东挠到了痒处,他呵呵地笑了两声,开口道:“疯子是好兄弟,知道哥哥的难处,你借个万把块钱,让我也开张。” 侯卫东爽快地道:“借钱可以,明天过来取,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必须打借条。” 秦大江脸红筋胀地道:“难道侯兄弟信不过我?” 侯卫东坚持道:“做生意,一定要亲兄弟明算账,先说断后不乱,借条肯定要写。” 秦大江气得够呛,道:“狗日的疯子,硬是有钱就变狂了。好,你狗日的恶,明天我过来拿钱,顺便把狗背弯的协议签了。” 侯卫东一身酒气地回到了小院,就看见曾宪刚在院子转来转去。看见侯卫东,曾宪刚就道:“你跑哪去了?等你半天了。” 两人坐到里屋,曾宪刚红光满面,两眼发光,道:“赚了这么多钱,只能给老婆说一万,其他的都要憋在心里,太鸡巴难受了。” 侯卫东拿到十几万,心里也发烧,他太明白曾宪刚的感受了,嘴上却道:“十多万元就把你烧成这样,以后钱赚多了,再让你憋着,你肯定要发疯。” “我们什么时候到沙州去耍一盘,我也要买两身好衣服。”曾宪刚心中有一个愿望:他想穿着好衣服去见识一下沙州歌厅里的小姐。上一次的狼狈逃跑,让他很没有面子。 侯卫东当然无法知道曾宪刚内心的欲望,他想的是另外一码事,道:“芬刚石场是我们合伙的,这次赚了钱也不能独吞,要感谢朱局长、刘科长和梁经理,请他们吃饭、唱歌。还有一件事需要和你商量,这三个人都关键,每人都应该表示一下,同时争取下一个项目,你看行不行?” 有了送三个点子的经历,曾宪刚承受能力明显增强了,道:“疯子,你说送多少?” “没有争取到业务的时候,就一人两千意思下。如果争取到大业务,我们再商量,还是由你去办。” 曾宪刚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盘:“如果每次都是我去表示,他们就会记着我的情,这些人也就变成了我的朋友了,而不仅仅是侯卫东的朋友。”想通了这一点,他痛快地道:“我去。” 星期五上午,侯卫东便给梁必发打了电话,约朱兵、刘维在益杨宾馆吃饭。 这是一场欢乐的晚餐。 曾宪刚穿上了鳄鱼牌t恤衫,俗话说,人是桩桩,全靠衣装。他是石匠出身,上身肌肉极为发达,鳄鱼牌t恤衫正好将其身材的优势衬托出来。朱兵、刘维、梁必发与侯卫东有说有笑,曾宪刚插不上多少话,就一杯又一杯地与三人碰酒。 荷包硬硬的,曾宪刚与前一次相比,从容了许多。吃酒、唱歌的时候,他将三个信封悄悄地递了出去。 自从跟随着秦飞跃来到了益杨宾馆,侯卫东数次来到这里,先吃饭,再唱歌,已经成了规定动作。今天他刚刚上来,领班就走了过来,他认出了这个常客,恭敬地道:“先生,我们这里新开了泰式按摩,技术很好的,要不要试试?” 侯卫东扭头看了一眼朱兵等人,见他们没要反对的意思,道:“走,泰式按摩。”泰式按摩只是听人说过,可是到底怎么回事,侯卫东并不清楚。 小间里只有一张床,旁边一个床头柜子,放着一盘水果和一杯茶水。随后又进来了一个穿着丝绸短衣裤的年轻女子,她手里拿着一条白色短裤,轻声地道:“先生,请换上衣服。” 侯卫东并不想显得太老土,可是当着这个年轻女子赤身裸体,还是稍稍有些犹豫。那个年轻女子倒是神色正常,安静地等着。侯卫东心想:“反正还有一条内裤,也没有脱光,怕什么。”也就当着年轻女子的面,换上了短裤。 泰式按摩,名头很响,侯卫东久慕大名。他躺在床上,以不变应万变。那女子上了床,道:“先生,请问轻点还是重点?” 从来没有尝试过泰式按摩,侯卫东也就没有标准,他又看着女子小巧的身体,道:“重一点吧。” 女子开始了工作,侯卫东感觉自己就是一个面袋,这位女子动作用力柔和均匀,左右手交替进行,推、拉、扳、按、压、揉、拿,从足部逐步地向心脏方向进行按摩,慢慢地,他浑身也觉得放松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额头上已经微微有些汗水。屋内灯光柔和,女子皮肤虽不甚白,却显得很细腻。她跪在床边,休息片刻,轻声问道:“先生,这里有特别服务,你需不需要?” 侯卫东其实是第一次到这种场所,对这些都一知半解。当年刘坤在寝室里谈起过,他也只是嘴巴厉害,实际上也没有做过。刘坤讲得眉飞色舞,他听得迷迷糊糊。 女子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如主妇在菜市场问价一般,这反而让侯卫东轻松了下来。他压抑住内心的好奇,道:“还是算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离开了小小的房间,侯卫东一直在回味着女子的行为举止。她举止言行,自然而淡定,仿佛是在做一件简单的事情,可是这事又确实不简单。 他一人坐在客厅里,看着报纸。过了一会儿,朱兵、刘维和梁必发陆续走了出来,再等了10多分钟,曾宪刚才出来。 酒足饭饱,全身舒畅,朱兵等人兴尽而回。结账之时,侯卫东才知道朱兵做了正规按摩,刘维和梁必发则享受了最高级别服务。他暗道:“大人物就是大人物,为什么朱兵能抵御住诱惑?看来以后一定要加强自身修养,提高反和平演变的能力。” 晚上,在曾宪刚的要求下,侯卫东和曾宪刚在宾馆开了两个房间。 坐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电视,曾宪刚就走了进来,他的鳄鱼牌t恤衫没扎在皮带里,显得很随意。强壮的身体,加上高档的衣服,使曾宪刚看上去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虽然举止还有些土气,可是他自信心明显增强,拘束和紧张渐渐少了。 衣是人的脸,钱是人的胆,此话当真不错。 “以前三十六年真是白活了。”曾宪刚坐在沙发上,眼神越过电视,穿透了墙壁,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他当年为了修房子,节衣缩食数年才存了两万多元。如今吃饭加唱歌和意思就花出去一万多元,想着这些钱,他牙根又开始酸痛起来。 侯卫东很舒服地躺在床上,看着曾宪刚的表情,道:“这是必须要花的钱,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舍不得出血就没有生意。” 曾宪刚兴奋地道:“今年是益杨的交通建设年,朱局长已经答应,沙益路要大量用芬刚石场的石子。这一次量很大,我们回去之后,加班加点地干,争取多备点料。” 第39章 账上趴着十二万(3) 侯卫东兴致并不是太高:“听朱局长说,益杨财政紧张,所有供应商都得全额垫资。公路修好之后,付三分之一,余款一年结清,这就意味着我们要垫不少的钱。” 朱兵说这话的时候,曾宪刚也在场,只是他并没有太在意。听到侯卫东说得这么严重,这才引起了他的重视,十几万拿到手,要让他全部拿出去,就如割他心头肉一般。 曾宪刚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就算天塌了下来,他也只出七万元,另外的八万元,就是压箱底的钱,道:“我们签合同的时候,最好还是让交通局按进度拨款,拖得太久,我们这种小老板根本承受不了。” 侯卫东道:“交通局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交通局毕竟是政府部门,他们最多欠债,而不会赖账。” 两人聊了一会儿,曾宪刚便离开了侯卫东的房间。在侯卫东半醉半醒的时候,尖利的电话铃声将侯卫东惊醒。侯卫东火冒三丈地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一个女声:“先生,需要特殊服务吗?” 挂断电话,侯卫东脑海里就浮现出按摩女子平静的面庞,心道:“两三年前,这些事都属于流氓范畴。如今却是见怪不怪,这世界真的变化了吗?” 全额垫资 早上起床,侯卫东给小佳打了传呼。过了一会儿,小佳才回电话。 “周末我要到沙州来,你在不在?” 小佳的回应并不是太积极,道:“这个周末,建委柳主任要请步市长吃饭,我是办公室工作人员,要去服务,实在是走不开。” 虽然侯卫东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他却不生气,道:“小佳,我在上青林开了一个石场。” 电话另一头,正好建委柳副主任走进了办公室。小佳并没有听到侯卫东在说什么,连忙把话筒放在桌上,给柳副主任打了一个招呼。 建委柳副主任背着手,道:“小佳,晚上要请步市长吃饭。明天建委请步市长去视察建委几个新工地,你要主动点,多敬步市长两杯,他很器重你。” 柳副主任是一个大秃顶,显得很有些智慧。他知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的道理,从小道消息得知,步市长毕业于复旦大学的宝贝儿子步高看上了小佳,一心想和她谈恋爱。所以,每次请步海云吃饭他一定要带上张小佳。 等到柳副主任离开了办公室,小佳将话筒放在耳边,幸好,话筒没有断,小佳连忙道歉。侯卫东已经听到了另一边的对话,知道小佳确实有事情,自嘲道:“我现在是青林镇在编的编外人员,随便到哪里也没有人管,所以天天都有空闲时间。” 小佳听侯卫东说得很无奈,道:“你别跟领导顶牛,没有什么好处,刚才我听说你开了石场,我不赞同,你走仕途才是正道。” “小佳,我给你说实话,我得罪了青林镇书记赵永胜,仕途恐怕艰难了。不过墙内损失墙外补,我不当官,我发财。” 小佳在沙州建委办公室,平时接触的都是腰缠万贯的开发商,对于开石场这种小生意,她还真没有看到眼里,道:“老公,你不要放弃,今晚建委请步市长吃饭,我去给他说,争取早些把你调到沙州来。” 放下电话,侯卫东心中很不是滋味。单纯的小佳都可以和堂堂沙州市副市长说上话,而自己还在偏僻的上青林苦苦地挣扎,这让他心里颇不平衡。他站在益杨的大街上,一时没有了去路,这才想起,开石场赚了十几万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小佳。 再打电话过去,小佳已经离开了办公室。 回了宾馆,曾宪刚的房门还关着,侯卫东敲了好几声,里面才有了声音。 开了门,曾宪刚伸出了头,头发乱成一片,睡眼蒙眬的样子。侯卫东猛然间想起了晚上的电话,就笑道:“曾主任,昨晚肯定又欢喜了一盘,你可要注意身体。” 曾宪刚倒了一杯水,大大地喝了一口,人似乎才清醒了过来。他道:“昨天晚上,有一个妹子找了上来,嘿嘿,城里妹子硬是不一样,大方、热情,皮肤滑得像绸子。”他看了看表,建议道:“疯子,今天也没有事,干脆我们两人到沙州去,好好耍一回。” 侯卫东看着性致盎然的曾宪刚,调侃地道:“曾主任不愧为石匠出身,具有超强的作战能力,能不能悠着点?享受生话要细嚼慢咽。” 曾宪刚跟着笑了起来,道:“真他妈的过瘾,怪不得大家都想当有钱人。” 侯卫东原本想回沙州,只是小佳有事,去了没有多大意思。回吴海县来回又要七个小时,跑来跑去累得慌,他就道:“我们还是回上青林,沙益路很快就要开工了,把芬刚石场的工人召集起来,吃顿饭。从后天起就开工备料,不做准备,到时会措手不及。” 曾宪刚这才开始想正事,他双脚盘在床上,道:“芬刚石场的产量是固定的,沙益路大量要石头的时候,一家石场肯定不够,我自家的小石场也要开始动工了。” 侯卫东道:“我在狗背弯也要开了一个石场,你后山的石场也要抓紧开出来。沙益路石料用量极大,我们要开足马力,才能将货供足。” 曾宪刚放下心来,道:“我回去就开始准备。”侯卫东提醒道:“你的小石场还是要办相关手续,手续齐全,和大公司打交道就方便些。”曾宪刚也没有说话,两人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开始讨论起芬刚石场要投入多少钱,备多少料。 侯卫东回到上青林,立刻开始全力启动狗背弯石场。他是按照现代石场的标准来建这个石场,十几万投进去,也没有多少响动。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就到了10月,在这几个月里,也发生了一些事情: 一是段英顺利地调到了益杨报社,成了一名报社记者。她为了给青林镇发报道,深入到上青林,却没有见到侯卫东。邮政代办点的杨新春给侯卫东新买的传呼机留了言,侯卫东没有回应。 二是在党校认识的任林渡,顺利地出任了李山镇团委书记。 三是侯卫东被放逐到了上青林,将仕途越看越淡。这期间,小佳在建委办公室的岗位上很出色,8月中旬,曾经跟随着建委柳副主任到过益杨县,县委祝焱书记、马有财县长亲自参加了接待。宾主欢笑一堂,由于时间匆忙,小佳只是在侯卫东的中文传呼机上留了言,两人并未见面。 一切顺利的小佳此时也有了烦恼,步海云副市长的公子步高向她发起了强烈的攻势,而且愈来愈猛,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步高毕业于复旦大学,刚满三十岁。他在岭西省一家甲级资质的建筑公司工作了数年,然后自立门户,当上了一家小建筑公司的老总。他的触角伸进了沙州建筑市场,扩张得极快。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见到了当时才到建委办公室工作的张小佳,顿时眼前一亮,便展开了不懈的追求。小佳很果断地拒绝了步高的追求,明确表示自己有男朋友,但是步高不依不饶,依然狂追不舍。 第四是青林镇镇委书记赵永胜的儿子赵小军,通过高志远的关系还是分到了建委。他初来之时,被张小佳找机会修理了两次,这使得赵小军郁闷之后又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得知了张小佳的男朋友在青林镇政府,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将其父亲一顿埋怨。 赵小军是赵家唯一的大学生,是赵永胜夫人的心头肉。她听说儿子因为侯卫东在沙州建委受了委屈,也将赵永胜一阵数落。 这半年来,赵永胜仍然和秦飞跃斗得不亦乐乎,两人各显神通,互不服输。侯卫东只是青林镇的小人物,那天会议以后,侯卫东再也没有出现在赵永胜眼前,他已对这位年轻大学生很淡漠了。被老婆儿子埋怨以后,他又将侯卫东纳入到自己的视线范围,并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宣布恢复侯卫东工作组副组长的职务。 此时,沙益路建设刚刚进入高潮。由于上青林的石头质量最好,开采成本最低,碎石每一方比益杨罗盘石场要便宜一块钱,且质量优于罗盘碎石。因此,沙益路的碎石主要来自青林山。施工正常以后,每天对片石和碎石的需求量极大,芬刚石场、狗背弯石场、曾家石场、秦家石场、田大刀所开的小石场,以及习昭勇和另外几家开的石场,均开足了马力进行生产,才勉强保证了石料供应。 五大石场之中最大的石场便是侯卫东独立办的狗背弯石场。狗背弯石场采用了梯田式的开采模式,这是侯卫东参观了沙州市一个大石场得出的经验。而其他小石场,均是采取直上直下式,作业面又高又陡,看下去很是吓人。 侯卫东的心思全部放在石场上,工作组副组长的职位对他丝毫没有吸引力。不过赵永胜是青林镇党委书记,是青林镇最大的地头蛇。地头蛇发出了和解信号,为了石场生意顺利,他选择了虚与委蛇,找了个机会给赵永胜表态道:“赵书记,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我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一定在上青林好好工作,多为老百姓办实事。” 最令侯卫东焦心的是石场的事情,每天前来上青林拉石头的车穿梭不停。按理说上青林石场的大小老板们都应该高兴,但是沙益路采取了由石场老板全额垫资的方式,经过了一轮建设高潮,侯卫东手里掌握的十六万全部投了进去。手里没有钱了,而工程款还没有任何眉目。 1994年10月19日,几个石场老板就聚在了上青林老院子里,商量着如何解决此事。侯卫东是开石场的元老,狗背弯石场又是最大的石场,他自然而然就成为了老板们的核心。 “疯子,有什么办法?交通局再不付钱,石场就要停产了。”田大刀东拼西凑,弄了三万多元,办了一个小石场,搭上了沙益路建设的顺风船,满以为很快就发财了,谁知几个月下来,借的钱全部用光,还欠了电费、水费、青亩费、土地占用费和工资钱等各种费用约四万多。在石场上班的村民扬言,再不发工资就不干了。 曾宪刚在数月前还有十几万家产,他自家后山的新石场规模比芬刚石场略小,排在了上青林所有石场的第三位。他原本只想投入一部分钱,可是机会来了以后,为了多赚钱,曾家石场开足了所有马力,运出的石料比芬刚石场还要多。因此他投资也就相对较大,如今除了账面上的利润,家里已是一贫如洗。他已有一个月没有品尝到猪肉味道,幸好家里池塘还养着几百斤鱼,否则硬是一月不知肉味。他有了前一次要款的经历,心里就踏实了许多,只是坐在一边抽烟,看着其他几个人叫苦不迭。 秦大江借了侯卫东一万,又贷款两万,这三万元很快就如泥牛入海,不见了踪影。他又借遍了亲朋好友,才弄了两万元,随着工程进展,很快也不见了踪影。他拍着桌子道:“交通局硬是霸道,哪里这样办事的,我们联合起来,停了他们的石料,让他们来求我。” 田大刀道:“把老子惹毛了,拿点炸药把交通局办公室炸了。” 习昭勇听了田大刀的话,气不打一处来,道:“田大刀胡说八道,把交通局炸了,我们找谁要钱?” 侯卫东年龄最小,反而是最为沉稳,道:“少说两句,这个时候别说气话。和交通局关系搞僵了,以后生意还想不想做,大家还是说点实在的主意。” 秦大江满脸苦相,道:“这样拖下去,我们实在承受不起。疯子,我们几人找交通局曾昭强局长,跟他讲明实际情况,多少要点钱。” 大家都同意秦大江的提议,侯卫东怕这几人心急乱说话,道:“找曾局长可以,但是一定要有礼有节,不能把曾局长得罪了。田大刀要么不去,要么不要说话,你那张臭嘴,说话太难听了。益杨县除了上青林,还有罗盘山也产石头,虽然他们的质量不如我们,但也能用,如果真的得罪了曾局长,麻烦大了。” 侯卫东给朱兵打电话联系了一下,朱兵便向曾局长汇报,约定第二天下午见面。 上青林公路修好以后,山上终于通了公共汽车,不过班次很少。每天下午3点从益杨车站发车,6点到达上青林场镇,晚上客车并不返回,停在老乡政府的小院子里面。第二天早上7点钟发车,10点钟左右到达益杨县城。 侯卫东、秦大江、曾宪刚、习昭勇和田大刀五个人,从上青林场镇上车,前往交通局,请求支付部分工程款。 上青林公路虽然是泥结石路面,胜在新近铺成,客车平稳快速,10点30分,一行人准时来到了交通局六楼会议室。这是交通局班子开会的地方,特意用来接待几位石场老板。 交通局曾昭强和朱兵早已商量好应对之法。 朱兵最先出现在会议室,他满脸笑容,手里拿着一包红塔山,道:“曾局长有点事,等一会儿再过来。” 他一边散着烟一边开着玩笑:“秦书记,好久没有见你。今天中午我在交通局找了一个高手,和你比一比酒量,上次到你们村里,把我喝惨了。”又道:“曾主任,你干脆买辆客车,跑运输也找钱,到我这里来办手续。” 曾宪刚已经跟朱兵很熟悉了,他愁眉不展地道:“朱局长,别说买车了,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朱局长拨一点款给我们,救救急,确实没得屁眼法了。” 田大刀也想说话,一旁的习昭勇就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少开腔,听别人讲。” 朱兵和习昭勇与田大刀都是初次见面,并不熟悉,也就没有和他们两位开玩笑。朱兵对侯卫东笑道:“疯子,我们单位分来了一位女大学生,漂亮得很,今天晚上我给你们创造一个见面的机会。” 侯卫东道:“被我老婆发现了,肯定要把我的小兄弟砍掉。算了,太冒险了。” 朱兵努力营造了一种宽松、和平的气氛,道:“怕什么怕,现在流行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昨天侯卫东打了电话以后,曾昭强和他就将资料调来看了看。这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光是碎石这一项就需要付给上青林五个石场一百二十多万,还不包括数量巨大的片石。此时交通局账户里只有几万的日常生活费用,根本无法提前支付各种材料钱。 第40章 账上趴着十二万(4) 朱兵知道侯卫东、秦大江、曾宪刚等人都没有多少钱,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算不错了。但是交通局账上确实无钱,他只能按既定方案,先由朱兵采取安抚政策,再由曾昭强来杀下马威。 随意地谈了一会儿,一位手拿着紫砂茶杯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对朱兵道:“曾局长来了。” 过了一分多钟,曾昭强出现在会议室大门。他梳了大背头,穿着藏青色西装,暗红色领带,表情严肃。来到会议室以后,也不理睬众人,坐到他的固定位置,端起紫砂茶杯细细地品了几口,这才抬起头,问:“上青林几个石场老板都来了?” 朱兵点头道:“到齐了。”然后一一介绍道:“这是狗背弯石场的侯卫东,这是秦家石场的秦大江……”介绍完,曾昭强看了看手表,道:“今天跟大家见面,讲讲我的想法。” 众人安静地看着曾昭强,耳朵都竖了起来。 曾昭强声如洪钟,道:“沙益公路是县政府重点工程,随着沙益公路的开工,制约沙州发展瓶颈将被打破,所有参加沙益公路建设的单位和个人,都是益杨发展的功臣。” 侯卫东暗道:“先褒扬,后面就是批评,看来形势不妙。” 果然,曾昭强话锋一转:“益杨是穷县,是典型的吃饭财政,修公路的资金非常紧张。现在县财政资金没有到位,各位的材料款只有暂时拖欠,不是我不给,实在是没有钱。” 秦大江等人脸就变绿了。 习昭勇是公安人员,见过大场面,道:“曾局长你大笔一挥,就付点钱给我们,否则我们将被迫停产。” 曾昭强看了习昭勇一眼,道:“当初签合同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如果当初觉得全垫资有困难,就不要签协议。现在工程进展了一半,没有特殊事由,必须严格按照合同办事。”他顿了一顿,加重语气道:“我喜欢和讲诚信的人打交道,讲诚信是我们继续合作的基础。交通建设是长期的过程,今年完不了,明年也完不了,各位老板如果想做得久,一定要讲诚信。” 说到这里,曾昭强对朱兵道:“朱局长,哪一位老板想结账,也可以,但是丑话说在前头,今天结了账,以后就不要和交通局打交道了。”他讲了这几句话,站起身道:“我还有个会要开,各位有什么想法就和朱局长谈。中午就不要走了,由朱局长陪大家吃饭。” 望着曾昭强扬长而去的背影,上青林众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大道理都被曾昭强说完了,权力也掌握在他手中,还谈什么。 这一瞬间,一道闪电般的念头袭上侯卫东的心头,如果所有碎石企业联合起来,不向交通局供货,看曾昭强又能怎么办?他暗自思忖这种可能性,全县碎石企业联合,这事不太现实,但是上青林的石头质量最好,开采成本最低,如果联合起来,应该能够取得一定的话语权。 等到曾昭强离开了会场,曾宪刚小声抱怨道:“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我就说不能全额垫资。现在合同签了,大家全都被套起了。” 签合同的时候,交通局要求全额垫资,几次去谈合同,都没有谈下来。侯卫东最先同意全额垫资,他特意向曾宪刚申明:“芬刚石场是两人合伙,需要两人意见一致才能签。至于狗背弯石场和曾家后山石场,则不用征求意见,愿意签就签,不愿意签可以拒绝。” 曾宪刚看到侯卫东的狗背弯石场签了全额垫资合同,也跟着签了。秦大江、习昭勇、田大刀随后也跟着签了全额垫资。 此时拿不到钱,田大刀冲动地道:“侯疯子,是你要签全额垫资合同,拿不到钱要负责任,供电站催款催得紧,你借点钱给我,先把电费付了。” 侯卫东生气地道:“田大刀,是你要签合同,关我屁事?我又没有拿刀子强迫你。” 习昭勇帮腔道:“田大刀,上当受骗自觉自愿,况且是你求着侯疯子帮你,说话办事要讲良心。” 田大刀虽然对人蛮横不讲理,却独怵习昭勇,见习昭勇发了话,也就闭了嘴。 朱兵见上青林众人争吵起来,心里好笑,道:“大家也不要抱怨,我查了账,沙益路修下来,各位都要发大财,如今就是稍稍晚一点拿到钱,咬咬牙撑过去,明年日子就好过了。你们一年赚的钱,我要干一辈子才挣得来,这样想,你们什么困难都不怕了。” 秦大江有意和交通局朱兵搞好关系,便道:“算了,曾局长发了话,大家只有回去再想办法,有话到饭桌上再说。交通局难得请个客,今天我们要好好敬一下朱局长。” 吃完饭,五人无心在益杨玩,便准备坐客车回上青林。五个人由于垫资太多,个个都缺钱花,到了车站,大眼望小眼,都不主动买车票,最后还是侯卫东面子薄,掏钱为众人买了车票。这一路上,五人都是心事重重,石场要维持运转,没有钱是万万不能。可是能借的钱都借遍了,而且每个人都在基金会贷了款,实在难有新的办法了。 侯卫东除了找家人以外,只有找蒋大力,可是上一次借了蒋大力三万,再次开口,实在有些为难。 回到狗背弯石场,他就把在狗背弯做工的三十多位村民召集起来,老老实实讲了现状以后,学着曾昭强的手法,道:“各位,你们在石场干了四个多月了,我从来没有拖欠过工资。如今交通局一分钱都没有付,我实在是没有钱了。这一个月的工资我只能打欠条,如果愿意干,明天就继续来上班,不愿意干的,就给我明说,我想办法也要将这个月工资付了,但是,以后你就不能在石场上班了。” “这事不必现在答复,回去和家里头的人商量一下,愿意干的,等交通局付了款以后,每人每个月增加五十元的延误费。” 侯卫东信誉一直良好,在石场向来说一不二,村民们也很相信他。他们也看到了实际困难,大部分表示愿意继续干,只有少数村民担心拿不到工钱,没有当场表态。 基本解决了工钱问题,侯卫东又要开始为电费、炸药费等基本费用操心,这些都是必须拿现钱来支付的。为了筹钱,侯卫东明白了困兽是什么形象,更明白了一句话:“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却万万不能!” 回到上青林的第二天早上,侯卫东带着烦恼去了狗背弯。虽然没有钱,石场还得开工,因为沙益路工地等着要材料。 挖开土层就是厚实的石料,这些都是沉睡千年、万年甚至数十万年的不可再生资源,也是一块块躺着的人民币。 侯卫东坐在石场的最高峰,俯视厚实的石头,看着村民们忙碌着。明天就要去买炸药,而他钱包空空,居然连一天的量也买不起了,只能坐在高峰上发呆。 几位位于最高梯位的村民,正在撬一块被炸药震松的石块。一个小伙子猛地一用力,旁边一块小石从十米高的采石台上落了下去,碰在地面上,发出了轰的一声,地面不足五米处就有几个正在给货车上碎石的村民。 侯卫东吓出了一身冷汗,这石块虽然只有拳头大小,但是从十米台上落下来,若是碰中脑袋,被砸中人必死无疑。他的注意力一下就从缺钱问题转移到安全问题上。 几步冲下了高台,他把何红富拉了过来,道:“让底下的人全部离开,我们俩回去商量一下安全规则。” 狗背弯石场建好以后,侯卫东就把何红富请来当了副场长。侯卫东不在的时候,就由他全权代理。何红富正在算今天的采石量,见侯卫东满脸焦急,满不在乎地道:“疯子,今天不抓紧点,完不成定量。” 侯卫东摇头道:“以前采石台低,没有什么大问题,现在采石台越来越高,有十米以上了,如果不注意安全,只怕以后要出事。高台作业的时候,底下一定不能站人,工期再紧,我们也不赚这个钱。” 何红富仍然没有太在意,道:“上面施工的时候,底下小心点就是了,没有必要弄这么多规矩。” 侯卫东由于鼓动修了上青林马路,在村民眼里就增添了不少威信。何红富是上青林少有的读过高中的村民,出了名的利嘴。两人争论了一会儿,侯卫东见他毫不在意,脸色便严肃了下来,道:“这个不争论了,必须按照我说的办。” 他腰上的传呼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心里有事,就没有理睬,对何红富道:“遵守规定,规避风险,要给工人们讲清楚。他们打工为求财,别把命丢在里面了,如果丢了命,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传呼机又响了起来,侯卫东的传呼机是中文传呼机,看了留言:“小佳已上山。”侯卫东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急急地道:“何红富,你给我盯着点,我的老婆大人来了。” 他又叮嘱了几句,便朝小院子飞奔而去。没有走多远,就在公路上看见一辆小车,正是赵永胜的那一辆。他此时心里全部装着小佳,见到书记的车也没有在意,继续走。 及时雨小佳 小车开到身边的时候,响了两声喇叭,随后停了下来。侯卫东有些奇怪:“赵永胜找我有什么事情?” 车门打开,走下来的却不是赵永胜,而是小佳和另一位眼熟的年轻人。小佳的小卷发变成了直发,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 “小佳,你怎么来了?” 小佳道:“我的同事赵小军,他是赵书记的公子。今天正好有车到青林镇,我请了假就过来了。” 赵小军相貌和赵永胜有八分相似,他热情地握着侯卫东的手,道:“上青林公路是几代人的梦想,如今终于通车了。我听说过修路的经过,侯哥在里面起了关键作用,说实话,我很佩服侯哥。” 侯卫东暗道:“赵小军倒是一个自来熟,也很会说话。”他没有回应修路这个话题,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出发的,走之前也不来个电话。” 小佳脸上满是笑意,道:“赵书记的车正好要回青林,我是临时说起到青林。” 三人上了车,赵小军坐在前面,侯卫东和张小佳坐在后排。有外人在场,侯卫东和小佳也不好意思太过亲热,只是偷偷地握了握手。 司机小张回过头,道:“侯大学,上青林的公路修得不错,特别是上了山以后,没有什么急弯,跑起来很舒服,比下青林公路修得好。” 侯卫东虽然能和赵永胜一笑泯恩仇,可是那一次司机小张留给他的印象过于恶劣。对于小张的主动搭讪,他比较冷淡,只是想到小佳以后可能要坐他的车,就不冷不热地道:“公路是交通设计院设计的,当然有水平。” 小车回到了上青林场镇的小院子,三人下了车,赵小军对小佳道:“张姐,明天上午7点钟,我上山来接你,你和侯哥难得见面,我不当电灯泡了。” 小车离开以后,侯卫东和小佳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了星星之火。进了屋,侯卫东顺手把门关上了,小佳刚说了一句:“这小屋比以前整洁多了。”嘴巴便被侯卫东堵住了,两人如饥似渴地亲吻了一阵,小佳突然摸着了侯卫东的头发,叫了一声:“老公,你头发怎么这么多灰?” 侯卫东是从石场直接过来的,石场灰大,头发上自然就有一层石粉。他松开小佳,拍了拍头发,头发上立刻腾起了一层白灰。 小佳使劲掐了侯卫东几把,道:“快烧点水洗澡,太脏了。” 经过了刚才的拥抱,潜藏在侯卫东身上的“性趣”就如火药一样被点燃了。只是浑身石粉,别说小佳,自己也觉得难受,他就急急忙忙去烧水。 第41章 账上趴着十二万(5) 洗完澡,侯卫东回到寝室,迫不及待地将小佳抱了起来。小佳胸前鲜艳的蓓蕾,细腻的肌肤,纤细的腰身,修长的腿,以及熟悉的味道和声音,都让侯卫东心醉神迷。 激情之后,两人相拥在床上,小佳将头靠在侯卫东的手弯处,用手指在侯卫东腹部成块肌肉里划着方格,道:“赵小军说他爸爸答应调你到镇上去,这是一个好机会。” 小佳的头发就在侯卫东鼻前,其头发上淡淡的女人味道是侯卫东的最爱。他双手没有停着,在小佳的身上不停地游走。 “小佳,我又开了一个石场,事情太多,到了下青林镇恐怕照顾不过来,我暂时不想去。” “老公,我觉得你走仕途才是正道,开石场或许能找些钱,但是因为开石场而耽误了前途,就得不偿失了。” 由于小佳对开石场一事有抵触情绪,侯卫东很少谈石场之事。这一次小佳上山,倒是一个相互沟通的好机会。 小佳为了照顾侯卫东的面子和情绪,尽量放缓语气道:“老公,如果还想在仕途上发展,就一定要下山,距离领导近一些,领导才能发现你的才能。如果下定决心要从商,在青林镇就实在没有意思,你完全可以到沙州来。” 侯卫东不愿意下山,找借口道:“书记赵永胜和镇长秦飞跃矛盾很深,这种情况下,我最好是躲远远的,尽量少掺和到领导的矛盾中去。前一段时间为了修路的事情,我跟秦飞跃走得相对近一些,赵永胜连借口都不找,就将我的工作组副组长职务免了。” 小佳道:“我只是提议,最终还得由你来决定。” 一夜缠绵,春光无限。早上,侯卫东带着小佳到姚瘦子的豆花馆子。出门之时,他拿出钱包看了看,道:“小佳,我现在穷得没有裤子穿,只剩最后六十元钱。” “这是怎么回事?开石场虽然说赚不了大钱,也应该不会亏本,你怎么穷成这样?” “这几年沙州都在修路,开石场还是很找钱,只是我们底子薄,为了扩大生产,又将全部收入投了进去。”他自嘲道,“现在变成了穷光蛋,明天要买炸药,我只有六十块钱,正急得要跳楼。” 芬刚石场距离场镇颇远,侯卫东带着小佳去视察狗背弯石场。 小佳现在是能和市长一级的领导同桌吃饭的人物,这让侯卫东很有些惭愧。狗背弯石场多少能增加侯卫东的自信心。 小佳极亲热地挽着侯卫东的胳膊,突然,她道:“我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 走在平整的公路上,侯卫东脚步顿了顿,道:“什么问题?怎么满脸严肃?” “老公,你开石场投资也不小,如今遇到了大难题,居然都没有想到我。”说着说着,小佳开始眼泪汪汪,“这说明你心中没有我,我们本来就是相隔两地,信任是所有问题的前提,你这样做,让我很伤心。” 女人看问题的角度和男人不一样,比如一场战争戏,男人记住了血肉横飞的场面,女人关注的却是主人公的爱情故事。此时,侯卫东满脑子都是如何找钱应付危局,小佳却敏感地发现两人关系中潜在的问题。 侯卫东自嘲地道:“恐怕是自尊心在作怪,大学毕业时,我自认为是天之骄子,谁知参加工作以后,才发现天之骄子一钱不值。刘坤在县政府办公室混得风生水起,公招生任林渡也当了镇团委书记,我陷到上青林,一事无成。” “为了改变这个境遇,我这才大力促进修上青林公路,也就有了后来开石场之举。毕业前,我志向高远,从来没有想到会成为土老板。而成了土老板,意味着三年之期成了一纸空文,所以也不好意思向你提起这事,怕被你瞧不起,也怕丢了你的脸,你爸妈知道以后更不会同意我们的事情。” 侯卫东说得诚恳,小佳双眼不知不觉湿润了。她紧紧地挽着侯卫东的手,脸靠在他强壮的肩头,道:“我是你的女人,什么事情都不准瞒着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是说着玩的。这一次我原谅你,如果下一次还这样,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上青林处于大山上,向来偏僻闭塞,民风彪勇淳朴,很少有男女在公共场所手挽着手,路过的村民都好奇地盯着这两人。 “老公,想不到你的群众基础还真不错。这么多人都认识你,他们为什么叫你疯子?” “修公路的时候,成天在公路上游来晃去,还做了许多可恶事情,就和疯子差不多。”侯卫东讲了请算命先生等故事。 小佳笑得弯了腰,道:“我们建委有不少从乡镇提起来的干部,都说乡镇干部要练就说大话、假话、狠话的功夫,现在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 到了狗背弯石场,小佳原本以为就是几个人打石头的小石场,没有想到石场规模这样大,当场被镇住了。石场车来车往,人声鼎沸,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侯卫东骄傲地道:“这是狗背弯石场,是以我妈刘光芬的名义开的。另外一个石场叫做芬刚石场,是以我妈的名义与村干部曾宪刚开的。” 小佳暗道:“难怪老公对仕途进步不太上心,看来他想当企业家。条条大道通罗马,当企业家也不错。”作为场长夫人,她对这个狗背弯很有责任感,凭着这大半年跑建筑工地的经验,道:“我给你提个建议,石场是危险作业,最好给工人配一顶安全帽,增加一点安全系数。” 侯卫东夸道:“难怪我家小佳能调到建委办公室,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给我打传呼的时候,我正在和何红富商量安全规范。沙州有好几个大石场,你能不能利用职务之便,弄一套标准的规章制度?” 何红富正在犯愁,明天需要放炮了,可是炸药还没有弄来。他看见疯子和一个女子玉树临风般地站在高台上,三步并做两步上了高台,道:“疯子,明天一定要把炸药进回来,要不然就只有停工了。” “这是狗背弯石场的副场长何红富。”侯卫东又介绍道,“这是张小佳,我家里那位。” 何红富道:“大嫂,欢迎到上青林,这里树多空气好,在大城市住久了,在这里正好洗肺。” 张小佳很有兴致地打量了何红富一番,这位副场长言谈颇为得体,也和她印象中的农村人不一样。她笑道:“什么大嫂,这是黑社会的称呼,你叫我名字,张小佳。” 何红富与张小佳说了几句,又直奔主题,道:“疯子,快点想办法,要不然明天真的要停产了。” 侯卫东苦笑道:“我只有六十块钱了,别说买炸药,等几天连生活费都没有了。” 小佳从大衣服里取出自己的钱包,里面有一张银行卡,她道:“这里面有三千元,也不知够不够。” 侯卫东道:“算了,你这点钱投进去就是泥牛入海,起不了作用。” 小佳气愤地道:“交通局完全是霸王合同,按进度拨款是行规。”她指着挖了十米多的采石台,“这么大的量,应该给预付款。” 侯卫东摊了摊双手,道:“我们几个石场集体找过交通局,没有办法,交通局屁股大,我们几个小老板搬他不动。” 何红富又抱怨了几句,下去继续指挥装车。他是副场长,侯卫东给了他一千元的月工资,这在上青林是绝对的高薪,因此他在狗背弯石场尽心尽力,成为侯卫东最为倚重的得力干将。 侯卫东脸上皮肤被太阳晒得微微发黑,他看石场的神态非常专注,如一头东北虎在巡视自己的地盘。 “老公要当企业家,就让他当吧。”看到了狗背弯石场,小佳认同了侯卫东的想法。她见到企业生产遇到了困难,也帮着想办法,问道:“老公,你还需要多少钱?” 侯卫东沉吟了一会儿,道:“前期投入了这么多,村民工钱、土地费可以暂时不出,有三万元,我就能撑得过去。” “我们办公室柳大姐的老公是益杨工商银行的行长。我给她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想办法贷三万出来。” 两人站在高台之上,山风顺着石场向上刮,石场的一个工人眼尖,道:“你们看疯子在做什么,好开放哟。” 高台之上,侯卫东兴奋地搂住了小佳,使劲在她的脸上、额头上一阵狂吻。被小佳推开以后,他大笑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们赶快回去,你去给柳大姐联系,最好明天就把事情落实,免得夜长梦多。小佳,你是我侯卫东的福星呀!”几句甜言蜜语将小佳说得幸福得如花儿一样。 小佳和柳大姐在一个办公室,两人关系挺好,而且小佳极有发展前途。所以,侯卫东的贷款申请以极快的速度办了下来,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青林山的石头质量好,公路开通以后,很快就有了名气。除了沙益路的大宗生意以外,还有零星的客户主动上山,石场对这些客户当然概不赊账。也正因为如此,上青林山上的几家石场就断断续续地施工,勉强保证了沙益路的碎石供应。而侯卫东的狗背弯石场由于有了贷款支持,生产一直正常,成为保证沙益路顺利施工的功臣。 朱兵等人多次在不同场合夸奖了侯卫东,分管的李冰副县长和曾昭强局长都对狗背弯石场有了好印象。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上青林很快也被各有关职能部门盯上了。 派出所管着爆炸物品,也就卡住了石场的命脉。派出所秦钢带队,走遍了大小石场,表示支持、关心和慰问,顺便提了些订书订杂志、报销汽油费、治安费等要求。几个石场虽然心里不情愿,还是满脸笑容地答应了秦钢的要求。侯卫东有两个石场,更是受到了特别关照,除了常规费用以后,还答应赞助派出所一吨汽油。当然,这要等到交通局款子支付以后。 税务部门也登门服务,五家石场,只有芬刚石场和狗背弯石场办了正规税务登记。其他石场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和税务部门斗智斗勇。 管理矿山资源的国土局也派员上山,摸清底数以后,将五个石场老板全部请到国土局,先是宣讲政策,然后照章收费。这一下,几个石场老板已是头昏脑涨,叫苦连天。 侯卫东见国土局收费的法律政策依据充分,这费不交是不行的。唯一可以讨价还价的地方是石头资源的数量,石头大部分埋在地下,准确的资源数量就是一个伸缩性很大的数目。他在叫苦的同时,在资源数量上做了些文章。 转眼到了12月,经过大半年的奋战,沙益路也要结束了。侯卫东等人眼巴巴地盼着交通的款子,可是望穿了秋水,还是没有等到款子。曾昭强在12月底表态最迟在1995年春季就能拿到货款。 这是一个让人满怀希望的决定,也是一个让人快要崩溃的决定。 由于临近元旦春节,大工程快完了,侯卫东和曾宪刚商议决定:将芬刚石场停产。等到益吴路启动的时候,再开芬刚石场,零星小量的碎石,由各自独立的石场供货。 侯卫东趁着这个休息间隙,认真地总结了这大半年的生产。根据沙州市下发的规章制度以及狗背弯石场的实际情况,制定了《狗背弯石场安全生产十二规定》。规定要求每位上工的村民记熟,违反一次,扣钱十元,违反两次,扣钱五十元,一月违反三次,卷铺盖走人。 何红富天天盯在现场,他脑子灵,积累了不少经验。侯卫东虽然表面上多花了钱,但是请了一个得力助手,也就轻松了不少。货运量少的时候,他隔个三五天不去石场,也没有任何问题。 初至上青林的时候,侯卫东感到边缘化。一年过去,他在上青林变得超脱起来。 侯卫东偶尔打扫办公室和会议室,喝点热茶,看看报纸,想一想石场的事情,按时到镇财政所领工资。不时到曾宪刚和秦大江家里去喝些小酒,还跟着贺合全到比较偏僻的林子去打了几次野山鸡。 如果没有理想和追求,这种生活其实也还不错。 第42章 要理解领导话外的意思(1) 认识社会大哥 侯卫东正与交通局刘维在益杨宾馆喝酒,就接到了项目经理梁必发的电话。 “卫东,你到新天地来,我介绍几个朋友。” “我正在益杨宾馆喝酒。” “你做石场生意,各种人都要认识。今天介绍一位大哥,少啰唆,赶紧过来。”梁必发很江湖地下了命令。 侯卫东这才赶到了益杨新天地酒店。刚下车,一位短发年轻人走了过来,恭敬地道:“你是疯子哥?老大让我来接你。” 此人神态和动作就如香港电影中的黑社会马仔,侯卫东心里存了几分疑惑。进门见里面是一张大桌子,足足坐了二十人。除了梁必发和工程部的人,另外还有几个神情陌生的年轻人。 梁必发满脸红光,挥手道:“疯子,过来坐。”他身边坐着一个神情有些阴郁的短发人,等到侯卫东进来,发了话:“老七,给疯子腾一个位置。” 梁必发身边的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道:“疯子哥,里边坐。” 看到这种场面,侯卫东在心里打鼓,心道:“这是些什么人?” 梁必发端起两杯酒,道:“黑娃,这是我的好兄弟,疯子。” 黑娃是益杨县大名鼎鼎的人物,读高中时打架不要命,被开除以后就混社会,也算是益杨江湖上的一号人物。 “真是黑社会。”侯卫东心里很有些吃惊。 黑娃很有社会大哥的气质,道:“疯子是梁哥的朋友,那没有话说。今天第一次见面,换大杯。” 服务员拿了两个高脚玻璃杯子,黑娃倒了两杯酒,他举起一杯道:“第一次见面,喝大杯,加深印象。” 黑娃仰头喝了以后,几个光头年轻人就盯着他。侯卫东一咬牙,将这酒利索地倒进肚子。 两人的爽快,赢得满堂喝彩声。 在益杨宾馆,侯卫东已经喝了六七两白酒。这接近三两白酒喝下去,头开始晕眩了,也放松了警惕,很高兴地与众人喝酒。酒宴结束,梁必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疯子,上去。” 侯卫东迷迷糊糊跟着梁必发转着圈子。上了楼,梁必发将他朝床上一推,就关门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帮侯卫东脱下衣服以后,麻利地脱得精光,开始为醉倒在床上的侯卫东服务。 昏头昏脑的侯卫东突然感到胸腹中一阵排山倒海,他跳起来就找厕所。低头看自己赤条条的,刚拿起衣服,就控制不住自己,跪在垃圾桶旁边,一阵狂吐。 吐完之后,侯卫东头脑反而清醒了。这种香艳场面经历了数次,他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因此并不吃惊,头脑中立刻浮起了黑娃两个字。由于家中父兄都是公安,他深知黑社会沾不得,便将这个漂亮女子视若无物。 女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害怕的神情道:“黑哥打了招呼,如果没有陪好你,我要挨打。” 侯卫东不理她,穿上衣服,转身就走。 出了房间,见拐角处坐了两个黑衣年轻人。他们见侯卫东出来,便道:“疯子哥,这么快就出来了?” 侯卫东道:“喝得这样麻,在她身上顶来顶去,就是硬不起来,妈的,下次来耍。” 黑衣年轻人笑了几声,陪着东倒西歪的侯卫东下了楼,道:“疯子哥,有车送你回去。”坐上桑塔纳,侯卫东不愿意这些人知道他的去处,灵机一动道:“把我送到沙州学院大门。” 沙州学院沉浸在夜色中,绿树也只剩下剪影。隔了十几米,便有一盏路灯,在路面形成一个光亮的圆圈。学生们一如往常,在校园内穿梭,一对一对的情侣在树影之下或是牵手或是相拥。 侯卫东是以一个醉汉的身份穿行在校园内,脚步踉跄,酒劲不断往上涌。他在路边寻了一个黑暗处,扶着一株树就是一阵狂吐,惊起了树下一对情侣。女的道:“这人太没素质,你不准这样喝酒,否则不要你。”男的骄傲地道:“我是法政系的,怎么会干这种事情?” 吐完之后,侯卫东买了一板乐百氏。乐百氏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平时他是不喝的,今天喝起来觉得味道不错,他坐在石凳子上接连喝了四瓶。 坐了一会儿,感觉才稍好一些,他凭着感觉朝招待所走。路过小书店的时候,他头脑越来越迷糊,下意识就拐了进去。他随手抽了一本交通方面的书,打开去看却是花麻麻一片。 “侯卫东,你怎么在这里看书?”一个悦耳的女声响了起来。 侯卫东手中书没有拿稳,“啪”地掉了下去,他扶着书拒就弯下腰拣书,起来之时,胸口又是一阵酒涌,差点吐了出来。他抬起醉眼看了一眼,眼前是一位很安静的短发佳人。他直起腰,竭力保持着镇静,道:“郭兰,你怎么跑这里来玩?” 郭兰已经闻到了扑面的酒味,道:“我住在学院里面。” “我是沙州学院毕业的,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家在里面,但是没有在沙州学院读书。”这些事,互相都说过,郭兰见他说话不清,知道他是彻底醉了。 “我知道你的父母是学院的,我考进沙州学院,你就考了出去,我毕业,你又回来了,看来我们两人总是擦身而过。”酒精上脑,侯卫东在美女面前开起了玩笑。 在最痛苦的时候,郭兰偶然接受了侯卫东的无意帮助。由于那一次经历,她对侯卫东一直心存好感,见他醉得不行,道:“你喝醉了,跑到学院里来干什么,快回家。” “我家在吴海县,益杨没家,等会儿我住在学院招待所。” “原来如此。”郭兰明白了为什么能在后面的舞厅遇见侯卫东,她两条眉毛弯在了一起,劝道:“你书都拿不稳了,快去休息了。” 侯卫东跟着郭兰朝外走,小书店门外有几步梯子,下梯的时候,他差点摔倒在地上。郭兰见他实在太醉,上前扶着他,责怪道:“喝这么多酒干什么嘛?走,我送你到招待所。” “酒是好东西,古人说得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你有什么忧愁,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在组织部,当然体会不到我的痛苦。” 好不容易将侯卫东拖到了招待所,郭兰让他躺在床上,扯了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捂着鼻子将皮鞋给他脱下来,然后匆匆离开了。她回到家里,觉得自己也有一身酒味,洗了个澡,才将这难闻的味道去掉。 第一次安全事故 到第二天10点钟,侯卫东才从沉睡中醒来,醒来之时,愣是半天也不知自己在哪里,看到了桌子上的沙州学院招待所七个字,这才明白身处何方。他只能想起从桑塔纳车上出来的情景,进入学院这一段,他居然完全遗忘了。 “是谁送我进来的?” 服务员也是沙州学院教师的家属,她认识郭兰,此时毫不客气地打量了侯卫东一会儿,道:“你醉得走不动,是郭兰帮你订的房间。” “郭兰,怎么是她?”侯卫东苦苦地想着昨天的事情,这一段时间如真空一样,没有丝毫踪影。他用力地拍了拍头,心道:“看来以后还是少喝醉,黑娃这种酒,更不能喝。这个梁必发,怎么跟黑社会搞在一起?” 正在这时,传呼机响了起来,侯卫东接过来一看,顿时跳了起来。这是一句短短的留言:“田大刀石场砸死人,速回,何红富。” 虽然不是自己的石场出了事故,却是上青林石场的第一次事故。侯卫东不敢怠慢,招了一辆出租车,匆匆赶回上青林。 到了小院,就见到满院子的人,这些人群情激昂,在院子里大吼大叫。好几个人认识侯卫东,抓住侯卫东就道:“侯疯子,你是政府的人,要给我们做主。”一些后来进院子的人,看见几个人围住了侯卫东,冲上来道:“打死了人,你他妈的还要跑?!”一个年轻人飞起一脚向侯卫东踢了过来。 有人喊:“这是侯疯子,打错人了。” 侯卫东扯过一位熟识的村民,道:“到底怎么回事?”村民道:“田大刀的石场砸死了人,一块石头从采石台上碰了下来,将刘家二娃脑袋碰开了花,当场就死了。田大刀说去找钱,跑了。” 侯卫东脸色苍白,暗道:“被我不幸言中,还是出了安全事故,幸好不是狗背弯。”他又问道:“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干什么?” 村民道:“田大刀的老婆住在这里,他们将刘二娃抬了过来,如果镇政府不解决,他们要将刘二娃抬到县政府去。” 侯卫东道:“田大刀石场是私营企业,又不是镇政府的企业,和政府有什么关系?” 那村民道:“他们不管这些,镇政府不管,就到县政府去。” 侯卫东拨开人群走了进去,一副门板放在地上,上面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那汉子浑身是血,特别是头顶上有一个大洞,足有拳头大小。石头把那汉子的头颅碰变形了,血肉模糊,颇为吓人。 一个半大孩子蹲在旁边哭,另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子,坐在一旁玩着地下的小石头。三岁小孩子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玩得津津有味。里屋传来一阵吵闹声,过了一会儿,几个女子拉扯着从伙食团的大门走了出来。池铭头发散乱着,鼻子被打破了,鲜血直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你们找田大刀,找我干什么,我又没开石场。”池铭不停地挣扎。 习昭勇脸色铁青,大声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有问题就解决,政府马上派人上来了。喂,不许打人!” 人群中传来一阵吼声:“她和田大刀是一家的,田大刀跑了,她要赔钱!” 高长江也在人群中,他高举着双手,道:“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干什么?不是刘家的人全部出去。二娃家里的,找点水给刘二娃洗洗,再找件新衣服换上。” 在习昭勇和高乡长的招呼之下,众人慢慢地朝外院退去。忽然,一阵惊天的哭声响起,刘二娃的母亲从外院冲了进来。众人一直瞒着她,可是这么大一件事情又怎么瞒得了!她得知了情况,发了疯朝老乡政府赶了过来。 进院以后,刘二娃母亲就扑在儿子身上。哭了一阵,她突然跳了起来,速度快得惊人,扑到了池铭身前,手一扬,用力地打了下去。 只听得池铭“啊”地叫了一声,脸上冒出了血花。 习昭勇冲上去,将她拉开,顺手将其手上的尖石头夺了过来。 侯卫东刚开始时发了一会儿愣,这时终于清醒过来。他看见池铭头上鲜血直流,大声道:“不要打人,打人犯法,把池铭带出去。” 除了刘二娃的母亲和媳妇,其他人吼得凶,动得少。此时他们见池铭满头是血,也不知伤得多重,便闪开了一条道,杨新春等人趁机将池铭扶了出去。 池铭一走,两个女人扑在刘二娃身上嚎哭,两个小孩也跟着大哭起来。 正在混乱之时,院子外面响起了几声喇叭声,晁胖子和企业办李国富等人走了进来。下青林镇有好几个煤矿,死人之事难免,企业办应对这些事情,有着相当的经验。 企办室主任李国富是干瘦的中年人,他跳上了一个石墩子,道:“我是青林镇政府企业办公室的李国富,受领导委托,来处理这件事情。事情已经发生了,肯定要解决,你们不要堵着大门,刘家的亲属先把人抬回去,找几个代表到小会议室。” 李国富在部队当过司号员,声音极为洪亮,一下就将乱哄哄的众人镇住了。他们一齐伸长了脖子,看着精瘦的李国富。 这时,何红富、曾宪刚等人都闻讯赶到了老乡政府小院子。这几人与石场有关,见田大刀石场出了安全事故,都暗叫侥幸。 何红富站在侯卫东身边,道:“疯子,你倒有先见之明,回去我们把安全规则再看一遍,让工人们必须背熟安全十二条。” 侯卫东正有此意,道:“光靠背条例也不行,我们要在石场上设一个安全员。只要石场开工,就要随时检查安全,安全要成为矿上的高压线,无论如何都不能碰。”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开始说怪话了:“真是想钱想疯了,连命都不要了,我就算是天天在屋里吃咸菜,也不到矿上去。”有的吼道:“让田大刀把赚的钱全部赔出来。”这些人见石场车来车往,虽然不知内情,也猜到石场老板肯定赚了钱,眼红起来。此时见石场出事,便幸灾乐祸地乱起哄。 李国富在会议室唱起了主角,道:“矿山企业死亡赔偿,县里面是有规定的,我给你们读一遍。”他取出一个发黄的小册子,念道:“矿山类企业工伤及死亡的赔偿标准,参照沙州市1993年标准制定……” 读完规定以后,家属就开始大吵大闹。刘家母亲哭道:“一条人命才值两万块钱,这是哪家的王法?”刘二娃媳妇则哭道:“办丧事就要花好几千,你们赔这点钱,让我们孤儿寡母以后如何生话?” 晁胖子分管企业和计划生育,这本是镇里两个美差,可是有利必有弊。近年来,随着企业增多,事故不断,去年下青林煤矿发生了一起重大透水事故,死了三人,他被县里记大过一次。今年煤矿企业倒还平安无事,石场却死了人。 李国富对这种事情见惯不惊,面对哭泣吵闹的刘家人并不退让,道:“遇到这种事情,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也深表同情,但是企业出事故,赔多少,政策都有规定。企业只能按照这个来赔,政府的责任是督促企业及时全额赔付。” 愤怒的刘家人已经忍耐不住了,刘老头使劲拍打着桌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我们不要钱,只要我娃,把田大刀交出来我和他算账。” 晁胖子道:“老刘,你要讲道理,我们是来帮你做工作,如果你这个态度,我们就不管你,你自己去找田大刀。”他威胁道:“刚才是谁打了池铭,如果造成了后果,要判刑。” 刘老头跳起双脚骂道:“我知道你们是官官相护,不把事情解决了,我就把娃抬到县里去。” 侯卫东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调解,心道:“老刘死了儿子,本就悲伤,晁镇长这个时候去威胁老刘,可能会适得其反。” 谁知,晁胖子发出威胁之言,刘家亲戚反而没有了语言。 第43章 要理解领导话外的意思(2) 晁胖子对刘老头道:“你这是无理取闹,不管你把人抬到哪里去,都是这个价钱。”他缓了缓口气,道:“你这个当父亲的,心肠也狠。自古讲究入土为安,你把刘二娃抬来抬去,让他走得不安心,这是何苦?” 刘老头被说到痛处,掩面呜咽。 就这样磨来磨去,很快过了6点,刘老头一家人最后还是接受了企业办的调解,赔偿价为两万六千元,钱款在两个月内付清。 “一条人命就值两万六。”作为石场老扳,侯卫东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是作为一个有同情心的人,一条人命的价格却让侯卫东感到心酸。 刘老头一家人抬着刘二娃,哭哭泣泣地回去了。 停产整顿 等到刘家人离开,晁胖子神情轻松下来,对李国富道:“通知发出去没有?” 李国富一拍脑袋,道:“哎,看我这记性,刚才忙着应付这一帮子人,完全忘了。”他看了周围一眼,道:“侯卫东在这里,田大刀跑了,习昭勇在楼上,那就只需通知秦大江和曾宪刚。” 等到工作组去出通知,李国富笑道:“晁镇长,工作是永远干不完的,趁他们还没有到,先把肚子填满了再说。”他又对侯卫东道:“侯大学,今天晁镇长上山,主要是解决石场的问题,你还是请个客,感谢下晁镇长。” 侯卫东爽快地道:“好,就到基金会那边去吃,我先过去安排。” 基金会旁边的小馆子是侯卫东、白春城这伙人的据点。老板听了侯卫东安排,飞快打开冰柜,提起大柄菜刀,菜刀如飞,很快就将一只冰得硬硬的鸭子斩成均匀的小方块。然后又倒菜油入锅,放上豆瓣、姜丝、黄酒等调料、作料炒香以后,将鸭块倒进去一阵爆炒,很快就香气扑鼻。 坐定以后,大家一阵狠吃,总算把肚子填饱了。晁胖子问道:“侯卫东,你是机关干部,怎么开起石场了?纪委有规定,干部不准经商办企业。” 侯卫东早就有所准备,道:“晁镇长,狗背弯石场的法人代表是刘光芬,具体管事的是何红富,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晁镇长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有想到要追究他的责任,道:“你别解释,这事大家都清楚,你小子打擦边球。” 等大家吃完饭,秦大江和曾宪刚也来到了老乡政府。会议室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侯卫东到了上青林乡,这还是第一次开夜会,凭直觉,他感到晚上开这个会不是好事。 果然,会议开始,晁胖子脸色就变得格外认真严肃,语气冰冷:“每年县里下给我们的死亡指标只有五个,都是给煤厂下的,谁知石场也出了事故。今年镇里安全工作又要被县里批评,田大刀石场的安全事故,我们必须好好总结。” 所谓死亡指标,是县政府在年初下给各镇的一个允许企业死多少人的指标。只要在这个指标以内,安全生产都算合格。青林镇有好几个煤厂,死亡指标是五人,这个指标从理论上说起来很无聊很荒诞不经。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这却是一个很实际的指标,也是一个得到大家认同的指标。 “现在我宣布镇党委、政府的两个决定。第一,从明天开始,上青林所有石场全部停产整顿,由企业办进行检查。什么时候符合安全要求,就什么时候恢复生产。哪一家企业符合要求,哪一家企业恢复生产。第二,为了杜绝出了事故就跑人赖账的现象发生,切实对工人负责,实行保证金制度。芬刚石场、狗背弯石场分别上交保证金三万元,秦大江石场、曾宪刚和习昭勇老婆的石场上交保证金两万元。一个月内,自觉到企业办去交清。一月之内不交清,停止供应炸药。” 这两个要求一说,侯卫东、秦大江等人就傻眼了。 秦大江瞪着眼,道:“我没有钱,镇里让交通局把款结了,我就交保证金。” 晁胖子同样身高体胖,也瞪着眼,道:“交通局不欠镇里的钱,我们凭什么去找交通局?” 曾宪刚叫苦道:“我们确实没钱,保证金晚几个月再交。” 习昭勇是以他爱人的名义开石场,他是派出所民警,向来不把晁胖子放在眼里,道:“交保证金是依照的哪一条哪一款?没有依据收钱,就是乱收费。” 晁胖子一时语塞,想了一会儿,威胁道:“你们不交保证金也可以,从明天起就停电停炸药。” 对于青林镇政府的决定,上青林石场老板们统一了应对之策:按要求停产,不交保证金。 上青林石场全部停产以后,沙益路立刻无米下锅,公路建设被迫停了下来。交通局副局长朱兵带着项目经理梁必发直奔上青林。 听说了缘由,朱兵道:“矿山企业出事故是难免的,不能因为出了一次事故,就将所有的石场关闭了。这好比小孩子做了错事,教育批评就行了,如果不分青红皂白统统杀掉,就太极端了。” 侯卫东委屈地道:“镇政府要停水停炸药,我们胳膊扭不过大腿。芬刚石场和狗背弯石场还要各交三万元保证金。朱局长,从沙益公路开工以后,我们上青林石场天天都在连轴转,没有停过一天,也没有得到一分钱,各石场都是贷款经营,实在没有钱来交保证金了。如果镇里强迫交保证金,石场真的没有办法进行生产了。” 梁必发最了解石场情况,打抱不平起来,道:“上青林几个石场都是贷款来生产,算是尽力了,局里应该付点钱。” 全额垫资是李冰副县长和曾昭强局长订下来的。朱兵作为副局长,自然不能随口乱说,道:“我马上到镇里去找秦镇长,无论如何也要恢复生产,狗背弯石场的安全措施最好,侯卫东要做好恢复生产的准备。” 侯卫东见事态果然如此发展,道:“朱局长一声令下,我立刻恢复生产。只是保证金的事情,请朱局长给镇里说说,如果能付点钱给我们,当然更好。” 朱兵一行人掉头下山。 由于马有财县长率领包括秦飞跃在内的十名镇长到山东寿光考察农业,镇里就只有一个老板——书记赵永胜。见面之后,寒暄几句,朱兵直奔主题,提出了恢复生产的要求。 赵永胜考虑了一会儿,道:“沙益公路是县政府的重点工程,我们肯定要支持。可是上青林石场才发生了安全事故,如果不进行整治,再出问题,谁也负不起责任。” 此时沙益路已是到了全线施工的紧张时期,工期拖延一天就多一天的成本。曾昭强给朱兵下了任务,无论如何也要保证碎石供应。朱兵道:“赵书记,矿山企业出安全事故是难免的,我们的安全措施只是将事故降到最低,所以县里每年才会下死亡指标。沙益路是县里的重点工程,李县长是指挥长,他指示一定要保证碎石供应。” 赵永胜靠着大班椅,沉吟了一会儿,道:“朱局长,这样办,我们派企业办到上青林去搞安全验收,安全达标的企业就可以恢复生产,不符合的还是要限期整改。至于保证金,倒是可以缓一缓。”他解释道:“这一次石场出了安全事故,田大刀跑得不见人影了。赔款只有政府垫着了,所以镇里强调要收保证金。” 达成协议以后,晁胖子和企业办主任李国富带了三人,跟着朱兵一道上山,通过检验,符合安全生产条件的就只有狗背弯石场一处。芬刚石场由于是合伙企业,虽然侯卫东极为重视安全事故,可是涉及投入,就不得不考虑曾宪刚的意见,安全措施不如狗背弯石场那么彻底。 最后经过协商,镇里同意狗背弯石场恢复生产,其他的石场进行整改。 随后的几天,狗背弯石场就被货车包围了。以前五个石场的车全部集中在了狗背弯,从狗背弯的料场一直到公路上,全是等待着拉货的大车。侯卫东将芬刚石场的机器和工人借了过来,加班加点地干,还是满足不了需要。 上青林的石头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质量在益杨县是数一数二,而且土层浅,开采成本低,价格相对便宜。施工方最喜欢用上青林的碎石,上青林石场突然供应不足,沙益路进展也就极为缓慢。 眼看着施工受到了影响,曾昭强亲自给赵永胜打了电话,将县长马有财也抬了出来。赵永胜只得同意让上青林石场全部上马。 除了田大刀石场,另外三个石场重新开工,狗背弯石场的压力顿时就减轻了。 哑炮 在热火朝天的生产中,1994年如黄鳝一样匆匆滑走,1995年也就如期而至。沙益公路进入了扫尾阶段,用石量大大减少。 1995年元旦,市建委组织游黄果树,小佳随团服务。 侯卫东只得守在工地上。如今,他将打扫办公室和会议室的任务早就抛在了脑后,拿着镇政府的工资,一心一意地干着私活。日子虽然潇洒,仕途上却毫无作为。 小佳毕业以后,一直都走得较顺,虽然她拒绝了步高的追求,步市长以及建委也没有给她小鞋穿。她在建委办公室的工作岗位上干得颇为顺手,被推荐参加了沙州市组织的妇女干部班,前途看好。 1月8日,小佳从黄果树旅游回来,晚上通电话之时,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回事,两人争执起来。仕途不畅是侯卫东的隐痛,被小佳说了几句,他的自尊心受了伤害,放下电话,难受了许久。 过了一个小时,小佳给侯卫东的中文传呼机留了言:“对不起,老公。”小佳的道歉让侯卫东更不是滋味,早上醒来仍然觉得郁闷。他早早地来到了狗背弯,狗背弯到处是灰尘和石头,却是他的领地,一切由他说了算。侯卫东在这里除了有利益以外,还有自信和尊严。 何红富见他来了,赶紧过来商量事情。 10点30分,忽然从石场外跑进来一个人,他惊慌失措地道:“不好了,秦大江石场出事了!” 青林石场用炸药的模式是用风枪打炮眼,将炸药装进炮眼里,再用导火索点燃来进行爆破。导火索有慢索有快索,遇到特殊情况,还有哑炮,最危险的就是这种哑炮。 秦大江石场有两个放炮员,一个有放炮证,一人的放炮证正在办理当中。今天当班的恰是正在办证的新手,他遇到了一个慢索,这个慢索也慢得稀奇,整整慢了二十多分钟。这个新手耐不住性子,认定这是一个哑炮,谁知刚刚走近哑炮,灾难便发生了。 这一次死亡事故更加惨不忍睹,放炮员被炸得血肉模糊,更准确地说,被炸得支离破碎。另外还有几人被飞起来的碎石炸伤,幸好这几人全是轻伤。 等到侯卫东跑到秦大江石场之时,石场已经围上了许多村民。侯卫东顾不得礼貌,不客气地将村民推开,冲进了秦大江石场。 秦大江如泥塑一样,眼神涣散,站在石场前。他的石场有二十多米高,石壁一层层切上去,站在下面感觉特别壮观,在他脚下有一段血淋淋的身体,头不在了,只剩下大部分的躯干。 前一次死人只是脑袋上有一条大口子,侯卫东的心理还能够承受。此时,见到血淋淋的尸体,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吐了出来。吐完之后,他冷静了下来,对紧跟在身边的何红富,道:“你赶快跑到场镇邮政代办点,给企业办李国富打电话让他们赶快上来。” 村委会主任江上山也来到了现场,他跺着脚道:“到场镇抬一口棺木来,把蒋三收拾起来。”可是看着残体,无人敢上去收拾,最后,江上山和侯卫东两人趴在堆积成小山的乱石前,一边呕吐一边将蒋三身体的碎片收拢起来。 秦大江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侯卫东认识这个蒋三,他的两个哥哥都是蛮横之人。如果他们来了,秦大江恐怕无法应对。侯卫东拉着秦大江,沿着公路就朝下走,让他暂时待在何红富家里。 当侯卫东回来之时,蒋家兄弟正在石场发疯一样地寻找着秦大江。一个小时以后,企业办李国富就带着人来到了石场。 在乡政府召开协调会,吵着闹着,仍然将赔偿金谈到了两万六千。 三个月的时间,接连出两起安全事故,虽然不是群死群伤,仍然让县里极为重视,派了纪委、乡企局组成调查小组,到青林镇了解情况。由于被炸死的蒋三拿不出放炮证,这件事情就有些微妙,不单纯是安全事故。 镇长秦飞跃面对着调查小组,义正词严地道:“第一次发生事故的时候,我提出必须停产整顿。如果真的停产整顿,我相信这次安全事故完全能够避免,但是上青林石场并没有停产整顿。我们必须追究相关领导的责任,人不是韭菜,生命只有一次,决不能儿戏。” 其锋芒直指书记赵永胜,正是他同意上青林石场恢复生产。 第二次出事故,上青林所有石场终于被强行关闭了。 此时沙益公路已基本完工,交通局也就懒得管上青林的石场。 临近春节,村民们家家户户都杀了年猪,准备享受一年的劳动成果。在上青林响了大半年的爆炸声和风机声终于停了下来。 忙了半年,如今彻底空闲了下来,侯卫东无所事事,只觉上青林的日子无聊透顶。他的全部家当都在石场里,交通局挂着巨额钱款,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富翁,可是身上所有的钱加在一起也不到一百元。手中无钱,他也就没有心思四处乱跑,耐着性子等待着镇里面发工资和年终奖。 侯卫东又回到了初到上青林之时的看报纸时光,唯一不同的是,每天10点过,肯定有村民请他吃饭。村民们为了表示好客,总是想方设法要让侯卫东吃好喝好。这一圈吃下来,侯卫东醉了无数次,达到了闻酒色变的地步。 侯卫东在山上逍遥自在,不理会书记赵永胜和镇长秦飞跃的龙争虎斗。这些事现在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赵永胜的日子并不好过,第一次停产以后石场隐患并没有得到彻底根治,就匆忙上马。虽然是迫于县政府重点工程的压力,可是“把关不严”的大帽子,还是扣在了赵永胜头上。 而且在第二次事故中,被炸死的放炮员没有拿到放炮证,这是严重的违规操作了。秦飞跃在县委分管组织人事的赵林副书记面前,多次提起这事。县里赵林副书记和镇里赵永胜书记,虽然五百年前是一家,但是两人的关系并不因为同姓赵而亲密。听了秦飞跃的话,赵林副书记对赵永胜有了看法。 第44章 要理解领导话外的意思(3) 俗话说:猪朝前面拱,鸡朝后面刨,各有各的办法。赵永胜到县城里跑了两天,然后回到镇里,继续主持镇党委工作。 在临近春节的时候,县里的处罚决定终于出来了:分管企业的晁杰副镇长被记大过。 镇里面除了责令秦大江交清赔偿款以外,还罚款一万元。这两项处罚,合计三万六千元,让秦大江欲哭无泪。 侯卫东为了秦大江的事情,数次找朱兵副局长汇报。局长曾昭强顺利完成了沙益路的修建,心情大悦,见秦大江的情况确实特殊,由交通局提前付了四万块货款,用来解决秦大江的赔款。 这一笔钱款对于秦大江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离开交通局财务室时,他用手撑住了侯卫东的肩头,这才下了楼梯。 朱兵知道田大刀无钱赔偿,已经被迫离家出走,便建议将田大刀的货款也支付一部分,曾昭强点头同意了。朱兵回到办公室,将这一个消息发给了侯卫东。 侯卫东知道田大刀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便让秦大江租了一辆出租车,他则直接去了池铭的老家。 池铭被打伤以后,脸上就留了一块伤疤。她请了半年病假回家养伤,养伤其实是暂时的,最主要的是躲债。一路问到了池铭家,敲了数遍,问了数遍,门才打开。池铭脸上有一块长长的伤疤,看上去颇为惊心。她见是侯卫东,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脸。 “赶快把田大刀喊过来,好消息,交通局提前支付四万元的货款。” 听说了交通局支付货款的请息,池铭紧绷着的脸明显松了下来,道:“快进来,刘家的人找到这里两次了。我真是怕了,赔了钱以后,再也不开石场了。” 池铭的妈妈胖得没有身材,相貌却很年轻,看上去还不到五十岁。她怒气冲冲地道:“幸好钱到了,要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前天刘家还来了人,被我提起菜刀赶跑了。这些人真是不讲道理,把池铭打得这么惨,我要去告他们。” 池铭道:“妈,刘二娃死得也惨,家属闹一闹,也情有可原。” 侯卫东接口道:“池铭,你的脸伤得这么厉害,算是破了相。你可以向法院起诉刘家,让刘家赔你的损失费,这种事情人证物证皆在,一定能胜诉。” 池铭闭上眼,时常会想起刘二娃脑袋上血淋淋的大口子,摇摇头道:“刘二娃死得惨,这事就算了。” 池铭母亲问道:“田大刀说交通局有十几万的货款,这小子是不是在吹牛?” “我不知道田大刀给沙益路送了多少石头,不过肯定不止四万元。” 池铭母亲脸上露出笑容,道:“这样算起来,赔了两万六,还赚得到钱。” 池铭道:“还有工资钱没有付。” 池铭母亲道:“工资能有多少?看来这石场生意还可以做。过了春节,让田大刀还将石场开起。” 池铭不高兴地道:“听说秦大江的石场又炸死了一个,开石场太危险了,以后再不也开了。” 池铭母亲道:“你这个傻瓜,这么赚钱的生意,怎么就不做了?死了人怕什么,大不了赔钱就是了。” 池铭问侯卫东:“春节过了,你的石场怎么办?” 侯卫东道:“规范了安全制度以后,还是要开。” 池铭母亲道:“你看,别人多有头脑。池铭真是笨,找个丈夫没有工作,明明赚钱的生意又不想做。” 池铭这下是真的生气了,道:“妈,你乱说些什么?” 侯卫东谢绝了池铭的挽留,离开了池家。 回到家后,侯卫东到了秦大江家。秦大江见了他的面,道:“喝酒,不醉不准走。”侯卫东环顾左右,道:“钱给了吗?蒋家是什么态度?” 秦大江点了头:“我直接坐车到了蒋家,蒋家两兄弟看到我还凶得很,一听说给钱,立刻给老子端茶倒水,数了钱,挽着我的手又成了兄弟。他妈的,前几天还提刀要砍我,都是见钱眼开的人。蒋兄弟死得惨,便宜了这两个狗东西。” 见到秦大江轻松下来,侯卫东也跟着高兴。 秦大江顺利赔了钱,胆子又壮了起来,就琢磨着开工之事。 深度合作 1995年2月9日,侯卫东拿到了沙益公路的第一笔款,一共三十万,狗背弯石场二十万,芬刚石场十万。侯卫东付清工资以及其他杂费,还剩下六万。侯卫东算了算,他吃了一惊,剩在交通局账面上的六十七万元就是纯利润。 侯卫东暗道:“第一桶金被我挖到了?” 2月10日,侯卫东得到朱兵副局长的内线消息:“益吴公路益杨段也要在近期启动。” 狗背弯石场开始扩建堆料场和入场口,而其他石场都处于半停工状态。 16日,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侯卫东仍然泡在石场里,传呼响起,交通局朱兵留言:“在山上等着,我很快就过来。” 侯卫东拿到钱以后,原本想买一个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据说是新型的数字机,和老式模拟机相比,性能好得多。只是这种款型的手机太贵,和一台小型碎石机差不多了,他就有些舍不得。而且上青林山上信号不太好,买来也没有多大用处,纯粹是一个摆设,所以就仍然就用中文传呼机。 在狗背弯石场等了一会儿,见到两部车开了过来。第一部是一台进口车,侯卫东认不出是什么牌子,只觉得外观比桑塔纳流畅,车面亮晃晃的可以当镜子。第二部就是朱兵副局长的桑塔纳。 等到侯卫东走近,朱兵道:“曾局长来视察石场,考察益吴路的材料准备情况。你详细介绍一下狗背弯石场的情况,尽量实事求是,曾局长要听真话。” 与前一次开会时相比,曾昭强态度很和蔼,穿了一件灰色夹克衫,背着手,仔细察看了狗背弯石场的设施,还和蔼可亲地与正在加班干活的村民聊了一会儿天。 看完了狗背弯,又到了曾经出过事的秦大江石场。 由于沙益路结束以后,山上就没有大用户,小用户则是哪里便宜就到哪里进货。山上的小石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价钱杀得太低,秦大江石场就处于半停产状态,四处都是乱蓬蓬的片石和灰尘,一架损坏了的碎石机被丢在石场下边,给人感觉很不好。 曾昭强眯着眼睛,抬头看着十来米高的开采区,半天都没有说话,四处转了转,道:“去看田大刀石场。” 田大刀石场看上去更是触目惊心,整个石场依据山形展开,就像是一本对折的书。开采面接近二十米,坡度也特别陡,凭肉眼看,也能看出至少在七十度以上。 朱兵介绍道:“这个石场出了安全事故,顶台上掉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当场就将下面的工人砸死了。”曾昭强“哼”了一声:“你看他的管理水平,出事故是必然的,不出事才是怪事。” 除了狗背弯等几家大型的采石场,公路沿途还有好几家人也在挖山体的盖山,曾昭强指着这些人道:“石场门槛太低,这样下去,不知还要出多少大事。我要给县里建议,设定石场标准,达不到这个标准,一律不准办。我们以后挑选供应商,必须到实地看现场,现场管理不规范的一律砍掉,以狗背弯为标准,达不到这个标准的,一律不准进货。”他加重语气道,“交通部门一定要为老百姓的生命安全着想。” 侯卫东很有些受宠若惊,高兴之余,想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按经济学上原理,天下不会掉馅饼。曾昭强这样做,到底是何意?” 视察完石场,曾昭强道:“看了狗背弯和芬刚石场,我心中有数了,侯卫东不愧为学法律的本科生。今天由我请客,到益杨去吃狗肉,我知道有一家贵州特色狗肉,专门在夏天吃,而且只卖黄狗。”他兴致勃勃地道:“吃狗肉也有讲究,最好吃的狗是黄狗,其次是杂色狗,最难吃的就是白狗。这个道理我也说不清楚,是实践中总结出来的。” 侯卫东已猜到曾昭强肯定有事,跟着他上了车。上车之后,曾昭强不再说话,车内只能听到发动机轻微的响声。 小车从上青林回到了益杨县城,停在一家装修平常的狗肉馆。门口有好几个女服务员,见是曾昭强,直接将他们带到了一个里间,司机就知趣地在外面抽烟。 闲聊了几句,曾昭强道:“现在国家政策变化快,淘汰国有企业是必然之路。我昨天听马县长说,要在明年将所有镇属企业转制,给乡镇松包袱。” 朱兵接口道:“益杨绢纺厂破产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嫂子早点从厂里出来,也是一件好事,绢纺厂工作太累了。” 他对侯卫东道:“曾局长的爱人是绢纺厂财务室的。绢纺厂破产后,嫂子在家里闲不住,准备到上青林搞个石场。你开石场有经验,嫂子开石场的事情,还得麻烦你。” 上青林公路开通不久,侯卫东最初想封锁办石场能找大钱的消息。可是明眼人实在太多,山上很快就办起了五家大石场,另外还有许多小石场。这些小石场根本不计较成本,将价钱杀得极低。侯卫东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现实,只得在经营和销路上下功夫。 如今交通局长将触角伸了进来,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其中的机遇,拍着胸膛道:“曾局长,你放心,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曾昭强心道:“朱兵说得果然不错,侯卫东很会做人。” 朱兵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道:“找场地、与村里谈合同、找工人、办手续,这一整套事情全部由你来负责。石场办起后,严格按照狗背弯石场的管理模式来操作,绝对不能出事。” “曾局长、朱局长,既然你们这样信任我,我就在这儿立下军令状,尽快把事情办好。” 曾昭强这才道:“这个石场是你嫂子和朱局长父亲具体管理。益吴路在7月份就要动工,争取新石场在6月份就能生产,把料备足。朱局长以后要对原材料把关,达不到生产标准的小石场,一律不能进交通局的笼子。” 侯卫东这才彻底明白:“这个新石场是曾昭强和朱兵合伙的。他让我跑前期工作,又不谈付钱的事,有点意思。”他想了想,提出了一个要求:“如果时间抓紧一点,上半年开工没有问题,为了加快进度,能否将货款再拨一点给我?” 曾昭强道:“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考虑了,我已经给财务室打了招呼,先将狗背弯石场的所有货款付了。交通局钱很紧张,狗背弯石场是最好的石场,可以特殊处理,只是这事你一定要注意保密。” 事情谈妥当,隔了两天,侯卫东跑了一趟益杨交通局财务科。高建科长早已得到指示,很快将狗背弯剩余的五十四万货款全部转到账上。至于芬刚石场的十三万货款,则要等到下一步再说。 朱兵的父亲朱富贵也与侯卫东见了面。朱富贵曾经担任过国有企业的车间主任,现在退休在家,身体看上去比朱兵还要结实。见面之后,朱富贵和侯卫东约定,先由侯卫东找好土地,谈价钱的时候,他才出面。 侯卫东翻来覆去分析了当前形势,决定出钱给曾昭强和朱兵修一个石场。其实这是送一台能生钱的机器给两位局长,他的想法很实际:“既然无法控制石场的竞争,就强强联合,形成垄断性的地位。” 接下来的十几天,侯卫东四处查看,在独石村又找到一处好位置。只是这个位置距离公路有三百多米,要修一条便道进去。 场地找好,侯卫东又与秦大江大体上谈好价钱,才把朱富贵请到山上,请他与秦大江谈占地以及修路协议。谈好协议,侯卫东将准备好的现金交给朱富贵,由他交给秦大江以及被占地的村民。 法律问题解决以后,朱富贵就下山了。 侯卫东出面请了二十几个村民,连夜突击修路,终于在春节前将大弯石场雏形弄好了。曾昭强夫人王英没有露面,只是工商执照上落着王英与朱富贵的名字。为了大弯石场,侯卫东总计投入七万五千六百元。建成以后,朱富贵正式接管大弯石场。 朱富贵很是客气:“侯老板,我手头暂时紧了些,等石场出了效益,我们再谈前期投资的事情。” 侯卫东道:“这些事先不谈,朱叔叔要先备好料,没有备料,生产紧张时,根本来不及。” 虽然花了钱,侯卫东心里却非常踏实。有了交通局两位局长撑腰,不愁货源,不愁收钱,只要生产正常,就等着数钱。 风起青萍 1995年底益杨要进行乡镇换届。这一次是县乡同时换届,人员变动很大。县里稍有级别的干部,在1995年初就开始未雨绸缪,开始考虑下一届去向。 青林镇赵永胜书记和秦飞跃镇长矛盾尖锐,他们两人的去向就格外引人注目。各种传言如春雨一般漫天飞舞。有人说,赵永胜要调到纪委去当副书记,秦飞跃当青林书记。有人说,秦飞跃要回乡镇企业局当局长,赵永胜继续当书记。还有人说,赵、秦两人搭班子的时候不团结,县里准备各打五十大板,两人各降半职,另行安排。 传言如兵法一样,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让人摸不着头脑。进入4月以后,又传出了“赵永胜调到科委任主任,秦飞跃出任青林镇党委书记”的消息,这个消息流传最广,影响最大。 侯卫东躲在石场成一统,哪管春夏和秋冬。由于狗背弯石场正在全力备料,他每天都忙个不停。他对青林镇领导的走向没有太大兴趣,毕竟,流言最佳的传播者和接受者都是那些无所事事之人。 4月,秦飞跃在上青林召开了安全生产大会。 开会以后,秦飞跃再三强调安全问题。关于安全问题,三个村的干部耳朵都听起了老茧,个个都不耐烦。所幸秦飞跃只讲了半个多小时,就让村干部发言,又混了半个小时,秦飞跃大手一挥,道:“大家都经过血的教训,我就不废话了。今天会议到此结束,我请大家喝点好酒。” 此语一出,众人轰然叫好。 酒是益杨平时很少见的汾酒,秦飞跃弄了两件,让村干部敞开肚皮喝。结果十五个村社干部加上秦飞跃、高长江、侯卫东等人,将二十四瓶白酒喝完。散场之时,秦飞跃趁着酒兴,与每个村干部都握了手,说了些亲热话。 临走之时,每位村干部还得到一套床单。 第45章 要理解领导话外的意思(4) 秦飞跃先与高长江谈了话,又与侯卫东谈话:“侯老弟,你这两年在青林镇干得不错,我很满意。如果年底换届,我要想办法让你当上企业办主任。” 此时,侯卫东心里雪亮一片:“秦飞跃已经开始为年底的换届选举做准备了。” 秦飞跃深知他与镇党委书记赵永胜不和,赵永胜很有可能在选举中使手段。他在上半年就开始为选举做准备,只要准备工作细,就不怕赵永胜暗算。 但是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他会意外出事。 4月17日,侯卫东从狗背弯石场返回老乡政府。刚刚走进院子,杨新春就兴高采烈地向侯卫东招手,道:“疯子,快过来,我给你说一件事情。” 侯卫东在山上一年多,早就和方方面面混得极熟。他来到杨新春的邮政代办点,一屁股坐在藤椅上,道:“今天有谁来找我?”他的宿舍已经安了程控电话,只是他平时多半不在家。因此,留给客户的号码就是杨新春的号,杨新春还专门拿了一个小本子记录电话内容。 杨新春没有拿电话记录本,一脸神秘地道:“镇里出大事了,青林镇在全县人面前出名了,你猜猜是什么事情?” “不要吊我胃口,快说。” 杨新春口里啧啧有声,道:“今天我到政府拿报纸,听杨凤在说,秦镇长、晁胖子还有黄站长几个人,到望城山庄找小姐,被公安局逮到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秦镇长、晁胖子还有黄站长几个人,到望城山庄找小姐,被公安局逮到了。” 秦飞跃喜欢到望城山庄去耍小姐,这事侯卫东知道,他也曾跟着去过好多次。杨新春一说这事,侯卫东就相信了。 望城山庄偏僻隐蔽,很有背景,老板多次保证,公安局绝对不会清查此地。“真是夜路走多了要撞鬼。”侯卫东感叹了一句,慢慢却又觉得不对,“怎么会如此巧,刚好逮住了秦飞跃?” 杨新春兴奋地撇了撇嘴巴,道:“秦飞跃平时端着架子,人模狗样的,谁知是一个大流氓。” 这句话说得刺耳,侯卫东正色道:“道听途说的话不可信。我劝你一句,有些话不要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杨新春也觉得失言了,就道:“我相信你,才说给你听。” 上了楼,高乡长从门口伸了一个脑袋,道:“侯大学,到屋里来,我给你说一件事情。” “镇里出了事,刚才赵书记打电话到家里,说是秦镇长、晁镇长和黄站长嫖妓被公安局抓了。”高长江神情激动地道,“这一两年,城里到处都是歌厅,小姐多得很,不知将多少干部拉下了水。这一次青林镇连镇长都被抓了,出了大丑。县委县政府肯定会对青林镇的班子另眼相看,影响之恶劣,也不知多少年才能消除。” 侯卫东暗道:“秦飞跃到望城山庄去得太勤,这一次多半是被人做了手脚。”口里问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赵书记只是说嫖娼被抓了,让工作组注意掌握情况,不准工作人员议论此事。工作组要督促各村正常开展工作,绝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青林镇的发展。” 侯卫东心道:“赵永胜这个电话一打,秦飞跃的名声也就算毁了,难以在青林立足,更别说与赵永胜争名夺利。” 虽然大家都说要保密,但是这个消息就如破堤的洪水,很快就在上青林传开了。秦大江、曾宪刚等人都打电话来询问,侯卫东一概回答:“不清楚”。虽然他也对此事很好奇,但是他不想掺和在赵、秦两人的斗争中,压着好奇心,尽量不去打听不去议论此事。另一方面,他每天事情多,忙忙碌碌的,也没有时间去关心这些事情。 三天以后,事情真相也就出来了。 4月16日,秦飞跃在镇里召开了部分企业工作会。然后秦飞跃、晁胖子、黄卫革、周强、杨家福等人就坐车回到益杨城,就到了望城山庄吃喝玩乐一条龙。平时秦飞跃喝了酒,总要找山庄最漂亮的小妹来按摩,顺便亲热一番。那天由于才向老婆交过公粮,没有多少性趣,几个人就在棋牌室打麻将。 晁胖子性趣浓,找一个新来的小妹灭火。正在做活塞运动之时,被派出所民警抓了一个现行。 秦飞跃侥幸地躲过一劫。但是,上班时带着手下打麻将,副手在不远处嫖娼,这事无论如何也不好解释。他被县纪委找去谈了话,回来向县府办交了病假条,离开了青林镇。 不久,益杨县委对青林镇领导嫖妓事件作出最终决定:青林镇政府秦飞跃同志由青林镇调至开发区工作;青林镇晁杰同志党内记大过。随后,青林镇人大主席团召开代表会议,免去秦飞跃镇长职务,免去晁杰副镇长职务。农经站黄卫革,则被免去农经站站长和基金会主任一职。 这个事件中,最惨的就是晁杰晁胖子。因为石场安全生产事故,他被记了大过。时间不长,又因为嫖娼事件,被免去了副镇长职务。要想东山再起,只怕难上加难。 关于嫖娼一事,晁胖子被捉了现行,只得自认倒霉。秦飞跃最喜欢到望城山庄,和女人睡觉也是常事。但恰恰就是在出事当天,他突然对女人没有了兴趣,非要跑去打麻将。结果只有他晁胖子一个人被公安民警当场捉获。 他至今仍然记得很清楚,一位嘴唇还长着细细绒毛的年轻公安民警,最多不过二十出头,毫不客气地用警棍抽打了他的光屁股。虽然只打了两棍,也并不重,但是痛楚却永远留在了晁杰心中。很多天以后,他耳边都时常回响着警棍打在屁股上的“啪啪”声。他作为副镇长的尊严,被这两棍击得粉碎。 在这一次嫖妓事件中,公安民警在中午时间突查望城山庄,厉害得就如神兵天降一般。晁胖子就怀疑有人从中使坏,目标可能是秦飞跃,而他本人不过运气太差,成了替罪羔羊。至于谁串通公安,用屁股猜都清楚。赵永胜是秦飞跃最大的敌人,也只有书记才有能力调动公安。当然,晁杰的所有猜测都拿不上台面。他原本有比较严重的脂肪肝,就到县医院开了病假条,请了长假。 这一次事件也有受益者,粟明原本是镇党委委员、副镇长,如今就暂时主持政府工作。而上青林代办点白春城,被任命为农经站站长,正式下山任职。 秦飞跃灰溜溜地出局,赵永胜掌握了青林镇的绝对权力。 秦飞跃对侯卫东一直挺不错,先是提议让他到计生办工作,后来又带他去见了县长马有财。念着这点好处,侯卫东特意到了益杨一趟,买了四条好烟,去看望困守家中的秦飞跃。 秦飞跃出事以后,青林镇政府只有两人到过家里,一是副镇长粟明,另一个就是侯卫东。这让秦飞跃很意外又很感动,晚上留侯卫东在家里吃饭,特意开了一瓶85年的茅台。喝到后来,秦飞跃透露,县里准备成立开发区。他担任筹备组副组长,组长则由县政府一位副县长担任。 侯卫东离开之时,秦飞跃将他送到家门口,道:“真是日久见人心,侯卫东不错!开发区挂牌以后,要进一批人,你如果愿意到开发区,到时跟我说一声。” 听到这个消息,侯卫东暗道:“看来好心有好报,这次算来对了。” 6月9日,又一个受益者浮出水面。组织部肖兵给赵永胜打了一个电话,说是经过县委研究,准备给青林镇任命一个镇长助理。此人是县政府综合科副科长、李县长的秘书刘坤。 6月11日,高长江接到通知:“赵永胜要到独石村调研,请高长江和侯卫东到独石村参加调研。” 赵永胜从汽车上下来,见独石村的村干部、高长江、侯卫东都在门口迎接,很满意。他扶了扶将军肚子,脸上的七星北斗露出些笑意,道:“秦大江,你怎么晒得跟包公一样?”秦大江嘿嘿一笑,道:“这是没得屁眼法,要找钱维持生活,只得天天去到石场晒太阳。” 他和村干部说笑了几句,表情郑重起来,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位新领导,这是镇长助理刘坤,从县政府办公室综合科调到我们青林镇的,以后分管企业和计划生育工作。” 然后一一介绍村干部给刘坤认识,当介绍到侯卫东时,赵永胜简短地说了一句:“这是上青林工作组副组长侯卫东。”刘坤主动伸出手,笑道:“侯卫东,你好,以后要多多支持工作。” 刘坤又对赵永胜介绍道:“我和侯卫东是大学同学。” 赵永胜“喔”了一声,道:“侯卫东,你的同学都当上镇长助理了,你还要努力。”自从知道侯卫东女朋友张小佳是市建委红人,他一直在弥补与侯卫东的关系,见面总是有意无意地找些话说,一改往日的冰冷态度。 侯卫东心里颇不是味道,更有许多不服气,却无处发泄。 大家坐进了独石村的会议室,这间会议室类似于教室。讲桌的位置安了两张桌子,赵永胜居中而坐,刘坤位于其左,唐树刚位于其右,侯卫东和村里的干部坐在下首。 “今年的农业税,独石村增幅排在前几名,这说明村干部是有战斗力的。”赵永胜充满了自信,说话时还用了几个手势。 刘坤低着头,在纸上飞快地记着什么,神情很是严肃。他的头发梳成三七的偏分,还用了摩丝,很亮很整齐。 侯卫东抽起一根红塔山,无意中吐出一个烟圈,在众多烟雾中袅袅地上升,又在接近屋顶时爆裂。在他的目光中,赵永胜的嘴不断地开开合合,说出的话就如上青林的山蚊子一样,在屋里飞来转去。他用手拂了拂脸,似乎这样就能将蚊子赶走。 赵永胜终于讲完了,以后就轮到了刘坤,侯卫东立刻将耳朵立了起来,心道:“两年时间,刘坤到底有多大的进步?” “我叫刘坤,以前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经组织安排到青林镇工作,能和大家在一起工作,是我的荣幸。”说到这,刘坤特意停了一下,看了对面的几位村干部,又道,“我从大学毕业以后,就一直在机关工作,没有在基层工作的经验。在基层工作上,你们都是我的老师,我一定要向在座的各位多学习,希望你们不吝赐教。” 听了开场白,侯卫东不得不承认,刘坤的开场白很是得体。“这个家伙,确实有了进步。”得出了这个结论,侯卫东心里就有了一些失落。 “赵书记让我分管计生和企业办,我一定尽心尽力,将分管的事情做好。上青林具有资源优势,通了公路就如虎添翼。我在这里承诺,三年之内,将使上青林企业更上一层楼,使青林镇成为益杨县的工业强镇。”最后几句话,刘坤将掩藏在内心深处的骄傲与自信表达了出来。 赵永胜微微皱了眉,暗道:“刘坤这话说得太满了,没有给自己留余地。” 见面结束,接下来的节目自然就是喝酒吃饭。秦大江搓着手对赵永胜道:“今天家没有泡豆子,吃不成豆花,刘助理是第一次来,我们就到镇里去吃饭。” 赵永胜摆摆手,道:“工作餐不吃馆子,你家堂客的菜弄得好吃,老规矩,吃土鸡,喝梅子酒。” 众人来到了秦大江家里,秦大江原来安排在场镇吃饭,家里没有什么准备。秦大江的老婆就到后山捉了一只鸡,宰了,在炉灶加了几把大柴,用大火一阵猛冲,很快香味就透了出来。 在等待吃饭的间隙,几人就在外面打起了很是流行的双扣。赵永胜和刘坤结成对子,对阵秦大江和江上山。 侯卫东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屋檐下喝着益杨新茶。这种明前茶,虽然名气不大,味道却很实在。喝着茶,侯卫东抬头看青林山顶,山高云淡,气象万千。 等到鸡汤的香气扑鼻而来,大家也真饿了。 秦大江堂客不好意思地道:“赵书记要来,秦大江又不早点说,早点给我说,我就用瓦罐来熬,味道好得多。” 众人围坐在一起,秦大江的酒量在青林镇属于魁首之类。他今天拿出了大盆的梅子酒,准备按照上青林的规矩,将初次上来的刘坤喝倒。 赵永胜是土生土长的地方干部,清楚秦大江的心思,却并不阻止,他也想看看刘坤的酒量以及喝酒时的表现。俗话说,牌品看人品,酒风看作风。话虽糙,却是经过检验的道理,赵永胜深信之。 在他的暗示和纵容之下,独石村诸干部向刘坤发起了进攻。 梅子酒是上青林的农家酒,度数不高,估计不到三十度,入口甚淡。刘坤被村干部围攻一圈以后,感觉有些醉意了,他用手捂着大酒杯,无论秦大江等人怎样巧舌如簧,他也不肯就范。 秦大江举着酒杯,劝道:“上青林的规矩是上山三圈酒,只要是新到上青林,都要这样喝,你才喝了一圈。” 赵永胜在旁边道:“我来当裁判,刘坤只有一个人,上山三圈酒就免了,他再喝六杯,就算完成了任务。” 秦大江等人起哄道:“按照赵书记说的办,我先和刘镇碰一杯。”他端起两杯酒,站起来递给刘坤,刘坤满脸通红,不断地摇头,就是不肯接酒杯。 推辞了许久,秦大江就有些恼怒,道:“刘助理是领导,但是不能破坏上青林的规矩。”刘坤想到将来的选举,只得喝了。 侯卫东坐在一边,没有发起战争,也没有劝解。他初到上青林之时,曾经数次被抬回宿舍,这个记忆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江上山接着又开始敬酒,这一次刘坤坚决不喝了。江上山还是老策略,三说两劝,刘坤还是喝了。 第五杯时,刘坤端着酒杯对侯卫东道:“我们同学一场,你帮我喝一杯。” 侯卫东岂肯接招,道:“这是赵书记定的规矩,我怎么能喝?”刘坤见侯卫东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心道:“侯卫东现在就是一个普通干部,叫你喝杯酒,是给你面子。”嘴上道:“侯卫东,耿直点。” 江上山在一旁起哄,道:“刘助理,这是赵书记的章程,你必须得喝,不能拿给侯疯子。” 侯卫东并非普通的机关干部,而是身有几十万现金和两个石场的干部老板,和曾昭强、秦飞跃等领导保持着密切关系,与初到青林时的窘困大不一样。他笑呵呵地端起酒杯,走到赵永胜面前,道:“赵书记,敬你一杯酒,感谢你对上青林工作组的关心。” 赵永胜也不推辞,和侯卫东碰了一杯。 第46章 要理解领导话外的意思(5) 侯卫东喝了酒,道:“我出去方便一下。”放下酒杯,转身就离开了酒席。 刘坤见侯卫东不接招,最后还是将六杯酒喝了下去,很快就醉倒了。 跟着赵永胜来到独石村,刘坤大醉一场,睡了一整天。醒来以后,别说闻得酒味,就算是提到酒字,他都想呕吐。但是赵永胜要求他在两个月之内,将青林镇各村跑完,尽快熟悉青林各村人事,为年底的选举做好准备。 日子波澜不惊,如水流去,刘坤开始了在青林各村的醉酒之旅。 青林镇属于益杨最偏僻的乡镇,交通不便,民风淳朴,好酒之风甚烈。对于新来的镇长助理刘坤,大家很热情,而表达热情最好最直接的方式当然是喝酒。这一圈走了下来,让刘坤苦不堪言。 醉了无数场以后,刘坤酒量仍然不见起色。最后他实在是怕了,开始推杯,同时减缓了到各村的频率,到了8月,还剩下六个村没有去。 在工作上,刘坤正式进入了角色,他名义上是镇长助理,实际做的是副镇长的工作,分管着计生办和企业办。赵永胜的意思是让他通过这半年的实际工作,尽快融入青林镇,粟明等人也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再遇计生难题 1995年8月6日,烈日如火。上青林气温达到了三十八度,除了石场仍然在开工,绝大部分上青林的村民都躲在家里,扇着蒲扇,或是吹着电扇。中午在室外基本上见不到人影。 上青林场镇,已经出现了两台家用空调,侯卫东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交通局终于在1995年6月初将沙益路的材料钱支付了大半,上青林的几个石场老板都拿到了十来万。习昭勇在侯卫东寝室尝到空调的滋味以后,钱一到手,就到益杨拉了一台空调回来。打开空调当天,他和老婆在空调屋里数了一遍开石场赚来的十来万票子。数完之后,两人情绪很高,就在空调屋里欢喜。尽管是烈日炎炎,屋内却是一片清凉世界,翻来覆去折腾半个小时,并不烦热。完事以后,习昭勇盖着被单享受着生活,从内心发出感慨:“有空调真好。” 他老婆接口道:“有钱才是真的好。” 上青林工作组的麻将场合也在发生变化。以前战场开设在李勇家中,习昭勇安装了空调以后,也自然就搬到了空调屋里。 侯卫东虽然和工作组干部、村社干部很熟,但是他向来不喜欢众人聚在自己寝室里打牌。在他的心目中,这一间能拉上窗帘的房子,是属于自己的一块净地,躲在其中,可以暂时从世俗纷争中超脱出来,享受独处的乐趣。另一个原因,这是他和小佳的爱之巢,若是由着这些粗汉们抽烟吐痰,就会破坏这屋里曾经拥有的温馨和浪漫。 8月6日中午,刘坤和计生办黄正兵带着计生办的同志到了上青林。这一段山路,虽然树荫浓密,仍然让每个同志都流了一盆汗水。段洪秀的后背完全被汗水打湿,贴在背上,乳罩的印子清楚地显现了出来,惹得黄正兵看了好几眼。 侯卫东上午到了石场,中午在空调房间里享受着生活。 电视里正在演《东边日出西边雨》,在缺乏娱乐的上青林,看电视是重要的娱乐生活。更何况女主角个个都很漂亮,侯卫东是一集不落地看了所有剧集。 正在精彩处,高长江的喊声很不合时宜传了出来:“侯老弟,到楼下开会。” “这么热的天,是哪个疯子要开会?”侯卫东换上较为正式的短袖衫衣,就到了会议室。计生办段洪秀站在门口,见到侯卫东过来,便笑道:“快点,刘镇在里面。” 刘坤坐在会议室的主席台上,满脸严肃。 侯卫东没有上前寒暄,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曾宪刚和唐桂元也来到了会议室。曾宪刚坐在侯卫东身边,道:“我也准备去买个空调,这天热得让人没法过。” 侯卫东看到曾、唐二人来,问道:“今天是什么事情?” 曾宪刚点头道:“刘奔媳妇怀了二胎。” 侯卫东皱着眉头道:“就是田大刀石场刘二娃的大嫂?” 曾宪刚点了点头,道:“刘二娃死了以后,刘家人就想多生娃儿。刘二娃他妈发了话,如果哪个敢来抓二胎,她就要喝农药,这件事情棘手。”又道:“我这个村主任也不想干了,专心把石场搞好,村主任那一点工资算个屌!”他是第一次拿到如此多的现金,村主任的微薄收入就没有放在眼里。只是村主任的职务在开矿之时很有用处,冲着这一点,曾宪刚这才依然干着村里的工作。 刘坤还没有将各村干部全部记熟,他叫得出唐桂元的名字,曾宪刚的名字就记不住了,他扭头问一边的黄正兵,道:“人来齐没有?” 黄正兵知道刘奔媳妇事情不好办,低声道:“还是要把派出所习昭勇喊来。派出所不出面,事情闹大以后恐怕控制不了。” 刘坤放下手中的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秦所长说上青林习昭勇办事能力很强,就让他跟我们一起行动。” 黄正兵道:“习昭勇脾气怪,一般人喊不动,恐怕要你出面才行。” 刘坤笑着道:“黄主任,你是计生办老主任,方方面面的工作要抹平才行。每件事情都要我去办,那干脆让我来兼任计生办主任。” 黄正兵是老资格计生办主任,在镇里算是说得起话的人物。听到刘坤半是玩笑半认真的话,心里颇不舒服,他不便当场发作,道:“我马上到楼上去请他,如果请不动,还是要你出面。” “高乡长,我们两人去找习昭勇和田大刀。”黄正兵知道田大刀性子野,自作主张加上了田大刀。 高长江浑身大汗,摇着蒲扇,道:“黄主任和习昭勇也是老交情了,自己去说就行了,何必将我拉上?”黄正兵却不由分说地拉着高乡长的胳膊,道:“老乡长,你面子大,出面说说。” 高长江对黄正兵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喊习昭勇办事,侯卫东最稳当,你让他去喊。”黄正兵认为高乡长在推托,笑道:“老乡长,不要谦虚,还是我们两人一起去。” 习昭勇正在和李勇、田大刀、郑发明等人打麻将。李勇被人叫去开会,麻将场子就散了,三人取了扑克,诈起了金花。 听说要去尖山村逮大肚皮,习昭勇摇头道:“局里有规定,必须要按规定出警,抓大肚皮的事情,更是在严格禁止的范围之内。” 高长江道:“你不动手,只在旁边站着。” 此时户外烈日如火,屋内清凉如秋。习昭勇一味推辞,经过黄正兵和高长江轮番相劝,他才松了口,道:“我们先说好,我和田大刀就在外面站着。” 黄正兵连忙道:“可以,但是他们要动粗,你就要出面了。” 上一次出事故,田大刀跑了路,直到交通局给了钱,他才回来。有了经验教训,他仍然在派出所挂名当联防,这个身份对村民还是挺有威力的。他突然道:“是哪一家的大肚皮?尖山村的吗?”他知道刘奔媳妇怀了二胎,听习昭勇答应出面,就想证实是哪一家的大肚皮。如果真是刘奔家的,他绝对不会去,上青林石场死的第一个人是刘奔的兄弟。虽然赔了钱,他总觉得欠刘家一条人命。 “是刘奔家媳妇。” 田大刀态度坚决拒绝道:“这事我不能去,刘家对我的意见很大。我去了以后,是火上浇油。” 习昭勇听说是刘奔家的,也打定主意不去。上一次石场事件,他作为上青林的民警对刘家又是哄又是吓,才勉强控制了事态。刘家死一个儿子,想多生一个孙子,虽然是违法行为,却也是人之常情。 会议室,刘坤绷着脸坐在台上。侯卫东、李勇、曾宪刚和唐桂元以及计生办的李辉、段洪秀坐在下面,大家冒着汗水,大眼瞪着小眼。 段洪秀坐在侯卫东的后面,道:“侯大学,你开石场赚惨了。上青林场镇只有两台空调,就是你和习公安。”侯卫东道:“我帮人打工,赚些小钱,又是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人不饿,所以才能买个空调来超前享受。” 段洪秀不满地道:“侯大学真是假打工,我有个表哥就在尖山村,想到你的石场来上班,开个后门?” “尖山村曾主任开得有石场,何必舍近求远?” “他家在尖山村和独石村的边上,距离你的石场还要近一些。”其实真实原因是狗背弯石场工作条件最好,安全系数高,工资又能及时兑现。只是曾宪刚就坐在侯卫东身边,段洪秀不好说出来而已。 侯卫东看着刘坤一本正经坐在主席台上的严肃样子,暗道:“赵永胜和秦飞跃在开会之前,总要和大家随便说几句,打打招呼,开开玩笑。刘坤把架子端得高高的,表情严肃得就如在主持政治局会议,这表明他内心并不自信。” 等了一会儿,还没有见两人下来,刘坤坐不住了,道:“侯卫东,你去看看,他们怎么还不下来?” 知道是捉刘奔媳妇,侯卫东断定习昭勇和田大刀不会去,道:“不用看,黄主任很快要下来。” 刘坤见侯卫东坐着不动,心中便不高兴,道:“你去催一催他们。” 这时,黄正兵推门进来,他走到刘坤身边,耳语几句,刘坤脸色就变得很难看。派出所民警明显不给面子,可是面对地位超然的民警,他强压住怒气,道:“算了,不来就不来,黄主任,把情况给大家讲一讲。” 等到黄正兵把基本情况讲完,刘坤道:“这一次行动,由计生办黄主任负责指挥。尖山村的村干部和驻村干部配合,趁着天热,村民都在家里休息,悄悄地将李树英带下山。”他说完,又用目光巡视了众人,见众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道:“走吧,现在就去。” 众人就往外走,侯卫东跟着出了门,径直往二楼上走。黄正兵一把拉住他,道:“疯子,你朝哪里走?跟在我身边。” 侯卫东除了是修路疯子以外,还有着勇敢的名气。他数次协助镇里搞突击工作,屡有出色表现,而且在上青林很有影响力,说得难听一些,他说的话比一些镇领导还要灵。这种能办事、会办事、肯办事的三办人物,各个科室自然都争着要。侯卫东没有能调入计生办,让黄正兵惋惜了许久。 侯卫东道:“刚才刘助理讲得很清楚,这次行动由计生办和尖山村干部共同参加。我现在不是驻村干部,似乎没有安排我参加行动吧?” 黄正兵抓住侯卫东不松手,道:“刚才是刘助理忘记说了,你的任务是盯着刘奔,不让他动手。” 曾宪刚在一边劝道:“疯子,一起去,晚上到我家里喝酒。” 黄正兵低声道:“刘助理才到镇里工作,没有经验,你跟着我去,到时帮着镇住场面。” 第47章 要理解领导话外的意思(6) 在侯卫东初来之时,黄正兵曾经想调他到计生办。虽然事情阴差阳错没有办成,侯卫东还是记下了这笔人情,他点头道:“黄主任发了话,我就去。刘奔家里的情绪很大,行动时要注意方法。” 刘坤坐上了汽车的副驾驶位置,车是老式的长安车,没有空调,热如蒸笼,上得车来,汗水立刻喷了出来。他见黄正兵还在和侯卫东说着什么,道:“快上车,别磨蹭了。” 除了司机,长安车能坐五个人。而此时计生办有四个人,加上侯卫东、村干部曾宪刚、唐桂元、村里计生专干刘玲,总共就有九个人,车里挤得如沙丁鱼罐头一样。这时候,当领导的好处就显现出来:刘坤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没有人和他挤,车子一动,最先享受凉爽的车风。 李辉被挤得变了形,他在车上道:“听杨凤说,刘镇和疯子是同学,疯子,是不是啊?”侯卫东笑道:“我们是大学同学。”段洪秀接嘴道:“现在刘镇分管计生,干脆你也到计生办来。” 听着众人的对话,刘坤很有成就感,道:“我和卫东不仅是同学,我们还在一个寝室住了四年。我的女朋友段英和卫东的女朋友张小佳是同寝室的同学。” 段洪秀高兴地道:“刘助理,既然这样,就调侯疯子到计生办。” 到了尖山村办公室,车子停了下来,黄正兵安排道:“李辉和曾宪刚两人去堵后门,唐桂元去做思想工作,刘玲和段洪秀准备带大肚子李树英,李勇、侯卫东就负责盯住刘奔。” 明确了任务,一行人就急急地前往刘奔家中。刘坤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行动,到底会发生什么情况,他心中无数。 看到竹林之中的石房子,唐桂元就对刘坤介绍道:“那个石头房子就是刘奔的家。” 一个在竹林外玩耍的小孩看到了这一群人。这个小孩子只有七八岁,从家中大人平时的言语中,知道大婶婶又怀上小孩,便飞快地朝屋里跑去,边跑边叫道:“大婶婶,当官的来了。” 黄正兵见行动被发现了,心中着急,道:“大家快点,按照刚才的布置行动,关键时候,给我顶住。”听到最后一句话,侯卫东差点笑起来,这是电影里国民党军官的专用语。黄正兵大概是爱看电影,情急之下,就喊出了这句话。 刘坤是家中独儿,从小有爸妈和姐姐宠着,没有吃过苦,看到鸡飞狗跳的场面,心脏便不听使唤地狂跳了起来。他和段洪秀跑到最后,当到达刘家院子的时候,双方已经抓扯了起来。 刘奔听到小孩的叫声,就随手拿了一根扁担站在院子中间,道:“唐桂元,刘玲,乡里乡亲的,这种缺德事情你们少做。” 唐桂元本来就是一个蔫人,此时也不急,道:“计划生育是国策,镇里面是有要求的。” 刘奔母亲就在地上又滚又骂:“哪个敢把树英带走,我就要喝农药。刘奔,你就把我的尸体抬到县里去,乡政府打死人了。” 刘奔骂了几句,见镇、村干部来得不少,就对唐桂元道:“唐书记,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刘二娃才死,他生的是个女娃,我也是个女娃,不让我再生一个,刘家就是断根了。” 计生专干刘玲在一旁道:“生儿生女都是一样,现在生女儿还贴心一些。” 刘奔的母亲在地上听到这话,骂道:“刘玲,今天只要把树英带走,小心你家的娃儿。”刘玲是本土本乡之人,受到这种威胁,虽然气得发抖,也怕刘家报复,就不敢再帮腔,慢慢地缩到了一边。 这时,陆续有刘家的人赶了过来,将镇、村干部围在了院子里。不少村民认识侯卫东,道:“疯子,给镇里说说,别人家里有特殊情况,高抬贵手吧。” 事至此,若要强行将李树英带走,极有可能激起群体事件。侯卫东对身边的唐桂元道:“这些人都是刘家的吗?”唐桂元话虽然不多,但是他做了多年的农村基层干部,很有工作经验,道:“这里就叫做刘家湾,附近多是刘家村民。这种情况下,肯定带不走人了,最好先找个台阶下,以后再想办法处理。” 黄正兵见形势无法控制,便来到刘坤面前,道:“刘镇,你看怎么办?是强行带人,还是改天再来?今天解决不好,再处理就难了,开了先例,以后的工作不好办。” 刘坤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局面,他参加工作后又是做秘书工作,此时才刚刚当上领导,突然遇到这种局面,一时也没有了分寸。他紧张地道:“黄主任,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没有?我们该怎么处理?” 黄正兵见刘坤拿不定主意,道:“刘镇,这事松不得,否则以后很不好办。” 按照事前安排,侯卫东一直靠在刘奔的身边,他对刘奔道:“你把扁担放下来,有话好说。”侯疯子在上青林是大名鼎鼎,刘奔见他态度平和,把扁担放在地上,道:“侯疯子,你评评这个道理,我弟弟才死了,传宗接代就只能靠我了,这个娃无论如何也得生下来。” 侯卫东很想说:“你躲着生下来,镇里最多罚点款。”可是他作为干部,不能说这样的话。 刘奔母亲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来,回到屋里,提了一瓶农药出来,提开盖子对着嘴巴,气势汹汹地威胁道:“谁敢把人带走,我就死给他看。” 侯卫东瞪了刘奔一眼,骂道:“狗日的,把你妈的农药抢过来,别弄出人命来。”刘奔也急了,一把夺过农药,道:“把农药收起来,我跟侯疯子商量商量。” 这时,刘奔父亲走到了刘奔身边,他神情轻松地对侯卫东道:“侯干部,我们树英到外地打工去了,根本不在家,不信你们去搜。” 计生办众人进屋四处查找,却没见到李树英的身影。刘坤脸色很难看:“李树英衣服都在,肯定躲了起来。” 刘奔父子轻松地看着计生办众人。 办石场一年的经历,让侯卫东学会了一个道理:“绝大多数事情都可以谈,绝大多数事情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他把刘奔拉到一边,道:“你媳妇怀二胎,已经被政府知道了。计生办已经来了,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建议你交纳终止妊娠保证金,钱是死的,人是活的,用了还可以赚。” 侯卫东提出这个建议也是有理由的,由于刘二娃出了安全事故,刘奔家中才得到一笔赔款,完全有能力支付计生办的罚款。 刘奔就在心中盘算着,他舍不得花几千块钱交罚款。 侯卫东道:“想好没有?如果愿意,我就把黄正兵喊过来,你们单独谈。” 刘奔这才下定决心,道:“疯子,你帮忙给黄正兵说一说,我们家穷,给二娃办丧事,赔偿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狗背弯石场要不要人,我想过来做工。” 上青林石场开了一年多,只死了两个人,比煤矿的死亡率低得多。刘奔看着上工的人每月拿回来几百或是上千的票子,赚钱之心就战胜了死亡阴影,提出要到安全条件最好的狗背弯来上工。 侯卫东拍了拍刘奔的肩头,道:“到狗背弯上工的事情,你先不要急,我的人员现在已经满了,只要缺人我就让你上。” 交代清楚,侯卫东来到了黄正兵身边,道:“黄主任,我跟刘奔谈了,他愿意交钱,到村办公室去谈。” 黄正兵面露喜色,道:“李树英躲起来,我们很难再找到她,能交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在哲学上,矛和盾、阴和阳都是对立的,它们又是相辅相成的,共同组成了这个充满了对立与转化的世界。 警察和罪犯,是天生的仇家。可是如果没有罪犯,警察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罪犯也是警察的衣食父母。 计生办与超生游击队,也是猫和老鼠的关系。但是老鼠不在,猫就没有存在的理由。镇里每年都有一些人要超生,这些罚款、保证金也是计生办重要的收费来源。 由于青林镇财政吃紧,镇政府给各大办公室下达了收费指标。计生办、国土办等部门都有收费指标,1995年半年已过,计生办还没有完成任务,黄正兵为此事正在大费脑筋。 刘坤一人站在院子的大门处,看着侯卫东和黄正兵在一起嘀咕,两人脸上都有笑容,显然事情已有解决方案。可是他作为现场最高负责人,却被撇在了一边,心中就生出了一种挫败感。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大学四年,侯卫东给了他太多压力,这种挫败感就时常出现在他的心中。如今他当了青林镇领导,而侯卫东只是一般工作人员,按理说应该能消除这种感觉,可是,这他妈的挫败感还是不期而至。 黄正兵喜滋滋地走了过来,道:“搞定了,刘奔同意交终止妊娠保证金。还是侯疯子办法多,刘镇,一定要想办法把他调到计生办来,计生办就缺这样一个主力。” 刘坤看着满坡的刘家亲戚,道:“这些事回去再说。” 到了村办公室,一番讨价还价,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刘坤第一次带队出来,就成功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如果没有那一股不期而至的挫败感,这将是一个完美的开局。 刘奔到镇计生办将终止妊娠保证金交清,此事就算彻底完结。刘坤特意将此事解决经过以及结果向赵永胜作了汇报。“事不管大小,皆向领导汇报。”这是县府办老前辈总结出来的重要经验之一。来到了青林镇,他便将这个经验充分发挥。事实证明,这一条经验在乡镇依然管用,至少赵永胜就很喜欢部属汇报工作。 三天以后,在青林镇党政办公会上,赵永胜特意表扬了刘坤。 “有的同志认为年轻人办事不牢靠,我却认为年轻人有闯劲有干劲,能干成大事。刘坤分管计生工作,他能顶住压力,妥善解决了刘奔媳妇的事情,事情办得好。另外,上青林石场的保证金,也及时地收了上来。这两件事情,说明刘坤同志有能力将分管工作做好。” 赵永胜表扬刘坤是有针对性的。安排刘坤工作的时候,粟明有不同意见,他认为计生办和企业办这两块工作都比较复杂,而且涉及大笔收入,如果管理不好,镇里将会很被动,建议这两块工作还是由老同志来具体抓,刘坤只是协助分管。 当然,人事问题最后还是由赵永胜拍板,刘坤全面接手了晁杰的工作。事实证明,乡镇管理工作不是高精尖的科学技术,只要有一定文化和水平,只要肯干事情,多数都能够取胜。刘坤有了书记赵永胜的全力支持,逐渐熟悉情况,在青林镇立住了脚。各项工作皆按照年初的计划推进,四平八稳,按部就班,没有大的成绩,也没有明显纰漏。 侯卫东常驻青林山,对青林镇政府的政治游戏,完全没有兴趣。在青林镇政府争来争去争破了天,也最多当一个正科级,拿六七百元的工资而已。对于眼界已开的侯卫东来说,这已不具有诱惑。 第48章 受牵连检察院来访(1) 三年之约提前结束 1995年9月底,益吴路主体工程已经结束。交通局财务科高建科长早已得到指示,按照进度支付了侯卫东的材料款。这样一来,侯卫东户头上的数字已经接近一百五十多万,大弯石场也为曾昭强和朱兵带来了四十多万的收入。 两年前,就算白日做梦,侯卫东也不敢奢望能有这样一笔巨款。 钱多了,最大的好处就是财务自由,能办成以前看起来难于上青天的事情。国庆节,侯卫东坐着装碎石的货车来到了益杨城,在工行取了五万块钱,又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沙州市。 大哥侯卫国正式调到了沙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由于沙州市公安局刚刚搞过集资建房,下一次集资建房就不知猴年马月了。侯卫国正与吴海县高中老师江楚热恋,住集体宿舍不太方便,急于想买一套新房子。 公安局的工资不高,侯卫国用钱向来又大手大脚,从警多年没有多少存款。他把借钱买房的事情给侯卫东说了,侯卫东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沙州到益杨的公路已全线通车,原来三个小时路程,缩短至一个半小时。侯卫东在市公安局门口用新买的摩托罗拉手机给大哥打了电话。不一会儿,侯卫国出现在公安局门口。 “我带了五万,够不够?” 沙州房价也就八百多元一平方米,侯卫国看上的房子一百一十平方米,总房价是八万八千元。他和江楚凑了近四万元,就再也拿不出余钱了。 侯卫国高兴地道:“我先得说清楚,这五万元钱,两年之内不能还给你。” 侯卫东毫不在意地道:“不就是五万块钱?不用还了,算是我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 “当初你分到青林镇的时候,老妈还担心你工资低,以后在城里买不起房子。没想到,小三居然成了我们家中最有钱的土财主,比何勇厉害。干脆我辞职,来给你打工,你一个月给我发多少钱?” “这样,大哥到石场工作,我来公安局上班,愿不愿意?” 侯卫国从警多年,根本没有想到要离开警察队伍,刚才不过是一句戏言,笑道:“人就和虫一样,哪条虫子钻哪根木头,都是命中注定,我还是穿着警服过苦日子。” 两兄弟说笑了几句,侯卫国看了看表,道:“等一会儿到了听月轩,你把钱直接给你嫂子,我在家从不管钱。” 侯卫东又给小佳拨了一个电话,道:“小佳,我马上要和大哥一起到听月轩。你什么时候过来?” 小佳为难地道:“老公,步市长正在建委调研工作,中午安排在沙州大饭店。我要负责后勤,恐怕走不了。”她随即高兴地道:“你不要生气,我给你说一件好事情,今天上午新月楼的房门钥匙我已经领到了,晚上可以去看新房子。” 侯卫东信心十足,道:“既然房子钥匙已经拿到手了,我想拜见岳父岳母,瞒着哄着总不是办法。” 听月轩是三层小楼,底楼是大饭厅,二楼是雅间,三楼则是茶室。刑警支队陈副支队长的老婆是听月轩老板,因此,听月轩成了刑警支队的编外招待所。上了二楼,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走了过来。她身穿中式外衣,外面披了一条披巾,亲热地道:“侯中队,今天几个人?” “就我们三个人。”侯卫国又介绍道,“我的三弟侯卫东,这是金总。” 金总招了招手,一位领班模样的小伙子就跑了过来。她安排道:“今天侯中队请家里人吃饭,特别优惠,打七折。” 两兄弟进了屋,服务员倒上好茶,拿着菜谱站在桌旁。侯卫东道:“大哥,你点菜,付钱的事情就别跟我争了,今天我请客。” “三弟请客,我泰然受之。” 聊了几句,江楚进了包房。侯卫东取出五万钱,道:“嫂子,这是五万现金,你拿着买房子。” 江楚接过沉甸甸的一包钱,她的感激就和钱的分量一样实在,道:“三弟,你真好,要不然我们这房子就真的买不起。我和你哥没有多少积蓄,拿到房子以后还要装修,这两年还不上钱。” 江楚文静,侯卫国干练,侯卫东很喜欢这个嫂子,总觉得哥嫂十分地般配。他痛快地道:“嫂子,刚才我给大哥说了,这五万块钱是我和小佳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你们不用还。” 江楚在吴海县中学,这是一所重点中学,老师工资比普通的机关干部略高一些。加上课时费,她每月能拿八百多,两口子加起来也就有一千五百多。每月存五百,这五万元要存上近十年。她天天在算这个账,每算一次,心理压力就增加一分。侯卫国早就断定三弟侯卫东肯定是“送”钱而不是“借”钱,江楚还坚决不信,现在亲耳听到侯卫东如此说,这才信了。 她眼圈一红,道:“小三,你真是好弟弟。” 见江楚如此郑重其事,侯卫东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小时候,我喜欢打架,打输以后,哥哥就要来帮我打架,这点钱就算当年请的打手费。” 江楚笑着用手背抹着眼圈,道:“三弟也买了房子,什么时候交房?最好我们两家住得近一些,节假日走动起来方便。” “我们已经拿到了房子,牛栏街的新月楼。” 牛栏街在沙州算得上黄金地段,新月楼是由远景公司所开发,是沙州第一家小区式建筑。据说采用了全国最先进的管理模式,房价率先突破了每平方米一千元。江楚到沙州四处挑房子,对新月楼的大名自然是知道的。 江楚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惊叹之声。她大学毕业以后就被分到了中学,很少接触外面的世界。她以为两个人一千多元钱就算小康了,完全没有想到三弟侯卫东在乡镇工作两年多,就可以在沙州买新月楼的房子,这个事实让她有些发晕。 等菜上来以后,大家就边吃边聊。如今摆在两个家庭面前有一个共同的话题,就是两地分居。 说到这个话题,侯卫东想起了三年之约,道:“小佳一直在跑调动,可是单位高不成低不就,现在还没有落实。不过今天我要去见岳父岳母,提前结束这个三年之约。” 江楚尝够了缺钱的难处,道:“你在乡镇这样发财,调到沙州来干什么?我要是小佳,就让你在乡镇艰苦几年,多挣些钱。” 吃过饭,侯卫国回公安局上班,侯卫东陪着江楚去交房钱。江楚的房子也还不错,位置虽然比不上新月楼,却靠近公安局。房后靠着沙州公园,推开窗户,就能望见公园的绿树,免费呼吸着公园的新鲜空气。 交了房钱,江楚拖着侯卫东去转商店。在沙州百货公司,江楚不顾侯卫东的阻止,给小佳买了一套三百多元的衣服。 两人无所事事地转到了下午4点多钟,小佳终于打了电话过来:“我请了假,提前下班,我们在新月楼见面。” 江楚跟着侯卫东来到了新月楼,亲手将衣服送给了小佳。接过江楚递过来的衣服,小佳稍有些夸张地道:“大嫂的眼光真好,这衣服有品位,我喜欢。” 两妯娌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上了楼。 新房子在四楼,一百三十多平方米,光线好,设计合理。侯卫东看到有两个卫生间,道:“这个设计莫名其妙,我们只有两个人,居然弄出两个卫生间,太浪费。我们来分工,外面的卫生间算我的,以后你要用外面的那个,我收五角钱一次。” 小佳掐了侯卫东一把,笑道:“现在沙州开始流行双卫了,你真是老土。” 江楚离开以后,小佳飞身扑到了侯卫东身上,无限幸福地道:“老公,我们两人终于有家了。” 侯卫东豪气万丈地道:“这是我们的小窝,再花十万,好好装修。” 小佳偎在侯卫东怀里,道:“我们要买全套家电,买一台vcd,买二十九寸的电视机、全自动洗衣机、冷热空调,还要全套木地板。” 幸福之门似乎就这样打开了。 “今天吃了饭,你跟着我回家,虽然你的工作没有解决,可是我们的房子已经解决了。两年时间,凭着你的努力,我们在沙州也有家了。老公,想着你在上青林孤零零地办石场,我就很想哭。我没有看错人,老公值得信赖。” 侯卫东用手挽着小佳平滑纤细的腰身,充满着自信与幸福。 陈庆蓉和张远征吃了晚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陈庆蓉眼睛跳了几下,道:“我心里慌慌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张远征道:“别多想,肯定是昨晚没有睡好。” 陈庆蓉叹息一声:“小佳这孩子,脾气倔得很,她不愿意和侯卫东分手,我们只有眼睁睁看着。”女儿事业顺利,她的婚事就成了陈庆蓉最操心的事情。 张远征劝道:“小佳这孩子心气高,她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就和你年轻时一样。我们也别操太多的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侯卫东这小伙子也不错,如果真能调回沙州来,我们就别阻拦了。” “我们又不是疯子,他真能调到沙州,我们为什么要阻拦?”陈庆蓉心烦意乱地道,“我们厂也快要不行了。如果下岗了,我们怎么办?如果光靠着小佳,她的压力太大了。” 他们说话之时,侯卫东和张小佳已经出现在了居委会老大娘的眼前。小佳大大方方地挽着侯卫东的手臂,一边走一边招呼:“杨阿姨,在玩啊,这是我男朋友侯卫东。”“王阿姨,这是我男朋友侯卫东。” 这些居委会大娘们都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两个人,等他们进了门洞,立刻激烈地议论起来。 当侯卫东黝黑的脸孔出现在陈庆蓉和张远征的面前时,陈庆蓉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之人就是令他们头疼的侯卫东。 侯卫东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主动招呼道:“陈阿姨,张叔叔,你好,我是侯卫东。” 张远征两年没有见到侯卫东了,很难将两年前那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与现在这个黑大汉重合在一起。 两年时间,也磨去了陈庆蓉太多的火气。她狠狠地瞪了小佳一眼,道:“进来吧。” 房间一切依旧,侯卫东至今仍然记得,当年他们两人曾在里屋的门背后,悲壮地抚摸。故地重游,人依旧,物依旧,感情依旧。 陈庆蓉用严厉的目光盯着侯卫东,单刀直入地问道:“1993年你曾经答应过我,用三年的时间调回沙州。今天你到家里来,表示你已经调回沙州了吗?” 侯卫东平静地摇头,道:“没有,我还在益杨县青林镇政府工作,不过也算回到了沙州。” 陈庆蓉两眼盯着侯卫东,问道:“也算回到了沙州,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侯卫东取出一套钥匙,道:“这是新月楼一单元四楼二室的钥匙,我和小佳已在沙州买了房子。” 张远征惊讶地问了一句:“新月楼的房子,你们买得起?” 小佳自豪地道:“卫东在益杨青林镇开了石场,赚了不少钱。我们已经买了房子,准备装修完了就结婚。” 陈庆蓉和张远征面面相觑,新月楼的房子在沙州最好的地段,目前市场价已超过了一千。要买一套房子,至少得有十来万,加上装修的费用,少算也要十七八万。对于工薪阶层来说,这基本上是一笔无法支付的巨款。侯卫东两年时间就能赚这么多钱,实在出乎预料。 小佳道:“房子是今天拿到钥匙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现在就去看房子。” 张远征脖子一昂,道:“房子有什么好看,我不去。” 陈庆蓉迟疑了一下,暗道:“反对侯卫东和小佳谈恋爱,是为了小佳的幸福。如果侯卫东真的有钱了,就能给小佳带来幸福,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反对他们?”想通了这一点,她用眼神阻止了张远征,对女儿小佳道:“既然买了房子,这是好事,我们去看一眼。” 侯卫东暗自高兴,陈庆蓉和张远征只要答应去看房子,事情就成了一半。一百三十平方米的房子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证明了侯卫东的勤劳、聪明和实力。 陈庆蓉看着房子,心想道:“小佳真是运气好,工作好,对象虽然在益杨,可是有钱,也将就还行。” 陈庆蓉和张远征进了主卧,看侯卫东和小佳没有跟过来,张远征由衷地赞了一声:“侯卫东还真是能干人,两年时间赚了一套大房子。刚才小佳说他开石场,开石场能找这么多钱吗?”他和陈庆蓉都在企业工作,知道赚钱的辛苦,对于侯卫东取得的成就比小佳认识得还要清楚,这赞叹发自内心。 陈庆蓉站在房内半天不说话。 “老婆子,你看这事怎么办?” “他们连房子都买好了,摆明是要结婚。我们当父母的,能有什么办法,当父母的终究犟不过儿女。” 两人走到客厅的时候,小佳和侯卫东正牵手看着窗外的风景。1995年,沙州已经进入了高速发展时期,临窗而望,可以看到四处都是高高的塔吊。 陈庆蓉脸上露出不经意的笑容,走到侯卫东身边,道:“经过了这两年时间的考验,可以看出来,你对小佳还是真心的。当家长的都希望儿女们过得幸福,以前的事情,你一定要正确理解。” 侯卫东和小佳都听懂了陈庆蓉的意思,小佳用脚踢了侯卫东一脚,侯卫东连忙道:“陈阿姨,张叔叔,你们放心,我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对小佳好。” 困扰了四人整整两年的心结,总算是被解开了。下楼之时,小佳大大方方地牵着侯卫东的手,陈庆蓉和张远征装作没有看见。 陈庆蓉不放心地问道:“刚才听小佳说起,你在青林镇开了石场,你是机关干部,怎么能开石场?” “我最初是和一位村主任合伙开的石场,借用我妈的名字。随后开了一家狗背弯石场,每个石场都有现场管理人员,我是当甩手老板。这两年石场赚钱,主要是因为益杨在大办交通,对碎石的需求量很大。新修的沙益路通车以后,从益州到沙州最多开两个小时。” 张远征点头道:“这几年各地建设都多,搞建材绝对亏不了。” 陈庆蓉又问:“你在青林镇开起了石场,如果调回沙州,石场怎么办?请人来管理总不如自己管理。” 侯卫东实事求是地道:“如果我调到沙州来,肯定要分一大块利润给管理人员。如果不调过来,两地分居也不是办法,我正在考虑更科学的管理办法。” 第49章 受牵连检察院来访(2) 陈庆蓉所在的工厂面临着破产的风险,有不少老职工已经下岗了。下岗以后生活就过得很是凄惨,有了切肤之痛,她的认识就和前两年不一样了,道:“既然开石场能赚钱,就多干几年,不要轻易放弃。现在公路修好了,来往也方便。” 侯卫东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取过手机,和交通局朱兵谈了事情。 陈庆蓉看着侯卫东所用的新手机,知道价钱不菲,就趁着侯卫东和小佳在前面拐弯之机,悄悄地对张远征道:“这手机至少一万元,加上房子有十万,侯卫东到底赚了多少钱,用钱这么潇洒?” 张远征心有同感,道:“我们抽时间到青林镇去暗访一次,看他究竟搞什么名堂。” 国庆节的沙州之行,收获极大,陈庆蓉和张远征所筑起的心堤终于被打开了一个大口子。侯卫东在张家吃了午饭,小佳就理直气壮地将他送到了益杨车站。 情到浓时,时间就真如流水一样,猛然间就溜走了。小佳伸出手指,在侯卫东手心画了一个圈,道:“我画一个心给你,你带到上青林去。” 这一个小动作,这一瞬间,让侯卫东特别感动。 血案 侯卫东坐着依维柯客车回到了益杨,下车刚好是6点20分。 “疯子,你赶快坐出租车回来,今天杨莽子用猎枪打死了一头野猪,提了半边野猪肉到我家里。我约了秦大江、唐桂元和杨柄刚,在家里喝酒。” 青林山多年不通公路,加上村民自古就靠山吃山,森林保护得好。在山上,野兔和野鸡是寻常事,可是野猪并不多见。曾宪刚弄到了好东西,就约了几个好朋友喝酒。 侯卫东笑道:“就算打车回来,也要8点钟才到。你们不要等我,半边野猪肉你们一顿也吃不完,给我留点,明天再喝酒。” 曾宪刚大声地道:“我们四个人正在打麻将,你嫂子还在熬大骨汤。两个小时回来,正合适。” 侯卫东推托不过,叫了出租车,直奔上青林。出租车速度快,从益杨到上青林尖山村,只花了两个小时。 到了曾宪刚家中,秦大江站起身,道:“侯卫东,你要赔偿损失,为了等你,我输了一百四十块钱。” 曾宪刚老婆道:“疯子,你快点,把秦书记和唐书记的肚子都饿扁了。”她将野猪肉端了出来,蒸、炸、卤、炒、炖,弄了满满一桌子。 开饭前,曾宪刚举起酒杯,道:“国庆节,我打了几条草鱼,想请大家来聚一聚。可是疯子没有回来,我就没有请大家,这第一杯酒,我要先敬疯子。” 侯卫东见曾宪刚说得郑重,也就不开玩笑了,道:“曾大哥,你别客气。” “修上青林公路,从上青林乡政府到青林镇政府,说了好多年,就是不见行动。这一次如果没有你坚持,恐怕还是修不起。没有这条路,也就没有上青林的石场和煤矿。秦书记、唐书记、杨柄刚,你说该不该敬疯子?” 秦大江、唐桂元、杨柄刚,也端起了酒杯,五个人就一起喝了。曾宪刚媳妇也端了一个大杯子,道:“侯大学,我敬你一杯,刚才曾宪刚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会说话,敬杯酒表示心意。” 侯卫东举着酒杯,道:“大家别这么严肃好不好?让我说一句,如果不是上青林的资源,如果不是各位大哥的支持,狗背弯和芬刚石场也就办不起来。大家认真工作,努力发财,享受生活,一起奔小康。” 等到曾宪刚和侯卫东敬了酒,一向沉默的唐桂元开始发话:“疯子、大江、宪刚开了石场,都发了财,我胆子小,家里的自留山明明就是一块厚石山,却怕担风险,不敢开采。这是端起金碗讨饭吃,明天,我也准备开一家石场,如何管理石场,以后的销路就靠大家了,我在这里先敬各位一杯酒。” 敬来敬去,一盆酒喝光了,大家也兴致勃勃地谈起开石场的事情。 曾宪刚原本不想给老婆说钱的事情,最后还是忍不住喜悦,把钱交给了老婆。他老婆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这么多钱,她觉得存在银行不保险,就把十来万块钱全部取了出来。米缸子里面放两万,床下面放两万,箱子里放三万,还在墙上打了一个洞,里面放了十万,她神经兮兮,把曾宪刚也弄得紧张起来。 此时听大家谈石头场,她很幸福地挽起袖子,道:“侯大学、秦书记、唐书记,你们慢慢吃,我再去烧个鱼。” 由于侯卫东在场,曾宪刚的老婆显得格外热情。她心里知道,如果当初不是侯卫东说服自己,她根本没有胆子将家里所有钱都投入到石场中。事实证明,侯卫东就是曾家的福星。 这一顿酒,喝到了晚上11点才散伙,他们几人凑在一起,多数时间是在谈今后石场的发展,倒没有喝得太猛。几人微微有些酒意,打着电筒,各自回家。 在曾宪刚屋外的树林里,躲着五个年轻人,他们一直观察着屋里的动静。一位留着长发的年轻人道:“他妈的,真香。” 另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人低声且凶狠地道:“等会儿进去的时候,别他妈的啰唆,男的敢反抗,捅了!”他的话带着寒意,另外四个年轻人都怕他,不断地点头。 酒席散去,主屋的灯也关了,曾宪刚老婆在厨房里洗碗收拾。带疤人观察了好一会儿,从怀中取了一块煮熟的牛肉,牛肉里加了特殊香料和麻药,专门用来吸引看院狗。这是当年在监狱里一位老犯人教给他的绝活。 等到小院安静以后,带疤人将牛肉扔进院子。轻微响了一声,曾宪刚已经睡熟了,并未听见声响,他老婆倒是听见了声音,喊了一声:“是谁?”她推醒了曾宪刚,道:“刚才我听见有声音。”曾宪刚迷迷糊糊地道:“狗没有叫,肯定是你听岔了。” 狗吃掉了牛肉,走了几步,不声不响地倒在了地上。带疤人把面罩戴上,挥了挥手,就带着手下翻进了院子。带疤人是撬门老手,利索地开了门,五个人不声不响地摸到了屋内。 曾宪刚老婆刚刚沉入梦乡,屋里灯突然亮了。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五个蒙面人,手里都提着明晃晃的刀子。 “我们只劫财,不要命,把钱拿出来。”带疤人恶狠狠地威胁道,“敢喊,就杀掉你全家!” 曾宪刚睁开眼时,一柄锋利的匕首正架在脖子上。他冷汗哗地渗了出来,酒也被吓醒了,强自镇定道:“各位好汉,我们农村人家,能有几个钱?” 曾宪刚老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在一旁发抖。 带疤人嘿嘿笑了笑,道:“你骗鬼啊,曾老板,把钱拿出来,留一条活命。” 两个年轻人四处翻,不一会儿,从撬开的箱子里将三万元钱拿了出来。一人兴奋地道:“大哥,有两三万。”带疤人就拿砍刀对着曾宪刚老婆,道:“你还有钱,拿出来!” 曾宪刚老婆见三万元钱被强盗拿到了,她心痛得要命,恐惧感反而淡化了,道:“我们就这三万,其他的还债了。钱给了你们,放了我们。” 带疤人很有经验,他感觉曾家还有钱,便用刀背拍了拍曾宪刚老婆的脸,道:“我数十下,不拿出来,就断一只手。” “1、2、3、4、5、6、7、8……”邪恶的声音数到“8”的时候,一个蒙面人举起了手中长刀,对准了曾宪刚老婆的左手。 曾宪刚急忙道:“米缸子里面还有。” 带疤人得意地笑了起来,调侃道:“你别当青蛙,踢一脚跳一下,痛快点,全部拿出来。” 看着自己辛苦赚来的钱被拿走,曾宪刚老婆忘掉了恐惧,骂道:“你们这些人,伤天害理,迟早要遭报应。” 曾宪刚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知道今天的事情绝对无法善了,便对老婆道:“蚀财免灾,不要闹了。”又对带疤人笑道:“床板里还有点钱。” 用尖刀顶着他的蒙面人就伸手去摸床板。就在他弯腰的瞬间,曾宪刚猛地一拳打在他脸上,然后从床上翻下来,顺手抡起床边的凳子,砸在蒙面人额头上。他没有来得及砸第二下,只觉得腰上一痛,已被带疤人刺了一刀。此时已经到生死存亡关头,曾宪刚顾不得伤痛,抡起凳子砸向带疤人,他砸中带疤人的时候,被刺中第二刀。 曾宪刚的老婆拼命地喊“救命”,同时向身旁的蒙面人扑了过去。她一把扯掉了蒙面人的面罩,随后只觉脖子一痛,便捂着脖子倒在地上。这一刀砍得极重,她根本喊不出来,只用手紧紧捂着脖子,血越流越多。 曾宪刚是石匠出身,身体向来强健,肌肉厚实。虽然被砍、被刺了好几刀,鲜血直流,但是还支撑得住。特别是看到妻子被砍倒在地以后,就发疯一样挥动着凳子。他跳上床,盯着那位被扯掉面罩的年轻人,劈头盖脸地砸去。 侯卫东回到了家里,他打开电视,将电视搜索了一遍,找到了《东边日出西边雨》,便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忽然,床前的座机刺耳地响了起来。此时已是凌晨1点,这么晚打过来,让侯卫东有些纳闷和紧张。 “家里被抢了,快过来……把卫生院的医生喊过来…张兰不行了,快点……”曾宪刚的声音很清晰地传了过来,断断续续,说话如扯风箱一般,极为艰难。 曾宪刚家不久前安了电话,由于爱惜电话,曾宪刚老婆就用布块将电话盖得严严实实。几个蒙面人根本没有想到他家有电话,就没有扯断电话线。 侯卫东如触电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冲上四楼,猛敲习昭勇的大门,将习昭勇敲起来以后,习昭勇立刻转身,将手铐和高压警棍提在手里。“老习,你去叫卫生院的人,我去把客车司机叫起来。”侯卫东虽然慌乱,思路却很清晰。 客车司机是一个胖子,早就睡了下来,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吵醒,火气冲天地开了:“是谁?搞啥子名堂?我明天早上还要出车。” “帮帮忙,尖山村曾主任家里被抢了,他媳妇恐怕不行了,我们将卫生院的医生送过去。” 胖子司机黑着脸,犹豫地道:“我6点钟还要出车。” “紧急情况,我给坐车的人说清楚,他们都会理解。”侯卫东知道客车是承包的,便从身上抓出了一把钞票,道:“这是明天的补偿,快点出车!” 胖子司机把钱放进口袋,转身穿皮鞋和衣服。侯卫东又跑到高长江的房间,将他从床上敲了起来。 大家动作都很迅速,从接到电话到开客车至曾宪刚的家,也不过半个多小时。 大家刚走近大门,就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侯卫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习昭勇走到最前面,道:“大家别乱摸乱动,不要破坏现场。”他用电筒照了一下里面的情景,戴上手套,摸到门前的灯索,将电灯打开。 侯卫东等人都站在门口,只见曾宪刚浑身是血地跪在床前。电话话筒掉在一边,而曾宪刚老婆仰面躺在地上,血水流了一大摊。 众人都被里面的惨景惊呆了。 习昭勇最镇静,道:“手机给我。”他接过侯卫东递过来的手机,拨通了公安局值班室的电话,道:“我是青林派出所习昭勇,青林镇上青林尖山村曾宪刚家里发生了入室杀人案。” 乡卫生院的医生就进来检查两人的情况,侯卫东在门外焦急地问道:“李院长,情况如何?”李院长检查了一遍,脸色极为沉重,道:“曾宪刚还有呼吸,他老婆完了。” 乡卫院李院长拨通了县医院陈院长的家庭电话,将事情讲了一遍,着重道:“男的还有救,陈院长赶紧派救护车过来。” 3个多小时以后,公安局的警车到达了曾宪刚的家。又过了20分钟,救护车也过来了。经检验,曾宪刚的老婆被砍开了喉咙,当场死亡。曾宪刚身中九刀,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县医院急救医生给他戴上了氧气罩,便开着车直奔县医院。支书唐桂元带了些钱,跟着救护车,去了县医院。 县刑警大队和闻讯而至的青林派出所民警,开始了案侦工作。他们在院子外围拉出了警戒线,将大灯打开,开始收集指纹,提取其他相关证据。一位三十来岁的黑瘦警察将侯卫东带到了堂屋,开始进行询问。 等到所有工作做完以后,天边已有一丝亮线。尖山村的妇女主任张罗了一大盆面条,十几个警察们就坐在院子稀里哗啦地吃着面条。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又忙了几个小时,这些警察们也着实累了。 曾家被抢的消息不胫而走,上百名尖山村的村民们就站在警戒线外面,探头探脑地看着屋子里面。上青林民风强悍,交通不便,村民普遍贫穷,很少有人流窜过来,因而刑事案件极少。这等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更是十年都没有发生过。 侯卫东失神地看着指指点点的村民,他满脑子都是曾宪刚和他老婆的音容笑貌。一位瘦高的便衣警察端着面碗走到侯卫东身边,道:“你昨晚在这里吃饭,讲讲情况。” 侯卫东就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瘦高个招了招手,将秦钢招到了身边,他肯定地道:“从勘查的情况来看,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入室杀人案,性质十分恶劣,曾宪刚平时得罪什么人没有?” 秦钢满脸血丝,道:“张局,曾宪刚是村委会主任,群众关系不错。我认为这就是一起抢劫杀人案,曾宪刚开了两个石场,最近赚了不少钱,还安了空调。” 瘦高个是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张副局长,他把面碗放在地上,道:“我的感觉就是抢劫杀人,这是案件的侦破方向,但愿曾宪刚不死,能提供更多的线索。” 问完材料,侯卫东就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了乡政府小院。 乡政府小院子里站了一群人,看到侯卫东和高乡长回来,赶紧围了过来。池铭的老公田大刀开着石场,因此她很敏感地问道:“疯子,情况如何?是怎么一回事?”侯卫东神情黯淡,道:“公安局来人了,正在查案子。” 高长江看着院子里有许多场镇的居民,就道:“大家都回去了,出了事,自然有公安局破案,你们就不要瞎猜了。” “事情明摆着,棒儿客就是抢钱。”田秀影酸溜溜地道,“还是我们这些穷人好,没有人惦记,晚上还算安稳觉。钱这个东西,不是好东西。” 第50章 受牵连检察院来访(3) 这是明显的幸灾乐祸,田秀影的大圆脸就如一只大绿头苍蝇,说不出的恶心。侯卫东心情恶劣,盯了她一眼,如果眼光可以变成苍蝇拍子,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拍下去,将她打个稀烂。 池铭追到楼梯口,问道:“疯子,大刀和习昭勇怎么没有回来?” 侯卫东叮嘱道:“他们两个到派出所去了,这几天你也要小心一点,这伙人是来抢钱的,心狠手辣,要防着点。” 池铭紧张地道:“院子的门锁坏了,我赶紧找人修好。” 回到小房门,侯卫东把门关上,顺手还将房门反锁了。他在屋里转了几圈,脑海中始终摆脱不了曾宪刚屋里的惨景,血腥味似乎仍在空中飘浮。也不知呆坐了多久,侯卫东就从箱子里取出三本存折。这三本存折就是他经营石场的重要成果,如何保管这三张折子,难倒了侯卫东。 床下面显然不安全,箱子里更是强盗的目标,灯具里怕被引燃,桌子下面怕被老鼠叼走,遍寻房间的所有角落,竟然容不下三本薄薄的存折。想来想去,侯卫东决定在益杨买一套房子,将这些存折放在安有防盗门和防盗网的房间内。他还打算在装房子的时候,留一个暗格,专门来放存折。 惊魂稍定,习昭勇和田大刀就从青林派出所回到了小院子,高长江和侯卫东来到习昭勇家中。 习昭勇简短地说道:“刚才开了案情分析会,具体情况我就不说了。一句话,这一伙人是冲着石场老板来的。乡政府院子里,我、疯子、大刀都是目标。所以,秦所长吩咐我们提高警惕,不能再出事了。” 高长江是老青林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惨烈的案子,道:“大家都要注意了,以后把规矩定好,晚上10点钟就关大门。还有,这幢房子底楼是办公室,二楼以上就是住家户,我们在二楼的入口焊一道铁门,这样就安全一些。” 侯卫东点头道:“高乡长这个方案好,焊铁门的钱,加固院子的钱,都由我来出。” 习昭勇又建议道:“在楼上喂一条狼狗,有人想撬门,狼狗就会示警。”他想起曾家被麻翻的狗,又道:“把狗放在二楼,有铁门拦着,强盗无法给狼狗喂药。” 商议了详尽方案,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狡兔三窟 下午,侯卫东稍稍睡了一会儿,就坐了一辆货车,到益杨县医院去看望曾宪刚。 曾宪刚实在是命大,身中九刀,一只眼珠被砍爆,肠子也被刺成几段。但是,奇迹般地没有被刺中要害部位,最危险的一刀是擦着心脏刺进去的。 经过紧急抢救,曾宪刚从死亡线上被拉了回来。侯卫东去看他之时,他被包成了粽子,正在床上昏睡。曾宪刚的哥哥曾宪力是转业军人,在益杨供销社工作,他在医院照顾曾宪刚。 侯卫东离开之时,将曾宪力叫到一边:“我叫侯卫东,与曾宪刚合伙办了一个芬刚石场。我从石场提了一万块钱,你先拿着给他治病。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什么事情就联系我。” 曾宪力感慨地道:“办石场赚了几个钱,自己瞎了一只眼,又将弟妹的命丢了,真是不值得。”发完感慨,又问:“他这次被抢了多少钱?” 侯卫东摇头。 “他到底赚了多少钱?” “不知道。” 离开医院,侯卫东心里堵得慌,一个人在益杨大街小巷转来转去。他突然很想找人倾诉,可是回想起来,生活了六年的益杨城,真正能倾诉的对象却寥寥无几。这一段时间他接触最多的是交通局的朱兵、刘维、梁必发等人,可是这几人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并不适合将最软弱的一面暴露给他们。 他不禁感叹道:“朋友千千万,知音无一人。” 经过汽车站时,侯卫东突然想到了段英。在益杨城,真正能谈些知心话的,似乎就只有刘坤的女朋友段英。可是她现在是刘坤的女朋友,以前的暧昧都成了过去。 他就站在汽车站前的人行道,发着呆。忽然,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侯卫东如触电一样转过身。 “侯卫东,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想曹操,曹操到,段英身穿一件紫色风衣,出现在身后。侯卫东看清楚是段英,道:“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身后,吓了我一跳。”一夜未眠,他眼睛满是血丝,胡子也长得飞快,看上去颇为憔悴。 段英关心地问道:“出什么事了,这么憔悴?” 侯卫东道:“走,找个地方,我请你吃饭。” “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言难尽,找个地方,我想找人说话。” 段英道:“现在才4点过,吃饭还早。我知道一个茶室,最安静,我请你喝茶。” 这是一个幽雅的茶楼,进了茶室,一个穿唐装的女孩子泡了一壶铁观音,就退了出去。背景音乐是隐约的古筝,古筝如风,慢慢地吹动着竹林。 品茶、听音乐,侯卫东将昨夜的案子给段英讲了。段英听得花容色变,手指捏得紧紧的。 “你也要注意,别让人盯上了。” “放心,我们有了安全措施。” 侯卫东讲出了心里话,也就完全放松下来。他打量了一下段英,笑了笑。段英就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脸上脏吗,你笑什么笑?” “我觉得你倒真是干记者的材料,我看了报纸上你写的文章,写得很好。” 段英兴致原本颇高,听了这话,反而没有笑脸,幽幽地道:“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才知道。” 侯卫东便觉得她话中有话,道:“有心事吗?” 段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事也不知道怎么说。我从绢纺厂调到报社,是刘叔叔帮的忙。我很感谢他,只是刘坤的妈妈整天把这事挂在嘴上,好像救世主一样,让人心烦。”更重要的一点,刘坤实在不是她心目中的理想爱人,这一点,她无法说出口。 侯卫东以前见过刘坤的父母,当时还给他们取了一个黑白双煞的绰号。如今段英到了刘家,想必与这白煞相处得不是很愉快。 “看来做人还是得靠自己,否则就会抬不起头来。”段英眼睛似乎有些湿润,道:“侯卫东,早知道开石场赚钱,我也不到报社来,就到上青林开一个石场。” “开石场都是粗汉干的事情,你干不了这些事情。” “啥事都是人做的,我不怕吃苦。” 这一壶茶喝了一个多小时,谈谈天,说说地,两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分手以后,侯卫东按照老习惯,到沙州学院招待所住宿,办完手续,又没了睡意,便准备到学院去转一转。走了不远,就到了学院张贴栏。平时他不看这个张贴栏,今天却无意看了一眼,就见到了上面有一张“卖房启事”。 自从曾宪刚出事以后,侯卫东就想在益杨县买一套房子,平时进城就有落脚的地方,又可以存放重要物件。无意见看见卖房启事,他便走过去细看。 启事的最后一句话很特别:“此房价钱超出市场价,无承受能力者请勿造访。” 从启事来看,这是一套位于沙州学院西区的住房,西区风景很美很幽雅,很合侯卫东的胃口。特别是最后一句话,更增添了他的兴趣。记下门牌号,他又在学院里转了一圈,这才回到了招待所。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到了西区临近湖边的一栋掩蔽在树林的小楼。敲开四楼大门,一个白头发的老人探出头来,道:“你找谁?” 老人是财会系刘教授,在学院很有些名气。侯卫东礼貌地道:“刘教授,我看到张贴栏的卖房启事,请问,这房子真的要卖吗?” 看到买房人这么年轻,刘教授道:“买房子吗?我这房子价钱可不低。”他又问道:“你认识我?” “我是学院法政系毕业的,在益杨县青林镇政府工作,所以想买一套房子。”看着刘教授狐疑的目光,侯卫东又报上了系主任和一些任课老师的大名。 刘教授这才露出了笑容,道:“这可是好房子,我要给她找个好人家,所以问得详细些。” “刘教授,我记得学校的房子大多数是福利分房,并不是商品房,这房子有房产证和土地证吗?” 刘教授挥了挥手,道:“进屋再说。”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最明显的是特征是书多,桌上、地上散落着许多大部头,还有一些家具也搬离了原位。侯卫东离开沙州学院以后,就很少在一家看到这么多书。青林镇唯一有书架的就是粟明副镇长,可是与刘教授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刘教授进屋,拿出了房产证和土地证,道:“放心吧,这楼房是全产权房子。为什么是全产权房子,原因就有些复杂,我用不着多说了,一切以产权证为主,你先看一看。” 侯卫东接过房产证和土地证,仔细看了一遍,还给刘教授以后,道:“这房子多少钱?” 刘教授用两根指头比画着道:“十万,不讲价。” 侯卫东算了算,道:“房子只有八十个平方,每平方米就要超过一千块钱,这价钱放在沙州,也算是高价了。” 刘教授办事很认真,道:“这个价钱,自然有道理。”他带着侯卫东走到窗边,道:“这房子依山傍水,站在窗边可以看到湖水,朝西看,则是一片大林子。如果不是因为要回西安与家人团聚,我还真舍不得卖这房子。” 他强调道:“我觉得这房子值十万,卖便宜了,对不起老伙计。” 侯卫东心里着实喜欢这个房子,他四处看了看,痛快地道:“好,明天我取钱过来,把手续办了。” 刘教授高兴地道:“我还有两天才能办好托运,后天你过来,我们去办手续。” 就在侯卫东要出门之际,刘教授奇怪地问道:“看你年龄,毕业也没有几年,怎么有这么多钱?” 侯卫东微微一笑,道:“现在是商品经济,我家里有人在做生意,赚了些钱。” 第三天,侯卫东就带着钱来到了刘教授家里。此时房间已经搬运一空,打扫得干干净净。刘教授将侯卫东带到了阳台,阳台上有两个盆景,侯卫东也叫不出名字,只觉得特别苍劲。 刘教授指着盆景道:“这两个盆景是一对,叫做珠联璧合。我养了十年,它们不适应西安的气候,我特意留下来,希望你能好好养它们,夏天要多浇水。” 侯卫东道:“我在青林镇政府工作,平时不会经常回来。” 刘教授笑道:“这没有关系,我平时也经常出差,不在家的时候,就由郭教授帮着浇水。我们这两个阳台相距很近,他站在隔壁阳台,用长柄的水壶就能直接浇灌。” 侯卫东这才注意到,这栋楼与普通房子不一样。两家阳台的距离不足一米,从对面完全可以帮着浇水。 交代完细务,两人就准备去办理过户手续。出门之时,刘教授敲开了邻居的门。 “老郭,我这房子卖出去了。小侯是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的学生,他以后就住在你的隔壁了。” 郭教授个子不高,头发梳得很整齐,穿了一件运动装,显得很精神。他很感慨地道:“老刘,在一起住了十年,真舍不得你,你什么时候走?” 刘教授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什么时候有空,就到西安来做客。还有,郭丫头办喜酒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如果不通知我,我就要打电话来骂你。” 两人就站在一起说些分手的话,侯卫东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从楼梯又下来一人,很有些气派,他老远就伸出手,然后紧紧地握着刘教授的手不放,有节奏地上下摆动了一会儿,道:“刘教授,段院长昨天回来了,今天中午学院班子集体给您饯行,就在汇碧楼。” 来人是学院副院长济道林。 刘教授很感动,道:“济院长,谢谢你了。”济道林笑道:“刘教授,您别这样称呼,叫我小济吧。” 济道林曾是刘教授的学生,留校后迅速成了刘教授的领导,而且是很得人心的领导。刘教授感叹道:“小济,学院和一般行政机关不一样,教授们才是最宝贵的财富。这几年你做得很好,房子、票子、位子都向我们这些倾斜。我其实不想走,却不得不走,只希望济院长继续保持这种做法,沙州学院的地位一定会迅速提高。” 他们几人谈了几句,侯卫东招呼道:“济院长,你好。”虽然毕业已经两年,济道林还是一口就叫出了侯卫东的名字,道:“侯卫东,你怎么在这儿?” 刘教授就道:“侯卫东买了我的房子。” 这一栋楼,全是学院老师。当刘教授准备卖房子的时候,老师们还担心住进来不三不四的家庭。济道林见是侯卫东来买房子,便放下心来。 听说侯卫东曾是学院的优秀学生干部,郭教授更是放下心来,心道:“既然是济道林认识的学生干部,料来也不错。” 办完了所有手续,侯卫东就拿到了房产证、国土证和钥匙。楼房打扫得很干净,设施也齐全,侯卫东一不做二不休,就在城里买了全套家具和电视、vcd、空调、冰箱等电器。半天时间,屋内又重新布置起来。 房款加上家具,花了十三万,益杨的这一个新家也就有模有样了。重新办理了水、电、气、闭路等手续以后,也就是功能齐全的小家。 在新家里,侯卫东亲自动手,在墙壁上取了两块砖头,做了一个暗格,专门存放存折、合同等贵重物品。暗格做好,恢复如初,居然看不出一点破绽,侯卫东为此得意了许久。 在侍弄新家的同时,侯卫东也天天朝医院跑。曾宪刚伤得极重,全靠他身体强壮,才熬了过来。在第三天的时候,曾宪刚终于睁开了他的独眼,得知妻子已死,眼睛也废了一只,他咬着床单痛哭一场,然后一整天未说话。出事那天,曾宪刚的儿子正好到外婆家去了,这才逃过一难。但他被家中的惨祸吓到,成天坐在医院角落,一声不响。 侯卫东第三次到医院之时,曾宪刚才稍稍恢复了正常。趁着病房无人之际,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第51章 受牵连检察院来访(4) “疯子,我屋里还有十万块钱,放在墙壁里面,你帮我取过来,存在银行里。”他说了许久,才将具体位置给侯卫东说清楚,等到其哥哥曾宪力回来,他就转换了话题。 侯卫东知道钱对曾宪刚的重要性,也不多问,出了医院,便打了一个出租车,一路直奔上青林尖山村。到了曾宪刚家,他让出租车在公路上等着,然后直奔其家,从墙壁里取出十万现金,然后返回出租车。 到了益杨城,他连忙用曾宪刚的身份证,办了一个存折,又回到了医院。 看到存折,曾宪刚明显松了一口气,道:“疯子,麻烦你将存折给我收好,出院的时候再拿给我。我又想起了一件事,在床下面还有两万,你取出来,一是帮我付医院的药费,二是张兰的丧事是父母帮着操办的,花的钱,也用这钱来付。” “还有,我儿子一天都没有说话,你带着他散散心,我总觉得他神情不对头。” 侯卫东一一记下,又道:“芬刚石场生产很正常,你的石场只有先停下来。” 曾宪刚肺部中了一刀,说话就直喘气,道:“疯子,还要麻烦你,你能不能派林中川替我管一管石场?生产不能停下来。” 此时,益吴路已建设完成,上青林石场由于这两条路的建设而声名大振。益杨县重要工程都指定要上青林石头,因此石场生意并没有随着公路建设结束而萧条,仍然保持着良好的态势。曾宪刚流干了眼泪,为了儿子和父母,心中经过反复挣扎,仍然打定主意继续干石场。 两人正说着话,赵永胜和刘坤、蒋有财等人走进了病房,办公室唐树刚提着一些水果跟在后面。 赵永胜问了问伤情,就道:“曾主任,你就安心养伤,公安局正在全力破案,一定会将凶手揪出来。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给刘助理和蒋书记谈。”又对侯卫东道:“侯卫东,你现在仍然是上青林工作副组长,要配合派出所,搞好治安联防工作,消除治安隐患。刘坤在分管企业工作,有什么事情就直接给刘坤汇报。” 侯卫东点点头,道:“行。” 赵永胜走到曾宪刚身边,弯下腰,道:“曾主任,你安心养伤,要相信组织,相信公安。” 赵永胜等人在病房里待了半个小时,留下了两百元钱,就离开了病房。青林镇几位领导干部走了不久,侯卫东也就告辞而去。他租了一辆出租车,急急忙忙地又到了上青林尖山村,打开床板,见两万元钱仍然包在一条普通裤子中,便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取了钱,坐上出租车,他就朝着益杨城赶了过去。 看到了完好无损的两万元,曾宪刚睁着的一只眼睛就闭紧了。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独眼,道:“疯子,你是好兄弟,我一定会找机会报答你。”一夜之灾,让身强力壮的汉子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在危难之际,合作伙伴侯卫东成了最值得他相信的人。 只是曾宪刚的儿子仍然倔强着不说话,侯卫东也没有办法,只能让外婆先将其带回家。 告别了曾宪刚,侯卫东买了最爱吃的宽面和一打鸡蛋,就回到了沙州学院的新家。吃了鸡蛋面,他开了台灯,让一圈光线照亮了乳白色的书桌,然后提了一个小水壶,就去给盆景浇花。 到了阳台上,面对着湖面点点星光,闻听着不远处树林的“簌簌”声响。远处音乐系钢琴断断续续的琴声,与上青林纯粹自然的景观相比较,多了些人文气息,也多了一些温暖。 第一次直面亲朋好友的非正常死亡,曾宪刚夫妻俩鲜血淋漓的情景,时刻漂浮在他的脑海中。办完了曾宪刚交办的两项重要工作,他心里暂时平安一些。 此时,他融入夜色之中,暂时忘掉了世间俗务。 隔壁灯光一亮,随后一个人影出现在灯光之中。这是一位年轻女性的身影,她穿着一身蓬松的睡衣,站在阳台上伸着懒腰。由于背对着灯光,侯卫东没有看清楚她的相貌,也就没有理她,自顾自地看着湖面星星点点的灯火。 阳台上的女子也在看着湖面,她无意中扭头看了一眼阳台,忽然看到隔壁阳台上有一个人影。这道人影出现得如此突兀,让她禁不住尖叫了一声,就朝屋内跑去。 侯卫东听到这一声惊呼,也意识到自己将隔壁的女子吓着了。他没有继续吓人,转身走回了客厅,打开电视,随意看了一会儿,这时电视台都在上映一部连续剧《宰相刘罗锅》。他躺在沙发上,看着刘罗锅与和珅的恩恩怨怨。 忽然间,他想起一件事情,组织部郭兰曾经说过,她的父母是沙州学院的,而隔壁就是郭教授。难道,刚才尖叫的人是郭兰? 正在想着这事,大门响起了敲门声。 侯卫东是第一天搬进新房子,除了小佳以外,还没有通知其他人。他猜想:“肯定是隔壁受惊吓的女子,说不定就是郭兰。”他打开门,就见到短发美女郭兰正站在门外。 “侯卫东,吓了我一跳。”郭兰已经换下了睡衣,穿了一身运动服,出现在侯卫东眼前。 “郭兰,刚才把你吓着了?” 郭兰站在门口,嗔怪道:“怎么不开灯?站在阳台上玩深沉,真是吓了我一跳。”进了屋,郭兰好奇地四处打量了一番,道:“刚才听爸爸讲,隔壁搬来了一个年轻人,是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的,在青林镇工作,我猜就是你。” 晚上郭兰在外吃了饭,回到家时,父亲正在书房看书,而母亲正在专心看电视。她招呼一声就去洗澡了,然后来到阳台上晾衣服,猛然间就见到了阳台另一边的黑影,她吓得飞也似的逃回了房间,这才知道来了新邻居。 见满屋都是益杨顶级的电器,郭兰禁不住夸了一句:“你还真有钱。”心里直纳闷:“侯卫东工作不到两年,怎么会这样有钱?莫非其中有猫腻?” 她有意无意地问道:“从党校毕业这么久了,工作调整没有?” “都说党校毕业要升官,我估计是被组织部遗忘了。两年时间,还和报到时一样,我还在上青林与天斗,其乐无穷。”侯卫东自我调侃了两句,顺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郭兰,道:“不说这些,这是益杨今年的明前茶。我这茶是顶级的,都是茶农送给我的,欢迎品尝。” 郭兰吹了吹水汽,喝了一口,就赞道:“好香的茶。”然后解释道:“组织部的培训很多,党校的各种班也多,参加培训班,并不是表示要升官,还要等待机遇。” 两人聊了几句,郭兰告辞的时候,侯卫东从茶柜里取过一个茶盒,道:“这是青林的明前茶,一点农药也没有,送给郭教授。” 郭兰也没有推辞,道:“我爸爸就好这一口,谢谢了。”临出门之时,她道:“以后站在阳台上,把灯打开,黑乎乎的怪吓人。” 祸及池鱼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让上青林的血迹变淡。 曾宪刚家中的惨案,如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池塘,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却很快就归于了平静。只有那一块落水的石头,永远压在了亲人们心口上,沉甸甸地潜伏着。 侯卫东在山上开着石场,日子忙碌而平静。他万万没有想到,检察院的人会找上自己。 1995年11月7日中午,电视里正在播放《宰相刘罗锅》。侯卫东被刘罗锅吸引了,尽管已经是看第二遍了。看得正入迷,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派出所秦钢的声音很严肃急切:“侯卫东,检察院马上要来找你,你要有心理准备!”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检察院找我有什么事情?” “他们没有说,只是找到派出所,让我们带路,听口气似乎是找你调查情况,估计是县里的哪一位官员东窗事发了。张辉带着他们上来,一个小时就要到,你在山上开着石场,躲是躲不掉的,还是要想好处理办法。” 秦钢又叮嘱道:“我给你打这个电话,是违背纪律的,你要保密,把手机放好。” 侯卫东冷静地回想着自己的行为,若是县里官员东窗事发,肯定就是交通局的事情,他暗自庆幸自己的谨慎。 曾宪刚事件以后,他在益杨县里建了一个窝点,将涉及交通局的所有重要物件放在那个小窝。在青林山上就只有两万元钱现金、执照、税费手续等物。而沙州学院的房子是用石场一个老村民的身份证办理的转户手续,检察院很难查到这个房子。即使找到了沙州学院的房子,也很难找到墙壁上的暗格。 侯卫东连忙给朱兵打了一个电话,谢天谢地,朱兵在第一时间接通了电话。 “我是侯卫东,检察院马上要来找我,听说某个官员被抓了。” 朱兵同样吃了一惊,道:“我刚从沙州回来,不清楚情况,你千万不要乱说话。我马上给曾局长汇报此事,手机不要让他们发现了。” “这手机是没有用身份证那种,他们查不出是谁打的电话。” 过了一会儿,朱兵回了电话:“检察院查高建,估计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交代了几句关键的话,侯卫东将手机关机,藏到后院围墙的一个很隐秘的小洞里,用一块烂石头堵住。这个小洞是他以前无所事事时发现的,现在派上了大用场。 办完这些事情以后,侯卫东心里有底了。当张辉他们带着两男一女敲响房门以后,他一脸平静。 “我们是益杨县检察院的,需要你配合工作。”带队的人是四十来岁的男同志,他长得很是饱满,如泡了水的豌豆。 侯卫东心里有了准备,态度不卑不亢,道:“请出示工作证。” 张辉介绍道:“这是检察院的唐科长。” 侯卫东仍然道:“请出示证件。” 唐小伟出来办事,很少遇到主动要查看工作证的。他从上衣口袋取出工作证,在侯卫东眼前亮了一下,道:“看清楚了,这是工作证。”语气中就带着不快。 侯卫东手没有缩回去,道:“我是青林镇政府工作人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检察院办案子,我有权利查看证件。” 唐小伟鼓着眼睛瞪着侯卫东,他没有想到一个乡镇小干部如此强硬,犹豫了一下,把工作证递给了侯卫东。 工作证显示,这是货真价实的检察院人员。 侯卫东彬彬有礼地道:“请坐吧,我给你们倒水。” 唐小伟道:“不必了,请跟我们到检察院去一趟,有一些事情需要问你。你把箱子、桌子全部打开,我们要检查。” 侯卫东再次伸出手,道:“要搜查房间,这是你们的权利,但是请出示搜查证。如果没有,我将请工作组组长高乡长、居委会主任以及相关工作人员到场,他们将是我的证人,我有权利向沙州市人民检察院反映益杨检察院执法人员带头违法的行为。” 唐小伟看了张辉一眼,张辉平时也经常与侯卫东吃吃喝喝,此时就把脸扭到一边,不理会唐小伟。 检察院年轻男子正准备阻拦走到门口的侯卫东,侯卫东瞪了他一眼,道:“我不会跑,只是喊几个证人过来。” 唐小伟知道啃着硬骨头了,他趁着侯卫东走出房门之际,悄悄问张辉,道:“侯卫东是什么人?” 张辉道:“刚才忘记给你们说了,他是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的,很多同学都在沙州市政法系统工作。” 等到习昭勇、高长江、杨新春、李勇等人来到了房间,唐小伟也就不敢强行搜查,暗道:“这次真是大意了,应该把搜查证开来。”他是老检察官,办案经验丰富,手续不全,态度变得很温和,对高长江解释道:“县里有一个案子涉及侯卫东,需要他回去协助调查。” 检察院办案子,工作组没有理由阻拦。 侯卫东慢慢地走回了房间,关了所有电源,细心地锁上房门,这才坐上了检察院开来的警车。上了车,唐小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侯卫东坐在后排中间位置,一男一女两个检察官就分坐两边,而派出所民警张辉没有上车,跟着习昭勇上了楼。 到了独石村村部,那位女检察官随意地问道:“侯卫东,沙益路和益吴路是你供应碎石?” 侯卫东回答得极为爽快,道:“不是,我是工作组副组长,只是在里面帮忙,为乡镇企业出谋划策。” 唐小伟回过头来,道:“你把自己说得这么干净?狗背弯石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心知肚明。” 侯卫东毫不示弱,道:“这事很简单,可以到工商局去查营业执照,看谁是老板,也可以到狗背弯现场去查探,看谁在管理石场,这些事情很清楚。” 唐小伟气势汹汹地道:“既然检察院找到了你,就肯定有依据。你不要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到时有你哭的时候。” 车上,侯卫东反复思考他可能存在的问题,顶破天就是行贿,而且他基本上没有具体经手,都是由曾宪刚经办这些事情,而曾宪刚还在医院躺着。 唐小伟又换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给你点时间,好好想一想,有没有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情。到了检察院,要给组织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 侯卫东知道自己的事情不大,只要能坚持住,就不会有事,暗自为自己打气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到了检察院,第一件事情就是交出随身物品,连皮带也被抽了出来。随后发给侯卫东一根短绳子,用来捆裤子。年轻的男性检察官就将侯卫东带到了一间小房子里,小房子里空空荡荡,很冷。 唐小伟随即找到了副检察长商游,道:“侯卫东是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的,懂点法律。我本来准备搜查房子,他让我们出示搜查证,还叫来了好几个人来作证。我没有搜查,只是将他的房子锁了。” 商游五十来岁,人长得特别瘦。他皱着眉头道:“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上青林石场以侯卫东为首,与交通局打交道主要是他。按常理来说能从他这里打开一个缺口,如能在他房间里找出证据,事情就好办了。” 开了搜查令,唐小伟便带着人,再次前往上青林。 第52章 在全县官员瞠目结舌中升官(1) 检察院 在交通局办公室,曾昭强把朱兵叫到办公室,阴沉着脸。 朱兵愤怒地道:“有些人为了当官,无所不为,太可耻了,我认为他们是想从高建那里打开缺口。” 曾昭强是交通局长,在今年县乡同时换届中,是副县长的热门候选人。另一位热门人物是农委蒋守文主任,而蒋守文与检察院金检察长是郎舅关系。 “高建这人手伸得太长,这一次是咎由自取,应该给他一点教训。” 曾昭强从内心深处对这个财务科长并不满意,可是高建是沙州市交通局副局长刘林义的心腹。刘林义是益杨县前任交通局长,出任副县长以后,又调任沙州交通局副局长。由于这一层关系,曾昭强就一直没有换掉高建。也由于这一层关系,曾昭强很多事情都绕开了高建,没有把柄落在高建手中。 “不知侯卫东这人靠不靠谱,如果他顶不住了,乱咬一气,还有些麻烦。”曾昭强这是指朱富贵石场的事情。 “侯卫东办事很机灵,提前用手机报了信。我认为他靠得住,现在得想办法把他捞出来。”朱兵说到这里,灵机一动,道,“侯卫东在上青林群众基础很好,威信极高,可以用群众的名义找到沙州人大主任高志远,请他出面。” 曾昭强点点头,“你去办这事,我去做其他领导的工作。” 在益杨县检察院,侯卫东被关到了冷清的小房子里,没有人理睬他。他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孤坐着思考对策。 侯卫东学法律出身,知道自己顶了天也就是一个行贿罪,而且能认定的数额很小。这一次检察院将自己请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肯定不是针对自己,基于这个判断,他底气渐渐足了。 小房子极为冷清,侯卫东靠着墙坐在地上,冷且饿,迷迷糊糊打了一会儿盹,只觉过了许久。忽听房门哗地开了,一人道:“跟我走。” 到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审讯室,开着一盏大台灯。侯卫东坐下之时,大台灯的强光直接射在他的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在强光照耀之下,侯卫东如被褪了毛的猪一样,暴露在杀猪匠的眼中。在台灯后面,由于光线的原因,则是一片黑暗。猎人,总是在黑暗处,凝视着他的猎物。静坐了十来分钟,侯卫东已是大汗淋漓。台灯后面才传出来一个声音:“侯卫东,你想好没有?” “我是来配合你们工作,你们不问,我怎么知道应该想什么?” 台灯后面坐着商游副检察长和唐小伟。商游紧紧盯着侯卫东,从经验来看,侯卫东肯定和交通局财务科高建有金钱上的来往,因此他心里并不是太担心。 唐小伟道:“我提醒一句,1995年交通局财务科打了上百万在你的账上。4月,你曾经在益杨宾馆住过一晚,我就提醒这么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个政策你是了解的。你不说,不等于别人不说,年纪轻轻的,要珍惜大好前程。” 侯卫东假装糊涂,道:“我的账上没有钱,你凭什么说打到了我的账上?”在刘光芬的要求下,上青林石场凡是要写名字的地方,全是刘光芬的名字,账户也是以刘光芬名义所开。侯卫东的账户上就只有工资,刘光芬为了帮助侯卫东,每月还要到上青林来一次。 商游和唐小伟轮番上阵,意图从侯卫东身上打开突破口。最后,侯卫东一概只回答一句话:“头昏,记不清了。” 到了早上6点,侯卫东仍然还是这话,让商、唐两人无可奈何。唐小伟气得火冒三丈,忍不住取过一本厚书,垫在侯卫东后背,狠狠地打了几拳。他相貌虽然类似于泡水豌豆,出手却不含糊,打得侯卫东眼冒金花。 等他打完了,侯卫东道:“我国法律严禁刑讯逼供,我要向岭西、沙州检察院和人大投诉,要向新闻媒体揭露。”唐小伟又要冲过去一顿拳脚,商游赶紧拦住了,侯卫东忍住没有再说话。 大约在早上7点,商、唐两人回家睡觉,就留下另外一批人来继续提问。他们的目的已经很明确,就是要查出侯卫东与交通局的金钱交易。 侯卫东闭着眼睛,只说了六个字:“头昏,记不清了。” 第二天下午,吃饱喝足的商、唐又来到了审讯室。侯卫东已经24小时没有睡觉和吃饭,耳朵里全是询问声。 晚上12点,商、唐两人失望地走了出来。 商游是军人出身,从事检察工作已有十来年,很少看到这样硬气的人,道:“看来要从侯卫东身上打开缺口很难,他还真是个人物。” 唐小伟狠狠地道:“再审他24小时,就算是铁人也受不了。” 商游道:“侯卫东说得没有错,交通局的钱全部是打到侯卫东母亲刘光芬账上,他搞的是擦边球。” 唐小伟道:“与高建接触的人就是侯卫东,刘光芬不过是幌子。” 此时,交通局高建顶不住了,如流水一样把自己的事情全部交代了出来,牵出不少人,不过没有涉及曾昭强和朱兵。 商游不愿意把事情闹得太大,道:“据高建交代,上青林石场送钱的是一名叫做曾宪刚的人。曾宪刚是村委会主任,受了重伤住在医院里。侯卫东只是请他喝酒吃饭,此事我觉得没有多大意思。我回去睡觉了,你利用高建的口供再审一会儿。” 就在侯卫东苦苦支撑的时候,曾昭强找到了沙州市的领导,暗中做了工作,很快就有电话打到了县检察院。与此同时,上青林村民代表在秦大江的组织下,弄了一个万人签名,送到了沙州市人大主任高志远家里。 在多重压力之下,检察院就停止了对侯卫东的审讯。侯卫东行贿一事证据不足,没有能够立案,也就没有案底。 交通局财务科长高建家中搜出了一百二十万的巨额财产,他在检察院就没有能撑住,吐了个干干净净,已被刑事拘留,彻底完蛋。 走出检察院的那一天,侯卫东胡子冒出老长,他抬头看了一眼冬日难得一见的太阳,整个人都快软了下去。 虽然侯卫东的父兄都在公安机关工作,可是平时在家见到他们,体会的都是人民民主专政民主的一面。而检察院的经历,让侯卫东体验到人民民主专政的专政面。专政的铁拳,让侯卫东背心隐隐发痛。 当他走出检察院时,一辆桑塔纳就滑到了他的身边,梁必发坐在副驾驶位置,摇下车窗,道:“疯子,上车。” 侯卫东上了车,便将头靠在后背上,闭目养神。梁必发扔了一支烟给他,正准备给他点火,回头之时,侯卫东已经沉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侯卫东坐在床上愣了半天,没有搞清楚是在哪里。这一路他都在做梦,梦中,总觉得天空中有一个太阳,直直地刺向了他的身体。 站在窗子边,看到了一个风景优美的湖。湖面并不大,水特别清冽,两岸绿树如荫,侯卫东深吸两口气,连心肺都清爽了下来。 侯卫东慢慢地将检察院的事情理了一遍,检察院之行,是对自己意志力的考验。虽然几次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却最终扛住了检察院的疲劳战术。这说明,自己有一颗坚强的心,为此他很满意。 走到客厅,就看到两个人在喝茶,梁必发和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子。 “疯子,你狗日的终于醒过来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整整18个小时!” 侯卫东闷头闷脑地道:“今天是几号?” “11号。” 侯卫东是7号被带到检察院,转眼就过了四天。他使劲揉了揉太阳穴,道:“他妈的,检察院真是整死人不填命,有几次真的要崩溃了。” 梁必发拍着侯卫东的肩膀道:“我没有看走眼,疯子,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对于这种在检察院能够死咬着不松口的朋友,梁必发是发自真心地佩服。 侯卫东被带到检察院以后就与外界隔绝,所以,对整个事态的发展并不了解,只是由于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在面前,他没有多问。 “我给你介绍一个好朋友,这是沙州道路工程公司的李晶,李总。” 李晶伸出纤纤玉手,道:“好几次听到梁大哥说起你,我是沙州道路工程公司的李晶。哪里是什么老总,只是为了好听,挂了一个副总的名字,其实就是一个打工仔。” 梁必发笑道:“侯卫东,今天你要好好和李总沟通。据最新最绝密的消息,岭西省要在1996年开始修建岭沙高速公路。如果不出所料,这事就要由沙州道路工程公司来做。高速公路肯定要从益杨通过,这可是一个大商机。” 侯卫东刚刚脱离了人民专政的铁拳,心思还没有转到做生意上,勉强笑了笑,道:“还请李总多关照。” 李晶道:“上青林石场是益杨至沙州最好的石场,到时需要侯总多多提供支持。” 说了几句话,侯卫东慢慢地恢复了元气,道:“这是什么地方?我饿得慌,弄点稀饭或是面条。” 李晶笑道:“这是沙州城外的汉湖,沙道司的产业,我已做了安排,你就在这里好好休养几天。” 侯卫东心道:“看来,被检察院弄了一回,曾昭强彻底接纳了自己,坏事从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一种好事。” 李晶很有眼色,知道侯卫东与梁必发有话要说,道:“你们先聊一聊,我到厨房去看一看。曾局长特地安排,要弄几样有特色的菜品。” 李晶的背影随着高跟鞋的叮当声远去,她的腰身收得极细,束了一根腰带,虽然是秋天,仍然显出了窈窕身材。若是论性感,有人是饱满的性感,有人是委婉的性感,还有的就是骨子里的性感,李晶显然是性感到骨子里面了。 “财务科高建被抓了,熬了一天,全招了。”梁必发摇着头道,“高建这回完蛋了。” “牵出了哪些人?” “这也不太清楚,局里只牵出了他和纪检组长,纪检组长是原来的工程科科长,其他人没事。曾局为了你的事情,去找了县领导,要不然你可能还得多住几天。你在上青林的朋友们也不错,搞了一个万人大签名,跑去找了沙州人大的高志远。” 过了十来分钟,一位穿黑色套服的女服务员,端上来一个盘子,里面是两个炒菜,一份汤,还有一盆米饭。李晶跟在后面,道:“酸萝卜鸭子汤,小炒肉丝,炝炒小白菜,你尝尝,都是汉湖的拿手菜。” 正如李晶所言,菜名虽然平常,所用材料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味道也极为地道。侯卫东埋头苦干,将整盆米饭和三份菜全部消灭掉,看得李晶捂着嘴直笑。 “卫东,我这里有温泉,曾局还有一会儿才来,我建议你去泡一会儿,解除疲劳,恢复体力。”得到同意后,李晶对身边的服务员道:“将这位先生带到三号楼。”三号楼是汉湖的贵宾楼,专门接待重要客人。侯卫东原本是不够资格进来洗浴,只是曾昭强特意交代,侯卫东才能享受到曾昭强等人一样的待遇。 侯卫东跟着服务员就去了三号楼,三号楼外表朴素,内装做得极好。到了会客室,一位长相甜美的女子迎了过来,温柔地道:“欢迎先生光临。”她弯了弯腰,就在前面带路,上了楼,又拐了一个弯,将侯卫东带到了一个极为幽静的地方。她一边走,一边取下对讲机,道:“二号,到黄山松。”到了门口,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自己转身离开。 进了一个宽大的房间,里面一应俱全,已有一位个子高挑的女子等候其中。她给侯卫东泡了一杯茶,道:“这是益杨上青林的明前茶,名气虽然不大,却是货真价实的好茶。”侯卫东喝了一口,不禁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上青林最好的明前茶,而且全是一叶明前茶。 这个地方为客人考虑得极为周到。 侯卫东赤身裸体进入了圆形的大池子,他靠在池边,随手就可以拿到饮料、酒或是茶水。那高挑女子将各项准备工作做好,就慢慢地将外衣脱了下来。在侯卫东一丝惊异中,全身也脱得精光,她表情自然,抬腿就进了池子里。 侯卫东顿时就起了反应,不过有了检察院的经历,他不愿意在曾昭强眼皮下办这种事,道:“我很累,只想放松,其他事情不做。你穿上内裤,我鼻血要流出来了。” 女孩听他说得幽默,笑了起来,道:“那你先泡一会儿,等会儿我再帮你搓背。” 女子说话语气没有任何淫荡的气息,如两夫妻在家里搓澡一样。侯卫东在心里道:“我操,这个汉湖,当真是不简单。” 泡了一个多小时,很舒服。 侯卫东起身之时,那女子跟着起来,拿了一张大毛巾,细细地为侯卫东擦洗了一遍,赞道:“先生的皮肤真好,漂亮的古铜色,肯定是经常晒日光浴。”侯卫东微笑不语,心道:“鬼个日光浴,石场的工人们都是这个肤色。” 女子服务很周到,她发现侯卫东内衣有些脏,就从衣柜里取过一套内衣,道:“这里专门为客人准备了内衣,需不需要更换?” 侯卫东洗得清爽,穿得干净,一扫从检察院出来的晦气。回到前厅,曾昭强、朱兵、梁必发和李晶正在打麻将。 曾昭强道:“我和卫东先说两句话,你们等一会儿。”两人来到了花园的角落。 “高建自作孽,这一次,不死也要脱层皮。你这朋友值得交,这几年交通大建设,石场生意好做,你抓住机会好好经营,多赚些钱。有了钱,你想做点什么都容易,这个道理你慢慢体会。” 回到了益杨县城,曾昭强道:“送你回青林?” 侯卫东道:“曾局,不用管我,我还要办些事情。” “年轻人的事我不管,交通局要集资建房,多修了几间。你若要,按交通局内部职工价卖给你。” “那当然好,谢谢曾局关心。” “自家人,不要客气,这事你找朱局去办。” 回到了沙州学院的房间,关闭房门,侯卫东没有开灯,在电话位置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 小佳很生气:“你干什么去了?好几天都没有打电话。”侯卫江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讲了实话,道:“交通局财务科长高建贪污受贿,害得我受了拖累,到检察院去说明情况。” 为了不让小佳担心,侯卫东对事实经过做了小小的处理,诸如“检察院的疲劳战术、唐小伟背后的黑拳”这些情节都省略了。尽管听到的是简化版的经过,小佳还是担心得紧,在电话另一头千叮咛万嘱咐。 第53章 在全县官员瞠目结舌中升官(2) 换届选举 上青林芬刚石场和狗背弯石场建起之后,侯卫东一门心思赚钱,将仕途之事基本淡忘了。近期发生在曾宪刚和自己身上的两件事情,让他从肉体到心灵都认识到:“在益杨这种偏僻小镇,如果没有当官,就算赚了钱,也容易受到各种势力骚扰侵犯。这种势力可能是黑社会,也有可能是政府各个部门。” 刘坤的到来,又给他这种微妙的心理增加了催化剂。 侯卫东痛下决心,今后要两条腿走路,一条腿是借用母亲的名义开石场赚钱,充实自己的腰包;另一条是进入以官场为主导的上层社会。 他有了思路,却没有具体的操作步骤。 为了答谢上青林诸人为自己奔走呼喊,侯卫东在基金会旁边的无名馆子摆了一桌。开席之时,他举着酒杯深情地道:“俗话说患难见真情,如果没有各位鼎力相助,我现在可能还在检察院,为了表示感谢,我先饮为敬。” 秦大江高兴地道:“我把万人签名送给高志远主任以后,他当场给县委书记祝焱打了电话。这位老领导真不错,以后逢年过节,我们上青林都要去拜访他老人家。” 习昭勇与侯卫东情况相似,既是公务人员又开有石场,问道:“检察院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纯粹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交通局财务科科长高建犯了事,检察院在查账时发现上青林石场进出的现金不少,断定我有问题。高建已经被刑事拘留了,看样子得进监狱。” 习昭勇为了勾兑高建,总共花了五千块。只是由于送的现钱太少,高建根本没有记在心上,连习昭勇的名字都没有提。 此时,听说高建落马,习昭勇不禁拍手称快,道:“高建心太黑,迟早要翻船,没有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秦大江道:“你别这么高兴,换了个财务科长,还得重新勾兑,说不定更麻烦。” 有秦大江在场,酒场通常会变成战场。秦大江喝高以后,拉着侯卫东痛说了革命史,然后高声地道:“马上就要换届选举了,疯子想不想当官?只要你愿意,我们哥们几个有办法把你弄上去。” 侯卫东在检察院领教过人民专政的力量,不想再惹麻烦,看到其他人皆醉得不行,就拉着秦大江来到了院外,道:“这事违背选举法,不能乱说。” 秦大江酒醉心里明白,唾液四射地道:“乡镇人大换届选举开大会的时候,代表一人提议十人附议,就可以提出正式候选人。到时由我来提议,保证让你成为正式候选人。” 侯卫东怦然心动,他是学法律出身,知道操纵选举是违法之事,便笑道:“我不管此事,大哥怎么做是大哥的自由,我只管得住自己,管不住别人。” 秦大江听得很明白,一阵哈哈大笑,啥也没再多说。 秦大江为人粗中见细,活动能力很强,很多村干部服他。那天醉话以后,侯卫东便静观事态发展。 12月初,曾宪刚出了院,他为了掩饰假眼,戴了一幅平光眼镜。粗大的汉子初次戴上眼镜,看上去颇不协调。 侯卫东将存折和现金交给了他。 “这次我遭了难,疯子帮了大忙。” “兄弟之间,说这些干什么?” 曾宪刚瞪着那只真眼,一只手放在胸口,道:“我不说了,都记在心里。” 三个村的干部闻讯而来,支书唐桂元特意杀了一头猪,买了几挂大鞭炮,轰轰烈烈地在曾宪刚院子里放了一场。喝完酒,妇女主任带人把屋里打扫了一遍,大家这才离开。 曾宪刚重回自己的家,却恍如隔世。妻子的身影似乎还在屋里晃来荡去,厨房里甚至还飘来了火锅鱼的香味。他怕闻到这个味道,在院子里蹲了许久。 第二天,侯卫东再到曾家之时,曾宪刚正在指挥众人加高围墙,见到了侯卫东,道:“原来地围墙只有一米多高,轻轻一撑能过来,我准备把围墙修到三米五,上面再插些碎玻璃。” 院子里还挂着一只被剥了皮的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曾宪刚愤怒地道:“这条狗没有用,如果它叫两声,我就不会吃大亏,狗日的,白养了它。” 晚上,来帮忙的人都围坐在一起吃狗肉。按照上青林规矩,第一杯酒要大家一起喝,随后才互相敬酒。 曾宪刚把酒杯捂着,道:“我戒酒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喝酒了。”他满脸懊悔地道:“那一天晚上如果不喝酒,也不至于睡得死沉。只要我当时醒着,那几个小子根本进不了屋,今后我再沾半滴酒,就是乌龟王八蛋。” 曾宪刚是主人,他不喝酒,这顿酒没有更多的兴致,狗肉被吃光以后,大家散去。 侯卫东留了下来,见曾宪刚情绪还算正常,讲了讲这一段时间芬刚石场和曾家石场的账目。曾宪刚兴致也不大,敷衍着听完,问道:“疯子,账目问题先不说,听说检察院找了你的麻烦,被关了两天?” “有这事,前一段时间你在住院,没有给你说。” 曾宪刚阴着脸,道:“疯子,你现在光想赚钱是不行的,你还是应该走仕途这条路。马上要换届选举了,你有没有想法?” 侯卫东试探着道:“我不是候选人,能有什么办法?” “你为上青林做了这么大贡献,怎么没办法?没办法大伙儿可以替你想办法,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干了好事的就应该当官,这他妈的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侯卫东道:“反正这事我不管,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参加不配合。” 曾宪刚明白了侯卫东的心思,道:“上青林修路,疯子功劳最大,如果有人提出你的名字,绝对一呼百应,这一点我打包票。” 转眼间就到了换届选举的日子,秦大江不声不响地做着工作。他当了多年的支部书记,很有些工作方法,并不直接拉票,只是逮着机会就讲侯卫东在上青林公路中所做出贡献。 曾宪刚则是守株待兔。这一段时间,陆续有亲朋好友到家里看望他,他就从修公路开始,一直讲到受伤住院期间的种种小事,讲得细致入微,甚是动情。 在青林镇里,选举工作按正常程序推进着。 秦飞跃离开青林镇以后,赵永胜成了青林镇的绝对权威。这就让他的警惕下降很多,当宣传部刘军打电话询问儿子刘坤选举之事时,他在电话里打了包票。 1995年12月中旬,公布了选举方案以及候选人名单:镇长实行等额选举,候选人是粟明;副镇长实行差额选举,候选人四选三,副镇长候选人有钟端华、刘坤、唐树刚和李辉。 武装部长钟端华群众基础好,没有多大问题; 镇长助理刘坤是县府办下来的,是这次选举的重点确保对象; 唐树刚原是党政办主任,这次能进入内定名单,纯属运气好。 青林镇政府的领导职数一直是一正二副,这次选举前才增加了部分乡镇的领导职数。青林镇政府的领导职数就变成了一正三副,唐树刚幸运地被列入了副镇长候选人。计生办的李辉是一般工作人员,资历一般,能力一般,表现一般,是用来做差额。 1995年12月19日,青林镇人代会正式召开。由于有选举任务,镇里特别重视这一次人代会,专门租用了两个客车。一辆客车到上青林接镇人大代表,一辆客车到下青林各村接镇人大代表。 侯卫东不是人大代表,没有资格参会。他起床之后,到尖山村看了公路现场,然后来到狗背弯石场,站在高高的采石台上,他琢磨着:“从反馈的情况来看,自己被选上的可能性比较大。也不知哪一个倒霉鬼会被选下来,是钟端华、刘坤还是唐树刚?” 中午1点,他在石场同工人们一起吃午饭。吃完饭,他回到家中,脱掉衣服,钻进厚实的铺盖,万事不想,只管睡觉。 2点钟,手机猛地响了起来,侯卫东以为是选举之事,一把抓过了手机,结果却是秦飞跃的电话。秦飞跃高兴地道:“卫东,开发区正式成立了,你有没有兴趣过来?过来以后,先安排你负责国土方面的工作。” 侯卫东满口答应:“秦主任,我愿意到开发区工作。” 镇人代会开始以后,镇党委书记赵永胜胸有成竹,放心地让党委副书记蒋有财和人大副主席肖卫国去办具体之事,他则稳坐钓鱼台。因此,当人大副主席肖卫国紧张地出现在他面前之时,他开了一句玩笑:“肖主席,什么事让你如此着急?每临大事有静气,这可是我们青林镇的座右铭啊。” 肖卫国一脸沉重地道:“第三代表小组推出了新的副镇长候选人。” “是谁提出来的?提的是谁?”赵永胜有点吃惊,不过并没有太在意。 “独石村代表严国歌提议将侯卫东列为副镇长候选人。曾宪刚、秦大江等十二人附议,依照选举法规定,提议有效。” 侯卫东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是上青林公路顺利建成以后,他在上青林的名声如日中天。这一次被检察院请了进去,上青林村民还搞了一个万人签名,由此可见一斑。 得知侯卫东被提为候选人,赵永胜顿时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下就站了起来,道:“严国歌是谁?我没有听说过此人。能不能撤销提议?” 肖卫国为难地道:“严国歌是独石村的代表,从去年开始就长期住在沙州女儿家里。这白纸黑字写了上来的提议,撤销是违法的。” 附议的十二人都是上青林村干部,这让赵永胜意识到情况不妙。他脑筋急转,道:“我找曾宪刚和秦大江谈话,你找严国歌和杨柄刚谈话。其他的人,分别由蒋有财和宁勇找人去谈,务必让各村村干部以大局为重,以青林镇的发展为重,将组织上确定的候选人选上去。” 赵永胜把蒋有财、宁勇、肖卫国等人找来商量以后,分别找村干部谈话。秦大江被叫到了书记办公室,关上门以后,赵永胜满脸寒霜,道:“秦大江,你搞什么名堂?严国歌这种不听招呼的人,你是怎么将他推荐上来的?” 秦大江一脸苦相:“以前选代表的时候,严国歌还没有长反骨,谁知道他突然搞袭击?” “候选人是组织上定的,难道你想跟益杨县委、政府唱对台戏?你为什么要签字附议?” “严国歌是当着众人的面征求我的意见,我就顺便签了一个名字。” 赵永胜怒道:“好一个顺便!这个字签下去,如果选举出了意外,我唯你是问。” 秦大江苦着脸,道:“我们代表小组都是上青林的人。如果我不签字,这些代表将如何看我?让我以后如何与侯卫东相处?他是驻村干部,专门管我们这些村干部的。” “你是老支书了,一定要有组织原则,等一会儿给代表说,不能选侯卫东,一定要把组织的人选进去。”赵永胜使了缓兵计:“今年镇里要招些临时人员,你的儿子秦敢年龄合适,你让他回来当临时聘干,到时有机会可以转正。” 秦大江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虽然签了字,但是投票的时候,我一定能贯彻组织意图,受党教育这么多年,这点觉悟我还是有。” 紧接着,赵永胜又与曾宪刚谈话,谈话情况与秦大江相差不大。 第54章 在全县官员瞠目结舌中升官(3) 与秦大江和曾宪刚谈了话,赵永胜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他召集了机关的人大代表开会,再次重申了组织纪律,要求必须实现组织意图,将组织部内定的三个候选人选上去。 他又将选举可能出现异常的情况向县里作了汇报。县里高度重视,组织部柳明杨部长亲自来到了青林镇,分别召开了人大代表中的党员会、人大代表中的机关干部会,并将下午的选举延期到了第二天。 赵永胜是党委书记兼任镇人大主席团主席,对选举负有主要责任。他心里着急,把最听话的副书记蒋有财叫到办公室,道:“明天会场实行实名制,你把每位代表的名字全部贴在椅子上。而且,我们要把代表的座位全部打乱,不能让一个村的代表坐在一起,尽量让镇机关的代表和村里的代表混合坐在一起,起到监视作用。” 蒋有财是青林镇党委副书记,不管是党委的选举还是人大选举,历来都是由他来操作。而人大副主席肖卫国相当于他的助手,蒋有财与赵永胜紧急商量后,与肖卫国一起带着人连夜写了名字,并把座位重新调整。当所有事情准备完毕,雄鸡一唱天下白,蒋有财这才在办公室眯了一会儿。 上午9点钟,正式投票开始了。 刘坤是镇长助理,列席参加了镇人代会。在会场之时,他不停地向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大代表散烟,脸如鲜花一般怒放。 开始公布票数的时候,这唱票声是典型的青林口音,既土又尖,此时却显得格外威严。 以前是四个候选人,只需要选掉一个候选人,如今变成了五个候选人,选三个副镇长,也就意味着将要淘汰两人。 李辉的票数明显低于前四人,铁定要被淘汰。而钟端华、刘坤、唐树刚三人的票数咬得极紧,名次轮番上升。至于侯卫东则一骑绝尘,票数远远高于其他代表。 投票结果公布,实到九十八名镇人大代表,李辉得票十九,倒数第一,刘坤得票四十八,倒数第二,侯卫东得票九十,正数第一名。 刘坤坐在下边,心里怦怦乱跳,紧扣着发白的手指。每当听到侯卫东的名字就如被铁锤打在胸口,选举结果出来,他被打了几十铁锤,脑袋轰响成一片,处于空白状态,半天才明白:“我落选了。” 他微张着嘴,目光寻找着赵永胜。 赵永胜脸色极为难看,紧紧盯着选举结果,随后就沉着脸走出了会场。镇委副书记蒋有财和人大副主席肖卫国亦悄悄溜出了会场。 书记办公室里,赵永胜铁青着脸,盯着副书记蒋有财。蒋有财性格本来就软弱,此时慌了神,结结巴巴地道:“赵书记,这事就是上青林几个村干部搞的鬼。” 赵永胜打断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赶快想补救措施,你赶紧把纪委的同志带上,去查有没有贿选。”又对人大副主席肖卫国道:“老肖,你把今天选举的情况,形成一份完整的书面材料,向县里报告。”两人领命而去,赵永胜咬了咬牙,拨通了组织部柳部长的办公室电话。 柳明杨此时正在生气,他已接到了一个电话,南部阳河镇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有一位组织上内定的候选人被选掉了。再听到赵永胜的汇报,他顿时火冒三丈,道:“这次选举你是怎么组织的,出了这种事,说明你驾驭全局的能力有问题,青林镇党委战斗力有问题!”训斥了一顿以后,柳明杨缓和了一下口气,道:“有没有代表或者群众反映异常情况?如果有,要立刻采取措施。” 赵永胜小心地回答道:“已经成立了一个调查小组,以蒋有财副书记为组长,就选举中出现的问题进行彻底调查。” 柳明杨不容置疑地道:“此事宜快,调查要扎实,如果有问题,材料要做扎实。还有,就由你来亲自当组长,我随时都要听取调查结果。” 放下电话,赵永胜靠在椅子上,思考着对应之策。若说侯卫东没有做工作,打死他也不相信,此事重大,他决定亲自出马。 当严国歌来到了办公室,赵永胜尽量露出笑脸,扔了一支烟给他,道:“老严现在享福了,住在沙州女儿家。” 严国歌憨厚地笑道:“女儿在沙州做批发生意,没有人带小孩,我就和孩子妈一起帮他们带孩子。” 聊了几句家常,赵永胜冷不丁地问道:“是谁让你提侯卫东为候选人的?” 严国歌老老实实地道:“是我女儿。以前她每次回家,都要先坐车到下青林,然后走路上山,现在客车可以坐到家门口。所以她对我说,侯卫东这样的干部,一心为老百姓办实事,就要选起来当领导。” 按照秦大江的计划,他安排望日村另一位铁哥们来提议侯卫东为副镇长候选人。岂知本村代表严国歌却抢先一步发出了提议,这是瞌睡之时遇到了枕头,秦大江喜出望外,立刻响应了他的提议。 赵永胜问了好几个问题,严国歌一板一眼答得清楚明白。最后,赵永胜挥了挥手,道:“你走吧,回沙州女儿家去享清福。” 青林镇选举轰轰烈烈之际,侯卫东则在青林山上喝着茶,看着又臭又长的电视连续剧。选举结果刚出来,办公室快嘴杨凤第一个将电话打了进来:“侯大学,不,应该是侯镇长了,为了选举的事情,赵书记很生气,估计很快就要找你谈话。” 调查组的行动很迅速,镇人代会刚刚结束,副书记蒋有财、纪委副书记宁勇就带着三个人,坐车直奔上青林。他们从独石村入手,把妇女主任、民兵连长和各社社长等村干部一个一个找起来谈话,寻找着侯卫东操纵选举的蛛丝马迹。 人大副主席肖卫国则带着另一个组,找上青林的人大代表谈话。 县组织部、人大和民政局相关同志组成的调查组也来到了青林镇,他们将侯卫东通知到了镇里,对其单独谈话。 走进了镇纪委办公室,五个表情严肃的人都盯着他。 蒋有财面无表情地道:“今天请你到镇里来了解选举中的情况,你要把知道的事,实事求是地向组织汇报。” 侯卫东道:“我不明白蒋书记是什么意思。” 蒋有财火气比平时大了许多,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别在这里装无辜!” 这次选举,是秦大江和曾宪刚两人在主动为侯卫东做工作。侯卫东从来没有参加过他们两人的活动,心里很坦然。同时,他在青林镇工作以来多次受到不公正对待,这让他心中有不平之气,因此语言上并不客气,道:“既然蒋书记知道什么事,说出来我听听,如果你说不出,就别谈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县纪委副书记李德超缓和了口气,先问了问从哪里毕业、在青林镇工作几年等问题,话锋一转,道:“下面,我代表组织跟你做一次谈话,谈话是要做记录的,你是共产党员,要对组织忠诚,希望你实事求是地回答问题。” 侯卫东很平静,道:“我不会也没有必要说谎,有什么问题,请直截了当地提问。” “你跟严国歌谈起过选举的事情没有?” “我不认识严国歌代表。” “严国歌是上青林的镇代表,你怎么会不认识?” “我才到上青林工作一年多时间,上青林七千多人,不认识的人太多了。” 李德超问了十几个问题,侯卫东回答得简单干脆,绝不拖泥带水。 调查工作持续了三天,一无所获。青林镇的换届选举出现的问题,益杨县委高度重视,赵林副书记代表县委亲赴青林镇,找多位干部谈了话,谈话的最后一人是镇党委书记赵永胜。 等到赵永胜汇报结束,赵林道:“按你的说法,这一次换届选举没有实现组织意图,纯粹是意外原因造成的?” 赵永胜对侯卫东一肚子鬼火,现在却只能给他唱赞歌:“侯卫东是1993年益杨县委县政府向社会公招的十名干部之一。到了青林镇政府以后,他先是担任青林政府驻上青林工作组副组长职务,后来又担任上青林公路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职务,他参加了上青林公路建设,在村社干部中很有威信。” 向社会公招的十名干部,正是赵林的杰作。听说跳票者是公招干部之一,他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1993年在人事局办公室遇到的年轻人。他翻了翻县纪委的调查结论,道:“既然选举符合程序,没有人为操纵,青林镇选举结果就合法,我们必须承认这个结果。” 赵林用犀利的目光看着赵永胜,严肃地道:“青林镇党委在换届选举中存在两个问题,一是没有做好调查工作,摸底不清,导致没有预见性,这才会出现这种局面;第二说明青林党委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还有待提高,你是老领导了,在选举中发生这种事,实在不应该。” “侯卫东既然在群众中享有威信,又是正牌子大学生,这种人才在镇里没有得到重用,更没有向组织部门推荐,这里存在识人不明的问题。” 赵永胜面红耳赤地承认错误:“这是一次深刻教训,我要向县委做检查。” “刘坤在青林镇表现究竟如何?” 赵永胜汗水打湿了后背,道:“侯卫东和刘坤都是很优秀的年轻干部。刘坤同志来到了青林镇以后,工作努力,很快进入了角色,是一个优秀的年轻干部。只是刘坤同志到青林镇的时间还不长,村里同志不熟悉他,所以落选了,我要负主要责任。” 赵林从青林镇回到县委,立刻将调查情况向祝焱作了汇报。 当天的县委常委会,赵林在会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青林镇这一次选举,没有实现组织意图,镇党委必须承担相应责任,建议将分管党群的蒋有财副书记免职,调离青林镇。人大副主席肖卫国就地免职。刘坤同志在选举中落选,属于意外,鉴于各镇班子基本配齐,建议由刘坤同志担任青林镇党委副书记职务。” 落选干部一般是异地安排,但是这只是一般情况,赵林提出就地安排刘坤的建议以后,众常委的目光有意无意集中在刘军和柳明杨脸上。他们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县委常委会原则上同意了赵林副书记的意见。 会后,柳明杨找到了县委书记祝焱,汇报道:“祝书记,党管干部是我党的重要原则,两个镇选举出现的风波,我心里很不安,说明了有的基层党组织涣散,有的基层组织在商品经济中异化。如果不严肃处理青林换届选举事件,极有可能助长这股歪风,下一次换届或许就难以收拾,说不定还要出更多的怪事。” 祝焱不动声色地道:“对青林镇问题的处置方案有意见,常委会上应该提出来,你的具体意见是什么?” 柳明杨坐得笔直,道:“我认为应该严肃处理侯卫东,否则以后选举将后患无穷。” “我看了关于侯卫东的材料,这个年轻同志以普通干部身份促成了上青林公路的修建,很了不起。既然他没有贿选等违法行为,我认为要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在工作中得到锻炼,是驴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县委书记一锤定音,侯卫东和刘坤分别成为全县最年轻的副镇长和党委副书记。当正式任命出来以后,侯卫东独自一人沿着小道上山。上青林山上吹着大风,森林发出海的呼啸声,回荡在侯卫东耳中。 第55章 侯镇长上任被手下将军(1) 走马上任 1995年12月下旬,沙州市益杨县青林镇如期召开了人代会。会上,独石村的镇人大代表严国歌提议将侯卫东列为副镇长候选人。上青林曾宪刚、秦大江等十二位镇人大代表附议,此举让青林镇政府措手不及。 县委组织部部长柳明杨为了确保选举按正常秩序进行,亲自坐镇青林镇,但是侯卫东还是以最高票当选为青林镇副镇长。 刘坤1995年6月从益杨县政府办公室调到青林镇政府,出任镇长助理,他压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青林镇的选举中落选,回到县城家里便闭门不出,天天在家里摔东西。得知自己被任命为青林镇党委副书记以后,他才从床上爬了起来。 洗澡以后,刘坤坐在沙发上吃水果,提起侯卫东仍然咬牙切齿:“在镇上,我经常帮侯卫东说话,没有料到他翻脸不认人,关键时候在背后捅刀子。” 换届风波,让刘坤体验到什么叫高潮,什么叫低谷,他将始作俑者侯卫东当做了人生最大的仇敌。 刘坤妈妈皮肤很白,生气时,脸上青筋特别显眼,她尖酸地道:“侯卫东是喂不饱的白眼狼。为了达到个人目的,居然不顾同学感情,不顾我们一家人对他的照顾,人品太卑劣了。” 她将火力转向刘军:“亏你还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怎么不站出来说句话,让这种小人逍遥法外!” 刘军解释道:“党委副书记和副镇长虽然级别相同,但是党委副书记排名仅在镇长之后,比副镇长更有发展前途。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你还啰唆什么?” 刘坤妈妈余怒未止,道:“侯卫东在青林山上开了石场,当老板发了大财,这才有钱买通那些土农民。机关干部办企业本身就违法违纪,又在选举中贿赂人大代表,这是双重违法。县委怎么不敢查,真是太软弱了!” 她扭过头,恶狠狠地对段英道:“侯卫东的女朋友和你是大学同学,你写一封信给他女朋友,揭发侯卫东的卑鄙行为,让他身败名裂,要让人人都抛弃他,唾弃他。” 段英听到刘坤妈妈这个无理要求,不置可否,小声道:“我去厨房理菜。” 在厨房理菜时,段英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虽然她是刘坤的女朋友,但是在心灵深处,侯卫东的分量很重。 刘军理智得多,并不理睬老婆的愤怒,对儿子道:“以后你和侯卫东都是青林镇领导班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要大度一点,别听你妈妈的,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这次是侯卫东在背后下狠手,如果不报仇,谁都敢来踩我两脚,此仇不报非君子。”刘坤丢下了狠话,走进厨房帮着段英理菜。 刘坤妈妈最看不惯刘坤帮着段英做事,生气地道:“真是娶个媳妇丢个儿!以前小坤从来不进厨房,现在不用我们喊就主动进厨房。哼,耳朵这样软,看以后怎么办!” 刘军苦口婆心地道:“你别挑着小坤与侯卫东斗,在政府机关工作,不能轻易树敌。他们现在是一个班子的成员,合则两利,斗则两败。而且,侯卫东这人挺厉害,最好能和平相处,别轻易去招惹他。” 刘坤妈妈不屑地道:“他是跳票副镇长,县委随时可以将他拿下,难道我家小坤还怕了他?你这人就是胆子小,否则也不至于只当到宣传部长!” 与此同时,在益杨县沙州学院西区,侯卫东陪着小佳住进了装修一新的房间。拥有一套湖边小屋是小佳的梦想,如今梦想成真,她格外兴奋,与侯卫东激情之后,捧着一杯热咖啡站在阳台上,欣赏着冬日湖边的萧瑟景致。 视线所及之处,几只白鹤站在湖边浅水处,悠闲地寻找着食物。 “这套房子买得太好了,即使以后你调回沙州工作,也一定要保留这一套房子。这是我们度假的房子,也是我们浪漫青春的见证。”小佳和侯卫东相识相恋于沙州学院,这房子是其青春岁月的影子,作为小资女人,这套房子在她心中比沙州新月楼的住房更加值钱。 欣赏了一会儿湖边的风景,小佳思路回到了现实之中,担心地道:“你跳票当了副镇长,让各级领导都很难堪。以后肯定会有麻烦,想到这事我就心烦。” 侯卫东豪气冲天地道:“宁愿战斗而死,也不愿意窝囊而活。即使有麻烦,也强于被人遗忘在上青林。你看那几只白鹤,它们的故乡现在天寒地冻,如果不经历千难万险的长途飞行,它们又怎能有此时的安宁?” 这几句话在外人听来很酸,可是小佳听到耳中,却比蜜还甜。 “今天是新房间第一次开伙,我来炒菜,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侯卫东有心给小佳一个惊喜。 “你就吹吧!”小佳压根没有想到侯卫东还会做饭。 回锅肉是上青林传统菜,家庭主妇人人会做,可是真正能做到刘阿姨那种香飘满楼的水平,则为数很少。侯卫东为了在小佳面前显一手,特意学了几手。 侯卫东围着围裙,很有几分大厨风范,一边炒菜,一边念念有词:“上青林回锅肉的关键在于精细。我煮肉时特意放了生姜、大葱节、大蒜和花椒,煮至断生以后,再将肉切成大薄片。第二步就是炒肉,一定要将肉片熬制成灯盏窝,这才是水平。” 当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回锅肉炒出来以后,小佳两眼放光,口水“泛滥”,接连吃了好几块。 “哇,老公,你太棒了,以后天天给我炒回锅肉。” “天天回锅肉,只怕你一个月就要长成大胖子。” “我不怕,吃了回锅肉,你陪我在床上运动。” “现在就去做运动。” 说笑了一会儿,小佳停下筷子,看着侯卫东黝黑的脸,心疼地道:“这两年,你在山上受苦了。” 侯卫东此时很有成就感,道:“当初被发配到上青林,日子确实不好过。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要努力,生活总会给予回报。”小佳笑道:“这是胜利者的语言,我喜欢看到你意气风发的样子。”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星期天下午,小佳返回沙州。 侯卫东虽然是青林镇政府副镇长,但是他在青林镇没有住房,因此他还得先回到上青林乡政府宿舍。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了床,在姚瘦子馆子吃了豆花饭。然后下山,来到青林镇政府时还没到8点,整个办公楼空无一人。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才陆续有机关干部上班。他们看到侯卫东的神情有些古怪,县里批复下来以后,侯卫东已是货真价实的副镇长,可是大家心里总觉得怪怪的,还没有把这位上青林石场的老板和青林镇副镇长重合在一起。 党政办杨凤最先来上班,侯卫东暂时无处可去,跟着她进了党政办。 到青林镇工作的这两年多时间里,他一直未落实具体工作部门,党政办成为他在镇政府的落脚点。此时以镇领导身份坐在党政办,感觉与以前稍有不同。 “恭喜侯镇长,我们党政办几位同志找时间请你吃饭。”杨凤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把手伸进桌子抽屉,想起侯卫东不再是“侯大学”而成了“侯镇长”,摸着瓜子的手便收了回去。 黄公安提着黑色人造革手包走了进来,见到侯卫东,大声道:“侯大学两年时间混成了副镇长,硬是了得,来整一口。” 侯卫东接过酒壶,喝了一大口。 黄公安看侯卫东仍然喝自己的烈性酒,高兴道:“耿直人永远不会吃亏,越是偷奸耍滑的人越没有出息,苟林比侯大学早来,现在混成一副狗熊样子!” 正在说话时,外面传来小车声,杨凤站在窗子前看了一眼,回头对侯卫东道:“赵书记来了。” 侯卫东连忙走出党政办,在楼梯前等着赵书记,恭敬地道:“赵书记,你好。” 青林镇在选举时发生了跳票风波,党委书记赵永胜受到了严厉批评,窝了一肚子气。他没有给侯卫东好脸色,挺着将军肚朝楼上走去。 侯卫东尴尬地跟在赵永胜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 赵永胜坐在大班椅子上,冷冷地道:“根据青林镇人代会选举结果,新一届镇政府镇长由粟明担任,副镇长是钟瑞华、唐树刚和你。等一会儿要召开党政联席会,明确镇政府班子的分工。” 尽管赵永胜并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侯卫东还是主动表态,道:“如何分工,我完全听从镇党委安排。” 赵永胜不置一词,低头看报纸,把侯卫东晾在了一边。幸好粟明走了进来,侯卫东趁机告辞,走出办公室,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老粟,对于镇政府的分工,我让你提个方案,你拿出来没有?”赵永胜向新任镇长发问。 粟明简要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赵永胜抬头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道:“原则上同意这个方案,只提一点意见,让侯卫东分管社会事业,农业这一块还是由唐树刚分管,你看怎么样?” “没有问题。”粟明此时刚当上镇长,对老上级赵永胜甚是尊敬。 9点钟,召开青林镇二级班子以上会议。 二楼会议室中间是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一级班子围坐会议桌,会议桌外围有两排椅子,这是二级班子的位置。 各科室主任汇报工作以后,赵永胜布置了本星期的工作,然后宣布道:“科室主任可以离开了,一级班子留下来继续开会。” 等到各科室主任离开,粟明清了清嗓子,道:“新一届政府班子,包括我在内,全部都是新手。希望镇政府班子在镇党委领导下,完成人代会上提出的各项任务,脚踏实地地干几件实事,保住财政收入在全县各镇中增长第一的桂冠,为青林镇老百姓谋福利。根据我和赵书记的商议,下面对镇政府班子成员进行分工。” “我主持镇政府全面工作,分管财政、规划建设工作;钟瑞华分管村镇建设、教育、文化、广播电视、场镇管理工作;唐树刚分管乡镇企业、农业工作、计划生育、统计、安全生产工作;侯卫东分管民政、综治、信访、民族宗教、交通建设。” 侯卫东是第一次以领导身份参加会议,他在笔记本上记道:“我分管民政、综治、信访、民族宗教、交通建设。” 散会后,党政办主任欧阳林找到了侯卫东,道:“侯镇,你的办公室已经安排了,我带你去看一看。” 前任党政办主任唐树刚提成副镇长以后,欧阳林被任命为党政办主任。他是比侯卫东早一年分到青林镇的大学生,眼见着侯卫东突然由白丁变成了副镇长,他心里不服,也有些不屑。 副镇长办公室布置得很简单,一张办公桌、一把藤椅、一张竹沙发、一个电话、一排文件柜、一个开水器。欧阳林推开窗户,一股清冷的空气立刻透窗而入。 侯卫东递了一支烟给欧阳林,道:“在青林镇政府上班,回到上青林居住,跑来跑去不方便,特别是喝了酒以后,上山就更累了。山下有没有单身宿舍?” 欧阳林点燃打火机,先给侯卫东点烟,再点燃手中烟,道:“青林镇是由上青林乡和下青林乡合并而成,两个乡的干部大部分集中在下青林政府,住房严重不足,确实没有空房子。” “附近有没有出租房?不用单位出钱,我自己租。” 欧阳林在国土办工作过,对场镇情况熟悉得很,道:“青林镇基本上没有流动人口,也就没有出租房市场,我只能慢慢打听。” 侯卫东颇为犯愁,心道:“改革开放十多年,青林镇居然还是如此,真是春风不度青林山。”口里道:“没有房子确实不方便,欧阳主任还是得想想办法。” 欧阳林将办公室交给侯卫东以后,又到其他几位领导办公室看了看,最后来到赵永胜办公室,汇报了侯卫东的住房问题。赵永胜手捧着将军肚子,脸上七星北斗凝聚在一起,很不耐烦地道:“欧阳林,你有能耐就变一间宿舍给侯卫东,反正我没有这本事!” 欧阳林离开了赵永胜办公室。他虽然碰了一鼻子灰,却很有收获,明白了赵永胜对侯卫东的真实态度,也就掌握了分寸。 侯卫东在新办公室无所事事,好不容易混到了吃午饭时间,正想找个馆子吃午饭,就接到了粟明的电话:“到我家里来吃饭,我们哥俩聊聊。” 侯卫东出了大院,在商店买了瓶酒,来到了粟明家里,进门就笑着道:“嫂子,我又来蹭饭吃。” 粟明老婆道:“侯大学是单身汉,随时欢迎到我家里来吃饭。”她看到侯卫东手里还提着酒,嗔怪道,“你这人也是,来吃顿饭,还提什么酒。” 客厅桌子上已经摆了凉菜,粟明也道:“你这小子,吃顿便饭还要提酒,硬是以为我家里没有酒给你喝。”他打开了家里的益杨红,道,“按照县里新规定,中午不准喝酒,我们各喝三杯,绝不多喝。” 喝了两杯酒,粟明道:“秦镇长能力强,到开发区是人尽其才。他一拍屁股走了,把青林镇这一大摊子事情留给我。我力不从心,只得硬撑着。” 侯卫东吃了两口菜,道:“粟镇不论是从理论水平还是实践经验,都是镇长最好的人选。政府工作,我是外行,以后要请粟镇长多批评帮助。” “你小子别给我上糖衣炮弹了,新一届镇政府任务很重,以老弟的观点来看,从哪一方入手最容易出成绩?”粟明真诚地道,“我知道你脑瓜子灵,没有固定的条条框框,帮我想一想,看有什么新招能让青林镇政府工作有特色、出成绩?你有什么新点子先给我说,成熟以后再提出来商量,免得弄出不成熟的方案,让党委觉得我们政府一班人没有水平。” 想起早上被赵永胜冷淡之事,侯卫东很是苦恼:“赵书记对我成见很深,我以后开展工作有难度。” 粟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开导道:“赵书记脾气是大了一些,但是他一心为公,不会记仇,只要你认真工作,误会就会慢慢消除。” 这一番评价让侯卫东一阵牙酸,暗道:“赵永胜肚子很大,可是肚量实在不怎么样,一心为公更说不上。这些哄鬼的话,别说我不相信,就算粟明自己也不会相信。”转念又想,“站在镇长这个角度,也只能如此评价镇党委书记。” 第56章 侯镇长上任被手下将军(2) 棘手事 侯卫东在上青林开了两年石场,连升三级成了副镇长,没有中层干部经历。他头脑一片空白,呆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上午复习了《沙州日报》,下午则专心学习《岭西日报》。 到了下午4点,他放下《岭西日报》,痛苦地想道:“清茶一杯,报纸一张,这工作真是磨杀人也。” 按照分工,侯卫东分管社会事业、交通建设以及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分别对应着社会事业办和综治办两个科室。交通建设没有专门的科室,只有一个临时性质的领导小组办公室。 5点钟,侯卫东实在坐不住了,下楼来到了杨凤办公室。 杨凤桌子上放着一包吴海炒瓜子,一张报纸摊开在桌面上,上面已经有一堆瓜子壳。她见侯卫东进门,问道:“侯镇,有什么事?” 以前侯卫东见到杨凤吃瓜子,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这包吴海瓜子还是他所送。此时当上了副镇长,见到杨凤在办公室吃瓜子便觉得颇为刺眼。只是新官上任就找人麻烦是不智之举,他的目光便回避了那一堆瓜子壳,道:“你帮我找一找人代会政府工作报告以及年初工作要点。” 杨凤打开文件柜,翻江倒海地找了起来,找了二十来分钟才将两份文件交到了侯卫东手里。 下班时,侯卫东只看完了政府工作报告,年初工作要点放在第二天细读。他在办公室等了一天,分管部门没有一个人来汇报工作。他琢磨道:“我这个副镇长当得不明不白,看来还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同。” 在上青林时,侯卫东是石场老板兼工作组副组长,每到一处总是吃香喝辣,受到各村热情款待。如今以副镇长的身份来到了青林镇政府,反而有一种虎落平阳的落寞之感。 下班以后,侯卫东在窗边望了望黑蒙蒙的天空,又找到欧阳林,道:“欧阳主任,你再帮我想想办法,每天上班下班要爬坡上坎,不是长久之策。” 欧阳林明白,赵永胜不愿为侯卫东解决住房,他就更不能主动。即使有合适的房源,也不能说。听侯卫东问起此事,为难地道:“青林场镇只有屁股这么大一块,我想来想去也没有发现合适的房子。若真要租房子,附近村民家倒还有些地方,只是环境太差了。” “其他干部住在哪里?”侯卫东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两乡合并以前,镇政府倒有一些宿舍。合并以后,人满为患。镇政府的房子早就住满了,镇政府的干部大多数是本地人,没有住房的干部就回到农村去住。上青林成立工作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安置没有住房的干部。” 闲聊几句,天色又暗了许多,侯卫东见欧阳林实在没有办法,道:“算了,我先回上青林。” 走到半山腰,天渐渐黑了。回头远眺迷雾中的小镇,因为有了距离,小镇在暮色中呈现出宁静之美。侯卫东心道:“青林镇太陈旧了,如果将小镇旧貌换新颜,应该算是新政府最明显的政绩。” 这个思路闪现以后,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进了上青林乡政府院子,邮政代办点杨新春招呼道:“侯大学每天爬坡上坎,太不方便了,怎么不在镇里要一间住房?” 侯卫东尴尬地道:“我问过,没有住房了。” 杨新春没有追究这个问题,笑眯眯地道:“我还是叫你侯大学,没有叫侯镇长,你不会生气吧?” 当杨新春称呼侯大学时,侯卫东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经杨新春提起此事,他反而想到了称呼问题其实是一个严重问题:“同时选举了三位副镇长,同事们称呼其他两位为某某镇长,而唯独称呼我为侯大学,这其实是变相的不尊重。不尊重将会导致说话不灵、指挥不畅,后果很严重。” 想到了这一点,侯卫东没有进代办点聊天看报纸,一边上楼,一边自嘲道:“天天爬山,这是西方有钱人梦想的健康生活,被我提前实现了。” 幸好是冬天,桌上的剩菜和剩饭都还能用。侯卫东打开电炒锅,将剩菜剩饭倒在一起,用锅铲翻了翻。饭菜的香气很快就在屋里四处弥漫,香气和电视声音混杂在一起,虽然只有一人,倒也营造出一些家的氛围。 正在想念着小佳,门外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侯老师,我能进来吗?” 上青林,绝大部分村民都称呼侯卫东为疯子,少数村民称呼他为侯大学,只有铁瑞青一家人,坚持称呼侯卫东为侯老师。门外细细的女声,不用说就是铁瑞青。 “快进来,学校还没有放假,你怎么就回来了?” 侯卫东到上青林的时候,铁瑞青正在读高一。时间一晃而过,她以优异成绩考入了岭西大学,这是上青林第一个重点大学学生。侯卫东初到上青林时,曾经给铁瑞青补习过英语,如今学生考上了重点大学,让他有了小小的成就感。 在大学接受了半年熏陶,铁瑞青迅速由一名瘦弱而拘谨的高中生出落成明眸皓齿的青春少女。只是今天进门以后脸色苍白,情绪低落。 侯卫东从其愁容发现了问题,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铁瑞青低着头,似乎在做着思想斗争。过了一会儿,她抬起了头,道:“侯老师,你开石场是不是赚了很多钱?” “为什么这样问,需要我帮助吗?” 铁瑞青很执著地问道:“请侯老师回答我,是不是赚了很多钱?” “在你心中,有钱是什么标准?十万,二十万,还是一百万?” “你有十万元吗?我需要钱,我妈妈心脏出了问题,我准备带她去做手术。手术费需要十五万元,我们家的存款只有五万六千元。爸爸是小学老师,他自尊心特别强,一辈子没有找人借过钱,更别说这么大一笔。为了这事,他躲着哭了好几次,我是瞒着他来找侯老师,你一定要帮我。” 她眼中泪水闪烁,道:“侯老师放心,这笔钱我打借条。我读的是金融专业,毕业以后收入应该不低,肯定能还上。” 侯卫东被铁瑞青的亲情所感动,道:“明天我到益杨城取钱给你。我是学法律出身,最重视契约关系,先小人后君子,你要写借条。我不要利息,也不写还钱期限,行不行?” 铁瑞青眼里放出异彩,道:“侯老师,你是好人,是男子汉。” 铁柄生出现在门口,他看到女儿正坐在侯卫东的客厅,惊奇地道:“铁瑞青,你怎么在这里?” 铁瑞青几乎是同时道:“爸爸,你怎么来了?” 铁柄生艰涩地道:“我来求侯老师借钱。”他当了二十年小学校长,在上青林很是清高,让他开口向人借钱实属不易。不过,救妻之心终究战胜了面子观念。 铁瑞青高兴地道:“侯老师答应借给我们十万。” 铁柄生面有羞色地道:“侯兄弟,我得说清楚,这钱我暂时还不上,但是请你放心,我以我的人格发誓,这笔钱做牛做马也要还清。瑞青还有三年多就大学毕业了,到时我们两个人赚钱,比现在的经济条件好多了,一定能将钱还上。” 侯卫东忙道:“言重了,铁校长言重了。” 父女俩离开的时候,侯卫东站在走道相送。铁柄生的背影似乎有些佝偻,而铁瑞青则如春天的小树一般正迸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当了一个月副镇长,侯卫东终于遇到了当副镇长以来的第一件棘手之事。 2月9日上午,赵永胜和粟明从县里开会回来。下午,青林镇政府召开了党政联席会。 会上,赵永胜神情严肃地道:“今天县里开了殡葬改革工作专题会,会议内容很重要。各位把手里的事情暂时搁在一边,专心开会,先请粟镇长传达县里精神。” 粟明拿出文件袋,道:“昨天赵书记和我到县里开了殡葬改革工作会。殡葬改革是岭西省统一布置的工作,沙州市在岭西省是中等发达地区,全市都是火葬区。下面我组织大家学习《沙州殡葬改革管理办法》,以及市政府、县政府的相关文件。” 读完一系列文件,花了近四十分钟。 读完以后,粟明道:“今天原文学习了省、市、县三级的文件,按照全省统一部署,我县殡葬改革从5月1日起正式执行。入土为安是千年丧葬传统,要在短时间内改变,难度可想而知。” 他加重了语气,道:“此事从省到市再到县、镇,层层签订了责任书,完不成任务,各级要被问责,开不得玩笑。从现在到5月1日,不足三个月的时间,任务重、时间紧、矛盾深、难度大。侯镇长分管社会事业工作,一定要对此项工作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粟明讲到这里,脑中猛然间想起一事,暗道:“难怪赵永胜要调整我的领导分工方案,多半他提前知道了殡葬改革之事,故意让侯卫东来做这件难事。”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继续道:“推进殡葬改革工作,必须要抓好宣传发动。从现在到五月份是宣传发动阶段,只有通过铺天盖地的宣传,让殡葬改革家喻户晓,深入人心,才能将矛盾减至最小。” 他再次将目光转向了侯卫东:“上午开会回来,我已经给侯镇长说了此事,你将宣传方案提出来研究。” 侯卫东是吃过午饭才拿到县里的材料,他根据县里的部署,加班加点弄了一个宣传方案。 “结合县政府的要求,我拟订了宣传工作计划,分为四个部分:一是开会宣传,我建议镇里召开镇、村、社三级干部会,在会上将殡葬改革工作讲透,各村下去也是分别进行宣传;二是通过现有的广播,反复播放益杨县政府的相关文件,实行强制性宣传;三是在赶场天散发宣传单,还可以搞些咨询活动;四是用石灰沿公路刷标语,形成声势,造出社会舆论。” 侯卫东讲完以后,赵永胜捧着将军肚子,道:“粟镇长讲了政策,侯卫东讲了宣传工作,下面我讲三点意见。第一,侯卫东的宣传方案很全面,如果宣传工作真的做到这种程度,效果肯定不错。我强调的是落到实处,侯卫东要负责殡葬改革具体工作,宣传工作就由刘坤来抓。散会以后,刘坤和侯卫东两人好好商量一下工作,争取在青林镇造起宣传热潮,为五月份的殡葬改革做好铺垫。第二,成立青林镇殡葬改革领导小组,由粟镇长来当组长,侯卫东、刘坤任副组长。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由社事办苏亚军任办公室主任。” 粟明谦虚地插话道:“赵书记,这事难度太大,还得由你出马才搞得定。” 赵永胜摆摆手道:“粟镇长任组长最合适不过,不能总是让我这个老家伙顶在前面。第三,我在这里只强调一点,殡葬改革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口头功夫,到时是要流汗流泪甚至流血,大家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5月1日,全镇要全面实现火葬,前三板斧是关键。如果前面几斧头没有砍好,以后就困难重重。侯卫东是年轻同志,更要有勇气有智慧,全镇三万人都看着你。” 讲完此事以后,赵永胜道:“今天会议就到这里,粟镇长和侯卫东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到了办公室,赵永胜慢条斯理地道:“根据县里的意思,各地在殡葬改革中,可以收取一定的改葬保证金,或是叫做罚款,或者叫做土地赔偿金。这笔钱留在镇里,不用上交县财政,作为殡葬改革工作经费。我算了算,这笔钱如果收好了,将是一大笔收入。镇里负债多,财政运转难,这笔钱将解决大问题。” “殡葬改革是大事也是难事,必须发动村干部共同参加。我的想法是在土地赔偿金里提取10%,奖励给村干部,真正提高他们的积极性,让他们由被动变为主动。” 说到这里,赵永胜交代道:“此事只能做,不能说,更不能宣传。侯卫东是分管领导,一定要掌握分寸,既要向村干部宣传,又要注意保密。” 侯卫东点头道:“我明白。”他心里却是想的另外一回事:“赵永胜一直不肯称呼一声侯镇长,看来他对我的意见还挺大。” 粟明心里已经有了一笔账,道:“县里根据各镇每年的自然死亡率设定了火化任务指标,我镇在今年必须完成两百具火化任务。只要能够完成这两百具火化任务,其他的土葬可以收取土葬罚款,费用为每具四千到一万元。根据我镇的情况,五千元比较合适,我镇每年死两百四十到三百人,如果占地费收到每具五千元,能收四十人的占地费,镇里就可以收到二十万。” “如果给村干部考虑10%的工作经费,按照刚才的算法,每年大约就是两万元。青林镇十二个村,每个村拿到的钱就很少,吸引力不大。我建议给村干部考虑20%的工作经费,这样每个村每年平均有两千多块到五千块钱,能够有效调动他们的工作积极性。” 赵永胜仔细听了粟明的意见,当场拍板道:“殡葬改革是全镇的一件大事,如果村干部不出力,我们就是瞎子聋子。我同意粟镇长刚才的建议,返还比例定在20%,用20%的返还金就可以调动村干部积极性,很划算。” 谈到这里,被财政短缺折磨得快要发疯的粟明两眼发光,道:“镇政府财政吃紧,有了这笔钱,可以补发教师工资,可以加强场镇建设。从这个角度来说,抓好了殡葬改革工作,既有利于国家社会和子孙后代,又能为镇里建设作贡献。” 侯卫东对收取土地罚款的事情感到很别扭,可是从现实角度来看,书记赵永胜和镇长粟明的做法是最现实的选择。 散了会,侯卫东想着宣传方面的事情,来到了刘坤办公室。 刘坤给段英打了传呼,正在等回电的时候,侯卫东出现在门口。 侯卫东没有理睬刘坤的脸色,道:“殡葬改革在五月初要执行,前期宣传工作很重要,这个星期五准备召开全镇殡葬改革专题会,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如何做好全镇宣传工作。” 刘坤看见侯卫东心里就窝火,冷冷地道:“把资料放在桌上,我找时间再看。” 侯卫东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回头提醒道:“宣传提纲和宣传标语在动员会上最好能发下去。” 这时电话猛地响了起来,刘坤接过电话,态度立刻变得很是亲热:“喂,今天晚上我要回来,回家吃饭。” 电话里传来段英的声音:“你妈看我不顺眼,我不想到你家。” 第57章 侯镇长上任被手下将军(3) 刘坤赔着小心道:“亲爱的,不要太小心眼,我妈是刀子嘴,豆腐心。就这样说定了,晚上来接你。” 段英道:“刀子嘴也会杀死人!” 又劝了几句,段英还是不想回他父母家中。刘坤生气地道:“你怎么是这个态度,我妈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发了火,他又放缓了语气,“亲爱的,还是回去,我来接你。” 老板凳 中午下班时,侯卫东又开始琢磨在什么地方吃午饭。他走到窗口,正好看到赵永胜上了桑塔纳,桑塔纳一溜烟开出了大院,带起了浓重灰尘。 侯卫东初到青林镇的时候,满街垃圾以及漫天灰尘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此时又见灰尘,他就续接上了之前在半山坡上的思路:“改造青林老场镇是提高新一届政府威信的好办法,尽管短时间不能将老场镇彻底变样,最起码可以将老场镇的环境卫生搞好,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成绩。” 这时,社事办主任苏亚军出现在院子里。侯卫东喊道:“苏主任,等一等。” 社事办是社会事业办公室的简称。社事办主任苏亚军四十六岁,工龄长,人面熟,加上受到年龄限制,其政治生命已经结束,是标准的机关老板凳。 听到侯卫东的喊声,苏亚军便停下了脚步,在院子里等候。 在他的人生经验里,跳票副镇长就是兔子尾巴,再加上他知道赵永胜对侯卫东很有看法,因此他对这位分管副镇长采取了敬而远之的态度。 “侯镇,有什么事情?” 侯卫东笑呵呵地道:“一起吃饭,叫上社事办其他同志,我请客,苏主任定地点。”他初当副镇长,不想当光杆司令,主动向苏亚军示好。 苏亚军知道侯卫东是上青林石场老板,听说他要请客,没有客气,道:“河口村村支部书记刘卫彬家里开了一个农家乐,环境不错,味道也还马虎,我们到他那里去。” 侯卫东爽快地道:“好,就到河口村。” “那我去打个传呼,让曾强他们几个人都回来。”苏亚军一边说,一边朝办公室走去。 “不用到办公室,用我的手机。”此时手机在青林镇还是稀罕物,除了赵永胜和粟明各有一部外,党政领导班子成员中只有侯卫东在用手机。赵、粟二人是公款消费,侯卫东纯属私人消费。 苏亚军不冷不热地道:“这些洋玩意儿我不会用,还是去办公室打电话。” 侯卫东有些尴尬地将手机收了回来,但是他为了争取这个老板凳,也就没有计较,将手机放回口袋,跟着苏亚军来到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等传呼时,苏亚军眼珠一转,道:“侯镇长,跟你汇报一件事。社事办管着广播站和民政办,点多面广,特别是即将开展的殡葬改革工作,任务很重。你能否争取买一辆面包车?也就几万块钱!计生办都买了面包车,他们管活人,我们管死人,镇里要一视同仁。” 青林镇政府成立了财经领导小组,镇长粟明用钱都受到了不少限制,侯卫东作为跳票副镇长,在用钱上根本没有发言权。苏亚军这是给侯卫东出了一道难题。 侯卫东老老实实地道:“我是副镇长,喝顿酒可以解决,但是没有买车的权力。我是实在人,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不会勉强自己说大话。如果真想买车,我们一起找赵书记和粟镇长汇报。” 苏亚军本意就是给侯卫东出难题,没有想到他说话如此实在,反而觉得很无趣,也就不再提起此事。 曾强、杨川闽、王蓉以及程义琳等社事办工作人员陆续到了办公室,听说侯卫东请大家到河口村吃饭,个个都是笑逐颜开。一行人来到镇外,在公路边等了二十多分钟,才来了一辆客车,摇摆着到了河口村刘卫彬家门口。 河口村村支部书记刘卫彬,是下青林村干部中出名的精明人,前几年到广东、福建做过花木生意,见多识广,很有些经济头脑。回到青林镇以后就在家里搞了一个苗圃,专门从福建花木批发市场进高档小型花木,移栽以后再养几年,然后卖到益杨和沙州。 苗圃旁边有一个几亩地的池塘,塘里有鱼,这里就成为集钓鱼、赏花、吃饭为一体的简易农家乐。这是刘卫彬从沿海地区搬过来的经验,在益杨县还算新生事物,每到星期天,只要天气好,生意都不错。 由于是周三,农家乐只有一桌客人。刘卫彬很悠闲地侍弄着花草,见苏亚军等人进来,放下水壶,招呼道:“苏主任,怎么现在才过来?” 苏亚军指了指身后之人,道:“今天是侯镇长请客。” 刘卫彬这才认出了侯卫东,热情地道:“侯镇长是第一次到我们河口村,我等一会儿把杨主任叫过来,这一顿饭河口村请客。” “刘书记,我今天请社事办吃饭,你别和我争饭钱,以后我到河口村的时间还多,到时你再请我。” “怎么能这样,侯镇长第一次到河口村,应该我们请客。” 侯卫东坚持道:“今天我说了算,听说你弄的肥肠火锅鱼味道不错,我就点这道菜。” 刘卫彬安排了中午生活,又来到了侯卫东身边,他从皱巴巴的西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红塔山,给众人散烟。 侯卫东环顾四周,道:“农家乐在沙州已经有了规模,城里人都时兴周末到农家乐休闲。你这里环境还行,就是距离县城稍稍远了些,可以考虑到县城边上去开农家乐。” “如果到城边开农家乐,成本高得多,我这是利用现成的土地。” “那你的农家乐要更有特色,才会有更多顾客,等天气暖和以后,我带益杨的朋友来玩。” “侯镇带来的人,一律打七折。” 苏亚军一直在观察着侯卫东,见他与刘卫彬谈得投机,暗道:“侯卫东还算老练,不是传说中的愣头青。” 酒至三巡,侯卫东将话题引向了殡葬改革,对刘卫彬道:“沙州全市都要搞殡葬改革,村里有什么看法?” 刘卫彬打了一个酒嗝,道:“我在电视里看到过新闻,知道这件事。青林镇是山区,到处都可以埋人,这事根本不可能搞起来。” 侯卫东主动做起了宣传,道:“殡葬改革的目的是移风易俗,节约土地资源,减少丧葬费用。省、市、县三级政府下了很大的决心,沙州市已经下了政府令,全市从5月1日起一律不准土葬,必须火化,火化以后民政局要给予一定的补贴。” 村委会主任杨文武以前当过民办教师,算得上村干部中的文化人,他深知此事的艰巨性,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道:“殡葬改革比计划生育还要难,真要执行下去,不知要打多少架,扯多少皮,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苏亚军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专心吃鱼。 侯卫东在上青林待了两年多,天天与村干部混在一起,对村干部所思所想了解得一清二楚,道:“县里给青林镇下了火葬任务,镇里将依葫芦画瓢,给每个村下任务。完成任务的村,可以对土葬户收取一定的土地占用费,或者说是罚款。” 刘卫彬听说可以收取土地占用费,马上就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道:“土地占用费如何使用,镇里是否上交县里?” 侯卫东心道:“聪明人硬是不一样,看来刘卫彬已经嗅出了其中隐藏的利益。”他含糊地道:“土地占用费全部归各镇使用,不用上交县财政。” 两位村干部对视了一眼,刘卫彬叫苦道:“要搞殡葬改革,村干部不知要得罪多少人,我们很难做。”他是生意人,很擅长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侯卫东点到为止,不再说此事,与刘卫彬碰了两杯酒。 喝了好几杯以后,刘卫彬忍不住问道:“侯镇长,你是分管领导,给我们透个底,土地占用费,村里到底有多大的搞头?” 侯卫东含糊地道:“这笔费用镇里将给村里一定比例的留成,算作工作经费,现在还没有完全确定,只是一个大概念。” 刘卫彬见侯卫东卖起了关子,心里如猫抓一样。由于餐桌上人多,他强忍着没有继续追问。 苏亚军原本担心侯卫东工作经验不足,抓不住工作重点,控制不了全镇局面,如果在工作中出了岔子,最终还得由他来擦屁股。此时见侯卫东说话办事有板有眼,便松了一口气。 侯卫东有心将社事办主任苏亚军灌醉,与村里人谈完了正事,就拿了两个啤酒杯子,倒了两杯白酒。 “苏主任,能在一起工作是缘分,没有缘分,我们八竿子也打不到,有了缘分才能在一起工作。我们俩干一杯,祝合作愉快。” 看着满满一杯白酒,苏亚军眼睛都绿了,道:“侯镇,酒不是这样的喝法。” 侯卫东气势如虹:“怎么喝酒,难道有法律?我先喝了,别磨蹭。”他今天是有意要喝醉苏亚军,也就毫不留情。 侯卫东把大杯喝了下去。在刘卫彬等村干部的起哄下,苏亚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将这一杯白酒喝了下去。 在河口村吃完午饭,已是下午3点钟了,社事办主任苏亚军当场醉倒,被拖到了村支书刘卫彬的床上。 侯卫东也有醉意,但是他越发的豪爽,对曾强等众人道:“青林镇有说法,酒风看作风,牌品看人品。今天通过对社事办酒量的检验,说明社事办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 社事办两个未醉的女同志,看着醉成一团的男人们,听着侯卫东的豪言,捂着嘴笑。 侯卫东拍着副主任曾强的肩膀道:“喝了酒爬青林山是要命的事情,我不回镇里,明天上午到益杨民政局,下午你和苏主任在办公室等我。” 刘卫彬心里想着土地占用费的事情,把半醉的侯卫东拉到了屋里。 侯卫东拍着刘卫彬的肩膀,道:“目前县里所有正式文件都没有提及土地占用费,所以土地占用费的事情不能说出去,你千万得保密。” “你放心,我一定会保密。每一具土地占用费是多少钱,多大的返还比例?”这是刘卫彬最关心的数据。 “党政联席会上还未研究,我只说个大致情况。土地占用费每具在五千到一万,比例大约在10%到20%。”村干部是不在编的干部,工资很低,除了村里工作外,还得从事农业生产养家糊口。用人民币来吸引村干部,这是镇政府与农村干部打交道的重要手段之一。 刘卫彬在心里算了算:“去年冬天全村死了二十五个人,如果能收十家的土地占用费,每家暂时按五千计算,就能收到五万多。村里比例如果提10%,就是五千元;提20%,就是一万元。” 他的算法已经很接近赵永胜的想法。 青林镇副镇长的工资不过四百多一点,全年加上奖金,也就五千多元的年收入。算清了账,刘卫彬的积极性就被调动起来,口里却道:“殡葬改革是难事,村里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如果土地占用费的返还比例高一些,大家可能还有积极性,否则谁愿意做这些得罪人的事情。” 谈完事情,侯卫东和刘卫彬才从家里出来。众人在公路边等了一会儿,一辆大货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了下来。车身自重加上碎石重量足有数十吨,压得公路不停地颤抖。货车司机伸出脑袋道:“侯疯子,到哪里?” “益杨。” 货车司机拍了拍车门,道:“上车。” 看着带着灰尘远去的大货车,曾强打了一个酒嗝,对小姑娘程义琳道:“侯卫东就是一个山大王,苏主任的酒量和他相比,差得太远。” 汉湖 大货车如装甲车一般在公路上横冲直撞,风驰电掣。侯卫东坐在车上一直迷迷糊糊,等他睁眼时,已经到了益杨城边。 货车司机道:“疯子,实在不好意思,我不进城了,你在这里坐公共汽车。” 侯卫东在城边站了一会儿,坐上了入城客车。 回到沙州学院的住房,他靠在沙发上休息,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下午6点左右,大门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侯卫东迷迷糊糊地开了门,站在门外的居然是满面笑容的任林渡。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任林渡比侯卫东还要吃惊,他退后一步,看看隔壁的房门,道:“郭兰住那边?” 侯卫东带着酒意,用手指着任林渡道:“任林渡,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小子,我还以为是来找老朋友,结果是来找郭兰。” 任林渡脸上的尴尬转瞬即逝,笑呵呵地道:“你住在郭兰隔壁,这太好了,以后我就有了根据地。” 任林渡是侯卫东的朋友中最长于交际的,他的朋友遍及县政府所有要害部门。这是他天生的本事,学也学不会,侯卫东自叹不如。 任林渡转身去敲郭兰的家门,开门的是郭教授。 “郭叔叔,您好,我是郭兰的同事,请问她在家吗?” “没有回来。” “我叫任林渡,在县团委工作。我和侯卫东是郭兰同学,可以进屋等她吗?” 郭教授开门时刚从书房出来,鼻上还架着眼镜,手上拿着笔,道:“进来吧。” 他对站在门口的侯卫东道:“小侯,你来陪着这位小朋友,我还有事情。” 侯卫东知道郭教授事情多,道:“任林渡,郭教授有事,你到我家里去等。” 任林渡摇头道:“没有关系,我就在这边等。” 侯卫东对于任林渡的厚黑精神大为叹服,他借口尿急,回到自己屋里。 郭教授在书房忙了半个多小时,出来见任林渡一人还坐在客厅,正欲开口,任林渡道:“郭教授,我能不能给郭兰留个便条,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他来到放着笔墨纸砚的桌前,提起毛笔,在桌上写道:“县团委,任林渡。” 郭教授眼前一亮,道:“好漂亮的柳书。”他欣赏了一会儿,频频点头,道,“年轻人能写一笔好字的,凤毛麟角。” 成功引起了郭教授的兴趣,任林渡暗自佩服自己的观察力,道:“我从小就喜欢毛笔字,爸爸是岭西省书法家协会的会员。” “你这字适合写晏殊的词,写几句来试试,会背吗?” 任林渡是学理工出身,晏殊是谁根本不知道,他只记得课本中学到的李清照词,写道:“……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郭教授只是欣赏字,没有注意到任林渡偷换了词作。 一老一少都是书法爱好者,郭教授放下手中的事情,跟他聊起了书法。正在兴头上,郭兰回到了家中。见女儿回来了,郭教授高兴地道:“小任有一手漂亮的毛笔字,真是难得。你们两人聊,我办正事去了。” 第58章 侯镇长上任被手下将军(4) 等到父亲进了书房,郭兰把小坤包放在桌上,惊奇地道:“任林渡,这么晚过来,有事情吗?” “我过来请你吃饭,上午约好的。” 郭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亏你还记着这事。” 上午,团委和组织部一起搞活动。任林渡约郭兰吃午饭,她随口推托道:“晚上吧。”有了这句话,任林渡就找到了家中。郭兰并不反感任林渡,可对他明目张胆的爱情攻势,着实有些害怕。她从内心喜欢高仓健那种硬汉子,而对任林渡这种外向灵活的类型没有多少感觉。 “我是依约而来,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赏光。我知道一个地方,环境不错,专门做麻辣鳊鱼。” 郭兰心软,不忍心拂了他的面子,道:“你说的是林记鳊鱼?” “就是那一家。” 她坐在电话前,拨了个号码,道:“有帅哥请吃林记鳊鱼,我们在林记大门口会面。” 换衣服时,无意中看到隔壁阳台的灯光,回到客厅,她就道:“侯卫东住在隔壁,把他叫上。” 林记麻辣鳊鱼是一个江湖店。所谓江湖店,就是那种装修不怎么样、服务不怎么样,生意却爆好的小店。 他们到了小店以后,发现居然没有座位,只得在店外等着。不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停在旁边,下来一位文静的年轻女子,袅袅地走了过来。 “李俊,我的好朋友,益杨报社工作。” “很荣幸认识你,我叫任林渡,在县团委工作。” 李俊轻笑道:“我上次见你主持过会议。你口才真好,滔滔不绝讲了半个小时,我们报社全体同人都很佩服你。”她五官并不是太精致,可是这一笑间,两只单眼皮的小眼睛弯成了一条线,颇有些狐媚。她对任林渡颇有好感,有一句无一句地和任林渡说着话。 四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有了空桌子。任林渡点了五斤麻辣鳊鱼,在等菜时,他一本正经地道:“上大学的时候,我有一个室友天天晚上熬夜打麻将,所以上课经常睡觉。有一天上高数,老师提问:‘微积分是很有用的学科,学习微积分,我们的目标是?’那老兄从睡梦中惊醒,只听清楚后面一句,遂不假思索高声道:‘没有蛀牙!’” 李俊用手撑住桌子,笑得直不起腰。 一大盆麻辣鳊鱼端上了桌子。侯卫东中午醉酒,没有吃晚饭,肚子早饿了,闷声不响地吃着色、香、味俱全的麻辣鳊鱼。等到任林渡又说了一个笑话时,三条鳊鱼已经进入他的口腹。 吃完饭,任林渡又请大家唱歌。郭兰不喜欢晚上在外面游荡,道:“我还要回家看稿子,明天肖部长要用。任林渡负责将李俊送回去,侯卫东负责送我,下次我请大家唱歌。” 任林渡道:“郭兰,下个星期三,我们一起去唱歌。” 郭兰这次没有承诺时间,道:“现在定不下来,如果有时间,我来约大家。” 侯卫东和郭兰打车回到沙州学院,在学院门口下了车,两人步行走回学院。 沙州学院绿化极好,路灯全部被绿树遮隐,光线从树叶的间隙穿出来,在地上形成一些白点。白点随风而动,如隐藏在黑暗中的豹子。 “这次换届选举对你以后有影响,你要多注意。”郭兰知道青林镇选举的事情。组织上内定的人选被选掉,算得上严重事件,侯卫东的命运还真是难说得很。想到此,她不禁有些怜惜侯卫东。 侯卫东装做不在乎:“事情发生了,现在担心没有用,唯一出路是做好当前工作。” “你的工作还顺利吗?” “还行,近期主要任务是殡葬改革,困难很大。” “你要注意工作方法,别出事。”郭兰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如果出事,就是县委让你下课的最好机会。” 走到了西区的教授楼,从音乐系那边传来一阵钢琴声。郭兰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道:“是尹老师的曲子,真美。”说这话时,她表情柔和而恬静,让满身酒气的侯卫东感觉自己很粗俗。 第二天,侯卫东换了件干净夹克衫去拜访了民政局分管副局长许彬,将青林镇殡葬改革相关工作作了汇报。中午,恰巧李山镇分管副镇长也来了,许彬副局长做东请两个镇的分管领导吃了一顿饭。 下午3点,侯卫东直奔县政府,找到了副县长曾昭强。他当上副镇长以后,还没有与曾昭强见过面,今天特意去汇报近况。 县政府办公楼是一幢老楼,已经列入了县政府的1996年改造计划,但是现在还未动工,副县长办公室还不如交通局局长办公室宽敞。 曾昭强在公共场合总是高大威严的形象,单独面对侯卫东时,他表现得很是洒脱、随和,道:“你别汇报工作了,朱兵任职文件已经出来了,今天我们去好好砍他一刀,让他出出血。” 侯卫东跟着曾昭强下了楼,坐上了他的小车。不到一小时,小车进入了沙州境内。在沙州城郊,车子拐上了一条稍窄的水泥路,开了十来分钟,进入了汉湖度假区。 汉湖老总李晶在停车场等候,暖洋洋的太阳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的皮肤如象牙般温润。她与曾昭强握了手,道:“朱局已经到了,在6号楼等您。” 曾昭强和李晶有说有笑地进了6号楼。曾昭强身高体壮,如一头熊,李晶约有一米六五,身材婀娜,特别是腰身很细,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曾昭强进了屋,道:“大家先泡澡。” 侯卫东被带进澡堂子,进门就见到了上次那位长腿妹妹。那长腿妹妹脸微红,道:“是你啊。” 看着长腿妹妹玲珑有致的身材,侯卫东道:“还是老规矩,我泡澡,你看电视。” 长腿妹妹麻利地放水,道:“你还真是怪人,莫非我很丑吗?” “我不是怪人,是正常人。你身材这么好,若真是下了水,我会忍不住的。你去找一个唱歌的频道,我一边泡澡一边听音乐。” 长腿妹妹彻底轻松下来,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道:“我给你准备饮料,要葡萄酒还是茶?” “葡萄酒。” 泡在热水中,喝红酒,听音乐,这让侯卫东感到如帝王般的享受。长腿妹妹看了一会儿电视,主动过来帮着侯卫东做了头部按摩。侯卫东毕竟年轻气盛,感受着女子柔软的胸膛,悄悄咽了口水。 长腿妹妹注意到他喉结的滑动,道:“你别忍着,我还是进来。” 侯卫东摇头道:“算了,我有女朋友。” 听了这话,长腿妹妹表情温柔起来,很是卖力地为侯卫东按摩。 6号楼楼顶有一个宽大的平台,上面栽着不少名贵花草。站在平台上可以看见秀美的湖面,春风吹过,湖边一片翠绿,煞是喜人。 朱兵洗得红光满面,坐在楼顶上晒太阳,见侯卫东出来,拍了拍身边的椅子,道:“过来坐,晒太阳。”等到侯卫东坐下,他道:“交通局最近要买一批皮卡车,性能很好。我建议你也买一台,有车以后行动方便。” 侯卫东心中一动,道:“多少钱一台?” “只有十来万,我让驾校安排一个老师傅来专门教你,一个星期可以拿照上路。”朱兵又道,“高速路马上就要动工了,碎石用量肯定很大,大弯石场的生产最近不太正常,你是石场专家,要帮着查找问题。” 大弯石场的现场是朱兵的父亲朱富贵在管理。这一段时间,他经常不在石场里,生产有些混乱。侯卫东知道这个情况,点头道:“我回去就去处理这事。” 过了一会儿,曾昭强上来了。他被温泉泡得浑身酥软,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李晶换了身浅色的套裙,端上来一个盘子,道:“这是益杨青林明前茶,经过特制的,味道香醇,请先生们品尝。” 曾昭强轻轻摇动着藤椅,道:“朱局,交通局的那个宾馆管理水平太低了。若是有汉湖一半的管理水平,就是益杨第一流的宾馆。” 李晶浅笑道:“曾县长过奖了,汉湖只是尽量为客人着想,也谈不上什么管理水平。” “能为客人着想,这就是管理的最高境界。”曾昭强眯着眼睛,目光在李晶身上逡巡。 汉湖服务质量确实一流。菜,不多,却道道精彩;酒,只有一瓶,是茅台。全国各个城市卖的茅台酒,多数不正宗,而汉湖的茅台据说绝对正宗。服务员用白瓷杯倒了一大杯茅台酒,估计有三两多。酒黏在杯子上,有一股特别的香味。 三个人喝着茅台,品尝着大河野生鱼。 喝了酒,曾昭强打开了话匣子:“我是农村孩子,至今忘不了当年饿肚子的情景。读交通中专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逛菜市场,喜欢看人砍猪肉,听到刀砍在案板上的声音,就会觉得特别满足。朱局和卫东都是干部子弟,没有挨过饿,说起来也就没有感受。” 曾昭强一番忆苦思甜结束,酒宴也差不多结束了。李晶喝了些酒,脸如桃花般鲜艳。 酒足饭饱,朱兵悄悄对侯卫东道:“等会儿你坐我的车,我们好好聊聊。” 来汉湖时,侯卫东和曾昭强同坐一车,这没有问题。此时有两辆车,侯卫东便不宜和曾昭强同坐一车,这是只可意会的官场细节。侯卫东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和朱兵跟在曾昭强后面,朝停车场走去。 汉湖小区设计得极有特色,进了大门以后有一个大坝子。普通客人将车停在坝子里,然后在坝子附近的大餐厅吃饭和欣赏湖景,而重要的客人就有不同的车道将客人引向不同的小区。 侯卫东和朱兵正走到6号楼大门口,一个年轻人向7号楼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扭头看了一眼侯卫东。 那人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来,叫了一声:“侯卫东。” 侯卫东这时也想了起来,此人是新月楼的老板步高,他点了点头,道:“步总你好。” “新房装好没有?欢迎第一批入住新月楼。” 侯卫东不愿意跟步高啰唆,道:“感谢步总为我们提供了优质的住房,再会。” 步高走到7号楼楼顶时,恰好能看到汉湖外的水泥路。远处,两辆小车依次滑过了较窄的水泥小道,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一只手抚着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一个大学毕业两年的乡镇干部,居然能买得起新月楼的房子,能到汉湖来潇洒,而且能用上6号楼,这小子不简单。” 李晶送走了曾昭强一行,回到1号楼,正好遇到长腿妹妹,她心中一动,道:“今天你陪的那位年轻人,他怎么样?” 长腿妹妹道:“他素质挺高,很规矩,喜欢听音乐。” 听到如此评价,李晶打量了长腿妹妹,问道:“很规矩?他是不是身体有问题?” 长腿妹妹急忙摇头:“不是的,我给他按摩的时候,他有反应。李总,还有事情吗?” “没事了,随便问一问。”等到长腿妹妹离开,李晶暗道:“这个侯卫东还真是另类。” 动员会 星期五早上,侯卫东坐着出租车到了青林场镇。为了低调,他到场口就下了车,沿着街道朝政府大院走去。 一辆小车从政府开了出来,迎面带起无穷无尽的灰尘,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侯卫东紧紧包围。沿途门店都将垃圾倒在公路边,白色垃圾,残汤剩水,触目惊心,而场镇居民对此视而不见。一位学生模样的女孩子,站在一堆垃圾上刷牙。 侯卫东遇到了从豆花馆子出来的杨凤,忍不住问道:“场镇怎么这么脏?” 杨凤用手纸擦了嘴上的红色辣椒油,道:“清洁队等一会儿就要来收垃圾,收完就好了。” 侯卫东直摇头,道:“比上青林场镇脏多了。” “上青林场镇才七百多人,而且不通车。青林场镇足有三千人,人多车多,自然难管。” 昨天,还在汉湖享受着美酒和湖光山色,今天,回到了青林场镇吃灰、看垃圾,这反差太大了。侯卫东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道:“场镇环境应该治理了。” 侯卫东来到了粟明办公室,道:“粟镇长,这几天我都在想你交办的任务,有些想法了。” 粟明放下笔,道:“说说看。” “乡镇面临的任务都是一样的,新一届政府要抓出特色,谈何容易。我发现青林场镇存在两个问题,一是场镇建设杂乱无章,房子如被公鸡爪子扒拉过,站在山上望下来,这种感觉特别明显;二是场镇环境卫生太差,从镇头走到镇尾,头发、鼻孔就全是灰。” 等到侯卫东说完了,粟明问道:“你的中心意思是什么?” “我觉得,我们这一届政府如果能够改变青林镇场镇的面貌,把青山、绿水和场镇结合起来,打造一个漂亮、宜居的小场镇,就如欧洲的小场镇那样。如果真的把这事做好,肯定会在益杨甚至沙州市引起轰动。” “想法很好,只是要建这样的小场镇必然涉及大量的拆迁,三年之内肯定完成不了。三年过后,你和我在不在青林镇,谁也说不清楚。”粟明道。 “粟镇,我以前每次从上青林下山,总会在半山坡的那块石头站一会儿,正好可以看到青林场镇的全景。在场镇后面,翻过那道缓坡,就有一大片平地,我们可以不搞拆迁,在缓坡后面建一个新镇。” “如果暂时不能建新镇,我们可以狠抓场镇卫生,这是实实在在的事情,难度也不会太大。另外,我从上青林小学得到启发,上青林小学里面建筑很陈旧,种了许多桂花树,小学校档次就提高不少。青林山上野生桂树不少,我们可以选个几百株,将青林镇变成桂花镇,这就是很大的特色。” “你讲得很有道理,让我再想一想。”粟明认真地听着,但并没有马上表态。 侯卫东离开以后,他把青林镇地图拿出来,用尺子在地图上不停地比画。好想法就如一层纸,捅开来,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事情可以这样办! 认真研究了地图,粟明对重建一个新青林的想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赵永胜推门而进的时候,见粟明在聚精会神地看地图,问道:“怎么看起地图了?” “赵书记,我一直在思考新一届政府工作,今天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可能还不成熟。” 第59章 侯镇长上任被手下将军(5) 赵永胜一只手叉在腰上,道:“不成熟没有关系,大家多讨论,自然就成熟了。”听了粟明的想法,他眉头皱在一起,道:“这是事关全局的大事,工程量太大,凭青林镇的财力,恐怕十年也完不成。而且那一块地足有上百亩,全是良田熟土,占用了实在可惜。况且手续也很复杂,想起来容易,办起来很难。” 粟明眼中仿佛已经有了一座新镇,道:“我们可以先总体设计,然后分步实施。” 赵永胜压根不同意另外建一个青林镇,他岔开话题,道:“明天是殡葬改革的宣传动员大会,我有些不放心。殡葬改革的难度绝不会小于计划生育,特别是前期,打架的事情少不了。侯卫东没有经过二级班子的磨炼,经验不足,他搞砸了锅,最后还得我们来收场。” 粟明与侯卫东接触更多,道:“侯卫东做事情既稳重又大胆,他办事,我比较放心。” 赵永胜道:“但愿他能将这事做好。”心里暗道:“只要侯卫东把事情办砸了锅,就是将他拿下的最好理由。” 粟明对新方案很有兴趣,很快又把话题绕了回来,道:“我觉得建新镇的方案可以考虑,干脆在党政联席会上提出来,看大家的意见如何?如果大家都觉得可以,就可以找建委的同志来看一看。” 赵永胜见粟明抓着新镇话题不放,心里隐隐不快,道:“这是关系全镇的大事,今年人代会上没有提出来,就不要再提了。如果确实有必要,先上报县政府,等县政府同意以后,再具体实施。” 见赵永胜如此态度,粟明也冷静了下来,将铅笔放在图纸上,很勉强地道:“好,建新镇这事暂时放一放。” 赵永胜脸上就露出了笑容,道:“前天到县委组织部去了一趟,组织部要求各镇都要报一个后进村支部,作为今年的整改对象,我们报哪一个村?” 粟明将各村都放到脑子里过了一遍,道:“要说特别差的,一下还说不上来。若是以提留统筹、农业税等硬指标,恐怕就要数下青林河对岸的几个村。” 赵永胜手捧将军肚,道:“粟镇长建议很好,就按照这个思路,下周开党政联席会,我让刘坤将这事提出来。” 殡葬改革专题会前一天,侯卫东正坐在办公室修改自己的讲话材料,赵永胜打来电话:“侯卫东,明天的会议准备得如何?” 侯卫东汇报道:“两份重要文件已经出来了,一份是《关于在青林镇进行殡葬改革的通知》,主要内容是县里的文件,增加了青林镇的内容;二是殡葬改革领导小组的文件已经打印出来了。” “会议准备怎么开?” “先由我来宣读两份文件,然后由粟镇讲具体问题,最后赵书记作重要讲话。” 赵永胜对于议程没有异议,他特意交代道:“土地占用费的事情很敏感,一定不能在会上讲,绝不能形成白纸黑字的材料,只能散会以后,你与每个村的干部单独商量。” 与侯卫东通话以后,赵永胜又将刘坤叫到办公室,道:“殡葬改革是难事,舆论造势很重要,之所以让你来主管宣传,就是人尽其才,充分发挥你的能力。明天开殡葬改革工作会,宣传工作进展如何?” 刘坤道:“赵书记放心,我已经做了安排。”他其实并没有做好安排,从赵永胜办公室出来以后,他就将周菁找来,交代了任务,然后坐车回到了益杨县城。 星期六,全镇都没有放假。早上9点,十二个村的村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陆续来到了会议室。侯卫东准备得充分,每一位村干部进会议室,社事办的工作人员程义琳就给到会者发一个大信封,信封里面是县里文件的复印件、镇里的相关文件。 大信封装文件是这几年才流行的做法,绝大多数村干部将信封放在一边,少数村干部打开信封,抽出文件看了起来。 9点,赵永胜、粟明和刘坤陆续来到了会议室,9点10分,会议正式开始。 会议由粟明主持,第一个议程由侯卫东宣读县、镇两级文件。第二个议程由刘坤来布置殡葬改革的宣传工作。第三个议程由粟明讲具体工作。第四个议程由赵永胜作重要讲话。 侯卫东最初制定的会议议程中,原本没有刘坤讲话这一项。早上开会之前,赵永胜临时决定加上这么一项议程,并给刘坤打了一个电话:“今天上午的会,你讲一讲殡葬改革宣传工作。” 刘坤昨天晚上参加了组织部柳明杨部长的生日晚宴。柳明杨只请了三桌客人,由于柳、刘两家的特殊关系,刘家全部参加了宴会。刘坤是晚辈,帮着跑上跑下,又陪着客人喝酒,客人多是县里的领导,他多喝了几杯,醉了。 星期六早上起来,刘坤昏头昏脑地来到青林镇。刚刚把茶泡好,就接到了赵永胜的电话,他赶紧翻到侯卫东上次的发言,照着他的思路写了一个发言提纲,拿着笔记本上了会场。 轮到刘坤讲话时,刘坤具体讲了四点:一是开会传达;二是写标语;三是广播宣传;四是散发传单。 他讲得很原则,没有宣传工作的具体要求和标准,操作性不强,赵永胜不禁皱了眉头。 散了会,苏亚军站在门口大声地道:“中午在张家馆子吃饭,大家别走了。” 张家馆子是青林场镇最好的馆子,相当于上青林镇基金会旁边的馆子,村干部提着资料三三两两地来到了馆子。 刘坤正准备下楼,赵永胜道:“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赵永胜对于殡葬改革的宣传工作很重视,今天早上拿到宣传袋以后,他在里面没发现有宣传单,就将宣传干事周菁叫来询问。 周菁是1995年才从农校毕业的中专生,原本分到农机站。她父亲在另一个镇当领导,与赵永胜熟悉,元旦时两家人聚了聚,周菁很快就担任了宣传干事。 “刘书记让我写宣传单,我还没有写出来。”周菁文字功底一般,咬了半天笔杆,也没有写完。 “发给各村的宣传标语模本写出来没有?” 周菁不好意思地道:“我给民政局办公室打了电话,他们说今天下午给我们传真过来。” 两件事情都没有落实,赵永胜心里不太满意,在会上又听到刘坤很原则的工作布置,心里就有了想法,于是把刘坤叫到了办公室。 “刘坤,今天开会,宣传提纲和标语发给村干部没有?” 刘坤将这事交代给宣传干事周菁,具体操办情况他并不太清楚,含糊地道:“现在只有几条标语,等找全了,再发下去。” 赵永胜脸色阴沉下来,道:“宣传工作是殡葬改革前奏,没有浓厚的舆论环境,以后工作难度会很大。你今天的工作安排没有落到实处,比如,每个村要刷几条标语,村里开会要开到哪一级,传单由谁来制作,谁来发,如何发,都应该具体明确。” 他说了几句,换成语重心长的语气:“在乡镇做具体工作,不能和县里一样搞得太原则。5月1日要正式实行新的殡葬方式,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要抓紧一点。” 刘坤急忙点头,道:“赵书记,我马上去办,争取明天将宣传单和标语拿出来。” 离开了赵永胜办公室,他将周菁叫到办公室,劈头就道:“前天给你说了,要将宣传单和宣传标语写出来,怎么还没有完成?” 周菁委屈地道:“我没有搞过殡葬改革,不知道怎么写。”她刚从农校毕业,纯粹是小女孩样子,受到了领导批评,眼圈立刻就红了。 刘坤表情很难看,道:“搞不清楚可以问我,怎么能把布置的工作搁下来!今天是多好的一个宣传机会,被你浪费了。” 周菁抹了眼泪,道:“我把宣传提纲写好以后,再发到村里去。” 两人正说着,社事办苏亚军走了进来,道:“刘书记,大家都去张家馆子,在等你。” 刘坤最怕这种场合,二十四个村干部,一人喝一杯,就是二十四杯。他推辞道:“苏主任,我有事,就不去了。” 苏亚军道:“赵书记和粟镇长都去了,村干部都在等着你接见。” 刘坤听说两位主要领导都去了,只得道:“苏主任要保护我,我酒量小,喝两杯就要趴下。” 苏亚军呵呵笑道:“别怕,今天侯卫东唱主角。” 到了张家馆子,赵永胜和粟明还没有到,除了领导的这一桌,其他村干部已经开始喝酒划拳了。 侯卫东已被上青林的村干部围住了,村干部轮番敬酒,转眼工夫,他就喝了十来杯。等到赵永胜和粟明来到张家馆子以后,侯卫东这才脱身,坐到了领导这一桌。 秦飞跃离开青林镇以后,赵永胜再无对手,成了真正的核心。他很有一把手的风度,大声对村干部道:“殡葬改革是一项困难很大的工作,也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工作。大家一起举杯,从明天起,要在全镇轰轰烈烈地做宣传工作,这杯酒,大家一起干了。” 酒至中旬,赵永胜发动村干部道:“侯卫东是殡葬工作的分管领导,你们要做好殡葬改革工作,就要敬他的酒,酒敬得越好,工作就越容易推动。” 酒桌上,秦大江等村干部唯恐天下不乱,见赵永胜发起战争,纷纷端着酒杯过来敬酒。侯卫东酒量虽好,可是架不住人多,他愁眉苦脸地对村干部道:“赵书记和粟镇长都在这里,怎么能先敬我?” 粟明推波助澜,道:“卫东是殡葬改革工作分管领导,今天开了动员会,你要和书记、主任们好好喝一杯。喝醉了,下午可以不上班。” 刘坤酒量浅,又受了赵永胜的批评,心情不佳,便缩在角落里。他见侯卫东与村干部能打成一片,不由得想起了失败的换届选举,心里涌起淡淡的涩味和恨意。 侯卫东处于旋涡中心,一杯接一杯,没有时间停下来,也不知喝了多少杯,终于达到了极限。他捂着嘴朝着门外的厕所跑去,刚到厕所门口,一道瀑布如黄河之水,从嘴里喷涌而出。 侯卫东出去以后,赵永胜问苏亚军,道:“侯卫东酒量怎么样?” 苏亚军深有体会地道:“厉害。” 赵永胜脸上有了些笑意,道:“侯卫东酒量是可以,但是从今天的表现看,估计喝不过秦大江。” 苏亚军对侯卫东的酒量心悦诚服,道:“你和粟镇没有来的时候,侯镇至少喝了十来杯。今天中午侯镇至少喝了四十来杯,而且基本上没有吃菜。” 赵永胜这才相信侯卫东的海量,他对刘坤道:“在喝酒这方面,你要好好向侯卫东学习。今天村干部都在,你敢不敢走一圈?” 这种场合刘坤根本不敢上场,连忙摇头道:“赵书记,我最多喝五杯就要醉倒,实在不敢上。” 赵、粟两人是一把手,他们中午不敢多喝,喝了几杯后,就发动群众斗群众,将好几个村干部当场喝翻。 散场时,赵、粟沿着街道朝镇政府大院走。一辆小车从镇外进来,经过他们时,带起了浓雾一样的灰尘。 在青林镇的地盘上,外地车开得如此快,这让赵永胜很生气,道:“谁的车,进了场镇还开这么快?”他用手扇了扇空中的灰尘,自语道:“场镇卫生应该认真抓一抓了。” 粟明接口道:“钟镇长分管的事情多,场镇管理这一块干脆就交给侯卫东来管。他人年轻,精力旺盛,女朋友又是大城市的,应该能管好这个场镇。” 赵永胜不愿意管这种小事,道:“你是镇长,安排了就是,我没有意见。” 他指了指开进场镇的小车,脸上的七星北斗露出些不满的意思,道:“这辆车是沙州牌照,来找谁?” 副部长 李晶的小车扬起了一道灰尘,如飞龙一般盘旋在青林镇的上空。她常年来往于政府机关,很熟悉各级政府机构,下了车,直接找到了前一次见过面的党政办杨凤。一般情况之下,杨凤对于美女有天然的敌视,却罕见地对这位漂亮女士表现出好感,带着李晶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推开了侯卫东办公室的大门,屋内酒气熏天,侯卫东仰面躺在沙发上,正呼呼大睡。李晶捂着鼻子,对身后的杨凤笑道:“你们的侯镇长烂醉如泥了。” 杨凤笑道:“今天开村干部大会,侯卫东喝酒太耿直了,也不知道耍赖,喝了六十多杯。”她将侯卫东喝酒的杯数略作夸大。 李晶算了算酒量,不停地摇头:“年轻时喝这么多,身体迟早要垮。”又道,“这样睡要生病的,他家住哪里?最好找人将他扶回去。” “侯镇在青林镇没有住房,他平时住在上青林乡政府。” 李晶吃惊地道:“镇里没有单身宿舍吗?”她主管着沙州最好的度假区汉湖,根本不能想象没有宿舍的生活。 杨凤虽然胖一些,却不笨,嘴巴还异常利索,讲了镇里情况包括赵永胜对侯卫东的看法。 由于侯卫东在汉湖一直表现良好,李晶对他心存好感,此时见到了他的真实生活,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丝丝怜惜,道:“看他这样子,恐怕到晚上都醒不过来,我车上有毯子。” 杨凤跟着李晶下了车,拿了薄毯子,到办公室给侯卫东盖上。 当小车离开大院的时候,李晶对司机道:“到青林山。” “怎么走?我没有去过。” 李晶一改平日的温和,不耐烦地道:“上山就只有一条道路,边走边找。” 小车很快就上了山。上青林公路虽然是泥结石路面,但是路形很好,上山坡度、弯度都很标准,路面虽然被重车压出了水凼,但是公路的总体状况还是不错。 李晶首先到了芬刚石场,她站在石场外面观察了一会儿。独石村杨柄刚是芬刚石场的安全员,他见到一辆小车停在路面,上前问道:“你找谁,需要碎石吗?” 李晶问:“你是老板吗?我要看看石场。” 杨柄刚是生于上青林长于上青林的土鳖,从来没有与李晶这种漂亮性感的女人面对面谈过话。几句话以后,他脑袋晕乎乎的,说话有些结巴了,道:“侯疯子在镇里开会……你要多少碎石……我尽量给你装。” 离开芬刚石场时,李晶已将石场的基本情况摸得清清楚楚。她随后到了秦大江石场,与管理人员交谈了几句,又前往狗背弯石场。 来到狗背弯石场时,林中川正在指挥放炮。李晶站在远处看了很久,随后又前往曾宪刚石场、田大刀石场。 短短两个小时,李晶基本掌握了上青林石场的情况。 第60章 侯镇长上任被手下将军(6) 侯卫东比李晶预计的时间醒得更早,他醒来以后,提着毯子下了楼,揉着太阳穴对杨凤道:“以后再也不这样喝了,醉惨了。谢谢你的毯子。” 杨凤道:“这是李晶给你的毯子。” “哪个李晶?”侯卫东深醉之后,脑子还有些糊涂。 杨凤开玩笑道:“还有哪个李晶,沙道司的美女老总。” 这让侯卫东愣了好一会儿,琢磨着李晶到镇里做什么。 汽车时代,人的活动半径增大了,人与人、地与地的距离缩小了。李晶下了山,再次来到镇政府时,侯卫东还坐在办公室里揉额头。 李晶提着一个纸袋子进了办公室,里面装着些红橘,还有一盒牛奶,道:“听杨凤说你喝了七十杯酒,怎么这么傻,用得着喝这么多酒吗?”她说这话,又将酒的数量往上加了一点。 看着红橘,听着李晶责备的话,侯卫东心里有些暖意。但是他心里同时也有些警惕,问道:“李总不远千里来到小镇,有什么事?请吩咐。” “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我是专门来看望侯镇长,谁知看到的是一个醉猫!” 侯卫东揉着额头,道:“中午喝得太多了,现在头感觉就像要裂开一样。” “工作是国家的,身体才是自己的。为了工作,实在用不着这样使劲喝酒。你现在年轻,身体还能扛得住,到老了就晓得厉害。”谈了几句,李晶进入正题,道,“趁你睡觉的时机,我到上青林的几个石场去走了一圈。高速公路马上就要开工了,到时碎石用量极大,我担心上青林石场的碎石不够。” 侯卫东对上青林石场很有信心,道:“这一点请放心,上青林有五个大石场,加足马力开工,应该没有问题。我们供应过沙益路和益吴路的建设,有足够的经验和实力。” “岭西公路是跨省高速,路段长,碎石用量极大,沙州道路工程公司中标段有九十五公里,其中有四十公里不在沙州市境内。也就是说,茂云地区的火凤山也是重要的碎石供应地,火凤山和青林山实质上是一个山系,石质相差不多,都是公路所需要的优质石材。” 李晶这番话,明显是话中有话。侯卫东的警惕性更高,道:“李总有话直说,我脑子笨,听不太明白。” 李晶笑道:“改天还要和你细谈此事,今天我约了朱局长,一起吃顿晚饭。” 听说吃饭,侯卫东愁眉苦脸地道:“今天晚上我不能喝酒了,现在闻到酒味就要反胃。” “放心,我不会灌你的酒。” 交通局局长朱兵是石场衣食父母,而朱兵经常去汉湖,与李晶关系不错,侯卫东因此跟着李晶前往益杨县城。 小车速度极快,很快到了益杨城。 在车上颠簸一个多小时,侯卫东酒劲上涌,脸色极为苍白,下车时用手撑着小车,差点摔倒。李晶见状,伸手过来搀了一把侯卫东的手臂,道:“再喝点牛奶,胃会好受一些。” 益杨宾馆,朱兵听说侯卫东中午喝醉了,大笑道:“终于抓住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了,开一瓶五粮液。” 侯卫东苦着脸,也只能接招。 说来奇怪,喝酒之前,他还头痛欲裂,喝着喝着,头不痛,胃不疼,又开始生龙活虎。喝到中途,朱兵举了白旗,道:“我服了你,越喝酒眼睛越亮。算了,今天我不打落水狗了。” 这时,在另外一个包间的梁必发过来敬酒,在朱兵的鼓动下,拿起啤酒杯倒满了一杯高度酒,然后一分为二。侯卫东这半杯喝下去,又开始翻江倒海。 梁必发出去走了一趟,又带着秦小红走了进来。秦小红依葫芦画瓢,又和侯卫东碰了一个大杯。 李晶在下午见过侯卫东的醉态,此时见他喝得如此之猛,不禁大为叹服。 吃完饭,李晶提议道:“汉湖打出了一口温泉,由数百个喷气孔形成水坑,沸水从坑底冲出来,好像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珍珠吐露,我们把这口温泉称为珍珠泉。今天请朱局和侯镇赏光,试一试珍珠泉。” 朱兵道:“沙州地区温泉资源丰富,没有想到是汉湖最先利用起来。好,我们一起去泡温泉。” 来到了汉湖,侯卫东被热水一泡,酒劲又上来了,迷迷糊糊靠着温泉壁睡着了。醒来时,窗外已是晴空万里,侯卫东一时没有想起这是哪里。坐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昨天喝了酒,这是在汉湖。 身上内裤,并不是昨天那一条,这让侯卫东吃了一惊。这时长腿妹妹走了进来,侯卫东看着长腿妹妹,心道:“操,我被长腿妹妹占了便宜。” 长腿妹妹为侯卫东服务多次,昨夜她帮着侯卫东换了衣服,也算是从最近距离观察这位年轻健康男子的裸体。此时她感受到了侯卫东的目光,脸不禁一红。 “先生,李总请你在6号楼吃早餐。” 侯卫东有些疑惑:“那位与我一起来的先生还在不在?” 长腿妹妹道:“那位先生昨天晚上就走了。你醉得厉害,就没有叫醒你。” 在6号楼,李晶换掉了职业装,穿了一套浅色的厚裙子,低胸,细腻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性感而高贵。见侯卫东过来,笑道:“你昨晚睡得还真是香,我找了两个大汉才把你弄上床。” 侯卫东颇为不好意思,言顾左右,道:“肚子饿了。” 早餐挺丰富,瘦肉粥、咸鸭蛋、咸菜,很对侯卫东的胃口。他吃得极香,李晶坐在小圆桌对面,优雅地撑着下巴,如小女儿家一样,饶有兴趣地看着侯卫东吃饭。 李晶突然问道:“上青林石场成立了碎石协会,准备统一价格?” 这事正在筹备阶段,对外还在保密,侯卫东惊奇地道:“李总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 早上的太阳照在李晶脸上,泛起漂亮的象牙之色。她淡淡一笑,道:“这一次修岭西高速路,碎石用量极大。一年之内,几个石场肯定要赚大钱,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李总不要客气,有事尽管说。” “我想在上青林开一个石场。你们几个人将此事控制得紧,你是他们的头,帮我搞定这事。” “李总开玩笑吧,你是堂堂老总,看得起这点小钱?” “我这个副总看起来威风,实际上是纸老虎。我为了公司付出这么多的心血,却没有公司股份,随时可能卷起铺盖走人。我必须要为将来打算。” 侯卫东尖锐地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现在我还是沙道司副总,手里还有点权力,可以为你们办些事情。有我为你说话,侯镇的石场将得到极大优惠,最起码不会拖账。而且,高速路是贯通好几个地区,优质石场不止上青林一家。用谁的碎石,用多少,用哪一家,我有发言权。” 为了限制上青林石场内部的恶性竞争,稳定碎石价格,上青林山开始筹备碎石协会。上青林三个村的支书、主任和文书都将在协会任职,除了秦大江和曾宪刚,这几位村主要领导每月领一份工资。协会暗中规定:各村不准外地人到上青林办石场。 侯卫东是协会的倡导者,如果让李晶也来办石场,就是破坏了规则。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道:“李总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但是现在不能表态,我得回上青林征求意见。” “好,希望你尽快回话。”李晶用小舀子给侯卫东盛了一小碗稀饭,道,“这稀饭养胃,喝醉了酒,多吃一点。” 侯卫东离开时,李晶拿起对讲机,安排道:“小安,你把车准备好,送客人。” 侯卫东听说要用车送,道:“我回沙州。” “无论到哪里,我都派车护送。” 在侯卫东上车时,恰好步高带着客人从另一幢楼下来。他见到侯卫东上了小车,心道:“侯卫东居然在汉湖过了夜。” 侯卫东坐着气派的皇冠车,如大领导一样。看着两旁的树木依次滑过,他给小佳打了电话:“我很快回沙州了,中午见一面,我们一起洗衣服。” 洗衣服,是他和小佳夫妻间的密语,意思是做爱。 这个密语,来源于一个故事。一对夫妻习惯将晚上夫妻生活叫做洗衣服。有一天夫妻俩吵了架,下午丈夫性趣来了,道:“我们两人来洗衣服。”妻子还没有消气,道:“没有电,洗衣机不能用。”晚上,妻子气消了,而丈夫还在生闷气,妻子就道:“我们洗衣服。”丈夫硬邦邦地道:“我自己用手洗了。” 小佳抱歉地道:“老公,对不起了,市建委邀请了岭西省几个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板来座谈,我要安排中午的生活。你先乖乖地回家,冰箱有熟菜,热一热就可以吃。” 她叮嘱道:“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新月楼是沙州目前最好的楼盘,有宽阔的中庭、花草、假山、亭子,还有一些健身器材。 假山周围,人工造的小溪里有一群红色鲤鱼,正在欢快地游来游去。一个小女孩,正蹲在小溪边,她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正在喂鱼。 侯卫东见红色鲤鱼漂亮,也站着欣赏。那个女孩子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侯卫东,又继续喂鱼。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看了侯卫东好几眼。 侯卫东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并没有异常。 “叔叔,是你。”小女孩脸上露出了笑脸,兴奋地道,“我是粟糖,粟糖儿。那天晚上,你带我到综合批发市场。” 侯卫东这才恍然大悟,事隔两年多,他早已经忘记了当年综合市场小女孩的模样,眼前的阳光少女根本无法与当日离家出走的少女联系在一起。他笑道:“粟糖,你不说,我认不出你了。” “叔叔,你家也住在这里吗?我家在那里。”粟糖用手指了指4号楼的方向,道,“你一定要到我家去玩。” “好,有空我就去。”侯卫东敷衍着。 粟糖又问:“叔叔,你家在哪里?” 侯卫东用手指了指,道:“我也住在这个院子。” 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到女儿与一个年轻男子说话,便走了过来,道:“粟糖儿,功课做完没有,怎么又出来了?” 粟糖高兴地对中年男子道:“今天上午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爸,这就是那天晚上帮了我的叔叔。” 中年男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道:“哪天晚上?”随即醒悟过来,他主动与侯卫东握了握手,道,“我叫粟明俊,是粟糖的爸爸。那天晚上多亏了你。你也住在这里?你贵姓?” “我叫侯卫东,住在2号楼。” 粟明俊客气地道:“没有想到我们是邻居。今天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吃饭,一定不能推辞。那天晚上的事对你来说是一件小事,对我们全家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我一定要表达谢意。” 当日沙州综合批发市场,粟明俊并不知道是侯卫东救了女儿,当时没有过多地感谢侯卫东。回家以后,粟糖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了,顿时将粟明俊夫妻惊起了一身冷汗。他们心里清楚,如果没有那个年轻小伙子出手相救,当晚之事肯定不堪回首。 见粟明俊说得郑重,侯卫东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用客气。” 粟明俊不由分说地道:“12点,我在外面的水陆空餐厅等你,不见不散。” 侯卫东回到家里,屋里扑面而来是小佳浓浓的气息。屋里摆着些小挂饰,包括一些挂毯,这些都是具有小资情调女子最喜欢的东西。他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老婆,我已经回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另一头,小佳看着四周无人,便在电话里甩过来几个飞吻,道:“老公,岭西省建设厅来了人,实在没有办法脱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晚上一定争取回家吃饭。” “那好吧,晚上我等你回来吃饭。”侯卫东有些失望。 11点50分,侯卫东来到了新月楼外的水陆空餐厅。粟糖站在外面等着,见了侯卫东,使劲招手道:“侯叔叔,在这里。” 粟明俊和他的爱人早就等在了桌旁,等到侯卫东坐定,他介绍道:“粟糖儿的妈妈,赵秀。” 赵秀热情而客气地道:“这家餐厅以家常菜出名,我点了几个招牌菜,请侯先生品尝。”她对于粟糖儿的恩人,报着强烈的感恩之心,称呼上特别客气,用了“先生”这个字眼。 在沙州这座内陆城市,除了服务行业有“先生”的称呼以外,日常生活中很少有人称呼“先生”。侯卫东笑道:“叫我小侯吧,先生是成功人士的称呼,愧不敢当。” “我听到‘先生’两字也觉得碍耳。这样,我们是一个小区的邻居。我称一声小侯,小侯叫她赵姐,叫我粟哥。” 五粮液拿来以后,粟明俊举起小号啤酒杯子道:“下午我还有事情,今天中午我喝一杯,这酒存在这里,我和小侯随时可以过来喝。” 两天来,侯卫东大醉两次,听到酒字就怕,道:“这几天我喝得多,家里那位挺有意见,我也只喝一杯。” 第61章 侯镇长上任被手下将军(7) 赵秀道:“你结婚了?怎么不把弟妹叫来?” “她有事走不开。” 粟明俊一直在观察侯卫东,从其谈吐和气质来判断,此人应该是政府工作人员,便问道:“小侯,你在哪里上班?” “我在益杨县青林镇政府工作。” “前年搞党员扶贫,我还到了益杨青林镇,我记得镇委书记姓赵。”粟明俊主动作了自我介绍,“我在市委组织部工作,你是在镇政府哪个部门?” 听到粟明俊在市委组织部工作,侯卫东眼皮跳了好几下,暗道:“真是天上掉下个组织部长,天助我也。”他实事求是地作了自我介绍,道:“我是沙州学院毕业,1993年益杨公招进入政府机关。现在益杨青林镇政府工作,任副镇长。” 粟明俊笑道:“原来你是赵林的队伍。当初益杨准备公招时,我们还有争议,你这么年轻就当了镇长,看来公招的大方向是正确的。” 赵秀见两人不知不觉扯在工作上,插嘴道:“粟糖儿,快敬侯叔一杯酒。” 粟糖儿就举着酒杯来敬酒。 这时,南部新区高健副书记端着酒杯走了进来,道:“粟部长,什么时候来南部新区视察?”他在窗口就看见了粟明俊,估摸着他们应该喝上了,便端着酒杯过来敬酒。 粟明俊和高健碰了酒,介绍道:“这位是益杨县青林镇的侯镇长,我的朋友。” 郊县镇上的镇长,还进入不了高健的视线,只不过看在粟明俊的面子上,高健与侯卫东碰了酒。 侯卫东此时已经知道了粟明俊的真实身份,沙州市委组织部部长叫张家瑞,粟明俊应该是其中一位副部长。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这个职位,对于侯卫东这种小干部自然是非同小可,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们的命运。因此,他心里开始翻腾起来,不过脸上神情还是很平静。 这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小佳打来的。 小佳在沙州酒店的前厅搞接待,开会以后,她没有多少事情,便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我的事情还挺多,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冰箱里有饺子,热一热就可以吃。” 侯卫东打电话的时候,粟明俊暗地有些惊讶:“在沙州市级机关,能用上手机的也只是少数人。益杨县一个副镇长,居然就能用上超过万元的手机!” 等到侯卫东打完电话,粟明俊问道:“小侯,你爱人在哪里工作?” “沙州建委办公室。” “你们是同学?” “我们是大学同学。” 赵秀在一边道:“两地分居是大问题。”粟明俊平时最怕无关紧要的人找自己帮忙,他看了她一眼,示意其少说几句。赵秀也意识到自己多了嘴,立刻停语不言。 高健端着酒杯离开了房间,在走道上猛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情:“益杨县青林镇副镇长,莫非他是张小佳的男朋友?” 南部新区和建委关系密切,小佳和高健多次同桌吃饭。小佳谈过侯卫东的事情,想试试高健的口气,看是否有调动的希望,当时高健只是开玩笑敷衍,没有明确表态。 高健给张小佳打了电话,道:“我在新月楼吃饭,遇到了叫侯卫东的青林镇副镇长,他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得到了肯定回答,高健道:“我刚才和他在一起碰了酒。你上次跟我说的事情,还有一点希望,赶紧把他的资料给我送过来。我先得说明,侯卫东在青林镇是副科级,但是调到南部新区以后,职务暂时保不住。”他提起这事也是有分寸的,侯卫东攀上了粟明俊,调入沙州是迟早的事。他提前打了电话,就是做了顺水人情。 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小佳压抑住内心的兴奋,道:“高书记,太感谢你了,有没有职务都没关系,先调进来再说。改天我和卫东请你喝酒。” 挑拨 在沙州宾馆,小佳忙前忙后,好不容易将接待工作完成。等到大部分客人住进沙州宾馆,刚松了一口气,抬头就见步高走了过来。 步高道:“小佳一直在忙,肯定也累了,我请你喝茶。”他对小佳的追求一直是明目张胆,从来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意。 “我还有事,谢谢。” 步高就站在桌前和小佳聊天,很快又聊到了新月楼三期工程。新月楼是由步高一手打造,在这次岭西省的建筑高端会议上,新月楼被推选为沙州市新式楼盘代表,深受业界好评。步高深深为之自豪,谈起新楼盘,更是眉飞色舞。 小佳原本是敷衍着,后来见步高讲得精彩,慢慢就听得津津有味。 步高谈完楼盘,眼珠一转,将话题拉入了预定的轨道,无比真诚地道:“小佳,每一扇窗后面都会有不同的风景,我希望你能推一推我这一扇窗子。” 小佳连忙岔开话题道:“步总,新月楼的售后服务一流,达到了沿海发达城市的水平。我想问以后新月楼楼盘开发完成以后,服务还能不能达到现在的水平?” 步高紧紧盯着小佳:“小佳,你不要打岔,回答我,我究竟哪点不如侯卫东?” 他是高干子弟,毕业于复旦大学,事业有成,风度翩翩。他自认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侯卫东那个乡巴佬都远远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是小佳固执地坚守着琼瑶一般的爱情,让步高觉得好笑、气恼又略带着欣赏。商场如战场,情场同样也是,面对着屡攻不下的堡垒,他斗志昂扬。 小佳没有正面回答,打起了太极推手,道:“步总是优秀的企业家,肯定能找到比我优秀十倍的女孩子,我在这里先祝福你。” “侯卫东真的很爱你吗?” 小佳骄傲地道:“那是当然。” 步高步步紧逼:“你们两人分居,你真的能信任他吗?要知道,不偷腥的男人很少,我以前也喜欢拈花惹草。” 小佳从来没有怀疑过侯卫东的忠诚,肯定地道:“如果说十个男人九个偷腥,他是唯一的那一个。” 步高坦诚地道:“我首先承认,没有遇到你之前,我曾经结交过三四个女友,也曾经拈花惹草,并不是纯洁的小男孩,这事我也要说清楚。” “你的事情,没有必要给我说,我也不想听。” “自从遇到了你,我可是守身如玉,再也没有乱来。我发誓,为了我们的爱情,我绝对做一个纯洁的男人。” 这一番话,是攻击小资女子的破心剑,步高用过数次,屡用不爽。他又使出了挑拨离间的法宝,道:“前天陪客户到汉湖去玩,遇到了侯卫东。汉湖那位女老总亲自陪同,肯定玩得很潇洒。昨天他在汉湖过的夜,坐汉湖老总的车回沙州。” 小佳脸色变了,道:“步总,我不想听这些,请你自重。” 步高平静地道:“我不是伪君子,而是真小人。为了爱情,我会在不违反法律的情况之下,达到目的。” 小佳冷冷地道:“我和侯卫东的关系与你无关,更不容你来挑拨。步总是成功的商人,希望你的内心就像新月楼一样漂亮。” 看着小佳镇静地走出大厅,步高心道:“真他妈的具有挑战性。张小佳,就算你是生铁也要被我融化。” 走出了大厅,想着步高的话,小佳的泪水突然涌了出来。她用手背将泪水胡乱地揩掉,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沙州街道之上。 侯卫东吃完午饭以后,买了些水果回到家中。等到了6点30分,小佳还没有回家,他接连打了电话,通了,却无人接听。到第四个电话时,电话关机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情,难道还在开会?” 侯卫东试着给建委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也是无人接听。天黑以后,小佳手机还是关机状态,他已经感觉到了一丝异常。记起卧室抽屉里放着小佳的一个备用电话本,翻开以后,找到了建委办公室小贾家里的电话。“小贾,我是侯卫东,你们还在开会吗?” 小贾是建委办公室工作人员,前不久,他和小佳、侯卫东在一起吃过饭,是一个很阳光的大男孩。他惊奇地道:“我们中午就散会了,怎么,张小佳没有回来?你给她打手机。” 侯卫东尽量让语气平淡,道:“手机可能没有电了,打不通。” 小贾热情地道:“我去问问其他人?”过了一会儿,小贾打电话过来,道,“大家都不知道张小佳到哪里去了,据说中午就没有见到人。” 挂断电话,侯卫东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想去找,却根本无处可寻,便只能在家里等着,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家里乱转。 小佳就坐在城东的街心花园里。 夜幕降临,街灯亮了起来,吃过晚饭的人们扶老携幼,陆续走出了家门,散步、购物、聊天,享受着一天中最惬意的休闲时光。街道上人渐渐多了,音乐也响了起来。 到了晚上8点钟,小佳慢慢地恢复了平静,暗道:“我怎么会如此失态?应该相信侯卫东,不能轻信步高的挑拨离间。” 当开门声响起,侯卫东从客厅沙发上一跃而起,见到进屋的小佳,怒道:“你到哪里去了?无论多忙,也要抽空打一个电话回来。” 他见到小佳忧伤的神情,道:“小佳,出了什么事情?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给我说,不要瞒着我。” 小佳不理他,见到餐桌上有饭菜,一声不响地走了过去,拿起饭碗就开吃。 “饭菜都凉了,热一热再吃。你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情你就说,不要闷在心里。” 小佳仍然不理他,发狠式地对付着饭菜,接连吃了两大碗。侯卫东心里的火就蹿了起来,道:“你发什么神经?这么晚回家,还有道理了!为什么关掉手机?开会时可以用振动,散会以后应该打个电话回来。” 小佳吃得满嘴是油,她顺手扯了一张纸,将嘴巴擦干净,这才说了第一句话:“昨晚你在哪里?” “昨晚在汉湖。”侯卫东心里一惊。他思维很敏捷,小佳问起这话,肯定有人给她说了此事,就实话实说。 “昨天中午,开了殡葬改革工作会,我是分管领导,被村干部灌醉了。晚上沙州道路工程公司的李晶请客,请了我和交通局的朱局长。” “李晶是谁?” “岭西省修高速路,沙州道路工程公司中了一个标段。李晶是负责材料的公司副总,她和益杨交通局关系很好。对我们石场来说,她是很重要的人物。” 说到这,侯卫东笑了起来。“原来小佳吃醋了,还是典型的飞醋。” 小佳继续深挖道:“你为什么在汉湖住了一晚?和李晶一起住的吗?上午谁送你回来的?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侯卫东见小佳的模样,苦笑道:“汉湖新开了一间温泉,我、交通局朱兵局长在一起泡温泉。我酒喝得太多,迷迷糊糊睡着了,就住在了汉湖。汉湖也是沙道司的产业,是李晶派车送我回沙州的。” 小佳道:“按常理来说,上青林石场有求于李晶,为什么她巴巴地来请你?这不符合事实,你们肯定有问题。”在建筑市场里,买方是大爷,卖方是孙子。小佳在建委工作也有一段时间,这方面见得多,认识得很清楚。 侯卫东与李晶确实没有什么暧昧关系,他理直气壮地道:“李晶是沙州道路工程公司的老总,沙道公司与上青林合作是双赢之事,我与其老总接触,也是正常的事情。”他看着表情严肃的小佳,道,“唯一可被人利用的炒点,就是沙道司的副总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这件事情就这么简单。” “李晶请我吃饭,一方面原因是上青林碎石质量好,价钱合适,而且距离沙道公司中标段距离最近,运费便宜,他们必须要买上青林的碎石;另一方面,李晶和曾县长、朱局长的关系很深。这一次请吃饭和泡温泉,主要是请朱局长,顺便请我。” 侯卫东不愿意在李晶身上多纠缠,没有说李晶想投资石场之事。 小佳低着头,道:“不管怎么说,你在汉湖过了夜。”想到此,她心如刀割。 侯卫东猛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提高声音道:“小佳,这事是谁跟你说的?这个人编造事实,到底是何居心?”说着他冷笑数声。 小佳抬起头,责问道:“你冷笑什么?” 侯卫东道:“这个社会复杂得很,人心叵测,你宁愿信外人,都不相信我吗?” “我是全心全意地爱你,你不要让我失望。如果真的有那些事情,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对爱情忠贞是我的底线,这一条你不能违背。” 侯卫东看着小佳的神情,脱口而出:“我们结婚吧。” 小佳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了,道:“怎么突然想到结婚了?” “结了婚,免得你东想西想。” 小佳很实际地道:“这样也好,调动起来理由更加充足。” 侯卫东呸了一声:“这么美好的时刻,你怎么想到调动?!把这些俗事抛在一边,我准备给你买一颗钻戒,你喜欢哪一种?” 小佳想着要结婚,心情激动起来,道:“在我的心中,你就是我的老公,不需要那一张纸来证明,也不需要其他人来承认。钻戒是身外之物,我们的爱情不需要钻戒来证明。” 第62章 敲打“落后分子”树威信(1) 扫街 星期一,回到了青林镇。从沙州到青林镇,给侯卫东的感受就如从第二世界回到了第三世界。侯卫东坐在办公室里,努力将小佳的身影驱逐出境,思路这才回到了青林镇。 殡葬改革工作要在5月1日才实行,这一段时间的工作重点是逐村摸底和宣传;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没有硬性任务,且有办公室顶着,自己也不用操心;至于交通建设,还没有大任务。 侯卫东将工作思路理了一遍,已到了星期一开例会的时间。 在例行的早会上,先由各科室负责人发言,总结上周工作,再谈这周打算,提出工作中遇到的问题。 镇长粟明谈完例行之事,道:“青林场镇是历史悠久的老场镇,同时也是一个脏、乱、差并存的场镇。治理脏、乱、差是本届政府的重点工作,我与赵书记碰了头,决定由侯卫东同志来负责管理场镇卫生。争取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让场镇卫生有一个大的改变,为老百姓办一件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 场镇卫生管理是一项既费钱、又费时且不容易做出成绩的工作。原本由钟瑞华分管,听说要将这一块麻烦事交给侯卫东,他暗自高兴,自然不会反对。 散会以后,侯卫东叫住综治办主任付江:“付主任,我们到场镇转一转,看看场镇卫生。” 付江当过团委书记,团委书记任期届满以后,转任了综治办主任兼司法调解员。他长相其实蛮英俊,就是头发乱蓬蓬的,看上去不那么整洁精神。昨晚打了一个晚上的麻将,此时还睡眼蒙眬,他打着哈欠道:“怎么就把场镇管理交给你了,这事向来都是分管国土的副镇长管,你何必把这些麻烦事揽在身上?” “不是我找麻烦,是麻烦找我。” 侯卫东是跳票副镇长,在心理上反而比唐树刚、钟瑞华这两位副镇长更加敏感,见到付江大大咧咧的态度,就联想到了不冷不热的苏亚军,这让他很不舒服。只不过他根基不稳,如果与仅有的两个部下关系弄僵,一来让人看笑话,二来以后就是标准的光杆司令。 两人沿着小道一直往东走。沿途都是垃圾,特别是白色塑料袋,散布在场镇的每个角落,格外刺眼。 侯卫东道:“抬头看青山,低头见垃圾,这场镇的卫生确实应该整理了。” 付江习惯了这种生活环境,道:“乡镇和城里不一样。客观原因是赶场,不管扫得多干净,遇到赶场天都会变得脏乱差;主观原因是人的素质,场镇居民与城市居民不一样,虽然他们是非农业人口,可是和农民没有太大的区别——卫生意识差。随地扔垃圾算什么?天一黑,还有人随地大小便。这是农村人千百年养成的习惯,顽固得很,所以说,管理场镇卫生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侯卫东已经与粟明有了共识,见付江没有丝毫积极性,道:“生活在这垃圾成堆的地方,视觉上不舒服,而且容易得病。古人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套用这句话,‘一镇不扫何以扫天下’。” 付江笑嘻嘻地道:“我没有扫天下的意愿,我现在只想吃早饭。你吃了没有,我请你。” 侯卫东“嗤”了一声:“早上不算正餐,要请就请中午饭。” 下青林场镇的姚馆子味道其实比不过上青林的姚馆子,卫生条件也不行,洗碗水直接倒进了街面的水洞里,留下一摊油迹,门外是一堆菜叶子。 侯卫东坐在门口等着吃早饭的付江,道:“姚老板,开餐馆得讲究卫生,屋里屋外要收拾干净。上青林你哥的馆子比你这干净得多。” 姚老板耳朵上夹着侯卫东发的烟,道:“下青林场镇被公路分成两半,每天几十辆车,灰大得很,随便怎样弄也不干净。我这门面没有下水道,泔水有人收,脏水只能倒在街道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吃过早饭,付江站在饭馆外面抽烟,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侯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到居委会找尹主任。” 尹主任是居委会主任,五十来岁。大儿子考上了中师,在青林镇小学教书;小儿子大学毕业以后,留在岭西省建设银行。他的家庭情况在青林场镇算是很好的。 “尹主任,忙什么?”付江是综治办主任,还是司法调解员,每天都和扯皮之事打交道,和村、社、居委会干部混得极熟。 尹荣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老花眼镜用绳子拴着。说话的时候,眼镜挂在胸口上。他看清楚了来人,道:“侯镇、付主任,稀客,稀客,进来坐。” 侯卫东开门见山道:“尹主任,今天上午开了会,以后由我来负责场镇卫生。刚才和付主任走了一圈,场镇是典型的脏、乱、差,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场镇卫生让我们居委会伤透了脑筋,各种办法都想了。由于基础条件太差,没有办法。” 尹荣在场镇生活了数十年,参加了无数次的爱国卫生运动。运动时,场镇的环境卫生确实有大的改变。可是爱国卫生运动结束以后,环境卫生就如弹性十足的优质弹簧,用极快速度恢复了本来面目。他对搞好场镇环卫工作没有信心。 侯卫东道:“尹主任,场镇卫生确实到了必须整治的地步,我打算在一个月内让场镇卫生有彻底改变,你拿出一个方案来。” 尹荣不紧不慢地道:“如果真要搞好环境卫生,也很容易,多请几个人,卫生自然就搞好了。请人就要花钱,没有钱,场镇卫生只能这样。” “镇政府一年投入多少?” “镇政府只管两个清洁工工资,每人每月一百五十元,一年三千六百元。租用车辆来运送垃圾,每拉一次五十元,一个星期拉两车一百元,一年总投入不超过一万元。” “场镇清洁费一年能收多少?” “从1991年起我们居委会就没有收了,由国土办直接收。然后由他们出钱请人来打扫卫生,实际上场镇卫生没有居委会什么事情。” 在居委会了解情况以后,侯卫东和付江在场镇转了一圈,肮脏程度把付江都吓了一跳。 “场镇脏得触目惊心,青林镇老百姓好啊,居然没有人提意见!”侯卫东发出了感叹。 付江这才说出了实话:“场镇清洁费实际上收得起来。以前居委会一个月要收三千多块钱,那时场镇清洁卫生比现在好得多。后来镇里穷疯了,将清洁费的收费权收回到村建国土办。国土办事情多,一个月最多能收一千多块钱。我认为场镇卫生就是居委会的事情,清洁费也应该让居委会收,镇政府负责检查就行了。” 经过了这一番调查,侯卫东心里有了底,他找到粟明,道:“粟镇长,我刚才到场镇走访了一遍,卫生确实糟糕,必须下决心综合整治。” “我知道要整治,要不然也不会让你来管这事。”粟明连忙又将话封死,“我先把话说清楚,镇财政紧张,没法投入,你还是从其他地方想办法。” “整个场镇从清扫到清运,一年的经费不足一万。如果不增加钱,谁都不能将这项工作做好。” “再增加三千六百元,多请两个清洁工。”粟明补了一句,“镇里有财经领导小组,此事得提前与他们商量,你在党政联席会上把方案提出来。” 财经领导小组是书记赵永胜对付前镇长秦飞跃的武器,虽然秦飞跃到了开发区,但是财经领导小组仍然保留了下来。 侯卫东暗道:“堂堂的镇长没有签字权,粟明还真能忍下来。” 他抛出了自己的想法:“青林场镇有三千多居民,每人每月收一块钱清洁费,每个月就可以收三千多块钱。加上赶场天还可以找摊位收些钱,全年收个四万块钱不成问题。” “据我了解,这笔钱以前是由居委会收取,他们能收到三万多接近四万,现在是由村建国土办来负责,他们每年只能收八千多块。我建议将收费权还给居委会,充分发挥他们的积极性。” 清洁费收到国土办是赵永胜的主张,粟明当时是副镇长,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他沉吟了一下,道:“我跟赵书记商量一下再说。” 等到侯卫东走后,粟明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事。他现在很能体会当年秦飞跃的感受,赵永胜作为镇委书记,管事太细致,大事小事都要一一过问,镇长基本上成了摆设。前任镇长秦飞跃性格强硬,和赵永胜很快就起了矛盾,而且不断激化,最终闹得不可开交。 新一任镇长粟明曾经是赵永胜的部属。现在,赵永胜在镇里是绝对权威,在他的管理模式之下,镇长之权是有名无实。但是镇政府的事情如果办不好,赵永胜不会承担责任,他的理由很简单:“这是政府应该办的事情,镇党委只管大政方针。” 进入90年代中期,沙州各地纷纷将小乡合并成镇,一个镇的人口一般在两到五万之间,更大一些的镇有七八万人。人口多了,地盘大了,镇党委书记肩上的责任也就更重了。正因为此,镇党委书记的人选比小乡时要考究得多,不仅要有丰富的工作经验,而且在县里面一般都有人脉。 特大镇的党委书记,必须要经过县委书记点头才行。 青林镇算不上特大镇,但是这两年经济逐渐强大起来,在县里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赵永胜能在此当党委书记,自然是有人脉有威信的。 赵永胜在青林镇说一不二,手下几十号干部,除了一级班子以外,其升降沉浮都由自己来决定。就算是一级班子成员,组织考察的时候,他作为镇党委书记也有极大的发言权。如今青林镇以他为王,他有着极强的心理优越感和成就感。 粟明进了办公室,赵永胜放下《岭西日报》,脸上露出些笑容,道:“粟镇长,我正有事要和你商量。” 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听手下汇报工作的时候,时不时地转动着身体,舒服而随意。这是赵永胜最喜欢的姿态,与部下的拘束紧张相比,更显示了大权在握的威严。 “我想把红坝村的联系领导调整为侯卫东。他如今是副镇长了,再联系独石村不太方便。另外他分管付江,付江是红坝村的驻村干部,两人更好商量工作。” 红坝村是下青林最远的一个村,而且是唯一不通公路的村。红坝村被一条小河分成两个部分,修公路得修桥,所需资金不少,这就成了红坝村的老大难问题。晏道理是红坝村老支书了,工作能力强,群众基础好,却是个中年愤青,经常和镇里唱反调。一般的驻村干部根本管不住他,反被他支使得团团转。 粟明很难得地提出了反对意见,道:“侯卫东资历不足,又没有党务工作的经验,让他来联系落后党支部,效果恐怕不好。钟镇长是党委委员,又当过多年武装部长,能否让他来联系红坝村?或者让刘坤来联系红坝村,他是专职副书记,正适合联系后进党支部。” 新提拔的三位副镇长,唐树刚以前是党政办主任,是赵永胜的心腹;另一位副镇长钟瑞华以前是党委委员、武装部长,也和赵永胜关系密切;只有侯卫东与粟明走得最近,所以他不愿意侯卫东陷在红坝村的烂摊子里面。 赵永胜哈哈笑道:“年轻人就是要压担子,才能快速地成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粟镇长要相信侯卫东。”语言真是奇妙,上下两片嘴唇翻动,可以将黑的说成白的,弯的说成直的,左的说成右的,坏的说成好的。 粟明很是气闷,明明是自己重用侯卫东,到了赵永胜口中,却变成了他要重用侯卫东,还顺便扣了一个不信任年轻同志的帽子。他暗道:“赵永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底是经过了风浪,练就了一身搞政治的好本领。” 敲定了红坝村的事情,粟明这才谈起自己的事情,道:“侯卫东提议由居委会收取场镇清洁费,镇政府不收钱也不出钱,只管检查。我觉得这事可行,赵书记有什么意见?”将清洁费收费权从居委会手里收到国土办,是赵永胜以前的决定。因此,粟明主动征求赵永胜的意见,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赵永胜给了粟明面子,道:“这是镇政府的日常工作,你自己安排就是了。” 侯卫东得到明确答复以后,兴冲冲地来到了居委会办公室,找到了尹荣,道:“场镇卫生已经有说法了。” 尹荣正在陪着小孙子玩耍,他将小孙子交给了老太婆以后,道:“侯镇长办事真是踏实,只要镇政府肯给钱,我保证环境卫生就会好起来。” 侯卫东不紧不慢地道:“我个人觉得,场镇卫生还是得靠居委会,镇政府是吃饭财政,没有余钱。” 尹荣急忙摆手,道:“居委会只有四个人,办公经费又少,管不好环境卫生。” “尹主任,你觉得要多少钱,才能将卫生搞好,说个实数?” “一年两万元,居委会保证将卫生管理好。” “现在才七千多清洁费,你一口增加了一万三,增得太多了。” “这么大一个场镇才用两万元清洁费,真的不算多。如果实在不行,就降至一万八,我们居委会可以将场镇卫生接管过来。” 侯卫东这才抛出粟明的决定,道:“以前场镇的清洁费是由居委会收取,后来调整为村建国土办收取。如果仍然由居委会来收,收来的费用就作为场镇清洁费,你有没有信心管好场镇卫生?” 尹荣曾经收过清洁费,知道这里面有搞头,心中窃喜,却故意拖长声音,显得很犹豫:“清洁费的标准是几年前订下的,标准太低。青林场镇的人一凶二恶,哪怕是多收三五块钱,都要吵上半天。” 侯卫东经过调查,心中有底,道:“如果可行,这事就明确下来,居委会收钱打扫卫生,镇里负责监督检查,收费方案和清扫方案提前报到镇政府。”他强调道,“如果不行,我再去想办法。” 尹荣马上就转变了态度,道:“我本来不愿意干,看侯镇长的面子,我答应下来。” “我就将青林场镇环境卫生交给尹主任了,务必做到日收日清。” 尹荣打了包票:“侯镇长放心,我一定会让场镇清洁有大的变化。” 谈完环境卫生,侯卫东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青林场镇光秃秃的,没有行道树,太难看了。我准备在植树节的时候,在上青林开展捐树活动,然后由镇里统一做吊牌,写上捐助者的姓名或单位。” 第63章 敲打“落后分子”树威信(2) 这是借鉴上青林小学的做法。青林山上森林茂密,挑选一批碗口粗的树,既便宜经济,又能很快出效果。 听到侯卫东的想法,尹荣竖起了大拇指,道:“大学生当领导就是不一样。如果真要发起捐树活动,我个人也要捐一棵树。” 一天之内顺利地完成了场镇环境卫生的体制调整工作,侯卫东自我感觉工作能力还不错,街边的暴露垃圾也没有往日刺眼了。侯卫东与尹荣分手以后,细心地在街道上转了一圈,他还没有走回镇政府大院,挂在腰间的手机剧烈地振动了起来。 派出所秦钢的声音有几分激动:“上青林杀人案破了!” 侯卫东愣了愣,道:“杀人案?曾宪刚家里的那一件?” “今天早上我接到县公安局的电话,沙州刑警支队破获了一起入室抢劫案子。审问过程中,罪犯交代了在上青林作的案子。目前只有首犯逃掉了,正在追捕之中。” 挂断电话,侯卫东赶紧给曾宪刚打了过去,曾宪刚家里的电话却始终占线,过了一会儿才打通。曾宪刚声音哽咽:“疯子,我家的案子破了,县公安局马上要派车接我到沙州。” 侯卫东长舒了一口气,道:“这个案子性质恶劣,肯定有人被敲脑袋。上天有灵,总算给嫂子报了仇。” 曾宪刚恶狠狠地道:“听说领头的没有被抓住,若是让我逮到他,一定会将他锤成肉酱。” “我们国家禁止私刑,你动手报仇是违法行为,破案还是得依靠公安局。” “你嫂子跟着我一直吃苦,我好不容易有钱了,她还没有享到福。我实在是憋不下这口气,不报此仇是龟儿养的。” 侯卫东在电话里又劝说了几句,却解不开曾宪刚的心结。 在随后的党政联席会上,镇党委正式将红坝村确定为后进党支部。 当确定红坝村的联系领导时,赵永胜道:“侯卫东分管综治办,综治办付江驻红坝村,侯卫东联系红坝村顺理成章。”如果在以前,他肯定不会解释,现在考虑儿子赵小军和张小佳是同事,他对侯卫东的态度不知不觉在调整。特意解释一句,算是给了侯卫东一些薄面。 在青林镇,一般干部叫驻村,镇领导叫做联系村。侯卫东对于联系哪一个村并无特别要求,未在会上提出反对意见。 怨气 党政联席会不久,侯卫东便感受到了红坝村的怨气。 综治办主任付江带着一名矮小汉子走进了侯卫东的办公室。这位矮小汉子便是红坝村有名的难缠人物,在下青林各村中颇有名气的支部书记晏道理。 晏道理坐下以后,接过侯卫东递过来的香烟,也不说话,黑着一张脸,自顾自地抽了起来。今天他是憋着一股火来到了镇里,首先来到了付江所在的办公室。 付江是红坝村的驻村干部,如今红坝党支部被列为后进党支部,他自然脸上无光,加上村支书晏道理又冲着他发了一顿大火,让他心情很是不爽,道:“如今侯卫东联系红坝村,你冲我吼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去找侯卫东。” 晏道理不客气地道:“侯卫东又不是老虎,我这就去他办公室。”于是两人又来到了侯卫东的办公室。 付江最先打破了沉闷,对侯卫东道:“红坝村成为全镇的后进党支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去年提留统筹还有一半没有收齐,请你指示解决办法。” 付江以前驻场镇附近的兴隆村。兴隆村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距离场镇近,社员比较富裕,提留统筹、农业税等应交款项拖欠得较少。1992年调到了红坝村,下村不仅要走一个多小时,而且长期完不成交款任务,经常受到批评。 对于1992年的调整,付江很有怨言,在不同场合发过牢骚:“秦飞跃是镇长,同他喝酒难道犯法?赵永胜非要整老子。”这话传到了赵永胜耳中,他就坚持让付江长驻问题最多的红坝村。 侯卫东暗忖:“听说晏道理是难缠之人,看样子他还真是个毛脾气。”他没有直接问及提留统筹的事,道:“晏书记,你能否先介绍下村里的具体情况,我现在是两眼一抹黑。” “红坝村是下青林的大村,全村有两千八百二十六人,六个生产队,是最偏僻的村。至今没有通公路,由于村里穷,提留统筹、农业税都没有交齐,是历年来欠款最多的一个村。侯镇来摘帽子,我代表村两委表示欢迎。侯镇长是领导,办法肯定很多,是不是带着我们先去收一个生产队的提留统筹,给大家做一做示范?”晏道理说话时,眼皮一抽一拉的,让人觉得他说话总是有讽刺的意味。 侯卫东态度很鲜明,道:“既然镇党委安排我和付主任到红坝村,我们两人对红坝村就有义不容辞的责任。红坝村被定为落后支部,只是暂时的,我希望村两委和我们两人密切配合,尽快将这个落后党支部的帽子扔掉。至于收取提留统筹,我不怕、不推,到时一起上。” 晏道理眼睛眨了眨,换了语气,道:“侯镇长刚刚联系我们村,今天不谈具体工作了。等一会儿出去吃午饭,付主任和其他几个村干部也要来,大家一起增进了解。” 晏道理很少在馆子请吃饭。付江驻村数年,吃馆子的回数屈指可数。今天听晏道理主动到馆子请吃饭,不禁颇为讶异,道:“晏书记,综治办是光杆杆,没有钱请吃饭。” 侯卫东主动道:“既然到了镇里面,综治办没有经费,这顿饭就由我来请。”综治办在镇政府序列中,是一个麻烦事不少,却没有实际权力的部门,付江这个综治办主任,比起社事办、计生办、国土办等部门,手中无钱,腰杆不硬。 晏道理翻着白眼珠,道:“红坝村虽然穷,一顿饭还是吃得起。” 到了午餐时间,村委会主任刘勇、文书老唐、妇女主任秦梅齐聚张家馆子。晏道理出去上厕所,结果半天没有回来。 侯卫东正与刘勇说话,晏道理和镇党委副书记刘坤就走了进来。刘坤见到侯卫东,扭头对晏书记道:“晏书记,你不是说只有红坝村的人吗?” 选举风波是青林镇村干部人尽皆知的事情,晏道理更是心头明白。他故意装傻,道:“侯镇是联系红坝村的领导,付主任是驻村干部,他们当然都是红坝村的人。” 新班子成立以后,刘坤也想化解选举时积累的怨气,他试了许多次,却很难平静地面对侯卫东。两人在镇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今天被晏道理请到了张家馆子,当着红坝村班子的面,刘坤实在不好离开。 在这一桌里,以刘坤和侯卫东级别最高,两人并排坐在了上席。支书晏道理和村主任刘勇分坐两边。 菜摆了一桌子,还有两斤青林镇老白干。这是青林酒厂自酿烈酒,超过了六十度。侯卫东酒量好,却也怕吃这种酒。 刘坤到青林镇工作,已经到了谈酒色变的地步,此时闻到浓烈的酒味,暗自发憷,只是他被晏道理堵着,没有落荒而逃的机会。 张家馆子里平时有两种酒杯,一种是半钱左右的小杯,另外是接近一两的良种杯。今天晏道理特意在桌上摆上良种杯子。 晏道理亲自倒酒,道:“红坝村作为后进党支部,能请到刘书记和侯镇长,是两位领导给面子。喝了今天这顿酒,红坝村就开始为期一年的摘帽子工作。如果一年摘不掉帽子,我晏字倒起写,大家举杯,喝酒。” 他话说得好听,口气却是凶巴巴的,侯卫东心道:“红坝村被定为后进党支部,晏道理很是不满。”喝了这杯高度酒,一股热辣辣的感觉从喉咙直扑到腹部,他甩了甩头,道:“好辣的酒。” 晏道理盯着刘坤道:“刘书记,你是党务副书记,酒风看作风,你要把这杯酒喝了。” 晏道理鬼板眼多,得知红坝村被定为后进党支部,镇党委副书记刘坤成了他发泄愤怒的目标。他知道刘坤喝酒不行,故意请他来喝超过六十度的高度酒。 刘坤用手掌紧紧捂住了酒杯,道:“晏书记,我不喝酒,下午还要开会。” 晏道理不依不饶地道:“红坝村是后进村,刘书记是镇党委副书记,为了让红坝村早日脱掉后进的帽子,你一定要喝这一杯。不喝就是瞧不起红坝村这个落后党支部,不喝以后就别到红坝村。” 让自己处于弱势地位,用话把对方逼入死角,让其碍于面子不得不喝酒,这是劝酒的最常用招式之一。晏道理深悟此道,显示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对于支部书记这种无赖行为,刘坤深恶痛绝。由于换届选举给了他深刻教训,他还真不能拉下面子拒绝晏道理,无可奈何地道:“今天我最多喝一杯酒,要不然下午就只得去睡觉。” 看着刘坤喝了下去,晏道理换了一副脸色,给刘坤舀了一碗鸡汤,道:“侯镇长是新来的联系村领导,也就是我们红坝村的干部。刘书记要和侯镇喝一杯,有了你们两位的支持,我们红坝村才能顺利地脱掉后进的帽子。” 说到这里,晏道理就朝着侯卫东眨了眨眼睛。 侯卫东有意与刘坤缓和关系,道:“晏书记,换一个小杯子来喝,可以多喝两杯。” 晏道理在青林镇的村干部中是出了名的小气,也是出了名的胡搅蛮缠。他有心要把侯、刘两人弄醉,不断摇头道:“新一年新气象,怎么还能用小杯子。红坝村穷虽然穷点,但是这点酒钱还是有。” 侯卫东举杯道:“刘书记,同学四年,如今又在一起工作,也是缘分,这一杯酒我敬你。” 刘坤家庭环境好,又是家中独子,受尽了家人的宠爱,从小学到大学,没有经历什么挫折。青林镇换届选举的失败,是他人生经历中的第一次大挫折。这种体验是痛苦的,也是刻骨铭心的。 此时,面对着侯卫东的橄榄枝,他心里挣扎着,最终理智战胜了感情,皱着眉头道:“这酒太烈,喝了这杯,我就要倒下了。” 侯卫东有心和解,道:“那我喝大杯,你喝小杯,来,碰一杯。” 晏道理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道:“一个书记,一个镇长,大家一视同仁,都要用大杯子。”刘勇等几个村干部跟着附和。 刘坤咬着牙齿将这杯酒吞了下去,这是他喝的第二杯酒。两杯酒下肚,他只觉肚子里有一股大火在燃烧,白净的脸上涌出了一股血色,连毛孔里似乎都滴出酒来。 侯卫东放下酒杯,主动招呼村里众人,道:“你们也别光看我们喝,互相也敬一杯。” 晏道理看到刘坤已经将头垂在了桌子上,稍作让步,道:“大家先吃菜。”他吃菜也很有特色,将肉丝、凉拌菜、汤菜都一起舀到碗中,成了一锅大杂烩,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侯卫东看直了眼睛,道:“晏书记,你怎么这样吃菜?完全是糟蹋了美食,就跟吃猪食一样。”他在上青林山上住了两年,天天与村干部泡在一起,对村干部的脾气摸得很准。语言随便一些,粗俗一些,他们反而认为是亲热,今天虽然是第一次与晏道理见面,他还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晏道理果然不生气,笑咧咧地道:“这种吃法各种味道都有,你不懂了,是最正宗的吃法。”他以前家里穷,唯恐浪费一点油腥,习惯将饭菜烩在一起,以便于彻底吃干净,形成习惯以后,如今很难改正过来。 大家吃了一会儿菜,晏道理又开始说话。他将桌上的酒杯全部倒满,道:“既然镇党委认为红坝村是后进村,我们村两委在这里向刘书记表态,希望能够在镇党委、政府的领导之下,早日将后进支部的帽子脱掉。刘书记,后进村红坝村两委干部集体向你敬一杯酒,这杯酒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推托。” 他说完这番话以后,主动站在刘坤身边。所有的村干部都站了起来,端着酒来到了刘坤身边。 侯卫东暗道:“这个晏道理花样还真多。看来他的自尊心挺强,被评为后进支部,大大伤了他的自尊心。” 付江知道刘坤确实不胜酒力,劝道:“晏书记,刘书记确实不行了,让他歇一会儿。” 晏道理不满地道:“付主任,你是红坝村的驻村干部,我们敬了刘书记的酒以后,你也得敬。否则,明年摘不掉后进支部的帽子,你要负全部责任。” 付江本来就是老油条,笑道:“我有狗鸡巴那么大的责任。” 晏道理和付江极熟,平常经常开玩笑,他回头不怀好意地笑道:“既然这样,三社的提留统筹就由付主任去收。”三社是红坝村最远的一个社,今年这个社的提留统筹绝大部分都没有交,前后三个社长辞职不干,是块极难啃的硬骨头。 付江骂道:“晏道理,日死你屁眼。” 晏道理不再理睬付江,村两委集体站在刘坤面前敬酒。刘坤被逼上梁山,只得又接过一杯酒,当这杯酒下肚,刘坤捂着嘴角冲出了张家馆子。 晏道理见刘坤酒醉以后,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侯卫东已是暗生警惕,等到大家重新回到桌子上,不等晏道理开口,他先发制人,道:“我今天和晏书记是第一次见面,一定要认真喝一下。”他拿了两个啤酒杯子,道:“晏书记,我们两人第一次喝酒,来个痛快的,一人一杯。” 晏道理已经喝了两杯酒,如果将这杯白酒喝下去,肯定就出问题,他不敢接招,道:“联系村的领导和驻村干部还没有喝,哪里轮得到我们。” 侯卫东犟头犟脑地道:“不行,这杯酒我必须和晏书记喝,其他人等一会儿。” “你先跟刘主任喝。” “这杯酒我要先跟书记喝。” 晏道理酒量一般,他原本想利用群狼战术,把刘坤和侯卫东灌醉,以发泄红坝村被定为后进村的不满。灌醉刘坤以后,他正准备返身收拾侯卫东,不料侯卫东主动发起了挑战,整整一大杯高度白酒,要一口喝完,实在超出了他的能力。 在侯卫东蛮横的坚持之下,晏道理被迫举起了酒杯,喝下这杯烈酒,一股股烈火从心腹间不断蹿了上来。他黑着脸坐在桌前,吃了两口菜,忽然身体一软,就从椅子上滑到了桌子下面。等众人把他拖起来,晏道理已经不会说话了,他紧紧闭着眼,喘着粗气,脸色黑得怕人。 见他这个模样,侯卫东也有些担心,道:“晏书记到底能喝几杯?” 村主任刘勇道:“他酒量不大,最多也就半斤酒量。” 第64章 敲打“落后分子”树威信(3) 侯卫东见晏道理脸色不对,道:“送晏书记到卫生院去吊盐水,免得出事。” 晏道理被送到卫生院吊盐水,整整睡了六七个小时,这才醒了过来。醒来第一句话就是:“狗日的侯卫东,整死我了。” 这一场酒战,以刘坤和晏道理大醉而结束。侯卫东喝酒不好惹的威名,立刻传遍了红坝村各社。 隔了一天,侯卫东带着付江前往红坝村。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了红坝村的地界。又走了十来分钟,来到了一条小河沟。河沟不宽,有水的地方只有三米,另有四米左右的河岸。 “红坝村一直没有通公路,主要原因就是这条小河,这条河平时水量小,可是涨水期间,水量特别大,村里请人测算了一下,跨河桥至少要十几万。” 侯卫东站在河岸上,发现在河岸不远处有一座裸露的大石壁。自从开石场以来,他见到石山就格外亲热,看到这整整一坡大石山,就驻足不前,来回察看。 这座石壁规模不小,而且整体性很好,具有开采价值,只是从感觉来说,这些石头硬度不如上青林石头。侯卫东依据经验作了大致判断:“这里的石头最适合打条石。” 条石是做保坎和边坡的必备材料,沙州道路工程公司也需要进一些条石,李晶为此曾经询问过侯卫东。在上青林山上,由于石质过硬,反而不太适合打条石。侯卫东看了许多地方也没有发现合适的,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意外地发现了这块石壁,侯卫东对修桥之事就有了想法。 过了河,又走了十分钟,见到一处竹林茂密处,有一幢两层红砖楼。来到楼边,两只小花狗就活蹦乱跳地跑了出来,在侯卫东脚前闻来嗅去。晏道理不在家里,付江就去坡上找,侯卫东一人站在坝子里等候。 晏道理的坝子相当干净,木柴也码得整整齐齐,院里也没有农家常见的鸡粪。看了院子里的情形,侯卫东对晏道理又有了新的直观认识。 几分钟以后,晏道理扛着锄头回来了,进了院子,见到侯卫东,把锄头往地上一顿,道:“你害我昨天又睡了一天。你是大酒坛子,我再也不和你喝酒了。” 侯卫东在上青林两年,天天和村干部混在一起,很有经验。略谈几句酒事,便直奔主题,道:“红坝村交通不便,这是村里发展最大的问题。” 此话说到了晏道理心坎,道:“红坝村最大的问题就是不通公路,每年交公粮,硬是整死个人。村里修房子,光是请马帮来运砖,就比通公路的地方多上好几千运费。”他抱怨道:“镇里面既然能花几百万将上青林修通,红坝村的公路也要考虑,手心手背都是肉。” 侯卫东见了大石山,心中有了主意,道:“红坝村面临的情况和当年上青林一样。我来和你签一个协议,镇里派我到红坝村,我负责把桥修好,村里的其他事情由你来搞定。” 晏道理眼前一亮,道:“侯镇长,你如果当真能把这桥修好,我保证红坝村鸡不叫狗不咬,保证把农业税和提留统筹收上来,不给你出一点难题,你以后一点事都不用操心。” 为了这座桥,晏道理也不知磨了多少心思,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脑子灵、点子多,奈何钞票太少,始终奈何不了眼前这一条小河。 侯卫东有了上青林修路的经验,修桥这等小事在他眼里就不算什么大事,道:“修桥又不是难事,只是得有基本条件。” 晏道理急切地道:“只要能将全村的公路拉通,就算每家集资一百元,我都愿意去做工作。你的条件是什么?” 侯卫东微微笑了笑:“第一个条件是要将小河北岸的公路先修通,这样施工队伍的设备才好进场,否则施工队拖的时间越久,费用越高。对于工程队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早点修完,就少花钱,这是第一个前提条件。” 修公路涉及田土调整,还有误工补助等一系列问题。如果村里不努力,就是一件很难的事,如果村里努力,就是一件简单的事。 晏道理没有丝毫犹豫,道:“这事就交给村里面,谁不同意,我给谁来一个猫洗脸。” “有些村修的机耕道,修出来弯弯曲曲,我看不上眼,还是得由交通局的工程师来划定线型,定下修桥的位置。” 侯卫东拿出手机,给交通局刘维打了一个电话:“刘科,有一件事请你帮忙。青林镇红坝村要修公路,我想委托你来设计。很简单,是村级公路,难点是一座小桥,跨度在十米左右。” “侯老弟,我实在是没有时间。” “我现在联系下青林镇的红坝村,桥梁问题是红坝村发展的瓶颈,这个忙你无论如何也要帮。” 刘维是工程科科长,接了许多大活,这种总价才十来万的小活,他根本瞧不上眼,道:“看在疯子老弟的面子,我明天来一趟。不过我没有时间来做这种小事,交给手下来做。” 挂断电话,侯卫东道:“已经说好了,交通局工程科刘维科长亲自过来,就交给他设计。” 晏道理见侯卫东没有说出修桥资金来源,心里很是怀疑,道:“红坝村一穷二白,是空壳村,钱没有着落,大桥设计出来就是一堆废纸。” “钱的事情我来考虑。不为村里解决难题,要我们这些驻村干部有屁用。”侯卫东这句话是特意说给付江听的。付江和苏亚军两人都是老板凳,对他这位跳票副镇长缺乏应有的尊敬。他一直忍着,今天借着修桥之机开始敲打付江。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大石壁的后面,侯卫东到石坡四周转了一圈。山背后有几个废弃的采石点,从这几个废弃的采石点来看,这一坡石头规模很大,基本上没有夹层,正是做条石的好地方。 从目测的情况来看,侯卫东对这一坡石头更有把握了。为了稳妥起见,他再次核实情况,道:“这个石坡有多大?” 晏道理没有弄明白侯卫东的真意,只以为他是想用这石头来修桥,道:“整个山坡都是石块,以前有人用来打条石。由于这里距离场镇太远了,运费太高,现在没有人愿意过来打条石。” “石坡属于集体还是村民?” “这石坡鸟不生蛋,没有人要,上面只有十来株树,算是集体的。” 听说是集体的石坡,侯卫东更放心了,道:“红坝村要修通公路,必须得修好这桥。如果由村民集资来修桥,至少每人两百块。” 晏道理脸色变得很难看,道:“侯镇长,我给你明说,若每家集资在一百块钱以内,我卖点老脸,问题不大。如果每家超过一百块,难度就大了,我不敢打包票。” “我有一个办法,能够解决修桥资金,又不让社员出钱。” 晏道理一脸怀疑,道:“哪里找这样的好事,我不相信。” “我引进一个企业过来,由这家企业来投资修桥,但是这一坡的石头要免费让这家企业开采。如果村里同意这个方案,就不必从社员头上收钱了。” 这坡石头自古就在此地,从来没有产生过价值。晏道理没有想到天上会突然降下来这等好事,毫不犹豫地道:“这事我可以做主。只要能将桥修好,什么事情都好说。” 谈了桥的事情,晏道理将侯卫东带到了村主任刘勇家吃饭。侯卫东在前一次酒战中立了威,村里诸人皆怕他,没有人敢出头灌酒,村干部只是集中精力针对付江。结果可想而知,付江大醉,睡在了晏道理家中。 这一次下村,侯卫东收获颇丰。 红坝村表面上最大的问题是提留统筹没有完成任务,但是从长远来看,其核心问题是位置偏远,又不通公路,限制了经济和社会事业的发展,村民怨气较大。侯卫东的基本思路是,用石坡来置换修桥的经费,达到双赢目的。 第二天,刘维带着一位年轻的工程师来到了益杨。他亲自开了一辆新皮卡车,兴致极高。 侯卫东也从交通局买了一辆新皮卡车,只是他还没有学会开车,车子暂时存放在交通局的车库里。他兴致勃勃地围着皮卡车转圈。 他取出手机,给朱兵打了一个电话,道:“朱局,好久不见了,什么时候有空,我过来汇报近期工作。” 朱兵正忙得不可开交,道:“疯子,我正忙,有什么事,赶快说。” “我已经拿到了新皮卡车,暂时放在局里车库。感谢朱局,我现在还等着你派教练。” 朱兵已经忘记了此事,听侯卫东提起,道:“小事一件,等会儿我让驾校李校长跟你联系。” 过了一会儿,侯卫东接到了电话。 “侯镇长,我是驾校李立,你什么时候学车?” 侯卫东感谢了几句,道:“我平时要在青林镇上班,学车只能在星期六和星期天,看你们是否方便。” “我派驾校最好的车、最好的教练,随时听从你的安排。你在镇里吗?我先让王兵把教练车开到青林镇。”由于是交通局长朱兵亲自安排的事情,李立不敢怠慢,特意把教练王兵叫到办公室,再三进行了交代。 刘维把车放在镇里,跟着侯卫东到了红坝村,察看了现场。对于交通局工程科科长来说,修这种小桥确实是小菜一碟,他直接将工程设计交给了手下。 听说刘维要走,晏道理搓着手,道:“刘工程师,到村里吃了饭再走。不吃饭就走,别人要说红坝村不好客。” 刘维道:“晏书记放心,侯老弟交给我的事,绝对办好。只是我今天确实有事,不在村里吃饭了,等桥修好以后,我再过来吃饭。”再三推托,刘维才被晏道理放行。 侯卫东和刘维刚刚回到镇上,手机就响了。 “侯镇,我是长安驾校的小王,我现在就在青林场镇,你在哪里?” “你把车开到镇政府院子来,我马上就回来。” 刘维笑道:“这个小王现在快成为交通局的教练了,他也是我的教练,驾驶技术一流。” 到了场镇,一辆教练车已经停在院子里,一位颇为精干的小伙子正打开引擎盖子,弯腰查看着。 刘维介绍道:“王教练,这是青林镇侯镇长。” 小王挺直了腰,道:“为首长服务,是我的荣幸。” 刘维在一旁笑道:“小王是转业军人,跑了好几年青藏线,年龄不大,经验丰富。” 侯卫东对开车兴趣很大,道:“王教练,我们赶紧朝益杨城里走,这几天我完全听你安排。” 小王笑道:“不用叫我王教练,就叫我王兵。开车和下围棋一样,入门容易,学精就要花时间和精力。” 一行人没有在青林镇停留,朝益杨城前进。教练王兵一头短发,皮肤偏黑,很有些阳刚之气,开车的动作干脆利落。他一边开车,一边讲解基础知识。 侯卫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专心听王兵讲解。他心痒难当,恨不得当天就可以上路。 到了益杨城外,王兵将车开到了一个废弃操场。 “你在这里练一练绕八字,熟悉方向盘。” “上车试一试,增加一点感性认识。注意油门和离合配合,油门稍微轻一些。” 见王兵说得简单,侯卫东很有信心地坐上了正驾驶的位置,跟着王兵的指导做着动作。踩油门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轻一些”是什么意思,一脚油门下去,汽车猛地往前一蹿。 “油门轻点。”王兵坐在副驾驶,脚放在刹车上,他没有用力,只是大声叮嘱道。 侯卫东见汽车猛地往外蹿了出去,心里慌了,不仅没有轻一点,反而踩住了油门不放。汽车如脱缰的野马,直朝操场的另一边冲了过去。 “松开油门,打方向盘。”王兵吼道。 侯卫东这才想起松开油门,同时猛打方向盘。汽车在接近操场边缘才转过弯,停下车以后,他手撑着方向盘,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车油门很灵敏,加油时,轻轻点一点就行了,用不着使出吃奶的劲。你再试一试,多开几次就好了。” 侯卫东这一次就谨慎多了,在王兵的指挥下,开始在操场里转起了圆圈,转了二十几圈,渐渐有了感觉。 学车到傍晚,侯卫东要请王兵吃饭。王兵却借口有事,死活不肯吃饭,开着车,潇洒地走了。 合作 为了修建红坝村小桥,侯卫东拨通了李晶电话。 李晶笑声很是清脆,道:“真是难得,居然想起主动给我打电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上次你跟我说过的事情,我考虑很久,也征求了协会会员的意见。上青林碎石协会订下了规矩,大家都不同意轻易更改,我很难说服其他人。” 碎石协会发起人就是侯卫东本人,他把各村干部全部纳入了碎石协会,每月发工资,其他人想到山上来,就很难与村里达成协议。同时,县国土局加强了对石场的管理,开采证很难办得下来,这就加大了开办石场的成本。 李晶正在筹划着自立门户一事,急需资金,搞石场是短平快项目。听说不能打入上青林,她很是失望,道:“还能再想其他办法吗?我是很诚心与你合作。” “其他办法倒是有,不知你是否有兴趣?” “请说。” “高速路要做边坡,必然需要大量条石。我在红坝村发现了一个优质石坡,是开采条石的极佳地点,量也很大。你有没有兴趣与我合作,一起开采这个石坡?” 李晶在沙道司已有几年,对行情很是熟悉,道:“修高速公路,条石倒是必备品。但是据我观察,上青林石质不太适合开采条石。” “红坝村在下青林,石质与上青林完全不一样,我已让人送去检验了,问题不大。村里愿意让我们免费开采石坡,条件是帮他们修一座跨度在十米左右的小桥。修桥总费用大约在十二万,十二万里面包含了条石的钱。如果由我们自己提供石料,修桥成本会大大降低。” 李晶当即表态道:“我明天来看现场,具体细节我们再商量。” 李晶第二天就来到了红坝村。青林镇红坝村地处偏远,突然出现一位画中才能见到的漂亮女人,晏道理、刘勇等村干部都有些手足无措。他们原来以为李晶这种画中人只会躲在树荫下歇凉,不料李晶很利索地跟着侯卫东爬上那一块鸟不生蛋的石坡,跳上蹿下,一点都不娇气。 从石坡下来,李晶心里已有了主意,道:“此事可行,具体事情等一会儿再谈。” 晏道理想要留李晶吃饭,李晶妩媚一笑:“我还得回去准备开工的事情。晏书记,别留我了,等开工以后,我还要经常过来。” 第65章 敲打“落后分子”树威信(4) 李晶的笑容如耀眼的太阳,照得晏道理眼花,让他讲不出更多的道理。 回到镇里,李晶问侯卫东:“什么时候过来谈合伙协议?” “我下午还要开党政联席会,只有下了班才能过来。” “我住在益杨宾馆,到时不见不散。” 下班以后,侯卫东来到了益杨宾馆。两人略作寒暄,李晶取过一张合伙协议,道:“这是我草拟的合伙协议,你先看看。” 在侯卫东看协议时,李晶道:“我现在还是沙道司副总,有我在,公司不会拖欠石场的工程款。这个关系折合成股份,至少要占三成。” 侯卫东看完合同,道:“石场在红坝村,县、镇、村的关系由我来协调,这也要折成股份。” 两人讨论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达成共识:“李晶出资十万,侯卫东出资十五万,条石场利润平分,若追加投资也按这个比例。” 谈定协议,已是晚上8点,分手时,李晶道:“明天我还要去红坝村,再看一看现场,随后就要派施工队进场。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我在沙州学院大门口等你,7点。” 第二天早上7点,李晶准时来到了沙州学院门口。等侯卫东上了车,她道:“没有吃饭吧,我知道有一家豌杂面很不错。” 李晶常到益杨,大街小巷很熟。她开车来到了益杨百货,停在了一个小面摊前。这个面摊只是一个小门面,在门口摆了几张桌子,很普通。 李晶是熟客,取了两双筷子,让筷子在滚翻的开水中消毒。两人在小桌上相对而坐,她做了几个深呼吸,道:“益杨早上空气真新鲜,每天早上有时间走一走,对身体肯定有好处。” “汉湖是风景区,背山依水,绿树成荫,空气比益杨县城好得多。现在益杨的汽车也多了起来,尾气重,空气不见得比沙州好。”侯卫东第一次见到李晶时,觉得她成熟而性感,今天早上坐在一起吃早饭,却觉得就如邻家小妹一般。 提起汉湖,李晶脸上有些说不清的情绪,道:“汉湖虽好,却非久留之地。” 面馆老板是个面无表情的汉子,他手里端着个大白瓷碗,手脚麻利地开始往碗里放作料。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便端了上来。他走到李晶身前,也不说话,把面碗朝桌上一放,转身就走。 这是益杨小面馆最惯常的服务方式。李晶对这种态度习以为常,端过面条,道:“我先吃了。”白色面条、绿色葱粒、黄色豌杂酱,扑鼻香气,让侯卫东食欲大开。 吃完豌杂,两人前往青林镇。李晶驾着性能极好的越野车,高兴地哼着歌。她的嗓音略为沙哑,却别有味道。 “你别笑,我唱歌不好听,自娱自乐而已。” “我没有笑,你唱得挺好。” “唱得好不好听,我自己知道。” “有时你未必了解你自己。” 进入青林镇地界,公路就越来越破烂,车子跳跃着前行。“卫东,没有养路工人吗?”李晶改口称卫东,随意而自然。 “养路段倒是有,只是人数少,管理不到位。” 李晶双手握着方向盘,道:“这条公路是依山而建,弯道多,有些路段没有水沟。我建议尽快修复水沟,否则公路烂得很快。” 侯卫东道:“这就是我分管的工作,谢谢沙道司专家提醒。” 进了青林镇场镇,灰尘扑面而来。李晶赶紧将车窗关上,道:“卫东,你们场镇的卫生应该好好整治了。” 侯卫东又道:“李总批评得对,场镇卫生整治方案已经出来了,很快就要实施,这也是我分管的工作。” 李晶笑了起来:“你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真宽。” 侯卫东自嘲道:“管得倒是挺宽,可是都没有什么分量。” 将车停在镇政府大院,侯卫东带着李晶步行前往红坝村。上一次,刘维大体上指了公路的线路,侯卫东和李晶沿着这条线路前往红坝村。一个多小时,两人来到了建桥地点的小河边。 看着清洌的河水,李晶兴致勃勃地脱了鞋子,直接就下了河。她站在河边石头上,用脚板踢水。这个时候的李晶,少了性感与成熟,多了与平时不同的天真烂漫。 李晶站在河里,认真观察着河岸,道:“卫东,你的眼光不错,这确实是一个天然的采石场。不过等到高速路建完成,这个采石场就没有价值了,只能留给当地人自用。” “晏书记肯定会笑纳,他这人精明着呢。” “由于是为村里修桥修路,这座石场可以看作村里自用,应该可以免交全部税费,这事就由你全权办理。” 侯卫东微微吃了一惊,道:“你的意思是,这个石场的税费都不交了吗?” “我算了一下,修桥要用十来万,这笔钱我们不能白出,可以用两笔钱来相抵:一是上交给村里面的管理费,按常规,这种规模的石场,村里至少每年要收一万多元的管理费;二是相关税费,至少在十万以上,这两笔钱和修桥的费用相差不大,正好可以互相抵冲。如果再去交税费,我们的成本就增加了。” 李晶用脚拍着水,道:“沙道司那边的手续和相应票据,由我负责;免交各种税费,由你负责。” “这事倒也说得过去。”侯卫东想了想,同意了李晶的说法。 风顺着河道吹来,轻风拂面,说不出的舒服。李晶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随风钻进了侯卫东鼻子里。这是很特别的香味,除了香水味,还有成熟女人的味道。 与晏道理商量了一些修桥细节,李晶有事要回沙州,又没有在村里吃饭,惹得晏道理又发了一通牢骚。 回镇的路上,李晶鼻翼上微微有些汗水。她取了些纸巾,把脸上的淡妆全部擦掉。又走了一段,看到路边的一口井,干脆用井水将脸彻底洗干净。她有一双细长的凤眼,眼角微上斜,虽然素面朝天也尽显妩媚。 “卫东,我不化妆,是不是很丑?” “俗话说,好看不过素打扮,李总素面朝天,比化了妆更漂亮。” 李晶笑得很开心,道:“卫东,你就别叫我李总了,我年龄比你大,你叫我李姐,或是叫晶姐。” “你年龄明明比我小,我就直呼其名,李晶。” 李晶真实年龄比侯卫东稍大,此时却默认了侯卫东的冒失行为。她道:“如果我真的比你小,睡着了也要笑醒。” 到了镇政府,李晶打开车门,开了空调,然后站在车旁吹着微弱的凉风,道:“我要先回沙州。等到村里把进场公路修好以后,我派一个班组过来,最多一个月能将桥修好。” 送走李晶,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刚泡好茶水,杨凤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她意味深长地道:“李晶真的很漂亮,与侯镇长很般配。” 杨凤是青林镇政府最出名的新闻发言人,若任由她发挥,此论断必将以最快速度传遍全机关。侯卫东赶紧纠正道:“这话不能乱说。李总帮红坝村修桥,是来支援青林镇建设,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听了侯卫东的解释,杨凤笑眯眯地道:“侯镇长别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 杨凤刚离开办公室,田秀影又走了进来。 田秀影的胖脸上满是怒气,道:“侯大学,有个事情要给你说。” 杨凤喜欢传播小道消息,小道消息虽然捕风捉影,可是无风不起浪,总有若隐若现的现实影子。党政办田秀影则不同,她所说的许多话都是无根无据的谣言。侯卫东特意分析过田秀影的造谣动机,她散发了不少谣言,可是从这些谣言中根本得不到益处。其行为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己,所有恶言都出自那本身就长满了霉菌的口与心。 “心理阴暗的人,实在让人厌恶。”这是侯卫东对于田秀影的评价。尽管如此,他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给田秀影倒了一杯水,请她坐下。 第66章 敲打“落后分子”树威信(5) 田秀影满脸通红地道:“镇政府办事不公平。我在上青林乡工作了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这样对我,良心被狗吃了。” 田秀影夹枪带棒的一番话,把侯卫东弄得莫名其妙:“你到底说什么事情?” “我是党政办工作人员,你们当官的把我扔到上青林,我认了,安心在上青林工作。谁叫我年纪一大把,没有小姑娘细皮嫩肉。” 侯卫东打断道:“田秀影,有事说事,别扯其他。” 田秀影气呼呼地道:“上青林乡政府大院子的情况你最知道,前面是一幢楼,后面是两排平房。平房潮湿得很,我现在得了风湿,每到下雨天胳膊和腿都痛得很。上青林乡政府小楼空了至少十间房子,我要求搬到楼上。如果三楼不行,至少在四楼要给我找一套房子。” “住房分配是由党政办在管,你本身就是党政办的工作人员,问过欧阳主任没有?” “我以前找过唐树刚,他现在不管了。欧阳林这个屁眼虫更是一推三尺远。你对上青林情况最熟悉,一定要给我说一句公道话。” “办公室是由刘坤副书记分管,我可以将你的实际情况跟他讲一讲。”田秀影平时太讨厌,侯卫东也不想管她的事情。 田秀影嘴巴撇了撇,不屑地道:“我找过刘坤,他是又拖又推。哼,如果这一次不解决,我要到县纪委去上访。侯大学,虽然你不管办公室,但是你现在也是当官的人,要给我说一句公道话,不要当了官就变成势利眼了。” 侯卫东含糊地道:“合理的要求,镇党委行政会考虑的。” 田秀影冷哼了几声,气焰渐渐低落了下来,胖脸上露出少有的恳求表情:“你现在还是工作组的副组长,这个职务一直没有撤掉,至少我没有看到文件。我找你说这事,也是正常程序。你在开党政联席会的时候,要帮着我说话,我们都是从上青林大院出来的,总有些感情。” 上青林两年时间,侯卫东修了一条路,弄了一个碎石产业,与村社干部以及习昭勇等人关系很深,在上青林很有些威信。田秀影久居山上,已经对侯卫东心存三分忌惮,说话不知不觉就带着几分客气。 想到四十多岁的人,为了住房来求自己,侯卫东心里不知不觉生出些怜悯,道:“我知道了,在适当的时候会说话。” 田秀影得到一个不太肯定的答复,心里不满意,气呼呼地道:“我去找刘坤,如果今天他不给个说法,老娘也不好惹。” 好不容易把田秀影哄走,侯卫东暗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总结得太精辟了。” 田秀影走后不久,综治办主任付江又过来谈事情。得知红坝村修桥一事已经有了着落,他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道:“以前让红坝村交款,晏道理总是拿红坝桥说事。这一次,看他还有什么理由!侯镇长,你将这件大事办好了,其他的小事交给我。” 这是侯卫东跳票当上副镇长以来,付江第一次称呼侯卫东的官衔。 提留统筹、农业税、农林特产税、积累工、义务工,以及各种摊派,构成了青林镇村民的主要负担。村民们心里认为农业税是皇粮国税,一般不拖欠,而视提留统筹为村镇干部的自留地,因此很多村民都不愿意交提留统筹。 不交提留统筹的直接后果就是乡镇政府无法运转,这是书记镇长最头疼的事情。 红坝村提留统筹的收取工作在全镇排在最后一名,每次镇里批评这事,村支书晏道理就把公路拿起来作挡箭牌。一阵胡搅蛮缠以后,往往大家的注意力便由提留统筹转到了修公路。付江参加过多次这样的大会,如今听到桥有了着落,想起振振有词的晏道理,他乐不可支地道:“修了桥,看晏道理如何讲道理。” 看到一贯懒散的付江都有了工作热情,侯卫东也很高兴,道:“你去找一找晏书记,督促他把河对岸的公路修起。修公路是修桥的前提,否则施工队伍无法将施工设备运到桥边。” 谈完了事,已经接近11点30分了。侯卫东道:“付主任,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付江这人虽然懒散而邋遢,但是工作能力还是比较强,说话有趣,办事抹稀泥,没有整人害人之心。侯卫东与他接触了几次,对他挺有好感。 “办公室方劲也在,我让他一起过来。”付江与苏亚军一样,知道侯卫东是石场老板,也就没客气。 侯卫东和付江走到办公室门口,听到刘坤办公室传来一阵争吵声。 田秀影的声音尖利刺耳:“刘书记,你给我说个实话,这事到底能不能办?” 刘坤声音也大:“调整住房,必须经过党政联席会,这是硬性规定,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凭什么侯卫东、习昭勇包括广播站的杨新春都能住在小楼上?我田秀影是党政办的人,犯了什么错误,就不能住在小楼里?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我田秀影也不是好惹的,不能随着你们糊弄。” “你住在平房不是我安排的。还是那句话,要调整住房,必须由党政联席会决定。” 刘坤曾经把田秀影的请求报告给过赵永胜。赵永胜听说是田秀影的事,捧着将军肚子,冷笑道:“田秀影不是好东西,成天搬弄是非,就是要让她住平房。楼上有空房间也不给她,这是给她一个教训。” 赵永胜定了调子,刘坤也就不敢擅自给田秀影调整住房。前两次田秀影来谈这事,他都敷衍了过去,这一次田秀影却不依不饶。 田秀影火气很大,道:“少打官腔,老娘工作二十多年,什么怪事都见过。你年纪轻轻,也要学着侯卫东办点实事。今天不给我答复,我不走了,住在你办公室吃喝。”她抄着手坐在椅子上,胖脸上的可怜表情全部不见了,而是街道上吵架泼妇般的表情。 刘坤气急败坏地道:“你觉得侯卫东办实事,你就去找侯卫东来办这件事!” 田秀影发挥文革辩论精神,将此话进行充分发挥,道:“你这人怎么能这样推卸责任!这是你分管的事情,何必把侯卫东扯进来。我知道你们两人有矛盾,在选举中你没有选赢侯卫东,现在还记恨在心。这是你们两人的矛盾,为什么扯到我的头上!” 刘坤被这阵胡搅蛮缠弄得气急败坏,使劲拍了桌子。田秀影也不示弱,也跟着拍了桌子。 侯卫东刚好听到了拍桌子的前几句,暗骂:“田秀影这一张臭嘴,真是害人不利己。”对付江道:“别听了,我们喝酒去。” 付江笑得极为开心,道:“田秀影当年是宣传队员,能说会骂,刘坤不是对手。”他称呼刘坤时,仍然用的是名字,没带职务。 两人下楼时,争吵已经升级。 刘坤拍着桌子,道:“田秀影,你说的是什么话?” 田秀影针锋相对:“刘坤,老娘说的是人话。你听不懂吗,你妈没有教你听人话吗?” 来到一楼综治办办公室,墙上是《院户联防责任制》等一排制度,全部用玻璃相框挂在墙上。制度下面是一张破败茶几,茶几上堆满了发黄的报纸、文件。 侯卫东打量了办公室,道:“付主任,这相框挺不错,就是灰尘太多。你还是抽时间打扫干净,否则就真是乱鸡窝。” 付江心思已经飞到了餐馆,道:“方劲说是要吃烧鸡公,我给张家馆子打了招呼,让他们先用高压锅压上。嘿嘿,今天让侯镇长破费了。” 侯卫东底气十足,一顿饭钱哪里会放在心上,道:“付主任不要和我客气。我是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 走出大院时,楼上仍然在争吵。 侯卫东不出声,只管往前走。付江跟在身后,幸灾乐祸地道:“田秀影当年也是美人,在宣传队活跃得很。怎么人到中年,就变成了柿饼子脸,让人看了要呕吐。” 方劲人年轻,好奇心重,想上楼去看。付江道:“别上去,楼上都是领导,你瞎看什么。”他拉着方劲跟在侯卫东的身后,杀向了张家馆子。 第67章 处理死亡4人的重大事故(1) 砸车 众人走进了张家馆子,老板张胖子赶紧过来敬烟,道:“侯镇长、付主任坐一坐,最多再等十分钟,鸡汤就煲好了。我这里全是正宗的土鸡。” 侯卫东暗道:“张胖子倒不嫌弃我是跳票的副镇长。”想起付江身上老板凳的劲头,他故意为难付江,道:“付主任,综治办和派出所密不可分,你给秦所长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起吃饭。” 付江与前副镇长晁杰关系挺好,而晁杰与秦钢关系很差,连带着综治办和派出所关系也是水火不容。听到侯卫东安排,付江有些为难,搪塞道:“还是侯镇长打电话,我没有手机。” 侯卫东把手机递了过去,道:“你用我的手机打。” 付江挠了挠头,道:“秦所长架子大,我叫他来吃饭,他一定不会来的。” 侯卫东趁机摆出了分管领导的身份,批评道:“综治办要负责协调各单位维护社会治安,现在综治办主任连请派出所所长吃饭都困难,你如何能顺利开展工作?” 综治办全名是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办公室,青林镇综治办从理论上来讲,主要职责是负责组织协调辖区有关单位和部门开展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维护社会稳定工作,名义上还要统领派出所。当然这只是理论,派出所是公安局直接领导,别说综治办,就是镇政府也时常指挥不灵。 此时,侯卫东手握大道理,付江无法反驳,只能点头。 侯卫东将付江教育了一顿,这才给秦钢打了电话:“到张家馆子吃烧鸡公。放心,不会让你喝酒,我说话算数。” 秦钢管着炸药,就卡着上青林的脖子,自然成了上青林石场的座上宾。从另一方面来说,正是由于有了上青林碎石协会,秦钢的日子也才能过得滋润。 益杨县公安局经费紧张,每个派出所每月核定八百元油费。吉普车原本耗油,这点油钱根本不够开销,碎石协会为派出所每月提供一千块钱油钱,另外每月还赞助派出所办公经费两千元,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赞助。除此以外,每个石场暗中都或多或少地赞助一些经费,具体数额多少就只有几个石场自己清楚。有了这些往来,侯卫东与秦钢关系早就得到了巩固和改善。 付江暗道:“以前晁胖子和秦钢一个钉子一个眼,让我们工作难做。没有想到侯卫东还和秦钢这个鸟人能尿到一壶,以后综治办的工作好做了。” 想到这里,侯卫东的形象在他眼里慢慢高大起来。 秦钢、周强和王一兵三人刚刚进屋坐下,张胖子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烧鸡公端了上来,问道:“侯镇长,喝什么酒?” 侯卫东道:“今天我请客,来两瓶泸州老窖特曲,必须是正宗的,歪的不来。” 在镇里吃饭,一般只喝益杨红,泸州老窖特曲算得上好酒了。酒好利润就高,张胖子屁颠屁颠地出去拿酒。 王一兵接过侯卫东扔过来的红塔山,放在鼻子边嗅了嗅,道:“还是侯镇长路子野,我们一个月拿点死工资,烟钱都不够。” 他是青林派出所普通民警,看着派出所习昭勇开石场发了财,也想到山上去开碎石场。只是现在不比当初,县国土局加强了对矿山企业的审批,办一个石场手续费至少要十万以上,加上其他费用,如今碎石企业的开办费比1994年初涨了十几倍,加上老婆胆子小,坚决不准他贷款,开矿之事只能作罢。 事情没有做成,王一兵总是念念不忘。 两瓶泸州老窖酒放在桌面上,侯卫东道:“下午要上班,今天中午酒不多喝。我们六个人喝两瓶,每人三两多,如果不能过瘾,晚上继续。” 这时,火佛煤矿老板周强端着酒杯从隔壁过来敬酒,道:“秦所长,你把兄弟搞忘了,好久没有到火佛来检查工作了,敬你一杯。”与秦钢喝了酒,他又热情地对侯卫东笑道:“卫东当了镇长,还没有接见我们这些兄弟,碰一杯。” 火佛煤矿老板周强一连碰了六杯酒,他与派出所民警周强同名同姓,又特别加喝一杯。七杯酒下肚,他也有些够戗。 吃了几口菜,他对侯卫东道:“这两年做煤矿的老板全部亏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这些石场老板找钱。侯镇长要拉一拉老哥,让我也参加碎石协会。” 自从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后,上青林石场便异军突起,而煤矿由于大环境影响,价格一落千丈。周强前些年的辛苦钱全部陷了进去,流动资金全线告急,如今上吊的心都有。 侯卫东知道流动资金短缺的难处,道:“周矿长,此一时彼一时,别看现在石场生意好,只要几条大公路修完,石场也就没有什么生意了。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哪一天,煤炭生意就会兴旺发达。” 周强苦着脸道:“我怕等不到那一天就会被拖死。干脆我把煤矿卖给你,便宜一些,五折。” 侯卫东以前长期以石场老板的身份活动,对副镇长的身份还没有完全适应。说了一会儿,他才醒悟过来,道:“我又不是石场老板,哪里有钱买煤矿?” 此话说出口,在场所有人都不屑地笑了起来。虽然有明文规定机关干部不准经商办企业,可是规定是规定,大家是从心里羡慕侯卫东,都在盘算着做点生意。 正说着,手机响了起来,电话里传来了何红富焦急的声音,道:“疯子,秦大江石场拉货的汽车被砸了。曾宪刚、秦大江在等你,你赶紧上来。” 侯卫东闻言吃了一惊,怒道:“谁砸车?好大的胆子!” “昨天就有人拦车,说是拉碎石的重车将公路压坏了,他们提出每车要收十块钱的修路费,否则就不准我们的车辆通过。” 侯卫东听到第一句还以为是附近的村民在捣乱,听到后面一句便意识到事情不对,道:“上青林公路是县道。县养路段委托镇里养路,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是在哪个地段砸的车?” “出了青林镇一里多,在三岔路一带。” 三岔路已经在吴滩镇的地盘上。由于刚好是三条公路交汇,分别通往益杨县、吴海县和青林镇方向,是典型的三不管地带,治安秩序向来不好。 “你们报案没有?” “我们给吴滩派出所报了案。”何红富又道,“昨天司机把话带回来以后,秦大江和曾宪刚都说不理睬。我给你打手机,一直没有打通,结果今天上午就发生了砸车的事情。” 在席间的秦钢所长听说此事,怒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周强,下午你去处理此事。” 有了派出所撑腰,侯卫东心里很踏实,也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吃完饭回到了办公室,他又接到秦大江的电话:“疯子,刚才我问了司机,司机说砸车的人自称是黑娃的人,这事有些麻烦。” 听说是黑娃的人,侯卫东马上想起了上次在一起喝酒的经历,道:“梁必发认识黑娃,我去问问他。” 黑娃是益杨县城一霸,不过他向来只在城里活动。这一次把手伸到郊外,这让大家都对司机的话将信将疑。 梁必发正在岭西,接到了侯卫东电话,道:“什么事情,快点说,我正忙着。” “上青林秦大江石场的货车,在三岔口被一伙人砸了。据说是黑娃的人,你帮我问问,是不是他们干的?” 听说是此事,梁必发将趴在他肚子上的小姐推开,道:“你出去,等一会儿进来。”听了电话,他信了三分。黑娃一直想控制建材市场,几次问起上青林石场的事情。这一次看来是真要对上青林石场下手。 梁必发这次表现得很是稳重,道:“我先问问黑娃,看他怎么说。” “我等你电话。” 梁必发给黑娃打了一个电话,黑娃在电话里信誓言旦旦地保证:“这事和我真没有关系。” “黑哥在道上一言九鼎,上青林侯卫东是我的好朋友,你让手下的兄弟们给个面子,行不行?”梁必发送给了黑娃一顶高帽子。 黑娃嘿嘿笑道:“那我去问一问。” 听到梁必发的回话,侯卫东仍然半信半疑。上山以后,来到了秦大江家里。曾宪刚、习昭勇、何红富以及朱富贵都在,五大石场的领头人,只有田大刀没有出现。 田大刀的石场规模原本就要稍小一些,他有了钱以后,长期在城里花天酒地。侯卫东几次上山,都没有见到田大刀。 侯卫东道:“梁必发问了黑娃,黑娃不承认做过此事。” 秦大江情绪最激烈,道:“司机已经说得很清楚,肯定是黑娃让人砸的车。” 在修建沙益路以及益吴路时,上青林公路高峰期每天有八百趟次货车,每车抽十块,钱款数额将十分巨大。上青林原本就民风剽悍,秦大江诸人绝不愿意白白交出这样大的费用。 习昭勇是公安,对县城社会混混的情况有一定了解,道:“黑娃是老江湖,心狠手毒,为人狡猾,秦所长不一定弄得住他。” 秦大江一瞪虎眼,道:“论打架,我们上青林从来没有怕过人。” 曾宪刚独眼发着凶光,默坐着。 秦大江家里一时火药味十足。 侯卫东虽然年龄最小,但由于他坚持修公路,最先搞石场,却是上青林诸人自然而然的核心人物。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发表看法以后,就等着他形成最后的意见。这个局面是两年来办石场慢慢形成的,没有人规定,大家都习惯如此。 第一次与黑社会发生摩擦,如何解决此事,考验着侯卫东的智慧与勇气。 他想了一会儿,道:“我们是守法公民,正当生意人,千万别朝黑社会靠拢,还是要通过正常渠道解决此事。我去找曾县长,老习这两天多跑公安局,尽量通过你们这条线把黑娃招呼住。” 习昭勇知道此事涉及上青林碎石协会的生存问题,当侯卫东吩咐以后,他立刻接招:“我等一会儿就下山,去找治安科的人,他应该与黑娃熟悉。但是事情能不能办成,我没有把握。” 曾宪刚突然硬邦邦地说道:“我不怕地痞流氓,找十几人,肯定能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说话时,曾宪刚眼神中闪出一股凶狠。妻子死于流氓之手,儿子被吓出了毛病,他极度憎恨这些社会混混。 秦大江如今财大气粗,道:“凡是参加了行动的人,碎石协会给奖励,受了伤,所有费用由协会全部解决。” 听出了曾宪刚的愤怒,侯卫东有些担心。散会以后,他特意将曾宪刚拉到了一旁,问道:“你儿子送去看病没有?” 曾宪刚痛苦地道:“我带他去检查了,说是得了自闭症,治起来很麻烦。”他独眼闪露凶光,恶狠狠地道,“首犯逃了,若是被我逮住,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侯卫东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来到了县政府,找到曾昭强副县长,向他汇报了上青林遇到的事情。曾昭强当着侯卫东的面,给公安局长游宏打了电话。打了电话以后,曾昭强给了明确答复:“黑娃翻不起大浪,游局长已经答应过问此事。” 侯卫东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高高兴兴地去吃早饭。他来到了上次李晶请他吃豌杂面的小摊子。这摊子虽然不起眼,豌杂面味道却着实地道。正吃得兴致盎然,抬头看见段英走了进来,她脸色苍白,右脸微肿。 听到有人招呼,段英吃了一惊,抬头看见是侯卫东,忙伸手挡着右脸,道:“你怎么在这里?” 自从段英和刘坤确定了恋爱关系,除了那一次上青林采访,两人还没有单独接触过。侯卫东眼光已见到了脸上的手指印,他故意开玩笑道:“益杨确实是小县城,吃面都能碰上熟人。” 段英笑得很勉强:“很久没有见到你了。”说话间,她不自觉地将侯卫东与刘坤相比较,心道:“要是有预测未来的本领就好,如果能重来,一定要选择侯卫东当丈夫。” 在毕业之初,段英和侯卫东曾有一段时间来往密切,她多次想象着与侯卫东建立恋人关系。可是生活既现实又残酷,她刚上班就面临着绢纺厂破产。为了能跳槽,她答应了刘坤的追求,在宣传部长刘军的帮助下,顺利地调到了益杨报社。 可是婚姻毕竟不仅仅是交易,爱情有时可以培养,有时却无法勉强。她与刘坤还在谈恋爱,就已经与刘坤母亲和刘坤本人矛盾不断。昨天晚上,两人为了小事还动了手。 想到刘坤家里的烦心事,段英就心烦意乱。 侯卫东察言观色,心里已猜了八九不离十,只是段英不说,他亦不问。 “在报社工作顺利吗?” “我不是学文的,现在只能加紧补课,勤能补拙,这一段发的几篇采访报道还行。” 说了两句,两人都一时无语,各自吃面条。段英突然道:“因为上次换届选举的事情,刘坤经常在柳明杨那里说你的坏话,你得小心。” 段英与刘坤明确了恋爱关系,她还能帮着自己,这让侯卫东感到很意外,道:“谢谢你。” 吃完了面条,王兵的教练车也开了过来。这一段时期,侯卫东将王兵当成了自己的司机,额外加了费用。 坐着王兵的教练车,出了益杨城。侯卫东坐在摇来晃去的车上,心里一直想着段英脸上的微红指印。车子到达吴滩镇的地界以后,他才将段英抛在脑后,开始观察路边的情形。 沿途平安无事,很快就到了三岔路。路口停着一辆警用吉普车,秦钢、周强、习昭勇等人站在车旁,抽着烟看现场,讨论着案情。 秦钢用脚踢了踢地下几块碎玻璃,对侯卫东道:“这几块碎玻璃是那天砸车留下来的痕迹。这伙人狡猾,只是砸了玻璃,没有伤人,立案都难。” “我找了曾县长,曾县长特意给游局长打了电话,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秦钢知道局里的情况,没有侯卫东乐观,道:“这事不太好说,秦大江他们要时刻提高警惕。” 说话时,接连过了好几辆货车。王一兵道:“黑娃还真有经济头脑,我们在这里一个多小时,至少有二十辆货车经过。按他开的条件,就能收二百块钱了,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他不知道青林山上的人都是野人,这回恐怕要踢到硬石头。” 秦钢提醒侯卫东道:“上青林几个村干部脾气都火爆,你要把他们约束好,千万不要惹出大麻烦。黑娃烂命一条,真的出了大事情,还是秦大江他们几人吃亏。” 第68章 处理死亡4人的重大事故(2) 下午4点,侯卫东坐车上山,到了尖山村。刚走进曾宪刚院子,几条土狗扑了出来,在房前狂吠。很快,就有一位小伙子走出了院子,看到侯卫东,回头朝屋里喊道:“曾大哥,疯子哥来了。” 院子里有几个大沙袋,几个小伙子在打沙袋,他们裸露着上身,满身汗水,院子一角还放着十几根削得光溜溜的木棒。曾宪刚身穿一件迷彩服,腰上系了一根皮带。 侯卫东原本准备开玩笑,可是见曾宪刚满脸阴沉,便将玩笑话吞进肚子里,问道:“你这是摆的哪一出戏?” “疯子,你在政府混,别管这些烂事。” 侯卫东及时捕捉到曾宪刚凶巴巴的眼神,他脑子里突然闪现出第一次请交通局财务科高建吃饭的情景,当时曾宪刚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西装,表情笨拙,神情委顿。一场风波,彻底改变了一个人。 侯卫东劝道:“老曾,你千万别做傻事。” “疯子,这事和你无关。出了什么事情,由我曾某人承担。有你照顾我儿子,我没有后顾之忧。” 从曾宪刚家里出来,侯卫东带着满心的忧虑来到了田大刀石场。 田大刀请了他的叔叔来管理石场,他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石场混乱,开采面直上直下,足有十几米高。看着这个情景,侯卫东觉得触目惊心。 “老田,你不能这样开采,太陡了,必须梯级开采。” “小心一点,没事。” 老田每月拿八百块钱工资,而同样是管理人员,狗背弯石场何红富每月有两千块钱的工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老田工作态度也是不好不坏,只要不出大事故就万事大吉。至于技术改造,那是田大刀的事情。 看着老田乐呵呵的表情,侯卫东只有苦笑,道:“你记得给田大刀说,这是大事,要吸取上一次的教训。” 老田笑道:“等大刀回来以后,我就跟他说。” 侯卫东离开田大刀石场,又先后到了狗背弯石场、大弯石场和芬刚石场,一路检查叮嘱。在狗背弯石场,他特意交代何红富:“每天晚上,必须要留三个人守场,守一夜,十块钱加班费。” 将几个石场走完,一天时间转眼即逝,侯卫东没有下山,留在了上青林乡政府。回到上青林家里,由于十几天没有上山,桌子板凳上面已有了一层薄薄的积灰。 正准备煮面条,刘阿姨笑呵呵地过来请侯卫东吃饭,进门就见到了久违的上青林回锅肉。三个人正吃着,习昭勇走进了院子,他见侯卫东家里开着灯,也跟了过来。 开了一瓶酒,四人边吃边聊。铁柄生夫妻俩得知侯卫东回来了,专程赶了过来。不一会儿,高长江屋里围坐了一群人,大家喝酒聊天,很是热闹。 第二天天刚亮,教练王兵准时将车子开到了上青林。 侯卫东上车之前,给党政办欧阳林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了自己的行踪。这是赵永胜定下的规矩,每天上午,各位镇领导都必须将行踪报告给党政办,侯卫东认为这是一条好制度。虽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是从制度本身来说,确实是一条好制度。 随后,侯卫东坐着教练车再次直奔三岔路,查看沿途情况。 与此同时,秦大江拿着上青林石场的集体签名,要求青林镇政府保护企业的合法经营。按他的想法,如果解决不了问题,就到县政府去交请愿书。 习昭勇坐客车来到益杨县城,去找治安科老刘。 侯卫东为了练车,亲自开着车从三岔路回到了镇里,教练王兵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指点着。车子刚开进镇政府的院子,欧阳林站在窗边喊:“侯镇,赵书记正在找你,叫你到他办公室去。” 赵永胜办公桌上放着秦大江送过来的签名信,他拍了拍这张纸,道:“侯卫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前几天,益杨城的黑娃要来收保护费,砸了一辆车。” 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后,石场成了青林镇最重要的财源,赵永胜相当重视山上这一块工作。听了侯卫东回答,他生气地道:“黑娃算什么东西,胆敢威胁一级政府。” 他随手拨通秦钢的电话,道:“秦大江送了一份报告给我,上面有几百个手指印,说是上青林的货车被黑娃的人砸了,黑娃要收保护费。你知道这事吗?” “知道,我正带着民警在公路上巡查。” 赵永胜嗯了一声,道:“前一次砸车的人,你们抓住没有?他们这种行为,即使不能刑事拘留,治安拘留应该没有问题吧?” “那些砸车的人都不是本地人,一点线索也没有,很难破案。而且这个案子造成的损失不大,就是砸碎了玻璃,立案都难。” 赵永胜打电话时,侯卫东暗道:“糟了,没有给赵永胜报告,我就直接找了曾昭强副县长,若被赵永胜知道,多半又会记恨。” 赵永胜挂断电话以后,脸上七星北斗透着严肃,道:“侯卫东,你是分管综合治理的领导,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处理。对公安机关来说这只是小事一桩,对上青林企业来说就是大事,一定要处理好。” 他又道:“事情既然出现了苗头,就很有可能蔓延,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有事随时给我报告。” 出了办公室,侯卫东赶紧又给曾昭强打了电话,报告了这一天的情况。 过了十天,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上青林诸人都松了一口气。 恶斗 1996年4月27日,青林场镇开展了声势浩大的爱国卫生运动。青林镇政府的干部、青林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全部动员起来,分段包干,分片负责,镇领导带着红袖标进行卫生监督。 整个场镇,人声鼎沸,红旗飘飘,清理出来的垃圾堆成了小山,货车整整拉了四车。 尘土满街的场镇,渐渐显出了一些干净模样。 居委会尹荣主任紧紧跟在侯卫东身后,道:“十二个村共捐了三百株大树,其中上青林三个村捐了一百六十株,主要是桂树,还有些小叶榕。另外,镇政府买的五十个垃圾桶,也全部安了下去。” 看着场镇发生显著变化,尹荣发自内心的高兴,道:“侯镇,有你大力支持,居委会一定能将场镇的卫生搞好,我敢立军令状。另外还有两点建议,一是场镇口是一段土路,灰尘最多,我建议打成水泥路;二是场镇没有下水道,脏水就直接倒在街道上,能不能全面清理场镇的下水道?” 这两笔费用不是小数,侯卫东估计镇财政承受不了,道:“尹主任,我说实话,镇财政去年虽然有好转,但是仍然是吃饭财政,搞建设的钱微乎其微。饭要一口一口吃,我的想法是争取在年底前搞一段水沟。” 侯卫东的承诺已经超出了尹荣的预期目标,他笑呵呵地道:“场镇卫生交给我了,保证把场镇整得干干净净,你一点不用操心。” 为了支持爱国卫生运动,赵永胜和粟明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一起参加了劳动。11点,两人扛着扫帚,谈笑风生地朝镇政府走去。 侯卫东额头上满是汗水,看着新栽的树木和新安的垃圾桶,又看着焕然一新的街面,成就感油然而生。 这时,手机在衣服里剧烈地振动起来。 电话里传来曾宪刚很平静的声音:“又有一辆货车被砸了,老蒋和他老婆被打了。” “什么地方?” “货车在我那里装了碎石,下山经过河口村九社时,车被条石拦住。六七个人把老蒋拖下来一阵暴打,老蒋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 河口村九社位于吴滩镇和青林镇交界处,那里有一个大弯,货车在此皆要减速,正是拦路的好地方。 赵永胜和粟明扛着扫帚边走边谈,侯卫东连忙追了过去。听罢此事,赵永胜把扫帚往地上一放,厉声道:“反了天了!你把秦钢和付江叫过来,我们在小会议室开会。” 赵永胜回到办公室,给公安局分管治安的张副局长打了电话。 “现在世道变了,社会混混敢和政府对抗。老张,你一定要帮大哥处理好这事,改天请你喝酒。” 张副局长道:“曾县长已经给老游打了两次电话了,老游发了话,我们肯定会很重视。” 赵永胜挂断电话以后,问道:“谁给曾县长汇报了此事?” 侯卫东装做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不出声。赵永胜盯着他,眼光带着几分怀疑。恰好这时有人进办公室汇报,才化解了可能到来的尴尬。 上青林山上,曾宪刚院子里已经聚了十来个年轻人。 “狗日的,蒋老板的车被人砸了。我们上青林的男人怕过谁?现在被人骑在头上拉屎,你们服不服?”曾宪刚手里提着大棒做战前动员,这一手是在部队学的。他军事素质很好,可是在和平年代他没有用武之地,得了几张奖状以后,退伍回来继续修理地球。此时,他在部队养成的军事能力终于发挥了作用。 年轻人被煽动起来,纷纷叫着:“灭了那些狗日的!” “敢惹我们上青林的人,不想活了!” 曾宪刚大声地道:“我们是打架,不是去杀人,棍棒就朝腿脚招呼,只要不出人命,就出不了大事。” 动员完毕,曾宪刚带人跳上了货车。货车是寻常运石料的车,这些车的模样都差不多,蒙住了车牌子,很难分辨出是谁的车。 到了吴滩医院,曾宪刚把蒋司机老婆接了出来。曾宪刚和蒋司机老婆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沿途寻着那几个打人的家伙。车子开到了益杨县城边转了几个小时,结果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4月28日,粟明和侯卫东到县里开殡葬改革工作会。这个会一开就是两天,县里高度重视此会,要求各镇镇长、分管领导与社事办主任必须参加,不准请假。 在县里开会之前,侯卫东溜到僻静处用手机再次跟曾宪刚、秦大江交代了一番,才进了会场,然后将手机调成了振动。在机关干部中,各局行和乡镇都只有一把手配有手机,副职差不多都在用传呼机,他不想拿手机出来显摆。 曾宪刚带着人正好在公路上巡查,接到电话,道:“疯子,那天你跟我讲得很清楚,我知道怎么做。” 与此同时,秦大江家里来了三个穿着黑西装、戴墨镜的外乡人。外乡人进了院子,喊道:“秦大江!” 秦大江从屋里出来,见到这几个人,道:“你们是谁,找我有什么事情?” 为首之人脸上有一块青色的大痣,看上去很是触目。他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道:“秦大江,我叫姚和平,是来当和事老的。” “进来坐。”秦大江当过支部书记,知道这三人不对劲,还是很沉得住气。 “听说三岔口的货车被人砸了两辆,这样做是不对的,我自告奋勇来当和事老。” 秦大江问道:“你给谁当和事老?” 青皮道:“你们石场这么多重车,把沿途公路压坏了。重车声音大,我们的鸡被吓得不生蛋了。所以你们得出点血,适当给点赔偿。有钱大家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后面跟着两个人,都是恶狠狠的样子,露出手臂上的文身。 秦大江不动声色地继续问:“我没有听明白,你给谁来当和事老。” 后面一人骂道:“你他妈的还要装疯卖傻!”青皮举了举手,后面的人就不做声了。 “废话就不说了,明人不做暗事,我是黑娃的兄弟。上青林碎石协会每天交一千块钱,我们保证货车沿途平安。否则被人砸了车,我们就不管了。” 秦大江见对方如此嚣张,火气上涌,他忍住气,冷笑道:“一天一千,十天一万,百天十万,这无本生意也太好做了吧。”他猛地大吼一声道:“狗日的,搞敲诈也不看看对象!” 青皮后面的两个人被吓了一跳,然后齐刷刷地拿出了尺把长的砍刀,明晃晃的极为吓人。秦大江不怕,脸上青筋暴跳,顺手抄了柴刀。 青皮翻了翻死鱼眼睛,道:“大家把刀收起来,我是来为上青林企业服务,不是来打架的。秦大江,我们一年也就收个几十万,花钱买平安,很划算。今天我把话放下了,你好好想一想。” “明天必须答复,否则后果自负。” 青皮扬长而去。青皮身后的一个黑衣人,手里提着一个纸包,他将这纸包扔在门口,一句话未说,就转身离开。 秦大江站在门口大骂,道:“狗日的太狂了!” 打开丢来的纸包,一只手掌赫然出现在报纸里。秦大江吓了一跳,连忙将手掌扔到地上,马上给习昭勇打了一个电话:“习公安,快点过来,有人扔了一节手掌在我们门口。” 习昭勇几乎是飞奔而来,看了断手掌,反而笑了起来,道:“黑娃脑袋有病,这不是自己把自己弄进拘留所吗?” 一个小时以后,刑警队赶到了秦大江住处。他们研究了断手掌,又问了来人的情况及身体特征,带队的民警就道:“我知道是谁,肯定是青皮。姚和平是假名字。” 赵永胜得知此事,亲自又给公安局长游宏打电话,请他们一定要投入警力破案。公安局长游宏在局班子会上,擂了桌子,把众副职骂得狗血喷头。 会后十五分钟,黑娃知道了公安局长的讲话内容,他并不慌张:“青皮此时恐怕已经到了成都,社会混混们砸个车,又能是多大的事情?更何况,这些事情与我黑娃有何关系?” 侯卫东散会以后,急急地赶回了上青林,和秦大江、曾宪刚关上门商量到晚上9点。 由于第二天还要开大会,侯卫东连夜回到了益杨沙州学院。 夜色中的校园比白天更有味道,路灯下,树木更加高大笔直,树下是密不透风的鸭脚木。毕业这两年,益杨风调雨顺,鸭脚木长得很快,比侯卫东高出半个头来。 进入了绿树环绕的校园,侯卫东放慢了脚步。几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嘻嘻哈哈地从他身边经过,笑声格外清脆,充满着青春的气息。 说来也怪,侯卫东1993年毕业,现在也不过三年多,但是此时心境与在校时完全不同。虽然行走于熟悉的校园,他却再也寻不到当年读书时的感觉。所有景致似乎都隔着一层玻璃,看得真切,却感受不到温度和脉动。 到了西区小楼的时候,随着湖风,隐隐传来钢琴声。这一阵钢琴声让侯卫东的心情彻底平静下来,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他上了楼。 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春夏和秋冬,这是小楼教授们的真实写照。侯卫东进了这个小楼,很少见到楼上楼下的邻居,与郭兰也只是见过数次而已。 第69章 处理死亡4人的重大事故(3) 将客厅里的大灯打开,又将电视机打开,屋里就有了光亮和声音,显得热闹起来。这一段时间,事情多且杂,与小佳的电话频率也在降低。坐下来以后,侯卫东背靠在沙发上,提起座机,用最舒服的姿势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 “这个星期如果没有事,我就回沙州。” “嗯,回来吧。”小佳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还在不高兴吗?” “没有。” 上一次周末,侯卫东说好要回去。正准备动身时,开发区秦飞跃主任打电话过来,请他喝生日酒。 秦飞跃因犯错误被赶出了青林镇,不料因祸得福,被派去筹建开发区。开发区是新生事物,谁也没有搞过。秦飞跃在沿海地区走了一大圈,回来甩开膀子大干,将开发区搞得风生水起,很得县委祝焱书记器重。 当时,小佳听说侯卫东要去喝秦飞跃的生日酒,心里不太高兴,但是还没有到生气的地步。 谁知第二个星期,侯卫东正准备回沙州,朱兵打来电话,让侯卫东陪同到成都考察,无奈之下,侯卫东又跟着朱兵去了一趟成都。 接连两次爽约,让小佳很不高兴,电话里就耍起了小性子。 侯卫东哄道:“你别生气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个星期我一定回来,不回来是小狗。好老婆,你笑一笑,原谅我吧。” 小佳在沙州建委办公室工作,心里也理解社会上的应酬之事。小性子使得差不多了,才道:“老公,我们长期两地分居,确实不是办法,还得争取早一些调回沙州。高健口头上已经答应了,我们还得主动一些。” “三年调回沙州”是侯卫东曾经给陈庆蓉的承诺,可是三年时间已经到了,侯卫东的想法却在慢慢发生变化。在益杨这三年,他慢慢地融入益杨县,曾昭强副县长、秦飞跃主任、朱兵局长都成了关系密切的好朋友。他虽然是跳票副镇长,只要好好经营,往上走的机会还是很多。 而调到沙州南部开发区,一切从最基层做起,代价也不小。 另外,岭西高速正在抓紧建设,碎石场生产任务很重,而红坝村条石场正在筹建中。如果此时调到沙州,这两处正在勃起的产业将难以掌控。 侯卫东心里乱纷纷,难以下定决心。 更致命的是,他暂时不想回沙州的想法,还必须瞒着小佳,否则小佳肯定会发挥原本就丰富的发散思维。 侯卫东转移了话题,道:“前天我看到《岭西日报》上有一则新闻,铁州市已经成立了园林绿化局,是与建委平行的单位,我想沙州市很快就要组建园林局。” 小佳果然顺利被引到了侯卫东的思路上,道:“沙州园林局如果成立,我就争取调过去。” “建委是好单位,大家挤破脑袋都想进去,你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建委办公室太复杂,累得很。” 侯卫东清晰地感受到小佳低落的情绪,挂断电话后,自我检讨道:“看来小佳也有心事,我以前一直没有觉察,真是失职,以后还得心细一些。” 想了一会儿小佳,侯卫东的思路又如电视换频道一样转到了红坝石场。晏道理在红坝村确实有些威信,当他与李晶签下协议以后,很快召开了全村动员会,随即开始修建小河的左岸公路。 这条公路原本就在平地上,只要将田土调整好,公路线形很容易就拉了出来。侯卫东来开会之前,抽空去看一趟,几天时间,左岸公路的毛坯已经接近了河岸。 想了一会儿红坝条石场,他的思路又飘到黑娃身上,他骂了一句:“真他妈的人心不足蛇吞象。”此时,这条讨厌的蛇已经缠了上来,上青林石场不得不接招。 正在胡思乱想中,隔壁传来一阵清晰的钢琴声。 小楼距离音乐系的琴房有一些距离,平时听到的都是断续隐约的琴声,这一阵琴声却格外清晰,如在耳边一样。琴声初期零落而断续,过了一会儿便流畅起来。 循着琴声,侯卫东站到了阳台上。 琴声是由隔壁房间传出来的。他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听见郭兰高兴的声音:“爸爸,音色非常好,我喜欢。”郭教授的男低音听上去很舒服,道:“早就想给你买琴了,只要你喜欢就好。”郭兰声音中充满了喜悦,道:“爸、妈,这是给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隔壁一家人其乐融融,侯卫东也被感染,静静地偷听着一家人的对话,想起了远在吴海县的母亲刘光芬。 4月29日,侯卫东继续到县里开会。 上青林场镇,曾宪刚带着十几个小伙子,坐着大货车后车厢里,继续沿着公路去寻找黑娃团伙。 货车不快不慢地开到了益杨县城,一路无事。在城郊一个偏僻处,大家休息了一会儿,便掉转车头,朝三岔路口走去。按照曾宪刚的说法,他们是采取小鬼子的战术——巡查交通线。 刚过了三岔路,来到一个比较大的弯道,就听到一阵打骂声。坐在驾驶室的曾宪刚瞳孔一下就收紧了。回过头,通过车头后面的小窗子,道:“小声点,前面有情况。” 后面车厢安静了下来,曾宪刚道:“不要慌,分为两队,包抄他们。”分组跳车、两面包抄,这是为了应付公路上的打斗,训练了十几次的战术动作。 货车转过大弯,就看到七八个人正在围攻一辆货车。司机已经被拉了下来,手臂流血,三个人手持着砍刀,将他逼到一旁。 一人提出一个油桶,将里面的液体朝车头上倒。司机在一旁骂:“哪个敢烧车,老子就要跟哪个拼命!”但是在三把锋利砍刀的逼迫之下,强壮的司机也不敢硬冲。 货车停下来时,曾宪刚眼睁睁看着一个烟头被扔上了货车车头,一阵大火轰然而起。司机再也不顾砍刀的威胁,弯腰就去捡石头,他还没有立起身,三把砍刀就劈头盖脸地砍了过来。 一时之间,鲜血横飞。 坐在车厢后面的年轻人,全部吼叫着站了起来。他们从车厢左右飞身而下,朝着烧车人冲了过去。 曾宪刚独眼中闪烁着如狼般的眼神,盯着吼得最厉害的瘦高个,抡起手中的棍子就狠狠一击。只听得闷声一响,瘦高个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这一声惨叫如此凄厉,正在打斗的众人下意识地朝着这边望了一眼。 烧车的混混们见瘦高个被打倒,挥舞着手中砍刀,四处乱窜,砍刀对棍棒,各有优劣。 曾宪刚带的小伙子多是石匠,一个个力气十足,又使用了两边包抄的战术,很快占了上风。烧车的地痞流氓被打翻了两个,现场丢了四把砍刀。 被砍了几刀的司机,浑身血淋淋的,煞是吓人。他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根棍子,跑过来就使劲地打了瘦高个几棍。曾宪刚见他下手分不清轻重,抬头就给他一脚,把他踢到一边,吼道:“打几棒够了!” 司机被曾宪刚的凶相吓住了,提着棍子不敢上前。 这时,陆续有下山的货车停了下来。这些司机们跳下车来,围在两个被打倒的混混周围。如果不是曾宪刚喝住,这些混混定然会被打得惨不忍睹。 曾宪刚给青林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就让货车司机将手下年轻人送回上青林,自己带了三个贴心手下,等着青林派出所民警。 派出所秦钢赶过来以后,看了被烧毁的大货车,骂了一句:“这些狗日的,真他妈的猖狂!”他吩咐道,“王一兵照相,周强询问现场情况,作笔录。” 秦钢蹲在地上,看着惨叫不停的瘦高个,道:“能不能站起来?”瘦高个鼻涕眼泪齐下,道:“两条腿都被打折了。”他用手指着曾宪刚,道:“是他打的。” 曾宪刚心中早有了计较,道:“我和几个侄儿去城里买东西,回来的时候,看到有坏人在烧车,就下来阻止这几个人。他们不仅不听,还提起砍刀来杀我们,我们是自卫还击。” 秦钢对这事心知肚明,他对曾宪刚的说法很满意,安排周强道:“通知刑警队赶快到现场。” 周强摊着手,道:“这里没有电话。” 秦钢取出自己的手机,给刑警大队打了电话。打完电话,道:“靠,老子手机自费,现在成为所里的公用电话了。” 周强笑道:“那就给我们一人配一部手机。” 民警们说笑着,瘦高个却在地上不停地扭曲着,哭喊道:“快帮我喊一辆救护车,痛得遭不住了。” 秦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理睬他。瘦高个被打断了腿,痛是痛,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秦钢故意不叫救护车,让他受活罪。 另一个倒地混混的脑袋被打了好几棍,仍然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他被木棍打倒以后,当时头脑是一片空白,现在清醒了过来。可是在众多司机的怒视下,他害怕被打,就假装人事不省,看到公安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谁踩了他的手指,他痛得大叫起来。周强上前踢了他一脚,拉他到警车里面作起笔录来了。 两个多小时以后,黑娃得到了手下在三岔路被抓住的消息。他阴着脸,坐着不说话,手下大刘早就暴跳如雷,叫嚣着要带人上青林山砍人。就要出门之际,黑娃破口大骂:“狗日的是猪脑子,上青林有几千人,你去砍哪个?” 骂完之后,大刘提着刀站在门口,进退不得。 黑娃发话道:“让吴三躲了,这一段时间不要回来。” 吴三是大刘的手下,烧车的人都是吴三的马仔。黑娃把事情交代给大刘,大刘就交代给吴三。吴三只要躲掉,公安的线索也就断了。 大刘得到了指示,正要跨出门时,黑娃又骂道:“把砍刀放到屋头,你脑壳进水了,大白天提着砍刀出去。” 大刘对黑娃很有惧意,不敢回嘴。他将刀子往桌上一扔,这才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县里殡葬改革专题会结束以后,侯卫东这才得知三岔路大战的消息,暗道:“曾宪刚还真是聪明,一点就通。” 粟明手里提着资料袋,道:“星期五了,你别回青林镇了,好好休息两天。殡葬改革很快要执行了,前面三板斧一定要砍好,否则以后控制不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给村干部的返还比例在20%,他们肯定能够发挥聪明才智。”侯卫东这一段时间与村干部接触很多,当村干部听说有20%的返还,都显示出了很高的积极性,他心里也就有了底气。 在乡镇工作了近三年,侯卫东对村社干部了解甚深。这些乡村政治家与村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着农民式的狡黠,对现实认识得极为清醒。只要政策合适,他们往往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工作能力和创造能力。 粟明笑道:“你要把困难想多一些。头三板斧难度大,搞不好,村干部就会产生畏难情绪。”他坐在副驾驶位置,把头伸到窗边,挥了挥手,道,“星期一要开党政联席会,你将这两天的会议精神讲透彻。先不要太乐观,在会上将可能遇到的困难讲清楚,防患于未然。” 关上车门,粟明背靠着座椅,他在心里将刘坤和侯卫东两人放在一起进行比较:“刘坤这个党委副书记,总是浮在水面,很难与基层水乳交融。侯卫东却能在村干部中呼风唤雨,对于一位没有农村生活经历的年轻人,做到这一点,确实难能可贵。就凭着这个本事,他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小车拐了一个弯,消失在楼房后面。 侯卫东正准备给派出所秦钢打电话,他的手机就振动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电话。 “我是秦钢,这是刑警队李大队长的电话,我开的是免提。关于曾宪刚的事,刑警大队想听听镇里的意见。”秦钢特意点明是免提,也是为了提醒侯卫东说话的分寸。 侯卫东听懂了秦钢的话中之话,义正词严地道:“曾宪刚肯定是见义勇为的行为。他在三岔路见到歹徒正在作案,为了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不顾歹徒手持凶器,毅然与歹徒搏斗,最终保护了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将损失降到了最低。镇综治办正准备给县政法委写申报材料。” 秦钢挂了电话,道:“这是镇里的意见,我没有说假话吧。” 刑警队长李剑勇哼了一声,道:“分管政法的副镇长懂什么,你给他汇报工作?是唱双簧吧。” 派出所是公安局的派出机构,镇政府分管领导根本不能约束他们。在乡镇当过所长的李剑勇心知肚明,直接点破此事。 秦钢笑着解释道:“侯卫东是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的本科生,哥哥是沙州刑警支队的侯卫国,他爸爸是吴海市的老公安,与其他镇干部不一样。” “秦所长,我们一家人不说二家话,根据手头的材料,曾宪刚显而易见是经过精心准备,就是要和黑娃打架。” 秦钢道:“这只是你的判断,如果按打架斗殴来算,恐怕青林镇政府不会服气,闹到县里不好收场。我们派出所无论如何也不能偏向社会混混。” 李剑勇把材料拿到手里看了看,又扔到了桌上:“这件事到此为止,烧车之事我会处理。你回去跟那个镇长说,别去报见义勇为了,免得惹麻烦。” 秦钢出了刑警队,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曾宪刚没事了。不过黑娃此人也不简单,小心他来阴的,千万要注意防范。” 侯卫东道:“既然在三岔路口抓住了烧车的流氓,就可以顺藤摸瓜,将幕后指使者抓起来。” “你以为公安都是饭桶啊,今天参加烧车的一共有七人,现在已经捉了六个,只有一人跑了。刑警大队将六人分开审问,他们都指证老大是吴三,吴三跑了。” “还有那只断掌,也是重要的线索。” “断掌还在证据室里泡着,可是这手掌从哪来的,现在还没有查出来,各派出所都没有接到报案。”秦钢道,“你们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黑娃这次吃了亏,小心他狗急跳墙。” 事故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侯卫东又一次星期五没有回沙州,而是住在了上青林乡政府大院子里。在青林山上,他睡得格外香甜,一夜无梦。醒来时,太阳明晃晃地照在窗外大树上,树叶是健康而有光泽的绿色,几只小鸟在树枝间蹦来跳去,生机盎然。 打通了新月楼电话,铃声不断地响着,无人接听。侯卫东连打了两遍,这才拨通了小佳的手机。 第70章 处理死亡4人的重大事故(4) “你还在睡觉吗?我陪领导到工地上。”小佳在电话里打了一个哈欠,又道,“老公,我早上起来照镜子,发现眼角都有皱纹了。女人的青春就这几年,两人不能在一起是人生最大的遗憾,你今天一定要抽时间回沙州,晚上约粟部长出来吃饭。只要粟部长出面,调动的事效果就大不一样。”小佳听说侯卫东与粟明俊的故事以后,就一直记在心上,总想着利用这层关系。 “我争取晚上回来,但是不能百分之百地保证。” “老公,这是我们两人共同的事情,你要主动一点。如果粟部长有空,晚上就是天上落刀子,你也得回来,求求你了。” 小佳远在沙州工地之上,可是通过电话线,侯卫东仿佛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能看清她脸上隐隐的小酒窝以及头上跳动的小卷发。 “砰、砰”,门外响起了剧烈的响声,侯卫东听得真切,就是有人在用脚踢门,他下意识地摸着了枕头边上的砍刀。 “疯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田大刀的叔叔在门外焦急地喊道,同时使劲踢门。 侯卫东没有穿衣服就出来开门。老田惶惶如丧家之犬,拼命地抓住侯卫东胳膊,道:“不得了,石场垮了。” 看到老田的表情和举止,侯卫东知道肯定死了人。他怒火上涌,猛地把这只手甩开,道:“蠢货,教猪都教会了,就是人学不会!” 他吼道:“死人没有?” “上了一个班组,十个人,四个被埋在石头下面。” 侯卫东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多米的开采面,被石头埋了,岂有生机?他头脑轰地响了一声。 老田抱着头蹲在地上。 侯卫东作了几个深呼吸,心道:“冤有头债有主,田大刀才是正主,自己慌个鸡巴。” 想到此处,他问:“田大刀在哪里?” “不知道,给家里打了电话,没人。” 侯卫东回屋拿出手机,给田大刀打了过去,一打,不通,二打,不通,三打,仍然不通。他恶狠狠地骂道:“狗日的田大刀,他的事情老子不管!” 老田面如死猪,道:“疯子哥,你要帮把手,我不敢回矿上了。” “除了被埋的四人外,还有没有受伤的,伤势如何?” 老田这才如梦方醒地道:“还有两个被石头砸伤了,一人被砸断了腿,一人看不出伤口,在吐血,已经送到了卫生院。” 侯卫东当机立断地道:“卫生院顶个屁用,赶快联系车,送他去县医院。” 这时,曾宪刚飞奔而来。 侯卫东匆匆下楼,在楼梯上遇到了曾宪刚,安排道:“你给唐树刚打电话,他分管企业,必须由他代表镇里出面。给他打了电话以后,你再给赵永胜和粟明打。” 曾宪刚立刻抽出手机,跟在侯卫东身后,边走边打电话。打了一通电话以后,尖山村的书记唐桂元也赶了过来。 侯卫东没有给唐桂元说话的机会,道:“你赶紧去组织人,尽快抢救埋在石头下面的人。” 唐桂元脸黑黑的,道:“抢救个屁,肯定活不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侯卫东对着他一声断喝,又道,“快去,千万不要让村民闹事。” 唐桂元走到老田身旁,上前就踢了他一脚,双手扯着其衣领,道:“田大刀在哪里?让他娘的滚出来!” 高长江被说话声惊醒,走出门来,看着走廊上的几个人,道:“你们吵什么,出了事吗?”听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他被惊得目瞪口呆。 侯卫东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给党政办打了一个电话,叮嘱一定要通知县医院;又给矿上的何红富打了电话,吩咐他盯在狗背弯,寸步不离,严守工作岗位,把好安全生产关;随后又给芬刚石场的杨柄刚打了相同的电话。 杨柄刚是独石村民兵连长,能力还不错,现在和何红富一起帮着打理石场。 当唐树刚坐着吉普车赶到乡政府大院子,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原先他们都站在侯卫东身旁,当唐树刚下车时,人群如被孙悟空的金箍棒划了一道,立刻分出一群,围住了唐树刚。 唐树刚被一群密密麻麻的蜜蜂所包围,嗡嗡的吵闹声让他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新上任的企业办公室主任杨飞是一月前从另一个镇调过来的,他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头脑发晕,傻站在一旁。 唐树刚暗道:“如果李国富在这里就好了。” 原来的乡企办主任是李国富,他对企业管理熟悉得很,处理这种危机得心应手,深得秦飞跃器重。前一段时间,李国富被开发区秦飞跃挖了过去。粟明虽然舍不得,可是秦飞跃已经说动了县里赵林副书记,当人事局调令发过来时,粟明只得忍痛放人。 上面千根针,底下一线穿,镇政府面对基层群众,麻烦事情着实不少。没有几个能办事的下属,镇领导只能累死拖垮,而且事情还办不好,这也是侯卫东要努力团结付江和苏亚军的原因。 杨飞不能扛旗,唐树刚只得站了出来,喊道:“大家不要闹,选几个代表到小会议室。”他没有李国富的嗓音,镇不住场子,大家都不听他的。 侯卫东其实镇得住场子,但是他一直忍着,见唐树刚实在无法镇住场面,他才跳上椅子,道:“听我说句话!这是镇政府分管企业的唐镇长,他是来解决事情的,如果想解决事情,就听唐镇长说话。那些婆娘别闹了,男人招呼一下自家婆娘,听你们吵还是听我说!” 院子里的男人多数都认识侯卫东,听到他发了话,各自招呼自家婆娘。过了一会儿,场面安静了下来。 死亡四人已是重大事故,很快,益杨县政府李冰副县长带着人员到了山上。下午,沙州安监局局长印心棠也带着人员上了山。 下午6点,沙州安监局局长印心棠对李冰副县长提出了三点意见:一是上青林石场要全面整顿,必须要安全达标才能开业;二是要安抚好死亡人员的家属,不能出现大的群体性事件;三是田大刀石场立刻关闭,在进行民事赔偿的同时,依法追究相关人员的刑事责任。 晚上7点,镇政府召开了紧急会议,传达了县里的指示,商议事故善后处理事宜。 有矿山企业必然有安全事故,赵永胜这几年经历过多次事故了,他很是镇定,稳如泰山地捧着将军肚子。 唐树刚被村民们包围了几个小时,此时一脸疲惫,道:“李县长交代,必须要按照印局长提出的三条意见办理,问题的关键是田大刀不知去向。最近一年,死亡赔偿的标准也相应提高,按照沙州市的有关规定,死亡赔偿已达到四万左右,四个人就是十六万。找不到田大刀,谁出钱?” “另外,在县医院还住了两人,我打电话问了情况,一人粉碎性骨折,下半辈子肯定要坐轮椅了,另一人还没有醒过来。”唐树刚愁眉苦脸地道,“这两人才是大麻烦,也不知要花多少钱。县医院已经打来了电话,让镇政府赶快送钱过去,要不然就要停药。” 粟明看了一眼侯卫东,道:“当务之急,必须把田大刀找出来,让他出钱。卫东在上青林人熟地熟,你务必要和田大刀联系上。” 侯卫东简洁明快地道:“田大刀家里没有人,手机一直关机。” 这时,杨凤走进了会议室,对赵永胜道:“池铭接来了,在楼下办公室。” “让她上来。” 池铭很是憔悴,脸上皮肤灰暗,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进了办公室,不敢看众人,一直低头抹眼泪。 唐树刚见到田大刀爱人池铭,心中有气,态度强硬地道:“池铭,田大刀石场又出事了,死了四人,伤了两人,你马上准备钱,给县医院送去。” 池铭仍然不停地抹眼泪。 唐树刚心里着急,声音猛然提高,道:“哭有什么用!家里有多少钱,赶快拿来,人命关天的事,你拖不过去。” 池铭这才道:“田大刀在三月份就和我离了婚,他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这是离婚证,我们到民政局去办的。” 看着货真价实的离婚证,众人面面相觑。粟明问道:“你们为什么离婚?” “田大刀有了几个臭钱,开始日嫖夜赌,钱也不往家里拿,全花在那些烂女人身上,这种男人我不稀罕。” “田大刀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早就不是我男人了。” 等到池铭离开会场,唐树刚感觉到问题很棘手,道:“赵书记,你看怎么办?” 赵永胜把杯子往桌上重重地一顿,把唐树刚吓了一跳:“此事能怎么办?只有找到田大刀才能解决问题。唐树刚马上给秦所长联系,侯卫东,你组织几个人,二十四小时盯住池铭。” 散会以后,粟明来到侯卫东办公室。由于死人太多,他很可能要受处分,心情不太好,坐在侯卫东旁边闷头抽烟,道:“老弟,上青林你最熟悉,实话给我说,到底有没有其他好办法?” “这件事,说到底也就是钱的问题。我倒有一个办法,不知是否管用?” “说来听听。”粟明听到侯卫东有办法,不禁眼前一亮。 “益吴路修好以后,交通局还欠着各个石场的尾款。各个石场的货量不一定,这笔钱的数目大小也就不一样。田大刀大约有好几万,如果镇政府给交通局去函,将这笔款子先拿出来,好歹能抵挡一阵子。刚才会议室人太多,人多嘴杂,我没有提这事。” 听说交通局还有几万块钱,粟明松了一口气,道:“事不宜迟,明天你带上公函,跑一趟交通局。” 侯卫东道:“我在青林镇没有住房,今天晚上只能睡办公室,与其明天去,还不如派个车送我一趟。我今晚回益杨,明天直接到交通局。” “车子没有问题,我马上打电话。” 粟明颇有歉意地道:“老弟现在都没有住房,是我的失职。这事,我来想办法。” 赵永胜听粟明说了此事,脸上七星北斗开始发光,道:“把侯卫东叫过来。”等到侯卫东走进了办公室,他劈头道,“田大刀在交通局账上到底有多少钱?” “每个石场不一样,田大刀的货运量不多,可能只有五六万,大体上就这个数,差得不太远。” 赵永胜沉吟着道:“赔付四个死者家属接近十六万,两个伤者住在医院里,更是无底洞。只怕找到了田大刀,他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这一次,镇政府恐怕要当冤大头。” 俗话说,当家才知柴米贵。粟明当副镇长时,只是分管政府的一方面工作,并不管财税,感受不到当家人的压力。此时当了镇长,签“同意报销”的时候,手经常要发抖,此时他顾不得财政紧张,道:“只要不发生群体事件,花点钱没有什么。” “若年底发不出奖金,只怕会被机关干部骂死。”赵永胜咳嗽一声,道,“侯卫东,你的住房在上青林,跑来跑去也不是办法。粮站小付调走了,粟镇,你明天去打招呼,让侯卫东去住小付的房子。” 赵永胜顿了顿又道:“粮站的房子全是平房,很潮湿,条件不好,你暂时克服,等条件好了再换新房子。” 赵永胜态度好得让侯卫东受不了。 对于赵永胜这人,侯卫东的感情很复杂。如果不是他将自己发配到上青林,就不会有开石场之事,更不会跳票成为副镇长,自己的人生或许就是另一番模样。 人生道路是好是坏,在事前谁又真能看得明白,说得清楚。 将侯卫东送到益杨县城以后,天色已黑,司机小吴急着回家打麻将,掉头返回青林镇。 出轨 沙州学院的住房,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只是少了一个在家等待的人,就没有了家的温馨。打开房灯时,屋里有了光,仍然冷冷清清。 侯卫东换了休闲装,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这才想起了小佳早上的交代,连忙打电话过去解释,在电话里哄了一会儿,小佳的情绪才好转。放下电话,把电视的频道搜索了一遍,没有合胃口的节目。他端了一杯清水,站在阳台上,面对着湖光山色,听音乐系湖边时有时无的琴声。 过了一会儿,隔壁传来了钢琴声。 琴声很灵动,在夜空中飘啊飘,如烟一般笼罩着侯卫东。侯卫东对琴曲一窍不通,却能体会到弹琴人的情感,慢慢沉浸在音乐的意境中。这灵动之音仿佛将上青林山的鲜血洗刷得干干净净,心情也变得宁静。 手机不合时宜地一阵猛响。 电话里传来梁必发豪爽的笑声:“疯子,我下午才回益杨,正和交通局的哥们喝酒。你在城里还是在青林?如果在城里,赶紧出来喝酒。” 梁必发和黑娃关系不错,侯卫东有心打听一下黑娃的事情,道:“我在益杨城,马上就出来。” 益杨宾馆的黄山松包间,热闹非凡,除了交通局的刘维等人,居然还有党校同学秦小红。侯卫东惊奇地道:“发哥,你怎么把秦小红也拐来了?” 梁必发在外地走了一大圈,脸晒得愈发黑了,道:“秦小红是我的朋友,听说我们是好朋友,非得叫你出来。” 秦小红给侯卫东夹了一块烤排骨,道:“我调到乡企局了,你先吃点东西垫底,他们这一伙人吃酒疯得很。” 喝了一顿酒,已是11点多钟了,大家吵着去新开张的海浪歌城唱歌。到了歌城,侯卫东将梁必发拉到了一个僻静处,道:“上青林的人都是土匪,从来不会服软。以前闹土匪的时期,解放军一个连去打上青林老寨子,死伤不小。黑娃现在是硬生生过来抢钱,他们肯定要拼命。” 梁必发没有了喝酒时的张扬,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着,黑暗中烟头就显得格外地明亮,他道:“我和黑娃就是酒肉朋友,他们内部的事情,我并不清楚。明天我再找他一次,把话给他说透,至于效果如何,我不敢保证。社会混混是典型的欺软怕硬,上青林只要不怕事情,他咬你们的脑壳太硬,咬屁股太臭。” 该说的话全部说完,侯卫东与梁必发走进了歌城包厢。他们没有找小姐,七八个男女在一起吼歌。吼歌自然是放大声音乱吼,虽然调子不成调子,倒也酣畅淋漓。 12点,从歌城出来,梁必发意犹未尽,道:“时间还早,我们去吃烧烤。”秦小红笑着道:“桥头烧烤的味道最好,疯子,别走,今天是给梁哥洗尘。” 侯卫东疑惑地看了一眼秦小红,心道:“秦小红这是怎么回事,转眼间就成了梁必发的铁哥们。” 第71章 处理死亡4人的重大事故(5) 到了桥头烧烤,大家开始猛喝啤酒,侯卫东已是疲惫不堪。他是打心眼里佩服梁必发,这家伙天天“餐馆—歌厅—烧烤”不停地循环,天天纸醉金迷还是一条猛男,没有一点衰败迹象。 被秦小红灌了三杯啤酒,侯卫东肚胀如鼓,借着方便的名义,找了个黑暗处躲酒。刚刚打燃火机,黑暗处传来一声招呼:“侯卫东。” 段英从黑暗处走了出来,她明显喝了不少酒,来到侯卫东身边,眼泪巴巴地道:“我和刘坤分手了。” 侯卫东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刘坤脸上的两道伤疤。那天开党政联席会,赵永胜看到刘坤脸上的伤疤,曾经开过玩笑,刘坤辩解道:“被家里的猫抓了一爪。”他特地还加了一句,“昨天去打了破伤风针,以后家里再也不养猫了。这猫不是养家的东西,太没有良心了,连主人也抓。” 众人都知道他在掩饰,不过没有人揭穿他。被老婆抓伤脸,在成人世界里太平常不过了,屋里的猫往往会成为替罪猫。 段英有些站立不稳,扶着侯卫东,道:“我请你吃烧烤,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侯卫东见段英这般模样,道:“你怎么喝这么多酒,跟谁一起喝的?怎么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送你回去。” “和报社的同事唱歌,他们回家了,我心烦,一个人来吃烧烤。” “你这人也是,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跑来吃烧烤,遇到流氓怎么办?益杨城小,黑社会也猖獗。” “我和刘坤分手了。刘坤没有长大,就是一个大男孩。我不知道他在镇里怎样当领导,在家里一点没有主见,什么事情都听那个老妖婆的。”段英自顾自地说起了心事,也不管侯卫东是否在听,她实在太想找一个人倾诉了。这偌大一个县城,算来算去,也只有侯卫东一人算得上知道根底的听众。 侯卫东最后一次到刘坤家里已是三年前的事情。可是刘坤妈妈倨傲的神情,仍然清晰地印在脑海中,估计段英与她矛盾很尖锐,于是劝道:“刘坤的妈妈脾气是不太好,你也要原谅,她这个年龄很有可能是在更年期。” 段英愤恨地道:“屁个更年期,她仗着刘叔叔是县领导,成天耀武扬威,我受够了。”她一直称呼刘军为刘叔叔,称呼刘坤妈妈为老妖婆,态度鲜明。 这时秦小红从烧烤店走了出来,她没有见到黑暗中的侯卫东,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接到电话,侯卫东低声对段英道:“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他们说一声,马上就过来。” 走出来时,秦小红仍然在拨电话,侯卫东举着手机,道:“别打了,我在这里,在外面遇到了一个老同学。” 秦小红笑道:“我还以为你尿遁了。” 侯卫东道:“我有些急事,要先走一步,你给发哥说一声。” 秦小红这时已经适应了外面的光线,见到黑暗处还站着一个女人,便大度地道:“发哥他们这一群人都是疯子,你先回去吧,我跟他说就行了。” 走回黑暗处,侯卫东对段英:“走吧,我送你回去。” 此时已是深夜,出租车很难打,等了十来分钟,都没有车来。 段英已是不胜酒力,紧紧靠着侯卫东的肩膀,道:“我调到了沙州日报社,调令已经下来了。为了这事,老妖婆很不高兴,前天我和她大吵了一顿,正式与刘坤分了手。” 她很有倾诉的欲望,道:“当初到县报社的时候,我还担心干不下这事。后来发现当记者也很简单,多跑多问多写,也就行了。这一次由我主笔,在《益杨日报》上搞了一个睁开眼睛看周边的系列文章,得到了沙州报社秦总的好评,他主动提出调我到沙州报社去。” “这是大好事啊,从益杨报社调到沙州日报社是很不容易的,应该好好祝贺。” 沙州报社和益杨报社虽然都是报社,但是由于位置不一样,影响力也大不一样。看到段英一步一步改善了自己的生活,侯卫东发自内心地高兴。 段英紧紧靠着侯卫东,自豪地道:“我到了益杨报社,全年发稿量名列第一。这一次调动靠的是实绩,我一点后门都没有走。” “在学校时,对生活了充满着幻想。可是还没有毕业,生活就跟我开了一个玩笑——居然因为分配问题,信誓旦旦的男友就翻脸不认人,直接将我抛弃在沙州学院。从那一天起,我就从内心厌恶软弱的男人,厌恶需要依靠家庭的男人。” “分到丝厂以后,工作没有几天就面临破产。我们家就我一人读了大学,还指望着由我带动整个家庭,我一个小女子,又有什么本事带动全家?每次回到家中,听到父母自豪地向其他人介绍我是大学生,心里真的很揪心。卫东,你能理解我吗?我真的不能失业,回家被父母养着。” “我和刘坤确定恋爱关系,想法很简单,就是要以此为跳板,借助其家庭的力量调入政府行政事业单位,我成功了。” 这两年来,段英将这些事紧紧地藏在心灵最深处。在离开益杨的前夕,在酒精的作用之下,她忍不住在侯卫东面前讲述这一段经历。 侯卫东安慰道:“我能够理解你,我到青林镇政府上班的时候,被发配到了不通公路的上青林。几个月都没有明确工作岗位,如同被流放的犯人一样。” 校园就是大学生们梦想的发源地,青春少年们待在里面做着各种美梦。可是步入社会,生活就迫不及待地将残酷的一面显露出来,让青春少年们猝不及防。 “和刘坤谈了两年恋爱,他这人不坏,最大的缺点就是软弱。他的软弱是在骨子里面,或许我这样说有些刻薄,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段英露出自嘲的笑容,“我曾经发誓要找一位真正的男子汉,谁知生活又给我开了一个大玩笑——第二个男朋友还是一个心理上还没有断奶的男人。” 她紧紧挽着侯卫东的胳膊,道:“现在反省自己,还是心不狠。当初若是狠下心肠和小佳争男朋友,近水楼台先得月,未必就没有机会。” 听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侯卫东连忙道:“段英,你喝醉了,早些休息吧。” 段英直视着侯卫东,道:“侯卫东,怕我赖上你吗?” 侯卫东从来没有见到段英如此尖锐,他如楚留香一般摸了摸鼻子,很是尴尬。 段英眼神微微有些迷离,道:“在益杨三年,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那么轻松地将你放走。你是我见过的真男人,白手起家创造了自己的事业。” 面对着美女赤裸裸的表白,侯卫东这个热血青年的男性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时一辆打着空灯的出租车开了过来,侯卫东招了招手,出租车发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身边。见到段英的模样,侯卫东搂抱着她上了出租车。益杨县城的出租车司机都有开赛车的实力,出租车在城里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段英被车子一摇晃,酒意上涌,伏在侯卫东怀里。 上了楼,侯卫东出了一头大汗。 在门口,段英从随身小包里取出钥匙,插了几次才将门打开。打开门以后,她突然反身抱住侯卫东,道:“今夜,你属于我。” 段英将头靠埋在了他的胸膛,道:“这是我在益杨的最后一夜,你要好好陪我。过了今夜,我将把过去的一切彻底埋葬。” 关了房门,她将衣服一件一件地扯了下来,完全开放了自己的心灵与身体:酡红的脸,雪白的身体,坚挺的双峰,平坦的小腹,以及神秘处的一抹黑色,如古希腊女神一般。 “来吧,我的爱人。”她似乎是对侯卫东说,又似乎是在对自己说。 早上,当阳光通过阳台直射到床头时,侯卫东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睡在身旁的段英。他轻手轻脚坐了起来,不想惊动段英。谁知刚一抬屁股,段英就睁开了眼睛,轻声道:“你醒了。” 她准备翻身起床时,只觉下身颇为疼痛,轻轻地哎哟一声,羞怯地道:“你把人家弄伤了。” 两人穿上衣服以后,段英到厨房里煮了稀饭。随后她又拿了一只皮箱,收了几本书,装了一些换洗衣服,动作安静而从容,昨夜的伤感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送你到车站。” “别,让我一人安安静静地离开益杨。” 就在侯卫东准备离开时,段英扑在了他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紧紧抱住。 “这是我在益杨最幸福的一个夜晚,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从今天开始,我要开始新生活。谢谢你,卫东。” 政绩 送走了段英,侯卫东到交通局去找朱兵。 他走进交通局家属院,在院子里给朱兵打电话。朱夫人不耐烦地接过电话,道:“谁呀?星期天早上也不让人清静。” 侯卫东道:“我是侯卫东,有急事。” 朱夫人听说是侯卫东,这才缓和了口气,道:“老朱跑步去了,你晚一点找他。” 既来之,则安之,侯卫东坐在石椅子上等着朱兵跑步归来。正在回味着昨夜的疯狂,就见到刘坤无精打采地从楼门洞里出来。他下意识想避开刘坤,刚刚挪动屁股,又坐了下来,心道:“段英与刘坤已经分手了,她是自由身,我为什么要回避刘坤?” 虽然刘坤与段英已经分手,侯卫东还是觉得刘坤的头上有些发绿。他心里稍稍有些愧疚,态度就较往常好一些,主动打了招呼。 见到侯卫东这么早就出现在交通局家属院,刘坤惊讶地道:“这么早,你怎么在这里?” 侯卫东将事情简单地说了说:“田大刀还有一笔钱在交通局,我是代表青林镇政府来找交通局朱局长。” 刘坤一只手插在裤袋里,暗道:“哪有这么早就来找人办事的,真是不懂规矩。” 与段英分手以后,刘坤被他妈妈臭骂了一顿。他妈妈骂得格外难听,诸如“向来是男人扯脱鸡巴不认人,没有想到这个烂女人也是这样”。刘坤妈妈嘴巴痛快了,其话语却如鞭子一样抽在他的脸上。他与妈妈大吵一顿以后回到了交通局家属院,满屋都是段英的痕迹,这让他心情更加恶劣。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慢慢等。”刘坤不想多说,走了。 由于性格原因,侯卫东与刘坤从大学起就不投缘。经过青林镇选举风波以后,刘坤心中始终有个大疙瘩。他们办公室相邻,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走出院子,刘坤怀着恶意想道:“张小佳一定要给侯卫东戴一顶绿帽子,免得他得意洋洋。” 看着刘坤的落寞背影,侯卫东也在暗自琢磨:“刘坤成天蹲在办公室,也不知干了些什么,这种不阴不阳的性格,难怪段英看不上眼。” 这时,赵永胜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道:“事情办好没有?”听到他一大早就在交通局家属院等朱兵,赵永胜对其工作态度很满意,表扬几句后,道:“上青林家属情绪很激动。一定要在今天把钱带回来,先解燃眉之急。” “今天是星期天,朱局长签了字,还要找财务室,有些难度。” 赵永胜不由分说地道:“你先与朱局长见面,摸摸他的态度。如果确有难度,我再跟他通电话。这事处置不好,就会酿成群体事件,只有请交通局大力支持了。” 朱兵穿着运动短衣裤出现在了院子里,侯卫东赶紧迎上去,道:“朱局,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半个小时了。” “每天必须坚持锻炼,否则就要长成将军肚子。”朱兵看到院子里的侯卫东,笑道:“看你双眼发黑,昨晚做了什么坏事?” 侯卫东叫苦不迭地道:“我昨夜都准备睡了,梁经理强迫我去喝酒唱歌。喝了一肚子夜酒,太难受了。” 朱兵笑骂道:“这个梁必发天天熬夜,也不知他怎么受得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为了田大刀石场之事?” 田大刀石场的重大安全事故已经被全县通报,朱兵在第一时间就得知此事。听说镇里要取田大刀的碎石款,朱兵痛快地道:“10点,你到财务室取钱。田大刀做事不地道,以后我跟各个企业打招呼,一律不进他的碎石。” 上青林几个石场押了几十万在交通局财务室,支取几万块钱,完全是小意思。事情办得极为顺利,侯卫东取了钱,不敢耽误,直奔青林镇。 青林镇上,赵永胜、粟明和唐树刚都在办公室里。分管企业的唐树刚急得嘴上都起了水疱,看到了侯卫东取出来的七万块钱,如释重负地道:“侯镇是及时雨,有了这七万块钱,好歹能对付一阵子。” 他用皮包装上钱,带着企业办的人上山。 赵永胜和粟明对视一眼,粟明笑吟吟地道:“侯镇,镇财政确实紧张,第一季度勉强把拖欠教师的工资发了。如今镇里运转经费都难以保证,你是副镇长很清楚此事。” 看着粟明灿烂的笑脸,侯卫东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粟明苦着脸道:“上青林几个石场成立了碎石协会,镇里对碎石协会很支持,现在田大刀石场出了事故,协会理应负起责任。县医院目前在使劲催款,出于人道主义,我们都不能看着伤者在医院受罪,镇政府建议由碎石协会为田大刀垫付医药费用。” 赵永胜加重语气,道:“镇里已经成立了处理田大刀石场安全事故领导小组,由粟镇长任组长,唐镇长和你任副组长,这是党委、政府交给你的担子。” “上青林石场都是独立的法人企业,让几个企业出钱,只能靠说服,是否成功我没有把握。”侯卫东是镇政府副镇长,又是碎石协会实际的领导人,虽然在正式场合他是坚决不承认后面一个身份,但是大家都知道此事。 赵永胜脸色严肃得很,道:“侯卫东,你是镇政府副镇长,肩上担着责任,和一般群众不一样。你赶紧上山去做秦大江、曾宪刚和习昭勇的工作,下午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变脸很快,说了此话,转眼间又露出了慈祥笑容,道:“我和粟镇长相信你能办成这件事情。” 侯卫东愁眉苦脸地走了出去。粟明道:“我观察了侯卫东三年,让他出马办的事情,基本上没有出现差错。” 赵永胜也不回话,望着侯卫东的背影,暗道:“此子确非池中物,我的态度还要调整。” 侯卫东感受到了赵永胜和粟明的目光,他没有回头,径直到了办公室,给秦大江打了一个电话:“秦书记,你把老习和曾宪刚通知到你家,我来传达镇党委、政府指示。” 第72章 处理死亡4人的重大事故(6) “什么事情?透露一下。”秦大江得知了事情原委,在电话里叫了起来,“这是田大刀的事情,为什么让我们出钱?” “一人有难,八方相助,我们帮田大刀也是帮自己。你别吼,我一会儿就上山。” 此时侯卫东已经能独立开车,他从交通局提出了那辆皮卡车,慢慢开上了山。 听了侯卫东传达的赵永胜和粟明的意见,习昭勇黑着脸,道:“田大刀这头猪,大家都在梯形开采,他非要用直壁。出了事情拍屁股走人,让我们几个给他揩屁股。” 侯卫东点名道:“大江,你是我们碎石协会的大哥,有什么主意?” 秦大江的石场出过一次事,有过切肤之痛,吼叫一番以后,平静了下来,道:“我倒是有个想法,田大刀人跑了,石场还在。我们可以对田大刀石场进行安全改造,只要石场动起来以后,他这个石场的钱就可以用来支付医药费。” 侯卫东眼前一亮,道:“还是秦老大聪明,我支持这个意见。每家都拿点钱出来,存进碎石协会的账户,一部分付两位伤员的医药费,一部分整治田大刀石场。石场重新开业,赚的钱归碎石协会。” 习昭勇也赞成这个方案:“我们每家出两万,就是八万块钱,够用了。只是田大刀石场出了两次事故,大家都认为这个石场风水不好,恐怕没有人愿意来做工。” 田大刀石场就位于尖山村,曾宪刚很熟悉情况,道:“杀个公鸡避邪,再请个阴阳先生做点法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是要彻底整治这个石场,不能再出事故了。” 侯卫东趁热打铁道:“钱由秦老大来管,整治田大刀石场由宪刚来管。宪刚是尖山村的人,又是村委会主任,是最合适的人选。” 四个人简单吃了饭,没有喝酒,坐车来到了田大刀石场。虽然事故过了好几天,石场还是狼藉一片,残破的衣服,丢弃的工具,不少石块上还有黑色的血迹,进场口是厚厚的一层鞭炮和钱纸的碎片。 侯卫东、秦大江、习昭勇、曾宪刚都是石场老板,面对着惨烈的断壁残垣,同时沉默了下来。 一个老太婆站在山梁上,当她看清了来人,又哭又骂道:“你们这些天杀的,开石场害人命哟,我们村死了五个后生仔了。”骂了一会儿,山梁上又来了几个人,又劝又是拖,将老太婆弄下了山梁。 秦大江表情很沉重,道:“老曾,这个石场要好好改造,多花点钱也没有什么,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敲定了解决方案,侯卫东给赵、粟两人分别打了电话,书记、镇长这才将悬在心里的一颗大石头放了下来。 四个石场老板一共出了八万,作为解决事故的基金,交由秦大江保管。习昭勇送了三万块到医院,基本将前期医疗费用了结,曾宪刚则立刻着手整治田大刀石场。 侯卫东带着钱下山,交给了分管副镇长唐树刚,青林镇诸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侯卫东刚回到办公室,桌上电话就响了起来。粟明热情地道:“卫东,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听到粟明热情的声音,侯卫东心里就犯憷,很是郁闷地想:“这次又是什么难题?” 侯卫东进了办公室,粟明从桌子下面拿出来一叠图纸,摊在桌上,道:“上次你给我说了建新镇的想法,我觉得很有道理,这是我请设计院做的新镇规划。如果新镇依照这个来建设,肯定是全沙州市第一流的场镇。” 侯卫东将图纸看完,道:“总体上很漂亮,我有一个小建议,现在沙州开始出现新型住宅小区,最典型的代表就是新月楼。小区里有绿化等设施,和以前国有企业的家属院相似。我建议将楼房考虑成小区式建筑。” 讨论了一会儿,粟明道:“赵书记对建新镇的方案一直没有兴趣,我的意思是曲线建镇,第一幢楼就修敬老院。这一块是你在分管,严格按照图纸的位置进行建设。” 侯卫东不觉头大,道:“粟镇,建房子倒是容易,如果搞曲线建镇,基础设施怎么办?这一关肯定绕不过去,还得堂堂正正提出来,在全镇干部中达成共识。” 粟明苦着脸,此时他有些理解秦飞跃为什么要和赵永胜针锋相对了。 赵永胜具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办事能力强。可是受到年龄、学历等诸多限制,他办事偏于保守,指导思想就是不出事,创业则不在他的思考范畴之内。前任秦飞跃从乡企局下来,雄心勃勃,一心想干大事,被党委书记赵永胜压着,施展不开拳脚,终于因为管理乡镇企业、基金会等问题而全面开战。 如今,粟明遇到了与秦飞跃同样的问题。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道:“曲线建镇,这个决心不能变,第一幢建筑仍然是敬老院,就从新老场镇交替的地方开始。”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取了一个小笔记本,在“重要工作”一栏,加上了“筹建敬老院”。排在筹建敬老院之前的,是殡葬改革工作。写了这一行字,他又在筹建敬老院之前,加上了“红坝村建桥工程”。 场镇卫生等日常性事情,则被排在了“一般工作”一栏。 在小笔记本的倒数第一页,则专门记着上青林石场的事情,其中“黑娃”两个字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侯卫东始终不相信黑娃在三岔口吃了一个亏,会忍气吞声地罢手,说不定还有大事情要发生。 每天上班之前,他都要将这个小笔记本翻来看看。如果有什么进展和异常,就在栏目后面记上一笔。这是沙州学院副院长济道林曾经讲过的一个提高工作效率的小窍门,侯卫东将这个小窍门记在了心里,用在了工作之中。 看到了红坝村建桥工程的记录,他给晏道理打了一个电话,道:“这几天事情挺多,一直没有到村里来。” 晏道理呵呵笑道:“领导当然事情多。我说过,你不必到村里来,有什么命令,打个电话就行了,我绝对处置妥当。”自从决定修建红坝桥,晏道理对侯卫东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转弯,言听计从,再不死打烂缠。 秦飞跃在离开青林镇之前,搞了一个村村通电话工程。在方便了老百姓的同时,也方便了驻村干部。以前大事小事都要到村里走一趟,近一点的村无所谓,远一点的村,驻村干部就是一个苦差事。现在有了电话,只要不是特别复杂的事情,用电话就可以安排。在这一点上,所有的驻村干部都感谢前镇长秦飞跃。 签了以石坡换石桥的协议以后,晏道理最关心的就是什么时候动手修桥,问道:“侯镇,这红坝桥什么时候动工?再不动工,暴雨季节一来,就只有等到秋季才能动工了。” “工程上的事,急也急不得,老婆婆纺线——得一手一手地来。我去催催交通局的刘工程师,看看图纸出来没有。”侯卫东又给晏道理打了一剂强心针,道,“老晏,你放一百个心,修桥这事已经签了合同,对方是大公司,绝对不会为这些小事毁约。” 晏道理心思多,疑心也重,道:“毁约这事太普遍了,如果那个女老总觉得吃了亏,不同意修桥的方案,红坝村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高兴了一场。”在他心目中,河边的石坡没有什么用途,用石坡来换石桥,红坝村占了大便宜,因此常常担心那位年轻漂亮的女老总会反悔。 侯卫东故意不客气地道:“还是以前的那一句话,修桥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村里扯皮的烂事就由你来打发,少鸡巴烦我。” 晏道理听了侯卫东这粗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安心了,道:“只要把石桥修起,红坝村绝对给侯镇挣面子。如果桥修不起,遇到啥子事情,我就不管,让你来收拾烂摊子。” 侯卫东又给刘维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中,他似乎也能感受到刘维趴在图纸上的专注神情,慢慢增长的眼镜圈子,以及如爱因斯坦一般的乱糟糟头发。 “老兄,图纸什么时候出来?” “你这个烂图纸,还值得我动手。我让小夏将这个图画了出来,这是支援地方建设,不算接私活。”石桥设计费实在太低,刘维当上了工程科科长,事情多,也就看不上这点小油水了。 打了两个电话,侯卫东又将手中诸事理了一遍。除了黑娃之事,工作上最棘手的是修敬老院和殡葬改革。敬老院原本不复杂,只是由于赵永胜不支持建新镇,这才变得复杂,而殡葬改革则如一块石头,压在了侯卫东心头。这是一件涉及全镇的事情,而且是大姑娘出嫁第一回,没有经验可以参照。 侯卫东下楼来到了社事办苏亚军办公室,屋子里坐了好几个村干部。进屋以后,将红塔山取出来,扔了一圈。对村干部来说,红塔山就是很好的烟了,大家笑着点火。 等到村干部离开办公室,侯卫东对苏亚军道:“去场镇转一圈。” 曲线建镇的事情,目前还是秘密,只有粟明和侯卫东两人知道。侯卫东带着苏亚军,边走边说:“敬老院的标准要高一些,要留下活动场地和伙食团的位置,还要考虑今后扩容问题,至少要有四五亩地。” 这就与去年的方案有些差别了,苏亚军愣了愣,道:“民政局的补助只有二十万,如果修得太大,镇里付不出这么多钱。” 侯卫东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慢慢地将苏亚军的思路纳入自己的轨道,道:“敬老院是公益事业,办好此事功德无量。我的想法是将下青林五保户全部收进来,至于钱你就不要操心,实在不行,号召全镇捐款。煤厂老板、石场老板,还有做木材生意的老板,可以让他们赞助。原先的敬老院虽然房屋是危房,但是地理位置还不错,那个位置就用来修门面房,卖出来的钱也可以补充修敬老院的差额。” “哪里找得到这么大的地盘?”苏亚军脑袋里只有原地重建的想法,侯卫东的思路与以前的完全不同,他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 “我们要跳出以前的框框想问题,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绝对是建敬老院的风水宝地。” 侯卫东带着苏亚军到了老场镇北侧,上了一个小山坡,就见到一大块平整的田土。 第73章 处理死亡4人的重大事故(7) 苏亚军吃惊地道:“你想占这些良田熟土?难度恐怕有点大。” “没有难度,要我们这些干部做什么?”侯卫东来到了图纸上标明的敬老院位置,道:“你看看这个地方,正是建敬老院的绝佳地方。占几亩地,就可以修建一个全县最好的敬老院,这是为青林五保老人办的大好事。” 看着豁然开朗的一片田土,苏亚军也是怦然心动。 “现在天天谈创新思维,开拓进取,今天我们就将这个开拓进取落到实处。” 侯卫东又抛出来一个诱饵:“青林镇大部分机关干部都没有住房。我们可以在敬老院背后的小坡上,搞一个集资建房。这样就一举解决了机关干部的住房问题。” 苏亚军是本地人,家还在农村,每天走路上下班,着实辛苦。特别是小孩出去读书以后,家里剩老伴一人。听到侯卫东描绘的美好蓝图,他心情激动起来:“如果镇里面能在这里搞集资建房,就是实实在在的大好事,我举双手赞成。” 侯卫东口气一变,道:“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还没有向党委、政府汇报。” 苏亚军暗道:“操,赵永胜没有同意,啥事都是空了吹。”口里却道:“只要侯镇长去呼吁,机关干部都会支持的。” 侯卫东打气道:“这件事情是有些难度,但是比起修建上青林公路还差得远。当初我向政府汇报修路的时候,别人都认为我脑子有病,现在这条公路已经发挥了重要作用。红坝的石桥,晏书记眼里是天大的难事,现在也解决了,最多两个月,一座石桥就会修起来。所以,只要认准的事情,坚持做下去,总会有收获。” 侯卫东以石坡换石桥的方案,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苏亚军发自内心恭维了一句,道:“侯镇的脑壳硬是空得很,大学生毕竟是大学生,我们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些办法。”脑袋空得很,这是青林镇的土语,也就是赞扬别人“脑瓜子灵活,办法多”的意思。 从现场回来,苏亚军召集办公室人员开会,研究敬老院的事情。 侯卫东来到了粟明办公室。 “粟镇,我带苏亚军去看了现场,他不会反对。特别是听说要在敬老院后面搞集资建房,更是表态支持。” 粟明笑道:“我在青林镇工作这么久,最明白这些干部心里想些什么。房子是大事,解决此事就解决了很多事情。” “听说明天要开党政联席会,我提不提这个方案?” 粟明玩着手中的钢笔,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先不急,我们到民政局去一趟,请分管局长许彬吃顿饭,将这个思路给他说一下,争取民政局的支持。” 他以前分管过社事办,与民政局领导很熟悉,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许局长,我是粟明,几个月都没有给你汇报工作了。哈哈,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吃饭。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吃饭,副镇长侯卫东跟我一起过来。” 两人就上了车,匆匆忙忙地朝益杨县城赶去。在益杨宾馆刚刚坐下来,民政局许彬副局长带着两个科室负责人就过来了。 随意聊了几句,侯卫东拉开了汇报工作的架势。刚说了两句,许彬摇手道:“侯老弟,别搞这么正规。我们兄弟单位,那二十万我们一分钱都不少,动工前给五万,验过合格就全部给完。粟镇是老朋友,知道我说话算话。” 粟明笑眯眯地道:“侯镇有新想法,我觉得不错。许局长还是听一听,请你提点宝贵意见。” 等到侯卫东汇报完毕,粟明补充道:“按这个思路建起来的敬老院,绝对是沙州一流。” 益杨县的敬老院,包括县城里面的敬老院,档次都不高。每次上级检查,县民政局总觉得拿不出手。他们正打算在城里和乡镇分别建两个档次高一些的示范点,以应付上级检查。青林镇主动要提高档次,正好契合了民政局的心思。 许彬道:“这笔专款是市民政局拨下来的,方案已经报上去了。青林镇政府既然有这个决心,我就去跑一跑,争取将方案改过来。但是我话说到前面,沙州民政局给的钱只有这么多,我们全部分下去了,不可能增加拨款。” 吃过饭,粟明又连哄带骗将许彬请到了青林镇。看了侯卫东指定的地块,许彬不断点头,道:“如果敬老院真是按照这个方案修出来,一定是益杨第一流的敬老院。我回去就给张局长汇报,争取将青林镇敬老院作为示范敬老院来抓。” 粟明道:“你放心,这个敬老院肯定是高标准的敬老院。修好以后,绝对不会给民政局丢脸。” 在党政联席会上,侯卫东就将新的敬老院方案提了出来。赵永胜认真听完,放下笔,面无表情地看着侯卫东。 赵永胜记忆力好,粟明建新镇的提议,依然印象深刻。侯卫东的话一说完,他敏感地意识到这就是粟明建新镇的主意。 不等粟明表态,他快速将口子封住:“老方案已经由民政局审过,没有必要再提新方案,按照老图施工。”这个表态坚决而果断,没有给副镇长侯卫东任何商量的余地。 侯卫东显然没有预料到,赵永胜如此干脆利落地就否定了自己的意见。他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粟明,见粟明沉着脸在写着什么,便据理力争道:“赵书记,我刚才没有汇报清楚。总体来说,新方案要比旧方案多花接近二十万,但是社会效益大不相同。按照新方案,敬老院建成以后,可以将下青林所有五保户收进来,十年之内都不会出现住房紧张的情况,而旧方案是在原地重建,根本无法扩容,建成之日便是住房紧张之时。” 赵永胜淡淡地道:“青林镇财政这样紧张,哪里有钱出这二十万?侯镇如果能找二十万出来,我就同意新方案。” “至于钱的问题,可以这样考虑,老敬老院是临街房子,镇里出资修一幢两楼一底的小住宿楼。门面,包括上面的住房,卖出去就可以变成现钱。或者我们以地换钱,将老敬老院的位置折合成钱,用来给建筑商抵账,这两种方案都能解决钱的问题。” 他们两人一问一答,倒有些辩论的意味。秦飞跃调离青林镇以后,赵永胜在镇里就处于绝对强势地位,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党政联席会上同他争论了。 刘坤坐在赵永胜旁边,他有些惊讶地看着侯卫东,暗道:“侯卫东是不是吃错药了,赵永胜已经表了态,他何必硬拧着。”他深知赵永胜的性格,见侯卫东与赵永胜争了起来,心里就开始幸灾乐祸。 粟明一直躲在幕后,见会场出现了僵局,便打起了圆场,道:“侯镇,此事还要进一步调研,我建议进行下一个议题。” 随后的议题都没有什么分歧,11点过,党政联席会便结束了。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暗道:“今天与赵永胜的争吵没有来由,看来得给他作一个解释,否则又会引起不必要的矛盾。”他来到了赵永胜办公室,道:“赵书记,我是来作检讨的,今天的新方案没有征求两位领导的意见,擅自提了出来,下次我一定注意。” 赵永胜见侯卫东主动来作检讨,心里就舒服了,大度地道:“今天是开党政联席会,光明正大地提意见,这说明我们青林镇党委有包容性,你没有必要作检查。” 经过会场上的争论,赵永胜心里也觉得新方案要优于旧方案。只是他要拿出镇委书记的权威,就算以后同意这个方案,也至少要搁置一个月再说。而且要在适当的时候,以合适的方式来重提新方案。总之,决定权要牢牢控制在手上。 出了书记办公室,侯卫东暗道:“他妈的,官大半级压死人。”他天生就有股拧劲,第一次提出方案被搁置下来,并不气馁,反而激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社事办苏亚军已经知道了会场上的事情,他来到侯卫东办公室,问道:“赵书记不同意新方案,集资建房是不是也就没有了希望?” 侯卫东道:“敬老院修不成,集资建房也就玄了。” 苏亚军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回到办公室,骂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害得老子空欢喜一场。” 吃中午饭的时候,粟明给侯卫东打了一个电话,道:“侯镇,到家里吃饭。”由于两人有了密谋,粟明就言简意赅。 侯卫东吸取了三年前初来镇政府的小教训。吃饭前,站在窗边看,等到赵永胜和粟明前后离开了镇政府大院,他才锁上了门,慢慢地踱出门。他一路观察着,如前往接头的间谍一样,闪进了粟明住所的门洞。 进了楼门洞,侯卫东不禁哑然失笑:“副镇长到镇长家吃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弄得这样神秘。”在心里笑过自己以后,到了粟明家门口,他还是回头往后看了一眼,这才进了屋。 在不需要成绩、只需要领导评价的官场体系中,小心翼翼地遵守官场潜规则,往往比干出实绩更重要。 “赵书记这个态度,下一步工作不好开展。”侯卫东与粟明坐在客厅看电视,一边看,一边就讲了自己的心里话。 粟明也很诚恳,道:“赵永胜与秦飞跃两人的个性都强,所以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我和秦镇长情况不一样,我曾经是赵永胜的下级,又是新任镇长,在场面上不好与他红脸,但是曲线建镇的决心我还是有的。否则当一届镇长,一点成绩都留不下来,太窝囊了。” 粟明夫人极为贤惠,她任劳任怨地在厨房忙碌着,一会儿就将炒腊肉、麻婆豆腐等可口饭菜端了上来。 粟明分析道:“我和赵永胜共事好多年了。这两年来,他越来越保守,只求平稳过渡,不愿意承担风险。我们要推进工作,得选一个好的切入点。不到迫不得已,我不会与赵书记闹翻。今天我不直接出面,是留了一条后路,以方便下来以后我可以与赵书记进行交流沟通,你要理解这一点。” 随后几天的日子风平浪静,红坝桥图纸出来以后,李晶动作很快,将施工队派了过来,同时安装了割石机。 施工队进场以后,晏道理很是高兴,每天都要到工地守着。当第一块条石下到河床,他将侯卫东请到家里,两人美美地喝了一顿酒。晏道理心眼多,酒量却浅,很快醉了,拉着侯卫东谈起了当年“文化大革命”的事情,谈起住在他家附近的女知青,哭了又笑了。 侯卫东拍着晏道理的肩膀道:“老晏,你是好人。” 第74章 要人服,就把最苦的活干给人看(1) 首战必胜 5月1日当天,青林镇社事办全体人员都在办公室待命。这是执行新的殡葬方式的第一天,从这一天起,青林镇不允许土葬。 在办公室里守了一整天,到了傍晚,各村都传来了消息:“没有人死亡。”侯卫东和社事办全体同志这才松了一口气。晚上,社事办在张家馆子办了一桌,以示庆贺。 5月2日,侯卫东刚刚打开办公室的门,电话就响了起来。民政局许彬副局长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侯镇,青林镇运气真好,昨天居然没有死人。” “我才分管社事办,青林镇人民给了我一个薄面。” 许彬哈哈笑了两声,随后很正式地道:“昨天李山镇、吴滩镇都出了问题,特别是李山镇。社事办与死者家属发生了抓扯,社事办两位同志被打伤了,县公安局出了面才平息了事态,青林镇一定要小心。” 侯卫东不敢怠慢,分别给赵永胜和粟明汇报了此事。9点30分,赵永胜、粟明、侯卫东、刘坤,以及派出所、社事办、党政办其他人员就在小会议室集中。 通报了情况以后,赵永胜强调道:“按照统计数据,青林镇一至两天就要死一个人。5月1日没有死,今天肯定要死人,这是自然规律。大家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首战必胜。” “刘坤,你以镇党委的名义,给每一个支部书记打电话。让他们务必发挥党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将殡葬改革工作落实好。” “侯卫东,你全天候守在镇里,切实组织好人力。遇到突发事件一定要快速反应,确保完成任务。但是你一定要掌握工作方法,不能造成群体事件。” 他稍停一下,道:“各位同志,殡葬改革是艰巨的工作,真金不怕火炼,挑得起这副担子,打得赢这场硬仗,才是英雄好汉。” 赵永胜作完战斗动员,粟明讲了一些具体事情,大家各就各位。 下午,侯卫东正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电话惊心动魄地响了起来。 “什么事情?” “我是肖国财,昨天晚上死了一个人。他们家里的人正准备埋人,你们赶快过来,晚了就埋下去了。” 肖国财是下青林小河湾村的支部书记,平时与侯卫东接触不多,侯卫东印象最深的就是其光秃秃的头顶。别人秃顶,头上总还要留些头发,他秃顶却是干脆利落,头上一根毛都没有,就如一只被拔了毛的公鸡。 侯卫东此时也没有心情去想他头上的毛发,九步楼梯,他两三步就下去了。到了社事办办公室,办公室的人已经得知了消息,脸上都有一种临战前的慌乱。 苏亚军正在大声打电话:“殡葬车快点开过来,启尸工一起过来。我估计已经埋了下去,一个半钟头就能开到,尽量快一点。” 放下电话,他对侯卫东道:“我已经与殡仪馆联系好了,他们马上派车过来。” 侯卫东也没有回答他,用手机给派出所秦钢打了一个电话,道:“我是侯卫东,小河湾村死了一个人,你派两个人给我。” 秦钢坐在派出所的值班室,懒洋洋地道:“公安局给我们打了招呼,不能随意出动警力。” 侯卫东着急地道:“殡葬改革是县政府统一部署的事情,公安局表态是要支持的,请秦所一定支持。” 秦钢在青林派出所当所长,由于有石场和煤矿,他的日子过得比一般的乡镇派出所所长要舒服得多。对于侯卫东这样的财神爷,他留着几分面子道:“看着侯老弟的面上,我让兄弟们出动,其他人喊不动我们。” 到小河湾村的人马筹备完毕,侯卫东、苏亚军等人坐着计生办的车,作为先头部队前往小河湾村。其余人由唐树刚带队,跟在后面步行,增援侯卫东。 殡仪馆的车辆也朝青林镇赶了过来。 村支书肖国财坐在坝子里,如小媳妇盼远行的郎君回家一样,焦急地等着镇政府的干部。听到车响,他才松了一口气。 “侯镇长,尸体已经拉到山上去了。” 肖国财习惯性地摸了摸没有头发的头顶,道:“死者叫黄配英,四十多岁,有一儿一女。儿子在外面打工,还没有回来,女儿只有十六岁,在家里帮着做农活。这家的男人很老实,家里穷,交不起土地补偿费,我已经问过他了。” “他家虽然穷,但黄家却是小河湾村的大户,村里至少好几十家姓黄。” 侯卫东道:“事不宜迟,我们直接去黄家。” 从肖国财家到黄配英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走在田坎上,视线所及之处,不时看到“实行火葬,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标语。侯卫东心道:“这些标语写得太虚了,应该写‘火葬不收费,还能得补助’,效果肯定要好得多。” 前期宣传是刘坤在负责,弄得遍地开花,效果也还不错,至少村民们都知道殡葬改革这件事情。 到了黄配英家里,只有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在家里。肖国财问:“你爸爸在哪里,叫他回来,镇里领导找他。” 女孩子喔了一声,便低着头出去了。 肖国财不放心,摸了摸寸草不生的脑壳,道:“文会计,你去一趟,把木墩喊回来。” 等了一会儿,文会计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木讷的中年人。肖国财道:“李木墩,这是侯镇长。”李木墩家中来过最大的官就是村支书,此时骤然见镇长站在客厅里,手脚都没有地方搁。按他的本性,肯定要把家里最好的花生拿出来招待这些当官的。可是又想起舅子们交代的话,赶紧把笑容收了起来,坐在矮小的板凳上不说话。 社事办主任苏亚军开始给李木墩宣传殡葬改革的政策。这一段时间,他天天泡在殡葬改革的材料上,对政策十分熟悉。尽管讲得口水沫子乱飞,李木墩仍然耷拉着头,不吭声。 侯卫东见李木墩老实,就吓唬他:“李木墩,你们如果一定要埋,就要交五千块钱的土地占用费。交得起,我们不管你,如果交不起钱,就一定要火化。火化费用你不出一分钱,镇里还要补助两百块丧葬费。” 李木墩低着头,想到火化不用出钱,还能得两百,心思就动了一动。这时三个舅子轻蔑的眼神又从脑海深处跳了出来,他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触到了膝盖上。 李木墩闭嘴不言,让侯卫东等人也无可奈何。 唐树刚带着大部队来到了肖国财家,镇里干部来了三十多个,派出所更是倾巢出动。 侯卫东见时机成熟,问了身边的文会计:“地点找到没有?” 文会计连忙点头:“找到地点了,坑已经挖好了。他们那边有二十多人,都是黄家屋里的,只怕是看了时辰,现在还没有埋。” 侯卫东与唐树刚商量:“唐镇,看来这事只有硬来,趁死者还没有入地,我们将死者抬到公路上。等到殡仪馆的车来了以后,直接送去火化。” 唐树刚道:“大主意你来拿,我全力配合。” 侯卫东将秦所长、苏亚军、欧阳林等二级班子负责人喊进屋,道:“今天我们软不得,必须拿下,男同志跟在我身后,到第一线去;女同志在外围做劝解工作;秦所长负责治安秩序,有人要动手,坚决制止。” 肖国财对村情最熟悉,建议道:“黄配英家里穷,妯娌间关系一般,把那几个女人劝住,黄家三兄弟也就跳不起来。” 侯卫东立刻采纳了这个建议,道:“这事交给妇女主任去办,一定要做好工作。” 苏亚军道:“哪几个人去抬尸体,要事先确定。从山坡到公路要走很长一段路,最好找几个年轻人来抬。” 镇政府年轻人不少,听了苏亚军的建议,都撇着嘴,没有人敢于主动站出来。看着众人为难的神情,侯卫东哼了一声,道:“你们平时都牛皮哄哄,上了场合就是粑角!我算一个,还有没有人敢上?” 欧阳林见侯卫东主动站了出来,道:“我算一个。” 总算把四个找齐了,侯卫东对唐树刚道:“我们抬人的时候,唐镇长负责协调指挥。”他说这话时,已不是商量口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唐树刚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侯卫东转头吩咐肖国财:“我们进去抬人的时候,你就带着村干部去当说客。村干部都是本村人,肯定都有各自的熟人。你们的任务就是将自己熟悉的黄家人拉到一边去,特别是那三个婆娘,是重中之重。” 李木墩仍然坐在位置上,仿佛没事人一样,听着镇政府的干部们在商量着对策,甚至还傻笑了起来。镇政府的干部们视李木墩如无物,一群人按着安排,向目标前进。 李木墩看到镇政府的人都走了,也从家里站起来。一位专门留下来的社事办干部拉着他,道:“你老婆肯定要火化,镇里补助你两百块钱,你要打个收条。” 李木墩闷声道:“听说镇里还要给骨灰盒的钱,五十块。” 那个社事办干部笑道:“给你,二百五。” 李木墩眉开眼笑地接过二百五十块钱,趴在饭桌上歪歪扭扭地写收条。社事办干部哭笑不得,心道:“真是一个二百五,难怪黄家人瞧不起他。当初也是瞎了眼,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 侯卫东带着人到了目的地,小山坡上已经有二十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挂着麻布,他们都用带着敌意的眼光看着镇政府的干部。 透过人群缝隙,可以看到地上的一副木板。上面躺着一个人,用布盖着,并不能看得太真切。山坡上挖出了大量新鲜泥土,还摆着一副简陋的棺木。 黄配英是急病而死,黄家人匆匆挖的坑,几个火盆在烧着纸钱,还点着些香烛。 社事办苏亚军就去宣传政策,宣传过程中,不断有老太婆在大声咒骂。几个强壮的男性提着锄头,阴沉沉地看着青林镇政府的干部们。附近的村民渐渐地围了过来,站在四周,指点着,咒骂着。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黄配英是天然弱者,生前与人为善,村民们的心理偏向十分明显。 苏亚军声嘶力竭地讲了好几分钟,人越聚越多。 侯卫东看着形势不对,打了一个手势,肖国财和欧阳林等六七个人就跟着他走进了人群。肖国财没有介绍侯卫东的身份,只是拿出香烟,不断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他是村支书,大家都给他三分面子,抽起烟以后,气氛稍稍好一些。 侯卫东宣传道:“青林镇是火化区,不能进行土葬。大家要理解,配合政府的工作。” 一位带着白布的男子恶狠狠地冲到了侯卫东面前,道:“这是我姐家里的自留山,不妨碍别人。青林人讲究入土为安,我姐苦了一辈子,这是她最后的念想。你们这些干部是不是人,心肠怎么这样硬?” 人都有恻隐之心,侯卫东看到这家人的情景,心肠也软了。只是他此时并不是普通的男人,而是青林镇政府分管民政的镇领导,他要主持全镇的殡葬改革,所以心肠不能软。这一次软下去,以后工作就无法开展。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这是国家的政策,我们只能执行,请你们理解。” 又一位带白布的男子冲了过来,道:“说得这么好听,交了五千块钱就准埋,还不是一样占了耕地,你们这是发死人财。” 对于这个指责,侯卫东无法回答。这时,后来的那个男子突然伸手卡住了侯卫东的脖子。 侯卫东顿时觉得脖子一阵气紧,他没有犹豫,一伸手逮住了男人的手腕,反向一扭,将男人扭得哇地叫了一声。那男人原本以为镇政府的干部都是酒囊饭袋,没有料到这个年轻人力量极好,动作又快,让他吃了亏。 秦钢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侯卫东与人抓扯了起来,挤了进去,手铐在手中晃来晃去,厉声道:“我是青林镇派出所的,有话说话,哪个敢动手?谁动手我抓谁。” 周强、王一兵穿着警服,走了过来。 警服在村里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动手的黄家人便退了回去,他手被扭得很痛,就吸着气,不停地甩手。 侯卫东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肖国财,递了一个眼神。按照事先的安排,肖国财、文会计等五六个村干部就悄悄地挤到人群中。在对峙过程中,慢慢地将各自的熟人拉到一边去。社事办女同志就在一旁劝解那些老太婆,苏亚军继续讲解殡葬改革的政策。 对峙了一会儿,估计是时辰到了,黄家几兄弟转身去抬棺木,看样子是准备下土。 侯卫东见状,大声道:“欧阳,跟我上!”他一把推开身前之人,朝前面挤了过去,欧阳林紧跟在他的后面。 抬棺木的汉子们没有想到镇政府的干部真的就冲了过来,有些愣神。就在他们愣神的一刹那,侯卫东带着欧阳林已来到了木板处。苏亚军等人也冲了过来,将黄家人挤到一边去,然后站成一排,护住侯卫东等人。 秦钢、周强等人就在一旁虎视着。 黄配英的直系亲属只有四五个人,其他人家虽然都姓黄,却多是出了五服。见镇政府动了真格,真正的当事人李木墩还没有出现,便阴一个阳一个溜在一旁,嘴里骂着政府的人是土匪,却并不冲上来动手。 黄家三兄弟被七八个镇干部挤在一边,他们想去提锄头动手,又不敢真打。有村干部就给三兄弟的老婆们打了招呼,这三个女人都过来拦着各自的丈夫。 在一片叫骂声中,侯卫东等人将黄配英抬了出来。侯卫东在后面抬,恰好可以看到黄配英。她全身盖着被单,只露了头发出来,随风一吹,黑黝黝的头发便在眼前晃动着。侯卫东虽然不相信鬼神,这一刹那却有些心虚。 尸体并不重,只是路远,一口气抬着走到公路上,侯卫东大汗淋漓。而前面的欧阳林已经走不动了,可是没有人愿意来换,他只能硬撑着走到了公路边。 黄家人没有跟上来,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还在尾随着。 苏亚军见殡仪馆的车还没有到,吩咐手下道:“把李木墩喊来,让他跟着去火化。” 抬到公路边以后,欧阳林累惨了,一屁股坐在木板旁,挨在尸体旁边。他没有察觉,只是大口地喘着气。 苏亚军发现欧阳林与尸体几乎靠在了一起,他几步走了过去,将欧阳林一把拽了起来,道:“你看坐在哪里了?”欧阳林被拉了起来,就见到风中飘动着的头发,他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 社事办副主任曾强虽然三十多岁了,身体比欧阳林还要强一些,弯着腰在公路边喘气。 第75章 要人服,就把最苦的活干给人看(2) 计生办的长安车和派出所的吉普车就停在路上。苏亚军从长安车上搬出来一箱矿泉水,分给参战的所有机关干部。他亲自拿了一瓶水,递到侯卫东手里,道:“侯镇长辛苦了,快喝水。” 此时,小路上仍然有村民在张望。黄家人心有不甘地跟在后面,如果不尽快将人运走,说不定还有变数。 侯卫东一口气将一瓶水喝完,着急道:“怎么殡仪馆的车还不到?车子一到,今天的事情就算大功告成。” 尸体抬了出来,苏亚军心情大好,道:“应该没有问题了,车子很快就要到了。” “钱准备好了没有?” “中午在张家馆子订了三桌,今天到场的每人有五十块钱的补助,抬木板的每人一百。” 在公路上等了十来分钟,殡仪馆的车终于来了。殡仪馆的工人见惯了死人,谈笑间将尸体抬上了车。苏亚军与民政局的随车干部办了交涉,然后让李木墩、肖国财和社事办一名同志上车,殡仪馆的车辆就带着怒吼开走了。 侯卫东恢复了体力,对唐树刚道:“唐镇长,我们回去吧。”唐树刚虽然和侯卫东同时当选副镇长,可是他资历要长一些,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侯卫东和党政办、社事办的人挤在一起,轰隆隆地开回了镇政府。 众人在政府大院下了车,长安车又返回去接另外一些机关干部。 赵永胜和粟明都在办公室等着结果。听完汇报,赵永胜脸上的七星北斗有了笑意,道:“好、好,首战告捷,这是好消息,中午我要敬大家一杯酒。” 看着侯卫东满脸的汗水,他主动问道:“老粟,侯镇的房子解决了没有?” 粟明腹诽道:“粮站的房子全凭着我和梁站长的关系才搁平。赵永胜一点力都没有出,现在他这么一说,就把人情做了。” 肚子里有意见,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带着微笑,道:“粮站的房子已经腾出来了,卫东可以去看一看。争取今天下午将上青林的东西运下来,晚上就可以在粮站住了。” 中午伙食团很热闹,镇政府的机关干部跟着跑了一趟小河湾村,拿到了五十块钱的补助;又混了一顿伙食,还成了有功之臣,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吃完午饭,杨凤就领着侯卫东去看他的新房子。粮站与青林初中挨得很近,位于小镇的东头,与镇政府各据一头。 粮站、食品站、供销社等机构,在物资紧缺时代都是极让人羡慕的好单位。随着产品的日渐丰富,卖方市场变成了买方市场。这几个很实惠的部门就如生了小孩的女子,人老珠黄,渐渐地沦为配角。计生办、国土办、基金会、企业办等政府部门,从小妾变成了正室。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各领风骚十来年。 杨凤是老机关,对场镇的各个角落都熟悉得紧。进到粮站大门的时候,对一位眯在藤椅上睡觉的老头道:“老邢,侯镇长过来看房子。” 老邢这才睁开眼,不紧不慢地找钥匙,嘴里念叨着:“青林镇堂堂一个政府,不修点家属院,跑到粮站来挤我们的房子。” 声音虽小,大家都听得分明,杨凤不客气地道:“老邢,侯镇长到粮站住,是给粮站面子,再说梁站长也表了态的。” 老邢也不回嘴,哼着小曲进屋去找钥匙。 侯卫东心道:“自己好歹是现职副镇长,老邢也太不会处事。难怪这么大一把年纪,还在这个小粮站守门。” 杨凤担心他生气,趁着老邢进屋找钥匙,低声道:“老邢当过粮食局的副局长,因为作风问题被贬到了青林镇,这一待就是十多年。他家里的人都在城里,几个娃儿都争气,全是大学生。” 老邢取过一大串钥匙,走过来时,哼着听不清词的小曲。他对侯卫东这个年轻的副镇长,说不上尊重,也没有恶意,介绍道:“粮站都是平房,很潮湿,多住几年要得风湿病的。你如果能喝酒,就到我这里倒些药酒,每天两杯,祛病强身,不得风湿。” 粮站大门看上去很破败,走进去却别有洞天。上了一个小坡,就是一块水泥大坝子。坝子旁边就是大粮仓,穿过几个粮仓就出现一道矮墙,从小门进去是一排平房。 平房后面是几棵大树,前面则是花园,花园里繁花似锦,争奇斗艳。花园旁边有上百盆盆景,造型别致,千姿百态。 侯卫东没有想到粮站的家属楼是这样的一个大花园,他禁不住赞道:“好漂亮的花园。” “这些都是我种的。”老邢一脸得意,看着这些花花草草的神情格外温柔。有了这个花园,老邢的档次就如坐火箭一样,嗖嗖地在侯卫东的心目中上升。 粮站的房子都是一室一厅的格局,厨房小得可怜,厕所是公用的,地面隐隐有白霉,墙角似乎还挂着水珠。里面有一张床、一张老式桌子和一张破旧椅子。 老邢摇头道:“这屋子没有防潮设施,潮得很,我给你装一瓶药酒。”他顺手检查了水、电,道,“水、电、闭路都有,你把铺盖搬来,勉强可以住人了。” 交代完这些,老邢自顾自地走到了他的花园中,摸摸树叶子,闻闻花香。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铁铲子,蹲在地上侍弄着。 杨凤很热情主动,借了扫把,在房子里打扫起卫生来。她虽然长得胖,动作却不笨拙,笑呵呵地道:“侯镇长,这一次殡葬改革,很多人想看你的笑话。今天开了一个好头,那些人无话可说了。” 侯卫东以跳票当上了副镇长,当时想看笑话的人着实不少。如今在副镇长的位置上干得有声有色,这让许多人又感到心气不平。他对此很不以为意,道:“看笑话是人的天性,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等到杨凤走后,侯卫东走到院子里,问道:“梁站长住在哪里?怎么没有看见他。” 老邢低着头侍弄他的花,闷声道:“梁兵吃酒去了,今天晚上不回来。等一会儿我给你一把大门钥匙,进出记着锁门。” 侯卫东见老邢的兴趣全在花上,不多说了,道:“我现在去上青林搬东西,等一会儿搬东西过来。” 老邢挥了挥手,算作回应。 侯卫东要了计生办的长安车前往上青林。搬家时,老习等人都来帮忙。他留了一个心眼,只是拿了电炒锅、电视机、衣物等必要物品,特意留下了冬天铺盖等杂物。这样就可以不腾出上青林的住房,以后上山也有落脚之处。 他是副镇长身份,自然没有人为难他。 下午5点钟,长安车就开到了粮站。苏亚军、曾强、杨川闽、王蓉和程义琳等社事办的同志都知道侯卫东要搬家,就在粮站等着。车辆到了以后,三下五除二就将一个新家布置好。 苏亚军看着侯卫东简陋的新家,道:“粮站这个平房虽然差一点,但总算可以安家,政府确实应该考虑搞集资建房。” 侯卫东略略降低声音,道:“敬老院的方案我没有放弃,还要找机会向赵书记汇报,争取得到他的支持。民政局已经同意了新方案,就等我们上报正式申请,等到赵书记问你的时候,你也要在他的耳边吹风。” 苏亚军点了点头,道:“只要赵书记问起此事,我一定据实回答。” 第一例强行火葬完成得很顺利,侯卫东现场指挥很果断,还亲自抬了尸体。苏亚军对他的印象又是一变,见他要了计生办的车搬家,就主动带着全科室的人在粮站等着。这实际上是表达对副镇长侯卫东的尊敬和认同。 侯卫东洗了手,对社事办众人道:“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吃饭,一是庆祝首战告捷,二是庆祝乔迁之喜。” 苏亚军道:“今天由社事办请客。” 副主任曾强道:“侯镇家里没有电话,明天我让邮电所来安装一部。”他也参与了抬死人,和侯卫东有了“同抬”之谊,说话间透着些亲热。 等到程义琳将屋里抹干净,侯卫东和社事办众人就高高兴兴地去吃晚饭。 绝不手软 早上6点,天刚亮,侯卫东的手机便吼叫了起来。晏道理的声音出现在耳边:“侯镇,九社王麻子的爸爸过世了。他们家昨天晚上已经偷偷埋了,你看怎么办?” 赵永胜、粟明、侯卫东、刘坤、唐树刚、苏亚军、欧阳林、付江得到消息很快来到小会议室。听了红坝村的情况汇报,赵永胜道:“侯镇长是社事办分管领导,又是红坝村的联系领导,红坝村的事情就由你全权办理。我只提一个要求,头三板斧一定要硬过去,做一个榜样出来。如果软下来,以后麻烦事情更多。” 粟明态度也很鲜明,道:“长痛不如短痛,下决心把尸体挖出来。如果今天不挖出来,以后死了人大家都在晚上埋了,殡葬改革就成了一纸空文。” 第76章 要人服,就把最苦的活干给人看(3) 刘坤看到侯卫东焦头烂额的样子,心道:“侯卫东这回算是倒霉,分管这一项艰巨的工作,做好了是应尽之责,出了事情就要承担领导责任。”相比之下,副书记排序靠前,提职的机会多,责任却不是太大。 侯卫东实实在在地感到了工作压力。岭西人向来讲究入土为安,已经入土却要被强行挖起来,自己想起来也觉得于心不忍。但是除了挖起来这个办法,别无他途。他暗道:“今天运气不好,如果这家人有钱,也就不存在挖起来这样的烂事。” 他又给自己宽心道:“这家人既然借不到五千块,说明人缘也一般,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想通了这一点,侯卫东态度坚决地道:“赵书记、粟镇长,我决心已下,即使困难再大,尸体也必须要挖出来。” 赵永胜知道事情的难度,他给秦钢打了一个电话,道:“秦所长,昨天辛苦了。哈哈,你们比机关干部有威慑力,今天还要请你出马,红坝村又死了一个人。” 也不知秦所长在电话里又说了什么,赵永胜笑容停了停,犹豫片刻,这才道:“行吧,这事就包在我的身上。” 放下电话,赵永胜交代侯卫东道:“我给秦所长说好了,派出所今天全体出动。你在现场的时候尽量依靠秦所长,一句话,事要办好,不能伤人。” “欧阳主任,你马上发通知,每个办公室只留一个人值班,其他人全部跟着侯镇长到红坝村。” “唐镇长,你去帮着侯卫东。” 唐树刚为难地道:“今天下午安监局要来检查,我要去参加。” 上一次出事故以后,安监局责令各石场停工整顿,检查合格以后才能复工,这也是一件大事。而另一位副镇长钟瑞华在县里开会,副职就只有副书记刘坤。赵永胜点了刘坤的名字,道:“刘书记跟着侯镇长一起去红坝村,你要负责做好思想工作。” 曾强从门外走进来,对在座的领导道:“我已经联系了民政局李科长,民政局启尸队已经出来了。” 形势逼人,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粟明给侯卫东加了一把油,道:“侯镇,你要打消顾忌,我们是执行县政府六号令,是执行公务。道理在我们手里,村民们翻不起大浪。只是要注意现场控制,尽量将矛盾降至最低。” 侯卫东知道退缩不得,开始安排工作,道:“苏主任,你先带着几个人到红坝村,去做当事人的思想工作。我带着机关干部随后就到,曾主任在这里等着民政局的人。” “付江,你把村社干部组织起来,做好分化和劝解工作。” 又交代了些具体的事情,苏亚军、付江、程义琳等人就先去红坝村。随后,侯卫东就站在机关大院里组织机关干部,杨凤拿着点名册,大声地点名。 等到派出所四个正式民警和三个联防员到齐以后,四十多人的队伍奔向红坝村。 红坝村这一家当事人与李木墩家里相比,显得人多势众了。小院子里站满了人,有的讲道理,有的耍泼,轮番在镇村干部面前表演。侯卫东进屋时,苏亚军嗓子已经嘶哑了,晏道理满头是汗,在一边不断地帮腔。可是从他们的脸色上看,显然没有将当事人说服。 大队伍到达以后,杨凤等几个女同志,发挥了牙尖嘴利的特长,挤在了当事人的院子里,与当事人的亲戚们打起了口水仗。 政策已经宣读了无数次,现在争论其实已经没有了意义。侯卫东没有过多说话,他站在院内,等着民政局组织的启尸队。 昨天夜里,住在空荡荡的粮站平房里,想着木板上在风中飘动着的发丝,他竟然有些心悸。计划生育和殡葬改革,这关于生和死的两个问题都是基本国策,按时髦的话来说,这都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事情。可是这种大好事到了基层,需要直面矛盾的时候,处理起来就异常艰难,其艰难程度书斋干部难以理解。 侯卫东在心里暗道:“好多报刊都说乡镇干部是土匪,可是有谁能理解乡镇干部的难处?” 税制改革以后县乡财政分灶吃饭,乡镇责任大、权力小、财力弱。为了维持基本开支,镇政府就将提留统筹看得很重。驻村干部的主要工作就是收钱,由于这种工作关系,驻村干部多数与社员关系不好。 在一片嘈杂声中,民政局的启尸队终于来了。启尸队也不是正规队伍,是民政局为了殡葬改革而临时组建的,人员来自在殡仪馆干活的民工。民政局给了他们优惠价,从地里挖一具尸体,每人补贴一百块,而当地也要配套补贴一百块。也就是说,只要走一趟,每人就能有两百块钱的收入,这在益杨也算是高收入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他们本身就在殡仪馆从事这个工作。对旁人来说,启尸是了不得的大事,对他们却不过是小菜一碟。 找到当事人,侯卫东态度强硬地道:“按照益杨县政府六号令,我们要采取强制措施,希望你们能够配合。” 此话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当事人家属群情激愤。侯卫东不再理睬他们,果断地指挥着机关干部前往埋尸地点。这一次遇到的反抗远远强于昨天,机关干部围成了几排,保护着民政局的启尸队。 启尸队队员们多是四十来岁,他们好整以暇,先点燃纸钱,烧了一圈;又取了一个酒瓶,喝了两口以后,再浇到手上和毛巾上;这才拿起了锄头和铁铲,开始挖土。 当事人的家属被几十个机关干部组成的人墙挡住以后,双方便开始抓扯。人墙里面响起了挖土声以后,当事人家属便激动了起来,几个人就拿起扁担、木棍冲上来。 秦钢带着周强等民警以及联防员就在外围站着,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双方动一动拳头,民警们没有管,但是社员们动用了工具,性质就发生了变化。秦钢带着几个民警就冲了过去,大声骂道:“把东西放下!” 警服代表着国家暴力机器,村民们还是很有顾忌的。但是,随着局面混乱,村民也不管警察了,扁担、木棍乱挥,现场一片混乱。 在混战中,侯卫东脸上被打了一拳,一阵金星冒过,脸上就湿漉漉、火辣辣。他火往上涌,趁着一片混乱之际,对着一名叫得最凶的黑大汉屁股踹去。他这一脚使了大力,黑大汉正在与曾强拉扯,被踢得往前一扑,将曾强也带在了地上。 最终镇政府干部冲破了村民的包围,强行将尸体抬出地面,大家朝着镇政府退去。 看着这一场乱局,晏道理气急败坏地站在坡地上骂。既骂当事人,又骂镇政府,最后将侯卫东骂得狗血喷头。 秦钢脸上被一个妇女抓了一条血印子。派出所有五四手枪,这种局面他不敢带出来,只是随身带了一支电警棍。脸被抓破以后,他将电警棍拿出来,强烈的电流声发出劈啪的声音,却只是威胁,并没有真正动手。而一个联防队员手里拿着胶棒,他是刚退伍的武警,火气极旺,提着胶棒就劈头盖脸地乱打。 启尸队抬着担架,在机关干部的保护下,飞一般跑了。 当事人的家属看到人被抬走,大势已去,渐渐就停下了脚步,只是对着机关干部的背影一阵乱骂。 回到镇政府,已经接近1点。五月天,天气已热,中午时间温度接近30度。许多人光着膀子就走进镇政府大院子,看到大门口摆着些矿泉水,便一人一瓶,拿起来猛灌。 吃午饭的时候,不少人脸上都有伤疤。侯卫东眉角靠近鼻梁处被打破了一条口子,经医务室处理以后,就如小丑点了白鼻子一样。他出现在伙食团时,众人都望着他大笑起来。 程义琳回到办公室,做了一份参加红坝村行动的人员名单。从财务室领了钱出来,就到了伙食团,大家签字领钱,喝酒吃饭。 吃过饭,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心里开始忐忑不安:“入土为安是千百年来的习俗,要在短时间内革除,谈何容易。这样搞下去如何了得,说不定哪天就要出事。” 可是不这样搞,殡葬改革就是一句空话。侯卫东参加工作以后,尽管遇到了许多困难,可是都没有哪一件事情让他承受如此大的压力。 刚刚处理完红坝村深夜埋尸事件,上青林又出现了一起不交钱就要土葬的人家。只是秦大江去做了工作,这家人暂时没有下葬。侯卫东带着人上去做工作,许诺这家儿子到狗背弯来打工,这才说服了当事人,完成了一具尸体火化的任务。 下山时,侯卫东累得紧,坐在车上只说了一句话:“两天死了三个人,还让不让人活。” 车上的苏亚军也同样心痛:“三天来,光是人工费、伙食费就花了上万,社事办下半年的日子还过不过。” 青林镇近三万人口,从概率上来说,每天有生亦有死,计划生育还要抓,殡葬改革还要继续推进。 第77章 和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吃饭(1) 董事 5月4日是青年人的节日,团代会结束以后,新任镇团委书记周菁邀请最年轻的副镇长侯卫东参加团组织的活动,到沙州去旅行。 周菁是小姑娘,她眨巴着眼睛,态度很是诚恳。 侯卫东苦笑道:“我现在哪里有时间去旅行,天天提心吊胆,就怕电话铃声响起来。” 周菁才提拔当了团委书记,最关注镇团委的工作如何抓出特色。她红着脸,道:“侯镇,我有事情向你汇报,团委一穷二白,这次去沙州学习,想找社事办化点缘,请你支持。” “请我参加团委活动是假,想让我出血才是真。” “侯镇是我们团员们学习的榜样。上一次你说,每个团支部书记都要办一个实体,团委才有威信,我觉得很有道理。这一次我是带团支部书记们参观沙州最大的青年创业基地,回来之后我们展开讨论,分步实施。” “我给苏主任打声招呼,给多少,你同苏主任商量。” 周菁欢天喜地地走了。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苏亚军又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侯卫东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口。这一次,苏亚军满脸是笑,进门就报喜:“侯镇长,报告一个好消息,刚才接到了尖山村唐桂元的电话。他们村里死了一个人,家属答应交钱,钱已经送到了唐桂元手里。” 侯卫东拍着胸口,道:“看到你进门,我差点被吓死了,再这样搞下去,我要得心脏病。” 苏亚军高兴地道:“三次行动,社事办花了一万多块钱,现在总算开始回流了。” 侯卫东这几天都紧盯着殡葬改革的事情,他已经做好了再打几场硬仗的思想准备。听到了这个好消息,心情大好,道:“万事开头难,我们总算熬过了最难的一关。”又道,“刚才周菁来化缘,你还是给新团委书记一点面子。” 苏亚军早就忘记了侯卫东是跳票镇长,点头道:“等会儿我去找周菁,团委的工作我还是要支持。” 苏亚军走后,侯卫东仍然回味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成果。见粟明的身影从门口一晃而过,便想去给他报告这个来之不易的好消息。 赵永胜的办公室与粟明的办公室都在最西端,算得上门对门,户对户。这是镇政府办公室布置的一般格局,表达书记、镇长亲密无间。 侯卫东快步经过刘坤大门,眼角余光瞥了刘坤一眼。刘坤正在全神贯注地看报纸,似乎没有留意外面发生的来来往往。他放慢了脚步,心道:“赵永胜办公室那副对联写得好,每临大事有静气,我走这么快,太不稳重了。” 来到办公室门口时,粟明的声音隐约地传了过来:“我认为侯卫东的看法也有可取之处,目前在下青林五保老人有近百人,若是原地重建,最多能容纳四十多人,还缺乏活动空间……民政局许彬副局长已经原则上同意了新方案。” 侯卫东听到粟明提及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他见四周无人,站在门外又听了几耳朵。 赵永胜道:“侯卫东办事能力强,就是年轻气盛,不懂规矩。这么重大的事情不经过党委就擅自上报了,他这是在将军,和上次秦飞跃到县政府汇报工作是一样的性质。” 他说话的声调不高,但是话很重,把侯卫东吓了一跳。 “侯卫东肯办事,这值得鼓励,尽管方法有些不妥当,以后慢慢教育就行了。不过话说回来,新的敬老院选址还是不错的。” 侯卫东不愿意再听,轻手轻脚退了回去。他知道粟明是用迂回的办法来说服赵永胜,但是听到粟明这样说话,他心中仍有些隐隐不快,心道:“上报民政局的事情其实是粟明干的,我怎么总是当过河卒子!” 他有些烦躁,关了办公室的门,回粮站去了。 老邢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把花刀,正在为盆景修枝。他的盆景别具一格,绝大多数都是以枯朽的树干为主体,主干枯朽,木质部有着各种空洞。但是树干的边缘仍然枝叶繁芜,根部露出盆土外,有如枯木逢春,给人以欣欣向荣之感。 他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侯卫东站在背后,不经意回过头,还吓了一跳,道:“怎么不声不响地站在身后?” “看你这么专心,不忍心打扰你。” 老邢把花刀放下,拍了拍手,说了一句:“侯镇是性情中人。” 侯卫东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评价,问道:“我是性情中人,何以见得?” “我昨天听老尹讲,你在抓场镇卫生,对吧?” “嗯。” 老邢蹲下去摘了一片枯叶,道:“打扫场镇卫生不稀奇,栽点行道树也很正常,关键是将这等偏僻小镇的人行道上栽满了桂花树。这不是一般的官员能做到的事情,没有真性情,想不到栽桂花树。” 侯卫东笑了起来:“这算什么真性情,青林山这么多的桂花树,不充分利用,实在可惜,我这是功利主义。” “我也是算是老青林了,在这上下青林数十平方公里,只有两人最喜欢桂树,一是上青林小学的铁柄生,另一个就是老弟。” “难怪老邢对我不错,原来是看在桂树的面子之上。” 老邢眼睛翻了好几下,道:“桂花树是树中君子,和桂花生活很安全。与人在一起要时时刻刻提防冷箭伤人,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侯卫东暗道:“老邢曾经当过粮食局副局长,因为作风问题被下派到了青林粮站。在那个年代居然敢于作风不好,老邢才是真汉子真性情。”当然,这个评语他只能闷在心头。 和老邢闲扯了几句,他回到屋里,把门窗打开,透透湿气。在屋角一个木箱装着些生石灰,这是社事办为他准备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除湿。 侯卫东心中始终堵了一口闷气,坐在床头看了一会儿电视,心思渐渐飞出了青林镇。 如今他面临着三个选择:一是调沙州南部新区工作;二是调益杨开发区工作;三是留在青林镇。这三个选择都是有利有弊。 沙州南部新区方案,高健副书记虽然答应得含糊,但是只要再做一做粟明俊工作,应该问题不大。此事的弊端在于:调到沙州以后,要将青林镇建立的人脉全部放弃。此事有利之处在于:沙州南部新区处于沙州改革开放前沿,也有很多向上的机会,更关键的是夫妻团圆。 调到益杨开发区,弊处在于:肯定当不了开发区的副职,只能从二级班子干起,或者是从一般干部做起。利处在于:秦飞跃是开发区老大,能得到重视,提升的几率大。 留在青林镇继续卖命,弊处在于:自己是跳票当了副镇长,下一次换届能否保住副镇长的位置,还是未知数。至于群众威信等等,不过是过眼云烟。利处在于:1996年高速公路建设的体量极大,有很多机会。 三个念头就在头脑里盘来旋去,侯卫东最终下定了决心:“再留在青林镇干一年,等到高速路完工,然后调到沙州南部新区。” 坐在床上乱想了一会儿,侯卫东看着床头的手机,还是忍不住取了过来,再次打开。 他是拥有手机的新潮一族,可自从有了这个手机,他的行踪就由手机掌握,不管躲在哪个角落都会被人找到,无所遁形。手机凌晨或是夜晚的尖利铃声,经常折磨他的脑神经。 今天走进粮站大门的时候,他将手机关了。可是关掉手机以后,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看了一集《宰相刘罗锅》,忍不住又将手机打开。刚刚打开不到一分钟,手机便如脱衣舞娘一般,搔首弄姿地扭动着叫唤起来。 “卫东,我是李晶。” 听到李晶略有些沙哑、软绵的声音,侯卫东长舒了一口气,道:“你真是吓了我一跳,这几天接电话接怕了,听到手机响,心都要跳出来。” 李晶呵呵笑了几声:“难怪这几天你不跟我联系,你在做什么事情,还怕接电话?” “以前经常管人生,现在管人死,都是麻烦事情。” “我已经到了粮站门口,有事情找你。” 侯卫东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粮站。” “我有内线的,今天我来得巧,正好恭贺乔迁之喜了。” 侯卫东来到粮站门口的时候,粮站职工已为李晶开了门。她穿着一套紫色连衣裙,身材凹凸有致。一位穿着粮站工作服的女职工正在同李晶说话,也不知李晶说了什么,两人笑成了一团。有了粮站职工的对比,更显得李晶气质高贵,貌美如花。 粮站里从来没有来过这么漂亮的女子,梁兵站长闻讯也从办公室走出来,朝这边东张西望。 两人在粮站众人的注视礼之下,来到了平房处。满院的花卉和盆景让李晶眼前一亮,驻足看了许久,进了房门,道:“这屋太潮湿,怎么能住人!” “有房子住就不错了,哪里还有这么多讲究。我采取了防护措施,屋角堆有生石灰,平时注意开窗户,应该没有问题。” “不行,你这里太潮了,我回去问问,看有没有其他办法。”李晶坐了下来,见床边放着《平凡的世界》,随手拿起来翻了翻。紫色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乳沟若隐若现。 侯卫东咽了咽口水,把眼光从雪白处飞快地移开,道:“红坝村工程进展很顺利,在七月份就可以完工。石场最多十来天就能投产了,你今天是否去看看?” 李晶摇头道:“石场的事有你照看,我放心。”她从手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道:“这是我的名片。” 名片上印着“精工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董事长李晶”。 “精工集团,正在组建的公司。” 侯卫东把名片翻来覆去地看。 “在沙道司当个副总,也就是打工,没有多大意思。十月份左右,我就要正式自立门户,现在还是沙道司副总的身份。” 李晶轻轻一笑:“你手里的名片是我发出的第三张名片,你暂时得替我保密。” “这张名片涉及重要的商业机密,你不怕我泄露秘密吗?” “防止泄密的最好办法是让当事人成为秘密的一部分。” “为什么这样说?”侯卫东看着李晶的眼睛,等她给出答案。 “精工集团未开张,我已经在益杨县接了一条县道。这条路虽然只有十二公里,却是打通益杨南北阻隔的重要通道。曾昭强县长亲自任指挥长,在十月份动工,他同意将新和路拿给我来做。” 新和路是益杨县1996年的民心工程之一,益杨县里的几个建筑单位争夺得很厉害,不料被名不见经传的精工集团抢得了先机。 这些事不仅是商业机密,更牵连到一位在职副县长。侯卫东严肃起来,没有再兜圈子,道:“李董,你给我说了这么多秘密,肯定有所要求,请直说。” 李晶收起了笑容,道:“实话说吧,新和路还有几个月就要开工,公司账上已经没有现金了,我想拉你入股。” “入股?” “我准备拿10%的股份给你,如果你愿意,下午就可以到沙州的公司谈具体入股事宜。”李晶盯着侯卫东的眼睛。她眼波如水,鼻梁左侧有一颗黑痣,增添了特别的风韵。 见侯卫东迟疑,李晶道:“我说明一下,按入股的比例来算,10%的股份就是一百万元。相关证明文件全在沙州,今天下午就可以去查验。” 这笔钱侯卫东倒拿得起,但是他一时下不了决心。 李晶眼光中的急切之色一闪即逝,道:“岭西全省大办交通,业务量很大。凭着我的关系,不愁业务,投钱到精工集团,绝对一本万利。” 侯卫东心道:“李晶新组建的精工集团肯定遇到了资金瓶颈,否则也不会来找我。”他对李晶的能力还是比较放心的,想了一会儿,道:“我要先去查看相关资料,再考虑入股之事。” 李晶自立门户,不仅投入了所有积蓄,还动用关系贷了五百万元,又拉了两位信得过的生意朋友,才勉强凑到了一千万元。而交通建设体量很大,计量单位都是以亿来算,这一千万资金看上去很美好,实际上微不足道。 这一段时间买设备、招募人员、交保证金、做图纸、租场地,乱七八糟的开销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李晶就为了筹钱而焦头烂额。 她拉侯卫东入股,一方面解决了当前急需的现金问题;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想利用上青林碎石。他成为股东以后,新和路所需碎石就可以搞全额垫资。等到交通局付了建设款,精工集团转手支付碎石款,这样能有效减少资金压力。 侯卫东脑袋转得极快,他已经想到了碎石问题,直白地道:“精工集团资金紧张,光是碎石钱就够喝一壶了。现在上青林碎石协会有规定,不管是公是私,一概不赊购。” 李晶笑得很妩媚,道:“你是精工集团董事,这些事当然是由你来解决,虽然是垫资,毕竟也是大生意。只要交通局把钱打过来,我绝对不会欠你账的。” 侯卫东盘算着:“今年修高速路,碎石这一块估计能赚不少。李晶是做生意的好手,手段了得,这个投资应该没有问题。” 李晶表面平静,实际被资金压得心急如焚,道:“卫东,你尽快给我一个答复,如果不行,我得找下一家。” 侯卫东还是没有明确答复,道:“让我先考虑。”左思右想,侯卫东一直犹豫不决。后来,他一咬牙,暗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我就赌一把,相信李晶的能力和关系。” 第二天,李晶带着相关文件又到了粮站。昨天未在粮站的男职工都听说有一位漂亮女子来找侯卫东,今天听说美女又来了,于是都从办公室跑了出来,站在门口远观李晶。李晶倒不以为意,微笑着面对这些粮站职工。 看罢李晶带来的文件,侯卫东道:“文件不全,我暂时不签字。” 李晶有些意外,道:“卫东,你信不过我。” “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事情,我最在乎法律关系。把法律关系弄明白,以后的合作才会稳固。” “你说缺什么,我马上就补。” 侯卫东见李晶同意补文件,交代了几句,又道:“你补文件的时候,给我准备一辆车,我马上找刘光芬签字。她是你们的真正合伙人,我只是刘光芬女士的委托代理人。” 狗背弯石场是上青林最大的石场,其法人代表就是刘光芬。侯卫东的活动都是以其委托代理人的名义在进行,这件事情李晶也清楚,道:“你快去快回,正式签字以后,我们几人一起到汉湖庆祝精工集团诞生。” 第78章 和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吃饭(2) 在侯卫东起身的时候,她顺手给侯卫东牵了牵衣领子,道:“我现在还是沙道司的副总,手中有权,过期作废。你的碎石加大量多生产一些,我尽量安排多用你的。” 侯卫东上了车便朝着吴海县赶去。 刘光芬看到老三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可是听说入股之事,神情便郑重了起来,道:“我虽然是挂名的,可是出了责任全部是由老妈负责,我必须要见一见董事长。如果信不过此人,我不会签字。” 老妈要见李晶,这倒让侯卫东有些意外,道:“我只是投钱进去,不具体经营,没有什么危险。” 刘光芬摇头道:“你是副镇长,怎么能去签这个字?即使要下地狱,让你妈去。” 侯卫东明知投资精工集团最大的危害就是丢掉这一百万元,可是听到母亲这样说,还是深受感动。他挽着刘光芬的胳膊,道:“妈,你别说得这么严重,不就是投资吗,对我没有什么影响!” 当李晶听说侯卫东母亲要亲自过来,连忙将穿给侯卫东看的低胸衣服换了下来,找了一件正儿八经的职业装,扮成白领丽人的模样,等着刘光芬。在等人的时候,她又去照了镜子,把首饰全部取了下来,素面朝天地接待刘光芬。 侯卫东看到李晶,眼睛有些发直,完全不化妆的李晶,甚至显得颇为清纯。 刘光芬见了李晶,用怀疑的目光扫视了侯卫东好几次,弄得侯卫东挺紧张,害怕两人合不拢,让好好的投资机会泡汤。李晶的表现再一次让侯卫东开了眼界,她和刘光芬很快就从工作谈到了家庭,气氛融洽得一塌糊涂。 等到手续办妥,侯卫东将准备好的一百万支票递给了李晶,道:“希望李董能带领精工集团创下辉煌。”李晶笑脸如花,眼睛绽放着神采,道:“我不会辜负投资人的信任。” 隔了几天,李晶约侯卫东在汉湖见面。 侯卫东到达汉湖不久,一辆蓝鸟、一辆桑塔纳先后开进了汉湖的6号楼。精工集团李晶、孟夏、关大鹏和侯卫东四个股东欢聚一堂。 孟夏年龄最大,三十五六岁,肚子翘得比怀胎五月的孕妇还高,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关大鹏则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在几人闲谈之际,服务人员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了上来,又拿来一箱上好的葡萄酒,就全部退了下去。 酒酣饭足,孟夏用牙签剔着牙,抚着肚子,道:“李董,汉湖又有什么好项目?” 李晶白了他一眼,道:“饱暖思淫欲说的就是你这种人。”话虽然如此说,她取过放在一旁的对讲机,吩咐道:“准备2号楼,有客人要来,三人。” 孟夏是汉湖常客,他的色狼本色向来是赤裸裸的,根本没有在李晶面前遮盖,站起身,道:“老关,你别假惺惺了,我去打炮了。” 李晶呸了一声:“老孟,你能不能稍稍文明一些。”孟夏哈哈笑道:“李晶如果肯和我好,我立刻就改邪归正。你不和我好,就别管我。” 关大鹏道:“老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快去。” 汉湖是沙道司的产业,由李晶来管理。经过这两年的发展,汉湖成为李晶结纳各方豪杰的重要场所。可是她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地方,因为这个地方是男人的天堂,而她是女人,所以这里不是她的天堂。 很快,就有漂亮的服务人员过来引导,孟夏跟着去了。 关大鹏有事,开车先走了。 还有一个服务员站在侯卫东身旁,双手握着放在身前,姿势很优雅,态度很真诚,她在等候侯卫东。 侯卫东道:“我也走了,不留了。”在汉湖休息就意味着温泉与美人,他认识了李晶,李晶既是合作伙伴又是朋友,就不愿意在她面前有失礼的行为。 李晶眼中神情有些复杂,道:“你真的不休息一会儿?” 侯卫东站了起来:“走了,不留。” 看着侯卫东坐车离开了汉湖,李晶想起长腿妹妹的介绍,暗道:“侯卫东还算一个好男人!” 李晶等到侯卫东离开以后,叫上了司机,去沙州参加建筑协会的成立大会。 沙州建筑协会正准备举行成立大会,沙道司主攻道桥,也涉足建筑,因此接受了建筑协会的邀请。 李晶对参加开幕式没有太大的兴趣,可去可不去。若是侯卫东留在汉湖,她就不去,此时侯卫东离开了,她便去参加沙州建筑协会的开幕式。 好事多磨。在沙州宾馆,沙州建筑协会正在举行成立大会。沙州建委柳副主任出席了大会,小佳也在会场服务。举行成立大会之前,沙州建筑行业的大老板们已经纷纷认捐,一下就收到了近一百万元的会费。 柳副主任是协会常务副主任,这一百万元的会费就由他来签字。这意味着,他手里多了一个合法小金库。正式会议结束后,柳副主任激情四射地宣布:“今天晚上的酒会,一个人也不能走,哪个走了,第一次协会活动就由他来负担。” 新月楼在沙州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完善的小区式服务、宽阔的中庭、良好的绿化,这种与以前单楼独户完全不相同的模式,一下就激起了沙州人潜在的购买热情。尽管价格不便宜,仍然被一抢而空。 新月楼成为沙州住宅的标志,隐隐也成为行业标准。实力稍强的开发商都在策划类似于新月楼的楼盘,老板步高变成了建筑行业最明亮的新星。 此时,这位新星的眼光如红外线导弹一般,透过众多脑袋准确地锁定在小佳身上。小佳正在低着头写着什么,神情专注。 步高在追求小佳的道路上不顺,这是其人生少有的体验。对于一帆风顺的步高,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小佳的拒绝反而增添了欲望。 步高端着酒杯走了过来,道:“小佳,在忙什么?” “明天要发简报,我先打个草稿。” “今年建委又分了两个大学生到办公室,简报就让他们写,你何必亲自动手?” 小佳微微一笑,低下头继续看简报。 步高眼光看着人群,忽然见到了一张美丽的面孔。他心中一动,走了过去,道:“李总,好久不见了。” 李晶穿了一套晚礼服,在一群肥油满肚的老总里面鹤立鸡群。她正与几位熟悉的老总聊天,见步高挤了过来,道:“步总,新月楼开创了沙州小区的新时代,了不起。” 步高道:“我给你引见一位新朋友。” “什么朋友?” “沙州建委的,你们见面一定会很投缘。” 李晶与步高并排着走到小佳的工作台,步高道:“小佳,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沙道司的老总李晶,这位是沙州建委的张小佳。” 听闻沙道司李晶的名字,小佳眼皮一跳。她稳了稳心神,抬起头来,礼貌地道:“您好,李总。” 李晶已经反应过来,这位身穿职业服装的工作人员就是侯卫东的未婚妻张小佳,她用略带嫉妒的眼光看着张小佳。 步高在心里坏笑数声,道:“李总,小佳的男朋友就是青林镇侯卫东,他到汉湖来玩过好多次。” 李晶阅人无数,她在察言观色上具有极强的天赋,通过三言两语便感觉到其间的微妙情绪,笑道:“侯卫东跟着曾县长和朱局长来过汉湖,步总也是汉湖的常客,希望张小佳也能到汉湖来消费。” 李晶微笑着对步高道:“谢谢步总介绍我和张小佳认识。”她对张小佳笑了笑,道:“您忙,我不打扰你了。” 步高看着李晶风姿绰约的背影,心道:“这女人鬼精得很,好像看穿了我的用心。”他原本想挑起小佳的怒火,没有成功,无趣得紧。 晚上11点,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早点回来,我等着你洗衣服。” 小佳脸上涌出一片红云,道:“我还在沙州宾馆开建筑协会,很快就回来。” 侯卫东催促道:“回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下楼来接你。” 小佳则道:“我刚才见到李晶了……还有哪个李晶,就是沙道司那个副总!她还真是漂亮,难怪和你关系不一般!你以后绝对不能和她见面,她这么风骚,我担心你把持不住。” 侯卫东听到小佳并没有太生气,道:“我只想和你洗衣服,不管其他人。” 酒会完后,已是12点。柳副主任要去唱歌,小佳以身体不佳为由请了假,匆匆赶回新月楼。听到开门声,侯卫东快步来到了门前。小佳刚一跨进门,被侯卫东拦腰抱起,直接走进了寝室。 小佳挣扎着道:“等一会儿,我先洗澡,坏家伙,别急。”侯卫东不理她,三下五除二,解除了小佳的武装。 疯狂激情如正负电子相遇一般,将侯卫东和小佳雌雄荷尔蒙暂时都消耗殆尽。两人相拥着休息,小佳额头沁出了晶莹的细小汗粒,面色微红,皮肤光润。而侯卫东在床上铺起了一个太字,只是太字的那一点松软无力,全无几分钟前的凶神恶煞。 休息了一会儿,小佳穿睡衣起来倒水,又将音乐打开,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在屋里回荡。 侯卫东从身体到心理上都格外的放松和温暖,他又想起了那句老话:“女人家,女人家,没有女人就不是家。” 他涌起一个念头,而且这个念头涌起就无法抑制:“我们结婚。” 天气刚过5月,温度却猛然间升到了30度。屋里的空调也就开始启用,冷风吹到小佳赤裸的皮肤上,让她打了个冷战。听了侯卫东的话,她一下就坐了起来,道:“你就这样裸体躺在床上求婚?太不浪漫了。” 侯卫东抚摸着小佳纤细的腰身,道:“我的浪漫是在骨子里,自然不需要做表面文章。” 小佳靠在侯卫东的胸膛,道:“绝大多数女人都是感性的,一朵鲜花、一次浪漫的晚餐、上车时的搀扶、生病时的问候,这些都是小事,也是表面文章。但就是这些微小的表面文章,会给一个小女人很强的幸福感。我是小女人,所以需要这种表面文章。” 小佳肌肤极为细腻,有一种丝绸的质感。侯卫东的手指从她的腰间滑过,不自觉在心里比较道:“小佳身材虽然不如段英丰满,却也凹凸有致,更有东方女子的味道。” 想到段英,侯卫东吓了一跳,连忙将四处乱窜的思路收了回来,继续着结婚的话题道:“明天我到你家去,去向你的爸爸妈妈求婚。他们应该同意我们的婚事,我们自食其力,结婚不花双方家长的钱。” 三年时间,侯卫东从一穷二白的毕业生,变成了青林镇副镇长。当然,益杨县青林镇副镇长比起沙州近郊镇的副镇长,含金量自然大大降低。但是,沙州新月楼的住房、益杨沙州学院的住房、上青林的碎石场、红坝村的条石场,以及精工集团10%的股份,这些都是真金白银,也是侯卫东在求婚前充满底气的重要依靠。 此时,小佳的母亲陈庆蓉已经下岗。她们车间原本就是辅助车间,率先为改革付出了代价,被辛劳工作了一辈子的工厂铁面无情地扫地出门。要强了一辈子的陈庆蓉暗地里流了许多泪,有小佳的支撑,她在经济上并没有问题。只是被人抛弃的事实,成为她心中的阴影。 恰值更年期,让她脾气颇大。 小佳想着母亲头上的白发,翻身抱着侯卫东,道:“谢谢你在外面辛苦赚钱,要不然我爸妈的日子会很难过。” 她想起了今天在报纸上看到的一则新闻,道:“我今天看了报纸,说是有一家人全部下岗,家里经常没有肉吃。那家读书的孩子有一天说,爸爸我好想吃肉。当爸爸的听了很难受,他在肉摊前看了半天,想起儿子的话和咽口水的神情,趁着摊主不注意,抓起一块肉就跑,结果被逮住了。摊主听说他全家都是下岗工人,就叹了口气,给了他一块肉。这个男人回家做了一顿红烧肉,一家人吃得饱饱的。看着儿子撑得滚圆的肚子,男子一句话也没有说,晚上他就跳了楼。” 讲到后面,小佳声音已是酸酸的,眼圈也红了。 进入1996年以后,沙州市境内小型国有企业纷纷破产。岭西省提出了抓大放小的政策,也就是说,只管大中型企业,小的就任其自生自灭。所有县属企业等通过关、停、并、转等手段推向了市场,倒在了市场经济下的企业数不胜数。 侯小英、段英、陈庆蓉等女性,都曾是国有企业的落水者。 侯卫东安慰地摸了摸小佳圆润的肩头,道:“放心,我们是一家人,有我吃的,就有你爸妈一口饭吃。” 小佳心里很温暖,道:“你有这个心就行了,我也不需要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 两人议论了一会儿钻戒、婚纱、酒楼以及其他一些细节,谈到情浓时,又搂抱在一起。 桌上的手机又噼里啪啦地乱响了起来,侯卫东这一段时间被手机折磨得够戗,但是还是接过了电话。一看是苏亚军家里的电话,鸡皮疙瘩顿时就冒了起来。 虽然电话隔着数不清的田坎和公路,苏亚军身上的酒气还是准确地传了过来:“侯镇,好消息,今天死了两个人。” 侯卫东差点气昏头,死了两个人不是好消息,他马上反应了过来,道:“交钱了?” 苏亚军兴奋得有些啰唆,道:“侯镇,今天这两人交钱别提多积极了,在办公室等我的时候,一家人都快急疯了。看着程义琳把钱收了,一家人才笑着出门。” 放下电话,侯卫东见前面的强硬措施使殡葬工作取得了成效,心里高兴。高兴之后就觉得有点不是味道:青林镇的老百姓并不富裕,普通农家一般拿不出五千块钱,多半是为了土葬而东拼西凑,收了这笔钱倒是于心不忍。 可是若不收这笔钱,按镇财政的状况,无法支付村社干部的报酬,也没有多余的钱来搞好殡葬改革的各项工作。殡葬改革工作只能成为悬在空中的月亮,看起来很明亮,实质上没有热量。 他在心里安慰了自己:“我只是执行者,没有必要心里不安。” 小佳见侯卫东接了电话便心神不定,关心地问道:“镇里有什么事情吗?” 侯卫东就将殡葬改革的事情简单谈了几句,小佳安慰道:“国家制定这个大政策是有道理的,这是为了节约珍贵的土地资源。在沙州近郊,听说土葬费是一万多元,比青林贵得多。”两人絮絮地说了一会儿情话,相拥而眠。 早上起床,侯卫东特地挑选了一件比较正式的短袖衫,在镜子旁边看了许久,这才满意。 第79章 和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吃饭(3) 小佳看着侯卫东的新衣服,想起灰扑扑的皮卡车,道:“你别开皮卡车,今天中午要喝酒,我们坐出租车。” 8点,两人出门,打出租车回家。 出租车司机眼窝挺黑,神情颇为疲倦,看到美女上了车,勉强打起精神。昨晚他开车,生意极好,接连跑了两个长途,晚上基本上没有休息,比平常多赚了三百多。这多出来的钱当然归他私人了,累是累,心里也挺高兴。 小佳见他不停地打哈欠,道:“师傅,慢一点。” 话音刚落,出租车眼睁睁地就朝着一辆大货车冲了过去,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追尾了。 侯卫东与小佳坐在后排,倒没有受太大的伤,小伤则是在所难免。小佳手腕被碰青了,肿得老高;侯卫东为了保护小佳,额头撞在出租车的钢制护栏上,更是肿了好大的一个包。 “今天不吉利了,不回家了。”小佳哭丧着脸,又道,“老公,你开车一定要小心,不能喝酒开车,不能疲劳开车,不能开快车,听到没有?” 求婚之路遇到车祸,这让小佳心情郁闷。回到家中,就心神不宁地看着电视,侯卫东逗她说话,她也没有什么兴致。 闷了半个小时,小佳才缓过劲,道:“听说棂云寺的香很灵的,我们找时间去烧一炷香,保佑我们平安?” 侯卫东对这个提议很有些意外,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一套了。封建迷信害人,在乡镇是打击对象,你忘记了赵树理的小说了?” “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至少我可以寻求心理安慰。”小佳原来也不信这些风水之说,只是沙州建委的历届主任都是暗信风水之说,而建筑行业的大老板更是十有八九都对这民间之事笃信不疑。小佳在建委待得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也开始相信似是而非的东西了。 她扳着指头算了算,道:“现在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半个月才回来一次。我们今天中午请粟部长吃饭,请他出面做工作,争取早点调回沙州。” 侯卫东早就想给小佳说这个问题,就坐在小佳身边,用手揽着其肩膀,道:“我曾经承诺三年内调回沙州,可是现在形势变化了,想法也跟着在变化。” 小佳敏感地道:“你不想调回来吗?” “这一段时间我一直考虑何去何从的问题。从发展来说,我在青林镇很难进一步发展,调回沙州最有利于发展。但是目前岭西高速公路马上就要进入建设高峰,碎石量很大。我想在青林镇把这一笔大生意做完,等到经济实力更强的时候,再考虑调动的事情。” 小佳道:“如果岭西高速路这一单生意做完,又接着来了一宗大生意,那又怎么办?” “沙州只有这么大的市场,没有几单大生意,开石场遇到修高速路,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侯卫东安慰道,“等岭西高速路完工,我就立刻全力办调动。” “也没有必要把时间界限划得这么清楚,这两件事情可以同时进行,今天中午看能不能把粟部长请出来,同他的关系搞好了,办起事来就能事半功倍。” 侯卫东只得给粟明俊打了一个电话:“粟部长,我是侯卫东。” 接到电话的时候,粟明俊正在家里生闷气,买房子以及装修,将家里的存款腰斩了绝大部分,今天老婆又吵着要给女儿买钢琴。他说暂时缓一段时间,老婆认为女儿的钢琴教育不能缓,两人为此争吵了几句。 听说侯卫东要请全家人吃午饭,他犹豫了一下,想到了侯卫东对粟糖儿的援助之情,道:“小侯,就在附近找一个地方,不必太破费了。” 新月楼是沙州的高档社区,随着入住的人家越来越多,其周围渐渐热闹起来,各种美食店亦陆续开张。小佳在建委跑后勤这一块,对美食店很是熟悉,选择了一会儿,还是订在了水陆空中等餐厅。 所谓水陆空,就是水中、地面、天空这三个地方的野味,菜价贵,但是环境好,更胜在新奇。 侯卫东和小佳在水陆空等了十来分钟,粟明俊一家三口才过来。粟糖儿见到了侯卫东,很是高兴。而粟明俊有心事,就显得稳重许多。粟夫人还在为钢琴的事情生气,脸上也就没有笑容。她今天能出来吃饭,也是看在侯卫东救粟糖儿的情分之上。 小佳在建委办公室工作两年,为人处世颇有心得,与学生时代已有天壤之别,她懂得擒贼先擒其老婆的道理。当粟明俊一家人进来以后,她与赵秀坐在一起,逗着粟糖儿玩,又将粟糖儿一阵猛夸。两个女人的话题始终围绕着粟糖儿,赵秀脸上表情亦丰富起来,不一会儿就与小佳谈得颇为投机。 粟明俊见老婆赵秀高兴了,心里也就放松了。他是分管综合干部处的副部长,对副处级以上干部很熟悉。小佳现在还没有纳入他的管理范围,问道:“小佳在建委办公室几年了?” “我毕业以后就在园管所工作,后来调到了建委办公室,有两年多时间。” “你到园管所工作过,以前学的什么专业?” “我是沙州学院毕业的,生物专业。” 粟明俊与侯卫东碰了碰酒杯,吃了一口菜,这才道:“市委很重视园林工作,已把园林上升到了城市形象的新高度。目前正在筹建园林管理局,这是正处级单位,与建委平行,改革方案已经上报给市委常委会,原则上没有大问题。” 成立园林管理局的消息早就在沙州传开了,但是一直没有准确的信息,从粟明俊口中说出来,就有很高的可靠性。 小佳心中一动,道:“粟部长,我在园林管理所工作过,对园林管理很有兴趣,专业也相近,能不能把我调到新局去?” 粟明俊不过是随口一说,听小佳愿意到园林管理局,倒有些意外,道:“建委可是好单位,怎么舍得调走?” 小佳前几年走得很顺,在园管所时间不长就调到建委办公室。可是建委办公室事情多,人事关系复杂,时常要陪着领导喝酒、唱歌,这种声色犬马的生活,让她感觉很累。 “从我的个性来说,更适合做业务工作,特别是园林这一块,我比较喜欢。” 粟明俊微微颔首,道:“这事我记下了,等正式调整干部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一声。”他这一个颔首,下意识的动作中就显示出组织部领导的风度,稳重而矜持。 今天侯卫东和小佳请粟明俊一家人吃饭,原本是为侯卫东调动打基础,却意外地为小佳的事情做了一个铺垫。 这事谈完以后,谈话的主题就被赵秀、小佳和粟糖儿主导。粟明俊和侯卫东两个大男人也插不上话,不断地互相敬酒。酒是从沙州糖酒公司买的茅台,喝起来感觉很正宗,由于是自带酒水,水陆空餐厅还要加收五十块开瓶费。 吃完饭,小佳牵着粟糖儿,与赵秀有说有笑地回到新月楼。侯卫东和小佳在中庭目送着粟明俊一家人进了门洞,小佳就道:“老公,跟你说个事情。” “我想买一架钢琴送给粟糖儿。刚才赵姐悄悄给我说,他们夫妻俩为了钢琴的事情闹了别扭。” 侯卫东奇道:“这种事情赵姐也给你说了?” 小佳眼光还看着门洞,道:“女人嘛,家长里短是永恒的话题。” 侯卫东赞道:“小佳还真是外交人才,短短的时间就与赵姐成了好朋友,我做不到这一点。” 小佳挽着侯卫东,道:“我在办公室就做这些婆妈的事情,每年过节都要送礼品。如何恰到好处地送礼是一门复杂的学问,真是伤透了脑筋。” 小佳到了沙州琴行,挑了一架一万多的珠江钢琴,又买了一学期的学习卷,交钱并拿了发票以后,才给粟明俊家中打了一个电话。 赵秀吃了一惊,道:“这怎么行?老粟要骂我的。” 小佳亲热地道:“刚才说好了,我是粟糖儿的干妈,干妈给干女买个礼物,有什么关系。”赵秀还在推辞,小佳道,“琴行已经把钢琴送过来了,赵姐不要见外了。” 放下电话,赵秀就把这事给粟明俊说了。粟明俊感叹地道:“这两个年轻人真是厉害,我们年轻的时候,哪里有他们这样的心计!” 赵秀迟疑道:“这钢琴一万多元,能不能收?” 粟明俊未置可否,道:“他们两口子是有求于我,侯卫东想从益杨调到沙州,张小佳想到园管局工作,这两件事情都不太难,我办得到。” 赵秀喜滋滋给小佳回了电话。 “老粟,侯卫东就是一个副镇长,他怎么这样有钱,年纪轻轻能在新月楼买了房子,这钢琴也是说买就买。” 粟明俊正在想这个问题,道:“侯卫东不过就是副镇长,想去贪污也没有多少机会。益杨青林镇矿产资源丰富,我估计侯卫东弄了一个企业,要不然没有这么多钱。” 赵秀听得眼睛放光,道:“我们也去开一个企业,以后粟糖儿肯定要出国,得为她提前筹钱。光凭我俩的死工资,根本不可能存这么多钱。” 粟明俊摇头道:“我的位置太敏感了,好多人都盯着,还是不做这些事情。” 赵秀白了他一眼,道:“你这官就是背个好听的名声,还没有副镇长实惠!” 侯卫东回到了家中,端着一杯清茶,看着新月楼有花有树有草有水的中庭。赵秀、小佳和粟糖儿就在中庭的空地里站着。两个大人在一边站着说话,而粟糖儿则在旁边跳来跳去。 钢琴被搬进门洞的时候,侯卫东从窗台转回屋子。 侯卫东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等着小佳回来。侯卫东看了一会儿电视,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想了想,却找不到是何原因。这时,电视里有一个胖男子正拿着手机在大街上打电话。他这才猛然间想起,手机居然一个上午都没有响过。 手机,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手机不响,吃饭不香。 他看了桌上的手机,这才想起,昨天晚上接完电话以后,为了不影响二人世界,将手机调成了无声状态,今天早上忘记调回来了。从桌上拿出了电话,随便看了一眼,只见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你好,我是侯卫东,请问你是哪一位?” 话筒里有隐约的音乐声传出来,几秒钟以后,一个声音响起:“喂,我是段英。”听到段英的声音,侯卫东吓了一跳。他急忙走到了窗台边,见小佳、赵秀和粟糖儿仍然在中庭说话,便道:“这是你的新电话吗?” “昨天单位配发的手机,要记住我的号码哟。” “有什么事吗?” 段英原本是兴高采烈给侯卫东打电话,听到其语调并不热情,心里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了下来,语调也冷了下来,道:“没有什么事。” 侯卫东也觉察到自己太冷淡了,问道:“工作顺利吗?有你在报社撑腰,以后益杨县哪个当官的找我麻烦,你要为我伸张正义。” 段英道:“还行吧,工作性质和益杨报社相差不大。” 电话里就有些冷场,两人又聊了两句,段英便挂断了电话。她内心深处隐隐的希望也似乎一下被打碎了,变成尖锐的渣子,刺得她的心很痛。她愣了好一会儿,用手使劲揉了揉脸,调整了一会儿心情,这才面带微笑地走回了音乐茶座。 里面的一位报社同事就开起了玩笑,道:“段英,打电话还躲着我们,是打给男朋友吧?” 段英把手机放回手包,道:“我在约会采访对象,里面太吵了。” 第80章 和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吃饭(4) 挂断电话,侯卫东又来到窗台边,心里也在激烈地斗争着,一个声音道:“我的意志太不坚强了,总是经不住诱惑。”另一个不同的声音响起:“其实在潜意识里,我就想与段英发生一点浪漫的关系。” “你不能负责任,为何要同她发生关系?” “发生了关系就一定要负责吗?这是两厢情愿的事情。” “你是小佳的未婚夫,如果小佳做了这些事情,你怎么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不懂?” “我对小佳是真心的,和段英不过是纯粹的肉体关系而已,天知、地知、我知、她知,小佳怎么会知道这事?再说,我也是出于同情心。” “算了,别找借口了,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出轨也是有着生物学的渊源。因为从人类生存的原则来说,男人需要不断地播种,才能使种族更好地繁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男人就可以在同一时间爱上不同的女人。段正淳就是一个例子,何况我身体这么好,只和一个女人好,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 另一个声音冷笑一声:“分明就是色狼,何必找这么多理由?不过我规劝一句,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脚,要想保持家庭和谐、事业成功,男女之事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两种声音在不停地交战,当钥匙声响起来时,侯卫东这才收回心神。 小佳把钢琴送给了赵秀,心情极好,进门就道:“今天赵姐让我到她家里去打麻将,你去不去?” 侯卫东道:“三个女人一台戏,我去了能干什么?晚上我到大哥家去吃饭,好久都没有过去了。” 小佳从后面抱着侯卫东,道:“我读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同学会弹钢琴,每次学校搞演出,她都要去表演,穿着长裙在台上弹琴,别提多美了。当时我家的条件,哪里买得起钢琴!”她用双手在侯卫东眼前比画几下,道,“可惜这一双手,天生就是弹琴的,却连钢琴的琴键都没有碰过!” “我明天去买,你还可以找回少年时代的梦想。” 小佳叹气道:“还是算了吧,现在这个年龄再来学琴,太晚了,打打麻将还凑合。” 新月楼是小区式管理,打麻将晚点回家,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侯卫东道:“我们家里还缺一台电脑,我下午出去买一台,也算是时髦一把。” “这哪里是时髦,沙州市政府已经开始推行电脑办公了,我们办公室就配了两台电脑。青林镇山清水秀,资源丰富,就是太闭塞了,一不小心就要落在时代后面,你要紧跟时代。” 侯卫东也承认青林镇的封闭,在乡镇三年时间,天天与村社干部混在一起,确实与新时代脱节了,道:“下午到哪里去?不能一直在床上过吧,到时你又要叫苦。” 小佳白了侯卫东一眼,道:“东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这是沙州酒场中的惯用语,小佳套用在男女之事上,也是十分的和谐。 侯卫东与小佳的战斗,初期是侯卫东占了绝对主动权。随着战争时间的延长,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小佳频频发起反攻,如今谁笑到最后,还是一个未知数。今天侯卫东战意颇盛,和小佳谈笑了几句,两人不知不觉又滚到了一米八宽的大床上。 一番激情之后,两人沉沉睡去,到了2点才醒来。小佳看着侯卫东坐在床头抽烟,道:“坐一下午也怪闷,我们到岭西证券去看一看,让你感受一下现代金融的魅力。” 岭西证券有一个极大的厅堂,里面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居然比沙州最大的菜市场还要热闹。这些人如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一样,都昂着头看着一个一个电视屏幕。电视屏幕上一大半都是绿色,间或出现些红色。 小佳遇到熟人,但是那人和她说了几句,就抬头盯着屏幕。 “这些绿色是什么意思?”侯卫东悄悄问小佳。 小佳道:“绿色就是下跌,红色就是上升,内地股市是单边市,不能做空,绿色就意味着有人亏损。”建委办公室流行炒股,那些大姐小弟一有空就谈这个,谈着谈着,两眼就开始放光。小佳时常泡在里面,听得多了,也对股市略知一二。 侯卫东看了看诸人紧张的表情,随口道:“绿色就是下降,也就是赔钱,难怪男人都怕戴绿帽子。戴了绿帽子就意味着男人的尊严下降了,资产估值就要下降。” 他这话说得有点大声,周围的股民全部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有一个股民曾在吴海工作,听出侯卫东的声音中有轻微的吴海尾声,就自语道:“小县城来的人,不懂就不要乱说。”于是众人都很轻视他。 侯卫东见犯了众怒,便和小佳灰溜溜地逃出了证券公司。刚出门,就遇到正上楼的江楚。 “嫂子,你也要炒股吗?” 江楚急匆匆地道:“我要上去看走势。小三,今天晚上到家里来吃饭,股市结束以后,我就去买菜。” 简单交谈了几句,江楚快步上楼。 离开了证券公司,侯卫东道:“我下次来开一个户,让那些人瞧一瞧小地方人的厉害。”吴海县、益杨县都是沙州管辖之县,沙州人瞧不起县里人也是历史形成的。每当有人拿这说事,他心里就冒火。 小佳是知道其心病的,捂着嘴笑道:“你连沙州的美女也泡到手了,还在意别人的说法?” 侯卫东想想也是,笑道:“每当有人提起这个话题,我心里就堵得慌,这个小地方情结恐怕很难消掉了。” 又逛了一会儿街,4点多,侯卫东到了大哥家里。江楚已经回来了,她脸色不好,勉强笑了笑,道:“小三,怎么你一个人来了,小佳怎么不来?” 侯卫东见江楚脸上还有泪痕,道:“嫂子,刚才看你都好好的,怎么回事?” 江楚闷了一会儿,道:“我的股票跌停了。” 侯卫东接触股票很少,问道:“跌停,什么意思?” “我昨天刚买了五万元,今天就亏了一万。” 江楚和侯卫国两人都拿工资吃饭,又才装了房子,家中经济条件并不宽裕。拿出所有积蓄,又借了钱,才凑齐五万,谁料到第二天就亏了一万。侯卫东吃了一惊,道:“一天就亏一万元,这股市太玄了吧!” 江楚道:“风险大,利润也大,还有一天赚几万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三,这五万块钱有些是借别人的,你能不能借三万给我?我把别人的钱先还了。” 侯卫东与大哥感情很好,很尊敬江楚这个嫂子,道:“借钱没有问题,只是这股市太吓人了,嫂子要慎重。” 江楚听说侯卫东同意借钱,很高兴,叮嘱道:“这事别跟你哥说,他反对我炒股,跟他说一天亏了一万,他肯定要和我吵架。我这只股票很好的,说不定明天就能涨回来。小三,你本钱多,也可以投点钱进来,到时不想发财都不行。” 见嫂子彻底迷上了股市,侯卫东也没有劝说。这点本钱亏空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道:“嫂子,你和哥赚钱也不容易,一定要小心。” 说话间,外面就响起了刹车声。不一会儿,侯卫国提着手包走了进来。 “小三,我正想找你,有事要跟你说。” “我看过卷宗,上青林案子里的受害者,是不是一只眼睛瞎了?” 侯卫东见大哥突然提起曾宪刚,心里奇怪,道:“有这人,他叫曾宪刚,尖山村村委会主任。怎么说起他?” “上青林案子的首犯一直在逃,他是累犯,犯事不少,好几件大案都涉及他。我们的人一直在追捕他,前一段时间我们得到消息说他要回家,就派人去守候,无意中发现有一个戴眼罩的人也在附近守候。后来派出所的人把他带回去询问,从他身上搜出来一把刀。” 侯卫东吃了一惊,随即想起曾宪刚曾经说过的话,心想:“他以前就说过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没有想到当真行动。我倒低估了他,他是一条真汉子。” “你和他很熟悉吗?” “上青林成立了碎石协会,有五个老板,他是其中之一。我们是好朋友,而且是比较铁的那一种。” 侯卫国进屋以后,就将警服换成了运动装。他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大腿,道:“听说是受害者,又没有实际行为,我的人就放了他一马。小三,现行法律是不准报私仇的,既然是好朋友,你劝劝曾宪刚,不要想着报私仇,到时候恐怕会得不偿失。” 这个道理侯卫东当然懂得,但是想到曾宪刚家破人亡的惨状,禁不住愤愤地道:“这只是理论上的事情,如果我是曾宪刚,一定要将那个首犯千刀万剐,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侯卫国见了太多的阴暗面,道:“这些事情太多了,时间长了就会习惯。” 江楚在厨房里张罗着饭菜,她将一块老腊肉从冰箱里取了出来,在菜板上砍得砰砰作响,砍好以后,又放了些盐菜,再一起放进高压锅,点了火。她脱下围腰,道:“你们两兄弟难得见面,好好聊一聊。我去买一只盐水鸭子,就是前面的那一家,味道可好了,卫国最喜欢吃。” 侯卫国疑惑地看了一眼妻子。这个小妻子什么地方都好,就是有些财迷。平时在家里总是精打细算,今天不仅煮了从四川城口县带回来的农家腊肉,还主动去买盐水鸭子,大方得与平常完全不同。他看了看小三,笑道:“今天是借小三的光,才能吃到城口老腊肉。这块老腊肉是我去四川城口出差时,城口的老李大力推荐的。买回来吃了一次,江楚便把这城口腊肉当成了一宝,放进冰箱里怎么也舍不得吃,今天终于让我解馋了。” “上一次遇到小佳,她想将你调到沙州来。其实按照我的想法,既然在青林镇找钱容易,还不如就在那里多干几年。我在沙州当刑警,一个月就是千把块钱,真是没有什么意思。” 侯卫东开玩笑道:“那你就脱下警服做生意,我和二姐资助你本钱,依你的本事,说不定哪天就成大款了。” 侯卫国笑着摇头道:“爸要知道我脱警服,肯定会气得双脚跳。再说我也舍不得脱这身衣服,毕竟干了这么多年,警察虽然在社会上让人不待见,可是我还是很有自豪感,我这辈子不想发财,就只有吃这碗饭了。” 侯卫东道:“上一次被检察院逮去收拾了一回,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在沙州,政府永远是老大,光有钱还是不行的。一个家庭必须要有政治地位,你就好好当警察,让我和二姐赚钱。” 侯卫国谈起这个话题就生气,道:“从现在的发展趋势来看,有钱人最终是大爷,钱多到了一定程度,就会从量变到质变。上一次新加坡一个商人过来,市政府硬是来了个一级保卫,弄得如保卫国家领导人一样,国保的那几个人已经变成了资本家的门神。”又道,“你这个家伙还是副镇长,怎么一副商人的口吻?” 侯卫东笑道:“量变到质变谈何容易,我还是半官半商,做官发财两不误。换句话说,我这跳票副镇长随时会被打回原形,到时就是一名商人。大哥你就安心从警,最好是弄个一官半职,成为我们家的定海神针。” 两兄弟谈话一直很放松,可是当侯卫东说起黑娃争夺上青林石场的事情以后,侯卫国神情就很严肃了。正准备说话,江楚就回了家,她将买好的盐水鸭子装进盘子里,又将高压锅关掉,然后开始坐在厨房理菜。 等到江楚进了厨房,侯卫国眼神便有些凌厉了,道:“前几天我们抓了一个枪贩子,他交代卖了两支仿制的五四手枪到益杨。我们队上的人正与益杨公安一起查这件事情,从内线传来消息,这枪是黑娃手下买的,虽然还没有查实,你们要特别小心。” 第81章 高县长说:粟部长跟我说起过你(1) 血仇 近一段时间以来,侯卫东忙着殡葬改革的事情,后来又与李晶一起搞精工集团,暂时将黑娃的事情放在了一边。听了大哥所言,他吃了一惊,立刻拿起手机,准备提醒曾宪刚。 “买手机就是为了通话,时常关机算什么玩意!”手机打不通,侯卫东又打通了曾宪刚的座机,接听之人却是曾宪勇。侯卫东不客气地道:“曾宪刚在哪里?怎么把手机关了?” 曾宪勇被话筒里传来的不客气的声音吓了一跳,正想发火,却想起这是侯卫东的声音,连忙道:“宪刚哥的手机在家里,不知他到哪里去了。” 侯卫东交代道:“你给石场上的人说,这几天一定要注意安全。” 曾宪勇道:“我们石场的安全员天天在岗上,炸药当天归库,应该没有问题。” “我说的不是这个。听说黑娃买了手枪,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们要小心一点。” “他们手里有枪?” “小心驶得万年船,不可不防。你立刻找到曾宪刚,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挂了电话,侯卫东心神不宁,他接连给秦大江和习昭勇都打了电话。结果秦大江的手机只是不停地响,却无人接听,打座机也无人接听,习昭勇则关机了。他只得给狗背弯石场打了一个电话,还好何红富在石场,接了电话,就连忙作准备。 侯卫国等到侯卫东打完电话,道:“小三,说到底,你是青林镇副镇长,别插手黑社会的烂事。”他见侯卫东有些敷衍,告诫道,“搞一次严打,不知多少人要折进去,就算你家财万贯,到时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侯卫东早就将事情算计得很清楚,道:“我是学法律的,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江楚在屋内忙前忙后,盐水鸭子、四川城口的老腊肉、炒肉丝、青椒皮蛋等菜都摆上了桌子,发出诱人的香味。侯卫国咽了咽口水,道:“江楚,我真是没地位,要靠了小三才能吃上这盐水鸭子。” 江楚瞥了他一眼,只是招呼侯卫东。 回到新月楼已是晚上8点,小佳还没有回来,估计还在粟家打麻将。侯卫东就把手机放在顺手的茶几上,边看电视边等着小佳回来。 9点,侯卫东又给曾宪刚家中打电话,曾宪刚仍然不在。他又给习昭勇家中打电话,这一次打通了,却听到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习昭勇喝醉了,有事明天说。”说完就将电话挂断了。 给秦大江打过去,倒是本人接的电话,他醉得不行,哼哼哈哈说了半天,侯卫东才听明白什么事情:习昭勇过生日,请大家在场镇吃酒。 “狗日的一群醉鬼,怎么不吸取曾宪刚的教训!”侯卫东气得不行,骂了几句,只得将电话挂断。他打定主意明天就回上青林,好好商量一下黑娃的事情。 小佳晚上11点回家,心情很好,上了床就主动撒娇,将侯卫东弄得热情澎湃。一夜激情,皆累。 第二天早上9点,两人都还未醒,突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 听清楚了第一句话,侯卫东从床上蹦了起来,他声音格外的高亢尖锐,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习昭勇的声音如超音速飞机的噪声:“秦大江被人用枪打死了!” “他妈的,是谁干的?” “刑警大队和派出所的人正在朝这边赶,我一个人在保护现场。” 冷汗如疯狂的暴雨,从侯卫东额头沁了出来。他手忙脚乱穿上衣服,对小佳道:“出大事了,秦大江死了,我要回上青林。”他急急忙忙打通了李晶的手机,不容置疑地道,“我是侯卫东,派一辆车,我要赶回上青林。” 李晶此时正在沙道司办公室里,听到侯卫东如此急切,道:“你等着,我把车派到新月楼门口。” 小佳跟着追出来的时候,侯卫东正站在新月楼大门口焦急地等车。小佳转身就去买了牛奶和面包,安慰道:“事情已经出了,急也没有用,还是吃点东西。” 侯卫东在街边站了一会儿,慢慢平静下来,暗道:“每临大事有静气,不要慌,千万不要慌。” 小佳伸手给他擦了擦眼屎。 一辆越野车就停在门口,车上司机是一个瘦小的年轻人。他摇下车窗,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就对侯卫东道:“请问你是不是侯镇长?”上了车,侯卫东对小佳挥了挥手道:“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小佳心跳得很厉害,以前只在电影里看过的故事,突然发生在眼前,让她心里说不出的害怕。 车过益杨,侯卫东彻底平静了下来,他给秦钢打了一个电话。 秦钢道:“刑警队正在勘察现场,结果没有出来。地上有七八个弹壳,秦大江中了四枪,头上一枪是致命伤。” “是黑娃干的!” “没有证据。” “我刚从沙州回来,侯卫国说有几把枪流入了益杨,沙州刑警也要追查这几把枪。” 事情出在了青林镇,秦钢压力特别大,得到这个消息以后,立刻跟现场负责人李剑勇大队长说了几句。李剑勇道:“小闻,请沙州刑警过来帮助我们破案。” 侯卫东放下手机,就给赵永胜和粟明报告,两人也得到了消息。赵永胜发了脾气,道:“你是分管综合治理的领导,昨天跑哪里去了?赶紧回来,县委很关心这件事情,还等着我们去报告。” 侯卫东刚挂了赵永胜的电话,曾宪刚打电话过来,道:“疯子,出事了。” 侯卫东生气道:“你他妈的,死哪里去了!昨天我让你回电话,你耳朵打蚊子去了?” 曾宪刚被骂了一顿,也不回嘴,道:“我今天早上才回上青林。” 上青林秦大江家门口围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有说有笑。侯卫东跳下车以后,近似粗鲁地推着他们,被推的村民见是侯卫东,骂人的话就全部缩回肚子里。 几个警察站在警戒线里面,表情严肃而冷漠。见侯卫东钻了进来,一名警察就喝道:“出去。”侯卫东也不理他,喊道:“秦所长。”在自己辖区内出了两次大案,秦钢冷汗就没有停过。他见侯卫东被拦住了,便对旁边的警察道:“这是青林镇分管政法的侯镇长。” 刑警是警察队伍中的佼佼者,和地方联系不如派出所紧密,那名警察就对地方官员并不客气,道:“你就在这站着,里面在勘察现场。” 在晒坝上画着几条白线,白线内还有一摊血迹,这应该就是秦大江受害时的地点。秦钢在一旁道:“秦大江遇害时,他老婆在坡上干活,只是听见几声枪响,回来以后就见到秦大江倒在地上。” 侯卫东被发配到上青林以后,就长期和秦大江在一起厮混,能当上青林镇副镇长,秦大江功不可没。看着白线条框出来的秦大江图案,想起他粗豪的笑容,他眼角湿漉漉的,一粒泪水从脸颊流下,快速地流进了嘴里。 四个小时以后,又进来几个警察。听他们打招呼,应该就是沙州刑警,也就是侯卫国所在大队的民警,为追查非法枪支而来。 现场勘察以及调查走访结束以后,侯卫东、习昭勇和曾宪刚就一起来到了上青林的政府小院里。往日碎石协会商量事情,都是侯、习、秦、曾四个人,今天少了大呼小叫的秦大江,场面就冷了许多。曾宪刚戴着眼罩,脸色极为阴沉。昨天晚上,他再次单身去追杀仇人,结果寻仇无果,天亮以后才骑着摩托车回到了上青林。 刚回到上青林,他就得知秦大江被黑枪打死。 石场众人站在院子里,面色格外沉重。 黑娃已经严重威胁了上青林石场的生存,这是利益之争。除非屈服,否则激烈的斗争不可避免,这一点已经成为上青林诸人的共识。 侯卫东道:“沙州刑警队正在追查黑枪的下落,应该可以和这件案子并案。” 习昭勇闷了一会儿,道:“这件案子看起来很明白,但是真要破获也不是一件易事。益杨刑事破案率最多在20%,而且破案多半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现在除非把黑娃杀了,否则上青林很难安宁。” “这话不能乱说!杀人是重罪,我们怎么能做这事?” 曾宪刚阴沉着脸,听着两人议论,眼里凶光闪烁,却不发一言。等到众人都不想说话,他才道:“毛主席说过一句话,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走掉,对付黑娃这种人,只能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说完掉头就走了。 侯卫东内心陷入矛盾之中,作为政府工作人员,自然不主张以恶制恶。作为男人,他认同曾宪刚的说法。看着转身离开的曾宪刚,他欲言又止。 曾宪刚回到了自己家里。家中聚着十几个小伙子,有三个打沙包,多数聚在一起打扑克。 他将曾宪勇叫进屋,关上门以后,道:“今天秦大江被黑娃打死了,我想去报仇,你敢不敢?” 曾宪勇是曾宪刚的堂弟,他和曾宪刚一样,也是石匠出身,肌肉发达,硬邦邦如几块小石头。在上青林镇,他是有名的刺头,唯独和堂兄曾宪刚关系好。他不屑地道:“有什么不敢!黑娃硬是不想活了,居然欺负到了上青林,我们去搞死他!” “我们摸到黑娃的家,断他一只手,为秦大江报仇,也为上青林消除一个祸患。” 曾宪勇从小就听堂兄的话,点头道:“这个简单,什么时候去?”他想到这,又道,“我听说秦大江的儿子秦勇和秦敢要回来,是否跟他们说这件事情?”秦敢是秦家二小子,他和曾宪勇两人联手,在上青林打架无数,田大刀曾被他揍成猪头,也算得上威名在外,这几年外出打工,这才慢慢地淡出了上青林。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曾三负责带路和指人,我们两人找机会动手。黑娃有可能带枪,我们必须要干净利索地把他解决掉。”曾宪刚取出一万块钱,道,“这事有风险,你把这钱拿回家。” 曾宪勇将一万块钱放到口袋里,道:“曾三这人信不过,如果出卖我们就麻烦了。” 曾宪刚道:“曾三劳教的时候,我一直在照顾他家里人,他不会出卖我们,我先和他一起去认人。” 安排妥当以后,曾宪刚就和曾三坐着拉石头的货车到了益杨城。曾三对益杨地面熟悉得紧,作为同道中人,他知道黑娃喜欢在什么地方活动。 七转八拐来到了新修的新城大饭店。这个大饭店名字取得很大,不过就是一个稍具规模的宾馆,连星级都上不了,只不过对益杨来说,这已算得上不错的宾馆了。在宾馆五楼设有一个赌场,在六楼就是夜总会,而二楼是餐厅。黑娃这一段时间都混在赌场和夜总会里,吃饭就在餐厅里解决。曾三劳教回来以后,到这里来玩过好多次,知道黑娃的规律。这也是他吹牛的话题之一,曾宪刚偶尔听到他侃大山,就记在了心里。 到了吃饭时间,曾宪刚把眼罩换成墨镜,又换上流行的丝质t恤衫,和曾三一起坐在餐厅的角落,等着黑娃下楼。等到了深夜1点钟,才见到六七个短发小伙子下楼,他们脸上都带着凶相,大大咧咧地走了下来。 “穿白色衬衣的就是黑娃。”曾三悄悄地道。 这些小伙子都穿着短袖,腰上皮带多数都别着一把跳刀。他们也没有进包间,就在大厅里要了啤酒,开怀畅饮。曾宪刚一直盯着黑娃,牢牢地将他的样子记在心中。 青林山上,曾宪勇等了两天,没有消息。第四天中午,他正在无聊地打沙包,曾宪刚的电话打了过来:“带两把杀猪刀,晚上杀猪。” 曾宪勇带着刀,骑了一辆摩托车就往益杨城走。晚上11点左右,曾宪刚和曾宪勇两人带着杀猪刀和木棍,悄悄来到一个小院子。 小院子有两幢楼,外面有一个门卫。不过门卫是个老头,在10点钟就上了床,凌晨1点再从床上爬起来关大门,完全形同虚设。他们两人进了院子,把底楼的路灯弄熄,又将路灯拉索割断。曾宪刚和曾宪勇躲在楼梯拐角的黑暗处,静等着黑娃上楼。 深夜,一辆小车开了进来,下来两个人。一人朝着曾宪刚和曾宪勇躲藏处走了过来,一人朝着另一幢走去。 黑娃提着一包东西,走进门洞时,骂道:“灯泡坏了,也不换。”他正要去口袋里取打火机,黑暗中有人打过来一闷棍。这一棍打得极重,他啊了一声,就被一条黑影猛地扼住了咽喉。 打闷棍的人是曾宪刚,扼咽喉的是曾宪勇。 老婆被杀,儿子自闭,让曾宪刚痛不欲生,他格外痛恨社会上的大小流氓。黑娃尽管不是杀妻仇人,却是益杨城内的黑道头目,他按住了黑娃的右手,毫不犹豫举起手里的杀猪刀。 刀落,手断。 黑娃咽喉被死死卡住,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就昏迷过去。 与黑娃一起出来的人也是益杨黑道有名的人物,年龄约三十岁,但仍然被黑娃叫做小皮。他听到啊的一声,便顺手将跳刀取了出来,他停下来凝神听了听,却没有再次听到声音,便喊了一声:“黑哥。” 见黑娃没有回答,小皮以为黑娃走进了门洞,自己上楼了。 曾宪刚提着断手,道:“成了,走。” 两人不慌不忙地离开院子,曾宪刚把手套取了下来,包着断掌,然后朝着城郊走去。曾宪勇虽然说打架无数,却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在街道上越走越快。曾宪刚道:“慢点,慌个鸡巴!” 骑着摩托车出了城,曾宪刚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摩托车开到青林山的半山腰,曾宪刚叫了声停。他拿着手电,顺着一条小道走了一段,将染血的衣服、手套和杀猪刀、短棍扔到了一个天然的深井中。这个深井只有一米多宽,但是据说深不见底,到底多深,无人能知。 侯卫东得知黑娃被砍手的消息,已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他心里明白,这事只能是上青林曾宪刚所为。 县刑警队大队长李剑勇经过梳理,也将线索圈定在上青林。 在青林镇侯卫东办公室里,李剑勇和侯卫东见了面。 侯卫东听李剑勇口气生硬,马上就发了火:“李大队,你是不是找错了人?黑娃是社会混混,仇人多得很,和上青林有什么关系?” 秦钢没有料到侯卫东会发火,打圆场道:“李大队是例行公事,并不是怀疑上青林的人。” 李剑勇眉毛上竖,道:“公民都有配合公安机关破案的义务,更何况你还是镇领导,我到青林镇是有依据的!” 第82章 高县长说:粟部长跟我说起过你(2) 侯卫东不客气地道:“秦大江是基层支部书记,在自家门口被枪杀,这么久没有见到公安局来破案;而一个流氓被砍手,就这么紧张,你们还是不是共产党领导下的刑警队?” 黑娃被砍手以后,城里刑事案件骤然增加,接连死了两个人,刑警大队压力很大,因此,李剑勇要急着破案。侯卫东一番话,把李剑勇气得够戗,他不顾秦钢打圆场,甩手走出了侯卫东办公室大门。 李剑勇刚刚走到门口,迎面就遇到了赵永胜。赵永胜与李剑勇也认识,见他气鼓鼓的样子,主动伸出手,笑道:“李大队,来青林镇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进了赵永胜办公室,李剑勇道:“赵书记,侯卫东脾气不小,我按照工作程序来调查情况,他完全不配合。” 秦钢在一旁解释道:“侯卫东和秦大江是好朋友,秦大江死了,他心情不好。” 赵永胜问道:“黑娃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剑勇简单地介绍了黑娃的事情,道:“我不管黑娃是什么人,只要是到了我手中的案子,就要认真办。秦大江的案子不归我负责,我管不了。侯卫东非要把两件事情扯到一起,这是不讲道理。” 赵永胜扔了一支烟给李剑勇,道:“侯卫东人年轻,难免气盛,别往心里去。” 谈了一阵,李剑勇起身告辞。由于高宁副县长即将下来,赵永胜也没有过多挽留李剑勇,不过还是送他到了门口。 下了楼,秦钢对李剑勇道:“我觉得侯卫东所说不错,秦大江是基层党支部书记,他被杀了,也没有见刑警队这样认真。黑娃这种社会混混,遭砍了也是活该,何必查得这么认真。这上青林数千人,你光凭怀疑解决不了问题。” “据我的感觉和手里的线索,作案人应该在上青林。”李剑勇是老刑警,破了不少案子,他看了材料,很相信自己的感觉。 “李大队,办案是讲证据,就算你的判断没有错,没有证据,你抓鬼大爷?” 这句话不好听,却是事实。李剑勇说出了实情:“黑娃被砍伤以后,城里接连死了两个人。游老板将刑警大队盯得紧,要求我们尽快破案。” 秦钢道:“黑娃被砍手,案子就由刑警大队一把手亲自来办。秦大江被枪杀,性质不知要严重多少倍,却是由副大队长来办。现在的事情真他妈的说不清楚。” 涉及局领导,李剑勇不愿意多说,话题又转到案子上,道:“那个独眼主任叫什么名字?” “曾宪刚。” 李剑勇回想了一会儿曾宪刚的神情,道:“麻烦你注意一下上青林的动向,特别是附近老百姓有什么传言。” 送走了李剑勇,秦钢回到侯卫东办公室,道:“黑娃的事情,你当真不知道?李剑勇看来是把上青林盯住了。” “李剑勇为了黑娃盯着上青林,要么是有毛病,要么是心存不良。” “如今益杨公安局,中层骨干大部分是警校毕业的。李剑勇是警校毕业生中的佼佼者,办了不少大案子,我会好好与他沟通,尽量说服他。”秦钢说到这,打开手包,笑道,“这一段时间局里面的人经常下来,所里招待费用了不少,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报了?” 侯卫东接过一叠发票,粗粗看了看,这一叠发票至少有四五千块钱。他也不说话,就一张一张地看,过了一会儿,才道:“怎么这么多?” 秦钢叫苦连天:“现在物价涨这么高,随便喝瓶酒就是一两百。为了办好秦大江的案子,我只能超标准招待,招待得好,那帮大爷办案子就认真些。” 侯卫东也没有多追问,道:“秦所,你把这些票据分成两部分,我让苏主任给你报销一部分,碎石协会帮你报销一部分。” 秦钢挑了一千七百块生活发票,放在桌面上。 苏亚军接到电话以后,坐下来喝了几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上了楼。屁股刚落座,侯卫东就将一叠票据递给了他,用不容推托的口气道:“派出所最近接待任务重,这里有一千多的票据,你处理一下。” 苏主任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为难地道:“派出所的事情,社事办肯定要支持,只是这个月发误工补助太多了,能不能少一点?” 殡葬改革以后,社事办收入迅速提高,侯卫东从头参加了此事,对账目一清二楚,道:“殡葬改革取得了初步成效,派出所功不可没,你咬咬牙,将这笔钱报了。此后有什么事,秦钢自然会安排。” 此事摆到了明面,苏亚军没有办法,只能照办,否则不仅要得罪侯卫东,也要得罪秦钢。“既然是派出所的事情,当然好说,等一会儿让夏公安过来拿钱。” 侯卫东道:“你直接给秦钢打电话,别让夏公安过来拿。” 苏亚军就明白了,这是给秦钢报私人单据。想到是给私人报账,他心里反而痛快了许多,毕竟人情做了人情在,说不定有一天就用得着秦钢。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赵永胜端着茶杯来到了侯卫东门前,道:“侯镇长,到小会议室来。” 两人在小会议室坐定,赵永胜主动扔了一支烟,道:“刚才李剑勇找了你?” 侯卫东实话实说:“黑娃被砍断手,李剑勇怀疑是上青林干的,我顶了他几句。” “李剑勇是刑警大队长,是全县有名的破案高手。今天他到青林镇来了解情况,你作为青林镇分管政法的领导,就要好好配合工作,或者说虚与委蛇也行,不能感情用事。” 从道理上来说,赵永胜说的一点没有错,可是从情感上来说,侯卫东还是有些愤愤然。 正说着,粟明拿着笔记本走过来。赵永胜转变话题,道:“高县长是今天上午9点给我打的电话,主要是调研殡葬改革工作,我们先扯一扯。”他手中有苏主任写的总结,只是觉得材料太单薄了,还想有所补充。 侯卫东对殡葬工作熟悉得紧,也没有思索,就将青林镇殡葬工作的现状、主要工作经验、存在的问题讲了六条。赵永胜在本子上记了好几点,暗道:“侯卫东干工作还真是不含糊,苏亚军弄了两个多小时,还不如侯卫东随便讲的几条,有水平的人就是不一样。” 趁着赵永胜出去的时候,粟明对侯卫东道:“今天趁高县长到青林镇,把敬老院的事情汇报一下。据我所知,高县长对新敬老院的方案很赞同。” 侯卫东心道:“你不愿意得罪赵永胜,却把我推到第一线,将我当枪使,未免不太仗义。”口里却道:“我选择时机吧。” 借势 高宁副县长原来是沙州市委办公室的干部,他刚满四十岁,很是沉稳。当赵永胜介绍到侯卫东时,他特意看了侯卫东一眼。 高副县长和民政局一把手张庆东坐在圆桌的上首,赵永胜、粟明、侯卫东、苏亚军坐在下首。 赵永胜的笔记本上只是写了几条提纲,记了十几个数据。他长期从事基层工作,经常在大会上讲话,口才不错,加上提前准备了稿子,汇报起来更是头头是道。 等到赵永胜汇报完了,高宁问道:“去年和前年的死亡人数是多少?今年前五月的死亡人数是多少?有多少火化?多少人土葬?收了多少钱?”一边问,一边翻着一份表册。 赵永胜是第一次与高宁打交道,没有料到他工作这么细致,就斜眼看着粟明。粟明只是记得大体数据,见高宁在认真看表册,不敢乱答,用目光示意侯卫东。 侯卫东见两位主官答不上来这一串数据,也就顾不上谦虚。自从殡葬改革纳入了议事日程以后,他多数事情都亲力亲为,这些数据就如小佳的生日一样,深深地印在了头脑中。他一口气将这几个数字准确地报了出来。 高宁面前放的正是由民政局提供的相关数据,他见侯卫东的数据未差分毫,赞许地点了点头,习惯性地用手扶了扶眼镜,道:“粟镇长和其他同志,还有没有补充?” 党委书记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此时,赵永胜已经汇报完毕,即使粟明真有不同的想法,也不能当着面汇报,就道:“赵书记汇报得很全面,我没有什么补充。只是我说一点,殡葬改革涉及面广、矛盾激烈,必须要在镇党委的高度重视之下,集中全力,才能将此项工作做好。” 这个马屁,让赵永胜很是舒服。 高宁最后作了评价,道:“我走了七个乡镇,今天到了青林镇,感到最满意。殡葬工作是全县的重点工作,调研结束以后,民政局要向县委、县政府写报告。” “我认为,青林镇的工作很到位,表现在五个方面:一是领导高度重视,成立了领导小组,多次在党政联席会上进行商议;二是前期的宣传工作很到位,通过会议、广播、标语、学校等多种形式进行宣传,横向到边,纵向到底,进行了全方位的覆盖,细致的宣传是做好殡葬改革的基础,有些乡镇在这方面做得不好,出的事情不少,教训是深刻的;三是措施得力,青林镇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将返还向村社倾斜,极大地调动了村社干部的积极性;四是现场处置果断,现场很复杂,人员也多;五是成绩斐然,这不是凭空说的,是靠数据说话。” 得到了高宁副县长的充分肯定,大家都很高兴。 此时已是中午12点,赵永胜提议:“高副县长,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去用餐。” 高副县长用手扶了扶眼镜,合上笔记本,道:“虽然说中午不准喝酒,但是青林镇殡葬工作搞得好,我就破个例,敬各位几杯。” 赵永胜谦虚地道:“青林镇的工作距离县委、县政府的要求还很远,高县长敬酒,折杀我们了。” 几个人站起来就朝外走。侯卫东正在寻找合适的机会提起敬老院一事,高宁忽然想起一事,主动提起了敬老院道:“赵书记,我看了你们新敬老院的方案,很不错。我们再花一点时间,到现场去看一看。” 赵永胜不愿意高宁去看现场,敷衍地道:“已经到了吃饭时间,人是铁饭是钢,若是高副县长到青林镇挨了饿,我可受罪不起。” 高宁新任县官,很有工作积极性,道:“既来之,则安之,看了新地址,再去吃饭。” 民政局局长张庆东道:“若是这新敬老院和你们宣传的差不多,就作为民政局在乡镇的试点,补助也可以多给一点,就是不知你们能否拿到这钱。” 粟明没有料到高副县长突然要看新敬老院,知道这是一个说服赵永胜的绝好时机,接过张庆东的话头,笑道:“张局长开了金口,这钱我无论如何也要争取。” 张庆东摆了摆手,道:“我听高县长的,他只要认同新方案,我就负责后勤保障。” 话说到这一步,赵永胜只得带着众人前往侯卫东曾经提出的新地址。他满脸笑容,只是看着侯卫东的笑容有点冷,暗道:“能干的人都不好控制,侯卫东尾巴翘上了天,把自己否定的方案拿到民政局去,这完全是逼宫。”他心里认定是侯卫东又给民政局打了小报告,否则高宁不会坚持此事。 侯卫东敏感地感觉到了赵永胜的表情。他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岭西高速公路建设完毕,他狠赚了一笔钱以后,就想办法调到沙州新区。去意已定,他从心里并不惧怕赵永胜。当然,他也没有必要和赵永胜计较,毕竟,官场中许多事情都会流传的。若得了一个刺头之名,或许会给将来的发展带来障碍。 侯卫东心平气和地跟在众人身后,上了小坡。 虽然只是一个小坡,可是上得坡来,视线顿觉一爽,一大片平整的田土就在眼前。青林镇是山地,这等两三百亩以上的平地,实在不多见。 高宁提出看敬老院,纯粹是一时兴起。实地查看以后,他心情极佳,迎着山风,指点着新敬老院的地点,道:“此处地势宽阔,坐南朝北,空气通畅,距离场镇很近,是修新敬老院的绝佳地点。原先的地点太窄了,没有发展余地,这地点做敬老院着实不错。赵书记考虑事情周全,这是青林镇五保老人的福气。” 得到了高宁的首肯,赵永胜也只得同意新方案。 补刀 就在高县长与青林镇众人开怀畅饮时,在益杨县医院,威震一方的黑娃如霜打过的茄子,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他右手被砍断,最可恨的是凶手居然将手掌带走了,就算是岭西能植断手,也莫奈何。 “小皮和大勇怎么还没有来?”他对着自己的一个手下吼道。 那个手下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带着刀守了黑娃两天,颇不耐烦,只是在黑娃积威之下,不好发作。这两天时间,他看出了端倪,小皮哥、大勇哥只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有露面了。从这点可以看出,断了手的黑娃,已经不是黑娃了。 此时听到黑娃责怪,趁机道:“我去找他们。”也不等黑娃点头,便溜了出去。 黑娃就一个人望着天花板发愣。这一次受伤醒来,他渐渐发现不对味。为了怕人在医院报复,他让小皮派四个人保护自己。最初几天这四人还守在屋里屋外,但是小皮、大勇久不露面,这四人便一个又一个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在病床上暗自骂了一会儿,黑娃的妈妈端着鸡汤走了过来,道:“黑娃子,伤好以后,搞个正经营生,以前的事情不要做了。你平时的酒肉朋友,其实一个也靠不住。” 这话点到了黑娃的痛处,他恨恨地道:“这些狗日的,想甩开老子,没有这么简单。”他表面坚强,可是想到光秃秃的右掌,也暗自寒心。 他用左手拿出一部新手机,这是他与心腹兄弟阿强单独通话的手机,除了阿强,没有任何人知道。拨了好几次,才打通阿强的电话号码。阿强正在和一位肥美女人嘿咻,忽然左腰的一部手机响了起来。他知道这是黑娃的,一边动作一边接通电话。 “阿强,我是黑娃,哥哥受难了,被人砍了手掌。” 阿强翻身起床,把胖妓女推到了一旁,道:“黑哥,是谁干的?我尽快回来。” 黑娃道:“暂时不要回来,小皮和大勇不地道,你回来小心被卖了。等一段时间,我给你打电话。”用黑枪打秦大江,便是阿强出的手,此时黑枪被藏在益杨的一个隐蔽处。阿强到了福建,益杨公安局一直没有查到这条线索,黑娃也不想轻易启用阿强。 第83章 高县长说:粟部长跟我说起过你(3) 他望着断臂,恶狠狠地道:“我黑娃虽然断了手,还是玩得起,若查出是谁干的好事,我一定要剐碎了他。” 黑娃妈妈听了抹眼泪,道:“黑娃子,你手下那几个小伙子都走了,干脆让你爸爸来守你,免得不安全。” 黑娃在床上闷了一会儿,道:“妈,你去给我办转院手续。” 医院里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这个味道让黑娃的妈妈神色黯然。对于这个做了无数坏事的儿子,她恨之入骨,几次想断绝关系,却又始终狠不下心。出了房门,她抹了抹眼泪,就到楼下医生办公室去办理出院手续。 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不快不慢地来到512房间,站在门外看了一眼,见病房里面果然没有人守护,心道:“江湖友情、哥们义气完全是鬼扯,黑娃已是废人一个,没有人肯为他卖命!” 黑娃长期混江湖,警惕性极高,见进来一个陌生高个子男子,便心生警惕,悄悄地用左手摸着一把跳刀,在被单下面弹开锋利的刀刃。 年轻男子看着黑娃,嘲笑道:“黑娃,你也有今天。” 黑娃知道来者不善,道:“你是谁?”左手更是紧紧握住了跳刀。 那个年轻人见桌上有一杯水,便笑吟吟地端起水杯,将这杯水倒在了黑娃头上。黑娃忍住气,左手的刀也没有亮出来,道:“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到医院来补刀?” 年轻人不等他说完,道:“你是废人一个,老子要玩死你。”他伸手抓住了黑娃受伤的右手,用双手猛地一拧,黑娃手上创口就完全破裂了。黑娃惨叫一声,左手挥刀狠命地朝年轻人扎了过去。那年轻人没有料到黑娃左手还握着刀子,差点被刺中,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黑娃挥动着跳刀,恶狠狠地道:“老子弄死你!” 年轻人没有想到躺在床上的病猫还这么嚣张,拉住黑娃的一条腿,就把他往床下拖。黑娃妈妈正好回来,看到有人欺负自己的儿子,喊了一声:“你干啥子!”扑上去紧紧抱住年轻人,张嘴就咬了过去。 年轻人猛地甩了一下腰,居然没有将这羸弱的女人甩开。他后肘一用力,把黑娃妈妈打得坐在地上。 这时,黑娃已经半坐着,左手挥舞着跳刀,他左手用刀不太方便,被年轻人轻易地捉住了手腕。随后就看到一个硕大的拳头砸了过来,黑娃眼睛里冒出了一万多朵金花,随后鼻血就如瀑布一样喷涌而下。 黑娃妈妈抱住了年轻人的大腿。恰在这时,刑警队两位民警出现在门口。他们是侯卫国的手下,正被派来询问黑娃。见里面打了起来,一个厉声道:“我们是公安局的,都给我住手!”另一人就提着手铐冲了过去。 那名年轻人见两名警察到了,暗叫一声晦气,便停止了行动,黑娃则满脸鲜血地躺在床上。 一位民警检查了年轻人的身份证,脸色沉了沉。他对另一位民警递过去一个眼色,又对年轻人道:“我有事问你,跟我到派出所去一趟。”这位民警是专案组成员,知道秦敢的名字,见他在病房中打人,也就上了心。 这名在病房打人的年轻人,正是秦大江的二儿子秦敢。 秦大江有两个儿子,老大名为秦勇,老二叫做秦敢。秦敢酷似秦大江,一副好身板,一米八二,他虽然不是石匠,却天生力大,五十斤的石锁举起来就如玩一般。正因为如此,他少年时期打架从不吃亏,也是上青林的一个人物。 在广州混了几年,秦敢已由少年变成了胡子硬硬的青年人。他和哥哥秦勇在广州城外开了一个小型修理厂,近年来,为了和来自各地的野小子们争夺地盘,与湖北人、四川人、东北人都打过架,修理厂生意也慢慢开始红火起来。 秦大江的石场上路以后,几次让他们哥俩回来一个,两兄弟一个都不愿意回家。这一次父亲被枪杀,秦勇恰好带着人与一帮东北人干架,实在走不开,就让秦敢回来办理父亲的后事。 秦敢回到益杨以后,悄悄回了一趟上青林。见过母亲以后,得知了开石场前前后后的情况,便将目标锁定在黑娃。 秦敢原本想等到黑娃出院以后,再找机会砍他一只手。正在找机会的时候,大哥秦勇带人与东北帮打了一场群架,受了重伤。秦敢急着要赶回广东,就大白天闯到医院来。 很不巧,被刑警碰了一个正着。 刑警队将秦敢带了回去,检验了秦敢的机票、从岭西回来的汽车票,从时间上排除了秦敢作案的可能性。但是局里有领导发了话,还是对秦敢实行了刑事拘留。 在青林镇的张家馆子里,高宁副县长正在和青林镇诸位领导喝酒。他对青林镇殡葬工作很满意,也就破例中午喝酒,与每个人都碰了一杯。 高宁副县长要离开的时候,依次与青林镇的几位领导握手。握到侯卫东的时候,道:“我和老粟是好朋友,这一次到益杨县工作,他跟我说起过你,他下个月要到益杨县。” 他使劲摇了摇手,夸道:“小侯工作扎实,很不错。”听到老粟之名,侯卫东心里就一片雪亮,这肯定是粟明俊在给自己打招呼。他也不多说,恭敬地道:“以后请高县长多多批评帮助。” 侯卫东与高宁副县长对话时,赵、粟两人都在身旁。赵永胜眼角不易觉察地跳了跳,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粟明,心道:“高副县长所说的老粟是什么人?县里没有领导姓粟,印象中,只有沙州组织部副部长姓粟。” 粟明本姓粟,所以对姓粟的官员很敏感,他立刻想到了沙州组织部副部长粟明俊。这位名字比自己多了一个字的官员,手握大权。他暗道:“如果侯卫东真有这条关系,那就要好好地用一用。” 三人各怀着心事,看着高副县长的车离开了大院。汽车虽然带起了一些灰尘,但是与前几月铺天盖地的情景相比,已经大有改观。三人有说有笑地朝大院走去,正在上楼梯,派出所秦钢赶了过来。 “赵书记,刚才接到刑警队的电话,说是秦大江的儿子秦敢跑到医院去找黑娃,已经被拘留了。” 赵永胜停下脚步,道:“你说清楚一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钢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秦大江是老支部书记,很有威信的,青林镇如果处理不好这件事情,会让村干部们寒心。侯卫东、刘坤和秦钢到城里去跑一趟,看一看具体情况。”赵永胜特意点到了刘坤,“刘坤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可以向县委柳部长汇报此事,看公安局能否从宽处理。” 侯卫东、刘坤和秦钢很快到了益杨县城,在公安局李剑勇那碰了一鼻子灰。秦钢留在刑警大队继续做工作,侯卫东则沮丧地离开了刑警大队。 刘坤进入刑警队以后,基本上没说话。他如一个旁观者,一脸平静地看着侯卫东在忙碌。 侯卫东有意为难他一下,道:“刘书记,秦大江是独石村支部书记,基层干部被枪杀了,儿子又被拘留了,你是不是向柳部长汇报下此事?” “这事是公安局业务上的事情。秦敢在医院打人,也是咎由自取,青林镇党委、政府没有义务替他求情。”刘坤对于秦大江的死很有些快意,选举结束以后,他从一些干部只言片语中,猜到了秦大江正是侯卫东跳票成功的主要参加者,对秦大江恨之入骨。听说秦大江被枪杀,刘坤在无人的地方大笑三声,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一起报销。” 前面的话还有道理,可是听到最后一句话,侯卫东心中火嗖嗖地往上蹿,道:“组织部是干部的娘家。秦大江被杀一事,青林镇应该向柳部长汇报,这点没有错吧?如果这事办不好,以后村社干部谁还会真心真意为党委、政府办事!何况,这也是赵书记交给你的任务!” 刘坤犹豫了一下,道:“我先打一个电话,看柳部长是否在办公室。”他给组织部办公室打一个电话,“杨主任,我是刘坤,柳部长在不在办公室?”杨主任与刘坤很熟悉,热情地道:“刘书记,柳部长在办公室和肖部长谈事情,你要过来找他吗?我给他报告一声。” 刘坤道:“既然这样,算了。”挂断电话,他道,“柳部长到岭西开会去了。” 他担心侯卫东到村干部中去说坏话,道:“有一点我要说清楚,秦敢在医院打人,本身是违法行为,公安局不放人,有他们的道理。我们都是学法律的,如果行政干扰办案,有碍司法公正。” 侯卫东不想和他多说,道:“你回去吧,我自己想办法。” 侯卫东再次找到了副县长曾昭强。 “侯卫东,你的脚真是很金贵,至少一个月没有到我这里来了。”大弯碎石场已是上青林五大碎石场之一,曾昭强一分钱未花,已有几十万收入进账,这是没有任何危险的收入。又由于交通局所谓的受贿案件中,侯卫东被检察院收进去,顶住了压力,硬是一个字都没有说,没有成为志高兄。这些事情,让曾昭强对侯卫东既信任又欣赏。 “曾县长日理万机,我怎么敢随便打扰。” “岭西高速路已经全面开工了,上青林石场有没有能力提供足够的碎石?” 侯卫东愁眉苦脸地道:“碎石生产没有问题,只是上青林石场遇到了一系列问题。” 听完详细汇报,曾昭强反问道:“你确信秦敢不是砍人的凶手?” “如果秦敢是砍手掌的凶手,就不会大白天到医院去打人。” “你这只是推测,公安局没有证据是不会乱抓人的。” 侯卫东直言不讳地道:“益杨县黑社会成泛滥之势,公安局是要负责的,我信不过公安局。” 曾昭强给公安局游宏局长打一个电话,道:“老游,上青林是我县重要的建材基地,黑社会一直想染指。支部书记秦大江被杀一案,性质十分恶劣,影响很坏。” 公安局长游宏打了个哈哈,道:“我已经选派了精兵强将侦办上青林的事情。” “秦大江被杀了,如果抓了他儿子,事情会搞成群体事件,我听说就是打架,这不算什么大事。” 游宏道:“秦敢这人胆子太大了,若不是民警到了,说不定会闹出什么大事,肯定要关几天,否则年轻人都会无法无天。” 放下电话,曾昭强道:“游宏这个老家伙脾气大得很,眼里向来只有书记和县长,在公安局更是一言九鼎,听他口气,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不过你也要有心理准备,游宏这人向来护短,秦敢还要被关几天才能放出来。” 侯卫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连忙道:“谢谢曾县长,关秦敢几天无所谓,这是对冲动的惩罚。” 在星期三,被关了四天的秦敢才被放了出来。大门口停着一辆皮卡车,侯卫东站在车外面抽烟。见秦敢出来,侯卫东没有说话,只是招了招手。 等秦敢上了车,侯卫东道:“秦敢,你办事怎么不动脑筋?如果被人借故弄进去,太不值得了。” 秦敢与侯卫东在春节见过一面,当时秦大江让秦敢叫侯卫东为“侯叔”。侯卫东把此事当做笑话,他叫秦大江为秦哥,又叫秦敢为秦兄弟,从辈分来说早就乱了套。 此时秦大江这条爽朗的汉子已经逝去,想起春节时的热闹,侯卫东伤感,秦敢伤心。 秦敢淡淡地道:“在医院不好动手,等风声没有这么紧以后,我一定要找机会杀了黑娃。” 侯卫东并不希望秦大江的儿子杀人,劝道:“黑娃是指使者,但是到山上来动手的肯定不是黑娃。他们人多,手里还有两支枪,你也不要轻举妄动。回家以后,将你爸爸的石场接过来,好好经营,这才是你爸最想你做的事情。” “疯子哥,我晓得怎么办,绝对不会留下后遗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让黑娃多活几天。我明天回广东,我哥秦勇在广东和东北帮打架,肚子被捅了一刀,刚刚抢救过来,我要过去看一看。” 侯卫东听了就皱眉,道:“你爸的石场还在生产,是由我派人管着的,如果你不回来,你妈是管不了的。你也别小瞧石场,今年正在修岭西高速路,一年弄个几十万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他加了一句,“石场凝聚着你爸的心血,不要让石场垮了,打架已经不流行了,能赚钱才是正经事。” 秦大江被枪杀以后,秦敢的妈妈一下就老了十岁,想到妈妈一夜间就发白的头发,秦敢心里极不好受,考虑了一会儿,道:“侯大哥,你先帮我打理石场,我还是要先回广东,把事情处理好,然后就回来办理石场的事情。” 安置好秦敢,侯卫东开着车到了曾宪刚家里。 侯卫东紧紧盯着曾宪刚的眼睛,道:“宪刚,你什么事都别跟我说,我只想讲一句话,不管做什么事情,一定要注重自己的安全。嫂子虽然走了,你还有儿子,不能让儿子失去母亲以后,又失去父亲。” 曾宪刚独眼闪烁不定,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你放心。” 侯卫东想了不少劝解之语,可是在曾宪刚深深的痛苦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抉择 从青林镇到益杨、从益杨到沙州,以前觉得遥不可及的距离,自己开车不超过四个小时。把车稳稳地停在了新月楼的院子里,刚刚7点钟。 小佳一直在窗边看着院中的风景,看到皮卡车开了进来,连忙跑到厨房里,点燃火。然后又来到门口,将防盗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侯卫东进了门,拦腰将小佳抱了起来。 小佳被有力的拥抱压迫得出不了气,嗔道:“轻点,出不了气啦。”两人滚到床上以后,侯卫东手法娴熟地脱掉小佳的外衣,对着雪白的肌肤一阵猛亲。 “等一会儿,洗澡去。” 侯卫东开了两个小时的车,身上灰尘也重。他乖乖地爬了起来,道:“一起洗。”小佳看着侯卫东鼓鼓的帐篷,笑道:“你先去洗,今天的基围虾子不太新鲜,我买了一条花鲢,马上要下锅了。” 侯卫东走到厨房,不由分说地关掉火,道:“现在不吃鱼也不吃虾,我要吃你。” 小佳也就随了他,进了卫生间。 等到两人出来时,侯卫东神清气爽,小佳则满脸红晕,一脸幸福。 第84章 高县长说:粟部长跟我说起过你(4) 两人正在用晚餐,小佳的手机响了起来。接通电话,小佳尖叫一声:“杨倩,你这死丫头,这两年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有我的手机号?下午我开会,把手机关了,我马上过来。” “必须带家属,我要给侯卫东一个惊喜。” 小佳放下电话,道:“杨倩回来了,这个死丫头神神秘秘的,非要我们一起到沙州宾馆吃饭,还说要给你惊喜。” 杨倩、段英、张小佳都是同寝室的好友,小佳与杨倩关系特别好,就如侯卫东和蒋大力的关系一样。自从毕业以后,杨倩凭空消失了,这是三年多第一个电话。 小佳喜滋滋地放下筷子,开始到里屋换衣服。二十多分钟,她才换好衣服,在侯卫东面前比画了一阵,又觉得不满意。再换了一身长裙子,这才同侯卫东一起出门。 开着皮卡车来到了沙州宾馆,守在门口的保卫见到这车,毫不热情,懒洋洋不过来开车门。 小佳挽着侯卫东的手臂走到宾馆大厅里,道:“这些人都是势利眼,如果开一辆宝马奔驰,他们态度马上就会来一个大转弯。” 沙州宾馆金碧辉煌,在三楼门口,四个穿着旗袍的女人一齐鞠躬。 段英站在门口打电话,她穿着牛仔裤。见到两人过来,便用手指了指包间。 侯卫东见到段英,不禁一阵牙痛,暗道:“难道这就是杨倩给我说的惊喜?也太荒谬了。”心道:“既来之,则安之,少说话,多吃菜。” 侯卫东前脚刚跨进大门,肩膀就被重重地打了一拳,痛得他倒吸冷气。 “东瓜,你小子当了官,还没有发福。” 侯卫东眼前就出现了一颗油光水亮的大脑袋,以及熟悉的笑容。他回敬了一拳,骂道:“狗日的蒋光头,从哪里钻出来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他又看了看杨倩,道,“你们两人怎么混到了一起?” 杨倩与侯卫东很熟悉,开玩笑道:“侯镇长,你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我们不是混在一起,大力是我的老公。” 蒋大力大大咧咧地把手放在杨倩的肩膀上,道:“我本来想提前给你打电话,杨倩非让我给你们俩一点惊喜。” 喝了几杯酒,蒋大力道:“你的石场经营得怎么样了?” “还行,今年正在修岭西高速公路,应该能赚钱。说起办石场,还得感谢你那三万块,明天我还给你。” “兄弟之间说这些干什么,我代理着好几个品牌,收入还不错,也不缺这几万块钱。现在我在广州的渠道已经固定了,手下也有得力助手。这次回来,准备看一看岭西市场。” 听说蒋大力要回岭西,侯卫东又开始推销他的理论,道:“这几年煤矿不景气,许多小煤矿都想出手,这种资源型企业迟早要翻起来,我建议趁现在煤矿处于低潮期,可以收购一两个。” 蒋大力道:“不熟不做,我现在集中精力搞药品代理,不想涉及其他事情。” 杨倩、段英和小佳三个女人围坐在一起窃窃私语。 杨倩小鼻子小眼,搭配得很精致,典型的小家碧玉。可是性格却颇为泼辣,她直截了当地问段英,道:“听说你和刘坤好过一段时间,怎么分手了?” 段英眼角余光从侯卫东身上滑过,迅速又收了回来,道:“一言难尽,主要原因是性格不合,还有刘坤妈妈太厉害了,根本无法生活在一起。” 杨倩撇了撇嘴,道:“刘坤就是一个田坎干部,哪里配得上我们的英英大记者!” “侯卫东也是田坎干部。”小佳马上反对道。 “侯卫东和小佳是原配,这是最大的不同。”杨倩又对段英道,“英英这么迷人,跟了刘坤这个小白脸太委屈。我在深圳待了三年,最大的收获是阅男无数。有三种人不能嫁:第一种就是相貌不错的小白脸,这种人靠不住。你看我们家大力,人还算能干,能赚钱。更关键是长得丑,走到哪里我都不担心,这才是男人中的极品……” 蒋大力听到杨倩的评价,摸着硕大的脑袋傻笑。 在座诸人中,侯卫东最了解段英的遭遇,不愿意将话题停留在段英身上,道:“蒋光头,你怎么把杨倩勾引上的,老实交代。”又道,“杨倩,以前光头在寝室里,就对你垂涎三尺,你怎么就轻易上了当?” 杨倩捂嘴而笑:“谁上当还说不准。”毕业之后,她分配的工作不理想,不声不响辞职,来到了广州。单身女子闯世界,其间辛酸不少,后来终于在一家大公司谋得了一席之地。偶遇蒋大力以后,两人一拍即合,迅速好上了。 蒋大力笑道:“上当受骗,自觉自愿,我可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儿。” 吃罢饭,杨倩就吵着要到小佳的新家参观。段英不愿意去看侯卫东的新家,借故要走。杨倩瞪着细眼睛,道:“今天我们三姐妹要睡一张床,聊到通宵,就算有天大的事情,英英也不准走。” 小佳是女主人,带人参观她引以为傲的新家,这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她左手挽着杨倩,右手挽着段英,三人说说笑笑进了新月楼。 新月楼大门一位保安站得笔直,见有人进来,便立正敬礼。 杨倩站在中庭,四处望了望,道:“没有想到沙州还有这种档次的楼盘,放在深圳也算是中档楼盘。” 小佳谦虚道:“沙州哪里能跟深圳比,深圳毕竟是处于改革第一线,经济水平高,城市建设得也好,我三月份去过一次。”话虽然如此说,她还是为新月楼感到骄傲。 蒋大力观察得很仔细,他数了一下开着的灯,评价道:“看这个楼盘的入住率,新月楼开发商肯定赚得盆满钵满。张小佳,你在建委工作,认识这个老板吗?” 步高一直没有放弃攻势,小佳也就不愿在侯卫东面前提起他,道:“认识,这个开发商的爸爸是沙州市的副市长。” “原来是官商,不过他这个楼盘还真是不错。” 屋内,客厅宽敞精致,高档电器一应俱全,设施也很现代化,淡蓝色的窗帘在柔和的灯光下格外雅致。 杨倩坐在宽大的皮沙发前,打量了侯卫东一眼,道:“侯卫东,听说你是田坎干部,怎么弄这么多钱,难道开石场真是这么赚钱吗?” 小佳解释道:“这几年沙州大搞交通建设,卫东所在的镇是最大的碎石基地,他的运气好。” 蒋大力身体微胖,脑袋硕大,但是一双眼睛格外灵活,他道:“这不是运气好的问题,也是眼光和气魄的问题。刘坤也在镇里当副书记,没有听说他发财。所以说,机遇是给有准备的头脑,这句话是能够经受时间检验的真理。” 段英虽然已经与刘坤分手,可是听到蒋大力对于刘坤的评价不高,还是觉得脸面无光。 小佳洗了苹果,用瓷盘子端出来以后,热情地招呼大家,又嗔怪侯卫东道:“你这个懒家伙,也不给蒋大力倒茶。” 侯卫东开了茶柜,泡了两杯新茶。小佳又道:“怎么重男轻女,不给我们三位美女泡茶。”侯卫东又笑容满面地为女士泡茶,杨倩却吵着要喝咖啡。 侯卫东笑道:“我们家只喝茶,不喝咖啡,大家克服下。”杨倩又撇了撇嘴,道:“真是老土。” 段英很少见到侯卫东家庭男人的一面,看他被小佳指挥着忙里忙外的样子,禁不住鼻子发酸。在离开益杨的那一晚,侯卫东的强悍体力如尖刀一样,直接刺入了她的身体最深处,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体验。她潇洒地离开了益杨城,以为这一走,就将那三年的时光埋葬在益杨。不料那一晚抵死缠绵的感觉,总是在不经意间从身体深处溜了出来,让她欲罢不能。 而此时,见到张小佳与侯卫东的亲热随意,她又觉得自己是可恶的第三者。 五人聊到夜深,明明有三张大床,那三个女子却非要挤在一起。杨倩关门时,对蒋大力和侯卫东道:“我们三人今天要聊一个通宵,你们两个男人明天去买菜。” 等到三个女人进了门,屋内就安静了下来。蒋大力的肚子已经开始往外凸了起来,但是一肚子肥肉并没有妨碍他的思维:“东瓜,你以后到底是想从政还是当商人?现在这样不伦不类,对以后发展并没有好处。” 电视里灯光炫目,张学友站在一个巨大的台子上,四周是人群。他穿着奇装异服,正站在激光四射的台前,满脸深情地唱着歌。 侯卫东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却并不很深入。现在蒋大力捧着大肚子,跷着小肥腿,很严肃地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他不得不思索这个问题。 “在学校时,我以为我已经懂得这个社会了,后来才发现还差得很远。”侯卫东就开始介绍自己在青林镇的经历,这段经历在电话里很难说清楚,“我是益杨县的公招生,又考了第二名,很有成就感,结果分配到偏僻的青林镇。这是十名公招生分配得最差的,我吃了暗亏,但是这种安排都是正常程序,挑不出毛病。这其中的诀窍,我后来参加了党校学习才弄明白,大部分公招生都有相关人员打招呼。有的人去报到的时候还有领导相送,如今在团委工作的任林渡就是由组织部一位副部长亲自送到镇上。” 蒋大力虽然也时常与官场人物打交道,但是他毕竟是商场中人,对其中的小手段并不熟悉。 “你在广东花天酒地,我在上青林的山顶上数星星。虽然上青林空气质量一流,当时却把我郁闷死了。修公路和办石场都是被逼无奈之举,谁知歪打正着,还发了点小财。在选举的时候,上青林村将我选进了青林镇政府,莫名其妙地当了副镇长,为了这事还彻底得罪了刘坤。” 蒋大力认真地听着,不断地吞云吐雾,最后总结道:“你小子很有领袖气质,是当官的好材料,我建议你专心走官道。” “官场沉浮,身在其中,很难掌握自己的命运!” 蒋大力道:“岭西还是一个根深蒂固的官本位社会,沿海是市场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也是官本位最弱的地区。可是这三年的经历让我看明白了,真要发大财,还是得跟着政府走,政府掌握了最多的资源,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刘坤最多依靠家庭关系混得一官半职,你不同,说不定哪天就混成了省市重要领导,你要相信我的判断。不过我要给你一个忠告,真要从政,就得赶紧从青林镇跳出来,那个地方一片乱石,出不了大官。” “也不一定,沙州人大主任就是以前的上青林党委书记。” “小池塘毕竟养不了大鱼,你找个时间,跟我天南海北去看一看,开阔胸襟,免得在小地方待久了,思维受局限。” 两人絮絮地说到了凌晨1点钟,侯卫东和蒋大力这才分别睡觉。 睡在床上,侯卫东反反复复思考着自己的未来,居然有些失眠。躺了一个多小时,有了尿意,他住的房间里没有卫生间,起床到了客厅。 刚出门,就听到窗台边有人压低声音在说话。虽然说得很低,由于屋子很安静,侯卫东还是听得很清楚。 “刘坤,我们两人真的不合适,你不用给我打电话了,感谢前一段时间对我的关心,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侯卫东知道是段英在跟刘坤打电话,他连忙退回去。又等了十来分钟,听到外面没有说话声,这才出了门。 段英已将电话关了,离开益杨城以后,她就没有与刘坤通过话。谁知今天晚上,刘坤突然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在电话里一会儿哭一会儿闹。从他的断续语句中,她猜到刘坤是喝了酒,虽然她狠下心来拒绝了刘坤,可是心里也有些歉意。 正在心烦意乱之际,侯卫东从房间里出来,进了厕所。随后就传来了响亮的水波激荡声,在安静的房间显得格外突兀,把段英吓了一跳。 侯卫东晚上一般都用主卧卫生间,也没有想到这水声如此之响。他尴尬地出了屋,见段英还站在窗台边,打了一声招呼,道:“还没睡?” 段英向他招了招手,道:“刚才刘坤跟我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如果我们不恢复关系,就要自杀。” 侯卫东与刘坤做了四年室友,又当了两年同事。虽然两人关系一般,对他的性格却知之甚深,语气肯定地道:“刘坤是家中独子,平常娇生惯养,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自杀的,你大可放心。” “以自杀来威胁,这种小男人我最看不上。”段英轻蔑地道。 段英此时穿着小佳的睡衣,这是那一件低胸的样式。她的身材原本就比小佳要丰满,借着新月楼中庭的路灯光线以及天上大半圆的月光,饱满的乳沟显出了若明若暗的影线。侯卫东曾经在这道影线上驻留过,知道其中的滋味,他不敢久留,道:“早些睡吧,她们还在等你。” 段英在心中叹息一声,道:“晚安,早些睡吧。” 早上,段英陪着杨倩和小佳吃过早饭,回了沙州日报社。 蒋大力和杨倩留在家中吃过午饭,沙州一家医疗器材公司派了一辆车,在新月楼上等着蒋大力。蒋大力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还和侯卫东扯了一会儿闲话,这才放下碗道:“小倩倩,泡茶。” 这一声招呼,让侯卫东和小佳起了一片疙瘩。小佳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杨倩,半晌才道:“力力,请不要这样称呼我们的小倩倩。”这一声,让四人都觉得肉麻。 蒋大力搓了搓有些发酸的牙帮子,道:“张小佳,你还真有才啊!” 杨倩看了看时间,提醒道:“大力,金总他们等了半个小时了。” 蒋大力不慌不忙地道:“人是很贱的,有时候摆摆架子,别人才把你当做人物。最初到深圳的时候,我见面都带三分笑,什么时候都把礼貌做足,反而没有人把你当做人物。现在已经到了我端架子的时候了。” 小佳抢白道:“你这是什么歪理?见过卡耐基的书吗?别人是怎样教导我们的!” “我们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卡耐基的书不完全适合国情,更不适合我的人生经验。” 蒋大力和杨倩离开时,杨倩交代道:“侯卫东,我把小佳佳交给你了,你可别当花心大萝卜。”她扬了扬拳头,道,“否则我饶不了你,大力,是不是?” 侯卫东学着她的样子,扬了扬拳头,道:“倩倩,我把蒋大力交给你了,你可不能对不起他,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四人闹了一会儿,蒋大力和杨倩这才离开。 第85章 高县长说:粟部长跟我说起过你(5) 等到客人全部走完,小佳换了衣服,穿着短裤加短袖,在屋里做起了清洁。她一边做清洁,八卦之心也就大起,问道:“老公,昨天你和蒋大力也聊得很晚,你们聊什么?” “我们两人聊了聊毕业以后的事情。蒋大力是个另类,我们毕业的时候,大家都想找一个稳定工作,他却义无反顾地投身商海,他这小子天生就是经商的料。” 芬刚石场的启动资金,还是蒋大力赞助的。虽然现在他也不缺这点钱,侯卫东还是在早上将三万块钱还给了蒋大力。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两人都是学法律的,也就没有过多矫情。 “你们晚上肯定聊得很晚,怎么看上去没有倦意?” “讲小话有助于女人的身体健康。我们讲了一个晚上,等于做了一晚上的心理按摩,当然不会觉得疲倦。” 此时小佳趴在地上擦地板,屁股翘起了一道好看的弧线。侯卫东很有兴致地用目光扫描着这一道风景线,老婆毕竟是老婆,能随时欣赏而没有心理负担,也不至于背上色狼的骂名。欣赏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动起手脚,走到小佳身后,迅速地把手从小佳短裤的松紧带里伸了进去,使劲地在小佳的翘屁股上摸了几把。 很熟悉的手感,宾至如归的感觉,真好。 小佳跪在地上扭来扭去,嗔怪地威胁道:“别弄,我在做家务事,再弄,你要负全部责任。” 侯卫东又抚摸了一会儿,眼见着小佳双手撑在地上,已经有些情动的样子,这才松了手,调侃道:“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晚上凑在一起,肯定在聊东家长西家短吧。” “滚一边去,弄得人家难受,又不负责。” 小佳笑骂了一句,仍然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地板,道:“在学院的时候,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小女人,但是至少我在内心深处认为自己还是人才。现在渐渐明白了,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平凡小女人,能够有时间和心情来说说女人们喜欢的小话,也是人生的一大境界。” 说到这里,她八卦了一句:“今天凌晨,刘坤还打电话来找段英。看来刘坤不愿意分手,他这种婆妈性格还当副书记,我真怀疑能否镇得住那些村干部?” “现在这种体制之下,只要不是傻瓜,到了这个位置上自然就知道怎么做。刘坤虽然和我不对劲,但客观来说,工作能力也还可以,办事中规中矩。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他家的关系网深厚,说不定哪一天就成了一镇之长。” “听蒋大力的意思,还是劝你专心从政?” 侯卫东从来没有觉得在乡镇工作是从政,道:“混在乡镇,哪里有半点从政的感觉,就算是在益杨县,也不过是上级的提线木偶而已。到了沙州或者岭西,或许才有一星半点从政的感觉。” 小佳终于等到了这句话,顺竿而上:“那就赶快想办法调到沙州来,寻找那一丝从政的感觉。” 侯卫东其实已经有回到沙州的想法,道:“昨天跟蒋大力说一番话,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想办法争取调到沙州市委、市政府,一步到位,不去南部新区等基层单位。从基层一步一步地混起来,不仅慢,而且累。”这是他的切身经历,他在青林镇混个副科级,这是因为秦大江等人用了跳票手段,而且麻烦事情不断。刘坤不过是县长秘书,轻易就成了镇党委副书记。 见侯卫东思想终于转弯,小佳双眼放光,道:“还是蒋大力厉害,我劝了你三年,你就是岿然不动。蒋大力劝了你一晚上,你就被说服了。唉,我现在不知应该悲哀还是高兴。” “道理想通了,时机我还要把握。岭西高速正在加紧动工,我要把这一单大生意完成以后,才全力争取调动。” 讨论了半天,又回到了原地,小佳微微有些失望,自我安慰道:“那我就祝愿高速路早些完工,让我们大赚一笔,然后你就调到沙州来。” 侯卫东哑然失笑道:“市政府又不是我开的,想调就能调吗?我认识的高层人物,五个指头都不到,能帮得上忙的,看来只有组织部的粟明俊。” 小佳在建委混了这么久,也有些人脉,可是到了关键时候,却总觉得这些人使不上力。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了赵小军,就道:“上青林乡的高志远虽然不是市委领导了,可是他现在还是人大主任,调一个人到市政府来,还是轻而易举的。” “高志远虽然和我见过一面,可他见过一面的多了去了。上一次青林镇政府给他拜年,我又被赵永胜放了鸽子,他现在早就忘记了侯卫东是哪一号人物。不过他在青林镇还有亲朋好友,我去钻营一番,看有没有机会。”侯卫东心情很好,开了一个小玩笑,“凭我在上青林的号召力,高志远如果不买账,我让他回不了家乡。” 小佳觉得这个笑话很不好笑,道:“现在许多人成天挖空心思地找关系,就如苍蝇总是能找到臭鸡蛋,嗅觉灵敏得很。高志远是上青林乡出来的大干部,又和你见过面,这条关系不用实在是暴殄天物。赵永胜很聪明,借公家的钱来办私人的事情。” 这一段时间,侯卫东更多关注的是石场以及精工集团,对于从政之路并不是很上心,也就没有想到去拜访高志远这一尊大神。 此时小佳提起这事,他道:“这事好办,我改天找个由头,杀到高家去,手榴弹一轰,立刻就解决了问题。” 听了这话,小佳神色又有些变化,道:“老公,这两年你也走入了误区,总认为金钱开道就能勇往直前。其实不少事情是买不来的,比如我们的感情就不能用钱来算。我担心你接触久了商人,所有事情就拿金钱来计算,如果有个富翁给你钱来买走我们的感情,你卖不卖?” 论有钱,步高比侯卫东有钱,故而小佳有这问题。 “我们的感情价如千金,没有人买得起!” “那就是说,只要有人买得起,你就要卖?” 侯卫东笑道:“打住,打住,换个话题,难怪别人说女孩子都是发散思维。我说的是官场可以用钱开道,没有说感情可以用钱买,你别把两件事情揽在一起。” 见小佳脸色不好,侯卫东又赶紧道:“现在我们不讨论这么高深的形而上话题,还是谈一谈你老公的调动问题。蒋光头是明白人,他说得很有道理,只能专心走一条道。” “算了,不说这个话题了,调动是大事,我马上给赵秀姐打电话,请他们两口子吃饭。” 侯卫东忙道:“别忙,我们今天还有一件大事,不是说好要到你家去求婚吗?” “如果真是调回沙州,爸爸妈妈就绝对不会反对。再说对我们来说,求婚就是一种形式,所以我们要抓住问题的关键。” 小佳没有看电话本,很熟练地拨了一串号码。然后对着电话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赵姐,我是小佳。哈,那天吴姐的手气可好得不一般,今天晚上有空没有,还是原搭子。”她笑得很开心,道,“风水轮流转,今天应该轮到我了。” 侯卫东见她与赵秀关系亲密得很,暗自赞道:“难怪别人都要走夫人路线,夫人出马,比男人们的杀伤力还大。” 小佳打完电话,心情如花儿一样绽放了,她道:“老公,我已经约好了,今天晚上在水陆空见面。吃完饭,我陪赵姐打麻将,你和粟部长有没有兴趣参加?” “算了,我不想凑到女人堆里。” 有了目标,两人就一起动手,很快就整理好家务,然后挽着手,出去买了些新鲜菜。走过烧卖摊时,侯卫东看到金黄色的卤大肠,就咽了咽口水。小佳是从来不尝这玩意的,她知道这是老公的最爱,买了半斤卤大肠,她一块未尝,全被侯卫东干掉了。 吃过午饭,两人就上床补昨夜欠下瞌睡账。说了一会儿闲话,两人又来了情绪,小佳推开侯卫东,道:“你吃了猪大肠,今天不准亲我。”侯卫东就开始与小佳搏斗,很快,两人就如橡树和藤蔓一样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嘿咻完毕,皆出了一通热汗。冲了鸳鸯澡,小佳把闹铃上了5点钟,便靠着侯卫东的胳膊,很快就一道沉入梦乡。 第86章 高县长说:粟部长跟我说起过你(6) 性爱是最好的催眠药,此话当真不假,侯卫东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中,他仿佛又看到了秦大江门口的那一条白线。这就是秦大江倒在地上的轮廓线,一摊血迹在白线里面格外醒目。梦中的情景如此真实地出现,甚至还有颜色和气味。随后他拿着一把刀子,一直追着几个流氓。几个流氓被追进了小胡同,当他刚到小胡同的时候,就见到两只黑沉沉的手枪。 胸口被重击,他低头看了一眼,几股血从胸口涌出,虽然恐怖,却一点也不痛。他挥刀砍过去,刀子却慢得如蜗牛一般,无论如何也砍不到对方。正在着急的时候,枪声大作,侯卫东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刚才的战斗只是一场梦。他胸口完好,正和小佳睡在大床上。 “怎么,做噩梦了?” 侯卫东甩了甩头,道:“没有什么,可能是睡觉的姿势不太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好了一些。上青林的争斗,他从来没有给小佳讲过。这是男人们的事情,没有必要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成天提心吊胆。 “黑娃还有两支枪,这始终是个隐患。”这个噩梦,给侯卫东心里蒙了一层阴影。 5点40分,侯卫东和小佳穿戴整齐,便直奔水陆空。这时候,小佳便显示出她在建委办公室工作的职业素质,翻翻菜谱,噼里啪啦点了七八个菜,道:“来一瓶五粮液。” 等到服务员离开以后,小佳道:“粟部长和赵姐都可以喝酒,喝了酒好说话,但别喝得太多。”侯卫东道:“我们今天没有什么具体事吧。”小佳白了他一眼,道:“平时多烧香,到时好抱佛脚,我们两人的工作都靠粟部长,已经有了这一层关系,不好好利用才是傻瓜。” 6点钟,粟明俊、赵秀和粟糖儿准时出现在水陆空。 粟糖儿叫了一声“侯叔叔好”,坐在小佳身边,俯在小佳耳边,嘻嘻哈哈说了一气。然后赵秀又俯在小佳耳朵旁,两大一小三个女人倒亲密得紧。 “麻将和酒一样,也是重要的社交工具。”看到了小佳与赵秀的状态,侯卫东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粟部长,今天没有事吧,多喝一杯。”他见粟明俊没有反对,就倒了两个大杯,又给赵秀和小佳倒了两个小杯。 喝了一杯酒,吃了两口菜,闲扯了三句,大家就进入了聊天的状态。粟明俊头发一丝不苟,穿着短衫衣,腰上是一条鳄鱼皮带,整洁而有风度。“我有一位朋友,高宁,以前在委办,前一段时间调到益杨任副县长,以后在益杨县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去找他。” “我已经和高县长见了面,他分管民政,正好是我的顶头上司。” “是你的顶头上司,这就好办。” 粟明俊当场拨通了高宁的电话,道:“高县长,我是老粟。父母官在忙什么?真是日理万机啊。我有位朋友在青林镇当副镇长,上次给你说过的,我们正在一起吃饭,改天回沙州,我们请你吃饭。” “我们见过面,侯卫东是很不错的小伙子,抓殡葬改革很有一套。”高宁很看重粟明俊的位置,自然赞扬了一番他的朋友。 挂断了电话,粟明俊很随意地道:“高宁为人很不错,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 水陆空餐厅的菜品保持了一贯的风格,以鲜香为主,很适合小佳、赵秀和粟糖儿的口味,粟糖儿吃得特别香甜。开了一瓶五粮液,侯卫东和粟明俊各分半瓶,慢慢品尝着酒与菜的滋味。 吃过晚饭,小佳牵着粟糖儿的手,到赵秀家打麻将。侯卫东与粟明俊握手告别,回到自己家中。 他知道小佳的战场至少会持续到晚上12点,便把新买来的电脑打开看了看,浏览了一会儿新闻,又看了一会儿美女图片。美女图片好看,但是要把图片打开挺费时间,也就没有更多的兴致。 侯卫东又想起下午的那个怪梦,胸口血淋淋的枪洞仍然历历在目,就给大哥侯卫国打了电话:“大哥,枪案到底查得如何?秦大江是被枪杀的,公安机关总得给个说法。” 这一段时间,老婆江楚炒股损失惨重。炒股亏了也就亏了,只要不割肉就不算损失,可是江楚回家以后,要么是哭丧着脸,要么就是捧着一本被称为“炒股圣经”的厚书细细研读,家务事做得丢三落四、马马虎虎。侯卫国办案回来还常常要洗菜做家务,心情烦躁无比。 接到侯卫东电话,他正好可以发气,吼道:“小三,你借钱给江楚炒股,如果亏了,我可不还你!” 侯卫东耳膜被话筒震得发痛,忙道:“老大,你吃了火药吗?我耳膜要震坏了。” “你嫂子现在是股痴,多少钱都能让她亏进去。我一个大男人,刚刚办了案子回来,现在我还坐在厨房理菜,算什么日子!” “大嫂没有回来吗?” “她回来了,邋遢得很,披头散发地研究股市k线图。” 侯卫东笑道:“大哥,你别煮饭了,你把车开到新月楼水陆空,我请你和大嫂吃饭。我吃过了,就是想和你喝一杯。” 有了免费的晚餐,不吃白不吃,侯卫国把菜放回菜盆,走到卧室。江楚坐在桌前,正在白纸上画股市升降图,一丝不苟,很是认真。 侯卫国披起衣服,道:“小三请我们吃饭,你去不去?” 江楚正在推测明天股票走势,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正忙着,不去。”随即又反应过来,道,“谁请客?小三请客当然要去。” 江楚赶紧梳理了头发,拎着小包,跟着侯卫国下了楼。到了水陆空餐厅,江楚见只有侯卫东一人,问道:“小佳没有来吗?” “打麻将去了。” “现在什么年代,别迷着打麻将,小佳可以炒股,也可以做生意,老打麻将是浪费青春。” 这一段时间,侯卫国对江楚颇为不满,道:“小佳做事自有分寸,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他肚子早就饿了,冷盘上来以后,风卷残云般地将一整盘夫妻肺片吃完。 江楚摇着头对侯卫东道:“你大哥就是这个态度,幸好我脾气还好,否则天天都要吵架。” 侯卫国一边吃菜,一边道:“小三,我再给你说一遍,你大嫂炒股是个无底洞,你再借钱,亏了算你的。” 江楚不满地道:“我的事情你别管!” 侯卫东见江楚神情不快,转换了话题,道:“大哥,益杨的两支黑枪有没有下落?我这几天做梦都是血淋淋的。”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事,刑警支队的人已经收回来了,黑枪的事情如今交给益杨公安局侦办。”侯卫国这话有三分保留,沙州刑警并没有放弃这个案子。因为一时破不了案,同时感到益杨公安局内部有些复杂,便在明处把人撤走了,暗中并没有放掉这条线索。他是老刑警,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很有分寸。 侯卫东不满地道:“益杨公安局莫名其妙,放着基层支部书记被枪杀一案不查,紧盯着黑娃被砍手的事情,难道基层支部书记还抵不过一个黑社会?” 侯卫国当警察多年,社会阴暗面见了不少,道:“我理解他们。黑娃是益杨的社会大哥,如今手被废了,手下都想立山头,互相不服气,益杨城内的治安案件和刑事案件上升了不少。从公安的角度来看,盯住黑娃显然比盯住秦大江的家人更有价值。” “你们两兄弟别说这些事情,听了让人怪沉重,聊点轻松的话题。”江楚又问侯卫东道,“听说你买了一台电脑,能不能上网?我参加了电脑班,已经是二期了,去看看你的新电脑。” 用完餐,三人上了新月楼,侯卫国找了一盘新版《真实的谎言》,打开音响,一个人欣赏起来。 在书房,江楚熟练地点开网页。不一会儿,下了一款软件,安装好以后,道:“小三,这是钱龙软件,专门炒股用的。”她手法灵活,不断变化钱龙的页面。 江楚一边操作,一边道:“我运气不好,明明要涨的股票,我买进去就跌,卖出去就涨。我现在被套起了,这钱一时半会儿还不了。” 侯卫东知道江楚有这个心理负担,道:“嫂子,你别有心理负担。刚才给你说过,不用考虑还钱的事情,只是股市风险大,你也千万要小心。” 江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现在股市到了最低点,我想再借些钱抄底,绝对赚钱。” “多少?” “五万。” “明天我让小佳送过来。” 江楚盯着钱龙软件,叮嘱道:“你别给你大哥说,他这人固执,不接受新鲜事物。” 侯卫东对钱龙软件没有多大兴趣,道:“嫂子慢慢看,我到客厅去了。”江楚嗯了一声,仍然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 回到客厅,侯卫东心里还是记挂着上青林之事,对大哥道:“李剑勇认定是上青林的人砍断了黑娃的手掌,太武断了。” 侯卫国道:“我和李剑勇一起办过案子,他经验丰富,办案能力也强,就是脾气臭点,你要相信他的专业素质。” 大凡有本事的人都有点臭脾气,侯卫东暗自琢磨道:“若此事是曾宪刚所为,他还真是一条有血性的汉子。” 第87章 整顿基金会引发群体事件(1) 传言 侯卫东开着皮卡车回到了粮站。经过前一段时间的练习,他已经能独立上路,正式开始了有车一族的生活。 粮站的地盘一般很大,有仓库和大坝子,青林粮站也不例外。关掉大门以后,粮站空旷而幽静,宿舍前的一片空地,在老邢的精心侍弄之下,变成一片花园。下了班在花园里坐一坐,绝对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老邢提着一把大喷壶,在花园中巡视着,见到侯卫东过来,道:“侯镇,来看我的罗汉松,又长了一些新叶子。”他有二十几株罗汉松盆景,主干都有碗口粗,苍老的枝干配上翠绿的叶子,质量很高。 进了这个园子,侯卫东心情顿时放松了,官场的弯弯绕,商场的绕弯弯,都扔到了一边。他随着老邢走了一会儿,开玩笑道:“老邢,我有一个建议,这个罗汉松就取名叫老牛吃嫩草,绝对有新意。” 老邢认真地纠正道:“侯老弟,这不是老牛吃嫩草。你看这一盆,我取的名字是幽燕老将,其气郁沉雄,生命力强盛,普通盆景哪有这等气势!” 与老邢聊了几句,侯卫东就打开寝室的门和窗户,虽然屋角放着石灰,仍然不能将屋内的湿气排掉。 老邢站在花园里,对着屋里的侯卫东道:“我屋里有才烧好的开水,还有新品铁观音。铁观音还是安溪的最好,我家老大才从安溪回来,这是最正宗的铁观音,你自己去泡。” 喝好茶,看好景,侯卫东也有些感悟暂时做隐士的好处。到了11点,他慢慢地走到粮站大门,去等李晶。等了不到十分钟,李晶的汽车就出现在眼前。 侯卫东给李晶开了大门,道:“董事长,欢迎光临寒舍。” 李晶将车停在皮卡车旁边,看了看侯卫东的新车,道:“你怎么买个皮卡车?档次偏低!” “皮卡车跑工地方便,还可以顺便带货。” 李晶穿了一套粉红色的套装,套装剪裁得体,将其身材映衬得凹凸有致。她道:“你以后还是需要一部好车,好车是身份的象征,是最好的名片。” 侯卫东很少看到李晶穿套装,特意打量了两眼,道:“怎么穿得就如高级文员一般?与董事长的身份不符。” 李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道:“很难看吗?” “不难看,是太正规了,正规了就显得拘束,不符合董事长的身份了。” “刚刚在沙道司开了大会,开完会,就朝这边赶了过来,连这身衣服都没有换下来。”李晶从车厢后面取了一个包,道,“我到你的宿舍去换身衣服。” 两人上了粮站宿舍,老邢还是提着水壶站在花园中。老邢与李晶已经见过面,李晶就主动打了招呼。然后径直走到宿舍房门口,回过头来,笑道:“我要换衣服,你不许进来。” 这句话软绵绵的,在外人听起来就有些挑逗的意味,老邢嘿嘿地笑了起来。 侯卫东忽然就想起了杨凤曾经说过的话,这位老邢当年也风光过,当过粮食局副局长,因为生活问题被撤职。想到是由于生活问题被撤职,老邢的笑容与目光似乎就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老邢对侯卫东感慨道:“还是现在这个时代好,开放、开明、开心,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想当年我还是一条好汉。益杨县的粮食局第一副局长,局长的接班人,那个时代的粮食局和现在不一样,是肥缺,想当局长的人多得很。” “我现在还背着作风不好的臭名声,想起来很可笑。那一天,局里的吴会计到我办公室来谈工作,工作涉及另外一个副局长贪污的事情,我们就关了门,谁知却被人闯进来捉了奸。带头人就是那位涉嫌贪污的副局长,这事是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事情闹大以后,我和吴会计都因为作风不好而受到处理。”老邢总结道,“不管什么年代,在官场,有两种事情最具有杀伤力:一是经济问题,二是作风问题。第一种问题需要证据,第二种问题就完全是捕风捉影,作风问题真是害死人啊!” 老邢的话让侯卫东也有所感触,想着自己曾经与段英抵死缠绵,作风是大大地有问题,暗道:“以后作风一定要检点,否则影响仕途。” 侯卫东房间简陋、整洁,是典型的男人住房。李晶关了门,忍不住在床上躺了躺,男人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她闭上眼睛,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换上了牛仔裤以及短袖衫衣,休闲且青春洋溢。李晶原本想素面朝天,对着镜子看了看,发现皮肤有些发干,就坐在小镜子面前补了一个淡妆。前前后后弄了四五十分钟,这才出了门。 看着容光焕发的李晶,老邢和侯卫东都有些发呆。老邢轻声道:“侯老弟,你可是遇上了好时代。”侯卫东摸了摸下巴,摸鼻子似乎是楚香帅的专利,摸下巴则是侯卫东表达复杂感情的习惯动作之一。 李晶对老邢的盆景很感兴趣,她走到罗汉松盆景前,弯下腰仔细观察着盘根错节的枝丫。侯卫东站在旁边,目光所及,刚好能够透过衣领瞧见李晶胸前的春光。乳罩看上去很高级,将两团雪白挤得隆起,很性感,让人产生握在手里的欲望。 侯卫东觉得自己的想法很邪恶,趁着李晶没有抬头,赶紧移开目光,咽了咽口水,心道:“身体好,荷尔蒙分泌旺盛,这可不是我的错。” 李晶觉得这罗汉松很有吉祥的意味,道:“你这罗汉松卖不卖?我想买两株放到公司里。” 老邢的盆景养了十来年,很有感情,他道:“我的盆景是修身养性的,不卖!” 李晶估摸着市价,适当抬高了一些,道:“一盆两千块,两盆四千,你看如何?” 老邢的工资不过四百来元,这两个盆景就略等于一年工资。他在脑海里作了思想斗争,道:“本来不卖的,看着李总面子,拿走吧!” 李晶爽快地从手提袋里拿了钱出来,道:“今天暂时买两株,以后我肯定还需要。” 老邢接过厚厚的钞票,亲自为李晶挑选盆景。 在老邢挑选盆景时,侯卫东问李晶道:“你急急忙忙过来,有什么事情?” “我们到屋里去说这事。”进了门,李晶神情有一丝忧郁,道,“我得到消息,基金会马上要开始清理整顿,破产的可能性极大。” 侯卫东不相信,道:“不会吧,基金会是国家的,怎么能破产?” 他在乡镇工作三年多时间,对基金会也很有了解。 农村合作基金会是合作制集体经济组织,从性质上看,农村合作基金会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金融机构,而是一个社区性金融系统的补充形式。1983年一些乡村为有效地管理、用活和清理整顿集体积累资金,将集体资金由村或乡管理并有偿使用而设立基金会。1984-1986年处于萌发阶段,1987-1991年处于改革试验阶段,逐步得到政府和有关部门的鼓励和支持。1992以来,开始处于推广和稳步发展阶段。在1995年前,在当地农业行政主管部门的批准下,岭西农村相继建立了农村合作基金会,有区级的、乡镇级的、村级的。 侯卫东分配到青林镇工作时,恰好是基金会快速扩张阶段。他为了修路,多次从基金会贷款,曾宪刚、习昭勇、秦大江也曾在基金会贷款。从这个角度来说,基金会对于上青林企业群的崛起有着相当大的功劳。 “我这消息来自岭西,很可靠,基金会这几年已经出现了危机,内部管理混乱,操作极不规范,有可能出现了大面积的兑付风险。国务院已经数次研究了整顿措施,肯定要关闭。” 基金会要被关闭,这个消息让侯卫东大吃一惊。 李晶神情严肃地道:“这是保密消息,我们四个合作伙伴,只有你一人知道。” “为什么只给我一个人说,不怕我泄密?我是青林镇政府官员,农经站是我们的一个下属部门,我泄密的可能性最大。” “精工集团成立以后,我和你是一根线上的蚱蜢,有着共同利益,所以我不怕你泄密。从政府的角度来说,取缔基金会是一件涉及全社会的大事,没有正式文件,绝对不会轻易动作。你是青林镇的副镇长,更会考虑到全镇稳定,绝不会乱说乱动,若是这一点判断力和自信心都没有,我怎么与你合作?”李晶所言是实,其他两位股东都是高人,关系复杂得很。这等敏感问题她暂时还不想给他们透露。 侯卫东和基金会没有过多业务往来,只是为了高息,在基金会存了五万块钱,整顿基金会对他来说没有大问题。 可是新成立的精工集团却与基金会有密切关系,李晶道:“我们公司的钱有三百万来自于基金会。如果到时强行还钱,新公司就运作不起来。” 侯卫东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道:“取缔基金会将造成什么连锁反应,一时也想不清楚。我建议尽快购买设备,免得集团的现金被银行冻结。”他想了想,又道,“问题的关键是三百万基金会贷款,如果政府要强行还款,你怎么办?刚才我建议买设备也不是上策,趁事情还没有铺开,银行放贷还正常,还掉基金会的钱,差额部分到商业银行贷款。” 李晶道:“英雄所见略同,今天晚上我请沙州市工商银行的朱行长吃饭,就是谈贷款的事情。你陪我一起去,朱行长是色中饿鬼,我实在受不了他。吃了晚饭,你陪他到汉湖,他喜欢打牌,更喜欢女人。”说到这里,她白了侯卫东一眼,道,“你们这些男人,白天道貌岸然,晚上就是衣冠禽兽!” 侯卫东很是汗颜,道:“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努力当好人,就不去陪朱行长。” “这是江湖,江湖有游戏规则,该陪还得陪。”陪酒,侯卫东不是最好的人选,可是如今李晶最相信他。 侯卫东想着自己毕业这几年出入风月场所的次数,道:“你说得对,我其实也是好色之人,和他们也没有实质上的差别。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否则你也不会让我去陪朱行长。” 李晶幽幽地道:“你还算坦白,不算伪君子,人在江湖,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我不是迂腐之人,没有怪你,而且,你确实比他们好,汉湖员工给我说过。” 说到这话,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经历。一个拿着中专文凭的小人物,没有任何背景和资金,从沙道司一步一步地爬起来,付出的不仅仅是汗水和泪水,还有自己的身体、感情和青春。 小时候,看到家境好的同学穿上了漂亮的新裙子,在操场上飘来飘去,她就下定决心:“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不平凡的女人,要穿最好的衣服,让同学们都羡慕。”就是这个简单的梦想,让她付出了同龄女子难以想象的心血。当然有付出也有收获,她也得到了同龄女子难以企及的成功。 粮站宿舍设计时问题多多,湿气重,空气不对流。屋里充斥着李晶淡淡的香水味,好在香水质量颇佳,不闷。 李晶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总是从容、自信、光彩照人。这种稍带忧郁的神情,侯卫东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心道:“以前只看到李晶的成功,其实,成功背后总有许多无奈。” 侯卫东不愿意将话题过多地纠缠在男女关系上面,岔开话题,道:“既然要取缔基金会,银行一定要紧缩银根,到时是现金为王。你赶紧催一催我的货款,狗背弯碎石的货款第二期至少有七十万了。以前签合同时,说是按进度付款,还有十天就要结第二期的账。红坝村的条石已经运了接近十万砣,你一定要让沙道司提前付款,免得夜长梦多。” 谈起正事,李晶从小女子状态中恢复了过来,道:“我已经打通财务室的关节,你近期可以去领钱。我在沙道司工作的时间最多在9月底,离开沙道司以后,你的货款只有靠自己了。财务室的头头刘琳琳是关键,你要多打点一些,这方面你是老手了,我不必多说。” 侯卫东与沙道司财务科长刘琳琳多有接触,这位刘琳琳是风韵没有留下多少的资深美女,贪婪得露骨,明确提出要点数。他感叹道:“刘琳琳是雁过必拔毛,沙道司是国有企业,再这样搞下去,不败亦难!” 李晶对此也没有办法,因为刘琳琳是沙道司老总的侄女。想着刘琳琳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她叹息一声:“想办成事,就不能洁身自好!” 两人将精工集团的事情商议完毕,李晶再三叮嘱道:“这件事情牵涉面太大,而且特别敏感,一定要保密。” 侯卫东打趣道:“你这么啰唆,以后结了婚,肯定是婆婆嘴。” “这几年看了臭男人太多表演,早就对婚姻失去了信心。我可不想结婚,凭空给自己添一个枷锁,不过要一个孩子的主意不错。”李晶一本正经地道,“你的基因还不错,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看着侯卫东惊愕的样子,李晶嫣然一笑,从椅上探起身,快速地吻了一下侯卫东的额头,道:“卫东放心,我最多就是借你的种子,我是追求独立的女人,不会纠缠你。” 侯卫东只得甘拜下风,道:“打住,打住,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动色心了。” 李晶吃吃地笑了几声,随手摸了摸被单,道:“这屋子当真潮得很,你是我孩子的父亲,身体很重要。我车上放了一台排湿机,你赶紧抬过来安上。” 侯卫东与李晶接触多日了,但是两人当真清白得紧。今天在额头上的轻吻,算是最亲密的接触了。 叫上老邢,两人把排湿机弄到了小屋里。老邢眼观六路,看到侯卫东出现时就开始微笑。等到回到小屋,侯卫东忍不住问道:“老邢,你笑什么?”老邢点了点额头,侯卫东摸了摸,看到手上的淡红,这才醒悟过来,额头上留着李晶的口红。 在青林镇场镇姚家馆子吃过豆花饭,侯卫东送李晶上车。李晶坐在驾驶室,道:“晚上记着过来,7点钟,在汉湖2号楼。”又道,“你才学开车,速度慢一些,不要和别人争道。” 送走李晶,回到镇政府大院,杨凤正站在党政办门前,嘴里嗑着瓜子。刚刚与一位极品美女有了较为亲密的接触,正在回味着“女人是水做的”这句名言,猛然间见到肥实的杨凤,侯卫东暗道:“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是差别也太大了!李晶是山泉清水,杨凤则是水稻田里的肥水。” 第88章 整顿基金会引发群体事件(2) 杨凤把一块瓜子壳吐在地上,道:“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今天下午2点要开党政联席会。” “什么议题?” “我不知道,欧阳主任让我出通知。”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想了一会儿基金会的事情。他站在办公室窗口,正好可以看到设在大院门口的基金会门市,基金会有三三两两的人员进出。过了一会儿,白春城也走出了基金会,他皮肤原本很白,此时红成一片,很明显是喝了酒。他当上了农经站站长,手握放贷大权,走路也就大摇大摆起来。 侯卫东与白春城同在上青林工作过,两人熟悉却并不投缘,没有矛盾也不亲密。他心道:“如果知道基金会要被取缔,不知白春城会是什么表情?恐怕有些人是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下午2点,准时召开党政联席会。前面几个议题都是琐事,最后一个议题,由副镇长唐树刚提出来:“火佛煤矿周强写了一个申请。今年进行安全改造,煤矿投入了四十多万,矿上流动资金短缺。他准备向农业银行贷款一百万,想请政府做担保。” 粟明马上反对:“政府不能提供这个担保,现在中央提出抓大放小,大部分县属企业都要转制,更别说这些镇属企业。如要转制,这些担保就是麻烦事情。” 镇属企业在改革开放初期,发挥了重要作用。可是随着形势的发展,镇属企业的弊端越来越突出,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省、市相关报刊对此已经多有评述,马有财县长多次在大会上谈到这个问题,粟明因此不赞成继续给镇属企业做担保。 火佛煤矿周强极为精明,前些日子他站在秦飞跃一边,对赵永胜虚与委蛇,如今他又成了赵永胜的座上客。 赵永胜是青林镇绝对的权威,一般权威们都是在最后关头发言,这种发言其实就是拍板。等到粟明、唐树刚等人都表达了意见,他一字一顿地道:“火佛煤矿是最大的镇属企业,这几年贡献了不少税收,也解决了上百名的农村剩余劳动力,功劳不容抹杀。” 侯卫东心道:“今年火佛煤矿的税收以及管理费,是靠贷款来交的,用政府的骨头熬政府的油,还成了功臣,世上有这等好事!” 赵永胜道:“抓大放小只是一个大政策,并不针对具体企业。火佛煤矿是我镇重点企业,党委、政府有责任帮助企业渡过难关。我有一个折中意见,一百万太多了,就让火佛煤矿贷款五十万元。此事就交给青林镇基金会,具体事情就由粟镇长安排。” 他为了牢靠,又加了一句:“粟镇长,一定要严格手续。” 粟明脸色轻微地变了好几次,心道:“赵永胜真是一个老滑头,既要大权独揽,又不想负任何责任,当我是傻瓜!”他心中有气,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道:“唐镇长,你让周强重新写一个申请书过来;企业办和你都要签意见,签好以后,再送到我这里来;最后还要请财经领导小组和赵书记定夺。” 赵永胜道:“这是政府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侯卫东暗叹一声:“赵永胜与秦飞跃当年就是为了乡镇企业才反目成仇,看来,赵永胜和粟明迟早要走上老路。”他从李晶那里知道“取缔基金会”的秘密,见赵永胜又开始打基金会的主意,便暗自为粟明担心。 散会以后,粟明把欧阳林叫到办公室,道:“把今天的会议记录给我,我要看一看。”拿到了会议记录,看到上面记录了赵永胜要求贷款的事情,便将这页会议记录复印了下来。 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理了一遍:殡葬改革、精工集团、新敬老院、秦大江之死、黑娃断手、岭西高速公路以及最新的基金会之事。这几件事情,样样都不轻松,他抱着头,心道:“妈的,怎么如此多的事情!” 抱着头在办公桌前趴了一会儿,侯卫东思路又回到了基金会上。他突然想起二姐侯小英在基金会也贷有款子,拍了拍脑袋,道:“怎么忘了给二姐打电话!” 李晶虽然再三交代侯卫东要对此事保密,可是知道了此事,不给二姐通风报信,就太不够意思了。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还是给二姐打了电话。 “小三,什么事?你是难得打电话给老姐。”侯小英与何勇的丝厂,生意已经有了起色,心情自然是极好。听侯卫东问起基金会的事情,道,“原本想到青林镇基金会来贷款,后来这边的胖主任终于屈服在糖弹之下。老姐贷款易如反掌,这两年国际丝价行情看好,最多一年,老姐的贷款就要还完了。” 90年代中期最流行借钱不还,黄世仁和杨白劳的故事在新的时代得到了全新诠释,都说杨白劳苦,其实黄世仁更难。侯小英就是现代杨白劳,基金会和银行就是现代黄世仁,她和何勇先后从吴海县的几个基金会贷了三百多万元,顿时变成了杨白劳大爷。 “我听一位朋友说,基金会有被取缔的风险,二姐在基金会贷了不少款,要早做准备。” 侯小英笑了起来:“这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基金会垮了正好,我可以不还钱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基金会垮了,政府没有垮,你这笔钱无论如何也赖不掉。与其这样,还不如早作打算,免得到时银行收紧银根,政府又逼着还钱,你哭都来不及。” 侯小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口吻,道:“小三,你在乡镇待傻了,现在谁贷了款会提前还款?” “二姐,我猜胖主任肯定吃了不少钱,我跟你说,他保不住你,到时候大厦将倾,岂有完卵?世上的事情最怕认真二字,政府一旦认真起来,哪里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我所有的手续都是合法的,而且所有贷款都买了机器,让我怎么办,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自然会有办法。” 两人又聊了几句,侯小英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将侯卫东的劝诫当成了耳旁风,侯卫东只得悻悻地挂断了电话。 给二姐打完电话,侯卫东不禁对李晶高看了一眼,暗道:“李晶虽然文凭不高,办起事情来却有板有眼,在处理基金会的事情上,很有大家风范了。精工集团肯定要做大做强,我的投资方向没有错。” 在办公室闷坐了一会儿,其间综治办主任付江来了一趟,说了一些村社扯皮的事情。付江是综治办主任,又是司法调解员,按照大事不出镇、小事不出村的原则,专门管着这些鸡毛小事。侯卫东耐着性子听付江讲完,找个机会打岔道:“我等一会儿有事要出去,你去红坝村看一看大桥的进度,有什么情况,你要及时反馈给我。” 付江只得将一肚子的扯皮事咽了下去,红坝村到镇里也有好几十分钟的路程,他不想跑这一趟,道:“我下去打电话,跟晏道理联系一下。” 等到付江走了,侯卫东思路又回到了基金会上面,他想道:“既然二姐也知道了基金会的事情,肯定这个秘密迟早会长了翅膀,也不知赵永胜和粟明什么时候知道?”又想道,“李晶让我保密,其实这等秘密哪里保得住,明天还是把钱取出来算了。”他在基金会存了几万块钱,主要是奔着高息而去。也正是由于基金会利息比银行高得太多,他反而不相信基金会,大笔资金放在益杨县城的商业银行里。 下了班,侯卫东开着皮卡车回到了沙州学院,在楼梯上遇到了郭教授和郭师母。郭师母平时也不怎么说话,今天主动道:“小侯,有件事情想跟你核实,我听人说基金会要被取缔,有没有这回事情?” 侯卫东没有料到郭师母也知道消息,道:“郭科长在组织部,消息肯定很灵,她怎么说?” “我家兰子不相信这事,她说县委、县政府才出了一个关于加强基金会管理的文件,这些人是在造谣。可是我听到许多人都在说这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侯卫东暗示道:“钱是您的,您既然觉得钱不踏实,明天取出来就行了。” 郭师母道:“我存的整期,现在取出来要损失利息,有好几百块。” “不要怕损失利息,拿到本金就算不错了。” 郭教授在家里是不管柴米油盐的,他见郭师母在门外啰唆,道:“老婆子,基金会是国务院批准成立的,怎么会垮?别听那些谣言,你还是要多听听兰子的话。” 在家里休息了一会儿,等到6点钟,李晶便开车过来。两人一起坐车到了沙州,晚上,陪着朱行长吃吃喝喝,莺歌燕舞。 挤兑 凌晨2点,侯卫东才回到益杨教授楼。第二天早上,他开车出了沙州学院,各个基金会门面都排着长龙。 “挤兑”,侯卫东头脑中冒出了这个词,他的钱大多数在银行里,并不慌张。可是见到许多老人焦急的面容,他骂道:“狗日的基金会,财务状况到底如何,真要垮了,把这些老人就害惨了。” 青林镇基金会也是排着长龙,一个戴袖笼的基金会工作人员站在边上干瞪着眼,手足无措。 侯卫东看着基金会门前排起的长龙,暗道:“也不知基金会还有多少钱,能否应付这一个挤兑风潮。” 过了一会儿,人群开始乱了起来,男男女女开始叫骂起来,多数为青林镇的镇骂。镇骂是对男女生殖器以及行为准确、夸张、想象力丰富的描述。叫骂一阵,人群开始朝着政府大院走来。很快,这群人就上了楼,一些人包围了赵永胜办公室,一些人就去包围粟明办公室,甚至还有几个人找到了侯卫东。 “基金会是政府办的,怎么也要垮了!我要取钱,这是我们全家的血汗钱。”一位大婶来到侯卫东的办公室,声泪俱下地进行控诉。 侯卫东并不分管基金会,平时连基金会的边都沾不上,但是出于维护政府的形象,他还是耐心解释道:“谁说基金会要垮了?我天天坐在办公室里面,也不知道这事。”他将自己的基金会存单拿出来,道,“我也有钱在基金会里面,如果要垮,肯定早就取了。” 那个大婶取过存单,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口中道:“你是当官的,钱多得很,取不了钱没有啥子。这是我们全家存的钱,就图个高息,你看看。”侯卫东接过她的存单,里面有五千块钱,劝道:“你这钱是定期,现在取了不划算,要损失不少利息,现在不用着急,过了这几天就能取钱。” 那位大婶见侯卫东和颜悦色,态度很好,并不板着脸,又同为受害者,心情便好些,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办公室。 等到大婶一走,侯卫东给李晶打了一个电话,道:“我是侯卫东,沙州基金会的情况如何?” 李晶已经与工行办妥了贷款,还掉了基金会的钱,基金会的风波就与她无关了。她口气很轻松地道:“到处排着长龙,我估计基金会没有钱了。” “还没有官方的正式消息?” 李晶的消息来源比较准确,她对于小道消息传播之迅速也感到吃惊,道:“你们这些政府官员,口口声声说是秘密,却一点不守纪律。现在搞得全城风雨,不知如何收场。” 侯卫东就将这消息通知了二姐侯小英,虽然说侯小英早就知道了这事,但是他仍然有泄密的嫌疑。听了李晶的抱怨,道:“官员也是人,他们也有亲朋好友,所以泄密就在所难免。” 李晶其实不是指责侯卫东,听到侯卫东解释,笑道:“听你这么说,你也是泄密者之一?”侯卫东不好意思地道:“我给二姐打了招呼,不过我给她说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此事了。”李晶假装嗔怒,道:“泄密就是泄密,要受惩罚,星期六请我吃饭。” 这一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少,很久没有陪小佳了,这一周答应了要好好陪小佳。侯卫东借故推托道:“星期六不行,我还有事,改天我向李董赔罪。” 李晶心思玲珑,听其吞吞吐吐,笑道:“我知道你要陪女朋友,算了,开个玩笑。” 挂断了李晶的电话,侯卫东想起她那天的借种戏言,不禁有些心旷神怡。他又想起了守在沙州的小佳,在心里批评自己:“我怎么就禁不起美女诱惑,意志力实在脆弱。” 他连忙打通了小佳的电话。 青林镇大事不断,侯卫东接连数周都没有回沙州,小佳已经很有意见了。听到侯卫东的声音,心中欢喜,口气却是淡淡的,道:“你真是很忙,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侯卫东赔笑道:“小佳,这个星期我一定回来,我约粟明俊两口子吃饭,先把感情建立起来,以后好办事。” 小佳仍然不兴奋,等侯卫东说了好一会儿,她才道:“你怎么把我们的正事忘了?” “什么正事?”侯卫东心里打了一个转,这才恍然大悟,道:“星期五我回来,星期六我去向岳父岳母求婚。” 小佳这才高兴起来:“星期五,我去买点基围虾,给你做好吃的。” 侯卫东笑:“光是上面吃饱,下面怎么办?” 小佳脸微红,低声道:“这是办公室,讨厌。” 和小佳调笑一番,侯卫东心情大好。 这时,杨凤打电话过来,道:“侯镇长,11点钟到小会议室开会。”她加了一句,“基金会兑不出钱,老百姓吵得好凶,开会肯定是这件事情,今天钟镇长应该头痛了。” 在镇政府的分工中,镇长主持政府全面工作,但是按照惯例他要直管财政所,绝大多数一把手会紧紧握着这个权力的。而农经站一般是由分管农业的副镇长来管,以前是由粟明分管,现在是由钟瑞华分管。但是由于基金会涉及重大利益,分管领导常常夹在各方势力中间,能力强的就是快刀切豆腐两面光,能力弱的就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钟瑞华原是党委委员、武装部长,和赵永胜关系不错。现在两人关系更好,钟瑞华是明显倒向赵永胜。 11点,青林镇各路诸侯全部来齐。 赵永胜神情严峻地道:“青林镇基金会出现了挤兑现象,我打电话问了,县城里的基金会也排起了长队。这件事情是全县性的,甚至是全市性的,上级领导肯定有解决办法,我们不用着急。” 第89章 整顿基金会引发群体事件(3) 他威严地扫视众人一眼,道:“虽然不用着急,但是必须引起高度重视。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稳定,稳定压倒一切。钟镇长是分管领导,要切实做好解释工作,具体方案由钟镇长和刘书记商量研究,白春城跟我到县上去走一趟。” 赵永胜这一番安排,就将粟明排除在外,粟明也没有多说,只是在笔记本上写着。散会以后,他马上到党政办,将那本会议记录要了过来,由自己保管。 散了会,侯卫东又给李晶打了一个电话,道:“李董,你的情报还是比较准确,怎么正式文件还没有出来?” “卫东,你放心,取缔基金会是迟早的事情,这事绝对可靠,我不会拿精工集团的前途和命运开玩笑。”李晶这几年,帮着沙道司经管着汉湖,利用汉湖的资源结交了不少朋友。俗话说,关系就是生产力,这也是她想自立门户的重要理由。 侯卫东知道李晶关系网甚宽甚深,也就信了九分,道:“看了今天取钱的场面,我觉得此事我们可以利用。” “怎样利用?” “我们国家这几年经济增长很快,经济要持续发展,资源类企业是基础,虽然这几年煤炭行业很不景气,但是我估计在不远的将来,煤炭行业会全面复苏。”侯卫东到了青林镇以后,靠着石头资源赚了不少钱,对于资源类企业就有着天然的敏感。而前几天,党政联席会上多次研究火佛煤矿的事情,让他对煤矿企业也上了心。 李晶道:“你的意思是低价收购煤矿?收购煤矿需要一大笔钱,新和路马上就要开工了,精工集团资金不够,此事暂时放一放。” “取缔基金会如果是事实,这就是好机会。政府要兑付现金给老百姓,必然要向贷款人追款,很多企业的资金链就要出现问题。我们趁机低价收购,不仅能捡落地桃子,还能够帮助政府解困,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侯卫东加重了语气,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卫东,我暂时不考虑这件事情,资金有限,没有办法,我得做最关键的事情。” 侯卫东见李晶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说。 基金会的挤兑风潮在政府的干预之下,很快平息了。县长马有财专门做了一个电视讲话,同时将各级政府官员的相关讲话做成一个专题片,连续在益杨电视台播放。 在青林镇基金会门口,放了一个大电视,专门播放电视讲话和专题片。来取款的群众完全是出于恐惧,现在见到了马有财县长的讲话,又见到取款开始正常,不少人就开始心疼定期存单的利息,便退出了取款的队伍,挤兑风潮就这样过去了。 基金会有惊无险地过了第一个坎。 侯卫东将基金会的钱提前取了出来,虽然损失了一些利息,但是本金至少安全了。 而在赵永胜的强力坚持之下,火佛煤矿又从基金会贷了二十万元。 许多平时十分节约的老人,为了得到比商业银行高几个百分点的利息,将所有积蓄全部存到了基金会,全然不知风暴即将来临。 围镇 清理整顿基金会以前是小道消息,小道消息飞来飞去,终于在一个月以后变成了正式的官方消息。 星期一,上午9点,按惯例是例行的办公会。粟明从赵永胜办公室出来,正好在走道上遇到侯卫东,他一脸沉重地道:“县里要开紧急会议,恐怕这一次基金会有大麻烦。” “难道真要取缔基金会?前一段时间马县长特意出来辟了谣!” 粟明摇了摇头,道:“你没有管过基金会,不知道其中的内幕,基金会管理混乱,呆账烂账着实不少,这一次清理不知要出多少问题!”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赶紧给二姐打电话,道:“二姐,得到准确消息,马上要清理基金会。益杨县今天上午要开会,你在基金会贷了多少钱,要有思想准备。” 侯小英睡眼蒙眬地道:“现今这个世道,杨白劳就是大爷,我是合法贷款,还没有到期,凭什么让我还?” 侯卫东急道:“这一次是彻底清理基金会,与往常不一样,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侯小英这才翻身起床,道:“这么严重?现在生意刚刚上道,流动资金一直紧张。如果必须还基金会的钱,生意就没法做了,我去找你姐夫商量一下。” 取缔基金会,对于益杨县老百姓来说就是一次大风暴。既然是风暴,通常都是有预兆的。暗地里流传的小道消息,以及突然爆发的挤兑风潮,就是风暴来临前的预兆。只是任何预兆在灾难没有来临之前,并不被当成是预兆,只有少数嗅觉灵敏的人才能看出这就是预兆。侯卫东见识过基金会混乱的贷款方式,听到传言以后,他坚定地认为基金会肯定在短期内被取缔,也就考虑了风暴来临之后的安全问题,甚至还有在风暴中获得利益的方案。 下午,当赵永胜、粟明、钟瑞华和一位陌生男子一脸阴沉地从车上下来,侯卫东很是欣慰:“我的方案是正确的,否则新生的精工集团肯定面临着极大的困难,也不知二姐和二姐夫如何应对此次风暴!” 十分钟以后,在小会议室召开了党政联席会。 “今天县委正式传达了岭西省文件,农村基金会将全面整顿。从今天起县里将派出清偿组,所有账册原地封存,由清偿组进行查账和核实工作。” “这是清偿组的吴铭组长。” 赵永胜脸上的北斗七星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道:“先由粟镇长来讲具体工作,最后请吴铭同志进行强调。” 吴铭话不多,只道:“我在县纪委工作,与在座同志都很熟悉,这一次担当青林镇清偿组组长,请大家配合我的工作。” 为了抓紧基金会的权力,赵永胜与三任搭档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当终于完全掌握这个肥皂泡以后,这个肥皂泡意外地破裂了。现实生活往往比小说要离奇得多,却因为淹没在无数的无聊小事中,反而让人看不到离奇之处。 侯卫东分管社事办和综治办,从来没有沾过基金会的边。当然,他曾经在基金会贷过款,但他只是作为一个用户与基金会发生关系,而并非领导行为。因此,在这场急风暴雨中,他更多的就是一种旁观者心态,这也是作为一名副职对于其他领导分管工作的应有心态。副职的重点是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其他领导的事情最好闭嘴。 粟明当副职是分管基金会,当了镇长以后,虽然实际权力被赵永胜控制了,但是所有签字还是他的名字,因此心里很是忐忑不安。历届运动总会有人倒下,他不愿意受到无妄之灾。 “这次清理工作是岭西全省统一布置,省里对合作基金会不良资产处置的原则如下:对冲销实际形成的呆账后资产大于负债的合作基金会,整体并入农村信用社;对资产质量不良的,将质量差的资产剥离出来,然后由地方政府注入资金并入农村信用社,或将农村合作基金会的有效资产和与之等额的股金划转给农村信用社;对资产质量太差的,全部清盘关闭,地方政府承担全部债务,承诺分期连本带息兑付给会员。” 赵永胜打断了粟明,道:“我们青林镇基金会算是哪一类,质量差还是质量好,下一步如何操作,今天都要在会上尽快统一思想。” 等赵永胜说完,粟明继续道:“我镇还没有进行盘点清理,我不好说,但是据我对青林镇基金会的了解,在剥离一部分资产以后,青林镇基金会应该能够并入信用社。” 等到粟明将会议精神传达完毕,赵永胜道:“下面请吴领导作重要讲话,大家欢迎。” 吴铭道:“赵书记言重了,没有重要讲话,只有依葫芦画瓢。我讲两个原则,一是不能造成大面积的群体性事件,守土有责,责任最终就要落实到青林镇党政一班人身上;二是精心组织,完成整治清理工作。清理整顿的具体工作很多,按县委、县政府的要求,我要住在青林镇,配合农业局、信用联社等相关同志,把清理工作完成好。” 最后由赵永胜来分配任务。 “粟镇长主持全面清理整顿工作,第一步是摸清青林镇基金会的资产情况,我们的目标就是将青林镇基金会合并入信用社;第二步就要考虑如何催收借款。” “钟瑞华协助粟明搞好清理工作,你把手里所有工作放下,进驻基金会,把情况摸准。” “侯卫东作为分管综合治理的领导,你的任务就是维持社会秩序,防止可能出现的群体性事件,稳定工作交给你了,出了事情你要负全责。” 侯卫东知道自己调出青林镇是早晚之事,只是如今人未走,职责所在,就必须承担起责任,道:“我会做好防控预案,维护社会稳定。”心中却道:“你们拉了屎,还要让我来当擦屎纸,天理何在!” 侯卫东“跳票”成为副镇长以来,头脑灵活,点子不少,将分管的工作抓得井井有条,特别是殡葬改革工作,颇得县里的赏识。在赵永胜潜意识中,侯卫东做事其实很让人放心。 赵永胜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刘坤,道:“刘书记,今天下午召开全镇大会,通知镇属企业负责人、政府二级班子及以下负责人、各站所负责人,特别是派出所一定要到,农经站全体人员,还有村支书、主任和文书,传达今天上午的会议精神。” 将大小事情安排完以后,赵永胜再次问道:“粟镇长,你还有什么补充?” 粟明手里玩着笔,表情很严肃。他以前当副镇长的时候,就曾经分管过基金会,当时赵永胜和秦飞跃争权,他的分管权力很小,重要事情都要由两位主要领导来定。这句话换一种方式来说,粟明并没有从基金会的业务中得到多少好处,算得上干净。 因为干净,所以平静。 “目前基金会账目未清理出来,我不好多说,只讲一点。钟镇长,清查基金会的事情你要多费心,要配合县里派出来的清查组,遇到重大事项要在第一时间向赵书记报告。这事要对上青林上万储户负责,你千万要谨慎。” 这番话让赵永胜感到很刺耳,心道:“什么叫做重大事项,为什么要第一时间向我汇报,这个粟明分明是话中有话!” 整顿基金会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了极大的恐慌。青林镇基金会门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拿着基金会开出来的存单,要求将手中的存单变成现金。无奈县政府一纸通告以后,基金会就剩下了几个苦瓜脸守着门面,里面自然是一分钱也没有。 侯卫东接受了维护治安秩序的任务,虽然知道这是苦差事,但是职责所在,无法推脱。他带着综治办付江、派出所民警周强等人,在人群中的任务是维护秩序,防止群众有过激之处。 钟瑞华是分管副镇长,他和白春城亦站在门店里,与十几个居民代表进行争辩。他原是耐心解释的,可是面对着越来越大的质疑声,不知不觉就将解释改成了争辩。可是基金会拿不出钱,他就是天才辩手也无法说服群众,更何况他口齿原本很一般,很快被骂得张口结舌,汗流满面。 反而是年轻的团委书记周菁,牙尖嘴利,发挥了吵架功夫,与群众夹杂不清,不落下风。 “这是我们的血汗钱,还我血汗钱,政府要讲诚信,不能骗老百姓的钱。”一位干瘦的教师情绪激动,挥舞着手里的存单。他长期在讲台上教授思想政治课,看报纸的时候就比别人多,对于国家的大政方针略知一二。在他的带动之下,群众开始鼓噪起来。 群众的呼声很整齐,周菁只得闭嘴。 侯卫东只能站在一旁瞪眼看着,他暗地里也同情这些储户,心道:“辛苦钱取不出来,吼两声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打砸抢烧,就和我没有多大关系。” 情绪可以互相影响,随着吼声,在基金会门口示威的群众越闹越厉害,有人拿着手中的东西朝基金会丢了过去。白春城往日整齐的头发已经开始散乱,满脸是汗水。他跑到侯卫东身边,惶急地道:“这些人就要去围镇政府了,那个老师跳得最凶,他说要到益杨县城去上访,如果取不了钱,就要到沙州、岭西,甚至国务院去上访。” 侯卫东看着人群渐渐向政府转移,道:“这些人取不到钱,肯定是要闹的,我们只能暂时维持秩序,解决问题还得靠钱。” 白春城苦着脸又跑到钟瑞华身边。 派出所民警周强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抄着手站在侯卫东身边,道:“基金会的那几个屁眼虫没有想到有今天,去年我找他们贷款,还不阴不阳,现在遭报应了,这一次清查基金会肯定有人要进班房。” 侯卫东见人群已经转向镇政府,对付江和周强道:“我们不能让这些人上楼,把楼梯堵住,只能让他们选出代表到底楼大会议室。” 基金会与政府不到一百米,侯卫东带着付江、周强以及党政办的工作人员,很快从基金会跑到了镇政府大院,站成一排,堵在楼梯口。 无数的存单伸到了侯卫东的鼻尖,无数的唾沫飞到他的脸上,吵闹声如群马奔腾,将政府大院弄成菜市场,很是热闹。 干瘦的教师辛民站在最前面,道:“我们要见赵永胜和粟明,让他们两人来给我们解释,由镇政府盖章写承诺书。” 他振臂一呼,群情响应。 侯卫东道:“辛老师,你们选几个代表进来,乱吼一通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辛民的声音很高亢,道:“不是我们要闹,我教书育人二十多年,省吃俭用才存了两万多块钱,这是我们的血汗钱,我不要利息,把本金还给我。” “这不是青林镇一家的事情,省政府统一安排的清理整顿工作,希望你能理解。” 辛民反击道:“也希望你能理解我这个穷教师。” 侯卫东知道这样说不清楚,道:“辛老师,你找几个代表到底楼去,这样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辛民道:“我们可以选代表,但是要让赵书记来亲自对话。” 镇政府大院闹成一片,基金会门前的压力就减轻了。钟瑞华和白春城赶紧溜回到门市里面,喝水、休息。他们屁股没有坐热,赵永胜一个电话打了过来,道:“钟镇、白站长一起到政府这里来,到底楼会议室给群众做好解释工作。” 第90章 整顿基金会引发群体事件(4) 代表们进了底楼会议室,群众就在政府大院里三三两两地聚着,都在等着最后的消息。 整顿基金会是高层决定,青林镇哪里有权力做决定,把代表们请到会议室,只是将沙州市、益杨县的文件宣读一番。赵永胜再三保证:“清偿组将基金会的账查完,就逐步开始兑付,你们要相信政府,政府是绝对不会骗你们的。” 辛民接口道:“马有财县长刚刚讲了话,再三保证基金会是政府的,怎么过了十几天就封了基金会?现在的政府信不得。” 赵永胜脸色一沉,道:“辛民,你是国家教师,怎么带头闹事?一点觉悟都没有!你这种行为,怎么能够教学生?”他暗道:“等事态平息了,一定要将这个辛民调到最偏僻的村小去。” 在赵永胜的威严目光之下,辛民有些心虚,可是想到两万元钱成了废纸,火气又上来了,在会议室大吵大闹。 代表们出了底楼会议室,他们带出来的答案显然不能令群众满意,又开始闹将起来。赵永胜回到办公室,给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道:“秦所,你最好亲自过来一趟,如果政府这边出事,你不好交代。”由于事情紧急,赵永胜说话也没有笑意,很严肃。 秦钢心里对基金会的事情不以为然,因为他家里就有几万块钱存在基金会。他磨蹭了一会儿,当赵永胜第二个电话打过去,他才带着王一兵和老黄出现在政府大院。 双方对峙到下午5点,群众这才陆续散去,但是也有少数执著之人,坚定地守在了政府大院中。 夜幕降临以后,这些固执的取款人不得不离开了大院,他们相互邀约,明天继续到政府来“上班”。 晚上,赵永胜又召集开会,他在会场上发了脾气:“凡是拿工资吃饭的,明天再去闹事,各单位领导到我面前来说清楚,说不清楚,一律停职。” 益杨中学校长被骂了一顿,他本身有三万多存在基金会,老婆在屋里哭了一晚,他已经相当痛苦了。此时被赵永胜指着鼻尖骂一顿,又气又急,晚上突然中风,幸好卫生院值班医生还在,这才没有出大岔子。 第二天,基金会门口、政府大院外面已经聚集着不少人了。看到侯卫东过来,有认识的人就打招呼,道:“侯镇,镇里的钱什么时候兑现?” 侯卫东劝道:“要相信政府,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具体方案县里还没有出来,耐心在家里等着,在这里围着也没有意思。” 侯卫东很快就被人群围住,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还是请求政府还钱,有人情绪激动起来,开始破口大骂。人群中有上青林的老百姓,他们开始帮着侯卫东说话:“侯镇长又没有管过基金会,你们不要乱骂人。” 骂归骂,毕竟没有打闹起来,众人在政府大院待了半天,到了吃饭时间,不少人就在外面随意对付一餐。虽然基金会的事情让人心中气愤不安,但是饭总是要吃的。 青林镇上的小餐馆生意格外火爆,倒意外地发了点小财。 姚豆花馆子坐得满满的,多是上午在政府大院集聚的人群。侯卫东、晏道理和周菁等人进来的时候,一些人就斜着眼睛看着他们,不少上青林的人则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侯卫东和晏道理等人坐下以后,他招呼上青林几个人:“大傻、二娃,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们了。” 大傻是望日村的村民,曾经在芬刚石场干过,后来嫌路远,就到了曾宪刚石场上工。他长得颇为粗壮,脸相就如香港影片中的大傻,所以上青林的人就叫他大傻。这两年他在石场赚的钱大部分都存在基金会,上青林镇基金会关门以后,他守在了青林镇政府。 听到侯卫东招呼,他和二娃等人端着碗来到了侯卫东这一桌。不一会儿,白花花的豆花、金黄色的粉蒸肉、白中透红的烧白就端了上来,女老板又在外面切了些卤肉过来。 侯卫东喊道:“拿两瓶益杨红。”打开酒瓶,他把一排粗瓷碗倒满。 周菁看着眼前的粗瓷碗,眼睛都瞪大了,道:“侯镇,我不喝酒,喝一点就要过敏。”女人不喝酒,原因很多,其中一条就是过敏。过敏这事又说不清楚,所以就是很好的理由。 侯卫东喝酒很猛,但是从来不劝女人喝酒。他把粗瓷碗拿过来,道:“大傻,你多喝一碗。”又顺便夸了周菁道,“周菁口才了得,今天在基金会门口很有风采。” 大傻喝了一大口益杨红,脸红得就真像是关公一样。他对侯卫东道:“疯子哥,我信你的话,你给我说一句,基金会的钱到底能不能拿到?” 这事并不好回答,侯卫东诚恳地道:“这件事情,县政府还没有具体政策,我不能乱说。只是据我分析,基金会涉及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只要有存单,这钱迟早能拿到手,不过要等上一段时间。” 大傻素来崇拜侯卫东,听了这话,心情放松不少,端着粗碗,开始给镇干部敬酒。 侯卫东就对二娃道:“吃了饭,你们几人回山上去。现在这种情况,围在镇政府门口也没有多大意思。到石场工作一天,又有三十多块钱,这是实在货。下面的事情有了眉目,村干部都会知道。” 这时,又有几个不认识的村民围过来,询问基金会的事情。侯卫东还是把原话讲了,他在下青林中并无多大威信,同样的话,大傻等人听了就信进心里,而这些不熟的人听了,总觉得是在敷衍。 等到这群村民或是带着希望或是满心失望地离开以后,侯卫东这才认真地吃了几口菜。 吃完了饭,晏道理跟着侯卫东到了镇政府大院。院子里的人群渐渐也多了起来,综治办诸人还站在门口,见党政办的人回来了,便换了班出去吃饭。经过了一天多的解释与对峙,干部和村民的对立情绪没有最初那样浓。付江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门口,与坐在一旁的村民就聊起天来。 晏道理把侯卫东拉到了办公室,道:“红坝村的桥要修好了。” 侯卫东点头道:“我知道这事,你找我还有其他事情吗?我们以前有协议,我只管修桥,村里的破事不要烦我。” 晏道理脸上表情就有些赧然,道:“桥是修好了,可是路没有办法修了。”望着侯卫东疑惑的表情,他道,“河对岸的公路原本要搞集资,大部分村民都同意了。可是基金会垮了,村民就开始扯皮,包括一部分社长,都说拿基金会的存单来抵押。修路是大事,政府到底能不能特别考虑,兑现一部分出来?” 侯卫东道:“你是村干部,我不骗你,在这种关键时期,要想大规模兑付根本不可能。” 晏道理眼珠微转,从怀里拿了一叠存单过来,道:“这些都是我收到的存单,他们要用这些存单来抵修路的集资款以及农业税、提留统筹。大多数有存单的村民都放了话,今年用这个存单来抵各种款项。你是联系红坝村的领导,这事你看着办。” “存单也是钱,我认为可以考虑用存单来抵农业税。老百姓的钱都是血汗钱,一分一角都是从土里刨出来的,都是从口里节省出来的。有的是为了娃儿读书,有的是为了养老防病,有的是为了娶媳妇,就这么贴一张纸在墙上,这些钱就完了。别说是一般老百姓,就是村社干部都想不通这事。”说到后来,晏道理已不是表演,而是发自内心的愤怒。 侯卫东知道怎么对付晏道理,不慌不忙地道:“晏书记说的都是事实,可是我没有管过基金会,对以前的事情不清楚也不负责。如今县里的政策没有出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晏道理又换了一种表情,亲热地道:“我们来谈一个生意,这里有四万多块钱的存单,我卖给你,利息算你的赢头。” 以前基金会为了揽储,利息比同期银行利息高得多。侯卫东翻了翻道:“晏书记,你大大的狡猾,这是在转嫁风险。” 晏道理嘿嘿笑道:“刚才侯镇说过,基金会涉及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只要有存单,钱迟早能退,这话我同意。侯镇把存单买过去,根本不存在风险的问题,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你赚了钱,又帮村里解决了实际问题。” “切,即使政府以后要支付存款,你以为利息还有这么高吗?如果算上通货膨胀,我不亏就算是好的,还谈什么赚钱。” 晏道理听侯卫东说得实在,道:“我大胆做个主,每张存单打个九折,这样你就有赚头。” 侯卫东又拿着存单看了一遍,这些存单多是小额存单,多数只有两三千,好几人的名字侯卫东知道,都是村里的刺头。 看了存单,侯卫东并不说钱的事情,又提起老话题,道:“晏书记,上一次你给我说修了红坝桥,村里的事情我就不用操心,现在桥修好了,怎么事情又来了?” 晏道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如果不是基金会突然被整顿,我肯定不会让你操心农业税和提留统筹,这次特殊。” 红坝村条石场正好结了一笔款子,有五万多元。侯卫东心道:“这钱来得容易,取之于红坝村,用之于红坝村,也算是做了好事。”但是,对于晏道理这种老奸巨猾的村干部,就算同意了这种做法,也要吊一吊他的胃口。 “四万多块钱,是一笔大数目,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还要回去问问屋里的当家人。” 其话中之话,晏道理已是听得明白,他心中暗喜,道:“弟妹是大地方的人,肯定会同意,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别人都说晏书记是狗鸡巴抹菜油——又奸又滑,以前我还不相信,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这样吧,我明天给你准确答复。” 晏道理听到侯卫东说起了粗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上青林的人都说你是疯子,我纠正一下,你是一个好疯子。这件事情办妥以后,红坝村的事情你放一百个心,我绝对不会给你添乱。” 两人在办公室随意扯了几句,晏道理喜滋滋地出了门。 侯卫东站在办公室看着下面的情形,只见晏道理出了门以后,就有一两个妇女站在他面前说了两句。晏道理走了一会儿,陆续就有二十多人离开大院,其中几人侯卫东虽然叫不出名字,却知道是红坝村的人。 “妈的,这个晏道理玩的是软硬两手。”侯卫东笑骂了一句。通过这事,他对晏道理的好感骤然上升,不管他的方法如何,至少他还是在真心为村里老百姓办实事。 追款 整顿基金会是涉及千万个家庭的大事,一时之间哪里解决得了。最初几天,侯卫东完全放下了本职工作,天天守在政府大院。 随着清偿组的深入调查,益杨县基金会的基本情况逐渐清晰。 在党政联席会上,粟明宣布了清理结果,道:“通过前一阶段的清查,得出了以下结论。在基金会的不良借款中,镇政府借款和政府担保的乡镇企业借款占大部分;政府普九及农民对公负担借款(挪用)九百八十九万元;加上乡镇财政和部门借款共达三千多万元;给个体、私人企业的贷款约有九百多万元;纯农户贷款只有一百七十万元不到。” 基金会已是一团乱麻,理不清,道不明,从不断发出的通报中,侯卫东明白了基金会的真实情况:“青林镇基金会呆账坏账比高得惊人,早就是资不抵债。全靠着政府的信用不断有人存款进来,这才维持了基金会的生存。只要没有存款,基金会马上就要出现问题。” 在清理整顿的大政策之下,基金会窘境立显,根本无法支付存款,必须要靠政府的输血才能还清老百姓的存款,仅仅是青林镇应付存单就有四千多万元。在益杨全县,这还算欠款较少的基金会,全县数字之巨大更是吓了侯卫东一大跳。1995年益杨县财政收入勉强突破两个亿,就算全县财政一分不用,要还清这个欠款就需要十年。 赵永胜高度关注基金会的清理整顿工作,道:“市政府将给益杨县贷款十亿,专门处理基金会问题。从青林镇基金会的情况看,属于资产质量不良,只要我们将质量差的资产剥离出来,然后由政府注入资金并入农村信用社,就可以彻底解决问题。” “在积极争取上级部门资金的同时,按以前的部署不变,大家各司其职,共同应对当前的难题。” 6月7日,星期五下午,侯卫东已经在防守镇政府的第一线支撑了十几天,已是身心俱疲。3点过后,太阳在天空中发着毒辣的光芒,却也将守在场镇的人群驱散了一些,大家躲在阴凉处,都无心聊天。 侯卫东眼见着院子里只有稀落落的几个人,便来到了粟明办公室:“粟镇,你看我,已经被晒成了黑人,是不是各位领导轮流来守一守。”侯卫东把手臂露出来,手臂是棕黑色一片。这种棕黑色如果出现在海边,那就是美好日光浴的杰作,可是棕黑色出现在侯卫东手臂上,只能说明青林镇太阳毒辣。 粟明坐在办公室倒是一脸静气,道:“这是非常时期,我只能让能力最强的人把住第一关,否则镇机关就无法运行。卫东一定要理解,再辛苦几天,县里就有解决方案出来。” 侯卫东坐在办公室不走,道:“还是让钟镇长或是刘坤也来顶两天,我天天守在门口,脸上的唾液已有一尺厚了。” 粟明安抚道:“钟镇长每天要陪着清偿组,具体事情很多,唐镇长出差还没有回家,刘书记对基层工作不太熟悉,恐怕顶不住压力。你再顶上两天,等基金会整顿工作结束,我放你的假。”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侯卫东只得继续回去坚守岗位。 这时,党政办又接到县府办发出的紧急会议通知,赵永胜和粟明急急忙忙地朝益杨县赶去。 侯卫东在楼下守到了4点,又溜回到办公室休息,半杯茶没有喝完,农经站原站长黄卫革走了进来。 自从嫖娼事件发生以后,他被贬为农经站的普通工作人员,白春城一跃成为基金会主任。此时,黄卫革满身酒气,两只眼睛已经完全失神,他一屁股就坐在了侯卫东对面,摇头晃脑地道:“钟镇长,你要为我做主。” 第91章 整顿基金会引发群体事件(5) 侯卫东与黄卫革没有什么交情,平时也接触得很少。在整顿基金会的关键时期,黄卫革突然找上门来,而且张口就叫钟镇长,这就让侯卫东心生警惕。他笑哈哈地道:“我是侯卫东,黄站长怎么会认错人!” 黄卫革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脸上的笑容很是僵硬,道:“我在青林镇工作二十来年,基金会从筹建到现在我都参加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有人想整我。” 侯卫东看了看门外,道:“黄站长,你中午喝了酒,先回家休息,等酒醒来再说。” 黄卫革左手撑在桌子上,道:“你分管基金会的时间短,还不明白基金会的水深水浅。基金会呆账烂账多,这是事实,不过大额贷款哪里轮得到我说话。赵永胜、秦飞跃哪一个不是嘴大指甲深,如果有人真的想要来整我,我也要拉人下水。” 他一边说一边就扬了扬手中的材料,道:“老子不是笨人,这几年来,每一笔超过十万的贷款,谁签的字,我都复印着底子。” 侯卫东紧盯着黄卫革,心道:“此人是一个定时炸弹,绝对不要和他沾上一点关系。”他走到门口,道:“黄站长,你醉了,回去睡觉,我还有事。”说这话时,侯卫东态度很坚决,而且话一说完,人就走出去了,将黄卫革一人留在了办公室里。 走到了楼梯口,他将快步走变成了慢步走,不慌不忙地下了楼。 杨凤依着党政办大楼,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身边围了一群村民。 “我家里在基金会存了一万多块钱,是给我弟弟娶媳妇的钱,原本与女方谈好了条件,已经准备给女方彩礼了,现在钱取不出来,这门亲事多半要吹。”杨凤讲得绘声绘色,将几位中老年妇女完全吸引住了。一位中年妇女给她出主意,道:“你去给女方讲清楚原因,再把存单拿给他们看,他们多半会相信你们的。”另一位中年妇女道:“女方也太那个了,一时取不出钱就不定亲,这种亲家最好是不要结,他们是过不到老的。” 侯卫东对杨凤是无比佩服,在这种气氛之下,居然还能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将这些最难缠的中老年妇女团结在自己周围。他暗道:“难怪古人会发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感叹。这个杨凤,如果是处于推销员的岗位上,说不定会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 四处转了转,一切如常。侯卫东与这些固执的取款户都混得脸熟了,他到外面买了一条红梅烟,每天放一包在身上,想抽烟时就挨个儿散烟。一条红梅烟散完,这些取款户基本上都抽过了他的红梅烟,虽然仍然是对立的两个阵营,可是氛围已经好转了不少。 侯卫东心里明白,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平息取款人的怒火罢了,真要摆平此事,只有基金会还钱一途。 抽了几根烟,侯卫东就与上青林的几个年轻村民聊起天来。这几天,大傻、二娃等人没有再来,但是尖山、独石和望日三个村的村民仍然在陆续过来。他们绝大多数认识侯卫东,见他守在门口,都很给面子。侯卫东也尽量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稳定他们的情绪。 聊着聊着,就聊到秦大江身上,众人都很欷歔。 半个小时以后,楼上突然传来了吵架声。侯卫东愣了一下,认真一听,已明白是黄卫革和钟瑞华的声音。两人声音越来越大,还有拍打桌子的砰砰声。 镇政府三楼少有这等吵闹声,杨凤立刻停止演说。听了几句,就对几位中年妇女道:“你们在这里坐着休息一会儿,等一会儿我们继续摆龙门阵。” 侯卫东知道黄卫革喝醉了,他意识到这时绝对不能插手。看着杨凤的背影上了楼,就走到楼梯口,有意地与付江等人坐在一起,竖着耳朵听上面两人的争吵声。 钟瑞华声音很大,道:“黄卫革,虽然你不是站长了,但是你仍然是国家干部,喝了酒来胡搅蛮缠,还讲不讲道理!”黄卫革的声音比钟瑞华还要大,他道:“把资料还给我,我就回去,你他妈的还不还?”又传来两声拍打桌子的声音。 杨凤站在楼梯口,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刘坤从办公室走了出来,虎着脸,对杨凤道:“杨凤,听够没有?你把欧阳林叫上来,这是上班时间,太不像话了!” 当欧阳林出现在走道上,刘坤气冲冲地道:“吵得这么凶,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怎么不来招呼一下?” 欧阳林心道:“你是分管党务的副书记,坐在三楼,早就应该出来招呼了,却怪在我身上,真是赖儿找不到擦痒处。” 刘坤、欧阳林、杨凤就进了钟瑞华的办公室。钟瑞华气得脸青面黑,站在办公桌前,胸口不断起伏。而黄卫革喷着酒气,双眼通红,使劲敲着桌子,道:“钟瑞华,以前没有看出你是披着羊皮的狼,快把材料还给我!” 钟瑞华骂道:“黄卫革,喝不得马尿就少喝两口,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谁看见你的狗鸡巴材料!” “你当领导的,怎么还要骂人?” 刘坤见黄卫革醉得厉害,对欧阳林道:“找几个人来,把他扶回去睡觉。” 欧阳林去拉黄卫革的时候,黄卫革还在口出狂言。欧阳林与黄卫革关系还不错,使劲捏着他的手腕,道:“黄卫革,跟我回去。”其他人也在一旁帮忙,两人连拖带拉,这才将黄卫革弄走。黄卫革仍然一路大骂,当着村民的面揭了镇政府不少伤疤。 这一场小风波让守在院子里的村民都过了一把眼瘾。虽然不少人都在肚子里骂政府官员腐败,可是在院子里实在是无聊,干部吵架就成为免费娱乐。只可惜那个醉酒的干部被拉走以后,镇政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尊严,并没有其他热闹可看。 侯卫东见这些刁民温顺得紧,暴起发难的可能性为零,到了5点钟的时候,又溜上来喝茶。上了三楼,看到自己办公室虚掩着,椅子下面扔着一叠纸。侯卫东意识到这就是黄卫革的材料,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关门以后打开了材料。 这是从青林镇基金会复印出来的材料,大额款项可说是一清二楚。周强的火佛煤矿明显就是一个重点。多年来,至少从青林镇基金会累计贷款四百多万元,有秦飞跃的签字,亦有赵永胜的签字。只是赵永胜的签字很艺术,好几次出现这样的句子:“这对青林镇经济发展有利,我原则同意某某的意见,请某某根据基金会的相关规定办理。” “这个赵永胜真是狡猾,他是党委书记,实际掌握着基金会的放款权,但是在具体手续上又故意撇开,就算是黄卫革拿着这些材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恐怕黄卫革拿着这些材料来也没有多大用处。” 侯卫东又重新翻了一遍,他突然发现,在赵永胜签了字的单子里,有一个叫吴勇的人,在四年时间里先后贷了三笔,合计八十万元。 “吴勇是谁,赵永胜和他是什么关系?” 侯卫东觉得这个材料还是有些价值,将材料放在皮包里,下班时开着车,回到了益杨县城。到了城郊,他突然很想念小佳,就直奔高速路口而去。 有车的最大好处就是活动半径大大增大,活动时间有效延长。从本质上来讲,车辆就是用机械补充提高人体的能力。如果没有车,5点钟从青林镇出发,加上等车的时间,至少要11点以后才能到沙州,而自驾车只要三个小时,晚上8点就能到沙州。 已经能看见高速路口,杨凤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通知侯卫东晚上8点开会。这个通知如一盆冷水,将他燃起的欲火浇了个透凉。 “他妈的,把我当成苦力了。”侯卫东虽然发了一句牢骚,可是职业素质让他服从党委、政府的安排,掉转车头,朝沙州学院开去。由于上一次被检察院突袭过,因此他的所有关键材料全部放在沙州学院住房的暗格里。 下了车,侯卫东提着手袋就上楼梯。楼梯是铁质护栏,走到二楼,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时,透过裙子赫然就看到了一条修长笔直的腿。从小腿一直看到大腿,雪白如玉,晃得人眼花。 郭兰站在家门口,手里提着羽毛球拍,正低着头找钥匙。听见招呼声,回头见是侯卫东,问道:“好久没有见到你回家了,在忙些什么?” “各镇都在清理整顿基金会,我天天当守门将,现在马上又要赶回青林镇开会。” “基金会的情况到底怎样?” “情况不太妙,准确说来就是资不抵债,把镇政府全部卖光也还不了钱。” 郭兰在机关里,对基金会的具体情况不甚明白,道:“老百姓到底能否拿到钱?” “青林镇政府被围了十几天了,我守在门口与这些取款户斗智斗勇。刚到城郊就接到了办公室的电话,说要回去开紧急会议,传达县政府的新精神。” 回到屋里,侯卫东将手包里黄卫革的材料取了出来,又细细地读了一遍。这一次又读出些味道,从直觉来讲,他觉得这些材料对赵永胜很重要。他将材料放进了墙壁的隔层里,又顺手翻看了存折,刚直起腰,隔壁就传来了天外飞仙一般的钢琴声。 听了一会儿,侯卫东抓紧时间到卫生间洗澡,他特意将卫生间的门虚掩着。温热的热水从天而降,空灵的钢琴声在薄雾中飞来飞去,不时地碰撞在侯卫东还算强健的身体上,又随着流水掉落在卫生间凹凸不平的瓷砖之上。 猛然间,他想起了在楼梯上的惊鸿一瞥,春光乍泄的那一片雪白是如此清晰。“我操,身体里的荷尔蒙怎么如此旺盛,连听音乐都能够勃起?” 8点钟,青林镇党政全体成员齐聚小会议室。 赵永胜一来就定了调子,很强硬地道:“今天下午县政府开了重要会议,要求各镇必须无原则地执行县委、县政府的决定。什么决定?很简单的两个字——筹款。除了沙州市政府的贷款以外,各镇必须加紧筹款。” “按县里的精神,筹资的主要渠道有:一是向镇政府机关以及医院、学校等事业单位干部职工借款,此款不计利息;二是大力催收呆账;三是采取置换方式筹款,可用所有者权益、呆账准备金、村社集体积累和代管金置换用作冲销呆账;四是收取农民普九集资款,人均二十元。” 赵永胜根本没给班子成员发言的机会,继续道:“借款之事,我们现在就研究方案。我个人意见是镇领导班子带头,每人集资一万元;二级班子,每人七千元;普通干部每人五千元;医院、学校每人集资三千元。所有集资不计息,请大家发表意见。” 唐树刚道:“班子成员没有问题,关键是教师这一块。他们的工资不高,大多数都存钱在基金会里,让他们拿钱出来,说不定还要惹出事情来。” “这是县里统一安排,如果谁不参加集资,先把工作停下来再说。这不仅是经济问题,更是政治问题。”赵永胜很是强硬。 “第二件要抓紧的事情是对贷款的催收,收得越多,我们的压力就越轻,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办法,请粟镇长来具体安排。”赵永胜用力地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的决心。 粟明道:“我和赵书记商量了,将组建两个收款队伍。第一组由侯卫东为组长,负责上青林尖山村、独石村和望日村的收款任务;第二组由唐树刚为组长,负责下青林九个村的收款任务。钟瑞华就不管具体收款了,你主要跟着清偿组将基金会的账目彻底查清楚。” 赵永胜插话道:“刘坤是分管干部的副书记,你的任务就是处理人。凡是不交集资款的,不配合收款组的机关企事业单位干部,你与纪委一起进行处理。这是政治任务,不准任何人讲价钱。”他又道,“镇属企业贷款是大头,由我亲自来催收。” 接受任务以后,侯卫东就在盘算:我虽然只是催收三个村的贷款,可是上青林企业多,贷款也多,三个村催收的数额以及难度恐怕还要大于下青林九个村。 而赵永胜要亲自催收镇属企业的贷款,侯卫东联想到黄卫革遗失的那份名单,感觉真的有猫腻。 开完会已是晚上11点,侯卫东开着皮卡车,想着面临的艰巨任务,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粮站宿舍。 老邢的钱也被截留在了基金会,他依然相信着政府,只是将存单牢牢地留好,等着镇政府来主动兑付。他吃饭香,睡眠倍儿好,侯卫东回来时,他的房间里已经发出了阵阵呼噜声。 有了李晶送的排湿机,又用上生石灰,宿舍的湿气总算好了一些,只是摸着床上的用品,仍然有些湿漉漉的。摸出手机,正想给小佳打电话,手机却异常尖锐地响了起来,号码是家里的。侯卫东吓了一跳,因为家里从来没有这么晚给他打过电话。 话筒里传来了刘光芬的声音:“小三,你姐被县里的人带走了,说是必须要还钱,否则就不放回家。”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是违法行为,县里的人怎么敢乱来?” 刘光芬语带哭腔,道:“吴海县里要成立学习班,专门学习法律。其实就是将欠款大户集中起来,不还钱就不准回家。” 侯卫东急道:“基金会取缔前,我专门跟二姐说过,她不当一回事,现在各大银行都冻结了贷款业务,哪里去找人贷款?” “你这几年赚了些钱,又买车又买房,能不能拿一点给二姐,让她渡过难关。”刘光芬焦急地道。 “二姐到底贷了多少钱?” “今天你姐夫跟我说,现在还有七十万元没有还。” “妈,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姐夫一点办法都没有?” 刘光芬帮着侯卫东签了好几次字,知道他收入不错,道:“侯小英是你二姐,你如果忍心看她被县里关起来,就不要管这事情。” 侯卫东脑中的法律意识又钻了出来,他道:“妈,这事得让二姐夫来找我,一家人还得明算账。” 话未说完,刘光芬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与二姐夫何勇关系还是不错的,只是这三年来,大家各忙各的,联系稍微少一些。他坐在床头看了一会儿电视,给二姐夫何勇打了电话过去,电话一直是忙音。 早上起床,他又给何勇打电话,电话仍然是忙音。 第92章 整顿基金会引发群体事件(6) 到了办公室,基金会工作人员送来了上青林贷款人名单,总共有四十三户,合计金额一百七十多万。最小一笔贷款一千元,最大一笔贷款十万元,这两人都在尖山村,而且相距不远。侯卫东决定从一大一小开始,试一试追收贷款的难度。 侯卫东、付江、苏亚军和周菁坐着社事办的长安车,便上了山,欠款最少的一户在尖山村。 车至半山,侯卫东就给曾宪刚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在家等着。 见了面后,曾宪刚先看了看贷款表,道:“疯子,你说的老张家只有老两口在家里,穷得叮当响。莫说一千块钱,家里所有的钱恐怕没有一百块,这一户肯定追不回来。” “曾昭明是建筑老板,听说益杨初中就是他修的,这十万块钱应该没有问题吧。”侯卫东问。 曾宪刚摇头道:“难说。” “尖山村一共十二家贷款户,你看哪家最可能还钱?”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觉得这些人都不会痛快地还钱,每年基金会都会发催款通知,这些人都是老油条了。” 侯卫东把曾宪刚拉到里屋,道:“刑警队一直把黑娃的事记在上青林头上,刑警队李剑勇一直盯着山上,重点目标就是你。” “公安办案是讲证据的,刑警队把我叫去两次了,我没有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曾宪刚砍了黑娃以后,将手套、砍刀、血衣、摩托车全部扔进了深不见底的山洞里。这个地方隐蔽性很强,没有人能查得到。此事唯一破绽是指认黑娃的曾三,如今曾三早就到广东打工去了,因此,他并不担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千万要注意,现在李剑勇盯着青林镇,你更要小心。”侯卫东再三嘱咐。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很快就来到了贷款最少的老张家。 老张家住在尖山村最偏僻的地方,是唯一没有通乡村公路的地方。他家一贫如洗,房子是土墙,墙面上一条从左侧房顶直到地基的娃娃口,随时都有可能倾倒,正中是堂屋,地面凹凸不平,由于屋顶漏水的原因,地面有一层灰黄的霉。 侯卫东原本以为他在粮站的居所是青林镇最潮湿的地方,可是见了老张家,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这个老张家才是名副其实的潮湿之家。 上青林公路修通以后,群众的收入普遍上了一个台阶,比下青林要富裕得多。穷成这样,侯卫东还是第一次看到。 说明了来意,侯卫东对这位老张尽管同情,却依着职责,开始了催账:“你当初为什么要借钱?基金会发了三次催款通知,为什么不还?” 老张一脸羞愧。 老张和老张老婆手上的皮肤如松树树干一样,老张用粗糙的手抓了一把花生,道:“家里穷,没什么吃的,这是地里种的东西,随便吃。” 老张的老婆抹着眼泪,道:“这一千块钱都是我花的,前年我得了病,要住医院,家里没有钱,唐书记就帮我们在基金会贷款。不是我们不还,实在是没有钱。” 老张用粗糙的大手,捧起花生,挤着笑容:“干部同志,你们吃。” 侯卫东吃了几颗花生,味道和千万颗花生一样,没有特殊之处,不过晒得挺香。他问道:“老张,你有几个娃儿?”老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有了一丝不安,道:“三个娃儿,两个男的,一个女的。” 有了三个娃儿,家里还这么穷,侯卫东只能摇头。 “干部同志,我家老二到广东打工去了,年底就能寄钱回来,你们回去给领导说一说,再宽限我们两天。” 侯卫东听他说话还很有章法,用语也有些干部味道,便问道:“老张,你当过村社干部?” 老张脸上的表情就活泛了些,道:“我当年可不是现在这个模样,我是上青林乡的贫协主席,打土豪分田地,红红火火的,别提多热闹了。”他站起身,又进去倒了一杯水,只是水杯肮脏得无法下口。 看到了老张家的实际情况,侯卫东知道收款无望,他说了一句:“老张,你也当过干部,知道国家的政策,等到你儿子从广东回来以后,就把钱还了。” 老张听到侯卫东开了恩,激动得泪花闪动,捧着花生往侯卫东的口袋里放。 离开了第一家,众人又走了一段小路,才上了长安车。侯卫东就从周菁手里取过名册,在张世财后面画了一个钩儿。 每个小组都配有一个女同志,用来对付耍无赖的妇女。妇女就是结了婚的女子,凡是女子结了婚就由少女变成了妇女。大概是什么东西都见过的原因,性格往往就会摇身一变,由极度害羞变成了极度不害羞。 侯卫东对此也有领教,那还是在独石村当驻村干部时。他和秦大江去征收提留款,何红富的远房堂姐由于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拒绝交款。秦大江的脾气也不小,就骂了她两句。何家堂姐就跑到院子里,把上衣撕烂,非说秦大江耍流氓,将秦大江和侯卫东弄得很是狼狈。 周菁这个团委书记在取款人围堵镇政府事件中,让侯卫东见识了她的口才。所以在成立上青林追债小组的时候,侯卫东主动将周菁要了过来。一来用她与欠款户吵架,二来用她来对付那些敢于脱衣服的女人。 “先把老张家的账勾掉,回去我就把钱补上。” 周菁道:“我们这个小组的追回任务是一百七十万,这些人都有各种各样不还钱的理由,侯镇贴不起的。” 侯卫东笑道:“算了,老张家是最小的一笔贷款,而且是我们的开张生意,就算是贴钱也要把这事办好。” 周菁暗道:“侯卫东真是有钱,我要是有福气,也找一个这种老公。”她的相貌在青林镇还算是不错,可是自从见到风姿绰约的李晶以后,她就颇为自惭形秽。虽然不敢奢望做侯卫东的女朋友,做做白日梦,并且把侯卫东的标准定为男朋友的标准,却是她的权利。 侯卫东自己贴了钱,心里还是很愉快。他对曾宪刚开了一句玩笑:“解决了老张家,好歹算是开门红。” 曾宪刚这才解释道:“老张家风水不好,大儿子是傻的,十六七岁还说不了几句话,后来掉到池塘淹死了。三女儿嫁到山下的小河湾村,在婆家长期挨打,过年过节偷偷给个十块二十块。老二倒还聪明,读完初中就南下了,好几年都没有回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感叹了一句,“老张家从他爷爷开始就是尖山村最穷的,后来就被选为贫协主席。没有想到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尖山村最穷的。” 侯卫东被这个事实震了一下,他想了想,道:“尖山村以前有没有地主?”曾宪刚道:“有地主,就是欠款最多的曾昭明。他家以前就是地主,现在又成了尖山村的资本家。” 说起这个曾昭明,侯卫东还是蛮熟悉的。就在上青林公路修好的时候,曾昭明特意买了两瓶五粮液,说是代表上青林七千村民感谢侯卫东。侯卫东在高长江家将这两瓶酒解决了,结果侯卫东没事,曾昭明却喝得大吐特吐。 众人就来到了曾昭明家里,这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院墙足有四米,院子外面停了一辆货车。门口站着一只半人高的狼狗,拼命地往外扑,拉得铁链哗哗直响。 “曾老板,把狗牵开。” 曾昭明焦头烂额地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了以侯卫东为首的队伍,原本就小的眼睛更是愁得睁不开。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我有特殊情况。今年一月份,我把望日村九社小煤窑接了过来,狗日的让我上了当。小煤窑资源是有,但是破败得马上就要垮了,我光是为了加固巷道就花了四十多万元。” “现在煤炭行业全国都不景气,不是我不还钱,只要我把账要回来,马上还钱。” 侯卫东知道曾昭明所说属实,道:“我不是跟你为难,现在成百上千的群众都等着取钱,每天都来围攻政府。县里提出要求,贷款户必须要还钱,特别是你这种到期的贷款户。” 曾昭明黑着脸喘粗气,道:“我的钱全部投到小煤窑里,都没有收回来。现在实在拿不出钱,你知道我绝对不是欠钱不还的人。” 曾昭明并不赖账,可是到底手里无钱,到了关键时候,就开始左推又挡。侯卫东与他喝过一场酒,感觉还不错,也不紧紧相逼,就由与他无甚交情的付江打起了前锋。 付江是综治办主任兼任司法调解员,调解村民的矛盾是他的本职工作。长期吵架的过程中,他也就练就了一番讲歪歪道理的本领。一阵乱说,把曾昭明挤对得按捺不住,愤愤地道:“我这小煤窑值四百万,只要有人出五十万,我就卖掉小煤窑。” 付江是万万出不了五十万的,但是他顺口就开玩笑道:“我就把这消息放出去,曾老板卖了煤窑以后,就赶紧过来还钱。哈,曾老板还了十万贷款,还能净赚四十万。” 曾昭明坐在板凳上生气,并不理睬他。 周菁又在一旁插嘴,向曾昭明宣传了一会儿政策。曾昭明如老僧坐禅,没有丝毫的反应,不理睬这个小丫头片子。 侯卫东见火候差不多了,道:“周菁把还款计划书给曾老板看一看。还款计划书分为三年,第一年还30%款项,第二年还30%款项,第三年还40%款项。老曾,这样总行吧。” 就在曾昭明看还款计划书的时候,侯卫东劝道:“我们知道企业的难处,但是镇政府被取款户围了十几天,也希望曾老板能体会到镇政府的困难。”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曾昭明苦笑道:“侯镇说得不错,不过希望镇上也理解我们企业的困难。你别看这煤窑小,可是五脏俱全,花钱的地方很多。矿上只有一万多现金,如果全部拿给你们,这矿就要关门。” 侯卫东深表同情地道:“这两年煤炭的价钱涨不起来,只是暂时的事情,等到行情一好,煤窑就会赚钱。” 曾昭明脸如苦瓜一般,道:“这个煤窑是个大包袱,如果侯镇看得起,我就卖给你。” 侯卫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精工集团老总是我的朋友,她有买煤窑的意思。如果曾老板真的想卖煤窑,我就帮你联系。” 这个煤窑花了曾昭明不少心血,生产刚刚步入正轨,要卖掉着实有些心痛。可是不卖,天天都在亏损,他坐在板凳上闷头吸烟。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侯镇,分步还款的计划书我签字,但是现金我最多能拿出来三千块钱。我有一笔货款在重钢没有收回来,等收回来以后,就把今年的钱还了。” 侯卫东就痛快地道:“我相信你。” 上青林追债小组拿到三千块钱和一份签字,正要去第三家催款,赵永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学习班 赶回镇里,赵永胜、粟明、钟瑞华等人已经坐在了会议室。侯卫东拿着水杯子和笔记本坐了下来,唐树刚也赶了回来,只剩下刘坤没有回来。 赵永胜看了看表,道:“不等刘坤了,我们开会。” 他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道:“我刚到县委开了会,根据县委决定,凡是贷款十万元以上的,只要不能按时还款,一律集中到县城东风旅馆学习,还了款才能出来。祝书记和马县长下了死命令,不准一个人开后门。” 听了这个决定,除了侯卫东,其他人都很惊讶。唐树刚道:“这是变相限制人身自由。” 赵永胜道:“这是县政府的决定,即使错了,也不用我们承担责任,我们必须不打折扣地执行县政府的决定。” 侯卫东并不是太惊讶,二姐侯小英已经进入了吴海县学习班。吴海县既然能办学习班,益杨县当然也能办,想必这些个学习班得到了沙州市政府默许。 “我现在宣布青林镇进入益杨县学习班的名单,周强、杨家福、曾昭明……吴勇等七人,由侯卫东负责将这七人送到学习班去。” 这是一个得罪人的工作,不执行是违反了县委、县政府的决定,执行了就是将这七名青林镇老板得罪了。钟瑞华等人看着侯卫东的眼神,就有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侯卫东暗道:“你们为了掌握基金会的大权,明争暗斗,吃香喝辣,现在出了事,把我推到了第一线,哪里有这个道理。”他当场提出了反对意见:“赵书记,自从整顿基金会以来,我天天守在大门口,没有休息过一天。现在又带着上青林小组去催款,今天收了张世财家的一千元贷款,又收了曾昭明三千块钱,还与他签了三年付款的协议。这一段时间我的工作量实在太大,能不能让我稍稍缓一口气?” 赵永胜没有料到侯卫东会当场反对,不快地道:“你工作勤劳,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是其他领导也不轻松:钟镇陪着清偿组,天天喝酒,输水都是好几次了;唐镇把大部分日常工作顶了起来;刘书记接连召开了四次支部书记会,现在还在村支部开会,也是连轴转。你人年轻,多做工作,组织上会记着你的功劳。” 侯卫东又找起了客观理由,道:“这七个人都是青林镇名人,耳朵灵得很,我们必须同时行动,否则他们就会听到风声了,建议镇领导每人负责去请一至两人。散会以后同时出发,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在座参加会议的领导有赵永胜、粟明、钟瑞华、侯卫东、唐树刚,加上才从医院回来的党委委员、武装部长朱大彪,以及未与会的刘坤,刚好就是七个人。侯卫东的意思就是每位镇领导送一位欠款人到益杨东风旅馆。 在新一届党委、政府里,赵永胜的话基本上就是决定,基本没有人在会上针锋相对地提出反对意见。大家把目光对准了侯卫东,小会议室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粟明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开始打起了圆场,道:“侯镇的建议也有合理性,我觉得可以分成五个组,由侯卫东、钟瑞华、朱大彪、唐树刚和刘坤各带一组。侯卫东负责两人,钟瑞华负责两人,朱部长、唐镇和刘书记各负责一人,这样能够确保行动准确。” 赵永胜态度强硬地道:“这事侯卫东不要推托了,殡葬改革是天大的难事,你都能够抓好,我相信这件事也能办好。”不过他也退让了一步,道,“我也不是让你事必躬亲,镇里的其他人你可以随便选,镇里的所有小车随时听从你的调配。” 第93章 整顿基金会引发群体事件(7)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侯卫东已经推托不掉,道:“谢谢赵书记对我的信任,既然这样,我就开始具体安排。我们分为四个组,由付江带一组,负责曾昭明、周强;苏亚军负责一组,负责杨家福;欧阳林负责秦宁……” 分完组,他看了看时间,道:“如果各位领导没有意见,请欧阳主任立刻通知这些人来开会。十五分钟以后,各组统一出发,将人直接带到益杨城内。” 新班子经过半年运作,赵永胜对班子成员的能力、脾气也大致清楚了。他对侯卫东这位跳票副镇长的能力颇为肯定,特别是经过殡葬改革以后,每逢遇到急事、难事,他总是不自觉地想到侯卫东。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赵永胜并不想让粟明过多地插手基金会具体事情。最好的方式就是由钟瑞华将经过过滤的材料报给粟明,而不是把第一手材料报给粟明。这里面的微妙之处,他明白,钟瑞华明白,粟明也明白。 党委委员朱大彪刚从医院出来,成天病怏怏的,不能负起责任来。 副书记刘坤也是外来户,可是他应对复杂局面的能力不如侯卫东。万一控制不了局面,出了什么纰漏,他赵永胜无法向柳、刘两位常委交代。 综合诸方面因素,侯卫东是当急先锋的最佳人选。 布置完工作,赵永胜拿着水杯和笔记本离开了会议室。回到办公室以后,他关上了门,拿出手机。 “周强,你在哪里?” “我到了岭西,正在喝茶,谢谢赵书记了。” “这一段时间抓得很紧,你别回来,以后少联系。” “赵书记放心,我是用其他人的身份证办的手机卡,没有问题。” 下午5点钟,五名青林镇的贷款大户被带进了益杨县东风旅馆,唯独吴勇和周强不知所踪。 东风旅馆是80年代初期的旅馆,门口一圈三米高的围墙,整个建筑呈灰黄色。益杨宾馆没有建成之前,接待沙州市领导多半就安排在此地。但是随着益杨城逐渐东迁,楼台宾馆如竹笋一样随风而起,东风旅馆渐渐没落了,如今已是人前冷落鞍马稀。 在门口有五六个人,其中有两位穿着警服,都是冷冰冰的表情。 杨家福等人走进学习班的时候,皮带、鞋带都被解了下来,换上一条短短的布带,用来系紧裤腰。这是公安的做法,也是为了防止学员出意外。 侯卫东与益杨县学习班领导办完交接,回到沙州学院,痛痛快快冲了热水澡。然后关了灯,在客厅里坐等着隔壁钢琴声响起。 星期一,侯卫东带着小组人马到上青林追款,一无所获。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附带的成果是收账小组在望日村收了五千元土地占用费。 社事办主任苏亚军心情不错,经过了五月份艰苦而富有成效的工作,青林镇殡葬工作完全走上了正轨,不仅如期完成了火化任务,还收了丰厚的土地占用费。社事办摇身一变成了有钱部门,平时吃顿饭、租个车,都不成问题了。 苏亚军建议道:“侯镇,催款的事情也急不得,今天收款全靠贺合全出力,是不是把他请出来,中午整一顿?”侯卫东点头道:“可以,不过我先把话说到前面,中午少喝酒,下午还有事情。”苏亚军道:“侯镇,真要喝酒,谁又敢同你喝,你现在是我们青林镇的酒仙了。” 上青林追账小组的阵容堪称豪华,社事办有一辆长安车,侯卫东开着一辆皮卡车。在望日村接了支书贺合全,一起到了老场镇,两辆车所过之处,在公路上带起了铺天盖地的灰尘。 中午,大家把攻击力放在贺合全身上,结果自然是贺合全醉倒。 下午2点30分,侯卫东接到电话,赶回镇政府开会。 一般情况下,不少镇干部借着下村之名,溜到各个角落潇洒。如今干部们多到各村去追钱,更是人去楼空。镇政府大院里只有党政办、农办等少数几个部门还开着门。 在小会议室,镇政府一级班子又聚在一起。赵永胜拿着一个本子道:“这个星期追款的进度很不理想,唐镇长,侯镇长,你们说说追款情况。”这一次,他罕见地称呼了侯卫东的官职,而没有直呼其名。 唐树刚一副愁容,道:“我们这组一共追收了三笔欠款,共计三千多块钱。” 侯卫东道:“我这组一共追了七千块钱,四笔。” 赵永胜的目光在唐树刚和侯卫东脸上来回扫视,道:“你们心里要时刻装着取款的群众,他们的钱都是几角、几块凑起来的。如果你们收不回账,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损失,有了这个认识,追款的积极性就会高得多。” 唐树刚虽然没有反驳,但是神情中犹有不服。 赵永胜批评完,又开始利用经济杠杆解决问题,道:“催债组的同志一方面要从思想上解决问题,另一个方面,镇里制定了经济政策,以后收回贷款的10%,将作为各小组的工作经费,吃饭等费用可以在里面开支,剩下的钱可以在组里发奖金。” 谈完追债组之事,赵永胜又布置起新的任务。 “县里东风学习班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短短几天时间便收到现金四百多万,马县长要求各镇也组建学习班。我和粟镇长商量了,青林镇为了追款,也得组织学习班。” 说到这,他眼光向班子成员扫了一遍,道:“钟瑞华负责办学习班,由晁杰同志协助,捉人的任务就交给唐树刚和侯卫东。唐、侯两位镇长,今天下午4点钟准时出发,晚上将进学习班的人员送到学习班。” 侯卫东心里早就悬在半空,听说是由钟瑞华来负责学习班,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暗道:“幸好没有让我来组织学习班,否则又是一件麻烦事。” 学习班是租用的一间上下楼的民房,看上去陈旧,但是围墙足有三米高,用来做学习班最合适不过。 侯卫东手中的名单上不仅有普通的村民,还有机关干部李勇、林场副场长杨秉章。这两位都是与侯卫东熟悉得紧的人物,这等翻脸不认人的事情,他实在不愿意去做。 上了青林山,侯卫东找了借口,道:“我找曾宪刚有事情,苏主任去做李勇的工作,付主任去做杨秉章的工作。中午你们找地方吃饭,把票开上,由我来处理。” 他也不管付、苏两人的表情,一踩油门走了。 这一段时间,侯卫东请追款小组吃饭的时间甚多。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此时见侯卫东耍起了滑头,苏亚军和付江两人也无可奈何,各自分头行动。 把皮卡车停在公路旁,顺着石板路走了一段,来到了曾宪刚的房前。这个熟悉的地方似乎充满着忧伤,侯卫东进门时,脑海中浮现出曾宪刚老婆端着香辣的鱼汤走出来的样子。 在上青林,与侯卫东感情最好、最信得过的就是秦大江和曾宪刚两人。只可惜秦大江意外身死,曾宪刚家庭也遇到了不幸,这让侯卫东心情变得黯淡起来。 院子里,曾宪勇光着膀子打沙袋,头上汗如雨下。见侯卫东进来,他用毛巾擦了擦汗水,道:“疯子哥来了,刚哥到石场去了,我去找他。” 曾宪勇离开院子,侯卫东对着沙袋一阵狂打。这一段时间,他有空就在粮站的宿舍前打沙包,成绩斐然,八块被肥肉侵略的腹肌又有了些模样。 打了数十拳,曾宪刚走了回来,他剪着短发,头头硬硬直直的,穿着一件灰色短袖衫,虽然是从工地上回来的,却很干净,进门道:“疯子,你好久没有来了。” “镇里决定要举办学习班,让我上来捉人,我把这个难题丢给了付江和苏亚军,到你这里来偷懒。” 曾宪刚进屋拿了两根鱼竿,道:“中午在我这里吃饭,钓鱼去。” 两人提着鱼竿就坐到了鱼塘边,侯卫东钓鱼的技术一般,明明看到浮子在动,却总是拉空钩上来,而曾宪刚是接连钓起来三条。侯卫东屁股上就如有钉子一样,接连换了好几个地方,撒了不少红薯颗粒。当曾宪刚钓起第四条瘦小的清水白鲢时,他彻底失去了耐心,点燃了娇子烟,在池塘边乱转。 11点的时候,曾宪刚已经钓了五条一斤左右的白鲢。这种清水养的小鲢鱼,虽然刺多,肉质却细嫩得很。不用放过多的作料,抓一把上青林家家户户都有的酸菜,用老姜、鱼香草煮汤,自有一种天然的香味。 曾宪刚亲自下厨,弄了一大盆鱼,香味扑鼻。 曾宪刚戒了酒,他还是给侯卫东倒了一啤酒杯的白酒。侯卫东也没有推辞,两人边吃边谈,提及上青林的变化,都是感慨万千。 下山时,由于侯卫东喝了些酒,开车时有些走神,进入盘山道的第四个急弯,皮卡车突然直直地就朝着山岸冲了过去。侯卫东所有动作都来不及了,只听得轰的一声,车头卡在了两棵大树之间。 在当年全国大炼钢铁的时候,上青林老百姓向来靠山吃山,对大树爱护得紧,所以上青林山上的大树保护得很好,在整个沙州都是异数。正因为如此,这转弯处的两株并排的大树才有粗壮的肢体,将皮卡车牢牢地夹住了。 侯卫东脑袋轰轰响了一阵,透过车窗往下看,车头已是悬空被夹在两树之间,底下是数十米的高坎。 他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慢慢地朝后座爬过去,在爬行过程中,车身抖动数次。他就如特工007一样,好不容易从后车门爬出去,身上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 爬出车身的侯卫东一屁股坐在车子旁边,数十米的山坡下面,露出许多坚硬的石头。他摸出了娇子烟,打火数次,皆不能打燃。最后颤抖着双手将烟点燃,深深地吸上一口,随即又被呛得猛地咳嗽起来。 这时,社事办的长安车开了过来。看到两树夹一车的奇景,都吓了一跳,连忙下车。团委书记周菁站在车头,眼看着数十米下面的森森乱石,只觉得双股战栗,背上发紧,连忙收回目光,退了回来。 付江见侯卫东脸色苍白,知道他吓得不轻,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侯卫东手里的烟已烧到过滤卷,他浑然不觉。付江又递了一支烟过去,道:“抽烟,抽烟。”苏亚军脑筋转得快,给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道:“杨凤,侯镇出了车祸,请保险公司到上青林公路来看一看,在九道拐。” 不断有货车下山,看到两树夹一车的奇景之后,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这些货车司机多半认识侯卫东,每人都把脑袋伸出去看了看岸下的乱石,啧啧有声。他们纷纷将高、中、低档各式香烟递给侯卫东,以示慰问。 等到一辆大货车把皮卡车拉起来的时候,侯卫东手里已经握了一大把香烟。真正平静下来以后,侯卫东暗叫侥幸,若不是这两棵大树,今天也就交代在上青林了。 在这一瞬间,侯卫东心态突然间发生了变化,他拨通了小佳的电话,开口就道:“小佳,我们马上结婚,明年生小孩。” 晚上,青林镇学习班准时开班。 镇政府抽了二十多人作为学习班工作人员,分成三组,二十四小时值班。副镇长钟瑞华是学习班班长,坚守五天之后,已感觉身心俱疲。于是专门找了赵永胜,坚决不管学习班。 在晚上的党政联席会上,钟瑞华道:“青林镇学习班前前后后收了十六人,今天是第五天了,已有九人交了钱,还剩下七人,这七人一共贷款五十四万。” 赵永胜捧着将军肚,满脸深沉地道:“学习班成立以来,成绩有目共睹,九个人交来了三十六万,签订了三年还款计划。这剩下的七人,我们要严格出班标准,每人只要交清了三分之一的钱款,签订了责任书,就可以放出去。”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又道:“学习班的第一阶段算是结束了,钟镇长的主要任务是陪同清偿组,这也是异常重要的工作。第二阶段学习班,钟镇长就不参加了。” 此时,益杨县各地清偿组已经有了一些成果,有三名基金会主任被刑事拘留,还有两个镇的党政一把手被纪委请去谈话。听到这些信息以后,赵永胜就决定将钟瑞华从学习班上抽出来,仍然盯着清偿组,以防后院起火。 从赵永胜的角度来看,盯住清偿组,比多追个三五万更为重要。因此,钟瑞华提出不管学习班,他就同意了。 在学习班人选问题上,赵永胜颇费了一番踌躇。 唐树刚和侯卫东都是合适人选。在整顿基金会的工作中,侯卫东先后承担了维护镇政府以及基金会秩序、强送杨家福等人进入县学习班等大事。此时再让其负责学习班,工作任务过重了。只是这剩下未偿债的七人之中,有六人是上青林的,被关了五天以后,这七人火气也大了,开始吵吵闹闹,甚至有人口出恶言。侯卫东在上青林威信很高,由他来担任学习班班长最合适不过。 “学习班第二阶段的班长,就由侯镇长来担任。” 自从侯卫东跳票当上副镇长以来,赵永胜心怀忿恨,向来直呼其名,这段时间他终于改口称呼侯卫东为“侯镇长”。 侯卫东虽然没有管学习班,但是他知道学习班已经有些火花了,搞得不好就要出事。他并没有注意到称呼的转变,听到赵永胜的安排,忍不住叫苦道:“上青林收债组才走上正轨,我想继续把这项工作抓好。” 刘坤坐在赵永胜旁边,一本正经地握着钢笔,暗自看着侯卫东的笑话。 赵永胜没有给侯卫东继续叫苦的机会,道:“你别推了,剩下的七个人有六个人是上青林的,你是当班长最合适的人选。”他抬起左手在空中压了压,道,“现在进行第二个议题。昨天我和粟镇长参加了县里的半年经济工作分析会,请粟镇长传达县里的精神。” 侯卫东低着头想学习班的事情,只听到粟镇长振振有词地讲了一大堆东西,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散了会,钟瑞华早在会议室门口等着,满脸带笑地道:“侯镇,我把学习班的资料交给你。”学习班是一个烫手山芋,不仅责任大,还要得罪人。如今甩给侯卫东,他自然高兴。 钟瑞华是青林镇的老板凳,平日里为人处世还不错。侯卫东也不想为难他,接过了资料,道:“我是学习班第二阶段的班长,也不知道有没有第三阶段。” 第94章 整顿基金会引发群体事件(8) 钟瑞华骂了一句,道:“狗日的,学习班这样办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这几人拿不出钱,关在这里有屁用,就算去卖屁股赚钱,也得让他们出去才能卖。”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就将这些资料打开。这六个人倒有三个人是同一家煤矿的合伙人,他们共同盘下了一个煤矿,刚把煤矿的设施弄好,就遇到了基金会整顿。这三人的情况与曾昭明是一模一样,只是他们三人贷款少些,进了镇里的学习班,曾昭明贷款多一些,进了县里的学习班。 “这真是买煤矿的好机会。”侯卫东是从干石场发家的,尽管煤炭行情不好,他还是认定了煤矿这种资源型企业有极大的投资价值。 看完资料,侯卫东不慌不忙地来到了学习班。 一楼的三个房间都住着学员,他进了学员房间,见两人在睡觉,四人凑在一起打双扣,两位镇干部和另外一名学员站在身后看着。倒是一片和谐景象,没有想象中的对立情况。 派出所也抽了干警轮流到学习班来,今天恰好是周强在学习班值班。见到侯卫东进来,他立刻馋虫大动,跟着进了屋,道:“侯镇,今天你初来学习班,我们学习班准备给你接风。” 侯卫东对周强也极为了解,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心思,道:“接风就算了,你们坚守岗位这么多天,我犒劳大家。” 这时,打牌的几个人也停了下来。这几人都是上青林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叫林勇的是当年修公路的积极分子,见到侯卫东过来,他们纷纷打起了招呼。 “林勇,你还差多少钱?” 林勇满脸沮丧地道:“我贷了五万,加上东拼西凑的六万块钱,总共投了十一万。现在丢在水里,泡都没有冒一个。” 侯卫东深表同情地拍了拍林勇,道:“现在有几千存款户等着取钱,镇里也是没有办法。今天先不提这事,我请大家吃烧鸡公。”又对一旁的周强道,“周公安,麻烦你跑跑路,让张家馆子杀三只鸡,午餐时间用大盆子端下来。” 周强笑着跑去安排伙食。 晁胖子也出现在门口,他是原来的副镇长,因为嫖娼被免职。他管过基金会,赵永胜就让他来协助钟瑞华。晁胖子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二楼上铺了一张床,每天来上班只做三件事,打牌、吃饭、睡觉,肚子长得比原来当领导时还要粗壮。 他从楼上下来,正好听到侯卫东的安排,道:“侯镇,光吃烧鸡公不过瘾,再来两箱啤酒。” 热气腾腾的烧鸡公端进学习班,侯卫东让七位学员也坐在了院子里。他对林勇等人道:“这是我私人请客,事情归事情,友情归友情,你们别客气,放开肚皮吃。只要遵守学习班的制度,你们轻松,我们也轻松。” 在学习班,林勇他们两三天才吃到一回肉,肚子早就空荡荡了。“疯子哥,你到这里来,我们绝对不会让你为难。只是我们几人确实有现实情况,不是存心赖账,希望镇里能考虑实际情况。” 侯卫东为了稳定他们的情绪,特意和他们坐在一桌,道:“我二姐也进了吴海县学习班。唉,这是大气候,确实不怪我们。”他一边吃,一边说,“现在怨天尤人没有用,关键是要想办法还钱。” 林勇曾经在外面做些小生意,在上青林也算是有钱人,这次回家开煤矿,实在伤透了脑筋。他知道侯卫东实力雄厚,道:“侯哥,我们那个小煤矿至少七八十万,资源也比较丰富,接手就可以经营,你有没有兴趣,打八折卖给你。” 对于林勇的建议,侯卫东有些心动,可是他并不准备马上答应。在这种情况下买下林勇的煤矿,说不定赚钱之后就会惹来不愉快。再说煤矿即使能赚钱,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赚钱,却是一个未知数。 侯卫东想买煤矿,却不急于马上下手。 学习班一派热闹,桌面、地上烧鸡公的残渣还没有收拾,接班的人员就陆续到来,这一组的组长是办公室主任欧阳林。 欧阳林情绪不佳,找到侯卫东低声道:“侯镇,能不能把苟林调出我这一组?”苟林是和欧阳林一样,也是分到青林镇的大学生,侯卫东比他们两人还要晚一年。 苟林从大学毕业以后,阴差阳错地分到了镇政府,而他的同学不少分到省里、市里的大机关。在他的心目中,镇政府也就是居委会一样的性质,一群老大妈看守着光溜溜的办公室,因此对于学校的分配极为不满。初到青林镇时,苟林心态没有调整过来,在行为举止中肆意表达了对不公正分配的不满,迟到早退,怪话连篇。他尽情表现了三四次,就迅速被赵永胜、秦飞跃弃之于农技站。在对待苟林的态度上,赵永胜和秦飞跃非常一致。 在官场生活中,经常被领导批评的人,境遇并非最糟糕的。那种被领导们视之如空气,束之于高阁的人,才是官场中的出局者。 苟林就是这样一个失败者,经过数年光阴,他早已对官场丧失了信心。此时他已经通过了助理会计师的考试,正在全面复习,准备考取注册会计师。如果考上了注册会计师,他就将有了新生之路。因此,苟林被分到欧阳林小组以后,对工作根本不上心,成天就捧着厚厚的考试书,比高考时还要努力。 身为小组长的欧阳林自然不喜欢这样的组员,面对着情绪越来越激烈的学习班学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故此要求换人。 侯卫东对这其间原委也很清楚,他劝道:“我理解苟林,他是在自救。我们都是从大学出来的,对他多一点理解。”又道,“请学员吃了烧鸡公,估计今天晚上能平静下来。我的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你随时可以与我联系。” 欧阳林神情这才放松了一些:“侯镇,学习班是违法行为,我建议还是早点撤掉,若出了事,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侯卫东无奈地道:“我也想早些结束这一趟浑水。” 捞人 在学习班泡了几天,侯卫东与众学员混得很熟了,每天上班就邀约他们在一起打扑克。正打得热闹,杨凤带着刘光芬来到了学习班。 侯卫东见到母亲的脸色,就知道她是为何事而来,与付江说了声,便与母亲一起离开了学习班。 “老妈,你怎么来青林镇,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这是镇里的学习班,都是从基金会贷了款的,我是班头,天天得在这里守着。” “你翅膀硬了,不回家了,当妈的过来看你。”刘光芬竭力想装严肃,却还是没有忍住,笑道,“我到你宿舍看一看,有没有要洗的东西,趁着今天太阳好,我帮你洗了。” 侯卫东主动问道:“听说二姐和姐夫都进了学习班,现在情况如何,他们到底贷了多少款?” “你二姐和二姐夫心太野了,非要盲目扩张,折腾来折腾去,把自己弄到学习班去了,这下舒服了,我懒得管她。”刘光芬话说得狠,随即又道,“小三,你二姐在学习班和坐牢差不多,不准出门,连鞋带和皮带都被收了。想到这些我心里就难受,小三,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你二姐弄出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把二姐和二姐夫弄出来,必须还钱。他们到底贷了多少款?” 刘光芬道:“我也说不清楚,你跟我回吴海,先见一见你二姐。” 益杨县城与吴海县,没有修通新公路之前,坐客车要三个多小时。现在修通了新路,侯卫东开着皮卡车,一个小时就回了吴海县城。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每一条大街小巷都有他撒野的痕迹,大街小巷熟悉极了,三拐两转就到了吴海县办学习班的120厂招待所。 招待所门口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人穿着警服,刘光芬上前打了招呼,道:“小卢,你费心了,改天我和永贵请你喝酒。” 老卢以前是侯永贵的部下,两人关系很好,笑道:“这是政府的学习班,又不是看守所,嫂子,你放一百个心。”他见到侯卫东,道,“这是小三吧,长成大小伙子了。” 听说侯卫东当上了副镇长,他很感慨地道:“小三都当领导了,我们这一代人确实老了。” 按照县里学习班的规矩,会客只能在会客室。卢公安直接将侯卫东带到了学习班寝室,刘光芬没有跟着进寝室,在值班室陪着卢公安说话。 进了寝室,侯小英道:“小三,怎么现在才来看老姐?平时说得好听,关键时候露馅了。” “青林镇也在办学习班,我还在里面当班头。”侯卫东原本以为二姐肯定是垂头丧气,没有料到她神情轻松,满面红光,笑道,“二姐,看来你受到了特殊待遇,一个人住单间,和度假差不多。” “有卢哥在这里罩着,不愁吃不愁穿,按时睡觉,准时起床。等出去以后,老姐还要考虑减肥。” “你和姐夫都参加学习班,生意怎么办?你们到底有多少贷款?” “以前我们厂管生产的杨副厂长,被我们聘来当生产厂长,有他负责厂里的事情,就算住个十天半月,也没事。” “二姐,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有什么想法?” 侯小英很委屈地道:“县政府毫无道理。这几年,我们前后在基金会贷款五次,每一次都按时归还本息。这一次我才贷了两个月,距离还款日期还有八个月,强行让我退款,还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完全没有道理。” “这是大环境,谁也没有办法。” “这次我们从吴海县基金会贷款七十万,从临江县贷款五十万,一共一百二十万。机器已经调试完毕,如果正常生产,明年按时还款没有一点问题。如果提前让我还款,我只能卖机器,一百一十万的机器,最多能卖五六十万,亏得太多了。所以我打算在这里度长假,你给我带几本琼瑶的书。” 侯卫东瞪着侯小英,道:“二姐,我得说你两句了,清理整顿基金会,我很早就提醒你了,你根本不在意。现在老妈急得双脚跳,你还好意思在这里看琼瑶?” “当时贷款已经变成了机器,能有什么办法,我这是故作洒脱,死猪不怕开水烫。我估计县里很快会让我们欠款户签订分步还款的协议,到时候你帮我们把第一期款子还了,最多一年的时间,我还钱给你。” 侯卫东同意了侯小英的判断,道:“办学习班的目的是为了让贷款户还钱,如果实在没有钱,关在里面也没有用,还不如放你们出去赚钱。” 这时,刘光芬也走了进来,听说两姐弟基本谈妥当了,就指着两人,道:“你们两姐弟,能不能让爸妈省省心。” 在吴海县家中与父母吃了饭,由于侯小英还在学习班里待着,总是觉得家里冷冷清清,这顿饭吃得没有滋味。 侯永贵保持着军人吃饭的速度,最先吃完,搁下筷子以后,看着红烧肉出神,明显心中有话要说。 等到侯卫东放下筷子,侯永贵才道:“小三,二姐的事情你要放在心上,老大只有点死工资,想帮忙也帮不上。你虽然不务正业,但是手头总算是活泛些。” 望着父亲充满希望的眼神,侯卫东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和二姐谈好了,他们一共贷了一百二十万,我想办法先把姐夫何勇捞出来,把他们厂子守住。二姐有卢哥照看,想来没有问题。” 侯永贵只知道侯小英贷了几十万,没有料到是一百二十万,这个大数字就如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他指着侯卫东道:“你们两姐弟的胆子大得没了边,如果赔了钱,一百二十万怎么还得了?我觉得还是你们大哥好,办事稳重,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侯永贵一个月也就六百多块钱,一年就是七千多块钱,加上奖金,一年总共领到的钱也就一万块多一点。一百二十万,就算是不吃不喝,也要存上一百二十年。 “爸,你也别担心,二姐的企业效益还是不错的,只要厂子生产正常,明年准能把贷款还上。” 吃过饭,侯卫东道:“我要回沙州,给二姐筹钱,免得你们骂我。” 刘光芬舍不得侯卫东走,道:“小三,你难得回来,就在家里住一晚上,明天再走吧。”侯永贵挥挥手,道:“你这个人怎么婆婆妈妈,让小三去办正事。”刘光芬反驳道:“我本来就是老太婆,当然要婆婆妈妈。” 侯卫东好几次都是匆匆而回,匆匆而去,也觉得不太好意思。“我今晚就在家里住,明天一早到沙州去办事。” 听了这话,刘光芬喜滋滋地道:“我去买条草鱼,煮红烧鱼。”又安排道,“老头子,把卤水拿出来,把冰箱里的排骨拿出来卤起。” 侯永贵秉承着细水长流的一贯作风,道:“卤了排骨就不用买鱼,派出所还有事,我先出去一回。”刘光芬瞥了侯永贵一眼,道:“老头子怎么越老越小气了,晚上你回不回来吃饭?”侯永贵穿上警服,将风纪扣弄得整齐,道:“家里有好吃的,我当然要回来。” 刘光芬和侯永贵一齐出门,一个买鱼,一个到派出所办事。侯卫东把旧短裤翻了出来,冲了澡,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家中温馨的气氛,又让他重新体会到当幺儿的不可明言的妙处。刘光芬常说“豆芽长到天高,也是一盘小菜”,这是一句至理名言。从刘光芬的角度来说,不管侯卫东变成什么样的人物,官当得再大,钱赚得再多,也仍然是刘光芬的小儿子。 早上,侯卫东还未起床,刘光芬坐到了他床边,道:“我昨晚想了一夜,觉得还是要先把你二姐放出来,你二姐能干,管理厂子没有问题。” 侯卫东躺在床上,笑道:“都说女婿当半子,关键时刻你还是顾着侯小英。” “这是人的本性,以后你就明白了,不管丈母娘对你有多好,关键时候还是向着女儿的,你慢慢去体会。” 当侯卫东开着车离开吴海时,刘光芬趴在车门道:“你才学会开车,一定要慢一些。有句俗话叫做什么来着,宁停三分,不争一秒,这点要向你哥学习。” 看着汽车走远,刘光芬忍不住叹口气,道:“养儿养女有什么好处,从怀上的那一天起,就要为他们操心一辈子。” 话虽然如此说,她这一辈子最大的成绩是带大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三个子女都有一根细线牵着她的心。 第95章 整顿基金会引发群体事件(9) 大儿子侯卫国最为稳重,偏偏在刑警队工作,工作不仅劳累而且有危险。每当电视里演到警察受伤或是因公殉职的时候,她就禁不住要为儿子操心。作为警察妻子,她太理解这个看似威风的工作岗位中隐藏的辛酸,因此当年她也反对大儿子当警察,只是反对无效。 老二侯小英虽然是女子,正应了一句古话,叫做谁说女子不如男。她不是省油的灯,从小就和老三一起调皮捣蛋,爬树、游泳、打架,男孩子做的事情她一件也没有落下,着实让人操心。厂子破产以后,就和女婿何勇一起鼓捣生意,生意倒是越做越大,现在贷了这么多款子,让她想着就害怕。 老三好好的机关干部,还当了副镇长,却非要去开什么石场,又入股精工集团。钱倒是赚了,机关干部去经商,总不是正道。 她怔怔地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这才回到家里。 侯卫东开着车直奔沙州,到了沙州以后,他给李晶打了电话,然后拐到了汉湖。 “二姐和二姐夫都被关在了学习班,他们贷款一百二十万,我想从沙道司弄些碎石款过来,你能有什么办法?”侯卫东来过汉湖多次,今天还是第一次来到李晶在汉湖的办公室。 同汉湖的整体环境相比,李晶的办公室并不奢华,“窗明几净、绿意盎然”八个字可以充分概括办公室的特点。她脸色有些疲惫,道:“只是目前正在整治基金会,沙道司现金控制得很紧,不太容易办。” 侯卫东对李晶一直挺有信心,道:“你肯定有办法。” 李晶支了一招:“现在岭西高速建设进入关键期,碎石用量很大。上青林地理位置适中,碎石质量好,价格便宜。如果你以清理整顿基金会为名,要求支付部分碎石款,否则就停产,我在里面帮着说话,估计沙道司会支付部分碎石款。” 岭西公路建设已进入了高峰,可是前期的款项还没有拨付。上青林石场成立以后,一直以弱势群体的姿态生存着。在修沙益路以及益吴路时,在原交通局长曾昭强的威压之下,被迫搞了两次全额垫资,他们对这种拖欠行为的忍耐力很强。而且在现实生活中,杨白劳比黄世仁厉害已成为惯例,所以碎石协会诸人也就没有将欠款当回事。 有了李晶充当内鬼,侯卫东联合了碎石协会诸人,借着益杨县基金会强行还款之名,请求沙道司支付前期款项,否则碎石协会将无力生产,全线停工。 这一招打到了沙道司的软肋之上。 由于取缔基金会一事,县、镇两级政府纷纷举办催款学习班,将许多平时游荡在酒楼、歌厅的大小老板收到了学习班。沙道司老总已经见到不少催款函,他只认为碎石协会是受了政府的逼迫,倒不怀疑沙道司出了内鬼。 沙道司公司高层紧急磋商之后,为了维持高速公路正常进度,同意支付前期部分款项。 侯卫东从岭西回来的第三天,拿到了前期大部分款项。他手中有一个完整企业加两个合伙企业,一共拿到了一百九十万元,除去成本,净赚了近百万。 办好了手续,侯卫东暗道:“石场的收入还当真不错,岭西公路修完,恐怕会有四五百万的收入。只是高速公路结束以后,石场恐怕要冷上一段时间,这就是我离开青林镇的最佳时间。” 开车到益杨县城,侯卫东接到了付江的电话:“侯镇,刚才赵书记询问我们小组追了多少款,让我们加把劲。你今天去不去追款?我们等你回来安排。” 侯卫东心情甚好,道:“我在益杨办事,你们先到上青林去,按照名单追账。如果中午我还没有上来,你们就到基金会旁边的馆子吃饭,拿给我报账。” 付江知道侯卫东实力雄厚,也没有客气,道:“菜钱定在两百块,没有问题吧,酒钱定在什么标准?” 侯卫东刚刚拿到了上百万,对一顿饭确实无所谓,笑道:“随便你们,吃好就行。如果今天你们能收到两家款子,酒水放开喝。如果一无所获,只能喝高粱白酒。” “侯镇长,我的要求不高,来瓶益杨红就行了。” “老付,你以后追款别指望我,我手里还带着一个学习班。追收款有10%的返还,我不管这事,由你来分配。” 交代完任务,侯卫东又给刘光芬打电话,道:“老妈,钱的事情有了眉目。你去跟二姐商量一下,问问放她出来的最低限额是多少。” 刘光芬喜出望外,道:“小三,真是妈的乖幺儿,我马上去问,你手机开起,不准关机。你还记得刘兴,你爸以前的搭档吗?他刚从沙州市公安局调回吴海县,现在任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你爸已经给他打了电话。” 侯卫东抓紧时间冲了个澡,然后光着上身,穿着一条宽松的短裤,将音响打开。 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如水银泻地一般铺满了整个房间,相比于铺天盖地的西北风,在封闭的环境中还是舒缓的音乐更让人宁静。听了钢琴曲,他又将在岭西买的《四兄弟》专辑放进了音响。自从在李晶的车上听了《四兄弟》的歌声,他彻底迷上了美国的乡间音乐,总觉得这是来自天堂的声音。 眯着眼睛,把一双大脚板跷在茶几上,侯卫东正沉浸在音乐之中,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这个房间除了小佳、任林渡和郭兰,还没有外人前来。侯卫东随手穿了一件棉质背心,透过猫眼看了看,是邻居郭兰。 郭兰难得地开了一句玩笑:“你不上班,跑回家偷懒。” “你和我差不多吧?” “我在休年假。” 郭兰头发微湿,披散开来,衬得皮肤格外洁白,她凝神听了一会儿:“这碟子我找了好久。” “我在岭西买回来的,你听过这曲子?”侯卫东问完,就发觉是一句蠢话,郭兰既然要找,肯定是听过。 “当然听过,四兄弟演唱组是美国老牌民谣乐队之一,比beatles出名还要早,唱的一直都是传统的通俗民谣。” 郭兰娓娓而谈,道:“他们的音乐大多以原声木吉他、木贝司、班卓琴、曼陀铃伴奏,并配以完美的四个声部和音,不管是对美国阿巴拉契亚地区民间歌曲的改编,还是对当今世上创作歌手作品的重新演绎,都一贯保持着他们圆润悦耳且具有专业水准的演唱风格。” 她身上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与侯卫东认识的其他女人极易区别,从小受过的良好教育塑造了不一样的相貌和气质。 客厅里摆着一套真皮沙发,包括单座、双人座、四人座各一张,这是益杨市面上最好的沙发了。郭兰端坐在单座沙发上,聚精会神地听着音乐,道:“四兄弟的碟子有好几个版本,这是最好的一个版本,你还真识货。” 侯卫东从小没有受过音乐训练,听音乐全凭感觉决定好恶,道:“我在朋友车上听了他们的歌,觉得还不错,到岭西去买,就指着最贵的碟子买,哪里知道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名堂?” 郭兰抿嘴一笑:“你还挺直爽,不懂就承认,没有装懂。”听完歌碟,她意犹未尽地站起身,道,“真是好碟。” 侯卫东取出歌碟,道:“既然你喜欢,这个碟子就送给你了。” “怎么好掠人之美。” 侯卫东见她并没有坚拒,笑道:“这碟放在我这里是明珠暗投,而且,我经常免费听你弹琴,这算是一点回馈礼物。” 郭兰接过大碟,又看了看侯卫东的设备,道:“我家的音响不行,放不出你这里的效果,遗憾。” “以后有了新碟子,欢迎到我这里来听,顺便免费给我普及音乐知识。” 郭兰拿着碟走到门口,随口说了一句:“济院长调到沙州市委任市委常委、纪委书记。” “济院长怎么突然调到沙州市委?” “专家参政也是干部试点工作之一,济院长到岭西省委挂职锻炼接近一年时间,很受好评,任职文件是上一周发的。” 济道林就住在教授楼上,可是侯卫东只在搬家时见到过。他恍然大悟地道:“难怪我很少见到济院长,原来他到省委挂职去了。” 第96章 整顿基金会引发群体事件(10) 郭兰走后,侯卫东想道:“不知济道林对我这个学生印象深不深?” 沙州学院的毕业生成千上万,侯卫东虽然是其中比较优秀的一个,而且与济道林有过接触,但是毕竟交情不深。毕业这么久了,侯卫东不知道留给济道林的印象是否深刻。 侯卫东想道:“我估计印象平常,毕竟我只是一名普通学生,并没有太深的交情。”转念又想:“看来我的思想还不够解放,太保守,没有交情可以创造交情,以后要好好地找个机会去接触。” 这时,刘光芬打来电话:“你赶紧过来,今天要想办法把你二姐接出来,最低限额要三十万,你一定要想办法。” 侯卫东带了三十万,开着车,回到了吴海县,与父亲侯永贵一起找到了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刘兴。 刘兴年龄并不大,只有四十二岁。侯永贵在基层所当所长时,他当过指导员。后来调到沙州公安局工作,最近刚回到吴海县,当侯永贵找上门去,他客气得不得了。 分管副县长李劲看到了货真价实的三十万,痛快地将大笔一挥,同意放人。 刘兴回到办公室,又给李劲副县长打了一个电话:“李县长,侯永贵是我的老搭档,今天多谢你了。” 李县长有心结交新上任的政法委书记,道:“刘书记,这不算什么事。我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学习班里关的人都是中等老板,真正贷款多的大老板绝对不会进学习班,他们后台硬得很。” 刘兴道:“这些老板多数是贷款做生意的,长期关在学习班里面也不是办法,他们出去把生意做好,才能把钱赚回来。我听说沙州学习班正在改变策略,凡是交了部分钱款,签了还款协议就可以出来。” 侯小英回到家,痛快地冲了一个澡,出来以后红光满面,道:“小三,早知道开石场这样赚钱,我也去弄两个。” 侯卫东用了蒋大力的话来回答,道:“做生意还是要做老本行,不熟不做,至理名言。” 刘光芬见女儿回家,高兴得手忙脚乱,还未到吃饭时间,已弄了满桌子的菜。侯小英在学习班,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不仅未瘦,还长了肉。她看见满桌的菜,夸张地叫道:“老妈,我要减肥,坚决不吃肉。” 喝了一碗鸡汤,她又道:“老公还在学习班,我在这里喝鸡汤。小三,带我去看他。” “我要回沙州见小佳。” 侯小英霸道地道:“陪我去见你姐夫!好弟弟,老姐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你姐夫了,快送我到临江县。” 姐夫何勇没有二姐侯小英性格潇洒,初进学习班时还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过了一段时间,想起厂里的一摊子事,他在学习班开始愁眉苦脸,此时见到侯小英从天而降,既高兴又沮丧。 “小三,还能不能再弄三十万?”何勇头发乱糟糟的,见侯卫东真的弄来了三十万,心里燃起了更大的希望。 “我尽力了。”虽然面对的是二姐和二姐夫,侯卫东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只是好言宽慰,却没有暴露出自己的真实能力。 何勇听说只有三十万,很是无奈。 看到姐夫苦瓜般的脸,侯卫东心软了一下,随即又强硬起来,心道:“每个人都要为其行为负责,吃些苦,磨炼一番,对姐夫将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侯小英和何勇坐在会客室里,两人咬着耳朵,说了些经营上的事情。谈了一个小时,何勇的妹妹何灿也出现会客室。 “嫂子,你怎么出来了?”何灿曾与侯卫东在一个中学读过,她比侯卫东低一个年级,是有名的小辣椒。 这个小姑子是侯小英婆家里的大麻烦,侯小英结婚初期曾经住在婆家,与这位小姑子明争暗斗四年,伤透了脑筋。侯卫东知道这一段历史,见何灿虎着脸进来,明智地闭口不言。 侯小英从学习班出来,心情不错,对何灿解释道:“小三借了三十万,付了一部分款项,签了还款协议书,我这才放出来。” 何灿不悦地道:“我哥在临江县人生地不熟,爸妈看一趟也不方便,而且临江的贷款比吴海也少得多,应该让哥哥先出来。” 侯小英冷笑了一声,道:“卫东千辛万苦借了三十万,已经尽力了。”她心里还有一句话:“如果你对你哥好,拿三十万来取人。”不过看在老公的面子上,这一句伤人的话她还是没有说出来。 何灿继续道:“厂里的业务是我哥在跑,他留在学习班,厂里的事情怎么办?” 何勇见老婆脸色阴了下来,忙道:“你嫂子也是内行,再说生产上的事情有老厂长把关,没有什么问题。” 何灿又道:“妈有心脏病,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好,如果出了事,你们要负全部责任。”何勇是胖子体型,何灿却瘦如柴火,瘦是瘦,脾气却大,很有战斗精神。 侯小英懒得和何灿计较,对何勇道:“我去把生活费交了。”在学习班学习,虽然是强制的,但是政府并没有这一笔预算,每个人的生活费需要各自承担。 等到侯小英出门了,何灿与哥哥何勇嘀嘀咕咕咬起了耳朵。侯卫东想到车里还有一条娇子香烟,这是成都新出的好烟,大有接替红塔山成为官烟的趋势。“姐夫,我车上有条娇子烟,我给你拿过来,你还需要什么?” 何勇抚了抚厚厚的眼镜,道:“这里面无聊得很,帮我弄几本书。” 何灿这才抬头与侯卫东打招呼,道:“侯卫东,听说当镇长了,不错啊。”说完,她捂着嘴巴笑道,“我们班上的杨班花还在空闺待嫁,需不需要我来穿针引线?” 这是侯卫东高中时代的糗事。当年他和班上的四位帅哥打赌,每一个人去追求一位低年级班花,低年级五个班,他们就分别写了一封情书。结果,有两位帅哥得到了回音,侯卫东的情书却被杨班花的密友何灿得到。这时侯小英正与何勇轰轰烈烈地谈恋爱,侯小英就拿到了这封情书。最终的结果是,侯卫东的情书被全家浏览,刘光芬还修改了两个错别字。此时何灿提起当年糗事,侯卫东只得尴尬地摸着下巴苦笑,快步走了出去。 当侯卫东走出去以后,何灿变了脸色,一脸不屑地道:“侯家人都自私,不论如何都应该先将哥哥弄出去。” 何勇低声道:“钱是侯卫东出的,让你嫂子出去也是天经地义的,别耍小孩子脾气。” 何灿犹不服,道:“钱虽然是侯卫东找来的,但是还钱却要由哥哥来还,为什么不能你先出去?” 侯卫东开车到了新华书店,买了一套《鹿鼎记》。想着姐夫看书挺快,又买了一套《笑傲江湖》,用绳子捆上,就如农村人家走人户提的腊肉一般。又从尾箱里取了一条娇子烟,这才回到会客室。 侯小英已回到了会客室,与何灿分坐在何勇中间。何勇有说有笑,侯小英和何灿虎着脸互相不说话。 从临江回到吴海,天已近黄昏。 给新月楼家中打了一个电话,无人接听,打手机,接通以后传来哗哗的麻将声。“老公,等你这么久,怎么还不过来?我在赵姐这里打麻将,你什么时候过来?” 侯卫东算了一下,吴海县到沙州的公路还没有改造,就算是紧赶慢赶,回到了沙州也是10点30分左右。第二天一大早又得往回赶路,实在有些累。 “今天陪二姐与她的小姑子到临江县去看了何勇,刚刚才赶回吴海,我不回沙州了,直接从吴海到益杨。” 小佳说了声:“你等一会儿,我到阳台上给你说事。” “刚才我跟粟部长谈了你的事情,他给我说,市委准备从各县调一批干部充实市委机关,市委办、宣传部、组织部和政法委都要进人,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粟哥的意思是先将你调到益杨县委组织部,做一个铺垫,你在益杨县委工作半年,再调到市里来。” 侯卫东在镇里混了三年,知道调到市委要害部门任职的重要性,只是舍不得青林镇的几个企业。犹豫片刻,他还是做出了决定:“我同意调到市委机关,只是益杨县委组织部柳明杨是刘坤他姐刘莉的公公,他们一家人对我可没有什么好印象。” 小佳扭头对里面道:“赵姐,等一下,还有两句话。”她回头又道,“粟哥说了,调到益杨县委组织部的事情由他来搞定,你就等着调令。” 挂掉电话,得知离开小镇已成定局,侯卫东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情绪在他内心转来转去。 他在青林镇工作了三年多,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他体验了最底层村民的生活,度过了大学毕业后的迷茫,经历了工作初期的挣扎,在他的努力之下,生活给了他丰厚的回报。 第97章 粟部长发话,调侯卫东进县组织部(1) 别了青林 老邢仍然在花园中忙碌着,见到侯卫东回来,面露喜色地道:“侯镇,来看我的新品种。” 老邢的盆景以前多是罗汉松,前一次与李晶意外的买卖,让他尝到了甜头。青林山森林繁茂,可以制作盆景的老树根着实不少。以前他是为了审美,选树根很挑剔,现在为了赚钱,尺寸放宽了许多。他带着锄头和砍刀,经常出没在大山中,花园里很快就出现了更多的盆景,里面不乏精品。 侯卫东泡了一壶青林茶,在院子里悠闲地喝茶看花。 老邢眼光中闪烁着激情,与往日修身者般的淡定大不一样,道:“我准备到岭西开一个盆景店,凭着上青林的绝好资源,应该能够弄出名堂。现在总算知道自己还有点用处,不是吃闲饭的废人。” 他的背略为佝偻,此时挺立得笔直。十几年前,他从副局长的官位莫名地跌落了下来,就靠着养花弄草来自我安慰,过一日便算得一日。四千块钱的意外收入为他打开了一道窗,窗外是另外一个世界。在这个新世界里,行政级别以及官场职务不是评判一个人的标准,金钱,这个资本主义世界的魔鬼,摇身一变成为判别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 对于大都市的新时代人物来说,他们早已适应了这个标准,所以经济最发达的珠三角曾有一种传言,“如果你不好好学习,只能去当干部”。但是这个标准对于老邢这样的老派人物来说,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从那天开始,他的人生又有了新的坐标和新的意义。这是市场经济对传统社会的破坏和颠覆,也是对人的解放。 老邢耐心地讲解每一个盆景的来历,这些外人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在他嘴里如数家珍。听着他讲述如何发现老树疙瘩,侯卫东似乎将工作上的烦心事全部抛在了脑后。 小佳的电话如凤凰一般破空而入,她的声音很是兴奋:“老公,粟哥给了准确信息,柳部长同意将你调到县委组织部,调令最近就要发出来。我先说明一点,调到县委组织部是权宜之策,不会安排职务。下半年市委组织部要从各县组织部进人,粟部长会把你调过来。” 侯卫东笑道:“老婆,你不用解释,我明白。” 粟明俊虽然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可是沙州市委组织部要进人,必须要组织部一把手张家瑞点头才成。为了以后的调动,粟明俊提前将侯卫东的条件打造得符合市委组织部的所有要求,这样调动起来就少些麻烦。 侯卫东尽管此前就得知了自己的调动消息,却没有料到调动会如此迅速。接到电话的第二天,他正在学习班与林勇等学员打扑克。杨凤扭着一身胖肉跑了下来,道:“侯镇,赵书记有事找你。” 杨凤满脸神秘,看着学习班诸人都看着自己,故意把说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等到侯卫东出了学习班的大门,她急不可待地道:“组织部肖部长到镇里来了,赵书记通知你立刻到他办公室去,组织部找你,肯定是好事,要请客哟。” “谁知道什么事情!”侯卫东敷衍了一句,暗道:“粟明俊的动作好快。” 办公室里,赵永胜扶着将军肚子,对肖兵副部长道:“侯卫东这一年进步很快,已经适应了工作,是镇里的得力骨干,怎么突然就要调整?”他暗自纳闷:“这事倒也怪了,组织部要调人,刘坤是最好的人选,怎么想起跳票干部侯卫东?” “这是柳部长亲自交办的事情,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肖部长,你别打马虎眼。” “不是官腔,我确实不知道。” 两人正说着,侯卫东来到了办公室,赵永胜笑容满面地与侯卫东握手。“侯镇长,以后到了组织部工作,不要忘了青林镇,这可是你曾经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 他给欧阳林打了电话:“侯镇长调到组织部去了,你去买一床真丝被子,当然是最好的。” 等到侯卫东看过调令,肖兵征求意见道:“你到组织部以后,保留副科级待遇,暂时到综合干部科工作,你有没有意见?” 从乡镇调到县里,很多人都会失去职务,这也是一个惯例。侯卫东知道这个规则,也有思想准备,平静地道:“我服从组织安排。” 中午吃饭的时候,粟明也赶了过来,他一路上都在盘算:“上一次听高宁的话外之话,侯卫东与市委的某位领导有关系,看来就是这位粟部长了。” 由于侯卫东是调到县委组织部,尽管没有安排职务,仍然使他身价看涨不少。镇里党委、政府集体饯行,私下的饯行更是不少。侯卫东离开青林镇时,眼皮浮肿,说话都往外喷着酒味。 从青林镇到县城的路,坐小车只要一个多小时,侯卫东整整走了三年。大部分青林人,一辈子都不能从乡村走进县城。 在回城的路上,想到此次调动的真实原因是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发了话,侯卫东自嘲道:“如果没有粟部长帮忙,就算我在乡镇拼命工作,成绩突出,有谁能知道,又有什么用处?” 益杨县委办公楼是一幢五层小楼,组织部在二楼左侧,一共有八间办公室。一正两副三个部领导各占了一间办公室,组织部办公室占了一间,一间作为打字室,另外三间办公室才是业务部门的办公室,显得很拥挤。 综合干部科有四个人,一正一副科长加两个科员。李科长在一次会议中突发脑溢血,直接滑到桌子下面,经过抢救,命救了回来,却是行动不便,一直在卧床休息。科里的工作由副科长郭兰主持,两位办事员,一位是詹才信,另一位就是新调来的侯卫东。 侯卫东的办公桌就被摆在一个很不舒服的位置,不仅紧靠着进出通道,而且背对着办公室大门。他坐在这张办公桌前,总觉得背后有眼睛看着自己,很不自在。 正式报到当天,他和肖兵副部长见了一面。然后被肖兵领到了办公室,肖兵略作交代就转身离去。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桌前是几份老文件。侯卫东一边学习文件,一边观察着新环境。 郭兰正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打文件。综合干部科只配了一台电脑,科里只有郭兰一人会用电脑,所以也算是郭兰的专用电脑。 老科员詹才信白白净净,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拿着当天的《沙州日报》,从第一版仔细地看到了第八版,喝茶、抽烟,悠闲地打量着新来的同事。 在益杨县委机关,每一个单位都会有这种年龄在四十岁以上,工龄在二十年左右,职务定格在副科长以下,符合这三样条件的人在益杨县俗称为老板凳。老板凳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而且不少人还有乱七八糟的关系,这让许多领导对老板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青林镇的老板凳是苏亚军和付江,组织部综合干部科的老板凳是詹才信。 “侯卫东,你以后叫我老詹就行了,部里不分年龄大小、官职大小,都叫我老詹,你也叫我老詹。” 詹才信一屁股坐在侯卫东的办公桌上,道:“侯卫东,你在青林镇当副镇长多舒服,怎么想到要调到组织部?组织部名声好听,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情。我若是年轻十岁,一定不在这里干。”他心里琢磨道:“侯卫东能调到组织部来,应该是沙州有人在打招呼,而且打招呼的不是一般人。否则按柳部长的脾气,肯定不会让跳票副镇长调到组织部来。” 郭兰正在抓紧写一份讲话稿子,这是柳明杨下午要用的稿子。今天早上分管机关的杨军副部长才交办下来,时间紧,稿子的质量要求又高,她接受任务以后就集中精力赶稿。 听到詹才信对侯卫东开展起了入门教育,她便从电脑前扭过头,道:“老詹,我的稿子出来了一半,帮我把把关。” 詹才信奉行的原则是,事情来了能拖就拖,能推就推。此时来了新人,道:“侯卫东是沙州学院的高才生,又在镇里当过领导,让他来看稿子。” 侯卫东连说不敢。郭兰道:“这是综合干部科里的好传统,凡是部领导要的重要稿件,大家都要一起研究,最后才能定稿。这样,我打印两份出来,老詹和侯卫东都帮着看一看。” 三人闷头看稿。 看了稿子,郭兰问道:“侯卫东,你对稿子有什么意见?” 侯卫东实话实说道:“我对部里的工作不熟悉,提不出具体意见。”他学法律出身,文字功底也不差,只是毕业之后的几年时间里,修公路、开石场、当领导,基本不写文章。此时拿到十三页的稿子,一时竟然有些头昏目眩。 詹才信也是飞快地将稿子看了一遍,拿出硕大的钢笔,在稿纸上改了几个字。“郭科长的稿子是部里最好的,哪里用得着我们来改!我在这里给你加了三个柳部长最喜欢用的词。” 完成了稿子,郭兰就去找杨部长。 看着郭兰离开了办公室,詹才信神秘地道:“一般来说,来了新人,今天中午或是晚上大家就要聚餐,听说你是喝酒高手,我要好好敬你一杯。” 侯卫东初来乍到,而且有着过来人的心态,很低调,没有得到官方正式消息,他对詹才信的说法不置可否。 郭兰回来以后,用手拍了拍额头,道:“总算过关了。” 分管机关的杨军对文字把关甚严,经他把关的文字材料,柳明杨基本上是原文照读。也正因为此,杨军对文字材料把关就到了挑剔的地步,各科室的人在送材料的时候都忐忑不安。 詹才信深知其中真味,道:“在部里,一次过关是很少见的,我们应该好好祝贺,中午去撮一顿。”见郭兰没有表态,他随口问道,“侯卫东今天报到,部里什么时候搞欢迎酒?” 郭兰眼光有意无意中看了看侯卫东,岔开话题道:“今天下午开会用的座牌打出来没有?”此时她心中也有一丝疑惑。按照部里的惯例,凡是有新人调入组织部,部里都要聚餐,柳明杨只要没有紧急事情,都要亲自参加。但是侯卫东今天早上报到以后,她从科室负责人的角度问了两次,肖兵副部长都没有明确表态。 “如果柳部长对侯卫东有意见,就不会调他到部里来,既然调进来了,为什么又很有些冷淡?”这个念头在郭兰脑中来回转了几次,她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等着肖兵发话。 侯卫东是第一次到县级机关工作,并不知道里面有这么多的弯弯绕。他在办公室坐了一上午,把科里的旧文件拿出来翻了一遍,这才磨到了下班时间。 詹才信见中午生活没有着落,又问了一句:“郭科长,部里到底什么时间会餐?听说侯卫东酒量不错,我们要好好较量一番。” 正在这时,侯卫东手机响了起来。 交通局朱兵局长在电话里打了好几个哈哈,道:“老弟怎么不声不响地调到组织部来了?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喝酒,把你们科里的郭科长和詹才信一起叫上,就在益杨宾馆的黄山松。” 朱兵在当交通局副局长的时候,曾经分管过局里的组织人事工作,与综合干部科的人都很熟悉。詹才信听说是朱兵请客,当即道:“朱兵当了局长,还没有请我们吃饭,今天要让他出血。” 三人在办公室里聊了一会儿天,到12点,各科室的人就如蚂蚁出洞一般,纷纷从办公室钻了出来。 县委大楼分为左、中、右三个楼梯,县委领导一般都走中间的楼梯,所以,大多数普通干部为了回避县委的领导,就走左侧和右侧的楼梯。 三人下了楼,侯卫东道:“郭科长、老詹,你们稍等,我去把车开过来。”侯卫东的皮卡车没有停在县委大院,而是停在了县委大楼外面不远处的院子里。这个院子是梁必发工程队的办公驻地,离县委大楼不过二十来米。 老詹上了皮卡车,大发感叹:“还是在乡镇好,工作轻松,年终奖也发得高,侯卫东连汽车都买上了。” 汽车在拥挤的人流中慢慢地穿行着,越过不少骑着自行车的机关干部,开进了益杨宾馆。 老詹和郭兰下了车,站在宾馆门口,等着侯卫东去泊车。老詹道:“这个侯卫东不声不响地从乡镇调上来,肯定有后台。交通局一把手亲自请吃饭,面子不小。” 郭兰道:“侯卫东是第一批的公招生,和任林渡是一批的。” 老詹是肥胖型的老板凳,吊着双下巴,享受着宾馆大门的那一股清凉。他暗自盘算:“既然侯卫东与朱兵关系良好,或许我能搞到一个出租车的顶灯。”有了这个想法,等到侯卫东回来的时候,他的笑脸就灿烂了许多。 朱兵早就在黄山松等着。当了一把手局长以后,他不仅没有长胖,反而变得又黑又瘦,他对侯卫东道:“老弟不厚道,调到组织部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有郭兰和老詹在旁,侯卫东也不多说,只道:“在乡镇待久了,想到县里来锻炼锻炼,所以就调上来了。” 相较于郭兰和老詹,朱兵更了解侯卫东。他笑道:“据我看,益杨县也留不住老弟,老弟迟早要到沙州,到时可别忘了老兄。” 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是秦飞跃的声音:“你调到组织部有什么意思,还是到开发区来当副主任,一步到位。”当侯卫东表示感谢以后,秦飞跃又道:“我在益杨宾馆吃饭,都是开发区的人,你过来一起吃。” “我也在益杨宾馆,黄山松,和朱局长在一起。” “你在黄山松,我在隔壁,我过来。” 当端着酒杯的秦飞跃走进了黄山松时,老詹不禁对侯卫东刮目相看。朱兵是交通局长,秦飞跃是开发区主任,两人都是实权派,在益杨也算是上得了台面的人物。侯卫东不过是青林镇的副镇长,却和他们关系不一般,他琢磨道:“难怪侯卫东能突然地调到组织部来,果然道行不浅。” 到了组织部第三天,干部科科长杨红瑞调到农机水电局担任党组成员、副局长。部里组织了饯行宴会,顺带着也将这个饯行宴会办成了接风宴会。 组织部老大柳明杨出席了宴会,他坐在首席,副部长杨军和肖兵分坐左右,其他人物依着职务大小坐在周围。吃饭时并没有定座牌,可是谁坐哪个位置,都有固定的套路,老机关们心如明镜一般。 第98章 粟部长发话,调侯卫东进县组织部(2) 杨红瑞要调走,就和柳部长坐在一席。侯卫东则坐在另外一席,此席全部是小兵,因为老詹年龄大,被封为席长。 常务副部长肖兵代表柳明杨讲了几句,柳明杨稳坐如泰山,只讲了一句:“今天送旧迎新,大家主动些。” 在柳明杨的暗示之下,杨红瑞和侯卫东成为晚宴的中心。杨红瑞是主中心,侯卫东是副中心。柳明杨与他俩碰了一杯酒,依葫芦画瓢,肖、杨两位副部长也来碰酒。然后办公室主任、研究室主任等二级班子成员也纷纷上来敬酒。 第一轮轰炸结束,杨红瑞满脸通红,无论同事们如何相劝,他再也不喝。后来被肖兵左说右劝又喝了一杯,跑到厕所里吐得惊天动地,满脸泪水地走了回来。柳明杨知道杨红瑞酒量不行,当场宣布:“让杨局长歇一会儿。” 在机关单位,凡是新来一个或是离开一人,大家一般都很乐意采取群殴战术,或是表达心中的祝福,或是在心底里暗骂一声。总之,大家的目标很明确,集中火力灌酒。 柳明杨发话以后,杨红瑞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侯卫东开始承受同事们的敬酒。他知道这一关总是要过的,拿出当年在上青林大战四方豪杰的爽快劲,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 柳明杨对于侯卫东的观感多数来自于刘坤,其次就是换届选举中的跳票行为。这些让他对侯卫东很有看法,在组织部部长面前,这个“看法”就是了不得的事情。如果不是粟明俊亲自打电话来说这事,柳明杨不会答应将侯卫东调入组织部。 此时,柳明杨就暗中观察着侯卫东,见侯卫东喝了两轮,依然慷慨豪迈,暗道:“侯卫东倒是好酒量。” 等到同事们敬得差不多了,侯卫东端起一杯酒,来到如弥勒佛一样稳如泰山的柳明杨面前,恭敬地道:“柳部长,小侯敬你一杯酒。” 柳明杨身高体壮,长着一副黑脸。当侯卫东敬酒的时候,他装做没有听见,扭着头与肖兵讲话,故意把侯卫东晾在一边。侯卫东明白这是领导惯用招数,也不急,在身旁站了一会儿。趁柳明杨说话的间隙,又道:“柳部长,小侯敬你一杯。” 柳部长这才转过头,端起酒与侯卫东碰了一杯,一句多话也没有。 肖兵是柳明杨的亲信,知道侯卫东调到组织部的前因后果。他为了不让侯卫东过于难堪,道:“侯卫东到底在乡镇锻炼过,酒量好,今天至少喝了四五十杯酒,是组织部第二高手,以后出去打酒战又多了一把好手。” 他又发动身边的几位科长道:“侯卫东是新同志,你们怎么不去多敬几杯。”几个科长欣欣然领命,端着酒杯就来找侯卫东。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又开始了。 酒足饭饱,侯卫东脚步微有踉跄,只是他喝酒不上脸,越喝越白,白到发青就是醉了。他此时脸已有青色,随着众人来到门口,看到路灯摇晃得厉害。 杨红瑞则彻底喝醉,被拖上了柳部长的小车。柳部长小车一走,余下的人也就各自散去。 侯卫东灌了一肚子酒水,几乎没有吃东西,站在街边,看着来往人流以及汽车车灯,只觉一阵昏眩。由于有了上次上青林两树夹一车的经历,侯卫东再也不敢酒后开车,就站在公路边等出租车。 郭兰和办公室副主任杨娜最晚从餐厅走出来。郭兰见侯卫东颇有醉意,站在公路边,伸手做打车状,好几辆车就从他身边滑了过去,看上去危险万分。一辆车的司机伸出头,骂道:“你他妈的想找死!” 郭兰连忙快步走过去,把侯卫东拉了回来,责怪道:“别站到行车道上,太危险了。” 郭兰生活在书香门第中,亲戚朋友中也没有酒鬼,其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喝上一小杯。因为家教颇严,尽管跟着柳明杨部长参加了不少酒战,可她对醉鬼还是没有好感。只是侯卫东喝醉情有可原,她才不觉得讨厌。 她站在街边,帮着侯卫东拦了辆车。等到出租车离开,杨娜开玩笑道:“这个侯卫东长得蛮英俊,他结婚没有?我看和你很相配,要不要我来当红娘?” “去你的。”郭兰伸手欲打杨娜。 杨娜笑道:“我这是好心,兰兰也是老大不小,老姑娘可不好当。” 郭兰认真地道:“侯卫东有女朋友,在沙州建委办公室工作。” 郭兰与杨娜逛了街,买了一袋香瓜子。和杨娜分手之后,坐着公交车,在略显忧伤的路灯光下,慢慢地回到了沙州学院。 学院的路灯隐藏在高大的树林里面,光线透过树叶,昏黄而斑驳,随风跳跃。树林里发出沙沙、哗哗的声音,就如月光曲一般。 上了楼梯,她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这是从胃里翻出来的酒味,酒味十足而且还有着浓浓的酸味。郭兰从小就生活在干净整洁的环境中,鲜花、音乐、蓝天、白云是她的最爱,这一阵刺鼻的味道,令她作呕。 郭兰捂着嘴,尖着脚,小心翼翼地上了楼,抬头就看见侯卫东门口有一堆黄白之物。几只绿头苍蝇被脚步声所惊醒,轰地飞了起来,在空中侦察着敌情。郭兰逃也似的进了自己的家门,郭教授和郭师母罕见地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兰兰,听说侯卫东调到你们科室来了,他喝得烂醉。”郭教授不断地摇头,道,“年轻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到老了才知道,钱财、官位、名声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健康才是自己的。” 郭兰想到门外那一堆黄白之物,嗓子就开始发痒。郭师母又说了一句:“他吐在门外的那一堆,如果让狗吃了,狗都要被醉死。” “别说了。”郭兰捂着嘴,冲进了卫生间,啊啊地一阵干呕。 从卫生间出来,郭兰坐了许久才平静下来。她打开琴盖,不知不觉弹起了月光曲,而这曲子却隐隐带着些酒味。 早上,不到7点钟,侯卫东就醒了过来,心里总觉得自己有事情未做。他在屋里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丢失了什么东西。他在卫生间里将冷水开到最大,痛快地冲了五分钟。出来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昨日的酒气荡然无存。 侯卫东又开始怀念上、下青林乡的两个姚豆花馆子,纯正的石磨豆花、清凉的井水、丰富的作料,营造出能在舌尖跳舞的美味。在益杨县城内,除了与李晶同去的那家面馆,他还没有一家固定的早餐馆子。 他站在窗边,迎着朝阳的万丈霞光,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小佳昨夜睡得晚,两眼挂着细密的眼屎,瞪着天花板,嗔怪道:“老公,我还没有睡醒,这么早就来骚扰我。” “昨天组织部送杨红瑞到农机水电局去任职,附带着给我来了一个接风酒,喝得太多,醉得稀里糊涂。” 小佳清醒了过来,道:“你开车没有?我跟你说,哪怕喝一杯酒,也不能动车,这是死命令,必须要遵守。昨天晚上在赵姐家里打麻将,粟哥给我交代,这段时间你要认真工作。你们那个部长柳明杨是北方人,豪爽倒是豪爽,可是这种性格也有两面性,他若看不惯某个人,常常不假颜色,你可要小心。”又道,“他有一个最大特点,就是酒量好,也喜欢酒量好的人,这一点你倒不吃亏。” 侯卫东叹息道:“在青林镇,好歹是副镇长,也算是班子成员。现在调到了组织部,成了普通科员,这个落差让人很不习惯。” 小佳做起了思想工作,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耐心地待上几个月,年底争取调到沙州市委组织部。” 侯卫东最后又叮嘱了一句:“8月6日是我们两人的黄道吉日,你别忘了。到时我请假过来办结婚证,你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推掉,专心结婚。” “嗯,这是我们的大事,怎么能忘记。” 自从那天两树夹一车后,侯卫东与小佳便决定结婚。领结婚证的日子是刘光芬托人找一个半仙看的。侯卫东不信这些玩意,只是为了让刘光芬顺心,这才准备按着母亲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去领结婚证。 挂断电话,穿戴整齐,侯卫东拉开大门,一眼就看见门前黄黑白蓝一片,还散发着阵阵变了调的酒味。他这才猛地醒悟:“难怪自己总觉得有事,原来昨晚放了一个地雷在门口。” 正在紧急打扫战场,郭兰开门出来,她如大姑娘见到了小鬼子一样,捂着鼻子飞也似的逃走。她远远地回头道:“侯卫东,下回不准喝这么多的酒。”在美女科长面前丢丑,让侯卫东很郁闷。 打扫完战场,侯卫东这才出门,顺手在路边买了十个小笼包子,边走边吃。8点27分,来到了组织部办公室。 侯卫东刚放下手包,屁股还没有挨着椅子,老詹就走了进来。他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忙着泡茶,随后又窜了出去,把侯卫东一个人留在办公室。 侯卫东见办公室有些脏,就从门背后拿起扫把,把屋子里打扫一遍。看到四张办公桌上都有灰尘,又拿起抹布把桌子抹干净。 在洗抹布的时候,杨娜正好经过,道:“侯卫东,各科室的卫生都是轮流打扫,你们科室怎么天天都是你在打扫卫生?” 她的声调颇高,声音就在办公区域回荡。侯卫东飞快地朝四周看了一眼,见左右皆无人,心才稍安,笑道:“这些都是小事,谁做都是一样。” 他初到组织部,还没有弄清部里的人事关系,大小敏感问题一律回避,争当一名循规守纪的好科员。 10点左右,郭兰参加二级班子会议结束,回来宣布:“部里二级班子竞争上岗,鼓励大家踊跃参加。” 竞争上岗如一块巨石,扔进了还算平静的水塘里,溅起了几朵水花,泛了几圈涟漪,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侯卫东初到组织部,又时刻准备调到沙州,很知趣地没有报名参加科长、主任职务的竞争。他与人无争,且手中还有一票,在部里的日子自然也就过得波澜不惊。 就在这十来天,青林镇却发生了不少大事。 首先是学习班出现了事故。学员林勇在学习班待了十几天后,越来越烦躁,最后情绪突然失控,将饭碗砸碎,用破瓷片将难得露面的晁胖子脸上划了一条娃娃口子,差一点就伤到颈部大血管。 晁杰是被免职的前领导干部,在学习班值班本来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林勇砸碎饭碗的时候,他刚好在楼上睡了觉,擦掉梦口水以后,背着手下楼来看人打牌。刚下一楼,就被从房间里出来的林勇劈头盖脸地划了一下,随即血流如注。 林勇这一击,并没有针对性,只是晁杰阴差阳错正好下楼,此次受伤纯粹是运气太差。不过,祸福之间也就一层纸,他为了学习班受伤,惊动了县里的领导,被树为整顿基金会的先进个人,听说还有官复原职的可能。林勇当即被抓进了派出所,随后又被刑事拘留。 林勇的一位堂兄是岭西的律师,接到林勇父亲的电话以后,从岭西赶了回来。他了解了整个情况以后,并不为林勇打人辩护,直接状告青林镇政府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学习班虽然是市、县两级政府默许的事情,不过毕竟是非法行为,真要打起官司,大家脸面无光。最后通过协商,林勇被放出了派出所,又从学习班放了出来。林勇堂兄也就撤诉,打人事件以双方的妥协而和解。 林勇打人事件刚刚解决,青林镇又出新闻,前农经站黄卫革因为涉嫌接受大笔回扣,被检察院立案侦查。黄卫革在反贪局咬着赵永胜不放,却又拿不出过硬证据。 新任农经站长白春城被纪委双规。 青林镇政坛常青树赵永胜书记突然被调到县气象局任副局长。据说县委曾经收到过一封匿名信,信中有赵永胜五大罪状,还有一些会议记录的复印件。当然,这只是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 青林镇镇长粟明出任党委书记,党委副书记刘坤任代理镇长。 听说刘坤就这样当了青林镇代理镇长,侯卫东半天合不拢嘴。生活就是一出戏,而且这出戏比舞台上的戏剧更加精彩,更加出人意料。 想着组织部部长柳明杨正气凛然的模样,侯卫东暗叹一声:“刘坤这几年没有什么功劳,也没有什么明显过错,顺顺当当地成为了青林镇行政一把手。” 听到这些消息以后,侯卫东数次把黄卫革遗失到自己办公室的材料拿出来品味。他已经离开了青林镇,往日的纷争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这份材料也失去了应有的意义。左思右想,他还是将这份材料深藏在暗格之中。 百年好合 相对于青林镇的风云激荡,益杨县委组织部综合干部科的工作琐碎而又无味。侯卫东每天按部就班地应付日常性的工作,没有创意也没有激情,甚至没有自己的头脑。如一架巨大机器的齿轮在惯性的带动之下,不断地向前运动着。 8月5日,侯卫东开车直奔沙州。根据刘光芬算出来的黄道吉日,8月6日是办结婚证的日子。 到了新月楼的家,等到6点钟,小佳的手机终于打通了。她压低声音道:“老公,沙州园管局正式成立了,正在开动员大会,宣布园管局的班子组成人员。我任园管局计财科科长。” 侯卫东听到小佳语气很高兴,道:“祝贺,终于达成了自己的心愿。不过园管局是事业局,你以后就是事业编制干部,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 “这事我反复想过,建委的重点培养对象都是建筑学院毕业生,我很难再进一步发展了。园管局是新局,与我的专业结合得紧密一些,发展起来也容易一些。更主要的是,我不喜欢成天陪领导喝酒应酬。” 说到这,小佳突然温柔起来:“领了结婚证,就要考虑要小孩了,我想找一个工作时间稍微正常的岗位,以后也好照顾小孩。” 想到领结婚证,侯卫东心里也就甜滋滋的,道:“开了会早点回来,我们要提前庆祝。晚上就在家里吃,过一过纯粹的家庭生活。” “我还有一会儿就开完会,冰箱里有饺子,是我妈昨天拿过来的,等我回来再煮。” 晚上7点,小佳才从单位回来。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侯卫东便躲在了门背后。等到小佳探头探脑走了进来,就被侯卫东抱在了怀里。 “轻点,哎,让我把东西放下来。”小佳被侯卫东的熊抱勒得喘不过气来,她双手各提着一个提包,在空中晃来荡去。 第99章 粟部长发话,调侯卫东进县组织部(3) 侯卫东右手轻车熟路地伸进了小佳后背衣服,手掌触及纤细温润的后背肌肤,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暖。他亲吻着小佳耳珠,轻声道:“还是自己的老婆好。” “为什么?” “老婆可以随便乱摸,乱摸其他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去你的。”小佳咬了侯卫东肩膀一口,道,“放我下来,看一看我给你父母买的礼物。” 小佳的礼物是两件羊绒衫,她喜气洋洋地将衣服展开,分别在侯卫东和自己身上比画着。“这是内蒙古最好的羊绒衫,缓和又轻巧。明天我们领结婚证,回吴海时总要带礼物,这衣服最适合老年人穿。” “别动,你脸上长了一颗小痣。” 在小佳的下巴左侧,长了淡淡的一颗小痣,反倒给小佳增添了一丝妩媚。小佳听说长了一颗小痣,便丢下侯卫东,急急忙忙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仔细地照。 “我以前就有小痣,只是颜色很淡,一点都不明显,恐怕就是这一段时间长的。”小佳站在镜子前,忧心忡忡地道,“听说痣变黑以后,容易得癌症,我是不是要得癌症了?” 侯卫东跟在小佳身后,笑道:“你这个脑袋瓜乱想什么,明天是我们的好日子,先来巫山云雨,别想那些没边的事情。” 小佳微红着脸,道:“谁和你巫山云雨?” 当她被侯卫东扛在肩上时,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等到两人在床上安静下来时,已是8点30分了。两人平躺在床上,说了一会儿闲话。小佳忽然从床上跳将起来,道:“坏了,等一会儿单位的几个同事要来打麻将,我们赶快起来。” “你不是长期到粟部长家里去打麻将吗,怎么将战场转移到我们家里来了?” 小佳飞快地穿着衣服,道:“到家里来打牌的人都是建委的人。今天来的谢姐和我一起分到了园林局。她以前是建委的工会主席,现在调任园管局的副局长,她的哥哥是岭西省委办公厅的一个头头。” 她一个人在沙州,平时闲下来的时候,常被拉去打麻将,一来二去,也就喜欢上打麻将。两年来,她培养了好几个麻将圈子,较为固定的是粟明俊家里的圈子。这个圈子以赵秀为中心,来往的都是赵秀的朋友。另一个就是小佳家里的圈子,这个圈子是建委朋友圈子。 两个圈子各玩各的,小佳有意没有让他们交集。毕竟粟明俊身份特殊,是稀缺资源,不能轻易与其他人分享。 热腾腾的饺子起了锅,两人围坐在桌前,享受这甜美的两人世界。 小佳头发披散着,肤如玉,娇若花。 侯卫东虽然将这张脸看得烂熟,却也没有厌烦。他忽然问道:“我们明天领了结婚证,步高就应该偃旗息鼓了吧。” 小佳白了他一眼,道:“你小心眼,怎么这个时候提起他,我好一阵子没有见到他了。” 刚刚简单收拾完碗筷,就听见一片笑声在门外响起。打开门,更是一片叽叽喳喳的声浪袭来。 谢婉芬是新成立的园管局副局长,副处级干部。虽然年龄在四十岁左右,在四个女子中年龄最大,打扮却最鲜艳,一身大红裙子,相当的耀眼。她上下打量了侯卫东一番:“久闻大名,今天终于一见庐山真面目,真是一个帅小伙,与小佳很般配。”又开玩笑道,“小佳是园管局的局花,你可要有危机感。” 小佳在一旁幸福地道:“我们明天就要去领结婚证。” 三个女子听到这个消息,分贝立刻上扬。一阵惊声尖叫以后,谢婉芬道:“园管局后天挂牌,我建议你们小两口后天去办结婚证。我们计财科长的结婚日与园管局挂牌日在一起,就是双重喜庆,我们全局的人为你们两人祝福。” 闲话聊完,四人就在客房里摆开战场,哗哗的声音一直响到半夜,也亏了明天要去办结婚手续,这才在12点30分就收了摊子。 第二天,结婚证办得很顺利,小佳按照套路,买了些糖,发给了办证的工作人员,大家其乐融融。 带着一盒价格不菲的藏红花,侯卫东夫妻俩就回到了小佳父母家里。上了楼,门虚掩着,张远征和陈庆蓉坐在沙发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等着女儿与女婿。 张远征心里着实有些复杂,他拿着结婚证看了一眼,照片是典型黑白照,相片表面有着凹凸的纹路,很有老照片的熟悉感觉。女儿在相片中笑得很开心,侯卫东则稍稍显得严肃。 想到女儿终究变成了照片上这个男人的老婆,张远征心里就如炸酱面的作料一般,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混合在心头。这是许多当岳父的人都要经历的情感经历,辛苦带大的女儿终于成为盛开的花朵时,却被一个陌生又莽撞的年轻男人娶了回去。 从此,女儿最亲的人就是这个陌生男人,要和他一起生活,哺育下一代。 这是千百年来的自然规律,张远征心里明白,却禁不住惘然若失,在内心深处,总觉得是照片中这个人抢走了心爱的女儿。 陈庆蓉心里没有张远征这般复杂,她把结婚证放下,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酒?” 小佳把两本结婚证拿到手中,道:“昨天我们开了会,我正式调到园林管理局去了,在计财科任科长。”陈庆蓉总认为园管局是一个孬单位,名声更不如建委。但是对于女儿的选择,她也没有过多的干涉,就道:“这下你就满意了,别人都想削尖脑袋进建委,只有你开后门调出来。” 小佳笑道:“园管局和建委是平行单位,都是市政府下面的部门,我们建委调了不少人到园林局。单位刚刚成立,事情挺多,侯卫东又才调到益杨县委组织部,我想晚一些办酒。而且用不着大办,就请亲朋好友,办几桌就行了。” 陈庆蓉脸沉了下来,道:“结婚是大事,怎么能这样草率办理,我的女儿要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陈庆蓉的要求很正常,昨晚小佳和侯卫东也想到过此事。侯卫东道:“阿姨。”小佳就在一旁瞪了他一眼,侯卫东马上醒悟过来,有些害羞地叫了一声:“妈。” 这是对刘光芬的专用称呼,这一刻就分给了另外一人。所以,民间有“女婿如半子”、“娶个媳妇丢个儿”的说法。 “妈,我们择一个黄道吉日来办酒,这个日子是由妈去算,还是由我去算?”这个“妈”字叫出来,还真是别扭无比。 陈庆蓉道:“办酒是大事,必须是黄道吉日,决不能马虎!” 吃过午饭,小佳和侯卫东也就辞别回家。陈庆蓉和张远征就站在阳台上,看着女儿和女婿身影在树叶中一闪而过。张远征神情阴郁,闷闷不乐。陈庆蓉知道丈夫的心思,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佳佳,可是女儿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况且她住在新月楼,每周都可以见面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这样想:在沙州成家,总比跑到益杨去成家要好得多。” 女儿是父亲的心头肉,虽然陈庆蓉百般劝导,张远征心中总有些郁结。“三年多时间了,侯卫东还是没有能调到沙州来,现在他年轻,还有很多机会,若多隔几年,超过三十岁就不好调动了。” 陈庆蓉依着窗台,道:“侯卫东是能干人,只要他们俩经济条件好,是否调回来也不是太重要。” 此时,陈庆蓉和张远征都在家闲着。陈庆蓉下岗,张远征内退。张远征由于还没有到退休年龄,无法到社保局领工资,每月只有三百多块钱的内退经费。这样一来,两人的收入就很拮据了。好在这两年,小佳也资助不少,过生日给两千,过春节给一万,日子倒还过得去。 侯卫东在电话里给刘光芬说了在沙州办酒席的事情。刘光芬当即表态道:“在沙州办酒可以,但是也要在吴海办酒,如果不在吴海办酒,我和你爸的老同事都要骂你们。” 小佳想着自己要当两次新娘,不禁苦着脸道:“那在益杨还办不办酒了?” 侯卫东手里玩着电话机,道:“在益杨我们就不扮着新郎新娘玩了,请几位好朋友吃一顿就行了,曾昭强、朱兵、秦飞跃、曾宪刚……”他说了一串名字,最后道,“还有精工集团的李晶,她让我们吵了几次架,这等人物怎么能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呢?” 此时小佳心情很好,见侯卫东开起了玩笑,反而放下心来,道:“你这个情人恐怕受不了我们的婚礼,她如果来大闹婚礼,看你怎么收场?” “这个情人完全是步高挑拨的,还是那句老话,夫妻不和全靠挑拨。以后的日子还长,你老公又这样优秀,所以你要做好接受各种挑拨的准备。” 小佳伸手掐了侯卫东一把:“我以后就实行三光政策,票子搜光,时间占光,精子挤光。” 说到最后“挤光”时,小佳脸上已是红霞乱飞。侯卫东上前就将小佳抱在怀里,道:“我现在就让你挤光。”小佳胸部被袭以后,无力抵抗,抱着侯卫东脑袋,闻着很有男人味道的发香,道:“我就是要天天把你挤光。” 两人新婚燕尔,好得蜜里调油,一句话、一个身体的暗示,都成了做爱的前奏。 晚上,刘光芬打了电话过来,道:“我算了日子,27日就是好日子,我觉得小佳是嫁到张家,应该先在吴海县办酒。”侯卫东见小佳还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压低声音道:“你这种想法不对,哪边先办还不是一样?” 刘光芬道:“傻小子,这是原则问题,我们要坚持住,你可要把握好。你爸、妈在吴海老朋友多,至少要办好几十桌,到时收的礼金至少有好几万,全部给你们,就当是父母给你们置办结婚物品。” “妈,我不缺钱,收的礼钱你们拿着。” “桥归桥,路归路,这钱是给你们的,你们就拿着。以后想孝敬我们,你们单独给就行了,其实我们也不需要你们的钱,给钱是你们的孝心。” 小佳过来以后,侯卫东开诚布公地把母亲刘光芬的想法说了出去,只是委婉了许多。“唉,母亲就是一个老封建,她去算命,说是先要在吴海办酒,再到沙州去办酒,我说不服她。” 刘光芬喜欢风水、算命之类,小佳是清楚的。她对侯卫东的话深信不疑,道:“如果让她老人家不高兴,实在不值得,我去给爸妈说说这事,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小佳在卧室里给母亲打电话,陈庆蓉听了亲家母的要求,道:“到底是小地方的人,心里弯弯拐拐多。” 小佳道:“侯卫东的妈妈对我很好的,就是有些老封建。” 陈庆蓉冷笑一声:“你这个小丫头,到底还单纯,你要记住,对你最好的还是我和你爸爸。我们沙州人嫁到吴海去,他们家已经占了便宜了。” 小佳急道:“哪里先办还不一样,妈,这些小事你就睁一眼闭一只眼算了。” “我和你爸商量了再说。” 第二天,小佳又回家做母亲陈庆蓉的思想工作。 侯卫东一觉睡到了10点钟,他正坐在餐厅里喝稀粥,吃小笼包子,小佳回来了。 “老婆,爸妈同意没有?” 小佳满脸笑容,道:“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才说通了。现在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需要我们商量?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就是收钱的事情,我的意思是,两边收的钱,我们都不要,都让老人们拿着,算我们的孝心。”侯卫东手里有钱,底气十足。 “嗯,老公真好。” 大学同学,侯卫东只通知了一人:“蒋光头,我要结婚了,8月27日在吴海县办酒,你狗日的一定要回来。” 蒋大力正在岭西,他在广东弄得风生水起,回到岭西以后,虽然业务扩展得很顺利,却离他的期望值相差很远。听到侯卫东的召唤,道:“我这一段时间生意不顺,正好可以沾沾你的喜庆。” 杨倩穿了一身睡袍,大腿光溜溜的,在空调的冷风中泛起了几个鸡皮疙瘩。她听到喜事两字,就道:“谁的喜事?”听说侯卫东与张小佳要结婚,杨倩如被踩着尾巴的猫,跳将起来。“小佳要结婚了,她怎么敢不跟我说,我要去骂她!” 小佳很快就接到了杨倩的电话,也不回嘴,笑道:“这一次是在吴海县办酒,所以是我老公请蒋大力。下一次到沙州来办酒,就是我来亲自请你。” “切,结个婚搞这么麻烦,还分两次结婚,还是我和蒋大力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杨倩将小屁股坐在蒋大力大腿上,一边打电话一边扭来扭去。幸好蒋大力刚刚进入了不应期,也就没有太大的反应。 小佳在电话里笑呵呵地道:“沙州办完酒以后,我们还要在益杨办一次,这一次由我们夫妻俩共同出面请你们。” “我操,你跟着东瓜现在变狡猾了,结婚分三次办,还要让我们掏三次钱。” 8月27日来得很快,在吴海最好的酒家,原先的县政府招待所,现在的吴海大酒店,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刘光芬和侯永贵都是吴海县本地人,亲戚、朋友、战友、同学很多,整整通知了三天,才将名单上的人全部通知完。 吴海大酒店的五十张大圆桌,全部被挤满了,还不断有人进来。结果,又临时加了三桌。 张远征和陈庆蓉是带着沙州人的自信心来到了吴海县。进入吴海县城的时候,看着郊区杂乱无章的建筑,穿着朴素的农民,两人心里优越感很强。等到进了吴海大酒店,张远征和陈庆蓉就被震了一下,他们虽然是沙州人,却是工人出身,到酒店消费的机会原本不多。吴海大酒店是吴海县改革开放的象征,内装修着实不错,有了星级的水平。 客人中,有不少穿着警服的人。到了12点,更多穿警服的客人走进了大厅。侯卫国是吴海县公安局年轻一代有名的人物,如今又调到了沙州刑警支队,他就负责专门接待年轻警察,而老警察们则坐在侯永贵身边。 一个瘦高个警察在好几个人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大厅,侯永贵和侯卫国连忙迎了上去。 “尹局长,到里面去坐。” 尹局长扫了扫大厅,开玩笑道:“老伙计,今天局里一半民警都到你这来了,出了事情,你可要负责。”侯永贵笑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凡是穿警服来的,一律不准喝酒。” 第100章 粟部长发话,调侯卫东进县组织部(4) 除了警察,还有许多教师模样的人围坐在一起,这是刘光芬的同事们。教师这个职业虽然没有特殊性,但是当久了教师,也会产生教师独有的气质。这群人里面有许多年轻的女孩子,不乏年轻漂亮者,她们吸引了许多年轻警察的眼光,很快就有大胆者开始去跟她们搭讪。 随着音乐四起,侯卫东穿着西装、小佳穿着婚纱,携着手,慢慢地走了出来。 酒店里的主持人,用着不太地道的普通话,充满激情地引导着气氛。虽然主持人的手法并不高明,底下宾客仍然很配合,大家都使劲拍手,将气氛一次又一次地推向高潮。 张远征是局中人,看着容光焕发的女儿,咧着嘴不停地笑,心里却总有些沉重。当新婚夫妇给他敬酒时,眼里不自觉地泛起了泪花。最后,在陈庆蓉作为女方家长讲话时,想起养育女儿的点点滴滴,他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整个婚礼持续到2点钟才结束,多数人就陆续离开了。侯卫东为张远征与陈庆蓉夫妻在宾馆楼上安排了一个房间,典礼及中餐结束以后,两人就到房间休息。 小雨飘在空中,将县城的空气清洗得特别干净。县城外有一座连绵的小山,站在宾馆窗前,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山顶的几株大树。 “庆蓉,我们有十年没有到吴海了。” 陈庆蓉也趴在窗台前,望着细雨中的街道,道:“十年没有来,吴海变化不小。”又道,“今天来的人不少,恐怕要收不少钱吧,我看最低都是一百,两百以上的也不在少数,这次婚礼怕是要收五六万吧。在沙州办酒,我们能收多少?” 张远征算了算,道:“我们的亲戚朋友多数都是工人,这几年工厂不景气,好多朋友都下岗在家,请他们来吃酒,于心不忍。” 陈庆蓉道:“你也别去考虑别人,这红色罚款单,我们得到一大堆了,现在不捞回来,就只有吃亏的份儿。” 这是很现实的事,人情来往,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对于收入不高的夫妻来说,这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张远征很能体会到“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的感觉,他很有感触地道:“侯卫东这孩子真是不错,比我们年轻时能干,他考虑问题也周到。” “现在说这话还太早,我就是担心侯卫东太能干了,以后小佳控制不了他,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还是希望他平庸一点为好。” 张远征难得地挽住了妻子的腰身,这个亲热的小动作已经被遗忘了许多年。陈庆蓉感受到丈夫的温情,也就默默地将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 在侯卫东家里,侯家内亲都来了,把小屋挤得满满的。 何勇签了三年还款协议才走出了学习班,在学习班住了一个月,由于喝酒少熬夜少,脸上气色很不错。他拍着荷包道:“小三,你姐夫为了出学习班,弄得囊中空空,这贺礼先欠着,改天我一定还上。” 侯卫东换下了中规中矩的礼服,换上了西服便装。而小佳换下了婚纱,穿上一身白色长裙,衣如雪,人如玉,格外俏丽。 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刘光芬就让新夫妻到里间来一趟。 “一共收了六万六千八百五十块钱,这是你们的钱,点一点。宾馆的用餐费一共是一万九千元,晚上还没有结算。” 小佳急急地将钱推过去,道:“妈,我们说好了,不管在哪边结婚,这笔钱我们都不要,算是我们孝敬你们的。” 刘光芬见小佳的态度,心里乐滋滋的,道:“钱是你们的,你们就得要,至于孝敬我们,以后机会还多。一是一,二是二,这点我还是拎得清。” 刘光芬就和小佳推来推去,侯卫东在一旁笑道:“这钱又不烫手,你们这是干吗?妈,你请了这么多人,以后总是要还人情的。这些钱算我暂存在你这里的,以后慢慢帮我还人情。” 刘光芬还要推辞,侯卫东不耐烦地道:“妈,你烦不烦,这是两家说好的事情,你别节外生枝。” 刘光芬听懂了侯卫东的话外之音:“侯家不要这钱,张家也就不能要。”她这才收了钱,道:“你们早点怀上孩子,我要用这钱给孙子买玩具。” 晚上,两亲家以及家中至亲就单独吃了一顿饭。由于没有经济的纠葛,加上两家相距甚远,以后也没有多少接触的机会,因此晚餐的气氛也就良好,其乐融融地完成了这个仪式。 当所有的喧嚣结束,两人回屋。他们的新房设在侯卫东曾经的住房,为了迎接这一对新人,特意重新刷白,又贴了许多的喜字,并且挂上了一些红丝带,很有些喜气洋洋的感觉。 侯卫东也累得够戗,关上门,只穿了一条内裤,仰面朝天地躺倒在床上。小佳的精神状态要好一些,她先去洗了澡,回来的时候,侯卫东已是有着轻微的鼾声。 小佳推了推侯卫东,道:“老公,怎么就这样睡了,这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侯卫东晚上喝了好几杯酒,加上应酬了一天,着实累了,翻了一个身,流了一丝梦口水,继续睡觉。 看着熟睡中的丈夫,小佳很心疼,可是这是新婚之夜,久睡不醒算什么事。等到侯卫东被推醒以后,见到小佳坐在床边,神情并不开心。他抬头见满屋红光,醒悟到今天是新婚之夜,翻身坐起来以后,道:“我怎么就睡着了?” 小佳忽然觉得有些委屈,道:“结了婚,你就不在乎我了。”侯卫东忙道:“哪里的话,今天累惨了。”想到还要在沙州走一趟这个程序,侯卫东心里就暗暗叫苦。 结婚原本是人生的喜事,但是经过吴海县的婚礼,侯卫东着实有些怕了,想着若是在益杨再来一场,他会被逼得发疯。于是,沙州这场婚礼就与益杨的那一场婚礼合并了。 在沙州参加婚礼的主要分为三个部分:一是沙州建委系统的人;二是张远征和陈庆蓉厂里的人;三是益杨去的人。 益杨县里去了曾昭强、朱兵、秦飞跃、粟明、欧阳林、曾宪刚、习昭勇等人,精工集团的李晶带着几个大股东,以及组织部的人,都受邀请前往沙州市。益杨组织部柳明杨和肖兵都有事未到沙州,让办公室的同志随了一个礼。 沙州的酒席也办了三十来桌,热热闹闹完成了盛大的婚礼。 岭西行 婚假结束,侯卫东回到综合干部科办公室工作,日子波澜不惊。 上班第三天,侯卫东接到了李晶的电话。 “婚假结束了吗?我在岭西,今天晚上有应酬,你如果有空,过来帮我。”李晶上次见朱行长,侯卫东充当了护花使者。这一次她又有不想见的人,因此再次想起了侯卫东。 “怎么帮?” “今天应酬的几个人都很有背景,其中一人缠着我,我不方便得罪他,你过来当我的临时男友,帮我抵挡色狼。” “既然有色狼,你就别去应酬了。” “除了色狼以外,还有重量级人物,对精工集团很关键,而且和上青林石场也有关联。” 侯卫东这才道:“那我马上就出发,岭西我不熟,进了城肯定就没有方向,怎么找你?” “我派人到入城口接你,一辆红色皇冠。” 侯卫东的皮卡车在青林镇和益杨县算是中档车,开起来还感觉不错。可是此时要到岭西省,连迎接的车都是皇冠,皮卡的档次确实低了。 想到晚上要帮着李晶应酬喝酒,侯卫东给教练王兵打了电话,让他在益杨城里等着。侯卫东开着皮卡车先取了三万块钱在身上,这才到驾校接了王兵。 一路上都由侯卫东开车,王兵在关键路段也不时点拨两句。车速并不是特别快,一个多小时到了沙州。他们没有进城,从环城路绕过去,直奔岭西。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公路也由两车道变成了四车道、六车道、八车道,建筑物渐渐多了起来,白瓷砖的房子渐渐减少,装饰风格逐渐多样化,开始富有现代气息。进入城区,高楼大厦骤然多了起来。 侯卫东一般都在沙州以内活动,到岭西的时候很少,最近一次到岭西还是读大学时。此时开着车进入了宽阔大街,见车来车往无数,哪里看得见红色的皇冠。 “你的具体位置在哪里?在岭西工程设计院门口?你别动了,把车靠边,等我过来。”李晶问清楚侯卫东的位置,对正在打牌的几个人道,“我朋友过来了,我去接他。” 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抬起头,道:“李晶,这位是你男朋友吧,还要亲自去接,叫他直接过来不就得了。” 李晶没有理他,道:“你们继续玩,我们很快过来。” 在岭西工程设计院的大楼下,一辆灰扑扑的皮卡车龟缩在绿化带前。岭c的车牌显示出这辆车来自沙州,在岭西眼里,沙州是落后之地,这就和沙州人对益杨人的看法一模一样。 侯卫东黝黑面容让他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上了车,车里就有了男人的汗水味道和淡淡烟草味。李晶很喜欢这种健康味道,她低声交代:“见了面以后,你说是精工集团的股东,主管上青林石场。” “嗯。” “我出来的时候,他们在诈金花,一百元的底,一千元封顶,你带钱没有,我这里有。” “我身上带了三万块钱,勉强能应付。” “这些人都欺软怕硬,你不屌他们,他们就不会翘尾巴。” 李晶将几名客人的情况交代一番,道:“张木山是重量级人物,是我重点关照对象,能与他合作,精工集团发展就不愁了。我通过内线了解,他有到上青林建水泥厂的意向,这也是我带你过来的重要原因,你好好给他介绍上青林石场。木山老总是军人出身,喜欢打猎,我听说山上有野鸡,可以请他去打猎。” 金星大酒店是岭西新建的五星级宾馆,三楼是名气很大的名士会所。进入会所大门的时候,李晶伸手挽着侯卫东的手臂,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王兵很懂规矩,停了车,并没有跟着李、侯两人。他来到宾馆一楼的茶厅,要了清茶,又拿起一本围棋棋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里面的人正在激战,侯卫东和李晶进来时,除了眼镜男,其他人头亦不抬,关注着牌桌上的战斗。 眼镜男的目光在侯卫东面前停留数秒,低头数了十张百元钞票,道:“跟。”另一位宽脸汉子鼻尖有一滴汗水,他把桌上的牌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轻轻放下,道:“我也跟。”两人轮番上阵,连跟十手,都不肯起牌。那位宽脸汉子从包里取出一叠钱,道:“我们一人出一万,开牌。” 两叠钱又扔了进去,眼镜男把牌翻开,是单a带10和5。宽脸汉子拿着牌左看右看,最后恨恨地将牌扔在桌上。“今天手气真是太背了。他的牌是单a带10和4。” 烫着大波浪的性感女子伸手打了眼镜男一下,道:“姬处,你看我的牌,比你大多了。”她把牌翻了过来,是6、7、8的顺子,她把手伸到眼镜男面前,道,“快赔我钱,我是最大的一副牌,被你们两人吓趴下了。” 眼镜男乐呵呵地把满桌的钱扫到自己身边,道:“打退不如吓退,这是诈金花的魅力。” 李晶给大家介绍道:“这位是侯卫东,我的生意伙伴。” 张木山,庆达集团总裁。 赢牌的眼镜男是省办公厅信息中心副处长,叫姬程。 宽脸汉子吴勇是省工行的信贷处处长。 年轻女人叫吴克宁,省里某运输公司老总。 另外还有两位漂亮的女孩站在一旁看热闹。这两个女孩身材极好,一米七左右,长长的腿,细细的腰,鼓而不露的胸,细长光滑的脸,青春洋溢。侯卫东尽管经常见到美女,看到这两个女孩,也是不觉眼前一亮。 等到侯卫东坐下以后,李晶很自然站在他背后,对张木山道:“张总,姬处手气太好,我要避其锋芒,让卫东来打。” 张木山点头道:“今天姬处手气好,大家都挡不住。” 在青林镇打牌,最大也就是一百封顶。这种出手就是上万元的牌桌,侯卫东从来没有参加过,而且打牌的人身份都不一般,这让他的自信心就有些打折。不过,表面上还是很镇定,抽了几千块钱,放在桌面上。 侯卫东手气极顺,第一手牌就是a金花,这在金花中是大牌,如果不出意外,这一把他赢了。恰好姬程手里是一个大顺子,毫不犹豫地跟了三手五百块。侯卫东打牌时动作很少,只是不停地跟。姬程不惧,又跟上,当跟了六千块钱以后,姬程终于受不了,他扔进去一千块,道:“开牌。” 看到侯卫东为自己报了仇,吴勇兴奋地大叫道:“李晶,昨晚你俩做了什么,手气这么劲爆。”这句话很是暧昧,李晶也不生气,笑而不语。 这一把牌,侯卫东赢了一万多元,厚厚的百元大钞就堆在了面前。 第二圈,侯卫东拿了一个花牌235。这是最小的牌,按照岭西规矩,花牌235能吃最大的三条a。而且花牌235如果取得最后胜利,参战的每一人都要额外支付三百元。 想到李晶进门前的交代,侯卫东有了剩勇追穷寇的想法,轮到他出牌时,毫不犹豫跟了一千块钱。李晶在其背后看到他的牌,脸上神情虽然不变,一只手却放到侯卫东的肩上,轻轻捏了捏。 跟了三轮以后,只剩下大波浪吴克宁一人还在场上。她手上是一对a,跟了三千块钱,实在舍不得丢牌。可是见到侯卫东面不改色地朝桌上丢钱,心里无底,道:“我不跟了,今天帅哥手气更好。” 吴克宁认输以后,忍不住翻开了侯卫东底牌。当众人看到侯卫东是花牌235,发出了一片嘘声。吴克宁伸出粉拳,在侯卫东肩膀上捶打了几下,道:“帅哥,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站在张木山和吴勇身后的美女也使劲拍手。 打了几把,侯卫东已经适应了这种场面,心情平静下来。他手气确实很好,总是小输大赢,桌前钞票已是厚厚的一叠,至少好几万了。 吴克宁连输几把,兴味索然,道:“难怪晶晶妹今天不打牌,她带了一个帅哥杀手。” 侯卫东把钱收拢,道:“我赢了钱,今天请大家吃晚饭。”李晶对侯卫东的表现很满意,用手撑在其肩上,姿势很亲密。她道:“建议晚上只喝茅台,我坚决不喝洋酒,支持民族工业。”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张木山道:“大家别跟我争了,今天说好了是我请客,时间差不多了,走吧,还是到高岭号。” 第101章 粟部长发话,调侯卫东进县组织部(5) 众人就站起来伸懒腰,纷纷朝外走。 下了楼,车门前,李晶提着车钥匙,道:“车技如何?” “我开车到岭西的。” 李晶把车钥匙丢给侯卫东道:“岭西的这些人讲究绅士风度,只能让你来效劳了。” 高岭号是停靠在大江边上的大船,坐在五楼的贵宾平台上,江风吹来,江水拍岸,发出连绵不绝的响声,俊男帅女们凭栏而望,很有情调。 穿着干净制服的服务人员,安静而快速地布置着餐桌。上菜时,服务员介绍道:“请先生们用餐,大河鲜鱼是菜中极品,须趁热吃,鲜味才透得出来。” 上了酒桌,姬程就道:“李总,精工集团现在有什么业务?” 李晶笑道:“我们主业是公路建设,目前在沙州有两条路,另外还有几个煤矿和五个大型采石场。现在煤炭行情不行,但是石材效益不错。”她这话明显有夸大的成分,是为了自涨身价。 姬程又问侯卫东道:“侯总,你负责哪一块?” “我主要负责石场,益杨上青林的石场。” 姬程看过简报,知道岭西公路的碎石基地就在益杨。他道:“益杨我很熟,每年老祝都要请我们喝几次酒。下次我到益杨,让老祝请我们哥俩喝酒。”祝焱是益杨城里说一不二的人物,在姬程口中,成了老祝。 酒席开始以后,侯卫东见姬程语言最丰富,还时不时撩拨李晶几句,便起了擒贼先擒王的心思。逮着一个机会,在李晶的助阵之下,与姬程碰了红酒杯满满一杯,足有二两之多。 姬程脸上一片酱红,舌头也在口里打转,道:“木山老总,你是东……东道……主,侯总,是第一次见面,你也要碰一大杯。” 侯卫东在青林镇是经过长期酒精考验的,耐酒性闻名全镇。茅台酒档次比益杨红高出何止一筹,劣质高度白酒他尚且不怕,这种酱香型的好酒更没有问题。 他气定神闲地放下酒杯,姬程则一点一点由清醒变成两眼赤红。 姬程撩拨李晶,不过是男人对于漂亮女人的欲望。此时李晶带来了一个相貌不错、气度不凡的帅哥过来,他也就放弃了猎艳之心。天下美女何其多矣,他身边从来不缺美女,所以他虽有色心,却从来不强人所难。 张木山年龄最大,酒量也不错。他见姬程喝了一杯酒就已经出现醉态,对身边的美女道:“小倩,给姬处拿一杯果汁过来,拿西瓜汁吧。” 小倩俏生生地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时,又惹得侯卫东眼前一亮。她身材窈窕,线条极美,似乎没有一丝赘肉,而胸部、臀部却又很小巧地凸了出来。 侯卫东冷不丁地想到了杨凤,暗道:“这女人和女人之间,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张木山端起酒杯道:“侯总是青年才俊,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一事无成。” 侯卫东是第一次踏入这个圈子,有心留下豪爽的印象,也就来者不拒。他道:“我敬张总一杯,以后请你多提携。” 张木山很风度地道:“客气了,何谈提携,共同发展。”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张木山问道:“侯总负责上青林的石场?” “张总知道上青林?” “不仅知道,今年我还去过两次,我想上一条水泥生产线,年产在30到40万吨。水泥厂一般选择靠近原料基地,益杨城这两年交通搞得好,上青林石质最适合生产水泥。如果条件合适,我有意到上青林开厂。” 侯卫东伸出手,道:“欢迎张总,你下次要到上青林去,一定给我打电话。青林山上有碎石协会,我算是元老,青林山森林保护得很好,如果张总有打猎的兴趣,我请你一起打猎。” 张木山惊奇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打猎?” “张总有阳刚之气,应该是军人出身。” “小伙子很有眼光,我军龄整整二十年。” 小倩拿着西瓜汁,送到姬程手上。姬程顺势握了握小倩的手,卷着舌头道:“小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你也给我介绍一个女朋友。”小倩知道张木山的眼睛盯着自己,连忙抽出手来,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姬处想找情人就明说,我们不需要爱情,只要钞票。我还有几个好姐妹,就看你肯不肯出血。”姬程没有想到小倩这么直接,饶有趣味地看了小倩一眼,笑道:“改天我单独与你联系。” 侯卫东是初次涉入这个圈子,很稳重的样子。他不主动敬酒,喝了两大杯酒以后,多数时间就默默地观看着这一群人的行为举止。他敏感地注意到了吴勇对吴克宁的怠慢,心道:“吴克宁是老总,张木山也是老总,看众人的态度,张木山的庆达集团实力肯定要强大得多。” 他的活动范围一直局限在沙州以内,对于岭西的公司并不熟悉。但是从直觉上来看,他知道张木山与吴克宁不在一个层面上。 酒至中场,大家喝酒的速度也慢了。这一桌人,除了侯卫东连碰了五杯,接近喝了一斤酒以外,其他的人不过就是喝了二三两酒。 张木山见侯卫东酒量奇大,举止颇有大将之风,道:“侯兄弟既然与上青林石场熟悉,等我再到益杨的时候,你给我做参考。” 侯卫东道:“我随时听候召唤。” 李晶见张木山和侯卫东比较投缘,在一旁乐开了花。她今天参加这次聚会,主要目的是为了张木山而来。庆达集团是建筑行业实力极强的公司,旗下的庆达桥梁公司与沙道司齐名。如果能从庆达桥司中分得一杯羹,精工集团也就彻底盘活了。次要目的是为了摆脱姬程的骚扰,姬程表面风流,但是毕竟是政府官员,做事有分寸。果然,姬程见到李晶名花有主,也就不再来纠缠。 小倩接了两个电话,对姬程道:“姬处长,我把同寝室的好朋友约了几个过来。她们都是清纯妹子,你可要有礼貌,别把人家吓着了。” 这群女人进来以后就嘻嘻哈哈,笑成了一片。她们果然都是些经过训练的妙人,薄施粉黛,青春的体香被暗隐的香水所牵引,竟然将满屋的酒气压住了。 侯卫东只觉得飞进来一屋的花蝴蝶,弄得他眼花缭乱。 屋里已是一片热闹,姬程醉意朦胧,站起来大声道:“老木,现在该进行第三个回合了,否则浪费了今天良辰美景。”张木山就道:“走吧,转移阵地,到天堂人间去唱歌,不醉不归。” 天堂人间的设施在岭西数一数二,当然费用也是数一数二,年轻女子们便使劲拍手。 吴克宁原本也是美女,可是在一群青春无敌的靓女面前,就显得黯然失色。她见惯了这种场面,知趣地与吴勇、张木山两人打了一个招呼,飘然离去。 侯卫东是初来者,又有女伴在身旁,这些个女子自然就没有他的份儿。他看了李晶一眼,道:“我们也走吧。” 李晶点点头,道:“有女客在这里,他们玩得不自在,走吧。” 离开了高岭号,李晶把手伸到了侯卫东身旁,关心地道:“今天你至少喝了一斤酒,不能开车了。”侯卫东也没有争辩,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皇冠车在滨河公路上缓缓而行,缓行只是侯卫东的感觉,其实车速也有四十码左右。皇冠车密封得好,音乐环绕在其间,很有浪漫的氛围。 到了滨河路的一处观景台,李晶将车停了下来,道:“我们到观景台站一会儿。”侯卫东有着三分酒意,跟着李晶来到了观景台。 大河安静地躺在了厚实的大地上,从观景台看下去,弯弯曲曲向东而去。沿岸璀璨的灯光倒映在河边,随着波浪轻轻地摇动。江风习习,将两人头发吹得乱动。 第102章 粟部长发话,调侯卫东进县组织部(6) 过了一阵,李晶将目光从河水中抽了回来,平静地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当夜,侯卫东坐着王兵的皮卡车,从岭西回到了沙州。他们两人没有在沙州停留,直接回到了益杨县。 第二天侯卫东起了大早,开着皮卡车,提前来到了组织部综合科办公室。将卫生做完,看了一会儿报纸,郭兰来到了办公室。 老詹还是最后一个来到办公室,他上身白衫衣,脚下是锃亮的皮鞋,衣冠楚楚,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很有些干部派头。他手里的工作也不多,上班以后,三下五除二将手中的事情应付完,就站在侯卫东桌前吹牛。 “现在这个时代,找钱是第一位的。我这个年龄不想着进步了,有机会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平时喝点革命小酒,打打革命小牌,也就知足了。” 侯卫东正在填写干部分析报表,这类填报表的工作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有勤快细心就行。偏偏老詹站在桌前说个不停,他耐心地听了一个多小时,报表也只填了几个字。 郭兰是主持工作的副科长,她对于老詹的老板凳行为也是无可奈何。论年龄,老詹比她大了接近二十岁,论在组织部的资历,更是无法与其相比。可是这个老詹不自觉,倚老卖老,成天没有正形。今天上班以后,从早上8点40分起到10点,就一直站在侯卫东桌边,天南海北,上下五千年一阵胡侃。 如果放任这种行为,以后科室的工作就很难开展。当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指到了10点30分,郭兰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拿了一份去年的干部报表,走到侯卫东身旁,道:“侯卫东,这是去年的报表,你参考着看一看,加快点速度。今天下午要把材料报给肖部长,肖部长审过了,柳部长还要签字,明天一早就要报到市委组织部,抓紧一点。” 侯卫东知道郭兰言外之意,他对老詹的啰唆也很心烦,道:“看来我得加班,老詹,我先做正事,等会儿继续聊。”说完就一本正经地把眼光集中在报表之上,再也不理睬老詹。 老詹还站在侯卫东桌旁:“侯卫东,星期天有空没有?我知道一个水库,里面有很多二斤重的鲤鱼,我请郭兰和你去钓鱼。” 郭兰开玩笑道:“侯卫东新婚燕尔,怎么舍得把星期天的时间花在钓鱼上?你也是,我们三人一个星期五天都待在一起,星期天还要往一起凑,腻不腻啊?” 老詹马上转移话题,道:“郭兰,侯卫东和你应该是一年毕业的,他都成了亲,你也要抓紧,否则成了老姑娘了。” 侯卫东就抬眼看着郭兰。 郭兰是组织部的美女,而且是单身美女,为她介绍男朋友成为组织部几位老同志义不容辞的责任。只是这个小丫头固执得紧,对于老同志的苦口婆心一概置之不理。老詹年龄不大资历却老,也是说亲队伍的一员,总是见缝插针地对郭兰的终身大事表示关心。 郭兰暗道:“自己到底年纪轻,对这些老同志没有威慑力。” 老詹从来不把郭兰当做领导,这一点,郭兰也没有办法,毕竟她只是科室领导,不是部里的领导,还不能决定老詹的命运。相反,老詹在民主测评等关键时期,还可以投出神圣一票,这对于追求进步的年轻人来说,是很重要的。老詹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就会时常摆出一副老资格架势。 正说话时,肖兵出现在门口,他是常务副部长,脸上虽然是很平静的表情,却仿佛带着敌杀死的味道。老詹就如一只害虫,悄悄地溜回到了办公桌前,扯出一份没有完成的文件,又把钢笔拿了起来。 “报表弄快一点,争取下午给我。”肖兵给郭兰交代完任务,又来到侯卫东桌前。“你在沙州办酒,我确实有事没有来。”侯卫东忙道:“肖部长工作这么忙,好不容易才有一个休息时间,我怎么好意思打扰?星期五我在益杨宾馆订了两桌,专门请部里的同志。” 肖部长满意地点头道:“既然调到组织部,大家就是一家人了,结婚是大事,部里要好好祝贺。” 又对郭兰道:“郭科长昨天说的想法很好,柳部长也同意你的想法,凡是副科级干部过生日,组织部都要发一张贺卡,要让同志们体会到娘家的温暖。” 等到肖兵一走,老詹立刻就弹了起来,仿佛椅子下面有火箭。他见郭兰和侯卫东专门做着报表,就出了门,也不知到哪一间办公室串门去了。 于是郭兰就专心地盯着屏幕。她双手如飞,在键盘上敲出一连串的噼啪声,很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韵味。 “侯卫东,调到组织部来也不给兄弟说一声,今天晚上请我和郭兰吃饭。”任林渡所在的团委就在一楼,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进了综合干部科的大门以后,一路说笑着进来。 侯卫东知道任林渡醉翁之意不在酒,放下笔,看了郭兰一眼,对任林渡道:“请客嘛,小事一桩,去哪里吃,随你的便。” 任林渡笑嘻嘻地对郭兰道:“我们尊重女士的意见,郭兰,你想到哪里去吃饭?” 对于益杨城的年轻干部来说,任林渡无疑是一位优秀人物。他最突出的特点是应变能力强,无论到了什么场合都不怯场,口才也好,即使对方是不喜说话的内向之人,他也能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而且总能将对方的话也引出来。调入团委以后,他如鱼得水,团委的重要活动都有着他的活跃身影。 此时,他已经被县委赵林副书记看中,很快就要调到县委办。 郭兰出身于书香门第,郭教授满腹诗书,修养很好,平日里沉思和看书的时间多,除了在教室里,他的话也并不多。郭兰从小在这个氛围中长大,其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就带着父亲的影子,所以并不喜欢机敏、外向和饶舌的任林渡。她婉拒道:“我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回去喝碗清粥,你们两人想去喝酒,别把我扯上。” 任林渡两眼一转,道:“我知道一家粥店,是新开张的,据说是广东人开的,味道不错。我们三人就去喝粥,滴酒不沾。”他一边说,一边给侯卫东递眼色。 侯卫东明白任林渡的心思,可是内心深处并不想帮他。郭兰是秀外慧中的女子,与其接触就如夏天的一股清泉,很是舒适。他与小佳是真心相爱,可是任林渡狂追郭兰,让他隐隐也有些不舒服,就如自己的利益受到侵犯一般。 这种内心深处的隐秘难以见光,他掩饰得极好。 此时,侯卫东面对任林渡的求援,笑道:“老詹喜欢吃鱼,等他回来以后,我征求他的意见,请他定馆子。”又道,“刚才我看到了秦小红,也将她叫上。” 任林渡原本是想创造比较清静的环境,没有料到侯卫东要拉上老詹和秦小红。可是这又拒绝不得,只好道:“这样,侯卫东请我们吃饭,吃完饭,我请大家去唱歌。”他的算盘也打得精,即使人多,可是跳舞时毕竟是单对单,可以增加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老詹恰好从门外转了回来,耳朵听到吃饭两字,道:“任林渡,你请客吃饭,怎么把老哥忘记了?” 任林渡给老詹散了一支烟,道:“老詹,今天侯卫东请综合干部科全体同志吃饭,我也搭着混吃混喝,你可不许赖酒。” 老詹是喜欢凑热闹的主,当然就满口答应。 任林渡正在与老詹商量去哪里吃鱼,肖兵又走了过来,对郭兰道:“今天下了班不要走了,柳部长要宴请沙州学院的几位教授,你一起参加。” 任林渡心中颇为失望,出门时,悄悄叮嘱侯卫东:“你给我当线人,什么时候郭兰有空,一定要给我说。” 第103章 县委书记亲自下重任(1) 陪客 10月5日上班时间,老詹又站在侯卫东办公桌前聊天。侯卫东正在填报表,还得应付喋喋不休的老詹,心里很烦。 这已经是组织部综合科的一景,郭兰在一旁暗自摇头。 这时,县委办综合科长刘涛走进了办公室。老詹反应最快,迎上去,热情地问道:“刘科长,有什么指示?” 刘涛指了指侯卫东:“今天上午到了一批招商团,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刚才他们一行人到开发区逛了一圈,现在正在常务会议室开座谈会。祝书记让侯卫东一起参会。” 听了刘涛之语,老詹上下打量了侯卫东一眼,道:“你的关系网还真宽。” 侯卫东放下笔,对郭兰道:“这个报表怎么办?” “既然祝书记发话,这事也只有我和老詹来做了。”郭兰走了过来,翻了翻报表,对老詹道,“我们来分工,你做表一、表四和表七,其他的我来做。” 老詹一脸苦相,道:“我对这个报表不熟。” 郭兰这次不想把事情全部揽在自己身上,道:“按照去年的做就行了,有改变的地方,我给你说一说。” 侯卫东跟着刘涛来到了常务会议室。 常务会议室摆着一张大圆桌,围坐了二十来个人。益杨县里的县级领导大部分在场,每人都分别陪着一位企业家。 侯卫东刚到会议室门口,就见到庆达公司老总张木山和李晶都在会议室坐着,他们桌前都竖着座牌,上面有企业名字和老总的名字。座牌前还有金边,显示出东道主的热情与诚意。 岭西省对各地采取了鼓励竞争的原则,列举了一系列经济指标来考核各地区。由于发展才是硬道理的理论深入人心,gdp遂成为考核各地区发展的最重要指标,也是各地领导最重视的指标。在这个政策的指导之下,沙州各县都铆着劲提高gdp。但是这个gdp也不是凭空而来,各县都是农业大县,为了刺激经济发展,唯一的选择就是大力开展招商引资工作。沙州各县的自然和经济条件相差不多,为了搞好招商引资工作,只能在优惠政策和服务手段上使足力气。 这一次岭西企业家座谈会,是益杨县委祝焱书记一手促成的。他相当看重这一次座谈会,一直全程陪同企业家代表团。 岭西庆达集团是实力雄厚的大企业,也是县政府重点招商引资的单位。祝焱书记就将庆达集团老总张木山安排在自己身边,不时同他亲切交谈。 祝焱道:“这几年沙州经济发展得十分迅猛,对水泥等建材的需求量也很大,而沙州地区没有一家大型的水泥厂,张总的眼光很独到啊。若你在上青林建厂,益杨县委一定给予大力支持。” “在临江县还是在益杨县建厂,公司内部有分歧。”张木山说得并不肯定。 “侯卫东在青林镇工作的时候,修了路,开发了石灰、石头。如今,庆达集团在上青林办厂的条件最成熟。”李晶一直坐在张木山身边,在一旁笑呵呵地道。 此时,张木山已知侯卫东真实身份。他对祝焱道:“说到底还是祝书记领导有方,慧眼识人,才有侯卫东这种人才,我要亲自到上青林去看一趟。如果条件合适,可以考虑上五十万吨的水泥厂。” 沙州现今最大的水泥厂不过年产十二万吨,祝焱听到了五十万吨的规模,不禁眼前一亮。他满面春风地道:“上青林万事俱备,就差庆达集团的东风。” 祝焱找了个借口,走到门外,给县委办主任季海洋打了电话,道:“你让青林镇的侯卫东赶紧到会场来。”季海洋有些愣神,问道:“侯卫东是谁?”祝焱道:“青林镇那个跳票副镇长,上青林公路就是他主持修建的,你直接给粟明打电话。” 于是,委办主任季海洋很快就找到了侯卫东。 座谈会结束以后,益杨县政府举行了欢迎宴会,宾主举杯共饮,言谈甚欢。 宴会结束以后,综合科科长刘涛低声在侯卫东耳边道:“祝书记有事找你。” 侯卫东跟着刘涛到了隔壁的一个房间,祝焱靠着沙发看着一份材料,等到侯卫东进来,他放下材料,问道:“你已经调到组织部工作?”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让侯卫东感到受宠若惊。虽然这只是简单的一句话,透露的信息量却相当丰富。侯卫东来不及细细品味其中的信息,首先简明扼要地作了一个自我介绍。 祝焱沉着脸半天不说话,无形中给人一种威压。长时间担任一方之主,习惯于发号施令,习惯于一念之间决定他人命运,就容易有强大的自信心,这也就是所谓的官威。 渐渐地,侯卫东感到了不自在。 过了一会儿,祝焱这才重新开口,道:“庆达集团水泥厂项目对益杨很重要,从今天起,你全程陪同张总,尽量摸准其真实意图。组织部的工作暂时放一放,我会让县委办给组织部出通知。” 刚下楼梯,侯卫东就见到任林渡跟在赵书记身后,提着手包,表情严肃。两人快上楼梯的时候,任林渡飞快地回过头来,向着侯卫东笑着挥了挥手,便转过拐角不见了。 进了科室,郭兰弯着腰在扫地。侯卫东心情不错,笑道:“郭科长,快点把扫把放下,怎么能让领导来扫地?” “谁是领导?你是正儿八经的副科级,我这个副科长其实是假冒伪劣,上不得台面。”郭兰抬起头,用左手轻抚了一下额头的刘海,这个极富女性化的动作颇有韵味。 老詹走进了办公室,见副科长郭兰在扫地,受之泰然地把手包放在桌上。他对侯卫东道:“祝书记急急忙忙派刘涛来找你,到底有什么军机大事?” 祝焱是益杨县委书记,对于益杨县的干部来说,他就是具有无上权威的领袖人物。侯卫东能够得到祝焱的紧急召见,大大地刺激了老詹的好奇心。 “也没有什么,招商团招来了一大群老板,其中有一位是我的熟人。他向祝书记提起我,我去见了一面。” 老詹道:“能够参加县委、县政府欢迎宴会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你这位老熟人是做什么生意的?” 在青林镇,杨凤是最喜欢打听和传播隐私的。但是她是党政办普通工作人员,办公室在一楼,与侯卫东的距离很远,所以并不容易骚扰到侯卫东。如今到了县委组织部综合干部科,遇到话包子老詹,这就让他大呼头痛。 老詹毫不掩饰他的羡慕,道:“你这小子,多半被祝书记看上了,要走狗屎运了。”以前在乡镇时,有一句话叫做“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侯卫东深以为然。进了组织部,虽然时间不长,却发现组织部的人也是满腹牢骚,老詹就时常说些充满了霉味的话。 郭兰坐到了电脑前,噼啪地敲起了键盘。 老詹低声道:“昨天我把报表做错了,郭兰还在生气,这个小姑娘脾气还不小。” 郭兰确实很生气,老詹工作不负责任,简单的报表也填得面目全非,害得她全部重新填。她眼睛看着电脑,耳朵却没有闲着,听到老詹的嘀咕,暗道:“马上就要竞争上岗了,一定要忍住,这个关键时期不能得罪人。” 她把重新做过的报表又检查了一遍,按了打印键,就靠着椅子背,听着针点打印机哗哗的声音。这个声音并不优雅,却带着工作的活力与生机。 报表装订好,郭兰亲自拿着报表到了肖兵办公室。 “这报表挺简单,怎么拖到现在?” “肖部长,今天的统计方法和去年不太一样,所以填表的时候耽误了时间,您先看看吧。” 肖兵看了看漂亮的封面以及规矩的打印件,翻开首页,道:“表格内容你检查过吗?” “没有什么大问题。” 肖兵没有细看,在审核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郭兰忙道:“肖部长还是看一下吧。” “我相信你,不看了。”肖兵落笔如飞,已在好几页上都签了字,他递给郭兰,道:“部里马上就要竞争上岗了,你有什么打算?” 郭兰坐在肖兵对面,平静地微笑道:“我准备竞争综合干部科科长的职位,是否合适,肖部长帮我出出点子。” 在竞争上岗的规则中,领导干部一票换算成分数是两分,而一般干部的一票换算成得分是一分。三位部领导如果全部投一个人,就是六分,抵得上六名普通干部。 肖兵是常务副部长,其意见基本上代表了柳明杨部长的意见:“你在综合干部科也工作三年了,工作成绩和能力有目共睹。这次准备竞争综合干部科科长职位,很合适,我个人肯定支持你。不过,我建议你最好将想法向柳部长和杨部长汇报,争取他们的支持。” 在综合科办公室,老詹又黏在侯卫东桌前。他道:“今晚有空没有,杨娜请我和你吃饭。” “有什么事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老詹不明说,侯卫东心里也清楚,中层干部竞争上岗已经迫在眉睫了,有想法的人都开始悄悄地拉票。杨娜是办公室副主任,她的目标应该是干部科科长职位。 侯卫东初到县委组织部,和这些中层干部交道不深,谁来任职都差不多。他道:“我担心招商团的人让我去陪客人,如果没有安排,我就听你的指挥。” 郭兰回来以后,两人停止了这个话题。老詹昨天被郭兰说了两句,心中也有气,就坐回到自己的位置,拿起一本《半月谈》,翻得哗哗直响。 三人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十来分钟,放在郭兰桌上的电话猛地响了起来。 电话里,柳明杨中气十足地道:“叫侯卫东过来一趟。” 侯卫东就在老詹跟踪不止的目光中,走出综合干部科的大门。而老詹的目光似乎会拐弯,一直尾随着侯卫东的背影,进入了柳部长的办公室。 柳明杨脸如虎,眉如刀。他打了几个电话,这才对站在对面的侯卫东道:“祝书记给你交代了任务,要想方设法将庆达集团老总张木山陪好。他的动向以及想法务必及时反馈给县委、县政府,至于组织部的工作,你暂时放下,全力抓好这一件大事情。” 他又给肖兵打了一个电话:“到我办公室来。” 刚刚放下电话,肖兵神速地出现在门口。他见到侯卫东站在柳明杨办公桌前,心里暗自奇怪,问道:“柳部,什么事情?” 柳明杨道:“这一段时间,不要安排侯卫东的工作,也不考勤,让他安心陪同庆达集团的张木山老总。如果需要用车,由你来统筹安排。” 离开了柳明杨的办公室,原本轻松随意的侯卫东突然感到一阵压力。他一边走,一边给李晶打了一个电话。 “李董,我是侯卫东,木山老总在什么地方?县委祝书记亲自给我下达了任务,还安排组织部给我大开方便之门。如果擒不住张木山,我真是无脸见江东父老。” 李晶在电话里笑得花枝乱颤,道:“如果张总不投资,你恐怕会被祝书记打入冷宫。” 侯卫东在郭兰面前一直言行谨慎,而在李晶面前,他言谈举止随便多了,笑道:“这次你要负全部责任,我的干部身份是你透露给木山老总的?” 李晶嗔道:“真是好心没好报,我还不是为了推荐你。” 狩猎 益杨县虽然在大力打造招商之城,可是罗马非一天建成,益杨也不能短时间变成现代城市。就拿宾馆来说,只有益杨宾馆稍稍拿得出手,增添了设备以后,勉强挂上了三颗星。 这次来益杨考察的老总们都住在益杨宾馆。 李晶住在九楼,第二天一早侯卫东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刚刚冲了澡,穿着清凉的睡衣,坐在窗边俯视着益杨的头顶。 县城正在不断发展中,小半新,大半旧,行走在街道上,尚能被广告和灯光所装扮。可是从高层建筑上俯视县城,县城的缺点也就一览无余,灰暗的预制件构成了县城的主色调,楼顶的杂物又给人凌乱之感。 县城发展为大城市,通常是一条漫长的道路,需要无数人的努力,甚至一两代人的努力。这和人的发展是一样的,平民家庭要变成贵族,也至少要经过数代人的蜕变。 李晶默默地俯视着益杨县城,神情甚至还带着些忧郁。当敲门声响起时,她知道是侯卫东到了。 房门打开,侯卫东就看到了一张妩媚的俏脸,略湿的长发,胸前还有一抹淡淡的水渍。 “卫东,昨晚也不来陪我,真是娶了媳妇忘记了朋友。” 李晶话一出口,吓了侯卫东一跳。若是这句话被小佳听到,自己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急忙转变话题,道:“张总喜欢打猎,这事你帮我联系没有?” 李晶和侯卫东一起到了张木山房间。 “张总,今天上午有什么安排,我和卫东陪你到上青林打猎。” 张木山顿时来了精神,道:“提起打猎,我心里就发痒,只是这土枪打起来太没有味道。县武装部有武器库,我们去弄几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来,这样打野猪才有味道。”提这个要求,他是有把握的。上一次在临江县,县里就让武装部出枪,一群人到云山上去打猎。 侯卫东却没有想到张木山会提这个要求,为难地道:“枪支管理得挺严。” 张木山有意为难侯卫东,道:“我们国家对枪械控制得极严,但是县委出面,武装部还是会支持的。如果拿不到步枪,我就准备回岭西了,屋里还有这么大一摊子事情。” “我去问问。”侯卫东只得答应此事。 等到侯卫东离开房间,李晶笑眯眯地道:“张总,上次说好的事情,你可别忘了。” 张木山道:“李晶,精工集团成立不久,虽然只是一个分包项目,量也不小。你如果做不下来,就必须按照约定赔偿。” 侯卫东找到了综合科的刘涛,这种事情刘涛哪里敢接招,把侯卫东带到了委办主任季海洋办公室。 季海洋是进了县委常委的办公室主任,在常委中排名虽然靠后,说话却很管用。他骂了一句:“这些老板以为有钱就了不起,日他先人板板,还想用五六式步枪。”又道,“你怎么想起带他去打猎?” 侯卫东解释道:“我的意图主要是想把张总请到上青林实地看一看情况。” “这次到上青林山,除了你,还有什么人?” “计委的杨大金主任要跟着我们一起去。” 第104章 县委书记亲自下重任(2) 季海洋想了想,道:“你坐一会儿,动用枪械也是大事,我要跟祝书记汇报。”他很快回到了办公室,道,“祝书记特许了这事,不过要由武装部军事科的同志全程陪同,确保安全。” 祝焱如此爽快地答应了此事,反而给侯卫东增加了心理压力。他也在心里骂道:“狗日的资本家,给你一点阳光,就真的灿烂起来。” 动用武装部的枪械,这是难上加难的事情。俗话说,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面就不难。有了县委祝书记的指示,武装部军事科一个科长三个参谋全部出动,开了一辆越野车,很快就来到了益杨宾馆。 打猎车队一共四辆:一辆是带枪的军车;一辆是侯卫东的皮卡车;还有一辆是张木山的专车;刘涛与计委的大金主任坐着桑塔纳。 到了望日村,村支书贺合全带着村委几个干部早就在办公室等着。见到车队过来,几名村干部就迎了上来,侯卫东就将贺合全介绍给众位来宾。 贺合全专门买了一包红塔山,等到张木山等人下车,他就轮流着发烟。在贺合全的心目中,红塔山就是最好的烟了。因为是侯卫东要来,所以他才狠心跑到上青林场镇,买了场里最好的烟。 张木山车上还有他的随行秘书小贾,他也是烟民。不过他抽烟是讲情调的,只抽三五牌烟,对国产红塔山不屑一顾。当贺合全递了一支烟给他,他摆了摆手,道:“我不抽烟。” 张木山对这位脚上带着泥痕的支部书记很有几分亲切感。他接过贺合全递来的烟,自顾自点燃,抽了一口,对贺合全道:“贺支书,今天要麻烦你了。” 贺合全当农村干部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不差。他看得出来张木山是大人物,憨厚地笑道:“侯镇长的朋友都是贵客,我们平时想请都请不来。” 几个村干部就围在侯卫东身旁,他们之中的两人买了大车,专门给狗背弯拉货,见了狗背弯的正宗老板,自是亲热无比。 当几位穿迷彩服的军人提着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出现在几位村民面前,这几位长期手握土枪的猎手被震住了,看着保养极好的枪身,不自觉地咽起了口水。 侯卫东道:“老贺,你带路,我们上山打猎。” 在几位村干部的带领下,一行人就朝着深山走去。上青林的森林保护极好,山高林密,在林中穿行,鸟叫声不断。 走进密林,张木山接过了一杆步枪。他持枪动作标准,几个验枪动作也极为利索,严肃的军事科长脸上神情这才松了下来,道:“张总当过兵?” “七二年的兵,在部队我还用过这种枪。”他拍了拍枪身,兴致很高地道,“这枪虽然老了点,可是精度高,射程不错,我很喜欢。今天如果能打到一头野猪,就找一户农家,现杀现吃,享享口福。” 侯卫东在小时候,跟着父亲侯永贵打过手枪,可是从来没有摸过步枪。本想打几枪过过瘾,可是看到几个参谋紧张的样子,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李晶、侯卫东、刘涛、杨大金没有枪,就跟在队伍的后面。山林越来越密,路也越来越难走。李晶兴致虽然高,体力却跟不上。侯卫东就牵着她的手,两人就成了队伍的尾巴。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前面就传来了吆喝声,随后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声。 “唉,不会用步枪,真没面子。”侯卫东身上也流着男人的血性,听到枪声和喊声,就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休息一会儿。”李晶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从侯卫东手中抽回来,不断地扇风,脸上汗水不断,又有不知从哪里沾上的黑色痕迹,顿时成了大花猫。听到侯卫东不服气的抱怨,道,“岭西有射击俱乐部,下个星期我带你去,找个好教练,很快就学会了。” 听到前面的枪声,刘涛、杨大金就按捺不住了,跟在军事科的几个干部身后,朝林子里钻去。 侯卫东要照顾李晶,落在了大队伍后面,只听见前面零落的枪声回荡在森林里。 “算了,我不走了。”为了打猎,李晶做好了准备,可是山上草深林密,她胳膊上被茅草划了好几条口子,晶莹的血珠挂在白净的皮肤上,格外醒目,不太痛,可是看着很是憷人。 侯卫东不能丢下李晶,见大队伍走远,干脆道:“别走了,他们带着真家伙,距离拉开以后,有被误伤的可能。” 李晶坐在一根断树桩上,用嘴巴吸吮着手臂上的血口子。此时她不再是精明的李总,纯粹就是一位参加春游的大丫头。 侯卫东背着军用水壶,这是以前在上青林下村时准备的装备,绿色的外漆剥落了几个小块。他仰头喝了一口,痛快至极,又喝了几口,他见李晶没有水喝,问道:“你的水壶?” “放在车上没有拿下来,谁想到林子里这么热。”李晶也着实渴了,道,“你这人怎么不怜香惜玉,只顾自己喝?” 侯卫东将水壶递了过去,道:“你喝吧。” 李晶接过水壶,并没有马上喝,拿着水壶看了一会儿,道:“这种水壶看上去很亲切,我爸爸也当过兵,从部队回来就带了这样一个水壶。他带我出去玩的时候,就喜欢背这种水壶。” 侯卫东原本想开玩笑“这是间接亲吻”,听到李晶如此说,这玩笑也就说不出口了。 歇息了一会儿,侯卫东握着着李晶的手,两人慢慢地退出森林。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林,将斑点晒落在阴湿的地面,落在两人的身上。 来时还有一股锐气,退出时则如残兵败将。两人朝着村办公室的大方向,东转西转,渐渐与来时的小道错过。下了一个小坡,听到了叮当的水声,随后就见到了一个小水潭。水质清亮,可见底下的细石、小草与沙土,四周是天然的石头,被水冲得平滑整洁。 “我要休息。”见了水塘,李晶两眼放光,如小女孩般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她坐在水边,把鞋子脱下来,将脚放在清凉的水中,天然的凉意使每一个毛孔都敞开。 “卫东,你站着干什么,坐到这里来,我又不吃你。” 侯卫东坐了下来,在李晶的要求下,也将鞋子脱下来,四只脚就放在清水中。几条消瘦的小山鱼飞快地游到一边,不一会儿又探头探脑地游了回来。 “有没有烂脚丫?”“没有。”“真的没有?”“真的。” 得到肯定答复以后,李晶飞快地用脚踩向侯卫东的大脚掌,踩中以后,又飞快地移开。侯卫东报复,她就躲来躲去。这一刻,李晶完全扔掉了厚重的外壳,以女人的本色在大自然中嬉戏。 闹到衣衫尽湿,这才停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想要小孩子?”李晶的脚掌靠着侯卫东宽大的脚掌,望着水塘,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话。 侯卫东没有听明白,反问道:“你说什么?” “以前我跟你说过,这一辈子我不会结婚,不过我想要一个孩子,我要借你的种子,我的孩子需要有一个智商、情商和身体都不错的爸爸。” 李晶将借种子说得跟借一块橡皮一样,让侯卫东哭笑不得,道:“别开这种玩笑。” 李晶道:“我没有开玩笑,是认真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李晶将身体靠过来,依在侯卫东的肩上。 森林中,小鸟在叫,穿林阳光在慢慢移动,微风过处,小草在微晃,甚至还有若隐若无的薄雾。 很远处又响起了几声枪响,刺破了暂时的宁静。李晶坐直了身体,低头道:“很久没有享受到这样单纯的时光,如果我还想到这儿来玩,你要陪我。” 回到村办公室的时候,已是下午4点钟。村办公室只有妇女主任贺小英在留守,看到两人回来,手脚麻利地将矿泉水送了过来。 第105章 县委书记亲自下重任(3) 5点钟,张木山一行人也从森林中穿了出来。武装部军事科的干部们提着步枪,几个村干部用木棍抬着一头黑乎乎的中型野猪,张木山手里还提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野鸡。刘涛和杨大金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倒和特种兵战士脸上的油彩相似。 看到侯卫东和李晶,张木山呵呵笑道:“你们两人不跟着我们去打猎,肯定躲在哪里谈情说爱去了。” 李晶白了一眼,道:“张总只顾着自己过瘾,根本不管我。” 这句话有歧义,张木山等人都听了出来。张木山再次哈哈笑了起来,道:“好好,下一次我一定要注意你的感受。” 李晶薄怒道:“不跟你们说了。” 有了共同打猎的友情,张木山与贺合全等人也就熟悉了。贺合全对张木山道:“张总,我们先把野物抬到家里去,你在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张木山意犹未尽,道:“一起去吧,我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以前当兵的时候,经常帮着社员杀猪。” 武装部几个军人,借口有事,带着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离开了上青林。张木山、侯卫东、李晶、刘涛、杨大金等人到了杀猪现场。 野猪也是猪,除了瘦肉多一些,腥味重一些以外,与寻常家猪区别也不大。贺合全刀法不错,如庖丁一般,将完整的一头野猪分解成了猪腿、猪油、猪肉、大肠、猪头。每一部分都能被人们加工成美味,只有地上的血痕才记录了一场残忍的杀戮。 大锅中翻腾的开水,很快就将香气也搅动了出来,两只黄色的本地狗精神抖擞地在院子里钻来钻去。 李晶感叹一句:“人才是最残忍的动物,抽筋、剥皮、刀砍、油炸,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张木山听到李晶的小资之语,笑道:“这是老话题了,自古就有君子远庖厨之说,其实这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上青林这片森林太珍贵了,是上天赐给青林人的财富。” 张木山在计委杨大金主任面前,只字不提水泥厂,反而大谈旅游。“旅游业是新兴产业,能拉动交通、旅馆、餐饮等不少行业。现在不少地方都号称打造旅游城市,但是真正品质绝佳的旅游项目少之又少,多半是人造景观,哪里比得上这一片森林。” 张木山指着远远的密林,道:“杨主任,我想在这一片林子里造一个大型狩猎场,就叫望日狩猎场。天然密林,原汁原味,推出以后肯定会成为旅游精品。” 杨大金一直在从事工业项目,对旅游业没有了解也没有兴趣,只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等到张木山话音落下,道:“上青林最有潜力的项目还是水泥厂项目,祝书记、马县长都很关心这事,只要庆达集团肯落户益杨,税收、土地等方面都有优惠政策。” 这时,贺合全屋外又响起了汽车声,一会儿,曾宪刚、唐桂元、何红富等人又陆续走了进来。 曾宪刚戴着眼罩,进院后并不说话。唐桂元本来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蔫人,进院笑眯眯的。只是何红富嘻嘻哈哈地道:“疯子,怎么不声不响就回来了,不是贺书记打电话,硬是不知道你回来了。” 侯卫东依次介绍了,道:“上青林三个村,几个村领导都是好朋友,听说张总在考察上青林,我让他们都过来汇报各村的情况。” 村干部是最小的干部,而且是不脱产的干部。许多人瞧不起村社干部,可是办企业的人,由于经常要涉及租或征用土地,就免不了要和村社干部打交道,有些难缠的村干部会给企业制造层出不穷的麻烦。 张木山离开军队,从小企业一点一点干起,与村干部打交道的次数非常多,最明白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见上青林三个村的干部到齐,对侯卫东亲热中带着尊敬,不禁暗自称奇:“李晶曾说过侯卫东在上青林很有威信,看来此话不假。副镇长能当到他这个程度,也着实了得。” 张木山平常是很稳重的一个男人,今日来到了货真价实的农家,喝着大锅熬出来的野鸡汤,吃着野猪炒的回锅肉,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青春飞扬的燃情时代。 青年时代的苦难生活,最容易铭刻在记忆中。即使随着时间流逝,痕迹越来越淡,但是在恰当时候,仍然会如小草一样冒出头来。 张木山当过知青,当时年龄很小,平时生产队劳动,跟在大哥大姐身后。十八岁的时候,在很偶然的情况之下,他参军入伍,知青点的数十名知青都羡慕得不行。三年多的知青生涯,十来年的军队生活,让他学到了课堂上学不到的知识,对社会也有足够深的认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他能够白手打造庆达集团的重要原因。 何红富、贺合全等人一阵轮番敬酒,激发起张木山的情绪,开始给众人讲起他当年的知青生活。 李晶见张木山已经喝了不少,便劝道:“张总,这益杨高梁匝酒喝起来顺口,度数实际上很高,你也少喝点。” 她一边说,一边给张木山的秘书递眼色。张木山伸手在空中一摆,强横地道:“人生难得几回醉,今天谁也别劝我,我和李晶喝三杯。”李晶撒娇,嗲声道:“身体不舒服,能不能不喝?”张木山道:“不行,必须喝。” 李晶用筷子插上餐巾纸,道:“我举白旗还不行,张大哥平常最护着我,怎么今天老是欺负我?”她目光如水,楚楚可怜地道,“侯卫东是我的兄弟,让他帮我喝,行不行?” “侯兄弟帮着喝也可以,我喝三杯,他喝六杯。” 侯卫东闻言豪气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六杯,张总三杯。”说完,举起何红富倒好的六杯酒,干净利索地喝了下去。 张木山喝了这三杯,醉意更浓。 何红富等人见张木山已经醉了,就转移了进攻对象,对杨大金主任道:“杨主任,你是管经济的大官,难得到上青林来一趟,我敬你一杯酒。” 杨大金是老油条了,顺水推舟地道:“你们敬我干什么,快点去敬朱总。” 张木山的秘书姓朱,也是资深秘书,曾在庆达集团下属小企业当过老总,被人称为朱总也有许多年。只是他这个“总”与张庆达的“总”含金量大不一样。“我哪里敢称总,叫我朱秘书就行了。”朱秘书为人很谨慎,老总喝醉的时候,他绝对不能醉,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我和那位曾主任一样,滴酒不沾的,以茶代酒,不成敬意。”朱秘书也是酒精考验出来的,拒酒也有方法,直接把曾宪刚抬起来。言外之意,既然曾宪刚不喝酒,他也就不喝酒。 何红富等人知道曾宪刚的犟牛脾气,他发誓戒酒以后,就真是滴酒不沾,所以见朱秘书如此,也就不好多劝。 天擦黑时,天空突然出现一片火烧云,红彤彤一大片。 张木山酒意上涌,不禁诗兴大发,仰望火烧云,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看着火烧云吟诵《观沧海》,似乎有些文不对题,可是侯卫东却听出了其中的意韵。他心道:“张木山以诗咏志,真有幽燕老将的沉郁,很不简单,和一般的暴发户不一样。” 席终人散,张木山意犹未尽,对侯卫东道:“刚才听何书记说,狗背弯石场是上青林最大的石场,我们去看一看。” 侯卫东心中暗笑:“这条老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既然要去看石场,说明他对投资建厂是有兴趣的。酒真是一个好东西,能把人的真实想法暴露出来。” 狗背弯石场已经大规模开采了两年多,由于一直严格执行梯度开采的制度,开掘面虽高,看上去却稳如泰山。张木山指着巨大的开掘面,道:“侯兄弟,这个石场还能开采多少年?” 侯卫东道:“这可说不清,一整座山都是石头,要开采完,谁也不知要多少时间。” 离开了狗背弯,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行人这才回到益杨县城。 第106章 明天开始,你到县委办上班 秘书 上午9点30分,县政府常务会议室。 益杨马有财县长带着一帮政府官员准时与庆达集团张木山会面。 马有财县长左边坐着高宁副县长,右边坐着计委杨大金主任,青林镇党委书记粟明、代理镇长刘坤分坐两侧,官员的正对面则是庆达公司老总张木山以及他的副手们。 侯卫东坐在刘坤旁边,落座时,他主动道:“祝贺你。” 刘坤很客气地道:“你到了领导机关,以后要多多关心我们这些乡镇干部。”由于选举事件,侯卫东与刘坤一直不和,最开始互相不说话,后来是面和人不和。如今两人各有发展机遇,都有了改善关系的想法。 会议开始,马有财首先致欢迎辞:“尊敬的张总及庆达公司的朋友们,我谨代表益杨县人民政府和七十万益杨群众,对来到益杨考察的张总一行表示热烈的欢迎!益杨是一座古城,一千年历史文化的积淀,赋予了益杨人民勤劳务实、创新思变的优秀品质,这是益杨必定崛起的基本条件。益杨又是发展中城市,和东部城市以及岭西的地区级城市相比,我们有很大的差距。差距意味着落后,但也意味着发展潜力。益杨有着丰富的自然资源,煤、磷、石灰石等资源丰富,是一座有待开发的宝藏,我代表政府,真切地希望与庆达集团合作,双方一定会取得共赢。” 马有财致完欢迎辞,由分管工业的高县长介绍益杨县招商引资政策,随后由青林镇党委书记粟明介绍上青林的矿产资源。 高县长和粟明介绍的情况,张木山心里都很清楚。庆达集团在上青林投资建厂的思路已经很明确,但他并不急于表态。谈判是个技术工作,此时拖一拖,会给公司争来更大的利益。 庆达集团副总黄亦舒刚过三十岁,他是岭西企业里罕见的海归,张木山有意让他当公司总经理,不少重要业务都交给他来办。此时,黄亦舒手里握着一支大号的钢笔,是那种很老式的大肚子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着一些数据。 在他笔记本的另一页,写着二十几个字:“土地征用及拆迁安置、上青林公路硬化、三年退税、贷款……”这些都是需要在谈判中解决的问题。 等到益杨方面介绍完情况,张木山从鼻梁上取下眼镜,随手放在桌上,道:“庆达集团是岭西五十强企业,也是唯一进入五十强的民营企业。集团总资产在去年达到了二十个亿,主营业务是建筑、交通以及相关行业。这一次很荣幸受邀来到了益杨,通过三天的考察和学习,对益杨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下面请集团副总黄亦舒先生代表集团就具体问题与益杨政府进行交流沟通。” 黄亦舒是一口美国味的普通话,道:“庆达集团五十万吨水泥厂项目,我公司在岭西各地都作了考察,上青林铁肩山是备选地之一。” 随后谈判就进入了互相试探火力的阶段,土地征用、三年退税等问题都很具体。杨大金是多年的计委主任,和高宁副县长一起成为谈判主力,只是双方要价相差不小。整整一上午,全部问题都没有达成共识。 转眼间就到了11点40分,马有财深悟“讨价才是买货人”的道理,见庆达集团寸步不让,反而觉得有戏。趁着争论告一段落,笑道:“时间也不早了,工作要紧,大家身体也要紧,今天上午就到此为止,中午由青林镇做东。” 他开玩笑道:“粟书记,庆达集团是省城大公司,你们可要拿点好东西来招待。” 中午这餐饭,粟明准备得很充分,道:“青林山别的没有,就是野味多,上青林有著名的腊山鸡,这是民间手艺,传承了几百年了。今天在县政府招待所,请张总、黄总等尊贵客人尝尝民间美食。” 张木山呵呵笑道:“上青林的野味可真是让人垂涎欲滴,就算是水泥厂不能落户上青林,我也准备投资搞一个狩猎俱乐部。” 马有财道:“君子一言。” 张木山道:“驷马难追。” 宾主融洽,开了两瓶张裕红酒,用来调节气氛。 酒宴之上,益杨县政府以马有财县长为主,青林镇有粟明和刘坤,侯卫东就与计委和府办的工作人员坐在一桌,自然地沦为了配角。好在上青林腊山鸡确实味道不错,他低头啃骨头,满嘴留香。 吃了午饭,张木山忽然提出有急事要先回岭西。庆达集团两位老总匆匆离去,谈判自然也就暂停。益杨众人正在热情高涨时,听闻张木山离开,都觉得很失望。 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季海洋向祝焱汇报了此事。祝焱很平静,道:“你把侯卫东叫来。”此时,季海洋已是心如明镜。祝书记身边一直没有合适的专职秘书,他多次点到侯卫东的名字,季海洋便明白祝焱看上了侯卫东。祝焱为什么会突然选中侯卫东,让季海洋摸不着头脑。 等到侯卫东进了办公室,祝焱问道:“你陪了张木山三天,关于水泥厂一事有什么想法?” 侯卫东并不怯场,其信心来源于对上青林的了如指掌:“我判断庆达集团会投资上青林,理由有三条。一、水泥厂需要靠近原材料基地,上青林是沙州最大、最优、开采最容易的原材料基地;二、沙州近年来发展迅猛,距离岭西也近,区位优势强于其他产矿区;三、我跟张总接触了好几天,从其言谈中感觉到他对上青林很感兴趣。” 听到侯卫东的看法,祝焱没有作评价,只是道:“你平时多学点党的理论,理论功底扎实,将受益终身。” 侯卫东回到组织部综合干部科办公室的时候,已是下午2点30分。有了祝书记的交代,他成了组织部中最超脱之人。在办公室刚坐下,老詹端着茶转了过来,道:“听说庆达集团的老总和副总都走了,祝书记和马县长很生气。” 尽管老詹说此事既客观又平静,侯卫东还是从其话语、表情中体会到一丝幸灾乐祸,道:“谈判才开始,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老詹扯了几句闲话,又溜了出去,郭兰聚精会神地对着电脑,键盘噼啪直响。 过了一会儿,老詹又转了进来,进来以后就发布新闻:“听说任林渡调到县委办去了,给赵副书记当秘书,调令已经发出来了。”任林渡狂追郭兰,在组织部已经不是秘密。郭兰是组织部第一美女,任林渡的行踪也就纳入了老詹视线之中,得知了这一重要消息,便急急忙忙回来宣布。 办公室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侯卫东笑道:“与任林渡见面总是让我请客,这一次我们要好好吃他一顿。”老詹在一旁起哄道:“任林渡经常跑我们办公室,也应该出血办一次招待了,不能光说不练。” 此时,任林渡已经到了县委办秘书科。他坐下来以后,给组织部综合干部科打了一个电话,这个号码他打过无数遍,倒背如流。“郭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正式调到县委办了。” 郭兰道:“刚才老詹已经发布了这条消息,他准备让你请客。” 两人正聊着,委办主任季海洋走进了秘书科。他吩咐任林渡道:“你要记着给组织部综合干部科侯卫东打电话,让他参加今天下午的接待。” 任林渡用手捂住话筒,对季海洋道:“季常委,我正在给组织部综合科打电话。” “让侯卫东一定准时参加。” 等到季海洋踱出了办公室,任林渡压低声音道:“对不起,刚才季常委在办公室,侯卫东在不在?我有事情跟他说。” 郭兰将话筒放在桌上,道:“侯卫东,任林渡找你。” “下午3点30分,有市级领导到益杨视察。祝书记点名让你参加接待工作,你等一会儿就上来找我,我们一起布置会场。”任林渡神神秘秘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祝书记有意调你去给他当秘书,天上掉馅饼了,你一定抓住。” 放下电话,侯卫东道:“郭科长,我到委办去帮着布置会场。” 老詹打趣道:“侯卫东长期吃家饭拉野屎,今年民主评议,你肯定不合格。” “老詹,你可要讲道理,都是革命工作,不能分了彼此。” 郭兰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跷,道:“县委办总是抽你去,看来传言是真的,你很有可能给祝书记当秘书。” 侯卫东挠了挠头,道:“这事怪了,祝书记怎么会瞧上我,理由不充分啊。” 上了楼,布置完会场,县委常委季海洋过来检查了一遍,调整了几个座牌的位置。出门时,他吩咐道:“侯卫东,跟我去接客人。” 季海洋的坐驾是一辆桑塔纳2000,他坐在后排,头靠着椅背,看上去很累,道:“我眯一会儿,放点音乐。” 季海洋车内的音乐只有一盘,两年多从来没有换过,司机也没有多问,直接把歌碟打开。车载音响很棒,一阵“看晚风多明亮,闪耀着金光”的歌声传了出来,外国民歌风味的调子,听上去舒缓而浪漫。他忽然道:“侯卫东,明天开始,你到县委办上班,为祝书记服务,你有什么想法?” 侯卫东简洁地道:“我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季海洋声音略显疲惫,道:“县委办很重要的职责就是为领导服务,特别讲究纪律和保密工作,眼尖、手快、腿勤、嘴紧,这八个字是县委办工作人员的基本要求。” 等到季海洋交代完毕,侯卫东看了看手机,手机屏幕的日期显示为——1996年10月26日。从这天起,侯卫东将迎接新的生活与新的挑战。 第107章 当县委秘书第一天:双规公安局局长(1) 双规 益杨县县委书记祝焱对身边工作人员要求很高,在担任县委书记期间,前后配过三个秘书。第一任过于灵活,八面玲珑,显得不太忠诚;第二任学历很高,人亦聪明,稍有书生意气,后来凭着本事读了北京大学的研究生;第三任就是侯卫东。 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季海洋对于使用侯卫东有异议,主要原因是侯卫东在青林镇有过跳票经历,这一点至少可以说明他不按规矩出牌,甚至可以说他擅长拉帮结派。这样的人当了县委书记秘书,说不定会惹麻烦。只是祝焱莫名其妙地对侯卫东印象不错,他也就没有办法,今天在车上借机敲打了侯卫东,将当秘书的基本规矩告诉了他。 季海洋讲完,小车就进入了县委招待所。 县委招待所是座很普通的院落,房屋及围墙都建于80年代初期。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以后,县里将小院子内部设施进行了重新装修,花了近百万,这在1992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惹来了众多评论员的非议。 改造过的县委招待所,外表看上去仍然普通,但内部已经达到省委招待所的水平,可谓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县委办公室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沙州市级领导以及财政、国土、建委、交通等大局正职,才能住进县委招待所,级别不够的上级领导原则上安排在益杨宾馆。 侯卫东跟随在季海洋身后,绕过了一片树林,见到了几座独栋小院,小院外面有一圈低矮的木栅栏,木栅栏围着红砖房子。红砖房子是典型的火柴盒建筑,看上去并不简陋,显得干净、朴素、威严。 沙州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济道林进屋以后,服务员赶紧过来泡茶,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济道林、祝焱、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赵林、县纪委书记钱治国四人。 济道林脸色严肃,道:“近一段时间,市委、市纪委收到不少举报信,反映了益杨县公安局局长游宏充当地痞流氓保护伞等严重问题,昌全书记高度重视这事,专门做了批示。” 批示很简单:请道林同志办理此事,如果信上反映属实,必须出重拳,除恶务尽。最后四个字,字体明显放大,笔画如菜刀一样飞出,射向了看信之人。等到祝焱看完批示,济道林道:“根据昌全书记批示,市纪委、检察院和公安局已经派出联合调查组,暗中进入了益杨,经过调查,信中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 联合调查组进入益杨却没有与县委联系,祝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表态:“益杨县委坚决执行昌全书记指示,对游宏这种害群之马,绝不手软。” 济道林点了点头,道:“游宏在公安系统工作时间长,关系网深,警惕性高,反侦察能力强,为了不打草惊蛇,此案将异地审理,现在让游宏到这里来,我们将首先对他实行双规。” 如果此案是窝案,县委将十分被动,只是事情来得突然,祝焱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他浓眉紧锁,声音平静地给游宏打了电话:“你马上到县委小招待所来一趟。” 作为县委书记,他在县里是绝对权威,可以随时让手下干部来见面,哪怕是凌晨,哪怕是暴雨大雪,他从来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从来不解释。县公安局局长游宏自然知道祝焱的规矩,接到电话以后,急匆匆地赶到了县委招待所,由于祝焱打电话的口气太正常,他根本没有想到这是一个圈套。 进了县委大院,游宏看见县委办季海洋、刘涛等人都在院子里,随意地招呼道:“老季,怎么站在院子里?明天有空没有,我来找你。派出所的警车都快成废铁了,别说执行公务,开在路上都要散架,得给我们配一些新车。” 季海洋此时已知情况不妙,他不动声色地道:“要配车找财政局,找我有什么用?” “只要祝书记同意配车,财政局敢不出钱?”游宏说笑着走进屋里。很快,屋内就传来他的怒吼声:“你们凭什么双规我?我要见祝书记!”他是多年的公安局长,怒吼声很有些威势。 调查组有四人,纪委一人,检察院一人,公安两人。他们早有预案,见游宏情绪激动,两名身强力壮的市局民警不声不响地走了过去,将其牢牢控制住。游宏很快就停止了无谓的挣扎,只是不停地冷笑。 济道林、祝焱、赵林、钱治国四人沉默地坐在二楼会议室里。等纪委工作人员上楼作了报告,济道林道:“立刻将游宏转移到沙州,按程序搜查他的家和办公室。” 侯卫东等领导秘书一直在楼下,侯卫东是第一天以县委办秘书的身份跟随着祝焱,没有料到会见到如此惊人的一幕,扭头看任林渡,他也是目瞪口呆的模样。 在县委招待所吃过晚饭,季海洋特意交代侯卫东:“等一会儿你坐祝书记的车,记着坐副驾驶位置,帮着提手包。” 季海洋交代几句以后,自顾自走了,把侯卫东一个人留在院中。他有意留了些细节没有交代,若侯卫东有悟性,自然会想到这些细小之处,如果想不到,则其秘书生涯也够戗。 侯卫东初当秘书,什么事应该做,什么事不应该做,他心里有些迷惑,此时也不能细问,就守在祝焱车旁。 送走济道林,祝焱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脸色铁青一片,吩咐侯卫东道:“明天上午9点,请赵书记和柳部长到我办公室。”公安局局长游宏被双规,此事必将在益杨官场引起地震,作为县委书记,他一方面要消除影响,另一方面要利用好这个事件,把坏事变成好事。 由于是第一次为祝焱服务,季海洋又没有详细交代,侯卫东知道要送祝焱回家,可是下车时是否为祝焱开车门,是否将祝焱送到家门口,这些小细节他并不清楚,就仔细而紧张地观察着祝焱的一举一动。 下车时,侯卫东正准备给祝焱开车门,祝焱已经下了车,动作并不慢。 下车以后,祝焱并没有递来手包的动作,侯卫东便跟在他身后。到了楼下门洞,祝焱这才停下脚步,道:“我住在三楼,今天你跟我上去,以后就送到门洞口。” 从三楼下来,侯卫东回想一天的行为,没有出什么纰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到了家中,他马上给县委办任林渡和组织部杨娜打电话,传达了祝焱的指示。 在卫生间里冲凉时,回味起这半天的经历,侯卫东心道:“祝焱不过是七品县官,却让人产生了伴君如伴虎的感觉,看来一入官门深似海,还不如当个商人自在。”转念又想,“当商人也有商人的难处,以青林石场为例,秦大江死了,曾宪刚的家毁了,真是条条蛇都咬人,各个行业都有各自的难处。” 上床前,他将闹钟调到了7点。一夜有梦,皆是游宏被押上汽车的情景。 早上,未等闹铃响起,侯卫东就起了床,他暗道:“以前是睡不醒,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看来人的适应性还真是强。” 洗脸、刷牙、上卫生间、喝牛奶、吃面包,这一套结束,时间刚到6点30分。出门时,他特意拿了两包娇子烟,这是为了与驾驶员老柳攀交情,获取情报,以尽快适应秘书身份。 上了车,侯卫东甩给老柳一包娇子烟,问道:“祝书记一般在哪里吃早饭?” 娇子烟是新出的好烟,比红塔山还要贵,在沙州渐渐取代红塔山成为了头等好烟。老柳抽着娇子烟,脸上的表情就丰富一些,没有初见时的沉默,道:“祝书记起得早,要打一会儿太极拳,然后在家里吃早餐,7点50分出来。” 果然,7点50分,祝焱准时走了出来。 侯卫东在门洞处等着,接过手包后,紧跟在祝焱身后。到了小车旁,他连忙上前一步,把车门打开,同时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把手放在车门顶部,防止领导头撞上车门。 “通知出了吗?”这话祝焱原本不需问,但是侯卫东毕竟是新手,他不是太放心。 “祝书记,昨晚已经通知了。” “嗯。”祝焱没有再说什么。 9点,县委副书记赵林、组织部长柳明杨准时来到了祝焱办公室。季海洋是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领导们定下的事情需要他去落实,他按照益杨县委惯例拿着笔记本坐在一旁。 侯卫东将茶泡好,正准备离开。祝焱道:“侯卫东,你也坐下来听一听。” 祝焱开门见山地道:“游宏被双规,肯定回不来了,今天请两位来的目的是研究公安局长人选。我有两点要求,第一,这个人要懂法律,如果是门外汉,则不能适应当前的法制形势;第二,这个人要有杀气,能镇得住局面,益杨这几年经济发展得快,社会上流氓地痞也活跃起来,没有霹雳手段,显不出菩萨心肠。” 柳明杨在组织部多年,对县里的干部极为熟悉,他此时脑中想的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而是在猜测祝焱心目中的理想人选,试探着道:“能否从公安局内部提拔?” 祝焱断然否定,道:“游宏主持公安局工作这么多年,几个副职从来没有向组织上反映过情况,即使他们本人没有问题,政治上也不合格,绝不能重用。” 柳明杨把政法系统的领导干部在脑中过了一遍,推出了两位与祝焱走得较近的人选:“合适的人选有两个,一是政法委副书记章程,他是科班出身,在法院工作过,有文凭也有实践经验;二是检察院副检察长商游,他是军人出身,任副检察长多年,点子多,能力强。” 祝焱两条眉毛拧在一起,又慢慢舒展,道:“商游这人挺有个性,老赵还有其他人选没有?” 赵林道:“没有。” 祝焱心里的人选正是商游,当场拍了板,道:“海洋,立刻通知商游,我要亲自跟他谈话。”他又对柳明杨道,“手续和程序问题就由你去把握,此事宜速。” 侯卫东在一旁听到商游的名字,心里一阵翻腾。两年前,他被商游等人带到了检察院,不仅被疲劳审讯,还吃了一顿老拳。如今商游成了公安局长,且是祝焱亲自挑选的人,侯卫东心情复杂。 商游正在起诉科听案子,忽然接到县委办电话,听说是县委书记祝焱召见,他不敢怠慢,放下手中的事情,直奔县委。 “商检,祝书记在办公室等你。”侯卫东见到商游,主动迎了上去,既然不能报仇,就不如主动释了前嫌。 商游记忆力颇好,见到侯卫东以后愣了愣,随即道:“你调到县委办了?” “才调来。” 商游脸上神情不变,道:“这是大好事啊,什么时间有空,我请你喝酒。” 谈话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商游没有料到自己突然之间就成了公安局长,想着县公安局的乱象,他心事重重,既喜又忧。 侯卫东送他出了门,称呼也随之一变,道:“商局长,季常委在办公室等你,他还有一些具体的事情要同你交换意见。” 商游原本想解释两句上一次在检察院的不愉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伸出手,与侯卫东握了握,客气地道:“侯秘书,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他在益杨政法系统多年,深知公安局是池小王八多,自己想搞好工作,必须要得到祝焱的支持。侯卫东官位不高,位置却很重要,他自然有心结交,至于曾经的不愉快,只有以后再想办法弥补。 侯卫东在检察院挨过几拳,当时十分生气,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他痛快地接过了商游抛来的橄榄枝,道:“商局客气了,以后要多多关照。”相逢一笑泯恩仇,此事也是有的。 看着商游走进了季海洋的办公室,侯卫东暗道:“公安局长在县里是有分量的人物,今天却主动向我示好,狐假虎威这个成语,用在我这种小秘书身上最合适不过。” 以前在上青林时,为了碎石场的炸药,他在青林派出所所长面前总是一副笑脸,暗地里给青林派出所提供了不少方便,汽油以吨计算,过年过节时送的礼品也颇为丰厚。现在有了商游这位公安局一把手作为朋友,许多事情也就好做了。 这是权力带来的副产品,虽然这个权力依附于县委书记,却也能产生不小的能量。正因为此,人一旦享受了权力带来的快感,就不愿轻易放弃,失去之后更会异常失落。 酒战 侯卫东正在专心学习县委办的文件,这些文件涵盖了益杨县政治、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往往薄薄的几页纸就决定着许多人和许多单位的命运。 季海洋走进来,简短地道:“十分钟后,你跟着祝书记去沙州。”他仍然在考察侯卫东的能力,没有给侯卫东过多交代,说完掉头就离开了。 侯卫东很细心,他将手表放在桌上,过了八分钟,他来到了祝焱的门口,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出来一声“请进”,便小心翼翼将门推开,问:“祝书记,什么时候出发?” 祝焱抬手看了看表:“现在就走。”他一边走一边问侯卫东,“你酒量如何?” 侯卫东老老实实地答:“一斤酒不会醉。” 祝焱看了他一眼,道:“看你的样子也能喝,今天放开喝,一定要给刘市长留下深刻印象。” 侯卫东挺着胸膛,道:“好。”经过了上青林高度酒的考验,他对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至少到目前为止,单对单地较量,还没有吃过大亏。 提着祝焱的包,侯卫东紧跟在祝焱身后。 在县委大楼走道上,祝焱就如会施定身法一样,迎面而来的人都不约而同停下脚步,身体微微前倾,脸上一律带着谦恭微笑,少数有身份的人还主动地打招呼。侯卫东到机关时间不长,认识的人不多,他尽量让自己显得稳重,见人就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上了车,侯卫东突然想起了一事,将沙州市政府办的通讯录拿出来,查到了刘传达副市长和其秘书的电话,又将这两人电话都输到了手机上,以方便联络。 一路上,祝焱闭着眼睛想事情,快到沙州城郊的时候,吩咐道:“跟赵秘书联系,我们还有十分钟就到办公室。” 侯卫东迅速拨通了赵秘书的电话,自我介绍道:“我是益杨县委办公室小侯,祝书记已经到了沙州,还有几分钟就到市政府。”他并不知道祝焱与刘传达是如何联系的,就含糊地说了一句。 电话里的声音不冷不热:“你们直接到刘市长办公室。” 第108章 当县委秘书第一天:双规公安局局长(2) 侯卫东赶紧回头报告:“已经联系好了,刘市长在办公室等您。” 祝焱的座驾前面很显眼的位置摆着进入沙州政府大院的通行证,进门没有受到阻拦,只是稍稍减了速,平稳地停在了政府大院内。 进了大院,然后再坐电梯上五楼。电梯里陆续上来四五个人,这些人多数都面无表情,各想各的心事,没有人理睬祝焱。祝焱面带着微笑,如普通人一样站在了电梯里。侯卫东紧站在他旁边,用余光看了一眼县委书记,猛地发现站在电梯里的祝焱居然带着些书卷气,这一点他以前从来没有发现。 刘传达副市长是一条身板硬朗的大汉,见到祝焱,笑道:“祝老弟,上次老兄大醉了一场,半月不敢闻酒味。” “刘市长是半月不敢闻酒味,我是半月不敢提酒字,提起酒字就反胃。” 刘传达一阵大笑,对赵秘书道:“把下午的会议取消,祝书记来了,我要大开酒戒。” 闲聊几句,祝焱进入了正题,道:“刘市长,马县长昨天下午跟着市里的代表团外出考察,由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您专题汇报庆达集团投资之事。” 刘传达是分管工业的副市长,他一直关注着五十万吨水泥项目,听得很是仔细。 汇报了基本情况,祝焱特意提及:“庆达集团的投资项目都很成功,没有不良新闻传出,属于a级投资伙伴。” 最后的一句话,他说得自然,实际上是暗地里做足了功课。沙州政府搞了一套企业信用等级,这是刘传达的首创,也是其得意之作。 此话题果然让刘传达很感兴趣,他侃侃而谈:“我们国家缺乏企业和个人的信用机制,假冒伪劣、坑蒙拐骗才层出不穷。我让计委搞了一个企业信用等级,将岭西省排名前两百强的企业都梳理了一遍,凡是官司缠身、纠纷不断的企业,信用等级就要降低,到沙州投资要受到限制,或者说我们要更加警惕。庆达集团信用等级是a级,这种企业我们沙州欢迎。” 谈完正事,就说酒事。 刘传达道:“我们到新月楼的水陆空,那地方挺有特色,酒是去年一位台商拿给我的,六十度,有劲,不上头。” 水陆空位于新月楼外,是沙州新兴的美食之家。新月楼是沙州最高档的楼盘,里面的住户大多数是有钱人,水陆空开业以后,生意一直火爆。6月,水陆空老板下血本重新装修餐厅,请了川菜大厨和湘菜大厨,菜品档次也大为提高,尽管收费并不便宜,仍然生意兴隆。 这个老板以前也是机关干部,曾经是刘传达的部下。车刚停下,胖老板就摇着肥屁股在门口迎接,领着刘传达、祝焱等人进了雅间。 老柳和刘传达驾驶员没有跟着进雅间,在外面要了一张小桌子。刘传达的驾驶员是熟客,也是美食家,他特意到厨房里选了几样原料新鲜的野货,又要了一包娇子烟,与老柳在一起吞云吐雾,自在而舒适。 这些年,各单位小车开始膨胀,驾校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直接的后果有两个:一是马路杀手队伍迅速壮大,重大车祸频发;二是驾驶员的地位直线下降。在80年代和90年代初期,领导们在一起吃饭,驾驶员必然要跟着领导一起坐在主桌,到了90年代中期,县一级已经很少有驾驶员和领导们坐在一桌了。 雅间里,酒桌上摆了四瓶大肚子台湾金门高粱酒,刘传达吩咐道:“拿高脚杯,先落实基本量。” 秘书老赵见刘传达这个动作,知道一场大战即将开始,他实在怕喝大杯酒,苦着脸道:“刘市长,大家都是空肚皮,先吃点菜再喝酒?” 刘传达摆了摆手,豪气冲天地道:“上回到上海考察,祝书记联合了老章几人,轮番敬酒,让我睡了一天一夜,外滩、东方明珠一样都没有看成,今天我要报仇。” 一瓶金门高粱,刚好能分成四杯,刘传达举起酒杯:“在这里,首先预祝五十万吨水泥厂落户益杨,干了。”他一口就将二两五的高粱酒喝完,然后轻轻地把酒杯放在桌上,笑眯眯地看着祝焱。 祝焱也是一举而干,并且把酒杯倒了过来,酒杯口只有一滴酒悬挂着。这是沙州习惯,喝酒要一口喝完,翻转酒杯的时候,如果能滴出三滴或三滴以上的残酒,要被罚酒。 侯卫东一饮而尽,学着祝焱的样子,把杯子亮给了赵秘书。喝了这一杯酒,一股暖洋洋的感觉立刻传遍全身,他心情彻底放轻松了,心道:“市长、县委书记,远远聆听指示的时候,他们高不可攀。零距离接触,才发现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刘传达道:“老祝在益杨成绩斐然,这一次沙州换届,你的呼声很高啊。” 按照沙州市历年规矩,每一届政府副职中,都有一位是县委书记提拔上来的,益杨县、吴海县、临江县、成津县,四个书记各有优势,论起综合实力来,祝焱稍胜一筹。 祝焱谦虚道:“沙州这几年发展得快,出来许多青年才俊,哪里轮得上我。” 刘传达大笑,头发根根直立,每个毛孔似乎都在冒着酒气,他又端起酒杯,道:“这一杯酒,预祝老弟在明年换届选举中马到成功。” 四瓶酒喝完,诸人皆有了醉意。六十度的白酒点火就会熊熊燃烧,喝进胃,渗进血液,迅速将酒意带进每一个细胞。 赵秘书三十来岁,原本态度有些倨傲,喝了酒以后,嘴巴笑得叉开,他一只手放在侯卫东肩上,带着几分酒意,摇晃着脑袋,道:“侯老弟只有二十来岁吧,真是年轻,如果我是这个年龄,一定要好好争取一下,现在三十六了,没有多少机会了。” 侯卫东听了赵秘书酒后牢骚,不由想起了牢骚满腹的苟林,他没有回应这个话题,道:“赵秘,以后还靠您多关照。” “好说,好说。” 侯卫东一边说话,一边拿眼角余光去看刘传达,刘传达正和祝焱谈得认真,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人的谈话。 四瓶酒下去,刘传达见祝焱还没有倒下,又要了一瓶五粮液,这一瓶喝完,赵秘书捂着嘴就朝卫生间里跑。 刘传达虽然没有当场醉倒,说话也不利索了,舌头开始打转,道:“与老祝喝酒,爽快!水泥厂项目一定要落实,今年还有一个项目,是省里拿下来的,准备在沙州地区建一座啤酒厂,益杨有没有兴趣做好这个项目?” 祝焱听得两眼冒光,抓过五粮液,将剩下的酒全部倒进杯子,道:“刘市长,在工作上你是领导,在生活上你是兄长,我们一起把这一瓶酒喝了。” 四人五瓶酒,十分尽兴。 侯卫东发现祝焱脚步还很稳健,暗道:“祝焱酒量当真不错,刘传达没有占到便宜。” 祝焱其实已经到量了,上了汽车,头靠在座椅后背,含糊地道:“今天不回益杨,回家看老娘去。” 柳师傅准备好了两瓶柚子茶,侯卫东喝了几口,觉得舒服多了,对老柳的细心平添几分好感。他注意到这个细节,并暗暗记住了这种在益杨市面上还未曾见过的品牌。 在汽车的轰鸣声中,祝焱很快沉入梦乡之中,侯卫东取出手机,调成了振动状态,免得打扰祝焱休息。 听到祝焱均匀的鼾声,老柳道:“你们喝了多少酒?” “四人五瓶酒。” “侯秘书酒量霸道,现在还精神抖擞。” 侯卫东打了一个酒嗝,道:“我是硬撑着,差不多了。”他系好安全带,很快也睡着了。等到醒来时,已到了一处农家小院,他有些懵懂,问老柳:“这是哪里?” “我们已经到岭西了,这是祝老爷子的家。” 祝焱仍然在沉睡,侯卫东下了车,正在犹豫是否将祝焱叫醒,屋里走出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尽管她穿着普通花布衫,仍然能感觉到优雅的气质和见过大场面的气度。 老柳热情地迎了上去,道:“张姨,祝书记在车上睡觉,这是新来的侯秘书。”他很感叹地道,“祝书记是益杨县的领头人,天天忙得团团转,今天陪市领导喝酒,真是不忍心叫醒他。” 侯卫东礼貌地道:“张姨,你好,我是侯卫东,最近调到县委办为祝书记服务。” 张姨与侯卫东说了两句,扭头看着睡在车里的儿子,很是心疼:“睡在车上不行,还是要扶到床上去睡。” 侯卫东打开后车门,俯身进车厢内,轻声道:“祝书记,到家了。”喊了好几声,祝焱这才睁开眼睛,他双眼通红,道:“这么快就到了?” 下车时,祝焱身体有些摇晃,侯卫东连忙搀着他的胳膊,将其扶到了二楼卧室。 将祝焱扶上床以后,侯卫东把空调开到26度。正准备下楼,张姨端着蜂蜜水紧跟了进来,见儿子醉成这样,不停地摇头:“这么大的人了,还不让人省心,哪里能和年轻人一样喝酒,小侯以后要多提醒他。” 作为秘书,让领导烂醉如泥,这让好酒量的侯卫东颇为惭愧。只是当时的情况,他这个秘书基本没有发言权。 祝焱头发凌乱着,在床上沉沉睡去,时不时还要打两声鼾。张姨从床边柜子里拿出一床薄被单,搭在了儿子的胸腹部,顺手帮他理了理头发,这才与侯卫东一起出门。出了房门,站在二楼门口,侯卫东这才看清了小院全貌。 这是一套农村房子改装的两层楼房,院子用红砖围着,种了些花草,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盆景。楼上楼下窗户并非农村常见的蓝色玻璃,而是普通的无色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见装点着小花朵的窗帘。侯卫东一直觉得蓝色玻璃和白瓷砖很现代,现在看见院中的无色玻璃和小花朵窗帘,他的审美观顿时提高了。 下楼以后,几个人坐在底楼客厅里看电视。张姨闻到了侯卫东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道:“小侯也喝了不少,去休息吧。”侯卫东强自镇静,道:“张姨,我还行,没醉,就在这里看看电视。”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到底与祝焱不一样,平时喝酒你要注意提醒。”张姨甚是健谈,自我介绍道,“退休之前,我一直想到农村来居住,空气好,还可以自己种菜,环保又新鲜。这房子是我堂弟的,他一家人早去珠海了。他知道我们一直想在农村居住,离开岭西前,把房子让给我们两口子住。这房子好,简单装修就变成了别墅。” 这时,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走进了院子。他背着鱼篓子,全身晒得黑黑的,很有些老渔夫的精神头,看见院中的车子,道:“老大回来了?他今天有口福了,我钓了七八斤鲫鱼。” 老柳站起来,接过鱼篓子,笑道:“老爷子,今天蛮有收获。” 侯卫东也跟着喊了声:“老爷子。” 老爷子打量了侯卫东几眼,道:“祝焱怎么又换秘书?这小子眼光太高了,他当秘书时,我看也不怎么样。” 张姨道:“菁丫头和她的同学要回来吃晚饭,老头子,你和我一起收拾这鱼。” 老两口有说有笑地到厨房忙去了,老柳这才抽空介绍道:“老爷子以前是省计委老领导,张姨是财经大学的教授,退休以后来过田园生活。” 侯卫东暗道:“祝书记的妈妈是大学老师,难怪他身上有股淡淡的书卷气,和普通县、乡干部不同。” 厨房很快就飘来鱼汤的香味,一阵清脆的笑声从屋外响起:“外婆,今天晚上怎么又吃鱼?我都吃腻了。” 小院大门口站着亭亭玉立的两个女孩子,青春靓丽,神采飞扬,将绿树环绕的小院照得一亮。 侯卫东看见进来之人,忍不住揉揉眼睛,其中一个女孩子居然是铁瑞青。俗话说,女大十八变,两三年时间不见,铁瑞青已由生涩的小女生变成了漂亮的大姑娘。 张姨听到外孙女的声音,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 铁瑞青只顾着招呼老人,并没有注意到坐在客厅里的侯卫东。她向老人打过招呼,这才转向其他客人,见到侯卫东,愣了愣,随后激动地道:“侯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周菁是铁瑞青的大学同学、室友兼死党,两人躲在被窝里说了太多体己话,而且经常一说就是半夜。上青林侯卫东的故事,周菁听得耳朵起了老茧子,此时她看到铁瑞青激动的面容,再听到一声“侯老师”,就猜出此人是谁,好奇地问道:“侯卫东,你怎么跑到外公家里来了?” 侯卫东解释道:“我调到了县委办。” 张姨很喜欢有礼貌的铁瑞青,听她这样称呼,奇怪地问道:“小侯年龄也不大,怎么是瑞青的老师?” 侯卫东对张姨甚是尊敬,道:“我从沙州学院毕业以后,分到了青林镇上青林工作,那时铁瑞青正在读高中,我辅导过她的英语。” 铁瑞青在一旁道:“我妈妈能治好病,全靠侯老师帮助。” 侯卫东道:“这些小事不必说,你妈妈身体恢复得如何?” “手术很成功,我妈每天在小学操场上锻炼,现在恢复得不错。自从上青林场镇通了客车,进货不用走山路了,门面的生意越来越好,她一门心思攒钱。”虽然侯卫东从来没有催过钱,可是借钱之事却压在铁家每一个人的心上,她这番话,暗示着家里人都在努力赚钱,并没有存心赖账。 侯卫东当然听懂了话外之音,心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当真不错,铁瑞青真懂事。”口里道:“给铁校长和你妈妈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专心治疗和保养身体,其他的事情都不必考虑。”这三年,上青林碎石名声已传遍沙州全境,稍大一些的工程都在使用价钱适中且质量优良的上青林碎石,几个石场的利润让侯卫东赚了个盆满钵满,铁柄生借的钱,他确实没有放在心上。 铁瑞青听懂了侯卫东的话,道:“我明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大学毕业以后,家里的条件自然就好了。” 两人所说的话都有深意,只有他们才听得明白。 “侯卫东”这个名字,周菁早就听熟了,按以前的想象,偏僻山区的石场老板多半是满脸横肉的土老肥,今天见到侯卫东,虽然脸上皮肤黑黝黝的,可是黑得还挺英俊,心道:“侯卫东相貌气质不错,又能给大舅当秘书,能力自然也不错。铁瑞青多半对侯卫东有单相思,只是这小丫头自己没有意识到。”张姨在一旁感叹:“地球很大又很小,没有想到瑞青与小侯这么熟悉!” 第109章 当县委秘书第一天:双规公安局局长(3) 侯卫东道:“我以前在上青林工作过,上青林就是脸盆大一条街,大家都很熟悉。” 听侯卫东说得幽默,大家都笑。 “铁瑞青的父亲叫铁柄生,是上青林的小学校长,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在最艰苦的地方办学,把上青林小学办成了青林镇甚至是益杨最好的乡镇小学,培养了好几代上青林子弟。” 铁瑞青听到父亲得到了侯卫东的高度评价,两眼亮晶晶的。 “原来小铁的爸爸是上青林小学校长,怪不得这么懂事。以后要多帮帮周菁,她从小娇气,从来没有吃过苦。”铁瑞青家教良好,与人交往很有礼貌,为人也朴实,张姨很是喜欢。 祝老爷子走了出来,他剖了鱼,满手血,对周菁道:“丫头,去叫大舅。” 周菁撒娇道:“外公,每次回来都让我吃鱼,下次要换花样了。” 老爷子瞪着眼,假装生气:“我的鱼都是河沟里的土鲫鱼,一般人吃不到,外公的手艺不好吗?” 周菁吐了吐舌头,一边往楼上走,一边道:“外公手艺好,可是天天吃鱼,我也快变成鱼了。” 老爷子着实疼爱这个聪慧的外孙女,笑道:“下次要回家,早点打电话回来,我给你弄酸萝卜老鸭子汤。” 周菁回头道:“我要吃白鹤汤。” 这些年来,岭西农村开始种懒人庄稼,冬天不犁田,等着水稻茬子留在田里,烂掉以后,还可以用作肥料。人的活动少了,白鹤慢慢就多了,岭西城郊的人生活比较富裕,也没有人真的去打白鹤来吃,周菁更是一个环保主义者,吃白鹤纯粹是与外公开玩笑。 饭菜做好以后,周菁上楼把大舅祝焱扶了下来。 祝焱眼睛还是红红的,头发乱成一团,就如居家大叔一般,一点都没有县委书记的威严。张姨给他舀了碗酸鱼汤,道:“你也老大不小的,有事无事喝这么多酒干什么,不仅对身体不好,对记忆力也有损害。” 祝焱慢慢地品着酸萝卜鲫鱼汤,这一道菜是家里的保留菜,味道鲜美,回味无穷。菜品美味的关键并不是鱼,而是辅菜酸萝卜。老爷子曾经是省计委主任,在文革时当过右派,在铁州乡下学到了做泡菜的绝活。文革结束以后,家里餐桌上就会定期出现酸萝卜炖鸭子、酸萝卜炖鲫鱼、酸萝卜炖排骨。 喝下一大碗酸汤,祝焱出了一身热汗,肠胃通透,身体也就舒服了,问:“小菁,铁瑞青,你们两人暑期到省城打工,有什么心得?” 铁瑞青是周菁的好朋友,周菁到益杨大舅家里玩,时常带上铁瑞青。上青林修公路时发生的最原汁原味的故事,祝焱就是从铁瑞青口中得知,此事挺有革命英雄主义色彩,他听到耳中记在了心中。因此在益杨召开的企业家座谈会上,庆达集团老总张木山提起侯卫东以后,祝焱立刻表态让侯卫东参会。 周菁道:“给外国资本家打工,真是累死了,他们要求太严了,想尽千方百计榨取我们的剩余劳动。” 祝老爷子哼了一声:“大多数人想被剥削还没有机会呢。瑞青,说说你的看法。” 铁瑞青大学专业是金融,接触的国外经济学思想比较多,道:“外资企业从管理上来说,确实有独到之处,比如外资企业有严格的放权与集权,经理分为几级、哪一级经理有什么权利和义务,手册上标得明明白白。” 老爷子指着周菁:“你要向铁瑞青学习,她看问题就比你有深度。” 周菁白了老爷子一眼,道:“瑞青的口语特别棒,她在总部工作,我被派到物流部,当然没有她接触范围广泛。” 经过这几年乡镇工作,侯卫东的英语忘记了大部分,他记得最熟的就是:“i love you、make love、kiss you”等句子,这些句子主要是和小佳打电话所用,其他的单词和句子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此时听到周菁的话,心道:“铁瑞青学习语言确实有天赋,我是最早的伯乐。” 提到了外资企业,老爷子对祝焱道:“前些天到岭西图书馆去查老报纸,我发现了一个倾向,许多大报都在批评外资,他们的基本论点就是纵观世界各国,对外开放绝不是没有一定原则和限度的。这个提法有一定道理,可是我总觉得这个倾向背后有限制外资的意思。目前我们岭西的现实状况是严重缺乏资金,管理能力也跟不上,如果省委、省政府被这些报道影响,放慢了引资力度,我们省就要吃大亏,这方面岭西有着太多的深刻教训。” 老爷子曾经是岭西省计委的领导,从事经济工作多年,又经过了文化大革命,对经济问题与斗争问题都很敏感。 祝焱道:“无工不富,无农不稳,这是对县级经济最好的总结。益杨经济要发展,必须要上工业项目,我就是一个县官,不管理论争论,只记住发展才是硬道理。” “以你的身份来说,这样想是对的。若是省委或是地区的人,眼睛紧盯着风向标,岭西就将停滞不前。” 侯卫东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在基层工作,做的都是具体事情,很少涉及理论问题,听了祝家父子俩的闲谈,只觉眼界为之一阔,暗道:“老爷子当过省级部门领导,眼界开阔,胸襟大是不同,谈的都是关于岭西经济的走向问题。在上青林谈得最多就是谁喝酒厉害,谁的石场资源厚,谁家的媳妇好看。看来给祝焱当秘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最起码能长见识。” 夜深以后,侯卫东洗过澡,睡在底楼客房里,拿过一本杂志胡乱翻着,翻了几页,想着短短秘书生涯中发生的事情,渐渐地进入了梦乡。一夜多梦,杂乱无章,早上被几声狗叫所惊醒,反而一个也记不真切。 出门,见到祝焱站在院子里与老爷子说话。祝焱已换上白衬衣,头发梳理整齐,一扫昨日的狼狈。一只大土狗在两人脚边跑来跑去,不停地嗅着祝焱的脚。老爷子踢了一脚,道:“去,走一边去!” 大花狗经常跟着祝老爷子钓鱼,被踢了一脚,委屈地跑到大门口蹲着,口水长长地吊在嘴边。 祝焱见侯卫东出门,吩咐道:“我们今天上午到岭西,高宁、杨大金在庆达集团等着我们。” 最终落实水泥厂项目 水泥厂项目是益杨目前最大的项目,建成以后税收不少。县里财政紧张,自然高度重视此项目,县委书记祝焱亲自出任水泥厂项目领导小组的组长。 昨天他安排县计委主任杨大金跟庆达集团副总黄亦舒接触,双方约定今天上午在岭西座谈。 庆达集团总部位于岭西南郊,占地约百亩,大门颇气派,“庆达集团”四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祝焱的车开到了大门口,一个高大帅气的保安上前敬礼,伸手将车拦住。 “请出示通行证。” 老柳给县委书记开车,在县里长期通行无阻,很少被人拦住,他被保安拦住以后,很不耐烦地按了两下喇叭。 侯卫东将车窗滑下来,道:“我们找张总,有预约。” 庆达集团董事长是张木山,旗下分为许多公司和分厂,各有各的老总,保安问道:“请问是哪一个张总?” “张木山老总。” 保安见来者口气不小,肃然起敬,道:“请问您是哪一位?我马上给总办打电话。” “我们是益杨县委的。” 保安早就得到过指示,听到是益杨县委的车,啪地敬了礼,如交警一般作了一个往前走的手势,道:“请领导往前直走,在有雕塑的广场停车,总部就在雕塑旁。” 雕塑是纯粹的现实主义,一个夸张变形的挖机昂扬向天,显得工人阶级很有力量。 看着这个挖机雕塑,祝焱笑道:“张木山倒是一个实在人,弄一个大挖机在广场上,看来他是搞土石方起家的。”扭头对侯卫东道,“以后益杨引进企业,就要引进这种有实力的大企业,不管是外资还是私有企业,只要有实力,我们都欢迎。” 侯卫东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外资和私有企业的话题了,暗道:“跟县委书记当秘书,层次毕竟不同,以后要多看看报纸,学学社论,免得理论水平不够,被领导瞧不起。” 刚下车,就见到杨大金带着几人从大楼里走了出来。杨大金快步走到小车前,对祝焱道:“张总和黄总都在楼上等着。昨天我们过来,黄总口气很硬。” 二楼,张木山、黄亦舒以及益杨县分管工业的高宁副县长站在楼梯口等着祝焱。 张木山穿着笔挺的藏青色薄西服,既儒雅又精神,他热情地道:“欢迎祝书记到庆达集团考察。” 他与侯卫东握手,道:“上青林望日岭之行,让我回味无穷。今年秋天,请老弟做向导,再上望日岭。” 侯卫东见张木山同自己握手的时间还要长一些,不禁偷偷看了祝焱一眼,见其神色无异,这才放心。 略作寒暄,众人到了会议室。高宁副县长首先代表益杨县政府发言,重点仍然是欢迎庆达集团到益杨投资等等。黄亦舒紧跟着发言,针对土地、交通、税费等提出要求。益杨计委杨大金随后对黄亦舒的要求进行解释说明。 祝焱和张木山作为各自最高负责人,均没有发言,保持着沉默。双方反复就具体问题进行拉锯,仍然没有实质性进展。到了11点,祝焱按亮了桌前话筒的开关,道:“我来说两句。” 会场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祝焱气势很足,声音洪亮,道:“对于益杨与庆达集团合作一事,我只说一个态度,谈谈形而上的东西,具体问题由高县长来谈。” “我这人喜欢看报纸,对国家大事比较关心。6月以来,理论界出现了一些争论,许多理论家对私有经济进行了猛烈批评,认为改革导致了资本主义自由化,强调要坚持公有制为主体,这种论调来势很猛。” 众人听到祝焱突然大谈理论问题,都不解其意。黄亦舒是海归,向来认为市场经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听到祝焱的发言,更是感觉莫名其妙。 张木山麾下的庆达集团是岭西著名民营企业,其发展经历基本与改革同步,他对于庆达集团这艘大船的航向格外看重,六七月份发生的公私、社资之争,让他心里很不安。黄亦舒觉得祝焱的发言莫名其妙,张木山经历过文革时代,知道理论的威力,一下就被祝焱吸引住了。 祝焱谈了一会儿理论,话锋一转:“对于庆达集团这种大型民企,土地、税收等都属于技术层面,民企现在最需要的是国民待遇,最需要的是开明的政策、宽松的环境,这一点才是益杨县真正的强项。希望庆达集团在决策时,一定要考虑这一个因素。”他作这一番发言是有备而来。省财政厅蒋副厅长曾经为他分析过张木山的心理症结。他的所有发言都是针对其症结。 张木山听得极为认真,他用钢笔在纸上随手写道:“政策、环境。”四个字虽然凌乱,笔锋却极为刚劲。 座谈会时间并不长,即将结束时,张木山爽快地表态道:“公司董事会原则同意在益杨县上青林投资建五十万吨水泥厂,可以在近期签订意向性合同。具体事宜,则由黄亦舒副总经理与益杨县政府磋商。” 庆达集团内部早已明确在上青林投资,以前与益杨县政府的交锋都是正常商业谈判。今天,祝焱到场,张木山这才正式表态。 听到张木山表态,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侯卫东曾听祝焱分析过形势,如今他的分析与现实基本一致,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暗道:“这一场谈判,终于尘埃落定。” 中午由庆达集团举行小规模的欢迎酒会,采取西式的自助餐,大家举着杯子,互相敬酒,气氛倒也热烈。张木山与侯卫东碰酒时,侯卫东低声道:“我现在给祝书记当秘书。” 张木山道:“祝书记水平高,跟着他,有前途。” 第110章 当县委秘书第一天:双规公安局局长(4) 几个服务员用托盘端了些小碗上来,每人面前送了一碗,很郑重的样子。侯卫东揭开盖子,看见碗里是粉丝一样的东西,他猜到这应该就是所谓的鱼翅,偷眼看其他人,都端着小碗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他也端起来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味道不错,仅此而已。 酒宴结束,张木山和祝焱在休息室进行了单独交流。 几天之后,高宁副县长、杨大金等人与黄亦舒多次谈判,双方原本就不多的障碍迅速被扫平。又过了几天,张木山带着从北京请来的专家再次实地勘察。这些专家与国家相关部门很熟悉,如果他们没有异议,水泥厂项目就可以进入实际操作阶段。 沙州副市长刘传达相当重视水泥厂项目,他带着沙州市计委的业务骨干,亲自陪同着张木山来到了益杨县。 按照习惯,接待沙州副市长一级的领导,县委书记一般用不着到县境。但刘传达主管工业,手里握着好些项目,在沙州几个副市长中算是重量级人物,祝焱为了拉来更多的项目,亲自来到县境沙弯子迎接刘传达。 下午2点40分,沙州方向出现了三辆小车,头一辆正是刘传达的沙0牌照警用便车,后面则是张木山的两辆车。 祝焱在车门口等着刘传达,当刘传达下车,两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刘市长,我希望您每月都到益杨来视察一次。” 刘传达呵呵大笑道:“祝书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每个月都来益杨,我手上可没有这么多好项目。” 众人皆跟着领导笑。 祝焱又与张木山握手:“听说庆达集团要建沙州分部,我建议就建在益杨县。益杨的地价比沙州便宜不少,还有更多的优惠政策。” 张木山含蓄地道:“我正在考虑之中。” 前面警车开道,四辆小车没有在益杨县城停留,直接就朝益杨上青林开去。 车子很快就到了上青林铁肩山。几辆小车停在公路边,引来了周边居民围观,灰色土狗、黄色土狗在车边跑来跑去。有几个看热闹的妇女认得侯卫东,其中一个喊道:“侯疯子,你们来干啥子?是不是要来开厂?先开一个后门,以后我要到厂里来上班。” 一人带头,其他的人乱纷纷地喊:“疯子,这次是不是要占地?我们后山的竹子、桃树都要算钱。” 祝焱见这些妇女吵得热闹,对身旁的侯卫东道:“你在上青林很有威信嘛,我看你比镇里干部都有人缘。” 侯卫东谦虚道:“我以前就是上青林的驻村干部,山上转来转去就只有这么大一块地盘,大家都熟悉。” 一行人就朝着铁肩山纵深走去。沿途不断有人向侯卫东打招呼,他身上带着的一包云烟,已全部散完了。 刘传达见过侯卫东两次,最深的印象就是这个年轻人能喝,一斤多酒下去面不红眼不乱,很有大将风度。今天见侯卫东在上青林如鱼得水,深受群众欢迎,夸道:“祝书记,你还真会挑秘书,这种做实事的干部用起来放心。” 祝焱没有评价,只是点了点头。 这一次实地勘察很顺利,铁肩山水泥厂项目基本敲定。 讲话稿 侯卫东刚从祝焱办公室出来,就遇到了县委办主任季海洋。 季海洋吩咐道:“吴海县党政代表团下午4点到,你给祝书记准备一篇讲话稿,主要讲益杨的发展情况,最后说两句客气话。” “季主任,我准时交稿。”这是侯卫东当秘书以来的第一篇文章,心里没底,但是没有在县委办主任季海洋面前露怯,满口答应了下来。 回到办公室,他自言自语地道:“当了泥鳅,就不能怕泥巴糊眼睛,我必须写好稿子,否则就是绣花枕头,做任何事都会被认为是狐假虎威,在县委办同事面前抬不起头。” 经常在会上听到领导畅谈益杨的发展成果,可是提起笔,却觉得笔重千金,提笔写了好几个开头,都觉得不甚满意。正在苦思冥想时,任林渡满头大汗地回来,从背后的纸盒子里取出一瓶矿泉水,猛地灌了一大口,矿泉水就被喝下去大半瓶。他擦擦嘴,道:“侯大秘,构思什么大作?” 侯卫东嘴巴里发出“切”的声音,以表示对“侯大秘”这个称呼的不满,道:“吴海县党政代表团要来,我正在构思讲话稿,腹中空空,下不了笔。” 任林渡将抽屉里的一叠稿子拿了出来,道:“我们两人都是第一批公招生,现在你是祝书记的秘书,我是赵书记的秘书,这是县里一把手、三把手的秘书,炙手可热,县委办有些人嫉妒我们,暗中想看我们的笑话。” “这是人的劣根性,我无所谓。”侯卫东成为祝焱秘书只有短短的十几天,当秘书以后一直跟着祝书记在外面忙,还没有跟县委办的同志们有深入接触,对任林渡所说的情况所知甚少,而且他参加工作以后,就一直处于质疑和排挤之中,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很不以为然。 任林渡相当重视各种关系,道:“机关最讲究关系,人言可畏,我们两人都要重视,千万要小心。”他将这叠稿子递给侯卫东,道,“这是前任秘书平凡写的迎接铁州代表团的讲话稿。他考取了北大的研究生,是益杨县有名的大才子,你可以参照他的稿子。” 任林渡在县委办混得风生水起,而侯卫东只认识季海洋、刘涛等人,算得上县委办的孤家寡人,他对任林渡的社交本事发自内心佩服,道:“林渡兄,这真是雪中送炭。” 有了平凡的讲话稿,侯卫东心中就有数了,又找来一份近期用过的接待指南,上面印着益杨县的基本情况以及上半年的经济社会发展情况。经过剪刀和胶水的共同作用,很快将稿子弄完,又修改了一遍,觉得基本满意。 稿件完成,侯卫东对比自己与平凡的稿件,平凡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行云流水,而自己的钢笔字只能说是工整,两者差距挺大。 他到组织部综合干部科找到了郭兰,道:“郭科长,能不能帮帮忙,把我的稿子打一下?祝书记下午要用的稿子。” 郭兰见侯卫东主动请求帮助,心里挺高兴,道:“县委办有打字员,怎么来拉我的工?”她与侯卫东同在一个办公室的时候,作为没有多少领导力的副科长,她说话办事还一板一眼,现在侯卫东调到委办,有了距离,与其说话反而要轻松许多。 侯卫东道:“我这人不擅长交际,委办的人多数不认识,只有请老朋友来帮忙。” 郭兰拿过稿子,开始噼噼啪啪地打了起来,一边打字,一边道:“机关办公的趋势是无纸化,以后用电脑的时候越来越多,是基本技能,你必须要掌握。” “我能用电脑,只是打字速度很慢。” 郭兰看着侯卫东的稿子,道:“我见过平凡的稿子,那一手字才漂亮,还有任林渡也会一手漂亮的柳书,你可要抓紧时间练练字。” 侯卫东自嘲地道:“我这字再练也只能是这个水平,以后还是学会电脑打字,这样就可以遮丑。” 郭兰双手如弹钢琴一般在键盘上灵动跳跃,口里道:“你的字也不是太差劲,只是委办秘书们的字一个比一个漂亮,你这字放在里面倒真的是很有特点。” 听了郭兰善意的调侃,侯卫东颇不好意思:“我的字已定型,再练也没用。任林渡字写得漂亮,他是出身于书法世家,从小练习才能有这种水平。” 郭兰听到侯卫东夸奖任林渡书法好,淡淡地道:“办公自动化很快就来临了,字写得好,没有多大用处。” 稿子两页,打印得很规范。季海洋改动了几个字,道:“这打印稿看上去清爽许多,以后作一个规定,送到我这里的稿子全部打印出来,稿子看起来呆板一些,但胜在整洁清楚。”说这话的时候,季海洋在稿子上写道:“能用,修改后送祝书记。” 侯卫东见稿子没有多大问题,心里高兴,想着郭兰所说,建议道:“季常委,机关办公的趋势是无纸化,县委办是中枢机构,应该走到时代前列,多配几台电脑。” 季海洋放下笔,随口道:“这事已经纳入了议事日程,县委办准备给几位领导秘书都配一台电脑。这钱一时筹集不齐,如果能找到一家企业来赞助,那就最好不过。” 侯卫东灵机一动,暗道:“精工集团初创,名声还不响,能捐赠十台电脑给县委办,倒是一件拉近与益杨县委关系的好事。”他试探着道:“季常委,我认识精工集团的李总,看她能不能捐赠些电脑。上次企业家代表团到益杨考察,她也来了,坐在张木山旁边。” “李晶,是不是那位很漂亮的女老总,和张木山坐在一起的?” “就是那位。” “这事办好了,我代表县委办请你吃饭。” 离开了季海洋办公室,侯卫东拿着改过的稿子回到了办公室。任林渡正趴在桌子上写稿子,见侯卫东回来,问道:“侯大秘,稿子通过没有?” 侯卫东道:“倒是通过了,只是季常委评价甚低,只有两个字——能用。” “季常委是大笔杆子,秘书们给他送稿子都是战战兢兢,稿子被打回重写一遍两遍三遍是常有之事,给你一个能用的批语,算是不错了。” 修改的稿子要送到委办打字室,由打字室做成正规的文本,然后送到综合科再运转,这是一般的运转流程。侯卫东初到县委办,有意将所有流程都走一遍,就亲自将稿子送到了打字室。进打字室以后,他礼貌地道:“你好,我来打印稿子。” 打字员林燕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子,就如高中生一样。她是县人大副主任的女儿,中专毕业以后被安排进了县委办,当了一年多打字员,如今是一肚子的意见,见人总是阴着脸,仿佛谁都欠了她的钱。 侯卫东到委办也就十几天时间,而且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县委办,林燕亦是刚休假回来,并不知道他是祝焱书记的秘书,白了一眼,道:“我正在给庄主任打稿子,没有空。” 侯卫东解释道:“我是祝书记新来的秘书侯卫东,稿子下午要用,季常委改过的。” 听说是祝书记的秘书,林燕阴着的脸总算有了些表情,道:“你就是侯卫东啊。”她马上发牢骚道,“整个县委办就一个打字员,材料堆得如山高,就算是资本家,也不能这样压榨剩余价值。” 见是打印稿,她道:“你这稿子是在哪儿打的?也没有改过几个字,何必拿给我来打?” 侯卫东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道:“这份文件是在组织部打的,现在打文件的人出去办事了。” 林燕见侯卫东始终彬彬有礼,有些不好意思,道:“给你一张a盘,去把材料拷过来,我来改吧。” 这时任林渡拿着稿子走了过来,进门就夸张地道:“小燕子,快点给我打稿子,下午急着要。” 林燕脸上顿时阳光灿烂,呸了一声:“任林渡,你别叫小燕子,听了肉麻。你说请我吃饭,请了半年,还没有见行动。你这稿子先放着,我要给庄主任和侯秘书打完了,才能给你打。” 侯卫东对任林渡是真心佩服,暗道:“任林渡也真有一套,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熟人,这长袖本事天生而成,我学不会。” 任林渡与林燕说笑了几句,道:“侯大秘的稿子祝书记下午要用,你先给他打出来,误了事我可吃罪不起。” 下午上班时间,侯卫东将稿子给祝焱送了过去。祝焱问了一句:“季常委看过没有?”听说季海洋改过,祝焱接了过来,放在桌旁。 回到自己办公室,侯卫东趁着无人,给李晶打了一个电话。 李晶的语气很是亲昵:“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益杨县委办公室设施较差,最缺电脑,精工集团能否赞助十台电脑?” 李晶假意嗔道:“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李晶一会儿亲昵,一会儿嗔怪,没有将自己当外人,这让侯卫东心里感觉很舒服。他将自己的面具放下,心情轻松地道:“季常委今天跟我提到这事,我认为这是打响精工集团名气的机会,几万块钱就买通了县委的中枢机构,这比打广告要好得多。” 李晶想了一会儿,道:“这事也行,我只有一个要求,到时要搞一个捐赠仪式。” 第111章 代表县委书记查处国企腐败案(1) 益杨土产公司 益杨县是沙州第一大县,与沙州距离近,交通方便,迎来送往的事情自然不少。前几天成津县刚刚来过,吴海县县委书记又率领着党政代表团过来取经。 祝焱将吴海县县委书记卫国送到宾馆,已是晚上9点多了。 从宾馆大厅出来,祝焱脸上深有倦色,站在车边看了手表,突然吩咐侯卫东道:“我们到益杨土产公司老厂房去看一看,坐出租车去。” 铜杆茹是益杨县特产,铜杆茹顶端如一块钱的硬币,整体是黄铜色,故而得名铜杆茹,煮汤味道十分鲜美。益杨土产公司加工的铜杆茹在80年代中期畅销一时,一家企业至少带动了千家农户的生产,成为公司加农户的典型范例。 进入90年代以后,由于工艺落后、营销手段单一等等复杂或是简单的原因,铜杆茹罐头逐渐从沿海城市退出,土产公司的效益也越来越差,土产公司在职和退休职工前后累积了五百多人,曾经辉煌一时的企业到了破产的边缘。 祝焱收到过一封翔实的群众来信,反映了益杨土产公司许多怪事,给了他很深的印象。今天他决定趁着夜色到实地去悄悄看一看,印证这封信的真实性。 听说要打出租车,侯卫东想起了季海洋多次交代过的安全问题,他犹豫片刻,还是建议道:“祝书记,我有一辆皮卡车,能不能坐由我开的车去土产公司?” 祝焱看了他一眼:“你有私车?技术如何?” 侯卫东说出有皮卡车以后,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一边观察着祝焱的表情,一边道:“技术还行,我晚上一滴酒也没有沾。” 祝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老柳听说祝焱不坐他的车,表情有些奇怪,在车里磨蹭了一会儿,这才将车开走。 梁必发的院子距离宾馆很近,侯卫东一阵小跑,来回不过五分钟,将皮卡车开到了益杨宾馆门前。 上了车,祝焱坚持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他问道:“你工作没有几年,怎么就买得起皮卡车?我看过你的档案,你的母亲是教师,父亲是警察,他们的工资也买不起这车。” 祝焱问这话,态度平和,却直截了当。 “我毕业以后,分到了青林镇上青林工作组。青林山蕴含着极为丰富的矿产资源,由于没有通公路,空有一座宝山而无法开采。为了修通公路,我带头办了石场,在修路的同时也赚了些钱。”侯卫东所说的话绝大部分是真话,但是他也没有全部说,比如他到底有几个石场,每年利润多少,以及精工集团的股份,这些是他的绝对秘密,不能向外说。 这些情况,祝焱从铁瑞青口中基本了解,见侯卫东没有丝毫隐瞒,心道:“心地无私天地宽,侯卫东所说与铁瑞青所描述基本上一致,这个小伙子可以信任。而且这些话原本不应该给我说,看来这个小伙子城府还不够深,是个实在人。” 祝焱之所以要用侯卫东,有三大原因:主要原因就是铁瑞青讲述的侯卫东修路的故事,铁瑞青不是官场中人,自然不会用官场手段来夸大其词,侯卫东独立修路的形象,留给祝焱极深的印象;第二个原因就是侯卫东出任副镇长时,搞殡葬改革特别突出,高副县长多次在会上表扬这个年轻副镇长;第三个原因就是侯卫东毕业于沙州学院法政系,祝焱一直想找一个懂法律的秘书。 见祝焱不说话,侯卫东心有不安,解释道:“现在到石场上班的村民,每月可赚六七百,放炮员等技术工种,一个月都在一千上下,上青林由于开石场,许多家庭脱贫致富。” 侯卫东在青林山上的所作所为,有着年轻人开拓创新的锐气,祝焱暗地里欣赏,口中却并不表态。 在官场,有些事情不表态也就是一种态度。侯卫东是官场新人,此时还没有彻底理解这个道理,见祝焱不说话,就理解为自己话说得太多,赶紧闭嘴,专注开车。 拐了几个小坡,进入了益杨土产公司的地盘,沿坡散乱的居民区都是益杨公司的职工住房。祝焱和侯卫东下了车,离开了主公路,沿着狭窄的小街道朝居民区走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老居民区,住房破烂,有不少违法搭建的瓦棚及单砖偏房,饭菜香味直冲街道,有的家庭显然没有下水道,居民直接将脏水倒在街面上。 厂门紧闭,厂区内完全陷入黑暗,没有一丝光亮。祝焱站在厂房外面,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侯卫东陪着他站在厂房外面。 “谁?”黑暗中突然闪出了三道电筒光,在祝焱和侯卫东身上照来照去,三个人从黑暗中蹿了出来。 “你们两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嘶哑的声音威严地响了起来。 侯卫东上前一步,挡到祝焱前面,镇定地道:“什么叫鬼鬼祟祟?哎,不要乱照!”他用手遮住射来的电筒光,反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护厂队。”嘶哑声音又道,“这两天厂里老是丢东西,这黑灯瞎火的,站在这里的肯定不是好人,跟我们到派出所去一趟。” 祝焱背着手,看侯卫东如何应付场面。 侯卫东口袋里装着在组织部办的县委工作证,这是保平安的最硬证件,心里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道:“你看我们这样子像偷东西的吗?这个黑乎乎的厂子,有什么东西值得偷?” 嘶哑声音平常经常骂工厂,可是侯卫东瞧不起厂子,他就特别生气,斥责道:“年轻人怎么这样说话?你别小瞧了这个厂子,效益好的时候,我们每月都要发好几百的工资,这些机器设备虽然开不动了,卖废铁也值几个钱。” 另一个人拿着电筒将侯卫东从上到下全部照了一遍,道:“他穿皮鞋和白衬衣,不是偷废铁的。” 侯卫东心道:“祝焱晚上到厂里来,肯定是另有深意。这种情况下得到的材料最真实,我来引他们说真话。”于是故意问道:“我以前在沙州学院读书,来过这里。我印象中这个厂子很红火啊,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此话引出了一阵骂声:“厂里那些当官的黑了良心,天天胡吃海喝,每个月伙食费都是十来万,还天天小车接小车送。” “就是,就是,当官的嘴巴里面一头猪,屁股下面一幢楼。” 这句话没头没脑,侯卫东却听得明白,一头猪是指当官的吃得多,一幢楼是指当官的屁股下坐的小车。这些工人或许不了解市场和经营,但是他们对直观的现象看得很清楚。 “你们有几个厂领导,几辆小车?” “一个厂长,两个副厂长,三个人都有小车,最差的都是桑塔纳,这几个厂领导屁股下是工人们的血汗钱。”另一个工人说得文雅一些。他又道,“工人们医药费都报不了,前几天老刘得病了,他老婆去求财务,五十多岁的人,就差给那几个小丫头下跪了。我在财务干了十六年,一脚被踢开了。现在厂里大大小小的头头都在厂里有借条,如果把私人占用的资金全部还上,厂里就有流动资金了。” 嘶哑声音用很气愤的声音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听说厂子准备卖给日本人,到时候我们就成了日本人的奴隶。”他使劲摇了摇门,大门铁锁就发出哗哗的响声。又粗鲁地骂道,“我们还在护厂,护个鸡巴!让厂里的人来偷,总算还有几个钱在自己的手里。”他对侯卫东挥挥手道,“跟你们说这些没有用,你们快走,厂区没有路灯,小心被人抢了。” 上了车,祝焱自语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下决心,土产公司这类事情永远也杜绝不了。” 侯卫东没有听明白祝焱的下决心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样的决心。 第二天早上,侯卫东正和任林渡抢着做清洁,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接了电话,他连忙快步到了祝焱办公室。 此时,季海洋已站在祝焱桌前。祝焱将一份文件递给季海洋,道:“你让审计、财政和纪委各来一位副职,到小会议室开会。会议由你来主持,具体任务是由三家组成联合调查组,规模不要大,三四个人就行,以日常审计的名义进入益杨土产公司,结果随时报给我。” 季海洋跟在祝焱身边的时间长,明白他的意图,行动很迅速,开会以后,检查组当天就进驻了益杨土产公司。 在益杨土产公司办公室里,厂长易中岭把腿跷在桌上,旁边站着一胖一瘦两位副厂长。瘦厂长杨卫革向来是易中岭的智囊,此时有些着急,道:“老大,审计局的人快来了,你发个话。” 益杨土产公司与益杨铜杆茹罐头厂其实是一家人,但是大家习惯于称呼易中岭为易厂长,只有走出了益杨县,为了符合通行惯例,大家才称呼易中岭为易总。而易中岭的手下则称呼其为老大或是老板。 易中岭翻了翻眼皮,不以为然地道:“枉你还是见过世面的人,审计局的人哪年不来几次?他们不过是例行检查。” 杨卫革满脸麻子都在颤动,道:“以前检查都是半年、年终的例行审计,从来没有在现在这个时候进行审计的。县里传来风声,想要改制,据说是要把厂子卖给日本人,这次审计恐怕是别有用心。” 胖厂长以前是厂里的保卫科长,人胖脾气急,道:“合资是假的,他们是要端我们哥俩的饭碗。厂里有四分之一的老头是北方人,是以前小日本侵略时逃难过来的,我们稍稍发动一下,这些北方老头就要跳起来,搞个屁合资!” 易中岭伸手弹了弹烟灰,道:“先不管合资的事情,把审计组弄走了再说。”他举起香烟,指了指杨卫革,道,“这事就交给你办,天天给我陪好了。” 审计组由四人组成,组长是审计局副局长张浩天,名字听起来很有气派,人长得却很袖珍,只有一米五八左右,从背影看,就如初中生模样。其他三人是组员:审计局干部李峰,财政局干部赵北方,监察局干部孔正友。 审计组四人坐着一辆面包车,于当天下午到了益杨土产公司。副厂长杨卫革接到了审计局的书面通知,早就在门外候着。 “张局长,你现在可是见了外,至少三个月没有到我们这里来。”杨卫革热情地将长安车门拉开,站在车门外,抱着拳,很江湖地道,“各位领导,欢迎,欢迎。” 赵北方、李峰都认识杨卫革,唯有纪委干部孔正友是才从部队回来,没有与杨卫革见过面。 杨卫革看着孔正友的短发,套着近乎,道:“这位领导没有见过,是才从部队回地方的吧,有军人气质。” 孔正友话很少,道:“我叫孔正友,审计组组员。” 众人走进了厂办会议室,会议室里摆着几个水果盘,里面有切成薄片的西瓜、切开的哈密瓜等水果。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穿着工作制服,面无表情坐在窗边。审计组进来以后,她站起来泡茶。 在审计组进驻益杨土产公司的时候,县委办公室举行了简短的捐赠仪式。仪式结束以后,李晶来到了季海洋办公室。 “季常委,精工集团的发展离不开政府支持,政府帮助了企业,企业为政府做点贡献也应该。”李晶为了见县委常委季海洋,特意穿了一身紧身旗袍。这是她在苏州旅游时,在苏州最老的丝绸厂买的,用料好,剪裁得体,将她原本玲珑有致的身材衬托得更加立体。 饶是侯卫东与李晶相熟,见到这个打扮,也禁不住朝李晶大腿开叉处看了好几眼,暗道:“《绝代双骄》有十大恶人之一——迷死人不要命的萧咪咪,精工集团有迷死人不要命的白骨精。” 季海洋曾经在岭西、沙州企业家代表团里见过李晶,那一次她穿得中规中矩,个性淹没在一片西服之中,今天的穿着其实也很正式,却是极为诱人的正式。 他是三十好几的人,与前妻在大学相恋,毕业以后,虽然远隔数百里,仍然冲破阻力结了婚,十年之后两人却黯然分手,这件事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当上益杨县委常委以后,做媒的人络绎不绝,他对于美女怀着敬畏之心,不敢深入接触。此时面对性感迷人散发着成熟魅力的李晶,他心中最隐秘的神经不自觉地被拨动了一下。不过,他毕竟是久经官场之人,将情绪隐藏得很好,道:“益杨县委、县政府欢迎李总这样有责任心的企业家,作为政府,我们将不遗余力地为企业发展营造宽松的环境。企业赚钱,政府得税收,老百姓有工作,这是三赢的事情,是大好事。” 李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季常委,我是商人,这十台电脑可不是白送。”她是典型的自来熟,与季海洋说话很是自如,就如多年朋友一般。 季海洋脸上笑容微微收敛,道:“李总有什么要求?” “至少季主任要请我吃一顿饭吧,还不能到益杨宾馆去吃,要吃就吃农家风味,到张家水库吃鱼,就这个要求。” 对于美女的这个请求,季海洋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吩咐道:“侯卫东,你给刘涛说一声,安排车子,到张家水库。”他又加了一句,“你不能去,下午要接待刘传达市长,你要记得给祝书记准备农副产品方面的准确资料。” “李总,那我先告辞。”侯卫东彬彬有礼地跟李晶打了招呼,转身离开了季海洋办公室。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有意无意站在窗边看着院子,见李晶与季海洋一起上车,他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了酸醋。他马上又醒悟过来,心道:“我这是吃哪门子的飞醋!与李晶关系密切的成功人士多了去了,真要吃醋,岂不是要被山西老陈醋淹死?”想通了这一点,气也顺了,心情也平静了,他将祝焱这两年的讲话稿子拿了一叠出来,仔细研究起来。 要当一个好秘书并不容易,除了基本知识以外,还要摸透领导的习惯和想法,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做起事情来必然事倍功半。 在侯卫东看材料的同一时间,在益杨土产公司厂办会议室,厂财务人员坐在一边,随时接受审计组的询问,审计组组员聚精会神地看着账册。 第112章 代表县委书记查处国企腐败案(2) 杨卫革脸上挂着笑容,心里骂道:“张浩天平时和老子称兄道弟,现在装起正神,太不仗义了。”不过他也不着急,厂里专门有做账的高手,就算审计局认真来审,也难以查出问题,更何况张浩天好歹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孔正友在审计组中最有阳刚之气,临来之前,监察局领导特意交代,让他留神查看有无公款私占的现象。此时看着正正规规的账册,他暗道:“这账册做得也太干净了,没有一点破绽,这就是问题。” 午餐安排在厂里的小餐厅,桌上有大河野生鱼,有青林山的风干野山鸡、野猪肉,极有特色,却并不出格。易中岭亲自陪餐,他是沙州市人大代表、本县有名的企业家,在县里很有地位,他能陪餐就是一种姿态,表示对审计局的重视。 下午,查账,一切正常。 那名穿工作服的高个子女孩换了一身长裙,仍然为审计组服务。 晚餐换了地方,来到了益杨宾馆,还是杨卫革陪伴,同时还有厂办的三名工作人员,其中两人是漂亮女子。由于账目明白清楚,审计组成员心情轻松,享受起美味没有了心理负担,只有军人出身的孔正友,一直在暗中琢磨审计的事情。 “益杨土产公司的账目绝对是清楚明白的,我们欢迎审计局的同志来查账,你们这一查帐,我们对工人就好解释了。”杨卫革一脸委屈,又道,“这几年市场竞争太激烈了,生意不好做,厂里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工人们怨气大得很。可是这怪我们吗?沙州最近破产了三个国营老厂,我们土产公司撑了这么久,其中的辛苦外人哪里知道。” 他说这一番话,满脸的麻子也跟着颤动起来,似乎都在表述着委屈,生动万分。 孔正友慢慢嚼着大虾,心道:“关于土产公司的顺口溜传遍了益杨城,我就不信你们几个厂领导真是清白。县里组成这个审计组,肯定有其道理。” 吃完晚饭,土产公司就在益杨宾馆要了一个小包间,厂办几个女同志热情地陪着审计组唱歌跳舞,一直在为审计组服务的高个子女孩也在其中。 孔正友不跳舞,歌却唱得很好,特别是部队歌曲,他唱得更是有味道。 高个子女孩比张浩天高出一头,张浩天不怕高矮差异,主动与其共舞好几曲。 “我叫李琪,财贸中专毕业的,前年分到了厂里。”李琪俯视着张浩天,虽然有些别扭,她还是尽量笑得很愉快。 张浩天满脸是笑,道:“审计局里有好几个财贸校毕业的,你别看财贸校是中专,毕业生的功底最扎实,比财经学院的大学生更适应工作。当初你就应该分到审计局,以后有机会,调到局里来,我在局里还是有发言权的。” 他左手扶在李琪腰上,不知不觉用了用力,胸膛努力地向着对方丰满的胸部贴了过去。 李琪对张浩天的小动作很是厌烦,她的目光越过张浩天的头顶,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孔正友,觉得他比较奇怪,只唱歌,不跳舞。 常委会交锋 审计组进入益杨土产公司四天以后,仍然一无所获。 祝焱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审计组是否查出问题,都必须免去易中岭职务。 经过细致的准备工作,当县长马有财刚刚出差归来,就召开了常委会。 副书记赵林主持会议,道:“今天议题有四项,一是城南新区管委会设置问题;二是研究相关人事问题;三是研究年终考核的问题,主要是设置目标问题;四是三年宣传工作大纲。” 第一个是设置城南新区管理委员会的问题,这个议题以前酝酿过,争议不大,大家讨论几句,顺利通过。 第二个议题是人事问题,这是常委会上最核心的问题。 县委最实在的权力是用人权,掌握了用人权也就控制了全局,尽管书记办公会已经决定了大局,但是在常委会上变故也是有的。各个常委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当组织部柳明杨部长开始发言时,常委们立刻将耳朵竖了起来。 前两项任命都是大家熟悉的干部,顺利通过。 第三项任命则有些特殊,是益杨土产公司总经理的任命。 益杨土产公司是县属企业,公司管理层直接由县委任命。祝焱在一年前就想将易中岭换掉,但是在县长马有财的坚持之下,易中岭这才保住了位置。 侯卫东作为列席人员,坐在了后排。他知道前两个干部任命都是障眼法,益杨土产公司任命才是今天真正的主题,他所坐的位置,正好将祝焱与马有财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等柳明杨话音刚落,马有财将话筒开关打开,道:“我来说两句。” 这一次常委会议题征求表,写明了研究相关人事问题。开会前,马有财只认为是研究两个副职人选,并不是很重视,他没有料到祝焱会搞突然袭击。 “去年政府投入四百万对益杨土产公司进行了技改,今年技改项目已经发挥了良好作用,土产公司新产品得到了市场初步认可。目前土产公司处于爬坡上坎的关键时期,眼看就能打翻身仗,将主要领导换掉,势必会给土产公司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土产公司若倒闭,涉及数千人的生计,我们千万要谨慎。” 组织部长柳明杨低着头,专心翻看着手中的材料。 县委副书记赵林也是知情人,在开会前,他和柳明杨专门到祝焱办公室汇报了工作,知道易中岭被拿下已成定局。 祝焱经过深思熟虑,已经下定了决心,必须快刀斩乱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益杨土产公司管理层这颗毒瘤清理干净。所以他一反常规,没有给其他常委发言的机会,接过马有财的话头道:“我建议换掉易中岭。” 马有财对祝焱的做法很不满,脸上表情很不好看,道:“益杨土产公司正面临着激烈的市场竞争,易中岭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临阵换将,实在太草率了。” 祝焱针锋相对地道:“理由有两条,一是益杨土产公司资不抵债,其管理层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大家不用看财务报表,只需到厂区以及家属区走一圈,就能一目了然。想当初,益杨土产这四个字就代表着生机与财富,现在却意味着衰败与贫穷。二是大家看几张照片,就会自动做出判断。” 按照事先安排,侯卫东将七张大照片从座位后面拿了出来,向众位常委进行展示。 第一张照片是工厂生产情况,车间里大部分机器都没有动,十几个工人围坐在一起,最里面四人正在聚精会神地打牌。他介绍道:“这张照片拍摄于昨天下午,是一车间的生产实景。” 第二张照片是厂房及家属房全景,四周都是茅草,除了厂办,多数房子都破烂陈旧。 侯卫东指着画面道:“家属区其实就是棚户区,里面卫生、交通、住宿条件都沿袭着60年代的格局,由于多年未改造,绝大多数房屋都是危房。” 第三张照片是厂里的四辆小车,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第四、五、六、七张照片,都从不同角度揭示了益杨土产公司当前的状况。 马有财没有料到祝焱态度这么鲜明,准备这样充分,道:“从计划经济一下就转轨为商品经济,益杨土产公司衰败有历史必然性。体制不顺,机制不活,这才是问题的根本,把制度带来的负面效应全部归罪于管理者,是不尊重历史、不负责任的态度。” 祝焱与马有财不和,往常最多是在幕后交手,今天却将矛盾直接摆在桌面上,常委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祝焱没有丝毫妥协,道:“易中岭作为主要负责人,必须为益杨土产公司的现状负责,解除他的职务不容置疑。我这里还有另一份材料,请大家看一看。” 侯卫东立刻起身,给每个常委发了一份资料,里面是派出所关于益杨土产公司副厂长李虎嫖娼的调查材料。 祝焱严肃地道:“大家看看李虎的丑态。纪委对这事要一追到底,严肃处理。” 马有财桌前也放了一份材料,他心里大骂:“易中岭,你狗日的自作孽不可活,可怪不得老子不救你。”可是转念又想起那一百万元,便觉得一座重重的大山压在了他的心头,让他不能呼吸。 祝焱继续道:“顾铁军同志毕业于西南财经大学,一直从事经济工作,业务熟悉,作风正派,是益杨土产总经理的合适人选。” 组织部柳明杨适时地道:“大家对这项任命有没有异议?” 副书记赵林主动表态道:“我同意组织部的意见。” 马有财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见分管组织的赵林支持了祝焱,知道今天这场对阵自己无法挽回,道:“我保留自己的观点,但是无条件支持常委会最终决议。” 侯卫东看着马有财发灰发暗的脸色,暗道:“几年前,在电视里看到马有财总是光彩夺目,讲起话来总是一副高瞻远瞩的样子,谁料到会是这样!” 距离产生美,距离产生崇敬,皇帝位于高高的台阶之上,大臣们只能远远地看见皇帝,才会觉得那张龙椅是如此可畏。而太监们天天看着皇帝吃喝拉撒,见识了皇帝便秘、拉肚子、早泄、阳痿不举,在他们眼里,皇帝实在是一个普通人。 侯卫东走近了县委领导们,才发现他们也是普通人,是官场经验丰富的普通人。 常委会在下午6点30分才结束,侯卫东看着马有财的背影,暗道:“从今天开始,我身上就打上了祝焱的烙印,只盼祝焱官场飞升,否则我的官路就难了!” 一张小纸条 一天工作结束以后,孔正友径直回家,此时,他还不知道常委会的结果。 在卧室里,他习惯性地打开笔记本,却发现本子里面多出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迹笨拙,似乎是左手所写:“你们查的是假账,中山东路115号,保险柜里面放着真正的账册和凭单,已经涉嫌犯罪。不要让张浩天知道,切记。” “是谁把条子放在了我的手包里?这事的牵涉面到底有多大?” 孔正友虽然到县监察局只有两年,却已经办倒两件案子,将两位局级领导拉下马,拿到这张纸条以后,他本能地相信这张条子的真实性,换了衣服就下楼。 到了办公室以后,他就直接给监察局局长刘凯打手机:“刘局长,我是孔正友,有重要情况给你汇报。” 刘凯正在院子外面陪着几个老领导下象棋,闻言把手中的炮一架,道:“付县长,双炮逼宫,你的老帅无处可逃了。” 付县长是退休副县长,因为本人姓付,所以被人戏称为永远的副县长,他痛快地认输,道:“这盘不算,被你偷袭了个马,再来一盘。” 刘凯笑着道:“我有事要回办公室,明天陪你老人家下棋。” 付县长退休的时候没有进行公改,退休金就比参加公改的干部低了很长一截,看见以前手下的小年轻都坐上了小车,心里愈发的不平衡,阴暗潮湿的话层出不穷:“你就瞎忙吧,贪官在公路上跑来跑去,还用得着查?想当初,我们县级干部下乡都是走路的,你看看现在这些人,每天用小车送到家门口。纪委监察就该出文件,制止这种公车私用的行为。” 刘凯所居住的院子老干部成堆,他对这些话早就有了免疫力,道:“付县长,我可是天天骑单车上班。” 付县长又道:“别的局长都有小车坐,有的局连副职都配有专车,你一个堂堂的监察局局长,居然骑自行车,太委屈了。我去给老祝说说,给你换个实惠的部门。” 在益杨县,纪委监察配有两辆车。一辆是县委常委、纪委书记钱治国的专车,平时谁也动不了;另外还有一辆吉普车,但是这车比监察局局长更老爷,在修理厂的时间比工作时间长得多,昂贵的修理费吃掉了大家不少福利,纪委监察局的同志都非常痛恨这辆吉普车。 刘凯不屑于坐这辆老吉普,宁愿骑着这辆伴随多年的单车。 到了办公室,看了孔正友递过来的纸条,刘凯一时也没有下评语。易中岭是益杨名人,与益杨的头头们接触紧密,虽然益杨土产公司这几年事情不少,反映情况的信件收到不少,最终无疾而终。 他意识到问题不简单,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事重大,必须给钱书记打电话。” 钱治国听了电话汇报,道:“你和孔正友马上到办公室,通知胡家彬一起过来。” 钱治国、刘凯以及另一位副书记胡家彬轮流看了小纸条,钱治国道:“这是一条重要线索,刘局长,你与检察院联系,务必在今晚按程序搜查中山东路115号。” 刘凯道:“易中岭是人大代表,又是著名企业家,如果查他,是不是要跟祝书记汇报一下?” 钱治国参加了常委会,知道祝焱的态度很明确,对刘凯道:“你去准备人手,如果在中山东路115号查到了账册,立刻控制易中岭、张浩天等人。” 安排妥当,钱治国找到了祝焱。 祝焱看过了小纸条,两眼放光,夸道:“钱书记,这事办得好。迅雷不及掩耳,务必将证据掌握在手中,务必将相关人员控制住。” 钱治国一脸愤慨,道:“这次挖到了一窝侵蚀国有资产的硕鼠。” 祝焱严肃地道:“益杨土产公司是典型的公司加农户,如果保持着当初的发展势头,就算与四川的涪陵榨菜相比,也丝毫不会逊色,可惜出了一窝硕鼠。查实以后,一定严惩,绝不姑息。” 钱治国此时还有顾忌,因为马有财与易中岭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是在祝焱和马有财之间,他选择了祝焱,组织搜查中山东路115号,是他作为纪委书记的应有职责,同时这也是他对祝焱的政治表态。 侯卫东虽然在乡镇政府混了一段时间,当了一段时间的副镇长,也有实践经验,可是论起玩弄手腕,他还太嫩。钱治国对于小纸条事件的处理,融合了对当前形势的判断,来来回回动了多少心思,侯卫东暂时还不能体会。 在侯卫东眼中,钱治国就是一位大胆开展工作、勇于承担责任的纪委书记。 在钱治国的布置下,纪委、检察院干部以及公安民警依法将中山东路115号封锁。经搜查,在房间里找到了一个保险柜,千方百计将保险柜打开以后,里面有领导批条,重要的借据、收条,还有两年的账册,好些条子里有县长马有财的签字。 第113章 代表县委书记查处国企腐败案(3) 检察院的人拿到这些东西,脸色凝重起来。柏宁副检察长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道:“就凭这些东西,易中岭完了,益杨政府只怕也要地震。” 钱治国接到电话以后,感觉自己赌对了,再次拨通了祝焱电话。 听说查获了大量物证,祝焱双眉一挑,道:“同意纪委意见,由检察院接手。此案政策性强,要在第一时间成立专案组,钱书记要亲自到检察院去交代政策,有什么进展要随时报给我,县委办侯卫东做我的联络员。” 祝焱定下了调子,钱治国带着侯卫东连夜来到了检察院。 检察长李度已经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瘦得很是精神,道:“钱书记,检察院坚决按照祝书记的指示办理,抽调精兵强将成立专案组,由柏宁同志为组长,立即开展工作,进展情况随时报告给纪委和县委。”他见侯卫东坐在一旁,特别加了一句,“柏检要随时给侯秘报告。” 检察长和法院院长都属于县级领导,侯卫东很有分寸,连忙道:“李检别这样说,折杀小侯了,我就是一名联络员。” 钱治国道:“此事移交检察院办理,办案的具体情况就不必报纪委了。等案子结束以后,将结论报到纪委,纪委将根据案件结论,对相关人员进行纪律处理。” 李度暗道:“钱治国这个老滑头,见案子涉及马有财,就想躲到一边。”口中道:“没有纪委的监督和指导,就没有正确的方向,纪委还是要报的。” 他对于此事的复杂性有心理准备,吩咐柏宁:“柏检,以后就由你与侯秘随时保持联络,一定要及时、准确地将案件的进展报告给县委。有了县委的支持,我们才能办好这个案子。”他所说的县委,其实是特指祝焱,在场之人都是心知肚明。 钱治国滑如泥鳅,手捂着胸口,道:“我人有些不舒服,先走了,有事再联络。”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的态度已经清晰地传达给了祝焱,投名状已经交了出去,他不必再留在此地。 李度也就不好挽留,将钱治国送到大门口,目送他上了小车。 侯卫东跟随着柏宁,重游了检察院。他上一次是被带回检察院配合工作,经受了连续四十八小时审问,此时阶下囚翻身,他在检察院柏宁副检察长的亲自陪同下,到检察院来当特别联络员。 虽然是借着祝焱的权势,侯卫东还是感觉到了权力带给人的快意。他来到了柏宁的办公室,柏宁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唐小伟出现在柏宁办公室。 唐小伟从商游口中,早就得知了侯卫东成为祝焱秘书,此时骤然见面,神情颇为尴尬。 柏宁知道这段往事,也不点破,道:“唐科长是检察院办案能手,多年的先进工作者,这个案子由唐科长具体办理。今天先由唐科长给侯秘汇报办理此案的思路。” 侯卫东再次谦虚地道:“柏检,千万别说汇报,我只是联络员。” 唐小伟还是按照给县委汇报的架势,将办案思路说了一遍。 侯卫东没有对办案思路进行评价,只是道:“祝书记特别交代,此事牵涉面很广,为了益杨的安定团结,要特别注意保密,办案人员要精选业务素质强、政治觉悟高的同志。” 柏宁道:“此事李检已经交代了,这个案子除了给祝书记汇报以外,对外严格保密。” 随后,益杨检察院李度、柏宁、唐小伟等人和侯卫东都齐聚会议室,几个人都是大烟鬼,将屋子弄得烟雾缭绕。他们一边等着专案组的消息,一边讨论着案情。 “这些账本反映的问题可谓触目惊心。我举一个例子,顺发公司多次与益杨土产公司发生交易,以极低的价格买了土产公司在岭西的门面和房产。光是岭西的这几笔交易,按市价来算,土产公司就亏了上百万元,沿着顺发公司这条线去查,绝对有大鱼。” 唐小伟业务能力很强,虽然时间很短,他还是基本上抓住了重点。 李度眯着眼睛,并不急于表态,道:“老柏,你谈一谈看法。” 柏宁抽了好几口烟,又在烟灰缸里按灭,空调冷风将烟灰吹得乱飞,他又拿起茶水,倒了一些在烟灰缸里,把烟灰浸湿,这才开始说话:“账本暴露出来的问题很多,足以让益杨县政府出现危机,我们必须慎之又慎,找出确实可靠的证据。哪怕是很小的证据,只要能固定下来,我们控制易中岭等人的理由才充分,才能为下一步侦查创造条件。” 此案涉及县长马有财,由于有县委书记秘书侯卫东在场,柏宁并没有把话点得很透,但是在座诸人都听得很明白。 晚上11点,各组人员相继回来,只在益杨宾馆找到了醉醺醺的杨卫革。易中岭、李虎、财务室主任等关键人物却如凭空蒸发一样,家里人都不知他们的去向,手机也完全关机。 检察长李度没有料到是这种情况,听说从绢纺厂只带回来杨卫革一个人,气得拍了桌子,怒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么多人总要在益杨露面,你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在这几人落脚的地方给我守住。” 他对侯卫东道:“今天只能这样了,有什么新情况随时同你联系。” 等部下离开以后,李度暗忖道:“今天的行动很迅速,没有道理会扑空,难道有人通风报信?此人是谁,是专案组的人吗?” 侯卫东离开检察院的时候,唐小伟跟了过来,主动道:“侯秘来车没有?”侯卫东来的时候是跟随着钱治国,此时钱治国走了,他还真没有车,道:“没有车。” 唐小伟热情地道:“我开车送你。”在车上,他尴尬地道:“侯秘,以前的事情实在对不住了,我请你吃夜宵。” 侯卫东大度地笑道:“这叫不打不相识。心意我领了,太晚了,下次吧。” 唐小伟态度很诚恳:“我已经约了商局长,就我们三人,大家叙一叙。”听说公安局商游局长出面,侯卫东点头道:“好吧,那恭敬不如从命。” 侯卫东与商游、唐小伟吃过夜宵,一个人回到家里。想起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让他很有些感叹:“祝焱看上去文质彬彬,办起事来还真是雷厉风行。” 跟随祝焱的时间不长,侯卫东并不了解祝焱与马有财到底有多深的矛盾,此时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表面平静却急流涌动的暗河,让他暗自心惊。 在小纸条事件的第二天下午,县长马有财来到了沙州,悄悄与土产公司经理易中岭见了面。易中岭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马县长,祝焱在把土产公司往死里整,您无论如何也要说句话。” 马有财心里很生气,检察院在晚上查抄了益杨土产公司,他居然在今天早上才知道。他问道:“被查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你这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几年所有领导批条,包括您的批条,还有一些借据,以及这两年的真实账目。” 马有财一股火气就升了上来,怒道:“给你说了多少遍,办事要光明正大,你搞两本账干什么?我的几张批条?什么批条?” 易中岭暗道:“不留几手,谁知道哪一天就被卖了。”他表情还是很沮丧,道:“去年厂里搞技改,方案是您签字同意的,原件就放在里面。还有,去年我们厂里要扩建厂房,划拨土地的报告签字也在里面。” 马有财道:“这些报告很正常,是通过府办交接的,你怕什么?保险柜里还有什么东西?” “这些年,益杨土产公司效益不好,有些中层干部需要用钱救急,给公司打了借条,也在保险柜里。” “有多少?” “不太多,我记得十几个干部约一百来万。为了怕群众有意见,我们把账冲平了,但是内部还是掌握了借条的事情,正在逐个催款。” 马有财脸青面黑,指着易中岭的鼻子道:“易中岭,你是多年的老厂长,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凭这件事也够进检察院了!” 易中岭其实还有许多话没有说,除了这些东西,许多隐秘的交易凭证也被检察院搜去了。 他当了七八年国有企业的厂长,捞了不少钱,早就一门心思想跳出来单干。他利用在农村远房亲戚的名义,在沙州注册了一家私营企业,名为顺发公司。顺发公司与益杨土产公司做了不少生意,当然都是顺发公司占了大便宜,益杨土产公司赔钱赚吆喝。 他的算盘打得很精,等到益杨土产公司正式破产,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去做顺发公司的老总,成为民营企业家,成功地完成私有化的过程。 易中岭挑拨道:“这几年市场竞争太激烈了,铜杆茹罐头严重滞销,效益是越来越不好。这是体制的问题,怎么能怪到我们头上?这一次明着针对我,其实是祝焱想对马县长下手,我听说祝焱还将他的秘书派到了检察院去督办此事。” “身正不怕影子歪,祝焱想通过这事来弄倒我,只怕没有这么容易。”马有财抽了一支烟,心情渐渐平稳了下来。虽然他近几年从土产公司先后拿了一百多万,可是两次拿钱都是点对点的交易,一次还是在美国,他相信没有任何把柄留下来。而报告上的签字,算是正常的批件,检察院拿到手里,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可是他很快又烦躁不安,如果易中岭真的出事,对他的影响不容小视,甚至是致命的。 “老易,我知道你胆子大,你给我说老实话,除了这几件事,还有什么猫腻?” 易中岭轻描淡写地道:“这两年的账本也在里面,包括在美国的五万美元,账上都能反映出来。伯母在上海治病的单据,我也保存在里面。” 马有财气得咬牙,道:“易中岭,你这是什么意思?” 易中岭一脸苦相:“我大意了,以为把这些材料单独放在一边,没有什么问题,谁知家贼难防。肯定是有人告了密,如果查出这人是谁,我非撕了他不可。”他拍着胸膛道,“马县长,你放心,我也不是吃素的,有办法将事情抹平。易某一生好结交朋友,总会发挥作用的。” “你,先去躲一躲,别在沙州露面。” 易中岭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马县长多虑了。” 纵火案 凌晨4点,一条黑影出现在检察院五楼,来到放置专案组文件的房间。黑影轻车熟路地用钥匙开了门,首先摸索着将窗帘拉上,又将存放土产公司物证的木柜子打开。 他用手电照了照文件,确认无疑以后,将文件全部放进背包,又从其他柜子里取过一些文件,放进了这个柜子。然后他取出一个苏制小酒壶,倒出里面的汽油,随后点燃了一支小蜡烛,等蜡烛火光稳定以后,他就小心翼翼地将蜡烛放在文件柜里。 看着燃起的烛光,他迅速离开了房间。 这支小蜡烛燃烧的时间,他多次做过实验,当他回到办公楼对面的住房,在窗子边站了十分钟,就看到五楼的火光映红了窗帘。 刺耳的电话铃声将侯卫东直接从梦境中拉了起来。 “什么,放在检察院的证据被烧了?”侯卫东如火烧屁股一般,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九级楼梯,两步就蹿了下去。 汽车点火以后,轰轰的马达声让他清醒了过来。 车到了沙州学院大门口,大门口的保卫坐在椅子上小睡,听到汽车喇叭声,极不耐烦,他出来以后见是经常出入的皮卡车,骂骂咧咧地道:“这么晚出去,搞什么搞,还让不让人休息?” 侯卫东从车窗里扔出一支烟,道:“我有急事,麻烦你了。” 保卫借着路灯光,见是一支娇子烟,心里火气消了三分,他一边把杆子往上抬,一边问道:“看你经常在这里进出,你在哪里工作?” “我在县委工作。” 那保卫看着那辆皮卡车,道:“我在县委当过保卫,县委没有皮卡车。”这个保卫抽着烟,慢条斯理地聊着。 侯卫东哪里有心思与他闲聊,亮了亮工作证,道:“我在县委办工作,这是工作证,你看不看?” 保卫很熟悉这种红本本,态度立刻转变了,道:“你们当干部也真是忙,这么晚都要出去。晚上我得把铁门关了,到时你叫我就行了。我姓黄,叫我老黄。” 侯卫东又扔了一支烟给老黄,道:“等会儿再来麻烦你。” 凌晨4点左右,益杨县城早已失去了白天的喧嚣,除了路灯和几座高大建筑孤零零的轮廓灯,城市陷入了黑暗之中。侯卫东数次取出手机,翻出祝焱的电话,随后又放弃了。如果在凌晨把祝焱吵醒,汇报的信息不准确,会让人很难堪。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一条绝对不会错。 检察院五楼,站满了神情紧张的检察官。李度也是从床上被惊起来的,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站在最前面,目光就如利剑一样盯着被烧毁的资料柜。 资料柜是老式的厚实木柜,里面装的全部是纸质文件,这一场火烧得格外猛烈,木柜变成了黑炭,里面的文件自然灰飞烟灭。外围的一位检察官见侯卫东朝里面挤,把他拦住:“你是谁?别挤!” 侯卫东道:“我是县委办的。” 李度听到侯卫东在外面的声音,忙道:“侯秘书,快请进。” 借着门外的灯光以及几支电筒光,侯卫东把里面的情况看清楚了。他接过身旁一位检察官手中的竹竿,在灰烬中捅了几下,回头对李度道:“李检,证据全在里面?” 见到李度的脸色,侯卫东没有再捅了,把竹竿还给身旁之人,道:“给祝书记汇报此事没有?” 李度道:“我先给你和季常委打了电话,想听听你们的看法,暂时还没有给祝书记汇报。季常委已经在路上了。” 听到季海洋要来,侯卫东又把手机放了回去。他没有多说话,只是静静坐在被焚毁的档案室里,等着季海洋。 七八分钟后,季海洋出现在检察院五楼。他是坐出租车过来,一路快步,上了楼还在喘粗气,道:“李检,怎么会这样?这可是检察院的档案室!” 李度颇为难堪,道:“我们正在核查此事,刑警大队也来了人。” 季海洋在县委办当了四年主任,最清楚马有财与祝焱的纠葛及矛盾,暗道:“祝焱若知道了此事,肯定会给李度记上一笔。”他搓了搓手,道:“这事很重大,就算再晚也得通知祝书记。” 打通了祝焱家中电话,季海洋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此事。祝焱追问了一句:“是不是所有证据都被毁掉了?” “是,所有证据。” 第114章 代表县委书记查处国企腐败案(4) “有没有复印件?” “没有。” 祝焱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道:“明天让李度到我办公室来。”说完,挂了电话。 季海洋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苦笑一声:“李检,祝书记请你明天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李度年龄老大不小了,他心里没有再往上升一级的想法,只想在益杨再干一届,如果能再干一届,在五十七岁转入非领导岗位,休息三年就退休,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如果让他刚满五十就下来,意味着他要以调研员身份在检察院待上近十年。 “十年,漫长的十年。”李度失神地咳嗽了两声,神情一下就老了五六岁。过了一会儿,他对柏宁道:“你陪着李大队好好查案子,明天早上7点,准时到我办公室来。” 侯卫东听到李大队三个字,四处望了望,果然见李剑勇也站在一旁,正在和一人低声说着什么。 李度有些失神地回到家中,直接进了卧室,看着日益肥胖的老伴,禁不住咕哝道:“就知道吃,胖得像头猪。”老伴睡得很沉,呼噜声亦很有节奏,她翻转身子,睁开眼睛道:“这么晚了,瞎忙活啥,睡吧。” 李度没有洗漱,直接就上了床,他脑海里一遍一遍地转动着柏宁、唐小伟等人的面容。这些人平时人模狗样,忠心耿耿,谁会是内奸? 土产公司案子原本极为普通,由于涉及县政府高层官员,就变成了大案要案。李度很注意保密,除了专案组以外,检察院其他同志都接触不了这案子,他听到起火报告,心里就十分明确地断定,纵火之人是“土产公司”专案组成员。 能进入“土产公司”专案组的人全是他认为的心腹,但是人心隔着肚皮,这个纵火的心腹将检察院重要证据毁于一旦,毁去的,或许还有李度的检察长生涯。 侯卫东陪着季海洋走了出去,季海洋问道:“你怎么来的?”侯卫东道:“我开这辆皮卡车。” “你送我回去,我们聊一聊。” 上了皮卡车,季海洋没有废话,直接问:“你怎么看此事?” “有人纵火,应该是内鬼。” “谁是幕后指使者?” 侯卫东想也没有想,脱口而出:“这很简单,幕后指使者就是最大受益者。” 季海洋深吸了一口气,道:“此事起于一次偶然的搜查,毁于一场蹊跷的火灾,没有什么大不了,明天太阳还是照常升起。” 到了家门口,他突然道:“你早上没有去接祝书记?” “以前去接了,上个星期祝书记说早上不用接他,我就没有去接。” 季海洋脸色不太好,道:“秘书的职责是什么,你知道吗?我们县委办每一位同志要尽全力为领导服务,你是县委书记的秘书,要求更高,随时要留在领导身边,随时接受领导调遣,随时要为领导服务。你要向任林渡学习,要有悟性,自己动脑筋想一想。” 一席话,将侯卫东说得面红耳赤,他忙道:“季常委,我知道了,一定改正。” 回到家,侯卫东做了总结:“看来,领导的话也不能全信。特别是领导的客气话不能信。” 第二天,侯卫东早早地起了床,做了几十个俯卧撑,又将祝焱以前的讲话稿取出来,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到了6点40分,他给老柳打了电话。 7点15分,小车停在了侯卫东楼下。 7点30分,小车来到了祝焱楼下。 见到祝焱下来,侯卫东立刻迎了上去,接过手包,又快步回来给祝焱开了车门。由于好几天没有来,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偷偷地观察着祝焱的神情。 祝焱穿着白色短袖衬衣,干净而整洁,神色平静,道:“准备五百块钱,装在信封里,我要去看望李永国同志。” 侯卫东提醒道:“李度检察长要到办公室来。” “让他下午2点到办公室来。” 李永国是随刘邓大军南下的北方干部,在益杨当了十二年县委书记,又在沙州地区当了八年专员,退休以后执意要住在益杨,是益杨县最有分量的退休老干部,如今的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就曾经是他的手下。 干休所住着的都是从县级岗位退休的老同志,李永国是单家独户的小院子,进了门,便见到满院的菜,茄子、海椒、番茄长势极好,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正在院里浇水。 “李老,今天我要在你这里混饭吃。”祝焱进了院子,顿时喜气洋洋,他脸上的喜气仿佛自来水,只要一扭开关,就能从里面流出来。 “喔,小祝,你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李永国把水瓢放在桶里,水瓢随着惯性在桶中晃动。 祝焱拿出信封,塞到了李永国手中,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来的。祝李老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李永国是孤儿,十几岁就进了部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当兵时随口报了一个时间就成了生日。加入共产党以后,他就以入党那一天作为自己的生日。后一个生日,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特意告诉了祝焱,在整个益杨县,只有祝焱知道这个秘密。 李永国接过信封,呵呵笑道:“今天到我这里只能吃素,院子里的菜没有用一点农药,是真正的绿色产品。” 祝焱道:“上一次到李老这里来,我深受启发。现在城郊孟东镇种了一千亩无农药蔬菜,今年已经形成了益杨品牌,占领了沙州50%的市场。” 李永国很高兴,道:“我们到屋里坐。” 祝焱站在门口,安排道:“小侯,你帮李老浇菜。你当了几年乡镇干部,应该会浇菜吧?” “会,我种过菜。”侯卫东会种菜,但是他并不是在乡镇学会的种菜,种菜技艺是来自家传。 在70年代末期、80年代以及90年代初期,由于物质匮乏,工资又不高,很多家庭都在前庭后院的窄小地盘上种菜,或者是在房顶上种菜。侯卫东七八岁时,父亲侯永贵在乡镇派出所工作,住所后面有一大块菜地,帮着母亲挑水浇菜成为侯卫东每天的必备功课,耳濡目染,他自然对种菜也不陌生。 侯卫东接受了浇水任务,见左边的莴苣叶子已经蔫头耷脑,便提着水桶,专心致志开始给莴苣叶子浇水。 屋里,祝焱与李永国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故去的老领导、沙州的政策、益杨发展、庆达水泥厂落户,都是话题,最后聊到了益杨土产公司。 益杨土产公司正是祝焱谈话的主题:“今年上半年,土产公司亏损了一百多万。去年投入了四百多万搞技改,如泥牛入海,一点用处都没有,土产公司已经资不抵债了。” 铜杆茹项目就是当年李永国当县委书记时搞出来的,投产以来,名动一时,当年就为益杨县赚回了投资。作为县委书记,他能够顺利当上沙州地区专员,益杨土产公司是他的重要政绩之一。 李永国眼见着自己的心血被后来者败掉了,心疼万分,激动地道:“易中岭这人品质不行,即使搞经营有一套,也不能重用,这话我早说过。” 祝焱虚心地道:“当初见易中岭管理水平还可以,就抱着看一看试一试的态度,让他继续干两年,再加上有些同志坚持使用易中岭,所以一直没有调整他。前几天开了常委会,已经把他拿下了。” 李永国知道“有些同志”指的是马有财,但是他没有点破,道:“早就应该拿下了。” 祝焱又道:“半年报表出来以后,县委、县政府感到问题严重,这个月派了一个审计组到土产公司,进去以后得到了一条线索,检察院在中山东路115号搜到不少凭证和账本,从这些东西来看,土产公司给审计组查的都是假账。” 李永国神情凝重:“不适应市场经济,经营不善导致亏损,这可以原谅,大家搞了这么久的计划经济,都对市场经济不熟悉。但是搞腐败又是另外一回事,性质变了,我们绝不允许腐败现象滋生。” 祝焱一字一顿地道:“这批证据,昨晚在检察院被烧了。” 李永国愣了一下,随即青筋暴涨,道:“当断不断,自食其乱。小祝书记,我倚老卖老就批评你一句,当县委书记就要有狠劲,该下手的时候,一定要快刀斩乱麻,对于这种害群之马更是要用雷霆手段。” 祝焱诚恳地道:“李老批评得对,我们正在全力侦破此案,只是这批证据被毁,查清土产公司一事就会多了许多困难。” 李永国如今是天天种菜的小老头,可是由于特殊地位,他对益杨政局了解得很清楚,用一种过来人的眼光看着益杨两虎相争,道:“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有些事情我知道一些。你是多年的领导干部,前程远大,益杨县委、县政府的具体事情我不评判,只求无愧于国家,无愧于人民,无愧于益杨的父老乡亲。” 祝焱一脸郑重,道:“每次与李老谈话,我都有不少收获。请李老放心,无论如何,我也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党的事业、人民的事业永远放在第一位。” 沙州市有三区四县,益杨县是第一大县,如果县委书记和县长产生了激烈矛盾,周昌全同志肯定要过问。祝焱此次拜访,是提前给李永国打预防针,让他在周昌全面前能有一个正确的评价。 谈完正事,祝焱神情轻松下来,道:“李老,好久没有跟你杀一盘了,摆开战场,痛快地杀几盘?” “我们下棋,等老婆子回来煮饭。” “怎么能让阿姨来做饭,这些事您老就放心让小林去做。” 小林是县委办特意为李永国请的保姆,初中文化,城郊人,手脚也麻利,是季海洋亲自挑选的。 “小林不错,很勤快,又有礼貌,做菜手艺也不错,但是还赶不上老婆子,她家祖上就是开饭馆的,家传手艺。祝书记来了,老婆子肯定要亲自下厨房。” 祝焱笑道:“我尝过阿姨的手艺,那真是没说的,李老真有好口福。”说话间,两人在堂屋摆开了战场。 李永国忽然指着侯卫东道:“你这个秘书新来的?” “跟着我才十来天。” “这个小伙子不错,我一直在观察他,他浇菜始终一丝不苟,而且面带笑容,从这一点来说,这个小伙子是实诚人。” 此时,侯卫东已将菜地全部浇了一遍,背上汗水也涌了出来。听到祝焱招呼,他赶紧放下桶,走了过去。 “今天中午就在李老家里吃饭。你和老柳都进来,给我和李老当观众。” 氰化钾致死 吃过午饭,回到了办公室,任林渡正关了门在长沙发上睡觉,见侯卫东回来,翻身坐起,道:“听说检察院失火了?” “嗯,我半夜就去了。” 任林渡两眼发光:“昨夜演了一出好戏,比电影都要精彩,此事对益杨政治格局影响很大。” 侯卫东见任林渡神情,突然意识到:“赵林是县委副书记,如果马有财倒了,他最有可能接任县长职务。”想到了这一点,他便将想说的话题咽了回去,有意识地转变了话题,道:“你说还要约郭兰吃饭,什么时候?” 任林渡在郭兰面前是屡败屡战,并不气馁,道:“郭兰有事,我改天再约她。” 两人闲扯了一阵,下午1点30分,侯卫东给检察院办公室打了电话,请李度检察长立刻到祝焱办公室。 过了十来分钟,侯卫东走出办公室,在楼梯口见到了喘着粗气的检察长李度。 李度与侯卫东握了手,低声道:“侯秘书,祝书记心情如何?” 侯卫东答得模棱两可:“祝书记在正常办公。” 进了祝焱办公室,侯卫东只觉得办公室温度在零度以下。 祝焱脸上罩着一块严冰,只顾翻文件,根本不抬头看一眼李度。等到侯卫东退出办公室以后,才抬头,道:“坐。” 李度在桌子对面坐下,从手包里取出一份材料,道:“祝书记,我首先向县委作检查,由于工作上的疏忽,致使土产公司专案重要证据被人纵火烧毁,给侦破工作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困难。” 祝焱抬起头,眼光犹如一把五四手枪,牢牢对准了李度的眉心,严厉地道:“我再三强调要重视保密,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你是怎样带的队伍?”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李度的头也就越来越低。 当祝焱停下训斥以后,李度这才抬起头,把材料递了过去,道:“据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勘察报告,资料柜里有汽油,可以断定是人为纵火。门窗全部完好无损,打烂的门是救火干警踹烂的,基本肯定是检察院内部人员所为。我现在已经将有档案室钥匙的人全部停职,正在逐一排查。” 这一切都在祝焱判断之中,他声音还是冷冷的:“专案组也要查。” 李度知道事情出在了专案组,道:“专案组人数不多,我亲自组织追查。” 祝焱用手指敲着桌面,道:“责任我先不追究了,你说说下一步的想法。” 李度这才将唯一的好消息报告了出来:“现在还保留着一个小证据。昨天我们派人去行动时,也顺便研究了案子,恰好将杨卫革的相关材料拿了出来,这份卷宗在唐小伟手中,没有被烧掉。虽然不能彻底查清土产公司贪腐一案,可以借着杨卫革,将土产公司的铁幕撕开一个口子。另外,审计局副局长张浩天也交代了些事情,不过他都是谈的自己吃喝和收红包之事,没有太大的价值。” 祝焱松了一口气,道:“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卷宗不能再出问题,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侯卫东见李度久未出来,暗道:“李度看来是化险为夷了。” 县委办如往常一样,依然人来人往,检察长李度刚刚离开,公安局长商游又将电话打到了侯卫东手机上。 “侯老弟,祝书记是否在办公室?他有空没有,我准备汇报检察院的纵火案详情。” “正好祝书记办公室没有人,你赶紧来,否则就要排队了。” 听了检察长李度的汇报,祝焱心情稍稍好一些,当公安局长商游进来时,他脸色已经缓和了下来,放下手中笔,道:“你直接说结果。” 第115章 代表县委书记查处国企腐败案(5) 商游调匀气息,道:“祝书记,刑警队经过缜密侦查,案件已有初步眉目,一是着火点已经查明,就是在放置土产公司专案的柜子处,已经从里面检测出汽油与蜡烛的成分,说明了这是一起纵火案;二是经过勘验,证据室大门是被救火人员用脚踹开的,暗锁并没有撬痕,而且文件柜的挂锁也完好无损,这说明了是内部人作案。目标锁定在专案组与掌握证据室钥匙的十二个人。” 祝焱道:“光是锁定十二个人没有用,公安局有没有把握破案?” 商游犹豫了一下,道:“作案人反侦察能力很强,没有留下有用线索,很难锁定。” 祝焱略带讥讽地笑了笑,道:“抽到土产公司专案组的人,都是检察院的精兵强将,反侦察能力当然不弱。你是检察院出来的,对这些同志应该了解。” 商游尴尬地道:“公安机关一定全力破案。” “公安局的破案率有大问题。你初到公安局,就以破案率入手,好好整顿队伍,切实将破案率提高,打击益杨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提高人民群众的安全感。这是我交给你的第一任务,也是县委、县政府对你的希望。” 商游到了公安局,对于公安队伍中存在的弊端深有体会:“祝书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请县委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实现发案率降低、破案率上升的目标。” 祝焱就在桌前的日历上写道:公安目标,一降一升。 “我记下这个目标,你不要太乐观,要吸取检察院的教训,狠抓队伍建设,对于害群之马,要敢于动真格。”说到这,他在桌上狠狠地擂了一下。 等到商游走后,又有几位部门领导向祝焱汇报工作。 等到办公室无人时,祝焱伸了伸懒腰,对一旁的侯卫东道:“在这里坐着,我快成了庙里的菩萨,一轮又一轮的香客,提了一个又一个难题。让老柳备车,出去走一走。” 侯卫东取出手机,给老柳打了一个传呼,留言为“555”,这是他与司机老柳的约定,意为祝焱要用车,赶快准备。 两人就朝楼下走,到一楼,遇到了人事科朱科长。侯卫东毕业以后到人事局报到,简单的事情却跑了好几次才办成,他因此对朱科长印象特别深。此时朱科长脸笑得如烂柿子一般,弯着腰道:“祝书记好。”祝焱仿佛点了头,又似乎没有点头,从朱科长身边走过。等到祝焱走过,朱科长等人立刻恢复了严肃的面容,不紧不慢地回办公室。 下了楼,老柳已将车开到了门口。侯卫东快步为祝焱开了车门,又迅速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朝南门走,你通知建委张亚军,到南门小石坡来见面,带上图纸。”出了南门,一片略有起伏的浅丘,不时可见到掩映在树林中的灰色农房。此时已经接近午饭时间,炊烟升起,又被乱风吹散,远处传来隐约的狗吠声。 “小侯,我前几天看了青林镇的简报,他们准备另辟新地建新镇。你在青林镇上当过副镇长,对这事怎么看?” 建新镇是粟明的新点子,当时党委书记赵永胜坚决反对,粟明当了书记以后,他就将自己的想法变成了行动。这也是一把手的价值,其他人的主意没有通过一把手时,只算做主意或是想法,一把手的主意往往能轻易变成行动。 侯卫东道:“老青林镇被青林山和公路阻隔,很难发展,而且拆迁难度大,成本高。镇政府背后恰好是一大片平地,当时我分管社会事业,新敬老院就建在新镇的地盘上。” 祝焱指着南郊这一大块浅丘,道:“益杨旧城也无法发展了,而且坯子就是那样,随便怎样弄也变不成现代化大城市。青林镇的简报给出了一条新思路,益杨完全可以利用南郊这块地搞新城。这个新城要高标准建,参考的城市必须是东部沿海城市,建成以后,益杨就会变成岭西第一流的县级城市。” 他指点着南郊,激情飞扬。 一辆小车开了过来,略为秃发的建委主任张亚军如特技演员,不等车停稳,便打开车门,稳稳站住,快步走到祝焱面前。 祝焱又将前一番话说了一遍。 张亚军就用手搭在眉毛处,极目远眺,看了一会儿,恭维道:“领导就是领导,思维开阔,眼光独到。我刚才正在想着旧城拆迁的事,头发愁得一根一根往下掉,如果在南郊建新城,就可以回避连片拆迁的难题。” 祝焱挥挥手,道:“我只是一个想法,是否可行,还得请专家来论证。靠拍脑袋来决策,我们迟早要吃大亏。” 张亚军道:“我马上就给省设计院去函。不,我明天就到省设计院去一趟。” 祝焱道:“省设计院那几个权威我都认识,我建议不找他们,直接到上海去请设计师。上海是国际化大都市,其规划应该比岭西要先进。” 在沙州,另一些人也关注着益杨县检察院之事。益杨土产公司易中岭接到了检察院老蒋的电话,他气急败坏地道:“老蒋,怎么回事?你不是把东西全部烧毁了吗?怎么又冒起了一卷?” 电话另一头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男人,他此时并不在检察院办公室里,而是坐在家中,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纸。虽然是薄薄的纸,却足以给易中岭带来大麻烦,他把原件保存在隐秘的地方,手里拿着的只是复印件。 有了这件利器,他再也不怕易中岭的威胁利诱,慢吞吞地道:“这事怪不得我,专案组设计方案的时候,最先开刀的就是杨卫革,所以就将他的材料单独组卷,没有放到证据室。” “杨卫革的材料在哪里?” “最有可能在唐小伟手中。” 易中岭生硬地道:“这事我交给你了,不管用什么方法,你要把检察院的事情搞定,否则大家一起完蛋。” 老蒋愤怒地道:“我帮你放了一把火,也算对得起你了,还要我怎么样?你手中有我的性爱录像带,有本事你去公布,我最多受一个处分,其他的事情则死无对证,我不怕。” 老蒋的强硬态度让易中岭隐隐感觉不妥,他放缓口气:“老蒋,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找机会给杨卫革传话,一定要让他挺住。如果他能挺住,我会想办法让他出来,马有财到时会出手。他如果在里面挺不住,就没有任何出来的希望。老蒋,你的儿子不是想到美国留学吗?等过了这一关,这事交给我来办。” 老蒋在电话里那头沉默着,没有挂断电话,也没有说话。易中岭亲热地道:“老蒋,我们兄弟谁跟谁,你就忍心看着哥哥落难?” 老蒋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那天晚上不能点灯,我不能判断烧的是否就是真实的材料,为了慎重起见,我将材料拿回了家,确实就是你说的那些东西。” “东西在哪里?我过来拿。” “这些东西怎么能久留?为了安全,我已经全部烧毁,冲进了下水道,老易就放一万个心。” 易中岭在心里大骂:“老蒋这狗日的,他居然把这些要命的东西留了下来。”他脸色数变,可是对方掌握着要拿命的证据,他只好强忍着怒气,无比亲切地道:“你办事我放心,等风声没有这么紧了,我请你到新马泰走一圈,我们两人也潇洒走一回,哈哈哈。” 老蒋威胁易中岭的目标达到以后,他并不想把事情搞砸,道:“让我想想办法。只是,李度有了防范,这事就难了。” “老蒋出马,一个顶俩,绝对没有问题。”他又道,“听说检察院审讯很有一套,一般人都扛不住。” “持续不断的疲劳审问,外加不带伤痕的皮肉之苦,就是绝招。当然也有不少意志坚强的人顶得住,祝焱现在的秘书侯卫东曾经被唐小伟整过,侯卫东骨头硬,顶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杨卫革这家伙,平时喝香吃辣,我估计他是软脚蟹。” 老蒋是检察院的资深科长,对检察院的虚实一清二楚,道:“我给你出一个主意。你让杨卫革的家人到沙州市委、市政府和检察院去闹,人越多越好,就说益杨县搞非法拘禁、刑讯逼供。人民政府最怕人民闹事,事情闹大了,益杨县委、政府和检察院就有压力,杨卫革的日子相对好过一些。” 老蒋与老易互相掌握着对方的把柄,转眼间就成为最亲密的朋友,在电话里商量了一些细节,易中岭这才放下座机电话。这个座机电话是以其他人的名字登记的,也不怕被人监听。 上午,侯卫东抽空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刚放下话筒,就听到窗外出现了一阵骚动声。 县委大楼外,来了一大群人,多数是老年人,他们打着“辛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以厂为家,爱厂如命”、“保护国有资产,绝不当买办”等标语。 侯卫东趴在窗台上看了一会儿,他下意识地想到:“这肯定是益杨土产公司,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由于在楼上看不真切,他转身就出了门。楼下,保卫科的同志站成一排,想要阻止人群进院。 人群都很激动,大部分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另外还有穿着工作服的妇女。他们人多,很快就将保卫科组成的人墙推开,冲进了大院子,乱哄哄一片。 府办主任桂刚指挥着信访办的同志及时出现在楼底,他们在门前与撤退下来的保卫科同志一起,将人群勉强堵住。桂刚冲在最前面,大声道:“有什么要求可以派代表到县政府来座谈,冲击政府机关是违法行为,你们选几个代表出来。” 侯卫东下了楼,凑到队伍前面,观察着五花八门的标语,心道:“政府与外商正在谈合资的事情,还处于保密阶段,这些工人又是从何得知此事?” 这时,一个嘶哑的嗓音在外面喊道:“益杨县当官的,不能出卖工人阶级的利益,我们坚决不答应。” “誓死保卫工厂!” “打倒贪官污吏!” 这嘶哑嗓音是北方口音,正是祝焱与侯卫东曾经见过一面的护厂队员,他头发半白,胡子也是半白,脸很瘦,情绪激动。 当警察到达大院,局面才被控制了下来。上访的益杨土产公司群众推荐了十个代表,到政府会议室与县政府相关部门进行对话,侯卫东也就回到了办公室。 他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眼看着也到了10点30分,拿了几份需要祝焱签发的文件,送了过去。 刚出办公室,就见到高宁副县长从祝焱办公室出来。 祝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侯卫东:“下面是怎么一回事?” “益杨土产公司的老工人们在反对与外商合资的事情,具体的诉求不清楚,他们已经选出了代表到县政府会议室座谈。”侯卫东又将标语的主要内容简约地讲了讲。 祝焱对于群访之事并不担心,他靠着宽大的皮椅后背,用双手揉着太阳穴,道:“检察院的事情,你要跟紧点,情况复杂,不能掉以轻心。” 副书记赵林刚刚走进祝焱办公室,检察院李度也跟了过来,他正好遇到从祝焱办公室出来的侯卫东,着急地道:“侯秘,祝书记在不在?” “李检,祝书记正在跟赵书记谈工作,恐怕你要在我办公室先等一会儿。” 李度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看了看表,心不在焉地翻着报纸。侯卫东递了一支香烟给他,又给他点火,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吸着香烟。 原本以为祝焱和赵林的谈话不会太长,但是赵林副书记进去以后,始终没有出来。检察长李度不停地看表,开始焦急不安,却也只能等着。 祝焱与赵林谈兴正浓。两人都是县委重要领导,办公室紧挨着,但是两人都是大忙人,开会、谈话、视察,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说不完的官话,县委的意图也就在他们翻来覆去的讲话中,如春雨一般,慢慢地贯彻了下去。 一个大县管辖着数十万人口,两千多平方公里,总有各种麻烦事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钻出来,偷得浮生半日闲,还真是一件奢侈事。 “每次回家看着父亲钓鱼,母亲在院子里忙碌,心里就特别羡慕,有些时候真想就解甲归田,去过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 赵林笑道:“祝书记,你肩负着益杨数十万人民脱贫致富的重任,只有实现了这个目标,你的田园梦才能实现。现在让你回归山林,你的心也静不下来。伯父伯母可是功成名就才退下来的。” 祝焱用笔记本压住一叠文件,仿佛这样就可以不去考虑这些麻烦事。“武侠小说里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已经成了一种套话,其实人在官场,更是身不由己。整个官场就是一个庞大的系统,我们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就算是自己不动,也会被巨大的惯性带动着。” 赵林道:“我的欲求不高,恪尽职守足矣。” “真要是人人都能恪尽职守,我们国家早就成为第一富国强国了。这个要求看起来很低,却很实在,比那些空洞的大道理更有价值。”说起道德,祝焱又道,“我们对小学生的标准很高,总是教育小学生要爱祖国爱人民爱社会,要胸怀世界,要勤劳勇敢,而对于政府官员,道德标准就明显降低,只要能做事,不贪腐,就是好官。” 谈起世事,两位领导都有说不完的感慨。 等赵林离开,李度这才见到了祝焱,道:“祝书记,刚才我接到沙州检察院的电话,杨卫革的亲属带着上访材料到了沙州检察院,反映益杨检察院乱抓人和刑讯逼供,他们扬言还要到省检察院反映。” 祝焱一扫聊天时的闲散,双目炯炯有神,眉毛轻扬,道:“这个度你要把握好,在不违反刑诉法的原则和前提下,精心组织对杨卫革的审讯,不能让人抓住把柄,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有没有这个信心?” 李度见祝焱态度很坚决,没有退缩的痕迹,信心增加不少,道:“有祝书记支持,我甘愿做马前卒,将这些蛀虫全部收拾掉。” 李度向祝焱汇报工作的同时,府办副主任、信访办主任贾大刚从底楼走了上来,他手里拿着传真件,直接找到了侯卫东。 第116章 代表县委书记查处国企腐败案(6) “沙州信访办打电话过来,说是益杨县有三十多人打着横幅堵住了市委机关,说检察院乱抓人和刑讯逼供,要求我们立刻将这群人接回来,做好安抚工作,并于一个月之内向沙州信访办回复。”贾大刚是老机关,又位于府办和信访办这种敏感部门,消息灵敏,接到沙州市信访办的传真和电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审计组入驻土产公司、检察院纵火案两件事情,不敢怠慢,拿着传真件给桂刚作了汇报,同时又来到了县委办。 在侯卫东看材料的时候,贾大刚解释道:“这一群人到沙州市委、市政府去闹事,引起了市委、市政府领导的高度重视,所以接到通知以后,我分别将此事给县委办和县府办的领导汇报。” 信访件很简单,侯卫东一会儿工夫就看完了,他将信访件扬了扬,道:“这是恶人先告状,检察院应该依法行使职责,不能因为上访就打扰了检察院的正常工作秩序。” 贾大刚气愤地道:“现在的老百姓不讲理,动不动就上访,以为人多势众,政府就要让步。”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道,“现在的政府太软弱了,只要闹事的人多就息事宁人,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闹事的人越来越多,这是恶性循环。” 侯卫东见贾大刚附和着自己说话,心道:“贾大刚好歹是县府办副主任,没有必要讨好我吧。”他觉得刚才态度有些生硬,于是笑道:“贾主任,你喝水。” 贾大刚笑容可掬,道:“我先按照正常程序运作,县委领导对此事有什么要求,请侯秘及时传达给我们。” 贾大刚离开办公室后,侯卫东就准备到祝焱办公室,刚从综合科办公室出来,就看见李度从祝焱办公室出来。李度主动与侯卫东握了握手,道:“祝书记每天要听检察院的报告,检院这边由专案组柏宁副检察长每天跟你联系,汇报工作进展。” 侯卫东忙道:“李检别客气,有事尽管吩咐。” 李度道:“听说侯秘毕业于沙州学院法律专业,有你这种内行在祝书记身边,对政法系统工作有好处,是一个促进。” 看着李度瘦削的背影,侯卫东心道:“切,现在我的层次已经上升到能够促进政法系统工作?真是想捧杀我吗?” 回到办公室,研究了一会儿信访件,他这才送给祝焱。 祝焱看完沙州市信访办的传真件,问:“小侯,你对此事怎么看?” 侯卫东字斟句酌地道:“我大学是法学专业,从法律角度来说,检察院依法行事,掌握的证据足以支持这一行为,没有任何过错。杨卫革的亲属到沙州市委、市政府去吵闹,应该是受人鼓动挑拨。” “到沙州去吵闹的目的?” 侯卫东想到自己在检察院的经历,道:“莫非有人怕杨卫革熬不过检察院的审讯,特意将事情曝光,迫使检察院不敢上手段?” 尽管侯卫东说得很隐晦,祝焱还是听得很明白,他惊异地道:“按照你的说法,杨卫革这个带头违法乱纪的蛀虫,是想用法律手段来保护自己,掩盖罪证?” “如果不上手段,杨卫革就可以死不承认,或许很多人希望出现这种情况。”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否则杨卫革的家人也不会直接就到沙州去。”祝焱想了一会儿,自嘲道,“贪官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执法人员却要采取非法手段才能拿到证据,这是不是有些黑色幽默?” 侯卫东认真地道:“这或许是时代进步的表现。” 祝焱不想过多地说这个话题,道:“这其中的深意留给历史学家来评价,现在首要任务是把事情办好。”他看了看手表,又道,“时间过得太快了,12点了,今天中午是什么安排?” “今天市商委副主任钱宁到益杨检查工作,中午安排与钱主任共进午餐。” 听说又要喝酒,祝焱露出无可奈何之色,拍了拍肚子,道:“我这胃算是贡献给共产党了。” 侯卫东很理解祝焱,他不过是小秘书,已经被层出不穷的宴会弄怕了。有人认为革命小酒天天喝是一件幸福的事,其实不是局中人哪知局中事,天天喝小酒就如天天受刑一般,让祝焱回家喝一碗稀饭,他才会觉得是最幸福的事。 祝焱道:“还有二十分钟吃饭,你打电话问一问新城区的中央商贸区效果图做出来没有。如果出来了,让张亚军赶紧送过来,这项工作很急,不知道完成没有。”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打通了电话。建委主任张亚军心情很不错,笑哈哈地道:“昨晚建委几个技术人员做了一个通宵,才把效果图做出来,很精美,我马上派人送过来。” 刚挂断张亚军的电话,手机又拼命地响了起来。 “小佳,你要到益杨来?太好了,什么时候?” “下午,园管局一把手要到益杨来,他跟马县长很熟悉。” 侯卫东听说园管局长与马有财相熟,吓了一跳,道:“你说话方不方便?” 小佳娇嗔道:“什么事啊?这样神神秘秘。” “一句话说不清楚,总之,你在马有财那里最好别提我的名字。一山难容二虎,马、祝两人的斗争已经白热化了,我是祝书记秘书,明白吗?” 小佳在建委办公室工作了多年,见了不少厅级大领导,对处级领导没有多少敬畏之心,道:“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我们张老板已经知道你在给祝焱当秘书。” “以前没有想到张老板与马有财关系这么好。不过无所谓,我们只是办事员,神仙打架关我们秘书屌事。” 侯卫东话虽然说得潇洒,可是心里明白,他如今已经站在了祝焱的阵营中,要想抽身或脱离关系,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想与小佳说这些沉重的话题,语锋一转:“昨天晚上我又看了达尔文的进化论,有一个重要理论是用进废退原理,我的某个器官也要用进废退了。” 这是小两口隐晦的暗语,小佳听得明白,呸了一口,脸上滚烫一片,甜蜜地道:“你今晚可别喝酒。”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这是有科学依据的,荷尔蒙的分泌决定着人的性欲,新婚小别之人荷尔蒙分泌最为旺盛,干柴遇烈火,不燃才怪。 聊了几句情话,侯卫东如火的热情正在突突地往上升,这时建委张亚军进了办公室,带来了新城区中央商贸区的效果图,他赶紧将张亚军带到了祝焱办公室。 祝焱略带挑剔地看了效果图:“大体上有这种意思了,细节上还需要打磨。人性化是商贸区最重要的特点,你看这个设计,中央商场与辅助商场过密,广场太小,绿化太少,没有休闲场地。” 在益杨宾馆,商委副主任钱宁看到了建委的设计,也和祝焱有基本相同的评价。 钱宁以前在商贸系统工作多年,戴着金丝眼镜,穿了一件浅红衣服,时尚又新潮,在沙州官场很有些另类。祝焱成长在岭西省会,与纯粹本地益杨人在审美上有所差异,看见了钱宁这一身打扮,倒觉得很亲切随和,并不反感。 “益杨要打造成沙州乃至岭西南部的商贸中心,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中央商贸区,还要有专业的批发市场。钱主任是这方面的专家,你要给益杨多提宝贵意见。” 钱宁端着酒杯,慢慢地回味着从玻璃杯里溢出来的红酒香味,他喜欢喝酒,但是从来不肯牛饮。这一点正合了祝焱的心意,商委副主任的分量并不值得县委书记大醉一场。钱宁少喝,他乐得轻松。 “今年年底,省商委要组织一批人到浙江学习小商品批发市场建设。益杨既然要建岭西的物流中心,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就很有必要。” 侯卫东陪坐在末席,脸上带着微笑,聆听着两位领导谈话,但是他的注意力却暗自集中在钱宁旁边的女同志身上。这位商委女同志白裙长发,相貌极为娟秀,侯卫东初见她时,不觉浑身一震,暗道:“这个女子好面熟,难道是那位神秘的白衣女子?” 他从沙州学院毕业时,对前途很迷茫,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巧遇了一名白衣长发女子,两人如旅途中疲倦的行人,互相给对方安慰。这个女子从天而降,随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侯卫东一直在暗自寻找着这个白衣女子,无奈人海茫茫,擦身而过或许就成了永别。当日一别,不知不觉已有数年,白衣女子只是一个模糊的梦,是一个抽象的符号,侯卫东心里的影子其实很玄幻,一会儿觉得这个白衣女子肯定就是那位神秘客,一会儿又颇为迟疑。 酒过中巡,侯卫东按照惯例,按照官职大小逐个给沙州市各位来宾敬酒。敬到白衣女子的时候,他问道:“我觉得武艺很面熟,你以前是不是到过益杨?” 武艺轻启朱唇,道:“我以前在沙州学院进修过。”轻启朱唇是一个俗气的形容词,可是她确实长得唇红齿白,皮肤白细,就如冰山上的来客一般。 侯卫东抑制住内心一丝激动,向众人敬酒以后,便坐回到自己的位置,眼神余光始终与武艺若即若离。 吃过午饭,钱宁率队离开,侯卫东站在祝焱身后,跟着他挥手,看着两辆小汽车绝尘而去。 第117章 代表县委书记查处国企腐败案(7) 老柳的车等在身旁,上车之际,侯卫东暗自道:“武艺,是她吗?”这是一个谜,不过侯卫东并没有追索的欲望,他准备让这个谜永远埋藏在内心深处,成为人生的一段回忆。 下了车,走到大院楼梯口,祝焱突然停住了脚步,道:“你跑一趟检察院,了解情况,下午上班的时候将情况报告给我。”侯卫东正欲转身,祝焱又交代道,“你胆子可以大一些,给检察院一些压力。” 侯卫东随后给柏宁打了一个电话:“柏检,我是侯卫东,打扰你休息,我马上要到检察院,你有空吗?” 柏宁昨夜主持了对杨卫革的审讯,上午又开了检务会,正准备休息一会儿,就接到了侯卫东的电话,他只有苦笑着起身,心道:“人已经到了检察院,还说有空没有,纯粹脱了裤子放屁。”对于祝焱贴身秘书,他也不敢怠慢,迅速翻身起床,朝办公室赶去。 检察院的办公楼与家属院都在一个围墙内,两幢楼相对而立,柏宁刚走到楼下,就见到祝焱的小车开了进来。 “侯秘,欢迎。” 侯卫东见到柏宁站在大门口等着,吃了一惊,连忙快走两步,与柏宁握了手,道:“柏检在楼下等我,真是让我诚惶诚恐。”柏宁半调侃半认真地道:“侯秘是钦差,见官大一级,我当然要出门迎接。” 两人都笑,进了办公室,关上门,两人的笑脸就立刻消失了。 侯卫东道:“我受祝书记委托,来了解杨卫革案子的情况。” 柏宁恶狠狠吸了一口烟,道:“这个案子真是邪了,市检察院和县人大这两天都派人进行执行检查,重点就查是否有刑讯逼供情况。杨卫革的家人还在沙州四处告状,他妈的,贪官还有理了,什么世道!” 侯卫东也陪着柏宁吸着烟,透过薄薄的一层烟雾,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道:“柏检,这案子敏感,祝书记交代,既要下定决心,又要讲究策略,审讯主要还是靠证据,靠精心的设计和组织,刑讯逼供落入了下乘。” 柏宁没有料到侯卫东说出这样一番不外行的话,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烟头:“杨卫革的案子实际上已经有结果,按我们掌握的证据,判他三五年不成问题。可是他的口风很紧,我们有证据的,他承认得痛快,我们没有证据的,他一律不答。” 他说话同时心里在大骂:“狗日的,绝对有一个吃里爬外的家伙与杨卫革见了面,我们的底细让杨卫革掌握得一清二楚。” 侯卫东仔细看了一会儿审讯记录,道:“可惜了,如果证据没有被毁,这就是一个窝案。现在只是不痛不痒办了一个杨卫革,让其他犯罪分子逍遥法外,实在心有不甘。” 柏宁听了这话,背心起了汗水。县委书记秘书中午跑来了解案子,他说的话也就代表着县委书记的话,这意味着祝焱对事情不满。 “我们不刑讯逼供,搞搞疲劳审问还是没有问题。我再想想办法,把全部问题串起来,看能否有突破。” 侯卫东道:“既要有信心,也要注意尺度,县委是支持你们的。”说完了这一句,他不禁想道:“这一口官话怎么说得这样顺口,又没有刻意去学。” 这次谈话以后,检察院加大了审讯力度,持续审讯了二十个小时,杨卫革已经濒临崩溃,却咬牙坚持着,当二十四小时结束的时候,他终于可以吃一点食物。 一个馒头下肚,杨卫革只觉得舌尖和嘴巴发麻,头痛欲裂,呼吸越来越快,很快就开始抽搐。唐小伟开始也没有注意,当杨卫革倒在地上时,他才发现异常,此时,杨卫革已经不行了。 接到电话时,侯卫东正在和小佳亲热,听到了杨卫革的死讯,他便僵在了小佳的身体上。 小佳见侯卫东神情不对,掐了他一把,道:“早给你说了,做爱时要把手机关掉。” 侯卫东双手撑在床上,没有理会小佳,心道:“杨卫革死了?他怎么能死?!他怎么会死?!” 突然手臂一痛,小佳又在掐他。 侯卫东回过神来,道:“我是县委书记的秘书,二十四小时要开机,刚才就是一个重要电话。” 小佳假装生气道:“做爱时想其他事情,不尊重我。” 侯卫东低头亲了亲小佳的耳垂,又用一只手撑着床,另一只手抚摸着小佳的腰身,道:“别多心,是一个重要电话。” “不想这些事了,就算天塌下来,也等一会儿再说。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侯卫东甩了甩头,猛地往前一挺,用力极重。小佳没有提防他会突然用力,啊啊叫了数声,她抱紧了侯卫东,道:“亲爱的,快点,不要停。” 人生精华如狂风暴雨般喷涌而出,侯卫东随后就软在了小佳身上。小佳紧紧抱着他,轻声道:“你是我一个人的。” 平静下来以后,侯卫东拿着手机来到了卫生间,关上门以后,拨通了祝焱电话,声音低沉地道:“祝书记,杨卫革死了。” 祝焱对半夜铃声格外敏感,可是作为县委书记,必须接听半夜电话。他厌恶地提起床边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了侯卫东轻轻的一句话,让他睡意全无。 “死了?” “杨卫革,死了。” “检察院如何处理此事?” “商局长亲自带队侦办此案。” 祝焱坐在床边,歪着头,用脸颊将电话夹住,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李度是怎么搞的?你马上到现场去看一看,明天再说情况。”挂断电话,他用薄毛巾盖住了肚子,两眼盯着屋顶,却再也睡不着。 妻子的轻微鼾声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悠长,陪伴着他度过了又一个不眠之夜。 侯卫东拿着手机走出卫生间,对躺在床上的小佳道:“我要出去一会儿,很重要的事情,祝书记亲自安排的。” 下了楼,行走在夜色中,他一路猛踩油门,黑暗中灯光如剑,在空中乱晃。 县检察院,检察长李度、公安局长商游以及柏宁、唐小伟、李剑勇等人都坐在会议室,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只能面面相觑。 侯卫东进来以后,顿时成为了会议室的中心。李度也不在意检察长的威严,急急地问:“祝书记有什么指示?”唐小伟此时的脸色,也和死在他眼前的杨卫革差不多,不转眼地盯着侯卫东的嘴,仿佛这嘴巴里会喷出火焰。 侯卫东控制住情绪,不紧不慢地道:“祝书记没有说具体的事,只是让我来了解情况。” “我局调集了精兵强将,已经开始了案侦工作,杨卫革的死因很快就有结果,具体案情请李大队说一说。”商游由副检察长出任公安局长,上任不过几天,检察院里接连出事。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破不了检察院的案子,不仅是他的威信要打折扣,益杨公安局势必再次走向低谷,就如80年代初期最混乱的一段时期。 李剑勇看着侯卫东大模大样地坐在商游旁边,心情颇为不爽,暗道:“侯卫东怎么就撞了鸡屎运,成了祝焱的秘书。” 他清了清嗓子,道:“虽然还没有化验出结果,可是凭经验,十有八九是中毒身亡,毒源就是最后吃的馒头。在检察院内用毒杀人,在益杨、沙州甚至岭西都是绝无仅有,此案是恶性杀人案。目前刑警大队已经将所有能接触到这个馒头的人控制起来,以物找人,一个一个排查,一定能找出嫌疑人。” 商游补充道:“市局高度重视此案,派出了几名资深刑警,帮助我局破案,此案与纵火案可以并案侦破。大家再谈一谈想法。”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着意见,等着化验结果。 凌晨1点,化验结果被带到了检察院办公室:“氰化钾中毒。” 凌晨1点40分,沙州刑警来到了会议室。一位满脸胡子的老刑警进门以后,也不与大家寒暄,直接道:“刚才在电话里,我已经知道案情了。有一个建议,参加审讯的三位检察官全部进行背对背审查。” 商游与李度对视一眼,李度微微点了点头。商游道:“按照陈大队说的办,请检察官们理解。” 唐小伟尽管万分委屈,还是和两名一起参加询问的同志被隔离,由沙州刑警分别进行询问。这些刑警们针对这种背靠背询问,有完整的套路,然后将几个人的笔录一对照,就可以从细节中看出一些端倪。 等刑警们都各忙各的,商游这才开始向陈副大队长介绍在座诸人。介绍到侯卫东的时候,陈副大队长摆了摆手,道:“这个不用介绍,看他的相貌,肯定和侯卫国是一家人。” 侯卫东笑道:“侯卫国是我大哥,我叫侯卫东。” 商游补充道:“侯卫东是县委祝书记秘书。” 陈副大队长竖起大拇指,道:“你们两兄弟都不得了,卫国到沙州刑警大队不久,连破大案,是我们的得力干将。如果不是另有任务,他也要跟着过来。” 检察长李度脸上无甚表情,内心很是沮丧。 为了审土产公司的案子,居然被人烧了档案室,杨卫革又在审讯过程中被毒杀,检察院都被这一系列事情弄得目瞪口呆,同志们互相都不敢信任,谁都有可能是检察院的内奸。 全院弥漫着这种怪异情绪,对于一个检察长来说,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第118章 有时光明正大的公事,也要走偏门弄小道(1) 消除影响 侯卫东刚回到办公室,信访办主任贾大刚就找了过来,他愁眉苦脸地道:“杨卫革在检察院死掉了,他的亲朋好友群情激愤,有不少跑到了沙州市政府,还有人扬言要跑省政府和北京。我听到消息说,市人大有可能要针对检察院杨卫革案启动质询案。地方工作又忙又累,市人大这纯粹是添乱。” 质询案是指人大代表对行政机关、审判机关、检察机关等国家机关工作严重不满,或发现这些机关有失职行为,给国家和社会造成重大损失的,在人民代表大会会议上,人大代表可以依法对有关部门提出质询。质询是人大代表的一项重要权利,可以发挥重要的监督工作,程度上要比询问严厉得多。人大代表对有关部门的回答不满意,可以再次依法提出质询,如果对质询多次回答不满意,甚至还有可能导致罢免案的提出。 侯卫东学的是法律专业,对此有充分的认识,闻言着急起来:“若真是启动了质询案,县里的工作就被动了。” 贾志刚道:“所以我急着要向祝书记汇报。” 等到祝焱客人离开,侯卫东连忙向他报告此事。 听完贾志刚汇报,祝焱没有表态,只道:“我知道了,若有什么新情况,继续报告。” 等到贾志刚离开,祝焱给高志远打了电话,然后吩咐侯卫东:“你让办公室赶紧买几斤益杨新茶,要最好的,我们到沙州去拜访志远主任。” 他随口问道:“送礼也是一门学问,每次去拜访志远主任,都是送益杨新茶,你在青林镇工作过,有没有新招?” 侯卫东恰好知道高志远的特殊喜好,道:“高主任很喜欢上青林风干野山鸡,每次回家总要带几只。” “既然志远主任喜欢风干野山鸡,事不宜迟,你马上安排青林镇的人去办。” “风干野山鸡只是民间风味,散放在农户家中,需要走家串户地收购。” “我跟志远主任约好下午4点见面,如果要走家串户,时间恐怕来不及了。” 侯卫东主动请缨:“我与村里干部很熟,可以让他们先帮我收购。开车过去取,来回也就一个多小时。” 上一次陪着张木山到上青林铁肩山,侯卫东与村民的良好关系给了祝焱很深的印象,这也恰好印证了铁瑞青说过的话。他道:“你快去快回,与志远主任有约,不能迟到。” 在侯卫东转身时,祝焱突然道:“人民群众眼睛是雪亮的,小侯办了一件实事,上青林老百姓都记得你。” 这是祝焱第一次表扬侯卫东,虽然表扬的方式很间接,但是这个评价的分量却很重。侯卫东谦虚地道:“上青林公路是七千村民的共同心愿,他们免费出工,自带伙食,这才能在资金极端困难的情况之下,将公路毛坯拉了出来。”他原本还想说路面是县财政出的钱,可是想到这是马有财的决定,他就把最后这一段话放在了肚子里。 “你跟我当秘书以来,很辛苦,今天正好是星期五,与志远主任见了面以后,放你两天假,好好在家里陪陪爱人。你爱人叫张小佳吧?在园林局具体做什么工作?” “小佳在园林局负责设备设施这一块,最近准备脱产到上海学习两年。她走了以后,我的时间就更加充裕了。”园林管理局选派干部到上海脱产学习两年,这是小佳盼望已久的事情,征得侯卫东同意以后,她给局长张中原递交了申请,很快就批了下来。 下楼时,侯卫东给曾宪刚打了电话,将事情说了。然后他到梁必发的院子里取了皮卡车,直奔上青林。 经过三年的交通建设,益杨交通得到了极大提高,成绩斐然,在四个县中已是一枝独秀。从县城到狗背弯石场,以前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侯卫东现在不到四十分钟就来到了狗背弯门口。 当了县委书记秘书以后,他一直没有到过狗背弯,经过大门时,就开车拐了进去。 狗背弯石场开采了三年多时间,每天的采石量很大,在场门口停了车,迎头就见到高达十多米的采石面。虽然经过了梯级开采,仍然显得格外陡峭,由于生意好,石场就开足马力工作,一派生机。走进石场,侯卫东一眼就发现了问题,有部分工人没有戴安全帽。 守场的老徐见到侯卫东,连忙迎了过来,远远就道:“疯子,你好久都没有过来了,今天中午一定不能走,就在场里吃饭,大家都敬你一杯酒。” 侯卫东将脸绷得紧紧的,道:“何红富在哪里?” 老徐见侯卫东脸色不对,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他取出烟,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道:“何书记到镇里开会去了。” 秦大江被枪杀以后,何红富当上了村支书,除了狗背弯石场的事情以外,他还要负责独石村的事情。 侯卫东一言不发地接过了老徐递的烟,抽了两口,道:“你让所有工人全部将手中活停下来,我有话要跟他们说。” 狗背弯石场是上青林五大石场中最好的石场,一是资源极为丰厚,如今的开采量只是整个石山的一角,狗背弯石场已经准备开掘第二个开采面,以减少开采成本;二是设备最先进,侯卫东在投入设备方面,不惜成本,整个石场有三台大型开采设备,实现了半机械化;三是制度最健全,采石流程、安全措施等等制度全部上了墙,而且执行得最严,狗背弯石场事故极少,三年来除了一些小伤外,还没有发生过重大安全事故;四是工人的待遇最好,一线采掘工的基本工资采取计件制和计时制相结合,只要努力工作,一个月都能到一千元。 正因为此,侯卫东在狗背弯是绝对老大,一言九鼎,他发话以后,各个工作岗位都停了下来,四十多人来到了侯卫东面前,其中三分之一的人没有戴安全帽。 侯卫东道:“戴了安全帽的,全部走到左边来,没有戴帽子的,到右边。” 等到人群分成了两堆,他大声问:“你们到狗背弯来做什么?” 工人们不知侯卫东用意,面面相觑。 “到狗背弯上班是赚钱,不是送命。上青林石场出了好多起血的事故,田大刀和秦大江石场的惨状,你们很多人都见到过。”侯卫东猛地提高了声音,“没有戴帽子的工人都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对家人不负责。凡是没有戴安全帽的,这个月扣五十块钱,老徐扣五百,何红富扣一千。如果再让我发现第二次,就走人!” 那一群没有戴安全帽的人,原本还是笑嘻嘻的,听说扣五十块钱,脸上顿时就没有了笑容,一个个哭丧着脸。 教训了一通,侯卫东对尴尬的老徐道:“老徐也别不服气,安全措施是高压线,谁都不能碰,从狗背弯建场起,我就立了这个规矩。” 老徐讷讷地道:“大家都不习惯。” 侯卫东脸上没有笑容,道:“我定的规矩不能破。老徐,今天戴了安全帽的工人,都应该表扬,你去给他们每人买一包红梅烟,不抽烟的发等价的白糖。” 戴安全帽的工人大声拍起手来。 侯卫东先罚后奖,把小事变成了大事,然后挥了挥手,道:“守安全制度对你们只有好处,下回不许再违规了,你们各回岗位吧。” 好几个相熟的工人就围了过来,说了一会儿闲话,陆续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有几个人将安全帽放在家里,便匆匆忙忙回家取。 侯卫东演这一出戏是灵机一动,也是早有预谋。他长时间不在狗背弯,最怕管理松懈,又怕何红富暗自弄钱,所以他要在狗背弯树立自己的权威。离开狗背弯的时候,他对老徐道:“今天这事是一个教训,以后一定要管严一些。我隔几天要来看账,让何红富这几天把票据准备好。” 出了狗背弯,侯卫东直奔曾宪刚住所。 曾宪刚的家还是老模样,高墙、铁门,外加两条大狼狗,院子里吊着几个大沙包。 曾宪刚用一副茶色眼镜取代了眼罩,短发直立着,见侯卫东进门,道:“疯子,你好久没有回来了。”在他心目中,侯卫东也是上青林的一员,并没因为调出青林镇而变得陌生。 “风干野山鸡什么时候弄回来?我还得赶到沙州去。” “你放心,一会儿就将望日村的风干野山鸡收回来,我手下的十几个兄弟全部出动了。” 侯卫东见曾宪刚气血好了不少,心道:“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他似乎也要走出亡妻之痛了。” 两人坐在门口,随意地聊了一会儿各自的近况,曾宪勇提着几只风干野山鸡进了院子。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人回来。 凑到二十只的时候,侯卫东没有客套,道:“今天有急事,我要先走,改天我们两兄弟好好聊一聊。” 曾宪刚也没有挽留,送侯卫东上车时,道:“我有一位战友在福建开了家室内建筑材料厂,让我帮他在益杨销售。我到城里买了一个门面,准备做他的总代理。” “有把握吗?” 曾宪刚声音低沉,道:“先到益杨试一试。我主要想离开上青林,在这个家里,时时刻刻都能闻到血腥味。”侯卫东握住曾宪刚充满了老茧的手,道:“有什么事情找我。” 回到了县委办,侯卫东将十只风干野鸡放到了老柳小车的后备箱,另外十只就放到了家中,这是他为祝焱准备的。 下午4点,准时到了沙州市人大,见到了人大主任高志远。 高志远与祝焱很熟悉,见面开了好几句玩笑。高志远看了一眼祝焱身后的侯卫东,问道:“这是你的新秘书?小伙子很面熟啊。” 侯卫东见高志远已经认不出自己,微微有些失望,心道:“看来高志远已经将我忘记了,二娘的话没有起到作用。”他转念又想到,“高志远是沙州市人大主任,而自己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驻村干部,地位相差太大,又没有特殊关系,很难发生交集,忘记我也很正常。” 祝焱介绍道:“这是我的秘书,叫侯卫东,曾在上青林工作。”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当年在上青林修路的大学生。”高志远热情地鼓励道,“如今能静下心来办实事的大学生可不多,你不管到了哪一个岗位,都要保持着这种踏实作风。” 高志远人老成精,知道祝焱匆匆而来所为何事,却故意装糊涂,道:“老祝,你是大忙人,有什么事情在电话里就可以谈,何必亲自跑一趟。” 祝焱笑道:“老领导,立正稍息我还是懂的,给高主任汇报工作,当然得亲自过来。” 听完祝焱关于检察院案件的全面报告,高志远神情复杂,道:“想不到益杨出了这种事。现在社会越来越复杂了,为了钱,有些人不惜铤而走险,以身试法。” 祝焱道:“县委高度重视此事,公安机关集中力量在侦办此案,有了一定线索。” 高志远也不明确表态,只道:“破案以后,你送一份材料给我,我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祝焱知道马有财曾是高志远的部下,所以他特意跑一趟沙州,一是为了防备有可能启动的质询案,二来也是为了提前将益杨土产公司的事情讲透,以免高志远听信一面之词。 他本人与高志远关系也不错,谈完正事,道:“高主任,今天晚上有空没有?” 高志远摆了摆手,道:“祝书记酒量好,传达市长被你灌得醉了好几天,我可不敢和你单挑。而且今天晚上确实没有时间了,岭西人大的几位领导在沙州视察,我要去陪酒。” “既然这样,那只有改时间了。老领导,我从上青林带了十只风干野鸡,正宗的家乡味道,专门从望日村收购的。” 听说是特意收购的风干野山鸡,高志远心情很愉快,以前当专员时,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毕恭毕敬,当了人大主任以后,他渐渐对人们的言行敏感起来。此时见祝焱特意汇报工作,又收购了土产,心情大悦,道:“难得祝书记还有这份心,感谢了。” 他将祝焱送到了电梯口,挥手告别。 离开了人大,祝焱道:“到沙州宾馆。” 沙州宾馆装修一新,大厅高贵典雅,侯卫东看祝焱的神情是要在这里住下来,心里又没有把握,试探着问道:“祝书记,需要开房间吗?” 祝焱回答得很简洁,道:“还是按老标准办。” “这个老标准是什么标准?”侯卫东走到了前台,心里在琢磨此事,恰好见老柳停好车,走进大厅,他便悄悄地问老柳。 老柳是熟门熟路,道:“祝书记习惯住在五楼套间,我们两人住四楼标间。” 侯卫东到前台,瞟了一眼价目表,五楼套间一天为888元,略为杀价,以488元的价格办妥了手续。他提着祝焱手包,将其送到了五楼套间,老柳则直接到了四楼。 祝焱很熟悉套间环境,坐在会客室,用手机打了一个电话:“黄常委,我是祝焱,今天晚上有时间吗?给您汇报工作。” 黄常委叫黄子堤,沙州市委常委、秘书长,他一直跟随着沙州市委周昌全同志,从镇办公室到了县办公室,再到沙州市委。由于黄子堤与周昌全的特殊关系,他在沙州市委地位超然,在不少人眼里,他比沙州其他几位常委更有分量。 接电话时,黄子堤刚好将手中事情忙完,他兴致挺高:“今天是周末,叫上老方,到老孔的地盘去搓一圈。” 祝焱等的就是这句话,道:“那我去约老方,晚上不见不散。” 黄子堤说话很直爽:“上午我还想起老弟,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一段事多,好久没有过瘾了。” 打完电话,祝焱松了一口气,对侯卫东安排道:“准备点钱,跟我到财税宾馆。” 按照季海洋的要求,只要祝焱离开益杨,侯卫东身上至少要带两万元现金,以备急需之用。而侯卫东为了保险,除了公款以外,还随身带着一张五万元的银行卡。 坐在车上前往财税宾馆,侯卫东通过车镜看了一眼祝焱,暗道:“给人大高志远送了十只风干野鸡,与黄常委见面却带着现金,很有意思啊。” 到了财税宾馆,下车之际,老柳对侯卫东道:“我先回去睡觉,用车之前给我打电话。”他是县委办老驾驶员,对于哪些事情他能够参加,哪些事情他得回避,心如明镜。今天这种场合,祝焱一般只带贴身秘书,尽管有些不甘心,他还是自觉回避。 第119章 有时光明正大的公事,也要走偏门弄小道(2) 财税宾馆门口站着一位身穿旗袍的迎宾小姐,她看了车牌号,知道来人是孔局长等候的贵宾,风姿绰约地走过去,面带着笑容,双手低垂,微微欠身,道:“两位领导,请跟我来,孔局长已经到了。” 迎宾小姐将祝焱和侯卫东带进了一部隐蔽电梯,电梯在拐角处,一般人很难注意。电梯速度很快,没有杂音,也不晃动,让很少坐电梯的侯卫东也明白这是一个高档货。在上升过程中,他暗道:“看来我已经得到祝焱的认可,融入到他的生活圈子里了。” 走出电梯,迎头就见到一位矮胖子手叉着腰,声色俱厉地训人,被训的人足有一米八的个头,他尽量将头低着,不敢与矮胖子的目光对视。 “这个月的拨款必须限制,每个部门都在开口子,没有计划的单子,我一律不签字。”矮胖子拿过笔,龙飞凤舞地签了几个字,几乎是扔给高个子,道,“今天给你一个面子,下不为例。” 矮胖子此时看到了祝焱,他不再理睬大个子,伸出手道:“祝书记,你好久没有到聚贤阁,把老朋友忘记了。”与祝焱说话时,他笑容可掬,让人顿时如沐春风,表情变化之快,与川剧变脸的绝活不相上下。 聚贤阁里已有一个皮肤很白的中年人,神情冷冰冰的,他与祝焱握了握手,便坐回原位。 侯卫东心道:“这人应该就是公安局方局长了,身上果然有杀气。” 祝焱、老孔、老方三个人坐在聚贤阁客厅沙发上随意聊天,等着市委常委、秘书长黄子堤。 侯卫东与另一位三十多岁的眼镜坐在远处,眼镜主动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财政局办公室,吕东强。” “祝书记的秘书,侯卫东。” 吕东强是自来熟,道:“今天算是认识了,以后小侯到财税宾馆来吃饭、住宿,一律免费。” 正说着,聚贤阁的大门被推开,最前面一人约四十岁上下,戴着副金丝眼镜,气度颇为不凡,祝焱、老孔和老方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黄子堤是市委秘书长,经常跟着市委书记周昌全在电视里露面,侯卫东一眼就认了出来。 黄子堤地位最高,很随和,进屋道:“我给各位打个招呼,今天晚上不喝酒,吃了饭好好搓几圈。” 老方脸上没有笑容和表情,道:“无酒不成席,酒还是要喝的,少喝点。” 黄子堤笑着道:“老方,你们公安机关要加强案侦力量,今年三起重大刑案都没有破,昌全书记不满意了。” 老方马上将火力对准了矮个子老孔,道:“沙州公安设备太差劲,刑警支队是公安的拳头部门,设备算是最好的,都还在用老吉普,其他技侦设备也停留在80年代水平。” 黄子堤道:“老孔,这就是你的事情了。” 老孔笑着抱屈道:“天地良心,公安经费这些年涨了多少?今年财政整整比去年多拨了一千万。” 趁着大家说笑之际,祝焱站起身,道:“我要耽误黄常委十分钟,单独汇报一个事。” 来到单间,祝焱简明扼要地将益杨土产公司前因后果讲了一遍,道:“我担心某些人利用这事做文章,黄常委,你能不能安排时间,我想向周书记汇报一次工作。” 黄子堤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县委的做法没有问题,近期尽量安排向昌全书记作一次汇报。”得到了这个承诺,祝焱心情放松了,忙拱手作揖:“拜托黄常委了,多多美言。” 在黄子堤的坚持之下,晚餐只开了一瓶茅台酒。 吃完饭,祝焱、黄子堤、老方、老孔就到了顶楼棋牌室。顶楼棋牌室是清一色的落地窗,坐在窗前,可以俯视城区,很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顶楼棋牌室很快响起了哗哗的麻将声。 祝焱是地方大员,老孔和老方是重要部门的一把手,黄子堤则是市委常委、秘书长,四人皆是实权派,这种牌局形成了两年多时间,隔上一两个月总会打一次,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团队。 侯卫东、财政局办公室吕东强以及黄子堤带来的秘书杨腾就站在身后观战。侯卫东看到祝焱桌上的钱,这才明白,祝焱并不是给黄子堤送钱,而是来和他们打牌。 黄子堤挥了挥手,道:“你们几人站在身后和门神一个样,你们累,我也累得慌,找个地方玩三人斗。” “三人斗”是沙州地方牌种,是用扑克来玩,由于简便易学,一经推出,迅速红遍了沙州各地。吕东强、侯卫东和杨腾到了隔壁房间,这一套房间不如老孔所在棋牌室开阔,可是位置亦佳,视线所及,窗外一片灯火。 吕东强是财政局办公室主任,分管着财税宾馆。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服务人员对他格外殷勤,打开空调以后,又端来切好的水果,问道:“吕主任,喝铁观音吗?” 在矮胖子老孔的光芒笼罩下,吕东强就如一个点头机器,此时离开了老孔,他腰杆挺了起来,很潇洒地反问道:“还用问吗?当然是极品铁观音!” 等到服务人员离开,吕东强道:“两位老弟恐怕还不认识,这位是市委办杨腾,秘书长的秘书,大管家的管家。” “这位是益杨县祝书记的秘书侯卫东。” 秘书和多数行业一样,也分三六九等。 比如市委秘书和县委秘书不可同日而语,市委秘书混几年,到了副处级,外调就是副县级干部。县委秘书混几年,往上升不过就是科级、副科级,外放任职也最多是镇乡或局行正副职。 县委书记的专职秘书比起县委、县政府的其他秘书大不相同,最容易得到提拔。 杨腾是市委办秘书,从这点来看,他比侯卫东这个县委办秘书要强,但是侯卫东是县委书记的专职秘书,又比杨腾这个普通秘书要强。综合以上两种因素,杨腾和侯卫东的实力基本相当,两人也就很客气地握手,互道敬意。 吕东强是主人,年龄也最大,他见气氛不活跃,道:“杨秘,大志这一次安排得很好啊。” 杨腾道:“金主任原本就是市委办研究室副主任,调到地税任局长,算是升了一格。” “升了何止一格,他如今是大权在握。”吕东强感慨道,“还是在大机关有前途,我认识大志的时候,他刚刚调到市委办,我那时已是财政局办公室副主任。九年时间,大志成了地税局局长,我只是把副字去掉了。杨兄弟好好干,几年时间你就混出头了,到时提哥哥一把。” 研究室副主任金大志以前经常跟着黄子堤来打牌,提拔以后,杨腾就成为黄子堤的跟班。吕东强与杨腾见过好几面,打牌还是第一次。 吕东强把小蜜蜂扑克包装撕开,询问杨腾:“玩多大?” 杨腾没有说话。 吕东强将目光转向了侯卫东。侯卫东很无所谓地道:“你是大哥,当然是你来定规矩。”他身上除了公款,还有五万的银行卡,在这里打牌只是混时间,输赢多少他没有太在意。 小蜜蜂扑克比寻常扑克稍宽一些,吕东强手很灵巧,一副牌在其手中如流水一般转来转去,让人眼花缭乱:“两位兄弟都是跟大领导的,玩小了肯定不过瘾,我们就打这个数。”他伸出右手,张开了五根手指。 杨腾是市委办综合科的普通工作人员,一年前还是普通教师,因为常在《沙州日报》等报刊上发表些文章,被黄子堤看中,借调到了市委办,最近才办了正式调动手续,在经济上并不宽裕。见到吕东强的手势,他吓了一跳,迟疑地道:“太大了吧?” 吕东强笑道:“这还算大?大志兄每次要打一百块钱一手,我还担心两位嫌小了。” 杨腾脸色数变,他身上只带了五百多块钱,如果打五十块钱一手,手气稍稍不好,身上的钱就会很快被消灭掉。可是如果不打,又没有面子,他建议道:“我怎么能和金主任比,打小一点,三十一手。” 吕东强当了多年的办公室主任,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从杨腾神态就猜到了他没有带多少钱,于是让步道:“那就打三十元一手。” 对于侯卫东来说,不管打三十还是五十都无所谓,他心里没有负担,牌反而越来越好,打了一个多小时,赢了七百多块钱。 随着口袋里的钱越打越少,杨腾心里越来越紧张,接连打了好几把臭牌,当只剩最后一百块钱的时候,额头开始出汗,如果打到中途没有钱了,则太出丑了。 可是这牌似乎故意跟他作对,越是想来好牌,越是一把接一把摸到惨不忍睹的臭牌。不到10点,杨腾身上只剩了十来块钱,他只得承认现实了,道:“吕主任,今天钱带少了,现在四个口袋一样重,投降了。” 侯卫东不动声色地数了一千元,道:“给你翻本。手气这东西时好时坏,说不定马上就要转到你这一边。” 杨腾见侯卫东很慷慨,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就把钱放在身前。俗话说钱是人的胆,有了一千元钱垫底,他手气慢慢就好了起来,几圈下来就回收了两百多块钱,额头上的汗水这才悄悄地止住了。 吕东强暗自观察着两位年轻的秘书,暗道:“这个侯卫东很不错,气质沉稳,会做人。” 这时,一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吕东强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睬他,继续埋头打牌。中年人对吕东强的态度一点不在意,散了一圈烟,笑呵呵地道:“各位领导,需不需要夜宵?汤圆、面条、饺子、抄手、瘦肉粥、鱼肉粥,应有尽有。” 吕东强这才抬起头,道:“这是财税宾馆的蔡经理,财税宾馆的担担面远近出名,杨秘、侯秘尝一尝?” “老蔡,你帮我打两把。”吕东强把牌让给了蔡经理,起身到聚贤阁顶级茶楼去为领导服务。 一般情况下,亲自为领导服务的机会,吕东强不会让别人代劳的,他到领导房间站了一会儿,昂首挺胸走了过来,道:“老蔡,准备两碗瘦肉粥,一碗抄手、一碗汤圆、弄点榨菜、卤牛肉,隔半个小时给领导们送过去。” 老蔡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物,将吕东强的吩咐记得一清二楚。很快,服务员就为吕东强他们端上来丰盛的夜餐,不仅有担担面、瘦肉粥,还有一个卤肉拼盘。 正在吃夜宵的时候,侯卫东手机又响了起来,是一个很陌生的座机号码,而且是岭西的号码。他暗道:“谁在这时候打电话,是李晶吗?” “卫东,这么久都不跟我联系,非要我主动给你打电话。” 李晶的声音来自于上百公里以外的岭西,异常清晰,就如在耳边细语一般,侯卫东甚至感到了暖暖的语流轻轻摇动着耳朵上细微的毛发。 当着吕东强等人的面,侯卫东不好多说,含混地解释道:“这段时间太忙了。” 李晶轻笑了几声,道:“前年我在岭西买了一套房子,但是没有装修,如今经常跑岭西,我就找人装修了。这部座机只有你一人知道,可要记住了。” “我记住了。” 李晶声音懒懒的:“今天晚上回家很早,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想到你了。你在干什么?” 这番话就很有意味了。侯卫东不能流露半点情绪,道:“陪领导打三人斗。” 李晶见侯卫东言简意赅,猜到他说话不方便,道:“你玩吧。过几天,我要到益杨来,到时有事情商量。” 挂了电话,吕东强笑道:“是兄弟媳妇来查岗吗?” 侯卫东笑道:“我这种老实人,老婆很放心,一般不查岗。” 吃罢夜宵,杨腾手气大变,好得一塌糊涂,身前的钱堆了厚厚一沓。吕东强前后已经输了一千六七,侯卫东也输了好几百。 杨腾正在兴头上,服务小姐推门进来,道:“吕主任,领导们完了。”侯卫东急忙取了手机,给老柳打了过去。 吕东强板着脸训服务员:“你这人怎么说话?臭嘴。”服务小姐看着吕东强的脸色,这才意识到说了错话,急忙改口道:“吕主任,领导们打完了。” 吕东强无可奈何地对侯卫东和杨腾道:“看来得让老蔡加强业务培训,给领导们服务,怎么就这个水平?” 服务小姐平时做事很利索,两个月前被调到了顶楼服务,薪水就要比一般服务岗位高三百块钱,此时见吕主任发火,急得眼泪直往下掉。 吕东强见女孩流了眼泪,道:“算了,你也别哭,以后说话办事要注意一点,我不给蔡经理说这事。” 三人出了门,见到黄子堤、祝焱等人正往外走。黄子堤边走边说道:“今天不过瘾,改日再搓。” 老孔亲自将黄子堤送到了楼下,众人这才握手告别。 老方是公安局长,没有带驾驶员,自己开车走了。黄子堤的驾驶员则在底楼喝茶,得到电话,便将车开了过来。最后就只剩下祝焱一人,他就和老孔有一句无一句地聊天。 侯卫东暗自反省道:“以后要注意细节,不能让领导久等,可以将老柳安排在楼下喝茶。” 家务事 过了十几分钟,老柳将小车从沙州宾馆开了过来。 祝焱上了车,把头靠在后背上,眯着眼,一副劳累模样。 侯卫东将祝焱送进房间以后,正准备道晚安,祝焱道:“今晚手气太背,输惨了。你带钱没有,三四千就行了,我要回一趟岭西。” 侯卫东身上带了两万元公款,他迅速将一沓钱递给了祝焱。 祝焱随手将钱放在一边,道:“跟我当秘书很辛苦,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你有怨言吗?”他下句原本想说:“有时正大光明的公事,也要走偏门弄小道。”可是侯卫东毕竟是新跟在身边的秘书,便将后两句牢骚吞进了肚子里。 侯卫东不愿意在祝焱面前过于阿谀逢迎,实事求是地道:“跟着祝书记我学到很多,这是书本无法代替的。” 祝焱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道:“明天我回岭西,你就留在沙州陪陪爱人。星期天下午6点左右我回来。” 下了楼,老柳坐在床上看电视,侯卫东满心欢喜地扔了一包烟给他,道:“明天祝书记要回岭西,星期天回来,我就在沙州等你们。” 老柳看着侯卫东兴致勃勃的样子,开玩笑道:“我开车送你回去,你们小别胜新婚,可要悠着点,别把床弄垮了。” 侯卫东与老柳也混得很熟,道:“我的床经过加工,做得结实无比,随便怎么折腾也垮不了。” 打趣了两句,老柳跟着侯卫东下了楼。 第120章 有时光明正大的公事,也要走偏门弄小道(3) 老柳是汽车团的兵,技术好,前年他的儿子经特批入伍以后,已经考上了军校。他见祝焱出门总带着侯卫东,知道侯卫东迟早也要当官,所以尽量与他搞好关系。他儿子虽然读了军校,可是毕竟有回来的一天,说不定哪天还要求到侯卫东手下。 看着整齐明亮的路灯,侯卫东感慨道:“沙州夜晚比益杨明亮,灯光,是一个城市是否发达的标志。” 老柳考虑问题是现实主义:“开这么多灯,开这么亮,不知要用多少电费,益杨经济实力哪里敢跟沙州比。” 到了新月楼门口,侯卫东压抑着兴奋,用无比遗憾的口气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 “唉,这个星期恐怕又回来不了。” 小佳正忙着搓麻将,用脸颊夹着手机,埋怨道:“我就知道你不回来。下个月我可要到上海学习,无论如何你也要请几天假,弥补损失。”听着小佳的埋怨以及满屋的麻将声,侯卫东脸上乐开了花,他继续用遗憾的声音道:“这几天单位事情太多了,很难请假。” 小佳声音也大了,道:“你不能请假就算了,以后我到上海去,你也不用来了。”几个牌友都抬头看着小佳。 侯卫东很硬气地道:“不要这么不讲理,凭什么不准我到上海来,难道上海是你家的?”说完就把手机挂掉了。 小佳原本是开玩笑,这次却是真的生气了,她胡乱打了一张牌出去,正好被下家和了。 谢局长挺有大姐风范,劝道:“小侯给县委书记当秘书,肯定很忙,你要理解。” 侯卫东侧着耳朵在门口偷听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把门打开。麻将室里开着空调,门也就关着,他换了鞋子,正儿八经过去敲门。 小佳原本气鼓鼓的,听到敲门声,马上联想到电话里侯卫东的嚣张态度,明白侯卫东已经回来了,她随手拿起一块毛巾,当侯卫东一脸鬼笑着走进来的时候,就狠狠地砸了过去。 屋里打牌的都是些熟人,一位是园管局的谢副局长,还有两位是小佳建委办公室的老大姐。谢副局长一看到侯卫东,笑道:“侯卫东回来了,我们的通宵计划被打破了。” 她把桌上的牌一推,道:“我们得走了,免得打扰新婚夫妻亲热。”她拉长声音道,“小佳,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别感冒了。”这是沙州的玩笑话,意思是新婚夫妻在床上翻天覆地,把被子弄到地上就会感冒。谢局长四十来岁,说话向来放得开,她看着小佳面嫩,跟她开了一句温柔的玩笑。 小佳脸微红,道:“谢局,真的不好意思,侯卫东没有说他要回来。”几个女子都见过风雨经历过彩虹,什么事都明白,开着玩笑,嘻嘻哈哈地出了门。 侯卫东与小佳还是坚持送三人下楼,然后抢着付了出租车钱。等出租车离开,小佳已经挽着侯卫东的手臂,进了楼洞。躲开门卫的眼光,小佳狠狠地掐了侯卫东一把,道:“谁叫你骗我来着?” 进了房门,侯卫东拦腰将小佳抱了起来,道:“让我摸一摸,长胖没有?”小佳被尖硬的胡须楂子扎得很痛,道:“你几天没有刮胡子了?”侯卫东摸着硬硬的胡须楂子,道:“昨天早上刮了胡子,又冒了出来,没有办法,我的身体太好了。你肯定想我了。” “啊,轻点,你就臭美吧。” 新婚小别,一夜春色无边。 早上醒来,太阳光直射窗台,将屋角的一株发财树照得闪闪发亮。小佳睁开眼睛,头靠在侯卫东胳膊上,道:“老公,我到上海去这两年,你可要管好自己。” 侯卫东自从与小佳在一起后,除了段英就没有在外面与其他女人有过来往。与段英的事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让他说不起狠话,只能开玩笑道:“你要相信我,要不然就把我也带到上海。” 小佳道:“各地都有不是红灯区的红灯区,这说明了有太多男人在外面鬼混。” “我不会在外面乱来,这一点放心。”说到这里,侯卫东暗自告诫自己:“以前在乡镇当不入流的干部,与其说是干部,不如说是商人,在外面偶尔乱来没有大问题。现在跟着祝焱,前程一片大好,一定要注意影响,绝不能在个人问题上栽跟头。” 想起段英魔鬼般的身材,他又有些失神,后来还是咬咬牙,道:“必须快刀斩乱麻,慧剑斩情丝,免得段英成为定时炸弹。” 他抱紧小佳,随口道:“你已是本科了,还需要拿文凭吗?” “我想去学业务,没有业务在单位上被人瞧不起。我不想当官,只想单纯地搞技术。在建委那几年,我才发现自己是喜欢单纯的人,喜欢过单纯的生活。”小佳侧过身,感受着侯卫东强劲有力的心跳,一脸遐想:“等我从上海回来,我们就要个孩子。我妈已经下岗,可以帮我们带孩子,孩子不会拖我们两人的后腿。” 侯卫东翻身下床,道:“难得有星期六,今天我们怎么安排?自己当主人,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其实按照我们的经济条件,完全可以过得轻松一点,你何必去当一个小秘书?粟部长早就答应把你调到组织部来,到了沙州组织部,发展前途同样光明。”这个问题小佳想了很多次,今天就想问问侯卫东的真实想法。 侯卫东穿了一条运动短裤,在床边做起了俯卧撑。他动作很快,做了三十多个,从地上一跃而起,道:“这一段时间虽然经常熬夜,身体素质还是没有问题。祝书记每次熬夜,都要在车上睡一小会儿。” 说了这句,他才认真回答小佳的问题,道:“我认为,企业家最终要成为这个社会的主流,但是这个时间有可能很长。如今的社会还是政府为主导,特别是我们这样的内陆地区,手握权柄的政府官员对于社会的进步有着更直接的推动作用。我如今是县委书记秘书,机遇很好,我想试一试,看能走多远。” 夫妻俩扯了些闲话,又一起到卫生间刷牙、洗脸。 小佳煎了荷包蛋,取了牛奶和涪陵榨菜,两人就在客厅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侯卫东看着涪陵榨菜,就想起了益杨土产公司的主打产品铜杆茹,道:“沙州的铜杆茹罐头和咸菜销售如何?” 小佳撇撇嘴,道:“现在谁还吃铜杆茹罐头?质量也太差了,早被淘汰了。”又道,“大嫂约了好几次,今天我们到大嫂家里吃饭。” “行,我听你安排。” 想着祝、马两人围绕益杨土产公司展开的博弈,他有些出神,结果又被小佳掐了几把。 江楚听说小佳和侯卫东要过来吃饭,立刻精神振奋,早早就到菜市场去买菜,从菜市场回来以后,抱了一大堆资料、产品在客厅里,忙忙碌碌地开始做起了准备。 侯卫国在一旁冷笑:“侯卫东和张小佳是自投罗网。” 江楚反驳道:“你是老顽固,清莲产品是最先进的高科技产品,完全采用欧洲标准,有九十年历史了,是贵族的专用品。我把产品介绍给老三和小佳,就是要让他们过上高品质的生活,不再受化学品污染。” 最近一段时间,侯卫国被江楚振振有词的大道理折磨得够戗,他怒气冲天地道:“老三也是难得来一次,你就让我们两兄弟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别来烦我们,算是求你了。” 江楚眨着眼睛,没有生气,道:“再说一遍,我这是分享,有好东西自然要与家里人一起分享。” 侯卫国天天被老婆灌输这些理论,恨不得拿头撞墙。 侯卫东和小佳进了屋,江楚亲热地挽着小佳的胳膊,两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侯卫东顺口问了一句:“大嫂,你的股票如何?” 江楚道:“被套在山尖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解套,别提了。现在我不做股票了,等着它自由发展,我现在做清莲产品。”她用盘子端了水果上来,对小佳道,“我们平时吃水果都要削皮,这是最不科学的行为,果皮的营养最丰富,里面含有多种维生素,削掉了是最大的浪费。” 小佳对园林比较专业了,不同意江楚的说法,道:“果皮上面农药残留比较多,如果不削皮,农药就会进入身体里。” 如何解答这些问题,全部在清莲产品的培训书中,江楚早就背得烂熟,立刻道:“清莲产品是高科技产品,能迅速分解各种农药,用了清莲产品就不用削水果皮,直接清洗以后就可以食用。” 她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大口,道:“这样吃最有营养。” 清莲产品是流行于沙州的传销产品,已经有好几人向小佳推销过这种产品。小佳对这个产品无恶感亦无好感,只是清莲产品价钱高得离谱,几百毫升的东西卖价就在四五百元,她虽然有钱,也舍不得买清莲产品。 江楚是彻底迷上了传销,一个星期七天有两天去听课,两天聚会,还有三天就是去上门推销产品,这让侯卫国深恶痛绝。每次两口子吵架,江楚的理论一套接着一套,听起来荒谬,偏偏还自成体系,弄得侯卫国很是郁闷。 此时,侯卫国见江楚又开始宣传她的清莲产品,便道:“老三,我们来下盘围棋。” 侯卫国与侯卫东就在客厅角落摆开了棋盘。侯卫国瞅了瞅正在眉飞色舞的江楚,道:“江楚最喜欢赶时髦,前一段时间迷上了炒股,这一段时间又迷上了传销,为了这事,我和她吵过不知多少架。” 侯卫东道:“大嫂做清莲产品,就让她去做,这又有何妨?” 侯卫国叹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做传销的害人之处,她迷进去以后,现在就一门心思想着辞职,说是做清莲产品几年就可以赚几十万,辛苦几年,幸福一辈子。我看她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可恨的是她根本不听劝,你劝她一句,她就可以跟你做一个小时的思想工作,恨不得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成为她的顾客。她早就想找二妹和小佳,被我狠狠骂了一顿,她才没有去,今天你们算是自投罗网了。” “大哥,你们是不是缺钱用?我没有催你们还钱,那些钱都是我送给你们的。” 侯卫国一脸苦闷,道:“房子买了,我们两人工资又涨了,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经济上其实也不困难。” 在厨房,江楚拉着小佳,用玻璃接了几杯水,又开始做产品实验。小佳碍着大嫂的面子,耐心地看着她做实验。 聊了几句江楚的事情,侯卫东转换了话题,道:“今年益杨不平静,出了好些大事。公安局长游宏被双规,为了查益杨土产公司,检察院先被人纵火,把档案室烧了,后来土产公司副厂长杨卫革又在检察院被人毒杀了。” “我听说过这些事情。” “大哥,你从案侦角度,如何来看待这事?” “益杨检察院的纵火案和投毒案,我觉得重点还是在益杨土产公司,土产公司的人串通检察院干警作案的可能性最大。这些都是常识性思维,益杨公安局应该想得到,关键是寻找证据的问题。” 侯卫国联想到手里经办过的几件案子,道:“这几年,沙州经济发展了,各地的流氓团伙发展也很快,他们一般都从事黄、赌、毒,有部分还插手建筑和矿产行业,如果现在不下大力气整治,让他们形成气候就难办了。你们益杨情况也复杂,上一次我过来追查枪支,也是无功而返。你既然是县委书记的秘书,应该为益杨的社会治安尽些力量。” 侯卫国的一番话,让侯卫东心中一动,他在上青林时,与黑娃等黑恶势力有面对面的斗争,对黑恶势力的危害认识很深刻。他琢磨道:“有多大的权力就有多大的责任,我现在虽然没有法定权力,但是作为县委书记秘书,近水楼台先得月,应该把社会治安方面存在的严峻问题向祝焱反映。” 侯卫东有了新想法,就开始仔细询问:“你到益杨追查过枪案,客观地说,益杨的流氓团伙是不是很严重?到了哪种程度?” “益杨经济发展得快一些,矿产也丰富,相较其他三个县,流氓团伙相对也多,也最猖獗。我记得上青林的秦大江就是被枪杀的,同一时间县城还发生了好几起杀人案,益杨已经到必须整治的地步了。以前游宏当公安局长,长期报喜不报忧,很多问题都与他有关。” 侯家两兄弟一边下棋一边聊天,说的是社会治安方面的问题,江楚则拉着小佳,大讲清莲产品。 吃了午饭,侯卫东和小佳告辞时,小佳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全部是清莲产品,除了洗涤剂,还包括化妆品以及其他家居产品。 “这些东西多少钱?” “两千多元。” 侯卫东撇了撇嘴:“这么贵,买来做什么?真有用吗?” “这是大嫂推销的东西,再贵也得买,我们不缺这点钱。” 侯卫东对江楚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大嫂调到了沙州城郊,进城也就只有十来分钟的车程,工作几年自然可以想办法调进城。她前一段时间迷股票,现在又迷上传销,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小佳深有同感,道:“做销售其实很辛苦,大哥家里条件也不差,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一行。” 回到家,小佳把清莲产品放在客厅一角,没有打开包装。 与大哥一席话以后,侯卫东就开始琢磨起益杨社会治安问题。作为碎石协会的一员,他对流氓团伙的猖獗有着切骨之痛,而好友秦大江被杀一案,至今没有任何进展。 “如何能让祝书记下定决心打击流氓团伙?”星期六和星期天,这个问题始终盘旋在侯卫东脑海中。 星期天下午,老柳开着车准时来到了新月楼门前,接了侯卫东,然后又去接祝焱。接到祝焱以后,侯卫东见其脸色不佳,试着问道:“祝书记,到哪里?” 祝焱脸色不佳,道:“直接回益杨。” 侯卫东知道祝焱心情不太好,只是祝焱不开口,他就不问,车内气氛异常沉闷。沙州到益杨是新修的道路,路况好,车速亦相应要快一些,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益杨县委大院。 上楼时,祝焱吩咐了一句:“让商游和李度到办公室来。”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取出机密电话本,首先拨通了商游的手机。 “商局,我是县委办侯卫东,祝书记请你马上到他办公室来一趟,具体什么事情我不清楚。” 第121章 有时光明正大的公事,也要走偏门弄小道(4) 由于检察院纵火案和投毒案都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商游对于面见祝焱很是紧张,不过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他叫上车,急急忙忙朝县委赶去。他的车刚停稳,检察院李度的车也来到了院中。 商游和李度基本上是同时下车,李度首先发问:“商局,案件有进展吗?” 商游摇了摇头,道:“案侦方向很明确,就是找不到证据,刑警大队已经全力以赴了。” 几天时间,李度头发几乎全白了,他面有难色,道:“省委、市委都出现了不少控告信,有几封标题很吓人,叫什么县委书记害死无辜企业家。我有一位战友在省信访局,今天给我打电话,专门问了此事。” 两人上楼时,侯卫东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他轻声道:“祝书记刚从省城回来,心情不太好。” 李、商两人对视一眼,沉默地跟着侯卫东进了祝焱办公室。祝焱开门见山地问道:“检察院的案件进展如何?” 与混混的遭遇战 商游对检察院纵火案和投毒案很是重视,多次听取刑警大队的专题汇报,还亲自参加数次案件分析会,对案子很熟悉,他清了清嗓子,道:“检察院纵火案的目标很明确,是内部人员所为。由于此人具有相当的反侦察手段,没有留下线索,所以还没有最后锁定嫌疑人。专案组通过走访,查出检察院有五名干警与易中岭有过较为密切的接触。” 商游将五名干警的名单递给了祝焱,道:“我们对这五名干警全部上了手段,不仅监控了电话和手机,这五人外出也被监控。” 李度补充了一句:“这五人近期之内不得安排出差,以配合公安的调查。”检察院内部出了问题,让他这个检察长也很难堪,所以他对公安局的工作很是配合。 看着祝焱不置可否的态度,李度心里下了决心:“这五人和易中岭有瓜葛,等结了案,就算不是内奸也不能重用,该免职的就免职,该调整的就调整。” 商游又道:“至于投毒案,重点在于投毒的渠道。检察院没有伙食团,给杨卫革提供食物的是朱家小食店,这家小食店是检察院定点食店,已经有六年时间,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朱家小食店门店小,但是生意很好,晚上打完麻将的人都喜欢在小食店里吃夜宵。根据检察院干警回忆,当时已经过了晚上12点,小食店里有五个人在吃饭喝酒,下毒的人肯定就在这五个人里面。” 祝焱眉毛一扬,问道:“为什么能肯定?” 商游继续道:“案发以后,我们立刻查封了小食店,检验了所有食品,除了两个馒头表面有氰化钾以外,没有在其他地方发现氰化钾。检察院干警出来买食物,都习惯用两个搪瓷碗,一个用来装馒头,另一个就随便整点菜。当天晚上,小食店按惯例为干警们煮了面条,煮面的时候,干警们坐在一边看电视,这时小食店老板已经将两个搪瓷碗放在柜台上。据刑警大队判断,有人就在柜台上给馒头下了毒。” 祝焱尖锐地问道:“排除了干警投毒的可能性?” 商游道:“干警投毒嫌疑已被排除,但是背后的策划人应该就是纵火人,他对检察院的各项细节了如指掌,是内部人。” 一头白发的李度听了,很是尴尬。 “我们侦破的重点就在当天晚上吃饭的五个人里面。其中三人是机关干部,在同事家里打了麻将出来,顺便出来吃饭。他们没有作案动机,也可以互相证明,大致可以排除,但是没有破案之前,也属于监控对象。” “另一个人是附近做水果生意的小老板,他一向循规蹈矩,嫌疑也不大。最大嫌疑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店老板虽然叫不出他的名字,可是知道他是社会上混的人。我们从岭西省厅请来了画像高手,通过店老板和我们干警回忆,画下了此人的头像,目前已经将目标人确定。此人绰号叫大狗子,大名叫苟勇,自从杨卫革被毒杀以后,苟勇凭空消失。” 祝焱拍案而起,声音有些激动,道:“这个苟勇关系重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益杨公安局到底有没有战斗力,就要看这一个案子了。商局长,对这个案子你要有信心,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是你的后盾。好钢用在刀刃上,你要放手大干一场。” 商游跟着站起来,朗声道:“请祝书记放心,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要将苟勇找出来!” 祝焱又对李度道:“检察院对益杨公司的调查有没有结果?” “当初院里好几人都看过从中山东路115号收过来的卷宗,对这些证据有些印象,专案组制定了新的调查措施,从外围入手,抽丝剥茧,争取将土产公司的贪腐案件揭开,不过由于证据缺失,难度很大。” 侯卫东坐在一旁,按照他的级别,只能带耳朵,没有动嘴的资格,他心道:“小纸条,怎么李检把小纸条的主人忘了?”心里正在想着此事,祝焱打断李度道:“如今审计组已经撤出来了,但是小纸条提供者你们去查没有,她应该是知道内情的人?” 李度忙道:“我正要汇报此事,小纸条是用左手所写,是在刻意隐藏,但是我们经过调查,认定是土产公司厂办工作人员李琪所写。我单独和李琪谈过一次话,她也承认了此事。她原来在财务室工作过,后来被排挤出财务室,在厂办工作,中山东路115号是她无意中知道的。” “这个小姑娘很有心机,虽然对易中岭等厂领导的腐败行为很不满,表情和行动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暗暗搜集证据,只是她始终在外围,没有接触到核心的东西,她所说的事情我们也基本上掌握了。现在的情况是,虽然明知里面有鬼,可是没有直接证据,最多只能算经营失误或是决策失误。” “决策失误?一句决策失误就可以推卸掉搞垮一个厂的责任?”祝焱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这易中岭是狗鸡巴抹菜油——又奸又滑!” 侯卫东跟随祝焱也有一段时间了,还是第一次听他骂人,他心里明白祝焱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易中岭的厂长职务被免去以后,他潇洒地提交了辞职报告,把益杨土产公司这个烂摊子交给了奉命而来的顾铁军,自己天天到城外钓鱼,按他的话来说:“终于将一身的担子卸了下来,以后将为自己而活。” 由于易中岭是沙州、益杨两级人大代表,没有法定事由不能免去代表职务,同样,没有铁定证据,意味着益杨警方不能轻易动他,如狗咬乌龟,找不到下口的地方。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杨卫革的家属已经到了岭西省委跪地喊冤,并写了血书,锋芒直指祝焱。省委相关领导也作了批示,这让益杨的工作很被动,对待易中岭一事就需要更加谨慎,一切要以事实说话。商游和李度在祝焱办公室一直谈了两个多小时,这才离开了祝焱办公室。 第二天上午,侯卫东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见到了曾宪刚,他带着茶色眼镜,一脸沉静地坐在沙发上。 任林渡摆弄着电脑。有了李晶的捐赠,县委几个核心办公室基本实现了人手一台电脑,超过了沙州市委办公厅的人均拥有量。任林渡电脑水平一般,这一段时间,只要有空,他就将有用的文字资料输进电脑。 任林渡听说曾宪刚是侯卫东朋友,很热情地泡茶,并陪着他聊天,谁知曾宪刚是个闷葫芦,问三句,答一句,饶是任林渡话多,也很快就无话可说了。 “宪刚,你怎么有空过来,怎么不打电话?” 曾宪刚脸上笑意闪了闪,便如泥牛入海,不见了踪影,道:“疯子,今天中午我的装修店开业,你有空没有?过来看一看。” “商店这么快就开起了?” “货品都是现成的,从福建发过来就行,我主要是负责场地,位置在中山东路98号。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有接。” 侯卫东取出手机,道:“刚才手机是无声状态,忘记调回来了。中午是否有空,我决定不了,得请示祝书记。” 聊了一会儿天,到了下班时间,侯卫东请示祝焱,道:“祝书记,建委张主任刚才打电话来,说是沙州建委柳副主任来了,请您去。” 祝焱站起来伸了伸懒腰,道:“今天中午我要回家吃饭,儿子从岭西回来了,除了市级领导,谁也不陪。” 侯卫东将祝焱送回家,赶紧到了中山东路98号。店堂一楼一底,足有三百个平方,地板砖、洁具等产品都很高档,品相不错,价位不低。 放了鞭炮,商店两旁又摆了十几个花篮,便算是正式开业了。秦敢刚从广东回来,熟悉这些程式,曾宪刚委托他全权操办这一切。 中午1点,秦敢留在店里,其他人都到湘式菜馆吃饭。 新式湘菜就如重庆江湖菜一样,刚刚在原产地流行,便有机灵的益杨人将其搬到了益杨,所以益杨虽然处于内地,在饮食上却混杂着各种流行元素。几个人在新式湘菜馆里闲谈,一个年轻女孩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道:“曾老板,不好了,商店里打起来了!” 侯卫东见女孩直喘气,道:“你慢点说,怎么回事?” 女孩子很激动,说话也有点结巴,道:“你们刚……刚走,就来了十来个人,他们要收五千块钱的保护费,秦敢不同意。后来他们就开始砸店里的东西,秦敢提刀和他们打起来了。” 曾宪刚、曾宪勇以及他带来的年轻人听到有人来砸场子,脸色都是一变,刷地就站了起来。侯卫东深知四人都是勇武之辈,搞不好要出大事,忙道:“今天开业,别把事情闹大了。” “到厨房抄家伙,不要用刀,找木棍。”曾宪刚喊了一声,就朝厨房里跑。 侯卫东一边往楼下跑,一边用手机报警。 中山东路98号已经围了一大群人,打斗声就从人群中间传了出来。 曾宪刚等人从新式湘菜馆离开的时候,已经从厨房里拿了擀面杖等各式各样的木棍。木棍是打架的好兵器,对付短刀效果尤其明显,而且不容易闹出人命。他们等到老柳停了车,呐喊一声,便朝着打架现场冲了过去。 侯卫东原本不想参加打架,可是见到这种场面,热血往上一涌,脑袋发热,也就忘记了自己的秘书身份,跟着曾宪刚冲了进去。他钻进人群圈子的时候,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商店门口,秦敢提着一把砍刀疯狂地乱舞,地上已经躺着一个人,十来个地痞模样的人都提着刀,居然不敢近身。 曾宪刚从这群人的背后冲了过去,用木棍没头没脑地一阵乱打。他们都是上青林的石匠,为人向来勇悍,加上前一段时间天天打沙袋,手头格外有力气。而这一群地痞平时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没有多少力气,全仗了人多来逞凶。这一顿乱棍,将十来个地痞打得昏头昏脑,有三个人当场就捂着脑袋蹲在地上。 可是地痞毕竟人多,手里都有刀,也不肯退让。 侯卫东赤手空拳不敢参战,他抽个空子跑到商店里面,见几个店员手里拿着板凳等东西站在门口,脸吓得发青,却不敢参战。侯卫东劈手夺过一根方木棍,转身就朝外跑。 这时双方都在混战,不时有鲜血迸流,人群也就越退越远,侯卫东见到一个提刀人跑过来,乘其不备,一棍狠狠地砸在提刀人的小腿之下。方木棍发出咯的一声巨响,断成了两截,提刀人抱着小腿就在地上惨呼起来。 警报声大作,警察赶了过来。 除了三个被打断腿的,以及三个跑掉的杂皮,打架的人全部被上了手铐,带到了城关镇派出所。由于现场人多,侯卫东没有暴露身份,完全服从公安人员的命令。 侯卫东、曾宪刚都没有受伤。 曾宪勇手臂上被划了一刀,刀伤不深,只是血流了不少。另外一个叫曾宪印的年轻人受伤稍重一些,后背被砍了一刀,流血不止。秦敢受伤最重,身上中了好几刀,肠子被捅了出来。秦敢和曾宪印被送到医院治疗,没有带到派出所来。 被带进派出所的八个混混几乎全部带伤,头上个个都顶着大青包,看着侯卫东等人,眼中都喷着火。 他们是地痞,地痞惯于欺软怕硬,侯卫东等人以少打多,以木棍对付匕首、长刀,不仅没有吃亏,而且将他们打得灰头土脑,因此在喷火的同时却也有三分畏惧。 进了派出所,所有人都戴着手铐,不管正方反方,全部蹲在一间大房子里面。几个穿着无标志警服的联防员走了进来,不问情由,先是每人一顿耳光和飞腿。恶战一场,侯卫东毫发未损,却被联防员踢了飞腿,暗自道:“益杨社会治安真是太差了,一定要劝说祝书记出重拳打击黑恶势力。”正在他胡思乱想时,又被狠狠踢了一脚,一名小个子联防员道:“你跟我来。” 跟着小个子联防员到了一间办公室,一名穿着警服的民警靠在椅子上,悠闲地抽着烟。联防员提着一个大牛皮袋,道:“把身上的东西全部取出来。” 侯卫东此时心境与以前大不一样,他有意想了解派出所是怎么办事的,将身上手机、钱包、钥匙取了出来。他的县委工作证恰好没有带在身上,钱包里也就只有一张身份证。 联防员看到侯卫东有手机,冷笑道:“你还用得起手机,从哪里偷来抢来的?” 这时,手机恰好响了起来,联防员有意恶作剧,将手机调至喇叭状态。 “侯秘,你好,案情有了新突破。” 这几天,商游数次到了城关镇派出所,他的声音颇为沙哑,很有特色,小个子联防员将其声音记得特别清楚。此时从手机中骤然传出来商游局长的声音,将联防员吓了一跳。 仿佛手机会咬手一样,联防员急忙将通话断掉,又将手机放回到桌子上,凑到民警耳朵边说了几句。 手机再次响起了刺耳的铃声。 那民警狐疑地看了侯卫东一眼,然后就盯着桌子上不断发出刺耳铃声的手机。他从抽屉里取出电话本,翻到商游的号码,然后取过手机看了一眼。 第122章 有时光明正大的公事,也要走偏门弄小道(5) 民警确认是商游的电话,脸上笑容就有些复杂,道:“你接电话,商局长的电话。” 侯卫东从容地接过电话,道:“商局,你好,刚才信号不好。” 电话里传来了商游的声音:“公安局在岭西找到了苟勇的女朋友,但是还没有抓到苟勇本人,我们正在加紧审讯。” 侯卫东道:“如果能够抓住苟勇,就太好了。” “祝书记对案件有什么要求,请侯秘及时传达给我们。” 挂断电话,侯卫东也就不再和民警捉迷藏了,道:“我叫侯卫东,在县委办工作。”城关镇这位民警尴尬地道:“不知侯领导是县委的,实在是对不起了。” 侯卫东道:“今天这个事情很简单,我的朋友曾宪刚新店开业,来了十来个人,说要收保护费,然后就开始砸场子,大家发生了冲突。” 城关镇民警一脸气愤,道:“这些流氓他妈的太无法无天了,我早就想收拾他们了。你那几个朋友打架蛮厉害,将十来个提刀的流氓打得鸡飞狗跳,解气,解恨。”他又道,“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所长汇报这事。” 过了几分钟,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民警就走了进来。城关镇民警介绍道:“这是谭所长。” 谭所长伸出熊掌一般的大手,紧紧握着侯卫东,道:“侯秘,今天的事情很清楚,一帮小流氓闹事。你就放一百个心,我已经打了招呼,这帮小子以后再也不敢到店里来闹事。” 侯卫东心中暗道:“谭所长看似热情,却是话中有话,此事他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了?” 他也就话中有话地道:“我相信谭所长会秉公办案子,这个案子结了以后,我请县委办公室写一个简报,专门发在《要情参考》上。题目我都想好了,就叫做《公安机关重拳出击,为我县企业保驾护航》。” 谭所长是明白人,听懂了侯卫东的话外之话,扭头对城关镇民警道:“等会儿给侯秘的几位朋友做笔录,做完以后就让他们回家,那几个闹事的地痞全部治安拘留。” 侯卫东离开派出所以后,从银行取了两万块钱,直奔医院。曾宪印伤势不重,缝合以后就可以出院,秦敢则需要住院治疗。他帮着秦敢把住院手续办完,也接近下午2点,这时曾宪刚等人也从派出所出来,赶到了医院。 侯卫东急匆匆地回到了县委办。 此时,侯卫东深深地感到权力的重要性。他虽然身处于益杨县权力中心地带,但本身并没有任何威权,所有意志只有通过祝焱才能转化为行动,离开了祝焱,他说的话狗屁不如。他暗自下定决心:“总有一天,我要和祝焱一样。” 刚到县委大院,就见到了青林镇党委书记粟明。 粟明心里是一肚子的邪火,道:“卫东,祝书记有空没有,我有急事要向他汇报。” “粟书记,别着急,到办公室坐一会儿。” 粟明到了县委办,喝着侯卫东的好茶,道:“难怪别人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如果没有侯兄弟,到了县委办,我可是喝不了这一杯热茶。”任林渡也在办公室,开玩笑道:“粟书记也太谦虚了,即使侯卫东不在办公室,我还是懂规矩,一杯热茶无论如何也要泡上。” 粟明和任林渡曾经有过接触,恭维道:“县委有眼光,将最优秀的人才都集中到了委办,两位老弟前途不可限量。” 侯卫东问道:“粟书记遇上什么事了?我看你火气不小。” 粟明气愤地道:“昨天庆达集团副总黄亦舒到上青林来看厂房,晚上到益杨宾馆的歌厅唱歌,被一伙地痞打了一顿,还被敲诈了一千多元钱。黄亦舒到派出所报案以后,派出所态度暧昧,黄亦舒火气大得很,声称益杨投资环境有问题,嚷着要撤资,今天一早他本人已经离开了益杨。”听说是这件事情,侯卫东暗道:“真是想睡觉就遇到枕头,这是一个太好的药引子。”他主动道:“祝书记下午4点要参加青年人才座谈会,现在应该还有时间,我先去给他报告一声。” 粟明道:“稍等一会儿,计委杨大金也知道此事,我们说好一起来向祝书记汇报此事。”他给杨大金打了一个电话,刚拨了号码,就听见走廊上响起了电话声,杨大金拿着电话也走进了侯卫东办公室。 祝焱听了粟明和杨大金的汇报,脸色很是难看,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当时黄亦舒等人有没有违法行为?” 杨大金道:“他们就在益杨宾馆东方红歌厅唱歌,莫名其妙就被一伙地痞盯上了,黄亦舒被人用盘子砸在头上。” 祝焱诸事缠身,心里火气亦大,他把火气压在了心头,道:“这事我知道了。杨大金亲自到岭西去一趟,代表益杨县委、县政府对黄亦舒表示慰问,我再给张木山打个电话。粟明回去以后,继续做好基础工作,不能因为这事影响了工程进度。” 粟明道:“祝书记放心,上青林老百姓都很支持工作,搬迁很顺利。”这时,侯卫东插话道:“现在是应该好好整一整益杨的社会治安问题了。上青林一位村民在城里开了一个商店,今天中午刚刚开张,一伙地痞就跑来收保护费,没有谈成,就开始砸商店,双方在大街上打了一架。” “这是正气不盛,邪气横行。” 祝焱对侯卫东道:“等会儿我参加完青年人才座谈会,把新到的政法委蔡恒书记请到办公室来。” 何谓成就感?这是一个哲学命题,讲透彻就是厚厚的一本书,或者说厚厚一本书也讲不透彻。 对于益杨城内的严打风暴,侯卫东心中有着实实在在的成就感。与大哥侯卫国交谈以后,又结合自己在上青林的遭遇,让他对益杨城内黑恶势力有了全面了解,他利用了黄亦舒被敲诈、曾宪刚被打砸这两个事件,将县城的治安问题捅到了祝焱面前。 祝焱对游宏案件也有反思,又有检察院的痛苦经历,得知黄亦舒和曾宪刚两案以后,下定了决心,在益杨发起了一场旨在“保护发展环境,增加老百姓安全感”的严打整治战役。 这一次亲身经历,让侯卫东对领导身边人的能量有了全新认识。 县委常委、政法委新任书记蔡恒锐气十足,在祝焱的支持下,公、检、法、司以及驻益杨武警多次共同配合,对益杨城内的黑恶势力依法进行了全方位、持续有力的打击。 严打整治工作开始之前,祝焱拜访了市局局长老方,得到老方大力支持。市局派出精兵强将,全过程参加了严打整治战役,打击力度空前,规模空前,在益杨历史上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不少受害者或明或暗地开始向警方敞开了紧闭的心扉,一件又一件证据被警方固定。 断手黑娃、后起之秀青皮、出手最狠的小刚,原来都是在益杨城内威风一时的社会人物,如今在人民专政的风暴之中被席卷一空,被关押的地痞流氓很快就充斥在各个派出所以及拘留所、看守所中,随后就开始了大规模的审讯和取证工作。 还有一个重要成果是搜出来八支手枪,消除了治安隐患。其中两支是制式手枪,六支是制作精良的土手枪,一支制式手枪就是射杀秦大江的手枪,以物追人,枪杀秦大江的案子也就被破获了。 枪杀秦大江时,黑娃手下掌握了数十名马仔,他被虚幻的实力激荡,雄心勃勃想一统益杨建筑原材料市场,狂妄时,视益杨政权如无物,派人枪杀了绊脚石之一的秦大江,目的是杀一儆百。他的美梦由于两个蒙面人的突袭而成为一场笑话,手被砍断以后,青皮、小刚、大勇等所谓的生死兄弟迅速背叛,各自拉起了一群人马,根本不听他的招呼。 多场混战,大浪淘沙,形成益杨黑恶势力的春秋时代,最后留下了黑娃、青皮、小刚三股势力。三股势力都没有想到,共产党认真起来以后,会有这样猛烈的雷霆阵雨。 从黑娃那里查抄出四支枪,而且一支枪有血案,黑娃前景自然不妙。 从青皮的手下马仔查出了不少毒品,他面临着严惩。 小刚的马仔虽然人最多,在城内干了不少可恶事情,但是他们不涉及命案,又不牵连毒品,或许可能保住一命。 一个月后,在益杨城内召开了公捕公判大会,往日不可一世的黑恶势力们被押上了十辆东风卡车,每辆车上都是荷枪实弹的武警和全副武装的公安人员。益杨街道上人山人海,流氓头子们垂头丧气如过街老鼠一般,这引发了益杨人的食欲和酒欲,街道上的卤食摊子被一扫而空,酒产品销售量也是平时的数倍。 祝焱用一场暴风般的洗礼,为益杨人民带来了安全感。 公捕公判大会结束后,在益杨小招待所,沙州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王绍实听完了益杨县委的汇报,代表沙州市委给予了益杨严打整治工作以充分肯定,《沙州日报》记者随后就开始对王绍实和祝焱进行了采访。 季海洋心情不错,他对身边的侯卫东道:“卫东,你的科长任命下来大半个月了吧?” 侯卫东急忙谦虚地道:“季常委,我到委办时间不长,请您多批评帮助。” 季海洋笑呵呵地道:“综合科长是股级,你以前担任过副乡镇级,从职级上级别并没有提高,但是综合科长位置重要,前途远大。我给你配了一名助手,综合科副科长任小蔚,她是岭西省委组织部1995年的选调生,人很能干。你平时可以不管综合科的事情,专心为祝书记服务。” 在大半个月前被任命为综合科长,本质上是给侯卫东挂一个职务,但他仍然是祝焱专职秘书,这也是他的主职,综合科具体事务由任小蔚负责。如此安排是季海洋对侯卫东的示好,侯卫东自然是心领神会。 在机关工作,许多事不用点破,彼此心领神会是最好的状态,这需要有悟性。不少成绩优秀的大学生分到机关,一来就碰了钉子,很多年都在机关底层爬行,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缺乏从事机关工作特有的悟性。 季海洋有些懒散地道:“等一会儿记者采访完,如果祝书记没有其他安排,你就和政法委的同志陪他们吃个晚饭。这一段时间蔡恒累惨了,我也不轻松,今天要好好睡个大觉,做一做春秋大梦。” 侯卫东接受了这个任务,坐在小招待所的前厅里,心不在焉地等着《沙州日报》的记者们。 县委常委、政法委蔡恒书记原本是沙州市委公安局政治处主任,后年才满四十岁,刚到益杨县便遇到这一次严打整治。他原本是公安出身,指挥这场战役算是得心应手,轻重也拿捏得不错。 他在前厅与侯卫东坐了一会儿,随口问道:“侯科长,侯卫国是你哥哥吗?” 大凡是从沙州公安局过来的人,多半要问这个问题。侯卫东已经习惯了,道:“侯卫国是我大哥。” 蔡恒见自己眼力不错,道:“你们两兄弟长得很相像,一样能干。” 在前厅站了一会儿,蔡恒看了好几次表,道:“这些记者还真是啰唆。我们的汇报材料很详细了,他们依葫芦画瓢就行了,用得着采访这么久?!” 又等了一会儿,《沙州日报》记者才走了出来。最吸引眼球的是段英,普通的白衬衣与牛仔裤,穿在段英身上,丰满的胸部却是呼之欲出。 段英是跟着王绍实到了沙州,以前她都是跟着老前辈四处采访,这一次她独立下来采访,心情自然又不一样,对蔡恒道:“蔡书记,根据报社安排,要对益杨严打整治进行系列报道,我们采访组准备在益杨住上几天,对公、检、法以及人民群众进行采访。”蔡恒在市局政治处工作过,平时经常与记者打交道,对于媒体的重要性认识深刻,很配合地与段英交谈着。 如何面对段英,侯卫东着实为难。从男人本性来说,段英是极佳的伴侣,那一夜性生活疯狂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但是自从当上祝焱秘书以后,他见识大增,不断地约束自己的行为。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在益杨这种较为封闭的地区,男女之事最容易让人处于风口浪尖。 蔡恒与段英聊了几句,介绍道:“这是县委办综合科科长侯卫东,祝书记的秘书,他对严打决策情况也很熟悉。” 侯卫东点头道:“你好。” 两人目光略一交接,都迅速躲闪开。 自从接受了到益杨采访的任务,段英总是不经意间想起侯卫东,那次销魂经历,让她不知不觉地将侯卫东藏在了内心最深处,甚至取代了初恋男友的位置。在沙州报社这一段时间,别人先后介绍了三位还算优秀的男子,她始终没有任何感觉。 此时与侯卫东眼神碰撞,让她莫名地有些伤感。 晚上,段英住在益杨宾馆,她将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可是手机一直静悄悄,盼望中的铃声始终没有响起来。到了晚上12点,她在心里叹息一声,颇为失望,正准备睡觉,这时手机铃声猛地响起来,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吓了我一跳。” 段英满心希望是侯卫东打来电话,结果却是沙州日报社的好朋友王莎,话语间有着掩藏不住的失落。 王莎比段英小四岁,是才从大学毕业分到沙州日报社的,虽然只是相隔四年,性格却相差了一个时代。王莎才喝了酒回来,吊儿郎当地道:“英姐,我是害怕你夜晚寂寞,所以特地打电话来陪你聊天。你一个人住在酒店?我记得你在益杨工作了两年多,难道没有一个情郎?” 段英笑骂道:“你这个小妮子,一天到晚头脑里就只有情和爱。这个社会坏人多,小心被坏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我就是坏人,谁敢买啊?” 聊了一会儿天,放下电话时,段英的失落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是愈发地高涨了。她抹了抹眼泪,暗道:“侯卫东,你也太狠心了。” 离开祝焱以后,侯卫东几次压制住了给段英打电话的冲动,逃也似的回到了沙州学院。进了家门,当防盗门轰地关闭时,他才彻底断掉与段英联系的念头,然后用座机给小佳打了电话,又看了一会儿电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123章 为市委书记视察紧急护驾(1) 视察前的准备 同样的夜晚,不同的梦乡,别样的人生。 早上,因为要到沙州市委,侯卫东特意穿上藏青色薄西服,内穿白衬衣,打上领带,皮鞋擦得铮亮。人年轻,身材好,加上笔挺衣服,陪着祝焱上楼时,迎面遇上好几个年轻女干部,都忍不住偷看了他。 到了办公室,任林渡没有出现,侯卫东脱了西服,挽起袖子,打扫起办公室卫生。他和任林渡都不是懒人,两人谁先到谁就做清洁,今天任林渡没有出现,多半是直接跟着赵林出去了。 清洁快要结束的时候,任小蔚拿着夹板走了过来,远远就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走近了,则见到一张阳光般的笑脸。 “侯科长,有几件事情要向你汇报。” 侯卫东甩了甩手中的抹布,道:“稍等,我去把抹布搓了。” 任小蔚是1995年毕业的大学生,在大学里面,她是校学生会的宣传部长,学院里很有名的学生干部,毕业以后,就被岭西省委组织部选调到了沙州市益杨县。她在乡镇只待了半年,就被调到了县委办,一直在综合科刘涛手下工作。刘涛调出去出任为副局长,她跟着升任了副科长。 任小蔚相貌普通,胜在气质阳光,说话总是面带着微笑,是委办有名的微笑女孩,很受众人喜欢。等到侯卫东洗抹布归来,她微笑道:“我去给季常委报告,让侯科长还是搬到综合科办公室,这样才名正言顺。” 她调皮地笑道:“科里现在全部是美女,你搬过来以后,男女搭配工作不累,这可是至理名言,而且你以后也不用打着漂亮的领带洗抹桌布。” 侯卫东对于综合科的具体业务工作没有丝毫兴趣,道:“我主要跟祝书记,这综合科长职务也是挂名,具体业务工作还是由你来做,办公室就维持原状,别动了。估计季常委也是这个意思。” 任小蔚把自己的心意表达了出来,也就不再说办公室的问题,道:“侯科长,这综合科的小事我就做了,大事还得由你来办,你可别耍赖。”她把夹板打开,道,“今天这几件事情你要过目。” 两人讨论了信息报送等几件事情,侯卫东道:“任科长,今天就到这了,我9点15分要陪着祝书记到沙州去。” 任小蔚这才拿着文件夹笑呵呵地走了。 9点15分,老柳准时发车。祝焱一大早就到楼下理发店修剪了头发,刮了胡须,显得精神抖擞。在车上,他在心中默想了一遍益杨县的所有数据,又将县委提出的《益杨县高速路发展纲要》拿出来扫了一眼,信心十足。 10点20分,奥迪车到了沙州市委。祝焱的座车上贴有特别通行证,这种特别通行证只发给市委委员,祝焱是益杨县县委书记,也是沙州市市委委员,配有特别通行证。市委门口值勤人员远远地看见了绿色牌子,就立正敬礼,没有做任何检查就放行。 侯卫东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看到值勤人员敬礼,暗道:“在整个沙州,能享受到这种待遇的,也不会太多,这就是我的人生目标。” 在侯卫东的印象之中,沙州市委保卫森严,等闲不能入内,当了益杨县委干部以后,这个印象仍然留在心中。此时坐着祝焱的车进了市委大门,虽然有着狐假虎威的味道,却也让他感觉良好。 上了三楼,祝焱轻车熟路地到了黄子堤办公室,侯卫东则留在了市委办的办公室里。他到县委办的时间并不长,与沙州市委办的工作人员并不熟悉,一个年轻工作人员倒了一杯水以后,就把他晾在了一边。 侯卫东也不知道祝焱见着市委书记没有,他顺手从桌上拿过来一叠《沙州日报》,这个平时看上去很无味的报纸,在这无聊且有些尴尬的情形之下,变得精彩起来。翻了几份报纸,居然好几次看到了段英的名字,有两次还是出现在头版。 想着段英毕业之后走过的道路,他暗道:“如果段英没有调到《益杨日报》,就没有进入《沙州日报》的机会,她的人生道路就完全不同。这个机遇,是她用青春换来的。”想到这里,他心里隐隐发痛。 市委办秘书杨腾正好到办公室来取文件,见侯卫东坐在沙发上翻报纸,主动招呼道:“侯卫东,你怎么在这里?到我办公室来坐。” 那一晚在财税宾馆打牌,杨腾身上钱不多,输光以后,侯卫东曾慷慨地借钱给他,这才让他免除了尴尬,也给了他一个翻本机会。经过了这事,杨腾对侯卫东印象很不错。 到了信息科办公室,侯卫东看到了放置在桌上的工作牌子,才知道杨腾是沙州市委办信息科副科长。信息科办公室有三个人,人手一台电脑。杨腾一边给侯卫东泡茶,一边道:“昨天我们科里才搞了一个半年排名,益杨县委办的信息采用量排名不算高。”他翻了翻桌上的稿子,道,“益杨排名第二十六位,四个县中排名第三。你们是哪一个部门在负责这事,回去要好好研究一下,我们科里出的《要情参阅》,要送给每一位市级领导,不可忽视。” 在早上出发之前,侯卫东恰好与综合科副科长任小蔚讨论了上报信息的事情,道:“杨科长,惭愧,现在上报信息的事情就是我来负责。” 杨腾反应挺快,道:“你当综合科长了?刘涛调哪里去了?以前是他在搞信息。” 听说刘涛当了副局长,一位正在打电脑的小伙子道:“要说发展,县委办的同志比我们快得多,这几年,几个县委办的科长都放出去当领导了。” 侯卫东笑道:“县里和市里的含金量不同,县委办的同志外调最多就是副科职,你们一出来就是副处级。” 小伙子愤愤地道:“市委办每一个科室都窝着几个老秘书,要想放出去,也不知等到何年何月。” 在信息科坐了接近一个多小时,侯卫东接到祝焱的电话。祝焱走出沙州市委大楼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掩盖不住的春风,看着同样衣冠楚楚的侯卫东道:“小侯,人年轻真好,你穿这身西装真是挺拔,比我穿起来好看。” 今天到沙州来向周昌全同志汇报工作,祝焱和侯卫东两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藏青色西服,若纯粹从穿衣服的角度来看,他当然比祝焱潇洒。 上了车,祝焱道:“昌全书记要在近期视察益杨县。明天开常委会,研究接待方案。” 沙州市委周昌全书记即将到益杨县来视察,这是益杨县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县委、县政府高速运转起来,特意召开了常委会,专题研究迎接方案。 周昌全同志视察重点有三个: 一是考察益杨县的交通建设。这两年益杨县能一枝独秀,很大程度上得益于1994年开始的交通建设。由于抢先一步在益杨形成较为完整的交通网络,沙州在工业布点上渐渐地向益杨倾斜,诸如啤酒厂等项目能落户益杨,交通便利是很重要的条件。 祝焱谈得很细,道:“按照与黄常委商量的视察路线,益杨四大班子主要负责同志全体到沙弯子迎接,然后我上周书记的车,负责汇报沙益路以及其他几条公路的建设情况。到了岭西高速路口的开口处,周书记要下车视察岭西高速路益杨段路口,届时由沙投司老总介绍情况,高速路口的布置以及展板,就请老刘多费心。” 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刘军道:“宣传部制作一个布展方案,到时请祝书记审核。” 祝焱点了点头,又道:“车队进入沙弯子以后,就是益杨的地界,交通局必须要将公路清扫出来,不能有暴露垃圾及杂土,小车开过不能有扬尘,坏掉的路肩和水沟必须重新整修,标志线要重新画过,务求清晰干净。赵书记、曾县长务必带队进行检查。” 二是要听取城南新区的汇报。 祝焱亲自点将,由高宁副县长及建委张亚军来负责汇报。 三是要视察上青林铁肩山水泥厂。 “铁肩山水泥厂的迎检工作就由季常委、计委和青林镇来负责,拆迁情况、工程进展情况、水泥厂的预期收益,都要谈透。周书记是经验丰富的老领导,对工作熟悉得很,我们绝对糊弄不过去,必须有实实在在的汇报。” “从上青林铁肩山水泥厂回来以后,在县委六楼会议室进行工作汇报,由我来做主题汇报。从周书记视察的重点来看,他更倾向于在益杨布点工业企业,这对益杨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如果周书记认可了益杨工业大县的地位,相关配套政策就能出台,一些重点产业也就能落户益杨。” 祝焱加重语气,强调道:“机遇向来垂青于有准备的地区,这一次益杨也面临着重要的发展机遇,我们在益杨为官一任,一定要为益杨争取到这一次机会。你们别嫌我话说得重,或许失去这一次机会,就会耽误益杨几年的发展时间,就是益杨的罪人。” “从明天开始,全城大扫除,除了环卫所要加大力量以外,所有县级部门都划片包干。我要亲自带队检查城区卫生,如果哪一个路段不合格,一把手到我这里来说明原因。” 常委会要结束的时候,祝焱扭过头,笑呵呵地对县长马有财道:“这三年益杨城区扩张得很快,加上部分县属企业破产,这使得我县的社会矛盾较为尖锐,老上访户数量不小。为了确保此次视察活动的安全,我建议由有财县长负责稳控工作。有财坐镇中军,大家才能放心。” 祝焱经过数年经营,让不听招呼的原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进入了人大,又想办法让委办主任季海洋出任县委常委,再加上常务副书记赵林的鼎力支持,马有财在常委会上已经越来越孤立。听了祝焱的安排,马有财心中一阵暗恨,道:“祝焱你吃肉喝汤,却让我来啃骨头,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不过,他从明面上很难拒绝这样的安排,便痛快地答应道:“既然祝书记点了将,我也就义不容辞地做好此方面的工作。鉴于益杨信访问题较多的情况,我建议实行领导干部包案制。前一阶段红旗水库赔偿问题闹得很厉害,有上百人到了政府,这次我就负责此案,只要红旗水库信访出了问题,唯我是问。” “南城区搬迁纠纷,由赵书记负责。” “锁厂破产群访案件,由高副县长负责。” “土产公司杨卫革家属闹事一案,由蔡恒书记来负责。” 马有财的安排同样合情合理,众人皆没有异议。 祝焱最后总结发言:“周书记视察益杨,这是一件大事。我们内紧外松,一方面认真作准备,各个点上的资料要翔实,城区要干净、整洁,另一方面也不要搞得沸沸扬扬,要注意保密工作。” 侯卫东一直列席会议,暗道:“周昌全作为沙州市委书记,到益杨来视察原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怎么搞得和迎接中央首长差不多。”经过这一段时间磨合,他对祝焱的执政能力很是信任,既然祝焱大张旗鼓要搞的事情,肯定有道理。 散了会,季海洋把侯卫东找到办公室。 “铁肩山水泥厂,那是你的老根据地,怎么样,没有问题吧?” 侯卫东连忙谦虚地道:“季常委,我只不过在上青林工作过一段时间,混个脸熟而已,哪里敢称老根据地。” 季海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道:“你也别客气了,上次陪张木山到上青林,许多上青林村民不认识粟明,却个个同你亲热,这就很能说明问题。祝书记当时要选你这个跳票副镇长为秘书,包括我在内都有看法,现在证明还是祝书记眼光独到,领导毕竟是领导,还真得服气。” 这是县委常委、委办主任对自己手下的高度赞扬,侯卫东岂能听不出来,他嘿嘿笑了两声,也没有过多解释。 “随着周书记视察日子临近,事情肯定是越来越多,今天我们抽空到铁肩山去一趟,实地走一走,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侯卫东自从当了祝焱秘书以后,还从来没有擅自离开过祝焱,为难地道:“祝书记下午事情多,我恐怕走不开。” 季海洋道:“我去给祝书记报告一下,让任小蔚今天下午暂时跟着祝书记。” 季海洋马上就到祝焱办公室去汇报。祝焱心情正好,听了汇报,挥了挥手,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更不是满清贝勒爷,没有了秘书,难道就干不了工作?你们两人放心去,把铁肩山水泥厂这个点安排好,不能有任何马虎,更不能出一点纰漏。” 得到了祝焱批准,侯卫东给青林镇镇委书记粟明打了电话,让他到铁肩山去汇合。 打完电话,侯卫东随着季海洋下了楼。季海洋还是那台桑塔纳,外面看上去陈旧,坐上去却感觉挺舒服。 季海洋是大内总管,办公室管后勤的同志自然心里有数,这台桑塔纳里面的配件几乎全换过,老瓶装了新酒,丝毫不比新车逊色。在音响等方面,由于季海洋的特殊爱好,配置更高。 上了车,司机不等他吩咐,将音响打开。 “看晚星多明亮,闪耀着金光,海面上微风吹,碧波在荡漾……”依然是那一首《桑塔露琪亚》,在车内低回地吟唱着。 侯卫东已是数次听到这首歌,他暗道:“季海洋也是性情中人,说不定这首歌里藏着他的故事。” 此时,季海洋眯着眼,靠在车背后,沉醉于歌声之中。 他长年在办公室工作,很少参加户外活动,脸色与侯卫东相比就略为苍白,神情也是淡淡的,没有强势领导咄咄逼人的气势。听着音乐,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在坐垫上打着节拍,如果他头发再留长两寸,就更像一位神情忧郁的艺术家。 进入上青林山间公路,熟悉的景致就扑面而来,由于上青林公路上几乎全是重车,下坡时又要用水冲淋刹车,上山道路就显得略为泥泞。过了芬刚石场,公路才渐渐干爽了起来。 “你在山上工作了几年?” “1993年毕业就上了山,1995年才真正下山,这以后也经常在山上跑,算起来有好几年了。” 透过车窗看着迎面而来的大货车,季海洋点了点头。 季海洋虽然是排名靠后的常委,可是他是祝焱的大管家,说话分量着实不轻。粟明接到侯卫东的电话,不敢怠慢,叫上镇长刘坤就朝铁肩山赶去,他们刚刚在临时厂房前停了车,就见到季海洋的桑塔纳也开了过来。 第124章 为市委书记视察紧急护驾(2) 水泥厂的临时负责人高迎兵也赶了过来。 季海洋说明意图以后,高迎兵看了粟明和刘坤一眼,报告道:“季常委,水泥厂的整个建设很顺利,但是有三家人总是到厂里闹事。镇里粟书记很重视,亲自开了一次协调会,但是这几天还是有一家人不听招呼,总是堵在厂门口。他家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婆,天天搬张椅子坐在厂门口。她都到了风能吹倒的年龄,我们哪里敢碰她一下,如果死在厂门口,不知要生多少事情出来。” 季海洋最怕周昌全视察时出现扯皮事情,他对粟明道:“水泥厂是县里的重点项目,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提前检查 铁肩山拆迁工作是由镇长刘坤负责,镇委书记粟明听到季海洋询问,扭头看着刘坤。 刘坤负责整个铁肩山的拆迁工作,他在开动员会的时候到过一次,然后就委托水泥厂项目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副镇长钟瑞华负责整个拆迁工作。 面对着季海洋的询问,刘坤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铁肩山拆迁涉及两个村,目前大部分村民都已经迁出,就剩下了铁肩山脚下的三户人家。这三户人家刚好有一处从山洞里流出来的长流水,水质好,他们挖了鱼塘养鱼,有十几年历史了。现在搬迁地没有这种水源条件,镇里出面谈了几次补偿协议,三家人要价太高,始终没有达成协议。” 季海洋知道拆迁工作是经常激起矛盾的难事,也没有在水泥厂负责人高迎兵面前批评两位镇领导,他很自然地转过头去,指了指正在紧张施工的工地:“高厂长,水泥厂正在搞基建,场面乱一点可以理解,但是周书记来视察的时候,一定要把场地认认真真地清理一遍,建筑材料堆码整齐,停车的地方不要有积水和稀泥,如果连续是晴天,要注意洒点水在地面上,免得灰尘多。” “临时办公地点要制度上墙,最好是种点花草,拉几条庆达集团的口号,这样才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水泥厂,也才能显示出庆达集团下属企业的高素质。” 季海洋又扯起虎皮,道:“沙州逐渐成为岭西的重要工业基地,我与木山董事长交流过,庆达集团有意向在沙州发展。给周书记留一个好印象,对庆达集团以后的发展很有好处。”高迎兵头戴着安全帽子,脸色黑黑的,很有工人老大哥的气质,听了季海洋一席话,爽快地道:“季常委放心,我将按照县里的要求,对场地进行整理,绝对不会给益杨县添乱。不过还请季常委出面,将那三户村民的问题解决好,我们厂里就好全力以赴地投入生产。” 高迎兵陪着季海洋在整个厂区走了一遍,详细介绍了水泥厂的基建情况。走到了三层厂房前,高迎兵道:“季常委,我们还有一个难题,正准备给县里打报告,今天季常委来视察,我就先报告一下。” 季海洋道:“水泥厂是县里的重点企业,为你们解决难题,是政府义不容辞的责任,你说。” “我们有几件超长超大的设备将于近期运抵铁肩山,沿途有一座桥洞太矮,恐怕要拆除才能通过设备。还有一些电线,也需要进行一些增高措施,这批设备是主要设备,如果运不进来,水泥厂根本无法开工。” 季海洋道:“你们要给政府打一个报告,将此事详细报告政府。我们组织电力、交通、公安等部门,帮助你们运送设备。” 高迎兵见季常委答应得耿直爽快,心里很高兴,道:“季常委、粟书记和刘镇长是贵客,中午就在厂里吃饭,只是山上条件差,伙食不好,请领导们别见怪。” 眼见已经到了吃饭时间,季海洋也没有推辞,点头道:“我们是碰啥吃啥,高厂长你别单独准备。” 到了厂里临时会客室,趁着高厂长出去的时候,季海洋对身边的粟明道:“粟书记,水泥厂是我县的重点项目,也是祝书记亲自联系的项目,你们一定要拿出敢打敢拼的作风,将这三户人家合理合法地搬走。我相信粟书记的能力和智慧。” 这种情况之下,粟明只能立军令状了,他道:“季常委,你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侯卫东一直在默默旁听着,心道:“刘坤对上青林地形不熟,工作不深入。”他忍不住还是出了主意道:“尖山村还有几处有好水源,在曾宪刚住房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河沟,也是常年不枯。可以考虑把这三家人搬到这条小河沟旁边,厂里出点钱,村里补助点,就可以修三个规模相似的池塘。” 刘坤以前到上青林各村,都是坐着汽车到村办公室,很少走村入户,不知道侯卫东所说的小河沟在什么地方,就用眼光看着粟明。 粟明知道这条河沟的位置,点头道:“侯秘不愧是青林山上闻名的侯疯子,对青林山上太熟悉了。下午我和刘镇长就与老贺和老曾商量,看他们村里还有多少机动田。” 站在一旁的刘坤微微有些发窘,季海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在厂里吃罢午饭,季海洋也不愿多耽误,交代了粟明几句,便回益杨县城。 到了办公室,还没有到3点,侯卫东到综合科去了一趟,见任小蔚还在办公室里,问道:“今天下午祝书记没有出去吗?”任小蔚揉了揉鼻子,道:“祝书记原本是要去沙弯子的,后来沙州商委又来了一位副主任,现在还在祝书记办公室,所以没有走成。” 侯卫东听说商委来了副主任,心里就猛地想起了武艺,心道:“不知武艺来了没有?”这位白衣长发女子留给了侯卫东很深的印象,虽然不能明确判断武艺就是当年的白衣女子,可是在他心中,此人十有八九就是跳舞的白衣女子。不过那次小舞厅跳舞是陈年旧事,侯卫东虽然记忆犹新,对方是否记得自己却是一个未知数,所以他当时虽然很想问问武艺,却忍着没有唐突地询问。 拿着祝书记要看的材料,侯卫东就在办公室等着。又过了十来分钟,听得走廊传来脚步声,他就拿着材料来到了办公室门口,最先见到县商委干部陪着市商委副主任钱宁走了出来。钱宁一身浅色西服,脸上带着笑意,身后正是长发武艺,只是她今天没有穿白色长裙,而是很职业的小西服套装。 “钱主任好。” 侯卫东主动在门口打了一个招呼。钱宁出身于商业系统,官味并不太浓,他与侯卫东在一起吃过饭,也就有些印象,点头道:“你好。”侯卫东又向着武艺点了点头,武艺抿嘴笑了笑。 钱宁和武艺没有停下脚步,很快就顺着走廊到了拐角处。侯卫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武艺,等到武艺的背影彻底消失,他自嘲地道:“那些年流行跳舞,那一夜的经历,武艺或许根本没有当成一回事情。” 进了祝焱办公室,祝焱正站着做着伸腰运动:“铁肩山的情况如何?”侯卫东将看到的事情汇报了。 祝焱很重视此事,道:“季主任事情多,你抽空再去一趟上青林,查看他们落实没有。周书记来视察的时候,那三户人绝对不能来闹事。” “叫上曾副县长和交通局朱兵,到政府大院汇合,去看看公路的准备情况。把交通局的那辆依维柯开过来。” 过了十分钟,侯卫东跟着祝焱就下了楼。交通局的依维柯已停在院中,曾昭强在车前等着。 祝焱对曾昭强道:“周书记到沙州第一站就是视察公路,马虎不得,我们几个就坐着依维柯,沿途看一看。” 曾昭强留着大背头,身材魁梧,祝焱说话的时候,他略略弯着腰,不断地点头,道:“祝书记放心,我已经安排下去,这几天养路段的人全部都上路,维修公路,打扫卫生。” 县委书记祝焱坐在车上,依维柯驾驶员就拿出当家本事,将车开得特别平稳。车辆过了城郊,沿途农家的垃圾就倒在公路两旁,平时坐小车也不注意,依维柯视线比小车要高,这些垃圾就特别触眼。祝焱脸色越来越难看,对侯卫东道:“你给孟东镇张有发打个电话,让他在公路边等着。我们从沙弯子回来以后,让他看一看沿途的垃圾。” 他又对曾昭强道:“曾县长,这条道是省道,我记得省道十五米之内都算是公路的地盘,难道你们光有权力,两旁的卫生就不管吗?” 曾昭强也对两旁厚实的垃圾堆感到头痛,道:“祝书记,交通局主要负责公路路面的清洁,两旁农居的垃圾,我们确实没有力量清理,还是得依靠当地基层组织。” 祝焱没有深说垃圾问题,阴着脸看着窗外,道:“这条路修好两年多了,公路的行道树还只有牙签这么粗,中间隔离带的杂草太多了,要立刻清理掉。” 要到沙弯子的时候,养路段的工人们正在补路,侯卫东心就悬了起来,低声问坐在一旁的朱兵:“朱局,这路怎么就开始坏了?”朱兵小声道:“现在重车太多了,大部分严重超载,一辆重车有四五十吨,公路损坏自然就快。” 祝焱看见补路工人,皱了皱眉,没有批评。 在沙弯子停了车,祝焱讲得很细致,道:“周书记要在沙弯子下车接见四大班子,这里要摆几块展板,配一个口头解说员,让周书记进入益杨就感受到浓烈的气氛。” 曾昭强能够由交通局长走上县级领导,祝焱在里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他对祝焱相当尊敬,拍着胸脯道:“祝书记放心,这两天我安排人将标志线全部画一遍,同时对公路进行小规模修补,按您的指示再摆上展板,所有的工程都在视察前结束,保证整条路线焕然一新。” “到时你一定要亲自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汽车转回头,又朝孟东镇开去。 侯卫东的手机猛地响了起来,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侯秘书,你好啊,我是孟东镇张有发,祝书记找我是什么事情?” 孟东镇是城郊大镇,经济实力强,孟东镇党委书记的分量在县里向来很重,与城关镇党委书记有些类似,这两个镇党委书记是县级领导的重要来源。 侯卫东坐在后排,低声道:“祝书记带队检查沙益路,沿途垃圾成堆,就是这事。” 张有发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侯秘书,我昨晚和开发区秦主任在一起喝酒,说起老弟,秦主任可是赞不绝口,改天请你喝酒。” 回程车速稍快,很快到了孟东镇地盘。侯卫东老远就看到路边停着一辆桑塔纳,车旁站着数人,其中一人正是孟东镇的党委书记张有发,他身材与曾昭强相仿,高大魁梧,很有领导风度。 侯卫东走到了祝焱身旁,轻声道:“孟东镇党委书记张有发在路旁等着。” 祝焱淡淡地道:“让张有发上车,看一看沿途的环境卫生。” 张有发上车后,祝焱拍了拍身边的座位,道:“张书记,你到我身边来坐。” 依维柯车身较高,窗明几净,视线格外良好。 祝焱用手指着沿途农舍的垃圾,轻言细语道:“张书记,你是执政一方的党委书记,为老百姓创造优美整洁的环境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你看这一堆堆的垃圾,估计也有两三年了。嗯,形状还不错,很有小山坡的美感嘛。” 张有发被祝焱幽了一默,神情就很尴尬,道:“祝书记,我马上安排人把垃圾清运走。” 曾昭强与张有发关系还不错,道:“张书记,明天你组织些人,我让养路段派工程车过来,帮你把垃圾运走。这些垃圾,恐怕得运好几大车。” 祝焱继续轻言细语地道:“大道理我就不说了,只说点人情世故。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周书记是市委主要领导,也是我们益杨的客人,客人来了,打扫房前屋后是益杨人的传统。另外,农村的卫生习惯也应该改变了,老是这样脏兮兮的,不雅观,又容易得病。这件事情看起来简单,要解决好并不容易,这就看张书记的执政能力了。” 他提高了声音,道:“我对你有信心,能够解决垃圾问题。” 张有发频频点头,自然是一番保证,眼看着车子就要离开孟东镇境内,他道:“祝书记,今天既然到了孟东镇,您就抽空接见我们孟东镇班子,讲一讲高速路发展战略,孟东镇紧靠着高速路道口,我琢磨着调整些土地出来,说不定将来用得着。” 祝焱听了就很高兴,表扬道:“张书记这个想法很有前瞻性,县委正准备对这个问题进行专门研究。国家对土地控制得很严,我们要想办法储备一批土地资源,这对将来的发展大有好处。” 张有发得了表扬,心里自然乐滋滋的,就向祝焱发出了吃晚饭的邀请。 祝焱摆了摆手,道:“今天我就不去了,你既然有这个想法,回去下点工夫,搞一个孟东镇符合高速路战略的发展规划,胆子大一些,步子快一些。搞出名堂以后,我带着县委一班人来学习。” 拦车喊冤 易中岭的隐蔽别墅里,县长马有财、原益杨土产公司老总易中岭对饮着小酒。 “老易,我还真是羡慕你,抽身就跳出益杨这个浑水塘,如今祝焱对我步步紧逼,我这县长当得没有滋味。” 易中岭圆满地从益杨土产公司脱身而出,解决了苟勇以后,所有的隐患就都消除了,他可以安心做企业家了,心情自然与马有财不一样,劝解道:“马县长,祝焱迟早要走,你最好不要与他闹得太僵,这是当兄弟的个人意见。” 马有财颇为苦闷,道:“我到益杨做了多少事情!大搞交通,思路是由我提出来的,具体事情也是由我一件一件落实的。益杨财力弱,要完成这些工程,必须要四处筹款,不知花了我多少心血,现在交通搞上去了,却成了祝焱的政绩。” “退一步海阔天空,如今祝焱强势,你千万别跟他硬磕,易中达如今在省委组织部当处长了,专门协调管理各市,他说话在沙州市还是有分量的。”易中达是易中岭的堂弟,当年从浙江大学毕业以后分到卫生厅,郁郁不得志,为了调到省委组织部,易中岭资助了不少,当年的投资现今终于有了效果。 马有财这次是真的有些动心,道:“易中达的位置很好,你找个时间约他见一面。”他从政多年,自有他的渠道和办法,不过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所以对易中达很有兴趣。 第125章 为市委书记视察紧急护驾(3) 易中岭在马有财身上投资不小,也希望他的官越当越大越当越稳,爽快地道:“我的话,中达还听得进去,近期内我们几人见面喝上一杯。” 两人又喝了几杯红酒,易中岭真正的心思就显露了出来,幸灾乐祸地道:“这一次周昌全要到益杨来,听说杨卫革的家属要去拦路喊冤。祝焱不是很厉害吗?这次就要让他丢丑。” 马有财脑筋动得极快,道:“土产公司就是砣屎,现在表面已经硬了,臭气捂在里面出不来,若有人去挑,反而会把大家都弄臭。你已经与益杨土产公司没有关系了,最好不要再掺和在里面。” 易中岭仔细琢磨,暗道:“马有财的想法是对的,这些当官的当真是老奸巨猾。”口里道:“这事和我没有关系,是杨卫革的老婆在闹,她本来就是一头母狮子,无事都要咬人,更何况杨卫革死了。” 马有财当初听说杨卫革死掉,心中就认定是易中岭做的手脚,发生了此事以后,他是真的怕了,谨慎地问道:“这事和你有关系吗?” 易中岭把胸脯拍得震天响,道:“我好歹曾经是厂长,怎么会和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扯在一起?放一百个心。” 看着易中岭的脸,马有财突然觉得格外狰狞,暗道:“此人心太黑手太毒,我得与他疏远,否则要受祸害。”突然之间,他连与省委组织部易中达见面的兴趣都消失了。 经过全面动员,周密准备,市委书记周昌全终于来到沙州视察。 沙弯子是沙州与益杨交界处,恰好有一个较为宽阔的平地,平时堆放着木材以及沙石,因为周昌全要来,这些建材全部被清理一空,又从上青林拉了些碎石,用压路机压紧,临时铺了一个停车场。 在停车场东角,整齐地摆放着一些展板,主要内容是益杨交通建设成就,以及高速路发展战略的示意图。 县委书记祝焱、县长马有财、人大主任贾英雄、政协主席南志强、委办主任季海洋都下了车,聚在一起。 人大主任贾英雄做过常务副县长,与马有财在益杨县政府工作过一年,他的特点是从不轻易表态,与马有财、祝焱的关系都是不好不坏,不远不近,在市委定人大班子时,祝焱与马有财都对他表示了支持。 南志强则是外来户,他原是临江县长,在临江主政时,政绩一般,又与县委书记关系紧张,被调整到了益杨出任政协主席,如果不是他在市委有些关系,已经被免职了。 四人聚在一起,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表情。 南志强笑呵呵道:“尝尝我这烟,是云南烟厂的贡烟,没有包装的,直供中南海。” 祝焱的烟瘾不大,抽烟甚少,他接过南志强递过来的烟,道:“老南,我记得你在临江的时候,曾经与茂东烟厂联系过,准备在临江设分厂。你再去做做工作,看能否把这个项目弄到益杨来。” 烟厂项目是南志强在临江用心最多的项目,只要分厂建成功,临江县财政就要猛蹿一节,这就是作为县长最大的政绩。可惜沙州市委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眼看着烟厂谈判就要成功了,一纸调令,他被调到益杨县,临江县的烟厂项目无限期搁置下来。 此时祝焱重提旧事,南志强苦笑道:“茂东烟厂领导也换了好几个,重新接头是一件难事。” 侯卫东等秘书们都站在一边,自觉地与几位领导保持着距离,沉默地眺望着远处。 今天天空格外纯净,能见度很高,极目远眺,一片苍茫大地,微风习来,拂过脸面带着凉意。 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侯卫东取出来,看看号码,又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侯秘书,我是城关镇派出所的老谭,给你报告一件事情。杨卫革的家属是由派出所和城关镇政府共同监控,今天一早,我们发现杨卫革的老婆、儿子都不在了,他们很有可能要找周书记告状。” 兹事体大,侯卫东不敢擅自做主,立刻报告了季海洋。 季海洋马上给公安局局长商游打了电话,此时他拿出县委领导的派头,道:“商局长,据说杨卫革家属失控了,如果真要扰乱了昌全书记的车队,就是严重的政治事件。你要高度重视,组织精干警力,将城区的十来个老上访户控制住。这是政治任务,其中的轻重你是知道的。” 商游接了季海洋的电话,不敢怠慢,把办公室主任叫到办公室,声调很高,道:“今天是特殊时间,除了窗口部门,其他的人全部出去。我们是一线部门,窝在办公室能办案子吗?” 侯卫东心里暗自担忧,不过事到如今,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了。 8点56分,视线内出现了两辆小车的影子。两辆车都是奥迪,到了沙弯子,缓缓地停到众人面前,极为平稳,悄无声息。 祝焱满脸带笑,带着几位主要领导就迎了过去。 侯卫东在电视里经常见到周昌全,可是真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比电视里更高更瘦,皮肤微黑,一双眼睛向内凹,却是目光炯炯。他在祝焱陪同下,背着手来到展板前,听完介绍,并不评价,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做展板、修整临时停车场,很花了些时间,周昌全却只在展板前站了五分钟,与马有财、贾英雄、南志强等人握手以后,便进了小车。祝焱作为益杨县委书记,按照事先的安排,坐上了周昌全的小车。 警灯闪烁,七辆小车很有气势地朝着益杨县城开去。 侯卫东坐在季海洋车上,车内仍是《桑塔露琪亚》熟悉的旋律,只是音量比平时略低一些。季海洋明显有些紧张,道:“你给谭所长打电话,问一问情况。” 得知仍然没有找到杨卫革家属,季海洋果断地道:“让公安局的依维柯等在入城口,然后跟着车队,如果谁要拦路,马上带到依维柯上,处置一定要坚决。” 由于准备工作做得扎实细致,绝大多数上访隐患都被消除在萌芽状态,车队一路上甚为平静,完全按照县委的预想在前进。 祝焱陪同着周昌全在城南规划区下车以后,侯卫东站在大队伍后面,暗自庆幸:这是最后一个点了,只要顺利回到县委大楼,这一次接待工作就算功德圆满。 城南属于浅丘,地势略有起伏,益杨建委主任张亚军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到了一个小坡。站在坡顶,视线一下就开阔起来,将城南大片土地收归眼底。 周昌全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登上山坡,微风拂面,只觉精神一爽,道:“老祝,益杨县委、县政府气魄很足,我同意你们的观点,城南新区可以考虑在五到十年扩张十五平方公里到二十平方公里,再造一个益杨城。新城加上旧城,益杨也就有了中等城市的骨架了。” 祝焱设想新城在五到十平方公里,听到周昌全把新区面积扩大了一倍,顿时心中一喜。 周昌全道:“岭西西部是连绵大山,并不适宜人居,省委有意将西部作为生态保护区,重点发展旅游业,西部大山上的人口要逐步转移出来。益杨土地肥沃,水源、气候等条件都很好,要做好承接西部人口的心理准备,这是益杨的一次大发展机会。” 秘书长黄子堤和县委书记祝焱分列周昌全左右,其他官员则站在后边。大家眼光都追随着周昌全手指的方向,仿佛他的手指这么一点,荒草地就会变成高楼大厦。 相对于县委书记祝焱,县长马有财要沉默得多。他并不是一个特别贪婪的人,初任正处级干部时亦是雄心勃勃,既有建功立业的心思,也有为老百姓办事的心愿,可是自从拿了易中岭的一百万,他体会到了“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的真实含义。 如今,易中岭摇身一变成了民营企业家,他就想找机会离开益杨县,一切从头开始。 周昌全与祝焱说了几句,又对身后的马有财道:“马县长,县委做了决策,具体落实就是县政府的事情了,你有没有信心搞好城南新区?” 周昌全称呼祝焱为老祝,而称呼马有财为马县长,这细微的差别,体现出周昌全与祝、马两人的关系远近。 马有财明白其中差异,他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精神振奋地道:“周书记,岭西高速修通以后,益杨的交通瓶颈就彻底打通了,这块土地的价值至少翻番,我们有信心经营好城南新区。” 周昌全高兴地道:“看来马县长已经领会了高速路战略的精髓。”他竖起食指,在空中虚点几下,道,“土地是政府能掌握的巨大财富,有了这一片土地,就不愁没有发展潜力。国家对土地控制得很紧,但是我们的思想要更加解放,一要掌握国家准许做什么,二要理解国家不准做什么,三要分析国家既没有准许也没有反对的事情。特别是第三条,需要我们开动脑筋,解放思想,提高执政能力。” 他迎着秋风,大手一摆,道:“你们只要把握了这三条,就不会犯错误,即使出了什么问题,也有市委为你们说话。这是省委蒙书记最新的讲话精神,市委要组织县处级干部进行专题学习。” 几个随行记者,飞快地记录上了周昌全同志的讲话。 侯卫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周昌全的身影,他观察到,周昌全讲话时,瘦削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格外丰富,很有表现力。祝焱本是很有气度的领导,但是在周昌全面前,他所有锋芒都收敛起来,专心做一位好听众。 周昌全兴致很高,众人兴致亦很高。视察了城南新区,车队就朝城内而去。就在城乡结合部,突然从一个水果摊后面跳出三人,一个中年妇女,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还有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年女子。到了路边,中年妇女就拉出横幅:“检察院刑讯逼供,打死我儿,冤!冤!冤!” 车队最前方是一辆开道的警车,见三人死死地堵住了道路,只得停了下来,警灯不断闪烁,气氛紧张起来。 马有财脸色苍白,心道:“怕什么来什么,杨卫革的老婆还是跑来了。”通过昨天的交谈,他以为和易中岭达成了共识,就是让益杨土产公司淡出人们视线,所以并不希望杨卫革的老婆出来闹,她们这一闹,又会让益杨土产公司重新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今天这一出戏,让他再一次认识了易中岭的疯劲,他暗自摇头,后背出汗。 季海洋是此次视察的现场总负责人,他反应很迅速,与侯卫东一左一右跳出小车。侯卫东人年轻,行动更快,迅速跑到了后面跟着的依维柯,对里面的警察道:“有三人拦路,赶紧把他们弄走,不能造成围观。” 几个便衣警察飞快地从车上跳了下来,一位高个子警察道:“两人夹一个,迅速拉到公路外,小车通过以后,再拉到大车上来。” 几位警察都是一科和二科的民警,对保卫工作很熟悉,他们两人一组,很快地朝三人靠了过去。此时,路旁已经出现了围观人群。益杨属于农业县,生活节奏千年不快,街道上总有许多闲人,遇上这种事情,闲人们立刻围了上去,并发出了起哄声。 便衣警察动作极为果断,不顾三人骂闹,把三人架在了公路边。高个子警察对着开道警车做了一个手势,开道车立刻挂挡开动。 祝焱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他见周昌全的脸色没有什么异常,才稍稍放心,立刻自我批评道:“周书记,我汇报一下这事。这三人与益杨土产公司有关,前些时间检察院发现了土产公司副厂长杨卫革有贪污受贿情节,正在调查的时候,杨卫革突然死了,是氰化钾中毒。这是重大刑事案子,沙州公安局刑警大队陈副大队长亲自带队破案,目前已经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只是还没有归案。杨卫革的家人对此事很不满,多次到省委、市委上访。” 此事祝焱曾经向周昌全做过单独汇报,周昌全心中有数,也没有批评,只是看着窗外。 等汽车重新移动,周昌全道:“我有两个要求,一是尽快破案,将幕后黑手揪出来,二是不要为难这三人。” 祝焱态度坚决地道:“一定按周书记的指示办。” 周昌全的好兴致似乎也被这个意外事件打断了,他沉默地看着两旁的景致。 解决了杨卫革家属上访一事,侯卫东后背完全被汗水打湿,他又给公安局商游局长打了一个电话:“商局长,杨卫革的家属拦了车队。” 商游声音很急,问道:“侯科长,祝书记是什么态度?” 侯卫东心平气和地道:“祝书记交代,要好好教育,认真劝解,别为难他们。另外,公安人员处置得很果断及时,没有造成更坏的影响,请商局对他们给予表扬。” 若放在几个月前,他当副镇长的时候,同堂堂的公安局长说话,绝对会很谦虚谨慎。自从跟着祝焱以后,接触面一下就扩大了,还时常代表着祝焱给局行领导打电话,潜移默化中,他用这种方式说话,商游和侯卫东都觉得很正常。 周昌全下午2点准时离开益杨。在沙弯子,看着两辆奥迪绝尘而去,侯卫东心里就轻松下来,他提着祝焱的手包,陪祝焱上了车。 祝焱脸色平静,看不出喜和忧。 沿途公路异常整洁,农家院子前的垃圾也全部清运了出去。孟东镇为了这次视察,下了很细的苦功夫。 车子进城时,祝焱开口道:“周书记来视察,我再三打招呼要保密,结果还是弄得满城风雨。小侯,我刚才听了季常委的报告,表扬你临危不乱,现场处置果断。” 侯卫东诚恳地道:“虽然经过精心准备,仍然出现了异常情况,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有漏洞,以后要吸取教训,把工作做得更细更扎实。” 祝焱道:“教训要吸取,成绩也不容抹杀。你以前在青林镇就是副镇级,委办缺一个副主任,我想让你挑这个担子,有没有信心?” 委办副主任与副镇长是一个级别,可是含金量大不一样。老柳正在开车,闻言就在心里道:“侯卫东这小伙子前途不可限量,以后我还要再客气点。” 一块瑞士手表 侯卫东的任命在常委会上顺利通过。正式文件下发以后,他的手机成了热线,凡是自认为与他有点交情的中层干部,纷纷打电话祝贺,饭局更是约了不少。由于侯卫东的时间需要由祝焱的时间来定,他对这些饭局只是虚应着,并不敢实实在在地接招。 第126章 为市委书记视察紧急护驾(4) 赵林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与祝焱走得很近,侯卫东出任副主任,他的秘书任林渡接任了综合科科长的职务。 侯卫东办公室的牌子换成了委办副主任,任林渡则搬到了综合科办公室。综合科正、副科长都姓任,于是委办工作人员就戏称任林渡为“男任”,任小蔚为“女任”。 这一年,侯卫东二十六岁,成为益杨中层干部中的后起之秀,也是益杨历史上最年轻的委办副主任。 周昌全书记视察益杨以后,益杨县掀起了“学习周昌全同志讲话,推动高速路战略”的学习活动,各镇各机关都制定了细致的学习方案,按照县委部署,制定了“集中学习、查找问题、整改意见”等内容,县委则派出检查组深入各单位,督促各单位将此项活动落到实处。 12月上旬,学习活动在益杨召开。 周昌全到益杨视察以后,县委书记祝焱与县长马有财依然矛盾重重,却又更加微妙。 祝焱还是老套路,对县长马有财搞起了一个凡是:凡是马有财重用的干部,想方设法挪个位置,有了这一条,马有财纵有通天本领,亦翻不起大浪。 马有财的心理则稍有变化,由于市委书记周昌全对祝焱的态度很明朗,祝焱极有可能升任副市长,如今他既不愿意与祝焱硬顶,却也不愿意为其政绩添砖加瓦。城南新区是祝焱最大的政绩,马有财就软拖硬顶,严格按照国家规定的财务制度,控制着城南新区的财政投入,使城南新区建设总是慢如蜗牛。 这事拿到台面上,马有财是按制度办事,占着理,祝焱很难抓到什么把柄。 12月7日上午,祝焱看过了城南新区管委会的工作汇报,气得将之往桌上一拍,把新任的管委会主任杨大金叫了过来。 杨大金原本是计委主任,这次被委以重任,出任城南新区管委会主任,并增选为县委委员,他就从行业主管摇身一变成为地方大员。 接到祝焱电话,杨大金急急忙忙脱离了一群村民的包围,坐着车一溜烟地来到了县委大院。他以前在计委工作的时候,很少直接跟村民打交道,开会时还曾经批评过城关镇工作作风粗暴。此时遇到了大面积拆迁,他才知道城郊村民难缠。 在路上,他由衷赞叹:“毛主席真是了不起,发明了农村包围城市的理论,又提出了关键问题是教育农民的观点,他老人家对中国社会的了解,实在是无人能出其右。” 杨大金人到中年,平时又缺乏锻炼,上了楼已是气喘吁吁。到祝焱的房间,必先经过侯卫东的办公室,他先拐进侯卫东办公室,道:“侯主任,给你提个意见,县委领导们日理万机,还是天天爬上爬下,益杨也应该推广电梯了,这是一个形象问题。”又问,“祝书记找我是什么事?” 侯卫东与杨大金关系不错,忙给杨大金倒了一杯水,道:“杨主任,祝书记对城南新区的进度不太满意,在生气。” 杨大金一脸苦恼,道:“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征地拆迁、基础设施、办公费用,什么都需要钱,让我怎么办?”他是话中有话,马有财要求财政局严格财务制度拨款,城南新区所需钱款总如挤牙膏一样,挤一点才有一点,作为城南新区主管领导,他给马有财汇报过,而马有财一句“严格财务制度”,就把他的任何请示卡掉。 他原本以为会挨骂,谁知祝焱很是心平气和,道:“杨主任,城南新区进度有些慢啊。” 杨大金也是祝焱提拔的人,将实情老老实实报告了。 祝焱认真听着,没有插话,等到杨大金讲完,道:“周书记的讲话已经印发出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领会其精神实质。益杨能否实现高速路战略,你和秦飞跃相当重要。论土地资源,城南新区明显强过开发区,你以前是计委主任,熟悉经济,一定要为益杨的明天负责。” “走吧,我再去实地看一看。”这是祝焱临时起意,他带着侯卫东与杨大金就直奔城南新区。在途中,侯卫东又给建委主任张亚军打了一个电话,让他赶到城南新区。 到了城南新区的临时办公室,远远地见到上百村民散乱地坐在办公室门前,杨大金停下车,跟到祝焱车前,道:“祝书记,这些村民蛮不讲理,个个都是狮子大张口,我们最好从后门进去。” 祝焱看了一眼攒动的人头,道:“别进办公室了,我们到现场去看一看。” 众人来到了城南新区。 城南新区已经拆掉了一些村民的房子,整个新区乱成一片,到处是新挖的土地。杨大金介绍道:“这是两个生产队的地,已全部征用了,刚才院子里的村民就是这两个生产队的,主要原因是征地款没有及时拨下来。” 祝焱问道:“居民新区什么时候修好?” 张亚军与杨大金面临着同样的苦恼,道:“安置房正在建设,要能够住人至少还有一年。这一年就采取发房租的方式,让村民租房,现在财政拨不出钱,村民拿不到租房费,意见很大。” 祝焱对这个问题未置可否,他指着已经挖得乱蓬蓬的土地道:“如今南方最新的开发区,是政府先投入,按照三通一平或是五通一平的标准将基础设施完善,这才挂牌出卖,土地价格至少比现在翻一倍。” 杨大金道:“现在土地价格最多卖到十万,许多老板还是没有兴趣。可是要将基础设施搞好,每一平方公里至少得投入数千万以上,财政方面意见很大。” 转了一大圈,祝焱对城南新区的现状有了基本了解,道:“城南新区一定要吸取开发区的教训,做好控制性详规。周边三个县都在搞开发区,益杨凭什么胜出?必须要有最完善的设施、最优良的服务,我们视野要放开,不能老是停留在县级水平。沙州最好的楼盘是新月楼,你可以带着我们的企业家去学习,以后落户城南新区的楼盘都要达到新月楼的水平。” 要结束实地调研时,侯卫东接到一个电话,是县委办主任季海洋打过来的,电话里的声音冷冰冰的:“侯主任,你和祝书记在一起吗?” 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了季海洋语气不对,他有意识地与祝焱拉开距离,低声道:“新区杨主任来汇报工作,祝书记嫌新区推进慢了,临时决定到新区来看一看。” 季海洋“哦”了一声,道:“刚才接到沙州纪委办公室电话,明天上午济道林书记要到益杨来,你立刻给祝书记报告此事。” 挂断电话,侯卫东有些纳闷,道:“季常委是怎么一回事情?怎么不直接给祝书记打电话?”带着疑问,他还是将季海洋的话报告给祝焱。 季海洋是县委常委、委办主任,实际上他是祝焱的大秘书,有事向来都是直接通电话的,今天他不知祝焱去向,又打不通电话,心里就有些冒火。 回办公室路上,侯卫东慢慢回味着季海洋的语气,暗道:“现在祝书记天天带着我,莫非季海洋对这事有意见吗?”他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出原因。 季海洋在办公室,心里仍有一丝不舒服。 刚才他正在看文件,县委常委、纪委书记钱治国到了办公室,道:“老季,祝书记哪里去了?我有急事要向他汇报。”季海洋到办公室没有找到人,就给祝焱拨了电话,却没有打通。钱治国当场开起了玩笑,道:“老季,你怎么没有掌握祝书记的动向?” 这句话的含意很是深长,季海洋脸上就挂不住了。在县委办,谁能掌握主要领导行踪,谁就是领导最直接的心腹,季海洋是老机关,对此心知肚明。 虽然侯卫东在电话中表示了是祝焱临时起意,他还是对侯卫东有些不满,等到钱治国走了,他心道:“侯卫东到底年轻,不懂事,祝书记外出,你总得给我说一声。” 过了一会儿,侯卫东出现在季海洋的办公室,进门就报告道:“季常委,我已经将济书记要来益杨的事情向祝书记报告了。”顺便又把考察情况跟季海洋说了。离开时,侯卫东仿佛随意地道:“祝书记手机只有一块电池,他电话多,管不了多久,今天上午就没有电了,看来应该再为祝书记配块手机电池。” 等到侯卫东离开,季海洋看着他的背影,心道:“我是否有些小肚鸡肠了?” 侯卫东回想着今日季海洋与自己打电话的细节,暗道:“我刚当上委办副主任,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否则很容易得罪人。” 成为委办副主任,相应级别也就有相应的待遇:第一是在县委拥有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在这个青灰色的威严大楼里,有许多老科员混了十年二十年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室;第二是县委办原有一辆备用车,此时仍是备用车,不过侯卫东可以随时调动。 对于此,侯卫东既有春风得意之感,也有位于风口浪尖的不安。 综合科副科长任小蔚走到了门口,尽管门开着,她还是礼貌地敲了敲门,道:“侯主任,季常委请你到他办公室去。” “好,我马上过去。”侯卫东答应了一声,心里想:“季常委以前都是直接打电话过来,今天为何总是这样反常,让任小蔚来传话。”他一边走一边想,“季常委是很重要的人物,在他面前一定要低调,该汇报就汇报,该请示就请示,不能因为自己是祝焱的专职秘书,就把尾巴翘上天。” 进了办公室,季海洋对侯卫东道:“你先坐一会儿,我把这个文件看完。” 见季海洋一如往常,没有特别客气,也没有特别冷淡,侯卫东心中稍定,坐在季海洋对面,顺手拿过一本《半月谈》。 几分钟以后,季海洋把稿子改完,把钢笔插入笔筒,扔了一支烟给侯卫东,道:“卫东,你现在是委办副主任了,肩上压了担子,责任也不同了,虽然不主要负责文字工作,你以后逐步也要写一些大文章,比如全委会的发言材料、党代会的主题汇报,你都要参与其中。” “我看过你给祝书记写的几篇讲话稿,文字功底不错,逻辑很清晰,就是文采差了一点。祝书记对文章要求很高,既要写得深刻,又要有文采,以后你要在文字方面好好磨炼一番。” 侯卫东暗自琢磨:“看来季海洋很正常,难道是我敏感了?”口中道:“我以后多练习,请季常委多指导。” 季海洋轻轻弹了弹烟灰,修长的手指格外的灵活,道:“明天济道林书记要来,你抓紧时间,把纪委写过来的汇报材料改一改。这篇文章是刘凯写的,他的文章在观点上没有问题,就是套话太多,你大胆在上面砍,祝书记喜欢简练的文风,还要有干货。” 干货是指实在的内容,这是流行于益杨机关的一个通用语。 他又加了一句:“写文章能让人思想成熟,能更快进入工作角色,你还年轻,一定要趁着在委办的时候多写一些文章,好处你以后慢慢能体会到。” 侯卫东把县纪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刘凯的稿子放在了办公室,仍在琢磨:“季常委让我写大文章,这里面有什么深意吗?”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会儿,他做出了基本判断:“从刚才的情况看,季海洋对我还是很信任,让我试着写大文章,其实也是给我压担子。” 把季海洋的态度理清楚,侯卫东这才细细地研读刘凯的文章。这是一篇地道的官样文章,开头就是“高举着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深刻领会益杨党代会精神”等一大段套话,足足占了大半页纸,然后才进入正题。 总体来说,整个材料还是很翔实,有数据,有事实,有问题,也有工作建议。 侯卫东咬了一会儿笔杆子,大刀阔斧地把前一大段划掉了,只保留了最经典的几句,然后又细细地读了一遍正文。 刘凯的文章把益杨廉政建设捧得很高,一连串数据很有些分量,问题则是诸如“个别单位负责人对廉政建设不够重视”等放之天下而皆准的问题。 第127章 为市委书记视察紧急护驾(5) “既然廉政建设搞得这样好,为什么公安局局长游宏被双规?为什么检察院接连出事?出现这些问题,说明了益杨廉政建设,或者说是公安局队伍出了问题。”侯卫东想了会儿这些问题,动笔时颇费踌躇,毕竟这是自揭家丑之事。 最后,他还是没有提及此事,将刘凯的文章删减了一部分,又用电脑打好,给季海洋送了过去。 季海洋早就看过了刘凯的这篇稿子,侯卫东的修改稿中规中矩,没有大的问题,也没有出彩之处,算是一篇中庸的官样文章。他知道明天的事情或许有些麻烦,如何写汇报材料便很关键,亲自将文章给祝焱送了过去。 祝焱很重视明天的汇报工作,拿到稿子,浏览以后,对这篇不痛不痒的稿子不太满意,道:“这篇稿子不像你的文风,里面干货太少了。济书记工作作风严谨,我们糊弄不了他。” 季海洋笑道:“这篇文章是我让侯卫东写的,他现在是委办副主任了,我准备让他逐步写一些文件,以后就可以参与大文件的制作。” “难怪读起来干巴巴的,没有什么文采,原来是侯卫东的手笔。他是学法律的,注重逻辑,文章从思路上没有问题。”祝焱略略沉吟道,“这一次济道林没有说明来意,我估计最有可能是两件事情。一是游宏的事,他在检察院里应该交代了一些事情,现在还不知道涉及县里哪些人,让人头疼啊;二是检察院杨卫革的事情,在检察院发生的投毒事件在检察系统中反响也很大,省里也知道此事。” 季海洋取出烟,道:“祝书记,抽一支。” 政法系统在益杨很特殊,从政法委书记到几位一把手,基本上都是上任县委书记留下的家底。祝焱出任县委书记以后,几次想动公检法几家的一把手,由于各方势力纠葛,便一直没有下手。这一次由沙州市纪委插手,祝焱借机发力,将公安局长换成了商游,政法委书记换成了蔡恒,再加上自己颇为信任的检察长李度,益杨政法系统的主要领导大体上搁平拣顺了。 按照哲学的观点来看,好事和坏事是互相转化的,祝焱对此深有感悟。他看着季海洋的香烟,摆了摆手,道:“别来引诱我,我正准备戒烟,先减少吸烟量,最后完全戒掉。这就和我们的改革一样,叫做渐进式戒烟。” “祝书记,按您的意思,文章还是要加上游宏的事情,这是已经曝光的事情,给济书记汇报应该没有问题。只是杨卫革的事情是否在这里说?如果说了此事,检察院内部的问题也就暴露出来了。” “济书记以前是沙州学院的副院长,对益杨情况并不陌生,相信他能看到我们在队伍建设、廉政建设中的努力,把杨卫革的事情加上去,我看没有多大问题。” 季海洋拿着稿子便回了办公室,他给文章润了润色,加了几句祝焱喜欢说的风趣话,便把侯卫东叫了过来。 “前面工作成绩部分还可以,但是问题部分有些单薄,你看要加上什么问题?”季海洋已经与祝焱进行了沟通,心里有底,有意考较侯卫东。 侯卫东看着被季海洋漂亮行书改过的稿子,心道:“自己的功力还是不行,一篇稿子被改了这么多。” 他仔细想了想季海洋提出的问题,道:“游宏是被济道林亲自双规的,这件事情恐怕不能回避。另外,杨卫革的家人在市委、市政府闹了很久,又不断写上访信,沙州纪委很可能也知道。如果汇报中不提这两件事情,我担心济道林会认为我们避重就轻。” 季海洋暗赞:“侯卫东蛮有头脑。”他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有这个想法,为什么不在稿子中写出来?” 侯卫东老老实实地道:“这事的尺度不好把握,我拿不定主意,所以没有写上去。” 季海洋道:“你初次接触大材料,把握不了尺度,情有可原。以后拿不准可以来问我。这份材料基本上可以,你把游宏和杨卫革的事情加上去,要特别注意分寸。”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又咬起了笔杆子,其间又被宣传部通知去开了会,到下午4点,才把文章交给了季海洋。 季海洋看了一遍,作了少量改动,然后在下面写道:“打印后送祝书记。” 侯卫东把稿子交给了任小蔚,心道:“季海洋应该与祝焱商量过此事,否则他不会毫不犹豫就签了字。以后我也要小心,多给季海洋汇报工作,千万要清醒。” 12月,北风翻越了岭西北侧的大山,直扑还算平整的沙州境内,使益杨的气温很快就下降到了摄氏五六度。在沙弯子,钱治国、侯卫东等人都缩在车内,眼睛盯着沙州方向。 由于济道林只是市委常委,与市委书记周昌全同志不能相比,所以,县委书记祝焱没有到沙弯子去迎接,而是由益杨县纪委书记钱治国带着副书记刘凯、委办副主任侯卫东,到沙州与益杨交界处沙弯子去迎接客人。 侯卫东坐着委办的机动桑塔纳,这是一辆半新不旧的车,车况还不错。行政科的人向来心机玲珑,凡是委办其他人要用这辆车,都得在侯卫东不用车的情况下才安排。一来二去,这车也就成了侯卫东的专车。 司机与侯卫东年纪相差不多,但是大家都称呼他为小朱。侯卫东开始时一直称呼他为朱师傅,但是在小朱强烈要求之下,侯卫东也只得叫他小朱。 小朱把空调打开,车内暖洋洋的。侯卫东嫌空调温度高,正准备让小朱把温度降低一些,小朱抢先道:“侯主任,我们这个车的空调最差劲,冬天还好一些,夏天这车就成烤箱了,是不是考虑把空调换一换?可不能让侯主任跟着受折磨。” 这种小事,侯卫东也不愿意表现得过于清正廉洁,道:“能修就修,不能修就换。”小朱听到侯卫东很爽快地同意了,很高兴。 通过这件小事,侯卫东对油头滑脑的小朱有了看法,他想起了以前的教练王兵,暗道:“王兵在交通局下面的驾校工作,以后得想办法把他调到身边来。” 济道林的车出现在视线里,侯卫东等人赶紧下了车。 在沙弯子,济道林下车,先与钱治国亲切握手,又与纪委副书记刘凯握手。然后钱治国介绍道:“济书记,这是县委办副主任侯卫东,小侯主任。” 侯卫东在恭敬中带着些亲热,道:“济院长,您好。” 济道林在沙州学院时,与侯卫东同住一幢楼,只是两人都很忙,一年多时间,两人没有见过几次面。他上次到沙州来检查工作时,看见了侯卫东,只是当时集中精力双规游宏,也就没有和侯卫东说话,此时听到钱治国的介绍,惊奇地道:“侯卫东,当上县委办副主任了,小伙子不错嘛。” 侯卫东连忙谦虚地道:“济院长在学院的时候,对我们学生干部要求很严,现在我都受益匪浅。” 济道林笑着对钱治国道:“在学院时,侯卫东就是最好的校学生干部之一,年纪轻轻就能出任县委办副主任,这说明当学生干部还是很锻炼人。” 钱治国没有想到侯卫东还与济道林有这一层关系,他笑呵呵地道:“侯主任是县委后备干部,年轻人很有冲劲。” 到了县委办大院,祝焱接到侯卫东报告,亲自到楼下迎接济道林,市、县领导有说有笑地上楼。可是进了常委会议室,济道林笑容一下就消失了,脸色极为严肃,道:“祝书记,我今天来不听县委汇报,是研究具体事情。” 会议室里有六人,沙州市纪委书记济道林,市纪委常委孟清,益杨县委书记祝焱,纪委书记钱治国,县委常委、委办主任季海洋,侯卫东列席会议,负责会议记录。 “今天研究的事情很重要,希望大家保守秘密。” 济道林说这话时,与祝焱对视一眼。祝焱明白济道林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这些人都信得过。 “游宏交代的问题很严重,涉及公安局好几位干部,是典型的窝案,涉及买官卖官,还有一些案子上的问题。昌全书记很重视这个案子,指示要一查到底,这是传阅件,大家先看看。” 周昌全来视察益杨以后,黄子堤特意打来电话,交代了两层意思:一是周书记有意让祝焱任沙州市副市长,二是益杨在这一段时间须狠抓稳定,不能出岔子。 因此,祝焱看到传阅件以后,心里就有些复杂,一方面也希望借机狠狠整治干部队伍,另一方面若此事闹得太大,涉及面太广,肯定会对自己造成不好的影响。 等到大家都看完传阅件,济道林再次重申:“此事牵涉面很广,为了维护益杨县的社会治安稳定,大家要以党性作为保证,确保绝对机密。” 祝焱琢磨道:“如果仅仅为了公安的事情,派一个副书记也就行了,济道林没有必要亲自到益杨,肯定还有其他的事情。”诚恳地道:“作为县委书记,公安局出现了串案窝案,我是要向市委作检查。我在这里向济书记表个态,益杨县委反腐败的决心是坚定的,一定要将公安局存在的问题查清楚,决不姑息养奸。” 济道林道:“现在是解决问题,还不到谈责任的时候。” 祝焱道:“这件事情就由纪委钱治国书记全权负责,先制订工作方案,然后向济书记汇报,济书记同意以后,县委一丝不苟地按方案执行。济书记,这样行不行?” 济道林点头道:“孟常委专门负责联系此案,钱书记可以与孟常委商量,制定细致的工作方案。孟常委就是沙州纪委关于此案的全权代表。” 他再次谈了市委的要求,会议也就结束了。侯卫东精心准备的汇报材料,根本没有送出去。 谈完正事,济道林仿佛轻松下来,道:“祝书记,我到益杨好几次了,还没有到你的办公室去坐过,今天是不是带我去参观参观?” 祝焱闻言,立刻明白济道林还有其他事,笑道:“我早就想请济书记视察县委,今天正好是一个机会。” 当济、祝两人来到办公室以后,侯卫东为济道林倒了茶,见祝焱神情严肃,便退了出去。 等到侯卫东退出去以后,济道林开门见山地道:“游宏的案子牵涉到马有财县长。1995年,游宏在中秋给马有财送了一块瑞士金表,据游宏交代,这块表价值两万多元。” 两万已经够立案了,不过马有财是在职县长,仅凭一面之词不能轻易动手,济道林将此事向周昌全书记作了汇报以后,亲自来到了益杨。 祝焱与马有财向来不和,听到此事,一方面觉得着实痛快,另一方面,作为县委书记,县长出了问题,对他的影响并不好,特别是在自己即将提职的关键时期。他思索片刻,才道:“这只是游宏一面之词,当不得证据。”济道林知道祝、马不和,听见祝焱如此说,感到很欣慰,道:“我希望能把事情弄清楚。” 祝焱脑袋转得飞快,暗道:“若一位在职县长出了事情,周昌全脸上也无光,如果马有财仅仅是收了一块表,没有其他事情,市委应该不会大动干戈。”想通了这一点,他又道:“马有财是在职县长,又是省、市、县三级人大代表,需要慎之又慎。” 济道林点了点头,道:“昌全书记有明确指示,先由你和马有财谈话,如果谈话没有结果,我再出面。原则是将负面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这就是济道林的底牌,与祝焱的判断不谋而合。 交代完任务,季海洋陪着济道林到小招待所休息。祝焱亲自给马有财打电话,口气不容置疑:“马县长,有急事找你,在小招待所的201室见面。” 侯卫东提前来到小招待所,拿到了201室的钥匙,让服务员都回避,由他为两位领导服务。刚把201室准备好,马有财的小车就开了进来。 侯卫东迎了上去,道:“马县长,请坐,祝书记马上就到。”马有财铁青着脸,也不理睬侯卫东,自顾自地进了屋。 侯卫东将马有财秘书请到大厅喝茶,见马有财的司机还在车上,便上前道:“李师傅,你到招待所大厅喝茶,马县长出来时我来叫你。”那司机有些狐疑地看着侯卫东,没有动静。侯卫东虎着脸,道,“这是领导的安排,是不是等会儿让马县长来亲自安排你?”那司机见阵势不对,对着侯卫东翻了一个白眼,这才离开。 祝焱来得很快,下了车,侯卫东已经迎了上去,轻声道:“马县长已经到了。” 第128章 跟着县委书记给领导拜年(1) 妥协是种艺术 马有财知道纪委书记济道林到了益杨,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见祝焱匆匆进了屋,习惯性地理了理领带,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祝焱。 相比之下,祝焱镇定得多,摸出烟,递了一支给马有财,等到两人都点上了火,他慢条斯理地道:“老马,我们两人有一年多没有坐在一起摆龙门阵了。” 马有财不知祝焱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道:“你把我用得顺手的人差不多换了个遍,我与你有什么好谈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道:“县政府要实现县委的决定,只能没日没夜地干,哪里有空闲!” 聊了几句,总有些格格不入,祝焱也就不想绕弯子了,道:“马县长,有一件事情,我要与你谈一谈。” “请直说。” “游宏在检察院交代,说去年送了一块瑞士金表给你。” 马有财脸上的笑容马上就烟消云散,他冷冷地看了祝焱一眼,心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没有这么容易。”他摇了摇手腕上的表,说话语气就有了火药味,道:“这是我的上海表,用了七年了,我拿瑞士金表有屁用!” 见马有财火气不小,祝焱也不急,慢条斯理地道:“这是游宏交代的,时间、地点说得清清楚楚。我是作为朋友和兄长来和你谈这件事情,绝对没有恶意,你好好回想一下去年中秋的事情。” 马有财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他努力回想着去年中秋的事情,猛然间,他想起确实有这一回事情。当时公安局游宏局长是请他吃过一顿饭,确实送了一只手表,当时游宏开玩笑道:“马县长,你堂堂一县之长,时间就是金钱,你的每一分钟都对益杨县很重要,一定要用质量好一点的手表。” 马有财手上的上海表是其恩师所送,虽然并不昂贵,质量却很好,没有想到过要换表,但他还是给了公安局长一个面子,收下了这块手表。他对这块表并不在意,随手扔到办公室里,一直没有动过,早就忘在脑后了。 回想起这一幕,马有财不由得吓了一跳,道:“我想起来了,去年中秋节,游宏请我吃饭,确实送了一块手表,是瑞士手表吗?” 祝焱见马有财痛快地承认了此事,心情放松下来,道:“据游宏说这是瑞士金表,价值两万余元。” 两万元已经构成了犯罪,马有财猛然蹿出一身冷汗。 在他的住房里还藏着近一百万元现金,以及几张存折,大多数是益杨土产公司易中岭所送,虽然藏得隐匿,但如果进行地毯式搜查,肯定能够查到。 马有财暗道:“难道我会栽倒在这块手表之上?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天网恢恢了!” 祝焱见马有财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提醒了一句:“你当时知道这块手表的价值吗?” 这一句问话让马有财清醒过来,他口气在不知不觉中软了,道:“当时觉得只是手表,是同志之间的小礼物,没有多想,也就收下了,我确实不知道价值两万元。现在这块手表还放在办公室抽屉里,到现在连包装都没有打开过。” 马有财所说确实是实话,一来赠送他手表的恩师仍在重要岗位,他不可能换掉恩师所送手表,二来他虽然知道游宏送的是高档表,却没有想到是价值两万元的瑞士金表。 祝焱追问道:“真的是放在办公室,而且连包装都没有打开?” 马有财道:“可以马上到办公室查看。” 祝焱笑道:“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你这是无心之失。我们一起去见济道林书记。” 马有财见祝焱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有些疑惑,道:“我出了事,祝焱应该很高兴,他这是什么意思?” 济道林听了祝焱的报告,心里轻松了,脸上依然冷冰冰的,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们就到办公室去查看。” 三辆车到了县委、县政府大院,在左侧停车场就下了车,从侧门上了楼。 办公室工作人员泡茶以后,退了出去,并将门关上。 马有财打开了办公桌右边的底箱,拿出一个金黄色的盒子,上面还有一根丝带,包装格外精致。他对济道林苦笑道:“济书记,就是这个害人东西。我现在把包装打开。” 打开了包装,里面赫然就是一只金光灿灿的手表。 事实清楚明白,济道林神情彻底轻松了,开玩笑道:“这块手表蒙尘一年,今日才现金身。” 马有财见机行事,道:“今天我就把这块表正式上交给组织,虽然晚了一年,实在是无心之失。”这个无心之失是祝焱给定的性,马有财觉得这种说法不错,也就顺口说了出来。 济道林笑道:“此事既然是这样,昌全书记那里就好交代了。” 晚餐时,县委赵林副书记、县纪委钱治国也参加了晚宴,两人惊异地发现,马有财居然主动和祝焱碰了好几杯酒。 终于曲终人散,马有财回到了家中。在书房里,他把隐藏得极好的现金及存折拿出来。这几样东西如烫手的山芋,藏在哪里都觉得不安全,成为他的心病,在书房里折腾到半夜,仍然没有找到可靠地方。当他跪在地上,想把钱放在书柜下面,试了几次也不合适,站起身时,只觉一阵天昏地暗,马有财扶着书柜站了好一会儿,眼中的星星这才慢慢地消失。 “狡兔三窟,我以前怎么这么马虎,居然没有为自己寻找一个可靠的地方,如果今天检察院派人来搜查,我的大好头颅也就完了。” 想到这里,马有财出了一身大汗,浑身如虚脱一般。几年后,马有财还是为此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当然,这是后话了。 侯卫东虽然不知几位领导谈了些什么,可是他经历了前后事件,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事涉马有财。 晚餐之后,他敏感地看到马有财在祝焱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带着几分疑惑几分感慨,侯卫东回到了沙州学院。下了车,他对小朱招了招手,便朝楼洞走去。 在楼洞口,侯卫东下意识地停了停,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走到一楼,他才想起原来好几天都没有听到郭兰的钢琴声了。 “郭兰怎么不弹钢琴了,是生病了,还是出差了?” 虽然侯卫东与郭兰是邻居,两人接触得却很少,侯卫东知道郭兰的点滴情况,多半是任林渡所说。现在任林渡搬到了综合科,两人都忙,很少在一起闲谈,侯卫东也就并不知道郭兰的近况,今天没有听到钢琴声,这才想起此事。 上了楼,就见到自己门口站着一人,正靠着门抽烟,见到侯卫东上楼,便高兴地道:“侯镇长终于回来了。” 侯卫东听声音很熟,又走上几步,这才认出来人是青林镇社事办主任苏亚军,他道:“苏主任,找我有事吗?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苏亚军道:“我给侯主任打了手机,你没有接。”他有意将“侯镇长”改成了“侯主任”。 侯卫东拿出手机,见上面有四个未接电话,忙说抱歉,又解释道:“今天沙州市委领导到了益杨,我参加了接待,把手机调成了无声状态,所以没有接到苏主任的电话。” 他一边说,一边就把苏亚军让进了屋。 苏亚军坐在沙发上,神情颇为焦急,道:“侯主任,遇到一件急事,想求你帮忙。” “我们是一起工作过的战友,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别跟我客气。” 苏亚军在青林镇政府是老板凳,侯卫东最初分管社事办时,他并不买账,只是经过了基金会查账以及殡葬改革,苏亚军才承认了侯卫东。 此时,苏亚军坐在侯卫东家里,既焦急,又颇有些局促:“侯主任,我家的二小子苏强在益杨中学读书,你曾经见过的,成绩还不错,就是讲哥们义气。昨天被几个同学约出去打群架,现在学校要开除他。我去找了段校长,段校长还是坚持要开除他。如果二小子真的被开除了,他的前途就被毁了。侯主任在县委当领导,一定有办法。” 看着苏亚军的模样,侯卫东二话不说就拿出机密电话本,翻到了益杨中学段校长的电话号码。上一次他陪同祝焱到益杨中学,与段校长见过一面,也算认识,侯卫东就给段校长打了电话。 “段校长,你好,我是县委办的侯卫东。” 段校长没有想起侯卫东是谁,口里敷衍道:“侯卫东,哦,找我有什么事情?” 段校长是教育系统的名人,很有些傲气,听完侯卫东所说之事,道:“打群架是很恶劣的事情,必须要严惩,否则校风不正,益杨中学的声誉也就毁于一旦。” 侯卫东自从成为祝焱秘书以后,在益杨办事情向来无往不利,没有想到在段校长面前碰了一个硬邦邦的钉子,他自嘲地想道:“我与段校长只见过一面,他根本没有想起我是谁。” 苏亚军紧盯着侯卫东,听到他也没有把事情办好,脸上又是焦急又是失望,一时说不出话来。 侯卫东安慰道:“我们水路不通走旱路,益杨中学总是在县委、县政府领导之下。”他给曾昭强拨了一个电话,将事情讲了一遍,道:“苏强只是讲哥们义气,他不是组织者,如果开除就毁了这个小孩,他的成绩在益杨中学也能进前五十名。” 苏亚军见侯卫东与曾昭强副县长说话很随意,就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暗道:“以前别人说大弯石场就是交通局领导的,我还不相信,今天看来果真如此。”想通了这一层关系,他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曾昭强正在打麻将,笑道:“你这电话打得正是时候,我和高县长、巩局长在一起,一会儿给你回话。”过了一会儿,曾昭强就将电话回了过来,道,“高县长很关心你的事情,亲自给段校长打了电话。这一次打群架,只开除组织者,其他的都记过,对学生还是教育为主嘛。” 苏亚军听说事情办成了,对侯卫东充满了感谢,激动地道:“侯主任,我不知说什么好,苏强会一辈子记得你。”压在他心中的石头此时才搬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心诚意切地道:“侯主任,我在场镇外面包了一个鱼塘,全部是用粮食喂的,一点饲料都没有喂,你一定要抽时间来钓鱼。” 侯卫东见苏亚军神情激动,道:“我们是老朋友了,给苏强办点小事也应该。” 这件事情对于侯卫东来说就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可是苏亚军长期工作在基层,和县里的同志并不熟悉,让他来办这件事情,确实很有难度。苏亚军充分认识到这一点,对侯卫东的感激是发自内心。 侯卫东坚持将苏亚军送到了楼下,看着苏亚军的背影消失在路口,返身上楼。 此时,北风拂过倒映着灯光的湖面,带着寒冷潮湿的空气,刺激着侯卫东的鼻腔,他揉揉鼻尖,总觉得湖岸山色中少了些什么。或许是因为寒冷的原因,音乐系钢琴厅里静悄悄的,站在楼上,耳中只能听到湖水拍打岸边的声音。 想到回到家里也是孤零零一人,侯卫东索性从石板路下到了湖边。湖边小道曾经留下了他和小佳的许多脚印,第一次牵手是在湖边,第一次接吻也是在湖边的一处树丛中。他沿着湖边随意走了几步,湖面刮来的冷风让他格外清醒。想了一会儿小佳,又想起了这几天发生在祝焱、马有财身边的种种事情,他不由得感慨连连,却也觉得在思维上与这些领导渐渐接近,领导在他眼里也就少了神秘感。 沙州学院恋人们的热情向来很高,顶着12月寒风,冻得发抖,仍然热情不减,在湖边流连着。 侯卫东接连与两对恋人擦肩而过,不知不觉来到了音乐系的琴房。这是一幢老房子,满墙的绿叶为其平添了许多幽雅和韵味,但是在晚上,满墙绿意自然就看不见了,只觉有些阴森。 侯卫东信步而上,连转了几个弯,就来到了走道上。 一丛林木之下,一个女孩子坐在石凳上轻轻抽泣。这种景致在学院实在寻常,学院中的女孩子在黑夜中哭泣,不会为了别的,多半是为了学院中的爱情。 “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不太容易……”侯卫东情不自禁哼起了这首曲子。他也没有劝解这位年轻的女孩子,或许今天哭泣了,以后就会是灿烂的阳光。 在湖边转了一大圈,回到家中,已是神清气爽。送苏亚军时,手机放在了茶几之下,开门进屋,手机仍然在屋里剧烈地抖动着。 小佳略显生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你怎么不接电话?这么晚了,跑哪里去了?” “我在湖边转了一圈,手机丢在家里的。” “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在湖边有什么转头?” “重走我们的恋爱之路。” 小佳抿嘴笑了几声,道:“怎么听起来这么肉麻。” 侯卫东就打趣道:“以前是手拉手在湖边看风景,现在直接上床进入主题。” “呸,你这张臭嘴。”小佳原本打不通电话,心中很有些不愉快,与侯卫东打趣了几句,早就将小小的不快忘到脑后了。 “这一段时间,走了上海、苏州、杭州等许多地方,确实是长了见识,沉下心来学了园林,收获很大。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女人嘛,多学业务知识,才能活得轻松一些。你那边的情况如何?” 侯卫东向来不喜欢在家里说工作上的事情,何况祝焱、马有财这些烂事又说不清楚,便道:“也就这么回事,今天马打牛,明天牛打马。” 小佳没有想到几个月的时间老公就成了县委办副主任。她在建委办公室工作过,知道县委办副主任这个岗位从明处看事情不多,实际上却是杂事不断,最是辛苦不过。她关心地道:“赵姐在问我,你现在当了县委办副主任,还想不想调到组织部来?12月中旬,市级机关就要开始抽调人员了。” 侯卫东在益杨如鱼得水,从各方面收获颇丰,他颇费了一些踌躇,道:“我也说不清楚。跟着祝焱一起工作,感觉收获颇多,如果调到市组织部去,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小佳提醒道:“跟着祝焱,你的前途也就和他挂在一起,他发展得好,你就会跟着步步高升,如果他哪一天走下坡路,你就难以有所作为了。” 侯卫东自我安慰道:“政治上没有了前途,至少我还是一个富家翁,按照时髦的话来说,这是由于财务自由而获得人身的自由。” 第129章 跟着县委书记给领导拜年(2) 小佳也同意侯卫东的观点,道:“只要你喜欢,在沙州和益杨也没有太多差距,现在我爸妈也转过弯了。” 与小佳煲了一会儿电话粥,直到电话发烫,侯卫东这才结束了通话,心情也真正放松了。 一夜无梦,睡得极香。 济道林从益杨回到了沙州以后,立刻将马有财的情况向市委书记周昌全、代市长刘兵作了汇报。 周昌全得知马有财根本没有打开手表包装,而且就随便扔在办公室里,道:“游宏是白费了心机,送了一块两万元的手表,马有财根本不知道价值,他多半认为这表就值几百块钱。” 刘兵是省委下来的代市长,他风趣地道:“以后要找一个珠宝行的专家,专门给县级领导讲一讲什么是值钱的东西,免得这些县领导不识货,不知不觉就上了当。” 两个领导是这个态度,济道林也就心中有数,专门找马有财谈了一次话,此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济道林早知道益杨党政一把手不和,这次祝焱的积极态度给了他很好的印象,为此,作为市委常委,他在与马有财谈话时,特意讲了党政一把手要团结的话题,并明讲了祝焱在此事上的做法和态度。 经过了这次谈话,马有财的态度开始慢慢发生了变化,在祝、马两人对立的时期,县政府许多决定都不经过县委,对县委积极推进的事情则很消极,如今,县政府执行县委决策则很坚决。 12月20日,县政府召开了第二十六次常务会,专题研究如何增加对城南新区的投资。 侯卫东拿到二十六次政府常务会工作纪要以后,细细品了品,便明白这是马有财对祝焱的示好,他立刻将会议纪要给祝焱送了过去。 祝焱早就知道了会议内容,看过会议纪要,笑道:“钱就如时间,只要肯挤,总是会有的。总结一条,有钱无钱不是关键,关键是态度。” 侯卫东会心一笑,脑中想起了另外一句话:“财政的钱和女人乳沟一样,只要肯挤,总是会有的。” 温柔之乡 益杨是沙州经济发展最好的县,前后数届益杨县委书记都升任为沙州市的领导,这一次换届,祝焱呼声亦很高。 12月25日,这是基督国家的节日。益杨是一个相对保守的内陆地区,虽说西风渐进,但是圣诞的节日气氛并不浓,只有步行街一带,有几个商家为吸引大家注意,夸张地在店门外树起了圣诞老人和圣诞树,增加了一些节日氛围。 祝焱知道张小佳远在上海,也体恤侯卫东平时工作辛苦,让侯卫东忘掉手里所有的工作,安心休整几天,然后集中精力办事,到春节以后才能休假。 这样做有很现实的原因。 过了元旦,农家就到了享受一年劳动成果的时候,而对于祝焱来说则是一年最忙的时候。这个忙,并不单纯是工作繁忙,而是各种关系需要在过年时打点,光是省、市两级重要人物就得够他走上好几天,侯卫东作为委办副主任,自然全程陪同,偷不得懒。 侯卫东喜滋滋地给小佳打电话,准备利用这两天直飞上海。谁知小佳所在班级得到紧急通知,恰好要在12月26日组织到新加坡参观其园林建设,这是一次极为重要的外出考察学习的机会,小佳不愿意放弃,侯卫东的上海之行也就告吹。 他半年多没有回吴海县,既然小佳那里去不成,他就给老妈打了一个电话,说是要回来度周末。 刘光芬接了电话,高兴地责怪侯卫东:“你这没良心的小三,半年都不回家,平时也不打个电话,真有这么忙吗?”她没有等侯卫东回话,又絮絮叨叨地道,“你二姐肚子已经老大了,明年你就要当舅舅。江楚和你大哥是怎么回事,结婚这么久了,怎么肚子还没有动静?我看两人都得去医院检查,查一查到底是谁的问题。” 听到妈妈在电话里啰唆地拉家常,侯卫东心里也是一阵温暖。平时跟着祝焱忙里忙外,稍稍有些空闲又要朝沙州跑,倒真是把老爸、老妈给忽视了。 “明天给我卤些肥肠,最好给我弄一斤,馋虫已经爬到嗓子眼了。” 听到小儿子提了具体要求,刘光芬兴高采烈答应了。能为离家在外的儿子服务,这是母亲最高兴的事。 放下电话,侯卫东就把车子开到委办的修理厂,让熟悉的师傅帮着检查车况。自从上次在上青林出现了两树夹一车的情况,他就对行车安全格外注意,凡是车辆要出城,都要进行一次检查。 修理厂是委办的定点修理厂,侯卫东是委办副主任,正好管着县委机关车辆的维修,他的车自然受到了特别优待,所有零件都是正规厂家所出。这一点,羡煞了不少其他部门的驾驶员。 以侯卫东如今的实力,并不在乎修车的费用。但是在其他地方修,很难避免假冒伪劣的零件,用不了多久又要换,这事曾让侯卫东烦不胜烦。当上了委办副主任,管着修理厂,这些问题就迎刃而解。 男人对车辆总有些天然喜爱,侯卫东蹲在车旁,看着修理工动作娴熟地下着零件,有一句无一句地与修理工说着话,还不停地散着香烟。 一位留着小胡子,满身油腻的修理工道:“侯主任,你真是平易近人。”侯卫东就笑:“平易近人是专门用来指大官的,我是小蛤蟆官,还没有平易近人的资格。”修理工甚是粗豪地道:“凡是当了委办主任,没有不升官的,侯主任这么年轻,肯定要当大官。”侯卫东又递给了他一支烟,道:“这事谁又能说清楚,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当修理工将车身全部检查一遍,快活地道:“侯主任,你的车保养得好,放心开吧。有一点小问题,我已经解决了。” 坐上车,正准备发动,手机又叫了起来,侯卫东无可奈何地道:“这该死的手机,又找上我了。” 当年为了方便,侯卫东买了一部极为昂贵的手机,从此,他再也无法从人间遁形了,总有一些电话会不期而至,调动他的行动,影响他的生活。他时常在想:“如果没有手机,虽然有时不方便,却给人生带来了更大的自由。” 看了号码,见是岭西李晶的座机电话,侯卫东道:“李总,好久不见啊。” 李晶在遥远的岭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卫东,不要叫我李总,这样叫见外了,叫我晶晶。” 侯卫东也笑了,道:“晶晶,总让我想起白骨精。” 说笑几句,李晶道:“明天上午精工集团在岭西召开董事会,我要向你们几个董事汇报精工集团今年的成绩。” “我说不准,到时再看。” “卫东一定要来,这是你的权利和义务。” 挂了电话,李晶就躺在柔软的床上,舒服地伸成了一个“大”字,自言自语:“好大的床铺,也不知床的另一边是谁。”她回想着认识的男人,或有钱,或有权,如放电影一般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可是想着这些人,她浑身不觉起了鸡皮疙瘩。仰面看着床头柔和的灯光,想着侯卫东的玩笑话,暗道:“侯卫东这个坏家伙,竟然叫我白骨精。我喜欢。” “这是精工集团成立一年的重要会议,你是大股东之一,应该参加。”侯卫东坐在车上抽了一支烟,鬼使神差地用这条理由说服了自己,给吴海家里打电话请了假,这才朝着岭西开去。 刚出益杨,李晶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卫东,出发没有?” “明天上午要开董事会,我当然只有晚上赶过来。” 李晶关心地道:“自己开车吗?你以前请了一个驾驶员,他技术不错,就让他来开。” “谢谢你的关心,我的手艺不错了,只是从来没有开这么远,恐怕很累。” 李晶此时仍旧躺在床上,她一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平坦小腹,笑道:“累倒不怕,泡个热水澡,人也就轻松了。”她自从当上精工集团董事长以后,自重身份,大半年没有同男人亲热,此时心中不禁有些燥热,暗道:“侯卫东,我还真有些想你。” 从下午5点30分出发,整整开了三个小时,进入了岭西。圣诞气氛越来越浓,街上彩灯眩目,成群的青年男女穿戴得很有节日氛围,高高兴兴在街上走来走去。 “别人的节日,也不知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热闹,或许这是发泄的一个理由吧。” 侯卫东开着车,穿行于大街小巷。他不熟悉岭西的道路,就朝着灯火最为辉煌的地方开去,在城中心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间很是高大的酒店,酒店四周有醒目的轮廓线,格外挺直。 在停车场停好车,侯卫东提着手包下了楼,抬头仔细看了大楼,这才看清大楼顶端有五颗星,心道:“难怪大楼如此气派,是五星级酒店。”他皮夹子里有好几千元钱,另外还有信用卡,面对五星级酒店并不憷场,神情自若地走了进去。 大厅里格外金碧辉煌,侍应生衣冠楚楚,彬彬有礼,在这种气氛之下,来往的人说话都轻言细语,走路亦是轻手轻脚。 刚办完手续上楼,李晶的电话打了过来,听说侯卫东住进了金星酒店,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马上过来。” 侯卫东洗完脸,正在看电视,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李晶披着浅棕色披肩,雍容大度,站在门口笑吟吟地道:“你不熟悉岭西,怎么知道这家最新最好的五星级酒店?” “我只是朝着灯光最亮的地方走,算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就住了进来。” 李晶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道:“没有吃饭吧,我请你到特别的地方吃晚饭。” “特别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到时你就知道。” 出了门,到了电梯处,李晶自然而随意地挽着侯卫东,侯卫东稍有些紧张,也没有拒绝李晶的亲密。 “开了三个多小时,累了吧,坐我的车。” 李晶车内有若隐若现的香水味,细腻而清淡,车载音响极佳,一首老歌在低吟。 “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别在异乡哭泣。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梦是唯一行李。轻轻回来不吵醒往事,就当我从来不曾远离。如果相逢把话藏心底,没有人比我更懂你。天还是天喔雨还是雨,我的伞下不再有你……”这是孟庭苇的嗓音,90年代初期,她的歌曲陪伴了无数少女走过青涩年华。侯卫东靠着后背,听着这首学生时代曾经天天轰炸耳朵的老歌。 车如流水,在流光溢彩的街道中穿行,外面的喧嚣被车窗所隔离,只有干净而温存的歌声。 李晶平静地道:“当年我最喜欢这首歌,还有一首的歌名是《没有情人的情人节》,也不知你听过没有。” 小车在街道边转了几圈,拐进了一个小区。这个小区的中庭比新月楼更加开阔,借着庭灯,可以看见中庭有假山、亭台、小桥、绿地,还有一个网球场和篮球场。李晶小鸟依人般黏在侯卫东胳膊上,道:“开了这么久的车,饿不饿?” 走进小区,侯卫东就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事情,他心中有些抵抗,更多却是隐隐的兴奋,道:“饿了,从益杨到岭西,一路马不停蹄。” 李晶当然知道侯卫东饿了,但是她还是对这个答案感到很满意,高兴地道:“那就好办了。” “什么好办?” “你饿得厉害,就不会挑剔我的手艺。” 行走间,侯卫东手臂不经意间会触碰到李晶的胸部,他使劲地吞了吞口水,道:“现在就算是煮一碗清汤挂面我也会狼吞虎咽。” 与一对情侣进了电梯,侯卫东与李晶只是挽着手,那一对情侣年龄不大,却要开放得多,搂着腰紧靠在一起,头凑在一起低声说笑着。那个男子说了句什么,女孩子扬起手欲打,看到了一旁的侯卫东和李晶,略显害羞地把手缩了回去,另一只手却在男孩子身上悄悄地掐了一把。 李晶静静地靠着侯卫东,娴静而温柔,见到情侣的动作,嘴角上翘,露出了微微笑容。 进了屋,李晶道:“这是我的小窝,除了你,没有其他人来过。” 屋内空调已经打开,从外面清凉世界走了进来,一下就掉入了温暖的春天。李晶随手将外衣脱下来,挂在屋角的木架子上。她穿了一件薄薄的紧身毛衣,从侧面看胸脯就如美元一样坚挺。 等到侯卫东也脱了外套,李晶兴致勃勃地牵着侯卫东的手,带着他参观房间。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装修风格很现代,清新、简约、大气,陈设很现代化。家用电器都是市面上的顶尖产品,主寝室约有二十来个平方,里面安了一张足有两米二的大床,大床正面就是梳妆台,一面镜子正对着大床。 主寝室有卫生间与一个观景阳台,阳台用落地窗封闭,站在落地窗前,辉煌的岭西夜景尽收眼底。 李晶指着远处,道:“那就是金星酒店,虽然这是五星级酒店,哪里有家里舒服?你以后到了岭西,不准住酒店,我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这就是赤裸裸的邀请了,侯卫东不争气地怦然心动。 李晶仰头看着侯卫东,在雅致的灯光下,她的眉眼格外细腻,侯卫东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颊。这个动作更多的是用在情人或爱人之间,李晶情商极高,对这个小动作的含义自然是心领神会,挽着侯卫东的手臂也就增加了一些力道,心里暗道:“侯卫东还真是解风情的男人,与其交往轻松愉悦。”她突然想起一句土语:“宁嫁二流子,不嫁木锤子。”便禁不住抿嘴而笑。 “你自顾自地傻笑什么?” “谁傻笑了?”李晶嗔了侯卫东一眼,安排道,“你先到客厅看电视,我给你做几道菜。” 在侯卫东印象之中,李晶向来风姿绰约,办事也是滴水不漏,标准的女强人形象,侯卫东还从来没有看到她居家时的模样,便跟着她来到了厨房门口。 一只土色的瓦罐冒着热气,从飘来的味道判断,应该是炖鸡。李晶手持一把硕大的菜刀,灵活地切着肉丝,回头笑了笑:“你别在门口站着,菜都准备好了,很快就可以开饭。” “噗噗”的声音从厨房里升腾起来,李晶的动作居然很专业,她提着锅柄,用了男性大厨常用的“颠”锅手法,肉丝在空中翻腾了几下,李晶直接就将肉丝倒进了盘中。 “没有想到,你还有这么好的手艺。” “这是家常的青椒肉丝,人人都会做。”李晶虽然口中谦虚,脸上却有得意之色。 第130章 跟着县委书记给领导拜年(3) 清炖鸡汤、青椒肉丝、麻婆豆腐、炝炒小白菜,再加上一盘泡姜、两小碗米饭,颜色有青、红、白、绿,味道有鲜、嫩、麻、辣,早已饥肠辘辘的侯卫东端起碗,来了个风卷残云。 吃完了一碗,坐在一旁的李晶主动帮着又盛了一碗。吃到第三碗,李晶满以为侯卫东吃不下去了,道:“吃饱没有?”侯卫东认真地道:“只是不饿而已。”想到自己平时只能吃半碗饭,李晶由衷地道:“你还真是大肚汉,在困难时期,哪家人能养得起你?” 等到侯卫东终于放下筷子,李晶收拾了碗筷进了厨房。 侯卫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着厨房传来碗盘相碰清脆的声音,突然产生了一阵错觉,仿佛这就是家,自己就是男主人。 结婚以后,侯卫东基本上没有到过色情场所,只是以前与段英有过一次亲密接触,这一次到李晶家中过夜,又是一次对小佳的背叛。可是想到李晶眼中的期待以及散发着成熟韵味的身体,他从心底热切盼望着。 手机在侯卫东掌中翻来覆去,当李晶满脸笑容从厨房走了出来,他知道已经无法退却了,迅速将手机调成无声状态,放回了袋中。 李晶在厨房洗碗的时候也是感慨良多,她虽然交游广泛,但是对于小家却有一种类似于偏执的热爱。她不愿外人踏入自己这个宁静的港湾,不管是男人和女人,不管是有权人还是有钱人,都不能进入她的领地。 踏入了这个家门,李晶才做回了真正的自己,在这个屋里她撕下了厚厚的外膜,才是那个无忧无虑、心思单纯的李晶。 李晶到卧室里拿了睡衣,道:“你先去冲个澡吧,我把温度再调高一点,等一会儿就可以穿睡衣出来了。”这句话含义颇为丰富,她却说得极为自然,没有一丝做作。 侯卫东无语地接过睡衣,对着李晶点了点头,进了卫生间。卫生间装修得很温暖,地面是浅红色,墙面虽然白色调子,里面却嵌着十多块动画图案。在角落的盆子里,还放着几件未洗的衣服,还有一条半透明的内裤。 看着盆子里的小玩意,侯卫东只觉荷尔蒙如温度计放入了热水瓶,飞快地往上涨,他能够想象,穿着这小内裤的李晶是多么的性感。此时,情欲如黄河之水般泛滥,已经淹没了理智。 他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段话:“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古代男人需要随时播种,才能保证种族繁衍,而女人则必须记着孩子的父亲是谁,这样才能保证种族的优质,所以,男人从本能上就对外遇有着天然的倾向。” 李晶双腿卷曲着放在沙发上,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抬头见侯卫东穿着睡衣出来,在柔和灯光下显得格外英俊,这让她不禁眼前一亮,脱口而道:“卫东,你洗了澡真帅!”说完之后,才发现有语病,就捂着嘴笑了起来。 到了这种时候,再掩饰也就矫情,侯卫东道:“衣服很合适。” 两人对视一眼,李晶表情突然间有些不自然,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此时房屋温度已经高了起来,她道:“我也去洗一洗。”低着头正朝卫生间走去,不提防被侯卫东一把抱住。 李晶浑身已软了,将侯卫东腰身抱得紧紧的,口中却道:“干什么啊!”侯卫东大手从李晶衣服里钻了进去,抚摸着光滑的后背,慢慢移动到前胸,将没有戴胸罩的坚挺乳房握在手中,手指捏着乳尖,不断地搓揉着。 就在客厅门口,侯卫东将李晶脱得一丝不挂,他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洁白如玉的胴体,手指尖在小腹上游走,赞道:“你真是白骨精。” 李晶喘气已经有些粗了:“我就是你的白骨精。这房子从买来以后,你是第一个进入房间的,也是最后一个。啊,你别进去,我要去洗澡。” 说话间,李晶双手也在侯卫东衣服里摸索着。两人搂抱着,哪里分得开?进得卫生间,两人已是赤诚相见,李晶手慌脚乱地拿着莲蓬头,刚把身体冲湿,就被侯卫东粗野地抱了起来。 几番调试,两人就如做工精致的明代家具,没有用一颗铁钉,却紧紧地黏合在一起,距离为负数。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这是风靡一时的《致橡树》中的片断,在大学时代,诗歌朗诵必选篇章之一,侯卫东听得耳熟,也记住了一些句子。但是,现实情况与诗歌的意境恰好相反,此时,李晶就如一朵饥渴的凌霄花,毫不客气地攀援在侯卫东身上。 “卫东,你天天吃吃喝喝,怎么还会有这么好看的腹肌?”李晶如贪吃的孩子,抚摸着侯卫东的每一寸肌肤。 侯卫东累了,只是笑笑,不答。 李晶自语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叫情爱了,先要情,才有性,这才是真正的享受。” 侯卫东道:“你力气可不小,我的腰差点被你抱断了。” 李晶把头埋在侯卫东胸膛上,道:“谢谢你,说了你也许不信,我是第一次享受到高潮,真是美妙。” 在刚才的性爱中,李晶在侯卫东一阵强过一阵的攻击中,身体突然间强烈地震颤起来,这是肌肉不受大脑控制的颤抖,最初是在小腹以下,随后就如电流一样传遍了全身,她如梦游一般恍惚,疯狂地迎合着侯卫东的节奏。 当一切结束以后,李晶洁白的肌肤全部变成了潮红色,她抱着侯卫东的一只胳膊,似乎半梦半醒。十来分钟以后,她才清醒过来,又如凌霄花一样缠上了侯卫东。 这一场大战,两人耗费了太多的精力,现在就只是亲密拥抱,情的成分多,欲的成分少。 相拥了约半个小时,李晶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半透明的睡袍,头发柔顺地披散着,道:“继续睡觉,还是喝点什么?” “茶。” 李晶知道侯卫东喜欢喝茶,这一次不仅买了内衣裤、睡衣,还特意买了顶级的益杨毛尖,还有景德镇出产的茶具。 在落地窗前摆上一张玻璃小桌,乡野清新味道随着水汽就开始慢慢地充满了整个阳台。 坐在藤椅上,侯卫东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的街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不过还是客观地赞了一句:“灯火辉煌,比沙州强得多。” 李晶神情稍复,道:“岭西毕竟是省会城市,信息渠道方面与沙州当然不可同日而语,我想把精工集团总部搬过来,立足岭西,放眼全省。”说起这个话题,她又恢复了平时的几分神态,雍容而自信,又是另一番味道。 “你是董事长,我没有什么意见,充分信任。” 李晶嫣然一笑,道:“我在省里也有些关系,你想不想调到省里来?层次更高一些。” 李晶的交际颇为复杂,而且她的成长过程涉及许多隐秘,从内心深处,侯卫东只愿意在经济上与她有来往,至于在政治上,由于传统官场对道德的重视,他不愿意和李晶搅在一起。而且,作为顺风顺水的年轻人,他骨子里有股傲气,如果利用李晶这个特殊女人的特殊关系向上爬,他将失去在李晶面前的自信。 “祝焱向上走的机会很大,这对我也是机会,改弦更张并非好事。”侯卫东为了给李晶面子,笑道,“到时在益杨混不开了,我就调到省里来。” 李晶见侯卫东对此事并不热心,也未强求,道:“祝焱恐怕只能到沙州市这一级,向上走就难了。” 侯卫东此时的理想就是在县里有好的发展,沙州对于他来说还可望而不可即,道:“沙州辖四县两区,五百多万人口,又有几人能当上市一级领导?知足者常乐。” 第二天,侯卫东参加了精工集团的会议,会后就开车直回沙州,没有在岭西停留。他刚回到沙州,手机又响了起来。 “侯镇长,我是田秀影。” 侯卫东根本没有想到田秀影会打电话过来,听其声音略带哭腔,道:“田大姐,有什么事情?” 田秀影哭哭啼啼地道:“侯镇长,我们都是从上青林出来的,这事你一定要帮我。县里要清理八大员,给几千块钱就把我们八大员打发了。我在青林镇政府工作了二十来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说解聘就解聘,让我们一家人以后怎么活?” 虽然田秀影是个喜欢挑拨是非的人,在上青林期间,曾经莫名其妙地告过侯卫东的刁状,可是事过境迁,侯卫东对其恶感已经没有剩下多少,耐心地听其哭诉了一会儿,问道:“你家里那位买了一辆车搞运输?” “他上个月出了车祸,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当初为了节约钱,没有去上保险,这一次就要由我们全赔。” 八大员都是乡镇农技站、农经站等临时聘用人员,是历史形成的用人方式,在80年代初期曾经发挥了重要作用。后来镇级财政普遍困难,而且八大员的存在与现行干部体制不相称,县里开始着手清理此事,田秀影这种情况正好在清理范围之类。 田秀影啰唆了半个多小时,怀着希望挂断电话。 侯卫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给粟明打电话。在他目前的位置,找他办事的人太多,如果每件事情都办好,这是不可能的任务,因此,他从现在起要学会拒绝。 累死人的春节 1996年,益杨县全年工作在平稳中度过,国内生产总值、财政收入按着计划上升,矿山上也没有发生大的安全事故。不少单位开始在大门上挂灯笼了,既是为了庆祝元旦,也为庆祝春节做好准备。 元旦如一辆货运列车,呼啸着将1996年扔在了身后。进入了新一年后,益杨人事出现了一些变动:吴海县原县委书记卫国被调到沙州政协任职,益杨县委副书记赵林直接调任吴海县县委书记。在沙州,一般情况之下,县委副书记要升迁,多是先任县长,然后才能出任县委书记,赵林的任命出乎许多人的预料。他到了吴海县不久,任林渡被调至吴海县委办公室,出任吴海县委办公室副主任。 赵林调动以后,空缺了一个副书记职位,在祝焱的大力支持之下,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季海洋在与宣传部长刘军、组织部长柳明杨的竞争中获胜,接任赵林的职务,成为益杨县委副书记。 侯卫东从组织部调到县委办短短半年的时间,先是出任综合科科长,再出任县委办副主任,这个速度已经是益杨的火箭速度了。当季海洋出任县委副书记以后,县委暂时没有任命新的县委办主任,侯卫东以县委办副主任身份主持县委办工作。 侯卫东成了益杨县年轻干部的佼佼者,论职务,他仍然是委办副主任,刘坤在一年前已是一镇之长。可是论职位的重要性,一镇之长虽然亦是实权派,却与主持县委办工作的副主任有着不小差距。 为了适应新工作,侯卫东投入了百分之一百的热情,上海之行数次推迟,小佳曾经在建委办公室工作过,理解侯卫东,也支持他的工作。只是,同一个寝室住了来自岭西不同地区的四个女同志,其他三人的老公都利用各种机会先后来到上海,唯有侯卫东一直没有露面,颇有小资情调的小佳还是深感失望。 1997年1月中旬,距离春节还有十来天,益杨县外出打工、读书、经商的游子们陆续回到了家乡,益杨县城比平时热闹了许多,除了单位,很多人家亦贴上了春联,挂上了红灯笼。 1月27日上午11点,侯卫东陪着祝焱开完了老干部座谈会,屁股还没有在板凳上坐热,又接到了县委副书记季海洋的电话。他喝了一口热茶,在办公室做了几个扩胸运动,这才来到季海洋办公室。 季海洋办公室并非赵林曾经用过的那一间,委办将以前的资料室收拾出来,重新进行了装修,办公家具也是全部换过。 赵林的那一间办公室,暂时锁着,没有人用。 侯卫东亲自为季海洋挑选了新家具。他知道季海洋讲究品位,于是带着任小蔚跑了一趟沙州,在最大的家具城挑选了一套带着北欧风情的办公家具,价格并不离谱,一万五千块。家具买回来,没有寻常家具常见的油漆味道,安装完毕,办公室档次立刻就提了起来。 季海洋见了,只说了一句:“卫东还是有眼力的。”算是认可了侯卫东的安排。 侯卫东拿着本子和钢笔进了屋,见季海洋靠在转椅上抽烟,道:“季书记,有何指示?” 季海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春节到了,事情不少,我们先议一议。”季海洋特意交代的事情,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事情,侯卫东把本子摊开,准备记录。 季海洋指了指脑袋:“这事你要记在心里,不要记在本子上。春节期间自古就有访亲拜友的习俗,有一些对益杨发展有重要影响的领导需要在春节前后拜访,既可增进感情,又可以得到领导的指示。这事很重要,切不可掉以轻心,你在县委办主持工作,一定要为领导想在前面,把握住细节,这样才算称职。” “我先从大面上来说,春节前,要安排人员发贺年片。”他拿出一本沙州市的机密号码本,道,“凡是上面有名字的,统统发一张贺年片,以益杨县委、县政府的名义发。这是大面上的工作,并不是特别重要,找几个字写得漂亮的工作人员,很快就可以完成。记着,要用手写,不能打印,这才能显出诚意。” “有几个关键人物必须记住。大年初二或是初三,一定要想尽办法给周书记拜年,具体时间要跟黄秘书长联系,带什么礼物征求祝书记意见,每年都是他亲自定。市委姜林副书记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与祝书记是党校的同学,很熟悉,可以安排在初三以后去。市委这一块,周、黄、姜三人是重中之重,肯定要去。市委其他常委如何安排,要看祝书记的时间。” “新任市长刘兵可作礼节性拜访。市级机关还有一些实权派,财政局局长老孔、公安局局长老方,与祝书记关系不错,可以约出来搞一次活动,吃饭、打牌,算是联谊了。” “人大高志远主任,老领导李永国,要在年前就去走动。高志远安排五千块钱的年货,他喜欢新茶,明前茶一定要送一箱过去。李永国就送两千块钱。” “还有省里的几个重点人物,你也要记住。” 第131章 跟着县委书记给领导拜年(4) 季海洋交代得极细,反复叮嘱,光是如何拜年就说了一个多小时。“算了,今天就给你说这么多。春节放假前,你把整个拜年的事安排出来,我先看一看。” 侯卫东脑袋已经有些晕了,回到办公室,拿出笔记本,将季海洋提到的领导名字记录下来,数了数,一共二十来个。他暗道:“祝书记比平时还要忙碌,哪里是在过年,分明是花钱找罪受。”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另一位副主任庄卫国走了进来。庄卫国是委办老黄牛,长期负责文字工作,在委办,祝焱在重要会议上的讲话稿多数季海洋亲自操刀,其他文章则出自庄卫国之手。 庄卫国文字工作出色,但没有过硬的关系,为人处世也不灵活,在委办一干就是十来年,很多领导都夸一声“老黄牛”,可是每次提拔都没有他的份。现在年龄大了,他在仕途上想法不多,委办待遇不错,他就不想调到其他部门,等着在委办改成非领导职务。 庄卫国坐在侯卫东对面,把眼镜取下来,不停地揉着眼睛,道:“侯主任,跟你汇报一个事情。” 侯卫东忙道:“庄主任,你怎么这样客气,有事请吩咐。” “人老了,眼睛不行了,最近看书写字都模糊得很,我准备请假到岭西去检查眼睛,配一副纠正散光的眼镜。这种眼镜技术要求高,目前只有岭西才配得好。” “什么时候去?委办派车送你过去。” 庄卫国将厚厚的眼镜戴上,道:“祝书记在老干部联谊会上的讲话稿,我就不写了。写了十几年,眼睛毁了,腰椎、颈椎都有问题,成废人喽。” 委办秘书科写文章好手不少,但是重要文章都由庄卫国或是季海洋写。这事有两面性,一方面,庄卫国累得要命,另一方面,其他同志得不到表现机会,牢骚满腹。 侯卫东此时顺风顺水,心气颇高,暗道:“庄卫国这是要撂摊子,离了红萝卜难道就不出席?这个关口迟早要过。”他痛快地道:“庄主任,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我们商量一下,以后大材料你来把关,其他小材料就交给秘书科来操作。” 庄卫国见侯卫东轻易地答应了自己,心中暗自高兴:“侯卫东确实没有季海洋老辣,以为写材料是轻松事,我终于脱离苦海了。”他站起身,道:“谢谢侯主任关心,我写请假条去了。” 不一会儿,庄卫国就把请假条交过来请侯卫东签字。等到侯卫东签了“同意,请季书记阅示”几个字,庄卫国又拿出来一张表,道:“这是年前的安排表,我负责的事可能要重新安排。” 这张表是元旦后制作的,是春节前大型活动的安排详表,庄卫国要负责老干部联谊会、全市企业银行界茶话会、春节团拜会、在外益杨成功人士茶话会四份材料。 侯卫东痛快地道:“庄主任,你放心到省城看眼睛,回来后帮着把关就行。” 庄卫国满面笑容离开侯卫东办公室,回到了自己办公室。他浑身轻松的同时,心中也觉得怪不是滋味。他向来以文字功底见长,如今委办的大材料不用他写了,他就如被人抛弃一般,心里觉得极不踏实,感觉如一个废人,没有人需要,没有人理睬。 季海洋在文字方面颇为倚重庄卫国,看到老庄的请假条,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老庄请假了?” “他要到岭西检查眼睛。” 季海洋没有掩饰他的担心,道:“老庄眼睛散光很严重,早就应该去治疗了。不过,春节前县委办任务很重,老庄走了,文字这一块能否拿起来?” 侯卫东道:“也应该给年轻人压压担子了,我让秘书科长尹大海负责文字这一块,庄主任若节前能回来,还是由他来把关。” 季海洋叮嘱:“也好,你自己看着办,但是要心中有数,材料质量一定要上去。县委办出来的文章,代表着益杨县的文字水平,是益杨的门脸,马虎不得。” “季书记,你放心。” 侯卫东离开以后,季海洋看着侯卫东挺直的背影,出了会儿神,暗道:“年轻人毕竟有闯劲,头脑里条条框框少一些。”他又想到一些事情,眉头皱在一起。 侯卫东并不擅长写文章,但是并不心慌。前一段时间,他把能找到的祝焱讲话稿全部录入到电脑中,通过这份繁琐工作,他基本上心中有数,不像以前那么惧怕写大材料。 回到办公室,他把秘书科的同志全部召集起来开会,将近期需要完成的材料分到每个人头上。委办这些秘书都是从各镇各单位选来的笔杆子,都能写上那么几笔,只是大材料一直由庄卫国主笔,他们平常只能写点边角余料,多少有些怨气,私下也有议论。这一次,年轻主任出了新招,他们每人手中都有任务,受人重视的感觉总是好的,多数人暗中有些兴奋,觉得肩上担子重了,憋着劲想把文章写漂亮。 秘书科长尹大海负责对这些文字把关。尹大海曾是益杨中学的语文老师,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了不少文章,先是借调到委办,把编制等等解决以后,熬了四年才成了秘书科长。他向来自负于文笔,对庄卫国的老套路很是不屑,可是季海洋欣赏这头老黄牛,他只能老老实实当绿叶。 侯卫东在委办这一段时间,对尹大海等人的心态颇为了解,他单独把尹大海留了下来,道:“尹师兄,你是沙州学院的才子,当年读书的时候我就看过你不少文章。这一次庄主任要到岭西去检查眼睛,春节期间重要讲话稿不少,就拜托给你了。” 侯卫东如坐火箭一般在县委办升上来,当综合科长时,曾让尹大海心里很不平衡,如今差距太大,他反而心理平衡了。 尹大海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道:“侯主任,你放心,春节几个讲话稿都有套路,我加个班,这两天就能把初稿拉出来。” 1997年春节在2月7日,益杨县正式放假的时间在2月5日。 实际上立春前后,大部分单位的主要业务都停下来了,喝点革命小酒,给相关领导、相关单位拜年成了主要工作任务。 2月4日,侯卫东为李永国准备了两千元的过节费,又从孟关镇买来腊猪肉、香肠、大桶油,很是丰盛。 到了李永国家门,祝焱高兴地拱手拜年。李永国兴致不是太高,摸出烟,散给了祝焱,道:“我这年龄,最怕过生日和过年,过了生日又老了一岁,过了年距离那天又近了一年。” 他对搬年货的侯卫东大声道:“小伙子,中午就在我这里吃饭。” 居住在益杨的退休领导,李永国是最重要的一位,祝焱做好了在这吃午饭的准备,这也是以往的惯例。 侯卫东拿了一瓶酒,道:“老领导,我把酒都准备好了,这是到贵州酒厂里弄的酒,正宗茅台酒。” 李永国年纪大了,酒量也小了,不过喝半斤高度酒还是没有问题,道:“真要是正宗茅台,一般人哪里喝得到,算算产量也就知道了。”他又对站在一旁的老伴道,“老婆子,别在这里看着了,快去弄下酒菜。”李永国在位时权高位重,退休以后,虽然县委的几位主要领导都要定期来看望他,也有老朋友来走一走,可是毕竟人走茶凉,与在位时相比,门庭冷落在所难免。正因为此,他很重视每年与县委书记的这一顿年饭,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上青林风干鸡肉、猪耳朵、自家灌的香肠、两个素菜、一个小菜汤,菜品不多,但极可口。 饭桌上,聊了些闲话,李永国道:“听说益杨土产公司要改制,真的撑不下去了?” 祝焱给李永国倒了一杯酒,道:“土产公司早就资不抵债了,今年准备引进一家台资企业,注入资金、管理技术和销售渠道,可是工人们意见太大了。台湾方面看到了这种情况,顾忌很多,最后没有谈拢,合资的事情不了了之。” “土产公司易中岭已经辞职了,计委副主任顾铁军去当土产公司一把手,小顾搞经济还是可以的,目前在进行彻底改制,将企业改成股份有限责任公司。” 李永国默然良久,道:“在我理解中,改制以后就不是国有企业了,这算不算国有资产流失?这样搞下去,还是不是社会主义了?昌全同志今年要到益杨来看我,他文化水平比我高,我要问个究竟。”他在位时,为益杨土产公司倾注了大量心血,可是没有想到,这个厂辉煌不过十年,如今已陷入风雨之中。 侯卫东听到周昌全两个字,很敏感地用余光瞟了瞟祝焱。 祝焱神色平常,道:“抓大放小是国家大政策,不仅是文件上说,报纸电台上也四处宣传。国家只管那些关系到经济命脉的国有大企业,县属企业全部要推上市场,说白了,就是要县属企业自生自灭,以后市县一级就没有企业了,政企分开嘛。” 李永国火气仍然不小,道:“企业搞成这样,当真没有腐败?听说副厂长杨卫革死在了检察院,除了他,土产公司就没有别的腐败分子?易中岭没有问题?我不相信!” 祝焱道:“这事有些复杂,我给老领导慢慢说。”他把酒杯放在桌子,给李永国夹了一片猪耳朵。 侯卫东闻弦歌而知雅意,这时他已吃了大半碗饭,便知趣地告了席。老柳见侯卫东离席,也跟着出来了。两人就在院子里看花草和菜园,看着有十来盆花木,多数叶子带着褐色斑点,蔫头耷脑。侯卫东暗道:“看来李老爷子喜欢种花却不得法,比粮站老邢差远了,明年春天的时候,可以买两个大盆景过来。”想到这里,他不禁自嘲道:“现在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想到送礼的事情,莫非成了职业病了?” 下午1点30分,李永国略有醉意,握着祝焱的手不放。侯卫东见李永国的表情和动作,暗道:“李老爷子真的转过弯了吗?但是看这样子,对祝焱肯定没有什么意见了。祝书记为人处世太厉害了,值得我好好学习。”上了车,侯卫东关心地问道:“祝书记,中午喝了有半斤酒吧,到招待所休息一会儿。”祝焱在小招待所有一个单间,有时他需要安静的时候,就到单间去,免得被无休无止的人打扰。 祝焱白皙的脸上略红,看了看表,道:“等一会儿把团拜会的稿子送过来。另外,记着4点出发,我和高主任约好了,今天晚上请他和人大秘书长吃饭。”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就把尹大海送来的团拜会稿子看了一遍,稿子逻辑清楚,数据充分,他自忖道:“我写不出这种水平的文章。”细细读一遍,又觉得这篇文章太冷静了,没有突出团拜会特定的欢庆气氛。 侯卫东的文字功底显然不如尹大海,不过他亦有优势,由于跟在祝焱身边,对其喜好掌握得很清楚。他在文章里加了几个有气势的排比句,又把电脑打开,套用了前一年团拜会讲话稿的结尾,便把尹大海请了过来。 尹大海以前最不喜欢庄卫国大段地删自己的文章,在电话里听说文章略有修改,心里便有个小疙瘩,放下电话,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看着自己稿子的页面还算干净,没有飞扬跋扈的勾勾叉叉,尹大海心中压抑的不满便少了许多。他仔细品了品侯卫东修改的地方,觉得和祝焱口气极为神似,气势比原有文章提高不少,暗道:“侯卫东还是有几把刷子,也不能过于小视。” 晚上到高志远家去拜年,送去红包及年货,比预计超了五百。 高志远挺高兴,将收藏了十年的五粮液拿了出来,侯卫东喝了半斤以上,祝焱喝了三两多,高志远喝了一杯。 离开高家已是8点30分,祝焱接连喝了两顿酒,头痛欲裂,道:“今天就住沙州宾馆。沙州宾馆楼下有一个按摩店,技术好得很,我要去放松,否则明天的酒战应付不了。”他无可奈何地道,“都说当官好,我却觉得这是个苦差事,特别是春节这期间,天天喝酒,肝、胃、肾、肠都被酒泡着,迟早要出问题。” 侯卫东到沙州宾馆开房数次,熟门熟路,很快安排好了房间。等祝焱在房间里休息了半个小时,他便上了楼。 祝书记白皙的额头全是酒红色,用手指揉着太阳穴,道:“走吧,下去。”祝焱出去活动一般不叫老柳,包括吃饭,多数时间老柳都是单独找地方吃,然后由委办发误餐补助,元旦到春节这一段时间,光是误餐补助侯卫东就签给他一千多块,比工资还高。老柳自然喜欢这个政策,当然,这只是季海洋为县委书记驾驶员制定的特殊政策,其他司机不能享受。 楼下是一家正规按摩店,大堂里有六个床位,没有雅间。给祝焱按摩的是身材高挑的女子,有一股爽利劲,她认识祝焱,闲聊几句,就听到祝焱叫了一声:“啊!” 为侯卫东按摩的是相貌英俊的大汉,问道:“你是第一次来吧,全身还是局部?” 侯卫东努了努嘴,道:“和老大一样。” 大汉咧嘴一笑,笑容很有阳光味道,道:“好咧,我要开始了,感觉痛了你就叫。” 侯卫东没有理解他指的是什么,并不在意,可是当大汉手肘猛然间如尖硬石头挤压着后背,他也禁不住叫了起来。按摩店里四个人叫得此起彼伏,倒像是进了屠宰场。 聊了一会儿,侯卫东知道店主夫妻都是退役运动员,夸道:“果然是运动员出身,力气还真是大。” 那大汉抱着双臂,五官轮廓分明,宽肩窄腰,极有男子汉味道,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青春都献给了运动场,现在身无长技,只能靠这个来讨生活。” 按摩结束,痛虽然痛一点,但是浑身舒服,仿佛身体轻了十来斤,走路也轻松许多。祝焱酒意一扫而空,道:“在益杨我的知名度太高,有一次感觉身体太僵,到一家盲人按摩店,刚进门就被人认了出来,结果成了被人参观的大熊猫。” 此时才晚上9点,祝焱道:“你先跟我上楼。我要跟黄常委联系,如果联系不上,我们就蒙头睡觉,联系上了,可能还要参加一些活动。” 侯卫东帮祝焱泡好茶,就坐在沙发上等着。 “黄常委,我是祝焱,呵,在哪里潇洒?” 黄子堤此时正忙着,压低声音道:“我哪里敢潇洒,省里来人搞了两天,我还在鞍前马后服务。” 第132章 跟着县委书记给领导拜年(5) “你这大管家可不得了,管着几百万人啊。说正事,我就在沙州,老弟明天有空没有,把老孔、老方约出来,我们提前过春节。节后太忙,不容易聚在一起。” 黄子堤是聪明人,在电话里哼哈了一会儿,道:“我们好说,随时都可以欢聚一堂,你恐怕想找昌全书记吧。你来得太及时了,昌全书记春节以后就要去旅游,要拜年恐怕得抢到节前,这个消息绝对保密。” 祝焱焦急起来,道:“明天能否见到昌全书记?” “这个不好说,省里的人明天走,但是不知上午还是下午。你就在宾馆等着,随时听我电话。” 打完电话,祝焱道:“争取明天见昌全书记。”又问,“身上带了多少钱?” “没有问题,备得很足。” 祝焱没有多说,道:“你回家吧,明天早点过来。” 回到新月楼,小佳不在家,这家就不成家,冷冷清清的。侯卫东看了一会儿电视,又把电脑打开,在惠多网上看了小佳的信件。 信件,是传送信息很古老的方法,在古代由于交通不便、信息不畅,书信就成为远方人传递信息最重要的手段,诸如鲤鱼传书、鸿雁传书等等优美故事,实质上都讲述信息不灵的古代社会的相思之苦,或思家人,或思故土。 如今地球已经变成了村庄,信息传递可以有n种方式,书信这种方式也就落伍了。尽管是电子信件,可是坐在静悄悄的家中,读着充满小佳相思话语的信件,开头一句“亲爱的”,就如温暖的热带乌龟慢慢在心头爬过。 看完信,洗洗就睡了。一觉醒来,不到7点,侯卫东早早就来到了沙州宾馆。陪着祝焱吃完早饭,祝焱在宾馆后面的花园转了一会儿,道:“你到新华书店给我找一本书,《万历十五年》,一直想看看,今天偷得半日闲,正好可以阅读。如果没有这本书,就给我买一套金庸的《鹿鼎记》,新华书店应该有这书。这两种都没有,你看着办。” 老柳带着侯卫东到了沙州最大的书店,侯卫东也没有东翻西找,直接问了服务员,幸运的是两种书都有。 厚厚六本书,捧在手中,散发着印刷品特有的香味。 祝焱拿着几本新书翻看几遍,道:“《万历十五年》留着慢慢看,现在还是看轻松一点的书。”没有翻几页,黄子堤打来电话,道:“昌全书记答应中午一起吃顿饭,到时我给你打电话。” 上午时间一晃而过,眼看着要到中午12点,侯卫东来到祝焱房间,祝焱坐在窗边仍在津津有味地读书,侯卫东请示道:“祝书记,我去安排午饭?” “不忙,再等一等黄常委电话。” 过了12点,祝焱仍然专心看书,终于,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祝焱平时有两部手机,一部是在益杨县机密电话本中公开的手机号码,今天为了免受打扰,这部电话就由侯卫东拿着。另一部手机号码很隐秘,只有十来个人知道,此时响起来的正是少数人知道的特殊电话。 五分钟以后,祝焱坐上了老柳的车,朝河滨路开去,进入了一幢红瓦高墙的房屋。在进门前,侯卫东知趣地把手包递给了祝焱,道:“我们在外面等着。” 祝焱看了看表,道:“周书记下午4点有接待任务,我在这里有一个半小时的吃饭时间,你们两人先去吃饭,随时待命。” 河滨路是沙州新兴的美食街,距城远,需要有车才方便。河滨路餐厅针对的客户就是有车一族,档次自然不低,老柳开着车转了一圈,看到正宗水煮鱼的招牌,便问道:“侯主任,水煮鱼现在火得很,尝尝味道?”水煮鱼不知何时进入沙州,进入后立刻红得一塌糊涂,大堂足有二十来张桌子,全部都是满满的。两人点了四斤水煮鱼,侯卫东又要了一瓶啤酒,为老柳要了一瓶果汁,慢慢享受着口腹之美。 正吃得高兴,老柳将目光抬了起来,有些惊异。侯卫东回头一看,只见段英端着一杯啤酒,正站在自己身后。 侯卫东与段英有过肌肤之亲以后,两人很有默契地不再联系对方,半年来,没有单独见过面。 段英已经喝了些酒,脸微红,道:“刚才下车就看见你了,这车是祝书记的吧?”她在《益杨日报》的时候,多次跟随着祝焱进行采访,认识祝焱的车。 寒暄几句,段英对侯卫东道:“今天同事在给我饯行。” 侯卫东惊讶地道:“饯行?你要到哪里去?” “我调到《岭西日报》去了,是借调。”段英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着侯卫东,半年多时间不见,侯卫东愈发有男子汉的沉稳味道。在仰头喝酒时,她头脑里猛地蹿出了两人在一起缠绵的片段,这个片段通常是在夜间出没,今天见了男主人,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段英咳嗽了几口,脸愈红,敬完酒,似笑非笑地与侯卫东对视一眼,回到了同事中间。 侯卫东又要了一瓶啤酒,心中很有感慨:“人的命运真是说不清,想当年段英差点就下岗,现在却调到《岭西日报》。《岭西日报》是堂堂的省报,在上青林时,自己就靠读省报度过了不少难熬的时光。” 老柳不知侯卫东心中滋味复杂,道:“段记者以前是刘部长的儿媳,不知什么原因和刘部长儿子吹了。”侯卫东不愿说这个话题,举了举啤酒杯,道:“老柳,再来一瓶果汁。”老柳意犹未尽,又道:“刘坤当镇长了,两人倒是郎才女貌,可惜了!” 聋哑少女祝梅 吃完饭,又回河滨路,小车停在红瓦高墙外。下午2点,黄子堤和祝焱走了出来。两人握手以后,黄子堤回屋,祝焱快步向小车走了过来。侯卫东早已站在车门口,习惯性地接过手包。 祝焱额头有一片酒红,脸色倒也平静。 侯卫东一直在注意观察,看着祝焱嘴角微微上翘,也就放心了。他早已注意到:如果祝焱不高兴,嘴角总是微微朝下的;若高兴,则正好相反。 “祝书记,我们到哪里?” “先回宾馆休息一会儿,3点我们出去一趟。” 老柳的房间是标准间,侯卫东斜躺在床上。电视里正放着不知什么地方的模特大赛。大冬天,十几个佳丽也不怕冷,穿着三点式在舞台上扭来扭去,台下几位评委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群美丽女子,一本正经地点评。 听到马桶传来的哗哗水响,侯卫东下意识换了一个台,里面正有几个穿着低劣军服的军人,假模假样地战斗着,每打一枪,枪口都会冒着莫名其妙的青烟和火花,这正是老柳最喜欢看的节目。老柳从卫生间走出来,侯卫东把遥控板扔在他的床边,道:“老柳,你的节目。” 老柳坐在电视机前,很快就看得起劲。 空调开得很高,屋里显得很闷热,侯卫东便走到阳台上,给小佳拨了个电话:“怎么,今天都是立春了,大年三十能回来吗?争取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 小佳在咖啡厅里,这里人说话很小声,她的声音亦低:“我们学习很紧,2月6日上午才放假,我提前订了下午回岭西的机票。” 侯卫东道:“我到岭西机场来接你。对了,我换了一辆车,蓝鸟,二十来万,我开新车来接你。” 小佳对侯卫东花钱没有意见,只是怕影响不太好,提醒道:“你是祝焱的秘书,千百双眼睛盯着你,一定要低调。” 3点,侯卫东来到了祝焱房间。 祝焱安排道:“我们先到聋哑儿童学校,再到岭西吃晚饭。” 祝焱曾经离过婚,离婚原因很简单,当发现女儿是聋哑儿以后,年轻的母亲承受不了这种压力,离婚以后就出国了。当时祝焱心灰意冷,恰逢省里组织百名优秀青年干部下基层活动,他主动报名,来到了当时的沙州地委。十多年以后,他成了益杨县委书记,女儿也一直留在沙州聋哑学校。他现在的妻子蒋玉新是沙州人,原本是沙州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结婚以后也调到了益杨医院,现在是益杨医院的副院长。 侯卫东听到祝焱的安排,就知道他要去看聋哑女儿了,暗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祝焱在益杨是一言九鼎,风光无限,谁知却有一个聋哑女儿。” 聋哑学校在城郊,青山绿水,风景优美,门卫熟悉这辆奥迪车,挥了挥手,让车子开进了学校。 祝焱进了校门,脸色便沉沉的,走到一楼第三间教室窗户前看了看。教室格外空旷,只有六七个学生蔫头蔫脑地坐在里面。 过道上,一个穿着皱巴巴西服的男子走了过来,老远就热情地招呼:“祝书记来了。” 祝焱与他热情握了手,道:“杨校长,春节要到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孩子没有回家?” 杨校长苦着脸道:“现在留下来的孩子,除了祝梅是要学画,其他的都不回去,留在学校过春节。” “春节都不接孩子?” 杨校长道:“这也是没法子,家长们都在外面打工,为了给这些可怜的孩子存些钱。” 祝焱对此很有些感慨,对侯卫东道:“你回去给残联老刘说一说,让他们组织点经费,在春节前来看看这些孩子。” 杨校长脸上全是感激之情,搓着手,道:“祝书记上一次捐了健身器材,孩子们欢喜得很。” 三楼有一间画室,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瘦小清秀女孩子。她扎着马尾,身穿牛仔服,正在专心画画,祝焱等人走进去,她一点儿也没有察觉。祝焱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扭过头来,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 祝梅长得酷似祝焱,一直微笑着,表情很是灿烂,与想象中的聋哑女孩并不一样。她在画板上写道:“爸爸,今天我的任务完成了,正在等你。”祝焱流利地给她打了几个手语,祝梅就把画夹子收了起来,到屋角洗了洗手,快乐地挽着父亲的胳膊。 杨校长陪着祝焱,一路上讲了些感谢的话,又说了些聋哑学校的苦处。祝焱慷慨地道:“杨校长把聋哑学校办得这么好,成绩有目共睹,各界都会支持。益杨马上要成立慈善协会,争取多捐一些款子。”聋哑学校是沙州聋哑学校,并不是益杨聋哑学校,他说话很有分寸。 杨校长知道祝焱说话向来算数,心里也是乐呵呵的,暗道:“这聋哑学校多住进几个大官子女就好了,免得我为了经费挠头皮。” 一行人上了车,祝焱与祝梅父女俩便用手语来交谈。侯卫东和老柳不忍心打扰这父女俩,闭口不言。小车出了沙州,祝梅靠在祝焱肩膀上睡着了。 祝焱神情极为温柔,也不管女儿已满十六岁,让她平躺在怀里,一直看着女儿的眉眼。 到了岭西郊外的家,已是6点30分了,堂屋摆了一张大圆桌,几个小孩子在外面放着鞭炮。 因为是家宴,祝焱请老柳坐到大圆桌上。老柳最初不同意,祝焱拉着他的手,他才一起坐上了堂屋大圆桌。 祝老爷子坐在上位,他左右都是些颇有官威的中年人,祝焱与他们很熟,一一握手,打了招呼。 大家聊了一会儿,侯卫东很快就明白了,座中诸人多是祝老爷子的下级。当年祝老爷子是省计委一把手,业务精,威信高,提拔了不少年轻干部。这些年轻干部散到各方,今天在座的都是手握实权的厅、处级领导干部。有省财政厅副厅长老蒋、省政府副秘书长老郑、省委组织部处长丁原,另外还有两位国企老总。 酒过三巡,丁原道:“今天要喝祝老弟的酒,开了年恐怕就要再上一个台阶了。”他在组织部当处长,职级不高,能量不小。 祝焱没有过于客套,道:“只是没有正式文件,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沙州好几个正处级干部都有竞争力。” 丁原表情丰富地笑道:“到时候祝老弟就知道了。” 老郑笑呵呵地道:“丁处长向来口风紧,他说了这话,祝老弟肯定没有问题了。” 祝焱端起酒杯,接连喝了六杯,又指着侯卫东道:“这是小侯,县委办副主任,请各位领导检验小侯的酒量。” 侯卫东依次敬了六杯。祝焱知道侯卫东酒量好,又倒了六杯酒,然后将六杯酒全部倒入大玻璃杯,道:“你再敬各位领导,他们只要抬抬手,就能让益杨吃饱饭。” 侯卫东也不推辞,举起大玻璃杯子,道:“祝各位领导节日快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十二杯酒下去,足有半斤,侯卫东面不改色,不卑不亢,豪爽又沉稳。 组织部丁处长对侯卫东颇有兴趣,道:“小侯今年二十六七岁吧,是选调生吧?” “不是选调生,我是1993年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的,参加工作就在益杨。” 祝焱这种场合能把侯卫东带来,肯定是其心腹了,丁处长建议道:“七月份省委党校要办一个青干班,为期一年,争取让小侯主任也来镀镀金,对以后发展很有好处。” 祝焱满口答应。 晚餐过后,诸位领导都是一方诸侯,时间宝贵得很,纷纷告辞,奔赴下一个饭局。 祝老爷子略有酒意,指挥着一家老少到了楼上的一个大房间,里面有一个大蛋糕,上面写着——祝梅十六岁生日快乐。在大家簇拥之下,祝梅来到了大蛋糕前,她带着几分羞涩,安安静静地看着蛋糕。祝焱牵着她的手,做了几个手势。 大家一齐拍手唱生日歌,祝梅虽然听不见,却看得见大家的表情,俯下身将蜡烛吹熄,然后腼腆地看着大家,眼睛亮晶晶的,在烛光下特别美丽。 晚上,侯卫东还是睡在楼下的老房间,关了灯,一时睡不着。在黑暗中,想着祝梅在空荡荡画室作画的情景,他莫名其妙觉得堵得慌,暗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家摊上这样的事情都很痛苦。” “祝书记给许多领导都送了礼,我从情理两方面都应该给祝书记拜年。”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侯卫东想了一个点子:“今年春节干脆送一台笔记本电脑给祝梅,作为给祝书记的礼物。有了电脑,祝梅的生活可以过得丰富多彩一些。”转念又想到,“祝书记的小儿子祝健明天也要回来,还有侄女周菁也要回来,如果只送礼物给祝梅,不送祝健和周菁,似乎说不过去。周菁读大学,送笔记本应该没有问题,祝健还在读小学,又送些什么?” 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从祝书记的表情来看,他从心底里肯定格外疼爱祝梅,我只送祝梅一人,送多了就是显摆。” 第133章 跟着县委书记给领导拜年(6) 可是到了祝老爷子家里,春节不送点礼物,又有些说不过去。侯卫东将祝老爷子住房仔细想了一遍,发现了两个问题:一是洗衣机稍显破旧,二是没有微波炉。 他反复考虑,觉得这两样礼物应该比较合适,就给李晶打了电话,让她帮着买这两样礼物。 第二天一早,县委办另一台车将蒋玉新和儿子祝健送了过来。祝健十一岁,还在读小学,长得虎头虎脑,下了车就轻车熟路地缠着爷爷去钓鱼。祝老爷子心情极好,乐呵呵地取了钓鱼竿,带着孙子就去河边钓土鲫鱼。 张姨在一旁喊:“老头子,梅梅要写生,你们一起到河边去。”祝焱见老柳坐在堂屋无所事事,道:“老柳喜欢钓鱼,你不去?”老柳也就跟着祝老爷子去河边钓鱼。 祝焱和蒋玉新就在厨房里帮着理菜。 “我吃了午饭就要回益杨,事情还多,你先在爸妈这里住几天,大年三十下午我回来。” “就你事情多,地球离了你还不是一样转!”蒋玉新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道,“今天我在电视里看到一条新闻,说是美国有一种新技术,只要有微弱听力,就可以通过一种特殊手术将听力提高数倍。我记得梅梅小时候,曾在睡梦中被春节鞭炮惊醒过,我觉得她应该还残存着听力。” 为了治病,祝焱带着祝梅走遍了全国所有好医院,他对治疗早就失望了,道:“也不知这种新技术是否可靠?” “电视里说还是实验期,只是取得了一些成果。” 祝焱叹口气,低头理菜。 10点5分,岭西百货的送货车就停在了门口,送货员就要过来签单子。侯卫东赶紧跟了过来,望着祝焱迷惑的眼神,解释道:“春节到了,我给老人家送点礼物,一台全自动洗衣机,一台微波炉,主要是方便两位老人家。” 张姨在一旁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声不响就把东西买回来了?这都是挺贵的东西,你靠工资吃饭,工资又没有几个,怎么能让你破费。”祝焱看着工人开始卸货,严肃地道:“小侯,下不为例,只此一次。” 等到送货员将洗衣机和微波炉放好,并做了调试,侯卫东道:“祝书记,我去河边看钓鱼,看老柳能钓几条,他经常吹牛说是钓鱼高手。” 看着侯卫东离开了小院子,蒋玉新悄悄对祝焱道:“侯卫东工作没几年,年轻人存不下钱,这个礼送得太重了。” “你别小看侯卫东,他是土财主。在上青林工作的时候,他妈妈开了一个石场,这几年益杨大办交通,狠狠地发了一笔财,我估计至少有几十万。” 蒋玉新惊讶地道:“没有想到小侯还很有经济头脑。他是党政干部,难道准许他经商吗?” 祝焱不以为然地道:“这是他妈妈挣的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调查过,这钱来得干净。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小侯经济条件好,我用起来放心,不用担心他借着我的名义弄钱。” “你有这种观点,手下日子也就好过一些。” “水至清则无鱼,我不想成为和平年代的英雄,只想成为一位能做点事情的官员。当官则办些实事,退二线则享受生活。” 蒋玉新是益杨医院里有名的妇科医生,她吃技术饭,对官场尔虞我诈向来不屑,道:“如果大家都是你这种想法,益杨官场也就清静了。不过我们也要为梅梅存些钱,说不定哪天就能做康复手术,费用肯定不低。”祝焱道:“这事八字没有一撇,以后再说。” 吃了午饭,祝焱就回益杨。到了益杨已是5点30分,他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县委大礼堂,参加益杨团拜会,这也是一年一度的例行节目。 能参加团拜会的,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以及各地各部门的一把手,晚宴坐了四十多席。 侯卫东是委办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也有一席之地,结果陪着祝焱挨桌敬酒,刚刚坐下,就有不少人过来敬酒。喝了十来杯酒,侯卫东见势不对,赶紧放下碗,跑到餐厅外面的休息室里等着祝焱。 粟明找了一大圈,才在休息室里找到了侯卫东。他把侯卫东拉到外面,找了一个清静角落,轻声道:“祝书记春节有什么安排没有?我才当镇委书记,与祝书记不熟悉,想给祝书记拜个年。” 侯卫东想了想祝焱的安排表,道:“祝书记太忙了,节前肯定没有时间了。” 粟明亲热地笑道:“这事交给老弟了,只要祝书记有空,你记得通知我。” 这是侯卫东到委办的第一个春节,他对于祝焱过春节是否有潜规则并不熟悉,只是听季海洋偶尔提过,春节期间诸如城关镇、孟东镇等大镇党委书记要到祝焱家里吃饭。 侯卫东在青林镇工作时,两人私人关系还算不错,工作上配合得亦好,他也不愿意当黑脸包公,道:“今晚祝书记没有具体安排,蒋院长也到岭西去了,如果晚餐结束以后没有安排,我给你打电话。” 粟明感谢一番后,急匆匆走了。 团拜会结束,人大几位主任起哄,非要请祝焱参观人大的新年活动,祝焱答应了。 人大礼堂张灯结彩,所有工作人员都在外面迎接祝焱等人。侯卫东见祝焱被人大第一美女拉着唱起了《敖包相会》,便赶紧出来给粟明打了电话。粟明在电话里很是失望,再三叮嘱侯卫东要寻找合适时间。 挂了电话,正准备进人大礼堂,建委主任张亚军打电话过来,开门见山道:“侯主任,感谢你对建委工作的支持,我到北京出差,给你带了一件皮衣,放在老柳车上。你今晚回家试一试,如果不合身再换。” 建委张亚军电话刚挂断,公安局局长商游的电话打了过来,他道:“公安局今年是负重前行的一年,检察院案子未破,全局上下都倍感压力,侯主任是内行,希望在祝书记面前美言几句。春节前后,我和政委单独请你喝酒。” 到了晚上9点30分,祝焱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人大,侯卫东原以为祝焱要回家,上了车,他却道:“到交通宾馆。” 交通宾馆位于客运站对面,1995年动工,1996年8月投入使用,属于交通局的资产。交通宾馆十二层高,是益杨目前最高建筑,装修水平与益杨宾馆相差不多,由于位置好,建成以后抢了益杨宾馆不少生意。 曾昭强、朱兵等人早在楼下等着,簇拥着祝焱上了不对外营业的十二楼。 副县长曾昭强曾经担任过交通局长,颇受祝焱赏识,去年选为副县长。他没有通过侯卫东传话,直接给祝焱打电话,发出了邀请。 在酒桌上,曾昭强简单汇报了益杨交通建设的情况,然后就开始轮番向祝焱敬酒。由于交通局班子全部到齐,加上曾昭强这个老局长就有六个人,眼见着是以多对少的局面。 祝焱酒场经验丰富,又是益杨老大,开场就订了规矩:“第一个敬酒的,我喝一杯,敬酒者喝一杯;第二个敬酒的,我一杯,敬酒者两杯;以此类推,第六个敬酒的,我一杯,敬酒者六杯。” 在益杨官场,敬酒也有先后顺序,基本原则是官大的先敬,如果职务一样,比如都是交通局副局长,则以机密电话本排序为准,排在前面的优于后面的。 祝焱所订规矩,也就意味着曾昭强只用敬一杯,朱兵敬两杯,交通局排名最后的局级领导就要喝六杯。 曾昭强是副县长,只喝一杯,当然举双手赞成,规矩也就生效。交通局排名最后的是党组成员、纪检组长龙琳。龙琳是女同志,平时并不喝酒,可是在这种场合之下,不喝不行。当轮到她敬酒时,祝焱满面笑容道:“龙组长是纪检干部,工作要发挥监督作用,生活也要严格把关,特别是朱局长,人年轻长得帅,你可要把好八小时以外的关口。” 面对祝焱善意的调侃,曾昭强在一旁敲着边鼓,道:“龙组长,这可是祝书记亲自交办的任务,你一定要做好。”又道,“六杯酒倒在一起喝,我们交通人干工作爽快,喝酒也要爽快一点,酒风代表着作风,婆婆妈妈的怎么干好工作。” 龙琳被逼到风口浪尖,望着满满一杯酒,还是一口就喝干了,喝完这一杯,她脸上立竿见影地出现了一圈红晕,眼泪也被呛了出来。龙琳在交通局班子里酒风向来“不正”,局长朱兵曾想尽千方百计劝她喝酒,很少得逞,今天见她眼泪都喝了出来,交通局几位经常喝醉酒的班子成员都感到痛快万分,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这也是酒文化的独特之处,总是想着让对方多喝一点。如果人们对待多数事情的看法都与喝酒一样大公无私,社会必然会平安无事。 散场时,交通局朱兵悄悄塞给侯卫东一个信封,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从交通宾馆出来,祝焱全天的活动也就结束了。将他送回家以后,侯卫东觉得颇为疲惫,回到家中,昏昏沉沉就睡了。 春节转眼就逼近,2月6日中午,侯卫东正式休假。给祝焱当秘书以来,他就没有轻松过,可以说是整整忙了一年,此时终于可以轻松几天,心情着实不错。何况,小佳下午就要从新加坡回来了。 新年新事 侯卫东开着新买来的蓝鸟,直奔岭西。新车还需要磨合,速度也就不快,尽管如此,在下午5点,他还是准时到达了岭西机场。 看着现代化的机场以及不时闪现的美女,侯卫东有些感慨。他印象最深的一次岭西之行,是在八岁的时候:以前跟着父亲在吴海县下面的乡镇居住,八岁那一年要到岭西去,侯卫东激动了接近一个月。为什么要去岭西现在已经记不起了,当时早上6点起床,坐上7点从乡里开到吴海县的班车,两个小时才慢吞吞地到了吴海县城,由于吴海县城没有直发岭西的班车,他们一家人又在吴海坐客车到了沙州,这一趟又走了三个多小时。 到了沙州已经是午饭时间,然后顾不得吃饭,赶紧到客车站买票,结果买到了下午4点的班车。 吃了饭,母亲刘光芬就带着侯小英和侯卫东去沙州动物园。当时动物园只有几只赖皮猴子、一群叫不出名字的鸟,还有几只乌龟。不过,这寥寥数种动物已让侯小英和侯卫东大开了眼界,毕竟能看到在树上跳来跳去的猴子,对两姐弟也是稀罕事情。 到达岭西的时候,无数星星在空中闪耀,侯小英和侯卫东早已在客车上睡着了。 虽然侯卫东那时年龄还小,可是这一段岭西的经历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中。近二十年过去了,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侯卫东的家庭也跟随着时代发生了剧变。 作为侯卫东个体,他的变化亦不小:第一是考上了大学,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大学教育还属于精英教育,能上大学也是了不起的事情;第二是娶了一位沙州女孩子当老婆,侯卫东童年是在吴海乡下长大的,少年是在吴海县城成长的,娶沙州女孩子对于县城男孩来说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第三有车有房,房子暂时不说,在80年代末期以及90年代中期,私车仍然是多数家庭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侯卫东却已经有了私车。开着私家车,从益杨到岭西不超过四个小时,而且一路音乐相伴,想停就停,想快点就快点,还可以随时随地下车方便,比当年沙丁鱼一样的客车提升了无数个档次。 候机厅,一批又一批客人仿佛从妖怪嘴巴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侯卫东也紧盯着这个妖怪的大嘴巴,因为小佳也将从这里被吐出来。 等了一个多小时,侯卫东有些懈怠的时候,小佳披着风衣,拖着行李包,潇洒地从候机厅里走了出来。这刹那间,侯卫东突然觉得小佳似乎有些陌生。递过了行李包,小佳挽着侯卫东的胳膊,细细地瞧了侯卫东两眼,道:“老公,我怎么觉得你相貌都变了?” 侯卫东摸了摸脸:“还是老样子,一个鼻子,两个眼珠子,没有变成怪物吧?” 关上车窗,打开空调,侯卫东将小佳拉到身边,一口就咬在小佳的嘴巴上。小佳“唔唔”两声,被侯卫东横行霸道的舌头纠缠住。这一吻足有好几分钟,当两人松开时,小佳目光如水,柔情万种,道:“今天我们就住在岭西。” 侯卫东道:“今天晚上是除夕,不回家吗?” “晚上我们俩单独过,明天到吴海县,到你家里去过年。初三我们回沙州,到我家里过。”这是结婚以来的第一个春节,小佳善解人意,提出先到侯卫东家里,再到自己家里。 侯卫东想到春节过后祝焱还要到好几位领导家去拜年,陪小佳时间很少,抱歉地道:“祝书记从初六就要开始活动,到时我也得跟着。” 小佳对此倒并不在意,道:“你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太担心我,这点理解能力我还是有的。你在这一年蹿得太快,嫉妒你的人肯定很多,小心小人。” 有了刚才一阵乱吻,又商量些具体事情,侯卫东与小佳的陌生感才完全消失。小佳抽空补了补妆,道:“老公,你嘴里烟味好大,抽烟对身体不好,你还是把烟戒掉吧。”她伸手掐了侯卫东一把,“不戒烟不准亲我。” 掐胳膊是小佳招牌式的动作,侯卫东疼得直抽冷气,道:“等会儿开车,你可别乱掐。” 住进了金星大酒店,关上房门,小佳被扑倒在床上,侯卫东脑袋钻进了小佳衣服,嘴巴饥渴地寻找着高峰和沟谷。 “别急,我要洗澡。” “我们一起洗。” “不行,要保持神秘。” 小佳一脸神秘地提着一个小包去洗澡,听着哗哗水声,侯卫东心痒痒的,几次要突门而入,都被小佳拒绝了。过了十来分钟,小佳这才穿着睡袍出来,她躲过侯卫东的狼扑,道:“先洗澡,给你五分钟。” 侯卫东急功近利地只洗了即将使用的关键部位,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小佳笑着做了一个掐人的动作,不准侯卫东靠近,道:“你在床上,等我。” 她选了一个正在放音乐的频道,然后站在床边,慢慢地脱掉了睡袍。侯卫东眼睛一下就直了:小佳穿着一套全透明的三点式。 1997年春节,除夕在金星大酒店,侯卫东与小佳一边做爱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倒也快活。 第134章 跟着县委书记给领导拜年(7) 大年初一,侯卫东开着车到了吴海县,几乎与大哥侯卫国和嫂子江楚同时到达。侯卫国开的是公安配车,一辆普通型的桑塔纳,上面印着“公安”两个字。他是爱车之人,看到发亮的蓝鸟,口里啧啧声不停,要了车钥匙,开着蓝鸟在县城里转了一大圈。 江楚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她计划在春节期间要让刘光芬、侯小英和小佳这几位家庭女性成员都成为她的顾客。进了屋,她就把刘光芬、小佳拉到里屋,把产品拿出来,苦口婆心地做起了介绍。 初二,何勇和大着肚子的侯小英也回来了。刘光芬见儿女们全都回了家,心里乐开了花,与侯永贵一起把厨房占据了,让儿女们在客厅里打牌。听到客厅传来的笑声,刘光芬轻声对老伴道:“如果老大有孩子,那该多好。” 侯永贵劝道:“老婆子也不要着急,孩子们还年轻,正是奔事业的时候。” 刘光芬一边麻利地将炒好的菜装进盘子,一边絮絮叨叨地道:“现在我身体好,可以帮他们带孩子,他们也就没有多少负担。江楚这孩子怎么就迷上了传销,社会上对传销反应不好,我要给卫国说说,自己的媳妇要管住。” 侯永贵接过盘子,道:“年轻人的事情你也少管,给卫国说说就行了,要背着江楚说。媳妇毕竟不是女儿,说不得重话。” 在吴海县过了初一、初二,侯卫东、小佳回到了沙州。张远征内退在家,工资少得可怜,而陈庆蓉早已下岗。无情的现实让他们对这个熟悉世界的认识发生了变化,女婿在什么地方工作已经退为次要问题,关键是要有事业。有钱或者有权,都可以称为有事业。 市场经济轻易地打碎了在计划经济时代建立起来的价值观,下岗工人位于车轮的最下面,年轻人还可以及时转身,中年人以及老年人就承受了转型所带来的巨大痛苦。 侯卫东完整地目睹了整个变化过程,对岳父母的心态也把握得很准,在家里吃了午饭,塞给岳母陈庆蓉一万元过年钱。 趁着侯卫东与小佳还在睡午觉,陈庆蓉和张远征就提着菜篮子出去了,买了一条三斤左右的花鲢。 张远征、陈庆蓉客客气气的,小佳敏感地感觉到了这一点,这种客气反而让她有些伤感,装做大大咧咧地吵着要打麻将,在客厅里摆开战场以后,一家人的气氛才和谐起来。 初五,接到了祝焱电话,侯卫东的家庭生活也就结束了,他继续陪着祝焱转战于岭西和沙州,拜访了不少重要人士。累是累点,也让侯卫东大开了眼界。 过年期间,想给祝焱拜年的人络绎不绝,侯卫东作为主持工作的办公室副主任,手机几乎被打爆。跟着祝焱东奔西跑,给职位更高的领导拜年,他完全能理解各镇各部门的拜年者,在能力范围内常开方便之门,秦飞跃、粟明等熟悉的领导干部,他都做了比较周到的安排。 初九,祝焱大醉。 侯卫东将其送回家,蒋玉新看着祝焱血红的脸,叹息一声:“这是何苦!” 侯卫东将祝焱背到了床上。蒋玉新将输水设备摆到了床前,有条不紊地给祝焱输水,道:“小侯,你要时常提醒着老祝。他年龄也是老大不小的,何苦去做拼命三郎,少喝一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里隐隐就带着责备了,侯卫东没有解释,道:“蒋院长,我以后会记住。” 蒋玉新心里清楚,能让祝焱喝这么多,肯定不是益杨的人物,她又道:“小侯年轻,也要少喝点酒,等把肝烧坏了,后悔都来不及。” 出来以后,进了老柳的车,车里空调开得很高,热气一逼,侯卫东酒意上涌,差点吐了出来。他给在家里的小佳打了电话,道:“老婆,我马上要回来了,你给我弄点果汁,又喝多了。” 小佳正打开家庭影院看老片子《亡命天涯》,将音量关小以后,道:“没事吧?叫你少喝点,你又不听,别这么耿直,能耍赖就要耍赖。”她知道这种说法无异于对牛弹琴,但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到了楼下,小车刚走,侯卫东就跑到楼下的林子里,躲在黑暗处一阵暴风急雨般的狂吐,将满腹蛋白质、脂肪、叶绿素和大量的酒精吐了出去,人才舒服一些。刚从树林中闪了出来,恰好一道灯光射来,将侯卫东两眼刺得睁不开。 “侯主任,春节快乐。”益杨县组织部肖兵副部长从副驾驶位置下来,热情地把手伸了过来。侯卫东抽空把自己的右手在裤子上使劲擦了数下,把酒精混合物擦掉,满面笑容地道:“肖部长,春节快乐。” 侯卫东曾在组织部综合干部科工作过,肖兵是直接领导,现在两人级别一样,而侯卫东在县委的地位却如日中天。肖兵喝多了,没有了往日的沉稳,道:“我们组织部综合干部科出人才,卫东当了委办主任,郭兰也不错,调到了沙州组织部。” 郭兰从车上下来,向侯卫东点头示意。天气寒冷,她穿了一件半长大衣,身上没有饰物,简单、干净。 侯卫东从青林镇调到县委组织部,目的就是以此为跳板,再通过粟明俊的关系调到沙州市委组织部。孰料计划没有变化快,他以火箭般的速度在益杨崛起,思前想后,婉拒了调到市委组织部的建议。 肖兵已是微醉,啰唆地说了好一会儿,上车之际,对郭兰道:“郭兰,到沙州上班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派车送你过去。” 等到汽车远去,侯卫东才对郭兰说:“调到市委组织部,向上一个台阶,祝贺你。” 郭兰用手理了理小坤包,道:“年前就借调到组织部去了,正式调动的文件还没有下。”她闻到侯卫东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道,“你喝了不少吧?” “喝了一点点。”酒精在侯卫东身体里循环流转,让他比平时兴奋,道,“难怪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你的钢琴声。我还在琢磨你怎么就不弹琴了,让我的生活失去了不少音符。” 郭兰脸微红,道:“你喜欢听音乐?” “我不懂音乐,只是单纯喜欢听,纯粹是外行看热闹。” 两人边走边说,上了楼,各自站在家门口。 侯卫东道:“市委组织部粟明俊副部长是我的朋友,下一次我回沙州,请你们两位上级领导吃饭。” 郭兰这才恍然大悟,心道:“难怪侯卫东能从青林镇调到县组织部,原来是粟明俊的关系。”她取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道:“随时欢迎你到部里来。” 侯卫东打了一个酒嗝,为自己潜伏了一句话,道:“组织部是干部的娘家,我肯定会来。” 回到家里,茶桌上放了一瓶果汁,小佳在厨房里熬汤,道:“你先把果汁喝了,我正在给你煮绿豆汤。” “家里没有绿豆,你才买的?” “我知道你要喝酒,下午出去买的。” 沙州学院的家,长期冷清惯了,小佳在屋里走来走去,人气指数骤然上升。侯卫东喝了果汁,躺在床上,对小佳道:“还是老婆在身边好,以前喝醉了,哪有这个待遇。”小佳在客厅道:“别臭美了,出来洗澡,满身酒气别睡在床上。我才换了床单,要尊重我的劳动成果。” 侯卫东在树林下吐过,又喝了果汁,心里好受许多,不过还是赖在床上不动,直到小佳挥舞着五根手指,做出掐人状,他才从床上翻了下来。刚走到客厅,就听到阳台外传来隐隐的钢琴声,曲子很熟悉,旋律也特别轻快。 小佳道:“这是郭兰在弹吗?弹得真好。” “郭兰调到市委组织部去了,现在是粟部长的手下。” 小佳听到这消息,就有些患得患失,道:“给祝焱当秘书固然不错,但是市委组织部是一个更高的平台,这是一个矛盾。” “祝书记十有八九能当沙州副市长,到时我跟着就进了市政府,与组织部也差不多。士为知己者死,祝书记如此信任我,我不好意思开口说调走。” 第二天,县长马有财请祝焱吃饭。 进了县委小招待所贵宾楼,侯卫东总是感觉怪怪的。他成为祝焱秘书以后,祝焱与马有财就从来没有单独在一起吃饭,今天马有财主动约祝焱吃饭,破天荒。 这也是前一段政治格局的延续,两人明智地选择了和平,在这敏感时期,斗则双败,和则双赢。 由于是马有财请客,由县政府办来负责安排生活,侯卫东乐得轻松,当起甩手掌柜。等到祝、马两人开始喝起革命小酒,县委、县府的几位工作人员另外开了房间吃饭。 没有喝酒,晚餐气氛便不热闹,大家很快就吃起了干饭。放下碗,侯卫东见众人闷坐着,提议道:“盛主任,我们别大眼瞪小眼,打双扣。”盛奎是县政府办公室综合科长,三十七岁,资格比侯卫东要老得多。他烟瘾很大,右手食指、中指被熏得很黄,夹着烟,慢悠悠地走到门口,对着不远处的服务员招了招手,又在门口耳语了几句。 服务员端着茶水和广柑走了进来,手脚麻利地把房间收拾了出来。 盛奎道:“侯主任,双扣规矩你来定,是用南派打法还是北派打法?”这间小屋里,年龄盛奎最大,但是侯卫东是主持工作的委办副主任,地位最高,自然得由他来拿主意。老柳和另一位司机都是老成精的人物,围坐在桌旁,等着侯卫东发话。 侯卫东稍作推辞,道:“就用北派打法,简便一些,南派的规矩太多了。” 大家就一致赞成了侯卫东的提议。 在春节期间,祝焱要升为沙州市副市长的小道消息已经流传开来,盛奎在府办工作了好几年,消息灵通得紧。他听说过祝焱调离沙州市的好几种版本,反而不敢太确定,等大家摸牌之际,道:“侯主任,听说你爱人在沙州工作,当年是沙州学院的校花。” 侯卫东调入县委办的时候,正是祝焱与马有财掐架最厉害的时候,在这种背景之下,县委办和县府办始终有距离和隔阂。他知道盛奎与马有财关系不错,对其有着戒心,自我调侃道:“我这个样子,怎么能摘得到校花?况且娶校花养校花的成本比娶个平常女子高得多,我可不愿意做这种傻事。” 盛奎眼光闪烁着,对政府司机老唐道:“老唐曾经两地分居十来年吧,前年他老婆才从临江县调到西城小学,这分居的日子不好过。侯主任是正当年的时候,怎么不想办法把爱人调到益杨来?” 老唐并不知盛奎的题外之意,顺口道:“从沙州调到益杨来,很划不来,光是一个沙州户口,就要值一万多块钱。” 盛奎顺着话题道:“侯主任年轻有为,如果跟着祝书记调到沙州,过几年放出去就是县领导,哪里还操心户口这些小事。” 侯卫东听盛奎拐了一个大弯才说到了正题上,随口敷衍着,心道:“盛奎跟马有财很紧,却连一个副主任都捞不上,这是有原因的。在政府办公室工作怎么能一点城府都没有,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情况,太没有水准了。” 9点30分,祝焱与马有财吃完晚饭,一瓶五粮液,只喝了半瓶。两人带着微笑走出了房门,马有财主动伸出手,与祝焱紧紧地握了一下,道:“后天全县开收心大会,也是新益杨建设动员大会,开过大会以后,益杨就要放开膀子大干一场,县委的决定政府一丝不苟地执行。” 上了车,祝焱倒有些沉默,一路也无言语。侯卫东习惯性地选择了沉默。 跟着祝焱这一段时间,侯卫东见了许多人,学了很多知识,更重要的是渐渐掌握了官场节奏。节奏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不可言传只可意会。在益杨县里,跟着县委书记这个第一把手,显然最容易受到熏陶,他看出盛奎的浮躁,正是说明了他的进步。 到了楼洞门口,祝焱接过手包,突然道:“你给祝梅送去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万多吧?”侯卫东点点头,也没有否认,只道:“听说祝梅很有绘画天赋,电脑是绘画工具,很有用。” 第135章 跟着县委书记给领导拜年(8) 祝焱用眼光扫了侯卫东一眼,这锋利的眼光,似乎将其五脏六腑全部看穿。侯卫东保持着平静,也没有过多解释,他心里清楚:“祝焱是明白人,明白人是不需要废话的。”果然,祝焱的眼光很快就柔和了下来,罕见地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转身上楼。 星期天,小佳要回上海,侯卫东向祝焱告了一个假,开着蓝鸟回沙州,提前预订了下午6点的飞机票。 在小佳父母家里,女儿要走,陈庆蓉开始忙里忙外。 她是工人出身,长期接触的都是硬邦邦的铁物,并不擅长表达内心的感情,正准备出去买菜,小佳却道:“妈,我们不在家里吃饭,中午有事,要在外面吃饭。” 陈庆蓉心情就黯淡了,把菜篮子放回厨房,道:“一个人到上海要注意身体,晚上别熬夜。” 侯卫东道:“等明年开了春,爸和妈两人可以到上海去转一转。你们没有到上海去过,这几年上海变化很快。” 小佳撇了撇嘴,对侯卫东的说法很是不屑,道:“爸妈没有去过上海,变化再大他们也看不出来。” 看着小佳的表情,侯卫东明白,这是在怪自己一直未去上海。 几个人在客厅里说了些闲话,小佳把陈庆蓉叫到了里屋,她从坤包里取了两叠人民币,道:“妈,你别为我们节约了,多买点鸡鸭鱼肉,少吃肥猪肉。每天要让爸爸出去走走,不要老是关在家里。新月楼给你们买的房子也装修好了,把窗子打开,吹两个月就可以搬进去住。” 陈庆蓉在厂区家属房子里住惯了,楼上楼下都是一个单位的,出了家门,大家就可以站在楼梯上聊上半天,道:“在新月楼没有熟人,找不到人说话。” 小佳劝道:“住久了也就熟悉了,新月楼里设施齐全,比这旧楼好得多。” 陈庆蓉又道:“离市场又远,根本不方便。” 小佳见母亲留恋老房子,也不再劝,道:“反正房子装好了,你们想在哪里住都可以。” 到了11点,两人下楼,开着车直奔新月楼,停在了新月楼外的水陆空餐馆门前。 在包间里点了水、陆、空几样大菜,要了一瓶精品五粮液,小两口絮叨地说着话。等了一会儿,粟明俊、赵秀和粟糖儿走了进来。小佳没有到上海读书的时候,每逢周末,赵秀喜欢带着粟糖儿过来玩,经常是她们打麻将,粟糖儿一人看电视,因此粟糖儿与小佳很熟悉,她亲亲热热地与小佳打了招呼,坐在小佳与侯卫东中间。 赵秀与小佳早已是闺中密友,她看着这一对青年男女,笑道:“粟糖儿,你这小孩怎么不懂事,快点坐到这边来。”粟糖儿却黏在小佳身旁不走,大家都乐呵呵的,赵秀也就作罢。 粟明俊穿着带着长毛领的皮衣,这是沙州最流行的男人服饰。屋里开着空调,他将皮衣脱下来,里面是一件桃尖领毛衣,领口是整整齐齐的领结。他拿过酒瓶,道:“小佳是下午6点的飞机,你等会儿还要开车到岭西,为了安全起见,酒就别喝了。” 赵秀在一旁道:“这个春节,你粟哥醉了好几场。小侯给领导当秘书,想来也不轻松。酒就免了,来一瓶果汁,养胃。” 小佳和粟糖儿对这个提案自是拍手称快。 粟明俊是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很有组工干部的特点,说话向来滴水不漏,一切只靠意会。“这一次,市委办、府办、组织部、宣传部都从各县和各局行调了一些人进来,组织部调了两个,其中一名就是益杨组织部的郭兰。有的部门借机超编调人,姜书记在会上两次点到这个问题,明确表态说不管是谁的关系,今年都不能往沙州调人了。” 赵秀在一旁道:“小侯,你不调上来真是可惜了。今年调了这么多人上来,以后动起来就困难了。” 侯卫东举着果汁杯子,道:“感谢粟部长关心。去年季常委被提拔为副书记,委办缺人,这个时候我实在不好意思提调动的事情。” 吃完午饭,侯卫东与小佳回新月楼收拾随身物品。刚关上门,小佳就紧紧抱住侯卫东,道:“我们去洗澡。”侯卫东抬起手腕准备看表,小佳在耳边道:“时间还早,还来得及。” 侯卫东心领神会,道:“速战速决。” 小佳使劲掐了侯卫东一把,道:“要保证质量,不准马虎了事。” 在岭西机场,小佳通过了安检,身影慢慢消失,侯卫东的心被抽空一般,他坐在机场大厅,默默地看着人来人往。想了一会儿小佳,他的思绪又转到益杨的政局:“如今益杨政通人和,书记和县长携手共谋事业,只是这个联盟实在太脆弱,随时会分崩离析。”转念又想道,“我不过是县委办副主任,决定不了大局,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到时跟着祝书记到沙州市,也就不用管益杨的浑水。” 在机场大厅坐了半个多小时,侯卫东心情稍复,正准备起身,抬头就看到马有财带着财政局长桂刚站在候机厅的出口,马有财不停地看表。府办主任桂刚不久前调到财政局任局长,此调动祝焱点了头,至于府办主任,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暂时空着。 侯卫东明白马有财肯定是在接人,他顺手拿起身边的报夹把脸挡住,不时偷偷观察着马有财。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又有一批人鱼贯地从机场走了出来,马有财伸长脖子朝里张望着。 这愈发增加了侯卫东的好奇心,他将自己掩藏在候机的人群中,客串当一回间谍。突然,马有财和桂刚都激动起来,马有财伸出手,原本挺直的腰也弯了下来。沙州新任市长刘兵赫然出现在人群中,他与马有财握了手,还用力地甩了甩。与桂刚握手时,则只是蜻蜓点水。 在马有财等人前呼后拥之下,刘兵等一行人离开了停车场,三辆奥迪车和一辆皇冠无声无息地滑在了他们面前。侯卫东心中猛地跳了跳,这一次拜年,祝焱是礼节性地拜访了沙州市长刘兵,侯卫东清楚祝焱与刘兵两人没有深交,从今天这个架势看起来,马有财似乎与刘兵颇为熟悉。 看着奥迪车滑走,侯卫东把报夹放回报栏,快步走了出去,飞快地坐上自己的蓝鸟。从机场到岭西城区还有二十来公里,侯卫东加快了速度,一路超车,很快就见到了在前面开着应急灯的奥迪车队。 侯卫东再次回想了自己买车以后的经历,确认马有财和桂刚的驾驶员没有见过这辆沙州牌照的蓝鸟,便不紧不慢地跟在车队后面。进了岭西主城,看着他们的行驶方向,依着侯卫东的直觉,刘兵他们肯定要住在岭西最好的五星级酒店——金星大酒店。果然,进入岭西城区以后,刘兵车队就直奔金星大酒店。 侯卫东跟着将车开到了酒店前,一位穿着笔挺的侍应生过来帮着停车。侯卫东犹豫了一会儿,心道:“这样跟着也没有意思,若无意间被马有财撞见,倒也尴尬。”便对侍应生摆了摆手,离开了金星大酒店。 行驶在宽阔的路上,行人擦窗而过。回味着马有财与刘兵步出飞机场候机大厅的情景,侯卫东暗道:“如果马有财和刘兵真有不一般的关系,益杨的形势就复杂了。”他又想道,“周昌全是市委书记,他才是沙州一把手,就算马有财与刘兵关系好,祝、马博弈,祝书记也要占着上风。应该把今天看到的事情透露给祝书记,让他心里也有数。” 开车到沙州郊区时接到了大哥侯卫国的电话,在电话里,侯卫国情绪低落,耳边还有江楚尖厉的声音。 晚上9点进入沙州城,侯卫东直接将车开到了听月轩。 进店以后,要了角落的小桌子,点了几道家常菜,开了两瓶红星二锅头,等着大哥侯卫国。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了刹车声,侯卫国带着冷气进了门,他在小桌子前坐下,随手把车钥匙放在一旁,道:“小佳回上海去了?” “嗯,刚才在电话里,听到你在与嫂子吵架。” 侯卫国一脸沮丧,道:“你嫂子完全被传销害了,这两天在家里跟我闹别扭,她要辞职去做传销。” 侯卫东对传销向来嗤之以鼻,道:“嫂子从师范出来就当老师,接触社会也不多,思想单纯,她耳根特别软,很容易轻信她人,你要多劝劝她。” “现在你嫂子完全中毒了,被传销彻底洗脑,不管我如何劝她,她完全听不进去。学校的校长与我挺熟,专门打来电话,说是她备课不认真,上课质量下降。”侯卫国越说越气愤,“当初谈恋爱的时候,她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聊了一会儿江楚,兄弟俩都觉得思想问题不好解决。侯卫东脑中想到今天偶遇刘兵的情景,随口问道:“你觉得刘兵如何?” 侯卫国对刘兵印象蛮好,道:“刘市长很有魄力。公安改善装备问题提了几年,一直没有落实,刘市长当选市长以后,就给公安局单独拨了两千万元,改善公安车辆问题。” “刘市长在视察公安局的时候,给班子成员明确提出要求,沙州要发展,环境一定要轻松,不准公安局下达罚款任务,不准随意到星级酒店扫黄抓赌。” 侯卫国是从公安的角度来看问题,对新市长刘兵感觉不错,而侯卫东作为县委办副主任,却觉得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他想着刘兵和马有财一起走出候机大厅的情景,陷入了深思。 周一上午照例是忙忙碌碌的,侯卫东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向祝焱汇报在候机场看到的事情。汇报这种事,不能是太正规的场合,而且只能就事论事。 10点30分,县委书记祝焱、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季海洋,加上组织部长老柳,正关门研究人事问题,一个电话直接打到了祝焱的保密手机上。 祝焱看了号码,道:“你们稍等一会儿。”便进了里屋。 “老祝,我是黄子堤,那天老孔被你整得惨,醉得住院了,你还嚷着要去喝夜啤酒,老孔以后不敢跟你干仗。”祝焱心知市委秘书长在星期一上午打电话过来,肯定有要事,他却不问,只是等着黄子堤说。 几句玩笑话以后,黄子堤说到了正题,道:“老祝,刘市长在这个星期要到益杨来,他是从省里下来的领导,见多识广,你要小心准备。特别是几个主要指标,一定要记得准确无误。有几个部门领导记不清所负责部门的主要数据,刘市长当场发作,毫不留情面,弄得好几个头头下不了台。” 祝焱道:“那我得好好准备,感谢秘书长。”心里却道:“黄子堤是市委常委、秘书长,他说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听其口气似乎还有另一层意思。”这一层意思是不能捅破的,全靠领悟,祝焱过五关斩六将才当上县委书记,领悟能力自然不差,他模糊地把握住一些如磁场一般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刘市长来益杨的事情,要由市政府那边出通知,你知道就行了。他给市政府办公室提过要求,无论到哪个部门视察,最多只能提前一天发通知。”挂电话的时候,黄子堤又说了一句,“他估计要和你单独谈话,算是单独考察吧。” 挂了电话,祝焱反复琢磨着黄子堤的话,春节在岭西省时,他就得到了一个准确消息:“刘兵背后有大领导支持。” 中午11点,侯卫东将祝焱讲话材料送了进来,见祝焱茶杯喝空了,便拿到饮水机前续水,他用很寻常的声音道:“我昨天将小佳送到机场,见到了马县长和桂局长,他们在机场接刘兵市长。” 侯卫东说得轻描淡写,祝焱却很认真地问道:“他们两人在机场接刘市长,还有其他人吗?” “应该是吧,加上刘兵市长随行人员,他们一共四台车,马县长和桂局长坐的车牌号我还有印象。” 祝焱把笔放在桌上,道:“你把柳部长请过来,我有事跟他谈。” 组织部老柳刚才拿来的人事名单中,原有县府办综合科盛奎的名单,准备提拔为县府办副主任。 季海洋当了多年县委办主任,对盛奎很不感冒,加上这一次春节,盛奎在茶馆里与人打牌赌钱,被城关派出所无意间遇到了。当时盛奎有三分酒意,与执勤民警发生了争执,恰好民警是新来的警校生,正气很足,硬是将盛奎带回了所里。 当时正是季海洋值班,他知道此事,这一次商量人事问题,他就明确提出了反对盛奎任职的意见,祝焱为了照顾马有财的面子,心里有些犹豫。此时,由于有新情况,就得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第136章 祝书记升任副市长突遇变故(1) 南部城区的新主任 2月27日下午,市政府办公厅发出了市长刘兵将视察益杨县的电话通知。 28日上午8点40分,益杨县委、人大、政府和政协四套班子领导再次齐聚沙弯子。 8点57分,众人视线里出现了一辆依维柯。沙州市长刘兵居中而坐,当他远远地看到“益杨欢迎你”五个大字时,抬手看了看时间,对市政府办公厅蒙厚石秘书长道:“安排上午9点进入益杨县界,到达时间相差不到五分钟,这说明政府办公室的同志还是有水平。” 蒙厚石年龄已过五十,是市政府办公室资深秘书长。他笑容可掬地道:“办公室还需要好好打磨,同志们的时间观念虽然比多数部门好一些,但是距离刘市长的要求还有差距。” 刘兵盯着远处的车队,哼了一声,道:“警车开道,迎来送往,都是形式主义,群众看到眼里恨在心里。” 蒙厚石早就看到了沙弯子的众多车辆,暗道:“益杨也要碰钉子了,这位市长还真是锋锐。” 依维柯停在路边,刘兵下了车,与四大班子主要领导都握了手,又与副书记季海洋握了手。二月天气,仍然冷得逼人,一大群人都在寒风中喘着气,嘴里喷着白雾,如《西游记》里的群妖一般。 祝焱已从黄子堤口中得知刘兵的要求和风格,但是,思来想去,他没有轻易降低接待规格,宁愿被批评,也不愿被记恨。 刘兵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请四大班子主要领导都到大车上来,大家坐在一起好说话,其他的车都回去。我到益杨是与大家一起研究工作,很平常的事情,你们别搞得这么隆重。” 祝焱对身旁的副书记季海洋道:“你们先回县委办,正常办公。” 季海洋轻声问:“警车留不留?” “撤走,让侯卫东开一辆车远远地跟在后面,观察前面的情况。” 刘兵的视察活动安排得很丰富,重点是在工业企业,但是他并不按照事先制订的路线视察,随时更改线路,喜欢刨根问底地提问。由于得到了黄子堤的提前通知,祝焱准备得十分充分,除了县里主要数据、高速路发展战略以外,还囊括了铁肩山水泥厂、新建沙州啤酒厂等企业的数据,一路上,他对答如流,倒没有出什么岔子。 中午在小招待所吃了午饭,刘兵习惯性地睡了午觉。2点30分,他派秘书将祝焱和马有财请到了房间,三人交谈了一个小时。3点30分,益杨县委、县政府集体向刘兵作了汇报。 侯卫东无意中见到了刘兵和马有财的关系,对新市长刘兵的感受便复杂起来。如果在两年前,看到刘兵做派,他肯定会认为刘兵是贴近老百姓的实干家,可是如今他并不敢轻易下结论。官场人和事都复杂,没有深入了解,看到的听到的或许都是表象。 听完了汇报,原本还要与四大班子主要领导共进晚餐,但省里有人突然到了沙州,刘兵急匆匆赶了回去。 在一般情况之下,刘兵离开以后,祝焱也就不会再吃这顿晚餐,这次却一反常态,对侯卫东道:“今天晚上政府班子成员与县委班子成员一起吃顿饭,双方打打擂台。安排在小招,准备一件五粮液,这些领导真要放开了喝,个个都是好手。” 整个班子对祝焱的安排都很捧场,来得整齐,情绪也都不错,一半领导喝醉,大家才算作罢。 日子如河水一般,不紧不慢地流走了,却又源源不断地流来,转眼到了三月。在新一年里,原本矛盾重重的益杨党政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几个大项目也先后落户,在四个县中,益杨县一骑绝尘的姿态越发地明显起来。 祝焱调到沙州任副市长的传闻亦是越来越多,朱兵、粟明等人都先后打电话来询问此事,侯卫东一概推说不知。 作为祝焱的秘书,侯卫东了解内情,祝焱出任沙州副市长基本已成定局,周昌全书记已经明确表了态,如今只是等着走手续。 他心里却颇不是滋味,眼见着马有财出任县委书记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在益杨所有人眼中他一直是祝焱的人,如果马有财过来主持县委工作,他又算是什么?马有财就算再大度,也不会在自己眼皮底下安排一个祝焱的心腹。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跟着祝焱到沙州,因此,侯卫东就愈发地低调。在外人眼中,侯卫东这个委办主任却是越发沉稳,各局行以及各镇的头头们大都记住了他的官职,忘记了他的年龄,纷纷与其称兄道弟。县人武部的副部长更是夸张,居然称侯卫东为“老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让侯卫东觉得自己成熟了,随后又好生郁闷。 祝焱不是过河拆桥之人,自从侯卫东给他当秘书以来,他用得甚是顺手,原本一门心思将侯卫东带到市政府去。可是1996年底,沙州市委、市政府调了不少人员充实机关,结果各方大神趁着这个机会,塞了不少亲朋好友的孩子进去,弄得原本瘦瘦的机关立刻肥胖起来。周昌全原本是同意进人的,没有想到手指一松,机关便多出这么多人来,他和分管组织人事的姜书记商量一番,下了一道死命令:“在1997年,沙州市政府机关一个人也不许进,要进人必须拿到常委会上研究。” 既然短时间不能将侯卫东调到市政府,祝焱就想给侯卫东提上一级。岭西省各地的传统不一样,在沙州,县委办主任按惯例是要进常委的。侯卫东资历过短,市委肯定不会同意他任县委常委,祝焱就琢磨着给他安排一个局行正职。 3月15日,祝焱得知大事已定,将侯卫东叫到了办公室,亲自给他泡了一杯茶。两人接触有一年时间,这是祝焱第一次给侯卫东泡茶,弄得他颇有些受宠若惊,也明白祝焱肯定得到了确切消息。 祝焱慢吞吞地道:“据消息,我有可能要调到市政府去任职,只是沙州市人事调动全部冻结,你暂时不能跟着我调过去,至少要等到1998年,才能将你调到沙州市政府。” 侯卫东早就从粟明俊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也不吃惊,直言道:“如果是马县长过来主持县委,我有顾虑。” 祝焱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道:“如果我要走,估计是由马县长接任县委书记职务,你继续留在县委办,确实不利于双方的工作。但是你资历太浅,进常委不可能,你是否愿意到新管会主持工作?” 新城区建设管理委员会是指南部郊区的开发区,也是高速路战略重要承载区,是祝焱的得意之作,也是正在持续升温的热土,派侯卫东掌管此地,祝焱放心。 侯卫东没有想到祝焱会这样安排,发自内心地激动起来,道:“谢谢祝书记关心。”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安排,独立主政一方,就比直接在马有财眼皮下要好过得多。 走出祝焱办公室,侯卫东心情复杂,恰好尹大海拿了一篇发言稿过来,道:“侯主任,这是祝书记在全县经济大会上的发言稿,你看下。” 侯卫东此时哪里有心情来看发言稿,跟随着祝焱,他已经渐渐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道:“你先把稿子放在这里,下午我们一起研究。” 中午,侯卫东开着蓝鸟,来到了城郊的新管会。 南郊已发生了巨变,大片土地已经被征用,到处是开挖过后的新鲜痕迹。他到了新管会临时租用的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办公桌上满是文件、报纸,桌上满是灰尘。 祝焱办事之前向来要翻来覆去思考,但是对已经决定的事情,却办得极快。3月18日,也就是谈话第三天,他主持召开了常委会,随后组织部一张轻飘飘的调令,侯卫东就由委办副主任变成了新管会党组书记、主任,原主任杨大金则到沙州市党校学习,暂时没有安排职务。 对于侯卫东的离去,祝焱颇为不舍。侯卫东办事有板有眼,最可贵的是年龄不大口风甚严,用起来不仅放心而且舒心。他打定主意,到沙州市政府站稳脚跟以后,就想办法将侯卫东调到市政府。 祝焱没有给县委办新配主任,县委办人员如何调配,是继任者的事情了。 县委办就由老主任庄卫国暂时主持工作。老庄是委办老人,眼睛虽然因为常年写稿而高度近视,却并不影响他看问题的眼光,知道自己不过是过渡人物,因此做事中规中矩,不逾规不越权,并不想在委办干出多大的成绩。 3月19日,侯卫东到新管会报到,组织部柳明杨部长亲自将他送到了新管会。 对于新主任侯卫东的到来,新管会如临大敌一般重视,张劲和章湘渝两位副主任合计一番,在18日下午集中新管会全部人员,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大清洁运动。 章湘渝副主任道:“明天柳部长要来,干脆中午就到好一点的地方去,别让人说我们新管会太小气。” 常务副主任张劲原是南部大镇吴山镇的党委书记,四十多岁,很奇怪地留着一圈小胡子,看上去就如民国人物,道:“算了,老柳的脾气你知道,最喜欢农村馆子。” 听张劲提起这事,章湘渝笑了起来。张劲看着他笑,也跟着笑了起来。说起老柳吃饭是有掌故的。老柳是生在南方的北方人,在基层待了十来年,平时脸上表情很严肃,到乡镇去一律到伙食团吃饭,绝对不吃外边的馆子,弄得乡镇和局行干部都很憷他。 张劲却不憷柳明杨,两人曾是多年搭档,知根知底,谁的把戏也瞒不过对方。上一次,柳明杨到新管会来调研,他知道老柳喜欢口味重的菜式,便派车到益杨的特色餐馆,用脸盆一样的土盆子装了六七样特色菜,然后摆在自己的伙食团桌子上。那一顿,老柳大快朵颐,连连称赞新管会的伙食团搞得好。有一次开会,无意中谁说起了机关食堂伙食差,老柳就拿着新管会食堂说事,把县机关食堂狠狠地讽刺了一顿。 这一次,张劲自然是沿用老办法接待柳明杨。 在张劲和章湘渝心中,只考虑了柳明杨的因素,基本上没有考虑侯卫东的想法。 10点,两辆车停在了新管会的门口,新管会两位副主任和中层干部全部站在门外迎接。下车以后,侯卫东习惯性地快速下车,不过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现在已经不是祝焱的秘书,而是主政新管会的一把手,用不着给谁开车门。 张劲与柳明杨握着手说了一会儿话,这才与侯卫东握手,不冷不热地道:“侯主任到了新管会,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侯卫东很热情,握着张劲的手,道:“张主任好,今后就是一条战壕的战友了。” 柳明杨将两人的态度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张劲的心病,当初让他当新管会的常务,部里两次提出他由副转正,祝焱都没有同意,只说等一等再说,结果第一次等出了杨大金,第二次又等出了一个程咬金——侯卫东空降而来,成为新管会一把手。 侯卫东心里却有另外打算。他跟随祝焱对马有财开展了有力的围追堵截,如今祝焱高升,他却要留下来,在马有财手下工作的结局用屁股想也能想明白。新管会虽然不错,却非他久留之地。 在益杨县里,侯卫东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柳明杨自然不需要多费口舌,在会议室简单走了过场,便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任务,大家互相发着烟,随意闲聊着。 门外传来汽车的刹车声,侯卫东吓了一跳,他已经听了出来,这是祝焱的奥迪车。果然,门外一个年轻小伙子小跑着走了进来,来到张劲面前,低声道:“祝书记来了。” 会议室众人一起出去迎接祝焱。 县委书记祝焱亲自送侯卫东到新单位报到,张劲等新管会诸人自然明白其中含义,新管会的年轻人看着侯卫东的目光就颇有些崇拜和敬畏。 中午大家轮番敬酒,侯卫东身份特殊,自然成为重点对象,半醉。 下午,侯卫东没有去上班,躲在沙州学院的家中偷懒。在1996年这一年的时间里,多数时间都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祝焱和县委办,现在当了新管会一把手,他终于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支配自己的时间。 打开空调,侯卫东穿着睡衣,端着飘香的益杨毛尖,坐在床上看电视。看了两个小时的电视,他渐渐觉得心头空荡荡没有着落,悠闲的生活让他觉得很不真实。 熬到下午5点,侯卫东关掉电视,把早已备好的新管会资料摆在了书房,细细地看。以前在县委办看材料总是想着如何写文章,是为了写文章而看文章,这一次看文件的感觉却大不一样了,文字记载的都是一件件活生生的事情,他一边回想着在新管会沿途所闻所见,一边与文件中提到的问题相互对照。 新管会反映的问题很多,侯卫东总结道:“新管会的主要问题是没有钱,没有钱就无法搞好基础设施,基础设施不行,招商就困难,而招不到商,就更加缺钱,这是一个典型的恶性循环。”可是想着财政局长是前府办主任桂刚,侯卫东就是一阵牙痛,这人可是马有财的亲信。 早上7点,侯卫东准时起床,洗漱完毕,用微波炉将牛奶加热,牛奶加面包,早餐结束才7点15分,距离上班时间还早。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才听到窗外的汽车声。 侯卫东站在窗帘后,见到了一辆黑色桑塔纳,他观察了一会儿这车,然后慢慢地走了下去。 新管会只有两台小车,章湘渝和张劲各坐一台,如今侯卫东来了,张劲就把最新的桑塔纳让了出来,自己与章湘渝同坐一辆车。对这事,侯卫东也没有客气,他是一把手,理应坐最好的车,过于客气反而是作伪。 下楼以后,司机殷勤地俯过身,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谁知侯卫东直接坐到了后排。 “师傅贵姓?昨天喝多了酒,没有记住。” 司机俯过身把门关上,道:“我叫刘彪。” 到了南郊,侯卫东吩咐道:“先不到办公室,你带我把新管会的所有地盘转一遍。” 南郊区最大的特点就是与新建的高速路出口连在一起,这也是新管会最大的优势。侯卫东站在正在施工的高速路口旁,抽了支烟,装模作样地沉思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车上。 第137章 祝书记升任副市长突遇变故(2) 沿着新管会已征的土地走了一圈,这一大片土地已经被全部征用,可是公路仍然是土路,连泥结石路面都不是,沿途尘土飞扬,侯卫东坐在车里如一粒在锅中跳跃着的豌豆。 到了新管会办公楼,他直上三楼。三楼第一间是新管会办公室,侯卫东还没有看过自己的办公室,也没有钥匙,进了新管会办公室,见一个年轻女孩子正在登记文件。 侯卫东主动招呼了一句:“你好。”那女孩昨天到妇联开会去了,并没有见到侯卫东,抬头看了一眼,继续登记文件,把一份文件登记完,才抬头道:“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侯卫东小小地幽默了一把,道:“我找我的办公室,你能告诉我吗?” 那女孩子愣了愣,猛然想起新主任侯卫东要来上班,道:“您是侯主任?” 侯卫东点了点头。女孩子结结巴巴地道歉:“侯主任……对不起,我给你拿钥匙。” 一个小个女子拿着茶杯走了进来,看见侯卫东,立刻笑道:“小刘,侯主任来了,还不去把办公室打开?” 侯卫东惊奇地道:“杨柳,你也在这里?昨天怎么没有见到你?” 这个走进来的女子,是益杨县第一批十名公招生之一,与侯卫东是青干班同学。杨柳与秦小红相比,个子小巧玲珑,此时她剪了一头短发,清清爽爽:“我去年底调到新管会的,昨天和小刘到妇联开会去了。听说你要过来当一把手,我们几个公招生在一起吃饭,都替你感到高兴,你是我们公招生的骄傲。” 这种恭维话,侯卫东也不拒绝,笑道:“你们在一起吃饭,怎么不叫上我?” 杨柳抿嘴一笑,道:“你是大忙人,我们可不敢耽误你的时间。”侯卫东想了想,以前数次公招生聚会,确实曾联系过自己,只是他从来没有去过,道:“以后你们聚会,一定要叫上我。” 新管会办公室是租用的房子,设施虽然不错,无奈房间狭小,一张大桌子就占了房间三分之一的空间。 小刘手忙脚乱地把茶泡好,恭敬地放在桌上。 杨柳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就拿了一个文件袋,然后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这是新管会的通讯录、新管会原来的领导分工文件、工作手册,还有今年出的文件。” 侯卫东看了看通讯录,问道:“你是副主任,那主任是哪位?昨天也没有看见。” “办公室主任是易中成,他爱人生了病,请假带她到岭西看病去了。”听到易中成的名字,侯卫东一下就联想到了易中岭,心里便有了三分警觉,他对杨柳道:“请两位副主任10点开一个短会,在会议室。” 十五分钟,会议干脆利落地结束。侯卫东结束了会议,提着手包到了县委。 时间转眼过去十来天。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侯卫东亦不能免俗,只是他不愿意将动静弄得过大,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慢慢地改变着新管会的格局。 侯卫东调整了新管会领导座车,张劲依旧坐那辆桑塔纳,而他则坐自己那辆皮卡车,算是私车公用。交通局下属驾校的教练王兵调到了新管会,作为侯卫东的专职司机。 对于这个用车方案,张劲原本坚决不同意,他宁愿与章湘渝同坐一辆小车,也不愿意坐这辆桑塔纳。侯卫东专门找张劲谈心,劝道:“新管会是益杨改革先锋,对外开放的窗口,新管会配车应该比一般部门要好一些,张主任别客气了。我准备打个报告再买一辆新车,这样出去办事,大家底气也足一些。” 张劲道:“新车买回来以后,我再坐这辆车,现在我就去挤章主任的车。” 侯卫东摆摆手,道:“我借了一辆皮卡车,皮卡车越野性能好,正适合南郊的路况。” 张劲这才同意了新方案。 侯卫东这样做有三层意思:第一层意思,谁坐哪一辆车是一把手的权力;第二层意思,他是尊重老同志的;第三层意思,能为单位弄一辆新车,这是本事。 他知道祝焱走了以后,益杨政治格局必然会有变化,有些事情必须及时办,否则人走茶凉。他以新城管委会的名义向县政府写了一份买车请示,数天过后,从岭西开回来一辆进口三菱越野车,稳稳当当地摆在了新管会办公室门前。 新管会以前为了给两位副主任配座车,费了不少办法,最后政府只同意买一辆,也就是张劲所坐的那一辆,章湘渝所坐的一辆则是从其他部门调剂过来的旧车。侯卫东主政不过十来天,轻而易举买了一辆进口车,大家都感受到了新主任的实力。 当然,不同人对此事看法不同,张劲在益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见惯官场起起落落,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见侯卫东如此强势,反而对新管会的工作有一丝隐隐担忧。 意外之变 侯卫东调到益杨新管会时,新管会办公室主任易中成恰好带着老婆到岭西去住院。岭西第一人民医院的医术确实不错,手术相当成功,当老婆病情稳定下来,就由岳父母留在医院照顾。 当他心情愉快地回到办公室,新管会依旧,办公室依旧,但是整个办公楼却似乎充满着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坐在熟悉的座位上,易中成拉开桌子,打开精致的小罐子,这是他每天早上的特饮——正宗的西湖龙井。泡了茶,他瞧了瞧办公室副主任杨柳放在桌上的小坤包,心道:“杨柳一大早跑哪里去了,怎么不见露面?” 正想着,杨柳握着小笔记本走了过来,见到易中成,问了问治病的情况,这才谈起工作,道:“易主任,9点30分在会议室开会,每个部门都要汇报本季度工作情况以及打算,你回来了就该你汇报。侯主任要求很严,只给每个部门五分钟,你要拣重要的说。” 这一番话,将易中成弄得莫名其妙:“侯主任,哪一个侯主任?” 杨柳这才反应过来:“你还不知道?我们来新老板了,委办侯卫东副主任调到新管会任一把手。” “啊,侯卫东调过来了。”易中成是办公室主任,居然连这事也不知道,脸上有些挂不住,道,“来了新领导,你怎么不给我打个传呼,让我也有个心理准备。” 杨柳笑眯眯地道:“嫂子住院,我就没有来打扰你。” 易中成听了不是滋味,却又不便发作。 新管会有三十来人,侯卫东来了十多天,大部分都认识了,今天见杨柳身旁坐了一个“陌生人”,三十来岁,和易中岭相貌有几分相似,暗道:“这位一定就是办公室主任易中成了。” 易中成主动报告道:“侯主任,我是易中成,在办公室工作,刚从岭西回来。” 在益杨土产公司这个震动沙州的大案中,易中岭是一个关键人物,益杨检察院明知易中岭有问题,却硬是没有将他拿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金蝉脱壳,由国企干部变成了私营企业家。 侯卫东受祝焱指派到检察院当联络员,对其中内情知之甚深,对易中岭这人深有戒心,到了新管会,看见中层干部中有易中成的名字,很快就将其经历调查出来:易中岭是易中成堂兄,两人同一个爷爷。易中成是80年代末的大学毕业生,原来在一所城外的县属中学任教,后来借调到了县政府办公室,干了一年转正,新管会成立,调来当了新管会办公室主任。 从易中成的简历中,侯卫东清晰地看到了易中岭的影子,他表情特别平静,道:“你爱人手术情况如何?” “手术比较成功,现在还留在医院观察,谢谢侯主任关心。”易中成以前在府办工作时就见过侯卫东,当时正是祝、马两人剑拔弩张的时期,受这种气氛影响,委办与府办的关系也很微妙,扶摇直上的侯卫东自然成了府办工作人员暗中议论的对象。从这方面来说,易中成对侯卫东并不陌生。 会议正式开始,第一个汇报工作的中层干部是办公室主任易中成。侯卫东很细心地听着易中成汇报,重点记了几笔,暗自评价道:“易中成口才很不错,思路也清晰,在中层干部中比较突出。不过,此人是易中岭堂弟,绝对不能留在办公室,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个。”他坚定了将易中成赶出新管会的决心。办公室主任是很重要的角色,知道许多内部运作秘密,他吸取检察院的教训,不想在自己身边安一颗钉子。 易中成汇报完毕,眼见侯卫东面带笑意,心道:“侯卫东是以火箭速度升官,真是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他根本没有想到侯卫东笑容中的深层次意义。 张劲分管办公室工作,挺欣赏易中成,等其汇报完毕,道:“我补充一点,办公室在下季度要特别加强上报信息工作,这是反映工作的一个重要渠道。上个季度报纸上出现新管会的次数虽然不少,但是缺少有分量的文章。易主任文章写得好,你要主动与报社联系,亲自操刀,弄几篇有分量的报道。” 侯卫东对易中成的发言没有多做评价,国土科的负责人就开始接着发言。 中层干部汇报完了,张劲和章湘渝又分别讲了具体业务。侯卫东最后作了发言,道:“新管会存在定位问题,这不单单是新管会的问题,也是县委、县政府对新管会的定位问题。” 张劲约了与拆迁代表对话,看了手表,有些心不在焉,提笔在本子上胡乱画着。 “益杨县城有一个新管会,还有一个开发区,我们新管会和开发区到底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联系,如何分工?从地理位置上,开发区应该定位于工业园区,而新管会则是一座适合居住的新城。”在县委办的时候,祝焱曾经提过这个问题,当时侯卫东理解不深,如今主政新管会,对祝焱提出的问题就有了认真细致的思考。 张劲解释道:“县委高速路战略对此有明确要求,利用高速公路的优势,布置现代化厂房于高速路沿线,从这一点来看,新管会并不排斥企业。” 侯卫东道:“益杨老城区过于狭窄,拆迁成本很高,迁旧城不如建新城,南部新城必然是益杨的新城区。如果我们将企业过多地布置到新城区,以后又来搬迁,成本太大了。”他见到中层干部都伸长脖子专心听着,便道,“大家都可以发言,可以充分讨论。新管会要发展,定位是核心,纲举目张,定位就是这个纲。” 侯卫东这一番话让易中成大感知已。关于新管会定位问题,他思考了很久,也在不少场合提过,可是人微言轻,提了也就提了,并未引起大家的重视。 中层干部会结束以后,易中成对侯卫东大有知音之感,将前一段写的《关于新管会发展的几点建议》稿子取了出来,又结合侯卫东所说的几点,反复琢磨,成稿以后兴冲冲给侯卫东送了过去。 易中成的稿子是手写体,一手漂亮的钢笔字,看上去赏心悦目。侯卫东迅速浏览了稿子的标题,脸上没有表情,道:“这是你写的吗?” 易中成道:“我认为南郊新城应该是一座适宜人居的现代化小城市,主要以房地产、商贸业为主,而不应该弄成工业园区,否则与开发区也就没有区别。我的意见是请专业城市设计院对新城区进行认真细致的研究,制订切实可行的发展规划。” “你的意见很有参考价值,至于你说的规划一事,我赞同,城市发展必须规划先行。新管会的规划一定要请国内顶级专家来做,价钱高一些也不怕,规划制订以后,所有项目必须符合这个规划。” 易中成的想法得到了充分肯定,他表面镇定,心里很是兴奋,离开侯卫东办公室时,步子格外轻快。 侯卫东仔细看了稿子,平心而论,这是一篇言之有物的文章,多数观点他也赞成。“易中成真是有心人,水平也不错,如果他不是易中岭的堂弟,倒可以重用。”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想办法准备将易中成弄走,最不济也要调整岗位,检察院内部失察的教训,让他深以为戒。 10点,他给司机王兵打了一个传呼,坐着新三菱直奔开发区。 开发区位于益杨县城的西边,新管会办公室出去,一条狭窄的小公路连通着开发区和新管会,这条小公路将是开发区大小货车进出高速路的主要通道。 等了一会儿,秦飞跃也坐着车带着一溜灰尘出现在眼前。 “老弟,到新管会感觉如何?” “我现在刚到新管会,两眼一抹黑,这几天就是瞎转悠。” 秦飞跃是经过起起落落的人,性情比在青林放得更开,看着新三菱,啧啧数声,道:“老弟一来就配了新三菱,县里看重新管会,我们开发区是后妈生的。” 一辆货车从身旁经过,带着浓重的灰尘,侯卫东和秦飞跃躲上地势稍高的小山头。虽然是小山头,风却比平地大了许多,很快,灰尘便被西北风吹散,黏附在树上,看上去灰蒙蒙一片。 秦飞跃鬓角已有点点斑白,道:“我们地处中部地区,与沿海地区相比,没有区位优势,没有政策优势,企业凭什么到益杨投资?”他指着这条土路,道,“这条通往新高速路口的小公路,吓跑了不少客商,今天约老弟到现场来看,就是想办法解决开发区出口问题。” 站在小山坡,侯卫东心里却有另外想法。 新管会东侧有一大片农田,看面积足有三四平方公里,分布在小公路两旁,这一带位于益杨县城的下风口,与老城区有六七公里,正好可以布置企业。而南郊城区主要部分,应该是新城核心,这个核心不应该布置企业。 秦飞跃很清楚益杨当前形势,道:“祝焱高升是迟早的事情,你是他的爱将,就要趁着他还没有走,多提出些具体的事,他肯定乐意解决。老兄找你,就想把小公路建设敲定,这条公路事关开发区今后发展大局。” 侯卫东明白秦飞跃的心思,他这是利用自己与祝焱的关系,促进小公路修建一事,心道:“益杨事情真是奇怪,明明是正大光明的好事,正式途径却久拖不决,还要借助于其他手段才能解决。关系也是生产力,还真是符合中国国情的口号。”他脑海中又闪出另一个念头,“我总想把易中成赶出新管会,他其实是有才之人,难道我这么快就变成了擅长内斗不求实务的官僚吗?” 秦飞跃道:“听说马有财要当书记,老弟可要当心。虽说有祝焱在沙州关照,毕竟县官不如现管,以后的局面谁也说不清楚。” 第138章 祝书记升任副市长突遇变故(3) 老镇长秦飞跃说话没有保留,句句都点在侯卫东心坎上。 “秦主任,我同意你的观点,开发区和新管会分别位于南部和西南部,中间间距并不远,这条小公路恰好可以当成两区环线,以后两区的货车都可以通过环线到达高速路。” 这个方案完全符合秦飞跃的思路,秦飞跃道:“我建议由开发区和新管会共同向县政府写一份文件,争取把小公路建设列入全县重点工程。发文前,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找祝书记,我去找马县长,争取获得他们的支持。” 回到办公室已是11点多了,侯卫东把易中成叫到办公室,道:“新管会朝开发区走的小公路,你知不知道?” 易中成点头:“我走过两次。” “基建科有没有南郊到开发区的地形图?一比一万的就行了,拿到我办公室来。” 过了一会儿,易中成和基建科长杨忠一起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地图平时被扔在基建科,皱巴巴、脏兮兮,在桌子上展开以后卖相极其难看,侯卫东有些不满地瞟了杨忠一眼。 虽然是初春,天气并不热,杨忠却觉得全身热乎乎的。 三个人趴在桌上,很费了些劲,这才把那条弯曲、狭窄的小公路全部找出来。 “你们看地图,开发区到高速路口,有两条路:一条是先要经过城区,然后才到南郊,再到高速路口;另一条路就是从这条小路直接到高速路口。从以后的发展趋势来看,这条小路才是新管会和开发区的生命线。”侯卫东指着地图,“这一块是新管会的东侧,足有两三平方公里,与县城直线距离恐怕都有六七里,正好处于县城的下风口,还有一条流量不大的无名河。我们新管会招来的企业,应该全部集中在这一块,与新管会的其他区域截然分开,这条小公路就显得很重要。” 他说得兴致勃勃,似乎透过图纸看到了新管会已经迎来的巨变,而这种巨变又是他一手掌握的,说到这里心里隐隐也有成就感。 “易主任,你给区政府写一份报告,启动小公路建设,写完后与开发区联合行文。”侯卫东又加了一句,“下午开班子会,把这事提出来研究,杨忠主讲,我补充。” 易中成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还是建议道:“侯主任,昨天你安排请国家有名的城市设计院进行高规格的城市规划,这条公路能否等到规划完成以后再建设?” 侯卫东道:“我们拖不起时间,市委周昌全书记视察益杨时,对新管会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当时我陪同在身边。他明确表示明年还要来看,如果只拿出一本规划,市委、市政府将如何评价新管会?” 易中成在心里不断地摇头,暗道:“侯卫东急功近利,既然这样随心所欲,花大价钱做规划又有什么用处?” 两人离开时,侯卫东对基建科杨忠道:“你给我弄一幅益杨的大图,再弄一幅新管会的全景图,挂在我的办公室。” 易中成和杨忠刚走,财务科长沈永华走了进来,他瘦高个子,穿着笔挺的西服。如果不看他手臂上的袖笼子,他是一位实实在在的美男子,可是看到肘关节以下部位,人们就会恍然大悟——这人是一位财务人员。 侯卫东看着沈永华戴着的袖笼子,似乎又想起了70年代的干部们,偏偏他又穿了一身档次不低的西服。 财务科长对于一个单位相当重要,多数都是一把手的心腹,手段灵活的财务科长,不仅吃香喝辣,在单位上的地位甚至比某些副职还要重要,侯卫东对此也有深刻的认识。 沈永华恭敬地坐在侯卫东对面,道:“侯主任,这是4月的计划表,你看一下。” 侯卫东道:“账上还有四十来万吧?” “去年每位普通干部发了五千年终奖,班子副职七千,正职八千,一级班子一万,小账剩一百四十七万五千块。” 小账也就是新管会的小金库。侯卫东报到第二天,沈永华就主动来报告了小金库的情况,对于沈永华的主动,侯卫东还是很满意的。 “我知道了。”他随口答应一声,拿过4月计划表,认真看了起来,把沈永华晾在一边,沈永华则很有耐心地坐在对面。 看完以后,侯卫东取过季海洋送的钢笔,签了两个字:“同意。”这两个字含金量极高,是用钱合法性的凭证,沈永华如捧着宝贝一般走出了办公室。 眼看着到了12点,侯卫东正在伸懒腰,祝焱亲自打了一个电话过来:“你今天下午准备五万块钱,跟我一起去沙州。” 这五万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侯卫东暗自掂量了一下,把沈永华叫到办公室,吩咐道:“准备五万块钱,有急用。” 沈永华进屋就在暗暗观察侯卫东的脸色,听侯卫东交代了这一项任务,顿时欢喜起来:“侯卫东才来两天就开始大笔花钱,只要一把手肯开口,我的位置也就坐稳了。”想到这里,他如小鸡啄米一般,道:“我马上去准备。”离开了侯卫东办公室,沈永华见四周无人,满脸放光,哼着《吻别》的曲子,下楼回了办公室。 财务科门口站着一位半老徐娘,手里捏着几张单子,见沈永华过来,原本颇有愁容的脸上顿时挤出了几分笑容,道:“沈科长,我的条子能报吗?” “周老板,怎么等在门口?太过分了,又不是不付钱!” 周老板开的餐馆距离新管会很近,味道也不错,一来二去,成了新管会半个伙食团。新管会吃饭都是由经办人签单,只是报账时财务科总是如杨白劳一般,为了手里这六千多块钱,她已经跑了数趟了。 前天沈永华终于松了口,周老板兴冲冲地过来拿钱,此时见沈永华脸色紧绷绷的,连忙道:“我今天收到了一条菜花蛇,炖了团鱼,中午喝两杯?” 几千块钱,财务科其实还是有的,但沈永华是老财务,老财务一般前列腺都有些不爽,给钱时总是滴滴答答不痛快。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放心,钱肯定会给,只是这个月新管会开支大,等下个月吧,下个月一定,一定。” 周老板见沈永华又变卦了,恳求道:“沈科长,你不是说今天可以报账吗?” 沈永华不耐烦地道:“我只是办事的,领导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周老板忍了气,又换作笑脸,道:“时间也不早了,还等着和沈科长喝酒。” 周家餐馆是利用自家楼房开的馆子,距离县城远,平时客人也不多,新管会是他们最大的客户,占了每月营业额的六七成,所以老板娘也不敢得罪这个财神爷。 沈永华又对周老板道:“小王先去,我和蔡琳办了事情就过来。” 出纳蔡琳在办公室要了车,以最快速度到银行取了钱,赶回新管会的时候,沈永华还站在院子里,接过钱,他噔噔地一口气上了楼。 拿着钱,侯卫东有意问了一句:“你办事速度还蛮快的,这钱的手续怎么办?” 沈永华五官堆成了一个大大的笑字,道:“侯主任,回来交给我处理就行了。”他又试着道,“12点过了,侯主任如果没有安排,我们财务科请侯主任吃顿便餐,科室几位同志都想听侯主任的指示。” “财务科的心意我领了,改天。” 沈永华见侯卫东提起了手包,就知趣地告辞,他紧跟在侯卫东身后,将侯卫东送上了三菱车。回到办公室,他给周家餐馆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周家餐馆租用的面包车就开了过来,将财务科的人接到了餐馆。 “祝焱突然要到沙州,到底是什么事情?”侯卫东想了好几种可能性,却不能肯定。 进了县城,王兵问:“我们到哪里去吃饭?” 侯卫东初任新管会主任,迎来送往,饭局不断,大餐馆早就吃腻味了。今天中午为了祝书记的事情,他推掉了好几个饭局,想了想,道:“我们去吃豌杂面,然后你把我送回家,祝书记一打电话,立刻就过来接我。” 到了豌杂面小档口,此时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满地是餐巾纸。虽然环境差了些,可是这面汤汤水水一大碗,加了食醋,放了大蒜和葱头,顿时香味扑鼻。 一碗下去,浑身冒汗,身体似乎一下就通畅了,感觉很舒服。 “还是在小馆子吃得饱。”侯卫东感慨了一声,又叮嘱道,“今天下午的事情很重要,你的手机一定要开着,别误了事。” 在家里等到了下午3点,才接到祝焱的电话。祝焱直截了当地道:“你不用来县委大院,直接到沙弯子见面。” 侯卫东给王兵打了电话,没有用到三分钟,越野车就来到了楼下,即将到楼下的时候,车头突然一转,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车尾就端端正正地停在了门洞之前,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侯卫东上了车,道:“到沙弯子。祝书记还没有出发,你的车速不用太快。” 二十多分钟就到了沙弯子。上一次迎接新市长刘兵,交通局硬化了沙弯子地面,还种了些树,做了一排石凳子,把沙弯子变成了新广场。附近的农家看到了这个商机,在沙弯子摆起了小摊,弄得原本天然干净的沙弯子到处是垃圾。 侯卫东刚下车,就被几个卖咸鸭蛋的妇女围住,他赶紧溜回到车上,把车窗也关上。几个妇女战斗精神格外顽强,举着咸鸭蛋在车窗外晃动着。侯卫东见其中一位满脸皱纹,恐怕有七十岁了,心就软了,买了两个咸鸭蛋,其他妇女也就一哄而散。 王兵接过咸鸭蛋,细心地剥开,尝了一口,道:“侯主任,这是农村土鸭蛋做的,味道很正。” “你吃,刚才那豌杂面太扎实了。” 几位妇女坐在石凳子上,嘻嘻哈哈,很快乐。 侯卫东暗道:“祝书记走一趟沙州带五万块,而咸鸭蛋一块钱一个,利润恐怕也就是两三毛钱,就算利润是五毛钱,要赚到五万块,就需要卖十万个咸鸭蛋。”算了这笔账,他不由得想起了厕所老鼠和粮仓老鼠的故事,此时其心境与当年的李斯老前辈颇有几分相似。 下午4点,奥迪车出现在视线之中。 车刚停稳,侯卫东便迎了上去。他见到前排副驾驶位置上空着,一种被信任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老柳做了个上车手势,他便轻车熟路地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 老柳车启动以后,三菱车掉过头,两车分道而驰。 一路上,祝焱话也不多,只是随口问了问新管会近况,便闭目养神。5点10分,奥迪车直接开进了沙州市委大院,祝焱一人匆匆走了进去。 侯卫东把车窗摇上,将自己隐藏在车内,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以及在市委大院出现的官员们。回想着祝焱短短的几句话以及脸上凝重的神情,他暗自思忖道:“难道祝书记的安排有什么变化?”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很快到了6点,三三两两的人从市委大楼里走了出来,院子里的小车很快就动了起来,各自寻找着主人。另一部分人则推出了自行车或是摩托车。不一会儿,院子里变得清清静静,终于,祝焱一个人走了下来。侯卫东连忙下车,将车门打开,习惯性地接过了手包。 祝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吩咐道:“到河滨路,上次去过的红瓦房子。”老柳识路辨路的本领格外高超,只要去过一次的地方,他都会将道路牢牢记住。祝焱发了话,他没有思索,出了市委大院以后,东弯西绕,很快就停在河滨路上的红瓦房子前。 祝焱带着侯卫东进了房子,房子很传统,迎面是一壁照墙。祝焱眼看着无人,道:“东西准备好没有?”侯卫东早就做好了准备,将拿着的黑色小手包递了过去。祝焱没有接,只道:“你先拿着,机灵点,看我的手势。” 刚进了一个圆形小门,就听到一声招呼:“祝书记,这边。姜书记很快就过来了。” 祝焱高声道:“李处,你好啊。” 此时,侯卫东才知道今天见面的人是姜林副书记。姜林是分管组织的市委副书记,说话也是很有分量的,在侯卫东印象中,他从来没有笑容,总是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祝焱与市委综合处李卫革处长握了一会儿手,一边握,一边摇。李卫革是典型的文革名字,很年轻,很有朝气。 “李处,这位是侯卫东,益杨新管会主任。” 李卫革客客气气地与侯卫东握手,道:“好年轻的新管会主任。周书记从益杨回来,多次表扬益杨新管会,没有想到新管会的主官这么年轻,不到三十吧?” “二十七。” 李卫革感叹道:“我真羡慕你们年轻人。年轻是个宝,只是当时不知道。” 十多分钟以后,姜林副书记这才进了屋,粟明俊也跟在他身后。 姜林书记倒没有电视里那么严肃,道:“这期学习班是岭西省举办的第一期地厅级后备干部学习班,一年学制,全省只有二十个名额,条件很严格。你是沙州唯一的学员,周书记亲自点的将。” 祝焱平静地道:“感谢周书记、姜书记的信任,我一定在学习班认真学习,不给沙州丢脸。”姜林爽朗地笑道:“今天晚上给你饯行。” 侯卫东这次是真的大吃一惊:“祝焱不是要提副市长吗?怎么又跑去省党校读书?” 他一直观察着祝焱的表情,但是整个饭局,祝焱都在与姜林和粟明俊聊天,直到席终人散,亦没有任何示意。 看着姜林和粟明俊先后上了车,祝焱笑容才渐渐消失,道:“副市长人选已经最终确定,是省政府下来的一位处长,女同志。” 祝焱升任副市长的传说,早已传遍了益杨大街小巷,可是这升职的事情就如小孩子的脸,哭笑之间,说变就变。侯卫东见祝焱神色甚为平常,暗自感慨道:“祝焱毕竟是久经考验的干部,心理素质着实了得,如果换作我,又会是什么感受?”他不知怎么安慰祝焱,愤愤地道:“怎么这样,太不公平了。” 祝焱平静地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关键是正确认识。” 当老柳的车滑到两人身旁时,祝焱瞟了一眼侯卫东的手包,道:“这东西暂时不用,先放回去。”当侯卫东为其打开车门的时候,他随口叮嘱道,“单位所有重要的事情最终要经过财务人员,你记住,财务人员一定要选好。” 第139章 祝书记升任副市长突遇变故(4) 在车上,侯卫东想着沈永华戴着袖套的样子,心道:“这个沈永华属于可以利用的角色,能否信得过就要打个问号了。”他将张劲、章湘渝等新管会诸人一个挨着一个琢磨了一遍,虽然接触时间并不太多,却从平时的表情、语言,也大体猜得出这些人的性格,至于所猜是对是错,则需要用时间来检验。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小车已到了沙弯子。 祝焱一直闭着眼睛假寐,进了益杨界内,他睁开眼睛,道:“对新管会的发展有什么想法?” 祝焱是益杨县的一把手,他说一句顶很多句,只要他在场,下属们自然而然会集中精神关注着他的神情,很多时候不必点出名字,下属也能理解他是在跟谁说话,一来二去,他养成了说话不用主语的习惯。 侯卫东侧着身,择其要点汇报了三层意思:一是新管会定位及请国内顶尖高手规划问题;二是修通从开发区到新管会再到新高速路口的小公路建议;三是在新管会东侧打造三平方公里企业群的建议。 祝焱听了以后,道:“规划问题、小公路建设问题,我觉得都可以考虑。不过新管会也建成工业园,与开发区功能雷同,是否有这个必要?” 侯卫东早有预案,道:“我倒是觉得开发区没有必要存在,开发区合并到新管会,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 祝焱心中不快终究还是在脸上显露出来,道:“我很快就要到省党校学习,你刚才说的事情,暂时放在心里。这一年的时间对你来说是一种锤炼,别让我失望。” “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不给祝书记丢脸。” 第二天,上班以后,侯卫东将沈永华叫到办公室,将五万块钱递给他,道:“这钱没有用,还给你。” 沈永华满心以为侯卫东是拿发票过来报账,岂料他根本没有用,又见到侯卫东满脸严肃,没有笑意,一时之间,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以后财务制度要严格,无论谁要借钱,必须要有借条,我同意后才能借出去。” 沈永华急忙道:“侯主任放心,财务制度是很健全的,昨天是因为你要用钱,而且很急,所以才没有完善手续。” 侯卫东这才露出一丝笑意:“你和财政局关系怎么样?” 沈永华见侯卫东有了笑意,悬着的心落了一半下去,道:“我和财政局行财科长、分管局长都很熟悉,只是桂局长从府办过来不久,还不熟悉。”他恭维道,“侯主任是委办主任,桂局长是府办主任,有你在新管会主持工作,财政局一定不会卡我们的脖子。” 侯卫东暗自苦笑:“如果不是桂刚在财政局,或许还容易沟通。”不过他没有在部下面前露怯,摆了摆手道:“没事了。财务上的事情你给我把好关,出了事情唯你是问。” 听了最后一句话,沈永华高兴得脸上放光,手里拿着五万块钱,下楼时又哼起了张学友的《吻别》。 副主任章湘渝正好上楼,听到沈永华还算不错的调子,道:“沈科长,又遇到什么高兴事情,哼着歌下楼?”他看着沈永华手中拿着的钱,道,“昨天不是说没有钱了,怎么今天就变了这么多出来?” 沈永华随机应变的本领不错,道:“侯主任给财政局联系了,将上个月拖欠的钱拨了一部分,我等会儿让蔡琳上楼,将钱送过来。” 章湘渝知道沈永华是看人下菜碟的角色,眼睛里向来只有一把手,皮笑肉不笑地道:“那要多谢沈科长对我们的关心。”两人错身而过以后,沈永华和章湘渝脸上的笑容几乎同时消失。 章湘渝进了侯卫东办公室,脸上又有了笑意,道:“侯主任,什么事情?” 侯卫东道:“今天张主任到县政府开一天会,中午也不回来。我们俩到益杨宾馆陪客人,是从岭西过来的药商,他的关系网很宽,我看是否有机会从沿海地区引进一个制药厂过来。” 章湘渝兴奋地道:“我们益杨有一半是山区,药材资源极为丰富,倒是一个生产中成药的好基地。” 侯卫东道:“现在我也没有底,等见了面再说。不过别管中成药还是西药,只要能进新管会,就是好药。” 11点30分,侯卫东、章湘渝、项目科杜铁军,等在了益杨宾馆黄山松房间。过了几分钟,四辆小车组成的小型车队抵达了益杨宾馆。 蒋大力穿了一身中式对襟衣服,头发剪得极短,嘴唇上却留了一圈胡子,见到侯卫东,他老派地行起了拱手礼,不提防被侯卫东来了一个熊抱,连声道:“东瓜,你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还这么野蛮?” 侯卫东在大学里,与蒋大力关系最铁,他能在上青林开石场,当初蒋大力汇来的三万元启动资金起了很大的作用。此时也不管蒋大力如何装神弄鬼,只顾狠狠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又在背上使劲拍打几下。 蒋大力痛得一边抽气,一边介绍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侯卫东,现在是益杨县新管会主任。” “这位是高旺,秀云药厂的老总,与我是多年合作伙伴。” 高旺是典型广东人长相,身材干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操着广味普通话,道:“侯主任,我是老蒋的好朋友,今天和侯主任见了面,是我的荣幸,希望多多帮忙。” 侯卫东眼光迅速地打量了眼前这位广东老总,见其颇为朴素,脖子上没有挂粗粗的金项链,手上也没有大大的戒指,对他有了几分好感。落座以后,侯卫东道:“昨天老蒋已将高总的意思说了,我们益杨欢迎你过来考察。先用过便餐,在宾馆休息到两点,我来接你们,到新管会去考察。” 高旺不慌不忙地道:“听老蒋说了侯主任许多故事,我很佩服的,中午我们好好喝一杯。考察的事情交给手下来做,我这一趟过来主要是交朋友的。” 用人之道 一石激起了千层浪,祝焱意外地在竞争中落败,这让益杨县委、县政府不少人忧喜参半。 县长马有财是最失望的人。前一段时间他从新任市长刘兵口中得到信息以后,就开始四处活动,只等祝焱调走,他就出任县委书记职务,此时祝焱没有成功升级,他的书记梦也自然延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这句俗语在官场上最为灵验,更何况还有“干部年轻化”这个魔咒,想着自己已经过了四十岁,马有财内心颇为着急。 马有财的亲近官员同样失望。这些年来,祝焱就像如来佛的大手一般,把他们死死压在手掌心中,跳不动,翻不了身,只有马有财当上书记,他们才有翻身的可能。所以,听到省里空降了一个副市长,他们都是颇为失望。 在益杨县,侯卫东是最接近真相的人。他知道祝焱不久就要到省党校学习,为了争取这宝贵的时间,他接连召开新管会班子成员会、中层干部以上会,着重讨论了“新管会的定位与发展、东侧形成工业区的意见以及修建与开发区相连接的公路”等问题。最后,在侯卫东的主导之下,新管会形成了一份厚实的报告——《关于进一步促进新管会发展的报告》,递交给了县委、县政府。 这份文件是新管会集体的结晶,由易中成执笔而成。看着十来页散发着墨香的漂亮文件,易中成颇有成就感。 这份文件送到县委、县政府以后,到底会不会受到重视,新管会除了侯卫东以外,张劲、章湘渝、易中成等人都没有底气。毕竟,文件超越了新管会以及开发区的权力,或者说,如果县委、县政府同意了这一份文件,则益杨县建设领域将有一些改变,特别是在城市规划方面必然会有大的调整。 令易中成等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文件送出去以后,很快就有了结果,县委书记祝焱用粗笔批示道:“此文甚好,发到益杨各镇乡各部委办,希望认真学习新管会敢想敢闯的精神,结合本地本单位实际,大胆开拓,求真务实。文件提及的事项,在常委会上研究。” 看着祝焱的批示,易中成足足发呆了半个小时,一方面感叹祝焱对侯卫东的厚爱,另一方面血液里有一股创业激情在涌动。当他与堂兄一起喝茶的时候,血液里都还有激情。 “中成,侯卫东可是益杨官场新贵,你觉得他人如何?” 易中岭在易家是关键人物,他最先出道,掌管了益杨土产公司以后,便不断资助易家子弟。他的几个堂弟都读了大学,现在渐渐地都混出些名堂,除了省委组织部的堂弟易中达以外,他最看得起的就是从小成绩优秀的堂弟易中成。他先是通过马有财的关系,将易中成从学校调到了县府办,后来眼见着马有财在祝、马之战中节节失利,又把易中成弄到了新管会当办公室主任。 易中成对这位摇身一变成为私营企业家的大堂兄充满着感激和敬意,给易中岭满上酒,道:“侯卫东很有锐气,也有能力,再加上深得祝焱信任,在他手里,新管会肯定能得到大发展。” 易中岭与侯卫东间接交过手,在益杨土产公司一案中,侯卫东是祝焱派到政法系统的钦差,也是幕后指挥者之一。尽管政法系统都被动员了起来,还是被他来了个漂亮的金蝉脱壳,成功地由国有企业厂长变成了私营企业家,这是他得意案例之一。 “中成,你悠着点,别跟侯卫东弄得太近。据我观察,祝焱迟早要走,马有财只要上台,凡是祝焱的心腹必然下课,包括侯卫东。” 易中成心里想着新管会的蓝图,有些激愤地道:“人存政存,人亡政亡,这是封建社会对现实社会的毒害。侯卫东是祝焱的人,这不错,但是他筹划的蓝图却是科学的,符合新管会发展。如果因为权力斗争就把这本蓝图毁掉,太可悲了。” 易中岭饶有兴致地看着易中成,过了好半天,才道:“没有想到中成老弟还如当年那么愤青。”他用手指了指脑袋,道,“进了官场,思考问题的方式就要变,不要想着真理,也不要想着正义。你只需站在侯卫东的位置想问题,就能推断侯卫东下一步想要做什么,这是屡试不爽的经验。” “如果我是侯卫东,一定要想办法把你挤走,绝不能让你留在办公室,其中的方法就多得很了。” 第140章 祝书记升任副市长突遇变故(5) 易中成不信,道:“新管会的报告是由我来执笔的,得到了县委充分肯定,从这点来说,我有功劳的。我觉得侯卫东不是那种老官油子,他有容人之量。”他是文人出身,在府办也是从事文字工作,在文字方面自视甚高,更何况新管会原先的笔杆子文字功底实在不怎么样。 易中岭冷笑两声:“我说的话都是在现实中悟出来的。侯卫东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新管会一把手,绝对不是简单人物,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强势人物都喜欢这一套。” 易中成摇头:“不见得。” 易家两兄弟的争论很快就见了分晓。 4月12日,经县人事局下文,同意新管会增设研究室,编制三人,职责与县委、县政府研究室基本一样。 这份文件出台以后,易中成敏感地想起了大哥易中岭的预言,尽管还没有找他谈话,他心中涌动的激情就已经从高空摔到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心情变了,再看侯卫东,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13日上午,侯卫东把人事局的文件和《关于进一步促进新管会发展的报告》拿了出来,点燃香烟,慢慢吸着,吸了一半,易中成走了进来。 “易主任,这份报告能得到县委、县政府的高度重视,你功不可没啊。” 易中成坐在侯卫东对面,心里骂道:“先扬后抑,老一套了,有什么屁就快放。” 正如易中成所想,侯卫东很快就表达出真实意图,道:“对于益杨县委、县政府以及我们来说,新管会如何发展是新课题,需要有理论水平的同志去认真研究,这是人事局给新管会下这个编制的目的。在新管会,易主任的理论水平是有目共睹的,没有你也就没有这份报告。把你从办公室的杂事中抽出身来,专心研究新管会的发展大方向,这是一个事关全局的大事,希望你能挑起这副重担。” 易中成在肚子里早将侯卫东骂了一个遍:“没有看出侯卫东年纪轻轻,也和那些老官僚一样,内斗内行,外斗外行。”骂归骂,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易中成到底在县府办混了几年,没有当场发作,表情冷淡地道:“侯主任,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本人才疏学浅,恐怕不能担当重任。” 侯卫东道:“论理论水平,易主任在新管会首屈一指,别谦虚了,你肯定能把研究室的工作干得很出色。” 易中成出门之际,不由得想起一副对联:“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亦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亦不行。”走到拐角处,他迅速地抹了抹眼角。 看着易中成落寞的背影,侯卫东有些心软,但马上又强硬起来,益杨检察院出现内贼一事,给了他过于强烈的刺激,他实在不能相信易中岭的堂弟。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虽然由于抗日战争而变成了贬义词,但是从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这个角度来看问题,这种做法也是有道理的,只是这个度需要准确把握,过之则变成了内斗。 与杨柳的谈话就简单多了,侯卫东与杨柳同为益杨第一批公招生,工作经历相似,也能互相理解。 杨柳道:“易主任很优秀,我担心做不好办公室工作。” 侯卫东毫不客气地打断她,道:“地球离开了谁都一样转,你要相信自己。” 杨柳见侯卫东如此信任自己,表态道:“侯主任,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你的希望。” 侯卫东与杨柳原本处于同一起跑线,当侯卫东成为上级领导以后,短短的时间内,杨柳在不知不觉中从心理上已经端正了态度,纯粹是以一个下级的身份出现在侯卫东面前,转变之自觉,转变之迅速,转变之彻底,她自己也是暗自惊讶。 在大院外,易中成悄悄给堂兄易中岭打了一个电话。 易中岭在电话里打了个哈哈,道:“侯卫东年龄不大,倒真是厉害角色,你要多学学。中成,我告诫你一句,对这种年轻气盛的领导,最好不要甩牌子,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我不侍候这位爷了。”易中成还是很有情绪。 “你受的挫折不多,经历这样一件事情,对你有好处。何况研究室主任也是不错的岗位,侯卫东还是给你留了机会,就看你是否能够把握。” 挂了电话,易中成抬头看天,天上云散云聚,甚是无常。 在沙州市委常委会议室,组织部长张家瑞已经就一系列人事变动作了汇报:“省党校厅级干部后备班在4月15日就要开班,祝焱很快就要离产学习,祝焱离开以后,建议由马有财临时主持益杨县委工作。” 周昌全把眼镜取了下来,揉了揉眼睛,见坐在对面的黄子堤熬了一个通宵,仍然是精神抖擞,他想道:“名利如浮云,老了以后,只有身体是自己的。”重新戴上眼镜,他道:“祝焱虽然要到省党校学习一年,他还是县委书记嘛,就不必由马有财来主持县委工作了。马有财抓经济有一套,还是专心致志搞好经济工作。市委办杨森林同志素质不错,在市委办工作七八年了,就把他调到益杨,出任益杨县委副书记,在祝焱学习期间主持县委日常工作。” 周昌全在人事问题上向来强硬,他决定之事,就是定论。祝焱很快就知道了常委会的研究决定,这个结局对益杨县的政治格局将产生深远影响,杨森林被派到益杨县主持县委工作,接班人姿态很明显。 这几天,侯卫东暂时远离了政治漩涡,他天天和蒋大力一起,陪着秀云药厂的高旺老总,游览益杨的山山水水。 高旺能到益杨来,也是出于自身的需要。 秀云药厂是传统的中药厂,去年研发成功了一种有效治疗糖尿病的新药,所需的主要成分在益杨称为“羞羞草”,而且工艺要求是从采摘到入厂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否则药效就要大大降低。羞羞草适合生长在亚热带湿润气候的大山中,主要产地就是岭西,正因为此,秀云药厂就考虑在岭西建设一个分厂。 高旺为此已派人多次去岭西暗中考察,得出的结论是沙州一带是最好最大的原材料产地。这个春节期间,蒋大力恰巧从岭西过来请客吃饭,于是就有了到益杨开发区的考察活动。高旺行走江湖多年,经验老到,他一直将真实意图隐藏起来,不让侯卫东摸清楚底牌。 秀云药厂高旺老总到了益杨两天,侯卫东把活动搞得很丰富,第一天到了上青林望日村,几个人带着土枪,到密林里打了一天野鸡。第二天到张家水库钓库鱼,高总打枪钓鱼全是内行,极为耐心,划了一条小船到水库中间,坐了一天,愣是钓了一条七斤重的大鱼,高兴得嘴巴合不拢。晚上,大家就在水库库房里煮鱼,放生姜、葱、蒜和盐,鱼香四溢,汤味浓烈。第三天,高旺这才坐了下来,与新管会班子谈投资建厂事宜。高旺要价很高,土地基本白送,税收方面提出了“三免两减半”,也就是前三年免所得税,后两年所得税减半。 在谈判桌上,高旺语言尖刻,分毫必争,几次弄得常务副主任张劲下不了台。 张劲见高旺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并且丝毫不让步,等第一次谈判会结束,在新管会项目分析会上,他就直言不讳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怀疑高旺的诚意。” 侯卫东从蒋大力口中了解到,高旺平时是工作狂,很少在一个地方玩上几天,心里也就有了计较,笑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这是商人本性,只要他们肯谈,就说明有诚意。高旺是大厂老总,时间很宝贵,不会在这里白耗几天。你写一份秀云药厂的情况汇报,尽快拿给我。” 两小时以后,侯卫东拿到了情况汇报,便直奔祝焱办公室,等车子出了新管会地盘,暗道:“按理说,这些事情都是政府的事,不向马有财汇报,有些说不过去。”他稍稍犹豫,还是决定先向祝焱汇报此事。 祝焱办公室依旧如此,当任小蔚倒完水,退出办公室以后,侯卫东详细汇报了与秀云药厂接触以及第一阶段谈判结果。 祝焱翻看了秀云药厂的资料,道:“这种大企业管理严格,一般情况下不会胡乱投资,他们既然肯来益杨,也说明至少有意向性的东西,这种情况与庆达集团水泥厂投资益杨的情形极为相似,这一点你要把握好,耐心细致地同他们谈,但是不能过多让步。” 这一番话增加了侯卫东的信心。 谈完了秀云药厂的事情,祝焱道:“省党校4月15日正式开班,14日报到。” 厅级后备班课程是由省委副书记沈恩杰亲自安排,分为三期:4月到7月学政治理论,其间安排到延安、遵义等地参观;从7月开始直到1998年春节前,都集中学习现代经济、法律以及中央政策方针;春节过后,到美国交流学习两个月。 祝焱已经提前拿到了课程表,他对整个学习安排还是比较满意的,也计划在学习期间静下心来读些书。 侯卫东虽然一直知道祝焱要走,可是当真要走时,他心里特别空虚,没有了底气,道:“祝书记,您这么快就要走?” 祝焱向侯卫东交了底,道:“沙州市委办杨森林要过来任县委副书记,主持县委日常工作,正式通知快出来了。我离开之前,杨森林就要过来报到,你作为新管会主任,不管谁来任职,要全身心投入到新管会建设中。只要做出成绩,组织上是知道的,你只需把握这个原则,也就行了。” 离开祝焱办公室,侯卫东心里翻腾着五味瓶子,回想着祝焱所说,暗道:“在益杨,祝焱始终是老大,我也别瞎琢磨,只管做事,不管神仙打架。” 与祝焱见面以后,侯卫东改变了最初的谈判方略,他让副主任章湘渝和秀云药厂的考察人员纠缠,自己只是制定谈判方向,不再参加具体谈判。他天天与蒋大力和高旺把酒言欢,畅谈人生、友谊和女人,享受改革开放的成果。 高旺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考察,对新管会已经上了心,而且这事他心里还有些着急,为了新药尽快投产,秀云药厂益杨分厂必须要在今年底明年初将厂房建好,确保新药迅速开发并投入市场。因此,在台面上他对新管会谈判方很是刻薄,但是在私下接触却是温良谦逊。 第141章 不管谁来任职,都要做出成绩(1) 适应 4月14日,这是祝焱赴岭西学习的日子,老柳到沙州学院接了侯卫东,然后驱车前往那个一成不变的灰色门洞。 在等红灯的时候,老柳突然道:“侯主任,祝书记很器重你。”这一次祝焱到岭西学习,没有让办公室的人跟着,而直接让侯卫东跟随他,老柳跟了祝焱几年,自然看得出来祝焱对侯卫东的重视。 侯卫东笑了笑,没有解释。 两人眼睛都盯着灰色的粗壮门柱,过了一会儿,听到楼上响起了脚步声,侯卫东下车在门洞处等着。 蒋玉新难得地穿了休闲装,提着一个轮箱,跟在祝焱身后。一年来,侯卫东第一次看见蒋玉新送祝焱下楼,打过招呼,他接过了祝焱手包。老柳也下了车,接过轮箱,放进后备箱中。 蒋玉新伸手理了理祝焱的衣角,道:“到了岭西,给我打电话。”顿了顿,又道,“昨晚你喝得烂醉,以后别这样喝了。你和小侯不一样,他年轻,睡一觉也就醒了,你要难受好几天,肝脏受损是一辈子的事。” 祝焱略带歉意地道:“昨天情况不同,四大班子都来了,醉一场也难免。这一年在党校学习,酒就少喝了。” 蒋玉新了解祝焱,道:“你们这一群人聚在党校,喝得更多。” 奥迪车很平稳地在益杨街面上行驶着,熟悉的街景扑面而来,又被扔在车后。祝焱在80年代也曾经当过文学青年,此情此景,让他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诗句:“我在这城市多年,如今才发现是如此陌生。”车出城,满山的绿色让人神情为之一爽,祝焱心中点点感伤就如暴雨中的小火花,转瞬就被扑灭了。 “卫东,药厂项目进展如何?” “进展不大,我还在和高旺泡蘑菇。章湘渝带了几个人到广东去考察,来而不往非礼也,到他们厂里去,说不定有意外发现。” 祝焱对于侯卫东的锐气很是满意,道:“益杨属于较封闭地区,在国内知名度不高,招商引资谈何容易,你要主动与企业家交朋友,企业家之间都是有联系的,抓住了一人,就留住了一串。”想到益杨的复杂局面,他特意交代道,“你只管做事,其他事情少管,希望一年以后新管会能结出果实。” 侯卫东道:“您送了十二字给我,老老实实做人,扎扎实实工作,这是我在新管会的工作原则。” 祝焱到沙州去见市委领导的时候,侯卫东一直跟在身边,虽然他并不知道最关键的谈话内容,可是这段时间他琢磨了很久,还是认定祝焱应该得到了某种承诺。这个想法埋在他心底,从来没透露给其他人。 “小侯年纪轻轻就有这种悟性,这一点,平凡不如你。”平凡是祝焱的前秘书,后来考取了北大研究生,在益杨县委很有名气,祝焱是第一次在侯卫东面前提起他。 侯卫东看过平凡写过的许多材料,不说内容,光是那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就让他自叹不如,于是谦虚道:“平凡可是北大研究生,我差得很远。” “你也别谦虚了,平凡和你比起来,学识强过你,人情练达却不如你。你们两个年轻人我都很满意,以后恐怕很难再找到像你们这样合适的秘书。” 到了沙州以后,祝焱也并不急着去报到,老柳将车开进了聋哑学校。进了三楼画室,却没有见到女儿祝梅,一位年龄稍大的聋哑人认识祝焱,对着他打了一串让人眼花缭乱的手语。祝焱回了几个手语,那个聋哑人便露出笑容,不停地点头。 “走吧,祝梅在寝室里。” 祝梅显然在聋哑学校受到了关照,她的寝室位于教师楼里,房间虽小,却有卫生间等基本设施。祝焱进门的时候,她正在电脑前忙活着。 祝焱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祝梅吓了一跳,回头见是祝焱,高兴地站起来,用手比画着,随后又拿起鼠标点了一阵,出来一个页面,是一个动画。 在风景如画的草地上,一个小女孩提着篮筐,一边跑一边唱:“爸爸,我是你的女儿梅梅,虽然我听不见你叫我的名字,我也不能说话,可是我就是你的乖女儿,我爱你,亲爱的爸爸。”声音从电脑内置音响放出来,虽然有些幼稚,旋律并不优美,祝焱却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动画画面。放了一遍以后,祝梅又放了一遍,放到第五遍,祝焱才让画面停了下来。 祝梅飞快地在电脑上打了一串字,道:“爸爸,这是老师帮我谱的曲子,好听吗?” 她的笑容如草原上的花朵,纯净而甜美。 侯卫东很是欣慰,当初给祝梅买电脑也是一时冲动,未曾料到这台电脑给祝梅生活带来如此大的改变,心中有惊喜,还有三分自豪。 在聋哑学校坐了一个多小时,在祝梅依依不舍又惊喜的目光中,老柳将车慢慢开离了校园。 车走远,侯卫东无意中回头,却见祝焱已是泪流满面。 祝焱在侯卫东心中一直是那么的自信、坚强而睿智,今天突然失态,侯卫东心里也觉得颇为震撼,他连忙回过头,假装看外面的风景。 “无情未必真豪杰,只是未到伤心处。”流泪的祝焱,是一个特别真实的男人。 小车开进了省党校,侯卫东自是鞍前马后,不一会儿就将手续全部办完。办手续的时候,遇到了不少年轻人,大概都是参加学习班领导带来的秘书,个个都是精明能干,脸上春风得意的神情距离五米也能感觉到。见了面,少不得点头示意,排队的时候,大家还互相询问几句。侯卫东也没有说自己是新管会主任,只道是秘书,其他人见他这个年龄,也就信了。 这一期地厅级后备干部培训班,由于只有二十名学员,又皆是掌实权的人物,党校就给每位学员配了单间,发了台灯等用品,比起青干班的条件就好得太多了。 “祝书记,这是饭票。” “放在桌上。” 祝焱并不管饭票,他坐在台灯下随手翻看教材,见里面多有经济学方面的书,道:“看教材,就知道我们国家还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步棋抓得好,看来中央的决心还是没有变。还是邓小平抓住了根本,发展才是硬道理,不能发展,其他一切都是虚的。” 说罢,他抬头对侯卫东道:“我给了你新管会这个平台,是驴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知道。” 侯卫东此时想的是另一码事情,道:“祝书记,党校条件还可以,但比起外面宾馆还差了点。听我朋友说,附近有一家四星级宾馆,是否需要长包一个房间?” 祝焱摇头道:“你别跟人学,瞎操心,到了党校就要有当学员的样子,我喜欢这个环境。”自从接到学习通知,不少人借机向祝焱示好,有好几位要给他在五星级宾馆订长包房,他一概婉拒。 侯卫东又拿出一把钥匙过来,道:“祝书记,这是季书记让我带来的车钥匙和油本,黑色尼桑,开了半年,算是新车,车况很好,就停在楼下。” 这事季海洋给祝焱提过,祝焱考虑到没有车确实不方便,也就同意了。 下午3点,所有杂事都办完,新买的笔记本电脑也能上网。 离别时,祝焱将侯卫东送到门口,神情突然温和起来,握了握手,道:“谢谢你,我好多年没有见到祝梅这样开心。” 侯卫东道:“以后您和祝梅可以通过电话线路连接的bbs网络进行沟通。” 祝焱感叹道:“互联网真是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我压根没有想到可以用这种方式与梅梅聊天。”他话锋一转,又回到官场上,道,“杨森林后面有背景,有些事,你心里要明白,别去掺和。” 4月正是春暖花开之际,阳光逐渐向北回归线靠近,天气一天比一天更热,却还不至于让人感到烦闷。岭西城内的不少时尚女子已经迫不及待地露出了肩膀、腰肢,被雪藏了一个冬天的肌肤就如一道风景线,吸引了老少男人的目光。 从车内看岭西繁华街景,又是另一番味道。从党校出来不远就有一个路口,朝左,就是岭西最繁华的商业街,朝右,就可以直插外环线。老柳道:“侯主任,朝哪里走?” 侯卫东道:“回去,家里事情一大堆。” 到了沙州郊区的分路口,又面临着选择,侯卫东不等老柳发问,道:“先到聋哑学校,然后进城,我们俩到水陆空餐馆吃饭,那里菜品不错。老柳,别跟我客气,我们俩是有缘分的。” 老柳高兴地道:“侯主任请客,我去。” 到了聋哑学校,侯卫东征求意见道:“我给祝梅带了一样东西,老柳在这里等我,还是一同上去走走?”老柳昨晚没有睡好,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也有些疲惫,道:“我就在这休息一小会儿。” 祝梅制作的动画虽然简单,却如小草一样扎根在侯卫东心中,始终挥之不去。侯卫东抽空为祝梅买了一台高档传真机,能为这位单纯而聪慧的女孩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发自内心感到高兴。同时,他也为祝焱买了一台高档传真机,安装在党校宿舍。这样一来,祝梅随时可以给爸爸发传真。 聋哑学校的校长正站在操场一边发呆,看到侯卫东朝教师宿舍走去,他一时没有想起这是谁,没有打招呼,继续背着手看着操场的泥巴地,默默地想着心事。 侯卫东亦看到了站在操场对面的校长,暗道:“这个校长一脸苦相,多半是为了经费操心,明年借个什么名义给他们捐点钱,尽点绵薄之力,算是回报社会。” 到了祝梅的小房间,侯卫东礼貌地敲了敲门,随即反应过来祝梅是聋哑人,便将门推开。 祝梅专心地坐在电脑前,几缕头发搭在脸颊上,清秀而安静。 只见到侯卫东,没有见到父亲,祝梅神情颇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略带羞涩打了几个手语,见侯卫东很茫然的样子,便无声地笑了笑,再用手指着凳子。给侯卫东倒了一杯水以后,祝梅略带羞涩地站在屋中间,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侯卫东目的很明确,他没有寒暄,当然也无法寒暄,打开传真机包装,然后在纸上写道:“这一台是你的,你爸在党校也有一台。”针对祝梅的特殊情况,侯卫东专门制订了几条规则,并逐条写了下来。第一条是以祝梅发传真为主,第二条就是祝焱的新传真设置为自动传真,另外还有第三条、第四条。 祝梅有些疑惑,等侯卫东安装了传真机并模拟演示以后,她很快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侯卫东,使劲点了点头。 上天对人是公平的,祝梅虽然是聋哑人,却格外聪慧。在整个聋哑学校里,只有少数聋哑孩子能正常读写,当然学习过程极为艰难,超出正常人的想象。当她弄明白传真机意味着什么之时,就如动画片上的小姑娘一样,甜甜地笑了。这个笑容如满天乌云突然散开,刹那间露出了灿烂阳光。 离开了聋哑学校,侯卫东对老柳感叹道:“祝梅是聋哑人,也不知道老师怎么教她识字?这些老师也真是了不起。” 老柳看问题的角度明显不同,道:“沙州聋哑学校是全省办得最好的,只是他们工资待遇不行,有好几个老师被沿海的聋哑学校挖走了。” 侯卫东仍在感慨:“不能听,不能说,祝梅要认字,肯定要付出超乎常人的毅力,更要承受正常人无法体验的痛苦,真是奇迹。” 4月17日,祝焱走后第三天,杨森林来到了益杨县。 益杨县委也就有了三个副书记:一是马有财县长,同时也是县委副书记,他的主要工作是放在政府那边;二是季海洋,分管组织、政法的副书记,权力很重很实在;三是新来的杨森林,主持县委日常工作。 这种格局,马、季、杨三人都感到别扭,特别是马有财,刚刚将手腕翻天的祝焱送走,又空降来一个杨森林。据说这个杨森林是厉害人物,当副科长时,科长驾驭不了他,当副处长时,处长拿他没有办法,不知当了副书记,又会是怎么样的情况。 5月4日上午9点,新管会为了庆祝青年节正在院子里搞活动,任小蔚的电话打到了侯卫东手机上。她曾经是侯卫东的直接部下,关系还不错,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依然带着阳光色彩:“侯主任,我是小蔚,杨书记下午要到新管会来,先看现场,然后听汇报。” 侯卫东对任小蔚的印象很不错,道:“小蔚,杨书记到益杨以后,视察了几个单位?”小蔚知道侯卫东的话外之意,道:“新管会是杨书记视察的第一站,下午到开发区,另外,县委办还在筹办建设系统座谈会。” 听了杨森林的日程安排,侯卫东心里有数了。 在小会议室,张劲接过侯卫东甩过来的香烟,放在鼻端闻了闻,仿佛很过瘾的样子:“看来杨书记倒很瞧得起新管会,只是我们新管会除了拆得乱七八糟的房子以外,实在没有什么看头,而且宏伟规划也正在与设计院磋商之中,似乎也拿不出手。” 侯卫东在心里暗叫一声侥幸。十来天前,他准备在新管会入口处弄一个大的宣传画,将新管会的宏伟蓝图展现在所有人面前,这个任务布置给了杨柳,上个星期看了草样。 杨柳接到电话,赶紧就朝最左边的侯卫东办公室走去。她新任办公室主任,总是担心被别人看扁了,做什么事情都憋着一口气,这一段时间,做的几件事情倒也有模有样。 听了任务,杨柳倒有些为难,道:“原计划宣传画是后天完成,现在不知做得如何,就算喷绘完成了,安装也是问题。” 新管会成立的时间很短,还是一只丑小鸭,如果是知道详情的祝焱来视察,侯卫东不仅不会遮掩,还会将困难说透。可是让初来益杨的杨森林看到一大片光秃秃的土地,其心里是如何感受,还真不好说。 侯卫东当机立断:“杨柳,你立刻进城,必须在下午2点以前把效果图立起来。费用可以增加,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杨柳接了任务,一阵风地下了楼,要了章湘渝的车,朝城里赶去。 张劲提议道:“除了效果图,在基建科还有一比一万的大图,可以挂在会议室,勉强遮丑。以前还搞过一本招商引资的宣传册,估计还有些剩余,全部拿出来,摆在桌上。” 侯卫东站起身来,道:“通知全体机关干部开会。” 第142章 不管谁来任职,都要做出成绩(2) 10点左右,机关干部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地来到了会议室,抬头就见着侯卫东和张劲坐在主席台上,收敛了笑容,赶紧找座位坐下。 10点10分,还有人陆续进屋,侯卫东已经有些不悦。等到10点15分,会议室仍然空出不少位置。 侯卫东来回看了几遍,才道:“同志们,本来今天是五四青年节,我不想批评人,可是你们看看表,通知10点准时开会,现在过了15分钟,还有人没有到,除了请假三个人,至少还有六七人没有到。”他缓了缓口气,道,“这次就算了,科室领导自己回去教育,下一次遇到同样情况,请科室领导到我办公室来说明原因。” 张劲见侯卫东对于此事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暗自道:“侯卫东也不过二十七八岁,行为举止很老练,我在这个年龄时还在乡里当电影放映员,真是不能比。” 散了会,易中成根本不想写汇报提纲,站在门口,见侯卫东端着茶杯走过来,道:“侯主任,我头痛得很,能不能请半天假?” 侯卫东道:“刚才还看你在院子里套圈,怎么现在就头痛?杨柳要去做喷绘,汇报材料还是由你来写。” 易中成不咸不淡地道:“人要得病,我有什么办法?” 张劲见易中成跟侯卫东铆起劲来,心道:“易中成太不成熟了,做这种傻事。”他不断给易中成递眼色,易中成却视而不见。 侯卫东心如明镜,这是易中成撂挑子,他最讨厌有人撂挑子威胁人,态度就变了,冷冷地道:“你去写请假条,拿给张主任签字。” “文人气息太重。”这就是侯卫东对于易中成的评价,下了评语,也就将易中成抛在脑后。张劲留在机关组织干部们紧急打扫卫生,侯卫东下楼的时候,张劲还在楼梯上喊:“弄点洗厕精来,机关管得好不好,第一就要看厕所。” 在新管会入口处,十来个工人正在搭架子。见侯卫东下车,杨柳就和一位年轻人走了过来,她道:“侯主任,这是佳境广告公司的小陈经理。”侯卫东看着正在搭的架子,问道:“什么时候能完成?” 小陈经理大倒苦水,道:“原来计划是后天做好,时间突然提前,因为是侯主任的安排,我就把其他事情停下来,把公司安装工全部调了过来。” “谢谢对新管会的支持,下午2点之前能安装完毕吗?” 小陈回头又看了一眼正在安装的架子,这才道:“应该没有问题。” 侯卫东对杨柳道:“佳境广告不错,如果今天效果好,以后可以成为我们的固定合作伙伴。” 杨柳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她见侯卫东认可了这事,心里轻松了下来,对小陈经理道:“中午我让人送饭过来,就在工地上吃饭,不要停下来。” “讲解员水平如何?” “小贾口才不错,以前专门做了一个讲解稿,她能讲。” 侯卫东心里还是记挂着汇报材料的事情,交代了杨柳几句,朝办公室赶去。在车上,侯卫东想道:“易中成文笔颇佳,又能思考问题,如果用得好,倒是一把好手,可是他身上也确实有问题,特别是在关键时候撂挑子,实在可恶,这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行为。” 回到办公室,他提着笔想了一会儿,在纸上写了六个方面的汇报内容。 下午2点,杨森林带着一帮人准时到了新管会,他穿着一件没有标志的夹克衫,质地很好,脸型瘦削,眼神锐利,一边听着讲解,一边细细地瞧着宏伟蓝图,一大群人簇拥在其身后。 讲解人是招商科的贾莉,毕业于旅游专业的中专生,清纯爽利的小姑娘,虽然面对的是县委领导,并不怯场,按照讲稿很流利地讲了出来。 杨森林突然回过头来,盯着侯卫东,道:“侯主任,新管会蓝图倒是绘在了布上,很超前,能否将蓝图变成现实,你真的有信心吗?” 侯卫东没有料到杨森林问得这样直接,他用胸有成竹的口气道:“高速路建成以后,新管会地理优势将凸显,沿海地区将对部分产业进行转移,这对益杨十分有利。我们全体新管人将不负县委、县政府重托,将新管会建设好。” 杨森林道:“侯主任有这个决心,是好事,不过光有决心是办不成大事的,还必须有现代经济头脑。”说到这里,他将目光对着高宁副县长、桂刚以及组织部老柳等人,道,“我们国家的改革是渐进式改革,同时也是逐步放活私营企业的改革。前一阶段国家提出了抓大放小,省体改委主任也谈到了明晰产权的意见。在过去二十多年的企业发展历史上,曾经有两条道路可供选择,一是以集体经济为主的苏南模式,另一个是以私营经济为主的温州模式,苏南模式曾经焕发过活力,但是实践证明,温州模式才是真正的成功道路。” 杨森林娓娓而谈,语言颇有感召力,侯卫东心道:“杨森林也算是破格提拔,有理论水平,就不知具体操作能力如何?” 杨森林话锋一转,回到了益杨现实,道:“益杨的县属企业大多亏损严重,丝厂已经率先破产了,土产公司也在进行改制,但是还有七八个县属小企业没有完成产权改革。我们必须要打破头脑中的条条框框,敢于攻坚克难,敢于打硬仗,争取在一年内完成所有县属企业的改制,这些亏损企业拖得越久,越难以解决。” 他看着人群,道:“今天我特意请了分管工业的副县长、组织部长、纪委书记,还有我们的财神菩萨,就是要让大家都清楚这事,凡是违背改革大局的,组织部门、纪委可以分别处理。另外,财政要想尽千方百计保证改制的基本资金,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也是市委、市政府的意见。” 桂刚点头应承着,心里却是暗自叫苦,他当了一年多财政局长,知道益杨财政是手长衣袖短的吃饭财政,要解决县属企业的包袱,绝非一百万、两百万的事情,要让财政额外拿出上千万甚至上亿的资金,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杨森林对着电视镜头道:“这是全县大局,常委会要尽快形成决议,对于如何实施,很简单,全县干部只要统一了思想,就没有过不了的关口。至于行动迟缓的干部,没有行动便换人。” 益杨诸人多数是土生土长的干部,对现实情况了解得极为清楚,听了杨森林的话,脸上露出微笑,心里想法却很复杂。 “以后益杨县城的企业全部要搬出城区,就放在新管会和开发区,空出来的厂房多数在城中心,可以公开拍卖,这些钱就是改革的启动资金。” 侯卫东心里明白,杨森林是趁着视察新管会之际,向全县人民发布其施政纲领,他又想起了祝焱的交代,暗道:“杨森林果然锐气十足,不过立足未稳就做出这样重大的决定,似乎操之过急,看来我还是要对这位新领导敬而远之,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看完蓝图,杨森林又要求到新管会辖区看一看。新管会此时已经征下了四平方公里的土地,房子拆除了不少,只是土地还没有平整下来,也没有房地产商入驻,到处荒草一片。 一行人全部上了依维柯,侯卫东站在车头,给杨森林等人做解释说明,而杨森林神色明显有不愉之态。当侯卫东指着一大片空地讲道:“这是我们新城区的广场……”杨森林打断道:“侯主任,难道新管会只有规划,就没有一处拿得出手的东西吗?” 侯卫东道:“新管会是去年成立的,前阶段主要是征地。” 杨森林道:“一年多时间了,你所说的规划在哪里?文本在什么地方?通过县委常委会讨论了吗?” 侯卫东实事求是地道:“新规划还在设计,今年才能完稿。” “同志啊,社会发展是一日千里,一年时间了,新管会还是这个样子。市委、市政府对益杨提出的高速路战略很感兴趣,在大会小会上多次表扬过,市委扩大会就要吸取益杨这个战略思想,这是益杨对市委的贡献,思想提出来了,就要见行动。当然,这事也不全怪新管会一班人,一是时间短,二是光凭新管会,也是办不了这个大事的。下一步县委常委会除了县属企业改制以外,还要研究新管会发展问题,专门下一个决定,理清思路,提高认识,促进行动。” 在新管会转了一圈,侯卫东道:“杨书记,新管会主要区域就视察完了,办公楼现在是租用的,我们到办公室给您汇报工作?” 杨森林挥了挥手,道:“开发区离这里不远吧,我们辛苦一下,先到开发区去。” 这并不是原来的安排,侯卫东暗道:“也不知秦飞跃做好准备没有,如果没有准备,肯定会被杨森林弄得措手不及。”只是在杨森林面前,侯卫东无法通知秦飞跃。 依维柯开了十来分钟,就进入了开发区。进了开发区,立即看到了一股巨大的黑烟,尽管关了窗户,仍然可以闻到阵阵臭味。 这是开发区几个生产氨基酸的工厂,工厂专门收购毛发用来生产氨基酸。赚钱,但是对周边环境影响很大。 杨森林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对高宁副县长道:“这是开发区的地盘吗?怎么在开发区还在搞这种低档次的工厂?这个黑烟怎么过得了环保这一关?环保局难道看不见吗?为了短期效益,置人民群众身体于不顾,这种发展,是要付出代价的。” 高副县长笑着解释道:“杨书记,益杨财政困难,环境也没有特殊之处,招商很难,能把这些厂子搞来,秦飞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里在县城的下风区,应该没有问题。再走百来米,就有几个较为现代的厂房,我们去看一看。” 关停风波 秦飞跃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还没站稳,杨森林劈头就道:“开发区不是大杂烩,几个生产氨基酸的企业明显过不了环保关,怎么能在开发区立足?这样搞,真正的大企业是不会到开发区的。况且开发区紧靠县城,你看这黑烟,居然这样大摇大摆在白天排放,完全无视监管者的存在。这是对所有监管者的轻视。”他严厉地道,“秦主任,这是你的辖区,你没有看见这里的污染吗?” 侯卫东在杨森林身后人群中,见秦飞跃颇有些措手不及,心道:“杨森林这么干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主持工作的副书记,并不是真正的县委书记,这么干肯定得罪不少人,不怕吗?” 秦飞跃到底当惯了领导,懵了几秒钟,很快就调整了情绪,道:“杨书记,我这就去做工作,争取将污染控制住。” 杨森林步步紧逼:“我看这污染控制不住!” 秦飞跃也知控制不住,如果真要增加减污设备,就不是小数目,他硬着头皮道:“我去做工作,尽量减少污染。” “搬走!污染这么重,我不想这几个厂祸害益杨人民。”杨森林转头对办公室庄卫国道,“庄主任,你通知环保局立刻到开发区。请秦主任高度重视这件事情,大力配合,彻底解决开发区污染严重的问题。” 高副县长是1996年从沙州市政府下来的副县级干部,与杨森林是老相识,虽然关系不深,见面都还是颇为客气的。如今杨森林主持县委工作,表现得如此咄咄逼人,让他这个分管副县长脸上挂不住了,道:“杨书记,沙州几个县的招商情况都不容乐观,这几个厂虽然污染重一点,却是税收大户。我们今天把这几个厂关掉,其他几个县明天就会抢过去,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考虑怎么消除污染。” 高宁副县长这一番话,顿时赢得了多数人赞同,当然这些赞同都是在心中,大家脸上都是扑克表情,看不出什么态度。 杨森林没有马上回答高副县长的提议,他朝西南方向看了看,虽然已经离开氨基酸厂有较长一段距离,仍然可以看到半空中的一片黑烟,他就用手指了指这条黑烟。众官员随着他的指向看着那条黑烟。 杨森林道:“我今年跟随着省里组织的环保参观团到了淮河流域,那里的情况让人触目惊心,好好的一条淮河水,如今成为一条巨大的臭水沟,国家花在治污上的钱远远高于沿岸小厂创造的经济收益,更别说算不了账的隐性破坏。”他坚决地道,“虽然沙州地区基础差,但是绝对不能走淮河沿岸的老路,所以这件事情请你理解。我会与马县长进行沟通,我们宁愿损失一些财政收入,也不能为子孙后代留下后患。” 侯卫东初掌新管会,对开发区或明或暗进行了细致的调研,他对四个污染企业现状也很了解。这四个企业污染虽然重,产品在国内市场却很受欢迎,效益很好,每年为地方贡献的税收在两千万以上,对于益杨这样一个县城,这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一年来,县委、县政府明知几个企业有严重污染问题,抱着不断加强治理的态度,让其存活了下来。 对于当地居民来说,虽然受了污染,他们却有了在家门口打工的机会,每月几百块钱对于普通农家是不菲的收入,他们的生活因这些企业发生着变化:一方面,空气充满着异味,不如以前清新了,小河变得黄黑,甚至不能浇菜了;另一方面,家庭生活却实实在在改变了,饭桌上肉菜增加了,电视机等家用电器也进入了寻常百姓家里。污染与真金白银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困扰了无数县级政府,成为一个带有普遍性的问题。 侯卫东正是看到了开发区这几个污染企业造成的后果,这才下定决心在新城区搞污染少、科技含量高的新型企业。在这一点上,侯卫东与杨森林的观点倒是一致的,只是在益杨官场久了,知道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这杨森林到底是否真心想治污,还是有其他意义,他一时不能断定。 好不容易等到杨森林视察完毕,秦飞跃提议到开发区吃便饭。杨森林摆摆手,道:“算了,等你把几个污染企业治理了,我再过来吃饭。” 秦飞跃被晾在了一边,看着车队离开,心里如吃了怪味胡豆一样,酸、甜、麻、辣、苦,五味俱全,黑着脸回到了办公室,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心里才打定了主意。 第143章 不管谁来任职,都要做出成绩(3) 侯卫东刚回到办公室,还没有来得及喝水,手机便拼命地响了起来。用惯了手机,其便捷带来了许多好处,但是在方便自己的同时,也给自己带来了许多麻烦。 秦飞跃在电话里自嘲道:“老弟,杨森林给新管会发了什么指示?今天开发区可是碰了一鼻子灰。” 侯卫东道:“新管会成立时间太短,根本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我就搞了一张宣传画放在入口处,请杨书记看规划。” “听说杨森林嫌新管会发展慢了?我看他太急于求成了,如果真把四家企业赶走,一年少了两千万,不仅财政日子不好过,还要影响益杨县的gdp排名。”秦飞跃又道,“祝书记学习前,对你交过底没有?” 侯卫东知道秦飞跃是来探听虚实,道:“省委组织部文件规定得很严,祝书记是脱产学习,他表示不过问益杨的事情。” 秦飞跃在电话里打了个哈哈,道:“老弟就别跟我玩虚的,祝书记毕竟是县委书记,能放心得下益杨的事情?县委书记管人,这才是最大的权。”自从秦飞跃被嫖娼事件整下台以后,他与当时的下级侯卫东成为莫逆之交。侯卫东成为祝焱秘书以来,两人走动更加频繁了,说话也很随意。 侯卫东含糊地道:“今后大家有什么消息就及时通气。开发区四家污染企业怎么办?杨书记会盯着这事。” “能怎么办?杨森林当着这么多人发了话,我哪里能去硬顶?关就关,最多就是今年考核指标受点影响,而且影响的不仅是开发区的指标,两千多万对县财政来说也是一笔大数目,县财政不着急,我自然不着急。” 侯卫东明白:秦飞跃也想看看马有财的态度。 很快,县环保局派人到了开发区,拿着各种仪器,对几个污染企业进行检测。 四个污染企业都是从岭西搬过来的,搬迁的原因也是由于污染太重,他们长期与环保部门打交道,对自己企业造成的污染有多大,心如明镜,老总们都不出面,让手下带着环保部门去检测。 环保局局长夏明国则一脸沉重地坐在秦飞跃办公室,夏明国以前是乡企局副局长,与秦飞跃在一起工作过,两人很熟,关上门就聊了起来。 夏明国道:“我跟盛奎通了电话,马县长说既然杨书记发了话,认真执行就是。”秦飞跃明知故问道:“夏局的意思就是严格执行环保条例,立刻关闭这四个企业?” 夏明国血压很高,脸色灰扑扑的,他年龄偏大了,在位的时间屈指可数,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加上县里对招来的企业一直持保护态度,对于多数污染企业,他作为环保局局长也就抱着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平时主要罚罚款就了事,只关闭过两家很小的污染企业,这一次杨森林特意交代了任务,他实在是推托不了。 “杨书记下了关闭指示,我能有什么办法?” 秦飞跃叹息一声:“关掉容易,只怕要扯皮。” 到了5月中旬,四家企业被彻底关闭,浓浓黑烟彻底停了下来,恰好益杨雨水来得特别早,几场大雨之后,往常黑黄色的小河沟顿时清澈了许多。 侯卫东悄悄去看了几回,整治前后效果一目了然,让人欣慰。不过,他也得到了一个消息,就是四家企业附近的两个村的三百多村民,准备到县委、县政府讨说法。如今,围政府是常事,他得到消息以后,给信访办打了电话,信访办的人并不在意。 5月12日,侯卫东被杨森林叫到了办公室,杨森林道:“你给我谈谈新管会的打算,别谈虚的,谈实的,谈有用的。” 侯卫东刚谈到新管会房屋开发的事情,楼下就出现了一片吵闹声。 综合科长任小蔚进来报告:“开发区来了好几百村民,说是向政府要土地款。” “什么土地款?” 任小蔚对开发区也不熟悉,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杨森林又问侯卫东:“你当过委办副主任,知不知道情况?” “这四家企业入驻的时候,由于开发区手里资金紧张,要求四家企业负担拆迁户的部分拆迁费,五年内付清,现在才付了两年。” 杨森林站在窗口,看了看门外的标语和乱七八糟的人群,对任小蔚道:“把开发区和城关镇领导叫到县委来,自己的娃儿自己抱,他们必须把人带回去。” 委办综合科长任小蔚离开了办公室,杨森林便坐回到位置上,侯卫东原以为他要结束谈话,不料,他继续道:“益杨土产公司是有贡献的企业,曾经红遍了岭西,在外省也有知名度,就算衰败如此,在老百姓心目中铜杆茹仍然是名牌产品,振兴益杨土产并不是一句空话,很有群众基础。” 侯卫东向来对益杨土产任何事情都高度警觉,琢磨道:“杨森林为什么突然讲起了益杨土产,他是什么意思?” “土产公司老厂在县城正中,一大片破烂厂房影响城市形象,搬迁势在必行。我看了新管会给县委写的报告,你们的思路很好,我完全同意。益杨土产公司将是第一个进驻新管会高科技园区的企业,新的益杨土产公司必须要建成现代化的厂房,成为一流企业。你作为新管会主任,要多动脑筋,把好事办好。” 听到新管会高科技园区这个新名词,侯卫东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杨森林这是指新管会东侧的一块工业用地,他道:“杨书记,新管会辖区内土地根据地段不同,三万到五万不等,到时我们跟顾总一起看地段,尽快把土地落实下来。” 这时,楼下的吼声一阵紧过一阵,杨森林依然神色不变,道:“我估算了一下,厂房、厂库等设施,略需要一百亩地,你心中要有数,但是不必声张。我倾向于温州方式,彻底将益杨土产公司改造成股份公司,这个土地作价方式要认真研究。” 正谈着,响起了敲门声,进来的人是公安局局长商游,他没有穿警服,只穿了一件普通的衬衣,后背上全是汗水。 “杨书记,闹事的群众情绪很激动,把县委大门口电动门推翻了,群众坚持要与您见面。” 杨森林见局面有些失控,沉着脸道:“秦飞跃和左贵林到了没有?” “到了,正在做劝解工作。” “对于群众的正当要求,我们要千方百计满足,但是对于带头冲击政府的,一定要依法严厉处理,作为公安局长,这一点你必须掌握。” 商游听到这句话,道:“杨书记,明白了,我马上派人进行暗拍,一科民警已经混在人群中,为首分子肯定逃不了。” 商游离开以后,杨森林给高宁副县长打了一个电话,道:“高县长,在哪里?赶紧回来,开发区污染企业周围的群众堵了大院,就由你全权处理。” 挂掉电话,杨森林神情平静下来,道:“沙州市有一个建筑协会,会长是建委柳副主任,我已经与他联系了,争取在5月底之前,请建筑协会的会员们到新管会。益杨县的水平太差,你看看街道上的房子,全部是灰扑扑的火柴盒子。沙州新月楼,你去看过没有?那是沙州最优秀的小区住宅,以后新管会的建设都要以新月楼为标准。” 杨森林早就看中了益杨土产公司那一块地,那块地处于人流量最大的老城中间,面积足有两百来亩,如果用来开发房地产,绝对物超所值。 从杨森林办公室出来,侯卫东径直下楼。大门被人群堵得严实,车辆无法开出去,他就坐在车上,一边翻着文件,一边看着院子里的吵闹。院子里吵成了一锅粥,高副县长在县府办、信访办同志的保护之下,大声喊话。人群吵得厉害,一时之间哪里招呼得住。 院外出现了十来名身着制服的警察,不远处还停着几辆警用客车,里面是防暴队员。城关镇和开发区也调来了不少干部,他们平时就与村民颇为熟悉,来到村民堆里,开始单对单地做起了劝导工作。 到了10点30分,吵闹几个小时的人也累了,同意了信访办意见,选了十来个代表去座谈。其他的人就坐在花坛周围休息,抽烟、喝水,还有老人带着孩子在花坛边行方便之事。 11点,十几个代表走了出来,过了一小会儿,散布在周围的群众便散开了,在县委、县政府大院留下了满地纸屑残渣。杨森林看着被推倒的电动门,又给商游打了电话,道:“今天这事你们怎么处理?” 商游道:“村民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影响了国家机关正常办公程序,我们将打击带头闹事的刁民,最起码要治安拘留。” 杨森林听到刁民两个字,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是他站在窗台上看到院子里的情景,也就没有斥责商游,交代道:“要注意方法。” “杨书记放心,我们有录像,证据确凿,人也认得实在,晚上派人上去,村民住得分散,不会有大的影响。” 杨森林叮嘱了一句:“注意方法,不要造成大的反弹。” 马有财很快就在电话里得知了杨森林安排抓人的事情,他不表态不评价,淡淡地道:“杨森林是改革派,他愿意怎样搞,就让他怎么搞,我还是踏踏实实抓具体工作。”放下电话,他靠着椅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侯卫东是第二天才知道开发区抓人一事,开发区与新管会唇齿相依,他自然很是在意,得知消息以后,派了本地干部到开发区污染企业附近打探消息。四家污染企业附近村民并没有因为有村民被抓而激动,反而由于主心骨被抓了,显得缩手缩脚,上坡种菜,回家打麻将,日子就这么过了。 侯卫东对杨森林的强硬倒有了些好感。 10点,益杨土产公司新老总顾铁军来到了新管会,他以前是计委副主任,对经济工作不陌生。只是宏观经济与微观经济有巨大的差异,他适应了好几个月,又经过了外资并购事件,渐渐地开始有了想法。不过由于益杨土产公司已经被上一任掏成了空壳,如果不注资或是进行彻底改革,很难走出困境。 随意寒暄了几句,顾铁军自嘲地道:“以前在计委时以为自己什么都懂,现在到了益杨土产,才发觉书本上的东西与现实差距太远,必须重新适应。杨书记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到新管会来看一看土地。” 坐车来到了杨森林命名的新管会高科技园区,侯卫东把土地位置大体指了指。 顾铁军脸色变得黑黑的,道:“侯老弟,你这个高科技园区名不副实啊,水、电不通,连条路也没有,我怎么说服厂里的那一帮老工人?” “水、电可以马上解决,这条大路也在规划之中,新管会和开发区联合向县政府打了报告,已经纳入财政计划之中。” 侯卫东曾经参加了对益杨土产公司的调查,知道公司内情,问道:“顾总,益杨土产公司的情况大家是清楚的,早就资不抵债了,没有钱,你能有什么灵丹妙药把厂子盘活?” 顾铁军苦笑道:“我又不是孙悟空,可以凭空变东西出来。改制方案是搞股份制,股份来源有两部分,一是厂里职工集资买一些股份;二是益杨土产是县属企业,老厂土地的所有权应该归县里,属于国资,卖了土地的钱投入到公司,可以算做国有股份。有些债务就先挂在账上,等有钱再还。” 侯卫东想起益杨土产公司现状,道:“土产公司这几年的效益都不好,工人没有什么钱,搞股份制,他们能出多少钱?” 顾铁军习惯性地取下眼镜,哈了口气,擦了擦,道:“不瞒老弟,现在我很为难。一方面,要动员老员工出钱买股份,这些老员工本身经济困难,又不想让钱打水漂。为了动员他们买股份,我是用房子作抵押,自己贷款先买了十万股。” 关闭四家氨基酸厂不过半个月,传出了四家企业将集体搬迁厂房的消息。由于牵涉到税费、土地、补偿款等诸多麻烦事情,四家企业集体到岭西请了两名律师,与益杨县政府打起了官司。 秦飞跃作为开发区主任,苦恼得紧,约了侯卫东喝酒,一边喝酒,一边聊着当前的事。 侯卫东道:“秦主任,几家企业纯粹是虚张声势,污染严重超标,证据确凿,打官司,企业必输无疑,我估计他们是真的要搬迁,只是想在谈判中捞取最大的好处。” 原本风平浪静,杨森林偶然的一次视察,就把满塘水都弄浑了,这让身处其中的秦飞跃很是不满。 “被抓的村民都是闹事的骨干,他们回来以后,村民又开始蠢蠢欲动,这几天又有些村民跑到开发区办公室来讨说法,情绪比前一次更加激烈。”说到这,秦飞跃气愤地道,“杨森林太急躁了,作为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行事莽撞。” “喝酒,少谈公事,说点高兴的事情。”侯卫东不愿意轻易评论杨森林。 秦飞跃酒量不如侯卫东,不知不觉就有醉意了,感叹道:“以前在青林镇,我和赵永胜互不买账,结果两败俱伤。赵永胜在气象局当副局长,其实也就是混日子等退休了,我最多再干一届开发区主任,就算是祖坟冒烟了。青林镇最有发展前途的还是数老弟,除了你就数刘坤。” 侯卫东道:“粟书记在县里的口碑还不错。” “粟明这个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混得好能在局行当一把手,也就顶了天。刘坤有关系,年轻,又有文凭,据小道消息,他极有可能要出任府办主任。”秦飞跃打了一个酒嗝,道,“马有财与柳、刘两人关系都还不错。以前祝焱掌权,马有财没有能翻起大浪,如今杨森林只是副书记,论老练圆滑和人脉关系都不及马有财,益杨最后由谁说了算,还真说不清楚。” 想到刘坤要出任府办主任,侯卫东心中略有些不舒服。 送走了秦飞跃,驾驶员王兵送着侯卫东回到沙州学院。如今新管会已是侯卫东的地盘,他的地盘自然由他做主,喝了酒,不必急着上班,回家小睡片刻也没有人查岗。当了领导,就获得了行动自由,这如同金钱到了一定程度就有了财务自由,许多想法就能变成现实。 睡到下午2点30分,侯卫东给王兵打电话,听到汽车刹车声以后,他慢条斯理地洗了脸,这才整装下楼。刚把门打开,就见到郭师母一脸惊恐地站在门口,侯卫东忙道:“郭师母,你怎么站在门口?” 郭师母嘴唇不断地哆嗦,好半天才道:“老郭昏倒了,我给行政办公室打电话,没有人接。” 第144章 不管谁来任职,都要做出成绩(4) 侯卫东跟着郭师母进了房间,见郭教授躺在书桌下面,脸色白如纸,已经人事不省。他见书桌旁有一部电话机,道:“我们不清楚郭教授昏倒的原因,最好别动。”一边说,一边就打了120,打完电话,还不放心,又给祝焱的爱人蒋玉新副院长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 蒋玉新听了病情,作出了基本判断,道:“郭教授极有可能是脑溢血或是阻塞,如果脑溢血就麻烦了。我马上派最强的力量,尽全力抢救。” 放了电话,侯卫东见郭师母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忍心给她说实话,安慰道:“我刚才跟县医院蒋院长通了电话,他们已经派人过来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郭师母就在学院图书馆上班,早就习惯了清静无为的象牙塔生活,郭教授突然发病,她一下就觉得天塌下来了,习惯性地给学校办公室打电话,打通了却没有人接,这让郭师母一时束手无策。 此时见侯卫东三下五除二就将事情办好了,她心里才稳定下来,坐在郭教授身旁,见老伴一动不动的样子,泪水禁不住一串一串地流了出来。 几分钟以后,救护车丝毫不顾学院的安宁,极为嚣张地在学院里横行,惹得无数师生为之侧目。侯卫东见郭师母的状态不佳,也上了救护车,陪着郭师母到了医院。郭教授被推进了手术室以后,侯卫东与郭师母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子上。 侯卫东提醒道:“这事还没有跟郭兰说。” 郭师母刚才急晕了头,听侯卫东提醒,这才想起郭兰,望了望手术室,眼泪又流了下来。 侯卫东只有郭兰的传呼机号码,接连给她打了好几个,等了十来分钟,都没有回电。郭师母眼巴巴地看着侯卫东的手机,道:“郭兰怎么不回电话,她怎么不回电话?” “她恐怕有事,我再打一个电话。”侯卫东给沙州市委组织部粟明俊打了电话。 沙州市委组织部正在政治学习,粟明俊虽然是主持人,却早就听得厌烦了,想了一会儿办公室的杂事,又想着今天晚上的饭局到底要请哪几个同志作陪。正在物色人选时,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见是侯卫东的电话,他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郭兰被粟明俊叫到外面接了电话,一下就懵在当场。当侯卫东在电话里道:“你不必太担心,医院正在全力抢救。”她才清醒过来,道:“我马上赶回来。” 漂亮女孩子有先天的优势,郭兰不仅漂亮,而且低调,来到沙州市委组织部以后,很受领导们好评。 粟明俊听说了此事,关心地道:“我派车送你回去。沙州医疗条件比益杨好得多,如果有必要,转到沙州医院来,你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帮你联系医院。” 等到郭兰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就见到蒋玉新带着几个医生正在会诊。蒋玉新对主治医生道:“刘主任,郭教授是有名望的学者,要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护理人员,不要怕花钱。” 刘主任长得白白胖胖的,很有些学者风度,道:“郭教授是脑阻塞,现在没有危险了。我们正在从沙州调针剂,只要在六个小时之内用这个针药,就不会留后遗症。” 郭师母忙不迭地点头,道:“谢谢蒋院长,谢谢刘主任。” 郭兰进了病室,见父亲无生命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郭师母见到女儿,反而如见到主心骨一般,又开始抹眼泪。 县医院派了医生,坐了由王兵驾驶的三菱车,一路上速度超过一百五十迈,风驰电掣般从沙州到益杨跑了个来回,居然没到一个小时。 这一剂针药下去,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由于抢救及时,又用了好药,六个小时以后,郭教授终于张开了眼,得知病情以后,见老伴和女儿眼睛红肿着,道:“别哭,我的脚趾还能动,问题不大。”此时,他手上并没有多少感觉,却习惯性地安慰起这世界上最亲的两个女人。 侯卫东见郭教授没有大碍,晚上又约了蒋大力和秀云药厂高旺谈事情,道:“郭兰,我有事先走了。刚才院办看望了郭教授,晚上7点,几位院领导要来。” 郭兰将侯卫东送出大门,道:“今天全靠了你帮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侯卫东见郭兰神情疲倦,道:“别客气,你要用车,就直接给我打电话。” 看着小车慢慢地离开了视线,郭兰突然想起几年前在学院后门舞厅的偶遇,暗道:“留了几年短发,也应该变一变发型了。” 分歧 益杨宾馆进行了重新装修,黄山松包间显得金碧辉煌,侯卫东进来时,蒋大力、高旺以及章湘渝谈笑甚欢。 吃过晚饭,一行人去顶楼茶室喝茶。到了晚上10点,精力甚好的蒋大力又强行把众人约出去喝夜啤酒,凌晨,侯卫东才回到家。 玩了一夜,喝了一肚子的酒,浑身疲惫,进了屋,他特意到阳台边看了看郭兰家的情况,对屋阳台黑暗一片,他想道:“也不知郭教授病情如何?明天让杨柳给郭教授送些鲜花。” 冲完澡,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桌面上是小佳的单人照。这是在新加坡拍摄的照片,背景是一片绿树,绵延向后,给侯卫东的感觉不像是在新加坡,反而更像在上青林某个绿化良好的山坡之上。 打开惠多网,看到了祝梅的信件。她的信件多是小女孩对未来的梦想:“有了电脑,将我与外面的世界联系在一起……侯叔叔,我能经常给你写信吗?你能给我回信吗?我也想听听大人们的事情,祝梅。” 侯卫东没有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为小祝梅打开了一个精彩世界,或许这件事情将对她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 他小心翼翼写回信,下笔时才发觉这信不好写,对方毕竟是聋哑的小女孩,能和她谈些什么?想了半天,拉拉杂杂地写了些鼓劲的话,并讲了些祝焱的琐事,发了回去。 给祝梅发了信件,侯卫东又给祝焱发了封,信件主要内容是益杨县里近期发生的重要事情。 利用网络给祝焱汇报工作,是侯卫东长期坚持的工作之一,凡是他觉得重要的事情,都通过网络及时向祝焱汇报。祝焱照例是一个星期回一封信,他的回信一般很简短,是“知道了”、“继续关注这事”、“高科技园是正确的”、“可以搞房地产”等话。 每次得到祝焱回信,侯卫东都感觉特别踏实。 5月20日,高旺到了县政府,与县长马有财进行直接对话,高宁副县长、新管会侯卫东、张劲、章湘渝参加了座谈。 这一次谈判卓有成效,秀云药厂签订了意向性协议,新管会征地三百亩,于7月开始动工建厂房,明年正式投产。由于药厂需要大量原材料,县里又召集各镇头头脑脑开会,分配了种植羞羞草的任务。 忙到5月底,秀云药厂第一笔建设资金到了益杨,钱款到账,侯卫东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签订协议以后,他眼光便转移开,秀云药厂的诸多事情,由新管会副主任章湘渝负责联络、协调。 章湘渝跟随蒋大力和高旺到了广东,首先被高楼林立的大城市震撼了一回,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改革开放第一线,也切切实实知道了什么叫做乡巴佬。 进入秀云药厂,看到秀云药厂的现代化厂房,又被震撼了一回,在他的印象中,厂房总是和灰暗、杂乱、破败联系在一起,而秀云药厂却如花园一般,色调极为明亮。 考察结束,高旺派办公室主任将章湘渝带到了香港,为其买了些礼物。当他从广东回到益杨,下了高速公路,看着狭窄的街道以及低矮的楼房,不禁长叹:“益杨县城怎么就这么落后,差距至少在五十年。”再叹,“我一个新管会副主任算什么东西,算上奖金才一千多块,真他妈的穷。”有了诸多纷繁的心思,章湘渝在为秀云药厂服务上就格外上心。 6月1日,岭西高速路全线通车,对于益杨来说,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沙益公路没有修通之前,客车从益杨到沙州要两个多小时。修好沙益路,只需一个多小时。高速公路通车以后,则只需半个小时。 侯卫东手痒,驾驶着他的座驾,从益杨到沙州,到新月楼家中去烧水喝茶,然后回到了益杨新管会,来回也不过花了一个半小时。 体验了高速路上行车的畅快,他对祝焱提出的高速路战略多了一分信心。益杨距离沙州只有半小时车程,但是土地价格和房价却至少比沙州平均低二分之一,高速路修好,益杨的投资价值也就显现出来了,新管会正是益杨实现高速路战略的最好载体。 从这一点来说,祝焱确实具有眼光,也难怪周昌全书记对高速路战略很是称道。想到祝焱,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杨森林,杨森林紧闭着嘴唇、目光逼人的样子在脑中格外清晰,心道:“杨森林有意思,来到益杨以后,手里握着大砍刀,四处乱砍,不怕得罪人。”将车开回沙州学院,上了楼,听到郭兰家中有响动,就轻轻敲了敲门。 郭兰为了照顾父亲,睡眠不太好,听到敲门声,来到门前,透过猫眼看见是侯卫东,连忙整理了衣服。由于天热,她在家只穿了睡衣,理了理衣服,见没有什么问题,便将门打开。 侯卫东见到郭兰的样子,不觉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郭兰向来整洁而素雅,今天头发很凌乱,衣服上画着一只小狗,倒凭空增了几分亲切。 “郭教授好些了吗?” “幸好抢救得及时,现在能下地走动,左手也能活动,没有什么后遗症。这一次要没有你,事情不知有多糟糕。” 郭兰随手理了理头发,往后退了一步,道:“进来坐。王师傅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请你们吃饭。还有杨柳,我爸很喜欢她送来的鲜花。”王兵开车到沙州取药,一路狂奔,这才及时将针药取了回来,郭兰对此很是感激。 “你现在集中精力照顾郭教授,别管那些事。”侯卫东虽然与郭兰是邻居,但是这两年来,他只进过郭兰家门两次。侯卫东坐在沙发上,打量了屋内陈设。这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经济条件应该还算不错,装修普通,带着特别的书卷味道。 郭兰倒了一杯水,弯腰放在茶桌前,睡衣宽松,透过领口,胸部的优美曲线半遮半掩地出现在侯卫东眼前。 虽然郭兰并没有发觉,侯卫东仍然觉得是对郭兰的亵渎,急忙将目光转移开,眼光转到客厅角落的钢琴,道:“到了沙州,弹不成钢琴了,真是可惜。” 郭兰知道他喜欢听自己弹琴,道:“给你弹一曲。”侯卫东以前听钢琴声,总有些偷听的嫌疑,今天却是第一次坐在客厅里听郭兰弹琴。 音乐很快就回荡在小屋内,很干净,又有淡淡的回忆、若隐若现的缅怀,以及如流水般的忧伤。 一曲毕,郭兰在钢琴边坐了一会儿,这才站了起来。 侯卫东也站了起来,道:“你什么时候回沙州?我派车送你。郭教授休养期间,最好请一个保姆,买菜、煮饭总是需要人的。” 郭兰轻声道:“有时我真想调回益杨来,就可以帮着照看父母,但是我知道爸爸不会同意。你在新管会工作,帮我留意有没有合适的保姆。” “行。” 说了这几句话,两人一时没有了话题。侯卫东道:“我有事先走了,你把我的手机号码给阿姨,有事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在侯卫东跨出家门的一刹那,郭兰突然涌出一种难言的情绪,轻声道:“你还记得1993年跳舞的女孩吗?” 她声音很低,侯卫东并没有听见。 听到关门声,郭兰沉睡在心里的情愫似乎被一阵乱风吹动,将客厅擦干净以后,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小屋,弯腰从底层柜子里取过一个小箱子。 时间仿佛被照片所凝结,照片的主人公是一头长发的青春女孩,倩影留在水边,留在山间,留在校园,留在城市的街道。还有几张照片里有一位高大帅气的小伙子,他时常穿着衬衣,扎进牛仔裤里,很干练,他的眼神似乎也穿越了时光,冲破了封锁,温柔地看着郭兰。 慢慢地翻看着这些照片,郭兰眼睛渐渐地湿润起来。 益杨新城,沙州花园 “益杨新城,沙州花园”,侯卫东在笔记本上重重地写了八个字,这就是他今天下午汇报的主题。 下午,侯卫东来到县委大院。1点59分,杨森林准时出现在大院里,后面跟着杨大金和尹大海。杨大金曾经是计委主任,又当过新管会主任,如今成了未进常委的县委办主任。 众人围在杨森林的身边,杨森林看了看手表,道:“企业家应该是很守时的,怎么迟到了?”话音刚落,一辆依维柯就从院外开了过来。 车停稳,陆续下来十来个人,都是自信满满的成功人士,其中一人侯卫东认识,新月楼的老板步高。 杨森林与一位六十来岁的瘦子握手,道:“陆会长,岭西高速感觉如何?” 陆小青名字有个“小”字,人也瘦削,神情间却是顾盼自雄,这是长期发号施令的大人物才能培养出来的神态。三十岁以前,人的相貌是上天所赠,三十岁以后,人的相貌便与基因渐行渐远,后天的环境、自身的修养决定着人的相貌。 “哈哈,”陆小青仰头笑了笑,这才道,“以前我还有顾忌,今天坐车走了这一圈,有了真实感受,对投资益杨有兴趣了。” 第145章 不管谁来任职,都要做出成绩(5) “我们今天第一站是看南郊新城区,也就是高速路下口朝南的一片新区。”杨森林指着侯卫东道,“这是新管会党组书记、主任侯卫东,今天参观的是他的地盘。” 他声音激昂地对侯卫东道:“今天沙州建筑协会来参观新管会,协会会员都是有实力的成功人士,留下一人,就会立起一片小区,侯主任,你算算这里有多少老总。” 陆小青之名,侯卫东倒是听小佳谈起过,他与陆会长握了手,道:“欢迎陆会长。” 步高就站在陆会长旁边,这一年他在岭西各地开疆拓土,生意做得不小,后来在岭西遇到了岭西省歌舞团的小曼,两人交往几次便成鱼水之势,这样一来,张小佳在其心中淡出了。 生活毕竟不是言情剧,爱情也不能当饭吃,步高事业如日中天,爱情虽然美好,与其事业相比,却不是一个等量级。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得罪侯卫东这样的未来之星。 侯卫东与步高对视一眼,两人都主动伸出手握了握,侯卫东公式化地表示了欢迎。步高笑道:“陆会长,侯主任不是外人,张小佳的妈妈是侯主任的丈母娘。” 小佳在沙州建委时,经常参加协会的活动,与这些老板都相识,听到步高的俏皮话,大家都笑了起来。侯卫东一听此言,便知这是步高主动和解的信号,当即笑道:“欢迎远景公司进军益杨新管会。” 杨森林脸上满是笑意,招呼道:“大家上车吧。” 侯卫东带着县委副书记杨森林以及沙州建筑协会诸位老板,在新管会转了一大圈,然后又在新管会办公室汇报了发展规划。 通过暗地观察,侯卫东发现一半的人心不在焉,只有六七个老总很认真,提了不少问题,还主动给了名片。步高显然对新管会很有兴趣,他提的问题最多,还从开发商的角度提了些建议。 汇报结束之后是晚宴。晚宴结束,一群人坐着依维柯离开了新管会。 第二天,侯卫东摆弄着六张名片,这六张名片的老总们应该就是投资意向稍强的企业。看着步高的名片,他不禁想起了旧事,暗道:“步高毕业于名牌学校,创下了这样一片基业,虽然有父亲的帮助,但是主要还是靠严格的管理和超前的理念。他今天对我示好,看来对新管会有些动心。” 正在努力看着名片想着名片的主人,办公室主任杨柳拿着文件夹板走了进来:“这是沙州建筑协会成员名单,以及各家企业的基本情况。” 益杨建委也是建筑协会成员单位,杨柳因此特意去建委办公室要来了名单。侯卫东夸道:“杨主任真是有心人。” 他突然想到曾经到重庆渣滓洞去参观时看到国民党留在墙上的一句话:“长官看不到想不到听不到做不到的,我们要替长官看到想到听到做到!”原话记不清楚了,但是基本意思就是这样。 杨柳看着侯卫东嘴角露出些笑意,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有发现异常之处,却又不便询问,神情有些尴尬。 侯卫东道:“我是想到好笑的事情,没有笑你。”杨柳见侯卫东心情很好,便开玩笑道:“我还以为衣服没有穿对,让你嘲笑了。” “办公室就一部旧照相机?” “只有一部,还是易主任从县府办带过来的。” “你到城里转一转,买一部好一点的相机,以后新管会重要活动,全部记录下来,办公室要有这方面的新闻意识。相机买好以后,你和招商科的人一起到沙州去,拿着名单去找这些老板开发的楼盘,全部给我照下来。凡是有烂尾楼的,有质量问题的,或者是住房问题反映很多的,都进入我们的招商黑名单。”侯卫东这一招来自于刘传达副市长的信用等级。 “我马上去办。” 侯卫东又道:“新管会是益杨改革开放的旗帜,设施设备也应该是最好的,管委会的同志们大多数住在益杨县城,上班挺远,兼之没有公交车,我想买一辆客车接送大家上下班。” 杨柳家住在城北,每天到新管会上班,首先要穿城而过,然后还要走一段郊区路,走一趟得四十来分钟,遇到下雨天就麻烦了,好几次躲在街道屋檐下。为了这事,她甚至产生了调离新管会的想法,只是新管会待遇比一般单位要好一些,她又舍不得离开。 由于办公室没有外人,杨柳说话就随便一些,高兴地拍手道:“哇,买交通车,侯主任太好了。” 侯卫东见杨柳在此刻恢复了些在党校读书时的神情,而不是惯常的下级表情,心里很自在,道:“只是这车很难通过财政,得想个好渠道解决。”杨柳心里有主意,却没有匆忙说出来。 新管会小金库里有二百来万,买个客车还是办得到,侯卫东道:“把两位副主任通知到小会议室,这事我和他们通个气。” 杨柳见侯卫东说干就干,也是满心欢喜,走到门口,她这才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道:“侯主任,刚才接到县府办通知,今天下午5点到县政府常务会议室开会。” “一天到晚都开会,还让不让人干点正事!”侯卫东把杨柳当成了心腹,也就没有顾忌。 张劲和章湘渝接到通知,很快就回到了会议室。 侯卫东将昨天下午杨森林带人参观的情况讲了,道:“杨书记眼光很准,高速路通车,益杨的价值也就出来了。益杨新城,沙州花园,这八个字就是对新管会的定位。” 杨森林视察新管会的时候,张劲恰好在宣传部开会。以前他以常务主持工作的时候,接待工作都是他亲自布置,如今侯卫东是一把手,他接触领导的机会也就少了,心里总觉得有个小包,顶着心口让人觉得不舒服。 章湘渝人年轻,城府也就少了些,见张劲没有发言,主动道:“这个定位很好,我到广东去看了看,周边的卫星城市利用后发优势,城市建设得很漂亮。我前年到岭西大学去学习的时候,到铁州去玩了好几次,也有些感受。铁州与主城岭西有一个多小时车程,房屋建筑并不突出,只是城内绿树成荫,凭空为城市增添了档次。我们新管会就要高规格建城,沙州花园这个定位很好。” 侯卫东道:“杨书记同意了这个定位,我们城市总规要尽快出来,一定要将这个定位贯彻进去。” 这个话题讲完,侯卫东提起客车的事情。 张劲道:“县委、县政府都没有开交通车,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出格?” “用自有资金来买,对外的名义是秀云药厂支持我们的交通车。我们是新管会,就要走到益杨各机关的前面,小平同志说过,要敢为天下先嘛。” 通过这一段时间接触,张劲对侯卫东的性格也有些了解:“他表面上并不张扬,其实却是一个强势人物,打定主意的事情,一般不会改变。”想到这,张劲腹诽道:“已经决定的事情,还讨论个屁!” 买客车的事情也就定了下来。 下午4点50分,侯卫东准时来到了县政府,在楼梯上,遇到了建委主任张亚军。 “侯主任,5点了,叫我们来开什么会?” “不知道。”侯卫东又笑道,“这个时间来开会,恐怕晚上有伙食。”两人聊了几句,张亚军轻声道:“卫东,哪天有空,我们到省委党校去看一看祝书记。” “我听张主任招呼,随时可以动身到岭西。” 来到会场,城关镇党委书记、镇长,国土局以及开发区一把手已经到了,大家互相打了招呼,说了些玩笑话,等着会议开始。 5点,刘坤提着一个手包和茶杯走了进来,把手包和茶杯放在主位上。他一如既往地将头发吹得整齐,衬衣上扎了一根深色领带,精神抖擞,满面春风。桂刚调到财政局以后,府办主任的位置就一直空着。祝焱去省党校学习以后,马有财就将刘坤调到了府办。放了手包以后,刘坤道:“各位领导,马县长有事要耽误一会儿,请稍等。” 城关镇左贵林道:“刘主任,今天晚上大家要给你敬酒,你可别推杯啊。” 刘坤笑道:“左书记,我这点酒量你还不知道?三杯下肚就稀里糊涂了。”他撕开一包烟,开始轮流散烟。 秦飞跃和侯卫东不经意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马有财、曾昭强等县政府领导,以及一个穿西装的胖子走进了会场。马有财坐下以后,侧着身与西装胖子说了几句话,这才对几位部门领导道:“今天岭西建筑集团姚强总经理到益杨考察,大家欢迎。” 欢迎过后,马有财将在座诸人一一介绍给姚强。 “岭西建筑集团是岭西最大的建筑企业,国家一级资质,技术力量雄厚,岭西最好的五星级酒店——金星大酒店等一系列标志性建筑都是岭西建筑集团的杰作。这一次,岭西建筑集团准备进军县级城市,这是岭西建筑集团首次进军县级城市,能选到益杨,这是对我们益杨的充分肯定。” 侯卫东暗道:“岭西建筑集团如果要搞开发,肯定会选在新管会。杨森林与马有财已经开始各唱各的调子,如果遇到冲突,我将如何处理。”他反复考虑了一会儿,又想道,“现在想也白想,遇到事情自然会水来土挡,火来水淹。” 接着姚强也讲了话,简单介绍了岭西建筑集团的基本情况,他用普通话发言,字正腔圆,声音洪亮,颇有些大将之风。 会开得极短,5点30分就结束了,然后大家到楼下,上了金杯中巴车,先在益杨县城绕了一圈,然后到开发区,再从开发区的小公路到了新管会。 到了高速路口,马有财对侯卫东道:“小侯主任,新管会的土地开发力度不够啊,你还要加把劲,争取多储备一些土地。如今东南亚金融出现了问题,如果国家为了避免经济过热,限制开发区建设,我们就失去了先机。” 姚强很关注发生在东南亚的金融危机,这次危机到目前对岭西的影响倒不是很明显,只是这次危机将带来什么后遗症,他也看不透,在董事会里,他首先倡议进军县级城市,今天看了益杨现场,心里又有些犹豫。 6月,东南亚金融危机已经初现端倪,泰国首当其冲,房地产以及金融业受到了重创,似乎一场暴雨之后,曼谷经济就垮了,特别是银行业受累最深。此时,岭西还未受到严重影响,益杨远处于国内经济中心之外,危机还没有波及过来。 岭西建筑集团作为房地产企业,嗅觉就要敏感许多,东南亚危机刚刚显露,董事会就数次开会商议,一致认为,东南亚风波起来以后,国内必然紧缩银根,对于资金密集型企业来说,这并非好事。岭西集团的几个大工程如期完工,集团资金很是充裕,但是由于东南亚危机突然爆发,在这场危机渡过之前,董事会决定暂时不搞房地产大项目。姚强却持有不同意见,他的意见是趁着国内紧缩银根之际,多收购一些土地,等到形势转好,光是土地溢价就是一大笔财富,在他的大力劝说之下,经过反复商议,董事会同意了他的意见。 这些年来,姚强与岭西各地领导都有接触,与沙州市刘兵市长是多年老友,在刘兵推荐之下,他来到了益杨,与县长马有财见了面。 视察结束以后,县政府在益杨宾馆举办了欢迎晚宴,张亚军、秦飞跃、侯卫东等人作陪。席间,姚强和助手们便与益杨众位官员打起了酒战。姚强是北方人,酒量甚豪,同县长马有财碰了一大杯,马有财当场就有了醉意。 侯卫东见姚强还在挑衅,出于维护益杨面子的角度,他站了出来,道:“服务员,开一瓶五粮液,用宾馆良种杯子。”良种杯子是益杨宾馆特色,专门为拼酒的人特意准备,每个杯子足有半斤多的量,比大啤酒杯还要实在。 侯卫东将半斤五粮液倒进肚子,酒入肚,如火焰一样燃烧起来。 姚强见了这个比啤酒杯还要硕大的杯子,有些傻眼,没有想到这些有一定级别的官员中还有这种喝酒不要命的愣头青,可是在众人起哄之下,这位素来在酒场上披靡的北方汉子也不示弱,他原本就有一斤多的量,咬咬牙,一仰脖子,将半斤酒也喝了下去。 这半斤酒下肚,姚强的脸顿时成了血红色,汗水滴滴下落。 马有财酒醉心明白,知道此事不能闹得太过,叫过服务员说了几句,打圆场道:“大家别光顾着喝酒,我刚才点了一道益杨名汤,为姚总解酒。” 所谓益杨名汤,就是酸萝卜汤,放了一点红海椒在里面,酸中带着微辣,正是解酒的良方。姚强在岭西时间也不短,倒不惧海椒,喝了一大碗酸汤,汗如雨下,肠胃似乎轻松下来。 姚强压住了酒气,道:“新管会的侯主任,好酒量。” 侯卫东肚子里如火在燃烧,他接连喝了两碗酸汤,这才压住了酒意,道:“姚总才是真的好酒量,佩服。” 俗话说,酒品看人品,牌风看作风,这是多年总结的经验,很有些道理。姚强看着侯卫东年轻的脸,怎么看怎么顺眼,道:“新管会是益杨最具开发价值的地段,但是开发力度还不够。在沿海地区的开发区,都是先投入资金,三通一平或是五通一平、七通一平,然后再整块出卖,这是包装,有利于整体规划,还可以提高土地价格。” 侯卫东已精心测算平整之事,若按照这个方案,一亩地至少要投入五千万元以上,益杨现有财力实在不能支撑,可是要让新管会成为高水平的开发区,整治土地又是必需的。 姚强正说着,忽然腹中一阵翻腾,他一扭头,酒、菜、饭的混合物如黄河水一泻而下。 散了场,王兵见侯卫东脸色不对,便将车开得尽量平稳。到了沙州学院的楼下,侯卫东还是觉得一股一股酒意直往上涌,等到王兵将车开走,他又到楼下林子里,吐得天翻地覆。 第146章 开发区征地纠纷引省报暗访(1) 大开发 上午,侯卫东正在办公室与杨柳谈话,接到了祝焱的电话:“你今天下午抽空到岭西来一趟,在金星大酒店安排晚餐,六七个人。” 这是祝焱到党校以后,第一次让侯卫东到岭西,肯定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侯卫东马上给财务科沈永华打了电话,道:“准备两万块钱,送到办公室来。” 12点,只听得院外一阵喧哗,还有嘹亮的汽车喇叭声,这个声音与小车喇叭大不一样,很粗很有力。侯卫东到窗边一看,只见一辆崭新的大客车停在院中,二十来个新管会干部都围着车子。 侯卫东也下楼看新客车。 “谢谢侯主任。” “这下我不怕下雨了。” “明天我就不骑自行车了。” 机关干部们簇拥着侯卫东,你一言我一语,表示着感谢。看着同志们的笑脸,侯卫东挺高兴,见王兵也站在一旁,便道:“我记得你有大车驾照,能开吗?”王兵自信满满地道:“小菜一碟。” 侯卫东对围在车边的机关干部道:“手中暂时无事的同志可以上车,我们绕新管会转一圈,先过把瘾。” 众人群起响应,纷纷上了宽敞明亮的大车,等到侯卫东坐下来,大家才挨着其身旁坐了下来。大车比小车要高得多,坐在车上,能俯视车外行人,这种感觉极好。众人忙着看陌生而又熟悉的街景,反而静了下来。在城里转了一圈,又到新管会各地转了一趟,大车平稳地停在新管会院子里。 杨柳拿着会议记录,等到侯卫东下车,便迎上来,道:“刚才接到委办通知,今天下午3点30分在县委常委会议室开会。” “是什么会?” “委办说杨书记亲自主持的会,具体内容不清楚。” 侯卫东急忙给任小蔚打了电话:“小蔚,我是侯卫东,今天下午会议的内容是什么?能不能请假?” 任小蔚照例是一串清脆的笑声,才道:“下午是关于进一步促进益杨房地产建设工作会,杨书记要参加会议,你是一把手,最好给他请假。” 听到不是专门研究新管会的事情,侯卫东稍稍放心一些,心里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到岭西去,毕竟祝焱才是益杨县县委书记,跟着他走绝对没有错。想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最合适的借口。 “杨书记,您好,我是侯卫东,今天下午我要到庆达集团,能否请假?” “会很重要,不能请假。” 侯卫东解释道:“庆达集团有一个大项目想迁到新管会,接触过好几次了,投资意向比较强,约好在下午谈具体事情。” 此话半真半假:真的一方面是庆达集团确实有项目想落户益杨,上一次张木山到上青林铁肩山水泥厂看了厂房建设情况以后,到新管会参观时,提到庆达集团想把设在岭西城内的轴承厂搬出来,岭西城内老厂房用来搞房地产。侯卫东当时就力邀庆达集团的轴承厂移至新管会,所以到庆达集团算是师出有名。假的一方面是侯卫东今天到岭西并不是拜访庆达集团张木山,而是去见祝焱。 杨森林略为迟疑一下,问道:“是什么项目?” 侯卫东道:“岭西轴承,这个厂位于岭西主城区,想搬出城,也算是产业转移。” 杨森林这才松了口,道:“既然这样,你去吧。今天会议很重要,回来以后你要认真学习。” 应付了杨森林,侯卫东叫上王兵,提前上了高速路,免得县政府这边又有什么事情,多费口舌。 岭西高速修通以后,从益杨到岭西也就算不上长途,半个小时到了沙州,一个小时又从沙州开到岭西,到达金星大酒店,刚刚4点。 据说顶楼有最好的房间,服务员却一口咬定有预订。侯卫东只好在十楼餐厅订了一桌全是落地窗的大间。5点40分,他在大厅等到了祝焱。 祝焱道:“财政厅蒋厅长、庆达集团张木山、岭西发展银行郑朝光董事长要来。今天的主宾是郑朝光,他要派一个考察组到益杨,如果考察通过,将给益杨县授信十个亿,分四年,投入到新管会基础建设中来。” 侯卫东正愁益杨县财政无力整治土地,听到十亿资金将投入新管会,眼睛一下就亮得如灯泡一般,兴奋地道:“祝书记,若真是投入十亿资金,新管会肯定一飞冲天,在岭西也能排上号。” 祝焱神采奕奕地道:“新规划出来没有?我一定要看。如果弄得不伦不类,新管会整体升不了值,小心还不了发展银行的贷款。” 正在这时,祝焱的手机响了起来:“秘书长,你好,在金星大酒店十楼的太平洋,约好6点到。周书记有时间?那太好了,我下楼迎接。参加宴会的还有财政厅蒋厅长和庆达集团张木山,他们两人是牵线人。” 挂断电话,祝焱高兴地直搓手,道:“周书记在省里开会,晚上要过来吃饭,这次可给足了郑朝光的面子。” 听说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要来吃饭,侯卫东暗道:“今天幸好坚持来了岭西,否则错过了大好机遇。” 到大厅里站了一会儿,财政厅蒋副厅长和张木山先后到达酒店,几人正在握手致意,周昌全在黄子堤的陪同下走进了大厅。 周昌全与蒋副厅长曾经都是岭西省党校青干班同学,见了面,周昌全道:“老伙计,你有两年没有到沙州吧,把老同学忘了。”蒋副厅长道:“这可是冤枉我,今年3月份我和木山到了沙州,你不接见我们,溜了。” “那次我恰好外出考察,今年财神爷一定要来。”周昌全又和张木山握了手,道,“张总有什么好项目落户沙州,沙州各级各部门一定全力支持。” 张木山道:“上一次我跟小侯主任提过岭西轴承厂搬迁之事,现在这个项目可以定下来了。” 祝焱在一旁介绍道:“这是益杨新管会的侯卫东主任。” 侯卫东急忙上前两步,恭敬地道:“周书记您好。” 周昌全这才注意到侯卫东,道:“好年轻的新管会主任,是哪一年毕业的大学生?” “1993年,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 周昌全扭头对蒋厅长感叹道:“后生可畏,过不了几年,就是他们这一代的天下。” 祝焱见几位领导都站在大厅,道:“各位领导,请先上楼。” 周昌全风趣地道:“郑朝光是财神爷,如果今天事情能谈妥,在大厅多等一会儿也无妨。”他又对蒋厅长道,“老伙计,这事感谢你牵线搭桥。” 蒋厅长顺势捧了祝焱一下,道:“这是祝书记的功劳,他到省发展行去了五次才见到了郑朝光。见面以后,祝书记提出了投资益杨的五点理由,郑朝光很有兴趣,当场就同意去考察,这是老郑亲口给我和木山说的。” 6点10分,郑朝光出现在大厅里,他长得五大三粗,不像银行老总,倒有几分军人气质。与周昌全、蒋厅长等人见了面,他抱拳道:“刚才在开董事会,耽误了时间。两位领导百忙之中接见我,实在抱歉。” 侯卫东是小人物,走在人群最后面,陪着几位领导上了十楼。 晚宴取得了极好的效果,郑朝光基本同意了十亿贷款投放到益杨县,庆达集团也同意将轴承厂搬到沙州城南新区。 周昌全书记对发展银行十亿贷款一事很是重视,从岭西回到沙州以后,立刻将益杨县杨森林、马有财以及相关局行负责人召集到市委会议室,认真研究此事。 周昌全书记高度表扬了祝焱:“祝焱同志在党校学习期间,为了促成此事,五次到发展行去拜访郑朝光,这种一心谋事业的精神何其宝贵,如果益杨所有干部都有这种精神,何愁我们的事业干不好?前期工作祝焱同志完成了,后期工作由森林和有财同志精心组织。” 杨森林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什么滋味都有。他奉命到益杨之前,带着干事业的决心和信心,到了益杨以后,实际工作比想象中更为艰巨,县域经济如一潭死水,没有巨石去振动,很难有滔天大浪。 会议结束,他对马有财道:“马县长,这一段时间忙里忙外,还没有特意去拜访祝书记,你什么时间有空?我们到岭西去一趟,顺便与郑朝光接触一次。”周昌全书记话说得很明白,十亿贷款的前期工作祝焱已经帮着完成,后期工作就要看益杨县委、县政府的努力,杨森林对此事不敢怠慢。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马有财取出手机,就给祝焱打了过去,打电话时,有意无意侧了侧身体。打完电话,他将电话翻盖啪地扣了下来:“祝书记等我们吃饭,季书记也在。” 上了车,杨森林再次感到孤独,他愿意当孤军奋战的勇士,可是益杨就如盘丝洞一样,总有莫名的丝线将人捆绑,让人挥舞不开手脚。 杨森林与祝焱也是熟悉的。在他的印象中,祝焱总是彬彬有礼,很谦逊的样子。但是这一段时间,甚至包括研究并不太重要的人事问题,每时每刻都有祝焱的影子在里边。组织部长柳明杨、分管组织副书记季海洋,对他在恭敬中带着些疏远。而马有财,更如隔着一层玻璃,看得清清楚楚,却始终不能真正地接触到。 就在杨森林和马有财前往岭西时,侯卫东陪同张木山前往上青林望日村打猎。在上山之前,他特意叫上了曾宪刚。曾宪刚虽然是独眼,却由于当过兵的原因,枪法依然出众。 侯卫东没有当过兵,自然不敢在枪法上与两人一较长短,因此,乖乖地跟在他们身后,充当着看客。 中午,张木山的助手就将背囊解开,里面是水、压缩饼干、牛肉等男人食品。张木山咬了一口压缩饼干,道:“偶尔吃吃这东西,就想起以前当兵的生活,人啊,不服老不行!” 曾宪刚把七只野鸡放进大袋子里,也坐在地上喝水,道:“我在部队也算是神枪手了,张总枪法很好啊。” 张木山摸了摸手中的小口径猎枪,道:“我是侦察兵出身,在越南打过仗,这么多年不摸枪,退步了,要是回到十年前,那只野兔无论如何也跑不掉。”又道,“听说曾主任到城里开了店,生意如何?” 曾宪刚在益杨县城里开了店,还经营着他的石场,同时占着芬刚石场的股份,腰包鼓了起来,眼界也打开了,更难得的是渐渐从妻子死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道:“战友在福建开建材厂,生意做得大,我现在是岭西地区的总代理,正准备到岭西去开店。” 上一次打猎,张木山与曾宪刚见过面,知道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见他神情比以前好多了,道:“既然要到岭西去开店,以后我们楼盘要用建材,你也可以过来投标。” 曾宪刚知道张木山生意做得大,他的楼盘规模一定不会小,连忙道:“张总要多关照。” 张木山认真地道:“庆达集团所有大宗商品都是采用招标制,有许多限制条件,只是欢迎你来投标,至于能不能中标,我就不管了。” 侯卫东接口道:“宪刚,张总给了你一个机会,一定要抓住。” 在曾宪刚家里,用文火慢慢地炖了野鸡,侯卫东又陪着张木山到铁肩山,暗中看了水泥厂建设。 吃过午饭,一行人又全副武装到了山里,这一次运气更佳,居然打到一头野猪。张木山很是兴奋,把野猪放到了越野车上,拉回岭西准备开野猪宴,请集团中层以上干部全部参加。 下午5点,张木山来到了新管会,转了一圈,在正在打造中的新管会科技园停了下来。他观察了地形,道:“卫东,这块地很好,轴承厂就建在这里。” 侯卫东爽快地道:“新管会是由岭西省批准成立的,新管会科技园只是其中一个小项目,欢迎张总将轴承厂项目放在这里,这也是科技园的第一个项目。” 张木山使劲地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道:“事情就这么定了。轴承厂投资上亿,土地需要两百亩左右,请你多费心了。具体的事情还是请黄总与你们谈,我就告辞了,赶回去请集团的同志们吃野猪肉。” 送走了张木山,回办公室的时候,远远地见办公楼外面围着上百的老百姓,侯卫东急忙给杨柳打了电话过去:“办公室是怎么一回事情?”杨柳道:“侯主任,我正准备打电话汇报,刚刚是粟家村的人,说是没有付征地款,要我们马上付钱。” 征地款其实早就到位了,只是粟家村的村民认为补偿过低,纷纷拒绝领款,此事是由副主任张劲来牵头解决。 张劲的电话很快又打过来了,道:“侯主任,群众的情绪很激动,有人躲在人群里扔石头,是不是请公安局多派些人来。” 公安局长商游与侯卫东有些交情,接到侯卫东电话,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警察要来,侯卫东将车停了,步行前往办公楼。还未走近人群,纪委书记钱治国打了电话过来,口气很严厉,道:“侯卫东,你在哪里?” “在办公楼前,被老百姓围了。” “我接到电话,说是群众跟机关干部打了起来。要赶快制止,坚决不准机关干部动手,否则纪律处分。” 侯卫东没有料到事情这么紧急,又给办公室打电话,只听到忙音,却始终打不通。挤进人群,里面乱成一团,等到防暴队赶到,这才将村民与机关干部分开。 村民们仍然很激动,不时可以见到有石块、矿泉水瓶朝院内飞去。 院内一片狼藉,水泥地面上还有斑驳血迹,鲜红血迹在灰白色的水泥地上格外刺眼。侯卫东心里一跳,忙朝干部那边看,几个人鼻青脸肿,还有一人在流鼻血。 张劲衬衣被撕烂了,眼圈青肿,捂着眼睛在喘粗气,他身边几个青壮年都不同程度受了伤。面对侯卫东的询问,他气愤地道:“我正在跟他们谈,不知谁扔了一块石头,易中成当场就被砸昏过去,已经送到医院了。” 四周的群众还在起哄,很快就由“干部打人了”变成了“警察打人了”。治安大队长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胖子,他后背全是汗水,指挥着防暴警察将村民们朝外面推挡。 粟家村的村民都是城郊人,同偏僻地区村民相比,见多识广,也不怕事,经常抱起团来与各种人对抗。此时防暴警察出动,年轻人便住了手,一群老太婆老大爷冲到警察面前,头发花白,走路都是颤着歪着,防暴警察只能看着,根本不敢伸手。饶是如此,人群中还是传来怒骂声:“太没有良心了,连老人也打!” 第147章 开发区征地纠纷引省报暗访(2) 有个村民的儿子是外地上学的大学生,恰好在家里,他是学校摄影家协会的,拎着相机就是一阵狂照,村民人多,机关干部也没有办法抢到这相机。 城关镇副镇长也带着村干部过来了。 对峙到傍晚,村民们才陆续散去。新管会侯卫东、张劲、章湘渝、城关镇书记、公安局商游都被叫到了县委,副书记季海洋、纪委书记钱治国、高副县长参加了会议。 季海洋主持会议,道:“侯主任,为什么不约束干部?现在有六个村民在医院里躺着,更多村民还准备到沙州市政府,是怎么搞的?” 侯卫东此时已经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他理了理思路,道:“今天到新管会办公室来的人都是粟家村的村民,他们是为土地款而来。” 季海洋追问道:“占了土地,就要付土地款,财政这么紧张,也保证了这土地款,你们为什么没有发下去?” “土地款严格按照县里标准赔偿,一分都不少,只是村民们要价太高,拒不接受。”侯卫东自嘲道,“我们正在修安置房,还没有进行强拆,村民反而先闹了起来。” 纪委书记钱治国皱着眉头道:“做工作要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村民也是通情达理的,不要动不动就搞强拆。” 传统社会是农业社会,是依靠土地吃饭的社会,所以土地问题向来是大问题,打土豪分田地,这事激励了成千上万的农民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赴后继。到会的领导大多有丰富的经验,心里很清楚:“益杨要发展就必须要征用土地,而发展的代价部分地让村民承担了,这是每天都在全国各地上演的故事。” 侯卫东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快速兑现,尽量减少环节中存在的腐败,把这些钱一分不漏地交给村民。 村民对这些钱并不满意。一来,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被征用以后,必须如城市居民一样面对着市场的竞争,失去土地的恐惧,让他们尽量想多要一些钱,有了钱,日子就要好过一些;二来,钱是政府的钱,会哭的孩子总是多一点奶,而且传统习惯是法不责众,所以他们就选择了聚众闹事,在一次次聚众闹事中,他们切切实实地尝到了甜头。 侯卫东作为新管会一把手,想得最多的就是土地问题,对新管会土地现状了解得极为清楚。当县委常委、纪委书记钱治国批评工作不细致时,他只能暗自在心中苦笑:“这是利益之争,村民为了生存,岂能轻易就范。” 心里虽然有不同意见,侯卫东还是首先做了自我批评:“我向县委、县政府作检查,由于工作不细致,造成了村民对新管会的围攻。回去以后,我们一定更加深入细致地做好工作,尽量将事情处理好。” 季海洋在一旁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先别忙着检查。易中成伤势如何?” 侯卫东道:“脱离危险了,现在住院治疗观察。县医院还住着六名村民,易院长给我打了电话,这些村民都没有带钱来,问我们如何处理?” 高副县长接口道:“村民情绪激动,我们要做好引导工作,不能激化矛盾。让府办给医院打电话,让他们先医治,把钱挂在账上,如果伤势不严重的,尽快让他们出院。”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会,事情还是落在了新管会和城关镇头上。城关镇镇长是瘦高的老耿,名字姓耿,性情却让人琢磨不透,出门之际,他愁眉苦脸地道:“侯主任,农村工作不好做。现在农民是大爷,干部是孙子,每年为了农业税、提留统筹,我伤透了脑筋,干部们装够了孙子。我最希望新管会和开发区使劲扩张,把土地全部消化了,到时我只管城里事,少了这些麻烦。” 侯卫东道:“耿镇长,新管会的事情还要请你多多支持,村民不听新管会的,镇里说的话比我们管用。” 老耿道:“我派麻镇长过来,他带了一个工作组,完全听你调遣。我等一会儿就让他到新管会办公室。” “谢谢支持,耿镇长。”侯卫东对于耿镇长派的人并不满意。麻镇长就是那位前来劝架的副镇长,他到了新管会以后,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侯卫东对他挺有意见,此时老耿问起,他并不好多说。 等车开出了县委大院,侯卫东对王兵道:“到安置房去。” 安置房在新管会西南面,有七幢楼房,对益杨来说规模也不算小,此事一直由张劲副主任负责,侯卫东没有太重视。 到了现场,天已黑了,孤灯照着冷清的工地,除了一幢楼上有零散的几个工人在走来走去,其他的六幢楼都安静如烂尾楼。看到这个情景,他心里着急,就给张劲打了电话:“张主任,我在安置房这边,怎么只有一幢楼在开工,怎么回事?” 新管会办公室亮着不少灯,多数人都没有下班。张劲此时正在与麻兵副镇长虚与委蛇,两人曾在一个镇里工作过,关系还不错。张劲深知其性格,平时夸夸其谈还是不错,上了酒桌语言更是丰富,却不是一个干实事的人,当初他当书记时,就多次批评过麻兵。 麻兵笑嘻嘻地道:“新管会人是县领导的宝贝疙瘩,人才济济,资金雄厚,我们城关镇哪里能比?”又拍着胸脯道,“张主任是老领导,你指在哪里,我就打在哪里。” 新管会与城关镇在职能和管理范围上颇有些交叉,新管会虽然权力大,却只是政府的派出机构,并不是一级政府,在新管会地盘上的村、居委会,在体制上仍然属于城关镇来管,这在职责上有明确要求。城关镇是一级政府,手下机构相对齐全,又长期与村民们打着交道,他们在农村工作上比新管会更有优势。 张劲是新管会的元老,又有多年农村工作经验,深悟其中三昧,他从抽屉里取过一包娇子烟,扔给麻兵,道:“明天把工作组全体成员请到新管会来,我们一起商量下步工作方案,中午一起聚餐。” 麻兵不慌不忙地道:“老领导,我们八个工作人员,每天要坐车到新管会来,有时还要回城关镇里,来来回回交通费要多花不少,能不能考虑一点交通费?这样同志们的干劲更足,更卖力。” 张劲在心里算了算,八个人也过来工作不了几天,每天每人十块交通费,每天八十块,十天八百块,这个费用新管会还有承受能力,于是大方地表态道:“每天十块钱交通费,中午安排一桌工作餐,这样行不行?” 麻兵笑呵呵地道:“老领导你放心,明天工作人员就全部到位。” 麻兵背影还在门口,侯卫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张劲听到侯卫东口气中隐隐有责备之意,心里也不悦,道:“建筑公司王总来找过你几次,你都不在。” “有什么事情电话里可以说,为什么不打电话?村民正在闹事,安置房怎么能停工?正好落人口实。”新管会征地面积大,安置规模大,按照规划,在征地的同时开始修建安置房,已失地村民则领了过渡费用。侯卫东放缓口气道:“安置房要保质保量尽快完工,这是政治任务,否则我们会很被动。大家辛苦一些,9点我们三人碰个头,商量此事。”回到新管会,已是9点5分,侯卫东直奔会议室,会议室只有杨柳坐着,自己的位置上还放着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两位主任呢?” 杨柳站起身,道:“我马上去喊。” 侯卫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抽了支烟,让自己平静下来,只抽了两三口,张劲便端着茶杯走了进来。杨柳跟着走了进来,道:“我刚才跟章主任联系了,他说还有五分钟才能回来。” 此时侯卫东已经很平静了,他并不急于谈事情,扔了一支烟给张劲,道:“这几天看报纸,泰国被索罗斯害惨了,关闭不少银行了。” 张劲闷声道:“别说泰国,就连新管会都受到了影响,听说秀云药厂资金链也出了问题,到时能不能过来都成问题。” 昨天晚上,侯卫东与蒋大力通了电话,已知药厂资金链条有些小问题,当时也吓了一跳,不过他不能将内情告诉张劲,道:“这是没影的事情,别信那些传言,我才与高旺通了电话。” 侯卫东现在不过二十七岁,新管会这么一大摊子事情,沉重无比,如大山一样,他使劲顶着扛着,不在自己下属面前露出一点怯懦。他见张劲闷着,便转移话题道:“张主任,我们再商量个事。新管会有接近四十名干部,在机关里人数也算不少,大多数同志都没有住房,我想搞集资建房,把同志们的住房问题解决了。” 张劲一直在乡镇工作,调回城里没有几年,现在还是租的房子,听到侯卫东的想法,顿时来劲了,道:“我举双手赞成。为职工解决了后顾之忧,大家工作才有积极性,这也是我们领导应该做的事情。”他趁机向侯卫东讲了麻兵的要求。 侯卫东表态道:“这是小事,只要把事情干好,村民不闹事,多给点钱也无所谓。” 这时,章湘渝端着茶杯来到了会议室,道:“不好意思,我和秀云药厂李总在现场解决问题。” 侯卫东等章湘渝坐下,说了说当前形势,态度强硬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现在只能往前冲,就算是打架,也必须完成征地任务,否则新管会将寸步难行。” 张劲道:“村民情绪激动,医院躺着的六个人其实都是小毛病,他们坚持不出院,一会儿说脑袋痛,一会儿说肚子痛,医院也没有办法。” 侯卫东翻了翻工作笔记,道:“新管会事情太多,我们要做到忙中不乱。先说安置房建设的事情,开工费我们是付清了,按照合同也按照进度拨了款,为什么还要停工?” 张劲取过一份信函,道:“王总昨天来过,这是他们今天早上送过来的请示,停工的理由是钢材涨价,要求修改合同。据我了解的情况,今年情况确实特殊,钢材、水泥都在飞涨,他们按原价做下去,铁定要亏本。” 侯卫东道:“张主任,你请王总到我办公室来,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哪里能随便停工。” 张劲这才道出了实情,道:“王总是马县长的小舅子,而且合同中明确钢材按季度平均价进行调整。”当初建安置房时,是由张劲全权负责,他耍了滑头,侯卫东任主任以后,他并没有完全交底。 侯卫东脸色有些不悦,道:“不管是谁,必须要将安置房工程尽快完成。”此时他心里下了决心:“不管是马有财的小舅子,还是杨森林的小姨妹,只要不听招呼,绝对要受处罚。” 新管会并非一级政府,没有独立的财政,开支也就要经过财政。安置房经费涉及马有财,侯卫东思来想去,没有回避问题,第二天,他拿着请求函找到了马有财。 马有财早就知道此事,看过请求函,道:“安置无小事,建筑方要追加钱也可以理解。”说完,在请求函上签下了“同意”两个字。 前后五分钟就解决了难题,侯卫东从马有财办公室出来时,再次回味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成语的真实内涵。 下了楼,他给建筑商王总打了电话:“你提的要求县里同意了。” 王总在电话里笑道:“感谢侯主任关心,我砸锅卖铁也要把钢材买回来。” 侯卫东对王总并不客气,哼了一声,道:“王总,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什么事情先跟我联络,如果再有下一次,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王总拿着电话愣了愣,骂道:“小小的新管会主任,狂什么狂!”骂归骂,侯卫东的强硬态度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回到了新管会,二级班子以上工作人员已来得整齐,侯卫东布置完工作,道:“新管会现在是爬坡上坎的时候,但是前途会越来越光明,道路会越来越宽阔。只要发展银行十亿贷款能办得下来,新管会必将有一个大飞跃。我们班子集体研究了,准备在新管会搞集资建房,由张劲主任具体负责此项工作,县领导原则同意了这个方案。” 二级班子已经听到了这个风声,此时听到侯卫东在会场上宣布,都兴奋起来,开始交头接耳。 侯卫东话锋一转,道:“新管会领导班子解决了大家的后顾之忧,大家更应该振奋精神,认真履职,切实把各项工作推动起来,这样大家的日子才好过。大河有水小河满,新管会发展得越好,大家的福利待遇就越好,发展前途就更光明,反之亦然。” 二级班子成员静静地听着。 “我这是肺腑之言,在座的都是二级班子领导,带好队伍,敢打硬仗,促进发展,这三项任务不轻啊。当前第一件任务就是解决粟家村的问题,下面谈谈具体的安排……” 散了会,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杨柳送了一叠文件过来,她很自然地给侯卫东茶杯续了水,道:“侯主任,你今天的动员讲话太棒了,大家都很振奋,感觉在新管会有奔头有干头。” 侯卫东笑道:“别捧我了,捧得越高,摔得越重,还是让我清醒一些。”杨柳脸色微微红了红,道:“我是说的真心话,现在我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谚语了。当初在党校的时候,我们十个公招生,就数你的处境最差,现在公招生里也就你一人出息,其他全都泯然众生了。” “革命只有分工不同,哪里有高低贵贱之分。再说任林渡现在是吴海县委办副主任,你是新管会办公室主任,都谈不上泯然众生。” 说起公招生之事,杨柳道:“我没有想通,秦小红嫁给梁必发以后,怎么就想到了辞职,专心当起了家庭妇女。” 侯卫东很了解梁必发,道:“梁必发是条江湖汉子,这种成熟男人对小女生很有杀伤力。他生意做得大了,需要家里人帮助,现在已经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时代了,当干部并不是人生唯一的选择。” “我还是想不通,女人没有自己的事业,到时男人假如变心了,女人就完全失去了依靠。” 侯卫东想了想跟自己有过密切关系的三个女人,都是独立而坚强的女性,也同意杨柳的担忧,道:“这一点我同意,从我个人的感悟来说,还是更理解和尊重独立的女性。” 第148章 开发区征地纠纷引省报暗访(3) 随后的几天,新管会抽调了十来名干部,在张劲带领之下,与城关镇麻镇长一起走村入户,了解村民要求,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达成了几个协议:一是在新管会的企业中,优先安置适龄青年进入工厂,工厂建好以后,原本就需要劳动力,这是双方皆大欢喜的条款;二是安置房底层门面采取抽签方式来决定所有权,而不能由村干部来划分,这一条也基本符合公平原则,双方都同意;三是及时将补偿款一次性付清;四是村民全部转成城市户口,在上学、参军、参加工作的机会上,与城市居民一律平等。 这四条协议签订以后,村民情绪才慢慢平息下来。 此时,公安局案侦工作也取得了突破进展。突破过程很偶然,在当天发生冲突的时候,易中成拿着相机去拍照,因为他在拍照,就成了村民主要攻击对象,被石块击中的时候,手指无意识地按了快门,相机恰好清晰地拍到了行凶者。 易中成被打伤了,相机还挂在脖子上,一同送到了医院,所以一直没有来得及冲洗,当照片洗出来以后,大家惊奇地发现了照片中有一人正在扔石头。 新管会诸人经过反复商量,还是决定采取一手硬一手软的办法,既要向村民进行妥协,又要依法办事,否则以后局面很不好控制。经县政府同意,派出所在深夜对扔石头的中年人采取了措施。 这个中年人看到照片,倒是供认不讳,被治安拘留十五天,民事部分则不了了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基本上风平浪静,但是恰有好事者,又将此事捅在报纸上。 事发当日,沙州市政协委员、沙州中学语文教师粟家豪恰好在粟家村父母家中。他父亲在拉扯中鼻子被打破了,满脸鲜血的样子看上去很是恐怖。出于义愤,粟家豪暗中进行调查,将村民围攻新管会事件、安置房停工的状况、大客车接送新管会上班的情景,统统融入笔端。 粟家豪文笔很是不错,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他以《失地农民将去往何方?》为标题,在沙州市政协的内部刊物上进行了登载,在政协委员中引起强烈反响。 为了扩大影响,一位政协委员将此文推荐给了《岭西日报》。《岭西日报》的主编觉得这篇稿子很有现实意义,符合整顿开发区的大政策,决定派人到新管会进行深入采访。段英到主编办公室去交稿,无意中见到了这个稿子,急忙在僻静处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侯卫东得知这个消息,赶紧派杨柳到县政协,在政协办一大堆报纸中,将这篇不起眼的文章翻了出来。 “完全是以偏概全!第一条,补偿金过少,这和新管会有什么关系?这是沙州市政府制定的补偿标准,我们违反标准,到时财政不拿钱,新管会能往里贴钱,敢往里贴钱吗?说白了,新管会只是执行市政府的决定。” “第二条,在新管会大院动手打人,更是扯淡。住院的六人全是赖人的,都是些轻微的抓伤,只有研究室主任易中成是货真价实的重伤。” “第三条,我就在这里说说,到外面不能说。益杨县要发展,要工业强县,没有土地是万万不能的,土地是发展的基础,人地矛盾是全国性的矛盾,也不是益杨一家独有,不改革,不搞大开发,益杨矛盾肯定要少得多,但是永远也不能得到发展。” …… 看着侯卫东气呼呼的样子,张劲反而觉得有些稀罕,暗道:“侯卫东一直挺沉稳,今天才有点年轻人的冲动劲。”他摸着微微秃顶的脑袋,道:“新管会是黄泥巴落到裤裆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政协报影响小,如果出现在《岭西日报》上,新管会就出大名了,会给县委、县政府的工作造成被动。” 侯卫东想了想,还是决定通过段英这条线来做工作,道:“我在《岭西日报》有朋友,先给她去个电话,掏掏底细,再作对策。” “喂,我是侯卫东,这事你打听到没有,报社一般规矩是什么?我好有个准备。” 段英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人,其他两位记者一早就出去了,她说话随便许多,道:“一年来,你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自从有了一次亲密接触,段英好几次在梦中与侯卫东亲热,可是她与小佳是好朋友,总有着不小的心理障碍,强忍着没有给他打电话。经过了从益杨到岭西的曲折路,她的人生观变得很实在,清楚知道与侯卫东的距离,选择了放弃,保持了距离。 侯卫东对段英的感情要复杂一些,他和李晶在一起,基本上没有心理负担,精神上、肉体上都很享受,但是和段英在一起,他总有心理上的阴影。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和段英做爱像是最后一次一样,弄得惊天动地,气吞山河。 记者 段英坐在桌子一角,一边用脸夹着电话,一边翻着采访记录,道:“开发区占地是全国性的热点,国家三令五申不准侵占耕地,《焦点访谈》也做过几期节目,按主编的意思是要好好挖一挖,弄点有深度的报道。” “我们在基层忙死累活,是为了地方发展,地方发展了,老百姓是直接的受益者。如今省里有意让各地竞争,谁也不想被甩在后面,一步落后,步步落后,这是财富的马太效应,在县域经济上同样如此。” 段英笑道:“新闻就是要吸引眼球,如今土地问题是热点,我们主编政治头脑很敏锐,当然不会放过。” “你们是直接采用那篇稿子,还是派人下来?” “按惯例,会派人下去进行深度挖掘。”段英明白侯卫东的意思,道,“想做工作吗?我帮你打听着,看这次派哪几位记者下来,我先声明,有些记者能做工作,有些不行。” 从业已是三年多,段英对新闻行业的行规颇为熟悉。同许多行业一样,新闻行业有很多光明的事,这是主流,但是同样存在许多暗箱操作的地方,有些地方花钱上稿,还有些记者特意到各地去寻找阴暗点,然后和当地政府讨价还价,如果当地政府屁股没有擦干净,多半会花钱买平安。 探听了消息,侯卫东对张劲和章湘渝道:“据比较可靠的消息,《岭西日报》要派调查小组到新管会。” 张劲吃过媒体的亏,对记者向来没有好感,道:“这些记者吃饱了撑的,我们做事都有政策依据,更没有违法乱纪的事情,他们能查出些什么问题?” 侯卫东道:“不要小视媒体,捅出去以后,小事也就成了大事,对新管会的整体形象不好。如今粟家村形势已经好转,我们就算付出些代价,也要把这篇新闻稿件制止住,这篇新闻稿子一出,说不清楚还要出现什么乱子。” 张、章两人是副职,权力小些,肩上的责任自然要轻些,发完了牢骚,等着侯卫东决策。 侯卫东做了三点安排:“第一,我到宣传部找刘部长,给他汇报此事;第二,张主任继续推动工作,趁热打铁,将粟家村的扫尾工作完成,不能因为一篇新闻稿影响了工作进度;第三,章主任要抽些干部出来,包括粟家村的干部,统统派进村去,只要有人来采访,立刻报告我。” 章湘渝道:“放心,我一定严防死守,不让鬼子进村。” 安排了应对措施,侯卫东便拿着那份政协报去找宣传部。刘军是宣传部老部长了,虽然进城已久,依然黑瘦如初,与刘坤白嫩的脸庞相比,倒也相映成趣。他把眼镜戴上,专心地看着那张《沙州政协报》。放下报纸,取下眼镜,问道:“这文章反映的是不是事实?” “绝大部分是事实,只是选取的角度不对。” 刘军道:“不是角度不对,而是立场不同。我们是站在县政府的角度观察这个问题,老百姓是站在自身利益来看问题,记者是站在新闻角度来看待问题。这份政协报是机关内部报刊,这张报纸影响小,问题不大,而且已经发出来了,不用理会它。” 段英曾是刘家的准儿媳,侯卫东在汇报工作的时候就隐瞒了她的名字,道:“这篇文章的作者是沙州市政协委员,我们与他接触的时候,他无意中透露《岭西日报》对这篇文章感兴趣,有可能要派记者下来。” 刘军这才明白侯卫东的主要意图,应对媒体是挺麻烦的事,他经常为此头疼,想了一会儿,道:“沙州媒体与我们都熟悉,部里说话有一些作用,省报记者却未必买账。现在只是听说而已,我的意思是等省报记者下来以后,再请沙州宣传部出面。” 刘军的答复让侯卫东不太放心。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再给段英打电话过去,将益杨这边的情况简单说了说。段英笑了笑,道:“你们这是搞三防,防贼防盗防记者。其实不用这么紧张,记者也是人,以情动之,以理晓之,好说好商量嘛。”省报平时到地方采访,多是车来车往,好酒好菜,段英进了省报,眼界大为开阔,说话就显得颇为从容。 侯卫东接了一句:“还要加上以钱砸之。” “没有你说得这样黑暗,当然用钱砸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调查小组的同志什么时候来,有几个人,谁是领头的,他们的性格如何,最好打听得细一些,这事拜托你了。” “你别跟我说客气话,见外了。”段英停顿了一会儿,声音放低,道,“我经常梦到益杨,胸口就如被石头压着,出不了气,梦中唯一的亮点是你。” 听了此语,侯卫东无话可说,颇为尴尬。 段英及时调整了情绪,声调微扬:“不说以前的事情。放心吧,这事我记在心上了。” 通话时,杨柳拿着电话记录本站在门口,见侯卫东还在打电话,就站在走廊上等着。 等到侯卫东挂断电话,她进门报告道:“任科长打电话过来,让您立刻到杨书记办公室,我问了任科长,她也不知道原因。” 侯卫东梳理了近期工作,需要向县委、县政府汇报的工作太多,所有工作最后总要落脚到土地。他将笔记本装在手包里,朝县委赶去,到了县委办,杨森林办公室还有人在谈话,他就只有先等着。 门半开着,杨大金正在低头写字,他听见敲门声,见是侯卫东站在门口,笑道:“侯主任,快请进。” 杨大金是老资格中层干部,当过县计委主任、新管会主任,现在当了县委办主任,只是他还没有能够进常委,与侯卫东当年地位相差不多。他主动道:“《沙州政协报》登了一篇文章《失地农民将去往何方?》,观点很尖锐,杨书记很重视这事,你要有思想准备。” 自从看见这篇文章以后,侯卫东就在琢磨此事,此时心里已经有了对策,道:“这是发展中的问题,发展就如打开一扇窗子,新鲜空气进来了,难免飞进来几只苍蝇。” 杨大金笑了几声,道:“发展中的问题,这个定位很高明。” 等了十来分钟,侯卫东才见着杨森林。见面时,杨森林先来了个冷处理,低着头看周昌全书记的讲话稿,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道:“《沙州政协报》看了没有?” “看了。” 杨森林很平和地道:“有何感想?” 侯卫东认真地道:“农民从土地中脱离出来,是城市化的必由之路,新管会有责任为失地农民找一条生存之路。这方面我们做得不够,引起了农民在新管会聚集闹事,我要向县委作检查。” “报上说的几件事情都是实事吧?” “安置房停工原因是钢材、水泥价格增长过快,建筑方承受不了,昨天已经开工了。” “大客车是秀云药厂名义买的。新管会有特殊情况,同志们上班太远,最远的同志步行要一个半小时,交通车很有必要。”侯卫东诚恳地道,“新管会是益杨对外开放的窗口,外商是很看重实力的,新管会办公条件好一些,外商投资信心也足一些。” 紧接着,侯卫东汇报了新管会与村民签订的补充协议。杨森林点头道:“这几条很好,我再加上一条,项目实施过程中的土建工程,可按市场化运作承包给有资质的占地村包工队。包工队是本地人,渣场也比较好找。” 这一条意见很是中肯,侯卫东记在了笔记本上,准备与村民谈判时,作为优惠条件抛出来。 杨森林把政协机关报拿起来扬了扬,道:“我有朋友在《岭西日报》,上午给我打了电话,说是《岭西日报》要派一个调查组到益杨。益杨改革成果来之不易,我们要如爱护眼睛一样爱护它,你要和刘部长一起拿出攻关方案。我的要求很简单,不能让这篇稿子在《岭西日报》上出现。”领导向来只看结果不讲过程,杨森林下了任务,侯卫东就要绞尽脑汁想办法。 夜晚,天空繁星点点,格外清亮。 侯卫东陪着秀云药厂高旺吃完晚餐,刚好7点,他没有去喝茶,开着车在城里转了转,在经过高速路道口的时候,他突然产生了到高速路兜风的冲动。 高速路车并不多,又直又宽,车灯照射下,两边反光块整齐如国庆阅兵的队伍。他将音乐打开,这是学生时代的一首老歌:“午夜的收音机……重复着那首歌……”歌声在车厢内环绕着,清晰、纯粹。享受着车行于高速路上的快感,新管会的杂事也就被抛在了高速路两旁的草丛中,不知不觉就到了沙州。 看惯了公路两旁的黑暗,沙州的灯火就如仙境一般,他将方向盘一打,蓝鸟便如灵巧的小舟,静悄悄地滑到收费站口。 小佳远在上海,侯卫东到了沙州也就没有回家的感觉,便沿着主街道随意地穿梭,欣赏着沙州夜色。沙州发展得很快,搞了一期灯饰工程,夜景渐渐地向岭西靠拢,虽然达不到岭西的繁荣程度,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灯火之中,侯卫东突然非常思念小佳,欲望如水,充满了他的身体。 “小佳,在做什么?” “没有事,我在寝室看书。” 侯卫东很熟悉到上海的飞机,看了看表,道:“记得晚上10点有一趟到上海的飞机,如果买得到票,就飞过来。” 第149章 开发区征地纠纷引省报暗访(4) 小佳吃了一惊,道:“出了什么事?” 侯卫东道:“我想你了。”小佳心里一阵温暖,电话里又传来侯卫东第二句话,“我要过来和你睡觉。”面对语言粗鲁的老公,小佳心房如被火山冲击,滚烫一片,道:“如果买到机票就给我说一声,我到机场来接你。” 侯卫东掉转车头,又上了高速路口,这一次有了目的,车速就快得多,赶到机场,还不到9点。他运气甚好,恰好还剩下最后一张票。 小佳接到电话,从床上爬了起来,对着镜子开始化妆,又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同寝室的周萍大姐看到小佳的举动,道:“小佳,你搞什么鬼,在上海找到情人了?” “什么情人,老公要来看我。” 周萍是岭西茂云地区的,她哇地叫了起来:“侯卫东要过来?赶快把房子收拾一下,我今晚到隔壁去住。”小佳脸上升起一朵红晕,道:“不用,我们到酒店去住。” 周萍已是四十的人,这种年龄的女人见多识广,说话一般都很直接且大胆:“小佳,今晚你可是性福万分了,要悠着点。明天12点之前两口子要是能起床,我请侯卫东喝酒。” 11点30分,飞机降落。 小佳早已在五星级酒店订了价格为两千八百八十八元的房间,酒店派了车到机场。 侯卫东到上海是临时起意,打着空手就下了飞机,跟着人流到了大厅,小佳正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张望着,见到侯卫东身影,使劲摇着手,等到侯卫东走近,如小鸟一样扑将上去,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环顾四周,整个大厅人流如潮,却根本没有人多瞧他们一眼,从两人身边匆匆而过。侯卫东不太习惯在众人面前这样亲热,使劲抱了抱小佳,道:“走,我们出去吧。”小佳紧紧挽着侯卫东的胳膊,仿佛一松手,老公就会被风吹到九霄云外。 在宾馆前台订了上午9点30分回岭西的机票,侯卫东半搂着小佳,来到了宾馆最高层——二十七层。小佳猛地拉开厚厚的窗帘,辉煌灯光就透过落地窗扑面而来。 看了美景,侯卫东突然感觉到胳膊一痛,小佳张开五指,如黑风双煞之一的铜尸梅超风一样,直指自己的胳膊。他痛得在屋里跳来跳去,道:“别掐了,我投降,这不是来了吗?” “明明可以随时过来,你拖了整整一学期。”小佳红着眼,五指如九阴白骨爪一般,已经掐中了侯卫东手臂,其用力之狠,必定会留下一团一团的黑指印。 追来追去,小佳和侯卫东滚到了硕大的沙发上,喘着粗气,紧紧地搂在一起。当侯卫东的魔爪正往下移动时,小佳阻止了其侵略行为,道:“慢一点,我想把这个美妙时间延长。” 侯卫东急道:“再延长时间我就要早泄了,飞了上千公里,这前戏时间够长了。” 人生第一次真枪实弹做爱以早泄告终,这成为夫妻两人永远不腻味的笑料。小佳柔情似水,脸蛋红扑扑的,道:“周姐给我讲了三光政策,今天晚上我要把你公粮全部收光。” 所谓三光政策,是中年女人总结出来对付老公的办法:一是钱收光,身上无钱不仅腰不硬,小弟弟也没有底气;二是时间占光,养情人也是需要时间的,没有时间自然一事无成;三是精子要挤光,中年男人制造精子速度明显不如年轻人,挤光了精子,就如士兵没有了弹药,如何上得了战场? 侯卫东在上青林当过乡镇干部,明白这些俗语,他自信心爆棚,道:“三光政策对我无效,我家公粮富余,一次根本交不完。” 小佳伸出兰花指,道:“三次,如果交不了三次,说明你有问题。” “二十四小时三次。” “不,十二小时。” 第二场战争结束以后,小佳打电话要了红酒、水果和一些小吃,两人坐在落地窗前,一边吃喝,一边聊天。 “周姐的先生梁天云原来是茂云地区副书记,这次提了专员,到上海来了两次。周姐说如果在沙州干得不顺心,就调到茂云去。” 侯卫东道:“岭西各地差不了太多,茂云领导层的风评不太好,我们雾里看花,摸不清深浅,还不如就留在沙州。” “祝书记在省党校毕业以后,还回不回益杨?” “祝书记势头不错,昌全书记很信任他,据我观察,他迟早要进入沙州市领导层。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一心一意把新管会工作抓起来,出了政绩才有晋升的资本。” 谈了一会儿工作,侯卫东轻轻碰了碰小佳,小佳顺势坐在他腿上,互相抚摸一阵,情绪又来了。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看着附近林立的高楼,侯卫东道:“如果有人拿望远镜偷窥,我们就出丑了。” 小佳穿着宽大的睡裙,睡裙里并没有内裤,撩起睡裙后,她小心翼翼地面对着侯卫东,重新坐在其腿上。摸索一阵,在小佳的引导之下,两人重新结合在一起。侯卫东咬着小佳耳垂,含糊不清地道:“等你学习完了,我们就生小孩。”小佳不答话,腰身扭来扭去,如推磨一样,她道:“你别动,让我慢慢享受。” 第二天早上8点,小佳给周萍打了电话,带着侯卫东来到学校。周萍见了侯卫东,笑道:“这么年轻就当了开发区一把手,侯主任很能干。沙州周昌全书记是我那口子的好朋友,以后需要牵线搭桥,你尽管开口。” 侯卫东道:“经常听小佳说起周姐,感谢周姐对小佳的照顾。” 周萍豪爽地道:“今天先到城里转一转,中午我请客。” 小佳道:“卫东是偷跑过来的,已经订了9点30分的飞机,要赶回益杨。” 抽个空子,周萍把小佳拉到一边,悄悄地道:“小佳,你那位当真是一表人才,又在单位当一把手,你可要管紧点。”看着小佳脸上残留的红晕,她意味深长地笑道:“今天好好休息,昨晚肯定累坏了。” 11点,飞机降落在岭西机场。侯卫东到停车场,坐上自己的蓝鸟,把手机打开,见里面有十来个未接电话,其中段英打了五个过来,侯卫东急忙给段英回了过去,道:“不好意思,早上忘记开机,是不是有消息了?” 段英道:“报社派了三人小组前往益杨,10点出发,估计中午能到。带队的是资深记者王辉,四十七八岁,一米七五左右;刘瑞雪,二十七岁,一米六,杜成龙,二十四岁,一米七。王辉有些秃顶,他们开的是黑色普桑,牌照xxxxxxx。” 得到了准确消息,侯卫东立刻给章湘渝打了电话,按照预定方案进行全方位接待工作。 省报记者王辉驾驶着普桑下了益杨高速路道口,他兴致勃勃地道:“有了高速路确实不一样,1992年我从岭西到益杨,花了七个多小时,今天只走了一个半小时。” 刘瑞雪为了写好这篇稿子,突击学习了益杨资料,道:“益杨在去年提出的高速路战略,利用高速路优势,在南郊建新城,这次我们采访应该从这条高速路开始。” 王辉同意这个观点,他把车停在道口,对刘瑞雪道:“我们在这里停半个小时,你数一数通行车辆,圈圈代表小车,叉叉代表大车,三角形代表客车。” “杜成龙,你到高速路管理处去随机采访,弄点资料过来。” 杜成龙带着记者证和采访本就到了高管处,刘瑞雪专心致志地数着车辆,王辉则下车活动腰身。 在普桑车不远处,停着章湘渝的车子,章湘渝见到这个车牌,以及三个人年龄相貌,就确认了三人身份。对于益杨这个县级城市来说,《岭西日报》是省报,是高不可攀的省级宣传机构,侯卫东居然将《岭西日报》的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章湘渝不禁多了几分佩服。 章湘渝打电话报告道:“侯主任,记者来了,是三人,车牌也对上了,其中一名记者去了高管处。” 此时,侯卫东已经驾车到了沙州。 昨夜突发奇想,居然飞到上海见了小佳,这次经历让侯卫东自觉惊奇,一路上,他反复琢磨着“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的豪言壮语。一直以来,侯卫东都觉得益杨与上海远在天涯,正因为有这个观念,小佳到上海好几个月了,他却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到上海去,回想整个经过,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就算没有高速路,只要有飞机,益杨到上海也并不遥远,遥远感受其实是心理习惯,也是心理禁锢。 想透了这点,侯卫东仿佛觉得脑门打开了一扇窗,许多事情豁然开朗:“省报记者到益杨来,难道就一定是坏事吗?按照辩证学,好和坏是能相互转换的,我们可以把这次危机变成对新管会的一次宣传。” 接到章湘渝电话时,侯卫东对记者的态度已经有了微妙变化,道:“接待工作准备得如何?” 章湘渝道:“放心吧,昨天我跟老粟谈了成立施工队的事情。老粟是多年村支书,由他当施工队长,承包了土建工程,粟家人就闹不起来了。客车上喷了秀云药厂标志,安置房施工也很正常,另外,我们在路上的安排是否改变?” 侯卫东道:“路上的安排就照常进行,不变了。我马上就从开发区方向回新管会,还是由我来跟他们座谈。即使他们不到新管会,我们也要主动去找他们。” 高速路口,半个小时过去了,刘瑞雪本本上画着圈圈、叉叉和三角形,对王辉道:“半个小时,客车过了五辆,其中两辆过境外地车,货车十六辆,小车七辆,益杨站口接近每分钟一辆车。” 王辉曾在吴海县出城口数过车,他得出结论道:“从益杨站车流量来看,益杨县经济实力要强过临江、吴海等县。” 无标志采访车开进益杨城区以后,刘瑞雪仔细观察着城区,由于经常在外地采访,她衣着并不算时尚,灰白牛仔裤和短袖衬衣,用普通发夹将头发束成马尾,人显得挺干练。车在城里穿行一段,她总结道:“益杨县城与五年前相差不大,街道狭窄,房子破烂,垃圾不少,改造力度不够,远不如岭西省周边几个县。” 王辉道:“沿海不少地区在改造城市的过程中,由于老城涉及拆迁,这是一个大麻烦,所以不约而同选择建设新城区,益杨也是采用的这个办法。” 益杨城内的标志系统也不完善,王辉在城里绕了一大圈,才到了南郊。刘瑞雪指着一座很显眼的立式广告牌道:“那是新城管理委员会的宣传画。” 在宣传画下面停了车,杜成龙兼着摄影,他用相机将巨型宣传画照了下来。 王辉抬头看了足有十分钟,对两位手下道:“按照比例尺来算,益杨新城管理委员会在五年内的规模将达到六到七平方公里,也就是说,我们目光所及的农田将全部被挤占。中央天天喊不能让土地流失,地方政府想的却是占用土地来谋求发展,这就是博弈。所以这一次采访,我们不要单纯谈益杨的问题,而要站在全省高度看待此事。” 宣传画下面是一条泥结石公路,水沟、路肩都有些破损,看上去比农村机耕道好不了多少。杜成龙用相机取了一个远景,巨幅宣传画下面是一条灰尘高扬的乡间公路,他暗地为这幅照片想了一个名字:理想从这里起步! 在他们后面,章湘渝的车停在农家院子里。章湘渝站在院子里,看着王辉他们在宣传画下面停留,这时,侯卫东又将电话打了过来。 “我已到办公室了。”侯卫东此时已经回到了益杨,将蓝鸟放回沙州学院,坐着三菱车绕过开发区,回到了新管会办公室。“就让三位慢慢地看,我们还是按照刚才商量的办法,让三位记者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我再来做最后陈述,这样他们印象才会深刻。” 离开宣传画,车行不到两百米,拐一个弯,就见到公路上有两个大坑,三位村民正在往大坑里摆片石。 带头的村民就是粟家村党支部书记老粟的儿子粟富远,他瞅着这三位记者,道:“你们等一会儿,片石摆好了就能过去。” 此时已接近12点,王辉一直在开车,肚子也有些饿了,他坐在驾驶室喝了半瓶矿泉水,才跟着刘瑞雪下了车。他们刚下车,又开过来一辆货车,货车停下以后,驾驶员骂骂咧咧地下了车,看了一会儿现场,上车熄火,走人。 王辉开了一包云烟,给粟富远等人一人散了一支,站在一旁看三人劳动,很随意地道:“这么多农田荒起,草都这么深了,真是可惜。” 粟富远知道他们是省报记者,故意道:“荒了有什么可惜?种田要交农业税、提留统筹、农林特产税,还要用农药化肥,忙一年赚不了几个钱。” “你家里有几亩田土?” “郊区田土紧张,一个人不到一亩,现在新城区征了些,更少了。” “你们田土被征了,以后怎么生活?” 粟富远拍了拍手中的泥土,站起身,道:“靠这点田土,我们早就穷得没有裤子穿了,全村有一半在外面打工。” 另一个小伙子道:“大家都希望新管会早点把我们的田土占完,到时我们就转成城市户口,可以当兵,也可以参加招干招工考试。” 粟富远嘲笑道:“凭你这点墨水,还想当干部?以后新管会的工厂开了工,大家去当工人,这才是正儿八经的事情。” 最矮小的小伙子道:“我不给别人打工,以后有这么多工厂,随便做点小生意,也比当工人农民要强。” 这三位村民,都是粟支书特意安排的,老粟支书一心想着成立施工队,对新管会工作相当支持。 刘瑞雪见三位村民停下来说话,催道:“师傅,你们别光顾着说话,能不能快一点?” 粟富远猛吸一口烟,恶狠狠地道:“我们不是牛,干了几个小时总得喘口气,如果不是看到你们要从这里过,早就回去吃饭了。” 刘瑞雪被他的话顶得够戗,她只能眼看着他们慢吞吞地做事,此时后面货车司机不见人影,小车无法掉头。等到路修好,已是下午1点了。 上了车以后,刘瑞雪道:“王主任,这些村民说的情况怎么与政协报上写的东西不一样?”王辉也在想着这事,他道:“反正都晚了,我们先去找安置房,看看情况。” 第150章 开发区征地纠纷引省报暗访(5) 找到了安置房,正好见到一大群工人正在吃饭。王辉暗中数了数,吃饭的工人至少有两百人以上,再抬头看着几幢楼房,并没有停工迹象。一位戴着安全帽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道:“你们找谁?” 王辉把记者证拿了出来,道:“我是省报记者,想了解些情况。” 年轻人道:“你们等一会儿,我去给王总报告。” 硬道理 “你们是记者?记者证拿来看看。”王总是标准的包工头形象,肚子如大山一样高高凸了出来,他用略有敌意的眼光看了记者证,在归还的时候,愤愤地道,“还是省报记者,记者不是好东西。” 刘瑞雪和杜成龙脸色就难看起来。王辉将记者证收回来,他并没有生气,道:“王总对记者有成见吗?” 王总就是马有财的小舅子,他是那种“面有猪相,心头嘹亮”的人,粗鲁在表面上,精明在内心,这个招数他用了许多年,屡屡奏效。他高声地道:“前一段时间,钢材脱销了,买不到钢材这房子建个狗屁。记者就拿这事来做文章,弄得我在新管会差点下不了台。” 抱怨了一通,王总手抚着皮带,道:“你们是省报记者,肯定比三流小报记者水平高,希望你们实事求是反映问题,不要听风便是雨。我叫什么名字,名片上有,我是粗人,说话不好听,你们是文化人,也别见怪。” 三人颇为郁闷地上了车,刘瑞雪道:“王主任,怎么情况与政协报的文章全是拧着的?新管会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这一次到益杨采访,省报并没有提前通知沙州,王辉根本没有想到他们的行踪早就被新管会掌握,自然也不会疑心这是新管会故布之局,他道:“粟家豪这人我认识,他是沙州中学语文教师,文字很棒,人品也不错,我相信他不会乱写。我们在益杨采访结束以后,再到沙州与他见一面。同一个事物,哪怕是阳光直射着的事物,也总有阴暗面和阳光面,关键是看问题的角度。” 此时三人已经饿得不行,王辉看了表,道:“好事不在忙上,我们马上回益杨县城,休息到3点,刘瑞雪和杜成龙到南郊,进村入户,了解一手材料,晚上汇总材料。明天上午到新管会去采访,下午回沙州与粟家豪见面。” 新管会办公室,各方面情况都汇集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侯卫东道:“省报这三个记者工作很细心,章主任,你估计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章湘渝想了想,道:“他们三人工作比较务实。下午应该要到村民家里去。” “我们要掌握主动权,今天下午继续在宾馆前面守株待兔,让杨柳去,章主任提前到粟家村去,争取下午在村里面与记者不期而遇。” 由于美国大片广泛传播,大家在欣赏大片的同时,也偷学了几招跟踪方法,当三位记者走出宾馆时,侯卫东那辆皮卡车悄悄跟上了。王兵对杨柳笑道:“你放心,他们绝对发现不了,到了南门口上,就可以给章主任打电话了。” 当省报王辉的普桑确实无疑地走进了南郊小公路,杨柳就用借来的手机给章湘渝打了电话。4点左右,章湘渝成功地与刘瑞雪和杜成龙不期而遇。 刘瑞雪悄悄地给留在益杨城的王辉打了电话:“我和杜成龙采访了四家农户,现在遇到了新管会一位副主任,他邀请我们到新管会,去不去?” 王辉正在县人民医院,政协报文章说有六位村民受伤住院,但是并没有说明是什么伤,他特意过来核实。 人民医院,蒋玉新恰好是值班院长。祝焱原本就是新管会首创者,她自然是站在了祝焱一方。给值班医生打了电话,很快,粟家村六个人的病历和新管会易中成的病历被送了过来。 “我听说是六个人,怎么是七人?”王辉接过蒋院长递过来的病历,依次翻着。 “六个村民,一个新管会干部,七个人住院,六个村民都出院了,新管会干部还在住院治疗。” 王辉没有多问,接过病历仔细翻看着,发现村民都是软组织损伤,而新管会易中成则缝合了十六针,他暗暗吃了一惊:“政协报上根本没有提到这事。” 蒋玉新从医生的角度道:“村民应该是在抓扯过程中受的伤,新管会那位干部是被石头砸伤,那些村民下手太狠了,把人往死里整。现在六个人的医药费都还挂在账上。” 王辉抄着病历,随口道:“农民的根在土地上,有了土地也就有了生活保障,农民如果没地,连退路也没有了,他们有过激行为就不难理解了。” 蒋院长抢白道:“农民失去了土地也不能出手伤人。被打的干部也是人,也是孩子的爸、父母的儿子,如果他被打死,家庭的顶梁柱就倒了,让全家人怎么过生活?” 王辉道:“打人的方式当然不对。”这时,刘瑞雪的电话打了过来,他沉吟了一会儿,道,“既然遇到了,我们就到他们办公室去,反正迟早要见面。” 5点,侯卫东在新管会小会议室正式与三位省报记者见面,他故意端了端架子,让章湘渝陪着王辉等人聊了一会儿天,这才端着茶杯、拿着笔记本走进了会议室。 侯卫东看着三位神交多时的记者,很热情地道:“稀客,真是稀客,没有想到省报记者能到新管会来采访,不胜荣幸。” 章湘渝介绍道:“这是新管会党组书记、主任侯卫东。” 王辉手里的新管会资料已经过时了,资料上还是杨大金为主任,张劲是常务副主任,他没有料到新管会一把手这样年轻,道:“我是《岭西日报》的记者王辉,这两位是我的同事,刘瑞雪、杜成龙。” 侯卫东坐下来以后,给王辉、杜成龙递了烟,道:“王记者到新管会来采访,是大好事,我们欢迎。”他高声对章湘渝道,“章主任,这两天你把手里的事停下来,全程陪同王记者一行,既要当好导游,又要当好服务员。”不等王辉等人说话,又高兴地道,“王记者,新管会虽然做出了一些成绩,但是距离组织要求和人民希望还有很大的差距,没有想到省报记者会为了这一点成绩来进行宣传。我代表新管会全体干部、三万六千人民,衷心感谢王记者、刘记者和杜记者。” 杨柳适时地拿出新买的相机,对着记者们一阵闪光。 王辉、刘瑞雪和杜成龙面面相觑,刘瑞雪在心里一阵嘀咕:“敢情新管会还在想着美事。”王辉解释道:“我们这一次到益杨是《岭西日报》安排的系列调查活动之一,益杨只是其中一部分,谈不上宣传。” 侯卫东很是热情地打断王辉的话,道:“系列调查能到益杨新管会来,我们已经感到很自豪了。请各位朋友先参观展览室,这样就可以对新管会有个直观印象了。” 在场的新管会所有官员都站起来,侯卫东道:“请省里领导来参观县级新城管理委员会,请多提宝贵意见。”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热情洋溢的新管会诸位干部,三位记者就跟着侯卫东等人进了展览室。 这个正科级新管会的展览室,远远超出了正科级水准。尽管新管会正式的详规还没有出来,侯卫东为了更好地宣传新管会,也为了向企业家们展示新管会的未来,还是按照初设方案,高标准地做了这个展厅。 侯卫东等人专门找来了沙州最大的广告设计公司,数易设计图,搞出了这个展厅以后,祝焱等领导又提出修改意见。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能顶诸葛亮,花了很多心思的展厅,在思路、灯光以及现代技术采纳上,至少达到省级展览厅标准。 当背景音乐响起的时候,大沙盘上灯光逐次亮起,侯卫东手拿着遥控笔,亲自进行讲解。他到新管会时间不长,但是对展厅每个细节了如指掌,介绍起来绘声绘色,极具感染力。 刘瑞雪原本对这位年轻的新管会一把手带着几分轻视,听完介绍以后,不由得刮目相看。 王辉明白,新管会态度越热情,他手中笔就越容易被软化,他趁着侯卫东稍为歇息时,抢先插话,并且是直接进入主题,道:“新管会面积约六到七平方公里,建成以后,有多少农民将失去土地?失去土地以后,他们将如何生存?”话已开口,他就不想留余地了,道,“不管是为了发展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都不能让农民来承担改革的代价了。漫长的农产品价格剪刀差,农民已经默默承受了发展的代价,新一轮改革,不能以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来取得进步,这是不人道的行为。” 展览厅里格外安静,按通俗说法,掉个针都能听见声音。 侯卫东通过段英提前知道了省报的行动,他如在大学参加辩论赛一样,做了充分准备,早已胸有成竹,道:“我们国家的行政体制是国务院、省、市、县、乡五级体制,益杨新管会是县政府的派出机构,勉强能算得上乡一级。乡一级政府没有制定政策的权力,无论历史上存在的剪刀差还是现实改革中出现的诸多问题,都不能由新管会负责,新管会只做与其权责相符合的事情。” “说得再具体一点,新管会的成立是经过岭西省同意的,在国务院备了案,征地手续合法,我们作为最基层部门,只对自己所征地的农民负责任,并不对历史负责。征用土地以后,如何保障农民生活,我们在政策范围内制定了五条保障措施,尽最大可能保障失地农民的生活。” 王辉道:“能否看一看这方面的资料?” 侯卫东吩咐一声,杨柳将新管会与粟家村的座谈记录拿了过来。王辉等人专心看了起来。 侯卫东一边补充道:“除了当时讨论的几条,还要加上县委、县政府提出来的两条要求。一是村民可以组建施工队伍,土建部分按照市场价拿给当地村民;二是鼓励被征地村民子女读益杨职校,凡是读职校的,将免掉部分学费。” 等到王辉看完,侯卫东道:“城市化道路,其实也是我们国家发展的必由之路,帮助村民向居民转变,也是新管会的职责。” 王辉转换了一个角度,又问道:“岭西五十多个县,差不多每个县都有开发区,占了大批良田熟土,而现阶段项目和资金都是稀缺品,必定大部分开发区都难以成气候。如今新管会征用大片土地,我估计在两平方公里左右,但是在建项目很少,准确来说只看到两个。大量土地天天晒太阳看星星,杂草长得如小树林,益杨县委、县政府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这只是暂时的问题,目前广东秀云药厂、沙州啤酒厂已经进驻沙州,与岭西轴承厂也签订了协议,这三家企业都是大企业。我相信,随着岭西高速路的开通,进驻益杨的企业会越来越多。”侯卫东自信地笑了笑,“还有一个好消息,在岭西省和沙州市的帮助之下,益杨县政府将与省发展银行进行合作,发展银行贷款十亿,整体开发新管会。我现在担心是将来入驻企业多了,征用土地不能满足需求,晒太阳看星星现象将永远成为过去式。” 刘瑞雪心道:“这位年轻人口才不错,从目前来看,政协报上的文章,也只能算是一面之词。” 侯卫东是新管会主人,自然不愿意与《岭西日报》这种大媒体争论,虽然说道理越辩越明,但是在很多情况下,赢了道理却是输了感情。基本阐明了观点以后,他道:“王记者,有了这条新高速路,益杨到沙州也就半个小时,到岭西也就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的路程。益杨新管会已经有了相对优良的发展条件,我坚信益杨新管会应该能够成功。”他继续诚恳地道,“新管会永远对媒体开放,王记者愿意看什么资料,愿意到哪一家企业、哪一家农户,我们都欢迎并全力配合。我建议新管会可以作为王主任的观察点,你可以留一张新管会现在的照片,一年时间,益杨新管会肯定要发生巨大变化。” 王辉追问了这么久,见这位年轻领导始终不急不躁地侃侃而谈,而且还言之有物,也就松了口,笑道:“我在岭西去的地方也不少,很少遇到对媒体这样开放的领导了,如果所有领导都像侯主任这样,媒体的春天就不远了。” “这是办公室主任杨柳,暂时充当联络官,有什么需要直接找她便是。”侯卫东又对杨柳道,“杨柳,你这个联络官要尽心服务,为王记者一行提供最好的条件。” 第151章 开发区征地纠纷引省报暗访(6) 他一边说,一边看表。杨柳立刻明白了侯卫东的意思,对王辉道:“王记者,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吃便饭。”不等王辉推辞,杨柳又道,“我们不吃大馆子,城郊附近有一家渔场,吃农家饭。” 侯卫东紧跟着道:“王记者,吃顿便饭,不违反原则吧。尝尝益杨农家风味,也算是深入基层。” “我们还有事,就不耽误你们更多时间了。” 杨柳道:“不能走,我们还有一肚子苦水要向王记者说。”杨柳原本就娇小,挡着王辉的路,很有些小女人姿态。 王辉这个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在她面前拉不下脸,结果在新管会诸人连劝带拉之下,加上他也想再深入地与侯卫东谈一次,就同意一起吃晚饭。 晚餐地点距离新管会并不远,这是一个50年代的三级小水库,位于一条小山谷前端,面积不宽,平均深度却达到六七米深,由于水寒,农户不愿意在里面网箱养鱼,在遍地网箱养鱼的90年代,这里算一块少见的干净水体。 山风掠过湖面,带来丝丝凉意,空气中负氧离子含量远比县城里高,让王辉觉得浑身舒泰。侯卫东并没有紧跟在王辉身后,而是自得其乐,拿起鱼竿,道:“老杨,你喂老窝子没有?” 老杨是内陆地区的水上人家,常年都在湖边,脸色黑黑的,提了一个小桶,里面装着煮熟的红苕小颗粒以及其他小料。他抓起来往水里丢,红苕和小料进入水里,荡起了一圈又一圈波纹。 侯卫东听到刘瑞雪、杜成龙都称呼王辉为王主任,他也改变了称呼,道:“王主任,天还没有黑,还可以钓几竿,来过把瘾。” 老杨站在岸边,帮着刘瑞雪朝鱼钩上挂蚯蚓,然后叉着腰道:“水库里都是清水鱼,最多喂点粮食,比池塘里的鱼好吃得多。”他伸出手,拿三根手指比画着,“里面都是土鲫鱼,最大三指宽。” 王辉是半个钓鱼爱好者,见水面清澈,就站在了侯卫东身边,两人举着竿站在水边,自然而然地把距离拉近了不少。 “侯主任是当兵回来,还是大学毕业?” “我是沙州学院毕业的。” “原先在哪里工作?” “以前在乡镇工作,后来调到县委办,去年才到了新管会。” 两人聊了一会儿家常,侯卫东推心置腹地道:“王主任在展览厅的话很有道理,在内地,项目和资金总是稀缺的,按照资本的特性,它一定会自动寻找最适合的地方。”王辉明白其中意思,道:“一句话,各地建开发区就是为了筑巢引凤。” “对,现在各地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建开发区是必然选择,对城郊的侵占也是必然。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新管会对农民的安置在全省都算得上不错。” 王辉作为省报资深记者,全省基本上跑遍了,在心里基本认同侯卫东的观点,只是他的认识更深一些,道:“中央每年按gdp给各省排座次,各省也用gdp给各县排座次,gdp以及地方财政收入决定着领导的升迁,这些就是政绩工程、面子工程。各县在这个指挥棒下不顾自身情况,大搞开发区,拼命招商引资,带来了环境污染、农民失地等各种社会问题,迟早会弄得不可收拾。” 侯卫东道:“引入竞争机制,从客观上能够促进各地经济发展,这种机制毕竟比一潭死水要好,相比以前也算是巨大的进步,毕竟这是一个比较客观的指标。王主任,你认为什么指标更具有操作性?” 王辉道:“我没有这么乐观,持怀疑态度。至于其他指标,我研究得不深。”正说着,他看到水面上的浮子猛地沉了下去。 “咬钩了!”他指着水面上的浮子,大喊了一声。侯卫东早已看得清楚,手腕往上一抖,一条鱼儿被带出了水面,正是三指宽的鲫鱼。 很快,王辉也钓起了一条鲫鱼。 快乐的时间总是很短暂,天色黑下来,大家纷纷收竿。王辉钓了六七条鱼,加上其他人钓的,共有二十来条鱼,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成就感。三人在水库边吃过晚饭,回到宾馆,又集中到王辉房间。 刘瑞雪道:“原本想找一支麻雀来解剖,找出开发区存在的问题,从今天调查的情况来看,益杨新管会并不典型,没有突出的问题,也没有突出的成绩。我觉得益杨新管会没有典型性,挖不出有深度的稿子。” 王辉站的角度不同,道:“开发区问题是报社的重点课题,我们开了头就不能放弃,下一步暗访临津县、吴海县。” 第二天,新管会办公室主任杨柳将最新印刷的新管会宣传册送了过来,另外还有益杨明前茶和上青林望日村风干野鸡。这些都是上好的土特产,不是现金。王辉略为推辞,也就收下了。 侯卫东最初想送些红包,又担心直接送钱会引起反感,商量之后,便改为土特产,既表达了感情,又显示了新管会问心无愧。 杨柳代表新管会将王辉送到了益吴公路口,分手前,她特意要了王辉等人的电话。 侯卫东此时已经明白了王辉意图,他是吴海县人,对那边的情况很熟悉,知道其开发区运营情况除了土地大片抛荒问题,污染也特别严重。他原本想提醒任林渡,转念又想道:“省报记者既然是来调查问题,就让他真实地看一看各地开发区真实情况,免得把新管会当成靶子。何况任林渡只是委办副主任,并不是开发区主任。”想到这里,侯卫东便放弃了打电话通报情况的念头。 侯卫东给段英打了电话,准备表示感谢。段英正在编辑室谈事情,低声道:“我还有事,等一会儿给你打过来。”等了五六分钟,段英就把电话回了过来。 侯卫东也没有隐瞒,将对付王辉的小方法给段英讲了。段英捂着嘴笑个不停,道:“以前总认为你一本正经干大事,没有想到肚子里也有这么多花花肠子。”笑过之后,又道,“王辉是资深记者,带队采访例不空回,这一次在益杨没有挖到炸弹,恐怕其他几个县要受到牵连。” 侯卫东当时并没有重视段英所说,十几天之后,段英所说变成了现实:一份《开发区到底要去往何方?》出现在岭西省《要情通报》之上,并且加上了编者按。岭西省委书记蒙豪放看完当即批示:“开发区过多过滥的问题,各地务必要引起高度重视。近期省委将对开发区进行检查,符合条件的将优先扶持,不符合条件的则立刻关闭,还田与民。” 在王辉文章中,特意提到了益杨新管会在保障失地农民生活上的六点做法,正因为此,益杨新管会在第一时间接待了省级检查组,恰好此时益杨县政府与发展银行正式签订贷款合同,检查组受邀出席了签字仪式。检查组对益杨新管会印象不错,一致认为益杨新管会符合要求,只是向省里提出了“合并益杨新管会与开发区”的建议。 省里检查组分为八组。一个星期就将全省开发区走遍,最后,以省政府的名义关闭了十六个手续不全、规模偏小、交通偏僻的开发区,益杨新管会则继续保留。 秦飞跃得知这个消息,心里犯了难。开发区与新管会合并,则意味着两套班子要合二为一,他知道侯卫东与祝焱关系深厚,不敢与之竞争,痛快地向侯卫东表态愿意调离开发区,同时积极开始活动。 侯卫东在新管会刚刚上路,自然也不愿意将一把手位置拱手让人,当检查组提出建议以后,他立刻赶往岭西省委党校,向祝焱汇报工作。 祝焱在党校天天坚持运动,一律不喝酒,有推不开的应酬,就坚持只喝红酒。几十天下来,他原本略有规模的肚腩不知不觉消了下去。 他听了侯卫东汇报,道:“省委检查组建议很好嘛,我离开益杨之前,也曾经有这个想法。新管会与开发区合并以后,两区实际上就连为一体,东部的新管会高科技园与开发区可以成为新管会工业园区,靠近高速路这一部分土地,则可以将银行、医院、学校、商贸中心和高档住宅区集中在一起,这样城市功能分区就很明确,中等城市的骨架也就搭起来了。” 侯卫东明确地汇报了自己的想法:“新管会与开发区是同级单位,现在合二为一,就要重新任命班子,我刚刚上路,还想继续干下去。” 祝焱心中有数,轻描淡写地道:“这事你不用考虑了,现在只管抓工作,工作出了成绩,自然就有了位置。” 聊了一会儿,祝焱道:“祝梅这小家伙最近发传真上瘾了,经常给我发过来。”他内心深处对祝梅有很深的愧疚,如今见落落寡合的女儿居然快乐起来,他的高兴发自内心。他没有想到电脑和传真机会给一个聋哑小女孩带来如此多的快乐,念及此,看侯卫东的眼神更多了几分亲切。 他兴致勃勃地道:“今天下午是政治经济学,那个老夫子与时代脱节了,只会死搬红色经典,与现在结合不上,不听也罢,我到沙州去看祝梅。” 坐上了王兵开的三菱,一路风驰电掣,坐在车上却感觉极为平稳。祝焱道:“卫东,这位师傅是从哪里调来的?车开得好。” 老柳开车技术也是一流,不过年龄大了,精力比不上从前,手脚也慢了一些,祝焱早有换司机的想法,只是一时没有找到人品和车技都好的驾驶员。 侯卫东闻弦歌而知雅意,详细介绍道:“王兵师傅原来是交通局下属驾校的教练,被我挖过来的,水平高,他当过兵,为人很忠诚。”话到此,已经将主要内容表达出来了,侯卫东亦就不再多说了。 到了聋哑学校,走到学校操场,又见到了杨校长背着手在操场里转。杨校长见到祝焱,将脸上愁容换成了笑意,穿过操场走了过来,道:“祝书记,您来了。”虽然侯卫东来了数次了,他还是记不住侯卫东的名字,只知道他是祝焱的秘书,只是点头,算是打招呼。 今年春节,祝焱找来一家企业,为聋哑学校赞助了五万块钱。有了这五万块钱,杨校长才勉强过了轻松的春节,给每位教师发了五百块钱过节费,给聋哑学生换了厚实的棉被子,同时,买了两头猪,请杀猪匠到学校杀了,让二十来个回不了家的聋哑孩子痛痛快快地打了好几天牙祭。为了让这个学校教师和学生过上好日子,杨校长是百般算计,但是由于经费紧巴巴的,许多想法也就无法实现。 “祝书记,每次都想麻烦你,我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了。”杨校长陪着祝焱上了楼,还是开了口。 “别说客气话,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祝焱心情好,客气地道。 “我们这个聋哑学校是沙州甚至是岭西最大的聋哑学校,师资基本凑齐了,现在缺教材。北京出了一批盲文书,教师们都想买回来,只是没有钱。” 侯卫东暗道:“沙州一年财政收入有十七八个亿,怎么就不能多挤一些钱来帮助这些聋哑孩子们?财政局的人也应该到聋哑学校来看一看。”他清晰地记得,前几天新管会财务科请了财政局行财科长吃饭,行财科长其实并不是正宗科级干部,说白了就是财政局的股长。为了争取资金,他甚至放下架子亲自去作陪,这一顿饭,喝了四瓶茅台,拿了烟,送了东西,总共花了好几千。 想着这顿饭,又看着孩子们,侯卫东心里有些发堵。 这时,祝焱扭头对侯卫东道:“你有没有渠道解决这笔经费?” “没有问题。”侯卫东又对杨校长道,“买这批书到底要多少钱?我来想办法。” “三万。” “好吧,过两天我给你送过来。” 杨校长握着侯卫东的手,道:“感谢你,太感谢了,这下孩子们有教材了。怎么能麻烦你送钱过来,我和财务到益杨来领。”他仍然没有能想起侯卫东的姓名,不好意思地问道,“同志贵姓?”他从口袋里取出电话本,仔细地记下侯卫东的姓名、职务和电话。 祝梅见到爸爸和侯卫东两人出现在面前,自是很高兴。 祝焱兴致也高,带着祝梅特意去坐高速路,一不留心就开到了岭西,他带着女儿祝梅去商场买东西,两人都玩得高兴。 在岭西德克士吃了饭,三菱车回到了沙州。祝焱亲自将女儿送回沙州,然后,侯卫东又将祝焱送回了岭西。 分手之际,祝焱颇有感触地道:“沙州聋哑学校在岭西也算是一流,但是依然经费紧张,设施陈旧,说到底,还是经济不发达。” 侯卫东道:“三万元我明天就送过来。” 祝焱点了点头,又交代道:“回去以后,什么事情都别想,一门心思抓工作,要记住小平说的话,发展才是硬道理。新管会与开发区合并以后,职责增加了,任务更重了,这副担子交给你,是机遇也是挑战,我希望明年见到一个崭新的新管会。” 第152章 祝书记一语点醒梦中人(1)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7月,骄阳似火,益杨中层干部们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心里躁动不安。杨森林以县委副书记的身份来到了益杨主持工作,来后不久,他专门到省党校拜访了祝焱。祝焱当时明确表态:“省里文件说得清楚,我是离职学习,益杨的事情就交给老弟了,我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杨森林在沙州市政府工作了十来年,当然不会轻易相信这些漂亮话,到益杨正式工作以后,祝焱说话算数,基本不过问益杨事情。 初来时,他头脑很清醒,可是当他被一大帮子言听计从的手下包围着、阿谀着,他不知不觉产生了自己就是县委书记的错觉。以前在沙州市政府当副处长时,虽然级别和现在一样,日常主要工作却是为领导服务,没有机会体验前呼后拥、一呼百应的感受,如今到了益杨县委主持工作,他才有了当官的真正滋味。 “难怪别人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这就是杨森林到益杨之后最大的感叹。 当县里几个重要职务需要调整时,他却猛然发现自己掉进了蜘蛛洞里,千万条丝线捆住了他的手脚,让他无法实现自己的意图。 几个关键职位是:侯卫东出任新城区管理委员会主任,这个新城区既包括了原来的新管会又包括了开发区;秦飞跃出任城关镇党委书记;组织部肖兵副部长出任国土房产局局长。另外还有几个副职及乡镇一把手的调整。 这三个关键职务皆不是杨森林本意。经过此事,他清醒而又忧伤地意识到:“最能体现县委的权力是人事权力,在人事工作上缺少发言权,则只是傀儡。而益杨在重大人事问题上,必须得到祝焱首肯。” 杨森林心高气傲,无论如何不愿意戴上傀儡的帽子。可是在益杨,副书记季海洋、组织部长柳明杨和其他一些常委,他们既不属于杨派,也不属于马派,而是属于祝派。特别是季海洋,平时不显山露水,但是在新管会、城关镇和国房局三个重要人选上态度坚决,与杨森林争执不下。县长马有财、组织部长老柳也站在了季海洋一边。这一次交锋让杨森林很不愉快。他不愿意轻易服输,却也知道事情的根源。他先到沙州市委,再到岭西省委,争取尽快成为真正的县委书记。 此时,侯卫东作为祝焱的前秘书,工作压力很大,日子并不好过。 东南亚泰铢一泻千里,倒闭银行无数,连累了整个东南亚经济,周边数国以及日本、韩国都受到了影响。新管会招商引资活动同样受到了影响,除了前期谈好的岭西轴承厂、秀云药厂,另外几个意向性协议项目,都一一落空。 东南亚的蝴蝶扇了扇翅膀,让侯卫东肩上的担子沉重如山。 5月份到益杨新管会参观过的沙州建筑协会,如今除了步高以外,其他都无踪迹,不肯再到益杨。只有远景公司的步高很看重益杨县的地产前景,他第二次正式拜访益杨新管会,侯卫东亲自带着他来到了工地上。 步高意气风发地指着眼前长着荒草的土地道:“这一块地有多少亩?”他很早就知道省发展银行十亿贷款的事情,对新管会房地产开发很有信心,带着工程师来了至少六七趟,看中了高速路出口两百米左右的一块平整地段。 新管会用地科的同志跟在侯卫东后面,不过最新的规划图纸严格保密,他们没有拿出来。新规划按照省发展银行要求进行了调整,发展银行出了十亿巨款,为了保证新管会开发土地能确保增值,他们要求所有地块必须水、电、气、电话、公路全部通畅,然后才能出卖。这样一来,新管会土地就被公路分割成大小均匀的正方形或是长方形,成为网格状。 步高虽然跑了好几次新管会,由于新规划知晓的范围还很狭窄,他脑海中也就不能形成这种网格,他看中的地块现在看起来是一个整块,其实中间要穿过南北东西四条公路,零碎得不成样子。 侯卫东在益杨是光棍一条,闲来无事,天天抱着图纸看,或是开着那辆皮卡车四处转悠。在道路不佳的情况下,开皮卡车比蓝鸟还舒服一些。转来转去,新管会的地形如铬铁一样深深地刻在他脑海之中。以前他对步高的印象就是一个能干的花花公子,现在他对步高的评价变成了有眼光的民营企业家,在新管会最需要投资的时候,沙州建筑协会只有步高敢于吃螃蟹。 他指着另一块平地,道:“步总,朝东走二十米,那一块土地面积相当,位置也不错,我建议你选那一块。” 步高穿着来自挪威的短袖衬衣,挪威人高大,衣服风格简约,他站在几个新管会干部中,翩翩然有风度。相比之下,侯卫东倒像一个黑汉子,这是长期在新管会工地跑来跑去的结果。 步高有些好奇,道:“这两块地有什么不同吗?” 侯卫东笑道:“按照新规划,步总刚才所指地土地将来会有四条公路穿过,而这一块地是完整的正方形地块,适合搞开发。” 益杨新管会土地并不如想象中受欢迎,甚至受到了冷遇,县政府为此也忧心忡忡。为了促进发展,接连出台优惠政策,并给了侯卫东极大的权力,新管会里的土地,他不需请示县政府就可以拍板。 步高敏感地意识到这一点,暗道:“益杨县才开始搞土地开发,操作很不规范,侯卫东手中权力高度集中,随手一指就能决定土地归属,看来还要好好结识一番。” 以前为了追求张小佳,步高曾经派人跟踪过侯卫东,现在他面带着微笑,盘算着:“侯卫东年纪轻轻,老婆又远在上海,可以用美人计将他拿下。”看完土地,他道:“侯主任,我想请你到岭西工地去看一看。在益杨的新建筑完全按照岭西标准修建,如果你有什么意见,可以马上修改。” “可以。” “我下午3点还有一些小事,4点,准时从沙州出发。” “好吧,4点出发。” 侯卫东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步高,他与步高曾经是情敌,现在小佳嫁给了侯卫东,步高也有了亲密爱人,莫名其妙的情敌关系自然结束了。如今两人是合作关系,侯卫东对步高的眼光和胆略更是刮目相看,他现在相信步高的企业肯定能蓬勃发展。 下午上班时间,庆达集团的黄亦舒副总从上青林下来,他想在新区征用一块一百亩左右的土地,修建轴承厂库房以及职工疗养院。这原本是小事,可是他提出这一块土地与轴承厂厂房一样,按照工业用地处理,地点却在新管会规划的商业区里面。 商业用地和工业用地价格相差很大,这就让侯卫东为难,与黄亦舒磨了半天嘴皮子,还是没有谈拢。庆达集团与新管会关系良好,大家倒也没有生气,只是约定再谈。 下午3点,步高打电话又发出邀请,侯卫东让张劲陪黄亦舒一行吃饭,自己和章湘渝一起前往岭西。步高是第一个在新管会投资的开发商,而且背景深厚,侯卫东总得给他三分薄面。 在沙州与步高会合以后,一行人前往岭西。 步高的女朋友小曼提前回到了岭西,她听说要找个姐妹拿下侯卫东,刚开始也不愿意。步高哄了半天,小曼还是不同意,最后,他只得使用了撒手锏,道:“上次看到的钻戒,明天抽时间买了。” 小曼这才软了口,娇滴滴地道:“我的姐妹最多陪着唱歌、跳舞,其他事情不行。” 步高急道:“唱歌跳舞,这算什么事情,还不如不请。” 小曼伸出一根手指,道:“这是我的好姐妹,一万。” 步高上前揪了小曼的脸蛋,道:“你怎么胳膊往外拐?花我的钱也就是花你的钱。” 小曼道:“那是我的好姐妹,她父母都是下岗工人,家里缺钱,她最大的梦想是到巴黎去留学,凑够了钱就去。” 谈妥价钱以后,小曼提前回到岭西。 侯卫东与步高见面以后,步高见章湘渝也跟来了,他素来打蛇只打七寸,对这些副职没有多大兴趣,于是在车上给岭西的手下打电话,道:“在尚佳歌城找个肯脱裤子的美女,等着备用。” 尚佳歌城的美女虽然亦不错,可是比起专业的演员来,还差了n个档次,步高铁了心拿下侯卫东,也就下了大本钱。 5点30分,一行人到了岭西,先到二环线的工地上参观了即将完成的“灵动佳宛”小区,这个小区有接近十五万平方米的建筑面积,已成气候。 侯卫东戴着安全帽,在步高亲自带领之下参观了灵动佳宛。这个小区在中庭设计、房屋外观上比新月楼档次更高,侯卫东兴趣颇大,几乎把办公室能看到的资料看完了,然后又跑了好几幢楼,还站在各个楼的顶端观望,就如陈奂生进城。 7月天,虽然是傍晚,房里仍然热辣辣的,侯卫东汗水乱滴,犹自不想离开。 步高在灵动佳苑不知接待了多少政府官员,侯卫东算是级别最低的,却是最认真的一个。他若有所思地想:“侯卫东这么年轻就在益杨混得风生水起,果然有些道理。有这种实干精神,绝对还要升官。” 到了饭店已是7点40分,进了金碧辉煌的雅间,虽然小佳、李晶和段英都称得上美女,可是房间内两个穿着晚礼服的女子仍然让侯卫东眼前一亮。两个女子身穿很正式的晚礼服,肩膀露在外面,在灯光下发出象牙般的光泽,身材格外匀称健康,见步高一行进来,她们礼貌地站起身来。 朱莹莹原本不想参加这一次晚餐,可是禁不住一万元的诱惑,想起那遥远神秘的梦中巴黎,又想起家中下岗待业的父母以及失去工作一脸苦相的哥嫂,她暗自下定决心:“闭着眼,忍一忍就是一万元。”见到步高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这两人都不老,相貌还说得过去,暗自松了一口气。 小曼轻轻碰了碰朱莹莹的手,低声道:“跟着步高的那个年轻人是侯卫东。” 朱莹莹的目光从侯卫东黑黝黝的脸庞滑过,见此人黑是黑,却黑得干净,胡须也刮得整齐,她至少在生理上并不抗拒他。 小曼上前亲热地对步高道:“说是6点过来,你看现在都要8点了。” 步高指着侯卫东道:“这事可不怪我,要怪就怪侯主任,他每一幢楼都要爬,精力旺盛得很。” “朱莹莹,小曼在歌舞团的同事。” “益杨县新管会主任侯卫东。” “新管会章主任。” 章湘渝走进房间,就被光彩照人的歌舞团演员小曼和朱莹莹震住了,目光情不自禁地朝两位女演员身上溜,却又不敢正眼瞧,规规矩矩在椅子上坐着,只觉口干舌燥。 步高见到章湘渝的神态,暗道:“到底是土包子,看到漂亮女人腿都迈不动了。” 侯卫东进屋时,眼球也被两位格外靓丽的女子刺了一下,他对美女的免疫力明显强过章湘渝,很快就淡定自若,与步高讨论起灵动佳宛的开发理念来。 新管会将建五平方公里的生活区,这逼着侯卫东如海绵一样吸收房地产知识。步高是沙州建筑协会的高手,在岭西发展得相当不错,专业水准不容置疑。侯卫东逮着机会就虚心向他请教,两人讨论着,把小曼和朱莹莹晾到了一边。 朱莹莹一直偷眼观察着侯卫东,心道:“这个县城来的小官,谈吐还不错。”这多少让她心里觉得好受一些。 吃完晚餐,三人喝了两瓶说不出牌子的洋酒,微醺。 小曼道:“我们到尚佳歌城去唱歌。侯主任,章主任,一起去吧。”步高在一旁鼓动道:“小曼和朱莹莹都是歌舞团的台柱子,今天我们一定去捧场。” 一群人就开车到尚佳歌城,小曼提前预订了尚佳歌城最高档的大房间。大房间设施齐全,左侧有麻将室,右侧是一个二十来平方的小舞池。各项设施一流,费用当然不菲。 穿着短裙露着胳膊的“公主”将洋酒、小吃和水果陆续拿了进来。进房间以后,朱莹莹很自然地坐到了侯卫东身旁。当小曼与步高合唱《东方之珠》时,朱莹莹轻声问道:“侯先生,唱什么歌?我帮你点。” “我五音不全,算了,你们唱。” 侯卫东说的是老实话,这两年他忙于日常事务,很少有闲心听歌学歌,除了几首在学校听得烂熟的老歌,新歌一首也唱不全。 朱莹莹没有多劝,她点了一首《草原之夜》。 “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姑娘就会来伴我的琴声……”这歌声如从草原深处飘来,带着浓浓边疆风味,专业功底确实与野路子不一样,听起来很有味道。 朱莹莹唱完歌,挨着侯卫东坐了下来。 章湘渝坐在黑暗的角落中,他眼光一直没有离开小曼和朱莹莹,见两位女子分坐在步高和侯卫东两边,心里就有酸溜溜的滋味。 步高和小曼在朱莹莹唱歌的时候,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侯卫东、章湘渝和朱莹莹。 朱莹莹咬了咬牙齿,站起身来,道:“侯主任,我请你跳舞。”侯卫东想着朱莹莹是专业舞蹈演员,心里确实有些发憷,道:“我跳得不好。”朱莹莹只是微笑着等待,侯卫东也就跟着进了小舞池。 房间门又开,步高的矮胖助手带着一个女孩子来到章湘渝身边,道:“你好好陪这位先生。” 进来的女孩子是尚佳歌城的靓妹儿,职高还没有毕业,也就十七八岁,高二开始就跟着同学混迹于欢场,向来如鱼得水。她年龄不大,鬼点子不少,看到章湘渝穿着有些土气,不像是岭西人,寻思着要从他身上磨些钱出来。 此时,侯卫东跟着朱莹莹来到了小舞池,里面灯光骤然暗了下来,朱莹莹随手将门带了起来。里面的音响自成系统,由外面主台控制,守在外面的公主早有准备,给里面的音响换上舒缓调子。暗淡灯光下,朱莹莹见侯卫东站在原地有些拘谨,心中一宽。 当朱莹莹随手关门的时候,侯卫东已是暗自警惕。他的警惕并不是对朱莹莹,而是针对步高。他政治前途一片光明,不愿在这种场合轻易倒在女人裙下。 第153章 祝书记一语点醒梦中人(2) 进了小舞池,侯卫东按着正规舞姿将右手搭在朱莹莹腰间,他只觉得朱莹莹腰身格外具有弹性,这是经过训练的独有弹性,仿佛有无数活跃分子在腰间跳跃。侯卫东很想捏一捏朱莹莹的腰,试验弹性到底如何,想想自己的身份和外面的步高,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明白,今天就是步高对他的考验。各界人士腐蚀领导干部最常用的两招,一是美人,二是金钱,招数虽然平常老套,却总是能点到人的死穴。 这就如股市的庄家,他们总是喜欢用最常用的招数玩弄小股民,在拉升之前来几个凶猛大跌,十有八九会将平日里满腹水平的股民吓得魂飞魄散,急着逃命,等到拉升时,才醒悟这是简单的洗牌战术。在这种博弈中,智力与知识都是次要的,人性中的贪欲、怯懦,往往会占据上风,凡是能控制贪欲与怯懦的人,在人生各个战场都将胜多负少。 跳了半曲,朱莹莹在耳边夸道:“你跳得不错。”说话间,淡淡的香水味道,混杂着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让人迷醉。 侯卫东仍谦虚地道:“我是野狐禅,乱跳。” 朱莹莹见侯卫东身正腰直,彬彬有礼是谦谦君子,多了几分好感:“能跳华尔兹吗?” “勉强吧。” 跳了一曲慢四,朱莹莹便出去找了华尔兹曲子,此时外间已是空无一人,她脸上不由得一红,心里也怦怦地跳了起来。 侯卫东在大学里跳过华尔兹,还曾经在新生欢迎会上表演过华尔兹,水平还算不错,当然比起专业人员来说差距还远。这个水平已经出乎朱莹莹意料,除了刚开始稍有生涩,侯卫东的舞步还行,跳到后面居然有了些行云流水的感觉。 两曲过后,侯卫东一直规规矩矩,朱莹莹反而是没有了主意,让她主动投怀送抱,这就有些难度了。 侯卫东主动道:“我们出去休息一会儿。”两人出了小舞池,却又没有共同语言,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朱莹莹知道侯卫东的身份,暗道:“步高有求于侯卫东,看来侯卫东是实权派,还这么年轻,如果他是在岭西工作,倒还值得交往。”她见这样尴尬地坐着也不是办法,又邀请侯卫东唱歌,这一点侯卫东倒有自知之明,不敢在专业人士面前献丑。 朱莹莹主动唱了两曲,唱完之后,看到侯卫东还是一本正经地坐着,她甚至有些恼了:“这人真是个榆木疙瘩。”她来到侯卫东面前,伸出一只手,微微弯了腰,道:“我们跳舞。” 灯光之下,朱莹莹亭亭玉立,气质清丽脱俗,胸并不是太大,从晚礼服开领处,恰好能看到一圈优美弧线。如此美女,侯卫东不心动是假话,内心也有强烈的欲望在萌动,只是他对步高保持着高度警惕,心道:“再跳一曲慢舞,无论如何也要离开。” 打定主意以后,他跟着朱莹莹进了小舞池,曲子居然是熟悉的老歌《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午夜的收音机,一直重复着那首歌……” 借着舞步移动,侯卫东将扶在朱莹莹腰间的右手轻轻往下滑了滑,这个动作很隐蔽,让他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朱莹莹腰间的弹性。 “到底受过专业训练,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侯卫东忍不住浮想联翩。跳着跳着,两人身体越靠越近,前胸接触数次,几根头发丝扫得侯卫东鼻孔发痒。 侯卫东是在县城长大的孩子,《岭西日报》、歌舞团这些省级机构向来只在电视或是报纸中才出现。他记得有一次歌舞团到吴海县演出,姐姐侯小英兴奋得在屋里跳来窜去,这个情景侯卫东仍然历历在目。如今朱莹莹这个以前只能在舞台或是电视里出现的人物,摆出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单凭这种感觉就足以对侯卫东产生无与伦比的杀伤力。 步高少年时代是跟着父亲在县城长大,同样具有这种感觉,所以当他将歌舞团最红的小曼压在身下时,心理之快感甚至超过了肉体的欢乐。如今,他用这种快乐来诱惑侯卫东。 侯卫东灵与肉在不停地搏斗挣扎,他心里明白,只要愿意,今晚就可以脱掉朱莹莹的衣服,享受充满弹性的身体。想到这一幕,他下身更加膨胀。但是,他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步高喜欢剑走偏锋,绝对不能有任何把柄被他拿住,这是大节。 朱莹莹对侯卫东颇为好奇,按理说能跟着步高一起混的人也没有几个好鸟,他却在这里充当正人君子。她暗中撇了撇嘴,心道:“这人如果不是忒虚伪,就是胆子太小,不像个男人。” 各怀着心思,两人舞步交错,身体又碰在了一起。今晚,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了好几次,朱莹莹只觉得在腰上的那只手紧了紧,两具滚烫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这些臭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朱莹莹又在心里叹息一声。 朱莹莹抱紧了侯卫东,她练习舞蹈多年,对身体很敏感,感受到对方身体很结实,腰腹间没有赘肉,下身有了硬硬的欲望。 这时,一只温热手掌伸进了她的衣服,从腰间一路抚摸而上,还有意弹了弹乳罩带子,又顺着脊椎骨而下,毫不犹豫地伸进了裙子里。朱莹莹居然没有产生习惯性呕吐的感觉,把头轻轻贴着侯卫东的脸。 一曲舞罢,侯卫东忽然道:“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朱莹莹就站在小舞池里等候,等了一支舞曲,还没有见人回来,她走出门,外屋只有电视在闪动着,连鬼影子也没有一个。正在纳闷之际,一位公主推门进来,道:“刚才一位先生说,他有急事先走了,让我给你说一声。” 朱莹莹愣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她被对方放了鸽子,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她一边庆幸,一边也有挫折感,低声骂道:“土包子,县疙瘩。” 第二天,步高一大早就来到金星大酒店,见到在阳台上锻炼身体的侯卫东,似笑非笑地道:“好你个侯卫东,把莹莹一个人扔在尚佳歌城,她可是歌舞团的明星,你就舍得丢下?改天要给莹莹赔罪。” 侯卫东想到昨天之事就觉得神清气爽,大笑道:“朱莹莹长得太漂亮,再待下去,我肯定会把持不住。我可是新管会有名的妻管严,回去怕跪搓衣板。” 步高也哈哈笑道:“男子汉大丈夫,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有什么害怕?” 步高根本不信侯卫东所说,暗道:“侯卫东老奸巨猾,不肯轻易咬钩。”他已经决定要买新管会土地,所以还是准备寻机再次笼络侯卫东,这也算是长远投资。 侯卫东与步高吃完早饭,新管会副主任章湘渝这才爬起床来。 昨天章湘渝与尚佳歌城美女玩得很开心,美女拉着他到了另一个小房间,两人稀里哗啦干掉一瓶芝华士,对于喝惯了高度酒的章湘渝来说,这种淡口味的洋酒没有什么劲道。在美女的诱惑之下,喝酒、跳舞,玩得很爽,只是顾忌着一把手侯卫东,他还是回到了金星大酒店。 与步高在沙州才分手,分手之际,步高握着侯卫东的手,道:“投资新管会,很多人都不看好,我算是吃螃蟹的人。等真正开发以后,希望你要支持,有了赚钱效应,其他开发商才敢进来。” 侯卫东表态道:“步总放心,为开发商服务是我的职责。” 等回到了新管会办公室,已是上午11点,侯卫东屁股还没有坐热,县政府办公室又打来电话,让他立刻到县长马有财办公室。 进了门,见庆达集团副总经理黄亦舒坐在马有财办公室,侯卫东便明白是为了什么事情。 马有财开门见山地问道:“庆达集团需要土地修职工疗养院,你是什么意见?” 侯卫东看了一眼黄亦舒,实事求是地道:“这事我和黄总谈过,庆达集团准备修库房和职工疗养院,所需土地在详规的生活区里面,这是商业用地,黄总要工业用地的价钱,一百亩地的差价在一千万以上。” 黄亦舒道:“库房是轴承厂和铁肩山泥厂的一部分,在任何开发区里都算做是工业用地。庆达集团很看好益杨的发展,这个大型库房建好以后,还有一些企业将陆续搬过来。” 这是双方争执不下的焦点。 把事情经过讲清楚以后,侯卫东就明智地闭上嘴,等着马有财县长发话。 马有财道:“庆达集团对益杨县支持很大,这一点县委、县政府是有数的。县政府原则上同意庆达集团购买土地建库房和疗养院,土地价格就按照工业用地来计算,县政府常务会上已经研究了此事,很快就以会议纪要的形式发下来。” 侯卫东作为新管会主任,对于县政府的决策一点都不知情,于日常做法不相符合,他感觉很是诧异,看着马有财鲜红的领带,不由得联想到步高对自己的腐蚀,琢磨道:“马有财为什么不征求具体部门的意见?难道黄亦舒与马有财也有过亲密接触?” 马有财满面春风地道:“新管会土地的事情就这样定了。昨天我跟木山董事长通了电话,他提到要将庆达集团旗下的通运机械厂搬迁至开发区。黄总,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搬迁?县政府在土地、税务、水、电、气方面都继续保持优惠。” 圆满地完成了任务,黄亦舒表态很干脆,道:“只要落实了土地,我们随时可以搬迁。” 听说庆达集团还要迁一个机械厂过来,侯卫东暗道:“难怪县政府同意黄亦舒的要求,原来有这么一回事。” 岭西轴承厂、通运机械厂都是岭西资不抵债的老国有企业,位于岭西市一环以内,庆达集团收购这几家企业,一是企业扩张的需要,另一方面是看中了这几个企业的地盘,几经周折,趁着国内组建大财团、大企业的流行热潮,庆达集团轻易完成了并购任务。完成收购以后,张木山成立庆达机械制造总公司,着手将所有机械加工、制造企业集中搬到人工以及土地更便宜的地区,益杨新管会就是庆达机械制造总公司所在地。至于岭西腾出来的土地,则可以搞房地产。 马有财等人并不知道庆达集团的真实目的,为了将通运机械厂吸引到新管会来,经过再三考虑,同意了黄亦舒提出的要求。毕竟,新管会目前从整体上还处于荒芜状态,这些土地没有人购买,则一钱不值。 招商成功,马有财同样很高兴,道:“今天中午,请黄总吃顿便饭。”黄亦舒早就被益杨酒弄得没有脾气,听说吃饭,愁眉苦脸地道:“马县长,我的酒量确实不行,能否少喝两杯?” 侯卫东的心情比黄亦舒更不爽,虽然搬来一个机械厂,新管会却少收了上千万的钱。他熟悉新管会的情况,对这块土地最有信心,坚信只要十亿贷款一到,新管会必将成为开发的热土,但如今县政府常务会已经通过的事情,新管会作为县政府的一个部门,只能无条件执行。跟着马有财一起到了益杨宾馆,侯卫东心道:“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人和事 岭西省党校的青干班提前开班了,这一届青干班是为了培养青年干部,各地名额很少,年龄、职务等条件很严,沙州分到了六个名额。学习班从7月开班,先到沿海地区考察两个月,然后在9月开课,到1998年7月结束,满打满算十二个月,与祝焱所在的地厅级后备班几乎是一样。益杨县人选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刘坤,从年龄到资历,他都符合条件。 在年初,祝焱曾经提起让侯卫东参加青干班,听到刘坤参加青干班学习的消息以后,侯卫东既有些吃惊又颇为失落,给祝焱发了信件,报告了此事。定期用网络向祝焱汇报益杨的事情,已经成为侯卫东的习惯。 第二天上班,祝焱打开邮件,看了此信,直接给侯卫东打了电话过来:“原本是安排你去的,是临时变化,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道:“我很矛盾,能够到省党校学习是一件好事,但是新管会事情太繁杂,把这一摊子事放下,我实在放心不下。”他此时想得明白:“祝书记到手的副市长都飞了,他一句都没有抱怨,我这事又算得了什么?” “季海洋已经给我说了此事,我同意他的观点,你还是留在新管会为好。这事你要正确对待,只要把新管会的事情做好,以后机会还多得很。”祝焱指点道,“益杨县委只有八个常委,马县长重用刘坤是有道理的。你好好揣摩其中奥妙,而且要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揣摩,这样才能做出正确判断。” 一语点醒梦中人,侯卫东立刻明白了其中奥妙:“杨森林是以县委副书记身份主持县委工作,但是在县委常委中并无根基,副书记季海洋是祝焱的铁杆,钱治国等其他常委则是首鼠两端。县长马有财重用刘坤,至少可以得到两个常委的支持,在益杨也就有更多的发言权,这是典型的沙州式政治。” 想通了这一点,侯卫东心气平和了。 但是,益杨有更多的官员不能心平气顺,县委办杨大金是其中一个。他是多年的中层干部,而且一直在经济领域第一线工作,向来很受重视,眼见着年龄渐长自己仍然在二级班子转来转去,没有得到提升。益杨有一个惯例,县委办主任一般都要进常委,而且益杨县委如今有八个常委,很明显还差一位,杨大金当上县委办主任以后,进常委的心思更强烈了。经过7月调整干部一事,他心里明白,就算杨森林答应帮自己,如果没有祝焱点头,他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常委。 “侯主任,我是杨大金,在忙什么?今天中午有安排没有?季书记发表了一篇文章在《岭西日报》上,我们哥俩请季书记喝杯酒,表示祝贺。”侯卫东对这位委办主任也很重视,立刻就答应了。 “张家水库,我们11点出发。今天别带司机了,哥几人喝酒钓鱼,痛痛快快地玩半天。” 第154章 祝书记一语点醒梦中人(3) 接到杨大金的电话,侯卫东心里就开始寻思:“如果我是杨大金,现在心里最渴望的是什么事情?” 站在杨大金的立场,侯卫东一下抓住了问题核心:“益杨县委还差一个常委,我处于杨大金的位置上,肯定是想当常委。要当常委,祝书记和季书记这一关他必须要过,这就是中午突然叫吃饭的原因。”侯卫东思路继续深入下去,“季书记的那篇文章已经发表了好几天,杨大金作为办公室主任,今天能有空闲陪季书记吃中午饭,杨森林应该不在县里。”换位思考,让侯卫东的判断能力突然得到了提升。 侯卫东出于对季海洋的尊重,10点40分,他开着自己的蓝鸟从沙州学院家属楼出发,直奔张家水库。到了水库,特意交代水库老板道:“中午生活记在新管会账上,不能收其他人的钱。” 他又让水库老板准备了四五根鱼竿,泡上农家老鹰茶水,准备工作刚做完,季海洋、杨大金便到了。 季海洋当了副书记,原本不想换车,可是杨森林到了益杨以后,很快就买了新车,如果季海洋坚持不换车,倒显得另类,让杨森林也处于尴尬之中。于是,季海洋的车就给了杨大金使用,自己换了一辆新丰田。今天两人都没有坐县委配发的车,杨大金借了一辆皇冠车,亲自充当驾驶员。 来到水库边,杨大金把老板叫过来,得知侯卫东已经安排好了,大声道:“侯兄弟,今天说好了老哥来安排,老板,不能收他的钱。” 季海洋站在水库边,兴致勃勃地挑选着钓鱼竿,闻言道:“大金,别跟侯卫东客气,新管会现在兴旺得很,出点血是小意思。” 三人皆笑。 7月的小水库,太阳照在水面上,亮晃晃一片。季海洋顶着烈日,戴着顶破草帽站在柳树下,不一会儿就钓了四条鲫鱼。 饭菜上齐,杨大金端起酒杯,道:“今天益杨县委办前后三任主任小聚,一来祝贺季书记文章在《岭西日报》发表,二来向两位前辈学点办公室工作经验。” 侯卫东忙道:“杨主任,你当计委主任的时候,我才大学毕业,叫前辈是折杀我了,而且杨主任是新管会前任主任,我才真正应该称呼杨主任为杨前辈。” 季海洋笑道:“老杨别这样见外,大家平时都忙,今天喝酒、聊天、钓鱼,彻底轻松轻松。”又正色道,“没带驾驶员,酒就喝啤酒,每人最多两瓶。” 张家水库的吃鱼方式很有特色,用盐抹了鱼,放点猪油,再放老姜,用库水煮,起锅时放点葱,加点水库边上四处长着的鱼腥草,就做成了一锅美味,和城里半是鱼半是作料的菜品,风味迥然不同,多了不少野趣。 “我真是羡慕侯主任的年龄,现在还没有满三十吧,我可是奔五的人了。”杨大金很感叹。 杨大金年满四十三岁,到了这个年龄段,如果不能尽快向县级领导靠拢,满了四十五岁以后,就很难再上一步,所以官场有句俗话,叫做“文凭不可少,年龄是个宝”。 季海洋很理解杨大金的处境,道:“杨主任奔五还早了些,我记得前年才吃了你四十酒。” “不是前年,1994年底的事情,一晃就四十三了。”杨大金感伤了几句,又道,“季书记是分管组织的书记,侯主任也是主持过工作的委办主任,不是外人,我今天就趁着这个机会汇报思想。” 季海洋道:“就我们哥几个,杨主任别太客气了。” 侯卫东暗道:“这就是主题了,我的判断完全正确。” 果然,杨大金道出了今天的主题:“益杨历年来的县委办主任都进了常委,现在常委还差一人,我当委办主任有几个月了,组织上能否也考虑让我进常委?从资历来说,我十年来先后当了城关镇镇长、计委主任、新管会主任、委办主任,都还算是重要部门的一把手,这说明县委、县政府还是认可我的成绩。从年龄来说,我今年要满四十四,再不升一格,也就没有机会了。”由于是小范围,杨大金很诚恳,说的都是老实话。 这与侯卫东的预测不谋而合,他心中不禁有几分得意。 季海洋早就为杨大金想过此事,只是益杨的格局有些特殊,他想了想,道:“前几天我到了市委组织部,向部里汇报了此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你放心,组织上会考虑你的实际情况。”事情没有决定下来时,季海洋说得就很含糊。 杨大金连忙举着酒杯,敬酒道:“多谢季书记关心。” 又喝了几杯酒,说了些闲话,季海洋似乎漫不经心地道:“前些天我到省党校去了一趟,党校设施老化了,空调制冷效果不行,你是县委办公室主任,一定要多关心祝书记,把事情考虑细一点。” 杨大金是杨森林选的办公室主任,当了委办主任以后,每天跟着杨森林东跑西奔,目前为止,他只是跟着杨森林到省党校去过一次。当7月人事调整结束以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重大失误,请季海洋和侯卫东吃饭,就是为了弥补前错。 此时听到季海洋此语,他仍然感到后背凉飕飕的,懊恼地想道:“前一段时间我怎么这么傻,一门心思跟着杨森林,没有单独到省党校去看望祝焱,我真是犯傻。”口里道:“季书记,你批评得对,这事我马上去办,一定办好。” 季海洋强调了一下,道:“你明天就去办这事,不能久拖。” 趁着季海洋上厕所的时候,杨大金低声地对侯卫东道:“侯老弟,祝书记那边,你一定要找机会替我美言几句。” “放心,我知道怎么办。”侯卫东又很关心地道,“祝书记的事情,你一定要记在心上,明天一定要去。” 杨大金使劲与侯卫东握了握手,很感激。 县委办主任杨大金忙着关心祝焱的生活,暂时将主持县委工作的杨森林忘记了。 此时,孤独如小蛇一样盘在县委副书记杨森林心中。他从沙州来到益杨时,怀着满腔抱负,想在益杨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但是一个拥有近百万人的大县与市委、市政府只有几人的处室完全不同,理论与实践更有巨大的差距。更关键的是千丝万缕的人事关系,构成了纷繁复杂的大网,他只是陷入其中的一只昆虫。 “治大国若烹小鲜”,想着这一句先贤名言,杨森林骂了一句:“真是骗人的谎话,谁若把治国当成小鲜,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杨森林开着车在益杨街道漫无目的地转着圈,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当遇到难解之题,他就如魏晋南北朝的疯子,驾着车在四方漫游,饿了,找一家小馆子,切点卤肉,煮一个豆腐汤,吃两碗米饭,心情就会随着食物进入肠胃而好转。 将小汽车开到了沙弯子,这是沙益路原来的一个重要节点,是沙州市与益杨县的交接点。高速路通车以后,沙弯子迅速衰败,再也没有妇女和儿童在这里兜售小食品,水泥打成的小坝子长出了一层黑绿青苔。 “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一定要在益杨干出一番事业,否则被朱伯伯瞧扁了。”在沙弯子,杨森林静静地坐了一个多小时,然后猛地打燃火,一踩油门,重新上了公路,沿着老公路就朝沙州开去。到了沙州,已是上午11点,他在城边随意地找了一个小馆子,点了几样家常菜,慢慢地享用,细细地想着心事。 一顿清淡寻常的午餐,杨森林还是吃了一个多小时,他特意把手机扔在车上,免得受到骚扰。吃完饭,坐回到车上,等到下午2点30分,他拨通了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的电话:“蒙伯伯,我是森林,没什么事,就想找你聊聊。” 蒙厚石看了看压在案头的厚厚文件,道:“我手里有几件事情要处理,3点到我家里去,晚上在家里吃饭。”他又给家里打去电话,“老婆子,晚上森林要来吃饭,烧两条鲤鱼,弄一瓶绍兴黄酒。” 蒙厚石的爱人也就五十来岁,虽然被称做老婆子,其实是很利索的中年人,她道:“森林这孩子锋芒毕露,跟他爸爸性格一模一样,到了基层,恐怕得罪不少人,今晚你也劝劝他。” 等到杨森林准时来到蒙厚石家里,蒙厚石已经在书房里等着了,满屋清凉。茶几上摆了一副围棋,棋盘是香樟木所做,带着木质的条纹,很有质感。 蒙厚石脸上所有皱纹都舒展开来,平常严肃的老头露出仁和的一面,道:“森林,先摆一盘,过过瘾。” 杨森林也不客气,等蒙厚石落子,扣着棋子啪地落下,两人厮杀过无数次,相互的套路早就熟悉得很。中盘,杨森林一不小心,一条大龙被绞杀。蒙厚石痛快地喝了口茶,道:“森林啊,到益杨半年,棋力下降了。” 杨森林苦笑道:“忙得头昏脑涨,哪里有时间下棋。” 蒙厚石对益杨情况很清楚,道:“你是县委书记,与行政首长相比较,应该超脱得多,只要管住人管好人,什么事情都在掌握中。” 这也正是杨森林最头疼的事,他禁不住抱怨道:“我只是县委副书记,在益杨说话还算不了数。” 蒙厚石道:“最近调整干部受到了阻力,是不是?” 杨森林知道蒙厚石向来耳报灵通,道:“最近调整的一批干部,新管会主任、城关镇书记、国土房产局长,这几个关键职位,我根本调不动。县委书记管不了干部,那还有什么意思?” 蒙厚石道:“欲速则不达,你以前一直没有在地方独当一面,这是朱伯伯特意安排的机会,搞得好就会成为事业发展基础,搞不好,嘿,就准备回省城工作。” 杨森林脸色很是难看,一脸不服。 “这一年,你不必做出成绩,也不必有自己的思想,把局面维持下去,机会自然就来了。”蒙厚石拿着眼镜的手摇了摇,解释道,“祝焱在市里有地位,是周昌全的爱将,党校毕业以后,他就要当市委常委,你何必与他较真,得不偿失。” 听到祝焱要提升,杨森林眼睛一亮:“祝焱真的不回益杨了?” “哼,沙州的事情,计划总没有变化快,这件事,你心中有数就行了。”蒙厚石又交代道,“这事你别去问朱伯伯,他是讲原则的人。他给我说过,如果你确实担任不了县委书记,他会重新考虑你的去向,或许就会把你调到省城一个条件好一点的单位。”杨森林出任县委副书记的时候,朱建国曾经郑重地说过此话。杨森林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即使在益杨受了挫折,也不愿意轻易向朱建国抱怨。 省委副书记朱建国、沙州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与杨森林的父亲都曾经是沙州机械厂的同事。当年,朱建国是团支部书记,蒙厚石和杨森林的父亲则是车间技术骨干,武斗开始以后,三个年轻人都参加了厂里的红旗造反派战斗队。 杨森林父亲锐气十足、敢打敢冲,武斗最激烈的时候,他曾经一个人提着冲锋枪就端了对方保皇派的老窝子,是战斗队中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英雄往往和悲剧联系在一起,在一次派系战斗中,杨森林父亲被大口径机枪迎面打中,当场断成了两截,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 这是时代的悲剧,痛苦深深地藏在了朱建国、蒙厚石等人心中,成为永远挥之不去的记忆。 朱建国、蒙厚石对于杨森林有特殊感情,一直把他当成儿子看待,而蒙厚石与杨父当年在厂里拜的是同一个师傅,两人关系更近一些。杨森林很小就在蒙厚石眼皮下长大,对蒙厚石更亲近一些,说话也随便。 杨森林人聪明,能力强,但是与其父亲一样,性格急躁,急于求成,这是从政大忌。蒙厚石对此自然看得很清楚,也不止一次提醒过他,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参加工作以后,杨森林为了工作的事情,经常与他的领导发生冲突,虽然事后证明他的看法是正确的,却是赢了道理输了感情和人脉。 幸好有朱建国和蒙厚石等人关照杨森林,所以他虽然得罪人无数,却一步一步得到提拔。这一次让杨森林担任益杨县委副书记,也是朱建国的特意安排。如果杨森林把握得好,他极有可能成为岭西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森林,你在益杨根基太浅,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一直以来,你只盯着马有财,忽略了祝焱的存在,这是大错。幸好还没有出现大的问题,回益杨以后,赶紧进行补救,记住,逢事多与祝焱沟通,有百益无一害。”两个月之前,杨森林不一定能够接受蒙厚石的意见,现在他终于认识到事情的复杂性,道:“明天,我再去拜访祝焱,力争取得他的支持。” 第二天,侯卫东正在召集新管会干部开会,新管会与开发区合并以来,突然增加了十来个二级班子正副职,为了整合一、二级班子,会议也就比以前多了一些。 侯卫东正讲得唾液横飞,办公室小刘拿着电话本子走了上来,道:“县委办发的通知,请侯主任10点准时到杨书记办公室。” 急匆匆赶到杨森林办公室,杨森林挺客气地站起来,与侯卫东握了握手。 “侯主任,我看了新管会近期工作报告,你们的工作很有成效,县委很满意。发展银行贷款到了以后,如何能将钱用在点子上,如何充分发挥十亿贷款的杠杆作用,这是一门大学问,我准备今天下午到岭西去拜访祝书记,请祝书记指点迷津。同时,还想与发展银行的专家会面,征求他们的意见。” 侯卫东下意识就想:“杨森林做这事,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估计还是向祝焱示好。” 杨森林继续道:“这是小范围拜访,我带你和大金一起去。你要把相关材料准备充分,与发展银行见面时,留下好印象。” 接受了这个任务,侯卫东一路寻思着又回到办公室,刚推开办公室门,就接到了李晶的电话。 “今天我要跟着县委杨森林书记到岭西来,下午先同祝书记见面,晚上同发展银行的专家共进晚餐。” 李晶笑得格外灿烂,道:“你这人也没有良心,这么久了不给我主动打个电话。东南亚金融危机对精工集团也有冲击,这么大的事情,你就让我一个弱女子娇嫩的肩膀来承受,太狠心。” 侯卫东道:“我到了开发区,事情不比在县委少。” 第155章 祝书记一语点醒梦中人(4) 李晶笑道:“别解释了,我没有怪你。明天我要到益杨来,一是收账,交通局的钱还没有打到精工集团账上来;二是视察我在上青林的条石场,不是信不过你,这可是我的权利;三是听木山董事长说,新管会红红火火,精工集团也想来看看,我可是投资商,你作为新管会主任肯定要亲自接待吧。” 侯卫东下意识想道:“李晶是什么意思?”口里道:“作为新管会主任,欢迎你到新管会投资。” 说了几句,李晶突然很温柔地道:“晚上到我这里来吗?” 这句话,弄得侯卫东几乎上火,道:“得看情况,身不由己啊。” 岭西的宴会结束,刚好晚上8点。省发展银行高度评价了益杨县在开发新管会方面所做的工作,这里面官场话占了一半,另一半他们也是真话。祝焱和杨森林能亲自来汇报工作进展情况,这至少说明益杨县委态度端正,而态度决定着十亿贷款的成败。 送走了省发展银行领导,祝焱和杨森林两人在酒店院内的小花园里随意闲聊着,侯卫东和杨大金远远地跟着,并不过于靠近。 祝焱和杨森林在花园里站了半个多小时,这才告别。分手之际,杨森林特意交代道:“侯主任,你要将祝书记送回党校。”其实不论杨森林是否交代,侯卫东都要将祝焱送到党校。 到了党校门口,刚到9点,祝焱略有些酒意,他今天不想捧着那本印刷精美的《曾国藩家书》,这本书适合喝着茶静心看,而今天喝了酒,心性乱了,不看也罢。 侯卫东憋着许多话,陪着祝焱到宿舍大楼的门口,道:“祝书记,时间还早,我陪你坐一坐。” 祝焱看了看腕上手表,道:“你应该没有到过铁塔山,我们去喝茶聊天看岭西夜景。开车技术如何?” “还不错。” “喝了酒,没有问题吧?” “这点酒不算什么。” 祝焱取出一把钥匙,道:“我技术不行,只是晚上出去跑过两趟,今天你来开车。” 侯卫东主动提议道:“祝书记,王兵技术好,我把他留在岭西,就给你当专职驾驶员,用起来方便。” 祝焱摇头道:“没有这个必要,我到党校就想静下来读些书。”他想了想,又道,“没有司机确实很不方便,这样办,你让王兵暂时留几天,给我当教练。我出师以后,他就算完成任务。” 小车上了山,山道蜿蜒,侯卫东开得挺小心。 铁塔山海拔在一千米左右,山顶有一块平坝,被人承包了,安放了一排小桌子和遮阳伞,挂了些满天星,就成了露天酒吧。坐在山顶,抬头望天,满天星斗格外壮阔,俯身朝下,则是岭西城一片璀璨灯光。 祝焱把小椅子搬到平坝边上,下面就是黑不见底的悬崖,阵阵山风从山谷吹来,让暑气一扫而空。他看着满城灯光道:“什么时候沙州能有这么亮的灯光?” 侯卫东敏感地注意到,祝焱说的是沙州而不是益杨,他跟随着祝焱的目光凝视着远处的城市,道:“新管会建成以后,灯光将会这样辉煌。” 祝焱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地捧着茶杯,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扭头问了一句:“你的石场效益如何?” 侯卫东实事求是地道:“益杨建设任务不小,石场效益还不错。” 办石场之事,侯卫东很早就对祝焱坦白了。祝焱从内心深处并不反感此事,反而欣赏侯卫东的头脑,道:“你们这一代人恰好身逢改革开放年代,比我们幸运得多,我在你这个年龄,就拿着三十多块钱的工资,住的是单位寝室,骑一辆二手自行车,每天还兴高采烈。通过你的事情,我也得到些启发,沙州这样的内陆城市,必须要有超常规的手段才能赶上沿海地区。总体说来,在沙州,干部是素质较高的一群人,应该出台宽松的政策,让他们能带头干企业。我在党校看到一份资料,讲的是顺德企业群的发展史,全国家电产量的三分之一在广东,而顺德占去了半壁江山,它是全国最大的冰箱、空调、热水器和消毒碗柜的生产基地,是全国最大的电风扇、微波炉和电饭煲的制造中心,容声、美的、万家乐和格兰仕,都成了全国名牌。” 祝焱显然研究过这事,说起来如数家珍。 “顺德企业为什么能发展,机关干部起了大作用。如珠江冰箱厂潘宁是顺德容桂镇工交办副主任,全球最大微波炉企业格兰仕的梁庆德是顺德桂州镇工交办副主任,乐百氏的何伯权是小榄镇团委书记。沙州必须要解放思想,放手让机关干部经商,这样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祝焱看着侯卫东,道:“你是如何看待这些事?这是私下讨论问题,尽管大胆说。” 侯卫东有多年企业经验,他的体验与祝焱稍有不同,道:“现行政策已经不允许县乡政府投资办企业,而机关干部本身缺乏办企业的启动资金,所以即使有政策,难度也不小。” 祝焱不以为然地道:“他们总有办法的,这一点我有信心。关键是看领导层的态度,还有政策的操作性,比如准许干部离职几年,保留公职,专心发展企业,当然这需要一整套制度,我在党校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当然,这一套理论绝对会被批为歪理,只能在脑中想一想。” 他指了指脑袋,道:“新管会地理位置没有太明显优势,比起省城以及地区城市来说还有劣势,要在全省众多开发区中脱颖而出,很难。你是新管会一把手,更要大胆解放思想,否则新管会很难冲出一条血路。” 两人看着遥远的星空,吹着山风,聊着形而上的问题,从精神到肉体都很轻松,侯卫东也将祝焱看成知识丰富的前辈,而不是大权在握的县委书记。 聊到晚上11点,两人下山。 分手之际,祝焱道:“这次学习结束,我估计不回益杨了,到何处任职还不清楚。你要尽快想办法到岭西大学拿一个硕士文凭,越往大机关走,对文凭要求越高,你要有所准备。” 出了党校大门,侯卫东也不想麻烦王兵将车开过来,坐着出租车回酒店,他脑中一直琢磨着祝焱所说,心道:“祝焱多半有带着我的意思,我是否跟着他?” 在新管会当一把手,基本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意志,这比当秘书为领导服务舒服得太多,不过,祝焱省党校学业结束以后肯定是任市一级领导,跟着他发展前途肯定要大一些,所以,侯卫东对此事还颇为犹豫。 边走边想,突然听到大厅里有人喊了一声:“侯卫东。” 循着声音看去,侯卫东吃惊地看到了曾宪刚,他和另一位壮实的男子也正在朝电梯走。 曾宪刚急忙给壮实男子介绍道:“这就是益杨新管会侯主任,我的铁哥们。这是我的福建战友何柱,我就在帮他卖建材,开发区的厂就是他的。” 侯卫东客气地道:“欢迎何总到新管会投资,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宪刚都有。” 何柱脖子上挂了一根粗大的金项链,皮肤很黑,身材敦实,与侯卫东握手以后,道:“侯主任多多地关照,我隔几天要到益杨,到时请侯主任吃饭。”他话也不多,寒暄几句便没有了语言。 曾宪刚眉眼间的悲伤气息淡了许多,道:“我们在岭西的销售中心建成了,就由我来负责,前天开业,赚了一个满堂红。”又问,“你怎么也在岭西,开会?” 侯卫东点点头,含糊地道:“现在我负责招商,经常四处跑。” 曾宪刚用手往楼上指了指,低声道:“楼上有按摩中心,都是三点式服务,妹儿乖得很,累了一天,一起去放松放松。” 侯卫东如今是新管会党组书记、主任,是很有前途的年轻干部,比刚刚参加工作时要警惕得多,他觉得何柱很有些江湖气,便不肯跟着去按摩中心,推托道:“楼上还有人等我,我要先上去。”此话半真半假,杨大金也是住在金星大酒店,只是并没有等侯卫东。 进了电梯,曾宪刚按了七楼,侯卫东眼见着七楼的说明,正是按摩中心。 “宪刚,你到了岭西,益杨的店谁来管?” “我把益杨店交给曾宪勇,我定期回去看一看就行了。”曾宪刚递了一张名片,道,“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地址,明天你一定要到我店里来看一看。我把儿子也弄到岭西了,给他换个环境。”说这话时,他又露出往常的黯淡表情。 回到了房间,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他和曾宪刚第一次请益杨交通局原财务科长吃饭的情景,那时,曾宪刚在舞厅里完全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拘谨模样,如今虽然黑蛮如初,但是一只独眼和魁梧身材,反倒显出几分男子汉味道。 第二天,他还是按照名片的地址找到岭西店,进了店面,就见曾宪刚站在柜台前,一位身段苗条的年轻女子站在他的身边。 现实的社会 第一眼见到曾宪刚和他身旁的女子,侯卫东就觉得他俩关系不简单,其身体距离比起普通男女同事稍微近上一点点,这个距离可意会不可言传,他敏感地感觉到了。 女子名叫宋致成,是公司销售经理,二十刚出头,脸色白净,分布着十来颗小麻点,倒和美国女孩有些相似,性情很爽利。侯卫东的名字把她耳朵早已磨起了茧子,此时见了面,很热情地带着侯卫东参观公司的产品。 一路上都是宋致成蛮有特点的岭西语音,曾宪刚跟在后面,没有说上几句话,戴着墨镜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意,神情也温和许多。 中午,何柱有事离开,侯卫东与曾宪刚、宋致成三人到了附近的四川菜馆。吃饭时,侯卫东特别留意观察了曾、宋两人的细微动作,宋致成给曾宪刚夹了一只鸡腿,还给他递餐巾纸,这两个动作更加证实了侯卫东最初的感觉。 等到宋致成到卫生间去,侯卫东道:“小宋对你很不错啊。” 曾宪刚并没有马上明白侯卫东的深意,道:“她心很细。” “结婚没有?有男朋友没有?” 曾宪刚看见侯卫东的笑容,道:“你瞎想些什么?她才从中专校毕业三年,刚满二十一岁,应该叫我叔叔了。” 侯卫东劝道:“我发现小宋对你很不错,你应该考虑个人问题了,总不能一辈子打单身,她是什么情况?” “她是省财贸中专校毕业的,毕业后分到了岭西锅炉厂。她一家人都在这个厂里,工厂前不久破产,正逢我们公司招人,就过来了。” “也就是来了一个多月了?” “嗯。” 侯卫东打气道:“男女差个十来岁,根本没有问题。这女孩性情开朗,人亦聪明,长得也俏,就是家庭困难点,这一点恐怕你要嫌弃。” “只有别人嫌弃我的,我哪里有资格嫌弃别人?”曾宪刚叹息道,“我就是益杨的农民,还拖着一个小娃儿,小宋是个好女孩,哪里肯嫁给我?” “现在时代不同了,老曾身强力壮,很有男子汉的气质,这是现代女孩最喜欢的高仓健类型。而且,你如今是百万富翁,小宋他们家都属于下岗工人,经济很紧张,真的嫁给了你,他们家的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曾宪刚前妻是地道的农民,勤俭持家,性情温厚,而小宋是省城女孩,两人气质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如果不是侯卫东点破,他根本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此时猛地想起小宋青春靓丽的面容、善解人意的话语,他不禁怦然心动。 侯卫东鼓励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如果不主动,错失良机就要后悔。” 曾宪刚突然又有些灰心丧气,道:“也不知她家里是否看得起我这个农民,这事八字还没有半撇。” “做人千万别小看了自己,在这个社会,评判一个人是否成功主要看财富,从这点来说,你就是成功人士。而且现在户口管理也在松动,到时你花点钱买个户口,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侯卫东强调到,“看问题要抓住牛鼻子,你现在是商界成功人士,真正的钻石王老五。” 在侯卫东的鼓动之下,曾宪刚信心鼓了起来,道:“我试着去探听她的口气。” 这时,宋致成走了回来,白净脸上还挂着几颗水珠,她对侯卫东道:“侯主任,我真的不能喝酒,喝了一杯就开始头昏了。”挨着曾宪刚坐下来以后,道,“曾总,你也别喝了,否则眼睛又要发炎。” 吃完午饭,曾宪刚把侯卫东送到了高速路口收费站,侯卫东道:“只要对方人品不错,你又喜欢,就要勇敢主动追求,幸福生活靠自己。”他的声音稍大,有意让宋致成听见。 宋致成听了此语,神情便复杂起来。 上了高速路,侯卫东心里暗道:“宋致成应该对曾宪刚有点意思,嘿嘿,想不到尖山村前任村委会主任居然能讨到一个岭西老婆。” 益杨是内陆封闭的小县城,县城的人能娶到沙州女孩子不容易。为了这段婚姻,当年侯卫东和小佳还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在两人顽强坚持下,有情人才终成眷属,记得张小佳初到上青林,在上青林场镇引起了不小轰动,更让机关干部们羡慕不已。如今,曾宪刚这位土生土长的上青林社员,居然有机会娶到省城年轻的女孩子,几年时间,世事变化之快,超出了侯卫东的想象。 更具体一点,在以前,一位上青林地道农民要娶一位读过中专校的岭西国有企业职工,等同于天方夜谭,等同于摘下天上的星星,等同于娶到七仙女的妹妹。如今,社会主义商品经济时代慢慢地到来了,万恶的金钱已将这层坚冰撕开了一个缺口,侯卫东这才有胆量建议曾宪刚追求小宋。 想着曾宪刚的经历,侯卫东再次感慨世事变化之快,也对那位在南方画了一个圈的老人充满了由衷的敬意。而就在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先生逝世的那一段时间,祝焱带着侯卫东四处拜年,世俗中人只是稍稍悲伤、震惊,便又投入到不得不面对的生活中去。 第156章 祝书记一语点醒梦中人(5) 在高速路上,三菱车以一百二十迈的标准速度前行着,将侯卫东的感慨统统抛在了脑后。下午3点,回到了益杨新管会,侯卫东脚一踏在新管会的坝子里,立刻又挺起了胸膛,恢复了新管会主任的自信与从容。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屁股还未坐热,办公室、财务科、招商科、基建科等科室负责人几乎同时就探知侯卫东回来了,于是轮番进来汇报工作。时间转眼到了5点,他这才稍有喘息时间。 喝了口茶,侯卫东润了润喉咙,靠着椅子后背,忽然想道:“研究室成立以来,易中成没有汇报过一次工作,这个人还真是书生意气。他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年龄越大,向上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也不知他是如何思考问题?” 现实是极为残酷和冷漠的,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天上更不会白白地掉下馅饼,前途和命运只能靠自己争取。 侯卫东由于考虑到易中岭的因素,将易中成调离了掌握秘密的办公室,但是还是给他留了一个研究室主任的官衔。作为新管会的一把手,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迁就易中成的脾气,甚至不需要整他害他,只是将他晾在一边。时间一长,易中成自然就会成为新管会边缘人,这对于一个有理想并自视甚高的人来说,是极其痛苦的事情。 “易中成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想不通这个道理?”侯卫东再次拿起易中成前次写的调查报告,认真地看了一遍,不容否认,他确实有几分才华,至少在新管会是第一流的。 “易主任,前一次交给你的研究课题完成没有?”侯卫东想到易中成是无辜受牵连,又为了新管会而受伤,心里还是软了软,给易中成打了电话过去,督促工作也就是一种变相关心。 调研课题是粟家村事件之前布置的,易中成一直在闹情绪,根本没有着手进行,就支吾着道:“我才出院,还没有来得及完成。” 侯卫东和颜悦色地道:“身体恢复没有?” “还好吧。” “新管会在岭西十来个开发区中定位如何,是关系到发展战略的问题,研究室成立不久,这就是当前你们最重要的课题。所需资金和人员,你提前打报告给我,要外出考察也可以。” 侯卫东初到新管会时,易中成满腔热情地出谋划策,并且写出了让县委重视的调研报告,谁知他却由于“理论水平高”的原因莫名其妙被踢出了办公室。虽然研究室和办公室从职级上是一样的,易中成自尊心还是受到了伤害,自感前途暗淡,从那以后,他便开始消极怠工。 听到侯卫东态度良好的许诺,他脑筋一时没有转过弯,道:“我水平有限,只能说是尽量完成。” 生活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在一生中,每个人都有改变命运的机会,有的人抓住了机会,步步顺利,有些人却一次失误,步步坎坷。易中成心神不定地坐在办公室,暂时挫折,一时意气,让他嗅觉也迟钝了许多。 新管会合并了开发区,地盘、人员以及各种杂事骤然增加,给易中成打了电话以后,财务科又拿了一叠发票过来签字,看着厚厚的发票,侯卫东心就发紧,易中成自然被抛在了脑后。他已经给了易中成一个机会,能否想通其中奥妙,就靠易中成的悟性了。 眼见着要下班了,办公室主任杨柳又将《新管会工作一月概要》稿子以及《县委、县政府要情一览表》送了上来,这两样东西都是杨柳的创意。 《新管会工作一月概要》是月刊,上面有新管会重要工作进展情况、工作心得、他山之石等内容,《概要》出台以后,除了新管会内部使用以外,还分送县委、人大、政府和政协的所有领导,县委副书记季海洋多次表扬了新管会的创新。另一份《一览表》,包括县里重要工程进展,县委、县政府几位主要领导指示,政策主要精神等等,这份文件不定期打印,主要供新管会三位领导参考。 侯卫东对《概要》和《一览表》很重视,认为这是让新管会管理正规化、规范化的重要手段之一,同时也是宣传新管会的重要方式,每次样稿出来以后,他都要亲自审稿子。 他翻看着校稿,随口又问了杨柳几个问题。 杨柳是很敬业的女孩子,这些稿子她都看过好多遍,对侯卫东的提问对答如流。侯卫东提了几处意见,然后便在《概要》上写道:“可发。”并在后面签上龙飞凤舞“侯卫东”三个字。 杨柳见稿子顺利通过了,喜滋滋地拿着稿子出去了。 看着杨柳娇小的身影跨出房门,侯卫东心道:“就算易中成与易中岭没有任何关系,用杨柳来替换易中成也是明智之举。办公室是中枢机构,办公室主任直接为领导服务,情商必须要高,协调能力必须要强。易中成理论功底还是不错,但是实践证明,他确实不适合当办公室主任。” 正在心里想着,桌上的电话铃声再次响了起来,侯卫东回到新管会以后,屁股一直没有离开板凳,眼见着就要下班了,还有电话打进来,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才伸手接了电话。 “你好,我是郭兰。”电话里居然传来了郭兰的声音。 侯卫东扭头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沙州学院的号码,关心地问道:“郭教授出院了吗?身体恢复得如何?” “我爸今天出院了,左手和左脚还有些不利索。这是中风的后遗症,没有特效药,只能靠长期锻炼来恢复身体的机能。还好那天及时从沙州取了针药,否则我爸恢复得肯定不如现在。” “别客气。” “我爸明年就要到退休年龄了,出院以后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就退休,他忙了一辈子,也不知能否闲下来。” 侯卫东安慰道:“人都有退休的那一天,郭教授年龄也不小了,不必这么劳累。” “晚上有空没有?到我家里来吃饭。”郭兰这才道出打电话的真意,“本来应该早一点给你说,我明天要跟着交通系统的考察团出去,所以只有今天才有时间。” 侯卫东这一段时间东奔西跑,回沙州学院的时间也不多,听说郭教授要请吃饭,连忙道:“我们是邻居,真的别这么客气。” “薄酒一杯,表示心意。你一定要来,我们全家都等着。” 听到郭兰如此郑重,侯卫东道:“那恭敬不如从命,我下班以后准时过来。” “还有那位王师傅,一起过来。” “他在岭西给祝书记开车,来不了。” 到了下班时间,杨柳又来到办公室,道:“侯主任,我给你找了一个师傅,原来是开发区的驾驶员,技术还不错,你暂时用一用。” 王兵留给了祝焱,侯卫东自然就缺驾驶员,他对杨柳的反应速度很满意,道:“谢谢了,既然原来就是开发区的驾驶员,应该没有问题。” 下班时,推掉了其他应酬,回到了沙州学院。敲了郭教授家门,开门的是郭师母,她见侯卫东还带着水果,道:“你这孩子太客气了,里面坐。”又对郭兰道,“兰兰,给侯卫东泡茶。” 穿着连衣长裙子的郭兰施施然去泡茶,其实茶叶早就准备好了,事先还用开水把茶叶微微打湿,她小心地将茶捧在茶桌上,道:“喝茶。” 在益杨组织部的时候,郭兰曾经当过侯卫东的上司,如今她又在沙州市委组织部工作,她没有太客气,随意而亲切。 郭教授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在医院养了一段时间,身体恢复得不错,长胖了,走路还算正常。 郭兰在他坐下时,伸手扶了一下,道:“多亏那天及时到沙州医院拿来针药,否则就要留下后遗症了。我给王兵也打了电话,他在岭西回来不了。” 侯卫东道:“王兵这一段时间给祝书记开车,挺忙。” 郭教授工作了一辈子,骤然听说要在家里静养,心里有三分难受四分不习惯,很有些感慨:“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以前常说这句话,也就是说说罢了,现在自己生了病,才能体会这句话的内在含义。从今往后,我就算是废人一个,不能跑不能动,上课都成了问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侯卫东安慰道:“郭教授也不用着急,先把病养好,工作的事以后再说。” 郭兰嗔道:“爸,让你休息就好好休息,别想着自己的课题了。校园风景这么好,让妈每天陪你到湖边走几圈,把身体养好是最大的事情。” 郭教授叹道:“就这样白痴一样过日子,只能算活着,这日子太可怕了。” 郭师母很贤惠,没有多话,不断地把菜端了上来。侯卫东在自家阳台上时,偶尔也闻到家常菜的香味,此时坐在郭家餐桌上,洁白瓷器装着色香味俱美的家常菜,小小巧巧,尽管他经常面对各色美味,也禁不住咽了咽口水。等大家坐齐,郭兰拿了几瓶啤酒,道:“我今天喝一杯啤酒,你随便。” 做邻居也有两年了,侯卫东还是第一次正式在郭兰家里吃饭,他依着沙州礼节,等到郭教授动了筷子以后,才开始动筷子,直奔早就看好的蒜泥白肉。 蒜泥白肉是川菜名品,做法简单,把半肥半瘦的肉煮熟,然后切薄,倒上蒜泥等调味品,便是别有风味的一道川菜名品。此菜关键在作料味道,川菜如禅宗,重在体验和感觉,很多人家都会做同一道菜,但各家有各家的风味。这和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西式快餐不一样,也体现东西方民族在思维上的不同特点。 郭家的蒜泥白肉,简单的白、红、绿之色,细细品来,居然有丝书绣韵之感。郭家的肉、菜、作料都是从菜市场买来之物,燃料是千家万户人用的天然气,做菜的方法更是普普通通,这蒜泥白肉的感觉却与众不同,或许是浓重的书卷气弥漫在空气中,虽然无形,却无处不在。 接连吃了好几片薄而大的蒜泥白肉,弄得满嘴蒜香,喝了一杯啤酒,再吃了小半碗白米饭,侯卫东肚子半饱,感觉很好。 第157章 祝书记一语点醒梦中人(6) 眼见着侯卫东要放碗,郭兰又用干净碗给他盛了半碗清炖鸡汤。侯卫东在大小餐馆里吃过各种菜式的鸡汤,却全没有这碗清炖鸡汤来得自然淳朴,举碗就一饮而尽。 家中很久没有来这种大肚汉了,郭教授、郭师母和郭兰都看着侯卫东吃饭。他吃得香,大家看着也香。 郭教授到底是闲不住的,放下筷子以后,道:“小侯,今天你来得正好,你是在乡镇工作过的,我有篇论文里面涉及乡镇的一些事情,到书房来给我说说。” 侯卫东见状,看了看郭兰。 郭兰知道父亲大辈子钻研学问,真要让他离开那张纹路尽现的书桌,也是一件残忍的事,便道:“爸,医生说要坚持走路,你吃了饭怎么又钻进书房里?” 郭教授道:“一会儿就好,就问几个小问题,好久都没有到农村去了,脱离现实了。唉,现在去一趟不方便。” 侯卫东道:“这容易,新管会有一半就是农村,什么时候想来看一看,新管会随时欢迎。”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跟着郭教授进了书房。 郭教授的书房是真的书房,三面书柜全是书,从颜色上来看,许多书已经有些年头了。书桌上有一个相框,是一家三口的照片,背景是在沙州学院的湖边,照片上,郭兰一袭白色长裙,一头长发顺着肩头滑了下来,这张照片正是她大学毕业时所照。 侯卫东专心与郭教授探讨问题,并未注意到这张照片。 郭兰拿着药走进书房,她一眼就瞧见了书桌后面的相框,她正是穿着这身白色长裙在学院后门舞厅与侯卫东偶然相遇。那一晚上的事,她准备永远埋藏在心底,在把药递给郭教授的同时,顺手将照片拿了起来,假装拂拭灰尘,出门之际,把照片也带了出去。 谈完事,郭兰将侯卫东送到家门口,他们两家是隔墙邻居,送到家门口就等同于将侯卫东送到他的家门口。她对正在开门的侯卫东道:“我爸这个情况,我在沙州工作也不安心,早知如此,就不去沙州了。” “别这样想,这事谁也预料不到。再说郭教授马上就要退休了,以后可以将二老接到沙州去。”侯卫东笑道,“沙州组织部是要害部门,好多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去,你千万别想着回来。” “市委组织部的集资房刚刚分完,短期内买不到便宜房子了,现在沙州城区房价涨得飞快,地段稍好一些就上千了。组织部是听上去好听,待遇很一般,我每月也就几百块钱工资,买房子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现在只能住单身宿舍。” 郭师母正在客厅扫地,听到两人对话,插话道:“我想到沙州去买房子,即使不与兰兰住在一起,来往也方便一些。”她用手指了指书房方向,“兰兰他爸在学院住惯了,舍不得学院的湖水和图书馆,不愿意到沙州去。” 她拿着扫帚走到门口,又道:“别看兰兰爸是教授,比我还老封建,不愿意住在女婿家里。” 说到这里,郭兰脸一红,道:“妈,你乱说些什么?” 郭兰的婚事一直是郭师母的心病,她对侯卫东挺有好感,继续道:“我只有一个女儿,老了肯定要跟着兰兰过,还是准备在沙州买房子。听说你爱人在建委工作,能不能帮我留心打听合适的房子?” 侯卫东道:“这没有问题,新月楼就不错。” 郭师母道:“一辈子都是兰兰爸在拿主意,我好歹也要做一回主。”她谈兴甚浓,却被郭兰拉回家去。 侯卫东回到自己家中,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过了一会儿,隔壁便传来熟悉的钢琴曲子,他将电视音量调成静音,靠着沙发上,细细品着好久没有听到的曲子。 由于父亲侯永贵的关系,侯卫东小时候在家里见得最多的就是警察叔叔,自从搬到沙州学院教授楼以后,他对书香之家产生了浓厚兴趣。虽然郭、侯两家人做邻居已有两年时间了,却并没有真正进行接触,最多就是在楼梯上打个招呼,今天这顿晚餐,侯卫东才算得上第一次真正进入了这个书香之家。 “以后有了孩子,要让他在书香中长大,这种生活也是一种境界。”这是侯卫东的第一个感想。 “书香门第也是生活在世俗中,必须得有经济作为支撑,否则柴米油盐会影响书香的质量。郭兰现在为了房子操心,如果有钱,她的选择就会增加很多种,可以在沙州买房,将郭教授接到沙州去。或者买一辆车,这样就可以自由来往于沙州和益杨,而不必受地域限制。”要获得高品位、高质量的生活,必须有经济作为支撑,这是侯卫东的第二个感想。 “感谢上青林石场,让我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有了这一桶金,官场生活就有了退路,人生也有了尊严。”侯卫东从内心深处对生活的慷慨赐予有着深深的谢意。 和往常一样,钢琴曲在10点结束了。侯卫东站在阳台上,湖面灯光摇晃着,远处音乐系仍有隐约的钢琴声从湖面传过来,这是侯卫东最喜欢的景致。每次在阳台上看着湖景,他的心情都会随着湖水的轻轻摇动而变得沉静。 当然,宁静只是暂时的,每天太阳从地平线上跃起的时候,侯卫东又恢复到了新管会主任的角色之中。 上午召开了中层干部会,对当前工作进行了布置。中层干部会结束,又将张劲、章湘渝和另一位来自开发区的副主任袁海留了下来,扯了些繁杂事情,不知不觉就到了11点。 走出小会议室,侯卫东抬头就看到上青林党委书记粟明站在走廊之上,他快走几步,道:“粟书记,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粟明笑道:“我刚到,昨晚给你打了电话,你手机关机。”侯卫东解释道:“昨晚手机没有电,吃了饭才记起充电。” 进了办公室,面对着青林镇老领导,侯卫东很是热情,泡茶、散烟,亲自给粟明把火点上。未等粟明说明来意,侯卫东给秦飞跃打了电话,道:“秦书记,粟明书记在我这儿,中午有空没有,一起吃饭,就在新开的重庆江湖菜馆,听说生意很火爆。” 粟明忙道:“今天我请客,你别安排。” “哪有这个道理,老领导来了,不尽地主之谊,会被人笑话的。” 在上青林的时候,侯卫东是粟明手下最得力的副镇长,两人关系算得上比较密切。今天粟明亲自找上门来,侯卫东知道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不是违反原则的事情,他能帮就帮。 聊了几句,粟明直奔主题:“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想请老弟帮忙。” “粟书记,别谈帮忙,有事你尽管吩咐。” 粟明取了烟,再递了一根给侯卫东,道:“我大姐的儿子刘波今年从沙州师专毕业,他不想教书,又不愿意到乡镇去工作,老弟在新管会掌舵,能不能让刘波到新管会来工作?” 侯卫东考虑了一会儿,才道:“刘波学的什么专业?” “他是物理专业。” “新管会差写手,我想招几个能写文章的。” “刘波有专长,他计算机水平不错,大学毕业前在沙州市一个电脑培训班里当过老师。如今各地搞信息化,他这个特长也有用武之地。” 侯卫东不再绕弯子,道:“现在大学毕业进机关难度很大,竞争很激烈,必须要季书记签字才能进城。” “季书记的工作由我去跑。” 侯卫东爽快地道:“既然老领导开了口,这事还有什么话说?我给人事科打招呼,到时按正规程序办就行了。” 粟明早就料到侯卫东会同意此事,道:“此事我先替大姐感谢老弟了,大姐和姐夫要单独请老弟吃饭。我知道老弟事情忙,但是再忙也要抽个时间,这也是大姐的心意。” 1997年,沙州师专学生主要分配到乡镇中学,没有过硬关系根本不能进机关。如今,青林镇党委书记粟明出马,几句话就搞定了侄儿的工作,这个社会太现实了。 办完正事,侯卫东、粟明就朝重庆江湖菜馆出发,侯卫东坐的是一辆三菱车,粟明是一辆崭新的桑塔纳2000型。行到半途,侯卫东一眼瞧见青林镇原来的党委书记赵永胜正在跟着人群挤公交汽车,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散乱着,衬衣后背有明显的一团汗水印子。 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上一次到沙州去拜访人大主任高志远,自己一大早从上青林来到了青林政府,却没有坐上小车,这件小事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当然,他不会为了这些小事去刻意报复赵永胜,此时见如此强势的一个人物居然汗流浃背地挤公交车,他反而有些不胜欷歔。 赵永胜离开青林镇以后,先到气象局,由于年龄偏大,调到政协教科文卫工委当主任,职级一样。只是益杨县政协条件不怎么好,有三台小车,主要保证几位副主席的用车,其他工委主任只能挤公交车或是步行。 到了重庆江湖菜馆,下车之际,侯卫东道:“粟书记,刚才你看到赵书记没有?” 粟明道:“看到了。他年龄到了,能进政协也算是不错了,还有的党委书记直接在原单位退居二线,更惨。” 进了餐厅,侯卫东脑海中一直浮现着赵永胜挤公交汽车的形象,暗自感慨:“基层官员的政治生命太短暂了,五十出头就要下课,年轻时这么拼命往上爬又有什么意义!” 在餐馆等了一会儿,秦飞跃坐着一辆新皇冠到了楼下。上了楼,侯卫东道:“什么时候弄了一辆皇冠?” 秦飞跃与粟明握了手,道:“这是马县长特批的车,这辆车可是城关镇的脸面。呵,好车就和漂亮女人一样,总有人惦记着,我这车买了一个多月,至少一半时间被几个副县长借去用。” 三人坐在临街靠窗的雅间,三位驾驶员则自去坐了一张小桌子,点上菜,没有大领导在一旁,他们吃得更加自在。 “侯老弟,你和步高接触过,此人怎么样?” “怎么,他想搞城区开发?” 秦飞跃道:“益杨土产公司搬走了,在城中心空了一大块地,他想把这块地吃下来。” 第158章 何去何从,我听从祝书记的安排(1) 何去何从 下午,侯卫东先到了县财政,找到财政局长桂刚谈了新管会的财务问题,3点30分回到了新管会。 走进新管会大院,抬头就看见一辆熟悉的小车——李晶的座驾。他急忙取出手机,手机上干干净净,并没有未接电话。下车再看,小车里空无一人,没有李晶,也没有李晶的驾驶员。 侯卫东心里明白,李晶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李晶不给我打电话,多半是为了土地的事情。”带着这种疑虑上了楼,见章湘渝办公室的门半掩着,李晶的声音从门缝里直接扑进了侯卫东的耳朵。 侯卫东提着钥匙听了几秒,转身下楼,叫上基建科几位同志去察看工地。 省发展银行的十亿贷款已经到位了五分之一,到位的所有贷款全部用在了新管会的工地之上。两亿元砸下来,效果十分明显,从高速路下道,可以看到工地上有许多忙碌的大卡车,运走了一车又一车的泥土。 益杨南郊属于起伏很平缓的浅丘,规划中的新管会将把这些浅丘全部推掉,同时开始修路,构筑公路网。公路两侧是人行道和水、电、气等管线。这样一来,形成的地块就是成熟地块,价值自然比野生状态的地块要高上许多。 这种模式是省发展银行贷款时的附加条件。 前期平整完毕的土地已经有了规模,一眼望过去,如小平原一般。侯卫东来了点诗情画意,指着热火朝天的工地,对几位部下道:“沧海桑田,说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地形地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现在就是沧海桑田,而这一切都是省发展银行资金投入所带来的结果。资本的力量真是了不起,如果没有这省发展银行的钱,要弄出这样的效果,不知会让我们掉多少头发。” 步高购买的土地最接近高速路口,已经完成了格式化,来自粟家村的民工正在卖力地挖管沟。 等到管线安装完毕,步高公司就可以进场了,这里将立起来新管会第一幢小区式楼盘。 侯卫东接连看了几个工地,一路之上,各个工程队都很热情,在场的工程队头头都陪着侯卫东,介绍工程的进展情况。 这种被人重视和簇拥的感觉很爽。 “我提两点要求,一是要保证工程质量,查出问题一律返工,到时的损失就由工程队负责,这些话是老生常谈,我就不多说了;二是要保证施工安全,放炮员必须是经过正规培训的,放炮的时候必须拉警戒线,设置人员。” 每走到一个工段,侯卫东都要这样叮嘱一番,同时,也叮嘱了几位甲方代表。 5点,将基建科几位同志带回了新管会,侯卫东抬头望了望楼上,章湘渝的办公室空调依然在呼呼地转着,他想道:“李晶与章湘渝聊这么久,多半要在新管会投资。” 他没有下车,对司机道:“回沙州学院。” 领导要挑一个好驾驶员也很难,得讲缘分。 侯卫东原来的司机是王兵,两人关系融洽。后来王兵给祝焱当了教练员,祝焱觉得王兵不仅技术好,还特别懂事,遵守纪律,用起来确实不错,便让王兵跟在了他的身边。 侯卫东只得重新找驾驶员,开发区的驾驶员老陶只是暂时使用,还有一个观察磨合期。 回到家以后,侯卫东看了一会儿电视,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迅速看了看来电,见是章湘渝的电话,便让铃声再响了一会儿,这才接通。他听了章湘渝的汇报,故意道:“今天晚上我有安排。精工集团的李总不是做交通的吗,怎么也想搞起房地产?我抽不出时间,你代表新管会好好接待。” 平日里侯卫东很少在屋里吃饭,冰箱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东西。 他炒了鸡蛋,煮了一碗鸡蛋挂面,吃得好没有味道。在屋里坐到晚上8点,手机又在茶几上跳动起来,侯卫东有些预感地拿起电话,果然是李晶的号码。李晶开着玩笑道:“卫东,你的架子好大,投资商来了也不出面。” “你真的要在益杨投资吗?”侯卫东并不太想精工集团入驻新城区。 “章主任把新管会吹得天花乱坠,你这个当主官的怎么还信心不足?新管会就在高速路边,土地价现在仍然很低,十亿贷款砸下去,我觉得涨幅应该不小。” 李晶清脆地笑了几声,又道:“我到了益杨,你真的不接见我?我就在学院外面的公路上。” 侯卫东脑海中顿时想起两人第一次亲密时的旖旎风光,心中有片刻挣扎,还是开着车出了校门。 李晶果然开着车在校门口,她对侯卫东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跟着我。” 虽说只有两辆车,李晶却将应急灯打开,侯卫东跟着李晶的车屁股,车灯闪亮着,就如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岭西高速在晚上原本也没有多少车,两辆车成了车队,倒也威风。 到了沙州以后,领头的小车毫不犹豫就开向了精工集团沙州分公司。这地方侯卫东来过,原本以为是熟门熟路,不料眼看着就要到了大门,前面的车却灵活地拐了一个弯,又绕过一段支路,就到了红色小楼的背后。 红色小楼是由老厂房改造,很正规地修了四方围墙。一个中年女子在车灯照射下,利索地将后门打开。 李晶款款地下了车,把钥匙放进小坤包里,道:“这是当董事长的好处,可以搞点特殊待遇。前面院子是精工集团沙州分公司,进进出出的车辆太多,从后院走就清静多了。” 在院子中间,新修了一段高墙,墙另一边是精工集团分公司。在后院一侧,从侧楼修了一条专用楼梯,大理石贴了四周墙面,重新铺过后院地板,又安了壁灯和画框,就将工厂的烂房子变成了带着欧式风情的城堡。 在一楼转弯处,侯卫东眼睛向下瞄了瞄,见那个中年女子并没有跟上来。随后就听到了一阵锁门声,他这才记起,一楼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值班室,这位中年女子应该是李晶的心腹之人。 李晶以前在沙道司当副总时,曾经主持汉湖,将汉湖弄得很是兴旺。她离开以后,汉湖骨干陆续就散了,又陆续集中出现在精工集团里面。从这一件事情,李晶的驭下之能显示得淋漓尽致。 侯卫东从这件事也得出结论:“李晶为人不错,对部下不薄,否则她们也不会跳槽到精工集团。” 上了二楼,李晶扑到侯卫东怀里,道:“你这坏家伙,到了岭西也不来找我,害我白想你半夜。” 侯卫东伸手扶了她的腰,触手处一掌的细腻和温热,道:“泰国正在闹金融危机,国内市场也萧条好久了,秀云药厂高旺鼻子都皱到眼睛上了,新管会企业普遍开工不足,这种情况下,精工集团投到新管会来,不怕有危险?” 李晶感到了腰间手掌的热量,她身体发软,靠在了侯卫东身上,口里道:“其他国家的事太远,省发展银行既然敢将十亿元贷款放到益杨,精工集团当然会分一杯羹,我对你有信心。除了信任你,我还信任朱总理,前几年企业间三角债务如乱麻,被朱大人快刀斩乱麻解决了。这一次我听省政府的消息灵通人士说,朱大人要加大基础设施建设,以此来拉动经济,刺激内需,所以我认为买土地终究是不吃亏的。” “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你仕途正在要紧时,我直接找章湘渝,你可以完全不接触这件事情。放心,我绝对按市场规律操作。你那个副主任章湘渝有些贪财,你要注意防范他。” 李晶的直觉素来厉害,这一点侯卫东也佩服,道:“水至清则无鱼,吃点拿点我就装做不知道,可是要搞大的,我就要干涉了。你别与章湘渝搞私下交易,真正的大宗土地,他根本做不了主。” 第159章 何去何从,我听从祝书记的安排(2) “益杨土地价格这么低,我就按市场价买,将来也要发财。”李晶说到这里,转过身来,亲了亲侯卫东的耳朵,道,“别说这事了。”她将侯卫东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道:“我的胸很美吧,你要多摸摸,青春也就这几年了,过几年,就算是天仙也要凋谢。” 这几句话就有些凄美的感觉了,侯卫东抱着李晶进入了卧室。 早上,侯卫东睡了懒觉,10点才下了高速路。 下了高速路道口,他一眼看见颇为宽阔的大工地。十几辆货车开得正欢,一副生机勃勃的氛围。 在距离高速路很近的一块地上,步高的土地上出现了一个个深井,如朝天发射的导弹口,虎视着天空。 工地负责人见侯卫东出现在工地上,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陪着这位新管会一把手到工地四处转悠。 新管会地盘上有好几个工地在施工,这些施工队伍的负责人都认识侯卫东,知道他喜欢在工地上瞎转,害得甲方代表时常也盯在工地上。在新管会的工地上,钢筋粗细、水泥标号等看得见的事,施工队不敢明目张胆地作假。 看着这一块块荒地在眼前变成了工地,侯卫东很有自豪感,信心十足:“一年过后,新管会肯定会更好。” 在忙忙碌碌中,时间很快就流走了,转眼间,夏天已过,秋天来了又走了,当满天鞭炮乱炸时,1998年扑面而来。 从1997年下半年以来,县委副书记杨森林比刚到益杨时低调了许多,尽量依着祝焱的套路走,并不想过于突出自己。 这样做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他只是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身份限制,让他不能大刀阔斧地开展工作,他要忍到转正后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另一方面,他在益杨遇到了一张看不见的网,让他欲使力而不能。益杨的局行一把手们皆为多年战火熬出来的老手,素来讲究“不见鬼子不挂弦、不见兔子不放鹰”,上一次重要人事任命上败下阵以后,对杨森林持敬而远之的观望态度,不得罪也不亲近。没有下面一把手的配合,杨森林的话在益杨就不太灵光。 杨森林明白其中的关键,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这半年来,马有财与钱治国、刘军、柳明杨等常委关系搞得很不错,还到省党校跑了几趟,与祝焱相谈甚欢,同时多次向市长刘兵汇报工作,并陪着刘兵一起到沿海考察,顺便去了一趟香港。 杨、马两人打起肚皮官司,皆在等着机会,也就没有用过多精力去关注手下的头头脑脑们。 侯卫东趁着这难得的历史时机,狠狠地办了些实事。1998年1月,秀云药厂、啤酒厂、轴承厂等几个厂的厂房都已经起来了,虽然投产还有一些时间,可是十几幢厂房同时拔地而起,很有些气势。 步高的房子也建起了六幢,还没有封顶,却已能看出大概。大幅宣传画在县城里铺天盖地,“益杨新生活,就在风韵之都”的标语如计划生育的标语一样,在哪里都晃人眼睛,尽管还没有开始卖房子,售楼处已经有接近六百人来登记。 情况比预料得还要好,步高笑得合不拢嘴。 李晶原本看不起县城的房市,买了土地,是准备用来倒手,可是见大环境如此恶劣之下,步高房子这样火,也就动了心,实实在在地在步高对面搞起了房地产,步高的小区叫做“风韵之都”,李晶的小区就叫做“山清水秀”,突出了山和水的概念。 步高房市火了,但是随着国际国内形势的发展,新管会压力却不断增加,侯卫东一次到岭西招商,一次到广东招商,都空手而回。 1998年东南亚金融危机越演越烈,从泰国发端,波及了东南亚国家以后,顺势北上,将日本和韩国席卷其中。中国原本羡慕韩国大财团模式,比如大宇集团就曾经是国人的榜样,所以中央才有了五百强计划,还选定了宝钢、海尔等六家企业作为进入五百强的种子公司。韩国大宇破产以后,大财团模式立刻受到了强烈质疑,进军五百强的计划也就自然放弃。 1998年1月,香港爆发禽流感,十八人感染,其中六人死亡,全港陷入了一片恐慌,特区政府扑杀了一百三十万只鸡。在这种背景之下,为了捍卫人民币不贬值,一向形势不错的出口增长率出现下降,国内商品库存猛增,消费需求严重不振。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新管会能取得这样的成绩,着实不易。省发展银行派员接到报告之后,还不太相信,一个副行长带队来检查了新管会资金投入情况,当看到了新管会的土地平整情况以及修起的厂房、商品房,交口称赞新管会是岭西开发区的典型。 沙州市政府为了多弄点钱出来,特意宴请了省发展银行一行,周昌全书记为了表示重视,也特意参加了晚宴。宴会上,发展银行副行长多喝了几杯,拉着周昌全书记,一个劲地夸奖新管会主任侯卫东。 宴会后,周昌全问:“侯卫东是谁?” 黄子堤道:“现在是益杨新管会的主任,以前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很年轻的小伙子。” 周昌全也想起了侯卫东,总结道:“祝焱会用人。” 1998年春节,侯卫东亲自充当祝焱驾驶员,陪着他去给各路诸侯拜年。初六,在岭西郊外吃晚饭,在座的仍然是去年那一批人。 组织部老丁看到祝焱,就笑道:“老弟,祝贺,今天多喝一杯。” 祝焱脸上带着笑意,道:“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去年在此地祝贺了一次,结果临时变卦,今年遇到同样话题,祝焱更加低调。 副秘书长老郑道:“我们都不是外人,听说老弟要到茂云地区任副书记,祝贺。这是正儿八经的副厅级干部,比当沙州副市长要强。” 侯卫东心里暗自惊了一下:祝书记要到茂云去当副书记? 祝焱谦虚地道:“现在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变化,只有正式文件出台,才算得了数。”他这么说,其实也是变相承认了这事。 丁处长道:“我见到了签字,这是很稳当的事情了。今天我们好好喝几杯,老弟终于也是厅级干部了。”又道,“茂云班子调整很大,你去那边是第三号,操作得好,说不定很快就能扶正。” 侯卫东已经习惯了祝焱存在的日子,猛然间听到祝焱要调到茂云去当副书记,如站在数十米的钢丝绳上,手中保持平衡的长棒子却突然间被人抽走,这种感觉让人很是空虚。 祝焱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祝老爷子出来以后,大家很快就转了话题,主要内容就是省城里的风云变化。侯卫东只是益杨县城的小小新管会主任,距离省城直线距离并不远,心理距离却还有十万八千里,他并不喜欢八卦,翻来翻去地琢磨着祝焱调走以后他的处境。 晚上,祝焱单独把侯卫东叫到了屋里,给他交了底,道:“省委对各地区的班子成员做了不少调整,我要被调到茂云,想听听你的想法。” 侯卫东心情很复杂,从发展前途来说,跟着祝焱是最保险的,另一方面来说,新管会凝结着他极大的心血,如今眼看着就要出成绩了,如果调到茂云,他的心血就留给了后续者。他在脑子里迅速转了好几个弯子,最后还是道:“祝书记,我想跟着你到茂云去。” 在表达自己真实意愿的同时,也向祝焱表达了自己的忠诚。 祝焱久历宦海,对世情人情自是了解得很深透,他早料到侯卫东会如此表态,这才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茂云班子出了大问题,现在情况很复杂,我过去只是副职,有些事情不太方便。你暂时留在新管会,等我熟悉了茂云情况,你再过来不迟。” 侯卫东道:“我听从祝书记的安排。” 第160章 领导都想用自己熟悉的人(1) 祝焱走了,谁来当县委书记 岭西省发展银行的贷款如强烈的催化剂,使沙州市益杨县新城管委会迅速变换模样,就如《异种》中那位带着外星血统的女主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长大一轮,很快就由女童变成会吃人的美女。 1998年2月,春节假期结束第三天,益杨县委召开了县委扩大会议。这是收心会,预示着新一年工作拉开了大幕。 益杨新城管委会党组书记、主任侯卫东陪着县委书记祝焱吃了晚饭,将祝焱送回家以后,他习惯性地开着车在新城区闲逛。 远景公司的六幢楼房已经封顶,月色迷人,将房屋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十来辆运泥土的大车仍然在工作,轰隆隆的机器声刺破夜空,声音随风而飘,传到远处。 侯卫东将车停在了一个只有数米高的小山坡上。晚上一个人来到土坡上,遥看着新管会日渐开阔的土地,心胸为之一阔,心中郁闷被风吹散了不少。 新管会的巨变是他一手推动,为此,他很自豪。建功立业是深藏在很多男人心中的梦想,多数人的梦想永远是梦想,少数人才能将梦想变成现实。 正在遐思中,手机响了起来。尽管隔了上百公里,段英的声音依然异常清晰:“我们开了夜会,老总布置了任务,把记者们全部派出去搞大回访。具体来说,去年的重点报道全部要重新走访一遍,集中版面做三期回访,这次我和王辉一组,明天上午到益杨。新管会没有问题吧?” 侯卫东信心十足地道:“新管会经得起检验,什么时候你也来看一看新管会,变化真的很大。”又问道,“你们是明察还是暗访?是否与我见面?” 段英声音低沉而有磁性,道:“多数是暗访。王辉对你有信心,就不暗访了,明天一早他应该会给你打电话。” “谢谢你,段英。” “我们之间,何必客气。” 结束通话以后,侯卫东暗道:“这一次要争取在《岭西日报》弄一篇大文章,隆重地将新管会推出去。只要有了社会影响,引起沙州市领导重视,祝焱离开后,我就会好过一些。” 早上,侯卫东在阳台上做了三十来个俯卧撑,翻身起来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一次王辉来回访,肯定是要给益杨新管会增光添彩,是否需要将此事报告给县委、县政府?” 祝焱没有调走之前,侯卫东以及新管会的地位很超然,基本上是自行其是。如今形势发生了微妙变化,不管是杨森林还是马有财来当县委书记,如果不及时调整做事方法,自己的发展以及新管会的建设必将遇到阻碍。 此时,祝焱将调走的消息虽然还处于保密中,但是这种重大人事调整,根本无法完全保密,此时已经有了各种传言。这些传言五花八门,从无数角度蹿出来,以大无畏的气势迅速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还有祝焱被双规的离谱消息,这个离谱消息居然还传到了吴海县,侯永贵听到这个流言,急急忙忙地给侯卫东打来电话,让侯卫东哭笑不得。 “在事情未明朗之前,我需要投石问路吗?是找马有财还是杨森林?”侯卫东默默地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马有财不太可靠,毕竟他以前紧跟着祝焱,与马有财发生过好几回冲突,裂痕是深埋于心。 到了办公室,侯卫东集中半个小时处理了一些日常工作。看着手下人鱼贯而入,领命而出,他有一种事业在手的成就感。事务性工作处理完毕,他抽着烟,看《岭西日报》,等王辉的电话。 9点30分,王辉的电话打了过来。侯卫东笑呵呵地道:“王主任上次的文章,有力地推动了岭西省开发区的建设,有的开发区是受害者,但是我们新管会是绝对的受益者,这全是王主任的功劳。” 前一次的调研对新管会确实起到了极佳作用,王辉心里颇为自得,口里谦虚道:“我有什么功劳,只是把事实摆出来而已。这一次是回访,你不要做准备,我想看最真实的情况。” 此时侯卫东下定了决心,给县委办任小蔚打了一个电话:“杨书记上午有具体安排没有?” 任小蔚翻了翻领导工作日程安排,道:“上午没有具体安排,他在办公室里,暂时没有其他人,下午要召开一个座谈会。” 侯卫东得到了准确消息,叫上车,直奔县委。 杨森林似乎很有些闲情,站在窗前,用喷壶给一盆文竹浇水。等侯卫东进门,道:“你先坐。”他细细地用水喷着文竹叶子,等他放下喷壶时,文竹翠绿盎然。 侯卫东报告道:“今天上午11点,《岭西日报》王辉主任要采访新管会,上一次岭西开发区调查就是出自他的手笔。”他只是说了具体事,然后静等杨森林指示。 “王辉,《岭西日报》资深记者,我知道他。”杨森林在沙州市委办公厅的时候,曾经搞过一段时间的信息工作,屡次在内参上见到王辉的大名,印象很深刻。特别是他去年的调研文章,直接促使省里下定决心关闭了不合格的开发区,充分显示了其能量,这引起了杨森林的高度重视。 “这样办,你先带他到新管会参观,午餐安排在小招,我和王辉见面。”杨森林痛快地答应了侯卫东的请求,当侯卫东出门时,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位年轻属下挺直的背影,心道:“侯卫东很少来主动汇报工作,今天过来,他肯定得知了祝焱要调走的消息,这是在投石问路。” 11点,王辉的普桑下了益杨高速路道口。车停在道口上,视线所及,是一大块平地,水泥路纵横交错,把这些平地分割成棋盘状,有六幢楼房已经完工,工人们正在贴墙砖。 杜成龙拿起相机,正调着镜头,侯卫东带着新管会一班人就出现在镜头之中。他们走得很快,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杜成龙麻利地按下了快门,同时为这张照片想好了一个名字:“前进中的新管会”。 侯卫东指着步高的楼盘以及李晶正在开工的楼盘,语带自豪地道:“王主任,新管会这张答卷如何,能评多少分?” “还不错,但是要看完以后才能准确评价。”新管会在短时间内发展成这样,远远超出了王辉的预料,他还是习惯性地打了伏笔。 侯卫东带着王辉一行,沿着新管会新修的环线,先到开发区,参观了正在安装设备的秀云药厂,又看了啤酒厂、轴承厂和通远机械厂。这几个厂都有现代化厂房,颜色、规格统一,整整齐齐地排在新管会内环线北侧。 王辉伸了伸大拇指:“东南亚金融风波起后,各地开发区都出现了大量半拉子工程,新管会大部分项目都在正常开工,了不起。” 在新管会工地上转了一个多小时,看完了所有在建项目,气氛很不错。走完最后一个点,侯卫东抬手看了表,道:“王主任,县委杨书记听说你要来,特意在小招待所准备了便餐,我们现在过去吧?” 王辉没有推辞,道:“我正准备采访杨书记,既然中午能够见面,下午我就搞个正式采访。” 车到小招待所,杨森林的小车刚刚开了过来,同行的还有宣传部长刘军。 杨森林放下了县委副书记的架子,握着王辉的手,道:“王主任,我们俩可是老相识了。我以前在沙州市委搞过信息工作,有一期内参上同时发了我们两人的文章。” 王辉发表的文章很多,一时没有想起是哪一篇文章,经杨森林提醒,他才想起,道:“那是按照省委要求进行的采访,有十多篇报道,杨书记那篇文章是沙州唯一中选的,很受好评。” 杨森林代表益杨县委高规格地宴请了王辉。午饭后,杨森林又隆重向王辉发出了邀请:“下午3点,在益杨宾馆召开益杨新规划汇报会,由北京城市设计院作主汇报,县里邀请了部分沙州退居二线的老领导、市委研究室、市政府研究室、建委、《沙州日报》等市级相关部门来参会,益杨这边是全体在家的县级领导参会。” 他热情洋溢地道:“益杨新规划是县里的重点工程之一,是益杨由县级城市迈向中等城市的基础性工作。王主任是省报资深记者,我代表县委邀请王主任参加本次会议。” 王辉彬彬有礼地道:“很感谢杨书记给的这个机会。报社每年都要搞专题研究,今年分给我的题目就是县域经济发展,能参加这个会,是我的荣幸。” 王辉原本是采访新管会,但是县委副书记杨森林一出面,自然而然就成为中心。侯卫东很配合地跟在杨森林身后,如躲在黑暗中的老狗,时刻注视着形势的发展。他琢磨着杨森林不一般的热情,心道:“杨森林很有政治头脑,是想借用《岭西日报》的聚众效应,增加知名度,扩大影响力,为自己增加筹码。” 杨森林如此重视王辉一行,县委办自然不会马虎,委办主任杨大金亲自将王辉等人安排到条件最好的县委小招2号楼。 当王辉住进了小招,马有财接到了宣传部部长刘军的电话。刘军先是谈了几件杂事,然后随口讲了杨森林接见岭西报社王辉的事情。马有财很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实质,道:“新管会能发展起来,祝焱功不可没,如今人还没有走,就有人开始抢功。” 刘军最明白马有财的心思,又道:“省电视台的记者答应过来做专题片,现在要宣传提纲,请马县长稍作准备,头发还得弄一弄。” 《岭西日报》的记者刚走,岭西电视台专题部的记者就从高速路上下来了。刘军亲自到高速路口迎接,这是他通过自己的关系,特意从岭西电视台请来的贵客。他代表县长马有财来迎接这些客人,专题片的内容是反映益杨交通巨变。 马有财出任县长以来,开始着力推动交通建设。几年来,益杨交通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基本建成完整的公路路网,方便了群众,有力地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发展。 益杨交通网的建设,算得上马有财的主要政绩之一。 不久以后,省报和省电视台相继报道了益杨县,省报以杨森林为主角,电视台以马有财为主角。 3月,岭西省委关于调整部分地区负责人的文件出台,祝焱出任茂云地委副书记,这让益杨官场犹如爆发了一场地震。 祝焱正式调动,意味着益杨官场将有一场大调整,有想法的官员如春天的虫子一般,立刻从地底苏醒,开始琢磨着如何走好自己的下一步棋。而那些原本占着好位子的人,则拿出母鸡保护小鸡的警惕心,保护着自己的官位。 益杨县的情况比较特殊,杨森林虽然是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但是他在益杨的时间不长,说话并不太灵光,这就让益杨不少干部两头为难:“如果想要快刀切豆腐两面光,一来成本太高,二来还有两头不讨好的风险;如果把宝押在一人身上,又要担心偷鸡不成反蚀半把米。” 侯卫东曾经奉命追查益杨土产公司,狠狠地得罪过马有财。这个过节很深,难以轻易揭开,他对县长马有财的态度是敬鬼神而远之,保持着正常上下级关系。这种正常上下级关系,在官场中意味着关系的疏远。他小心翼翼地向县委副书记杨森林伸出橄榄枝,并不想在杨森林手里升官,只求平稳过渡。 4月16日,风和日丽,万里晴空飘着朵朵白云,春意盎然,正是外出逗花弄草的好时间。 晚上8点,侯卫东陪了一天客人,累了,回到沙州学院的家里。正在喝水,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又不知疲倦地叫了起来,他实在提不起兴致,第二次铃响,才将手机拿了起来。 见是粟明俊打来的电话,侯卫东忙道:“粟部长,不好意思,刚才我在卫生间里。” 粟明俊道:“我在益杨的步行街,有空没有?” 听说粟明俊在益杨县步行街,侯卫东吃了一惊,心知定然有事,抓起手机就朝外跑,在步行街找到了粟明俊。 稍作寒暄,粟明俊开宗明义地道:“这一次沙州纪委牵头组成了一个调查小组,我是副组长。” “什么大事,需要你亲自出马?” “有一封检举马有财的信,省里、市里都有,周书记很重视,责成济书记牵头调查。”粟明俊简单将调查小组来到益杨的事情讲了一遍。 侯卫东吃了一惊:“居然有这种事情,检举马有财!多半是县委书记这个位置惹出的祸事。” “你知道这事就行了,具体内容不说了,明天要找你谈话,主要是益杨土产公司迁到新管会的事情。你在这方面有问题没有?” “绝对没有。” “我想你也没有问题,但还是要提醒你。”粟明俊平时是一个很稳重的人,说话办事都很有分寸。在侯卫东这种关系很好的朋友面前,他才说些老实话,给侯卫东打一打预防针。 侯卫东感激地道:“粟部长放心,我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不会愚蠢到自毁前程。” “周书记接到检举信,很生气,要求查个水落石出。虽然现在没有结果,但是从我个人感觉,你点到了问题的要害处。益杨县委书记是肥缺,几任书记都被提拔使用,杨森林和马有财都想着这个位置。” 侯卫东暗道:“杨森林不会这样愚蠢吧,在这个关键时期用上这种招数,除非他手中有铁证。”口里道:“查个水落石出,是指查马有财,还是查写信的人?”粟明俊说到这里也就打住了,笑而不答,问:“你希望谁当县委书记?” “这是你们组织部的事情,我说了不算数。”侯卫东本来想开玩笑,见粟明俊很认真,就收敛了笑容,道,“我希望杨森林当县委书记,他从大机关下来,见多识广,冲劲很足。前一次清理污染企业,虽然当年要损失些税收,但是留给新管会一个干净的环境,也变相增加了新管会的价值,算总账并不亏。” 聊了一会儿,侯卫东建议喝茶,粟明俊道:“算了,非常时期,随便聊聊就行了。”他建议道,“你曾经是祝书记的秘书,留在益杨,不论是杨森林和马有财,都不会重用你。你最好能跟着祝书记到茂云,这是发展的捷径。” 沙州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如此直言不讳,让侯卫东心里暖洋洋的,他也就没有遮掩,道:“茂云才经过官场大地震,形势不明。祝书记让我暂时留在新管会,等那边理顺了,再调我过去。” 第161章 领导都想用自己熟悉的人(2)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粟明俊叮嘱道,“杨森林和马有财都有后台,谁当县委书记还说不定,你就老老实实工作,什么事都别跟着掺和。” 将粟明俊送回小招待所,在距离小招待所一百米处,侯卫东停下来,目送着粟明俊进去。他心道:“粟明俊作为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很不错了。虽说以前曾帮助过粟糖儿,可是现在与粟明俊关系弄得如此牢靠,小佳的夫人路线功不可没。” 第二天,侯卫东安心等着纪委的电话。他没有在新管会贪污一分钱,根本不怕纪委的调查。10点,纪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刘凯打来电话:“侯主任,你好啊,我是纪委刘凯,请你在10点30分到小招待所。呵,没什么大事,来了就知道,都是工作上的事情。” 侯卫东道:“刘书记,你别吓我,弄出心脏病来,你要负责。”在益杨土产公司一案中,侯卫东与刘凯有过合作,两人关系也还可以,说话也就随便。 刘凯虽然是纪检干部,却并不古板,道:“就是例行调查,问些小问题。” 到了小招待所,侯卫东见到纪委孔正友站在门口,像门神。孔正友是那种办事极为认真的人,回地方工作几年,办了好几件案子,有功劳,得罪的人也不少。侯卫东从一般科员混到了新管会主任,他还在原地踏步。 孔正友面无表情地对侯卫东道:“济书记要和你谈话。”他这种表情被称为纪委脸,很不招人待见。他将侯卫东带到了济道林门前,转身离开。 侯卫东进屋就见到了济道林和一名年轻人,道:“济书记,你好。”济道林很是随和,让助手给侯卫东泡了茶,与侯卫东拉了些家常:“当年你们那一届学生会干部,我很熟悉,你这么年轻就能当上新管会一把手,很不错。” 聊了几句,他脸色一正,进入了主题,问道:“你在县委办和新管会工作过,能否谈一谈益杨土产公司的事情?” 侯卫东早就考虑成熟了,他为今天谈话定的基调——实事求是,就如实报告了益杨土产公司发生的事情。 济道林问道:“在县里,重大工程是如何操作的?” “重大工程要经过政府常务会讨论,涉及全局的项目必须提交县委常委会。益杨土产公司的项目改制经过了正常程序。”侯卫东补充了一句,“在新管会征用土地是我经办的,作为新管会主任,我严格按照规则拍卖土地,所有的档案资料都在。减免税费也是经常委会研究决定的,至于原厂房的土地情况,不在新管会范围内,我不清楚。” 济道林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对身旁的小伙子道:“你和刘凯到新管会去一趟,将益杨土产公司在新城区买卖土地的档案调出来看一看。”侯卫东身后有石场以及精工集团股份作为支撑,他并不缺钱,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职务之便发财,经得起调查,当刘凯接受任务以后,他神色依旧。 济道林温和地解释:“这是例行检查。” 侯卫东道:“纪委的检查是对我们的保护,我理解。” 听到侯卫东表态,济道林高兴地道:“我们学院的毕业生素质就是不一样,你能有这个认识,很不错。纪委对大家要求严格,其实是对同志们负责,一是防微杜渐,二是让廉洁干部受到保护,三是铲除腐败。”他又问,“小侯在益杨工作也有几年了,听到过县委、县政府领导的作风问题没有?” “没有。”侯卫东答得很干脆。 “从来没有听说过?” 侯卫东心道:“难道检举信中还有风流事?马有财在这方面从来没有传闻的。”口里道:“益杨不大,没有多少娱乐设施,县里领导要有点花边新闻,早就传开了,我确实没有听说过。” 济道林曾在沙州学院工作了相当长的时间,了解益杨风气,点头道:“当年学院一个女老师和学生搞师生恋,益杨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害得有些老太婆还跑到学校来看稀奇,这是封闭落后的象征。在上海、深圳这样的大城市,这些事情根本没有人会注意,除非他们是明星。” 说到沙州学院,他想起许多往事,随口道:“我记得你是九三年毕业的,在毕业那天,男生楼朝下面扔了不少东西,当时你扔了没有?” 侯卫东嘿嘿一笑:“读书四年,只能发泄一次,我肯定扔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聊了一会儿,济道林接到了刘凯的电话:“新管会关于益杨土产公司的账目清楚,与事实相符。” “这么快?” 刘凯肯定地道:“新管会有专门档案馆,管理规范,账目没有问题,很清楚。” 济道林放下电话,看着侯卫东的眼光便多了几分赞许,道:“今天我是代表沙州纪委找你了解情况,此事还在调查之中,希望你能保密。” 接连找几位部门领导谈话以后,济道林便给市委周昌全书记打了电话:“周书记,我们分成两组,找了相关干部谈话,目前检举信上反映的内容,一件都没有查实。” 周昌全有些恼怒:“济书记,此事关系着党风问题,我们决不能姑息,要彻查到底。” 济道林效率很高,两天时间便将检举信上的内容查得一清二楚,得出了“实质问题纯属捏造”的结论。离开益杨时,他向主持益杨县委工作的杨森林通报了市委调查组得出的调查结论。 检举信与主持县委工作的杨森林没有任何关联,可是,益杨县正处于县委书记缺位的非常时期,这些检举信便显得颇不寻常。 当济道林向他出示了周昌全的批示后,杨森林心里紧缩了一下,暗道:“按常理分析,这封检举信应该就是马有财的竞争对手所写,也不知济道林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此事最令人郁闷的是,杨森林自身还无法主动解释。若主动解释,则显得心虚,但是不作解释,这屎盆子就会莫名其妙地扣在自己头上。 杨森林咬牙切齿地想道:“肯定是马有财自编自演的这场戏,为了当县委书记,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狗日的!”尽管心里恨着,脸上表情却不能带出来,他道:“这五条罪状真是荒谬。‘生活作风烂,与六位年轻漂亮女子保持情人关系’,这完全是笑话,马县长夫妻关系很好,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搞一言堂,破坏民主集中制’,这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凡是规定范围的重大事项,全部都上了常委会。要说搞一言堂,我这个主持工作的副书记,还真的搞过几次一言堂。” “还有……” 杨森林作为县委书记的有力争夺者,还得主动为马有财解释,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甚至是被戏耍的感觉,让他怒火中烧。 济道林态度很平和,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道:“调查组得出结论,这封检举信所列问题都是不实之言,市委可以放心了。” 他略略提高了声音:“益杨总体情况不错,党组织建设、经济发展、城市建设等几个方面都走到了沙州前列,市委对益杨工作是很肯定的。如今东南亚金融危机越演越烈,国内经济面临着许多困难,你们党政一班人要增强团结,一心一意谋发展,将益杨前进的势头保持住,这也是昌全书记的交代。” 送走了济道林,杨森林心里一阵烦闷,他直接回到小招待所一个单独的后院,这是他在益杨临时的家。 在小院子侧门的车库里,停着一辆桑塔纳2000。这是一位企业家朋友借给他代步所用,挂的是沙州牌照,平时锁在车库里。虽然省里严禁领导驾车,但是他心里有事情的时候,总习惯开车四处转转,从这一点来说也暗中违背了省里的要求。 开着车,杨森林习惯性地沿着老公路朝沙州开去。自从高速路开通以后,老公路车流量就大大减少,杨森林把车速控制在三十来码,慢慢开。 到了沙弯子,他停车熄火,独自在这个破败的地方抽了几支烟,这才继续上路。 在市长办公室,马有财看完检举信,对市长刘兵道:“刘市长,这事让人感觉很滑稽,满纸都是无稽之谈,就算要诬告,也要找些有技术含量的东西。” 刘兵盯着马有财的脸,道:“你给我说实话,检举信上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午,他和济道林、黄子堤在周昌全办公室碰了头,济道林汇报了调查情况,他已经知道检举内容不实,却依然想当面听听马有财的解释。 “我可以用党性、人格保证,检举信上列举的五条,全部是胡说八道。以前祝焱书记在县里的时候,我们配合得很好。杨森林来主持县委工作,他是年轻人,想改革,冲劲足,有些事情我并不太支持,可是为了班子团结,经常把意见咽在肚里。” 说到这里,马有财很气愤地道:“自己老好人也当了,原则也放弃了,居然还被指责为搞一言堂,真是天大的冤枉。至于交通建设、益杨土产公司搬迁等事情,都是为了益杨发展。如果做这些事情也有人说三道四,我们基层干部就没有办法干工作了。” 市长刘兵宽慰道:“年轻干部追求进步是人之常情。这件事,组织上是有考虑的,能力重要,政治素质更重要。”此时,他已经认定这封检举信就是杨森林所为。 马有财在市长刘兵面前拍了胸膛,内心最深处又有着深深的悔意,他收了易中岭一百万,等于收到了一副手铐,而手铐的钥匙就掌握在易中岭手里。在益杨土产公司的案件中,易中岭曾经赤裸裸威胁过马有财,这事给了他极大的阴影。 他当了数年益杨县长,除了正常收入以外,每年县级各部门发奖金都要给他备上一份。沙州市委、市政府要对县里进行考核,考核合格以后也有一份奖金。平时过年过节,还有些灰色收入。这些收入拉拉杂杂地汇集在一起,一年收入还是不错的。他并不缺钱,易中岭给的一百多万,原封不动地藏在隐秘之处,装在一个箱子里。 “是要解决这一百万元,否则,自己就成了易中岭的牵线木偶。”这一百万现金绿油油一片,就如会吐出氧气的森林。马有财拿起一叠钱,在手里拍了拍,钱币发出“哗哗”声,格外清脆悦耳。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这一百万解决掉,否则自己必然会被易中岭拖累。 马有财老婆听到了他的决定,心疼得紧,道:“我就不相信其他县长都这么清白,你这一辈子又赚得到几个一百万?等到退休以后,谁理睬你?” “这钱咬手,现在不想办法处理了,只怕以后要留在监狱里。”马有财取出一张纸条,道,“明天,你到沙州去,将这钱寄到这上面的地址去,记住汇款条子一定要收好,这或许是保命的条子。” 马有财老婆极不情愿,道:“你真是胆小如鼠,我就不相信祝焱是清白的,他一边拿钱还能一边升官,你为什么不行?”马有财脸一沉,道:“你少啰唆,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为了这一百万,把你老公送进监狱,到时你就是劳改犯家属,出去抬不了头。” 他见老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缓和了语气:“你别贪这些钱,我再当十年领导,过年的奖金、工资,加上过生日收的钱,拢在一起,够我们晚年生活了,而且这钱来得理直气壮,晚上睡得着,家里也平安。捐建希望小学,功德无量,我们也会长寿。” 尘埃落定 蒙厚石带着夫人到省城做手术,他有熟人在省一院当主治医生,熟人熟路,很快将夫人安顿好,他抽空来到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家里。 “森林这孩子像极了他爸爸,个性耿介,性格冲动,代理了一年县委书记,惹出不少事情,刘兵市长对他很有意见。”蒙厚石是特意来谈杨森林的事情的。 朱建国没有接话头,他将自己珍藏的和田玉围棋拿了出来,道:“我给省院康有志打了电话,将弟妹安排到高干病室去了,你就别操心了,来,杀一盘。” 当年在工厂时,朱建国、蒙厚石就常常下围棋。这副围棋就是杨森林爸爸在抄家时搞到的,在文化生活极度匮乏的时代,有了这副围棋,三个年轻人的业余生活便丰富了许多,下围棋的习惯便一直保留下来,并传给了下一辈。 第162章 领导都想用自己熟悉的人(3) 两个人谈了一会儿,朱建国突然道:“森林的事情已经有安排了。” 他凝神看着棋局,落下一子,道:“森林在益杨主持县委工作,总体来说是好的,政治上没有偏离方向,工作上抓住了关键,生活上亦没有什么问题。他啊,还是性格问题,和他爸爸一模一样,冲动,不稳重,作为县委一把手,还欠火候。” 蒙厚石道:“前一段时间,有人写信检举马有财,虽然不知是谁写的信,但是不少人都认为是森林写的。我相信森林不会写这封信,他有不少缺点,但是人品端正,智商不低。” 朱建国作为省委副书记,经历过太多斗争,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这是常态。” 蒙厚石尽量想为杨森林美言,道:“关闭四家氨基酸厂,我认为是合理的。污染问题在发达地区已经显现出来,只是由于沙州患上资金饥渴症,眼里只有钱,并没有真正认识到环保问题的重要性。至于车辆问题,森林就说不清楚了,他确实借了一辆车,这孩子,糊涂!” 朱建国沉吟道:“前几天,周昌全到了省里,特意谈了益杨干部配备问题,有意让森林任县长,马有财出任县委书记。马有财是多年的县长,出任县委书记很正常,这个方案符合惯例,我同意了周昌全的意见。”沙州市委调整一个县级班子,并不需要市委书记亲自给省委副书记汇报,只是由于杨森林的关系,周昌全特意向朱建国作了汇报。他汇报时准备了两个方案,第一方案是马有财出任县委书记,第二方案是杨森林出任县委书记,他主推第一方案。如果朱建国确实有态度,则由杨森林出任县委书记。周昌全客观汇报以后,朱建国对第一方案未持否定态度。 蒙厚石暗道:“周昌全是资深市委书记,风骨甚硬,这才敢于直言。如果换一个人,知道这层关系,则是完全不同的做法。”他对杨森林感情很深,道:“我相信森林不会用这些‘文革’手段,如果不是森林写的信,这封信就大有来历。” 朱建国考虑得很深很细,道:“不管其他人用了什么手段,森林在工作和为人处世中确实存在着问题,这种安排,对森林来说是一个大挫折。他性子傲,还需要磨一磨。我这一届还有几年,如果森林能挺过这一关,我就再扶他上一个台阶。我退下以后,他能走多远,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见老伙计神色黯淡,又道:“老蒙,你要理解我,我这是对党的事业负责,更是对森林负责,当能力不到时,扶他上位,反而是害了他。” 蒙厚石听朱建国如此说,心知大局已定,这个结局虽然不是最理想的结局,也还是可以接受,就看杨森林能否正确对待这次人事调整。 正式消息传出,益杨县舆论大哗,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是侯卫东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此时,他在益杨已经很尴尬了。马有财曾经是祝焱的死敌,虽然后期被迫俯首称臣,但是心里肯定不会服气。他上了台,侯卫东用屁股想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必将不妙。 马有财出任县委书记以后,益杨县掀起了轰轰烈烈的“超越自我,争创一流”的学习运动。此项活动将分为四个阶段:第一个月为学习阶段,各地各单位要成立机构,制订方案,积极读完县委规定的学习读本;第二个阶段是查找问题阶段,在第一个月学习的基础之上,结合本地本单位的实际,找出差距;第三个阶段是整改提高阶段,就是以实际行动来解决查找出来的问题,切实提高发展水平;第四个阶段是在活动结束以后三个月,再重新检验活动效果。 这项活动是马有财任县委书记以后的第一个动作,声势搞得很大,引起了省委、市委相关部门的重视。县委书记马有财在动员报告中说:“这是益杨县的小整风,通过小整风,将提高干部队伍的战斗力和凝聚力,将益杨发展推入一个新高潮。” 侯卫东对整个动员报告记得不清楚,唯独记得三个字“小整风”,暗自嘲笑道:“马有财气魄大,居然敢用‘整风’两个字。”在这一段时间里,他保持着相对独立,按照祝焱的叮嘱,一心一意忙着工作。 到了6月11日,县委下发进一步搞好科技工作的文件,这是配合岭西省科技强省目标所下发的文件,没有什么新意。侯卫东从岭西回来以后,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时刻注视着县委、县政府大院的一举一动。他内心深处对这种形而上的东西不感兴趣,只是按照县委文件要求,中规中矩将活动搞下去,不超前,也不落后。 6月18日,侯卫东亲自开车,送蒋玉新和祝梅到了茂云。 19日清早,侯卫东一个人返回益杨。茂云大部分地区是山区,经济条件比沙州差了不少。公路建设更是有极大差距,不仅没有高速路,连一级路都不多,其间险象环生的盘山路段倒是不少,开了三个多小时,才进入了岭西高速路。 岭西高速路笔直宽敞,与盘山路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侯卫东狠踩了油门,速度很快就到了一百二,开车回到益杨,刚好是下午1点。 侯卫东直接将车开到了不起眼的面摊处,要了三两豌杂面。放下碗时,满嘴是油,肚子微胀,胃里的舒服程度比得上吃金星大酒店的大餐。他正舒服地坐在驾驶室里剔牙,季海洋的电话打了过来,口气很急,道:“卫东,你在哪里?马有财要动你。” 侯卫东愣了一会儿,道:“季书记,他想把我调到什么地方?” “半个小时之前,马有财把我和柳明杨叫到办公室,商量相关组织人事工作,柳明杨突然就提出了一个益杨县干部调整方案,这方案应该是马有财的意思。”季海洋一直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组织部长柳明杨酝酿此事,应该先和他通气,这一次他明显被马有财和柳明杨联手弄了一家伙,心里火气不小。 “你被调到科委当主任,按照老柳的说法,你学历高,能力强,在科技战线上大有作为。”侯卫东根本没有意识到马有财下手这么狠,道:“还有挽救的余地吗?” 季海洋道:“马有财经过精心准备,搞的是闪电战,下午两点召开常委会,距离现在还有半个多小时。你找人恐怕晚了,这事已成定局。据我估计,以前祝书记信任的人,逐步都要被调整。” 他见侯卫东半天没有说话,安慰道:“你得忍着,先到科委去干一段时间,再想办法调到沙州或是茂云,免得在这里受窝囊气。” 接了季海洋的电话,侯卫东立刻给粟明俊打电话,粟明俊一听也急了:“老弟,两点开常委会,你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侯卫东苦笑道:“前一段时间没有一点风声传出来,我有些麻痹大意。” 粟明俊道:“我先跟马有财联系一下,探探他的口气。” 很快,他打电话回来,道:“办公室无人,手机关机,看来马有财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事已至此,侯卫东只得认命,自我鼓励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我年轻,这就是资本,一次跌倒,怕个屌。” 挂断了电话,侯卫东立刻给祝焱打了电话,报告了自己的调整情况。祝焱没有把这当成一件大事,道:“马有财上任,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这是对你的考验,最关键是不能乱了阵脚。” 侯卫东已经镇定下来,道:“祝书记,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茂云情况比沙州更复杂,我目前还没有把事情理顺,你暂时别过来。等我站稳了脚跟,才能给你安排一个好位置,你先在益杨县科委主任位置上待一段时间。年轻人受点挫折,未必没有好处。更何况科委主任也是正科级,抓抓科技工作,也是一种锻炼。”祝焱这是真心话,他在茂云是三把手,算是正处升为副厅了,虽不能一言九鼎,也有一定的发言权,但是真正的关键位置,还是由一把手说了算。 侯卫东道:“祝书记,我还是想跟着你走。” 祝焱对侯卫东的态度很满意,开导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点挫折比起当年的五七干校、牛棚又算得了什么?你抱着积极的心态就能愉快工作,我这边安顿好了,你就到茂云来。” 打完电话,侯卫东心里踏实了。 办公室主任杨柳拿了文件夹请侯卫东签字,顺手又把茶水泡上。这些事情,侯卫东已经习惯了。今天听说了自己调动的事情,见到杨柳泡茶的背影,心里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想道:“杨柳算是紧跟着我的人,如果我调到科委去了,新来的主任或许就不会用她。” 在这一刻,侯卫东突然意识到,自从当上新管会主任以后,一年多来已有许多人把他当做了依靠,他这样抽身走人,也自然把杨柳等人晾在了一旁。 他对杨柳道出了实情:“杨柳,我要调走了,感谢你这一年来对我的支持。”杨柳吃了一惊,道:“调走?怎么没有听到一点消息,到哪一个部门?” “科委主任。”侯卫东用手指了指县委的方向,道,“现在正在开常委会,说不定正在讨论我的事情。” 杨柳微微叹了一口气,眼圈红了,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由来已久的陈规陋习。” 侯卫东自嘲道:“这很正常,任何一位当政的领导,都想用自己熟悉的人,只要用人体制不变,这个问题永远解决不了。” 杨柳神情低落,道:“今晚有空没有?我把秦小红和老梁夫妻叫上,我们一起吃顿晚饭,提前给你饯行。侯主任,你是我最佩服的领导,没有你的苦心经营,新管会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局面。我相信金子总会发光,说不定哪一天你就是县领导了。” 侯卫东握了握杨柳的手,道:“但愿吧。” 很快,县委文件就出来了,这一次调整六名干部,侯卫东排在了首位:“免去侯卫东新城区管理委员会主任职务”。后面是一句“任命侯卫东为科委主任”。任免职文件中还有一句:“请接到文件五日内办好交接手续。” 侯卫东将这份任免文件看了一遍,心道:“难怪有人叫干部为二指干部,一条免职,一条任职,加在一起,正好是两根手指的宽度。”就是为了这两根手指的宽度,不知发生了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无数人为其绞尽脑汁,发生了无数的阴谋诡计,这正是数千年官本位在现实生活中的反映。 侯卫东根本不想拖泥带水,接到文件以后,立刻交接工作,半天时间就将工作交接完毕。 晚餐,新管会张劲、章湘渝在重庆江湖菜馆办了三桌,科室二级班子正副职全部参加。侯卫东再次发扬了在上青林的拼命劲头,来者不拒,直至大醉。杨柳叫人将侯卫东抬上车,车到沙州学院门口,杨柳见其醉得厉害,便掉转车头,将其送到医院。 晚上12点,侯卫东醒了过来,见到坐在床边的杨柳,道:“我在哪里?在医院吗?”杨柳埋怨道:“你是瞎逞能,二十多人敬酒,你酒量再大也会喝趴下。” 侯卫东揉着太阳穴,翻身起来,他虽然头痛欲裂,但是人已经清醒了过来,道:“我们回去吧,没事。”杨柳迟疑了一下,道:“侯主任,你就在这里休息,明天早上走吧。” 侯卫东道:“走吧,我想回去洗澡换衣服,满身酒臭。” 杨柳这才道:“天这么晚了,现在没有车,老陶家里有急事,他将车开回去了。” 老陶是驾驶员,以前侯卫东出去办事,他总是无怨无悔地在外面等着,从来没有一句怨言。今天他将侯卫东送到医院以后,只等了十来分钟,借口家里有急事,溜了。其实,所谓的急事是三缺一,他赶回家打麻将。 杨柳嘀咕道:“这人真是势利眼,人刚走茶就凉。” 侯卫东心态很好:“没有什么,无所谓,正常。” 早上,侯卫东回到新管会清理了办公室的私人物品。离开新管会时,张劲、章湘渝带着新管会机关干部,在院子里为侯卫东送行。侯卫东与众人一一握手,开玩笑道:“别搞这么隆重,我还在益杨,又不是调到火星上。” 开车时,侯卫东挥了挥手,没有带走天边的云彩,只是激起了一股灰尘,将新管会或真诚或虚假的面孔弄得有些模糊。 第163章 没有闲职,只有闲人(1) 还是要做事 侯卫东在家里休整了两天,才到县科委报到。 上一次从县委办调到新管会,组织部柳明杨部长亲自将侯卫东送到新城管委会。这一次组织部恰好开部务会,组织科来了一个科员,陪同侯卫东来到县科委。科委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周永泰召集全体同志开了简短的见面会,然后各归各位。 周永泰和小宁主任陪着侯卫东到了科委主任办公室。 科委主任办公室布置得很普通,和这幢大楼多数办公室一样,没有什么特点,只是按照行政级别和单位实际财力配备了办公设备。 “侯主任,如果缺什么,安排小宁去置办。”周永泰交代一句,离开了办公室。 侯卫东对小宁主任道:“你把科委的职责找给我。” 小宁主任答应得爽快,道:“我马上去拿过来。” 以前在新管会,上班时间,杨柳都要将茶水泡好。现在到了科委,他只得自己动手泡茶。打开茶柜时,他惊讶地发现,茶柜里面居然写着“益杨革委会”五个大字,与以前上青林的旧柜子是同一时代的产品。柜子里的茶叶是最普通的益杨茶。侯卫东为人并不挑剔,一般情况都随大流,唯独对茶叶有着特殊的爱好。 等了半个小时,小宁主任仍然没有过来。在新管会里,只要吩咐一声,杨柳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将所需要的文件送来,像这种关于职责的文件,绝对不会超过五分钟。 走到档案室门口,侯卫东见到小宁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文件乱七八糟地摆在桌上。 小宁在一堆档案袋里翻了半天,仍然没有找到科委职责。看着新主任似笑非笑的表情,他面红耳赤地道:“职责就在袋子里,前些天弄资料,把档案弄乱了。” 侯卫东也不生气,道:“你慢慢找,找到以后给我拿过来。” 等到侯卫东转身离开,小宁主任飞也似的朝人事局办公室跑去。前年机构调整时,人事局专门下了一个编制方面的文件,上面有科委的工作职责。果然不出所料,他在人事局很顺利地找到了科委工作职责,复印之后,喜滋滋地给侯卫东送了过去。 “这个职责就在手边的档案里,刚才没有看到。”小宁主任不愿意说是在人事局找到的,说了一个小小的谎话。 侯卫东拿到职责以后,随口道:“科委好歹是全县的科技部门,知识分子集中之地,目前条件虽然差些,可是档案也不能乱成这样。” 虽然是轻言细语,小宁主任还是觉得面子被刺了一下,分辩道:“我接手办公室的时候,档案比现在还要乱,所有文件全部堆在文件柜里,根本无法查找。我来了以后,才用袋子装起来。” 侯卫东原本是随口一说,此时听到小宁的话,将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道:“档案管理是一个单位最基础的工作,工作并不繁杂,却很重要。你去买一些专用的档案夹,组织办公室人员,尽快将档案整理好。如果对这项工作不熟悉,我可以请档案局的同志帮忙。” 小宁主任只得道:“侯主任,我这就去办。”新主任第一天正式上班就批评了自己,这让他心情极为不爽,回到自己办公室,他使劲地摔了文件夹。 等到小宁讪笑着离开办公室,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杨柳。当初在新管会,杨柳将办公室打理得井井有条,新管会一年的文件、纪要、合同很多,只要侯卫东需要,她总是能立刻拿出来。小宁根本没有认识到办公室的问题,反而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这是责任心不强的典型表现。 侯卫东很快就将小宁扔到了脑后,认真地翻阅科委职责,虽然对科委主任这个职位不满意,他也不愿意做昏官,了解职责是最基础的工作。益杨县科委职责共十一条,第一条是“贯彻执行党和国家的科技方针、政策,组织实施国家的科技法律、法规;会同有关部门研究制订本地实施意见,并对其执行情况进行督促检查”……最后一条是“承办县委、县政府交办的其他事项”。 琢磨了一会儿职责,他又对科委1997年的《工作要点》和《工作总结》以及1997年决算表和1998年预算表进行了一番研究,就这样不慌不忙地看了整个上午,对科委工作已有概要性了解。 11点,侯卫东来到了副主任周永泰的办公室。 周永泰戴着老花镜看报纸,见侯卫东进来,取下眼镜,道:“刚才我到门口来,见你认真看文件,没有来打扰你。” 侯卫东坐在周永泰对面,递了一支烟。 两人聊了几句,周永泰开始习惯性地倒苦水:“科委的状况众所周知,首要问题是地方政府领导对科技部门重视力度不够,雷声大,雨点小。科委是著名的贫穷单位,科技经费严重不足,这导致科技管理干部缺乏内在动力,优秀人才不愿意到科委来,造成了人员普遍没有荣誉感和自豪感。” 侯卫东用手指了指桌子,道:“我以前虽然也在这幢大楼里上班,确实没有想到科委是这样的状况,那个茶几居然是革委会时代的,堂堂科委居然只有打字室有一台电脑,传出去是个笑话。” 周永泰苦笑道:“这也不是我们益杨科委才有的事情,岭西所有的县级科委都差不多。大部分县级科委本身无多少经济实体,缺乏造血功能,就靠财政那点钱,只能如此。” 侯卫东暗自皱眉,心道:“周永泰作为副主任,怎么是一副受害者的心态?有这个心态,科委工作怎么能搞得好?” 与周永泰聊了一会儿,到了吃饭时间,侯卫东道:“走,我们一起吃午饭,喝点革命小酒,我私人请你。” 周永泰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应该给你接风。” 侯卫东打断道:“我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别那么客气,中午就我们两人。” 吃吃喝喝这一招来源于乡镇工作经历,虽然粗了一点,却是屡用不爽的绝招,想必用在知识分子身上一样适用。为了让周永泰更随意,侯卫东也没有到常去的重庆江湖菜馆以及益杨宾馆,他找了一家味道还算不错的小馆子,炒了几个家常菜,要了一瓶益杨红。 聊了一会儿,几杯下肚,周永泰舌头大了,脸上红成一片,结结巴巴地道:“侯主任,我知道你是被人整了,这事在益杨县委、县政府的都知道。其实科委蛮不错,县里领导很少关注,工作不重,压力不大,就是油水少一些。” 他主动与侯卫东碰杯,又道:“油水少些就少些,吃差点,穿孬些,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可以多活好几年。” 侯卫东没有想到周永泰喝了酒就如换了一个人,见他醉态可掬,便不准备多喝。谁知周永泰抢着杯子主动喝,几杯酒下去,头就耷拉在桌子上了。看着丝毫不动的周永泰,侯卫东只得苦笑,给小宁主任打了传呼。过了一会儿,小宁主任才回了电话,道:“侯主任,我是小宁,刚才在车上,没有办法回电话,有什么事情吗?” “周主任喝醉了,他家在哪里?” 小宁主任笑道:“周主任是著名的三杯倒,喝了三杯酒,就算用冷水浇也弄不醒。” 侯卫东问:“周主任家在哪里?我要送他回去。” 小宁道:“他在县政府家属大院,第七幢二单元四楼,楼上有名字,很好找。” 挂断电话,侯卫东不禁又想起自己当秘书和办公室主任时,只要领导有事,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个小宁主任面对着本单位的一把手与二把手,居然是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这让侯卫东很是纳闷,心道:“小宁这个态度,说明单位领导威信不够。再观察小宁一段时间,如果真的不识相,就不能留在办公室。” 小宁主任其实撒了谎,此时他正在益杨宾馆喝酒。上午11点,县政府办公室通知县委、县政府各部门办公室主任开会,布置一些诸如水电费如何划分的具体工作。县府办主任刘坤恰巧有事从学习班请假回益杨,也参加了此会。散会以后,县府办就在益杨宾馆办了几桌。 刘坤是县府办主任,在参会人员中地位最高,众星捧月般坐在上席。小宁主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飞快地抢了一个好位置,紧靠着刘坤。小宁主任与刘坤认识好多年,当时刘坤在县府办当一般工作人员,小宁已经是科委办公室主任。几年时间,刘坤跃升为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小宁还是科委办公室主任。 正吃着,小宁主任接到侯卫东的传呼,他不知道刘坤与侯卫东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卖弄地道:“卫东主任找我,他才来报到,工作热情高得很,今天给我打了好几个传呼。” 刘坤对于侯卫东被调到科委一事,心里着实痛快,他听出小宁主任的卖弄,毫不顾忌地道:“侯卫东手腕高超,小宁主任可要细心服侍,免得他不高兴,就让你下课。以前新管会的易中成主任,一言不合,就被侯卫东发配到研究室。” 小宁主任听说过此事,他见刘坤提起侯卫东时有着幸灾乐祸的意味,配合着道:“侯卫东怎么会从新管会调到科委?这是从米堆跳到了糠堆里。” 刘坤有意给侯卫东上眼药,道:“侯卫东以前紧跟着祝焱,得罪了不少人,现在祝焱走了,他的日子也不好过。”说到这,他又略带嘲讽地笑道,“侯卫东是新管会主任,当科委主任肯定没有问题,在他的领导之下,科委肯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宁主任已经明白了刘坤的态度,附和着道:“科委这单位,换谁来搞也差不多。”他知道刘坤家里背景深厚,便又上前敬酒,脸笑得几乎变形,“刘主任,政府办是否需要人?我在办公室也工作好几年了,调我过来打杂还是胜任的。” 刘坤只是笑,并不回答。 这时,陆续有人向刘坤敬酒,小宁主任急忙抽个空子赶到外厅,给侯卫东回了电话。尽管侯卫东在县里被排挤,如今却是自己的直接上司,他还得小心应付。 得知周永泰大醉,原本想着赶过去帮助侯卫东,却又不愿意放弃接触县府办主任刘坤的好机会,稍有犹豫,只是说了周永泰的家庭地址。 侯卫东问明了地址,扶着烂醉如泥的周永泰出了门。站在门口,平时成天在眼前晃的出租车突然没有了踪影。周永泰站立不稳,突然“哇”地吐了出来,酒后污物在还算整洁的大街上格外显眼,过往行人无不侧目。 遇上这等尴尬事情,侯卫东只能自认倒霉,见地上的污物实在刺眼,他将周永泰拖回小餐馆,放在椅子上,自己借了小餐馆的扫把,去收拾残局。 酒味混合着菜味以及胃液的味道,格外难闻,侯卫东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在街道上打扫卫生。 “侯主任,你怎么在这里扫地?”一辆三菱车急停在侯卫东身边,随后一双高跟鞋出现在侯卫东眼前。 侯卫东见到从车上下来的杨柳,直起身,道:“周主任喝醉了酒,在这里吐了,我正在为他揩屁股。” 杨柳见到侯卫东提着扫把的样子,眼泪奔眶而出,她急忙侧过身,抹掉泪水。 侯卫东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心里暖洋洋的,道:“周主任还在饭馆里躺着,我扶他出来,你这车来得正及时。” 杨柳帮着侯卫东将大醉的周永泰送回家。 周永泰老婆以前是丝厂财务科长,丝厂破产以后就下岗在家里。她和周永泰都是财校毕业的,比周永泰要低一年级,是财校有名的漂亮女孩子,下嫁给当时很木讷的周永泰,自然在家中有些优越感。再加上丝厂前些年着实风光了一阵,她作为财务科长,还时常与县里领导见面,因此在家里一直充当着正家长的角色。周永泰作为副家长,只能提建议,并不能对家务事最终表态。 只是风水轮流转,红火的丝厂最终没有顶住市场冲击,当年的财务科长不得已成了家庭妇女,一家人靠着老周的工资生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她的一腔怒火时常在心里憋着,工作时还能向部下发火,如今只能向周永泰发火。等侯卫东费尽力气将周永泰扶上楼,他老婆开门见到周永泰这个样子,脸上立刻板起了一层寒霜。“你这死人,喝不了三口猫尿,硬是要喝,其他人哪有你这么傻,你喝醉了,他们怎么没喝醉?” 杨柳跟在侯卫东身后,听到周永泰老婆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夹枪带棒的话,很生气,道:“早知这样,就把他扔在饭馆里。”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永泰老婆听见。 侯卫东转过头,用眼色给杨柳示意了一下,他不想与周永泰老婆一般见识,等到她扶住周永泰,转身便走,并不啰唆。 杨柳对驾驶员老陶有意见,这名驾驶员原本是开发区驾驶员,当初为了开车,在她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当自己和侯卫东扶周永泰时,他稳坐在车里,屁股都没有抬,杨柳心道:“这人眼窝子浅,不可深交。” 等到侯卫东上车,杨柳问道:“侯主任,你回家还是到县政府?” 侯卫东道:“办公室。” 到了益杨县政府大院,杨柳跟着侯卫东下车,这时她才找到同侯卫东单独交谈的机会:“孟关镇张有发书记已经过来报到了,他马上要去沙州市党校学习三个月,张劲还是常务副主任,目前就由他主持工作。” 侯卫东与张有发也是熟人,今年过春节,张有发要给祝焱拜年,还是通过侯卫东得到祝焱的消息。对此人,侯卫东有好感也有戒心,他对杨柳没有保留,道:“张主任八面玲珑,与县里领导关系都还不错,他是多年领导,有自己一套用人办法。” 这句话说得含糊又有深意,杨柳是侯卫东在新管会最得力的部下,张有发到了新管会以后,会不会继续用杨柳就是一个问题,侯卫东点出了这层意思。 杨柳听得明白,道:“我就是尽到办公室主任的职责,如果领导不满意,最多换一个岗位,无所谓。” 侯卫东见杨柳把话说透,也就不再含蓄了,道:“季书记和我的关系很好,如果你以后在新管会干得不愉快,随时可以换工作,不用委屈自己。” 看着三菱车离开,侯卫东心里便有各种不同的复杂滋味。 这一次事件让他明白了许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明白了为什么“一人得道,鸡犬要升天,一人倒霉,就会祸害一片。” 第164章 没有闲职,只有闲人(2)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得道之人总是靠着众人的力量才能最终白日飞升,没有一帮手下给得道之人赚钱、煮饭、打扫卫生、照顾双亲,只怕这位得道之人在没有升天之前,便会被俗务累死,哪里还有能力飞天?所以他升天之后便要带着鸡犬,这也是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传统。如果升天时不带最亲近的人,反而带些外人,未必太不近人情。 同理,一人倒霉,他的手下人必然是被打压的对象,痛打落水狗嘛,免得落水狗趁人不备来咬人,这是岭西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也是现实生活中的经验教训。 带着乱七八糟的思绪,侯卫东回到了顶楼的科委办公室,坐下还未来得及喝茶,信息所王所长走了进来。 王所长四十来岁,梳着根大辫子,她的衣服仿佛还停留在80年代,坐在侯卫东对面,道:“侯主任,有空没有?我给您汇报工作。” 中午那顿酒,周永泰在喝醉前,已将科委几个人的情况基本上介绍了。周永泰介绍王所长时,对其工农兵学员身份进行了特别强调,侯卫东记得特别清楚。 1966年“文化大革命”一开始,高考就取消了。直到1971年,大学才重新开始招生,但是当时上大学并不需要高考,而是推荐读书。大学新生直接从工人、农民和士兵中推荐产生,报名者必须当过三年以上工人、农民或士兵。这就是“工农兵大学生”的由来。 中央政府把新生名额分配给各部、各省和部队,再由他们逐级向下分配名额,一级一级地分到工厂、县和连队。在1970年,只有不到1%的中国人受过高等教育,而大学的录取名额在中国许多地方不到适龄青年的1‰。在一些地方和单位,推荐过程中由于裙带关系而腐败变质。 1972—1976年,70%通过推荐上大学的学生是干部子女或者有政治背景,本科学制从四年缩短到三年,由于在劳动中荒废了学业,以及新生的水平参差不齐,一些教授抱怨说一些大学生水平还不如高中生。王所长就是一名工农兵大学学员,在科委这个知识分子较为集中的地方,连中专毕业的同事都看不上这位工农兵学员。 侯卫东为王所长倒了一杯水,等着她说话。 王所长捧着茶杯,深有感触地道:“我在科委陪了四个主任了,到办公室汇报工作的次数也不少,只有侯主任给我倒了茶水。” “给王所长倒水,是待客之道。” 王所长道:“‘文革’时期知识分子是臭老九,现在知识分子的地位总算是提高了,没有党的好政策,我们也不能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研究科学工作……” 她绕了一大圈,才把事情扯到自己身上,道:“侯主任,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已经二十多年了,如今才是副主任科员。以前每次调资评级,我都发扬了风格,眼见着就要退休了,仍然是副主任科员,请侯主任为老同志考虑具体问题。”她又道,“以前姚主任心胸狭窄,找到机会就报复我,算了,以前的事情就不说了。” 在岭西的人事制度中,主任科员、副主任科员都属于非领导职务,与工资挂钩。每个单位根据人数、级别等情况,分别有一定额数的非领导职务,如果职数满了,即使有资格评上非领导职务,也要等着职数空出来才能依次递补。 侯卫东并没有直接回答,道:“我知道了,等到有条件了,会综合平衡。” 王所长并没有期望汇报一次工作就能解决问题,她热情地道:“我们信息所是科委下属单位,请侯主任抽个时间来看一看,指导工作。” 信息所王所长走了以后,侯卫东心中暗道:“这个信息所名不副实,连电脑都没有,怎样开展信息工作?” 坐在办公室想了一会儿,侯卫东直奔三楼,他要去找分管科委的高副县长,请他解决一些经费,为科委购买电脑。 到了三楼,他没有与县府办联系,而是直接到高副县长办公室。刚到了办公室门口,秘书小林正好从高副县长办公室出来,见到侯卫东,客气地道:“侯主任,请稍等一会儿,曾副县长刚进去,两位领导谈点事情,你到我办公室来坐一会儿。” 侯卫东就跟着秘书小林来到了县府办秘书科。小林是比任小蔚晚一年的选调生,刚刚到县府办时,时不时地还要到委办来串门,与侯卫东也熟悉。他麻利地给侯卫东泡了茶,便搬了张椅子坐在侯卫东面前。 正聊着,刘坤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进来就道:“小林,你这文件还要修改,第二段与第三段逻辑关系混乱,结尾没有说清楚。” 小林站起来,恭敬地听着。 “这篇稿子要得急,抓紧时间改一改,下班之前拿给我。”刘坤这时才把眼光转向了侯卫东,问道,“侯主任有事?” 侯卫东平静地道:“找高县长。” 西装、白衬衣加上领带,让刘坤显得很是英俊,他抬了抬下巴,道:“高县长三点半要开县政府常务会,有事最好明天来找他。”这时他衣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没有再与侯卫东说话,接着电话便走出秘书科办公室。 侯卫东跟随祝焱这一段时间,在潜移默化之中,境界与青林镇时相比大大提高,他无意与刘坤争短长,只是平静地对待所发生的事情。 等了一会儿,曾昭强还没有出来。侯卫东不想再等,出了小林办公室,就见到曾昭强走了出来。 侯卫东与曾昭强副县长握了手,进了高宁副县长办公室。 高宁听了侯卫东的汇报,挠了挠头,道:“科委确实需要电脑,但是年初没有预算,今年财政压力特别大,有些难办。这样吧,先坚持一年,明年想办法增加科委预算,你到时提醒我。” 侯卫东以前在新管会时,打个报告,财政立刻就配了一台三菱车,此时配几台电脑都是一件难事,让他挺无语,道:“好吧,那年底我再来汇报。” 高宁还是给了一点面子,在侯卫东出门前,把他叫住:“这样,你让办公室报一份购买一台电脑的请示,先给你配一台电脑。” 侯卫东的办公室在顶楼科委最里面,要到他的办公室,必须依次从其他办公室门前走过。 侯卫东从高宁办公室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顺便就将每位同志的表现看得一清二楚:周永泰烂醉如泥,被送回了家,办公室自然是大门紧闭;小宁主任伏在桌上,在呼呼大睡;信息所王所长正在与另一位女同志凑在一起聊天;还有两位老同志伏在桌上抄抄写写。 科委这种状况也有着深层次的多种原因,积习所致,并非短期可以改变。侯卫东知道在许多制度性、物质性问题没有解决之前,这种现状无法解决。他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喝了一会儿茶,将科委订阅的报纸拿起来随便翻了翻,将一个月左右的《人民日报》和《岭西日报》看完,不知不觉中,时间已到了下午3点。 侯卫东不由得就想起了朱自清关于时间的散文,暗道:“假如一个人活一百年,也就是三万六千多天,而我们却将有限的时间随意地浪费,时间在不经意间就永远溜了,再也没有追回来的可能性。据说一个物体的速度达到光速,时间便会变慢,但是以现在的科技,有生之年他不可能达到光速,所以属于自己的时间将永远地失去了。” 想到这大好光阴就消磨在报纸和烦琐无意义的小事上,他心里涌起莫名的烦躁。 3点30分,接到了曾昭强的电话,道:“卫东,五点半在高速路口会合,我和朱兵过来,到汉湖吃晚饭。” 放了电话,侯卫东发了一会儿愣,就出门来到小宁办公室。 小宁主任仍然伏在桌上。侯卫东弯着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小宁主任仍然如泰山一般岿然不动。他加重了些,敲打声便大了许多,这才将小宁主任惊醒。 小宁主任眼神很蒙眬,当然这不是见到恋人时的蒙眬眼神,而是喝酒过量的迷离。他瞬间有些迷糊,没有认出站在面前之人是谁,等到看清是侯卫东时,道:“侯主任,有事吗?” 看小宁的状态,侯卫东就知道他中午肯定喝了酒。若是在新管会,办公室这种窗口部门肯定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如今情况不同,他的尺度就放宽了许多,心平气和地安排道:“你给政府写一份请示,购买一台电脑。” 小宁带着醉意,道:“年初写了报告,领导不同意。” “让你写就写,我有分寸。” 小宁主任当了多年办公室主任,这点小文章自然是小菜一碟。他取过稿纸,按照侯卫东的要求,没有打草稿,一挥而就。 “好漂亮的一笔字。”侯卫东看到小宁主任的稿子,由衷地赞美了一句,“我读大学的时候开了书法课,不过我没有写字的天分,现在都是一笔烂字,以前在委办的时候被季书记批评过好多次。” 小宁主任是沙州书法家协会的会员,对这一手字很是自负,听到侯卫东表扬,自嘲道:“如今报材料都要求用印刷体,领导们根本不看手写体,字写得好没有什么用处,字是敲门砖的概念已经过时了,只能自娱自乐。” 此篇稿件从格式到内容都没有任何问题,加上文字漂亮,看上去很是赏心悦目,侯卫东提起笔就签上“发”。写完之后,他仔细看了看这个“发”字,他的字也不差,还算中规中矩,但是与小宁主任的书法相比还是颇有差距。 小宁主任拿着侯卫东签过字的文件,便一摇一晃地走了出去。侯卫东看着他的背影,暗中拿小宁与易中成相比较:“小宁主任与易中成不一样,易中成有着易中岭的背景,必须要调离,小宁的缺点是小节,可以容忍。”科委与新管会虽然都是正科级单位,但是两者却截然不同,新管会手下有几十号人,用来换掉易中成的人选并不缺,科委却只有几个人,细细数来,还只有小宁主任最适合当办公室主任。 5点,侯卫东提前离开了办公室,他是一把手,所以不用请假,关门走人,很自由。到梁必发院子开了蓝鸟,在城里转了一圈,他习惯性地将车开到了南郊,穿过新管会的地盘,到了高速路口,他下了车,出神地看着曾经挥洒过汗水的新管会。 步高的楼盘已经封顶,外墙砖基本贴完,红白相间,看上去如十六七岁的女子,少了些青涩,多了些靓丽。而李晶的楼盘如竹笋一般往上长着。两个楼盘隔着一条宽阔的公路,很有几分岭西楼盘的味道。 整个新管会的规划凝结着侯卫东的心血,新楼盘的布置更是与侯卫东密不可分。正要出硕果的时候,一纸调令,侯卫东就从热火朝天的新管会调到了科委,人生之无奈,他深深地体会到了。 低价买了个煤矿 等了一会儿,一辆桑塔纳也开到了高速路口,下来之人是青林镇的老熟人——火佛煤矿的周强,他极为热情地道:“侯镇长,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周强是益杨小有名气的人,清理基金会时,他逃之夭夭,等到风声过后,他还了一部分贷款,又回到了益杨。他消息灵通得很,知道侯卫东由新管会调到了科委,但是仍然按照以往在青林镇的称呼,这样就显示其亲热和厚道。 等了几分钟,交通局商务车开了过来。商务车在益杨很少见,交通局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单位。朱兵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他没有下车,在车上对着侯卫东和周强招了招手,道:“汉湖。” 周强这才知道侯卫东要同曾昭强一起去汉湖,他谈生意,不想过多的人知道,心道:“侯卫东是科委主任,跟在一起凑什么热闹。” 高速路沙益段开了两个道口——益杨道口和沙州道口,这种格局让距离沙州城郊二十多公里的双江镇变得不上不下,原来的交通优势反而变成了劣势。 双江镇是沙州的后花园,以色情业、服务业和餐饮业闻名,高速路开通以后,双江镇各行各业都受到了影响。在双江镇强烈要求之下,高管处终于同意双江镇开一个路口,今年春节,双江镇路口终于通车了。 下了高速路,刚到场口,就见到一个装修得不错的美容院。几个涂着红嘴唇的女孩子穿着暴露,站在院外骚首,一个中年人在路边招手。见三辆车没有停下的意思,中年人也不生气,又回到门口坐着。 一路上,侯卫东粗略估计,至少有十来家发廊和所谓的美容院,这些店外停着不少小车,看来生意还不错。在场尾有一幢二层小楼,门口挂着一个警徽,小院停着两辆警车,在二楼左侧有几个大窗户有明亮的灯光。 侯卫东感到很奇怪,心道:“派出所怎么开起了夜会?” 又开了近十分钟,车进汉湖,直接进了2号楼。 汉湖还是那个汉湖,可是少了风姿绰约的李晶,在侯卫东心中就骤然失色,没有了韵味。 曾昭强、朱兵、侯卫东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周强则出去安排晚上的活动。 侯卫东心里琢磨着:“周强是做煤矿生意的,请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曾昭强是正理,为什么要请交通局长朱兵吃饭,难道想转行?” 正想着,曾昭强道:“老朱,周强的工程队素质如何?” 朱兵道:“这一次他们修了七公里县道,经过验收,质量还算不错,他想到益陈路上搞一个标段。” 曾昭强仍然有些怀疑:“他以前一直搞煤矿,有没有能力建路?” 朱兵道:“周强对市场运作很熟悉,他从沙投司招了不少技术人员,技术上还可以。沙投司真是可惜了,三年前还那么红火的企业,居然就这样垮了。” 他们说着工程上的事情,并没有避着侯卫东。侯卫东听到益陈路,知道自己的猜测大致靠谱。 益陈路,是指益杨县到陈桥县的公路,陈桥县是茂云的人口大县,与益杨接壤。打通了益陈路,沙州到茂云就可以经过益陈路,至少可以节约三个小时,正因为如此,当县委副书记杨森林提出益陈路的工作建议以后,沙州与茂云方面都相当支持。相关手续办下来以后,县委副书记杨森林已经变成了县长杨森林,成了益陈公路建设指挥部指挥长,曾昭强是副指挥长,朱兵则是指挥部办公室主任。 第165章 没有闲职,只有闲人(3) 曾昭强跟朱兵谈了工程上的事情之后,将目光对准了侯卫东,道:“县委乱弹琴,老弟这种干才,怎么舍得放到科委这种部门?老弟,你要多想想办法,我建议你调到茂云去,有祝书记提携,几年时间就是县领导了。” 侯卫东含糊地道:“我也正在想办法,这种事急也不行。” 曾昭强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爽,早就想约你出来散心,一直忙着益陈路的事情,今天终于有空闲。我们几兄弟好好喝一顿,一醉解千愁,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侯卫东道:“曾县长说得好,今晚大醉一场。” 周强安排妥当,笑着进来,道:“今天上午我就与汉湖这边联系,他们特意空运了鲥鱼与刀鱼,这两种都位列长江四大名鱼。另外就是河豚和鮰鱼,河豚太毒了,我不敢吃。” 曾昭强道:“既然有长江名鱼,我们今天就好好吃一顿,朱局,你别跟我提工作上的事情,陪着侯老弟醉一场。” 一道道美味摆在桌上,果然不愧为正宗的长江河鲜,肉嫩汤鲜。 曾昭强吃得津津有味,道:“先吃鱼,等一会儿喝酒,几杯酒下肚,味觉就被破坏了,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这句话正对了侯卫东的心思,他觉得河鱼实在鲜美,也就不客气,专心地品尝美味。不一会儿,鲥鱼与刀鱼盆子见了底,至于其他河鲜,味道不及这两样,平时也经常吃,根本未曾动过。 猛吃了一会儿,曾昭强发话:“周总,把酒倒上。这一段时间侯兄弟受了委屈,第一杯酒祝侯兄弟早日脱困。” 曾昭强是大块头,平日在台上是很严肃很有气势的,今天以他副县长的身份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是让侯卫东很是感动,端起酒来就是一阵猛碰。 虽然曾昭强曾经说过不谈正事,周强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此事,趁着曾、朱两人喝得高兴,还是提起了益陈路的事情。 对于曾、朱两人来说,只要有资质和资金,谁来做工程都差不多,曾昭强对周强的实力还有些怀疑,道:“周总,我有话就直说了,修路可需要资金,如今煤炭不好卖,你有没有垫底的资金?” 周强手里的火佛煤矿原本是青林镇的煤矿,后来企业改制,他花钱将煤矿买了下来,谁知道煤价节节走低,如今火佛煤矿货场的煤堆得如小山一般高,他的钱亏进去不少。曾昭强提起资金,恰好抓到了周强的痛处。 周强道:“我手里还有些钱。另外,我正准备将火佛煤矿出手,火佛煤矿资源丰富,设备经过几次改制,也很好,现在已有好几个老板想买我的煤矿,只是价钱还没有谈妥。”这一番话就是强撑着面子,煤炭行业极不景气,谁愿意来买煤炭?如今是周强为了筹款接工程,四处求着人家将手里的火佛煤矿接过去。 曾昭强分管工业,很清楚煤炭行业的困境,道:“你能卖出去就是烧了高香,谈不起价钱。” 周强知道瞒不过曾昭强,道:“火佛煤矿不一样,资源厚,设施好,等到行情一好,迟早要赚钱,如果不是这个工程急等着用钱,我也不会想着卖煤矿。”修路赚的是现钱,而煤炭行情到底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心里实在没有底,他急于从煤炭行业中脱身,抓紧时间修路赚现钱。 侯卫东从石场上挖到的第一桶金,素来对资源型企业情有独钟,听到这一番对话,心思活动起来,暗道:“火佛煤矿倒是不错,如果买下来,以后肯定有搞头。”道:“我在新管会的时候认识了不少大老板,可以帮你问一问。” 周强眼睛一亮,道:“那就麻烦侯主任了,你知道我的电话吗?有消息就及时跟我联系。”侯卫东看到他的神情,心道:“周强如此急切,看来可以砍砍马腿。” 朱兵在一旁道:“既然侯主任愿意帮忙联系,周总还不多敬两杯?” 周强便举起酒杯,道:“这件事就拜托侯主任了,有了消息就跟我联系。” 酒酣饭饱,周强道:“听说汉湖这边新来了几个按摩师,技术很好,领导们平时太累了,今天放松放松。” 周强是靠着秦飞跃搭上曾昭强的。上个月,曾昭强到南方去,周强一直跟随左右,回来以后,关系就拉近了,所以周强才敢来参加益陈路标段的投标。 曾昭强很稳重地道:“做做正规按摩还是可以的,别搞其他花样。” 侯卫东与曾昭强在汉湖一起玩过,曾昭强答应了,他也没有反对,不过他想起派出所的灯光,心里隐隐不安。跟着小妹朝外走,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秦飞跃的事情。当年秦飞跃正是在很安全的地方被派出所堵住了,所幸他本人并没有被当场抓住,否则就不可能东山再起。 侯卫东走进顶楼按摩房,一位稚嫩女子垂手而立,见到有人进来,便鞠躬致意。 侯卫东心里愈发不安,他总是想着双江镇派出所二楼明亮的灯光。以前在青林镇工作时,只要派出所晚上灯光大亮,十有八九是有行动。有了这个想法,他退出房间,拿着手机到了顶楼,给大哥侯卫国打了一个电话。 侯卫国正在与江楚进行习惯性争吵,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家庭战争,因江楚坚持要做清莲产品而愈演愈烈。 吵到后来,江楚提着满满一包产品冲出了房门,侯卫国蛮横的态度令她深受伤害,走到大街上,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走着走着,脑海中浮现出讲台上老师坚定的眼神、铿锵有力的话语,勇气重新回到了身上。她擦干了眼泪,暗道:“侯卫国瞧不起我,我一定要做出成绩。” 她站在十字路口,拿出厚厚的通讯录,选了一个潜在客户,就去回访。敲开门,这位客户见是阴魂不散的传销人员,一句话不说,将门重重关上。防盗门关闭带来的风扑面而来,江楚也不气馁,她坚信客户的不理解是暂时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再次按响了门铃。门打开,是一张凶悍的表情:“你别来骚扰我们,再来我不客气了!” 江楚提着产品,来到楼下站了一会儿,想起未来的希望,又毫不气馁地提着资料到下一家去拜访。 江楚离家出走,侯卫国气得将杯子摔进了卫生间。自从江楚迷上传销以后,他不知摔碎了多少杯子,此时再摔一个,只是给卫生间的瓷砖增加一条伤口而已。 正在气头上,电话响了起来,他原本不想接,但是出于职业习惯还是接了电话。听到老三的疑问,他立刻急了,道:“今天晚上是沙州全局统一行动,主要是针对娱乐场所黄赌毒。汉湖这段时间搞得太出格,已经引起了局里的注意,今晚肯定是检查的重点。”他特别强调道,“所有参加的民警都上缴了通讯工具,我前几天胳膊摔伤了,今天在家休息,要不然也接不到你的电话。” 侯卫东暗叫侥幸,若不是偶尔看到派出所二楼灯火通明,今天晚上说不定就要栽在汉湖。 当曾昭强、朱兵坐上小车,刚刚开出汉湖,迎面就来了两辆警车。曾昭强冷汗都吓了出来,对开车的朱兵道:“真他妈的险,这汉湖是怎么回事?他们的消息不是很灵通吗?” 朱兵同样被吓得不轻,道:“以前是李晶在这主政,她关系网宽,现在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在这里,以后谁还敢来玩。” 到了双江镇,有好几辆警车停在了镇口,看来这次行动规模不小。 周强原本是想让曾昭强和朱兵吃好玩好,可是差点将几位领导弄进公安局,黄豆般的汗水出现在他的额头之上,过了双江镇后停在高速路口,他可怜巴巴地站在车下。 “曾县长,我……我……这……这纯属意外。”平时能说会道的周强,此时变得结结巴巴。 曾昭强坐在车上,脸有不快,挥了挥手,道:“累了,回家。”商务车越过周强,直接开到了高速路道口处。 侯卫东见周强有些失态,他将头伸出车窗,道:“今天没有撞上枪口,是不幸中的大幸,肯定会有后福。周总改天再找时间给曾县长、朱局长赔罪。” 周强这时才回过神来,暗道:“沙州太保守了,还是要想办法将曾昭强弄到南边去,那里美女多,玩得也开。” 隔天中午,周强给侯卫东打了电话:“如果不是侯主任建议大家离开汉湖,我就闯大祸了,哪里还能在益杨做生意!” 周强说的是大实话,益杨县经济不发达,市场培育得也不好,靠着政府发财是一条捷径。而与官员们打交道得讲究规则,如果生意人送了钱没有办成事就去检举,或是经受不住检察院考验将受贿对象吐了出来,他的信誉度会立刻降为零,没有任何官员敢同这种人打交道。同样,如果一个商人运气不好,总出事,与他接触的官员也就谨慎许多。 侯卫东对于此事并不太在意,道:“我看见派出所二楼大厅灯火辉煌,就想起青林派出所每次有行动时,干警们总在二楼集合,这才有了警觉,没有想到瞎猫遇见了死耗子,真被猜着了。” 周强东弯西绕说了些废话,道:“前天侯主任说有大老板想买煤矿,什么时候带来与我见一面?火佛煤矿是好矿,谁买到都要发财,我是急着要钱,否则也不会卖火佛。” 侯卫东道:“东南亚金融危机这么凶,日本和韩国都被波及了,垮了不少大财团,大老板们投资都很谨慎,谁想在这个时候买煤矿!” 这一段话是他从李晶那里盗用的,用在这里倒很是合适。他又在话里留了一个尾巴,道:“既然是周总所托,我尽力而为,有了消息马上同你联系。” 随后这几天,侯卫东开始着手收购火佛煤矿。他做好两手打算,如果在官场发展不顺,他就转身进入商场,火佛煤矿就是他的退路之一。 在当新管会主任这一段时间,青林镇石场生意一直很好,他手里积累了不少现金,钱不是问题。关键问题是他的干部身份,不能正大光明地做这件事情,他还得借用母亲的名义,才能完成这次购买活动。 他以委托人的身份与周强谈了好几次,周强想去修路,急需资金,虽然舍不得,还是将火佛煤矿以一百四十万出手。 正式谈判时,侯卫东的母亲刘光芬来到了益杨,她涂了口红,戴上墨镜,脖子上挂着金项链,尽管略显夸张,倒还有几分暴发户的味道。 刘光芬到厂里转了一圈,火佛煤矿矿部是一幢四层楼房,收拾得还算干净,比想象中的小煤矿好得多,唯一让人心焦的是堆积如小山般的煤炭。 侯卫东早已和周强将收购合同谈好,尽管刘光芬心有疑虑,但是出于对小三的信任,还是签下了合同。 回到了益杨县,刘光芬跟着儿子到了沙州学院。教授楼外绿树成荫,湖面随风微动,景色宜人,她啧啧有声地道:“小三,你真会享福,这房子环境这么好,干脆我和你爸搬过来养老,你另外去买房子。” 侯卫东痛快地道:“如果你愿意,今天就可以把爸爸叫过来。” 刘光芬这时又想起了堆积如山的煤炭,道:“火佛煤矿条件倒还不错,就是煤炭行情太差,煤炭积压了这么多,你到底有办法没有?没有办法,这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想到女儿女婿的丝厂亏得一塌糊涂,她心里就紧张。 “国务院下了文件,要求关井压产,调整结构,火佛煤矿在益杨不算小,应该有赚头。”侯卫东在科委没有什么事情,将国务院发至省里、省里发至市里、市里再发到县里的文件统统看了一遍。他要买煤矿,特别留心这方面的事情,这个关井压产似乎是买煤矿的理由。 刘光芬的担忧并没有减少,道:“我跟着你爸也在乡镇干过,小煤窑根本关不绝,关井压产是一句空话。” 侯卫东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妈不必担心。” 两人说着上了楼,正好遇到郭师母。得知眼前这个戴着项链和墨镜的洋盘中年女人是侯卫东的妈妈,郭师母脸上的吃惊表情毫不掩饰。回家以后,对郭教授道:“小侯妈妈是小学老师,怎么打扮得怪模怪样?”郭教授道:“你别乱说,越是人老,就越要打扮得年轻,这是新思想。”郭师母还是嘀咕道:“我还是看不惯这打扮,小侯比他妈要朴素。” 两口子正说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郭师母开了门。刘光芬在门外提着些东西,此时她已是恢复了本来面目,道:“郭师母,侯卫东在这里住了几年,感谢你们关心帮助他,我从吴海县带了些山木耳。”刘光芬心细,得知邻居郭教授中风,特意买了山木耳,这对病人有好处。 “刘老师,你真是太客气了。”郭师母还没有完全适应刘光芬的变化。郭教授在屋里道:“你们俩别站在门口,快请刘老师到屋里坐。” 刘光芬恢复了老太婆本色,郭师母便很是热情,将刘光芬让到了屋里,坐在客厅里聊得开心,倒有些老朋友的感觉。 星期天,刘光芬一大早就与郭师母上街买菜,她给儿子买了些小米、枸杞、红枣等食品,彻底调整了侯卫东冰箱里的食物结构。 11点30分,刘光芬还在家里擦拭,侯卫东见母亲没有煮饭的意思,奇怪地问:“妈,中午要到外面去吃?” 刘光芬道:“中午郭师母要请我们俩吃饭,她家丫头也要回来,听郭师母说,她家丫头还没有对象,我答应让你哥给她介绍。听郭师母讲,郭兰以前曾和你在一起工作过,我看过她的照片,很漂亮的女孩子。刑警支队棒小伙子这么多,总有配得上郭兰的。” 侯卫东哭笑不得,道:“妈,没有看出来,你还是天生的自来熟,来了不过一天,怎么就操心起郭兰的婚事了?” 刘光芬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屋子,念叨着:“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跟郭师母一起去买菜,她一半的时间在谈郭教授的病情,一半时间在谈郭兰的婚事。”她开起了玩笑,“郭师母对你的印象很好,恨不得招了你去当女婿。” 说者无心,听者心里却是荡了荡。男人对美女有着本能的爱慕,否定是虚伪,肯定也并不意味着淫荡,关键是要符合大众道德。 郭兰原来并不准备回益杨,恰巧星期一要到益杨来出差,便在星期天提前回家。进了家门,见满桌子好菜,她夸张地抱了抱母亲:“妈,我每个月都要回来,你弄这么丰富做什么?” 听说要请侯卫东和他的妈妈,郭兰道:“侯卫东的妈妈,她到益杨做什么?” 郭师母道:“那天你爸得病,侯卫东出了大力,他妈妈过来,我们热情一些,这也是表达感激的一种方式。” 第166章 没有闲职,只有闲人(4) 听到母亲这样说,郭兰就去了卫生间,细细地洗了脸,化了淡妆,然后到厨房帮着母亲理菜。郭教授是做学问的人,喜欢安静,家里客人很少。今天请侯卫东吃饭,由于两家关系不错,也不算什么正式的客人,他便在屋里看书。等到刘光芬和侯卫东都坐上了桌子,他才从书房出来。 郭兰见父亲仍然有些瘸,关心地道:“爸,你别成天关在书房里,要多出去走动。” 刘光芬道:“我们学校的老校长十年前得了这病,他天天坚持在学校操场走圈子,现在身体很健康,比得病前还要好些。郭教授要多吃木耳、洋葱,还可以用花生米泡醋,这些都能软化血管。” 郭师母详细询问这个花生米泡醋的法子。 侯卫东话不多,慢条斯理地吃菜。郭兰主动问道:“你到科委工作,比新管会工作轻松得多?” 由于与家长同桌,侯卫东说得轻描淡写:“到哪里都是工作,我只能服从组织安排。科委的工作与新管会相比,工作量确实少得多,科委的同志想做事,可是找不到事情。” “我陪同领导到科委去考察干部,市级科委同县级科委相比,日子好过得多。他们手里有项目,资金也不少,你也可以去跑一跑,看能不能争取到项目。” “不知市科委近期有什么项目?” “上一次我去考察,吃饭时听尹明主任说,科委准备在县里搞一个农业科技研究基地,这是省里来的项目,还没有最后确定下来。” 侯卫东立刻想起了益杨科委的职责,第五项是“编制和实施重点科技实验项目、工程技术研究、企业技术开发中心等科研基地建设;组织实施高新技术产业化项目的小试、中试、结题;推进高新技术产业化项目的规模化、商品化以及相关的科技基地建设”。 他认真研究过职责,当郭兰说起农业科研基地,他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一次机会。 吃完饭,侯卫东就给粟明俊打了电话。提起此事,粟明俊满口答应:“明天我约尹明出来吃饭,你来参加,地点就在新月楼外面的水陆空,具体时间我等一会儿打电话给你。” 此事若办成,对科委将极为有利。侯卫东心情不错,对刘光芬道:“妈,你别擦桌子了,你走了,明天还不是一样。” 刘光芬道:“家里缺不得女人,你们这样长期两地分居也不是办法。”想到小佳,她不由得想起了江楚,道,“江楚这孩子不懂事,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搞传销,如果闹下去,恐怕要离婚。”说到这,她眼前一亮,对侯卫东道,“小三,你看郭兰怎么样?如果江楚与你哥离婚了,就把郭兰介绍给你哥,两人蛮配。” 侯卫东伸手摸了摸刘光芬的额头,道:“妈,你没有发烧,怎么大白天说起胡话,都是劝和不劝离,你这当妈的,怎么想着儿子离婚?还有,郭兰在市委组织部,眼光很高的。” 刘光芬假装生气:“没大没小,有谁这样说妈妈?” “你有这种想法就不对。” 刘光芬刚才只是一句戏言,她叹了一口气,道:“改天我再找找江楚的爸妈,我们一起做工作,争取让江楚与传销彻底断掉,她要是和郭兰一样懂事就好了。” 侯卫东开车将刘光芬送到了吴海县,刚进家门,粟明俊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道:“我明天跟随着周书记到南方考察,约尹主任只能安排在今天晚上,你有时间吗?”他是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约科委主任吃饭,还是很有把握的。 这对侯卫东来说是一个机会,道:“我没有问题,随时恭候。” 过了一会儿,粟明俊打电话过来:“与尹主任说好了,6点,水陆空,最东的雅间。” 侯卫东接到准确消息便开车直奔沙州新月楼。回到新月楼的家中,抓紧时间洗澡,换上干净衬衣。 5点40分,侯卫东到了水陆空东边的雅间,略等几分钟,粟明俊和一位五十来岁相貌很儒雅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互相介绍以后,侯卫东主动道歉:“尹主任,我到益杨科委报到才几天,是科委系统的新兵,还没有来得及到市科委报到,你以后要多批评。” 科委尹明主任热情地道:“欢迎侯主任到科技战线来工作,科技战线需要你这种有锐气的年轻人。”县科委主任能请动沙州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来作陪,这让他暗自吃惊。 有粟明俊作陪,气氛很是热烈,尹明一点都没有摆官架子,谈起科委的事情基本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侯卫东倒真是很有收获,他做了科委主任,虽然这个职务是强加给他的,但他并不想马虎了事。 星期一,侯卫东给尹明打了电话,说是要到市科委汇报工作,尹明满口答应:“你过来吧,我把会议推掉。”听到尹明推掉会议等自己,不管是真是假,还是让侯卫东有几分感动。 侯卫东将副主任周永泰请到办公室,第一次正式商量工作。 说到农业科研基地之事,周永泰明显信心不足,道:“这种好事能落到我们头上?” 侯卫东反问道:“市科委总要布点,凭什么不能落在我们益杨?我们动作要快,文件我已经做好了,我们直接去找尹明主任。” 听到直接找科委一把手尹明,周永泰有些畏手畏脚,道:“尹主任架子大,你和他不熟,直接找他效果不一定好。这事是市科委张副主任分管,我们先去找分管领导。” 侯卫东道:“擒贼先擒王,没有尹主任点头,这事办不成。” 科委没有车,侯卫东亲自开车,和周永泰一起到了沙州市科委。周永泰是老同志,与市科委上上下下都很熟,他刚从蓝鸟车上下来,就遇到市科委的一名科长。科长看着蓝鸟车,被震了震,道:“老周,益杨科委不错嘛,居然配了蓝鸟车,这可是科委系统中最好的一辆车。” 周永泰不好意思说是侯卫东的私车,岔开话题,问:“尹主任今天在不在?我们来汇报工作。” 科长朝院中看了看,尹明的车子还停在院中,道:“应该在,他的车还在院子里。” 上了楼梯,周永泰仍然有些犹豫,道:“我觉得还是先找分管领导。”侯卫东摇了摇头,坚定地朝着尹明办公室走去。 令周永泰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当他们两人走进办公室,尹明主任居然态度很好,站起来握了手,然后亲切交谈,很和蔼的样子。 侯卫东汇报完益杨县科委的日常工作,用双手将请示递给尹明,道:“尹主任,我们科委准备申请搞一个科研基地,县科委没有基地作支撑,腰杆子始终不硬。” 尹明看完请示,便明白侯卫东的真实意图,他没有挑明,道:“科研基地需要土地,县里会支持吗?” 侯卫东道:“高副县长很支持我的想法,土地没有问题,新管会有一大片地,如果市科委支持我们,我想弄一百亩。” 双方谈得很投机,不知不觉中接近下班时间,侯卫东道:“听尹主任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以后的工作中少走不少弯路。”他说得很真诚,尹明也有些诲人之后的快感,道:“刚才谈到的许多东西都是我当科委主任的心得体会。有些科委主任不学无术,占着厕所不拉屎,如果全市的科委主任都和小侯主任一样敬业,我们的工作何愁搞不好,我们的地位何愁提不高。有为才有位,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益杨前一任科委主任以前工作的岗位权高位重,到科委之后心气儿一直不顺,他年龄偏大了,并不想在仕途上另作发展,就等着退居二线。正因为如此,每次到市科委开会,会议结束以后,他拍拍屁股就走人,根本不和市科委的领导们接触。市科委尹明对益杨县科委就有了很大的意见。 前主任退休以后,周永泰暂时主持科委工作,他每次见到尹明,尹明都是一脸严肃,弄得周永泰几乎不敢和尹明说话。 侯卫东初来时,周永泰还隐隐拿着老资格的架子,此时见到侯卫东与尹明在一起谈笑风生,老前辈心理基本上烟消云散。 侯卫东见时间差不多了,道:“尹主任,中午有空没有?能不能一起吃个午饭?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请教。” 尹明道:“到了市科委,怎么还让县里的同志请客,今天市委办公厅有两位秘书在科委,就一起了。我等一会儿还要与杨科长见一面,你们先到科技大楼等一会儿,我随后就到。” 科技大楼是市科委旗下的重要产业,一楼是门面,卖一些诸如电脑设备等似是而非的高科技器材,二楼是科普展览厅,三楼是录像厅,四楼则是对外营业的餐厅,科委的接待工作一般都安排在四楼的餐厅。 科委办公室的一位漂亮小姑娘,领着侯卫东与周永泰到了四楼的餐厅,她保持着表面上的礼貌,但是神情间却总显得有些冷漠。侯卫东主动搭腔,她也是爱理不理。这位小姑娘年龄不大,胸部不小,典型的胸大无脑型女子,侯卫东也不与她计较。 三个人在雅间傻坐着,盯着一台大电视。这是一帮脑残者拍的电视剧,剧情烂,服饰差,对白肉麻,侯卫东原本想换频道,见漂亮小姑娘看得起劲,只得忍受着这部电视连续剧的折磨。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还有“尹主任好”的招呼声。小姑娘如川戏中变脸绝活一样,迅速地将一张冷面换成了一副笑脸。 跟着尹明主任进来两位年轻人,其中一位居然是熟人,市委办公室秘书杨腾。杨腾此时已荣登信息科科长之位,见到侯卫东,不等尹明互相介绍,亲热地道:“侯卫东,好久没有见到你了,那天黄秘书长从益杨回来,还跟我说起你的事情。他现在对打猎有了兴趣,还说秋天要到青林镇来打猎。” 侯卫东借竿上爬,道:“感谢黄秘书长关心,秋天野鸡、野兔、野猪正肥,正是打猎的好时机,到时请杨科长一起过来。” 尹明在一旁听着,心里一惊,道:“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为了侯卫东亲自出面请客,市委常委还跟他一起打猎。此人年纪轻轻,关系网还真是宽,不简单!” 侯卫东热情地向尹明发起了邀请:“尹主任,我以前在益杨青林镇工作过。青林镇有一座青林山,山的东侧有一片保护得很好的森林,是天然猎场。请尹主任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我陪你去打猎。” “我老了,翻山越岭,还不要了我的小命。”尹明说到这里,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漂亮的小姑娘,正好与小姑娘的目光相遇,两人目光碰上又飞快地闪开。 由于是中午时间,加上尹明下午要到市里开会,所以只开了一瓶酒。这点酒对于侯卫东实在是小意思,但是尹明酒量不大,喝了几杯,谈兴就更浓了。 分手时,侯卫东正要询问农业科研基地的事情,尹明主动向侯卫东交了底:“市科委今年有一个好项目,是农业科技研究基地,上面带资金下来,如果益杨要争取,动作就要快一点。” 侯卫东道:“尹主任,益杨上上下下对这个项目都高度重视,您要考虑我们益杨。” 尹明谈了项目的具体情况,道:“作为市科委,项目放到哪个县都可以,关键是要及时。这得要看县里态度,哪一个县主动,得到沙州市领导的青睐,项目就可能落到哪一个县。如果有市领导发了话,我的意见就成了参考意见。”他这样说,算是交了真底,也给自己留下了一点活动的空间。 如果是祝焱在益杨坐镇,侯卫东心里必定很踏实,可是马有财当县委书记,他心里无底,但是嘴巴还是很硬,道:“尹主任放心,县里很支持这个项目。” 车行于高速路上,风驰电掣,两旁的行道树迅急后退,就如轻功高绝的四大恶人中穷凶极恶之云中鹤。 周永泰感慨万分,搓着手,道:“尹明主任居然留我们吃午饭,还亲自陪同,真是稀罕事。” 侯卫东不以为然地道:“他是市科委主任,我们是益杨县科委,留我们吃饭很正常。” 周永泰酒量不行,酒喝得虽少,却是微醉状态,道:“侯主任,你当过县委书记秘书和新管会主任,确实与我们科委干部不一样,你就是在科委过渡,迟早要远走高飞。” 侯卫东知道周永泰开始说酒话了,笑而不言。 下了高速路口,侯卫东直接将周永泰送回家。这一次,周永泰只是半醉,摇摇摆摆自己上楼。 侯卫东回到科委办公室,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又到三楼去找高宁副县长。 “建农业科技研究基地,市科委能出多少钱?”高宁听说这个项目,也很是高兴。 “沙州是农业大市,所以岭西省里在沙州布置一个农业研究基地。项目立项以后,省里就往下拨钱,建设费用在两千万左右。如今最关键的是土地。按尹主任的意思,这个项目需要一百亩土地,希望当地政府在土地价格上优惠。” 高宁皱着眉头道:“昨天开了常委会,凡是划拨、征用土地在三十亩以上的,必须报经常委会通过。” 侯卫东以前当新管会主任的时候,为了推进新管会建设,权力很大,当时莫说三十亩土地,就算是一百亩土地,他说话也要算数。他暗自琢磨道:“马有财这招很高明,既符合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又不动声色地将权力集中于常委会,看来杨森林的日子不好过了。” 他此时并不关心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只想把项目落实,然后把科委搬到基地去,自己暂时成独立王国,等待翻盘机会。 高宁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个项目不错,以科委名义打一个报告,争取上常委会。” 从本质上来说,侯卫东是一个倔强的人,他下定决心的事情,即使困难再大也不会害怕。以前在上青林修路,当时什么条件都不具备,最终还是让他办成了。这一次搞农业科研基地,条件很成熟,他更不会轻易放弃。 自从有了基地这个目标,他在科委的日子似乎也不是特别难受,又找到几分在新管会忙忙碌碌的感觉。 走出高宁办公室,他到了四楼,找到县委副书记季海洋。 第167章 没有闲职,只有闲人(5) 季海洋痛快地道:“这是好事,我估计常委会能通过。”他又加了一句,“没有理由不让项目通过。” 侯卫东想到尹明的交代,问道:“什么时候开常委会?市科委在时间上有要求。” 季海洋道:“什么时候开常委会,这就是县委书记的权力,我说了不算。” 侯卫东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道:“当科委主任,我不想成天看报纸,做成这个项目,也算是没有白混日子。” 季海洋明白侯卫东此时的心境,道:“这个项目不错,我尽量促成此事。” 益杨县科委很快将报告送到县政府,过了两天,仍然没有消息。 侯卫东找到高宁,高宁道:“我签了意见,已经送到了杨县长那里。”侯卫东如当初修上青林公路一般,发起了疯劲,他不愿坐等,直接找到了县长杨森林,汇报了项目之事。 杨森林道:“我原则上同意,等常委会通过以后,作为今年益杨的重点项目。” 侯卫东从杨森林办公室出来以后又去找季海洋,道:“季书记,什么时候开常委会?市科委尹明主任催得很急。” 季海洋笑道:“老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马书记到东三省考察去了,还没有回来。这事涉及地方配套和土地,按照常委会的新规定,要等到马书记回来后才能定下来。” 拿下农业科研基地 侯卫东咬定青山不放松,下定决心要将农业科研基地项目拿下来,他从上青林弄了二十八只风干野山鸡,亲自给市科委送了过去。 市科委一正四副,二级班子七人,送了尹明四只风干野山鸡,其他都是每人两只。侯卫东还特意为那个漂亮小姑娘准备了两只,那天吃饭,他总觉得尹明与那个漂亮小姑娘关系很不一般。 将礼物交给了科委办公室主任,侯卫东上楼去向尹明汇报工作,刚走到楼梯口,听到楼道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尹主任,您请回,今天晚上不见不散。” 这是益杨原副书记赵林的声音,侯卫东当过益杨县委办副主任,对赵林的声音印象很深。果然,他刚走上楼道,见到赵林正在与尹明握手告别,任林渡手里提着一个黑色手包,含笑站在赵林身后。在任林渡身旁还站着一个瘦瘦的眼镜,与周永泰在气质上极为神似,应该是吴海县的科委主任。 任林渡比起以前沉稳了许多,见到侯卫东,眨了眨眼睛,轻轻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跟在领导身边,虽然好处不少,但是有得必有失,领导身边人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部分人身自由。侯卫东对此深有体会,也只是用眼神与任林渡打了招呼。 赵林带着吴海县科委主任到市科委,正是为了农业科研基地而来。吴海县与益杨县是处于一个档次的城市,但是在这几年的发展中,由于地理位置稍逊于益杨,以及领导决策诸多失误,其发展速度明显慢于益杨。赵林到吴海任县委书记以后,提出了“超越”战略,口号提出来容易,喊起来也响亮,落到实处却是极难。 社会发展有其客观性,一步落后,步步落后,追上来谈何容易。再加上吴海县经济技术开发区前期工作力度不够,操作不规范,被省政府下文取缔。缺少了开发区这个火车头,吴海县招商工作极为艰难。 赵林到了吴海以后,费尽周折,没有招到一个规模以上的企业。 正因为如此,赵林听到县科委主任汇报市科委有农业科研基地项目之后,亲自出马,带着委办副主任任林渡与科委主任老杜,一起来市科委跑项目。 见到侯卫东,赵林自然明白其意图。他是祝焱的助手与好友,一直是侯卫东的上级,见面自然很是从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小侯,吴海是你的家乡,这个项目你就别争了,为家乡作贡献。” 侯卫东对老领导赵林很是尊敬,如果是一般事情,赵林发了话,他也就执行了。只是此项目已经上报给了县政府,不是他个人所能决定,就如实道:“赵书记,杨县长对这个项目也很重视,这事我做不了主。” 赵林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他和蔼地道:“吴海县开发区已重新获得批准,目前正在筹备,小侯在新管会工作得不错,有没有兴趣回到家乡工作,把开发区工作抓起来?” 赵林调到吴海之后,经过努力,吴海经济技术开发区重新获得批准,听说侯卫东调到了科委,他心里便有了挖墙脚的想法。今天与侯卫东见了面,顺口提了出来。 侯卫东心里动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在心里否决了赵林的建议。祝焱此时已是茂云地委副书记,跟着祝焱,自己发展肯定要快一些,而跟着赵林只是重复过去。他含糊地道:“谢谢赵书记,调动的事情还要与家里人商量,老婆在沙州,她一门心思要我回沙州。” 尹明在一旁笑而不语,这个项目究竟花落谁家,他现在颇有些为难。吴海县是县委书记亲自出马,临津县的陈县长打电话说要过来拜访。市科委从来没有这样受人重视,他感觉良好。 送走了赵林,尹明对侯卫东道:“吴海赵书记很器重你,其实你能到吴海开发区主持工作,蛮不错,比当科委主任要强。”此时他对侯卫东已是刮目相看,黄子堤、粟明俊、赵林等人都是实权派,却和侯卫东关系都不错,这个小伙子肯定前途无量,说话间就亲热了许多,把市科委主任的架子收了大半。 侯卫东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跟着尹明到了他的办公室,道:“尹主任,我这次来就是汇报益杨县对项目的初步意见。” 听完汇报,尹明道:“既然益杨县委、县政府如此重视此项工作,市科委一定会认真考虑的。”话虽然如此说,尹明在心里却想道:“益杨县既然重视,县领导为何一个也不来,我看吴海县才是真正重视。” 离开了市科委,侯卫东暗道:“赵林亲自出马,看来这个项目有些悬了。” 他心里装着项目,没有在沙州停留,直接回益杨。到了益杨县政府已是下午,又马不停蹄地直奔三楼去找县长杨森林。 一般情况之下,找县长汇报工作必须要经过府办工作人员通报,但是侯卫东身份不同,他与府办秘书打了招呼,得知杨森林在办公室,便直接敲门。 开门的是府办主任刘坤,出门见是侯卫东,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公事公办地问道:“找杨县长有事情?” 侯卫东道:“我有急事向杨县长汇报。” 刘坤表情不变,道:“杨县长正在与重要客人谈事情,我建议你明天来,今天恐怕没有时间。”在益杨,要论对侯卫东的了解,他至少能排到前几名,他不愿意侯卫东与杨森林接触过多,这就如老虎天生对侵入自己领地的对手怀着警惕一样。 侯卫东转身回到科委办公室,想到刘坤正儿八经的面孔,骂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当了府办主任,哪里用得着这样道貌岸然!” 等到下午5点,侯卫东决定不再去敲门,直接给杨森林打了手机,在电话里简要汇报了在市科委了解到的情况。 杨森林很重视农业科研基地的事情,作为农业大县,县里设置一个农业科研基地,对于全县农业发展极有好处。而且,这个项目仅是建设投资就有两千多万,以后每年也有科研经费。沙州几个县都对资金极度饥渴,如沙漠中缺水之人很难拒绝一瓶矿泉水,这种好事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听说赵林书记为了项目亲自出马,杨森林道:“你把相关材料拿到我办公室来,我再看一看。” 这一次到市科委,侯卫东扔给了市科委办公室主任一条娇子烟,两人关系顿时拉近许多。侯卫东弄到了一套农业科技研究基地的详细材料,回到益杨,他立刻将材料复印好几份,将相关文件收集在一起,由小宁主任在档案袋上写了“农业科研基地项目相关资料”,这份材料就变得有模有样。 侯卫东拿着档案袋到了三楼,高宁副县长也正从办公室出来,他见到侯卫东,问道:“项目情况进展如何?” “我才到市科委去了一趟,如今几个县都在争取这个项目。” 高宁与侯卫东进来时,府办主任刘坤也在办公室内,他为高、侯两人倒上茶水,拿着本子坐在一旁。 杨森林看完材料,道:“老高,你是分管领导,既然有了项目,一定要主动与科委衔接,不能坐在办公室里指挥,光靠科委的力量,弄不下来这么大的项目。”他口气中就带着些批评的意味。 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杨森林与高宁都是从沙州下来的,两人在市里职级一样,如今杨森林是县长,他是副县长,成为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 被杨森林批评了几句,高宁就对侯卫东有了小小的看法。侯卫东从沙州市科委回来,事先没有给自己报告情况,而是直接找杨森林汇报,这就是典型的越级汇报,而越级汇报是岭西官场中很忌讳的事情,虽然这种做法很普遍。 高宁道:“我明天就去市科委,与尹明主任具体谈,只是,这个项目常委会还没有研究,土地问题我不好表态。” 杨森林想了想,道:“明天一早我和你,还有侯卫东,一起到市科委。这个项目如今是热包子,手脚稍稍慢一些,就会被其他人抢去,马书记还有些时间才回来,我们不能再等。” 马有财当过多年的行政主官,当上书记以后,还是习惯于政府那套做法,事情管得极细。杨森林是个急性子,也不会轻易服软,已对马有财的做法颇为不满,只是他在益杨势力单薄,只能忍着。这一次,他想借基地之事发出自己的声音。 杨森林如今是益杨县长,他决定争取市科委的农业科研基地项目,力度又有不同。他先给沙州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打了电话,以县长名义正式汇报了益杨县政府的想法。 他是蒙厚石的侄子,平时多是麻烦其解决个人问题,这一次是利用私人关系解决公事。 蒙厚石是市政府资深秘书长,他在基层工作时,现在的省委副书记朱建国也在基层奋斗。等到朱建国大权在握时,蒙厚石年龄已经偏大,志气消磨殆尽,只想在市政府秘书长位置上等着退休。 由于有了朱建国这层关系,沙州市政府一直都用他做秘书长。 蒙厚石在市政府的地位很超然,说话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比某些副市长还有分量。市科委这点事情,对于他来说就是小事一桩,脑筋一转,计上心来,道:“你以县政府的名义打个报告,要求建一个农产品科研机构,我来签字,建议将科委的项目放到益杨县。” “高市长很快就回来,她是才上任不久的副市长,与下面关系都一般,我估计她还不知道此事。你们动作快一点,趁着其他县没有当面汇报的时候,就把事情解决了。”当秘书长多年,他对市政府的事情门儿清,轻重缓急把握得很好。 得到了蒙厚石肯定的回答,杨森林心里踏实了。他带着高宁和侯卫东一起前往科委拜访尹明,提出将新管会土地以五万元一亩作价给农业科研基地,一百亩土地就是五百万元,这个价格低于商业用地。 这个承诺已经违反了益杨县常委会重大事项相关制度,杨森林一方面是为了争取项目,另一方面也是有意借机挑战马有财的权威,试一试他的反应,打开一个缺口。 7月28日,侯卫东正在办公室看报纸,接到了尹明的电话。尹明高兴地道:“小侯主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市政府已经同意将农业科研基地落户益杨,为了此事,我可是得罪了吴海等县的领导。” 当侯卫东喜滋滋地将这个消息报告给县长杨森林时,杨森林很平静,道:“我知道这事了,项目落户以后,科委要负责协调,将农业科研基地建好。” 农业科研项目一事,杨森林两天前就知道了。益杨县请求建科研基地的报告上报到市政府以后,秘书长蒙厚石在第一时间拿到这份文件,他在上面签道:“我市是农业大市,应该配置农业科研机构,益杨县条件最为成熟,建议将科委的农业科研基地项目落户在益杨,益杨就不必单独再建机构。请高榕副市长阅示。” 分管科技工作的副市长高榕是刚满四十岁的女同志,她原本是省政府副处长,在沙州市政府换届时,按照省委要求,需要在班子里配备一名有大学文凭、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的女同志。省委组织部依葫芦画瓢,先把正处级女干部排了名单,居然没有一个符合条件,随后放宽条件,副处级女领导中只有高榕符合条件。 沙州市委就将高榕的材料上报给了省委,省委拿到高榕的档案,发现高榕还是民盟党员,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当即表态,这个女同志条件很好,纳入重点培养计划。 天上落下了馅饼,高榕稀里糊涂地当上了沙州市副市长。她当上副市长的原因传出来以后,让许多雄心勃勃的正处级男性领导哭笑不得。 高榕从欧洲回来,刚到办公室,政府办的小梁就将这份文件送了过去。她出去了一个多月,只知道科委有项目,并不知道具体情况,见到蒙厚石的意见,便打电话询问科委主任尹明。 尹明回答得很原则:“沙州四个县都符合条件,各有优势。” 高榕看着蒙厚石的意见,问道:“益杨如何?” 为了这个项目,四个县的头脑都先后与科委接触,这让尹明好生为难,此时听高榕特意提起益杨,他揣测高榕有意让项目落户益杨,道:“益杨县交通便利,经济相对好一些,又搞过铜杆茹企业,是四个县中最理想的。” 高榕听到尹明如此说,在文件上签字:“科委农业科研基地项目布置于益杨,符合实际情况,建议由科委与益杨县共同提一个方案,报市政府研究后实施。请刘市长阅示。” 对于沙州市长刘兵来说,农业科研基地是小事,他见高榕签了字,随手写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同意。” 县委书记马有财回到益杨县时,杨森林快刀斩乱麻,已将农业科研基地定了下来,基地定点于新管会内,占地一百亩,每亩五万元。对于此事,马有财心有不快,只是杨森林手里有市长刘兵签字的尚方宝剑,他默认了这个结果。 第168章 没有闲职,只有闲人(6) 在随后的一次常委会上,马有财专门强调纪律:“常委会重大事项议事制度,是铁的纪律,任何人、任何事都要按照这个制度办事,否则就是对民主集中制的践踏,是对常委会领导集体的否定。” 这个帽子很大,杨森林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经过与祝焱的博弈,马有财的斗争艺术得到了极大提升,他并不想与杨森林闹出矛盾,但是和平共处的前提是自己要树立充分的威信。立威,是为了妥协。 杨森林锐气仍盛,他暂时还没有摸到马有财的真实想法。 农业科研基地项目是岭西农业科技改造的子项目,以中央财政专项经费为主体,地方配套30%。在侯卫东的多次汇报之下,益杨县采纳了侯卫东的方案,由侯卫东与市科委协商,在农业科研基地内单独设立一个益杨野生菌研究所,直属于益杨县科委,算是这个项目对县科委的直接回报。 侯卫东最真实的想法是借着益杨野生菌研究所这个项目,将科委电脑以及老古董家具全部换掉。办公条件好了,经济宽松了,科委同志才会有自豪感和荣誉感,没有一定的物质条件,思想工作必然是白费劲。 项目开工建设以后,侯卫东让副主任周永泰作为益杨科委的甲方代表,负责协调、监督工程,侯卫东则当起了甩手掌柜,不去沾手这些麻烦事。 科委日常工作琐碎,多是日常性事务,侯卫东每天上午只花半个小时就将事情办完了。以前在县委办和新管会时,他很少到石场去,这时他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经常开着皮卡车到石场和火佛煤矿,既照看了企业,又在广阔的大自然中享受生活。 如果不能在官场上有所作为,就在商海中一展身手,这是侯卫东调到县科委以后的两手准备。 这几年基建项目很多,石场一直不愁生意,狗背弯石场、芬刚石场以及下青林条石场,已经成为他稳定的利润来源。几年下来,石场的管理人员以及工人都成了熟练工,侯卫东只需看一看炸药用量和电费,就大体上算得出每月的营业额,相差极小。 而新购买的火佛煤矿则困难重重,国内行情长期不振,销售困难,料场的煤炭堆积如山。一些用煤大户总是拖欠着煤款,如果不是三个石场不断输血,这火佛煤矿根本无法维持。 8月15日,侯卫东开着蓝鸟车到了岭西,岭西火电集团下辖的两个火电厂,其中一个就在茂云。火佛煤矿距离茂云火电厂不远,侯卫东接手火佛煤矿以来,就开始给茂云火电厂送煤。数月过去,火电厂一分钱未结,何红富数次去找火电厂,对方总是推托经济紧张,不肯支付煤款。 眼见着石场的钱投到煤矿就如石沉大海,侯卫东这才明白周强为什么急于将煤矿出手:“虽然前途是光明的,但是道路太曲折,恐怕没有等到光明前途到来,火佛煤矿已经垮掉了。” 这就是理论与现实的差距,也是办公室拍脑袋与真实情况的差距。 见到火佛马上就要停产,侯卫东心急了,把认识的人回想了一遍,料想到财政厅应该与火电集团有些关系。 这两年过春节,侯卫东都在祝老爷子家里遇到省财政厅蒋玉楼,从每年到了春节都给老领导拜年这一点来看,蒋玉楼应该是重情义之人,他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打了电话。侯卫东的判断大体上准确,蒋玉楼稍为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此事。 岭西火电集团是国有企业,借助省财政厅的时候很多,火电集团李总接到了蒋厅长的电话,爽快地道:“蒋厅长开口,还有什么话说,我马上叫茂云电厂付款。” 一个小时以后,火佛煤矿接到了茂云火电厂的通知:“可以付货款了。”拿到货款,侯卫东立刻松了一口气,有钱就可以付工资,就可以安置必需的设施。他办矿的原则是不赚黑心钱和血泪钱,所谓黑心钱就是克扣工人工资,血泪钱就是克扣安全投入而导致人员伤残。青林镇开办石场数年,只有侯卫东的芬刚石场和狗背弯石场安全条例最多,也只有这两个石场没有死人。 解了燃眉之急,侯卫东便考虑如何感谢蒋玉楼。一方面,知恩图报是传统,这次不感谢就没有下一次,另一方面,能与蒋玉楼这种财神爷成为真正的朋友,将受益无穷。 他开着蓝鸟车到了岭西。 在金星大酒店住下来,侯卫东给蒋玉楼打了电话:“我是益杨小侯,感谢蒋厅长,火电厂已经将煤款全部拨了。” 蒋玉楼正关上门看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内部材料,道:“是吗?我和火电集团李总也是多年老朋友,他这点面子是要给的。还有事吗?” 侯卫东道:“蒋厅长,这件事情对您来说就是小事一桩,对于火佛煤矿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我代表火佛煤矿一百七十五位员工,真心感谢蒋厅长。今天晚上有空没有?我想请蒋厅长吃顿便饭,当面表示感谢。”他原本想说“请赏脸一起吃个饭”,又觉得如此说法太卑微了,反而让人瞧不起,就换了寻常一些的语句。 蒋玉楼道:“不用这么客气,我今天很忙,晚饭就不必了。” 侯卫东只是益杨县的中层干部,正科级,进不了蒋副厅长的视线,他这次帮忙纯粹是看祝家两代人的面子。作为财政厅的副厅长,有无数的人排队请他吃饭,他实在没有兴趣和侯卫东一起吃晚饭。 第一次没有请动蒋玉楼,侯卫东没有气馁。任何人都有弱点,只要投其所好,对症下药,一般就能攻下难关。只是,侯卫东与蒋副厅长接触很少,不知道他的弱点。 他在酒店里给李晶打了电话:“我在岭西,刚到。” 李晶道:“我现在在成都,下午5点的飞机回岭西,你在家里等我。”她加了一句,“到了岭西,你就别住金星大酒店,酒店虽然好,毕竟不是家。” 侯卫东手里有李晶的钥匙,不过,他宁愿住在酒店里,也不愿意一个人住在李晶家里,道:“你不用叫司机到机场来,我过来接你。” 李晶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有什么事情?” 侯卫东嘴巴硬,道:“不愿意我来接你,就算了。” 李晶嗔怪道:“跟你开玩笑,还真生气了,你能来接我,我很高兴,破天荒啊。” 由于成都至岭西的飞机晚了点,李晶从机场出来已经是6点了,她拖着行李刚到大门,见到侯卫东站在门外挥手,由衷感叹:“有人接的感觉真好!” 夕阳很美,从云层里射下来千万道光芒,让侯卫东脸上身上都泛起金黄色,略显黑色的面皮很是英俊,直直的鼻梁、短短的头发,很有男子汉的味道。李晶紧紧地挽着他,心里格外温暖。 与侯卫东第一次疯狂之后,她就对那些肥肠满肚的男人失去了兴趣,甚至一想到白花花的肥肚皮就反胃呕吐。侯卫东就这样春风化雨般成为李晶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在成都开了会,走到春熙路上,望着一对一对幸福的年轻人,她不由得想起了侯卫东。久经风雨,她原本以为对男人已经麻木,如今却对一位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男人牵肠挂肚,这种感觉让她新奇而幸福。 “难道,这是爱情吗?”李晶禁不住追问自己。在爱情影视和小说铺天盖地的时候,爱情反而成了奢侈品。 爱情,是属于少女时代的梦想。初中时,早熟的李晶时常捧着琼瑶的小说,第一本琼瑶小说是《一帘幽梦》,当时她看得如醉如痴,至今仍然记得泪水从脸颊滑下来的湿润之感。 同桌是一位个子高大的男生,他和李晶有着相同的爱好,李晶看琼瑶,他看金庸。两人互相将对方看成故事中的主人公,在不懂爱情的时候假装拥有爱情。下晚自习时还趁着夜色拉了手,还在街角第一次接吻,除了涂了满嘴口水以外,没有给李晶留下特别美好的印象。 初中毕业,短暂的爱情被一阵微风吹走。李晶阴差阳错考上了中专,那位男生转学去了另一个城市,两人甚至没有道别就分手了。这就是李晶的第一次爱情,淡淡的,有时回想此事,恍若隔世。 中专毕业以后,她辗转来到沙道司,当失身于已要到退休年龄的老总时,她蒙着被子痛哭一场,“爱情”这两个字便从她的人生字典里飞走了。没有想到,十年以后,李晶再次想到了“爱情”这两个字,只是她心里有着百般滋味,再不复当年懵懂时的清纯。 侯卫东专心开着车,见李晶突然不说话了,道:“怎么不说话了?如果想睡觉就眯一会儿。” 李晶“嗯”了一声,便真的眯上眼睛了,成都之行,她真的很累,靠在软软的真皮椅子上,睡着了。等睁开眼睛,车进了小区,稳稳地停在了楼底下。 回到家,侯卫东将火佛煤矿的前后事情给李晶说了。李晶此时已靠在了侯卫东怀中,道:“如今煤炭行情不好,很多老板亏惨了,你怎么还敢买煤矿?” 侯卫东道:“国务院正在关停小煤窑,关闭以后,行情肯定要转好,只是这个过程让人发狂。这一次如果蒋副厅长不打电话,火佛煤矿就要出问题了,我原本想约他吃晚饭,被他拒绝了。这一次他肯帮我,是看在祝焱面子上,下一次就说不清楚了。” 李晶明白他的意思,道:“你的想法很对路,不管是生意人还是官员都要建立自己的圈子,圈子都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依我的经验,要搞定一个人,不外金钱和美女两种,这是最简单、最庸俗也最有效的办法。如果这两种办法都不行,就寻找他特殊的爱好和需求,人无完人,总有弱点,在这个社会上要想洁身自好,很难。” “道理我明白,具体如何操作?” “我明天帮你打听。” 第二天是星期一,侯卫东给周永泰打了电话,给自己放了假。 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侯卫东不到办公室,科委同志就松了下来,有上班溜出去买菜的,也有提前下班的,反正在工作上也没有什么具体任务,一把手不在家,周永泰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晶没有去上班,打了两个电话,很快就将蒋玉楼的情况摸了出来。蒋玉楼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下围棋,业余三段水平,在岭西政府系统小有名气。 侯卫东跑遍了岭西,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买到一副古色古香的围棋,这是在岭西能够淘到的最好的围棋之一,价格自然不菲。 上面有人的好处 省财政厅气势磅礴,外墙是灰色大理石,中间是玻璃幕墙,就算是外地人没有看到挂在门口的牌子,仅从外表看也能知道这是一个有钱的单位。 侯卫东将车开到了财政厅时,恰好有几辆车正在进入财政厅,他紧跟着车子后面,没有受到阻拦便进入了大院。门口的保卫人员虽然不认识这个挂着沙州牌照的小车,但蓝鸟也算好车,又跟着厅长的车进来,便以为这辆蓝鸟是哪个地区或部门领导的车,正正规规地举手行礼。 跟着前面一群人进了大厅,侯卫东不愿意跟得太紧,见底楼有厕所,就走了进去,自然而然地与前面那群人拉开了距离。 厕所里的便器皆很高档,照着人明晃晃的,非但没有臭味,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比歌厅包间的味道还清新几分。 出了厕所,侯卫东很沉稳地朝电梯走去,根本没有拿正眼瞧坐在大厅里登记的保卫。保卫也就视侯卫东如无物,连问一句的兴趣都没有。在电梯里,侯卫东看了看楼层分布图,唯独缺九楼的示意图,这就意味着,财政厅的首脑机关在九楼,他暗笑道:“这是真正的欲盖弥彰。” 九楼走廊上有许多花草,很安静,他看见左侧有几个门开着,便走了过去,经过一个虚掩的门,见到了正在专心写字的蒋玉楼。 蒋玉楼听到敲门声,也没有抬头,道:“进来。” “蒋厅长,您好。” 蒋副厅长见是侯卫东,很是惊奇,他的直接反应就是侯卫东又是来求自己办事。看在祝家父子面上,他还是给侯卫东留了三分面子,放下手中的笔,道:“有什么事情吗?”暗道:“办公室是怎么一回事,居然就让人直接进来了?” 侯卫东笑容满面,道:“感谢蒋厅长,茂云火电厂已经将款项打了过来,这真是及时雨,要不然煤矿只能停产,一百七十多名工人也就要下岗了。祝书记说蒋厅长最是古道热肠,我真不知道怎样感谢。” 蒋玉楼此时正在看国务院的通报,听侯卫东说起煤矿,就想起了关于煤矿的系列简报,问道:“小侯是新管会主任,怎么还开起煤矿了?” 虽然没有打招呼就来拜访,蒋玉楼的态度却比预想中还要好一些,这让侯卫东松了一口气,他早有对策,道:“我二姐与二姐夫原来在丝厂工作,丝厂破产以后,只能出来做生意。做了几年生意有了些积蓄,买了火佛煤矿,才知道掉到陷阱里了,长期亏损下去,二姐夫他们只得再次下岗。” 蒋玉楼脸上神情缓和下来,道:“煤矿是好项目,今年国务院接连下了两个关闭整顿小煤矿的通知,态度坚决,决心很大,主要目的是扭转煤炭供大于求的状况,我估计煤炭行情逐渐会好转起来。” 这些消息,侯卫东已经从报纸和文件中看到了,他装做很兴奋的神情,道:“太好了,国务院既然出了这样的政策,我回去劝二姐和二姐夫,让他们打起精神。”他话锋一转,道,“我听祝老爷子说,蒋厅长是围棋高手,我有一副围棋,还不错,放在我这里纯粹是明珠暗投。”说着,他就将提包里的围棋拿了出来。 蒋玉楼居高临下,不动声色地看着侯卫东表演,暗道:“侯卫东知恩图报,不是白眼狼。” 他喜欢下围棋是出了名的,也有不少人投其所好,送来一些高档围棋。当侯卫东将围棋拿出来时,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只是觉得侯卫东还算懂事,至于围棋如何,反而没有放在心上。等到侯卫东离开办公室,他看了看围棋,惊讶地发现这是一副玉棋。 侯卫东顺利地办完事,心情彻底放松下来。上了高速路,一路飞奔,看到距离沙州还有两公里的路牌以后,他想起了祝焱委托之事,开车下了高速路。 进了沙州,他给聋哑学校杨校长打了电话,问了祝梅近况,然后开车直奔聋哑学校。 第169章 没有闲职,只有闲人(7) 来到聋哑学校,杨校长与祝梅一起站在门口。 祝梅穿了一条中学生常穿的花格长裙,神态安静,如果不说话,就如一个正常而清纯的小女生。 杨校长与祝梅并肩而立,他伸长脖子看着公路。1998年春节,新管会给聋哑学校送了些钱物,解决了杨校长的燃眉之急,因此,侯卫东的待遇直线上升。接到电话,杨校长与祝梅一起到了校门口。 说了些感谢话,杨校长又露出难为情的神色,道:“每一次见面我都要钱,太不好意思。祝梅用了电脑,绘画水平以及功课提高很快。其他聋哑孩子都很羡慕,学校也想办一个电脑室,我向教委申请,没有同意,说是沙州一中也是今年才配上电脑,让聋哑学校等一等。聋哑学校的孩子不同于正常人,可怜啊,都怪我这校长没有本事,弄不来钱。” 侯卫东对杨校长深有敬意,问:“需要多少台电脑?” “四十台。”杨校长也觉得自己狮子大张口,可是为了学生们,他还是厚着脸皮求援。 “我争取找几家企业来赞助,四十台电脑不是小数目,可能要费一些时间。”侯卫东尽管觉得有些为难,还是痛快地答应了。 杨校长见侯卫东如此爽快,大喜过望,道:“敢情好,敢情好,我代表孩子们谢谢你。” 侯卫东给祝梅做了几个简单的手势,然后祝梅便上了车。 祝梅的电脑损坏了,这让她心急如焚,给父亲发了几个传真,一个劲儿想去修电脑。祝焱将此事交代给了侯卫东。 看着一溜烟开走的小车,杨校长抚了抚没有留下几根的头发,感叹地道:“要是周昌全的子女也是聋哑孩子就好了!” 将电脑送到维修店里,需要两个小时才能修好。这台电脑是祝梅最好的朋友,没有了电脑和网络,通向外部世界的大门便关闭了三分之二。祝梅很在意此事,听说要两个小时,她甚至有些等不及的感觉。 小店不大,放着些电脑器材。店主是年轻小伙,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六左右,戴着厚厚的眼镜,嘴唇上一圈小胡子,其实也不算是胡子,就是一圈淡淡的绒毛。他其貌不扬,手脚倒也麻利,三下五除二将电脑拆开。 侯卫东随口问道:“这是你的店吗?” “技工校毕业又不包分配,我们只能摆个店找碗饭吃。” “生意如何?” “现在用电脑的人多起来了,勉强还能维持。”小伙子说的是谦虚话,他从六家亲戚那里借钱开了这个小店,原本想慢慢地熬着,没有想到生意好得很,一年多时间,成本收回来了,如今存款也到了五位数。 祝梅自然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她安静地站在侯卫东身边。那个小伙子忍不住偷看了好几眼清纯如水的祝梅。 祝梅并没有关注到这个小伙子,她更关心电脑。侯卫东在纸上写道:“时间还早,听说沙州开了德克士,是洋玩意儿,我请你去吃一顿。” 祝梅写道:“好。” 德克士的东西完全不对侯卫东的肠胃,而祝梅则吃得津津有味,鼻尖还微微有些汗水。她的脸正对着一台电视,里面有一位港台歌星模样的人正在载歌载舞。两个与她同龄的女生站在电视旁,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屏幕。 祝梅看到这一幕,桌上的美食立刻没有了味道。在学校时,大家遭遇相同,她心情倒也平静,此时见到专心看电视的同龄人,巨大的落差突然间破坏了好心情,她立刻陷入了巨大的压抑与沮丧之中。 侯卫东并没有注意到祝梅的心理变化,听着音乐,心思开始胡乱游走,一会儿是与蒋玉楼见面的情景,一会儿是火佛煤矿,一会儿又是下一步的打算。 祝梅站了起来,写道:“我要坐车到高速路上去。” 侯卫东这才注意到祝梅的神态有些不对,他对祝梅很有几分怜惜,见了她的要求,不忍心拒绝。 上高速路前,祝梅站了起来,撑着天窗,看着车外的世界。 侯卫东吓了一跳,将车慢慢地朝右靠,最后停了下来,他拿出小本子,在上面写道:“危险,下来。” 祝梅摆了摆手,拒绝了。侯卫东见祝梅很固执,只得又将车启动,不过却将速度放慢了下来。 迎着不断刮来的风,祝梅头发飘扬着,她张大嘴,使劲地喊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又被风吹到耳朵边,然后化做一颗颗晶莹的露水,直接飞到了半空之中,碎成小粒,不见踪影。 “迎着风,大声地呼喊,便能发泄心中的不快”,这是网友“风之子”教给祝梅的方法,今天她就要试一试。 在沙州的电脑维修店里,小伙子已将电脑修好了。其实这个电脑只是程序出了点小问题,但是他却大动干戈,把电脑拆掉,目的是要让顾客付更多的钱。等到侯卫东和祝梅离开,他很快就将电脑装好,安装了几个应用程序,电脑就恢复正常了。他高兴地哼着小曲,用“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调子唱起了“轻轻松松赚了三百块”。 此时店里正好没有事,他打开自己的电脑,没有收到“快嘴小翠”的信件。“快嘴小翠”是一个调皮的小姑娘,他以“风之子”的网名和她联系了一个多月,已经成为了网友。 “风之子”个子矮,其貌不扬,在现实生活中毫不起眼,他从内心深处颇为自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遇到了“快嘴小翠”,他的爱情之火被点燃了,加上从谈话内容来看,“快嘴小翠”是没有太多社会经验的小姑娘,于是他信心倍增,几次约小翠见面,小翠都用各种借口推辞了,这让“风之子”既甜蜜又苦恼。 侯卫东在高速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要接近岭西省高速路道口时,突然后面警灯闪烁,一阵威严的声音在蓝鸟车后响起:“前面站着的人,坐回到车里面去。” 这是高速路管理处的警车,例行巡查,见到有人站在天窗前,便追了过来。 祝梅站在天窗前吹了一个小时的风,眼泪干了,心情愉悦起来,她自然听不到后面警车上的喊话声,依然趴在车窗前,尽情享受着速度带给她的愉悦。她仿佛是打破了笼子的小鸟,尽情地在蓝天中飞翔。 侯卫东听到了后面的喊话声,慢慢地靠边停车,用手拍了拍祝梅的腿,又在小笔记本上写了“快下来,警察来了”。 警车停在了蓝鸟车后面,下来了一个年轻警察,他满脸是怒气,用手拍了拍引擎盖,道:“下车,把驾驶证拿出来。”他走到车窗旁,眼睛看着车里面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模样、穿着都很清纯,倒不是怪模怪样的小太妹。 警察有些意外,对祝梅道:“你这样很危险的,知不知道?”祝梅只知道警察在跟自己说话,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便微微笑了笑。 警察弄明白了怎么一回事,训了侯卫东几句,最后叮嘱道:“太危险了,下次别这样。” 回到沙州,取回了电脑,已是6点30分,祝梅在纸上写道:“学校洗澡时间是五点半到六点,我要找地方洗澡。” 侯卫东见祝梅早已变成了大花猫,写道:“到我家去吧。” 在沙州百货买了全套衣服,祝梅跟着侯卫东到了新月楼。祝梅洗澡的时候,侯卫东就在外面看电视,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侯主任,我是杨柳。”杨柳在电话里犹豫片刻,还是道,“侯主任,你跟季书记很熟,能不能帮个忙?我不想在新管会工作了。” “怎么回事?” 杨柳道:“昨天组织部下了文件,任命易中成为新管会副主任,我不想在新管会工作了。” 在杨大金时代,易中成曾经是新管会办公室主任,杨柳是办公室副主任。侯卫东主政新管会以后,将易中成踢到了研究室,让杨柳做了办公室主任。从此,易中成在新管会恨上了两个人,第一是侯卫东,第二是取而代之的杨柳。 侯卫东对这些事情心知肚明,没有多问,态度鲜明地道:“你想到哪个部门?随便挑,季书记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杨柳没有想到侯卫东这么爽快,眼窝子一热,泪水掉了出来:“侯主任面前,我就不想隐瞒了,既然要调动,能不能调到沙州去?” “如果市委、市政府去不了,就到其他市级部门去,只是没有职务了,愿不愿意?” “愿意,我这个办公室主任本来就不算是职务。” “明天我给你正式答复。” 在新管会,杨柳是最得力的助手,她现在的事情与侯卫东有直接关系,侯卫东毫不犹豫答应了杨柳。 放下电话,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祝梅就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她头发用浴巾包着,一张清瘦的小脸略有些苍白。 她进了客厅,写道:“我饿了。” 这个出水芙蓉一般的小女孩,由于天生聋哑而与现实社会有天然的隔绝,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清丽。 侯卫东的视线从祝梅脸上一晃而过,拿出小笔记本,写道:“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能吃辣的吗?吃重庆江湖菜。” 祝梅点点头,写道:“我没有吃过重庆菜,试一试。” 沙州到处都能看到重庆菜,侯卫东在离新月楼不远的地方找了一个装修还不错的中等餐馆,要了一盘南山辣子鸡以及几个家常菜。 南山辣子鸡,里面的花椒和辣椒比鸡肉还多,切得很小的鸡块藏身于辣椒的森林中,要用筷子使劲翻才能找得到。吃起来虽然麻烦些,这菜的味道还真是不错,又麻又辣,与重庆水码头的气质接近。 祝梅在十几年的人生里,和温室里的花朵差不多,随着年龄增长,想看看这个世界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今天跟着侯卫东出来玩了半天,算是很大胆的行动。她吃了一会儿辣子鸡,被辣得直哈口,鼻尖有了一颗颗汗珠子。 正吃得高兴,门外一百多米处忽然传来了“轰”的一声巨响,饭馆里的玻璃被震碎了不少。侯卫东和祝梅坐在餐厅靠里位置,没有受到影响,只是这等惊天动地的大响动,还是让侯卫东吓了一跳。 祝梅无意识地朝门外看了一眼。 很快,警笛声大作,警察们拉起了警戒圈,将爆炸处包围了起来。侯卫东的蓝鸟停在餐馆旁,幸好有一辆大客车挡在前面,没有受到伤害,而那辆大客车一侧车窗尽碎,车厢严重变形。 侯卫国赶了过来,他身着便衣,冷着脸在外围转悠,先是见到熟悉的蓝鸟车,又见到站在人群中朝爆炸处张望的侯卫东和他身旁站着的瘦削清秀的小女孩,暗道:“这个女孩子是谁?怎么以前没有见过?” 等明白是爆炸案,再看看好几辆被炸得乱七八糟的小车,侯卫东倒吸一口凉气,暗叫侥幸,又见到大哥疑惑的眼神,他连忙解释道:“这是祝书记的女儿祝梅,聋哑。” 他又在小笔记本上写道:“这是我大哥,侯卫国。”祝梅礼貌地写道:“侯叔叔你好。” 侯卫国向祝梅点点头,又对侯卫东道:“你赶紧开车离开,发生了一起爆炸案子,幸好没有死人。” 看着围观的人群,侯卫东道:“怎么在沙州也有人搞起了爆炸?与国际接轨挺快。”侯卫国低声道:“我估计是矿山的事情,为了抢资源,搞得和黑社会差不多。” 在沙州与茂云交界的连绵群山里盛产有色金属和煤,储量不小。这几年煤矿行情走低,有色金属行情却一路节节走高。在沙州城内开高档车的,多数都是山区来的矿老板,这些前几年还穷得叮当响的山区小老板,一觉醒来,就可以开宝马奔驰。 也应了那句古话,祸福相依,由于开矿赚钱,这些老板便被各色人等盯住了,麻烦事情不断,侯卫国看到被炸的车是宝马车,便猜到是矿老板。 “前几天茂云几位领导还到了沙州,座谈关于有色金属的事情,祝书记也参加了会议,我在做保卫工作。”侯卫国看了一眼祝梅,道,“祝书记在茂云是三把手,你现在这种情况,还不如去投奔他。” 侯卫东道:“茂云情况很复杂,等祝书记地位稳定以后,我再过去不迟。” 将祝梅送回聋哑学校,已是傍晚时分,分手时,祝梅写道:“今天是美好的一天,谢谢大哥哥。” 她叫侯卫国为侯叔叔,称呼侯卫东为大哥哥,倒也有趣。 带着祝梅玩了一天,侯卫东心情很轻松,但是身体却有些乏了,回到新月楼,就开始泡澡,泡着泡着,突然想起了一个细节:当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以后,祝梅无意识地向爆炸方向看了一眼。 “难道祝梅还残存着一些听力吗?是否还有治愈的希望?”侯卫东随后又在心里想道,“祝焱是何等精明的人,蒋院长又是医术很好的大夫,如果祝梅还能治好,肯定早就治了。” 他就将此念头埋在了心里。 从星期一开始,侯卫东一直在岭西和沙州。到了星期五,他才回到了益杨县。当他的身影出现在科委办公楼,留守在办公室的小宁主任马上打了一通传呼,在外面或逛街或回家睡觉的同志们纷纷偷偷摸摸地回到了科委。 侯卫东把修建农业科研基地的事情交给了周永泰,将机关日常工作交给了小宁主任,他乐得清闲,回来之后见到机关现状,也不问不管,悠然自得地喝茶看报。 想起了杨柳所托,他给粟明俊打了电话:“粟部,今天晚上有空没有?请你吃饭。” 粟明俊笑道:“你下了决心吗,要调回沙州?” 侯卫东直言不讳地道:“我暂时按兵不动,不过想请粟哥帮忙,新管会的办公室主任杨柳,是我提拔的干部,如今在新管会过得很不顺心,她想调到沙州,看有没有合适的岗位。” 粟明俊沉吟地道:“市委办公厅正在招人,要女的,杨柳是女的吗?写文章如何?” “她是和我一批公招的大学毕业生,很优秀的办公室主任。” 粟明俊与侯卫东关系不一般,他没有打官腔,道:“我去约黄子堤,黄子堤如今被提拔为市委副书记,只要他点头,这事就算办成了。”他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黄子堤还是副秘书长时,两人互相帮过忙,所以尽管黄子堤已由秘书长升成了市委副书记,粟明俊还是有把握约他出来吃饭。 侯卫东高兴地道:“能把黄书记约出来,太好了,我以前跟着祝书记也拜访过他,也不知他是否记得我。”他主动交代了这个情况,免得到时粟明俊会有想法。 第170章 没有闲职,只有闲人(8) “你认识黄书记,这更好办了,我先把杨柳的情况给黄子堤说一说,晚上如果他有时间,你将杨柳带来,算是面试。” 杨柳听说晚上有可能要与沙州市委常委、副书记黄子堤和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粟明俊见面,就紧张起来,道:“侯主任,我担心过不了关,心里没有底。” 侯卫东说了一句以前在上青林经常说的话:“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大家都是人,不要怕这些当官的。” 杨柳跟侯卫东也有一年多时间,甚少听见他说粗话,此时突然听到侯卫东说了一句粗口,心里特别踏实。 很快,粟明俊打来电话。 得知已经与黄子堤约定,侯卫东和杨柳没有耽误,提前来到沙州。 晚餐安排在沙州宾馆,侯卫东提前打了招呼:“杨柳,今天晚上的费用你别管。” 杨柳坚持道:“为我办事,不能让侯主任破费。” 侯卫东道:“你靠工资吃饭,能请几次客?别跟我争了,我好歹还能够报销。”虽然火佛煤矿让他经济上压力不小,可是请客吃饭这种事情仍然是小事,他肯定不会拿到科委去报账,只是口头上这样说,以免杨柳会有心理负担。 杨柳也就不再争了,道:“谢谢侯主任。” 黄子堤与粟明俊一起来到沙州宾馆。黄子堤见到站在门口迎接的侯卫东,不等粟明俊介绍,笑道:“我还说要到茂云去看看祝焱老弟,又抽不出时间,等到这阵子忙过了,小侯陪我去。” 侯卫东道:“随时听黄书记招呼。” 粟明俊见黄子堤很高兴的样子,便知此事基本成了,他介绍道:“这是杨柳,益杨新管会的办公室主任,与小侯一批公招的大学生,笔头子功夫很不错,综合协调能力很强。”他当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多年,察人的本领还是不错的,从杨柳的气质、相貌与表情,他推断出杨柳的性格特点,和真实情况相差不多。 黄子堤对杨柳就很有些领导架子,慢条斯理、似笑非笑地道:“在市委工作,对人的素质要求很高,如果素质达不到,你会感到日子很难过。出于对组织负责,也对你本人负责,我得考考你,你找个安静的房间,将我们几个见面的事写一个简报,半个小时,够了吧?” 他这个题目,看似简单,却基本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综合素质,一看文字功底,二看逻辑思维能力,三看提炼能力。这个提炼能力是在市委工作很重要的一项能力,因为许多会都是正常工作会,市委秘书要从这些平凡琐事中找出发光点,这也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 在新管会时,易中成闹情绪以后,大小文章一概不愿意承担。这一年来,新管会大小文章多是出自杨柳手笔。杨柳底子不错,又在工作中得到了切切实实的锻炼,她对黄子堤突然提出的考试,并不太慌张。 只用了十来分钟,杨柳便将简报写好了。她拟定的简报题目是“加强科技工作,实施科技强县战略”,文中多次提到“黄书记认为”、“黄书记指出”、“黄书记要求”、“黄书记强调”等字眼。 黄子堤将简报看了,道:“简报选题还算可以,文字功夫也行,但不算上乘之作,勉强及格。” 杨柳听到是这种评价,心里很紧张。 粟明俊与黄子堤很熟悉,对他的意思心领神会,道:“杨柳,到了市委机关,要多学习,努力提高自己的本领。” “我一定加强学习,增强自身修为,提高自身素质。”这些话是经常写在半年总结以及年终总结中的文字,被杨柳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惹得黄子堤、粟明俊与侯卫东都笑了起来。 吃完饭,粟明俊道:“黄书记,现在时间还早,安排点节目。” 黄子堤喜欢打麻将,这一点在沙州官场很多人都知道,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听闻,只有少数人有资格与黄子堤坐在一起打麻将。听到粟明俊的提议,黄子堤点点头,道:“还是到财政局去打,那里环境好。” 来之前,侯卫东就给杨柳交代过,吃完饭肯定要打麻将,到时她就不必参加了。此时杨柳看到了侯卫东递来的眼色,便向黄子堤和粟明俊告辞。 到了财税宾馆,局长老孔已经在楼下大厅等着,他个子偏矮,人又胖,但是很威严,旁边一个大个子很恭敬地坐在他的身边。等到黄子堤等人出现,老孔便如皮球一般跳了起来。 侯卫东见到在楼下迎接的老孔,心中一动,暗道:“上一次到财税宾馆打牌,黄子堤是秘书长,孔局长是在聚贤阁等着他。现在黄子堤当上了副书记,孔局长就到楼下大厅等待,这些人倒真是现实。” 侯卫东曾经跟着祝焱到过财税宾馆,老孔早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听说是益杨县的科委主任,老孔还是热情地与他握了手。老孔是沙州的财神爷,益杨县科委主任在其眼里实在算不上人物,只是此人是跟着黄子堤与粟明俊一起来的,老孔便重视了几分。 侯卫东这次与黄子堤接触,一方面是要为杨柳办事,另一方面也是与沙州市上层人物增进感情。这一段时间的经历,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岭西现行体制之下,官员是任命制,他必须得对任命他的上级负责,搞好与上级的关系对于官员的升迁是第一重要的。 在祝焱时代,侯卫东只是作为祝焱的随从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一次,他独立行使麻将权,与黄子堤、粟明俊、老孔等人同场竞技。他把握了一个原则,很少去和黄子堤的牌。 12点,财税宾馆顶楼上的麻将声这才散去。侯卫东输了不少,粟明俊基本上保本,老孔惨败,黄子堤通吃。 侯卫东与粟明俊一起回到新月楼,下了车,两人一边谈话一边走到中庭。粟明俊道:“你在科委主任位置上,没有多大意思,要么到市委去,要么到茂云去,必须早下决心。你现在二十七八,一晃就满三十了,如果到了三十来岁还弄不了副县职,以后发展也就慢了。” 侯卫东刻意保持低调,道:“粟部对我要求太高,能干到县职也就满意了。” 粟明俊摇头道:“你条件好,起步也早,应该趁年轻向上再冲一冲,只要抓住了机遇,别说副县职,就算市级干部也有希望,关键是看你自己的想法。” 送走了粟明俊,琢磨起自己的事情,侯卫东在床上翻来想去,居然有些失眠。 到茂云向老领导问计 早上起床,侯卫东开车直奔茂云地区,未来如何发展,他想征求祝焱的意见。 茂云地区的城市建设相比于沙州要差许多,进了城,侯卫东转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像样的宾馆,自语道:“茂云好歹也是个地级城市,怎么连一个星级宾馆都没有?” 自从开石场赚钱以后,侯卫东出门在外总是要住最好的宾馆。一个地区的宾馆建设也往往能说明当地的经济情况,如果经济条件不好,则星级宾馆必然不多,因为除了建设费用以外,还必须得有住得起宾馆的人。最后,侯卫东住进了茂云宾馆,宾馆虽然挂着三星的牌子,却只有二星的水准。 侯卫东坐在茂云宾馆九楼,看着窗外的城市建设。他到了岭西,总认为沙州城市破破烂烂,而到了茂云,有了对比,觉得沙州还算不错。 祝焱接到侯卫东的电话时,正在开常委会,他道:“我在开会,你先找地方住下来。” 侯卫东道:“我已经住在茂云宾馆了,祝书记,我没有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 挂断电话,祝焱继续一本正经地听着地委书记哲明的讲话。哲明是前专员,也是茂云前一届班子仅存的三人之一。党组织对他与腐败分子作坚决斗争进行了高度赞扬,但是在茂云的局行干部圈子中,却有另外一种说法,认为哲明忘恩负义,将自己的老领导以及好几位同事送进了监狱。 专员梁天云眼睛对着笔记本,似乎在看着东西,又似乎在沉思,他本是茂云的干部,调到省里去工作了一段时间,这一次茂云出了事,他被调回茂云做专员。按他的话说是三进茂云。对于茂云大案,他深知内情,虽然说哲明的做法符合党纪国法,可是对这种海瑞式的人物,他还是很有戒心。他用眼睛余光瞟了一下祝焱,正好遇上了祝焱的目光,却又一触即避。 梁天云咳嗽一声,道:“关于城市建设方面,我再来说两句。茂云这几年城市发展落后了,与周边地区相比,差距不是缩小而是在扩大,我们在招商时就很被动,连展览图片都拿不出手啊。” 祝焱沉着脸不说话,他到茂云来上班以后,很快就发现哲明与梁天云在城市建设上的观念是极不相同的。哲明是土生土长的干部,他主张先改造茂云连绵不断的棚户区。 所谓棚户区,那是大量破产企业职工的集居地。 由于多年没有检修,这些人家又在外面搭了些厕所或厨房,形成了规模不小的棚户区。那里面生活条件不好,污水横流,垃圾遍地,几乎还停留在60年代的水平。 哲明的意思是集中力量改造棚户区,为老百姓办点实实在在的事情。专员梁天云并不主张急于改造棚户区,他想先集中力量搞新城,建好新城以后,政府财政实力必然增大,到时候在新城可以建设一批居民区,就可以将这些棚户区全部解决掉。 哲明曾对祝焱说过:“现在有些地方搞政绩工程、面子工程,是为了自己升官考虑,心中哪里有老百姓。” 梁天云与祝焱一起到省里开会时,庆达集团请他们两人吃饭。看着岭西日新月异的城市面貌,梁天云感慨地道:“茂云要发展,就要从城市建设入手。城市是一笔重要的资产,不懂得经营城市,就是捧着金饭碗讨饭吃,而且是越讨越穷。茂云的许多干部还停留在小恩小惠的思路上,清官情结很重,这是阻碍茂云发展的重要原因。” 祝焱当然知道梁天云是什么意思,他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位置很关键,是哲明与梁天云都想争取的人物。 他暂时还看不清形势,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保持着中立,这样才更能游刃有余。 哲明是很有坐功的领导,常委会一直开到了下午1点30分才结束。散会以后,祝焱又被公安局曲政委堵在门口。这一次公安局传出了派出所正、副所长合伙敲诈犯罪嫌疑人的恶性案件,曲政委是来向分管组织的副书记祝焱汇报案情进展。 祝焱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然后再对秘书道:“我有一位朋友住在茂云宾馆,中午我有事,你请他吃午饭,让他在茂云好好休息。” 祝焱到了茂云以后,已经换过一次秘书,新任秘书蒋坤是从纪委调过来的,拿到了侯卫东的电话,心知此人肯定与祝焱关系不一般,不敢怠慢,直奔茂云宾馆。 打开宾馆里的电视,有茂云地方台,电视正是午间新闻时段,多数节目都是会议镜头。侯卫东将节目锁定在茂云新闻,等了几分钟,见到花里胡哨的茂云新闻在一阵音乐声中被推了出来,茂云播音员端坐在电视屏幕前。 这个播音员普通话不错,相貌也还端正,身穿西装,可是与央视或省级电视台的播音员相比,带着些挥之不去的乡土气。这一点,益杨、沙州、茂云都相差不多。 第一条新闻是地委书记哲明,他梳着大背头,穿着夹克衫,正前呼后拥地带着一帮子人在查看一条公路,在公路边还与一位胖子亲切交谈,在两棵树之间有一条标语——“回乡企业家捐助致富路”。第二条新闻还是哲明,他正在与下岗工人围坐在一起,满面笑容,很亲切。 第三条新闻就是专员梁天云的镜头,他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精神很好,讲话手势不断。 第四条新闻是人大主任开会的镜头。 祝焱在第五条新闻中出现,是出席一个表彰大会。 祝焱的镜头出现之后,就是一些杂乱的新闻。所谓杂乱,当然是侯卫东眼中的杂乱,因为这些新闻缺少了重量级人物参加,变得无足轻重了。在岭西的政治艺术中,有领导人出席的新闻才有政治价值,才是政治格局的晴雨表。 等到新闻结束,侯卫东自嘲地想道:“我只是益杨科委主任,何必关心茂云的政治风云,完全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但是自嘲的念头只是一闪即过,茂云的政治格局对于侯卫东来说太重要了,他如今站在十米板上,如果水温合适,就要跳进茂云这个游泳池之中。 坐在床上随意换着台,秘书蒋坤到了宾馆。中午伙食就安排在茂云酒店,侯、蒋天南海北聊着,倒也谈得来。 吃完饭,侯卫东道:“蒋秘,你事情多,别管我了。” 蒋坤道:“这怎么行,下午我陪你四处逛一逛。茂云虽然经济条件差一些,风景还是不错的。城外就有好几个大寺庙,在岭西都有名气,每年头香至少要五十万,现在虽然烧不了头炷香,还是很灵验的。”他又笑道,“这不是封建迷信,纯属发展茂云旅游业的需要。” 第171章 没有闲职,只有闲人(9) 虽然蒋坤言谈还可以,两人毕竟不熟悉,侯卫东更愿意一个人待一会儿,道:“蒋秘,多谢了,我昨晚打了一个晚上的麻将,下午好好睡一觉,不知道祝书记晚上有什么安排?” “听说接待岭西的客商。”蒋坤坚持道,“下午我陪你去转一转。”侯卫东只得同意了蒋坤的安排。 开着车在茂云城内转了几个大圈,又到城外去转了转,侯卫东看着与地级城市不相称的城市面貌,又想起茂云上半年的官场地震,心道:“这就是一个经济落后的地级城市,因为经济落后,所以官场就成为精英人员最好的出路,官场斗争自然格外尖锐。” 用通俗的话讲,经济越发达的地区,由于人们有更多选择,当官并不是唯一的出路,甚至不是最好的选择,在南方才有这样的话:“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只有当干部。”而在经济落后的地方,人们缺少更多的选择,所以都在官场上斗来争去。想到这一点,虽然侯卫东也是官场中人,他还是在心里对茂云有轻微抗拒。 下午5点,祝焱晚餐要宴请来自岭西的庆达集团老总张木山,他给侯卫东打了电话,叫他一起吃饭。 祝焱、张木山、侯卫东陆续到达餐厅。几分钟以后,茂云地区专员梁天云红光满面地走了过来,他与祝焱点了点头,又与张木山握手,道:“张总是贵客,这次到了茂云,一定要好好看一看茂云的山山水水。茂云几个景区都能达到国家三a或四a级景区标准,张总平时日理万机,趁这几天就好好放松。” 庆达集团这种级别的老总,在茂云干部眼里是货真价实的财神爷,能够享受到警车开道兼保卫的贵宾级待遇,这也是各地为吸引投资通用的做法。 张木山这几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对于政府的热情已经处之泰然,他随口道:“我对茂云的风景是慕名已久,这次特意准备去看一看。”梁天云看到席间还坐着另一位陌生小伙子,以为是张木山的随从,主动去握手。 祝焱介绍道:“梁专员,这是益杨科委主任侯卫东,我的前任秘书。”梁天云脸上笑脸依旧,可是侯卫东感觉到他的笑意明显在减弱,两人职级差得太远,侯卫东没有期待能受到与张木山同样的待遇。 持续不退的东南亚金融经济危机,对庆达集团冲击很大。如今的庆达集团格外艰难,前一段时间收购的大量亏损企业拖累了整个集团,张木山不敢盲目扩张了。加上茂云投资环境不行,他没有在茂云地区投资的打算,只是祝焱数次邀请,他抹不开情面,就过来瞧一瞧。 张木山礼貌地道:“感谢茂云各位领导对我的信任,庆达集团在东南亚金融危机中也受到了冲击,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关于在茂云投资的事情,我想董事会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梁天云道:“庆达集团正在进行产业升级,听说机械制造业将转移出沙州,茂云地区愿意提供优惠条件承接庆达集团的产业结构调整。” 庆达集团的机械制造业从1997年开始已经逐步转移到了益杨新管会,目前已经开始投产。 张木山没有撒谎,道:“机械类企业多数已准备转移到益杨新管会,这是去年与祝书记定下来的。今天我看了茂云开发区的整体规划,恕我直言,不如益杨新管会。新管会虽然是县级开发区,可是规划科学,投入充足,企业入驻以后硬件、软件都没有什么问题。” 梁天云就扭头对祝焱道:“祝书记,抽个时间我们去益杨学习,看一看益杨新管会。” 祝焱指着侯卫东,笑道:“小侯以前是益杨新管会主任,对新管会建设功不可没。”这是他对自己部下最直接的一次表扬。 梁天云此时才想了起来,道:“你是张小佳的爱人,益杨新管会主任,呵,看我这脑子,刚才硬是没有想起来。” 侯卫东道:“我到上海见过周姐,多谢周姐对小佳的关心。” 梁天云呵呵笑道:“周萍是马大哈,我看小佳蛮心细的,也不知是谁照顾谁。” 关于张小佳与周萍在一起读书之事,他早就给祝焱提起过。有事提前给领导汇报,先打预防针,这是他当秘书以来的心得,既是忠诚,又显得天地无私。 梁天云情绪不错,对祝焱道:“茂云开发区正缺这种人才,小侯曾经是益杨新管会主任,当什么科委主任,我的意思是将他调到茂云来,给老李当助手,把茂云开发区认真抓出成绩来。” 老李是茂云地区副专员,挂着开发区主任的职务,给老李当助手,意思是当开发区副主任,行政级别为副处级。 侯卫东含蓄地笑了笑,没有明确答复。 早上7点,侯卫东驱车前往祝焱住所,刚好是7点15分,这也是往常祝焱吃早饭的时间。他在楼下打电话,问道:“祝书记,早上吃什么?我见到街上有一家兰州拉面,环境不错,请你吃拉面。” 以前在益杨时,祝焱总是在家里吃早饭,有一次他无意中说:“早上天天喝牛奶稀饭,对身体有好处,可是有时真想到街上去吃一碗牛肉面,那是很享受的事情。” 祝焱一直都有这个想法,而这个简单愿望,在益杨并不容易实现。他是县委书记,天天都要在电视上露脸,弄得县城里多数人都认识他,到街上吃饭也就成为奢侈的事情。有两次与侯卫东一起在小摊上吃面条,就被摊主拉着反映情况,弄得祝焱很有些为难。 侯卫东知道这些事,一大早就赶过来请祝焱吃兰州拉面。 到了茂云以后,祝焱一般情况下都是在地委招待所食堂吃稀饭、馒头,天天都是老一套,没有什么新花样,他有些腻了。听到侯卫东的提议,欣然同意道:“好,到街上去吃面。” 下楼时,心道:“还是侯卫东好,善解人意,用起来顺手又放心。”他到茂云以后,已经借故换了一个秘书,蒋坤也算不错,只是比起侯卫东来就颇为不如。 7点30分,茂云刚刚从黑夜中苏醒过来,大多数门面都还关着,只有大大小小的早餐馆在开门营业,环卫工人正做着凌晨普扫的扫尾工作。由于吃面的人太多,街道上丢着些白色的餐巾纸,显得凌乱,有些刺眼。 祝焱将车窗缓缓放下,默默地看着这座还在睡意蒙眬之中的城市,心里又涌起了昨天开会的画面,暗道:“哲明和梁天云各执一端,都有几分道理,哲明强调关注民生,梁天云强调发展。其实民生与发展是联系在一起的,没有发展,市民生活就改善不了。在茂云这个一穷二白的阶段,还是应该以发展为主,等到政府手里有钱了,才能更好地解决民生问题。” 从内心深处,祝焱同意梁天云的观点,茂云的棚户区暂时不能动,先将新城发展起来,政府有钱了,才有能力解决下岗企业的问题,发展是改善人民生活的基础。 他同时能够理解哲明的感受,作为在茂云工作二十多年的地委书记,他似乎再也不能对贫困、混乱甚至有些肮脏的老厂区无动于衷。 只是,两人在常委会的争论很快就在茂云传开了,祝焱听到了一种说法:“梁天云一心想搞政绩工程,对老百姓的死活不关心。”听到这种说法,联想到茂云不久前的官场风云,祝焱心里暗自有些担忧。这种担忧没有依据,就如一团雾,能感受到却不能完全说破。 走进一家人气很旺的兰州拉面馆,大厅里面飘着很纯正的面香,“呼哧、呼哧”的吸面声音不断,这种声音如果出现在高级宾馆是失礼,而出现在兰州拉面馆则显得格外亲切,大家共同“呼哧”,吃得津津有味,没有人注意到吃相问题。 这也是中餐之精髓,有人曾设想改革中餐,让中餐也实行分餐制,这样虽然比传统中餐卫生,却失去了传统中餐特有的韵味。 祝焱喜好这种传统的氛围,他是茂云地委副书记,在电视里也经常露面,但是他的面孔形象还没有深入人心,因此,当他坐在餐馆的时候,并没有人认出他。 热气腾腾的兰州拉面端了过来,祝焱大口大口地吃着,也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吸面声音。吃完以后,他额头上微微出汗,只觉得每个毛孔都舒服了。 回地委招待所时,祝焱对开车的侯卫东道:“从去年到今年年初,茂云地委领导被双规了好几个人,都是有色金属惹出来的祸事,这里水很深,弄不好还要折些人进去。新搭班子很不协调,我还在适应之中。”话虽然没有说得太透太白,却是祝焱的真心话,他对现状并不太满意,只是初到茂云,时机不成熟,他必须要韬光养晦。侯卫东认真听着。 “你暂时还是留在沙州,伺机而动。” “谢谢祝书记关心。” “官场风云变幻,命运永远掌握在他人手里,我们都要学会等待。”祝焱很感慨地说了一句。他是一个很能控制情绪的人,很少在部下面前发出这种感慨,只是面对侯卫东这个特殊的部下,他心情放松,才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祝焱回到住所时,蒋坤已在院子里等着,他见到祝焱和侯卫东一大早就走了出去,心里很有些酸溜溜。此时他已经知道了侯卫东的身份,暗道:“侯卫东与祝焱的关系已超出秘书与领导应有的关系,侯卫东真是厉害,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茂云之行,侯卫东基本了解了祝焱的现状,他明白短时期不适合调至茂云,他也要同祝焱一样,采取韬光养晦的策略。 此时,农业科研基地也在新管会动工修建,侯卫东完全交给了副主任周永泰。周永泰虽然是多年的副主任,却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投资规模的建设,他作为受委托的甲方代表,基本上每天都要到工地上去查看。 侯卫东在青林山上的几处石场,这一段时间生意再次好了起来,沙州到茂云的省道已经全线启动,狗背弯、芬刚、大弯等几个石场都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生意好得很。 经过几年时间的建设,青林山上陆续又修起了许多小石场,碎石协会依靠着村干部的帮助,起初还有些约束力,后来村社干部都有了自己干石场的心思,结果小石场便如雨后春笋般泛滥起来。这些小石场操作不规范,经常出事故,几年时间下来,整个青林山至少有一个连的精壮男人倒在石场和煤矿的安全事故之下。 算来算去,只有狗背弯和芬刚这两个石场从来没有死人。上青林的人说,侯卫东肯定会看风水,他选的石场都是上青林最好的发财位,能赚钱,又很安全。 侯卫东对这种说法也没有解释,任这种说法流行,保持了几分神秘色彩。其实他心里很明白,他在石场设施设备与安全上的投入很高,安全条例也一直坚持贯彻。他手下员工多是老员工,几年下来都形成了安全生产的意识,有些小石场来挖人,这些员工看到其他石场的生产条件,都是大摇其头,坚决不肯离开。 钱重要,命也很重要,这是上青林血淋淋的教训。 至于火佛煤矿,由于茂云电厂兑付资金及时,煤矿基本上能自我循环,不必再抽调青林山上石场的资金,这让侯卫东放心不少。他如今在益杨蛰伏,有了源源不断的现金支撑,心里踏实了许多。有时他经常暗叫侥幸:“当初自己若是分到县级机关,肯定就没有这些石场,经济上要差上许多。只靠着工资吃饭,又遇到仕途不顺,那就惨了。” 县级机关里有许多老板凳,平时牢骚不断,对现状很是不满,可是真要让他离开机关,他绝对不会愿意,原因很简单:老板凳们都是没有实权的普通干部,靠一点死工资吃饭,工作十几年以后,没有资本,没有生意经验,如何能在市场中生存? 侯卫东想着组织部老詹等老板凳的情况,三分同情,三分理解,三分侥幸。 在夏天结束的时候,杨柳接到了正式调令,比预想中还要理想,她被调到了市委办公厅综合科。临行前,益杨县新管会中层以上同志给她饯行,杨柳拿出她的泼辣劲儿,喝了不少酒。回家以后,她给侯卫东打电话,可是当接通侯卫东的电话时,她却不说话。 侯卫东问道:“喂,喂,杨柳,听不清楚吗?” 问了好几声,杨柳才道:“侯主任,我明天就要到沙州去报到了,杨大金送我过去。” 按理说,杨柳这样一个普通干部调动工作,哪里用得着县委办主任亲自送过去。只是杨柳是调到市委办,这是一个要害位置,所以,县委办杨大金主任就亲自将杨柳送上去。 有一个在益杨工作过的干部在市委最核心的部门工作,就是一个用得着的好资源,最起码消息会灵通许多。 “我就不送你了。”侯卫东听到杨柳声音有些异常,猜到她可能是喝了酒,想吩咐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道,“以后我回沙州,再联系。” “侯主任,保重。” 挂断电话,杨柳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这才去洗漱。 第172章 如何让“领导的领导”看上你?(1) 新机遇从天而降 省委宣讲组到了益杨,全县科级干部全部参会。讲课者是头发花白的老教授,额头上的皱纹装满了学识,课题是“东南亚金融危机与岭西经济”。 “自1993年,我国对人民币汇价实行并轨以来,人民币对美元的汇率一直处于强势,汇价由当初的一美元兑八点七人民币,一路小幅攀升……1998年以来,在东南亚等国家货币大幅度贬值的情况下,对外资吸引力增加,出口货物的竞争力有所提高,势必会对岭西造成一定影响……扩大内需是应对金融危机的重要方法,这是我国特有的优势……” 省委宣讲团每年都要在岭西全省宣讲政策与形势,这一次的专题是东南亚金融危机与岭西发展,国内、省内一些知名经济学家参加了宣讲团。宣讲团原本只到地级城市,到了沙州以后,周昌全书记觉得宣讲团来得非常及时,讲得也很好,便在会餐时向宣讲团团长建议道:“益杨县发展势头很好,已有了工业县格局,想请宣讲团多辛苦一趟,给益杨县的干部讲一讲,让他们也长长见识,了解国内外大局。” 宣讲团欣然接受了周昌全的邀请。 侯卫东由于不明白是什么档次的宣讲——他经常被臭长而无物的宣讲所折磨,到会场的时候,特意带了一本小说。如果讲得好,他就听课,讲得不好,就看小说。 刚走进会场,就在会场门口遇到了财政局长桂刚,桂刚一边快步走一边打电话,见到了侯卫东,略一点头,擦身而过。侯卫东不快不慢地朝里走,进了大堂,按着手中的座次图,找到了科委的位置。 开会之前的这些时间,各位部局行头头喜欢趁着难得的空闲时间开些不伤大雅的玩笑。当然,开玩笑也要讲规矩,交通局长、建委主任、财政局长等重要部门领导通常坐在一起,互相很随意地开着玩笑。 档案局、科委、团委、妇联等部门经常被安排在一起,他们自得其乐,也开着玩笑。 这两类人群是以职务的重要性来划分的,虽然没有楚河汉界那么分明,可是大家都很默契,其中深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侯卫东以前是新管会主任,自然与交通局长等人坐在一起,现在则跟妇联等部门并排而坐。侯卫东身边坐着妇联主席,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妇联主席身边坐着档案局长,两个女同志年龄差不多,旁若无人地聊着毛衣的样式。 偶尔抬头,侯卫东恰好看到县长杨森林走进会场,刘坤紧跟其后。刘坤头发梳理得很整齐,黑色西服,脸上带着微笑,一只手握着杨森林的杯子,另一只手提着皮包,将杨森林送到了座位上,这才转身去找府办主任的位置。 刘坤站在建委主任张亚军位置前,两人说笑着,等到会议要开始的时候,他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侯卫东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出来,冷眼看了一会儿,暗道:“这个社会还真是现实,地位高低分得清清楚楚,没有丝毫含糊。但是偏偏在书上说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真是蒙着鼻子哄眼睛。” 他看了看坐在第一排位置的季海洋,想道:“我不能每次都是由季海洋带着去见黄子堤,这样下去,永远都不能与黄子堤形成真正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下次要想办法单独与黄子堤见面。只有单独见面,才能将季海洋的朋友变成自己的朋友。” 正在云里雾里想着自己的事情,花白头发的老教授走上了讲台。侯卫东原本是抱着姑且一听的态度,谁知道老教授还真有水平,对国内外以及岭西的经济形势分析得很准确,很快就将侯卫东吸引了进去。他办了多年石场,对经济活动不陌生,或者说比在座多数人都要熟悉,他是识货之人,听到了真正有水平的演讲,便将小说放在一边。 散会以后,县领导和相关重要部委局行的领导就坐着小车,如蝗虫一般四处散开,很快就从大礼堂消失了。 侯卫东没有带车,出了院子以后,步行在益杨街头。身边小车不断擦身而过,侯卫东正走着,接到了李晶的电话。 “我正在海南,没有干什么,看大海,享受生活。”李晶倚着木栏杆,看着一片无边无际的蔚蓝大海,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怎么突然就到海南去了?” “原本也没有想到海南,无意中看到三亚风景照,觉得很漂亮,迫不及待就来了。”将生意与应酬丢在一边,李晶孤身一人在海南享受着美食、美景,洒脱而舒适。当然这种洒脱与舒适是有着经济实力作为支撑的,没有经济实力,就与飞机、五星酒店、大海无缘,必须为了可怜的工资而努力奋斗。 侯卫东此时也有能力周游全国,完全可以过得更自由,只是他胸中还有理想和抱负,还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不愿意轻易离开益杨的政治舞台。 李晶看着蔚蓝的大海,只觉融入其中,道:“生活不仅需要工作,还需要享乐。若你能来海南,就太完美了。”说到后面,语音又有些软绵绵的。 侯卫东与李晶差不多打了十来分钟,这才挂了电话。他走在步行街道上,四周的热闹与他无关,他如一位孤独的沉思者。 穿过步行街,手机在裤袋里使劲地跳动着。 接通以后,电波传来祝焱稳重而亲切的声音:“卫东,前天我在岭西开会,遇到了周书记,无意中听到了一个消息,他的秘书最近准备放出去出任市地税局副局长,正在物色新秘书。你有没有兴趣?” 给首长当秘书是升官捷径,当过县委书记秘书的侯卫东自然明白给周昌全当秘书意味着什么。不过,他没有在祝焱面前表现出急切之情,道:“祝书记,我还是想为你服务。” 祝焱哈哈笑了两声,道:“茂云这边太复杂了,我这个地委副书记给你安排职务不困难,可是我毕竟不是一把手。你要考虑清楚,能给周书记当秘书,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别放弃,也别考虑我的因素。如果不能给周书记当秘书,你若想调过来,那就在茂云选一个好部门。” “市委书记的秘书一般在市委部门中挑选,我在县科委工作,很难入围。” “我把你的情况给黄子堤说了,他答应帮忙。能否成功,还得看周书记的态度。”祝焱说了实话,“我认为最大的障碍是你的经历,你给我当过秘书,也不知周书记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侯卫东道:“既然祝书记已经给黄书记提了此事,我就试一试,反正没有什么损失。”他心里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我都这番模样了,试一试又有何妨。” 数分钟之前,侯卫东在商海和官场中摇摆,当祝焱一个电话打来,他的注意力顿时被带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隔了一天,侯卫东开车到了沙州,在市委大院外面,给黄子堤打了电话。 当铃声就要结束的时候,传来了黄子堤的声音,他并不熟悉这个号码,就道:“我在开会,有什么事情等会儿再说。” 侯卫东连忙道:“黄书记,我是益杨县科委的侯卫东,向您汇报工作。”得知这个陌生号码是侯卫东,黄子堤明白是什么事,道:“这个号码陌生,心里还在想谁知道我这个手机,原来是小侯,你到我办公室来。”他此时并没有开会,而是刚开完会,正坐在办公室喝茶。 进了办公室,侯卫东毕恭毕敬汇报几句,然后道出了主题:“黄书记,听说周书记需要秘书,不知道是什么条件,我有这个可能性吗?” “凭你的条件,够格。我提人选,但是最后得周书记点头。” “感谢黄书记。” “你先不要谢我,我只能创造一些机会,关键是你要把握机会。下一周,沙州团市委要召开青年人才论坛活动,届时周书记来参加讨论,你一定要充分准备,争取第一个发言。” 提前得知了周昌全将参加青年人才论坛活动,而且有一定的针对性,侯卫东就比一般人有优势。 领导选秘书,与挑对象很有几分神似,不仅要优秀,还要有缘分。尽管有黄子堤暗中帮忙,进入了备选名额,可是能否被周昌全看中,还得靠自己的本事和运气。若周昌全看自己不顺眼,就算自己心计再多,也于事无补。 侯卫东对此事抱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态度,认认真真准备,平平静静迎接挑选。 “杨柳,我现在需要周书记这两年的讲话材料,明天,行吗?”他给已调至市委办综合科的杨柳打了电话。 杨柳听到侯卫东要周昌全书记的讲话材料,立刻明白了他的目的。周昌全书记的原秘书要到地税局出任副局长,虽然未成行,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委办各科室有不少人都在动脑筋。 此时综合科坐着好几个人,杨柳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故意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道:“知道了,资料收集完毕以后,我给你打电话。”她刚放下电话,科里一位男同志就开起了玩笑:“杨柳,看你小心翼翼的样子,是男朋友吧?” 杨柳道:“说话小声是有礼貌的表现,免得打乱了各位大才的思路。”她在新管会当过办公室主任,由于侯卫东的充分信任,几乎抵得上一个副职,甚至有些事情比副职说话还管用。在新管会工作这一段时间,她收获特别大,到了市委办综合科,很快适应了角色转变。 综合科的同志们由于长期在领导身边,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有一次黄子堤路过综合科,见初到综合科的杨柳正在写材料,他心血来潮地走了进来并与杨柳交谈了几句。综合科诸人见此便心中雪亮,杨柳能够从益杨县新管会调至沙州市委的中枢机构,肯定是走了黄子堤的门路。 黄子堤在市委办公室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这一次闲聊以后,杨柳在科里的地位无形之中有了很大的提升,科里同志对她很亲切、很友好。 第二天11点50分,侯卫东将车开到市委大院门口,将手肘放在车窗前,很舒服地抽着烟,看着大院,等着杨柳。 沙州是地级市,市委和市政府分开,各有一幢小楼。而益杨是县城,县委和县政府在一幢楼上,第三层是政府领导,第四层是县委领导,这是县级城市与地级城市的细微差别之一。 到了12点,市委大院逐渐生动起来,最先走出来的是步履匆匆的女同志。侯卫东有机关工作经验,看这些女同志的样子,多半是急着回家为孩子和老公做午饭。随后走出院子的是三三两两的男同志,市委有食堂,只是食堂的菜太难吃,这些在机关工作的男同志便经常约在一起出去吃馆子,大部分时间是凑份子,少数时间是有人请客。 市委大楼代表着权力、地位和尊严。可是对于在里面工作的大多数人来说,权力与他们无缘,权力只属于这幢楼里的少数人。这少数人包括全体常委,还包括各部门的主要领导,至于占主体的一般工作人员,只是拿着微薄薪水的普通人。 12点20分,院中人散尽,杨柳娇小的身影便出现在院中,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子,径直走向了那辆熟悉的蓝鸟车。 “先吃饭,边吃边谈。” 侯卫东直接将杨柳拉到了新月楼外面,进入了水陆空的餐馆。 借着新月楼的人气,这个餐馆生意颇为兴旺,数年不衰,引得不少馆子都聚于此地,新月楼前已有餐饮一条街的模样。侯卫东是美食家,口袋里又不缺钱,出门就可尝到美食,一来二去,肚子不知不觉开始扩容,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买了一台跑步机,有空就跑一跑,燃烧脂肪,增强体质。 “侯主任,这事有眉目吗?”杨柳见侯卫东极为认真地翻看着周昌全的讲话,忍不住问道。 “选秘书这种事情就是乌龟看王八,对了眼就好办,所以我要了解周昌全书记的思想。至于眉目,八字还没有一撇。” 杨柳对侯卫东的事不太乐观,一来市委各部门跃跃欲试的优秀干部不少,竞争很激烈;二来侯卫东曾是祝焱的秘书,似乎还没有听说过先后给县委书记和市委书记当过秘书的人。尽管不乐观,她还是鼓励道:“黄书记在周书记面前说得起话,如果他肯帮忙,事情就好办了。” “我正在想办法。”侯卫东说得很含糊,没有说黄子堤,也没有说青年论坛的事。 杨柳由衷地道:“真希望侯主任能调到委办来。” 侯卫东随口道:“如果能成为周书记的秘书,肯定要进综合科,我们很有缘分啊,又能成为同事。”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不同滋味。杨柳看着侯卫东,将嘴里的一块辣椒咬碎,她没有提防到这是山里有名的朝天冲小辣椒,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感觉在口中窜来窜去。她连忙喝了一口汤,这才将辣味压了下去。 过了不久,团市委青年论坛就热火朝天地召开了。 在益杨县分管组织副书记季海洋的推荐和安排下,侯卫东作为益杨县代表团的一员参加了此次活动,以侯卫东的资历和职务,他有资格当益杨县青年代表。刘坤是府办主任,他如果愿意参加这次活动,自然也有资格,只是他瞧不上团市委的活动,当县团委书记向他发出邀请时,他拒绝了。 除了黄子堤、侯卫东等极少数人,谁也没有料到市委周昌全书记会亲自来参加一次青年人的讨论。 讨论会开始,周昌全在黄子堤陪同之下走进会场,青年代表吃惊之后,拼命拍手,会场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侯卫东原本准备第一个发言,可是看了周昌全近两年的发言材料以后,他发现周昌全做事稳健,并不喜欢出风头,所以,他决定抢在第三位发言。 第一位大胆发言的是团市委副书记,一位漂亮的女同志,她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悦耳动听。她主要针对如何做青年工作来发言,说了不少新鲜词,却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第二位发言的是市委办的一名同志,他原本没有做发言准备,见到周昌全书记和黄子堤副书记,心里打了一个机灵,在稿纸上写了三条,他长期为领导写稿子,这三条都针对沙州经济的发展。 当市委办同志话音刚落,侯卫东如参加抢答赛一般飞快举起手,大声道:“我来发言,我发言的主要内容是‘如何利用东南亚金融风波,化不利为有利,促进沙州经济发展’。” 第173章 如何让“领导的领导”看上你?(2) 听到这个发言内容,周昌全抬头看了一眼侯卫东。 “东南亚金融危机,证明日韩的大财团模式有很大的弊端,大宇集团就是其中一个典型,这是一个教训……对岭西和沙州来说,是挑战,但是我认为更是巨大的机遇……国家欲扭转经济的下行趋势和消费趋冷现状,唯一的办法是拉动内需,对岭西来说,这就是机遇……这一次金融危机,将推动产权的重组和清晰化,员工持股、引资量化、增资量化、破产改制等方法……” 侯卫东所谈的问题,都是这两年来昌全书记在会上反复讲的问题,他细致研究以后,将其最关注的问题抽了出来。果然,当他发言完毕之后,由于其内容和水准都与平常发言不一样,全场一片寂静,没有人急着在他后面发言。 郭兰作为组织部的两名青年代表,也参加了这个讨论会,她见到侯卫东并不吃惊,可是听了其发言却是大吃一惊。 在益杨组织部,她与侯卫东短暂地做过同事,而且还是他的领导。侯卫东当时在科里只是做些日常性事务,抄些报表,写点小豆腐文章,这些事情就是寻常高中生也能做,因此在工作能力、知识水平这方面,郭兰实际上并不了解侯卫东。 当侯卫东发言结束,郭兰顿时产生了“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的感觉,心道:“难怪他能成为益杨风云人物,确实有水平,益杨新管会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他功不可没。” “什么时代了,还借着组织的名义搞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现实生活中的封建遗毒。”郭兰从事组织工作已有好几年了,见到了不少官员的起起落落,祝焱调到茂云不久,侯卫东便从新管会被调到了科委,其中的原因,她看得很清楚。 团市委书记石磊是讨论会的组织者,他拿起了参加讨论者名单,问旁边的团市委副书记:“这是谁?他做了自我介绍,我没有听清楚,是我们团委系统的吗?” 旁边一人道:“不是团委系统的,好像是益杨科委的。” 石磊在名单中寻找着,最后定格于“益杨科委侯卫东”。 周昌全听了侯卫东的发言也很意外,对黄子堤道:“这个小伙子是谁?很有水平。怎么觉得他有三分面熟,我见过吗?” 黄子堤侧过身体,道:“昌全书记,你见过这个年轻人,他叫侯卫东,以前是益杨新管会主任,今年调到了益杨县科委。” “记起来了,我到益杨新管会去参观,就是他做的介绍,怎么调到县科委去了?” “具体情况不清楚。”黄子堤一边摇头一边补充道,“去年岭西报社对全省开发区进行了调查,益杨新管会综合排名是全省第四,一个县级开发区能得到这样的排名,很不错。我记得他是学法律出身的,在基层当过副镇长,还当过益杨县委办副主任、新管会主任。” 除了侯卫东以外,黄子堤还安排了另外两人参加这次讨论会。从他的角度来说,这三人谁当周昌全的秘书都可以,听了侯卫东的发言以及周昌全的反应,他知道另外两个人基本没有可能性了,所以特意向周昌全推荐侯卫东。 周昌全“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侯卫东,道:“看来我们沙州也有人才,不仅仅是外来和尚会念经。” 侯卫东准备得充分,临场发挥很出色,给自己打了九点五分,发言完毕以后,彻底轻松下来。他观察着周昌全的表情,发现周昌全并没有笑容,便将表情弄得更稳重一些,提起笔,认真做笔记。 包括团市委书记石磊在内,大多数人都认为这场讨论会是普通的讨论会,只是青年论坛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而已。 为启动青年论坛,石磊曾经给市委写了报告,但是他压根没有想到周昌全书记会亲自参加讨论会。在讨论会开始时,他心里还有几分忐忑,担心发言质量不高,让两位领导小看了这一批青年干部。等到侯卫东发言完毕,他悬着的心才放进肚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暗道:“真是天助我也。” 而其他参会者,多数事先没有充分准备,听了侯卫东的发言,自觉相差太远,当侯卫东发言完毕,座谈会一时有些冷场。石磊是会场主持人,他口才极好,见冷场以后,便开始热情洋溢地发表着动员讲话,又给几位县团委书记递眼色。吴海县团委书记看懂了石磊的眼神,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 讨论会进行到四十来分钟,周昌全发表了一个鼓励青年人的简短讲话,离开了讨论会现场。当周昌全、黄子堤等人离开以后,会场出现了一阵嗡嗡声,众人的心情和表情都放松下来。 侯卫东完成了任务,如看戏人一般,听着青年们的讨论发言。这些青年人都是各地各系统的精英人物,可是他们的发言没有什么深度,也没有特别精彩的地方。 祝焱等领导都是经过很激烈甚至是惨烈的竞争才升至县委书记职务,不论是工作能力还是自身素质,都达到了一定水平,侯卫东长期跟在他的身边,接触面更广,眼界开阔。当上新管会主任以后,又经常与企业家打交道,这些经历使侯卫东比一般的同龄人更加成熟,听这些年轻人发言,总觉得差点什么。 散会之后,侯卫东收起提包就往外走,一路之上,不少人都偷眼打量着他。快到门口处,见到郭兰站在门口,两人的目光便碰在了一起。 “你的发言很棒。” “我在新管会时,经常接触这方面的内容,有感而发而已。郭教授身体如何?” “我爸妈在沙州买了房子,距离沙州图书馆很近,我爸天天朝图书馆跑。” 侯卫东用眼睛余光看了看郭兰的侧影,她鼻梁微微有些翘,这个特点让精细的轮廓多了几分活泼,齐耳短发很整洁,没有耳环,没有项链,素雅和宁静依然,与几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道:“郭教授爱看书,这是他几十年的习惯,看书能丰富人生,若不让他读书,他会很难受。” 郭兰似乎也发现侯卫东正在偷眼看着她,她略有些羞涩,道:“他毕竟生过病的,和正常人有所区别。”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朝外面走。 石磊提着大包也走在人流之中,他今年刚满三十一岁,已有多年正处级经历,是沙州市很有发展前途的青年干部。他前些年忙于事业,数次与爱情擦肩而过。在团市委组织的活动中,他认识了郭兰,爱情之火就在他胸中熊熊燃烧,开始对郭兰发起了进攻。 他见郭兰与侯卫东认识,紧走几步,追了过来,道:“郭兰,有件事我想请教你。”请教当然是借口,他与郭兰说了一会儿,才向侯卫东伸出了手,道,“我是石磊,很高兴认识你。” 侯卫东对于团委系统很陌生,但是对于沙州团市委书记石磊还是有所耳闻,道:“石书记好,我是侯卫东,在益杨科委工作。” 石磊笑道:“你在科委工作,科技人才嘛,难怪发言这么精彩。”他是团市委书记,在益杨科委同志面前还有一些优越感。 他与侯卫东说了两句,转头又对郭兰道:“中午有空没有?组织部对这次青年论坛很支持,我代表团市委还是要表达感谢之情。” 郭兰道:“我小小的办事员,可不敢代表组织部。再说下午要交一个文件,算了吧。” 石磊眼珠一转,取出手机,就给组织部杨部长打了电话,道:“我是石磊,杨部,今天中午就在老地方,就是团委和部里的几个人,没有外人。”然后笑道,“杨部长与李科长也要过来吃饭,你可不能溜走。” 侯卫东见到郭兰嘴角似乎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容,他不愿在这里当电灯泡,道:“你们聊,我先走了。” 石磊假意挽留道:“侯卫东,一起去吃饭吧?” 侯卫东对石磊的印象并不好,挥了挥手,道:“石书记,再见。” 郭兰很熟悉侯卫东的蓝鸟,她悄悄用眼光寻着那辆车,只见蓝鸟慢慢地驶进了主干道,速度猛地快了起来,随即消失在公路的拐弯处。 岭西高速公路启用不久,路况极好,不到半小时,便下了益杨道口。刚下高速路,视线所及,新管会的十几幢楼房扑面而来,冲击力很强,这已经成了益杨的标志性建筑,也成为侯卫东心中一道渗血的伤口。祝焱走了,他就有了被调离新管会的准备,可当真被调离时,仍然隐有受伤的感觉。这感觉藏得很深,平时并不露头,只在不经意间涌上心头。 侯卫东微叹一口气,一打方向盘,从老路驶进县城。 刚进沙州学院大门,杨柳打来了热情洋溢的电话:“侯主任,市委办有好几位同事参加了青年论坛座谈会,回到办公室就打听你的情况,这些家伙平时心高气傲,看得出来,你的发言把市委办的同事震住了。”又道,“听说周书记也参加了座谈会,这太难得了。” 这一次青年论坛,侯卫东做了充分的准备,他在电话里表现得很淡定,道:“就是一次座谈会,开过就完了,谁还会记得。” 成功前的冲刺 侯卫东在青年论坛讨论会上发言以后,就再也没有在周昌全面前露脸的机会了。这给他的感觉就如放风筝,刚把风筝放上天,手中的线就“嘣”地断掉,断线的风筝何去何从,就和侯卫东没有任何关系了。 杨柳对侯卫东的感情很复杂,有友情,有感激之情,还有对优秀男子的欣赏,或者说是爱慕。对于侯卫东的事,她甚至比对她本人的事还要关心,每天坚持报告着市委办公厅的动态。 9月7日下午,杨柳又给侯卫东打来电话,道:“侯主任,你得盯紧点,市委大院里有很多年轻人都在暗中活动,他们都有或明或暗的关系,竞争力很强,你不能掉以轻心。” 沙州市委办公厅内设机构不少,包括总值班室、综合科、秘书科、人事科、信息科、文书科、机要科、市委政研室、督查室、史志办公室、国家保密局、密码管理局、信访局、市委、市政府接待办公室。这些机构里的年轻人都是从各地选调上来的,关系户不少,藏着不少精英,他们久居市委办公厅,明白当周昌全的秘书意味着什么,猪朝前面拱,鸡朝后面刨,都使出浑身解数,寻找自己的门路。 市委办公厅正面就是一个中型广场,有许多不知疲倦的老头儿、老太婆在广场里跳舞。一天,夜幕降临以后,一个细心的老太婆突然发现:“我们沙州是不是出了事,你们看,市委办公楼里有这么多人加班。”这些老头儿、老太婆数了数,除了平常开灯的值班室以外,居然有二十来个办公室里亮着灯火。 “肯定有大事。”这位细心的老太婆经历过“文化大革命”,虽然“文革”结束有二十多年了,她脑筋深处却仍然绷着一根斗争的弦,见到市委在加班夜战,便无心跳舞,拿起自己的包,提前回家。 “这个神经病,市委亮灯,和我们小老百姓有屁相关,继续跳舞。”广场舞的组织者是居委会女同志,很泼辣,见老太婆提前走了,很不满意。她又对着市委大楼嘀咕道:“白天上班不认真,晚上来加班,浪费国家的电。” 杨柳位于消息灵通的综合科,加上她很上心地为侯卫东收集情报,这些点滴小事也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侯卫东很郁闷地道:“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只能等待。” 杨柳建议道:“侯主任,找黄书记说说?” 侯卫东就开玩笑:“我等着天上掉馅饼。” 又等了几天,仍然是没有任何消息,侯卫东左思右想,大着胆子,再次找了市委副书记黄子堤。 黄子堤态度很不错,爽快得很,道:“市委办已经将建议名单送给了昌全书记。昌全书记事情多,十五届三中全会即将召开,他到省委党校去学习了中央领导同志的讲话,回来以后就想着如何应对沙州大局,暂时没有考虑秘书的事情。” 他采用的方法是广种薄收,市委办确定的几名备选,都有他的意图,不管哪一位成功,他都有功劳。在周昌全身边有了自己人,有些事情就很方便。 侯卫东便极其郁闷地开车在沙州城内四处乱逛。开到新月楼道口,此处正在换人行道板,司机不太注意,弄得街面上泥土很多,穿黑色制服的城管队员拦着脏车在罚款。司机不服,双方指着车上的痕迹吵得挺厉害。 转了一圈,除了看黑色制服城管与司机吵架还有些意思以外,其他的景物都吸引不了侯卫东的注意力,等到司机被制服以后,他兴味索然了,给小佳打了电话。小佳心情很好,道:“我正坐在天池边上,天池景色真美,一汪湖水就如大镜子一样。” 侯卫东没好气地道:“你在新疆玩得开心,老公在沙州受煎熬。” 风景如画的天池边,极目远眺,天蓝得格外纯净,朵朵白云漂浮其中,微风吹来,慢慢移动着,变幻着模样。白云之下是带着雪峰的大山,连绵不断,大山脚下则是金黄色的树林,卓立不群。 “老公,你也应该把俗务放下,到这里来感受大自然,心灵会受到熏陶。我从建委调到园林局,真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听了小佳的语气,侯卫东问道:“你是一个人吗?” “周姐还在打麻将,到了天池这么美的地方,却成天打麻将和睡懒觉,没有意思。”小佳虽然也喜欢打麻将,可是到了天池,顿时被这美丽的风景迷住了。当周萍等人在宾馆摆开了麻将战场,小佳一个人走到宾馆外面,欣赏着人间胜景。 “如果你不是我老婆,我真怀疑你和周萍是同性恋。” 小佳“呸”了一声,道:“我与周姐搞好关系,一方面是她确实不错,是个好大姐,另一方面,和她搞好了关系,我们调到茂云以后,就多了一个照应。” 侯卫东道:“周昌全在选秘书,祝书记让我去竞争一下,我也有这个想法。” 小佳觉得很意外,想了想,道:“如果这事能办成,当然是好事,不知道有几成可能性?” “我上午去找了黄子堤,他答应帮我,只是这事不同于其他事情,虽然是由市委办操作,但是周昌全本人的意思最重要。” 得知此事,小佳无心在外面游山玩水了,道:“后天我们的行程就结束了,原定是坐火车的,我就不坐火车了,马上去订飞机票,尽快赶回来。” 第174章 如何让“领导的领导”看上你?(3) 与小佳聊了二十多分钟,直到手机有些发烫,这才挂机。 杨柳坐在办公室不停地拨打电话。今天最新的《决策参考》印了出来,这是要送到周昌全案头的内部资料,每月出一本。杨柳到市委办公厅综合科时间还不长,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本内部刊物。她翻了翻里面的内容,心里有了主意。 谁知给侯卫东拨打了十来次电话,均处于通话状态,刚刚打通,听见了侯卫东的声音,副秘书长曾勇又来到了办公室。杨柳为人机灵,见曾勇进屋,马上改口,道:“明天下午,请将相关材料报上来,我在办公室等你,再见。” 然后迅速挂断电话,站起身,道:“秘书长,你好。” 曾勇五十来岁的样子,由于长期坐办公室,缺少锻炼,长着极厚的双下巴,笑起来如弥勒佛一般,他和蔼地问:“没事儿,你坐,到了市委办公厅习惯吗?” 杨柳仍然站着,道:“科里同志很好,我习惯。” 曾勇肥厚的下巴点了点,道:“市委办公厅是直接为领导服务的,工作作风一定要严谨,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切莫不懂装懂,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等到曾勇离开后,杨柳坐在办公室回味着他的话,只觉得像坠入云里雾里,搞不太明白。她没有多想,马上给侯卫东打了过去,道:“侯主任,不好意思,刚才说话不太方便。” “我知道。”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与聪明人打交道最轻松,我现在是深有同感。”杨柳又道,“刚才我看到办公厅印有《决策参考》的内部刊物,每期都是直送周书记办公桌的,如果能想办法在这个内部刊物中出现,肯定有好处。” “这事难度太大了,我如今在县科委,没有成绩也没有失误,很难上《决策参考》。” “新管会在沙州开发区排名第一,这就是你的政绩。” “新管会已经为他人作嫁衣了。” 杨柳愤愤地道:“有些人是捡了落地桃子,没有侯主任引来这么多企业,新管会哪有今天?” 侯卫东虽然没有采纳杨柳的建议,却开启了思路,他想到市委办公厅信息科长杨腾曾经说过,市委书记周昌全每天到办公室第一件事情就是看《人民日报》、《岭西日报》和《沙州日报》,这是雷打不动的习惯。他心中有了想法,立刻与《岭西日报》的王辉取得了联系,然后直奔岭西。下午5点30分,在金星大酒店中餐厅等到了王辉。 王辉进了富丽堂皇的中餐厅,道:“侯主任,有什么事情?急急忙忙从益杨赶过来。” 侯卫东给王辉递了一支烟,笑道:“王主任,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想请你再做一次报道。亚洲金融危机对我国影响甚深,国务院出台一系列刺激内需的政策,目的是促进国内经济发展,岭西十六个开发区是如何运作的,有什么成功经验,出现了什么问题,应该是一个很好的选题。” 这个选题恰好是王辉的重点工作,他暗赞道:“侯卫东很有眼光,如果搞新闻肯定是一把好手。”口中却道:“你在县科委工作,新管会似乎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侯卫东继续道:“去年报社做了两期开发区的题目,应该算很成功。今年经济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国家出了这么多新政策,如果搞一期跟踪报道,应该会有好效果的。” 王辉是资深记者,经事、阅人无数,抓问题核心的本领也不小,他带着笑意吸了一口烟,道:“侯主任是不是想给自己制造些影响?你到科委的时间不长,而且科委很难做出拿得上台面的成绩,所以要利用以前在新管会的影响。” 见王辉破题,侯卫东很自信地道:“益杨新管会成立至今,不到三年时间,一共有三位主任,我的成绩有目共睹。新管会的发展与我是密切相关,到目前为止,提起益杨新管会,总是绕不开我。王主任刚才说到点子上了,我就不绕弯子了,这篇报道确实对我很重要,我要用这个报道去获得一定的声誉。我愿意赞助这篇报道,可以直接给报道组,也可以直接给报社。” 王辉狠抽着烟,沉吟不语,道:“这方面的文章就由我来安排完成,报社那边就不要管了,至于赞助,我们当然也需要,可以用合法的方式,比如益杨县科委在报纸上打一打软广告,算是对我的支持。” 侯卫东伸手握住了王辉的手,高兴地道:“那我们合作愉快。” 两人喝了一瓶茅台,兴致不错。 王辉离开酒店时,喝得有些高了,握着侯卫东的手,道:“你放心,我跟踪了解开发区有两年多时间了,报道重点很清楚。最多两天,有关益杨新管会发展历程的文章便会出来。” 喝了半斤白酒,侯卫东也就不能再开车了,回到金星大酒店房里,他斜躺在床上看着电视,床头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先生,做不做按摩?”话筒里传来了刻意装出来的软绵绵声音。 “不需要。”侯卫东简洁明了地拒绝。那声音又道:“先生,出门在外就要放得开,我技术好,绝对舒服。”侯卫东道:“谢谢了,等一会儿我老婆会帮我按摩。”此语刚结束,耳中就传来了盖话筒的声音。 宾馆里打电话的小姐,历来是出差男人谈论的话题,侯卫东经常住宾馆,对这种电话是见惯不惊,只是在五星级酒店也有这等手法,未免显得与五星不符。他喝了半瓶多茅台,略带着些酒意,便顺便与小姐调侃了两句。 金星大酒店是五星级酒店,为客人考虑得颇为周到,房间里配有小包茶叶,茶叶袋上印着“银针”两字,比寻常酒店的袋装散茶要好得多。只是侯卫东在喝茶上口味很刁,他闻了闻茶叶的味道,便穿上外套,到楼下买茶叶和口杯。 大厅旁边就开着小型的超市,从外面看,环境还不错。进去以后,发现里面的货品皆是名牌,价格比外面至少贵了三分之一,两个个子高挑的女子正在买零食。 一个女子道:“别总是吃瓜子,小心嗑成瓜子牙。” 另一个女子声音有些软绵绵的,道:“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回事情,想吃就要吃,想睡就要睡。” 这个声音分明就是刚才电话里的声音,侯卫东就趁着找茶叶的时候,认真地看了看说话的女子。那女子很年轻,素面朝天,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风尘女子的感觉,侯卫东有些怀疑自己的听力,那女子又说了几句话,还是软绵绵的口音,确实就是刚才打电话的女子。 买了茶叶回去,他心里还在想着那个女子:“这个女子蛮清纯的,怎么会来当小姐?” 回到了房里,看着电视,喝着茶,想着那女子软绵绵的声音,身体里的原始欲望开始蠢蠢欲动,思绪就从高挑女子转移到岭西的段英和李晶。这两位红颜知己的身体已如存入硬盘的图片,随时可以从大脑中调出来。 侯卫东用手按着遥控板,随意地调换着节目,突然,在一晃而过的电视画面中,他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是岭西电视台的一台晚会,一个不出名的歌星正深情款款地唱着一支风靡大江南北的歌曲,一群漂亮女孩子在后面蹦来跳去,领舞的人就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朱莹莹。她穿着紧身服,身材格外匀称,看着朱莹莹在舞台上轻盈地跃动着,他禁不住想着朱莹莹腰身上那迷人的弹性,身上又是一阵燥热。侯卫东放下遥控板,盯着电视里朱莹莹散发着青春朝气的身体,右手却握住了手机,顺手就调出了李晶的号码。 正在与身体的欲望做着斗争,小佳将电话打了过来,她兴奋地道:“刚下飞机,准备在机场坐出租车回益杨。” 侯卫东吓了一跳,道:“你在哪儿?岭西机场?你不是说后天才回来吗?” “我提前回来了。” “我现在就在岭西,住在金星大酒店501号,我开车来接你。” 小佳听说侯卫东就在岭西,高兴地道:“我坐出租车还要快一些,你就在酒店等着我,喝了酒绝对不能动车,这是死命令。” 约莫半个小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一头小波浪的小佳提着包出现在门口,由于去了一趟新疆,脸比平常要黑一些。进门之后,她顺手就将门关掉,如小马驹一般扑到侯卫东的怀里,勒得侯卫东喘不过气来。 等小佳将嘴巴松开,侯卫东喘了口气,道:“到新疆走了一趟,变得热情似火。” 小佳目光一直停留在侯卫东身上,从谈恋爱开始,她总是没有看够这张英俊的脸。深情地凝视了一会儿,她突然咂巴起嘴巴,道:“晚上酒肯定喝得不少,嘴里还有一股酒味,快去刷牙,否则不准亲我。” 等到两人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都是欲火焚身,侯卫东抱着光溜溜、湿漉漉的小佳,朝床上就扑了过去。五星级酒店的床经受得住考验,一阵摇晃之后,终于没有垮掉。 “你怎么事先也不跟我通个气,害得我天天陪着周姐打麻将。”小佳光着身子爬在侯卫东身上。刚才一场大战,消耗了大量能量,也制造了满床的热量,两人都不冷,只是盖了一层床单。 “你天天陪着周萍,怕你漏话。茂云事情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复杂,在祝书记没有主政的情况下,我不愿去蹚这个浑水。隔两年就要满三十岁了,我不想在科级干部位置上转来转去,争取早点上个台阶,给周昌全当秘书是一条捷径。” 小佳道:“但愿我老公能够心想事成。” 如何进市委办,侯卫东只是同小佳说了一个大概,具体如何操作,他并没有细谈。 《岭西日报》王辉为了写好这篇文章,再次将全省的开发区走了一遍。这一遍走下来,对益杨开发区的赞赏又多了几分。有了这个心理基础,写起文章来自然得心应手。 9月17日,周昌全如往常一般来到了办公室,首先拿起《人民日报》,浏览一遍,放下,又拿起《岭西日报》,“崛起的开发区”系列报道吸引了他的目光。周昌全摘下眼镜,想了想,又将报纸重新看了一遍。此时他将报纸上的侯卫东与论坛上发言的侯卫东联系在了一起。 这一段时间,他到省里开会,不断有老领导、老朋友通过各种渠道向他推荐秘书。这些年轻人基础条件都不错,各有千秋,各有所长,让他一时难以取舍。他打着哈哈玩起太极,道:“配秘书是市委办的事,我可管不了这么细。” 周昌全对身边秘书很看重,正因为看重,所以慎重,拿着黄子堤送来的名单,反复权衡。 昨晚与黄子堤在一起聊了一个多小时,才让他心里天平倾向了侯卫东,但是并没有完全确定。早上看到了《岭西日报》的这一篇报道,他最终决定选择才华出众且具有丰富基层工作经验的侯卫东。他要的不是提包的秘书,而是有政策水平、有实践经验的秘书。 至于侯卫东曾经给祝焱当过秘书一事,周昌全略为踌躇,将几位推荐人选比较一番,他就将最后一丝犹豫扔在脑后。 周昌全拨通电话:“秘书长,你过来一趟。” 新任市委常委、秘书长洪昂原本是临津县县委书记。原来的市委常委、秘书长黄子堤提拔成为副书记以后,洪昂就由县委书记变成了市委常委、秘书长。他正在办公室看稿子,接到了周昌全的电话,连忙放下手中的稿子,急步朝周昌全办公室走去。到了办公室门口,他又放缓了脚步,沉稳地敲了敲门。 周昌全交代道:“你是市委大管家,工作既繁重又琐碎,还是得给你松绑。将益杨县科委主任侯卫东调任市委办公室,具体做什么工作由你来安排。” 洪昂也不多话,将此事记下以后,请示道:“郭永国在综合科有好几年了,应该挪动了。” 周昌全挥了挥手,道:“这些小事,你是秘书长,全权处理,不必问我。” 杨柳跟着从岭西到沙州挂职的副书记高永红到了几个部门,下午才回到办公室,刚进办公室,就发现办公室的气氛不对劲儿,综合科数道眼光都看着杨柳。 “我们科长有人选了,是益杨科委的侯卫东,你在益杨工作过,他为人处世如何?我以前与他见过面,没有深交。”问话者是去年调进市委办的杜威,他年龄最小,说话最直。 杨柳强压着内心的兴奋,她没有回答杜威的问话,装做平淡地道:“不会吧,怎么没有看到文件?” 杜威道:“洪秘书长已经安排起草文件,他跟着周书记出去了,回来以后就有可能找侯卫东来谈话。这人是什么来头?” 杨柳尽量不带情绪,道:“侯卫东一直在益杨工作,当过副镇长、县委办副主任、新管会主任。” 综合科老科员郭永国道:“我以前接触过侯卫东,他是祝焱的秘书。”他在心里暗道:“侯卫东给祝焱当过秘书,怎么又来给周书记当秘书?这世界真他妈乱套了,不合常理。” 杨柳见郭永国脸上一副悻悻然的表情,心道:“郭永国又要失望了,他没有任何基层经验,怎么能和侯卫东相比?” 目前在综合科,郭永国是唯一一位没有给市委领导当秘书的科员。他三年前调至综合科时,也曾经当过秘书,谁知刚当上三个多月,市委刘副书记便出了车祸,死在了医院。阴差阳错之下,郭永国就一直悬在了综合科。坐了两年冷板凳,他已是满腹牢骚。 洪昂当上秘书长以后,已数次听到郭永国发牢骚,他趁着侯卫东调来之际,打定主意让郭永国去史志办公室慢慢磨笔杆子。 侯卫东与小佳在上午10点回到了沙州。俗话说,久别胜新婚,两人回到自己家中,又甜蜜了一回,等到起床时,已接近11点。 小佳躺在侯卫东手臂上,道:“晚上请谢局和局里几个同志吃饭,你愿意参加就参加。” 侯卫东对她们几个麻友聚会不感兴趣,道:“你们几个女人吃饭,我就不跟着瞎掺和了。” 两口子正在床上说着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间振动得厉害。接了电话,侯卫东翻身而起,他脸色一下变得郑重起来,道:“已经下文件了吗?” 杨柳喜气洋洋地道:“我已经看到文件了,这文件出得很快,恐怕很快就要找你谈话。” 第175章 如何让“领导的领导”看上你?(4) 小佳躺在床上,看着侯卫东满脸严肃,关心地问道:“什么事情?” 给周昌全当秘书,是侯卫东这一段时间全力争取的事情,能否成功心中实在没有数,如今此事居然就这样变成了现实,反而让侯卫东有些沉默。 “我调到沙州市委办综合科,给周书记当秘书,文件已经出来了。”小佳一惊,同样是翻身而起,她此时还光着身子,胸口两朵蓓蕾骄傲地挺立着。她兴奋地抱着侯卫东,道:“这是大好事啊,你怎么这样严肃?” 侯卫东道:“说起来应该是好事,可是,在新管会和科委当了两年多一把手,突然要去侍候周书记,我有些担心适应不了。” 小佳劝道:“在基层,要想当到县级领导太难了,就算你在基层拼死拼活,做出了成绩,也只能在局行领导这个层次打转。给周书记当几年秘书,出来就是县级干部,这就是岭西官场的现实。” 小佳的兴奋是溢于言表的,她取过桌上的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母亲陈庆蓉。当她知道女婿调到沙州市委,一下就神采飞扬,笑呵呵地叮嘱道:“沙州是大地方,不比益杨那种县城,侯卫东能调上来,你肯定也跑了不少路子,要让他好好珍惜。” 小佳听到此语,呛得咳嗽起来,道:“妈,我有什么本事能让侯卫东调到市委办,能走到今天,全靠侯卫东自己的努力。” 陈庆蓉道:“侯卫东在益杨能认识市里的人?算了,我不说了,知道你要维护他的面子。星期六你们回家,我前天在菜市场买了一只土鸡,我煨汤,你让侯卫东一起过来吃。” 小佳当场无语。 张远征买了烟从外面回来,听到这个消息,高兴之余,很遗憾地道:“侯卫东看上去蛮机灵,怎么弄来弄去还是当秘书?我觉得要当一把手,宁当鸡头,不当凤尾。” 陈庆蓉白了张远征一眼,道:“你懂得什么,这秘书虽然不是官,但是最容易升官。你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厂里来了几个大学生,有一个留在厂办当秘书,结果那个秘书现在成了大老板,另外几个大学生却下岗了。” 张远征素来惧内,将陈庆蓉的话当成了真理,听到陈庆蓉认为秘书工作好,点头道:“当初丫头眼光还不错,侯卫东虽然是县里娃,人还是很聪明。” 陈庆蓉撇了撇嘴,道:“要不是小佳朋友多,从县里调到市里,没有这么容易。” 小佳回来过春节的时候,请园林局谢局以及市建委的老同事吃过饭,陈庆蓉一起跟着参加过两次。张远征和陈庆蓉在工厂里干了一辈子,对官场概念的了解其实似是而非,很多都是道听途说,听到这些人的职务以后,陈庆蓉就对女儿充满了自豪。当然,这些话,两人也就在背后说说,他们对侯卫东还是很不错的。 12点的时候,侯卫东和小佳穿戴整齐,到新月楼门口等着粟明俊一家人。 两家人见了面,赵秀亲热地挽着小佳,道:“我们的小佳终于回来了,今天晚上约几个,好好地搓一盘。”新月楼小佳的家,曾经是搓麻将的固定场所,小佳到上海学习,这一桌固定搭子就散伙了,赵秀对小佳的回归自然很高兴。 小佳道:“卫东调回来,以后不方便了。” 这一次竞争周昌全秘书,侯卫东走的是黄子堤的路子,而且一直颇为保密,粟明俊并不知情,闻言对侯卫东道:“怎么,你调到沙州了?哪个部门?” “市委办公室综合科。” 粟明俊猛地转过头,惊讶地道:“老弟,你给周书记当秘书?” 侯卫东点点头,表示承认。 粟明俊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当然知道此事意味着什么,使劲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道:“市委大院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个岗位,老弟行啊,不动声色地拔得头筹。” 侯卫东谦虚地道:“只是听杨柳说文件下来了,我还没有看到。” 粟明俊道:“今天下午有会,原来只准备喝一杯酒,老弟有这喜事,我喝两杯,改天我们哥俩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下午,刚刚上班,杨柳打来电话,道:“侯主任,你调动的正式文件已经下发了,我把文件传真到科委办公室。” 科委办公室,传真机放在小宁主任的办公桌上。 小宁主任正全神贯注地练习书法,见到侯卫东进来,也没有停笔,道:“侯主任,有什么事吗?” 侯卫东乐呵呵地道:“没事,接个传真,你别动,继续练习书法。” 侯卫东说的是真心话,他即将离开益杨县科委,所以懒得管这些小事。但是,这话落到小宁主任耳中,就让他有些尴尬,道:“侯主任,我来帮你接传真,这传真是老古董,效果不太好。” “不用,我自己来。”侯卫东摆了摆手。 小宁主任见侯卫东执意要亲自动手,就站在旁边指点。 这传真就如科委的其他设备一样,皆为古董货,出纸时,扭捏如入洞房的小女子。等传真纸刚从那狭窄的小缝里探头探脑地钻出来,侯卫东就伸手拿住。 看过正式文件,侯卫东心里才彻底踏实,回到办公室,给祝焱汇报了此事,然后下到四楼,径直去敲季海洋办公室的门。 开门的是县委办副主任庄卫国,他亲热地与侯卫东握着手,轻声道:“祝贺,祝贺。”侯卫东通过门缝,看到季海洋办公室有客人,笑问道:“季书记有事?”庄卫国仍然握着侯卫东的手不放,轻声道:“沙州市委秘书长洪昂来了,正在谈你的事情,市委常委、秘书长亲自出马,侯主任真够面子。” 等到庄卫国放了手,侯卫东笑道:“这事我现在要回避,改天再来汇报。” 秘书长洪昂在益杨只留了一个多小时。县委书记马有财到广东去谈项目,不在益杨,洪昂与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季海洋见了面,一方面讲了市委办的意图,另一方面顺便了解侯卫东的情况。 其实这事不太符合规定。一般来说,用人之前要先考察再下文,现在文件已经出来了,洪昂才过来考察,他自己感觉是脱了裤子放屁,只是侯卫东即将成为周昌全的秘书,他很谨慎,还是抽时间来走一趟。 洪昂在季海洋办公室坐了一个小时,将侯卫东的基本情况细致了解以后,便打道回府。 洪昂离开,庄卫国立刻向季海洋报告:“刚才侯卫东来过。” 季海洋拨通了电话,道:“卫东,你小子牛,搞了一个大动作,快点到我办公室来。” 晚上,季海洋约了曾昭强、朱兵、秦飞跃等人,在益杨宾馆摆了一桌。这几个人都是与祝焱走得很近的干部,与侯卫东关系也不错,听闻侯卫东要给周昌全当秘书,眼睛基本上都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小。在众人轮番轰炸之下,侯卫东大醉。 很快,这个消息如无孔不入的蚊子一样,在县委、县政府大楼里窜来窜去,成了最具轰动效应的新闻。 侯卫东的手机一直在此起彼伏地响着,凡是自认为有些身份的或有些交情的,诸如张劲、粟明都给侯卫东打来了电话,弄得侯卫东感觉自己仿佛是新出笼的国家元首,各国政要纷纷发来贺电。 府办主任刘坤得知了这个消息,心里很不是滋味。侯卫东在学校里是优秀学生干部,他是不起眼的一般学生。工作以后,除了在青林镇短暂的时间,他始终被侯卫东的光环笼罩着。现在他是府办主任,侯卫东只是科委主任,好不容易压住了其风头,侯卫东又一骑绝尘地跳出了益杨圈子,当上了周昌全的秘书。 刘坤心里明白,在与侯卫东的竞争之中,他很难再有取胜的机会,于是他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颇为失落。 “难道,我就真的不如侯卫东?”他有些灰心丧气。 中午,被父亲叫回家吃饭,姐姐刘莉也在家。 “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凭什么要请他吃饭?” 宣传部刘军部长见儿子始终不开窍,不耐烦地道:“你怎么是个犟脑袋,侯卫东是你的同学,又在一起工作过,请他吃一顿饭,叙叙旧,难道真要割你的耳朵?” 刘莉道:“柳江涛为了做成一笔生意,有一个晚上守在别人家门口,守到晚上两点,才把老总找到,平时受气的时候多得很,你这点委屈算什么?” 刘坤既沮丧,又倔强,沉着脸不说话。 刘军语重心长地道:“侯卫东在益杨没有任何根基,能从青林镇的普通干部升到正科级领导岗位,肯定有着过人之长。你要谦虚一些,和他搞好关系,这对你以后大有好处。” 刘坤心里仍有不服输的傲气,道:“侯卫东溜须拍马的功夫,我永远也学不会。” 第176章 如何让“领导的领导”看上你?(5) 刘军见儿子心里仍然不服,道:“官场是以成败论英雄,不管是靠溜须拍马当官,还是靠埋头苦干上任,只要成功了,就是英雄。他当了周昌全的秘书,如果不出意外,几年时间就能走上县级领导岗位。我和柳叔叔年龄都大了,这一届结束,我和老柳要么进人大,要么进政协,你以后只能靠自己。”刘军磨了半天嘴皮子,刘坤终于点头道:“好,我就约侯卫东吃饭。” 刘军道:“侯卫东调到市里是高升,给他饯行的人肯定很多,你下午到他办公室,亲自去请,我约了老柳,晚上一起给你当陪客。” 下午,刘坤亲自爬到七楼,虽然府办与科委在一幢楼,可是刘坤这个府办主任却只到科委来过一次,还是春节时随着县长杨森林来给各部门拜年。 小宁主任拿着一叠材料,正准备下楼,迎面就看见往上走的刘坤,他满脸笑容地道:“刘主任,你好。”刘坤微笑着道:“侯主任在办公室吗?”小宁主任热情地道:“侯主任在办公室,我才给他送了文件。”他在前面带路,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侯卫东也没有想到刘坤要来,他手头无事,正拿着一本《半月谈》在看。小宁主任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道:“侯主任,刘主任找你。” 侯卫东抬头看到是刘坤,他有意放慢自己的动作,将《半月谈》放下,道:“刘主任,稀客,请进。” 在小宁主任眼中,府办主任已是了不起的人物,他不清楚刘坤与侯卫东之间的纠葛,屁颠屁颠地找来纸杯,泡上茶,这才离开了办公室。 没有了外人,两位同学相向而视,一时没有了语言。 侯卫东此时稳占上风,没有必要在刘坤面前高调,他摸出香烟,扔了一支给刘坤,问道:“现在抽不抽烟?” 在读大学时,刘坤是寝室里唯一不抽烟的人,工作这么多年了他仍然将这个好习惯保持了下来。迟疑了一下,他接过侯卫东扔过来的香烟,又抓过放在桌上的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使劲地吸了一口。 “这烟,抽起来难受,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刘坤在数年前就表达了这个观点,此时仍然未变。 他们两人在学生时代的关系就很一般,工作以后,由于青林镇选举时的跳票事件,两人心生芥蒂。这以后,除了工作上的往来,再也没有私交。此时即将离开益杨,侯卫东回头审视与刘坤的关系,两人其实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更多的是性格不合。 刘坤咳嗽两声,将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道:“祝贺你,晚上有空没有?我请你吃饭。” 侯卫东爽快地道:“行,晚上喝一顿。离开青林镇以后,我们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在一起吃过饭,同窗四年,又在一个镇上工作过,实在是不容易。” 见侯卫东答应了,刘坤松了一口气,道:“晚上6点,重庆江湖菜馆,到时不见不散,我爸和柳部长也要来参加。” 刘坤出门的时候,小宁主任迎了过来,殷勤地将刘坤送到了楼梯口,他跟在侯卫东身后,很恭敬地目送着刘坤下楼。 等到侯卫东回家后,小宁主任仍然坐在办公室愣神。周永泰走了进来,道:“侯主任要走了,我们抓紧时间给他饯行。” 小宁主任道:“侯主任才来几个月就要走了,他是任期最短的科委主任。” 周永泰道:“小宁,你别这样想,侯主任虽然只在科委几个月,但是给科委建了一个科研基地,改变了科委的穷酸样,了不起。而有的人当了十年科委主任,科委还是一穷二白,地位每况愈下。如果科委下一任领导有侯卫东一半的能力,科委地位将持续提高。” 四楼,县委书记办公室。杨大金进门以后摸了摸桌面,又拿起茶杯检查,他见茶杯内侧有一圈淡黄色的茶垢,皱着眉头走到了综合科办公室。杨大金举起手里的茶杯,对任小蔚道:“任科长,马书记下午要回办公室,你看看这茶杯,里面是什么?” 任小蔚看到里面的茶垢,微红了脸,道:“对不起,我马上安排人重新把办公室打扫一遍。” 杨大金叮嘱道:“办公室工作是为领导服务,一定要细心,否则做不好工作。你要记住一句话,领导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马有财一直讲究卫生,由县长升为县委书记,他由讲究卫生变成有洁癖了。有一次他发现高背椅上有灰,不留情面地说了杨大金几句,从此以后,杨大金就将打扫卫生作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马有财下午4点回到了办公室,进屋以后,随手就摸了摸桌面,见桌面一尘不染,点了点头,算是对杨大金工作的表扬。 “侯卫东什么时候走?”喝着据说是从原产地买来的龙井茶,马有财只觉得全身毛孔也熨帖了,突然问了一句。他是第一时间从沙州市委办得到侯卫东调走的消息,比杨大金知道得还要早。 杨大金道:“洪昂秘书长来了一趟,正式文件已经到了县委办,要求在五天之内报到。” 马有财放下茶杯,道:“侯卫东以前是县委办副主任,算是县委办出去的人。这一次调动,县委办还是要给他饯行,二级班子以上同志参加,届时我也来碰杯酒。” 当初祝焱清理益杨土产公司的时候,侯卫东是急先锋。当祝焱调至茂云地区,马有财迅速将侯卫东挪动了一个位置,报了当初一箭之仇。这一次,听到侯卫东奇迹般地成为周昌全的秘书,马有财立刻抛弃成见,亲自为侯卫东饯行。 天下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国家如此,官场如此,人与人之间亦是如此,马有财从祝焱身上悟得此道,侯卫东成为周昌全的秘书,他自然要特意结纳。做不成朋友,至少不能让侯卫东成为敌人,这是马有财最真实的想法。 杨大金刚要跨到门口的时候,马有财交代道:“这两天侯卫东的饭局多半排满了,你跟他商量一下,今天晚上不行就改在明天,不要让小侯为难。” 杨大金心道:“在益杨,县委书记请客,还用得着排时间?侯卫东是聪明人,就算是有安排他也会调整。” 拨通了侯卫东的电话,杨大金最初只说是县委办请客,侯卫东为难地道:“杨主任,感谢你和委办全体同志,今天晚上我确实有安排,能否改个时间?” 杨大金这才使出了撒手锏,道:“这是马书记亲自安排的。” 听说是马有财的意思,侯卫东道:“恭敬不如从命,晚上我听从杨主任召唤。” 刘坤听说是马有财要请侯卫东吃饭,心里酸溜溜的,道:“那就明天晚上。这是提前预约的,不能再变了,柳叔也是大忙人,很难凑齐。” 侯卫东诚恳地道歉:“刘坤,实在对不起了,明天一定。” 晚餐安排在县委小招待所,这是益杨县专门用来接待市一级领导的地方,沙州市一般部门领导都不会安排在这里。侯卫东在任小蔚的陪同下,走进了马有财经常出入的1号楼,见到县委办一张张笑脸,倒真的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 等到7点,马有财才来,晚餐正式开始。 席间,马有财谈笑风生,妙语连珠,一改平日的严肃,让在座的同志们认识到了县委书记的另一面。 侯卫东酒量甚好,却也架不住人多,大醉而归。 小佳给侯卫东打了好几个电话,听到侯卫东话语中的酒意越来越重,声调越来越高,心里着急。给大哥侯卫国打了电话,侯卫国开着警车,一会儿工夫就将小佳送到了益杨沙州学院。 小佳进了屋,就闻到满屋的酒味。只见侯卫东斜躺在床上,睡得很沉,被子只盖在胸口一段,一只皮鞋在床边歪倒着,另一只皮鞋不知被踢到什么地方了。她俯下身为侯卫东脱衣服,闻到满身酒气,火气没来由就消了。 侯卫东被小佳弄醒了,见到小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哪里,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才想起是在沙州学院的家中。 “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侯卫东嗓子有些嘶哑,他回家以后,倒头就睡。小佳将他的衣服脱掉,为他盖上被单。 “大哥送我过来的,他已经开车回去了,你明天不能喝酒,否则我真的要生气。”小佳在厨房里转了一圈,从冰箱里取了一盒牛奶,用微波炉加热,给侯卫东端了过去。她原本想骂几句,可是见到侯卫东酒后的狼狈模样,心就软了。 侯卫东半盒牛奶没有喝完,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他知道要吐,就从床上坐起来,捂着嘴直扑厕所,稀里哗啦吐了一阵,胃里才舒服一些。 等到侯卫东再次醒来时,小佳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绿豆汤,她嗔怪道:“再喝醉,不给你熬绿豆汤。” 侯卫东头要裂开一般,他苦笑着对小佳道:“明天还有两桌酒,真的不想去吃,可是不去又不行。” 第177章 不做只会拎包的市委书记秘书(1) 老本行新挑战 接连三天,侯卫东都在益杨的饭桌上鏖战,五脏六腑皆被酒精洗过数遍,这才完成了对益杨的告别仪式,前往沙州市委报到。 离开益杨之前,侯卫东特意剪短了头发,在沙州学院的寝室里舒服地泡了澡,随后站在阳台上倾听了从音乐系传来的隐隐钢琴声,看了看随风摇曳的湖中灯光。 在益杨读书四年,工作六年,人生中美好的十年时间不知不觉在益杨度过,临别前,他心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9月26日,侯卫东开着车,独自一人上了高速路。 沙州高速路道口位于南部新区。南部新区的道路宽阔,行道树枝繁叶茂,不少土地闲置,因此视线极好,让人心胸为之一阔。 从南部新区进入了西城区,商业气氛越来越浓,行人与车辆明显增多,如果单从这一个城区来看,已有几分岭西的味道。 在新月楼的家里闲散地享受了一天。下午下班时,侯卫东将车开到了距市园林管理局门口两百米的拐角处,停在那里,既可以清楚地看到小佳,又不至于太张扬。 接到小佳以后,小两口亲亲热热回家煮晚饭。数年来,他们终于过上了正常的家庭生活,扫地抹屋,炒菜做饭,只觉温馨无比。 第二天正式上班,小佳在7点起了床,煮了早饭,又为侯卫东准备好了藏青色西服、领带和皮鞋。这件西服购自上海,价格不菲,质量好却不张扬,属于品质内敛型的服装。侯卫东长期跑工地,最喜欢穿夹克,穿上高档的西服总觉得别扭。今天到市委办公室报到,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常穿的夹克放弃,穿上了这件西服。 7点30分,侯卫东开车将小佳送到了园林管理局,依然停在距离单位两百多米的拐角处。 小佳伸手理了理侯卫东的领带,道:“老公真帅,一定能给领导留下好印象。”又亲了亲他的脸,这才下车。她背着精致的小坤包,沿着人行道不快不慢地朝园林局走去,快到门口时,遇到了一位女同事,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园林局大门。 过了一会儿,小佳推开二楼窗户,向侯卫东招了招手。 侯卫东正要离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就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类似车票的本本,他将头凑到车窗外,道:“停车五块。” 侯卫东道:“我不停,马上走。” 老头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不停车就快走,街道这么窄,车又多,不要在这里占位置。” 园林局位于沙州东城区,这是传统老区,建成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优势是商铺众多,人气很足,缺点是街道狭窄,基础设施陈旧。 侯卫东一直在研究周昌全的讲话,对周昌全的讲话很熟悉,他暗道:“周书记在两年前的报告中就数次提出要改造东城区,现在基本上没有大动作,从侧面说明拆迁难度太大。” 他当过新管会主任,对城市建设颇有几分心得,一边开车,一边就打量着这座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熟悉,是由于他居住在新月楼,算得上是这个城市的居民。陌生,是因为他以前没有深入沙州肌体,只能算是匆匆过客。 这一次情况与之前大不相同,侯卫东如一颗种子,将要在沙州土地上经风历雨,慢慢成长。 驶离东城区,绕过一个立交桥,进入了西城区,城市道路就由双车道变成了六车道,两旁行道树也有五六米。西城区建于80年代末期,十年时间,西城区已经成了沙州市政治、文化和经济中心。 但是,西城区并不是最新的城区,沙州最新的城区是南部新区,也就是高速路口下道处,这是沙州自1997年以来大力打造的新区,沙州市委、市政府的目标是建设一个与沿海城市建设水平相当的新区。 东城区、西城区和南部新区,成为沙州市下面的三个正处级区级单位,与益杨、吴海等县平级,地位却重要得多。 不久就到了沙州市委大院门前。侯卫东的蓝鸟车虽然使用的是沙州牌照,却是普通杂牌,且没有通行证。他就将小车停在了市委对面的停车场,步行进入了沙州的权力中枢。 原本以为还要拿出调令,但是站在门口的保卫视侯卫东如无物,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在门口的一位手提老式挎包的中年男人。挎包男畏缩地看着大院,欲行又止。 沿着楼梯上了三楼,在拐弯的时候,侯卫东似乎又回想起了初上益杨县委、县政府大楼时的情景。当初他是到人事局报到,吃瘪以后来到了楼下,遇到了正在往上走的马有财。转眼六年过去了,他又开始新的征途,在沙州市委从零开始,只是前一次到益杨县政府报到,他很有些懵懂,这一次他似乎找到了前进的目标和路径。 刚走到三楼门口,侯卫东接到了杨柳的电话:“侯主任,到了吗?” 侯卫东抬手看了看表,正好8点,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杨柳穿着一件黑色短大衣,手上戴着袖笼子,将侯卫东领到了综合科办公室,道:“这是综合科办公室,但是你不在这里办公。周书记、黄书记和刘书记的办公室是一进一出的里外套间,秘书在外面,领导在里面,等到高书记的办公室装修好,我也要搬进去。” 侯卫东见杨柳戴着袖笼子,开玩笑道:“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你是老兵,我是新兵,应该我来做清洁。” 杨柳笑道:“等两天,我就要改口叫侯科长了,怎么能让你来打扫清洁。”她往外看了看,低声道,“市委书记秘书一般要任综合科科长,文件已经开始打印了,有的还能任市委办副主任,如果外放就是县级领导。” 在侯卫东的坚持下,杨柳将扫地的权利让给了侯卫东。她没有闲着,取过抹布开始擦办公桌,她一边擦桌子,一边介绍道:“这张桌子是杜威的,他的老板是刘书记,刘书记正在新加坡学习,还有半年才能回来,他就在这里办公。” 侯卫东道:“杜威以前在吴海县委办工作,我们见过面。” 杨柳压低声音道:“这一张办公桌是郭永国的,他是综合科的老板凳,工作好几年了,牢骚最多。郭永国其实也是聪明人,只是在综合科待久了,见一个个同事都发达了,自己仍然是小科员,自觉前途渺茫,所以才经常说怪话。” 说曹操,曹操到。杨柳话音刚落,郭永国从外面走了进来,杨柳吓了一跳,瞅见郭永国脸色正常,才放下心来。 等到杨柳做了介绍,郭永国似笑非笑地道:“科长毕竟水平不一样,刚报到就帮我们小科员打扫卫生。”又道,“男女搭配,工作不累,杨柳和侯卫东干活挺带劲啊。” 此语一出,侯卫东心道:“此人说话酸不溜秋,看来心无城府,难怪在综合科也没有长进。”他见郭永国桌上有烟灰缸,就取出云烟,递了一支。平时侯卫东是不抽云烟的,今天到市委办公室来上班,摸不清里面的水深水浅,就选了一包大众烟。 郭永国见侯卫东态度不软不硬,不卑不亢,原本还想说的牢骚话便说不出口。他坐在椅子上看着侯卫东干活,默默地抽了一会儿烟,从抽屉里拿出一罐茶叶,对侯卫东道:“这是福建铁观音,一个哥们儿送的,味道不错。” 郭永国有两盒铁观音,素来是放在抽屉里的,从来不与人分享。杨柳暗道:“侯卫东真是当官的料,气场很足,杨腾和杜威就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个铁观音。” 等到杜威来时,综合科办公室已经打扫干净了。杜威在吴海县委办工作时,侯卫东已是益杨主持工作的县委办副主任,此时与侯卫东见面,他表面热情,内心暗自戒备。 9点30分,秘书长洪昂从周昌全办公室出来,回到办公室,就给综合科打电话:“让侯卫东到我办公室来。” 杜威带着侯卫东来到洪昂办公室,迎面遇到了副秘书长曾勇。曾勇边走边思考问题,他似乎没有看见综合科走出来的两个人,等到杜威恭敬地打了招呼,他才停下来。 “曾秘书长,这是侯卫东,今天来综合科报到。” 侯卫东主动道:“秘书长好,我是侯卫东,以后我就是您的兵,请多批评指教。” 曾勇扬了扬厚厚的下巴,伸出手,道:“欢迎小侯到委办工作,我们委办又多了一员干将。”他满脸笑意,唯独眼神有些冷。 侯卫东觉得曾勇的手软绵绵的,皮肤很细,还有些潮。 曾勇道:“你是综合科长,由洪秘书长直管,不归我管。”又笑道,“我们以后都是同事,就别客气了,互相帮助,哈哈。” 到了洪昂办公室,杜威低声道:“这是洪秘书长办公室。” 侯卫东在门口站定,隔了三秒钟才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请进。” 侯卫东将调令拿在手里,走了进去,自我介绍道:“秘书长,您好,我是从益杨科委调过来的侯卫东,前来报到。” 洪昂“嗯”了一声,并不抬头,继续在一份文件上写着什么,把侯卫东晾在一旁,过了四五分钟,他才抬起头,道:“侯卫东,坐吧。” 秘书长洪昂说话干脆利落,不啰唆,少废话,交代了主要工作以及注意事项,道:“担任周书记的秘书,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的考验。你主持过益杨县委办工作,应该熟悉委办工作和秘书工作,具体怎么做我就不多说。”他用手指了指额头,道,“给市委领导当秘书要有悟性,你在将来的工作中慢慢体会。” 谈话十来分钟就结束了,洪昂亲自将侯卫东领到了周昌全办公室。 沙州是地级市,沙州市委办格局与益杨县委办有许多不同。在益杨,县委书记办公室是单独一间,其秘书的办公室就在综合科。在沙州,市委书记与秘书的办公室是套间,房间与房间之间有门相通,每个房间又单独有门通往外面的走道,市委书记可以从走道直接进入自己的办公室,也可以通过秘书室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在周书记出差之前的晚上,胡科长已经将秘书室腾了出来,这以后就是你的办公室了。”跟随周昌全的胡科长虽然出任了地税局副局长,但是周昌全一直没有挑好秘书,所以他还没有赴任,侯卫东到来之时,便是胡秘书上任之日。 洪昂递给他一个红色机密电话本,交代道:“这种红色的机密电话本,只有市一级领导才有,上面有省级领导的联系方式,一定不能弄丢。这一本是第六十五号,已经登记为你的名字。若六十五号泄密,你要负全部责任。” 这时,洪昂接了一个电话,他走出周昌全办公室,在门口回过头来,对侯卫东道:“明天周书记回岭西,你跟我去接机。” 洪昂离开了,将侯卫东一人留在了周昌全办公室。侯卫东见角落里有一个高档的开水器,打开开水器的下盖,里面有茶叶,在开水器旁边的黑色小茶几里,放着十来个精细的景德镇瓷杯子。 侯卫东没有带自己的水杯过来,就取了一个瓷杯子,泡了茶。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坐在椅子上打量起即将工作的地方。 秘书室和周昌全办公室只隔着一扇古香古色的木门。 侯卫东心道:“这种房屋设计,周昌全书记办公室与这一间只有一墙之隔,说话声音完全可以无遮拦传递,一方面,这说明秘书确实是领导的心腹,可以听到不少机密事情,另一方面,秘书也就在领导的监督之下,必须得按规矩办事。” 他隐藏不住好奇心,从中间木门走进周昌全办公室。周昌全办公室与以前祝焱办公室相差不大,宽大的桌面一尘不染,几个文件夹整齐地放在上面,高背椅后面是一排书柜,里面放着不少法律和历史书,在左侧墙壁上挂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 “这几个字符合周书记的身份,实实在在,不哗众取宠。”侯卫东琢磨道。 他在益杨县委办的时候到过许多乡镇,镇委书记所挂条幅五花八门。比如,青林镇前镇委书记赵永胜挂的条幅是“每临大事有静气”,意境倒也不错,可是镇委书记是基层政府的核心,经常遇到火烧屁股的事情,哪里能够安静,所以要有静气是万万不能的,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也就差不多了。 粟明当上镇委书记以后,挂上了一个“难得糊涂”。 而秦飞跃到了城关镇当书记,他的办公室挂着一幅“离地三尺有神明”,显得很是不伦不类,不过联想到秦飞跃曾经犯过的错误,侯卫东倒也理解这个条幅的意思。 看着周昌全办公室这个放之四海皆准的条幅,侯卫东揣测道:“这条标语四平八稳,符合周书记稳重的作风。”当然,这不仅是从一个条幅就能得出的结论,侯卫东将周昌全这两年的讲话全部通读了一遍,大体上摸到了周昌全的性格。 正在胡思乱想着,桌上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侯卫东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电话。 “胡秘,你好,我是吴海县赵林,不知周书记有空没有,我想占用他十来分钟时间,汇报几项工作。”吴海县县委书记赵林,在电话里很客气。 侯卫东道:“赵书记,你好,我是侯卫东,刚从益杨科委调到市委办综合科。” 赵林愣了愣,他知道周昌全在选秘书,可是没有想到最后选中的居然是益杨县科委侯卫东,忙道:“祝贺,祝贺。” “有侯秘书在周书记身边,我们以后汇报工作就方便了,我记得吴海是你的家乡,回家乡,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侯卫东客气地道:“赵书记是老领导,有什么事请指示。” 赵林道:“我记得你和任林渡是第一批公招干部,你们这批干部是最成功的。”向应届大学生公招干部,是当时分管组织的赵林一手策划的,他印象特别深。 侯卫东道:“第一批公招干部中,还有一名到了市委办,叫杨柳,她在给高永红副书记当秘书。” 赵林兴致很高,道:“我让任林渡作联络员,联系第一批公招的十名同志,到时候搞一次聚会。”聊了几句,他道,“如果周书记回到沙州,请帮我联系。” 第178章 不做只会拎包的市委书记秘书(2) 侯卫东初到益杨报到时,就曾经偶遇赵林,赵林帮他说了一句话,让他少跑了冤枉路。虽然事情过了六年,他却一直记得这个细节,道:“赵书记,你是我的老领导,周书记回来以后,我跟你联络。”他初到沙州市委办公室,对这里水深水浅还摸不透,说话就留了三分,并没有明确透露周昌全的行踪。 虽然只是一个电话,侯卫东却感到了狐假虎威带来的快感,赵林是堂堂县委书记,在电话里却如多年老朋友一般。 第一天上班平安无事。 中午吃饭时,杨柳主动带着侯卫东进入机关食堂。看着以前在县里需要仰视的市委各部门领导们都坐在一起吃饭,有的嘴里还说着怪话,侯卫东心道:“距离产生美,距离也产生权威,难怪在古代最不尊重皇帝的人是太监,天天在一起,太监眼中皇帝的神秘感自然会消失殆尽。” 第二天早上9点,秘书长洪昂带着侯卫东直奔岭西机场。 到了岭西机场,洪昂打了一通电话,小车就直接开进了机场。侯卫东吃惊地发现,机场内已经等了四辆小车,黄子堤、步海云,还有财政局老孔、公安局老方,他们聚在一起抽烟、说笑。 洪昂走过去以后,先对黄子堤道:“黄书记,看这天气,灰蒙蒙的,有可能要误点。” 黄子堤笑道:“昌全书记运气好,每次都很准时。” 洪昂又给诸人打了招呼,这才向他们介绍侯卫东。侯卫东以前是祝焱的秘书,老孔、老方并没有重视他,此时突然由县委书记秘书变成了市委书记秘书,这个跨度比丑小鸭变成天鹅的力度还要大,他们的态度自然就不一样了。 步海云个子比步高要高,超过了一米八,站在这里,很有些风度,他笑道:“侯卫东当过益杨新管会主任,很有名啊。”他任副市长之前是建委主任,对建委系统的事情很清楚,益杨新管会虽然不属于建委系统,但是新管会建设体量很大,他还是知道基本情况。 侯卫东与各位领导打了招呼,心道:“能到机场这个位置迎接周书记的人,都是亲信。”又想道,“财政局长跟着书记跑,刘兵市长这个家恐怕就不那么好当。” 在场诸人很随意地聊着天,洪昂不时看看表。到了11点30分,一架大型客机降落在机场,黄子堤笑着对洪昂道:“秘书长,周书记坐飞机很少误点,他身带福气,这是经过无数次实践的经验。” 周昌全下了飞机,与诸人一一握手,他对洪昂道:“秘书长,我给你说过,不要惊动大家。” 洪昂笑而不语。 黄子堤接过话头,道:“昌全书记要理解同志们的心情。” 周昌全用手指点了点他,道:“你这个前任秘书长可没有带好头,下不为例啊。” 听了这话,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周昌全没有与侯卫东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胡秘书用力握了握侯卫东的手,道:“找个时间,我们喝茶。”他即将到地税局去出任副局长,作为周书记的原秘书,有些话要交代侯卫东,顺便与新来的秘书联络感情。 小车眼看着就要进入沙州市区,侯卫东原本想问一问是回家还是回办公室,可是他摸不清周昌全的脾气,不好贸然开口,琢磨了一会儿,心道:“以后天天跟着周书记,过于拘束不好,还是要主动一点。”他扭过头,问:“周书记,一路鞍马劳顿,是否回家休息?” 周昌全道:“到市委。”他似乎是对侯卫东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沙州这一大摊子事情,哪里敢回家休息。” 进了办公室,周昌全感到暖洋洋的,朝角落里看了一眼,柜式空调出口一阵阵热风吹了过来。这几天,恰好北方袭来一股冷空气,温度骤降好几度,他已感到阵阵凉意,空调吹来热风,感觉很舒服。他暗道:“侯卫东想得挺周到,知道我怕冷。” 他不怕热,却怕冷,整个冬天都要开着空调。这一次从岭西回来,只有少数人知道具体时间,这些人中只能是侯卫东安排开空调。 洪昂虽然是秘书长,但是他并没有管得如此细致。 侯卫东将开水器打开,开始给周昌全书记准备茶杯,他解释道:“开水器里的水如果反复烧开,会增加里面的亚硝酸盐,对人体不好,所以开水器没有打开。” 周昌全反问道:“对人体到底有什么不好?” 侯卫东关注重复烧水的问题,是来自于小佳的唠叨,为什么对人体不好,他的耳朵早就听出茧子了,道:“开水中含有一定量的亚硝酸盐,反复烧开,水中的亚硝酸盐含量就会增高。亚硝酸盐是一种强致癌物质,还是一种强烈的血液毒,大量地进入人体后将使血液失去携氧功能,导致人体缺氧窒息。” 周昌全“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追究这个问题。 侯卫东拿出一包茶叶,道:“周书记,我从益杨带了一包益杨毛尖,这是益杨茶场特意留出来的新茶,名气不大,却是实打实的没有用过农药的茶叶,味道醇正。” 周昌全坐在办公桌前,取下眼镜,道:“拿给我闻闻。” 他早年从事过文字工作,喜欢用浓茶来提神,喝了二十多年茶叶,对茶味好坏自有心得,他闻了闻,道:“这茶闻起来还不错。” 侯卫东给周昌全泡好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第一天正式上班,还是少说多听为好。 坐了半个小时,周昌全叫道:“小侯。” 侯卫东赶紧过去。周昌全摘下眼镜,递过一张纸,道:“这一次到了东南沿海,很有些感慨,刚才整理了一下思路,大概以下几条对沙州发展有借鉴作用。我只是列的干条条,是骨架,你找时间把血肉填满,在《沙州日报》上刊发。” 侯卫东走回了秘书室,周昌全手里还拿着眼镜,眼光却如会拐弯一般,审视着这位新来的秘书。 下班后将周昌全送回家,侯卫东肩挎着小包回到了新月楼的家中。一开门,屋里就飘出香浓的鸡汤味道。 午饭是在岭西吃的,虽然满桌都是河鲜山货等高档菜,可是他没有完全放开,吃得并不是太饱,下午5点左右肚皮就有些饿了。此时闻到这家常香味,胃口大开。 在客厅里抱着小佳,亲了亲脸颊,又亲了亲嘴唇和额头,道:“有家的感觉真好,以前在益杨工作的时候,回家总是冷冷清清的,特别是喝醉了酒,那种感觉很不好。” 小佳一手拿着汤勺,身上还有条围腰,道:“等一会儿,刚才砍了鸡肉,围腰脏。” 侯卫东不管,抱着不放。 温存了一会儿,小佳去厨房继续跳锅边舞。侯卫东躲到书房里,将周昌全给的那张纸打开,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虽然就是一张薄薄的b5纸,里面的内容却涉及产业结构、经济增长点、经营城市、招商和开发区建设五个方面。 这是周昌全出的第一道考题。 侯卫东打开文档,开了无数个头,他想着要在报纸上发表这篇文章,但总是对立意和开头不满意。当小佳进来催他吃饭时,电脑上还是一片空白。 走到饭桌前,喝着鸡汤,侯卫东叫苦道:“周书记未免太瞧得起我,第一天就让我做这样一篇大文章,还要在《沙州日报》上发表。我没有跟着周书记去南方考察,在这里凭空想象,真的是强人所难。” “这种文章不应该交给你来写,我估计周书记是在考验你。” 侯卫东道:“唐僧取经都有九九八十一难,我当市委书记秘书,肯定要接受考验。人死卵朝天……”后一句还未说完,小佳接口道:“不死万万年,怕个屌。”她捂嘴而笑,“现在园林局都会说这句话了,这是我的传播功劳。” 小佳知道这篇文章的重要性,也积极帮着想办法,她虽然在建委办公室工作过,却没从事过文字工作,最多就是写些小文章,对于这种要上《沙州日报》的文章,她说不出特别好的点子。 吃完饭,侯卫东又将自己关在屋里苦思冥想,思路仍然不清晰,感觉没有新意和深度。他将窗户打开,让冷风直吹进来,以便让自己更加清醒,不过头脑清醒也没有什么大用处,他仍然没有信心写出一篇能上《沙州日报》头版头条的重量级文章。 一阵冷风吹来,将桌上放着的几份《沙州日报》吹得满天飞舞,侯卫东在收拾报纸的时候,猛地想起了《岭西日报》的王辉。 听了侯卫东的难题,记者王辉先是对侯卫东成为市委书记秘书表示祝贺,然后痛快地道:“我先了解一下周书记的观点,帮你拟定一个提纲。提纲拟定以后,你一定要根据周书记的思路再进行调整。” 过了一会儿,王辉又打电话过来,道:“周书记到了哪几个城市?还有他最近的讲话材料,能不能传真几份过来?” 这些材料侯卫东早有准备,立刻到了办公室,将周昌全最近的讲话材料传了过去。 王辉将任务接了过去,侯卫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几年一直忙着做事务性工作,还真把学习给耽误了,我不能总靠着王辉,打铁还得自身硬。”侯卫东很有些感慨。 小佳对此深有同感,道:“我以前在建委,不懂建筑行业的业务,总觉得在工作上隔了一层,到上海学了两年业务,回到园林局里,底气足了许多。” “如果周书记同意,我就去读岭西大学的在职研究生,给自己充电。”这一次考验有省报大记者接招,他必定能过关,可是却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他再一次认识到知识的重要性。 早上6点,侯卫东来到办公室,收到了王辉传过来的提纲。 王辉在昨晚只是答应帮着侯卫东弄提纲,看到周昌全的思路恰好与自己正在研究的课题有些关联,一时技痒,结合自己平时的心得,写了六千多字的稿子,修改之后,自我感觉还行。发完传真,王辉这才呼呼大睡。 这篇文章出自岭西资深记者王辉之手,文笔自不必说,对地区经济的认识也到位,只是理论稍多,务实的东西要少一些。当天,侯卫东并没有交稿子,而是细细地打磨,将王辉理论性较强的文章变成更加符合沙州实际的文章,并加上了周昌全在近一段时间的讲话中多次提到的观点。特别是招商引资这一部分,他着重进行了突出,最后将文章标题确定为很官面的“抓住机遇,实现沙州新的飞跃”。 第三天,侯卫东将正式稿子交给了周昌全。周昌全正在批文件,道:“这么快就写出来了,先放在这里。”侯卫东放下稿子,给周昌全茶杯里续了水,回到了秘书室,这时,包里手机响了起来。 周昌全配有两个手机,一部手机的号码是印在机密电话本上的,昨天,他将这部手机交给了侯卫东,另一部手机的号码很保密,只有少数重要人物知道号码。 “侯秘,你好,我是建委柳大志,关于南部新区几个楼盘的事情,我准备向周书记汇报。” 侯卫东翻了翻周昌全的活动安排,道:“今天的安排已经满了,只能等到明天,等我给领导汇报以后,再通知你。” 建委主任住进医院以后,建委副主任柳大志便以副主任的身份在主持建委工作,他一直想由副转正,却总是不得要领。他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以后,立刻又给张小佳打了电话,道:“听说你从上海学成归来,今天晚上建委几个老同志准备给你接风洗尘,就在建委宾馆,对了,请侯秘书一起参加。呵,他以前在益杨县委办时,我们就见过面,侯秘书前途无量啊。” “小侯,你过来。”周昌全摘下眼镜,抬起头来,道,“你看过我这一段时间的讲话?” 侯卫东见周昌全脸色并无不快,老老实实地道:“文章要上《沙州日报》,我觉得压力很大,这几天临阵磨枪,把省报、市报的相关文章都收集起来研究了一番,还收集了您的不少讲话材料。” 周昌全脸上略带了一丝笑意,道:“这篇文章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但有两个缺点,一是思想与实践结合得不太好,需要打磨;二是东南沿海各个地区的特点并没有抓得太准确。”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本子,道,“这是我的随行笔记,记着我的心得,关于几大区域的要点,就记在折叠的那一页。” “你去将折叠的那一页复印了,这是我的私人笔记本,其他的内容不要看。”周昌全看了看表,道,“我到小会议室开会,如果步市长过来,你让他等一等。” 周昌全要听取组织部部长赵东汇报部分区县领导调整的初步方案,这是市委今年一项很重要的工作,也是体现市委权力的重要环节。 小会议室,黄子堤、赵东、洪昂已经到了,正在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见周昌全进来,赵东脸色顿时严肃起来,翻出笔记本,摆出汇报的架势。 “周书记,按照您的指示,部里对区县班子和部分市级部门领导班子进行了摸底,初步拟订了一个调整方案。”赵东是今年3月从省委组织部派下来任职的,也就三十五六岁的年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精神抖擞,一副年富力强的模样。 周昌全书记接过打印好的材料,一边听,一边认真地看着,这里面的名字都是冷冰冰的,但是在他脑里却是鲜活的形象。等到赵东汇报结束后,他没有表态,对黄子堤道:“子堤书记,你有什么意见?” 黄子堤道:“我与赵东同志推敲过好几次,方案虽然仍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总体上还是可行的。” 周昌全道:“区县班子调整不成熟,暂时不动,只将市级部分调整方案提交给常委会。” 黄子堤又道:“我估计对建委主任的人选会有争议。” 周昌全沉默了大约有两三分钟,道:“还是按照这个方案,不变。” 在沙州市,人事工作素来是由周昌全紧紧把握,每一次有重大人事变化,都要由组织部部长、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和他提前进行研究,然后上书记办公会,最后才提交给常委会。 他的观点很鲜明:“党管干部,就是体现在具体的用人上,管不住人,党委权威就会受到动摇。” 第179章 不做只会拎包的市委书记秘书(3) 侯卫东接过这个烫手的笔记本,赶紧到了文印室。周昌全特意交代是私人笔记,自然有保密的内容,他不敢马虎,守在文印室里,看着工作人员将那一页复印了下来。复印结束,拿着墨绿色的笔记本,他禁不住涌起了好奇心,暗道:“这是市委书记的笔记本,里面应该有不少关于沙州的隐秘。” 强忍着好奇心,侯卫东将笔记本放进了抽屉。他不愿意耍小聪明,小聪明是智慧的大敌,弄巧成拙是对小聪明最好的注解。 一个小时以后,周昌全与洪昂一起回到办公室,两人说了会儿话,洪昂才离开。 等到洪昂秘书长离开,侯卫东从抽屉里取出笔记本,恭敬地给周昌全送了过去。 周昌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接过笔记本,随手放在桌头。等到侯卫东回到隔壁的秘书室,他拿起笔记本翻了翻,见里面的几处粘连处依然如故,便不动声色地将笔记本放回原处。 昨天晚上,周昌全将笔记本的六七处用胶水轻轻粘住,如果有人翻动了笔记本,这些粘连处便会断开,这是他的小手段,已经隐秘地检验过数位秘书。小手段虽然有损市委书记高大伟岸的形象,却很有效,这是他的隐私,永远也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周书记,建委副主任柳大志、吴海县委书记赵林分别打来电话,想来汇报工作。” 周昌全习惯性地用双手搓了搓脸,道:“今天下午没有时间了,明天有什么安排?” 侯卫东手里握着记事本,念道:“明天上午暂时没有安排,下午迎接省普九检查组,晚上与检查组共进晚餐。” “请赵林在上午10点过来,暂时不见柳大志。”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暗自揣摩道:“暂时不见柳大志,这是什么意思?柳大志原本就是建委常务副主任,如今正在建委主持工作,而周书记暂时不见他,是否意味着他转正没有希望?”他初到周昌全书记身边,还处于暗自观察期间,所以对于这句话的深层次意思并没有准确把握,只是觉得周昌全暂时不准备见柳大志,总不是一件好事情。 吴海县县委书记赵林接到侯卫东的电话,很高兴,道:“侯秘,谢谢你了。春节即将到来,什么时候回家乡?我请喝酒。” 侯卫东是吴海县人,家里亲朋多在吴海县里,对赵林这种父母官自然不能怠慢,笑道:“我随时听从赵书记召唤。” 下午两点,常委会准时召开,侯卫东列席会议。 侯卫东拿着本子坐在极不起眼的角落,在这个角落,他如一个躲在黑夜中的偷窥者,看着沙州市最有权势的一群人口舌间决定着另一群官员的命运。 第一个议题是关于进一步推进招商引资的决定,这是大家都有共识的事情,很快通过。 第二个议题亦通过。 第三个议题就是人事问题,这是所有人最关注的议题,也成为各级党的常委会上的焦点。 听到这里,侯卫东突然有时光轮回之感,他第一次参加益杨县委常委会,议题以及程序与这次市委常委会惊人的相似。 组织部长赵东将初步方案报告完毕,市长刘兵对这次调整方案很不满意,阴沉着脸。 在卫生局副局长职务上,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郑儒林提出了不同意见。这个人选是黄子堤的关系,黄子堤解释了几句,郑儒林也就不再坚持。 最后,在建委主任职位上出现了较大的争议。 一直没有说话的刘兵明确反对:“沙州城市建设量很大,必须要懂业务的同志才能更好地胜任建委主任,董立同志尽管优秀,但是他不懂业务,我建议重新考虑人选。” 周昌全平静地道:“既然这样,建委主任这个职位暂时放一放,等考虑成熟再说。” 侯卫东暗道:“难怪周书记不见柳大志,看来柳大志转正希望渺茫。”他并不认识董立,可是想到由于刘兵反对,董立就失去了建委主任这个很重要的职位,或许他的人生也就变了样,禁不住在心里感叹数声,为了董立,也为了许许多多的干部。 晚上陪着省里的领导吃了饭,回家已是9点。刚进家门,小佳道:“建委柳主任给我打了电话,请我们明天吃饭。” 侯卫东干脆地道:“不去。” 小佳撒娇道:“柳主任是建委老领导,一直挺照顾我,他请吃饭,无论如何也要给个面子。” 在家里不谈公事,这是侯卫东多年的习惯。市委那几间办公室传出来的事情,往往会决定或影响一个人的命运,侯卫东更不愿意将公事当成谈资,虽然这些谈资大家最为喜闻乐见。 为了说服小佳,侯卫东稍稍透了口风,道:“柳大志请吃饭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由副转正。我是初到市委办的小人物,在周书记面前还说不上话,见了面没有什么用处。” 小佳很为难地道:“柳大志是建委副主任,在沙州也是说得上话的人物,请吃饭是瞧得起我们。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只要不作承诺,应该没有问题。而且,他是我的老领导,一直对我挺好。” 侯卫东这才同意,道:“明天若没有安排,一起吃晚饭。” 小佳闻言,高兴地给柳大志回电话。看着小佳打电话时的轻松模样,侯卫东再次感慨:“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年,柳大志带着沙州建委的人到益杨,益杨上下亲自迎接。我当时只能站在一旁傻笑,现在一朝得道,居然要考虑是否同意与柳大志吃饭。” 打完电话,小佳道:“你给周书记当了秘书,威风倒是威风了,可是我总觉得心里更没底。如果哪一天得罪了周书记,那我们在沙州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小佳所说的意思其实就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侯卫东心里明白,道:“想这么多有什么用?我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努力工作。” 第二天一早,小佳到园林局,侯卫东去市委。 小佳刚刚到单位办公室,李主任就笑眯眯地走了过来,道:“张科长,来得这么早啊,我记得你是住在新月楼的,挤公车太麻烦,走路得有四十来分钟吧?” 小佳与李主任关系不错,笑道:“每天走路对身体有好处,还节约了去健身房的费用。” 李主任也跟着笑道:“小佳,你倒会做保密工作,听说你家里那位在给周书记当秘书?” 小佳暗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终究会让单位里的人知道。”于是坦白道:“侯卫东调到市委办时间很短。” 李主任“啧啧”了数声:“我在办公室先后工作了二十年,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识人还是有一套。周书记秘书历来都是优中选优,精中选精。我敢打赌,不出十年,你爱人就会成为领导,以后要多关照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李主任走了一会儿,小佳被张中原局长叫到了办公室。 张中原平时很严肃,他将小佳叫到办公室,却很是和蔼,亲切地道:“听说侯卫东调到市委办,这两天我要约洪秘书长吃饭,到时请侯科长一起参加。” 张中原当过临津县县长,与现任秘书长洪昂一起搭过班子,两人关系挺好,组建园林局时,张中原就成了园林局的一把手。 他调到园林局两年多,洪昂又与新县长搭了半届班子,县委、县政府关系依然处理得不错。在县委、县政府班子普遍存在矛盾的大环境下,洪昂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周昌全在市委扩大会议上数次表扬了洪昂,不久以后,洪昂成了市委常委、秘书长。 由于与市委秘书长洪昂搭过班子,两人关系不错,张中原请洪昂出来吃饭便不是难事。 小佳离开张中原办公室,过了一会儿,谢婉芬副局长走了进来,她与小佳本是好朋友,自然是亲热得紧。 上午8点30分,侯卫东陪着周昌全来到了南部新区,他们没有惊动其他人,将车停在新区入口一个隐蔽处,两人步行进入了新区。 周昌全边走边问道:“你当过益杨开发区主任,对南部新区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跟着周昌全的目光,看着远处的零星高楼,道:“我在益杨新管会的时候,跑遍了全省所有开发区。规划滞后,发展思路不清楚且随意性很大,这是多数开发区的缺陷。” 通过这几天的短暂接触,侯卫东感觉到周昌全对南部新区并不满意,便大胆地对开发区提出了批评,这个批评也确实是他对南部新区的真实评价。 “你这个评价很尖锐啊。” “在您面前,我不能有所隐瞒。” 周昌全突然来了兴致:“《岭西日报》对益杨新管会评价很高,对沙州开发区却多有贬义,我们现在就到益杨新管会去看一看。” 半个小时后,小车来到益杨新管会。 精工集团和远景公司一共有十二幢楼房,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周昌全上一次到益杨时,远景公司的楼盘正在下地基。此时见到两个初具规模的楼盘,立刻感受到了视觉上的冲击力。 尽管只是离开了一个星期,但侯卫东彻底跳出了益杨,用俯视的眼光重新看待益杨和益杨新管会,感觉完全变了。 他介绍道:“省发展银行在新管会投入了十来个亿,投入基础设施建设,如今道路体系已经形成,沿着道路体系布置着城市管网,这些道路就自然将土地分成了无数的整齐方块,按照这个体系建设,整个新城就井然有序。” 周昌全点头道:“难怪《岭西日报》将益杨新管会排在全省开发区的第四名,果然有名堂。” 侯卫东跟随周昌全到了精工集团的楼盘前。他们刚走到大门口,一位穿着制服的保安走了过来,道:“先生,要看房请到售楼部,戴上安全帽才能进来。” 这时,施工队老板走出大门,他一眼就认出了侯卫东,一边走一边高兴地打招呼,道:“侯主任,好久不见。” 这位施工队老板从岭西过来,平常看电视从来不看沙州台,只感觉侯卫东陪同的老者有些面熟,却没有认出他是沙州的大老板,跟在他身后的技术员皆来自岭西,也都没有认出周昌全。 侯卫东用目光向周昌全示意,周昌全轻轻摇头。 戴着安全帽,施工队老板跟在侯卫东身后,不停发牢骚:“侯主任,你在新管会干得好好的,怎么就调走了?这半年多,好些资质不行的乡镇建筑老板涌入了新管会。建筑质量差,外形差,大多数都是单体楼,搞不了几年,整个新管会肯定会降低档次。” 小区内部正在搞装修和绿化工程,中庭的规模和水准赶得上新月楼,侯卫东暗道:“李晶天生就是生意人,这楼盘打造得还真不错!” 李晶正好带着人下楼,她下楼时似乎挺有预感,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走出门口,抬头就见到了侯卫东和周昌全。她吃了一惊,赶紧走了过来,笑脸如花地面对着周昌全,道:“周书记,您好,欢迎视察精工集团。” 侯卫东赶紧介绍道:“周书记,这是精工集团董事长李晶。” 此时李晶穿着精工集团的工作服,掩盖了窈窕身材,多了些健康质朴。周昌全压根没有想到精工集团的董事长会是年轻漂亮的女士,道:“没有想到精工集团的老总是年轻女子,这楼盘还行。” 周昌全背着手,站在中庭听李晶介绍了情况,转了十来分钟,拒绝了李晶的邀请。 李晶将周昌全送到车门,与侯卫东握手之际,她用小手指轻轻地在侯卫东手心挠了两下,目光如水。 在益杨新管会转了一圈,离开时已是9点40分。 周昌全在车上一直没有说话,回到办公室,与等候在办公室的赵林握了手,又吩咐侯卫东:“明天,让南部新区的班子成员、建委班子到市委二会议室,由南部新区汇报近期工作,请步市长也参加。” 周昌全是个工作狂,一天的工作安排得很满,将他送回家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早上,侯卫东正与小佳在餐桌上吃着早餐,手机响了起来。 “侯科长,我是南部新区高健,这么早来打扰你,抱歉。”高健去年下半年正式出任南部新区管委会主任一职,率队到过益杨新管会,当时侯卫东已经黯然离开了益杨新管会。 侯卫东在益杨青林镇工作时,曾经想调到南部新区,与高健打过交道,不过交情不深,他客气地问道:“高主任你好,有何指示?” 高健道:“我哪里敢指示,你是否方便?我在新月楼门口。”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和粟部、海洋都是好朋友,电话和地址都是海洋告诉我的。” 客人已经到了门口,而且是季海洋所介绍,侯卫东道:“高主任稍等,我马上下来。” 新月楼门口,一辆丰田车旁,身穿翻毛皮衣的高健正在抽烟,见到侯卫东出来,道:“这么早来打扰侯秘,实在不好意思。” 他开门见山地道:“昨天接到市委办公室通知,让南部新区上午10点向周书记汇报工作,我心里无底,请侯科长指点一二。” 侯卫东忙道:“高主任,我哪里敢指点,客气了。” 高健道:“侯秘书以前是益杨新管会主任,最有发言权,你讲两招,我好有的放矢。” 侯卫东故意作沉吟状,道:“上午的汇报,我建议着重从产业结构、经济增长点、经营城市、招商和开发区建设五个方面来谈……另外,南部新区总体规划还不够,比较凌乱,融资方式也可以更灵活,当然这只是参考意见。” 高健听得很仔细,还拿出笔记了要点。 7点30分,侯卫东估计马波的车就要开过来了,道:“早上时间匆忙,只能讲这些了。” 高健握着侯卫东的手,道:“等几天我来约季海洋,我们好好喝一杯。”他招了招手,丰田车驾驶员提了一盒茶叶,高健道:“听老季说侯秘喜欢喝茶,这是我从西湖带回来的顶级龙井,是未婚女子采摘的第一批明前茶。” 侯卫东客气了几句,还是提着茶叶回到了家。小佳道:“现在是什么世道,一大早就有人送礼。” 上午9点40分,南部新区高健、建委柳大志来到了市委办的会议室,高健与侯卫东握手的时候,眼神中透着亲热。 第180章 不做只会拎包的市委书记秘书(4) 在会上,周昌全毫不客气地批评了南部新区,话说得很尖锐,他将一张折过的《岭西日报》拿在手中,道:“这份《岭西日报》不知在座诸位看过没有,记者对沙州市南部新区不予评价,这是春秋笔法,其实就是变相批评。在座诸君是城市建设的主官,如果没有看到这份《岭西日报》,更是失职。” “在沙州市,南部新区应该是开发区的典范,但是现在开发区典范是益杨新管会,从规划、土地开发、入驻企业、基础设施等诸多方面,南部新区都不如益杨新管会,在座诸君难道不觉得惭愧?” 说到这里,侯卫东明显感到数道眼光射向了他,他连忙低下头,在笔记本上随意写写画画。 把大家批评了一顿,最后,周昌全还是对在场的干部给予了鼓励:“高健同志工作思路还算清晰,紧扣了市委大思路。工作思路是一回事,能否执行下去是另一回事。” 人要有领悟能力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冬天到了。 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上原本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只是在北风呼啸之下,南部新区过于空旷,野草与脚手架在寒风中显得颇为萧瑟。 侯卫东知道周昌全极为关注南部新区,他只要有空就开着蓝鸟车到南部新区闲逛,时常盯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此时,清晨行驶在开发区的道路上,看着大片被圈占的土地里长得有一人多高的杂草,侯卫东暗道:“要想在短期内将南部新区盘活,高健任务很重,非得下大力气不可。” 在南部新区转了一大圈,眼看着时间就到了8点,侯卫东将车开到了市委大院外面的停车场,停了车,步行来到大院门口,此时已是8点17分。 大门口,市委机关干部陆续进了大院,侯卫东朝东走了一百多米,站在一个街口处,这是周昌全书记走路上班的必经之处。 点燃香烟,正抽着,见到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济道林提着包从对面街道走了过来,侯卫东笑着打了招呼,顺手将手里的香烟摁灭并扔进了垃圾桶。 济道林停下脚步,道:“在等周书记吗?” 侯卫东道:“周书记不准接送,我就在这里等一等。” 济道林语重心长地道:“你现在位置敏感,责任重大,一定要严格自律,多学习,时刻反省。你是沙州学院很优秀的毕业生,我希望你能走得更远,为母校增光。” 侯卫东连忙点头,道:“济书记放心,我一定会记住你的话,时刻自警、自省、自律。” 等到济道林离开,侯卫东忍不住又将香烟拿了出来,还没有点燃,见到周昌全提着手包出现在街道对面,他连忙跑了过去,不由分说地接过手包,道:“周书记,我明天还是和马波过来接你。” 周昌全摇摇手,道:“不必了,每天步行半小时,至少可以多活十年,以前太依赖汽车了,这几天早上上班走路,精神状态还真不错。” 侯卫东略略比周昌全要慢半步,这样既不越位,也能与周昌全正常交流。 “今天上午九点半,请‘三讲’领导小组的组长、副组长,一起到‘三讲’办公室,你再与‘三讲’办公室联系,确定一下督导组到沙州的时间。” 两人走到市委大门口,见到市委常委、秘书长洪昂步行到门口。 中共中央发布《关于在县级以上党政领导班子、领导干部中深入开展以“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为主要内容的党性党风教育的意见》以后,岭西省随即下发了开展“三讲”的文件,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前几天还专程来到沙州,召集市委常委、人大正副主任、政府领导和政协正副主席们开了会,强调“三讲”教育的重要性。 周昌全历经沧桑,很有政治敏锐性,他高度重视“三讲”教育活动,除了正常的程序以外,还在市级领导机关中发起了“‘三讲’教育,从小事做起”的号召,首先提出了取消公车接送领导上班制度,并于当天晚上就步行回家。 在这种氛围之下,沙州市级领导全部步行上下班。 很快,这种做法就得到推广,部门和县里的所有处级干部都开始走路上班,这亦成了沙州市的一道风景线。当然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老百姓口中更是褒贬不一,不过多数人都认为这事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有一次侯卫东与大哥侯卫国吃饭,侯卫国将此事当成一个笑话,道:“周书记步行,将我们局里搞警卫的同事弄惨了,每天下班都要派便衣守在市委大院外面,对周书记实行全程保卫。” 侯卫东直言不讳地道:“周书记并没有这个要求,是你们局长自己拍马屁。” 侯卫国道:“你当了秘书,对我有好处,原因是拍马屁的人无处不在。方老板平时总是来去匆匆,我调到市局几年,总共也没有同他说上几句话。前天在走道上遇见他,硬是和我聊了好几分钟,我恐怕隔几天就要升官。”他怀着心事,说了两句,便闷头吃菜。 侯卫东劝道:“大嫂是一时痴迷,过了这个劲头就好了,工作辞了就辞了,在沙州,总能给她找到合适的工作。”自从当上市委书记秘书以后,市直机关领导见到侯卫东都很客气,他暗自估计,开口求个临时工作应该不算难事。 侯卫国说的话还很灵验,很快,公安局党委宣布了一项任命,侯卫国摇身一变成为经侦支队副支队长。这项任命在公安局没有引起太大波动,侯卫国是刑警支队的得力干将,屡破大案,早就应该提拔使用了,更何况他的弟弟侯卫东还是市委书记秘书。 在岭西,当官三分之一靠实力,三分之一靠关系,另外三分之一多一点靠各种说不清的手段。侯卫国有实力有关系,所以他就提职了。局里没有任何人对此有异议,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用人方式,在他们的潜意识中,这才是正常的用人模式。 侯卫东跟在周昌全身后,想着与大哥见面的事,一步一步向楼上走去,暗道:“‘狐假虎威’这个成语,用来形容领导身边的秘书,真是太形象了,入木三分。” 上午9点30分,周昌全、刘兵、黄子堤、洪昂、高永红等人,集体到“三讲”办公室看望了所有工作人员。 “三讲”办公室在市政府招待所里。市政府招待所分为大招和小招两种,小招只接待重要客人,平时也只接待周昌全、刘兵、黄子堤、洪昂这种级别和实力的人物;大招则属于公务接待场所,有比较宽大的会议室,房间比较多,环境其实也不错。 岭西省委向每个地区派出了“三讲”督导组,“三讲”督导组的驻地在大招待所。周昌全等人既是看望“三讲”办工作人员,更重要的是等待进驻大招的“三讲”督导组。 “三讲”督导组带队领导是一位退居二线的厅级干部,实际主事的是省委组织部易中达处长。听到“易”姓,侯卫东心里便紧了紧,他不由得想起了重新回益杨的私营企业家易中岭。 看望了“三讲”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等了一会儿,“三讲”督导组在市委组织部部长赵东的陪同下来到大招。 接待仪式简朴而隆重,全体常委在大招参加了座谈会。 座谈会结束后,就在大招吃午餐。菜品经过认真研究,既要好吃可口,又要简单便宜。 午餐时,易中达处长道:“尊敬的周书记、刘市长、黄书记,临行前,建国书记特意交代我们,这次督导工作要帮忙不添乱,更要廉洁简朴,酒就不喝了。” 副书记黄子堤道:“易处长,不上白酒,我们喝点红酒,岭西传统是无酒不成席,少喝点红酒不会误事,不会违反纪律。” 易中达犹豫了一会儿,也就同意了。侯卫东无意中看见红酒牌子,是四百多元一瓶的解百纳。 易中达控制着酒量,只是浅酌小饮。各个常委保持着应有的礼貌,不停敬酒,但是并不如平常一样强劝。 宾主言谈甚欢,气氛融洽。 易中达回敬了市委书记周昌全,道:“我夫人的家乡就在现在的益杨新管会粟家村。今年春节我回老家,几乎找不到路了,益杨发展速度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侯卫东恰好拿着周昌全的手机走了过来。 周昌全接了电话,简短地说了一句,就挂断了。他指着侯卫东道:“侯秘书以前是益杨新管会主任,他对新管会建设很有功劳。” 易中达点头道:“春节回家,听村里干部谈起侯主任,个个都竖大拇指。” 这个春节在家里过年,他与易中成、易中岭等堂兄弟们吃了饭,偶尔谈起了侯卫东。易中成喝了些酒,情绪激动,在几个堂兄弟面前痛骂侯卫东。易中达当时就记住了侯卫东,只不过,他得知侯卫东如今是周昌全的秘书,便对易中成的话有了新看法。 侯卫东谦虚地道:“当时搞拆迁,与粟家村等几个村的村民产生了不少矛盾,村里干部对开发区支持很大。” 易中达点头道:“这事我也听说了,益杨新管会还算处理得比较好的,村里组织了不少专业队伍在新管会里面做工程,这其实就是城市化的一种模式。”他将目光转向了周昌全,道,“城市扩张与农民利益是天生的普遍性矛盾,在‘三讲’活动中我们要关注这个问题。沙州是经济大市,如果能在这方面有所突破,对岭西全省都会有带动作用。” 周昌全点头道:“深入开展以‘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为主要内容的党性党风教育,最终的落脚点还是为人民服务。沙州市委要以‘三讲’教育为契机,解决一批困扰发展、影响民生的问题。具体问题我们正在摸底排查,集中起来,花大力气解决一批。” 侯卫东暗道:“周书记的话很艺术,若光说不做,则为官话,若认真执行,则为实话。” 当天晚上,沙州市级领导干部在市委会议室召开了“三讲”工作会,此次会议督导组成员没有到会,属于内部工作会。 会议有两个议程:一是由市委组织部部长、“三讲”活动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赵东同志汇报“三讲”教育活动的前期工作;二是由周昌全讲话。 周昌全的讲话稿原本不是由侯卫东来操作,但是他有意在中午布置给侯卫东,并要求在6点前拿稿子出来,题目是“充分认识‘三讲’教育的重要性”,时间按照半个小时准备。 侯卫东自从那一次被吓出一身冷汗以后,为了防止再次出现如此尴尬的情况,就开始每天抱着周昌全的稿子细细研读,对他的文风、喜好以及他关注的问题也有了一些心得。“三讲”活动开始以后,他下了一番工夫,将有关“三讲”的重要讲话、其他地区的领导讲话进行了细致全面的收集。 由于有充分准备,对这次突然得到任务,侯卫东并不是特别紧张。他手里有十七篇各省主要领导关于“三讲”教育的讲话,挑了一篇省委书记在省级机关的讲话材料,结合着周昌全习惯性思路,写了一篇有模有样的文章。修改以后,在小招待所将讲话稿交给了周昌全。 周昌全在小招待所有一幢小楼,平常休息或接待重要客人,一般都安排在小招待所。接过稿子后,他吩咐道:“让厨房炒几个菜,清淡一些,今天就在这里加班。” 侯卫东站在底楼,见周昌全拿着眼镜和文章慢慢走上了二楼,心里颇为忐忑,这是他第二次给周昌全写大文章,前一次是靠着王辉帮助,这一次就全凭着自己的功夫,他如参加面试一样,焦灼不安。 小招待所所长朱大江走了进来,他满脸堆笑地给侯卫东递了烟,报告道:“晚上安排了一份土鸡汤,从乡下捉的正宗土鸡,用瓦罐慢火熬出来的,绝对正宗。红烧了一条鲤鱼,另外配了一份凉拌金针菇,一份炝炒莴笋,都是昌全书记喜欢吃的菜。” 朱大江见侯卫东不说话,道:“菜少了些,昌全书记要求得很严,安排大鱼大肉要被批评,这些菜清淡,符合昌全书记口味。” 侯卫东听朱大江将“昌全书记”叫得特别亲热、特别顺溜,总觉得很别扭,心道:“称呼‘昌全书记’的都是相当级别的领导干部,朱大江这么叫是自抬身份。” 朱大江也在观察着这位新秘书,见他话很少,很稳重的模样,便觉得侯卫东胸有城府,心道:“这位爷看来不好侍候,还得费些心思将他笼络好。”他殷勤地道:“侯秘书,春节就要来了,小招待所给各位领导都准备了些年货,包括香肠、腊肉,都是定点弄的粮食猪,绝对绿色环保,你们家里就别去准备了。” 6点40分,周昌全还在楼上没有下来,侯卫东不知自己的文章能否通过,暗自心焦,而朱大江却不知趣地黏在侯卫东身边,总是无话找话,让侯卫东不胜其烦,却也无法发作。 他装模作样地取出一份周昌全半年前的讲话稿,认真地看了起来。朱大江见状,便道:“侯秘书,你先忙,我去厨房看看。” 6点50分,侯卫东被叫上二楼。 周昌全取了眼镜,揉了揉眼睛,稿子放在桌上,上面加了许多漂亮的行草。 侯卫东看到稿子被改得花里胡哨,心里一紧,暗道:“如果通不过就惨了。”周昌全搓了搓脸,道:“小侯,半天时间能写出这样一篇讲话稿,你用了心。” 侯卫东这才注意到,在稿子的右上角,签有两个字“可用”。 周昌全停顿了一会儿,道:“小侯,我对专职秘书要求很高,拎包,多数人都会,你不能停留在这个层次。要讲政治,比如,在目前形势之下,你应该掌握和了解什么问题,想过没有?” 侯卫东没有料到周昌全会突然说起这方面的问题,他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我们这样数百万人口的大市,表面风平浪静,其实是暗流涌动,作为市委书记的专职秘书,必须要具备敏锐的政治头脑。‘三讲’办最近有什么重要信息,你了解过没有?当前督导组的看法与要求,你是否知道?市级领导在‘三讲’中的主要活动,你是否关注过?” 侯卫东确实没有了解这些情况,汗颜地道:“周书记,我没有了解清楚,以后一定会搞清楚。” 第181章 不做只会拎包的市委书记秘书(5) 周昌全语重心长地道:“现实社会是很复杂的,斗争会出现在社会各个层面,我作为沙州市委书记,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三讲’教育是事关党风、政风的大事,我们在做好此项工作的同时,也要防止别有用心的人出来捣乱。我不要你做拎包的秘书,而要做一个有政治敏锐性的秘书。” 周昌全说得郑重,侯卫东听得心惊。 周昌全又将问题转移到稿子上来,道:“讲话稿还是不错的,你把我加上的内容打印出来,‘讲政治’,落实在沙州就得讲团结,这是今天讲话的重点。” 这时,朱大江亲自带着服务员,将饭菜端了过来。侯卫东没有时间吃饭,拿着稿子就到了小招待的电脑房,这个房间配有打印机,专为周昌全准备。 侯卫东认真看了稿子,松了一口气,稿件主要内容没有被修改,修改部分集中在“讲政治”这一部分。周昌全特别强调沙州大局是好的,全沙州要围绕着市委工作,讲大局,识大体,创造一个安定团结、积极向上的工作环境。 “难道有人不讲团结吗?”看到这个稿子,侯卫东不禁产生了些许疑问。 晚上,在会场,周昌全刚开始是按照稿子讲,可是很快他就抛开了稿子,集中在谈“讲政治”。 “搞好当前教育活动,就是讲政治;保持沙州安定团结,就是讲政治;所有市级领导围绕着市委开展工作,一心一意谋发展,就是讲政治……在‘三讲’期间,查找问题必须讲究实事求是,必须要符合沙州现实,不可吹毛求疵,不可无线上纲,要让省委对我们放心,要让全市人民对我们放心……谁若破坏了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就是最大的不讲政治。” 周昌全讲得极为严肃,全场鸦雀无声。 侯卫东是列席会议,他看着周昌全不怒而威的脸色,又看着众多市级领导肃穆的表情,心道:“周书记多次说不需要拎包的秘书,我能做些什么,才不会沦为拎包秘书?” 散会已是晚上10点,回到家里,小佳得知是开夜会,撇了撇嘴,道:“‘三讲’就是一个形式,非得搞得这么认真。” 侯卫东想着会场上的事情,道:“‘三讲’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对于高级领导干部来说,是政治生活中的大事。” 他认真地问小佳,道:“我什么时候有资格参加‘三讲’?” 小佳道:“像你现在这样的工作状态,多则十年,少则五年,就够级别参加‘三讲’教育。” 侯卫东如今是正科级,距离县处级还有些差距,他想着周昌全在台上讲话的神态,道:“但愿如此。” 上班以后,侯卫东抽空给粟明俊打了电话,道:“粟部,‘三讲’办应该收集了不少意见,我过来了解情况。” 粟明俊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也是“三讲”领导小组办公室常务副主任,正好管着这块,他沉吟道:“这些意见很敏感,原则上要保密,不能外传。当然,卫东要看自然没有问题,过来吧。” 粟明俊知道,侯卫东在某些时候代表着周昌全,这些资料当然不能对市委书记保密,他没有想到侯卫东是私下想看一看收集到的意见。 “三讲”办抽调了二十来个工作人员,占据了大招待所十来间房屋,各个科室的牌子、职责皆挂在墙上,配备了清一色的电脑,看上去比正规的办公室还要正规,比“三金”办、清欠办等临时办公室的档次明显要高上许多。 “老大难,老大难,老大重视一点都不难,这次‘三讲’活动得到了市委高度重视,天大的难事也变成了小事。”粟明俊以前与侯卫东交往时,在心理上有着相当强烈的优越感,现在侯卫东突然间变成了周昌全的秘书,他这才彻底将侯卫东当成了同道中人。 侯卫东进了“三讲”办常务副主任办公室,刚坐定,郭兰便进来泡茶,她依然是素面朝天,雅致、干净,看到侯卫东微微一笑。 “郭兰,你也在‘三讲’办?” “‘三讲’办成立我就被抽来了。” 侯卫东见到郭兰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释然了,郭兰是组织部干部,被抽到“三讲”办很正常。他又问道:“郭教授身体如何?” “还行,每天到图书馆看书,既看了书,又散了步。”郭兰又对粟明俊道,“粟部长,吴海县的同志等一会儿就要过来,他们要汇报‘三讲’教育的进展情况。” 粟明俊道:“你先请汪组长接待,我一会儿再过来。” 关了门,粟明俊取过一叠材料,道:“这是收集到的批评建议和意见。‘三讲’督导组设了意见箱,这部分材料没有归到‘三讲’办。” 他用手指了指这些材料,道:“按照赵部长的指示,我们将意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在‘三讲’办公开,另一部分由我保管,不对外。我现在给你看的都是不对外的材料。” 侯卫东道:“粟部放心,我就在这里看一看,不带走,不复印。” 粟明俊用手拍了拍卷宗,道:“你在这间办公室慢慢看,我去接待吴海县‘三讲’办的同志们。”他在关门的时候,回头朝侯卫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卷宗并不是太厚,里面的内容却很尖锐。 有一件反映沙州南部新区圈占土地,白天晒太阳,晚上陪月亮,建议市政府调整思路,加大招商引资力度,拿出实际行动来推动南部新区建设,并对南部新区领导层以及主任高健进行了批评。 有一件反映沙州老城区基础设施落后,城市道路破损严重,背街小巷没有路灯,晚上行走不方便、不安全,希望市政府切实解决人民群众关心的问题。 有一件是一封人民来信,反映财政局局长孔正义以权谋私,在修建财税宾馆以及其他几项重要工程中,收取巨额好处费。来信写道:“财税宾馆已经成为孔正义等人的安乐窝,他们经常在十楼聚贤阁里聚赌,甚至嫖娼,拿着人民的血汗进行挥霍……” 孔正义是否收受贿赂,侯卫东不清楚。至于聚贤阁的事情,侯卫东本人参加过数次。想到孔正义毫不留情训斥部下的情形,侯卫东得出结论:“肯定有内鬼,否则不会了解得这么清楚。” 有一件是对建委主任老邢的检举信,侯卫东评价道:“老邢在医院躺着,基本成为废物,谁还在这里落井下石?真不地道!” 整个卷宗,涉及七八位部门一把手领导,但是并没有市级领导,唯一一份是针对市政协一位副主席,说的也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没有多大分量。看完这个卷宗,回想起昨天晚上周昌全在会场上讲的那些话,他渐渐明白过来,暗道:“周书记在会上大讲政治,他肯定不希望在‘三讲’期间出问题,稳定压倒一切。” 从“三讲”办回到办公室,坐下不久,周昌全和洪昂进了办公室,两人一边走一边交谈着。 洪昂道:“周书记,有色金属开采也得规范,野蛮开采是对资源的浪费,而且市、县两级并没有得到多少税收,好处全部被非法经营者掠夺了。” 周昌全相当重视矿产开采,深知里面的复杂性,道:“章永泰到成津,肩负着整治混乱矿业秩序的重任,他遇到不少困难,你作为市委常委,代表我,要给予他更多的支持。” “老章是铁腕,应该能解开成津的乱麻。” 周昌全道:“过刚易折,你要多给章永泰出些点子。” 等到洪昂离开后,侯卫东将几份新到的岭西省委文件送了过去。周昌全问道:“‘三讲’开展以来,你听到有什么反应?” 侯卫东刚去看了卷宗,心中有底气,道:“我刚才到‘三讲’办去了一趟,看了看他们收集汇总的意见,有些意见比较尖锐。” 周昌全只不过是随口一问,听到侯卫东回答,有了兴趣,道:“你说说具体情况。” 侯卫东看材料时,虽然没有做笔记,但他是有心人,将反映的情况记得很牢,一件一件讲得很细。 周昌全听了收集的意见,没表态,只道:“你平时要注意收集社情民意,闲暇时与最底层老百姓多接触,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啊。” 下班时,市委常委、秘书长洪昂来到周昌全办公室,道:“周书记,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发。” 周昌全起身的时候,洪昂取过来挂在衣架上的羊绒大衣,递了过去,递衣服时,洪昂瞧了瞧侯卫东。 周昌全直截了当地道:“小侯不去。” 等到周昌全与洪昂离开了办公室,侯卫东心里有些轻微的失落,还有些酸酸的感觉,正准备离开办公室时,接到了季海洋的电话。 季海洋道:“卫东,省委‘三讲’督导组易中达处长是益杨人,我们几个益杨人请他吃饭,你有时间参加没有?” 侯卫东对“易”姓人物有天然的敏感,他原本不想去,又想道:“易中达是督导组的人,肯定要打交道,把握好分寸就行,没有必要刻意回避。”想通了这一点,他道:“季书记,几点钟?在什么地方?” “安排在交通宾馆,交通局林义局长请客。” 侯卫东准时来到交通宾馆,交通局副局长刘林义已在交通宾馆的豪包里等着,见到侯卫东,道:“很抱歉,滕局到省里开会去了,不能来陪各位领导。” 他一边说一边将电话递了过来,侯卫东接过电话,里面传来了滕局的大嗓门:“侯秘,你和易处长、季书记能到交通局,是瞧得起交通局,我在省里陪钱厅长,不能赶回来,我让刘局陪你们吃好、玩好。” 季海洋从益杨赶到了交通局以后,易中达又隔了七八分钟,这才来到了交通宾馆。 易中达还在益杨读高中的时候,刘林义已经是县交通局副局长,易中达大学毕业以后,刘林义当了益杨副县长。尽管如此,以现在的身份,易中达理所当然地坐在主位,季海洋和刘林义分坐两边。 尽管是家乡人的宴请,易中达依然保持着组工干部的自律,用高脚玻璃杯倒了小半杯,与季海洋等人碰杯以后,只是用嘴抿一抿,无论众人如何劝酒,都不肯多喝。 由于易中达含蓄且克制,酒宴在互相谦让中开始,在不温不火的状态下结束,一直没有掀起高潮。 刘林义左右开弓,酒宴结束时,他有了醉意,道:“易处长,楼下有一个内部歌厅,我们去吼两嗓子,吐吐酒气?” 易中达委婉地道:“今天确实有事,改天我请客,各位父母官一定要赏脸。”他态度尽管委婉,可是很坚决,不容置疑。 刘林义、季海洋等人都顾及易中达敏感的身份,没有多劝,三人将其送到楼下,向着易中达频频招手。 小车尾灯消失在三人视线中,刘林义左手搂着季海洋,右手挽着侯卫东,道:“易处长走了,我们哥三个还得去吼吼。市交通局的女同志唱歌还是挺不错的,她们等了许久,你们不能让别人失望。” 季海洋正要抬手看表,刘林义就道:“海洋,你若走了,就太不够朋友。”刘林义在益杨县当副县长的时候,季海洋刚调至县委办,老领导发了话,季海洋尽管想走,却还是留了下来。 刘林义又对侯卫东道:“卫东,不是我倚老卖老,你若走了,就太不够意思了。我这把年龄,也升不了官了,大家在一起就图个高兴。” 侯卫东见到刘林义花白的头发,也就答应了。 歌厅确实是内部歌厅,音响不错,交通局几位女同志既漂亮又大方。侯卫东与女同志跳舞时,腰挺得笔直,眼光平视前方,用手指尖搭在了那位女同志的腰上。他此时的心境已与数年前大不一样,见到年轻、漂亮又热情的女孩子,主动退避三舍,稍不注意惹火烧身,则是一件麻烦事情。 与侯卫东共舞的是最年轻的女大学生海宁,今年才从交通大学毕业,听说要陪领导跳舞,开始还挺不愿意,此时见市委书记秘书挺有男子汉味道,心里的那一点点不快就在音乐声中消散了。 “侯秘书,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海宁好奇地问道。 侯卫东道:“我是田坎大学毕业的。” 海宁是城市里长大的女孩子,对于农村陌生得紧,猛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道:“田坎大学?不太出名,我没有听说过,在岭西省吗?” 侯卫东反而被逗笑了,道:“对,就是益杨县。” 海宁这才醒悟了过来,道:“侯秘书,你逗我开心,田坎大学,呵呵呵。” 跳了三曲,都是海宁说,侯卫东听。 平心而论,海宁是一位挺可爱的姑娘,侯卫东却有意地制造了一个屏障,将海宁的热情拦在外面。为了李晶的事,他内心时常在挣扎,不想再去招惹这种芳心初动的小姑娘。 晚上10点30分,小型舞会结束,刘林义笑呵呵地对手下的美女们道:“现在时间还早,大家肚子饿不饿,等一会儿到船坊吃夜宵。” 女同志们一阵欢呼,海宁用目光看着侯卫东。侯卫东假装没有看到,躲过了这道热情的目光。 “老季,船坊是沙州特色,吃了夜宵回益杨,不过半小时的事情。”刘林义当过副县长,又当了多年副局长,在政治上已没有过多追求,他在交通口干了二十多年,业务精通,并不担心被人排挤,工作之余就喜欢吃喝玩乐,按他的话说:“辛苦几十年,在退居二线的时候,也应该享受享受。” 季海洋连忙推辞道:“算了,已经打扰了刘局长一晚上,客走主人安。”刘林义没有强求,将季海洋送走以后,侯卫东也准备告辞,刘林义握着其手不放,道:“侯秘是沙州的未来之星,有一件事我可要拜托给老弟,我家的臭小子大学要毕业了,我想让他进市委办,你在合适的时候帮着说句话。” 刘林义久历宦海,知道进入市委办意味着什么,眼看着儿子就要毕业,他开始费尽心思地为儿子谋个好路子。俗话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他想趁着自己还在位置上的时候,将儿子送到最好的位置。 侯卫东到市委综合科的时间不长,对里面的道道还没有完全摸清楚,但他没有在刘林义面前露怯,含糊地道:“刘局长,到时再说,我会尽力。” 刘林义使劲地握了握,又对海宁道:“海宁,等一会儿我们到船坊吃饭,你多敬侯秘书几杯酒。你别看侯秘书年轻,他在益杨当过县委办主任、新管会主任、科委主任,经历丰富得很,是年轻的老干部。” 第182章 不做只会拎包的市委书记秘书(6) 交通局几位女同志的目光就聚集在侯卫东身上,侯卫东忙道:“刘局客气了,你在益杨当县长的时候,我还在沙州学院读书。音乐系校区扩建以后,你还来视察了一次,我当时在纠察队,戴着袖笼子为你执勤。”刘林义笑道:“我是副处级,哪里有资格来视察正厅级的沙州学院?当时是陪省教育厅的领导。” 海宁在一边插话:“刘局,刚才侯秘书还在骗我,他说是田坎大学毕业的,原来是沙州学院。” 这句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侯卫东心道:“看惯了官场人的模样,海宁这种清纯的人倒是少见。她来到了这个深不见底的大染缸,清纯能保持多久!” 到船坊吃完饭后,已是深夜1点,刘林义还是意犹未尽,道:“侯秘,我请你搓个澡,做个全身按摩,彻底放松。”见侯卫东迟疑,道,“很正规的按摩,别担心。” 侯卫东此时已经不是初出学校的青涩小伙子,婉拒道:“明天一早还要去接周书记,今天算了,改日我请刘局。” 他已经看出来了,刘林义玩得特别投入,是实实在在地享受生活。这其实也是一部分沙州领导干部的生活方式,年龄大了,升级无望,便退而求其次,在工作之余潇洒地生活。不进腰包,只要不出格,纪委不会管这等事情。 在船坊上,侯卫东被交通局几个美女轮番灌酒,着实有些酒意,回到新月楼,很疲惫。屋里空调柜机“呼呼”吹着热风,家里温暖如春。当防盗门关上时,家里家外就是两个世界。小佳穿着薄睡衣,手里握着遥控板,正在生着闷气,听到钥匙声,就跑到防盗门猫眼上看,当侯卫东走进来之后,她故意不理他。 这件薄睡衣确实很薄,而且是半透明的,里面空空荡荡的,小佳每次穿这件睡衣,就是夫妻鱼水的暗示。 侯卫东当然知道小佳的心意,只是身体确实困乏,就讲了一个笑话,道:“一对年轻夫妻有一个刚开始牙牙学语的儿子,老婆很用心地教导孩子——叫爸爸。老公大受感动,认为太太真好,先教孩子叫爸爸,而不是先叫妈妈。一个寒冬深夜,孩子哭闹不休,一直叫爸爸,此时夫妻俩睡得正好,老婆道,‘你儿子一直在叫你,赶快去啦。’这时老公恍然大悟……” 小佳脸一直紧绷着,被这个笑话逗得笑了起来,她恶狠狠地伸出五指,掐了侯卫东的胳膊,道:“以后不准这么晚回家。”又道,“锅里有烧好的鲜牛奶,趁热喝了。满身的酒味,好好洗一洗。” 洗了澡,精力又恢复过来,侯卫东抱着小佳补课。一夜酣睡,醒来精力充沛,生龙活虎。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一般情况之下,洪昂都是从走廊直接进入周昌全办公室,今天他先进了秘书室。 侯卫东站起身,道:“秘书长,周书记在小会议室。” “我从小会议室出来的,昌全书记明天要到美国去,同时有一批后备干部要出去考察学习。市委办公室增派你出去,路线是青岛、大连这一线。” “秘书长,感谢对我的关心。”侯卫东现在是综合科科长职务,正科级,他调到市委办的时候,市委办的后备干部已经确定了,他并不是沙州市的后备干部,所以洪昂特意用了增派的字眼。 洪昂笑着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道:“你适应工作很快,昌全书记要到美国考察,他提议让你参加后备干部考察团,不错,好好干。” 侯卫东到市委办工作已有一段时间,周昌全一直未对他的工作进行任何评价。这次由周昌全提议让他参加后备干部考察团,是对侯卫东工作的正式承认和高度评价。 周昌全飞往美国的第三天,沙州市后备干部考察团便前往山东,先到寿光、诸城去考察了一番,随后来到青岛。 侯卫东难得有轻闲的时候,在考察团彻底低调,只坐在角落里,听着众多后备干部说说笑笑,并不多言多语。 到了青岛,天已经暗了下来,带队组长粟明俊站在车头,接过导游的话筒,道:“大家跑了两天,很辛苦,明天放假,自由活动。” 后备干部们一阵欢呼。大家下了车,粟明俊把侯卫东叫住,道:“卫东,今天晚上怎么安排?我们一起活动。” 侯卫东道:“活动由粟部来安排,费用由我来解决。” 郭兰手里提着包,静静地站在一旁。 粟明俊道:“晚上我、郭兰、卫东、老粟和黄英,就我们五人去吃点特色。”市公安局副局长老粟是沙州政法系统很有些威信的副局长,黄英是黄子堤的小妹,因此,粟明俊特意约上这两人。 老粟听了粟明俊的安排,道:“到了青岛,怎么能让侯科长来请客?我战友在公安局任职,我和他联系了,今天由他安排。” 老粟战友是一米八五的汉子,很热情,夫妻各开一辆小车,到酒店接了侯卫东等人。一行人先去了海鲜酒楼,喝得兴起,又到歌城要了大包房。 老粟和战友一起吼了几首军旅歌曲,包房里的气氛就活跃起来,一边唱歌,一边喝酒。 侯卫东牢记周昌全的风格,一路行来,都很低调。粟明俊跳了几曲,道:“卫东,怎么在这里坐着?请郭兰跳舞。” 音乐再起时,侯卫东走到郭兰身边,道:“请你跳舞。” 黄英与侯卫东年龄相差不多,属于同一时代的人,她选了一首《水中花》,深情地唱道:“凄风冷雨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 熟悉的曲调,似曾相识的场景,一下就把郭兰带到了几年前的那天晚上。那晚,在《水中花》的歌声之中,长发飘飘的她,忧伤地靠在侯卫东肩头,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以前在沙州学院读书时,学院每周要开两次舞会。侯卫东初入学院时,对跳舞很是痴迷,除了在舞厅里实践,还偷偷到楼顶上练习舞步,舞技相当不错。 最原始的舞蹈有两个目的:一是封建迷信,祈求平安丰收;二是挑起异性性欲,以利传宗接代。侯卫东是唯物论者,自然不会借跳舞来搞封建迷信,而对性的挑逗似乎也不需要。在最近两年,除了十分偶然的情况,他基本上不跳舞。 进入舞池以后,侯卫东和郭兰如配合多年的舞伴,舞步轻灵,随着《水中花》的歌声如流水一般滑动。侯卫东感叹道:“听着这首歌,就好像回到了大学时代。” 进入青岛,郭兰似乎又回到了那激情燃烧的四年。这四年时光如刀砍斧削般印在了她的记忆深处,她原以为已经淡忘了这段恋情,可是到了此地,深埋于心的痛楚便如海蛇一样牢牢地缠在了她的心间。 “大学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的爱情也死了。”郭兰在心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一曲结束,两人回到座位。黄英拿着话筒不松手,这个歌城音响效果不错,她唱得挺有感觉,拿着话筒学着主持人的腔调,道:“我再唱一首老歌,请帅哥美女给我伴舞。” 粟明俊道:“帅哥美女,自然是卫东和郭兰。”自从侯卫东给周昌全当秘书以后,粟明俊就将小侯改成了卫东,这样的称呼透着亲热。 音乐响起,《冬季到台北来看雨》,这正是当年大学时代舞厅里最流行的一首曲子。侯卫东对郭兰道:“我们俩似乎是第一次跳舞,没有想到配合得很好。” 郭兰差点就道:“当年在沙州学院曾经跳过一次。”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道:“是你跳得好,会带人。” 嗅着郭兰头发上淡淡的香味,侯卫东暗道:“闻香识女人,这话当真不错。郭兰的发香就如沙州湖边的翠竹,李晶的发香如浓郁的玫瑰,段英的发香如白色的茉莉。” 舞曲结束,侯卫东很绅士地道:“合作愉快。”这时,恰好一束旋转灯光射到了郭兰的脸上,他顿时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没有想出来源,疑惑地道:“郭兰,以前我们跳过舞吗?我怎么觉得这个场景特别熟悉。” 郭兰下意识地道:“没有跳过,恐怕你将其他人的印象加在了我身上。”侯卫东自语道:“我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这时,公安局老粟走了过来,打趣道:“侯科长,你一首歌都没有唱,下一曲,你去唱歌,我请郭兰跳舞。” 侯卫东走到点歌台,翻了翻目录,对服务员道:“童安格,《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在你遗忘的时候,我依然还记得,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又何必真正拥有你,即使离别,也不会有太多难过,午夜里的旋律……”侯卫东唱歌水平一般,工作以后基本没有学会新歌,能唱的都是当年校园里的流行歌曲,这首歌算是他拿手的歌曲之一。 此歌与郭兰心境很是相符,当侯卫东歌声响起时,她一时之间有些心乱。公安局老粟喝了些酒,不停地与她说话,她勉强应付着,舞曲结束,礼貌地对粟局长说了声“谢谢”,提起小坤包到洗手间去了。 玩了一天,晚上大家睡得极香。早上,粟明俊8点不到就起了床,刷牙归来,推开侯卫东房间的门,道:“卫东,起床。” 侯卫东在床上摆了一个“太”字造型,道:“粟部,我今天要睡懒觉,平时起得早,今天难得轻闲。” 粟明俊拿着相机,道:“青岛海岸很美,今天阳光明媚,是难得的冬日暖阳,睡懒觉真是浪费了大好光阴。” 侯卫东睡眼蒙眬,道:“粟部,你和粟局长先去,我继续睡觉,等会儿我来找你们。” 粟明俊走了以后,侯卫东继续蒙头大睡。他给周昌全当秘书以来,基本没有睡懒觉的机会,今天特别想放纵自己一下。可是粟明俊和同屋的老粟走了以后,他再也睡不踏实,平躺在床上,双眼瞪得圆圆的,看着房顶,房顶粗看是雪白一片,细看却有着胡乱的花纹。 想了一会儿机关里的人和事,睡意慢慢地被驱赶到大海里去了。起了床,宾馆里除了打扫房间的服务员,已经没有考察团队员的人影。 北方的天空看上去比南方更加辽阔,天空蔚蓝一片,蔚蓝之中飘浮着朵朵白云。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在阴凉处却感到了阵阵寒意。 侯卫东在宾馆门口吃着面条,给粟明俊打了电话:“粟部,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们。” 粟明俊正和公安局老粟在海边看风景,接到电话,道:“我在海滩边上,说不清楚是哪一个海滩,站在这里可以看到那个圆顶房子,出租车司机应该知道。” 侯卫东坐了出租车直奔海边的圆顶房子。出租车停下来时,司机道:“那个就是红色的圆顶房子,你的朋友应该就在那边。”出租车司机手指的方向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侯卫东下了车,他掉转车头就走。 侯卫东出生于内陆城市,对大海感到很是新鲜,踩在沙滩上,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听着连绵不断的海涛声,心胸为之一阔,积郁了多日的闷气似乎也少了许多。 “粟部,我看到圆顶房子了,怎么没有见到你们?” “卫东,我刚才没有说清楚,我们是在栈桥,我和老粟都在。” 侯卫东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问:“从宾馆过来要多少钱?” “很近,只要十来块钱。” “我的出租车费是二十七块钱,走了老半天,现在正在一个海滩上,很漂亮的海滩,金色的沙滩,还有新人在拍婚纱照。我暂时不到栈桥了,反正是出来玩,就在这个海滩上转一会儿。” 漫步在海滩上,将纷乱的思绪丢给海风,侯卫东心情平静了下来,单纯地享受着美景美色。走了一会儿,他突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郭兰孤零零地坐在海滩上,双手抱膝,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见到侯卫东,郭兰先是有些惊奇,得知被出租车司机带到了此处,道:“司机故意在绕圈子。这片海滩是近几年才开发的,虽然名气比不上栈桥,个人感觉比栈桥那边更有味道,我以前来过好多次。” 第183章 不做只会拎包的市委书记秘书(7) 郭兰原本想独自一人待在这海滩上,谁知与侯卫东不期而遇,道:“看海吗?坐下来,慢慢看潮涨潮落,挺有意思。” 从郭师母口里,侯卫东略略知道郭兰的事情,只是郭师母所知有限,他更是只知道事情的皮毛。此时见郭兰独坐海滩,猜到肯定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他接过话题,道:“大海潮涨潮落,人生起起伏伏,都是平常事。” 郭兰没有回答侯卫东,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道:“我妈曾经给你讲过我的事情?” “嗯。” 她苦笑道:“我妈想把我早些嫁出去,遇到熟人就说此事,都快成祥林嫂了。”她又故作潇洒地道,“我现在都成了愁嫁的老姑娘,难怪我妈着急。”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应该把以前的事情抛在一边,放下包袱,轻装前进,才能迎接新的生活。”侯卫东坐了下来,临海凭风,确实感觉不错。 郭兰长久以来将心事紧紧地放在心底,此情此景,面对着深邃无垠的大海,身旁坐着略知自己往事的男子,她突然产生了倾诉的欲望,道:“我从小在学院长大,很喜欢公主与王子的故事,从小也就把自己当成了公主,读了大学,谈了恋爱,以为找到了白马王子。” 郭兰双手抱着膝盖,一点一滴地讲述着自己的恋爱经历,侯卫东也不说话,只是当一个很好的听众,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中午时间。粟明俊打电话过来,道:“卫东,怎么还没有过来?”侯卫东道:“这边风景独好,我还要留一会儿,中午那顿饭,暂时欠下。” 七天时间转瞬即逝,侯卫东从祖国的大好河山回到了熟悉的办公室,一切恢复了原状。他趁着周昌全还在美国考察之际,认认真真地翻阅文件,研读周昌全同志几年来的讲话。 正看得起劲,杨腾走了进来。沙州市委办的办公秩序向来规范,秘书之间一般是不串门的,也很少在办公室里谈私事,在侯卫东的印象中,杨腾是第一次走进周昌全的办公室。 “侯科,中午在一起吃饭?”杨腾坐在侯卫东对面,由于只有侯卫东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杨腾很轻松,点燃了烟,还吹了一个烟圈,烟圈飘啊飘,到了中间隔门,破裂了。 在市委办,侯卫东是当然的大秘,杨腾作为黄子堤的专职秘书,是市委办的二秘。当然,这大秘、二秘都是俗称,不能上正式场合。 “你的老领导来了,益杨马书记和杨县长向黄书记汇报了工作,约定中午一起吃饭,黄书记请你一起去。” 侯卫东答应着,心里纳闷道:“马有财和杨森林素来不和,很难见他们两人走到一起,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沙州的太阳并没有从西边出来,只是由于天空云彩被一阵北风吹走,变得更加稀薄,斜斜的阳光直射到地面,给万物增加了些许光明和热量。 益杨县委书记马有财正在沙州宾馆的茶楼与县长杨森林喝茶,这次到沙州来,两人都没有带秘书,此时两位司机很知趣地在另一个角落喝茶,不来打扰两位领导的谈话。 马有财将领带松了松,这样更休闲轻松一些,道:“杨县长,我们两人在一起工作也有两年了吧?” 杨森林道:“算上我到益杨当副书记的时间,有两年。” 马有财出了一会儿神,道:“佛说,一千年修得同床过,五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们两人能在一起搭班子,至少有八百年的缘分。” 杨森林笑道:“是有缘分,否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怎么就我们凑在一块了。”心道:“马有财平日汇报工作总是独来独往,今天非得约上我,又摆开谈心的架势,他是什么意思?” 马有财慢慢摸出一支烟,道:“老弟,来一支,我比你年长,就叫你老弟了。” 杨森林原本戒了烟的,只是书记主动递烟,也就接了过来。两人凑在一起吞云吐雾,表情放松,与平时在县里严肃认真的模样截然不同。 马有财道:“这几年,我与好几位同志搭过班子,悟出一个道理,和则双赢,斗则双败。与老弟这两年,依我的看法是小处有争议,大处讲团结。” 杨森林在心里哼了一声,道:“除了季海洋,所有的常委都跟着你跑,现在又来说大话。”他想看看马有财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动声色地笑道:“马书记是好班长,益杨有你掌舵,自然会越走越好。” 马有财见杨森林戒心很重,就说起掏心窝的话:“我今年四十六,这一届干满也就是满五十的人,如果顺利还能往上走一走,不顺利就要进人大、政协了。老弟今年刚满四十吧,还有十年好时光。” 提起此事,杨森林便气不打一处来,心道:“如果不是你老马横插一腿,我已经是县委书记了。”县长和县委书记虽然是平级,可是真的要朝市级领导走,县委书记是必备的门槛。当年错失良机,杨森林至今心气难平。 马有财对于此事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他现在早已将杨森林架空了。架空以后再来讲和,他自然有着胜算。 “我当年和祝焱书记也是有分歧的,有分歧不要紧,关键是大事上讲团结、讲原则,祝焱书记能出任茂云地委副书记,确实有水平啊。”他顿了顿,又道,“党政一把手的矛盾说白了还是利益之争,我老马在经济上说得起硬话,所以我和你从本质上没有利益之争,以前的小争执都是为了工作。” 马有财说得很诚恳,倒把杨森林弄得有些糊涂了,他仔细回想起来,马有财确实在经济上挺过硬,至少表面如此。 此时马有财在全面占优的情况下伸出了橄榄枝,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就点头同意这个说法。 话说开说透以后,两人都轻松了起来,回忆起这两年的事情,其实多数事情都是可以通过沟通得到解决。只有争夺县委书记职务是刺刀见红的事情,此事已见分晓,两人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这个话题。 谈兴正浓,马有财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看了看,便放在一边,不去理会,口里道:“我们哥俩好好聊一聊,电话一律不接。”话虽然轻松,但是他心里却因为这个电话多了些怒气。 打电话的人是易中岭,此时的易中岭,已经失去了国有企业老总身上那层假面,变得赤裸裸,甚至有些疯狂。易中岭在当国企老总时,前后送了马有财一百万,这一百万就是勒在马有财脖子上的绳索,他认为马有财就是他的一条狗,可以由那条绳索控制着。 有了这个想法,他想让堂弟易中成升官,结果易中成由益杨新管会研究室主任升职为新管会副主任。 有了这个想法,他想让企业获得税收返还,也成了。 随后,便想在老城区要一块地,这是原五金公司的地盘,虽然厂垮了,可是厂房却占据了一个极好的位置,里面住着几十户老职工。 再随后…… 如此种种,让马有财不胜其烦,他暗中庆幸:“当初自己将一百万全部暗中处理了,这是一个多么英明的决定。” 当年,祝焱通过检察院对马有财步步紧逼,结果检察院出了纵火案和杀人案,这两件案子震惊全市,皆成为未侦破的悬案。在此事件中,马有财见识了易中岭的狠辣歹毒,那一百万现金在他眼中就变成了随时可能爆炸的炸药包。思来想去,他将一百万捐给了希望小学。当天晚上,马有财睡了一个好觉,一夜无梦。 易中岭从省城回到益杨以后,马有财不愿意与他撕破脸皮,毕竟接受过国有企业一百万元贿赂,尽管后来交了出去,但是毕竟当时接受了,这在政治上是一个污点。 易中岭的贪得无厌和狠毒,促使马有财下定决心与他撕破脸,彻底划清界限。凭着对易中岭的了解,马有财做好了充分的迎战准备,主动与县长杨森林修复关系,就是其中一步。 侯卫东提前半个小时离开了办公室,推门进入了雅间,见到两位领导站在窗边抽烟,从两人的距离来看,他们似乎很投机。 “马书记,杨县长,你们好。”见到马、杨两人肩并肩地站着,侯卫东总是觉得别扭。 “侯科长,你好。”马有财很热情,主动与侯卫东握了手。 侯卫东当了两茬秘书,很有些秘书思维,见到两位领导身边没有秘书,脱口问道:“办公室没有来人吗?” 马有财笑道:“现在领导都被宠坏了,没有秘书寸步难行。” 马有财在益杨县挺有派头,颇有些威严,今天却格外的随和。侯卫东当上周昌全的秘书以后,见惯了厅级领导,倒也觉得很适应,不卑不亢地与益杨两位领导聊着天。 “周书记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 “很快。” 马有财道:“侯科,周书记回来以后,你给我通个气。沙茂公路打通以后,益杨北部的钨砂矿、铅锌矿等有色金属应该得到总体开发,不能像茂云那样搞得乌烟瘴气,总体方案须向周书记详细汇报。” 侯卫东道:“马书记放心,益杨的事情我会记在心上。” 12点30分,黄子堤、曾勇、杨腾来到了沙州宾馆。到来之前,杨腾给马有财打了电话,马有财、杨森林、侯卫东三人就到宾馆前厅等着。 易中岭在省委门口等了一会儿,堂弟易中达很稳重地走了出来,见到车上的易中岭,脸上浮起笑容,道:“中岭哥怎么在门口?” 易中岭并没有下车,他摇下车窗,招了招手,道:“中达,这里可是省委重地,龙潭虎穴,我哪里敢进来。上车,我们吃饭去。” 易中达知道这位堂兄素来鬼主意多,上了车,道:“中岭哥开什么玩笑?省委你又不是没有进来过,以前如履平地,今天怎么又怕了?” 易中岭笑而不答,他径直将车开到了一家小店,道:“在岭西这只是一家小店,门店虽小,却是正宗益杨家乡菜,这里的味道才对胃口,在五星级宾馆我是吃不饱的。” 酒店老板与易中岭很熟,很热情地引导着易中岭进了里面的小雅间,道:“易老板,只有两个人吗?我就给你安排几个菜。”易中岭抛了一支烟给他,道:“菜不要多了,要正宗益杨菜。” 两兄弟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易中岭慢慢地将话题引到了官场中来,他道:“中达,市里的头头脑脑都要给你面子,能否引见一个人?” 易中达来自省委组织部,市委领导身上的光环在他眼里早就褪去了,道:“沙州市领导我都熟悉,你想见谁啊,搞得这么郑重?” 易中岭道:“副书记黄子堤。” 黄子堤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在“三讲”活动中,易中达与他经常接触,很熟悉,道:“这事简单,我打个电话就行了,你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吗?” 易中岭道:“事情倒还没有,只是在沙州做生意,认识几个实权派总有些好处。” “这是小事,我马上给黄子堤打电话。” 这时,几道益杨菜被端了上来。望着切成大块的肥肉,易中岭道:“趁热吃,这肉莫嫌肥,我们小时候哪里吃得到?过年过节吃一次,那记忆是太深刻了。” 易中岭家里条件比易中达家里稍好一些,有一年,易中达过年没有吃上这种烧肥肉,还是易中岭父亲端了一小盆过来,易中达一家人这才沾了点油腥子。在易中达的印象中,那是最好吃的一顿肉,家中姐弟每人分得两块,肥肉在嘴里冒油的滋味是无比的美妙,以至于这些年吃过的山珍海味,都比不上当年的一嘴肥肉。 易中岭吃着肉,心里却在想着马有财越来越公事公办的态度,心里道:“马有财现在吃错了药,只要我朝纪委一递材料,他就完蛋了,还牛什么牛?” 在“三讲”以后,马有财给了易中岭好几次冷眼。易中岭看中了老城区的一块地,想压些价钱下来,马有财则皮笑肉不笑地道:“还是按照县里规矩,得参加竞标,我做些工作,不过不敢保证一定中标。这事由杨县长说了算,我不好直接插手县长的事情。” 这种话,马有财说了好几遍了,易中岭已经失去了耐心,所以,他一方面准备给马有财一些提醒,另一方面也要寻找另外的靠山。他听一位朋友酒后之言:“沙州市委黄子堤敢收钱,能办事。”于是就找上了堂弟易中达。 易中达与黄子堤通了电话以后,道:“黄子堤满口答应,有什么事,你尽管找他。” 第184章 领导不说的,自然就别问(1) 死掉领导就是升迁的机会 侯卫东刚回到办公室,在走廊上遇到了杨柳。杨柳见四周无人,小声地道:“政协刘主席突发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 “怎么回事?到我办公室来说。”侯卫东作为周昌全的专职秘书,对这种大事很敏感。 “我和高书记刚从医院回来,听说刘主席因为政协办公楼的事情,与财政局孔局长怄了气。11点,他将几个副主席叫过来开会,骂了孔局长是白眼狼,骂着骂着,突然倒在了地上。” 侯卫东赶紧给周昌全拨了电话。周昌全的电话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放在侯卫东身边,这是对外公开的电话,另外一个电话则只有少数人知道。他用最简洁的语言将此事向周昌全作了汇报,周昌全听完以后,很平静地道:“我知道了。” 侯卫东暗道:“看来周书记已经得到了消息,黄子堤和我在一起,他并不知情,应该是洪昂报的信,他反应倒也灵敏。” 他起身给杨柳倒水,杨柳很自然地道:“我自己来吧。” 她打开茶叶罐,笑道:“我就猜到侯主任喝的是铁观音,还是在新管会的老习惯。” 杨柳捧着一杯热茶,暖着手,道:“今天秘书长跟郭永国谈话以后,他好像哭过,这人其实挺有才华的,坏就坏在那一张嘴上,好好一句话,从他嘴里出来就变得阴阳怪气。” 郭永国以前在市委办综合科,这是市委机关中的要害科室之一,从综合科里走出来的领导干部比比皆是,他在综合科工作数年,如今被踢到了史志办,前途可谓渺茫。 “性格决定命运,细节决定成败,这两句话说得有道理。”侯卫东与郭永国只是点头之交,两人没有仇怨也没有深交,他只是有些感慨。 说了些闲话,杨柳就离开了,一会儿,她又转了回来,手里拿着一罐茶叶,道:“这是西湖龙井,宣传部到杭州学习,部里送给高书记的,他们说是正宗的龙井。” 侯卫东没有客气,道:“龙井还是不错的,谢谢了。” 两天后,政协刘主席因抢救无效死亡。他是沙州老资格的领导,省政协很重视,派了一位副主席来表示慰问。沙州市里成立了治丧领导小组。周昌全不在沙州,但是为了表示郑重,还是由周昌全担任治丧领导小组组长,市长刘兵为副组长。 出殡那一天,当财政局送花圈来的时候,刘主席的儿子忍着气,还是接受了花圈,却将财政局的花圈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用另外的花圈挡住。 政协刘主席死后第三天,周昌全从美国回到沙州。黄子堤、洪昂、步海云、孔正义、老方、侯卫东等人依然到岭西机场接机。 孔正义在省城的金星大酒店订了一桌,为周昌全接风洗尘。 一行人在酒店坐定以后,周昌全责怪道:“老孔,刘主席就是那个脾气,他是老同志了,能满足的就尽量满足,你跟他拧什么劲?” 虽然是三九严寒,可是屋里空调温度颇高,孔正义宽阔的额头上冒着些汗滴,他委屈地道:“政协的钱,我哪里敢扣?今年政协三位副主席都换了新车,刘主席又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再为办公室换一辆车,还指定要奥迪,这是超标配置。我就说市里经费紧张,能不能暂缓配置,或者买一辆别克,结果刘主席很不高兴了,说些夹枪带棒的话。” “我最后还是违反原则,同意给政协办配一辆奥迪。要是知道刘主席会有这事,我就一口答应了,反正也不是用我的钱,我还是为政府节约。”孔正义又道,“周书记,我建议调一调体制,以后哪个单位要买车,由市里说了算,财政局只管出钱。” 步海云在一旁道:“刘主席是老市长,大家都给面子,政协的车比政府的车还要好。老孔也难,所有部门都想从财政多掏一些钱,而财政钱就只有这么多,这是一对永恒的矛盾体。体制的事,我认为老孔的建议有道理。” 周昌全感慨道:“老刘这样去了,想起来让人欷歔。政协为沙州发展还是出了不少好主意的,得考虑让一个精明强干的人去主持工作。”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看了步海云一眼。 步海云点头道:“刘主席是老市长,这新一届政协主席至少得让常务副市长担任,这样才符合沙州政协的传统。” 众人都是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 侯卫东稍一琢磨,很快明白过来:“步海云是盯上了常务副市长的位置,现任常务副市长郑儒林如果到了政协,他就极有可能成为常务副市长。” 世界上大多数事情,只要转换角度,都能由坏事变成好事,这符合辩证法,更是一种能力。 回到了沙州,稍事休息,周昌全便去看望刘主席的家属。 出发前,侯卫东提前给刘主席家里打了电话。刘主席爱人听说周昌全刚下飞机就要到家里来,挺激动,放下电话,抹了抹眼泪,对正好在家里的几位政协办同志絮絮地道:“周书记是好人,他记情,不像有些人,用得着的时候宁愿当孙子,用不着就把我们家老刘当块抹布。” 政协办为了老刘家的事情操了不少心,累得够戗,听到这些话都不是滋味,听到周昌全要来,才把心中的怨气压了下去。 见了面,刘主席爱人握着周昌全的手又开始抹眼泪,道:“周书记,你如果在沙州,我家老刘也不会这样,他是被小人气死的,周书记,你要主持公道。” 政协老刘的照片是十年前的照片,那时他还是沙州地区的专员,照片上的老刘,精神抖擞,目光锋利。 周昌全很熟悉老刘这个神态,他握着刘主席夫人的手道:“嫂子,节哀,有什么事情组织上会考虑的。” 侯卫东陪着站在一旁,他心里一直在想着葬礼背后的事情:“刘主席死了,如果按照周书记的想法,将郑儒林弄到政协去,步海云成为常务副市长,还可以再提一位副市长,牵一发而动全身,至少有一大串的干部要因为刘主席之死而发生职务变动。” 从刘主席家里出来,周昌全一直挺严肃,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侯卫东秉承着“少说多看”的原则,也不问,只是看着沿街的风景快速而过。回到办公室,周昌全站在窗边,少有地吸着烟。侯卫东为他泡了茶,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喂,朱书记,我是周昌全,您有时间吗?我汇报沙州近期工作,只要半个小时。”周昌全给省委副书记朱建国打了电话。 侯卫东低着头看文件,将周昌全的电话一丝不漏地记在心里,这倒不是偷听,而是为了更好地工作。 周昌全打完电话,秘书长洪昂走了进来,道:“刘主席的爱人想把她女儿调到税务局工作。” “她女儿现在在哪里工作?” “在交通局。” 周昌全略有不耐烦,道:“才解决了儿子的问题,怎么又说起女儿的事?交通局待遇不错,这些人不知足。”说了这话,他转念又想到已经变成骨灰的老刘,老刘曾经在沙州也是威风八面,跺一跺脚,沙州地面就要乱颤,如今静悄悄地躺在公墓里,等待后人在清明时节来上坟。随着时间流逝,上坟的人会越来越少,最后这公墓便会成为一道风景,没有人会记得里面的人曾经显赫的身份。 周昌全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暗自产生了一丝兔死狐悲的情绪,静默了一会儿,道:“算了,老刘对沙州有功劳,未亡人的要求,还是办了吧。”洪昂应了一声,出去了。 侯卫东将这一番对话听得清楚,他这个年龄自然不能体会周昌全的心境,心里想着:“领导子女就是领导子女,比寻常老百姓有更多选择,如果寻常老百姓能到交通局来,就是祖上烧了高香,而领导子女却能轻易地从一个好部门跳到另一个好部门。”又想道,“幸好现在是市场经济,人们的选择多元化了,不能当官还可以经商,否则多数小老百姓永远没有奋斗的激情,只能按照预定的轨道生活着。” 正在胡乱想着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是供销社乔主任的电话。 侯卫东礼貌地道:“乔主任,明天时间不行,周书记另有安排,改个时间。” 供销社乔主任道:“春节就要到了,关于春节货源组织和烟花爆竹两个方面的问题,想向周书记提前作一个汇报,请侯秘书帮忙安排个合适时间。” 侯卫东在小本子上记了一笔,道:“我记下了,等一会儿给周书记报告。” 乔主任忙道:“谢谢侯秘,拜托你了,行不行都请回个话。” 侯卫东手里有周昌全书记的另一个手机。当周昌全从美国回来,身影出现在沙州的电视里,他拿着的手机就响个不停。 全市有四个县和三个区,还有几十个局行,另外还有岭西的单位,如果每天接见一位一把手,轮一遍都得小半年时间。周昌全的时间与精力有限,他的专职秘书就显得很重要。侯卫东手里的小本子上记录着一些局行长的电话,他将根据周昌全的日程安排选择性地汇报,这是他的责任,更是他的权力。 他在笔记本上记下了供销社乔主任的电话内容,不过并不准备立刻向周昌全汇报,因为周昌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天,周昌全到了省委,向省委副书记朱建国汇报了工作。他没有在省里停留,直接就回到了沙州市,然后直接到了小招待所1号楼。 秘书长洪昂一直在小招等待,在1号楼与周昌全谈完事情,来到小招前台。 领导谈话时,小招待所所长朱大江不敢靠得太近,等到洪昂从1号楼出来,他连忙迎了过去,道:“秘书长,我给您开3号楼。” 在小招里面,1号楼是周昌全平时所用,2号楼是市长刘兵所用,而3到6号楼都没有固定领导使用,秘书长洪昂是朱大江的顶头上司,所以他格外的殷勤。 洪昂很不客气地道:“朱所长,你别整天想着给我开房间,我就在这里与侯秘书聊天。一点半我来检查会场,鲜花别摆得太多,三盆就够了,别摆水果,摆了水果就像茶话会。” 他又道:“把空调打开,开到二十三度左右,别太热了。” 等到朱大江走后,洪昂就走到了侯卫东在底楼常睡的房间,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含苞欲放的梅花,道:“小招最得意之笔就是屋外的梅花,没有这几株梅花映衬着,小招就是很寻常的院落。” 侯卫东道:“确实很香。” 洪昂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梅花,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古人今人都喜欢梅花,很有道理。” 侯卫东听洪昂的声音有些感慨,却不便多问,只是站在他身旁,一起临窗看梅花。 下午3点,省政协主席马云栋准时来到沙州。 周昌全、黄子堤、洪昂以及政协的几位副主席在高速路口迎接,然后在小招待所会议室进行了工作汇报。 首先由沙州市政协常务副主席汇报了政协工作,然后由市委书记周昌全发言,最后由马云栋讲话。 从程序上来看,这只是一个例行会,对于在座的同志来说,这些事情就如工厂里的流水线一般顺畅。但他们心里明白,马云栋真正要谈的事情并不在会场上。果然,座谈会结束以后,在餐宴开始之前,马云栋与周昌全一起到了1号楼,两人在里面坐了约半个小时,等到市长刘兵从临津县赶回来以后,晚宴正式开始。 晚宴之上,气氛热烈,宾主言谈甚欢。 马云栋到沙州视察以后,沙州市就开始流传小道信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郑儒林要升为政协主席,副市长步海云将成为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这消息无疑是准确的,虽然市委、市政府都设有保密机构,但是这些应该保密的事情总是如x射线一样穿破了层层迷雾,将真相提前公布于众。 小佳回家问到此事,侯卫东态度很好,道:“天天谈公事太烦,这事,或许吧。” 小佳早就习惯了他的作风,嗔怪道:“就你嘴巴稳,这事早就在市委各大机关传遍了。” “我不说就没有违反纪律,至少求得心安,而且,市委决策层的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小佳撇了撇嘴,道:“我有一件事情还是得开后门,我们张局长要在春节前给周昌全拜年,你要穿针引线,至少要提供准确情报。” “这事,春节以后再说。” 看着小佳准备伸过来的九阴白骨爪,侯卫东忙道:“看在小佳乖乖的面子上,我尽量找机会。” 小佳提醒道:“春节,你要给哪几家拜年,先把名单拟好,若是漏掉一家,就要得罪人。” 侯卫东想了想,除了跟着周昌全拜年以外,自己还需要给祝焱、蒋玉楼等领导拜年。由于需要拜年的户数多,时间又紧,他实在安排不过来,不禁愁容满面,骂了一句:“我操,狗日的春节。” 现实生活确实很现实。春节,没有实力的官员就只能打扫自己门前雪,与家人一起过春节,享受天伦之乐,而有实力的官员便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开始四处活动。活动了,有可能一无所获;不活动,天上绝不会掉馅饼。春节变成了比加班还累的日子。 怕过春节,可是仍然躲不过春节,时间如风,将日历翻得哗哗直响。在沙州市新春团拜会之前,侯卫东忙得团团转,刚刚完成了团拜会筹备会,坐在办公室休息,便接到了季海洋的电话。 “卫东,我是海洋。”季海洋平常也很客气,但是他以前与侯卫东打交道的时候,一般不自称“海洋”,而是自称“季海洋”,去掉一个“季”字,显得既平等又亲切。 侯卫东在语言上、态度上一直对老领导季海洋保持着相当的尊重,道:“季书记,有何指示?” 季海洋打了个哈哈,道:“卫东,我哪里敢指示你。” “季书记,你在我心里可是永远的领导。” “益杨县的新春茶话会,请你抽空回来参加。” “季书记,茶话会请的客人都是在外工作有成就的益杨人,或是在益杨工作过的有成就的同志,我回来是滥竽充数,算了吧。” 季海洋直言不讳地道:“你的位置不一样,马书记特意交代,一定要请你回来。” 侯卫东问道:“市里领导有谁要参加?” “高志远主任、省委组织部易中达等领导都要回来,还邀请了张木山、李晶等企业老总。” 第185章 领导不说的,自然就别问(2) 听到这些名字,侯卫东就决定不参加益杨团拜会,如今他的位置关键,但是职务并不高,以科长职务参加益杨的团拜会,实在不伦不类,传出去会让人觉得不懂事。他不便直接拒绝季海洋,道:“季书记,如果到时周书记没有具体安排,我就过来。”他这话说得很活,既不得罪季海洋,自己又可以灵活掌握。 晚上回到家,进屋以后侯卫东便觉得有些异常,屋里窗帘拉上了,桌上点着一根大红烛,厨房里传来炖肉的香味。小佳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啃了一半,满脸幸福地从书房走出来,看着侯卫东不说话。 侯卫东挠了挠头,疑惑地问道:“今天是什么纪念日?” 小佳是很小资的女人,平时就喜欢讲点情调,脑袋里总是记着各种各样的日子,有第一次见面的日子、第一次做爱的日子、结婚日、生日、毕业日、入校日。 在这些纪念日里,小佳总会将家里搞得浪漫一些,如果侯卫东忘记了这些纪念日,她会生气的。小佳细细地嚼了一口苹果,道:“从今以后,这一天也算是纪念日。” 侯卫东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你就说个痛快话,到底是什么纪念日?免得我费脑细胞来猜。” “我今天到医院去了一趟。”小佳说了半截话。 “怎么,生病了?” 小佳把苹果放下,上前抱了抱侯卫东,道:“你这傻瓜,我怀孕了,这是新年最好的礼物。” 侯卫东高兴得要抱小佳,小佳推了推他,道:“别碰着孩子。” 侯卫东如听圣旨,不敢拥抱,他蹲下来,把耳朵贴在小佳的腹部,道:“喂,小家伙,能听见爸爸的话吗?以后,我每天给你讲故事,读唐诗,让你在文化的熏陶中长大。” 小佳满脸认真,道:“我听说小孩子在肚子里能听见父母的声音,你要坚持每天给宝贝讲故事。” 侯卫东想起了在饭桌上听到的故事,便笑道:“我给你讲个笑话。一对还在娘胎里的双胞胎有一天聊起天来,老大说,咱爸真好,没事儿就给咱送酸奶喝。老二点头说道,隔壁刘叔最操蛋了,上次来,送了点酸奶还用塑料袋给装走了。” 小佳笑道:“你们这些男人,成天想着些什么。给周书记当了秘书,学了这么多黄段子。”这个故事也提醒了她,道,“听说怀孕头几个月,可以做爱,只是要注意一下姿势,做爱对孕妇挺有好处。” 小佳怀孕,让侯卫东既高兴又略带紧张,想着春节极重的拜年任务,他又愁上心头。 眼看着春节就要来临了,益杨县的春节团拜会安排在春节前几天。2月1日,季海洋一大早打来电话,请侯卫东参加益杨县春节团拜会。侯卫东接了电话,并没有核对周昌全的工作安排,他用遗憾的口气道:“季书记,今天周书记有安排,我实在走不了,非常抱歉。” 季海洋表示了理解,感叹道:“条条蛇都咬人啊,当秘书很辛苦,不自由,没有自己的生活,长期下去总不是个事。不过苦也就这两年,熬过去就是一番新天地。” 放下电话,侯卫东看了一会儿资料,9点27分,他来到了周昌全办公室。 9点30分,侯卫东拿着周昌全的笔记本和水杯来到了小会议室。副书记黄子堤、组织部长赵东、秘书长洪昂都已经等候在此。 今天要提前研究一批干部。在沙州,按照周昌全的要求,凡是干部任命先由组织部提方案,在召开书记会前,黄子堤、洪昂和赵东要一起研究一次,等方案成熟以后才上书记办公会。此时,市委副书记、市长刘兵面对的就是一个相对成熟的用人方案。 侯卫东跟随着周昌全也有半年时间,对此事心领神会:“市委书记掌握了用人大权,也就控制了大局,所有的事情最终要由人去落实,控制了人自然就控制了事。” 市委书记周昌全将人事大权抓得很牢,所以他在沙州干部队伍中享有极高威信,说出来的话就是军令,大家都认真地执行着,“周书记说的”这句话成了在沙州办事的最好通行证。 下午,黄子堤秘书杨腾打了电话过来:“侯科长,晚上有安排没有?听说你要当爸爸了,曾秘书长安排给你庆祝。” 侯卫东只给司机马波说过此事,他没有想到这么快曾勇就知道了。 曾勇是市委副秘书长,管着人事科等几个部门,侯卫东还得给面子,道:“感谢曾秘书长和杨科长,如果周书记没有重要安排,我请大家吃饭。” 杨腾道:“你别客气,有准确消息就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侯卫东心想:“今天黄书记另有安排吗?怎么杨腾这么有空?” 下班时,周昌全问道:“小侯,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 侯卫东笑着道:“茂云地区来了一位副专员,由市政府在接待,没有其他客人了。” 周昌全露出轻松的笑容,道:“真是难得啊,今天终于可以回家吃顿饭了。” 他给家里打了电话:“今晚我要回家吃饭,什么也别做,就给我熬点粥,炒点老咸菜。”他兴致挺高地对侯卫东道,“现代人天天大鱼大肉,这是很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我们是拿着身体去干革命。真想早些解甲归田,过上平静的田园生活。” 侯卫东拍了一句马屁:“周书记,你不能这样想,沙州正处于大发展阶段,没有你掌舵,就要偏离航向。” 周昌全哈哈笑道:“我很清醒,地球离了谁都一样转动。” 将周昌全送回家,侯卫东就给杨腾打了一个电话,道:“晚上我有时间。” 杨腾在电话里道:“实在不好意思,曾秘书长临时有事,临走时他交代,让我陪你吃顿饭。我的意思是难得我们两人都有闲,干脆把综合科、信息科的同志全部叫上,我们提前团年。” “好,没有问题,就看杜威、杨柳有空没有?”侯卫东又道,“今天晚上这顿饭,就由我来办招待,别跟我争。” 很快杨腾就将杜威和杨柳约好,杨腾主动道:“我知道一个吃鱼的地方,是正宗长江鱼,那地方环境也不错,我们综合科聚餐,档次不能低了。” 7点,他们开了市委办的两辆车,前往长江鱼府。进了院子,侯卫东又看到了一辆挂着省政府通行证的奥迪车。 杨腾不知道这个车牌号,他兴冲冲地走了进去,站在大厅对迎宾小姐道:“我们订了房间,市委的。” 侯卫东听到杨腾趾高气扬的声音,暗自笑道:“这个杨腾平时看来还挺稳重,怎么在服务员面前这么牛,明明是市委办,却要说成是市委,虽然只差一个字,却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服务员听到“市委”两个字,立刻恭敬地道:“请先生们里面请。” 到了二楼“长江”包间,杨腾走到最前面,他推开长江包房的门,猛然间发现,面对着大门的居然是市委副书记黄子堤。杨腾吃了一惊,急忙往后退,侯卫东在背后推了他一下,低声道:“别退。”杨腾这才被提醒,忙道:“黄书记,秘书长。” 曾勇挺着双下巴坐在侧面的位置,他看见杨腾、侯卫东、杜威站在门外,心里明白几分,道:“杨腾,你们也在这里吃饭?” 侯卫东心思灵活,立刻接上话,道:“我们科里提前吃团年饭,听说这个地方好吃,所以就过来了。”说话间,他已经看清楚了,除了黄子堤外,里面还坐着曾勇、易中达、易中岭以及两个胖子。 黄子堤招手道:“卫东,既然来了,来喝两杯,这两位益杨的客人,你是认识的。” 侯卫东豪爽地道:“我来敬各位领导。” 敬了一圈,喝了六杯,黄子堤笑容可掬地道:“卫东是市委办喝酒的第一高手,在乡镇锻炼过,酒量不得了,你就坐这一桌,易处长和易总也不是外人。” 侯卫东拱了拱手,道:“今天科里小聚,不打扰各位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杨腾脸色灰暗,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兴奋劲儿。他是黄子堤专职秘书,黄子堤与曾勇招待客人没有带着他,让他很没有面子,同时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当专职秘书如果得不到领导的信任,迟早是要被打发走的。 侯卫东走回综合科聚会的餐厅,杨柳让服务员先拿来了几盒烫好的果汁,道:“给几位男士一人一盒,喝酒前先喝点果汁养胃。” 侯卫东一口气喝了六杯白酒,肚子里火辣辣的,他接过果汁,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开玩笑道:“原来只知道男女搭配工作不累,现在才发现男女搭配喝酒不醉。” 综合科的同志多是笔杆子,杜威更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毕业生,思维很是敏捷,接口道:“男女搭配,酒不醉人人自醉。” 杨柳也不示弱,道:“男女搭配,男的轻松女的累。” 杜威笑问:“为什么?综合科是男女平等,大家做的工作差不多。” 杨柳说话很利索,反击道:“每次喝了酒,你们第二天都是神色委靡不振,打扫办公室的责任就落在了女同志的肩上,当然是女同志要累一些。” 杜威争辩道:“我们办公室是有专人打扫的,你什么时候又累着了?”杨柳与杜威斗起了嘴仗,侯卫东在一旁与几位驾驶员闲聊,杨腾心里装着事,便闷头吃菜,也不和大家在一起玩耍。 司机马波一边吃菜一边看着电视,他夸张地道:“那个伴舞的没有穿衣服,身材太火爆了。”马波在周昌全身边是有名的哑巴,此时领导不在,他便放得开了。 侯卫东转眼看了看电视节目,这是典型的舞伴歌节目,一位穿着民族盛装的男歌手正在深情地倾诉自己的爱情,搞笑的是后面伴舞的三个女子却穿着紧身芭蕾衣,用芭蕾来为民族歌手伴舞。 杨柳看了一眼电视画面,低头吃菜。侯卫东的目光却被黏在了电视屏幕上,他认出了其中一位伴舞者,虽然只见过一面,朱莹莹却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如果将民族歌手忽略掉,朱莹莹还是跳得极有感染力,优美、性感而且忧郁,只是两种文化被生硬连接在一起,活生生让两种艺术都不伦不类。 看着朱莹莹,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晚的亲密接触,如果当时不是步高出面,让他产生天然抗拒,说不定他就会抵抗不了朱莹莹腰腹间那惊人的弹性。 “岭西市场化程度太低,做生意赚大钱的终南捷径还是同政府做生意……步高事业如日中天,除了他的勤奋与天分,背后也隐隐有步海云的影子……易中岭是沙州土著,深悟岭西生意经,看来他盯上了市委副书记黄子堤。” 侯卫东的思路如饿昏的大鸟,在天空中胡乱地飞着,从朱莹莹腰肢上转到了步高的企业,从步高跳向了易中岭。他对易中岭素来深为警戒,今天偶尔看到的场面让他颇为不安。 2月6日,省委常委会做出了决定:由沙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郑儒林出任沙州市政协主席;副市长步海云被任命为沙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杜正东出任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 郑儒林对此任命很是淡然,他年龄偏大,当了两届副市长,能到政协当一把手,也算不错的安排,在这个问题上,他对周昌全没有意见。 步海云对此亦很满意,他当了多年建委主任,出任副市长时年龄已经稍大,如今能当上常务副市长,退休前混个正厅应该没有问题。 排名于步海云之后的副市长们也没有意见,郑儒林一走,步海云当了常务,下一步这种好事就有可能轮到他们。 杜正东来到沙州不久,就出任了沙州市公安局长。公安局原局长老方这一次被调整到了市检察院,任检察长。政法系统几个单位的主要领导经常互调,属正常事,老方能接受此次任命。 这一系列变化对于沙州市的局长们也是好消息,郑儒林走了,空出一个副市长名额,他们都有晋升的可能性。 只有沙州市长刘兵对这个安排极不满意。郑儒林此人很有性格,在市委书记与市长面前向来敢于直言,顶过周昌全,也好几次让刘兵下不了台,但是他办事公道,不搞小圈子,平心而论,是一位很好的常务副市长。而步海云是周昌全核心圈子里的人物,他作为副市长,经常将市长的话当耳旁风,却将周昌全的话当成了圣旨,如今,这个家伙成为常务副市长,让市长刘兵如刺在喉,极不舒服。 刘兵其实早就知道了周昌全的意图,也提前做了些工作,在这一轮掰手腕比赛中,刘兵吃了哑巴亏。 在2月7日的常委会上,组织部赵东部长提出1999年第一次干部调整方案,市长刘兵表情漠然,会议结束,掉头就走。 周昌全戴着眼镜看材料,市长刘兵离开时,他坐在位置上继续看材料,其他几个常委见刘兵离开了,神情放松下来,开始相互交谈。 侯卫东能够清楚地回忆起初见市长刘兵的情景,那时他刚到沙州市,风度翩翩,意气风发,而此时在常委会上的市长刘兵,虽然还绷着面子,威信却是直线下降。 周昌全看罢材料,刷刷地签了字,然后将笔往桌上一搁,对几位常委道:“一年之计在于春,沙州发展正在由冬天进入春天,我们加把油,争取冲到岭西第二,这是沙州四百万人民对我们的殷切希望。如果错过了改革发展的良机,沙州发展就要滞后十年甚至二十年,一步慢则步步慢,我们在座的这一群人,就是沙州人民的罪人。” 他大声道:“明年的今天,我们还在这里开会,到时我们一起喝庆功酒。” 周昌全这一番即兴演讲铿锵有力,极有煽动力,一下就将气氛调动了起来,黄子堤、济道林、洪昂、步海云、赵东等人跟在周昌全身后,谈笑风生地走出了会议室。 侯卫东拿着周昌全签字的材料,最后一个走出了会场,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马有财也在转舵,在祝焱时代,他紧跟市长刘兵,如今他找上了周昌全心腹黄子堤。” “看来当干部必须得学辩证法,否则瞧不清前进的道路。不仅要埋头拉车,更要抬头看路,这句话经历了无数先辈的血泪教训,深刻啊。”侯卫东捧着带有周昌全签字的材料,一边走一边总结。 第186章 领导不说的,自然就别问(3) 市委书记放下架子招商 2月8日,距离春节很近了,多数部门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忙着请客喝酒,联络感情,为来年的工作打下基础。按照侯卫东的经验,这一段时间,他肯定要跟随着周昌全拜年。 春节拜年是自古就有的传统,也是人之常情,合情合理甚至合法,也是官员们向上级领导示好的重要手段之一。 上午11点,周昌全吩咐侯卫东,道:“你安排马波检查下车辆,我们到茂东市,下午1点准时出发,你通知秘书长,让他先联系茂东烟厂的郑总。” 侯卫东暗自奇怪,心道:“难道周昌全还要给烟厂老总拜年?” 茂东处于岭西最东端,大山连绵,幸好茂东市有大烟厂,硬生生地撑起了茂东财政的半壁江山。在茂东有个说法,茂东烟厂的厂长比茂东市长还要牛,烟厂感冒,茂东财政就要打喷嚏。 沙州北端纵横着连绵山系,气候和土壤条件都与茂东相似,具有种植烟草的条件,周昌全早就有意在沙州建烟厂。上半年,他到过烟厂,但是没有见到茂东烟厂董事长梁小鹏。 “茂东烟厂,又要去?”洪昂带着些苦笑。 侯卫东见洪昂苦笑,问道:“秘书长,以前去过茂东烟厂?” 洪昂道:“茂东烟厂支撑起了茂东财政,有钱就是大爷。上半年昌全书记去见他,结果愣是没有见成,不知今天是否顺利。” 与烟厂副总经理老郑联系以后,老郑道:“秘书长,董事长回来一个星期了。上午周书记给我打了电话,我汇报给了董事长,他同意与周书记会面。” 洪昂道:“周书记决定今天就到茂东,争取与梁董事长见一面。” 老郑是沙州人,去年参加过团拜会,他与沙州领导关系挺深,与洪昂通了电话,他找到了董事长梁小鹏,汇报了此事。 很快,他给洪昂回了电话,不好意思地道:“董事长事情挺多,会面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五点半,他要出发到岭西机场,飞北京。” 洪昂放下电话,说了一句粗话:“我操,梁小鹏比省委书记还要牛,昌全书记在十月份给省委书记汇报工作,省委书记给了一个小时,梁小鹏尾巴翘上天了。” 在侯卫东心中,周昌全在岭西省里是有身份的人物,各方面的人都要给三分薄面,没有想到烟厂老总梁小鹏不仅要定时间,而且只给了半个小时。 周昌全倒不以为意:“只要梁小鹏愿意到沙州建分厂,半个小时就半个小时。” 在中午时间,侯卫东特意开车回新月楼,从书柜里找出了厚厚的电话本,从里面翻出了一个陈旧的号码,这是他大学同寝室室友陈树的家庭电话。陈树是茂东人,毕业以后,侯卫东只打过两次电话,这几年一直没有与陈树联系。 从陈树母亲家里要到了陈树的手机号码,接通以后,电话里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你好,我是陈树。” “我是侯卫东。” 陈树的声音立刻就提高了,道:“东瓜,你居然想起给我打电话,还在新管会作威作福?”听说他是市委书记专职秘书,陈树感慨地道,“我们寝室最有本事的还是你,最有钱的肯定是蒋光头,对此我是深信不疑。” “我只是小秘书,哪里比得上你威风八面的检察官。” “切,市委书记一句话,检察长就得屁滚尿流,这种事情我见过好几次了。” 两人说了些家常话,陈树得知侯卫东一行是来拜访梁小鹏的,道:“梁小鹏不好打交道,我老婆就在总裁办,如果需要,可以帮你们打探些消息。” 这倒是意外收获,侯卫东急忙要了总裁办小周的电话。 下午1点,一行人准时出发。 到了茂东境内,天空飘起了罕见的冬日阵雨。马波为了保证安全,有意放慢了车速。周昌全看了表,道:“我们要言而有信,必须准时到达,速度不能慢,在有把握的情况下快一点。” 一路上,周昌全的奥迪车都在一百五十码的速度,迎着小雨,超车无数,准时到达茂东烟厂。 郑总将周昌全一行接到了会客室,他抱歉道:“遇上件急事,董事长临时召集开会,恐怕要等一会儿。” 周昌全笑道:“没有关系,我就在这里等。” 会议室里挂着几张照片,是中央各部委领导视察烟厂的照片,每张照片中都有一位白净的中年人,他中等个子,戴着副金丝眼镜,气宇轩昂。洪昂道:“这是梁小鹏,看他眼神就有股傲气。” 周昌全道:“茂东烟厂以前是小烟厂,他能把小烟厂变成岭西纳税大户,这就是本事,他有傲气的资本。”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天色渐渐沉了下来,透过玻璃窗,正好可以看到烟厂的广场。当广场灯光打开以后,巨大的中央雕像上安装有旋转灯光,让飞马璀璨如明珠,格外生动。 洪昂道:“7点了,怎么还在开会?也不派人来招呼一下客人,搞什么搞?”他是秘书长,看着市委书记受到了冷遇,必然要表示气愤,不能无动于衷。 周昌全很沉得住气,娓娓而言:“既来之,则安之,就在这里欣赏烟厂夜景。烟厂的广场布置得就不错,我们新修的广场也可以借鉴这个广场的创意,得有一个主题思想,不能仅是一个大坝子,要体现市委、市政府领导全市人民勤劳致富的主题。” 又过了一个小时,仍然没有消息,周昌全虽然还是气定神闲,不过脸上笑容已经消失,默默地抽烟。洪昂给老郑打电话,却已经关机了,他怒道:“梁小鹏屁股翘上天,迟早要出事。” 周昌全敲了敲桌子,道:“秘书长,少安毋躁。” 洪昂又道:“我给茂东市委联系一下,太不像话了,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周昌全摆摆手,道:“这事先别让茂东市委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侯卫东请示周昌全,道:“我大学同学在茂东检察院,他爱人在烟厂总裁办,我想跟她联系一下,问问情况。”等到周昌全点头,他就接通了陈树的电话。 陈树挺热情,道:“东瓜,你住在哪里?我过来接你,我们哥俩好久没有见面了,得好好聊聊。” 侯卫东道:“我们还没有见到梁小鹏,在会客室里等着。” 陈树呵呵笑了两声:“梁小鹏这人,莫说是沙州市领导,就是茂东市的领导也吃过闭门羹。我老婆也没有回家,估计烟厂肯定有什么事,你们没有吃饭吧,我跟老婆联系一下,先给你们弄点吃的。” 过了几分钟,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她穿着黑色小西服,很礼貌地道:“我是总裁办小周,各位领导,董事长正在召开紧急会议,会场上关闭了手机,董事长原本要到北京,也去不成了。这会恐怕还得开一会儿,你们先到厂里招待所去吃点便饭。” 周昌全摆了摆手,道:“算了,董事长能饿着肚子开会,我们也行。”他担心吃饭的时候恰好会议结束,又见不着梁小鹏。 那女子看了一眼侯卫东,给三位续了水,就离开了会议室。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些面包走进了会议室,道:“各位领导,先吃点面包垫垫肚子。”她在给侯卫东递面包时,道:“你是侯卫东?我是陈树的爱人小周,你的名字我耳朵都听起老茧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 侯卫东笑道:“你们结婚时,我恰好有事没能来,陈树寄了婚纱照,不过,婚纱照与你本人不太像。” 小周也笑:“婚纱照化了浓妆,现在看起来吓死人。” 说了几句家常,侯卫东回到正题上,问:“小周,董事会还有多长时间?” “这个说不清楚,我在外面守着,散会以后我就向董事长报告。” 董事会持续到了晚上10点,小周见梁小鹏董事长朝外走,迎了上去,道:“沙州市委周书记还在会议室等着。” 梁小鹏有些吃惊,道:“我把这事忘了,他们一直在会议室吗?吃了饭没有?” “没有。” 梁小鹏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他回想了一下沙州市委书记的名字,这才道:“这个周昌全倒有些意思。小周,你去安排几个小菜,送到我办公室来,我请周昌全单独吃顿饭。” 小周提醒道:“随行还有两位。” “随行人员,我不见。” 烟厂小厨房知道梁小鹏在开董事会,还没有吃晚饭,早就将所有菜品准备好,只要一声令下就立刻动起手来,一时之间,锅碗瓢盆,响成一片,煞是热闹。 梁小鹏办公室很大,有一间会客室,一间办公室,一间休息室,几样精致小菜摆在会客室里。梁小鹏举着酒杯,道:“周书记,你这样的厅级干部,我是第一次遇到。” 周昌全看着梁小鹏的态度,心知事情有了转机,举着酒杯,道:“梁董事长是岭西最杰出的企业家,如果岭西多几个梁总,在全国的地位肯定要提升不少。” 烟厂副总老郑陪着秘书长洪昂与侯卫东到小伙食团吃饭,开了一瓶五粮液,菜品则与梁小鹏基本一样。 洪昂摇着头道:“你们董事长架子挺大啊。” 老郑嘿嘿笑道:“董事长架子是大了些,可是人家有本事,岭西当年小烟厂好几个,现在就是茂东烟厂一枝独秀。董事长甚少请人在办公室吃饭,看来这事有戏。” 他想着周昌全两次到烟厂的事情,道:“到烟厂的市级领导不少,周书记最诚心。若再来一次,就有三顾茅庐的味道了。董事长之所以要请周书记到办公室吃饭,也是冲着这个诚心。” 侯卫东听老郑说得理所当然,暗道:“有钱人真是牛,梁小鹏不过是烟厂老总,请正厅级实职领导在办公室吃顿饭,难道还要周书记感激涕零?” 一直以来,周昌全总是以领导者风采出现在沙州人民面前,其视察基层的形象早就定格在侯卫东脑海中。周昌全为了在沙州开办烟厂,居然能将姿态放得这么低,这让侯卫东大感意外,他不由得感叹了一声:“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到了晚上12点,周昌全神情轻松地与梁小鹏一起出来,友好地握手告别。周昌全在宾馆住下,他兴致颇高,道:“今天晚上我们放松一下,把秘书长约上,打双扣。” 侯卫东在青林镇工作的时候,也时常打双扣,技术还不错,道:“周书记,那今天晚上我和马师傅一边,陪两位领导打双扣,我要向两位领导学几招。” “听口气,小侯的水平应该不错。” 侯卫东罕见地开玩笑:“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周昌全笑道:“小侯,我还以为你不会说玩笑话,在我印象中,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说点俏皮话。这就对了,人不能总是绷着,我们主张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实际上就是一张一弛之道,该稳重的时候一定要稳重,能放松时也要放松。” 侯卫东道:“我记住了。” 周昌全看到侯卫东又是一本正经的表情,笑道:“看你这样子,说着说着就严肃起来。” 周昌全平时也挺严肃,今天他与梁小鹏谈得很愉快,引进烟厂之事有了七成希望,这让他着实有些兴奋。聊了几句,他又将思路转到工作之中,道:“烟厂总裁办的小周,是你同学的爱人,有了这层关系,对我们的后续工作极为有利,你要长期与小周保持联系。” 在宾馆里,周昌全、洪昂、侯卫东、马波兴致勃勃地打起了双扣。在周昌全要求下,大家打得很认真,由于水平相差无几,较量起来没完没了,直到夜里两点才结束战斗。 早上,侯卫东还是7点就起了床,他来到周昌全房间门口,侧耳听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司机马波也习惯了早起,他坐在床上看电视,见侯卫东进来,扔了一支烟过去,道:“侯科长,我真是羡慕你,在周书记身边干几年,出去就是一方领导,我们驾驶员除了开车还是开车,没劲儿。” 侯卫东道:“你从部队回来几年了?” 马波盘着腿在床上抽烟,道:“我从部队回来七年,四年前到了小车班,到了小车班就给周书记开车。我技术好,这在小车班也是公认的,不过技术好也没什么用,始终还是驾驶员。” 侯卫东听出马波有转行的愿望,就问道:“你是什么学历?” “我是城市兵,有高中学历。” “马师傅,要想转行就得要有文凭,现在拿文凭很方便,你何不趁年轻赶紧拿个文凭,在合适的时候转行。”侯卫东的意思是要趁着周昌全在位时将自己的事情搞定,否则换个市委书记就有了变数,但是他没有说透,只是让马波去悟。 马波叹了口气,道:“我高中就是混的文凭,要是成绩好也不会去当兵。现在拿起书就想睡觉,而且给周书记开车,根本没有固定时间去学习。” “如果你要读,就去党校报名,并不困难。” 马波颇有些心动,道:“也不知道拿了文凭有没有用?” “有文凭在手,总会有用处。现在不去拿,到用时才会后悔。” “侯科长,我听你的,抽个时间到党校去看一看。” 洪昂睡到了8点才起床,他打着哈欠到了侯卫东的房间,看到屋里烟气缭绕,道:“你们两人大清早就抽烟,这是坏习惯,伤身体。” 马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们是为领导服务的,您和周书记不吃早饭,我们怎么能先吃。” 洪昂道:“周书记平时工作太紧张了,昨晚难得放松,今天我们谁也别打扰他,让他安心睡一个懒觉。”他感叹道,“外人只看到领导风光的一面,其实领导操心的事情太多,其中酸甜苦辣,你们慢慢体会。”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沙州,周昌全立刻召集了常委扩大会议。 周昌全出语不凡,道:“茂东烟厂与我市的合作事宜,目前已经取得了实质性进展。”说了这句话,他就停了下来,用眼光扫视着众位市级领导。 在沙州建烟厂并不是新鲜话题,数年前的领导人就进行过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一方面是烟厂要价太高,双方颇有差异,另一方面,当时的茂东地区有地方保护意识,并不愿意沙州建烟厂。 “我与茂东烟厂梁小鹏董事长进行了接触,他对建分厂之事有初步意向,春节前他将带队到沙州来考察。今天会议主题只有一个,就是商议如何搞好接待工作。” 刘兵事前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他用眼角余光瞧了瞧面带喜色的市级领导们,默不做声。 第187章 领导不说的,自然就别问(4) 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杜正东首先发言,道:“据我所知,茂东烟厂梁小鹏是省政协常委,我们可以按照省级领导人的规格加强保卫,由公安局制订周密的安保措施,确保万无一失。” 周昌全强调道:“梁小鹏不仅是省政协常委,更重要的他是能给沙州带来巨大利益的财神爷,安保措施要升格,按照正部级来布置警力。安保的事我不多说,由正东全权负责,明天上午把安保方案拿出来,我亲自过目。” 他苦口婆心地道:“沙州地处内陆,经过十来年发展,该挖的潜力已经挖了,现在处于上升乏力的瓶颈阶段,如果没有大项目进入沙州,很难有大起色。同志们要记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同志们讨论得很是热烈,会议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形成了以刘兵为组长的茂东烟厂项目领导小组。 听到市长刘兵任领导小组组长这个建议,侯卫东愣了愣,不过转念一想就释然了:“茂东烟厂是周昌全出马拿下的,此时交给政府去办,名正言顺。办成了,功劳记在周昌全的身上,办砸锅了,责任则在刘兵的身上。” 党委决策,政府执行,这是惯例,周昌全这样安排,既符合常规,也在情理之中。 散会之前,周昌全用手在空中用力地点了点,道:“这次接待工作,各部门要全力以赴,谁出了问题就摘谁的帽子。另外,工作中要注意外松内紧,只做不说,新闻部门就不要报道此事了。” 春节前,梁小鹏带着六个手下来到了沙州。 沙州环卫工人提前做起了准备,洒水车、扫地车全部出动,市民只以为是迎接春节,他们不知道这次大行动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迎接梁小鹏一行。 在梁小鹏即将入驻的小招待所,公安局派出了两组警察,一组在明,一组在暗,实行全方位保卫。 市政府四大班子以及黄子堤、洪昂、步海云等领导乘坐金杯客车,来到高速路口迎接,最新的桑塔纳警车闪烁着警灯在前面开道。 吴海县县委书记赵林、县长朱亚军以及侯卫东等人亦在迎接队伍之列,不过他们没有坐在金杯车上,而是在小招待所等。 吴海县境内有一片山地,土壤极为适合种植烟叶,赵林和朱亚军过来主要是向梁小鹏展示烟叶基地。 侯卫东与任林渡站在一边,任林渡小声道:“老兄,你是怎么混到昌全书记身边的?按理说你给祝书记当了秘书,很难再成为昌全书记秘书,小弟实在佩服。” “昌全书记”是黄子堤、洪昂等市级领导对市委书记周昌全的称呼,一般干部皆称呼为“周书记”。侯卫东是周昌全的秘书,他更是遵守约定俗成的规则,称呼一声“周书记”。此时听任林渡口口声声称呼“昌全书记”,觉得很逆耳,就如以前听到小招所长称呼周昌全为“昌全书记”的感觉一样。 侯卫东此时并不想说话,简明扼要地道:“机缘巧合。” 任林渡又道:“过了春节我就要结婚,女朋友是沙州老师,你等着喝喜酒吧。” 侯卫东听了此语,看了他一眼,道:“怎么突然就结婚?” 任林渡心中一暗,脸上表情却仍然是笑眯眯的,他道:“郭兰对我来说就是天上仙女,到了吴海我反思很久,还是找个凡夫俗子过日子比较踏实。” 这时,警车闪烁着开了过来。 小招待所附近的居民看惯了这个景象,两个五十来岁的男子在小门店外下象棋,其中一人看到了警车,愤愤地道:“不知又是哪个贪官。这些贪官随便拉一个出来枪毙都没有错,真他妈的该死,这是什么世道!”另一个男子道:“你这是嫉妒,有本事你去当官。” 梁小鹏在沙州只停留了一天,他见惯了这种场面,并没有被过多的热情和过高的礼仪冲昏头脑,一直有礼貌地含笑不语。晚宴之后,与周昌全握手告别,离开了沙州。 周昌全和刘兵并排站在高速路口,等到梁小鹏的几辆车消失在眼中,周昌全扭头对刘兵道:“刘市长,梁小鹏提出的要求可以接受,政府拿出一个初步意见,再交常委会讨论,这事,拜托你多费心。” 刘兵道:“他提的要求倒不苛刻,政府将很快召开常务会,专题研究。只是,烟厂之事涉及省里不少部门,此事还得有省里领导支持。” 周昌全跺了跺脚,道:“办好了这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刘市长,拜托。” 两人说话时,嘴里喷出的白气在空中飘来荡去。 刘兵回到了小车上,望着树尖上的点点白雪,心道:“意向性和签合同隔着十万八千里,其间还得跑省烟草专卖局,这些麻烦事,周昌全一并丢给了我,他轻松愉快地当起了裁判员,老奸巨猾。” 周昌全是党委书记,定大方向,刘兵是政府一把手,就得做具体事。刘兵没有不接招的理由,接招以后还必须干好。 政府秘书长蒙厚石来到刘兵办公室时,刘兵正站在书柜边翻书,见了蒙厚石,便道:“老蒙,政府又接了一个炭丸。”所谓炭丸者,与烫手山芋相差不多,程度更甚。 蒙厚石自顾自地点燃了一支烟,道:“这些本就是政府的事情,没有办法推脱。而且,烟厂一事有七成把握,作为沙州市政府也应该尽全力将事情办好。” 刘兵早已将烟戒掉了,道:“老蒙,这烟少抽,百害无一益。” 蒙厚石两根手指黄黄的,笑了笑,道:“这把年龄,抽惯了,如果贸然戒掉,反而容易生病。真的要戒,也得先减量,等身体习惯了,这才戒得下来。” 聊了一会儿,刘兵安排道:“要到沙州办烟厂,需要与上级哪些部门打交道、最核心的领导是谁,麻烦你去整理一个名单,趁着春节,一来拜年,二谈事情。” 蒙厚石最理解刘兵,周昌全在沙州根深叶茂,作为市委书记在用人上说一不二,几番暗中较量,刘兵都处于下风。他管不了人,就着重管事,通过管事来约束自己的手下。鉴于此,刘兵虽然知道烟厂的事难办,却也没有过多推辞。 蒙厚石道:“刘市长,关于副秘书长人选,我有一个想法。” “你说。” “市政府这一摊子事,千头万绪,工作任务太重,我向你推荐杨森林作为市政府副秘书长。这两年他主政一方,工作不错,人亦年轻,诸如烟厂的一些杂事,可以交给他去跑。他在市委工作过,同江副秘书长比较熟悉,跑起手续来比其他人方便。”蒙厚石年龄偏大,要想再上一级的可能性比较小,所以在退下来的时候,想再推杨森林一把,省委副书记朱建国此时也有这个意思。 刘兵知道蒙厚石、杨森林与省委副书记朱建国的关系,但是他没有爽快答应,道:“让我考虑考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沙州召开春节前的最后一次常委会。 在原有议题将要结束时,刘兵突然道:“市政府原本应该配置两名副秘书长,从去年柳副秘书长调走以后,一直缺额。市政府工作任务很重,特别是要建新烟厂,诸事繁多,我建议在今天的会上将副秘书长人选确定下来。” 为了保证常委会的严肃性,沙州市委在近年来多次出台文件,对常委会召开程序进行了严格的规定,只要事先没有纳入常委会的议题,一般不会在常委会上讨论研究,而市政府副秘书长人选并没有纳入常委会议题。 侯卫东听到刘兵提出了一个未列入议题表的议题,有些惊讶,抬头看着刘兵,又看了一眼周昌全。 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列席了常委会,他同样感到意外,暗道:“这事要糟,刘兵心急了。” 周昌全眼光不经意地看了黄子堤一眼,黄子堤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市政府工作繁忙,是应该配备一位副秘书长,春节过后,常委会将专门研究一次人事工作,把副秘书长一并纳入来研究。”周昌全并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再次采用了拖字诀。 刘兵继续道:“茂东烟厂梁小鹏要求的时间很紧,我的想法是让益杨县杨森林同志出任市政府副秘书长,专门负责茂东烟厂项目。他原本就是从市委办公室出来的,熟悉工作,又有实际工作经验,是最合适的人选。” 周昌全脑袋里转了好几个念头,道:“这事还得请组织部门全面考察,提出最合适的人选。”他对组织部长赵东道,“赵部长,刘市长的意见很好,组织部门抓紧时间在全市范围内选一选人,争取在春节后的第一次常委会上提出来。” 作为沙州市一把手,周昌全对手下重要干部的背景就比刘兵要清楚得多,在益杨县委书记人选问题上,他特意向省委副书记朱建国作了一次汇报。当时恰有告状信事件,为了平衡,他提出了马有财任县委书记、杨森林任县长的折中方案,朱建国对此并无异议。 前一阵子,他又到省委去向副书记朱建国汇报工作,江副秘书长似轻若重地提到了杨森林,他已经在考虑如何使用杨森林。可是,由刘兵提出使用杨森林,他就有意放一放,并不当场答复。 他打定主意,即使要使用杨森林,也得由组织部门按程序提出。 这个结果也在刘兵预料之中,他两条浓眉纠结着,不动声色地道:“杨森林是市政府副秘书长的合适人选,由他来抓茂东烟厂的引进工作,将提高成功率,我建议组织部门认真考虑。” 此言一出,常委会顿时安静起来。 周昌全也不解释,道:“今天所有预定议题全部结束,散会。”说完,站起身就朝外走。 在市长办公室,市长刘兵自嘲地对蒙厚石道:“你看看现在这事,我可能是沙州历史上最窝囊的市长,政府想配备一个市政府副秘书长,也是力所不逮。” 蒙厚石道:“杨森林是现职县长,常委会很慎重。” 刘兵大声道:“这就是一手遮天,杨森林只是担任副秘书长,并不需要通过省委组织部,怎么就不能动?我瞧不出有多大的难度。” 他推心置腹地道:“老蒙,你的年龄也老大不小了,退下去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我瞧上了杨森林,让他到市政府,先熟悉工作,下一步接你的班。” 蒙厚石将杨森林弄到市政府,也正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他万万没有想到刘兵会突然提出此事,将自己的计划打乱。他想了想,道:“我估计组织部门仍然会将杨森林作为副秘书长的候选人。” 刘兵在常委会上突然提出这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非冒失。他道:“这事就说不清楚了。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么复杂,如果有空,我们赶到岭西去,要当面向江副秘书长解释。”他一边说一边就拿出一本省委机关通讯录,递给了蒙厚石。 蒙厚石暗道:“刘兵这是什么意思?”他没有接过通讯录,拿出手机,道:“我手机里存有号码。” 刘兵盯着蒙厚石,督促着他与江副秘书长联系。 在沙州,周昌全就如乔木,根深叶茂,刘兵就如灌木,始终在乔木的覆盖之下,他想借助外力与周昌全较量。 这一次,如果周昌全屈服于省委江副秘书长压力,刘兵也就将周昌全的权威撕开一个口子,如果周昌全顶住了江副秘书长,则周昌全就多了一个敌人,而他就多了一位盟友。 蒙厚石作为市政府老资格的秘书长,他对周昌全过于抓权也有看法,他基本猜到了刘兵的用意,稍有犹豫,还是当场给江副秘书长打了电话。 江副秘书长爽快地道:“我4点有会,4点之前有时间。” 听到肯定答复,刘兵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事不宜迟,我们11点准时出发,到岭西请秘书长吃午饭。” 回到了办公室,蒙厚石又给江副秘书长打了电话,说清了原委。 江副秘书长是朱建国嫡系,朱建国不便出面之事都由他处理。上一次,杨森林想当益杨县委书记,当时朱建国认为杨森林并不成熟,想让他多磨一磨,也就完全放手,笑看其宦海沉浮。这一次,朱建国有意让杨森林接老蒙的班,江副秘书长就要主动干预此事。 在电话里,蒙厚石道:“刘市长性子太急了,他今天就在常委会上把这事捅了出来,反而不好办了。” 江副秘书长道:“事情经过清楚了,老蒙,如何看待此事?” 蒙厚石尽量客观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刘兵对于市政府副秘书长人选上应该有发言权,周书记优点很多,就是在用人上管得太紧,有时候应该松一松,否则政府很难开展工作。” 江副秘书长对此事未作评价,话锋一转,道:“老蒙,你也别留在沙州,朱书记与省人大宁主任关系不错,他与宁主任说好了,过了春节就让你到省人大,好歹也得在厅级岗位上退休。省人大老同志多,待遇很不错。” 蒙厚石早就知道此事,道:“在沙州惯了,到省里要重新认识人,麻烦。” 中午12点,刘兵和蒙厚石来到岭西,他们找了一家海鲜店,宴请江副秘书长。由于是中午,江、刘、蒙三人只开了一瓶红酒。刘兵直奔主题:“益杨县经济社会发展等诸方面都领先于其他几个县,杨森林作为县长,功不可没,我想给他加些担子,让他出任市政府副秘书长。茂东烟厂有意在沙州建新厂,这事我准备让森林同志来负责。” 江副秘书长说话滴水不漏,道:“政府工作千头万绪,都是具体的事情,副秘书长人选一定要找好。” 刘兵道:“我回去后准备再次和周书记做一次沟通,争取得到他的同意。” 江副秘书长举了酒杯,道:“红酒是碱性酒,对身体好。我们举杯,共同庆祝春节愉快。” 午餐以后,江副秘书长回省委,蒙厚石回沙州。 刘兵家在岭西,直接回了家。躺在床上,他随手翻着省政府的机密通讯录,机密通讯录的人都是有级别的领导干部,认识的人虽多,知音寥寥可数。在这寥寥可数的知音中,用得上、靠得住的人就如恐龙一样珍贵。 他的目光停在省委办公厅副秘书长郑玉楼的名字上,在年初,郑玉楼已成为秘书长,老本子上郑玉楼仍是副秘书长。 第188章 领导不说的,自然就别问(5) 这位郑玉楼,发迹前与刘兵在一起工作过,与刘兵关系还不错,平时也有来往。他接到刘兵电话,道:“老刘,你一人吗?既然一个人今天就听我安排,还有几位朋友,一起聚一聚,在金星大酒店,到时我派人等你。” 等到晚上6点30分,刘兵特意挑了一件藏青色厚西服,提前到了金星大酒店。这间酒店是岭西最好的酒店之一,各地领导到岭西多喜欢在这里落脚,侯卫东是误打误撞来到了这个酒店,以后到岭西基本上住于此处。 到了顶楼餐厅,一个年轻人就迎了过来,道:“刘市长,您好,我是省委办公厅小张,秘书长让我在这里等您,请这边走。”他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我是沙州人,在电视里见过刘市长,上次刘市长到省政府开会,我曾为你们服务过。” 刘兵客气地道:“春节回不回沙州?如果回来,跟我联系。” 小张温和地笑道:“哪里敢打扰刘市长。” 进了包间,郑玉楼已经到了。刘兵上前握手,笑道:“让秘书长等我,汗颜啊。” 郑玉楼笑道:“今天下午就在这里开座谈会,5点才散会,我直接就过来了。”又道,“老刘,当了市长怎么见外了,你是地方大员,说话管用。我在局外人眼里是领导,其实在省直机关也就是打杂的干部。” 组织部丁原、财政厅老蒋先后到了。 到了7点,祝焱赶了过来,进门以后就道:“实在抱歉,让各位领导久等,我自罚三杯。” 见到了沙州市长刘兵,祝焱稍稍愣了愣,不过转瞬间脸上表情就恢复如常,热情地道:“刘市长,你是老领导,今天晚上借秘书长的酒我要多敬你两杯。” 今天这个聚会,目的是为了祝贺郑玉楼由副秘书长升职为秘书长,虽然正、副之职只有半步之差,而且暂时还没有成为省委常委,但是跨越的难度绝不亚于国足冲出亚洲。郑玉楼成功地冲出了重围,自然值得祝贺。 坐定以后,祝焱道:“等一会儿还有一位小朋友要从沙州过来,大家都认识,侯卫东。” 这三年来,每年春节侯卫东都与这些领导见面,郑玉楼道:“今天到场之人就属小侯酒量最好,去年他至少喝了两斤左右,居然没事,真是海量。”他开起了祝焱的玩笑,道,“我现在就在琢磨着挖周昌全的墙脚,将小侯调到省政府办公厅。你没有将他弄到茂云去,绝对是决策失误,这种酒场高手,到哪里都是宝贝。” 几天前,侯卫东就知道周昌全家里在今天团年。周昌全父亲已经过世,母亲平时住在周昌全二弟家中,每年春节,他们四兄妹都要在二弟家团年。这一天司机和秘书统统放回家,他要亲自下厨,为母亲做饭,尽儿子的孝心。 侯卫东想趁着难得的时间,到茂云去给祝焱拜年,上午接到祝焱电话,让他到岭西一起为郑玉楼庆祝。谁知临时有些事情,周昌全接近6点才回家。 将周昌全送回家以后,侯卫东在高速路上狂奔,7点10分到了金星大酒店。侯卫东进门就道:“各位领导,我迟到了,自罚三杯。” 他的话与祝焱如出一辙,众人觉得有趣,笑了起来。 侯卫东没有想到在这种私密场合会遇到市长刘兵,既然遇上,也就没有办法了,他职务最低,年龄最小,就默坐在一旁,听着领导们聊天,谈论着政坛逸事。 酒足饭饱,郑玉楼秘书长接了个电话,看样子又有应酬,大家也就散了。 司机王兵曾经是益杨驾校的教练,跟了祝焱以后,绕了几个弯子,现在已是干部身份。他见到侯卫东走了过来,俯过身将车门打开,道:“侯哥,好久不见你。” 侯卫东点头道:“我们有大半年没有见面了。” 等到车辆启动,侯卫东问道:“祝书记,我们到哪里去?” 祝焱道:“这几天酒喝得太多,我哪里也不去,你跟我先回家,我有事要跟你说。” 一路上,侯卫东都在心底琢磨着祝焱到底会说什么事情:“难道是想让我到茂云去吗?”到了郊区,侯卫东与祝老爷子等人打过招呼,就随着祝焱到了楼上。 “你帮我去办一件事。”祝焱态度颇为严肃,“祝梅有可能在谈恋爱,我无意发现祝梅在网上用‘快嘴小翠’的网名,与一个叫‘风之子’的人有联系,用语不对劲儿。梅梅的情况特殊,我担心她被人骗了,网络上东西都是虚无缥缈的,怎么能让人放心。梅梅今年才十六岁,年龄太小,即使要考虑婚姻问题,也要等到二十岁以后。” 祝焱说得很诚恳,为人父的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你回沙州以后,将‘风之子’找出来,是什么情况弄得详细一些,看他们说话的内容,我总有不好的感觉。”祝焱颇有些焦虑,道,“如果确实有这回事,我就要将祝梅带到茂云去,让她跟在我身边。我作为父亲,这几年也有失职,应该多抽时间来照顾她。” 侯卫东没有在祝老爷子家里过夜,他原本想开车回家,小佳接二连三打电话,不准他酒后驾车,这才作罢。第二天5点,他就起了床,到金星大酒店吃了早餐,启程回沙州。 到了沙州,天还未放亮,街道上行人寥寥,环卫工人凌晨普扫却已基本结束,早餐铺子的灯光亮着,热气腾腾。回到了新月楼,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空调开着,屋里温暖如春,小佳犹在熟睡,侯卫东俯身亲了亲她红扑扑的脸颊。 小佳在睡梦中感受到了一阵清凉,睁开眼睛,她看了看一旁的闹钟,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抱紧了侯卫东。胡须楂子尖硬且冷,让小佳很是心疼,她道:“你来回跑,太累了,赶紧休息一会儿。” “春节要跟着周书记去拜年,我担心腾不出时间。祝书记是老领导,礼节性的程序一定不能少。” 小佳将手臂缩回了被窝,道:“你与祝书记这种关系,应该不必在乎繁文缛节。春节后再去拜年,别把自己弄得太累。” 侯卫东将手伸进被窝里,怕冷着了她,就没有碰到她的身体,只是用被窝里的温度来暖手。“任何内容都必须借助于形式,繁文缛节就是礼,是官场礼节必不可少的程序。祝书记虽然与我关系很好,但是他毕竟是领导又是长辈,我可不敢失了礼。” 小佳道:“小时候最盼望过年,现在才理解什么叫做年关。如何过年,对于官场小人物来说,确实就是一个关口,年年如此,没有尽头,做官真是累。” 侯卫东与小佳亲热了一会儿,就从床上起来。 他将电脑打开,细细查看了祝梅的留言,在最初一段时间祝梅基本上是每天发一段留言,而这段时间,留言量就稀疏很多,从这个现象来看,与祝焱所说也是相符的。 他一边留言一边就将此事给小佳说了。小佳不以为然,道:“祝梅有十六岁了,谈恋爱也很正常,何必大惊小怪。” 侯卫东道:“这不一样,祝梅是聋哑人,祝书记当然更加关注,免得她受到伤害。” 上班以后,侯卫东就委托侯卫国调查此事。侯卫国问道:“祝梅还在聋哑学校吗?” “祝书记调到茂云,过来看她不方便,祝梅现在已经到省里读书去了,在省聋哑学校读书,同时还到省美院旁听。” “‘风之子’是沙州人?” “‘风之子’说他是沙州人,开了一家电脑商店。” 侯卫国的观点与小佳颇为接近,他没有见过祝梅,很客观地道:“知道大概情况,应该很快就能查到。祝梅虽然是祝焱的女儿,毕竟是聋哑人,以后并不好找男朋友,如果这人条件还可以,也没有必要非得阻碍他们。” 侯卫东从心里对祝梅很有些怜惜,道:“祝梅太小了,自幼又生活在封闭环境中,对人世间的险恶根本没有概念。” “祝梅是聋哑人,能找到什么好对象,有人肯娶就行了,我看这个小伙子还行。” “祝梅现在考虑婚姻问题太早了,不能因为有缺陷就可以降低择偶标准。”侯卫东强调道,“祝梅虽然是聋哑人,可是人聪明,与人交流并没有障碍,家里条件又好,肯定能找到合适的对象。” 交代完任务,过了一个多小时,侯卫东又给侯卫国打了电话过去,道:“大哥,查出来没有?”侯卫国笑道:“老三,哪有这么快,我刚才正在开会,等一会儿就帮你办这事情,这事简单,你别着急。”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侯卫国就回了电话,道:“我查到了‘风之子’,是在东城区工商大楼旁边的电脑专卖店,店主叫做王析宇,技工学校毕业以后就开了一家店。那个小伙子还有些本事,毕业能够自己当老板,这店铺生意不错。” 得到了准确消息,侯卫东正要给祝焱打电话,他的手机响了起来。祝焱声音很急:“祝梅给家里留了一张纸条,说是去见一位朋友,春节前回来,我估计就是去见那个网友,你查到那人没有?” 听到侯卫东汇报,祝焱松了一口气,道:“小侯,这事你办得及时,赶紧到店里去,看看祝梅在不在那里。” 此时周昌全正在小会议室开会,侯卫东估摸着这个会还有一段时间,他一边给小佳和侯卫国打电话,一边飞也似的朝楼下跑去。 赶到东城区小店的时候,小店紧闭着,上面贴着一张纸条:“店主有事,休业一天,不便之处,请新老顾客见谅。” 园林局距离这个小店很近,小佳接到电话,紧跟着也赶了过来。侯卫东想起来曾经在这个店里修过祝梅的电脑,在他的印象中,店主是一个技校毕业的矮个子年轻人,他恨恨地道:“靠,还‘风之子’,就是一个武大郎。” 侯卫国开着沙o牌照的警用便车赶了过来,车上跳下来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警察。侯卫国手里拿着几张纸,这是从户籍档案中调出来的照片:“这就是王析宇。” 侯卫东看了照片,道:“是他,我在他这里修过电脑。” 侯卫国就对自己的几个手下道:“我们兵分三路,一路去查旅馆,看祝梅是否进行登记,一路去车站守候,一路去娱乐场所和公园,看能否找到人。” 侯卫东补充道:“你们不认识祝梅,小佳你到聋哑学校去一趟,找杨校长,让他派几名可靠的老师,同大哥他们一起去找。” 安排妥当,侯卫东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到市委,周昌全还在开会,他长舒了一口气,坐在办公桌前等着电话。 在办公室心神不定地坐了一会儿,侯卫东都在琢磨着祝梅的事情:“祝梅是聋哑人,同时也是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女孩子,到了十六岁,有了自己的感情需要,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他给大哥接连打了电话,侯卫国当了多年刑警,这事在他眼里就是一件小事,轻松地道:“老三,你别着急,就是小年轻离家出走,我们经侦支队不务正业帮着你找人,能出什么事?” 侯卫东肚里有火,道:“大哥,祝梅不是一般的孩子,她是聋哑人,如果出了什么事,怎么向祝书记交代?” 祝焱心急火燎,电话一个接一个,道:“卫东,抓紧点,就是把沙州搜遍了,也得把祝梅找出来。这孩子从小得了那病,没有享过福,不能让她出意外。” 祝焱在办公室脸青面黑,秘书来催了几次,他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到了常委会议室。今天是茂云撤地建市的第一次常委会,要研究人事方面的工作,作为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他今天必须到场。 进入常委会议室的时候,他黑着脸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有什么消息立刻给我打过来,我开了常委会就到沙州。” 侯卫东接了祝焱的电话,又去催侯卫国。 侯卫国道:“别催了,我把东城派出所也动员起来了,所长罗金浩也是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的,他把所里民警都派出去了。如果祝梅到了沙州,绝对跑不掉,但是如果不在沙州,事情就不好办了。” 小佳开着车,副驾驶位置上坐着聋哑学校小杨老师,两人将沙州的广场以及公园转遍了,一无所获。 “两个年轻人,谈恋爱会到什么地方去?”小佳拿到驾驶证以后,侯卫东的那辆蓝鸟车就由她在开。平时侯卫东上下班都坐马波的车,也没有时间来开车,小佳天天摸方向盘,车技进步挺快。 小杨老师道:“聋哑孩子都挺自尊,按我的经验和对祝梅的了解,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最有可能到风景优美的地方。” 小佳道:“城里的公园都找完了,还有什么地方?” 两人都慢慢地想着,突然异口同声地道:“铁屏山。” 铁屏山就在城边,平均海拔一千米左右,是沙州近年来打造的新景点,山上有望城台、农家乐等设施,还开通了公共汽车,正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沿着盘山路而上,她们俩每个景点都没有放过,到了半山坡,迎面就见到一家挺大的农家乐,绿树成荫。进了山门,老板娘迎了过来,小佳很聪明地道:“我约了朋友,记不清哪一家了,一男一女。” 此时是中午时分,又不是周末,生意并不好,老板娘对到来的客人记得很清楚,她想起派出所的电话,狐疑地看了小佳一眼,朝里面指了指,道:“有啊,就在里面,小女孩真漂亮,可惜是哑巴。”又好奇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这么多人在找。” 小佳闻言是哑巴,心中一喜,道:“没事,我们是朋友。” 这个农家山庄依山而建,最外面弄了一个平台,在能见度高的时候,在平台上可以俯瞰整个沙州城,只是现在天气冷,平台上除了一对年轻人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小佳跟着老板娘到了门口,她对老板娘道:“谢谢你,他们的账我来结。” 等到老板娘离开后,小佳对女老师道:“我们要注意方法,给两人留点自尊。” 她又迅速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侯卫东在电话里长舒了一口气,道:“小佳,今天你立了大功。” 那个男孩子正在低头发着短信,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抬头却见到了两名陌生女子。小佳道:“我是祝梅的姐姐,你坐着别动,我有话跟你说。”那男孩子正是王析宇,他以“风之子”的网名与“快嘴小翠”联系了半年多时间,他数次邀请“快嘴小翠”见面,“快嘴小翠”都没有同意,在新春佳节来临之际,他又发出了邀请,祝梅终于同意了。 第189章 领导不说的,自然就别问(6) 这半年来,王析宇并不知道快嘴小翠是聋哑人。祝梅数次想说,又没有勇气。爱情和白马王子对于一位十六岁的少女具有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尽管她是一位聋哑女孩。 王析宇在车站接到了祝梅,远远地见到围着白色围巾的祝梅,他只觉眼前一亮,现实生活中的“快嘴小翠”比网上照片更加清丽,一尘不染如古墓派的小龙女,对,就是小龙女。他觉得似曾相识,可是又想不起在什么时候见过祝梅。 “我真实名字叫祝梅,是聋哑人,哈哈,没吓着你吧?”祝梅竭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卡片,紧盯着王析宇的脸。 看着王析宇,祝梅心中莫名地有些失望,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这么矮?”除了在聋哑学校的伙伴,她接触最多的就是父亲的同事以及爷爷的下属,这些人都是成功人士,在社会上都有一定地位,神情、穿着、打扮都有品位,在祝梅心中,正常男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王析宇虽然是自己亲密的网友,从照片看起来还不错,可是当看到真人时,她还是颇为失望,从衣着、气质、相貌来看,王析宇不是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至于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什么样子,她并不清晰,但是至少得有几分与父亲祝焱相似,或者就如侯卫东一样。她心里同时又很现实地想:“如果他能接受我是聋哑人的事实,我应该怎么办?” 王析宇穿了西服,还在领带上别了一个领夹,头发吹成了流行的大背头,这样一打扮,自我感觉有些港台明星的味道。他明白祝梅是聋哑人以后,被惊了一大跳,原本想掉头就走,可是看到了祝梅清丽脱俗的容貌、文静的气质,又挪不开脚步。 他在纸上写道:“我们到铁屏山。”祝梅点了点头。 两人坐出租车上了铁屏山。到了农家乐,两人坐下来笔谈,见面时的尴尬气氛才渐渐好转。 东城派出所,侯卫国坐在所长罗金浩的办公室里。罗金浩与侯卫东还有些渊源,他们同在沙州学院法政系,罗金浩担任自律纠察队队长,他毕业以后,侯卫东接任了纠察队长之职。此时,侯卫国过来求助,罗金浩顿时打起了十分精神。 罗金浩除了让手下出去找,又让驻段民警挨个儿给辖区内的酒店、餐馆打电话。 当打到了铁屏山的农家乐时,女老板道:“有一男一女,男的只有一米六左右,女的是个乖妹子,我不知道是不是聋哑人,行,我去看看。”她又多了一句嘴,“这两人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坏人?” 驻段民警没有回答他,道:“你去跟女的说两句话,看是不是聋子,整明白了给我打电话。”等得知了里面是一个聋哑女孩子,侯卫国跳起来,道:“我这就赶过去。” 罗金浩道:“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各开着一辆警用便车、一辆警车,风驰电掣地朝铁屏山开去,刚接近那个农家乐时,侯卫东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小杨老师手语很利落,与祝梅比画了一番。小佳在纸上写了一句:“我是侯卫东爱人,张小佳。” 祝梅这一次是为了爱情而离家出走,或者说是为了爱情背着监护人走出了家门,这次出走对于她的意义,甚至超过了爱情本身。她没有料到这么快就会被人找到,回敬了小佳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刹车声,侯卫国是便装,罗金浩身着警服,两位警官牛高马大、目光犀利地站在王析宇面前,把王析宇一下就弄懵了。他站起身来,望着罗金浩与侯卫国,结结巴巴地道:“我没有做坏事。” 祝梅看着与侯卫东颇有几分相似的侯卫国,明白这肯定是父亲的安排,她有些无奈又有几分轻松地看着三个男人。 侯卫东赶到以后,在纸上写道:“祝梅,你这样做不对,让你爸爸这么担心。你除了是你自己,还是爸爸的女儿,这一点别忘记了。” 祝梅低着头。 罗金浩拍着王析宇的肩膀,道:“我是东城区派出所罗金浩,你好好经营小店,别学着人家搞浪漫,那是有钱人的玩意儿。”又道,“我管你们那个辖区,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祝梅乖乖地跟着小佳回到了新月楼,她的初恋在网上开花,却迅速在第一次见面中烟消云散。 中午,趁着周昌全午睡之际,侯卫东抽时间回了新月楼,原本想批评祝梅几句,可是见到祝梅一脸沮丧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侯卫东在纸上写道:“以后别乱跑了,大家都很着急。”紧接着,又写了一条,“有什么事,先跟爸爸说,实在不行,你可以跟我联系。” 祝焱紧张了许久,听到祝梅被接到新月楼,他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在今天的常委会上,他借着不佳的心情,接连否定了两位局行一把手的任命。以往在人事任命上,他甚少发言,今天借着心里的邪火,将积累了多日的情绪发泄了出来。他到茂云时间亦不短,面对一团乱局,也需要发出自己独立的声音。 回想上午的常委会,祝焱还有几分感谢自己的坏情绪,如果没有这个坏情绪,或许他还要忍一段时间。 给侯卫东打通电话时,祝焱已经心平气和,道:“回来就好,我有事,不过来了,王兵过来接。” 两人聊了几句,祝焱如长者一般娓娓而谈:“周书记年龄也不小了,这一届过了应该要调到省里,我听到风声他要到人大或是政协,你这两三年里要好好干,争取在换届时到县里去当领导。”又道,“当秘书辛苦,你也别干得太久。” 这番话倒是祝焱的真心话,秘书虽然是当官的捷径,可是毕竟只是捷径,不是终点。秘书并不是真正说话算数的官,说得严重些,就是狐假虎威的人物而已。侯卫东很久没有听到如此真诚的谈话,他郑重地道:“谢谢祝书记。” 刘兵的暗器 1999年的春节格外忙碌,过了初二,侯卫东跟着周昌全开始去拜年,同时接受他人的拜年。这就是一场游戏,岭西官场中的许多人物都在里面出演着角色。转眼间便过了春节,1999年正式拉开了序幕。 在1999年,中央把学习放在了一个重要的位置。1999年到来前夕,经国务院批准,北京图书馆正式更名为“中国国家图书馆”。春节前,国家图书馆特别推出了三百六十五天开馆计划,春节期间,到图书馆读书成为一景。 与此同时,在中央党校,各地大员对金融问题进行了深入学习和研究。在结业仪式上,总书记到会发表重要讲话,其中一段为:“全面加强和改进全党的学习,这是我们党永葆生机和活力的一个重要保证……如果我们不能通过新的学习和实践不断提高自己,就会落后于时代,就有失去执政资格、失去人民信任和拥护的危险。” 岭西省为了贯彻中央的决定,特意下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学习的相关通知。沙州市自然也不例外,召开了关于加强学习的全市动员。在沙州市委机关里,也兴起了一股读书潮,市委办年轻人的桌上,都摆着一两本书,而领导背后的书柜里,也多了几本新书。 读研,似乎成了机关年轻人的潮流,岭西党校春季招生,宣传单发到了市委机关里。侯卫东在上洗手间时,无意中看到了窗台上的这张宣传单,心中不禁一动。 当年高考时,没有考上全国重点,这是侯卫东永远的遗憾。大学毕业前夕,他就想报考岭西大学研究生,只是英语水平差一些,准备突击一年再报考。谁知工作以后,就将英语书抛在了脑后,读得最熟悉的句子就是“i love you”,这是跟小佳打电话的结束语,因为常用,所以熟悉。结婚以后,这句话也懒得说了,往往是在小佳不高兴的时候才说,以哄她高兴。一来二去,侯卫东将考研忘到了九霄云外。 岭西最好的大学是岭西大学,这是在全国排名靠前的重点大学,侯卫东就读沙州学院时,就有报考岭西大学研究生的愿望。工作以后,忙于事务性工作,这个愿望也就无限期搁置。时值中央决定加强学习,他脑袋里就闪现了再考研究生的念头。 小佳对这个念头很不以为然,道:“你现在忙得团团转,哪里有时间去报考岭西大学的研究生。而且读岭西大学的研究生,即使你有本事考上了,也得脱产三年,到时在沙州哪里还有你的位置,你准备第二次就业吧。考研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建议你还是随大流,到岭西党校去读研究生,既拿了文凭,还可以交些朋友。” 她见侯卫东还在犹豫,道:“除非你有非凡的能耐,考入北大清华的研究生,否则你就读岭西党校的在职研究生,这是最现实的选择。我可不想你重回校园,万一看上了哪朵校花,我就得在家失业了。” 小佳已有身孕,最后两句话虽然开着玩笑,却也有三分认真。 侯卫东能够理会小佳的意思,仔细考虑一会儿,开玩笑道:“我听夫人的意见,到省委党校去读研究生,免得夫人操心,影响小宝贝的身体健康。” “原来不是为我好,而是怕影响了小宝贝,以后有了儿子,我的地位肯定会直线下降。”小佳也开起了玩笑。谈论未来的儿子或女儿,是小两口最喜欢的话题之一。 第二天,侯卫东把报考省委党校研究生的事向周昌全作了汇报。 周昌全已经拿到过党校的研究生学历,自然明白其中是怎么一回事情,欣然同意:“你是我的秘书,带头去学习,这是好事,以后集中学习阶段,你尽量抽时间去学,要给学员们带好头。这三天我到省里开会,你可以顺便去党校报名。” 中午,侯卫东偷着回去看了小佳,由于小佳有身孕,他格外细心,亲热道别以后,这才离开了温暖的小屋。走出家门的时候,侯卫东心里突然涌出了一个怪念头:“当了两茬秘书,真应该结束了!” 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他也不知道,大约是当父亲的原因。 到了岭西,周昌全被安顿到了省委招待所。这个招待所在十年前还算不错,此时五星宾馆在岭西林立,省委招待所便显得有些寒碜,只是省委开会,夜里经常有省委领导过来看望,各地的参会领导便都住在省委招待所。 快要到吃晚饭时候,周昌全接到了电话,他略为兴奋地对侯卫东道:“你赶快给马波打电话,我们到金星大酒店,秘书长在等我们。” 十分钟以后,周昌全与侯卫东来到了金星大酒店,上了顶层的餐厅。洪昂在门口等着,他快走几步,来到了周昌全面前,道:“朱书记还有十分钟就到。” 周昌全在春节期间准备给省委副书记朱建国拜年,但是朱建国事情多,一直没有联络上。这一次开省委扩大会,省委副书记朱建国肯定要参会,周昌全就主动与江副秘书长进行了联系,并让洪昂进行跟踪。 功夫不负有心人,省委副书记朱建国终于从百忙中挤出了时间。 朱建国的形象却大出侯卫东预料,亲切、随和,颇为幽默,如春风一般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温暖。见了面,他与在场的人都握了手,道:“沙州去年总排名在第三位,上升得很快,与第二名几乎是并列,今年冲一冲,争取再往上靠一靠,就是要让铁州这个百年老二有紧迫感。”周昌全一脸笑容地听着朱建国说话。 朱建国到场时间很短,坐了十来分钟以后,道:“我很想同地、市的同志多坐一坐,只是俗事缠身,还有接待任务。江副秘书长代表我,陪昌全同志多喝两杯。喝了酒,晚上睡个好觉,明天同志们精神抖擞地研究岭西各项发展计划。” 朱建国走后,场内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江副秘书长端着酒杯道:“朱书记事情太多了,7点要和岭西老八路代表见面,今天就由我来陪周书记。” 朱建国能出席晚宴,并将江副秘书长留下来陪酒,已经让周昌全很满意了,他很痛快地与江副秘书长碰了一杯酒,道:“秘书长一向关心沙州,近期一定得来沙州视察,看一看南部新城。” 江副秘书长道:“争取今年来一趟。” 等到侯卫东向江副秘书长敬酒时,江副秘书长道:“小侯,给市委书记当秘书可不简单,不仅要有文化知识,也得有基层工作经验,这样才能当一名合格的秘书。你别小看秘书一职,里面学问很深奥,能当好秘书,就具备了当领导的基础素质。” 侯卫东只有点头的份儿,洪昂则在一旁介绍道:“小侯人年轻,经历却很丰富,当过副镇长、益杨县委办副主任,还当过益杨新管会主任和科委主任。” 江副秘书长目光闪了闪,道:“小侯在益杨县委办工作过?杨森林曾经是你的领导?” 侯卫东摸不清楚江副秘书长问这句话的意图,很谨慎地道:“那时我在益杨新管会工作。”他知道这些领导都是从人山人海中拼杀出来的,城府很深,不会轻易地在这种场合下提起另一个不相干的人,暗自琢磨:“江副秘书长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提起了杨森林?” 江副秘书长没有深入谈论这个话题,端着酒杯与周昌全碰了碰,说起了风花雪月。 晚宴结束后,江副秘书长与周昌全单独走到最前面,两人一边走一边小声地交谈。临出门,江副秘书长使劲握了握周昌全的手,道:“那事就这样了。” 洪昂和侯卫东一直跟在后面,侯卫东最后只听到了这么一耳朵,并不知道江副秘书长所托何事。等到江副秘书长坐车离开,周昌全的神情便阴了下来,倒背着手站在宾馆门外,若有所思。 侯卫东一直在猜测江副秘书长说了些什么,可是周昌全阴沉着脸,不说话。他不说,洪昂不问,侯卫东也自然不问。 城府是怎么炼成的,就是在一次又一次忍着不说、忍着不问的过程中炼成的。侯卫东当了两茬秘书,又当了新管会和科委的一把手,也算略有心得,没有这个经历,就算多活十年二十年的,也不会将官场和社会上的事情弄明白。 第190章 领导不说的,自然就别问(7) 三人都不说话,郁闷地回到了省委招待所。这是全省的大会,开会的人多,又由于省委书记将在开会期间到招待所看望大家,各地领导们都不愿意到宾馆开房间,全部留在了条件尚可的省招待所。因此,省委招待所房间不够,只给沙州市安排了两间住房。 周昌全住了单间,洪昂就与侯卫东共住了双人间,司机马波就在不远处的三星级宾馆开了一个房间。 进了房间,洪昂第一个动作就是到柜台拿起茶叶,闻了闻,道:“这种袋装茶,真是喝不下去,我去买点新茶。”长期从事文字工作的人,烟和茶是必备品,特别是深夜磨脑袋时,烟和茶就是极好的提神品,洪昂这个习惯亦是早年养成的,形成以后便伴随了二十来年。 侯卫东同样有这个习惯,每次出差都要为自己准备些好茶叶,他将小罐子递给洪昂,道:“秘书长,我带了茶叶,是上青林的土茶叶。” 洪昂赞道:“好茶,味道很纯正。”他又细细地嗅了嗅,道,“这茶炒得稍有些焦,火再嫩一些就好了。” 侯卫东有些惊奇地道:“秘书长,你还真是内行。这茶叶是上青林老乡炒的,他们炒茶没有什么标准,全凭感觉,手上的感觉、眼里的感觉、鼻子的感觉,这和中国大多数传统工艺一样,都没有什么公式可谈,全凭感觉。” “其实这也是中国哲学在生活中的体现,阴与阳、矛与盾、是与非、祸与福,都没有明确的界限,在现代学科中也只有混沌的概念。” “秘书长,这说明古代先贤有大智慧,但是这种智慧很圆滑,遇到硬骨头就绕过去了;而西方人很古板,遇到什么事情喜欢钻牛角尖,非要问个为什么,反而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起逻辑严密的科学来。” 洪昂叹息道:“我们的一生在历史中只是极为短暂的瞬间,这两种模式的结果,恐怕难以看到。”他话锋一转,又道,“我们还是谈点实际的问题,在县里的时候,我曾经想在山区搞茶叶加工,茶叶虽然在利税上没有什么大的作用,但是能直接改善老百姓的生活,这是一个见效明显的项目。” 侯卫东并没有听说沙州有什么突出的茶叶项目,又见洪昂满脸遗憾,便知道这个项目没有搞成,道:“现在的政绩考核体制,是以gdp和地方财政收入来说话,老百姓实际增加了收入,但是并不能很快地反映到政绩上,所以多数领导都乐于搞工业企业,不管条件是否符合。” 洪昂道:“发展才是硬道理,这是基于一穷二白的现状提出来的观点,具有鲜明的时代性。沙州属于落后地区,本身就没有几个企业,这就如饿极了的人,只要填饱肚子就行,哪里管什么营养和味道,只有吃饱以后,才会慢慢地挑食。现在沙州以及下面的几个县,都属于饿汉子阶段。当时我在县里,为了增加税收,为了在四个县里排名靠前,也就将茶叶放在极为次要的地位,着重抓工业企业。” 侯卫东当过新管会主任,跟得上洪昂的思路,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愿沙州能早日完成原始积累,早些升级换代。” 洪昂与侯卫东进行了一番形而上的高谈阔论,心情很是愉快,他笑道:“沙州未来发展,你重任在肩。” “秘书长,我只是你手下的小小一兵,别笑话我。”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这是领袖的一段语录,洪昂当年背得极为顺溜,此时此景,他便极为自然地背了出来,这是调侃,也是他的真实想法。 天南海北地闲聊着,洪昂又想到了江副秘书长临分别的一幕,问:“江副秘书长临走时说了些什么?让周书记不太高兴。” 江副秘书长在晚宴时曾提起过杨森林,侯卫东一直将这个细节记在心中,此时听洪昂主动提起此事,道:“我记得上一次刘市长想让杨森林到市政府出任副秘书长,在常委会上弄出些不和谐,今天江副秘书长冷不丁地提起杨森林,恐怕就是为了此事。” 洪昂早就猜到是此事,与侯卫东的分析不谋而合,他拍了拍侯卫东肩膀,道:“于我心有戚戚焉。”又道,“不聊了,睡觉。” 长谈一夜,侯卫东与洪昂关系一下就拉近了许多。 趁着周昌全开会之际,侯卫东到了省委党校,找到了研究生法律班报名点。刚办完手续,迎面就遇到了郭兰与另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侯卫东平日里忙来忙去,尽管与郭兰同在一幢楼,两人却是很难见面,今天却在岭西碰面。 “你报名,也读法律?” 郭兰此前在进门时,已经见到了沙州一号首长的座车,猜到了应该是侯卫东在报名。 果然,刚走进省委党校的办公楼,迎面就遇到了侯卫东。 “嗯,我来报名,经济管理的数学公式让我发昏,还是法律更适合我。”郭兰指了指身旁的女子,道,“这是李俊,以前在《益杨日报》工作,你们见过面的。她如今在市政法委工作,也来读党校研究生。” 侯卫东与李俊见过一面,还有些朦胧印象,道:“我们以后都读一个班。” 李俊扎着马尾巴,戴着窄窄的眼镜,抿嘴笑道:“跟侯科长读一个班,以后就可以经常坐顺风车了,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沙州?” 微笑时,李俊脸颊上有两个明显的酒窝。 “今天不回去,周书记还要开两天的会,后天才回沙州。” 李俊道:“这次算了,以后来上课,你可要记着叫上我和郭兰。” 在侯卫东印象之中,李俊是一个挺文静的小姑娘,几年时间过去,小姑娘变了不少,说话挺泼辣。 郭兰安静地站在一旁,话少。 与两人告辞以后,侯卫东暗道:“郭兰怎么与平时不太一样?”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瞧见郭兰的背影,他明白了为何自己感到郭兰有些变化,是头发,以前郭兰的头发很短,现在头发居然盖过了耳朵。 “如果郭兰留着长发,以她的五官和气质,应该更有女人味道。” 想到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时郭兰正准备上二楼楼梯,她感觉自己后背有一道目光,便回过头去,正与侯卫东的目光碰在一起。 李俊正好看到了这个情景,她看了一眼侯卫东,又看了一眼郭兰,故意不怀好意地笑道:“在益杨时,你们两家人是邻居,老实说,你是不是对侯卫东有点意思?” 郭兰脸微红,道:“别胡说,侯卫东早就结了婚,她爱人叫张小佳,是他的大学同学。” 李俊是郭兰的闺中密友,对郭兰的心事知道得最清楚,她读书时是有名的文静,当了几年记者,却变成了报社小有名气的疯丫头。她侃侃而谈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的眼神出卖了你,我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能进入恋爱角色。在沙州,像侯卫东这么优秀的年轻人,确实少见了,难怪。”她故意郑重地道,“兰兰,你给自己找了一个极高的参照物,恐怕在沙州很难嫁出去。我有个主意,既然你这么中意侯卫东,当不成一奶,干脆做二奶得了,二奶也是奶,总比当一辈子老处女好。” 郭兰做出凶狠的表情,道:“死丫头,再胡说八道,我就不理你了。”尽管她嘴里不承认,可是李俊这一番胡言,却隐隐钻进了她的心中,她心道:“我真有这种心思吗?真的有吗?” 她越想越心惊,走进法律班报名处的时候,郭兰猛然间想道:“这一年来,我很少想他了。” 那个他,曾经是郭兰的全部世界。当他离开岭西漂洋过海时,她只觉心肺全部被他掏空了一般。当他语调平和如正常人一般谈起分手时,她的世界就如从珠峰坍塌一般。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将他忘记,谁知数年时间过去了,他居然慢慢地从自己的梦中消失。 更令郭兰惊慌的是,在自己的梦中,侯卫东却不断出现。在报名交钱时,郭兰偷眼望了望下面,沙州的一号车已经没有了踪影。 第191章 领导不说的,自然就别问(8) 侯卫东上车以后,很快又将思路转到了周昌全阴沉着的脸上,暗道:“江副秘书长曾经是朱建国的专职秘书,又与朱书记同来赴宴,他的意思自然就代表着朱书记的意思,恐怕周书记不会为了杨森林而得罪省委分管组织的副书记。看来刘兵是胸有成竹,故意在常委会上提出杨森林的任命,他这是借力来打破周昌全在沙州一言九鼎的权威。” 侯卫东在新年升了官 过了春节,按照沙州市惯例,召开了农历新年第一次常委会,主要研究当年沙州市的重点工程,另外还有人事任免内容。 两点半,会议开始,市长刘兵对今年的经济形势进行了分析。 “今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第一,让国人百感交集的百年世纪即将走完,在新世纪,岭西、沙州都将迎来新的气象;第二,今年是新中国成立五十周年的大庆之年,一年一度的《财富》年会将在中国上海举办,这将拉动我国经济的发展;第三,从世界经济形势来看,东南亚各国还没有从金融危机中走出来,俄罗斯经济爆发危机,南美巴西也出现了严重的金融危机,而我国一枝独秀,消费市场重新活跃,房地产市场复苏并对各个产业的拉动效应显现。” 刘兵一字一顿地道:“从这些现象来判断,新一轮经济高速增长周期到来了。沙州如何应对挑战,政府常务会也做过多次研究,结合全国形势以及岭西、沙州实际情况,政府的思路有三条,一是加大招商引资力度,招商引资的重要性在这里我就不多说。” “二是对现存的国有企业进行改制,能够改制的市属企业和县属企业坚决改制。从今以后,企业一律进入市场,再也不能在市、县政府的怀抱中过日子。这一方面益杨县走到了最前面,他们如今已经没有一家国营县属企业,县政府彻底从具体的经济活动中跳了出来,我看这方面的经验值得推广。” “三是大力推进房地产业的发展,大开发促进大发展,加大南部新区的开发力度,市政府将在近期拿出促进措施、配套措施和保障措施。南部新区条件得天独厚,如果不能成为沙州发展的火车头,南部新区存在有何价值?” 刘兵虽然讲得精彩,侯卫东却坐在角落里有些心不在焉,他在笔记本上漫不经心地写着偶尔看到的翟永明的小诗: 国有企业的烂账 以及 邻国经济的萧瑟 还有 小姐们趋时的妆容 这些不稳定的收据 包围了 我的浅水塘 这首诗继承了朦胧诗的手法,将几种意象结合了起来,将1999年初国家出现的状况朦胧而准确地表达了出来,侯卫东读到此诗,一下就记住了以上的句子。今天刘兵市长所讲内容,恰好又能与诗中意境结合起来,他就在纸上随意地写着诗句。他心里明白,今天除了要议定沙州发展方向外,还有人事任命,一个就是让周昌全头痛不已的杨森林,一个是益杨县长,另一个就是自己。 昨天,周昌全与他谈了一次话,内容很简单:提拔他为沙州市委办公室副主任,他的级别将由正科级提升为副处级。虽然这只是小小的半级,但是从1993年毕业以来,在近六年的时间里,他终于从科级干部变为需要由市委常委会研究任命的副处级干部。虽然这只是一小步,却构筑了极为有利的台阶,有了这个级别,如果侯卫东平级外放,他就是副县长,如果提一级外放,他就是正儿八经的县长。 “近水楼台先得月,身在中枢好当官。”在沙州,大多数干部的仕途都终止在科级干部上。侯卫东明白,如果他不是周昌全秘书,要从科级干部走上副处级,绝对不会如此顺利。 侯卫东胡思乱想的时候,众常委们在积极地发言。 在座的常委,绝大多数都在基层当过一把手,对政策都很熟悉,如今的问题既有方向问题,又有如何将美好蓝图变成现实的执行问题,刘兵发言结束以后,常委们就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沙州的发展大计。 4点30分,周昌全对沙州发展方向和道路做了最后总结:“各位的发言都很好,下来以后,市委研究室要根据领导们的意见,尽快形成文字材料,作为今年我市发展的指导性文件。现在已是3月,这份文件要在3月中旬完成,如果我们不抓紧,拖一拖就是4月了。” 他接着又道:“在经济学中,有一个理论叫做马太效应,用通俗的话说,叫做客走旺家门,钱朝热处流。沙州必须要抢占先机,否则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同志们,省委对沙州希望很大、要求很高,我们压力很大,必须得抓紧时间,抓住有利时机,迎难而上、趁势而上。” 蓝图是美好的,却需要由具体的人来实施,因此,研究了发展主向后,周昌全立刻将话题转到了人事问题:“下一个议题,请赵部长报告对市政府副秘书长职位的考察情况。” 赵东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道:“按照前一次常委会的要求,组织部考察了六名干部。” 当赵东提起了杨森林的名字,刘兵眼皮也没有抬,自顾自地凝神沉思着。 周昌全不动声色地道:“这六名干部都很优秀,条件也相差不多。我记得刘市长当时是推荐益杨县长杨森林,既然组织考察通过,我同意由杨森林出任市政府副秘书长。” “益杨是沙州四县的领头羊,县长人选一定要配强,既然这六名青年干部都是经过组织部考察的优秀干部,益杨县长的人选就在这六人中产生,大家议一议。” 刘兵没有想到要在这次常委会上研究益杨县长的人选,有些吃惊。 副书记黄子堤首先发言:“益杨县委副书记季海洋今年四十二岁,担任益杨县委常委七年,出任副书记两年,他是大学文化,又有实践经验,是益杨县长最好的人选。”他又补充了一句,“季海洋虽然在益杨担任副书记,但是他并不是益杨人,而是湖滨市人,符合有关县长任职条件的相关规定。” 一般情况下,在讨论人事问题时,常委发言大致按照常委排序来进行,排到最后的最先发言,最后由市委书记拍板。 副书记黄子堤首先发言,其他常委对季海洋也没有大的意见,也就不再发言,常委会就出现了短暂的冷场。周昌全就拍板:“既然同志们没有什么意见,组织部门就严格按照程序进行操作。” 研究完市政府副秘书长以及益杨县长的人选问题,组织部长赵东清了清嗓子,道:“今年是中央提出的学习之年,市委办公室的工作日益繁忙,市委办公室的编制是一正两副,现在还空缺一名副主任,根据工作需要,市委办公室应该配备一名办公室副主任,组织部经过考察,确定了三名人选。” 赵东看着侯卫东,一本正经地道:“这次考察的人选涉及侯卫东,请你暂时回避。” 侯卫东原本就是列席会议,他合上笔记本,走出了会议室。他从常委会议室出来之际,正好碰上杨腾,他朝着侯卫东竖起了大拇指,道:“侯主任,祝贺!” 杨腾跟着侯卫东进入了办公室,他热情地道:“侯主任,什么时候有空?同志们聚一聚。” 侯卫东没有提升官之事,微笑着道:“过了春节我们还没有聚会,就这几天,聚聚。” 常委会议室,刘兵眼皮接连跳了几跳,他暗道:“还是低估了周昌全这个老油子,他居然连消带打,将一件坏事变成了好事。” 这一次,刘兵和周昌全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在掰手腕的较量中,算是打成了平手。 下班以后,侯卫东刚刚走进家门,就接到园林局长张中原的电话:“侯主任,祝贺啊,今晚有安排没有?如果没有其他安排,我们一起吃顿饭。” 侯卫东暗道:“张中原的消息真是灵通,常委会结束不过一个多小时,他居然已经知道了这事。”在春节期间,他跟着周昌全走了不少地方,几乎没有在家吃过饭。今天周昌全要回家吃饭,他也就落得轻松,原本想在家里吃顿晚餐,却又接到了张中原的电话。 张中原是小佳的领导,侯卫东看在小佳的面子上,无奈地道:“张局长,我要多敬你几杯酒。” 刚放下电话,小佳电话又打了过来,道:“谢谢老公,给了张局长面子,刚才我就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 侯卫东叹息一声:“我记得有半个月没有在家里吃饭了,张局长消息还真是灵通。” 第192章 多用阳谋,少用阴谋(1) 很多人都在读研究生班 8点30分,侯卫东在办公室整理文件,周昌全从隔壁走了过来,道:“小侯,我记得今天省委党校开课,你可以提前走。” 侯卫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周书记,今天省委党校要搞开学仪式,请了些领导,以后都是星期六、星期天才有课,不会耽误工作。” 周昌全笑道:“年轻人肯学习是好事,我大力支持。给你提一个要求,踏踏实实学习,学到新知识,掌握真本领,这样才能应对日益复杂的形势。” 侯卫东知道他心情好的原因,问道:“大周哥是明天回来吧?我明天去接机。” 周昌全兴致颇佳,道:“明天你刘姨非得要去接机,就让她去接。我家那小子到美国去了三年,跟着教授搞了一个什么课题,一直没有回来,今年终于要回来,你刘姨昨天晚上就没有睡觉。” “小周哥今年是否回家?” 周昌全道:“那小子军校毕业两年,一次都没有回家,不知道忙些什么。儿子自有儿子的事,我不管他们。你刘姨经常在我面前唠叨,儿子翅膀硬了是好事,女人家成天婆婆妈妈的,呵呵,没有办法。” 侯卫东笑道:“刘姨的心情可以理解,我妈也是这样,平时老是催着回家。” 周昌全和蔼地道:“尽孝心不能等待,我记得你是吴海人,吴海也不远,抽时间多回家。” 侯卫东回到新月楼,开了蓝鸟车上高速路的时候,他想起在省委党校报到时李俊说的玩笑话,心里有些犹豫:“接不接郭兰和李俊?” 他最后下定了决心:“如果她们打电话就接,不打电话就不接。” 上高速路前,仍然没有电话打来,他便将此事放在了一边,专心致志开车。 到了省委党校,侯卫东心情很轻松,将车停靠在操场,步行到了教学楼。离开学校已经将近六年了,此时重新回到课堂,虽然没有脱产,仍然觉得很有些亲切。 教室里坐了二十来人,多数是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这些中年人就是一片一片的绿叶,在绿叶中间,衬托着五朵金花。其中,最娇艳的一朵就是沙州市委组织部的郭兰。 侯卫东坐定之后,没有见到李俊,他暗道:“肯定是李俊有事不能来参加今天的开学典礼,郭兰面子薄,自然不会打电话。” 开学典礼很简单,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了,紧接着开课。 侯卫东拿着教材,随手翻了翻,他是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如今虽然是研究生班,但是课程他觉得很熟悉,没有多少难度。 郭兰学习很认真,一直认真地做着笔记。 她以前一直是短发,很短的短发,如今头发长了些,变成了女生常见的齐耳短发,发梢整齐,已经到了肩上。侯卫东的眼光经常停留在郭兰的背影上,有些开小差:“郭兰如果留一头长发,肯定比短发多一些女人味道。” 下课时,面相慈祥的班主任宣布了班干部名单,班长是茂云市副市长李乐兵,副班长是省委宣传部一位处长,其他的班委成员都是正处级以上的领导干部。这种班干部成员配置是党校多年经验的总结,凡是领导当班干部,搞个活动,找个赞助,都很方便,而且这些领导有威信,班里活动也容易搞起来。如果换一个没有级别的人当班长,他就甭想指挥得动。 进了官场,职务和级别就是隐形等级,在官场中无处不在,笼罩着官场的天空。 侯卫东研究了班级名单表,对于茂云副市长这种厅级干部,他的兴趣不大,他特意留心了省委部门几个实权派处长和科长。这些科长年龄不大文凭不低,职务不高能量不小,发展空间很大,趁着他们还是科长时就与他们攀上交情,无疑对将来有极好的用处。 这也是侯卫东到党校来学习的一个重要目的,或者说,这也是不少人到省委党校读研究生的重要目的之一。 中午,他抽空到了曾宪刚店铺,意外地见到了曾宪勇和秦敢。侯卫东知道宋致成不太喜欢这两人,悄悄问曾宪刚:“他们两人也在?” 曾宪刚与这两人的关系不一样,道:“昨天来的,他们想到成津县搞钨砂矿,过来凑钱。” 几个人到了外面的馆子。秦敢的父亲秦大江与侯卫东关系很好,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秦敢应该叫侯卫东侯叔,见面时,他笑嘻嘻叫了一声“侯叔”。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我给你说过,辈分各算各,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叫声‘侯哥’就行。” 坐定以后,秦敢对曾宪刚道:“曾哥,成津县的钨砂矿最好,储量比茂云还要大,只要搞到一个矿,就能赚大钱。” 曾宪勇与曾宪刚一起打过江山,他们两人一起对付过黑娃,是过命的交情,他问侯卫东:“侯哥见多识广,你觉得搞钨砂矿如何?” “如果盘得下一个钨砂矿,应该是能赚钱,我到茂云就见到不少钨砂矿老板。只是盘一个矿,费用应该不少。”对于这种资源型企业,侯卫东一直很感兴趣,他上次买了火佛煤矿,现在已经走上正轨,随着煤炭价格上扬,利润比较高。只是他处在周昌全身边,政治前途看好,暂时不想插手钨砂矿。 曾宪勇道:“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钱,我和秦敢这些年搞石场都赚了一些钱,我们两人凑了两百八十多万,还差两百多万,想找刚哥借一些。” 秦敢补充道:“或者说刚哥入股,我们每家各出两百万,凑齐六百万,不仅盘个矿,还可以添些设备。” 这时,宋致成也跟了过来,她见到侯卫东,热情地道:“侯主任,你到了岭西,怎么也不到家里来玩?”她此时已经完全进入了女主人的角色,坐下以后,顺手帮着曾宪刚理了理衣角。 宋致成到了以后,秦敢和曾宪勇都不说正事,两人一个喝茶,一个与侯卫东说话。 午餐吃得很沉闷,吃完饭,侯卫东要去上课,宋致成一定要单独送侯卫东上车,她神情有些忧郁,道:“侯哥,我反对秦敢和宪勇去投资钨砂矿,家装行业发展得很好,宪勇完全可以就经营沙州店,没有必要搞钨砂矿。” 侯卫东道:“搞钨砂矿也没有什么问题。” 宋致成理了理围巾,道:“我表哥就在茂云,以前在钨砂矿厂里干过,钨砂矿利润高,竞争也激烈,关键是黑社会掺和在里面。黑社会砍手、断脚的事情做了不少,我不想宪刚去做这事,他的眼睛和前妻就是前车之鉴。” “有这事?”侯卫东知道钨砂矿之事,他故意装糊涂。 宋致成道:“确实有这事。宪刚脾气倔,我的话根本不听,他最听你的话,你帮我劝劝。” 侯卫东很理解宋致成的想法,道:“我晚上单独约老曾,听听他的想法。” 下午继续上课,李俊坐在郭兰的位置上,见到侯卫东,道:“侯主任不耿直,上次说好开车接我和郭兰来上课,怎么一个人就跑了?” 侯卫东中午停车时已经见到了市政法委的车,道:“你们政法委都配有警用便车,上高速路畅通无阻,哪里用得着坐我的破车?” 李俊捂着嘴笑:“我见过你的车,是一辆蓝鸟,这车还算破车,我们的普桑就不能见人了。”她撇了撇嘴,道,“我和郭兰两个大美女坐你的车,是你的荣幸,这还是看在你是帅哥的分儿上,才给了你为美女服务的机会,其他人还没有这种待遇。” 李俊是属于那种长相不错、性情活跃的女孩子,一张嘴如爆豆一般,不等侯卫东询问,便将郭兰的去向道了出来:“班上还有郭兰的大学同学,在省交通厅工作,中午非得拉上郭兰吃饭。他把在岭西的同级校友全约上了,看他的神情,是要向郭兰发起攻势。” 侯卫东暗道:“难怪居委会多数都是女同志,道东家长,说西家短,确实是女人的天性。”他口里敷衍道:“这是郭师母最关心的事。” 李俊显然对郭兰的婚事最为关注,听闻此语,就把身子完全扭过来,面对着侯卫东:“红颜命苦,郭兰以前在大学里有一个男朋友,英俊潇洒,才华出众。谁知是个白眼狼,出国以后立刻变心,典型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侯卫东不愿意多谈这些婆妈事,随口敷衍着。这时,任课老师走了进来,李俊意犹未尽,道:“郭教授心里不说这事,其实也挺着急,你们市委办未婚青年多,有没有合适的人?给兰兰姐介绍一个。” 李俊终于转过身去,侯卫东松了一口气,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了那个经典的多嘴唐僧形象,心道:“若论多嘴,李俊与任林渡倒真是天生一对。”想起几年前第一次与李俊见面,李俊还是一个颇为文雅、安静的女孩子,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居然将李俊变成了一个与唐僧水平相当的女子。 下午的课程结束得很早,李俊在第一时间又将头扭了过来,道:“侯大主任,今天晚上怎么安排?如果你不请我吃饭,我就请你吧。” 侯卫东道:“我先欠着,今天晚上我已经约了人,推不掉了,改天我请你和郭兰。” 李俊虽然话多一些,心里却明白得很,开玩笑也有分寸,经过这几次接触,不知不觉中,与侯卫东已经成了熟人。 两人一起下了楼,李俊指了指操场另一角的车,笑道:“政法委的车除了喇叭不响,什么地方都在响,下次上课,还是坐你的高档车。” “十分欢迎。”侯卫东上了车,向李俊摇了摇手,开着车一溜烟地走了。 晚餐时间,侯卫东依照与宋致成的约定,将曾宪刚约了出来。曾宪刚听了宋致成的顾忌,道:“这些女人家,乱掺和男人的事情。” 侯卫东道:“我觉得小宋所说有道理。” 曾宪刚自从砍了黑娃,又报了杀妻之仇,胆气便很足,对黑社会的外强中干也有体会,道:“她胆子小,听说钨砂矿有黑社会,便拼死拼活不准我去干。黑社会也是人,我又不是没有见过。” “小宋是你的女人,你要考虑她的感受,我和她接触不多,但是感觉她很在意你。” 曾宪刚道:“曾宪勇和我是刀山火海滚出来的兄弟,我给了他两百万,这钱小宋不知道,是我的私房钱。我个人暂时不搞钨砂矿,不是害怕,是没有时间。家装这一块正在兴起,事情多,业务量大,我还是专心做这件事情。” 曾宪刚如今的小日子过得挺顺,讲起生意头头是道:“岭西是省会城市,人流、物流、资金流比沙州要强许多倍,在这里发展要容易得多。即使要混官场,在省里发展也要容易得多。我认识一个省里的人,是个副处级的主任,据他说,县委书记到了他办公室,根本就没有座位。人不熟悉,连水也喝不到一口。” 数年前,为了拿到石场的款子,他与曾宪刚一起请益杨县交通局财务科高科长吃饭、唱歌、跳舞,当活生生的县城小姐出现在曾宪刚身旁时,他手足无措,只能呆呆地听凭那个小姐摆布。这个情景在侯卫东心中始终是一个定格。 而眼前的曾宪刚显得很成熟,由于丢了一只眼睛而戴上了眼罩,反而将他脸上的乡土味有效过滤掉了。他当过兵,当过石匠,为了报仇还经常在上青林山上打沙包,身材保持得很好,既高大又威猛,脸色略黑,也符合时尚潮流,加上宋致成按照岭西品味给他进行了重新包装,此时的曾宪刚已经与上青林的村委会主任截然不同了。 只是,曾宪刚虽然当过村委会主任,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官场中人,说起官场多为道听途说。侯卫东没有和他过多探讨这个话题,举起小酒杯,与曾宪刚碰了碰,道:“到省里来发展,没有任何根基,很难,就在沙州慢慢地打基础吧。” 正说着,他突然见到餐厅门口又进来两人,其中一人是《岭西日报》的王辉。 这个餐厅距离《岭西日报》挺近,是日报记者们常来的地方。王辉在此见到侯卫东,很有些意外,与侯卫东亲切握手,热情地道:“说曹操,曹操到,今天下午我还想到了你,没有想到吃晚饭就碰了面。” 侯卫东道:“王主任,就你们两个人?一起吃,这位是曾总,我的好朋友。”他突然想起曾宪刚的店铺改了名字,就扭头问道:“曾总,你那店叫什么名字?这是《岭西日报》的王主任。” 曾宪刚就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盒子,取了名片递给了王辉,道:“我的小店叫刚成空间,请王主任光临。”刚成空间自然是宋致成的杰作,她的灵感来源于芬刚石场。有一次,曾宪刚在被窝里给宋致成讲了芬刚石场的来历,宋致成很受启发,就把自己的小店改成了刚成空间——曾宪刚和宋致成的空间。 另一位记者长年在外面跑新闻,是典型的自来熟,看了名片,道:“你就是刚成空间老板?你那个店卖得火,我正准备装修房子,能否打个折?” “我们店里都是明码标价的,你是卫东的熟人,打八折。” 曾宪刚虽然常年在岭西,可是接触的都是生意人,并没有机会接触到政府官员、报社记者等社会主流。论起社会地位,还属于有钱无势的那一类富人。换个角度来说,他的钱还没有多到可以成为政协委员、人大代表的地步,还没有融入岭西的主流社会。 他刚才对侯卫东提起“县委书记没有位置之事”等话,只是听宋致成的一位隔房表哥吹牛,自己其实并不认识省政府的人。此时见到了岭西报社的人,也想主动结识。 曾宪刚的小心思,侯卫东看得清楚,对于曾宪刚的变化,很有几分高兴,道:“王主任是资深记者,我建议你到报社给刚成空间打打广告,有《岭西日报》的宣传,生意肯定会一日千里。” 曾宪刚道:“请王主任多关照。” 王辉对于曾宪刚没有多大兴趣,应付了几句,道:“这几天我在收集信息,如果我估计得没错,在9月份将要召开的十五届四中全会必定会深化国有企业改革,我想到沙州来搞一个调查。” 侯卫东是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为了应对周昌全随时可能的提问,他天天都要看《人民日报》、《求是》等报纸杂志,以增加自己对大政方针的把握。听到了王辉的话题,他很有兴趣地道:“前年你的一篇文章,让省里下决心关掉了许多没有价值的开发区,这一次的调研,想必又能为岭西省国有企业改革出金点子。” 第193章 多用阳谋,少用阴谋(2) 王辉笑道:“别捧我,捧得高,摔得痛,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有数。” 侯卫东紧接着道:“王主任的分量,我领教过,重千斤。” 两人说笑几句,话题又转到国有企业上面,王辉道:“如今有分量的宣传部门都在大谈国有企业改革,按照惯例,其实都是为了十五届四中全会吹风。我看到了一个统计数据,全国16874家国有大中型工业企业中,亏损户有6599家,即使是盈利企业,相当一部分是在不提取基本折旧、不向技术开发投入、欠缴税金和拖欠贷款本息的情况下才有微利,这种情况很普遍。如何让国有企业走出困境,就是四中全会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沙州情况与全国的情况基本一致,不谈生产经营,连职工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多数的医疗费用也报不了。”侯卫东虽然也天天看《人民日报》,他毕竟阅历浅些,又不是专业新闻人士,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只是他熟悉地方情况,这是他相较于王辉的优势。 王辉道:“山西大同煤矿,从工人到矿长,每人每月只能发放二百三十元工资,他们的口号是人人二百三,苦战渡难关。大同煤矿举世闻名,都是如此举步维艰,我想在岭西省找一个典型来解剖,下午就想到了你,没有想到这么巧,在这里就真的遇见了。” 侯卫东道:“欢迎王主任一行到沙州调研,为沙州工业企业脱困解贫出谋划策。”他又道,“我回去以后马上报告周书记,我们这边尽量配合。”他是秘书,有影响力却无拍板权,虽然他相信周昌全会欢迎王辉,也在话语间留了条退路。 王辉道:“我没有解困计,能做到的是客观反映情况。” 王辉与侯卫东等人交谈的时候,曾宪刚插不上嘴,他静静地听着几人交谈,在餐厅明亮的灯光之下,倒显得很深沉。晚餐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王辉和侯卫东谈得很深入,两人都有收获。 不是人管人而是制度管人 3月正是踏青的好日子,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春风确实如剪刀,将不少女生的衣服剪了一些破洞,将憋了一年的青春身体大大方方露出一部分,让男人们眼花缭乱的季节很快就要来到。 接了周昌全,小车很快到了市委大院。在“三讲”期间,沙州市各级领导都改坐车上班为走路上班,施行一段时间,问题不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领导们渐渐又开始坐小车上下班。隔着很远就见到了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站着,蹲着,还有的人手里拿着用纸写的标语,标语上写着: “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吃饭。” “三月没发工资,半年没闻肉味。” 马波很有经验,见到这些人,小车沿着公路直走,绕到了后面隐蔽的小门,进了大院。 秘书长洪昂站在办公楼走道前,一边等着周昌全,一边与副秘书长曾勇说着什么。等到周昌全上楼,他赶紧迎过来,道:“外面是沙州水泥厂的工人,我已让厂长李东阳立刻过来。太不像话了,有事情可以谈,怎么能够三天两头来堵市委!” 周昌全脸色也不好看,道:“我看清楚了标语,生存与吃饭,这是共产党执政的社会,怎么能出现这种标语?乱弹琴!” 水泥厂厂长李东阳接到了市委办的通知,在办公室里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地来到了市委门口。 “回去吧,在这里也没有用。”厂里效益不好,厂长李东阳带着几个头头站在市委门口,苦口婆心却毫无底气地劝着大家,虽然是初春,他还是觉得浑身是汗,就不停地用手抹着额头上的汗水。 市委门口的工人们都是冷眼看着李东阳,没有人搭理他,尽管这个厂长也不算坏。和别的厂长比,至少他所坐的小车是破烂的桑塔纳,还三天两头地进修理厂,害得厂长李东阳不时还骑着自行车上班。 可是效益不好,李东阳就算是再俭朴,在工人眼里也没有威信。 一位工人道:“李厂长,你把我的工资发了,我立刻回去上班。” 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道:“东阳,我的药费有八千多了,你再不报药费,我只能跳楼了。行行好,东阳,我们还在一个车间工作过,把药费给报了。” 又有人道:“李东阳,你劝没用,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吃饭。” 水泥厂的工人在市委大院门口站了半天,李东阳等人好说歹说,也就陆续散了。 市委大院的保卫对此已是见惯不惊,见工人们散去,将大门打开,由清洁工人打扫了场地,地上也就没有任何痕迹了。 厂长李东阳并没有离开,他与厂里几位头头都在市委会议室坐着,周昌全、洪昂、步海云等市领导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几位厂领导。 李东阳两头不受好,也是满肚子苦水,道:“我们水泥厂的设备全部引进的是国内先进设备,产品也有市场,只是水泥厂负债过重,资产负债比例是百分之一百二十六,而且养了一大帮退休工人……要想赚钱根本不可能!” 周昌全也是知道这个情况的,沙州水泥厂债务超过了资产,压得企业喘不过气来,成为企业巨大的负担,在这种情况下,沙州水泥厂根本无法与庆达集团益杨铁肩山水泥厂在市场上竞争。结果,国营沙州水泥厂空有先进设备、雄厚技术力量,却连工人的工资也发不出来,而铁肩山水泥厂却是无债一身轻,在沙州将老牌的沙州水泥厂打得节节败退。 水泥厂几位领导吐完了苦水,周昌全心中的怒火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他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水,道:“李厂长,你说的都是实情,市委、市政府知道,近日请步市长召集银行与企业的见面会,看能不能再对企业进行一些支持。” 步海云道:“前几天的报告我看了,争取再贷一些款,数量多少要与银行见面谈。先解决难关,不过总是输血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可以考虑债转股等措施。” 几位厂领导脸有喜色。 周昌全停顿片刻,目光依次滑过了几位厂领导:“步市长说得对,这一次只是治标,不是治本。厂里必须加强管理,全市相同情况下的企业不少,多数企业都还在兢兢业业地生产经营,并没有来围攻市委、市政府,你们回去以后要加强管理,多想想办法,不要存在等、靠、要的思想。” 水泥厂几位领导带着喜忧相交的情绪离开了市委大院,虽然面子被刮了,可是市政府让银行来对接,或许又能弄点钱,把眼前的难关渡过。李东阳想通了这一点,忍不住道:“妈的,下次没有工资了,工人们来闹,我就住医院,你们几个先顶住。” 工人离开以后,根据周昌全的指示,沙州成立了国有企业改制领导小组,市长刘兵为组长,常务副市长步海云、市委常委洪昂为副组长,办公室设在市政府研究室,杨森林任办公室主任,周彪、莫为民、侯卫东为副主任。 国有企业改制领导小组成立以后,杨森林带队到国有企业进行了系列调研,侯卫东身份特殊,只参加了一次调研。 3月9日上午,侯卫东接到府办通知,要求参加国有企业领导小组工作会,刘兵市长要参会,不能请假。 侯卫东接到电话,立刻向周昌全作了报告:“周书记,府办通知我下午两点在市政府四会议室参加国有企业改革工作会。据通知说,刘市长要参加这个会。”他是市委书记专职秘书,在市委书记面前应该是透明人,至少理论上如此。 周昌全悠然地喝了一口茶,道:“你是国有企业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副主任,开会自然要去。” 洪昂进了办公室,他是周昌全办公室的常客,进门就坐在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声音有些大,道:“周书记,市政府开了办公会,提出将市政府办公楼搬迁到南部新区,以行政中心的迁移带动新区的发展。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事前不跟市委通气,也太不像话了。” 他发着这样的牢骚,也没有避着侯卫东,接过侯卫东递过来的茶水,一只手捂着茶杯,感受着茶杯带来的温度。 侯卫东心细,在办公室专门准备了一套茶具,凡是经常到周昌全办公室来的常委都有专门的茶杯。黄子堤和洪昂到办公室最多,两人用的是景德镇出品的镶着金黄色线条的高档瓷器。 周昌全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低头随意地看了看手表。上午的政府常务会是11点结束,步海云11点05分就打来了电话,而洪昂是11点27分过来汇报,他暗道:“洪昂的消息还是很灵通,政治敏感性亦强。” 周昌全表情平静,道:“关系全局的大事必须要得到市委常委会的同意,这是组织程序,也是铁的纪律,没有上常委会,此事不讨论。” 洪昂委婉地提醒道:“听说省里的领导曾经提出过将市委、市政府都迁到南部新区,如果省里明确支持,市委会很被动。” 由于上一次提拔杨森林事件,洪昂对刘兵借力打力的手段有了警惕,如果省里真有重要领导支持沙州市政府的方案,市委就将处于两难之地。如果被迫同意市政府搬迁要求,将开一个极坏的先例,如果市委坚决不同意市政府搬迁,有可能与省里领导发生矛盾。 周昌全心里有数,轻松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们去吧。”又道,“下午两点,你和我一起跑几个企业。” 洪昂道:“下午,刘市长召集国有企业改革领导小组成员开会。” 周昌全挥了挥手,道:“让小侯和周彪去就行了,开会解决不了问题,我们不能坐而论道,还得深入一线。” 上午下班之前,侯卫东顺便来到管后勤的马大姐办公室,道:“马姐,我下午两点到市政府开会。” 马大姐热情得紧,一边麻利地给侯卫东倒水,一边问道:“不用马波的车吗?” “周书记下午要用车。” 马大姐道:“侯主任,不是当大姐的批评你,办公室的那辆奥迪车原则上就是你坐,你太廉洁了,从来不公车私用,不像有的人,天天守着公家车。” 马大姐全名为马小莉,名字很年轻,却是在市委办工作了二十来年的老同志。对于这种女性老板凳,侯卫东经常送点围巾等小礼品,女人都是感性动物,最容易记住这些小手段。以前侯卫东在上青林不名一文时,经常给青林镇党政办杨凤送瓜子,两人就成了好朋友,侯卫东从杨凤手里了解了镇里很多内情。 马小莉拿了一本书,道:“听说小佳怀上了,这本书是讲怀孕的经验,送给小佳妹妹。”小佳以前在建委办公室工作的时候,就认识马小莉,关系一般。现在侯卫东成了委办副主任,在马小莉口中,张小佳变成了“小佳妹妹”,口气亲热得很。 1点40分,侯卫东下楼坐上了市委办的老奥迪车。 这辆老奥迪陪过好几位领导,最后一位领导是市委姜林副书记。姜林副书记高升以后,这辆车正式退居二线,现在是市委办公室工作用车。侯卫东是市委办副主任,偶尔单独用车,马小莉一般就派这辆奥迪车。只是在一般情况之下侯卫东都是坐马波的车,坐这辆老奥迪的机会很少,老奥迪多数时候就是研究室副主任周彪在使用。 这一次周彪到市政府开会,习惯性地要坐这辆奥迪车,孰料委办马小莉不冷不热地道:“周主任,刚才侯主任要了车,这车已派给了他,委屈周主任坐那辆桑塔纳2000。” 桑塔纳2000是新车,车况比老奥迪要好得多,但是,奥迪车就是奥迪车,虽然内部差一些,可是外表还是挺新,更关键是牌子响,周彪坐着奥迪车到各局行调研,很给自己增脸。 听说奥迪被侯卫东要走了,周彪心中顿时不悦,口头道:“代步,坐哪辆车都一样。”他是研究室副主任,副处级,级别与侯卫东一样,但是在委办的地位明里暗里都不如侯卫东,马大姐这样的安排无可厚非,他自然是无话可说,可还是心气不太顺。 他对侯卫东充满着嫉妒,这个年轻人一年前还是益杨科委主任,这种没有实权的正科级干部在沙州多如牛毛,他不拿正眼瞧。可是侯卫东只用了一年时间就突然蹿起,成为沙州市委办炙手可热的人物,连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曾勇也多次在背后说牢骚话。当然,他也就是在背后说些牢骚话,见了侯卫东比亲兄弟还要亲热。 坐上了桑塔纳2000,周彪烦闷地想:“在研究室这个青石板上工作了七年,收入少,还要受气,是不是找个机会到局行去工作?哎,不知什么时候解决我的正处级!”他现在是研究室副主任,如果平级外放还是副职,这是他的一块心病。他想在研究室再上一个台阶,成为正处级,这样外放出去就可以成为局行或县里的一把手。 到了市政府大院,抬头就看到了那辆老奥迪以及正在下车的侯卫东。周彪将心里的不快收了起来,走到侯卫东身边,与其握手打招呼,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市政府大楼。 市政府四会议室在四楼,此时底楼电梯等着十来个人,周彪建议道:“侯主任,干脆别等电梯了,走走路,爬爬楼,等于锻炼身体。我们市委办的人长期伏案工作,多数颈椎与腰椎都不太好,你也要注意。这病年轻时还无所谓,老了就是大麻烦,老刘的颈椎病很严重了,现在天天把头吊在门框上。” 侯卫东道:“周主任的建议好,我们俩走楼梯。” 周彪与侯卫东虽然都在市委办上班,但是由于侯卫东成天跟着周昌全,事情多,两人没有什么私交。为了拉近与侯卫东的距离,他将不悦、嫉妒等不良情绪赶走,一路谈笑风生。 第194章 多用阳谋,少用阴谋(3) 市委与市政府的关系很微妙,周彪就以这个话题开玩笑:“有一个小孩指着大楼门口挂着的几块牌子,问妈妈: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都是干什么的?他妈妈回答:市委就像你爹,什么也不干,整天背着个手光知道训人;人大就像你爷爷,提着个鸟笼子晃悠,啥事也不管;政府就像你妈,整天傻干活,有时还要挨你爹的训;政协就像你奶奶,整天唠唠叨叨,但谁也不听她的。还有一个市纪委呢?他妈妈说,市纪委就像你,说是监督爸妈,但又受爸妈的领导、吃爸妈的饭、穿爸妈的衣,只能装装样子纪检监察一下爸妈。” 这个段子,侯卫东听得烂熟,他还是很配合地笑道:“编这个段子的人肯定也是官场中人,否则没有这么细致准确的描述。” 到了四楼,市政府副秘书长杨森林正站在楼梯口打电话,见到侯卫东和周彪,道:“就这样吧,我这有事,改天我们再联系。”他挂了电话,分别与侯卫东和周彪握手,笑道:“欢迎两位主任大驾光临。” 杨森林以前在市委办工作时与周彪是同级,如今杨森林当了县长,又当了市政府副秘书长,传说很快就要接蒙厚石的班,这让周彪心里多少有些不爽。此时,杨森林在市府,他在市委,两人没有隶属关系,周彪就放得开,打了个哈哈,道:“秘书长同志,你当领导还没有请客,今天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我们给你祝贺祝贺。” 杨森林满面春风地道:“我倒是想请客,不知两位是否赏脸。我们不吃大馆子,就到新月楼外面的水陆空,那个馆子开了好几年了,味道不错,环境也行。” 周彪看着侯卫东,道:“侯主任,秘书长请客,晚上兄弟们好好喝一杯。” 侯卫东曾经是杨森林的部下,态度与周彪自然有差别,他礼貌地对杨森林道:“秘书长,实在不好意思,晚上有接待任务,抽不了身,改天我做东,向老领导与周主任赔罪。” 杨森林如今是市长刘兵的红人,刘兵大事小事总要带上他,所以他很理解侯卫东,道:“老弟高升以后,我们哥俩还没有喝过酒,等你哪天有空,就约一约。” “秘书长,我一定记住。” 这时,刘坤急匆匆从电梯出来,他现在仍然是益杨县府办主任,虽然到省委党校青干班去学习了,却没有得到提拔。见到杨森林,他急忙解释道:“杨县长,高速路上堵了车,紧赶慢赶才过来,没有迟到吧?” 杨森林看了看表,道:“今天的会主要研究国有企业改革,益杨是工业大县,你作为县府办主任,还是应该了解市里的大政方针。”他批评道,“以后这种重要会议,你一定要提前来,免得误事。” 刘坤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道:“以后一定注意。”虽然是被批评了,可是这种批评是内部人才有的批评,他感到很受用。 杨森林当上市政府副秘书长以后,益杨县委组织部老柳与宣传部老刘便动起了脑筋。两人在基层摸爬滚打数十年,眼光很毒,见杨森林突然间成为副秘书长,而秘书长蒙厚石早有退居二线的传闻,于是两位部长一致判断,杨森林这是去接蒙厚石的班。 县长要成为市政府秘书长,如果“寡妇睡觉上面无人”是绝对不行的,联想以前的传闻,“杨森林有后台”就成了柳、刘两家的共识。 刘坤从学校毕业以来,先当县府办秘书,随后出任了青林镇党委副书记、镇长,再任县府办主任,在外人看来,他是顺风顺水。可是,有了侯卫东这个参照物,他从内心深处感到仕途坎坷。特别是侯卫东成了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以后,一飞冲天,他生出了强烈的挫败感,加上主持县政府工作的季海洋对他不冷不热,他颇有些心灰意冷,工作上开始抱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一门心思想调到局行去工作。 柳、刘两位部长数次做他的思想工作,分析了当前形势,制订了紧抱杨森林大腿的策略,刘坤这才从颓废中重新振作精神。他给自己制订了严格要求,每个月至少要向杨森林汇报三次工作。 春节期间,刘军部长请了市里的老朋友作陪,特意请杨森林吃饭。 一来二去,杨森林对刘坤的感情也加深了。 侯卫东很敏感地从杨森林与刘坤对话中读出些什么,他对刘坤道:“刘主任,好久不见。” 刘坤在益杨官场历练了这么多年,脾气收敛了不少,笑道:“侯主任,什么时候到益杨来视察?” 几个人在楼口打了招呼,没有细谈,鱼贯而入。 3点,市长刘兵准时出现在会场,他穿了一件便装夹克,在一群西服领带里,显得轻松时尚。当他坐下以后,主持会议的步海云副市长清了清嗓子,道:“现在开会。” 市政府国有企业改革工作会议开了两个小时,依然没完没了,眼看着到了5点,侯卫东想着晚上还要陪同周昌全参加接待,心里有些急,可是他正好面对着市长刘兵,不能偷偷溜走。 会议结束之前,刘兵看了一眼侯卫东和周彪,对步海云道:“沙州能有今天的地位,主要是强在工业上,成立这样的一个班子其目的就是为了研究对策,我记得市委这边洪秘书长是副组长,今天这么重要的会,他怎么没有参加?” 步海云心道:“会议都要结束了,而且面对着市委两个副处级干部,在这里说这些有意思吗?”口里道:“洪秘书长有接待任务,他在会前给我打了电话,市委这边有市委办副主任侯卫东和研究室副主任周彪参会,他们两人都是国有企业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 刘兵哼了一声,道:“好了,来了是关心,不来是放心,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市政府应尽之责。我最后强调一点,近期由步市长牵头,对全市所有市属国有企业再次进行梳理,我这里指的是规模以上企业,每一个企业根据具体原因提出解困方案,由市政府常务会议研究以后实施。” 这些领导的讲话,总是分为阴阳两面,阳面是公之于众的话,而阴面则是其真实意思。当然,一般的人听不出阴面意思。侯卫东是市委书记秘书,掌握了大量机密,他从刘兵话里听出许多意味深长的话。 到了6点才散会,侯卫东如飞一般赶往小招待所,省里的客人还没有到,洪昂陪着周昌全喝茶,说着些闲话。 见侯卫东进屋,洪昂笑吟吟地说了一句:“这会开了三个小时,很扎实。” 侯卫东知道洪昂在提醒自己,立刻汇报道:“刘市长很重视国有企业改革,从头到尾都参会,问题研究得很具体,将水泥厂等八个规模以上企业提出来进行了分析。具体方案将由政府常务会研究以后执行。”他这一段话很客观公正,可是这一段话放在沙州背景之下,话中就有话,只有局中人才能明白。 周昌全盯着侯卫东,仿佛将其五脏六腑全部看穿,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道:“市委对区域内大事有决定权,国有企业改革必须要在市委领导之下。这一段时间,有些人酝酿着要搬迁市政府大楼,自行其是,必然自吞苦果。” 从去年底开始,刘兵便有独立于市委的倾向,原来需要经过常委会研究的大工程、大项目,由市政府单方面就决定了。这些事情通过无数渠道汇集到了周昌全的耳中,对于刘兵的这种做法,周昌全已经到了必须作出回应的时候。 洪昂是周昌全的心腹,对其想法了然于胸,道:“我建议搞一个常委会议事规程,这也是省委多次提到的党建课题。议事规程着重规定议事范围和议事规则,什么事情必须进常委会,必须明确。谁提起议题,谁主持会议,如何表决,这些亦要明确。” 此语甚合周昌全心意,他道:“继续说。” “这个议事规程出台以后,要上报省委,省委同意以后这个规程就有强效力。市政府若有出格的事情,市委随时可以依据常委会议事规程对其进行纠正。这其实也是省委赋予市委的权力,如果失去了这个权力,一级党组织就失去了权威。” 周昌全是何等精明之人,虽然洪昂只是提了一个建议,他却立刻明白了洪昂此议的深意,当场拍板:“这个规程并非标新立异,其实是将以前的做法进行了提炼和规范,是对工作的总结和升华,很好。” 这个规程可以有效对付自行其是的刘兵,对于市政府的重大决策,周昌全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如果要管,他随时可以拿起议事规程这个武器,保持着对重点工程项目的发言权。 周昌全很赞赏地给洪昂扔了一支烟,心道:“论起阴谋诡计,搞小手段,黄子堤比洪昂要厉害。可是论起搞阳谋,洪昂当过县委书记,又是老牌子大学生,到底不同凡响。” 他对侯卫东道:“小侯,你是市委办副主任,又兼着综合科科长,平时杂事多,很少写文章,难免其他同志有意见。这一次,中共沙州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就由你来操刀。你也别害怕,规程是对常委会议事的规范,将地方委员会工作条例相关的要求提炼出来,结合沙州市委以前的制度,更要结合沙州具体情况,就能基本定稿,有问题吗?” 侯卫东当过基层领导,又天天坚持学习,思维能力与领悟能力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对这个任务并不畏惧,道:“周书记放心,一个星期准时交稿。” 洪昂补充了一句:“议事规程是很严密也很严肃的工作,侯主任可以从组织部请一位同志,加上研究室的同志,组成一个班子,认真研究,精心组织。规程要报送到省委,要体现出沙州市委的高水准。” 接受了任务以后,侯卫东的第一个想法是想给《岭西日报》的王辉打电话,转念一想:“周书记说得对,当了市委办副主任以后,我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材料,难怪背后被人嚼舌头。王辉这根拐杖,终究要扔掉。” 他动作很快,让办公室出通知,请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粟明俊和研究室副主任周彪马上到市委五会议室开会。 侯卫东从抽屉里拿了两包顶级的娇子烟,拿起笔记本和茶杯,在五会议室等着粟明俊和周彪。他是专职秘书,处于沙州权力巅峰的背面,平时尽量保持着低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毕竟不是说着玩的,而是无数血泪的经验总结。 组织部与市委办不在一层楼,粟明俊来得很迅速,进门,见只有侯卫东一人,开玩笑道:“侯大秘,召见下官有何指示?” 侯卫东扔了一包烟给粟明俊,道:“粟部,我怎么敢指示您?是有事向组织部求助。” 等到周彪到来后,三杆烟枪就在会议室里吞云吐雾。侯卫东说了目的,粟明俊沉吟了一会儿,道:“省委组织部在今年工作任务中,特意提出了要加强党建工作,促使领导机关决策民主化、科学化和制度化,市委准备搞的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就是很好的实践活动。原本我应该过来协助侯主任,只是要到省里开会,开完会可能还要出去一趟。我让郭兰来配合你,她很熟悉情况。” 周彪也表态道:“研究室全力配合,目前就由小金作为联络员,他是西北政法的本科生,学法律的人逻辑最严密。” 敲定了人员,侯卫东抱了抱拳,道:“多谢两位领导鼎力支持,今天我的时间还相对充裕一些,烦请郭兰和小金现在就到我这里来,等初稿出来以后,再请两位领导来帮助修改。” 郭兰手里头有好几个文件要办,听到要协助市委办工作,为难地道:“粟部,能不能换个人?我手里事多,确实抽不出来。” 粟明俊摇头道:“你一直负责这一块工作,是专家了,换了人显不出组织部的水平。而且,此事赵部长已经同意了,你现在就到楼上去,侯主任在市委五会议室等你。” 郭兰有些怕见侯卫东,昨晚的梦,让她想起来就脸红耳热,只是赵、粟两位部长明确的事情,她没有合适的理由就不能硬顶着。 市委五会议室,烟雾缭绕。郭兰进门时,忍不住停下脚步。 侯卫东与郭兰曾经是同事,知其不喜烟味,对小金道:“最后吸一口,我们得有绅士风度,尊重女性。”说话时,他心里总觉得郭兰有些怪怪的。 等到郭兰在面前坐定,侯卫东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感觉有些怪。自从认识郭兰以来,她就是短发,今天坐在对面的郭兰,其头发已是中规中矩的齐肩发型了,虽然这样更有女人味道,却让侯卫东有些不习惯。他问道:“郭兰,准备留长发吗?” 郭兰没有想到侯卫东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她有些慌乱,道:“想换换发型,不能老留短发。”心里却想道:“他怎么注意到我的头发了?”当年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与侯卫东共舞以后,郭兰慧剑斩情丝,毅然将一头漂亮的长发剪掉。头发的长短,在她内心深处就有着象征意义。 “按照通俗的说法,换发型就是改变心情,这样看来,郭兰应该要谈朋友了。”看见郭兰改变发型,侯卫东在心中进行了推测。 他见郭兰一直在用手扇残烟,起身把窗户推开两扇,道:“市委办的人要写文章,烟瘾一个赛一个,没有办法。” 郭兰见他细心,心窝里泛起了一丝丝温柔。坐下来以后,用手轻轻抚了抚头发,就等着侯卫东发话。她的双手是常弹钢琴的,修长、灵活、细腻,侯卫东眼角余光见到这抚发的指尖,有些舍不得离开,但是必须赶紧移开。 小金是市委研究室今年才新进的人员,从校门直接进了机关门,踌躇满志,很有些新人锐气。平日里,他就知道组织部这个美女,只是没有机会接触,有很多次都擦肩而过。 对这位相貌清秀、气质不俗的美女,他虽然说不上垂涎三尺,好感却是有的。今天居然和郭兰组成了一个小组,他感到莫名的兴奋,话也就多了,道:“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这事太简单,先找找之前的文件,改下日期,再加一些套话,很快就会弄出来。” 在市委办公室还能听到这种典型的学生语言,让侯卫东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并与郭兰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眼神中的意味相差不多。 小金侃侃而谈道:“领导也不会一个字一个字看。” 第195章 多用阳谋,少用阴谋(4) 侯卫东1993年毕业,小金是1998年毕业,这五年就是一个代沟。而且从经历来说,侯卫东毕业后直接到了益杨最偏僻的青林镇,到了青林镇又因为莫名的理由被分到了不通公路的上青林,从上青林到沙州市委办,侯卫东一路冲关,费尽了心机,兼之他先后给祝焱和周昌全当了秘书,潜移默化之中,行为举止、思维模式与初出校门的学生大是不同。 侯卫东口里道:“这个方法好。”心里暗道:“小金是哪家子弟?通过什么关系进市委研究室的?”能从校门直接到地市级大机关要害部门的人,多数都是有关系的,他就暗暗猜测着小金的来历,市委机关藏龙卧虎,马虎不得。 闲聊了一会儿,侯卫东言归正传,讲了市委意图,又道:“市委常委议事规程是周书记亲自交代的任务,成立领导小组是秘书长的安排,时间紧,任务重,这几天就要将此事完成。我拟定了初步提纲,议事规程总体上分为四个部分,一是议事范围,二是议事程序,三是议事原则,四是纪律和监督。郭兰是组织部的行家,就写议事范围和议事程序,小金是学法律的,写议事原则与纪律和监督。” 郭兰用手轻轻抚了抚刘海,算是对这个布置默认了。 小金年轻人心性,快言快语道:“侯主任,我就弄议事原则,你是当领导的,就弄纪律和监督这一部分。” 侯卫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小金,周主任布置工作,你也要讨价还价?” 小金嘿嘿笑了笑,道:“研究室分工明确,各管一块,各人自扫门前雪。” 郭兰冰雪聪明,寻思道:“各管一块,意味着研究室领导不太管他,小金怎么还是这么个大学生性子,不知要吃多少亏才能醒悟过来。”她温言劝道:“小金,这样安排是正确的,我们各写两段,最后由侯主任统稿。” 小金看到郭兰如秋水一般的眼睛,年轻人的冲劲不知怎么就烟消云散了,道:“好吧,我就写议事原则与纪律和监督两部分。” 侯卫东出言只是试一试小金,他还真没有心思和精力与小青年斗气,见郭兰一语就将小金说服,暗道:“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三人细细地讨论了议事规程的内容,结束时,侯卫东给郭兰和小金各一个文件袋,道:“这是我收集的其他地区相关文件,都与议事规程有关,能起到参考作用。” 小金翻看了文件:“切,你不早拿出来,让我们两人费脑筋。”不自觉间,他将郭兰划到了自己的阵营之中。 侯卫东站起身,开始收拾笔记本,道:“不拿出来,是怕大家先入为主。” 郭兰心里已有数,道:“侯主任,有了刚才定下的调子,加上这几份材料,初稿很快就能出来。” 谈完了正事,三人就朝外走,侯卫东问道:“郭教授身体怎么样?”郭兰道:“还是老样子,天天去看书,我妈也坚持着陪他散步。” “唉,如果我爸不得病就太好了,这病不可逆转,只能精心保养。”谈起父亲的病,郭兰很有些遗憾。 侯卫东安慰道:“只要坚持锻炼,应该有好效果。” 走到了楼梯口,侯卫东特意交代小金:“三天之内最好将初稿弄出来,一个星期要交这份材料。” 小金却道:“这个规程在沙州的效能等同于法律法规,哪里能三天就完成,三天完成也行,质量不敢保证。” 虽然小金说得有道理,可是侯卫东听到此话还是不舒服,道:“你只是写初稿,后面还要由周主任、秘书长把关。有了那几份现成材料,三天时间,差不多了。”他暗道:“三天拿不出来,让周彪换人。” 下楼之际,郭兰对小金道:“这个议事规程是市委办的一件大事,周书记、黄书记、秘书长都很关注,你才到机关,有这个机会太不容易了,一定要抓住。”她心软,见小金没有把委办副主任当回事,便出言提醒。 小金考到了政法大学,成绩还算优秀,心气很足,加上舅舅又是沙州老常委、老组织部长张家瑞,他在心里还真没有把研究室副主任周彪、委办副主任侯卫东当成大领导,说话办事就以平辈论交,用朋友间的方式处事。 周彪对小金性格了如指掌,早有不满,可是顾忌着张家瑞,一直没有发作。这次他专门让小金到侯卫东手里来碰撞点火花,借机给小金一些教训。 小金浑然不知人心之险恶,对郭兰道:“这也不算什么机会,我们两人把底稿写出来,侯卫东拿出去整合,功劳是他的,苦劳是我们两人的。人与人差不多,让我给周书记当秘书,一样能行。” 郭兰见小金确实还保持着学生时代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劲头,道:“小金,这些话在机关不能随便说的,你以后慢慢体会。这件事情一定要抓紧,切莫大意。” 小金对这位文静漂亮的组织部美女很有好感,也知她这样说是一番好意,道:“谢谢关心,郭姐姐。”他眼珠一转,道,“郭姐姐晚上有空没有?我请你吃晚饭,顺便讨论一下手中的工作。” 郭兰笑道:“算了,改天再说,我今晚有事情。” 侯卫东将任务布置下去以后,他也没有闲着,从直觉来说,他不太相信过于聪明自信的小金,晚上回家,等小佳休息以后,他就来到书房,首先考虑的是“议事原则”。 “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按照岭西省委的决策部署,紧密结合沙州实际,创造性地开展工作。”这一条主要是借省委的牌子,提高市委的权威。 “坚持民主集中制原则,凡属常委会职责范围内的重大事项,都要按照集体领导、民主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的原则进行决策。”这一条再次明确了大事必须要由会议决定。 …… 这个议事规程,既要能够公开发布不留把柄,又要能够实现周昌全的意图,必须在文字上进行充分设计。 隔了几天,郭兰打来电话,初稿已经完成。 看罢郭兰的初稿,侯卫东还算满意。 “这个稿子很不错,只是在细节上还得推敲,比如说要明确市委书记的发言顺序。”侯卫东在稿子上加了一条:市委书记对每个议题的讨论原则上最后一个发言,科学集中讨论意见,提出决策方案和意见,提请会议表决。还有,常委会议的提起方式也应该明确,这必须由市委书记提起,班长的作用其实是具体明确的,这要在文件中表达出来。 郭兰心道:“以前只觉得侯卫东是实干派,没有看出他的理论功底也很深厚,指出的几个地方都是要害处。” 郭兰与侯卫东经过商量,将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的“议事范围”和“议事程序”初稿完成。 看过初稿,侯卫东感觉很不错,他在五会议室给小金打了电话:“小金,初稿出来没有?” 小金正拿着一本小说,看得很投入,被侯卫东的电话打断,有些心不在焉:“侯主任,稿子已经完成了大部分,还需要再打磨,晚点交稿,行不行?” 侯卫东不愿意久拖,道:“秘书长催得很紧,不要误事。” 放下电话,小金不满地自言自语道:“这是市委常委会的规程,又不是小学生写作文,应该要搞调研,还要开座谈会分析,哪里说完成就完成。”发了牢骚,他还是拿起了抽屉里的稿件,匆匆翻看了起来。自从接受任务以来,他断断续续地写了一部分,他在大学学的是法律本科,党务工作对于他是全新的课题,因此,他基本上按照手里的资料依葫芦画瓢。 看了一会儿材料,他只觉乏味异常,心里惦记着刚才的小说。 侯卫东挂了电话,对身旁的郭兰道:“等小金的文章,还不如我们自己来写,说不定还要快一些。” 郭兰听其口气不太高兴,道:“小金年轻,才从大学毕业,社会角色还没有完全转换过来,还需要给他一些时间。” “小金只比我们晚五年毕业,我们毕业的时候,一切都靠自己摸索,做对了,未必能得到表扬,做错了,就得承担责任,又有谁给我们时间和机会?走哪一条道路,如何走自己的路,最终还得靠自己,如果不理解这一点,他迟早要吃大亏。” 郭兰知道侯卫东的说法是正确的。为什么要在社会面前加上“现实”两个字,是因为这个社会的的确确很现实,凡是不能清醒地认识这一点的人,必然会被现实的社会现实。 “小金家庭条件好,没有吃过苦,看问题简单。”郭兰想了想,又道,“小金的舅舅就是张家瑞。” 这与侯卫东的猜想不谋而合,他哼了一声:“难怪这个性格,果然是干部子弟。张家瑞只是舅舅,又不是亲爹。”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又开始讨论起稿子来。副秘书长曾勇从门前走过,他原本已经走过了,见到侯卫东和郭兰在会议室里,便又退了回来,返身走进会议室,道:“侯主任,小郭,你们两人辛苦了,市委常委会的议事规程弄出来没有?” 议事规程,在周昌全心中属于阳谋范畴,他是大张旗鼓地搞这份材料,市委办的同志多数都知道此事,当然,真实意图还只有洪昂和侯卫东才心知肚明。 侯卫东将完成的初稿递给曾勇,道:“秘书长,稿子还没有全部完成,这是第一部分,主要是议事范围和议事程序,你是专家,帮我们审一审。” 侯卫东习惯性地给曾勇递了一支烟,当曾勇将烟点着,坐在桌前一条一条地琢磨时,侯卫东突然想起郭兰不喜抽烟,便抱歉地对着她笑了笑。 郭兰皱了皱鼻子,冲着侯卫东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侯卫东读懂了她的表情,是“没有关系”的意思。这互相一笑之间,居然很是默契,郭兰心里突然迸出来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想到了这句,她心里不免有些慌乱,忙用手抚了抚头发。 曾勇低头认真琢磨着稿子,一边看,一边用左手摸着自己的双下巴,他很快就明白了意图,暗道:“难怪要让侯卫东亲自来写这个常委会议事规程,这分明是用来对付刘兵的武器。” 曾勇初任副秘书长时刚好三十七岁,当年雄心勃勃地想干一番事业,谁知周昌全到沙州主政以来,他就在副秘书长这个岗位上原地踏步,一直没有长进。周昌全对其也是不冷不热,既不打击又不重用,一句话,让他在市委办凉快着。 几年来,曾勇心里总是盘着一个问题:“我对周昌全可谓忠心耿耿,为什么他就始终把我压着?” 这个问题就像一条毒蛇,长期盘在曾勇心头。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刘兵来到沙州以后,通过原组织部长张家瑞的搭桥,他与市长刘兵在私底下接触颇为频繁。 侯卫东很礼貌地问道:“秘书长,你看哪些地方需要修改?” “总体不错,符合党的民主集中制以及沙州惯例,只是有几点小意见,仅供参考。”曾勇从事文字工作多年,水平着实不错,给侯卫东提出的几个问题,虽然不关大局,却让整个文字更加精炼。 等到曾勇离开会议室后,侯卫东感叹道:“市委机关就是不一样,到处藏龙卧虎,曾秘书长文字功底不凡,我自愧不如。” 郭兰随手抚了抚头发,道:“要论文字功底,在这幢楼里的人,恐怕比你强的还有不少。” 侯卫东没有想到郭兰会说得这么直接,对于写材料这种事情,他并没有太放在心里,就笑道:“以前在青林镇,天天都在做鸡毛蒜皮的事,到了县委办其实也没有正经写过几篇文章,后来又转到了新管会和科委,如今这文字水平,比起市委办的牛人们差得远。” 郭兰认真地道:“文章写得好,也就是秘书材料,你是当县长、市长的材料,当秘书只是过渡。” 郭兰是个文静而含蓄的女子,这么多年来,侯卫东还是第一次得到她的表扬,笑道:“我们认识也有好多年了,你这是第一次表扬我,受宠若惊。” 郭兰却依然认认真真地道:“我说的是事实,益杨新管会取得的成绩,就与你的努力工作分不开,我是旁观者清。” 侯卫东见郭兰态度很诚恳,他反而不好意思再开玩笑了,道:“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上青林拼命工作,是为了跳出偏僻的山区,以后就成为一种惯性。我们每个人都是社会这个大齿轮的一部分,随着这个大齿轮不停地惯性运动,如果不想着往前走,很快就会被人扔在脑后。官场和生意场一样,最现实,最冷薄。” 郭兰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大家争来斗去,又有什么意思?有时候很想离开组织部,到大学去教书。” “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以为大学就真是一方净土?” “总要好些吧。” 郭兰又道:“到省委党校读了几天研究生,发觉没有什么意思。这些天我就在琢磨着,何不趁着还年轻,正儿八经去考个研究生,就和祝书记以前的秘书平凡一样,躲在象牙塔里,抽空看看书,弹弹琴,平平淡淡一生。在官场上看到这么多你争我斗,实在有些厌倦。” 听着郭兰的描述,侯卫东仿佛又看到了一个在沙州学院湖边散步的女孩,音乐系的钢琴声是隐约背景,不知不觉,他也有些神往,心情也随之平和。不过,低头看着手中的文字,又哑然失笑,暗道:“我一边在向往着田园风光,一边却在炮制着套人的文件。” 等到郭兰离开后,侯卫东抽了抽鼻子,空气中似乎还散发着幽幽的香味,闻香识女人,确实,每个女人都有着独特的味道。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再给小金打电话,由于周昌全书记在办公室看文件,他低声道:“小金,稿子送到我办公室,没完成也送过来,我要看一看。” 小金看了一整天小说,稿子根本没有进展,接到侯卫东的电话,他心一横,道:“反正还有层层领导把关,我这个材料勉强也能用。”他将材料重新理顺,加了序号,打印好,给侯卫东送了过去。 小金进了侯卫东的办公室,他一眼就瞧见另一间办公室的周昌全,周昌全戴着副眼镜,低头写着什么。侯卫东也不说话,示意小金坐下以后,拿起了他的材料。 第196章 多用阳谋,少用阴谋(5) 周昌全办公室就如厚实的磁场,将小金压得喘不过气来。眼前的侯卫东一言不发地看材料,比平时多了些威严,他少见地端正了坐姿,神情端庄起来,暗地里后悔:“我鬼迷了心窍,放着正事不做,看了大半天小说。” 侯卫东看完材料,又从抽屉里拿出自己搜集的材料,对比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拘束的小金,道:“你的稿子就是将这些材料组合了一下,我们商量的几个关键点,怎么没有融进去?” 小金心里已经后悔了,口里还在低声申辩,道:“时间确实太紧张了,如果多点时间来打磨,效果会好一些。” 侯卫东不愿意在小金身上多花时间了,道:“就这样吧,你的任务完成了。” 小金灰溜溜地走出办公室,长舒了一口气,道:“终于交差了。” 晚上,原沙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张家瑞因私事回到了沙州。 市长刘兵与张家瑞关系不错,这也是张家瑞被调离沙州的原因之一。此时张家瑞来办私事,谁也没有惊动,只请了几位老朋友——市长刘兵、市政府副秘书长杨森林,市委副秘书长曾勇曾经是张家瑞的部下,照例也一起吃饭。 张家瑞是小金的舅舅,小金也参加了家宴。 席间,曾勇有意无意地对小金道:“今天晚上洪秘书长叫上侯卫东和组织部的郭兰一起看讨论稿,怎么没有叫上你?你也是其中一员。” 小金年轻气盛,心中很不舒服,嘴里却道:“我才不想参加。” 张家瑞一直将姐姐的儿子小金当半个儿子看待,笑呵呵地道:“小金刚刚工作,能写什么大文章?” 曾勇借着说文章之际,将稿子的主要精神道了出来。 市长刘兵听得明明白白,他毫不掩饰地对张家瑞道:“弄个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真是用心良苦啊!” 张家瑞已经调走,说话就不顾忌,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四大班子办公楼搬迁 春光明媚,满眼都是嫩嫩的绿色,还有争相开放的迎春花,一派春的气息。 刘兵站在南部新区的原野上,他再次对副秘书长杨森林道:“这一片土地前景广阔,如果能将市政府搬过来,肯定能带动整个南部新区的发展。” 杨森林知道这个建议没有经过市委同意,他并不是太热情,稳重地道:“只怕会有些阻力。” 刘兵眼望着大片大片的空地,道:“搞土地置换,不用市财政出一分钱,就能带动整个南部新区的发展,这种好事都要阻拦,实在是没有道理。” 在南部新区转了一圈,刘兵又给副省长秦路的秘书打了电话,道:“杜处长,我是刘兵,秦省长哪一天有空?我想汇报沙州近期工作和下一步的发展思路。” 秦省长秘书杜处长与刘兵在春节期间来往了好几次,已经成了朋友,道:“刘市长交代的事情,我怎么敢马虎,秦省长11点开完会,你准时过来。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给秦省长报告一下,看能不能一起吃顿午餐。” 刘兵大喜,赶紧道:“谢谢杜处长,我马上动身。”又道,“午餐安排在金星大酒店,可以吗?” “我现在还没有给秦省长报告,如果首长有事,中午恐怕不行。”杜处长想了想,道,“其实真要吃饭,大酒店还不如特色餐馆,只是酒店的环境好,这一点小餐馆无论如何比不上。” 刘兵道:“我当下级的,还是懂得立正稍息的,我在金星大酒店恭候着。” 到了岭西省,刚刚10点30分,杨森林到金星大酒店去订餐,刘兵前往省政府。 秦路是省政府几位副省长中最年轻的,排名靠前,据小道消息传闻,岭西省的常务副省长即将调到另一个省当省长,秦路就是常务副省长最有力的竞争者。在刘兵眼里,秦路是岭西省的未来之星,他一直想打入秦路的圈子,经过多次操作,关系越来越亲密了。 在会客室等了十来分钟,就接到了杜处长的电话:“刘市长,秦省长回来了。” 刘兵赶紧从会客室出来,就见到秦路副省长和杜处长出现在眼前。秦路个子不高,瘦瘦小小,可是精神看上去很好,他与刘兵握了握手,道:“你们上报的方案我看了,有几个问题还要仔细研究,第一……” 对于搬迁沙州市政府大楼,刘兵并不是心血来潮之举,他初到沙州,考察了当时刚成立的南部新区以后,就有了搬迁的念头。这个念头就如种子,留在了他的心中,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温度和水分,还没有破土而出。 这一次,省里的云岭建设集团找上了他,提出了以土地置换办公楼的建议,具体来说,就是由云岭建设集团出资修建新的市政府办公大楼。市政府并不出钱,只是将原市政府办公用地免费提供给云岭集团作为开发用地。这是一个双赢的合作方式,也是当前比较普遍的运作模式。对于刘兵来说,财政不出钱就可以得到一座办公大楼,还能起到带动南部新区发展的作用。云岭集团则可以拿到最好的一块地。更重要的是,云岭集团的董事长姓方,而方董事长的妻子则是秦路的二妹秦莉。 秦路二妹秦莉并没有在云岭集团任职,但是每一次云岭集团与刘兵接触,都是秦莉出马,其中的弯弯绕,刘兵心如明镜一般。他再次使出借力之法,想让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与副省长秦路掰一掰手腕,也为自己晋升留一条路。 11点,刘兵来到了金星大酒店,恭候副省长秦路。 在沙州市委,侯卫东已经将《沙州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初稿弄好,洪昂审阅后,又修改了几个地方,他重新打印一份,送到了周昌全的案头。 周昌全心情不错,道:“效率还不错,不知道质量如何?”他将文件看了两遍,抬头看了看坐在隔间的侯卫东,稍稍提高声音:“小侯,过来。” 这篇文章能否符合周昌全的要求,侯卫东心里还稍稍有些忐忑,他站在周昌全桌旁,等着周昌全的最后裁判。 “别像个门神一样站着,坐。” 侯卫东见周昌全脸上带着笑,略为放心,坐在了他的对面。他虽然是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但是在周昌全面前,他一般都是站着说话,很少坐在周昌全对面的座位上。 一年时间,这是周昌全第一次主动让侯卫东坐在自己对面。 周昌全从抽屉里摸了一包烟,扔了一支给侯卫东,笑道:“在办公室原则上不许抽烟,但是原则也有被突破的时候。”侯卫东倒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为周昌全点烟,两人就隔着桌子吞云吐雾。 “议事规程写得很好,再做一些微调,就可以发给常委们讨论。”周昌全被烟呛了一口,就将烟摁灭了。 侯卫东弄出来的这个议事规程,比周昌全预想中还要出色,紧紧把握住了“市委常委会决定大事、市委书记掌握常委会”这个思路,这原本就是现行权力的运作模式,如今通过议事规程固定下来,光明正大,让人无话可说。 周昌全知道,省委一定会同意并且还要赞赏这个规程。 这是一个用来约束个人权力的规程,同时,由于周昌全在沙州具有的个人威信,他完全可以用这个规程来制约做事开始出格的刘兵。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侯卫东没有想到周昌全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道:“这个我还没有想好,先把本职工作做好,以后的事情再说。” 周昌全用谈心的口气道:“我这一届结束以后,很有可能要到省里去,省人大或政协,这是自然规律,年龄不饶人,官当得再大,也有退下来的时候。你的综合素质很好,大局观强,平衡能力也不错,我建议你到地方上去工作。县长与局长的级别虽然一样,但是当县长是掌管全局,当局长只是部门领导,这两者很有些区别,以后要想走得远,必须得有掌握全局的经验。你今年二十九吧,再等个两三年,有没有信心当好县长?” 一般情况之下,他很少在部下面前说这些封官许愿的话,今天看到这份出色的议事规程,爱才之心大起,这才说了鼓励之语。 侯卫东虽然有些意外,却赶紧调整心态,用坚毅的目光望着周昌全,道:“感谢周书记对我的信任,如果有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履行职责,不会让周书记失望。” 周昌全道:“有信心就好。” 真是天上落下了大馅饼,在侯卫东心里,他是想着等到周昌全卸任以后,他就到县里当副书记,而今天,周昌全居然明确表态让他去当县长。这也就是说,他将在三十一岁或三十二岁时,成为沙州某个县的县长,这或许是岭西进入80年代以后,最年轻的一位县长。“近水楼台先得月,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两句话出自不同的地方,如今在侯卫东脑海里却结合得很好。 下班以后,回到家中,正准备同小佳一起吃晚饭,却接到了罗金浩的电话。 侯卫东抱歉地对小佳道:“罗金浩在外面,到水陆空吃饭。” 侯卫东平时经常陪着周昌全在外面应酬,好不容易回家吃一次晚饭,小佳见他又要出去,心里有怨气,道:“难道你就不知道撒谎,说有事吗?” “罗金浩是师兄,上一次找祝梅帮了我的忙,到了家门口,我不出去不太好。” 小佳最近还让罗金浩为其表弟办了户口,因此,她只是抱怨了一句,又道:“少喝点,都是熟人,用不着和别人拼酒。” “知道了,夫人大人。”侯卫东穿上外套,下了楼,很快就到了水陆空,他远远地见到一个熟人。 易中岭站在水陆空门口,正在打电话,见到侯卫东走了过来,露出了笑脸,一只手伸了出去,热情地与侯卫东握手。 尽管易中岭与侯卫东没有直接的冲突,但是当年益杨土产公司一事,让侯卫东对易中岭心存强烈的戒心。他冷淡地应对了易中岭的热情,上了楼,来到包间。 与罗金浩打了招呼,侯卫东就准备脱下外套。挂外套时,他无意中透过玻璃窗,看到一辆奥迪车开了过来。侯卫东很熟悉这辆车,这是沙州市委副书记黄子堤的座车。 易中岭快走几步,为黄子堤开了车门。 侯卫东是第二次看到黄子堤与易中岭在一起吃饭,他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一幕,暗道:“易中岭什么时候与黄子堤搞到了一起?”以黄子堤的身份,必须得有相当身份的人才能接近。易中岭只不过是益杨的一个前国有企业领导人,从级别和影响力来说,进不了黄子堤的法眼。 他很快就想通了关键点,易中岭的堂弟易中达是省委组织部处长,易中达去年曾是“三讲”督导组的成员,黄子堤是市委副书记,两人接触时间颇多,而且三人还曾经在一起吃过饭,应该是易中达在其中牵线搭桥。他暗道:“易中岭从国有企业出来,习惯于攀上政府官员办事,看来攀上了黄子堤这棵大树。” 罗金浩见侯卫东一直盯着窗下,道:“侯主任,看到美女了吗,这么认真?”侯卫东见黄、易两人都进入了大厅,回过头来,道:“哪里有这么多的美女,看到了一个熟人。” 罗金浩见侯卫东有些发愣,开玩笑道:“侯主任肯定是看到了美女,心神不定。” 侯卫东摇摇头,道:“屁个美女,刚才看到了益杨土产公司的易中岭,他在门口等人。”他对益杨土产公司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道:“益杨检察院发生纵火杀人案与易中岭绝对脱不了干系,只是这人狡猾,没有抓到证据,以后要侦破,只能靠机缘巧合。” 罗金浩道:“沙州公安局侦破手段与十年甚至二十年前相比没有多大进步,而犯罪分子的犯罪手段却是越来越向高科技和高智商发展。近来的刑事破案率低得不敢向社会公布,我们这些当公安的人真是羞愧。”又道,“这个易中岭倒也是个人物,从益杨土产公司辞职以后,就成了私营企业家,前一段时间看到一个案子的材料,涉及易中岭。” “易中岭涉及什么案子?” “易中岭在成津县临山镇开矿,这次成津县出了几起诈骗案,这些案子倒与易中岭没有太大的关系,他是善意第三方。” 侯卫东“切”了一声道:“什么善意第三方?多半是手脚干净而已,易中岭此人绝对是一个祸害。” “你对此人成见很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要是和易中岭沾边的人和事,我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晚上回到家,侯卫东想起罗金浩之言,给曾宪刚打了电话过去,寒暄几句,道:“上回听说秦敢和宪勇要到成津县去开钨砂矿,他们具体在哪个镇?” 曾宪刚洗了澡出来,穿了睡衣,正在空调屋里与宋致成温存,接了电话,看了宋致成一眼,走到窗边,低声道:“秦敢和曾宪勇都在临山镇,那是矿石储量最大的一个镇。” “听说易中岭也在临山镇?” 曾宪刚没有想到侯卫东消息这么灵通,道:“这事我知道。易中岭有些门道,他到临山镇的时间与秦敢和曾宪勇差不多,通过县里关系买了一个肥矿,很赚钱。秦敢和曾宪勇合资买了一个偏僻的瘦矿,勉强能赚钱。” 侯卫东问道:“到底在临山镇有黑社会没有?宋致成说得很严重!” 宋致成扯了一床薄被单盖在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曾宪刚,好不容易到来的幸福,她不愿意轻易失去,所以她最反感曾宪刚与不三不四的人接触。这不三不四的人,就包括秦敢与曾宪勇。在她心目中,他们两人手底下跟着一帮人,和黑社会没有什么区别。 “这事很复杂,简单来说,到临山镇开矿没有点势力是不行的,易中岭手下同样如此,而且他手下人数还不少。”曾宪刚听得出侯卫东的关心,道,“疯子放心,我不会插手这些事情,专心在省城做生意,日子过得去就行了,何必惹上这些亡命之徒!” 曾宪刚其实对临山镇的情况很熟悉,秦敢和曾宪勇手下也有十来个人,都是当年在上青林跟着自己的小兄弟,如今全部跟在秦敢和曾宪勇手下,帮着守山护院。 第197章 多用阳谋,少用阴谋(6) 侯卫东没有想到情况如此严重,不过这些事、这些人与他并没有太大关系,就道:“小宋是一心想过日子的人,你别掺和这些事。世界上的事情最怕认真两个字,共产党如果认起真来,关系网再深的黑社会一样会立刻土崩瓦解。以前的黑娃、青皮也很猖獗,真想收拾他们就如摁死一只蚂蚁。” 曾宪刚曾经砍过黑娃的手,血液中的野性便被点燃了,几乎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如今有了宋致成,他慢慢地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之中。他对侯卫东道:“胆大的日龙日虎,胆小的骑抱鸡母,这是强者生存的世界。不过你放心,我现在是当富家翁,这些江湖上的事情,我不参加了。我不怕事,但是不惹事最好。” 放下电话,侯卫东回想着与益杨流氓头头黑娃斗争的岁月,虽然至今不过数年时间,感觉上却是很遥远。他如今是中共沙州市委书记的专职秘书、市委办副主任,职务并不高,但是在沙州算得上是有影响的人物,基本上没有机会与社会人物赤膊相见,以前与人赤膊相向的青春岁月,似乎一下成了历史。 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人将分成不同的群体,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群体的划分就如玻璃,各群体能互相看见,却有一层无形的硬质隔板将各个群体分得很清楚。曾宪刚有钱,但是他的钱还不足以改变他的群体,只有当钱多到一定程度,量变引起了质变,他才能成为人大代表或者政协委员,正式进入现代岭西的精英群体。 “谁的电话?”躺在床上的小佳见侯卫东打了电话以后脸色有些沉重,关心地问道。 “没有事,曾宪刚的电话,他要和宋致成结婚。” 小佳奇怪地问道:“曾宪刚结婚,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看上去闷闷不乐?” 侯卫东并不想让小佳知道黑社会的烂事,敷衍道:“没事,突然想起了以前在上青林死掉的好朋友。” 晚上11点,侯卫东正准备休息时,接到了洪昂的电话,以为有急事,迅速赶到小招待所。 在市委小招待所,周昌全和洪昂坐在一起喝茶。 晚上8点,省政协常务副主席刘铁松乘车从高速路经过沙州时,小车突然出了故障,临时拐进了服务区。他是省里老领导,与周昌全熟悉,在高速路服务区里给周昌全打了电话。 周昌全恰好和洪昂在一起,坐车直奔服务区,将刘铁松接了下来。 陪着刘铁松在小招待所喝茶,周昌全与刘铁松两人单独谈了些知心话。10点30分,刘铁松执意要回岭西,洪昂从公安局调了一辆高档警用便车,将刘铁松送回了岭西。 周昌全从刘铁松那里得到好消息,有些兴奋,打算住在小招待所,道:“秘书长,约两个人,我们打一会儿扑克。” 洪昂征询意见道:“除了侯卫东,还叫上谁?” 周昌全道:“黄书记打牌算得很精,算他一个。” 周昌全这个时候召唤,黄子堤也以为有紧急事情,一溜烟地来到了小招待所。侯卫东前脚进门,他后脚也进了小招待所。 进了门,就见到了一脸轻松的周昌全。周昌全笑道:“子堤,这一段时间太紧张了,今天大家轻松轻松。” 黄子堤曾经是市委秘书长,对周昌全的习惯了如指掌,他换了一副轻松的笑脸,道:“好久没有打双扣了,我和周书记一方,今天晚上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周昌全乐呵呵地道:“我和黄书记合作了许多年,要想打败我们俩,秘书长和卫东可要费些功夫。” 四人打双扣的技术都不错,发了牌以后,就开始专心算起牌来,一时也难解难分。大家技术差不多,就看谁的运气好一些,集中精力打第四局,双方就开始胶着起来。到了深夜1点,周昌全拿了一手好牌,最后才结束战斗,他大笑道:“痛快,你们两人牌技还是不错的,只是今天运气不在你们那一边,改天再来打。” 深夜1点结束双扣,周昌全没有回家,住在了小招待所,他将侯卫东赶回了家。 马波将侯卫东送回到新月楼,他眼睛转了转,对副驾驶位置上的侯卫东道:“侯主任,明天晚上如果周书记没有安排,我请你吃饭。”在他眼中,侯卫东不仅是周昌全的红人,还与黄子堤和洪昂关系很铁,这种人迟早要掌大权,所以马波对侯卫东很有些巴结。 侯卫东道:“我们天天在一起,吃饭的时间多了,马师傅,有什么事吗?” 马波道:“侯主任,我是小车班的班长,按照很多地方的惯例,小车班班长都要挂个副科长甚至是科长,你是办公室领导,在开会的时候提一提这件事情。” 侯卫东道:“这好办,你本身就管着小车班,当个科长绰绰有余。” 马波笑道:“那就希望侯主任美言了。”他在市委给领导开了好几年车,见多识广,嗅觉挺灵,从周昌全的年龄来说,这一届市委书记届满,肯定要调动岗位,而新来的市委书记一般来说要重新选司机。他当了这么多年驾驶员,早已经厌烦了,就想先安排一个科长或副科长职务,有了这个台阶,等到周昌全任满之前,就能转行到局行任职。 侯卫东道:“这点小事,还需要感谢,太见外了。”他所说也是大实话,市委书记的专职驾驶员,真心要提一个科级职务,没有任何人会从中作梗。 早上,周昌全起得早,背着手,在园中看花。 昨夜睡得晚,周昌全失眠了。他在房间里辗转反侧,就如铁锅烙饼子,在凌晨3点左右才勉强入睡。到了5点,不知谁在小招待所围墙外喊了一嗓子,被惊醒以后,更如铁锅里的饼子,翻来翻去。早上7点,他终于结束了痛苦的睡眠。 侯卫东来了以后,周昌全发了感慨:“记得年轻的时候,我是有名的倒头睡,现在只要过了晚上12点就睡不好,岁月不饶人啊。” “岁月不饶人”这种话,只能由当事人亲口说出,侯卫东尽管与周昌全关系密切,却也不敢说这话,他只是在一旁微笑着,与周昌全一起欣赏着花花草草。小招待所的花草品种一般,远不如当年青林镇粮站老邢的花草,但是胜在肥料充足,到处是绿意盎然,显得生机勃勃。 虽然晚上没有睡好,人有些疲倦,周昌全却仍然保持着昨天的好心情,主动道:“小招待所的稀饭和咸菜很对我的胃口,你陪我吃两碗,还吃得下吗?” 侯卫东已经吃了早饭,却道:“今天早上恰巧没有吃早饭,听说小招待所的早餐不错,正好可以尝尝。” 小招餐厅里一尘不染,还放着舒缓的背景音乐,小招的大小头头们都在餐厅里督战,务必让周昌全吃得舒心,吃得健康,吃得愉快。 将啰唆的小招主任打发走以后,周昌全与侯卫东就一起享用着小招待所特级厨师精心准备的早点。侯卫东胃口大开,喝了一碗稀饭,吃了两个鸡蛋、五个包子,肠胃被热腾腾的食物充满。 “好食量。”周昌全见到侯卫东如梁山好汉一般风卷残云,忍不住叫好。 这让侯卫东有些汗颜,平时他食量虽然也大,却还没有到达这种饭桶水平,今天实在是破例,他夸道:“小招的早餐果然名不虚传。” 周昌全很欣赏侯卫东的朝气,一放筷子,道:“吃饱喝足,跟我到南部新区看一看。” 侯卫东见周昌全说到正事,立刻恢复了工作状态,神情严肃起来,脑袋也格外灵光,道:“是否通知高健主任?” 周昌全道:“给他打电话,我们到南部新区转一圈。” 马波正拿着软布在擦车身,虽然这辆车有专门的维修点和清洗点,可是他只要有空闲时,就要拿软布来擦车,这倒不是纯粹做样子,他是实实在在地爱车。 等周昌全与侯卫东上了车,一踩油门,小车平稳地开出小招,随即提速,朝南部新区快速奔去。 找到了一个小山头,周昌全兴致勃勃地登上山。很快,南部新区管委会主任高健闻讯而来。 春天的南部新区倒也是一片生机盎然,绿的叶子,红色的花朵,争奇斗艳。这大片的野生绿色植物,让这个新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周昌全背手俯视着脚下广阔的野地,在小山坡上站了约半个小时,才抬起手,指着前方的土地道:“这块土地面积至少是益杨新管会的数倍,发挥的带动效果却远远不如益杨新管会,不仅没有成为沙州发展的火车头,甚至成为有些人攻击市委、市政府的目标。” 侯卫东当过新管会主任,他对南部新区的发展水平也瞧不上眼,委婉地道:“南部新区还有很强的潜力可以挖。” 周昌全显然对南部新区的发展进度很不满意,道:“有潜力可挖,也就是现在工作还不行,是不是这个意思?” 南部新区管委会主任高健是工作经验很丰富的领导干部,他经常与侯卫东联系,两人关系还不错,侯卫东有意帮着高健说话,道:“南部新区发展慢了些,是客观条件造成的,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投入不足,现在客商不仅需要政策优惠,更需要有宽松的发展环境、良好的基础设施。南部新区与西城区相比,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优势,基础设施要差许多,所以客商宁愿到西城区,也不愿意主动进入南部新区。” 侯卫东说得很中肯,周昌全基本同意他的观点,道:“省委已经同意了《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议事规程出台以后,需要解决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搬迁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和市政协机关。刘市长只想着搬迁市政府大楼,想法不错,只是气魄不够,既然要带动南部新区发展,力度大一点也无妨。” 突然听说要搬迁四大班子的办公室,侯卫东一时还有些愣神。 周昌全吩咐道:“回去以后,请黄书记、洪秘书长叫到办公室来,一起商量这事,再提交到市委常委会上讨论,如果讨论同意,再开展下一步的工作。” 当刘兵绕过市委准备搬迁市政府办公大楼以后,周昌全一直关注此事,经过长时间思考,他下定决心启动四大班子办公室搬迁工程。这一次市委常委会只能讨论是否启动搬迁工程,正式启动以后,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办,也有很多环节需要打通。 侯卫东深知周、刘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对于周昌全这一次出手,他不禁在心中暗赞:“周书记多次说过,洪秘书长是搞阳谋的好手,其实,他本人最善于堂堂正正地与人交锋。” 靠搬迁行政中心带动一方发展的做法,在全国有不少成功的例子,搬迁市政府并不是一个坏主意,只是市长刘兵一直绕开市委。此时,周昌全站在全局的角度,堂堂正正出手,而且手笔更大,相较之下,反而衬托出刘兵胸襟不宽、权威不足。 下山以后,当小车经过市政府大院时,侯卫东看了一眼气派的市政府大楼,暗道:“如果刘兵得知此事,不知是何想法?” 很快,召开了沙州市委常委会。 对于刘兵来说,这是一场郁闷至极的常委会,他悻悻然地走出了会场。回到办公室不久,接到了秦莉的电话:“刘市长,祝贺,听说市政府大楼搬迁一事在常委会上通过了。” “秦总,你的消息真是灵通,不过不是市政府搬迁,而是四大班子搬迁,事情复杂了。”刘兵抬手看了看手表,此时距离常委会结束还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从这一点就可以说明,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另外的常委与秦莉关系良好。 电话里,秦莉呵呵笑了几声,她说话很直接,道:“四大班子搬迁,市政府很有气魄啊。刘市长,云岭公司做事很地道,这几年承建了不少工程,全部都是优质工程,这一点请你放心,你一定要记在心上。” 刘兵心里只能苦笑,道:“今天只是定下了要启动四大班子办公楼的搬迁工程,还准备上报岭西省和国务院,今年能否动工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聊了几句,秦莉轻描淡写地道:“这几天听到一个小道消息,省里有意让周昌全年龄到点后出任省人大副主任。” 刘兵是第三次听到这种传言,早就信了七分,明年省市都将换届,这也就意味着,能否当上沙州市委书记,今年是最为关键的一年。 他坐在办公室想了一会儿,将秘书长蒙厚石叫到了办公室。 “你打个电话,嗯……”刘兵停顿了一下,他原本想让蒙厚石去约省委江副秘书长,话至嘴边又咽了回去,“让设计方赶紧更改思路。” 等到蒙厚石离开了办公室,刘兵亲自给江副秘书长打了电话。刘兵与江副秘书长原来并不熟悉,通过蒙厚石牵线搭桥,他们已经见过两次,算得上熟人了,刘兵还是决定单独与江副秘书长建立友谊。 江副秘书长倒很是客气,翻看了省委副书记朱建国的日程安排,约定在明天中午见面。 约了江副秘书长,刘兵心中稍安,站在窗边,用小剪刀为窗台上的桂花盆景修了修枝条。这个盆景跟了他许多年,他还特意打招呼让工作人员别动这个盆景。 春天到了,窗台上的这盆桂花长了许多嫩叶子出来,煞是喜人,只是新枝太多,看上去有些凌乱。刘兵心情不佳,将手里的事情放下,站在窗台上修剪起这盆枝繁叶茂的桂花来。 正在专心修剪,秘书小秦拿了一封信走了过来,道:“刘市长,这里有一封信,请你阅示。” 一般情况下,小秦不会特意挑一封信,刘兵就问道:“什么信?” 小秦简洁地道:“检举信,关于财政局长孔正义贪污受贿问题的检举信。” 矮胖的财政局长孔正义是周昌全的嫡系,刘兵早就对其心怀不满,此时听说有孔正义的检举信,他将手中剪刀放下,回到了办公桌。 这封信很翔实,反映了孔正义多方面的问题:一是虚列支出费用。1996年12月,孔正义让出纳为其办了一张信用卡,存入六万元,后来用五万元发票来冲账,剩余一万款项不知所终;1997年5月,到欧洲考察,借走现金三万,后来报销了六万块。二是财政局负责政府定点采购时,孔正义先后接受了汽修厂老板现金七万元。三是其新房装修是由财政局报账,另外还有春节收受拜年钱等。 第198章 多用阳谋,少用阴谋(7) 刘兵相信检举信的真实性。能够将检举信写得如此详细,时间、地点、人物、金额都一清二楚,绝对是内部人所为,而且,此人在财政局职务不低。 他细细地将这封信再读了一遍。虽然这封信检举的内容很平常,可以说是在现实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从法律上来说,超过五千元就可以获刑,也就是说,只要检举信上所列内容查实一条,孔正义就完了。他暗自琢磨道:“这封信能够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如何让这封信发挥最大的作用?何时让这封信发挥作用?” 刘兵对秘书小秦道:“其他部门收到这封信没有?”他所说的其他部门,主要是指市委和市纪委。小秦跟着刘兵两年多时间,为人颇为机灵,人缘亦好,经常能为刘兵带来意想不到的消息。 小秦明白刘兵所指,道:“我去问问。” 各自都有靠山 开完常委会,侯卫东端着周昌全的水杯回到了办公室,一边走,一边想道:“现在的情景与当年在益杨何其相似,祝焱作为县委书记,将马有财压得死死的,周昌全作为市委书记,同样将刘兵的手脚绑得很紧,看来刘兵只能俯首称臣。”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隐忧,“如果小道消息是真的,明年周昌全就要到省人大,到时我怎么办?如果由刘兵来当市委书记,我即使到下面去当了县长,恐怕日子也不好过。” 下午4点,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我要跟着周书记到岭西吃晚饭,明天要到省委党校上课,晚上就不回来了。我已经给妈打了电话,她晚上过来陪你。” 小佳道:“你已经给妈打了电话?真的没有必要,我现在没有什么问题。” 侯卫东打断道:“让你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还是让妈过来,乖,听话。” 安置了小佳,侯卫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将抽屉里周昌全的手机放在怀里,跟着周昌全前往岭西。 今天晚上是宴请不同寻常的客人——省委书记蒙豪放的夫人吴英。 吴英是水利厅的党组成员、副厅长,由于蒙豪放的地位,她在岭西水利厅地位很特殊,只是她懂得低调,在省里就好评不断。 侯卫东跟在周昌全身边,能经常见到省级领导,眼界也为之一开,当他与吴英副厅长握手时,态度热情礼貌,却是不卑不亢。 侯卫东安排完酒菜,正要退出房间,周昌全道:“卫东,就坐在这边,吴厅长不是外人。” 周昌全与吴英很熟,两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话题很快就扯到了70年代。侯卫东渐渐听出些味道:“没有想到,周昌全居然与吴英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两家关系应该很好。难怪周昌全底气足,有省委书记夫人撑腰,在岭西还当真没有什么好怕的。”又想道,“周昌全城府真是深不可测,跟着他这么久,居然从来没有泄露自己的关系。” 吴英与周昌全聊了几句,拿出电话:“刘大哥,我和昌全在金星大酒店,没有其他人,你过来吧。” 侯卫东听了这话,心中没来由地想道:“秘书难道真的就是领导的私人财产,居然不算一个人。”不过,他马上又将自己心中的小小不舒服赶走,“这也说明,吴英也没有把我当成外人。” 周昌全等吴英放下电话,问:“刘主席要来?” “他还有十分钟就到。” 周昌全就用目光向侯卫东示意,侯卫东马上站起来,对吴英道:“吴厅长,我去接刘主席。” 等到侯卫东出了门,吴英夸道:“你这秘书很机灵,不用吩咐,看一眼,他就知道做什么。” 周昌全道:“小侯以前在县里当过县委办主任、新管会主任、科委主任,现在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是沙州未来的栋梁之才。” 吴英道:“周哥,看来你很欣赏这个小伙子。” 周昌全点了点头,道:“再跟我磨几年,让他到县里当一把手。” “我跟老蒙说了,周哥在岭西工作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走过后门,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成全。” “我一辈子都工作在第一线,现在就到人大,总觉得还早了点,我的目标是在下一届任期内,将沙州打造成岭西第二大城市。”周昌全给吴英倒了一杯红酒,道,“你还是喝一小杯,这红酒没有问题。” 侯卫东刚到大厅,正在往外张望,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从门口进来了四个人,两男两女,其中一个女人穿着休闲装,身材颇为丰满,正是很久没有见过面的段英。 侯卫东脑袋里飞快地想了想最后一次与段英做爱的情景,由于很久没有与段英联系,而近期小佳又怀孕,所以段英的影子在他脑海中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模糊了。 段英与几个朋友一起过来喝茶,进门就见到大厅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自己深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个汉子。汉子,对,段英的心里在这一刻突然涌起了“汉子”两个字,正是眼前这个汉子在自己最失意的时候给了自己淡淡的温暖,这温暖让她一直不能释怀。 只是,侯卫东已经成了她人之夫,而这个“她人”还是同寝室的好友小佳。段英没有横刀夺爱的勇气,下定决心结束这一段或许永远不能曝光的恋情,她把侯卫东的名字与号码从手机上删掉,让自己忘记这一串熟悉的号码。与此同时,她开始与岭西的一些青年才俊相互往来。 今天就与几位朋友约了,到金星大酒店喝茶,请客的是省烟草总公司的一位科长,相貌不俗,谈吐也行。 谁料进门就遇到了侯卫东,段英如触电一般愣了片刻。她当了数年记者,走南闯北见了世面,已非初出校门的小姑娘,很快就控制住心神,并让脸上的笑容自然一些,道:“侯卫东,在这等人?” 侯卫东目光在段英身上极为迅速地逡巡了两遍,又在其厚厚的嘴唇上稍稍停留片刻,道:“段英,你好,好久不见了。” 段英回头对自己的同事道:“你们先上去,我随后就来。” 跟随着段英同来的一位男子用狐疑的眼光看了一眼侯卫东,他是段英的追求者,有些不情愿离开。不过段英不经意瞪了他一眼,他就悻悻地上了楼。 “小佳什么时候的预产期?” “快了。” “祝贺你们。” “谢谢。” 侯卫东转了话题,道:“我一直与王辉主任保持着联系,他对你很是称赞,说你是《岭西日报》的后起之秀。” “我是经过磨难的,知道有一个工作岗位的意义,哪里敢偷懒。现在名校出来的大学生,才华横溢,冲劲十足。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事情,否则在社会上就没有立足之地。” 段英如何一步一步从一名益杨丝厂濒临下岗的女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侯卫东很是清楚,听了段英的话,他感慨道:“我们都是劳碌命,需要一步一步为自己拼前程。” 段英眼光停留在侯卫东的下巴上,似乎感受到了尖锐的胡须楂子,在心里幽幽叹息一声,道:“我正想找你。昨天收到了一封群众来信,是成津县临山镇的。信中说临山镇黑社会为了抢夺矿山,械斗得厉害,伤人甚至杀人案件时有发生。你是沙州市委书记的秘书,如果此信属实,就得管一管,否则捅出去就是抹黑了沙州。” 侯卫东知道段英所言非虚,道:“这事我隐约知道一些,明天能否将这封信的主要内容传真给我?” 聊了些近况,段英道:“你继续等人吧,我先上去了。”上了楼梯,她忍不住拿出手机,再次将侯卫东的号码存进了手机,取名“无名”。 段英离开以后,侯卫东继续在门口等着省政协常务副主席刘铁松。又等了七八分钟,刘铁松这才出现在门口,他已经是满脸通红,明显是喝过酒。 在楼上的雅间,吴英看了看表,对周昌全道:“刘大哥肯定还在外面喝酒,否则早就到了。”周昌全笑道:“他是政协常务副主席,事情也不少,何况他为人豪爽,朋友多。” 吴英又道:“你在沙州已经当了接近两届的市委书记,按惯例也应该调整了,但是到省会城市当书记,得进省委常委,这事有难度。”周昌全笑着道:“省委常委,我是不想了,能在沙州多工作几年,我就心满意足。” “周哥的能力、水平、人品在沙州都是上上之选,如果再在沙州工作五年,这是沙州人民的福气。” 正聊着,刘铁松在侯卫东陪同下走了进来,他脸色红红的,进门就拱了拱手,道:“不好意思,下午召集了部分政协委员研究岭西交通,晚上请委员们吃饭,要提前退场,被委员们拉住喝了一大杯。” 在屋里,刘铁松很自然地坐在吴英左侧。 在这屋里,刘铁松是省政协常务副主席,职务最高;周昌全是沙州市委书记,正厅级;吴英是水利厅副厅长,三人中职务最低。 在官场上,座位的排序是没有明文规定的,俗称潜规则。职务最高者一般坐首席,一般情况下大家都很尊重这个规则。这一次就遇到了特殊情况,吴英职务虽然低一些,但她是蒙书记爱人,地位超然,稳稳地坐在了首席,在座之人也没有觉得不妥。 刘铁松聊了几句以后,就对周昌全道:“昌全,你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与梁小鹏通了电话,茂东烟厂在今天上午开了董事会,同意在沙州建分厂。” 第199章 多用阳谋,少用阴谋(8) 周昌全兴致很高地道:“真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梁小鹏性格有些傲,一般人接近不得。”他去年两次去茂东烟厂,以市委书记之尊,却也在会客室等了数小时。 刘铁松听说过周昌全两顾烟厂的事情,道:“也只有你才有这么好的脾气,如果是我,肯定会拂袖而走,这是我不如老弟的地方。” 吴英哼了一声,道:“梁小鹏是成功的企业家,但是他应该清楚,如果不是国家的烟草专卖政策,他能有这么高的税利?他这人眼高于顶,财大气粗,不知天高地厚,不把当地党委、政府放在眼里,吃亏是早晚的事情。” 侯卫东自然没有发言权,他就闷头吃菜,耳朵却没有闲着,将几位领导拉的家常全部收录在脑海中。毕竟这几位领导层次高,掌握的内情多,头脑里装的事情与寻常低级官员也不一样,这不是脑袋构造的问题,而是权力与立足点的问题。 转眼就到了5月,由于明年会有换届大事,从5月开始,各种流言纷纷传了开去,流言主要集中在周昌全的去留之上。周昌全在沙州当了近两届市委书记,多数人都认为他要挪动位置。 一种说法是,周昌全到省人大或省政协任副职; 一种说法是,周昌全要调到省会城市岭西当市长; 还有一种更离奇的说法,周昌全犯事了。这犯事了是一个很含混的说法,又给人以无限遐想。 侯卫东是周昌全书记的专职秘书,在某种情况之下,等同于周昌全的另一种形象,因此,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这个消息是杨柳悄悄跟他说的。 杨柳是副书记高永红的秘书,而高永红是下派干部,在沙州并没有太大的权力,杨柳自然没有侯卫东、杨腾等人那么耀眼,这也给了她许多自由。她偶尔听到这种传言以后,便趁着周昌全召集几位副书记议事的时间悄悄地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进侯卫东办公室时,她手里握着个小盒子。 “生日快乐。”杨柳将小盒子递给了侯卫东。 这是侯卫东接到的第三个祝福,他没有推托,接过小盒子,道:“谢谢你,难得你还记得。”他当面就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银狗,这只狗静静地坐着,看上去就如在草原上守护着蓝天白云。 看见侯卫东很喜欢自己的礼物,杨柳朝门口看了一眼,道:“我昨天与朋友吃饭,无意中听到了一种说法,说是周书记正在因经济问题被省纪委调查。” 侯卫东心里一惊,道:“流言止于智者,我们不理睬,流言就会自动消失。” 杨柳道:“我也只是听说,只是明年就要换届了,这些谣言有板有眼,你要注意提防。” 等到杨柳离开后,侯卫东想起了省委书记夫人吴英,暗道:“有省委蒙书记支持,谁有能耐扳倒周书记?何况周书记确实很廉洁,怎么会有经济问题?” 5月16日,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在家里摆了一桌宴席。 作为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一般情况下,他很少举行家宴,平时在外应酬的时间太多,能够腾出时间在家里吃饭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只要有机会,他喜欢安安静静地吃饭,与爱人说说话,然后再到书房看一会儿书。 而且求他办事的人太多,如果轻易开戒,家里就很难安静下来,所以,他坚决不在家里谈事情,许多有级别的领导都吃过闭口羹。几年来,岭西官场都摸清了他的习惯,很少有人到他家里谈事。 今天是朱建国的生日,他请了老朋友蒙厚石一家人,以及杨森林一家人。 三位女同志在厨房里忙碌着,一边议论着家长里短。 屋里飘着浓浓的鸡汤香味,这是杨森林从上青林精选出来的野鸡,是由青林镇党委书记粟明亲自送到沙州的。上青林望日村有一片保护得极好的林子,里面野鸡不少,风干野鸡是极好的下酒菜,人大主任高志远就特别喜欢风干野鸡。 用新鲜的野鸡做汤,比普通土鸡更加香鲜。 朱家阳台是少见的退台式,足有二十多平方米,角落栽有两盆竹子。朱建国与蒙厚石正埋着头,盯着围棋,他们两人水平相当,几十年来都没有分出胜负。杨森林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一旁静悄悄地观战。 当鸡汤味道从厨房传出来以后,朱建国已经占了上风,蒙厚石脸上的皱纹原本就不少,此时眼见着无力回天,将额头的“川”字纹拧在一起,却不肯认输。 杨森林给朱建国紫砂壶中续了水,道:“蒙叔,这一局大势已去,早一些认输,还可以下一局。” 到了家中,朱建国也没有了官架子,一只手拿着紫砂壶,对着壶嘴有滋有味地吸着,一边喝,还一边用另一只手在腿上打着拍子。 蒙厚石不服输,仍在苦思冥想。 朱建国爱人端着香肠进屋,对着阳台上的男人道:“大小老爷们,快点过来帮忙。” 杨森林赶紧出去,问道:“刘阿姨,我帮什么?” 刘阿姨是岭西大学教授,虽然围着围裙,书卷气却是油烟所遮挡不住的。她努努嘴,笑呵呵地道:“帮什么?请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帮着把这一桌菜消灭掉。” 她将香肠放在桌上,大声宣布纪律:“今天晚上就准建国喝一杯葡萄酒,这是家宴,实在没有必要喝那么多酒精,让原本就不堪重负的肝脏雪上加霜。” 等到大家坐拢,在杨森林提议下吹了蜡烛,大家说了些庆祝生日的话,倒了红酒,慢慢地喝着。 喝到脸热时,蒙厚石很有感触地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回头想起来,很多事情都如在梦中一样,特别是‘文革’中疯狂的事情,我经常觉得这不是现实生活中发生过的事情。” “文革”,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是其痕迹深深地印在了在座所有人的心里,成为永不可磨灭的记忆。 杨森林曾经当过红小兵,虽然没有亲自造过反、抄过家,可是当年也曾看过热闹,其父更是惨死于武斗之中,提起“文革”往事,他神情便有些黯淡。 蒙厚石的夫人埋怨了一句:“老蒙,你发什么神经,突然说这事,吃菜,喝酒,别给大家添堵。” 朱建国道:“对待历史,我们要辩证地看。‘文革’的产生、发展和最终灭亡,其实也是当时社会环境的综合表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文革’就没有后来的改革开放。历史不能假设,我们必须正视历史,以史为镜,这样才能把当前的工作做好。” 朱建国是省委常委、副书记,他站在岭西全省的高度来看待问题,境界自然是不同。虽然是家宴,可是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他说得很自然,并没有感到别扭。 蒙厚石夫人与杨森林感情最深,她眼见着杨森林情绪有些低沉,主动挑了一个话题,道:“刘教授,坚毅和坚强两兄弟都没有回来吗?” 刘教授摇了摇头,道:“坚毅在北京当了副总,每天忙得团团转,别说回岭西,媳妇打电话说,他平时把北京的家都当成了旅馆。”尽管她是在抱怨,语气中却有掩饰不住的自豪。 “坚强今年春节也没有回来?” 刘教授道:“坚强在读博士,他所在的实验室里有中国人也有印度人,大家互相不服气,坚强这性子,哪里肯输给了印度人,天天泡在实验室里。”她又道,“周昌全的儿子跟坚强在一个学校,专业不同,听坚强说,大周的成绩也很好。” 杨森林也听说周昌全的长子在国外读书,只是没有想到他与朱建国的儿子在一个学校,道:“真羡慕他们这些年轻人,我那时没有这种机会,如果当时去留学,现在回来也就是海归了。” 杨森林话说得很隐讳,朱建国分管省委组织工作,阅人无数,如何听不出来这弦外之音,刚才他又想到了在武斗中死去的同事,就特意地问道:“森林,当了县长,又当副秘书长,有什么收获?” 来之前,杨森林早就做足了功课,侃侃而谈道:“从西周开始,我国就以县为最基层的建制。历代政府在中央政权组织形式和职官制度等方面,经历过多次变化,汉三公、晋霸府、唐六部、宋两府、明内阁、清军机,唯独州县体制和构成方式基本没有变化过。如今虽然是社会主义制度,但也相差不多,除了外交、军事等重大职能,县级政府的职能涵盖了社会的方方面面。没有在县里工作过,对我国的政治就不会有深刻的理解。” 朱建国没有想到杨森林突然掉起了书袋,颇感兴趣地道:“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森林这两年进步不小。” 杨森林道:“当初我想到省委来工作,朱叔叔让我到县里,我还很有些想不通。这两年,经历了具体事,感触良多,这些都是在大机关里学不到的。” 听了这一番话,朱建国很是高兴,道:“这就对了,当初你想当县委书记,老蒙也跟我提了此事,我就是不开口,这是有道理的。玉不磨不成器,人不打磨也不成器,森林一直走得顺,就是要让你在基层磨一磨,才能走得更远。我们这一代人迟早要退出历史舞台,你要做好挑大梁的思想准备。” 话说到这个地步,朱建国再也不肯多说了,大家就只谈家事,不谈政事。 杨森林心情激荡得紧,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听到朱建国朱叔叔说出这样的话,他眼里似乎已经出现了一条金光大道。 第200章 省纪委盯上沙州市(1) 党校同学聚会 星期天,省委党校研究生班,上午课结束以后,陈再喜站在第一排,拍了拍手,大声地道:“一支部今天中午聚餐,这是一支部第一次聚会,大家如果没有紧急事情,希望都能参加支部的集体活动。今天中午的聚会,由省运输集团的杨总赞助,大家中午去敬几杯酒。” 省研究生班人数多,分成了三个支部,侯卫东、郭兰、李俊都分到了第一支部,第一支部支部书记是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主任陈再喜。 在党校读研的人多多少少存了结交朋友的心思,当陈再喜发出提议以后,大家都积极参加。侯卫东原计划回沙州陪小佳,可是见到大家都要去,他还是选择参加。毕竟这个班上的绝大多数同志都是官场中人,多一个朋友,或许就多一条路。 坐在前排的李俊回过头来,笑道:“侯主任,今天我没有带车过来,你回去的时候,捎带两个美女,乐不乐意?” 侯卫东稍有犹豫,道:“我恐怕要晚一些回去。” 郭兰虽然没有回过头来,却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侯卫东有推托之意,有些失落。 李俊高兴地道:“晚一些回去正好合适,我和郭兰正好准备逛商场,到时我们电话联系。” 侯卫东道:“好吧,我到时与你们联系。” 在陈再喜的带领之下,第一支部十六名成员分乘五辆小车,浩浩荡荡地前往指定地点。 第一支部,省、市、县的人都有。省级机关的有省纪委陈再喜、省委信息处李涛、省环保局晏永军、省运输集团杨光明。市级机关的人员占了主体,沙州市有侯卫东、李俊、郭兰,茂云市有南铺区副区长景伟等人。另外还有一些县级部门的头头脑脑。吴海县副县长李冰也在第一支部。李冰曾经是益杨县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很早就到了吴海县,如今是吴海县常务副县长,算得上是侯卫东的老领导。 省运输集团副总经理杨光明亲自在餐厅门外等候,他很热情地与陈再喜、晏永军、景伟等人握了手,将众人带到了楼上的雅间。 雅间里安排了两张圆桌,虽然杨光明是主人,但他坚决不坐在首座,道:“今天是第一支部聚会,陈主任是第一支部的支书,理应你坐在首座。”陈再喜推辞不过,坐了上去。 随后,省级机关的李涛、晏永军,副区长景伟,副县长李冰等人就与陈再喜坐在一桌。侯卫东昨天与省委蒙书记夫人吴英、省政协常务副主席刘铁松一起吃了饭,对于这种场合也就不太在意。在陈再喜与杨光明互相推让首位的时候,他主动坐在了另一张桌子,与郭兰、李俊坐在一桌。 郭兰将齐肩长发梳成一个短短的马尾巴,略施淡妆,耳朵上、手上没有任何饰品,称得上素面朝天。等到大家坐定,她对侯卫东道:“你恐怕在这里坐不稳。”她在组织部门工作时间长,在程序问题和潜规则方面称得上专家。侯卫东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副处级,完全有资格坐在另一桌,既然陈再喜坐在首座,他肯定会主动提议让侯卫东坐过去。 虽然这些事情很无聊,可是在官本位占主体的岭西,潜规则往往执行得特别严格,基本不会混乱。 侯卫东听懂了郭兰的意思,看了看另一桌,道:“我要开车上高速路,不能喝酒,就在这一桌,自由。” 果然不出郭兰所料,杨光明笑呵呵地走了过来,道:“侯主任,你坐这边来,今天好好喝一杯。” 侯卫东道:“杨总,我就坐这边,等一会儿要开车上高速路。” 杨光明道:“放心,我马上安排一个驾驶员等着,绝对会安全地将你送回沙州。” 侯卫东无奈之下,只得起身。起身时,他扭头看了一眼郭兰,正巧郭兰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郭兰有些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等到侯卫东很不情愿地走到了另外一桌,郭兰见旁边的李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就用手摸了摸脸,道:“你看什么看,我脸上没有被弄脏吧?”李俊看了半晌,凑在郭兰耳边道:“兰兰,你脸红了。” “没有。” “红了。” 郭兰不再争论,低声道:“快吃菜,傻丫头。” 侯卫东坐在李冰身边,李冰向陈再喜介绍道:“陈主任,侯主任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市委周书记的秘书。” 陈再喜在地方上工作过,知道侯卫东这个职位的重要性,道:“侯主任未满三十吧,这么年轻的处级干部,前程不可限量。” 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分管的范围正好包括了沙州,侯卫东不敢怠慢,他笑道:“陈主任别捧我,捧得越高,摔得越痛。”又道,“陈主任相当于八府巡按,过州跨县,各级官员都要立正稍息。” 大家都同意侯卫东的说法。 陈再喜道:“侯主任是哪一年到的市委?我已有两三年没有到沙州办案子了,最后一次是办益杨县公安局长游宏的案子,当年益杨黑社会比较猖獗,与游宏关系很大。” “办理游宏案子的时候,我在益杨县委办,当时是济道林书记亲自来办的。” 吴海县常务副县长李冰道:“游宏能力相当强,办案水平也很高。我以前在益杨城关镇里当书记的时候,他在城区派出所当所长,打拐抓扒,功劳不小,谁都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翻船。” 茂云南铺区副区长景伟饶有兴致地问道:“侯主任,你在益杨县委办工作过?当时祝书记在当县委书记?” 李冰在一旁笑道:“侯主任就是祝书记的秘书。” 景伟热情地道:“大家都不是外人,侯主任什么时候到茂云看望祝书记的时候,我来做东。” 祝焱是茂云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虽然到茂云时间不长,威信却很高,景伟是南铺区副区长,要想再升一级,祝焱就是相当重要的人物,因此,他一直在多方寻找接近祝焱的机会,却始终没有突破。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却全不费工夫,居然在研究生班第一支部遇上了祝焱的前任秘书。 “既然是祝焱的秘书,为什么不跟着到茂云,这说明侯卫东并没有得到祝焱的信任。”景伟在热情邀请的同时,心里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转念又想,“侯卫东已经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了,如果他与祝焱关系不好,又凭什么当上周昌全的秘书?这小子能当上两位书记的秘书,水平应该可以,机遇更是好得让人眼红。” “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我给你打过来。”景伟主动留了侯卫东的电话号码。 在大家谈话的时候,热菜开始不断上传,大家都存了交朋友的心思,喝酒的气氛就很热烈。侯卫东要开车上高速,用高脚杯倒了约二两白酒,无论如何不肯多喝。 酒宴闹到近3点才结束,分手时,侯卫东向陈再喜发出了邀请:“陈主任,请你到沙州来指导工作。” 陈再喜开玩笑道:“我们到哪里去都不是什么好事,你怎么还欢迎我们?” 侯卫东道:“纪委其实并不是整干部,而是为了保护干部,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不管于公于私,都欢迎陈主任到沙州。” 陈再喜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最近就要到沙州来一趟。” 近期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收到了好几封反映沙州市财政局局长孔正义的检举信,检举内容翔实,真实性很强。纪委副书记廖平同志已经作了批示,陈再喜计划在下个星期带人到沙州。 吃过了闹哄哄的午餐,大家也就作鸟兽散。 侯卫东见郭兰和李俊走出了大厅,快走几步,追了上去,问李俊:“你们大约准备几点钟回沙州?” 李俊看了看表,道:“我们先到岭西购物街去逛一逛,晚上一起吃晚饭,也可以回沙州吃晚饭。” 郭兰感觉到侯卫东心中有事情,便道:“侯卫东,你如果有事就去忙,别管我们。” 这样一来,侯卫东反而觉得不太好,道:“就这样说定了,6点,我到购物街来接你们,到时给你们打电话。” 郭兰身穿浅白色半长风衣,头上扎起了马尾巴,与往日短发女郎的形象迥异。猛然间,侯卫东觉得这个形象似曾相识,可是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道:“郭兰,你以前是留长头发吗?我怎么觉得很面熟。” 郭兰心里猛跳了几跳,她故作轻松地道:“我们认识也有五六年了,早就是熟人。” 李俊眼睛眨巴着,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强的,她早就觉察到郭兰对侯卫东的感觉比较特别。对一般的男同志,郭兰素来很自信、很亲和地保持着距离,而在侯卫东面前,郭兰红脸的次数不少,而且总是装做很冷淡的样子。 这种表现意味着什么,李俊是女人,自然心里很清楚,在心里叹息一声:“郭兰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怎么在婚姻问题上总是不顺?”她冷不丁地说了一句:“郭兰从初中起就是一头长发,工作以后才留的短发。” 等到侯卫东开着小车走远,李俊对郭兰道:“兰兰,你刚才瞪我干什么?” 郭兰嗔怪道:“就你嘴快。” 李俊盯着郭兰看了一会儿,道:“你有问题,平常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今天有些反常,特别是在侯卫东面前。” 郭兰撇了撇嘴,道:“我还没有沦落到要充当第三者吧?” 数年前,郭兰在沙州学院与一位英俊的小伙子共舞,神差鬼使之下,她居然把头靠在小伙子身上哭了一场,积累多日的情绪这才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哭完以后,没有与小伙子打招呼,她便匆匆地离开了那个小舞厅。晚上,她将一袭长发干脆利落地剪断,这是“抽慧剑斩情丝”的意思。她原本以为与那个英俊小伙子萍水相逢,昨天一晚后就再也不会相见,谁知她与侯卫东在益杨青干班意外重逢,后来侯卫东还成了她的同事、邻居。 郭兰将那一段历史深埋于内心深处,李俊虽然是她的闺中密友,知道郭兰大部分往事,却并不知道这一次舞厅之缘。 侯卫东开车前往庆达集团,他是受周昌全委托,与副总黄亦舒谈一些具体事情。一边开车,他一边在脑中搜索,在记忆中,还真没有一位长头发美女的形象。突然,侯卫东猛然想起一事:“当年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遇到过一位神秘的白衣长发女子,郭兰当时正好大学毕业,应该住在学院里,难道那位白衣长发女子居然会是郭兰?”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这个判断,仔细回想当年那位神秘女子的面容,但是她的面容已经模糊了,印象最深的只是一身白衣和一头飘逸长发,另外还有眼泪打湿衣衫的温润感觉。 “那时郭兰正好失恋。商委的武艺虽然也正在沙州学院,但是武艺骨架子稍大一些,与当时的女孩子有些差异。” 侯卫东越想越觉得郭兰就是当年那位白衣女子。 下午与黄亦舒的面谈很顺利,侯卫东谢绝了黄亦舒的挽留,开车到购物广场接了郭兰和李俊。 郭兰和李俊买了不少衣服,特别是李俊,手里提了五六个袋子,满脸红彤彤的。 见到侯卫东,李俊快活地道:“我们三人一起吃了饭再回去。” 郭兰拎着一个包,站在一旁,优雅而安静。 “好吧,我们一起吃饭,我请客。”侯卫东一边答应着,一边想道:“郭兰到底是不是那个白衣长发女子?” 第二天早上,周昌全绷着脸上了车,脸色不是太好。马波与侯卫东相互对视一眼,很知趣地安静了下来。 到了办公室,周昌全才道:“你请济书记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走出办公室时,侯卫东猛地想起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主任说过的话,暗道:“莫非是陈再喜要下来,是哪一位领导犯了事?” 纪委书记济道林早有准备,见到侯卫东进门,不等他说明来意,拿起笔记本和一个文件夹子,就朝周昌全办公室走去。 进了办公室,济道林简要讲了讲案子的情况:“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陈再喜是老纪检,水平不错,他负责沙州市这一方面的工作,10点到达沙州。” 周昌全严肃地道:“孔正义是多年的财政局长,如果确实做了这些事情,那叫做自作孽不可活,纪委按规定办理就行了。” 济道林道:“我建议在小招待所接待陈再喜,那里更隐蔽一些,影响面小一些。” “行,就安排在小招。中午吃饭,我参加。” 侯卫东认识孔正义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他跟着祝焱一起到财税宾馆打牌,刚上楼梯,正见到孔正义在众人面前毫不留情面地训斥一个手下,当时他并不知道被训斥者的身份,后来才知道那个身材高大很没有面子的财政局干部居然是副局长。这事给当时的侯卫东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成为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以后,每次与孔正义见面,虽然孔正义都客气得紧,让人如沐春风,可是第一次留下来的印象太深,侯卫东对他始终存了三分戒心。 得知陈再喜是来调查孔正义的事情,侯卫东还真没有觉得奇怪,暗道:“大凡媚上者多傲下,孔正义出事是迟早之事。” 他知道孔正义、方检察长以及黄子堤等人都是周昌全的嫡系,在整理文件的时候,偷偷观察周昌全,只见周昌全如没事人一般,戴着老花镜,细细地读着今天上午才送过去的几份比较重要的报告。 10点,步海云匆匆走了进来。在新成立的四大班子搬迁领导小组中,周昌全是组长,刘兵、黄子堤、步海云是副组长,步海云同时还兼任着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实际上,四大班子搬迁工程就是由市委常委会决策,由步海云具体实施。 步海云从建委副主任到建委主任,再迁至副市长,然后是常务副市长,都是在周昌全的关照下实现的,他和黄子堤是周昌全的左膀右臂。 谈到11点,步海云离开了办公室。周昌全站起身,在办公室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安排侯卫东道:“给济书记打电话,我们马上就去小招。” 进了小招,不等济道林介绍,周昌全就伸出手,道:“陈主任,一别三年,你风采依旧。” 陈再喜握着周昌全的手,使劲摇了摇,道:“我们第一纪检监察室联系沙州,平时来得少了,这是周书记对我的批评。” 周昌全道:“上级领导不来是对我们放心,来了是对我们的关心。”略作寒暄,众人便进了小招1号楼。 第201章 省纪委盯上沙州市(2) 陈再喜头发略秃,在春日阳光下闪闪发亮。侯卫东站在周昌全身后,看到陈再喜头顶上的闪光,觉得有几分喜剧色彩,只是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下,他将脸绷得很紧,用目光与陈再喜微微示意。 相对于邻近茂云市的官场地震,沙州算得上风平浪静,昨天晚上听了济道林汇报的案情,周昌全的直觉是第一纪检监察室小题大做:“堂堂地级市财政局长,手里过的资金都是以亿为单位,只要不朝腰包里放,出差多用些钱,实在是小事一桩。” 正式座谈开始以后,陈再喜清了清嗓子,表情变得很严肃,道:“近期省纪委收到数封检举信,内容是关于沙州市财政局长孔正义收受贿赂之事,纪委副书记廖平同志专门作了批示,由第一纪检监察室负责调查此事。我先读一读廖平同志的批示……” 等到陈再喜介绍了案情以后,济道林不慌不忙地道:“第一,市纪委全力配合第一纪检监察室办理此案,市纪委抽调纪委副书记钟洋配合陈主任开展工作;第二,从这封检举信反映的内容来看,总体数额不大,而且只有汽修厂一事属于受贿情节,我的想法是暂时不对孔正义进行直接调查,也不采用双规等手段,主要采用外围调查的方式,这样有利于沙州市的稳定。” 当济道林发言完毕,陈再喜道:“周书记,请你指示。” 周昌全道:“对于腐败变质的干部,市委态度鲜明,严惩不贷,决不姑息。”他略为停顿,道,“但是,也不能仅凭几封检举信就对重要干部采取措施,毕竟信件只是一面之词,并没有其他证据对其提供佐证。我同意济书记的意见,先由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与沙州市纪委组成联合调查组,进行秘密调查,如果得到确凿证据,可以立刻采取行动。我的意见仅作参考,如何操作听省纪委领导安排。” 此时,陈再喜得知了沙州市委的准确态度,他暗自纳闷道:“这种检举信多得很,一般情况下让沙州纪委调查就行了,实在没有必要让我们亲自到沙州来一趟。廖书记真是小题大做,他也是老纪检了,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不合常规的安排?”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也没有头绪,只是领导安排了,他就只得执行。 “周书记,济书记,感谢对省纪委工作的支持。我先谈谈具体的措施:一是到财政局查账,具体名目就由济书记来出;二是找顺发汽车厂谈话,同时清查汽车厂的账目。这两个小组同时进行,待结果出来以后,根据结果来安排下一步的工作进展。” 周昌全点了点头,道:“济书记,就请你亲自挂帅,配合陈主任搞好调查,这是对省委负责,更是对沙州全市人民负责。” 陈再喜在省纪委办了许多大案子,这等小案子他原本兴趣不大,与沙州市委主要领导交换意见以后,大家便开始闲聊。 吃过午饭,侯卫东陪着周昌全离开小招待所。离开了小招,周昌全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语重心长地对侯卫东道:“小侯,当领导最重要的是什么?” 侯卫东还在思索时,周昌全将答案说了出来:“是廉洁。孔正义是堂堂的财政局长,如果真是贪这些小钱,太没有眼光,也太不值得。你以后当了领导干部,一定要记得我今天给你说过的话。” “周书记放心,我绝对不会在经济上犯错误。” 侯卫东说这话底气很足。他如今是副处级,工资有一千一百多一点,可是他以母亲的名义开了石场、煤矿,还在精工集团有股份,因此他不用贪污受贿也能保持着相当的生活水准,自然不会贪图小钱。 周昌全也不多说,走到小招前院,突然感叹了一句:“当官也不容易,耗费心血多,还得随时提防有暗箭中伤。我的两个儿子,坚决不允许他们从政,安安心心从事技术工作。” 侯卫东听见周昌全话里话外的意思,应该对孔正义比较维护,心里琢磨道:“有没有必要暗中给孔正义通一通消息?” 当然,这个事只能暗中琢磨,暗中领会周昌全的意图,如果出言询问,则会犯忌。 跟着周昌全回到了办公室,侯卫东还没有做出最后决断。 晚上下班,侯卫东将周昌全送回了家。到了新月楼门前,同平常一样,与马波挥手告别,刚走到中庭,从小区花园旁的木椅子上站起来一个人,喊了一声:“侯主任”。 站在花园旁的人正是财政局长孔正义,此时他没有带随从,一个人站在一棵浓密的杨树下面,正对着侯卫东挥手。 见到孔正义,侯卫东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图,脑袋里紧急思索了一遍,想好了对策。 果然,孔正义开口就问道:“侯主任,是不是省纪委派人来查我?查我什么事情?” 侯卫东很严肃地反问道:“谁说的?”看着孔正义的神态,他心想:“孔正义消息真是灵通,也不知谁跟他说的。” 孔正义脸色灰白,此时的他没有当财政局长的威势,道:“这是有人存心陷害,我在沙州当财政局长,经手的钱都是以亿来计算的,要找点茬实在太容易了,我知道是谁写的检举信。”他低声问道,“老弟,周书记是什么态度?” 侯卫东想了想,很艺术地回答道:“两句话,十六个字,一是认真调查,证据说话;二是严惩不贷,决不姑息。” 孔正义再问:“省纪委是哪一位同志带队?住在哪里?” 侯卫东见孔正义有着刨根问底的劲头,心里有些不悦,道:“这个我不太清楚,恐怕要问济书记。” 他为了将周昌全暗中回护的意思讲清楚,解释道:“八个字的核心是以证据说话。现在一切按法律来办事,证据才能说明问题。只要没有证据,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有证据,想赖也赖不掉,明白吗?”他就差说出“将证据毁掉”这五个字了。 孔正义慢慢品了品侯卫东的意思,道:“侯主任,谢谢你,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 两人握手告别,侯卫东上楼,孔正义亦回到了家中。 孔正义将藏在身上的录音机打开,将今天的录音重新听了一遍。前面三段已听得烂熟,他就直接跳过,最后一段是与侯卫东的对话,听了一会儿,孔正义骂道:“侯卫东真他妈的狡猾,说了半天,居然没有一句话落下把柄。” 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忐忑不安的孔正义不断地听磁带,多次听到侯卫东所说“有证据,想赖也赖不掉,明白吗?”时,他终于恍然大悟:“侯卫东其实将周昌全的态度说得十分清楚,认真调查,证据说话,严惩不贷,决不姑息,其实关键的还是前八个字,只要没有证据,就万事大吉。” “这个侯卫东年纪轻轻,心机真他妈的深,终究要成大器,他妈的。”孔正义想着侯卫东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将那封复印的检举信拿了出来,又研究了一番,确信自己将所有事情做得天衣无缝,这才暗自放下心来。 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后,他从隐秘处拿出一把普通的防盗门钥匙,这是他另一套房子的钥匙,也是他最大的秘密。当了这么多年的财政局长,也有不少积蓄,他不敢将这些积蓄放在家中,而是用一张外地身份证买了一套住房,专门存放这些积蓄。 这个秘密,连他老婆也不知道。 将钥匙放好,孔正义在书房里转来转去,慢慢变得咬牙切齿,甚至有些目露凶光:“梁朝,你他妈的太过分了,我跟你没完。” 这时,副市长刘传达打来了电话。孔正义道:“刘市长,放心,没事,纪委查的都是小事,我已经处理好了。” 与孔正义在新月楼中庭分手以后,侯卫东快步回到了新月楼家中,他几步来到阳台,将阳台的灯光关掉,将自己隐身在黑暗处,观察着楼下的动静。他家的阳台视线很好,能看到大门外很远的地方。 矮小而微胖的孔正义在新月楼外面行走着,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此时的他,没有了当财政局长的豪气,和普通的为了生活而奔波的中年人模样相差不多,就在街道上孤零零地走着,失去了随从的官员,和普通人有着同样的背影。走了两三百米,他在一辆普通桑塔纳车前停了下来,扭头看了看左右,这才进了小车。 在卧室里,小佳大着肚子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本杂志,却没有看,有一句无一句地与母亲陈庆蓉说着话。 新月楼的房子是三室一厅,小佳怀孕以后,陈庆蓉和张远征搬到了新月楼,以方便照顾小佳。 陈庆蓉将家里以前的旧裤子剪开,为即将出生的小宝贝做尿布。“还是这种用过的棉布好,小孩的皮肤嫩,一定要用软的。” 小佳站在一旁看着母亲快乐的表情,道:“现在大家都用尿不湿,很好的,用布尿布太麻烦了。” 陈庆蓉不容置疑地道:“这事你不懂。我从来不信尿不湿。尿水整夜都兜在小孩的屁股上,想起来都起鸡皮疙瘩。这样兜久了,小孩的皮肤肯定受不了。” “听用过的朋友说,用了尿不湿,小孩睡眠要好一些,有利于孩子成长。” “这些都是骗钱的玩意儿。” 小佳知道母亲素来执拗,也不多劝,反正尿布用了几千年,大家都用得好好的,也没有出什么事情,就继续保持传统吧。 陈庆蓉剪了一会儿棉布,道:“以后有了小孩子,家里的事情就比以前多得多了。卫东平时回来也不做家务,天天钻到书房里,他就是坐坐办公室,肯定没有你爸爸上班时辛苦。当年我们生你的时候,没有请人,就我们两口子带小孩子,那时你爸别提多勤快了,回家用肥皂洗了手,就开始煮饭。” 小佳对于母亲的唠叨是哭笑不得,道:“妈,你怎么还是这种脑筋?卫东每天忙得脚跟翻到脚背上,回家有时还得写稿子,家务事本来就不多,何必让他来做。” 在工厂家属院里,素来多彪悍的女工人,她们在工厂里顶得上男人的角色,在家里更是占据了绝对优势。陈庆蓉看惯了女人声音大男人声音小的场景,对于张小佳和侯卫东的关系便有了隐隐的担心。一来担心女婿不做事,家务事全让女儿一个人做,会累到女儿,特别是有了小孩以后,家务事猛然增多,陈庆蓉就想让侯卫东来分担家务。二来女儿太温顺,看样子恐怕管不了侯卫东,她准备给小佳鼓鼓劲儿,让女儿也慢慢地管着女婿,什么事情只要形成了习惯就好办了。 侯卫东在阳台上偷窥完毕,走到客厅,正准备回书房看一看宣传部给周昌全准备的讲话稿,陈庆蓉从卧室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些棉布。她看了看餐桌上摆放着的碗筷,对侯卫东笑道:“卫东,我在给小孩做尿布,手里不方便,你洗洗碗,行吧?” 侯卫东跟着周昌全长期在外面应酬,在家里吃晚饭的时间微乎其微,难得有时间回家吃饭,再加上小佳一直提倡晚上少吃饭,因此每晚都很简单,侯卫东基本上没有洗过碗。 今天他在外面吃了晚饭,没有想到家里并没有洗碗,听到岳母吩咐,稍一愣神,就笑着挽袖子,道:“妈,你辛苦了,我来洗碗。” 侯卫东挽着袖子,动作麻利地将饭碗收进了厨房。在上青林数年时间,他很多时间都是自己弄饭吃,对于家务事情并不陌生,只是在沙州与小佳团聚以后,他才基本上不做家务事。 小佳腆着肚子,站在厨房门口。侯卫东正在“哗哗”放水洗碗,扭头道:“别进来,地面滑。”小佳站在门口看着侯卫东做事,很有兴趣地道:“在我的记忆中,你就没怎么洗过碗,现在看起来动作还算麻利,不算是酒囊饭袋。” 等侯卫东洗了碗回到书房,小佳腰有些酸,就躺在床上休息。陈庆蓉坐在床边,拆了一些线手套,飞快地给小家伙打背心,她打惯了毛衣,双手如飞,看得小佳眼花缭乱。 “对男人要关心,但是也要严加管理,男人就和小孩子差不多,三天不管就要上房揭瓦。”陈庆蓉顺利指挥侯卫东洗了碗,就坐在小佳床前给她言传身教。 小佳道:“爸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陈庆蓉道:“你爸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他们这一批老工人离开工厂以后,许多技术活就无法做了,厂里决定返聘一些技术骨干回厂里。你爸闲着难受,今天朱言兵厂长给他打了电话,他就回厂里去了,昨天给卫东说了这事,他也觉得挺好。” 小佳知道朱言兵是想利用老爸来走侯卫东的门路,看到父母都挺高兴,也就没有说破。 到了9点,张远征才从厂里回来。他今天与好几个一起退休的老朋友见了面,朱言兵亲自作陪,在厂食堂吃饭。有厂长作陪,几个老家伙自觉很有面子,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些。 进了屋,张远征满脸通红,大声宣布道:“从明天起我担任第五车间的技术顾问。” 陈庆蓉见老伴醉得站不稳,气狠狠地道:“喝不下马尿,就少喝一些,别在这里出洋相。” 张远征脸红红的,他只是想笑,手舞足蹈地说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好好学技术,好高骛远。想当年我们当学徒那一会儿,天天跟在师傅身后,抓住一切机会学技术。现在倒好,师傅苦口婆心地教,他还不愿意学。” 他们这一代工人,无论是什么工种,都是以技术为荣,一个技术好的师傅,在厂里是很受尊重的。而进入了90年代,不少企业破产,甭管有无技术,大家统统下岗,这直接影响了一代人。许多厂里的年轻人并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学技术,有许多技术含量高的活,厂里不得不请老师傅回厂。 陈庆蓉知道张远征酒量浅,见他站立不稳的样子,知道其已醉了,一边数落着他,一边就准备将其扶进屋里。刚走两步,张远征只觉肠胃一阵排山倒海,他根本控制不住,就在客厅里吐成了天女散花。 第202章 省纪委盯上沙州市(3) 侯卫东正在修改宣传部的稿子,他这种级别的秘书,其实很少写稿子了,需要哪个部门的材料,自然会有相关部门先写好底稿,他再根据周昌全的习惯、口味和特殊要求进行增添。明天周昌全要在宣传工作会上作一个讲话,宣传部门专门由一位副部长负责给材料把关,这篇讲话稿子质量很高,基本上不需要进行大的修改,侯卫东的主要工作是往里面加上一点周昌全特色的词句。 听到外面的动静,侯卫东赶紧出来,恰好看到了张远征呕吐,他见惯了喝醉酒的呕吐物,虽然觉得臭,但还是可以忍受,就道:“爸,我扶你到卫生间,要吐就吐干净。” 同样站在门口的小佳,猛然间闻到一阵酒臭,一捂嘴巴,差一点也吐了出来,赶紧就回到屋里。 陈庆蓉无可奈何道:“卫东,你帮着把这收拾一下,我扶你爸爸进屋休息。” 等到陈庆蓉将张远征扶进卧室,侯卫东连忙拿了扫把,开始清理客厅里这一堆带着酒味的呕吐物。闻着酒味,他暗道:“今天喝的酒还不错,绝对是五十块钱一瓶的。”他是支持张远征返聘回厂的,不管朱言兵有无其他目的,张远征返聘回厂以后,他的生活至少在这期间会充满了阳光。 男人不怕事情多,就怕没有事情做,如果每天都在说“忙啊”、“累啊”的人,其实这话语间就带着些骄傲。 正在打扫客厅,陈庆蓉就气冲冲地走出来,口里道:“这个老头儿,什么年纪了,还以为自己三十岁。”又对小佳道,“小佳,家里有没有绿豆?给你爸煮点绿豆汤醒酒。” 小佳站在门口,用手捂着鼻子,道:“家里的绿豆放得太久,早就拿出去扔了。” 侯卫东没有等陈庆蓉安排,主动道:“我去买。”陈庆蓉觉得不太好,道:“算了,这么晚了,商店都关门了,哪里去买绿豆?”侯卫东还是转身披上外套,道:“我开车去转一转,应该能找到。” 好不容易在一家小店买到了绿豆,回到家里,陈庆蓉就开始煮解酒的绿豆汤。经过这番折腾,等到侯卫东坐回书房,刚才的思路彻底被打断,抽了支烟,喝了茶,这才渐渐找到刚才的感觉。 要结束的时候,小佳走进了书房,侯卫东道:“远一点,电脑有辐射,别靠近。”小佳“扑哧”笑了起来:“没有这么严重吧,在机关里,怀孕的女同志一样在用电脑。” “宁可小心一万次,不能有任何疏漏。” 小佳还是很听话,退后几步,站在门口。她并不赞成母亲的观点,可是想到小孩出生以后的诸多杂事,便感到有些抱歉:“以后有了小孩,恐怕对你的工作有些影响。” 侯卫东倒有些诧异,道:“你怎么这样说?小孩是你的,也是我的,我为他服务,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我高兴还来不及。” 第一回合的较量 侯卫东见小佳站在门口,就道:“你先回卧室,我把稿子看完就过来,这是明天下午周书记要用的稿子。” 小佳回到卧室,又觉得无聊,侯卫东在卧室里实行了清空运动,除了手电筒和台灯,其他家用电器统统搬出了卧室,免得电磁辐射对母子有影响。 侯卫东对于此事很执拗也很认真,这让小佳感觉很好,只是,房间里只剩下手电筒和台灯,未免有些无聊。小佳靠在床上,不一会儿,倦意又来了。 正在迷糊间,侯卫东走了进来。小佳睁开眼睛,道:“陪我说会儿话。”侯卫东就躺在小佳身旁,道:“朱言兵把爸弄回厂里,他是确实需要技术力量,还是别有企图?” 小佳道:“能有多大的企图?再说,他即使留有什么心眼,也是为了厂里好,支持支持又有何妨?” “以后别人朝家里送钱,我们一定不能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侯卫东想着孔正义站在树下可怜巴巴的样子,便告诫起小佳来。 小佳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话等你当了一把手再说不迟,目前为止,基本上没有人到家里来行贿。” 侯卫东问道:“记得今年春节,我收了不少红包,一共有多少?”在春节期间,沙州有头有脸的单位都要找准机会给个红包,这属于灰色收入。作为市委办副主任,红包在一般情况下是五百元,大方一点的,也给一千元,侯卫东只记得收了不少,并不在意红包里的钱有多少,回家以后,就统统交给了小佳。 小佳捂着嘴笑道:“你猜一猜收了多少?”她当过办公室主任,也送过不少红包,这种灰色地带的钱属于礼尚往来,并不需要担心。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清理过。”侯卫东回想了一下所收红包,道,“可能有一两万吧。” 小佳凑到他耳朵边,悄悄说了个数字。 侯卫东吃了一惊,他现在月工资加上电话等几样补贴也就一千多元,一年正式的收入不会超过一万五,听了小佳所说的数字,道:“这个未免太多了。” 小佳当过建委办公室副主任,也送过不少红包,对此亦有深切体会,道:“发红包是灰色收入,更是典型的看人下菜,一般人没有这么多。大家给你送红包,是看在周书记的面子上。如果你不是周书记的专职秘书,仍然担任市委办公室副主任,恐怕这个红包也要少三分之二,如是你只是市委办一般工作人员,红包恐怕只有现在的几十分之一。” 小佳又道:“建委给你的信封里等同于市政府秘书长级别,那一年我给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送的也就这么多。在政法委、党工委、团委、妇联这些部门,恐怕就没有几个红包,还有很多无职无权的干部,根本就收不到红包。同样在机关,同样进出一个大院子,相差何止百倍,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 这种年终红包现象,在沙州甚至在岭西都比较普遍。当然,能得到体制外红包的人,都是领导和职权部门要害人物。水至清则无鱼,周昌全知道这个情况,只要大家不超出标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会太认真。 此现象有历史传承。在封建王朝素来是给官员的薪水不高,明代相当于地厅级官员的月工资按实物折算也不过一千多块,而他们还得负责发放手下师爷、长随的工资,所以就有冰敬、炭敬之类,这个传统遗留下来,就形成了过年过节的红包。 侯卫东收入颇丰,不太在意这些红包,感叹了几句,对小佳道:“这钱你就收着,随你怎么用。不过,除了这种灰色收入,有人如果给家里送钱,你一律不许收。我们不缺钱,千万不要因小事而乱大谋。” 到家里来看望小佳的同事挺多,小佳的消息亦不闭塞,她道:“沙州流传一封检举信,是针对财政局孔正义的,你听说过没有?” 侯卫东将脸贴着小佳隆起的肚子,感受着肚皮里小家伙的运动节奏,口里道:“有这么一回事情,八毛钱一封信,谁不会寄?不必太当真。”又特意交代道,“我的身份特殊,你别去传这些话。同事们议论,你听着就行了,如果你也跟着说,传到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耳朵里,恐怕要起事端。” 小佳故意撇了撇嘴,道:“你以为你是明星,走到哪里都有花边新闻?”嘴上虽然这样说,她也明白,自己老公所处的位置敏感,盯的人着实不少,有些话确实不能乱说。 省纪检监察一室到达沙州的消息被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可是消息就如游荡在四野的风,总是无孔不入。当然,大部分传说都是失真,更有甚者传出了沙州市主要领导涉嫌其中的夸张传言,而人们总是对最夸张的传言津津乐道。 第四天上午,陈再喜与济道林一起来到周昌全办公室。 周昌全在办公室里与客人见面,通常不会离开办公桌,今天却破例起身。三人就坐在宽大的皮沙发上,如老朋友一样聊天。侯卫东给三人泡了铁观音,便拿了笔记本坐在一旁。 正式谈问题时,陈再喜挺直了腰身,打开笔记本,道:“通过调查,检举信上反映的问题与事实有较大出入。” “第一个虚列支出问题。1996年12月,孔正义确实让出纳为其办了一张信用卡,存入六万元,后来用五万元发票来冲账,另外剩余的一万元在四个月后冲账,没有什么问题。” “1997年5月,到欧洲考察,借走现金三万,后来报销了六万块,这六万块钱也符合报销手续。” “第二是受贿七万元的事。查无实据,汽修厂当事人否认了此事。” “第三是新房装修的报账问题。去年财政局大楼进行了部分装修,也没有什么问题。” “第四是收受拜年钱问题。查无实据。” 周昌全早就料到了这种结局,他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小口,等着陈再喜的下文。 陈再喜正颜道:“虽然孔正义同志没有检举信中所指出的违法违纪行为,可是我们在调查中,也发现了一些不好的现象,比如大吃大喝、大手大脚。信用卡上的六万元,其中有四万元是用于吃喝,虽然都有经办人、分管领导签字,手续是全了,可是这个吃喝的数字未免太大了。还有财政局的装修,虽然外表看起来和普通办公家具相差不大,但是全部都是名牌,价值不菲……” 陈再喜讲完具体情况,总结道:“以上列举的几个问题,虽然还不至于给予纪律处分,但是这个苗头值得注意,此情况向廖平副书记作了汇报,这也是他的意见。”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最好的部门。在物质匮乏的时代,粮食、食品、供销社等部门是最热门的。改革开放以后,物质短缺成了历史,这个时代最缺的是资金,管钱的部门如银行、财政局、税务局便炙手可热,每一个地区,最巍峨、最富丽堂皇的建筑绝对是这三个部门。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财政局用钱素来大手大脚,这是岭西全省的通例,省财政厅当然也不例外。 周昌全深悟其中三味,他自然同意陈再喜代表省纪委指出的问题,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 济道林见火候差不多了,道:“正事谈完,我有一个提议,沙州新开发出来一处大温泉,陈主任去泡泡澡,洗去四天来的劳累。” 陈再喜任务完成,浑身轻松,爽快地答应了济道林的提议。 “小侯,你是陈主任的同学,今天就交给你这个任务,去陪同陈主任泡澡,泡了澡,中午回小招用餐。”周昌全临行前又把任务交代给侯卫东。 温泉位于南部新区,名为脱尘,倒有些意思,前年动工,今年4月20日才正式开业。 由于调查组已经作出了“查无实据”的基本结论,因此大家都没有心理负担,晒阳光、泡温泉,聊了一些与官场无关的话题,轻松而愉快。到了11点20分,济道林一行这才从温泉中起身,前往小招待所。 午餐时,宾主言谈甚欢,其乐融融。 下午,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陈再喜率队回到了岭西。刚进入市区,陈再喜就接到了省纪委廖平副书记打来的电话:“陈主任,你在哪里?回来了,好,立刻到我的办公室来,我要听一听具体的情况。” 放下电话,原本心情轻松的陈再喜又有些纳闷,心道:“这是怎么回事?廖书记对这个小案子这么看重。”陈再喜原本想回家休息,接到了廖平的电话,不便耽误,直接开车到了省纪委。 稍作寒暄,廖平言归正传,道:“你仔细谈一谈调查的详细过程。” 陈再喜不知廖平是何意,理了理思路,就将这几天的调查情况一一道来。 廖平不动声色地问道:“在沙州,除了周昌全、济道林,还有谁知道此事?” “沙州市纪委副书记钟洋、沙州市委办副主任侯卫东,他们两人一直参与了此事。” “你们这次调查有什么感觉?只谈感觉,不必有明确的证据。” 陈再喜道:“这一次调查,第一纪检监察室抽调的全部是精兵强将,依据检举信的提示,我们查得很彻底,确实没有发现违纪行为。当然,在沙州财政局存在着超标配车、配备办公用品以及生活费过高等不良现象。” 廖平再问:“检举人说得这么清楚,这封信写到如此程度,估计是沙州财政局内部人所为,我个人感觉真实性很高。” 第203章 省纪委盯上沙州市(4) 听廖平如此说,陈再喜尽量客观地道:“检查组凭证据说话,从账面上确实没有问题。” 廖平又仔细地询问了陈再喜查案的细节,特别是周昌全和刘兵两人的态度:“沙州两位主要领导,周昌全和刘兵,对此事是什么态度?他们说过什么话?在接待工作上如何操作?” “我在沙州五天,与市长刘兵没有见过面,都是由周昌全和济道林联系。”陈再喜又解释道,“我们到沙州时,就与周昌全见过面,特意交代要保密,所以政府那一边就没有接触,是由沙州纪委副书记钟洋帮着协调。钟洋是老纪委,协助省纪委办了不少案子,应该能够信任。” 整整聊了一个半小时,陈再喜这才离开了省纪委廖平办公室。廖平同志略为反常的行为让他若有所悟,省纪委高层已经盯上了沙州,这次追查只是一个试探性动作。 廖平在办公室整理了一会儿思路,从铁皮柜里取出一份没有封面的档案,来到了省纪委书记高祥林办公室。 进门之后,他特意关上了办公室大门。 高祥林是1996年从邻省调来的,1997年查处了省交通厅窝案,1998年将茂云查了一个底朝天,引发了茂云地区官场大地震。这位年近六十的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声名大振,一时之间在岭西被尊称为“白包公”,白指其肤白,包公是指其办案时雷厉风行,令贪官纷纷落马。 “怎么样,有收获吗?” 廖平在皮沙发上挪了挪屁股,寻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这才道:“高书记,你还真是料事如神,那些账目做平了,孔正义的关系网果然深厚。” 高祥林很自信地笑了笑,道:“你要认识到办理此案的难度。孔正义虽然只是处级干部,但是他当了多年财政局长,关系网结得很深,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纪检干部不仅要敢于办事,更要会办事,否则打蛇不死反而被蛇咬。” 他伸出右手,在空中虚点两下,道:“当纪检干部必须具备两要,一是眼光要准,二是下手要狠。眼光准既能发现腐败分子,同时又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下手要狠就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腐败分子没有喘息的机会。因此,在我们决心没有下够、证据不太充分之前,就没有必要让陈再喜知道孔正义的其他事情。” 这一次到沙州,按理说也很隐蔽,却仍然让孔正义将以前查实的账册改掉,这让廖平对高祥林心服口服,他掰着指头算了算:“陈再喜这次下去,沙州市方面知道情况的就只有两位主要领导、纪委正副书记,再加上市委办副主任,这五位同志说不定就有人向孔正义通风报信。” 高祥林摇头道:“不见得,这封检举信范围很广,凭孔正义的关系网,肯定会提前得知消息。不过从这次试探的情况看,周昌全、刘兵等主要领导的反应很好,这与我们掌握的情况一致,下一步开展工作就能避开一些环节。” 廖平继续汇报道:“这次借着查检举信,小江按照事前交代的任务,调出了财政局的收入支出凭证、往来账目以及银行存款,还真发现一些问题。” 小江并不是第一纪检监察室的人,这一次查案,涉及财务比较多。临行前,廖平以此为借口,特意将精通财务的小江加入这个小组中。这种临时成立小组的事情在省纪委很平常,陈再喜也不会觉得有异常。 就在高祥林和廖平闭门谈事时,周昌全带着侯卫东视察了沙州烟厂的厂址,在回来的路上,小车又拐到了南部新区。周昌全临时起意,要查看四大班子的拟选地点。 两人站在拟选点,吹着风,晒着太阳,侯卫东觉得周昌全有心事。此时他与周昌全的关系已经大大进了一步,顾忌也就少了许多,他很有技巧地问道:“周书记,你身体不舒服吗?要不早点回去休息?” 周昌全突然问道:“对省纪委的调查,你有何看法?” 侯卫东直言道:“第一纪检监察室三年没有到沙州查过案子,这次过来查案却是这种小案子。我个人觉得这种小案子,直接交给市纪委就行了,完全没有必要由陈再喜亲自跑一趟。” 周昌全赞许地道:“你也注意到这事,说明你很有政治敏锐性。”他脸色随即严肃起来,道,“当陈再喜宣布调查结果以后,我就觉得此事不太对劲儿。高祥林是什么人?他是岭西的白包公,他办的案子多数是出其不意,只怕这一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侯卫东对于高祥林倒没有直观的认识,他顺着周昌全的思路道:“莫非省纪委掌握了什么情况?” 周昌全道:“打铁还须自身硬,只要问心无愧,就不怕半夜有人来敲门。” 侯卫东最了解周昌全的真实想法,想了想,道:“稳定压倒一切。沙州正处于高速发展期,如果有市级领导或重要部门领导出了问题,将对沙州造成不可挽回的政治影响,我建议在近期市委可以专门谈一谈廉政的问题。” 周昌全摇头道:“如果真被省纪委盯上了,那肯定不是一般人物,要谈廉政教育,也只能在正处级以上干部中进行,看看这些同志的悟性如何。” 检举信事件在沙州就渐渐没有了声音,这很正常。沙州有数百万人口,数万国家公职人员,每年寄到上级部门的检举信着实不少,如果都被大家记住,沙州的工作就没有办法开展了。 只有少数人记着这封信,这少数人都与这封信利益相关,例如孔正义,他是当事人,自然不会忘记这事。检举信事情之后第一次党组行政会议,他铁青着脸,拿眼光扫射着手下几个副职,在心里骂道:“别他妈的人模狗样,内鬼就是你们其中之一。”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副局长梁朝身上。梁朝是常务副局长,最有可能接替自己的位置,因此也是最大的嫌疑人。 梁朝似乎感受到了孔正义阴森的目光,他和孔正义曾经同为副局长,只是孔正义跑得稍快一些,当了局长,他跑得稍慢一些,结果委屈地成了副局长。 在财政局班子成员里,一把手孔正义最矮,二把手梁朝最高,两人站在一起,梁朝比孔正义至少要高大半个头。他和孔正义一起出差,接待方十有八九会将相貌堂堂的梁朝当做一把手,这让梁朝和孔正义都有些尴尬。 孔正义人虽然矮小,脾气却大得紧,稍不如意,便出口批评,遇到烦心事,还要骂几句,财政局众人在孔正义面前个个都有几分胆怯。 梁朝恰恰与之相反,脸上表情总是笑眯眯的,说话也是轻言细语,很有几分亲和力。 由于两人差异较大,就有好事之人将两人进行比较:“如果梁局长是一把手,我们的福利肯定要好得多”,“如果梁局是一把手,我们的……” 在沙州官场,孔正义紧紧跟着周昌全,所以梁朝很有自知之明,尽量不跟孔正义正面冲突,忍耐和等待是官场中人必备的素质。可是转眼间就过了七年,七年时光,虽然不能让沧海变成桑田,却足以让一位优秀的年轻干部变成中年干部。 干部提拔有许多条件,年龄是其中一个关键条件,梁朝当副局长时三十三岁,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年龄,如今已满了四十,仍然是副局长。这七年的蹉跎,或许就会让梁朝的仕途提前到达终点。 因此,当社会上流传着周昌全的种种传言时,梁朝就将斗争的矛头对准了孔正义。这几年来,他在暗处,孔正义在明处,他着实收集了不少关于孔正义违法之事。 在3月,他向省委书记蒙豪放和省纪委书记高祥林写了两封检举信,锋芒直指孔正义挪用公款以及参与私分国有资产的两大罪行。他完全没有料到,省纪委的调查是如此走马观花、如此马虎,而且根本没有任何回应,这让梁朝很是失望。 当孔正义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梁朝脸上,梁朝稳住心神,在心里将自己分管的预算科、国库科等几项主要业务科室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准备按正常程序发言。 扫射了一阵,孔正义终于开始说话,道:“半年时间已过,大家成绩如何,不用我说,都心中有数,我只能用马马虎虎四个字来总结。” 将各分管局长的工作一一进行了点评,照例是五分表扬,五分批评,正要布置工作的时候,办公室工作人员拿着电话记录本走了进来,有些畏缩地走到孔正义身边,道:“孔局长,市政府会议通知。” 孔正义皱着眉头看着电话记录本,虽然他在骨子里只买周昌全的账,可是在明面上还必须得听市政府的招呼,他刷刷地写了几个字:“请梁朝同志参会。” 梁朝离开财政局会议室时,似乎还感到一丝阴冷的目光盯着他,当走出财政局大门时,背后阴冷的感觉才减少,天空仿佛一下就变得亮堂了,空气中负氧离子仿佛也浓了起来,让人呼吸顺畅,身体鲜活。 市政府会议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都是业务上的事情。梁朝一边收拾提包,一边考虑是否回去继续参会,市长刘兵的秘书小秦走了过来,低声道:“梁局长,刘市长请你到办公室去一趟。” 梁朝有些奇怪,问道:“刘市长找我是什么事?”小秦笑了笑:“我也不清楚。” 跟着小秦进了刘市长的办公室,小秦手脚麻利地泡了茶,就从正门出去,经过走廊,再从秘书室正门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在沙州,党政领导办公室与秘书办公室都是相连的,刘兵却不喜欢这种布置,他并不想标新立异,也就没有封闭这道门,但是与秘书室相连的那道门很少打开,小秦进出都很自觉地走正门。 作为财政局的常务副局长,梁朝在刘兵面前露面的机会很多,两人并不陌生。谈了沙州上半年的财政资金情况,刘兵便取出了一个文件夹,道:“你看看这封信,有什么看法?” 梁朝以为这是自己写的检举信,心里一阵狂跳,强自镇静,打开文件夹,稍加浏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上的心就收回到肚里,暗道:“难道省纪委是来调查这封信的?这封信的内容简直是隔靴搔痒,岂能扳倒根深叶茂的孔正义!” 梁朝仔细读完信,道:“从这封信的内容来看,应该出自财政局。”说到这里,他略为停了停。 刘兵鼓励道:“此事省纪委已经有了结论,查无实据,我只是私下了解情况,有什么看法可以直说。” 梁朝一直以来都与刘兵走得较近,这也是两人的共同需要,只是梁朝还没有完全投入到刘兵的阵营,或者说,很多事情还隔着一层纸没有捅破。 “沙州财政在岭西还是排在前面的,虽然比起沿海同等级的城市要差很多,可是每年过手的经费是数十亿,用这些事来检举一位财政局长,确实有些小儿科。”梁朝对于这封信的水平很有些瞧不上眼。 刘兵道:“按你的说法,孔局长确实是有这些事,只是与过手的资金量相比,这些事不算事?” 梁朝深知刘兵与孔正义面和心不和,听其口气,似乎还真希望孔正义有事,便试探着道:“财政局做账的高手很多,真要作假,外人很难查出来。” 刘兵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道:“梁局长,我是了解你的。财政局同志为你总结了三点,第一是精通业务,你是科班出身,当常务副局长都七年了,当副局长三年,加上当科长、科员的经历,在财政局工作十八年,年轻的老资格啊。” 梁朝谦虚地道:“我谈不上精通,只是比较熟悉。” “第二,你为官廉洁,这是群众公认的……” “第三,能团结同志,不像某些人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你这种德才兼备的同志,早就应该放到更重要的岗位上了。” 梁朝心里明白,这是刘兵在向他封官许愿。 刘兵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道:“财政局是管钱的单位,一定要记住一句话,‘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你们一级班子领导成员更要以身作则。我在这里给你提一个要求,也是一个特殊待遇,凡是财政局的大事小事,你可以不通过其他人,直接向我报告,如果有大事不报告,就是你的失职。” 这是刘兵抛来的绣球,梁朝也不管这个绣球是否烫手,他都接了过来,道:“请刘市长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梁朝此时已将宝押在比周昌全年轻许多的刘兵市长身上。 第204章 招待省委书记夫人、省长儿子(1) 第一次见到岭西的公子哥儿 8月,天气炎热,侯卫东奉命陪同省里的客人去泡温泉。 省里的客人有男有女,侯卫东打电话给脱尘温泉老总水平,开口就要最好的两间贵宾厅。 水平有些为难:“高主任刚才打电话来,说是省里的客人来了,要了两间顶级贵宾间,现在我们只剩下一间。” 侯卫东道:“把高主任的顶级贵宾间调出来,给他换次一些的。” 水平支吾着道:“这事我不太好说,侯主任,你能否亲自给高主任说说?” 侯卫东立刻拨通了高健的电话。高健一听是周昌全的客人,痛快地道:“没有问题,我马上给水平交代,换一间稍微差一些的中包。” 带着三辆小车到了脱尘温泉,等到省里来的客人都泡在了水里,侯卫东借口要服务,就没有下水。他到外厅刚把烟点燃,见到南部新区主任高健走了过来。 侯卫东见到高健,开玩笑道:“多谢多谢。”又道,“这个星期泡了两次,还真是没完没了。” 高健对此是深有同感,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道:“你才来两次,这个星期我已经洗了四次。以前没有温泉的时候,特意开车到茂东去泡,现在听到泡温泉就腿软。”他是南部新区一把手,在沙州是排得上号的人物,他接触面广,又好交际,脱尘温泉开张以后,陪了不少重要领导来尝鲜。一方面,他利用温泉做了人情,积累了人脉,另一方面,由于温泉初开,朋友们来得太密,他陪得也实在有些乏了。 高健将侯卫东约到了温泉茶楼,这是半露天的茶楼,有假山、盆景和流水,环境倒也不错。两人要了一壶铁观音,慢慢地喝着,等着泡澡的朋友们。 聊了一会儿,话题又转到工作上来,高健道:“四大班子办公室的选址方案到底定下来没有?早些将四大班子办公室搬来,可以带动南部新区的人气。” 侯卫东道:“现在还在等着上级正式批复,不过据可靠消息,此事问题不大。” 侯卫东级别虽然不高,但是位置关键,他说的话可靠性很高。高健问道:“四大班子的办公地点,现在提出了三种方案,周书记比较倾向哪一种?” 这也是一个要害问题。四大班子办公室肯定是将来的中心地带,如果开发商事先能得到消息,抢占了周围的地块,则升值潜力巨大。 侯卫东沉吟道:“这事我就不太清楚了。” 其实周昌全对搬迁是有倾向性意见的。所谓的倾向性意见,是偶尔一次,周昌全单独带着侯卫东去巡视南部新区,来到一处开阔地,周昌全道:“这一块地不错,地势平整开阔,除了修办公室以外,还可以修一个市政广场。新办公楼一定要体现市委宽阔的眼界和广纳四海的胸怀。”侯卫东当时就意识到周昌全中意这块地,他回去以后就查了这块地的情况,这块地并没有征用,是放牛湾一社的土地。 而根据市委常委会的议事规程,四大班子选址必须经过市委常委会研究,虽然周昌全的倾向性意见就代表着市委的意见,不过为稳妥起见,他还是没有把事情挑明,对高健有所保留。 正聊着,步高一身轻松地带着小曼等人也来到了茶楼,他第一眼并没有注意到侯卫东和高健,只顾着与几个美女说说笑笑。 今天是步高女朋友小曼的生日,小曼在省歌舞团的三位好朋友就从岭西来到了沙州。步高走南闯北,品了无数美女,还是被四位美女弄得眼花缭乱,咽了无数口水。 中午吃完饭,小曼撒娇道:“下午有事没有?到哪里去玩?”步高瞅了瞅一群美女,坏笑道:“我们去泡温泉。”小曼哼了一声:“你真有色狼之心!”只是想来想去,沙州还真没有太好的去处,与朱莹莹等人商量一番以后,大家一起过来泡挺有名气的脱尘温泉。 小曼、朱莹莹等美女太养眼了,侯卫东和高健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高健被美女晃得应接不暇,侯卫东的目光却被朱莹莹所吸引。 那日他放了朱莹莹的鸽子,但是朱莹莹充满活力的腰身却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加上几个月没有性生活,难免有些想象。这无关于道德,而是雄性生物体的本能,正是这种本能推动了物种的繁衍,只是人类产生了道德和社会规则以后,便将这本能掩盖了起来,将欲望埋在了人们的内心。 朱莹莹头发盘在头上,让脖子显露出来,就如长颈鹿一般,修长、优雅。 侯卫东数次在电视上看到朱莹莹的节目,此时美人出浴,活生生地在眼前晃动,他禁不住想到弹力惊人的腰肢,荷尔蒙不受控制地狂增。 步高走到屋角才见到侯卫东和高健,笑着道:“难怪今天没有贵宾间,我还怪水平不给面子。两位领导怎么不进去泡一泡?” 在他眼里,侯卫东位于沙州中枢,高健是手握重权的一方诸侯,两人都是能产生巨大经济价值的人物,值得一交。 高健笑道:“再洗,就要洗白了。” 朱莹莹坐下以后,正好面对着侯卫东。从小以来她能歌善舞,追求她的男人如过江之鲫,从来没有被男人放过鸽子,这让她恨得牙痒,记忆深刻。她一边与女伴们谈话,一边偷偷打量着侯卫东。 小曼也见到了侯卫东,她凑在朱莹莹耳边,道:“那边坐着的就是侯卫东。” 朱莹莹嘴硬:“都是些臭男人,有什么区别。” 听到朱莹莹如此说,小曼就坏笑道:“侯卫东现在是市委书记的秘书,很有前途。” 朱莹莹看了侯卫东一眼,道:“只不过是秘书,市委书记来了,也还是臭男人。” “晚上有空没有?我请两位吃饭,晚上到馨宁歌城玩。”步高与高健一起到北京去过一次,他知道高健喜欢什么,很自然地发出了邀请。 高健偷眼看着邻桌几位漂亮女孩,很有些心动,对侯卫东道:“老弟,你今晚一起过来,吼几嗓子,放松放松?” 侯卫东道:“晚上还得陪客人,身不由己。” 步高有些惊讶地道:“两位领导都在陪客?” 得知了原委,他笑道:“侯主任,你别老想着工作,也应该适当休息,晚上我们一起看朱莹莹表演节目。”参加表演的不止朱莹莹一人,他将朱莹莹特别提了出来。 侯卫东用眼角瞟了一眼坐在邻桌的朱莹莹,道:“算了,今天确实不行。” 这时,高健的客人陆续出来,他就过去招呼。 步高暗道:“能让侯卫东来陪着泡温泉的人,肯定不是简单人物。”他向小曼招了招手,道:“给侯主任拿一张金卡。” 金卡做得很精致,在角落上有几个漂亮的草书“馨宁歌城”。侯卫东这才恍然大悟,道:“听说这个地方不错,原来是你的手笔。”步高道:“这事我没有参加,是小曼策划的,她是一把手。” 小曼原本是歌舞团的演员,对社会上的事情并不太懂,跟着步高以后,见识了与唱歌跳舞不同的另一个世界,舞台已经褪去了光环,变得很单调生硬。 “侯主任,欢迎到馨宁歌城。歌城有两个区域,其中高级区域只有金卡会员才能进入,平时还有些小型的演出,今天晚上就是我的几个姐妹过来串场。”小曼笑了笑,道,“莹莹要跳独舞,如果不是因为我和她是姐妹,这小地方请不来省歌舞团的台柱子。” 侯卫东笑了笑,没有接话。这时,省水利厅吴英带着女儿蒙宁和小孙子走了出来,侯卫东赶紧迎了上去,道:“吴阿姨,时间还早。” 吴英道:“差不多了,刘主席还没有出来吗?” 小家伙拿着水枪四处乱射。蒙宁见水枪射了不少在邻桌身上,一边招呼,一边道歉:“不好意思,小家伙太调皮了。” 步高觉得蒙宁很是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客气地道:“没有关系,小孩子嘛。” 另一间贵宾室的客人也都走了出来,省政协常务副主席刘铁松、他的儿子刘明明,还有蒙宁的先生朱小勇以及原省委副书记沈恩杰的公子沈浩。 步高眼前一亮,他与沈浩有过交情,而且沈浩还认识小曼的几个女伴。沈浩目光从步高脸上一滑而过,微微笑了笑,表示打了招呼。他来到朱莹莹旁边的女孩身边,道:“李颖,人生何处不相逢,居然在沙州遇到你,缘分啊。”李颖态度有些特别,支吾两声,便尿遁了。 等到吴英等人离开,小曼问李颖道:“那个后来出现的是谁啊?” “沈浩,岭西有名的公子哥儿,他爸以前是省委副书记,现在调出去当省长了。” 小曼笑道:“原来是省长公子在追你,他相貌不错,还可以嘛。” 李颖摇摇头,道:“谁有你的福气,步高是好人,没有半点纨绔之气,而沈浩是标准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齐全,这种人,我都懒得理他。” 晚上用餐就在小招待所。小招待所名字普通,外表普通,却一直是沙州最有档次的接待场所。它由市财政直接支持,不对外经营,不以营利为目的,最主要的功能是为上级领导营造舒适的环境,也让周昌全等几位领导闹中取静,能有一个安静的环境思考沙州的大事。 周昌全开完了会便直接来到小招待所。 往日安静的1号楼充满了活力,小家伙年龄虽小,精力却旺盛得吓人,哪里肯听蒙宁和朱小勇的招呼,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花花草草被踩倒一片。 省委书记夫人、省水利厅副厅长吴英在工作上是一个严厉的人,水利厅厅长管海洋都让她三分,但是她对外孙特别宽容。她刚刚泡了温泉,脸颊还带着些红润,喝着益杨上青林的新茶,很慈祥地看着满院乱跑的外孙。尽管踩坏了一些花草,她也没有特意去招呼,听由小家伙与女儿女婿捉迷藏。 沈浩将刘明明拉到了楼顶,在平台上喝茶。下午见到了李颖,他心里就如猫抓一样,道:“那小子叫步高,是沙州常务副市长的公子,这两年搞建筑发了大财,你俩是同行,可以交流交流。”说了一句正经话,沈浩马上就暴露了真实目的:“那几个小妞都是省歌舞团的,李颖那小娘们,老子一定要搞到手。” 刘明明已经听明白了,笑嘻嘻地道:“岭西少女杀手终于也有败走麦城的时候,稀奇。” 沈浩咬牙切齿地道:“等吃完饭,我们就去馨宁歌城,宜将剩勇追穷寇。” 馨宁歌城是综合性娱乐设施,二楼是海鲜馆,里面的菜品全部是从沿海空运而来,价格不菲,生意很是火爆。 在装修豪华的包间里,小曼、朱莹莹和李颖等人围坐在一起,步高临时有事,就没有陪着她们吃饭。 朱莹莹见了歌城的规模,由衷道:“我们这一批同时进团的人,就数小曼最有福气,如今已是馨宁歌城的老板。我们几人还得在台上跳来跳去,实在没有意思。” 小招待所里,周昌全陪着吴英、刘铁松等人吃了晚饭,沈浩笑着建议道:“吴阿姨,今天晚上周叔叔、刘叔叔都在,你们正好可以凑在一起打麻将。” 吴英是省委书记夫人,虽然尊贵显赫,却也少了寻常人家的快乐,她的爱好不多,闲时就喜欢约人打打小麻将,可是,这个麻将搭子很不容易凑齐。 沈浩的提议,顿时就把吴英打麻将的瘾勾了起来,她笑道:“小浩,你肯定想出去玩,故意把我们几个老家伙留在屋里。你别否认,我们三缺一,你留下来陪我们。” 沈浩急忙摆手道:“我打麻将水平太菜,小勇哥厉害,他是计算机脑袋,与你们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刘明明在一旁帮腔道:“小勇哥智商超强,就留下来打麻将。”他对周昌全道:“周叔叔,一个城市是否繁华,夜生活是否丰富多彩是重要指标,夜生活发达的地区,无一例外是经济发达地区。” 周昌全思维敏捷,道:“这不是一个好指标。拉斯维加斯的夜生活全世界闻名,但是那里的经济就不见得发达,它的繁荣是建立在虚幻之中,在全世界不可复制。”他扭头对侯卫东道,“卫东,我打麻将,你带沈浩和刘明明出去逛一逛。” 离开了小招待所以后,刘明明开着宝马直奔馨宁歌城。他与步高的工作性质很接近,都是做房地产,只是步高开的是实实在在的公司,而刘明明则是典型的皮包公司,操作模式是低价买地皮,然后加价百分之二十卖出去,由于他信誉良好,这几年接了不少生意,不知不觉也就成了千万富翁。 他知道自己发财的根源在于权力,他父亲如今是政协常务副主席,已经渐渐地离开了权力中心,因此他紧紧抓住父亲与蒙家的老关系,然后利用蒙家的关系不断建立自己的关系网。 在走出小招待所时,刘明明主动对侯卫东道:“卫东,你不用叫车了,坐我的车。”等到侯卫东上了车,他递了一张名片,谦虚而直接地道:“我是房地产商人,沙州近年开发力度很大,我想进军沙州,到时请卫东多帮忙。” 刘明明与吴英、周昌全说话时,总是带着孩子似的笑容,让人觉得胸无城府,似乎很天真,而单独与侯卫东见面的时候,他态度变得彬彬有礼,突然就成了成熟的商人兼绅士。 侯卫东跟随着县委书记祝焱,认识了省里一些部门领导,跟着市委书记周昌全,又认识了省里一些重要领导及其子女。此时的他已经彻底从青林镇的山坡走向了岭西的舞台。因此,在刘明明这种岭西公子哥儿面前,他并不紧张,接过名片以后,随手开了车顶的小灯,将名片两面都看了。 “欢迎刘总到沙州投资,如果有兴趣,改天将沙州南部新区高健主任介绍给你。” “行,我等你电话。” 沈浩开着沙漠王子跟在后面,他和刘明明不一样,他父亲曾经当过地委书记,又在岭西当过省委副书记,在岭西基础雄厚,按理应该比刘明明发展得更好,但是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泡美女喝名酒,做的项目不少,由于花钱如流水,口袋里实际上没有剩下几个钱。 沈浩心里想着李颖,一边开车一边给步高打电话,道:“喂,我是沈浩,你那几个美女在不在?叫她们别走,我马上过来。” 步高放下电话,半天没有说话。小曼看他表情不太对劲,问道:“谁的电话?” “沈浩。” 小曼撇了撇嘴,道:“那个纨绔子弟,李颖很烦他。” 第205章 招待省委书记夫人、省长儿子(2) “沈浩这人确实很烦,而且喜欢喝酒发疯,以前他老子是省委副书记,我还要敬他一尺,现在沈恩杰离开了岭西,谁还屌他。”步高发了一句牢骚,道,“今天下午那个中年女子很特别,省政协常务副主席刘铁松一直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看样子来头不小。” 小曼道:“侯卫东在陪他们,他最清楚。” “侯卫东嘴巴稳,他不主动说,问了白问。”步高又道,“你给李颖打个招呼,最好是让她回避沈浩。你给张姐打个招呼,准备一个肯出台的漂亮妹儿,如果沈浩要闹,随时上来灭火。” “再准备几瓶好一点的洋酒,我们礼节上还是要周到。” 小曼见步高说得郑重,心里有些紧张,便急忙出去安排。她回到大包间的时候,沈浩、刘明明和侯卫东已经到了,小曼见到了侯卫东,反而松了一口气,有市委书记专职秘书坐镇,肯定出不了大事。 沈浩眼光如x光一样,见小曼进来,上上下下进行了系统扫描,眼光恨不得将小曼的衣服剥下来。他很有些急色,道:“老步,那几个小妞怎么没有过来?光我们几个大男人有什么意思。” 以前在省城聚会时,沈浩根本未将步高放在眼里。确实,沙州的副市长,在省委副书记面前确实是小人物,此时沈浩是省长公子,因此他在步高面前保持着强势。 步高解释道:“小曼的几个朋友都是歌舞团的,今天特意来为小曼助阵,等一会儿要在大厅表演节目。” 沈浩道:“开酒,开酒。”晚上在小招待所,在吴英、周昌全和刘铁松面前,沈浩不敢造次,滴酒未沾,到了歌城,他酒瘾上来了,就连叫开酒。 刘明明最怕沈浩喝酒,他有意结交侯卫东,凑过来道:“别让沈浩喝多了,他喝酒以后容易惹事。”另一方面,他也希望沈浩惹些事情出来,如果今天闹得不愉快,得罪了地头蛇,沈浩就很难在沙州立足,也就不会抢了自己的生意。 喝酒的能力是天生的,酒量的差距靠练习无法弥补,而且,酒量大的人一般不喜欢主动要酒,比如侯卫东喝酒是出名的海量,但是他在家里却是滴酒不沾。沈浩好酒,酒量却浅得紧,他喝了酒就会兴奋,毫无节制的兴奋。 沈浩喝了几杯酒,满房间都充盈着他的喊叫声,他逮着步高连碰了三杯,道:“李颖在哪里?别藏着啊,步总是豪爽之人,不准金屋藏娇。”又道,“以后你到岭西来,我找个电视台的美女来陪你。” 步高酒量倒也不差,他不想得罪沈浩,可是也不愿意与其混在一起,道:“李颖有事回岭西了。” “你别废话。” “确实回岭西了。” 沈浩大为不满,道:“下午给你说了的事,居然不放在心上,你这人不讲义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才是好哥们儿。” 步高脸色变得不好看了。刘明明笑着打圆场,道:“兄弟喝几杯,扯女人进来做什么,别在这里闹。” 正在这时,场外表演开始了。沈浩是蚂蟥,哪里听得水响,哪里热闹便朝哪里凑,提着酒瓶,拿着高脚酒杯便强拉着众人跑了出去。 歌城的隔音设备颇佳,在楼上是高档场所,楼下则是一片妖怪的世界,低音炮仿佛要将心脏敲碎,一阵白雾仿佛是黑山老妖出行,射灯就如闪电,而在中场扭动着身躯的红男绿女们就若活生生的妖魔鬼怪。 沈浩在这种环境中如鱼得水,提着酒杯就进入场中主动变成了妖怪。侯卫东、步高、刘明明等人则来到一处平台上,这处平台比中场稍高五梯,视线很好,既可俯视中场,又可观看台上的表演。 步高与侯卫东并排站在平台的铁栅栏处,步高道:“你是第一次来?”侯卫东道:“我是劳碌命,没有时间。” 步高笑道:“没有时间,说明是在做大事,只有这一群小混混才有时间天天在这里狂欢。”他用手指了指下面,自然把沈浩也包括在内。 他凑在侯卫东耳旁,说道:“省城的公子哥儿有一个圈子,前两年我跟他们接触得多,这群人关系宽,能量大,以前他们一股脑地从政,现在大多数在经商。沈浩是著名的沈少爷,疯得厉害,不过没有什么心机。那个刘明明我不熟悉,他在岭西专门炒地皮,我手里有一块是间接从他手里接的,据说很有些手腕,做事比较地道。” 侯卫东就朝刘明明看了一眼。刘明明正与小曼说着些什么,场内音乐声震天,稍远一些便不能听见对方说话。 侯卫东道:“我是奉命陪客,沈浩玩得这么疯,如果出了事,我在周书记面前不好交代。” 步高苦笑道:“他就是这么一个臭脾气,只是他在兴头上,不太好办。这些人平时也是争风吃醋,可是对外很团结,他们要维护这群人的整体利益。”三年前,他北上岭西,试图融入省城,有一段时间与他们这帮人打得火热,可是总觉得有些隔阂。这几年他事业上进展很快,已经成了气候,渐渐地就与这群人疏远了,没有想到今天偶遇沈浩,又被这块牛皮糖黏住了。 沈浩随着音乐扭动着,一边提着酒瓶大口喝着洋酒。以前在岭西玩闹总是成群结队,今天刘明明不肯到场下,只有他一人疯,难免有些不过瘾,喝着酒,开始东张西望。 此时酒精上脑,他打量着周围一起扭动的人,肆无忌惮地大声道:“操,全是恐龙!”沈浩接连喊了几遍,全然不知已经犯了众怒,他身边不知不觉多了几个手臂上带着刺青的年轻人,都斜眼盯着他。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快步走上平台,他在小曼耳边道:“曼姐,有些不对,小黑皮他们恐怕要闹事,他们围着那个拿酒瓶的人。那人和步总一起来的吧?” 步高得知了这个情况,赶紧对年轻人道:“你给小黑皮说,不准闹事。我去把沈浩叫上来。” 步高正往下走,中场已经闹了起来,准确地说是沈浩被人从背后一脚踢出了中场。 沈浩摔得头昏脑涨,幸好中场经常有人打架,为防撞伤,周围经过处理,没有尖角,还铺了些厚垫子,沈浩并没有受伤,等他翻身坐起来的时候,步高已经到了。 步高先发制人:“操,你怎么和二宫帮弄起来了?” 二宫帮是岭西省很有名的黑社会。所谓二宫,指的是二进宫的意思,二宫帮的几位老大最起码是二进宫,因而得名为二宫帮。这个黑社会黑赌毒皆沾,在省城名声坏得很。 沈浩这帮人是混上层的,不愿意跟这群亡命之徒打交道,因此步高一上来就用二宫帮来吓他,其实二宫帮根本没有延伸到沙州。 沈浩正想发作,冷不丁听说是二宫帮的,一股子怒火便发在了步高身上,道:“这是你的地盘,我被人阴了,这账怎么算?” 步高看到沈浩被打,心里着实高兴,口里道:“算了,上去喝酒。沈哥是什么身份,别跟这些烂仔一般见识。” 随着步高一起下场子的年轻人下到台子里,与踢人的年轻人耳语了几句,那些年轻人倒也没有继续闹下去,陆续离开了中场。 沈浩骂骂咧咧地回到了台上。刘明明也是存心看他笑话,故意道:“沈少,怎么摔到台子下边去了?” “妈的,老子找人弄死这些王八蛋!”沈浩恶狠狠地道。 这时,传来了激昂的音乐声,主持人用激荡昂扬的声音宣布,岭西来的莹莹小姐为大家来一段热舞。 侯卫东在电视里看朱莹莹跳了好几次舞,多是为歌手伴舞,走的是纯情路线。这一次出场,则是一身短小的紧身服,修长的腿,细细的腰,不屈不挠的胸,随着节奏强烈的音乐干净利索地扭动着。专业选手的职业素质立刻震住了场内的观众,他们跟着演台上朱莹莹的节奏,卖力地跳了起来。 自从到了益杨县委办,侯卫东几乎每天接触的都是一本正经的场合,在他们那个舞台上最讲究稳重,基本上没有身体上的动作,大家互相用脑袋和嘴巴进行着角逐,身体似乎渐渐地被忽略了,只为了适应沙发而存在。 此时,见到朱莹莹热情奔放中带着性挑逗的劲舞,侯卫东身体似乎也苏醒过来,他目光集中在朱莹莹弹力惊人的腰肢上,身体随之轻微地扭动起来。 沈浩看得呆了,半张着嘴,看了好一会儿,他猛地将手中的酒瓶往下面砸去,对平台上的众人道:“李颖我不要了,这妞是我的,你们不许跟我争。” “拿酒来。”他叫道。 酒瓶直接飞向舞台下,碰在了几个圆形的灯管上,发出一声巨响。平台上的人群短暂骚动,但是见没有其他动静,又随着台上朱莹莹的节奏舞动起来。 侯卫东是奉命陪客,此时见沈浩闹得不成样子,心里着急,听到沈浩又在叫酒,猛然间灵机一动,他走到步高身边,轻轻拍了拍,便扭头朝刚才所处的包间走去。 步高是聪明人,不声不响就跟在侯卫东后面,两人闪进了包间。 “这样不行,如果出了事我不好向周书记交代。” 步高亦有同感,道:“朱莹莹和李颖她们是给小曼祝生和捧场,沈浩太过分了,如果不看在老弟的面子上,随便找人就把他教训了。” 侯卫东摇头,道:“就算沈恩杰离开了岭西,他还是省长公子、周书记的客人,事情闹大了总是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惹不必要的麻烦。” 步高道:“那我们就轮番灌酒,把他彻底喝趴下。” “他是借酒发疯的人,不知道彻底喝醉前还会闹出什么花样来。我有一个办法,你得保密。” “放心,我肯定保密。” 侯卫东低声道:“弄一粒安眠药放在沈浩酒杯里,他现在已经辨别不了味道,吃了药让他睡觉,免得惹事。” 步高道:“这个办法好,外面就有药店,我马上让人去买。” 侯卫东与步高回到平台上,沈浩正拉着小曼的手大吵大闹,非要让小曼带他去认识朱莹莹。他喝了酒,手上没有轻重,使劲地捏着小曼的手腕,痛得小曼直吸凉气。 看到了步高,沈浩道:“哥们儿,我们说好了,李颖归刘明明,我要朱莹莹。”刘明明在一边道:“你发疯,别扯上我。”沈浩借着酒劲道:“刘明明,你少他妈的装好人。” 刘明明对着步高和侯卫东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道:“他喝了酒就是疯子,你们别理他。” 步高笑道:“先到包间去,我去请朱莹莹她们几人过来。” 小曼还在揉着手腕,见手腕处已有些发青,此时她才明白步高为何让李颖回避,她心里暗自打定主意,马上就带着自己几个女伴回家,不跟沈浩这个疯子接触。 在众人好说歹说之下,沈浩才回到了刚才所坐的包间。 步高在门口对小曼道:“过了十分钟,你请朱莹莹她们过来,没有事情,我安排好了。”他见小曼不愿意,道,“听话,我办事,你要放心,绝对不会有事,我有了安排。”小曼对步高颇为信任,听他再三保证,这才去招呼朱莹莹等几个女伴。 一个年轻人用盘子端着几杯酒走了进来,他依次将酒拿给了步高、侯卫东、刘明明,最后一杯酒递给了沈浩。 步高举杯道:“我们四兄弟再碰一杯酒,今天晚上尽情地喝,随意玩。”侯卫东很配合地举起酒杯,道:“很荣幸认识刘总和沈总,从今天起,大家就是朋友,以后还请多关照。” 喝完这杯酒,步高对跟在身边的小伙子道:“你去催一催小曼,让她快一点。” 过了七八分钟,沈浩就觉得有些困了,他靠在沙发一角,口里道:“步高,快点,老子等不及了。” 侯卫东与步高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许笑意。 等到小曼带着朱莹莹和几个女伴过来,沈浩已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他今天晚上喝酒不少,这种状态也很正常。 朱莹莹额头上还带着汗水,穿着短裙子,青春之气让侯卫东不禁呼吸紧张。 睡倒了沈浩,这个世界便少了一只嗡嗡乱叫的苍蝇,清静了下来,侯卫东对自己的妙计很是得意,心情便好了起来。 朱莹莹、小曼和另外一个紫衣女孩都是气质美女,多年的刻苦锻炼,让她们举手投足自有别样的优雅,让原本有些昏暗的包间变得五彩斑斓,包间里的气味通常很闷,此时似乎也透着一股清新之气。 侯卫东与前几年也不同了,虽然未满三十岁的同志还可以称为年轻同志,可是他跟随在县、市两任书记身边,潜移默化中受了不小影响,他沉稳地坐在沙发一角,与刘明明有一茬无一茬地聊着。 刘明明一直在注意观察着侯卫东,暗道:“侯卫东在吴英和我父亲面前亦是这种不卑不亢的模样,此子不俗。”他接触过太多优秀的年轻人,这些人分为两类,一类是削尖脑袋想钻进他们这一个圈子,另一类是自以为有本事而笑傲江湖,而侯卫东这种不骄不躁的气度,让他觉得很舒服。 刘明明眼珠一转,他想试一试侯卫东在美女面前的反应,对侯卫东道:“我们别傻坐着,主动请女士跳舞。” 刘明明带头,很绅士地请朱莹莹跳舞,他见多识广,口才亦很不错,不一会儿,朱莹莹便被他逗得笑了好几次。 朱莹莹一边笑着,眼角余光一边瞟着侯卫东。上一次她是为了一万元才答应了步高的要求,她是咬着牙做出了奉献的准备,孰料侯卫东在半途中放了鸽子。事后,步高倒没有食言,爽快地付了一万元钱,朱莹莹想着家里的困境,也没有推辞,大方地将钱收了。 第206章 招待省委书记夫人、省长儿子(3) 朱莹莹此时的心思颇为复杂:一方面是见到了小曼这个规模大、档次高的歌城,心里颇不平衡。当初在省歌舞团时,小曼的条件仅比她家里稍好一些,只是小曼做事更干脆彻底,勇敢地钓得金龟婿而归。事实证明,这一个当初受到颇多非议的举动卓有成效,而她们这群丽人,仍然要在台子上跳来跳去,还辛苦地串场。另一方面,侯卫东放鸽子的行为,让朱莹莹觉得此人还不算坏透顶。不过,朱莹莹最大资本是天生丽质,被人放了鸽子,她难免有些不服气。 刘明明道:“如果朱小姐能到我们公司来当形象大使,我们公司肯定就会提升无数个档次。” 朱莹莹随着其话头,问道:“刘先生在哪里高就?”下午,小曼她们主要在议论沈浩,反而把刘明明忽略了,她只知道刘明明是省城的公子哥儿,具体做什么并不是太清楚。 “在岭西开了一家小房地产公司。” 朱莹莹很文雅地道:“刘先生谦虚了,你肯定是房产大亨。步总在沙州新月楼很成功,你做什么楼盘?” 刘明明是专炒地皮,本身并没有什么叫得响的楼盘,他很有技巧地道:“我和岭西金越、凯旋都合作过。” 凯旋房产是岭西名气极大的楼盘,正处于岭西的黄金地段,在房地产业有一句很出名的话:“地段,地段,还是地段”。当初为了争夺那一块黄金地盘,岭西几家著名房地产公司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最后,这块地被刘明明拿到了手,让众人都摔破了眼镜。自此以后,刘明明在岭西地产界算有了名气。 朱莹莹知道岭西金越、凯旋的大名,当初凯旋新楼盘开业的时候,还请她们去搞过演出,她“哇噻”了一声,道:“那我应该称呼刘总了,失敬了。” 她马上又道:“刚才刘总说要我到你的公司去,是不是开玩笑?” 刘明明抚着朱莹莹健康的、充满活力的腰,闻着诱人的少女味道,心里没来由地跳快了些,暗道:“省歌舞团的当真是尤物,难怪步高准备与小曼结婚,也难怪沈浩紧追李颖不放。”口里道:“我的公司生意还行,有莹莹这种人才加盟,自然求之不得。明天请你抽空到公司来看一看,不知有没有兴趣?” 跳舞是青春饭,不能跳一辈子,迟早要转行。朱莹莹听到刘明明邀请,不由得看了小曼一眼,妩媚地笑道:“那就一言为定,明天我回岭西,你给我打电话。” 此时她心思就转到了刘明明身上,也不瞧侯卫东了。 刘明明原本是想让漂亮女子去试探侯卫东,没有料到自己反而与朱莹莹聊得兴起。他是情场老手,见到朱莹莹此等神态,便知八成有戏,他大胆地用手指划了划朱莹莹的手心,问道:“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她很矜持啊。” 朱莹莹感受到了刘明明的挑逗,想把手从刘明明手里抽出来,抽了抽,没有抽动,也就随了他,道:“她叫晏紫,在团里跳独舞,平时就很清高,不太合群,以前与小曼住过一间房子,所以过来捧场。” 刘明明继续伸出小指在朱莹莹手指上轻轻划了划,朱莹莹怕痒,就捏紧了他的手指。 步高见刘明明和朱莹莹连跳了三曲,说说笑笑,就笑着对侯卫东道:“沈浩吵得震了天,反倒把李颖吓退了,刘明明跳跳舞谈谈情,你看朱莹莹的表情,他们有戏。” 侯卫东对朱莹莹的感情有些奇怪,朱莹莹刚才进门时,他有意离她远远的,此时见她与刘明明有了点暧昧的意思,尽管朱莹莹其实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但想起她修长的脖子和弹力十足的身体,心里还是酸溜溜的。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态,暗道:“朱莹莹也是一个轻率随便的人,幸好当初经受住了诱惑,否则现在真的很不爽利。” 不爽利的原因有二:一来或许就被迫与步高成为很好的朋友,成为解不开的战略性合作伙伴;二来见到朱莹莹的为人处世,多半是浅薄的女人,这种女人惹上以后,唯有两个字可以概括——麻烦,如果变成四个字,就是——天大麻烦。 想到此点,侯卫东心里的酸溜溜很快就变成了庆幸。 音乐再起,刘明明与朱莹莹再次起舞。小曼对侯卫东道:“侯主任,你是男人,主动一些,请晏紫跳舞。” 晏紫白了小曼一眼,意思是指小曼多事。 侯卫东一直未在这个叫晏紫的女孩身上投入太多的注意力,听小曼如此说,他也不想显得太小家子气,便来到了晏紫身旁,道:“请您跳一曲舞。” 晏紫是一身紫色长裙,上面缀着些银色的小点,在灯光下很高贵。她的五官并不是太精致,只是这不太精致的五官配合在一起,倒也别具一格,很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她大方地接受了邀请。 侯卫东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这在岭西算是中等个子,晏紫大约在一米六七的样子,两人在身高上倒也协调。 在专业人士面前,侯卫东不敢托大,客气地道:“我跳得不好,请莫见怪。” 晏紫道:“你不是学这个的,跳得好就是不务正业。”她声音不冷不热,却简单直接,侯卫东听惯了含义深刻的话,猛然间还不太适应,笑了笑,没有答话。 随着音乐两人跳了几步,晏紫问道:“你是沙州的?” “嗯,是的,在沙州工作。” “你爹是市委书记还是市长?” 侯卫东笑道:“我爹不是市委书记,也不是市长,是公安局的普通退休民警。” 晏紫将头略微仰起来,看了侯卫东一眼,道:“这样说来,你是平民子弟,怎么和这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得知沈浩纠缠李颖的事情,晏紫心里就有气,一晚上都没有说话,此时在侯卫东面前不留情面地爆发出来。 侯卫东道:“别这样说,没有人是纨绔子弟。” 晏紫不说话,跳了几步,她冷笑两声,道:“你跳舞水平还行,看来经常涉足乱七八糟的场所。” 侯卫东心里也不爽,暗道:“以为长得不错就可以随意伤人,我偏不买账。”他反击道:“按你的说法,跳舞的人都乱七八糟,请问你是什么职业?”又道,“既然看不惯,何必来?既然来,何必说这些没意思的话?” 晏紫停了脚步,道:“你这人怎么说话?” 侯卫东松开晏紫的手,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将晏紫丢在了场中。恰在此时,音乐结束,大家也没有注意到这事。 侯卫东坐回到沙发角落,朝另一边看,晏紫亦是坐在沙发角落里,两人都不满地看着对方。 玩到了12点,步高提议吃夜宵,侯卫东没有多少情绪,道:“沈浩醉得这么厉害,算了,大家闪。” 刘明明问道:“侯主任,还能不能开车?”得到肯定答复以后,道:“你开沈浩的车,带沈浩回去,我还有点事情。” 侯卫东也不多问,接过刘明明送来的钥匙,出去开沈浩的沙漠王子,当车开到门口,歌城两位服务员将沈浩抬了出来。 步高的车上坐着小曼和晏紫,晏紫问道:“刚才请我跳舞的那人是谁?很没有礼貌。” 小曼道:“那人是侯卫东,市委书记的秘书,怎么了?”晏紫道:“他跳到一半,扬长而去,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这种人。” 小曼知道晏紫那一张嘴巴不饶人,道:“侯卫东这人还行,多半是你说话不客气,将他弄得恼羞成怒了。”晏紫道:“他就是小秘书,怎么跟这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也是没有名堂的人。” 步高搭话道:“你这就错怪了他,沈浩和刘明明是沙州的客人,他是代表周昌全来陪客人的。” 小曼知道上一次朱莹莹被放鸽子的事情,她对侯卫东的人品产生了好感,想了想晏紫高傲的性格,道:“可惜侯卫东结婚了,要不然还可以介绍给紫紫。他很优秀,前途不可限量,与你倒正好相配。” 晏紫哼了一声,道:“我还没有到嫁不掉的地步吧。” 侯卫东将沈浩半扶半拖地带回到了3号楼,让服务员开了门,为其脱掉鞋子,扔在床上,就不再管他。 回到家里的时候,小佳已经休息了,听到了侯卫东的动静,便扭开台灯,问道:“又去接待谁?这么晚才回来。”侯卫东平时经常要应酬,但是一般来说晚上9点之前就要准时回家,今天已经接近深夜1点,比平常要晚许多。 “你好大的酒味。” 侯卫东低首闻了闻外衣,确实有很大酒味,他脱掉外衣,就准备去洗澡,口里道:“陪着省里来的几个疯子到步高的歌城去唱歌。” 小佳没来由地想到了《修女也疯狂》的电影,笑着道:“省里来的领导也疯狂?” “不是省里领导,是省领导的公子哥儿们。周书记陪省领导打麻将,我陪公子哥儿到步高的歌城唱歌。”侯卫东随口就将沈浩的疯狂事情讲了出来。 小佳听了此事,却是神情一变,急切地道:“糟了,你做了一件傻事,酒里放了安眠药,弄得不好要出事。” 她是学生物的,虽然毕业以后早就将专业知识丢了,可是基础知识还在,她解释道:“酒精对中枢神经先有兴奋作用,但是随后就会产生抑制作用,安眠药对大脑也有抑制作用,酒后服用安眠药,就是双重抑制,会使呼吸变慢、血压下降、休克甚至呼吸停止而死亡,卓别林就是死于酒后服安眠药的。” 侯卫东吓了一跳,他送沈浩回小招的时候,沈浩始终没有醒来,至于是否有呼吸,却并没有注意,想到了有可能出现的问题,脸色便有些变了。 “真的有这么厉害?” “也不一定都会出事,只是有可能出事。” 侯卫东在家里就坐不住了,道:“我还得回小招待所看一看。”小佳劝道:“你让服务员去看一看,何必亲自跑一趟?” “这事是我安排的,如果出了事情就太不值得了,还是亲自去看一看,这样才能安心。”侯卫东重新穿上衣服,准备出门。 深夜的沙州,街道上除了孤零零的路灯以外,并没有几个行人。侯卫东车速很快,一路疾驰,很快就来到了小招待所。小招待所坐落于一片高大的树林之中,幽静而冷清,门卫室还亮着昏黄的灯,伸缩门上发着有气无力的白光。 侯卫东将车靠在一边,敲了敲门,又喊了两声。 深更半夜敲门,门卫室传来了例行的冷冰声音:“谁啊?这么晚了,等一会儿。” 由于是小招,沙州市的接待窗口,门卫的态度倒不至于过于粗暴,当然,深夜从床上爬起来的滋味也不好受,在没有见到人的情况下,门卫的态度也不热情,他慢吞吞地披上衣服,来到了门口,翻着两眼来瞅来人。 侯卫东经常来小招,而且每次来小招,所长总是忙得屁颠屁颠,因此门卫都认识侯卫东。此时认清了人,门卫顿时将冷脸换成了热脸,笑道:“侯主任,这么晚还过来。” 他殷勤地用遥控打开了伸缩门,还掏了一支烟,道:“侯主任,抽一支孬烟,别嫌弃。”这种说法是沙州自谦的说法,凡是递烟,不管烟好与坏,都说抽一支孬烟。他身上长期放两包烟,今天见到了侯卫东,递出去的烟就是云烟,档次还可以的。 侯卫东到了小招,已经冷静了下来,他一向对门卫等最基层的工作人员很和气,大大方方地接过烟,道:“孙师傅,打搅了,我办点小事,一会儿就要出来。” 孙师傅见侯卫东如此平易近人,隐约有些受宠若惊,热情地道:“侯主任你这么大的领导,别跟我太客气。” 侯卫东再次说了声“麻烦了”,便朝3号楼走去,在经过1号楼的时候,见到1号楼顶上还有灯光。 吴英一家人住在1号楼,这是周昌全常用的房间,设施很好,2号楼是为市长刘兵服务,3号楼没有固定领导,就安排刘铁松、沈浩和刘明明住了3号楼,刘铁松住在楼上,沈浩和刘明明住在楼下。 到了3号楼,一个年轻服务员坐在进门处的服务间里看电视,电视音量很低,服务员看得很认真。 小招管理很严格,值班服务人员不能睡觉。只是规定是规定,服务人员还是照睡不误,毕竟能住进来的人都有一定素质,这么晚了也不会乱跑。今天这位服务员看连续剧,居然就没有睡觉。 侯卫东想了想,还得让服务员一起与自己进入沈浩的房间。服务员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经常与侯卫东见面,她打着哈欠道:“侯主任,你打个电话让我看一看就行了,半夜三更的,何必亲自跑一趟?” “我的本职工作就是服务,跑一趟很正常。” 那服务员笑着道:“如果全国人民都和侯主任一样工作,四个现代化早就实现了。” 沈浩趴在床上,头发凌乱,无声无息,这让侯卫东很是紧张,他心道:“如果真是出了人命,只能与步高订立攻守同盟,坚决不承认放了安眠药,可是只要一体检,就会原形毕露。” 把沈浩翻了过来,他喘着粗气,仍在呼呼大睡,口水顺着嘴角流得很长,白天的嚣张模样在睡梦中变成了粗俗。 人还活着!谢天谢地! 侯卫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笑道:“沈先生醉得厉害,衣服都没有脱就睡了。”他将沈浩的外套脱了下来,又为其盖好被子。 服务员真有些不解,心道:“侯主任跑一趟,就为了给沈先生脱衣服,小题大做。” 侯卫东回过头,对服务员道:“沈先生是省里客人,我们应该照顾周到一些。他晚上喝得太多,你要注意观察,如果有什么不良反应,随时通知卫生所的人。” 交代完这些细节,侯卫东就离开了3号楼,经过1号楼的时候,在院中看到一人在院里散步。 “吴厅长,你还没有睡?” 在院中散步的人是吴英,她见到侯卫东,奇怪地问道:“小侯,你才走?” 侯卫东道:“沈浩醉得厉害,我在家里不踏实,再过来看看。” 吴英就皱着眉头道:“小沈喜欢喝一杯,这是他最大的缺点。这孩子怎么和他老子一点都不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她又道,“小侯工作很细心,不错不错,难怪周书记很看重你。” 第207章 县长侄子叫板省委书记女儿(1) 在成津遇到了县城的公子哥儿 天气炎热,加上院中绿树成荫,各种小昆虫也就趁着夜晚稍为凉快,一齐凑将出来,扯开喉咙吼叫,此起彼伏,热闹得紧。 打完了小麻将,吴英错过了睡觉的时间,躺在床上却不能入睡,看窗外如水的月光,干脆起床在院子里走一走,便遇到了沙州市委办的侯卫东。 聊了两句,吴英道:“这几年沙州开发的力度很大,建筑市场的情况如何?” 这个问题很宽泛,侯卫东心里不断考虑着吴英的真实目的。官场行走,最需要理解能力,从云山雾罩的官话和看似无意的行为中发现实质问题,这是一位成功领导的必备素质。侯卫东正在不断培养着这方面的素质,他脑筋转了数圈,道:“沙州建筑市场很规范,周书记很重视制度建设。去年以来,成立沙州政府采购中心和沙州市交易平台,在建筑市场这一块,凡是土地交易必须进交易平台,突出公开、公正、公平,政府投资在五十万元以上,一律公开招投标。” 吴英点了点头,道:“在制度建设这一块,沙州走在了前面。” 有两方面因素促成了吴英此次沙州之行: 一是还愿。当年她曾在沙州市成津县插过队,当初插队的岁月是极苦涩的,而时间是疗伤的最好良药。如今回想起当年的青葱岁月,却更多的是怀念,知青院子的生活仿佛就在昨天一般。这又应了近乡情更怯的老话,吴英有无数次的机会回到当年插队的地方,可是每当临头之时都放弃了,有些往事,她实在无法面对。 在另一方面,也是在刘铁松大力鼓动下才来到沙州的。刘铁松是三脚猫性格,在省城里坐不住,一年四季有许多时间在各地跑来跑去。他资历深,又是政协常务副主席,各地自然要给几分面子,刘明明的生意不知不觉便做成了。刘铁松约她一起到沙州的目的,就是扯虎皮做大旗,这一点,吴英看得很明白。不过看在朋友一场,以及这几年殷勤服务的分儿上,她不介意当一回虎皮,反正工程给谁做都差不多,能照顾自己的朋友,未尝不可。 侯卫东又道:“在沙州还有一项重要制度,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说得简单一点,就是所有的重要事项都得上市委常委会。”他说话直奔要害,几句话就将沙州目前的格局说得一清二楚。 吴英跟了蒙豪放几十年,本身又是水利厅的领导,笑道:“周书记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老书记,靠制度管人,这是正道。小侯,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今天你也很辛苦。” 回家路上,想着与省委书记夫人在院中的聊天,侯卫东颇有些感慨:“想当初在上青林修路时,见到林场场长郭光辉、镇长秦飞跃等人物都感到不胜荣幸,现在能与省委书记夫人站在小院里说话聊天,人生际遇,当真是说不清楚。” 他又想起以前在上青林的朋友们:在火佛煤矿当经理的高中生何红富,爱说小话的党政办工作人员杨凤,仍在当办公室主任的大学生欧阳林,勤俭的广播站杨新春,络腮胡子李勇,发了财的派出所民警习昭勇……这些人仍然生活在上青林,依然延续着当年的故事。而自己,算是彻底走出了上青林,一步一步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回到了家中,小佳还未睡,开着台灯等着他,得知沈浩仍然在呼呼大睡,她庆幸地道:“下次别再做这种傻事,如果沈浩真的死了,你和步高都脱不了干系,我和小囝囝怎么办?” 侯卫东换了衣服,心有一丝劫后余生之感,道:“我确实没有想到酒加安眠药会是毒药,这种傻事再也不会做了。” 第二天一早,周昌全从楼上下来,吩咐道:“我还没有吃早餐,到小招去吃。” 侯卫东暗道:“真是官无止境,一官还比一官高,周书记在沙州是绝对权威,当然的中心,沙州的人和事都是围着他转,但是省委书记夫人来了,这个中心似乎就转移了。” 进了小招,周昌全脸上就开始出现笑容,进了餐厅,他已是春风满面。蒙宁、朱小勇带着小孩子正在吃饭,见周昌全进来,蒙宁举起手招呼道:“周叔叔,坐这边来。” 朱小勇站了起来,客气地道:“周书记好。” 周昌全就与他们坐在一桌,他笑道:“小勇毕竟是大学教师,记忆力好,分析能力强。”朱小勇呵呵笑道:“是三位长辈让着我,纯粹是运气好。” 昨晚打麻将,吴英宣布了纪律,必须硬打,大家不许让,又因为是小麻将,没有多少输赢,所以四个人都很认真地较量,结果是朱小勇大杀三家,三家归一。 服务员自然认得周昌全,不等安排,就为他端上一笼热气腾腾的小包子,还有稠稠的粥,大碟的时鲜小菜。 蒙宁道:“周叔叔,我妈昨晚睡得晚,恐怕要多睡一会儿,她说今天要到成津县去,就不再打扰周叔叔了。”周昌全拿起筷子,道:“怎么才来就要走?好不容易出来,多住两天。” 蒙宁笑道:“我妈一直想回成津去看看,始终下不了决心,这一次终于下定决心,要到当知青的地方走一走。” 周昌全扭头安排侯卫东道:“你安排吴厅长行程,给章永泰打电话,让他绝对保证安全。”章永泰是成津县县委书记,也是周昌全一手提拔的人。 蒙宁道:“不用,我和小勇陪着妈去。刘叔叔他们都不去,小家伙也留在沙州,刘明明带他去动物园。”说到这,她四周转了转,并没有见到刘明明和沈浩,却一眼见到了正走进门的刘铁松。 刘铁松略微有些不高兴,今天早上他去叫刘明明起床,进屋才发现刘明明房间内很整齐,凭着对儿子的了解,他毫不犹豫地断定他到外面鬼混去了。在外面风流并不是太要紧的事情,只是这一次是与吴英、蒙宁一起出来,如果在她们眼里印象坏了,即使接到了沙州的大工程,也是得不偿失。 刘铁松从沈浩房间出来,再给刘明明打电话,仍然是关机,他暗中大骂:“平时还算有点小聪明,昨天被猪油蒙了心,不知轻重,不知好歹,居然连沈浩都不如。沈浩最多算是醉酒,外出鬼混的性质就严重得多了。” 可是刘明明不接电话,刘铁松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 到了小餐厅,没有见到吴英,刘铁松心情稍好一些,听说吴英要单独到成津去,道:“你们怎么能单独去?出门前,蒙书记给了我任务,不行,我们一起去。” 蒙宁并不想让刘铁松成天黏在身边,她笑道:“刘叔叔,你在岭西威信太高,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不自由,不自在。” 刘铁松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坚决反对。 朱小勇道:“刘叔叔,在周叔叔的地盘上,难道你还不放心?” 商量了一会儿,刘铁松还是觉得不放心,道:“还是等吴厅长起床再来决定。” 大家就坐在小餐厅等吴英。 侯卫东一直没有插话,安静地坐在一边享受美食。这时,建委柳大志的电话打了过来,他低声道:“没有时间,上午也说不定。” 柳大志道:“最多占用周书记半个小时,四大班子搬迁等几项重点工程,还需要周书记定夺,请侯主任安排时间。” 侯卫东不便细说,道:“别客气,一会儿回话。” 等了一会儿,吴英仍然没有出现,蒙宁知道周昌全挺忙,便借故回到了屋里,将吴英叫醒。蒙宁道:“妈,就我们三人回去,刘铁松跟在身旁算什么?”吴英揉了揉眼睛,道:“他这么热情,也是好意。”蒙宁不满地道:“如果爸不当省委书记,他肯定跑得比谁都快,我敢保证。” “你瞎说什么?” “没有瞎说。” “这些事,心知肚明就行了,何必点破。” 吃了早餐,吴英还是听了蒙宁的话,道:“这次到成津,是看当年插队的大院,别惊动地方上的人了。我、蒙宁、小勇三人去跑一趟,小勇当年独自一人驾车到过西藏,技术不错,你们放心。” 周昌全见吴英已经决定,道:“我有一个建议,由侯卫东陪你们去成津,尽量不惊动成津县,但是如果遇到不方便的事情,就由侯卫东出面,内紧外松,我就不派警卫了。” 这倒是一个合理化建议,吴英想了想,答应了。 等到吴英、蒙宁、朱小勇和侯卫东坐车离开,刘铁松这才松了一口气,暗道:“这个小兔崽子,总算又过了一关。”他对周昌全道:“周书记,我有事想跟你说说,是刘明明的事情,你这当叔叔的要多帮助。” 10点左右,侯卫东从交通局调来一辆性能不错的越野车。这辆车他私下调用过数次,熟悉车辆性能,他亲自驾车在前面带路,朱小勇开着沈浩的沙漠王子在后面跟着。 成津县是沙州四县中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偏低的一个县,具体来说,经济社会指标排行,益杨县是当之无愧的老大,而且一骑绝尘,将其他三个县远远地扔在脑后,第三名就是成津县。 成津县与临江县的各项指标相差不大,数年来,两个条件相差不多的县互相较着劲,仍然是各有胜负的结果。在1997年,临江县的综合指标强过成津县,从此,成津县就排名第四。 在地形上,益杨县、吴海县、临江县、成津县四个县呈众星捧月之势,将沙州市围在中心,从沙州前往四个县的距离几乎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交通条件。成津县的交通逊于益杨县和吴海县,这是两个方面综合因素造成的,益杨地势更平,经济历来要强一些,领导干部开放程度也要高一些,而成津县境内大山多,要修笔直宽阔的公路必须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着实有些困难。 10点30分从沙州出发,到了成津县城已经是12点30分。侯卫东在城郊将车停下来,跑到后面的沙漠王子前,问道:“吴厅长,已经到饭点了,我们先吃饭,休息一会儿再到飞石镇?” 进入成津县境内以后,吴英看着熟悉的山山水水不禁有些伤神,特别是成津县的现代化进程不快,郊区好多老房子都是70年代的,吴英甚至还看到了当年刷写的标语痕迹,睹物思人,让她不禁神伤,这也是她一直不愿意回成津的重要原因。 “小侯,不要一口一个吴厅长,叫吴阿姨。”吴英对这位干练的小伙子很有些好感。 蒙宁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她主动道:“我们不急着赶时间,吃了饭休息一会儿再走。成津我没有来过,哪一家宾馆条件好一些?” 侯卫东道:“成津宾馆条件好一些。”他再次试探着问道,“我还是给县委章书记打个电话,请他们安排?”吴英即使没有蒙豪放的关系,她本身就是水利厅副厅长,来到地方上,县领导也要出面接待,所以侯卫东按照常规提出了建议。 吴英摇头道:“算了,我想安静地走一走、转一转。” 侯卫东跟随着周昌全到成津检查过工作,当时就在成津宾馆休息。成津县只有纵横两条街道,最高的建筑就是成津宾馆,所以,侯卫东对这个宾馆的印象挺深,也没有问路,径直来到了成津宾馆。 成津宾馆是成津县第一幢上了十层楼的房子,前面还有一面很时尚的幕墙,在灰扑扑的城市里,宾馆完全称得上风云之雄霸天下。 宾馆前面停了一溜小车,除了帕萨特、尼桑、皇冠等车以外,还有两辆连沙州都不多见的奔驰。 侯卫东对沙州各地的情况很了解,见了此景,立刻就明白过来,心道:“这应该是当地矿老板在办酒席。” 成津现代企业少到约等于无,但是资源型企业为数不少,而主流是有色金属矿老板,其次是煤矿老板,看眼前的情景,十有八九是矿老板办酒。 下车来到吴英的小车前,吴英不愿见这些人,已将车窗关闭。侯卫东就对蒙宁道:“成津宾馆在办酒,太乱,我建议换一个馆子。”蒙宁见到这么多高档车,有些惊奇,道:“成津县不怎么样,好车还不少,还有政府的车。” 在沙州各县,政府首脑都喜欢用军警车或是o字的警用便车,在这个餐馆外面,好车中间也看到几辆特种车。而到省市两级,政府首脑几乎不坐特种车,特种车太显眼,容易暴露目标。这是省市与县级的一个区别。而县级与乡镇也有一个明显区别,如今县级领导出于安全考虑,基本上不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只有乡镇领导仍然把副驾驶座位当成了享受权力的标志。 侯卫东道:“成津矿老板多,和茂云情况接近,这些人一夜暴富,肥得流油。” 蒙宁道:“这其实是用国家资源富了私人,算了,不跟这些暴发户挤了。”她还是回头征求吴英的意见,“妈,我们换个地方,找一个偏僻一些、清静一些的地方,尝尝成津的地方特色菜。” 吴英就对车窗外的侯卫东道:“小侯,你朝左拐,我印象中在东门那里有一家老资格的清真馆子,是祖传手艺,也不知还在不在。” “好,我在前面带路。”侯卫东就准备去开车。 这时,车背后喇叭声大作,是将手掌按在喇叭上不松手那种,尖锐刺耳,极无礼貌。侯卫东在沙州身份特殊,很久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了,他倒是没有生气,回头瞟了一眼后面的车,回到驾驶室前,拉开了车门。 这回头一眼捅了马蜂窝,后面桑塔纳车上跳下一个年轻人,穿着西服,没有戴领带,脖子上挂着一根小手指粗细的黄金项链。今天参加宴席的人,他大多数都认识,可是这两辆车很陌生,他打了个酒嗝,问了一句:“你们是来喝酒的?” 侯卫东道:“不是,路过。” 听到这话,黄金项链就将手里的烟头对着侯卫东方向弹了过去,口里骂骂咧咧地道:“妈个逼,你没有长眼睛吗?后面堵了这么多车了,快点开走!” 侯卫东身上带有任务,不想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他坐回驾驶室之后,认真看了一眼宾馆前面的大牌子,牌子上写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等字。 “原来是有人过生日,这人在成津挺有势力,应该是钨砂矿老板,否则这些人不会如此嚣张。”侯卫东一边想着,一边就开始启动汽车。 那年轻人却是急性子,又喝了酒,上前用手掌拍打侯卫东的小车,吼道:“妈个逼,磨蹭什么,小心打得你满地找牙!” 第208章 县长侄子叫板省委书记女儿(2) 蒙宁的修养颇佳,先前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这人也是,急什么急,前面车子已经在发动了。” 黄金项链男子立刻将矛头对准了蒙宁,他走到蒙宁车前,再看了看牌照,然后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支烟,道:“你以为是省城的就了不起?这是成津,不是岭西,妈个逼!”这位男子随口就是一句“妈个逼”,这是他的口头禅,成津的人都知道。 此时已有闲人围观,他们都认识黄金项链,见他又欺负外乡人,兴高采烈地看起热闹。 蒙宁生气了,道:“你嘴巴干净些,吃了狗屎吗?真臭!” 黄金项链男子就用脚去踢车前的保险杠,道:“妈个逼,小鸡还敢骂人!” 侯卫东通过反光镜看到了这一幕,如果这人只是针对自己,他也就算了,与这些人物斗嘴或打架,有辱自己的身份,可是此人欺负到了蒙宁,则又当别论。他下车来到了黄金项链身旁,侯卫东闻到浓浓的酒味,道:“我警告你,再踢一下,别怪我不客气。” 黄金项链在成津称王称霸,此时在家门口被人警告,当然不服气,吐掉嘴里的香烟,道:“妈个逼!” 话音未落,侯卫东突然重重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这一拳极狠,黄金项链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如虾米一样弯在了地上,嘴里稀里哗啦地吐了一大摊,酒味冲天,臭气熏人,腹内一阵剧痛,失去了反抗能力。 黄金项链是独自一人从另一个酒宴串台,被侯卫东一拳击倒后,看热闹的人挺多,认识他的人也挺多,却并没有人肯上来帮忙,还有人暗自起哄道:“打得好,再踢两脚!” 侯卫东提着他的衣领,将他从蒙宁车前拖走,丢在一旁,站起身对蒙宁道:“走吧,不理这浑人。” 汽车启动,人群自动地分开一条道,两辆车慢慢开走。 过了一会儿,几个年轻人从楼上就冲了下来,将黄金项链扶了起来。此时黄金项链眼泪、鼻涕仍然纵横,只是腹部的剧烈疼痛减轻了,骂道:“老子杀了他们!叫上人,给我全城搜!”他揉着腹部,呻吟道,“妈个逼,痛死我了。” 车至东门,老远就看见一个大招牌:“百年牛肉馆”,侯卫东明白这就是吴英所指的清真馆子,将车停在了馆子门前。下车后,又来到了蒙宁车前,道:“蒙宁,刚才那伙人肯定要报复,我们还吃不吃饭?” 吴英本身并不娇气,可是身份摆在那里,在岭西也算是养尊处优,走过之处多是笑脸和鲜花,哪里见过这些事情,在她印象中,这些事情都是遥远的知青时代才会发生的。 吴英在内心深处却有几分说不清的感受,看着年轻英武、朝气勃勃的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另一双略带着稚气和失神的眼睛。 她道:“你就在这里打电话,让县里领导到这里来,让他亲自来体会体会其治下的社会治安。你别说我的身份,我要亲眼看一看这些流氓的能耐,看一看成津县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 最后两句话就说得很重,侯卫东反而在心里颇为踌躇。成津县委书记章永泰是周昌全所信任的人,如果由于这事让章永泰被吴英怪罪,肯定是周昌全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自然也是侯卫东本人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可是这事情也无法回避,侯卫东还是当面给章永泰拨打了电话,结果是“电话不在服务区”,他心里反而轻松下来。来成津之前,他把县委书记和县长的手机号码都存了下来,打不通章永泰的电话,他又给县长蒋湘渝打了电话,道:“蒋县长,我是市委办公室侯卫东,请你马上到东门清真馆子。” 蒋湘渝与侯卫东并没有私交,侯卫东对其印象不太深,但是蒋湘渝对于侯卫东的印象很深,在沙州有四个县长、三个区长,而市委书记秘书只有一个。 蒋湘渝正在成津宾馆吃饭,他与副县长李太忠紧挨着坐在一起,那个黄金项链方杰就是李太忠的侄子。 接到侯卫东的电话,蒋湘渝有些纳闷,心道:“没有提前通知,侯卫东跑来做什么?还这么严肃。清真馆子,清真馆子,难道周书记来了?对,肯定是周书记来了,否则侯卫东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成津。” 李太忠也听到了这声招呼,道:“侯主任,哪个侯主任?” 蒋湘渝已经认定是周昌全来到了成津,他不想带着李太忠露脸,装做没听见李太忠的问话,对桌上的其他人道:“你们慢慢吃,我有事。”他故意说了一句粗话,道,“他娘的,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来打扰。” 下楼时,蒋湘渝琢磨着道:“以前周昌全到成津,都要提前通知章永泰,怎么今天却打我的电话?”提起这茬,他这才想起,章永泰带着经济建设领导小组的成员进了山,山上没有手机信号,市里估计没有同他联系上。 “机会,这就是机会。”蒋湘渝暗自高兴。 司机道:“等不等朱秘书?”蒋湘渝道:“这小子,不知跑哪里去了,不等他了,我们直接到清真馆子。” 车子启动以后,蒋湘渝在心里梳理着成津县经济数字以及今年以来的各项举措,以应付周昌全的询问。 不一会儿工夫,小车就来到了清真馆子。蒋湘渝远远地看到了清真馆子前面停着六七辆小车,有几辆车还很熟悉,这个情景就与想象中的情景不一样,他脱口道:“搞什么名堂?怎么这么多车?” 小车司机听说方杰被外地人打了,此时见到方杰的车子,就想起了这事,道:“方杰在成津宾馆被外地人打了,他带着人在城里到处找,多半是那外地人就在清真馆子,被找到了。” 蒋湘渝心里“咯噔”跳了跳,回想起侯卫东的语气似乎不太好,心道:“完了,闯祸了。”他反应很快,拿出手机就想给李太忠打电话,随即又忍住了,对司机道:“先别靠近,给我停在附近,我看一看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知道了是李太忠的侄儿方杰闯祸,蒋湘渝有几分幸灾乐祸,等车停稳,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决定等五六分钟以后再赶过去。他暗道:“李太忠,你要和我玩,今天我就玩死你。” 在清真馆子里,侯卫东和朱小勇将冲上来的黄金项链方杰等人拦在了楼梯口。 朱小勇是大学教师,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什么事情都依着蒙宁。此时到了关键时刻,他勇敢地站了出来,动作干净利索。听到楼下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以后,他第一时间跑到窗前,看到六七辆车上冲出来二十来个横眉绿眼的年轻人,心知不好,迅速将一张厚重的老式木桌子推到了楼梯口,然后提起一张宽大的椅子,与侯卫东一左一右守在楼梯口。 这家清真馆子是百年老店,从一楼到二楼是老式的木梯子,比较狭窄,木桌子就将楼梯口堵得严严实实。 吴英见事情紧急,脸色铁青,冷着脸,看着楼梯上的众人。 蒙宁按照侯卫东所说的号码,已经与沙州市公安局长杜正东联系上了。杜正东被惊得汗毛倒竖,立刻道:“别着急,五分钟之内,成津公安局的同志赶到现场。” 面对着冲上来的黄金项链方杰等人,蒙宁心里并不怎么害怕,挂断电话后,还饶有兴致地对侯卫东道:“朱小勇天天早上都要锻炼,侯卫东的身体也不错,你们两人都挺能打,应该守得住楼梯。” 黄金项链方杰的一个手下想搬开桌子,朱小勇毫不迟疑地用椅子砸了过去,当场砸趴下,朱小勇冷笑道:“谁再来,我就打脑袋了。” 侯卫东扬着手里的工作证,厉声道:“我是沙州市委办公室的,蒋湘渝县长和成津公安局的同志马上就要过来,你们现在立刻退到楼下,等待公安机关来处理,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方杰到底是官宦子弟,刚才在成津宾馆门口吐了一地,肚子里的酒去了十之七八,此时头脑反而清醒过来,听到侯卫东表明身份,扬起的工作证似乎也不假,又想起挡路的两辆车都是好车,眼珠子一阵乱转,同时将手里的砍刀藏在背后,道:“市委干部就能当街打人吗?现在是法治社会,当街打人要受到法律制裁。” 方杰身后的人还没意识到面前的对手是谁,还在叫嚣着往上面扑。 “别闹!”方杰叫了一声,低头对绰号叫“军师”的手下道,“你去报警,让派出所来解决,把刀子都收起来。” 然后抬起头来,道:“我要打市长公开电话,检举市委干部在成津县无故殴打老百姓,市委干部不讲理。” 军师招呼了几句,方杰手下人纷纷将刀往后面传,最后几人用衣服包着刀,刚坐上车,就听到警车的声音。 蒋湘渝等了五六分钟,这才来到了清真馆子门口,他刚下车,就听到警车声大作。 “你们干什么?我是蒋湘渝,全部给我下来。”蒋湘渝进了大厅,对着楼梯上的人就是一阵大吼。 方杰听到蒋湘渝的声音,暗道:“这次惹麻烦了。”同时又庆幸自己反应够快,将刀子藏了起来。 等到方杰带着人下了楼,两车全副武装的警察赶到了现场,见到蒋湘渝,带队的公安局领导马上过来向其报告:“接到市局电话通知,让我五分钟之内带着民警赶过来。” 听到是市公安局局长杜正东亲自打来的电话,蒋湘渝更是断定周昌全就在楼上,他阴沉着脸指着方杰这群人,道:“全部铐起来,一个都不准走。” 上了楼,蒋湘渝惊异地看到只有侯卫东与三个陌生人,周昌全并不在场。他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望,道:“侯主任,我来迟了,在成津遇到这事,惭愧啊。” 侯卫东看了吴英一眼,才客气地道:“遇到一点小纠纷,还惊动了蒋县长,添麻烦了。” 蒋湘渝与侯卫东握了手,又与朱小勇握手,道:“我是成津县的蒋湘渝,恕我眼拙,请问您是哪位领导?在成津出现这样的事情,我脸上无光。” 朱小勇放下板凳以后,又恢复了平常的斯文模样,道:“我是岭西大学教师朱小勇。” 蒋湘渝此时基本弄清楚了当前的局面:“应该是侯卫东带着岭西大学教师朱小勇一家人到成津来,在成津宾馆门口与方杰发生了冲突,方杰吃了亏,带着人到清真馆子来报复。” 想明白这一点,蒋湘渝痛心疾首地道:“今天是常务副县长李太忠岳父八十岁生日,老人家是成津的老县长。没有想到,方杰会这样糊涂。这一次,严格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办事,决不姑息。” 这时,侯卫东手机响了。 “混蛋,我派你跟着吴英,是什么目的?你长着猪脑子啊,回来写检查!”周昌全第一次在侯卫东面前说粗话,他骂了足足两分钟,才道,“回来找你算账。” 吴英接了周昌全电话,两人说了一会儿,吴英脸色渐渐放开,道:“小侯很不错,有勇有谋,你别骂他,回去我还要请他吃饭。” 侯卫东接电话时称呼了一声“周书记”,当时蒋湘渝就在侯卫东身边,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随后吴英又接了电话,并在电话里为侯卫东开脱。 “这女的是什么人?需要动用市委书记专职秘书来陪同,而且周昌全对刚才之事显然很重视。”蒋湘渝原先以为就是侯卫东的朋友,周昌全电话打过来以后,他就知道这位中年妇女才是正主,而且身份绝不会简单。 “作为一县之长,对于今天的事情深感歉意,我在政府招待所备下薄酒一杯,代表成津县为侯主任一行压惊。” 蒋湘渝一直想结交侯卫东这位市委书记的身边红人,无奈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今天这事处理得好,将会由坏事变成好事,既可以拉近与侯卫东的关系,又可以顺便再给常务副县长李太忠上一点眼药。 这一次到沙州,吴英下定决心到飞石镇,这是回顾之旅,很私人的旅行,她不想过多地跟官场人物接触,道:“这家清真馆子是百年老店,很有名气,味道也不错,就在这里吃,不麻烦县里了。” 侯卫东听懂了吴英的意思,道:“蒋县长,让楼下公安回去吧。” 蒋湘渝扭头,严肃地对跟在身边的公安局领导道:“这件事情要按照侯主任要求,不管涉及谁,都要依法严肃处理,处理结果明天报给我,还要给市委办报一份。”他又语重心长地道,“同志们,今天这件事情是一个教训,成津要发展,社会治安要摆在第一位,你们回去召开班子会认真研究如何为经济社会发展保驾护航。” 公安局的几位头头就频频点头。 蒋湘渝挥了挥手,道:“你们散了吧。” 蒋湘渝对站在一旁的清真馆子老板道:“老马,今天有贵客,你要把祖传手艺拿出来,别给成津县丢脸。你的牛排汤很有特色,一定要加上这道菜,我等一会儿要亲自品尝,味道差了就是在贵宾面前砸成津县的牌子。”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侯卫东有些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吴英,见吴英轻轻点了点头,这才向蒋湘渝发出了邀请,道:“蒋县长,中午我和朱老师都要开车,就不能陪你喝酒了,改天有空,我再敬你。” 蒋湘渝名字里有湘有渝,但实际上是典型的本土干部,80年代招聘干部出身,一步一步从乡镇驻村干部做起,县里干部的每一步阶梯基本都走到。只是速度比较快,四十岁不到就当了县委副书记,四十五岁成为成津县长,如今县级正职一般都要异地任职,他是唯一在本土本县出任正职的人物。 一行人刚落座,蒋湘渝接到了常务副县长李太忠的电话:“蒋县长,今天是岳父八十寿辰,怎么把方杰给扣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蒋湘渝拿着手机走出了包间,低声道:“方杰今天惹了祸,他在宾馆门口和沙州市委办侯卫东有了纠纷,还带着人冲到清真馆子打人,你说怎么办?我只能先让公安局将人带回去,这也是保护他。” 李太忠道:“那我现在就过来,与侯卫东见一面,解释一下今天的事情。” 第209章 县长侄子叫板省委书记女儿(3) 蒋湘渝劝道:“侯卫东是堂堂沙州市委办副主任、大秘书,带着客人到成津来,被方杰带着人追打,丢了面子,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别过来,否则大家都下不了台,我会慢慢做劝解工作。” 李太忠已了解到情况,知道在成津宾馆是侯卫东先动手打人,气呼呼地道:“侯卫东怎么能这样?先动手打人,这分明是恶人先告状。”话虽然说得硬,他其实还是挺顾忌侯卫东的身份,发泄一通以后,道,“算了,我暂时不过来,等侯卫东离开以后,你将方杰放出来,老爷子还等着他呢。” 挂断了电话,李太忠回头对老岳父道:“爸,你别生气,是一场误会,没有事,方杰一会儿就出来。”他安慰着老岳父,心里却是暗道:“蒋湘渝不是好东西,刚才吃饭时明明接到了侯卫东的电话,却瞒着我,这是什么意思?” 蒋湘渝劝住了李太忠,笑呵呵地走回了包间,坐下以后,对侯卫东道:“才把人关到派出所,讲情的人就来了,成津是个小地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侯主任在益杨当过委办主任,最清楚下面的事情。” 如果涉及自己的事,侯卫东多半就让蒋湘渝把人放了,只是此时有吴英在身边,吴英没有说话,他就不表态。蒋湘渝又对吴英道:“这位大姐怎么称呼?今天让您看成津的笑话了。” 吴英是真的不想暴露身份,道:“我姓吴,小宁和朱小勇是我的女儿女婿。”说到这里,她便停住这个话题,道:“这个清真馆子是百年老店,二十多年了,菜品也没有多大变化。” 听到吴英如此说,蒋湘渝道:“您以前在成津工作过吗?” “我在成津当过知青,有时候就到这个清真馆子来吃饭,当时这个清真馆子还是两间平房,那个马老板也刚结婚。” 蒋湘渝神情明显放松,他对进来的服务员道:“让你们老板过来一趟,这里有老朋友。” 清真馆子的老板面皮黝黑,看上去比吴英至少大十岁,仔细看了看吴英,不好意思地道:“当时知青都喜欢在我的馆子聚餐,你们人数多,我实在记不起来了,二十多年了。” 吴英道:“我还记得你,有一次我们一队的知青到你这里来吃饭,还和你摔跤,以后我们来你都要免费送点卤牛筋。一晃就是二十多年,时间过得真快。” 清真馆子老板一拍大腿,道:“我记起来了,你是和项勇一起来的,当时你是一根长辫子,老长。” 提到项勇,吴英神情一黯。清真馆子老板不停地搓着手,道:“唉,二十年了,唉。”当年项勇是知青中名动全县的人物,是飞石镇那几个知青点的头头,每次进城都要带着三朋四友到清真馆子来吃一顿,有钱就花,没有钱就想吃白食。 城里大多数馆子都是国营的,只是这个清真馆子涉及少数民族,便被留了下来,是唯一的私人馆子。 有一次为了吃白食,项勇就和清真馆子的小马老板比赛摔跤。清真馆子有两个家传手艺,一是主业餐馆,二是摔跤,在成津很有名气。当时项勇挑战,马老板年轻气盛,两人就在土坝子里拉开了战场,原来大家都是来看项勇的笑话,孰料清真馆子老板连输了三场,被摔得七荤八素,心服口服。 项勇的事,是吴英心中永远的痛。虽说应该给项勇的政策,蒙豪放早就给了,可是这痛却如一根刺入肉中的刺,虽然渐渐与身体合在一起,却永远是独立而真实的存在。 酒足饭饱以后,蒋湘渝提议道:“侯主任,我陪你们到飞石镇,有人跑个腿,要方便一些。” 侯卫东已经很清楚吴英的态度,道:“不必了,我们吃完饭后,随便转一转就回沙州,蒋县长事情多,别管我们。” 送至车门口,蒋湘渝握着侯卫东的手,道:“今天中午确实是特殊情况,方杰的爷爷满八十岁,他喝了酒,人又年轻,难免火气大。他姑父李太忠是常务副县长,主抓农村工作,天天朝大山里钻,对侄子的管教少了些。我作为县政府一把手,代表太忠向侯主任道歉,改天我和太忠一道,到市里来亲自给侯主任道歉。”他这样说,点出了方杰等人的身份。 离开了县城,走了二十来里,水泥路面就变成了泥结石路面,又走了十来分钟,就开始爬山。绕着狭窄的盘山泥结石公路一圈一圈朝上爬,右边是越来越高的山坡,让人看着心惊。 爬了半个小时,上了山顶,顿时豁然开朗,山顶颇为宽阔,倒与上青林有几分神似。 上了山,山坡景色二十多年没有变化,时间在这里走得慢了,吴英心里是五味聚集。朱小勇开车在前面带路,一路走走停停,最后来到了一处叫不出名字的山弯。 吴英从车后拿了一把铲刀和香烛,铲刀和香烛是在岭西买的,当时蒙宁不知母亲为何要买这两样东西,此时便有几分明白。 进了山弯,又沿着山道走了一会儿,穿过了一个林子,吴英走一会儿看一会儿,约半个小时以后,终于在一个小山坡前停了下来。 两座墓地,杂草足有一人多高,吴英来到一座墓前,用手拨开杂草,露出一块石墓碑,上面刻着几个大字——知识青年项勇之墓。 吴英亲自用铲刀收拾杂乱的墓地,不让蒙宁等人帮忙。朱小勇和侯卫东干脆走远一些,在一堆乱石旁边抽烟。 经过了清真馆子的合作,侯卫东不禁对朱小勇刮目相看,道:“朱老师,没有看出来,你身手还真是利落。” 朱小勇道:“手无缚鸡之力是对读书人的偏见,六艺是礼、乐、射、御、书、数,某种程度上也是培养文武之全才。我倒不敢称文武全才,不是书呆子而已。” “哪一个书呆子敢独自驾车游西藏!” 初到沙州时,朱小勇完全掩在刘明明、沈浩等人身后,似乎有些木讷,此时侯卫东再看朱小勇,与初见时印象完全不同,身体瘦得矫健、瘦得有力量,两只眼睛黑亮如漆。 侯卫东暗道:“蒙宁毕竟是省委书记的女儿,眼力还真是不错。朱小勇头脑聪明,又有行动能力,是个人物,兼有蒙豪放在背后撑腰,恐怕非是池中之物。” 有了这个认识,再看陪着母亲在收拾墓地的蒙宁,感觉也是不同。蒙宁初看并不漂亮,亦不显眼,如果不姓蒙,给人的印象一定会很普通,只是蒙宁待人接物很平和,做事很淡泊,很有些亲和力。 “这是最有味道的一对。”侯卫东得出了结论。 吴英到底是久未动过体力,墓地杂草还剩下一半,手掌上已磨出来一个小水泡,腰也累得直不起来,额头上沁出些汗滴,她对蒙宁道:“老了,以前在山上做这些活还是小菜一碟。” 蒙宁道:“妈,我帮你铲吧。”吴英将铲刀递给了蒙宁,道:“也好,你帮项叔叔铲一铲,他这人虽然最喜欢打架,其实是很爱整洁的。当年我们洗衣服的时候,他总是趁着我们不注意,将他的脏衣服塞到我们的盆子里。”回首看着已经风化的墓碑,她心道:“在项勇心里,我永远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可是人总归是要老的,是要死的。” 关于项勇的事情,蒙宁还是在小时候听到过一些,这些年来,全家人都忙来忙去,二十年前的往事已经很少被人提起。她看着墓碑上漂亮工整的楷书“知识青年项勇之墓”,想道:“也不知项勇是从哪里到飞石镇插队,一个年轻生命就永远地凋谢在山地间,只有他的父母和极少数人,才会记起这位曾经充满青春梦想和生命活力的年轻人。” 既然蒙宁接了手,侯卫东与朱小勇就没有闲着,他们三人一起,很快就将另一座墓一起打扫出来。这也是一座知青的墓,吴英也认识此人,她给两座坟都上了香烛纸钱,又单独在项勇墓上插了些香烟,倒了整整一瓶茅台。 吴英不胜欷歔地对蒙宁道:“你项叔叔当年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喝到一瓶茅台酒,他练过武,最崇拜许世友,可惜,到死都没有喝成。” 蒙宁对项勇的事情也很是好奇,见母亲的神态,还是忍住没有问。她对于当年知青时代的故事很有兴趣,也曾经专门到重庆歌乐山看过武斗致死者公墓,虽然两者不太相同,却同属于那一个激情、梦想、血泪、苦难交织难分的时代。 不知不觉就在墓地待了三个多小时,项勇墓地被整理出来,反而将其破败显露无遗。吴英在墓地站了一会儿,道:“如果下一次还能够抽出时间,就找个小施工队,将墓地彻底修缮。照现在这样破败下去,这墓,迟早会被淹没在草丛中。” 她心里明白,在这个世界上,项勇已经没有朋友了,尽管当初他在成津知青点上一呼百应,可是随着时光流逝,在多数知青的印象中,他只能是一个遥远的背景。 下山时遇到了麻烦。这条路平时走的主要是货车,车上装的全是矿石,连车带货好几十吨,一路上都需要用水冲淋轮胎,才能将车刹住,因此,右侧公路有很多稀泥,很不好走。 走了一半,一辆货车在路上抛锚,将公路堵得死死的,必须得有修理工才能解决问题。侯卫东又拉着司机问了问,得知这是下山的唯一公路,大家也就没有办法,只得眼巴巴地等着修理工。 吴英有些乏了,看到一时半会儿无法开车,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将座椅放下来,拿了一床薄被单盖上,安心地睡觉。 侯卫东、朱小勇和蒙宁就下了车,站在公路边聊天。货车坏掉的地方正好是一个高坎,距下面有两三百米,高坎下只有些矮树,遮不住视线,山下的乱石很有些吓人。 此镇名为飞石镇,恐怕与山下这些石头很有些关系。 陆续有货车从山上下来,很快就沿着盘山公路形成了车队,除了朱小勇和侯卫东的两辆越野车,全部是清一色的货车。 朱小勇道:“没有想到小小的飞石镇,居然有这么多货车,这山上多半是产什么矿石吧?” 侯卫东道:“朱老师眼光利害。飞石镇这座山属于海山山脉,钨砂矿藏量丰富,品质最高的就属于茂云市与沙州市交界的这一段,若没有这矿,这山就是穷山恶水。当年吴阿姨在山上当知青,应该是最苦的地方,但是自从开采了钨砂矿以后,这山就变成了宝山,这和当年美国的淘金热差不多。” 朱小勇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道:“这些车是五花八门,说明整个矿业开采很有可能处于无序状态。当然,我这个说法很主观,主要是个人感受,我见到现代化的矿业开采,绝大多数车辆都是统一型号的。” 侯卫东的经济实力最初就来源于石头,因此对于矿山开采很有感情,道:“沙州各县经济水平低,典型的靠资源吃饭,现在这个状况各地相差不多。” 朱小勇是从学者的眼光看问题,道:“这种搞法对环境影响大,对资源更是掠夺性开采,迟早有一天要被国家制止。” 两人一边抽着烟,一边随意聊着,蒙宁抱着手,站在岩边看远处的风景。 许多驾驶员都等得不耐烦,纷纷跑下来查看情况。秦敢也在飞石镇弄到一个小矿,正随着驾驶员一起下山,他突然见到侯卫东在山下,连忙跑了过去,先喊了一声“疯子”,又觉得不对,再喊了一声:“侯叔,你怎么在这里?” 侯卫东倒有些惊奇,道:“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你不是在这边。” “在那边没有站住脚。最开始在临山镇找了一个矿,贫矿,开采起来没有意思,富矿又夺不下来。后来听说飞石镇的资源也还行,我和曾宪勇就过来了,已经承包了一个小矿,今年应该能赚钱,就是这里地方保护主义严重,我们外来户生存起来不容易。” 侯卫东想到成津宾馆众车云集,心中一动,道:“有没有县领导参与有色金属矿?” 秦敢道:“怎么没有?常务副县长李太忠的儿子李东方就是最大的铅锌矿、钨砂矿老板,他占的全是好矿。我和曾宪勇买的矿是一个要死不活的矿,只是我们运气好,买下来以后,无意又发现一处矿脉,发现这个矿脉以后,我们运输量开始增大,已经有人开始骚扰我们了。” 想着秦大江的事情,侯卫东表情有些凝重,道:“我看李东方也不是个善茬,你要注意安全,现在赚钱的生意很多,不必非要在这矿上打主意。” “我们是误打误撞搞到了一个富矿,现在都投了二百多万了,根本撤不了。这个矿开采完,我和曾宪勇就收山,够吃一辈子。”秦敢原本就是胆大之辈,此时见有巨大利润,自然不肯放手。 盘山公路已经有一长溜货车,不少司机都跑下来看情况。秦敢说着说着,脸色就不对了,他对侯卫东说了句:“侯叔,这里情况复杂,我要回到货车那边,免得被人弄了手脚。”他腰里还插着一柄仿造的五四手枪,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被人欺负,只是现在的货车都是重车,在下坡时如果被人弄了手脚就是大麻烦,所以他要回去与司机一起守着车。 朱小勇听了秦敢一席话,有些惊讶地道:“成津的社会治安怎么这样差?看来我们中午的遭遇虽然是偶然,却也有必然性,你是市委办副主任,回去以后要将这方面的情况反映给周书记。”又问道,“你们市委难道不下基层,深入调查研究,密切联系群众?这可是优良传统!” 侯卫东当过县委办副主任,此时又是市委办副主任,对此最有发言权:“现在领导下基层,连路线都是事先确定好,很难了解基层的实际情况,真要掌握一手情况,还需要如今天这般的轻车简从。” 朱小勇道:“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侯卫东还不太好解释这事。在他的印象中,周昌全每天都是忙得团团转,几百万人口的大市,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需要见的人太多,还有体制内的种种事情,朱小勇这种学者也不太理解。他暗自想道:“等以后我当了一把手,每个星期一定要到基层去走一走。” 第210章 让领导在关键时刻,先想起你(1) 要命的车祸艰巨的任务 侯卫东一行被困在成津县飞石镇,周昌全担心得紧,推掉晚上应酬,在小招待所焦急地等待。 秘书长洪昂考察学习回来,不少部门的头头都打来电话,要为他接风洗尘,洪昂一一推掉,来到小招待所,汇报了考察心得,并陪着周昌全吃了晚饭。 听说吴英被困在了成津县飞石镇的半山腰,洪昂安慰道:“周书记不用着急,侯卫东办事能力很强,有他在就不会出什么事情。” 等到了6点,眼见着夕阳出现在天边,周昌全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当断不断,自食其乱,你立刻给成津县打电话,让他们派人去飞石镇接人,必须在天黑之前安全地将人接下山。”做完决定,他又给吴英打了电话,道,“如果天黑了,成津的路恐怕不好走,我已经给成津县政府打了电话,让他们派车在前面接你们。” 吴英原本不想再惊动成津县的人,这个意见侯卫东提过,她没有同意,此时周昌全亲自打电话,而拦路的货车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这才同意成津县派车的建议。 而章永泰仍然在大山中没有出来,信号一直不通。 蒋湘渝接到洪昂秘书长的电话,不敢怠慢,派了县政府最好的两辆车,亲自带队,直奔飞石镇。 此时成津县城里的修理工已带着各式工具赶到现场,正在抓紧修理汽车,一帮司机围在损坏的汽车旁,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 蒋湘渝步行绕过了货车,与侯卫东等人见了面:“侯主任,你太见外了,这事怎么不早说?”又对吴英道,“我留两个司机在这里,帮你们把车开回来,你们先坐县政府的车回沙州,周书记还在等着你们。” 众司机见到县长亲自接人,胆大的司机就趁着天黑且人多,在一旁七嘴八舌地提意见。 “蒋县长,成津县的路太差了,政府应该想些办法。” “现在整个沙州,就属成津县的公路最差。” 蒋湘渝听了这些话,并不着恼,道:“县里已经有了规划,经济再紧张,也要尽最大努力改善公路,你们放心。” 到了县城,蒋湘渝已经在政府招待所准备了晚宴,吴英见饭菜已经准备好,而蒋湘渝又是如此热情,最后还是同意就在成津吃晚饭。 侯卫东问道:“章书记的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 蒋湘渝道:“我也急着找他,县里有一大堆事情,他带队进山,已经两天了,山里没有手机信号,恐怕明天才能回来。”又道,“方杰已经被治安拘留了,这事太忠副县长很支持,也算给方杰一个教训。” 吃完饭,趁着吴英上卫生间之际,蒋湘渝悄悄地问道:“这位女士是什么来头?”侯卫东笑而不语。 等回到了沙州,已是晚上9点,在小招待所,周昌全、洪昂以及省政协副主席刘铁松仍然在等着,周昌全劈头就将侯卫东一阵臭骂。这其实同自家孩子闯了祸,回家就要挨打一个道理,看似严厉,实则透着一家人的概念,侯卫东明白这个道理,老老实实听着。 反倒是吴英说了话,道:“昌全,小侯这事处理得挺好。” “好什么好,早就应该想到通知成津县来接车?” “侯卫东提过,我没有同意。”吴英为项勇扫了墓,还了二十来年的心愿,心情很平静。 周昌全清楚往事,对吴英的心态很清楚,骂了两句,就转了话题,道:“章永泰多次打报告,想修成津公路,看来有必要提起此事。” 第二天,送走了吴英一行,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建委柳大志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待。 等到柳大志离开,周昌全把侯卫东叫到办公室,道:“卫东,你过来,昨天发生的事,你详细说,我想听一听成津真实的情况。” 听完整个情况,周昌全倒是心平气和,道:“当初我安排章永泰到成津县去工作,给了他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整治越来越混乱的矿业秩序。矿业秩序已经不是成津一个县的问题,而是涉及所有资源型地区的通病,吴海县如此,茂云市也是如此,成津县应该是一个突破口。” 侯卫东回想起在成津宾馆看到的一幕,道:“成津的经济水平在沙州四个县中排名靠后,但是城里好车特别多,听说常务副县长李太忠的儿子就是最大的矿业老板。” 周昌全已经听章永泰汇报过此事,道:“李太忠是成津县老资格的领导,恐怕是在成津待得久了,成了地头蛇了,永泰同志曾跟我提起过此事。” 议完此事,周昌全又吩咐道:“到底有多少单位想搬到南部新区来,以正式报告为准,我记得教委、建委、交通等部门都打了报告,你让办公室收集起来。这得有计划地统筹安排,不能一窝蜂地乱搞。” 侯卫东就到秘书科安排此事,恰好杨柳也拿着材料走了进来,道:“侯主任,这两天没有见到你,在忙什么?” 杨柳心里很有些话要对侯卫东说,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跟着侯卫东走出了秘书科,低声道:“侯主任,听到高书记口里的只言片语。”杨柳对侯卫东,依然保持着在新管会时的态度,这是发自内心的态度,不用装腔作势,也不用刻意追求,在她心里,侯卫东是她最好的上司和朋友,以前是,现在也是。 侯卫东见杨柳神情,知道这个话题有些严肃,道:“高书记才从岭西回来吗?” 杨柳点头,道:“听到些小道消息。” 两人在走道上,说话不方便,侯卫东道:“找个时间,单独聊聊。”作为周昌全的秘书,他有必要保持敏锐的触觉,自觉主动地成为周昌全延长的眼睛、耳朵和鼻子。 正在此时,秘书长洪昂从办公室快步出来,经过侯卫东身边时,神情格外冷峻,道:“跟我来。” 到了周昌全办公室,洪昂将门关上,道:“刚才接到成津县县委副书记高小楠的电话,章永泰在进山检查工作的时候,小车翻进大山,一行四人全部遇难。” 此话如一声炸雷,将侯卫东震得有些昏眩,暗道:“难怪在成津一直打不通章永泰的电话,原来出了车祸!” 周昌全脸色一下子变得没有任何血色,沉默了一会儿,道:“让政法委杜正东立刻到我办公室,先得追查事故原因。请黄书记也到我办公室来。” 侯卫东接受了任务,立刻给黄子堤打了电话。一般情况之下,周昌全有事要找黄子堤,他都是亲自到办公室去请,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他也顾不得这个细节,直接将电话打到黄子堤手机之上:“黄书记,我是小侯,周书记请你到办公室来一趟,对,现在。” “什么事?” “章永泰书记出了车祸。”侯卫东没有在黄子堤面前隐瞒此事。 黄子堤此时正在西城区委,放下电话,对区委一班人道:“我有事先走,你们继续开。”区委书记老梁道:“黄书记,中午在醉仙楼。”黄子堤摆了摆手,道:“算了,你们自己去吃,确实有急事。”杨腾接过了黄子堤的手包,两人匆匆而回。 侯卫东给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杜正东打电话时,杜正东正在开政法委员工作会。杜正东道:“侯主任,有急事吗?我正在开政法委员会,半个小时以后到,行吗?” 侯卫东简洁地道:“不行,周书记有急事找你,请杜书记立刻到办公室。” 杜正东知道肯定有大事了,他对检察长老孔等几位政法委员道:“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什么时候再开这个会,另行通知。”政法委员会是一种例会,这个会上要商量一些政法系统的大事,有些特别难的案件还会在这个会上平衡,这也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调控公检法司的重要手段之一。 杜正东赶到了周昌全办公室,才知道是章永泰翻车事故,道:“我马上调集精兵强将,将事情真相调查清楚。” 周昌全郑重地道:“沙州公安局技术力量够不够,是否需要请省厅支持?” 杜正东是市委常委,又是公安局长,知道成津一些事情,而周昌全的表情及语调让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很沉,他还是道:“周书记,不用请省厅的人,沙州公安局有能力办好此事,绝对会还原事实真相。” 成津县委书记章永泰出了车祸,他进山的重要原因是奉命整顿矿业秩序,这一点,周昌全心里很清楚。他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在心里默念了数遍,心情变得格外低落,将办公室门关上,除了黄子堤、洪昂、杜正东等少数人,其他人一律不见。 周昌全罕见地没有坐在办公桌后面,而是坐在会客的沙发上,自言自语道:“没有想到,永泰就这样走了!” 他戒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道:“小侯,拿支烟给我。” 侯卫东坐在周昌全身边,陪着他抽了一会儿烟。 抽烟时,他无意中看了一眼周昌全的侧影,意外地看见其头发里夹杂着几根白发,这些白发躲在浓密的黑发中,平时还真没有发现,此时坐得近了,还真是刺眼。 过了一会儿,洪昂进来,见到侯卫东和周昌全坐在一起抽烟,稍微顿了顿,道:“周书记,我简单拟了治丧委员会名单,请您过目。” 周昌全手里夹着吸了两口的烟,看了治丧委员会名单,点了点头,道:“就按照这个名单。” 洪昂所拟名单规格很高,是近期在沙州最高规格的治丧委员会。周昌全平时办事干脆利落,今天却明显有些啰唆,道:“永泰是进山搞调研,属于因公牺牲,他是沙州所有干部的楷模,值得起这个规格。” 洪昂道:“那我通知宣传部门,认真挖掘章永泰书记的先进事迹,还可以邀请省报记者来宣传。” 周昌全摇了摇头,道:“暂时不要宣传,等公安局的鉴定结论出来以后再说,现在时机不成熟。”章永泰在上个月曾经单独汇报过成津的事情,准备对县境内的矿产进行一次整顿。今天听闻章永泰出了车祸,他第一反应就是让公安局调查事故原因。 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周昌全脸色渐渐恢复,他将烟摁灭,对侯卫东道:“提前一天开常委会,近期需要研究的事不少。” 就在沙州市委几位主要领导忙于应对章永泰丧事的同时,省城里开出一辆普通的九座客车,省纪委副书记宁缺带队,另外还有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的陈再喜主任、组织部的一位处长以及几名工作人员。 他们来得隐秘、迅速,到了沙州以后也没有接触其他人,按照事先的规划,找了一个国营工厂的招待所住下来。这个招待所虽然不大,胜在安静且干净。 一切安排妥当,陈再喜单独找到了宁缺,犹豫了一会儿,道:“还是先找周昌全?” “高书记早就交代过,周书记党性强,这一点不用怀疑。” 陈再喜还是颇为犹豫,道:“可是,他毕竟与此事有关。” “这是高书记定下的章程,他的眼光,还用得着我们怀疑?” 陈再喜摸了摸自己挺出名的秃顶,道:“不过,我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妥当。” 宁缺打断了他的话,道:“这是纪律,不必说了。” “好吧,我这就叫小马开车去。”陈再喜口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却并不是太服气。沙州这一块,素来是廖平副书记在抓,这次出马却由宁缺带队,按理说宁缺是老岭西,与各方面关系都挺熟,并不是办理此案的最佳人选,可是白包公偏偏就点了宁缺的将。 到了市委大院,宁缺先给济道林打电话,只道有事要见周昌全,却并不道明什么事情。济道林当了数年纪委书记,懂得规矩,也不多问,给周昌全打了电话,道:“省纪委宁缺副书记到了沙州,要见您。” 周昌全心里还挂着章永泰的事情,此时纪委来人多半不是好事,他心里就有些烦躁,可是作为领导数百万人口的市委书记,他也有许多不自由,比如平常人遇到灾难,可以害怕,可以伤心,可以悲痛,可是周昌全就不能有这些情绪,至少不能在部下面前将这些情绪表现出来。 “老宁来了,都是熟人,你接待就行了。” 济道林道:“他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见你。” 周昌全心里一惊,略为沉吟,道:“既然这样,请宁书记到我办公室。”他与宁缺倒是相熟,宁缺此人与各方大员关系都不错,但是办起事情来也不含糊,是相当厉害的人物。高祥林派他带队到沙州,意味着沙州肯定要有重要官员落马。 孬事一件接一件,这让周昌全心里一阵恼火。 宁缺来得极快,从接到电话到上楼不到十分钟。 进了办公室大门,宁缺大大咧咧地道:“老周,怎么愁眉苦脸,不欢迎老朋友?”说完,就很自然地坐在了周昌全办公桌的对面。 第211章 让领导在关键时刻,先想起你(2) 周昌全已经明白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他不动声色,对侯卫东道:“小侯,宁书记为茂东烟厂做了不少贡献,请他品一品沙州烟厂的新产品,以后回了省城,好为我们免费打广告。” 侯卫东笑着从抽屉里拿了一包白板香烟,道:“宁书记,这是沙州烟厂新出来的烟,品质很不错。” “我来一支。”周昌全主动要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宁缺胖胖的圆脸上闪着些笑意:“我听说周书记戒烟成功,怎么又抽起来了?难道是为了我开戒?宁胖子可是不胜荣幸。” 周昌全深吸了一口烟,沉痛地道:“成津县县委书记章永泰出了车祸,同行四人全部因公殉职,此事已报到省委、省政府。” 宁缺进屋以后,就见到周昌全眉头间神色不对,原本以为是案子的事情,心里还担心着周昌全的态度,此时听到是县委书记章永泰车祸身亡,反而放下心来。 欷歔之后,宁缺从手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笑容也就从脸上消失,一对圆眼眯了眯,道:“周书记,这是省纪委的材料,事关沙州财政局孔正义。” 周昌全锁着眉头将材料看完,半晌没有说话。 宁缺是经验丰富的办案老手,一点也不急躁,随手拿起桌上的白板烟,取了一支,又扔给了周昌全。 两股轻烟在办公桌前袅袅升起,时而聚在一起,时而分开。 陈再喜进门与周昌全握手以后,便坐在一旁,安静地听两位领导谈话,趁着周昌全低头看材料时,他瞟了一眼侯卫东。 侯卫东神情凝重地坐在一旁,并没有与他目光相对。 陈再喜暗道:“侯卫东正是仕途上升期,不知是否参与了沙州这些脏事?如果周昌全出事,作为专职秘书,他只怕难以独善其身。”又想道,“即使他没有参加,如果周昌全出了事情,他以后的前程多半会大受影响。” 周昌全头脑里闪现了无数的念头,随后又将这些念头果断地扔在一边,道:“既然省纪委有了足够证据,高书记又有明确意见,市委全力配合工作。” 宁缺的圆眼又眯了眯,道:“高书记的意思,要将孔正义带至岭西进行‘双规’,这样利于孔正义彻底交代问题。” 陈再喜暗中观察着周昌全。据检举信上以及省纪委了解到的情况,沙州财政局长孔正义与市委书记周昌全来往甚密。依他多年的办案经验,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悄悄将孔正义带走,然后再通知沙州市委,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只是白包公高祥林坚持要事先与周昌全通气,他只能执行,却并未完全想通。 周昌全道:“侯卫东打电话给孔正义,让孔正义到小招待所,你们从小招待所带人走。” 侯卫东只知道有事情发生,可是具体什么事情并不清楚,听说是将孔正义双规,他心里“咯噔”跳了一下,听到周昌全吩咐,又看了看周昌全的表情,这才转身就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陈再喜看了宁缺一眼,用眼睛示意他。纪委查案,最怕通风报信,他着实担心侯卫东在另一间办公室会用隐晦语言通知孔正义,便站起来,道:“侯主任,上个星期怎么不来党校上课?是从岭西大学请的教授,讲得很精彩。” 宁缺明白陈再喜的意思,没有出声阻止。 周昌全也明白陈再喜的意思,他脸色平静,不屑于阻止。 侯卫东也知道陈再喜的意思,他看了看表,平静地问道:“需要孔正义几点钟到小招待所?”陈再喜立刻道:“一刻钟以后。” 打完电话以后,宁缺讲了些场面话,就与济道林一道离开了市委,到小招待所守株待兔。在去小招待所的路上,陈再喜心里仍然有些忐忑:“如果有人提前通知了孔正义,事情就复杂了。”他看到宁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又回想起周昌全的态度,也就没有开口提出此事。 等到顺利地将孔正义带上车,陈再喜心里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不禁暗自佩服遥控指挥的白包公高祥林。 检举信的内容已经涉及了周昌全,而且此事的真实成分还比较大,制订方案时,高祥林特别强调要充分相信沙州市委,说白了就是要相信市委书记周昌全。如今看来,高祥林看事情眼光确实老辣,陈再喜暗自承认道:“我是多疑了。” 宁缺离开沙州境内以后,再给周昌全办公室打了电话,道:“周书记,我已经带着孔正义前往岭西,感谢您对省纪委工作的支持。” 周昌全道:“这是沙州市委应尽之职,何谈感谢。”刚刚死了一位县委书记,财政局长又被双规,他的心情很是压抑,与宁缺敷衍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一直默默地守在办公室,他原本以为周昌全多半要在办公室“闷”一阵,不料周昌全很快就道:“请黄子堤到我办公室来。” 黄子堤听到孔正义被省纪委双规,他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巴,道:“这是什么事?”他与孔正义关系很好,昨天在一起喝酒时,他还在劝孔正义争取一下副市长的位置,孔正义也被说得心动了。没有料到,今天孔正义就从天堂坠入了地狱,别说副市长成了水中花、镜中月,人身自由恐怕都成了问题。 周昌全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想听一句实话,孔正义的事情,会不会牵涉到你身上?” 黄子堤没有料到周昌全说得如此直接,略为思忖,便道:“这些年来,为了沙州的财政收入,老孔可是费尽了心血,谁想到是这个结果!”他叹息一声,又道,“我和老孔关系很不错,闲时在一起也打打牌,另外,还有些费用也是由老孔处理。这些费用都是为了公事,我个人没有从老孔那里得什么好处。” 黄子堤所说,周昌全都清楚,他道:“没事就好,孔正义被双规,我估计还得牵出些什么人来,如此一来,沙州会有些乱,你是分管组织的书记,要提前做些准备。沙州安定团结的局面来之不易,我们绝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影响沙州的发展大局。” 黄子堤道:“既然是省纪委高书记亲自批示的案子,孔正义肯定是出不来了。财政局长位置很重要,不能空着,更不能混乱,现在有两个方案,一是选一个副局长来主持工作,另一个方案是任命一位新局长。”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派人镇守财政局,免得被人利用,再出乱象。 周昌全明白他的心思,将第一个方案否决了:“孔正义被双规,说不定还会涉及班子其他成员,第一个方案不行,我的意思是挑一个财政系统以外的人来出任财政局长。” 黄子堤将熟悉的正处级干部在头脑里梳理了一遍,道:“益杨县县长季海洋为人正派,工作经验丰富。” 季海洋一直在益杨县工作,曾经当过县委副书记,与黄子堤关系不错,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是刘兵派系,虽然是县长,却与刘兵走得并不近,这是周昌全很看重的一点,也是他选拔干部中的隐秘。 黄子堤曾经是市委大管家,跟着周昌全的时间很长,对其心理摸得很准,提出季海洋这个人选,针对性很强。 周昌全心里也有些踌躇,财政局长是很关键的职位,而季海洋并不是他的首选目标,甚至连备选目标都不是。只是孔正义当财政局长的时间不短,与多数局行领导都有牵连,如果新任命的财政局长亦被孔正义一案牵涉进去,对沙州市委来说就是一个政治笑话。 季海洋一直在县里工作,任县长时间不长,从这一点来说,倒是接任财政局长的合适人选。 周昌全很快就将任用季海洋的利弊考虑了一会儿,同意了黄子堤的意见。 之所以同意季海洋,他还有更深的想法。孔正义当了多年财政局长,业务精熟,这一次被双规,百分之百是内部人搞鬼。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这句话是经历过血泪的经验之谈。如果让一位副局长主持工作,如果此人是内鬼,则后患无穷,搞不好事情还会变得更坏。 周昌全自问是经得起检查,坦荡无私,可是对于手下的干部,他则带着三分怀疑。水至清则无鱼,这是他从政得出的经验,也是他经常对一些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当然,水浑到什么程度,他作为市委书记是要严格掌握的,孔正义曾经是他最信任之人,如果检举信上的事情被查实,他绝对不会回护:一来这种严重违反党风政纪的事情,作为一名有二十多年党龄的共产党人,他不能容忍,如果不严肃处理,沙州整个干部队伍将随之感染;二来孔正义如此行为已经超出水微浑的程度,而且直接将水严重污染,这就超出了他能容忍的底线。 只是作为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也不愿意看到沙州有过多干部卷进孔正义的事情,让季海洋坐镇财政局,可以避免有人利用此事搞乱沙州,安定团结的局面是地方发展的必要条件。 两人一合计,便决定了季海洋的命运。 侯卫东暗道:“真是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季海洋肯定想不到他会莫名其妙地成为沙州市财政局长。”市财政局长虽然与县长同级,但是重要性却不可同日而语,财政局长都是强势领导的心腹,而且手中掌着财权,权力极大。 “周书记到沙州工作时,黄子堤还只是市委副秘书长,七八年时间,他就一跃成为市委副书记,也确实很有独到之处。他所提的建议总是藏些私货,却总是能恰到好处地适合周书记的要求,这就是本事啊!”侯卫东对于黄子堤提议的时机很有些佩服。 黄子堤与洪昂是两类人,洪昂就是正规军,要打仗总是堂堂正正地与对手博弈,而黄子堤和反政府游击队很有几分相似之处,长于用埋伏、偷袭,以奇取胜。 从侯卫东个人来说,他更倾向于洪昂,反政府游击队虽然厉害,可是十有八九会被正规军追着跑,实力总是阴谋的天敌。 “常委会提前开吧,就定在明天下午,议题就增加季海洋之事,其余不变。”周昌全在黄子堤离开之前,又交代道,“此事你要亲自与赵东谈一谈,让他了解基本情况,明天还是按照程序由他提出来。” 在沙州,这种事情只要周昌全点头,就算办成了,细节从来不过问,今天他却主动提出来与赵东谈,虽然这只是一句话,黄子堤却很是敏锐地觉察到其中的不同,道:“周书记放心,赵东讲政治,有原则。” 侯卫东一时还没有领会两人对话中暗藏的玄机。 黄子堤离开以后,周昌全将秘书科小邓送来的文件夹打开,里面是十几个市级部门提出的搬迁申请,他翻看完毕,安排道:“请步海云到我办公室来。” 步海云是典型的周派人物,在市政府里是执行周昌全路线的代言人,接到电话,很快就赶了过来。两人议了议四大班子搬迁一事,周昌全便将孔正义一事简明扼要地给步海云交代了。 步海云同样是吃了一惊,他立刻道:“财政局长得赶紧物色人选,政府这一摊子事情,没有一位好局长绝对不行。” “季海洋如何?” 步海云沉吟道:“这个,嗯,季县长是很合适的人选。” 侯卫东揣摩道:“周书记是在给常委们打招呼,形成统一战线。” 过了一会儿,周昌全又吩咐道:“让杜正东到我办公室来。” 杜正东进办公室时,手里拿着章永泰车祸案子的初步调查材料,汇报道:“周书记,市局抽调精干力量对车祸现场进行了勘察,又请专家进行了分析,只是由于汽车损坏太严重,难以得出准确结论。” 周昌全道:“这就是结论?” 杜正东道:“如果是写在报告上的正式结论,只能是驾驶人员操作不当。可是几位专家分析,刹车被弄手脚的几率占了六成,否则经验丰富的驾驶员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侯卫东听到此语,大吃一惊。杜正东的意思就是指,在沙州境内,一位县委书记被人暗算了,此事如果被媒体知道,必定是耸人听闻的爆炸性新闻,对沙州甚至岭西的政治形象将产生极为严重的影响。 周昌全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半晌,道:“我们要尊重专家的结论,既然此事不能下准确结论,只能是车祸身亡。”他对侯卫东道,“在明天的常委会上,增加一条如何在全省宣传章永泰事迹的内容。县委书记为了谋发展,倒在工作岗位上,这就值得大书特书。” 晚上,周昌全整夜未眠,早上起来,眼里布满了血丝。到了办公室,他将侯卫东叫到身旁,道:“成津经济发展水平低,矿业秩序混乱,黑社会横行,县委书记章永泰死得不明不白,我准备在适当的时间派你去收拾乱局,有信心吗?” 侯卫东没有料到机遇这么快就来了,他挺起胸膛,道:“不压千斤担,没有硬脊梁,我不会辜负组织和周书记的信任,有信心将成津的工作做好。” 第212章 最重要的人脉,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1) 财政局的窝案 岭西省沙州市市委办副主任侯卫东得知自己即将出任成津县县委副书记的消息后,他没有被成津的乱局吓倒。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反而充满了战斗激情,恨不得立刻就能前往成津县。只是,从得到消息到实际赴任还有一段时间,他充分利用手中的资源收集成津县的基本资料,思考未来的工作策略。 对于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来说,这一段时间颇不好受。心腹爱将成津县县委书记章永泰因为车祸不明不白死在大山之中,一向忠心耿耿的财政局局长孔正义被省纪委双规,这就如前胸被打了一记重拳,后背又被踹了一脚,让人喘不过气来。 省纪委副书记宁缺带着孔正义离开沙州境内以后,在高速路上给周昌全打了电话,道:“周书记,我已经带着孔正义前往岭西,感谢沙州市委对省纪委工作的支持。” “这是沙州市委应尽之职,何谈感谢。”周昌全心情很是压抑,与宁缺谈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一直默默地守在办公室,他原本以为周昌全多半要在办公室“闷”一阵,不料周昌全很快就振作了精神,道:“你把征求的常委会议题找来,我要提前看一看。” 周昌全分别将几位常委请到办公室,通报了省纪委调查的初步情况。谈了话,交了底,随后的市常委会开得很顺利,各项议题都取得了共识。会上有两个人事变动:一是季海洋被任命为沙州市财政局党组书记;二是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退居二线,市政府副秘书长杨森林将接任市政府秘书长职务。 散会以后,侯卫东给季海洋通了电话,道:“祝贺,季局长。” 季海洋已经得知了此事,他此时正在前往沙州的路上,道:“卫东,我是被架在火上烤,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并不意味着是一件好事。” 侯卫东没有啰唆,道:“周书记要见你,赶紧过来。” 放下电话,季海洋对司机道:“放首歌。”季海洋在车上只听《桑塔露琪亚》这一首歌,这首歌他听了几年,百听不厌,连司机也听得烂熟。司机有了小孩以后,每次给小孩抽尿,总是不由得哼唱着《桑塔露琪亚》的调子。 在优美的旋律中,季海洋闭着眼睛,心情却无法平静下来。 到了市委,在一楼就遇到了好几个熟人,都很热情,都道“祝贺”。宣传部朱副部长与季海洋握手以后,道:“季局长,改天请你吃饭。今年部里的预算还得追加,市里要搞几次大活动,没有办法啊,改天我到财政局来一趟。” 财政局与各个单位天生就是矛和盾的关系,财政局要为市政府捂紧钱口袋,各个单位总要想尽办法从财政口袋里掏钱。对于财政局来说,把资金向任何一个单位倾斜都是有理由的,这也就是其权力所在。 季海洋来到周昌全办公室,侯卫东正等着他,一边泡茶,一边道:“季局长,你稍等一会儿,周书记在小会议室谈事情,很快就回来。” 季海洋在侯卫东面前就很放松,问:“怎么把我弄到火山口去了?” “这是机会,也不知有多少人都盯着这个位置。” 季海洋自嘲道:“机会是双刃剑,难说。” 侯卫东看了看门口,道:“等一会儿周书记要交代政策。” “市里的事情我听说过一些,不过是雾里看花,弄不太明白。周书记对我会有什么交代?” “孔正义的事情惊动了省纪委,事情只怕小不了,财政局要确保稳定,不能乱。” 季海洋意识到里面的复杂性,心情愈发地沉重起来。 这个消息传到市财政局,更是引起不小的反应。 副局长梁朝心情颇为烦闷,刚刚走了一个孔正义,又来了一个季海洋,他这个副局长真的快成为千年副局长了。在办公室转了好几大圈,他暗道:“只要周昌全坐镇沙州,刘兵能力再强也翻不起大浪,我这一宝难道押错了?”只是,将揭发材料送到省纪委以后,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必须将斗争进行到底。 周昌全和黄子堤判断得很准,孔正义被双规以后,省纪委的调查继续深入进行。 沙州纪委书记济道林接到省纪委通知,向市委书记周昌全报告以后,将手头的工作全部放下,前往岭西,配合省纪委宁缺副书记的工作。从沙州到岭西的路上,济道林一直在琢磨着案子。 孔正义是资深财政局长,与不少沙州领导都有密切往来。换一句话说,孔正义在沙州根深叶茂,关系网极宽。省纪委副书记宁缺亲自带队办案,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他暗自推测这次事件会波及到什么层次。 专案组住在岭西城郊的交通宾馆。 位于郊外的交通宾馆建设于70年代,如今早已是明日黄花了。交通厅长接到了宁缺的电话,爽快地道:“纪委办事,我百分之一百支持,谈什么钱,随便使用就是。”交通厅办公室主任接到厅长吩咐,亲自去了郊外,给留守的经理再三打了招呼,让他们购买新床单等相关物品,为专案组创造了颇为良好的条件。 济道林刚进交通宾馆,就看到正好进门的省纪委副书记宁缺。 宁缺胖圆脸带着些憔悴,与济道林寒暄了几句,就将济道林带到自己的房间,介绍了基本情况,道:“我们现在是让孔正义主动交代,还在给他机会。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现在是两不动,不动笔,不动口。” 济道林道:“不管口紧还是口松,只要证据确凿,就逃脱不了法律制裁。” 他从沙州学院调到政府部门,就一直在纪委工作,参与办理了好几件大案,对纪委办大案的思路、手段很了解。 在法律意识越来越强的今天,纪委等部门办案都明确规定不准搞刑讯逼供,也不准搞疲劳审讯。刑讯逼供容易留下伤痕,搞不好要出人命,纪委、公安、检察院这几个部门凡是头脑灵活一些的,都不愿意用刑讯逼供这一招。为了公家之事,把自己搭进去就太不值得了。而疲劳审讯不会留下伤痕,而且只要把握好度,一般不会搞出人命,所以,纪委有的同志面对双规对象时,在政策攻心、威逼利诱都不能达到目的时,经常违规进行疲劳轰炸。凡是有资格被双规的,多数都是有一官半职的人物。这些人平日里养尊处优,身体已经被惯坏了,若是两三天不能睡觉,十有八九会崩溃。 宁缺点了点头,道:“济书记说得一点不错,现在孔正义受贿罪已是板上钉钉子,跑不掉了。” 济道林眼光一闪,道:“案子已经有突破?” 宁缺用手指了指手腕,道:“目前认定了一件事情——手腕上的表。” 白包公高祥林有一个重要原则,凡是被双规的人员必须是有证据确凿的把柄。有了把柄,哪怕是很小的把柄,纪委就没有办错案,才能进退自如。此前的检举信中就有孔正义收受名表的内容,这块名表价值一万多元人民币,也就是孔正义平时所戴的那一块。省纪委暗中将送表的煤气公司经理带到了岭西,掌握了一手材料之后,这才有了宁缺的沙州之行。 孔正义平时掌管的钱都是以千万、亿为单位,他根本没有在意腕中的手表,被双规时,这块表顺理成章被省纪委收缴了。此时人证物证俱在,光是凭着这一块表,就可以按受贿罪处理了。 济道林暗中叹息:“孔正义是聪明至极的人物,没有料到手腕上的这块表却成了送他进监狱的通行证。看来天网恢恢,终究疏而不漏!” 宁缺道:“省纪委前后收到了多封检举信,第一封信你见过,另外还有几封。从我们初步调查的结果来看,基本属实,涉及的人不少。这事等一会儿再谈,专案组的成员都在大会议室,去见一见。” 济道林进了会议室,陈再喜和五六位同志聚在一起开会,宁缺道:“沙州济道林书记大家都认识,他现在是专案组成员,这一段时间将与同志们在一起工作。” 专案组成员大多是省纪委工作人员,济道林几乎都认识,唯独有一位不认识,宁缺特意介绍道:“这是省高检的唐军。” 唐军也就三十岁上下,主动握手,客气地道:“济院长,我是沙州学院法政系的,曾经听过你的课。”济道林仔细看了看,一时想不起来,实话实说道:“你是哪一级的?我印象不太深。” “我是八八级的,当年在学校时不懂事,成天顾着玩。” 济道林道:“学校的表现说明不了问题,不少顶级人物在大学里多半是表现平平,比尔?盖茨就是大学肄业,如今的全世界首富。” 唐军笑道:“有了济院长的鼓励,我的信心更足了。” 济道林看到唐军的笑脸,心里明白,高检进入专案组,案件其实已经定性。 省高检和省纪委以手表为突破口,很快攻破孔正义的心理防线,沙州市副市长刘传达浮出了水面。 周昌全接到市纪委书记济道林的电话以后,立即召开了市委常委会,通报了副市长刘传达被双规之事,同时布置了相关工作。 会议结束不到一个小时,侯卫东在办公室接到了南部新区高健主任的电话。高健问道:“听说刘市长被双规了?”得到肯定答复以后,高健惋惜万分地道:“刘市长手里有两个大项目,正在谈判中,原来准备落户南部新区,他被双规了,这两个项目估计要黄掉,实在可惜!” 侯卫东道:“只要项目在,总会有新市长接着谈。” “刘市长这么稳重扎实的人,怎么会被双规?他被双规,不知道还有谁会被牵连进去!如果沙州干部被双规得太多,周书记面上恐怕不太好看。” 侯卫东不愿意在电话里深说,道:“算了,不说这事。” 高健这才点到正题,道:“四大班子办公地点,周书记还没有下定决心吗?” 侯卫东道:“周书记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新窝子虽然好,但是缺点明显,太偏了,投资比其他几个点都要大。” 高健听得焦急,道:“老弟,新窝子是南部新区最好的位置。你要在周书记面前美言几句,你找个机会带周书记到新窝子来,最好在下了暴雨之后,小河涨些水,新窝子的景色就更美了。” 侯卫东道:“我尽量找机会。” 放下电话,侯卫东想了一会儿南部新区的新窝子,思路不知不觉又溜到了刘传达身上。在沙州素有“老黄牛”之称的副市长刘传达,居然做出了令人震惊的案子。 这种强烈的反差,摔碎了沙州一地的眼镜。 在沙州的市级领导中,刘传达是老资格的副市长,平时很低调,工作作风扎实深入。他分管着国有企业这一块,几乎将时间都花在企业里,上上下下口碑甚好。 侯卫东至今还记得与刘传达的第一次见面,当时他还是祝焱的秘书。刘传达和祝焱喝了不少酒,喝酒以后,分管工业的刘传达当场表态,同意将啤酒厂分厂建在益杨新管会。 这么一个务实、豪爽的老资格副市长,成了沙州第二块腐肉。 省纪委书记高祥林就如一只饿鹰,飞行在岭西的天空上,将以前的茂云地区班子啄了一个底朝天。如今这头鹰又飞到了沙州的天空上,财政局局长孔正义是第一个目标,刘传达是第二个。 刘传达被双规以后,在孔正义的交代材料以及一些确凿证据面前,他稍作抵抗,便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问题——侵吞了国有资产。 从1993年开始,主管沙州工业的副市长刘传达和管着钱袋子的财政局长孔正义,两人先后借用了财政资金,将原价值近一亿元的棉织厂用三千多万元买下,实现了国有企业的“国退民进”。 具体方法很经典也很简单,但是必须由合适的人来执行。 刘传达在进入政府以前,转业到沙州棉织厂,后来当了厂长,对棉织厂里面的道道很熟悉。更加有利的条件是现任厂长是其徒弟,同时也是财政局长孔正义的表弟,刘传达将其徒弟从普通工人一直提拔到厂长的位置。 在90年代初期,沙州下属各县的棉织厂、丝厂纷纷破产时,沙州棉织厂在刘传达的力挺之下,还拼死拼活地挣扎到了90年代末。但是,沙州棉织厂在完全开放的激烈竞争中,就如破损严重的大船,终究要在大海中颠覆。 刘传达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其徒弟在一次醉酒后提出这个想法时,就不由得动了心。他找人注册了一家私人公司,并拉着财政局孔正义下水,借用了财政局的资金,三个人买断了棉织厂主要生产车间价值两千万元设备的经营权,用公家的设备为私人公司生产。 到了1996年,棉纺厂资产亏损进一步加剧,他趁着岭西提出“抓大放小、国退民进”的大形势,顺利让工厂破产。 在沙州市对资产进行评估时,他采取少评、漏评等方式,让厂里的国有资产大为缩水。 刘传达顺利地完成了对原棉织厂的接收,他对工厂有感情,尽量让原厂技术人员进入新厂。新厂与老厂从人员到设备基本一样,却没有原来的沉重包袱,很快就有了盈利。原棉织厂的技术人员及工人到了新厂,工资比在老厂普遍都有了提高。 到了1998年底,新厂将先后从财政借用的三千万元资金还给了财政局,其中包括了利息。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晓,如果不是财政局有一双时刻窥视着孔正义的眼睛,棉织厂终究有一天会彻底淡出沙州人民的视线,新厂或许将续写沙州棉织业的辉煌。 随着刘传达和孔正义被批准逮捕,沙州棉织厂厂长、财政局三位科长、计委一位副主任被双规。沙州政坛虽然没有经历如茂云市一样的大地震,却也是波涛汹涌。 得知了详细案情,沙州市市委书记周昌全心情着实沉重,与省纪委书记高祥林电话联系以后,亲自来到了省纪委。 夏已去,秋虽至,岭西的阳光仍然毒辣。奥迪车里空调不错,将车里空间弄得跟北方草原一样凉爽,可是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更加让人觉得热得慌。 市委书记周昌全进了省委大楼已有一个多小时,一直没有下来。 司机马波见侯卫东等得有些疲倦,道:“侯主任,前面有一个茶楼,你干脆进去喝杯茶,等周书记出来时,我给你打电话。” 第213章 最重要的人脉,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2) 马波数次透露出要转行的意愿,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参加了函授学习,很快就能拿到大专文凭。他想趁着周昌全在位之际,调到一个好部门去工作。一年多时间,随着侯卫东与周昌全关系越来越密切,他对侯卫东的态度由客气变成了巴结。一来侯卫东可以在周昌全面前帮着说话;二来据他观察,侯卫东以后当大官的几率很高,这将是一个不错的投资。 周昌全是拜见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高祥林,此种非常时期,侯卫东自然不会轻易离开小车。他将副驾驶的后背椅向后放了放,让身体舒服地斜躺着。 他看了看表,道:“就在这里等,我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 等了两个小时,周昌全的身影才出现,侯卫东赶紧打开车门,下车来等着周昌全。周昌全面无表情地上了车,吩咐道:“回沙州。”然后就一言不发。回到了市委大院,他甩了一句“让黄子堤到办公室来”,便大步上楼。 自从黄子堤当上了市委副书记以后,周昌全很少直呼其名,都是称呼“黄书记”,今天却是直呼其名。侯卫东暗道:“难道黄子堤也出了问题?他与孔正义走得近,出点问题很正常。”转念又想道,“黄子堤没有被双规,说明事情不大。” 沙州市委副书记黄子堤进了门,见到周昌全一脸肃然,大致猜到是什么事情。他心里稍稍有些忐忑不安,坐下以后,主动开口道:“周书记,沙州可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段时间风向不对,有些人借机在背后下黑手,想破坏沙州安定团结的局面。” 他曾经是市委秘书长,对周昌全的心思摸得很透,开门见山,就直接将周昌全窝在心里的话提前道了出来。 周昌全两根眉毛挑了挑,道:“身正不怕影子歪,只要行得正坐得端,邪气就不会侵入身体。”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虎着脸,继续道:“今天我见了高书记,这也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你心里清楚吧?” 自从黄子堤当上市委副书记以后,周昌全很少用这种态度说话,黄子堤感觉不太妙,他便装出诧异的神情道:“什么事?我不太清楚。” 周昌全与侯卫东的办公室只隔了一道门,这道门通常是不关的。 侯卫东能很清晰地听到周、黄两人的谈话,听到此句,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其实在孔正义被双规以后,黄子堤就开始进行自查。这几年来他与孔正义来往甚密,作为当红的市委秘书长,他顺便用了财政局不少钱。经过细心梳理,他用过的钱分为三部分。 一部分是借着市委办公室经费紧张,在财政局报发票,发票有公有私。只要是黄子堤送来的发票,孔正义一概不问,只管签字,再由财政局办公室去补齐经办人的名字,这些票据就与黄子堤没有任何关系,变成了财政局正常的开支。 另一部分是财政局以各种名义送来的钱和物品,包括奖金等等。 还有一部分是自己出国、过生日时孔正义送的贺礼。 这些钱大多数是灰色收入,或者说是罪与非罪之间,还有一部分没有证据,无法认定,因此黄子堤也不太紧张。 周昌全如鹰一般的目光就注视着黄子堤,道:“在我面前,你直说,孔正义到底送了你多少钱?” 黄子堤气愤地道:“老孔肯定被逼得没有办法,连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了。我在他那里报了一些账,当时市委机关经费紧张,报账都是为了公家,怎么就算到了我的头上?” 周昌全紧追不放,道:“那一年你到美国去,他给了你多少钱?” “那一年我到美国,美元不太够,当时就找他借了五千,回国以后我还给了他。” “五千美元,当真还了?” 黄子堤犹豫了一会儿,坚持道:“我确实还了,只是,还的是发票。我在美国给省委办公厅的几位领导买了一些礼物回来。美国物价不便宜,东西不多,贵得烫手。回国以后,找了些发票拿到了财政局。” 周昌全知道此事,黄子堤当时从美国回来,送给他一个栩栩如生的工艺牛。此牛是黄铜所铸,材料并不名贵,但是胜在做工精细,将牛刚健、雄伟的风骨表现无遗。他属牛,又素来喜欢鲁迅的名言“俯首甘为孺子牛”,对这头美国孺子牛甚有好感,一直摆在书房内。 “省委办公厅对沙州市委挺照顾,出国给领导们买些礼物,也是人之常情,这有利于以后的工作。我那几个工资,哪里够花,因此在财政报账。”黄子堤见周昌全沉吟不语,连忙转移了话题,道,“周书记,我在省里听到不少难听的话,说是沙州干部没有几个是好人,这一次沙州干部出现大面积腐败,市委领导要为此事负责。” 周昌全两条眉毛渐渐竖了起来。 黄子堤又道:“明年就要换届,某些人要把水弄浑,然后乱中夺权,还是‘文革’那一套。” 周昌全两条眉毛又渐渐恢复了原状,道:“明年换届,何去何从是省委领导考虑的事情,有些人妄图左右组织意图,迟早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侯卫东一直在旁边的办公室里听着两人对话,心道:“黄子堤是厉害人物,不动声色就将周书记的注意力吸引到明年换届一事上。” 周昌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话锋一转,道:“高书记看了孔正义的交代材料,里面多次提到了你。在孔正义的交代材料中,涉及你的次数还不少,省纪委很重视此事,他们特意将孔正义的交代材料与财政局的账册一一进行核实。刘传达之事是一个教训,你一定要引以为戒,这种打擦边球的事千万别做。” “幸好自己还算聪明,习惯也比较好,没有在任何一张票据上签字。如果自己在上面落上一个字,现在就会吃不了兜着走。”黄子堤听到这里,也是暗叫幸运,他背后开始渗出汗水,大粒的汗珠顺着丰硕的后背直接掉到了裤腰处。 他对周昌全道:“这是教训啊,以后遇到这些事,看来还得走正规程序,办公经费不够,让财政局正式增加预算,否则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此事就这样,你要吸取教训,下不为例。” 黄子堤灰溜溜地走出了周昌全的大门,心中很恼火,同时又对周昌全带着感激,他心里明白,自己的事情可大可小,上纲上线就是大事,拖一下眼皮,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高祥林召见周昌全肯定是征求其意见,而周昌全则为自己说了好话。 走出了办公室,迎面见到了副秘书长曾勇。他笑容可掬,厚重的双下巴欢快地抖动着,道:“黄书记,我有事向您汇报。” 黄子堤挺了挺胸,双手向后背着,很威严地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曾勇在后面亦步亦趋。 自从周昌全去见了省纪委高祥林书记以后,孔正义一案变得内紧外松,渐渐悄无声息。除了孔正义和刘传达,最后被省纪委双规的有九名干部,其中刘传达的秘书被开除公职,却没有受到刑事处理,财政局办公室吕主任主动辞职,到南方做生意去了。 这两人的去职算是此案的尾声。 “老高,你客观地说,沙州情况到底如何?”省委书记蒙豪放看了案卷,想起昨天闲聊时听到的只言片语。虽然说者也许是无意,但是听者有心,今天听完沙州案情以后,若有所思地问高祥林。 白包公高祥林放下了手中的汇报材料,道:“孔正义是沙州财政局长,这个职位与方方面面都有接触,牵出一些人也很正常。这一次省纪委查得很彻底,孔正义先后交代了三十来人,有名有姓,有职有位,双规了九人,够得上刑的有七人,绝大多数都在灰色地带。” 蒙豪放最看重的是两位党政领导,听到周昌全和刘兵两位主要领导都很干净,放下心来,道:“对腐败分子我们不能姑息,我重申两个绝不,一是绝不留情,二是绝不手软,一查到底。” 高祥林在好几省当过纪委书记,又在早年与蒙豪放共事多年,虽然到岭西的时间不长,处理此事的轻重缓急拿捏得极好,道:“比起茂云,沙州情况好得多。茂云是两个主要领导都涉案,沙州涉案最高级别的领导是副市长刘传达,而且刘传达一案很有时代特点,他对国有财产流失犯有不可推卸的职责。不过从调查情况来看,刘传达办的新厂吸纳了老厂的主要技术力量,现在生意挺好,如果不是东窗事发,他的新厂说不定还真能发展壮大。” 蒙豪放想起了近期出现的不和谐的思潮和争议,目光变得深沉起来,道:“有人说岭西的私营企业都有原罪,更有激进的人还提出要清算私营企业的原罪,这种思想我不赞成。我们眼光应该长远,行为要更加务实,一句话,放下包袱,轻装前进。” 他说得不甚明白,高祥林却听得很明白,道:“对于不够刑的同志,我建议交由沙州市委处理。通过此案,看得出沙州市委还是坚强团结的,特别是市委书记周昌全同志党性强,胸怀磊落。” “我同意你的意见,周昌全同志在沙州工作多年,熟悉情况,我相信他能正确处理此事。”蒙豪放又道,“周昌全这个同志,作为市委书记,事必躬亲,一方面说明了对党忠诚,敬心敬业,另一方面,他容人之量稍窄一些。放手让年轻人做事,只要把好舵,就翻不了天。” 对于周昌全的使用问题,蒙豪放与省委分管组织的副书记朱建国有分歧。朱建国的态度很明确:“沙州出了腐败大案,周昌全作为市委书记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适宜在沙州担任市委书记,建议调至省政协或人大。” 蒙豪放对此还没有表态,听了高祥林的报告,他若有所思。 县委书记车祸之谜 成津县县委书记章永泰车祸身亡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 周昌全经过慎重思考,明确要求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杜正东到省公安厅去一趟,请省厅派技术力量支持。 市委书记下了决心,杜正东也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很快,省厅派出的技术骨干到成津再次进行了实地查验。三天后,杜正东和省厅同志在小会议室向沙州市委汇报调查结果。 省厅孟处长与周昌全是老相识,简单寒暄以后,他就进入了主题,道:“我是搞技术的,只讲事实,现场汽车从近百米的高坡上摔下来,地面是乱石,虽然没有燃烧,可是检验事故的关键部位都已损毁,所以对于事故的起因无法给出准确答案。无法断定事故原因,就只能确认为交通事故。” 这与沙州市公安局的检测结果是一样的。 周昌全道:“这是最后结论?” 省厅技术权威同意了沙州公安局的观点,杜正东底气足了,道:“是的。”周昌全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对孟处长道:“感谢省厅对沙州的支持。” 杜正东与省公安厅孟处长离开以后,宣传部门的头头脑脑被叫到了小会议室。 周昌全道:“章永泰同志因公殉职,倒在了带领成津发展的道路之上。这是沙州涌现出来的典型,宣传部要组织人员精心撰写高质量的报道。沙州的电视、报纸也要充分发挥舆论引导作用,在沙州全市形成学英雄的热潮,振奋干部群众精神,为沙州发展注入强大的精神力量。” 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陈静手握派克钢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他有一手漂亮的行楷,这让他的笔记本看起来赏心悦目。这一点侯卫东极为佩服。侯卫东一手钢笔字,虽然称不上烂,可是在市委办公室里面,比他还差的钢笔字绝对不会超过十人,这还包括司机同志在里面。以前无意中看到了陈静的会议记录本,侯卫东羡慕得很。 当然,字写得好,对于秘书来说很有用,可是对于市委常委就没有太大的用处。在所有市委常委中,陈静到周昌全办公室的次数最少。宣传部近年来提拔的干部也很少,这一点,宣传部普通干部都有些怨言。 宣传部领导离开以后,周昌全在屋里转起了圈子。 章永泰莫名其妙死了,孔正义窝窝囊囊被抓了,周昌全火气想不大都不行。他对侯卫东道:“拿支烟给我。” 侯卫东赶紧从抽屉里拿了沙州烟厂新出品的白板烟,递给周昌全,并点上火。 狠吸了好几口,烟味呛得周昌全咳了好几声,他道:“当初为了戒烟,反复了好几次。这几天又在开戒,这是最后一支烟。以后不管什么事,我坚决不抽,你要监督我。” 周昌全站在窗边抽着烟,看着市委大院车来车往。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对身边的侯卫东道:“你对章永泰之事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已经知道自己将到成津,脑子也没有闲着,时刻在想着这件事,道:“公安局不能下结论,并不能排除有人在车上做手脚的可能性。有色金属矿是唐僧肉,章书记想整顿矿业,无疑是捅了既得利益者的马蜂窝。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即使章书记真是因公殉职,矿业秩序也必须整顿。这不仅是成津一个县的事情,还是几个矿区共同的问题,下手迟了,要养虎为患。” 侯卫东作出这样的结论,一方面是由于周昌全数次提起整顿矿业秩序,另一方面,成津之行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让其对成津县的矿业秩序深有感悟。 周昌全神情很关注,见侯卫东停下,问道:“讲完了?” 侯卫东道:“暂时只想到这么多。” 周昌全指了指窗外,道:“你看院外的大树,风一吹,树梢就不停地动,树欲静而风不止。树动是表象,而风,才是树动的关键。成津之事,你已经能够看到关键问题,成津的风——核心是利益。所以我个人坚持,章永泰死因决非车祸这样简单。”章永泰当年是他信任的部下,总是能坚定地执行他的意图。这次章永泰着手整顿成津矿业秩序,正是为了完成他亲自交代的任务。正因为此,周昌全对章永泰之死一直不能释怀。 “章永泰是员猛将,能冲能打,他年龄比你大,但是锐气比你还要足。你最大的优点是办事情能够深思熟虑,逻辑严密,这方面比章永泰强,但是你是否敢打硬仗,还得在实践中检验。” 第214章 最重要的人脉,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3) 侯卫东心道:“我是秘书,服务是本分,若真是敢冲敢打,那还是秘书吗?” “听吴厅长说,那天在成津,是你先动手打方杰?” “方杰欺人太甚,我们原准备在成津宾馆吃饭,到了门口,只耽误了一两分钟,方杰就下来骂人,还使劲地踢蒙宁的车子。吴厅长不愿意透露身份,所以我就打了方杰一拳。” “当时还有很多办法来处理此事,打人只能是下下之选。吴厅长身份不能暴露,但是你的身份完全可以亮出来,这一场架自然会消于无形。即使你不亮出身份,随便编造一个理由,就说是蒋湘渝或是章永泰的朋友,你和吴厅长都开着好车,这个理由应该不会唐突。就算不亮身份,也可以用语言化解这个纠纷。你冒失在于在别人的地盘上开战,而且身边还跟着吴厅长。虽然有所倚仗,最后没有出事,却也是不智,所以我对你此次的评价只能是勉强及格。” 周昌全分析得针针见血,让侯卫东觉得实在汗颜,道:“当时头脑冲动,考虑问题就不周密。” 第二天,侯卫东还是按照老习惯早早地起床,穿上衣服,再看妻子,依然熟睡着,肚子挺得很高,在睡梦中带着微笑。往常这个时候,小佳都会醒,今天却睡得很沉,根本没有察觉到侯卫东已经起床。 侯卫东来到客厅阳台,看了看新月楼大门外,马波的车还未到。做了几个扩胸运动,摸了摸肥肉不少的肚子,暗道:“天天酒里来酒里去,恐怕到了三十来岁就会挺着个将军肚子,这个形象未免太难看了。” 他暗自下了决心,道:“从明天,不,就从今天开始,每天必须坚持锻炼。” 侯卫东抓起桌上准备好的牛奶和鸡蛋,几口下肚,提起公文包就下了楼,来到了中庭。中庭里有许多老人在锻炼,把这些体育器材占据得差不多了,只有单杠周围没有人。玩单杠难度高,弄起来费劲,老头老太们怕伤了身体,自然也就没有兴趣。 侯卫东跃跃欲试地来到了单杠旁。以前在沙州学院时,引体向上他一口气能做四十来个,来回大旋能连续做五个。离开学院以后,他就没有再做过引体向上,但是底子在那里摆着,他还是很自信。 但是结果却令侯卫东沮丧,前十个引体向上还有模有样,从第十一个开始,他就如一条蠕虫在单杠上挣扎,双腿一阵乱蹬。做到第十七个时,终于体力不支掉了下来。 侯卫东不甘心地看着单杠,这是一副标准单杠,与当年学校的基本一样。单杠没有变,是人变了,多年的机关生活腐蚀了侯卫东的肌体。酒肉就是肥肉的生长剂,促使一块一块肥肉挤占了健壮的肌肉。 整个身体,就如馒头一样被膨胀了,生命力也就被弄得油腻腻的。 感叹了一番,侯卫东在单杠上翻了一会儿,这才提了公文包走到门口。站了不到两分钟,马波的车便准时来到了新月楼大门口。 有了早上的经历,再看到周昌全,侯卫东便有些感慨:“周昌全在机关熬了三十年,仍然保持着瘦削身材,并没有被酒肉侵蚀,难怪思维清晰,精力旺盛!” 刚从电梯里出来,就见到成津县县长蒋湘渝。 侯卫东为周昌全和蒋湘渝泡了茶,然后在周昌全耳边轻声提醒道:“周书记,9点40分是书记办公会。”周昌全点点头,对侯卫东道:“你过来,认真记一记。” 侯卫东与周昌全已经有了默契,拿着笔记本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做出认真记录的样子。 蒋湘渝将一份汇报材料恭敬地递给了周昌全,自己留了一份,他抱歉地道:“侯主任,我只带了两份汇报材料。” 侯卫东道:“没有关系,我让办公室复印一份就行了。” 周昌全没有翻看蒋湘渝递来的汇报材料,道:“别复印那些材料了,你作为一县之长,各项数字都装在脑袋里。如果还需要汇报材料,那就不合格。” 蒋湘渝素来口才好,在县里开会时,放下稿子,张嘴就能说上三四个小时。此时让他脱稿,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刚刚谈了两分钟,周昌全打断道:“基本数据不用说了,自然地理更不要说了。我当了七年沙州市委书记,如果这些都记不清楚,更不合格。你只谈成津当前重要工作、存在的问题和下一步的思路,谈具体,别放空炮。” 蒋湘渝由于能侃,在成津县就被机关干部称为“蒋大炮”,这个绰号已经流传到普通群众中去了。此时周昌全让他别放空炮,显然知道“蒋大炮”这个绰号。蒋湘渝头几句还有些拘谨,可是当他汇报了三四分钟以后,嘴就顺了,经济术语、现实政策、成津情况就如机关枪一样向周昌全扫射过去。 侯卫东暗自佩服:“蒋湘渝的口才硬是好,那一天在清真馆子,他的反应也不慢。” 不过,成津县的情况并不好,交通不便、县城破烂、二三产业萎缩、矿业秩序紊乱,蒋湘渝就算是舌底生花,也不能将这些事实抹掉。听着蒋湘渝汇报,他头脑中还闪过了成津宾馆前一排排高档小车,以及方杰带人冲上清真馆子的画面。 等到蒋湘渝汇报结束,已是9点25分。汇报期间,周昌全没有再打断蒋湘渝,而是认真地听着。 “你用一句话来总结,成津的症结在什么地方?” 蒋湘渝脱口而道:“交通,制约成津发展的瓶颈是交通。成津有色金属矿藏量丰富,其他金属矿储量也不小,只是许多矿深藏在大山,无法大规模开采。修路要钱,成津去年财政只有一点五亿,是典型的吃饭财政。县里正在积极筹款,只是基础太弱。” 周昌全道:“全县一年从矿上得到多少税费?” 蒋湘渝并没有仔细算过这笔账。前些天开会,常务副县长李太忠倒是说过一些数据,只是当时他正在生气,没有记住这些数据。他略一迟疑,道:“大概……” “你是县长,管着财政,不能大概,要说具体数据。”周昌全很尖锐地补充了一句,“你要向市里要钱,也得摸清家底,否则市里凭什么给钱?” 蒋湘渝估摸了一个数据,正待要说,周昌全又道:“你别编数字,不清楚就回家查。依据成津每年各类有色金属矿的产量,成津的财政总收入不会只有一亿五,增加到两个多亿并不是难事。你回去以后,将流失的这一部分税费收起来,市里根据增加税收比例再配套修路的钱。你如果增收三千万,市里就配套给你六千万,再想办法搞一搞bot,修路的钱就有了。” 蒋湘渝深知县里有色金属矿很复杂,涉及太多利益,章永泰多半是为此丧命,而周昌全这个表态实际是在给他施加压力。当他走出市委大院时,恰好有一片乌云飘了过来,将太阳光遮了一部分。他叹了一声:“黑云压城城欲摧,我老蒋又有什么法子!” 在蒋湘渝眼里,李太忠的脸就如那片乌云,在风中变幻着模样。 中午,周昌全来到了市委小招待所。 盛夏的小招,树荫浓密,知了隐藏其中,不知疲倦地吼叫着。三人在小餐厅坐定,周昌全很郑重地道:“杜书记,有任务交给你。” 杜正东并不问是什么事情,坚决地道:“保证完成任务。” “章永泰之死,存在着不少疑点,他奉命整顿矿业秩序,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因而引来杀身之祸。从现存证据来说,尽管不能从法律上认定章永泰的死因,但是,我思来想去,这事绝对不会如此简单。市委不会放弃,我不会放弃。”周昌全眼中怒意渐盛,道,“部分同志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已经严重腐化变质,成为人民的敌人,我绝不能容忍此事发生在沙州。” 杜正东领会了周昌全的意图,道:“成津公安局长年龄偏大,业务能力一般,我建议对其进行调整,在市局选配人员出任公安局长,暗中调查成津县涉黑团伙。从这个渠道入手,争取查清事实真相。” 周昌全道:“这个建议很好,水路不通走旱路,迂回前进,力争达成目标。”他又对侯卫东道,“小侯,我也给你一个任务。” 侯卫东如杜正东一般,表态道:“我保证完成任务。” “成津局面很复杂,光靠一个公安局长解决不了问题。你到成津主持县委工作,稳定住局面,等到真相水落石出以后,你再回市委。” 前一次谈话,是私下交底,这一次在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杜正东面前谈起此事,实质上是公开交底。 周昌全派侯卫东到成津县,主要目的是稳定局势,为下派的公安局长创造一个良好的工作环境。等到成津事情办完,他就准备让侯卫东出任市委副秘书长,仍然在他身边工作。等这一届任期结束以后,侯卫东也有三十四五岁,就可以直接出任秘书长,这样就是名正言顺的市委常委,进入地市一级领导行列。 杜正东道:“有侯主任主持成津县委工作,公安机关就更有信心查出事情真相,依法从重从快打击成津涉黑团伙。”心里却道:“侯卫东这小子深受周昌全信任,不到三十岁就主政一方,运气真好。” 侯卫东提了一个要求,道:“成津县政府常务副县长李太忠,他的儿子李东方是成津县有名的矿老板。我的想法是先将李太忠调走,这样有利于查案。” 周昌全满口答应,道:“这事好办,让李太忠到沙州市城管局工作。”城管局是建委的二级局,平时事情多,又琐碎,把李太忠调入城管局,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回到家里,侯卫东只说要到成津任职,并没有说明原因。小佳很不解,道:“你是市委书记秘书,东、西城区、南部新区,包括益杨县,都有职位,怎么跑到偏僻的成津县?是不是周昌全不满意你?” 侯卫东自然不肯将调任成津的真相告诉小佳,免得她担惊受怕,道:“你怎么这样想问题,一般来说,市委书记都要跟上好几年才能得到提拔。我才跟了一年多,就被任命为成津县委副书记,这是周书记对我的重视。” 小佳道:“这不过是平职调动,又不是提职,而且成津是最差的县,我总觉得这一次安排不好。” “我虽然是副职,但是到成津是主持县委工作,是做县委书记的工作。周书记有意让我在成津工作一年,回来出任市委副秘书长。” “话虽然这样说,但实际上是两回事情。如果明年换届周书记调走了,你怎么办?如果新来了书记,或是刘兵当书记,你到时能不能转正还难说。另外,我听说成津县很乱,那里的干部挺野。” 侯卫东见小佳要接近事实真相了,便转开话题,道:“周书记肯定能连任,这一点不用怀疑。你别老待在家里,也应该出去走一走了。明天约一约赵姐,我想请粟哥一家人吃饭。” 自从当上了市委书记秘书,小佳又怀了小孩,侯卫东一家人与粟家走动反而少了些。如今侯卫东就要到成津赴任,粟明俊这位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便成了强援,说不定哪一天就能用上,所以侯卫东准备在临走前与粟明俊吃饭。 虽然有周昌全这个最大的靠山,可是周昌全这个靠山太大,只能在关键时候才能用。如果太多小事都需要周昌全出面,则是自己没有本事的表现,也会被周昌全所看轻。基于此,侯卫东准备在任职宣布前,先去拜一拜各大局行的一把手,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就不灵了。 他将自己的人脉理了理。 市委秘书长洪昂、常务副市长步海云、政法委书记杜正东、财政局长季海洋、南部新区主任高健,这五位算得上比较铁杆的人物。 建委副主任柳大志、园林局长张中原,关系一般,但也还算可以。 市政府秘书长杨森林,是一个微妙人物,可以争取。 交通局长老滕,是一个需要首先攻克的人物。 侯卫东作为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到了成津,除了完成周昌全交代的稳定局面、整顿矿业、打击黑社会的任务以外,还得考虑成津经济社会发展。经济发展需要一个牵一发动全身的牛鼻子,而交通,就是侯卫东首先选择的突破口。上青林的经验让侯卫东受益良多,成津难堪的交通现状正是一个机会。 侯卫东脑袋里转着这些人和事,难得有些轻微失眠,想了许久成津的事情才睡着。 早上到了办公室,等到侯卫东泡好茶,周昌全道:“你别泡茶了,坐下来,我想听一听你到成津的想法。” 周昌全对面的桌子只放着一张椅子,这是有一定级别的领导才能坐的位子。具体到沙州,至少是各局行主要领导、各县党政主要领导才能坐此位子。坐上了那张椅子,也就是一个象征,是有了一定权利和义务的象征。 侯卫东虽然为周昌全服务了一年多,但是正儿八经地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次数,也就只有那么寥寥可数的数次。 “你对到成津任职有什么看法?”周昌全摆开了谈话的架势。 侯卫东将昨晚思考的结果谈了一遍,周昌全点了点头,道:“我原本担心你抱着过客心态到成津。如果真的抱着这种心态,那就真的成为过客,成津的事情肯定办不好。你能全面考虑问题,我很欣慰。” “你到了成津,就是一方大员,要为成津七十万人民负责。成津的发展始终要摆在工作第一位,你所有的工作都要围绕着这一点来开展。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你就能经得起时间考验,也能经得起组织的考验。” “追查章永泰死因、整顿矿业秩序、打击黑恶势力,都是为了成津的顺利发展。发展是本,其他任务都是为了这个根本,这就要看你的掌控能力了。公安局将派遣邓家春到成津,他是沙州公安系统的老人,资格老,能力强。你只需要做他的坚强后盾,具体细节就让他去操办。” 周昌全又谈了一些总的要求,侯卫东一一记下。 谈得差不多时,周昌全喝了一口茶,神情放松下来,带着考究的笑意道:“你到成津抓的第一个工作是什么?有没有想法?” 这个问题就很具体,侯卫东一时有些措手不及,老老实实地道:“我准备向各个局行拜码头,争取获得支持。” 周昌全道:“这事我会考虑,你到位以后慢慢地去做,至于砍下的第一斧,我有一个建议。” 侯卫东连忙拿起笔,准备记录。 周昌全食指在空中虚点数下,道:“不用记,你听着就是了。第一板斧做什么很考究,既不能太难,又要有影响力,还能很快出效果。” 第215章 最重要的人脉,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4) 侯卫东看着周昌全的微笑,道:“请周书记指点,我没有想出来是什么招数。” 周昌全道:“用‘乌烟瘴气’来形容成津县城,不算是过分。你到了成津以后,第一板斧就是狠抓县城卫生,这是最能见成效的事情,也是少花钱就为县城改变面貌的好事。做此事时,还可以顺便撤掉一两个工作不力的干部。” 侯卫东眼前一亮,这一招是典型的杀鸡给猴看,而且这个点选得很好,既树威,又不会受到太大反对。以前他初任益杨上青林镇副镇长时,也曾经搞过一次环境卫生整治,自己的招数与周昌全传授的绝招不谋而合。 此次谈话不久,在1999年9月16日,侯卫东被正式任命为成津县委副书记。 按照沙州传统,新县委书记、县长上任是由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送到任职地,以示郑重。侯卫东是到成津出任县委副书记,这种情况素来是由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陪送,只是侯卫东身份特殊,组织部长赵东、副部长粟明俊两人同时陪送侯卫东。 郭兰是组织部的工作人员,一并前往成津。 成津县组织部长李致亲自到沙州市委大院,迎接赵东部长一行。 秘书长洪昂、侯卫东从赵东办公室出来,洪昂道:“赵部长,侯卫东是市委办副主任,我这个秘书长原本也应该送一程,只是周书记等会儿有会,我要参加,就不能送了。” 他又扭头对侯卫东说:“祝你在新岗位上大展宏图,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作为秘书长,他知道侯卫东到成津工作的内情,明白其肩上的担子很重很沉,本来已经交代得很清楚,忍不住还是再交代了一句。侯卫东明白其中的含义,道:“秘书长,你放心,如果遇到困难,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向你报告,请秘书长全力支持。” “这一点你放心。”洪昂也没有废话,与赵东告了别,就上楼。 上楼以后,洪昂来到了周昌全办公室,道:“小侯下楼了,赵部长送他到成津。” 章永泰之死让周昌全心里很不安,如今又将最喜爱的年轻人派到了成津县,他心情颇为复杂。走到窗前,正好看到了赵东、粟明俊等人上车。目送着两辆小车离开大院,周昌全对洪昂道:“你平时要多关心成津的事情,有什么事情及时给我说。” 侯卫东和赵东同坐一车,侯卫东以前与周昌全同坐一车时,都是坐在副驾驶位置之上。这一次他作为县委负责人,就与赵东在小车后面并排而坐,倒有些促膝谈心的感觉。 新任成津县委常委、公安局长邓家春还在省公安厅培训中心培训,随后才能到位。 车队刚进入了成津县境内,县长蒋湘渝、人大主任朱国仁、政协主席经历、县委副书记高小楠都在县境内迎接赵东一行。 组织部长赵东看到警车以及一长串小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侯卫东道:“都说成津是沙州穷县,我看不见得,小车还不少。” 侯卫东顺着赵东的目光看了看那几辆小车,一辆奥迪,还有一辆帕萨特,两辆桑塔纳2000。奥迪是新车,其他车都半新不旧,他知道那辆新奥迪是县长蒋湘渝的座车。 此时他已是成津县县委副书记,初到一地,最忌讳扮演钦差大臣角色,下车伊始便开始指手画脚。 有些话赵东能说,他却不能随便说,就换了一个话题,道:“进了成津县境内,我就是主人了,现在郑重地提出请求,请赵部长以后多到成津县。有赵部长指点,我将少走许多弯路。” 赵东笑道:“侯书记今年二十九岁,这恐怕是沙州历史上最年轻的主持工作的县委书记。成津基础不好,但是要辩证地看问题,正因为基础不好,只要下工夫反而更容易出成绩。近年来,基层组织工作在农村遇到不少困难,有句俗语叫做‘党也党不住,团也团不拢’,很能说明农村基层党组织的现状。我建议你在成津认真抓一个试点,剖析存在的问题,找出解决办法,争取向全市、全省推广,省委组织部高部长多次讲过这个事情。” 侯卫东表态道:“赵部长,这事我一定会尽快去办,只是需要部里给予指导。” 赵部长笑道:“既然侯书记有意抓典型,部里肯定要支持。我让粟部长联系成津,他是老组工干部,经验丰富,点子多,具体事情就让他和你联系。” 赵东并不知道周昌全派侯卫东到成津的真实意图,但是他知道侯卫东是周昌全的绝对嫡系,前途应当一片光明。趁着其还没有长成参天大树时,多做一些伏笔,是一件很划得来的投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即使侯卫东以后发展不顺利,近期能在成津搞一个基层组织建设的试点,对于市委组织部也只有好处而没有任何弊端。 下了车,赵东依次与蒋湘渝、朱国仁、经历、高小楠握手,一边握手,一边就将侯卫东介绍给成津县的各位大佬。 除了政协主席经历以外,其余几人侯卫东都见过面。他笑容可掬,也随着赵东的步伐与众人依次握手,同时开始打量着以后要在一起共事的同志们。 在县里的排序中,县委第一,其次是县人大,再次是县政府,然后才是县政协,但是具体到个人,由于县政府一把手是县委第一副书记,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县委领导、政府领导、人大领导、政协领导,然后才是县委的其他副书记。 蒋湘渝热情地道:“我脑子反应慢,那天汇报工作时,周书记让老弟在一旁听着,我就应该想到老弟要来成津县委。” 侯卫东道:“蒋县长,以后县委工作还需要你的大力支持。” 蒋湘渝道:“县政府一定会在县委领导下努力将成津经济搞上去,将我们贫穷落后的帽子摘掉。侯老弟是年轻的大学生,一定能给成津县注入新思维,带来翻天覆地的新变化,这一点,我很有信心。” 人大主任朱国仁长得特别干瘦,眼睛也小小的。与蒋湘渝的丰富表情相比,他脸上表情只能用呆板来形容,握了手,简单说了一句“欢迎侯书记”便退到一旁。 政协主席经历完全没有县领导的风度,穿一件廉价西服,与90年代初的乡镇干部差不多,道:“请侯书记到政协来坐一坐,政协委员们想跟书记说说心里话。” 郭兰跟在粟明俊身后,她的短发已长成一头披肩长发,束拢以后用一个漂亮的蝴蝶夹子夹住,简单、利索。看着侯卫东一本正经地与县里头头脑脑们握手,不由得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侯卫东的样子。 在昏暗的舞厅里,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彬彬有礼地伸出了手。当时她还觉得这个小伙子很成熟,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成熟其实是年轻人刻意装出来的成熟,俗称假老练,而并非在生活中摸爬滚打中的真正成熟。如今在眼前的侯卫东虽然依然年轻,一举一动却有一种超出年龄的干练。 她站在粟明俊身后,远远地看着侯卫东,暗道:“那次在党校,任林渡和侯卫东一起到党校办公室来找我。如今那位爱饶舌的任林渡还是吴海县委办副主任,在同龄人中,也算得上不错了。但是货比货得丢,人比人气死人,与任林渡相同资历的侯卫东已是主持成津县委工作的一方大员!”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侯卫东轮廓分明的侧面,他带着自信的笑容,与一帮中年或老年官员周旋着,有一种独特的男人味道。这一刻,大学时代的恋人似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县境上短暂的见面结束后,大家准备上车,郭兰仍然站着没动,粟明俊回头看了一眼,道:“走吧,郭兰。” 郭兰这才察觉自己有些失态,好在粟明俊也在想着心事,并没有注意到郭兰的异常。 从沙州出发,赵东一行带了两部车,成津县委组织部部长李致带了一部车。到了成津县境,成津县的四个头头脑脑各带了一部车,加上开道的警车,一共有八辆小车。八辆车在高低不平的道路上,排成了一溜车队,引得不少路人侧目。还有光着上身的小孩子们,跑到公路上来看热闹,追逐着车队。 今天是特殊的日子,赵东没有批评成津县的各位领导,但是看到这个情景,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侯卫东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小动作,道:“成津县财力差,没有一辆好的政府接待用车,所以才形成了这种车队。我正想着找哪个单位化缘,支持成津一辆政府接待用车,免得群众看到了骂娘,也给市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赵东明白侯卫东是在巧妙地帮着成津诸人开脱,他哈哈笑了起来,道:“侯书记才到成津,就开始打市级部门的主意,进入角色很快嘛。我给你出一个点子,财政局最近新买了一辆依维柯,是孔正义买的,以前那辆依维柯还有八成新。你找季局长疏通一下,将那辆八成新的依维柯借来用,就可以解决政府接待用车问题。” “谢谢赵部长指点,我找时间去向季局长汇报工作。成津缺钱,市级部门手里随便撒一点,也够成津吃个饱饭了。”侯卫东此时已打定主意找季海洋化缘。 欢迎会布置在县委顶楼会议室,四大班子的正副职领导全部到齐。由于顶楼会议室小,侯卫东进去以后,第一印象就是黑压压的一群。是的,黑压压一群,用这个词来形容成津县的四大班子领导或许不太礼貌,不过这确实就是进入会场以后侯卫东产生的第一印象。 县委顶楼会议室很有些厚重感,设有一个主席台,主席台后面左右各五面红旗,中间是党徽。主席台上还铺着厚实的红绒布,每个座位上都有一个话筒。 四大班子领导们都没有坐在位子上,而是站在主席台与第一排位子之间。赵东走进来以后,大家便在蒋湘渝的带领下鼓起掌来。 侯卫东只觉得几十双眼睛刷地扫射过来,眼光就如带着温度的探照灯,让侯卫东身上热乎乎的。一方面,他如领导人参加阅兵一般,从各位县领导身边走过,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就如一只动物园里的猴子,被无数人参观品评。 有资格参加接待的同志都是四大班子领导,大多数是在基层工作了数十年的老同志,工作经验丰富得紧。看见了市委组织部赵东部长和粟明俊常务副部长一起到来,便明白新任县委副书记侯卫东分量十足,甚至超过了两年前章永泰到成津上任的规格。 市委组织部长赵东在周昌全面前态度平和,甚至有些谨小慎微,但是到了成津县,他就收放自如。与四大班子的主要领导一一握手以后,对没有握手的其他县领导道:“各位,我就不一一握手了。今天的主角是侯书记,让他与大家一一认识。” 蒋湘渝便道:“侯书记,我就把四大班子的同志给你一一介绍。” 依着县委、人大、政府、政协以及武装部、政法委、法院、检察院这个顺序,蒋湘渝把所有县级领导一一介绍给了侯卫东。 在前往成津的这几天里,侯卫东下了一番苦工夫。他弄了一本成津县的机密电话本,还私下里要了一份成津县县级领导以及重要干部的履历。只要有时间,他就拿着干部履历来琢磨,慢慢地,他还看出了一些名堂。 成津每一位县级领导都存在一个飞跃点,比如,蒋湘渝中专毕业以后在临江县的一个乡镇工作时,恰逢干部人事制度进行了大的转变。当时有个顺口溜叫做“年龄是个宝,文凭少不了”。蒋湘渝年纪轻又有文化,参加工作不久,就被提拔成了副乡长,很快当了乡长,然后到区公所,再到县里,一路势如破竹。 当年被提拔为副乡长就是蒋湘渝的飞跃点,如果没有这个起飞点,或者说是再晚几年,蒋湘渝或许还在那个乡镇奋斗。一步高步步高,一步错步步错,这是官场升迁中的血泪总结。 在县委班子中最年轻的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李致,李致的成长也有一个飞跃点,这个飞跃点还具有一定的传奇色彩。 李致是成津本土成长起来的女干部,她从沙州师范专科毕业以后,来到了当时的成津三中。成津三中在农村,并不是城里的学校。李致到了三中,被借调到了区公所办公室。 当时的县委书记下乡检查工作,在田头偶遇了帮着社员插秧的李致。县委书记是南下干部就地转业,很朴实,也很武断。听说李致是干部,还是大学生,便将李致树为一心为群众服务的典型。有了这次机遇,李致很快正式调到区公所并任团委书记,一年后调入县团委。后来当了县团委书记,再到了一个偏远镇当党委书记,数年后回城就任组织部副部长,三十八岁就成了最年轻的县委常委、组织部长。 被县委书记偶遇,成了李致的飞跃点。 侯卫东仔细研究了所有县级领导的履历,得出结论,要想当官,得具备两个条件:第一要有基本素质,这个素质必须保证能抓住突如其来的机遇,而这个素质很多人都具备;第二要有机遇,这个机遇有可能是突然掉下来的馅饼。比如改革开放以来,面对逐渐老化的干部队伍,党中央提出了干部年轻化、知识化。当时干部队伍中知识分子很少,结果一大批刚从学校出来的年轻人意外地被提拔上了领导岗位。 对于很多人来说,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天上真的掉下了馅饼。而更多的机遇则是凭着各种努力争取而来,比如侯卫东跳票当上副镇长,如果没有在上青林修路的准备,上青林的村干部们也不会齐心协力用选票将侯卫东推上副镇长这个岗位。这次跳票行动,便是侯卫东的飞跃点。 基本素质和机遇,两者互相融合,缺一不可。 将每一位县级领导研究无数次,写在纸上冷冰冰的文字也就生动起来,变成了一个一个的故事。这就如三维动画一样,原本是一团乱麻,盯着它看,却发现里面还有着立体而生动的精彩图案。随着蒋湘渝的介绍,侯卫东就将脑海中的形象与现实中的人逐个对照,他惊奇地发现,脑海中生成的图像居然与真人很接近。 第216章 最重要的人脉,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5) 等到握手完毕,就是常规的程序,蒋湘渝主持会议,沙州市委组织部长赵东正式宣布市委决定,然后由侯卫东作第一次就职讲话。侯卫东对这个讲话也进行了精心设计。作为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最重要的是分寸感,既要自信,又不能夸夸其谈:一是时间不超过十分钟,二是要充分肯定成津县委、县政府取得的成绩,三是作一个一般性表态。 打开话筒开关,侯卫东用略为低沉的声音道:“尊敬的赵部长,明俊副部长,成津县的各位领导……” 第一排是四大班子主要领导、沙州市委常务副部长粟明俊、郭兰。后排则是县委、县政府的其他领导。 其中有主抓企业的副县长周福泉,他平常外出考察的机会很多,打扮比成津普通的干部要时尚许多。他穿了一件真丝短袖,腰上扎着鳄鱼皮带,皮带上挂着手机,头发遇到光线便闪闪发亮。他偏过头对李致道:“侯书记是青年才俊,恐怕还不到三十岁,他满了三十岁吗?” 组织部长李致“嗯”了一声,脸朝着主席台,不再多说话。 “……我希望能与在座的所有同志们,心朝一起想,劲朝一起使,将成津的明天建设得更加美好。” 就职演说很快就结束了,侯卫东刻意保持低调,演讲丝毫没有惊人之语,只是在最后,他说了一句既冠冕堂皇又意味深长的话。 赵东对侯卫东的表现还是很满意。 从沙州出发时,他担心侯卫东初掌一地,如果锋芒太露而不懂收敛,将来工作就有可能遇到说不清的阻力。从第一次见面的情况来看,侯卫东很稳重,第一次讲话中规中矩,总体表现不错。 一行人走出了县委大楼,突然下起了大雨,这雨来得突然,空中形成一层水幕,打在地上“噼啪”直响。 侯卫东道:“赵部长,今天晚上就别回沙州了,雨这么大,成津的路又不太好,明天再走。”赵东对于成津的公路状况很了解,见到这么大的雨,也就打消了回沙州的念头,道:“看来侯书记留客的心很诚,感动了老天爷。” 县长蒋湘渝马上接口道:“今天在县委招待所备了薄酒一杯,欢迎赵部长、粟部长以及市组织部一行,并为侯书记接风。” 县委招待所是老式院落,高高的围墙,茂密的大树,房屋虽然老旧,却很有历史的沧桑感。 厨房里也是一片忙碌,县委办主任胡海亲自到厨房督战:“刘胖子,今天是给侯书记接风,你要拿出点真本事。小杨,你还愣着,去检查一下服务员,再给她们强调强调。” 从厨房出来,他又到客房,亲自摸了桌子,检查有没有灰尘。身后的小姑娘道:“胡主任,今天这屋我擦了两遍,没有灰。”她看到胡海在摸床单,道:“胡主任,床单是新买的,透了一次水,很干净。” 胡海对准备工作很满意,他跑了一圈,觉得身上有些汗,道:“温度有些高,等会儿侯书记要喝些酒,喝了酒以后就怕热,你把空调温度降到26度,屋里才凉快。” 白衣女子原来是她 县委招待所位于成津县的中心地段,占地颇宽。据侯卫东估计,足足有二十多亩。 这个地方主要接待有身份的政府官员,为了与时代接轨,县里挤出钱来,和益杨县一样,也对招待所的小餐厅和娱乐室进行了装修。 欢迎晚宴结束以后,蒋湘渝悄悄地对赵东道:“赵部长,累了一天,晚上大家放松。县委招待所里买了一套卡拉ok设备,春节、国庆等节日的时候,机关用来搞活动,效果还不错。”按照一般的套路,他特意将县委办谷枝、宣传部戴玲玲等年轻女同志通知到了小招待所,准备陪着领导唱唱歌、跳跳舞。 即使天不下雨,他亦有留下赵东的几套预案。如今下起大雨,很轻松地留住了尊贵的客人,唱歌跳舞也就顺理成章。赵东在岭西工作时曾经获得过职工歌曲比赛第一名,唱歌水平高,很有些名气。当上沙州市委组织部长以后,他对自己要求很严,从来不涉足娱乐场所。 听到蒋湘渝的建议,赵东道:“算了,今天喝了有十杯吧,早些休息了。” 蒋湘渝笑道:“赵部长是海量,这点酒算什么。我们成津人民都想欣赏赵部长的歌声。” 唱歌之事,蒋湘渝并没有与侯卫东通气,侯卫东亦不计较,反而配合着蒋湘渝,道:“赵部长,那一次你与周书记合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将岭西宣传部的高手们都震住了,绝对比原唱还要好。” 赵东难得清闲,又见气氛不错,道:“走吧,我们去唱几曲。” 走出餐厅的时候,他对身边的蒋湘渝和侯卫东道:“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统。在抗战最紧张的时候,延安仍然定期开展文娱活动。凝聚人心,振奋精神,文化的作用不可小视。” 到了餐厅门口,暴雨突然停了。地面被洗得一尘不染,带着水滴的树叶在灯光下闪着亮光,空气清新得让人感到格外舒服。 县委招待所的娱乐室装修得还不错。顶上吊着旋转灯,二十九寸的长虹电视里,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孩子在自怨自怜地边走边唱。 这是卡拉ok带子中最常见的画面,虽然这种性感画面与县委招待所不太协调,进来的诸人并没有特别在意。在沙州大街小巷,这种画面已是见惯不怪。 组织部长李致是女同志,心细,注意到了画面。她把正在四处张罗的胡海悄悄喊到一边,道:“胡主任,有没有其他碟子?你看那些画面,全是三点式,效果也不行,找些正规一点的歌碟。” 胡海是县委办主任,却并不是县委常委,听了李致的话,道:“我平常不唱歌,哪里管她们穿什么衣服。” 他并没有说老实话,其妻弟专门批发歌碟,这一批歌碟就是用正版价钱买的水货,每一张歌碟他都看过。 李致道:“不行,得换,赵部长品位高。” 胡海才道:“这个,衣服确实有点少,我去让他们换严肃正规的歌碟。”很快,有人送来一些正版光碟。 侯卫东让一位年轻的女孩子去点了一首《三套车》。很幸运这一次出现的画面不是三点式女孩,而是纯粹正宗的北国风光,画面很漂亮。 赵东站起身拿起话筒,凝神看着北国风光。他还没有唱出声,蒋湘渝就在一边带头鼓掌,其他同志也跟着鼓掌,场内气氛很热烈。唱出声以后,更是掌声雷动。平心而论,赵东唱歌确实很有水平,虽然不能说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却也是声情并茂,很有几分原唱的风采。 蒋湘渝主动请郭兰跳了一曲舞,在旁边等着的几位年轻女同志过来请粟明俊和侯卫东跳舞。 “侯书记,您好,我是县委办小谷。”小谷很年轻,带着些羞涩。 “谷枝,很特别的名字。”侯卫东功课做得很足,不仅记住了县领导的名字,还让杨柳帮着找了一份县委办工作人员的名字。如果领导能很快记住身边人的名字,将会起到很好的鼓励作用。 谷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脸颊红了,道:“侯书记,你知道我的名字?”侯卫东见了谷枝的表情,微笑道:“我们是校友。” 谷枝眼神中带着些崇拜,道:“侯书记是九三年毕业,我是九五年进校。进校以后,老师们经常拿你的事迹来鼓励我们。侯书记,你是沙州学院的骄傲。” 对于年轻女孩的恭维,侯卫东还是乐意接受,道:“骄傲谈不上,只是比你早几年毕业。” 一曲罢了,侯卫东和谷枝分别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谷枝刚坐下,宣传部的戴玲玲就凑在耳边道:“侯书记跳得很不错啊。”谷枝兴奋道:“侯书记好厉害,居然叫得出我的名字。” “不会吧,他才来第一天。” “我不骗你,我刚说是县委办小谷,他一口叫出‘谷枝’。” “美的你。” 戴玲玲与谷枝是同一年进的机关,两人年轻,相貌也不错,经常被抽出来搞接待,一来二去成了好朋友。她们正处于对爱情充满憧憬的年龄,私下里谈论的话题也自然以爱情为主。 第二曲,组织部长李致又为赵东点了一首《少年壮志不言愁》。作为组织系统的干部,她清楚地知道赵东最拿手的曲目。谷枝听到音乐声起,推了一下戴玲玲,道:“你去请侯书记跳舞。” 戴玲玲稍稍忸怩,就直奔侯卫东。谷枝准备去请蒋湘渝,还没有走近,另一位女孩子已经走到了蒋湘渝身边,她就不动声色地去邀请了粟明俊。 赵东接连唱了两曲,他不知道侯卫东与蒋湘渝是否擅长唱歌,就没有为他们两人点歌,对凑在身边的县委办主任胡海道:“李部长唱歌水平很不错,我记得她上次唱过《水中花》。” 胡海身上如安着弹簧,赵东轻轻一按,他便如火箭一样射了出去。来到了点歌台,指手画脚地道:“其他歌先停一停,放《水中花》。《水中花》,快点,你怎么木头木脑的?” 很快,《水中花》的曲调便响了起来。这是老歌,悱恻、缠绵而带着些凄美的老歌:“凄风冷雨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李致的嗓子略有些沙哑,她唱得很有些感情,音也准。 郭兰身穿白色长裙子,头发扎着马尾巴,亭亭玉立如一朵清新脱俗的水莲花。侯卫东主动请郭兰跳舞,两人走到舞池,等着激昂音乐响起,旋转灯在头顶转来转去。 “我们认识七个年头了,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县委党校的青干班,当时你是组织部特派员,任林渡非要拉着我去和你套近乎。”在旋转灯光下,面对着长发白裙的郭兰,他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在很多时候,面对一些场景,人们都容易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普遍存在,但是侯卫东这一次是明显感到郭兰这个打扮既陌生又熟悉,他不断地在脑海中寻找着这种特殊感觉的来源。 “有七个年头了吗?这么快。”《水中花》是当年的情歌,郭兰每次听了都会伤感。 侯卫东以前在学院曾是跳舞的好手,尽管毕业以后就很少跳舞,可是学到手的本领并不容易忘记。音乐声中,他的脚步自然而然就随着音乐在移动。他忽然发现,郭兰与自己配合得丝丝入扣,就如配合了多年的舞伴。他不禁侧脸看了一眼郭兰,恰在这时,一束白光射在郭兰的脸上,精致的五官,稍翘的鼻头,不俗的气质,还有一束长发,这情景如一道闪电般蹿进了他的心脏。 “1993年7月,在沙州学院后门的舞厅,那个人是你?”侯卫东脱口而出。 这是郭兰藏在心里许多年的秘密,突然被侯卫东说了出来,她舞步稍乱,又很快调整了过来。 侯卫东追问道:“是你吗?”当年那个白衣长发女子给了侯卫东很深的印象,他心里一直怀着迟早要碰面的想法,还一度曾经怀疑沙州市商委的武艺就是那个白衣女子。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心底藏着的神秘女孩居然就是曾经的同事、邻居郭兰。 世事之奇,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郭兰眼角有些湿润,当年偶然相遇的一幕同样刻在她的心中。她低着头,发梢碰到了侯卫东的鼻孔,让侯卫东有些痒,他忍着没有将喷嚏打出来。 随着歌声,两人原本就握着的手掌在舞步中不知不觉握得很紧。侯卫东另一只手原本是轻轻点着郭兰后背,现在就变成了温柔的抚摸。破了多年的心障,郭兰如温存的小猫一般跟随着侯卫东的舞步,她紧紧地握着侯卫东的手掌。而侯卫东轻柔的抚摸如一条带火的鞭子,灼痛了她的后背,让其身心不由自主地燃烧起来。 蒋湘渝带头鼓掌的情景,《水中花》略带忧伤的曲调,一袭白衣如水莲花一样干净的郭兰,低头看文件的周昌全,甚至还有死去的章永泰,都在侯卫东脑中飞来转去,又重合在一起。 6点,太阳正在从太平洋升起,光芒并没有普照大地,有几条光线的先锋提前到达了天际,让天空渐渐变亮。 侯卫东准时起床,洗了脸,用电动剃须刀细致地刮掉胡须。原本还想要锻炼身体,却没有带运动短衣裤,便在屋里活动一番,又站在窗前喝凉开水。 昨夜,郭兰则度过了一个无眠之夜,满脑子尽是侯卫东的影子:从沙州学院那次偶遇开始,县委党校的相逢,到县委组织部共事,沙州学院邻居,然后一前一后调入了沙州市委,又在省委党校一起读研究生。她惊讶地发现,从大学毕业那段日子开始,侯卫东居然就如影子一般,始终与自己相伴。她甚至想起了那一次偶然听到从隔壁传来的呻吟声,想到了这一阵声音,她没来由觉得心里憋得慌。女人的心思,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起了个大早,觉得屋里闷得慌,郭兰起床到屋外随便走一走。太阳渐渐升了起来,县委招待所房前屋后有许多大树,随风摇曳,树叶上挂着露珠,在清晨的阳光下生机勃勃。 怀揣着心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她又渐渐地转了回来,走回了所住的房子。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正好看到窗口上喝水的侯卫东。两人怀有共同的秘密,此时目光相对,都有一番感慨在里面。只是由于所处境遇不同,两人的感慨都有些复杂,又各不相同。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在朦胧诗最盛行的80年代,多数文艺青年都读过卞之琳这首《断章》。侯卫东一直觉得这首诗作为哲理诗实在有些勉强,更像是一首情诗。 第217章 最重要的人脉,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6) 此时此景,让他脑海里浮现出了这首隽永的小诗。 美好的早晨总是格外短暂,当太阳从角落一跃而升时,清晨的露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都回到了现实之中。 侯卫东来到了赵东住的房间,轻轻敲了敲,听到一声“请进”以后,就推门而进。 “休息得好不好?赵部长。”侯卫东当过两任领导秘书,在如何与领导打交道这方面,很是得心应手。加上此时他的身份已经不低,并没有刻意去讨好赵东,只是保持着对上级领导应有的尊敬,应该走到的环节一步不少。 赵东昨晚喝了些酒,又唱了七八首歌,还跳了舞,晚上睡了一个好觉。早上起床,神清气爽,他对侯卫东道:“成津这个招待所很不错,虽然处于闹市区,却是绿树成荫,建筑也有些历史。住在里面,让我想起以前的省委党校。以前的省委党校也是这个格局,当年深受苏联影响,许多建筑都是苏式风格,厚重宽大,层高在五米左右。建筑是时代的缩影,此话当真不错。” 赵东是市委组织部领导,注重的是县委招待所的历史感。侯卫东如今是成津县委副书记,是成津县的主人,他看问题的角度又不一样,他注重县委招待所的商业价值。昨晚的估计还有些问题,今天早上他仔细看了看,这块地绝对不止二十亩。 当然,侯卫东只是有开发县委招待所的想法,想法变成现实还有一段距离。他对赵东道:“赵部长,昨晚听你唱了不少苏联歌曲,看来你对苏联还有挺深的感情。” 赵东道:“是啊,从小就看着《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长大,穿水兵衫,听苏联歌曲,我挺有苏联情结。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居然就这么轰然倒地,其中有许多令我们深思的教训,很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腐败。腐败问题在沙州也不容小视,你主持成津县委工作,一定要狠抓腐败。” 听到赵东将谈话由闲情转到了正事,侯卫东态度严肃起来。 “腐败有大腐败和小腐败之分。大腐败不是常态,也隐藏得很深。小腐败却充斥在社会各个角落,比如公务管理中的吃拿卡要等现象,就是小腐败的具体体现,它的危害性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大腐败还要严重。老百姓接触不到深层次的大腐败,他们总是通过直观的感受来评价我们党。你作为县委书记,要结合基层组织建设,在预防小腐败方面下工夫。” “赵部长,我一定按照你的指示,认真抓好基层组织建设。”侯卫东想起昨天在车上所说之事,又道,“基层组织建设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很难一蹴而就。我想先在成津搞一个由市委组织部亲自联系的试点,有市委组织部的支持,试点工作才能上档次,出效果。” 对基层组织来说,能得到上一级组织部门的指导和跟踪是一本万利的事。官场有一句俗话,叫做“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凡是组织部门联系的点,其负责人与组织部门接触得多,得到提拔的机会也就多。各地都愿意组织部门到自己的地盘上搞试点,谁能争取到这个试点,就是本事。 侯卫东作为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如果能为自己的部下争取到机会,一来可以增加自己的威信,二来可以推动工作,三来可以为部下谋实在的福利,他就想利用这个机会将基层组织建设的试点放在成津。 “这事昨天在车上说了,市委组织部本身就有这个计划,侯书记既然有主动性,那就放在成津搞试点。市委组织部将对你们进行指导,也将跟踪你们的试点工作。” 赵东如此表态,是对侯卫东的支持和帮助。从周昌全对侯卫东的任命,他看得出周昌全很关注成津县,就将基层组织建设的试点工作设在了成津县。与主要领导保持一致,体现在细小的环节,这就是当下级领导的悟性。 侯卫东陪着赵东、粟明俊等人到楼下吃饭。刚下楼,县长蒋湘渝也来到了招待所。 吃罢早饭,侯卫东、蒋湘渝等人将赵东送到成津县境。在县境下了车,赵东对侯卫东道:“建立基层组织工作试点的事情,就由粟部长具体负责。” 粟明俊道:“成津抓基层党建一直很有经验,这是试点工作能顺利开展的基础。至于选点以及工作重点,事情还挺多,到时我们还要经常下来。” 在赵东等人上车时,郭兰递了一封信给侯卫东。信封上印着成津县委的地址,这是她在招待所找到的信封。她淡淡地道:“这是我们科室的电话,到时可以直接与我们联系。” 当赵东的小车消失在公路上后,侯卫东明白,送人之人离开,他就真正成了成津县委的领导人了。他的决策将影响成津的发展、影响成津人的生活、影响成津县的政治结构。从现在开始,他将直接面对错综复杂的局面。 蒋湘渝道:“侯书记,你看就住在县委招待所如何?里面环境不错,再买点家具,也就成了。” 侯卫东开了一个小玩笑,道:“谢谢蒋县长,我听从安排。” 蒋湘渝忙道:“我哪里敢安排侯书记,只是建议。” 上了车,侯卫东将郭兰的信打开,有两页纸。第一页是组织部几个科室的电话,包括她自己的电话。翻看另一页,他的眼睛一下就直了,这张纸上写着一首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字体娟秀,字如其人,除了这首诗,并无其他一个字。郭兰也想到了这首诗,这让侯卫东大感意外,只觉一颗心扑扑乱跳。他明白,郭兰递信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给电话号码,而是为了送这一首诗。 心有灵犀一点通,大概就是如此。 送走了赵东一行,在回成津城的路上,侯卫东坐在后排,专注地透过车窗审视着成津的土地和建筑。 由于章永泰的小车已经摔成了一堆废物,县委办主任胡海征求意见以后,从交通局调了一部新的越野车,暂时充当侯卫东的用车。这车减震很好,尽管道路破破烂烂,车内并不颠簸。驾驶员周师傅也是从交通局一并借调过来的,他平时为交通局几位副局长开车,在车内说话向来随便,大一句小一句,天一句地一句,从来没有顾忌。此时从反光镜偷窥了新来的副书记,见其神情严肃,有着凛然不可犯之威严,便不敢唐突地开腔。 车内只听到发动机轻微的轰鸣声。 下车之际,侯卫东客气地对周师傅道:“周师傅,辛苦了。” 周师傅见侯卫东终于开口,很恭敬地道:“为领导服务,是我的荣幸。”看着侯卫东走进办公楼,周师傅自言自语道:“难怪侯书记年纪轻轻就当书记,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 侯卫东当过秘书,知道领导与两个人接触得最为密切,一个是贴身秘书,另一个就是驾驶员。这两人职位不高,却相当重要。在春秋战国时代,曾经有一个著名的案例,讲述了一位勇将打仗前遍赏三军,唯独忘记了马车夫。而那位马车夫恰恰心胸狭窄,在战斗中,为了一饭之仇,驾驶着马车投降敌军。这位勇将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且这个代价并非一条生命,同时陪葬的还有将军手下的千万士兵。 侯卫东对这个故事记忆深刻,加上自己的特殊经历,他比其他县委书记更加重视身边的这两个人。只是,他在成津县两眼一抹黑,根本没有合适人选。 县委办主任胡海很郁闷。今天一大早,他就守在了县委招待所。按照惯例,他是要陪着去十里相送,可是侯卫东却让他先回办公室,这就让胡海摸不着头脑。回到办公室以后,再亲自到新老板的办公室仔细检查一遍,耐心等着新老板回办公室。 坐了一会儿,胡海就接到了好几个推荐贴身秘书的电话。胡海皆道:“新老板当过大秘书,对手下人要求特别高。我现在还摸不到水深水浅,先试一试,尽力而为。”估摸着时间,他拿出十来份未处理的文件,这些都是需要县委书记亲自定夺的文件,只等侯卫东一回来,他就送过去。 等到侯卫东回来,胡海立刻将文件送了过去,道:“侯书记,这几份文件需要你阅示。” 放下了文件以后,胡海介绍道:“这间办公室是章书记以前用过的,他的私人物品都已搬走,办公家具和休息室用品都是新买的。” 侯卫东在办公室转了转,问道:“秘书的房间没有连在一起?” 胡海解释道:“秘书房间在走道对面,招呼起来方便。县里和市里格局稍微不一样,市里领导和秘书的房子连在一起,县里是分开的。” 侯卫东又问道:“以前我在益杨当过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以前在一起开会,成津都是赵主任参加,他现在到哪里去了?”他来到成津之前,做足了功课,掌握了充分的情况。 “我以前还在县委党校,章书记到了成津,我才调过来。赵主任辞职下海了,现在已经是大老板了。” “老赵做什么?” “他开了一家铅锌矿,生意做得大。” 侯卫东到成津县,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整顿矿业秩序,听说老赵当了铅锌矿老板,便留了心思。 胡海见侯卫东态度挺好,道:“侯书记,这房子是否换一换?” 许多领导都有个习惯,不愿意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包括房子。章永泰初到成津,就是从隔壁换过来的,而隔壁的那一套房子就一直锁着,没有人用。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共产党人是唯物主义,我不信那些。”说到这里,他猛然间意识到前任书记或许有些讲究,便把话又圆了圆,道:“这房间挺好的,不用换了。” “您的秘书,有什么要求?” “没有特别要求,按正常程序走。” “我手里有个推荐名单,请侯书记定夺。还有驾驶员,是在小车班里选一个,还是从外面调来?” 侯卫东道:“小车班的驾驶员技术都应该可以,就从小车班调。我对驾驶员有两个条件:一是年龄要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二要当过兵。如果给部队首长开过车,则更好。至于秘书,先不急,你把名单留下来,我先看看。” 胡海走后,侯卫东坐在宽大的桌子后面,看着几份文件,他突然涌起一阵激情,心道:“这是一个舞台,也是起飞的跑道。”转念又想到成津可能出现的暗流,便将激情压了下去,细细思考着可能遇到的困难。 想了一会儿,侯卫东又将自己特制的通讯录拿了出来,里面记着一些重要人物的联系方式。他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看下去,然后目光停留在吴英的名字上。 侯卫东给水利厅吴英拨了电话过去:“吴厅长,您好,我是沙州小侯,侯卫东。” 吴英对侯卫东印象挺好,离开沙州时,很例外地将电话留给了他。她此时正在开会,就压低声音道:“小侯,你好啊,什么事情?” 听到吴英压制的声音,侯卫东知道她在开会,道:“吴厅长,我调到成津县工作了。” “任什么职务?” “县委副书记。” “祝贺你,这是一个很好的台阶……给你一个任务,你得保护项叔叔的墓地。成津采矿的很多,一定别在周围开采,要让逝者安息。” “我一定将飞石镇项叔叔的墓地保护好,近期我派一个工程队,将项叔叔的墓地维修了。”项勇虽然死了,却活在了吴英心中。在侯卫东心中,项勇就是一个符号。他明白其在吴英心中的地位,因此在吴英的名字后面,写下了“飞石镇项勇”五个字,用来提醒自己。 挂断电话,侯卫东又给杨柳打了一个电话,道:“杨柳,我在市委办时,基本上没有与各县委办打交道。你平时和县里的同志接触得多一些,在成津县委办里有没有合适的人?我要选一个秘书。”在工作上,侯卫东特别信任杨柳。 杨柳笑道:“就别找人了,我调到成津来。” “哪有市委秘书过来当县委秘书的,你过来就要当县委常委、委办主任。” “我可没有资格做县委常委。” “别谦虚了,你现在是市委办公室综合科副科长,到县里来提一级,很正常。而且先可以做不进常委的委办主任,过个一两年熬够了资历就可以成为常委了。” “好啊,高书记很快就要回岭西了,等高书记一走,我就到成津来工作。” 说到这,杨柳迟疑了一下,道:“我在国庆要结婚,男方在建设银行工作,条件还可以,到时你要参加。”杨柳在益杨新管会工作时做过办公室主任,两人配合得很是默契,但是侯卫东很好地把两人的感情限制在了友情范畴。对于此,她心知肚明,经过挣扎,终于接受了一位条件尚可的追求者,准备在国庆结婚。 侯卫东真心地祝贺道:“我一定来,不仅要参加,还要送大礼。” “谢谢你,侯主任。” “对了,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荐给我。” “成津组织部有一位杜兵,岭西师大毕业,在学校做过学生会副主席,很能干,为人比较诚恳。” 侯卫东拿起了胡海留下的推荐名单,里面有杜兵的名字。他信任杨柳,有了杨柳的推荐,便对名单里的杜兵上了心。 正在看名单时,传来了敲门声。进来之人是副县长周福泉,侯卫东热情地站起来,没有等周福泉开口,道:“周县长,请坐。” 周福泉笑眯眯地道:“侯书记记忆力惊人,见过一面,就把我记住了,不胜荣幸。”坐下以后,他道:“我在县政府是分管建设这一大口,侯书记什么时候去视察建设系统?给同志们鼓鼓劲。” 侯卫东立刻想起周昌全传授的“狠抓卫生”绝招,微微一笑道:“建设系统在成津发展中功不可没。明天,我们一起到城区转一转,与同志们见见面。” 第218章 上任第一件事:理清谁跟谁什么关系(1) 章永泰日记 副县长周福泉就如水龙头开关,他从侯卫东办公室出去以后,就陆续有人进来汇报工作。 能到县委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的人当然都是成津县上得台面的头头脑脑。侯卫东作为县委副书记,亦需要直接接触手下干部,需要将名单上抽象的名字与活生生的人结合起来,因此来者不拒,耐心细致地谈话。到了11点,他已经与法院院长、交通局长以及城关镇党委书记分别谈了话。 等到城关镇党委书记离开后,办公室才清静下来。侯卫东刚拿出茶杯,桌上的红机电话又猛地响了起来,是市政法委书记杜正东的电话。 杜正东交代道:“我和邓家春就要到了,不要惊动其他人,我们三人先见面,下午再正式与县里同志见面。” 侯卫东道:“杜书记,我们在县委小招待所见面,那里清静。”放下红机电话,他把县委办主任胡海叫到了办公室,道:“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杜正东同志,还有新任县委常委、公安局长邓家春同志要到成津。中午饭安排在县委小招,不到餐厅,在那天我住的那幢楼,收拾两个房间出来。” 胡海刚刚离开,侯卫东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县委副书记高小楠就来到了办公室。他长得很胖,肚子鼓得挺高,笑如弥勒,道:“伙食团的伙食难吃,中午我们到外面去吃饭,宣传部的几个同志都想聆听侯书记的讲话。” 侯卫东见是副书记高小楠,笑道:“高书记别客气。”他伸手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罐好茶,递给高小楠,道:“这是益杨的青林茶,正宗明前茶,味道很不错。” 高小楠是分管宣传口的副书记,他当过教师,当过教育局长,还当过宣传部长,一直都在宣传教育文化这条线上。在成津这个经济条件落后的地区,这条线并不吃香。高小楠为人处世稍显软弱,在县领导里面比较窝囊。 县里以前的格局,李太忠这个地头蛇纠集了一批人,在县里自成一股势力,除了章永泰以外,谁的账也不买。副书记高小楠受过好几次窝囊气。这一次章永泰车祸死后,作为副书记,他可以争取再上一个台阶,最初他也动了心思,到市里跑了跑,很快就知道无戏,便一心等着新书记上任。 侯卫东人年轻,前途一片光明,高小楠把他看成了牛股,便想着主动与侯卫东搞好关系,摆脱在县里的被动局面。上午在县宣传部开了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主动跑过来拉关系。 “呵,益杨上青林茶,好茶,还改了包装,很高档。”同事之间相互赠送茶叶,是很友好的行为,也很高雅。高小楠没有客气,接受了侯卫东的礼物。 在益杨,顾铁军接管土产公司以后,生意逐渐有了起色。除了铜杆茹以外,他还将青林茶叶也收归旗下。茶叶改了包装,价钱也嗖嗖地往上蹿。尽管茶叶品质基本上一样,可是改了包装,价格翻了数番以后,销售量却大大提高。 每年顾铁军都通过侯卫东的关系,送了不少好茶给沙州市委领导。侯卫东离开沙州时,特意带了十几罐,准备送给成津的同事。 侯卫东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高小楠是副书记,应该可以成为很好的助力,所以他对高小楠很是客气,道:“高书记,实在对不起,我中午有约了,改天请你吃饭。你是老成津,对成津了如指掌,很多事情还得请你支持。” 高小楠见侯卫东没有顺口约自己一起吃饭,猜到他确实有事,拿起罐装茶叶,道:“侯书记太客气了,你主持县委工作,我是百分之两百地支持你的工作。今天你忙,这顿饭先约在这里。” 侯卫东9点钟还觉得对成津的事是狗咬乌龟——无处下口,此时坐在办公室里,各方人员纷纷在面前露脸,在汇报工作的同时,也向新书记表了态。 “只要肯向组织靠拢,就不是一件坏事。”侯卫东暗道。 同样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看就有不同的结果。 从某些人的角度来看,今天来汇报工作的人是墙头草,随风而倒。而从侯卫东的角度来看,这些汇报工作的人是向组织靠拢,至少心里还有县委,还有县委领导。 侯卫东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到县委招待所去。刚到门口,组织部长李致就走了过来,她未语先笑,道:“侯书记,中午到哪里吃饭?我请你。” 侯卫东抱歉地道:“对不起了,改天吧,中午有事。” 李致手里有几件未了之事,都是章永泰交代的任务,原本已经准备实施,却由于章永泰出了车祸而暂时搁置。她想单独请侯卫东吃饭,顺便汇报这些事,看侯卫东是否有调整乡镇班子的意愿。 在成津,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另有其人,此人与章永泰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做了几次工作,都没有多少成效。章永泰向周昌全汇报以后,就将此人送到沙州党校离职学习,组织工作就由章永泰直管。 李致心里藏着章永泰的事情,这事如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此时见走道无人,便道:“章书记在车祸前,对人事工作有些调整,我想就此事作一个汇报。” 侯卫东立刻打断李致,道:“这事单独谈。”他这几天准备与所有县委常委都作一次谈话。第一个要谈的就是组织工作,整顿矿业秩序,必然要涉及各镇领导班子,对乡镇领导班子进行适度调整很有必要。这事要涉及方方面面的利益,是权力分配和利益分配,章永泰之死也与此有关。在没有摸清成津大体情况之前,他不能急于表态。 侯卫东见李致似乎心中有话,他适时转移了话题:“赵部长与我谈了很久,他对成津寄予了厚望,准备将基层组织建设工作的试点放在这里。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市委组织部那边具体负责人是粟明俊常务副部长,他对成津的事情很关心。你记着与他多联系,需要我出面的时候,你就直说。” 基层组织建设试点一事,市委组织部早就放出风来,成津、吴海、益杨、临江各县组织部门争得很厉害。成津县组织部汇报材料都有厚厚一本,春节前还专门去做了工作,但是赵东部长一直不松口。李致准备向侯卫东汇报此事,没有料到这位年轻的县委副书记已经不动声色地将此事办成了。她暗道:“还是应了那句老话,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马就不难。”口里道:“侯书记,万事俱备,我们难道还搞不好这个试点?这事你甭操心了,到时请你看成果。” 侯卫东叮嘱道:“市委高度重视基层组织的试点工作,我们要把基础工作做扎实,否则辜负了领导信任,也影响我们今后的工作。” 到了县委招待所,胡海在门口探头探脑,帮着侯卫东开了车门,道:“侯书记,房间已经安排好了。” 侯卫东对胡海还不敢完全信任,道:“今天要辛苦你了,杜书记吃了饭要午休。两点半,请蒋县长、蔡正贵、李致以及县政法委员会成员、公安局班子成员到会议室。杜书记要和大家见面。” 正说着,两辆小车出现在了县委招待所门口。 侯卫东快走几步,道:“杜书记,欢迎。” 杜正东见侯卫东等在县委招待所门口,对其态度很满意,介绍道:“这是邓家春同志。” 侯卫东和邓家春都是周昌全亲自点的将。两人对到成津的目的都很清楚,对视一眼以后,邓家春上前一步,道:“侯书记,您好。” 侯卫东感觉到邓家春的手掌上有很多硬邦邦的茧子,心道:“此人有名气,看来不虚传。”口里道:“我对公安深有感情,家父、大哥都在公安系统。” 邓家春眉毛扬了扬,态度不冷不热,道:“侯所长、侯支队,我都熟悉。”他五短身材,黑而瘦,最大的特点就是两条眉毛特别浓,发怒时眉毛倒竖,很有些威慑力。当初在派出所时,一米八的王波还有科班出身的罗金浩,在他面前都规矩得很,不敢造次。 三人坐在小客厅里,邓家春第一句话就是:“成津县公安局与当地接触得太紧,我还要调人来。” 杜正东干脆地表态:“侯书记在这里,我这样说一句话,凡是沙州公安民警,只要你需要,都可以调来。” 邓家春道:“除了公安,还要从检察院调人。” 杜正东道:“没有问题,你还有什么要求?” 邓家春道:“没有其他要求了,请两位领导指示。” 杜正东看了一眼侯卫东,道:“侯书记,你有什么想法?” 侯卫东道:“我和家春两人都是外地人,初到成津,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得先立住脚跟,然后才慢慢经营。当然慢慢经营不是没有期限,当前形势也不容许我们慢条斯理,要在一年左右的时间,整顿矿业秩序,彻底解决成津涉黑问题,割掉逐渐滋生的毒瘤。” 这就是如何在成津工作的策略问题。 听了此话,邓家春心里的包袱放下了。接受任务以后,听说到成津主持县委工作的是周昌全秘书,还不到三十岁,心里就有些打鼓。他曾对杜正东说过:“杜局,成津是老病员,急药断不了根。侯卫东太年轻,如果沉不住气,立功心切,恐怕还得出大事。” 杜正东道:“这点你放心,我跟侯卫东接触得多,他人年轻,办事却很稳重,否则也不会临危受命,你应该信得过周书记。” 尽管如此,邓家春仍然觉得有些悬。等到侯卫东表态,他才放下心来,道:“我仔细研究了章永泰的卷宗,前天悄悄到了出事地点去看了看。依照现有证据,确实无法认定是人为所致,但是领导的怀疑肯定是有道理的。我准备从侧面入手,谁最有可能对章永泰下手,我就盯住谁。只要他们在其他事情上犯错,我们就有机会。” 杜正东与邓家春反复研究过案子,邓家春这套办法也是市局刑警队几位领导的思路。他鼓劲道:“老邓,你不是一个人在作战,有侯书记全力支持,市局的力量你可以随时调用。” 邓家春眉毛一竖,凛然道:“既然组织上将这副担子交给了我,我在这里表态,一定将章永泰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将成津县的黑恶势力连根拔起,还成津百姓一个朗朗晴天。” 听到邓家春的铿锵之语,侯卫东一拍桌子,道:“杜书记,我也表个态,不拿下成津,我不回沙州。” 中午,三人就在会客室里吃了一顿无酒之餐。两点半,侯卫东陪着杜正东、邓家春与成津方面见了面。 晚餐安排在成津宾馆,县里主要领导全部参加。侯卫东如此做,是要用杜正东和自己的身份表达一种态度,给邓家春树立威信,让其能顺利地开展工作。虽然对于邓家春的职级来说,这种接待方式过于隆重,但是由于有沙州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杜正东在场,也就很正常了。 整个晚宴,侯卫东只要了一个接近二两的杯子,倒满了一杯酒。到了成津县,他给自己定下了规矩,只要是正式场合,喝酒以二两为限。他是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说的话就是指示,表态只喝二两酒,其他同志也就不多劝。 权力是有魔力的,只要头上有权力的光环笼罩,人们自然会生出敬畏之心。就像同样一堆土,如果被涂上金粉,扮成了菩萨相貌,就成了替人指点迷津、被人顶礼膜拜的神。 晚宴结束,送走了杜正东后,侯卫东回到县委招待所。县委办主任胡海一直紧跟着侯卫东,陪着上楼进了房间。他如警察一般四处查看,用手在床前、桌面抹了抹,见手指有些脏,生气地道:“太不像话了,侯书记住的地方怎么能有灰尘,肯定要扣今天的工资。” 侯卫东当过两次专职秘书,即使想拍领导马屁,也很是含蓄婉转,从来没有像胡海这样露骨。但是他没有当面给胡海难堪,道:“胡主任,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了。” 胡海仍然在卫生间转圈,口里不停批评服务员没有及时换毛巾,没有及时擦地板。 对于胡海的认真负责,侯卫东颇不以为然,暗道:“县委办主任应该是县委书记的重要助手,如果只会搞这些小事,那就处于下乘了,难怪章永泰始终就不让胡海进入县委常委。胡海这种人位于中枢之地,成事不足,败事则有余,此人不宜久在县委办。” 胡海还在献着殷勤,想尽快得到侯书记的信任,根本没有想到,他在侯卫东心中,已被归入了不可信任之流。 “胡主任,明天联系分管城建的领导,还有电视台,9点到县委办集合。”在胡海要离开时,侯卫东开始实施周昌全传授的小技巧。 胡海赶紧从口袋里取出了小本本,坐在桌前,认真记下了侯卫东的这条指示。 胡海离开后,侯卫东终于清静了下来,刚把电视打开,就听到几声有节奏的敲门声。 进门的是一个女服务员,二十岁左右的年龄,五官端正,脸上略有几粒麻子,看上去有些怯生生的俊俏。进来后自我介绍:“侯书记,我叫春兰,小招待所的服务员,由我专门为您服务。今天工作没有做好,请领导批评。” 侯卫东见她眼角还依稀有些泪水,笑道:“被胡主任批评了?” 春兰低着头道:“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 侯卫东开玩笑道:“我又不是纨绔子弟,还得要人侍候。” 春兰见侯书记态度很好,不像有的领导总是板着脸,胆子大了些,道:“为领导服务是我的工作,我房间的内部电话号码是xxxxxxxx。侯书记有什么事,就拨这个号。晚上加不加夜餐?我让厨房准备。” 内部的服务号,胡海已经写好了贴在门口的话机旁边。侯卫东道:“好,我知道,有事就打电话过去。”他听春兰谈吐还行,又道,“你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是高中生?” 春兰神情就慢慢放松下来:“我爸以前也在县委招待所工作。高中毕业以后我就来上班,是正式工,现在我在读广播电视大学。”春兰是县委招待所服务员中为数不多的正式工,人也长得漂亮。胡海左挑右选,才让她为侯卫东服务。 第219章 上任第一件事:理清谁跟谁什么关系(2) 胡海离开侯卫东的房间以后,将春兰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春兰性子强,想起爸爸常说的“官当得越大越好说话,真正不好说话的是那些小官。”等胡海前脚离开后,她迅速抹掉眼泪,直接去找侯卫东,果然如爸爸所说,侯卫东真是很容易说话。 “我可不愿意当一辈子的服务员。”春兰走出侯卫东房门的时候,再一次在心里为自己鼓劲。 在黑暗中,有一个身影躲在树荫里,观察着侯卫东的住房。等到春兰出来,又看了一会儿,确定无人再去找侯卫东了,就抱紧手里的资料,匆匆走了进去。 侯卫东忙碌地过了一天,此时终于静了下来,他刚拿出手机,准备给小佳打电话,又听到了节奏清晰的敲门声。他叹息一声,放下电话,道:“请进。” 又进来一位女子,虽然是秋天,这个女子身上却带着一丝寒冷的感觉,从穿着和气质来看,她显然不是县委招待所的服务员。 “您是侯卫东书记?”来人审慎地问了一句,虽然知道侯卫东年轻,可是看见真人,她还是觉得他作为一县主官,实在太年轻了,心中也是暗自打鼓。 侯卫东见到女子的神情有些奇怪,道:“我是侯卫东,您找我有事?”他暗道:“县委招待所有门卫,已经是晚上了,怎么随便哪个人都朝里面放?” 女子舒了一口气,道:“我是章永泰的女儿章松,有重要事情向您反映。” 听说是章永泰的女儿,侯卫东神情郑重起来,道:“请坐。”他顺手将房门关上,然后给章松倒了一杯水。 章松敏感地看到了侯卫东关门的动作,暗自产生了些希望,道:“侯书记,我……” 侯卫东手一伸,道:“进里屋谈。”到了里屋,侯卫东顺手将房门关上,这才道:“请说吧。” 章松道:“我和大哥整理父亲的遗物,在书房里发现了一本日记。”她猛地提高声音,道:“我父亲不是车祸,他是被人害死的。” 接过了章松递过来的复印件,侯卫东道:“复印件?” 章松道:“原件我藏着,法院是不信复印件的。” 章永泰有一手漂亮的行书,侯卫东看了几页,便可以确定这确实是章永泰的日记。每一篇日记都很短,多是对工作、人生的感悟。其中一篇引起了侯卫东的注意:“这些蝇营狗苟的小人,居然打电话用死亡来威胁我。他们越是疯狂,越是说明他们心虚。坚持就是胜利,我一定要将这帮蚀虫干净彻底地消灭。” 侯卫东警惕地问道:“什么时候发现这本日记的?” 章松道:“我是偶然间翻看这日记,才知道父亲死得蹊跷。” “为什么给我?凭什么相信我?” “你是成津新来的县委书记,与当地没有纠葛。” “还有谁知道这日记?” “我大哥将日记送往周书记那里了。” 侯卫东长舒了一口气,心道:“有了这篇日记,间接证明了周书记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严肃地道:“这事千万要保密,切忌让外人知道,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章松急切地道:“侯书记,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否则父亲会死不瞑目。” 侯卫东不能在章松面前透露周昌全的安排,道:“你要相信县委,我们不会放过任何坏人。但是,仅仅凭着章书记的日记,也不能认定就不是车祸。我们还需要做深入细致的调查工作。”他很谨慎,并没有在章松面前明确表态。 “父亲是为了成津牺牲的,如果市委不给一个公正的说法,不惩处杀人凶手,我就要到省委、中央去上告。”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在短短的时间内,章松经历了太多人情冷暖。此时见到侯卫东不明确的态度,脸上浮现出失望之色,还有一丝隐隐的愤怒。 如果确实是有人暗算了章永泰,章松的告状行为极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侯卫东不想让章永泰的女儿再受到伤害,严肃地道:“你要相信组织,要相信周书记,也要相信我,我们的心与你父亲是在一起的,这一点你不用怀疑。你的心情我理解,成津很复杂,处理好这些事情,不能感情用事,要讲究策略。” 章松道:“那我拭目以待。” 侯卫东见章松情绪不稳定,缓和了语气,道:“你在哪里上班?” 章永泰是两年前调到成津县的,以章松的年龄来看,多半不在成津工作。侯卫东不愿意章松此时出现在成津县内。在自己还没有充分准备前,她的出现极有可能节外生枝,打乱整体部署。 “我在沙州国税局工作。” “你要把日记原件收藏好,除了周书记和我,不要向其他人提起这个笔记本,免得惹麻烦。” 章松惨然一笑,道:“为父亲报仇,我是豁出去了。” 侯卫东取过一张纸,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道:“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二十四小时开机。你任何时候都可以给我打电话,遇到什么事情务必在第一时间通知我,切忌轻举妄动。” 等到章松离开后,侯卫东立刻给周昌全家里打了电话,周昌全道:“什么?章竹拿着日记来找我?日记什么内容?” 听罢日记内容,周昌全沉吟道:“章永泰向我汇报工作时,把这事当成笑话给我提过,这也是我对此事耿耿于怀的原因之一。你要保护好章松,不能再让她发生意外。” 与周昌全通了电话,侯卫东又想给邓家春打电话,想了想,又放弃了。他暗自告诫:“作为一方主帅,要谋定而后动,切莫心浮气躁。” 第二天清晨,侯卫东早早起了床,到院子里做运动。面对成津县蛛丝网一般复杂的局面,他必须保持旺盛的精力,有健康的身体才有更加积极的心态。 锻炼完身体,在楼梯上,侯卫东遇到了服务员春兰。春兰甜甜一笑,道:“侯书记,早上吃什么?我端上来。” “没有特别要求,有什么吃什么。”侯卫东原本想到小餐厅去吃,转念一想,到了小餐厅,又得面对着各式各样的人。他宁愿官僚一些,让服务员将早餐送到屋里,有个安静的早上,可以思考各种问题。 春兰得到肯定回答后,喜滋滋地去了小餐厅,一会儿工夫,她端着盆子来到了侯卫东的房间。 早餐很丰盛,四个小包子、一碗稀饭、一碟咸菜、一个鸡蛋、一杯牛奶,热腾腾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侯卫东夸了一句:“搭配得不错,很有食欲。” 春兰得了表扬,笑眯眯地走了。等到侯卫东离开了房间,她拿着招待所特意配给她的钥匙,回到了侯卫东的房间。房子还是那个房子,设施还是那些设施,可是侯卫东住进来以后,整个房间就变得不同,多了一些神秘感,也多了一分男子汉的味道。 侯卫东起床时,草草地叠了被子,并不整齐。春兰将被子重新打开,细细地叠成方块。在床头看见换下的几件衣服,便从卫生间拿了木盆子来,将短袖衬衣、长裤放进去以后,看到一条内裤。看到这个男人很私密的物件,未结婚的春兰脸颊微红,心跳加快了不少。她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拈起内裤,放进木盆里,然后端着木盆又到卫生间,将洗漱用具摆整齐,用抹布将洗漱台擦干净。想着英俊、威严又和气的侯卫东,她暗道:“要是能嫁给侯书记这样的男人,我就满足了。” 周昌全传授的小招数 9点,副县长周福泉、建委主任朱彪、建委副主任兼城管局长张长治,以及电视台的记者都到了县委办。 建委主任朱彪与胡海很熟悉,他来到胡海的办公室,道:“胡大主任,今天是什么事?电视台记者也来了。” 胡海双手一摊,道:“侯书记昨晚才说的,没有说具体的事情。” 朱彪低声道:“这位老板不好侍候吧?” 胡海想着侯卫东始终不冷不热的态度,道:“侯书记在上面的关系网很深啊,几天时间就来了两个市委常委,我估计着周书记很快就要下来了。” 两人坐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地议论着,城管局长张长治跑了过来,道:“侯书记和周县长过来了。”朱彪慢条斯理地将烟屁股摁灭,同胡海一起来到会议室。在会议室与侯卫东和周福泉见面后,在侯卫东的带领下,众人来到大院。 在县委大院里,停着一辆依维柯,这是交通局临时调用过来的。侯卫东今天要带着相关人员去参观县容县貌,所以不能开着一串小车,免得惹人嫌,在老百姓中造成不好的印象。 下楼时,胡海跟着侯卫东,边走边说。 周福泉假意上厕所,落在了后面。在厕所里,他给张长治打了电话:“你别说话,听着。今天侯书记带着我们这一行人看城区环境卫生,我是刚知道,你赶紧给环卫所的打招呼,就算来不及,也要打。” 张长治吓了一跳,趁着周福泉在车下与侯卫东说话之际,急急忙忙给县环卫所办公室打电话,却总是处于占线状态。打环卫所高所长的手机,关机。他气急败坏地骂道:“狗日的,上班时间关什么机?!”他又给城管局办公室打电话:“快点去通知环卫所,今天县委侯书记带队检查城区环境卫生,还带着电视台,让他们赶紧到城里去看一看,暴露垃圾一定要处理掉。” 城管局办公室陈主任不敢马虎,叫上长安车,朝环卫所赶了过去。到了办公室,见环卫所办公室小方正抱着电话机说说笑笑。 “高所长在哪里?” 小方见办公室的同志神情很焦急,就捂着话筒道:“坏了一辆清运车,高所长在修理厂。” “他手机怎么关着?” “高所长的手机没电了,充电器放在家里,中午回家才能充电。陈主任,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听说新来的县委侯书记要检查卫生,小方也急了,道:“陈主任,你去找高所长,我去找几个小组长,让他们赶紧到街道上去盯着。” 尽管环卫所的同志手忙脚乱地全部到了街道上,但是他们已经来不及解决城里的脏乱差问题。县城中央,在一个垃圾桶旁边,地上散乱堆着一大摊垃圾。这是附近餐馆倒出来的厨卫垃圾,品种丰富,味道鲜美,引来一大群绿头大苍蝇,在垃圾上面迎风而舞。侯卫东老远就看见了这一堆垃圾,让车停下。他们一群人就下了车,站在这堆垃圾周围。张长治分管着环卫所,看到这堆垃圾,脸如煮熟的螃蟹——红透了。 侯卫东指着这一堆垃圾道:“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千禧年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即将进入新世纪,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人民群众的生活得到了大大地提高,成津县也取得了长足进步,城市面貌发生了极大变化。但是,我们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比如说,今天看到的这堆垃圾,让我很震惊。” 电视台的记者从各个角度对着垃圾一阵猛拍,许多群众围观过来。人多了,顿时惊起一群苍蝇,如轰炸机一般在空中盘旋。 “垃圾不是小事,事关千家万户,是城市形象,更关系着群众的健康。垃圾没有管好,让我这个县委副书记感到脸红。” 当电视台的镜头对准了城管局长张长治以后,他红着脸,低着头,讷讷地道:“作为城管局长,这是我的失职。我在这里立下军令状,环卫部门将开展为期一个月的环境整治工作。届时,我县的城市面貌将得到根本变化。” 侯卫东道:“既然立下了军令状,县委、县政府和全县人民群众将拭目以待。” 侯卫东带着众人,走一路,拍一路,说一路,将县城逛了一个遍。张长治、朱彪的汗水从头到尾没有停过。 副县长周福泉住在城里,他每天上下班都是小车接送,还真没有注意到县城的环境卫生。跟着侯卫东细细地走了一圈,作为分管领导,看着糟糕的卫生状况,他亦是脸上无光,青一块、红一块。 “妈的,搞老子的突然袭击,第一板斧砍在建委系统。”周福泉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昨天特意邀请侯卫东来给建委系统干部鼓劲儿,今天侯卫东确实来了,却不是来鼓劲儿而是曝光,这让他很有些情绪。不过,县城的环卫工作确实做得太差,人证、物证皆在,他确实无话可说。 晚上,成津电视台以最快的速度出了专题,将今天一路行一路拍的节目经过剪辑以后播了出来。 周福泉组织建委中层以上干部,集体收看此节目。当节目结束后,建委系统所有干部半晌不说话。周福泉严厉地道:“平时开会,我说了多少遍,环境卫生是城市门脸,你们全都当成耳旁风。现在成了侯书记的第一个反面典型,大家满意了吗?” 整治环境卫生的电视片接连播了三天,原本成津县电视台全靠播放电视连续剧或外国片勉强支撑,很少有人观看其自办节目。整治节目出来以后,一传十、十传百,创下了成津县电视台收视率的新高。 成津县城群众听说来了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县委书记,都没有直观印象。看了电视节目以后,很多人都记住了那张年轻英俊的脸。 李东方在他的别墅里,和几位朋友一起看着大背投。这种宽大背投还没有走进成津县的商场,只有在沙州百货公司里面才能买到,近两万元的产品让人感到震撼。 “这个侯卫东把自己当成了李向南。”方杰跷着二郎腿,手里端着一个高脚杯子,里面是葡萄酒。他轻轻荡着酒,以便让酒味充分地发散出来。 李东方看着电视画面,道:“侯卫东这人好斗,看他的做派是要在成津搞点事出来。” 当初在成津宾馆门口,方杰被侯卫东揍了一拳。在清真馆子,方杰带着一群人被两个人堵在了楼梯上。当得知打架的人是周昌全秘书,李东方不禁大感意外。在他的想象中,当秘书的人都长于动心眼,没有料到这个秘书不仅心眼灵活,还敢与人动手。此时,侯卫东到成津主持县委工作,李东方本能地感到危险。 方杰满不在乎:“侯卫东就算有周昌全支持,也解不开成津这个局。有色金属矿涉及多少干部,如果真要整顿,侯卫东立刻就会变成空军司令,和章永泰一个下场。” 李东方不如方杰乐观,道:“将我爹调到市城管局,就是釜底抽薪,也是调虎离山。然后调来侯卫东、邓家春,这一环扣一环,如果说没有针对性,我不相信。” 第220章 上任第一件事:理清谁跟谁什么关系(3) “怕什么,市公安局和省厅都出了结论。现在是法制社会,讲究证据,无凭无据,谁能奈何我们哥俩?” “小杰,这一段时间要避避侯卫东的风头。如今盯着铅锌矿的人多,让他们去折腾,吸引侯卫东的目光。我们已经搞到好几个矿,得加强管理。用句时髦的话,叫做苦练内功,管理出效益。包家兄弟,你多给点钱,让他们到南方去潇洒一段时间,别在成津露面,有事你再联系他们。” 方杰喝着葡萄酒,道:“东方,你太小心了。公安、检察院、政府机关都有人在矿里分红,若有风吹草动,我们肯定知道,你别自己吓自己。再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侯卫东只要敢乱来,我们照常……”他很潇洒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李东方似笑非笑地道:“我们从来都是穿鞋的,什么时候光过脚?”他和方杰是姑表兄弟,方杰从小读书不行,很早就混迹社会,心狠手辣,又有李家的关系,在成津江湖人中也算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后来李东方从外面读了大专回来,两人开始在成津搞钨砂矿,后来又在飞石等镇搞铅锌矿。方杰由街头混混摇身一变,成了青年企业家。 在沙州章永泰家中,章竹和章松会了面,两兄妹都带着一脸的愤慨和疲倦。 章竹作为大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此时感觉责任重如山,他忧心忡忡地道:“妈的身体时好时坏,日记的事就别给妈说了,免得她受不了刺激。” 章松已经在市委办公室见到了周昌全,他愤恨地道:“周昌全和侯卫东都只说些原则话,爸爸因公殉职,难道引不起周昌全一点同情?想想真是没有意思!” 章竹是沙州一中的老师,平时就颇为愤世嫉俗,遇到此事,更觉得不公平,道:“我算看透了,天下乌鸦一般黑。粟家豪的老家是益杨新管会,他说侯卫东很是狡猾。当时为了征地,特意把土石方工程包给了村干部。村干部被收买以后,自然就闹不起来了。现在侯卫东让你不要声张,我怀疑是缓兵之计。” 章松回想着侯卫东所说的话,迟疑地道:“侯卫东也没有把话说死,他的说法似乎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那些人可以害爸爸,肯定想隐藏一些事情。如果我们俩去上访,真的有可能被人暗害。” “砍掉脑袋就是碗大个疤,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章竹声音很大,态度很激烈。 “哥,爸爸也不希望我们一家人再出事。我觉得还是可以看一看周昌全和侯卫东的态度,如果确实没有任何行动,我们再去上访。” 章竹很愤怒地在屋里转来转去,挥动着手臂,道:“要等多久?等下去,水过三秋,人们早就将爸爸忘记了,谁还记得这回事?我给周昌全、侯卫东一个月的时间。如果真的无所作为,我直接到北京上访,堂堂的县委书记,怎么能够不明不白死了?” “哥,这事还是要征求妈的意见。” “妈身体不好,别给她增加负担,我是你哥,这事我全权负责。” “我觉得侯卫东的态度还是诚恳的,他把手机号码给了我,还说二十四小时开机。” 看到哥哥这个态度,章松心里蒙了一层阴影。大哥章竹从小喜欢读书,成绩很好,顺利考进了岭西师范大学。毕业时,他原可以进政府机关,可是父亲坚决不同意,最后分到了沙州一中教书。由于章竹是从一个学校到另一个学校,并没有真正地在社会上磨炼过,二十六七的人,仍然如大学时代一样愤怒。 大哥章竹的状态很让章松担心。她在国税局工作,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对这个社会的了解程度比大哥还要深刻一些。对于侯卫东的警告,她半信半疑,大哥章竹则根本不予考虑。 “还是爸爸太正直,得罪的人太多,现在到了困难时期,根本没有人真心帮忙。”章松觉得哥哥不能成为家庭的脊梁,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她感觉心都要碎了,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如断线的珍珠。 在成津县委招待所,邓家春抽着烟,四处溜达着。 在离开沙州时,周昌全特意找他谈了话,除了打黑除恶以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保护侯卫东。周昌全对于章永泰之死心怀内疚,他绝对不允许侯卫东有任何闪失。 在县委招待所转了一圈,邓家春也就有了主意。 “县委招待所人来人往,既不安全,又不利于领导们休息。我想将招待所分为前院和后院,用围墙分开。前院占五分之四,后院是当年县委招待所的职工宿舍,现在基本上空着,重新装修就可以用。平时车辆从正门进入,进入后院再加一道门,在后门上增设一个门卫。” “现在这样确实太杂乱了,可以对县委招待所进行适当改造。”侯卫东没有丝毫矫情,很痛快地同意了邓家春的方案。 邓家春继续道:“你的驾驶员最好在警察中选一人,而且不能是成津警察,我在沙州警察中选一人。” 谈完安全保障问题,邓家春脸色严肃地道:“我问了一些情况,公安以及政府机关不少人都在有色金属矿里入了股。章书记出车祸那天,成津的餐馆生意爆满,这是矿主及股东在庆贺。侯书记,你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侯卫东经过深入思考,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路:“第一,成津是共产党的天下,犯罪分子永远只能躲藏在阴暗角落,我们要有必胜的信心;第二,在具体过程中必须讲究方法与策略,矿老板五花八门,并不是铁板一块,要分化打击;第三,我们现在可以暂时回避整顿有色金属矿这件事情。那些违法犯罪分子,犯到哪一条,就用哪一条去处理打击。等到我们有计划地打击一批以后,最后才对矿业秩序施以重拳。” 邓家春默坐了好一会儿,道:“侯书记想得很仔细,这样操作下去,应该是很稳妥的方略。”他从怀里取出小本子,道:“我还要调两个人来成津,一是罗金浩,他是我的老部下,现在当所长了,我想让他出任刑警大队大队长。他从沙州到成津担任这个职务有些委屈,我出面给他做工作,办好成津的事,让他升一级回沙州。二是检察院的阳勇,他可以过来出任副检察长,没有得力的人在检察院,有些事也不好办。” “我同意。” 邓家春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最好的人选——侯卫国。可惜他是你的大哥,调过来不太合适。我已经向杜局长建议,让侯卫国到刑警支队任副支队长,配合我的工作。” 侯卫东紧握着邓家春的手,道:“公安这一块我就全权交给你,其他事情我来处理。我会与蒋县长沟通,补足公安经费。” 侯卫东要打开成津工作局面,县长蒋湘渝是一道迈不过的坎,而此人态度一直很模糊。他虽然因为能说会侃被称为“蒋大炮”,在关键问题上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侯卫东手里有蒋湘渝的档案材料,这是通过粟明俊从市委组织部复印出来的。他将蒋湘渝的档案反复进行了研究,结合自己的直接、间接印象,对他也有了基本的判断: 第一,蒋湘渝是本土派干部,1982年成为聘用干部。一个高中生,用了十七年时间便由最基层的乡镇干部当上了成津县长,说明此人必有过人之处。 第二,蒋湘渝同周昌全关系并不密切。据比较可靠的消息,他与已经调离沙州的市委姜林副书记关系比较密切。从这个角度来说,蒋湘渝在上层没有更强更深的关系网,至少侯卫东掌握的情况就是如此。 第三,蒋湘渝并没有与有色金属矿有过多瓜葛,至少现在各方面掌握的材料并没有显示出这一点。也就是说,他比较干净,没有深陷于漩涡之中。县领导之中,与有色金属矿关系最为密切的就是以前的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李太忠。 第四,在成津县,章永泰是孤独的斗士。蒋湘渝游离在整顿矿业秩序之外,没有听说他突出的政绩,也没有恶评。 一项一项地整理出来,蒋湘渝的形象也就生动了起来。这是一个表面能说会道,实际小心谨慎的人。侯卫东准备在周末主动与蒋湘渝沟通一次。 周末,蒋湘渝家里房门紧闭,空调开到了23度。他穿了一条短裤,光着膀子,正在家里优哉游哉地看着老电视剧《西游记》。听到手机响,对老婆道:“你去接一接,看是谁。如果没有特别紧要的事,就说我的手机忘在家里了。” 蒋湘渝老婆接过手机,没有听清楚对方说什么,道:“对不起,老蒋手机忘在家里了,改天再打,行不行?” 侯卫东当过周昌全秘书,以前经常帮周昌全拒绝客人,明显感觉到蒋湘渝老婆在说谎,不过他不点破,道:“如果蒋县长回家,请给我回个电话。” 挂断电话,蒋湘渝老婆嘀咕道:“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懂规矩,还让你回电话。” 蒋湘渝很敏感,听老婆如此说,赶紧拿过电话看号码,道:“是侯卫东的电话。” “新书记的电话?” “嗯。” 蒋湘渝老婆担心地道:“你还是回个电话,侯卫东是周昌全的心腹手下,我们可惹不起。” “男人的事情,女人少管。”蒋湘渝是本地干部,对成津的事情了解得很深。当年章永泰曾经数次想联合他一起整治有色金属矿,尽管章永泰有周昌全的支持,他还是明智地选择了躲在暗处,让章永泰单独挑战庞大的利益群体。 “派秘书到成津主持工作,可见周昌全决心之大,肯定是章永泰之事刺激了他。将李太忠调出沙州,是调虎离山之计。让邓家春来到公安局,这是要将侦查机关掌握在手里。” 蒋湘渝对市里的布置看得很清楚,但是他仍然不想参与整治有色金属矿这件事情。不参加,并不意味着反对。既然侯卫东如此强势地来到了成津,他准备在暗中配合,让侯卫东这个年轻人冲锋陷阵。不当先锋,又能让上级领导挑不出太多毛病,这就是蒋湘渝特殊的游击战术。 以前对章永泰是这个态度,现在对侯卫东也是这个态度。只是对侯卫东态度更加积极主动一些,这样做,等到侯卫东胜利时,他才能分享果实。当然他依然只是配合,李、方两个家族已经形成势力,侯卫东想要胜利,只怕不会太容易。 过了一个小时,蒋湘渝给侯卫东回了电话:“侯书记,不好意思,刚才出去一趟,将手机忘在了家里,婆娘家不知道是你的号码。侯书记,有什么事情?” 侯卫东道:“蒋县长,今天有空没有?中午吃顿饭。” “好啊,县委招待所就是那几个花样,早就吃腻了,我们换个地方。”蒋湘渝知道侯卫东是想借吃饭谈事。县委招待所是最不保密的地方,他不想到招待所去吃饭,索性主动提出换个地方。 “蒋县长是老成津,看什么地方合适?” 蒋湘渝暗自点头,心道:“看来侯卫东比章永泰细心,更有心计。章永泰太刚,太刚易折。”口里道:“那我们到郊外农家乐,我知道一家,很不错,平常去的人也少。” 吃饭的地方就在郊外不远处,是一个干净的农家小院子。等到车停了,主人家早就迎了过来,他喊了声:“表哥。”又拿出烟,递给侯卫东,道:“侯书记,我这个小地方,没有什么好吃的。” 小院前面是一口池塘,后面是一大笼竹子,左侧是一片林子,一条黄狗趴在门口,舌头吐得老长。 侯卫东和蒋湘渝就坐在堂屋,蒋湘渝道:“侯书记是贵客,你把自己制的苦茶拿出来喝。”他又对侯卫东解释道:“成津山地多,以前茶叶发展得还可以。在80年代初都与益杨茶叶不相上下。这几年种茶叶越来越少,这种苦茶是特色,味道还不错。” 蒋湘渝表弟拿着茶叶进来,道:“茶叶厂垮了以后,收茶叶的少了,种茶找不到几个钱。现在农村大多数劳力都去打工、进企业,对农村这一套没有多少兴趣了。山前背后的茶叶没有人管,成了野茶。我每年清明前随便摘一点,就够一年喝。” 喝着茶,抽着烟,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侯卫东很快就把话题转到有色金属矿上,道:“从成津到茂云、茂东这一条山脉都富藏有色金属矿。储量最大的有铅锌矿、钼矿、钨砂矿,我记得茂云东湘县还有金矿。” 蒋湘渝见侯卫东注意力果然在有色金属矿上,他尽量客观地介绍:“成津的钨砂矿很早就有人开采。真正红火起来还是80年代乡镇企业兴起时,发起人是李太忠的岳父老方县长。方县长老家在飞石镇,飞石镇境内有大山穿过,钨砂矿、铅锌矿、钼矿、锡矿等有色金属矿储量大。最初他们是以钨砂矿为主,后来发现铅锌矿产量更高,开采条件更好,利润更大,矿产开采就转为以铅锌矿为主。只不过钨砂矿开采得早一些,在外面名气更大。老方县长当时还是飞石镇乡长,带领同乡开了不少有色金属矿,是成津乡镇企业发展的有功之臣。另外,如今到处都有钼矿,也是开采的重点和管理的难点。” 蒋湘渝所说的有色金属矿历史,与侯卫东掌握的基本一致。只不过听到蒋湘渝直接就说起了李太忠家里的事,他很感兴趣,道:“老方县长是成津矿产开采的功臣。” “成津的飞石、顶山、红星三个镇,有色金属矿产量高、品质好,特别是铅锌矿,有三分之一的老板姓方,三分之一姓李,从全县来说,这两家占了一半。其他的都有着各种关系,有农村家庭式的盘根错节,又有着现代家族企业的模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人结成了利益共同体,在成津有很强的势力。” 侯卫东原本以为蒋湘渝对这事会很隐讳,却没有料到他如此直率,道:“蒋县长,周书记曾经提起过,成津的矿税流失很大,依你估计,这个漏洞到底有多大?” 蒋湘渝知道税收流失,到底多少,他只有一个估数,想了想,就道:“税收肯定有流失,有色金属矿石产量基本上稳步增长,税收应该呈现稳步增长的趋势。” 侯卫东道:“我查了全年有色金属矿产量,按照产量来推算,税收每年流失应该在五千万到一个亿左右。” 第221章 上任第一件事:理清谁跟谁什么关系(4) “有些小矿的生产条件简易,以家庭为单位或是以生产队为单位,有的处在偏僻的深山,税务人员去不了,收税很不容易。大矿则喜欢偷瞒产量,里面手段多得很,但是以上都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既得利益者在成津形成了气候。” “据我了解,为了争夺矿产资源,茂云已经有黑社会组织形成,成津是否有这种现象?” 谈到这个问题,蒋湘渝就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道:“矿上的人好勇斗狠是有的,抢资源也有。如今又出现了新情况,不少外地人也到成津来开矿,与方、李两家明争暗斗。这些外地人,要么关系硬,要么是拳头硬,正因为此,刑事案件比较多。”说到这里,他转折了一下,道,“说到黑社会恐怕还不能下定论。黑社会要有保护伞,要有资金实力并且还得资助其违法行为,要在当地激起民愤,还得对社会进行非法控制。成津是不是存在黑社会,就要拿这些条件去比照,我个人不敢也不能下结论。” 侯卫东紧追此事,道:“方、李两个家族占了全县约一半的铅锌矿,这说明其家族控制了成津的经济命脉。” “可以这样说吧。”蒋湘渝在侯卫东面前很有耐心,也不回避其提问,更没有显得不耐烦,拿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道,“成津矿产最先是由方老爷子带头在飞石镇开采,李县长又是方老爷子的女婿,所以方、李两家在成津开矿的人比较多。我个人一直在西部农业镇任职,没有在飞石、顶山、红星三镇工作过。这些年来,没有与采矿沾边,直系亲属里面没有人开矿。” 后面几句话,就是表明立场和态度。当然,有些事他并没有说透,县里不少有实权的领导干部在矿里有股份。章永泰在县里举步维艰,就是因为触动了庞大的关系网。 聊天时,侯卫东一直在暗自观察和琢磨着这位搭档,暗道:“蒋湘渝将成津矿业的来龙去脉以及现状说得很清楚,把黑社会的基本要素说得很清楚,也就变相承认了成津有黑社会。但是他不肯明说成津存在黑社会,更闭口不提章永泰之事,这其实隐讳地表明了他的立场。从今天的接触来看,蒋湘渝可以合作,至少他不会拖后腿。” 这一点与自己的预断基本一致,侯卫东对这个结果也满意。只要蒋湘渝不是自己最大的对手,他的工作就更好开展。 侯卫东慢慢将话说开:“成津的发展潜力很大,可是受到的局限也多。在今后的工作中,我准备采取一些或许比较激进的措施,请蒋县长支持。” 蒋湘渝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县委的决策,政府一定会严格执行,不打折扣。” “我准备从市里调一名副检察长,叫做阳勇,充实基层检院力量,提高办案水平。阳勇是经验丰富的老检察官,市委同意这个方案。” 蒋湘渝笑道:“凡是县委的决策,我都无条件执行。”他又轻描淡写地道,“李致这个女同志,是一副外柔内刚的性子,与章书记配合得很好。” 吃了午饭,两人尽兴而回。 自加压力当了指挥长 县委招待所按照邓家春的方案进行了改造。在改造完成前,侯卫东暂时还住在前院。除了住房以外,县委办主任胡海还特意为侯卫东准备了一间会客室。 邓家春黑着脸,进了会客室,并不寒暄,直接讲事情:“侯书记,我有件事情要汇报。” “请讲。” “县公安局经费很紧张,人头经费严重不足,工作经费更少。局里在年初给每个派出所下了罚款指标,以补足经费缺口。举个例子,城区两个派出所一共只有四台车,每月核定一千六百公升汽油,不足部分得自己找。” “你的意思?” “按省厅的规定,拨足公安经费,让同志们专心抓案子,不要成天盯着钱。我算了算,每年给局里增拨一千万就够了。” 侯卫东有些为难,道:“县财政就是吃饭财政,入不敷出。”他一边说,一边沉吟,随后用果断的语气道,“我与蒋县长沟通,尽量把钱弄足,业务上的事情交给你,近期务必有成效。成津局面复杂,有家族因素,也有官商勾结的因素,形成复杂的黑恶势力,我们俩肩上担子不轻啊!” 在周昌全布局中,侯卫东是整治成津的绝对主力,查清章永泰死因只是其中一个任务,更重要的任务还得促进成津经济社会健康快速发展。而邓家春主要集中在维护社会稳定以及破案上,如果说邓家春肩上的担子有一千斤,他肩上的担子就有五千斤。 邓家春谈事情干脆利索,谈完了就离开会议室。侯卫东仍然坐在小会议室里,一边抽烟,一边思考着问题。成津这盘菜还捂着盖子,他暂时还不想揭开。 县委组织部长李致走进了县委招待所的小会议室。进来见到满屋烟雾,道:“侯书记,怎么在空调屋里还抽烟?你少抽两支,对身体不好。”在单位,女同志有劣势,同时也具有天然优势。她们在领导身边往往放得更开,说话也比相同身份的男同事放松一些。 侯卫东扬了扬手中的烟,道:“没有办法,当了几年秘书,经常熬夜,习惯了烟不离手。”他站起身,把窗户打开了一些,随口问道,“听说你爱人在部队里当团长?” 李致把手包放在桌上,坐了下来,道:“我那口子是犟驴子,一直劝他转业,他就是不听。他学的测绘专业,在地方上也有用武之地,可是他舍不得部队,不想回来。” 侯卫东道:“如果张团长要转业,我可以帮着找些关系。他搞测绘,分到建委、国土房产局等单位,还是不错,职务上也应该有一定的考虑。” 凭着李致在市委组织部的关系,为老公联系一个好单位不成问题,可是要想担任重要部门领导就有些难度。听到侯卫东主动说起这事,连忙表示感谢,又道:“侯书记愿意帮忙,那再好不过。我晚上再给那口子打个电话,征求他的意见。” 说了这个话题,两人之间关系似乎就拉近了。 侯卫东习惯性地去摸香烟,看了李致一眼,又将手缩了回去。 李致收敛了拉家常的表情,开始正式汇报工作:“侯书记,今天我汇报两件事:一是基层组织建设试点工作的准备情况。我与粟部长联系过,他在近期要下来看一看,时间到时再定。二是人事方面的一些事情。这是章书记殉职前布置的工作,组织部门已经进行了考察,特意向侯书记作汇报。” 基层组织建设试点工作,侯卫东很重视,但是这事属于日常事务,可以全权交给组织部办理,到时他听听汇报就行了。而章永泰的人事安排,这事就很值得玩味。他脑中立刻起了一个疑问:“既然上一届书记的人事安排没有实行,新书记来了,这个安排实际上也就作废了。李致这样做,莫非想传达什么信息?”他又想起与蒋湘渝交谈时,他意味深长的那句话,暗道:“李致看来真的是章永泰的好帮手。” 侯卫东脸上带着微笑,道:“在组织工作上你是专家,基层组织建设试点的事情由你全权处理。具体方案拿出来以后,先给我看一看,再到常委会上通过。选定了点以后,我们再一起研究方案。” 李致道:“侯书记,这个试点工作要迎接省委组织部检查,市委组织部很看重。我觉得还是由你来挂帅,具体事情我去做。” “这事是今年组织部的重头戏,你多费些心思。粟部长是老朋友了,成津的事情他绝对会大力支持,你多去找他。” 李致从手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道:“部里已经拟出了基层组织建设试点的初步方案,我让郭科长看了,她提出了具体修改意见。你再审一审,如果常委会通过了,上报市委组织部。” “郭科长?郭兰当科长了?”赵东和粟明俊都称呼郭兰为小郭,侯卫东还真没有想到她已当了科长。 “今年初任命的,她是老组工干部,业务能力很强,提的意见针对性和操作性都很强。听郭科长说起,你和她曾在一个办公室工作过?” “我和郭兰都在益杨组织部工作过。当时郭兰是我的领导,后来她就调到了沙州市委组织部。” 自从得知郭兰就是当年那个白衣长发女子,侯卫东便又惊又忧。 惊的是终于找到了神秘的白衣女子,以前他差点把市商委武艺当成了那个白衣女子。武艺虽然人也不错,可是比起郭兰来,从气质到相貌还是有不少差距。白衣女子与郭兰重合在一起,让侯卫东很是吃了一惊,后来细细一想,又觉得丝丝入扣,毫不生硬。 忧的是他脑海中时常会想起与郭兰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很平常,很温馨,特别是听到钢琴声,总会想到沙州学院那个泛着灯光的湖面,以及黑夜中灵动的钢琴曲。灯光、湖水、树影、琴声,构成了灵动的情景,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之中。在他内心深处,觉得郭兰至今独身,与自己或许也有关系,虽然这种想法没有任何根据,却挥之不去。 谈完了基层组织部的试点工作,李致翻开了笔记本。在这个笔记本里,记着许多章永泰的讲话,以及对组织人事工作的要求,还有对具体人员的指示。此时打开笔记本,当日章永泰一脸深沉的神情就跃然纸上,扑面而来。她翻着笔记本,眼泪差一点就涌出来了,为章永泰复仇的念头又强烈地涌了出来。 想到章永泰如此强势的领导,都没有实现上任之初的承诺,她对年轻的侯副书记始终抱着几分怀疑:“侯书记没有什么杀气,成津这一个烂摊子,他能收拾吗?” 此次侯卫东到成津的使命,只有周昌全、洪昂、杜正东和邓家春等极少数人知道内情,李致并不知情。她很熟悉成津的情况,又处于组织部门这个特殊的岗位,通过李太忠、邓家春的调动,判断出侯卫东是为了章永泰之事而来,这让她看到了为章永泰复仇的机会。思来想去,她就特意汇报章永泰没有来得及实施的人事调整,看看侯卫东的反应。 “章书记殉职前一个月,曾经让我制订了一个乡镇党政班子调整方案,具体如下……” 等到李致讲完,侯卫东从抽屉里取了纸,道:“这些名字我都对不上号,麻烦你将刚才的人事调整情况写一写。既然章书记要调整,肯定有他的道理。” 等到李致写完,侯卫东看了一遍,仔细记住了被调整人的名字,道:“这事我知道了,至于何时实施,等成熟了再研究。” 这份调整方案,由于是章永泰的意思,侯卫东相当重视。他抽出时间将名单上所有的人都进行了细致研究,被调整的镇领导都位于有色金属矿聚集的镇。他算了算章永泰的任职时间,暗道:“章永泰下手迟了,打蛇不狠,反被蛇伤。” 他来到成津以后,一直琢磨着“杀鸡给猴看”,寻找着合适的时机。这时,一件普通的治安案子,将这只鸡送到了侯卫东的案头。 这只鸡是飞石镇镇长刘永刚。星期五,吃了午饭,刘永刚带着驾驶员离开了镇政府。正在盘山公路上,接到镇办公室的电话。他喝了些酒,脸色红扑扑的,道:“我要到城里办事,下午的会不去了。朴书记有事,他自己开会就行了。” 办公室主任愁眉苦脸地放下电话。刚才他接到了朴书记的电话,下午两点要开党政联席会。现在刘镇长不参加,这个党政联席会也就没有什么意思。 朴书记得知此事,气得脸青面黑,挂了电话,对副书记卢飞道:“上午我明明给他说了要开会,他还是不管不顾走了。哪里像个镇长?比私人老板的素质还低!” 卢飞和朴书记都是从外地调来的干部,受够了刘永刚这个地头蛇的窝囊气。卢飞调侃道:“刘永刚根本不是镇长,他就是飞石镇的地头蛇。解放前有开明绅士和土豪劣绅,刘永刚就是典型的土豪劣绅。” “他走了,这会还开个屁!”这是一句气话,也是一句真话。不过,如果真的因为刘永刚走了就取消会议,朴书记更没有面子,取消会议的通知他还是没有发出去。 朴书记生气归生气,也无可奈何。官场有许多或明或暗的规则用以维系官场秩序,保证官场的运转,但在刘永刚这个莽夫眼中这些规则根本不存在。他这个镇长控制着镇里好几个大矿,不少村干部都在企业里兼职拿钱。他又很有些草莽江湖气,与村干部喝酒赌钱甚至一起嫖娼,将各村干部紧紧团结在他的周围。如今是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只能用飞扬跋扈来形容。 朴书记因为有二十来年的基层工作经验,被章永泰调到飞石镇。尽管他知道刘永刚的头不好剃,还是很有信心把工作做好,结果很快他就吃了一个哑巴亏。 在收提留统筹和农业税的关键时期,刘永刚请了病假,据说是胃出血,要卧床休息。 朴书记在镇里组织提留统筹和农业税的收取,村里干部全部叫苦连天。不管镇里如何三令五申,完成进度就是要比往年相比至少差上一半。飞石镇被县里分管领导和相关部门多次点名批评。县委书记章永泰问及此事,让这位具有多年乡镇工作经验的老书记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好在章永泰也没有追究此事,沉着脸回县里去了。 刘永刚喜欢喝酒,胃确实有毛病,住医院亦可,不住医院亦可。这次县里调朴书记过来,他存心要让老朴吃一吃飞石镇的杀威棒,所以就选择了住医院,同时授意手下的哥们儿弟兄们将提留统筹和农业税先拖着。他病愈归来以后,在全镇干部大会上,狠拍桌子,把驻村干部和村干部骂得狗血喷头,最后宣布:“你们不给朴书记面子,就是不给飞石镇党委、政府面子,也就是不给我老刘面子。老子给你们一个星期的时间,到时哪个村敢拖后腿,我饶不了他,让他滚出飞石镇。” 一个星期以后,提留统筹和农业税收取工作基本完成。朴书记被这一记闷棍,打得好长一段时间都在头昏。 第222章 上任第一件事:理清谁跟谁什么关系(5) 刘永刚进了沙州,首先到了市建委,找到了城管局长李太忠。刘永刚在飞石镇绝对操蛋,但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在李太忠面前,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儿。进了李太忠办公室,李太忠见刘永刚满脸通红,劈口道:“中午时间,你少喝几口马尿。” 刘永刚叫屈道:“今天国土局老苟下来,我陪他喝了几杯,不到半斤。我喝酒上脸,老红,没有办法。”他笑嘻嘻地从包里取出来一个小盒子,道:“叔,你到市里当官,我琢磨着总得送些礼物。叔又啥都不缺,送什么好,可把我愁坏了。” 李太忠把礼物打开一看,这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黄金小菩萨。刘永刚又道:“叔,这菩萨不稀罕,关键是请岭西慧明大师开过光,很灵验。” 李太忠最信这一套,听说这菩萨是由慧明大师开过光,才露出笑脸,道:“这是好东西,难得你还有这份心。” 刘永刚道:“我一直都有这份心。” 李太忠看着黄金小菩萨,脸上笑容慢慢又消失了,语重心长地道:“永刚,你们这些日子小心些,能低调就要低调,更要把握一条,千万不要有把柄落在侯卫东手里。” “叔,你放心,我惹不起,躲得起。” 李太忠脸色灰灰的,道:“就算想躲,恐怕别人也会找上来。”这一次他的调动没有任何征兆,当组织部粟明俊副部长伸手祝贺,他愣没有反应过来。一张轻飘飘的调令,总共只有两根手指的文字,就将他由手握大权的常务副县长变成了市建委副主任兼城管局长。 城管局是建委的二级局,他其实就是出任城管局长。县长调到市级部门当领导,这属于正常调动,李太忠也无话可说。 城管工作,管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纠纷不断,形象每况愈下,这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改革开放二十来年,在规划、拆迁、建设以及就业保障中积累了大量的社会矛盾,这些矛盾又集中而突出地反映在城市管理之中。由于城管直接与最底层群众打交道,也就成为社会矛盾的发泄点。对于城管工作,市民是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他们既需要干净整洁的生活环境,对于小摊贩堵路、污染环境、油烟熏人、噪声扰民,他们一致要求整治。与此同时,见到城管暂扣小摊小贩的财物又变得义愤填膺。 从领导角度来说,市容市貌关系到政绩。上级领导进入城市,直观印象格外重要,所以,领导们对城管工作要求得很高、很严、很细。当然,如果在执法过程中出了问题,领导们会说:“严格执法,不是粗暴执法,出了事是执行手段的问题。” 城管队伍成了钻风箱的老鼠,两头受气。 李太忠在县里虽然是副职,实际上享受着正职的权威,素来只抓大事。如今当上了城管局长,天天管着这等烦人小事,吃力不讨好,还要经常被市领导批评,被老百姓咒骂,心中实在不爽。而不爽只是皮毛之痒,他心中有更深的忧虑:“成津这个火药桶,由于章永泰之死,迟早要被引爆。” 当初,面对章永泰的步步紧逼,李太忠的主意还是用官场手段来反击,没有料到儿子和方杰胆大包天,居然瞒着他暗算了堂堂的县委书记。当他知道事情真相以后,被惊得目瞪口呆。半晌,他才指着方杰和儿子李东方道:“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么,是认起真来的共产党,你们两人这把火玩大了。”此后不久,成津便发生了一系列人事调动,李太忠当了多年县领导,深切地感到了天罗地网正慢慢形成。 刘永刚从李太忠办公室出来,暗道:“我这个叔,真是年龄越大越胆小。这个世界就是胆大的日龙日虎,胆小的日抱鸡母。” 驾驶员东子跟了刘永刚七年。两人关系早就超越了上下级关系,见刘永刚闷闷不乐,就笑嘻嘻地道:“听说沙州宾馆娱乐城来了一批新鲜货,我们去尝鲜。” 沙州宾馆娱乐城是一家老牌子的娱乐城,老板很有背景,很少受到公安骚扰。刘永刚是里面的常客,他在这里玩,都是以夏老板名义对外称呼。 沙州宾馆娱乐城位于沙州西城区,这里是开发商较多的地段,平时生意很好,派出所在一般情况下也不来查房。 刘永刚进了娱乐城,一切如旧,他轻车熟路上了三楼,由驾驶员去挑人,他很舒服地躺在床上抽烟。 不一会儿,驾驶员带了三个十八九岁年轻水嫩的女孩子,虽然浓妆艳抹,仍然遮掩不住其青春气息。这种类型的女孩子正是刘永刚的最爱,三个女孩都不错,这让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选了一位年龄看上去最小的。 进了屋,女孩子道:“先生,先洗澡。”刘永刚点头,道:“一起洗。”女孩也不忸怩,在刘永刚面前脱了外套,就进了卫生间。她调好了水,在卫生间喊了一声:“先生,水好了。” 刘永刚脱掉衣服进了卫生间,那女孩已经脱得干净,皮肤清清爽爽,小腹平平坦坦,乳头小小尖尖,正是青春女孩的标准形体。在这一刹那,刘永刚不禁又想起老婆不低于二尺六的腰围,一身白花花的肥肉,看了都腻,更别说趴在上面做动作。与这女孩相比,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刘永刚是此道老手,他很享受地让女孩为其冲洗,一边伸手慢慢地玩着女孩的身体。那女孩怕痒,“咯咯”直笑。洗了一会儿,她道:“先生,行了,上床。”等到刘永刚终于入港,大门“砰”地开了,涌进来三四个人,有人喊:“警察,别动。” 飞石镇镇长嫖娼被抓获的消息传回了成津县。侯卫东在第一时间想起了章永泰留下的调整名单,里面就有飞石镇镇长刘永刚。他马上将组织部长李致叫到了办公室。 李致对干部很熟悉,几句话将刘永刚的简历谈得一清二楚。她故意迟疑了一下,道:“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她猜到了侯卫东从沙州到成津的来意,可是这毕竟只是猜测,她如今还在试探侯卫东。 “有话直说。” “刘永刚是李太忠副县长的外侄。” 侯卫东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他知道刘永刚是章永泰想要调整的人,却没有想到他还是李太忠的外侄,这真是太好的机会。他压抑着心中的喜悦,绷着脸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刘永刚只是李太忠的外侄。我相信李太忠局长会正确认识此事。我们召开一次常委会,重谈干部的廉洁自律问题。” 等到李致离开,他马上驱车前往市纪委,找到了济道林。 几天后,成津县委召开了常委会。 在成津县委常委会上,等到常委们坐齐,侯卫东脸色铁青走了进来,道:“在开会之前,先请委办主任胡海读一篇报道,大家听了以后,谈谈感想。” 《沙州晚报》在沙州发行量很大,它与日报不同,有许多花边新闻和群众关心的事情,更加接近老百姓的口味,因此深受沙州老百姓欢迎。虽然没有列入党报发行,其发行量却超过了《沙州日报》,从这一点来看,人们对小道消息的兴趣远远大于对政策的学习。 胡海不是县委常委,只是作为委办主任列席会议。他早就看过报纸,得到指示,就一本正经地念文章的题目:“镇长嫖娼,被抓现形。” 写这篇小报道的记者很有些幽默感,很懂读者们喜欢的看点。他采用了白描手法,分析了嫖娼者与被嫖者的年龄差距,以及两人的形体动作,还有两人被抓以后的自白,最后发了一通冷嘲热讽。 常委们大多数都知道这一条消息,此时听到胡海拖长声音读这篇报道,脸上一本正经,肚子里却是狂笑不止。组织部长李致是发自内心的厌恶,暗道:“刘永刚就是人渣,不得好死。” 等到胡海读完,侯卫东拿过报纸,举起来扬了扬:“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成津干部队伍的形象,因刘永刚而蒙羞。至少我们要多费十倍努力,才能在市委和全市人民面前挽回影响。” 纪委书记么宪暗道:“刘永刚这次活该倒霉,侯卫东年轻气盛,一心想往上爬,让他失了面子,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侯卫东将报纸往桌上重重一扔,道:“刘永刚嫖娼之事,证据确凿,事实清楚,请纪委到沙州将材料取回来,一定要严肃处理,决不姑息。处理结果在《成津日报》上刊登,以显示县委、县政府惩处腐败的决心。” 面对侯卫东的盛怒,众常委都不说话。么宪是纪委书记,侯卫东点名让他处理此事。他咳嗽了一声,道:“刘永刚是咎由自取,纪委将立刻到市里取材料,严格按纪律进行处理,只是……”他拉长了声音,道,“家丑不可外扬,为了挽回影响,我建议不在社会上公布此事。公布了,县委、县政府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侯卫东一脸盛怒全部是装出来的,其实他心里欢喜得紧。听了么宪的建议,他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默不做声,过了半晌才道:“还是要公开宣传,这才能显示县委、县政府反腐败的决心。” 经过了此节,常委会这才正式开始。 此次常委会只有一个议题:修建从成津到沙州的成沙公路。 此次常委会之前,侯卫东就成沙公路修建一事与蒋湘渝进行了沟通。“交通不畅是制约成津发展的瓶颈,对此,成津的干部都有共识。这一次常委会,我准备将交通建设提上议事日程。” 蒋湘渝字斟句酌地道:“交通是成津发展的瓶颈,打不通这个瓶颈,成津要大发展只是空谈。修路是成津老百姓和历届班子的共识,但是始终修不了,是有现实和历史原因的。说老实话,我害怕操之过急,毕竟成津是吃饭财政,手中无钱,腰板不硬。” 侯卫东态度很明确,道:“修路,是周书记亲自定下的,市里也有支持政策,路肯定要修。” 蒋湘渝试探着道:“修路涉及面太宽,恐怕得由侯书记亲自挂帅才能搞下去,否则很难。” 侯卫东痛快地道:“行,我来当修路总指挥。” 在侯卫东的设想中,修路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方面,修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抓好此事,能有力地促进成津发展。如果现在就将攻击点集中在有色金属矿上,阻力肯定很大。他要利用修路一事,转移既得利益者的视线,同时尽量促使成津各种问题浮出水面,借机迂回解决矿业问题。另一方面,他想调益杨县交通局长朱兵到成津来,协助自己工作。届时,他任挂名的修路总指挥,朱兵则是做实际工作的修路副总指挥。 蒋湘渝没有想到侯卫东如此爽快地担任了修路总指挥,松了一口气,道:“既然侯书记愿意挂帅,事情就好办了。只要打通了交通这个瓶颈,成津就能迎来新一轮的大发展。”县委做决策,政府执行,这是基本模式。他见侯卫东愿意担任总指挥,心里也就踏实了,至于具体的事情,作为行政一把手,他没有理由推脱,也就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有了初步协议,议题就被摆在了常委会上。 侯卫东首先讲了一番话,道:“毛主席经常讲,做事情要抓住牛鼻子。所谓牛鼻子,就是事情最核心、最关键的环节。交通瓶颈已经影响了成津的发展,成津所有问题的牛鼻子就是交通。今天这次常委会议题就只有一个,解决成津的交通问题。” 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蔡正贵心道:“侯卫东到底年轻,抓政绩的心思比章永泰更加迫切。” 他昨天和李太忠通了话,两人最怕侯卫东盯着章永泰未做完的事情不放。现在侯卫东将工作重心放到交通之上,这让蔡正贵心里稍安。修路本是一件麻烦事,只要能让侯卫东陷在麻烦事情里,他就没有多少心思去查其他事情。若此事办不好,侯卫东就算有周昌全的背景,在成津县也将威信扫地。 “以李太忠在地方上的影响,在重大工程上找些麻烦,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想到这里,蔡正贵眼角余光不由得转向了县委常委、公安局长邓家春。此人在沙州公安里就素有“冷面”之名,这个“冷面”如一根刺,让他喉咙感到很不舒服。 在常委会上,一般来说,书记的态度就是拍板,应该放在最后。今天第一次常委会,侯卫东一上来就定下了基调,常委们若是明确反对,就是与新书记唱反调,因此大家都不反对。 侯卫东道:“修路是好事,也是大事,大家充分发表意见。” 蔡正贵在常委中排名靠后,他主动道:“我支持将成沙线的建议纳入今年重点工程。关于交通的重要性,从几个俗语就可以看出来,‘火车一响,黄金万两’,‘要想富,先修路’。成津的交通条件是沙州四个县最差的,如果不改变交通状况,成津的发展就是空中楼阁,我同意立刻启动成沙线建设。” 邓家春道:“我没有意见。” 组织部长李致见侯卫东执意推行此事,心里有些不安,道:“侯书记,修路是好事,只是成津财力紧张,就算全县一年不发工资,也修不成这路。此事还要谨慎,等资金大体上有着落了,这才向社会宣传,否则就会失信于民。”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如果等到万事俱备,此路恐怕还要等上许多年。如今各地都在大发展,成津如果再不快速发展,与周边县的差距将越来越大,想到这事,我就睡不着觉。”此语一出,副书记高小楠就将反对意见咽了回去。 蒋湘渝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见大家纷纷表态,这才道:“我来发言。” 会场静了下来,大家都看着蒋湘渝。 “修路是大势所趋,人民群众有这个愿望,各个企业有这个愿望,县委、县政府也有这个愿望,我支持将成沙线列入重点工程。只是如李部长所言,县里确实没有资金启动。不过,再难我们也得启动,大家还记得红旗渠吧,我们的条件比当年修建红旗渠时好得多,如果动员全县之力,肯定能将此路修成。”蒋湘渝又来了一个转折,“但是,没有省里、市里的支持,修建此路将困难百倍。侯书记与省市领导熟悉,这是先天优势。成沙线公路建设在侯书记领导下,一定能成功。我有个建议,成沙公路指挥长由侯书记亲自担任。” 第223章 上任第一件事:理清谁跟谁什么关系(6) 侯卫东道:“前怕狼后怕虎,患得患失,永远办不了大事。成沙公路,有困难我们要克服困难,没有条件我们要创造条件,此事是摆在我们面前最重要的工作,我就来当指挥长。” 听到这里,常委中有人醒悟过来,么宪暗道:“蒋湘渝是耍滑头,站在树荫下凉快,将侯卫东放在火上烤。” 常委会上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李太忠耳里,他闻之精神一振,道:“侯卫东是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怎么冲到了第一线?年轻人容易冲动,冲动是魔鬼,他犯了错。” 愤怒章松 在益杨县,沙州学院的房子是侯卫东第一套住房,在这里留下了许多温馨时光。回到益杨后,侯卫东抽空回到了学院。他把窗户和门打开,让新鲜空气贯入房间。 站在阳台上抽烟,欣赏着湖光山色。一群音乐系的女生从楼下走过,姹紫嫣红一片,清脆笑声如扑腾而起的麻雀,飞入阳台。不远处,是荡漾着的湖水,湖边有不少随风摇动的柳枝。 在离开之际,侯卫东看了看郭教授的房门。往日,这屋充满着书香和琴声,如今,一道冷冰冰的铁门紧锁着房间。在教授楼前上了小车,他在车上给益杨县交通局局长朱兵打了电话,道:“朱局,我是侯卫东,到了益杨,找地方见一面。” 朱兵正在主持会议,接了电话,对下属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拿着手机快步出了会议室。局长大人一走,交通局会议室便轻松起来,喝茶的,抽烟的,站起来伸懒腰的,让办公室活跃起来。 侯卫东道:“前几天给你说的事情,周书记已经点头了,我特意过来一趟,谈一谈具体情况。” “侯书记,我在交通宾馆找个安静房间,先喝茶,晚上请曾县长一起聚一聚。”朱兵原本还想称呼“卫东”,可是话到嘴边,想起侯卫东此时在沙州的地位,便将“卫东”改成了“侯书记”。在他当副局长时,侯卫东是上青林初出茅庐的驻村干部。几年时间,侯卫东神奇地变成了县委副书记,朱兵除了感慨以外无话可说。 “行,好久没有聚一聚了,今天晚上痛痛快快地喝一杯。”侯卫东听惯了“侯书记”的称呼,朱兵叫得自然,他便听得自然,并没有刻意纠正。 朱兵回到会议室,道:“今天的会议暂时到这里,什么时候开会,另行通知。”解散会议时,他见到梁必发张开臂膀打哈欠。稍稍犹豫,还是忍住没有通知他。此时侯卫东已是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梁必发仍然是老本行。他的身份与众人差距不小,带在一起反而不妥。 回到办公室,他就站在窗前,看着大门。 在交通宾馆顶层最高档的雅间,透过落地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益杨县城。服务员得到通知,已经将极品益杨明前茶打湿,只等客人一到,就用滚水冲茶。 侯卫东刚走出电梯,见到等在电梯口的朱兵。朱兵笑容满面迎了上来,道:“侯书记,你太客气了,有事招呼一声,何必亲自过来。” 侯卫东答非所问地笑道:“这两年,益杨变化很大,成津不可同日而语。这需要我们一起努力。” 进了雅间,略作寒暄,侯卫东奔向主题,道:“前天我已经将成津的情况在电话里作了沟通,不知朱局意下如何?成津县要立刻启动成沙公路,我是交通建设的指挥长。成津交通建设方面的人才少,你过来当副县长,管交通,抓具体业务。” 朱兵有些奇怪,问:“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怎么由你来任指挥长?这个职位应该是县长来担任。” 侯卫东抽了一支烟出来,递给了朱兵,烟雾缭绕中,他慢条斯理地道:“修路之事,是周书记亲自点的事,名义上由我挂帅,其实具体工作由你来负责。这是事关成津发展的大事,我就全权交给你。”此刻,他不能把成津的事情讲得太透,可是成津的困难却也不能全瞒着朱兵,道:“成津有色金属矿多,又在山区,经济落后,干群关系也比益杨复杂,朱局要有心理准备。” 朱兵在益杨当了五年多交通局长了,初当交通局长时,还算年轻,此时已过四十岁,如果不趁着这几年再上一个台阶,就只能在局级干部的岗位上退居二线。成津条件虽然要差一些,局面也要复杂一些,却是一个上台阶的好机会。上了台阶以后,通过侯卫东这条线搭上周昌全,也许还有更上一层楼的可能。基于此,他愿意调到成津县。 听侯卫东说起成津的困难,他道:“我到成津县主要抓交通,重点就是成沙公路,这是老本行,应该没有大问题。” 侯卫东开了句玩笑:“对此,我深信不疑。” 两人之间的对答,不知不觉中就有了主次之分。 谈完正事,喝了些茶,聊了些益杨的人事变动。 组织部柳明杨部长成了县委副书记,宣传部刘军部长年龄到点,到人大去当了副主任。 刘坤当了两年多府办主任,最近通过杨森林的路子,调到市政府办。他结了婚,爱人是益杨县电视台的播音员。侯卫东对这个播音员还有些印象,相貌不错。 秦飞跃当过开发区主任,后调到城关镇任党委书记,季海洋任县长以后,把他调整到了益杨新管会任主任。 青林镇党委书记粟明调进了城关镇,出任城关镇镇长。 杨大金奋斗了多年,当过计委主任、新管会主任、县委办主任,终于成为了益杨县县委常委。 最令侯卫东欷歔的是原青林镇党委书记赵永胜得癌症的消息。初从沙州学院毕业时,他莫名其妙地被赵永胜发配到了上青林工作组。阴差阳错之下,他在山上开始越权组织修建青林公路,从某种角度来说,没有上青林疯狂修路,也就没有今天的成津县委副书记侯卫东。经过这么多年,他对赵永胜当初的那一点埋怨早就随风而逝,往日的艰难变成了带着青春印痕的美好回忆。 “什么癌?” “结肠癌,查出来已经是晚期。” “怎么会这样?赵书记年龄不大,还没有退休吧?” “生老病死,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赵永胜只能是多活一天算一天,听说在沙州医院花了七八万了。他已经不想治了,前一段时间回到了益杨县医院。” 听说赵永胜就在益杨县医院,侯卫东看了看表,道:“吃饭还有一段时间,我想到医院去看一看赵书记。他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任党委书记,于情于理我应该去看望。” 到了医院,见了赵永胜,侯卫东几乎不敢相认。 由于结肠癌的原因,颇为讲究的赵永胜已经瘦成了一张皮。他也就五十多岁却是满脸的老年斑,头发凌乱,闭着眼睛在输水,彻底变成了老人。赵永胜的儿子赵小军守在床头,见到侯卫东,吃了一惊,忙去叫醒父亲,道:“爸,侯书记来看你了。”赵永胜精神垮得很厉害,睁开眼见了侯卫东,没有什么表情,随口答了几句,“哼哈”几声,又眯上了眼睛。赵小军见到父亲没有认出是谁,用手摇父亲的胳膊。 侯卫东见到往日的领导成了这般模样,心中不忍,连忙阻止道:“别叫赵书记,让他休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在车上准备了一千元钱,就取出来递给一旁抹泪的赵永胜老婆,安慰了几句,和朱兵一起走出了病房。 在走道上,侯卫东询问赵小军:“什么时候发现你父亲得病?” 赵小军一脸疲惫,道:“去年我爸就吃不下东西,他脾气犟,不肯到医院检查。今年来检查,已是结肠癌晚期。” “治疗效果如何?” “癌细胞已经扩散,医生开始保守治疗,活一天算一天。” 赵永胜老婆跟着走了出来,对侯卫东道:“还是以前青林镇的同志们好,都来看望我家老赵,现在单位的人连面都不露。”说着说着,她便开始抹眼泪。 赵小军道:“妈,别说这些。”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社会,以前赵永胜在青林镇是一把手,多少会施恩于部下,大家记着旧情,陆续有人来看望他。调进城以后,赵永胜退居二线,无职无权,也就没有办法帮人办事,看望的人自然不多。 回到了交通宾馆,侯卫东感慨道:“还是老话说得好——什么都是别人的,只有身体是自己的。今天见了赵书记这个样子,才明白此话说得是如此深刻。” 他抽个空给母亲拨打了电话,聊了几句,道:“妈,注意身体,少吃红烧肉,多吃点鸡、鱼、兔。” 刘光芬奇怪地问:“小三,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 侯卫东没有说实话,只道:“刚看了篇报道,人胖了百病缠身。你看看你,腰比爸粗多了,得了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就麻烦了。” 刘光芬听到儿子关心自己,心里欢喜得紧,道:“当了县委书记就是不一样,小三知道关心人了。”又道,“昨天你二姐夫和二姐跟我说,想到成津来搞点项目。” 侯卫东已经接到二姐的电话,道:“姐夫的丝厂生意还行,怎么想到转行?” 刘光芬叹了口气,道:“丝厂受国际市场影响大,他们做得辛苦,没有搞工程实在。你当弟弟的,能帮还是帮一把。” 回到成津县城,已是夜晚,秋蝉鸣声刺破黑暗的天空。 县委招待所的后院经过紧张施工,完成了改造工程。新修的一道围墙将招待所分成了前后院,后院只有一幢楼和一块平地。要进入后院,必须先经过县委招待所大门,进入招待所餐厅,然后才能进入后院。在后院不起眼的地方,特意开了一道小门,此道小门只能从里面开关,从外面看就是一道嵌在墙上的厚门,这是紧急情况下的疏散门。 后院住着到成津工作的外地领导,包括县委副书记侯卫东,县委常委、公安局长邓家春,另外从沙州调来的驾驶员老耿也住在里面。 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罗金浩没有住在这里,他住在公安局的单身宿舍里。检察院副检察长阳勇则准备住在检察院后院,里面留出了一套公房。 尽管从沙州和益杨调来了几个帮手,侯卫东还是感到人手不足,成津十八镇、数十个部门,还有四大班子的数十人,真正能信得过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在寝室里坐了一会儿,侯卫东来到窗前。 明亮的路灯将小院照得很清楚,邓家春提着水壶在院子里,正在给院内的绿色植物浇水。他浇水的姿势就如出操,很准确,每一株都没有放过,全部被淋得透湿。侯卫东瞧得有趣,吸着烟,来到楼下,站在邓家春身边,看他浇水。 邓家春将水壶放在地上,用手擦了擦汗,道:“今天在飞石镇有人打群架,罗大队亲自带人去了,准备拘留几个,看能否榨出点油水。” 侯卫东接过水壶,对着一丛茉莉浇水,道:“除了方、李两家以外,还有些零星小矿。你可以从这些小矿主入手,找一找线索。” 邓家春是爱花之人,见侯卫东不太懂行,道:“旱茉莉,水栀子,这十几株茉莉刚才浇过了。” 侯卫东一语双关地道:“邓局经验丰富,我把这一块交给你,你就全权负责,只要时机成熟,就要迅雷不及掩耳地下手。” 邓家春指了指楼下正在收拾的房间,问道:“朱县长什么时候过来?”侯卫东道:“就这两天,他主要负责修成沙公路。” 有了周昌全的支持,朱兵的调动十分顺利。市委组织人事部门迅速办理了相关手续。几天后,朱兵从益杨县来到了成津县,被任命为成津县人民政府党组成员,出任成沙公路副指挥长。 朱兵来到成津以后,按照侯卫东的意图,调整了原来岭西交通设计院的方案,提交到了常委会。 成沙公路的设计思想很简单:一是尽量依据原有路线,这样成本最小;二是老成沙公路是依山而建,弯道多,经过勘察,不少地方需要截弯取直,有两处要架桥,还有一处很短的隧道。市交通局这几年修了不少的路,在修建山地公路上经验很丰富,修此路在技术上没有问题,关键是资金和土地。 经过一番讨论,侯卫东在常委会上拍了板,他道:“原则同意岭西交通设计院的设计方案。我讲三点意见:一是隧道和高架桥问题,有的同志认为成本高了,我认为眼光应该更加超前,更多考虑合理性的问题,而不是钱的问题;二是这条路是成津交通命脉,设计时可以稍为保守一些,确保质量;三是成津矿业发达,重车特别多,随着成津的发展,以后的重车将越来越多,请设计方考虑到这一因素。我觉得荷载还不够,应该进一步提高。” 蒋湘渝暗中盘算了一会儿,叫苦不迭,道:“增加荷载、截弯取直、架桥穿洞,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太难。光是侯书记提出的这两点要求,至少要增加两三亿以上的投资,两三亿元就是成津一年半的财政收入。我这个县长荷包空空,腰杆不硬。如果真的按这个方案来修成沙路,成津恐怕一下就跃升为沙州市的欠债大户。” 侯卫东接口道:“我们要更新观念,不怕欠债,只要能把钱拿到成津来用,就能提高成津发展水平,发展水平提高以后,还债能力自然水涨船高。” 蒋湘渝道:“就算如此,筹款也是一件大难事,我没有办法去筹到这么多钱。” 侯卫东则道:“事在人为,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由于修路涉及征用土地,国土局长老苟也参加了会议。听到侯卫东与蒋湘渝有分歧,心里松了一口气,暗道:“侯卫东年轻气盛,蒋湘渝老奸巨猾,他们两人绝对尿不到一个壶里,太忠也太胆小了。” 国土局全称是国土资源与房屋管理局,其中有一项重要职责:“依法管理矿产资源的探矿权、采矿权的审批登记发证和转让审批登记,承担矿产资源储量管理……审定探矿权、采矿权的评估资格,确认探矿权、采矿权的评估结果。” 在成津,国土局权力很大。老苟是多年局长,与常务副县长李太忠关系极深。会议结束,老苟回到家中,关上书房,就给在沙州的李太忠打了电话。李太忠原本是心事重重地躺在床上看电视,听了此事,立刻来了精神,翻身起床,拿着手机在屋里走来走去,道:“老苟,你再说详细一些。” 第224章 上任第一件事:理清谁跟谁什么关系(7) 听了两人的争执,李太忠精神一振,道:“侯卫东才来几天,两人就有公开分歧,以后矛盾肯定要激化,只要党政一把手不团结,就没有精力乱插手。” 老苟道:“侯卫东现在亲自抓这个大工程,只要将精力陷进去以后,他就没有时间来整顿矿业秩序。”他是国土局长,近水楼台先得月,有不少干股在矿里,每年收益可观。他对章永泰的整治工作是阳奉阴违,数次泄密,这令章永泰大为恼火,已经有换掉他的方案,只是未能动手,就出了车祸。 章永泰出了车祸以后,老苟开了一瓶红酒,大醉。 李太忠却没有这样乐观,在沙州越久,就越不敢对侯卫东掉以轻心,道:“先不要轻易下这个结论,还是要观其言察其行,小心驶得万年船。”挂了电话以后,他又给双河镇党委书记温贡成打了电话,道:“新成沙公路要从双河经过,听说占地不少,这是新书记的政绩工程。哈,老温,你可一定要支持。” 转眼间就到了11月,侯卫东遇到了人生的大喜事:小佳生了女儿小囝囝。侯卫东只在家里停留了两天,便回到了成津。为了免受打扰,他将此事当成了机密,沙州以及成津诸人无人知道。 此时,成津交通进入了舆论造势阶段,《成津日报》和成津县电视台一直在全方位轰炸式宣传成沙公路。成沙公路成为了成津县的热门话题,章永泰推动的矿业整顿工作渐渐地被多数干部遗忘。 县委招待所平时除了照顾县委的领导外,为了增加收入,招待所的大食堂也对外开放,由于环境好,生意还不错。生意不错,来往的人员也就不少。章永泰的女儿章松以前来过县委招待所,对招待所的情况并不陌生。上一次就是假装在食堂吃饭混进了招待所,这一次她依葫芦画瓢顺利地走进了招待所。 进了招待所,她惊讶地发现,县委招待所后院新修了一道围墙,围墙贴上了漂亮的墙砖,还在墙根上种了茂密的植物。这一道漂亮的围墙,将县委招待所分隔出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 这个角落还修有一道传统铁门,坐着一位中年人,正无聊地看着报纸。看到翻报纸的守卫,章松知道侯卫东的住房仍然在里面,她突然涌现出莫名的悲伤和深深的无力感。找了一个隐蔽而视线又不错的角落,章松闭着眼睛做了十几次深呼吸,这才睁开眼睛,紧盯着那一个守门的无聊中年男子。凭她的直觉,侯卫东应该还没有回到院中。 守到晚上7点,一辆越野车开进了中门,那位守门男子原本无精打采,见了这辆车,立刻就如换了一个人。他飞快地站了起来,将铁门打开,那辆越野车略为停顿,就滑进了神秘的小院子。 章松看得真切,她从隐蔽处跑了出来。到了门口,那名中年人动作敏捷地拦住了她,用低沉而严厉的声音道:“干什么?” “侯书记,我是章永泰的女儿章松。”章松早就料到了守门人会拦着她,到了门口,对着正在下车的侯卫东大喊。她料定,在这种情况之下,侯卫东无法拒绝。 侯卫东回头看到章松,道:“让她进来。” 走进了小院,章松镇定了下来,心里变得异常平静。她甚至调侃了一句:“侯书记,这围墙真漂亮。”说完这句话,她马上又后悔了,此行是来求人为父亲报仇,不是来走亲访友。 到了二楼小屋,侯卫东礼貌地问:“喝茶还是咖啡?” “父亲的冤情一日未了我有喝茶或喝咖啡的情趣吗?侯书记,我父亲是成津县委书记,不明不白地死了,县委当真就撒手不管了?”章松语调升高,道,“我等了这么长的时间,没有给侯书记添麻烦。今天我得再亲口问问侯书记,县委到底准备怎么办?如果没有明确答复,我将保持着向市委、省委以及党中央上诉的权利。” 侯卫东见章松颇为冲动,愈发不能将真实计划告诉她,脸上表情严肃起来,道:“章书记是车祸身亡,省厅已经作出具有法律效力的鉴定结论,除非有新的证据支持此事。而那几页日记只是日记,不是法律意义上的证据。”看着渐渐变了脸色的章松,他又换了口气道,“当然,章书记的日记很重要。上一次你只给我看了那一部分日记,我想看一看整本日记,你回去复印给我,这里面或许还有其他线索。” 章松眼里已有泪光闪烁,道:“这有用吗?成津如今轰轰烈烈大办交通,谁还有兴趣整顿矿业秩序?只有我父亲是个傻瓜,士为知己者死,现在果然死了,谁还记得他为成津发展作出的努力和牺牲?” 侯卫东心里也有感慨,不过他保持着高度的冷静,道:“你的心情我理解,章书记是我最钦佩的人,但是县委、县政府必须依法办事。我上一次也说过这个观点,如果你父亲真是被陷害,你上诉就有危险,这是章书记绝对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如果你父亲确实是车祸,上诉就是变相阻挠成津发展,这也是章书记绝对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我坚信父亲是被人陷害。”章松见侯卫东平静的态度,热血上冲,噙着泪水道,“我希望侯书记能为父亲申冤,这是做女儿最大的愿望。”她突然走到门口,将房门关上,靠着门,猛地将身上的t恤衫脱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道:“侯书记,我陪你睡觉。” 侯卫东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道:“你干什么?!穿上衣服,幼稚!这样做解决不了问题。”章松不理,又伸手将胸罩解开,将雪白丰满的乳房暴露在侯卫东面前。 这是非常低俗古老的招数,可是却非常麻烦。侯卫东反应很快,走到窗边,拉开窗门,用镇定的语气道:“你是章永泰的女儿,怎么能这样做?如果你不马上穿衣服,我就叫人上来,出丑的是章永泰书记。” 侯卫东冷静的态度让章松清醒了过来,她呜呜哭了两声,将衣服穿了回去。 邓家春吃了饭,看了一会儿电视,就提着水壶为满院花花草草浇水。侯卫东拉开窗子发出了声音,他很敏感地回过头,正好看到站在窗边的侯卫东。过了一会儿,就见到一个年轻女子从楼上下来,低着头,几乎是掩面出门。 邓家春提着水壶继续浇花,假装没有看见此事。侯卫东又出现在窗口,道:“邓局长,有事,请上来。” 侯卫东没有说章松脱衣服一事,只是讲了她的状态。邓家春黑瘦的脸绷得紧紧的,道:“这事还真有些麻烦,章松如果去上访,会打草惊蛇,不利于我们行动,得想个法子阻止她。” 侯卫东道:“当前不能跟章松讲明这事,讲得越清楚,我们有可能越被动。章书记是急性子,看来他的儿女也是急性子。现在集中精力寻找破案线索,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邓家春说起案子时,目光凌厉起来。他只有一米六五左右,但是他站如松,坐如钟,在心理上给人的感觉就特别高大。 “我安了几个钉子下去,正在收集情况,进展还是比较顺利。”他面临的困难与侯卫东基本一样,在公安局一二级领导成员中,有不少人与有色金属矿有关联,他布置工作就得费更多的脑筋。好在市局对成津进行了全力支持,成津方面的档案对成津全面开放,刑警队的人员由邓家春随时借用。通过已有的线索,邓家春慢慢地开始将触角伸到了成津矿老板。 “每天都有小进展,很不错。”为了不给邓家春造成压力,侯卫东再次阐明自己的观点,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办案就得办成铁案,千万不能吃夹生饭,纵使有压力,也由我来顶着。” 邓家春黑着脸点了点头,道:“有情况我随时汇报,侯书记先歇着。今天花还没有浇完,我得去完成任务。” 初到成津,邓家春对侯卫东这位年轻的书记还存着不少疑虑,主要是担心他急于求成。如今,他彻底打消了这个疑虑,侯卫东这个县委一把手确实年轻得让人吃惊,其沉稳大气也让人赞叹不已。有了这样的县委领导做后盾,他信心十足。 章松走出了县委招待所,她脸热得发烫,想起刚才的大胆行为,犹如在梦中一般。在成津的街道上漫无目的走了一圈,心里日渐凄苦。 章永泰在家里从来不谈公事,也很少在家中接待同事,因而章松对成津的干部并不熟悉,唯一熟悉的秘书又跟随着父亲一起殉职。此时走在成津的街道上,心里一片茫然。 成津的环境卫生经过整治以后,有了一些好转。只是基础条件确实太差,大货车穿城而过,城里灰尘在所难免。章松在街道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头发上便沾了不少灰尘。一辆飞驰而过的小车,扬扬得意地带起了一溜烟尘,还将一地秋叶带着飞到空中,刺得她眼睛很疼。街道上有着破烂的读报栏,上面的《岭西日报》也是一副灰头灰脑的模样。看着报纸,她想起了一件事,父亲很少在家里请客,但是他曾经两次在家里宴请省报的王辉记者。 “记者是无冕之王,省报记者或许能将事情捅到上面去。”章松兴奋地想道。 想到了省报记者王辉,章松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没有王辉的电话号码,无法电话联系。 第二天一早,她坐上了成津前往岭西的客车。 从成津到沙州的这条公路,高低不平,就如一首激昂的曲子,充满着跌宕起伏之乐感。而从沙州到岭西则是全高速,一小时的车程轻松且愉快。 在公共汽车上,不少乘客都在议论着成津大办交通的热潮,一位三十来岁的乘客愤愤不平地道:“这条路是沙州最差劲的一条路,政府那帮人现在才想起要修路,早些时候吃屎去了。” 旁边一人接口道:“你知道为什么修路?是因为有钱人都买了高档小车,烂路坐起来不舒服,你以为是为了平头百姓!” 坐客车的人基本上不富不贵,在烂路上乘车本就无聊,有人提起这话头,很快就有人响应。 一人道:“侯卫东还不满三十岁,难道做了秘书就具备了当领导的才能?” 又有人道:“侯卫东还是不错,他至少知道修路。章永泰到了成津两年多时间,开会时说得天花乱坠,口水乱飞,成津没有一点变化。” “这些当领导的都是一个样,以前章永泰天天盯着铅锌矿、钼矿和钨砂矿,还不是想多捞些钱,现在侯卫东修路也是要得好处的。这一条路修好,侯卫东就变成了百万富翁。” “我操,岂止百万富翁,肯定会变成千万富翁!” 大家在车上说得热闹,章松却听得很不是滋味。父亲天天为了成津发展而操劳,顾不上家,与腐败沾不上边,更为了惩治腐败丢了性命,可是在普通群众眼里,他父亲也和腐败分子没有区别,这让章松心里涌起了深深的悲哀。 到了《岭西日报》大门,她拿出了工作证,对门卫道:“我是沙州国税局的,找王辉主任,谈宣传报道的事情。”门卫看来人是沙州国税局的干部,穿着整齐,不像是来上访的人,登记以后,还主动道:“王主任在六楼。”上了六楼,章松沿着办公室走了过去。在开着门的办公室里,并没有看到王辉,她就来到上楼梯的第一间办公室,敲了敲门。 正在电脑前伏案工作的女子抬起头来,道:“请进。” 第225章 上任第一件事:理清谁跟谁什么关系(8) 章松礼貌地问道:“请问王辉主任在不在?” 听说是找王辉,那女子视线就从电脑屏幕中离开,道:“王主任在开会,等一会儿才回来,你请坐。” 章松坐下来时,顺便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工作牌,知道眼前这位漂亮丰满的女记者叫段英。 段英见来人摆出一副等待的架势,道:“王主任还在开会,什么时候散会还不清楚。你最好下午过来,或者跟他电话联系。” 章松装做轻松地问道:“请问王主任电话号码是多少?我的电话本子忘记带了。” 段英不会轻易将王辉主任的电话告诉陌生人,她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个单位?我给王主任发一条短信过去。” “我叫章松,文章的章,松树的松,在沙州国税局工作,是王主任的朋友。” 听到来人在沙州国税局工作,段英道:“我以前在《沙州日报》工作,到沙州国税局采访过很多次。”她一边说话,一边发短信。当短信刚写到“章”字时,段英突然想起昨天刚接手的任务。今天下午她将要和王辉一起到成津县,为因公殉职的县委书记章永泰写通讯报道。由于“章”姓在沙州并不多见,她在心里便将两人联系在一起,故意问道:“听说成津县县委章书记因公殉职,是不是有这事?” 章松一愣,右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小提包带子,道:“我就是章永泰的女儿。” 闻言,段英连忙站起身,给章松倒了水,道:“你稍等一会儿,我给王主任发短信。”她重新给王辉发了一条短信:章永泰的女儿在我办公室。在采访计划中,原本就有采访章永泰家属的内容。 王辉正被社长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折磨得昏昏欲睡,接到短信,就对主持会议的副社长道:“成津县章永泰的女儿在办公室等我,这是我重要的采访对象,请个假。” 在岭西省委宣传部制订的系列宣传中,县委书记章永泰是一个重要内容。这个内容是蒙豪放亲自批示的,省委宣传部当然不敢马虎,将任务分别交给了《岭西日报》和省电视台。《岭西日报》又将任务交给了王辉,由王辉任组长,深度挖掘章永泰的典型事迹。 当王辉出现在段英办公室门前,章松如见到亲人一般,两眼泪汪汪,道:“王主任,我爸出了车祸。” 王辉是昨天下午看到省委宣传部转过来的材料,这份材料是沙州市委上报给省委的。蒙豪放作了批示以后,再转给省委宣传部。此时他见到章松的泪水,只以为她是心伤其父之逝,安慰道:“你爸的事情我是昨天才知道,省委高度重视此事,蒙书记亲自批示,要求宣传部门深入挖掘你父亲的先进事迹,号召全省干部向他学习。” 章松为人冲动,可是并不愚蠢,听说蒙豪放书记亲自作了批示,她先是激动,可是转念一想:“蒙书记这个批示,其实是认定父亲是因公殉职,那些官僚们拿了鸡毛当令箭,恐怕事情更不好办。”她心里更不是滋味,用手背抹了抹眼泪,道:“王主任,我有事要单独跟你说。” 王辉阅人无数,从章松表情中感觉有些不对,安慰道:“你别太伤心,到我办公室去坐一坐。” 在办公室里,章松将日记复印件给了王辉。 王辉原本以为这次到沙州采访将是一个轻松的工作,此时见到几页日记复印件,这才知道遇到了棘手事,暗道:“省委书记蒙豪放亲自作批示,要求宣传部在全省宣传章永泰事迹,已将此事定了调子。如果章永泰之死真有隐情,这个典型树得越是成功,省委将会越被动。”他想了想,道:“蒙书记是在沙州市委上报材料上作的批示,事情的关键其实是在沙州市委,这几页日记,你给周书记看过没有?” 章松脸上露出激愤之色,道:“我哥给周昌全看了父亲的日记,周昌全让我们兄妹耐心等待,说市委会严肃认真地对待此事。可是这些口头话有什么意思,沙州市委还是按照因公殉职的口径上报材料,也没有派人对父亲的死因进行调查。” “沙州市认定章书记是因公殉职,肯定是有依据的。” 如今章松最不愿意听的就是此话,道:“省公安厅的那些人马虎了事,根本没有深入细致地破案。” 王辉见章松已经跳进了情绪的迷障之中,劝道:“看了这些日记,从我个人的角度,觉得你父亲的死是有问题,而且问题可能很大。可是这仅仅是个人角度,你要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沙州市委的决策必须采信权威机构的结论,省公安厅就是权威机构,你的这些说法其实都上不了正规场合。” 王辉所说的话与侯卫东差不多,由于他是局外人,更容易打动章松。章松也感到一丝困惑,更感到密不透风的压力。她用力压了压太阳穴,道:“虽然我拿不出证据,可是坚信父亲的日记不会是空穴来风。这一段时间我天天在想此事,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按父亲的日记,成津矿业问题很严重,他整顿有色金属矿实际上是接受周昌全的指示。只是现在成津事情闹得太大,又死了一位县委书记,如果把这些事向全省人民公布,沙州市委就会威信扫地。” 章松以前总是称呼“周书记”,此时心中有块垒,就直呼其名。 “周昌全是想捂成津的盖子,如果成津的盖子被揭开,他颜面无光,官位不保。现在他将他的秘书侯卫东派到成津县,是想遮丑,想暗中解决此事,不想让省委了解成津的混乱和腐败。” 王辉是昨天才接到社里布置的宣传任务,还没有来得及到成津了解情况。听说是侯卫东到成津任职,有些吃惊,道:“什么?侯卫东到了成津?他是当县长还是当书记?” “侯卫东是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王主任认识侯卫东?”章松说起侯卫东,不由得想起在小招待所的那一幕,不禁羞愧交加,心中更是暗恨侯卫东。 王辉与侯卫东是多年好友,他知道侯卫东在周昌全身边的地位。听说侯卫东被派到了成津,敏感地意识到这里面肯定有名堂,道:“你见过侯卫东吗?他是什么态度?” “侯卫东没有态度,我见了两次面,他一直在跟我打官腔,让我相信他,让我等待,反正和周昌全说得差不多。”说到这里,章松神情又变得坚毅起来,道,“王主任,你是党报的大记者,我知道你有渠道向上级反映情况。你又是我父亲最信任的好朋友,希望你能将这几页日记传递给省委或更高层。” 王辉接过日记,真诚地道:“小松,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只是此事很复杂,得有一定时间,你也要千万小心。站在叔辈角度我再说一句,你要想为父亲寻到公正,还得依靠当地党委和政府。周昌全书记和侯卫东书记我都有一定了解,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章松见王辉如此说,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等到章松离开了办公室,王辉给侯卫东打了电话,说了章松之事:“我们接到了采访任务,今天就要到沙州。你日理万机,不用来接我,我要先到沙州宣传部,与陈部长和朱介林副部长见面,商量采访的事,明天才到成津县。”他又道,“侯书记,你真不够意思啊,当了成津县县委副书记,也不跟我打个招呼。你可是岭西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可喜可贺。” 侯卫东打了个哈哈,道:“当县官也不轻松,一天到晚都在瞎忙,下辈子再也不当官了,还是去搞专业技术,轻松、简单。” 王辉道:“侯书记正是如日中天,这话谦虚了。我有不少事要同你沟通,电话说不清楚,到时细谈。” 侯卫东与王辉通话以后,马上给成津县委宣传部部长梁逸飞打了个招呼。 梁逸飞正在沙州李太忠的别墅内喝酒,接了电话,道:“太忠,刚才是侯卫东给我打的电话。《岭西日报》王辉今天晚上就要到沙州,他让我精心组织接待。” 李太忠满脸笑容,道:“章永泰虽然脾气臭一点,又是教条主义,但是客观评价,他是个好干部,确实可以大力宣传。要让省委、市委和全省人民都知道章永泰是在下乡路途中因公殉职,还有一起殉职的同志,也应该在这次宣传活动中大力宣传。” 章永泰之死,一直是压在李太忠心里的大石头,此时听说省委书记蒙豪放亲自批示要宣传章永泰,他大喜过望。有了蒙豪放的批示,媒体就会将章永泰树立成因公殉职的优秀领导干部形象,有了这个形象,车祸就顺理成章了,车祸的真正原因也就不再重要。 不过此事也有隐忧,太多新闻媒体聚集于成津,说不定有一天就会出岔子。 梁逸飞是李太忠岳父的部下,他能够一步一步由普通干部当上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与老方县长大力提拔分不开。他没有参与铅锌矿的经营,和国土局长老苟一样,他在矿上有干股。每年的分红与工资相比是颇为丰厚,他家也因此提前过上了小康生活。 李东方殷勤地给梁逸飞倒了酒,道:“梁叔,章永泰别看着斯斯文文的样子,其实就是一个莽夫。矿山企业为成津发展作出了很大贡献,如果按他的搞法,有哪一家矿山企业能活得出来?” 梁逸飞扶了扶宽边眼镜,道:“章永泰确实心急了。”他虽然参加了李家铅锌矿分红,但是他只能算是方、李两家的外围人物,并不知道方、李两家的内情。方杰和李东方下手搞章永泰,这在方、李两家是核心机密,他自然毫不知情。 尽管这事绝对机密,仍然让李太忠耿耿于怀,不过木已成舟,没有办法能够重来。他只得为两个鲁莽小辈擦屁股。此时,李太忠听见儿子又在攻击章永泰,觉得话特别刺耳,道:“不管章书记以前做过什么,人死万事休,你啰唆这些干什么。他是成津县委书记,省里要大力宣传,是成津的光荣,县里自然得好好配合,将章书记因公殉职的事迹宣传出去。老梁,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梁逸飞道:“东方,你爸眼界在成津甚至在沙州都是第一流。如果你爸来当成津县委书记,成津肯定是政通人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惜现在流行秘书当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大家没有法子。” 李太忠举着酒杯,道:“梁老弟说笑了,我到城管局去就是等退休,过气人物了,世界属于侯卫东这样的年轻人。” 宣传部长梁逸飞离开以后,李太忠恶狠狠地道:“章永泰当时惹起了民怨,可以用很多法子赶走他,你用了最笨的一种。现在既然省委定性为因公殉职,大家顺着话题好好捧场。我警告你,如今省里宣传媒体将齐聚成津,你狗日的小心点,千万别做蠢事。” 在李太忠积威之下,李东方没有顶嘴,暗自嘀咕道:“我是狗日的,这是骂我还是骂你?” 李太忠又道:“你别被侯卫东糊弄了,他来意不善。你暗地在成津公路上多给他找麻烦,三天两头有人扯皮,让他为这事操心,这些手段才是真正解决人民内部矛盾的好办法。你别再用那些黑手段,夜路走多了总要遇到鬼。” 李东方从小生活环境优越,现在生意又做得很大,手握数千万资产,深信钱能通神。听到父亲的说教,暗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千古流传的道理,岂能无用?” 李太忠很了解自己的儿子,见其表情,知道未服,道:“招待所胡永林说,有一天他看见章松从县委招待所出来。这意味着什么,你自己去想一想。” 李东方如被开水烫了一般,道:“什么时候?” “昨天。”李太忠瞪了他一眼,道,“现在新闻媒体就要齐聚成津,你小子别惹事。” 第226章 公安局出了“内鬼”(1) 缉枪行动 侯卫东坐在周昌全办公桌对面,道:“首先我作检讨,章松来找我的时候,没有做好解释工作。” 周昌全对侯卫东颇为偏爱,接到其电话以后,马上结束了与高榕副市长的谈话,回到办公室听侯卫东汇报。他没有批评侯卫东,道:“章家兄妹是和章永泰相同的性子,为人执拗,遇到困难敢于迎难而上,这种性格难能可贵。但是具体到这件事情上,让两兄妹完全置身事外,就有些难度。” 侯卫东继续检讨道:“我忽略了章家兄妹的性格问题。上一次章松曾经说过,如果不给一个明确的说法,她将到省委、中央去反映,现在她已经开始行动了。” 周昌全道:“现在我最关心两件事情:第一,两兄妹的安全,既然那些人在狗急跳墙时敢向县委书记下手,也就敢于向两兄妹下手。我们要绝对保证两兄妹安全,这样才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章;第二,蒙书记在市委上报的材料上作了明确批示,要求在全省范围内宣传章永泰事迹。这样一来,全省人民的目光将聚焦于成津,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严重的政治后果,我们绝对不能闹出政治笑话。” 省公安厅的专家不能确定章永泰车祸是人为所致,沙州市委以此为据,以因公殉职的名义向省委上报了材料。蒙豪放从北京开会回来以后,见到了沙州市委上报的材料,明确批示省委宣传部大力宣传章永泰。省委宣传部就将章永泰定位于“新时代领导干部的典范”。 周昌全态度很坚定,道:“我们当初策略和方针是正确的。当今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排除干扰将既定方针执行下去,这将考验我们的执政能力,考验我们应付复杂问题的能力。” 侯卫东听得很明白,“绝对不能出问题”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章家兄妹要绝对安全,还不能让章家兄妹不理智的行为干扰了整个部署;二是要考虑到省委蒙书记批示所带来的影响。 初次主政一方,侯卫东遇到了如此复杂的局面,肩上担子重如泰山。他深吸了一口气,暗自为自己加油:“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在心里说了这句粗话,似乎觉得压力就轻了一些,他表态道:“周书记,您将成津这副担子交给了我,这是对我的信任。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干净彻底地解决成津存在的问题。” 周昌全对侯卫东的态度很满意,道:“对付敌人向来是在战略上轻视,在战术上重视。你要深入第一线,掌握一手情况,有针对性地解决具体问题。” 他从抽屉里取出钥匙,道:“章永泰一直住在东城区老房子里面,是人事局老家属院。由于修建时间久,周边环境差,多数干部都搬走了,现在里面住的人很杂乱。市委在西城区新修了几幢家属楼,我为章永泰爱人刘老师安排了一套,先住进去,手续等以后再说。你把这钥匙送给刘老师,让她把家搬到市委家属院,那里平时有保安,又靠着派出所,更安全。” 接过钥匙,侯卫东从心底感到很惭愧,道:“周书记,我到成津以后,一直没有到章书记家里去看过,这是我的工作失误。” “你到成津这一段时间,各项工作还算顺利。”周昌全话锋一转,道,“你现在是成津县的掌舵人,一要有很强的方向性;二要学会十根手指弹钢琴,调动全县的力量,而不是靠你单打独斗;三要全面考虑问题,掌握平衡,学会控制局面。” 在市委大院,秘书杜兵正在和司机老耿有一句无一句地聊天。杜兵在聊天时,眼光一直朝着市委大门,当看到侯卫东出现在大门口时,立刻下了车,迎了过去。 侯卫东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道:“到东城区中山路26号。” 中山路26号是人事局家属院子,此房建于80年代初,当时还算是好房子,现在这种老式家属房子就显得很狭窄。找到了中山路26号院子,侯卫东和杜兵步行走进院子。院子有大门,没有门卫,两人走进去以后,没有人询问。侯卫东要与章永泰夫人深谈,他暂时还不想让杜兵知道得太多,就让杜兵在车上等着。 侯卫东在院子里拿出电话本,拨通了章永泰家中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人是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你找谁?” “刘老师,你好,我是成津县委副书记侯卫东,想到你家里来看一看,你家具体在哪一幢?” 刘老师在电话里迟疑了片刻,道:“我在二幢三楼。” 走上三楼,侯卫东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暗道:“章永泰也就是四十来岁,怎么他的爱人头发白得这么厉害?” “刘老师,你好,我是侯卫东。”他主动打了招呼。 虽然刘老师知道成津县委副书记侯卫东是一位年轻人,可是见了面,仍然觉得这位县委副书记年轻得让人意外。她道:“侯书记请进,别换鞋子,屋里乱得很。” 侯卫东道:“嫂子,我早就想来看一看你,只是初到成津县城,事情太多,一直没有理顺。”透过打开的房门,他观察到屋里不仅不脏,而且是一尘不染。他坚持把皮鞋脱了下来,换成了拖鞋,顺手将一大筐水果放在客厅的角落。 客厅正中有一张合影。照片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子,估计就是长子章竹。章松还是学生打扮。章永泰和刘老师站在两个孩子后面,微笑着。这是一个幸福和睦的普通家庭。 侯卫东看了看房屋结构,道:“家里挺窄,两室一厅。”说了这话,他感到章永泰这人也太原则了,堂堂县委书记,家里条件实在不至于如此。 刘老师道:“这是几年前分的房子,后来老章去成津县工作,房子就没有换。现在儿子章竹住在学校,这里就是我和女儿章松,小是小了一些,人少,也够了。” 说了几句,侯卫东的话题就转到了章松身上,道:“章松昨天到成津来找我,我看了章书记日记的部分复印件,我觉得此事有必要和你谈一谈。” 刘老师此时才得知日记的事,问明情况,震惊以后,眼里深藏着忧虑,道:“老章家个个都是犟脾气,要不然也不会出这事。” 听她话音,还是认为章永泰车祸事出有因,侯卫东坦诚地道:“嫂子,你对章书记最了解,如果是章书记来处理此事,他会怎么办?”见刘老师在犹豫,他主动说道:“我想,章书记一定会充分相信组织,这是他一贯的信念和追求。” 刘老师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同意了侯卫东的说法。 “如果章书记真是被人陷害,我说的是如果,章竹和章松更要相信组织,单枪匹马与黑恶势力作斗争,兄妹俩若再有三长两短,章书记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刘老师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侯卫东所说正是她最大的顾忌和担忧。 侯卫东取出房门钥匙,道:“周书记一直关心着你们一家,这是市委家属院的房门钥匙,周书记特批给你们。市委保卫科管着家属院,你早些搬家,离开这个地方。” 刘老师拿了钥匙,与侯卫东握了手。侯卫东道:“成津的事,要相信组织,也只能依靠组织才能与恶势力战斗。” 刘老师听明白话里的意思,握着侯卫东的手,说不出话。 章松怀着复杂的心情从岭西回到沙州,走进房门,就见到侯卫东坐在客厅,与母亲说着话。章松想起了那天自己的举动,不禁脸色一红,她站在门口,表情冷冷的。 刘老师道:“小松,这是侯书记。市委在家属院里给我们安排了一套住房,侯书记亲自把钥匙送过来了。” 章松想起王辉所说的话,压抑了情绪,道:“侯书记,谢谢你能到我们家。” 侯卫东道:“我早就应该来,没有想到章书记还住在老房子里。”他略为停顿,道,“章书记日记的复印件,能给我吗?” 章松点了点头,道:“我去复印,时间要久一些。”等复印回来,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当刘老师发出吃饭邀请时,侯卫东为了与章家母女单独交流,没有推辞,答应了。他给杜兵打了电话,让杜兵和老耿找地方吃饭。 吃午饭时,章松已经平静下来,她的一举一动温文尔雅,显示出了良好的家教,与为父申冤的愤怒章松完全不同。看着刘老师的花白头发和章松的泪眼,侯卫东暗自发誓:“抓不住凶手,我誓不为人!” 吃过午饭,侯卫东拿着厚厚的日记本复印件,离开了章永泰家。章家母女将侯卫东送到院门口,直至背影消逝,母女俩这才转身。 “小松,我们要信任侯书记,他是好人,一定会为你父亲报仇。” “我不能完全相信他,也许,这一套房子是为了收买我们,堵我们的口。”章松也愿意相信母亲的话,可是父亲身亡这一段时间,她遍尝人间冷暖,渐渐怀疑一切,总是想到人的恶处。 离开了章家,侯卫东步行了一段便停了下来。他站在东城区中山路街道上,给杜兵打了电话。东城区是老区,设施虽然破旧,但是人气很旺,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与路宽人稀的西城区大不一样。 侯卫东又给大哥侯卫国打了电话,道:“大哥,在忙什么?” 侯卫国坐在办公室打着哈欠,道:“昨天熬夜,在办公室养神。” “你把陈支队长一起约出来,我让邓家春和罗金浩过来,晚上在听月轩吃晚饭。” 在处理成津的问题上,侯卫东很倚重公安力量,自己的总体工作思路得到了周昌全认可以后,他想把市县公安队伍中的几位得力干部约出来聚一聚。一来联络感情,二来互相沟通,为以后的合作奠定基础。 侯卫国到经侦支队工作一年多,刚刚熟悉了业务,一纸调令又回到刑警支队担任副支队长。到任以后,他的老领导陈支队长将支队最棘手的大案子交给他,没日没夜做了一个月,终于理了些头绪出来。 拨通了陈支队的电话,侯卫国道:“老大,熬了两夜,应该犒劳犒劳我,打一鞭子喂一根红萝卜,这才是为官之道,你可别把钱包捂得那么紧。” 陈支队在电话里笑骂道:“你这小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还在为支队的经费发愁。要吃饭,找你嫂子,她给你安排,别想打支队的主意。”说到这,他又大声道,“不对,你现在是刑警支队副支队长,也是当家人。小侯副支队长,你的屁股是不是坐歪了?” 侯卫国这才道:“我弟弟侯卫东来了,他把邓家春和罗金浩约出来,想同你见一面。今晚由我弟弟买单,我们吃大户。” 陈支队听说是正事,道:“你早说,成津的同志来了,支队再穷,也不能让县里的同志买单,你去给嫂子打个招呼。”听月轩是陈支队长爱人开的餐馆,生意一直不错。侯卫东以前跟着大哥去过好几次,将晚餐安排在听月轩,有意照顾陈支队长的生意。 杜兵坐着老耿的车赶到了中山路,看见侯卫东站在街道旁边,下车以后,颇有些不好意思,急急忙忙地道歉:“侯书记,我来晚了,让您久等了。” 侯卫东没跟他客气,直接安排道:“你马上给邓家春打电话,让他和罗金浩一起,到沙州听月轩吃晚饭,市刑警支队陈支队长要参加。” 杜兵连忙将手机取出来,他是有心人,将重要的电话号码背得很熟,很快接通了邓家春的电话,传达了侯卫东的指示。 侯卫东看到杜兵就如看到当年的自己,总是站在车门前迎接着领导,总是小心翼翼地琢磨着领导的一言一行一笑一愁,总是将自己的时间完全交给领导而经常耽误与家人的团聚。 到目前为止,他对杜兵这个小伙子总体感觉不错,办事能力强,嘴巴亦还稳。只是考虑到成津比较特殊的复杂环境,侯卫东对其还有着三分保留,最核心的问题一直没有让他参与。今天带他来与陈支队见面,算是接触核心机密最深入的一次。 到了听月轩,在大厅见到了金总,她丰满而妩媚,穿上旗袍,富贵而大气。听月轩生意数年不败,除了大家给陈支队长捧场以外,金总长袖善舞也是重要原因。她在楼梯口等侯卫东,热情地开着玩笑,道:“侯书记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金总是自来熟的性格,虽然和侯卫东只见过四次面,说话却是既亲热又随和,而且亲切随和皆出于自然,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之感,让人如沐春风。 侯卫东对金总这个本事很佩服,也就亲亲热热地道:“嫂子说的是什么话,见外了。” 金总指了指一号包间,笑道:“卫国已经来了,在等你。”她扭头对服务员道:“一号间要上好茶,今年买的正宗铁观音,这可是侯兄弟的最爱。”她马上对着侯卫东道:“我就叫你侯兄弟,不失礼吧?” 侯卫东上一次来听月轩还是当秘书时,当时吃过晚饭,金总也过来聊天,他随口说自己喜欢铁观音,却没有想到金总记在了心上。他由衷地赞道:“嫂子不得了,记忆力太好了,难怪沙州餐馆遍地,听月轩也能长盛不衰。什么时候到成津县去开分店?成津县里穷,但是老百姓有钱,保证生意不错。” 金总笑道:“侯兄弟,就这样说定了。” “一言为定。” 金总待人接物很有功夫,与侯卫东说了几句,问跟在身后的杜兵,道:“这位小兄弟不认识,是第一次到听月轩?” 杜兵猜到金总也是有来头的人,又与侯卫东关系随便,恭敬地道:“我是成津县委办小杜,杜兵。”金总立刻明白了其身份,道:“小杜,跟着侯书记好好干,肯定会前途无量。” 进了第一号包间,侯卫国一人坐在沙发上,他两眼布满血丝,头发凌乱,身前是一个大号茶缸,见了侯卫东进来,抬手示意他坐。 侯卫东见到大哥这副模样,问道:“又遇到大案子?看你这个样子肯定熬了几个晚上。” 侯卫国喝了一大口茶,这才道:“今天非得让陈支队喝一大杯,我刚从经侦调过来,他就匆匆忙忙地将最大的烫手山芋丢了过来。”话虽然如此说,可是谈起案子,他还是神情一振,道,“有件案子已经牵涉了成津方面。” 第227章 公安局出了“内鬼”(2) 侯卫东眼睛直了,道:“嘿,我说老大,你倒是沉得住气,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才跟我说?” 侯卫国道:“昨天晚上才得到的线索,还没有来得及给邓局通报。”他喝了一口浓茶,用双手理了理杂乱无章的头发,看了一眼杜兵。侯卫东明白他的意思,道:“小杜是专职秘书,可以信任。” 这是简单的一句话,在小杜耳中却如天籁之声,他只觉浑身血液朝脑袋直冲而去,脑袋里乱哄哄响成一片。他尽量控制着情绪,看到墙角有一个精致的小水壶,提起来给侯卫国续水。 这时,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女孩子端着新泡的铁观音走了进来,她坐在侯卫国身边,道:“给你也换一杯铁观音?” 侯卫国下意识朝旁边挪了挪,道:“算了,喝惯了益杨茶,那些好茶没有味道。” 那女子捂着嘴笑道:“侯支队是山猪吃不惯细糠。”她看了一眼侯卫东,说了句:“你们慢慢聊。”就离开了房间。 侯卫东见这个服务员相貌和气质都还不错,与大哥挺熟,有些好奇地道:“听月轩的服务员都是这个水平?难怪生意好。” “这是蒋笑,公安大学毕业,分到市局,是陈支队的侄女。”侯卫国看着弟弟探寻的目光,解释道:“她在刑警支队实习过。” 看到那女子与侯卫国身体的距离,又听到大哥刻意的解释,侯卫东心中一动,想起了痴迷于传销的江楚,问道:“嫂子还在搞清莲产品?” 提起江楚,侯卫国脸色有些不快,道:“不说她,提起心烦,我们继续谈案子。” “凡是矿产资源丰富的地区,社会治安都比较乱。沙州的有色金属矿主要集中在成津,茂云东湘县也有很多,这两个地方多次出现械斗,还动用了枪支。昨天我理到了一条贩卖枪支的线索,此条线索在成津至少有四把枪。” “这就是突破点,这是多米诺骨牌,只要咬定了这条线索,肯定会牵出不少人来。只要证据确凿,就绝不能手软。”侯卫东两眼放光,右手在空中用力地挥了挥。 绕开矿产开发问题解决矿产开发问题,这是侯卫东解决了飞石镇刘永刚以后正式提出来的工作策略,已经得到了周昌全的首肯。当然,策略虽然提出来了,执行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因此侯卫东对于涉枪案线索格外有兴趣。 杜兵并不知道事情全貌,不过他天天跟着侯卫东,大体上也猜到怎么回事,暗道:“市委并没有忘记章永泰的事情,侯书记调兵遣将,是要动外科手术。” 5点,沙州刑警支队陈支队长出现在听月轩。 5点30分,成津县委常委、公安局长邓家春,刑警大队大队长罗金浩来到听月轩。 邓家春对支队掌握的线索很感兴趣,摩拳擦掌地道:“有了这线索,我就要将成津弄个底朝天。” 听月轩除了杜兵以外,就属侯卫东最年轻,但是论职务,他却是在沙州都能排得上号的县级领导人。 侯卫东没有矫情,大大方方坐在首席。官场讲究秩序,有明文规定,还有潜规则,这些秩序深入人心,变成了集体无意识。 遥想当年梁山水寨,一百零八名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好汉,敢于藐视皇帝和官军,却也要排个座次,才能心安理得。在“文化大革命”中,敢于砸破一切牛鬼蛇神的红卫兵,也得封个司令员和军师,才能发挥出战斗力。此时,身为县委副书记的侯卫东若不坐在首席,大家心里会觉得过意不去。 酒足饭饱,大家散去。临走时,成津县委常委、公安局长邓家春道:“侯书记,我和小罗一起到刑警支队,再理一理线索,争取尽快在成津发动一次秋季战役,抓一批人,杀一杀黑恶势力的威风。” 侯卫东与邓家春和罗金浩分别握手,道:“我同意,届时喝你们的庆功酒。” 回到了新月楼,进门就见到客厅里坐着嫂子江楚和陈庆蓉,旁边还有小佳。江楚穿着职业套装,化着淡妆,一副白领丽人的打扮。身前的茶几上放着乱七八糟的产品,她正在为陈庆蓉和小佳做着产品对比实验。 小佳生了小囝囝,陈庆蓉为了照顾小佳母女,搬到了新月楼家里。 “嫂子。”与江楚打了招呼,便去寝室换衣服。 换衣服时,侯卫东不禁想起了大哥侯卫国的态度,暗道:“看大哥的表情是颇为厌烦江楚,曾经如此恩爱的一对夫妻,如果再不认真经营,恐怕真有分崩离析的危险。” 小佳也不想买产品,找个借口跟着侯卫东进了里屋。侯卫东道:“我刚才在听月轩吃饭,与刑警支队的陈支队、大哥在一起,嫂子又来卖产品?” 小佳脸上胖了一大圈,道:“嫂子这一段时间经常到家里来。上个星期她在家里正好遇到了谢局,要了电话,现在还时常跑到谢局家里推销产品。” 对于江楚的执著,不要说身在其中的侯卫国,就连侯卫东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了做所谓走在时代前列的产品,往日娇小含蓄的嫂子江楚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的两只眼睛就如探照灯一样闪闪发亮,不停地寻找着合适的目标。当找到了合适的对象,她又变成了黑夜中的蚊子,不停在推销对象身边飞来飞去。更令人吃惊的是,江楚从不承认自己是推销,她认为自己是将世界上最好的产品与最好的朋友分享,这是一项高尚无比的事业。 侯卫东叮嘱道:“她是大嫂,我们不能将她赶出去,可是你要注意,不要将你的朋友介绍给她,否则没完没了,让人不胜其烦。” 小佳道:“她推销的产品还是可以,就是太贵了。” “适当买一点,毕竟是大嫂。” “嫂子辞了职,还天天在外面跑,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大哥。大哥脾气还真好,如果是我肯定受不了。” 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侯卫东还是到客厅坐了坐。 江楚等侯卫东坐下,道:“我们家就属小三最有出息,也难怪妈最偏心,成天说小三怎么样怎么样。”又道,“妈实际上身体有问题,长得太胖了,是高血压、高血糖和高血脂的最爱。三高以后,身体就垮了。小三,你应该给妈和爸多买点产品,天天监督他们吃,这才是最大的孝心。” 吴海家里堆放着满满一柜子产品,这当然是江楚与家人分享的结果,她的事业完全符合岭西传统美德——举贤不避亲,分享不避家人。 江楚很快就把话题从刘光芬转到了侯卫东身上,道:“小三,你也得注意身体,每天喝这么多酒,肝脏怎么能受得了?如果你再不注意保肝,以后肯定要出问题。在这个世界上,当官不能当一辈子,有钱也只能睡一张床,只有身体属于你自己,为了全家人的幸福,你得保肝。” 侯卫东承认,江楚所说的理论很有道理,河里淹死会水人,酒精毁掉的都是解酒功能最好的人。 “我们的产品采用美国最高科技,纯天然产品,有天然基地和百年传统,采用严格的国际标准,比同类国有产品的价钱要高,但是质量可靠性不可同日而语。从这个角度来说,其性价比还是很合算的。” 江楚提了一个大口袋,里面的东西是五花八门,最值钱的无疑就是各类维生素。她知道侯卫东有钱,就向其推荐最贵的维生素。 侯卫东难得回来一趟,可是江楚在客厅里喋喋不休,让他很不耐烦,特别是提起外国就一副崇拜模样,让他觉得嫂子真的很傻很天真。听了一会儿,他道:“嫂子,你算一算,给我拿半年营养品。” 江楚道:“那我给你拿一套主要是保肝的营养品。”她拿出笔记本,一边想,一边就写了一长串营养品的名字。 “我给你打八折,一共一万三千元。” 陈庆蓉在一旁吓了一跳,道:“怎么这么贵?不就是维生素吗?药店里也就几块钱一瓶。” 江楚眼看着一笔大生意就要做成了,笑着对陈庆蓉道:“我们的产品是美国标准,百年老店,纯天然。药店里卖的维生素都是人工合成,化学产品,两者根本无法比。” 陈庆蓉年轻时是出名的伶牙俐齿,原来看在侯卫东面子上,她一直只当听众。此时见这些东西要一万多元钱,心疼得紧,道:“这些产品如果真的这么好,为什么不摆在药店里去卖,非得偷偷摸摸搞传销?”江楚毫不在意陈庆蓉的提问,坐在陈庆蓉身边,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晚上10点,张远征与厂长喝酒归来,又被江楚逮着机会进行了一阵宣传。只是张远征喝得太醉,江楚没能深入地分享她的产品。 侯卫东将江楚送出门,道:“时间不早了,嫂子,我送你回家。” 江楚在门口打了一个电话,道:“我还得做一个拜访,在西城区,你送我一下。行吗?” “嫂子,你们两人的经济也不错,完全用不着这么辛苦。” “要实现理想就得奋斗,我要趁着年轻多做点事情,建立自己的管道。”江楚一脸执著,她被自己的拼搏精神感动着。 将江楚送到了西城区,看着她走进了一幢楼房,侯卫东暗道:“难怪我哥脾气大,嫂子天天这样,家庭生活肯定很糟糕。” 回到家,洗漱出来,陈庆蓉和小佳坐在床边聊天。 陈庆蓉道:“专县的人就是没有见过世面,把传销当成了金包卵。”小佳嘘了一声,道:“小声点,妈,你这话打击面大了。”陈庆蓉压低声音,仍道:“小地方的人就是小家子气,江楚盯着家里的钱。” 侯卫东尽管不喜欢江楚,听到陈庆蓉这么说,心里却也不舒服,正准备去卫生间洗澡,手机响了起来。 “侯书记,我是邓家春,现在刑警队里,今天收获大,挖到一些有用的线索。我想在今天晚上就进行小规模行动,主要目的就是缉枪。” “我同意。” “凌晨5点开始行动,现在已经通知了县刑警队待命,市刑警支队也要派人配合行动。” “此案涉及枪械,特别注意人员安全,县刑警队有没有防弹衣?” “我从市刑警支队带了七件回去,冲到前面的同志都能穿上。” 想着在深夜行动的热血刑警们,侯卫东心情突然激动起来。他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户,热风扑面而来,他道:“邓局,就算财政再困难,我也要让成津公安局装备有质的飞跃。” 邓家春没有想到侯卫东会说出这样的话,短暂沉默以后,道:“谢谢侯书记,我明天就开一个单子,大约要增添一百万的设施设备。” 侯卫东立刻道:“一百万不难,先装备刑警队。你要认真测算,如果要达到沙州市局的水准,到底需要多少钱。成津财政无论多困难,也要优先保证公安局一线干警。” 凌晨4点,邓家春、侯卫国、罗金浩等人带着十来名沙州刑警出现在刑警大队会议室。邓家春黑着脸,脸色森然:“今晚是临时行动,同志们把手机、传呼机全部上交。”将所有通讯工具全部收缴,邓家春这才开始布置凌晨的行动。市县两级刑警队兵分三路,一路在县城,另外两路分别前往飞石镇和顶山镇。 罗金浩带着成津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八名刑警,坐着一辆普桑、两辆长安车,直奔飞石镇。出发前,罗金浩将八名队员召集起来简单说了说:“我们要到飞石镇羊渡村,谁熟悉这地方?”队员们皆摇头,老刑警杨小阳道:“飞石镇我倒是去过,不过只知道羊渡村的大概位置,估计大家都和我差不多,两眼一抹黑地摸进去,多半不行,还是得给当地派出所打电话。” 罗金浩道:“邓局长有明确指示,只有到了飞石镇才能找值班民警带路,这是纪律。” 羊渡村是铅锌矿相对集中的地区,从沙州汇集起来的线索很具体,羊渡村永发铅锌矿老板方铁手里有一支仿五四手枪,平时随身携带。更为有利的是,他晚上一般都住在矿上。另外,羊渡村顺发铅锌矿也有一支仿五四手枪,枪主是年轻人,叫秦敢。不过此人行踪不定,经常不在矿上。 正是因为有如此具体的情报,邓家春这才决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行动,让刑警大队长罗金浩亲自带队前往飞石镇。他知道没有当地警察带队,将会遇到许多困难。只是这一次行动被邓家春称为“外科手术”,要求尽量保密,不能事先通知当地派出所,而是直接去找值班人员。只有这样,才能形成突然性。 凌晨5点,一行人来到了飞石镇。 来到飞石场镇,罗金浩开着普桑去飞石镇派出所。由于事前并没有通知派出所,当杨小阳去敲门时,派出所联防队员还以为是群众报案,满脸不耐烦地将防盗门打开。 “小朱,我是杨小阳,是哪一位民警值班?快穿衣服。” 杨小阳是老警察,与各派出所都熟悉。联防队员小朱见到他,略为吃惊,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笑道:“是刘哥在值班,他在里屋。” 罗金浩跟着走进了值班室里屋,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一位民警连衣服都没有脱,横躺在床上。他顾不得责怪这位值班民警,对小朱道:“你和我们一起到羊渡村,带路。” 杨小阳道:“小朱,这是刑警大队的罗大队长。” 小朱听说是新到任的刑警队长,神情活泛了起来,道:“我就是羊渡村的人,周围情况很熟悉。村支书在路边,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先等着。” 铅锌矿企业与村干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邓家春暗地交代尽量不要惊动村里,因此罗金浩道:“现在还是凌晨,就不用叫上村干部。小朱,你跟我走。” 小朱跟着罗金浩出了派出所,这才发现还有两辆车,暗道:“看来今天有大行动,刘哥值班期间喝得烂醉,惨了。” 羊渡村离飞石场镇并不太远,很快到了羊渡村小学。罗金浩这才取出了从电脑里调出来的身份证照片打印件,对小朱道:“永发铅锌矿,找方铁,你是否认识这人?” 方铁是飞石镇有名的老板,为人还不错,经常请派出所吃饭。派出所要订杂志、要赞助,他总是慷慨解囊,一句话,大家关系处理得很不错。小朱心里有些为难,眼珠一转,道:“听说方铁是人大代表,你们就这样去找他,带手续没有?” 他的哥嫂都在厂里上班,由于他的关系,方铁给了哥嫂不错的待遇。如果方铁知道是他带着刑警队到厂里,哥嫂的工作极有可能不保,因此他就编了一个理由,看能否拖住罗金浩一行。 第228章 公安局出了“内鬼”(3) “方铁是人大代表”这个事情,罗金浩倒是没有掌握。他没有犹豫,道:“不管是什么代表,先跟我们回去再说。” 过了村小学以后,天边已有些灰白。小朱见罗金浩态度很坚决,又施了一计,在一条岔道处道:“朝左边走。”三辆车就朝左边的岔道而去,约摸走了十来分钟,仍然没有到。罗金浩心有疑虑,看了小朱好几眼。又开了几分钟,小朱指了指前方的灰黑建筑,道:“前面是顺发铅锌矿,再过去就是永发铅锌矿。” 顺发铅锌矿里也有抓捕对象,罗金浩当机立断,拿出秦敢的打印照,道:“认识这个人吗?” 小朱点了点头,道:“认识,是秦老板。” “知道他平时住在哪里?” 小朱对这个铅锌矿亦不陌生,道:“秦敢应该是住在顶楼。”罗金浩就对身旁的杨小阳等人道:“先抓秦敢。”小朱心里就是一阵窃喜,他知道顺发铅锌矿里养着一条大狗,为了增加抓捕的难度,故意没有提起此事。 到了顺发铅锌矿时,远远地听到矿上已有些声音。三辆小车在拐弯处就停了下来,借着夜色掩护,罗金浩手里提着手枪,与刑警队员们悄悄靠近了院子。 一阵低沉的狗叫声从院子里面传了出来。 罗金浩斜看了小朱一眼,对杨小阳道:“你、我、小朱,我们三人进去,就说是计生委抓大肚皮,不要引起矿里人注意。其他的人在外面待命。” 小朱走到了门口,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警惕的问话声:“谁?这么早就来敲门。” “我,派出所小朱,到村里抓了大肚皮,累了一晚上,过来喝口水。”小朱神情自若,谎话随口而来,又道,“快一点,煮得有稀饭没有,饿惨了。” 守门人是本地人,认识小朱,把门打开以后,见只有三个人,便将大门拉开,道:“别人要多生一个娃儿,关你们屁事。”又道,“过来坐,先喝点水。” 院子里一只大狗被铁链子拴着,见有人进来,还在不停地叫,被守门人踢了一脚,这才老实了下来,夹着尾巴躲到一边。 “这两位眼生,没见过。”守门人还是不放心,问了一句。罗金浩递了一支烟,道:“我在县计生委工作,日他娘,这工作不是人做的。” 守门人也就不再怀疑。 小朱就朝楼梯处走,道:“还是当老板好,可以蒙头睡觉。秦老板在不在?是不是又跑到城里潇洒去了?” 守门人摇头道:“今天没有走,昨天喝了酒,还在睡觉。” 小朱骂骂咧咧地道:“我都没有睡,他睡个鸡巴,我有事要跟他说,他在哪一间?”听见小朱说粗话,守门人就觉得很亲切,道:“二楼最边边的那一间。” 罗金浩和杨小阳就跟着小朱上楼。走到二楼角落,等到小朱将房门骗开,三人猛扑了上去。 秦敢在睡眼蒙眬中被三个人扑倒在地,正在挣扎,脑袋被硬家伙顶住,耳中听到一声:“警察,不许动。” “搞错没有?我没有做坏事。” 秦敢话未说完,腰上就被重重地打了一拳。杨小阳迅速地给他上了铐子,道:“把家伙交出来。” “什么家伙?” “你心里明白。” 秦敢平时都把枪带在身上,这次运气好,那把仿造手枪恰好被曾宪勇带走了。他放下心来,也不反抗,道:“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小朱,我可没有惹你。”杨小阳用膝盖顶着秦敢的背,道:“老实点,把东西交出来。” 罗金浩在床上等可能藏枪的地方仔细搜了一遍,一无所获。 留下了两名民警继续搜索枪械,罗金浩带着小朱直奔永发铅锌矿。 当远远地看到永发铅锌矿时,天边已经一片鱼肚白。小朱一直想给哥嫂通风报信,无奈被罗金浩跟得紧,他找不到机会打电话。这时远远地看到了永发铅锌矿,脑袋瓜子不停地转动着,只是罗金浩坐在旁边,他无计可施。 到了永发铅锌矿,罗金浩远远地看到大门已开,他道:“小朱辛苦了,和驾驶员留在车上,抓捕行动就不参加了,免得以后与矿上不好打交道。” 六个刑警分成两组,迅速冲进了永发铅锌矿。 罗金浩在车上向坐镇县局的邓家春报告了情况:“抓住了秦敢,但是没有搜到手枪,在永发铅锌矿抓到了方铁,搜到一把仿五四手枪。” 邓家春一夜未眠,一直守在办公室里,他在纸上画了一杠,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次“外科手术”还算成功。 眼见着东方出现了阳光,邓家春正要拿出电话,就接到了县委副书记侯卫东的电话。 “家春,战果如何?” “侯书记,不错,还没有收官,但是成绩也不错了,我正准备向你报告。”经过昨天一晚,侯卫东很顺畅地将“邓局长”变成了“家春”。邓家春作为下级就不敢随意改口,他依然称呼着“侯书记”,并没有因为侯卫东改口而跟着改口。 昨晚,侯卫东交代了任务以后,原本以为会睡不着觉,岂知挨着枕头以后,居然就呼呼大睡。只是在睡梦中,他成了警察,正带着人马在黑暗中摸索。 嫌疑犯死了 小佳睡眼蒙眬地抬头看了看打开的窗户,见天空才是鱼肚白,道:“还早,多睡一会儿。” 侯卫东极不喜欢将单位上的公事带入家门,他没有给小佳讲明急着回去的原因,俯身在其额头上亲了亲,道:“有事要走,你注意身体。” 司机老耿和秘书杜兵住在市委招待所。杨柳出面打了招呼,他们两人的费用就记在市委办的账目上。两人接到电话以后,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新月楼,在楼下等了四十来分钟,才见到衣冠楚楚的侯卫东出现在大门口。 到了成津,已是早上8点多,进入郊区以后,侯卫东道:“先到公安局。”在路上,他原本想让邓家春到县委办来汇报战果。后来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让老耿将小车开到了公安局。 到了公安局里,陆续有警察进入办公大楼。凌晨的行动仅仅限于县刑警大队,其他民警都不知道此事,见侯卫东上了楼,都很诧异。 到了邓家春办公室,邓家春阴沉着脸,气氛就如冰箱冷冻室取出来的肉一样,冷冰冰、硬邦邦。 罗金浩见到侯卫东走了进来,沮丧地摇了摇头。 邓家春汇报道:“侯书记,小罗带队到了飞石镇,行动进展顺利,搜到了一把仿制手枪。方铁和秦敢两位重要嫌疑人都被控制住,只是后来出了意外……” 听到秦敢的名字,侯卫东暗自吃了一惊,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出了什么意外?” 邓家春语调很沉重:“在返回途中,有一段长下坡,由于重车要用水来冲淋轮胎,路面泥泞,特别滑。一辆长安车滑进了山沟,嫌疑人方铁当场死亡,两位民警受了重伤,正在县医院急救,还没脱离危险。” “另外一名嫌疑人情况如何?” 罗金浩道:“我和另一名嫌疑人在另外一辆车上,没有出事。” “这个秦敢,怎么做出这事?”侯卫东在心里埋怨了一句,他摸了一支烟出来,独自抽上,又对邓家春道:“你给县医院院长拨通电话,我要跟他说话。” 邓家春找出机密电话本,找到了县医院院长电话,道:“鲁院长,我是公安局邓家春,侯书记要跟你通话。” 县医院鲁院长才参加培训回来,昨天晚上几位朋友为其接风,喝了一肚子酒,今天早上还没有完全恢复。他不知道邓家春的大名,正准备去问旁边的副院长,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鲁院长,我是侯卫东,今天早上送来的伤员,要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抢救。” 鲁院长没有听清楚是谁,背靠着椅子,反问道:“你是哪一位?” “我是侯卫东。”侯卫东声音重了一些。 鲁院长用手捂着话筒,问旁边的副院长,道:“侯卫东是哪一位?”副院长急忙道:“昨天晚上跟你说过,是新来的县委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你怎么忘记了?”鲁院长吓了一跳,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弯着腰,恭敬地对着话筒道:“侯书记放心,我们一定全力抢救受伤的民警。” “是否需要送沙州,或者从沙州调医生或设备?有什么要求,尽管向县委提出来,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尽百分之二百的努力。” 鲁院长放下话筒,对副院长道:“今天的办公会不开了,都到手术室等着。” 侯卫东放下电话,又问道:“方铁,他和老方县长有没有关系?” 邓家春得知方铁车祸身亡以后,以最快速度调来了方铁的资料。他将两页纸递给侯卫东,道:“小罗在永发铅锌矿当场搜出了仿制手枪,抓他没有问题。他和老方县长是远房亲戚,但是走得很近,来往频繁。”邓家春了解内情,他是有针对性地收集了方铁的信息,回答得很准确。 侯卫东抽了一支烟,慢慢平静了下来,道:“这事是意外,事已至此,尽量做好后续工作。” 他从口袋里取出烟,递了一支给邓家春,道:“家春,你还是按照既定的方案做下去,不要受这次意外事件影响。县委、县政府全力支持你。等一会儿你要将此事报给蒋县长,实话实说。” 离开了公安局,坐在小车上,侯卫东暗道:“这个偶然事件的发生,恐怕会让方、李两家提前意识到危机,看来绕开矿产开发问题解决矿产开发问题有着相当难度。” 来到县委大院,侯卫东已经将情绪调整了过来,在心里喊了一声:“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振作了精神,走进了县委大楼。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宣传部长梁逸飞走了过来,道:“沙州宣传部副部长朱介林,岭西日报社的王辉主任已经到了宣传部。” 侯卫东心平气和地道:“省委蒙书记亲自为章书记的事迹作了批示,这是对章书记的充分肯定,做好宣传报道工作,是对章书记最深切的怀念。同时,这又是一次难得的宣传成津的机会,宣传部门要充分利用这次机会,把成津推向全岭西。” 梁逸飞扶了扶鼻梁上的宽大眼镜,道:“上午由宣传部门介绍章书记事迹,还要到车祸现场去拍几张照片。中午安排在成津宾馆,侯书记能否过来一起用餐?” 侯卫东道:“朱部长、王辉主任都是老朋友,我先和他们见面,打个招呼,然后再由宣传部门陪同他们采访。中午用餐,我参加。” 侯卫东由梁逸飞陪着来到了宣传部,走进小会议室,他将满腹心事压在肚里,笑得很开心,道:“朱部长,王主任,侯书记来了。” 在沙州工作时,侯卫东是市委办副主任,与宣传部副部长级别一样。只是侯卫东是周昌全的专职秘书,地位特殊,其重要性朱介林远远不能比。此时,虽然一个在县里工作,一个在市委宣传部,朱介林仍然没有上级机关的架子,迎上去,很客气地道:“侯书记是老朋友了,这位是《岭西日报》王主任、段记者、杜记者。” 侯卫东与王辉握了握手,对朱介林道:“朱部长,三位记者都是老朋友了。我在益杨新管会的时候,王主任就多次带队来过新管会。当年他的一篇调查报告,让省里举起了刀子,将全省一半开发区砍掉。” 这一篇调查报告是王辉的得意之作,侯卫东当面提起此事,王辉心里感到很舒服,笑道:“益杨新管会如今是岭西发展得最健康的开发区之一,侯书记功不可没,这一点得到了公认。” 侯卫东道:“我们也别在这里吹捧与自我吹捧了,快请坐。”地位变了,人的自信也就随着变化。此时侯卫东主政一方,说话很是挥洒自如。他与朱介林、王辉谈了几句,这才转头面对段英,伸出手,道:“段英,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 段英上身短袖衬衣,下身牛仔裤,尽管如此,仍然丰满性感。侯卫东眼光飞快地掠过段英的厚嘴巴以及饱满挺拔的胸脯,就如一只偷油婆飞快地跑过厨房案板。 段英此时已有了一位省人民医院的优秀男友,两人关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看到侯卫东,仍然让其心中起了涟漪。握着侯卫东温暖的手掌,她恍然间又回到了初次毕业时在车站偶遇侯卫东的情景。 “侯书记当了领导,不召见我了。”这是一句岭西的寻常话,但是段英说出来意味不同。她说了此话,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告诫自己:“都是要结婚的人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这时,侯卫东手机又响了起来。 电话里,曾宪刚声音很着急,道:“疯子,我是曾宪刚,秦敢被公安局抓走了。” 侯卫东走到一边,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大家生活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还到成津来蹚浑水?现在撞上枪口,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又问道,“我记得秦敢是做钨砂矿,怎么又变成了铅锌矿?” 曾宪刚道:“他以前是来飞石镇买钨砂矿,也看好了一个。后来发现在飞石镇做铅锌矿更赚钱,将原来的钨砂矿卖掉了,转手发了笔财,然后又买了现在的铅锌矿。” 曾宪刚的妻子被害以后,他做了不少大事,当然这些事情都瞒着侯卫东,从这一点来说,侯卫东并不是完全了解曾宪刚等人。到了省城,曾宪刚与宋致成好上以后,算是将一个残缺的家补上。他在省城做起正当生意,发展得很好,渐渐远离了那些刀光剑影之事。因此,当秦敢和曾宪勇要到成津来做铅锌矿生意时,他背着宋致成为两人提供了资金,自己却坚决不参与这些事情。以前血的印迹太深刻,如今生活已经步入富裕阶层,曾宪刚实在没有勇气再次过那种动荡的生活。 不过,曾宪勇是和他一起打天下的换血朋友。他的事情,曾宪刚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接到曾宪勇电话,立刻动身前往成津。在车上,他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疯子,我正在前往成津的路上。”曾宪刚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给侯卫东打电话。 侯卫东道:“秦敢的真实情况如何,你跟我说实话。” 曾宪刚道:“据我了解的情况,方杰和李东方是成津一霸。他们有钱有势,专抢铅锌矿,好几个矿老板都被他们威胁毒打过,比当年益杨的黑皮厉害得多。秦敢他们是迫不得已买了手枪防身。” “你怎么不劝劝他?大江的事情我现在还历历在目,最好让秦敢远离这些事情。” 第229章 公安局出了“内鬼”(4) 曾宪刚道:“疯子,我向你保证,秦敢买枪只是为了防身,绝对没有案底。” “这事说来话长,你到了成津再到我办公室。” 放了电话不久,邓家春的电话又来了:“侯书记,有个情况要汇报,关于秦敢的事情。” 侯卫东道:“我马上回办公室,你等着我。” 打了两个电话,侯卫东这才回到宣传部会议室,与朱介林和王辉握手,道:“上午的采访就由梁部长全程陪同,中午我敬大家的酒。” 与段英握手时,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却是各有意味。侯卫东当了县委书记以后,肩负着重大使命,将儿女情事放下了。至少在当前一波三折的严峻局势之下,他并没有太多的心情关注男女之事。 侯卫东与段英握手后,又特意交代梁逸飞:“梁部长,今天来的都是贵客,一定要接待好。” 梁逸飞扶了扶宽大的眼镜,道:“侯书记放心,中午在成津宾馆,等你过来开席。” 在县里工作,如果市里部门领导来了,县委书记能出面作陪,这对各部门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一来说明领导对本部门重视,二来说明与县委书记关系好。梁逸飞在部门混了多年,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竭力邀请侯卫东来吃午饭。 段英与侯卫东简短地交流以后,退到几位领导身后,暗中看着侯卫东。她离开沙州到了省报,对她来说,人生在几年的时间里有了一个彻底变化。以前在县里时还得仰仗着刘坤父亲,到了市里基本上就脱离了原来的生活。进了省报以后,她再看益杨的人和事,就带着些俯视的眼光,但是对侯卫东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些仰视。 她经常回想起初出社会,在益杨绢纺厂里随时可能下岗的忐忑不安的心情。这一段经历在她内心深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在梦境里,还时常会出现下岗姐妹痛哭流涕的画面。就在那一个灰色、焦躁的夏季,她在益杨汽车站偶然遇到了侯卫东,这个充满着阳刚气息的男人,给了她极其宽厚的肩膀。但是,侯卫东终究只是别人的风景,两人如方向不同的铁轨,在人生的某个大站交汇之后,又很快分开,越来越远,最终只能遥遥相望。 “今天见了面,就断了这一段永远没有结局的感情。”段英已经准备结婚,可是见了侯卫东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默默下了决心。 出了宣传部办公大楼,侯卫东暂时将王辉、段英抛在脑后,他给曾宪刚打了电话:“你现在在哪里?到了成津以后直接到我办公室来。” 上了楼,见到一身警服的邓家春。邓家春表面看上去是黑脸冷汉子,其实甚为精明。他是成津县委常委、公安局长,是县领导,又是公安局领导。他在穿衣服上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凡是县委开会,他一律穿警服,显示其公安局长的身份。而在公安局开会,他则穿便服,在满屋警服中别树一帜,用来突出其县委常委的身份。 今天给侯卫东汇报工作,他穿了警服。 “罗金浩连夜审讯了秦敢,秦敢咬定他没有买枪,后来他要求见侯书记,说是你的侄儿。”邓家春话说了一半,还有一件事情未说。罗金浩所带队伍原本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可是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致使方铁车祸死亡。这给了罗金浩极大的压力,他脾气开始暴躁起来,在审讯秦敢时,见秦敢不肯老实招供,忍不住动了手。 秦敢见势不对,道:“我是侯卫东的侄儿,益杨县上青林的人。” 罗金浩停了手,问了些基本情况,也就信了,向邓家春作了报告。邓家春觉得此事有些麻烦,立刻赶往县委。 侯卫东道:“我在上青林工作的时候,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秦敢的父亲秦大江是独石村支部书记,与我是很好的朋友。当时益杨黑社会黑皮等人想控制上青林石场,多次与上青林的几个石场发生冲突,秦大江被枪杀。从这个角度来说,秦敢自称我的侄儿,也不算错。” 邓家春闻言心中一动,道:“我查了秦敢的资料,他是去年到的成津,顺发铅锌矿一直与永发铅锌矿有矛盾,他买枪一事应该是事实,只是我们没有找到那支枪。”他停顿片刻,道,“能否利用秦敢这层特殊的关系,让他做内线?这样有利于整个案件的侦破。” 从内心深处,侯卫东不愿意秦大江的儿子介入成津的浑水之中,但作为县委书记,他希望能尽快将成津涉黑势力连根拔出,稍有权衡,道:“这要征求他的意见。” 邓家春又道:“公安局有不少人与矿上有联系。据小罗讲,飞石镇派出所的那位联防员和永发铅锌矿有关联,故意带了一条岔路,所以我想让罗金浩单独发展一些内线,掌握准确情况。” 在公安局里,有专门掌管内线的民警。这原本是公安局破案很重要的力量,但是邓家春和罗金浩都是外来人员,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还有待进一步观察。这给破案工作带来了一些难度,邓家春正在通过各种渠道建立自己的班底。 侯卫东道:“具体细节我不管,凡事按照有利原则办理就行。还是那句话,县委、县政府对你充分支持,你尽管放开手脚干,我绝对会站在你这一边。” 邓家春一块石头也就放了下来,急匆匆回到局里,他要将方铁非法持有枪支的所有材料收集齐全,以应付极有可能到来的风波。回到了局里,他将罗金浩叫了过来,道:“我要见秦敢,亲自与他谈一谈。你去再查一下方铁的材料,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11点,曾宪刚赶到了成津县委大院。杜兵在楼梯口等着他,直接将其领到了侯卫东办公室。侯卫东吩咐道:“我这里有事,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不要来打扰。” 曾宪刚戴了一副国外进口的茶色眼镜,将独眼掩饰得很好,看上去就是一位时尚的硬汉子,与当日在上青林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两人稍作寒暄,侯卫东道:“上青林石场生意不错,你在岭西的日子也还可以,秦敢何必到成津来搞铅锌矿?这里面水很深。” 曾宪刚最了解内情,道:“宪勇和秦敢两人胆子都大,路子也野,看到铅锌矿老板一夜暴富,也就动了心。现在投入已好几百万了,还没有收回成本,让他们退出去不可能。”他又道,“疯子,你是县里老大,放不放秦敢,还不是你一句话。” 屁股决定脑袋,这是流行于岭西官场的著名谚语,既然流行,就有道理。侯卫东如今是成津县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所处位置、所承担的任务自然与曾宪刚不同。曾宪刚是从单纯的友谊出发,想放秦敢出来,而侯卫东心里想的事情就要复杂得多。 “宪刚,秦敢和曾宪勇在顺发铅锌矿投了多少钱?” “我给了他们两百万,秦敢从上青林石场那里拿了几十万,还有卖钨砂矿的钱,到了现在,总共投入在七百来万。” 侯卫东又在心里考虑了邓家春的意见,道:“也就是说,秦敢和曾宪勇肯定不会轻易离开成津?” 曾宪刚点头,道:“不算我给的两百万,这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刚才邓家春想让秦敢当内线,侯卫东还心存疑虑,此时他下了决心,暗道:“既然秦敢和曾宪勇深陷其中,也就可以做内线。”他对曾宪刚道:“此事有我在,你放心,没有什么大事,你先到厂里去,与曾宪勇见面。你作为大哥,要劝他们合法经营,千万别和黑社会来往。” 曾宪刚出了县委大院,就直奔飞石镇顺发铅锌矿。 他和曾宪勇曾经一起做了不少大事,两人关系极为密切,自然急急忙忙地前往顺发铅锌矿。 “你的枪在什么地方?” “昨天我带出去,后来接到厂里的电话,把枪藏在上青林,没有带回来。”曾宪勇道,“刚哥,铅锌矿确实赚钱,每吨利润有六七百元,干几年就是千万富翁。正因为容易赚钱,就特别乱,每个矿都有护矿队,没有枪,镇不住人。” 曾宪刚道:“疯子在成津当县委书记,你还怕什么,有什么事情尽管去找他。” 曾宪勇点了点头,道:“你和侯书记关系好,但是他和我没有什么交情。我去找他,也不知道他是否买账,所以这一个多月来,我还没有去找过他。” “你得让秦敢自己去找疯子,疯子与秦敢感情不深,但是他绝对不会忘记秦大江,这一点没有问题。疯子现在当了大官,同以前相比肯定会有些变化,但是他记情,绝对靠得住。小事别去找他,大事我们还得依靠他。”曾宪刚又道,“你们可以暗地里放点消息出去,就说你们和侯卫东是亲戚,只要其他人知道顺发铅锌矿和侯卫东的关系,谁还敢动你们?” 下午,秦敢回到了顺发铅锌矿,此时他已经同意与邓家春合作,充当内线。 同意此事,秦敢也有自己的考虑:一来自己将全部家当投入了顺发铅锌矿,顺发铅锌矿摆明着要赚钱,以后麻烦事情肯定不少,与邓家春合作可以得到重点保护;二来他可以借着邓家春的手,搞一搞其他铅锌矿。如果有机会再弄两个铅锌矿,就大发了,一辈子也就吃喝不愁。 曾宪刚、曾宪勇和秦敢聚在一起,曾宪勇和秦敢喝了一瓶酒,曾宪刚只喝了一小杯,表示了个意思。他在眼睛受重伤以后,多年不沾酒,后来生意在省城渐好,才重新喝酒。宋致成担心喝酒对眼睛不好,总是在耳边唠叨,一来二去,曾宪刚喝酒越来越少,现在喝多了身体还不舒服。喝完酒,三人站在二楼的走道上,曾宪刚道:“我跟你们说,以后铅锌矿安全还得加强。上二楼要加一道铁门,晚上睡觉把铁门关上,不准任何人进来。” 看着秦敢和曾宪勇的笑意,曾宪刚取下眼镜,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我这是血的教训,你们莫小看这些小事。”见曾宪刚一本正经,两人这才严肃起来。曾宪刚又道:“岭西现在流行监控系统,你们去买一套回来,有什么人接近就一目了然。”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鞭炮声。 永发铅锌矿,方、李两家来了不少人,在矿里放起了鞭炮。方铁妻儿披麻戴孝,在院中哭成了一团,工人也聚在了院中。 在厂办公室里,方杰、李东方、方钢和方钢父亲方厚德正在商议对策。方厚德的人生分为两段,前五十年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社员。五十岁以后,他从田土里拔脚上坎,游走在遍地开花的乡镇企业中,砖厂、煤矿、洗选厂,他都干过。当儿子方铁开起了永发铅锌矿,他正式当起了吃喝不愁的老太爷。 由于有了钱,他在成津买了房子,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到歌厅、洗发廊找小妹。年轻时家里穷,找了一位身胚蛮大、声如洪钟的黄面婆。当时还觉得可以,去和城里的女人睡过以后,就如一年没有沾过油星子的饿人突然尝到一块肥美的红烧肉,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无以言表。从此他就迷上了这项运动,后来还远征到了沙州。到了沙州以后,他买了房子,找了一个十九岁的年轻妹子,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而这一切,源于永发铅锌矿带来的利益。当得知儿子摔死后,他惶惶如丧家之犬回到了飞石镇。 “买把枪也不是死罪,在成津买枪的人多了去了,公安凭什么把人朝死里整?”方杰气势汹汹地道。 李东方纠正道:“谁说买了枪,拿出证据来。” 方杰道:“铁哥确实有枪,当时就查了出来,还签了字。” 李东方道:“谁来证明有枪?光凭公安说是不算数的,必须有相关文书及签字。如果没有这些,完全有可能是栽赃陷害。”他如此说心里是有底气的,长安面包车出了车祸以后,当时搜查所带的文书都不翼而飞,这就是反咬成津公安局最有利的武器。他又道:“方铁死得冤枉,方叔叔,不能轻易火化了,我们得为方哥讨个说法。” 方厚德一直哭丧着脸,耷拉着眼皮,已经失了分寸。 李东方见方厚德没用,站在窗边看了看外面,熊腰虎背的方铁妈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厂里的员工们哭诉。方铁妈在厂里管伙食,她是有名的刀子嘴,心虽然不是豆腐,可也不是毒药,在工人中人缘不错。方铁妈被叫到办公室里,听到李东方这么一说,抹了一把鼻涕,道:“把娃儿抬到县政府去,不解决就不烧。” 李东方哼了一声,道:“找县里有什么用?这事没有县里同意,公安局不敢随便抓人。婶子,直接把铁哥抬到市委去,再准备一些横幅,把事情闹大。如果市里不解决,就抬到省里去。” 方铁妈见自家男人半天不放个屁,骂道:“瞧你那个样,平时抬起鸡巴乱日。遇到点事就蔫了,真不是男人。”方厚德涨红着脸,跳起来,道:“给大哥他们说,抬娃儿到市里去。” 李东方又道:“铁哥在殡仪馆,有可能公安局不准抬走。” 方铁妈红着眼睛道:“谁敢拦着,老娘就跟他拼了。” 方厚德、方铁妈以及方家亲朋好友开着铅锌矿厂的两辆卡车就朝县城去了。 县委,侯卫东从早上进入大楼,就没有停过。除了与邓家春、曾宪刚、朱介林、王辉、段英等人见面,还抽空子与闹情绪的政协主席经历聊了半个小时。中午在成津宾馆与王辉等人共进午餐,吃过午餐已快两点了。他没有再回县委招待所休息,而是直接回到办公室。 在办公室休息了十来分钟,副县长朱兵带着交通局长景绪涯来到了办公室。景绪涯是茂云市南铺区副区长景伟的堂弟。景伟与侯卫东在省委党校研究生班是一个小组,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景绪涯汇报道:“侯书记,新方案改道和拓宽的地方太多,需要征用的土地量很大。征用土地没有几个月拿不下来,是否考虑适当修改方案?”成沙公路即将进入实施阶段,遇到的问题相当多,除了资金问题,土地问题就是当前最突出的问题。交通局长景绪涯作为公路的具体实施者,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第230章 公安局出了“内鬼”(5) “修公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相信沿途老百姓一定会支持,关键是工作要做深做细。各镇主要领导要深入一线,走村入户进行宣传。”侯卫东态度坚决地道,“成沙公路方案经过了县委常委会审议,已成了定论,不能随意进行修改,否则县委常委会的决定就是一纸空文。我们一定要维持县委常委会的严肃性。” 景绪涯仍然脸有愁容。 侯卫东当过益杨新管会一把手,知道大规模征用土地的难度,对朱兵道:“朱县长,最近召集双河、河西、桔树三个镇的党政一把手工作会,专题研究征用土地一事。你们回去做些准备,在会上我们再制订硬性任务。” 布置了此事,侯卫东追问了一句:“景局长,沿途三个镇到底涉及多少个村?这一段时间,你去接触过几个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 景绪涯作为县交通局长,按惯例,他一般只走到镇一级,而且只跟镇里主要领导见面。侯卫东问得如此细,让他始料不及,汗水一下就冒了出来。 侯卫东见他结巴,没有继续追究此事,语重心长地道:“景局长,你要到各村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中间去走一走,了解第一手资料,做好沟通解释工作。如果我们浮在半空中,很难做好工作。如果扎根于基层,我相信一定能顺利推进工作。” 朱兵不禁暗自感叹:“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几年前,侯卫东还是初出茅庐的学生,求着交通局买碎石。转眼间,堂堂的交通局长在他面前就如小学生一般。” 下了楼,景绪涯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对朱兵道:“朱县长,我先回局里开会,然后就到桔树镇去,先找老高谈一谈。”开完会,景绪涯就朝桔树镇走。桔树镇的公路是出名的烂,进入桔树镇不久,前面就有重车陷在大坑里,动弹不得。 景绪涯等了一会儿,觉得车里闷,就下了车,朝出事地点走去。经过一辆大卡车时,见车上都是披麻戴孝,还有哭骂声,无意中听到几句话,吓了他一跳。 将问题交给王辉 景绪涯是成津县土生土长的干部,深知县情。听到对话,也就不再上前,慢慢地退回到车上,这才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侯书记,我是景绪涯。根据你的指示,我回局里开了会以后,正前往桔树镇。堵车时,无意间发现了一个事,给您汇报。” 侯卫东认真听着景绪涯的报告,道:“嗯,景局长行动迅速,很好。你注意观察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放下电话,他立刻把委办主任胡海叫了过来,道:“接到举报,方铁的家属带着横幅前往沙州,要到沙州闹事,已经到了桔树镇。你通知飞石镇、桔树镇、信访办、公安局派人前往沙州,如果能在公路上把他们拦截下来最好。如果追不上他们,就到沙州市委、市政府去守着,务必将其劝回。” 胡海算了算距离,道:“派人去追恐怕来不及了,我建议让桔树镇和派出所出面做工作。不管采取什么办法,先把他们拦下来再说。” 侯卫东道:“你立刻通知桔树镇,想办法劝回这些人。” 胡海得令以后,急急忙忙就去布置。 在老成沙路上,景绪涯得到了侯卫东的表扬,格外高兴,他盯着前面大货车披麻戴孝的人群。按照常规,成沙公路一堵车就是半天,今天却很快就恢复了交通。他连忙又给侯卫东报告了情况。 在成津县境内无法追上方铁家属,侯卫东走到门口,对秘书杜兵道:“你去跟胡主任说,成沙公路已经通车,通知桔树镇来不及了,在派出工作组的同时,向市委办和市府办报告此事。” 杜兵一路小跑去找胡海。 安排妥当,侯卫东这才有空喝了口水。此时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一次公安局的抓捕行动是一次线索清楚的行动,战果不错,却也暴露出不少的问题:第一是飞石派出所一位民警醉酒,联防员涉嫌通风报信;第二是抓捕方铁的相关文书不翼而飞,这肯定是八名刑警中的一名所为。 “谁才是可以相信和依靠的力量!”侯卫东不禁发了些感慨。他是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有市委周昌全书记的大力支持,掌握着干部任免权。可是如今成津干部队伍与矿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让他有一种无力感。 此时,他对章永泰日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正在脑海中想着章永泰,桌上的红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市委常委、秘书长洪昂的电话:“卫东,刚才接到省委办公厅的电话。沙州一中老师章竹到省委去上访,市委已经派人去接。” 侯卫东只得苦笑了,由于是用红机电话,也就不存在泄密的问题,实话实说道:“秘书长,章家兄妹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处理成津问题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得抽丝剥茧、循序渐进,等水到渠成才能彻底解决问题。这事的关键问题是章家兄妹对市委和县委抱着不信任的态度。现在不能向两兄妹透露市委的真实意图,一来容易坏事,二来他们不一定相信。” 洪昂道:“核心问题是章家兄妹对市委、县委不信任,这一点不解决,始终是问题。” 出于保护章家兄妹的考虑,市委已经给章永泰爱人在市委家属院里考虑了一套住房。住房性质属于集资建房,优惠不少,由于量少,只有资格老的处级市直机关干部才能买到。尽管章永泰并非市直机关干部,由于他是因公殉职的正处级干部,把他的遗孀安排进市委家属院,市直机关干部们也就没有太大的意见。 章竹一直是处于校园较为封闭的环境中,自视甚高,考虑问题颇为偏激。他将市委的善意理解为收买,坦然采取了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的做法。等到母亲搬进了市委家属院,他就带着材料到了省委讨要说法。 事已至此,侯卫东只能迎着困难顶上去,道:“秘书长,我再找章松、章竹谈话。” 洪昂知道事情的根底,也感到事情棘手,道:“周书记作出了指示,他要求一定要安抚住章家兄妹,切实保证两兄妹安全。我的意见是想办法迂回攻关,找独立于政府的第三人出面,只是这人不好找。” 侯卫东脑中灵光一现,道:“上一次章松去找过省报记者王辉,说明她对王辉很信任。王辉是资深记者,他理论水平高,又正在采访章永泰一事,由他出面效果应该不错。” 洪昂对这个提议也有兴趣,不过他马上想到一个问题,道:“你如何向王辉提这事,既要将事情讲清楚,又不能暴露市委意图,这个分寸一定要掌握好。” 侯卫东略为沉吟,道:“秘书长,我会注意方法,不会暴露市委的意图。” 下午5点左右,宣传部长梁逸飞接到了胡海的电话。侯卫东要宴请王辉一行,此时沙州宣传部副部长已经回到沙州,王辉就成了主宾。 6点,王辉等人来到了县委招待所。委办主任胡海将王辉、段英、杜成龙安排进了包间,先由梁逸飞陪着,他亲自到后院来请侯卫东。 在后院,侯卫东正在楼下邓家春的房间里,两人点燃烟,聊着。 一次并不复杂的抓捕行动,搞出了这么多事情,邓家春颇为恼怒,道:“侯书记,我当了几十年公安,第一次遇到这么窝囊的行动。成津公安队伍千疮百孔,必须要整肃队伍,不下猛药,老虎要变成病猫。” 侯卫东面临着同样的问题,而且范围更宽,牵涉面更大。 他抽着烟站在窗前,看着围墙外的绿树,道:“谁是可以信任的人,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难题。我曾经想过从外地多调干部,经过这一段时间工作,我认识到多调干部解决不了成津的干部队伍问题,还是得立足于本地。成津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成津,大部分干部是好的,这就是我们工作的基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要当伯乐,从当地干部中找到人才。当然,我们两手都要硬,对个别坏分子,必须严惩,不能心慈手软,不能养虎为患。” 邓家春道:“飞石镇的那个联防员,立刻清除。那位醉酒的值班民警,停岗。如果查出谁拿了搜查证等相关文件,开除。” 这时,侯卫东看到胡海走进了院子,他回头对邓家春道:“两位民警都没有生命危险,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有必要,就送到沙州医院,别吝惜钱。” 进了县招待所的餐厅,招待所长胡永林站在旁边咧嘴笑着。侯卫东朝他点了点头,进了雅间。 王辉道:“侯书记,你也太客气了。” 侯卫东在首席坐下,道:“一般的同志中午陪一陪就行了,王主任不同,我们是多年故交。中午那一餐算是代表着成津县委、县政府,这一餐就是代表我本人了。”他又开玩笑道,“王主任,早知道要来成津工作,你写那篇调查报告的时候,就应该为成津多多美言。” 王辉在数年前写了一篇关于岭西全省开发区的调查报告,让益杨新管会出了风头。这篇调查报告发表以后,全省关闭了十六个开发区,成津开发区被撤销。 “呵,我也是无心之为,不过实话实说,当初成津开发区确实不成样子,茅草比人还深,都可以办狩猎场了。如果侯书记重启开发区,我一定会唱赞歌。”那篇调查报告是王辉得意之作,提起此事,他颇为高兴,顺便也捧了捧侯卫东。 段英换了一条紫色长裙,以前在益杨,她从来没有穿过紫色长裙。到深圳出差,逛街时偶然间发现了这条长裙子,心中着实喜爱。这次到成津来,她神差鬼使地将这条紫色长裙带了来。 侯卫东一直在与王辉说话,眼角余光也不时瞟向段英。这一身紫色长裙极配其气质,让她显得高贵而性感。与王辉聊了几句,他对段英道:“段英在《沙州日报》工作过,对沙州各县情况很熟悉,希望也为成津多鼓劲儿。” 在这种场合下,段英尽管有许多话,却也只能说着官话。 第231章 公安局出了“内鬼”(6) 摄影记者杜成龙在一边突然道:“我记得侯书记的爱人与段英是同学。”这是一句普通的无心之语,可是侯卫东与段英关系特殊,两人一般不轻易提起这个让人纠结的话题。侯卫东反应迅速,笑道:“所以我说大家是老朋友,你们要多为成津宣传,不仅要宣传章书记,还要多多宣传成津。” 段英心尖如被鹅毛轻轻划过,她低着头,喝了一口小杯装着的排骨汤。她一边听着侯卫东、梁部长、王辉、胡海等人天南海北聊天,一边小口地喝着排骨汤。排骨汤炖得很浓,香气扑鼻,却吃得好没滋味。 她在省、市、县三级报社都工作过,对众人闲聊的内容也熟悉。平时这种情况,她还会不时地插嘴说上两句,可今天实在提不起兴致。见到王辉谈兴甚高,暗道:“王主任废话这么多,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侯卫东心里惦记着章松的事,等到晚餐要结束时,他对王辉道:“王主任,等会儿你到我房间去坐坐,我有事要和你商量。”说完之后,他对胡海道:“梁部长、胡主任,你们陪段记者和杜记者去搞搞活动,工作固然重要,也得有休息的时间。” 他站起身,对段英和杜成龙道:“抱歉,先走一步。” 段英此时已有了男友,对于与侯卫东相见,心里矛盾得紧,一会儿想单独见一见侯卫东,一会儿又不想见他。今天晚餐时,侯卫东似是热情、礼貌、周到,实际上却暗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意。等到晚餐结束,好不容易有单独见面的时间,他却只邀请了王辉一人进后院商量事情。 她的心情原本就如一团乱麻,此时就有些受伤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很能控制情绪,虽然心脏仿佛在“滴答滴答”地流血,脸上仍然带着职业性的矜持微笑。 等到侯卫东与王辉离开,县委办胡海主任道:“段记者、杜记者,吃了饭活动活动。招待所里有卡拉ok厅,音响还勉强能用,去唱两首,舒筋活血。” 段英摇了摇头,道:“谢谢胡主任,今天累了,你们玩,我回宾馆休息。” 胡海在吃晚餐时,眼角余光一直在瞟着紫衣段英。他心里明白,对于省报的美女记者,只能过过眼瘾,顶多跳跳舞,骑在身上的事情是一辈子不能想的。因此,他就拿着侯卫东的令箭极力地邀请段英和杜成龙去唱歌。 胡海不死心,继续游说:“段记者,不能不唱歌,等会儿侯书记知道了,要批评我的。” 段英心情不佳,婉拒道:“梁部长、胡主任,我确实累了,谢谢了。”段英不去唱歌,杜成龙也就觉得没有意思,胡海的提议自然落空了。看着段英上了车,胡海吞了吞口水,转头又对梁部长道:“梁部,他们不唱,我们俩去成津宾馆,你把戴玲玲叫上,我让谷枝过来。” 梁部长推了推宽大的眼镜,同意了。 侯卫东与王辉并排着走进了后院,守门的警卫热情地道:“侯书记好。”侯卫东随手摸了一支烟,递给了警卫,道:“老赵,抽支烟。” 老赵也没客气,接过烟,美美地抽了起来,道:“侯书记,侯所长什么时候到成津来?我请他喝酒。” 侯卫东道:“我爸这人,在吴海守着外孙,哪里都不肯去。” 聊了几句,侯卫东和王辉上楼。 “刚才那门卫与侯叔认识?”王辉见到那门卫气质与普通门卫不一样,在侯卫东面前也是落落大方,有些好奇地问。 侯卫东有意将话题朝章松上面引,就道:“你可别小瞧了老赵,他是正儿八经的公安,与我父亲都是同时代的人。如果不是伤了脚,成了跛脚,早就是公安局的领导了。” 王辉笑道:“领导确实不一样,门卫都是老公安。” 侯卫东介绍道:“这个后院住了三家人,我和副县长朱兵、公安局长邓家春。邓局长当刑警的时候与老赵有交情,就特意给老赵安排了个轻松工作。门卫三人,二十四小时轮班。” 王辉猛然间想起了章永泰的日记,暗道:“侯卫东看过章永泰的日记,他表面上不信章永泰是被人暗算,其实心里已经信了,否则不会将后院搞得如此警卫森严。” 侯卫东道:“你和章书记熟悉?” “章书记还在乡镇当党委书记的时候,我初当记者,年轻气盛,去揭露一起假种子案,被人围了,差点走不脱。幸亏遇到了老章,大概是八五年的事情。以后就成了好朋友,是比较纯粹的朋友。” “章书记因公殉职,是成津的巨大损失。市委周书记甚为痛心,听到此信息,流了泪,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周书记流泪。”侯卫东此时已将章永泰日记细细地读完,心中对这位一心为公、疾恶如仇的县委书记充满了敬意,只是他的工作思路与章永泰大刀阔斧的方式略有不同。 王辉也就跟着欷歔。 侯卫东挑开了话题:“章松前一阵子到报社来找你反映情况,昨天章竹又到了省委,这事很麻烦。” 王辉道:“我看过章书记的日记,很理解章松作为女儿的心情,她这样做无可厚非。” 侯卫东斟酌地道:“尽管无可厚非,却是于事无补。我作了一个假设,如果,我说的是如果,章永泰的日记是真实的,那说明成津害死章书记的势力很强。章竹、章松四处上告,处于明处,很有可能会惹火上身,我想章书记不会想让自己的子女去对付黑恶势力。如果这个假设不成立,章家兄妹所做的事情其实是扰乱成津的正常发展,章书记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心安。” 王辉经验老到,猜出了侯卫东的意思,静等下文。 “换一个角度,即使真如日记所记,这也应该是沙州市委、市政府和成津县委、县政府的事情。章家兄妹没有能力与黑恶势力作斗争,还得依靠组织的力量才能铲除黑恶势力。再说,章书记与周书记关系挺好,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周书记也不会对章家的事情袖手旁观。但是现在是法治社会,一切得讲证据,章书记的日记只能算做线索,而不能成为证据。” 侯卫东选王辉作为中介人,除了他是章永泰好友,能得到章家兄妹信任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王辉是省报派到成津写稿子的主要执笔人,手里有向上反映的渠道。若他不支持理解市委、县委的工作,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王辉点头:“我明白。”他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随着侯卫东的叙述,逐渐将成津的事情连在了一起:“章永泰出了车祸,侯卫东调到了成津主持县委工作,邓家春成为公安局长,而常务副县长李太忠被调到沙州任城管局长,这些人员调整很有深意。”他又琢磨道,“周昌全这样精明的人物,肯定会相信章永泰的日记,却又不便于大张旗鼓地追查此事,所以他派出专职秘书到成津。” 想通了这一点,前后之事就融会贯通了。章永泰虽然作风强硬,却是粗中带着细。章家兄妹现在还看不透此事,比起章永泰就差多了。 王辉试探着道:“听说昨天晚上成津公安局搞了缉枪活动?” “王主任消息倒是挺快。” “我们当记者的都是天生的狗鼻子。”他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其实他今天并没有时间出去,只是小杜出去转了一圈,听说了此事。 侯卫东见王辉知道了此事,也不隐瞒,道:“沙州公安局打掉一个贩枪团伙,根据线索查到了成津。昨晚战果颇丰,不过也留着遗憾。” 听了整个事情经过,包括方铁家人去上访之事,王辉心中已如明镜。只是侯卫东一直不点破,他也就玩起哑谜,道:“侯书记是让我劝劝章家兄妹,不再上访?”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这事拜托老兄了。” “我明天要与章家兄妹见面,会从侧面劝一劝他们兄妹俩。章家兄妹只是一时转不过弯子,我相信他们会通情达理。” 侯卫东与王辉握了手,亲自将其送到县招待所的大门口。 与王辉接触数年,侯卫东对王辉能力很了解,既然接了招,就应该有办法,压在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暂时放了下来。 回到寝室,侯卫东痛痛快快地洗了澡。忙了一天,也累了,他让热水对着脑门子使劲冲,很快,全身疲乏也就一扫而光。洗澡时,听到手机响个不停。他原本想出去接手机,又心道:“这手机真是个绳索,让人时刻不得安宁,不理。” 来到客厅,原本不想瞧那手机,在屋里转了两圈,终究还是拿起了手机,来电显示是段英的号码。他把手机拿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 “你好吗?”侯卫东犹豫半天,还是给段英回了电话。 “还行。”段英咬了咬嘴唇,又道,“国庆节,我要结婚了。” “祝你幸福。” 段英一直挺冷静,这时突然爆发了,道:“我们算是什么关系?二奶不是二奶,情人不是情人,一夜情不是一夜情。” 侯卫东没有料到段英会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他们两人的事情只能装糊涂,根本经不起追究。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心里不痛快?” 段英平时总是精明强干的形象,这一刻,坚强的外表上出现了一个小孔,就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她一边抽泣,一边道:“结婚以后,我就不会再想你了。”又埋怨道,“以前在岭西我很寂寞,经常想你,这对我不公平。” 侯卫东无话可说,这段感情说不清道不明,他不能有任何承诺,一切只能是两人默契。当有人想打破其中的微妙平衡,这段感情也就结束了。他不想说对不起,也不想解释,道:“我看着你从丝厂出来,然后从县报社、市报社再到省报社。外人看到的都是成功的光环,其中的艰辛却难以体会。你是值得尊敬的女子,我会永远祝福你。” 段英听明白了其中的深意,道:“这是正式分手吗?” 侯卫东答非所问地道:“国庆节,我和小佳过来参加你的婚礼。”他原本想说点好听的,可是好听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段英早就想到有这一天,可是这一天当真来临的时候,她心里又仿佛一下被抽空了。 第232章 请对手替自己办事,把对手变成帮手(1) 连环套 侯卫东打完电话,走到窗前,又见到站在院中的邓家春。 邓家春背着手站在墙角的灌木丛边上,此时的他就不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公安局长,更像一个满手泥土的花农。 侯卫东干脆走了下去,问道:“怎么,还不睡?” “想着这些烦心事,睡不着。”邓家春这是有所指,方铁家的亲戚第一次前往沙州被拦了回来,很快又有另一批方家的亲戚带着横幅前往沙州。这一次他们改变了方式,分别乘坐客车前往沙州,到了沙州才聚在一起,在市委、市政府前面拉开了横幅。尽管这批人也被劝走了,暂时没有造成更大的影响,作为缉枪行动的指挥者,他还是感到了不小的压力。 “意外事情既然出了,推也推不掉,只能迎头而上。我们两人到成津,就是为了解决麻烦事情,既然麻烦来了,说明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侯卫东作为县委副书记,当然不愿意麻烦事情太多,可是麻烦找来了,他这个顶门柱子也只得顶在成津这片天地。 邓家春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岗位是片儿警,他管的那一片儿恰好是破落矿区。打架的、赌博的、吸毒的,比别的片儿多得多。 他年纪轻轻却不怕麻烦,天天挨家挨户串门,不久就成了矿区的地头精。以后进入刑警队,再当派出所所长,总是出现在最麻烦的地方。他,自然是不怕麻烦的。 听了侯卫东的话,邓家春道:“我不是怕麻烦,我总有强烈的预感,方铁会成为药引子,还会惹出些事情来。如果真是有人害了章书记,按常理来说,他会对我们很警惕,这是把事情搞乱搞大的天赐良机。” 侯卫东同意邓家春的说法,越来越复杂的局面,激起了他心底的勇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相信邪能压正。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说了句很久没有说的脏话,他施施然上了楼。 邓家春听了最后几句话,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是一拍脑门子,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有市委书记和县委书记作后盾,我只管放手大干,还担心个狗屁。”他背着手,也施施然回房睡觉。 第二天清晨,沙州市委门口又来了二十来个人。他们举着横幅“成津恶警杀人,天理难容”、“杀人偿命,市委主持公道”。 这些年来,沙州市委门口常有堵门的群众,干部们也见惯不惊,看了看标语的内容,面无表情地走进大门。武警们守着岗位,只要这些人不冲击市委,他们就不管。 市委办公室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洪昂安排杨柳通知信访办,让信访办的同志尽快处理这一起群访事件。 给信访办打了电话,杨柳马上拨通了侯卫东的电话:“侯书记,我是杨柳,成津有人到市委群访。从横幅内容来看,还是昨天那些内容,秘书长已经要求信访办先行处理。我这是私人渠道,市委办还要出正式通知,不过很快就会出通知。”又道,“这一段时间以来,省里有好几份文件涉及有色金属矿。有两份点了成津的名字,都是要求治理整顿的内容。” 成津县在沙州四个县中地位偏低,杨柳平时不太注意成津的事情,只是侯卫东到了成津以后,她就时刻关注这个地方。每当有关于成津的议题或通报,总是认真地看一看,她还复印了一些不涉密资料。 “谢谢杨柳,有什么情况及时给我打电话,我立刻再派工作组过来。”侯卫东原本想将杨柳调到县委办来工作,现在又将此念头放弃了。有个信得过的人在市委办通风报信,可以最快得到最新的消息,更有利于县委决策,这比杨柳到县委任职的意义更大。而且,经过前一段工作,他认识到需要选一位熟悉成津情况的人来当办公室主任,空降兵太多,容易与地方产生隔阂。 市信访办天天面对的都是这种事,难免有些懈怠,别人眼中的大事,他们觉得很一般。 信访办主任要去开会,接到电话以后,就安排副主任去处理此事。而副主任刚刚把茶泡好,还没有来得及喝,等主任离开办公室后,就抱怨道:“到信访办这个鬼地方工作,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抱怨归抱怨,他喝了几口茶,还是走出了办公室,在走廊上喊了几嗓子。等到把几个用得顺手的手下聚拢,就前往市委大院。 在方家人来信访之前,早就有一辆黑色普桑停在大院附近,等到横幅刚刚展开,此车就开了过来。 到了市委门口,下来三个人,都穿着质地一般的西服,手里拿着提包,很有些机关干部的味道。领头的干部模样的人对方家众人道:“我们是成津县委的,明明是出了车祸,凭什么说是警察杀人?你们是诬陷,跟我们回成津,否则后果自负。” 他态度严肃,说话硬邦邦的,根本没有考虑方家人的感受,顿时如火星落在了干柴上,惹得方家人勃然大怒,将这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有讲理的,也有骂娘的。 那名成津干部点着方家一位中年人道:“你是方铁的哥哥吧?你到汽车这边来,我有几句话单独跟你说。” 方钢在弟弟方铁厂里当副经理,方铁死后,他守在矿里,并没有跟着去上访。晚上接到了方家长辈电话,把他一阵臭骂,今天凌晨天还未亮,他就带着几个人坐着客车直奔沙州。此时在沙州见到了成津县委的干部,方钢并没有太多怀疑,跟着这位干部来到了普桑前。 那位干部原本态度并不好,单独来到车前,他却变得和颜悦色,递了一支烟给方钢,道:“我们都是成津人,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事情好说,何必到沙州来闹事。况且你弟弟方铁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还得坐下来商量后事。” “我弟弟不能白死,县里要给个说法,交出杀人凶手,邓家春必须下课。”方钢见对方软了下来,态度就很强硬。 成津干部一副为难的表情,道:“这件事情,公安局确实有做得不恰当的地方。临来之前,县委给我打了招呼,有什么事情回县里来谈。县里考虑给方铁家里赔偿二十万,你们就不要闹了。” 近年来,矿上死亡率居高不下,按照成津通例,死亡一人最多赔偿三四万元。 此时听说有二十万,方钢心动了,道:“你说话有什么凭证?” 成津干部指着普桑道:“今天为了追你们,走得匆匆忙忙,忘记带工作证了,这是县委的车,你把车牌记下来,回去查号码就行了。” 成津干部将车牌抄给了方钢,脸色突变,道:“如果你们不回县委,或是继续在市里闹,这二十万块你们一分也得不到。你们这是扰乱社会秩序,全部要被拘留的。” 方钢梗着脖子道:“我是被害人家属,凭什么拘留我?还有没有天理?市里不行,我就要到省里去上访,总得给方家人一个说法,不要认为我们好欺负。” 成津干部脸色又缓和下来,道:“我话带到,你自己考虑,如果觉得县委条件还能够接受,你就带人回成津县委,找县委办的胡海主任,他来具体和你们谈赔偿的事。” “方钢,如果你们不想要这钱,就尽管在市委闹,你自己想清楚,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他说完之后,就上了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方家众人听说了此事,半信半疑,二十万,对众人还是很有诱惑的。方钢信了八成,道:“我想这位干部说的是实话,他把车牌抄给了我,应该不会假。如果他们真要骗人,我们大不了又到市委这边来。” 方家众人还在犹豫时,沙州市信访办来到了门口,表明了身份以后,他们带着方钢等人进去做了登记,又宣传了政策。市信访办的同志原来以为这事处理起来很困难,但没有料到,他们并没有费多少口舌,方家人就离开了。 在成沙老公路上,成津工作组紧急地赶了过来。 昨天,第一批上访的人回到成津以后,由飞石镇政府、公安局、信访办组成的工作组向县委、县政府报告以后也就跟着撤回,并将这一批人全部送回了家,工作也算做得细致。 飞石镇朴书记原本以为此事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没有料到方家今天一大早又组织人围了沙州市委。他接到县委办电话以后,愤怒地骂了几句娘,可是又知道此事马虎不得,便与公安局、信访办联系,急急忙忙到沙州接人。 工作组还没有走到沙州境内,接到了沙州信访办电话通知:“方家众人已经离开了市委。” “日他妈,这些人全是精神病。”亲自带队的朴书记禁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侯卫东接到杨柳电话,不禁心有疑虑:“既然这些人如此通情达理,他们为什么要去围攻市委?难道吃饱了没有事情做?” 李东方远远看着市委大院,当黑色普桑离开以后,他亦掉转车头,很快就回了家。 李太忠这位城管局长到了沙州,他搞的是无为而治,根本没有真心把自己当做城管局的一把手。在分工时,他是管全面工作,却把财务科交由排名第一的副局长分管,这就与常理极其不符。同时,将局办公室交给排名第二的副局长分管,其余业务科室他更是不想插手。这样分工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李太忠实现了当甩手掌柜的目的,其余副局长手里多多少少有一些权力,城管局众人提起新来的李局长,都要举一举大拇指。也正是由于这样的安排,李太忠在城管局的地位就很超然,常常是在单位露个面,就溜回家里,日子倒也逍遥。 李东方回到家里,径直走到书房。李太忠正捧着一本线装古书,放下书以后,就不停地揉着眼睛,等着儿子说话。 “一切按计划进行,现在就等着看侯卫东的热闹了。”李东方很有些扬扬得意。 李太忠用绒布擦着眼镜,看着李东方得意的笑容,不由得哼了一声。自从章永泰死了以后,他最看不惯儿子这种自命不凡的笑容,道:“现在做的这些事最多给侯卫东添堵,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李东方见父亲冷冷的态度,道:“我是按你的安排做的这些事。方铁家里人现在正朝成津赶,我已经有了安排。等他们出了汽车站,会有人冒充县政府的人揍他们一顿。如今成津记者多,很快就会轰动全国。” 在市委面前给成津县委上上眼药,这是李太忠的主意,而在成津县汽车站打人,却是李东方的操蛋主意。 李太忠道:“你这人做事怎么总想着动手动脚?哎,当初如果不动那人,我们的日子就要好过得多。那人是个闯将,得罪的人多,容易被架空。现在送走了一个杀神,引来了一个瘟神。” 李太忠本来只是想将章永泰赶走,没有料到儿子与方杰大胆妄为,居然害了章永泰的性命。他从心底还是佩服章永泰的,自此产生了一个心结,想起章永泰就心烦意乱。 “据我看来,侯卫东此人绝不是善茬,他带来一个公安局长,一个副检察长,来势汹汹。刘永刚和方铁的事绝非偶然事件,他这是针对老方家和李家。”李太忠将侯卫东来到成津的事情一件一件串了起来,越想越是担心。 李东方财大气粗,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着父亲谨慎的表情,暗道:“到底是老家伙了,脑袋不灵光了。”口里道:“没事,那件事做得很干净,当事人没有一个在沙州。” 李太忠手里拿着几份文件,道:“接到二叔传过来的东西,省里要开始大规模整顿有色金属矿了。”李东方一惊,道:“具体什么内容?” 李太忠将文件递给儿子,道:“你别整天想着打打杀杀,在这个社会上混,还得用脑子。你认真读一读这份文件,涉及整改内容,必须不折不扣提前完成。” 李东方认真看完了文件,道:“爸,我们几个矿要完成技改,恐怕得花上千万元。如果算上治理污染,还不止这个数。” 看着儿子脸上的不舍之色,李太忠倒没有斥责,道:“这可是一个上岸的好机会,我们按照省里要求搞了技改,治理了污染,有两个好处。一是很难达标的小铅锌矿和非法铅锌矿被砍掉以后,价钱自然会涨起来。羊毛出在羊身上,技改的钱很快就会赚回来。二是拿到省里的合格证以后,我们就变成了省里挂号的铅锌矿企业。有了这些招牌,以后慢慢弄个人大、政协的常委,这才是正道。” 铅锌矿在发展之初,是由老方县长带头搞出来的。在发财效应之下,大家都一窝蜂地去开矿,自然免不了许多争斗。李、方两家凭着天然优势,逐渐控制了几个大矿,当然也做了不少砍手断腿的恶事。从这个角度来说,铅锌矿发展壮大本身就有原罪,李东方和方杰在这种环境之下长大,行事不免就很有些心狠手辣。当章永泰步步紧逼时,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瞒着李太忠,制造车祸害死了章永泰。 李东方道:“我手里有三个矿,可以搞技改,方杰手里有两个矿,他是二百五,恐怕不会这么听话。” 李太忠提醒道:“你是你,他是他,以后一定要分开。如果他不想上岸,就由着他去,你一定要想办法上岸。”说到这里,他不禁长叹一声,“东方,如果不对章永泰下手,经过此次大整顿,我们李家完全可以高枕无忧。现在就难说了,侯卫东是来者不善啊!” 李东方道:“爸,事已做下了,小心一点就行了。”他不愿在这里听父亲唠叨,站起身,道:“我先回厂里去了,如果真要技改,就是伤筋动骨的事情,还得好好合计。” 在沙州回成津的车上,在市委带头闹事的方钢暗自琢磨:“弟弟方铁留了一个偌大的矿,也不知弟妹会不会来争。”想着泼辣的弟妹,他又有些紧张,转念又想:“弟妹在家里算是一把好手,但毕竟是女人,矿上的事情她不懂,终究要靠着我。” 想起了财务室的资料,方钢暗自后悔:“县委给的二十万,我又得不到。早知如此,我应该守在厂里,方铁走了,这个厂以后就归我管,还不是由我说了算。”永发铅锌矿是方铁一手搞起来的,方钢并没有股份,可是弟弟方铁既然走了,他是耗子拿起手枪有了打猫的心肠。 第233章 请对手替自己办事,把对手变成帮手(2) 到了成津站上,方家人刚下了车,就有十来个年轻人围了上来,领头年轻人笑呵呵地问了一声:“谁是方钢?我是成津县政府的。” 方钢一心以为是县政府来谈赔偿金的事情。他见县里的人自认理亏,就想多要一点钱,威胁道:“二十万少了,如果事情解决不好,我们还要上访,不仅要到市里去,还要到省里去上访。” 领头年轻人顿时变了脸,手一挥,道:“你们这群刁民,皮子痒了,给我打。”他身后的年轻人如变魔术一般,从衣袖、后背等地方拿出了短木棍,劈头盖脸地朝方家人打了过去。方钢被两个年轻人夹着,接连被打了好几棒。他也有一副好身板,抢过一根木棒,正要反抗,忽然小腿一阵剧痛,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领头的年轻人上前踢了方钢一脚,大声道:“谁上访就是这个下场!”等这群年轻人离开,很快围了一大群老百姓。听说是县政府干部打了人,顿时炸了锅。有人起哄:“把人抬到县政府去,青天白日,怎么能打人,太他妈黑暗了。”又有人道:“给《沙州日报》打电话,让媒体曝光。” 这时,正好几个省里的记者接到了采访章永泰的任务,经过长途汽车站。问明了情况,记者们亦是义愤填膺,很快就做了现场采访,又录了像。 方家众人鼻青脸肿地涌向了县委、县政府。沿途跟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到了县委时,已有数百人之多。 此时,县委正在开常委会,听到外面闹哄哄的一片,列席会议的办公室主任胡海就出去了解情况。 等到胡海回来,众常委都觉得此事不可思议。 昨天方家诸人轻易地离开了沙州市委,侯卫东就觉得此事与常理不符。此时听了胡海的报告,他已是心里有数,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对众常委道:“方家人到沙州上访在情理之中,可是县政府在汽车站打人一事就完全不符合逻辑。当然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倒是极好。” “此事牵涉公安局、信访办和飞石镇三个部门。信访办排除在打人者之外,这一点不容置疑。”侯卫东又道,“飞石镇是朴书记亲自带队,我相信堂堂的镇委书记不会做出这等事情。么书记,请你打电话问一问朴书记。” 纪委书记么宪就当场给飞石镇朴书记打了电话,核实了情况,道:“朴书记带着工作组正从沙州回成津,他们还在路上,公安局、信访办的同志可以作证。” 侯卫东把目光转向了邓家春和蔡正贵,他对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蔡正贵道:“蔡书记,现在就剩下公安局的嫌疑,你有什么看法?” 蔡正贵看了邓家春一眼,道:“在政法系统中,检察院和法院没有任何理由做这事。家春局长,此事由刑警队的缉枪行动引起,会不会是刑警队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所为?” 蔡正贵是政法委书记,可是邓家春亦是常委,而且是侯卫东的嫡系,他根本指挥不动公安队伍。但是公安队伍若是出事,作为政法委书记他也有可能要承担责任,这是让他最不爽的地方。 邓家春黑着脸,哼了一声,道:“难道公安有理由去做这事?蔡书记应该对政法队伍有自信。” 侯卫东道:“蔡书记是维稳办主任,这事已经变成了群体性事件,就由你全权处理,其余同志继续开会。” 蔡正贵站起来收拾笔记本时,侯卫东又侧过身,道:“蒋县长,你有什么要求?” 自从侯卫东到了成津县,蒋湘渝行事就特别低调。听到此事,他已经隐约猜到事情真相,道:“第一,这事在真相没有查清楚之前,要先把群众情绪稳定下来,不要让小事变成大事,最后不可收拾;第二,让县医院尽快医治伤员,费用暂时挂起来;第三,要让公安尽快介入,查找幕后黑手,找不到幕后黑手,这个屎盆子就得扣在政府头上。”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按照蒋县长的指示办。” 蒋湘渝能从最底层的乡镇干部爬到县长之职,极为聪明,对大势判断得极为准确。特别是接连两次向周昌全汇报工作以后,他知道侯卫东在周昌全心目中的地位,便决定全面与侯卫东合作,能低调就低调。但是,他对于方、李两家在成津盘根错节的关系还是很有顾忌,在铅锌矿的事情上,他能缩头就缩头,绝对不冲在第一线。 两人磨合了一段时间,侯卫东已经将蒋湘渝的态度看得很清楚。对于蒋湘渝的态度,他还是很满意,但是,在公开场合之下两人仍然保持着距离,这就让常委们对两人的关系颇有些捉摸不定。 在召开县委常委会时,县委大院门口吵声震天,一直没有停息。 侯卫东不理会门外的吵声,脸色平静地道:“方家人是受了蛊惑,有维稳办主任蔡书记亲自坐镇处理,翻不起大浪。经济发展才是成津第一要务,其余都是皮毛之癣,我们继续开会,不要受外面影响。” 常委会在门口的吵闹声中继续召开,12点结束。 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在窗口一看,县委门口依然吵闹一片,聚集了数百人,大多数都是看热闹的闲人。成津县经济贫困,县城里许多人没有事情做,变成了闲人,哪里有热闹就朝哪里钻。比如两个自行车撞了,肯定会在数分钟之内聚集数十人围观,就如快速反应部队。 在县委院子里有数十名着装警察,与看热闹的人对峙着。 县委办公室主任胡海进门,他手里拿着几张a4纸。这是从现场收的传单,标题是“杀人的公安局,骗人的政府”,内容是揭露成津县政府如何骗人、打人。 侯卫东略略扫了一眼,道:“写这篇文章的人文化水平不低,文笔不错。”他提起笔,刷刷作了批示:“请正贵同志严肃处理此事,查清事实真相。” 胡海回到办公室,将传单交给了谷枝,让她送给县政法委蔡书记。等到谷枝出了门,他暗道:“侯卫东这招太极拳打得好,这个年轻人还真是老辣油滑,小瞧不得。”他是章永泰时代的办公室主任,见的事情很多,对成津了解得深。听到方铁车祸身亡,就知道麻烦大了,他并不言语,只是冷眼旁观。 蔡正贵与方、李两家关系紧密,这是不成秘密的秘密。此时侯卫东将此事一股脑地推给蔡正贵,这是以其矛对付其盾。 胡海刚走,宣传部长梁逸飞又走了进来。梁逸飞坐在侯卫东对面,扶了扶宽大的眼镜,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侯书记,这事还真不好办。” 侯卫东好整以暇地道:“梁部长,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秘书杜兵给梁逸飞倒了一杯水,退了出去。 “省委将章永泰树成了因公殉职的典型,现在各路记者云集成津。好几家记者采访了方钢等当事人,他们要求听县里的解释。”梁逸飞扶了扶眼镜,很为难的样子。 “不必太在意此事,这些记者是为了宣传章永泰而来,这是省委的任务,他们必须得执行。有少数记者素质不好,心术不正,但是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大本事,也不是写了什么都能上报,他们上面还有一连串把关人。” 侯卫东当过市委书记秘书,与新闻记者接触挺多,又与王辉等人关系良好,对新闻记者了解挺深,并不怕这些记者。“当然,我们要在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不能任由方家人做负面宣传。宣传部门要主动介入,我的意见是将到成津的媒体组织起来,由蔡书记统一做答复。” 梁逸飞扶了扶眼镜,道:“要召开记者招待会?” “对,县委、县政府的声音需要通过正式渠道反映出去。县政府承诺给方家二十万,还在客车站打人,这些事想来就很荒诞。但是群众不了解真相,如果县里没有声音,群众会选择性地相信这些话。我们必须有统一正面的声音,蔡书记是维稳办主任,此事就由他来正面应答。” 梁逸飞道:“这事,还请侯书记作个批示,宣传部才好具体执行。”蔡正贵平时很不好说话,他就想从侯卫东手里讨一个批示。 通过公安局长邓家春和副检察长阳勇,侯卫东对政法系统现状有一定了解,想了想,道:“这件事,县委办很快就要写情况通报。我在情况通报上签署意见,具体你来执行。”他半是鼓励半是玩笑道,“梁部长,越是发达地区,遇到的麻烦事越多。从这一点来说,成津现在麻烦事不少,这说明成津就要进入发达地区了。” 梁逸飞想起乱哄哄的记者们,头大了。 中午,杜兵过来请示:“侯书记,今天中午有几个地方请吃饭,看你参加哪一桌?” 在县里,凡是上面来了人,总是希望县委书记能出面,这也是人之常情,侯卫东理解此事。为了各部门工作能顺利推进,他能去则去,可是他的精力和胃口总归有限,天天如此,铁打的胃也受不了。 侯卫东道:“算了,今天一家也不去,我请省报王辉吃饭。” 在小招待所,几样精致小菜端上桌子,侯卫东与王辉相对而坐,小饮。王辉略有些秃顶的脑袋在灯光下有些闪亮,仿佛是智慧之光线,又如明教之光明顶。他道:“我和章松、章竹分别深入地谈了一次。章松还是比较听我的话,这些日子暂时不会去上访。只是章竹比较偏激,又自视甚高,我没有太大把握。” 两人喝了几个小杯,王辉是那种喝酒就上脸的人,脸色绯红。他慢慢抿了一口酒,道:“我这几天都在成津采访,看到一些事情,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今天是私人聊天,我想听真话。” 王辉道:“我的判断,章松所说多半是真的。成津是穷县,可是有一群因有色金属矿而发财的富人。香车美女,打手成群,贫富差距太大,社会上对此有许多非议。永泰的责任感很强,他肯定是想改变这个状况。” “贫富差距在现阶段肯定会存在,这没有办法。我现在能做的事,一是打击犯罪,这是县委、县政府保一方平安的重要职责。二是尽快发展经济,只有经济发展了,才能带动各项社会事业的发展。只要做到这两条,我就问心无愧。”正说着,侯卫东接到了梁逸飞的电话。梁逸飞在电话里气愤地道:“有些记者太不像话了,居然暗地里拿方钢的事情来勒索县委,狮子大张口,要两万封笔费。” 问明了情况,侯卫东对王辉道:“新闻行业也应该整顿了,《岭西法制报》的记者提出要两万块钱,他们就不发今天围攻县委的新闻。” 王辉对上午的事情也有耳闻,道:“老弟,你说实话,这二十万元以及车站打人之事,是不是县委、县政府的安排?” 侯卫东嘿嘿一笑,道:“我智商也不低,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从这一件事情我们反而可以看出成津问题的复杂性,有一帮子人唯恐天下不乱。不过,他们既然肯跳出来,这就是好事。” “《岭西法制报》也真应该整顿了。” 王辉打心眼里也不相信成津县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当面问了侯卫东,更是心中有底。他给《岭西法制报》一把手打了电话:“我是王辉,现在蹲在成津。我们一起进省报,你现在是大老总,我还在一线跑材料,天壤之别啊。”叙了几句旧,王辉将事情说了,挂了电话。他对侯卫东道:“《岭西法制报》的老总是我的好朋友,他表了态,只要确有其事,就让那位记者滚蛋。” 报社记者云集成津 经过充分准备,政法委蔡正贵书记满脸严肃地来到了宣传部会议室。会议室已经来了十六七个记者,《岭西法制报》的记者也在其中。 在岭西省,沙州市成津县是一个不为新闻媒体注意的小县城。十来家省市级媒体齐集成津的盛况,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出现了。 在县委宣传部,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维稳办主任蔡正贵念完事先拟好的稿子,记者们就开始提问。蔡正贵虽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势,但是他准备工作还是做得比较周全。办公室为其制作了不少小纸条,想来应该能够应付记者的提问。不过,看着记者举起的手,他还是稍稍有些紧张。 第一个提问的就是《岭西法制报》的记者。这是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他问道:“蔡书记,我是《岭西法制报》的记者赵杰。据方钢所说,他们在沙州上访的时候,成津县的工作人员主动找到他们,提出赔偿方钢家里二十万,让他们息访。请问蔡书记,有这件事情吗?” 蔡正贵作出了否定的回答。 这位身材瘦高的赵记者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紧追不舍道:“当时那位工作人员是乘坐一辆普桑,车牌是xxxxx。经过调查,县政府确实有这辆车,车型、颜色、车牌都相同,不少当事人都指认了这辆车。请问蔡书记,这如何解释?” 蔡正贵被侯卫东推上了此次事件的中心,记者发问时,他暗自骂道:“成津就是一个小县城,还要开什么新闻发布会?!侯卫东真是鸡脚神戴眼镜——假装正神!”不过此时他已骑上了战马,只得凝神应付,否则就是他个人出丑。 他道:“此车牌号确实是县政府的车牌号,不过这车最近还在修理厂修理,并没有出车。公安局正在追查冒用车牌一案。” 《岭西法制报》的赵记者问得很尖锐,问完以后,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的提问完了,谢谢蔡书记。” 作为记者,赵杰不相信县委、县政府会如此愚蠢。可是这件事情有许多说不清的地方,只有真相大白以后,县委、县政府才能洗清自己,这就给他提供了一个可以操作的空间。记者招待会完成以后,赵杰并没有急于离开。他坐在会议室抽了一支烟,这才来到了宣传部分管外宣的小梁副部长办公室。 “《岭西法制报》讲究以事实为依据,蔡书记的解释没有说清楚,比如方家人都在沙州看见了车牌为xxxxx的普桑,而蔡书记却说这辆车当时就在修理。这事不好解释,我只能将双方意见如实写出来,让群众自己去判断。” 第234章 请对手替自己办事,把对手变成帮手(3) 小梁副部长看着瘦高记者道貌岸然的嘴脸,暗骂道:“就是想要钱,还猪鼻子插葱——装象。”他知道如果真要以这种方式把这事捅出去,肯定会对县里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道:“赵记者,现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就把事情捅出去,恐怕不太好。” 赵杰极有经验,继续摆大道理:“我这是尊重事实,将两方面意见都说出来,让广大人民群众来评判。”两人扯了一会儿,赵杰见小梁副部长口软了,就提出了自己的手提电脑在成津采访时丢了,看能否给他配一台,并提出了型号要求。这种型号成津县没有,在沙州才有卖,市值一万七千元。 小梁副部长不敢做主,来到了梁逸飞办公室。 此时梁逸飞已经心中有数,他为了在副手面前保持神秘性,充满自信地道:“这事你别管了,我来处理。你让赵记者到我办公室来,我就不信他头上长角身上长刺,是个人,就得听劝。” 梁逸飞一席话,让小梁副部长很有些惭愧。 赵杰神情自如地来到了梁逸飞办公室,他与基层政府打交道的经验十分丰富,只要抓住了一点破绽,一般都会有所斩获。花点小钱来遮丑,对于一级政府是很划算的事情。 这一次成津政府陷入说不清楚的状况,这两万块钱应该没有问题,就算砍价,一万块是肯定能到手。 梁逸飞心中有底气,看着这位自命不凡的记者便有了心理优势,他还是挺客气地让戴玲玲给赵杰泡了茶。很快,赵杰转入正轨,道:“我刚才给小梁副部长报告的事情,还希望梁部长能考虑,我们当记者的天天东颠西跑,是辛苦命。” 梁逸飞不动声色地道:“《岭西法制报》是成津县友好单位,我们合作得很好,xxxxxxxxxxx,是蒋总办公室电话吧?我刚才和蒋总通了电话,感谢了他对成津长期的宣传报道,蒋总不错,答应近期到成津来一趟。” 梁部长所说是半真半假,真话是:得到侯卫东提供的电话以后,就以县委的名义给蒋总打了电话,感谢蒋总对成津的支持。两人聊了一会儿,感觉还挺投机。假话是:他与蒋总是第一次通话,最后一句话纯粹是为了吓唬赵记者。 赵杰只是《岭西法制报》的普通记者,听到梁逸飞如此说,脸上表情就变了。过了半天,才讪笑道:“梁部长,此事还有些地方没有查清楚,暂时还不能发稿子。我还得去采访,不打扰梁部长了。” 赵杰出门时,恰好遇到了小梁副部长。小梁副部长道:“谈好了吗?”赵杰有些恼羞成怒,道:“算了,我采访去了。” 小梁副部长进了梁部长办公室,由衷地赞道:“还是老大有办法,刚才那位赵记者还牛得很,现在蔫了。老大,你用的什么办法?” 梁逸飞扶了扶宽大的眼镜,道:“这些记者们该硬则硬,也不能一味地迁就他们。” 等到小梁副部长很疑惑地出了门,梁逸飞就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汇报了与赵记者的谈话结果。 侯卫东正在前往沙州的车上,放下电话,暗道:“这个梁逸飞,本身就是县委常委,怎么事无巨细都要请示汇报,也太没有主见了。” 在机关里,早请示晚汇报,这是迅速接近领导的不二法门。侯卫东虽然觉得梁逸飞无甚主见,可是对于其主动汇报的态度,还是挺满意。特别是在其初来成津的特殊时期,有这种态度的干部还算好干部。 司机老耿专心开着车。侯卫东睁大眼睛看着公路两旁的风景,脑子里天马行空,想着杂乱无章的事情。 秘书杜兵还是沉默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他其实比侯卫东只不过小三岁,但是官位的差距远远大过了年龄的差距。他在侯卫东面前很有些小心翼翼,就如当年侯卫东初次给祝焱当秘书一样。 到了市检察院,市检察长老方破例走到了办公室门口,与上楼的侯卫东握了手。 侯卫东初次与老方接触的时候,还是祝焱身前的小秘书,老方当时是威风八面的公安局长。数年过去,侯卫东摇身一变成了成津县委副书记,他则由公安局长变成了市检察长。侯卫东刚喊了一声“方检”,老方就打断道:“卫东,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不称你为书记,就叫卫东。你就叫我一声老方。” 听了侯卫东来意,老方没有感觉意外,他算是周昌全派系的人,与周昌全接触很多,对成津的事情很敏感。他故意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道:“推荐段检察长到省委党校参加县处级学习班,这是好事。不过这一段时间检察系统事情太多,段检走了,成津很多事情无法推进。” 在老方这些人精面前,假话、套话、官话、大话都没有多少意义。 侯卫东笑眯眯地道:“到党校学习,磨刀不误砍柴工,有利于推动当前工作。” 老方没有再啰唆,笑道:“我没有意见,到时按正常程序走就行了。谁来主持县检察院的工作,县委有什么想法?” “阳勇。” 老方道:“这小伙子业务能力强,为人也正,我很欣赏。只是他年纪轻,又是初到成津,其他两个副检察长多半会有意见。” 侯卫东主持了一段时间的县委工作,底气渐足,道:“革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一切以有利于开展工作为重,我相信两位副检察长能够正常对待。如果为此闹情绪,影响了工作,那说明政治素质还有问题,就得考虑任职问题。”这句话就很有些霸气了。 老方不以为忤,伸出大拇指,道:“乱世用重典,周书记培养的接班人,果然不同凡响。” 谈了正事,侯卫东欲告辞,老方大笑:“既来之,则安之,我约了老季吃饭,你和老季也是老朋友,怎么能走。我马上给黄书记打电话,请他一起来参加。” 活动还是安排在财税宾馆,宾馆依旧,只是换了主人。矮胖的老孔已经到监狱服刑,新主人就是爱听《桑塔露琪亚》的季海洋。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兵如此,官何尝不是如此。 三人在顶层包间闲聊了一会儿,杨腾打电话到财政局办公室,说黄子堤书记到了,侯卫东、老方和季海洋三人就一同到电梯口迎接。黄子堤笑容可掬地出了门,身后还跟着一位益杨来的老相识——原益杨土产公司的易中岭。 由于益杨县检察院的纵火案和杀人案给初出江湖的侯卫东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他对易中岭此人永远保留着戒心。见到他从电梯出来,侯卫东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僵,不过片刻又恢复了正常。 “黄书记,您好。”等到老方、季海洋与黄子堤握了手,侯卫东迎了上去,微微弯了弯腰,伸出双手与黄子堤握了手。 黄子堤与众人握手以后,指了指身后的易中岭,向老方介绍道:“这位是易中岭,从益杨走出来的企业家。”他又指了指眼前几人,道,“这是市检察院方检察长,季局长、侯书记都是益杨出来的领导,我就不介绍了,你们应该很熟悉。” 季海洋道:“在益杨工作过的人,谁不知道易总大名,益杨土产公司的铜杆茹罐头当年曾经风云一时。” 这话语意双关,既说铜杆茹的辉煌,又暗指后来的衰败。易中岭心知肚明其意,却装做听不懂,态度诚恳地道:“季局长和侯书记都是好领导,益杨能有今天的发展水平,你们可是功不可没。你们离开了益杨,是益杨人民的损失。” 侯卫东深知易中岭的底细,对其是发自内心的憎恶和警戒。 此时碍于黄子堤的面子,没有拂袖而去,脑海里却在激烈交战:“这个易中岭,真是混蛋,但是现在能将易中岭搞掉吗?既然不能,那就正常面对。”脑子里的想法如天马行空,但是侯卫东脸上还是浮现出职业性的微笑。等到易中岭伸手过来,他挺直了腰,伸出右手,用两根手指轻轻握了握。 易中岭则上前一步,微微弯腰,伸出双手与侯卫东握手,一边应酬着,一边在心里暗道:“黄子堤对侯卫东有提拔之恩,又是当权的领导,想来侯卫东应该买账。”当年检察院调查益杨土产公司,是易中岭人生中的一道坎。为了应付那次由祝焱亲自领导的调查,他使出了浑身解数,才侥幸地渡过了难关,还顺势由国有企业领导人变成了私营企业家。从这个角度来说,祝焱、季海洋、侯卫东等人当年都想致其于死地,是不共戴天的生死大仇。 祝焱一系的官员在几年时间里发展得很好,祝系官员纷纷高升。祝焱由益杨县调到了茂云市,由正处到了正厅;赵林成为吴海县县委书记;季海洋成了沙州市财政局局长;侯卫东年龄最小,职务最低,却以火箭速度被提拔成了成津县委副书记。 这些人都成为手握权柄的要害人物,易中岭是商人,在他心中,敌意和仇恨永远让位于利益。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着攀上黄子堤这棵大树,有心想同侯卫东和季海洋成为好朋友。“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是易中岭信奉并实践着的人生体悟。酒至三巡,市财政局副局长梁朝举着酒杯不请自来,他恭敬地给在座的各位领导敬酒。 季海洋专心吃菜,眼光并不瞧梁朝。当梁朝过来敬酒时,他捂着酒杯道:“今天敬领导,我们天天在一起,就不用敬了。” 梁朝又劝,季海洋仍然不接招。在财政局,梁朝已成了市长刘兵的嫡系,他本身又是财政局的老同志,在局里根基很深。他表面上对季海洋挺尊重,其实暗中使了不少绊子。 季海洋调入财政局是市委周昌全与市长刘兵相妥协的产物。他到财政局报到之前,特意向侯卫东了解情况,便对梁朝起了戒心。到了财政局,确实感到上下都有牵绊。梁朝又与刘兵关系密切,这让他工作很被动。在上个月,周昌全找他谈了话,他便寻个借口调整了三个重要科室的干部。这以后,他态度强硬起来,与梁朝发生了多次冲突。今天,他有意显一显一把手的架子。 黄子堤见梁朝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抹了抹稀泥,道:“今天虽然是在财税宾馆,大家也得一视同仁,老季,别赖酒。” 季海洋这才与梁朝碰了酒。 吃完饭,黄子堤道:“好久没有打麻将了,今天凑起了一桌,打麻将。”他环顾身边几人,道,“我们以前经常打牌的老伙计,除了老孔,大家都还行。老孔如此聪明一个人,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真是不应该!” 老方道:“老孔出事以后,我们还没有在这里打过麻将,今天总算又凑齐了。” 季海洋与侯卫东以前没有资格与黄子堤和老方在一起打牌,两人都分别担任了要职,也就有资格与黄子堤、老方一起打牌了。而沙州绝大多数人,不管如何努力,都没有资格坐在这张牌桌上。 季海洋把一旁的服务员招到身边,道:“隔壁温度升上来没有?” 服务员对一把手局长自是很恭敬,道:“季局长放心,已经把温度调到了22度。” 季海洋看了看黄子堤,道:“再高点,调到26度。” 走进了隔壁房间,屋内温度已经升了起来,还有淡淡的熏香,进入其中,感觉很是舒服。坐上了麻将桌,黄子堤笑容可掬地道:“今天我们还得按老规矩,两百块钱起步,没问题吧?” “这是老规矩,能有什么问题。”老方笑道。 黄子堤喜欢打麻将,而且打得大,圈内人皆知此秘密。侯卫东底气足,无所谓,季海洋身上钱少了点,可今天是在财税宾馆打牌,他也就不怵。 在这个房间里,易中岭没有上场的资格,他也不生气,站在黄子堤身后,有滋有味地看着众人打牌。 侯卫东对打麻将没有兴趣,好歹应付完了这个差事,已是凌晨1点。结束时,他输了不少,黄子堤赢了大头,老方略有盈余,季海洋则成了最大的输家。 侯卫东正站着伸懒腰,黄子堤道:“卫东,我们聊几句。” 走到隔壁的茶室,侯卫东暗道:“黄子堤带着易中岭一起到财税宾馆,难道就只是看打牌?十有八九是涉及成津什么事。” 黄子堤随和亲切地与侯卫东并排而坐,道:“你在成津,工作开展得不错,市委对你的评价很高。” “成津财政是吃饭财政,而需要办的事情太多,手长衣袖短,困难不小。” 黄子堤轻轻拍拍侯卫东的肩膀,道:“发展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你一定要把握这一点。周书记将你派到成津去,就是让你杀出一条血路。”又道,“成沙公路筹备得如何?” “我与省发展银行的郑朝光董事长商谈过一次,有意向性的贷款协议,问题应该不大。” 益杨新管会曾经得到过郑朝光的大力支持,益杨新管会发展起来以后,省发展银行收益也很不错。侯卫东当时已由祝焱秘书变为新管会主任,与郑朝光多次见面,双方有了良好的合作基础。这一次,侯卫东为了修成沙公路找到郑朝光,双方基本上是一拍即合。 黄子堤点了点头,道:“只要有了资金,事情就好办了。”他收敛了笑容,目视着侯卫东,道,“成沙公路分为几个标段?” “五个标段。” 黄子堤轻描淡写地道:“易中岭,你是熟悉和了解的。他在企业工作多年,经验丰富,现在虽然是私营企业,还是为沙州财税作了贡献。这一次成沙公路,你能不能让他来做一个标段?” “易中岭果然是有目的。”此时,黄子堤抛出了真实意图,这就让侯卫东很为难。 从情理上来说,黄子堤是市委副书记,对侯卫东也是青眼有加。当年如果没有他大力推荐,侯卫东不可能当上周昌全的秘书。他提出来的事情,只要不是过于违背原则,侯卫东一般都要执行。 只是,侯卫东对易中岭此人很了解,了解得越深,警惕就越深。他想了想,在黄子堤面前打起了太极拳,道:“黄书记,易中岭以前一直从事食品行业,恐怕他对工程建设不熟悉。成沙公路建在复杂路段上,逢山开山,逢沟架桥。” 黄子堤耐心解释道:“那都是老黄历了,易中岭下海以后,他的企业发展得很好,旗下就有一家建筑企业,资质、技术都没有问题。” 第235章 请对手替自己办事,把对手变成帮手(4) 侯卫东心里格外矛盾,一时难以下定决心,含糊地道:“成沙公路具体方案还没有完全确定。黄书记,等方案确定下来以后,我一定及时过来汇报。” 黄子堤见侯卫东答应得不痛快,略为不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们是私下聊天,不说大道理,只聊人之常情。人嘛,总是要讲感情的,你是益杨出来的人,照顾益杨企业也在情理之中。” 侯卫东在心里激烈挣扎着,他还是没有同意易中岭进入成津,道:“在既定方案中,成津要对五个标段实行公开招标,到时请易总到成津来参加投标。”为了缓和气氛,他特意将易中岭的称呼变为易总。 黄子堤斜着眼看了一眼侯卫东,道:“我刚才说的只是一个建议,你自己看着办。” 煲了一锅靓汤,正在有滋有味喝着,忽然间飞进一只苍蝇,这种感觉让人恶心。侯卫东此时就是那位喝汤之人。 回到家,上了楼,轻手轻脚地开门,不料防盗门从里面反锁,侯卫东的手刚触到门铃,又缩了回来。他拿出手机给小佳打了电话。他的本意是尽量不惊动家里人,不料小佳顺手把手机放在客厅,手机便在客厅里嘶声哑气地吼了起来。 等到侯卫东进门时,陈庆蓉已经站在了客厅门口。她睡眠不太好,刚睡下,就被手机声吵醒。来到客厅见到了女婿夜归,心里不舒服,道:“这么晚才回来,以后早点,别把小佳和小囝囝吵醒了,她最近睡眠不好。” 侯卫东知道岳母辛苦,抱歉地道:“妈,把你吵醒了。” 女婿半夜归家,十有八九是在沙州吃喝玩乐。陈庆蓉想套套侯卫东的话,道:“听说成津的路都是山路,你最好别开夜车。” “我下午就到了沙州,晚上在财政局吃饭。” 陈庆蓉心道:“果然在外面吃吃喝喝。”又道:“以后早些回家,少在外面吃吃喝喝,别让家里人担心。”这句话虽然说得平淡,但是其中的不满意还是表达得很明白。 与黄子堤一席话,让侯卫东感到特别为难,一路上,都在进行着思想斗争。此时听到陈庆蓉带着些责备的话,不是很入耳,可是陈庆蓉暗暗的指责无可挑剔,就道:“我以后尽量早些。” 他见到家里乱糟糟的,挽起衣袖,道:“妈,我们还是得请个保姆。你专心带小囝囝,这些杂事就交给保姆来做,否则你也太累了。” 陈庆蓉见侯卫东准备做家务事,叹了口气,也过来帮着收拾,道:“你回去也说说小佳,月子病最难治,让她别急着洗脸、刷牙。这孩子,当了妈妈,脾气也不改改。”又道,“这么晚了,你也别收拾了,早些休息。” 到了卧室,小佳正在给小囝囝喂奶,她用嘴向外努了努,道:“我今天和妈吵了一架。” 侯卫东道:“我猜到了,家里乱成一团,也没有收拾。你们吵得厉害吗?”小佳无可奈何地道:“观念不同,我们迟早还要大吵一顿。” 侯卫东劝道:“妈给我们带孩子,每天这么累,你何必跟她吵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小佳很委屈地张了张嘴巴:“我接近一个月没有刷牙了,自己都觉得臭。” 侯卫东知道,小佳和陈庆蓉母女两人在这方面的争执由来已久。 一方认为月子里不能洗头、洗澡,因为会受风寒侵袭,将来头痛,身体痛。另一方认为洗头、洗澡益于产妇健康。 一方还认为月子里不能刷牙、梳头发,这样做将来牙齿会过早松动及头皮疼痛。另一方则认为刷牙、梳头发促进血液循环。 一方认为不能吃蔬菜、水果及生冷食物,会伤脾胃和牙齿。另一方认为蔬菜和水果中都含有大量的各种维生素,含有较多的食物纤维,可促进肠蠕动,有利于产后通便。 一方认为不能下床活动,要躺在床上,这样身体才恢复得快而好。另一方认为整日卧在床上,会使食欲减退,生殖器官恢复得慢,还有可能引起子宫内膜炎、器官和组织栓塞性疾病。 一方认为产后不能出外见风,即使在室内也怕着风,身体要遮挡严实,以防见风。另一方认为室内必须通风以保持空气新鲜。 陈庆蓉是从自身经历得出的方法,而小佳是从书本中得来的知识。两人从坐月子第五天就开始争执,而且谁也不服谁。虽然陈庆蓉数次发了脾气,小佳却仍然是我行我素。 侯卫东惊讶地发现:“母女俩的脾气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要认为有理,就会坚持自己的观点。” 他不方便劝陈庆蓉,却数次劝过小佳。小佳坚持道:“我妈明明是错的,为什么要按照她说的做?这是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也就是对全家人负责。” 小佳不肯在这事上迁就母亲陈庆蓉,侯卫东态度很暧昧。小夫妻一起合伙瞒着陈庆蓉,依然按照书本上的方法操作。大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些事情当然瞒不过陈庆蓉。陈庆蓉又是藏不住话的人,轻者念叨几句,重者便会发火。 侯卫东把自己当局外人,不说好歹。 小囝囝吃饱了奶水,安静地睡觉了。在侯卫东眼中,小囝囝是那么的小,睡在小木床上,鼻子还在不停地呼呼。在摇床边看了一会儿,他这才坐在小佳身边。 “吃了晚饭,我给小囝囝擦脸,被妈看见了,骂了我一顿,说是小囝囝脸嫩,会擦坏。其实我是怕小囝囝长脂肪粒。” 侯卫东问道:“小囝囝长了脂肪粒吗?” “没有,我是预防。” 侯卫东一只手搂着小佳圆滚滚的胳膊,道:“妈的观念是几十年形成的,未必对,却也没有大错。她好歹是你妈,你还是迁就一点,别搞得战火纷飞。” 陈庆蓉回到了寝室,把蒙头大睡的张远征推醒,道:“老头儿,侯卫东现在才回来,不太对劲儿。” 张远征睡得稀里糊涂,道:“几点了?你还不睡觉?” 陈庆蓉生气地道:“你整天就知道睡。现在一点多钟,侯卫东才回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耍了。光是喝酒打牌倒也没有什么,如果去找小姐,就麻烦了,现在社会上的人太复杂了。” 张远征翻了个身,继续睡。 “侯卫东是县委书记,难道还会进那些场所?” “他当了官,社会上那种不要脸的女人又特别多,我担心他在外面有女人。” “在外面有女人,他就不回来睡觉了,快睡,别发神经病。” 陈庆蓉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心道:“女婿太能干也不好,还得为女儿提心吊胆。哎,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省心!” 侯卫东与小佳说了一会儿话,不由得就想起了黄子堤所交代的事情。可是易中岭那一张阴险的脸总是在脑海中漂来荡去,让他心里格外不安。 脑海中一个声音道:“黄子堤是市委副书记,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势必会得罪他,这在官场上是危险的。而且,自己能给周昌全当上秘书,他还是出了力的,现在翻脸不认人,也不太好。” 而另一个声音道:“易中岭是什么人,你很清楚。难道为了黄子堤,就要与这种人合作?与这种人合作,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只要监督得好,制度健全,易中岭也不一定就会闹出乱子,不必想当然下结论。”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易中岭从本质上来说不是企业家,而是一个蛀虫。”想着离奇的纵火案以及杀人案,他又加了一个定性,“他还是一个杀人犯。” 小佳已经睡熟,她侧过身,将头靠在侯卫东肩膀上,宽厚的肩头让其睡得格外安心、格外香甜。 侯卫东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黄子堤是有头脑的人,为什么要和易中岭混在一起?不外乎有两个原因,其一是省委组织部的堂弟易中达牵线搭桥,让易中岭与黄子堤成了朋友;其二是易中岭用金钱开道。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关系,黄子堤与易中岭能搞到一起,两人极有可能有利益关系。黄子堤好赌、好钱,既然有这处软肋,与易中岭牵扯在一起也就不足为奇。”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侯卫东脑海中奔腾,留下一地马蹄印。 人的成长过程就是一个选择的过程,关键时刻的选择经常决定着一个人的走向。 侯卫东此时走到了十字路口,面临着一个颇为艰难的选择。 早上起床时,小佳问道:“你今天上午要回成津吗?”又问道,“你有心事,怎么这么无精打采?” 侯卫东素来不喜将工作上的事情带到家中,道:“睡得太晚,没有精神。” 小佳对着梳妆台,一边看着自己的胖脸发愁,一边道:“我妈说得也对,成津公路很险,你最好别晚上走那条路,我可不想你出事。听说成津的事情挺复杂,我们不愁吃不愁穿,你别为了公家的事得罪人。” “你放心,我有分寸。”侯卫东从后面抱了抱小佳,道,“我发觉你变成了唐僧,啰唆得紧。” 小佳很喜欢被侯卫东拥抱的感觉,她把头靠在侯卫东的胸膛,道:“只有家里人才真正关心你,其他人都是假的。你昨天在财税宾馆吃饭,以前财政局孔局长在沙州是威风八面,各个局行都得看他脸色过日子,可是如今身陷囹圄,除了家里人,谁还记得他?” 小佳随口之话,让侯卫东很有些感触,经过一晚上的思想斗争,还是下定决心不让易中岭承揽成津县政府的工程。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易中岭是一个毒瘤,宁愿得罪了黄子堤,也不能让这个毒瘤来到成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君子也不交危险之人。” 侯卫东来到了市委大院。 进了市委办,就看到周昌全新来的秘书楚休宏坐在了侯卫东原来的座位上。见到了侯卫东,楚休宏的屁股就如安了弹簧一般,立刻跳将起来,道:“侯书记,周书记在小会议室开会,他让你等一会儿。” 专职秘书楚休宏毕业于岭西大学中文系,原来在市委宣传部工作,与侯卫东也是熟识的。此时他接了侯卫东的班,从周昌全平日的言行之中,自然知道侯卫东在周昌全心目中的地位,因此,见了侯卫东就很是热情周到。 “黄书记也在开会吗?” 楚休宏道:“是在小会议室开会。黄书记和洪秘书长都参加。这是短会,也就半个多小时。”他一边从柜子里往外拿茶叶,一边与侯卫东闲聊着。 “这是新出产的益杨新茶,是益杨县送来的新产品,你尝尝口味。”楚休宏知道侯卫东喜欢茶叶,特意拿出益杨新包装的罐装茶来。 喝着益杨新茶,侯卫东又联想起了易中岭,暗道:“益杨新茶和铜杆茹是益杨农产品中两大拳头产品,如果不是顾铁军出任益杨土产公司董事长,铜杆茹多半被市场淘汰了。易中岭这人,搞歪门邪道是有一套,却不是真正的企业家。” 与楚休宏聊了一会儿,周昌全回到了办公室。 “周书记,我今天汇报成沙公路和落实省政府关于整顿有色金属矿秩序这两件事情。目前成沙公路总体进展顺利,如今资金基本落实,设计通过了评审。”成沙公路只是药引子,侯卫东简明扼要汇报以后,马上就转了话题,道,“周书记,我有一个建议,关于制度建设方面。” “你说。” “去年市里搞了重点工程招投标制度,成立了招投标中心,这是从源头杜绝腐败的重要制度建设。从实践来看效果很好,我建议在四个县都可以采用这个制度,既然是好制度,推广就宜早不宜迟。” 侯卫东知道周昌全十分重视制度建设,他希望将沙州市已经较为成熟的招投标制度推广到县里,用制度来婉拒说情者。尽管任何制度都具有可操作空间,但是有制度总是胜过无制度,至少在拒绝说情者时,多了一个借口。 侯卫东这个建议搔到了周昌全的痒处,他赞道:“这是好建议,在后天的常委会上就可以研究此事,成津县作为试点,你有没有信心?” 侯卫东道:“请周书记放心,我一定将试点工作搞好。” 周昌全哈哈笑道:“我当然放心,你能够主动提出此事,就说明你立身甚正,问心无愧。” 秘书楚休宏坐在一边,听着侯卫东与周昌全的对话,暗道:“侯卫东真厉害,与周老大的关系好得不是一般,难怪会被迅速提拔!我一定要努力,争取向侯卫东靠拢。” “关于整顿矿业秩序一事,我的初步想法是以点带面,重点突破,在没有做好充分准备时,全面开花将激化矛盾。在总体推进时,不将矿业秩序存在的问题聚集和归纳,有什么问题处理什么问题。” 这其实也是侯卫东与章永泰在处理矿业问题上的区别:章永泰将有色金属矿上的问题归纳总结了一篇《关于成津县存在的有色金属矿八大问题的报告》,上报市委、市政府以后,开始集中力量大刀阔斧地整治。由于打击面太大,结果全面反弹。侯卫东则准备绕开矿业秩序解决矿业秩序,诸如矿主有枪,他就缉枪;偷税,他就查税;伤了人,则查伤人之事。总之,他不想在近期内惹来众怒。 周昌全表态道:“不管白猫黑猫,逮到老鼠就是好猫。你大胆去做,我全力支持你。” 走出周昌全办公室大门,侯卫东见到黄子堤迎面而来。 李东方要求严格执行省政府文件 黄子堤似乎将昨夜的谈话忘记了,在走道上与侯卫东谈了两句,握了握手,进了周昌全的办公室。尽管一切都挺正常,侯卫东还是感觉出黄子堤表情中的一丝冷淡。冷淡是一种感觉,而这感觉就如磁场,无影无踪,而又真实存在。 官场,众人拾柴才能火焰高,关系是向上爬升的重要动力,而且,官场就如女人的心情,总是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多一个朋友总要多一条路,少得罪人就是官场的生存法则之一。 黄子堤是沙州市委副书记,分量十足,又对侯卫东有举荐之恩,原本是其在市里的重要助力,如今眼看着就要失去了这个强援,侯卫东感到深深的沮丧。 此时,对于侯卫东来说,放弃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勇气。 进入了成津县境内,公路顿时便多了些起伏,侯卫东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既然下定决心不让易中岭进入成津政府工程,就不必患得患失。以后这种事肯定还会发生,必须得发出自己的声音,否则永远都只能随波逐流。” 第236章 请对手替自己办事,把对手变成帮手(5) “事已至此,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爆了这句粗口,侯卫东也就轻松了下来。 他见到路旁有一所小学校,心中一动,又想起周昌全的交代:“成沙公路是成津发展的瓶颈,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难事。这件事情抓得好,你在成津就有了威信,否则将步步艰难。”他便停了车朝小学校走去。 杜兵跟在侯卫东身后,他握着手机,道:“侯书记,我马上通知桔树镇领导。” “不用了。”侯卫东迈开了大步,朝着小学校走去。 沙州在前几年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各镇都大规模修了村小,负债不少。经过这次强制普九,村级小学普遍成了沙州农村最好的建筑。多数情况下,村两委会办公室就设在村小里面,占了三四间房子。 来到了小学校,见到了桔树镇龙头村两委会的牌子。小学校里有许多妇女,都聚在了学校的空坝子里。 侯卫东当过乡镇干部,见到这架势,就明白这是妇查。所谓妇查就是计划生育手段的一种,是从源头上控制住怀孕的有效手段。可是在岭西广阔的农村,要想搞好计划生育工作,不用上这些手段很难有效果。 书生意气,指点江山,这是容易做到的事情,也是很爽快的事情。可是要将涉及千家万户的具体政策落实下去,就需要有百折不挠的勇气,甚至还会背上骂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书生意气这个原来的褒义词渐渐就变了味道,带着些贬义的成分,至少在沙州就是如此。 村委会支部书记段五坐在学校大门前,抽着烟。他是一个办事踏实认真的人,每一次妇查都要亲自来到现场。今天情况还不错,10点30分不到,村里大部分适龄妇女都来到了现场。 “看今天这种情况,妇查效果应该不错,干脆开一瓶益杨大曲。”村里办招待,一般都是喝飞石镇酒厂的老白干。今天计生办来的人多,段五就准备破例喝益杨大曲。益杨大曲虽然也不是什么名酒,好歹是瓶装酒,拿来待客还是强过老白干。 段五正在盘算着,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走了过来,这是一张在县电视台里经常出现的面孔。当来人走到面前时,他终于确认此人就是县委书记侯卫东。不过他还是稍稍有些怀疑:“县委书记到村里来,怎么没有提前通知?怎么没有镇里干部陪同?” 杜兵上前就道:“你是龙头村的干部吗?这是县委侯书记。” “真是侯书记,我还以为看花了眼。”段五热情中还带着些紧张,连忙让座,道,“侯书记,农村条件差,你莫见怪。” 侯卫东和蔼地道:“你是村干部?” 段五连忙点头,道:“我是龙头村村支书段五,侯书记请坐,今天妇查,乱糟糟的。” 不一会儿,参加妇查的桔树镇计生办主任以及龙头村的驻村干部都围了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微笑。他们大多数看了《康熙微服私访记》,县委副书记侯卫东绕开乡镇干部出现在村里,就和康熙微服私访的行为差不多,只不过并没有除暴安良或者扮猪吃老虎的情节。 侯卫东参加工作就在乡镇,懂得如何与村干部打交道。他端起段五递过来的大搪瓷杯子,狠喝了一口,又从口袋里取了一包烟,团团地散给大家。 大家就兴高采烈地抽着侯书记递来的好烟。 “门口的公路,县里准备重新修过,大家有没有意见?”侯卫东在上青林有过修路的经历,很重视基层第一线群众的意见。 段五道:“修路是好事,有啥子意见。镇里开会讲了这事,村里都欢迎,这些烂凼凼确实害人不浅。”他用手在裤腿上抹了抹,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向侯书记反映,不知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有话直说。” “我是农民,肚子里没有弯子拐子,说话直,侯书记莫见怪。”段五是很聪明的人,说话之前先作了铺垫,然后才道,“这次修路要占我们村里不少田土,这是公益事业,老百姓都支持,可是也得考虑老百姓的利益,修建收费站应该退后几百米。” 他指了指老公路方向,道:“我们村里的人主要住在小学校这一带。听说交通局要把收费站设在小学校的前面,以后村里的车进出都要交钱,村里人对此反应很大。上一次交通局来看地形,我就跟他们说了这事。” 龙头村位于大山前面,村里本身没有什么矿产,但是由于就靠着老成沙公路,跑运输的人特别多,有货车的人家不少。修公路是好事,可是设了收费站以后,进出都要交钱,这无形之中就要增加跑运输的费用,村里人反对得很厉害。 一位围观的妇女大声道:“收费站修到小学校后面,我没有意见,我就不相信哪个龟儿子能在小学校前面修得起收费站。” 这是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收费站自然是想把所有的车都堵在站内,而村里人当然不想被收费站堵住,这是利益使然。 侯卫东目测了小学校前后的距离,也就是一千米左右,这一千米对村里影响确实很大。他道:“段书记,你的意见我知道了。回去后,我让交通局的同志下来,与村里同志一起商量,应该能拿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方案。” 人群中又有一名妇女的声音:“侯书记是大官,你说了就算数,让收费站修到小学校后面去,我们全村人都支持。要不然,这个收费站就别想修好。” 话音未落,另一个妇女道:“我觉得收费站要修到前面,我们村里运菜到沙州的车多,修到后面,运菜车就要收费。” 段五骂道:“你这个傻婆娘,到一边去。” 又一人道:“不把收费站修到学校前面去,我的田土不会拿出来。”镇计生办干部一边观察着侯卫东的脸色,一边招呼起随便发言的村民。 两派村民激烈地争论起来。 收费站修在学校前面,有利于运菜;修在学校后面,有利于运矿。不管修到前面还是修到后面,总有人不满意。 在村里坐了约莫四十来分钟,侯卫东告辞。 段五道:“侯书记,你是村里的贵客,一起吃顿午饭。”为了能让侯卫东留下来,他又道,“今天妇查,我们安排了伙食。” 侯卫东从来没有想当包青天,今天到龙头村来看看是随意之举,主要目的是了解交通局和镇里对修路的动员情况。 从今天掌握的情况来看,交通局和镇里的宣传工作还不错,至少村里的同志都知道了此事。另一方面,重修成沙路也存在着各式各样复杂的问题。沿途数十个村,龙头村的问题是个案,但是侯卫东相信,其他各个村应该都有不同的难题。 他婉拒了段五的邀请,回到了县里。 副县长朱兵和交通局长景绪涯已经接到了电话,在小会议室等候。 侯卫东是县委副书记,朱兵是副县长,两人级别其实一样。但是,深知内情的朱兵自然不会将自己放到与侯卫东平起平坐的位置之上。 两人之间的上下级关系已经自然而然地进行了转换。 侯卫东进了会议室,先客气地道歉:“让两位久等了。” 坐下以后,侯卫东道:“景局长,你谈一谈在修建成沙公路中可能出现什么问题。技术上的问题交给专家,暂时不谈,我们只谈实际操作中有可能遇到的问题。” 景绪涯是老交通,修公路容易出现什么问题他是了如指掌,道:“除开技术方面,最大的问题还是征用土地引发的问题。” “具体一点。” “双河镇是城郊镇,社员有种蔬菜的传统,收入可观,截弯取直以后,将占用不少良田熟土,这可能是最大的问题,还有……” 侯卫东听到景绪涯谈得很空洞,脸上就冷了些,道:“从桔树镇到双河镇,沿途二十七个行政村,具体到每一个村都有什么问题?比如,桔树镇龙头村的社员提了什么要求?” 景绪涯为了修成沙公路,从市交通局到各镇,着实做了不少工作。他只是到了镇这一个层级,对于村这一级,按惯例都是交由各镇去做。侯卫东所提出的具体问题,他确实答不上来。 朱兵是分管副县长,见景绪涯尴尬,连忙打圆场,道:“景局这一段时间主要在跑市局和省厅,这两块也烦琐得很,上面的事情基本落实,下一步就要集中力量跑具体线路。” 侯卫东道:“工作不细,到时就要唉声叹气。我上次布置过这事,沿途二十七个行政村,每个村有什么问题,必须要做到心中有数。给景局长一个星期时间,把这事细细地过滤一遍,发现较为严重的问题要提前向县委、县政府提出来。” 景绪涯背上就有了些汗水,挺起胸膛保证:“侯书记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副县长朱兵和交通局长景绪涯刚刚离开了办公室,政法委书记蔡正贵又出现在门口。他是维稳办主任,为处理方铁家人的事情,整整周旋了两天,弄得他满脸晦气。若不是他把方杰臭骂了一顿,还不能脱身。 “这事真他妈不是人干的。”蔡正贵在进门之前,在心里发了一句牢骚。 等到杜兵给蔡正贵倒了茶水,侯卫东笑眯眯地道:“蔡书记,你辛苦了,喝茶。” 蔡正贵喝了一大口茶,道:“目前,方铁父母的情绪基本稳定。方铁的哥哥方钢回到了厂里,他们答应和公安局商谈此事,暂时不到省、市去上访。” 这几年,上访问题成了各地政府头痛的大问题。省委、省政府将上访人数作为一个考核指标,给各地政府施加了很大的压力。社会舆论多把上访原因归结于基层干部工作水平或工作能力,众多压力之下,基层政府倾向于花钱买平安。在这种思路的影响之下,会哭的孩子就有了奶吃,这从客观上刺激了信访行业的发展。 蔡正贵深知此事之棘手,他更倾向于用钱来解决问题,道:“方铁虽然非法持有枪支,毕竟还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其行为更不至死,方家人死抓着这一点不放。另外,也不知谁将文书遗失的消息传了出去,方家人现在强烈要求查看搜查手续,以及暂扣物品的手续。” 侯卫东痛心疾首地道:“这件事情是沉痛的教训。政法队伍是保障社会公平的主力军,如果政法队伍都出了问题,何谈保一方平安?蔡书记,这方面的工作你要多开动脑筋,抓实抓细。” 蔡正贵敷衍了几句,道:“既然我们在此事上有瑕疵,建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方家人补助两三万元,免得他们四处上告,扰乱我们正常的工作。” “这个补助有没有依据?因公殉职的两位民警,也不过只有三万多一点的抚恤金和补助。方铁毕竟是违法人员,怎么能和殉职的民警一个标准?”侯卫东顿了顿,道,“而且,方家人提出的标准是二十万,给个两三万元,不一定能满足方家人的要求,还要落人口实。” 听见侯卫东反对,蔡正贵为难地道:“如果不花钱,此事会越闹越大,到时还得出钱。” 侯卫东道:“如今信访案件越来越多,此例一开,恐怕会带来连锁效应,我们得慎重。后天开常委会,你将此事提到常委会上去。” 蔡正贵出门之际,暗道:“侯卫东一毛不拔,得罪方家的事情却让我来顶,我又不是傻瓜。”他慢慢走回了办公室,心里已经有了对策。 第二天一大早,蔡正贵将降血糖的药停了下来,早上又痛痛快快地吃了三两面条,外加一个大馒头。他素来爱吃面食,自从前年检查出来血糖高、血压高,他就减少面食的量。早餐就牛奶、鸡蛋和一小碗稀饭,这种饮食虽然控制了血糖,却让他对大碗吃面、大口吃馒头的生活很是向往。 早上一顿猛吃,让他格外酣畅淋漓。 在政法委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他就招呼政法委开会。正开着会,他突然捂着头,对开会的同志道:“身体不对劲儿,快送我到医院。” 政法委的同志们手忙脚乱地将蔡正贵送到了县医院,一测量,血糖达到了二十三,高压一百七十,医院马上就下了住院通知。 侯卫东听说了这个消息,急急忙忙来到县医院。听医生汇报了病情,见蔡正贵脸色苍白,委靡不振,安慰道:“蔡书记,这一段时间你太辛苦了,安心养病,别担心工作。” 蔡正贵吃力地睁开眼睛,道:“我这也是老毛病了,没有想到这个时间发作。” 虽然心有怀疑,可是蔡正贵毕竟血糖、血压高得吓人,侯卫东亲切地安慰道:“蔡书记,别挂着工作上的事情,安心养病,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等到侯卫东离开,蔡正贵暗自得意,心道:“侯卫东还嫩了些,要想让我钻风箱,没有那么容易。” 方杰前天被蔡正贵骂了一顿,就让方铁家的人从沙州回来了。一大早就听说蔡正贵住院,来到医院时,正好与侯卫东擦肩而过。侯卫东是县委副书记,长期出现在成津报纸和电视上,在成津属于一线明星,方杰早就将其看得脸熟。 “蔡叔,怎么就病了?” “你搞的那些事,县里让我来揩屁股,东颠西跑,人老了不中用了,生病了。” 第237章 请对手替自己办事,把对手变成帮手(6) 方杰压低了声音道:“蔡叔,你说铁哥死得冤不冤?你们把人弄死了,还不能让小老百姓去上访。刚才我看到侯卫东下楼,搞死铁哥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一个外地人跑到成津来横行霸道,没有什么好下场。” 蔡正贵斥道:“满口胡言乱语。” 方杰在初出道时,是成津街上有名的打架王。当时蔡正贵还是县公安局长,若不是蔡正贵手下留情,好几次都够刑了。方杰到如今都很卖蔡正贵的面子。他塞了一个信封在床头,道:“蔡叔,你好好养病,什么事都别管。” 上午10点过,在县委大院门口,又来了一批人。这一次他们未打横幅,每个人都举着一张写了字的纸,上面写了一个字“冤”,几十个“冤”凑在一起,还是颇为壮观。 侯卫东站在窗台上,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形,把办公室主任胡海叫了过来,问:“楼下又是什么人?” “我刚打电话问了门岗,还是方铁家人在闹事。我已经通知维稳办副主任还有信访办的同志去接待。”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通知邓家春到我办公室来。” 邓家春很快就来到了办公室。 “这事性质早就变了,不是说服教育能解决的问题,不拿出强硬手段,他们以为县委、县政府当真软弱。家春,你有什么想法?” 这事是由缉枪而起,邓家春一直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他主动请战,道:“我刚才到医院看了蔡书记,看来他短时期之内不会出院,这事就由我来处理。”邓家春是公安局长,也是政法委员会委员,理论上归蔡正贵领导,但是这个领导纯粹限于理论之上,他向来都是直接听命于侯卫东。邓、蔡两人对此心照不宣。 “谈一谈具体措施。” 邓家春一张黑脸越发的瘦,或者说是一张瘦脸越发的黑,他道:“这事我觉得有软硬两手,软的一手,方铁毕竟死了,左右得给些钱才能打发掉。” 为了解决此事,蔡正贵提到了要花钱,侯卫东当时没有表态。此时邓家春又提到此事,他就道:“但是这钱得讲究,不能以赔偿的名义,可以用民政救济或者其他的名目。” 邓家春继续道:“硬的一手,他们如果有扰乱社会公共秩序的行为,固定证据,拘留。” 侯卫东反问道:“如果他们都采取比较温和的方式,你怎么下手?” “我让人仔细查了方铁的底细,他的直系亲属有七家人在永发铅锌矿上做事,这七家人是闹事的主力军。从这个角度来说,永发铅锌矿关系着方铁家直系亲属的生计。我会派人检查永发铅锌矿,找个理由将铅锌矿停产,看他们吃什么,还有什么劲头来闹,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侯卫东想了想,道:“思路是对的,工作还要更细一点,想得更周全一些,务必让方铁家人不能抓到任何把柄。”他又问,“那一天,到底是谁拿走了搜查令、暂扣证等法律文书,查实没有?” 邓家春道:“这事若真要认真追查,会弄得刑警队人人自危,所以我不准备明查此事。成津公安局问题多,特别是中层干部普遍士气不振,疑虑重重。我要重新洗牌,在全局中层干部中搞竞争上岗,动一动人,增加些新气象。” 邓家春是周昌全亲自点的将,侯卫东与其工作了一段时间,越发佩服周昌全的眼光。他推心置腹地道:“家春局长,你有什么想法就大胆实施,我支持你,不过,我要提一个要求。” 邓家春抬起头,腰直了直。 侯卫东加重了语气,道:“公安队伍是保护一方平安的重要力量,绝对不能让其被矿老板的糖衣炮弹腐蚀。你近期要整肃纪律,重树形象,必须将公安队伍牢牢掌握在手中,做不到这一点,下一步工作将困难重重。” 邓家春双眼如刀,道:“侯书记放心,几个跳梁小丑,乱不了成津的天。” 中午侯卫东回到了县招待所。公安局长邓家春在公安局餐厅吃饭,没有回县招待所。副县长朱兵到了双河镇,与桔树镇、河西镇、双河镇的党政领导召开成沙公路建设工作分析会,也没有回招待所。 服务员春兰原本以为中午没有什么事,搬张凳子坐在门口发呆。此时见到侯卫东的小车进了后院,连忙跟着进了后院,追到侯卫东身后。她如餐厅的服务员一般拿着笔和小本本:“侯书记,今天中午吃什么?” 侯卫东住进成津县招待所以后,一直由服务员春兰照顾生活,包括打扫房间、洗衣服等等,最近一段时间春兰还开始帮侯卫东安排伙食。 一个素菜、一个汤、一个青椒肉丝、一碗白饭,这都是侯卫东喜欢的食物。白如玉的米饭,青色的蔬菜,略带酱红色的细嫩肉丝,实在是人生享受。 春兰建议道:“侯书记,您已经接连吃了两次青椒肉丝,今天换个花样?” “不用了,大师傅这几样菜弄得挺对我胃口。” 春兰笑得很甜,道:“今天厨房买了些鲫鱼,都只有两指宽,是正宗的农村土鲫鱼,大师傅做的黄焖鲫鱼挺好吃。” 侯卫东被她说动了,道:“那就来一份黄焖鲫鱼。” 春兰喜滋滋地来到了厨房。她是高中毕业生,在县委招待所里学历算最高的。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国家干部,因此,照顾起侯卫东来就尽心尽力。进了小厨房,大师傅正抄着手站在灶前,不时指点两句。见到春兰进来,大师傅笑道:“小春兰,今天侯书记吃什么?” 听说侯卫东想要吃黄焖鲫鱼,大师傅来了精神,吩咐自己的徒弟:“你去剖鱼。弄六条就行了,个头要均匀。” 春兰道:“大师傅,你动作快一点,侯书记中午还得眯一会儿。” 大师傅精神十足地道:“要得,十分钟就行了。” 春兰站在大师傅身边,看着大师傅如玩魔术一样,很快就将带着腥味的小鱼变成了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黄焖鲫鱼。黄澄澄的小鱼、翠绿的葱花、白色的蒜,有机结合在一起,散发着扑鼻的香味。 侯卫东在等吃饭的时候,又将手包里的文件拿了出来。在办公室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根本没有时间静下心来读文件。他总要将不涉密的重要文件带回住处,抓紧时间看一看。 省政府下发的关于整顿矿业秩序的文件,足足有二十来页。侯卫东在前几天拿到了这份文件,只是粗粗地浏览了一遍,并没有精读。刚看了三分之一,春兰就用托盘将午餐拿了进来。进门以后,她将饭桌收拾好,将饭菜摆好,这才道:“侯书记,吃午饭了。”在侯卫东吃午饭的时候,春兰削了一个苹果,切成四块,放在盘子里,这才离开了侯卫东的房间。 侯卫东将文件放在饭桌上,一边吃饭,一边看文件。 省政府文件内容很多,核心有两条:一是关闭耗能大、污染重、产能低的小矿;二是对中大型矿进行技术改造。文件要求得很细,从指导思想、工作原则、方法步骤、职责分工、检察督促等诸多方面作出了细致的规定。 省政府出台整治矿产的文件,应该是看到了全省矿产开采中出现的问题,这才推出了一份整治方案。 章永泰推动开展的整顿规范矿业开采秩序工作,在全省都算比较早。当时县政府先后发了三份文件,这三份文件针对性强,比省政府现在出台的文件还要激进一些,因而引起了成津不少矿产企业的反对。侯卫东从章永泰的日记中记录的点点滴滴,能够感受到当时章永泰面临的压力。绕开矿产问题解决矿产问题,就是侯卫东在这种背景下提出来的处置措施。 下午刚上班,县长蒋湘渝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蒋湘渝第一句话就是:“侯书记,这份文件你看到没有?我昨天到岭西参加了全省有色金属矿整治工作会,省里对此事要求得很严。你看成津应该如何去做?”他手里拿着的文件正是省政府下发的关于整顿规范矿业开采秩序的文件。他是老成津,自然明白矿产对于成津县的意义,更明白整治矿产会遇到什么困难。 侯卫东轻描淡写地道:“既然省政府有文件,我们只能严格按照文件执行。” 蒋湘渝从章永泰时代就一直在回避着矿产问题。这次看到省政府的文件,他担心侯卫东顺势把这个任务推到自己身上,这是他最不愿意接受的事情。他毫不掩饰对此事的犹豫:“要在成津整治矿产,用一个字概括,难,搞不好就要大乱。” “章书记以前提出要整顿矿业秩序,当时只是成津一个县在行动,现在借着省政府文件的东风,大势所趋,问题应该要少一些。当然,具体操作上要慎之又慎,要充分酝酿、充分宣传、充分准备,才能具体实施。而且,以前的策略也不用改变,还是以飞石镇为突破口,以铅锌矿为先行整治重点。” 侯卫东初到成津时,并不想在第一时间对矿产全面开刀,所以提出了绕开矿产问题解决矿产问题的工作思路。现在省政府将整顿规范矿业开采秩序提了出来,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他就要借着这股东风,在社会上营造气氛,达到重点突破,以点带面的效果。 蒋湘渝在矿产问题上向来是采取缩头乌龟政策,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他脸上就露出笑容,道:“侯书记挂帅,我相信肯定能办好此事。”他又想送高帽子给侯卫东,将事情推掉,自己躲在一边凉快。 与侯卫东商量了一会儿,蒋湘渝回到了办公室。上楼看见了李东方,心里一下就警惕起来。 李东方在走道上,用企业家对待县长的语调和语气,一本正经又恭恭敬敬地道:“蒋县长,占用你宝贵的时间,我来汇报工作。”进了门,他态度又是一变,用小辈在长辈面前熟悉的语气道:“蒋叔,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海鲜,你有两个月没有到我的小地方了。” 成津在内陆,山货不少,海鲜罕见。县政府有一次到南方招商,李东方也跟着去了。在那次招商会上,李东方发现蒋湘渝特别喜欢吃海鲜,于是就在成津开了一个海鲜馆子。这个海鲜馆子不大,装修好,价钱贵,但是里面卖的海鲜都是空运而来,货真价实。蒋湘渝在里面吃了不少好东西。 蒋湘渝进了办公室,也就将县长的架子放在一边,道:“当县长是个苦差事,每天脚板忙得翻到脚背上,还是你爸好,进了沙州当城管局长,没有县上这么操劳。” 李太忠原是县政府的常务副县长,他是很强势的常务副县长,主管的工作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另一方面,凡是他管的部门,没有他点头,就算是章永泰的批示都不会得到极好的贯彻。 蒋湘渝与李太忠在乡镇搭过班子,又一起当过副县长,两人互相都了解,互相顾忌着,倒也相安无事。 李东方带了几分玩世不恭的语气,道:“老头子为共产党辛苦了一辈子,现在也应该享享清福了。他这次总算听了我一回,开始当起了甩手掌柜。” 聊了几句,李东方步入正题了,道:“蒋叔,听说省政府下了整顿规范矿业开采秩序的文件,开了动员大会?” 蒋湘渝就明白了李东方的来意,他点了点头,道:“确实有这事,县里还没有具体部署和研究。这事侯书记很重视,成津的具体方案要上常委会。” 李东方接下来的话却让蒋湘渝吃了一惊,也很出乎他的意料。 “省政府英明,我们矿产企业早就盼着这一天。现在这样一哄而上,无序开采,迟早要出大问题。” 蒋湘渝斜了李东方一眼,道:“你的三个企业在矿山企业中很有影响,看了省政府文件,有什么打算,你得说真话,否则影响决策,吃亏的是你。” 当省政府文件出台,李太忠提出了明确意见,要借着此次全省范围内的整治,使李家的三个企业走上正轨,与其他小型的铅锌矿企业划清界限。这是大势所趋,是多赢的结果。只是,要按省政府要求完成技改,三个企业投资在四千万元左右,这让李东方很有些犹豫。但是在李太忠不容让步的坚持下,李东方接受了倔强父亲的意见。 “得到省政府文件,我就请省矿业研究设计院的专家对三个铅锌矿进行了测算,要四千六百万才能完成技改。我在这里表态,砸锅卖铁也要按省政府的要求办,只是这技改的钱也太多了,虽然多方借债,也只筹集了二千多万,缺口还很大。”李东方又道,“省政府文件要求各地政府通过各种渠道积极为技改筹措资金。我在想,这个各种渠道应该包括银行贷款。现在银行对私营企业很歧视,我们根本贷不了这么多钱,这还要请县政府出面。” 李东方的表态让蒋湘渝很有些意外,这个表态有利于推动此次矿产的整改工作。蒋湘渝郑重地道:“这事涉及到全局工作,我得跟侯书记说一说。” 当侯卫东听到此事以后,也觉得有些意外,问道:“蒋县长,既然李东方愿意按照省政府的要求进行技改,我们就得鼓励,但是也得慎重。只有看到技改的自有资金以后,才能进行相应的扶持和配套。” 第238章 领导的事再小,也是大事(1) 选择决定命运 听了李东方的计划,方杰就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黑猫,一跳老高,道:“四千万搞技改,你疯了?!” 李东方冷静地道:“我没有疯,你研究过省政府的文件没有?搞技改是大势所趋,搞好技改就能得到省政府认可,我们的企业就能上档升级,就不是乡镇企业的概念。” 方杰根本没有兴致去看省政府文件,不以为然地道:“我的企业有工商执照,有税务登记,是合法企业,省政府认可有什么意义?”他伸出四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道,“四千万,那可是纯利润,把这笔钱放在银行里,光是利息就可以养几辈子。搞技改等同于打水漂,这种傻事你做我不做。” “阿杰,我们换一个思路,按省政府的要求,县里在搞技改的同时,还要关闭耗能大、污染重、产量低的铅锌矿。成津、东湘、临江几个县,这种小铅锌矿有几十家,如果全部关掉了,你预计会有什么结果?铅锌矿的价格肯定会上涨,而且搞技改以后产量会提高,品质会上升,成本会下降,这笔账你算过没有?” 方杰的爷爷当过县长,家庭条件在成津算得上极好。方杰从小不喜读书,热衷于呼朋唤友,在吃喝玩乐上用钱向来不眨眼。 听说搞技改要用上千万的钱,就如要命一般,他撇了撇嘴巴:“我就不相信真能关了小铅锌矿。章永泰算是厉害人,还不是就那样,关闭小铅锌矿没有那么容易。” “这次是省政府出台的文件,小铅锌矿应该是保不住了。” “那就先看看再说。”方杰背靠着软软的沙发,道,“东哥,我们不说这个了。二叔晚上到了沙州,他的爱好你也清楚,我花大价钱找了点鲜货。” 李东方有些意外地道:“二叔要到沙州来?怎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方杰得意地笑道:“二叔在岭西待得久了,出来透气。如果给姑父打了电话,二叔还能休闲得了?你和姑父两人都太闷,说来说去都是无趣的话题。二叔虽然是大领导,可是大领导也是人,其实我才真正对他的胃口。” 二叔是方家远房的长辈,虽然是远房,由于几家人走得频繁,就比未出五服的亲戚还要亲戚。 “既然知道二叔来了,岂有不见之理。阿杰,我最后再啰唆一遍,技改的事情你还真得认真考虑。我们现在也算家大业大,从前穿草鞋,什么事都可以做,现在穿皮鞋了,必须要从长计议,安全第一。” 方杰不耐烦了,道:“你怎么无趣得紧,今晚不谈正事,到沙州去潇洒走一回。” 到了沙州,已是下午时间。方杰和李东方来到了沙州西城区一幢小洋楼。小洋楼外面修有围墙,从外面只能看到一个屋顶。 进了门,方杰就问院子里的中年人:“陈六,二叔来了没有?”中年人陈六是方杰隔房舅舅。陈六身体不太好,做不得农活,又不能到矿里工作,就一直在帮着方杰照看房子。 陈六道:“二叔还没有到。”他又指了指楼上,压低了声音,“黑狗子把女的送来了。” 陈六与二叔是一辈人,虽然是远房亲戚,可是人家是大领导,他就觉得不敢高攀,也就跟着方杰和李东方一起叫人家为二叔。若真叫一声“二哥”,陈六反而会觉得是降低了人家的身份。 方杰听到那女子来了,眼前一亮,他对李东方道:“这是花大价钱从省歌舞团请来的台柱子,一晚上要两万元。也不知她下面是用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这么值钱。” 李东方道:“二叔是文化人,就喜欢这个调调。” 方杰就笑道:“文化人都是闷骚,瘾大胆子小。”他忍不住好奇,还是到了楼上。 朱莹莹跷着二郎腿在看电视,随意按着遥控板。屏幕中忽地闪出了一个镜头,里面有一个眼熟的人脸。她连忙退了回去,这是成津县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侯卫东在视察工地,一群人跟在后面。看到这个节目,她心情就变得闷闷不乐,暗道:“侯卫东这些人将所有好处都占完了,这世界太不公平。” 看到电视里一脸沉着的侯卫东,她有些后悔:“那一晚也太矜持,如果主动一些,说不定就和侯卫东好上了。最起码他是年轻英俊的县委书记,比刘明明不知强多少倍。”想起刘明明,她暗骂道:“这人真是个变态。” 方杰未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进门第一眼就瞧见朱莹莹跷起的二郎腿。小腿光洁细腻如美玉,不禁让他喉头一紧,咽了口水,暗道:“真是大地方来的美人。” 朱莹莹已非与侯卫东见面时的朱莹莹,她此行目的很明确,就是要钱,一晚上两万,这个价格还能接受。 “你是省歌舞团的?”方杰在成津长大,对于他来说,省歌舞团那是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人,现在却活生生出现在面前,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诱惑。 朱莹莹不软不硬地道:“我是哪里的人很重要吗?” 方杰笑嘻嘻坐在朱莹莹身旁,道:“我叫方杰,是这里的主人。” 朱莹莹打量了方杰一眼,见他脖子上挂着一圈黄金项链,身上都是名牌,看上去应该是有钱人,故意妩媚地笑了笑。 在方杰眼里,这个女人眉如弯月,气质高雅,与沙州女子完全不一样。他一颗心仿佛就被她的弯月眉套住,就直截了当地道:“我们有缘分,你以后跟着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朱莹莹与刘明明分手以后,就不再相信爱情。越是漂亮的女子越是担心青春易逝,她要趁着青春年华为后半生捞足本钱,毫不客气地道:“光说让我跟你,凭什么?你有什么?” 方杰在女人面前很是慷慨,此时他爱煞了眼前这个有几分泼辣的绝色美女,顺手将手上的戒指取了下来,道:“这个戒指值好几万,算是见面礼。我叫方杰,你叫什么名字?真名字?” 朱莹莹接过戒指,见其底座上有“岭堂”两个字,便明白这个戒指是真家伙,确实值得好几万,不客气地收进小坤包里,道:“我叫朱莹莹,省歌舞团的。” 方杰眉开眼笑,说着话,就挪了过去,手顺势就搭在了朱莹莹腰上。那腰间惊人的弹力让方杰禁不住食指大动:“朱莹莹,我爱上你了,一见钟情。” 方杰马上给二叔打了一个电话,道:“二叔,你到哪里了?还有多长时间?”听说二叔才从岭西出来,他马上又打了电话,道:“马大勇,你给老子去找一个漂亮女人。我管你在哪里找,在半小时内送到我家里来,价钱别管,人要漂亮,活也要漂亮。” 马大勇手里有无数小姐,听了方杰安排,不敢怠慢,很快就选了一个十九岁的中专学生,送往方杰的小洋楼。 李东方在楼下喝茶,看着电视,他见方杰上了楼就不下来,暗道:“这个狗日的方杰,搞什么名堂?” 不一会儿,见马大勇带来一个颇为青涩、漂亮的女子,他心里猜到了几分,还是问马大勇:“弄个女的来做什么?”马大勇道:“是杰哥让我弄来的。”转身又对小女孩恶狠狠地道:“要听话,不会亏待你的。” 马大勇走后,李东方暗骂了一句:“这个阿杰,做事一点没有分寸,肯定是看见歌舞团的漂亮,急吼吼就要先过瘾。” 正在想着,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呻吟声,呻吟声很是悠长,还带着舞蹈的韵味。 二叔在距离沙州十来分钟车程的地方,给方杰打了电话。此时方杰正在与朱莹莹进行盘蛇大战,根本无暇接电话。 李东方接到二叔电话,马上道:“二叔,我马上到海鲜厅等你。”放下电话,他上楼,在门口喊道:“阿杰,二叔来了,你搞快点。” 方杰完全沉迷在朱莹莹的身体里,他奋勇地冲刺着,回了一句:“东方,你先去,我一会儿就来。”方杰从小就混迹江湖,身体却是出奇的好。朱莹莹刚开始很被动,在方杰不断地冲刺之下,身体亦被唤醒,抱着方杰的脖子,身体不断向上迎合着。 在县委招待所,侯卫东和宣传部长梁逸飞一起请《岭西日报》采访组的同志吃饭。 王辉工作很扎实,三下成津,算是比较圆满地完成了省里布置的采访任务。 侯卫东看了采访组的稿子,也觉得无可挑剔。这篇稿子突出了章永泰的敬业精神,却又没有无限拔高,让人觉得真实可信。同时,这篇稿子也隐隐透露了成津县的一些问题,侯卫东认为与其将成津的事情死死地捂着,还不如一点一点地揭开盖子,便没有给王辉提出修改意见。 在这种半正式的宴席上,大家聊的都是废话。聊废话其实是一种本事,真正的高手能将废话聊得生动活泼,让听废话的人觉得宾至如归。侯卫东的身份不容许他多说废话,宣传部长梁逸飞就接过了聊废话的大旗。他接连讲了几个段子,将桌上的气氛渐渐推向了高潮。 梁逸飞又讲一个笑话:“瞎子公公与哑巴媳妇在家闲坐着,忽然听到外面乐鼓喧闹。瞎子公公问道,谁家办喜事?媳妇口不能言,想了片刻,就把公公的手放在自己的双乳上。公公就明白了,道,这是二奶奶家啊。那二奶奶家哪个女儿出嫁呢?媳妇又把手伸到自己下身处,公公边摸边说道,原来是小凤啊。那小凤要嫁到哪里去呢?媳妇又想了片刻,把手放在屁股上。公公明白了,就道,小凤怎么嫁到后山夹皮沟去了……” 他的笑话没有讲完,大家就笑得前仰后合。梁逸飞还得意地扫了段英一眼。段英在县、市、省三级报社当过记者,见多识广,在酒桌上听过无数的荤笑话,早就练成了左耳进右耳出的功夫。她只管低头吃菜,根本不在意梁逸飞说什么。 初出校门的女生在办公室最容易受到性骚扰,很大一个原因是她们总是在受到性骚扰时面红耳赤,就如自己做了坏事一般。 而许多怪大叔见到年轻女生面红耳赤的羞态,总觉得特别满足,这也算是意淫的一种。梁逸飞见段英根本无视自己的笑话,继续说下去的兴致就低了几分。 大家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之下结束了晚宴。 侯卫东、梁逸飞等人亲自将省报记者们送到了县招待所的门口。上车之前,侯卫东依次与诸人握手,当与段英握手之际,段英道:“我单独跟你说一件事。” 两人稍稍走远几步,段英低声道:“这一段时间我跑了成津不少地方,发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单独跟你说。”她一字一顿地道,“成津有黑社会,而且活动很猖狂,你要当心。” 侯卫东并不太愿意段英卷入成津的事情,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前两天,我在成津跑材料,意外地收到了一份控告信。来信人自称是金虎铅锌矿原业主况勇,方杰为了抢占他的铅锌矿,派人砍断了他的手,还将老父亲脚筋挑断了。他们还威胁,如果况勇不卖矿,就要将他的女儿弄到泰国去卖淫,况勇被迫卖了金虎铅锌矿。” 侯卫东对矿产问题保持了高度敏感,听闻此事,态度就很郑重了,道:“这份控告信在哪里?我等一会儿派小杜秘书去取。这边情况复杂,你千万别声张此事,切记切记。” 段英点了点头,道:“信在我房间里,锁在皮箱里面,等会让小杜来取。还有,我采访时还听到不少问题,整理了一份资料,应该还有些内容。” 吃过晚餐,侯卫东回到了县招待所。春兰跟了过来,先问了要不要夜宵,再削了水果。这些常规的事情做好,她露出害羞之色,欲说还休。侯卫东与春兰已经熟悉,此时见春兰这副表情,问道:“有什么事?直说。” 春兰这才道:“侯书记,我说了,你可别批评我。春兰是古代丫鬟常用的名字,我早就想换个名字,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名字。侯书记,你就帮我取个名字。” 侯卫东没有料到春兰会提出这个要求,他也没有拒绝,只是取名字确实不是他的强项,摸了半天鼻子,才道:“大俗就是大雅,你不喜欢春兰,就改成春天吧。”他其实是半开着玩笑说这话的。 春兰很高兴,道:“春天,这个名字我喜欢,很阳光,满是春天的气息。侯书记,你以后就叫我春天了。” 看着春天高高兴兴地出了门,侯卫东也跟着高兴起来。 春天下了楼,见公安局长邓家春房间还开着灯,进了屋,问道:“邓叔叔,要不要夜宵?”又道,“邓叔叔,我求你一件事。” 春天嘴甜,手脚也勤快,邓家春对这位小姑娘的印象还不错,道:“什么事?你说吧。” 春天就快活地道:“我现在的名字叫春天了,是侯书记帮我改的名字。听说在户口上改名字挺难,邓叔叔能不能出面打个招呼?” 对于县委常委、公安局长来说,这完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邓家春黑瘦的脸上有些笑意,道:“好名字,比春兰有气派。” 春天高高兴兴出了门,又见到朱兵屋里也开了灯,便走了进去,道:“朱县长,要不要夜宵?”朱兵才从宾馆吃了饭出来,哪里还吃得下夜宵。春兰这才道:“刚才侯书记给我改了名字,我现在叫春天了。” 朱兵当然也夸了这名字。 春天又怯生生地道:“朱县长,听说交通局办了一个交通校,我想去报个名,我是高中生,肯定能跟上。” 交通校是半工半学的培训学校,一般都只招收在职干部和职工。春天是县招待所的工作人员,不在招收范围之内。朱兵望着春天满怀希望的目光,稍有犹豫,道:“多学一点知识总是好事,你明天去报名吧。” 春天道:“朱县长,您能不能给我写个条子?否则我去了,人家不同意。” 朱兵就写了一张纸条,交给了春天。春天接到这张纸条,如获至宝,小心地放在皮包里,这才乐滋滋地回到家里。 侯卫东自然不知道春天的小心思,在寝室里坐了一会儿,接到了段英的电话:“卫东,那封控告信交给了杜秘书。” “谢谢你,段英。”侯卫东这是发自内心感谢,又叮嘱道,“这件事情除了我和公安局邓家春局长,不要对其他任何人提起,免得出现不必要的麻烦,千万要记住。” 侯卫东严肃慎重的态度也感染了段英,她明白自己无意中闯入了一个敏感问题,道:“我这几年闯了不少地方,懂得保护自己,你放心。” 第239章 领导的事再小,也是大事(2) 等到秘书杜兵将况勇的告状信拿过来以后,侯卫东让邓家春上楼。 邓家春一直在迂回地调查章永泰车祸之事,同时对成津已经存在的涉黑团伙进行调查取证。他遇到了两个难题:一是公安机关有内鬼;二是被害人不相信政府,怕黑社会团伙报复,根本不配合公安取证。 看罢况勇的告状信,邓家春一拍桌子,道:“这帮人太猖狂,如果此事查实,就将是一个重大的突破口。段记者真是了不起,她提供的线索很重要。” 侯卫东出生在公安世家,本人又学的是法律专业,研究案子倒也算是内行。与邓家春谈了一会儿案子上的事情,研究了大致方案,邓家春就匆匆下楼。 侯卫东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在网上见到了祝梅的一条留言:“侯叔叔,我想到成津来写生。我没有跟爸爸说,他肯定不准我来耽误你。” 想起祝梅,侯卫东就会想起在沙州聋哑校的一幕。当他和祝焱一起去看她时,她一个人坐在画室,脸色雪白,身体瘦削,一副孤零零的样子。他心为之一软,又回了一条留言:“明天我派车到学院来接你,接你的人叫谷枝,是成津县委办的工作人员。” 尽管祝梅不想父亲祝焱知道此事,侯卫东还是给祝焱打了电话。 祝焱道:“祝梅这孩子真不懂事,成津这一摊子工作也不轻松,她还来忙中添乱。”茂云市东湘县与成津接壤。祝焱为了东湘县的事情操了不少心,对成津的事情并不陌生,只是他并不点得太明。 侯卫东听祝焱并没有明确反对,笑道:“祝书记,您别见外了。祝梅就是我妹妹,她到了成津,我让县委办的谷枝去陪她,哪里能耽误我的事情。” 祝焱对于这个聋哑女儿很迁就,只要她能快乐,就让她去做,他道:“只要不耽误你的工作,就行。” 当祝梅看到了侯卫东发来的留言,高兴地跳了起来。她们寝室有四个人,其他三位室友平时就特别照顾祝梅。她们见到祝梅兴高采烈的样子,一人就拿着笔在纸上写道:“小梅梅,你真的要到成津去吗?我们三人都要到海南,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去吧?” 祝梅飞快地在纸上画了一个小女孩,画上的小女孩道:“我要到成津去画大山,大山有另一种深沉,我喜欢雄奇的大山。” 同屋的三个女孩都知道祝梅有一个叔叔在成津县当领导。不过美院的学生多少有些艺术气质,对当官的没有多少兴趣,县里的领导更是被瞧作芝麻小官。此时见祝梅高兴的样子,一位敏感的室友就对祝梅的叔叔产生了兴趣,写道:“你和你叔叔感情很好。” 祝梅的脸微微有些羞涩,写道:“他不是我的叔叔,以前是我爸秘书,现在在成津县工作。” 另一人写道:“哇,那他还很年轻啊。” 三张好奇的脸齐刷刷地盯着祝梅,把祝梅闹了一个大红脸,她赶紧走了,不再说这事。 第二天上午11点,县委办工作人员谷枝就坐着奥迪车到了岭西美院。从岭西到沙州,只走了一个小时。从沙州到成津,老耿爱惜这辆市财政局给侯卫东新配的好车,就很顾惜地开,足足走了两个小时,才来到了成津县委招待所。 春天得知侯卫东的妹妹要来,一大早就带着另外两个服务员来到了县招待所。她此时已当了县委招待所服务部的小组长,手下有两个组员,算得上招待所的最基层领导。春天当了领导,也更加卖力,指挥起另外两个服务员,给祝梅的房间整理一新。 胡永林听说侯卫东的妹妹要过来暂住,不敢怠慢。春天刚把房间整理好,他就过来检查。进了屋,胡永林摸了摸被单,道:“春兰,你怎么搞的?侯书记的妹妹来了,怎么能用旧被单?统统换成新的。” 春天甜甜地道:“胡所长,侯书记给我改了名字,我现在的名字叫春天。” “春”这个姓很少见,平时胡永林经常拿这个姓来开玩笑。此时听到春兰改成了春天,也觉得这名字很一般,便笑道:“我记得有一句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春天的男人最好姓冬,在桔树镇就有人姓冬,看来你未来的婆家在桔树镇。” “不理你,乱开玩笑。”春天是女孩子,谈起这方面的事情就有些娇羞。 胡永林见到春天害羞的样子,哈哈地笑道:“春兰,不和你扯了,赶紧去买新床单,客人很快就要到了。” “我这就去,门外就有商店,很快的。”春天一边朝外面走,一边重申道,“胡所长,我现在叫春天。” 等到祝梅和谷枝来到了县招待所,春天已经将祝梅的寝室收拾好了。她惊奇地发现,侯书记的妹妹居然是聋哑人,更让她惊奇的是,这位聋哑女孩居然还带着画板。 “谷主任,中午你们吃什么?我让大师傅准备好。”春天主动问谷枝,她对没有职务的干部统称主任,这是春天的小智慧。 谷枝是县委办工作人员,经常到县招待所,春天已将她记熟了,而且知道她姓谷。谷枝却并未注意县委招待所这位寻常的服务员。侯卫东只是让她去接祝梅,中午如何安排却没有交代,对于是否留在这里吃饭,谷枝有些犹豫。 春天观察到了谷枝脸上的犹豫,建议道:“侯书记事情多,中午很少回来吃饭。要不,我让大师傅弄几个菜,你们先吃?” 祝梅很是冰雪聪明,她猜到了春天的大体意思,写道:“不用太麻烦了。” 春天写道:“我这就让大师傅准备饭菜。”她取出平时给侯卫东点菜的小本子,写道:“你喜欢吃什么菜?我去点。” 此时,谷枝反而成了局外人。等到春天去点菜,她给祝梅写道:“你先休息,我走了,有事跟春天联系。” 侯卫东开完了会,推掉了中午的应酬,便回到了县委招待所。进了后院,见春天正陪着祝梅在院子里看花,他下意识地张口叫了一声“祝梅”。只见春天回过了头,祝梅却没有反应。 侯卫东心中为之一痛。 春节时还在岭西郊外见过祝梅,大半年时间,祝梅仿佛骤然间长大了,少女青春之美冲破了聋哑的阻挡,扑面而来。 春天很会察言观色,机灵地道:“侯书记,我让大师傅给你准备了饭菜,黄焖鲫鱼、鱼香肉丝,还有肉丸子汤,两个炒素菜。” 侯卫东问了一句:“谷枝呢?” 春天道:“谷主任先走了。”侯卫东没有继续问,又吩咐道:“下午我有事情,你就陪着祝梅到郊外走一走。她是学美术的,你带她到郊外去采风。” 能为侯卫东做事,是春天梦寐以求的事情,她脆生生地道:“侯书记放心,城郊有不少风景优美的地方,我带祝梅去写生。” 饭桌摆在了侯卫东的客厅,侯卫东与祝梅相对而坐,中间是黄焖鲫鱼、鱼香肉丝、炒豌豆尖,还有热气腾腾的猪肉丸子,当真是一桌好菜,不仅香味扑鼻,而且卖相极好。 祝梅慢慢地吃了一个猪肉丸子,这普通猪肉丸子当然没有黄蓉的丸子那样多变而美味,但是胜在本味十足。猪肉丸子就是猪肉丸子的味道,没有其他杂味。这就如简洁的文字,让阅读者感到舒服。 她放下筷子,在纸上写道:“我现在觉得不应该叫你叔叔,以后就叫侯大哥。这个名字好,有当年孙悟空的感觉。” 看了祝梅活泼的话语,侯卫东很是欣慰。当年那个孤坐在空荡荡教室里的聋哑小女生,似乎已不再那么落寞,也开起了玩笑。可是就在欣慰的同时,他冷不丁地又想起了祝梅的聋哑之病。此时,他只能在心里叹息。 下午1点40分,老耿开着奥迪车来到了县委招待所。杜兵看到三菱越野车还没有来,连忙给交通局长景绪涯打电话。正打着,就见到一辆越野车停在了门前。 杜兵手里拿着香烟,给开车的师傅散了烟,特意交代道:“侯书记的妹妹在读岭西美院,她是聋哑人,你可得照顾好。”那师傅是很稳重的中年人,出车前,局长景绪涯亲自交代过。他态度自然好得很,道:“杜秘书放心,城郊哪里有好风景,我都熟悉。” 侯卫东走了出来,祝梅在身旁,提着画板。 春天背着旅行包,包里是女孩子爱吃的零食。她其实比祝梅大不了几岁,可是她已在县招待所工作了四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显得比祝梅成熟了许多。 “别到太偏僻的地方,早些回来。”祝梅上了越野车,侯卫东又一次叮嘱春天。春天身上有股机灵劲儿,这一点让侯卫东放心。 晚上,侯卫东陪着沙州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粟明俊吃了晚饭,又到成津宾馆打了一会儿双扣。9点过了,才回到县委招待所。 第二天,侯卫东送走了粟明俊。司机老耿到县招待所将后院停着的那辆越野车开了出来,侯卫东、杜兵、祝梅、春天等人直奔飞石镇。 飞石镇位于山中,有森林,有悬崖,越野车绕了一圈又一圈。到了山顶,顿时豁然开朗。祝梅到了山顶,反倒变得有些忧郁。她选了一个悬崖边,架好画板,慢慢地沉浸在画意之中。春天一直跟着祝梅,她本来是抱着怜悯之心,可是当祝梅画笔一动,她眼前一亮,再看祝梅时,眼光已不一样。 同样一景,在侯卫东眼中又是不同,飞石镇是成津最著名的铅锌矿之乡。盘山公路上大货车很多,刹车声刺耳,在风中传得很远,这是财富,也是麻烦。 一辆普桑沿着盘山公路行驶,朝着侯卫东所在的山坡而来。过了约莫二十来分钟,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出现在侯卫东的视线中。来人是飞石镇党委朴书记、镇长李建国、副书记卢飞,三人走得急,朴书记年龄稍大,已经是气喘吁吁。 略为寒暄,侯卫东将飞石镇党政一行带到了山坡上的一处墓地。墓地杂草曾在春节后清理过一次,此时野草又顽强地长了出来,簇拥在“知识青年项勇”几个大字周围。 侯卫东对着党政一班人道:“这个墓地周围不要动,就保持着现在这种原始的风貌,这是政治任务,今天就当面交给你们党政一班人。” 飞石镇的知青比较多,当年的知青闹得飞石镇鸡飞狗跳,也留下了类似“小花的故事”。朴书记年龄最大,对这一段历史是清楚的,见侯卫东如此慎重,也就明白有大人物还在关注着这位墓地里的知识青年。 朴书记当即响亮地表了态。侯卫东话锋一转,道:“省政府下发了整顿矿业的通知,要关停一批小矿。飞石镇的小铅锌矿最多,你们学习文件没有?” 朴书记道:“已经组织镇村社三级干部学习了。” 侯卫东道:“关键是要落实下去。” 众干部都不停点头。 以飞石镇为突破口 飞石镇党政一班人陪着侯卫东一行,在山上度过了一天。朴书记特意在山上选了一户农家,宰了肥肥的土鸡,放了干豇豆,慢慢用文火炖,等到中午开锅时,香气扑鼻而来。 这是天然的农家鸡汤,未必有多精致,胜在淳朴天然。 飞石镇朴书记的车上带了几瓶五粮液,但是他没有贸然拿出来,而是试探道:“侯书记,你第一次到飞石镇,中午我们敬您两杯?” 侯卫东酒量甚豪,原本不惧喝酒,只是作为县委领导,在中午实在不宜带头喝酒。他很直接地道:“第一次到飞石,一点不喝酒,对不起朴书记、李镇长的热情,定个量,我们中午喝一瓶。” 朴书记是第一次与侯卫东私下接触,见其甚为随和,并没有反对喝酒,这才让司机将五粮液拿了出来。当五粮液放在桌上时,他注意观察侯卫东的表情。 在他心中,侯卫东是坐火箭升起来的政治新星,这种新星一般来说都注重政绩,都多少有些不合基层现实的正义感。经验丰富的朴书记对侯卫东礼节甚恭,却并没有急于抱侯卫东这根粗腿,恭敬中带着慎重。 五粮液放在了侯卫东面前,侯卫东眼光根本没有在五粮液上停留。如果县委书记来飞石镇视察,飞石镇只是弄点老白干,那才是值得他注意的问题。这不是酒的问题,而是对县领导的态度问题。 侯卫东对那一锅鸡汤很感兴趣,拿起勺子,道:“走了半天,饿得慌了,我先喝一碗鸡汤。” 在座诸人大多比侯卫东年长,但是在饭桌上,官职永远排在年龄之上。这一桌以侯卫东为首,他自然挥洒自如,不必小心翼翼地看别人的脸色。 朴书记见侯卫东根本没有注意五粮液,更没有假装正经,心里一宽,越发热情。将啤酒杯子倒满,约莫二两多,道:“听说侯书记是海量,县里四大班子里数第一,我不自量力,想敬侯书记一杯。” 侯卫东喝着美味鸡汤,笑道:“酒名太甚,不是什么好事。” 镇长李建国接口道:“以前许世友酒量大,主席特批他可以喝酒,所以喝酒还是要因人而异。”他是在刘永刚被免职以后才当上镇长,资历不够,在侯卫东面前就要拘谨得多。 侯卫东举起酒杯,道:“今天是第一次和飞石镇党政班子吃饭,这一杯酒,我先敬大家,一起干了。” 飞石镇党政领导皆站起身来,侯卫东就用酒杯依次与朴书记、李建国和卢飞等人碰了酒。 好酒,好菜,好风景,当然就带来了好心情。在双方刻意培养下,宾主言谈甚欢,气氛不错。 春天平时接待了许多宴会。只是平时参加宴会时,她总是站在背后倒酒,今天却是作为客人与侯卫东、朴书记等人坐在一起,心情自然不同。当朴书记客气地向她敬酒时,她就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举着酒杯站了起来:“朴书记,小春敬你一杯,我酒量有限,只能喝一点,请朴书记随意。” 春天这一番话说得挺利索,也算得体。她在县招待所工作四年,站在县领导身后倒酒的次数就如天上的星星一般,数也数不清。她平时挺注意观察来来往往的领导们,潜移默化中受了不少熏陶。 朴书记等人只以为春天是县委的工作人员,见其应对得体,倒并不觉得意外。而侯卫东知道春天底细,见其落落大方地与镇领导互相敬酒,心道:“春天这个女孩子还真是机灵,如果给她一个平台,她应该很能干。” 第240章 领导的事再小,也是大事(3) 祝梅一直坐在侯卫东身旁,她身有残疾,秘书杜兵早就抽个空子给朴书记打了招呼,因而朴书记等镇领导就没有给祝梅敬酒。祝梅就安安静静地喝汤、吃菜,看着众人站起来又坐下。 喝完一瓶酒,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之意。朴书记酒量不错,只是喝酒要上脸,此时满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水,道:“侯书记真是海量,再开一瓶?” 侯卫东喝了二两酒,身体确实还没有任何感觉,大手一挥,道:“来吧,不过是最后一瓶。我定个规矩,大家也别敬来敬去,我喝多少,大家喝多少。” 等到两瓶酒喝完,朴书记还想劝,侯卫东正色道:“哪天寻个晚上,把手里事情放下,大家痛痛快快地喝一场。我看朴书记酒量不错,到时李镇长不许帮忙,我们两人单独较量一番。” 这一番话就透着些自家人的感觉,而且借着酒劲,亲切而自然。朴书记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道:“我怎么敢同侯书记较量,甘拜下风。” 大家谈笑了几句,侯卫东见时机差不多了,便道:“我们到外面阴凉坝子去坐一会儿。” 房东赶紧在树下摆了几张板凳,泡上了老鹰茶,抓了炒花生。侯卫东与飞石镇三位党政领导围坐在一起,他脸色便严肃起来,道:“省政府出台了关于整顿矿业秩序的文件,你们不能把文件锁在柜子里,有什么想法?” 此时就有正式对答之意,朴书记坐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汇报道:“飞石镇有多种有色金属,以铅锌、钨砂等矿的产量最高,是县里的三大铅锌矿镇之一。镇里对此次整顿高度重视,县里召开整治大会以后,随即召开了党政联席会,专门研究了此事。” “嗯,谈具体一点,我看了份材料,飞石镇的支柱矿产还是铅锌矿,钨砂矿、钼矿等处于补充地位。” 朴书记已经明白,侯卫东此行是冲着整治铅锌矿而来。他对此早有研究,心里并不慌乱,道:“飞石镇大小铅锌矿数十家,以前还有属于镇政府的企业,经过改制以后,所有企业都是自负盈亏的私营企业。这数十家企业算得上中型以上的有六家,包括顺发铅锌矿和永发铅锌矿在内,另外则是条件简陋、污染较重的小型铅锌矿。小型铅锌矿又分为两种情况,一种证照齐全,另一种根本没有任何手续。” 侯卫东盯着朴书记,道:“如果真是搞关、停、并、转,会出现什么问题?” 在原镇长刘永刚还在位时,朴书记基本上指挥不动这些铅锌矿。自从刘永刚因为嫖娼案被免职并调走以后,他才渐渐与铅锌矿业主改善了关系。这些铅锌矿是飞石镇的财源,与村社关系密切,他并不太想大规模整治铅锌矿。 朴书记面露难色,道:“从我接触的情况来看,难度很大。一是技改的钱太多,没有哪一家铅锌矿愿意出;二是本镇的村民有很多在小铅锌矿里打工,关掉铅锌矿就是断掉了村民的财源;三是飞石镇深处大山,小矿开采条件简易,小矿主经常和镇里打游击。总之,此事涉及面太广,很难。” 侯卫东见朴书记有畏缩之意,道:“这是省政府的决定,再难也要搞下去。有县委、县政府为你们撑腰、鼓劲,我相信飞石镇党政一班人能将整治工作搞好。” 镇长李建国看了看朴书记的脸色,没有说话。 侯卫东扫视了镇干部的表情,道:“我对镇里整治工作有三点要求。一是加强对整治工作的组织,成立有镇主要领导挂帅的领导小组;二是完善整治方案,对整治工作的时间安排、执法主体、执法方式、重点打击对象的确定,对开采设备、非法矿产品及非法所得的处置等,做到详细具体,便于实施;三是精心组织,稳步实施,认真做好宣传教育工作,统一干部和群众的思想,争取大多数群众的理解和支持。” 他鼓励道:“镇里不是孤军作战,县里的各执法单位要联合执法,针对飞石镇重拳出击。公安、国土等部门加大侦查力度,对乱采滥挖的,没收其开采工具、矿产品和非法所得。整治期间,用电的,供电部门停电,公安部门彻底停止爆破器材的供应,停办爆破证。”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朴书记感受到了侯卫东的决心,道:“请侯书记放心,既然县委、县政府信任我们,我们尽力将整治工作搞好。” 侯卫东马上纠正道:“不是尽力,而是尽全力。县委、县政府对飞石镇党政班子寄予了厚望,你们是县里整治矿业秩序的试点镇,一定要摸索出先进的经验。有了经验,其他镇将陆续跟进。”听到这里,镇里的几个领导心里都凉飕飕的,知道了这顿酒不好喝。 在离开飞石镇的时候,朴书记单独又向侯卫东汇报了一件事,道:“飞石镇是铅锌矿大镇,不少镇里干部与铅锌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对下一步的整治工作不利。为了有利于整治工作的开展,我想将个别干部调出飞石镇。” “这事你直接向李部长汇报,她会给予充分考虑。我只有一个要求,一切以有利于整治工作为出发点和落脚点。” 侯卫东再道:“县委将制定政策,凡是在整治活动中作出突出贡献的,组织上将在任职、调动、学习等诸多方面给予考虑。” 最后一句话,让朴书记心里一动。 他在基层工作了二十年,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大,升职的心渐渐淡了,他现在就想着调进城里到部门任职。此次在飞石镇整治铅锌矿,就是在侯卫东面前表现自己的最好机会。 从飞石镇归来,侯卫东一行回到县委招待所,已是傍晚时分。 回到了家,侯卫东这才有闲暇去欣赏祝梅的画作。他认识祝梅已有好几年时间,两人平时互通消息时,祝梅不时还要发送一些小型画作。他对祝梅画作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小女孩描画美女的印象之中。此时见了在飞石镇大山上的画作,笔力森然,气魄雄奇,暗有沧桑和忧伤之感。这与祝梅的年龄、性别以及经历极为不符,不过想想她身有残疾这个事实,倒也释然。 祝梅画作中居然还有一幅“知识青年项勇之墓”的速写,墓地周围杂草丛生,旁边有几株大树,杂草与大树随风而动。此画将祝梅内心深处的忧伤用墓地这个形式反映了出来,无意中使得画面很有些沧桑感,与当初吴英到墓上的情感也很契合。 看着此画,侯卫东仿佛听到山风的呼呼声。侯卫东写道:“这幅画,送给我?” “当然可以,不过这只是一幅速写,我另外给你画一幅。” 侯卫东没有给祝梅描述墓地的来历,祝梅对那一段历史没有概念,要写清楚着实不易,他写道:“你以后成了大画家,这幅画肯定值钱了,我先收藏了。” 将“知识青年项勇之墓”这幅画作拿回了寝室,侯卫东又放在桌上欣赏了一会儿。 从侯卫东记事之日起,那个疯狂的年代已经接近尾声,他对两个细节有着极深的印象。 一个是在四五岁的年龄,他和母亲刘光芬一起在吴海车站坐车。在车站大厅里,几个人将一个年轻人五花大绑,不是用手铐,而是用麻绳,这条麻绳将那个年轻人捆成了粽子。 侯卫东当时年幼,自然不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可是那个年轻人英俊而狰狞的面容,至今栩栩如生。 后来,侯卫东也多次询问过母亲,而刘光芬则是一脸茫然,根本记不清曾经在吴海县汽车站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刘光芬被问得烦了,有一次道:“那个年代,天天都在绑人,我哪里记得清楚。”她说着此话,用手摸了摸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脑袋,又道,“你这个小孩子,别整天胡思乱想大人的事情,关灯睡觉。” 另一件是发生在幼儿园的事情。当时刘光芬还在小学当老师,幼儿园与小学在一个院子里。刘光芬在学校里人缘很不错,小侯卫东在幼儿园自然是如鱼得水。他成为孩子王,带着一帮小朋友常常在园子里跑来跑去。幼儿园地势很高,站在幼儿园的坝子里,可以俯视外面的马路。小侯卫东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着游行的队伍。他早就准备了一些小石头,当激昂的人群经过时,在他指挥之下,小朋友就将小石头扔向人群,然后一群小朋友飞一般逃向教室,背后惹来一片骂声。至于幼儿园如何与游行队伍交涉,就不在侯卫东的管理范围。 侯卫东对那个年代的印象模糊且零碎,此时这幅森然之画作似乎有一种魔力,将脑海中那些零碎残片连接了起来。 “侯书记,休息了吗?我要耽误你几分钟。”带着些酒气的朱兵走了进来。 侯卫东将画作随手放在一旁,招呼着朱兵坐下。 他闻到了朱兵身上的酒味,将果盘朝他面前推了推,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快坐,吃水果。” 副县长朱兵、公安局长邓家春以及副检察长阳勇是侯卫东在成津的三驾马车,也是最为得力的助手。朱兵又是多年老友,在私下里,两人相当随便。 朱兵也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道:“今天到双河镇去开会,总体情况还不错,只是温贡成的态度有些让人捉摸不定。” “温贡成与矿产有牵连没有?”侯卫东虽然只是县委副书记,可却是成津实际上的一把手。成津的任务和困难都在他脑里装着,这一点,分管交通的副县长朱兵自然不能相比。他每天都在琢磨有色金属矿的事情,第一反应就是温贡成与矿产的联系。 朱兵则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修路之上,对矿产问题不太敏感,道:“这个我不清楚,双河镇在平坝,没有矿产,应该没有什么联系。”他解释道,“我刚才没有说清楚,我的意思是温贡成对修路的态度有些让人捉摸不定。” “温贡成的态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温贡成在开会时表态倒是积极,只是吃饭时,说起修公路要占双河镇不少良田熟土,他很有些顾虑,提了不少困难。我估计以后恐怕不会很得力。” 侯卫东与双河镇党委书记温贡成单独接触过一次。在他印象中,温贡成与飞石镇的老朴很类似,是熟悉乡镇工作的老手,道:“双河镇是城郊县,以前的蔬菜社主要集中在那里,一直都有种植蔬菜的传统。有了土地就能种菜,挑到县城的每一挑菜都是钱,这就意味着,有了土地就有了让全家人生存的保障。温贡成有这种顾忌也是正常反应。” 朱兵摇了摇头,道:“不仅是感觉,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是不好的苗头。我这次到桔树、河西和双河三个镇去摸了底。按照你的要求,直接先到了村社,再到镇里。桔树镇、河西镇两个镇的发动工作都不错,就是双河镇要差一些。几个村支书只知道有修路这件事,修路的具体情况,村里就有些云里雾里,这与县里当初的要求不符合。” 在益杨,两人初识时,朱兵已是县交通局副局长,侯卫东却是极为普通的驻村干部。如今两人都是副县级领导干部,但是朱兵已经迅速习惯了两人的地位变化。只要涉及工作,他就立刻把两人的关系由朋友转换成上下级。 侯卫东脸色这才凝重起来,道:“我在成沙公路建设动员会上讲得很清楚,要高度重视,充分动员。温贡成是老书记了,这轻重缓急他应该能分得清楚。”他给组织部长李致打了电话,道:“这一段时间忙,没有来得及过问基层组织建设试点的事情,情况如何?” 李致洗了头,正在用吹风机吹着头发,接到侯卫东的电话,道:“前天,我和粟部长、郭科长一起到双河镇看了现场。粟部长对双河镇的条件十分满意,把郭科长留在县里,帮着理清了思路,让我们甩开膀子干。” “这一次市委组织部能够将试点工作放到成津,是对县委最大的信任,同样也是对我们极大的考验,试点镇书记是能否搞好试点的关键。我初来成津,对干部也不是太了解,双河镇温书记这人怎么样?”侯卫东有意侧面了解温贡成的情况。 李致听了此语倒是愣了愣,为了挑选合适的试点镇,她费了不少脑筋。双河镇是近郊镇,镇里各村的条件都比较好。温贡成又是当过区委副书记的老干部,撤区、并乡、建镇以来,就一直担任镇委书记,基层经验丰富,与组织部的关系亦很好。最后,李致就将试点任务交给了双河镇。 “侯书记突然问起此事,是什么意思?”李致脑筋飞快地转动着,她将温贡成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进行了介绍,又道:“成津各镇大多是山区,交通不便,只有桔树、河西、双河三个镇地势较为平坦。成为试点镇以后,市委组织部经常要下来检查,不能太偏僻了。” 侯卫东倒没有责怪李致的意思,道:“试点与工作不能成为两张皮,试点的目的是为了促进工作。如今修建成沙公路,双河镇占用的土地不少,组织部在开展试点工作的时候,就要有意识地做好征用土地的宣传教育工作,促进此项工作的顺利开展。明天,你陪我到双河去看一看,不要提前通知,我们先到村社,再到镇里。” 见侯卫东已经重视此事,朱兵回家睡觉。他在晚宴上,着实喝了不少酒,与温贡成也碰了好几杯。 房间里静下来以后,侯卫东忍不住想到了住在县委招待所前院的郭兰。自从知道郭兰就是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的白衣长发女子以后,侯卫东与郭兰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粟明俊有事回到了沙州,郭兰作为市委组织部的代表却留了下来,住在县委招待所前院。两人虽然都住在县委招待所,但各忙各的事,只是在前日晚宴时见过一面。 侯卫东来到前院时,值班的服务员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电视,见侯卫东走了进来,慌忙站了起来。 “市委组织部的郭科长在哪一个房间?她休息了吗?” 那服务员也刚从楼上下来,道:“郭科长住在302,她房间里还有客人。”听说有客人,侯卫东反而轻松了下来。来到了302,只见房门开着,里面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302房间里坐着好几个人,除了戴玲玲,都是县委组织部的干部,县委组织部温永革也在里面。他们见到侯卫东进来,先是惊讶,随后又是欢天喜地将侯卫东迎了进来。 第241章 领导的事再小,也是大事(4) “你们不知道吧,郭科长曾经是我的领导。”侯卫东坐定以后,主动爆料。 戴玲玲与侯卫东接触过多次,相对要随便一些,道:“侯书记,我记得郭科长在市级组织部的时候,您在市委办当副主任。” “不是在沙州工作,当初郭科长在益杨组织部当科长,我是她的手下。你们不相信,问问郭科长。” 郭兰见到谈笑风生的侯卫东,心里有百般滋味,脸上不露半点情绪,道:“侯书记以前在镇里当副镇长,调到组织部是临时过渡。” 聊了一会儿,成津县委组织部温永革等人便知趣地起身告辞。 剩下孤男寡女两人面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晚风在县委招待所前院和后院游荡着,热烘烘的,带着些暧昧气息。侯卫东搓了搓手,道:“真没有想到,你就是那位白衣女子,我以前还以为是市商委武艺。她当时恰好在沙州学院进修,幸好没有去问她。” 郭兰抬起头,看了侯卫东挺直的鼻梁,又把目光转移开,道:“你对当年的白衣女子印象很深吗?” 侯卫东看着郭兰鼻端几粒淡淡的雀斑,道:“当时我刚刚毕业,到益杨人事局报到,被忽悠了好几次,差点跑断腿,心里对前途有着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焦躁。后来,一直在找那位长发白衣女子,谁知你变成了短发,相见不相识,是不是很好笑?” 郭兰道:“那天晚上,我剪了头发。” 侯卫东又问道:“当时,你怎么就匆匆离开呢?我记得那时你还掉了眼泪。” 在读青干班时,郭兰已将侯卫东认了出来,一方面出于羞涩,另一方面也担心侯卫东根本不记得那件事,所以决定将跳舞之事埋在心底。此时得知侯卫东一直在找那位白衣女子,这让她心里感到一丝温暖,道:“当年,你在迷茫,我在悲伤。”在秋的夜里,回忆着共同的记忆,两人都带着淡淡的感伤,还有温馨。 郭兰又道:“大学毕业,刚分配了还算不错的工作,能让女孩哭的,还是那场没有结果的恋爱。”她又带着回忆讲了自己的初恋。 大学里的初恋其实都是大同小异,初恋的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这是一段独有的美好爱情,总是相信对方就是注定的另一半。但是生活就是生活,它总是在人们最幸福的时候将真相和盘托出。水枯石烂的爱情也就随风而逝,只留下一声叹息,以及对初恋的甜涩回忆。 侯卫东不多言,只是听。 郭兰原本以为自己会哭,谁知讲这段故事时,只是有些伤感,却并不悲伤。当讲完这一段自己原本认为凄美的爱情故事后,她像过了一道深坎,身心突然轻松了。她见侯卫东认真倾听的神态,忍不住自嘲道:“我很好笑吧?在县委书记面前谈起了小儿女之事。”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县委书记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是人都会有初恋。初恋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初恋的时候只有爱情。治愈心灵创伤最好的良药,就是时间。” 招待所是老式的日光灯,大约是二十瓦的那种,并不是太亮。在暗淡的灯光之下,郭兰目光如水一般温柔,鼻子微微向上翘着,带着几分羞涩,带着几分清丽脱俗,还有几分调皮的味道。 她偏头看着侯卫东,反问道:“初恋真的美丽吗?记得有一部电影,叫做《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现在回想起来,读大学时真是懵懂,什么样的男人是可以依靠的男人,根本是一团雾水。那些婚姻美满的恋人,恐怕都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全凭运气。当初我们一起进青干班的时候,你的情况最差。任林渡、秦小红、杨柳,对了,还有刘坤,刘坤当时在县政府办公室,大家都最看好他。没有想到你成了一匹黑马,成了沙州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也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可是在当时,谁是真正优秀的男人,小姑娘很难分辨。” 侯卫东感慨了一句:“我很怀念沙州学院的时光,夜深人静时,耳朵里就经常出现钢琴声,还有湖水拍岸声。” 郭兰就在沙州学院长大,对院中的一草一木都异常熟悉,她深有同感地道:“我也怀念住在沙州学院的时光。” 侯卫东心里一直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没有谈恋爱?”只是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他忍着没有问,道:“郭教授还好吗?” “我爸恢复得很不错,还多亏了你。”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都觉得意犹未尽,说不出的投缘。可是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实在不宜待得太久。 侯卫东起身道:“告辞了,明天要到双河镇去看一看。组织部在双河搞试点,我可不敢马虎。” 在侯卫东进来之前,县委组织部副部长温永革已经将此事告诉了郭兰。郭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日历,道:“后天省委副书记朱建国要到省委党校讲课,我记得你很久没有去上课了,后天去不去?” “朱书记讲课,无论如何也要去。”侯卫东当了县委副书记,成了省研究生班的重点人物之一,研究生教学部特意给他打了电话。 侯卫东告辞时,郭兰将其送至门口。 侯卫东转过身,道:“别送了。”同时,习惯性地把手伸了过来。作为县委书记,天天都有人来汇报工作,他人年轻,又初到成津,特别注重礼节。当汇报工作的同志告辞时,一般都会与对方握手,以示友好和重视。握手已握得麻木,握手已经成为下意识的行为。 握住了郭兰的手,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握手这行为在如此环境下有些可笑,暗道:“我靠,天天跟人握手,都握出毛病了。” 站在三楼的过道上,看着侯卫东义无反顾地走进后院,郭兰这才转身回屋。 一石激起了千层浪,郭兰还算平静的心思被今天晚上的谈话搅乱,回到屋里,坐在床边发呆。 想起了当年舞厅之事,她脸上有些发红。在当时特殊的环境之下,两人曾经忘情相拥,虽然只有短暂的时刻,却如刀刻斧劈一般留在了她的心中,她甚至还记得对方宽阔胸膛涌出来的温暖。 她脸颊红红的,只觉一颗心就要跳出来一般。到了卫生间,郭兰对着镜子用陌生人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的身体。镜子里是一个漂亮女人的身体,脖子细长,从颈部到胸部再到腰部,构成了一条很柔顺的曲线。乳房不太大,小巧、挺拔,很精致,小腹平平坦坦,皮肤仍然如绸缎一般光滑。她双手环抱着肩部,对着镜子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女孩子的心思,正应了古人一句话:“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春天一大早来到了后院,她见侯卫东还关着门,先去了祝梅的房间。祝梅起得很早,她坐在窗台边,画着院中的红花绿草。 春天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位不会言语的女孩子。最初她对祝梅亲热,是为了讨好侯卫东,可是陪了三天以后,她就有了大姐姐的温馨之感。她进了屋,拿起纸笔,写道:“早上想吃什么,面条?馒头、稀饭?油条、豆浆?”祝梅先是伸手抱了抱春天,然后在纸上写道:“包子、稀饭,还要一个咸蛋。”春天又写道:“你自己吃,还是同侯书记一起吃?”祝梅想了想,写道:“和侯叔叔一起吃。” 春天站在祝梅身后,看着祝梅画画。小时候她学过神笔马良的故事,此时见到祝梅随意勾了几笔,一株树、一朵花便跃然纸上,祝梅的画笔就和神笔马良的画笔相差不多。 “画得真不错。”侯卫东走了进来,夸了一句。 春天看得忘神,没有留意侯卫东进屋,不好意思地道:“侯书记,今天早上想吃什么?” 侯卫东原先是到小餐厅去吃饭,可是县招待所前院经常住有客人。清晨之际,他不想去应酬,所以就让春天把早餐送到后院。 “你今天还是陪着祝梅去写生,不要到太险的地方,就在桔树镇、河西镇和双河镇沿线,辛苦了。” 对于春天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她高兴地道:“小梅好厉害,我真的佩服她。” 侯卫东温和地道:“祝梅能取得今天的成绩,很不容易,得益于其意志力坚强。你比祝梅大不了几岁,这一点要向她学习,努力工作,同时给自己充电。只有提高自己以后,有了机会才能抓住。”如此说,他是有感而发。春天虽然只是普通的招待所员工,年龄也并不大,为人处世却颇为练达。有时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自己,就很没有来由地想起初出社会的李晶。 春天充满希冀地看着侯卫东,道:“我就是高中生,能够做什么?”在成津县里,大学生已经并不罕见,但是在行政机关里,主体还是高中生和初中生。春天如此说是故意提醒侯卫东,她是一名高中生。 侯卫东将春天的小心思看得很透,呵呵笑了两声,道:“你想到交通局上学,去上课没有?” 春天激动地道:“已经上了两节课,侯书记,我一定好好学习。” 水电进了竹水河 成津县委招待所树木繁茂,引来了不少麻雀在其间停留。招待所不仅食物充足,也不用担心有人恶意伤害,这个曾经的四害之一在这里无忧无虑地自由生活。 郭兰住在302房间,窗前就是树冠,无数麻雀隐藏其中,欢快的“啾啾”声在林间跳跃。想着心事,睁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小鸟的鸣叫,这才起床。 洗漱完毕,听到刹车声,不一会儿,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李致施施然地走了上来。 李致道:“睡得好吗?我以前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很喜欢这里。不过这里有两个缺点,一是蚊子比外面的要大一倍,个个身强体壮,咬一口就是一个大包;二是麻雀多,早上吵得人心烦。” 郭兰快速地整理洗漱用品,道:“我喜欢听鸟叫,轻快、自然。” 李致道:“侯书记很重视基层组织建设试点工作,今天要亲自去双河镇,等一会儿就出发。” 郭兰在益杨组织部时就认识李致,还曾经一起到大连考察学习,关系一直不错。在房间里闲谈几句,一起来到县招待所的小餐厅。小餐厅是为县领导和上级部门领导服务的,设施虽然老化了,却很干净。服务人员低声问了几句,很快,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便端了上来。 吃着喷香的小笼包子,聊着天,郭兰却有些走神。直到吃完早餐,侯卫东也没有到小餐厅来,让她有些微微失望。 8点30分,侯卫东才从后院出来。他穿了一件白色衬衣,下身是质地很好的西裤,这是最为普通的打扮。秘书杜兵也是基本相同的打扮,可是两者的味道却完全不一样。李致眼眯成了月牙,道:“侯书记,你可真是精神。”她原本想说“你真帅”,可是县委书记长得太帅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就用“精神”两个字来代替“帅”。 侯卫东眼光飞快地从郭兰身上掠过,听到李致的寒暄,用手摸了摸下巴,道:“是吗?我刚刮了胡子,看着精神些。”他又将目光转向郭兰,道,“基层组织建设工作试点,还请郭科长多指点。” 郭兰淡淡一笑:“这是我应该做的。” “还是按照昨天的说法,先到村社转一转,再到镇里。”侯卫东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就上了车。 老耿开着交通局的越野车,早就等在前院。杜兵站在车门外,手里提着侯卫东的提包。郭兰则上了李致的座车。 一辆越野车,一辆桑塔纳2000,沿着老成沙公路,很快来到了双河镇辖区。双河镇有一半村社都沿着公路分布,坐在车上,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绿色,沿途分布着不少大棚。这是双河镇最重要的蔬菜种植基地,成津县城只能吸纳一半,另外一半就要运到沙州才能消化掉。 在侯卫东授意下,两辆车停在路边,侯卫东、李致、温永革和郭兰站在了公路边,看着一大片的菜地。原来的公路弯道特别多,平均宽度只有五米左右,在窄的地方错车都困难。在新方案中,一要截弯取直,二要扩宽。这样一来,公路沿线的不少菜地就要被占,涉及桔树镇、河西镇和双河镇三镇上千户农家的田土。每一家虽然不是太多,可是涉及的户数不少,这就增加了工作难度。 停车地点恰好有一男一女在菜地里劳作。两人都是五六十岁的年龄,在一片竹架子前忙活着,抬头见到两辆小车停在菜地旁边,也不管,自顾自地挖着地。 侯卫东初出学校就被发配到了上青林,天天泡在村里,是货真价实的驻村干部,与村民打交道也很有经验。他走到田土边,扔了一支烟给正在做活的老农,道:“老人家,你有多少田土?” 那男子面相憨厚,把锄头放在一边,接过烟,道:“我们东渡村人多田少,人均不到一亩地,比不得后山的那些村。” 在成津县,按照地形可以把全县分成两个部分,后山和河边。 后山那些村土地倒是多,可是半山坡的土地贫瘠,河边土地肥沃,完全没法比。 第242章 领导的事再小,也是大事(5) 侯卫东又问道:“成沙公路很快就要改造了,你的土地恐怕要被占一些?” 老农看了一眼公路上的小车,猜测着来人的身份,指桑骂槐地道:“当官的只晓得坐车舒服,把公路上的凼凼填平就行了,非要把公路修这么宽。这些土都是做熟的土,种子撒下去就有收成,他们没有当过农民,不知道田土金贵。” 那位妇女在一旁骂道:“死老头儿,你不张嘴巴就会发臭。”她见来人开着小车,怕惹祸,对着老头儿一阵乱骂。 侯卫东道:“要想富,先修路。修路是为了全县发展,并不仅仅是为了当官的屁股,镇里面没有开会宣传?” 老头儿平时常抽叶子烟,口味很重,侯卫东的烟是好烟,在其嘴里却没有劲道。他猛抽几口,香烟就剩下不多,道:“我管不了这么多,要占河边土地,就搁不平。” 侯卫东眉头紧了紧,心道:“按照全县统一要求,此时已经进入了调整土地或征用土地的实际工作中,看样子双河镇工作确实落后了。” 李致见侯卫东神情严肃起来,便问道:“老人家,这次扩宽公路的事,镇里没有来讲过?” 男人道:“镇里、村里都来人讲过这事,可是有谁愿意将这么肥的土地拿出来?” “死老头儿,我们回去了。”那位妇女见这几人问个不停,害怕惹祸,拉着老头儿就走,不再理睬侯卫东。 沿着公路走走停停,在10点30分来到了双河镇政府。双河镇政府是两楼一底的青砖房子,院子里种着几株大树,比一般的镇政府要气派得多。温贡成微弯着腰,胖脸上全是笑意,道:“今天早上听到喜鹊在叫,果然有贵客到。” 到了三楼,等大家坐定以后,侯卫东开门见山道:“早就准备到双河,今天终于抽出时间,所以没有事先通知双河镇。我今天听两方面汇报,一是听取基层组织建设工作试点情况,二是听取成沙公路征地工作情况。” 温贡成拿出了笔记本,暗道:“好你个温永革,都是本家兄弟,侯卫东要来居然不打一个电话,是什么意思?”对于基层组织建设试点工作,温贡成讲得头头是道,对郭兰、李致的提问同样是对答如流。谈到征地工作,温贡成汇报的语速也就放缓了,一脸苦相。 侯卫东只是听着,很少插话,等到温贡成汇报告一段落,道:“温书记,成沙公路是县里的第一号重点工程,关系着成津发展。可以这样说,成沙公路就是成津发展的生命线,我们要从这个高度去认识修路的意义。” 温贡成背心开始朝外冒汗水,道:“双河党政高度重视成沙公路建设,制订了详细措施,配齐了力量。只是双河公路沿线都是传统蔬菜社,土地收益比其他地方要高得多,公路由原来的五米扩宽到十二米,占用的良田熟土太多,群众接受不了。” 通过与公路沿线几户村民的交谈,侯卫东意识到问题的普遍性,道:“成沙公路方案是经过县委、县政府与专家一起反复讨论,具有一定的前瞻性。村社干部一时接受不了很正常,但是镇党委、政府必须要将思想统一到县委的决策之上,要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成津县经济和社会发展虽然排在三县之后,可是有煤、铅锌矿、钼等资源,发展后劲十足。这一次修路就要有超前性,十二米的路基,设计速度每小时六十公里到八十公里,双向行驶,无中央分隔带的双车道公路。按照这个标准修好的公路才能保证三十年内不落后,如果标准低了,年年修路,永远落后。” 温贡成其实理解并赞成这个政策,只是方家的要求给他留了不少阴影。他在两方面力量的夹击之下小心翼翼寻找着平衡,此中苦和累,只有他自己明白。 侯卫东正在琢磨着温贡成这个人,手机响了起来:“卫东,我是朱小勇,今天要过来扰你的大驾。” 侯卫东愣了约有两秒,立刻反应了过来,道:“朱教授,欢迎,你到了哪里?” 朱小勇与侯卫东一起战斗过,对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极有好感,道:“我和蒙宁一起,在成沙公路上,已经进入了你的辖区。” 挂断电话,侯卫东道:“我有重要的事,在双河的调研由李部长继续主持,回来由李部长与我沟通。” 温贡成见侯卫东要走,心里放松了些,道:“侯书记,你是第一次到双河镇,怎么能不吃饭?说出去别人要笑话我们双河镇。” “有客人要过来,中午我就不吃饭了。李部长和郭科长都不走,你们一起认真研究基层组织建设试点的事情。”侯卫东与温贡成握了握手,快步下了楼。 侯卫东一边下楼一边想:“省委蒙书记的女儿、女婿跑到成津来做什么,莫非又要去看项勇的墓?不应该吧。” 接到蒙宁和朱小勇,在回城的路上,秘书杜兵都在猜测这两人的身份,能让县委书记开车到路边迎接的岭西人,应该很有身份,特别是蒙宁的姓,让他产生了奇妙的联想。只是,侯卫东不说,他就不问,这是当秘书的基本素质。 到了百年牛肉馆子,老马正叉着手站在门口,看着徒弟在弄牛架子,不时指点两句,听到汽车响,抬头见到侯卫东下车。 老马的臭脾气在成津是远近皆知。所谓臭脾气,是指他对顾客一视同仁,不管是县领导还是普通人,或者是地痞流氓,凡是进了门就是客人。换一句话说,在百年牛肉馆子吃饭的领导们享受不了大爷的待遇,因此,撑起百年牛肉馆子生意的多是寻常百姓。 此时见来了县委书记侯卫东,老马还是迎了过去,一方面侯卫东是县委书记,另一方面他是顾客。来到面前以后,老马不卑不亢地道:“雅间准备好了,侯书记请到二楼,就是上一次您吃饭的地儿。” 蒙宁笑道:“马叔,你还记得我吗?” 老马瘦得很有精神,记忆力好得出奇,再加上前次蒙宁、朱小勇与侯卫东是以一种别致的方式出现,印象挺深,道:“你是吴英的女儿?” 蒙宁对这位见证母亲知青时代的长辈很是尊重,道:“马叔的记忆还真好,我是蒙宁。前一次和妈妈到过这里,那天差点惹了祸。来之前,我妈要我代问您好,她今年还要来喝你的牛肉汤。” 老马想起上次之事,一张瘦脸就笑得很爽朗,道:“吴英女儿来了,我要亲自下厨房。”如今老马的主厨是儿子和徒弟,他甚少下厨。今天承诺自己下厨,已是给了吴英很大面子。给这个面子的原因并不在于吴英现在的地位,而在于那个年代的友情。 蒙宁尽管没有多少大小姐的架子,可是在岭西省,她的姓就是通行证,在一言一行中已经培养了其内心的骄傲。老马这个承诺对于老马来说是一件大事,对于蒙宁来说就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蒙宁就没有在意,道了声谢谢,便上楼。 朱小勇不动声色地接过了老马的话头,道:“我是蒙宁的爱人,上一次在这喝牛肉汤,回到岭西以后,我接连喝了好几家省城的牛肉汤,味道都不行。” 被人夸了,总是高兴的,老马也不例外。 侯卫东心道:“朱小勇倒是人情练达,与刘明明、沈浩等纨绔公子完全是两码事。” 午餐进行到一半,朱小勇道出了此行的目的:“这次来,我是代表恒庆集团考察竹水河小水电厂,希望卫东能给予大力支持。” 竹水河发源于成津县、东湘县交界处的大山。这条河是长江在岭西境内较大的支流,修小水电的方案已经数次在沙州提起,却由于各方面原因搁置起来。沙州市委常委会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最后也不了了之。当时侯卫东列席了会议,对竹水河上修小水电还是有一定认识。 侯卫东笑道:“恒庆集团是很难请的,我当然百分之一百地欢迎。”又问道,“不知道周书记是否知道此事?” 朱小勇道:“我现在下海了,挂了恒庆集团副总经理的名头,受集团委托到竹水河几个预备点去实地查看。等恒庆集团大体上下了决心,再与沙州方面正式接触。我只是从专业角度来考察,只要符合建设小水电的条件,估计问题不太大。”他这番话轻描淡写,话里话外却有着很强的自信。作为水利专家兼省委书记蒙豪放的女婿,在岭西,他的自信心绝对有极强的支撑。 成津是穷县,对资金极度饥渴,侯卫东对这块带着深厚背景的肥肉自然不会放过,道:“多余的话不说了,这次朱总和蒙姐在成津的考察,我全程陪同。”他如此表态,一方面确实是想争取小水电在成津县落户,另一方面是想与朱小勇和蒙宁搞好关系。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侯卫东说到做到,下午,他亲自陪同朱小勇和蒙宁沿着盘山路察看地形。有几段山路,一侧是陡峭悬崖,地势很是险恶,蒙宁吓得够戗,看了一眼如细线一般的河水,赶紧闭上了眼睛。 回到县城时,已是傍晚,两车直入县委招待所。 招待所长胡永林早就等在前院,当侯卫东下车后,他立刻迎了上去,道:“侯书记,最好的客房就是前院四楼。当时是为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准备的,很少用,刚才我让服务员去做了清洁。” 侯卫东仍然不放心,特意吩咐杜兵,道:“你上去仔细看一看,如果有什么缺失,立刻解决。” 朱小勇在一旁道:“卫东,别弄得这样严肃,随便一些。” 侯卫东笑呵呵地道:“朱总是财神爷,怎么能够马虎?先到我房间去坐一坐,喝口茶。小餐厅大师傅会做地道的家常菜,很有味道。” 蒙宁对吃很在行,走了一天,让她的食欲比平时旺盛了许多。她很有兴致地道:“家常菜是最永恒的味道。凡是能做出妈妈味道的餐馆,绝对都能成为百年老店,靠着新奇取胜的馆子终究不长久,这在岭西表现得最为明显。” “蒙姐还真是美食家。”侯卫东顺着其口气恭维了一句。 蒙宁兴致不错,一边朝后院走,一边道:“这一点我和我爸差不多。我爸最讨厌到酒店去吃饭,小时候他就经常带着我,专挑货真价实的美食店。” 上了楼,没有见到春天的影子,祝梅的房间门也关着。 侯卫东暗道:“这个春天到底还嫩了些,这么晚了还不带祝梅回家。”进了屋,就亲自给蒙宁和朱小勇泡茶。 茶几上放着一幅裱好的画,蒙宁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住了。她走到画边,认真瞧了瞧。画作上有墓地、怪草和乱石,墓碑上还有几个小字:“知识青年项勇之墓”。 蒙宁看了一会儿,问道:“这是谁画的?还真不错,寥寥几笔把味道画了出来。” 侯卫东道:“祝梅,岭西美院的学生。她到飞石镇采风,画了十多幅,这一幅我很喜欢。” 正说着,祝梅已经上了楼。她见到侯卫东门还开着,没有回寝室,背着画板就走了进来,见里面有客人,就准备退出去。 侯卫东见祝梅要退走,连忙做了几个简单的手语,又取了桌上的笔,写道:“叔叔、阿姨好。” 祝梅就对着朱小勇和蒙宁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这才回到自己的寝室。 侯卫东介绍道:“她就是祝梅,读岭西美院,这是她的作品。” 蒙宁见到祝梅居然是一个聋哑小姑娘,更是大吃一惊,道:“她是聋哑人,还在读美院,真是了不起!” 朱小勇突然想起一人,道:“祝梅,她是祝焱的女儿吗?” 侯卫东道:“我以前是祝焱的秘书,那时祝梅还在沙州聋哑学校读书,去年考上美院。这个小女孩很了不起,特别聪明。” 蒙宁欣赏了一会儿这幅画作,道:“侯书记,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能否将这幅画转赠给我?” 侯卫东道:“我得征求祝梅的意见。” 第二天,蒙宁和朱小勇回到了岭西,晚上将祝梅的画作带了回去。省委书记夫人吴英见了此画,很有些感触。当得知是一个聋哑女孩所画,意外中又有些感动,道:“侯卫东是有心人,难怪年纪轻轻能当上县委书记。小女孩祝梅更是了不得,如果你们不说是聋哑女孩的作品,我一定以为是成熟画家的作品。” 晚上,侯卫东给朱小勇打了电话,道:“朱总,小水电有几分把握?”朱小勇从大学出来经商,就是看好小水电。此时他占了天时、地利、人和,顺势加入了恒庆集团,一跃成为岭西大型国有企业的副总。科技专家到企业任职,这年头,很正常。 “如果其他人问,我会说还在研究。卫东不同,你来问,就是基本上定了调子。” 侯卫东又道:“这是大事,我应该向市委报告,有什么问题?” 朱小勇知道侯卫东的意思,道:“向市委报告须模糊一些,只说恒庆集团有意向在竹水河修水电站,正在考察中。” 挂了朱小勇的电话,侯卫东给周昌全去了电话。在成津的日子里,侯卫东基本上是隔天给周昌全一个电话,汇报成津的工作。 “昨天,恒庆集团过来考察,他们有意在竹水河上修小水电。” 周昌全道:“这事说了十年,还没有动静,先看看再说。” 侯卫东道:“昨天是朱小勇和蒙宁来考察的。朱小勇出任恒庆集团副总经理,他是以恒庆集团水利专家的角度来考察,考察结果出来以后,才正式与市委接触。” 此话已经说得很透,周昌全执掌沙州八年,辖区四百多万人口,练就了一双洞察世情的慧眼。听说是朱小勇牵头做这事,他就知道此事没有什么问题了,另一方面,他也感到侯卫东还是不错的,大事小事都向自己汇报。 第243章 有些人脉会打通你的前程,有些人脉却会掐死你的命脉(1) 突如其来的矿难 星期六早上,太阳刺穿了云层,生机勃勃。 侯卫东素来起得早,洗漱完毕,到院子里活动。邓家春已经出来了,他在院子里动作舒缓地打着太极拳,见到侯卫东过来,也没有停下来,只是用眼光示意。 一套动作完成,邓家春才来到侯卫东身边。 “邓局,你应该回一趟沙州,干革命也得有张有弛。”自从邓家春到了成津以后,侯卫东还没有见他回过家。今天他要到省城,禁不住劝了几句。 邓家春承担着查清章永泰死因的重任。来到了成津,就开始着力整肃公安队伍。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虽然公安是纪律队伍,可是人心散了,要整肃好也是挺艰巨的任务。在这一段日子里,他除了日常工作以外,就是不停地调研,分别同二级班子谈话。 “成津公安队伍人心涣散的厉害,也不知道老萧怎么带的队伍。”老萧是上一任成津公安局长,此时已经调至沙州市局。邓家春很少评价上一任的工作,今天实在忍不住,在侯卫东面前他才发了一句牢骚。 侯卫东对干部队伍出现的问题也很头痛:“这和老萧有直接关系,但也不能全怪老萧。公安队伍涣散,党政机关未尝不是如此。整肃队伍是一件难事,饭只能一口一口地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邓家春揉了揉黑瘦的脸,道:“这个星期我回不了家,要到飞石镇去。上一次搞集中行动,飞石派出所出了不少问题。我要与这个派出所的同志见面座谈,了解第一手情况。” 侯卫东对邓家春很是满意,道:“我们先在这里说好,下个星期无论如何也要回家,要不然见到嫂子,她会骂我是半夜鸡叫。” 与邓家春谈了话,他又将春天叫来,叮嘱道:“你这两天陪着祝梅去采风,别去太险的地方。” “侯书记放心,我不带祝梅到后山。我和她商量好了,这两天到沙州去一趟。”春天在这两天已经同祝梅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与祝梅交往,一方面是看在侯卫东的面子上,另一方面确实也喜欢祝梅。祝梅尽管是聋哑人,却是天资聪明,心地善良,很讨人喜欢。 在院子散了一会儿步,又同祝梅一起吃了早餐,这才到了前院。 到了前院,郭兰提着小包在楼下等着。按照原计划,两人要一起坐车到省委党校去上课。 侯卫东自嘲道:“到了成津县工作,我就没有去党校上课,按照纪律条例,恐怕早就要被开除了。” 早上起来,郭兰特意选了一件素淡的衣服。衣服虽然素淡,却镶嵌着几朵精致的暗花,是一种内敛的美,与郭兰的气质很般配。清晨的一抹阳光从桂冠下钻了出来,让郭兰脸上充满了阳光,皮肤湿润如碧玉一般,鼻梁上的几颗小小的雀斑不仅没有破坏整体美感,反而增加了跃动的活力。 听到侯卫东自嘲,她微微一笑,道:“你初到成津任职,这是特殊情况,党校会考虑的,我还没有听说党校开除过县委书记。” 侯卫东目光在郭兰脸上停留了片刻,面对着这位与自己有着特殊渊源的清丽女子,他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发紧。 上车时,郭兰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后座。 这辆奥迪车是侯卫东的专车,后座就如老虎的后花园,基本没有其他人进入。此时郭兰坐在了右侧后座,车内空气便与平常有了不同,多了些温馨,少了些严肃。 出城不久,办公室主任胡海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心急火燎地道:“侯书记,出事了!永安煤矿出了安全事故,埋了十来个工人在矿里,现在还在紧急抢救。” “到底死了几人?” “还在抢救,暂时不清楚,但是肯定有伤亡。” “我马上就到,要尽全力组织人员抢救,不放弃一点希望。” 放下电话,侯卫东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对司机老耿道:“停车,掉头,到永安煤矿。” 安排了此事以后,他对郭兰道:“对不起,我不能去上课了。永安煤矿出了安全事故,我另外安排一辆车送你到岭西。” 郭兰听见了零星的对话,知道事情严重,道:“你赶紧去处理,别管我,我让李部长想办法找辆车。” 郭兰下车以后,小车掉头直奔永安煤矿。 永安煤矿位于红星镇,与飞石镇同在连绵的山脉之中,只是一个镇在成津县境内的最东边,另一个镇在成津县境内的最西边。弯弯的盘山公路,沿途风景颇佳,侯卫东此时完全没有心情看风景,他不停地与各部门电话联系,责令不惜一切代价将被埋人员解救出来。 到了永安煤矿,只见一派繁忙景象,副县长周福泉、政法委书记蔡正贵、公安局长邓家春以及红星镇众多干部都到了现场,公安人员拉起了警戒绳。见到了侯卫东,周福泉满头大汗跑了过来,道:“煤矿垮了,埋了一个小组,有十四个人。”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侯卫东此时已冷静了下来,道:“这是确切死亡人数吗?还有没有幸存者?” 周福泉再擦汗水,道:“不知里面的具体情况,看这样子,恐怕,完了。” 对于一个县来说,死亡十四人,这是一个特大矿难。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绝对要承担责任,对于侯卫东来说,即使上面有周昌全罩着,恐怕也得受到处理。 侯卫东明白这一点,可是现实容不得他考虑个人得失。他简单听了汇报,来到了第一现场,在灰尘满地、摇摇欲坠的矿井前面,邓家春暗中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侯书记,你不能在这里,这里不稳定,随时可能再冒顶。如果再出事,就了不得了。” 周福泉见侯卫东进入了矿洞,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进去,进去也劝道:“侯书记,快出去,这里危险。” 侯卫东盯着挥锄救援的矿工,对周福泉道:“这样不行,太慢了,县里有专业救援队没有?” 周福泉分管安全工作,他是具体责任人,此时也是满脸焦急,道:“这里太窄,有机械也用不上。这些人都是老矿工,现在用他们速度是最快的。” 侯卫东拿出手机,直接打给杨柳,道:“杨柳,你再问一问市矿山救援队,问他们到哪里了?” 侯卫东在周福泉和邓家春等人的劝说之下,还是退出了矿洞。在矿洞的时间虽然很短,由于里面尘土飞扬,又十分闷热,已经把侯卫东弄成了大花脸。 这时,又来了几十位手拿铁锹、小推车以及电钻等各式工具的工人。他们默默地站在外面,只等第一线的人疲倦,就进行替换。 挖掘工作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第一具尸体终于挖了出来。尸体在重压之下,脸已经完全变形,执勤民警迅速用白布将尸体遮住,抬到了早就准备好的殡仪车上。 县长蒋湘渝急急忙忙赶到现场,与侯卫东见面以后,道:“侯书记,此事上报市委、市政府没有?” 侯卫东此时已冷静了下来,道:“这么大的事情,谁敢隐瞒?”他眼盯着救援现场,焦急地道:“沙州矿山救援队还得有一个多小时才能赶到。现在纯用手工,进度太慢。” 说完,他又回到了矿洞口。 蒋湘渝眼神朝周围人群转了一圈,见县委办主任胡海站在矿洞口张望,便喊道:“胡海,过来。”胡海就跑了过来,站在蒋湘渝面前。蒋湘渝扶了扶眼镜,道:“现在给市委、市政府报了几个死亡?” 胡海道:“才挖出一具尸体,还没有来得及上报,现在只是向市里报了大体情况。” 蒋湘渝就道:“你要随时向市里报告情况,出了事故,态度还得好。”又叮嘱道,“上报稿子必须送给我和侯书记看,别擅自做主。” 交代完以后,他对着一群医生大声道:“朱院长来了没有?” 一个五十来岁的眼镜就跑了过来,站在两位县领导面前。蒋湘渝严肃地道:“为了十四位阶级兄弟的性命,医院必须尽最大努力抢救伤员。哪怕一息尚存,也不能放弃。你到时听我指挥,我让你抢救,你就马上组织救护车送到县里去。” 朱院长在成津医院工作了一辈子,见到的大型矿难也不在少数,跟着蒋湘渝参加抢救也不止一次。听到蒋湘渝安排,心领神会地点头,道:“我有充分准备,出来一具,就马上送医院抢救,刚才那人,头被完全砸烂了,没法抢救。” 正说着,矿洞前又发出了一声喊,又有一人被抬了出来。 那人紧闭着双眼,头上的鲜血将胸前泥土全部打湿了。侯卫东推开众人,伸手朝那人鼻尖试了试,他心里一紧,此人已没有了呼吸。 蒋湘渝在一旁道:“朱院长,赶紧组织医生抢救。” 几个医生、护士迅速抬着担架过来,一路小跑,将伤者抬上了车。 见侯卫东眼里闪出一丝疑惑,蒋湘渝连忙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把人先送到医院抢救,就可以往上报成受伤,不算当场死亡。而且尽全力抢救,是人道主义的体现,无论从哪方面都说得过去。”灾难等级是按照死亡人数来划分的,在医院抢救就算是伤员。经过抢救以后,在计算死亡人数方面有着细小却很重要的差别。蒋湘渝在成津当过多年县长,对此很有经验。 侯卫东心道:“如果真死了十四人,不论搞什么小手段都应付不了。”虽然如此想,他还是默认了蒋湘渝的做法。 接连挖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人还有些呼吸,另一人情况就不太好。 这两人挖出来以后,接连换了几批人进去,推进了六七米,却没有再发现遇难的工人。几十个强行挖坑道的矿工都累坏了,却不肯撤下。等到市里矿山救援队快到时,矿工们手里都全是血泡。看到拿着掘进机械的救援队,救援矿工这才撤了出来。一到外围,这些矿工全都睡倒在地上。 侯卫东顾不得安慰,他对救援队队长道:“时间就是生命,我代表成津全县人民拜托你们。”救援队队长是一个声音响亮的汉子,他走到队伍前面,道:“一组掘进,二组准备,轮番上。”很快就响起了隆隆的机械转动声,听到这个声音,侯卫东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在岭西,当省委扩大会的分组讨论结束时,蒙豪放离开了会场。周昌全马上打开手机,刚刚打开不到五秒,就接到了侯卫东的电话,他闻声而起,大声道:“多少人?再说一遍。” 虽然隔着三百里的时空,侯卫东仍然能够感到周昌全的震怒。他此时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道:“当时下坑道的工人有一个小组,十四人。现在挖出来四人,三人送到医院抢救,一人已经死亡。” 周昌全说话时声音有些大,邻座的茂云市长祝焱都回过头看着他。 此时,市长刘兵正收拾桌上的文件,准备起身。 “刘市长,有事。”周昌全来到刘兵身前,压低声音,脸色冷峻,道,“刚接到电话,成津县出了矿难,冒顶,一个小组十四人,全部被埋在里面。现在挖出了四人,一人确定死亡。” 刘兵也是惊了一跳,他连忙伸手从手包里取出手机,里面有十来个未接电话。他抬头看了看周昌全,道:“如果事情属实,这就是岭西省今年最大的事故。” 周昌全道:“此事须尽快向省委报告,我去找豪放书记。你赶快到成津去组织抢救,尽量减少负面影响。” 在这种大事面前,刘兵也不敢有二心,道:“我这就回去。”他嘀咕了一句:“这个成津县,总是出事。” 周与刘两人走出了会议室,就见到秘书楚休宏和秘书小秦一脸焦急地东张西望。楚休宏急急忙忙跑了过去,道:“周书记,成津县出大事了。”周昌全瞥了他一眼,道:“我知道。”然后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楚休宏紧紧地追了过去。 在成津永安煤矿,侯卫东紧紧盯着矿洞,此时已是下午1点30分,所有在矿里的人都没有吃饭。当然也没有人想着吃饭。 专业救援队有机械有经验,很快挖了三十来米。仍然没有见到人,看不到尸体,大家还带着些希望。可是随着救援队挖掘的深入,大家盯着洞口,越来越紧张。 井下矿工的家属被红星镇政府和矿上的人拦在外面,随着时间的延长,已是哭声一片。有激动的家属想冲进来,红星镇党委书记谷云峰只有三十四岁,是成津县最年轻的党委书记。此时他头发散乱着,嗓子也是嘶哑着,一边拦着往里冲的家属,一边苦口婆心地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挤到矿井边,会影响抢救工作。你们的心情我理解,请配合救援队工作,就在这边等着。” 站在矿洞边的侯卫东根本不理会外围的吵闹,他脸色有些凶狠,死死盯着矿洞。 此时救援队也累得不行了,当听到一声退出命令以后,全部坐在地上。接过大海碗,只听见一片“咕咕”声响,大海碗转眼便空了。 稍稍恢复体力的矿工又冲到了第一线,他们比起专业救援队来少了些章法,由于里面的人都是熟悉的朋友,他们就远比救援队要疯狂。 突然,矿洞里传来一阵狂呼。很快,一名矿工飞奔出来,口里狂叫:“打通了,还活着!” 侯卫东一跃而起,他抓住这名飞奔的矿工,道:“几人活着?” 那名矿工根本没有意识到抓住他的人是县委书记,他如射进球门的球星一般,拼命挣扎着,口里道:“全部活着,冒顶的地方只有三十多米,挖通了。” 周福泉喜出望外,站在井口,道:“注意,把眼睛蒙上,否则要伤眼睛。” 很快,十个矿工缠着眼睛就走了出来。他们困在井里已有六个多小时,时间虽然不长,却是极度惊吓,出了井,全部瘫软在地。激动的家属一拥而上,找到亲人的家属自然有死里逃生之感,而没有找到亲人的几个家属就急得团团转。 侯卫东见到这十人平安出来,深深地出了口气,很有些劫后余生之感。他第一时间取过手机,给市委书记周昌全打了电话。 第244章 有些人脉会打通你的前程,有些人脉却会掐死你的命脉(2) 此时周昌全已经来到了省委办公厅,省委书记蒙豪放正在与人谈话,他就只得在蒙豪放旁边小会议室里等着,而他的秘书楚休宏则在楼下大厅。周昌全每年给蒙豪放汇报工作次数不少,办公厅的人员都跟他认识。但是今天不巧,到了办公厅,熟悉的朋友都还在会场没有回来。守在小会议室的是一位面生的小伙子,这位小伙子研究生毕业到省委办公厅工作不到两个月。听来人自我介绍是沙州市委书记,用纸杯给周昌全倒了一杯冷开水,却并不寒暄,将周昌全丢在了一旁,专心盯着工作台上的电脑。 周昌全原本还可以到其他办公室去串门,只是成津之事太重大,他必须在第一时间报告蒙豪放,就守在小会议室。干瞪着眼睛坐了一会儿,他心里原本就烦,此时更烦。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侯卫东急切的声音:“周书记,永安煤矿被埋的十四人,已经救出十二人,两人确定死亡,一个还在抢救之中。” 周昌全一口气松了下来,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询问了细节,又道,“我正在省委,准备向蒙书记汇报此事。刘市长正赶往成津,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这一句话问得很宽,侯卫东沉吟道:“省里整顿有色金属矿的文件下来以后,在基层遇到不少抵触。这一次,借煤矿之事,逐步启动整治工作。” 周昌全听了很高兴,道:“你学会了辩证地看待问题,能变坏事为好事,很不错。”夸奖了一句以后,他又交代道,“你等一会儿与洪秘书长联系,让他组织宣传人员,做两期专题节目,一期以积极救援为题,另一期以大力整治安全隐患为主题。” 周昌全正准备交代市长刘兵到成津一事,省委郑秘书长走了进来,他满面春风,道:“周书记,什么事?这么急。”周昌全道:“原本是十万火急的事情,现在稍为松了一口气。” 听了成津县永安煤矿的事情,郑秘书长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好险,如果真是死了十四人,蒙书记的脾气,肯定会处理人。” 周昌全动情地道:“县里处理得很及时,行动也有力,整整挖了七个小时,硬是用血肉之躯挖出了一条生命线。” 郑秘书长这才道:“快进去吧,蒙书记在接待英国客人,只留了十分钟给你汇报。” 办公厅的小伙子见郑秘书长与来人十分亲密,不禁朝周昌全的背影多看了两眼。 侯卫东挂了电话,就把副县长周福泉叫到了身边,道:“现在已经明确死亡两人,一个经抢救脱离了危险,另一人还在抢救中,暂时未脱离生命危险,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但是,毕竟已经死了两人,也是重大安全事故,你留在红星镇,帮助镇里解决此事,不要留下后遗症。” 原来以为是十四人全军覆没,此时至少救出来十一人,已经远远超出了副县长周福泉的预期。这件事情的性质由于量变不足就没有引起质变,他的冷汗和热汗交替而出,衬衣在后背上染了数层白霜。尽管外形有些狼狈,可是周福泉内心深处却是彻底平静了下来,一次死三人虽然也是重大事故,但是在产煤县也是寻常事。这也就意味着,他这位县政府分管领导保住了官位。 听了侯卫东安排,他点头道:“侯书记,你放心,我来处理后事。” 刚与周福泉讲完话,蒋湘渝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将侯卫东拉到一旁,道:“我接到电话,刘市长马上要到成津。这里差不多了,我们赶紧回去。” 正要走,红星镇政府将馒头、稀饭送到了永安煤矿。 刚才忙着救人,大家都不觉得饿,此时大局已定,众人这才感到肚子已经贴到后背。 侯卫东对蒋湘渝道:“先吃馒头,再回成津。”他咬了一口馒头,真的很香。 侯卫东、蒋湘渝、周福泉、邓家春、蔡正贵等县领导一人抓一个白馒头、一碗稀饭,围在一起,吃得风生水起,赶来的报社记者见到如此镜头,连忙抓拍无数张。 回到了县里,市长刘兵已经在县委会议室等着了,他面色白净,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干净、整洁、成熟、稳重。 等到侯卫东和蒋湘渝进屋,刘兵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声音不大,口气却很重,道:“怎么搞的?在省委扩大会议上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害怕沙州不出名吗?”侯卫东在益杨新管会时,刘兵已经是沙州市长,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兵是侯卫东货真价实的老领导,被老领导数落几句,他只能低头听着。 听完了汇报,刘兵脸色稍为放缓,对蒋湘渝道:“湘渝,我这次得说你两句。卫东才到成津,对情况不熟悉,情有可原。你可是老成津了,应该把事情认真抓起来。” 刘兵如此说,表面公允,实则对侯卫东带着些轻视。 侯卫东心里满不是味道,暗道:“作为一市之长,怎么能这样说话?这不是让我们团结,而是让我们内讧。” 按经典理论,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从这一点来说,人是复杂的、矛盾的综合体,要客观评价一个人是很难的事情,所以才有盖棺定论一说。如何评价侯卫东,一千人有一千种看法:在周昌全心目中,这是一个可堪重任的人才;而在刘兵心目中,他就是一个少年得志、春风得意的典型人物;在杨森林眼中,他是一个少年老成、办事老练的年轻人;而在沙州市政府秘书科科长刘坤眼中,他却是一座山,横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给了他无数压力的大山。 等到汇报结束,刘坤来到了秘书长杨森林身边,低声提醒道:“秘书长,刘市长和您都还没有吃饭,是不是先吃午饭?” 杨森林其实也没有忘记此事,他看了看表,道:“刘市长,3点了,我们边吃边谈,不能总饿着肚子。” 此时已经确定,永安煤矿的矿难死亡三人。这虽然是重大安全事故,可是有十四人的死亡预期在前面对照,这个结果让刘兵、侯卫东等人多少感到庆幸。 紧张的气氛便慢慢消失了。得知刘市长还没有吃饭,侯卫东连忙站起来,拍了拍额头,检讨道:“我真是糊涂,应该想到刘市长还没有吃饭,让领导们饿着肚子,实在是罪过。”他又请示杨森林,道,“秘书长,我让县招待所小餐厅准备,行不行?” 杨森林道:“饿了这么久,只要吃饱就行。” 侯卫东亲自给招待所胡永林打了电话,道:“胡所长,赶紧准备六七人的饭菜,就要家常菜,动作快一点。刘市长还饿着肚子。” 通过短暂的观察,再与其他渠道得来的消息进行印证,市长刘兵得出了基本结论:“侯卫东虽然年轻,到成津的时间也不长,却是强势的县委书记。能在短期内做到这一点,说明侯卫东此人确实还是有几刷子的,不是纯粹的跟屁虫。” 刘兵脸色彻底好转,终于有了一丝微笑,道:“卫东和湘渝是从永安煤矿赶回来的,应该也没有来得及吃饭。” 侯卫东见到市长的笑容,心情也跟着轻松下来,道:“将十一名矿工抢救出来以后,在煤矿吃了一个馒头、一碗稀饭。” “卫东人年轻,这点东西怎么顶得住,肯定早就饿了,皇上不差饿兵,走吧,吃饭。”刘兵站起身来,带头走出了成津县委会议室。 侯卫东紧随其后,到了县委招待所小餐厅,他才抽空与刘坤握了握手,有意客气了一句:“老同学,你要多关照。” 刘坤道:“你是堂堂的县委书记,我就是一个小科长,怎么敢说关照,应该是你关照我。” 毕业不到十年,侯卫东如今主政一方,可谓一飞冲天,这个现实深深地刺痛了刘坤的心。多少个夜里,想起当初侯卫东初到上青林的困窘和现在的飞黄腾达,他心里就觉得像有一只手在揪着,格外难受。经过深刻反思,他清醒地认识到,如果仍然在益杨县里工作,一辈子就别想追上侯卫东的前进步伐,唯有攀上市里或是省里领导,才有可能超过侯卫东。市政府秘书长杨森林就是刘坤攀上的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当杨森林由副秘书长升为秘书长后,刘坤就当上了市政府办公室秘书科科长。虽然益杨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和沙州市政府秘书科科长都是正科,但后者的发展潜力无疑要大过前者。 小餐厅服务水平还真是不错,接到任务以后,立刻排出了食谱,全是侯卫东平时喜欢吃的黄焖鲫鱼、小鸡炒蘑菇、宫保鸡丁等家常菜。主座自然是刘兵,依次坐着杨森林、侯卫东、蒋湘渝、刘坤等人。 刘坤用挑剔的眼光看着端上来的家常菜,暗道:“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市长来了,居然就弄这几样破菜。” 蒋湘渝在介绍工作时,一直很低调,到了餐厅,他的话才多了起来,道:“刘市长,小餐厅师傅是家常菜高手,同样的材质,同样的烹调方法,弄出来的菜味道就是不一样。” 刘兵吃了一口小鸡炒蘑菇,禁不住赞道:“小鸡滑嫩、蘑菇清香,味道很正。” 蒋湘渝试探着问道:“刘市长,喝两杯?” 刘兵摆了摆手,道:“不喝酒,酒入口就坏了味蕾,再好的菜都没有了味道,给我弄一碗饭。” 侯卫东在永安煤矿只是垫了底,现在也确实饿了,见刘兵吃得香,也就敞开肚皮吃。 刘兵连吃两碗干饭,这才住了手,他将领带松开,道:“今天这顿饭吃得舒服,森林,以后我们就得这样吃法,没有重要领导到场,就别喝酒。干饭和家常菜,这才是真正的美味。” 吃完饭,侯卫东道:“刘市长,这一次永安煤矿出现矿难,县委、县政府有责任,十四条人命啊,现在想起来还是汗毛倒竖,我要向市委、市政府作检讨。” 刘兵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责任肯定是要追究的,至少县安监局领导要背处分。不过,追究责任不是目的,更关键的是要吸取教训,不能再犯类似问题。”他停了停,道,“别说你,我想起这事也是汗毛倒竖。周书记正在开省委扩大会,接到电话,立刻就去找蒙书记作检讨,这种检讨还是少一些为好。” “痛定思痛,还是平时安全意识不够,警钟应该长鸣。”侯卫东抬手看了看表,道,“我的想法是亡羊补牢,未为晚也。4点,全县在家的县级领导、所有二级班子主要领导、乡镇主要领导以及部分煤矿企业主和有色金属矿企业主,要在县委大会议室召开安全工作会议,通报这次矿难,同时布置安全整顿工作。如果刘市长能到会强调,肯定效果会更好。” 对于侯卫东如此快的反应速度,刘兵还是有些意外,道:“这么快,乡镇的人能到齐吗?” 侯卫东道:“抢救成功的时候,我和蒋县长、老周还有邓家春在一起议了议,成津矿山企业多,都觉得这个会开得越及时越好。” 刘兵还是同意去参加成津县的安全工作干部大会,当他走进会场的时候,立刻将全场干部镇住了。 会议首先通报了永安煤矿发生的事故。其次由县长蒋湘渝布置下一阶段安全大整治工作。再由侯卫东讲话。 侯卫东讲话很简洁:“这是血淋淋的教训,我们如果对违反安全生产的行为再进行姑息,就是对人民犯罪,必须拿出铁的手腕,对违规行为进行重拳出击。”他话里话外都是杀伐之气,道,“我把话撂在这里,凡是有安全隐患的煤矿、铅锌矿、钼矿以及其他矿山企业,必须停业整顿,不能达标就关闭,谁讲情谁下课。如果涉及县级领导,县委就要向市委、市政府如实进行汇报。” 会场格外安静,只有侯卫东发狠的声音。 刘坤坐在会场下面,见到侯卫东的威势,心里着实被震撼了一把,同时心里暗下决心:“侯卫东能当县委书记,我凭什么就当不了?” “下面,请刘市长作重要讲话,大家欢迎。”侯卫东讲了一番狠话,这才将刘兵抬了出来。 刘兵站在市委、市政府的角度,对安全工作再次进行了要求,他的讲话中规中矩,当然没有了侯卫东的杀气。不过,他是沙州市长,对县里干部来说,其讲话分量自然非同一般。 这一次会议给与会人员很大的威压,散会以后,无数家庭都迎来了一个不眠之夜。 回到沙州市政府的办公室里,市长刘兵对跟进来的杨森林道:“蒋湘渝也算是老同志,曾经还跟章永泰叫过板,我看他对侯卫东这个年轻人很服帖。这个侯卫东,板眼还真是挺多,以前还真是小瞧了他。” 杨森林当了秘书长以后,与市长刘兵关系很不错,对于今天之事,他心里也有感叹,道:“我到益杨任职的时候,他已是益杨新管会主任,几年时间就当了县委副书记,这官升得快。”又道,“他这人确实有板有眼,从三个方面来说:第一,他在益杨青林镇工作时,跳票当上了副镇长。跳票干部当上了县委副书记,这在岭西是独一例;第二,他给县、市两级书记当过秘书,放眼整个岭西,这也应该是独一例,恐怕以后很难有这种情况;第三,三十岁不到当上了县委副书记,并且主持县委工作,这在岭西近二十年来还是头一例。” 刘兵以前认识侯卫东,不过只是把他当成周昌全的影子。此时听了杨森林的话,细细地想了想,道:“这个小伙子还真是不简单,只是风头太劲未必是好事。” 刀捅水厂厂长 沙州,李太忠和儿子李东方坐在客厅里看着沙州电视台专题部的最新专题新闻,题目叫做《永不放弃》。专题的中心围绕着救援队如何抢救被困井底的矿工。 救援时,成津县电视台录了一些原始镜头,加上采访以及后期剪辑,做了一期很感人的节目,特别是当矿井被挖通之后,现场所有人都在欢呼。这个镜头采用了当时成津县电视台的镜头,虽然效果并不是太好,真实感反而格外强烈。说实话,这期节目做得很感人,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很振奋人心。 第245章 有些人脉会打通你的前程,有些人脉却会掐死你的命脉(3) 李太忠看了节目,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支烟,身体似乎全陷在柔软的沙发之中。抽了一会儿,眼看着白灰就要到手指了,他才道:“我让你办的事情,你办到什么程度?” “我把报告交给了县政府,又找了蒋湘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现在的关键是争取技改配套政策。”李东方理解老爹的一番苦心,只不过李太忠是官员,李东方是商人,两人思路上有差异,而且不小。 李太忠讲究政治成本,一心想让李东方通过技改脱胎换骨,最好能挂上政协常委、人大代表等头衔,这样也就成为新时代的红顶商人。他不太在意经济成本,李东方则要讲究经济成本,在技改的同时,想得到税收返还、低息贷款等优惠政策。 李太忠整个人陷在沙发中,这让他轻松了许多:“三个铅锌矿在手,只要不出大的事故,赚钱就很稳当,你也别太看重那些配套政策。你别等着方杰,他是他,你是你,要逐渐划清界限。”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要不是那件事情,我不会管你们的事,一招不慎,步步艰难!” 章永泰之死,是压在李太忠心里的大石头,这也是他急于让李东方配合政府的重要原因之一。 李东方心道:“李家和方家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直混在一起,而且弄死章永泰是两人一起做下的事情,现在想划清界限,晚了。” 李太忠脸上表情就有些凶狠:“我警告你,从今天开始,无论大事小事都不能麻烦雷叔。雷叔的作用只能是通风报信,这是最关键的一点,也是保你条小命的要点。李阿姨要到澳大利亚看儿子,你去送一万美金,就说是当伯伯的心意。” 雷叔是成津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成津资深民警,曾经是前任局长老萧的驾驶员,办案能力一般,但在成津县公安局的人脉挺宽。他的儿子在澳大利亚读中学,今年雷叔老婆准备跟着过去陪读,签证已经办好了。 李东方打通雷叔老婆的电话:“李阿姨,你什么时候走?走之前一定得说一声,我给李阿姨饯行。” 等到儿子打完电话,李太忠道:“侯卫东下一步要整治矿业秩序,你老老实实配合,肯定有一些小矿会出岔子,你要密切关注。” 李太忠的判断很准确,成津县在永安煤矿事件之后,开始了全县范围内的安全大检查。县委、县政府从全县抽调干部,组成了十支检查小组,分区包干,确保没有一只漏网之鱼。 第二检查小组,组长是组织部副部长温永革,副组长是公安局刑警大队罗金浩大队长。一般情况下,刑警大队大队长不会被抽出来搞这些政府行为,但是这只是指一般情况,在县委书记的指示下,不合理的事情都会变成最合理的事情。 红星镇已经彻底从永安煤矿安全事故中恢复了过来,准确地讲,是红星镇党委、政府领导从事故中缓过劲来。对于普通群众来说,这次矿难不过是寻常生活中的一点谈资和点缀,而对于矿难者的妻子儿女来说,这其实是苦难或磨难的开始。死于矿难者都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顶梁柱倒了,其家族曲线就完全偏离预定轨道。 红星镇党政领导齐聚在会议室里,与永安煤矿当天相比,谷云峰已经恢复了常态。薄而挺的西服,小框眼镜,让他看上去很有些时尚的味道,较之红星镇其他干部有着明显区别。 组织部副部长温永革道:“出发前,侯书记特意交代,这一次县委、县政府抽调干部组成十个检查组,是下了决心的,要对全县安全问题进行彻底整治。由于永安煤矿刚刚出了事,所以红星镇将是整治重点之一。” 等到温永革做完了动员,党委书记谷云峰道:“这次大整顿的重要性、必要性,县里反复讲过,侯书记也强调过,我就不重复了。现在研究具体问题。” 在红星镇,除了三家煤矿以外,还有六家铅锌矿、三家钼矿。其中最大的铅锌矿企业是方杰的万年发铅锌矿,万年发铅锌矿在去年曾经砸死过人,是安全隐患最严重的企业。 “是从大到小,还是从小到大?”谷云峰提出了具体问题,他毫不隐讳地道,“如果从小到大,其他企业肯定要指着万年发铅锌矿。如果从大到小,到了万年发铅锌矿恐怕就会受到阻力。” 方杰那人脾气不太好,准确来说,他为人很操蛋,手下还有一帮人。对于镇里来说,整治万年发铅锌矿就等于捅了马蜂窝。 对于镇里的干部来说,安全整治是国家的事情。如果得罪了方杰,走夜路被捅一刀,伤害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们实在犯不着为了国家的事情让自己受到伤害。这不仅是镇里普通干部的想法,也是红星镇党政多数人的真实想法。 红星镇党委书记谷云峰以前是委办副主任,章永泰调到成津县以后,对委办班子不满,委办赵主任辞职开了铅锌矿,他则被调到山高皇帝远的红星镇任职。他对章永泰有意见,对新来的侯卫东没有特殊感情,对方杰更没有好感,所以身正不怕影子歪,他就大大方方地将问题摆到了第二检查组成员的面前。 温永革是老江湖,对此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道:“我们只是检查组,具体工作还得靠当地政府,这是政策。” 议来议去,还是没有拿出具体方案。 罗金浩是第二检查组副组长,他一直没有发言,见到红星镇谈方杰色变,便道:“与其绕弯子,还不如就从万年发铅锌矿入手。现在全县都在搞安全整治,我就不相信万年发一个企业,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反对安全整治。” 谷云峰当即道:“我同意罗大队的意见,有罗大队保驾护航,这次整治我们就有底气了。” 温永革作为组织部副部长,自然知道罗金浩是侯派人物。见他说了话,也表态道:“好吧,就从万年发铅锌矿入手。这事始终绕不过去,既然绕不过去,就只得迎头而上。” 制订好策略,下午,红星镇政府与第二检查组便对万年发铅锌矿进行检查。 万年发铅锌矿,两个门岗懒洋洋地守在门口,一根栏杆横放着。见到两辆小车靠近,门岗根本没有放行的意思。 红星镇企业办主任下了车,道:“我是红星镇政府的,检查安全。” 门岗其实认识企业办主任,只是他根本没有把红星镇的人瞧在眼里,道:“你跟厂办联系没有?” 企业办主任道:“我们是根据县里安排来检查安全工作,请你配合,把横杆移起来。” 那门岗不冷不热地道:“对不起,没有厂办的指示,外来车辆不能入内,这是职责,没有办法。” 温永革、谷云峰和罗金浩都看到了这一幕,罗金浩感叹道:“这个万年发还真是不得了,门岗这么猖狂,居然不把当地政府放在眼里!” 谷云峰听了很不是味道。 另一辆车的分管副镇长给厂办打电话,打通,无人接听。他下了车,对门岗道:“今天上午就发了通知,你们没有接到吗?” 门岗道:“我们只接厂办的通知,厂办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其余的事情管不着。” 分管副镇长与方杰经常在一起喝酒,早就将消息通知了方杰。知道方杰以及重要人员都不在厂里,他大声训斥道:“快点让开,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门岗也不服输,道:“我学过列宁和警卫员的故事,这叫做忠于职守,懂不懂?” 两辆小车所坐之人都是县里、镇里有职务有身份的领导,面对着油滑相貌却一本正经的门岗,犹如重拳打在棉花上,根本使不上力。 副镇长齐天放下手机,来到了谷云峰面前,他无可奈何地道:“打不通方杰的电话,厂里其他几个头头今天都不在,看来他是有意派虾兵蟹将来敷衍我们。” 温永革哼了一声,道:“不是敷衍,是恶心。” 罗金浩当了十来年公安,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他觉得又生气又好笑,道:“你们看,门岗的手都摸到了屁股后面那根棍子,看他那神情,我们敢进去,他就要动手。” 谷云峰脸色青一阵黑一阵,他抑制住怒火,对温永革道:“温部长,我们耗在这里也没有多大意思,与这些小人物斗,丢身份,还是先回镇政府吧?” 看到两辆小车离开了大门,躲在厂里一间小屋的两人暗叫可惜。他们准备了高级摄影器材,只等来人与门岗发生争执或是推搡,这就是“发展环境不宽松”的铁证。 回到了镇政府,谷云峰拍了桌子,道:“还真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了,从明天开始,通知派出所停掉万年发铅锌矿的炸药。”他对罗金浩道,“罗大队,方杰那小子花花肠子多,公安局一定要把好关口。如果公安局仍然要批炸药,这事就没法做了。” 想着门岗一副欠揍的模样,罗金浩道:“既然谷书记开了口,没有问题,这一点我保证。这门岗也太狂妄了。” “不是门岗太狂,是门岗后面的人太狂妄。”温永革不愠不火地评点一句,然后认真地问道,“谷书记,你凭什么停炸药?今天的事情错不在方杰,而是门岗犯了错。其实门岗也不算错,他是在执行上级的要求,就因为这样的事停了一个企业的炸药,说不过去。” 在80年代,谷云峰是成津县比较少见的大学生,却天生一副狗娃性子,记仇且不怕事,表面上却总是嘻嘻哈哈的。后面一点是他不容于章永泰的重要原因。 谷云峰道:“停炸药的办法多得很,管钥匙的人不在、生病、领导出差、炸药库维修等等,都是停炸药的理由。还有,就算我不停炸药,还可以停电、停水、断路,要搞活一家企业很难,要弄死一家企业太容易了。” 谷云峰说到做到,他给齐天打了电话,道:“老齐,你的任务是停炸药,不是停一家,将库房封了,企业办放假。这些企业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我倒要看一看谁比谁更牛。”他又给镇水厂打电话,道,“把万年发铅锌矿的自来水断掉。”估计是电话里的人说了句什么,他一下就火了,道,“你怕方杰,就不怕我吗?如果不停水,你就别在自来水厂工作了。” 罗金浩回了城,在邓家春房里遇上了侯卫东。 听了第二检查组遇上之事,侯卫东眼前一亮,道:“永安煤矿出事故,谷云峰组织得力,他一副灰头灰脑的样子,没有想到还是一个妙人。整治铅锌矿,就得以毒攻毒,重用有担当敢于出头的人。” 邓家春给罗金浩下了任务,道:“金浩,你的目光要盯着方杰。方杰这小子就算与章永泰无关,也是成津县的黑恶势力头子,你要把他盯死了。” 侯卫东问道:“案子有进展吗?” “通过前一段时间的细致工作,已有受害者愿意出来作证。目前刑警队的人得到线索,正在前往铁州寻找况勇和他父亲。如果能找到受害者况勇和他父亲,与信件所说一致,就要立刻拘捕方杰。”邓家春一张瘦脸很有些棱角,也很自信。 侯卫东道:“办案子你们是专家,我不插手。谷云峰是镇委书记中唯一的正牌子大学生,他敢于停方杰的炸药,说明他与矿产企业没有过多的瓜葛,这人不错,可以使用。” 第二天,谷云峰接到了县委办的电话,通知其中午11点到县委综合科。谷云峰以前当过县委办副主任,也发过无数的通知。他问发会议通知的谷枝:“开会,还是什么事?”谷枝甜甜地道:“大哥,我也不清楚,是杜兵让我通知你,估计是侯书记要找你。” 谷云峰与谷枝虽然都姓谷,两人却不是亲戚关系,但在私下里谷枝还是叫谷云峰为大哥。 “是永安煤矿的事情?”谷云峰回想了对永安煤矿的后续处理,应该是合乎规定,没有什么问题。 “是方杰的事?”谷云峰马上又否定了这个念头,暗忖:“方县长满八十了,他那代人过时了,李太忠当城管了,也管不了什么事。”想到方杰,他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现在已经是侯卫东时代了,方杰不知进退,不识时务,还以为能在县里一手遮天?!” 10点就来到了县城,谷云峰的家就在县委家属院,开锁进门,见桌上已泡着茶,揭开茶杯,里面还有袅袅热气。看着这股热气,他心里就涌上了一丝柔软,想道:“谁说老婆是别人的好,老婆其实还是自己的好,知冷知热,知根知底。” 匆匆冲了澡,换了一件白色衬衣、黑色西裤,谷云峰这才一身精神地来到了县委办综合科。到了综合科,谷云峰看了看时间,刚好11点,几乎和秒针一样精确,他在心里小小的得意了一下。刚刚走进综合科,谷枝就哇地叫了一声:“大哥主任,好帅。”见到这个小妹妹还如以往一般热情,谷云峰笑道:“别说帅,我可不是蟋蟀。” 过路的委办主任胡海见到谷云峰,也走了进来,与谷云峰握手,道:“永安煤矿的事情真是险,如果当时那十一人没有挖出来,事情就闹大了。”又问,“你来开会,还是找哪位领导?” 谷云峰摇头道:“我是奉命而来,不知什么事情,还没有来得及问谷枝。” 谷枝在一旁道:“是杜兵让我通知的,我也不知什么事情。” 正说着,杜兵走了过来,见到谷云峰,道:“谷书记已经来了,侯书记在办公室等你。” 谷云峰就跟着杜兵前往侯卫东办公室,委办主任胡海眼皮就跳了跳。侯卫东到了成津以后,他鞍前马后地尽心服侍着,却总感觉与侯卫东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使其很难融入侯卫东的核心队伍之中。此时望着谷云峰挺直的后背,突然间涌上些不安。 与侯卫东见了面,侯卫东开门见山地问道:“永安煤矿的后续工作处理得如何?” 谷云峰对这事烂熟于胸,择其要点,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清楚楚。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作为管理者,要从偶然中发现必然。永安煤矿看似是一次偶然事故,但是也能折射出管理的水平,换一句话,任何偶然都有着内在的必然,你明白吗?” 谷云峰拍了个马屁,道:“侯书记高屋建瓴,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本质。” 侯卫东笑道:“别拍马屁了,我刚才说的都是废话。”接着他的笑容慢慢地收敛了,道,“解决好永安煤矿是治标,如果不进行彻底整治,安全事故随时有可能发生。红星镇矿产资源丰富,安全隐患也严重,你有什么想法?” 谷云峰干脆利索地道:“我认为这事很简单,严格按照安全生产相关规定执行就绝对没有问题。能否执行下去,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第246章 有些人脉会打通你的前程,有些人脉却会掐死你的命脉(4) 侯卫东点了点头,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谷云峰没有客气,直接说了心里话:“只要县委、县政府态度明确,政策过硬,安全生产根本不是问题。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这是利益使然。”在侯卫东面前这样说话,是他反复思考的结果。侯卫东是年轻县委书记,前途远大,最需要的是政绩,而政绩不能凭空产生,得有人干事。 侯卫东很是欣赏这位锐气十足的党委书记,道:“说具体一些,比如红星镇的安全生产,你如何搞好?” “杀鸡给猴看!红星镇安全隐患最大的企业是万年发铅锌矿,只要把这家企业的安全生产搞好,其他的就迎刃而解。” “听说昨天你吃了闭门羹?” 谷云峰眼珠转了转,暗道:“侯书记消息好快,肯定是罗金浩说的,看来他才是第二组的核心。”口里道:“昨天,万年发的几个头头都不在矿上,下面的门岗不懂规矩。” 侯卫东鼓励道:“车有车道,马有马路,关键是要能办成事。你放开手脚大胆去干,县委、县政府给你最大的支持。” 出了办公室,谷云峰心里有底,他给水厂打了电话,道:“你停水没有?别找理由,必须今天将万年发的水停了。” 在县城的方家,方杰接到电话,听到万年发的自来水被停了,火冒三丈,道:“你给水厂的人带话,如果一天之内不供水,后果自负。” 成津县红星镇水厂确实是个小水厂,厂长到职工不过四个人,接到了谷云峰电话以后,厂长就愁得吃不下饭。 “这怎么了得?怎么了得?”黑大个厂长就如祥林嫂一般,也不知将这话念叨了几遍。 当红星镇党委书记谷云峰第二次将电话打了过来,黑大个厂长终于顶不住了,他对手下道:“等会儿若万年发的人来问起这事,就说是谷书记让停的水,不关我们的事情,态度要客气点。” “黑叔,你好歹是农机站的副站长,凭什么怕万年发?他们莫非真的敢打人?”说话的人是临时聘用的工人,他不是本地人,到水厂工作也不久,对黑大个的担心很不解。说话时,心里还在嘀咕:“都说黑叔上过越南战场,怎么胆子这么小?” 黑大个道:“农机站算什么,现在有钱才是大爷,再说方杰也不是普通混混。” 黑大个厂长与手下说了些闲话,便提着下午钓的鱼回家。这是一条两斤左右的鲤鱼,回家红烧了,喝两口小酒,这日子还有些味道。 过了两条田坎,眼见着就要到家了,迎面来了两个年轻人。这两人并不高壮,可是神情里带着些凶相。黑大个的家就在不远处,而且周围几家人都是亲戚。因此也不太怕这两人,只是心里暗暗有些警惕。 就在擦身而过时,走在前面的年轻人没有任何征兆,猛地扬了扬手。黑大个只觉得腿上就是锥心的疼,还没有回过神来,又被后面一个年轻人使劲一推,黑大个扑通一声就倒在了田头。 “万年发的水你都敢停,活得不耐烦了。”年轻人站在田边,手里握着一柄闪着寒光的窄刃尖刀,在空中晃动着。 黑大个厂长坐在田头,手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流出来,迅速染红了一片。他知道这伙人惹不起,坐在水田里,还在不停地解释:“你们太过分了,我只是办事的,又不是我要停水。” 年轻人嚣张地威胁道:“你狗日的马上通水,别把事情做绝了。哼,别忘记你还有儿子、女儿和外孙。” 尽管距离房子只有数百米,黑大个却忍着痛没有呼喊,道:“好,我马上就去通水。” “如果通不了水,你他妈的小心!”两个年轻人扔下一句狠话,离开了田坎,然后顺着山路向下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山下。 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黑大个的儿子血气方刚,不顾父亲的招呼,拿起锋利的漆刀,在院子里叫上亲戚朋友,就朝山沟追去,却哪里能见得到人影。 此事发生的第二天下午,一个偶然的机会,红星镇副镇长齐天路过万年发铅锌矿。他发现万年发铅锌矿居然还在供水,黑大个厂长被刺伤之事才传了出来。 谷云峰第一时间找到了罗金浩,道:“如此行径实在恶劣,罗大队,你是刑侦专家,这事得交给你来办。” 罗金浩得知此事,马上给邓家春打了电话。邓家春拍了桌子,道:“况勇已经在昨天找到,他愿意出庭作证。今天这事更是一个好机会,马上拘捕方杰。” 侯卫东接到邓家春电话时,李东方正好在办公室汇报工作,他看了一眼李东方,道:“我同意你的方案。” 挂了电话,他又仔细看了桌上的方案,抬起头,对办公桌对面的李东方道:“我原则上同意技改方案的思路,但是,具体方案还要商榷。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得请相关专家来做方案。更重要的,三个厂同时技改,资金压力应该很大,这方面你是如何考虑的?” 李东方很恭敬地笑了笑,道:“侯书记,我只有一个铅锌矿,另一个是我姐夫的,还有一个是我堂哥的,我受他们两人所托,来向侯书记汇报工作。” 侯卫东道:“不管是三人还是一人,只要遵照省政府的文件,县委、县政府都支持。” 李东方这才接着资金的话题:“一次性投入上千万资金,对于我们这种私营企业来说,确实难以承受。我们三人通过各种渠道筹措到两千万,还有整整两千万的缺口。对这两千万的缺口,希望政府能在税收上对技改项目进行支持。今年的税收能减一部分,退一部分,这些资金可以作为第二年的技改资金。” “县委正在研究此事,税收上的优惠应该能够体现出来。” “二是希望县委、县政府在银行与企业间牵线搭桥。私营企业不管发展得再好,银行也不愿意贷款,这是对私营企业的歧视。从成津情况来看,铅锌矿企业是最优质的企业,却由于私营企业的原因,贷款很难。如果政府能出面帮助贷款,技改资金也可以解决一部分。” 侯卫东道:“这两条意见都可以考虑。你写个报告到政府,这事涉及资金多,需要上常委会研究。” 侯卫东到成津以后,很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整治矿业秩序。通过调研,他将飞石、红星、顶山三个镇的铅锌矿作为改革的突破口。李东方离开以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了章永泰日记的复印件,里面有一段话,他看了多次。 “成津的铅锌矿在发展过程中充满着血腥味,人们就如苍蝇一样追逐着铅锌矿,为之疯狂,为之陷入犯罪泥淖,甚至不惜下地狱。”章永泰的字写得很好,这一段文字更是龙飞凤舞、行云流水,显示了其激愤的心情。 侯卫东读了这段文字数次,此次听了李东方的想法,再读这一段话,感受又不一样,暗道:“认为私营企业都有原罪,这是思想家和哲学家才有的想法。我只是一位普通的县委书记,不管原罪,只管现实的企业发展和现实的犯罪。” 秘书杜兵见侯卫东出门,忙道:“侯书记,到哪里去?” 侯卫东挥了挥手,道:“我到蒋县长那里去坐一坐,你别跟着了。” 与蒋湘渝见面以后,侯卫东道:“省政府要求整治矿业,我们县在前阶段以铅锌矿为突破口,现在好典型、坏典型都要树起来了。” 蒋湘渝道:“铅锌矿有代表性。” 总体来说,侯卫东对蒋湘渝这个搭档还是很满意的。尽管蒋湘渝过于耍滑头,可是耍滑头总比处处掣肘好得太多。他道:“我看了你送来的材料,刚才又与李东方谈了具体思路,如果他真的按照省政府文件要求搞了第一期技改,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典型。” 蒋湘渝话中带话地道:“好典型树起来容易,如果出了问题就不好办了。” “我树的是执行省政府文件的典型,李东方肯投入技改就是好典型。如果真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就处理什么问题,不影响技改。” “坏的典型?” “万年发铅锌矿。这个方杰很狂妄,不让检查组进门,还让人刺伤了水厂的厂长,没有比这更坏的典型。” 蒋湘渝道:“侯书记,你树的典型可是表兄弟。李太忠是李东方的爹,是方杰的姑父。” “龙生九子各不同,何况是姑表兄弟。”侯卫东并不是太在意李东方和方杰的关系,让他感兴趣的是这一对姑表兄弟对待省政府整治工作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态度。这太过反常,而反常即妖。 “李东方是纯粹站在企业角度提的问题,他提出的几点要求还有些意思。我们很有必要研究一番,这对促进我县私营企业发展有好处。” 蒋湘渝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道:“李东方这小子我很熟悉,他和他爹一样,头脑精明,思路清晰,要不然怎么会在成津挣下几辈子都吃不完的家当。” 当天晚上,在成津县打响了“雷霆行动”,沙州刑警队也派出警力进行支持。邓家春亲自指挥,晚上10点,所有派出所全部出动,扫荡全场。一时之间,全县的赌场、娱乐场所、宾馆、旅店都被公安清查,无数打牌的、嫖娼的男女都被带走。 罗金浩没有参与对公共场所的清理,他带着市刑警队的小伙子搜查了方杰别墅。除了方杰以外,别墅里应该在的人全部都在,这些人都说不清楚方杰的去向。 红星镇水厂的黑大个被悄悄地带到了刑警队,通过观察辨认当初在家门前遇上的两个年轻人。邓家春和罗金浩亲自给他做工作,这才鼓起了黑大个的勇气。 当第六批男子出现在房间,黑大个咬牙切齿地指着其中一人:“就是他,他用刀子捅了我。” 沙州市公安局著名的梁提亲自审讯,当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时候,捅刀子的年轻人意志被摧毁,交代了背后指使人方杰。 在县招待所,侯卫东与邓家春在院子里喝茶。接到方杰不在别墅的消息,邓家春道:“可惜了,让这家伙逃掉了。不过这再次证明,县公安局的内奸是有一定职务的。” 侯卫东心情还不错:“证据已经锁定了方杰,法网已经张开,他能跑到哪里去?” 无毒不丈夫 沙州,新月楼二期工程,方杰满身大汗在朱莹莹身上运动着。猛然间,他只觉一股泥石流般的力量从小腹涌出来,叫道:“我要射了。”说完,便趴在朱莹莹身上疯狂地抽动起来。疯狂结束以后,方杰如被抽了气的气球,瞬间就瘪了下来。 “不就是手下人和别人打架,我觉得你不必跑。”朱莹莹彻底放开自己以后,就不再是以前的朱莹莹,她成天黏着方杰,知道不少事儿。 当然,诸如暗算章永泰这样的事情,朱莹莹是不知道的。方杰伸手摸了摸光滑的腰肢,又揉了一会儿小巧而坚挺的乳房,赞道:“长期锻炼的女人确实不一样,浑身的肉都是紧绷绷的。一般的女人穿上衣服勉强能看,脱了衣服就吓死人。” 朱莹莹把他的手拿开,道:“我跟你说正事,总不正经。” 方杰调笑道:“我说的就是最正经的事。”这时,方杰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了手机,道:“嗯,我一个人,你想请我喝酒,好,没有问题,我马上就过来。” 朱莹莹看着方杰飞快地穿好衣服,顺手将被单扯过来盖着身子,道:“又是哪个狐朋狗友?别喝多了,早些回来。” 方杰转身出门时,笑了笑,道:“这个时候能一个电话把我叫出去的,你说还有谁。” “等等。”朱莹莹翻身起床,光着身子,到冰箱里拿了冰果汁过来,道,“先喝点果汁打底,别空腹喝酒。” 尽管方杰此时还处于兴奋之后的性不应期,可是见到朱莹莹冰雕玉琢一般的身体,忍不住又来了一个拥抱。朱莹莹顺手理了理方杰的衣领子,道:“以后结了婚,回家以后就不能再出去,更不准在外面鬼混。”她亲了亲方杰的脸,温柔地道,“我明天一早要回岭西,到团里把户口本、证明开过来,然后回一趟家,后天回来。吃的东西都放在冰箱里。你可要乖一点。” 方杰开玩笑道:“你后天一定得回来,否则我要去找野女人。” 朱莹莹有些忧郁地道:“你真要这样,我也没有办法。”说着,两眼就有些泪光。方杰最受不了这一招,他亲了亲朱莹莹额头,道:“开玩笑,别当真了。” 来到了李东方在南部新区的别墅,方杰进门道:“两人喝没有劲儿,要喝酒还是得到酒吧,找几个女人陪着。” 李东方笑道:“算了,这里清静,酒吧里烦人。人老了,好静不好闹,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方杰嘘了一声:“我操,你比我大得了几岁,别在这里猪鼻子插葱——装象。” 喝了几杯酒,方杰道:“这次邓家春是下了狠心,为了屁大一点小事,将市刑警支队都请来了,看来是冲着咱哥俩来的。惹毛了老子,连邓家春一起做了。” 李东方道:“镇政府要查安全,你就让他们查,一件小事,搞得不可收拾,实在没有必要。” 方杰一副桀骜不驯的表情,道:“我就不惯镇政府这一口,今天查安全,明天搞技改,后天就要骑在企业上拉屎。我这人就是这个性格,谁怕谁?” 李东方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方杰,道:“小杰,要记住你现在不是黑社会老大,而是企业家。企业家跟政府作对,纯粹是厕所里打手电——找死。” “我那个企业污染重,若真是严格按要求治理,就得投几百万。我现在强硬一些,就是将镇政府那些傻瓜吓住,免得以后找麻烦。” “你也别捅人啊,这是把自己往局子里送。” 方杰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道:“不就是捅个人吗?躲几天避避风头就过去了,又不是第一次。我总觉得上千万的技改资金有些玄,铅锌矿生意也要看行情。前几年铅锌矿也不值钱,这两年价钱涨得高,大家都有钱赚。如果明年或是后年行情不好,技改的钱就打了水漂,就算我现在抽身不做铅锌矿了,技改的钱就能让我吃几辈子。”他喝了一大口酒,哼道,“四千万技改,我觉得你的脑子短路了。” 第247章 有些人脉会打通你的前程,有些人脉却会掐死你的命脉(5) 喝了一阵子酒,李东方道:“现在成津公安满世界抓你,你得小心一些,避避风头,千万别向手下暴露行踪,免得人多嘴杂。”他有些不满地道,“还有,你就不应该把朱莹莹带到身边。女人就那样,千万别当真,小心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朱莹莹与其他女人不同,我准备和她结婚。她明天回岭西要拿户口本到沙州,等风声过了我们开结婚证明,所以我不瞒她。”方杰在成津是一霸,坏事做得不少,特别是在争夺铅锌矿时,结了不少仇家。在沙州新月楼的住房,是借用外人身份证购买,办得很是隐蔽,所谓狡兔三窟,就是这个意思。 听说朱莹莹要回岭西,李东方心中一动,道:“你啊你,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当夜,方杰喝得半醉。半醉半醒之间,还是将小车开回了新月楼。 第二天,李东方在沙州买了一张不要身份证明的卡,到了晚上,再约方杰过来喝酒。 “你怎么换了号?”方杰原本不想接这个陌生电话,可是实在无聊,当电话第二次打进来以后,他还是接了,却是李东方的电话。 “我在街上,手机忘记充电,遇到一位朋友,用他的电话给你打的。今晚过来吧,我弄了瓶好酒。” “好吧,我过来。”朱莹莹不在家,方杰闲来无事,同意了。 关闭了电话,李东方将那张卡扔掉,就回到了家中,并不给自己的手机充电。 等到6点过了,方杰开着车来了。喝到7点30分,方杰已经半是醉意。李东方见时机成熟,悄悄地换了一瓶酒,酒里放着成津黑道用的蒙汗药。 当方杰人事不省地软倒在沙发上,李东方冷冷地坐在他的对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用手在其脖子上比画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罢手。他在酒里加了二十几粒安眠药,灌进了方杰嘴里。 李东方将已经没有呼吸的方杰放进了汽车后备箱,然后开车直奔成津。到了成津县境,却不进城,开车到了县城外的大山,绕上了无数盘山路,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将方杰扔进早就看好的一个深洞。 顶山镇靠近茂云,有色金属矿储量也不少。 当年李东方为了争矿,经常到顶山镇查探铅锌矿,对这一带地形极熟,这处深洞就是那时发现的。 回到成津县城,已是凌晨1点,李东方悄悄将车开回到自己家中。站在浴室里,李东方任热水从头顶淋下来,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了一会儿,道:“方杰,别怪我心狠手辣,况勇已经回成津,你早死早超生,下辈子做个好人。” 暗算章永泰是李东方的主意,由方杰具体实施,李东方这个幕后军师一直没有出面。如今方杰失踪,章永泰的案子就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就算有可能,凶手只能指向方杰,与李东方没有任何关系。 当雷叔讲了刑警队在铁州找到况勇以后,李东方就有除掉方杰的心思。黑大个事件以后,警方四处抓方杰,这就坚定了李东方杀人灭口的决心。 对于邓家春来说,由于方杰的逃跑,“雷霆行动”的战果将大打折扣。在给侯卫东汇报工作时,邓家春黑瘦的脸拧成一团,他道:“方杰最近和省歌舞团的一位叫做朱莹莹的女人关系密切。这几天在县城都没有见到朱莹莹,我分析他们两人应该在一起。” 侯卫东心里吃了一惊,道:“朱莹莹,我认识她。她是步市长儿媳的同事,省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很漂亮的一个女人,怎么和方杰搅到了一起?” 邓家春简洁地道:“现在女人流行傍大款,正常。” 此时,朱莹莹的心情实在坏透了。那天晚上,回到省歌舞团里,她请一群姐妹吃饭,吃了饭,又去唱歌。当她终于抽出时间给方杰打电话时,对方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有打通方杰的电话。急急忙忙从岭西回到沙州,新月楼的房间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再到成津找了个遍,包括其父母、兄妹、矿上人、李东方等人,都不知道方杰的行踪,这就让她欲哭无泪。 更让人无趣的是,方家根本不认朱莹莹这个准儿媳。 朱莹莹正在寻人,被成津公安局找到了。她在成津县公安局待了二十四小时,出门之际,见到了好朋友晏紫和小曼。 晏紫挽着她的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与前日在岭西相聚时相比,朱莹莹脸色苍白,头发也干涩许多。 小曼是沙州市常务副市长步海云的儿媳妇,她在沙州待的时间长,与侯卫东也见过几面,道:“我们去找侯卫东,他现在是成津的县委副书记,说话应该能算数。” 一路上,朱莹莹一直在发呆,神情有些恍惚。 对于小曼找侯卫东的建议,晏紫并不赞成,道:“我们找侯卫东做什么,要他将方杰交出来吗?刚才听莹莹说,成津县的警察在满世界找方杰。” “政府机关的事情,局外人不明白。”小曼拿起手机就给步高打了个电话。 与步高结婚以后,小曼在沙州顺风顺水,过得很是滋润。在她心目中,自己的丈夫在沙州基本上无所不能。她自信满满地对步高道:“老公,我和晏紫在成津。成津县公安局正在抓方杰,把莹莹关了一天。你认识侯卫东,能不能给他打个招呼,让他别为难方杰了?” 步高的态度出乎小曼的预料,他不客气地道:“成津的事情关你屁事,你别跟着掺和,让朱莹莹收拾细软,赶紧走人。我早就说过,别到成津去蹚浑水。”说完就挂了电话。 小曼听到电话里的“嘟嘟”声,眼泪差一点就出来了。晏紫注意到小曼的表情,道:“怎么回事情?我记得步高和侯卫东挺熟悉的。”小曼看了一眼在发呆的朱莹莹,道:“步高的意思是让莹莹赶紧回岭西,别留在沙州。” 朱莹莹似乎才回过神来,道:“不行,我得住几天,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们先回沙州,我最迟明天就过来。” 晏紫担心地道:“我陪你住两天。” 朱莹莹摇头,态度很坚决,道:“我想一个人待几天,另外还要处理一些事情,你们先回去。” 晏紫和小曼拗不过她。三人胡乱吃了早饭,就下了楼。楼下,小曼的红色丰田车与方杰的黑色宝马车停放在一起。方杰的黑色宝马车是在沙州歌城外面找到的,车虽然在,人却无踪影。 上车前,晏紫再问道:“你没有问题吧?真的不需要我来陪你?” 朱莹莹摇了摇头,道:“没事,我挺得住。方杰只是暂时没有见到人,说不定他正躲在哪个旮旯儿里潇洒。” 等到小曼开车出了院子,朱莹莹转身上楼,往日还算温暖的房间显得格外冷清。不过几天时间,屋里甚至积了灰尘。 她进屋坐了一会儿,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李东方进屋,道:“成津公安正在找方杰,他这家伙到底跑哪里去了?就是伤了人,赔钱就是,何必跑?” 朱莹莹道:“我们都准备办结婚证,他这是到哪里去了?”她一边说,一边抹起了眼泪。 李东方陪朱莹莹说了一会儿话,他提议道:“我们在屋里找一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两人把屋里抽屉翻遍,一无所获。李东方问道:“方杰有没有保险柜之类?”朱莹莹抹着眼泪,道:“我不知道。” 等到李东方下楼,朱莹莹看着他开车离开,然后直奔厨房。在厨房一个隐蔽角落,放着一台小型保险柜,必须要打开一块木质墙板,才能看见。 有一次方杰喝醉了酒,回到家里非要送礼物给朱莹莹。他带着朱莹莹打开了这个保险柜,取了一个钻戒。当时方杰喝得很醉,坐在一旁,炫耀着指挥朱莹莹打开保险柜。朱莹莹暗自将保险柜密码如石刻般印在了脑海中。这一次,她顺利地打开了保险柜,里面有一堆码得很整齐的六十万现金,另外还有些珠宝。 面对着保险柜的财物,朱莹莹心里有一阵犹豫,暗道:“如果把财物拿走,方杰回来以后怎么办?”转念又恨恨地想道,“口口声声要结婚,转眼又将我像抹布一样丢在成津,男人都是没良心的东西!” 昨夜她被公安机关留置,这是她的第一次。小房间的阴寒和黑夜让她不寒而栗,她暗道:“方杰肯定还做了什么坏事,否则也不会躲到沙州去,我何必留在这里死等。”拿定主意以后,她慌慌张张地拿了保险柜里的财物,开着宝马车就离开了成津。 在成津县委,老方县长拄着拐棍,一脸怒气地坐在侯卫东办公室里,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方杰如果犯了哪一条,我第一时间将他送到公安局。怎么处罚我都没有意见,现在算怎么一回事?” 这些退下去的老同志虽然无职无权,可是人脉多多少少还有一些,办正事力所不逮,可是发发牢骚还是力所能及。一般情况之下,侯卫东对老同志都很尊重。但是,由于涉及方杰,侯卫东也就没有过多谦虚和客气,直截了当地道:“前些天,红星镇水厂厂长被人捅了一刀,公安机关将捅人者抓获归案,捅人者交代是方杰指使。” 老方县长愤愤地道:“小孩子不懂事,做了错事,受惩罚,我绝不护短。可是将人弄进公安局,也得通知家属,怎么能这样不明不白?” 侯卫东道:“公安机关原本准备找方杰调查情况,办案人员数次到家中去,都没有见到方杰。老县长,公安机关一定会秉公办案的,请你理解。” 老方县长没有想到平时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竟然很硬。他早就有冠心病,此时虽然没有发作,却闭着眼睛,用手抚了抚胸膛,大口大口地呼气,一副心脏病发作的样子。 侯卫东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老方县长,扭头吩咐坐在一边的杜兵:“通知120,将老县长送到医院。” 老方县长摆了摆手,痛苦地道:“老毛病了,吃颗药就行了。”过了一会儿,似乎缓过劲来,他道:“现在是法治社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县里不给个交代,我就要找昌全书记。如果昌全书记解决不了,我就去找豪放书记。”此话就有些吹牛,老方县长与周昌全能对上话,可是他从来没有单独与蒙豪放书记见过面。若真要到省委去,基本上不可能见到蒙豪放。 好不容易劝走了老方县长,侯卫东给邓家春打电话,道:“家春,你要继续加大对方杰的追查力度,否则落人口实,心里不踏实。” 第248章 有些人脉会打通你的前程,有些人脉却会掐死你的命脉(6) 邓家春也正在琢磨这事,他略带兴奋之色地搓了搓脸,道:“水厂厂长被捅伤,后果并不严重,为了这点事,方杰将两个铅锌矿都丢了,这不值得。依我的经验,这小子身上多半还有更大的事,所以他害怕进局子。” 邓家春是暗指章永泰的事,侯卫东听得很明白,他道:“有我在这里顶着,你别顾忌其他事情,专心抓案子。” 整个上午,电话是此起彼伏,清脆的铃声听起来格外尖利。侯卫东将杜兵叫了进来,道:“你到电信局去找一部铃声柔和一些的电话,长期听这部电话,迟早会被弄成心脏病。” 杜兵急急忙忙走出去,差点与副县长朱兵撞在一起。 “侯书记,我来汇报一件事情。” 侯卫东见朱兵愁眉苦脸,便丢了一支烟给朱兵,笑道:“后天开标,是不是有压力?” 朱兵深吸了一口烟,道:“前一段时间易中岭来找过我,他想中一个标段。昨天他又来找我,见面时,他说黄子堤副书记给你打了电话。”当年在益杨检察院,一人被杀,档案室被焚,两件事都是震惊益杨的大事。这个案子虽然一直未破,可是这事就如公开的秘密,凡是益杨有些级别的领导心里都明白事情的原委。朱兵对此事亦是心知肚明,这也是他特意来汇报的原因。 提起这事,侯卫东脑袋就疼。 前天他又接到了黄子堤的电话,这一次黄子堤不是暗示,而是直接提出要求,这给侯卫东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掌握的资源越多,权力越大,相应就可以交上许多朋友,比如蒙宁和朱小勇。如果侯卫东不是县委副书记,朱小勇也就不会找上他,与省委书记蒙豪放这条暗线就根本不可能搭上。 但是,在交朋友的同时,也必须要得罪一些朋友:一是因为资源总是稀缺的,而利益团体又太多,稀缺资源不可能满足所有的人;二是主政一方,若真要走得远走得长,必须得有自己的原则,否则就会成为任人蹂躏的面团,这样的人终究难以成大器。 侯卫东对易中岭有发自骨头的警戒,“不与易中岭合作”是他内心的一条高压线,也是他给自己订的原则。他对朱兵道:“县委制订了招投标办法,一切都按照规矩来,我不会给任何单位打招呼。”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只打一个招呼,就是不准易中岭进入成津,我不想让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 正说着,办公桌上电话又响了起来。说曹操,曹操到,侯卫东与朱兵正在商量着此事,黄子堤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寒暄几句,黄子堤道:“听说省里最近在调整市级班子,听说你的老领导又要动一动。” 侯卫东暗道:“黄子堤这是在暗示沙州市级班子要调整吗?”口里却是笑呵呵地道:“我的老领导很多,是哪一位?” “茂云的祝市长,听说他有可能当市委书记。”黄子堤道,“祝市长这几年走了红运,两年升一级,照这个速度,几年就是省领导了。” 聊了一会儿省里大局,黄子堤挂了电话,并不提及成沙新公路开标之事。此时无声胜有声,侯卫东身在其中,自是了解其中的意味,他对着朱兵苦笑。 朱兵当了多年交通局长,对重大工程开标前的压力深有体会,他苦笑道:“侯书记,我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如果让黄书记产生误会就不太好。”停了停,又道,“黄书记不了解易中岭的人品,是被蒙蔽的,侯书记可以从侧面做些解释工作。” “这事是一团糨糊,从法律角度,易中岭无罪,这让我如何解释。”侯卫东叹息一声,便不说了。 其实,侯卫东还有更重要的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黄子堤当年是市委秘书长,很了解益杨检察院之事。依黄子堤平日的性格以及办这事的认真程度,黄子堤十有八九与易中岭在经济上有关联。”这句话没有任何证据,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下班以后,侯卫东很罕见地没有在办公室啰唆,直接回到县委招待所后院。进了后院,见到春天支了一个画板,正在院子里煞有介事地画着。冬天傍晚来得早,冷风吹来,很冷。 春天听到脚步声,连忙迎了过来,看到侯卫东观看自己的画板,她羞涩地道:“侯书记,我是鬼画桃符,和祝梅没法相比。”话虽然如此说,她却是渴望着侯卫东去看画板。她画的是院中风景,由于功底太差,更多的是抽象笔法,也即是头脑中想的风景,自我感觉还不错。 虽然风景画比起祝梅差得太多,侯卫东还是随口安慰道:“哦,还真不错。” 春天忸怩中带着些兴奋,道:“谢谢侯书记表扬。” 侯卫东夸道:“春天肯学习,这很不错,继续努力。” 回到房间,侯卫东想起黄子堤的话,给祝焱打了电话。他与祝焱的关系早已超出了纯粹的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变成了半师半友的亲密体系,谈话就要直接许多。 “祝书记,听说你要高升了,祝贺。” 祝焱原本想在沙州出任副市长,后来的目标又是市委常委、秘书长,结果这两个职务都阴差阳错地擦身而过。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调到了茂云地区出任地委副书记,突然间就踏上了仕途前进的快车道。茂云撤地建市以后,他出任了茂云市市长。这一次全省大调整,他极有可能出任茂云市委书记,这股风声连留守在岭西郊外的祝老爷子也听说了。 “你的消息蛮灵通,这只是小道消息,只有省委正式文件下发以后,才算得了数。”祝焱这是有感而发,他相信侯卫东能听懂自己的话外之音。 侯卫东当然听得很明白,笑道:“祝书记,干脆把我调到茂云来,在你手下工作是一种幸福。”这是一句玩笑话,其意并不是想调动,而是表达一种态度。官阶越高,态度就越重要,甚至比能力还要重要。 祝焱呵呵笑道:“我倒是想让你来到茂云,帮我好好整治东湘县,只怕周书记不放人。他是老领导,我可不敢挖他的墙脚。”茂云东湘县与沙州成津县是全线相邻,产业结构极为相似,出现的问题基本一样。祝焱对侯卫东在成津的工作一直挺关注,也给予了相当肯定。 聊了一会儿,侯卫东试探道:“也不知沙州有没有变动?” 祝焱道:“传闻不少,都不是最终结论。这一次全省调整力度极大,恐怕要等到最后时刻才能揭开谜底。”他语重心长地道,“卫东,你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主要领导,关注省里大政策很重要,但是对你来说,更重要的还是实绩,有了实绩一切皆有可能。现在许多人都盯着你,如果干不出实绩,提拔得太早并不一定是好事情。” 听了祝焱叮嘱,侯卫东感到了一阵温暖。作为一名县委书记,他不可能对市委领导的变动无动于衷。他坐在屋里喝着茶,脑袋一直想着纷繁的人和事。突然间他冒出来一个念头:“我在成沙公路上拒绝了黄子堤,如果黄子堤升成了市长,恐怕后患无穷。”这个念头冒出来以后,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各种念头斗争着、辩论着。 “如果让易中岭来成津做工程,加强监管,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何必为了这件事情得罪黄子堤?市委副书记的位置很重要!” “做人要有原则,既然易中岭就是一个杂碎,何必为了讨好黄子堤向这个杂碎低头?” “我当真有什么原则吗?如果是周昌全来打招呼,或是蒙豪放来打招呼,还能讲原则吗?”他深刻地反思道,“自己不愿意听黄子堤的招呼,固然有易中岭这个特殊的人,但是也不排除另一个原因,黄子堤的官位虽然大,但是还没有大到能一言九鼎的地步,这也是自己敢于拒绝他的原因。此时全省调整市级领导班子,这就有了变数,所以自己的原则就开始动摇了。” 内心交战良久,侯卫东仍然坚定了自己的做法:“人还是要有原则,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求有所不求,有所欲有所不欲,否则就是一个面团,任人揉来捏去。这样的官当起来还有什么味道,不如当富家翁来得逍遥自在。” 深思熟虑以后,第二天上午,侯卫东召集了成津建设系统二级班子干部在县委中会议室。这是一次有针对性的讲话:“今天抽半个小时将建设口的同志请到会议室,只讲一个问题,就是如何遵守制度,杜绝建设领域的腐败现象发生。” “我县建立了招投标中心,制订了招投标办法,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好的制度让坏人做好事,而坏的制度让好人办坏事。我认为,招投标制度在我县的建立和完善,是一套极好的制度。可以这样说,这套制度能最大限度保护我们的干部,促进事业发展……但是,任何制度都是由人来执行的,这也就意味着任何制度都有可操纵性,所以每位建设人必须要自醒、自警、自励……今天,让成沙公路成为成津县制度建设的起点。” 由于省委要宣传章永泰,岭西省内各大媒体都曾经到过成津县,与成津县委宣传部相处得还比较愉快。此次县委宣传部发出了邀请,各大媒体见宣传点还不错,便给成津面子,纷纷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县城。 因此,侯卫东讲话时,闪光灯不断,这也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制度建设是周昌全特别钟情的一招,如今被侯卫东继承和发扬,这也是堵黄子堤嘴巴的有效招数。 下午,公布了招标结果,这个结果在让侯卫东满意的同时,也让他大跌眼镜。 侯卫东事先给副县长朱兵打了招呼,易中岭所在公司就按照规则被淘汰出局,这是令他满意的地方。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是人为干预了招投标,破坏了新成立的制度。当听到这个结果以后,他暗道:“以后要尽量少插手招投标的事情,自醒、自警、自励,不光是教育干部,自己也要做到。” 大跌眼镜的原因则是在中标的四家企业中,有一家企业与他关系密切,它的名字叫做精工集团。精工集团的底子多是以前沙州道路工程公司,沙道司这个老牌子筑路公司倒下,旗下不少技术力量被李晶挖走,精工集团因此实力雄厚。 这次中了第一标段,这个标段多数在双河镇内。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就给朱兵打电话,道:“精工集团是李晶的公司,你实话实说,到底打招呼没有?” 朱兵很无辜地道:“成沙公路是招投标制度建设的奠基工程,估计全省都能看到这条新闻,我不会傻到在这项工程上做手脚,完全是按照规则来办事。”又道,“易中岭搞食品还是有经验,他做工程确实欠缺技术力量和经验,就算你不打招呼,他也会自然淘汰。” 第249章 多跟领导身边的人做朋友(1) 市委副书记没了面子 知道了成沙公路的开标结果,易中岭二话没说,掉头就回沙州。回到了沙州,他给市委副书记黄子堤打了电话,道:“黄书记,中达已经安排好了,晚上在金星大酒店请朱民生部长吃饭,我先去岭西等着。” 朱民生是岭西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平日不苟言笑,对地市一级官员素来不冷不热。他这种态度,反而在地市官员中很有些威信。 对于黄子堤这种层级的副书记,如果继续完全依靠着周昌全,再想前进就后继乏力。因此,他当上市委副书记以后,千方百计想建立属于自己的关系网。在规划的关系网中,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朱民生并不是级别最高的领导,却是最有价值的那一类。 如今全省地市级大调整已经启动,要想分一杯羹,朱民生这个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就显得很是关键。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对于黄子堤来说,朱民生就是属于现管的那一类人。黄子堤分管组织工作的时间不长,与朱民生只是点头之交,要想打通这个关系还得再寻他途。而他认识的人中,恰好有开锁的钥匙。 在“三讲”教育活动中,黄子堤认识了省委组织部易中达处长,他从侧面打听到易中达的背景,便有意结纳。易中达到省委组织部工作时,恰好是朱民生手下,当时朱民生还是坐冷板凳的副处长。他那种副处长在省委机关多如牛毛,当时手下只管着易中达这一个兵。两人在一个办公室坐了四年,朱民生当时看不到希望,经常在易中达面前发牢骚。谁知四年以后,朱民生的运道突然变了,从副处长到常务副部长如履平地。从此朱民生就不发牢骚,梳了一个整齐中分,一脸威严,变成了鼎鼎大名的冷面部长。 黄子堤通过易中达这条线,搭上了朱民生的船。晚上,黄子堤赶到了金星大酒店,易中岭早已在门口迎接。 易中岭殷勤地道:“民生部长在开会,六点半结束,等会议结束,中达就陪着过来。” “好,好。”黄子堤连说了两声“好”,进了房间,他随口问道,“今天下午开标,结果如何?” “失败了。” 黄子堤眉头一皱,道:“怎么回事?” 易中岭轻描淡写地道:“成津县现在不得了,招标时居然将省电视台和岭西报社都请到现场,搞得比市里招标办还有气势。侯卫东大讲制度建设,所以我就被淘汰了。” 黄子堤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僵硬,为了成沙公路的一个标段,他给侯卫东打了两次电话,还当面说了一次。可是这个侯卫东居然就偏偏不买账,他的尊严就被深深地刺伤了,恨恨地想道:“以为有人撑腰就有恃无恐,周昌全总不能当一辈子沙州市委书记。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不考虑后果。” 易中岭在一旁加了一把火:“成沙公路的招标表面上是公开透明,内幕绝对不少。中标的四家公司都有背景,其中一家是精工集团,曾经在益杨新管会修过房子。从益杨高速路下道,一幢是精工集团修的,另一幢是步高修的。”他呵呵笑道,“精工集团是美女老总,美女老总出面,所向无敌。” 这一把火很准确地烧到了黄子堤的痛处。黄子堤脸色很难看,他为官多年,制怒的本领也不错,没有在易中岭面前表面出愤怒。越是愤怒,越是丢面子。 在沙州市委,周昌全有事,侯卫东则耐心地在楚休宏办公室等着。 “这茶稍稍差了些,应该是隔年龙井,周书记只喜欢喝明前茶,你得让益杨送一点保过鲜的明前茶。”侯卫东喝了一口楚休宏泡的茶,善意地提醒了一句。 楚休宏吓了一跳,连忙到柜子里把茶叶拿出来,放在鼻前嗅了嗅,不好意思地道:“我很少喝茶,对这方面不太懂。” “你熬夜喝什么?” “咖啡。” 侯卫东笑道:“周书记从来不喝咖啡,只喝绿茶。你平时要做些准备,特别是出差的时候,用铁盒子装些好茶,随身带着。”他用手指了指茶叶柜子,道,“我走之前,特意将小盒子放在茶柜里。” 楚休宏从柜子里拿出了那个小铁盒子,铁盒子很精致,上面写着“沙州益杨茶厂建厂二十周年纪念”。他有些汗颜,道:“多谢侯书记,以后一定注意这个细节。” 侯卫东怕楚休宏面子上过不去,委婉地道:“休宏,个人意见,纯属参考。” 楚休宏跟着周昌全已有数月,从周昌全口中,他经常听到侯卫东的名字,却从来没有听到过再前一任秘书的名字,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侯卫东在周昌全心目中的地位。他巴不得侯卫东多透露点诀窍,真诚地道:“侯兄能提意见,是对我的关心,没有把我当外人,希望侯兄能多多指点。” 能够被周昌全选作秘书,基本素质肯定是有的,侯卫东相信周昌全的眼光,因此才会直接指出楚休宏没有做到位的地方。如果换作黄子堤的秘书杨腾,就算他犯了更大的错误,侯卫东也不会当面指出来。 “小楚,侯卫东到了没有?来了,请他到中会议室,省水利厅的领导马上就要到了。”秘书长洪昂在小会议室给楚休宏打了电话。 “听说省水利厅想在成津县搞水电,管厅长和吴厅长都到了,秘书长请你参加等一会儿的座谈会。”楚休宏又对侯卫东感叹道,“周书记真的很看重你,把这么好的项目放到了成津。” 侯卫东笑道:“难怪我上午给周书记汇报,他说有事找我,弄得我有些忐忑。休宏,以后还请多关照成津。” 楚休宏急忙道:“侯书记说什么话,折杀我了。” 在中会议室等了一会儿,市委书记周昌全、市长刘兵、常务副市长步海云陆续到了,然后洪昂秘书长带着水利厅的人进了中会议室。 水利厅厅长姓管,名海洋。周昌全与其握手的时候,开玩笑道:“省委英明,管厅长连海洋都能管,难怪水利厅的工作这样出色。” 水利厅近几年工作很有起色,其中一个原因是管海洋原本是水利专家,行家出手,自然不同凡响,将水利厅的业务提高一大块。另一个原因就在于吴英,凡是遇到要钱或是要人、要政策的难事,只要吴英出马,一般都能解决。 外因与内因完美结合,水利厅的工作想不提高亦难。 侯卫东与吴英握手时,吴英说了一句:“小侯书记很不错。”这句话让侯卫东心里也起了些涟漪,他表情还是很从容,道:“吴厅长,请抽时间到成津视察。” 吴英笑道:“项目落在成津,我肯定要下来。” 座谈会正式开始以后,经过简单的开场白,管海洋厅长道:“竹水河水电项目也不是什么新项目,从最初提议到现在,过了十五年,在各方努力之下终于进入实质性阶段,可谓来之不易。” 谈了几句重大意义,管厅长指了指坐在一旁的朱小勇,道:“恒庆集团是水利厅下辖的集团公司,实力雄厚,专门从事水电站修建等水利项目建设。这一次竹水河水电项目省政府定下来是由恒庆集团来组织实施,朱小勇是集团副总经理、竹水河水电项目的具体负责人。他是教授级水利专家,业务精湛。” 在座之人,多数都知道朱小勇的背景,这样一个人来建设水电站,应该是一件好事。 这次座谈会,主要是订下框架,项目具体内容基本未涉及。 周昌全表了态:“竹水河水电站第一期工程的实施,是省委、省政府对沙州的关心,同时也是对我们的考验。关于竹水河水电站的具体实施,我市将组织强有力的班子,由常务副市长步海云牵头,办公室主任由侯卫东来担任。此次会议以后,请市政府抓紧落实。” 座谈会程序走完,大家神情放松了下来,管海洋看了一眼年轻得出奇的县委副书记,道:“侯书记,你的任务很重啊。水电站的难度不是在工程上,而是在与老百姓的关系上。如果没有老百姓支持,公路修不通、移民受阻、田土调整困难,这些问题不可等闲视之。我们这几年做水利工程,有着深刻教训。” 侯卫东在青林镇和新管会都接触过具体工作,知道管海洋所言不虚。在开座谈会时,他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道:“竹水河水电项目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不仅是水电项目,也是生态项目。只要宣传到位,政策措施到位,我相信沿岸群众会理解和支持。成津县委、县政府有信心、有决心将竹水河项目做好。” 吃饭时,朱小勇和侯卫东两人就跑到走道的大阳台上抽烟。朱小勇笑道:“这一段时间我得在成津扎根,还得来拜拜你这个土地爷。听说成津民风剽悍,解放前土匪闹得厉害,管厅长多次说起这事,竹水河项目要搞好,还得依靠着成津县委、县政府。”他又道,“我妈看到那幅画,很喜欢,收到房里。连我爸看了,也说不错。” “蒙书记表扬了这画?” “我爸很有些艺术细胞,只是平时太忙,没有表现出来。” 侯卫东下意识地搓了搓手,道:“蒙书记日理万机,全省这么多大事,他当然很忙。”此话,有两分奉承,有八分是真话。他只是当了县委副书记,都忙得脚板翻到脚背上,更不用说堂堂的省委书记。 此时,日理万机的省委书记蒙豪放正在研究各地的人员调整。 分管组织的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在组织人事方面很有分量,听到蒙豪放特意征求周昌全的使用情况,沉吟一会儿,稳重地道:“昌全同志在沙州两届了,有功劳,应该朝上动一动,人大还差一个副主任,以昌全同志的资历,够格了。” 蒙豪放不置可否,道:“八年前,昌全同志出任沙州市委书记时,沙州经济总量排名第三,但是只有排名第二的铁州市的三分之一。去年的统计数据,沙州与铁州几乎相当,这个同志抓工作很有一套,对沙州的发展功不可没。” “蒙书记的意思,还是让昌全同志留在沙州?” “昌全同志干了近两届,应该调整了,规矩还是要遵守,无规矩不成方圆嘛。前一段时间老古走了,省里缺一位管工业的大将,昌全同志很适合这个岗位,你的意见如何?”蒙豪放对于周昌全的使用问题作了深入的思考,中央考察组近期要到岭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蒙豪放虽然还是在征求意见,话里的肯定意思却很明显。朱建国知道此事就算拍板,道:“昌全同志政策水平高,实践经验丰富,又是多年的正厅,是接替老古的最佳人选。” 离开蒙豪放办公室,朱建国在心里感叹道:“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难怪市级部门的副手们为了一个正职位置使尽了浑身解数,还真得理解他们。” 周昌全到省政府出任副省长,朱建国心目中的人选自然就得让位,动一人,其下游所有人都会跟着变化。这就如一根环环相扣的链条,牵一发而动全身,无数人的命运就会发生极大的变化。 此时周昌全还不知道他的命运又发生了转折,他正在构筑沙州新一轮的宏伟计划,雄心勃勃地想让沙州在五年时间内成为仅次于省会城市的第二大城市。如果实现了这个目标,人生价值也就得到体现,退休以后也就没有遗憾,可以安享晚年生活。 “感谢管厅长和吴厅长对沙州的厚爱。”论喝酒,周昌全并不是行家,可是在招待晚宴上,他毫无保留地频频举杯。在新的五年时间里,如果能争取到两座水电站,对于沙州的发展必将起到极大的促进作用。 晚宴结束,周昌全亲自将管海洋、吴英、朱小勇等人送至沙州宾馆,周昌全还将管海洋送至了房间。这个举动让水利厅长管海洋着实舒服,他借着酒劲道:“沙州兴旺发达,人才济济,在新的五年里,水利厅争取在竹水河和清水河上各投资建一座水电站。” 周昌全使劲握了握管海洋的手,道:“实践一定会证明,在沙州建水电站是正确的选择。” 到了吴英房间,周昌全停下脚步,站在门口。吴英道:“老周,你别站在门口,进来说话。” 周昌全摆了摆手,道:“你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只说一句话,我们是老朋友,以后有项目尽量争取到沙州来。” 吴英就笑道:“你和老蒙一个样,有事做精神十足,闲下来就满身毛病。前一次拉着老蒙到海南去了一趟,结果他硬是把会开到了三亚。早知如此,还不如就留在岭西,害得同志们坐飞机到三亚去开会。” 洪昂、侯卫东和楚休宏跟在了周昌全后面,他们都没有进屋,站在宾馆走道上等着。周昌全给水利厅诸位领导道了晚安以后,洪昂建议道:“周书记,今天累了一天,去泡一泡温泉,松松筋骨?” 周昌全也满五十岁了,应酬一天,确实累了,加上心情不错,就点头同意,但他又叮嘱了一句:“悄悄去,别惊动高健了,否则又搞成了工作汇报。” 洪昂会意一笑,对侯卫东和楚休宏道:“今天晚上谁也别谈工作,让周书记彻底放松。”然后又给脱尘温泉打电话,道:“水总,在绿色家园留一个大间和一个小间,找最棒的按摩师傅,别找女的,就找手艺最好的那位福建师傅。” 绿色家园原本是十间餐厅,后来生意好,又单独扩出了几间高档的池子,价钱贵不说,而且一般人就算有钱,也根本没有机会到这几间高档的池子。洪昂是沙州最有权力的大内总管,只要他开口,温泉老总水平就会变魔术一般将高档池子准备好。 等到周昌全一行到了脱尘温泉,水平早就在一旁候着。尽管洪昂没有说具体谁来,水平却是闻弦歌而知雅意,早就为周昌全备上了最好的池子和最好的师傅。 到了幽静的角落,牌子上写着什么汤,不是日文,而是侯卫东不认识的文字,他只认识最后一个“汤”字。就是由于有了这个“汤”字,整个温泉气氛中就带着暧昧的日本味。 第250章 多跟领导身边的人做朋友(2) 进了池子,洪昂突然骂了一句,道:“怪事,这个‘汤’字明明是古汉语,怎么用在这里?就如我们偷了日本人的专利。” 除周昌全外,洪昂年龄最大,近四十岁的人,身材还很匀称,并没有常见的大肚腩,侯卫东和楚休宏都是精壮的汉子。每位领导都有特殊的脾气,周昌全偏瘦,他身边的人一个胖子都没有,他肯做事,心腹则多是实干派,他平时话不多,其心腹中也没有一个夸夸其谈者。 泡澡结束,周昌全又变得精神抖擞,走到院子里,满院的绿树让空气中的负氧离子浓度变高不少。他望着浩瀚的天空,意气风发地对洪昂诸人道:“伙计们,大干五年,争取让沙州再上一个台阶。” 周昌全精气神很足,深深地感染了侯卫东。黄子堤打招呼之事原本如一块大石压在他心里,此时也不翼而飞,他只觉无比的振奋,精力更是无比旺盛。 在侯卫东强力推动下,成津各项工作慢慢有了进展,却也遇到了不少麻烦。 第一件麻烦事是双河镇的土地调整和征地工作。由于占用不少菜地,直接影响了村民的收入,推进得不太顺利。侯卫东单独找双河镇党委书记温贡成谈了话,效果不太理想。 第二件麻烦事是整治铅锌矿的工作。成津有色金属种类多,侯卫东没有全面开花,而是盯着铅锌矿。李东方很配合地将所属三个铅锌矿进行了技改,这对整体工作有推动作用,但是非法与合法的小铅锌矿涉及方方面面的利益。第一批有十几家小铅锌矿被关闭,这些小矿主们被断了财路,在不同场合扬言要报复县委、县政府。县委办还收到了针对侯卫东的恐吓信,里面装着一颗仿制的五四手枪子弹。 第三件麻烦事是方杰的事。老方县长天天提着拐杖守在县委、县政府,他只强调一句话:“侯卫东要把方杰交出来,由法院公开审判,不能不明不白地把人瞎了。”老方县长在改革开放初期,带领全县人民搞乡镇企业,在县里很有些威望。一时之间,老方县长苍老的身影吸引了不少同情的目光,给侯卫东也造成了不少威压。 12月26日,侯卫东正在红河镇开现场会,突然接到秘书长洪昂的电话。洪昂语调很严肃,道:“你立刻到市委,周书记要见你。” 侯卫东很久没有听到洪昂如此严肃的口气,道:“秘书长,什么事情?”洪昂声音很低沉,道:“得到消息,周书记有可能出任副省长。” 按理说,周昌全由正厅级升至副省级,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侯卫东心情却是很压抑,心急火燎般来到了市委办。 周昌全甚是平静,等侯卫东坐下以后,道:“回顾这八年时间,沙州经济和社会事业得到了长足发展,这不是我一人的功劳,是历史发展的大趋势,是沙州全体人民共同努力的结果。但是从个人来说,我尽力了,问心无愧。只有章永泰的事情让我不能释怀,这事就只能交给你了,希望你能顶住压力,将成津的事情办好。” 谈到此事,周昌全颇为动情。 “章竹、章松两兄妹还在上访,临走前我要单独与他们谈一次。还有,我走之前,你的‘副’字将被去掉。这一段时间,你的表现已经证明你完全能够胜任县委书记的职务。新书记应该是省级部门下派,以后沙州局面会发生一些变化,也许会很微妙。我在省里会继续支持你,不过,毕竟隔着沙州市委,和以前不一样了。” 谈话结束,周昌全鼓励道:“我相信你的政治智慧,能接受这一次挑战,成大事者都要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要吸取章永泰的教训,注意安全,你的、家人的安全。”侯卫东的心情如大石磨盘一样沉重,没有回新月楼,坐车直奔成津县。 小车刚进入县境,曾宪刚电话就打了过来:“疯子,我到了成津,在哪里等你?” 侯卫东对于曾宪刚的来意很清楚,问得就很直接:“你是为了顺发铅锌矿的事情吗?” 曾宪刚又道:“昨天曾宪勇给我打了电话,说是县里封了厂门。我过来看一看,另外我还听到一些传言,要当面才说得清楚。” “传言,是曾宪勇和秦敢说的吧?你带他们过来,直接到县委招待所后院来,隐蔽一些。” “昨天曾宪勇到岭西来找我,我开车送他回来的。我的车是岭西的牌照,没有人会注意到曾宪勇。” 到了县委招待所后院,曾宪刚和曾宪勇已经等在接待室里。 三人上楼,春天紧跟着来到楼上。她见侯卫东有客人,就端着果盘上了楼。她没有穿招待所制服,而是穿了一身家居服。侯卫东瞅了瞅春天的衣服,道:“春天,你这身衣服倒挺时尚,不像是在成津买的。” 春天见侯卫东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心里高兴,脸上出现了一朵红晕,羞涩地道:“这是祝梅给我寄来的,省里流行的衣服。”春天的相貌不是太出众,也不丑,此时露出点羞意,让成天混在男人堆里的曾宪勇觉得眼前一亮。 等到春天离开,曾宪勇道:“侯书记,顺发铅锌矿被封了门,现在市场正好,能不能帮我说句话?”他原本想称呼“侯哥”,可是话到了嘴边,看着这张时常在成津县电视台出现的脸,他又将称呼改成了“侯书记”。 侯卫东正色道:“曾宪勇,你今天不来找我,我都要找你谈话。” 曾宪勇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从产量来说,顺发铅锌矿介于中型矿和小型矿之间,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个选择:如果当成中型矿,就必须技改;如果当成小型矿,只能被关闭,采矿证也要被吊销。” 曾宪勇嚅嚅地道:“技改的费用太高了。” 侯卫东经常琢磨成津的大小铅锌矿,对各个铅锌矿的情况都心中有数,道:“曾宪勇,你要转换思路,你现在不是上青林的社员,而是企业家。企业家就要有企业家的思维,要会看清形势,算大账,刚从山里采出来的铅锌矿石,900到1100元每吨,除去人力、运输等成本,可有超过600元每吨的利润空间。” 曾宪刚就在一旁道:“宪勇,你听听,大家都是这样说你,既然铅锌矿能赚钱,就不怕技改。你和秦敢去凑一部分钱,我再借你们一部分,第一期就可以搞了,有了利润加上县里的优惠政策,第二期技改就不会太费力。” 曾宪勇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再道:“侯书记,县里的政策会不会变化?如果不变,搞技改就没有大问题,我和秦敢最担心县里今天一个政策,明天又换一个政策。” “县里出台的技改优惠,经过了县委常委会讨论,怎么会轻易变?” “侯书记,我就说实话,你如果继续留在成津县,我就敢搞技改。如果你调走了,我们的钱会不会打水漂?” “我才来半年多,怎么会回沙州?我准备在成津长期坚持抗战。”说到这里,侯卫东想起了周昌全的话,暗道:“周昌全调到省里当副省长,还得有中组部考察等程序性的过程,要走也得有一段时间,趁着他还在,得多做些事情。” 曾宪勇道:“那我就咬着牙冒次险。”他听说侯卫东暂时不会走,心里便稳定许多。其实侯卫东在成津县,对曾宪勇和秦敢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照,可是有了侯卫东这位大哥,曾宪勇在心里才特别踏实,总觉得有了依靠。 “侯书记,还有一件事,我想向您汇报,就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直说。” “最近小铅锌矿老板情绪很大,有人在四处串联,说是要到省里、国务院去告状,还有人要去断铁路。”曾宪勇小心翼翼地道,“我还听说有人扬言要请黑道的人,准备买杀手。” 章永泰是前车之鉴,侯卫东自然不会掉以轻心,他喉咙暗中有些发紧,表情却是轻松自然,道:“谁吃了豹子胆,敢做这些事情?这是提虚劲儿。” 曾宪刚这次到成津,一来是为了曾宪勇的事,二来是为了劝侯卫东小心点,他道:“疯子,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些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让宪勇开了一个与黑社会有牵连的铅锌矿老板名单,你要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老方县长痛失爱孙 院子里传来了刹车声,仅听气势汹汹的刹车声音,就知道来者正是县委常委、公安局长邓家春。 邓家春见侯卫东在楼上招手,信步而上,进门之后,他扫了一眼戴着墨镜的曾宪刚,又将目光转向了曾宪勇,他已经认出了来人是秦敢的合作伙伴。 看完了名单,邓家春黑瘦的脸绷得更紧,他盯着曾宪勇的目光很有穿透力,这让并不胆怯的曾宪勇下意识地将目光躲开。曾宪勇早就听说过邓家春的大名,此时才见识了公安局长的杀气。这位矮个子的黑老头儿,进屋以后就产生了高压气场,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邓家春取出了一张干净的小卡片,这不是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这是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遇上事,可以打这个电话。” 接过了这张电话号码,曾宪勇在心中默读了数遍,又将小卡片郑重地放在了皮包里。在治安不太好的成津,这个电话号码或许就是救命稻草,虽然侯卫东比邓家春官大,可是在社会闲杂人员心目中,县委书记离得太高太远,公安局长却是绝对的杀神。 邓家春看了一眼曾宪刚,道:“你是从岭西过来的吧,以前是上青林的?” 侯卫东道:“邓局长果然目光如炬,这位是曾宪刚,以前在上青林和我是同事,如今在省城发展,已是大老板了。” 曾宪刚身上有案子,对公安局长有天然的心理距离,道:“哪里敢说是大老板,混口饭吃。” 邓家春闲聊了几句,就回到楼下寝室,他给罗金浩打了电话,道:“你马上到局办公室,有任务要交给你。” 这一夜,公安局小会议室的灯光到凌晨才熄灭。 侯卫东对邓家春很有信心,将名单交给了邓家春以后,就将此事抛在一边。 早上,刚到办公室,市委办杨柳就打了个电话过来,道:“侯书记,今天一大早,成津县方老县长守在周书记门口。他在市委办说,成津县涉嫌非法拘禁,他的孙子方杰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要求成津县交人。” 侯卫东道:“方杰指使社会闲杂人员捅伤了红星镇水厂厂长,公安机关正在抓人。老方县长爱孙心切,心情可以理解。” 杨柳又道:“老方县长还说,他孙子有没有罪应该由法院说了算,其他机关和人没有定罪的权力。又说,就算孙子犯了罪,按照罪罚相当原则,应该怎么处罚都可以,他要求知道孙子的下落。” 说到这,门口有脚步声。杨柳看着杨腾身影走过,压低声音道:“周书记开会去了,不在市里,老方县长找到了黄书记,他现在还在黄书记办公室谈这事。侯书记要注意此事,刚才老方县长已经放出话来,如果沙州不能解决此事,他就要到省委反映,向党中央反映。” 侯卫东暗自摇头,心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方县长怎么找到的黄子堤?”口里道:“公安机关压根就没有找到方杰,老方县长在成津人脉很宽,亲朋故旧遍布成津县公安局。如果方杰真在公安局,岂能瞒得过他?” “我听到老方县长说,这次到成津抓人的公安里面还有沙州公安,因此他还怀疑方杰是被沙州公安局弄走了,找周书记,是要给沙州公安施加压力。”杨柳顿了顿又道,“据我的直觉,老方县长表现不似作伪,他一门心思认定方杰是被公安机关抓走了。” 杨柳对侯卫东一直很关心。当老方县长如祥林嫂一般在办公室里絮絮叨叨时,她就主动去倒了杯水,趁机套了些情况。 上午11点,周昌全用红机电话联系了侯卫东。接通以后,周昌全问道:“方杰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同章永泰案子有关系?”红机电话是保密程度很高的电话,只有相当级别的领导才有资格使用,用这部电话联系,基本上不存在泄密的情况。 侯卫东在周昌全面前自然就说了实话:“邓家春对章书记案子盯得紧,除了正常工作手段以外,还派内线混进了成津社会闲杂人员当中。方杰是章书记案子的重点嫌疑人之一,他有两个铅锌矿,其设备以及生产工艺都有严重污染以及安全隐患。他对县政府的整治工作有意见,指使手下人捅伤了红星水厂厂长,但是这只是事件的表面起因。实质上邓家春已经搜集到方杰参与黑社会活动的大量证据,正要收网时,他突然失踪了。” 周昌全来到沙州时,老方县长已经退下去了,两人也没有多深的交情,道:“既然方杰是重点嫌疑人,那就要一查到底,不要受其他人和事干扰。” 侯卫东汇报道:“目前章书记的案情出现了新进展,城西修理厂有一名工人与方杰的手下有瓜葛,嫌疑很大。章书记出了车祸以后,他就不见了。听说他在广西,市、县两级刑警队暗中派人过去追查,如果找到了此人,或许案情就会有突破性进展。” “好,好,好,如果在我离开沙州前破案,那就是最好不过。”周昌全见事情有了些眉目,禁不住连说了三个“好”字。 挂了电话,侯卫东心道:“如果章永泰案真是方杰所为,他的失踪就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主动失踪,这就是欲盖弥彰。一种是被动失踪,里面极有可能还有隐情。” 这个思路对案情有着直接影响,侯卫东就将邓家春叫到办公室来。 第251章 多跟领导身边的人做朋友(3) 此时公安局长邓家春正忙得不可开交。 他身负保护侯卫东安全的重任,得到曾宪勇提供的名单以后,把刑警大队长罗金浩叫到办公室,讲了事情原委,恶狠狠地发了话:“甭管你用什么招,先把闹得最凶的三个人弄到派出所,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抓人的理由自己去找,但是不能违法。将三人请到公安局,这是我的决定,侯书记不知情,你也不要说此事。” 罗金浩明白邓家春的意思,很快将三位小铅锌矿主情况汇集起来,制订了收拾人的方案。 当天下午,在顶山的一家地下赌场,将其中一个小铅锌矿老板现场拿获,由于参与聚众赌博被拘留十五天。 另一个小铅锌矿老板喜欢在发廊找洗头妹,不过他人已经到了沙州,此事就交由沙州市刑警支队侯卫国经办。 第三个小铅锌矿老板五十来岁,不嫖不赌,就喜欢喝点小酒,喝完就睡觉,可是喝酒兼睡觉并不犯法,实在没有什么把柄可抓。罗金浩抠了一阵头皮,就带着人以检查安全为由来到矿上,意外地在矿上发现了一根未使用的雷管。 “依据《爆炸物品管理办法》,雷管等爆炸物品必须当天入库,你当了老板,难道不懂规矩吗?你涉嫌私藏爆炸物品,请到派出所作个笔录。”到了派出所以后,罗金浩就宣布对这位小铅锌矿老板进行拘留,同时罚款。 当三位铅锌矿老板被带入了成津公安局,邓家春立刻组织人员对其进行审讯,眼看着就要有戏,侯卫东的电话打了过来。 邓家春只得让罗金浩继续审问,急匆匆赶到了县委,道:“侯书记,有什么紧急事情?” 侯卫东不紧不慢地道:“别着急,先喝口茶,有个思路或许对章永泰案子有帮助。” “与方杰有关?”邓家春很敏感地道。 “今天上午老方县长到市委去上访,让县委、县政府交出方杰。我最后确认一次,方杰是否被公安机关留置?” “绝对没有。” “这样说起来,方杰的事情确实有些问题,他极有可能遇害。那么,方杰背后还有一人,最大可能是谁?” 听完侯卫东的分析,邓家春半天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道:“我们的人在广西蹲守,希望能尽快逮着那个修理工。不过这事急不得,只能慢慢等待。”又道,“侯书记的思路是正确的,方杰若真是失踪,其背后的人就是关键。” 老方县长在沙州上访以后,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他怒火冲天地来到了省城。到了省委大院,不料执勤武警是一个愣头青,见到一位糟老头子要进大院,不客气地拦住了他。老方县长原本心情恶劣,与年轻的武警战士争执起来。 “你是离休干部?请出示证件。” “没有带。”老方县长一摸口袋,往日随身携带的离休证却意外地没有带在身上。 “你找谁?” 老方县长伸脑袋朝省委大院望了望。以前当县长时,他还认识几位省委的官员,如今退休二十多年,当年的老朋友全都退了休,他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人在省委工作,道:“我是成津县的退休县长,要找省委组织部反映情况,小同志,让我进去。” 武警战士根本不相信他,依然不放行,道:“要反映情况到信访局,这里不能进去。” 老方县长很有些无奈,顿足道:“去就去,我就到信访局反映情况。”转身时,他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软倒在省委大院门口。 省纪委第一监察室主任陈再喜正从大院走出来。第一监察室联系沙州,在一次座谈会上,他曾经见过老方县长,对老方县长的印象还挺深,见此情景急忙走了过来。不一会儿,救护车就开了过来。 这时方知行出现了,他是老方县长的儿子、方杰的父亲。他离开岭西定居新西兰已有十年,接到李太忠电话以后,犹豫再三,还是坐飞机回到了岭西。在省医院见到父亲如此,也是暗自伤心。 “这个杂种跑哪里去了?”方知行听说方杰失踪,又气得咬牙切齿。方杰从小顽劣,方知行没少操心,与方杰妈妈离婚以后,他与方杰联系就很少。 “你小声点,我们到外面说话。”方杰母亲虽然与方知行离了婚,却对老方县长一直很好。老方县长生病期间,她就一直陪在病床前。 两人分手时闹得很厉害,分手以后近十年没有见面,此时面对面站着就颇为尴尬。不过为了方杰,两人还必须走在一起。方杰母亲道:“小杰最近迷上省歌舞团一个叫做朱莹莹的女孩,这个女孩子现在也是下落不明,我怀疑小杰失踪与朱莹莹有关。” “朱莹莹在何处?” “小杰失踪以后,朱莹莹曾经到家里来问过。我当时对她很不客气,那以后她跟着失踪了。我到省歌舞团去找过她,歌舞团里说她半年前就停薪留职了,她的父母亦有一年多未见到她了。” 方知行责怪道:“这就是失踪案了,怎么不报案?还自己去查,真是愚蠢。” 方杰母亲眼泪就流了出来,道:“小杰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哪里管得着他?平时两三个月见不到人太正常了,所以当时还对朱莹莹有脸色,认为她大惊小怪。”她有些六神无主,道,“你已入了新西兰国籍,算是外籍人士,由你出面,有国际影响,上级领导才会重视。” 很快,老方县长在省委大院门前病倒的消息传回了成津。在流传过程中,版本数变,最后变成了老方县长在省委大院喝了农药,已经引起了省委的高度重视。 省委统战部接待方知行以后,高度重视,派了一位处长陪同方知行来到了沙州。沙州统战部副部长李光中陪同着省里来人,一起来到了成津县。 李光中是益杨上青林人,当年上青林公路要从其祖墓通过,为此李光中还与侯卫东发生过小小的矛盾。侯卫东借用歪计,找了一个算命先生,将李光中父亲连蒙带骗地哄走,这才解决了迁坟问题。 一晃数年过去,李光中现在仍然在统战部任副职,同时兼任了民宗局局长,总算将正处职级解决了。他与侯卫东握了手,热情地道:“侯书记,你是上青林的骄傲啊。当年你主持修路,我就知道侯书记前途不可限量。” 侯卫东想到请算命先生的旧事,道:“感谢李部长对上青林公路的支持,没有你和老爷子的开明大义,公路也不会如此顺利。” 李光中笑道:“我是上青林人,应该的。” 方知行出国已有十年,天天在新西兰的农场里忙活,手摸着肥羊,抬头看高山,低头看青草,耳边是软绵绵的台式普通话,国内生活似乎离他已经很遥远。这次回到了岭西,过了好些天才慢慢适应了人山人海的生活环境,他客气地对侯卫东道:“侯先生,犬子下落不明已经有了十来天,家人都很着急,恳请政府能有妥善解决的办法。”方知行回想着记忆中的成津官场,很有礼貌地组织了语言。 侯卫东作了手势,将几人让到了会议室,对秘书杜兵道:“你请邓局长过来参加会议。”邓家春穿着整齐的警服,目不斜视走到了会议室。等到侯卫东讲了大致情况,他抬眼看了一眼方知行,简明扼要谈了事情经过,道:“由于受伤人的伤情并不严重,方杰只算是轻微违法,主要是民事赔偿。” 省委统战部的中年处长打断邓家春,道:“既然只是民事赔偿,以方杰的经济实力也就不必躲藏,问题的关键是方杰到底在什么地方?” 邓家春根本不理睬这位插话的处长,对方知行道:“方先生,不知道你对此事是如何看待?” 方知行道:“我回到岭西以后,问了家人,他们都不知道方杰的下落,我父亲也是为了此事住院。” “既然方杰失踪,成津公安将尽全力寻找,也请亲属们多提供有益线索。” “我听说方杰有一位女朋友叫做朱莹莹,以前就跟着方杰住在沙州。我现在正式向警方报告,方杰失踪了,请成津警方帮助。” 侯卫东道:“成津警方将全力寻找方杰的下落,这一点请方先生放心,同时,请方先生配合警方的工作。” 方家父子来到省歌舞团,费尽周折才找到朱莹莹。在老方县长老泪纵横之下,朱莹莹带着一行人来到方杰在新月楼的秘密住宅。 进入这套秘密住宅,屋内是全套现代化的电器,家具亦是从岭西买来的高档货,这让方知行吃了一惊:“小杰还真是有钱,这套设施放在新西兰也不差。” 罗金浩带着刑警队的几位好手,对现场进行了仔细搜查,冰箱里还有些水果,表皮发黑,看来已有些时间。另外还有一盆鸡汤,厚厚油层上长着黑霉,厨房里放着的菜则开始腐烂。卫生间里有男女两套洗漱用具,衣柜里还有一大排女装,有一格还装着女式内衣,清一色高档货。桌上有朱莹莹的几张大照片,她眉眼弯弯,从照片中笑看着屋里的人。 罗金浩趁着这个时机,带着几个刑警仔细搜查,想寻找方杰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搜查一遍之后,一无所获。 “不对,方杰家里没有上锁的柜子,他的钱和重要物品应该放在保险柜里。”罗金浩又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有见到保险柜。他来到了方杰母亲身边,道:“看这个样子,方杰应该走得匆忙,洗好的内衣裤都没有带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方杰有没有保险柜?这事对寻找方杰很重要。” 方杰母亲听到这句话,满脸都是焦急之色,犹豫片刻,道:“我是无意之中得知小杰有一个保险柜子,可是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 朱莹莹已经将保险柜里的现金取走,她怕方家人追查此事,道:“我不知道有保险柜。” 得知有保险柜,罗金浩使了个眼色,几个刑警队员就开始专搜阴暗角落,终于,将厨房后面的小型保险柜找到了。 “朱莹莹,你知道号码吗?” “我不知道。”朱莹莹如受惊的小鸟,在一旁可怜巴巴地摇头。 在锁匠与保险柜搏斗时,李太忠得到方知行回到沙州的消息。他给方知行打了电话:“知行,什么时候回的沙州?看过老爷子没有?今天中午到家里来聚一聚。” 听说方知行正带着公安在方杰家里搜查,李太忠暗自侥幸,心道:“幸好我去查了一遍,否则晚上肯定会睡不着。”口里道:“小杰玩心大,说不定就是和朱莹莹提前度蜜月,让公安到屋里来查,小杰肯定会生气的。” 李东方暗算了方杰,这是绝密中的绝密,李太忠并不知情,他心中的隐疾是章永泰之死,所以很忌讳公安插手方杰之事。 方知行完全是局外人,道:“小杰会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这也是为他好。” 李太忠道:“这几年小杰的企业发展很好,偷税、漏税着实不少,如果让公安查到账册,小杰肯定会坐牢。” 方知行这才有些担心,放下电话,只见锁匠一脸骄傲,他已成功地打开了保险柜。 保险柜里空无一物,罗金浩很有些失望。他不甘心,凑到保险柜的门口,在保险柜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薄薄的小电话本,很不起眼。罗金浩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去,将小电话本握在手里,慢慢地抽回来,他的动作极为镇静,没有人发现他已经取到了一个本子。 罗金浩知道锁在保险柜的本子肯定重要,回到公安局,交给了邓家春。侯卫东接过了邓家春手里的电话本,翻看了一会儿,道:“这是电话号码本子,后面的数字是什么意思?” 邓家春早将这个小本子研究了数遍,道:“方杰将小本子放在保险柜里,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估计后面的数字是行贿数据。” 侯卫东数了数,电话本里有二十七个名字后面有数字,他想了想,道:“光凭一个电话本和后面的几个数字说明不了问题,只有找到方杰以后,这些数字才有用。不过,这对县委有些参考价值,这里面涉及的干部太多,原件先放在我这里,一定要谨慎,不能流出去,否则会造成干部队伍的思想混乱。”他强调道,“除了我们三人,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还有这么一个本子。” 邓家春道:“我们已经查到了朱莹莹在岭西的暂住地点。据观察,方杰没有和朱莹莹在一起,我准备今天就收网,将朱莹莹带回县局协助调查。” 以前侯卫东对朱莹莹这个大美女还有些好感,后来见其先傍了刘明明,再跟了方杰,对朱莹莹的好感就荡然无存了,就道:“朱莹莹与方杰是情人关系,她应该知道不少事情,可以将她带回到成津,再细细地问一问。” 整整一晚上,侯卫东都在研究着小本子上的名字,他将名字一个一个写了下来,并写上现任职务,做成一个列表。侯卫东吃惊地发现,列表里面很多名字都能在县委、县政府机密电话本上找到,人大主任朱国仁、建委主任朱彪、国土局长老苟、县委办主任胡海、双河镇镇委书记温贡成等大人物赫然在册。只是每个人后面的数字大小不等,其数字大小同官位大小以及官位的要紧程度成正比。 “难怪章永泰总是曲高和寡,这么多大人物都带着灰色,唯独他如溪水般清洌。” 侯卫东将小本子锁了起来,这个小本子很重要,迟早能派上用场。只是这本子又是个炸弹,不宜马上公开,否则成津必然大乱,并不利于解决问题。 他在屋里一边抽烟,一边转圈子,将成津乱麻一般的事在头脑中细细梳理。 第252章 养成判断人脉质量的本能(1)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 侯卫东将县委办主任胡海找来,道:“我要到岭西去拜会省发展银行郑朝光董事长,如果有时间,还得找一找省财政厅蒋厅长和其他领导。这些领导要么手里有政策,要么手里有大把资金,稍稍倾斜,对成津大有益处,我们必须要建立良好的关系。成津县到底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土特产?” “成津主要的特产是煤和有色金属,这两样东西当然拿不出手。山上还有些野味,不过都没有包装,实在是拿不出手。”胡海当了多年县委办主任,以前章永泰基本上不送礼,他在这方面就很少操心。今天侯卫东突然提出送礼要求,让他有些为难。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礼物,就道:“干脆直接给红包。” 侯卫东摇头道:“郑朝光和蒋厅长是什么身份?见面送个红包,送多少?多了是行贿,少了拿得出手吗?” 秘书杜兵也跟着想这个问题,突然灵机一动,道:“红星镇有早熟橘,味道特别好,种植面积不大,一般人吃不到。” 侯卫东当即表态道:“给谷云峰打电话,让他尽快弄两筐橘子来,越快越好。” 秘书杜兵给谷云峰打电话,接通以后,谷云峰笑呵呵地道:“不用着急,半个小时就到。”杜兵没有料到会这么快,惊奇地追问,谷云峰道出原委,道:“红星橘子独树一帜,怎么能不送给领导品尝?今天早上我就让老乡准备了几筐,给县委、县政府几位主要领导送过来。” 新鲜的红星橘子,酸中带着甜,入口清香,口感极佳。侯卫东平时吃水果也不太积极,却也接连吃了两个红星橘子。侯卫东上车前,与谷云峰握了握手:“谷书记,很不错。”就带着红星桔子前往岭西。 送了四筐橘子,得到了一个“很不错”的评语,这让谷云峰觉得很合算。等到侯卫东坐车离开,他又给组织部长李致打了电话。中午,将一筐红星橘子亲自送到了李致家中,自然在一起吃午餐。 “李部长,我有没有机会调回城里?”谷云峰以前当过县委办副主任,与李致关系挺不错,吃饭时,就提了自己的想法。 “谷书记,想不想回县委办?” 谷云峰眼前一亮,道:“侯书记想换县委办主任?” 县委办主任是县委书记的大内总管,最容易得到提拔。同时,县委办主任也经常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牺牲品,谷云峰当过县委办副主任,一下就听出了李致的话外之音。 李致点了点头,道:“胡海在县委办工作很突出,侯书记准备让他出去独当一面。前几天他跟我谈过这事,想在中层干部中物色一名精明能干的同志出任县委办主任。我推荐了你,侯书记没有反对。” 吃过午餐,谷云峰兴致变得极好,有组织部长李致的大力推荐,又在关键时候给侯卫东送来了关键的红星橘,这就让他看到了回县委办的希望。车过县委大院,谷云峰一边哼着《潇洒走一回》的调子,一边暗道:“运气来了门板挡不住,县委办,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侯卫东将新鲜的红星橘子带到了省城,几位领导都是忙人,他用了整整一下午,才分别给省委组织部丁原副部长、财政厅蒋副厅长以及发展银行的郑朝光董事长送了过去。红星橘子是礼轻情意重的最好礼物,三位领导自然笑纳。 送礼完毕,已到了晚餐时间,一行人刚拿起筷子,楚休宏打来电话:“周书记要见你,你什么时候能到?” 侯卫东听楚休宏说得郑重,他意识到肯定有什么事发生,此时人多,他没有多问,只是道:“我一个小时准时到市委办公室。” 晚上7点30分左右就到了沙州市委,侯卫东在院前停车,抬头见楼上还有数间办公室没有熄灯,秘书长洪昂办公室也是灯火通明。 上了楼,在走道上正好遇到了秘书长洪昂。洪昂道:“中组部考察组已经回京了,今天得到比较正式的消息,周书记要任副省长,春节前后离开沙州。” 侯卫东没有在洪昂面前故作惊讶,只道:“这么快?” “明年各地都要换届选举,这期间还有一些例行程序,现在走很正常,并不算快。”洪昂交代道,“周书记今晚请几位同志吃晚饭,还要交代你的事情。” 侯卫东轻声问道:“秘书长,这一次你是否有安排?” 洪昂摇摇头,道:“不清楚。” 两人各怀心事,来到周昌全办公室。 周昌全甚是平静,戴着眼镜,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报纸。见到侯卫东与洪昂进来,指了指沙发,道:“你们两人先坐一会儿,黄书记还有十分钟就到。” 约莫七八分钟时间,黄子堤走了进来。他走得挺急,虽然外面气温很低,他的脸上却有一层汗水,进门就道:“接到周书记电话,紧赶慢赶,还是跑了两个多小时。除了益杨,其他几个县的交通都应该花大力气整治了。” 洪昂见人到齐,提议道:“周书记,人齐了,我们出发吧。” 周昌全道:“高健在脱尘温泉等着我们,今天我请大家喝一顿小酒,泡一泡温泉,彻底放松。” 到了脱尘温泉,高健和水平两人早在贵宾房候着。等到周昌全进门,水平快走几步,略为弯腰,道:“周书记,菜谱已经排好了,只是这些菜太简单了,加点山珍?” 周昌全摆手道:“菜不分高低贵贱,只要手艺好,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对于我个人来说,最喜欢的还是家常菜,关键是要正宗。” 水平忙道:“今天特意到成都请的大师傅。菜是正宗川菜,味道绝对地道,应该能合周书记胃口。酒则是我在贵州怀仁通过关系买的茅台,绝不掺假。” 很快,菜上桌,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宫保鸡丁、回锅肉、麻辣长江鱼、炝炒白菜、干煸四季豆、黄花肉片汤,这几样全是正宗的川菜,除了长江鱼稍稍名贵一些,其他菜都是寻常百姓的家常菜。大师傅功力深厚,将一桌寻常菜弄得色、香、味俱佳。 水平老总为了提高脱尘温泉的档次,专设了十间高档房间,里面的服务员都是从当地中专、大专招来的兼职学生,气质、相貌都很不错。今天为周昌全这一桌服务的,是脱尘温泉中最漂亮的服务员。 人靓,菜香,环境好。 周昌全明显比平时要和蔼可亲,当麻婆豆腐被端上来以后,他指点道:“正宗的麻婆豆腐,要用肉末加上豆腐及大蒜茸、花椒粉、麻油、红椒油、豆瓣等作料一起炒,这样才味道鲜美。以前物质短缺,吃肉不容易,为了给孩子补充营养,家里那位就喜欢买豆腐,既便宜,又是优质的植物蛋白,这道麻婆豆腐就是当年最常吃的一道菜。”絮絮谈着家常的周昌全,少了几分官气,更像是一位寻常的邻家大叔。 侯卫东暗自盘算:“今天周昌全召集大家喝酒,倒是一个好机会,看能否给黄子堤解释易中岭之事。”转念又想,“这事还真不好解释,黄子堤能为易中岭三番两次的打招呼,多半是收了钱,还有易中达牵涉在里面,涉及利益问题就不是几句话能说得清楚。” 酒过三巡,周昌全脸喝得通红,他站起身,举着酒杯道:“这一杯酒敬在座诸君,感谢大家这几年来对我的关照。” 大家一齐站了起来,酒杯碰得“啪啪”直响。 此时,周昌全调省政府已成定局,席间气氛与往日相比却发生了细微变化。以前只要周昌全在席间一坐,大家就会觉得压抑,语言也就谨慎得多。今天在周昌全带领之下,席间多了些热闹温馨,少了些拘束。 “到省里之前,侯卫东和楚休宏两个年轻人的事情得安排好。”周昌全此语一出,众人表面上还在喝酒吃饭,精力却高度集中起来,静等着其下文。“休宏跟我时间不长,小伙子人不错,如果愿意,跟着我到省政府去。” 楚休宏屁股下面就如有弹簧一般,弹将起来,道:“感谢周书记对我的信任,我愿意永远为周书记服务。”他为周昌全服务的时间还不长,而且还没有在市委办任职,留在沙州变数太多,跟着周昌全到省政府办公厅,是他最好的选择。 安排楚休宏很简单,周昌全就将目光转向了侯卫东:“成津的事是我在沙州留下来的唯一遗憾,我到了省里,将继续关注成津。在我离开沙州前,准备将卫东头上的‘副’字去掉。” 侯卫东在成津任县委副书记,虽然是实际上的县委书记,可是毕竟带个“副”字,并没有成为沙州市委委员。由副转正以后,按照沙州规矩,他将会成为沙州市委委员,其在沙州的政治地位将进一步提高。 周昌全略为停顿,道:“成津之事原本就是一团乱麻,最终要靠发展才能解决问题。卫东要记住,发展为第一要务,在发展中才能搞好整治工作。只是成津积弊不少,今后困难也多,子堤、洪昂,拜托你们继续支持成津工作。” 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步海云是周昌全的重要助手,市委的决定,算起来倒是十有六七由他去落实。今天他到北京去开会,不能赶回来。 自从成沙公路开标以后,黄子堤在侯卫东面前折了面子,在心中留下了一个大疙瘩。他面子上的功夫做得极好,道:“卫东在成津做得很不错,他的事就是市委的事,我全力支持。” 侯卫东倒了一杯酒,站起身,道:“黄书记,小侯敬你一杯酒。” “你现在可是堂堂的市委委员、成津县委书记,再称小侯,折杀我了。”黄子堤开着玩笑,却也跟着站了起来。 “豆芽长到天高,还是一盘小菜。在周书记、黄书记、秘书长面前,我称一声‘小侯’不会错。”侯卫东顺便将三位市委常委的马屁都拍了,顺便也向即将当上副省长的周昌全表明了态度。 大家边吃边聊,气氛很好,到了10点,晚餐才算结束。 周昌全发了话:“大家平时太辛苦,今天晚上彻底放松,先打四十分钟双扣,然后泡温泉。” 打完扑克,脱尘温泉水平老总按习惯给周昌全安排了顶级的池子,周昌全却坚决不去,道:“大家在一起泡才有意思,赤诚相见嘛。我在这里年龄最长,就搞点特殊,上次那位按摩师技术真是不错,就请按摩师傅给我松松筋骨。” 大家都一起下到了贵宾间的中型池子。这个中型池子新开设不久,设计容量是二十人。此时他们几人下去,显得很宽绰。 等到周昌全去做按摩的时候,侯卫东慢慢移到了黄子堤身边,他想趁着两人赤裸裸相见之际,从侧面解释成沙公路的事情,消除已经产生的误会。 黄子堤在全场中肚子最大,他靠在池子边,双眼微微眯着,一副很享受的神情。侯卫东凑到黄子堤身边道:“黄书记,给你汇报一件事。” 黄子堤仍然闭着眼,似乎没有听到侯卫东的声音。他一直将侯卫东纳入视线,其一举一动看得很清楚,他故意要晾一晾侯卫东。等到侯卫东又说了一遍,他才睁开眼睛,道:“嗯,这水真是舒服。” “水当然舒服,是来自大地深处的温泉,就和女人一样温柔。”侯卫东在心里自我调侃了一句,脸上满是笑意,道:“黄书记,有一件事总是梗在心里,我觉得应该给你汇报。” 黄子堤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而且今天是私人聚会,没有领导,只有朋友,你就当我是你的老兄。” 侯卫东与黄子堤并排坐在池中,字斟句酌地道:“在1995年,我当时还在益杨县委办任副主任,在益杨检察院发生了一件大事,应该算是两件,一件是检察院的档案室被人纵火,另一件是犯罪嫌疑人被人下毒杀害。” “这事当时闹得很大,我知道此事,似乎没有结论。”黄子堤当时还是市委秘书长,很清楚此事。 侯卫东道:“给市委的报告只能以事实为依据,所以很多关键地方写得很含糊,很多敏感内容无法写上去。当时县检察院正在办理益杨土产公司的案子,先是纵火案,烧了搜查出来的账册,后来是杀人案,死者是土产公司的副总。此事与益杨土产公司绝对有关系,只是最终没有破案,所以不了了之。我是事件的亲历者,对益杨土产公司一案印象深刻,不相信易中岭这个人,有些事情还请黄书记理解。” 听到此,黄子堤对侯卫东的意思已经听得很明白,暗道:“绕了一个大圈子,原来是说成沙公路之事,看来他和易中岭矛盾真的很深。” “这温泉还真是舒服。”黄子堤又夸了一句温泉水,这才淡淡地道,“嗯,我知道了。” 此事讲到这一步,侯卫东就不能再说了。在官场,言外之意才是真实的意思。他终于将纠结在心里的事情讲了出来,压力也就自然消失,暗道:“只能做到这一步,如果黄子堤真是不能理解,就由他去吧。” 在贵宾池东侧,精瘦的按摩师正在给周昌全按摩。他的手劲极大,技术娴熟,举手投足很有韵味。 高健很快出现在池子边,与周昌全打过招呼以后,涉水来到了黄子堤身边。侯卫东自然而然地离开了,高健与黄子堤并排泡在水中。 黄子堤谈兴很高,道:“厨师、按摩师、设计师等工作,从业人员多是女性,但是最终做到顶尖的多数是男人。” 高健道:“主要是男人喜欢钻研,女人结婚以后,心思就留在家里。”两人谈了些莫名其妙的话题。 黄子堤一边与高健聊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陷入水雾中的侯卫东身影,暗道:“易中岭不是善茬,以后千万要警惕,要保持适当距离。侯卫东是长反骨的魏延,不得不防。” 深夜,众人才散去。 早上出门,寒风起,雨丝斜斜地扑向了沙州的大地。落在脸上,让人感觉到一阵阴冷。侯卫东穿着七匹狼夹克,他直接来到了大门口,秘书杜兵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 杜兵接过手包,侯卫东却没有立刻上车。站在车门处,面对着新月楼的大门。 “你晚上住在哪里?” “还是在沙州宾馆。” “辛苦你们了,等到成沙公路修好以后,跑一趟就是一个小时,到时就不必留在沙州过夜,经常这样,对家庭生活有影响。” 第253章 养成判断人脉质量的本能(2) 杜兵知道侯卫东不喜欢饶舌之人,也就没有故作聪明说大话,实实在在地道:“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他以前工作时,眼界局限在机关的那几间房子。当了侯卫东专职秘书以后,经常到岭西和沙州,眼界大开。在他心目中,侯卫东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就算当秘书对家庭生活有影响,又算得了什么。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迎着斜风细雨,杜兵精神饱满。 到了成津县境内,桔树镇、河西镇的两个标段都在施工。车进入双河镇,这里应该还有两个标段,沿途只看见几处挖掘过的痕迹,不见施工队伍。 这一段属于精工集团,开车走了一段,看到了精工集团梁工。 精工集团的梁工叫苦不迭,道:“侯书记,对我们工程方来说,拖了工期就意味着增加成本,我们当然不愿意,可是现场阻工很严重,我们正准备向县领导反映这事。” 侯卫东看着乱七八糟的工地,皱着眉头,道:“你写一份材料送到县委来,随时做好施工准备。”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公路沿线湿漉漉的萧瑟景致。侯卫东想着方杰电话本上的数字,暗道:“这个温贡成真是太不像话了,说的是一套,做的却又是另外一套。”他暗自下了决心,等到时机成熟,一定要将温贡成拿下。 回到了办公室,侯卫东喝了热茶,给县长蒋湘渝打了电话,道:“蒋县长,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吃午饭,在县委招待所。” 不论省里还是市里,重大人事调整素来不能按领导意图保密,这已是令人无可奈何之事。连李晶这种体制外的人都知道周昌全要到省政府,侯卫东断定蒋湘渝十有八九从不同渠道得知了此事。既然如此,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大大方方地与他沟通此事。 在沙州,侯卫东最大的后台就是周昌全,此时情况发生变化,他准备适时调整自己的工作方式与思路。 11点30分,侯卫东离开了办公室,提前来到县委招待所。 招待所长胡永林早就接到了杜兵电话,亲自在厨房里督战。很快,厨房里传来他的大嗓门:“这不是土鲫鱼,非洲大鲫鱼有什么味道!” “不好买,你不能想办法,到附近田头去买。”胡永林出门,发动了汽车,口里道,“这些小事都要操心,你说累不累。” 等到他在郊区鱼塘买回土鲫鱼时,侯卫东已经来到了县委招待所,恰好看到胡永林提着鲫鱼下车。 “侯书记,我才从老丝厂外面鱼塘买回来的土鲫鱼,这是正宗的土鲫鱼,煮出来的汤不一样的。”胡永林就在侯卫东面前表功。 “嗯,不错。”侯卫东顺口又道,“星期六,你去买两三斤土鲫鱼,我带回家。” 县委书记直接安排了私人任务,这让胡永林心情格外激动,走路都如在云中飘。到了厨房,他得意扬扬地道:“你们买不到土鲫鱼,我怎么买到的?不是买不到,而是没有用心!侯书记喜欢吃黄焖鲫鱼,要拿出点本事来。” 中午12点,县长蒋湘渝准时来到了县委招待所后院,来到了侯卫东的房间。 蒋湘渝见到桌上的葡萄酒,问道:“侯书记,有喜事?”侯卫东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没有具体事,就是想同老兄聊一聊。” 春天很有眼色,为两位领导倒了茶水以后,来到厨房,站在大师傅身后,等着美味出灶。 大师傅问春天:“胡永林这么激动,是哪位领导来了?” 春天道:“没有外人,就是侯书记与蒋县长两人。” 大师傅骂道:“胡永林拿起鸡毛当令箭,不跟我说清楚,我怎么安排菜?”他对自己的徒弟道:“别弄得太多,芹菜炒牛肉、火爆墨鱼仔、黄焖鲫鱼、麻辣长江鱼,再配一个冷盘、两份小菜,也就差不多了。” 侯卫东为蒋湘渝倒上一杯红酒,道:“昨天我到市委,得到准确消息,周书记要调到省政府,任副省长。” 蒋湘渝靠在坐椅上,道:“前一段时间小道消息满天飞,原来真是无风不起浪。” 人与人之间,除了理智的认识以外,还有一种融合了身体语言、脸部细微表情的感觉,这种感觉往往是潜意识流露。侯卫东总是感觉蒋湘渝与平时不太一样,暗中观察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蒋湘渝全身陷在了沙发上,这是一个很放松的姿势。”他在记忆中寻找蒋湘渝以前的坐姿,却又不太清晰,不过可以肯定,以前至少没有现在这样放松。 侯卫东扳着指头道:“成津资源丰富,煤和铅锌、钼等有色金属储量大,建材资源也比比皆是,完全可以搞深加工,竹水河可以搞小水电。周书记在省里主管工业,对我县的招商引资很有利。” 蒋湘渝慢慢地剥着一条黄焖鲫鱼,吃了一半,赞道:“这黄焖鲫鱼是大师傅的拿手菜,味道还真是地道。这种二指宽的土鲫鱼,特别入味。”他没有继续黄焖鲫鱼的话题,问道,“新书记是原地提拔还是从外面调来?只听到周书记要调走的小道消息,新书记是谁还真没有听到风声。” 侯卫东摇头道:“现在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看来省委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不过据小道消息说,省委组织部朱民生常务副部长调过来的可能性最大。” 蒋湘渝道:“以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是一届领导一套思路。周书记高升了,也不知道新书记会是什么样的思路。我们的工作节奏是否需要放缓?免得矛盾太多,到时激起群体事件,给新书记留下不好的印象。” 一起工作几个月,蒋湘渝与侯卫东关系处得还不错,他的这个提议也是从大局出发。 侯卫东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由副转正,他渴望出政绩的心思比蒋湘渝强烈得多,道:“我觉得还是得按既定政策办事,修路和整治矿山都已经启动,如果减弱工作力度,会弄成夹生饭,到时候骑虎难下,我们会很被动。至于群体事件,只要应对得当,可以避免。” 看着锐气十足的年轻县委副书记,蒋湘渝心道:“周昌全是侯卫东的靠山,如今靠山走了,自己得先看风向,得适当地与侯卫东保持着距离。”口里道:“就以飞石镇来说,按省里政策,有采矿证和无采矿证的小铅锌矿确实应该关闭,但是这些小铅锌矿多为当地村民所开,提供了工作岗位,也是乡镇税收重要来源。强制关闭未达标小铅锌矿,出发点是绝对正确,实际效果恐怕会几方不满意。” 对于蒋湘渝的圆滑以及中庸主义,侯卫东是早有领教。今天他主要是与蒋湘渝沟通思想,即使蒋湘渝与自己观点不太一致,也没有争论,转了话题,聊了些并不太敏感的工作。 边吃边聊,气氛倒也融洽。 吃完饭,送走了蒋湘渝,侯卫东点燃了一支烟,将几件难事在脑海中一一梳理: 抛开感情,光从现实角度来讲,章永泰的死因其实对成津发展大局并没有太大影响,甚至可以完全忽略,当然这个前提是周昌全不再耿耿于怀。 以整治铅锌矿为试点的有色金属矿整治工作已经开始,已经取得一定成效,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坚定不移搞下去。否则前功尽弃不说,还要引起极大的反弹。 修建成沙公路,这是不可动摇的基本政策,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必须打通成津的交通线,这一条绝不含糊。 在竹水河修建小水电,这是蒙宁与朱小勇的项目,间接是吴英的项目,更间接则是蒙豪放的项目,而且这个项目本身,对成津县的发展是有益的。 干部调整问题,到达成津以后,侯卫东要来了朱兵,顺手解决了飞石镇镇长刘永刚,挤走了成津检察长段子安,他的第三个目标就是方杰小本本上所列出的名字,目标方式是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下手。 另外,还有方杰、方刚的案子情况,这些都是隶属于上面大问题中的小问题。 正在梳理头脑中的条条款款,响起了敲门声。侯卫东以为是春天在敲门,就道:“请进。”仍然一手拿着烟,舒服地将身体陷在皮沙发里想着问题。 随风而进的是淡淡香水味道,与李晶所用牌子极为接近,而春天基本上不用香水。 诧异地回过头,只见一位风姿绰约的佳人亭亭玉立地出现在面前,反而把侯卫东吓了一跳。 “晏紫,是你,有事吗?” 在邓家春的严格要求下,县委招待所后院的门岗管理比公安局还要严格。或者说,公安局由于阳气原本比较重,不怕小鬼闹事,门岗管理纯粹是摆设,但是县委招待所的门岗绝对正规和细致。按理说晏紫不能随便进来,侯卫东故而有此问。 晏紫看着袅袅升起的轻烟,轻微地皱了皱鼻子,道:“侯书记,我有事找你。”她的身高与朱莹莹相仿,身材修长而优美,五官不如朱莹莹精致,却是平和中带着些傲气,傲气中带着些书卷气。相较之下,朱莹莹则如平民中的美女,晏紫则是从书香门第中走出来的美女。 侯卫东依然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烟,另一只手扬了扬,道:“请坐。”晏紫是不速之客,不过却是一位气质出众的美女。一般来说,有成就的男人对美女总是带着点客气,或是表面上或是发自内心的客气。 “我想问一问,朱莹莹究竟犯了什么罪,派出所要将她押到成津来?”晏紫原本想与侯卫东温言相问,可是话至嘴边,又变成了责备。 晏紫如此质问,实在不通人情世故,侯卫东皱了皱眉,道:“你和朱莹莹是什么关系?朋友兼同事吧?在留置期间,公安机关不必跟朋友兼同事说明原因。另外,我不是公安民警,你问错人了。” 晏紫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可是眼泪最终还是流了下来。 她擦掉眼泪,道:“我和朱莹莹一直生活在歌舞团,情同姐妹。她现在遇到麻烦,我当然得帮忙。在成津县里我只认识你,请侯书记帮忙照顾,至少让朱莹莹在公安局不受欺负。” 侯卫东大大方方地欣赏了一会儿近在咫尺的美女,心道:“朱莹莹、小曼、晏紫都是省歌舞团的同事。朱莹莹出事,沙州常务副市长步海云的儿媳妇小曼不出面,反而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晏紫出面捞人,这个晏紫为人还不错,只是太单纯了。”对晏紫评价略有变化以后,他态度便好了些,道:“成津公安局依法办案,朱莹莹不会受欺负。”他见到晏紫楚楚可怜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道,“你放心,我说话算数。” 晏紫见侯卫东松了口,道:“听说可以办保外就医。侯书记,你帮帮忙,能否给莹莹办个保外就医?” “公安机关独立办案,我不能随便干涉,我再强调一遍,成津县公安局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侯卫东看着满脸希望的晏紫,道,“你放心,朱莹莹不会挨打,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晏紫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答案,可是也小有收获,至少有了侯卫东保证,朱莹莹就不会受到欺负。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很干净,对公安机关的印象都来自影视作品,其间不少歪曲和夸大的东西,让她视公安机关为洪水猛兽。朱莹莹被公安机关带走,她急急忙忙四处奔走。 这一次,小曼的表现让她很伤心,另一方面也让她认识到社会的现实与冷酷。 等到晏紫离开,侯卫东给邓家春打了电话。 邓家春道:“侯书记,我正准备向你汇报,朱莹莹将方杰失踪前的动向讲得很清楚,看样子,方杰恐怕遇到了麻烦事情。具体事情在电话里讲不清楚,晚上我来汇报。” 侯卫东又问道:“朱莹莹本人有什么问题?” 邓家春道:“朱莹莹和方杰在谈恋爱,或者说,她是方杰的未婚妻,除了这一点,其他事都与她无关。” 侯卫东想起朱莹莹遇到的几件事,道:“朱莹莹的选择有问题,凭她的条件,生活原本应该很美好。” 聊了一会儿,邓家春问道:“我听说周书记要调走了,这事是不是真的?” “是,晚上回来我跟你细说。” 邓家春沉默片刻,道:“以前定下的事情,是否有变化?” 侯卫东坚定地道:“周书记明确表示,既定方针不变,继续全力追查,他会以副省长的身份关注此事。” 调兵遣将迎接新千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过了元旦,新千年如火车般撞了进来。 侯卫东由县委副书记变成了县委书记。虽然他是沙州历史上最强势的县委副书记,与以前的益杨县委副书记杨森林相比,他并不咄咄逼人,却实实在在控制了局面,是事实上的县委书记。但是,他头上毕竟挂着一个“副”字,有着不少变数,同时在人们的心理上也有些折扣,此时正本清源,大家并不吃惊。 过了春节不久,2月22日,市委书记周昌全同志离开了沙州。在离开之际,省委副书记朱建国亲自来到了沙州,给沙州市四大班子领导们进行了集体谈话,高度评价了周昌全在沙州工作的近八年时间为沙州作出的贡献。 与此同时,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朱民生同志出任了沙州市委书记。朱民生,时年四十六,年富力强,正是干事业的好时机。 当李太忠得到周昌全离开的消息以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开了一瓶1985年的正宗茅台。这瓶茅台当时不过十块一瓶,保存到1999年已是大大增值,至少值两千元以上,李太忠还是毫不吝惜地将此酒打开。 喝了三五杯以后,李太忠打开了话匣子,道:“东方,这一年你进步了,事情办得不错。” 李东方道:“难得听到老爸一声夸奖,今天得多喝一杯。”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心里就压着一块大石头。你啊你,怎么不长脑子,成天净跟着方杰瞎胡闹。共产党真正认真起来,蒋介石八百万军队都打趴下了,你以为有了几个钱就能为所欲为?幼稚!” 李东方道:“章永泰是欺人太甚。” 第254章 养成判断人脉质量的本能(3) “你以前为了买矿,用些手段也是情有可原,可是有了三个矿以后,就应该走正道,合理合法地赚钱。你现在配合县委、县政府工作,感觉如何?” 李东方低头想了一想,道:“以前见了政府官员根本不屌,现在见了小官都要笑容满面,这恐怕就是最大的区别。”他又加了一句,“当恶霸总是比当顺民爽快一些。” 要是搁平时,李东方如此说话,李太忠多半要勃然大怒。今天他心情着实不错,只是道:“赔点笑脸总比丢了脑壳要好,你坚持下去,弄个市、县政协委员或者人大代表的头衔,就有了政治地位。混在体制内还是比当草民和恶霸活得更滋润,你现在年纪还轻,以后就会明白这些道理的。” 李东方低头喝酒,暗道:“老爸在体制内干得太久,胆子真比针尖还要小,不过,他所说的确实是长久之策。” 李太忠慢慢地喝了一杯,突然问道:“方杰那小子到底跑哪里去了?老方县长到处找人,连方知行都从新西兰回来了,看来应该出了事。” 李东方若无其事地道:“方杰人野,现在说不定在哪里逍遥快活。只是这一次也过分了,这么长的时间不露面,莫非真是出了意外?” 李太忠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儿子,见儿子表情很正常,没有什么异常,便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连喝了三杯,他再次抬起头,眼睛就有了淡淡的血丝,道:“侯卫东是周昌全的人,他人虽然年轻,但城府很深,手段也了得,留在成津终究是祸害,一定要想办法将他弄走。” “怎么弄走?要二叔出面吗?” “二叔远在岭西,县官不如现管,说话未必好用。算了,就把他当菩萨供着,只有他真正当了省里领导,才能解决问题。”李太忠又道,“朱民生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对市、县一级工作不熟悉。我听他到沙州的几次讲话,估计此人是个好大喜功之人。侯卫东是周昌全最嫡的嫡系,按照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惯例,朱民生恐怕也有调整其职务的意愿。我们制造群体事件,给朱民生送上调整侯卫东的理由。” 李太忠若有所思地看着酒杯子,道:“这事还得找温贡成,他前些年吃了铅锌矿不少钱,总得做些事情。” 就在此时,成津县委招待所摆了一桌酒席,市委组织部长赵东来成津查看了试点镇。晚上,侯卫东率领县委副书记高小楠以及组织部长等相关人员请赵东一行吃饭。 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朱民生来到了沙州市以后,出于对组织部门的深厚感情,对市委组织部进行了改革。以前的科统统变成了处,整个市委组织部设有十个处室:办公室、机关干部处、县区干部处、综合干部处、人才处、干部教育处、干部监督处、组织处、党员教育管理处、党员电化教育处。 按惯例,在岭西,市级组织部门的内设机构被称为科或室。此时变成了处,处室领导人在级别上其实还是正科,可是名头变成了处,听起来就有些吓人。 赵东衣着整洁,样式与县镇干部差不多,胜在品质优良,穿在身上自然不凡,加上光亮的手表,显得更有品位。他道:“侯书记,双河镇的基层试点工作总体上还是不错,硬件设施搞上去了,资料也不错。不过,今天在村里,有一个问题值得大家警惕,这或许是全市基层组织的通病。” 侯卫东道:“赵部长,是什么问题?我们马上整改。” “我翻了翻花名册,全村六十八个党员,只有五个是三十岁以下,有三人是近两年入党的。党员老化严重,死亡的党员比发展的党员还要多,这样下去,基层党组织的战斗力如何体现和保证?” 县委组织部长李致道:“成津县可能还稍好一些,由于矿产资源较为丰富,所以还能留得住年轻人,党员发展的条件还好一些,其他缺少矿产又没有企业的县,真正优秀的农村青年百分之九十五都到沿海打工去了。支部就算想发展党员,也找不到好苗子。有的镇为了选一个基本合格的党支部书记,镇党委都要费很多周折。” 赵东为此深有担忧,道:“基层组织试点放在成津县双河镇,你们就得在这方面有所突破。” 将赵部长一行送到了县委招待所,侯卫东对县委副书记高小楠和组织部长李致道:“高书记还没有到我家里坐一坐,今天到了门口,不进家门,可是说不过去。” 高小楠是分管宣传口的副书记,为人低调得让侯卫东觉得窝囊,这种人最适合变成团结和依靠的力量。 以前有周昌全作为后盾,侯卫东将大多数精力花在做事上,如今周昌全走了,他敏感地感觉到一丝危机。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成为了他的自觉反应。 等到三人进了后院,不用侯卫东招呼,春天就准时出现在面前。她为三位领导泡了茶,削了水果,然后很规矩地离开。 喝着茶,侯卫东道:“今天赵部长给我们提了很好的意见,组织部要尽快拿出意见。” 李致是老组工,赵东这一番指示,在她耳中甚为平常。她笑道:“这事也是年年提,但是要发展党员总得符合条件,否则就是滥竽充数。” “正因为有困难,所以市里才要通过试点寻找典型经验。县委要通过机制变化提高基层组织的战斗力、凝聚力,将优秀党员吸引到党组织身边。高书记,你说对不对?” 高小楠笑道:“事在人为嘛。”这句话其实是一句放之四海皆准的废话,在很多场合都很管用。 “双河镇的温贡成开拓精神不足,如今基层组织试点工作放在了双河镇,掌舵人得找个思想更敏锐的年轻人,你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绕了半天,原来是想拿下温贡成。”高小楠这才明白了侯卫东的心思。 李致对此并不觉得意外,成沙公路双河段进展极不顺利,侯卫东数次提出批评意见,话里话外已有换人的意思。她顺着侯卫东的话道:“双河镇是试点镇,得找理论水平高,又长于做群众工作的人去掌舵。县委组织部温永革或者宣传部梁勇,都是合适的对象。” 侯卫东问高小楠,道:“梁勇工作水平如何,高书记最有发言权。” 高小楠在县委素来没有发言权,宣传口多年没有提拔干部,这对他来说很不利。此时见侯卫东主动征求意见,就顺水推舟地推荐了宣传部副部长梁勇。 征求了高小楠和李致的意见,侯卫东一语定乾坤:“梁勇理论功底深,又有一定实践经验,是合适人选,在下一次常委会上,由组织部提出此事。”在他的计划中,双河镇党委书记温贡成、县委办主任胡海、县国土局长老苟都在方杰通讯录中,必须拿下。 高小楠回到办公室,马上就给宣传部副部长梁勇打了电话,道:“梁勇,有一个好消息。” 宣传部在成津县委当中是一个弱势部门,这不是宣传部门的问题,而是分管宣传的副书记高小楠的问题。他虽然是副书记,可是说话还不如普通的县委常委管用,因此宣传系统提拔的官员就少,为了此事,宣传系统的官员们有不少腹诽。 高小楠对手下官员的意见心知肚明,一时也无法改变现状。今天被侯卫东邀请到了县委小招待所后院,一起研究了双河镇党委书记的任免,心中不免高兴,急急忙忙就将好消息告诉了小梁副部长。 梁勇没有想象中的兴奋,道:“高老师,到镇里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熬得回来,而且我没有到镇里工作过,恐怕到时搞不好工作,给您丢脸。” 高小楠正在兴头上,此时就被泼了一盆冷水,道:“小梁,你的目光短浅了。双河镇是市委组织部试点镇,市委组织部几位领导经常到双河,干得好,这里就是你的政治资本。” 第255章 养成判断人脉质量的本能(4) 双河镇正处于矛盾的焦点,政府下决心改善成津县的交通,而村民要保住有限的蔬菜地。在这个地方当书记,搞得好就是政绩,搞不好就永无翻身之日,这是梁勇不太愿意到双河镇的真实原因。 只是高小楠说得这么肯定,一定是在侯卫东那里得到了消息。梁勇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马上改口道:“感谢老师的指点,人生能有几回搏,与其在机关养老,不如到第一线去闯荡一番。” 高小楠这才欣慰地笑了数声,夸道:“小梁,不愧为我的学生,以后你有了大出息,我这当老师的也为你骄傲。” 高小楠大学毕业以后,曾经在成津县一中当过几年老师。作为一名语文教师,他很优秀,所教的第一个班参加高考,语文平均分数排在了全沙州市班级第二名,这是成津县高考语文最佳成绩。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没有哪一个班级超越这个成绩。 梁勇当时就是班级的语文科代表,深得高小楠喜欢。 高小楠从学校调出以后,一直在宣传教育系统工作,官运亨通,十来年的时间就当了县委副书记。而梁勇跟随了高小楠的脚步,大学毕业分到了成津中学,又调到县教育局,几经周折,成了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有了这层关系,梁勇在高小楠面前说话才会比较直接。 同样的一次调动,几家欢乐几家愁,梁勇心里喜忧参半,县委办胡海气得差点当面骂娘,而红星镇谷云峰则是喜出望外。 县委办胡海不仅没能当上常委,还被调到县旅游局当了局长。 成津虽然有几座大山,却是石头多、煤炭多,实在没有什么好景色。县旅游局又是才成立的新单位,办公条件不好,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得到消息的当天,胡海喝了酒,酒入愁肠更是愤激,对着陪酒之人大骂道:“老胡鞍前马后卖老命,没有功劳总有苦劳。侯卫东这人阴险,这是过河拆桥,杀鸡给猴看。” 喝了一会儿,胡海又骂:“侯卫东以为自己的屁股有多干净,县委招待所有个年轻服务员叫春兰,侯卫东把她的名字改成了春天。他妈的,真是春天来了,夏天就不远了,脱了衣服也不冷。” 闻者都哈哈大笑,夸老胡幽默。 胡海骂得痛快,酒醒之后,又有些后悔,还是灰溜溜地到了县旅游局去报到。 很快,胡海酒后骂人的话就传到了侯卫东的耳朵里。传话之人气愤地道:“胡海也太不像话了,身为正局级干部,怎么能说这样没有党性和原则的话!” 侯卫东对告密者很鄙视,可是有了告密者,他这个县委书记才能更顺畅地了解方方面面的事情,道:“老胡这人工作还是不错,就是好这口酒,喝了酒就把不住性子。” 告密者离开,侯卫东回想着胡海的醉话,却是心生警惕:“春天这个女孩子太会来事,放在身边终究会让人说闲话,得赶紧让她离开。”他琢磨了一会儿,“春天肯学习,为人活泛,倒是一个搞行政工作的好苗子,干脆送到交通局,给她一个机会,以后如何发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晚上回到了县委招待所,春天立刻就如蝴蝶一般在身边穿来穿去。她的容貌并不是上上之选,却充满着青春气息,又颇会察言观色,倒也讨人喜欢。 侯卫东问道:“春天,你在读交通局办的培训班?” 春天甜甜一笑,道:“我没有考上大学,这是终身遗憾,现在能读培训班,也算一种自我安慰。”侯卫东道:“广播电视大学,比较正规,文凭也是国家承认的。你好好读,拿到文凭又不一样。” 春天就将手中的活停下来,道:“广播电视大学要定时去听课,我这里事情多,怎么能走得开?” 侯卫东见其一本正经,很为难的样子,呵呵笑道:“招待所能有什么大事?莫非你请个假,招待所就要停止运转了?” 春天就低着头笑,不说话。 侯卫东道:“你是正式工人,在招待所没有什么前途,既然你在读交通局的培训班,想来对交通局的工作也有兴趣,如果你愿意,就到交通局去上班,当然还是工人身份。” 春天被这意外之喜弄得有些迷糊,道:“真的让我到交通局?” “当然是真的。” “谢谢侯书记。”春天全心全意地为侯卫东服务,就是为了这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早,如此之轻松,而且根本没有传说中的付出。 春天脑子转得很快,不一会儿,她脸上露出委屈之色,道:“侯书记,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您让我到交通局去,是不是对我的工作不满意?”说了这话,她马上又有些忐忑不安,暗道:“千万别弄巧成拙,千万别弄巧成拙。” 侯卫东是当过领导秘书的领导,观人的本事不知不觉中大有长进,一眼就猜透了她的小心思,却不揭破,道:“交通局很需要人才,你到交通局以后,好好工作,认真学习,转干的机会还是有的。” 春天出门之际,又泡了一杯茶,她望着侯卫东的眼神除了温柔之外,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侯卫东是县委书记,同时也是一位英俊潇洒的青年男子,这无疑对春天这种少女有极强的杀伤力。温柔体贴地为侯卫东服务,一方面是因为他是县委书记,另一方面也藏着些少女的情怀。 此时,想到即将离开县委招待所,春天有了些伤感,不过她是很理智的女孩子,伤感归伤感,她还是会义不容辞地到交通局工作。在庭院中,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天,星空密布,格外宽阔。 谷云峰站在门口,他对门岗道:“我是新上任的县委办主任谷云峰,要找侯书记汇报工作。” 这位门岗原来在乡镇派出所工作,以死板闻名全局。那天晏紫进入了后院,邓家春知道以后,批评了几句。于是,门岗就正儿八经地执行着邓家春的纪律。 “县委办主任是胡海,什么时候换了人?你有证件吗?” 面对着一丝不苟的警察,谷云峰很有些尴尬,抬头就见到春天出了门,就如遇到救星一般朝春天招手。“柳叔,谷主任以前是红星镇党委书记,现在调到县委办任主任。” 门岗这才道:“哦,真是谷主任,请进吧。” 谷云峰很郁闷地走进了后院,暗道:“侯书记是什么意思?将后院弄得警卫森严,难道是不想让送礼的人进来?”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有一万现金,是对侯卫东的感谢。 来到了侯卫东家中,东拉西扯地汇报了一会儿工作。谷云峰在临走前,将精美的礼品盒子取了出来,随手放在桌上,道:“侯书记,过来看您,这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侯卫东见谷云峰根本无事,神情也不太自然,心里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接过礼品盒子,随手打开包装,看到里面的一万元钞票,他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谷云峰。渐渐地,在无形压力之下,谷云峰脸上开始出汗,坐立不安,道:“侯书记,我……” 侯卫东抬手打断了谷云峰的话,道:“我调你到县委办,是看中你的能力。我和你要长期接触,既是上下级,也是亲密的朋友,不要用钱来衡量我们的关系。”尽管是春天,尽管有心理准备,汗水还是密密地布满谷云峰的额头。 侯卫东拿起那一扎百元钞票,从中抽出了一张,道:“你送礼物,这是人之常情,我收一张,其余的你拿走。” 谷云峰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进肚子里,他将钱收了起来,心里充满着对侯卫东的佩服与感激,在心里长叹一声:“以前一直认为侯卫东是机遇好,现在看来,他确实有过人之处,我自愧不如!” 第256章 给新领导捧场不要太过火(1) 新的市委书记来了 3月6日,侯卫东第一次参加有新任市委书记参加的小型会议,与会者为全体市委委员。由于朱民生要参会,市委委员们一早就来到了会场,没有一个人敢迟到,更没有请假。 中会议室里有一张椭圆形会议桌,以前周昌全喜欢坐在椭圆头上,大家便觉得这个位置就是主席位置。新来的朱民生书记口味不同,他选择坐在会议桌的正中间,背后还新增了几面党旗,显得既气派又庄重。 在等候朱民生的时候,侯卫东对身边的赵林道:“赵书记,什么时候我到吴海县来学习?” 侯卫东从沙州学院毕业时,赵林已是益杨县委副书记,论资历,侯卫东差得太远。他当年到益杨人事局报到,跑了数次都没有落实,亏得巧遇了赵林,这才完成了很简单的报到手续。 赵林发了一支烟给侯卫东,笑道:“昨天我还在对宣传部老崔说,成津县这半年经常在省报、省电视台露面,吴海差得远了。老崔最近就要到成津来取经,到时你可别藏私。” 侯卫东谦虚地道:“吴海是老大哥,成津是小兄弟,能有什么经验值得吴海学习。” 两人正说着,益杨县委书记马有财也走了进来。他放下手包,就开始接电话。直到市委书记朱民生走进了会场,他才停止通话,向侯卫东点了点头,凝神看着进入会场的新市委书记。 朱民生是老机关,西装、领带、白衬衣,头发整齐中分,看上去文绉绉的。他进门时一脸严肃,冷脸冷面,颇有些官威。 主持会议的是副书记黄子堤,他环视了会场,热情洋溢地道:“这些天,大家怀着激动的心情期盼着新书记到来,首先我提议,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朱书记。” 顿时掌声雷动,朱书记脸上没有笑意,只是抬了抬手,往下压了压,表示谦虚。 黄子堤又道:“下面,请民生书记作重要讲话,大家欢迎。” 场内掌声飞起,如飞机上落下炸弹,轰轰作响。 朱民生目光在众人面前扫了一遍,道:“虽然是初来乍到,但是大家也是老朋友了,在座的同志们,我有一大半都叫得出名字。”他稍停了停,抿了一口茶,道,“由于到沙州的时间还短,我还没有进行调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所以今天我不务实,先务虚,和同志们重温民主集中制。” 一般情况之下,任职官员都要讲一讲自己的基本施政纲领或观点。朱民生的民主集中制,其实也是其观点,在座诸君都屏气凝神听着。 阐释了民主集中制的基本概念以后,朱民生强调道:“科学、完整、准确,这六个字是我们理解民主集中制的钥匙。没有这六个字,民主集中制就是假的、伪的。”又道,“民主集中制总是在不断完善和发展的。党的七大,民主集中制被界定为在民主基础上的集中和在集中领导下的民主……十四大通过的党章规定民主集中制是民主基础上的集中和集中指导下的民主相结合……” 周昌全开会从来不掉书袋,有事说事,无事散会,很干脆。 新来的市委书记朱民生的理论素养高,理论一套接着一套:“一种意见是否正确,不能由某个人的主观判断加以认定……只能执行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班长个人无权违背多数人的意见自行决定……同时,我们要防止分散主义和极端民主化。像我们这样一个大党,没有统一意志、统一领导,必然各行其是、一盘散沙,非乱不可。个人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下级组织服从上级组织、全党服从党的全国代表大会和中央委员会,这四个服从在沙州必须不折不扣地实行……” 朱民生的理论知识极为精熟,这一段演讲水平确实很高,有历史有现实,有中国有外国。讲完了理论,他话锋一转,从理论回到了现实,道:“周昌全书记是执行民主集中制的典型,他制订的常委会议事规程,有许多内容被省委采纳,这是沙州在理论上为全省所作的贡献之一,了不起。在这里表个态,我不搞标新立异,常委会议事规程必须不打折扣地执行。” 朱民生抚了抚中分的头发,道:“昨天,黄书记对我说,有好几件要紧事要定下来。我的意思别忙,还得按照民主集中制的精神,依据议事规程的条款,不打折扣操作。我说了三次不打折扣,重点是什么,就是常委会决定的事情,沙州所有干部必须执行。有意见也得执行,不能搞阳奉阴违这一套,不能为了小团体利益而置常委会的决定而不顾。出现了这种事情,必须进行严厉的组织处理!” 最后几句话,他说得很是严厉,不愧为冷面部长。 讲完这一番话,不过四十分钟,然后黄子堤又讲了几件具体的事情,花了二十分钟,然后黄子堤道:“今天会议到此结束,散会。” 出了会场,侯卫东仔细琢磨着朱民生的施政宣言:“从这一段讲话看,朱民生话里话外的意思很多,讲民主集中制,其实是讲纪律,四个服从、三个不打折扣应该是讲话的关键。周书记搞的市委常委会议事规程从形式到内容上都对市委书记有利,朱民生很聪明,全盘接收了这一套制度,加上前面严格执行民主集中制的讲话,其实就能掌握沙州市的航向。” “能走到市委书记的岗位上,都不是易与之辈!”仔细将朱民生的讲话研究了一遍,侯卫东发出了感慨。 回到了成津,侯卫东将宣传部梁逸飞部长叫到办公室,简明扼要地谈了市委会议的情况,道:“《成津日报》、电视台要连续刊登和播放与民主集中制相关的理论。这是今天我整理的朱书记关于民主集中制的讲话,以此为蓝本,并同市委办衔接,组织理论水平高的同志,吃透精神,结合成津现实,写出一系列有水平的文章,集中在媒体上刊登。” 梁逸飞明白其中的意思,建议道:“我有一个想法,如果省市报纸能刊发几篇有分量的文章,县里的宣传工作就主动了。” 侯卫东同意了梁逸飞的建议,特意强调道:“所有关于民主集中制的文章,都要送给我审阅,理论上的东西一定要慎之又慎。” 县级领导,从中央的视角来看,都被称为基层干部。基层干部主要任务自然是一线,与宣传部长梁逸飞探讨了理论问题以后,侯卫东带着人直奔双河镇。 梁勇被派到双河镇担任镇党委书记以后,工作很是积极,将全镇人员分成十个工作组,分片包干,责任到人,确保成沙公路能顺利开工。不管效果如何,梁勇的积极态度是前任书记温贡成所不能比的。 基层工作并不是高科技,很多时候,态度能决定一切。 只用了十来分钟,侯卫东就到了村小,对等候在此的梁勇道:“什么时候能够进场施工?有没有具体时间?” 梁勇为难地道:“我们将机关干部分成十个组,每组由镇领导带队。我负责村小这一片,从我这一组的进展情况来看,大部分村民还是支持修路,只是有少数刁民难以理喻。” “成津县没有刁民,只有思想工作暂时不通的群众。”侯卫东见身边跟着不少人,还有几个农村老太太在围观,想到成津的黑恶势力,心里同意刁民的说法,口头上纠正了梁勇的话。 梁勇自知失言,忙道:“请侯书记放心,我们一定加大思想工作力度,合理调整土地,将补偿款尽量足额发放到每一位村民手中。”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成津县财政的状况大家都清楚,这些钱来之不易,一定确保能发到老百姓手中。这笔钱就是高压线,谁敢从中截留,不管是谁,都要不打折扣地严惩。”他一边说一边走,梁勇紧跟在身后,其他人也跟在后面,朝村小走去。 进了村小,侯卫东见没有了外人,道:“对那些钉子户要多管齐下,如果确实是合理诉求,尽量满足,如果真是胡搅蛮缠,也不能手软,县委、县政府是你的坚强后盾。当然,也不能蛮干,要对每一个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等一会儿我亲自去见一见村小附近的钉子户,看他们到底有什么要求。” 梁勇心道:“侯卫东办事确实爽快,不像有的领导说话总是云山雾罩,只提要求,不肯负责任。”口里道:“侯书记,我们到隔壁张有财家里去,他是双河附近比较有名的蔬菜种植大户。” 侯卫东道:“行,就到张有财家去。” 梁勇吞吞吐吐地道:“侯书记,还有一件事情想向你汇报。我到双河有十天了,双河算是比较富裕的镇,可是情况不容乐观。这次分组包片以后,干部们倒是没有怨言,只是提出要发些工资。” 侯卫东知道成津不少乡镇都有拖欠工资的现象,就问道:“双河镇到底拖欠了多少工资?” “1999年的工资发到了3月份,从3月起,所有机关干部都只领一百元的生活费。我到了双河,最焦心的就是这件事情。前些年整顿基金会,镇里还向每位机关干部借了钱,依据级别,分别是普通干部三千、中层干部五千、一级班子八千。当时是强迫借款,同志们意见很大。” 自从财税体制改革以后,乡镇财力日渐紧张,侯卫东对此心知肚明。他一时也没有良策解开这个疙瘩,道:“你给我写个详细报告,尽量准确。” 秘书杜兵拿着手机走了过来,道:“侯书记,刚才接到市委办通知,朱书记让你立刻到市委。” “这不是好事。”这是侯卫东的第一反应。他坐在小车上,给杨柳打了电话。 “杨柳,刚才接到了市委办的通知,要我到市委,你听到什么风声没有?”按常理,朱民生找侯卫东谈话,杨柳应该不清楚,只是这次召见颇为奇怪,侯卫东想探探路子。 没想到,杨柳还真知道此事:“刚才成津县委章永泰儿子章竹到市委办来反映情况。”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原本准备给您打电话,又被杂事缠住,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通知你到市委来,实在对不起。” “朱书记在哪一间办公室?” “是以前的资料室,重新装修过。” 侯卫东笑道:“那谁用周书记以前的办公室?” “暂时没有人用,空着。不过朱书记的格局与以前不同,秘书办公室在书记办公室的正对面,各是各的房间,而不像以前那样是套间。” 在周昌全时代,市委领导都与秘书共用一个套间。到了朱民生时代,秘书办公室完全独立出来,侯卫东对市委办很熟悉,脑子里很准确地想象出现在的新格局。 侯卫东又问道:“今天开会,我看见是秘书长亲自陪着朱书记,现在朱书记的秘书选定没有,是哪一位?” 杨柳道:“组织部有位赵诗人赵诚义,平时寡言少语,对人客客气气,他如今是朱民生的秘书。” “原来是赵诚义,今后得同他搞好关系。”侯卫东脑海中想起那位总是靠着墙边行走的瘦削年轻人。 赵诚义赵诗人是组织部的年轻干部,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在市委机关里面小有名气。侯卫东以前跟在周昌全身边,关心的是大事,接触的都是相当级别的领导。对赵诚义这种年龄和级别的人就没有多少话说,偶尔在走道楼梯遇上,互相点点头而已。 侯卫东靠着柔软的坐椅,看着公路两边的山和树朝后飞快地退去,默默想着心事:“县委书记出车祸是天灾,很正常,而被暗害,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朱民生做出迅速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他以前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想必知道章永泰这个人。他对此事会是什么态度?” 小车进入了沙州境内,经过前思后想,他终于拿定了主意:“除了周昌全特别交代的任务有所保留,其余皆实事求是陈述。” 进了市委大院,由于有杨柳提供的情况,侯卫东直接找到了资料室。朱民生办公室关闭着,其对面的办公室开着门,里面坐着一位戴着眼镜、脸颊瘦削的年轻人,正在专注地看着文件。 侯卫东轻轻敲了敲门。 赵诚义抬头见到侯卫东,站起身来,道:“侯书记,您好,请进。”等到侯卫东在对面坐下,他道,“侯书记,朱书记正在小会议室跟几位领导谈话,很快就要过来,你稍坐一会儿。” 侯卫东当过两茬秘书,很注意细节。当赵诚义将纸杯子放在面前时,暗道:“赵诚义还是缺少经验,怎么能用纸杯子接待客人?” 若论泡茶,纸杯子总有股异味,越是好茶叶越明显,更何况纸杯子并不卫生。因此,侯卫东给周昌全当秘书时,有一个专门的茶柜子,里面备有六个高档白色瓷杯子,每天都要消毒。茶柜子里还有几筒茶叶,这几筒茶叶包括了铁观音、龙井、益杨新茶等品种,供领导选用。 侯卫东与赵诚义以前没有多少交往,赵诚义又有着诗人名头,诗人素来敏感,他也就没有贸然提醒,端起纸杯子喝了。纸杯子果然有异味,茶叶是普通的益杨茶,从口感来说,不是正宗的益杨新毛峰。 侯卫东递了一支烟给赵诚义,赵诚义倒没有推辞,接过烟以后,主动给侯卫东点火。点火时,侯卫东注意到,赵诚义手指修长,只是有一圈淡黄色的烟迹,看来也是一个烟瘾大的家伙。 他一边与赵诚义不咸不淡地聊天,一边观察着新装修的秘书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原来也是市委的资料室,在印象中,这房间里有一排木质书柜,是陈旧颜色的老柜子,还有几排报夹。市委办同志休息时,可以到这间房查查资料,看一看最新的杂志和报纸。 这一次装修下了真功夫,办公家具是索伦牌子,这个牌子的家具正是由曾宪刚代理的福建产品,以价格高出名。不过一分钱一分货,索伦家具质量确实不错。摆上了索伦家具,办公室格局顿时为之一变,原本的丑小鸭就变成了天鹅。 坐在堂皇而气派的秘书室,侯卫东突然觉得原本熟悉的市委办变得陌生了,有一种与往日格局不同的氛围。等了半个小时,朱民生从小会议室回来了。侯卫东知道来汇报工作的人肯定很多,赶紧出了门,与赵诚义一起前往朱民生办公室。 赵诚义作了介绍,便离开了房间。 第257章 给新领导捧场不要太过火(2) 朱民生的桌面上有厚厚一叠文件,最上面一份文件上写着“急件”。他看了一眼文件,道:“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好,好,年轻才有锐气。”又道,“你先坐一会儿。”说罢就埋头读文件。 不少领导干部都喜欢用这一招来体现权威,侯卫东也常用这种招数,对此心知肚明,很沉稳地坐着,眼角余光瞟了瞟朱民生的办公室。 朱民生的办公室很有特点,桌上有两面小旗子,一面国旗,一面党旗,背后是一长排高大的书柜。书柜上全是排列整齐的书,有不少是厚厚的大部头。 办公家具也是索伦牌,从色泽到样式,明显比赵诚义办公室的家具高上几个档次,价格肯定不便宜。侯卫东对索伦家具也有些了解,略为估算,朱民生房间的家具绝对少不了五万。 朱民生不慌不忙把文件处理完,这才对侯卫东道:“今天章竹来反映其父亲章永泰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听完事情经过,朱民生道:“你个人意见,章永泰之死是偶然事件还是蓄意为之?” 摸不清朱民生的水深水浅,侯卫东在汇报工作中尽量不提周昌全的观点:“章书记出车祸以后,市公安局请求省厅支持,省厅结论是车祸。当然不排除还有其他可能,但是从法律角度来说,县委只能采信省厅的调查结果。” 朱民生轻轻抚了抚整齐的头发,道:“乡镇有一句口号,叫做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镇,我觉得很好,换个角度,叫做小事不出县,大事不出市。章永泰之事组织上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给了章永泰很高的荣誉,又在全省范围内进行了广泛的宣传,县里必须按照省里结论去开展工作。” 他严肃地指出:“我今天叫你来,就是当面将章松、章竹之事交给你,至于如何做工作,这是你的事情,我不管。只提一点要求,作为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要有政治敏锐性,更要有应付复杂局面的能力,此事是组织对你的考验。” 离开了朱民生办公室,侯卫东沉着脸上了车,他心里很烦,不说话。朱民生的意思包含了两点内容:一是省里大力宣传了章永泰,县委就要按照宣传口径去工作,这就意味着朱民生不一定赞成对此案的侦办工作;二是应对章竹上访问题就成了一个县委书记的能力问题,而与市委无关,这个皮球踢得干净利索。 侯卫东分析了朱民生的谈话精神,顿时头大如鼓。每个领导的风格不同、理念不同、阅历不同,若一件棘手事,正在处理时换了不同领导,着实令人为难。 秘书杜兵等了一会儿,回过头来请示:“侯书记,回成津吗?” “回成津。”等到小车开出沙州城,侯卫东又道,“算了,今天晚上就住在沙州,明天回去。”给洪昂打了电话以后,道,“到新月楼门前的水陆空餐厅。” 到了水陆空餐厅,侯卫东要了一瓶最好的葡萄酒,等着洪昂秘书长。洪昂是一个人过来,坐定之后,道:“今天我被朱书记批评了,恐怕叫你过来,也是为了同一件事情。” 侯卫东奇怪地道:“这事和秘书长有什么关系?” 洪昂道:“朱书记的意思,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信访人来到书记办公室,他指出市委机关管理有问题。从今天起,要成立信访中心,在半年内将信访办移出市委和市政府大楼,这是便民举措,也是让市委安静的好办法。” 侯卫东自嘲地道:“朱书记的指示与周书记的初衷不符合,我是老鼠钻风箱——左右为难。” 在沙州,餐饮业竞争很激烈,一家餐厅的生意也就只有一两年的兴旺期,兴也匆匆,衰也匆匆。而水陆空餐厅的生意长盛不衰,最初是靠新奇,以后就是靠稳定的质量和优良的服务,这也是侯卫东喜欢在水陆空的具体原因。 秘书杜兵、司机老耿陪着洪昂的司机,三人坐在外面的大厅,点了四五样特色菜,有滋有味地品尝起来。 在周昌全时代,侯卫东是市委办副主任、专职秘书,洪昂是市委常委、秘书长,两人算得上周系人物中的核心人物,特别是在黄子堤成为副书记以后,侯卫东和洪昂就是周昌全身边的左臂右膀。 此时,两位周系人物面对着新老板朱民生,都有些压力,压力无形无影,却又实实在在。洪昂啜着水陆空最贵的葡萄酒,道:“朱书记长期工作在大机关,眼界宽,理论水平高,这对沙州很有好处。”他只提理论水平高,对于实践能力如何不置一词,不褒不贬,很客观,暗中有观察以后再说的意思。 侯卫东与洪昂处境相似,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自然听得出其中的话外之意,道:“对于成津的具体情况来说,我的想法是不管风吹浪打,都得抓住发展这条主线。对于市委决定要执行,对于周书记交代的事也得办,关键是要在其中寻求平衡。” 洪昂对他的观点很赞许,道:“你的想法很到位,基本上与我所想一致,我从四个方面思考过这个问题。” “第一,在岭西,要想形成独立的官场人格,还是得以政绩为基础。如果只是为了迎合,那永远都得迎合,最终只能是一盘小菜,长不成参天大树。做官就如做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求有所不求。” “第二,对于市委的重大决定,按照党的民主集中制原则,必须执行。但是具体的事情,还得站在桥上小便——灵活机动。” “第三,周书记临走前私下交代的任务,得认真完成。比如在章永泰这件事上,周书记到了省里肯定会盯着此事,现在改弦易辙,以后没有好果子吃。只是采用的方式方法必须更加讲究,不能有丝毫违规之处,而且只能做,不能说。” “第四,朱书记初到沙州工作,面临的局面挺复杂,他需要有人捧场,需要在短时间内树立威信。这段时间是宝贵的黄金期,可以动一动脑筋,取得朱书记的信任,这对以后的工作会有极大好处。” 洪昂所说的四个观点,就是如何对待朱民生的策略问题,充满了中庸的智慧,符合官场辩证法。 侯卫东心里道:“周昌全以前评价过,在沙州,论阳谋还是以洪昂为佳,此评语当真一针见血。”他举起酒杯,真诚地道:“秘书长一席话,让小弟茅塞顿开,敬一杯。” “叮当”,清脆玻璃声在房间里回荡着。 贯彻落实市委书记的谈话精神 4月1日,侯卫东带着宣传部长梁逸飞到了岭西,在金星大酒店订了房间,准备宴请《岭西日报》的王辉、段英以及杜成龙。 梁逸飞在成津还算得上人物,到了市里,在宣传系统也有几分面子,可是到了省里就完全没有施展的空间。此时他随身带着几篇关于成津县大力推行民主集中制的文章,希望能在省报刊登。 朱民生强调民主集中,成津县就大力宣传民主集中制,这就是一种表态。 梁逸飞让宣传部戴玲玲到餐厅去订餐,自己戴着眼镜,逐字逐句修改着稿子。 金星大酒店十四楼,视线极佳,有着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梁逸飞思路也随之开阔,很快就在稿子中发现了小缺陷,修改之后,就给戴玲玲打传呼。 五星级的酒店,服务水平还是不错的,戴玲玲到餐厅订餐以后,服务员送来一小碟果盘,她就坐在餐厅的会客室沙发上吃水果、看电视。接到了梁逸飞传呼,戴玲玲赶紧上楼。 梁逸飞道:“我发现几个问题,已经在稿子上修改了,你赶紧去找一家打印店,将文件重新打出来。” 戴玲玲心细,除了纸质稿件以外,还带了a盘,见梁逸飞修改了五六处,欣然接受了任务,出了酒店,很快找到了一家复印店。 复印店伙计试了试a盘,道:“a盘损坏了,打不开。” 戴玲玲一听就急了,道:“这是一个新盘,怎么会损坏?你再试试。”复印店伙计再试了一遍,仍然如此,道:“确实损坏了,a盘很容易坏,平时最好有备份。” 梁逸飞接到了戴玲玲电话,很生气,道:“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平时让你们工作认真点,都当做耳旁风。你自己想办法,务必将稿子打出来!” “只能用手打,要花几十块钱。”复印店伙计看出了戴玲玲的焦急,提高了价钱。 “现在不是谈钱的时候,莫说几十块钱,就算是几百块钱也得打出来。如果到时拿不出稿子,你自己向侯书记解释。”梁逸飞重重地将手机关掉。 在金星大酒店外面的复印店,戴玲玲格外焦急,道:“老师,能不能再快一点?时间来不及了。”复印店伙计道:“我的速度够快了,至少每分钟七八十个字了,要是有扫描仪就快得多。” 戴玲玲见复印店还有一台电脑,道:“你们还有没有人?叫过来一起打。” 那复印店伙计道:“你要得这么急,是不是加点钱?” 眼看着就要到6点,戴玲玲急得不行,道:“加钱就加钱,快一点,时间来不及了。” 复印店伙计就打了中文传呼,又道:“我只有把老板也喊过来。” 过一会儿,一位矮个子年轻人走过来了,见到稿子,笑道:“原来是老乡,我以前在沙州开店,最近才搬到了岭西。”他给了一张名片,又道,“我叫王析宇,代理了几个品牌的电脑。如果有需要,跟我联系,看在本乡本土的面上,价格绝对优惠。” 花了一百二十元,在5点50分,戴玲玲终于拿到了稿子。她在金星大酒店院子里,正好遇到从车上下来的侯卫东。 侯卫东精神抖擞,气宇轩昂,成熟稳健,他并没有看到戴玲玲,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向电梯。 侯卫东原本邀请了王辉、段英和杜成龙三人。杜成龙有事未到,王辉开着车,与段英一起来到了金星大酒店。 王辉与段英并排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大厅,明亮的灯光让王辉头上越发光亮。对于自己这一个特点,他并不是太在意,因为省报中层以上干部秃顶人士在百分之八十以上,这亦是省报长期被人调侃的重要元素。 王辉边走边说:“我初见侯卫东的时候,他还是益杨新管会的主任,正科级。几年时间,他变成了县委书记。从主任到县委书记,级别上只是副处一个阶梯,可是绝大多数人奋斗了一辈子,都跨不过这两步官梯。” 段英身穿黑色短大衣、黑色皮鞋和黑色裤子,这一身装束原本挺沉闷,她就在脖子上围了一条鲜红围巾,整个人顿时活泼起来。她听了王辉的感叹,道:“侯卫东在学院时,就是学生会风云人物,既有实干精神,又会动脑筋,能走到这一步,我觉得不奇怪。” 王辉开玩笑道:“段英,你当初可是没有抓住机会。” 段英已经与省人民医院那位技术高超的医生结了婚,领了证,只是没有办酒,报社同事们都知道此事。听到王辉的玩笑,她一点不矫情,自嘲地道:“读书时代哪里懂这些,我那时最喜欢看琼瑶,成天幻想着从天上掉下来一个白马王子。后来就按照琼瑶阿姨的标准,找了一个一米八的忧郁王子。毕业以后才发现,骑白马的并不一定是王子,也许他是唐僧。” 自从准备结婚以来,她将与侯卫东的感情彻底埋藏在心底。这一次,侯卫东大大方方地发出邀请,她坦坦然然赴宴。生活就如流水,人生就如水中的树叶,相遇是偶然,分手是必然,只有极少数的人能相伴永远。侯卫东与段英注定只能是短暂相逢,彻底分手,只在心中留下些念想,这是两人最好的选择。 电梯旁,成津宣传部长梁逸飞已经等候于此。前一段时间,王辉带队在成津搞过调研,梁逸飞曾经多次陪同,彼此都很熟悉。梁逸飞扶了扶宽边眼镜,笑容满面地道:“王主任,段记者,这边请,侯书记已经在包间等着了。” 在成津县里,谁的官最大,谁就最喜欢迟到。在梁逸飞心目中,下级等上级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上级等下级则是很大的面子,因此他特地强调侯卫东已经到了,以示成津众人对王辉和段英的尊重。 见了面,稍作寒暄,侯卫东直奔主题,道:“王主任,在省报上发表几篇关于成津县的稿子,有没有难度?” “发稿子不难,关键是题材。” “主题是民主集中制与成津发展,我这里有一篇朱书记的讲话稿子,还有宣传部写的初稿,你把个关。” 侯卫东将戴玲玲花大价钱打印出来的稿子递了过去。 王辉看了一会儿稿子,抬起头,道:“恕我直言,稿件质量不错,用作讲话稿没有问题。可是要在《岭西日报》上刊发,从深度和广度来说都不够。而且这种泛泛谈理论的文章,很难在省报上发表,除非迎合了某种潮流。” 侯卫东与王辉相识多年,没有绕弯子,很直接地问道:“王主任,在宣传上你是专家,要将成津宣传出去,而且能踩上沙州市委的节奏,你觉得如何操作?” 王辉是《岭西日报》的高级记者,见多识广,对人性与官性认识颇深。他理解侯卫东的做法,道:“我实话实说了,从全省范围来看,成津就是一个普通的县城,硬生生拔高,不能让人心服,除非有特别之处,比如上一次省委对章永泰的宣传,就很有亮点。” 第258章 给新领导捧场不要太过火(3) 段英在省、市、县三级报社工作过,经验很丰富,插话道:“亮点和丑点都是新闻点,政府要宣传其实就是寻找亮点。成津有没有切合时代脉搏的亮点?我觉得上一次采访的公开招投标制度还有不少值得深挖的地方。” “段英说得有道理,我们换一个思路,把民主集中制上升到文化层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招投标中心就是对民主集中制的具体应用。”王辉又道,“侯书记,我记得成沙公路就是招投标中心的第一个大项目,这事还可以深入挖掘。” 成沙公路之事,侯卫东没有满足黄子堤的要求,因此他不想多提成沙公路,免得刺激了这位领导,道:“修一条路,没有什么特色,与民主集中制的联系也不深。真要写具体事情,就以整治铅锌矿一事作为实际例子。” 王辉想了想,道:“这篇文章我原本想让段英来写,现在看来要做好这一篇文章还真有挑战性,就由我来操刀。具体从什么角度来写,我的想法是不拘泥于一事一例,可以更抽象一些。” 侯卫东给宣传部长梁逸飞布置任务,道:“宣传部近期的工作就是做好这一篇大文章,梁部长要经常与王主任联系,提供素材。” 梁逸飞习惯性地将宽大眼镜向上推了推,道:“我一定配合王主任,将这篇文章做好。” 吃完晚饭,大家散去,侯卫东和梁逸飞亲自将王辉和段英送到了楼下。走出了金星大酒店的大门,冷风直灌入脖子,大家忍不住缩了缩头,侯卫东道:“王主任,我让司机送你。” 王辉手里拎着一串钥匙,道:“不用了,上个月买了一辆桑塔纳代步。”车是一部桑塔纳2000型轿车,虽然是二手车,看上去成色很新。 侯卫东又对段英道:“你什么时候办酒?一定要通知我和小佳。” 段英在吃饭时表情都很正常,此时单独相见,虽然努力想保持着平静,脸上表情还略有些生硬,笑容亦有些牵强,道:“欢迎你和小佳参加我的婚礼,到时我会通知你们。” “真心祝你幸福。”侯卫东作为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权力大,肩上担子亦重,感情对于他来说并不是急需品,他已经下决心彻底将这一段感情转变成友情。 段英上车时,又回过身来挥了挥手,脖子上的红色围巾随飞而动,在路灯下格外醒目。 汽车在寒风中慢慢地开走,侯卫东挥在空中的手放了下来,他低声交代道:“梁部长,你到加油站去开点汽油,给王辉送过去。他为成津办事向来不遗余力,这一次肯定要跑不少路,我们要主动替他考虑。” “那是当然,我马上去办。” “王主任是《岭西日报》的资深记者,与省内媒体都有联系,你要注意与他保持联系。” 梁逸飞连忙道:“侯书记搭了这么好的一座桥,我们如果办不好事情,也太不像话了。”他又建议道,“段记者文笔很棒,宣传章书记的那篇报告文学其实是由她主笔,能不能给她也考虑一些待遇?” 侯卫东道:“你看着办吧,我没有意见。” 4月20日,沙州市委书记朱民生来到办公室,他在机关工作时间太长,早就形成了固定的模式,一杯茶、一张报纸、一支香烟。 看完《岭西日报》头版,没有沙州的只言片语,这让朱民生很有些郁闷。他抬手给宣传部陈静部长打了电话,道:“老陈,今天《岭西日报》又没有沙州的内容。这与沙州的地位不相符合,你得好好琢磨此事。一是与省里媒体对接,适当的时候我可以出面;二是拿出一个具体的措施,将宣传工作提升一个高度;三是制订奖惩办法,提高大家的积极性。” “朱书记,我下午就召开宣传工作会,将朱书记指示传达贯彻下去。”陈静部长又道,“我手里正拿着今天的《岭西日报》,头版虽然没有沙州,在第二版却有一篇大文章,是关于成津的,很有分量。” 朱民生翻到报纸第二版,赫然见到一个醒目的标题——“制度的力量”。副书记黄子堤走进办公室时,朱民生指着报纸道:“黄书记,今天的《岭西日报》有一篇文章,你看到没有?” 黄子堤恰好也读到这篇文章,道:“侯卫东以不满三十岁的年龄主持一县工作,当时市委有些争论,事实证明,他确实既有理论水平又有实践能力,是称职的县委书记。从这一点来说,周省长用人眼光很准,将自己的秘书派到了情况最复杂的县。” 朱民生闻言,视线从报纸上收了回来,道:“今年水利厅在竹水河上修水电站,这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安排一个时间,市委专题听取成津县的工作汇报。” 等到黄子堤离开办公室,朱民生拿过报纸看了看,心道:“都说黄子堤、洪昂、步海云和侯卫东是周昌全的四员大将,看来这四人也还是有矛盾。黄子堤刚才之话就很有意思,狗咬狗,一嘴毛。”他拿着报纸翻了翻,暗道:“侯卫东这篇文章是投石问路,这是个聪明人啊。”对于侯卫东的示好,朱民生看得很明白,他欢迎这种态度,就给侯卫东拨了电话过去。 “我是朱民生。” 侯卫东正在开县委常委会,常委会对整治小铅锌矿出现的问题正在争执。听到是朱民生的电话,他举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声音放大,恭敬地道:“您好,朱书记,我是侯卫东,请您指示。” 众常委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侯卫东站起身,一边说话,一边走出了会议室。 “我看了今天的《岭西日报》,成津县的工作搞得不错。”朱民生表扬了两句,然后挂了电话。 侯卫东表情平静地回到了会议室,继续开会,十分钟没有到,黄子堤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接听黄子堤电话的时候,他就没有走出会议室,而是当着众常委的面与黄子堤交谈。谈完之后,他道:“感谢黄书记关心,我一定好好准备。” 放下电话,侯卫东对众常委道:“朱书记刚才表扬了成津县工作,这是对我们的鼓励,更是对我们的鞭策。朱书记很关心竹水河水电站的建设事宜,要在近期听一次汇报,我们还得认真合计,看从什么角度来汇报。” 蒋湘渝道:“项目前期手续主要是由水利厅和恒庆集团在负责。根据上一次座谈会的分工,成津县当前的工作还是调整土地,这一次汇报实际上没有多少内容。朱书记定下汇报时间没有?” 侯卫东道:“只是大体上谈了此事,没有具体时间,我们要尽快做好准备,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对于市委书记与副书记轮番给侯卫东打电话,蒋湘渝有些酸溜溜的,暗道:“侯卫东动作好快,又与朱民生搭上了线,此人前途还真是不可限量。”他口里道:“事不宜迟,开完常委会,县政府办就要商量一个初稿。” “行,尽快弄一个稿子,我要看一看。” 议了此事,侯卫东看了看手表,道:“今天会议议题多,大家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同志们不要怪我啰唆,确实有这么多事情。今天不一鼓作气消化这些问题,还得再开一次会。今天累就累一些,免得重复开会。” 高小楠将手中粗大的书法笔放下,笑道:“毛主席说过,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我赞成打歼灭战,将近期积累的问题来一个透彻的研究,决定了大事,大家才好分头执行。” 虽然高小楠的比喻不伦不类,其他常委也纷纷表示赞成。 侯卫东由副书记升为县委书记以后,成津县空缺了一个分管党群的副书记职位,高小楠、李致、蔡正贵、梁逸飞等人都紧盯着这个位置。虽然级别一样,可是按惯例,党群副书记在县委和县政府中是仅排在县委书记和县长之后的第三号人物,一般情况下更容易得到提拔,比普通常委的含金量要高上许多。 有了这事,众常委的心思就活泛起来,他们各显神通,通过各种渠道到市里甚至更高层联络沟通。同时,也暗自观察着失去了靠山的侯卫东是否还如以前一般在市委面前亦能说一不二。 今天在常委会上,市委书记朱民生亲自打电话表扬了成津县的工作,其实也就是表扬了侯卫东的工作。随后又是市委副书记黄子堤打了电话过来,这让常委们心理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开完常委会,蒋湘渝让县府办弄材料,这份汇报材料让县府办副主任赵敏很是挠头。挠头的原因是竹水河水电站一事刚刚开始,工作基本上没有铺开,很难提炼出有闪光点的地方。而没有闪光点,县委领导汇报起来难免脸上无光。 榨死了无数个脑细胞,副主任赵敏才将文章送给了蒋湘渝。蒋湘渝看完,将赵敏叫到办公室,道:“深度不够,竹水河工程的基础是移民,虽然这是小型移民,但毕竟是移民,在文章里要将县委、县政府关于迁移大山居民的思路贯穿进去。” 等到蒋湘渝满意之后,县府办赵敏亲自将稿子送到了侯卫东手中。侯卫东看完之后,在上面加了一句:“成津县与水利厅、恒庆集团有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在汇报中应该体现出这一点。” 赵敏掌握的材料有限,文章被打回去之后,心里自然不舒服,暗自抱怨道:“我像狗一样在桌上趴着,写出来的东西,领导两张嘴皮一动就要修改,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抱怨归抱怨,县委书记和县长亲自提出的修改意见,他还是得不折不扣地执行,于是在汇报材料中又增加了与水利厅、恒庆集团精诚合作的内容。 成津县汇报工作的日期数次推迟。5月7日,侯卫东与蒋湘渝终于接到了正式通知,前往沙州市委向朱民生书记汇报成津县竹水河水电站相关工作。 到了市委,赵诚义将侯卫东和蒋湘渝带到了小会议室,道:“侯书记,蒋县长,请两位稍等一会儿。”泡了茶,赵诚义就离开了会议室。 过了一会儿,秘书长洪昂走了进来,与两位握了手,道:“两位还要稍等一会儿,黄书记、赵部长还在朱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一时半会完不了。”又特意道,“朱书记确实是百忙之中抽时间听成津县的工作汇报,下午省委朱书记来到沙州视察,你们的汇报尽量简短一些,请朱书记多指示。” 侯卫东闻言,就想起当初他到成津任职,好几位市委常委轮番到来的盛况,心道:“朱民生在组织部当过常务副部长,果然积累了不少人脉。”又琢磨道,“朱民生来了一个多月,将所有的处级干部都冻结了,看来他要动一动干部。” 成津县委目前缺了两个职位:一是新空缺的县委副书记,侯卫东由副转正,这个职位自然就空了出来;二是原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李太忠调到了沙州任城管局局长以后,一直未明确常务副县长。侯卫东想让朱兵出任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但是朱兵毕竟是新提副县级,到成津工作时间很短,硬性提起来恐要惹起非议。按侯卫东的想法,等到成沙公路完成,朱兵作为副指挥长自然就有了政绩。到时向市委建议提朱兵为县委常委,就是水到渠成之事。 在前一段时间,市委组织部赵东就这两个位置征求了侯卫东的意见。县委副书记一职,侯卫东推荐了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李致,常委一职,侯卫东推荐了副县长朱兵。如果是周昌全任市委书记,侯卫东的意见基本就成定局,现在,此事很悬。 等了一个多小时,眼看要到午饭时间,朱民生这才匆匆忙忙进来,坐定以后,道:“让两位久等了,我们开始吧,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听完成津汇报,朱民生脸上表情没有变化,依然冷脸冷面,道:“竹水河小水电站是沙州第一座小水电站,这一座修好以后,市里还准备搞二期工程,与水利厅、恒庆集团的合作关系就显得尤为重要。我希望你们能花大力气在这个水电项目上,将竹水河小水电站做成一个样板工程,为市里与水利厅、恒庆集团的进一步合作奠定基础。”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了,下午有重要接待,市委没有管饭,侯卫东与蒋湘渝一起下楼。 蒋湘渝忍不住问道:“水利厅吴厅长是蒙书记的夫人,朱书记特别重视水利厅,这我理解。恒庆集团是什么来头?朱书记今天谈话中至少提到七八次。” 蒋湘渝与恒庆集团副总经理朱小勇接触过,但是他没有将朱小勇与在百年牛肉馆子提椅子打架之人重合在一起。又由于朱小勇是以水利专家身份直接当上副总经理,在岭西官场还没有引人注意,他暂时还不知道朱小勇的背景。 侯卫东知道此事迟早都会传开,总是瞒着蒋湘渝不妥当,道:“朱小勇是水利专家,平时为人低调,不太愿意谈家事。他是蒙豪放书记的女婿,以前在岭西大学当教师,最近才到恒庆集团任副总。” 蒋湘渝吓了一跳,这才明白朱民生为什么要特意强调与恒庆集团搞好关系。他搓了搓双手,道:“难怪,原来是蒙书记的女婿!”心里道:“侯卫东忒沉得住气,朱小勇来了数次,他居然没有向我透露此人的身份,人心隔肚皮啊!” 他是土生土长的干部,与上层关系并不密切,没有提前了解朱小勇的身份,只能说明自己没有人缘,怪不得侯卫东。他有些抱怨,只能憋在肚子里。 第259章 市委副书记给侯卫东穿小鞋(1) 枪打出头鸟 5月21日中午,侯卫东正在睡午觉,接到了秘书长洪昂的电话。 洪昂声音平静地道:“上午召开了常委会,研究了组织人事工作,成津县有新变动。”侯卫东睡意全消,他从床上坐起来,道:“秘书长,有什么变动?” “县委副书记是市政府研究室主任莫为民,你认识的。老莫在研究室工作了近十年,总算放出来了。” 侯卫东心里堵得慌,问道:“还有一个常委,又是谁?” “周福泉。” 侯卫东喉咙更是发紧,他尽量平静地道:“周县长是老资格的副县长,当常委也应该。” 洪昂知道侯卫东心里不舒服,道:“以后你有什么想法,多向黄书记汇报,朱书记毕竟对全市干部不熟悉。”县委书记的权威来源于对帽子的掌握,这一次侯卫东的两个建议都没有实现,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得知此消息以后,他暗道:“县委副书记职务也就罢了,当时我还是副书记,没有办法争取。可是朱兵的常委职务,确实是我大意了,应该趁着周书记还在,及时办下来。我以前总想着让朱兵修完成沙公路以后再提常委之事,看来我的厚黑学功力差得远,脸皮太薄,政治上不成熟,这一次算得上一个重大失误。” 他又仔细回想洪昂的话,越想越觉得话中有话,心道:“市委书记朱民生毕竟才来,不熟悉干部,组织部部长赵东基本认可我的推荐,那么,此次变故主要原因就应该是市委副书记黄子堤。他终究还是心胸狭小了,我拒绝了他一次,这是对我的回击。” 下午上班时,县委办公室主任谷云峰走进侯卫东办公室,他原本准备报告飞石镇的打架事件,见侯卫东脸上很不好看,灵机一动,便换了一个话题。他正要出门时,又被侯卫东叫住了。 侯卫东道:“有事说事,不要吞吞吐吐。” 谷云峰这才道:“飞石镇政府在整治小铅锌矿时,金叶铅锌矿老板组织人员与镇政府对阵,镇政府被打伤了好几个人。” “反了天,必须严肃处理!”侯卫东听了以后,火气顿时上来了,他吩咐谷云峰道,“你向邓局长通报此事,让公安机关尽快地介入此事,随时向我报告处理结果。” 说了两句气话,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停了下来,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将胸中那一股突然蹿上来的无名火压住,又补充了一句:“你跟邓局长说,尽管金叶铅锌矿态度很恶劣,公安机关还得依法办事,但是只要查清了事实,就重拳出击,不要手软。” 谷云峰感觉很是痛快,马上就出去给公安局长邓家春打电话。 侯卫东抽完一支烟,渐渐平静了下来,正准备将谷云峰叫回来问一问具体情况,就接到了市委秘书长洪昂的电话:“成津是不是有一个飞石镇?今天是怎么一回事?有人打电话到了我办公室,反映镇政府的工作人员以整治为名到金叶铅锌矿吃拿卡要,没有得逞就要封门,还动手打人。另外,镇里整改通知书是否送达?举报人特意提到镇政府从来没有通知要停业整顿。” “狗日的,还恶人先告状!”侯卫东在心里骂了一句,脑子飞快转动着,道:“这事与当前正在开展的铅锌矿整治工作有关系,我已经派出了调查组彻查此事。县里准备以此事为突破口,将整治铅锌矿工作推向深入。” “呵,这是变坏事为好事的辩证法。”洪昂又建议道,“卫东,现在是非常时期,你的步子不用迈得太快,要以稳为主。” “谢谢秘书长关心。” 放了电话,侯卫东彻底平静下来。见四周无人,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暗道:“今天太失态了,冲动真是魔鬼,以后再也不能发生这种不冷静的事情。” “每临大事有静气。”他回想起原青林镇党委书记赵永胜挂在墙壁上的条幅,在心里念了几遍,这才让杜兵叫谷云峰到办公室来。 谷云峰进门就道:“邓局长电话一直在占线,还没有打通。” 此时侯卫东的浮躁之心已去,平静地道:“你先说说金叶铅锌矿的具体情况。” 谷云峰当过红星镇党委书记,主持过全面工作,对地方情况很熟悉,道:“根据进度表,当前整治工作进入了自查自纠阶段。据飞石镇报告,他们给金叶铅锌矿下达了停业整顿通知书以后,金叶铅锌矿根本不理睬,一直在非法生产。今天李建国镇长亲自带队去检查,金叶铅锌矿老板带头聚众暴力抗法,打伤了好几位同志。有一位同志伤势比较严重,还在县医院抢救。” 侯卫东已知金叶铅锌矿不是善茬子,就问道:“我们的同志有没有吃拿卡要行为?在程序上有没有不妥之处?要想惩处金叶铅锌矿,我们的行为一定要站得住脚。” 谷云峰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问题,犹豫着道:“按自查自纠工作要求,飞石镇应该在前一阶段下发了整改通知书,在程序上应该没有问题。至于吃拿卡要现象,凭着我对李建国的了解,绝不可能。” “从法律意义上来说,程序的重要性并不亚于实体。我们的同志有无违法行为,必须要了解,而不是应该。” 谷云峰连忙道:“我马上去将这事弄清楚。”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金叶铅锌矿事关有色金属整治大局,绝对不能让这股歪风蔓延,县委马上开会,你记一下主要内容。” 谷云峰赶紧取出随身带着的笔记本。 “由县委办、纪委、公安局、乡企局成立联合调查组,由分管副县长周福泉任组长。你马上通知调查组到县委会议室开会,同时将调查组的文件发出去。” 谷云峰合上笔记本,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等到谷云峰离开,侯卫东给副县长周福泉打了电话,简单讲了飞石镇的事情,道:“老周,这事就由你来牵头处理。” 虽然正式文件还没有到成津县,周福泉已经知道了市委常委会的决定。作为县委常委,如果不出意外,他能成为县政府常务副县长。得知金叶铅锌矿之事以后,他在心里就有了准备,客气地道:“侯书记,你给定个调子,我到了飞石镇以后也好有个把握。” 侯卫东笑道:“我定什么调子,云峰正在出会议通知,到时我们一起商量。” 很快,副县长周福泉、县委办、县府办、纪委、公安、乡企、工商等部门的分管领导来到了县委办会议室。 谈完具体工作,侯卫东强调了两点:“第一,目前为止,成津小铅锌矿问题不少,不仅是飞石镇独有。我们要借着省政府整治有色金属矿的东风,彻底将全县铅锌矿纳入健康发展的轨道。这是全省联动的好时机,将使整治工作事半功倍,错失了这个机会,事倍功半。所以,必须坚决地将金叶铅锌矿带出的歪风压下去,态度坚决,决不手软。第二,具体工作要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要查镇政府工作是否合法,金叶铅锌矿事件是整治工作第一起暴力事件,但绝对不是最后一起。借着剖析此事,可以教育干部,整顿队伍,为下一步整治工作奠定基础。另一方面要组成公安、税务等方面的联合行动组,严厉惩处金叶铅锌矿肇事者,杀鸡儆猴,必须要树立一个典型,给个别违法分子以雷霆震慑。” 等到会议结束,周福泉单独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他知道此事棘手,搞不好就会出现群体性事件,请示道:“侯书记,金叶铅锌矿老板是当地人,抓了他,我担心会引起群体性事件。” 侯卫东态度很明确,道:“只要有证据违法,理直气壮抓人,这一点决不含糊。” 见侯卫东态度坚决,周福泉心里就有了底。回到自己办公室,他给正在沙州开会的蒋湘渝打了电话,沟通了此事。蒋湘渝道:“侯书记定下来的事情,还有什么话说,坚决执行。” 周福泉带着调查组很快就到了飞石镇政府,在朴书记办公室里,他首先与镇委朴书记和镇长李建国单独见了面。 镇长李建国脸上有一条血印,特别显眼,周福泉问道:“李镇长,脸上的血迹是怎么一回事情?” 李建国很气愤地道:“金叶铅锌矿太猖狂了,公然组织了黑社会打手围攻镇政府工作组,我这伤疤就是在现场被人抓的。” 周福泉追问道:“打人的是老百姓,还是黑社会?” 朴书记解释道:“周县长,金叶铅锌矿老板原来就是社会上的混混,手下长期都有一帮闲杂人员,平时就横行霸道。真以为有了几个钱,政府就管不了他们。” 聊了几句情况,周福泉道:“侯书记高度重视金叶铅锌矿的事情,成立了以我为组长的调查组。工作组从两方面做工作,一是依法严惩暴力抗法者。这方面工作就由公安局凌副局长牵头,飞石镇、乡企局、工商、税务配合,要做到证据确凿、定性准确。” 朴书记道:“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周福泉又道:“另一方面,镇政府要写一份情况汇报,纪委要同相关人员谈话。主要谈有无吃拿卡要等违规行为以及办事程序是否合法。” 李建国愣了愣,道:“我们是完全按照县里整治要求开展工作,程序合法,更没有吃拿卡要行为。”他作为堂堂镇长,带队去工作,被社会闲杂人员打了,调查组还要调查其行为的合法性,这让他心里很委屈。 周福泉瘦高个子,穿着长袖衬衣,很有些风度,安慰道:“李镇长,县委的想法是将此案办成一件铁案,以此为契机,进一步推动全县整治工作。” 老朴心里也有想法,不过作为党委书记,他还是保持着冷静,劝道:“打铁须得自身硬,飞石镇绝对没有问题,愿意接受调查。” 几位受伤较轻的镇干部被通知到了政府,听说纪委要谈话,情绪激动起来。他们聚到了镇长李建国办公室,发起了牢骚:“县里太软弱了,只会整自己人,以后谁还敢卖命?” 又有人道:“我们基层就卖命,流汗、流泪又流血,到时还要被调查,让县里当官的来做工作,他们一样没有屁眼法。” 李建国不能在部下面前发泄不满,道:“县里这样做自然有道理,你们现在少说两句,等会被调查时就据实反映。” 调查组到达飞石镇以后,李东方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他给金叶铅锌矿老板李勇出了主意,道:“按照县里计划,金叶铅锌矿这种小矿逃不掉被关门的命运。你咬定他们的文书没有送达,并且吃拿卡要,狠狠地闹,他们拿你没有办法。” 他除了鼓动金叶铅锌矿老板,还找到了已经没有继续闹事的方钢,鼓动方钢将弟弟方铁之死再次提出来,不要钱,只要一个说法。 城管局长李太忠一直不愿意搅到李东方的事情里,只是章永泰之事是他的一块心病,所以,这一次,他主动出谋划策,筹划着将侯卫东从成津县轰走。“东方,你得研究朱民生的所有讲话,包括以前在省委组织部的讲话,找出他的弱点。然后给侯卫东对症下药,将侯卫东和邓家春赶出了成津,那件事情才算真正无人问津了。” 李东方做的事情早就超出了其父亲的掌握,他冷笑道:“侯卫东就是靠着周昌全起家,如今周昌全到了省里,侯卫东除非调走,要不很难在沙州更进一步,成也周昌全,败亦周昌全。” 李太忠道:“侯卫东留在成津总是一个祸害,要想尽一切手段让他离开,否则我睡不着觉。除了这事以外,还要收集素材,四处寄告状信,闹得鸡犬不宁,侯卫东在成津的日子就长不了。” 在市长面前的演出 周福泉从飞石镇回到了县城,透过车窗,突然看到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站在街道上。他赶紧叫司机停车,下车去招呼曾经的老领导。 周福泉连忙走过去,道:“老领导,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老当益壮的老方县长暴露出老人虚弱的一面,红光满面被刺眼的老年斑所取代,银发变成了干涩的灰白头发。周福泉见到老方县长变得如此老态龙钟,不觉吃了一惊。 早上,老方县长与从新西兰回来的儿子方知行大吵了一架。儿子方知行一怒而上岭西,老方县长一怒而至县委。由于侯卫东在沙州开会,他就找到了另一位副书记高小楠。 老方县长当县长时,高小楠还是普通的语文老师,两人并没有太多交情。在办公室里,高小楠尽管很热情,但是热情中带着疏远和警惕。老方县长絮絮地说了一个多小时,高小楠手捧着茶杯,认真听了一个多小时,却没有讲一句有实质意义的话。 老方县长明白在高小楠那里得不到任何帮助,原本想甩甩老脾气,一昂头拂袖而去。转念又想到不知所踪的孙子方杰,态度就软了下来,道:“老高,这事你要多费心,有什么消息通知我。”要是以前,他会理直气壮地称呼一声“小高”,如今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小高”的称呼就变成了“老高”。 在街边站了一会儿,他见到周福泉下车。 老方县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道:“老周,你有时间没有?我要跟你谈要紧的事情。” 周福泉一直在当机关干部,是老方县长的直接部下,态度自然与高小楠不一样。他与老方县长握了手,道:“老领导有事,到我办公室去谈。”他恭敬地请老方县长上了小车。 老方县长上了周福泉的小车,靠在软软的沙发上,似乎又有些回到当初坐吉普车到乡下检查工作的感觉。他没有急于说孙子方杰的事情,道:“听说市委常委会通过了你的常委任命,祝贺老弟。” “老领导,我这把年纪,当个常委也就是多上个笼头,多卖些力气,没有多大意思。” 老方县长摇头道:“常务副县长和一般的副县长还是有区别的,组织上任用干部也会考虑这一点。” 到了办公室,秘书赶紧来泡茶。 老方县长提及了正事,道:“等找到了方杰,我就让这个臭小子离开成津,不给你们领导增添麻烦。” 周福泉对老方县长在省委的遭遇有同情,也有不平,但是从另一方面,他也知道方杰是怎样的人,道:“老领导,这事从两个方面来说,第一,方杰指使人去刺伤水厂厂长,这是极端错误的行为,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第260章 市委副书记给侯卫东穿小鞋(2) 老方县长道:“我早就说过,他做错了事,受处罚是天经地义的。我是老共产党员,决不护短。” “第二,我敢负责任地说,成津公安局绝对没有找到方杰。在常委会上,公安局长邓家春专门谈到了此事。方杰这几年做铅锌矿生意,铅锌矿生意很复杂,他失踪很可能是由于生意上的事情。” 耐心地做了半天工作,又承诺让公安机关加大寻找方杰的力度,老方县长这才离开了办公室。周福泉看着老方县长苍老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周福泉给公安局的分管局长打了电话,提了要求,又道:“老方县长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能帮忙还是要帮忙。” 送走了老方县长,周福泉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将调查材料递给了侯卫东,顺便讲了讲老方县长的事情。 侯卫东道:“老方县长心情可以理解,不过在方杰的事情上,成津县没有任何问题。方家报了失踪,就只能当失踪案子来处理。” “我也是这样来劝老方县长的,他爱孙心切,一时很难接受孙子失踪这个事实。”几句话将老方县长的事情说清楚,周福泉就进入主题,道,“调查组已经得出了结论,首先从主要的方面来说,金叶铅锌矿老板聚众闹事,打伤多名政府工作人员,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公安机关已经采取了相应的措施,拘留了六个肇事者。” 侯卫东在沙州就听到了金叶铅锌矿上访的消息,道:“金叶铅锌矿跑到了沙州去上访,说成津县政府强行关闭企业是违法行为,还提出不发整改通知书就要求停产也是违法行为。我感觉金叶铅锌矿是有备而来,我再问一句,飞石镇在整治过程中真的有问题?” 周福泉叹了一口气,道:“不是大问题,应该是在整个事件中有不足之处。飞石镇基本上做到了依法依政策行事,在一个月前,镇里下发了整改通知书,规定了整改的具体内容和最后期限。这一次李建国带队到金叶铅锌矿,正好是最后期限之后的第三天。” 侯卫东追问道:“为什么金叶铅锌矿到沙州上访时咬定没有发整改通知书?” “镇里企业办是发出了整改通知书。我特意看了底根,确实是一个月前发出去的,坏就坏在了具体经办人上。企业办的那位同志拿到整改通知书以后,正准备到厂里去,遇到了另一个厂来办事,中午喝了一顿酒,他就将此事耽误了。以后就将此事忘在脑后,一直没有将整改通知书送达,纪委找他谈话时,他才从口袋里将整改通知书拿出来。” 侯卫东在青林镇工作时,青林镇里就有几个酒干部,上午不喝酒时,头脑还是清醒的,办事能力、态度也还行。只要中午喝了酒,整个下午就毁掉了。听说确实是基层干部误了事,他拍了桌子,发了火,却也无可奈何,感慨道:“难怪当年毛主席说,政策制定了,干部就起决定性作用。如果飞石镇那位企业办干部不误事,金叶铅锌矿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周福泉在成津工作二十来年,对成津干部队伍情况很熟悉,也跟着感慨道:“提高干部队伍素质,改变干部队伍的结构,这是多年提出的目标。可真要实现,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或者说,这是一代人两代人的事情。” 侯卫东原本想镇定,可是想着误了大事的镇干部,禁不住怒火再次上涌,道:“这个镇干部出了重大失误,镇里要好好研究,拿出处理意见,必须得给此人一个教训。” 周福泉点了点头,道:“现在最急的是如何处理当前的棘手事。” 侯卫东快速地翻看了材料,问道:“当时李建国带队到金叶铅锌矿,根本没有进入矿区,就在大门口双方发生了冲突,是不是这样?” “金叶铅锌矿老板很嚣张,不仅不让进门,还在门口大打出手。” “这样说来,停产的行为根本没有来得及实施,飞石镇工作人员就被打了?” “李建国一行根本没有宣布要停产,双方就发生了冲突。” “看来金叶铅锌矿背后还有狗头军师,有意想将事情挑大,只是金叶铅锌矿没有沉住气。如果他们等到李建国一行宣布停产以后再大打出手,李建国恐怕就要吃一个哑巴亏。现在停产决定根本没有宣布,李建国作为行政领导人,带着相关职能部门,完全有权力进场检查工作,程序违法的问题自然不攻自破。”侯卫东出身于警察世家,又是在沙州学院学习的法学专业,思维很是严密,一语道出了金叶铅锌矿打人事件中的破绽。 周福泉也是工作经验极丰富的老领导,被一语点醒,心领神会地道:“那我就去修改调查报告,不提整改通知书的事情,重点在李建国依法检查矿山安全,金叶铅锌矿聚众闹事。” 侯卫东点头道:“就以此为调查报告的基调,向沙州市委、市政府报告。” 周福泉离开不久,公安局长邓家春又来到了办公室。 邓家春和周福泉都是瘦削之人,邓家春只有一米六五,矮且瘦,周福泉接近一米八,高且瘦。 邓家春尽管矮瘦,却双眉浓密,两眼如刀,带着一股杀气。进了门,坐定,道:“大有收获,我派人搜查了李勇两个家,收了一把仿五四手枪,还有三把火药枪、十来把长刀。审问了打人的几个混混,都供认就是李勇指使打人。” “是否够刑了?” “我到医院去了,被打伤的那位镇里同志已经出了院,没有大问题,严格来说,还不够刑事责任。” “此事性质恶劣,不能便宜了金叶铅锌矿李勇。” 邓家春建议道:“此案走刑事很麻烦,我建议就走劳教。李勇涉及聚众闹事、私藏枪械,加上以前派出所掌握的情况,劳教没有问题。与其不痛不痒地搞一年刑期,还不如让他在劳教所蹲上三年。” 所谓劳动教养,是根据全国人大常委会第78次会议批准颁布的《关于劳动教养问题的决定》以及有关法律、法规建立的。劳动教养不是刑事处罚,而是为维护社会治安,预防和减少犯罪,对轻微违法犯罪人员实行的一种强制性教育改造的行政措施。对需要收容劳动教养的人,由大中城市人民政府下设的劳动教养管理委员会审查批准,手续相对简单一些。 第三天,在全县整治工作大会上,副县长周福泉讲了金叶铅锌矿事件的调查情况以及县委、县政府的处理意见。当听到将报送金叶铅锌矿老板李勇的材料到沙州市劳动教养管理委员会时,参会的镇委书记和镇长脸上表情各不一样,复杂得很。 侯卫东最后讲话,他讲了两个方面的重点:一是在整治工作中,各镇各部门必须严格依法办事,不能出现任何瑕疵;二是对敢于违法犯罪的人,不管是任何人,县委、县政府决不手软,坚决依法办事。 蒋湘渝坐在侯卫东身侧,暗道:“都说秘书党都是耍笔杆的,长于动口拙于动手,此话也不尽然。侯卫东这个典型的秘书党就跟杀猪匠差不多,敢于捅刀子。”他将章永泰和侯卫东比较了一下,心道:“章永泰是刀子举得高,看上去吓人,实际上砍人的时候很小心,侯卫东素来不举刀子,遇事直接就捅要害。” 县委、县政府干脆利索地处理了金叶铅锌矿事件,这对全县小铅锌矿是一种极大的震慑。只是这里面涉及极大的利益,为数不少的小铅锌矿主不甘心轻易地退出历史舞台。 侯卫东先后收到两次威胁,一次是寄信,一次是电话。邓家春更是紧张,进一步增强了对县招待所后院的防范,同时加紧了寻找有重大嫌疑的修理工,前者是为了保护现任的县委书记,后者是为了侦办章永泰的案子。 关于这些威胁,邓家春多次道:“方铁、方杰、李勇这一系列案子,我认为都与章永泰被害案有关。只要破了此案,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邓家春是站在公安的角度来看问题,侯卫东作为县委书记,眼光更宽一些,道:“案子一定要加紧,但是县委、县政府要做好暂时不能破案的准备,顶着困难抓发展。” 5月26日,成津县召开了县铅锌矿企业第一阶段技改工作及整治非法采矿工作总结大会。 铅锌矿的技改工作很有些难度,在整个岭西省一共完成了七家,而成津县就有五家,其中有李东方旗下的三家铅锌矿,原委办赵主任的一家铅锌矿,还有曾宪勇和秦敢的顺发铅锌矿。 省政府看了各地的半年总结材料,准备在成津召开技改工作现场会,将成津树为前阶段工作的典型。26日的总结会是现实工作的需要,同时也是下一步省政府现场会的预演,市长刘兵知道省政府的意图,因此要亲自参加这次会议。 早上9点,县委书记侯卫东、县长蒋湘渝、副书记莫为民、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公安局长邓家春等人齐聚成津县与沙州市的交界处。此时太阳已经升起,照在众人身上,明晃晃的一片。 一辆越野车“嘎”地停在了众人面前,留着八字胡的矮胖子跳下车,笑道:“各位领导,今天的路况还行吧?” 市长刘兵要来参加成津县铅锌矿企业第一阶段技改及整治非法采矿工作总结大会。为了迎接他的到来,成沙公路四个标段的施工企业都做了准备,将分段通车的路段临时铺平,确保公路顺利通行。 “路况不错。”侯卫东先表扬了一句,随即严厉地道,“你赶紧把欢迎领导的横幅去掉,我们不搞这些花架子。” 前天在县里开了会,虽然会上没有明说是什么事,只是让各标段将路修通。矮胖子猜到有领导要来,便让人做了十来条横幅,上面写着“岭西第六建司欢迎市领导视察成津”等标语。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在领导面前宣传岭西第六建司。市领导对岭西第六建司有了印象以后,有利于六建司在沙州的业务开展。矮胖子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道:“侯书记,挂些标语才能显示出成津县的热情。再说,标语都是安装好了,现在撤除会把现场弄得很乱,反而不好看。” 侯卫东看了看标语内容,追问道:“谁给你说有市领导要来?” 矮胖子见侯卫东话语中有些不对劲儿,忙解释道:“县里要求确保公路畅通、平整,我猜肯定是市领导要来,而且我听到小道消息说是刘市长要来,就自作主张挂了标语。” 侯卫东转头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县委办谷云峰,问道:“昨天你没有来查看线路吗?” 谷云峰心里将矮胖子钟大海恨得牙痒,道:“我是昨天下午过来看了线路,当时工人在补路,路边没有标语牌子。”他为了洗清自己,问矮胖子道:“昨天下午都没有标语,标语是什么时候安装的?” 矮胖子道:“昨天下午才将标语做好,晚上连夜安上去的。” 侯卫东知道此时撤除标语将会使沿途场面看上去很混乱,只得作罢。他将谷云峰叫到身边,低声道:“今天暂时只能这样,你马上通知各镇为拦截上访者做准备,并让邓家春做好紧急预案。” 谷云峰看到沿途标语时,就知道此事要糟。成津正在大规模关闭非法开采的小铅锌矿,社会矛盾尖锐突出。写这些标语,无疑就是通知上访者有市领导到成津来了。此时成沙公路正在半幅通车,路况不好,如果真有上访者拦了路,事情就不太妙。 谷云峰一脸焦急地走到邓家春身边,道:“邓局,我马上通知各镇党委书记和信访办,让他们做好应急准备。公安这边也多派些警力,遇到情况,先将现场解决再说。” 邓家春比谷云峰更加了解成津面临的复杂局面,道:“我刚才已经通知了增加警力,增派车辆。”谷云峰见公安已有准备,这才稍为安心,就开始给沿途各镇党委书记打电话。 9点30分,从成津方向开过来一辆开道警车和一辆中型客车。以前这种情况,中型客车多用依维柯,这一次沙州政府提高了公务用车标准,将依维柯换成了丰田客车,作为领导视察专用车。 到了成津境内,丰田客车在侯卫东面前停了下来。杨森林站在门口,招了招手,道:“请侯书记和蒋县长上车。”侯卫东和蒋湘渝连忙上了车,其余领导就上了成津县的依维柯客车,一辆开道警车,两辆客车就朝成津县城而去。 车内开着空调,市长刘兵穿着藏青色的西服,有档次,有风度。 看着公路两旁的标语,刘兵心平气和地道:“侯书记、蒋县长,下次别挂什么标语。领导是人民公仆,应该深入基层,挂标语反而显得我们脱离基层。” 第261章 市委副书记给侯卫东穿小鞋(3) 刘兵说得不轻不重,侯卫东心里有三分紧张又有三分不是滋味,道:“刘市长,下次一定注意。” 初当沙州市长时,刘兵最看不惯这些表面文章,换作当年,他肯定会严令立刻将这些花架子撤掉。此时他知道基层的事情复杂,包容性大大增加,只是轻言淡语说了两句。 在丰田车上,随行之人有副市长高榕、市政府秘书长杨森林、专职秘书小秦、市府办刘坤、市电台和报社的记者。 刘坤坐在车后排,车行至成津境内,他远远地就见到被人簇拥着的侯卫东,心里感到一阵酸溜溜,如有一根针朝心里钻刺。从益杨青林镇副书记算起,他当副科、正科级干部已有六七年了。转眼都三十岁了,却仍然在正科级徘徊,他在心里想道:“沙州只有四个县委书记,我就算再努力,也很难当上县委书记。他妈的,侯卫东运气也太好了。” 从读大学开始,侯卫东就是学院的风云人物,刘坤暗中对他有着嫉妒之心。参加工作以后,他先在县府办后在青林镇当领导,算是压住了侯卫东。不料侯卫东跳票成为副镇长以后,一路过关斩将,成了岭西最年轻的县委书记,这就让刘坤产生了深深的失落感和无力感。 侯卫东给杨森林打了招呼以后,坐在刘兵身旁,介绍成沙公路的建设情况,道:“成沙公路是成津县通往沙州的唯一主干道,是成津发展的生命线。公开招投标以后,县里加大了对公路的监督力度,确保公路建设质量。” 刘兵一边谈话,一边看着窗外风景。到了双河镇,看着连片菜地,他问道:“这是成津县的蔬菜基地,田土调整应该有些难度吧?” 蒋湘渝知道刘兵为什么要问这个话题,他主动接过话头:“前年刘市长到成津视察,对蔬菜基地建设提出了要求。这两年蔬菜基地发展得很快,等到成沙公路建设完成,我们有信心占据沙州市场蔬菜供应的半壁江山。” “双河镇是竹水河冲积而成,是天生的菜园,湘渝有这样的信心,我很欣慰。”刘兵又道,“新世纪的发展大幕已经拉开,我们恰逢其时,这是很荣幸的事,同时也对我们提出了严峻的挑战。卫东和湘渝主政一方,将带领七十万群众奔向小康,肩上责任重如泰山。” 侯卫东与蒋湘渝频频点头。 10点,成津县铅锌矿企业第一阶段技改及整治非法采矿工作总结大会正式开始。 会议开得很简洁,第一项议程是侯卫东总结成津县整治铅锌矿工作。第二项议程是颁奖。李东方、曾宪勇和前县委办赵主任三人获得了技改先进奖。第三项议程是由沙州市长讲话。第四项议程是刘兵参观已完成第一期技改的铅锌矿企业。 就在市长刘兵兴致勃勃参观李东方企业的同时,一条机耕道上开过来两辆货车。货车是寻常的运货车,不寻常之处在于车上站着数十号人。不少人手里还拿着横幅和标语,在货车停车地点下方约两百米处,便是正在施工的成沙公路。 站在停车点,可以俯视着公路,从公路上,却不能看到停车点的具体情况。 等到下午1点,停车点上的一位胖子接到了电话。 “刘兵已经出城了,最多二十分钟要到你那里。” “雷哥,谢谢你了。” “这事你嘴巴要稳,漏了风,我活劈了你。” “我办事,你放一百二十个心,绝对不会出问题。” 成沙公路上,市长刘兵看了经过技改的铅锌矿,心情不错,脸上笑容亦多了起来,一路上谈笑风生。“现场看到的情况很好,出乎我的意料,我看成津可以作为全省整治矿业秩序的工作典型。” 侯卫东最不愿意成为整治工作典型,成为典型就是给自己套上绳索。他客观地道:“成津整治工作还存在不少问题,最尖锐的问题就是非法小矿关闭问题,涉及千家万户,阻力很大。” 刘兵道:“这事要从两个方面来谈。一是群众利益无小事,你们要关闭非法小矿,必须要做详细的准备工作以及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确保不出乱子;二是对高耗能、高污染的小矿,必须旗帜鲜明、态度坚决地整治。”他又语重心长地道,“卫东、湘渝,这就要考验你们应付复杂局面的能力。” 正在说着话,前面突然传来了警车的喊话声。 公路两旁出现了“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存”、“劳动光荣”、“打倒贪官污吏”、“大小铅锌矿都有生存的权力”、“县政府干涉企业生产是违法行为”等标语。 数名警察拼命想开出一条通道,很快陷入了人群之中,场面失去了控制。 县委办主任谷云峰看到了这个人群,脸一下吓得惨白,头脑猛然间丧失了思维能力。坐在谷云峰前排的邓家春反应格外迅速,从依维柯车上跳了下去,一边跑一边用对讲机说着什么。 谷云峰被邓家春的动作提醒了,他拿出手机就给双河镇党委书记梁勇打了电话,交代了任务以后,又觉得不对,这帮人明显不是双河镇的人,他马上又给乡企局打电话。 侯卫东一直并排坐在市长刘兵身边,这是刘兵的要求。按刘兵的话来说:“并排而坐有利于交谈。”蒋湘渝则与市政府秘书长坐在后排,谷云峰、刘坤等人则坐在车尾。 看到情绪激动的人群,侯卫东心提到嗓子眼上,脸上神情很平静,道:“刘市长,今天开会表彰的是进行了技改的铅锌矿,对于耗能高、污染重和无采矿证的小铅锌矿,还是要逐步关闭。从堵路者所持的标语来看,应该是非法小铅锌矿老板想聚众反映情况。”他原本想说是聚众闹事,话到了嘴边,看到刘兵专注的神情,就将聚众闹事变成了聚众反映情况。 沙州除了益杨县,其他三个县都有有色金属。市长刘兵作为行政长官,当然知道整治矿业秩序的艰巨性,出现这种场面并不觉得特别吃惊,道:“处理这类上访事件要慎重,要注意方法,但也不能软弱,六个字,有理、有利、有节。” 见到邓家春和谷云峰出现在人群里,侯卫东心里踏实了一些,主动检讨道:“刘市长,我工作没有做好。” 看着窗外激愤的人群,刘兵摇了摇头,道:“基层工作具体复杂,出点事情很正常,更别说整治矿业秩序这种大事了。不做事不犯错,少做事少犯错,所以对于一心做事的人,市政府肯定要保护。” 侯卫东对于刘兵的宽容很有些意外,道:“谢谢刘市长对基层同志的理解、鼓励和保护。请领导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在他印象之中,刘兵是一位棱角分明的领导。当年在益杨工作时,初任市长的刘兵可谓意气风发,指点沙州,激昂益杨,多次批评了时任县委书记的祝焱。而今天见到的刘兵已被磨平了不少棱角,变得沉稳了许多,遇到拦路之事,不仅没有发怒,反而主动宽慰侯卫东。 车外的人群吼声不断,还举着不少标语。刘兵看了一会儿,问道:“卫东,我到成津来开会,你事先是否向外人提起?” “除了几位县领导,其他人不知道。刚才在路上看到的标语,是施工队老板连蒙带猜、自作主张挂上去的。” 刘兵用手指点了点一幅标语,道:“你看那一幅标语,恐怕我到成津的消息早就被人透露了出去,所以他们才能提前做好准备。” 在人群中有一幅标语明显是出自广告公司之手,写着“人民市长人民爱,人民市长爱人民”。 侯卫东直言不讳地道:“刘市长,有色金属矿是重利企业,并不需要高科技,一套采掘设备,主要是柴油机和钻头,两三万元搞定。深山老林里,被抓的可能性小,即便抓了现场,损失也不大,执法部门还不能随便抓人和处罚。而且,当地干部与铅锌矿有牵连的挺多,这也是我最头痛的地方,每次商量了什么事情,总是很难保密。” 刘兵道:“说起保密,不是成津一个县的问题,就算是常委会,泄密的事件也是频频发生。只是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成津确实应该加强干部队伍的建设,整肃队伍,否则你很难有所作为。” 刘兵和侯卫东坐在车上,平静地交谈着,两人都没有下车的意思。不一会儿,来了几辆警车,又过了一会儿,双河镇党委书记梁勇也过来护驾。在警察与机关干部的共同努力之下,围车堵路的群众渐渐被包围分割,带离了公路面。 带队的警车见公路被打开,按了两声喇叭,便如入水之鱼,迅速穿过了人群。丰田客车驾驶员和依维柯驾驶员经验都很丰富,紧跟着警车,迅速将喧嚣的人群抛在了脑后。 等到几辆车离开了视线,邓家春两眼一瞪,对手下干警道:“让干警们退到两边。” 随着几声喇叭声,所有公安干警都退到了一边,与那些挥舞着标语的人群对峙着。在车上有两个便衣拿着摄像机,将所有参加堵路的人都摄了下来。 人群见到几辆汽车都离开了视线,就没有了闹腾的兴趣。 邓家春挥挥手,召过二科科长,道:“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了,一定要揪出带头者。” 将刘兵送出了成津县境,侯卫东和蒋湘渝又坐上了依维柯。 蒋湘渝感慨地道:“今天这事让成津很没有面子,幸好是遇到了刘市长,如果搁在其他领导人的身上,恐怕就有些麻烦了,至少印象会不太好。” “是啊,刘市长胸襟很开阔,让人佩服。”侯卫东嘴里在敷衍着,心里暗道:“刘兵在沙州任职这几年被周昌全压得死死的,不过坏事也变成了好事,至少现在的刘兵相较以前成熟稳重了许多,他的成津行向我们伸出了橄榄枝。” 到了刚才发生意外事件的地点,只见不少破损的标语摔在地上,激动的群众陆续散去。这些群众失去了刚才的激动,见到依维柯从身边经过,表情很漠然。 蒋湘渝观察着公路两边的人,有好几个是自己认识的小老板,暗道:“这些老板多是没有文化的粗人,不少人胆大妄为,把他们惹急了,说不定就会出大事。这个烫手的山芋还是由侯卫东继续捧着。” 想到了这一点,蒋湘渝扭过头去,道:“侯书记,这些人太不像话了,居然堵了领导车队,给沙州带来严重的政治影响。如果不处理几个人,势必助长这股歪风邪气。” 侯卫东顺水推舟地道:“这事性质恶劣,但是以此事来处理人还不够格。蒋县长,县政府这边要加强对税收征收的督促,如今偷税、漏税相当严重,成津财政本来就是吃饭财政,让这笔钱流失太让人心疼。” 绕开矿产问题处理矿产问题,这是侯卫东整治有色金属矿的一贯方针。前一段时间治理污染,他以治安案件和污染为名关闭了一批问题严重的小铅锌矿,效果不错。下一段时间他准备以查税为名,再次处理一批人。 蒋湘渝脑筋反应很灵敏,道:“成津惯例是由常务副县长来协管税收这一块,我建议此事就由周福泉同志来主持,并在常委会上研究此事的具体方案。” 侯卫东道:“好,县委常委会争取在这一周召开,届时你将此事提出来。” 侯卫东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秘书长洪昂的电话:“卫东,怎么搞的?怎么能让上访群众堵了刘市长的车?太大意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很没有面子啊!”侯卫东与洪昂关系不同,说话就没有绕弯子。 洪昂道:“现在市里有人说成津县对于有色金属矿整治工作操之过急,引起了大范围的群体事件。有些话说得很难听,诸如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等等。当然这些话都是不负责任的胡话,你别记在心上。另外,市委还收到几封针对你的告状信。” “秘书长,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怎么就这样难?” 洪昂笑道:“机关有些人闲着没有事做,当然只有说些空话,挑挑做事人的毛病,否则时间如何打发,也体现不出身在机关的价值。除了机关这些闲人之外,还有别有用心之人为了利益在恶意中伤,后者更值得注意。” 侯卫东道:“我行得正站得直,不怕告状。” 洪昂道:“你到成津的所做所为,市委绝大多数同志都是看在眼里,自有公论。朱书记初到成津,新车来了总要磨合,新搭的领导班子也需要磨合,他对沙州的人和事都有一个全面认识的过程。这一段时间你可要特别小心,注意留心朱书记的讲话。”他顿了顿,又道,“你要多向黄书记汇报,他天天和朱书记见面,他说话,效果不一样。” 洪昂最后一句话,让侯卫东陷入沉思。 在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朱民生严肃的面容,黄子堤似笑非笑的面容,非法采矿业主激愤的表情,老方县长花白的头发,章永泰浑身的血红,这些人不断在头脑中转换着,如泰山一样压在他的胸口。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第262章 巧借领导讲话扫清道路(1) 向省委书记汇报工作 2000年5月,岭西省,沙州市,成津县。 县委书记侯卫东在办公室等待新上任的县委副书记莫为民。 侯卫东与莫为民并不陌生,一年以前,侯卫东是市委办公室副主任,莫为民则担任市政府研究室副主任。 看见莫为民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侯卫东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握着莫为民的手,使劲摇了摇,道:“为民,欢迎你到成津。” 县委书记办公室摆着一套真皮沙发,有一个单人沙发,一个双人沙发,还有一个三人沙发,小型会议就可以在办公室谈,不必到会议室。 侯卫东很舒适地坐在了单人沙发上,自从这一套真皮沙发搬进了办公室,除了侯卫东之外,没有任何人坐过这个位置。有资格进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的人都是一方之主,绝不会乱坐沙发而犯下低级错误。 “为民,前段时间忙,疏忽了一些事,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不知道嫂子在哪个部门工作?”其实,这些情况侯卫东早就打听清楚了,今天特意提起此事,是表达对莫为民的关心。 “我那口子一直在市档案局工作。” “县里工作直接面对群众,工作更加繁忙,与市级机关不太一样,我建议把嫂子调到成津财政局,既可以充实县财政局的力量,又可以照顾你。免得累了一天,回到家里冷冷清清,没个人说话。” 在政府序列中,档案局是出名的清水衙门,财政局则是众所周知的肥缺,莫为民对这个提议还是颇为心动。他在沙州市政府任研究室副主任时,就想把老婆从档案局调出来,只是那时手里没有什么实权,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有办成。 莫为民没有马上答应,道:“我那口子在沙州长大,一家人从来没有在县城生活过,把县城视为蛮荒之地。想当初我这个县民想娶沙州的千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现在让她调到成津来工作,恐怕会有些难度。” 侯卫东闻言大笑,道:“没想到我们两人同病相怜,我是吴海人,我家里那位是土生土长的沙州人,我们能结婚,也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现在,这已经不成问题,先将嫂子调到成津财政局,等莫书记高升时,就可以调回市财政局。海洋局长是我的好朋友,他肯定会答应这个合情合理的请求。” 莫为民也是一脸惊奇,道:“真没有想到侯书记也遇到了沙州丈母娘问题。” 对于“县城女婿和沙州丈母娘”这个话题,两人深有感触,各自忆苦思甜,谈兴渐高。 当县委组织部长李致到来以后,侯卫东表情恢复了严肃,道:“今天主要讨论三位干部的任免问题,请李部长先将基本情况谈一谈。” 搜到方杰机密通讯录以后,侯卫东开始陆续撤换名单上的人员。县委办主任胡海已经被调到了旅游局,双河镇镇委书记温贡成的岗位亦由宣传部副部长梁勇代替,这一次他想拿掉县国土局老苟。 在莫为民到任之前,侯卫东与组织部长李致配合得很好,对于人事方面的工作,只要两人沟通以后,一般就能顺利实施。此时多了一位分管组织的副书记,情况稍稍不同。 等到李致谈完了基本情况,侯卫东递了一支烟给莫为民,问道:“为民,你是什么意见?” 听到老苟由领导职务改成非领导职务的方案,莫为民感到了压力。他被任命为成津县委副书记时,高榕副市长特意为其饯行,成津县国土局长老苟就是作陪人员之一。席间,副市长高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老苟这人一天只知道工作,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为民到成津出任父母官,对这种老实工作的同志要多加照顾。”随后,高榕还特意介绍了老苟的先进事迹。 此时如果不帮老苟说几句话,在高榕副市长面前就不太好说话,莫为民试探着道:“我到成津的时间不长,对干部不熟悉,没有什么发言权,只是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也不知妥不妥当?” “今天是征求意见,不存在妥不妥当的问题。” “我记得苟局长在今年被评为全省国土房产系统的先进个人,这也是沙州唯一的先进个人。他才评了省级大奖就改非,有些矛盾,能不能暂时不改非,等到明年再说?”老苟的这个情况,是高榕介绍给莫为民的,他就以此为挡箭牌。 侯卫东经过再三思考,已经下定决心要拿掉老苟,听到莫为民并不赞成此议,便解释道:“成津正在深入开展有色金属矿整治工作,难度很大,国土局作为矿产行业管理部门,在半年整治工作中无所作为,我认为需要有锐气的同志去冲一冲,否则很难完成市委、市政府交给我们的任务。” 见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莫为民改口道:“我初来成津,对县委工作和干部并不熟悉,刚才只是不成熟的意见。” 侯卫东也给了莫为民一个面子,道:“为民考虑问题全面细致,很好。老苟同志年龄不小了,就让他到人大或者政协去工作,具体的位置由李致同志提一个方案。” 其余两位同志的任命没有争议,侯卫东一锤定音:“明天先开书记办公会,然后再开常委会,由李致部长将今天讨论的内容提出来。” 书记办公会上,蒋湘渝、高小楠听了侯卫东的意见,都表示支持。 第一次讨论人事工作,莫为民就领教了侯卫东的强势。书记办公会以后,莫为民左思右想,还是给高榕副市长打了电话。 “高市长,有一件事情要向你汇报,老苟要到人大或是政协去,当然是侯卫东的意思。” 高榕有些吃惊也有些生气,道:“老苟是国土局的老同志了,既有功劳又有苦劳,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完全可以多干几年。为民,你是分管党务的副书记,说话应该有分量,有些时候,正确的意见还得坚持,否则,以后就真的没有发言权。” 莫为民苦笑道:“我才到成津县,板凳还没有坐热,有些话不太好说啊。” 高榕素来泼辣,道:“你不好说,那我亲自跟侯卫东谈。” 莫为民吓了一跳,道:“高市长,这事刚开了书记办公会,现在还未上常委会,你给侯卫东打电话,不太好。” “等开了常委会,就晚了。好吧,就这样。”高榕挂了电话。 莫为民放下话筒,直抽自己的嘴巴,自语道:“你怎么沉不住气,这样一来,侯卫东对我就有看法了。”可是不提前向高榕报告,高榕又会对自己有看法,这让莫为民格外为难,一肚子郁闷。 高榕心里着急,马上拨通老苟的电话,道:“你得罪了侯卫东吗?既然没有,他为什么要将你踢开?” 老苟听说职位不保,口里就带了粗话,道:“我对侯卫东一直客客气气,想不到他是笑面虎,高市长,这事你得为我做主。” 高榕沉吟道:“侯卫东是县委书记,走的又是正常的组织程序,有点难办。” 老苟不愿意轻易就范,道:“高市长,有些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和老赵马上就过来。” 老赵是成津县委原办公室主任,当年他是县委办主任,谷云峰是副主任。章永泰要求过于严格,赵和谷两人都觉得日子不好过,于是谷云峰到乡镇当了书记,而老赵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辞职开了铅锌矿。这一次他的铅锌矿参加了技改,受到市、县两级表彰,算得上辞职干部创办企业的典范。 在老赵的铅锌矿中,高榕、老苟都占有股份,这也是高榕极力保住老苟的原因之一。 高榕放下电话,从机密电话本中找出了侯卫东的电话,想了想,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道:“我是高榕,成津开整顿矿业的总结会,我到省里开会去了,很遗憾,没有来参加。这两天,刘市长多次表扬成津工作,真是很难得啊。” 侯卫东平时与高榕接触得很少,一边寒暄,一边在心里纳闷:“无事不登三宝殿,高榕打这个电话,是什么意思?” “最近省国土局工作压力很大,一项接一项,特别是省政府的七号文件发出以后,对国土工作提出了很具体的要求。我明天要到成津来,主要是听成津国土局工作汇报。”高榕很动情地道,“基层同志不容易,工作在第一线,吃苦受累,流汗、流泪还流血,我们当领导的要理解他们,多为他们鼓劲,让基层同志感觉到工作的价值,感觉到生活有奔头。” 挂了电话,侯卫东已是心如明镜,暗中怒道:“有些人的嘴巴倒是顺溜,刚刚研究了人事工作,转眼就捅到市里去了。”刚开了书记办公会,高榕就知道了此事,看来应该是莫为民将消息透露了出去。 当年,县委书记祝焱原本是要被提为副市长的,风声放了出来,没有料到事到临头杀出了高榕这匹黑马。古语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为了安抚祝焱,沙州市委推荐祝焱读了省委党校。在省委党校读书期间,恰逢茂云地区领导班子出现了大地震,祝焱没有当成沙州副市长,却意外被任命为茂云地委副书记。后来茂云撤地建市以后,他又成了茂云市市长。 侯卫东作为成津县委书记,在心里并不怕高榕。可是,高榕是女性,得罪女领导的后果肯定大于得罪男领导,他还得好好迎接高市长的视察。 “高榕肯定是冲着老苟而来,我应该怎么办?坚持拿掉老苟,则得罪了高榕,会对自己的工作带来负面影响。而让老苟继续担任国土局长,对成津整顿矿业秩序不利。而且,我已经在李致和莫为民面前下了定论,若再收回这个决定,太儿戏了。”左思右想,侯卫东还是下定决心,“任免科级干部是县委的权力,不能让其他人来说三道四,开了这个头,以后很难正常开展工作。” 与侯卫东通话的第二天,高榕带着市国土局一把手俞平静来到成津县。听完成津县国土局老苟的工作汇报以后,高榕高度赞扬了成津国土局的工作。她对侯卫东和蒋湘渝道:“成津西郊即将开发的土地,总数约有三平方公里,气魄很大,市委、市政府都很支持,只是大宗土地,莫说市局没有权力批准,就连省厅也没有这个权力批准,必须要到国土资源部去。” 她又感叹道:“你们别看省厅的人很威风,到了部里,连座位都没有一张,跑部进京,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蒋湘渝道:“高市长,在使用土地方面,还得请你多支持。” “我对成津一向支持,凡是成津送上的请示,在我这里一律开绿灯,从没有驳回一件。”高榕又扭头对老苟道,“苟局长,成津的三平方公里土地不是一桩小事,虽然市委、市政府是支持的,但是具体工作繁杂而细致,必须一项一项落实,稍有一项不到位,到了省厅或是国土资源部就要被枪毙,这在我市是有先例的,教训深刻。” 老苟顺杆而上,道:“我一定会把工作做深、做强,争取资料报到省里一次通过。” “成津战略性西进,这是成津县委、县政府勾画的美好蓝图。蓝图要实现有一个先决条件,这就需要占用大片的良田熟土,因此,地方政府对土地有着强烈的占有欲望。国家对此看得很清楚,出台了许多保护性措施。在这种情况下,能打通国土资源厅和国土资源部的同志,就是地方急缺的人才。” 高榕看了侯卫东一眼,继续道:“省厅耿厅长很欣赏老苟,这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由老苟出面,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她这个说法倒是事实,老苟当了多年的国土局局长,在国土系统颇有人脉,且与省厅耿林厅长关系不浅。 侯卫东明白高榕的题外之话,他不表态,只是含糊地道:“苟局长工作很不错。” 高榕爽快地道:“当然不错,老苟是沙州市最优秀的国土局长。” 侯卫东打定主意要拿掉方杰名册里的人,老苟位置重要,更不能留,听了高榕的话,他顺口又道:“老苟业务熟悉,很优秀。” 送走高榕,蒋湘渝与侯卫东一起回到了县委大院,侯卫东对蒋湘渝道:“蒋县长,到我办公室去坐一坐。” 在侯卫东办公室,蒋湘渝喝着味道纯正的益杨毛峰,道:“侯书记,你这益杨毛峰怎么与我喝到的不一样?” 侯卫东将身体陷进单人沙发里,啜了一口飘着山野味道的清茶,道:“益杨每年都要送一些顶尖的益杨毛峰过来,蒋县长如果喜欢,明年我让益杨老同事多送一些。” 蒋湘渝也不客气:“我要十二斤,一个月一斤。” 侯卫东哈哈笑了两声,道:“这些毛峰都是非卖品,据说是由未婚少女采摘的明前茶,而且要在早上太阳出来之前采摘,产量很少。” 蒋湘渝笑道:“这些说法都是骗人的,我就不相信由少女摘的茶味道就要香一些,没有科学道理,纯粹骗人。成津四处都是大山,其实也有高山茶,只是宣传不到位,养在深山人不识,明年我让红星镇送几斤土山茶,味道也很好。” 随意聊了一会儿,蒋湘渝进入了主题,道:“今天一大早,我接到杨秘书长的电话,他向我推荐了国土局长的人选。” “谁?” “组织部副部长温永革。” 侯卫东从单人沙发上坐直了身体,道:“书记办公会商量了此事,还没有上常委会,就已经弄得沸沸扬扬,这算什么事情!” 蒋湘渝尝够了不能保密的苦处,道:“保密工作向来很难。” 侯卫东将皮球踢给了蒋湘渝,道:“你觉得谁合适?” 蒋湘渝想起侯卫东与高榕的对答,依葫芦画瓢,道:“老温工作不错。”侯卫东道:“老温这人政治素质还是不错的,可是魄力不够,作风软了些。” “侯书记心目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此人要镇得住邪,不怕得罪人,又有政治素质,我觉得纪委江晓波不错。” “江晓波,我没有意见。” 蒋湘渝是老江湖,周昌全调任省政府以后,他敏感地嗅到沙州政治空气中那一抹不和谐的气息,县委副书记和县委常委这两个职位都没有按照侯卫东的计划发展,此事就是侯卫东执政的转折点。但是,他丝毫不敢小觑侯卫东,周昌全出任分管工业的副省长,毕竟是升官,与一般的调动不一样,而且祝焱已经出任茂云市委书记,更关键的是,侯卫东似乎还与省委蒙豪放书记有着某种联系。 第263章 巧借领导讲话扫清道路(2) 综合这两方面的因素,蒋湘渝仍然选择了“大树底下好乘凉”的策略,低调做官,不与侯卫东争锋,这样做就能左右逢源:“如果侯卫东高升,自然不会忘记合作还算愉快的旧搭档,如果侯卫东出了事,自己作为被压制者,肯定能得到不少同情。” 除了副市长高榕和市政府秘书长杨森林以外,还有一人给侯卫东打来了电话。 “卫东,我是杨腾,怎么,记不住我的电话号码?” 侯卫东接电话时,正与分管交通的副县长朱兵谈话,他笑道:“你的电话我怎么会记不住,我们是一个战壕滚出来的战友嘛。” 朱兵见自己的事情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就收起摊开的图纸,指了指门外,轻声地道:“我先走了。” 侯卫东一边打电话,一边朝朱兵挥了挥手,当朱兵离开以后,他才道:“杨科长,凭我俩的交情,这事原本不难,只是此事有不少领导在打招呼,不太好办啊。” 老苟当了多年的国土局长,手里有实权,可以用来交换的筹码就多,这些年下来,攒下不少人缘。当得知侯卫东要拿自己开刀以后,除了高榕以外,他将关系网上的资源动用了起来,而杨腾就是他关系网上的一个节点。 杨腾打电话时,还有几分自信,一来他和侯卫东结识多年,关系还算可以,二来他是黄子堤秘书,想来侯卫东不看僧面看佛面,会给个面子。谁知侯卫东话说得委婉,推托之意却很明显。杨腾当时把话说得太满,又拿了好处,心里就有些急,道:“卫东,我们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第一次求你办事,好歹得给个面子。” 侯卫东敷衍道:“这事嘛,我找蒋县长和为民副书记再研究一次。”挂断电话,他顺手就将手机扔进抽屉里,天天被手机铃声纠缠,已经对手机深恶痛绝。 县委办主任谷云峰同样深受手机折磨,为老苟打探情况和说情的电话就没有断过线,让他闻铃声而色变。朱兵走后不久,谷云峰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门前。听到他在打电话,便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隐约听到电话结束,便敲了门。 进了办公室,道:“侯书记,接到市委办通知,明天下午市委召开重点项目工作会议,朱书记要参会,请您参加。” “知道了。” “明天下午的常委会是否延期?” “不用延期,下午的常委会提前到上午。”为了老苟之事,已有好几位领导打了招呼,侯卫东选择了快刀斩乱麻,以免得罪更多的领导和朋友。 第二天上午,县委常委会提前召开。会上,老苟到县人大城环工委任主任,职级不变,县纪委副书记江晓波出任县国土局局长。 会议结束以后,侯卫东给洪昂打了电话,道:“秘书长,上午开了常委会,与会同志一致同意县纪委副书记江晓波到国土局主持工作。” 洪昂道:“江晓波是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年龄与我差不多,资历比我还要长,由他出任国土局长,应该能胜任工作。” “谢谢秘书长推荐了一位优秀同志。” “你别跟我来这套虚的,国土局长是肥缺,肯定还有其他领导给你打电话递条子,别否认,我当过县委书记,对底下这一套很熟悉,鱼和熊掌,终究要选择。”洪昂推心置腹地道,“县委书记手中权力很大,而权力可以用来交换利益,用好这个权力,既可以为人民做事,也可以为自己铺平向上的阶梯。用不好这个权力,既有可能阻碍一个地区的发展,又可能把自己带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而其中的关键,在于你的选择和坚持。” 为了一个老苟的位置,侯卫东深切地感到了“利”字的可怕性,他此时有了高处不胜寒的感受。 洪昂又道:“民生书记近期要到四个县视察,第一站就到成津县,他要亲自去看竹水河工程。这事你要高度重视,到时一定要将朱小勇请到成津,有什么问题吗?” 侯卫东明白洪昂的意思,道:“没有问题,朱小勇作为恒庆集团的代表,与成津配合得很好。” 下午,侯卫东刚刚到了沙州,就接到县委办谷云峰的电话:“侯书记,接到市委办通知,今天下午的会议取消,会议时间另行通知。” 侯卫东辛苦跑了两个多小时,却是英雄白跑路,他暗自庆幸:“幸好上午开了常委会,否则要被打乱工作节奏。” 他刚准备返回成津,就接到了周昌全的电话。 “你在哪里,能否赶到沙州来?”话筒里传来周昌全熟悉的声音。 侯卫东声音一下就提高了,道:“周书记,我就在沙州,您在沙州吗?我过来见您。”他由副转正以后,身份得到正式确认,可是在离开周昌全的日子里,各路牛鬼蛇神在不同的时间跳将出来,为寻找各自所需的利益,对成津施以各自不同的影响力。为了掌好成津这艘大船的航向,他必须得在各方人物之间周旋,这与周昌全在沙州坐镇时相比,不免要困难许多。因此,听到周昌全熟悉的声音,喜悦是发自于内心的。 周昌全没有将话讲透,道:“我在小招待所,有一个研讨会,等会儿沙州市委会出正式通知,你现在可以开车朝小招待所走。”他正要给侯卫东作一些交代,省委办公厅沈阳快步走过来,道:“周省长,蒙书记请你。” 周昌全只好将话题中断,匆匆道:“我有事,不说了,你等着市委办的通知。” 侯卫东在前往小招的路上,接到了市委办的正式通知,要求他半个小时之内到小招待所参加接待周昌全副省长。 来到了市委小招,侯卫东就感到了气氛不对劲,隔着老远就见到禁停标志。将车停在禁停标志范围以外,让秘书杜兵等在外面,他步行走到小招门口。 市局分管治安的粟副局长穿着便装,挺着将军肚,手里握着对讲机,站在小招旁的大树下面,神情专注而严峻。 侯卫东暗道:“粟副局长站门岗!周昌全是副省长,恐怕还没有这样的架子,难道是蒙老大来了?” 粟副局长与侯卫东关系不错,侯卫东说话就比较随意,问道:“粟局长,哪位领导来了,要由你亲自保卫?” 粟副局长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除了蒙老板,谁有这么大架子让我在这里站岗,等会儿这里要开一个座谈会。” “座谈会有哪些领导参加?” “市里是朱书记和刘市长,县里是你和赵书记,其他人一律不准进入市委小招。”听说是如此小范围的会,侯卫东明白这是周昌全特意推荐,他脑筋飞快转动着,暗道:“开座谈会,谈什么内容?多半跟国有企业改革有关系。” 小招1号楼,门口沙发上坐着两位干部,他们原本是低声说笑着,见有人进来,脸上表情整齐划一地变成了没有表情的机关脸。 其中一位中年人道:“等等,你是谁?” 从这两人的穿着以及气质来看,应该是省委办公厅的干部,侯卫东礼貌地道:“我是成津县县委书记侯卫东,接到通知来开座谈会。” 中年人沈阳是蒙豪放随行人员,省委办公厅的一位处长。 蒙豪放在小招待所举行小范围的座谈会,邀请人员中有市委书记朱民生、市长刘兵和两位县委书记,沈阳的任务就是在门口接待这四位参加座谈的人员。 沈阳打量了侯卫东两眼,道:“请出示身份证和工作证。” 侯卫东在沙州算是风云人物,行走在沙州地界一向畅通无阻,他从钱包里取出了身份证,递给中年人,解释道:“这是身份证,工作证没有随身带。” 沈阳旁边的年轻人是警卫人员,他仔细查看了身份证,道:“身份证没有问题。” 沈阳将身份证递还给了侯卫东,同时批评道:“你没有参加过这种高规格会议吗?怎么不带工作证?没有工作证,谁能证明你的身份?”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沈阳是正处级干部,侯卫东亦是正处级干部,只是沈阳是省委办公厅的正处级干部,这一次是作为蒙豪放的随行人员,在县委书记面前自然就能居高临下。 侯卫东暗自纳闷:“按常理,沙州市委办公室应该派人陪同,怎么这里只有省委的人?”他再一次解释道:“走得急了些,没带工作证。” 沈阳其实明白这人肯定是侯卫东,否则无法通过警察构筑的第一道防线,他摆出公事公办的面孔,道:“按照规定,没有工作证,不能放行,请你理解。” 侯卫东明知眼前之人是拿起鸡毛当令箭,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不能着急,更不能发火,解释道:“我的工作证放在成津县,来回一趟最少需要两个多小时,如果现在回去,肯定要耽误今天的座谈会。不知1号楼有没有沙州市委的同志,他们能确认我的身份,周省长也能证明我的身份。” 正说着,沙州市委秘书长洪昂从卫生间走了出来,见侯卫东被挡在门外,正在与省委办公厅的沈阳说着什么,他知道沈阳这个人有些麻烦,便走了过去。 有市委秘书长作证,沈阳这才将紧绷着的面孔放松,道:“早就听说成津县委书记很年轻,没有想到如此年轻。” 等到侯卫东上了楼,另一位年轻人问道:“侯卫东是什么来头,这么年轻就当了县委书记?”年轻人是省公安厅的人,负责此行的安全保卫工作,见到这位县委书记如此年轻,忍不住发问。 沈阳道:“侯卫东以前是周省长的秘书,周省长调到省里时,将他放出去当了县委书记。” 年轻人恭维道:“跟着市委书记就可以当县委书记,沈处长,你是省委书记身边的人,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成为市委书记,到时我可要来找沈书记。” 这是纯粹的拍马屁,沈阳听到耳中还是甚为舒服,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表情淡淡地道:“这就要看机缘了。” 年轻人见沈阳如此淡定,越发佩服。 沈阳内心深处却有一丝苦涩,在省委办公厅机关里,处级干部多如牛毛,平日里他根本没有接触蒙豪放的机会。这一次能跟着省委书记出差,纯粹是阴差阳错。令人沮丧的是在整个出差过程之中,他只同蒙书记说过一句话,他清楚地知道,省委书记蒙豪放应该不会因这一次出差而记住他。 沈阳暗自琢磨道:“既然老天给我一次跟随蒙豪放的机会,我一定要将这个机会用足用够,机会稍纵即逝,一定要抓住。” 相较于省委办公厅沈阳处长的焦虑,侯卫东心情平和许多,省厅的处长虽然可以居高临下教训一位县委书记,但是从现实角度来说,省厅处长其实就是服务人员,根本没有县委书记决断一方的威权,而官员不能决断,还算官员吗? 等到侯卫东在会议室坐下,朱民生侧过头对周昌全道:“卫东很不错,工作能力强,在整治有色金属矿业秩序中打开了局面,这些干部是周省长留给沙州的宝贵财富。” 周昌全打了个哈哈,道:“沙州四个县三个区,县委书记和区委书记当然要优中选优,马有财、赵林、侯卫东、朱永盛四位县委书记都很优秀。” 下午3点30分,蒙豪放在周昌全陪同下走进了会议室。朱民生、刘兵、洪昂、赵林、侯卫东等人站得笔直,在朱民生的带领下,大家热情洋溢地鼓掌欢迎。 蒙豪放身体魁梧,微微有些发福,长着一张没有棱角的圆脸。如果换一个环境,将其放入人群中,根本就不显眼,但是,他是手握重权的省委书记,再平和的态度都带着威严。当蒙豪放的目光从沙州几位同志脸上一闪而过时,侯卫东感觉脸上有炙热之感,如被强光照射一般。 “这次昌全同志陪我到各地走一走,主要目的是了解我省工业发展的状况……国有经济在关系国民经济命脉的重要行业和关键领域必须占支配地位,其他行业和领域可以通过资产重组和结构调整,提高国有企业的整体素质……国有企业对经济发展的主导作用,既要通过国有独资企业来实现,更要积极发展股份制,探索通过国有控股和参股企业来实现……” 这一番话出自中央重要领导的讲话。蒙豪放将领导讲话与岭西省的实情结合起来,娓娓而谈,特别是对岭西几个案例的精彩分析,给人以举重若轻之感。 侯卫东是第一次与中央委员、省委书记面对面,随着蒙豪放谈话的深入,他的思维渐渐地跟上了蒙豪放的节奏,先前的紧张也扔到脑后。 蒙豪放讲了约二十分钟,停了下来,道:“今天我主要是听大家谈,刚才讲了大连会议精神,谈了十五届四中全会关于国有企业改革的背景和精神,算是一个引言,现在我想听听在一线工作的同志们的想法。” 说到这里,蒙豪放用手指了指侯卫东,道:“侯卫东,岭西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你先发言,谈一谈如何抓好矿山企业?” 侯卫东心里一直在打腹稿,但是没有想到蒙豪放不仅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而且还让自己第一个发言,这是一个在省委书记面前展示自己的极好机会。 “我来成津之前,在益杨县青林镇当过副镇长、新管会当过管委会主任,后来又在市委工作了一段时间,如今到成津任县委副书记、县委书记有一年多时间。”侯卫东简要汇报了自己的经历,道,“对于矿业企业发展,我认为可以概括为严打重罚、建立秩序这八字方针,策略很简单,关键在于执行。” 仔细听完侯卫东汇报,蒙豪放扭头对周昌全道:“省委、省政府制定了很多政策,可是真正落实的有几样?成津县是穷县,能在整治矿业秩序上取得成绩,关键在于不折不扣执行省委、省政府的政策。” 这次外出调研,蒙豪放是临时起意,到了沙州以后,他才交代要开一个小型座谈会,并明确指示,参会人员四人,沙州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和两个县委书记。周昌全向蒙豪放推荐了侯卫东,然后抽个机会给侯卫东打电话,正待进一步给他指点两句,却又被蒙豪放叫了回去。 蒙豪放第一个点到侯卫东,这让周昌全有几分紧张,听罢发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暗道:“侯卫东这一年又有进步了。” 对于这位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蒙豪放在家里就听说过两次。 第264章 巧借领导讲话扫清道路(3) 第一次是爱人吴英从沙州回来,闲谈时,道:“成津县委是一位年轻的县委副书记主持,叫侯卫东,才二十九岁,冲劲很足,是实干家。” “这人做了些什么成绩出来,敢称实干家?” “成津县资源丰富,最大问题就是交通闭塞,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开始一直到现在,经过这么多县领导,大家都知道交通是大问题,就是没有人下决心真正改善交通状况,一直满足于小打小闹。侯卫东当了县委副书记,其中一个重要决策就是重修成沙公路。” 吴英经历过“文革”时代,知道政治的微妙性,就用她自己的方式向丈夫推荐人才。 第二次是从女婿朱小勇口中听到侯卫东的名字。 在一次全家人的晚餐中,大家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朱小勇无意中提到:“在大学里,提起县级官员都以酒囊饭袋来概括,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这一次为了竹水河水电站的事情多次去成津,与县委书记侯卫东密切接触,这才发觉在学校的看法是错误的,至少是很偏激的,侯卫东这位县委书记特别务实,又很能干。” 吴英第一次说起,蒙豪放已经对侯卫东的名字有了印象,听女婿说起,便道:“小勇,为什么让你从学校出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让你做些实事,清廉容易,做实事难。县委书记主政一方,岂能是酒囊饭袋?大学教师真的应该走出书斋,否则看问题永远不会全面客观。” 一个县委书记本来很难进入省委书记的视线,由于吴英和朱小勇两人都对这位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青睐有加,这就让蒙豪放对侯卫东产生了一丝兴趣。当周昌全推荐了侯卫东以后,他便有意第一个点到侯卫东,听一听这位年轻人的发言。 侯卫东的发言不仅有理论支撑,而且有实践经验,让蒙豪放很满意,他对朱民生道:“民生同志,国有企业改革的大幕已经拉开,这是不可逆转的方向。沙州是岭西的工业强市,国有企业数量不少,在这一方面应该走在全省的前列。侯卫东有股子闯劲,精神气十足,很可贵,民生同志作为市委书记,要鼓励、保护这样的年轻同志,鼓励成津县在企业改革中的探索。” 朱民生不停地点头,道:“对于卫东同志的工作,市委、市政府给予了高度支持,以后也将一如既往地给予支持。” 原定座谈会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蒙豪放兴致颇高,两个小时才结束了座谈。 在休息室里,秘书杨诚问道:“晚餐原来只安排了朱民生和刘兵两人,两位县委书记是否一起安排进来?”杨诚跟随蒙豪放三年,很了解蒙豪放的脾气,今天座谈会一共两个小时,他就同侯卫东谈了二十多分钟,这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情,因此,杨诚提议让两位县委书记一起共进晚餐。 蒙豪放的腰椎有些问题,坐久了就不舒服,他躺在床上,对杨诚道:“县委书记是亲民官,最了解一手情况,省委应该多与他们直接对话,凭什么县委书记就不能与省委书记在一起吃饭?你们这些人的级别意识也太强了。” 侯卫东与赵林刚刚走出市委小招待所,又接到秘书长洪昂的电话,两人又转身回到1号楼,与省委书记蒙豪放共进了晚餐。 巧拿鸡毛当令箭 与省委书记蒙豪放见了面,并且得到其称赞,这让侯卫东信心大增,多日以来的阴郁之情一扫而空。回到了新月楼家门口,望着窗里的灯光,侯卫东站住了脚步。每次回家第一眼就是看见陈庆蓉,这让侯卫东有些不想回家。他站在中庭,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 “小佳,我刚才同省委书记蒙豪放一起吃了饭。” “岭西《新闻联播》上,蒙书记上午视察了张木山的庆达集团,他是下午来的沙州?”小佳恰好看了今天的岭西《新闻联播》,对蒙豪放的镜头还有些印象。 “周书记陪着蒙书记到沙州,主要是调研沙州工业发展。朱书记、刘市长、赵林和我四个人参加了座谈会,会后一起陪着蒙豪放吃了晚餐。”对于能同省委书记共进晚餐,侯卫东心里有些兴奋。 小佳道:“你在哪里?嘿,怎么站在楼下?天这么冷,快点回家。” 侯卫东神秘地道:“新千年已经来了,我们俩还没有单独庆祝过,你找个理由出来,我们两人浪漫一次。我是难得浪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小佳也动心了,可是要夜不归家,这个理由不太好找,就给侯卫东打了电话过去,道:“你帮我想一个不回家的理由。” 侯卫东道:“你就说单位开紧急会。” 小佳摇头道:“园林局没有什么紧急事,从来没有在晚上开会。” 侯卫东又出了一个主意,道:“说省领导明天要听取园林局工作汇报,你到单位去赶材料。” 小佳道:“算了,不找单位上的理由,我说谢局长约了打麻将,今天晚上住在谢局长家里。” 陈庆蓉知道小佳喜欢打麻将,听了小佳的理由,倒没有任何怀疑,道:“谢局长明天要出差,你也要上班,别打通宵。” 小佳道:“谢局长是卧铺,上了火车就睡觉,打通宵无所谓。” 到了楼下,上了车,侯卫东问:“妈没有怀疑?” 小佳笑道:“我基本上不说谎,所以妈不会怀疑我。” 侯卫东将蓝鸟车启动,道:“从这件事可以看出,识别谎言是很难的事情,越是不说谎的人,说起谎来就越不容易识别。如何识人,是摆在我这位县委书记面前的重要课题。” “你就臭美吧。” 侯卫东原本想到沙州宾馆去住一晚上,到了宾馆门口,他又改变了主意,让脱尘温泉的水平老总留了一套贵宾间,开着车直奔温泉。 成津县李东方正在脱尘温泉贵宾间前面的休息室喝咖啡,猛然间看见侯卫东与一位相貌颇佳的女子一起走进贵宾间大厅。从这个女子的穿着以及气质来看,应该是机关干部。在李东方的思维中,老婆是放在家里的,情人才是一起出来欢喜的,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女子是侯卫东的老婆。 将侯卫东驱逐出成津县,是原成津常务副县长李太忠制定的政策,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此时见侯卫东与年轻女子单独来泡温泉,他意识到,这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李东方眼见着旁边有一本杂志,便用杂志将自己的脸遮住,等到侯卫东和小佳进了贵宾间,他难抑兴奋,给手下打了电话,道:“安排人拿一部最好的相机到脱尘温泉来,十万火急。” 侯卫东与小佳进了有单独温泉池的贵宾间,一碧温泉冒着腾腾的热气,两人泡在池里,侯卫东点燃了一支香烟,道:“这才是难得的享受,将所有杂事都抛在一边,与美女老婆一起泡温泉。” 平静的生活过得久了,今天晚上的行为让小佳觉得仿佛回到了需要在山上偷情的学生时代,甜蜜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起毕业离校的最后一晚?” “怎么记不起,第一次真枪实弹做爱,我却不争气地早泄了,这是永远的遗憾!” “没有什么遗憾,这证明当年你很纯洁。” 两人谈论起往事,温馨的感觉随着热气在房间里袅袅升起。 小佳从包里拿出精致的泳衣,飞快穿上,下到水池中。她背靠在水池边沿,双腿凭着水的浮力抬起来,闭着眼感受着水温,过了一会儿,见侯卫东还坐在上面抽烟,道:“老公,你现在烟瘾很大,少抽点。” 侯卫东抽完烟,这才下到水里,与小佳并排泡在水中,小佳脸色红润,凑在侯卫东耳边道:“这里面会不会有摄像头?” 侯卫东道:“我认识脱尘温泉的老总,他是一位很风雅的人,不会做这种事情。从商业角度来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若真安了摄像头,传出去以后,脱尘温泉也就毁了。” 听说没有摄像头,小佳的脸色越发红润,主动过来温存,道:“生了小囝囝,我的身材是否走形了?” 侯卫东安慰道:“若说一点变化都没有,那是骗人的,以前你的小腹是紧绷绷的,现在更丰满圆润了。” “别骗我,不是丰满圆润,是长了肥肉。” 侯卫东手往上摸,隔着泳衣抚摸着小佳的胸部,道:“以前你的胸部是小小巧巧的,现在比以前要大一些。” 小佳扭了扭身体,道:“幸好我以前的胸不算大,否则就会变形得厉害。我们班上最丰满的那位女同学,给小孩子喂了奶以后,乳房就下垂得厉害,如果没有乳罩撑着,乳头差不多就垂到皮带上了。” 小佳的描述是一幅现实而可怕的画面,让侯卫东不禁有些欷歔。 李东方派了一个心腹手下等在脱尘温泉,当侯卫东与小佳在第二天步出温泉贵宾间时,就进入了照相机的镜头。 看到侯卫东与小佳手挽手的亲密照片,李东方喜出望外,得意扬扬地来到父亲李太忠家里,道:“我还以为侯卫东是不吃鱼儿的好猫,你看看,他胆子不小,公然带着女人在温泉过夜。” 按照岭西传统,不正常的男女关系是一件大事,也是毁掉官员政治前途的重磅炸弹。李太忠看到这一组栩栩如生的照片,压在心头的乌云终于消散了一大半。 贯彻传达领导精神不过夜,这是侯卫东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从沙州回到成津以后,召开了全县中层及中层以上干部会议。 在会上,侯卫东首先传达了蒙豪放的讲话精神,然后意气风发地道:“省委提出了将成津作为国有企业发展的试点地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为什么说这是一个机遇?其一,开发区在1997年被省里关闭,现在省委很重视国有企业试点县,我们可以努力争取此项政策,重新恢复开发区。有了开发区,成津的发展就多了一个车轮。” 成津开发区被关闭,是成津县委、县政府谋求发展的一次重挫,听说有希望重启开发区,场下发出了一阵嗡嗡声。 “其二,在省、市两级党委、政府的支持之下,成津县将彻底实行县属国有企业的民进国退。我县有七家独立核算的县属国有企业,1998年有六家亏损,糖果厂表面说得过去,实际资不抵债。亏损原因很多,我认为归根到底还是企业产权关系不明晰、利益关系不直接,这次改革的任务就是明晰产权。改革以后,企业与政府将彻底脱离关系,政府主要提供服务,企业自主经营,这一步,山东诸城早就迈了出去。” 此语一出,议论声骤然大了起来。成津县只是一个内陆偏僻的县城,县属企业并不多,当年很多干部家属被安排在县属企业,虽然如今这些企业都是半死不活,可是真要改制,是福是祸还真是说不清楚。 侯卫东热情洋溢地道:“改革并不只是碰碎饭碗,改革同时创造无数的饭碗。七家县属国有企业的改制要根据实际情况,没有任何潜力的企业必须破产,还有潜力的企业可以改组为股份企业,可以出售给职工,这就意味着有无数职工可以变成资产的所有者……” 散会以后,蒋湘渝随即召开了县政府办公会。 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蒋湘渝感慨地道:“成津县就是一辆破马车,行驶在机耕道上还勉强能运转,不过已经很吃力了。现在侯书记为了成津发展,硬要让这一架破马车走上高速路,压力大啊!” 周福泉副县长深有同感。 蒋湘渝又道:“困难归困难,县委作出了决策,县政府必须坚决执行,这一点不容含糊。为了将几项涉及全局的重点工程落在实处,我建议对县里重点工程进行分工,每一位县领导专门负责一项重点工程,这也是侯书记的意思。” 他为人圆滑,办事素来求稳,谁知遇上一位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而这位县委书记极不安分,重修成沙路、整治矿山、修建竹水河水电站,三件复杂的大事并未做完,侯卫东又要搞国有企业改革,还要重启开发区,这就让负责具体操作的县政府感到了巨大压力。 此时推出重点工程领导责任制,客观上能推进重点工程,主观上能减轻县长蒋湘渝肩上的担子。 “竹水河水电站是省里挂了号的工程,涉及大量搬迁,工程难度大,就由我来挂帅。”竹水河水电站是由恒庆集团朱小勇负责施工,而朱小勇是蒙豪放的女婿,与朱小勇搞好关系就能与蒙家搭上关系,这是蒋湘渝主动挂帅竹水河水电站的深层次原因。 “成沙公路是侯书记亲自当指挥长,我们政府这边也要明确一位负责同志,就由朱县长负责成沙公路。” 朱兵原本就是分管交通的副县长,接受这个任务是理所当然,并无异议。 “周县长的任务就要重一些,整治矿山的工作一直由你负责,如今此事已经取得阶段性成绩,临阵换将不利于工作开展,下一阶段还得由周县长来抓。至于七家县属国有企业改制的问题,原本应该由林芳同志负责,只是她外派还有半年才结束,这半年时间,就由周县长暂时负责国有企业改制的问题。” 周福泉如今已是常务副县长,这是当年李太忠的位置,但是李太忠是李太忠,周福泉是周福泉,尽管都是常务,其威信和能量还不能同日而语。 周福泉叫苦道:“蒋县长,国有企业改制和矿业整治都是牵涉千家万户的大事,我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做不下来。” 蒋湘渝安慰道:“老周,国有企业改制和矿业整治是县委、县政府的重点工作,必须有一位得力干将牵头才行,我与侯书记商量了许多次,还得请老弟来负责这两项工作。” 周福泉无奈地道:“我只管做具体工作,大政方针还得侯书记和蒋县长来掌握。” “这个当然,有侯书记把关,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蒋湘渝笑呵呵地道。 将几项重点工作落实到了人头上,蒋湘渝又来到侯卫东办公室,谈了县政府的分工情况,道:“我管竹水河水电站,朱兵管成沙路,由于林芳学习未归,国有企业改制和矿业整治就由周福泉来管。” 听到如此分工,侯卫东就知道蒋湘渝的心思,他没有点破,道:“责任到人,很好。” 第265章 巧借领导讲话扫清道路(4) 蒋湘渝道:“县政府每位领导手里都有几块硬骨头要啃,压力确实挺大。今天开会,连福泉这样的老黄牛也开始叫苦了,我对两位副手说,再苦再累也得顶着,熬过了这两年,成津就会上一个新台阶。” 侯卫东笑着递了一支烟,道:“不仅县政府每位领导的压力大,县委几个领导同样是超负荷运转。我下午就要开始跑省里,要让开发区重新运转起来,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蒋湘渝对这位杀猪匠风格的县委书记已经有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佩服,道:“如果开发区能重新启动,将对成津发展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这事只有侯书记你才办得了。” “你这是捧杀我了,当年省里下决心关闭闲置开发区时,我正在益杨新管会当主任。”侯卫东讲了当年的事情,笑道,“王辉那篇文章就是省里整顿开发区的催化剂,早知道要到成津来工作,说什么也不能让王辉发表那篇重磅文章。” 蒋湘渝听到事情原委,呵呵笑了起来,道:“这就叫做阴差阳错,不过谁也不能看到未来。”说了些闲话,他就点到了正题,道,“沙州四个县,除了成津,县政府班子的配备都是一正五副,成津最特殊,是一正三副,而且还有一位副县长在外派学习,继续这样下去,政府几位领导都得累趴下。” 配置县级领导,这需要黄子堤或是朱民生点头,侯卫东心中亦没有底,他就不置可否地道:“这事到时再说。” 中午回到县委招待所,见到公安局长邓家春披着外套在院子里转悠,侯卫东早就熟悉了邓家春的习惯,道:“邓局,又有什么好事?” 邓家春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来到侯卫东身边,跺了跺脚,道:“不算是好事,只能算是有些眉目了。” 侯卫东很敏感,道:“章永泰的案子吗?” 邓家春点了点头,道:“这一段时间,刑警队一直在追查那位失踪的修车师傅,南方都跑遍了,好几次发现线索却没有抓到人。昨天我们抓了一帮持械斗殴的闲杂人员,审讯时意外地得到了一条线索,那个有重大嫌疑的修车师傅在昆明,在一家修车店里给人打工。” “太好了,破了此案,我给成津县公安局请功。”听说案件有了眉目,侯卫东很兴奋,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道,“邓局长真是了不起!”邓家春谦虚地道:“要说破案,耐心、努力和科技是一方面,另外还得运气好,我这是偶尔得到的线索。” 侯卫东摇头道:“得到这一条线索看似简单,细细分析起来却并不简单。刑警队办案民警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时时刻刻将案子记在心中。能在普通的案子中发现这一条线索,这说明办案民警既有高度的责任心,又有相当丰富的办案经验,才能在偶然中发现具有价值的线索。” 邓家春道:“目前只有我、罗金浩和两名办案民警知道此事,这次到昆明抓捕,我的想法是不动用成津民警,由市刑警队直接派人到昆明,我亲自去。” “嗯,我同意这个方案。”侯卫东主动与邓家春握了手,道,“预祝家春同志马到成功,同时,你也要注意安全。” 下午,侯卫东为了重启开发区的事情,前往岭西。 奥迪车沿着高速路直奔岭西,接连的好事让侯卫东原本沉郁的心情豁然开朗。他浑身充满着信心与力量,挫折与失意就如早晨的露水,遇到阳光便无影无踪。 进入岭西城区,侯卫东深吸了一口气,心道:“岭西,我又来了。” 周昌全接到电话,道:“卫东,我在办公室,你上楼来谈吧。” 侯卫东到过省委大院,进入省政府大院还是第一次,当老耿将车开到大院门口,就见到周昌全秘书楚休宏已经等在门口。侯卫东已经与楚休宏颇为熟悉,见面就开玩笑道:“省长秘书在门口等我,让我们基层干部受宠若惊。” 楚休宏深知侯卫东在周昌全心目中的地位,忙道:“侯书记,你是我的前辈,我下来等候是应该的。”又强调道,“周省长推掉了其他客人,特意听你汇报。” 到了办公室,侯卫东汇报了来意。 周昌全很有些惊讶,道:“蒙书记说过这话吗?” 侯卫东早有准备,将自己的笔记本递过去,道:“周书记,这是我的笔记本,蒙书记确实说过这话。” “……沙州是岭西的工业强市,国有企业数量不少,在这方面应该走在全省的前列,我建议就找成津来试点……”看了这一段话,周昌全摘下眼镜,道:“蒙书记并没有说要重启开发区。” 侯卫东不慌不忙地笑道:“蒙书记确定成津县为全省国有企业改革的实验区,成津县当然要不折不扣地执行,但是真要探出一条新路,必须要有合适的载体,否则实验区就是无源之水。” “卫东倒挺会顺杆往上爬,既然蒙书记都发了话,我肯定要支持,这个点子抓得挺准。”周昌全很欣赏侯卫东的机敏,同时提出善意忠告,“重启开发区一事得按程序来走,一般情况下不要跨过沙州市委、市政府。” 侯卫东诚恳地道:“我先请老领导给出出主意,如果觉得此事可行,我再向沙州市委、市政府报告。” 周昌全想了一会儿,指点道:“你就别提重启开发区,这个概念不好,我记得1997年省里一口气关闭了全省一大半的开发区,重新启动是个敏感话题,难度不小。你干脆提县级经济改革实验区等新概念,既有开发区之实,又可以避免其他地区闻风而动。” 侯卫东略有些夸张地用手拍了拍额头,道:“老领导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差点犯了战略性错误。”谈完开发区的问题,他又道,“周书记,我准备在成津搞一个水泥厂,五十万吨左右。” “益杨几年前才建了一个水泥厂,成津再建一个,布局不太合理,属于重复投资,恐怕不太容易。”周昌全在地方工作二十来年,如今又主管全省工业,听了侯卫东的想法,马上提出反对意见。 侯卫东知道此事会遇上麻烦,早就将基础材料准备得很充分,道:“我做过专门调查,沙州市面上的水泥现在是五分天下,益杨水泥厂在沙州销量很好,可是毕竟产量有限,只占全市份额的五分之一,其他份额都被外地水泥厂占领了。成津建水泥厂的条件很优越,只要交通干线打通,肯定能占领沙州的市场。” 周昌全此时是主管全省工业的副省长,不再是沙州市委书记,角度不同,想法自然不同,他沉吟道:“沙州、茂云都是沿山地区,目前有了四个水泥厂,再在成津布置一个,实在有些重复。” 侯卫东将四个水泥厂的资料递到了周昌全面前,道:“四个水泥厂,除了益杨青林镇水泥厂,其他的都是十万吨以下的小水泥厂,产量低,污染重,关闭是迟早的事情。我想结合县级经济改革实验区筹建工作,修建一座大型水泥厂,至少年产量在五十万吨左右。” 周昌全翻了翻资料,这一套资料与益杨上青林铁肩山水泥厂很接近,道:“你是否想找张木山,让庆达集团来投资建厂?你和他联系过吗?”被周昌全一语道破了天机,侯卫东嘿嘿笑道:“我这点雕虫小技,自然难逃老领导法眼。我还没有与木山老总联系,只是有这个想法。” “你这小子,典型的本位主义。” “还请周省长支持小侯的工作。” 周昌全拿起了话筒,道:“是否需要我给张木山打一个电话?” 侯卫东最初的目的是说服周昌全不反对,此时周昌全愿意出面,这让他喜出望外,道:“周书记,有您一句话,我少费十倍的力气。” 从周昌全办公室出来,侯卫东只觉得一身轻松。他刚刚坐上车,就传来了清脆的手机铃声。 “卫东,我是木山,刚才周省长给我打了电话,什么时候我们哥俩见一面?” “张总,我就在岭西。” 侯卫东以前一直称呼张木山为木山大哥,现在作为一位县委书记,代表着成津县委,如果与一位私营企业家在称呼上弄得太亲密,并不是一件好事,因此,他就将木山大哥的称呼改为张总。 张木山似乎没有在意侯卫东在称呼上的变化,道:“卫东,白天我有重要接待,就不与你见面了,晚上公司开酒会,你一定要参加,或许还会有不少收获,有兴趣吗?” “当然有兴趣,酒会在什么地方,几点钟?” “7点的酒会,在公司迎宾楼里。” 从省政府大院出来,司机老耿见侯卫东一直在打电话,便开着小车慢行在大街上。大都市的红男绿女在两旁人行道一晃而过,街道上的喧嚣被车窗坚定地挡在了外面。车内除了侯卫东的说话声,仅有发动机轻微的响声,车内车外,明显是两个世界。 秘书杜兵一直在尖着耳朵听侯卫东打电话,等电话结束约半分钟后,他回过头,问道:“侯书记,现在我们到哪里去?” 侯卫东依然选择了很熟悉的五星级金星大酒店。秘书杜兵知道侯卫东的这个习惯,他手机里存了金星大酒店总台的电话,听了安排,马上给总台打了电话。 来到了酒店,杜兵用最快的速度拿到房门钥匙。 总体来说,侯卫东对秘书杜兵还是满意的。杜兵办事稳重,作风严谨,这是优点。缺点则是性格的另一面,他过于严肃,少了年轻人的活泼,一天到晚总是严阵以待,侯卫东有时也替他觉得累。 作为专职秘书,他的优点就显得很突出,缺点完全可以忽略。 吃过晚餐,侯卫东换上随车带着的白衬衣、蓝灰色领带和藏青色西服,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 来到了庆达集团的大门口,杜兵上前一步,对门卫道:“我们是来参加酒会的。”门卫看到沙州车牌,问道:“是沙州侯先生吗?”得到明确回答,门卫敬了礼,道:“前面直走,见到一个停车的小广场,那里有人在接待。” 在广场,红光满面的副总黄亦舒见到了侯卫东,热情地握手,道:“欢迎侯书记,张总一直说要到成津去走一走,这一段时间事情太多,没有合适的机会。” 侯卫东道:“这事也怪我,早就应该亲自过来请张总和黄总到成津考察。” 黄亦舒道:“这一段时间忙,庆达集团正在为上市做准备工作,等到上市以后,张总才能腾出时间。” “今天这么热闹,集团有什么重要活动吗?” “集团与香港有一个合资项目,今天香港那边来人考察。” “我来得不太巧啊。” “木山老总特意吩咐我,要请侯书记参加酒会。” 走进了酒会现场,侯卫东才发现这是一个很洋派的场所,风度翩翩的西装男和珠光宝气的礼服女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愉快地交谈着,还听到有人在用英语交谈。 侯卫东离开学院以后就一直在基层政府工作,最熟悉的场景是秩序井然的会场,这种体现不出级别的洋式酒会让他不适应。满眼都是陌生人,也没有人为他作介绍,仿佛这不是在自己熟悉的省城,而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一位女服务员端着酒走了过来,侯卫东学着电影里的场景,取了一杯酒拿在手上。突然,侯卫东瞧见了一位熟人,省财政厅的蒋副厅长也是西服笔挺,正端着酒与一位胖子在说话。见到蒋副厅长,侯卫东就有见到组织的感觉,他穿过几位美女,来到蒋副厅长的身前。 蒋副厅长与侯卫东打了招呼以后,很高兴地对身前的胖子道:“樊主席,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这是沙州市成津县县委书记侯卫东,岭西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又对侯卫东道,“樊先生是香港胜宝集团董事局主席。” 胜宝集团是香港很有实力的集团公司,董事局主席樊胜德正是这次与庆达集团合资的主角。 侯卫东原本想去握手,手刚动,见樊胜德没有握手的意思,马上又缩了回去。他学着酒会中西装男的样子,彬彬有礼地道:“樊主席,幸会。”樊胜德见侯卫东年轻,态度就有些傲慢,微微点头,却并不开口说话。 蒋副厅长倒是经常与港人接触,对他们的心态颇有掌握,道:“樊先生,刚才你说要同矿产地领导见面,侯书记所在的成津县就是有色金属大县,而且是数一数二的大县。” 樊胜德每次到内地,总是受到高等贵宾的待遇,久而久之,养成了说话直接的毛病。所谓说话直接,其实就是不太注重对方的感受,他道:“蒋副厅长,我的生意主要在欧洲,对内地的官员不太熟悉,请问,书记在县里说话能算数吗?我的事情很忙,时间很紧,为了让谈话更有成效,我只与有决定权的领导见面。” 蒋副厅长笑道:“在岭西,县委书记对重大事项有决策权,这和香港不一样。” “也就是说,侯先生是说话能算数的人?” “这是当然。” 听见两人的对答,侯卫东心里很不舒服,只是从蒋副厅长的神情来看,这个董事局主席应该是一位实力雄厚的人物。他想了想,平静地道:“成津是有色金属大县,储量极为丰富,我们欢迎有实力的企业到成津投资。” 侯卫东这话是绵里藏针,这多少让听惯了赞美和恭维的樊胜德有些意外。樊胜德举了举酒杯,淡淡地道:“但愿我们有合作的机会。” 胜宝集团这几年已经有了进军大陆市场的计划,樊胜德老谋深算,他在省里将风声放了出去,就坐等几个地区过来杀价,因此,见到了成津县领导,他很是高调。没有想到这位县城官员并不是太热情,樊胜德看了侯卫东一眼,端着酒杯,与蒋副厅长打了个招呼,施施然而去。 等到樊胜德端着酒杯离开,蒋副厅长道:“卫东,樊主席是实力派人物,正在寻找岭西的合作伙伴,如果能说动胜宝集团合作,至少能为成津带来数十亿港元的投资,你得主动一些。” 听说投资规模如此大,侯卫东心里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道:“这么大的投资规模,看来还得由省市领导出面才能最终决定花落谁家。”口里道:“多谢蒋厅长,此事还得你多费心。” 第266章 巧借领导讲话扫清道路(5) 酒会的主人张木山直到酒会结束才出现在现场。在主席台发表了一通讲话以后,便邀请众人一起到小礼堂观看文艺节目。听到这个安排,蒋副厅长笑道:“庆达集团与港资公司合资,搞个庆祝仪式都是土洋结合,前半截的酒会是对港资公司的尊重,后半截的文艺演出才是具有浓郁岭西风味的传统节目。” 侯卫东随着人流走到小礼堂,见到黄亦舒带着几位公司高层在门口候着,恭请来宾去观看文艺演出。 庆达集团小礼堂有二百多个座位,与成津县的大礼堂相差不多,主席台被作为了舞台,男女主持人都是省电视台的台柱子,这就比县级水平的主持人高了好几个档次。 第一个节目是欢天喜地迎新年,庆达集团的小伙子和大姑娘们穿着极不合身的大花衣裳,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伴奏下蹦来跳去,很有些乡土气息。 第二个节目是女高音独唱,是省歌舞团的演员。侯卫东与蒋副厅长坐在一起,两人一边看着节目,一边断续地交流着。 第三个节目是独舞,独舞者为省歌舞团晏紫。 在侯卫东的印象中,晏紫是一个颇为高傲的女孩子,脾气不小,牙尖嘴利。当然,作为省歌舞团的演员,她的相貌、身材都是上上之选。 在一阵金戈铁马的音乐声中,一个身穿古代武士盔甲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中间,如果不是主持人报了舞者名字,侯卫东很难将这位武士与晏紫联系在一起。晏紫的扮相很是英俊,头上高束着武士髻,在急促的音乐声中,她如一个真正的武者那样飞旋着,动作既有女子的柔韧,又有男子的刚劲,与寻常的舞蹈大不一样。几乎所有的观众都屏气凝神看着晏紫的表演,舞蹈结束,台下观众不约而同地鼓掌,与前两个节目形成了对比。侯卫东完全被精彩绝伦的演出所吸引,他见过素颜的晏紫,感受更加深刻。 蒋副厅长对晏紫的表演大为赞叹:“没有想到省歌舞团还有这种档次的表演,今年可以给文化厅增加一笔预算,让他们专门扶持这种有档次、有影响的节目。” 演出结束,黄亦舒悄悄地找到了蒋副厅长,耳语道:“蒋厅长,节目结束后,木山老总想要你和侯书记一起坐一坐,周省长也要过来。” 侯卫东参加庆达集团的酒会,是受了张木山的邀请,可是在整个活动中他基本上没有与张木山会过面。如果不是遇上蒋副厅长,他在酒会里就一人不识,相当尴尬,此时听到了张木山的安排,他心气稍平。 演出结束以后,蒋副厅长和侯卫东在黄亦舒的带领下来到厂内小餐厅。庆达集团老总张木山换下一本正经的西服,穿上中式唐装,显得很富贵。等到蒋副厅长和侯卫东进门,他站起来,道:“两位领导,今天怠慢了,特意赔罪。” 几人聊了一会儿,张木山接了一个电话,便道:“周省长一直在关心和指导庆达集团与胜宝集团合作之事,他百忙之中要抽时间过来。” 蒋副厅长道:“既然周省长来了,我们就一起去迎接。” 在庆达集团的大门口站了一会儿,两道雪亮的灯光刺破了黑沉沉的夜色,一辆崭新的奥迪稳稳地停在了大家面前。 众人簇拥着岭西省副省长周昌全来到了小餐厅。进门之后,周昌全见到餐厅里面坐着两个女子,扭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张木山。张木山介绍道:“今天的演出是由省歌舞团的柳团长策划的,演出很成功,香港朋友都赞不绝口。”他指着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道:“这位就是省歌舞团柳团长,这位是省歌舞团的晏紫。晏紫今天晚上一支《花木兰》的独舞,真是技惊四座。” 柳洁主动伸出手道:“周省长,我是省歌舞团柳洁,以前我带队到沙州演出过。” 周昌全看了一眼柳洁,道:“沙州建市三十周年演出,柳团长来表演过节目,我印象深刻,现在当团长了?” 柳洁笑道:“年龄大了,只能将舞台让给晏紫她们这些年轻人,能为她们更好地服务,是我的荣幸。” 等大家按着默认的顺序坐了下来,周昌全与张木山、蒋副厅长聊着省里的事,侯卫东年轻,坐在下首,恰好与晏紫相邻而坐。 晏紫低声道:“莹莹的事情,谢谢侯书记。” 侯卫东没有听得太清,问道:“谁的事情?” “朱莹莹的事。” 当初朱莹莹为了方杰保险柜的事情,被成津派出所留置,步高不准小曼插手此事,晏紫救人心切,跑到成津找了侯卫东。不久以后,朱莹莹就被放了出来。 其实,侯卫东根本没有为朱莹莹打过招呼,他没有明说,只道:“公安机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晏紫根本不相信这种说法,低头道:“不管怎么样,我要谢谢你。”晏紫低头而语的柔和,与舞台上刚劲的花木兰相比,别有一番风韵,饶是侯卫东见惯了美女,心神也是一荡。 在这个时代,大家都营养过剩,晚宴不过是社交的道具。喝了几杯红酒,天南海北聊了一会儿,晚宴就结束了。张木山很有些办法,居然说动了周昌全去卡拉ok室,这就让侯卫东很是惊讶,在他的印象中,周昌全根本不涉足这类娱乐场所。 “周书记到了省里,比在沙州放得开了。”这是侯卫东的感觉。 在卡拉ok室,趁着服务员端水果之际,侯卫东来到周昌全身边,汇报了与胜宝集团董事局主席樊胜德见面的事情。 周昌全道:“从根本上说,胜宝集团迫切需要找到合适的有色金属矿,我们与胜宝集团的合作是互惠互利,双方是平等合作伙伴,只是岭西各地普遍患有资金和项目饥渴症,樊胜德以退为进,是想获取最大利益。”在岭西,这是带有全局性的问题,通常情况之下,是省内同行相互恶性竞争,最终是让外商得利,他对此也很是头痛。 侯卫东站在成津的角度,还是想为成津争项目,道:“周书记,成津的有色金属矿治理工作已经走到了全省前列,交通瓶颈也即将突破,可以这样说,成津与胜宝集团合作的条件最好。而且从大政策来看,国家是鼓励外资、港资等资金投资铅锌矿的。” 这时,柳洁已经试好了话筒,她道:“柳洁借此机会感谢周省长、蒋厅长、木山老总等领导对省歌舞团的支持。省歌舞团这几年被推向了市场,很艰难。但是,一大批有才华的年轻人为了梦想聚集在省歌舞团,希望各位领导继续伸出援助之手。第一首歌我就自告奋勇了,为各位领导献上一首《快乐老家》。”柳洁的声音很富有磁性,将这一首富有动感的歌曲演绎得淋漓尽致。 周昌全兴致很高,等到柳洁唱完歌回到身边时,道:“木山,柳团长亲自演唱了一首歌,你总得对歌舞团有所表示。” 张木山开玩笑道:“今天晚上,柳团长和晏紫唱一首歌,庆达集团赞助歌舞团一万元。” 柳洁大大方方地道:“感谢木山大哥,为了省歌舞团,我今天就拼了。”第二首歌是德德玛的《风吹草原》。柳洁身材丰满圆润,却并不显得臃肿,很有几分杨贵妃的雍容华贵。一首来自内蒙古大草原的歌曲,被演唱得既宽阔大气又柔美绵长。 第267章 巧借领导讲话扫清道路(6) 周昌全知道柳洁是专业演员,虽然有一定心理准备,歌声一起,却仍然感到强烈的冲击力,熟悉的歌声仿佛将他带回到了青春热血的岁月,等到一曲结束,就率先鼓起掌来。他主动道:“柳团长唱得太好了,我不怕出丑,也来唱一首。”他又笑呵呵地对张木山道:“木山,我是帮柳洁唱的,一万元也得算在柳洁头上。” 侯卫东跟随周昌全的时间不短,在他的印象中,周昌全总是一脸严肃的表情,唱歌这种事情似乎离他挺远,见其主动唱歌,很有些意外。 “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姑娘就会来伴我的琴声……”周昌全唱了一道脍炙人口的名曲《草原之夜》,他的嗓子略有些沙哑,带着很深的感情,倒有几分草原之夜的意境。 柳洁带头鼓掌,道:“周省长唱得真好,请问您会不会唱《三套车》?我想同您一起演唱这首歌。” 屋内开着热空调,周昌全额头上略有些汗粒,他脱掉了外套,拿着话筒与柳洁并排站在一起,道:“与歌唱家一起唱歌,不胜荣幸。” 此话并不是太幽默,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很配合地笑了起来,并一起鼓掌。晏紫坐在侯卫东旁边,当周昌全唱完,她评价道:“周省长唱得中规中矩,和柳团长一起唱,听上去还不算刺耳。” 侯卫东习惯了官场上的含蓄,晏紫对周书记的评价听上去很刺耳,道:“不刺耳朵?这算是表扬还是批评?你太吝惜赞美之词了。” 晏紫双眉一挑,道:“唱歌如果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国家还设音乐学院来做什么?用一句不刺耳来评价,已是对非专业歌手很好的赞美,如果你去唱歌,我肯定不会给你这样的评价。” 侯卫东答道:“我没有唱过歌,你怎么知道会刺耳?” 晏紫抿嘴笑了笑,嘲讽地道:“很多事情不需要尝试的。比如某些东西知道味道不好,就不必尝试吧。” “其实艺术也不神圣,比如三峡号子,就是来自民间,堪称经典,而专业机构又能有几首经典流传?” 晏紫尖刻地道:“艺术根本不神圣,早就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今天就是具体的表现。” 侯卫东见晏紫情绪上来了,就换了话题,道:“朋友们在一起唱歌是很正常的事情。” “柳团长和我来陪你们唱歌,这是事实。”晏紫摆弄着手腕上的小玩意儿,又道,“柳团长要撑起这么大一个场面,让无数女孩子实现美丽的梦想,甚至借此改变命运,我作为省歌舞团的一员,陪你们唱歌也就无所谓。” 想起傍上大款的小曼和运气不佳的朱莹莹,晏紫神情又如好斗的小母鸡一般,道:“今天我拼着把喉咙唱破,也要唱几十首,这笔钱对你们来说是小事,对我们歌舞团就是及时雨。” 台上美丽的孔雀、英俊的花木兰,到了台下就得遵循另一套游戏规则,生活既美丽又残酷。 “你的观点既偏激又悲观,其实现实社会是多元化社会,你有多种选择,你完全可以选择过另一种生活,没有人能强迫你。” “每个人都有梦想,我的梦想就是在舞台上尽情而舞,这是我的选择,所以就在这里陪着你们唱歌、跳舞。” “你想问题过于极端,你陪我的同时,我同时也在陪你,这就是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关系。” 说了最后一句,侯卫东自觉失言,连忙打住。在沙州,这句话是有着特殊含义的,往往用来形容男女间的床笫之事。说话间,周昌全与柳洁接连唱了两首草原歌曲,配合得愈发默契了。 柳洁唱得很过瘾,等到周昌全交出话筒,回到座位上,她用话筒道:“晏紫,你别总和帅哥聊天,你这个百灵鸟也应该展一展歌喉了。”侯卫东称得上帅哥,可是在沙州,大家眼里他就是县委书记,和帅哥没有任何联系。 晏紫款款地起身,回头又答道:“你说得还是有些道理,等会儿请你一起唱歌。” “生活就如强奸,既然不能反抗,就好好享受。”柳洁在动员晏紫陪着领导唱歌时,先将歌舞团的命运和前途摆了出来,又将这句前团长的名言传授给了晏紫,这才将歌舞团的台柱子动员到这种社交场合。 晏紫唱的歌曲也挺有意思,是苏联歌曲《小路》:“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啊,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这是一首曾经在岭西广为流传的苏联歌曲,蒋副厅长、张木山等人随着晏紫优美的歌声而吟唱。整个晚上,大家都轮番唱着前苏联歌曲和蒙古歌曲,一时之间,小厅里就有几分怀旧色彩。 晚上12点,散了场,柳洁和晏紫唱了两个多小时,算来算去也就唱了三十来首歌。柳洁笑吟吟地道:“张总,三十六首歌啊。” 张木山反而被落落大方的柳洁弄得很不好意思,于是很大方地道:“刚才只是一句玩笑话,省歌舞团是岭西的门脸,我怎么能这样算账?歌舞团与庆达集团可以合作,我们先出一百万元合作经费。” 柳洁笑呵呵地道:“这当然没有问题,涉及具体问题,我们再细谈,感谢张总对省歌舞团的支持。” 转眼工夫,就为团里弄来了一百万现金,这让柳洁和晏紫都很兴奋。回家路上,柳洁一边开车一边道:“紫紫,你今天晚上的表现不大对劲啊。” 晏紫道:“柳姐,我唱了二十来首歌,还陪着臭男人跳舞,怎么不对劲了?” “你一晚上都在和那个最年轻的臭男人抬杠,我认识你七八年,这种情况很少见,是不是看上那个帅哥了?” 晏紫撇了撇嘴巴,道:“我真要傍男人,要么傍周昌全,要么傍张木山,侯卫东是芝麻大的小官,我还瞧不上眼。”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了朱莹莹,道,“朱莹莹当时要和方杰好,我就劝过她,一个小县城的暴发户是什么素质。她不听劝,结果差点被弄到监狱里去了。” 柳洁对朱莹莹的事情并不太了解,只是听到了一些说法,问道:“听说你去找了成津县领导?” “我找的人就是今天到场的侯卫东。” “侯卫东结婚没有?” “听说结了婚,还有小孩子。” 柳洁沉默地开了一会儿车,突然说了一句粗话,道:“妈的,怎么好男人都是别人的老公?!” 晏紫小心翼翼地道:“柳姐,干脆离了吧,不死不活地拖着,始终不是事。” 柳洁摇了摇头,道:“哪里有这么简单,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在省政府家属院,周昌全和侯卫东站在院中说话,周昌全道:“木山对于在成津设水泥厂是两可之间,茂云市东湘县也在向他发出邀请,祝焱找他谈过话。你如果真想使水泥厂落户成津,得继续跟进,否则花落谁家还不清楚。至于胜宝集团的事情,几个县市都在伸橄榄枝,无原则地相互竞争最终要损害我们的利益,樊胜德老奸巨猾,就是要让我们内斗,他才好从中渔利。” 侯卫东在老领导面前说了真心话,道:“胜宝集团的投资对于成津是一次大机会,我要努力为成津争取,成津的优势在于即将打开的交通、宽松的政策,以及经过整顿以后的正常矿山生产秩序。当然,我不会为争取投资而牺牲环境和人民的利益,这一点请周省长放心。” 周昌全道:“在沙州七年多时间,我留了一件憾事,章永泰之死让我难以安心,这事你别放弃,不过得更加讲究方法。” 第268章 汇报之前,先考虑自己是否越级(1) 越级汇报的后遗症 回到金星大酒店,侯卫东坐在落地窗前喝茶,回想起周昌全临别时的嘱托,心里觉得不安,给远在昆明的邓家春打了电话。 “侯书记,嫌疑人的住地已经摸清楚了,他这两天在外面,没有在家里。从调查的情况来看,应该要回来,我们的民警还在二十四小时蹲守,只要嫌疑人露面,一定会成为瓮中之鳖。”邓家春在昆明警方的配合下,在嫌疑人住处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嫌疑犯出现。 侯卫东再一次强调:“家春局长,只要抓住了人,不管什么时候,必须在第一时间通知我,这是政治任务。” 凌晨5点,侯卫东正在梦见周公,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激烈的炮声,他在梦中四处寻找,什么也没有发现,这炮声却持续不断。终于,侯卫东醒了过来,床边手机尖锐的吼叫刺破了黑暗。侯卫东一把抓过手机,扫了一眼号码,大声道:“家春,是不是有好消息?” 邓家春声音很冷静,道:“报告侯书记,嫌疑犯已经被抓获,现场还搜出了仿制手枪,案子应该有所突破。”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侯卫东将此事向周昌全作了汇报,周昌全也是难掩激动,道:“卫东,好样的,我果然没有看走眼。” 清晨,薄雾中的岭西很是安宁,行人脚步匆匆,等公交车的人多是裹紧衣服缩着头。早餐馆子热气腾腾,一半是传统的包子、馒头,一半是近年来流行的兰州拉面。楚休宏和往常一样,起得很早,在省政府单身宿舍门前的早餐馆子吃了一碗兰州拉面,觉得浑身热气腾腾。在离馆子一百米处的大树下站了约莫五分钟,一辆崭新的奥迪车就从街角拐了过来。 等了半个小时,周昌全还没有出来,楚休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到小院门口,轻轻敲了院门。 大周在国外数年,他的导师每天早上都要去踢一个小时的足球,跟了导师两年时间,也就养成了早上踢球的习惯。回到国内,附近没有合适的场地,他就在小院子里乱蹦乱跳。 楚休宏见大周浑身的肌肉疙瘩,羡慕地道:“大周哥,你在锻炼啊,好发达的肌肉。” 大周用毛巾擦了几把汗水,道:“我以前认为外国人的肌肉天生发达,其实人家也是锻炼出来的,我们黄种人只要锻炼,一样会有很棒的身材。” 楚休宏道:“我也想锻炼,只是没有时间。” 闲聊两句,大周见楚休宏眼睛在朝父亲的房间看,奇怪地道:“我爸一大早就走了,你不知道吗?” “我还真不知道。” “我爸是和以前的秘书一起走的,好像叫侯卫东吧?” 楚休宏心里涌上若隐若现的嫉妒,道:“侯卫东现在是成津县的县委书记,岭西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大周醉心于学术研究,对官场看得很淡,县委书记这个官衔对他没有多少冲击。当然,作为周昌全的儿子,他明白这个职务在岭西官场的力度。 “我爸这么多年与人斗争,看人的本领不错,侯卫东能行,你也能行。”大周很亲热地拍了拍楚休宏的肩膀。 离开了周昌全的小院子,楚休宏心里那一丝嫉妒也烟消云散,暗道:“大周说得不错,侯卫东能行,我也能行。”进了省政府大院,楚休宏就见到了侯卫东的那辆奥迪,他连忙上楼。 周昌全和侯卫东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两人手里都拿着烟,在烟雾缭绕中沉默。 楚休宏对眼前的景象有些吃惊,却也不问,正在给两位领导续水时,茶几上的手机猛地响了起来。 侯卫东抓过手机,问道:“如何?” 电话里传来邓家春沉稳的声音,道:“嫌疑人已经交代了,章永泰的小车确实是被他做了手脚,指使人是方杰,另外县政府小车班也有人参与此事。” “除了方杰,还有没有其他人?” “嫌疑人是直接受方杰指使,他没有提到其他人。” “此案办得很漂亮,县委、县政府将为成津公安局请功,不过,我觉得此案还有许多问题没有弄清。” 邓家春追查此案已有一年时间,知道侯卫东所指是什么,道:“如果嫌疑人确实只是与方杰联系,那么扩大战果则只能从方杰处入手。” “如果能从嫌疑人那里打开缺口,最理想。”侯卫东又提醒了一句,“但是注意方式,不要搞刑讯逼供。” 周昌全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甚至还有些心事重重,道:“此案侦破,章永泰可以瞑目了,对章竹、章松兄妹也有了一个交代。只是省委把章永泰作为因公殉职的典型在社会上广为宣传,现在真相揭露出来,影响并不一定好。” 当年章永泰出车祸以后,省公安厅派出专家来勘验了现场,虽然怀疑车祸是人为所致,可是并不能得到证据支持,因此章永泰之死还是按照车祸上报省委。省委书记蒙豪放很重视此事,要求宣传部门大力宣传,于是省内宣传部门云集成津,对章永泰的事迹进行了广泛宣传。 此案侦破,给省委出了一个难题。 周昌全犹豫片刻,就作出了判断,道:“此事遮掩不住,必须要向蒙书记报告,否则会被动。”他拨打电话汇报以后,对侯卫东道:“蒙书记在10点有重要接待,让我们现在赶紧过去。” 在前往蒙豪放办公室途中,侯卫东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侦办章永泰案子,是周昌全单独交给我的任务,因此,接到了邓家春电话,我第一反应就是给周昌全报告,压根没有想到给现任市委书记朱民生报告。此案子没有经过沙州市委,就直接捅到了省委,这是一个重大失误。” 只是,此事已经捅给了蒙豪放,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重新走程序为时已晚。侯卫东反省道:“当了县委书记,应该绝对冷静,我还是太冲动了。每临大事有静气,当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到了省委书记蒙豪放办公室门前,侯卫东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他暗自给自己打气,道:“省委书记也是人,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我怕个屌。”又想道,“世上没有后悔药,此行应该能加深蒙豪放的印象,若被蒙豪放看中,朱民生的感受就算不了什么。” 做了几个深呼吸,侯卫东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现实中的蒙豪放比电视里多了些书卷气,表情看上去特别平静,没有喜怒哀乐。听完周昌全的报告,他若有所思地问道:“老周,从你的安排来看,当时你就在怀疑章永泰是被人暗害?” 周昌全就是要将此事给蒙豪放说透,一点都没有隐瞒,道:“章永泰在成津大刀阔斧整治有色金属矿,他本人接到了多次威胁,死后他遗留的日记也记录了此事,只是当时没有任何证据支持我的怀疑,市委就按照省公安厅的结论上报了省委。同时派侯卫东、邓家春和阳勇三位同志到成津工作,侯卫东主持县委工作,邓家春任公安局长,阳勇是副检察长。我交给侯卫东三个任务,一是稳定局面,二是发展成津经济,三是整治有色金属矿并暗中侦办此案。” 侯卫东心中暗自感激:“周书记这是向省委书记大力推荐我啊。” 果然,蒙豪放将目光转向侯卫东,道:“侯卫东也算临危受命,有色金属矿问题很复杂,你处理得不错,案子也办得不错。” 蒙豪放的目光很平和,却仿佛x射线一般具有很强的穿透力,令侯卫东不由自主又有些紧张。他控制住心神,字斟句酌地道:“有色金属矿问题最大的难点是既得利益团体盘根错节,渗透到县里各个阶层,牵一发而动全身。案子突破以后,还要顺藤摸瓜,为有色金属矿业发展创造良好的工作环境。” 蒙豪放一直听得很专心,却不作评价,等到侯卫东汇报告一段落,他道:“渗透到各个阶层是一个很严重的提法,你说具体一些。” 侯卫东用眼角余光瞟了瞟周昌全,见其表情中隐含着鼓励,就将在整治过程中遇到的具体人和事实事求是地列举了出来。 蒙豪放的专职秘书陈曙光不时看表,原本此次会面只安排了十分钟时间,此时已经过了八分钟,他就向周昌全递了一个眼色。 岭西是有色金属矿大省,蒙豪放数次视察过矿山工作,凭他的经验,深知眼见并不为实。眼前这位年轻县委书记很有锐气,也敢于说实情,这让他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又问了不少具体情况,时间不知不觉就超过了十分钟。 过了约二十分钟,蒙豪放才停止发问,他对周昌全道:“省政府整治有色金属矿文件出台以后,各地执行力度不一样,效果自然参差不齐。你在上半年带队去检查一次,凡是执行不力的地区都要有所交代,否则省委、省政府的文件就会成为一纸空文。” 在结束谈话时,针对章永泰之事,他提了四点要求:“章永泰不管是车祸还是遇害,都是因公殉职,案件侦办一事,只在内部通报,不向全社会作广泛宣传,这是其一。其二,对于涉及此事的违法犯罪分子,一定要依法从重从快处理,不能让英雄的血白流。其三,在以后的整治工作中,要将工作的复杂性向市、县两级主要领导说透。干部是我们党最为宝贵的财富,绝对不能再发生这种悲剧。其四,整治工作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们所有工作都要围绕着发展来做文章。整治是为了发展,稳定也是为了发展,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要有辩证法。以上四点,就由昌全同志转告给省委宣传部和沙州市委。” 侯卫东手里拿着小本子,飞快地记着,听到蒙豪放的总结之语,他顿了一顿,暗道:“由周昌全来传达蒙豪放的几点要求,这肯定要得罪朱民生。” 下楼坐进汽车,周昌全兴致颇高,道:“卫东,全省四十二个县委书记,能进入蒙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的能有几个?只要成津工作抓出了成绩,成为最年轻的市委书记或市长也不是难事。” 说到这里,周昌全忽然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道:“卫东,此事你越过了沙州市委、市政府,会有些麻烦。”他太过关心章永泰的案子,听说此案侦破,心情一直激动,此时冷静下来,意识到侯卫东已经越级汇报了。 周昌全略为思考,又道:“此事没有什么大不了,你回去以后,将此案正式报告市委、市政府,等到市委、市政府给省里打了报告以后,我再正式同宣传部和沙州市委谈话。” 按照这个程序,越级汇报一事就不成为问题。 只是,若朱民生接到市委、市政府报告以后,也亲自给蒙豪放汇报,越级汇报一事还得穿帮。 侯卫东心有隐忧,不过也只能如此了,道:“从我的个人直觉来说,方杰并不是唯一的涉案人,我想马上就赶回成津县,与公安局一起研究此案,看能不能扩大战果。” “你这个想法有根据吗?” “没有法律意义上的证据,从许多旁证可以作出符合逻辑的推断,特别是方杰失踪一事,让我觉得扑朔迷离。” “具体案子我不管,你自己把握。”周昌全又交代道,“蒙书记讲了四层意思,其中第三条就是要保护在一线工作的干部。保存自己是为了更好的消灭敌人,章永泰是前车之鉴,你千万大意不得,特别是在整顿矿业秩序这个过程中,矛盾很容易激化。” “谢谢周书记,我会小心的。” 回到成津县,侯卫东没有回县委,而是驱车赶到县公安局。 邓家春刚刚从昆明回来,满脸憔悴,头发凌乱,唯独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站在屋里不肯坐,就如一只在草原深处觅食的饿狼。见到侯卫东,邓家春道:“这小子东躲西藏了一年时间,心理防线脆弱得很,审了一个小时,他就如竹筒倒豆子,彻底交代。除了章书记这个案子,他还提到了不少案子。如今刑警队全体出动,按线索抓人。” “幕后指使人就只有方杰吗,还提到其他人没有?” “章永泰案件只能追到方杰,但是两三年前的打架斗殴案子与李东方颇有些关联。” 侯卫东道:“方杰失踪,若是找不到方杰,此案就只能到此为止。” 邓家春自然明白此点,他很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道:“方杰失踪之前一直跟朱莹莹在一起,要想找到线索,还得从朱莹莹那里着手。我准备亲自与朱莹莹谈一次话,看能不能挖出点有用的线索。” 侯卫东抱着双手,想了一会儿,道:“方杰失踪,谁能从中受益,谁就是作案的最大嫌疑人。这是最普遍的思路,虽然平淡无奇,却是屡试不爽,此案也得从这点考虑。” 在具体案子上,邓家春不肯迁就县委书记的思路,道:“我从警二十多年,看到千奇百怪的案子多得很,有些案子根本就没有动机,从受益者入手,只能算是一种思路,我们还得具体研究。” 侯卫东套用了周昌全的话,道:“具体案子我不管,你自己把握。我只提醒你一件事情,成津公安局有内鬼,关键环节可以考虑动用沙州刑警。” 这也正是邓家春最恼火之事,他骂了一句,道:“只要揪出了这个内鬼,老子非得痛打他一顿。”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一件事,道,“这些天,城里城外甚至在沙州都出现了不少寻人启事,是老方县长贴出来的,他悬赏五万元寻找方杰。” 侯卫东感叹道:“老方县长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可是追根溯源,方杰走到这一步,与家庭的溺爱有着直接的关系。” 回到了县委,侯卫东把县委办主任谷云峰叫到身前,吩咐道:“章书记的车祸是人为所致,有人在汽车上弄了手脚,现在此案已破,你跟公安局联系,尽快形成文件上报市委、市政府。” 谷云峰半天合不拢嘴,结结巴巴地道:“还真有这事?!我,我……以前就听过小道消息,我还不相信。” 侯卫东挥了挥手,道:“你赶快去和邓局长联系,稿子写好以后,我要审。” 谷云峰飞一般地回到自己办公室。与邓家春联系上以后,为了节约时间,他带着秘书科小谷来到公安局,利用公安局现成的材料,很快将上报市委、市政府的稿子写完。 看罢谷云峰送来的文稿,侯卫东从笔筒里取过派克钢笔,一字一句地看着文件,修改了好几处。修改过后,又读了一遍,这才让谷云峰打印以后送往市委。 第269章 汇报之前,先考虑自己是否越级(2) 等到谷云峰离开,侯卫东又拨通了洪昂的电话,将事情报告给了洪昂。洪昂反应很敏捷,立刻就问道:“周老板是否知道此事?”侯卫东没有隐瞒,道:“我得到此消息时,恰好在岭西,就报告给了周书记。” 洪昂是章永泰一案的知情人,同时他又是朱民生身边之人,他叮嘱道:“章永泰是省委指定宣传的因公殉职的典型,而且是蒙书记亲自定的典型,现在事实与宣传不一样,到底会出现什么影响谁也说不清楚。” 侯卫东有意无意地将与蒙豪放见面这个细节隐瞒了,道:“这很正常,当时案子没有破,只能认定为车祸,如今破了案,算得上正本清源,最多就是不特意宣传。” 洪昂道:“朱书记到沙州说得最多的就是民主集中制问题,凡是有违民主集中制的人和事,他最不能容忍,你最好亲自向朱书记报告此事,这是态度问题。朱书记今天下午恰好没有什么具体安排,你过来,我给你安排汇报时间。” 侯卫东赶到沙州市委秘书长洪昂办公室,他来回奔波,着实累了,端起茶水,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茶,然后道:“昨天晚上破了案,今天就亲自来报告,秘书长,成津县委的态度还算端正吧?” 洪昂没有隐瞒自己的态度,道:“如果在昨天晚上就打电话给朱书记,此事就完美了。” “昨天晚上还在审讯,嫌犯交代时已经11点过了,在深夜怎么敢打扰领导休息。”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洪昂看了看时间,又给赵诚义打了电话,对侯卫东道:“你现在过去吧,朱书记等你汇报。” 侯卫东来到秘书赵诚义的办公室,轻轻敲了敲门。赵诚义见到侯卫东,起身,指了指隔间,道:“朱书记和黄书记在等你。” 侯卫东暗自纳闷:“黄子堤到这里做什么?” 朱民生初来沙州,对情况还不是很熟悉,有些事情含糊一些也就过去了,可是黄子堤是地头蛇,又久居中枢机构,要糊弄并不容易。从赵诚义办公室走到朱民生办公室,只有短短几步,侯卫东大脑高速运转,和赵诚义一起走到朱民生办公室时,已经修正了汇报策略。 侯卫东尽量客观地道:“章永泰书记之死很早就存在着争议,有人认为就是一起普通交通事故,也有人认为是遇害,其儿女章竹、章松坚持认为是遇害……省委、市委都高度重视此事,省公安厅还专门派出专家进行了现场鉴定,虽然有疑点,却并不足以支持遇害的结论,最终还是认定章永泰之死是车祸,但是这个疑点始终存在……在整顿矿业秩序过程中,成津公安局发现了一条线索,有一位修理工涉嫌章永泰车祸案。成津刑警根据这条线索在广西、云南等地进行了蹲守,终于破获了此案……” 黄子堤用赞赏的口气道:“成津公安局能侦破此案,绝对不是侥幸,他们决心很大,根据一条线索就守候了数月,我建议给成津刑警记功。如果所有沙州刑警都有这种精神,那么刑事案件破案率也不至于低至百分之三十。” 侯卫东解释道:“当时这条线索没有经过证实,所以没有上报沙州市委,我的想法是绝对不放弃任何一条线索。” 朱民生和章永泰没有什么感情,章永泰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符号而已,他考虑得更多的还是政治影响,道:“破了案是好事,但是当年全省宣传章永泰,是省委蒙书记亲自作出的决定,现在全省上下对章永泰的先进事迹耳熟能详,此案侦破反而会使得省委尴尬和被动。而省委作出决定是依据市委上报的材料,所以我们得认真斟酌。” 侯卫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如果朱民生要亲自向蒙豪放汇报,越级上报的事情就铁定穿帮,在朱民生眼里,自己肯定就是一个带头违反集中制的家伙。” 黄子堤心思灵动之极,他料定侯卫东早就将此事报告给了周昌全,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道:“朱书记,周省长对章书记的事情很关心,多次在常委会上痛心疾首地提起此事,此案侦破是大好消息,你给他打电话说说此事,他听到一定会很高兴。”他这是想让朱民生给周昌全打电话,以便证实侯卫东是否越级汇报。 黄子堤所说合情合理,侯卫东无法反驳,有苦难言。 侯卫东和黄子堤的目光就集中在朱民生脸上,等待他最后的决策。 朱民生在心里琢磨道:“章永泰一事是周昌全弄出来的,我何必插手他的事情,稍有不慎,既得罪了周昌全,还会惹来一屁股麻烦事。”打定了主意以后,他道:“我认为此事就走正规渠道,由市政府出正式文件,向省政府报告,小赵,你把我的意见向秘书长传达,让他去办。” 侯卫东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朱民生如此处理,等同于将文件送到周昌全手里去,越级汇报之事也就消于无形。” 朱民生看了一眼黄子堤,道:“黄书记说得对,成津县公安局敢于打硬仗的顽强作风以及战之能胜的业务技能,都值得在沙州公安表彰学习,此事等省政府有了明确表态以后,由正东同志安排。”三下五除二,朱民生将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一件大事就被他推了出去,这与周昌全喜欢揽事的办事风格不太一样。 一件让侯卫东提心吊胆的大事,轻轻松松地消于无形之中,而消除此事全系于朱民生的一念之间,这让侯卫东颇为后怕,自省道:“每临大事有静气,以后思维应该更加缜密,行为要更加谨慎,不能轻易将自己置于悬崖边上。” 又回想起黄子堤所说的几句话,句句合情合理,细细地琢磨,句句话都含有深意,侯卫东不知朱民生是没有听懂还是故意装糊涂。 “见钱眼开、没有政绩,黄子堤格局太小,不是成大事的人。”这是侯卫东对黄子堤的评价,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多数人都不怕君子而怕小人,黄子堤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着实令侯卫东头疼。 “是否与黄子堤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易中岭的事情?”这个念头刚升起,他马上否决,心道:“黄子堤与易中岭走到一起,其实就是权与钱走在一起。从黄子堤的行为来看,两人已经粘得很紧,就算开诚布公又有什么作用,说不定还会将事情弄得更僵。” “朱民生是省委组织部的领导,为人处世上圆滑,应该不容易受到黄子堤的迷惑。” 另一个声音马上跳出来反对:“把安全和希望寄托在朱民生的素质上,这是极度危险之事,必须得另有途径。” 司机老耿开车正准备出城,行道树飞速地向后退着。 侯卫东心里装着黄子堤似笑非笑的面容,路过人才中心,看到人才招聘的广告,他脑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听说黄子堤的儿子黄二在建筑学院毕业以后开了一家建筑公司。如果给黄二几个工程,这倒是一个修补与黄子堤关系的好路子。” 黄子堤的二儿子叫黄永强,大家都习惯叫他黄二。侯卫东见过一面,没有什么交情。而且,这一段时间他没有与黄子堤私下接触,对其家庭情况陌生起来,黄二是否开了建筑公司,他有些拿不准。 小车出城以后,侯卫东下定决心与黄子堤见一面,道:“耿师傅,我今天有事就不回去了,你爱人在住院,需要人照顾,就先回去,明天下午到沙州来接我。” 秘书杜兵坐在副驾驶位置,他扭过头来,道:“我跟着侯书记。” 侯卫东挥了挥手,道:“杜兵是恋爱中的人,平时跟着我跑东跑西,今天晚上就彻底放假,好好陪小丁去玩一玩。” 两人还想说些什么,侯卫东道:“我是真心让你们两人回家陪陪家里人。革命工作重要,家庭生活也重要,你们已经付出了很多,适当时候也应该休息,否则我这位领导就太没有人情味了。” 听到侯卫东如此说,杜兵和老耿这才不坚持。 将侯卫东送回新月楼,老耿和杜兵立刻就快活了起来,老耿笑道:“杜科长,你今天晚上别感冒了。” 感冒在成津官场是做爱的同义词,来源是做爱时如果动作过大,容易将被子掀开,被子掀开,自然容易感冒,所以成津人就将感冒与被子联系在一起。 杜兵一颗心早就飞回了家里,口里却不服输,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耿老师回家可要小心,最好弄两粒雄狮丸,否则明天没有力气开车。” 说说笑笑,时间就过得飞快,小车在6点就回到了成津县。在县委家属院内,老耿对下车的杜兵道:“杜科,侯书记对你还真是器重,将最新的房子分给了你。” 杜兵给侯卫东初当秘书时,分到一间两室一厅的家属房子。此时县委、县政府又搞集资建房,不少干部都眼巴巴地盯着。杜兵虽然是科长了,可是论资排辈,他还是分不到这房子。侯卫东对此心里有数,给他加了一个县委研究室副主任的职务,将职级往上提了提,就名正言顺地分了房子。 老耿眼热的是房子,可是杜兵跟着侯卫东一年,眼界大开,早就没有将这些蝇头小利看在眼里,他下定决心,迟早也要如侯卫东一样雄霸一方。 这个远大志向他自然不能向老耿透露,道:“侯书记对我们手下人确实没有话说,唐大姐以前在企业工作,现在成了事业编制干部。所以,我们两人得好好为侯书记服务,否则对不起侯书记一片苦心。” 唐大姐是老耿的老婆,由企业调入事业单位,解决了老耿的后顾之忧,他对侯卫东自然感谢得紧,就道:“侯书记关心下属,他不像某些领导,球本事没有,眼睛却长到头顶上。” 两人感叹了一番,各自回家,去做可能感冒的事情。 侯卫东留在沙州,约了沙州市委办公室的杨腾和杨柳。三人来到新月楼的水陆空,找了一间稍稍有些偏的包间,点了几样熟识的小菜,边吃边喝边聊。 侯卫东要了一瓶红酒,将三个高脚杯子拿到自己身边,亲自给两位杨科长倒酒,他一边倒酒一边说道:“以后我建议,喝酒都喝红酒,红酒是酒类中唯一的碱性酒,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和微量元素,促进血液循环,防止动脉硬化,总而言之,比喝高度白酒对身体更有利。”将酒倒好,他又道,“两位杨科长,我代表县里的同志敬你们一杯。” 杨柳喝酒也还可以,只是结婚以后就很少喝高度白酒,见侯卫东准备的是红酒,就爽快地接过了杯子,道:“侯书记,你别这样说,以前在益杨新管会时,你是一把手主任,我是办公室主任,现在你是市委委员,我是市委办公室工作人员,不论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是在你的领导之下。” 侯卫东与杨柳在一起工作时,配合得很好,他到成津去工作时,最初准备将杨柳要到成津当县委办主任,只是他需要在沙州市委留一些眼线,而且杨柳是女同志,长期跟着自己不太好,这才没有将杨柳调到成津。事实证明,让杨柳留在市委是一步好棋,有风吹草动,杨柳都会及时给侯卫东打电话。 杨柳以前是娇小玲珑,结婚以后,稍稍长胖了一些,娇小中带着些丰腴,喝了酒,脸微红,道:“侯书记,自从你到了成津,市委办公室的同志们都看到了希望,只是你立起的标杆太高,让以后的秘书们有些望尘莫及。” 杨腾与侯卫东碰了酒,道:“侯书记,我还记得最初认识你的时候,你还在益杨给祝焱书记当秘书。几年时间,你当县委书记了,真是让人想不到。” 侯卫东知道杨腾混得一般,却不点破,道:“黄书记是管组织的副书记,你跟着黄书记一点都不用愁发展,到外放时,要么是一方诸侯,要么是局行的头头。” 说到这个话题,杨腾情绪不太高,道:“说来说去,还是一把手的秘书政治待遇最好。朱书记专职秘书赵诚义的资历在委办算是最浅的,我看过不了多久,也要当市委办副主任。” 杨腾这个心理,侯卫东掌握得很透,他不想将事情谈得太露,聊了几句,话锋一转,道:“杨科,我记得黄书记的儿子大学毕业了吧?” “毕业以后,原本想分到省委,他坚决不到政府机关上班,说是要自主创业,把黄书记气得够戗。” 侯卫东今天请杨腾吃饭的目的就是摸清楚这些情况,道:“我见过黄二,很有锐气的小伙子,按我的看法,做生意其实比当干部强。步高现在成了大老板,当上了省人大代表,日子就比我们滋润得多。” 杨腾道:“黄二在大学是学建筑的,走的就是步高的路子,在大学读书期间就到步高的公司打过工,成立了一个建筑公司,才起步,没有什么名气。” 侯卫东笑道:“有黄书记在沙州,黄二还怕没有业务可做?” 杨腾道:“黄书记要求很严格,从不以权谋私。”说这句话,他也是言不由衷,很没有底气。 吃吃喝喝中,侯卫东从二杨口中套了不少话出来,这对他判断市里几位头头的动向很有好处。 回到家里,侯卫东与小佳亲热以后,小佳很快就倒在老公的手臂里睡了,甜蜜而幸福。 侯卫东心里有事,睁大着眼睛看着屋顶,左思右想,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道:“黄子堤是爱财之人,那就不必与其讲道德,直接与其讲利益,或许更加有效。我一定要将黄子堤拿下,免得他给我使绊子。” 第二天上班时间,侯卫东来到黄子堤办公室。 自从上次婉拒了黄子堤的要求,侯卫东就没有进过黄子堤的办公室,黄子堤对此记得清清楚楚。此时见到了满脸笑容的侯卫东,黄子堤暗自奇怪,不动声色地听着侯卫东汇报。 从干部队伍作风建设,谈到基层组织在双河镇试点的事情,侯卫东不紧不慢地细细汇报工作。 “嗯,成津工作很不错……” 黄子堤知道侯卫东肯定有事,却不点破,“嗯、哈”地说着些废话,耐心地听侯卫东瞎扯淡。 面上的工作谈完,侯卫东换了个具体话题,道:“成津工作很重,但是班子配备不齐,特别是政府这边,一正三副,还有一位副县长林芳在外地学习,实际抓工作的就是三位县长。” 第270章 汇报之前,先考虑自己是否越级(3) 成津县缺一个副县长,黄子堤作为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对此当然清楚,组织部门已经按照他的意思提了一个方案,但是报给朱民生以后,就没有了下文。 黄子堤手握着茶杯,打官腔:“市里要综合考虑副处级干部的配备,大力引进外来高素质人才,提升干部队伍的综合素质。” 侯卫东笑道:“黄书记,你对全市干部的状况最熟悉,我想来开个后门,将最优秀的干部配到成津县来。” 黄子堤道:“成津很出色,当然要配最强的干部。” 侯卫东道:“成津正在筹建国有经济改革实验区,很有希望获得批准,我希望黄书记将人才向成津倾斜。” 今天早上临出门时,侯卫东原本还是计划拿工地给黄子堤的儿子黄二,可是到了楼下,他否定了这个思路:“与黄子堤的暗斗应该有理、有礼、有节,黄二的事情应该由市委副书记黄子堤主动来找,而且是限制性使用,太容易得到的东西肯定不值钱,这是人性的弱点。”因此,到了黄子堤办公室,他谈了成津的工作,给黄子堤暗示,却不肯说明。他相信以黄子堤的智商和情商,应该能够听懂这些话外之意。 黄子堤眉毛不经意间向上扬了扬,道:“成津能搞成国有经济改革实验区,发展必定要步入快车道。”他呵呵笑了笑,道:“成津城区建设也太烂了,几十年没有大的变化,这方面你也得注意。” 谈了大半个小时,应该表达的意思都已经表达了,侯卫东道:“黄书记,成津县的工作离不开你的支持,请你在百忙之中抽时间到成津来视察。” 黄子堤见侯卫东起身告辞,这才露出往常在财税宾馆的笑容,道:“卫东,你怎么跟我如此客气,这是见外。” 侯卫东道:“晚上黄书记有空没有,到季局那里放松?” 财税宾馆一直以来都是黄子堤打麻将的固定场所,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几年,打麻将的人换了不少,有人升官,有人坐监狱,可是这个麻将室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黄子堤道:“今天晚上要陪省里的人吃饭,没有时间,改天吧。”他亲自将侯卫东送到门口,道:“我们这些老朋友,平时要多联络,多走动,亲戚亲戚,越走才越亲。” 对于以前的不愉快,两人都心照不宣,说到底那件事情只是人民内部矛盾,还上升不到敌我矛盾。更为关键的是侯卫东早已今非昔比,他是县委书记,背后还站着好几个大人物。黄子堤虽然是分管组织的市委副书记,有能力给侯卫东上一上眼药,穿一穿小鞋,使一使绊子,但是还没有绝对的制约力量。 今天侯卫东主动到办公室来,表明了态度,话中又留了话,也算是退让了一步,给了黄子堤一个台阶。官场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黄子堤至少在态度上有所缓和。 当侯卫东离开办公室以后,黄子堤来到窗边,看着侯卫东走进了小车,又看着小车滑出市委大院,他得出了结论,道:“这是一个聪明人。”想起侯卫东在成沙公路上的不配合,他加了另一个评语,“还是一个强人。” 回到办公桌前,黄子堤再次变得心事重重。 成津县的成沙公路失利以后,在他的关照之下,易中岭如愿地拿到了另外一个公路标段。在拿到标段之后,易中岭特意请他到广州去玩了两天。回到沙州,易中岭又将一盒特产提到黄子堤家中。 当时黄子堤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想要拒绝,可是内心稍有犹豫,拒绝之话也就没有说出来。等易中岭离开以后,他在书房里打开特产,果然是人民币,而且是整整五十万人民币。 黄子堤当官以后,收了不少小钱,这些小钱多是逢年过节的红包,他收得心安理得,收得喜气洋洋。但是金额如此大的钱还是第一次收,五十万人民币如即将爆炸的手榴弹,让他坐卧难安,好几次他都想让易中岭将这五十万拿走,可是看到厚厚的五十万,心又软了。 这样过了些日子,他虽然从心惊胆战的状态下恢复了过来,却在心中多了一个心结,沉重感总在他最快乐的时候溜出来,将其快乐突然从空中拽回地面。有时,他甚至想:“如果赵林也拒绝我,我就不会这样担惊受怕了。” 尽管有这个心路历程,黄子堤还是对翻脸不认人的侯卫东颇有微词,时不时地在朱民生面前上一些眼药,暗中使了些绊子,让朱民生否定了侯卫东推荐的县委副书记和县委常委的人选。 黄子堤站在办公室窗前看楼下时,侯卫东颇有些心灵感应,不过一直没有回头。上了车,在转弯时,他透过贴了太阳膜的车窗,果然看到了站在窗边的黄子堤。 回想着与黄子堤的交往过程,侯卫东心道:“黄子堤爱钱,这是弱点,却也是可以利用的软肋。如果一位领导没有缺点,其下属才真是没有反抗的机会,只能老老实实地听命令,踏踏实实地工作。” 不小心捅了马蜂窝 回到成津县已是下午6点,侯卫东走到县委招待所的后院,远远地就见到一身紫色长裙的晏紫坐在门口。 “侯书记,这位女同志要找你。”守门的警察在邓家春的严格要求之下,已经不太敢擅自放人进后院,可是来者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因此守门的警察给了她一张椅子,让她能坐在门口等。 老警察与漂亮姑娘天南海北地聊着,对老警察来说时间过得挺快,对漂亮姑娘来说时间如蜗牛爬行一般缓慢。 经过了张木山公司的晚宴,侯卫东对晏紫态度好多了,便问道:“你有事吗?” 晏紫脸上微有些汗水,透出年轻女子特有的红润和光洁,她神情有些紧张,道:“有事找你。” “到会客室来吧。” 他没有将晏紫带回寝室,而是一起来到底楼的会客厅。这是县委招待所特意装修的小会议室,供三位县领导使用。 进了会客厅,坐在侯卫东对面,晏紫眼圈一红,道:“朱莹莹又被成津公安局抓了。” 邓家春要请朱莹莹到局里问方杰的事情,这是事先报告给侯卫东的,侯卫东自是心知肚明,他打量了晏紫两眼,道:“朱莹莹有父母和其他家人,应该是他们到成津来,为什么每次都是你来?” 晏紫道:“我和朱莹莹一起在省歌舞团好几年,最了解她的情况。她家庭条件不好,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破产以后每月就干巴巴六七百元,现在我不帮她,又有谁来帮她?” 侯卫东心道:“当初如果我中了步高的美人计,恐怕朱莹莹生活就要幸福许多。”又想道,“步高的老婆小曼明明就在沙州,却从来没有出过面,看来晏紫还是一个有情义的人,虽然脾气差了些。” 他心里想得很多,表情却相当严肃,道:“每位公民都有协助公安机关破案的义务,更何况朱莹莹还是方杰的未婚妻,请她到公安机关协助调查是很正常的事情,并不是你所说的抓人。” 晏紫撇了撇嘴,道:“朱莹莹进省歌舞团我就认识,她能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不能因为与方杰谈恋爱,就受到你们的歧视。三天两头被喊到成津公安局,还让不让人过日子?” 侯卫东道:“所有人都不容易,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和自由,同时也得为选择付出代价,朱莹莹这是为她的选择付出代价。” 这时,春天端着两杯茶水走进了会议室,她笑容可掬道:“侯书记,请喝热茶。” 春天到交通局工作已有些时间,虽然是工人,可是由于是副县长朱兵介绍,交通局长景绪涯摸不清来头,不敢怠慢,就将春天安排在了交通局办公室,以工代干。春天在小招工作了好几年,别的本事不多,察言观色却是绝对的好手,加上有朱兵甚至侯卫东的背景,很快在交通局混得风生水起,颇受景绪涯器重。 今天春天到县政府办事,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提了些上好的广柑来到县委招待所。县委招待所的警察们都与她很熟悉,没有任何阻拦,让她上了楼。进了屋,她见到侯卫东的两件脏衣服,赶紧洗了衣服,又帮着侯卫东重新折了放在床上的衣服,折整齐后放在衣柜里。春天对其他服务员的工作下了评语:“真是太懒了,所以只能当一辈子的服务员。” 当年,她与另外两个女服务员一起调入县委招待所,如今自己到交通局办公室工作,等拿到中专文凭,就有转干的机会。而同时进入县委招待所的其他服务员都已结了婚,如果不出意外,多半就要当一辈子的服务员。 想到这一点,春天有着发自内心的自豪。 侯卫东明显感到春天内在和外在气质的变化,夸道:“不错,春天现在像干部了。” 春天听到侯卫东夸奖,红了脸,道:“我现在还是工人,等到中专毕业证拿到以后,看有没有机会考干或是转干。” 世上有许多事情,对于某些人易如反掌,对于另外的大部分人却是难于上青天。比如在春天调到交通局工作这件事情上,对于侯卫东来说就是一句话,但是没有这句话,春天就算再努力十倍,都难以叩开交通局的大门。 人生既充满无奈,又有着相当的戏剧性,这在生活中比比皆是。 春天出门以后,侯卫东道:“刚才见到的女孩子以前是县委招待所的工人,工作努力,现在调到交通局工作,等拿到了中专文凭,就有机会转干,这就是她的人生选择。朱莹莹条件比她要好得多,只是选择不同,走的路就不一样。” 在晏紫心中,她看不起小曼、朱莹莹等同事的选择,但是理解她们的选择,但此时由侯卫东来说这事,她忍不住反驳道:“你了解朱莹莹吗?如果不了解,她能有多大的选择?你凭什么这样居高临下,就因为你是县委书记吗?” 侯卫东与晏紫接触多次,对于她的性格略知一二,也不与她辩论,道:“朱莹莹是尽一位公民的义务,协助成津公安局破案,等到问完情况,她自然就会回岭西。” 晏紫听说朱莹莹没有事,咬着牙齿道:“这个死莹莹,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让我白白地担惊受怕。”她咬着牙齿的神态颇为俏丽,紫色的长裙衬托出苗条而匀称的身材。 “我还是好色之人,遇到美女就挪不开眼睛。”侯卫东用力将眼光从晏紫脸颊偏离了二十来公分,正好可以注视到小会议室的一幅壁画,那是巍巍立于黄山顶上的迎客松。 “我建议你到成津公安局去等着,说不定朱莹莹很快就会出来。”侯卫东又道,“朱莹莹不接电话的原因很简单,女孩子十有八九不会检查手机是否有电,而且喜欢将手机放在手袋中,应该不是成津公安局方面的原因。” 晏紫听说朱莹莹没事,心情就已经放松了,嘴巴尖利起来,道:“成津公安局好大的威风,要问情况自己到岭西去问,凭什么让朱莹莹来到成津?说到底,这是对人权的藐视。” 对于晏紫的理想化与口齿伶俐,侯卫东领教多次,道:“你赶紧到公安局,晚了,说不定就接不到朱莹莹了。” “谢谢侯书记让我进了院子,如果你能再帮我打个电话给公安局,那就更好了。” 侯卫东暗自摇头,心道:“这个晏紫明明是来求自己办事,却是嘴巴不饶人,这和柳洁大姐的大家风范完全不一样。” 想到柳洁,侯卫东莫名其妙又想到了那一晚的一幕,周昌全与柳洁合唱了无数首蒙古歌曲,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周昌全纵情歌唱,因而印象特别深刻。想到柳洁,他同意了晏紫的请求,道:“你赶紧去公安局吧,再晚就没有时间了。” 晏紫走后,侯卫东安静地吃了个晚饭,听到刹车声,便走到窗口,将刚刚下车的邓家春叫上屋,道:“你见到朱莹莹了吗?有收获吗?” 邓家春道:“据朱莹莹回忆,方杰躲在新月楼的时候,与李东方接触最多,经常打电话,还在一起喝酒。在她的印象之中,方杰最信任的人就是李东方,平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是李东方拿大主意。” “你的意思,李东方有重大嫌疑?” “对,方杰藏身之处,李东方最清楚,他的仇家却根本不知道,我想对李东方上一些手段。” 侯卫东点了点头。 邓家春又道:“老方县长在到处张贴寻人启事,包括提供线索者都有重奖。” “可怜天下长辈心,如果我是方杰,一定会正正经经地做生意,做这些歪门邪道的事情,道路终究是越走越窄。”侯卫东想着白发苍苍的老方县长,为了孙子方杰,几乎放弃了作为一名老县长的威严,很有些感慨。 第二天下午,侯卫东在办公室查看竹水河的资料,杜兵进来报告道:“水利厅刘处长已经到了。” 竹水河水电工程是由蒋湘渝负责,今天恰巧蒋湘渝开会,侯卫东就亲自接待来自水利厅的刘处长。 刘处长一副干瘦的身板,下车时有些不冷不热,这是省级机关处长下基层特有的表情。他伸出手,与这位格外年轻的县委书记握了手,客气地道:“侯书记,我要到竹水河水电站的现场去实地勘查,你事情多,就别陪了,就分管副县长陪我去吧。” “我陪刘处长到竹水河是应该的,竹水河工地还有不少事情需要水利厅支持。” 在侯卫东坚持之下,刘宁处长自尊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坐在越野车上,看着前面带路的另一辆越野车,他暗道:“侯卫东还不错,和有些县级土八路相比,懂得为人处世。” 一路颠簸才到了竹水河水电站的修建点,平心而论,如果交通方便一些,这个修建点完全可以作为一处风景旅游区。 而竹水河两岸土地肥沃,沿河居民将菜种子丢在土里,并不需要像山上土地那种精心管理,一样能有好的收成。 刘宁背着手,大步走到了最前面。上了山顶,看着湍急的竹水河驯服在自己脚下,县里一帮人跟在自己身后,不禁意气风发,很有几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感觉。 第271章 汇报之前,先考虑自己是否越级(4) 侯卫东站在刘宁的身旁,他的目光注视着沿河两岸星星点点的房屋,这些房屋都是在拆迁范围之内。蒋湘渝在竹水河水电站上确实下了大工夫,为了尽快拆除这些房屋,他基本上是一家一家去做工作,连恒庆集团副总经理朱小勇都被蒋湘渝的实干精神所感动,数次在岳母即水利厅副厅长吴英面前表扬这位肯干且口才极好的成津县父母官。 刘宁很快就注意到这些房屋,道:“侯书记,按照水利厅与沙州市政府的协议,拆迁应该是由当地政府负责。看今天的情况,水利厅很难开展下一步的工作。” 刘宁是水利厅新提拔的副处长,这是他第一次带队到县里来视察。尽管县委书记是正处,他只是一个副处级,可是从省级单位来到县里,这让他有着明显的心理优势。 他的态度很诚恳,可是话里有隐隐的指责之意。 一旁陪同的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很意外地看了刘宁一眼,见侯卫东神色如常,并没有生气,这才放心。 侯卫东心态放得很正,作为县委书记,他不想得罪省里的人,哪怕是一个不太重要的人物。虽然这些人不能对自己个人有什么损害,可是这些人职务不高,位置却各有各的妙处,得罪了其中的人物,说不定哪一天成津的工作就会被耽误。 “刘处长,竹水河的老百姓乡土观念很重,很多人生于斯长于斯,不愿意搬迁。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竹水河两岸土地肥沃,新迁地很难找到这么好的田土。” “侯书记,这一点我很理解,但是水利厅与恒庆集团已经制订了详细的施工计划,而且上报了省政府,届时不能开工,水利厅和沙州市都不好交差。”刘宁摆起省级机关的架子,故意将事情说得很严重,他要用这种方式增加自己的分量。 竹水河水电站的相关事宜,侯卫东最先是和朱小勇、蒙宁一起来查看,随后就是与吴英初谈,他对项目了解得很清楚。听到这位副处长拉起虎皮做大旗,很不以为然,道:“刘处长放心,县里和多数农家都签了协议,钉子户只是少数。” 刘宁态度很严肃,道:“省里补贴了部分搬迁费用,我正好负责审计此事,希望基层干部将这些钱足额及时地发放到农户手中。” “此事我们有纪律,是高压线,谁碰谁负责。” 侯卫东又陪同刘宁一起到恒庆集团的驻点去看了看,副总经理朱小勇到省里开会,没有在现场。 车行至县城还有五公里,侯卫东接到季海洋电话,道:“卫东,今天晚上省财政厅蒋副厅长在市里吃饭,他亲自点了你的名,刘市长的意思是让你过来一起共进晚餐。” 前几天在岭西与蒋副厅长意外相逢于张木山的宴会上,又与周昌全一起唱歌,这无形之中拉近了与蒋副厅长的关系。分手前,在微醺的状态下,蒋副厅长答应对成津县财政给予一定支持。 侯卫东没有想到,蒋副厅长这么快就到了沙州。 对于缺乏资金的成津县,蒋副厅长就是财神爷,侯卫东自然不能缺席。到了成津县城,他把接待任务交代给了常务副县长周福泉,与刘宁握了手,说了几句场面话,准备离开。 刘宁将侯卫东拉到一边,道:“侯书记,我有两句话要说。” “今天看了现场,总体感觉还是不错,只是拆迁工作要抓紧,我会向厅里如实反映情况。”他握着侯卫东的手,低声道,“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侯书记,我有个隔房兄弟叫做刘永刚,以前在飞石镇当过镇长,他犯了小错误,已经被放了一年多时间了。侯书记能不能高抬贵手,给他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飞石镇原镇长刘永刚是侯卫东主持县委工作以后,第一个开刀对象,按照他的性格和作风,对这种落水狗绝对不会重新启用。 “我会考虑此事的。”刘宁的分量,更远不足以重新启用刘永刚,侯卫东给了刘宁一个含糊的答案。 第二天,经过昨晚酒场血拼的侯卫东,到了办公室,仍然觉得头脑发晕。正在喝浓茶,接到了水利厅刘宁的电话:“侯书记,我已经到了沙州,你事情多,就没有向你辞行,感谢成津县的盛情。” “还请刘处长多多关照成津。” “侯书记客气了,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向厅里说话,为成津多争取些资金。另外,刘永刚的事,请侯书记考虑考虑。” 放下电话,侯卫东就对刘宁有些不满意了,他给朱小勇打了电话,先说了些竹水河的事,又道:“昨天刘宁处长到成津县里来视察,我陪他一起到了工地,没有见到你。” “我到省里参加业务会。” 侯卫东与朱小勇是战斗中结成的友谊,两人很对脾气,他就直接问道:“刘宁这人如何?” “以前是水利厅后勤处的科长,最近才提起的副处长,听说是挺猥琐的一个人,他下来是不是耀武扬威?卫东,别理会这些人。” 侯卫东叹息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矣,这次铁定要得罪他了,说不定哪天就给成津小鞋穿。” 朱小勇笑道:“这家伙也敢为难卫东老弟,那就是厕所里打手电——找死。” 两人在电话里哈哈一笑,此事就算过去了。 朱小勇并没有料到世上在厕所里打手电的确实不少,刘宁就是其中之一。 隔了几天,水利厅的刘宁副处长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他先谈了谈水利厅的事情,然后就将话题转到了刘永刚身上:“前次拜托侯书记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侯卫东正在办公室与人谈话,接到电话,对于刘宁的行为很有些哭笑不得,敷衍道:“等有合适的岗位,我会考虑的,请刘处长放心。” 刘宁是老机关,自然听得出其中的忽悠味道,他先抛出诱饵,道:“侯书记,还请你多关照,我们今天要开水利厅的工作汇报会,竹水河的事情我一定在厅里为成津县美言,争取多拨一点资金。” 侯卫东道:“太感谢刘处长了,请多美言,哈,哈,欢迎刘处长再到成津视察,指点竹水河水电站的建设。” 挂断电话以后,刘宁啪的一下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暗道:“有些人就是下贱,吃硬不吃软,服整,整得越凶,就越是客气。”走到会场,他习惯性地坐在了后排,这是厅办公室服务人员所坐的位置。屁股还没有挨到椅子,突然想起自己已是副处长了,而且是水利工程检查组组长之一,有资格坐在圆桌内圈,便趁着厅办公室几位同事忙着吹牛之际,慢慢地踱到了圆桌内圈,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等到刘宁发言时,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谈了成津县竹水河水电站的基本情况,结束时道:“成津水电站的进展有些小问题,按照进度,雨季之后就要进场,但我去现场时,发现沿河两岸民居大多未拆掉,估计到期很难进场。这里面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客观原因,竹水河两岸居民不愿意离开故土;二是成津县委、县政府领导重视程度不够,工作力度稍弱了一些。” 吴英由于朱小勇的关系,对竹水河水电站的进展情况了如指掌,她立刻打断道:“刘处长,请你谈具体一些,工作力度弱表现在哪些地方?竹水河水电站不仅是沙州市重点工程,也是水利厅的重点工程,如果成津县工作力度不够,厅里将出面与沙州市政府交换意见,但是,检查组必须拿出让人信服的例子。” 吴英在省水利厅的地位很超然,听到她的诘问,刘宁脑袋“嗡”地响了一声,张口结舌地道:“竹水河进度不行,两岸房屋大多数未拆,到时恐怕很难完成拆迁任务。” “大多数未拆,具体是多少未拆?” “我站在工地上,就见到七八家。” 吴英皱眉道:“省厅补助的拆迁款到位没有?” “我估计没有到位。” “怎么能用估计?如果没有到位,就将工程停下,查清楚再发。但是你必须拿出未到位的依据,否则造成的不良后果由你负责。”吴英很明确地亮出了自己的态度。 厅长管海洋瞪着眼睛,道:“刘宁,你出去不是代表你自己,是代表水利厅。第一次带队检查,工作怎么这么不扎实?” 被正、副厅长批评,刘宁后背的汗水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很快将内衣湿透。会议后来说了些什么,他都是在自怨自艾的状态中度过,根本没有听清楚。 财务审计处是水利厅最吃香的几个部门之一,刘宁虽然是副处长,却也有独立办公室。他头昏脑涨地坐在办公室里,只觉得暗无天日。 过了一会儿,财务审计处高副处长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坐在刘宁对面,道:“刘处,你真是糊涂啊!怎么在会上这样说?” 刘宁确实不知道触犯了哪一块逆鳞,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道:“我怎么糊涂了?” 高副处长的胖脸显出一副惊奇之色,道:“你当真不知道竹水河水电站工程是谁在做?” “不知道。” 高副处长一拍大腿,道:“我以为分组检查时罗处长跟你说过此事,如果早知道罗处长没有说,我一定会提醒你。”他压低声音道,“每次到下面分组检查,有些话都要提前说的,这是规矩,你以前没有搞过工程,对工程上的事情不熟悉。竹水河水电站的现场负责人是朱小勇,朱小勇和成津县委关系好得很,里面水深啊。” 听到朱小勇的名字,刘宁先是吃了一惊,道:“朱小勇,他不是在大学教书吗?现在负责这项工程?” 高副处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刘处长啊,我怎么说你,你到竹水河去检查,难道连基本资料都没有看吗?” 刘宁一直在办公室搞后勤,对工程上的事情算得上是门外汉,拿到竹水河工程资料,就顺手递给了自己的助手。而这位助手是才分到单位的大学生,认识“朱小勇”这三个字,却不知道“朱小勇”是谁,也就没有提醒刘宁。 阴差阳错,让刘宁犯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的愚蠢而低级的错误。 高副处长素来瞧不上刘宁,此时见到刘宁失魂落魄的样子,更觉其窝囊,强忍着心里的狂笑,表情沉重地道:“你是新到财务审计处的同志,在检查前,罗处长应该把话给你说透,这是财务处检查前的惯例。”他一脸神秘地道,“我这话都不应该说,只是看不惯你老弟吃冤枉,你得给我保密,否则罗处长会对我有意见。” 等到高副处长肥胖的身子摇摇摆摆地离开了办公室,刘宁气得在屋里团团转,咬牙切齿地道:“好个罗文材,妈的,故意陷害我,此仇不报非君子!” 高副处长从刘宁办公室出去以后,在外面转了一会儿。见刘宁气冲冲地出了办公楼,就拐到了财务审计处罗文材处长办公室,扯了一会儿工作,道:“今天刘宁的汇报真是给财务审计处丢脸,罗处长最好是去解释一下,免得吴厅长认为财务处都是笨蛋。” 罗文材哼哼冷笑两声,道:“刘宁平时看上去很聪明,怎么被猪油蒙了心?竹水河水电站是朱小勇负责的工程,这在水利厅不应该是秘密吧,他怎么就不知道?若真是不知道,脑袋就是白长,是猪脑袋!” 第272章 汇报之前,先考虑自己是否越级(5) 高副处长脸上肥肉轻轻颤动几下,道:“刘宁这个人就是有些小聪明,没有什么本事,连工程资料都不看,或者说是看不懂,这种人带队出去检查,哎,这算怎么回事!我就担心厅里会对财务审计处的工作有看法。” 罗文材哼了一声:“刘宁才到财务审计处几天,厅里自有公论。” 远在成津的侯卫东接到朱小勇电话以后,知道了刘宁在水利厅会上的发言,他笑道:“朱总,我怎么会生气,任何一个单位都会有各色人等,否则才不正常。” 朱小勇哈哈笑道:“侯书记这是见怪不怪,视若等闲。这一次修竹水河水电站,我算是走出书斋,真正地看一看最广大农民的生活。以前就算行万里路,只要没有与老百姓进行具体的利益接触,就不算深入基层,只能是走马观花。” “确实如此,多做几个工程,什么事情都能看见。”侯卫东与朱小勇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拿起谷云峰送来的老方县长发的寻人启事,很有些感慨。 此时,老方县长送走了急着回新西兰的儿子,打开房门,独自回到了空荡荡的家,坐着坐着,不禁老泪横流。 “小杰,你在哪里?我真不该宠着你,这是害了你!”自从儿子方知行出国以后,孙子方杰就成了老方县长的精神支柱。此时方杰失踪,让他的精神支柱垮掉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客厅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老方县长几乎是跑了过去,抓起了电话。 “喂,提供了线索,不管死的还是活的,都有奖金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猥琐的声音。 “当然,你有线索吗?”老方县长听到这个猥琐的声音,已经预感到了一些凶兆。 “我有线索,不过得把钱给我,才能说。” “没有问题,我去准备钱,在什么地方见面?” 老方县长与来电谈了具体事宜,转身就给邓家春打了电话。 晚上9点,侯卫东正在与朱兵在小会议室谈话,接到邓家春电话:“在一个偏僻的山洞里找到了一具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从手表判断,是方杰的尸体。” “方杰,死了?” “对,死了。” 侯卫东很明确地指示道:“死在山洞中,很显然就是他杀,杀人者的动机是全案的关键。” 邓家春道:“案件基本可以如此定性,侯书记,你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与侯卫东通了电话以后,邓家春饶有兴致地站在浑身腐烂的尸体面前。他这一辈子见过了无数的腐尸,早就练成了见怪不怪其怪必败的境界。 “注意细节,小心点,这家伙可是宝贝。”邓家春此语一出,顿时将身边的警察雷倒一片。 一位才从部队转业的警察原本想在局长面前表现得大胆一些,可是见到法医戴着手套的手在尸体里翻来翻去,禁不住一阵恶心。他扶住一棵大树,吐了一个痛快淋漓,回头看时,邓家春正蹲在尸体旁边抽烟。他打心眼里佩服这位矮小的局长。 过了一会儿,邓家春来到了一个皱纹满面的瘦巴巴的汉子身旁,递了一支烟,道:“给我说说你看到的,越详细越好。” 那汉子手里还握着一张纸片,这正是老方县长贴出的悬赏,他嘴巴动了几下,又将悬赏帖子往上抬了抬。 邓家春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道:“悬赏人是死者的爷爷,他昏过去了,已经送到医院去了。你放心,一分钱不会少你的。” 汉子眼见到手的肥肉似乎飞了,心里老大不乐意,支支吾吾地东拉西扯,就是不肯说实情。 邓家春不想和他啰唆,拉着他的手来到方杰尸体面前,道:“你看看,这人死得这么惨,如果还有良心,看到什么事,快说出来。” 汉子长期从事体力活,手上力气不小,使劲挣了几下,却感到面前这个小个子的一双手如铁钳一般。他被拉着蹲下来,与地上的腐肉近在咫尺,那汉子“哇”地吐了出来,一边吐一边道:“你这领导真是,放开我,我说给你听。” “你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再说一遍。” “我看到什么说什么。” “嗯,只说你看到的,不要添油加醋。” 等到汉子说到汽车时,邓家春打断道:“是什么样的汽车?小车、长安车、卡车?” 汉子想了想,道:“是一辆当官的车,他开始还走错了路,然后退回来的。” 走到现场时,刑警队就在寻找车印,很可惜,由于此地恰好有一处滑坡,将洞穴边上的车印全破坏掉了。而在支公路上又有其他车经过,现场痕迹早就不在了。罗金浩带着汉子来到了一条极窄的岔道,他们如寻找珍宝般细细地查寻,很幸运,这是一条偏僻的断头小道,除了一道车辙印外,再没有其他车辙。 罗金浩让队员拍照、取证,他一脸兴奋地来到了邓家春身边,道:“我看了车辙,是高档车留下来的。” 如此穷乡僻壤,出现高档车辙,里面的含意自然不言而喻。 在返回成津的路上,邓家春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刑警队员们一路皆有说有笑。刑警雷副大队长亦是满脸笑容,不过他心里很是紧张。 “李东方,方杰被找到了。”在一个清静的角落,雷副大队长给李东方打了一个电话。以前他都是称“东方”,今天他心里有气,就直呼其名。 李东方暗自大吃一惊,他强抑住心神,装做平静地道:“雷叔,好啊。今天晚上到成津宾馆办一桌,为方杰接风洗尘。” 雷副大队长心如死灰,低沉着声音道:“方杰死了,被丢在了山洞里,刑警队在一条岔道上提取了车辙印子,这案子好破。” 李东方转身时,手机掉在地上,他并没有在意,如果光是发现了方杰的尸体,他还不担心,这个车辙印子则很是要害。默坐了半晌,他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关于侯卫东收受贿赂的举报信》,信后附了在沙州脱尘温泉的照片、侯卫东在益杨教授楼的房产、新月楼的两处房产、蓝鸟小车等几处财产照片。 出门以后,他将举报信分别寄给了中纪委、省纪委、市纪委以及省委、市委的重要领导。寄了信,他又打了几个电话,过了半个小时,上来了一个矮壮的汉子。 “这事风险太大,五十万。” “二十万。” “县委书记不是普通人,做了此事,我就永远回不来了。” 李东方想着步步紧逼的侯卫东,凶光毕露,道:“一不做,二不休,三十万,加上他的老婆。” 矮壮汉子看出李东方心急,就抱着胳膊道:“五十万,侯卫东和他老婆,不能少了。” 李东方咬了咬牙,道:“成交。” 矮壮汉子拿着十万现金走出了房门,很快就消失在成津的街道上。 得知了案情进展,侯卫东心情甚佳,在县委常委会上,邓家春通报了方杰失踪案以后,侯卫东意气风发地道:“成津县矿业秩序整治取得了阶段性成果,首先进行试点的七家中型铅锌矿都进行了技改,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都很明显,看来我们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今天研究进一步深化工作,凡是非法小矿和不达标的小矿都要关闭,而不仅仅限于小铅锌矿。” 周福泉作为常务副县长,手里握着好几件难事,听到关闭小铅锌矿之事,顿时头大如斗,道:“侯书记,这事我建议缓一缓。七一将至,稳定压倒一切,现在开始关闭非法小矿和不达标小矿,涉及面太大,恐怕会闹翻天。” 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蔡正贵兼任维稳办主任,自然不希望惹麻烦,道:“周县长的建议有道理,小矿涉及千家万户,若弄成群体事件,县委、县政府都有责任。” 侯卫东笑道:“不管什么时间都要维稳,六月底是岭西的经贸洽谈会,之后就要过七一、八一、国庆、元旦、春节,这样算起来,一年四季都不适合关闭小矿。” 其他常委们皆不表态。 县长蒋湘渝深知侯卫东的心思,道:“关闭非法小矿和不达标小矿是整治矿业秩序的正常步骤,这一步虽然难,但是始终要走。其实在前阶段的整治工作中,已有部分小铅锌矿被关闭了。只要我们依法办事,且程序正规,策略合适,就不怕闹事。所谓有理走遍天下,对于政府来说同样适用。” 侯卫东已经下了决心,道:“我同意蒋县长的意见,整治矿业秩序的试点工作已近一年,我想在近期将整治工作向前推一步,今年苦一些、累一点,明年轻装上阵,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县委书记具有拍板权,众常委见侯卫东决心已定,也就不再提出异议,算是统一了思想。 县委常委会以后,县政府再次组织了政府常务会,商量落实了常委会相关精神,制订了三条措施。 一是制订面向全县的关闭非法小矿和不达标小矿的通告,形成舆论声势,取得最广泛的支持; 二是召开各乡镇工作会,将此目标责任分解到每个镇; 三是采取停炸药、断电、查超载等手段,让非法小矿和不达标小矿生产困难,增加其压力。 除了以上三条措施,公安局还在全县掀起了“破积案、保平安”的夏季战役,扫荡县城内的牛鬼蛇神,为关闭非法小矿和不达标小矿提供稳定的社会环境。尽管将任务交给了政府,侯卫东却没有彻底放手,仍然高度关注矿业秩序整治工作的进展,多次召开常委会商议关停工作中遇到的具体问题。 就在侯卫东雄心勃勃地推动各方面工作时,省纪委书记高祥林接到了厚厚一叠告状信,内容直指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侯卫东。 “同志们,你们怎么看待此事?”高祥林没有评价此事,而是先征求宁缺副书记和廖平副书记的意见。 宁缺在心里算了算,道:“三套房子,一辆小车,大约有一百万吧。侯卫东两口子都是九三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这确实超出了侯卫东的收入,这要看他如何解释。” 高祥林对廖平道:“老廖与侯卫东接触过,从你直观印象来看,侯卫东是什么样的人?” “侯卫东给周昌全和祝焱两位领导当过秘书,素质不错。”廖平将那几张在脱尘温泉的照片仔细看了看,道,“从照片的时间连续性来看,侯卫东确实和照片上的女子发生过不正当男女关系,这事他无论如何也推不掉。看来,年少权重并不是一件好事,年轻人嘛,不容易正确认识自己和社会。” 高祥林琢磨了好一会儿,道:“此事牵涉到一位县委书记,不能仅凭一封来信就大动干戈。此信涉及几个问题,一是照片上男女问题,这个问题很好查清,可以马上着手;二是与县委招待所女服务员发生关系,将女服务员调到交通局一事;三是房子和车子的问题,先查房子和车子的产权,再做下一步工作;四是买官卖官问题,说白了,只要没有收钱,这就是县委书记的职权;五是借整治矿业秩序之际,为亲朋好友夺占铅锌矿之事,这也是明摆着很好查清的事情;六是国有资产流失问题……” 经过研究,省纪委由副书记廖平带队,到沙州进行初步调查,等初步调查结果出来以后,再决定是否向省委汇报以及下一步工作措施。白包公高祥林办案素来讲究迅雷不及掩耳,三人议定以后,副书记廖平就带队直奔沙州市。 一个小时后,廖平就到了沙州市委大院,他带着资料,满脸严肃地来到了市纪委书记济道林的办公室。 第273章 铅锌矿老板李东方派人暗杀侯卫东(1) 穷途末路的李东方 在沙州市纪委书记济道林大笑之中,原本严肃的气氛有了几分喜剧色彩。过了一会儿,济道林止住笑,道:“这个女子我认识,叫张小佳,在我市园林管理局工作。” 济道林笑得如此欢快,让廖平摸不着头脑,道:“这个张小佳挺有名气?” 济道林道出了原委,道:“这封举报信真是无聊,张小佳和侯卫东是合法夫妻,小夫妻俩去洗温泉也被当成了罪证,真是可笑。其他内容不论,单凭此事我就对举报人的目的表示怀疑。” “这个女人是侯卫东的老婆?” “原配夫妻。” 看着侯卫东和张小佳的照片,廖平亦是哭笑不得,道:“我干了二十多年纪检,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大千世界当真是无奇不有。” 济道林这才从抽屉里取出了几份举报信,道:“这信件还寄到了市委几个主要领导手中,民生书记作了批示,市纪委准备以信为索引,查一查举报信反映的事。” 廖平点点头,道:“朱书记的做法很周到,纪委查案子,从本质来说是为了保护干部,如果侯卫东确实没有问题,经过纪委的审查,组织上会还给他一个清白。” 这是纪检工作的标准说法之一,济道林在纪委工作多年,对此自然耳熟能详,道:“有几个问题我本人都说得清楚,诸如侯卫东在沙州学院的房产问题,当年他买房时还不是领导,我记得当时他才调到县委组织部任一般干部,以他当时的级别,即使想贪污受贿恐怕都没有机会。在沙州新月楼的房产,则是在益杨出任新管会期间买的,在离任时搞了审计,新管会任上应该没有问题。” “小车以及新月楼另一套房子的问题、领导带头经商办企业问题、与县委招待所服务员特殊关系问题,这三个具体问题很好办,派人调查很快就有结论。至于任用干部和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这个边界就有些模糊,得由市委或是省纪委来界定。” 廖平将白包公高祥林的大旗举了起来,道:“按照高书记的要求,要迅速将事情调查清楚,给省、市两级有一个交代。” 济道林给市委书记朱民生打了电话,便与廖平一起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 与此同时,侯卫东在沙州人民商场外面的小广场见到了杨柳。杨柳神情有些紧张,道:“侯书记,市委几位主要领导都收到了关于你的举报信。我复印了一份,你可要有所准备。” 杨柳暗自复印举报信,这已是违反纪律的行为,是冒着政治风险的行为。因此,不管信的内容如何,她能做到这一点,还是让侯卫东很是感激。 为了减轻杨柳的思想负担,侯卫东道:“虽然没有看举报信的内容,但是我绝对经得起组织调查,这一点你要相信。” “我当然相信侯书记,否则也不会复印这些东西了。”杨柳笑了笑,道,“有一天你和嫂子去了脱尘温泉吗?被人拍了照,说是你带的情人。” “唉,这些人真是无孔不入!”侯卫东很有些无可奈何。 在车上,侯卫东忍住没有看这封信,回到成津县委办公室里,他将办公室房门关掉,认真研读这封信。 看了信,他先是觉得好笑,后来又渐渐心惊,暗道:“幸好原先还算谨慎,以母亲的名字办的执照,否则还真是说不清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看来以后得加倍小心,否则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破绽。” 母亲刘光芬听了电话,骂道:“是哪一个王八蛋诬告我的小三,我绝对饶不了他。” “既然是诬告,当然不会知道是谁,所以老妈说的是伪命题。” 侯卫东在益杨的产业尽管一直挂在刘光芬头上,可是刘光芬却是根本不甚了了,她有些紧张,道:“小三,你在益杨到底有什么家底?好多年了,我都记不清楚了。” “这还真是一个问题,妈,你什么时候有空,到益杨去看一看,免得纪委的人来了以后说不清楚。”侯卫东特意交代道,“在精工集团参股的事情,没有人知道,这事千万别提,绝对保密。” 侯卫东是老侯家的骄傲,也是一家人重点保护对象,侯永贵听说了此事,当即表态:“事不宜迟,我们尽快抽时间到益杨去一趟,免得到纪委来调查时措手不及。” 此时,侯卫东的第一部皮卡车已经成了自己父母的座车,侯永贵将家里水、电、气关掉以后,就同刘光芬一起开车前往益杨青林镇。 上了山,在青林山道上盘旋,刘光芬直抽凉气,道:“当初怎么就把小三分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我估计这里是益杨最偏僻的地方,何况当初还没有公路。”她知道侯卫东修公路的事情,看着还算平坦的公路,道:“我家小三还当真厉害,居然就在这个偏僻地方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侯永贵得意地道:“当初你让我找关系给小三办调动,呵呵,我的儿子走到哪里都是一块金子,哪里用得着我们来为他操心。” 透过车窗看到陡峭的山崖,又见到不断迎面而来的大货车,刘光芬道:“老头子,你别说话,专心开车。” “是你找我说的话。”侯永贵不甘示弱。 皮卡车很快就到了芬刚石场,场外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朝着皮卡车挥了挥手,他手里拿着一部手机,身上穿着一件梦特娇t恤。这个品牌的t恤特别贵,在沙州很流行。 穿梦特娇t恤的人是何红富,从1993年到现在,何红富已经由牙尖嘴利的年轻人变成了颇为稳重的乡镇企业家。他与下车的侯永贵握了手,自我介绍道:“侯叔,刘阿姨,我是何红富,侯哥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在这里等两位老人家。” 侯永贵退休以后,由派出所所长变成了家庭闲散人员。每天看电视、到小河沟钓鱼,日子过得悠闲,身上的警气渐渐消淡了,和普通退休老头子没有什么两样,或者说,他本身就是普通退休老头儿。此时,来到了外面的世界,侯永贵恢复了工作时的神态,道:“你是小何啊,经常听到你的名字,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 稍作寒暄,何红富指着芬刚石场,道:“这是上青林的第一家石场。刘光芬的‘芬’,曾宪刚的‘刚’,两人合起来就是芬刚石场。现在侯哥和曾哥都离开了上青林,这家芬刚石场就由我来管理,我给两位老人家打工。” 侯永贵把何红富带到了一边,择要地将举报信的事情给何红富讲了。何红富算是上青林石场的见证人,以前一直帮着侯卫东管理石场。前年,他先用自己打工的积蓄买下了池铭的石场,去年又新开了一个大型石场,一跃成为与侯卫东并驾齐驱的石场老板。尽管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老板,何红富却一直保持着对侯卫东的敬服。闻言,他愤怒地道:“没有侯哥就没有上青林的发展,这是七千上青林人的共识,如果真要诬陷侯哥,我可以叫上两千人去市政府请愿。” 侯永贵叮嘱道:“还用不着请愿,如果有人来调查此事,只需据实讲就行了。芬刚石场就是刘光芬与曾宪刚共有的,狗背弯石场是刘光芬开的,都与侯卫东没有关系。今天我们过来,就是看一看实际情况,免得到时被问得一问三不知。” 何红富听得很明白,道:“刘阿姨是老板,她原本就不必到现场,委托人管理就行了,这是企业管理的最常见模式。” 侯永贵点头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这封举报信的要害是侯卫东的不明财产,只要证明刘光芬就是石场老板,不明财产的问题就可以不是大问题。 晚上,侯永贵和刘光芬就住在了上青林老乡政府的家属院子里。老乡长高长江张罗了一桌子菜,铁柄生夫妻、习昭勇夫妻、杨新春等人都闻讯而来。大家围坐在一起,喝着最好的益杨红,谈论的话题自然就是侯卫东。 侯永贵很为自己的儿子骄傲,别人敬酒都来者不拒,结果,大醉一场,将走廊尽头的厕所吐得一塌糊涂。刘光芬将老伴扶上了床,特意到儿子曾经住过的房子去转了转。 第二天,侯永贵刚刚起床,独石村支书江上山就进了门,他连拉带劝将侯永贵和刘光芬请到了独石村,村两委集体向两位老人家敬酒。侯永贵豪气勃发,又醉。 第三天早上,刘光芬早早地起了床,对侯永贵道:“老头子,我们早些走,再不走,你又得喝醉。” 刚刚开门,尖山村的支书唐桂元等人又在门口等着,唐桂元本是沉默寡言之人,劝酒功夫不如江上山,加上侯永贵确实不胜酒力,结果半醉而回。 刚进了乡政府院子,就见到一辆小车停在院子中间,几位干部模样的人正站在走廊里候着。沙州纪委副书记钟洋带着省纪委的一位同志,在县纪委同志陪同下,来上青林实地了解情况。 钟洋彬彬有礼地道:“请问,你是刘光芬吗?我是沙州纪委的钟洋,这是工作证,我想了解一些情况。” 刘光芬见民警习昭勇正站在二楼的走道上,她招了招手,道:“小习公安,快帮忙扶一扶你侯叔。” 经过两天接触,习昭勇对侯永贵这位老公安很是佩服,就算没有侯卫东的关系,他也会帮着侯永贵。听到刘光芬的招呼,连忙下楼来,扶着侯永贵到了楼上。 刘光芬甩了甩手,道:“这老头儿,死沉死沉的。”自顾自揉了一会儿肩膀,这才对钟洋道:“钟书记,请到办公室来坐一坐。” 外面的世界变得很快,时光在上青林老乡政府却基本上停滞了:一楼的办公室没有丝毫变化,一张陈旧的办公桌,两张椅子,头顶上还有类似于三把刀的吊扇,以及吊扇上的蜘蛛网,这一切都和七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进了办公室,刘光芬一边张罗着泡茶,一边对钟洋道:“钟书记,上青林是穷乡僻壤,条件差,实在对不住了。” 钟洋客气道:“上青林虽然偏僻,但是矿产丰富,算不上穷乡僻壤,我看公路沿途修了不少新房子。” “山上产矿,社员可以就近打工,生活比山下还稍微好过一些。” “刘老师退休几年了?” “退休七八年了。” “你退休以后就在上青林帮着儿子管理石场?” “我不是帮儿子管理石场,这个石场就是我开的。” “刘老师怎么想到在这里开石场?” 刘光芬早就想好了说辞,道:“当时上青林要修路,需要开石场,我家小三是驻村干部,眼见没有人开石场,路就修不成,急得不得了。我这当妈的怎么看得过眼,拿了几十年的积蓄,带头在上青林开石场,这样一来,就陷在上青林好多年。” 钟洋见刘光芬滴水不漏,便渐入主题,道:“我听说芬刚石场和狗背弯石场都是侯卫东开的?” 刘光芬脸色阴了阴,装做生气的样子,道:“钟书记,芬刚石场和狗背弯石场到底是谁的,纪委到工商和税务部门一查就清楚了,难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钟洋早就查过工商执照、税务登记等有效证明文件,知道刘光芬所言属实。他在心里并不愿意将侯卫东得罪得太狠,几个固定程序走完,换上笑脸,道:“刘老师,我这是按规矩办事,请你理解。” 刘光芬脸上又晴朗了起来,道:“还有没有其他事情,没有的话,我要到石场去了。” 钟洋见过刘光芬以后,又在镇里与何红富见了面。何红富态度很鲜明:“侯卫东是上青林公路的修建者,上青林能有今天的发展,就是侯哥当年打下的基础。你们官场上的事情我不管,可是如果真要拿石场做文章去整侯哥,上青林七千老百姓不会答应。” 随后找了几个村干部,大家的说法都差不多。 钟洋心情轻松地将厚厚的调查材料带了回去。 在沙州招待所里,省纪委副书记廖平与第一检查室的陈再喜、沙州市纪委书记济道林以及其他几位省纪委的办案人员开了碰头会。 省纪委副书记廖平认真看罢资料,大摇其头,道:“没有想到两个石场能上这么多税,我这个厅级有什么意思?辛苦一辈子比不上一个退休教师几年收入,没有意思。” 此封关于侯卫东的举报信关键是财产来源问题,现在查出“刘光芬”的两个石场能合法赚钱,财产来源不成问题,加上侯卫东在作风方面没有问题,举报信的主要问题就不攻自破。 一直在暗中查案子的陈再喜汇报道:“我找青林镇政府企业办和分管领导谈了话,又查了工商局的资料,发现除了两个石场以外,刘光芬的资产还包括青林镇的火佛煤矿,以及下青林的一个条石场。目前火佛煤矿生意不错,条石场基本停产。” 廖平和陈再喜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心里明白对方眼中的意思:“从理论上来说,石场及煤矿都属于刘光芬名下,通俗地讲,刘光芬是老板,另外请了当地人帮助管理。没有规定退休教师不能经商办企业,她这个算是合法经营。但是从现实角度看,一位退休女教师根本无法在上青林这种闭塞而又有些排外的地方将企业搞得如此风生水起。刘光芬不过是一个幌子,是侯卫东办企业所打的幌子。” 能意会与能写进报告是两码事情,这就如皇帝的新衣,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光腚,可是多数人出于各种原因都不会说出来,只有无知者才会无畏地说出真相。 最后,廖平征求了沙州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济道林的意见,济道林道:“这封举报信是事出有因,成津目前正在整顿矿产秩序,矛盾很激烈,此信应该和此事有极大关系。” 白包公高祥林很快就拿到了调查报告,看完报告,他心里有数,下了结论,道:“此事就这样了,别总是纠缠着做实事的人。” 廖平顺着话意道:“这个侯卫东还真是有些意思,年纪轻轻的,在上青林群众中的威信高得出奇,那个叫何红富的人居然叫嚣动员七千上青林人为侯卫东请愿。” 侯卫东成为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以后,白包公高祥林出于好奇,看过他的资料,对他的经历并不陌生,道:“侯卫东是做实事的人,上青林的事情你清楚,我不多说。益杨新管会能有现在的规模和档次,与侯卫东的努力分不开。如今全省只有成津县在大规模整治矿山,其他县都处于观望之中,省纪委如今才收到一封举报信,我觉得太少。” 第274章 铅锌矿老板李东方派人暗杀侯卫东(2) 走出房门的廖平禁不住又想着两个石场的纳税数额,暗自道:“当个没权没势的厅级干部有什么滋味?一个月就四千多大洋,还不如开石场的土老板!” 在沙州另一幢别墅里,困兽犹斗的李东方在三楼坐立不安,他死死盯着桌面上的三部手机,等着成津传过来好消息。 已经等了三天时间,成津县没有传来任何声音,这让他心急如焚,同时,心里也有无数个念头在激烈地碰撞。 “如今我的轮胎已经全部换掉,发现了车辙印子,又能说明什么?”心里又恨恨地道,“侯卫东到成津来就是冲着章永泰而来,躲是躲不过去了,唯有拼死一搏。妈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这时,桌上的一部手机响了起来,手机里传来了刑警队雷副大队长的声音:“李东方,现在刑警队正在彻底调查成津县的高档车。在作案现场的是一辆沙漠王子的专用轮胎,沙漠王子全县只有七辆。” 李东方竭力装做满不在乎,道:“沙漠王子又不是特种车,成津县有,东湘县亦有,沙州更多,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雷副大队长一直在出卖信息,事发以后,他自知绝对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听到李东方满不在乎的笑声,他焦急地道:“李东方,我不管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公安局将你盯得很紧。你最好是躲一躲风头,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李东方嘴硬,道:“我没犯法,躲什么躲?” 雷副大队长突然情绪失控,骂道:“李东方,你他妈的留在沙州找死,快点滚,拿了几个臭钱,老子被你害惨了!” 放下电话,李东方终于下定了出国的决心。出国护照其实早已准备好,在瑞士银行里也有一百万美元存款,只是成津县三个铅锌矿刚好搞完技改,眼看着就要变成会下金蛋的鸡,在这种情况下,让他将所有产业抛下,就如钝刀割肉般痛苦。 方杰尸体被找到,应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古话,他没有时间从容地将自己漂白,如今形势逼人,出国是唯一的选择。他是果断的人,拿定了主意以后,略作收拾,没有通知任何人就下了楼。 这样灰溜溜地离开,让他很不甘心,用另一部手机给那壮实汉子打电话,电话却始终处于关机状态,两天时间都是如此。 李东方终于醒悟过来自己被人耍了,恶狠狠地骂道:“刘蛮子,敢骗老子的钱,等老子回来以后,再找你算总账,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开着车离开沙州时,他心里涌起了万念俱灰的感觉,万般无奈地离开了这一片熟悉的土地。 在成津县委书记办公室,公安局长邓家春将通话记录递给了侯卫东,道:“这是一只老狐狸,现在终于露出了尾巴。” “难怪我们对手消息总是如此灵通,原来刑警队副大队长是内鬼,立刻将其控制住,由纪委和检察院共同出面,让其彻底交代问题。” 邓家春道:“如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李东方,可是抓人的证据还是不足。” 侯卫东想了想,道:“他的三个铅锌矿在税收上有些问题,就用这个理由,让经侦大队出面留置他。” “理由不太充分。” 侯卫东断然道:“事不宜迟,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拦截住,出了问题我来负责。” 见侯卫东已经下定决心,邓家春也决心冒一次险,道:“我马上派人到高速路口、飞机场、火车站去拦截,绝不让他逃跑。” 李东方很快就到了岭西机场,步入机场大厅时,他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安,掉头就离开大厅。走到机场停车场,坐上车,关上车门,还未打火,抬头就见到几张熟悉的面孔从对面的车里走了出来。 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李东方恰好遇到了这种情况。等到几位成津公安进入机场大厅,他就准备离开机场,刚开出停车位,另一辆车不偏不倚地撞了过来。 另一辆车跳下几个年轻人,看了被撞的位置,就开始吵闹起来,要求李东方下车。 李东方不想下车,可是外面几条汉子已经开始拍打车门,他只得下来查看情况。论责任,应该是五五开,或者是四六开,李东方不想久拖,道:“责任都差不多,损失也差不多,各修各车,如何?” 对方几个年轻人吼得厉害,一人道:“懂不懂交通规则?你的全责,赔钱!” 李东方不想太弱势,道:“就是小小的擦刮,吼什么吼?” 开车的年轻人见李东方气度不凡,开的是价值几十万的好车,不敢过分逼迫,试探着道:“三千块?我们走人。” 这时,围上了几个看热闹的人。 李东方道:“一千。” “两千五。” 李东方见人越来越多:“两千,这是最低价,不同意,就请交警来解决。” 等到完成交易,李东方开着车就走,通过后车镜,他看到了撞车的桑塔纳紧紧跟在身后,他明白遇到了碰瓷车,十有八九是这辆碰瓷车还有另外的想法。李东方苦笑一声:“真是人倒霉,生疮。”在机场路上,他猛地将车速提到了一百四十多码,干净利索地将碰瓷车扔在了车后。 在成津县看守所里,李东方请来的吃血饭的矮壮汉子心里是无比郁闷。那天,他从李东方手里接过十万元现金,准备大赌一把以后,再去完成李东方交给他的大事。在他心目中,只有钱是最大的,甭说县委书记,就算是市委书记、省委书记,只要价钱合适,他一样敢于下手。 带着仿五四手枪,他到了一间熟悉的地下赌场,就是这间赌场,让他输了上百万的钱。守门的马仔见到了矮壮汉子,很热情,道:“蛮子哥,今天带钱没有?呵,准能翻盘,快进去,里面整起来了。” 矮壮汉子带着十万元,胆气就壮,手气亦顺,很快十万就变成了二十来万。正赢得红眼之际,警察来了,而且是一群带枪的刑警。不仅二十来万全部被收缴,带着的吃饭家伙亦被刑警们逮个正着,倒霉的矮壮汉子更是成为刑警们重点照顾的对象。 李东方在狼狈逃往机场时,矮壮汉子正在与警察们斗心眼,赌资来源、手枪来源,都是警察们感兴趣的题材。 对于侯卫东来说,最终能否抓住李东方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顺利完成了周昌全交托的一项重要任务,查出了杀害章永泰的凶手。查此案的同时,成津公安局还以缉枪、禁赌、查嫖为名,多次蹂躏了渐成规模的黑恶势力,弄得黑恶势力鸡飞狗跳。这些社会闲散人员见成津的生存环境过于恶劣,纷纷离开了成津,到周围几个县以及沙州去另谋发展。 成津的社会秩序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好转,刑事发案率持续下降,虽然还没有达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却得到了市民的广泛赞扬。 在公安局会议室里,侯卫东带着县委组织部长李致、县委办主任谷云峰等人,专程听取县公安局的集体汇报。 听完汇报以后,就由组织部长李致宣布一项任职决定:“任命罗金浩同志为公安局党组成员、副局长。”对于局行副职的任命,一般就只需要出个任职通知就行了。这一次,侯卫东为了表明态度,亲自带着组织部长宣布这个任命,这也是为邓家春离开成津做好准备。 罗金浩从沙州到了成津县,工作成绩、工作能力以及与县委书记的关系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因而听到这个任命,公安局班子成员并不惊讶,都是理所当然的表情。等到李致将任命通知读完,大家一起鼓掌。 等到几个程序走完,邓家春道:“下面,请侯书记作重要指示。” 侯卫东表情严肃地道:“通过这一年的拼搏,证明成津县公安局是团结的班子,是有战斗力的班子。下面,我讲三点:一,章永泰一案的破获有重要的政治影响,县委、县政府将为公安局报请集体三等功,但是鉴于案件的敏感性,此案不宣传不报道;二,方杰是章永泰一案的主谋,线索刚刚追到这里就断了,我相信不是巧合;三,要根据已有线索,扩大战果,争取破一批积案,还成津老百姓一个朗朗晴天。” 全体参会人员再次热烈鼓掌。 “临走前,送给大家一句话,算是我对案侦工作的要求。”侯卫东很有些豪情地念了一句诗,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吟完诗,他就大步走出了公安局的会议室。秘书杜兵一只手提着包,一只手端着水杯,紧跟在他的后面。 等到侯卫东等人离开,公安局长邓家春对站在旁边的班子成员道:“侯书记的讲话很明确,就是黑恶必除,除恶务尽,我们回会议室继续开会。” 回到会议室,邓家春道:“请罗大队介绍案情。”说到这,他笑了笑,改口道,“请罗副局长谈一谈案情。” 罗金浩在沙州时就已经是派出所所长,在沙州主城区当一位所长,在人们眼里,其地位与县局局长也相差不多,甚至还要强一些。他能屈尊到成津县,完全是看在侯卫东如旭日般强劲的上升力道上。当上了副局长,对他来说是好事,但并不是值得太高兴的事情。 “近期公安局对全县黄赌毒抢进行了大扫除,收获颇丰。在昨天抓获了一个绰号刘蛮子的人,此人不务正业,是老赌棍。据内线说,他逢赌必输,近几年输了不下百万,他的赌资来源于吃血饭的钱。” 公安局班子成员都聚精会神地听着罗金浩介绍。 罗金浩语出惊人:“这一次刘蛮子被抓,身上带着一把仿制五四式手枪,还带着不少钱。我觉得这里面有大问题,有两种可能,要么此人已经作案,要么准备作案。” 这个论断没有依据,却极为合理,邓家春表态道:“罗副局长说得有道理,马上组织人审讯这个刘蛮子,把市局梁提请来。” 如果说审讯是一门艺术,市局预审科的梁警官就是优秀的艺术家,大多数经他审过的案子都会无限逼近真相。因此,邓家春第一反应就是请这位梁警官。 回到县委办公室的侯卫东心情异常平静,破案的所有障碍已经消除,剩下的事情就是公安人员的事情。作为县委书记,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目前的第一要务,是争取倨傲而狡猾的胜宝集团在成津投资。如果此事能做成,对成津来说才能增加一个发展的助推器。虽然不能说功在当代,至少在gdp这个指标上,成津将迅猛上升,虽然还不能马上追上益杨县,可是超过吴海的水平则不是难事。 “周书记,我是侯卫东。” 没等侯卫东多说,周昌全打断他的话,道:“案子有没有新进展?” 侯卫东报告道:“根据目前的线索,李东方和此事有着极大的牵连,他已经失踪。市局同意以偷税为由对其进行拘捕,偷税的证据已经足够了。另外,一位刑警队副大队长涉嫌为其通风报信,纪委已经介入其中。” 周昌全高兴地道:“卫东,这事你做得不错,能查到幕后凶手,也算对老章有一个交代,这可是我一块心病。” 侯卫东趁着周昌全高兴,道:“周书记,胜宝集团最近有什么新动作?成津县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应该算是一个有力竞争者。”又道,“我心里很矛盾,胜宝集团明显就是等着我们几个县自相残杀,它待价而沽,乱中得利,最终损失的是岭西的利益。” 周昌全很有些感慨,道:“论大局观,卫东比多数人都要强,我今天晚上要同樊主席吃饭,你赶过来吧。多和樊主席交流沟通,或许能碰撞出一些火花。” 侯卫东高兴地道:“我下午先到市里,向步市长汇报此事,争取得到他的支持,我知道吴海县对这个项目有意思。” 周昌全听到他要找步海云汇报工作,想说些什么,又忍住没有说,只是吩咐道:“你记着,别迟到了,香港人的时间观念挺强。” 挂了电话,侯卫东看了看手表,已是上午11点,他给小佳打了电话,道:“小佳,中午我回来吃午饭,下午要到岭西去。” 小佳道:“你为了工作连家庭都顾不上,还要被纪委调查,真让人寒心。” 侯卫东劝道:“党的干部被纪委调查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行得正,纪委调查反而是好事。”到这里,他禁不住有些心里发虚,暗道:“刚参加工作时,在懵懂之中,还真做了不少违规之事,偷偷办企业、与段英、李晶有私情,这些事对于高级干部来说都是致命的。”转念又想道,“如果当时不在上青林办企业,能否走到这一步还真是难说,至于段英、李晶之事,谁又没有年少轻狂过?” 小佳在电话里很有些情绪,道:“纪委来查,又不给个结论,纪委那帮人简直是乱搞。” 侯卫东又劝道:“人这一辈子,难免遇到一些坡坡坎坎,你想开一些。中午我请你吃饭,换个地方,就到重庆江湖菜馆,我们吃点带劲的菜。下午我找步市长汇报工作,然后再到岭西。” 小佳发泄了一会儿情绪,突然想起一事,道:“我今天到建委办事,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是步市长要到政协去当主席,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建委在政府部门中是强势部门,待遇不错,不少领导家属及其子弟都安排在建委,因此,建委素来是沙州小道消息的集散地之一。小佳出自于建委办公室,听到这种比较隐秘的小道消息就很正常。 侯卫东想了一会儿,给步海云打了电话,道:“步市长,我是侯卫东,下午你有时间没有?我想汇报工作。” 步海云很爽快地道:“中午赶过来吃饭,边吃边聊。” 这倒弄得侯卫东有些措手不及,他只能道:“好,我这就来沙州,步市长定个地点,我来安排。” 步海云态度比平时更为和蔼,道:“在沙州,就不用你来安排。” 由于步海云临时请吃饭,侯卫东赶紧给小佳打电话。小佳原本兴致勃勃准备一起吃中午饭,没有料到侯卫东又临时食言,情绪自然不高,道:“和你吃一顿饭真的这么难吗?” 侯卫东连忙道歉:“我也没有想到步市长会叫我吃饭,步市长已经安排了,我总不能不去,特别是在这种关键时候,更要恭敬一些。” 小佳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叹气道:“长期两地分居不是办法,干脆我调到成津来,就怕我妈思想转不过这个弯。” 第275章 铅锌矿老板李东方派人暗杀侯卫东(3) 侯卫东道:“等到成沙公路修好以后,让妈到成津来看一看,县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 中午12点,侯卫东准时来到沙州,在城郊,接到了步海云的电话:“老季非得让我们到财税宾馆,呵呵,你直接到财税宾馆顶楼。” 财税宾馆顶楼是财政局领导的餐馆和会客厅,经过改装以后,将花里胡哨的装修去掉,换上了并不张扬的高档货,既有格调又舒服。 刚走出了电梯,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很熟悉的音乐,这是季海洋常在车上听的《桑塔露琪亚》:“看晚星多明亮,闪耀着金光。海面上微风吹,碧波在荡漾……甜蜜的歌声,飘荡在远方……” 这是中文版的歌声,浑厚的男低音让人听起来格外舒服。侯卫东在电梯口站了一会儿,才走向常去的大包间。 步高站在包间窗边打着电话,见侯卫东走过来,说了一句:“我有客人来了,等会儿再说。”他快步走出包间,老远就伸出手,使劲握着不松手,热情地道:“侯书记,请进,季局马上就上来。” 在岭西,握手时表达热情的一种方法就是握着不松手,握得越久,越表示亲热。握多长时间没有一定标准,得看当时的具体情况。 侯卫东心道:“步高很少与步海云同时出现在社交场合,看来,步海云到政协的传言是真实的。” “步总,有些日子没有看到你了。” “刚把岭西三环上的楼盘做下来,总算可以喘一口气。” 侯卫东对步高的能力及其公司的实力都比较感兴趣,成津经济实验区的建设离不开这样的实力派人物。他一边跟着步高朝包间内走,一边侃侃而谈:“这两年经济形势还是总体向好,从国际上说,岭西经济必然将进一步融入世界,这是大趋势。从国内来说,国务院开发西部的决心不小,已经出了不少探讨性的理论文章,而理论是实践的先行,我估计西部开发动静不小。” “但愿西部开发的事情能提高到战略层面,我们企业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步高问道,“听说省里正在研究成津经济实验区的事情,不知此事进展得如何?” “这事是由步市长在具体负责,你应该很清楚,等到经济实验区批下来以后,热烈欢迎步总这种有信誉、有实力的公司到成津投资。” “省里已经跟我父亲谈了话,他要到政协任主席,混个正厅退休,也不算亏。” 侯卫东停住了脚步,道:“真有此事?” “嗯。” 这时,季海洋也走了上来,脸上有些阴郁,见到侯卫东,这才露出一丝笑意,道:“卫东,昨天我到省财政厅,遇上了蒋副厅长,他还特意问了成津的情况。” 侯卫东嘿嘿笑了笑,他没有隐瞒季海洋,道:“成津是穷县,蒋副厅长都看不下去了,准备给我们点扶助,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方案。只等汪厅长批了,就有一笔到成津的专款。” 季海洋当财政局长时间不长,与省厅几位头头关系还行,不过没有特别亲密的私交。侯卫东与省厅关系密切,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资源,季海洋便笑道:“县级单位从省厅要专款,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卫东要传点秘诀。下回蒋厅长到成津,你过来作陪。” 步高是沙州成功的商人,在市财政局长和县委书记面前却很是低调,听着两人闲聊,一句也不多说。 等了一会儿,步海云出现在财税宾馆顶楼,坐定以后,季海洋问:“步市长,喝什么酒,白的,还是红的?” 步海云很放松地坐在椅子上,道:“我无所谓了,下午给自己放假,随便喝什么都可以,你和卫东事情多,你们来定。” 季海洋道:“我虽然没有当过兵,一二三的规矩还是懂,还是步市长来定。” “还是喝点红酒吧。” 步海云点了酒,道:“那事估计你们都听说了,省里同我谈了话,让我到政协任主席。”他又笑道,“当了几年副市长,头发磨掉了不少,这下终于轻松了,有句诗叫什么来着,笑看平生浮云淡。” 侯卫东一直在观察步海云的表情,见其谈笑很正常,心道:“朱民生很有些手腕,用一个正厅的位置换了一个常务副市长,既安抚了周系人物,又能提拔自己的人。”他心里最好奇的是谁将是新任的常务副市长,从这个人选中,就可以看出沙州未来格局的一些端倪。 酒至酣处,步海云突发感叹,道:“以前听过一个段子,当时没有品出滋味,今天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20岁家乡他乡一个样,30岁白天晚上一个样,40岁学历有无一个样,50岁老婆多少一个样,60岁官大官小一个样,70岁房大房小一个样,80岁钱多钱少一个样,90岁男人女人一个样,100岁醒着睡着一个样。”步海云一口气念完了这个段子,道,“人这一辈子,就被这几句话总结完了,想起来可悲啊!” 步高很少插话,见父亲有些酒意,道:“爸,你别喝了,季局长和侯书记下午还有事情。” 步海云带着酒意道:“海洋和卫东,你们两人都是少壮派,又是实权派,以后步高有什么事找到你们两人,只要不违反原则,不违法犯罪,你们两人就要多关照。钱拨快一点,有项目适当倾斜一点,呵,我这叫两个一点。” 季海洋与侯卫东同时道:“那是当然。” 结束时,步海云脚步已经有些发飘,好说歹说,才同意在财税宾馆休息。 步海云进了房间,倒头就睡。 步高就同侯卫东、季海洋一起退了出来,他抱歉地道:“我爸好久都没有喝醉,今天心情很复杂。” 季海洋道:“我能理解,就是觉得突然了一些。” 侯卫东想到与胜宝集团正在进行的谈判,道:“步市长手里还有好几项正在谈的重点工程,涉及十来个亿甚至更多,多数与其他地区竞争激烈,唉!”离开财税宾馆,侯卫东心思有些乱,就让老耿开车在市区随意乱逛。 东沙矿区的来历 在南部新区看了一圈,侯卫东的思路渐渐地回到香港胜宝集团这件大事上来。那次在岭西与樊胜德的接触纯粹是巧合,引资一事没有经过科学论证,更没有向市委、市政府提出正式的汇报和报告。理了理思路,他给市委书记朱民生的专职秘书赵诚义打了电话,道:“赵主任,我是成津侯卫东,朱书记下午有没有安排?如果有空,我过来汇报工作,关于香港胜宝集团的事情。” 赵诚义对侯卫东的电话不敢怠慢,道:“朱书记今天下午没有时间,要参加几个会,你的事情急不急?” “胜宝集团是专门搞铅锌矿深加工的国际企业,有投资意向,茂云、茂东等几个市都在做工作,我与胜宝集团董事局主席见过一面,主要汇报这方面的工作。” 赵诚义一听是这件事,兴趣一下就来了,道:“我记得《岭西日报》曾经登载过此事,那个主席叫做樊胜德。” “对,就是此人。” “朱书记多次说过此事,要求沙州不惜一切代价争取到这个项目,侯书记已经与樊胜德见过一面,那太好了。” 赵诚义知道此事重大,他来到小会议室,见朱民生正与省委组织部的同志谈话,转回办公室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侯书记,朱书记在开会,等会儿会议结束,我一定及时报告此事。” 侯卫东又在南部新区转了几大圈,时间就到了3点30分,仍然没有接到赵诚义的电话。侯卫东晚上与周昌全有约,他看时间差不多,正想让小车上高速,就接到了赵诚义的电话。 “侯书记,朱书记会议结束了,我已经说了你的事,朱书记高度重视,请你马上到办公室来,他要听具体汇报。” 侯卫东已经与周昌全约了晚餐,若再回沙州,肯定会误了晚餐,他道:“我晚上与胜宝集团约了吃饭,香港人注重时间观念,不能失约,现在已经上了岭西高速。” 赵诚义强调道:“朱书记正在办公室等你。” 侯卫东拨通了朱民生办公室电话,道:“朱书记,我是侯卫东,非常抱歉,我现在已经到了岭西,今晚将与香港胜宝集团樊胜德主席见面,我要向他介绍成津的铅锌矿情况。” “卫东不错,能发挥主观能动性,与国际知名的企业进行对接,很不错,如果沙州有这样一批干部,我就不用发愁了。”听说侯卫东上了高速,朱民生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很是高兴,夸奖以后,他又交代道,“我给你两个任务,一是向樊胜德主席传达沙州市委、市政府的诚意,并邀请樊胜德主席在合适的时候到沙州来做客;二是你要站在沙州全局的高度看待胜宝集团的投资,这次投资如果成功,对成津乃至沙州都有极强的推动作用。一个地区的发展和人的发展一样,都有一个把握机会的问题,把握住了,就能乘势而上,把握不住,就将严重影响发展。” 朱民生的态度让侯卫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下了小车以后,让秘书杜兵在金星大酒店登记了房间。 距吃饭还有一些时间,侯卫东打开电视,随意地浏览着岭西新闻。 临近七一,电视节目多了些回顾历史展望未来的专题片。侯卫东看了一会儿,思路又转到香港胜宝集团樊胜德身上,心道:“各个铅锌矿产区都不是傻子,绝对不会放过樊胜德这个财神爷。”他冷不丁想起了茂云市,心道:“如果祝书记对樊胜德也有兴趣,短兵相接时,我应该何去何从?” 等到5点30分,周昌全秘书楚休宏打来电话,道:“侯书记,晚上6点,在金星大酒店三楼新西兰包间。” 等到5点50分,侯卫东让杜兵和老耿到二楼去吃自助餐,他不慌不忙地来到三楼。 推开了新西兰包间的门,看到祝焱坐在双人沙发上看电视,他向侯卫东招了招手。看见祝焱,侯卫东觉得很意外,连忙快走了几步,弯下腰,双手握着对方的手,道:“祝书记,您好,好久没有见到您了。” 祝焱拍了拍身边的沙发,道:“你坐这里。”等到侯卫东坐下,他道:“成津这一年治理铅锌矿动静很大,效果不错,我在会上多次让东湘县领导到成津来学习,他们来了没有?” 侯卫东呵呵笑了笑,道:“成津和东湘是兄弟县,我与涂书记经常来往,互相学习。” 祝焱用手指着侯卫东,道:“卫东变狡猾了,不给我说实话,老涂肯定是没有来,这个老涂,太保守。”整治有色金属矿是省政府下发的文件,各地执行情况参差不齐,成津县和东湘县田挨着田、土挨着土,成津县的整治工作是风风火火,东湘县基本上是按兵不动。祝焱对东湘县的老涂书记很不满意,只是由于特殊的原因,一直没有对老涂下手。 聊了几句,祝焱抬手看了看表,轻描淡写地道:“卫东,等一会儿香港胜宝集团樊胜德主席要来,你是不是想争取胜宝集团的投资?” 侯卫东没有隐瞒,道:“成津铅锌矿整治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如果胜宝集团能进驻成津,将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祝焱意味深长地道:“茂云市的发展后劲明显不足,需要大型投资来刺激。” 侯卫东知道祝焱的心思,心里处于激烈交锋之中,一个声音道:“祝焱对我有恩,我应该将胜宝集团让给他。”另一个声音却道:“私人感情应该和公务分开,你如今是成津县委书记,要对成津的历史负责。如果为了私情将一次腾飞的机会错失,则是成津的罪人。” “卫东,你有什么想法?”祝焱又问道。 侯卫东回想了与樊胜德见面的情景,道:“我与樊胜德主席见过一次面,我认为樊胜德是故意将诱饵抛出来,等岭西各地去争夺,他是稳坐钓鱼台,获得最大利益。几个铅锌产区能否坐下来谈一谈,提出谈判底线,否则最终得利的就是这家香港公司。” 祝焱道:“现在的竞争非两虎相争,而是沙州、茂云、茂东和铁州等群狼环伺。各地对资金都极度饥渴,大家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正说着,门口传来迎宾小姐亲切的声音:“先生,里边请。” 副省长周昌全、财政厅蒋副厅长以及胜宝集团樊胜德主席一起走了进来。 周昌全笑着对樊胜德道:“今天再给樊先生介绍一个新朋友,茂云市委书记祝焱。” 祝焱很有风度地与樊胜德握手,道:“樊主席,我代表茂云四百七十万人民欢迎您。” 樊胜德这一段时间一直长驻在岭西,恶补了岭西的政治构架等基本情况,已经明白了市委书记意味着什么。听到祝焱的自我介绍,客气地道:“胜宝集团希望与茂云有合作的机会,我本人也希望与祝先生成为好朋友。” 侯卫东很敏感,暗道:“官大一级,樊胜德的态度大不一样。” 周昌全又对樊胜德道:“侯卫东你见过的,我就不介绍了。” 侯卫东主动上前,道:“樊主席,我是成津县的侯卫东,上一次在木山老总那里见过面。” 樊胜德的态度明显比上一次要好,道:“我记得侯先生,年轻英俊的父母官。” 坐上桌子以后,周昌全道:“胜宝集团是国际知名企业,以前一直在欧洲市场,实力雄厚,樊先生最近有意进军岭西市场,正在进行考察。”他又扭头对樊胜德道,“沙州和茂云都是有色金属矿产区,铅锌矿储量都很大,各方面条件最为成熟,可以抽时间去看一看。” 樊胜德不停点头,道:“一定,一定。” 作为国际企业,对于投资有严格的要求,樊胜德坐镇岭西,其手下的咨询人员和技术人员已经分成了数个小组,悄悄地前往几个有色金属矿主产区。 “我前几天到国务院开会,听到不少令人振奋的消息,国家将对西部进行大开发,而且这次大动作是战略层面。”周昌全作为分管工业的副省长,到北京开会的时间比以前多得多,消息也更灵通。他见在座诸人都聚精会神地等着下文,道:“樊主席很有战略眼光,国务院成立西部地区开发领导小组,西部很快就会成为一片热土,你的投资将促进岭西的发展,同时,你的投资也必将取得丰厚的回报。” 樊胜德道:“在东南亚的金融危机中,港资能击退索罗斯的进攻,离不开大陆的支持。这一次西部大开发,能提高港资对西部的信心。” 第276章 铅锌矿老板李东方派人暗杀侯卫东(4) “这一次西部大开发是千年难逢的机遇,两位老弟都主政一方,多与樊先生交流沟通,我相信会取得更多的共识。”周昌全今天安排这顿晚餐,是为了让祝焱和侯卫东能在更友好、更私人的气氛中与樊胜德交流。茂云和沙州是岭西最重要的有色金属矿区,对副省长来说,胜宝集团只要能在其中一地投资,就算招商成功。 吃完晚餐,大家又谈了一些国际国内的时事,周昌全便与樊胜德等人离开。看到几辆小车远去,祝焱对侯卫东道:“卫东,晚上住在哪里?干脆你跟我走,到老爷子那里去住,我们两人今晚好好聊一聊。” 上了王兵的小车,侯卫东主动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这是当年他当祝焱秘书时的位置。今天虽然地位变了,他还是坚持坐这个位置,用行动表示不忘本。一路上,他心里都在挣扎:“如果祝焱让我放弃竞争,我应该怎么办?” 来到了西郊祝家,侯卫东与祝老爷子等人略作寒暄后,就随着祝焱上了楼。 闲谈了几句,祝焱就转入了正题,道:“我看过几份整治矿业秩序的材料,不具体,你讲一讲细节。” 成津整治矿业有不少经验教训,侯卫东又是亲身经历,为了让茂云的整治工作少走一些弯路,他讲得很具体,基本上没有隐瞒。 “我到成津去工作,初因是章永泰书记车祸。当时章永泰正在成津急风暴雨般地开展矿业秩序整治工作,许多人不满意,也有人扬言要报复章书记。周书记认定章书记是被人暗害,就将我和邓家春、阳勇三人派到了成津。” “章永泰之死,矿业秩序整治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在这种背景之下,我接过章书记的大旗,继续整治。” 祝焱听得很仔细,打断道:“成津的经验对于茂云很重要,你谈得越具体越好。” “……除了上面几个步骤,我在成津采取的具体策略就是绕开矿业秩序问题解决矿业秩序,首先借着整治之际换了两个镇领导、县委办主任、国土局长等几个重要岗位的干部,逮捕了县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其次借着缉枪以及破积案行动打掉了一批黑恶团伙,然后借着环保不达标断掉了一些铅锌矿的水电……” 祝焱点头,道:“说到底,整治矿业秩序的过程就是调整干部的过程,干部选对了,事情就好办了。” “如今成津铅锌矿的整治已算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标志就是七家中型铅锌矿进行了第一期技改,技术、规模、环保、消耗等多方面基本达到了省政府的要求……目前正在彻底关闭不能达标的小型铅锌矿,这最后一步有可能遇到反弹,县委、县政府做好了充分准备,一切依法办事,但是遇到带头闹事之人,也绝对不会手软。” 听到此,祝焱不由夸道:“老涂是老县委书记,经验丰富,可是提起这矿业秩序整治就直甩头。我看你的成功不在于经验,而在于魄力与胆识,没有一股子冲劲和闯劲,经验就算一箩筐也不管用。” 他又问道:“章永泰书记的案子有没有进展?” “章永泰书记的死因也在最近水落石出。他确实是因为整治矿业秩序而被害,是矿主方杰指使手下在章书记车上做了手脚。此案目前已经正式上报了省委,省委的意思是内部掌握,不在社会上公布和宣传。” 侯卫东又补充道:“方杰是老方县长的孙子,找到他时已被灭口。” 祝焱与老方县长相熟,听闻其孙子方杰居然是杀人凶手,感叹道:“真没有想到老方县长革命了一辈子,到头来自己的孙子做下了岭西历史上罕见的惊天大案,看来教育下一代是每一位领导必须要高度重视的问题。” 谈了一个多小时,祝焱脸色凝重起来。以前他只看到了侯卫东在整治成津矿业秩序工作中取得的成绩,就有些忽略具体工作的艰巨性,道:“东湘的情况与成津几乎如出一辙,成津的经验很有参考价值,茂云市委将根据这些血的教训制订切实可行的实施措施。” 茂云市东湘县与沙州市成津县是田靠着田、土连着土,县情基本一致。东湘县曾经出过一次笑话,有一年开综合治理工作大会,政法委书记拿着稿子读,读着读着,就出现了“成津县如何如何”的句子,此事成了东湘县的一个笑柄。 说到这,祝焱发了句牢骚,道:“东湘老涂这个人年龄大了,一心明哲保身,根本不想去接触这些具体矛盾,就算市委措施再明确翔实,他也会想办法绕着走。” 省里下发了整治矿业秩序的文件以后,东湘县会议多宣传猛。县委书记老涂口号喊得很响,可是行动上却很是缓慢。祝焱对此已有意见,只是老涂作为茂云市政坛不倒翁,很有些关系。祝焱一直在寻找着下手的时机和方式。这个心思他平时遮得很严实,今天在侯卫东面前,他就比平时放松许多,对老涂的不满意溢于言表。 侯卫东不会傻到轻易去批评另一个县的书记,道:“整治矿业秩序涉及的利益太多,太复杂,搞不好就容易出事。” 祝焱对此不置可否,他开玩笑道:“你是否愿意调到茂云来,到东湘县去当县委书记?” “我当然愿意到茂云来,能在祝书记手下工作是一件幸福的事。” “当初因为茂云局势复杂,就没有把你调入茂云,现在看起来是一个失误。如果你在茂云,现在就得给我顶到东湘县去,省得我一天到晚为了东湘的事情操心。”祝焱深有感触地道,“想当县委书记的人不少,可是真要顶大用时,却发现一个都不合适!” 如果侯卫东只是一个普通的市委机关干部,祝焱很容易将其调到茂云,现在侯卫东已经是堂堂的县委书记,调动的事情就由不得祝焱了。 侯卫东为了将事情说透,又道:“祝书记,其实东湘县有顾忌也可以理解,整治矿业秩序就是对既得利益下手,断人财路会引来很强的反抗。昨天成津警方在清扫黄赌毒的行动中,偶然捉到一人,此人身上带着十来万现金和一把手枪,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成津县公安局请了市局的预审专家来审,结果令人很震惊,此人居然是李东方派来暗杀我的。如果不是那位杀手好赌,现在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位李东方是老方县长的外孙,与方杰是表兄弟,他父亲李太忠是成津县老资格的副县长,后来调到沙州当城管局长。” 祝焱此时是真正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居然想两次对县委书记下手,这些人还当真想得出来,真是利欲熏天,无法无天!”他面色凝重地道:“尽管有如此大的困难,茂云的矿业整治工作还得进行,这事躲不掉。只是我在寻找更好的契机,我不想在茂云出现类似章永泰这样的事情。如今胜宝集团到来,对茂云的矿业整治是一个很好的推动。” 祝焱选的这个时机很好,省政府出台了文件,成津县又有血的经验教训,再借着胜宝集团的东风,应该能在最大程度上统一茂云市干部的思想,最大程度减少整治的阻力。谋定而后动,这是祝焱的风格。侯卫东曾经是祝焱的秘书,经历过对土产公司案件的侦办,很熟悉他的作风,也从中受益匪浅。 侯卫东暗自一惊,心道:“祝书记到底还是将这个话题提了出来。” 祝焱道:“茂云市前几年领导班子内讧太厉害,发展脚步慢了,从某种程度来说,丧失了绝好的发展机会。茂云要在各地区中脱颖而出,必须要费更大的力气。胜宝集团的入驻对茂云实在是难得的机遇,既能帮助我们整治矿业秩序,又能发展茂云经济。”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成津县已经完成了矿业整治工作,恐怕不需要借助胜宝集团这股东风吧。” 侯卫东在心里犹豫片刻,很快,他就将心里那一丝犹豫抛在了脑后。作为成津县委书记,他不能为了私人感情而将成津县的巨大利益拱手相让,下定决心以后,他抬头看着祝焱,真诚地道:“祝书记,对于有色金属矿主产区的各市县来说,胜宝集团都是一次机遇。胜宝集团最后生根于何处,我无法掌握,可是没有努力争取就放弃,对于我来说是很艰难的选择。” 如果面对的人不是祝焱,侯卫东一定会打个官腔,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就搪塞过去,然后下来应该做什么就依然做什么。可是对于祝焱,侯卫东宁愿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丑话说在前面,或许才是对祝焱的尊重。 祝焱很在意茂云的政绩,得知胜宝集团将落户岭西以后,对争取此事寄予了很高的希望。东湘县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侯卫东所在的成津县,论基础条件和有色金属矿的储量,两个县条件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成津正在大规模修路,且矿业秩序整治基本告一段落,后一条正是成津县最大的优势。 今天夜谈,他就是要看侯卫东的态度。侯卫东的表态在他的预料之中,可是他在内心深处还是起了丝丝波澜。他很快将微微的波澜挥走,道:“你这是负责任的态度。只是,除了茂云和沙州,茂东市的铅锌矿也有相当大的储量,邻省也有矿产地,我们几个地区拼个你死我活,最终得利的还是胜宝集团。” 侯卫东知道祝焱虽然没有明说要成津县退出竞争,可是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很明显。如果顺口答应此事,不管以后如何执行,至少现在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这也是官场中最常见且很有效果的敷衍之术。思来想去,侯卫东还是选择了直言此事,说一句谎言需要十句谎言才能将谎言进行下去,最终的结果仍然要被人识破。作为祝焱曾经的秘书,侯卫东不愿意说谎。说出了心里话,看祝焱神情未变,侯卫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祝焱继续道:“我们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大力宣传东湘以及成津一线的矿产资源,将邻省以及稍远的茂东市排除在外。” 侯卫东一点就醒,道:“祝书记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先一致对外,将其他竞争对手全部排挤出去,最终将胜宝集团吸引到沙州和茂云两市。” 祝焱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我想出一个东沙矿区的概念,把东湘和成津一起包括进去,打破行政区划,积极向省里宣传,向外界宣传。至于胜宝集团最终入驻沙州还是茂云,那是后一步的事情,而且就算是入驻沙州成津县,对东湘县的矿业发展也是一个促进,反之亦然,我相信省里会认同这个观点。” 侯卫东眼前一亮,道:“东沙矿区,这个概念对省政府应该有吸引力。”他暗道:“从沙州的地位和实力来说,更应该叫做沙东矿区。”只是这种细节问题,就没有必要和祝焱计较了。 祝焱道:“此事宜速,明天我要去见周省长,就向他提出这个概念,你也要适时地向周省长提出这个概念。” “我争取在这两天向周省长汇报一次工作,论条件,东沙矿区在全省是有优势的,周省长对东沙矿区又很熟悉,我相信他会支持胜宝集团落户于东沙矿区。” 聊完正事,祝焱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抽出一支烟,又扔了一支给侯卫东,随口道:“你的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侯大智。” 听到这个名字,祝焱差点呛了一口烟,笑道:“你这名字太难听了。侯大智,一个女孩子起这么直白的名字,以后一定会被学校的小朋友嘲笑的。” 侯卫东道:“我是这样想的,不管男人女人都应该有些智慧,这样才会生活得好。” 祝焱直摇头,道:“既然智慧,叫侯慧也比叫什么侯大智好听。小佳怎么会同意你取这么老土的名字?” 侯卫东不好意思地道:“几次与小佳争论,我们都没有最终取出两人都满意的名字,所以小孩子一直没有去上户口。” 提到小佳,祝焱灵机一动,道:“我给你的宝贝女儿取一个名字,就叫侯佳慧。你的姓,加上小佳的名,缀上一个‘慧’字,你看这个名字如何?” “侯佳慧,这个名字好听。”尽管侯卫东认为这个名字仍然很老土,为了表示对祝焱的尊重,他就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道:“小佳,我在祝书记家里。祝书记给女儿取了一个名字,叫侯佳慧。” 侯卫东原本以为小佳亦同自己一样,不料小佳却很感兴趣,道:“这个名字挺好,我喜欢,比侯大智好听得多。” 知道小佳喜欢“侯佳慧”这个名字,祝焱就美滋滋地抽着香烟。抽了两口,在淡淡的轻烟中,他的思路不由自主地转到了祝梅身上,就问道:“这一段时间祝梅还在与你联系吗?以前是每天都发短信给我,现在一个星期才一两条,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侯卫东与祝梅一直保持着联系,几乎隔个两三天祝梅就发一个电子邮件过来,里面或是素描,或是照片,或是一些小女孩遇到的琐事。侯卫东想起祝梅曾经说过给父亲祝焱亦发过一些相片,便道:“祝书记平时事情多,不是经常打开邮件,里面肯定有祝梅的邮件。” 第277章 铅锌矿老板李东方派人暗杀侯卫东(5) 祝焱兴致盎然地下楼,从小车里拿出手提电脑,打开了自己的邮箱,里面果然有好几封未读邮件。 侯卫东眼尖,一眼就看出这几封未读邮件都是一个多月以前发过来的,发给祝焱的邮件明显比发给自己的要少一些,当然,他不会傻乎乎地把这一点说出来。看着几幅照片,祝焱有些奇怪地道:“这应该是数码相机照的相片,我记得没有给小梅买过数码相机。” “上个暑假,祝梅到成津来写生,是小佳给她买的。美术学院的学生外出写生广泛使用数码相机,这是工具,不纯粹是用来玩。” “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既然是学习工具,怎么不给当爸爸的说?”由于祝梅身体有残疾,祝焱对她很有几分内疚之情,凡是祝梅提出的要求,他一般都能满足。如果祝梅提出要一台数码相机,他肯定会给她买。祝焱仔细回想了一遍,祝梅确实没有提出这个要求。 侯卫东笑道:“小佳这人小资产阶级情调严重,平时总订些时尚杂志,她看到一篇文章,说是美术学院流行数码相机,就在沙州给祝梅买了一部。” “代我谢谢小佳了。” 祝焱仔细看了一会儿图片,叹了一口气,脸色难看起来,道:“小梅与正常孩子毕竟不同,你看这些照片。” 祝梅的取景颇有些特色,特别喜欢悬崖和柔弱的小草,侯卫东早就注意到这一点。当祝焱对着两幅陡峻的悬崖画叹气时,他在一旁故意道:“小梅虽然身有残疾,可是她很坚强,我记得毛主席有一句诗,叫做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小梅的照片符合这句诗的意境。” 明知侯卫东是在安慰自己,祝焱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的这种说法。 两人聊到了晚上12点,就在下楼睡觉时,侯卫东再次道:“祝书记,我会按照东沙矿区的思路去向周省长汇报,可是胜宝集团一事,我还是会为了成津尽力争取,这事我无法选择退让,请祝书记谅解。” 祝焱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道:“胜宝集团对我个人发展和茂云市发展都有重要意义,我将会全力以赴去争取。而胜宝集团最终花落谁家,并不能由我们决定,现在谦让还早了一些,至少要等到省里认同了东沙矿区的提法,才是茂云和沙州互相角逐时。你今天能坦诚地说出真实想法,说明至少在我面前还保留着真诚,我很欣慰。同时,你不肯为了满足我的愿望而置成津利益于不顾,这说明你为人有底线,不是无原则的官场油子,我很欣赏。通过这件事,我觉得你是一位合格的县委书记,也是一位值得信赖的朋友。” 侯卫东万万没有料到祝焱会说出这一番话,他着实有些感动,道:“祝书记如果需要我冲锋陷阵,小侯一定义无反顾。” 侯卫东这样表态是暗指东湘县的事情,祝焱自然明白,他道:“你和当初不一样了,堂堂县委书记,省里都盯着的干部,不是我说调动就能调动,毕竟是隔着两个市。” 侯卫东道:“祝书记再上一格就是省委、省政府领导,那时自然可以将我调至麾下。” 祝焱笑了笑,道:“但愿如此。” 岭西郊区夜谈,如一股春风扫去了侯卫东的不安,他在心中不断推敲着东沙矿区这个概念,越想越觉得祝焱思路开阔。 “侯书记,事情落实得怎么样了?”侯卫东刚走进《岭西日报》的大门,就接到了市委书记朱民生的电话。 “报告朱书记,昨天我与胜宝集团的樊胜德主席见了面,谈了沙州在铅锌矿上具有的优势。” 朱民生打断道:“樊主席有没有倾向性意见?” “樊主席这人是商界老手,哼哼哈哈的,不露一点底牌。”侯卫东又道,“我这次到岭西,探到不少消息,目前至少有茂云、茂东和邻省的两个市对胜宝集团有意向,而且行动十分迅速。” “我和刘市长分了工,胜宝集团就由他来主抓,你以后办这事主要向刘市长汇报。” 朱民生说得客气委婉,侯卫东却不敢这样说,他态度鲜明地道:“朱书记,我随时向您汇报。” 挂了电话,侯卫东想道:“周昌全十有八九会同意东沙矿区这个提法,就是不知道朱民生和刘兵会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上了《岭西日报》七楼,恰好见到段英从办公室出来。段英见到侯卫东,眼前一亮,道:“侯卫东,稀客,请进。” “我找王主任,刚才电话联系了。” “先进来坐,王主任到总编室去了,至少得十分钟才回来。” 屋内开着空调,凉风让人觉得很舒适,段英一件黑色蕾丝短袖,配搭标准的黑色一步裙,虽然素雅,但丰满的胸部蓬勃欲出,做工精细的短裙又恰当地将臀部至腿部的优美曲线展现出来,其性感的风韵使侯卫东的目光不得不在这熟悉之地逗留了片刻。当段英端着水回头时,他又迅速地将目光转开。 “你认识李晶吗?” 段英的一句话,差点将侯卫东惊得站了起来,好在他的镇定功夫不错,看到段英神情并无异常,心里稍安,道:“认识,我在益杨工作时,李晶在沙道司当副总,修益杨段高速公路时,她经常到益杨来。” 段英经常熬夜写稿子,养成了喝浓咖啡的习惯,喝了一口浓浓的咖啡,道:“以前虽然都在沙州,却一直没有和李晶见过面。上个星期报社派我到精工集团采访,我才认识这位来自沙州的女强人。” “昨天晚上加班写精工集团的稿子,认真看了采访记录,现在我很佩服李晶这位女强人。说起来她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我在丝厂等待失业的时候,她就是沙道司的副总,等我到了《沙州日报》,她就创建了精工集团,真是人和人无法比。” 侯卫东道:“你这几年也很成功,从最基层的报社调到省报,并站稳了脚跟,这很不容易,一方面是你的才能,更重要的是你的努力,我听王辉主任多次夸奖你勤勉。” “努力工作只是为了能生存得更好,如今这个社会已经形成了不同的阶层,随着社会的发展,不同阶层的距离将越拉越大,甚至大到了不可跨越的地步。我不想让我的后代沦落到最底层去,真要到了底层,不知要付出多少倍的代价才能重新爬上来。” 在侯卫东这位老友面前,段英就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当然,这一段话真正的含义也只有侯卫东等极少数人听得懂。除了侯卫东等个别人,段英那一段艰辛甚至带着些屈辱的奋斗史已经渐渐被人遗忘了。侯卫东在她眼里,是一位在青春彷徨时给予自己安慰的男人,是给自己留下深刻记忆的情人,是见证了自己生活经历的朋友。 正聊着,就见到王辉的影子从门前一闪而过。 王辉刚走过段英的门前,眼角余光看见了段英办公室中的侯卫东,他马上就退回门口,道:“侯书记,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侯卫东向段英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与王辉握了手,笑道:“几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又来请王主任为成津的发展指出方向。” 王辉笑道:“指方向是中央领导的特权,我也就是写写文章,当当吹鼓手,真正的事情还是由侯书记这种实干派做出来的。”他明白侯卫东作为县委书记亲自到报社,肯定有重要的事情,也不啰唆,一摆手,道:“请,到我办公室去。” 侯卫东就将东沙矿区的设想作了描述,道:“意思大体如此,当然,名字不一定叫东沙矿区。” 王辉没有立刻表态,用手抚了抚没有剩下多少的头发,道:“宣传成津的矿业整治工作,这符合省里的精神。只是东沙矿区这个概念省里从来没有提过,包括理论界也没有提过,我心里没有太多的底。” 侯卫东拿出了一本由秘书杜兵从岭西省图书馆里找出来的老书,道:“东沙矿区也不是新概念。在80年代成津就曾经属于茂云地区,后来地市调整,成津才被划到了沙州。而且在50年代曾经就有一个茂云铅锌矿厂,在东湘和成津各有一个矿。从以上两个因素看,东湘和成津其实就是一个矿区,只是人为划成了两个不同的行政区。” 王辉饶有兴致地接过这本封面发黄的老书,读罢这一段,道:“这本书我暂时借用一下,另外,我还得到东湘和成津去一趟,收集一些具体资料。” 王辉略一沉思,又道:“卫东书记,你提出这个概念应该有针对性,如果方便,可以透个底,也方便我组织文字。” 为了让王辉的文章更实在,侯卫东就透露了部分意图:“目前各地都对香港胜宝集团很有兴趣,不仅有省内的,还有省外的。我的想法是先进行大力宣传,确保胜宝集团留在省内,又通过对矿区的宣传,让胜宝集团的注意力集中到东湘县和成津县,至于成津和东湘的竞争,我有胜出的信心。” “我刚才还在纳闷,侯书记怎么会想起搞理论,结果绕了半天,还是回到了现实之中。只是,报纸上的文章能否影响香港投资商的思路,我觉得是个未知数。” 侯卫东笑道:“这些香港人都是人精,最喜欢研究我们的党报、党刊,他们往往能从里面找到许多商机。而且,只要报纸出来以后,能影响省里相关领导人和部门的思路,对我们也是有利的。” “侯书记最善于利用媒体,我希望你以后能掌管省委宣传部,那样岭西的媒体肯定会有一个大发展。”王辉忍不住发了一句牢骚,“现在有些人,争权夺利是一把好手,可是对于整个宣传工作完全是外行。以前岭西还有一些全国知名的媒体,这些年越来越差,让我们这些老报人看着心疼。” 聊完正题,侯卫东道:“中午有空没有,小酌一杯?” “我们是多年老朋友了,每次都是侯书记请我,今天到了岭西,你就别管了,我自然有安排。”王辉正要说有精工集团的老总李晶请客,桌上的电话铃声猛地响了起来。 接过电话,王辉从抽屉里拿起一份文件,道:“实在对不起,是总编有急事找我。”又补充道,“中午在金星大酒店的1号包房,12点准时见面。” 侯卫东走出报社大门,此时正事已基本办完,他正在街上打电话,迎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祝梅,你怎么在这里?”侯卫东下意识就喊出来一句话,喊完之后,马上醒悟过来,祝梅身有残疾,怎么可能听见自己的喊声。 他快步走了上去,超过了祝梅,停在了她的前面。 祝梅正沉浸在快乐之中,猛然间见前面一人拦路,吓了一跳。 当看清是侯卫东时,她高兴地举起了手里的画夹子,比画了几下,见侯卫东很迷惑的样子,便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我的画被报社采用了一幅。” 侯卫东翻看着画夹子,画上是悬崖边的一株小花正在迎风而动,这是典型的祝梅风格。 “祝贺,小祝梅是画家了。” 看了短信,祝梅略有些羞涩,回了一条短信,道:“我只是发表了一幅画,不是画家。” “我说是就是。” “那我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侯卫东用手机写短信的速度尽管比不上祝梅,可是在男同志里面算得上一流,此时两人交流起来并没有障碍。 段英写稿子遇到瓶颈,正端着一杯浓咖啡站在窗边,突然看到侯卫东与一个小姑娘面对面站着,而且奇怪地盯着各自的手机。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何况眼前之人又与自己有过亲密关系,段英脸几乎贴在了玻璃上。 很快,侯卫东与祝梅停止了低头看手机的奇怪姿势,两人并排向门外走去。 “我喜欢在报上看到自己画的感觉,很棒,只是不太容易,我前后寄了二十来幅画,只被选中了一幅。” 看到祝梅高兴的神情,侯卫东灵机一动,道:“今天中午一起吃饭,和报社编辑一起?” 祝梅飞快地回了一条:“我想凭自己努力。” 侯卫东飞快地发了一串:“凭着自己的努力,确实可以做成许多事情,可是得到编辑指点也是自己努力的一部分。” 祝梅想了想,同意了侯卫东的提议。 由于吃午饭的时间还早,侯卫东顺道陪着祝梅去了一个画展。等到11点30分,才开车前往金星大酒店,途中遇到了十来分钟的堵车,等到达金星大酒店以后,已是12点05分。 进了房间,侯卫东见王辉和段英都在里面,便抱歉地道:“王主任、段英,不好意思,来晚了。” 转身又对祝梅比画了几个手势,等到祝梅坐下,他道:“祝梅是祝焱书记的女儿,在岭西美术学院读书,刚在报上发表了一幅美术作品。” 段英以前在益杨时,听说过县委书记祝焱有一个聋哑女儿,此时见到了祝梅,暗道:“难怪当时两人的姿势怪怪的,原来是在发短信。” 正在这时,又进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相貌堂堂,温文尔雅,进门道:“抱歉,堵车,耽误了时间。” “这是梁进文,省人民医院的。” “这是成津县县委书记侯卫东,张小佳的老公。” 侯卫东在与梁进文握手之际,暗道:“段英眼光还真不错,梁进文的职业好,相貌好,气质也不错。” 等到礼节性的寒暄结束,王辉顺手摸了摸盖着秃顶的头发,道:“李晶这个主人怎么还没有到?” 侯卫东顿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278章 关系就是生产力(1) 祝梅有了治愈的可能性 正说着,李晶被服务员带到了1号包间,她进门之后,第一眼就瞧见了侯卫东。 “卫东……书记。”李晶见到了侯卫东,一句“卫东”便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她眼光已在屋内绕了一圈,迅速加了一个“书记”。“卫东”和“卫东书记”都透着亲密,可是前者更容易让人联想到私情,后者往往让人觉得是女人在有意拉拢关系。 李晶坐在段英身边的空位,对王辉道:“王主任,你说好要到集团来看一看,怎么临时又变卦?” 与王辉聊了两句,她对身边的段英道:“段记者,我看了你的文章,太佩服你了,我们岭西的大才女。” 李晶落座的同时与好几个人都说了话,转承自然,浅笑吟吟,几乎让每个人都如沐春风。 侯卫东只觉得面皮有些发紧,暗道:“今天肯定不是一个好日子,这些原本不应聚在一起的人怎么莫名其妙就聚在了一起?”转念又想,“精工集团在省内做出了名气,《岭西日报》又是省内一等一的媒体,李晶请王辉、段英帮着做软新闻,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情。” 听到了一声“卫东……书记”,段英心里莫名其妙地感到微微的异常。女人在男女之事上往往比男人更加敏感,更何况段英曾经有一段时间与侯卫东有着特殊关系,对侯卫东的感情很复杂,因此,等到李晶坐下以后,她的眼角余光就忍不住在侯卫东与李晶之间瞟来瞟去。 饭至中旬,段英的疑心渐去,暗道:“精工集团在成津中了一个标段,李晶作为精工集团的老板,对侯卫东如此亲昵的态度正是一位女老板对手握重权的政府官员的正常态度。” “梁医生,我问你一个问题,像祝梅这种情况,有没有治愈的可能性?”侯卫东听说梁进文是医学博士,突然想起了祝梅似乎还残存着一些听力,将事情经过跟梁进文说了以后,他心里隐隐抱着些希望。 仔细询问了祝梅的情况后,梁进文道:“祝梅并非天生聋哑,现在既然还存着一些听力,就有治愈的可能性,当然具体的结论还必须等到检查以后才能作出。省人民医院的条件还是不错的,明天可以让祝梅来检查。” “下午有时间没有?我带祝梅下午来。” 梁进文打了电话,然后道:“没有问题,下午3点去检查。” 侯卫东就给祝梅发了短信,道:“梁医生是医学博士,他建议帮你检查听力,我下午带你过去。” 祝梅很平静地发了短信过来,道:“没用,我检查过很多次了。” “你上一次检查是很早以前的事,医学日新月异,说不定能行。”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争取。” 祝梅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郑重地点了点头,发了一条短信,道:“先别跟我爸说这事,免得他伤心。” 在侯卫东与祝梅来回发短信时,李晶在一旁与王辉主任谈笑风生。 段英则与梁进文私语:“进文,祝梅耳朵真的有治愈的希望?” 梁进文说话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神情,道:“医学科技这几年发展得很快,对于这种并非器官缺失且有残余听力的病人,已经有了提高听力的办法,当然这要等检查以后才能作出结论。” 梁进文出身于医学世家,从小受到了极好的教育,这一点从其言谈举止中都能看出来。在段英以前的生活中,有各式各样的人物,唯独缺少梁进文这种与生俱来的温文尔雅,这也是段英接受他追求的重要原因之一。 段英对梁进文道:“祝梅的父亲是茂云市市委书记祝焱,侯卫东以前曾经是祝焱的秘书,你一定要帮忙从中协调。” 梁进文不是体制中人,对于祝焱的官职颇有几分淡漠,他在乎的是段英的态度。听了段英的吩咐,他当即表态道:“就定在今天下午,我争取把医院最顶尖的耳科专家请过来。”梁进文虽然年龄不大,由于学历高,医术出众,是医院的后起之秀,又与院长关系不错,所以这才自信满满地要请耳科专家会诊。 侯卫东接过梁进文的话头,道:“梁博,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争取,能安排在今天下午就进行检查,太好了。” 祝梅曾经做过无数次的检查,已经很麻木了,对于此次侯卫东安排的检查,她甚至带着几分照顾面子的情绪。 下午在省人民医院的检查持续时间很长,到5点30分才结束。几位省人民医院的专家围坐在小会议室里,经过激烈的讨论,基本形成了一致的意见。等到侯卫东坐定,梁进文简单地将讨论情况作了介绍。 一大堆的医学名词将侯卫东弄得云里雾里,等到梁进文讲完,侯卫东问道:“梁博,在医学上我是外行,我就想问一句,祝梅有治愈的可能性吗?” 梁进文扭头看了看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这位老医生道:“从现代医学理论来说,这位病人有百分之五十的康复可能,从具体实践来看,她有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康复可能。” 侯卫东态度明确地道:“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要争取积极医疗。” “很遗憾的是,省人民医院甚至全国所有的医院都没有具体成功的案例,目前全世界只有美国的一家研究院有成功的例子。”老医生摇了摇头,道,“这种手术费用很高,一期费用在三十万到四十万美元,一般人难以承受。” “钱的事情不用操心,我来想办法。” 老医生道:“既然钱不是问题,治疗就不是问题,至少有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康复可能。” 侯卫东离开了小会议室,就见到祝梅神情紧张地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从开始检查到现在,已经经历了三个多小时,这让祝梅感觉到了不寻常,心里涌出了一点点希望。正因为有了希望,小女孩的淡定便消失无踪,她手里拿着手机,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 “国内无法做手术,要到美国去,治愈率在百分之五十,我马上帮你安排这件事情。”侯卫东想到祝梅有治好的可能性,心情大好,手指十分利索,迅速发出了长长的短信。 祝梅看了短信,终于显出了小女孩本色,扁着嘴巴就无声地哭了起来,泪水在脸上纵横。 侯卫东将祝梅送回学院,马上就拨通了祝焱的电话。 “真的有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康复可能?”祝焱此时已经回到了茂云,接到电话,心情亦很激动。 “今天会诊的都是省人民医院的专家,其中一人是副院长,他曾经到美国去做过访问学者,对那边的情况很熟悉,他答应帮着联系对方的医院。” “好、好、好。”祝焱一口气说了三个“好”字,又问道,“医疗费用高不高?” 侯卫东道:“费用只比国内稍高一些,祝书记,这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去办。” “到底是多少钱?你跟我说实话。” “一期费用在三十万到四十万美金。” “怎么这么高?”祝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当了多年领导,家里存款也就在三十来万。四十万美金就是三百多万人民币,他是无论如何也出不了这个钱。 侯卫东胸有成竹地道:“祝书记,这事我已经有了主意。如今是互联网时代,全民都在办网站,我准备通过民间组织成立一个关爱残疾人的网站,将祝梅的情况发布出去,同时设立一个专门的捐款账户,集中全国力量,还祝梅一个响亮的明天。” 他的话没有说透,捐款账户只是一个幌子,有了这个幌子,有些钱才能名正言顺地打进来。 祝焱脑袋转得很快,他知道侯卫东的良苦用心,却一时下不了决心,沉吟道:“让我想想再说。” 侯卫东很诚恳地道:“祝书记,我明天到茂云来一趟,把病历和专家意见带过来,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来操作,你相信我,保证一点问题都没有。” 刚放下祝焱的电话,李晶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老实交代,你和今天中午见面的那两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侯卫东装糊涂,道:“什么两个女人?” “你心里清楚。” “真的不清楚。” “哼,你对祝梅这个小女孩上心得紧。” 听说是指祝梅,侯卫东心里轻松了一半,道:“祝梅是有残疾的小姑娘,我又曾经是祝书记的秘书,不管是从情还是从理来说,帮助祝梅是应有之责。” “祝梅就不说了,我是开玩笑的,我觉得段英和你的关系不同寻常。”李晶这人第六感特别强,侯卫东对此早有体会,因此在席间很注意与段英说话的神情,不料还是被李晶看出了一些破绽。 侯卫东狡辩道:“段英和我除了同学关系以外,我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你能说说吗?” 李晶道:“吃饭的时候,梁进文看着段英总是脉脉含情,而段英是用眼光偷偷看你,祝梅眼里除了你没有其他人。” 侯卫东不愿意解释:“你这是典型的飞醋。” 开了几句玩笑以后,李晶道:“你到我家里来,有事商量,就是祝梅的事,我想出资。” 侯卫东心里有一丝犹豫,却有更多的欲望,接了电话,来到了李晶的小家。 激情过后,李晶如小猫一样缩在侯卫东的怀里,道:“刚才在电话里的话我收回,我不要求守身如玉,只要求你和我在一起时是全心全意对我。” “嗯。” 等到两人平静下来,侯卫东又道:“我给你说一说祝梅的事情。” 李晶脸上还残留着一抹微红,道:“现在能不能不谈别的女人?” “祝梅是小女孩。” 李晶撒娇道:“小女孩也不行,现在你心里只能有我。” 休息了半个多小时,侯卫东已经要进入梦乡,李晶将其推醒,道:“现在休息好了,可以谈正事了,你是不是想送祝梅去治疗?” “有这个想法。” “我决定对祝梅的治疗提供资金,她是祝焱的女儿,这一把投资尽管贵一些,却很值得。”李晶很直接地表示了投资的欲望。 侯卫东摇头道:“祝书记如今正是如日中天,发展势头极好,让他明目张胆地接受三百多万的捐款,对他来说是不容易的,我估计他十有八九会拒绝你的捐款。我的想法是设计一个捐款账户,然后我把钱打到账户中。” “既然祝焱不是贪官,我更要做成这笔投资。”李晶又道,“我是在商言商,付了治疗费,只有一个小要求,在祝梅出国以后,我也要跟着出国,以方便在医院探望祝梅。” 侯卫东不由得很是感叹:“你们这些商人真是见缝插针,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干部倒在了糖衣炮弹之下。” 李晶道:“搞关系很伤脑细胞,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不想这些办法,就会在竞争中败北。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如果都是严格按市场经济的手段办事,以实力说话,谁还会挖空心思用这些办法?” “你真要投资也得讲方法,否则祝书记不会收你的钱。” “你刚才不是说过搞一个捐款账户,我就直接打钱进去就行了。” “如果用这种方式,纪委查起来,毕竟有这样的大额钱款,祝书记仍然说不清楚。这事真要办漂亮,经得起检查,我的想法是成立一个关爱残疾人的民间组织。在为祝梅治病的同时,切切实实地也帮助一些贫困学生。” 李晶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这个办法还不错,你说得详细一些。” “富人搞慈善在西方国家很普遍,只是中国还不普遍,岭西就更不成熟与规范,南方已经有人在开始搞慈善了。”侯卫东顿了顿,道,“我是党内干部,不太方便搞这个东西。你看开装修城的曾宪刚如何?他本身就有残疾,儿子又有自闭症,身份比较适合搞一个捐赠网站。” 李晶表示了反对:“我虽然没有见过曾宪刚,可是曾经到他的店里去转过,他的经济条件应该还可以,可是在大老板遍地的岭西,他没有任何号召力,筹款很难,而且曾宪刚就是一个村委会主任,恐怕没有这种管理水平,我向你推荐一个人。” “谁?” “我。” 李晶白了侯卫东一眼,道:“我已经决定了,就由精工集团出资搞一个关爱残疾人的网站,每月推出一个关注对象,主要接受企业捐款,当然也接受社会捐助。如果祝梅事件完了,你觉得关爱残疾人网站还有存在的必要,我们继续,如果没有存在的必要,关掉就行了。” 侯卫东道:“你愿意做此事,当然很好。”他一直不太倾向由李晶出面来做此事,主要是担心有人顺着这条线摸到自己身上。只是由曾宪刚来操作此事也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找其他不熟悉的人又涉及巨额捐款的安全问题,想来想去,他还是同意由李晶来具体操作此事。 侯卫东仍然不放心,道:“目前第一个任务就是给祝梅捐款,尽快在网上公布捐款账户,实行专户管理。祝梅的事情完了以后,关爱残疾人网站再走入正轨。” “精工集团有法律顾问,有经济师,做这件事绝对没有问题,而且前期一点都不宣传,这事影响就很小,做好了祝梅的事情我们再发动宣传,这样既经得起检查,又可以不让祝梅的事引人注目。” 侯卫东推敲了一会儿,道:“这种方式可行,你要记着,千万不要宣传,直接打钱进去就行,尽量减少影响。” “你放心,我知道事情轻重,我会让人到不同城市将钱款打进账户,每一笔不会太多。等到了三百万,就可以送祝梅去治疗,到时候我送祝梅到美国去。” 侯卫东有些惊讶,道:“你真的要送祝梅到美国?” 李晶道:“我早就想出国去看一看。”她朝侯卫东怀里靠了靠,道:“有钱的感觉真好,可以轻松到海南去买房子,可以周游全世界,现在回想起读初中的时候,每次看到同学们穿上新裙子,就特别难受。穿上漂亮新裙子就是我努力工作的原始动力。” 侯卫东用手搂紧李晶,道:“你是一个好女人。” “很难得听到你说甜言蜜语,我很喜欢。你要记着,无论女人地位高低、财富多寡、相貌美丑,都无一例外喜欢甜言蜜语。我从心底里喜欢听你说情话,你再说一句,嗯,求求你。” “你真漂亮,穿衣服漂亮,不穿衣服更漂亮。” 第279章 关系就是生产力(2) “那我就不穿衣服,你看我漂亮吗?”李晶眼睛似乎能滴出水来。 侯卫东原本准备第二天到茂云去向祝焱汇报,与李晶商谈了细节以后,便决定暂时不去茂云。等到第五天,精工集团调动了精兵强将,将“关爱残疾人”网站做好。其法律顾问亲自跑相关部门,以最快的速度将“关爱残疾人社团”的所有手续办齐。只等祝焱和祝梅同意,就可以正式运转。 第六天,侯卫东来到了茂云市,谈了送祝梅到美国治疗的想法以及精工集团关爱残疾人网站。 对于侯卫东的热情,祝焱很感动,他就没有打官腔,道:“卫东,你的好意我真是心领了。我现在有两个顾忌,一是担心祝梅自尊心强,不愿意以这种方式在社会上露面;二是怕有人利用此事兴风作浪。茂云这个地方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有少数别有用心的人一直盯着我,此事恐怕会成为他们攻击的材料。” 侯卫东道:“此事最简单的做法就是由祝书记自己出钱去医治祝梅。可是您作为一位市委书记,其实就是一个工薪阶层,用工资绝对无法支付这一笔昂贵的医疗费用。由企业老板出钱赞助祝梅治疗,已经到了违法的边线上,影响更加不好。”他一边说一边打开网站,道:“这就是由精工集团所做的关爱残疾人网站,它以社团名义进行备案,所有法律手续齐全。祝梅的基本情况已经登在了上面,上面有捐助账户,如果祝书记同意,就可以运作起来。” 祝焱皱了皱眉头,道:“祝梅的性格很犟,我还是担心她不同意。” “我征求了祝梅的意见,她同意了我们的做法。” “你是怎样说服她的?”祝焱很惊奇地道。 侯卫东道:“关爱残疾人是一个登记备案的社团,每月将推出一位受捐助人,由企业界的朋友们进行捐助。在慈善事业不发达的岭西,这个社团将发挥作用。我希望祝梅能做接受捐助的第一人,做出一个好榜样,用实际行动支持这个社团的发展。祝梅很支持此事,没有犹豫就答应了,现在只要您同意,网站就可以运作。” 祝焱已经心动了,道:“既然关注残疾人这个社团成立了,希望除了帮助祝梅以外,还能坚持做下去,如果每月真能帮助一位残疾人,那就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侯卫东道:“祝书记,我已经对精工集团的李晶提过要求。一是第一次捐助不能作任何宣传,把知晓的范围缩到最小。第二次捐助就要面向全社会,才能做宣传,让这个社团充分发挥作用。二是祝梅和你的关系绝对不对外透露。” 讲完了此事,祝焱就拿起桌上的《岭西日报》,道:“《岭西日报》的这篇报道应该是你策划的吧?” 侯卫东早就看过这篇文章,道:“我只是给《岭西日报》的王辉主任谈了想法,并没有要求他一定要按照我的思路去搞调查,他写的这篇文章是经过思考的个人见解,我们提出的是东沙矿区,他提出的是沙茂矿区,意思差不多,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祝焱道:“据我得到的消息,茂东市的决心也很大,市委书记和市长亲自出马,多次与胜宝集团樊主席接触,还有邻省分管工业的副省长也悄悄到了岭西。到底花落谁家,现在还真是说不清楚,我准备直接向蒙书记汇报工作。” 侯卫东心里一动,暗道:“朱民生如果按兵不动,恐怕沙州将来会被动,我应该向他再作一次工作汇报。” 从茂云回到沙州,已是下午,侯卫东没有回成津,他与赵诚义取得了联系,准备第二天向朱民生汇报工作。 第二天上午,侯卫东来到了沙州市委大院。 朱民生正在小会议室同组织部的同志谈话,侯卫东急于向他汇报胜宝集团之事,坐在办公室候着,等了一个多小时,见到组织部长赵东、副部长粟明俊、郭兰等人从小会议室走了出来。此时,郭兰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漂亮的长发,扎成一个极简单的马尾巴,马尾巴轻轻地摇曳着。 侯卫东与赵东等人打了招呼,朱民生出现在小会议室门口,侯卫东紧走几步,道:“朱书记,您好,我刚从岭西回来,想汇报与胜宝集团樊主席接触的情况。” 朱民生看见侯卫东,点了点头:“到我办公室来,谈仔细一些。” 进了办公室,侯卫东对自己目前得到的情况进行了详细报告:“目前的进展是这样的……四天时间,我到了三次岭西,与胜宝集团樊主席见了两次……” “有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暂时还没有,还在接触之中,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胜宝集团投资的意向很明显,只是在稳坐钓鱼台,等着省内省外的矿区自相残杀,以便从中渔利。” “这是资本的特性所决定的。”朱民生得出了这个结论。他一边听着侯卫东汇报,一边用眼角余光扫着放在面前的《人民日报》。等到侯卫东将大致内容汇报完,他问道:“县里的情况进展如何?” “县里整治工作进展顺利,中型铅锌矿已经完成技改,关闭了一批不合格的小铅锌矿。随着铅锌矿整治的顺利推进,锡、钼等矿的整治工作开始整体推进。竹水河水电站已经完成了一期工程的拆迁,土建部分已开工。成沙公路部分完工。”侯卫东汇报工作时很有些底气。 朱民生静静地听着,又问道:“这两天的《人民日报》你看了没有?”侯卫东早就发现朱民生一直在用眼光瞟着这张《人民日报》,他不知道这张《人民日报》上登着什么内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两天都在岭西,没有坐下来认真学习。” 朱民生语重心长地道:“你是县委书记,是带领成津七十万人口走向正确道路的舵手,学习必须抓紧,时刻与省委、市委保持一致,不仅要埋头拉车,更要抬头看路。行政上的事情还是要让县长去做,你更关键的是把握航向。” 侯卫东一时没有理解朱民生此话的真意,暗道:“县委是基层政权,不做具体事情,难道天天研究理论?”口里道:“我一定注意。” 朱民生又道:“县委书记要学会把握重点,当前县委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搞好‘三讲’教育,这方面你要多投入时间,千万不可懈怠,要以整风的精神,深入开展‘三讲’教育。这是我们党在世纪之交这个重要的历史关头,为加强自身建设而进行的一次创造性探索。” 对于“三讲”教育,侯卫东深知其重要性,也抓得很紧。只是胜宝集团的诱惑太大,他内心深处将胜宝集团之事放在了第一位。 “今年‘三讲’教育更是不同寻常,七位政治局常委深入到县级城市,就县级领导班子、领导干部开展‘三讲’教育的情况进行深入调查。”朱民生将报纸递给了侯卫东,道,“总书记到了广东,在高州召开了动员会,你看这一段。” 报纸上一段话有波浪形的横线,波浪很工整,看得出朱民生的用心程度。波浪线上面一段话是:“……关键取决于我们党,取决于党的思想、作风、组织、纪律状况和战斗力、领导水平。只要我们党始终成为中国先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的忠实代表,我们党就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朱民生指着这一段话道:“这是总书记在广东讲话的精髓,你千万不能等闲视之。回到县里以后,在全县干部中展开学习热潮,要通过扎实的学习,达到干部受教育、群众得实惠的目的。只要达到了这个目的,你这个县委书记就好当了。” 侯卫东自当上县委书记以来,从整治矿业秩序开始就集中精力于具体的事情,干部培训、教育这一块事情,基本上都交给了李致、高小楠等人,这一块工作确实是他的软肋。他诚恳地表态道:“朱书记,回到县里以后,我马上在全县掀起学习总书记讲话的热潮。” 谈了干部培养教育的问题,朱民生这才将话题又转到了胜宝集团上面,道:“经市委常委会研究,重新成立招商引资工作小组,由刘兵市长担任招商工作领导小组组长,成津县和吴海县相关领导任副组长。新小组的重点工作就是胜宝集团。成津县在前期做了不少工作,也很有成效。从今天开始,成津就不是单打独斗了,你们对胜宝集团的招商工作就是市里工作的一部分,有什么动作,要向刘市长报告。” 侯卫东不愿意吴海县也来参加竞争,道:“胜宝集团对成津县已经有了一定了解,继续跟进还是有成功的可能性。” “成津一个县单打独斗,毕竟实力有限,很难形成强大的竞争力,以沙州市为单位就可以整合全市的资源,形成拳头力量,效果肯定要明显得多。”朱民生略略拉长声音道,“个体服从整体,局部服从全局,这也是民主集中制的体现。” 对于市委的决定,侯卫东很有几分郁闷,暗道:“这话听起来怎么如此别扭,成津县主动开展工作,似乎变成了破坏民主集中制。” 朱民生话锋一转,又道:“虽然对胜宝集团的招商工作统归于市,但是各县也不能就此偷懒,不要存在等靠要的思想,应该做的工作还是得做。” 离开了朱民生办公室,侯卫东暗自苦笑,心道:“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左说有理,右说也有理。” 刚上了车,县长蒋湘渝就将电话打了过来,道:“侯书记,你还在沙州吗?刚才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刘兵市长要听招商引资的汇报,特别是胜宝集团这一块的招商引资工作,是这次汇报的重点。” 成津县对胜宝集团的招商工作,一直以来都是侯卫东在操作,蒋湘渝基本上没有参加。他得知刘兵市长要听汇报,赶紧给侯卫东打电话。 “我刚从民生书记办公室出来,你现在过来,我们一起吃饭,边吃边聊。” 刚放下电话,大哥侯卫国又打进来,他在电话里兴奋地道:“卫东,大喜讯,刑警支队在重庆抓住李东方了。” “太好了,你在哪里?我代表成津县委请参战的所有刑警吃饭。”侯卫东自然喜出望外。 侯卫国也很是兴奋:“我还在重庆,等回到沙州以后,我们再大醉一场。” “李东方滑如泥鳅,怎么捉住他的?” 侯卫国哈哈大笑,道:“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是用来形容李东方这样的人和事。” 李东方暗中派出杀手准备暗算侯卫东,岂知人算不如天算,那位据说心狠手辣的杀手在赌场被抓,于是李东方买凶杀人之事大白于天下。而沙州公安全力以赴地追捕李东方,半个月来却一无所获。 李东方潜逃到了重庆以后,租了一套单元房,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就此脱离了警方的视线。他头脑精明,办事果断,可是一人独居于重庆,心理上压力也不小。他明知不能与家里人通话,却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鬼使神差地给父亲李太忠打了电话。李太忠的所有通讯工具都已被监听,这一次通话,暴露了李东方的大体位置。 侯卫国立即带着二十来个沙州刑警来到重庆。偌大个重庆,要想寻到李东方又谈何容易。半个月来,他们在监听到电话的区域守点、巡查,却一无所获。 正当大家愁眉不展时,两位刑警到家乐福超市买方便面,突然听到了熟悉的沙州口音。在异乡听到乡音,两位沙州刑警就自然回过头,恰好就见到了正在付款的李东方。 侯卫东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抓住了李东方,章永泰的案子就算是彻底了结了,最好是能从李东方身上,多弄一些线索出来,再抓一批社会上的混混,成津的社会治安就会大大好转。” 侯卫国心情不错,呵呵笑道:“成津县内大动干戈,你们倒是太平了,可是益杨、吴海几个县的立案数就大大增加了。” 如今成津的铅锌矿整治工作已经进入了攻坚阶段,由于宣传工作扎实,公安部门又以各种借口数次扫荡成津县内的黄赌毒场所,将游荡于成津县境内的流氓混混着实抓了不少。 在自然界,水总是往低处流。在社会上,流氓地痞总是会往治安混乱的地方流动。在成津警方全力打击之下,这些人纷纷朝吴海、益杨等地窜去。正因为此,在强行关闭小铅锌矿时,基本上就没有社会闲杂人员参与其中,事情就相对简单了不少。在抓了几个聚众闹事的小矿主以后,关闭工作就基本顺利地开展下去了。 在侯卫东心目中,整治铅锌矿工作已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后面就是总体推进的问题。其紧迫性和重要性降到了竹水河水电站和胜宝集团之后,他才放心地将整治的扫尾工作交给蒋湘渝和周福泉,自己带人专攻胜宝集团。 中午12点,县长蒋湘渝带着招商局正、副局长来到沙州。为了方便侯卫东,将午餐订在了新月楼门外的水陆空餐厅。 在新月楼里,侯卫东是当之无愧的买房大户。第二期新房,除了给父母买的一套住房,他还给自己买了另一套住房,以前的那一套房子就让给陈庆蓉夫妻居住。此时,坐在装修一新的新家里,侯卫东却不由得回想起李晶在床上所说的话,深有感触地想道:“还是当个有钱人好,否则只得与岳母、岳父挤在一起,那真是惨无人道的日子。” 正想着,接到了市政府秘书长杨森林的电话:“侯书记,我是杨森林。今天下午两点,政府专题研究胜宝集团招商的事情,请你参加。这是刘市长亲自点的将。” “老领导,我是深感荣幸。”侯卫东又故意问道,“是否需要有汇报材料?” 杨森林道:“不必,这次是预备会,大家汇集情况,商量对策。”他放下了电话,对站在身边的刘坤道:“你与楚休宏联系一下,看周省长晚上有没有安排。” 刘坤答应了一声,就出去给楚休宏打电话。他坐在办公室里,拿出省政府的通讯本,看到楚休宏名字上已经挂着副处长的官衔,心里就有些愤愤不平:“楚休宏有什么资历?不过是跟对了人,几步就跳到了副处长位置上,鬼老天,真他妈不公平!” 骂只能在肚子里骂,接通电话以后,他站了起来,腰弯了几分,脸上堆着笑,声音透着几分亲切:“楚处长,你好,我是沙州市政府的小刘,刘坤,以前我们见过面。” 第280章 关系就是生产力(3) 楚休宏给周昌全当专职秘书时,刘坤通过杨森林这条线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两人打过几次交道,并不熟悉。 随口聊了几句,等到刘坤问及正题,楚休宏声音就变得很公事公办,道:“稍等,我去看一看工作安排。” 他翻了一会儿日志,道:“周省长今天下午暂时没有安排,不过他事情多,随时都可能有安排。” 探得了消息,刘坤连忙到了杨森林办公室,道:“秘书长,我跟楚处长联系了,周省长目前还没有安排。” “知道了。”杨森林随口应了一句,将桌面上的文件稿子递给了刘坤,道,“这篇讲话稿子总体框架差不多了,不过有些细节还得修改,特别是用字方面,还得多下工夫。” 在市政府里面有分管文字工作的副秘书长,一般文章都由副秘书长把关。但是杨森林立了规矩,凡是刘兵在大型会议或是重要会议上的讲话,都要由他亲自审核。而有一些重要文章,杨森林就有意交代由刘坤来写,这也是他给刘坤创造的机会。 刘坤对杨森林还是深为感激,受了批评,也没有带情绪,拿着稿子就回到办公室修改。只是,这个文字功底就如磁场,看不见摸不着,要想一下子就提高,也是一件困难之事。 就在刘坤拿着稿子趴在桌子上逐句修改时,侯卫东与蒋湘渝等人开始在水陆空餐厅品尝着美酒与美味。 蒋湘渝愁眉不展地道:“侯书记,胜宝集团这种大事,无论如何都得由你出马。我们这些土包子,办这些事情是不灵的。” 侯卫东呵呵笑道:“市政府文件写得明明白白,刘市长是组长,你可是组员。” 蒋湘渝不断摇头,道:“胜宝集团如果落户成津,不出三年,成津至少在财政收入上能超过益杨,在四个县上要坐头把交椅,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我肯定是要百倍努力做这件事情。可是人的能力有大小,这一点仅凭努力是无法弥补的。侯书记不出马,我就算把双脚都跑断了,胜宝集团的事情也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这一年多时间,蒋湘渝看着侯卫东一步一步做成了不少难事,又有极厚的人脉关系,因此他就选择了尽心尽力地当好县长,只做事不添乱,两人关系倒是很融洽。 招商局两位同志根本搭不上话,小心翼翼地坐在一边赔着笑,就如小媳妇一般,不敢随便动筷子。 侯卫东与蒋湘渝聊了一会儿,扭头对招商局的杜局长道:“你们招商局就是与人打交道的部门,要经常走出去,开阔视野,增强本领,否则根本打不开局面。” 老杜抓住这个机会,汇报道:“侯书记,随着招商局工作全面展开,我们的人手严重不足,能不能给局里增加两个编制?” 招商局是才成立四年的部门,组建这个部门的是章永泰的前任,他是本地人,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复杂,结果新成立的招商局硬是挤进来他的三个亲戚。 招商局原本就只有八个编制,每逢遇上重大活动,往往会陷入无人可用的境地,这就让招商局长老杜头大如鼓。 “编制不能轻易增加,关键是要增强素质。” 侯卫东用商量的口气对蒋湘渝道:“今年是交通建设年,明年,大致就定为招商引资年,你看这个提法如何?” “很好,我没有意见。”蒋湘渝回答得很爽快。 侯卫东又对老杜道:“在招商引资年里,对于招商局、实验区等几个主力部门要实行考核,能者上,庸者下,不适应招商工作的人,一律调走。杜局长,你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多做些实事。”这番话正是老杜想要争取的,此时侯卫东说了出来,他却是暗自流汗。“能者上,庸者下”是一柄双刃剑,稍有不慎,就会刺到自己的身上。 1点50分,侯卫东等人准时到了市政府会议室。会议室里摆着座牌,成津县是侯卫东和蒋湘渝,吴海县、临江县则只有县长的牌子。 两点准时开会,会议主要是通报了胜宝集团来岭西考察之事,并分析了沙州的优势和劣势,提出了沙州市的对策。会议很短,不到3点就结束了。会后,市长刘兵单独召见了侯卫东。 刘兵吩咐道:“刚才我跟昌全省长联系了,下午四点半他听沙州的工作汇报,你跟我一起去。” “好。” 刘兵问道:“我刚从新加坡考察回来,对胜宝集团了解不多,就听说你一直与樊胜德接触。据你估计,胜宝集团落户到沙州的可能性到底有几成?” “沙州应该也在樊胜德的视线之中,算是他的备选目标,只是谈不上突出。”侯卫东在沙州这些年来,一直与刘兵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这是第一次与刘兵合作,他简明扼要汇报了胜宝集团的情况,作出了一个比较保守的判断。 刘兵仰着头想了一会儿,道:“只要还有机会,我们就要努力。”说到这里,他淡淡地笑了笑,道:“昌全省长是你的老领导,成津的条件也很好,今天晚上尽量请昌全省长吃饭,你要代表沙州市和成津县,多敬几杯酒。”虽然这一次开会吴海、临江等县也在招商范围之内,可是刘兵心里最看好的仍然是成津,其他县并不在他的考虑之中。只是朱民生要求各县都参加竞争,他才把各县召集起来装一装样子。 “那是肯定的。”侯卫东痛快地表了态。 刘兵一直有些郁郁寡欢,谈兴不高,说了几句闲话,就道:“三点半出发,我们准时在大院汇合。” 侯卫东也就起身告辞。走出了刘兵办公室,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朝杨森林办公室走去。 杨森林见到了侯卫东,从文件中抬起了头,道:“难得,稀客。” 侯卫东笑道:“稀客两个字,是老领导对我的批评。” 杨森林与侯卫东握手以后,对一旁的刘坤道:“给侯书记泡茶。” 以前刘坤与侯卫东相差不大时,每当侯卫东获得了一点进步,他内心深处就会受到一次煎熬。当侯卫东成了成津县委书记以后,两人地位相差太远,刘坤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此时,当侯卫东以平等的姿态与秘书长杨森林交往,他只能作为一名服务人员列于其身后,现实到极点的刺激还是让刘坤很难堪。 “侯书记,请喝茶。” 刘坤泡了茶,放在侯卫东身边,竭力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谢谢。”侯卫东与刘坤曾经在益杨上青林镇作过一番较量,当过一段时间的对手,如今两人地位相差太远,他反而以一种宽容之心看待刘坤。 在杨森林办公室聊了十来分钟,刘兵的专职秘书小秦副主任就走了过来,道:“秘书长,刘市长要提前出发。” 小秦副主任又笑着对刘坤道:“刘科长,今天就辛苦你了,看晚上8点前能不能将电子文档发到我的邮箱里,我要跟着刘市长到岭西去,只有抽晚上的时间来看一看。” 刘坤道:“应该没有问题,稿子已经弄了几遍了。” 等到侯卫东、杨森林、小秦主任等人离开了办公室,刘坤将手里的报纸狠狠地朝桌上一扔,低声道:“神气什么,就是运气比我好一点。” 这个牢骚,他既是针对小秦主任,也是针对侯卫东。 有了圈子真的好办事 沙州市政府的工作汇报在下午4点30分准时进行。 在汇报会前,周昌全带着歉意对沙州一行的同志们道:“各位沙州的同志,让你们久等了。今天下午是省政府与浙江商会代表团的见面会,钱国亮省长亲自出席这个见面会,所以只能让同志们等一等了。” 准确地说,钱国亮省长应该是钱代省长,来到岭西省才一个月的时间,就等着开人代会将“代”字取掉。 刘兵虽然还未与胜宝集团亲自接触过,可是当了多年市长,他对当前状况还是有很清醒的认识。站在市政府的高度,提出整合沙州三县铅锌矿资源,将胜宝集团落户于沙州南部新区以外十六公里的双树镇。 侯卫东默想了一会儿双树镇的位置,暗自承认这确实是一个极佳的地点。此位置虽然位于吴海县,却距沙州不太远,且与临江县、成津县有色金属矿产区形成了等边三角形。 刘兵讲了一个多小时,周昌全很专心地听着,却没有明显表态。汇报会结束以后,周昌全和刘兵两人便一起进了会议室旁边的休息室。 到了休息室,仅剩下两人相对,氛围又是一变。周昌全已经再次戒烟,与刘兵相对而坐时,摸了摸衣袋,却发现身上并无香烟,道:“老刘,来支烟。” 刘兵扔了一支烟过去,笑道:“周省长,我记得你戒了好多次了,怎么,又抽上了?” “我的烟瘾其实不大,就是一个习惯而已。”周昌全使劲地吸了一口烟,道,“老伙计,你怎么这么客气,甭叫什么周省长,还是叫我老周吧。” 刘兵只是笑了笑,并未改口,道:“周省长,不知省里有没有明确胜宝集团的去向,沙州有几成希望?” 周昌全用推心置腹的语气道:“沙州是岭西全省最重要的铅锌矿产区,基础条件也不错,当然在省里的目标之中。不过,这一次参加竞争的不仅是省里各地,还有邻近三省。因此,省里的策略很明确,首要任务是将胜宝集团留在省里。至于省里哪一个地区并不重要,在有可能的情况下,还会跨区域进行整合。比如,沙州成津县和茂云东湘县本质上是山水相连,只是人为地隔成了不同的行政区域。这一次就有可能打破这个行政区域,将沙州和茂云地区的矿产区合并为沙茂矿区。” 刘兵与周昌全搭档多年,尽管两人有隔阂也有不愉快,他对周昌全的能力还是发自内心佩服,道:“周省长,我有话就直说了。论条件,最适合搞深加工的县还是成津县。一是铅锌矿储量丰富,二是铅锌矿改革基本完成,三是交通瓶颈的制约即将消除。后两个有利条件,都是在周省长的安排下提前完成的。今天我将侯卫东带了过来,就是为了让成津县做好充分的准备。” 周昌全笑道:“你别捧我了,在沙州时,具体的事情大部分还是你在做。” 刘兵刻意捧了周昌全一句:“大海航行靠舵手,没有周省长掌舵,沙州绝对不会有现在的局面,这是事实。” 周昌全道:“沙州是我的第二故乡,我会在职权范围内为沙州争取胜宝集团的投资。此事我已经多次向钱省长报告,他近期就会到沙州来考察。” 刘兵初到沙州时很有些意气风发,很快,沙州就如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的手脚牢牢捆住了,而这张网的背后就有周昌全的身影。此时,周昌全成了岭西省副省长,他没有责任将一个地区掌控在手里,与沙州市政府刘兵市长再无利害冲突。两人各坐一张单人沙发,随意地聊着,倒也其乐融融,至少在沙州时少有如此轻松的谈话。 杨森林、侯卫东、小秦等沙州干部则坐在会议室等着,楚休宏原本就是沙州干部,与杨森林等人都不陌生,就陪着他们一起说话。 趁着上厕所的时候,侯卫东悄悄问楚休宏:“休宏,晚上是怎样安排的?我估计刘市长要代表沙州市政府请周省长共进晚餐。” 楚休宏道:“今天晚上的事情有些变化,原先是安排张木山、蒋厅长一起吃饭,没有想到钱省长要招待浙江商会代表,周省长得参加那个宴会。” 侯卫东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口里道:“很遗憾啊。” 楚休宏压低声音道:“郑秘书长要陪刘兵一行吃饭,你少喝些酒,晚上周省长要到庆达集团去,就是上次参加的那几个人,你一起过来,这是周省长安排的。” 上次在张木山的厂里,周昌全、蒋副厅长、张木山、省歌舞团的柳洁团长等人一起唱了歌,为此张木山给了省歌舞团整整一百万赞助。 侯卫东暗道:“这几个人就是周昌全在省里的新朋友。” 由于有了楚休宏的叮嘱,侯卫东在晚宴时便保留了酒量。7点30分,他将刘兵市长送到了高速路口,在心里犹豫了片刻,回到了金星大酒店,等着周昌全的召唤。 8点,侯卫东接到了楚休宏的电话:“卫东,招待酒宴结束了,你现在出发,到木山老总厂里见面。” 下了车,来到不起眼的歌厅里,侯卫东就被服务员带到了最豪华的大包间里。省歌舞团的柳洁团长、晏紫两人已经等候于此。 侯卫东还没有坐下来,张木山便跟着走了进来。 “卫东老弟,上一次你说的事情,经过慎重考虑,公司几位高层又到成津作了实地考察,原则同意到成津开水泥厂。”张木山进门就说了一个好消息。 “董事长,太好了。”侯卫东握着张木山的手,使劲摇了摇。 这时,一个服务员端着一盘子酒杯走了过来。侯卫东取过了一杯酒,与张木山碰过之后,一饮而尽。 “我希望董事长近期到县里来一趟,一来考察,二是到飞石镇来打猎。飞石镇有一件特产,董事长肯定有兴趣。” “什么特产?”听闻打猎,张木山果然来了兴趣。 “野猪。这十来年封山育林,野猪数量增加很快,经常损坏山下的农作物。董事长枪法如神,肯定能为山民除害。” 这个提议挠到了张木山的痒处,他道:“这个星期我一定到成津来一趟,水泥厂的事情由手下人去办。我们两兄弟去打猎,享受生活。” 柳洁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过来,道:“木山老总、侯书记,你们两人别老是喝酒,吃点水果。”又问道,“你们两人谈得这么兴奋,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张木山道:“侯书记那里可以打野猪,你去约下昌全省长,我们一起去。” “听说野猪很凶猛,有没有危险?” “适当有些危险,才更有打猎的乐趣。” 柳洁甩了甩长发,道:“这是个野蛮的兴趣,不好。我建议找一条小河,或是水库,安安静静地钓鱼,这才是符合你们身份的运动。” 侯卫东听了两人对话,心里猛地一惊:“张木山为何要这样说话,难道周书记与柳洁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正想着,周昌全、蒋副厅长以及楚休宏便走了进来。柳洁站起身来,迎了上去,很自然地接过了周昌全的风衣,亲自为其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然后,柳洁与周昌全低声说了一会儿话。 第281章 关系就是生产力(4) 包间里空调开得很足,屋内温暖如春,晏紫也将外套脱了下来,穿着一件紫色高领毛衣,静静地坐在点播台前。当周昌全进来时,她便点了一首《三套车》。 这是一首合唱歌曲,周昌全曾经与柳洁一起唱过,音乐响起以后,周昌全和柳洁很自然地来到了台前。 歌声响起,两人配合得很是默契,周昌全的歌技明显提高,尽管与柳洁比起来还是颇有差距,相较于第一次合唱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侯卫东仔细观察蒋副厅长、张木山、楚休宏等人的表情,大家似乎都沉醉在歌声之中,随着歌声轻轻地应和,他的目光又转向了晏紫。 晏紫仔细地挑歌,没有抬头。 第二曲,是由柳洁独唱《冰山上的来客》。楚休宏走到晏紫身边,弯了弯腰,主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跳舞时,晏紫迷人的身姿尽显无疑。楚休宏刚到一米七,晏紫穿上高跟鞋后就比楚休宏看上去高一些,紫色的高领毛衣将经过专业训练的身体映衬得格外漂亮。 晏紫在跳舞时,眼光从楚休宏的头发旁边穿过,看到了正与蒋副厅长碰酒的侯卫东。 人,就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这是中学政治课本中曾经给出的定义。社会关系的总和太过抽象,具体来说,每个人的社会关系都可以表现为不同的关系。同学关系、战友关系就是最常见的社会关系,换做当下很时髦的一个词,就叫圈子。 今天聚在一起的人,其实也形成了一种关系,即一个圈子。这是一个以周昌全为首的圈子,没有一定地位和机缘则很难融入。而进入这个圈子以后,就能充分利用其中的资源,或者说就能互相交换手里能够掌握的资源。 侯卫东与蒋副厅长都不太喜欢唱歌,坐在角落里听着音乐,喝着据说是从法国空运过来的葡萄酒。 柳洁陪着周昌全唱了几首前苏联歌曲,唱完之后,她夸道:“周省长,您越唱越好了,进步挺快。”一般情况之下,这句话应该是上级夸下级,特殊情况例外,柳洁是美女,美女就是特殊情况之一。 周昌全兴致勃勃地道:“以前全国都在唱苏联歌曲,我也就跟着唱几句,在你们这些专业人员面前,完全是开黄腔。” 柳洁仰了仰头,看着周昌全的眼睛,道:“周省长音准很不错,如果学音乐,肯定是专家级别了。” “可惜没有学音乐,这世界上少了一个雅人,多了一个俗人。”周昌全开着玩笑。 柳洁明亮的眼睛眨了眨,道:“学音乐的人并不一定是雅人,真正的雅是在心中,学是学不会的。周省长带领全省人民脱贫致富,是真正的大雅。” 柳洁一番话,让周昌全心里感觉格外舒服。 周昌全曾经多才多艺,在苏联歌曲风靡岭西时,每逢单位搞联欢,他演唱的苏联歌曲总是保留节目。当上领导以后,苏联歌曲就渐行渐远。而与柳洁在一起合唱苏联歌曲时,他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青春热血时代。 他提议道:“我们再唱一首《小路》。”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啊,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尽管这是厂内的歌厅,由于是张木山董事长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所用器材都极为高档。高档的器材将苏联歌曲宽阔大气的风格逼真地表现了出来。 一曲歌罢,赢得了满堂喝彩。 周昌全道:“我们不能霸占着话筒,让卫东、楚休宏、晏紫这些年轻人也来高歌两曲。” 柳洁就轻声问道:“累吗?我请你跳曲舞。” “累倒是不累,就是很久没有跳舞,舞步已经生硬了。” 在舞池里,周昌全的舞技很有些中苏蜜月时期的苏式风格。一招一式虽然有些生疏,可是架势标准,与90年代流行的“散步舞”不可同日而语。跳了一会儿,周昌全渐渐找回了青年时代的感觉,带着柳洁开始穿花。两人在小小的舞池中飞旋了起来,伴随着一片掌声。 侯卫东正在拍手,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屏幕显示是县委组织部长李致打来的电话。 走到屋外接通电话,李致的声音传来:“侯书记,下午接到了通知,明天上午赵东部长要来双河镇视察,随行的有粟部长和郭科长,主要目的是视察基层组织建设的试点情况。” 侯卫东抬手看了看表,此时已近9点了,随口就问道:“李部,下午就接到了通知,怎么现在才跟我说?” 李致抱歉地道:“接到通知以后,我就到双河镇去看资料了,看完资料就吃晚饭,实在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扰你。” 听到李致道歉,侯卫东意识到刚才的话重了些,道:“我现在还在岭西,明天要晚一些回来,赵部长到来时,你和莫书记先陪着到双河镇,中午我尽量回来用餐。” “粟部,我是侯卫东。”侯卫东站在门口给沙州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粟明俊打了电话。 粟明俊正辅导粟糖儿写作业,他被一道中学数学题给难住了,抓耳挠腮之际接到了侯卫东电话,就对老婆道:“你帮粟糖儿看看这道数学题,侯卫东的电话。”拿着电话走到了书房,很舒服地坐在书房的大沙发上,道:“卫东,你日理万机,怎么舍得给我打电话。”他听到电话那头还隐隐有音乐声,就道:“我听到音乐声了,你在哪里潇洒,不怕小佳回来揪耳朵?” 侯卫东笑道:“我哪里敢去潇洒,是在岭西当‘三陪’,陪吃、陪玩、陪笑。现在资本家成了爷爷,我们成了孙子,不过今天晚上收获不小,基本谈妥了一家年产五十万吨的水泥厂。” 闲聊了几句,侯卫东道:“我明天上午还要向周省长汇报胜宝集团的事,中午之前我赶回沙州,先让莫为民和李致陪同赵部长和你。赵部长亲自出马了,肯定有什么事,粟部,能不能先透个底?” “下半年省委组织部要来沙州检查基层组织建设,部里决定把成津双河镇作为迎检点之一。朱书记很重视这事,要求赵部长亲自到各迎检点走一遍。” “省委组织部有没有侧重点?” “省委组织部有一个通知,在郭兰手里,你和郭兰在一起工作过,应该很熟悉,可以直接问她。” 对于双河镇搞的基层组织建设试点,侯卫东在两个多月前去看过一次,印象并不太好,当场提出了三条整改意见,至于整改情况如何,他还没有得到反馈。 侯卫东手机上存了郭兰的号码,他翻到这个号码,由于时间稍晚,就有些犹豫。 这时,柳洁也拿着手机出来接电话,看到侯卫东站在门口,亲切地道:“侯书记怎么站在门口?进去请晏紫跳曲舞,你是男子汉,可得有绅士风度。” 侯卫东拿着手机走进了房间,进门以后,就听到一阵熟悉的歌声。 晏紫正对着话筒轻轻地吟唱道:“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 童安格的歌声被晏紫演绎得很准确,忧伤的旋律在空中荡来荡去。 第一次听这首歌时侯卫东正在沙州学院,校广播室的播音员总是在傍晚7点,通过校园的广播放这首歌。黄昏正是人最容易伤感的时间,不知有多少多愁善感的男女青年坐在湖边,静静地听着这首歌。 听到这首歌,侯卫东不由得再次想起郭兰,在1993年夏季的舞厅里,两人曾经随着这个旋律而轻摇慢舞。 数年时间,那个曾经靠在自己肩膀哭过的长发女孩,工作以后剪短了头发,现在又重新变回了长发女孩。 “郭兰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家里弹钢琴?”侯卫东暗自想道。 这时,衣袋里的手机一边振动一边响起让人心悸的铃声。侯卫东接过手机,见到郭兰的名字在屏幕上闪动着。 “你好,找我有事吗?”手机里传来郭兰平和安静的声音。 “你好,这么晚来打搅你。” 侯卫东才买了诺基亚新款手机,这款手机通话质量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款手机是直板,如果不锁按键,放在口袋里极容易误操作,刚才肯定是误拨了郭兰的号码。 郭兰将钢琴盖子关上,坐在床头,将台灯调暗了一些,她隐隐听到手机里传来了《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的歌声,而且这是一个声音优美的女声,明白侯卫东肯定还在外面搞活动,便淡淡地道:“侯书记,有什么事吗?” 等到侯卫东说了打电话的意图,郭兰解释道:“明天我要将省委组织部的通知带来,按照省委组织部的要求一项一项对照检查,我们不怕检查出问题,就怕有问题没有发现。” 谈了正事,侯卫东问道:“郭教授的身体好些了吗?” “不好,前几天他到图书馆去看书,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还在医院,医生说有可能留下后遗症。” “省内治疗心血管疾病最好的医院是省人民医院,可以考虑转到省人民医院去。” “嗯,我爸不太愿意转院。” 说到这里,两人一时都没有了话。 侯卫东道:“我现在在岭西陪客人,有可能不能参加明天的汇报,但是午餐时会回来,就先由莫书记和李部长陪你。” “你倒是真忙,党校的课已经很久没有来了。”郭兰为了双河镇的事情,到成津县的时候多,知道侯卫东确实工作繁忙。 “党校给我打了电话,要我最近一堂课要去,说是李校长要来上课。我缺的课太多了,也应该去一次,否则自己也感觉不太好。”侯卫东又道,“你要劝一劝郭教授,毕竟省医院的治疗条件要好得多。” “谢谢。” 郭兰放下电话以后,心情似乎好转了许多,走到客厅,见到妈妈还呆坐在电视机前面,道:“妈,干脆把爸爸送到省人民医院,那里治疗条件好一些。” 郭师母摇头,道:“你爸不愿意离开学校。” 这让郭兰也很无奈。 打完电话,侯卫东进入小厅,柳洁正与周昌全并排而立,两人同唱苏联歌曲,甚是荡气回肠。 蒋副厅长与张木山端着酒杯凑在一起,谈得很开心。 楚休宏坐在角落里,听着歌,喝着酒,眼光却一直聚在晏紫身上。眼前这个美丽而倨傲的女孩子,就如爆炸的原子弹一般震撼了他的神经,亦让一向口齿灵活的他变得如怀春少年一样笨拙。 晏紫坐在点歌台处,将所有的歌曲来回翻了数遍,她已经感受到了楚休宏眼里传递过来的热情,便有意回避。青春期到来以后,她遇到过无数类似的目光,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免疫能力。 周昌全又接连唱了三首歌,额头上微微出了汗水,他对柳洁道:“今天很过瘾,只是难为你了,堂堂的歌唱家陪着我这个破嗓子唱了这么久。” 柳洁双眉弯弯,调皮中带着笑意,道:“周省长如果是破嗓子,那全省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是铜锣嗓门。” 说笑之际,她一只纤纤玉手很自然地轻轻挽着周昌全的胳膊。 到了11点,大家才各自散去。 第二天,侯卫东一大早就回到了成津县,吃了早饭,走进办公室时刚到8点。正在看文件时,接到了李晶的电话。 李晶道:“你猜,关爱残疾人网站的捐款情况如何?” “有多少了?” “你猜猜!” “一百万?” “再猜!” “两百万?” “差不多吧。” 侯卫东吓了一跳,道:“怎么会这么多,都是你出的?” 李晶很有些得意,道:“那天集团开会,我把建关爱残疾人网站之事给他们一说,精工集团董事们和相关供应商们都很支持,纷纷慷慨解囊,当天就筹到了一百万。后来一些供应商听到这事,也将钱送了过来,有二百一十五万吧。” “这么说,祝梅做手术的钱够了?” “还有几位供应商听说了此事,也将打钱进来,祝梅做手术的钱基本够了。省人民医院的教授已经与美国那边联系了,只要我和祝梅的签证拿下来以后,我们就到美国去。” 侯卫东打开“关爱残疾人”网站,网站做得颇为精致,在左上角就是当月被捐助对象的基本情况,下面写着捐款的方式。他既想为祝焱办成此事,又不想给自己和祝焱惹上麻烦,便问道:“这个网站的点击率不高吧?” “这是新做的网站,没有宣传,没有几个点击。” “这样最好。既然钱已经凑齐,就把祝梅的情况撤下来,免得惹不必要的是非。” “我知道了,公司的法律顾问把所有手续都办好了,你放心,不会惹麻烦的。”李晶又道,“最近很多朋友都把家安在美国,拿了美国绿卡的,有企业老板,也有领导,我正在考虑是否移民。” 这个想法让侯卫东吃了一惊,他劝道:“你的事业在岭西,到了美国,就成为无根之萍。” “我可以在美国安家,但是我的公司还得在岭西,而且我有了美国户口,到国内办事还方便一些。” 第282章 关系就是生产力(5) 听到这个说法,侯卫东觉得挺有讽刺意味,站在官员的立场,他下意识地道:“我觉得岭西的生存环境很好,没有必要到国外去。” 李晶道:“这是你眼界不够开阔的原因,而且,你是体制中人,思维方式和我们商人多少不一样。对于我来说,哪里的环境最好,对精工集团更有利,我就会选择哪里。” “不管怎样,岭西毕竟是你的根。” 李晶敏感地意识到,这个话题过于严肃了,马上转换了话题:“什么时候再请段英和梁进文夫妻吃顿饭。这一次梁进文帮了大忙。” “到时我来安排吧。”想到将李晶和段英聚在一起,侯卫东心里就很有些紧张。这两个女人都很聪明,说不定一个眼神一句话就会让对方看出破绽。 放下电话,侯卫东暗道:“李晶想移民,我凭什么紧张?我不能给李晶以承诺,就没有任何权力说三道四。”尽管如此,想到漂亮且善解人意的李晶或许要移民,他在心里还是颇为失落。 侯卫东没有时间陷入个人情绪,放下电话以后,不断有部门领导过来汇报工作,市政府办小秦秘书打来电话:“侯书记,刚刚接到通知,上午十点半,钱省长要召开矿区工作会,这个会很重要,刘市长请你务必准时参加。” 刚放下电话,铃声紧跟着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市长刘兵亲自打来的电话,道:“钱省长要亲自参加今天的会,如果问起矿业整治,你要有所准备。”又道,“周省长分管工业,肯定要参加会议,你问一问是什么主题。” 侯卫东明白刘兵的意思,道:“刘市长,我马上向周省长作一个汇报。”打通了周昌全的电话,直说了来意。 周昌全笑道:“今天有好消息,经过省政府的磋商,胜宝集团明确表态留在岭西省内,至于花落谁家,钱省长还没有具体表态。他突然通知开矿区工作会,就是不让大家有充分的准备,想听听各地的实际情况。成津县最大的优势就是基本完成铅锌矿的整治,产业综合环境最好,你们要紧扣这一点进行汇报。我个人还是比较倾向于将项目放在沙州的。” 打完电话,侯卫东叫上老耿,一路飞奔,十点到了岭西。 十点半,钱省长准时进入了会场。他至少比周昌全要矮半个头,身体瘦瘦小小,气度沉稳,眼神很平和,不过,他的目光并没有在众人脸上过多停留,似在关注在座诸人,又似乎越过众人头顶,如战斗机一般在空中俯视。 侯卫东在读大学时,也曾经将块头大、个子高看成是男子汉的标志。随着阅历增多,特别是矮个子的邓家春在成津的出色表现,让他从实践中认识到,真实的男子汉与身高和体重没有直接关系,而在于心之坚强和坚韧。钱省长此人从外貌上来看,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钱国亮的讲话很是干脆利落:“今天会议是专题会,主题研究胜宝集团落户谁家的事情,大家把话摆在明处,每个市十分钟,只说优势。”他特别强调道,“各地对于胜宝集团的争取必须在省政府的规范下进行,如果擅自降低省里的条件,那就是把国家利益让给了资方。我们要让资方赚钱,但是必须在合理范围内。” 刘兵低头看着市府办准备的材料,这份材料与会议的中心内容相去甚远,都是没有实际内容的空话套话。他越看越恼,恨恨地盯了一眼杨森林,又拿出侯卫东送来的关于成津县整治有色金属矿的工作汇报。看过以后,暗道:“侯卫东这人确实还是有本事,这份汇报材料实实在在,却直指要害。” 钱省长开会的风格别具一格,就如欧?亨利的小说,短则短,却让人很有回味。 散了会,在走出会场时,刘兵兴致很高,道:“森林,这事由你牵头,以成津县为重点,趁热打铁,争取钱省长和周省长的支持。” 在会上,周昌全提出了沙茂矿区的概念,并建议以此为重点开展工作,即使胜宝集团不投资,省里也会筹资开展深加工项目。这对沙州和茂云两市是一个极大的鼓舞。刘兵便确定由杨森林来实施沙茂矿区的具体工作。 出了门,各个市的头头礼貌地打了招呼,便各自散去,现场一片汽车发动的声音。 侯卫东的小车恰好与茂云市段宜勇市长并排放在一起,上车之际,段宜勇与侯卫东握了握手,道:“侯书记,久闻大名,什么时候我到成津县来取经?” “非常欢迎段市长到成津来指导工作、传授经验。”侯卫东与段宜勇见过面,认识,但不熟悉,因此很客气。 段宜勇站在车门旁,并不急于上车,道:“我来取经是真心真意,东湘和成津相隔一条田坎,成津能完成整治矿业秩序的工作,东湘为什么搞不好此项工作?到时我带着老涂过来,侯书记可别藏私。” 侯卫东仍然客气道:“段市长,成津只是走得早一些,工作上还差得远。” “你别跟我客气,老祝多次提到你,你可是他的一员爱将。没有将侯书记调到茂云,可是茂云的一大损失。” 两人握手告别以后,侯卫东暗自琢磨道:“茂云最出名的传统就是窝里斗,难道到了祝书记手里,这个习惯就转变了吗?我看未必,还是那句老话,既要观其言,又要察其行。” 历练了这么些年,又担任过县市两级主要领导的秘书,侯卫东接触过或是见到过太多隐秘。这些隐秘多是发生在黑与白之间的灰色地带,见得多了,自然就会凡事先抱着三分怀疑态度。 杜兵还是按照老习惯,等到小车开动,这才回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侯书记,回县里吗?” “赵部长还在成津,我得赶回去。” 老耿听说要回成津吃饭,一踩油门,小车就如猎豹一样,猛地向前蹿了出去。 正在岭西高速上飞奔,李晶的电话打了过来:“卫东,接到美国那边的电邮,约定七天后对祝梅进行检查。” “这么急,签证办下来没有?” “办下来了,我早有准备,走了些特殊渠道。” 侯卫东吩咐道:“你赶紧与祝焱书记联系,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李晶笑道:“已经联系好了。” “那就好,但愿一切顺利。”侯卫东心里还有些话,可是车上有秘书和驾驶员,有些话就不方便说。 李晶是聪明人,听到侯卫东说话时惜字如金,便知道旁边有人,道:“到时给你打电话。” 中午12点,小车到沙州,侯卫东给组织部长李致打了电话,询问赵东部长来调研的情况。 李致小声道:“今天赵部长不太高兴。” “不会吧,我早上给他打了电话,报告了情况,他应该能理解。” “赵部长在村里视察时,被村民围了,递了不少材料。”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公路修好了,村民得到实惠,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还递什么材料?” “我看了看内容,都是关于农民负担的。” “这个小梁书记,怎么搞的,是思虑不周、粗枝大叶,还是缺乏基本的敏锐性?” 李致忙解释道:“这是意外情况。村里几个爱闹事的人,小梁书记已经安排人盯住了,没有想到赵部长开了座谈会,临时起意要到村里走走,几个妇女就吵着说负担重。” 农民负担问题是一个全省性的老大难问题。在成津,要求农民上交的税费除了农业税、农林特产税、屠宰税和提留统筹以外,还有以资代工的积累工、义务工等等,这些都是正规的税费,其他还有宅基地使用费等说不清楚的税费。而粮食收购价就在四毛钱左右,扣除了农药、化肥等基本成本,每亩农田的收益甚至为负数。 侯卫东很了解当地的实际情况,也采取了不少手段,县委书记虽然权力不小,却没有制定和修改政策的权力,无法彻底解决此问题。他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尽量遏制乱收费,可是,就算没有乱收费现象,正规的税费也让种田的村民没有多少收益。 这是一个类似于皇帝新衣的事实,侯卫东不愿意成津县成为喊出真相的那个人。这个人固然崇高,对社会进步肯定有推动作用,可是对于成津的发展却没有多少好处。 “赵部长调研的内容是基层组织建设,不是农民负担,你要想办法转移赵部长的注意力,尽量回到主题上来。”侯卫东又补充道,“我马上给粟部长打电话,他会帮着你打埋伏。” 小车沿着新修的公路一路飞奔,一块块田土迎面而过。远远看到双河村小学校飘扬的红旗时,侯卫东接到祝焱的电话。 祝焱道:“听段市长说,今天的会开得很好,我认为沙茂矿区对于胜宝集团是有吸引力的。” 谈了几句工作,他话锋一转,官腔尽去,道:“卫东,小梅的事情你多操心了。晚上我想请李晶吃一顿便饭,纯粹私人角度,你、我、李晶,就我们三人。”不等侯卫东说话,祝焱又道,“按理说,我作为父亲,应该跟着小梅到美国,可是实在是走不开。” 侯卫东很理解祝焱,道:“祝书记你放心,这一次精工集团派出了一个小组到美国,李晶董事长也跟着去,绝对不会出意外。” “这一点我倒不担心。”祝焱顿了顿,道,“我就直说了,你和李晶应该很熟悉,她为人处世到底如何?” 侯卫东明白祝焱的真实意思,道:“李晶这人我接触的时间很久了,她办事很有章法,没有给谁捅过娄子,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领导说话向来讲究留有余地,侯卫东这个保证却没有给自己留有余地。祝焱是何等聪明之人,听了此语,心里也就真正踏实下来,道:“卫东,你很好,我当年没有看错你。” 回到成津县委小招待所,刚过1点,李致在院门口等着,也不寒暄,道:“赵东部长将那些材料收在一起,读了老半天,脸上不太好看,你得注意一些。” 侯卫东早有心理准备,道:“农民负担是大问题,在沙州四县里,成津算是负担最轻的,真要强行减负,至少得从省一级开始,我们县级城市根本无法改变政策,只能执行。”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小招1号楼。 “赵部长,实在是对不起,今天跟着刘市长到省里开会,没有能来陪你。” 赵东脸上并没有愤怒之色,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道:“我下来是工作,有为民和李致就行了,你又何必非得回来?” 侯卫东道:“赵部长到成津来了,我怎么能不回来?我虽然没有当过兵,立正稍息还是懂的。” 赵东神情有些沉重,道:“我以前知道农民负担重,却不知重到这种程度。”他直视着侯卫东,道:“这些情况你知道吗?” 侯卫东老老实实点头,道:“知道。”他指了指负担卡,道:“我还抽查了部分负担卡。” 赵东摇了摇头,道:“我走了一户,户主说,去年种了四十亩地,在双河镇算是种粮大户吧,一年忙到头,交了政府两万斤粮食,除去种子、农药、化肥等,最后剩下三千斤。谷子收完,堂客病倒了,花了两千多元,住院时将家里的粮食卖光,还借了钱。你看,这家人的情况是否属实?” “属实。” “那农民还种什么地?我们这些当领导的,想过办法没有?”赵东提高了声音,原本文雅的脸上露出根根青筋。 侯卫东没有料到赵东会发怒,道:“成津县对农村负担很重视,只收农业税、提留统筹等正儿八经的税费。只是,今年粮价就只有四毛钱,一支一入,算得明明白白,这些都是大政方针,县里是做不了主的,我们所能做的事情就是积极创造多种增收渠道,同时严禁不合理的负担发生。” 赵东一直在省机关工作,本人又没有在农村生活过,他以前只是从资料中看到农村负担问题,今天是在第一线了解到最真实的情况。他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自语道:“靠勤劳都不能致富,政策肯定有问题!” 见赵东为了农民负担发怒,侯卫东对其好感倍增,道:“赵部长,我在这里立军令状,立刻开展农民负担大检查,凡是不合理的负担都要取消,并对相关责任人进行处理。” 赵东缓了口气,道:“如今这个情况不全怪县镇干部,政策应该有所调整。下一步应该结合基层组织建设的推进,尽量寻求减负之路,同时搞好工业,适度转移一些劳动力。” 侯卫东见赵东神色平和下来,连忙道:“赵部长,已经1点多了,先吃饭。” 赵东站起身,道:“中午就别搞复杂了,下午我要到益杨去看一看。益杨是沙州第一富县,那边的情况应该比成津要好一些。” 侯卫东心想:“市政府对这种情况很清楚,只是谁都不愿意将这个盖子揭开,赵东是很老练的干部,怎么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第283章 从别人的教训中学习政治经验(1) 天下掉下个郭妹妹 由于赵东心情不快,午餐的气氛就显得有些沉闷。 粟明俊对农村现状很清楚,暗自觉得赵东是大惊小怪,口里却要维持赵东的威信。趁着赵东去洗手间之际,对成津县几位领导道:“赵部长是性情中人,看到老百姓负担重,心里特别难受。” 副书记莫为民以前与粟明俊就认识,说话要比成津县土生土长的干部随便一些,道:“我在研究室时,搞过农民负担问题的调查,客观地说,成津县减负工作做得挺不错。” 侯卫东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莫为民,道:“赵部长提醒得很及时,县里马上成立一个农民负担检查小组,为民书记任组长,深入农户进行检查,查出问题,一律从重从快进行处理。” 莫为民眼看着一件麻烦事情就不翼而来,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暗道:“我去多什么嘴,惹出事情到身上。”口里道:“此事还是由朱县长来负责,他分管农村工作,比我内行。” 侯卫东笑眯眯地道:“为民书记搞过农村负担调查,对这块熟悉,就别谦虚了,另外,发现了什么问题,你处理起来也及时。” 话已至此,莫为民只得接受了这份工作。 粟明俊暗道:“侯卫东当了书记,这太极拳的招数玩得越来越自然了,莫为民当个检查组长,只怕要得罪些基层干部。” 郭兰和赵东的情况相差不大,她从小就在校园长大,工作以后又一直在机关,对于农村生活没有太多切身体会,这次跟着赵东看到了农村贫困户衰败的景象,很有些吃惊。以前来成津总是一掠而过,公路两边田园风光还曾经让她陶醉,今天走下了汽车,深入农户,才发现田园风光只是一层美丽的外衣。 她静静地坐在一旁,心里却想着与农民负担不相干的事情。 粟明俊对农村话题还颇有兴趣,问道:“双河镇土地平整,交通方便,应该可以搞多种经营,这也是提高收入的途径之一,我看沙州城郊的村民就富得很。” “双河镇是县里的蔬菜基地,农民都有种菜习惯。只是双河人多地少,没有办法扩大经营。修路时还要调整土地,哪怕只是占田边地角,村民都觉得有刀子在身上割。” “能否让土地向这些种植大户集中?这样有可能创造出更大的经济价值。” “这正是我们正在探索的道路,政策上还有些瓶颈,所以步子不能迈得太快。”侯卫东继续道,“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要想靠农业致富难度较大,所以我们重点做好两件事情,一件是切实减负,另一件是大力发展县域经济,有了企业,农民就能离土不离乡。” 赵东从洗手间出来,听到侯卫东最后几句,接口道:“我同意卫东的观点,以工带农才是解决农村贫困的好办法,这么多人困在土地上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发展乡镇企业是渐进过程,需要有一定条件。在成津这种县,劳务输出就是一条捷径,我算过账,只要有一万农民到外地打工,每年带回一千块钱,就能增加农村收入一千万。这一千万要从土里增产,难上加难。” 侯卫东反应很快,对李致道:“有了赵部长的指示,我们就放开手脚搞劳务输出,名字就叫做外出务工服务中心。县里可以抽调力量对外出农民进行岗位培训,发布沿海各省的信息,同时组织相应机构参与外出农民的维权行动。这事就由李部长来牵头,整合人事局、农业局、劳动保障局、总工会、妇联的力量。” 赵东点了点头,道:“此事若真是抓得好,倒是为村民办了一件大好事。不过此事千头万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最怕华而不实,半途而废。” 侯卫东道:“外出务工服务中心是赵部长的金点子,等挂牌时,你一定要来剪彩。” 赵东道:“到时记得通知我,我不仅要在挂牌时过来,半年以后还要来看效果。” 将赵东一行送到了新公路上,侯卫东按照规矩与几位客人握手。当握着郭兰时,他道:“郭教授送到省人民医院了吗?” 郭兰道:“已经送过去了,谢谢你的关心。” 说着话,握手时间就稍长一些,她感觉到了侯卫东手上的温暖和力量,心跳不自觉地有些加速。 两人都感到有些异样,不约而同地放了手。郭兰上车之际,长长的马尾巴在空中荡来荡去。 小车一溜烟地走远了,侯卫东对身边的莫为民和李致道:“今天研究的农民减负检查小组和外出务工服务中心的两件事,拜托两位了。你们现在就可以思考,等常委会上通过以后,立刻着手实施。赵部长心细,安排的工作总会记在心上,好几个部门吃了亏,为民书记和李部长切切不可掉以轻心。” 说完之后,他转身上了车。 参加一次调研,莫为民多了一件麻烦事,他发牢骚道:“如今是两级财政,分灶吃饭,镇政府负债累累,若真要硬查,不知要弄出多少事来,到时我就是矛盾焦点。” 李致知道莫为民嘴巴稍碎,微微笑道:“我这事也不轻松,到时需要外出维权,这是一个大麻烦。” 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县委办主任谷云峰就赶紧过来了,道:“侯书记,有一件事,很麻烦。” “你别吞吞吐吐,到底是什么事?” “老方县长脑筋不对了,这两天都是准时到办公室来,长篇大论谈工作。” 侯卫东反问了一句:“脑筋不对是什么意思?是有思想负担,还是神经出了问题?” 谷云峰道:“我想应该是神经上出了问题。” 老方县长在成津官声不错,女婿当了副县长,儿子出国,原本应该有个幸福的晚年。可是外孙和孙子不走正道,现在孙子葬命于深山,外孙进了公安局,接踵而来的打击让这位老人神经出了问题。 侯卫东叹息道:“这真是造孽!”他想了想,又道,“老方县长是有威信的老干部,你要妥善处置此事,最好是跟李太忠局长联系,让他将老方县长接回去,不能让老方县长影响县里的工作。” 正说着,老方县长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进门就道:“侯书记,你怎么才回来,我有事找你。” 看着老方县长精神抖擞的样子,侯卫东用眼睛示意着谷云峰,谷云峰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外面投机倒把的人很猖狂,不拿出人民民主专政的手段,他们就会破坏来之不易的大好形势。”老方县长翘着胡须,严肃地道,“老侯,我给你提点意见,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胆子小。纲举目张,阶级斗争就是纲,抓住了这一点,什么事都能解决。依我看,再不实行专政,资本主义就要搞复辟,这是混进党内的走资派以及苏修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听着老方县长乱七八糟的话,侯卫东哭笑不得,再对谷云峰使了个眼色。 谷云峰道:“老方县长,你到我办公室去,我请秘书来记录你的革命指示。” 老方县长吹着胡须道:“我说的是走资派反攻倒算的事情,侯卫东是县革委会一把手,怎么容许这些事情发生?”说着说着,他激动起来,道,“现在资产阶级已经把成津当成了指挥部,黄赌毒都出现了。侯卫东,你迟迟不采取专政手段,莫非你也是打入我党的苏修特务?” 侯卫东敷衍了一阵,站起身来。 老方县长道:“侯卫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作为成津革委会主任,要对成津的无产阶级政权负责。” 侯卫东面色凝重地道:“老方,你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谷云峰跟着就出来了,道:“我已经通知了老方家里人,他们很快就会到。” “老方县长是老革命,遇到这事,要想办法送到医院治疗,这事就交给你来办。他年龄大了,千万别在县委、县政府这边出什么意外。” 侯卫东交代了此事,对站在门口的杜兵道:“准备车,到岭西。”他这是到岭西赴祝焱的约会,祝焱为了感谢侯卫东和李晶,特意请他们两人吃晚饭。 一天之内来回奔波,让侯卫东觉得很累,可是人在官场,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 杜兵连忙掏出手机,给司机老耿打通了电话,然后溜到侯卫东办公室,提着手包就出了门。 小车出了成津县城,杜兵在心里叹息一声:“今天晚上的夜生活又完了!” 这一个月,他就有一半时间在沙州或岭西,热恋中的人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十来天未见面,女朋友丁小辉已经颇有怨言。任何事情有得就有失,虽然与丁小辉见面时间少一些,可是堂堂县委办副主任的头衔,已是最好的弥补。 到了岭西,侯卫东安排道:“晚上不用你们陪着,你们自由活动。杜兵,你要注意与楚休宏搞好关系,可以请他出来吃饭。” 在金星大酒店刚订好房间,李晶大大方方出现了。 李晶环顾着左右,道:“这就是你平常的据点?条件不错嘛。”她穿着低胸的长裙,胸口上戴着细细的项链,风姿绰约。 “也就是临时落脚点,你坐,喝什么?”杜兵和老耿就在楼下,尽管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上来,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侯卫东不愿意让这两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因此很谨慎。 李晶并不坐,抱着手,笑吟吟地看着侯卫东泡茶。 等到侯卫东将茶杯放在身旁的茶桌上,她抱住了侯卫东,温润的嘴唇不容抵挡就封了过去。 侯卫东如委屈的少女一般,嘴唇躲来躲去,道:“等等,等等,还没有关门。” “怕什么,你的部下进来是要敲门的。” “不踏实,让我把门关上。” 李晶在侯卫东脸上亲了个一塌糊涂,这才放过这位可怜人。 把门关得严实,侯卫东还有些不放心,抬起手表看了看,道:“祝书记很快就要来了。” 李晶不怀好意地盯着侯卫东,道:“他还要去接祝梅,至少还得半个小时。” 吻了一会儿,侯卫东首先缓过气来,道:“你今天很热情。” 李晶侧过身体,脸上还带着绯红,她伸手抚摸着侯卫东的脸,道:“我这次到美国去,说不定就要定居在那边。” “你真的要在美国定居吗?” “看情况吧,没有决定。” “若你成了外国人,我会不习惯,也许我老土吧。” “这只是想法而已,你别这么严肃。” 快到饭点,李晶在镜前照了照,然后到卫生间去补妆。 出了卫生间,她道:“祝书记会不会发现我们的关系?” 侯卫东想着祝焱的问话,道:“他如果不怀疑我们的关系,就不是祝书记。” 李晶不禁有些好奇,道:“你不怕暴露我们的关系吗?” “带祝梅去美国,除了祝书记家人外,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你又是关爱残疾人网站的老板,由你出面很正常。”侯卫东强调道,“最主要的原因,我只信得过你。” 这一番话,就如夏天喝了一碗冰水,让李晶浑身都舒服。她反过身来,抱着侯卫东又是一阵亲吻,弄得侯卫东满脸都是口水。 两人亲热了一番,到了饭点,这才一起下楼,刚刚坐下来,祝焱带着祝梅走了进来。 “这是李阿姨,你就跟着她到美国治疗。到了美国,要听话。”祝焱发短信的速度不行,他随身带一个便签本,写上一段话递给了祝梅。 祝梅对着李晶点了点头,提笔写道:“李阿姨的手机号是多少?”得到了李晶的手机号,她就飞快地给李晶发了短信:“李阿姨,谢谢你了,你说我能治好吗?” “没有问题,这次请的是美国最著名的专科医生。”李晶发短信的速度比侯卫东明显要快一些。 由于要将女儿交给李晶,祝焱就一直比较留意李晶,只见李晶唇红齿白,面若桃花,看着侯卫东的眼神颇为温柔。他暗道:“看李晶的神态,应该与侯卫东有特殊关系。”想到了这一层关系,祝焱心里踏实了许多。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如果李晶与侯卫东真有特殊关系,那么到美国就医之事就顺理成章。 祝焱对李晶说着客气话,道:“我认识李总也有七八年了吧,当时你还在沙道司,精工集团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了全省闻名的企业,李总了不起。” 李晶抿嘴一笑,道:“精工集团的第一桶金是在益杨挖到的,益杨的一条镇级公路是我接到的第一个业务。” 祝焱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条路。” 侯卫东介绍道:“在益杨,从高速路下道,迎面就有两个大楼盘,一个是精工集团的,另一个是步高的,这两个楼盘已经成了益杨的地标,品质很不错。” 祝焱适时表达了他的善意,道:“欢迎精工集团到茂云来投资。茂云无论是城市建设还是交通建设,需要精工集团这样的大企业入驻,这样才能提高茂云建设方面的品质,否则茂云始终是县城格局,提升不了档次。” 李晶道:“如果茂云有合适的项目,我愿意过来投标。” 祝焱暗道:“难怪李晶能将事业做大,她至少懂得官场的语言和规矩。”他眼光从李晶身上扫到侯卫东身上,越看越觉得两人关系不一般,在心里对侯卫东多了一分亲近之情,笑了笑,道:“我当县长时,三十六岁,当县委书记时刚满三十九岁,在县委书记里面算是小字辈。如今你才三十岁,除了解放初期,你这个年龄就算是创纪录了。” 侯卫东道:“对此我是诚惶诚恐。” 祝焱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要牢记这句话,为人处世就会谨慎得多。” 祝焱感叹道:“只有到了县委书记这个位置,才算是真正当官。省直机关有许多厅级岗位都不算当官,最多算是级别比较高的吏。为什么这样说?县委书记手里有权,有实权,一句话能决定一个干部的荣辱升迁,一个决策能左右一个地区的发展快慢,所以,有些人当了县委书记以后就失去了制约,自我意识开始膨胀。你还年轻,走的路还长,不要学这些人,要恪守为人为官的基本准则,这样才能走远。” “祝书记的教诲,我记下了。” “别提教诲,只是一些心得。”祝焱看了一眼李晶,又道,“朱民生书记一直在部里,很会当官,与朱建国副书记关系很不错。” 第284章 从别人的教训中学习政治经验(2) 侯卫东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下文,祝焱却戛然而止,扭头对李晶道:“这次美国之行,原本我应该亲自去的,可是实在走不开,就请你多照顾祝梅。她虽然有残疾,却很听话也很勇敢,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与她交流。” 李晶道:“祝书记,你放心,治病的事情有集团法律顾问和行政人员,他们都是高素质人才,一定会将事情办得安全妥当。我这次出国是当甩手掌柜,主要是长见识。” 听了李晶的一番话,祝焱彻底安心,他拿出名片,道:“这张名片后面手写的号码,二十四小时开机,请李董事长随时和我联系。” 侯卫东补充了一句:“祝梅带着手提电脑,二十四小时处于开机状态,我们随时都可以同祝梅联系。” 等到酒席结束,祝焱与侯卫东并排下楼,在楼底大厅,侯卫东一眼就看见了朱民生的秘书赵诚义。 见到了赵诚义,侯卫东就知道朱民生应该就在后面,本能就想躲到一边去,无奈祝焱一边走一边说话,他无法回避,干脆主动招呼道:“赵秘,你好。” 赵诚义见到从电梯那边走过来的祝焱和侯卫东,急忙快走两步,主动向祝焱问好。 听说是朱民生的专职秘书,祝焱微微颔首,等到小赵的手在空中停留数秒,他才伸出手,与小赵轻轻地握了握,口里道:“朱书记是我的老领导了,代我问好。” 小赵道:“朱书记就在后面。” 话音未落,沙州市委书记朱民生和副省长秦路肩并着肩走了过来。侯卫东暗叫倒霉,却也只得跟着祝焱迎了上去。 三位领导互相寒暄以后,祝焱并没有向秦路介绍侯卫东,朱民生也似乎忘记了此事。等到秦省长要迈步时,朱民生才道:“秦省长,这位是小侯书记,成津县委书记。” 秦路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他“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侯卫东两眼,道:“侯卫东,久闻大名了,沙州的后起之秀,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侯卫东脸上露出了下级应有的谦恭,心里却大叫倒霉,道:“秦省长,去年召开全省计划生育工作会,我聆听了你的讲话,受益匪浅。” 计划生育工作是秦路分管的工作之一。岭西省的计生工作在1999年受到了国家级奖励,秦路作为分管的省领导自然是脸上有光,那一年全省计生工作会就开得热烈而隆重,这也是秦路拿得出手的政绩之一。 “你参了会?” “成津县的计生工作得了二等奖,我也参了会。” 秦路很有风度地鼓励道:“计划生育是天下第一难事,县委要多多关心计生部门,他们工作在第一线,很辛苦。” 在秦路副省长的面前,侯卫东只有点头的份儿,道:“县委一直将计生工作放在很重要的位置。” 侯卫东话未说完,秦路已经转过脸,与祝焱说了两句,就与朱民生上了楼。 李晶和祝梅走在祝焱和侯卫东身后。李晶极为机灵,听到侯卫东招呼以后,有意无意地拉着祝梅拐进宾馆小商场,透过里面的玻璃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等到秦路和朱民生上了楼,她才和祝梅一起出来。 走出了宾馆,祝焱站在车门口,道:“这个金星大酒店是岭西最好的酒店,经常可以遇到熟人。”他回头看着金星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厅。 官场中有些事情是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侯卫东作为成津县委书记,却与茂云市委书记来往密切,这事没有任何错,却极有可能被人不喜。祝焱深通官场三昧,不动声色地点了一句。 侯卫东明白其中道理,笑了笑,却不解释,也不多说。 祝焱给祝梅比画了几个手势,祝梅拿出手机,飞快地发了一条短信。侯卫东习惯性地摸自己手机,等拿出了手机,才发现响声是从李晶手机上发出来的。 祝梅很调皮地对着侯卫东晃动着手机,这才给侯卫东发了信息,道:“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你要为我加油。” 等到祝焱的小车彻底脱离了视线,李晶道:“秦路的妹妹叫做秦莉,挺厉害的女人,这两年接了不少工程。” 侯卫东道:“到成津来做工程,就得按照成津的规矩来办,一律公开招投标,你参加过一次招标会,感觉如何?” “我那次参加的招标会倒是动了真格,不过有前提条件,你想不想听真话?” “说。” “我先做个假设,如果朱民生介绍秦莉过来做工程,你能让她不中标吗?” “说实话,很难。” “如果是祝焱介绍的人,你能拒绝吗?说实话。” 侯卫东想了想,道:“这是艰难的选择,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会考虑祝焱的因素。”当初拒绝黄子堤,主要原因是易中岭太操蛋。如果黄子堤介绍的是另一家企业,自己十有八九就会答应其要求。 “如果是周昌全介绍的人,你能拒绝吗?” “如果是蒙宁、吴英……” 侯卫东忍不住,道:“停,停了。”他自语道:“你的假设不成立,凭什么领导都要介绍人来做工程,你把领导的觉悟看得太低了,至少你后面假设的几个人都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 李晶哂笑道:“这和觉悟没有关系,而是利益使然,你其实心如明镜,只是不愿意承认。” 身边的这位女子原本和侯卫东八竿子也打不着,现在却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这让侯卫东看问题的视角发生了不少变化。他感叹地道:“你能把官场看得这么透,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浪,承受了多少压力!” 李晶没有料到侯卫东会这么说,道:“卫东,我有时半夜会做噩梦,总是想着我才参加工作的那一段时间。这一次起意考察美国环境,与以前的经历有关,我已打定主意,就算是不定居美国,我也要到香港去。换一个环境,或许有新的人生。香港可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土,你没有心理障碍吧?” 侯卫东道:“如果到香港去,我还能够接受,虽然是特区,毕竟还在一棵树上。” 李晶笑道:“现在都是地球村了,你还放不开,从这点来看,你真是一个很传统的人。” 第二天上午,侯卫东和祝焱一起送走李晶一行。李晶上飞机之前,一直神态自若,当飞机上了蓝天,她只觉得眼睛有些发酸,趁着无人注意时,悄悄用纸巾擦了擦眼角。 小车回到了沙州地界,侯卫东很快也就进入了应有的状态。他给赵部长打了电话,道:“赵部长,你有空没有?我刚从岭西回来,想给你汇报工作。” 赵东道:“我在办公室,你来吧,我正好有事给你通报,你不打电话给我,我也要打电话给你。” 几天时间,赵东的态度与在成津县时相比已经有了明显转变,道:“我到四个县转了转,农民负担不容忽视,客观地来讲,成津的农民负担问题还不算太严重,至少没有层层加码。” 侯卫东表态很有些原则性:“赵部长,我回去以后继续检查农民负担问题,一经发现,立刻纠正。” 在沙州各地都有在农民负担上层层加码的现象,就算是在成津,各镇都在暗中加码,只要不过分,侯卫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各镇财政困难,多数负债累累,要按国际标准,成津所有镇都已破产。另一方面,村社干部补助过低,使得村社干部遇到问题就“扔帽子”。这里的问题不单单是干部素质的问题,而是一个体制问题。对于体制问题,县委书记就算是土皇帝,也无能为力。 “负担问题,我已给民生书记谈了,他有全盘打算。今天还要谈一谈成津的班子调整问题,我是按规矩通气,正式的东西还没有下来,你心里有数就行。”侯卫东没有听到一点关于班子调整的风声,他的耳朵一下就竖了起来。 “按照民生书记的意思,近期将对各县的组织部长进行小范围的调整。成津的李致同志调至益杨县任组织部长,市委组织部党政干部处处长郭兰同志到成津来任组织部长。郭兰同志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组工经验很丰富,是市委重点培养的干部。对这个调整,你有什么想法?” 侯卫东暗自有些吃惊,口里道:“李致同志和郭兰同志都是极为优秀的组工干部,对于市委的安排,我拥护,没有意见。” 离开组织部,侯卫东在车上给粟明俊打了个电话。 粟明俊道:“别说你突然,我也感到突然。今天上午我才知道消息,郭兰组织性强,没有什么歪心眼,调到成津去,应该能成为你的好助手。另一方面,李致是本地干部,按规矩就不适宜在成津任职,调整也在意料之中。” 放下电话,侯卫东暗自皱眉,心道:“我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现在把郭兰这个未婚女子放到成津班子里,简直就是流言飞语最好的温床。” 回到了成津县委小招待所,进门时,只见服务员红着脸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房间,而桌上、烟缸里满是烟头。 “论到服务的超前与仔细,县委招待所里还没有人能同春天相比。”侯卫东看着红着脸、手忙脚乱的服务员,不禁在心里作出了这样的结论。 小招待所的服务员偷了懒,原本应该在上午完成的清洁工作,她抱着侯卫东不会回来的侥幸心理,拖到下午。当侯卫东回来时,她恰好在房间里享受空调,听到汽车声,这才开始急急忙忙去收拾房间。 “别着急,我一会儿要到小招去吃午饭,你慢慢收拾。”侯卫东一般都在房间里吃饭,此时有服务员在里面打扫卫生,他就破例到小餐厅去吃,临走前,他和颜悦色地交代服务员。 胡永林好几天没有见到侯卫东,看到他的车辆回来以后,很殷勤地来到楼上。他见到服务员正在屋里打扫卫生,脸就阴了下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跟着侯卫东出了门。转身之际,脸上的怒容又换成了灿烂的笑容,转换之自然,川剧的变脸也只能甘拜下风。 “侯书记,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去安排。” “随便安排一点。” “今天在河边钓了十来条土鲫鱼,来一个黄焖土鲫鱼。” “胡所长,这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你发话就行了,不用问我。” 胡永林搓着手欢天喜地就进了厨房,进了那道破门,就是他的地盘。“马三,快去杀鱼,侯书记回来了,要等着吃你的黄焖土鲫鱼,味道要弄好一点。” 马三答应一声就拿着刀去剖鱼。 胡永林又指着另一位胖厨师道:“侯书记喜欢吃芹菜炒牛肉,赶紧去切牛肉。” 安排完厨房,胡永林亲自端着茶水来到了小餐厅,给侯卫东满上以后,又搭讪了几句。尽管侯卫东只是点了点头,随口说了两句,他还是很受鼓励。 “你妈的怎么搞的?还记得招待所的制度吗?每天在上午9点到10点打扫领导房间的卫生。” 服务员不怕县委书记,却最怕眼前这位胡所长,求情道:“胡所长,我今天身体不舒服,这次就算了吧?” 胡永林信奉慈不掌兵的概念,虎着脸,道:“制度就是高压线,谁碰谁倒霉,这个月在工资里扣五十。” 望着胡永林远走的背影,服务员抹着眼泪,低声骂道:“胡永林,你生个娃儿没有屁眼。” 骂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拿起桌上洗得白净的高档瓷器杯子,狠狠地朝里面吐了口水。吐完了口水,又觉得害怕,拿起杯子观察一会儿,见没有痕迹,她又吐了些口水进去。 侯卫东吃了饭,回到房间时,正好遇到服务员出门。他对服务员的态度一向良好,主动打招呼道:“才做完?辛苦了。” 服务员低着头,侧身站在一旁,等到侯卫东进了门,她心道:“你也不是好东西,肯定和春兰睡了觉,否则怎么会将春兰调到了交通局去?活该吃我的口水!”每次想到春兰成了交通局干部,她的心就如被毒蛇咬了一口。 侯卫东在窗边坐着抽了一会儿烟。看着被邓家春照顾的花花草草都长得十分繁茂,将院子打扮得生机盎然。 秘书杜兵这一段时间跟着侯卫东一直活动在岭西,五星宾馆都住得厌烦了。中午将侯卫东送到了县委小招,便坐着司机老耿的车直奔县委家属院。 县委家属院整齐地摆着八幢楼,里面有活动室、医疗室,还有一个篮球场,条件很不错。杜兵被提成了副科级干部,也就在里面有了一席之地。 “什么时候我能搬进来住?杜主任,你帮着我说句话。”老耿看着整齐的楼房,很是羡慕。 杜兵道:“这八幢楼不行了,我听说还要修四幢集资建房,到时候宁愿违背政策也要解决你的住房问题。” 这事侯卫东其实已经有了安排,杜兵心里有数,他知道老耿不会直接问侯卫东,因此才敢如此拍胸脯。 老耿听到了杜兵的承诺,感谢一番后,开着车走了。 三步两步回到了家中,开了门,见屋里空无一人,厨房也是冷锅冷灶。杜兵给丁小辉打传呼,在屋里转了数圈,丁小辉却没有回电话。 杜兵接连给丁小辉打了好几个传呼,等了半个小时,才接到丁小辉的电话。 “怎么不回传呼?我在哪里?回家了!”杜兵气呼呼地道。 “要回来,怎么不提前打电话过来?我以为你不回来了,要在单位吃饭。” “我也不知道中午是否有事,现在还没有吃饭呢。” 丁小辉听到话筒里传来的急促呼吸,心里一热,道:“你等着,我马上回家给你做饭。” 放下电话,杜兵就将窗帘拉上,又将床铺好,就在客厅里等着丁小辉。这几天在五星级酒店里,不少美女在眼前晃来荡去,可惜只能看不能摸,这让杜兵欲火焚身、急不可待。 丁小辉刚刚进门,就被杜兵拦腰抱住:“小辉,可想死我了。” “阿兵,我也是。” 两个青年男女从客厅就开始脱衣服,到了寝室时,已经脱得赤条条的。事罢,丁小辉用手揪着杜兵的耳朵,道:“你住在五星级酒店,做坏事没有?” “轻点,痛。” 杜兵将侯卫东和老耿拿出来做挡箭牌,道:“我跟侯书记一起,天天拜访省里的领导,哪里有时间想歪事?”他翻身骑到丁小辉身上,“我做坏事没有,你最清楚,是不是需要再次检查?” 丁小辉想起办公室里传说的“钱要缴光,时间占光,精子挤光”的三光政策,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来就来,谁怕谁啊。” 第285章 从别人的教训中学习政治经验(3) 小两口打闹一阵,丁小辉起床煮饭,不一会儿,厨房里就响起了菜刀“噼啪”欢快的声音。 “听说要来一位漂亮女部长,还曾经是侯书记的领导,这几天我听到不少传说,说他们两家人曾经是邻居,关系好得很。” 杜兵听着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对,警觉地道:“你这话千万别说,我是侯书记的专职秘书,你若跟着说这些话,要惹大麻烦的。” 丁小辉道:“我知道事情的轻重,才不会传这些话,只是听见别人闲聊。” 郭兰到来一事,知情者并不是太多,丁小辉所在的单位就已经传出了这些闲话,这引起了杜兵的警惕。不过,他听在耳里,记在心中,却并不准备马上向侯卫东报告。 “郭部长后天就要来报到,我想请示一下,郭部长的家安在哪里?”下午,侯卫东屁股刚落在了椅子上,县委办谷云峰主任就进了办公室。 “这种事情我就不管了,你是大内总管,征求郭兰部长意见以后,酌情安排就行了。” 侯卫东来到成津以后,邓家春为了保护侯卫东的安全,将县委招待所一分为二,前院占了五分之四,主要发挥县委招待所的职能,后院小而精,住着侯卫东、邓家春和朱兵三位县领导。如今郭兰来到成津,最好的住处当然还是县委招待所后院,只是,郭兰是美女部长,而且是与侯卫东有着不寻常感情的部长,因此,侯卫东不愿意由自己挑明此事。 谷云峰揣摩着侯卫东的意思,道:“郭部长是女同志,安全最重要,县委小招的保卫工作最好,我建议就住在小楼底层,邓局长隔壁那一套房子。” 侯卫东挥了挥手,道:“我没有意见,你去征求郭部长的建议。” 谈完了住房问题,谷云峰又道:“李部长的小车用了四年多时间了,郭部长过来,换不换车?” “车况如何?” “李部长的车是桑塔纳2000,跑了十来万公里,按理说应该换了。成津山多,车况得好一些,否则容易出事。”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侯卫东,他想了一会儿,道:“市财政局季海洋局长之前答应帮助解决一辆车,你去联系一下,选一部性能好又不太张扬的车。” “侯书记,还有一件事情,郭部长的办公室……” 侯卫东打断了谷云峰的话,道:“郭部长的办公室以及市委组织部何时将她送来,如何开欢迎会,这些事情,你找莫书记商量着办,不必事无巨细都来跟我说。我这几天都在省里跑,县里有大一点的事情,几个重点工程的进展情况,这些才是你这个县委办主任应该报告的。” 谷云峰每天坚持给侯卫东打三次电话,报告成津县内的大小事情,他想了想,道:“这一段时间各项重点工程进展顺利,关闭非法小矿也顺利。值得关注的有一件事,李太忠辞去了沙州市城管局长职务,已经回到县里,据说是要接管李东方的企业。” “李太忠是来接管另外两家铅锌矿?” “他现在已经住在万安铅锌矿。” 侯卫东顿了顿,交代道:“只要他依法经营,就和普通企业老板一样对待。” 李东方实际控制着万安、万发和万顺三家铅锌矿,但是真正挂李东方名字的只有一家,另外两家挂着其他人的名字。法院在封查李东方财产之前,想弄清楚财产所有权,觉得很棘手,特意请示了侯卫东。 侯卫东表态很明确:“一切依法办事,有违法事实就依法处理,否则凭什么封查其他公民的财产。” 这个表态在成津班子中颇有争议,有人认为这是对犯罪分子的纵容,侯卫东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观点。 坚持这个观点有三个原因:一是他确实想要依法行事;二是这两家企业完成了技改,生产正常,没有必要打乱正常的生产,否则对众多就业者以及政府税收来说是不利的;第三点是周昌全临走前的提醒。 在岭西省人民医院,郭兰即将回到沙州。 临行前,她还是不放心,将注意事项写成小纸条,道:“妈,我写的这些条子,你每天抽时间看一看,不要有什么遗漏的事情。” “你这孩子真是的,我还没有老糊涂。”郭师母一边说着,一边将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郭师母压低声音,道:“兰兰,你也老大不小了,一定要考虑个人问题了。你爸这个身体,我真是怕啊,他和我一个心思,想看到你安一个家,看着肉墩墩的小孩子。有一天我看见刘老师带着孩子在商场里,你爸看着那小孩子笑个不停。” 这个话题就如唐僧的咒语,每次都让郭兰头大三圈,她问道:“哪一个刘老师?” “就是侯卫东的妈妈,她现在搬到新月楼来了,带着孙女在商场买东西。” “我记得是张小佳的妈妈在带孩子,怎么又是刘老师?” “别人家里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那小姑娘长得真是可爱,你爸爸这种老古董,回家都说起过好几次。” 几个白大褂走进来,最前面是一位年轻斯文的大夫,他走到郭教授面前,弯下腰,耐心地问了几个问题。 郭师母在郭兰耳边道:“这位是梁博士,你爸的主治医生,医术很好,为人特别和气。” 检查完了以后,郭兰跟着梁博士出了门,问道:“梁博士,我爸的病情严重吗?” 梁进文翻了翻病历,道:“从目前情况来看,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以后走路会有些影响,脑阻塞的病人最怕摔跤,你们不应该让郭教授一个人到图书馆去。沙州图书馆我去过,有一段特别滑,以后再也不能让郭教授一个人到沙州图书馆去。” “我爸教了一辈子书,读书已经是他的生活方式,一天不让他摸书都不会习惯。以后我不会让他到图书馆去,要看什么书,我给他借回来。”郭兰理了理肩上的坤包,问道,“梁博士是沙州人吗?对沙州很熟悉。” 梁进文道:“我爱人以前是《沙州日报》的,我陪着她到沙州去过好几次,还到沙州图书馆里查过资料。” “你爱人是段英?”郭兰在市委组织部时,经常与报社的人打交道,认识段英。 “对,你认识她?” “我以前与段记者合作过好几次。” 梁进文正处于新婚之中,对老婆的一切都感兴趣,他见郭兰气质不俗,道:“你是报社的还是电台的?” “我叫郭兰,以前在市委工作。” 梁进文道:“我认识沙州的侯卫东,他和我爱人是同学,现在在成津县,你认识他吗?” 郭兰浅浅一笑,道:“难怪别人说地球村,真是太小了,我和侯卫东曾经在一起工作过。” 梁进文再次看了看病历,询问道:“现在新出了一种药,对于病人的康复很有好处,就是稍稍贵一些,我给郭教授开上,没有问题吧?”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对身体有好处。” 郭兰与梁博士聊了一会儿,互相交换了电话号码,这才离开了省人民医院。 郭师母将郭兰送到了楼下,道:“侯卫东是好小伙子,这位梁博士也是好小伙子,我家的兰兰这么优秀,怎么遇不到合适的人?” 郭兰真有些受不了,嗔怪地道:“妈,大街上男人这么多,我就在街道上随便找一个,你满意吗?” “你都当领导了,还这么孩子气。”郭师母对郭兰的固执亦是无可奈何。 这时,停在一旁的小车就开了过来,这是沙州市委组织部的小车。 人未走茶先凉 回到了市委组织部,郭兰觉得气氛不对,同事们神神秘秘的似乎都有话说,却又故作严肃地在办公桌前努力工作。作为老组工人员,郭兰心中很有些疑问。 粟明俊见到郭兰,则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道:“明天,我送你到成津,赵部长另有安排,就不送你了。” 郭兰到成津县去上任,按照常规是由组织部副部长陪送,只是因为郭兰是赵东到组织部以后,组织部走出来的第一位副县级领导,赵东就有意送一送。原本说好的事,突然就改变了,加上办公室不同寻常的气氛,让郭兰意识到部里应该有什么事情发生。 回到自己办公室,工作人员小林悄悄地走了进来。他见办公室没有外人,就指着桌上的一本《组工动态》,道:“郭处长,赵部长的文章被《要情参阅》捅到了上面。” 组织部里有好几个处长干部,大家都是“张处”、“李处”地称呼着。由于郭兰是漂亮的未婚女子,在市委机关里知名度颇高,称呼“郭处”不免让人想起另外的含义,因此部里同志心照不宣地称呼她为“郭处长”,免得尴尬。 郭兰虽然没有见到《要情参阅》里面的文章,不过,光是想一想这事都是让人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知道这事?” 小林得意地道:“赵诚义是我表哥,他跟我说的此事,赵部长还被朱书记当面批评了一顿。” 郭兰对去年9月才来上班的大学毕业生小林很是照顾,听到小林的话,忙道:“这话到此为止,不能再说了。”她加了一句,“涉及领导的话题,千万要小心,这是组织部的纪律。” 小林吐了吐舌头,道:“多谢郭处长提醒,幸好我只给办公室的同志说了此事。” “明大姐知道此事吗?” “她当时也在。” 郭兰心里就明白,此事应该早已传遍了组织部。她态度严肃地吩咐道:“小林,以后谁问起此事,你都不要承认。” 小林见郭兰如此认真,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心里也有些发憷,道:“郭处长,我去给明大姐说,让她不要给别人说。” 郭兰有些哭笑不得,道:“算了,你不要再提这个话题,有人问起一概否认就行了。” 市委组织部长赵东此时陷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 赵东的文章最初发表在市委组织部搞的《组工动态》里,《组工动态》是组织部里的内刊。他将自己的调查报告发在这里面,一方面是供市委参考,另一方面是给各县领导人一个警告。 如果没有一个名叫移山的记者多事,这篇文章也就如过眼云烟,很快就消失在文件的长河之中。 谁知记者移山将此文加上编者按就朝上捅,《要情参阅》是资深记者向上反映问题的渠道,有句俗话叫做,资深记者写内参,新进记者搞采访,这内参的威力着实不容小觑。更恼火的是这个编者按还具体解剖了益杨城关镇,每个数据绝对真实,得出的结论是,在益杨城关镇,农民的负担人均增加了三十四块七角。 城关镇这个实例加上赵东这个宏观调查,一下就把沙州农民负担问题暴露了出来。钱国亮省长没有见到《组工动态》,却见到了《要情参阅》上的这篇文章,当场就给朱民生打了电话,表扬了沙州市委勇于提出问题的决心,最后说了一句:“民生,等省人代会以后,我一定要下来看看沙州的减负成果。” 朱民生既没有看到《组工动态》,又没有看到《要情参阅》,被钱国亮省长一番话弄得莫名其妙。勉强将钱省长应付了过去,第一时间让赵诚义弄来这两份内刊,看完之后,重重地拍了桌子,将赵东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严重违反了民主集中制原则。”朱民生是个权威感特别强的领导人,在他治下的官员中,居然有这种出格的行径,这让他既感到奇怪,更感觉恼火。 赵东出发点很好,可是眼见着事情超出了沙州范围,引起省里的重视,他一时觉得头大如鼓。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药是没有的,更何况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于是解释道:“我这文章写得很宏观,没有针对具体的人和事,只是说一种现象,而且我的文章是发表在《组工动态》上,原本是在沙州内部通报一下情况,在全市范围内督促一下。” 在朱民生的印象之中,赵东是一位中规中矩的官员,办事稳重,思路清晰,岂知突然唱了这一出戏。他沉重地道:“赵部长,你是班子里最年轻的,位置也很重要,前途一片光明,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违反常理的事情?” 看着落款为“移山”的记者名字,赵东还是说了违心的话,道:“这个叫移山的记者绝对是用心不良。朱书记,现在有些记者完全没有职业道德,就如恶狼一样盯着各地市县,只要出了什么差错,他们就扑过来提要求,要钱要物,吃喝玩乐,而且总是喂不饱。” 朱民生冷冷地道:“那么说,这个移山提过要求?到底提的是什么要求?”见赵东说不出所以然,他指出:“我一到沙州来就强调民主集中制,有些同志还不以为然。你这篇文章与市委精神不相符,是个人出风头,对沙州带来的不良后果,你要负完全责任。” 赵东原本心里十分懊恼,可是听到朱民生说得如此尖刻,道:“我的出发点是好的,文章中也没有虚假的地方。” 朱民生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老赵啊老赵,你不是普通党员,你是沙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应该心里清楚。我们是一个班子,是一个集体,你说出来的话,不仅是你赵东所说,也代表着我们这个集体。” 《组工动态》的文章具有普适性,放在沙州、茂云、茂东任何一个地方都适合,而移山在《要情参阅》所写的文章则具体分析了益杨城关镇。编者按与正文结合起来,就成了一篇既有理论又有案例的好文章,引起省领导关注就不足为奇。如果没有那一篇一针见血的编者按,赵东的那篇调研文也就失去了针对性,少了三分之二的威力。 听到了敲门声,赵东将两本杂志叠放在一起,用文件压住,又稳住了心神,这才道:“请进。” 粟明俊请示道:“赵部长,要送郭兰到成津县,你去不去?”赵东原本是要去的,后来又说不去,粟明俊在临行前还是过来问一句。 赵东两眉一挑,心道:“这事本不是我的责任,况且我所说句句是实,何必作小女人态,在这里愁肠千转。”他站起身,大声道:“说了要去,为什么不去?!走。” 侯卫东接到粟明俊电话时,正在跟莫为民商量事,放下电话,他道:“莫书记,赵部长、粟部长送郭兰已经出发了,我们还是按老规矩,到地界上去接。接风餐安排在县委小招,在家的全体常委到县委大会议室。”他加了一句,“请朱主任和经主席也参加。” 第286章 从别人的教训中学习政治经验(4) 侯卫东到了成津县以后,给人大和政协都增加了经费,但是平时并不怎么与他们两人黏糊,对于这一点,朱国仁和经历暗中嘀嘀咕咕。 在周昌全还当市委书记时,侯卫东根本不在乎,如今人随事变,他不得不重新理顺与人大、政协这些老同志的关系,不求共同努力,只求别扯后腿。 人大有选举任务,还要任命政府组阁局一把手和法院、检察院相关人员,从这一点来说,人大的地位就比政协又要高上许多。 小车很快就到了成津境内,粟明俊已经能看见侯卫东站在车外的身影,他扭过头,对坐在后排的郭兰道:“我和侯卫东认识很多年了,看着这小子从镇里一步一步走出来,他是明白人,你当他的助手应该很愉快。另一方面,你是我们组织部走出去的人,组织部是你的娘家,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粟部,我毕业参加工作,一直在机关里,还没有在基层工作的经历,现在心里慌得很,如果遇到什么事情,你可要指点我。” “你不必妄自菲薄,在一起工作数年,我是了解你的,当好县委组织部长没有问题。”粟明俊这是说的心里话,在他眼里,郭兰虽然是女同志,但是工作数年时间,没有出现一点纰漏,与上级下级关系都还相处得不错。 唯一缺点就是要满三十还单身,单身也没有太大问题,问题在于相貌还出众。一个相貌出众的单身女子,这就是一个大问题。这些年来,市委大院里有不少谣传,有的说郭兰与周昌全有一腿,有的说郭兰与赵东有一腿,更有甚者说郭兰与自己有一腿。想到最后一个谣传,他不禁摇头:“我倒是想和郭兰有一腿,可是人家愿意吗?” 等到组织部诸人下了车,侯卫东赶紧迎上去,双手握住了赵东的手,道:“赵部长,感谢您亲自给我们送来了优秀人才,这是对我们成津的厚爱。” 赵东又与蒋湘渝、莫为民等人握了手,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朝着县城开去。 此时,成沙公路基本完工,以前的窄小公路变成了八车道,公路整体上给人一种见山劈山、见河架桥的霸蛮气势,驾驶员们对侯卫东很是竖大拇指。而一些老干部听说了工程造价,一边跺脚一边骂:“侯卫东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依着原来的路基整修,莫非就通不了车?修了这条路,我们每个成津人都背了债。” 于是就有人认真算每人背了多少债务,社会上就有人称呼侯卫东为“卖田县令”。 不管社会上是如何说法,至少在赵东面前,这条路是一条彰显了成津一班人魄力的致富路。 目光从公路上收回来以后,他的心思由路面又回到了《要情参阅》之上,头脑里摆开了楚河汉界,反复推演着可能遇到的问题:“我说的是事实,包括移山所说的都是事实,省委、市委也得承认这个事实,他们不会以这个为借口来对付我,说不定还得夸我。可是,这皇帝的新衣由我这个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来喊破,我在朱民生眼里肯定成了不听话的异类。” 坐在小车上,侯卫东背靠着柔软的皮沙发,想着发生在赵东身上的事。虽然远隔百里,他此时已经知道了发生在市委机关的核心机密。杨柳这位市委办综合科副科长在得知此事以后,便用最快的速度给侯卫东通报了消息。侯卫东只见过《组工动态》上的文章,他还没有资格看《要情参阅》。不过,此事很简单,他不用看《要情参阅》也能猜到其中的内容。 “一是没有想到,赵东是这么有性格、有人情味的领导;二是以朱民生的性格,多半会在心里对赵东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三是这个移山很麻烦,以后一定要把他当做小鬼子严防死守,或者尽量利用,把他弄成王辉式的朋友;四是我的部下中绝对不能出现这种事情,出现此事,说明一把手掌控全局的能力不够。”侯卫东细细地回味了整个事件,得出了四个结论。 县委大会议室,众常委以及组织部的班子成员都在等候着,见到赵东阔步走了进来,掌声四起。 侯卫东在县委、市委都工作过,对这种迎来送往的套路很熟悉,等程序走完,就陪同赵东来到县委小招。 趁着与郭兰单独相见的时候,侯卫东小心提醒道:“成津的规矩,新来的人都要喝醉,你得小心点,要不然干脆装醉算了。” 郭兰道:“我在成津搞过试点,大家都熟悉,这一套仪式能不能就免了?” 侯卫东看了一眼朱国仁和经历,道:“这不一样,以前你是客人,今天以后要变成主人。” 果然不出侯卫东所料,酒战开始,朱国仁、经历等老同志就开始敬酒,第一杯敬赵东,第二杯敬粟明俊,第三杯敬郭兰。 赵东只喝了四杯酒,县委书记侯卫东、县长蒋湘渝、人大主任朱国仁、政协主席经历,其他同志的敬酒,他就抿一口,意思一下。他是市委常委,县里的同志也不敢硬灌他喝。 粟明俊酒量一般,他和赵东的地位不一样,每位县领导他都碰了一杯,喝了一圈下来,脸红得像关公。喝了这一圈以后,他开始玩起语言游戏,左推右挡不再喝酒。他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手里握着官帽子,又是有名的老板凳,大家表达了热情以后,也就点到为止。 于是,大家火力就集中在郭兰身上。 人大朱国仁头发往后梳着,他气宇轩昂地端着酒,道:“第一杯酒是见面酒,第二杯酒是友谊酒。” 朱国仁的劝酒令很简单直白,只是他身份搁在那里。郭兰初来,实在不愿意扫了他的面子,道:“朱主任德高望重,还请多关照小郭。” 喝了这酒,郭兰肚里就如翻江倒海一般,还未回过神来,政协主席经历顶着一头白发走了过来。 侯卫东坐在赵东身边,透过热气腾腾的桌面,看到了郭兰正与经历谈笑着,接着,又将一杯如刀子般的美酒喝了进去,他不由得想起了沙州学院湖畔的钢琴声。眼见着郭兰有些酒意了,侯卫东这才发话,道:“同志们,让郭部长吃点菜。” 县里众人这才停了下来,都坐下来吃菜,只有朱国仁仗着资格老,又去敬了赵东一杯酒。 酒足饭饱之后,粟明俊抽了个机会,悄悄对侯卫东道:“赵部长的心情不太好,你这边有没有风景优美的地方?下午我们抛开公事,轻松一下。” “在竹水河上游有一个小湖,风景优美,旁边是煤炭疗养院,条件一般,胜在安静。” “可以钓鱼吗?” “可以。” 粟明俊就去同赵东商量,赵东略为迟疑,就同意了这个方案。 在沙州四个县中,只有临江县委办主任是县委常委,其他三个县的办公室主任都没有进常委。谷云峰自然想进常委,对组织部的部长和常务副部长就不敢怠慢。他接受了任务以后,马上给煤炭疗养院办公室打电话,通了,无人接听。他狠狠地骂了几遍,又四处找疗养院负责人的电话。接通以后,他把事情交代了,又让办公室谷枝带着车和人去商场买新被子、新枕头,急急忙忙给煤炭疗养院送了过去。 安排好了这些事,谷云峰就陪着赵东等人去坐车。他手里拿着苹果醋,道:“郭部长,你喝点这个,胃会舒服一些。” 郭兰中午喝了不少酒,脸上起了些红晕,胃里正难受得紧,谢过谷云峰以后,坐上了粟明俊的小车。 透过车窗,她看见侯卫东朝这边望了望,这才上了车。 竹水河煤炭疗养院位于新修的竹水河水电站上游。等到竹水河水电站修好以后,这个小湖的水位将增加五米以上,小湖将变成一个大湖。县里已有将这个地方开发成旅游景点的意图,只是这个地方距离成津太远,争论之声不小,因此开发意图就停留在纸上。 煤炭疗养院院长是一个长着酒糟鼻子的老头儿,他提着几根鱼竿,看着赵东等人,大概是很久没有接待高级别领导人,神情中很有些拘束不安。 谷云峰问:“喂窝子没有?” 老头儿院长答道:“平时没有多少人钓鱼,没有喂,如果要吃鱼,我让人去撒网。” 谷云峰道:“撒网就没有意思了,今天县委书记和县长都在这里,他们高兴了,你这里就有钱了。” 老头儿一激动,酒糟鼻子愈发红,道:“请领导们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去撒窝子,最多半小时就可以钓了。” 湖边没有经过整治,落叶多,杂草多,倒多了些野趣,少了一些人工的刻意。赵东、粟明俊和侯卫东、蒋湘渝等人站在破损的湖岸上,架起鱼竿,静等着鱼儿上钩。 第一个钓起鱼的人是蒋湘渝,钓起的是一条两斤多的白鲢。鱼瘦且长,看上去就很野生。他呵呵笑道:“我这是抛砖引玉,抛砖引玉。” 郭兰在岸边随意地走动着,湖风吹来,吹动发梢,痒痒的,思绪就如这湖面,微风袭来,起了波澜。她用手指揉着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心道:“这县里的酒是无穷无尽,以后不管什么情况,我滴酒不沾,否则很难脱身。” 赵东眼睛盯着湖面,口里道:“蒋县长,你在成津工作了几年?” “二十多年了,从参加工作起就在成津县。” “按照规定,县长不能是本地人,你这是破例了。” 赵东心里压着事,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深意。可是蒋湘渝听到耳中就不一样,他脑筋转得很快,道:“我对成津有感情,舍不得离开,而且,成津发展正走上了快车道,工作起来有干劲,有奔头。” 侯卫东在一旁捧场道:“赵部长,湘渝是好同志,你可不能把他调走,除非是提拔。” 粟明俊画龙点睛地道:“如果所有班子都像成津这样团结,沙州肯定能在全省率先实现小康。” 大家笑了起来,气氛很是和谐。 天空淅淅地飘起了小雨,湖面形成了千万个涟漪,很快就有一层薄雾笼罩着天地。大家收了鱼钩,坐在湖边的小亭子里,喝茶、聊天,偷得浮生半日闲。 赵东心里始终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朱民生严厉的语言如猪八戒偷吃的人参果,在脑中生动活泼地跑来跳去,始终挥之不去。 粟明俊见赵东神情始终有些郁郁,提议道:“我们打双扣,谁输了谁贴胡须。” 见赵东没有反对,谷云峰就去张罗着拿牌,郭兰拿了些白纸,裁成白纸条作为胡须。粟明俊又道:“郭兰,你当执法官,谁不主动贴胡须,就由你来负责贴。” 赵东和粟明俊搭对,侯卫东和蒋湘渝搭对,四人聚精会神地打牌,郭兰身前放着些白胡须,所有俗事就暂时忘在脑后。 赵东没有在最基层工作过,双扣之技不免生疏。他事先强调过,打牌要认真,不能故意放水。于是侯卫东和蒋湘渝互相眨着眼睛,传递了信息,很快,赵东和粟明俊脸上就挂满了纸胡须。 郭兰坐在赵东背后,既看打牌,又看湖光山色,心里道:“也不知《要情参阅》上的文章,会对赵部长带来什么负面影响?”她又用眼角余光近距离仔细观察着侯卫东,初看起来,侯卫东与以前也没有什么不同。仔细看,却发现他的下巴有些铁青色。这是胡须楂子对刮胡刀的反抗痕迹,而这个痕迹往往代表着成熟。 想着气宇轩昂的朱国仁,满头白发的经历,还有眼光灵活的蒋湘渝,郭兰心里有些发憷,心道:“侯卫东在成津班子里挺有威信,一句不敬酒了,除了朱国仁,其他人都是令行禁止。他这么年轻,怎么能有这么高的威信,将这些老油条们控制在手中?” 轻松的时间总是过得挺快,当赵东脸上贴满了胡须时,天暗了下来。酒糟鼻子院长还是派人到湖中网了些新鲜湖鱼,做成鱼宴招待尊贵的客人。其中一道鱼汤是用酸菜熬煮而成,赵东接连喝了两碗鱼汤,连呼过瘾。夜宴之酒是用赵东喜欢的五粮液,六个人喝了三瓶。赵东平时很注意控制酒量,晚上这顿饭就放得很开,频频举杯,终于大醉。 下桌之前,赵东指着湖水,道:“湖光潋滟,真是人间仙境,我今天不走了,就睡在这里。明天早上,我们泛舟湖上,这样的人生当浮一大白。” 在回房间时,步履蹒跚的赵东又对侯卫东道:“郭兰是个好同志,成津县委要重用,她没有在基层工作过,你这个班长要多指点。” 侯卫东点头道:“我们曾经就是同事,一定会团结起来,将干部工作抓好。” 第287章 从别人的教训中学习政治经验(5) 安顿了赵东,大家无事,继续打双扣。谷云峰就请郭兰参战,郭兰推托头痛,一个人出去欣赏湖景。夜晚,清凉的湖风吹到脸上,一扫夏天的沉闷,让她格外思念在省人民医院病床上的父亲。 “妈,我现在已经在成津县,别担心,爸爸的情况怎么样?” “省医院的医疗条件比沙州医院好得多,别担心你爸。兰兰,你的年龄已经老大不小了,个人问题要考虑了,我最操心的就是这件事。” 郭兰对母亲的执拗已是无可奈何,自嘲道:“妈,干脆我现在就去登征婚广告,随便找个人出嫁,你看行吗?” 郭师母对同样执拗的郭兰亦是无可奈何,道:“不要怪妈啰唆,你老大不小了,再不嫁,以后就真的嫁不出去,或者只有嫁二婚的。” “妈,你现在的责任就是照顾爸,我的事情就别管了。” 与母亲通了电话,郭兰心里又烦乱起来,她抱着手臂在湖边慢慢地走着。黑夜的湖边只有湖水在响动,她享受的不是散步,而是寂寞。 双扣打到晚上11点,大家才各自休息。侯卫东见粟明俊眉眼间有话要说,就来到了他的房间。 “上午我给你说过,赵部长的心情不太愉快,你应该已经知道是什么事吧?” 侯卫东道:“略知一二,并不完全。” 粟明俊将《要情参阅》风波完完整整讲了,道:“按朱书记的脾气,他多半不能容忍此事,我琢磨着市委班子恐怕有变化。” 侯卫东有意装糊涂,道:“不会吧,赵部长是在《组工动态》上发表的文章,那篇文章我也看过,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怎么会影响市委班子?” “从明面上来讲,省里和市里都要表扬赵部长,但是赵东破坏了潜规则,或者说是赵东一着不慎,被人利用而破坏了潜规则。依着朱民生的个性,绝对会对这种破坏行为进行反击。” “不会这样严重吧?” 粟明俊哼了一声,道:“我是老组织,朱民生也是老组织,他的事,我了解得最多。当年他在组织部号称冷面部长,至少有好几位地市领导是被他暗中使绊子拿下的,而原因都是多年前的鸡毛事,所以我判断市委班子要动。”他将话挑明了,道,“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机会,如果不能当上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纪委书记、统战部长、政法委书记都可以,我的事,你要操心,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侯卫东沉吟道:“周省长才到省里,又在政府那一块,恐怕对你的事是无能为力,不知道省委组织部的丁原副部长能否起到作用?” “这事不必惊动周省长,而且他不宜出面,省委组织部丁原副部长是多年老友,我准备找他,只是担心他难以拍板。” “粟部,具体让我办什么事情,直接吩咐。” 粟明俊这才揭了谜底,道:“竹水河水电站的负责人叫做朱小勇,他与你的关系挺不错的,能不能走他的路子?如果走得通,成功的几率就大。” 朱小勇是蒙豪放的女婿,此事在沙州高层已不是秘密。粟明俊在成津有眼线,知道侯卫东与朱小勇来往比较频繁,在这关键时刻,他提出了这个要求。 此条线是侯卫东的暗线,并不准备马上就使用,粟明俊的请求就让侯卫东有些为难。不过,在侯卫东翅膀未硬时,粟明俊帮着他办了不少事情,比如当年杨柳就是通过粟明俊的关系才调进了市委机关,这些人情债是必须还的。而且,粟明俊能当上常委,对侯卫东来说亦是好事。他稍为犹豫,还是点头道:“我与朱小勇比较熟悉,但是从来没有让他办过事,不知道水深水浅,我就在最近几天去约一约他。” “太谢谢了。”粟明俊的感谢是发自内心。 早上,侯卫东起得很早,站在窗边,看见远处的湖边郭兰在漫步。她就如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虽然让人赏心悦目,却又隔着一片湖水,让人不能过于亲近。 作为男人,对于郭兰的到来,侯卫东在潜意识里是欢迎的,只要是正常男人,对气质美女都不会反感。 作为县委书记,他却带着三分疑虑,前任部长李致是本地干部,对于干部情况极熟,说起干部来,经常是信手掂来,毫不费力。而郭兰长年在组织部门工作,业务能力不必怀疑,但是她对成津干部这一块完全是一片空白,对基层工作也不熟悉。郭兰能否有力地行使组织部长职责,不给副书记莫为民过多的发言权,还是一个问题。 早餐是酸菜鱼汤煮的面块,这种农家风味的小吃让赵东胃口大开,吃了两大碗,大呼痛快。 一行人将赵东送到成津县境,互相握手告别。粟明俊在与侯卫东握手时,暗自加了一点力,道:“拜托。”侯卫东含蓄地道:“尽力。”两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 郭兰此时就是以成津县委组织部长的身份来送别市委组织部的领导。赵东对郭兰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对着成津众干部挥了挥手,小车便一溜烟开走了。 此时,郭兰的座驾还未到成津,侯卫东招呼道:“郭部长,坐我这车吧?” 郭兰原本想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不过看到站在一边的秘书杜兵,马上意识到副驾驶是杜兵的位置,如果自己去坐了,杜兵则很难办。她落落大方地把后车门打开,对侯卫东道:“侯书记,请。” 侯卫东笑道:“我还是要讲究绅士风度,应该给女士开门,郭部长,你不能将我的绅士风度剥夺了。” 站在一旁等着侯卫东上车的莫为民、谷云峰、杜兵等人就笑了起来。大家这一笑,众星捧月的意味就很明显,郭兰很敏感地觉察到了这个氛围。 侯卫东已经很适应众星捧月的位置,弯弯腰,上了车。 这辆奥迪车平时都是坐着男人,郭兰是第一个坐上此车的女同志。有了女同志在车上,就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在浮动,如果说得文雅一些,就叫做暗香浮动。 “郭部长,基层工作很繁杂,你可要有思想准备。” 郭兰道:“遇到困难,我就找班长。”这句话若是由一位男部长说出来,不免有些示弱,可是由一位美女说出来,就是另一番语境。 “原来的副部长温永革已经调出去了,现在还缺一位副部长,暂时还没有配,李致部长临走前有一个方案,我没有同意。这是你的副手,你自己考察去,尽快提出来。” 郭兰明白这是侯卫东在为自己树立威信,她没有推托,道:“我在党政干部处时一直联系成津组织部,对组织部干部都熟悉,我会尽快拿出副部长人选的合适方案。” 侯卫东又道:“你的日常生活起居由委办谷主任来安排,我让他来找你,你有什么具体要求,让他办就是。” 谷云峰是县委办主任,但不是常委,只是二级班子正职。如果是县委常委任了委办主任,则与组织部长、宣传部长同一级别,甚至权力在某种程度上还要超过其他常委。当然,哪个常委说话力度大,除了本身的职位以外,还要看个人威望以及运用权力的熟悉程度。 很快,几辆小车回到县委,蒋湘渝和侯卫东一起上了楼,副书记莫为民请郭兰到了他的办公室。 蒋湘渝与侯卫东并排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两人神情轻松。蒋湘渝平常抽烟并不厉害,只是侯卫东喜欢烟不离手,他慢慢地也被感染了。 蒋湘渝感慨地道:“这一年来,我们做了好几件大事,原本以为今年会轻松一些,现在看起来还是不行。”一年多时间,成津完成了成沙公路建设、推动了矿业整治工作,这两项都是高难度的工作。蒋湘渝尽管没有牵头办这两件事情,可是作为县长,千头万绪都要应付,特别是在财政紧张时,他为了钱是伤透了脑筋。 侯卫东倒是信心满满,道:“成津要腾飞,事情当然越多越好,就怕没有事情做,大家闲下来以后,反而要生出事端。庆达集团水泥厂下个星期要签约,就让福泉同志来负责水泥厂,也给老兄减减负。” “福泉是常务副县长,应该承担更重的担子,对这个决定,我举双手赞成。而且,我们还要将此事深化,将县领导联系重点企业制度化,给每个常委和副县长都加上担子,免得有些人累死,有些人闲死。” “这个建议好,下一次常委会就将这事提出来研究,形成决定以后,大家各负其责,年底算总账。”侯卫东想着粟明俊的事情,又道,“竹水河水电站是全省重点工程,还得由老兄盯着。今年人代会没有选举任务,可以安排人大代表去视察竹水河工地,实地感受县政府的工作实绩。” 蒋湘渝道:“朱小勇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涉及竹水河建设还有不少具体事情,要求与县政府召开座谈会,签订补充协议。” 侯卫东道:“安排在这个星期,等朱小勇到成津以后,我要和他单独谈一谈。朱小勇是特殊人物,我们既要为县里争取利益,又得与他处理好关系。” 等到蒋湘渝离开,侯卫东直接给吴英打了电话,道:“吴厅长,您好,我是沙州成津县的小侯,占用您几分钟时间,给您汇报竹水河水电站的进展情况。” 竹水河水电站是女婿朱小勇负责的第一项工程,吴英时刻都在关注这个工程,对工程各方面情况可谓了如指掌。听完了侯卫东的汇报,她提出了几项建议,最后道:“我希望这个工程能成为岭西小水电的典范工程,能经受起中央专家的检查。” 侯卫东道:“吴厅长的指示我全部记下来了,这一周我要请朱总来座谈,届时将您的指示与朱总一起研究。”又道,“请吴厅长到成津来视察,您能来,是对成津七十万人民最大的鼓励。” 吴英笑道:“侯书记,你别给我戴高帽子,对成津我是有感情的,能关照的我一定关照。” 侯卫东又道:“吴厅长,再向您汇报一件事情。成津矿山开发得比较多,侵占了几座知青墓地。县里准备修一座知青陵园,将零星分散的知青墓地集中在一起,这是对那些将青春和热血留在成津的知青的追忆。陵园修好以后,请您题名。” 吴英略作沉吟,道:“我没有资格来题名,等到陵园修好,你通知我,我让另一位有名气的老知青来为陵园题名。” 铺垫工作做完,侯卫东就准备在本周与朱小勇见面,将粟明俊的事情提出来。 到了周五,侯卫东一大早就对谷云峰道:“你联系煤炭疗养院,让他喂点窝子,我要去钓鱼。然后准备越野车,你先陪我去看竹水河水电站工程。” 越野车一路披荆斩棘,左拐右突,晃荡了一个多小时,这才来到竹水河工地。 站在一片钢筋水泥上,侯卫东问一位戴着安全帽的负责人:“朱总在哪里?” 安全帽就指着一片泥泞的工地道:“朱总原本在等侯书记,工地上出了些小问题,他就下去了,让我在这里等你。” “他是老总,怎么还亲自处理技术问题?” 安全帽嘿嘿笑道:“在这里,朱总不仅是老总,更是权威的专家,大家都服他。” 半个多小时后,朱小勇从工地上爬了上来,脸上又是油又是泥,和工地上的小工没有什么区别。唯有张口说话时,那一口白牙才显得与众不同。 “蒋县长没来?今天不是要谈一些补充协议?” “那是下午的事情,县政府同你谈。今天我找你,就是钓鱼喝酒。”侯卫东在朱小勇面前就很随意。 朱小勇用冷水泼在脸上,很粗犷地洗脸,又道:“竹水河的鱼好,我每次回去就要带鱼回去,老头子喜欢。” 侯卫东心中一动,将蒙豪放的这点小爱好记在心上。等到朱小勇洗完脸,他道:“走,我知道一个钓鱼的好地方,扁头鱼特别多。” 到了煤炭疗养院,酒糟鼻院长早就将鱼窝子喂好,钓鱼竿也重新换过,道:“两位领导,今天天气好,肯定能钓起来,昨天我就钓了四条两斤重的。” 侯卫东和朱小勇两人就兴致勃勃地来到了湖边,等到摆好战场,侯卫东道:“小勇,今天我有事找你。” “有何指示?侯书记别客气。” 听了侯卫东所托,朱小勇没有马上表态,道:“我岳父这人是老古董,不喜欢家里人参政。” 侯卫东道:“老粟一直在当常务副部长,素质不错,只是机遇不好,这个人绝对没有问题。” “卫东,你的话我相信,你推荐的人绝对没错。”朱小勇略为沉吟,道,“我还是不能直接找老爷子,说不定还要起反作用。粟明俊就是想当常委,我找曙光,让他想一想办法。” 陈曙光是蒙豪放的专职秘书,在岭西是有分量的人物,听到朱小勇如此说,侯卫东知道此事百分之九十算是成了。 第288章 铺就通往省委书记的小道(1) 秘书比女婿更说得上话 与朱小勇在煤炭疗养院用餐,侯卫东心情不错,多喝了两杯,微醺。睡了午觉,起床时已经接近3点,侯卫东又变得神采奕奕。回到成津县城,临时通知建设系统的同志开会,会议持续到了6点。 回到小招待所,邓家春和郭兰两人在园中说话,侯卫东走了过去,道:“家春,你在向郭兰介绍你的宝贝们?” 县委招待所没有花工,这满院的花草都是邓家春陆续种下的。他不喜欢应酬,下班以后,只要不是常委会集体活动,一般就会回到这个后院,吃过晚饭以后,换上劳动装,尽心尽力地侍弄这些花草。 邓家春手里提着花剪,道:“平时见多了阴暗污秽的东西,若是没有这些花草,岂不是每天都要遭罪。这些花草虽然不会说话,却是有真性情,你对它们好,它们就会开花、会长高、会长绿。” 这番话很对郭兰的性子,她道:“我比不了邓局,平时只喜欢欣赏园林花木,却不会栽培,这和叶公好龙差不多,我已经向邓局拜了师。” 后院四角都装有路灯,灯光透过树叶,有无数光点照在郭兰脸上,让她端庄、秀丽的脸庞多了生动的元素。 侯卫东道:“郭部长可以将钢琴搬到这里来,这样一来,我们这个小院子有花草、有琴声,就如花园一般。” 邓家春道:“郭部长会弹钢琴,我会拉二胡,自认为还拉得不错。侯书记,你会什么乐器?干脆我们组织一个乐队。”此时他没有一点黑面局长的威风,如文艺青年一般。 侯卫东笑道:“惭愧,从小就没有音乐细胞,这辈子唯一补考的就是音乐课,为此还挨了老头子一顿好骂。” 这时,突然从朱兵房间里传来了一阵震耳的呼噜声。他的呼噜挺有节奏,忽而如火车的雄浑,忽而如女高音歌唱家的高亢,三人都怔了怔,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在鼾声中,侯卫东道:“今天市交通局来了,朱兵酒量一般,能醉成这样,说明对成津的交通事业还是负责的。俗语说,牌品看人品,酒风看作风,很有道理。” 正说着,手机又响了起来,侯卫东见是谷云峰的电话,对邓家春和郭兰道:“这个时候打电话,看来又有什么急事。要想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是一件难事。” “侯书记,刚接到电话,老方县长突发心脏病,在医院过世了。” 侯卫东微微皱了皱眉,道:“我知道了,按照惯例操作就行了。” 谷云峰请示道:“由谁来当治丧委员会的主任?” 侯卫东道:“老方县长对成津发展是有贡献的,要把他和李东方、方杰区别开来,就由我来当治丧委员会主任,其余按惯例操作,你不必事事请示我。” 李东方归案以后,邓家春精心制订了预审方案,经过一番斗智斗勇,李东方的精神防线被突破,将抢夺铅锌矿、暗算章永泰、杀死方杰等所有事情都交代了出来。从目前来看,李、方两个团伙手里的命案至少有五条。 邓家春对此案最清楚,他根本不同情这一家人,慈眉善目变成了一股杀气,冷哼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老方县长勤劳为公一辈子,到头来两个孙辈都成了犯罪分子,这是他的悲剧,他对此也要负责。” 侯卫东将大致情况向郭兰交代了几句,道:“你代表县委去看望老方县长的家属,让谷云峰和老干局的人过来接你。” 很难得的闲情逸致就被突发事件打断,侯卫东上楼坐了一会儿,就听见楼下的汽车声音。侯卫东的沙发正在窗边,他朝外看了看,就见郭兰穿上了风衣,跟着谷云峰走出了院子。 一夜无事。 沙州市,《要情参阅》的事情似乎渐渐地没有声音,朱民生没有再提此事,见了赵东仍然是笑眯眯的。 8月18日,赵东正在召开部委会,忽然洪昂秘书长打了电话过来:“赵部长,请到朱书记办公室来一趟。” “洪秘,什么事情?” “应该是好事吧。” 赵东这一段时间一直在等待着发生什么事情,接到洪昂的电话,他马上意识到预感中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他平静地把笔记本关上,道:“今天的部委会就开到这里,择日继续。” 粟明俊道:“赵部,我们在这等你,如果你那边时间不长,我们就接着开。” 赵东摇头,道:“算了,别等我了,你们各归各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坐在朱民生办公桌对面,赵东见朱民生态度和气,满脸笑容,心里就有些冰凉。 “祝贺老弟,刚才我接到省政府秘书长的电话,他向我询问了你的情况,我估计老弟很快就会到省里高就了。到时别忘了在沙州一起战斗过的同志们,有什么好事可要多多关照沙州。” 赵东嘴角抽了抽,或者说是笑了笑,他问道:“朱书记,我到省里哪个部门?有没有消息?”最后一句话,就带着轻微的嘲讽意味。 朱民生似乎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根本没有注意到赵东语气的变化,道:“省里准备成立一个减轻农民负担领导小组办公室,由钱省长亲自任领导小组组长,下设办公室。钱省长很欣赏你,特意点名让你去当减负办主任,以后就直接在钱省长手下工作。” 赵东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个结果倒不是最坏的结果,钱国亮省长是减负小组组长,他这个办公室主任还是大有可为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走着瞧。”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对朱民生的怒气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朱民生很罕见的主动拿出一包烟,点上以后,在烟雾缭绕之中,两人如多年老友一般亲热。 “以后赵部长就是钱省长身边的人,有什么政策千万要给沙州争取争取。” “沙州是我的第二故乡,如果有用得着我赵东的地方,请朱书记一定开口。” “今天晚上把刘市长叫上,我们市委班子集体先喝一杯祝贺酒,等到正式文件下来,再走正式程序。”朱民生被烟呛了两口,他就将香烟摁熄在烟灰缸里,道,“五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共事一场,至少得有九百年修行。” 就在赵东在朱民生办公室里谈论友谊时,粟明俊接到了省委组织部丁原副部长的电话:“我得到了可靠消息,赵东要调到省减负办。” 粟明俊知道机遇可能来了,道:“丁部长,你要为老部下说句话,我这年龄,说老不老,说嫩不嫩,失去这个机会,恐怕以后就很难了。” 丁原副部长与粟明俊是多年交情,他的话还是很耐人寻味:“沙州组织部长这个职位比较热,朱民生以前就是常务副部长,现在又是市委书记,他的态度很关键。我的建议是车路不通走马路,沙州市委宣传部长也要到点了,省委组织部准备一起调整,你可以考虑这个职位。” 丁原副部长话里话外透露着玄机,粟明俊在人事方面是老手,一点就透,不再多问,谢过丁原以后,赶紧给侯卫东打电话。 “赵部长当真调到省政府减负办?”侯卫东虽然有心理准备,可还是有些吃惊。 “我那天给你说的话都是有依据的,二十年组织部工作生涯,也不是白干的。”粟明俊又道,“据可靠消息,组织部长的人选恐怕已经有了,但是宣传部部长年龄到坎了,在这次要一起调整,也不知我是否还有机会。” 侯卫东理解粟明俊的心情,但是他心里并没有底气,安慰道:“粟部,你别急,我马上给朱小勇打电话。” 粟明俊意识到自己刚才急了一点,缓和了口气,道:“卫东,你也别为难,我感觉这件事难度挺大。” “我试一试,万一成功了,总算是一件好事。” 粟明俊郑重地道:“不管能不能办成,大哥都感谢了。” 拿起朱小勇的电话,侯卫东还是很有些犹豫,毕竟朱小勇自称不敢向岳父提起此事,仅靠陈曙光来办此事,他觉得有些悬。 打通电话,朱小勇听了详情以后,道:“这样吧,今天你到岭西来一趟,我和蒙宁正准备请曙光吃饭,你一起参加,有什么话当面说。” “带不带粟明俊?” “他就算了,你一个人来。” 侯卫东又问道:“第一次与陈处长见面,我总得带些礼物,朱总,你给我参考参考。” 朱小勇笑道:“曙光已是副厅级干部了,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前几天才发的通知。” 侯卫东自嘲道:“成津偏僻,看不到这些文件。” 朱小勇想了一会儿,道:“曙光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收藏洋酒,第一次见面,你就送两瓶洋酒,既大方,又不容易被拒绝。” 准备红酒,李晶是最好的人选,此时李晶远在大洋彼岸,侯卫东挠头数次,就给曾宪刚打了电话。 曾宪刚道:“洋酒,我连国酒都不喝了,更别说洋酒,不知道哪种酒好。” 侯卫东这才想起此事,道:“算了,不找你,让小宋接个电话。” “小宋,我是侯卫东,有事请你帮忙。晚上我要到岭西来,你给我准备两瓶洋酒,要有档次、有品位,价钱不要管,只看有没有档次。” 宋致成是地道岭西人,对岭西情况很熟悉,道:“我马上到布谷鸟酒行去看一看,听说那里的酒最正宗,就是价钱贵得很。”她看见曾宪刚的眼神,吐了吐舌头,又问,“侯书记想要什么品牌的酒?” 侯卫东道:“我对洋酒没有研究,你看着买就行了。” 宋致成开着车就去布谷鸟酒行,看着酒价开始咂舌,赶紧又给侯卫东打电话:“侯哥,有芝华士12年、杰克丹尼、威雀威士忌,还有人头马路易十三。” 侯卫东似乎听说过人头马路易十三的名头,道:“人头马那个酒多少钱?” “八千八百八十八元,有证书。” 这个价位恰好是送礼价,侯卫东道:“好,买两瓶,放在店里,等一会儿我来取。”他又补充道,“包装要简单一些,别太复杂。” 侯卫东在下午四点多到了岭西,来到曾宪刚的店中,上了二楼,就见到穿着短裙的宋致成。 宋致成生了小孩以后,比以前要丰满了许多,她一边让服务员泡茶,一边将两瓶洋酒提了过来。 侯卫东早就将钱准备好了,道:“这是一万七千七百七十六元。” 曾宪刚瞪着眼道:“卫东,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出不起两瓶酒钱?” 侯卫东早就料到曾宪刚会这样说,道:“这是两码事,如果你不收钱,下次我就不敢让小宋办事了。如果真想花钱,改天你请我喝洋酒,我绝对不会推托。” 曾宪刚仍然不同意,侯卫东也瞪着眼睛道:“宪刚,这是嫂子帮我买的酒,和你没有关系,我和嫂子说话。”他坐在宋致成面前,道:“小宋,你在省城,我随时要你帮忙,所以,我们两人讲好,凡是帮我买东西办事,我们亲兄弟明算账,只有这样,以后才好开口。宪刚讲义气,但是讲义气的后果就是让我不敢再请你帮忙。” 宋致成将钱接了过来,道:“侯哥就是侯哥,不像有些人。” 侯卫东听见宋致成话中有话,道:“小宋,有什么事情吗?” 宋致成眼圈看着就红了,道:“宪刚在这里,我不好说。” 侯卫东正在想着法子支走曾宪刚,曾宪刚接到一个电话,拿着电话就进了一间办公室。趁着这机会,宋致成连忙道:“我长话短说了,去年宪勇和小秦两人要到成津开矿,他们缺钱,找宪刚借了两百万。这钱确实是借的,宪刚讲义气,不写借条,我是个小女人,还是悄悄找宪勇要了一个借条。我是这样想的,即使最后不让他们还,可是名分还是要的,否则就是一笔烂账,当了好人不一定得好。” 侯卫东学法律出身,习惯于先当小人后做君子,点头道:“你这是对的,亲兄弟明算账,兄弟才做得长。” “后来,县里搞整治,要技改,他们缺钱,又来借了两百万。当时宪勇就说让我们入股,四百万都算作股份,占百分之三十六的股份。我胆子小,怕他们经营不好,而且当时店里才进了新货,流动资金确实紧张,就不太愿意再借,为了这事还差点和宪刚打架。” 侯卫东见宋致成掉眼泪,开玩笑道:“宪刚练过武,一只手就可以打两个小宋,肯定是让着你。” “宪刚是牛脾气,犟起来就不回头。后来我看着矿老板还是比较容易发财,就找朋友借了些,凑足两百万,交给了宪勇。” “成津搞技改,我很清楚,县里还帮曾宪勇他们贷了款,三年内税收全退。曾宪勇的矿完成技改以后,效益应该还不错。” 宋致成擦了眼泪,看了看办公室的门,又道:“上个星期,曾宪勇和秦敢带着四百万就过来还钱,跟他们说股份的事情,他们却不承认这事,只是还钱取借条。” “当初你们写协议没有?” “没有,我那时刚生了小孩,是宪刚办的事情,他这人讲江湖义气这一套,拉不下脸来写协议。” “既然没有协议,那就不必争了,四百万也是一笔巨款了,够你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了。” 宋致成道:“我最想不通的是,宪刚对曾宪勇和秦敢可是掏心窝子,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这两人是怎么对待宪刚的!如果铅锌矿亏了,就是股份制,我们损失的就是真金白银;现在赚钱了,他们两人就舍不得分钱,不认这个股份。侯书记,你给评评,哪里有这种道理,还说是好兄弟。” 侯卫东也觉得曾宪勇和秦敢这事情做得不地道,安慰道:“小宋,你要这样想,他们把四百万还给你们,总算还是有点良心。” 曾宪刚黑着脸从办公室走了出来,对宋致成道:“别在卫东面前嘀嘀咕咕,男人的事情女人少管。” 在青林镇时代,曾宪刚和曾宪勇做过不少隐秘的大事。在曾宪刚眼里,他们两兄弟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四百万的款子借给他,根本没有想到过回报。但是,没有想到回报是自觉自愿,明明赚钱却耍花招,这让曾宪刚心里感到特别受伤。这两天,每当想起此事,就如针尖在心脏里挪动。 宋致成见曾宪刚出来,拿着酒钱就回办公室。曾宪刚黑着脸,半天才道:“小宋把事情给你讲了?” “讲了。” “这事很臭。” “以前讲义气,现在一切向钱看,时代变了,你也得变。” 第289章 铺就通往省委书记的小道(2) 侯卫东和曾宪刚又谈了以前在上青林的事情,往事历历在目,却又恍若隔世。 到了5点30分,杜兵、老耿和侯卫东来到竹园川菜馆。竹园川菜馆距离金星大酒店并不太远,侯卫东经常见到“竹园”飘逸的行草以及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但是从来没有进去过。 竹园外面看上去极为平常,进去才发现里面装修颇为讲究,仿明制家具使餐馆比寻常馆子多了几分厚重。 杜兵和老耿在底楼要了一张靠窗户的桌子,随时听候招呼,侯卫东则单独上了二楼。 侯卫东走进了预定的201室,穿旗袍的服务员进来彬彬有礼地问道:“先生,喝什么茶?” 拿过茶单,侯卫东道:“一壶铁观音。”他站到窗边看了一会儿街景,一支烟未抽完,服务员端着茶走了进来。 铁观音味道浓郁,放在鼻尖,茶香扑面而来,让侯卫东舌底生津。他是喝茶的老手,闻到此味道,便知道这平凡的竹园并不平凡。 朱小勇面带笑容进门,道:“蒙宁有事,来不了,今天晚上就是纯爷们儿。”他坐下以后,道:“岭西交通早就应该彻底整治了,堵车已经成了社会公害。” 侯卫东道:“朱总,你开了车吗?开车就不能尽兴。” 朱小勇道:“陈哥喝了酒,有时要做按摩。三楼有很顶级的按摩师,不对外开放,也算类似于私人会所的场所。如果陈哥肯同你一起上楼,今天就有戏了。” 以前在成津县城里,朱小勇显得普通。那一次在吴英与刘铁松面前还有些沉默,可是单独出来就挥洒自如。相反,侯卫东有求于省委书记秘书陈曙光,倒显得略为拘束。 等了一会儿,陈曙光进了房间。 陈曙光是那种很敦实的长相,宽宽的肩膀,堂堂正正的四方脸,气质很沉稳,进门不说话,将外套递给了服务员。 侯卫东见陈曙光进来,站起身来,道:“陈主任,您好。” 陈曙光脑袋似点非点,大马金刀地坐在正中的位置,眼光不扫侯卫东,而是偏着脑袋跟朱小勇说话。 侯卫东在一旁观察,暗道:“朱小勇是省委书记蒙豪放的女婿,陈曙光迟到以后却不作解释,看来他在蒙豪放面前很得势。” “小勇,工程什么时候结束?你别在破山沟里待久了,还是得在集团中枢里,否则要被边缘化。” “我学水利专业,还没有正经做过工程,在成津又有卫东书记罩着,这个工程很过瘾啊。” 陈曙光这才掉转头,道:“侯卫东,我听过你的名字,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不错嘛。”讲了这一句,他未等侯卫东回答,又扭过头与朱小勇说话。 “他妈的,你有什么了不起。”侯卫东在县里是一呼百应,在市委里说话也是有分量的,如今受到陈曙光毫不掩饰的忽视,这让他不禁怒火中烧,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不过,尽管他心里不愉快,脸上却带着很真诚的微笑。 “卫东书记以前在沙州给周昌全当过专职秘书,更早些时候还给祝焱当过专职秘书。”朱小勇与陈曙光说了一会儿话,抽个空子,就低声介绍起侯卫东的经历。 陈曙光有些惊奇地挑了挑眉毛,道:“你给老祝也当过秘书?” 侯卫东听到“老祝”的称呼,便知道两人关系应该还可以,道:“以前在益杨县工作的时候,我给县委祝书记当过秘书。” 陈曙光这才正眼看了侯卫东一眼,道:“你给县、市两级主要领导当过秘书,这个经历特殊,岭西全省都是独一例。” 吃过晚饭,三人喝了两瓶红酒,陈曙光喝得高兴,同意到楼上去做个按摩。 刚到三楼,陈曙光接了一个电话,回头对朱小勇道:“你们两人先泡着,老板找我。” 朱小勇给侯卫东递了一个眼色,侯卫东心领神会,跟着陈曙光下了楼,将两瓶洋酒放入陈曙光小车的后备箱里。陈曙光用眼角瞟了一眼包装,见是路易十三,便知道是朱小勇的招数,脸上没有表情,只道:“走了。”黑色的奥迪响了两声喇叭,很快就消失在一片灯火之中。 由于朱小勇还在三楼,送走了陈曙光以后,侯卫东还是上了楼。 进了三楼小厅,这个小厅的设计者动了许多脑筋,整个小厅用竹子围成了不同的区域,灯光也很讲究,因此,在外面走道上很难看清坐在里面的人。 侯卫东站在走道上只看见一圈一圈的竹子,正在发呆之际,一位挺丰满的服务员道:“先生,这边。” 在角落里见到正在喝咖啡的朱小勇,等到服务员离开后,他道:“你别小瞧了这个地方,这里的三楼,一般人来不了,是哥们儿享受的地方。” 侯卫东低声道:“等陈主任吗?” 朱小勇意味深长地对侯卫东道:“既然来了,就放松放松,万一曙光回来了,没有见到你,不太好,这个圈子讲究同甘共苦。他很少带人来,今天第一次见面就带你上来,说明他很看得起你。岳父在家绝不办公事,我要办事都是通过曙光,曙光在省里说话很有些市场,以后你也用得着。” “谢谢你。” “我们是哥们儿,别谢来谢去。你今天什么都别管,尽情玩,这里绝对安全,水准是岭西一流。”朱小勇与侯卫东说了几句,被一位服务员请走了。 侯卫东自从调到县委组织部以后,就不涉足娱乐场所。在他记忆中,最后一次涉足带有色情意味的娱乐场所还是在青林镇时代。此时见到三楼的这个环境,心里有些打鼓,不过考虑到陈曙光还有可能回来,他也就只能等在竹园三楼。 坐了几分钟,一位穿着西服打着领结的小伙子走进了竹子围成的小间,道:“先生,准备好了。” 侯卫东稍为犹豫,还是跟着那个小伙子跨进了一道小门。小伙子等侯卫东进了门,就轻轻地将门带了起来。 进了小门,视线为之一阔。 原本以为就是一个小房间,进去以后才发现房间竟有四十平米,有一个圆形的池子,池子里的水滚动着。在靠门一侧有一个酒柜子,上面放着白酒、葡萄酒,从图纹来看多半是洋酒。 正在观察着房内布置,一个穿着比基尼的女孩不知从什么角落里冒了出来。她有一米六五左右,身材匀称,浑身散发着不可阻挡的青春诱惑。她落落大方,态度亲切,就如在自己家里一般自然,朝着侯卫东点头笑了笑,就到门前将门从里面闩上,然后开始试水温。 侯卫东看着雪白的一片肌肤,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取出手机,飞快地将铃声换成了振动,再放进了裤子口袋。 水温调试好以后,女孩对侯卫东笑了笑,道:“先生,你看这水温合适吗?” “合适。” 那女孩见侯卫东没有什么反应,指了指一旁的挂钩,道:“衣服脱了,挂在那里。” 侯卫东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看着正在试水温的女孩,感到有些不太自然,暗道:“陈曙光是堂堂副厅级干部,难道他不怕被人抓住吗?这可是要毁前程的事情!” 那个女孩见侯卫东磨磨蹭蹭,很理解地道:“先生,喝杯酒吗?”得到肯定回答以后,道:“来杯皇家礼炮?” 侯卫东点点头,道:“来一杯吧。”皇家礼炮是威士忌的一种,他以前喝过一次,不过在他口中,什么酒的味道都相差不大。 那女孩抿了一小口,道:“真有劲。” 侯卫东不想让自己太拘束,故意道:“真要有劲,还是红星二锅头,或是岭西老白干。” 女孩道:“或许吧。”然后看着侯卫东,抿嘴一笑,再道:“进池子,我帮你搓一搓,把内裤脱了,既然来玩就得放开。” 侯卫东眼睛回避着女孩的身体,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问道:“一般在这里是多少时间?” “不计时间,看你的心情。” “什么价钱?” “先生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里实行会员制,不收现金。” 侯卫东在心里感叹一声:“自己还真是老土!” “稍等,我去打个电话。”他从裤包里取出手机,在距离女孩稍远的地方,给朱小勇打了电话。第一次没有人接,铃声响第二遍的时候,朱小勇才接电话。电话那头,还有一位女子的笑声。 “什么事?” “陈大哥还来不来?” “我不知道。”朱小勇呵呵笑道,“你还是放不开,这样,我马上打电话去问问。” 陈曙光感觉到了手机的振动,但是蒙豪放正在说话,他便没有理睬手机的召唤。 “他没有接电话,应该还在办事。你放心玩,这里绝对安全,治安和女人都安全。”朱小勇一边说话,一边将小个子的美女搂在怀中。那个小个子美女被摸得发痒,一边笑,一边扭动着身体。 侯卫东又将手机调成了铃声,有些无奈地放回了裤袋。与陌生女子洗澡的事情,他很早就干过,但是,以前做这事的时候,他把自己当成乡镇石场老板,没有多少心理负担。此时他是县委书记,再做这种事就有了心理负担。 “你们这里服务是不是全面周到?” “我们这里是超五星服务。” “什么服务都可以吗?” 女孩子暗道:“男人都是一个样,假了半天,还是露出了狼子野心。”口里道:“原则上都可以,但是变态的不行。” 侯卫东笑道:“我肚子饿了,你到楼下去帮我叫一份卤肉拼盘,另外再点两样好吃的,这算不算变态?” “不算,也算。”女孩很意外地看着侯卫东,还是点了点头。 她拿起门边的电话,却又放了回去,道:“先生,我还是到楼下帮你点菜吧。” 侯卫东终于战胜了自己的欲望,很有些高兴,道:“别点多了,就弄三四个特色菜。” “嗯。”女孩答应了一声,穿了外套,披了一件大衣就走出门。在走道上遇到穿着白衬衣的小伙子,小伙子道:“晚上有时间没有?” 女孩子敷衍着道:“我的时间不由我做主。” “如果有时间,请你消夜。” “再说吧。” 女孩进门以后,发现桌子和椅子已经被拖到电视机前面。 侯卫东穿好了衣服,手里拿着那瓶皇家礼炮,道:“你陪我吃菜、喝酒、看电视。” 屋内温度不低,女孩将大衣脱了下来,穿了一身紧身的内衣,胸鼓鼓的,腰肢亦细,与穿着比基尼相比,有一种别样的性感。 茶几上摆着卤肉拼盘、椒盐小虾、爆炒肚条等几样下酒菜,两个高脚杯都被倒上了皇家礼炮。 “喝酒。”侯卫东举了举杯。 喝到11点,大半瓶皇家礼炮被喝进了肚子。女孩的酒量还挺不错,虽然两眼水汪汪,脸颊红成一片火烧云。她喝得有些大了,将最后的酒倒成两个大杯,道:“来,干杯。” 侯卫东不想让女孩醉酒,道:“你别喝了。” 女孩不依,拿着酒杯站了起来,道:“喝完这瓶就不喝了。”一边说着,一边将酒杯硬要塞到侯卫东手上。侯卫东正要去接酒,她脚一软,就坐到了侯卫东身上。 女孩坐在侯卫东腿上,仰着头,挑衅道:“我不美吗?吻我。” 侯卫东已经上了岸,岂肯再下水,他站起来,将女孩推到一边,道:“没有刷牙,不吻。” “要吻。”女孩说着话,顺手将最后一杯酒喝了下去,喝完之后,她眼神便迷离起来。 侯卫东让那女孩坐在一边,他来到角落里打了朱小勇的电话,道:“恐怕大哥不会来了,我要先回去。” 朱小勇躺在床上,懒洋洋地道:“应该来不了,卫东,我就在这里睡觉了,你想走想留,随便。”又道,“那事我记在心里,尽力办。” 女孩等到侯卫东打完电话,道:“我陪你喝了酒,你就要负责送我回去。” “你能离开这里吗?” “当然,我是自由的。” 侯卫东犹豫了一会儿,见女孩醉意越来越明显,他生出些恻隐之心,道:“那就走。” 果然,没有任何人来阻拦女孩的离开。那小伙子瞪着眼睛,却也不敢上前。 上了车,侯卫东问坐在副驾驶上的女孩,道:“你到哪里?”女孩头已经靠在了车椅上,眯着眼睛,口齿不清地道:“岭西大学。” 侯卫东没有想到这个女孩是岭西大学的学生,扭头看时,女孩已经睡着了。 到了岭西大学门前,侯卫东对女孩道:“到了。” 女孩鼻腔里嗯了两声,侧了侧身,继续睡。看着这个扔不掉的烫手山芋,他自嘲地道:“好事真的不能随便做,这是个大麻烦。”打开窗户,让冷风吹进来,侯卫东又用手拍了拍女孩的脸蛋。女孩软成一团,根本叫不醒,侯卫东只能让她睡在车里。 早上,当女孩睁开眼睛,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看着睡在驾驶座上的男子,尖叫起来。 侯卫东在车里睡了一个晚上,腰酸了,背亦痛了。当不知姓名的女孩尖叫起来以后,他马上打断道:“小声点,酒醒没有,趁着天早,回学校去。” 女孩看了看车里的环境,下意识地摸了摸衣服,这才想起是怎么一回事。她急忙扭头看车窗,见车停在校门外,窘迫地道:“你怎么会停在这里?” 侯卫东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道:“下车,我要走了。” 女孩从来没有暴露过身份,却在酒醉之中无意将这个秘密泄露了出来。她逃一般地下了车,低着头就朝校门走去。进了校门,这才觉得心安,回头看时,黑色的车辆早就失去了踪影。 回到宿舍,女孩唯一的好友安宁正刷牙回来,道:“高敏敏,浑身酒气,喝了多少酒?你少喝点。” 被叫做高敏敏的女孩从床上拿出镜子,见自己一脸憔悴,又叫了一声,赶紧开始对着镜子化妆,口里道:“安宁,今天麻烦你到医院帮我交费,我要去接老爸。” 安宁愣了愣,道:“高叔叔是今天出来吗?” 高敏敏飞快地梳头,道:“天天算着的日子,终于来了。接了老爸,我和他一起回益杨,明天才能来上学。如果遇上点名,你帮我答应。” 安宁和高敏敏是益杨一中的同学,只有安宁一人知道,在高敏敏乐观的笑容背后,包含了多少的无奈。 高敏敏的父亲高建原本是益杨县交通局的财务科长,由于受贿罪被判刑。父亲被判刑不久,母亲又得了风湿性心脏病。 正因为此,安宁这才能够接纳这位晚上要出去工作的同学。而且,在安宁心中,高敏敏是一个特别勇敢的女人。 上午10点,高敏敏在省监狱门口等到了提着小包的父亲高建。 第290章 铺就通往省委书记的小道(3) “爸,提包给我,我帮你提。”看着仍然有些畏缩的父亲,高敏敏有些心酸。 高建将提包从左手交换到右手,没有说话。 高敏敏道:“我们到医院去看妈妈。” 高建又将提包从右手交换到左手,迟疑地道:“你妈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老样子。” 高建眼光在四周转了转,看到监狱门口不远处有一个小餐馆,道:“我们先吃饭,再去医院。” 小饭馆的老板见到短头发的高建,道:“出来了就好,在里面待了多久?” 高建将提包放在凳子上,扶了扶眼镜,道:“一千七百二十五天。” 老板见惯了这些事,道:“出来就好了,你来点什么?” “青椒肉丝、回锅肉。” “我这里有烧白。” “来一份。” 高敏敏就陪着爸爸坐在小馆子里,看着爸爸用极快的速度吃了一碗干饭,就帮着又盛了一碗。高建吃了两碗饭,将烧白和回锅肉全部都吃光了,这才抬头看了看女儿,道:“敏敏,你吃不吃?” “我不饿,爸吃。” 近五年的牢狱生活就如黑山老妖一般,将高建所有的精气神全部吸走。他走出监狱大门,神情始终很麻木,看到女儿摇了摇头,他又去添了一碗饭,将剩下的青椒肉丝全部倒进碗里,稀里哗啦地吃进肚子里。 高敏敏就叫人结账,高建拿了一叠手纸,又顺手拿了一张报纸蹲厕所去了。 这张报纸是《沙州日报》。店里本来没有《沙州日报》,这一张报纸是客人吃饭时顺手丢在这里的,饭馆服务员一时没有来得及收拾。蹲在坑上,高建习惯性地从一版看到二版,突然,有张图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图片上面是标题:“庆达集团水泥厂今日奠基”。新闻标题下面,有侯卫东、蒋湘渝和张木山一起剪彩的照片。 高建看着侯卫东的照片便呆住了,等他确认了这位神采奕奕的县委书记就是曾经在自己面前规规矩矩的侯卫东时,很是失魂落魄,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出来以后,他神情灰败,自语道:“侯卫东就是一个乡镇土老板,怎么能当上县委书记?这世道太日怪了!” 高敏敏好奇地接过报纸,看到那张图片,就如被针刺了屁股,张着嘴半天合不拢。图片上那人正是昨天晚上的客人,世界很大,无边无际,有时又很小,针尖那么大,转个身都会碰见。 “这人是成津的县委书记侯卫东,爸,你认识?” “侯卫东,他当年在我手下讨生活,没有想到几年时间就发达了。”他一时想不通侯卫东这个乡镇干部为什么会当上县委书记,也不明白这事对他的意义,坐在椅子上就呆呆地想着。 与此同时,高敏敏素来明朗的眉头不知不觉地皱在了一起。想着他知道自己是岭西大学的学生,不禁心惊肉跳,转念想道:“他又不知道我的名字,以后再不会见面了,不用怕他。” 父亲出狱,高敏敏就准备断了与竹园的联系。 高建推了推绑着胶布的眼镜,口里道:“这个世界日了怪,好人坐牢,奸商当领导。” 高敏敏亦有些发呆,想着昨夜在他的车上睡了一晚,心道:“原来他是成津的县委书记,难怪不肯做那些事情,还能陪我在车上睡一晚,也不算坏人。” 侯卫东压根没有想到昨天的那个女孩会是益杨交通局前财务科高建科长的女儿,而且还阴差阳错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回到金星大酒店,痛痛快快地冲了澡,喷涌而下的热水,将每个毛孔都泡开,亦将昨晚的偶遇彻底冲入了下水道。 侯卫东一边冲着澡,一边细细地回想着陈曙光的一言一行:“陈曙光的话里有些意思,他称呼周昌全为周省长,而称呼祝焱为老祝,看来他和祝焱关系很不错。” 想到祝焱,他不由得想起了在异国的李晶和祝梅,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里面果然有两封邮件。 “侯叔叔,我已经进行了两项检查,还得做完三项检查才能出结果,我真的希望能恢复听力……我最喜欢的书是《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现在我最大的希望是给我听力,哪怕三天都行……李阿姨带着我到海边玩……” 邮件的附件则是祝梅的画作。 又打电话给李晶,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儿,侯卫东问道:“到了美国实地走了一圈,还想着留在美国吗?那边与这边有什么不同?” 在大洋的另一边,此时已是黑夜,透过打开的窗户能看到满天的星斗,明亮而深邃。躺在床上看星星是李晶从小就喜欢的节目,以前喜欢,现在也喜欢,到了大洋彼岸,大概是空气干净的原因,天上的星星就如小时候在农村外婆家看到的一个样子。 “我在矛盾之中,这边虽然好,可是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我在这边无事可做,就是一个废人,走一走看一看可以,不宜久居。” 侯卫东还是很执著地重申了他的观点:“到美国走一走看一看很好,我认为不能改国籍。” 李晶在电话那头就笑了起来,道:“我在这边,见到不少岭西人。刘建国,你记得吗?我在超市意外地遇到了他,他倒是热情得很,请我吃了一顿饭,说起以前在岭西的事情,倒是感慨万分。我看得出,他在国外过得不痛快。” 李晶所说的刘建国是岭西省茂东市的地委副书记,在茂东政坛地震之前,他借着考察之机留在了美国,这是当年震动岭西的重大新闻。 侯卫东感慨地道:“前些天我和祝焱书记还谈到了他,刘建国离开了岭西,就不是人物了,他只能是美国社会的边缘人,我可不愿意走到这一步。” 与李晶打完电话以后,又跟朱小勇说了一声,侯卫东就离开了岭西。此次岭西之行到底有何效果,他实在是心中无底,自我安慰道:“认识了蒙豪放的秘书陈曙光,肯定会有好处。” 新来了组织部长 平静的日子过了没有几天,粟明俊打来了电话:“卫东,我得到准确消息,易中达将要出任市委组织部长。” 对于侯卫东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侯卫东在纸上画了一些三角符号,写着1、2、3等数字。1号代表着朱民生,2代表着黄子堤,3是指新来的易中达。 市委书记、分管党群副书记、组织部长,这个铁三角如巍巍高山,压得侯卫东喘不过气来。 他将铁三角以外的市委常委们逐个分析:“洪昂是唯一比较投缘的常委,可他只是秘书长,并不是市委书记。” “济道林虽然是老资格纪委书记,又是自己的老师,可是我们两人在这么多年里,始终没有建立起特殊的私人关系,他的风格就和省纪委白包公一般,让人琢磨不透。” “政法委书记杜正东是看在周昌全的面子上才能称兄道弟。至于宣传部长老陈,他是要退之人,说话分量大大减轻。统战部长是老好人,在常委会上起不了关键作用。” 算来算去,侯卫东在沙州经营了数年,随着周昌全的升任,他就失去了强有力的支撑。而县委书记要将一个县纳入掌握,没有上级的支持则步履艰难。 周昌全还在任市委书记时,在沙州范围内,侯卫东在人事问题上向来说一不二,先后调来了公安局长邓家春、副县长朱兵、副检察长阳勇。这三人成了侯卫东的先锋大将,用起来得心应手,在各项工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朱民生来当市委书记以后,县级领导人选上,侯卫东的发言力度顿减:他想让组织部长李致来担任分管党群的副书记,再提拔一人担任组织部长,结果市委派来了莫为民;他想让朱兵担任常务副县长,结果市委让另一位副县长周福泉当了常务副县长。 这两次博弈,无形中在成津县级领导层中损伤了侯卫东的威信,而新铁三角的形成,将进一步降低侯卫东在县级人事上的影响力。这一点,侯卫东心知肚明。 放下笔,侯卫东将写着1、2、3的纸条放进屋角的粉碎机里打个粉碎。他将房门关上,用左手对着空气狠狠地打了一个刺拳,又用右手打了一个重重的直拳,然后抬腿踢了一个小鞭腿。这是他以前在学院练得最熟悉的招数,几年下来,手生得紧。那一个鞭腿还差点将皮鞋踢掉,他紧了紧鞋子,继续对空而踢。 “就算铁三角是泰山压顶,我也要杀出一条血路,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他如初生之虎,恶狠狠地为自己鼓劲,如少年一般疯狂打拳,额头很快就有了汗。 出汗以后,侯卫东压抑的心情好了许多,站在窗口,看着大楼下面来往的车和人,雄心又回到了胸中。 郭兰拿着笔记本来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我带着部里的同志,到七个镇跑了一圈,有三个同志符合副部长条件。” “你说。” 侯卫东让郭兰去挑选组织部副部长,是为了增加其威信,对于候选人,他圈定了一个大致范围,一是从乡镇党委书记中选人,二是要在整治矿业秩序工作以及成沙公路建设中做出突出成绩的党委书记中选人。 “双河镇党委梁书记、飞石镇党委朴书记、桔树镇党委齐书记。” 侯卫东抬起头,正好看见郭兰鼻子上那几粒淡淡的雀斑,他移开目光,道:“三人都还可以,你倾向于谁?” 郭兰道:“我初来成津,对干部还不太了解,三人都很优秀。” “齐天原来是红星镇的副镇长,工作出色,这一年多时间提了两级,还得放在基层锻炼;梁书记以前是宣传部副部长,到双河时间也不长,再放一放;朴林是老基层了,情况熟悉,政治素质好,他不错。” 郭兰就在朴林的名字上做了一个记号。 “你把任职建议送给湘渝县长、为民书记和么宪书记,然后碰一碰头,如果他们没有大的意见,就上常委会。” 谈完了正事,郭兰拢了拢头发,道:“刚才接到任林渡的电话,他中午要到成津来,问你能不能接见他?” 侯卫东笑了起来,道:“这个任林渡是重色轻友,只给你打电话,不跟我联系,说什么接见,中午安排在成津宾馆。” “任林渡有这个想法很正常,你毕竟是县委书记了,他不好随便来打扰。” “朋友就是朋友,不能因为有人当官有人发财就让友谊变质。”侯卫东如此说,他自己都觉得很牵强。在现实生活中,朋友确实是有阶层的,地位相差太多而做不成朋友是常态,做成朋友了才是异态。 侯卫东问:“任林渡当了三年副主任,不知转正没有?” “今年当了县委办主任,不过没有进常委。” 提到这个话题,侯卫东皱了眉头,道:“也不知市委组织部是如何考虑的,按照沙州惯例,县委办主任都要进常委,现在四个县倒有三个县的县委办主任没有进常委。谷云峰同志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应该考虑进常委了,你是从组织部出来的,各方面关系都很熟,这一段时间要留意这事。” 离开办公室时,郭兰朴素的马尾巴飘来荡去。 谷云峰来到办公室,道:“侯书记,市委办综合科杨腾科长要到县里来,中午安排在县委小招,你有没有时间参加?” 杨腾是多年老朋友,一直跟着副书记黄子堤,这就让侯卫东有些为难,他道:“我今天中午有其他安排,不能接待杨腾了,就由你全权代表县委,把他接待好。” 谷云峰有些为难地道:“没有常委参加,有些不好。” 在侯卫东心目中,杨腾还算不得大人物,可是他毕竟是在市委中枢机构工作,对县委办来说还真不容小觑,便道:“为民书记是政研室出来的,与杨腾熟悉,请他参加接待。我如果有空,也过来敬一杯酒。” 他又道:“你这边是安排在小招,你给我到成津宾馆去订个位置,我这边有三个人。” 11点40分,任林渡来到郭兰办公室,他啧啧地道:“成津这两年发展得还真快,你办公室的设施比赵书记的还要好。” 郭兰办公室是按照常委的标准来配备,有电脑、带卫生间的休息室、真皮沙发、柜式空调、两盆茂盛的室内植物。 “这些设施说明不了问题,全部是省财政厅赞助。吴海是老牌经济强县,虽然比不上益杨,比起成津还是要好一些。” 任林渡道:“侯卫东这两年风头很劲,他能发展得这样好,当初谁也没有猜到。” 郭兰的角度不同,她没有过多评价侯卫东,道:“我跟侯书记说了,中午我们三人一起吃饭。” 任林渡到成津的主要目的是见郭兰,听说侯卫东要参加,道:“我们三人同年毕业,几年时间,现在分出了高下,侯卫东成了县委书记,你当了组织部长,只有我还是小小的县委办主任,而且是当了三年副主任,今年才转正。” “县委办主任按惯例要进常委的,关键要等待机会。” “我觉得关键不是机会,而是看上面有没有人。如果侯卫东不是跟着周昌全当秘书,他也当不了县委书记,说不定还不如你。”任林渡一向嘴快,在郭兰面前,更是口没遮拦。 郭兰忙将话题打断,道:“听说你和温红有些矛盾,你是男子汉,别太计较,让着点。” 任林渡自嘲地道:“我现在是孤家寡人,已经离婚了,儿子判给了老婆。” “离了?你们俩挺般配。” “靴子只有穿在自己脚上才知是否合适,我这工作性质决定了不能在家陪老婆儿子。她生孩子那一个月,恰好县里出了些事,我成天跟着赵书记到镇里跑,只回过一次家,就是从那时起了疙瘩。后来,哎,不说了。” 两人正要出门,谷云峰走到了门口,他见到任林渡,道:“任主任过来了,稀客,今天要接待市委办杨腾,等会儿找机会过来敬酒。”又对郭兰道,“郭部长,用餐地点在成津宾馆。” 在车上,任林渡道:“也不知市委如何考虑,我是资格浅,谷云峰这种老资格的县委办主任就应该进常委。” 郭兰暗道:“任林渡就是这张嘴,太快了,读书时有这口才就叫做伶牙俐齿,可是到了机关,这张嘴就是大嘴巴。” 到了成津宾馆,恰好侯卫东也坐车过来了。 下车以后,侯卫东开玩笑道:“任林渡你小子重色轻友,到了成津不给我打电话。” 任林渡笑道:“书记的时间宝贵,我这个当办公室主任的不敢轻易占用,今天侯书记能亲自出面,让我脸上有光。” 第291章 铺就通往省委书记的小道(4) 侯卫东从玩笑话中听出了情绪,道:“官场如马拉松,跑得快并不能说明什么。有句古话,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说得清楚。” 任林渡道:“卫东,你这是假话。” 聊了些近况,喝了几杯酒,气氛渐渐融洽了起来。任林渡提起自己的婚姻,满腹伤心,道:“现在想起来还是小佳最好,不管侯卫东走到哪里,她都在家里默默地等待,不容易啊!” “卫东,我就不叫你书记了,你有没有办法?我想调到省城去。现在我才三十岁,到省里大机关混上几年,说不定还有发展前途。” 郭兰默默吃菜,听任林渡说话。 侯卫东反对道:“省里藏龙卧虎,也不是那么容易发展。赵林书记在沙州很有威信,你当上常委是迟早的事情。” 任林渡道:“赵书记现在一心想当宣传部长,我估计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他当了宣传部长,就必然要来一位新县委书记,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这种未进常委的县委办主任将是第一个被调走的,前途渺茫。” 郭兰见任林渡话中带着些暮气,道:“三十岁的县委办主任已经是很年轻了,你别总是和侯书记做比较,他这种情况不可复制,三十年才有一例。” 侯卫东心里就想着另外的事情:“赵林确实是粟明俊的劲敌,从各方面情况来讲,他的条件更成熟,看来粟明俊的愿望很危险了。” 市委办综合科科长杨腾带着两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来到成津,搞完调研后,在餐厅没有见到侯卫东,心里略有不快,口里道:“我们几个工作人员下来搞调研,已经给县里添了麻烦,哪里用得着惊动县领导,特别是侯书记,他日理万机,就不要惊动了。” 在来成津的路上,杨腾曾向两位手下吹嘘过与侯卫东一起战斗的友谊,并道:“我到了成津,侯卫东无论再忙也会出来。”此时侯卫东没有出场,他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好在副书记莫为民出场了,多少还有一些面子。 正在郁闷时,房门被推开了。侯卫东笑吟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进门就道:“杨科长,我们是多年战友,你怎么到了成津不打个电话,罚酒,罚酒。” 杨腾道:“临行前,秘书长交代过,不要惊动县领导。” “这只是一般而论,我们曾经是同事,你无论如何也应该给我打个电话。” 一阵板凳响动,莫为民和杨腾都各自移动了一个位置,把主座让了出来。谷云峰嫌服务员手脚慢了,道:“动作快点,拿副干净碗筷。”谷云峰是县委办主任,正管着县委招待所,是服务员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而且又是为县委书记准备碗筷,服务员哪里敢怠慢,一路小跑。 此时,杨腾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道:“卫东书记,我给你介绍市委办新进的两位同志。” 这两个年轻人都是才出来的大学生,也都有些关系,到县里调研时总有那么一点心理优势。不过,侯卫东曾经是市委办领导,如今又是权倾一方的县委书记,这两人的心理优势就烟消云散,态度谦虚得紧。 侯卫东与两个年轻人握了手,道:“以前在市委最年轻的算是研究室的小金,现在新人辈出。” 小金是前任组织部长张家瑞的亲戚,分到市委办以后,懵懂得紧,一直没有上道,反而给侯卫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莫为民曾是小金的领导,最熟悉小金,道:“小金离开市委办以后,和几位同学合伙开了一个律师行,生意蛮不错。他这人总是不分大小,争论问题总是咄咄逼人,还喜欢刨根问底,不适合当官,这个性格当律师还正合适。” 分别与杨腾等三位市委办的同志碰了酒,侯卫东又拿了四个酒杯,倒满了四杯酒,对杨腾道:“我和腾兄是多年朋友,一杯酒不能表达感情,刚才喝了一杯,现在再喝两杯,三杯才能表达感情。” 杨腾酒量一般,但是在侯卫东热情的感召之下,还是连碰了两杯。喝下去以后,肚子里就开始翻腾。又坐了一会儿,侯卫东道:“那边还有客人,我得过去坐一坐,都是朋友。”临走前,对杨腾道:“腾兄,走,跟你说几句话。” 到了门外,侯卫东递了一支烟过去,道:“你当科长时间不短了,让黄书记使把劲,争取早点弄个处级,放出来以后至少能进县级班子。” 这几句话恰好击中了杨腾的心病,他猛吸了一口烟,道:“你走了以后,原本空出来一个市委办副主任的缺,一直没有补人。这次提了赵诚义,他是一把手秘书,我没有办法。” “想办法弄一个研究室副主任,也是同一个级别,别老窝在市委办,出来以后海阔天空。” 杨腾原本就有些酒意了,听了侯卫东这几句掏心窝子的话,道:“我也想啊,可是这些位置盯着的人不少。” 聊了些实际问题,侯卫东突然问道:“市委班子要调整,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省委组织部易中达处长要过来当部长,准备提赵林当宣传部长。”说了此话,杨腾自觉有些失言,马上补充道,“这都是小道消息,还没有正式的通知。” 黄子堤是分管党群的副书记,杨腾作为其跟班,“小道消息”的含金量就很高,与吴海县委办主任任林渡的话相互对照,市委的意图就很明显。 第一次出面运作就碰了壁,反而激起了侯卫东的斗志。与杨腾分手以后,他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给朱小勇打了电话:“小勇兄,我是卫东,情况不太妙。” 得知了市委的大致情况,朱小勇笑道:“卫东,这事你怎么这样操心?与其让曙光给那个老粟办事,还不如直接为你操作,你是县委书记,进市委常委也很正常。” 侯卫东心里猛地一跳,随即平静了下来,道:“我当县委书记时间太短,朝上走的条件不成熟。老粟本身就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多年的正处级干部,各方面条件都适合。” “卫东是个实诚人。”朱小勇赞了一句,又道,“我马上跟曙光联系,有他出面,还有扳回来的机会。” 陈曙光接到了朱小勇的电话以后,一拍脑袋,道:“这几天忙得天昏地暗,把这事忘记了。义云部长等一会儿要来找蒙书记,我给他提一提。”陈曙光接触的人都是省级领导,一个地级市的副职尚未进入他的视线,侯卫东认为天大的事情,在他面前就是可以忘掉的小事。 高义云是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在地市级副职任命中,他起关键性作用。侯卫东听到陈曙光将事情直接摆到了高义云面前,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想着粟明俊的竞争对手是赵林,侯卫东心里略有不安。在益杨时,赵林曾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算得上祝系人马,只是当时侯卫东职务还低,赵林是以领导身份来关照他,私交并不深厚。而粟明俊则不同,完完全全是侯卫东的私人朋友,与祝焱没有什么关系。因此,尽管心里略有不安,侯卫东还是坚定地支持粟明俊上位,这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随后,侯卫东与粟明俊通了电话。粟明俊对于人事安排很敏感,已经开始泄气了,道:“谢谢老弟了,这事恐怕无力回天,市委的意思是有意让赵林出任市委常委、宣传部长。这几天,省委组织部的考察组就要下来了。” 事已至此,侯卫东也没有谈起陈曙光给高义云打招呼之事,毕竟这事听起来很虚,他只道:“粟部,再等等,或许还有转机。” 粟明俊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是想争一争,没有了希望,我也就死心了,踏踏实实在组织部当老黄牛。” 在成津宾馆里,侯卫东去县委招待所敬酒以后,任林渡与郭兰谈起了婚姻问题。 他以前曾经大张旗鼓地追求过郭兰,一直没有进展,最后经人介绍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离婚以后,见郭兰还在独身,心里又有了重新追求的意思,这次到成津主要就是这个目的。 侯卫东在场时,他不太好谈自己的事,三人都是沙州官场之人,就谈了些官场的话题。好不容易等到侯卫东去小招待所敬酒,任林渡就迅速地将话题转到个人生活上来。 “我的婚姻失败,你要负一大半的责任。”任林渡原本就打算重启战火,说话就很大胆、直接。 郭兰将任林渡手中的酒瓶拿了过来,道:“任林渡,你喝醉了,不能再喝了。” 任林渡摇头,道:“酒醉之人心里最明白,我想问你一句,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就算你看不上我,这么大一个沙州,总有入你眼的人。” 郭兰含糊地道:“可遇而不可求,总之是缘分不到。” 平心而论,任林渡亦是优秀的男人,却不是郭兰喜欢的类型。在郭兰心目中,优秀的男人应该稳重大气、意志坚定,而任林渡良好的口才是他的优点,落在郭兰眼中却成了缺点。 任林渡继续道:“刚才我的话没有说透,我离婚,两地分居是一个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什么是最重要的原因?激情!我和她之间完全没有激情,平庸的生活让我难以忍受,这才是离婚的主要原因。” 郭兰道:“我个人觉得,平庸的生活也可以理解为平静的生活,这其实是生活的主流。” “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正因为追求完美,所以到现在还是独身,你应该比我更不能忍受这种死水微澜的平庸生活。” “我不知道精彩生活是什么定义,是不是007的生活才算是精彩生活?不过若真有个老公是007,那女人的生活一定是在地狱之中。” 两人坐在一起争论问题,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此时任林渡仿佛又找回了当年在益杨追求郭兰的青春味道,道:“以前李喆人有一本书,内容记不清了,名字叫做《死水微澜》。用这个词来形容我的婚姻生活是无比恰当的,你没有经历过,不明白的。” 正在酣处,门外响起了汽车的声音,任林渡在心里盼着侯卫东不要出现。当侯卫东走进来以后,任林渡心里遗憾,脸上堆着笑,道:“卫东,你走了我可没有偷懒,喝了三杯了。” 侯卫东坐下来以后,道:“市委办杨科长带队调研,杨腾是老朋友,我得去敬杯酒,抱歉啊。” 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侯卫东接了以后,道:“是商委的哪一位领导,钱宁副主任吗?” 任林渡心里盼望着:“侯卫东去陪钱宁,去陪钱宁。” 哪知侯卫东道:“钱宁是老朋友了,我就不过去了,由周县长作陪,我这边也有客人,算了。” 看着侯卫东稳坐不动,任林渡很有些失望。 不过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侯卫东此人并不势利,亦不忘本,任林渡心里又觉得很舒服。 杨腾走了,任林渡亦走了,侯卫东喝了十来杯酒,尽管没有醉,身体也不怎么舒服。刚回到办公室,秘书杜兵走过来道:“有两个矿老板,说是益杨上青林的,一直在等你。” 侯卫东知道是秦敢和曾宪勇,便道:“让他们进来吧。” 前些日子,由于涉枪案件,曾宪勇和秦敢差点折进了成津县公安局,还亏得侯卫东发话,两人才作为警方的内线被放了回去。两人现在虽然腰包鼓鼓的,可是进了县委书记办公室,还是有些缩手缩脚。 “现在社会治安行不行?发展环境行不行?机关有没有吃拿卡要现象?说实话。”侯卫东将两人作为了解社会情况的一个直接渠道。 曾宪勇挠了挠头,道:“邓局长坐镇成津,将成津黑道上有名人物一扫而空,社会治安还能不好?我认识的卖枪人基本上都折在成津,现在成津人就算想买枪都没有人敢卖。” “这是好事,社会治安好了,你们当老板也能安心搞生产。今天找我来是什么事情?” 曾宪勇道:“矿山技改,我们投了不少钱进去,政府承诺对技改企业全额退税,侯书记能不能帮我们打个招呼?” “这是县委、县政府制定的政策,绝对算数,不需要我打招呼。” “侯书记不打招呼,我们心里没有底。”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这事不必说了,如果政策不兑现,你们再来找我。现在用不着打招呼,堂堂的成津县人民政府,不会自食其言。” 听到侯卫东如此说,曾宪勇和秦敢心里踏实了。曾宪勇朝门外望了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卡,放在桌上,道:“侯书记,感谢对我们哥俩的关照,小小意思。” 将卡放在桌上,曾宪勇就想离开,侯卫东道:“等等,别走,我还有事要说。曾宪刚的四百万是怎么一回事?当初没有他支持,你们哪里能在这里开矿,到底是入股还是借?” 曾宪勇有些支支吾吾,秦敢见状抢过话头道:“侯叔,宪刚的四百万确实是借给我们的,我和宪勇商量了,无论再困难都要还给宪刚哥。” “你们生意做得大了,就不能搞江湖哥们儿那一套,必须得有现代企业的管理制度。这四百万,如果是借的,就要还给宪刚,如果算是入股,就要用协议写下来,不要弄得不明不白。先小人,后君子,朋友才能做得长。” 秦敢道:“我们把钱划到宋致成账上了。” “你们具体的事情我不管,只是讲个原则。”侯卫东将卡推了过去,“这个拿走,大家都是上青林出来的,不要搞得这么庸俗,否则就是看不起我。” 秦敢还想推,侯卫东瞪了眼睛,道:“我和你爸是好兄弟,说话还不算数?要搞这一套,你们以后就别到这里来。” 曾宪勇拿了卡,和秦敢一起下了楼,道:“我说过侯卫东不会收我们的钱,你还不信。” 秦敢撇了撇嘴巴,道:“侯卫东在上青林还开着石场,说明他还是爱钱的,只是我俩的关系不到位。如果宪刚哥来送,他肯定要收的。” 提起了曾宪刚,曾宪勇就觉得有刺在喉咙,他道:“宪刚哥的四百万,我觉得还是得给利息。” 秦敢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一边打火,一边道:“借钱的时候又没有说利息。” 曾宪勇肚里的火就上来了,道:“我已经跟着你不讲义气了,第二次借钱明明说好是入股,现在生意好了,翻脸不认人。” 秦敢猛地踩了油门,越野车就如野兽一般蹿了出去,道:“当初开矿,我们两人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这些钱是我们用命换来的,你舍得,我没有这样大方。” 第292章 铺就通往省委书记的小道(5) “最起码得给全部利息,否则我没有脸见宪刚。” “行、行,回去就算利息。” 秦敢心野,无论如何不肯将矿山的大利润分给曾宪刚。秦敢和曾宪勇为了此事拍过好几次桌子,最终看在钱的分儿上,还是曾宪勇妥协了。 下午,郭兰正在办公室看着文件,副书记莫为民走了进来。 “莫书记,请坐。”郭兰起身给莫为民泡茶,暗自琢磨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莫为民应该是为了副部长职务而来。” “郭部长,到成津还习惯吗?” “还行。” 莫为民笑道:“县里条件同市里相比还是差许多,县城没有电影院,没有广场,除了回家看电视,硬是没有什么娱乐生活。” 郭兰道:“县委招待所已经住了四家人了,干脆莫书记也搬过来,大家在一起热闹。我不打双扣,你搬过来以后,和家春局长他们就可以打双扣。” “我是当兵的人,跟部队有感情,住在人武部里,人仿佛就要年轻十年。”当初莫为民来到成津时,侯卫东征求了他的意见,他在县人武部里选了一套房子,没有同侯卫东、邓家春等人住在一起。 莫为民闲扯了几句,转入了正题,道:“我看了部里送来的人事调整征求意见稿,没有什么大意见,原则同意,只是有一点想法。” “请莫书记指示。” “谈不上指示,就是一点想法。”莫为民的笑容不知不觉就隐去了,“组织部是县委核心部门,副职人选应该年富力强,飞石镇的朴林书记要满五十了,年龄稍大了些。” 郭兰大学毕业就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应付这些事情得心应手,不慌不忙地道:“朴林书记今年满四十五岁,在三个镇当过党委书记,政策水平高,工作经验丰富。按照市委组织部的要求,各部门领导原则上从基层干部中提拔。” 莫为民道:“我对朴林同志没有意见,但是我觉得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张辉同志更加合适。张辉同志在组织部工作了六年,熟悉各方面情况,又是正牌子的大学生。” 莫为民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他的意见很有分量,郭兰初到成津组织部,第一次选拔干部就遇上了县委书记和副书记意见不一致的情况,这让她颇为惊讶:“莫为民应该知道用朴林是侯卫东的意思,为什么他还要提出反对意见?” 两天以后,郭兰拿到县长蒋湘渝和纪委书记么宪的反馈意见以后,来到侯卫东办公室。 郭兰汇报道:“蒋县长和么宪书记没有意见,只是莫书记对组织部副部长人选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推荐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张辉。” 侯卫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郭兰,道:“这是给你配副手,以你的意见为主。” 郭兰态度很明确:“考察小组认为朴林书记是很合适的人选,不过张辉的各项条件也符合,我个人倾向于朴林书记。”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按照正常程序走。” 郭兰不多问,拿着材料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常委会如期举行,几个工作上的项目很快就通过了。到了人事项目,这是每次常委会的重头戏,所有常委立刻开始聚精会神。 前面几个任命都很顺利,当提到组织部副部长人选时,莫为民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我个人认为朴林同志不太适合组织部副部长这个岗位。如今选拔干部讲究年轻化、知识化,朴林同志年龄已经到了四十六岁,等到熟悉工作以后,年龄就到了杠杠。而且朴林同志文化程度偏低,在乡镇党委书记任上应该没有问题,可是放在组织部副部长位置上就稍有不妥,这也是任用干部的导向问题。” 大部分常委都有些吃惊,因为这是莫为民在成津担任副书记以来第一次发出自己的声音。 副书记高小楠道:“年轻化和知识化确实是导向,但是不能一概而论,还是得根据现实情况进行调整。我认为朴林同志无论从政治素质和工作经验来看都是适合组织部副部长的人选。” 莫为民没有想到是平时胆小怕事的高小楠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没有理睬高小楠,道:“我个人认为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张辉是组织部副部长最合适的人选。” 侯卫东没有让争论继续,他扭头问蒋湘渝,道:“湘渝同志,你的意见?” 蒋湘渝已经知道此事,道:“我同意组织部的方案。” 侯卫东取得了蒋湘渝的支持,就作了最后发言,道:“我同意朴林同志任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原因有两个,第一是朴林同志具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飞石镇刘永刚出事以后,他临危受命,稳定了飞石镇的局面,这是有功的。第二是朴林同志在整治矿业秩序工作中,面对着错综复杂的局面,保持了清醒的头脑,采取了果断有力的措施,使飞石镇的整治工作得以顺利开展。我们重用朴林这样的同志,就是在基层干部中树立一个能者上、庸者下的局面。” 他又道:“莫书记提出了张辉同志也是很优秀的年轻干部,我认为莫书记提得好,县里应该有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机制。前些天桔树镇的齐天还在叫苦,想让县委加强班子的力量,我建议派张辉到桔树镇任镇党委委员、副镇长,这是临时动议,请同志们发表意见。” 常委会结束以后,会议内容很快就传了出去。张辉原本想当组织部副部长,没有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他暗自骂道:“莫为民自作聪明,把老子害苦了。” 莫为民也没有料到这个结果,回到办公室,就接到老婆的电话:“你怎么搞的?把张辉弄到镇里去了。” 莫为民没好气地道:“总算是提拔了一级,以后想办法调回城。” 他老婆道:“我答应了张局长的,这下让我怎么交代,看你办的好事。”说完就重重地挂了电话。 莫为民气得将电话摔了,他在办公室里转了些圈子,心里愤愤地道:“我在成津就是傀儡,是木偶。李致走了,侯卫东又用郭兰来架空我,也太霸道了!你能做初一,我就能做十五。”他给易中岭打了电话,道:“易总有空没有?我想到岭西去,给中达部长汇报工作。” 易中岭早就通过黄子堤跟莫为民联系上了,见他主动来约,就笑道:“今天晚上中达要请黄书记吃饭,你有空就过来,不在岭西,今晚安排在沙州。” 吃饭时间还早,莫为民回了家。老婆杨小玲黑着脸不理他,他肚子里窝着火,态度就比平时强硬。坐在客厅里闷头看电视,电视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却根本没有看进去。 见莫为民这个模样,杨小玲便知道遇上事了,倒了杯水过来,道:“脸黑得就和非洲人一样,我又没有惹你,回来发什么脾气?” 莫为民喝了水,就将今天发生在常委会上的事情讲了。杨小玲听完,责怪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县委书记是一把手,你和一把手顶牛有什么好处?” “我是堂堂的县委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在成津县就是个摆设。侯卫东以前和李致勾在一起,现在组织部又来了一个郭兰,跟侯卫东又搅在了一起。” “切,你是没眼色,组织部长紧跟县委书记,这才是老正经,犯得着你去顶?” “县委书记怎么能搞一言堂?这是不正常的党内生活!” 杨小玲骂了一句:“你莫名其妙,是不是生病了?不搞一言堂,谁愿意当一把手?” 莫为民回不了腔,叹了一口气,道:“以前在政研室坐冷板凳,全亏了黄书记才让我到成津当了副书记。原本以为有了点实权,结果却让我遇上了侯卫东。我是大老爷们儿,不能随便让人捏,而且成津的事情很微妙。” 杨小玲很不满意地道:“我不管什么微妙,只知道和一把手作对就是找不自在,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你倒是当了大老爷们儿,结果把张辉弄到了镇里。” 第293章 铺就通往省委书记的小道(6) 莫为民见老婆始终在为张辉的事情生气,就说了真话:“以前侯卫东有市委书记周昌全撑腰,谁也奈何不了他,所以这一年多我不说话,当好好先生。现在形势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朱民生绝对不会重用侯卫东,黄子堤对侯卫东的霸道作风也不满意,新来的组织部长易中达对侯卫东的印象更差。我是成津县委副书记,如果不同侯卫东划清界限,迟早要跟着倒霉。今天在常委会上被侯卫东弄了一下,其实就是与他划清了界限。” 杨小玲这才恍然大悟,道:“你们这些男人肚子里这么多弯弯绕,累不累?”她又想起张辉,道:“我怎么跟张局长交代?” 杨小玲是最近才调到交通局财务室,这是一个很有油水的地方,非一般人不能进,因此当张局长提起侄儿张辉的事情,她满口就答应了。不料事情办成了这个样子,让她愁上了心头。 “也不用急,张辉总算提了一级,你给张局长说,先到镇里工作一年半载,然后再调回好一点的局行。” 在杨小玲的心目中,一把手掌握着职工的命运,神圣而不可侵犯。如今自己老公冒犯了侯卫东,她心中仍然不安,啰唆着道:“侯卫东这人挺厉害,而且周昌全还是当副省长,你把他得罪狠了,总之很危险。” “我在政研室工作这么多年,也不是混日子,做事是有分寸的。我是在常委会上公开地提出自己的观点,侯卫东奈何不了我,但是传到了别人耳朵中,就是另外一回事情。”莫为民有些得意地道,“晚上黄子堤、易中达在一起吃饭,我要去参加。” 晚餐在新建成的沙州大酒店里。酒至中巡,易中岭问道:“听说今天县委常委会上,你和侯卫东闹了些不愉快?” 黄子堤闻言道:“为民,这是怎么一回事?” 莫为民一脸委屈,道:“卫东总体来说是好同志、好领导,就是个性太强了,听不得不同意见。今天上午开常委会,对组织部副部长人选与侯卫东有了分歧,他提的人选是快满五十的镇委书记,我提的人选是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张辉。张辉年富力强,在1999年还被评为全省优秀组工干部,可谓德才兼备。” 易中达长期在省委组织部工作,对组织战线上的同志比较熟悉,道:“张辉,我听说过这人,口碑不错。” 莫为民道:“提了张辉以后,侯卫东马上表态让张辉到桔树镇出任副镇长。这事怪我多嘴,如果我不提议,按他的条件和成津职位空缺的具体情况,张辉很有可能安排到建委或是国土去任副职。” 黄子堤喝着酒,缓缓地说:“年少莫要太轻狂!今天中达来了,大家高兴,喝酒,别谈其他事情。” 几天以后,省委考察组来到了沙州市,带队的是副部长丁原。很显然,省委组织部对沙州领导人选还是很慎重。 丁原到了沙州市委以后,单独与市委书记朱民生谈了半个小时。谈话结束以后,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粟明俊由于被列为考察对象,退出了接待会场。 回到组织部办公室,粟明俊强作冷静,拿起文件来,半天都没有翻页。他给侯卫东拨通了电话,道:“省委组织部考察组是丁原带队,到沙州确定了两个考察对象,我和赵林。” 此时,侯卫东正在飞石镇的山顶上,接了电话,道:“祝贺,祝贺,这是好事。” 粟明俊谦虚地道:“这只是考察,最终结果还说不清楚。谢谢你,卫东。” 侯卫东笑道:“粟部,正式结果出来了,我请你喝酒,不醉不休。” 粟明俊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呵呵,这次大哥请客,我和赵秀对阵你和小佳,不醉不归。” 挂了电话,侯卫东笑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县委办主任谷云峰正好站在旁边,听到侯卫东没头没脑的两句话,问道:“侯书记,什么事情这么有意思?” “世事如戏,难道没有意思吗?”市委常委对于粟明俊来说是一个高难度命题,对于陈曙光来说就只是说说而已。念及此,侯卫东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阵荒谬之感。 谷云峰心里有些奇怪:“侯书记怎么会有颓废的想法?” 侯卫东又道:“你的前任胡海因为没有任常委,一直有意见,你有什么想法?” 侯卫东、谷云峰和杜兵三人在山顶之上看风景,天高云淡,一座座小山峰似乎都被踩在了脚下。蜿蜒的公路上有一辆辆的大货车在小心翼翼地下山。这些大货车都背着一个水箱,用来给刹车片降温,公路上就留下了一串串的水迹。 谷云峰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常委的办公室主任是没有上进心的士兵。” “好,云峰不虚伪,很好,我们一起朝这方向努力。” 这是侯卫东第一次明确表态,令谷云峰一阵激动,道:“感谢侯书记对我的信任。” 侯卫东打断了他的表态,道:“我们再给这些异乡人上一炷香。” 在飞石镇的山顶上,除了知识青年项勇之墓外,还新建了四座墓。这四座墓是从成津各地迁到此处的知青墓,统统按照项勇的规格来修建。在五座墓前面,有一块大碑,上一次吴英副厅长答应,要请一位著名的老知青来题字,此碑就暂时是无字碑。 侯卫东恭敬地在项勇面前上了一炷香,道:“这个项勇当年是知青中的风云人物,据说是很剽悍一个人,可惜了!” 下了山,飞石镇党委书记朴林早已等候在一个农家小院子,这是上次喝土鸡汤的地方。朴林已经知道了县委常委会的事情,格外殷勤。他亲自守着村支书杀了土鸡,又用井水给侯卫东泡了一壶好茶。 侯卫东进院就闻到了扑鼻的鸡汤香味,道:“今天朴书记亲自管后勤,我们就有口福了。” 村支书刘勇猛端了一盆鲜红的橘柑,道:“侯书记、谷主任,各位领导尝一尝我家种的橘柑,味道好得很。” 一行人坐在农家小院子里,吃橘柑,喝茶水,摆龙门阵。 “老刘,山上的墓很有纪念意义,你是村支书,要时常注意保护,不能破坏了。” 刘勇猛人如其名,体格健壮,声如洪钟,拍着胸脯道:“侯书记放心,有我刘勇猛在,知青墓坏了一根草就找我负责。” 谷云峰道:“老刘,上山的道不太好走,能不能修成青石板路?要多少人工,多少材料钱,你算个账,我去化缘。” 刘勇猛知道这里面有些搞头,就对坐在一边的瘦小汉子道:“张会计,这事交给你。明天带几个人去实地拉一拉皮尺,后天我把账给谷主任送过去。” 9月,田野里一片绿意,点缀着些果实,很漂亮,刘勇猛一家人就张罗着把桌子抬到院子里。 侯卫东与朴林到屋后的露天厕所去方便,抬头就见到了一座破败的土泥房子。 “如今这种土泥房子还多不多?” 朴林道:“全村还有六七家吧,都很穷。这家人还是以前的老支部书记,最先还当过农村贫协主席,在村里干了二十多年,娃儿得病死了,老支书一个人带着孙子在过。” “孙子多大年纪了?” “读初中。” 侯卫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那间土房,道:“老朴,交给你一个任务。到了组织部以后,你在全县范围内再搞一次详细的调查,查一查这种贫穷的支部书记还有多少。” “这些年组织部一直在抓农村基层组织建设工作,党内扶贫是一项重要内容,没有这些在一线工作的支部书记,县委在农村就没有阵地。如今这些支部书记因为各种原因贫穷了,县委有必要帮扶一把,让现任的支部书记也能感受到党组织的温暖。” 朴林没有想到侯卫东想得这么远,赶紧道:“侯书记,我马上着手办理此事。” 一个月前,组织部搞了一个关于农村贫困党员的调查报告,发现了一个现象:早年的农协主席现在多数又返贫了。侯卫东当时还在报告中签了字,要求深入调查。今天无意中看见了一个破土房,屋主恰好也是一位老支书,更加引起了侯卫东的高度重视。 第294章 市委书记突击视察水电站(1) 关系就是生产力 省委组织部考察组离开以后,小道消息便如城市生活垃圾场的苍蝇一般满天飞舞,其中三分之二是关于粟明俊,三分之一是关于赵林。 沙州官场基本上一边倒,看好粟明俊这位临时增加的考察对象,不少小道消息将省委常委、组织部长高义云当成了粟明俊的后台。这些小道消息已经快要接近真相,这让侯卫东从心里佩服小道消息编造者丰富的想象力和敏锐的政治嗅觉。 9月20日,答案揭晓,沙州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粟明俊被任命为沙州市委常委、宣传部长。 9月27日,沙州市委召开了市委扩大会议,分析全市第三季度经济形势。会议安排了整整一天,上午是领导动员讲话,下午分组讨论。 市委扩大会议的诱因是省政府公布的各地经济数据。 沙州是岭西工业重镇,经济总量在全省排名第三,1999年各项指标与第二名铁州市已经很接近了。但是,在今年第一季度,沙州的经济总量仍然排在第三位,可是gdp等各项指标与铁州市又有拉开的趋势。 朱民生作为沙州市的新任掌门人,看到省政府公布的数据以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明白,如果不制止这种趋势,自己的执政能力一定会受到省委、省政府的质疑。 朱民生会议动员就讲了一个多小时。 “看到这些数据,我和刘兵市长多次研究,可以说是夜不能寐,心急如焚。同志们,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天把各位同志请到这里,就是静下心来,透彻分析我市的经济形势……” 朱民生在主席台上一脸沉重,两侧按照市委常委的排名顺序分别坐着刘兵、黄子堤等人。粟明俊是新进市委常委,排位最后,坐在主席台的角落。他头发梳得很整齐,穿着一件灰色西服,满脸严肃认真,不时抬头看一看会场中的干部。 在官场体系中,“位置”具有魔法。以前粟明俊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这个职位尽管重要,却是处级岗位,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粟明俊就是处级干部的模样。此时,他成了市委常委,在台上一坐,不知不觉中就有了副厅级干部的威严。 侯卫东侧脸再看赵林,只见他两鬓出现些灰白色,半月时间,他似乎老了好几岁,连皮肤都有些暗淡无光。 官场是一个典型的金字塔结构,底层人多,越往上走人数越少。沙州全市有四百多万人口,市委常委也就区区九人。在战争年代,一将功成万骨枯,在和平年代,每一个厅官都是踩着无数处级、科级干部的肩膀爬起来的。 等到朱民生作完动员,刘兵市长开始具体分析经济形势。 中午散会以后,侯卫东和蒋湘渝一起找了朱民生,汇报了胜宝集团之事。 面临如此严峻的形势,朱民生如今对胜宝集团更加重视,道:“胜宝集团的领导层一直住在岭西,从这一点来看,他们十分看好岭西。沙州在全省矿区中基础条件最好,很有竞争力,卫东和湘渝要把此事当成今年最重要的工作。” 侯卫东道:“我听说铁州市与胜宝集团也在接触。” “消息可靠吗?” “省政府办公厅透露的,基本可靠。铁州给出了不少优惠条件,想将胜宝集团大陆总部设到铁州经济技术开发区。” 朱民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道:“铁州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矿区,他们来凑什么热闹,真是见钱眼开了。”他又问道,“这事你们向刘兵市长报告没有?” “我昨天才得到这个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向刘市长汇报。” 朱民生点了点头,叮嘱道:“胜宝集团的事情是刘市长在操作,你们要多向他汇报。”他又语重心长地道:“卫东,如今关系就是生产力,你曾经当过周省长的秘书,这就是有利条件。为了胜宝集团,你要三天两头到岭西向周省长汇报工作,这是公事,不是跑官卖官,你的胆子要大一些。” 他又吩咐蒋湘渝:“卫东近期主要精力放在胜宝集团之上,县里的具体事情你要多操心,给卫东腾出精力和时间。你和卫东都要记住,这件事情不仅是成津的事情,更是关系着沙州发展的大事。” 下午是分组讨论,益杨、成津、吴海等地是一个组,由秘书长洪昂主持下午的讨论。 按朱民生的意思,市政府将经济任务分解得极细,每个部门、每个县都有具体的招商引资任务。成津县全年的引资任务是实际到位资金二十个亿,吴海县的任务与之相同。 拿到任务表,赵林把眼镜取下来,道:“这个任务不切实际,沙州地处内陆,交通不便,并没有多少优势,凭什么吸引外来资金?如果我是企业老板,就不会到沙州来投资。” 益杨县的任务更重,马有财紧锁额头,道:“现在全国都在喊招商,越是落后地区喊得越厉害。现在是投资拉动型经济,不招商就没有发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侯卫东道:“吴海的基础比成津要好,成津的压力更大。” 赵林摇了摇头,道:“成津今年已经来了一个水泥厂,至少有两三个亿的投资。吴海满打满算就只有两千万,要在全年实际到位外资二十亿,这又不是变戏法。” 这一次竞争失败对赵林打击颇为沉重,原本以为是煮熟的鸭子,结果事到临头却莫名其妙地飞了。此时环顾左右,县委书记中有资历更老的马有财,有锐气十足的年轻人侯卫东,有南部新区高健,这些人的竞争力都很强,他对自己的上升之路感到一阵灰心。 正在讨论时,侯卫东收到了粟明俊的手机短信:“卫东,晚上约上小佳,我们两家人一起喝酒,不醉不归。” 小佳把手里的事情忙完了,就打开电脑随意看新闻,这时就接到了侯卫东发过来的短信,见是吃饭的邀请,心里很是高兴。 园林局局长张中原走了进来,道:“张科长,晚上不要安排了,我们请财政局季海洋局长吃饭,你要参加。” 园林管理局在沙州市政府各局行中地位靠后,为了能增加预算,局长张中原从年初开始就约财政局长季海洋吃饭。连续约了几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季海洋终于抽出时间来共进晚餐。得到消息之后,张中原就亲自到各个科室点兵点将。 小佳愁眉苦脸地道:“张局,刚接到我家那位发来的短信,约好晚上在一起吃饭,我们至少一个月没有见面了。” 张中原道:“财政局是大爷,我们请他们一次不容易,你一定要参加。大不了我批你几天假,明天到成津去专门陪侯书记。” 小佳只得答应了。 侯卫东接到小佳的短信以后,马上就给粟明俊发了过去。粟明俊回道:“计划不变,水陆空见。” 到了下班时间,张中原给季海洋打了电话,季海洋客气几句,道:“今天在开市委扩大会,我估计很多人会在沙州大酒店里吃饭,能不能改个地点?” “请季局定地点。” 季海洋道:“那就订在新月楼外面的水陆空,那里环境可以,味道也不错。” 园林管理局一班子人早就做好了迎接财神爷的准备,张中原一声令下,就分坐两辆车来到了水陆空。张中原特意点了小佳一起到大门口等着季海洋一行。 等了十来分钟,季海洋带着两个班子成员来到了水陆空。眼看着要到门口,一位姓冷的女副局长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园林局太小气了,在这个破地方请客。” 季海洋正在打电话,没有听见冷副局长的抱怨。 下了车,张中原迎上来握手。冷副局长看着餐馆上写着的“野味”两个字,开玩笑道:“张局,吃野生动物可是违法的。” 冷局长分管预算,位置重要,为人极为刁钻古怪。张中原对此早有耳闻,闻言也不恼,笑呵呵道:“这没有问题,林业部门批准的。” 冷局长又挑剔地道:“吃野味不环保,很多野味都有细菌。”说完以后,便施施然到卫生间。 小佳见自己的局长吃了瘪,心里不舒服,又不好发作。等到冷局长离开以后,她主动对季海洋道:“季局,你好,我是张小佳,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等会儿我要多敬季局几杯酒。” 侯卫东与季海洋在益杨县共事时,小佳到上海去学习了两年,季海洋因此并未见过小佳。等到季海洋调到市财政局不久,侯卫东就调到了成津县,阴差阳错之下,季海洋和小佳都是互知其名,并未见面。 季海洋指着小佳,笑道:“你就是张小佳啊,卫东经常说他娶了一个丑媳妇,原来是为了金屋藏娇而打的烟幕弹。” 他取出手机,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卫东,我在水陆空,过来喝两杯?”得知侯卫东要陪粟明俊,恰巧也在水陆空,他就道:“好,好,等会儿我过来敬酒。” 冷局长从卫生间回来以后,与小佳坐在一起。小佳作为主人,主动与冷局长寒暄。聊了几句,冷局长矜持地问道:“园林局成立时间不长,你以前在哪个单位?” “我以前在建委工作,成立园林局时调过来的。” “建委比园林局好得多,你怎么到园林局来了?” 小佳心里不太舒服冷局长的腔调,看在张中原局长的面子上,她没有反击,微微一笑,道:“我还想调到财政局来,可是领导不同意。” “小佳,只要张局长肯放你,明天你就到财政局上班。”季海洋说完之后,用眼角余光瞟了冷局长一眼。他很不喜欢这位姓冷的副局长,针对其口不择言的情况,在班子会上多次提出了批评。可是冷局长就是这个素质,又是朱民生提拔的人,他亦是无可奈何。 酒至中巡,服务员带着侯卫东走进了包间,他先跟张中原打了招呼,又对季海洋道:“季局,你好久不接见我了。” 季海洋道:“岂敢,岂敢,你可是堂堂的市委委员,应该是你来接见我们。” 冷局长自然知道侯卫东的大名,当得知小佳和侯卫东是夫妻俩,眼光就不同了,说话客气了许多。 侯卫东敬了一圈,季海洋就对张中原道:“张局,隔壁还有朋友,我们去敬一杯。” 冷局长见堂堂季海洋都出去敬酒,感到很好奇,借着上洗手间时,来到了大厅里磨蹭着不肯回包房。等到季海洋和张中原从另一个包房出来时,她一眼就瞧见了新任的市委常委粟明俊。 吃过饭,小佳和侯卫东步行回家。走进了新月楼大门,小佳挽着侯卫东的胳膊道:“我们在院子里走一走。” 新月楼是沙州第一个成规模的小区,建成已有好几年。小区里的植被已经充分发育,沿着小道在各幢楼之间散步,颇有情致。 此时侯卫东在新月楼已经有了三套住房,自己住了一套,父母一套,岳父母一套。转了一圈,侯卫东就问:“先回哪一边?” 小佳紧挽着侯卫东的胳膊,道:“女儿在我妈那边,先去那瞧一瞧。”从心里来说,侯卫东不太喜欢到岳父母那边去,但是,喜欢是一码事,去不去却是另一码事,前者是感觉,后者是责任。 进了屋,小囝囝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陈庆蓉坐在左侧,张远征坐在右侧。小佳与父母打了招呼以后就到沙发边上去抱小囝囝,小囝囝眼睛没有离开电视,被动地与妈妈亲了亲。 小佳蹲在小囝囝身边,指着凑了过来的侯卫东,道:“爸爸回来了,叫爸爸。”小囝囝看了一眼侯卫东,仍然继续看电视。 “叫爸爸。”小佳继续做着努力。 小囝囝终于哇地哭了起来,陈庆蓉就过去抱住小囝囝,道:“乖,小囝囝别哭,叫爸爸。” 侯卫东见小囝囝哭得伤心,有些尴尬地坐到沙发上。 在陈庆蓉怀抱里,小囝囝很快恢复了平静,又爬到沙发上,开始看起了电视。小佳见小囝囝总是看电视,道:“妈,别总让小囝囝看电视,对她不好。” 陈庆蓉没好气地道:“看电视有什么关系,况且也就是在晚上看一会儿。” 小佳一直以来就不赞成让小孩子陪着大人看电视,道:“小孩子过多地看电视,会影响思维方式,还容易造成注意力不集中。我还看过一本书,说是小孩子看电视过多,还容易性早熟。” 陈庆蓉脸上就露出几分不高兴,张远征斜了斜眼睛,道:“我们活了几十年了,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带小孩子?我们把你带大了,你也没有变成傻瓜。” “爸,我说的是科学知识,不信我明天带本书回来。” 张远征道:“书上的话你都信,带孩子还得听老人的实际经验,比书上的管用。” “其他的事情不说,就说看电视这事,小囝囝这么小,怎么能让她长时间看电视?这肯定是不对的!”小佳在日常生活中总是让着父母,唯独在小孩子成长方面,她一直坚持她认为对的方式方法。今天发现小囝囝对电视着迷了,小佳心里很是焦急。 陈庆蓉不满地道:“张小佳,你别挑剔,小囝囝从小到大,你和卫东给她洗过几次澡,洗过多少尿布?还不是我和你爸将小囝囝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她看了看客厅的挂钟,道:“小囝囝上个月感冒了,眼看着要好了,又着了凉,药都吃了不少,这怎么了得?” 小佳又道:“小囝囝生了病,要到大医院去看,别到路边小药店去拿药。” 张远征马上接过话,道:“你知道个啥,我们去的那个诊所是以前厂里马医生开的,技术好得很,你就是从小吃他的药。” 小佳一句顶一句地道:“马医生是什么学历?就是以前的赤脚医生!他是什么病都能治,什么病都治不好。” 侯卫东在一旁暗自使眼色,小佳装做没有看见,陈庆蓉气呼呼地将电视关掉,带着小囝囝到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卫生间就传来哗哗的水声以及小囝囝高兴的笑声。 侯卫东就同岳父张远征说了些闲话,小佳又把电视打开。等到小囝囝从卫生间出门之际,小佳连忙将电视关掉。洗过澡的小囝囝变成了粉嘟嘟的洋娃娃,格外可爱。她咯咯笑着,站在寝室门前,挥了挥小手,进了寝室。 小囝囝进了屋,小佳和侯卫东稍坐了一会儿,也就走了。 下楼之际,小佳道:“老公,不能长期将小囝囝放在一边,你看,小囝囝都不怎么亲热我们。” 侯卫东道:“是不亲热我,你倒是经常见到的。” 第295章 市委书记突击视察水电站(2) 小佳忧心忡忡地道:“你还要在成津工作几年,小囝囝眼看着就要长大了,这是成长的关键时期,父亲的角色是谁也不能代替的。” 侯卫东道:“现在这种状况,我怎么走得开?干脆你调到成津来工作,你是正科级干部,县里的岗位随便你挑。” 小佳挽紧了侯卫东手臂,道:“老公,我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不想成为你的附庸,你得让我有自己的事业,否则以后没有尊严。” 在中庭说了一会儿话,侯卫东抬头观察了前面的楼,道:“我爸妈那里还亮着灯,上去坐一坐,好久没有见到两位老人家。” 按了门铃,很快就响起了刘光芬的声音:“哪一位?” 侯卫东粗声粗气地道:“开门,是我。” 听到是侯卫东的声音,刘光芬喜笑颜开地道:“小三子,你还晓得回家,吃饭没有?”没等侯卫东说话,又道,“你姐、姐夫和侄儿在家里,今天家里热闹。” 侯卫东一边换鞋,一边道:“大哥怎么没有过来?” 刘光芬声音低了些,道:“你大哥也过来吃了晚饭,他还给我谈了你嫂子的事情,等会儿你给我参考参考。” 见到母亲的神情,侯卫东便知道是嫂子江楚的事情,道:“我没有搞懂嫂子脑子是如何想事的,做的事情让我们都哭笑不得。” 刘光芬最喜欢这个小儿子,有什么话都要在他面前说,就道:“你先和你姐说话,等一会儿我给你细谈。” 二姐夫何勇渡过了基金会的难关以后,这两年搞对外贸易,生意渐好。所谓心宽体胖,他的身体明显发福,肚子直逼二姐怀孕时的规模。 与侯卫东、小佳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何勇道:“老三,益杨县的易中岭,你应该认识吧?” 何勇与侯小英结婚时,侯卫东还在沙州学院读书。 那时何勇是丝绸厂的中层干部,又是在搞销售,也算有些小钱。每次侯卫东回吴海,他都要给车费,两人关系不错。当时他称呼侯卫东为老三,现在还是如此。 益杨检察院的案子成了悬案,也成了侯卫东的一块心病。听闻易中岭三个字,侯卫东就敛去笑容,道:“易中岭此人,我当然熟悉。姐夫,你认识他?” 何勇挺着肚子靠在沙发上,道:“都是生意场上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偶尔要打交道。” “姐夫,易中岭不地道,心狠手毒,迟早要翻船。”侯卫东尽量在姐夫面前把话说透,讲完益杨检察院发生的事情,一直未说话的侯永贵拍桌而起,道:“益杨公安局是怎么弄的?这个案子都办不好,让罪犯逍遥法外,耻辱!” 何勇开玩笑道:“爸,不是国军无能,是共军太狡猾了。” 侯永贵就很认真地对何勇道:“你这事得听老三的,他虽然年龄最小,可是政治上最成熟,不打湿鞋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在河边走。” 何勇一直有些怕老泰山,见其黑着脸,就道:“爸,你放心,我就是与他虚与委蛇。” 他又对侯卫东道:“难怪易中岭还托我做东,要请你吃饭。” 侯卫东明确表态,道:“他请客,我不去。” 何勇道:“易中岭这人与沙州高层关系很深,新来的组织部长易中达是他堂弟,而且黄子堤在易中岭的公司有股份,这在沙州生意场上不是秘密。” “不会吧,即使黄子堤真有股份,也一定是很秘密,应该不会弄得路人皆知。” “老三,我说的是真事。沙州西城区修长途汽车站,易中岭中标以后,在沙州大酒店摆了一桌,黄子堤亲自参加。喝醉酒以后,易中岭无意之中说出来的,当时至少六七个人听到了。” 侯卫东冷笑一声:“易中岭这人狡猾得紧,我看不是无意中说出来的,而是有意这样搞。” 侯永贵再次黑着脸对何勇道:“何勇,这事你得听老三的,这些人就和毒品差不多,沾上了就丢不掉。你真想做工程,就直接找老三,遇到黑恶团伙,就找老大,你一定不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 刘光芬早就想跟小三摆龙门阵,等他们聊了半个多小时,她就道:“老头儿,你和小三聊得差不多了,轮到我和小三摆龙门阵了。” 刘光芬将侯卫东叫到了里屋,还把门关上。 “我是小囝囝的奶奶,你说,我有没有权利带小囝囝?为什么只让外婆带,不让奶奶带?我才带两天就接回去了,还说在我们这边带两天就感冒了。我是小囝囝的奶奶,难道会害她?” 刘光芬搬到了新月楼以后,带了小囝囝两天,就被陈庆蓉接了回去,而且见到小囝囝流鼻涕,表情上很不好看,刘光芬就有了意见。 侯卫东这才醒悟自己岳母那一句话的意思,道:“别人都怕带小孩子,你们却是争着带,麻烦。” 刘光芬道:“那么我们一家带一个月,我是小学老师,又带了你们三个,经验肯定要丰富得多。” 侯卫东知道这事说不清楚,就转变话题,道:“大嫂是怎么回事,你刚才不是要跟我说吗?” 刘光芬不上当,道:“江楚的事情等会儿再说,先说小囝囝的事,我是她的奶奶,凭什么就不能让我来带?”见到儿女回家,她原本高高兴兴的,可是说到这个话题,想到在新月楼院中遇见自己的亲孙女,却只能像外人一样看一看、逗一逗,不禁就有些心酸,就抹了眼角。 侯卫东耐心地道:“老妈,这是历史原因造成的,生小囝囝时,你还在吴海县,小佳妈妈恰好又退休在家里,请她过来带小孩子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个道理,刘光芬其实明白,此时在儿子面前将窝在心里的话讲出来以后,她心里舒服多了,道:“你岳母挺厉害,你以后千万别跟他们住在一起,容易起矛盾。” 侯卫东见母亲心气稍平,就将矛头引向江楚,道:“江楚是怎么一回事?我问过大哥,他总是支支吾吾的。” 刘光芬道:“江楚在吴海当老师的时候,挺文静的小姑娘,怎么到了沙州以后就变得不可理喻?好端端的人怎么迷上了传销?我都不敢跟亲家说起江楚的现状。”江楚的父母都是极忠厚的人,来往不多,关系却相当不错。刘光芬想起了老实巴交的亲家母,想着她每年送过来的土鸡蛋,觉得心情沉重。 侯卫东劝道:“妈,江楚是成年人了,她有自己的选择,怎么能怪我们家,我们全家都是坚决反对她搞传销的。” “只是苦了你哥,刑警支队本来就忙,回到家里,冷锅冷灶,一口热茶都没有。”刘光芬拿过侯卫东的手机,就给侯卫国打了电话:“你还在忙吗?忙完了,那就到新月楼这边来,何勇和小三都在这边。” “你吃饭没有?”这个时间早就过了饭点,按理说不应该问吃饭的问题,刘光芬作为警察的家属,对饭点早就模糊了。 “今天事情忒多,还没有顾得上。” “赶紧过来,我和你妹包了饺子,羊肉馅的,剩了不少。” 想着母亲包的香喷喷的羊肉馅饺子,侯卫国口水就要流出来了,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放下电话,拿起车钥匙就出了办公室。到转角楼梯时,见内勤蒋笑还坐在电脑前,就敲了敲门,探头进去,道:“小蒋,下班了。” 蒋笑回头,道:“侯支队,还有五分钟。” 侯卫国道:“弄好了下来,我送你回家。” 蒋笑一边保存文件,一边开玩笑道:“侯支队,加班到现在,你得请我吃饭。”她听到门口没有动静,回头时,侯卫国早就没有了踪影。 “这人真是,跑得比猴子还快。”她收拾好办公桌,提着小包就下了楼。 等到蒋笑下了楼,侯卫国已经把车停在了门口,坐在驾驶室里抽烟,烟头的亮光在黑暗中一闪又一闪。 蒋笑上车道:“少抽几根,今天晚上你至少抽了一包烟,而且有女士在车上,得讲绅士风度。”在刑警队里,每当熬夜时,大伙总是香烟不断,蒋笑已经习惯了会议室的烟味。今天见侯卫国抽得太凶,忍不住提醒。 侯卫国就将烟摁灭,发动车辆,直奔新月楼。 蒋笑住在父母家,她父母是新月楼的第一批客人,与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粟明俊住在同一个单元。侯卫国恰好要到母亲家里去,因此亦不问蒋笑,直接朝新月楼开去。 蒋笑见侯卫国直接将车开进新月楼,道:“侯支队,你太不人性了,我还饿着肚子,门口有这么多馆子,你不请我吃饭,那我请你。” 侯卫国搓了搓胡子拉碴的脸,道:“小姑娘家,别在外面玩,早些回家。” 蒋笑从警校毕业三年,在侯卫国这位年轻的老资格面前,确实是一个小姑娘。 熄了火,侯卫国拿着钥匙就跳了下来。蒋笑还不知道他的目的地也是新月楼,以为他要陪着自己吃饭,高兴地道:“你要请我吃饭?” 刘光芬手里提着香醋和几两大蒜,正在大门外的小卖部里与店主聊着天,见儿子的警车进了院子,连忙付了钱,就跟着进了院子。她刚到中庭就见到侯卫国和一位穿着警服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这个年轻女警察在一米六五左右,剪着一头齐耳短发,既漂亮又有精神,让人看了就觉得欢喜。 “卫国,到哪去?”刘光芬叫了儿子一声,眼睛却不停地瞟着儿子身边的女警察。 蒋笑得知了眼前这位阿姨是侯卫国的母亲,热情地道:“伯母好,我叫蒋笑,在刑警队工作。”她见侯母手里拿着醋瓶子,又问道:“伯母,你住在这里?” “我今年才搬来,二期,锦秀楼。” 蒋笑指了指所住的楼房,道:“我家也住在这里,就是中间那幢。” “你们还没有吃饭吧?哎,别到外面去吃,我家里包了羊肉馅饺子,一起去吃,别客气。” 蒋笑没有推辞,落落大方地道:“好啊,我最喜欢吃饺子,伯母手艺肯定很棒。” “还行吧,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看着母亲与蒋笑说说笑笑就朝锦秀楼走,侯卫国跟在后面直瞪眼睛。侯永贵、侯卫东和何勇坐在客厅里天南海北地聊着天。侯小英给小孩子洗澡,小佳无事可做,就进卫生间帮着给小孩子洗澡,两大一小就在卫生间里笑个不停。 等到蒋笑进屋后,三个大男人的眼光就停留在了她的身上,饶是蒋笑心理素质不错,也微微红了脸。 互相作了介绍,刘光芬道:“小蒋你坐啊,别客气,我去给你们煮饺子。” 蒋笑道:“伯母,我去帮你。”她不由分说地跟着刘光芬进了厨房。 等到蒋笑进了厨房,侯永贵、侯卫东和何勇三个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侯卫国身上,特别是侯永贵,眼中满是警惕,声音低沉而严厉,道:“你是结了婚的人,千万别做糊涂事。” 侯卫国满脸是委屈,道:“是妈多事,我顺路送她回来,妈非得请她来吃饭。” 何勇笑道:“这个女孩不错啊,肯跟着到家里来,看来对你有意思,你别不信,我说的没错。” 当蒋笑和侯卫国坐在餐桌上吃羊肉馅饺子时,小佳和侯小英也闻讯到了客厅。她们两个女人对于这种事情自然兴趣极大,在刘光芬的带领之下,坐在餐厅陪着两个吃饺子的人。 蒋笑临走时,侯卫国将其送到了门口。蒋笑道:“侯支队,伯母的饺子真好吃,什么时候再请我?” 侯卫国道:“饺子都是一个味,我没有觉得我妈的饺子好吃。” 蒋笑也不恼,道:“饺子的味道,你得慢慢品。” 回到家中,面对着众人怀疑的笑容,侯卫国发火了,道:“就是一个普通同事,你们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越是发火,大家越是好奇。何勇、侯小英又坐了一会儿,见小孩子已是睡眼迷离,便告辞而去。 刘光芬就一脸的心事重重,道:“卫国,江楚到广东去了三个多月了,什么时候回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侯卫国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刘光芬断然道:“你请假到广东去一趟,如果江楚坚决不回来,我的意见就是离婚。这么大的人了,孩子也不要,家也不要,这种女人拿来做啥?” 侯永贵穿着老式的警服坐在单人沙发上,道:“离婚,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难,离了婚,也不知亲家会怎么想。”他又告诫侯卫国,“在没有离婚之前,别跟单位上女同事有不明不白的关系,会影响你一辈子。” 侯卫国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最近到广东去一趟,如果能将江楚劝回来,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如果她执意留在广东,我就要考虑离婚。” 侯卫东与小佳下了楼。在路上,侯卫东隐晦地讲了母亲的意思,小佳感到很为难,道:“我妈从小就带着小囝囝,现在要给你妈来带,她肯定想不通。” “那这样,你妈带半年,我妈带半年,这样最公平。” “这主意不好,先别说你妈和我妈会不会同意,这样做会影响小孩子的心理,不利于教育。”小佳想了一会儿,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平时你多回沙州,就可以带着小囝囝到奶奶这边来,上班就由外婆来带,这样才能兼顾两家。” 正说着,就遇到了粟明俊和赵秀夫妻。赵秀与小佳是多年牌友,见了面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小佳充分发挥了八卦精神,道:“你家楼上是不是有个女警察,叫蒋笑?” 赵秀道:“有啊,蒋笑是刑警队的,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你怎么问起她?” “没事,蒋笑和卫东大哥在一个单位,她结婚了吗?” “好像没有,蒋笑是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的外侄女,眼光蛮高,我家老粟将组织部的本科大学生介绍给她,她还没有瞧上。你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小佳想着蒋笑和侯卫国走在一起的样子,口里道:“就是随口问问。”心中暗道:“他们两人还真是很相配。” 侯卫东和粟明俊谈论的话题就离不开沙州官场。 “易中达部长来报到了吗?” “如果没有其他变化,明天晚上全体常委在一起吃饭,虽然说是祝贺我和易中达,我看朱书记的意思就是给易中达接风。”粟明俊有些酒意,说话就比平时直接许多,又道,“朱总到沙州以后,你约他,大家一起吃饭。” “小勇在后天要到成津来,平时来去匆匆,不太好找人。” 第296章 市委书记突击视察水电站(3) “你尽量请他到沙州吃饭,我想当面表示谢意。”粟明俊一来是为了表达谢意,二来也是想亲自搭上朱小勇这条线。有了这条线,说不定在仕途上就可以更上一层楼。 侯卫东夫妻回到家,小佳在卫生间洗浴时,欲望在身体中不可遏制地涨起。洗澡完毕,她站在书房门口,对侯卫东道:“时间晚了,你早些洗澡。” 侯卫东正在看书,没有明白老婆的心思,道:“等会儿,我正看得过瘾。” 小佳生气地道:“那你去和书过一辈子吧。”转身走了。 侯卫东抬起头,看到老婆穿着丝绸的睡衣,便明白是怎么回事,把书放下,赶紧去洗澡。当高潮到来以后,小佳如惯常那般长长地呻吟一声,就如连续的感叹号,为一次完美的性爱作出了结束的注解。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两人享受着高潮之后的平静,此时无声胜有声。过了一会儿,侯卫东想起母亲刘光芬的话,翻身将小佳抱在怀里,道:“妈很想帮我们带小囝囝,你的意思?” 此时小佳还沉浸在性爱的快乐之中,慵懒地道:“你这人真扫兴,这个时候,谈点高兴的事。” 侯卫东压在小佳的身上,凑在耳边道:“我在成津的时候,你想我没有?” “想了。” “什么地方在想?” 两人私下里的玩笑话,正适合在这个环境说,小佳充满柔情地看着侯卫东,道:“全身都在想,你呢?” “我主要是重点部位在想。” “只是重点部位想,心里不想吗?” “当然也想。” 侯卫东抱紧小佳光滑的身体,道:“两地分居还真是闲置资源,我们现在身体是顶峰时期,若是过了三十五岁,身体各方面的机能就要下降,以后想做都没有力气。趁着身体还行,多做爱,免得到时有心做爱,无力高举。” 他们两人做爱时,关掉了灯,但是打开了窗帘。此时躺在床上,视线正可以看到窗外的星星,小佳最喜欢以这种方式来欣赏浩瀚的天空。她看了一会儿天空,思绪在脑子里天马行空地飞着。突然她想起了一事,道:“郭兰调到你那里当组织部长,她可是市委机关著名的未婚美女,现在到了成津,你不准和她有来往。” “我是县委书记,她是组织部部长,如果不来往,那我怎么发挥县委书记的职责?” 小佳认真起来,撑起身体,看着侯卫东,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正常的工作来往我不管,但是你不能与郭兰有什么私情。” 侯卫东敷衍了几句,转换话题,道:“小佳,我觉得将三家人弄到一个院子是巨大失策。我妈这人闲不住,每天都要到院子里聊天,天天都能看到小囝囝。我们的小囝囝多漂亮,我妈一看到就忍不住会想起奶奶带孙女还是外婆带外孙女的问题。” 转移话题是侯卫东熟练掌握的技能之一,小佳一不小心就着了道,思路被顺到了小囝囝身上。小佳为难地道:“一边是外婆,一边是奶奶,两边一样亲,但是小囝囝是外婆一手带大,现在突然要交给奶奶,没有说服我妈的理由。” 侯卫东道:“我妈是小学老师,教育小囝囝应该更适合。” 小佳亦一直担心小囝囝的教育,她皱着眉头,道:“这是我最担心的问题,我妈有许多知识是不对的,可是,我妈从小就将小囝囝带到身边,尽心尽力带了将近一年时间。小囝囝是她心肝宝贝,如果真的因为教育问题交给你妈,对我妈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侯卫东苦着脸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古人的总结倒真是精辟,县里的事我可以拍板,家里的事情却是理不清。” 小佳与婆婆刘光芬关系挺好,基本上没有红过脸,她知道婆婆的想法,道:“我们只能采取变通的办法,星期六、星期天我就将小囝囝接过来,带到奶奶那里去,让奶奶也过瘾。” “也只能这样了。”侯卫东同意了小佳的方案。 一大早,侯卫东起床以后,稍作锻炼,将睡梦中的小佳推醒,道:“我要回成津了,先去看看小囝囝,昨天她还没有叫我。” 小佳原本想赖床,听侯卫东如此说,就起了床。小两口喝了牛奶、吃了面包,一会儿就解决了早餐。 两人到了陈庆蓉家门口,听到小囝囝清脆的笑声。 小佳解释道:“小囝囝早上起来精神最好,昨晚她是要睡觉了,没有精神,所以没有喊你,你别跟女儿生气。” 侯卫东笑道:“你还当真以为我生气了,我堂堂的县委书记,会跟一岁小女儿怄气,那就是笑话了。” 小囝囝骑着后面带副轮的小自行车,陈庆蓉在后面保护着,张远征则负责推车,三人玩得相当高兴,完全没有想到女儿和女婿会突然出现在面前。 陈庆蓉见状,道:“你们两人也没有带过小囝囝,今天早上就陪她玩一会儿。”等到陈庆蓉发了话,张远征将小囝囝的自行车推了过来,自己回房间换衣服。 侯卫东站在小囝囝面前,道:“喊爸爸。”小囝囝正玩得高兴,见外公外婆走了,就有些不高兴,扭头叫了一声:“妈妈,推,推。” 小佳站在一旁不动,让父女多接触。 侯卫东为了讨好女儿,主动站在旁边推着小自行车。小囝囝很快就适应了侯卫东的方式,清脆的笑声顿时就在屋内飘荡。正玩得高兴,小自行车在绕过沙发时拐弯过急,一下就倒在地上,侯卫东眼疾手快,伸手抱住了小囝囝。 小囝囝张开嘴哇哇大哭起来,陈庆蓉闻讯赶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从侯卫东怀里接过孩子,道:“囝囝乖,不要哭,是椅椅不对,我们打椅椅。”她就一边说,一边用手假意去打那个拦路沙发。然后抱着小囝囝坐在沙发上,检查了一番,见腿上只有轻微擦伤,松了一口气,脱口道:“你们两人怎么带小孩子?才几分钟就将小囝囝摔了。我带了一年,从来没有摔过一次。” 张远征穿着外套就走了出来,见状大声道:“你们两个当父母的太不负责了,才几分钟时间就出事。真要把小囝囝交给你们,不知道要摔多少跟头。” 侯卫东被弄得很是尴尬。 小佳抢白道:“哪一个小孩子没有摔过跤,有什么大惊小怪。” 侯卫东见陈庆蓉脸色沉了下来,忙拉着她,道:“爸,妈,你们辛苦了,我要去上班了。” “嗯。”等侯卫东走到门口,陈庆蓉又道,“你开车要慢点。” 侯卫东一边穿鞋子,一边道:“我不开车,是老耿师傅开车,他技术很好,没有什么问题。” 陈庆蓉还是叮嘱道:“老师傅也要慢一些,宁慢三分,不争一秒。” 下了楼,小佳评价道:“他们这样带小孩子,太娇气了,刚才摔倒了就不应该打沙发。这是给小囝囝传输错误的意识,让她学会推卸责任,正确的做法应该让她自己爬起来。”侯卫东听了没有说话。 出了沙州,侯卫东才给母亲刘光芬打了电话:“我回成津了,已经在车上,不过来了。” 此时,刘光芬满脑子都是大儿子侯卫国的事情,道:“昨天我想了一个晚上,江楚嫁到我们老侯家也有好几年了,从本质上来看她是一个十分单纯的姑娘,做传销只是一时着迷。我想跟着你哥到广东去,看能不能将她劝回来。只要她回来安心做事,还是不离婚为好,原配夫妻总是好的。” “强扭的瓜不甜,这事还得让大哥自己来做决定,我们谁都代替不了他。” 刘光芬又道:“小囝囝的事情,我也是翻来覆去地想,你别急着给那边提出来,我怕亲家不高兴,算了。” “妈,我就知道你最大度,我跟小佳说好了,有空就带小囝囝到你这边来玩。” “这样也行。” 刘光芬又念叨道:“你少喝点酒,都当县委书记了,还不知道保护身体,要让你妈操心。” 听着母亲的啰唆,侯卫东心里一阵温暖,暗道:“说到底,这世上还是自己的妈最好。” 市委书记突然视察水电站 车行至桔树镇,接到秘书赵诚义的电话:“侯书记,朱书记今天上午要到竹水河水电站视察,9点从沙州出发。” 侯卫东眼见时间已到9点,便让老耿停了车,又亲自给县委办主任谷云峰打电话:“赶紧通知蒋湘渝县长,让他到桔树镇来,我在那里等他。朱书记9点从沙州出发,要来看竹水河水电站,你让水电站做好接待准备。” 他再给朱小勇打了电话:“朱总,你在哪里?” 朱小勇笑道:“我还能在哪里,水电站。” “市委朱民生书记等一会儿要到水电站来。” “昨天在一起吃饭,他就说今天上午要过来,所以我连夜就回到了水电站。水电站的展板和汇报材料都弄好了。” 侯卫东松了一口气,道:“他9点出发,到了竹水河也就是11点,午饭安排在水电站吧。” 朱小勇笑道:“水电站都是些粗汉,个个臭烘烘的,我和你吃得下,只怕朱书记吃不下口。中午在煤炭疗养院吃饭吧。” 刚放下电话,谷云峰又打来电话,道:“侯书记,我跟赵诚义联系了,朱书记要在县里吃午饭,赵秘书让我们确定吃饭地点。” 成津与沙州交界处是桔树镇的地盘,在等候朱民生的时候,侯卫东没有通知镇政府,独自在田地里漫步。 “朱民生突然提出视察竹水河水电站,只怕目的不是水电站,而是朱小勇。”侯卫东将朱民生关于竹水河水电站的相关指示回想一遍,又结合他的行为方式,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又琢磨道:“难道从粟明俊这事,朱民生悟出了些什么?” 上午10点,侯卫东和蒋湘渝在成沙公路成津县境接到了朱民生,一行人没有进县城,而是直奔竹水河水电站。 竹水河水电站还是一个大工地,河边茂密的绿色被破坏,露出了大片黄褐色泥土,来往工人穿着长筒靴子,在泥水中忙碌。 朱民生听完朱小勇的介绍,将视线从展板上转移开,用手指着下方工地,道:“小勇,工程上还有没有需要地方上解决的问题?” 朱小勇和他手下的工程师一样打扮,穿着工作服,戴着工作帽,朴实而大方,道:“朱书记,侯书记和蒋县长很重视竹水河工程,经常过来关心工程建设,加上县里各方面制度完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上什么问题。” 朱民生点头道:“恒庆集团这两年发展势头很好,竹水河上的这座水电站是集团在沙州的第一座水电站,我们要争取将水电站建成样板工程,这样才能更好地与恒庆集团合作,才有第二座、第三座水电站。” 他又问侯卫东:“拆迁是个让人头痛的问题,你们是如何解决的?” 侯卫东道:“在对待拆迁农户上,恒庆集团有一套完善而明确的政策,与当地政府也配合得很好,已经拆迁了六十多户,鸡不叫狗不咬,很平静。” 朱民生高兴地道:“能做到这一步很不容易,现在拆迁稍不留意就会搞成群体事件。竹水河水电站的拆迁能如此风平浪静,我代表市委表扬卫东书记和湘渝县长。” 视察完竹水河水电站,已是11点40分,朱民生做了最后总结,道:“竹水河是成津人民的母亲河,养育了这一方人民,等到水电站修好以后,不仅能发电,缓解岭西用电紧张的压力,而且能形成一个小型水库,造福当地。”他又对侯卫东道,“小勇是水利专家,你和湘渝都要向他学习专业知识。” 侯卫东道:“我一定遵照朱书记的指示,甘当朱总的学生,还请朱总不吝赐教。” 朱小勇呵呵笑道:“侯书记别客气,我们一起学习研究。” 侯卫东就将话题转到午餐上来,道:“竹水河除了能发电,还产一种特产——鳊鱼,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美味。等水电站修好以后,产量应该能进一步提高。这是县农业部门重点打造的项目,请朱书记品尝,指点我们如何把这个特色打造出去。” 朱民生指着侯卫东,开玩笑道:“还是卫东书记最精明,吃顿饭都不忘记宣传成津特产。如果鳊鱼确实好,我一定会大力宣传,谁叫我吃人嘴短。” 到了煤炭疗养院,见到树林下的河水,朱民生感慨道:“成津有如此美景,这就是成津版的桃花源,你们要好好利用。” 酒糟鼻院长早就做好了准备,从河里小船上提了一网鱼,来到朱民生面前,憨厚地道:“各位领导,这几条鱼都是我上午才从河里网上的,新鲜得很。我煮个酸菜鱼汤、红烧鱼,就是不知领导是否吃得惯?” 朱民生和气地道:“到了竹水河,就要吃竹水河最正宗的吃法,越土越好。” 酒糟鼻院长笑眯眯地走了,临走之前感激地看了一眼侯卫东。这个疗养院原本死气沉沉,主管机构早已听之任之,可是侯卫东喜欢这个地方,疗养院迅速成为成津高端客人休闲的场所。面对着鼓起来的荷包,酒糟鼻院长将侯卫东当成了财神爷。 按照侯卫东的要求,疗养院将以前的白瓷碗、盆全部换成了土盆子。当脸盆大小的土盆子端上来以后,青色的葱、红色的辣椒、白色的鱼肉,还有切得很细的泡萝卜丝,散发出浓烈的香味,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朱民生从9点就坐车出发,走了半天,确实饿了,喝了一口鱼汤,便将碗放下。 侯卫东是美食家,在美食方面颇有些挑剔,他对酸菜鳊鱼汤的味道是赞不绝口。见到朱民生放碗的动作,就有些奇怪地道:“朱书记,这味道还行吧?” 朱民生这才发了话:“早就听说鳊鱼味道好,果然名不虚传。今天我年龄最长,就立个规矩,不准喝酒,大家痛痛快快地品尝这山珍之味,无论再好的东西,两杯酒下去就滋味全无。” 朱小勇笑道:“朱书记,到了竹水河,小朱还是想敬您一杯酒,略表心意。” 朱民生道:“这样,我喝两杯,一杯同朱总一起,感谢你对沙州的支持,另一杯同成津班子一起碰,这两年成津工作不错,很有起色。” 酒宴结束,赵诚义悄悄将谷云峰拉到一边,道:“谷主任,这鳊鱼不错,朱书记挺喜欢,能不能再去弄几条?” 谷云峰道:“赵主任,我早上就让院长多准备了一些,充了氧气袋的,就怕朱书记不喜欢,没有拿出来。” 赵诚义道:“好,放到汽车尾箱。” 第297章 市委书记突击视察水电站(4) 谷云峰低声道:“我还准备了好几袋,尾箱放不下,我派个车送到沙州去,到时与赵主任联系。” 赵诚义见谷云峰办事很灵活,高兴地道:“谢谢你,谷主任。” 吃完午饭,侯卫东就请朱民生到招待所去休息。 朱民生看了看表,道:“我要小睡一会儿,两点,准时出发。” 他又对朱小勇道:“小勇,我单独跟你聊几句。” 朱小勇就和朱民生并排着上了招待所的二楼,侯卫东和蒋湘渝坐在下面喝茶。 县里,是由蒋湘渝负责竹水河水电站,他见朱民生上了楼,有些担心地道:“还有六户老百姓就是不肯搬迁,今天说了大话,以后事情闹了起来,也不知怎么收场。” 侯卫东道:“现在凡是稍大一点的工程,哪里没有一点纠纷?我们这里算是很少了,朱小勇是全程参加,有他在,我们就不会太被动。” 蒋湘渝看了看楼梯方向,道:“幸亏是朱小勇,若换个素质差些的人,这竹水河的工程就不好做了。” “朱小勇的身份是双刃剑,搞得好皆大欢喜,搞不好就可能伤了自己。”侯卫东从粟明俊的升迁之中,更加直接地了解了权力的运作过程,这事给了他颇深的刺激。 两点,朱民生才和朱小勇一起下楼。 朱民生回绝了侯卫东和蒋湘渝的挽留,道:“你们两个都是大忙人,客走主人安,不留了。” 小车回到沙州,赵诚义小心翼翼地建议道:“成津县送了四袋鳊鱼,放在车尾箱。朱书记喜欢吃鱼,干脆把这鱼给朱书记送过去?” 朱民生亲自到尾箱检查了鳊鱼,袋里的鳊鱼每条都有两斤多,瘦削而灵敏,与池塘鱼有着明显区别,道:“侯卫东还算有心人。” 晚上,朱民生来到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家门口。 朱民生坐在车上观察了一会儿,见前后左右皆无人,下了车,亲自提了两袋鳊鱼,到了朱建国家中。 此时,侯卫东还在办公室里,黑着脸听邓家春汇报工作,当邓家春说完,道:“这是一个副局长干的事情吗?你查实没有?” 邓家春脸色平静,道:“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十有八九是诈骗。” “这年头倒真是奇了怪,堂堂的副局长,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情?” 邓家春黑瘦的脸上又开始闪着光,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包勇是吃了豹子胆,我估计他还有其他案子。” “谈谈具体案情。” “我是今天接到报案的。在县广播电视局的旁边有一个卖农用小型拖拉机的门市,在一个月前,有一个叫做张卫革的人多次来联系买车。一天早上,他在店里说要买一台车,恰好广播电视局的包勇带着一个局里的工作人员从这里经过。那个工作人员恰好认识张卫革,两人就交谈了起来。” 侯卫东忍不住打断道:“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如果包勇真是诈骗,我倒是佩服他的心理素质。” “那时搬运工没有到,包勇就帮着搬拖拉机,张卫革说着说着就说要赊几台。那个老板想到包勇等人认识张卫革,便没有多怀疑,想着能卖几台机器,就同意了。” 侯卫东有些奇怪,道:“包勇只是好心帮忙,怎么能算诈骗?” “单纯这一件事,还不能判断包勇是诈骗。我当时就觉得包勇过于热情了,因此将其他几起诈骗案重新研究,发现每一个诈骗案手法都差不多,都有一个托。我将包勇的照片拿给其他受害人,都指认了包勇,只是当时包勇是以不同的身份做‘托’。” 侯卫东大学学的是法律专业,自然明白其中的诀窍,道:“家春,此案涉及副局级干部,证据一定要充分,要慎重。” 邓家春道:“侯书记,这件案子性质很明确,就是一件诈骗案。” 等到邓家春离开,侯卫东越想此事越觉得不可思议,他给郭兰打了电话:“郭部长,我在办公室,你派人将广电局包勇副局长的基本情况给我送过来,详细一些。” 郭兰已回到了县委小招待所,接到电话以后,就给新任的组织部办公室主任黄帆打了电话。黄帆是新提拔的办公室主任,得到部长指示,就如神行太保戴宗一般,飞快地来到组织部办公室,然后拿着资料就上了三楼的县委书记办公室。 走上三楼,来到县委书记办公室,黄帆的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他素来眼高,没有将县里官员瞧在眼里,逢到三四个知己,还要时不时地鄙视一下现今在台上的干部。此时真正要与县委书记直接交流,心里却如有一只哮天犬在咆哮。 “侯书记,我是组织部的小黄,这是您要的材料。”黄帆站在侯卫东办公桌前,小心翼翼地交上了材料。 侯卫东见材料挺全,抬头对黄帆道:“你是组织部的?怎么以前没有见过。” 黄帆是第一次近距离和县委书记说话,微微弯了弯腰,道:“侯书记,我叫黄帆,是组织部办公室的,才从司法局办公室调过来。” 侯卫东点头道:“放在这里吧。” 黄帆出来时,暗道:“黄帆啊黄帆,平时你也自命不凡,怎么见了七品县官就恨不得鞠躬,这也太猥琐了。”他边走边回想起侯卫东年轻的面容,心道:“侯卫东比我大不了几岁,却如此有县委书记的派头,不服不行。” 侯卫东自然不会知道黄帆在见了自己一面之后会有如此多的想法,拿起包勇的档案材料,眼里就寻找着包勇当官的跳跃点。 包勇的档案并不复杂,参加工作以后就在当时的县委办工作,然后在镇里当过副镇长,以后就调到县广播电视局出任副局长。从县委办到副镇长,这就是包勇升官的跳跃点。 “包勇在县委办工作时是为哪位领导服务?”侯卫东就给县委办主任谷云峰去了电话。 谷云峰在镇里工作之前,曾在县委办当副主任,对县委办的历史人物很熟悉,脱口就道:“包勇在县委办是给当时的县委副书记经历当秘书,以后又到镇里当过副镇长。” “原来是经历的秘书,看来我对成津的历史还是了解得不够。”侯卫东想了一会儿,又给邓家春打了电话,道:“包勇这案子,证据一定要周全,要办就办成铁案。” 第二天,高小楠、莫为民、郭兰一早就接到谷云峰电话,9点在县委小会议室开会。 高小楠第一个到达小会议室,他端着一个样式很新的不锈钢水杯,喝着茶,就开始琢磨今天开会的议题。自从上次小梁部长到双河镇当党委书记以后,宣传口又推出了两个干部,高小楠由此在宣传口威信增加了不少。这个新的不锈钢水杯就是教育局一位副局长送给他的,杯子虽然不值钱,里面却有一种尊重。 高小楠将宣传口几个部门的班子成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暗道:“下一次,教育口也应该推一两个干部出来。”他见郭兰进了屋,就笑着打了招呼,道:“郭部长,今天这个会是什么议题?” 郭兰在自己惯常的位置坐了下来,浅浅一笑:“不知道,我也是才接到的通知。” “是不是研究人事问题?郭部长,教育局中层干部有几年没有动过了,这些中层干部都是从各学校精挑细选出来的,有文凭,人也年轻,什么时候部里来考察考察?”高小楠听说郭兰与侯卫东在益杨曾经是同事,而且郭兰还曾经是侯卫东的领导,因此在郭兰面前就很客气。 正说着话,莫为民端着茶杯,拿着笔记本也走了过来。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坐下来以后就自顾自翻着笔记本,并不同高小楠和郭兰说话。最后,侯卫东和谷云峰说着话走了进来。 “今天会议的主题是如何在全县掀起学习江总书记讲话的热潮。” 侯卫东拿起了一本杂志,道:“两年的‘三讲’教育活动中,全国有566万党员干部参加了学习教育活动,重温了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学习了总书记有关论述,严肃认真地剖析了党性党风方面存在的问题,诚恳虚心地接受群众的监督和批评,及时制订出整改的方案和措施。我们在座的诸位同志都亲自参与和经历了‘三讲’教育活动,通过此次教育,整个班子在政治上有明显进步,思想上有明显提高,作风上有明显转变,纪律上有明显增强。可以这样说,这次‘三讲’教育达到了干部受教育、群众得实惠的目的,是我们党在世纪之交为加强自身建设而进行的重要实践。” 侯卫东担任县委书记以来,一直都注重抓实事,亲自挂帅抓了成沙公路和矿产整治,如今突然谈起了务虚之事,这就让莫为民和高小楠感到奇怪,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认为这次活动应该向下延伸,全县用半年时间,按照‘三讲’教育的模式,系统地学习我党的经典篇章,我初步将这次半年时间的学习活动命名为‘重温经典’。” 侯卫东抛出了话题,道:“请你们三位发表意见,一是有没有必要在全县搞这次学习活动,二是这次活动如何搞法。” “我觉得重温经典活动很有必要,具体搞法我认为可以套用‘三讲’的模式,分为学习、剖析、整改以及复查等几个大阶段……”高小楠给侯卫东当副手,受到充分的尊重,投桃报李,他对侯卫东的决策素来是举双手赞成。 侯卫东就道:“高书记想得很细,这次重温经典的学习活动,由我来当组长,高书记来当副组长,等常委会通过以后,在全县掀起重温经典的高潮。” 两天后,成津县热热闹闹地开展了重温经典学习活动。 关于此次活动,侯卫东通过王辉的关系,在《岭西日报》的第二版发了一篇理论文章。 省委书记蒙豪放看到这篇小文章,认真地读完了全文。 沙州市委书记朱民生也看到了这篇文章,评价道:“侯卫东很有想法,这个活动很好,但是搞这么大的活动,事后才向市委汇报,也有点先斩后奏吧。我一来沙州就谈起民主集中制,确实很有必要。”秘书赵诚义提醒道:“关于重温经典,成津县委有个报告。” 朱民生的报告并不是指书面报告,而是侯卫东这个县委书记没有来亲自报告,他见赵诚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图,哼了一声,脸色严肃。 茂云市委书记祝焱看到了这篇文章,就将秘书长叫到了办公室,道:“成津这两年很不错,矿产秩序整治工作推动得有声有色,现在又在全县掀起学习活动,这其实是整顿干部作风。” 秘书长看了报纸,道:“成津县委侯卫东书记曾是您的秘书,他跟着您确实学到很多东西。” 祝焱哈哈大笑:“你这是拍我的马屁。” 秘书长与祝焱关系挺好,被揭穿了也不恼,道:“我说的是实话,如果没有给您当秘书的经历,他怎么会有这么好使的脑子?” 周昌全则天天在企业里调研,没有注意到这篇文章。 成津县委开展的重温经典活动就如一粒石子扔进了池塘里,激起了几圈涟漪,池塘的水面很快又重归平静。 第298章 市委书记突击视察水电站(5) 10月初,拖拉机诈骗案结案。当案件在县委常委会上公布以后,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犹如听到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 这是一个在成津暗中活动多年的诈骗团伙,由七名成员组成,头目就是广电局副局长包勇,另外还有三人是广电局的工作人员。在包勇家中搜出了不少光盘,里面有各种反诈骗的专题片。据包勇成员交代,他们就是通过学习这些光盘来总结骗术。 他们原本一直在沙州、茂东等城市活动,由于事前进行过岗位培训,七名成员诈骗手段很职业化,前后骗了三百多万元。无数次成功让包勇失去了警惕,利令智昏之下,在家门口搞了一次活动,结果阴沟里翻了船。 侯卫东重重地拍了数次桌子,愤怒地道:“这还是我们的干部吗?丢脸!不仅丢他自己的脸,更丢成津干部的脸!我们辛苦打造的良好投资环境,就被这一小撮败类完全破坏。从另一个方面说明,我们搞重温经典的活动是完全有必要的,抓出包勇这个害群之马,正是重温经典活动的一个重要成果。” 他又拿出了一个档案袋,打开以后,道:“包勇不是从石头里迸出来的,他的行为也是受到广大群众监督的。这是包勇近几年民主测评的原始档案,九七年,三票不称职,其余全部是基本称职;九八年,四票不称职;九九年,五票不称职。看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从投票已经反映出一些问题,只是我们的制度没有跟上,没有能够防微杜渐。” 他语重心长地道:“同志们,我们要吸取此次教训,必须要有健全的制度,才能避免出现类似的问题。下面,请大家讨论县级部门考评末位淘汰制度,这是重温经典活动中的一项重要制度建设。” 末位淘汰制度是争议比较大的制度,主要内容是一个部门在年度考核中连续两年排名全县倒数后三位,则单位主要领导将被免职。这个制度存在着种种弊端,从省、市到县上都有较大的争议。针对成津存在的各种问题,侯卫东早就想剑出偏锋,用末位淘汰制度这把双刃剑来刺激县级部门,只是这项制度存在较大争议,推行有一定困难。他就在等待着机会,这一次,包勇事件成为有利的契机,在常委会上借机发了大脾气以后,顺势就将这项制度提了出来。 各位常委见侯卫东脸色铁青,虽然有不同意见,还是忍着未说,免得与盛怒中的县委书记发生冲突。 末位淘汰制度得以顺利通过,没有任何常委反对。 政协主席经历听到了包勇的事情,在办公室里把杯子摔了。政协秘书长听到里面的响动,赶紧过来收拾杯子。经历喘着粗气,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包勇以前是我的秘书,是个很单纯的人,我就不相信他一个堂堂的副局长会成为诈骗犯,这个理由太牵强了。” 政协秘书长对包勇没有什么好印象,此时见老头子听到这个消息发起了脾气,劝道:“经主席,包勇的案件通报我看了,他做的事情太离奇了。如果公安局是编造案情,邓家春的胆子未免太大,我觉得邓家春是稳重的人,而且不愚蠢。” 经历平时挺稳重的一个人,今天包勇的老婆到他家里哭了一个早上,让他颇为心烦意乱,就在秘书长面前发牢骚,道:“邓家春只是一把枪,开枪的人是侯卫东。” 秘书长道:“侯书记这么精明的人,不会做这种愚蠢之事。侯书记比章永泰强得多,他来了以后,政协机关待遇增加了,办公条件也比以前好多了。” 经历哼了一声,道:“侯卫东那点心思我明白,他把政协当花瓶来供着,以为买两辆好车,提高点工资待遇,就能收买人心吗?政协不是吃闲饭的机构,政治协商、民主监督、参政议政这三项职责是各党派团体、各族各界人士在政治体制中参与国事、发挥作用的重要内容和基本形式,光给待遇,不让政协发挥作用,这是在犯错误。” 秘书长笑道:“步主席在政协大会上多次表扬了侯卫东,说他是称职的县委书记。” 经历听了就没有了脾气,沙州市政协主席步海云和侯卫东关系不一般,如今步高在成津新城搞开发,走的就是侯卫东的门路。 秘书长见经历有些蔫了,给他续了茶水,道:“机关的人前天包车到沙州新月楼去看了,他们对步高的楼盘很满意。我们机关同志想集体去预订一幢楼,价格上还想请经主席出面找一找步高,你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没有机关同志的支持,任何单位负责人都难以开展工作。经历在官场沉浮几十年,对人心看得很透,这等涉及众多机关干部的大事自然不敢马虎。他拨通了步高电话,先打了几个哈哈,才道:“步总,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 步高正陪着侯卫东视察工作,听明来意以后,痛快地道:“经主席,我马上派销售经理到您那里去,详细介绍楼盘的情况。你愿意要哪一幢都行,价钱方面,一定尽可能优惠,这一点你放心。” 对于房地产开发公司来说,自然希望资金回笼得越快越好,就算不是政协主席经历出面,只要有人肯买一幢楼,开发商都会考虑一定的折扣,更何况政协集体包楼将是楼盘销售中闪光的大卖点。 侯卫东知道步高在同经历打电话,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去八卦。等到步高挂了电话以后,他道:“步总,我只提一个要求,这个楼盘各方面指标一定要达到新月楼的水平,你别以为这是县城就可以降低标准,我会派专人来督促检查这里。” 步高丝毫不以为意,笑道:“我是真心想请县委派人来督促检查,最好常驻我们楼盘。我还有个想法,除了县委派人以外,我还准备在县城里请一些老百姓做质量监督员。质量一流,五星服务,这是步步高楼盘的最大卖点,我不怕检查,就怕不检查。如果不检查,泥鳅、黄鳝扯成了一样长,突出不了步步高楼盘的优点。” 侯卫东见过的房地产商人也不少了,他比较信得过信誉一直不错的步高,道:“今天我到工地来看了,晚上就要播放新闻,这就是给你打广告。你一定得抓好质量,别坏了我的名声。” “质量就是企业的生命,这一点请侯书记放心。”步高见侯卫东要朝下面走,道,“侯书记,时间不早了,中午一起用餐?” 侯卫东摇头道:“县里正在大搞重温经典活动,我这个组长是要带头在企业吃了饭,下一回我的副手也要在企业吃饭,以此类推,这对企业就是沉重的负担。” 步高道:“沙州市现在是城头变幻大王旗,有些事情还真得同侯书记聊一聊。” 侯卫东心中一动,步高在沙州是成功的企业家,父亲又是政协主席,他的消息经常比正规渠道来得快,因此,他脚步便慢了下来,道:“到煤炭疗养院,那里清静。” 10月的竹水河异常美丽,河湾处长着高大而茂密的竹林,竹子发出了新叶,竹笋则长得又高又嫩,生机勃勃。 酒糟鼻院长得知侯卫东要来,早就在河湾处放了窝子,等到侯卫东一下车,就将准备好的钓具拿了过去。 秘书杜兵对钓鱼比较有兴趣,亦有经验,陪同着侯卫东、步高等人到了河边,帮着穿上饵料,调整浮头。 步高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杜兵,侯卫东道:“杜兵是我的秘书,说话不必回避他。” 杜兵从县委组织部调到县委办已有一年多时间。这一年多,他很少得到侯卫东的表扬,有时几个好友开玩笑说他是侯卫东的心腹,他并不否认。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扪心自问:“我真的是侯卫东的心腹吗?说得难听,我就是县委配在侯卫东身边的拎包客。” 今天,侯卫东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如高压电一般迅速穿透了杜兵,瞬间,他眼里噙满了泪水,一年多的谨小慎微,此刻终于结出了丰硕的果实。他偷偷地转过身去,抹掉了泪水,回过头来,又是一脸的严肃认真。 “易中岭是新任组织部长易中达的大哥,在沙州商界是异军突起,沙州东城区有四块老厂区,都在最繁华的位置,大家盯得很紧,易中岭一人就得了三块。” “另一块是谁得了?” 步高嘿嘿笑了笑,道:“另一块是我得了,可是综合价比易中岭每平米至少要多三百块。易中岭有块地和我这块地直线距离一百米,却有三百块的价差。他妈的,在沙州出现这事还真他妈的怪了!” 想到这事,他就说了粗话,向侯卫东道歉以后,又解释道:“对于房地产公司来说,这个价差已经不得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要那块地,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地价当然会影响房价,但是据沿海经验,房地产做到顶端还得以信誉和质量取胜。” “这也是我最重要的法宝了,所以在成津的工程,侯书记不用担心质量,我可不敢坏了好不容易挣来的名声。” 说到这,侯卫东纠正刚才听到的话,道:“刚才你的消息有不准确的地方,易中岭不是易中达的亲大哥,只是堂兄而已。” 正说着,瞧见浮头猛地往下一沉,他一提竿子,就见一条鱼在水下拼命地游动着,想挣脱口中的异物。 这真是一条漂亮的鳊鱼,流线型的身体,青白的颜色,略往上翘的鱼头又让它的神态有些骄傲。当然,这只是侯卫东的感受,酒糟鼻院长接过杜兵递过来的这条鱼,用刀背猛拍鱼头,道:“杜秘书,这条鱼两斤多一点,正好拿来红烧,肉嫩得很,大一点的或是小一点的,就拿来煮酸菜鱼。” 在河边,步高继续着他的话题:“易中岭与黄子堤关系密切,易中达尽管是组织部长,可是他才到沙州,那三块地盘凭他的面子还争不下来,是黄子堤在里面发挥的作用。” 在修成沙公路时,黄子堤就曾经为易中岭打过招呼,侯卫东对步高的话深以为然。 步高又道:“黄子堤这人就是五代十国的冯道,以前周昌全执政时,他是周昌全的心腹;现在朱民生执政,他又成了朱民生的得力助手。还有,我听说洪秘书长要去当政法委书记,但是不兼任公安局长,公安局长由老粟来任。” 对于洪昂的事情,侯卫东心中有数,他假装不知,反问道:“消息是否可靠?” 步高道:“有百分之九十的准确度,杜正东是调到茂云出任市委副书记,算是提拔了。” “那谁来当市委常委、秘书长?”侯卫东是真的不知此事。 “这事有好几个版本,我没有搞到准确消息。” 侯卫东动起了心思,暗自琢磨道:“既然没有准确消息,那多半就是没有人选,我应该为自己争取。”转念又想道,“朱民生、黄子堤和易中达是铁三角,我去当市委的大管家,这日子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犹豫了一会儿,侯卫东还是决定先搞清楚状况,然后再作决定。 第299章 侯卫东遭到市领导严厉批评(1) 谈判对手梁秋河拂袖而去 “我已经听到一些风声,朱民生这是搞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一套,洪昂如果真的需要调整,也应该放到常务副市长这个位置上去。现在把洪昂放在政法委书记位置上,却又不任公安局长,没有多大的意思。”周昌全的声音从一百多公里以外传来,特别清晰,他在侯卫东面前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 自从调离了沙州市委书记的岗位,周昌全说话的方式就不知不觉在发生着变化,其他人或许意识不到,侯卫东作为他的专职秘书,却是很清楚地感觉到其中的细微差异。在当沙州市委书记时,周昌全是主政一方,掌控着全局,说话办事很是稳重。到了省里以后,位置高了,距离远了,他在侯卫东面前说话很直率,以前需要意会的事情,他往往直言道破。 侯卫东问道:“听说市委秘书长这个位置还没有人选。” 周昌全马上就道:“你想去?当市委的总管,以你的情况,陷入沙州市委的是是非非之中,未必是好事。至于市委秘书长的人选,沙州就是这么一点大的地方,其实很好猜,朱民生与省委副书记朱建国走得近,朱建国与原来的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是老同事,谁接蒙厚石的班,谁就是市委秘书长的人选。” 侯卫东不知道周昌全是听到了风声还是纯粹推测,放下电话,不禁有些出神。 过了一个多小时,周昌全又将电话打了过来:“卫东,在县委书记岗位上苦干两年,只要把胜宝集团的事情做好,有了实实在在的政绩,就是以后进步的基础。” 侯卫东听到周昌全声音有些兴奋,试探着问:“是不是胜宝集团的事落实了?” “卫东很聪明,一猜就中,刚才樊胜德在我办公室,明确表示将胜宝集团落户在沙州市成津县。只要胜宝集团顺利投产,成津县的gdp和财政收入都将很快赶上益杨县,这就是你最大的政绩,何愁将来没有好的发展?” 听到侯卫东说了感谢的话,周昌全哈哈笑道:“我看人是比较准的,用人也比较挑剔,如果你是阿斗一样的人物,我肯定不会扶持你。胜宝集团能够最终落户成津,是多方面因素的综合作用,我的推荐只能算是助力。不过胜宝集团在土地上提出比较高的要求,这对你来说是对你执政能力的考验。” 侯卫东当过益杨开发区主任,具体征过土地,对周昌全的提醒他并不是很在意,道:“周书记,什么时候到成津来看看小侯?县里在竹水河上游开发了一个桃花源。” 周昌全没有拒绝,问道:“成津有没有运动场?我现在开始打网球了,毕竟年龄不饶人,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得加紧锻炼。” 挂了电话以后,侯卫东把谷云峰叫到办公室,道:“县里有没有网球场?” 谷云峰挠了挠头,道:“我只在大学看见过有人打网球,在成津会打乒乓球和羽毛球的人不少,就是没有听说有人会打网球。” 侯卫东道:“成津地处内陆山地,县城里医疗条件、居住条件以及体育设施、文化生活等方面,与大城市相差得太远。我们要慢慢增添一些设施,让客商们能够来,而且能够住得下来。” 谷云峰笑道:“以前成津有不少小歌厅、小卡厅,很受客人欢迎。” “你啊,视野不够开阔,还拿那些小歌厅、小卡厅来说事。县委小招待所的改造要提上议事日程,成津最起码得有一个三星级酒店,这样才能符合发展的潮流。”被侯卫东批评一句,谷云峰心里反而觉得很实在,静听侯卫东的下文。 “三星级酒店还有一个操作过程,目前还有一件比较急的事情,尽快修一座网球场。网球场的建设档次要高,平时可以对外开放。” 谷云峰听得很仔细,琢磨道:“平时可以对外开放,里面的意思就是有的时候就不能对外开放,显然是领导要来打球。” “老城区四处都是房子,没有好地盘了,这个网球场最好建在新城区,与温泉度假村结合起来。” “你这个想法很不错,你去跟水平说说这事,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网球场建起来。” 在沙州,地热比较丰富,南部新区的脱尘温泉经过不断建设,已经号称岭西最好的温泉。侯卫东来到成津以后,就依葫芦画瓢,请了地质队来勘探,果然在新城区一带发现了品质很高的温泉。 在成津,很多人都到脱尘温泉去泡过澡,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关于开发成津温泉的提案和建议也不少,只是他们没有拍板的权力,此事也就只能说一说。而侯卫东想到了这个问题,手里又有权,因此在成津开发地热便异常顺利地推行了下去。当成津新城区提出要建温泉以后,脱尘温泉老总水平拽着南部新区党委书记高健两次来到成津。 成津原本就招商困难,如今脱尘温泉的水平董事长带着真金白银来搞开发,侯卫东岂有不同意之理。可是为了显示成津温泉的稀缺与珍贵,与水平见面时,他没有立刻答应此事。在高健的斡旋之下,县政府才与水平签订了开发协议。 得到了侯卫东认可,谷云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水平打了电话,道:“水总,我刚从侯书记办公室出来,他让我给你商量个事。” 水平正和高健在一起泡澡,道:“谷主任,你千万别客气,尽管吩咐就是。” 听说县里要求在温泉城中修一个高档次的网球场,水平随口就道:“成津有没有人会打网球?修成以后别晒太阳。” 谷云峰听到水平话里有几分轻视成津的味道,就有些不快,道:“现在没有人打网球,并不意味着以后就没有人打,我们看问题还得有超前眼光。” 也不知高健说了句什么,水平就笑道:“多谢谷主任提醒,我这就找人设计。” 水平将电话放进盘子里,道:“高主任,现在领导都流行打网球?” 高健很舒服地躺在水里,道:“所谓上行下效,现在省里领导开始流行打网球了,我估计这股风很快就会吹到市里。侯卫东不是一般人,他嗅觉比你和我都要灵敏,照他的话做,不会错。” 这时,水平的电话响了起来,在一旁的女服务员又将托盘拿了过来。他一看是侯卫东的电话,恭敬地道:“侯书记,我是水平,您别跟我客气,有什么就吩咐一句,水平赴汤蹈火都得办好。” 电话里传来侯卫东很平和的声音:“刚才谷主任把事情跟你说了,我提两点要求,一是档次要高,你到省里去看一看,省体育馆有网球场,按那个标准建设,二是要隐蔽一些,又能够直通小车。” “放心,侯书记,我明天亲自到省体育馆去学习。” 侯卫东道:“交给水平老总的事情,放心,以后这事我就不过问了。”对于侯卫东来说,修网球场确实是小事,给水平打了电话以后,他心思又回到了胜宝集团上面。 若是在几年前,侯卫东说不定马上宣布这个好消息,此时他很是沉稳,将胜宝集团前前后后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又让计委的同志找来了相关的法规政策,关上门,认认真真地进行了学习。 第三天,当市政府通知成津县党政一把手到市政府开会时,侯卫东已是心里有数。 两辆小车在市政府大院停下,蒋湘渝走到侯卫东身边,脸带喜色,道:“侯书记,大喜事,我刚才给杨秘书长打了电话,胜宝集团有意落户成津,今天刘兵市长专门找我们两人来谈这件事情。” 侯卫东道:“对成津来说这是喜事,对我们两人来说,这又是一次挑战。”蒋湘渝见侯卫东如此冷静,暗自惭愧,道:“我估计今天刘市长要跟我们交底,省、市应该都有具体意见。” 刘坤在会议室摆放资料,见侯卫东和蒋湘渝进来,不冷不淡打了招呼,见办公室小吕还未过来服务,口里含糊地念叨两句,就从茶柜里取出瓷杯子,泡上茶。 “刘科长,今天会议的主题是什么?”蒋湘渝主动与刘坤攀谈。 刘坤在昨天晚上拜访了秘书长杨森林,汇报了思想,同时提出要跟着杨森林到市委机关去工作,得到了肯定答复,因此心情还不错。只是每次看见侯卫东他就有深深的挫败感,他指了指蒋湘渝面前的文件袋:“就是这个议题。” 蒋湘渝打开文件袋,客气道:“刘科长还没有到成津来过,什么时候来视察工作?” “岂敢,我就是一名普通工作人员,哪里敢谈视察两字。”刘坤还是不冷不淡的态度。 杨森林走进会议室以后,市长刘兵和另一位瘦高的中年人并排着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小会议室,后面跟着市计委主任江津、财政局局长季海洋、国土局局长俞平静等相关部门主要负责人。 坐定以后,刘兵介绍:“今天有幸请到省计委副主任鲁军同志,大家欢迎。” “鲁军同志是我省矿产问题专家,他将站在更高的角度来谈有色金属矿。卫东、湘渝两位同志,成津即将承担省委、省政府交给的重任,这是一个非常宝贵的学习机会,如果有问题可以向鲁军同志请教。” 鲁军谦虚地道:“成津整治矿业秩序很有成效,在全省有名气,县上的两位同志才是真正的专家,我们一起交流。” 客套完毕,刘兵传达了省政府相关会议精神,严肃地强调纪律:“今天这个会是小范围的工作会,在这个会上,大家交流情况、研究问题、统一思想,为下一步与胜宝集团谈判定下基调。尽管今天参会的都是处级以上干部,我还是重申保密纪律,今天会上研究的事都与胜宝公司的谈判有关,大家没有宣传的义务。” “下面请鲁军同志给大家讲一讲全省矿产的现状与相关政策。” 等到掌声停下来,鲁军道:“我以前在岭西化工待过一段时间,谈不上专家,今天谈一谈国家的产业政策。我谈的问题不一定与胜宝集团有关,而是更宏观一些,希望具体负责的同志对有色金属矿问题有一个全局性了解。” “铅是人类从铅锌矿石中提炼出来的较早的金属之一。它是最软的重金属,也是比重大的金属之一……锌从铅锌矿石中提炼出来的时间较晚,是古代铜、锡、铅、金、银、汞、锌7种金属中最后的一种,锌金属具蓝白色,能与多种有色金属制成合金或含锌合金,其中最主要的是锌与铜、锡、铅等组成的黄铜等,还可与铝、镁、铜等组成压铸合金。铅锌用途广泛,用于电气工业、机械工业、军事工业、冶金工业、化学工业、轻工业和医药业等领域。” 他顿了顿:“从经济角度来看,卖原矿是不经济的,为促进资源型产品合理开发利用,省里的主导政策是抑制出口,更倾向于立足本地搞深加工,这就是胜宝集团到我省来投资的背景。按行业准入标准,凡是总投资五亿元及以上的矿山开发,必须要报国务院,因此,今天说投资只能是前期工作,等前期工作结束,还得国务院主管部门批准。” 侯卫东是第一次接触大型投资,暗道:“如今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以后的道路还很漫长,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鲁军随后讲了矿山开采中存在的问题:“……另外,由于多年无序开采,生态环境破坏严重,人、牲畜饮水困难,房屋出现了59个裂缝灾害点,大面积土地停耕,复垦难度大……” 等到鲁军讲完,刘兵点了侯卫东的名,道:“卫东书记,我看你一直在做笔记,有什么问题要请教专家?或者说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由衷地道:“听鲁主任的讲话,胜读十年书。我的问题很多,一时间问不完,还得抽专门时间请鲁主任来讲课。” 鲁军就笑:“侯书记太客气了,省政府去年出台整治矿业秩序的文件,就数成津县能够顺利完成,成津班子的战斗力不一般。” 刘兵又点市国土局俞平静道:“平静局长,矿产是你主管,有什么意见?” 俞平静道:“鲁主任将矿产问题谈透了,我没有更多意见,只提一点,成津县以后在工作中要注意,采选企业必须依法办理采矿权证和各种相关手续,并在采矿权范围内按规划有序开采。一个连续的矿区,包含后期构造破坏造成矿体间断3000米以内,只颁发一个采矿权证,由一个法人主体实施开发。还有,刚才鲁主任讲过,关于铅锌矿有个行业准入标准,港商的投资必须符合这个标准。” 侯卫东道:“市局召开工作会以后,县国土局江晓波同志根据国家标准,结合成津实际,提出了成津县采矿行业准入办法,县里已经上报市政府。” 会议开到11点才结束,与会人员都发表了意见,总体来说此会开得很扎实,将沙州矿业问题谈得比较透。 侯卫东提前做过准备,更是收获不小。 会议即将结束时,刘兵严肃认真的神态才放松了下来,笑道:“今天在座的同志都不要走了,中午安排在沙州大酒店。各位要向鲁主任多敬一杯酒,借用卫东书记一句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们决策者保持头脑清醒,才能把事情做好,从这个角度来说,上午这个会议开得很有价值。其二,杨秘书长的任命已经下来了,他还是秘书长,只不过是市委秘书长,戴了常委帽子。森林同志在市政府担任秘书长期间,与各位合作得很好,中午大家略表心意,如何?” 听到市长发动了酒仗,与会同志自然兴致高涨,纷纷应和。 杨森林抱拳讨饶道:“森林酒量浅,各位高抬贵手,服务不周到之处,请多多包涵。” 在整个会议期间,蒋湘渝根据平常工作中掌握的情况作了一个简短发言,着重谈了如何加强矿山管理,特别强调了开采中存在的采富弃贫的问题。他的发言内容全部来自于日常工作,倒是言之有物,实在。 这也符合他的一贯风格,凡是侯卫东在场的时候,尽量韬光养晦,不抢风头。 在蒋湘渝发言时,刘兵暗道:“成津的班子,侯卫东强势,蒋湘渝弱势,两人搭班子倒是相得益彰。” 第300章 侯卫东遭到市领导严厉批评(2) 杨森林提职以后,刘兵就在琢磨市政府秘书长人选。现有的两个副秘书长他看不上,更不愿意用朱民生推荐的人,四个县的县长以及几个部门负责人都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今天听了蒋湘渝低调的发言,不禁眼前一亮:“蒋湘渝是从基层一级一级干上来的老县长,经验丰富,能力也不错,更可贵的是懂得退让,让他来当市政府秘书长倒还不错。” 到了沙州大酒店,在刘兵市长的鼓动之下,大家对着杨森林群起而攻之。杨森林原本喝了酒就要上脸,不一会儿就红如关公。 看着杨森林的红脸,侯卫东就想起了第一次与杨森林见面的情况。当时杨森林初到益杨任县长,雷厉风行、令行禁止,到开发区以后强行将几家氨基酸企业关掉,这在当时引起了争议。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决策是正确的,虽然在当时损失了一些税收,却保护了环境,提高了益杨开发区的增值潜力。 在随后的日子里,杨森林渐渐被老谋深算的马有财捆住了手脚,直至调任沙州市政府秘书长。如今,老资格的马有财继续担任县委书记,杨森林却已经成了沙州市委常委、秘书长。 官场如棋,人生似戏,嗟乎。 省计委副主任鲁军对侯卫东很有些兴趣,当侯卫东过来敬酒时,他端着酒杯离开了椅子,站在桌边,道:“侯书记,关于铅锌矿的事情,我还有几句话。” 侯卫东忙道:“您指示。” 鲁军道:“哪有什么指示,就是一些粗浅的想法。如今的外资企业要求太高,他们拿准了内地的资金项目饥渴症以及盲目追求政绩的问题,经常提出苛刻条件,从个人来说,我宁愿省内企业来搞深加工。” 侯卫东与樊胜德接触过,对港方的态度亦有一定了解。此时见鲁军神情严肃,态度便郑重起来,道:“鲁主任能不能给我讲深一些?” “现在没有见到胜宝集团提出的条件,我无法讲透,但是,在近几年,外资企业投资要价过高已经显露出一定的危害性,所以在引资的时候绝对不能盲目。” 侯卫东上午开会时还处于兴奋状态,听了鲁军几句话,又回想起周昌全提醒过的土地问题,慢慢地冷静下来。午饭结束,杨森林醉倒,在外面大厅用餐的刘坤将其扶上车,送回家。 季海洋局长悄悄地道:“下午别回县里了,晚上蒋厅长要下来,一起吃饭。”季海洋在财政系统算是新兵,为了站稳脚跟,他经常找省财政厅蒋副厅长汇报工作。由于有祝焱牵线搭桥,两人关系迅速拉近,蒋副厅长到沙州调研的次数就比较多。 侯卫东道:“蒋厅长在上个月送了两部越野车给县里,我还未表示感谢,今天是个好机会。” 季海洋道:“你到时等我电话,不见不散。” 蒋湘渝正准备走,小秦秘书把他叫住,轻声道:“下午请你到刘市长办公室来一趟,有事找你。” “秦主任,是什么事情?” 小秦秘书亦不知是什么事情,可是他从刘兵话里听出了一丝味道,隐约猜到一些,他不明说,只是道:“我不知道,不过刘市长特意打招呼,应该是好事情。”小秦秘书神神秘秘的态度让蒋湘渝摸不着头脑,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众人下了楼,等到刘兵的小车绝尘而去,侯卫东对蒋湘渝道:“我下午在市里办事,就不回去了。明天我们先碰个头,然后在小范围传达刘市长的讲话精神。” 蒋湘渝含糊地道:“好吧,明天碰头。”等到侯卫东的小车离开以后,他转身就回了酒店。 市长刘兵召集开会以后,胜宝集团谈判组很快就来到成津。 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在成津宾馆看望了谈判组。刚走到顶楼,就听到有人用广东话大声地嚷嚷,声音又高又急,周福泉一句也没有听懂。不过,仅凭语调就知道这位香港客人是在生气。 得知来者是常务副县长周福泉,香港人梁秋河自报家门以后,用蹩脚的普通话道:“这就是成津县最好的宾馆?怎么有一股怪味道?开了窗,也有。” 周福泉也闻到了一股霉味,里面还混合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这种混合味道在成津的所有旅馆都存在,本地人习惯了,并没有觉得特别异常。周福泉就问服务员,道:“怎么回事?” 服务员很委屈地用成津土话道:“周县长,我没有听得太明白,大概是嫌屋里空气不好,马桶太旧,其实我们宾馆已经尽力了,全部换上了新的床单和被子,还打了空气清新剂。” 周福泉道:“你就别用空气清新剂,打开窗户吹一吹,效果好得多。”又对那个香港人梁秋河道:“梁先生,成津最新的酒店还在建设之中,到时就能达到三星以上标准。” 梁秋河脸色很不好看,将周福泉请进了房间,指着卫生间的马桶道:“周县长,换个马桶很难吗?” 马桶应该是几年前的产品,颜色发黄,还有些黑色的破损。周福泉平时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今天见到就特别刺眼,他虽然对梁秋河的语气很不满意,还是耐心地道:“梁先生,这是小问题,我马上安排人来换新马桶。” 梁秋河摇头道:“周县长的好意心领了,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我们几个人决定到沙州酒店去住,有事情我们再到县里来。” 又从房间里走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她衣着倒还朴素,只是神情有些倨傲,用别扭的普通话道:“抽屉里有蟑螂,而且很多,太恶心了。” 周福泉就用眼睛盯着女服务员,女服务员红着脸摇了摇头。 胜宝集团的那个女子一语不发,转身就进了门,只听得“啪啪”两声,她就拿了一只死蟑螂走了出来。 周福泉吓了一跳,忙对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服务员道:“快点把蟑螂清理了。” 梁秋河见状,转身就去提包。周福泉再三劝阻,梁秋河一行还是坚决地离开了成津宾馆。望着绝尘而去的两辆小车,周福泉又气又恼,把成津宾馆的总经理狠狠地骂了一顿,这才回到了县政府。 “这是大事,你马上去向侯书记报告。”蒋湘渝自从那天下午去了刘兵办公室,精神为之一振,对县里的大事则采取能不沾手就不沾的态度,特别是这种很敏感的事情,他更是大打太极。 蒋湘渝遇到事总是当缩头乌龟,这一点让周福泉最瞧不上,他急道:“梁秋河搬到沙州,以后谈判就很麻烦,还是得想办法把他们请回来,我已经要求成津宾馆用最快的速度改造顶楼。” “改造宾馆,好,我没有意见。”蒋湘渝慢条斯理地道,“与胜宝集团的谈判是大事,侯书记一直在跟胜宝集团的高层在接触,了解情况最深入,你还是马上向他汇报此事,请他决断。市计委江津主任是谈判小组的组长,我去给他说这事情。” 周福泉叹息一声,心里就开始后悔:“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到宾馆去,只要当时我没有在场,关我鸡巴事情。”现在梁秋河是当着周福泉的面离开成津,他就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腹诽了一会儿,还是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侯卫东听说梁秋河等人回到沙州,很是奇怪,道:“还有这种事情?让人不可理解!” “这事确实发生了。” “因为宾馆条件不好就能中断数十亿元的大买卖,那么我认为完全没有继续合作的可能性。胜宝集团应该不会如此草率,那个梁秋河是什么级别?”问了这句话,侯卫东马上意识到问题,自嘲地道,“他们来自资本主义社会,哪里有什么行政级别,我的意思是梁秋河在胜宝集团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在集团里处于什么层次,这一点很重要。” 周福泉读着名片上的头衔,道:“梁秋河名片上印着胜宝集团矿业公司总经理。” 那天与省计委副主任鲁军见面以后,侯卫东对胜宝集团的态度就慢慢理智起来,接过名片,正反两面都看了,道:“矿业公司总经理,就是集团的中层,他应该没有权力,如此规模的投资应该没有决策权。” “以前资本家为了利益可以发动战争,现在的资本家为了赚钱就不能忍受宾馆的气味?这不符合马克思的经典论述。” 如果由于宾馆问题而让一笔省、市、县皆十分关注的巨额投资泡汤,这个责任放在谁的头上都难以承受,再加上报纸上正流行“一口痰毁了一个投资”等教育国人的文章,这就让周福泉心里产生了巨大的压力。此时见到侯卫东不急不躁的态度,他才松了一口气。 “侯书记,你的意思是胜宝集团在借题发挥?” “胜宝集团的一把手樊胜德能在岭西常驻,说明樊胜德对此次投资很重视。梁秋河从职务上来看就是一个二级部门的负责人,他有权力放弃这次投资吗?换个角度来说,如果是樊胜德拂袖而去,事情还真的不好办了,现在是二级部门负责人梁秋河拂袖而去,我就怀疑这是欲擒故纵之计。” 周福泉还是有些担心,道:“如果不是欲擒故纵之计,传出去,对县里的投资环境是一次打击。” “从这件事可以得到一个教训:在县城里建一家真资格的三星级酒店,这是现实需要而并非大建楼台亭院,符合经济和社会发展水平。当然,以后搞宾馆要做到投资主体多元化,我个人不赞成政府投资,服务行业还是让民间资本进来。” 周福泉今日被梁秋河当面揭短,尽管是揭的成津宾馆的短,但是扫的却是成津县委、县政府的面子,这让他感触颇深:“虽然梁秋河是鸡蛋里挑骨头,但是全县连一个撑门面的宾馆都没有,确实让人汗颜。” “做这事的原则可以用有理、有礼、有节六个字概括。县委的要求是既不出卖县里的利益,也要给投资商留下利润空间。”侯卫东加重了语气,道,“我在省里与樊胜德见过面,他久经商海,名堂很多,梁秋河是他派过来的马前卒子。” 压在周福泉心里的石头就被卸掉了,道:“我先派府办的赵敏副主任到沙州去一趟,她是女同志,为人又灵活,等她摸清了状况,我明天再亲自去一趟。” 等到周福泉离开了办公室,侯卫东马上拨通了省计委副主任鲁军的电话。 “侯书记,我同意你的观点,樊胜德作为胜宝集团老板,如果没有强烈的投资意愿,是不会在岭西久留的。他这人是老江湖,老奸巨猾,初期谈判时故意采取冷淡的态度,这其实就是嫌货才是买货人的老手段。”鲁军话语突然变得很尖锐,“我的观点不太主流,地方大员可能不太喜欢。岭西的矿产资源虽然丰富,却是有限的,不可再生的,侯书记,在谈判时一定要防止外资借投资之名,巧取豪夺国家的资源。我最怕地方大员为了追求政绩,做出一些卖了自己还替别人数钱的事。” 侯卫东以前本无这个概念,听到鲁军提醒,心中一凛,道:“谢谢鲁主任的提醒,在谈判时,我随时向你汇报。” “从省到市,各位主官都希望此事能成功,特别是沙州市,今年工业总产值同铁州又拉开了差距,只怕沙州市的主要领导会很在意胜宝集团。”说到这,鲁军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些话本来不应该说,或者不应该由我来说。” 鲁军话里就透着些莫名的压抑之感,侯卫东明显感觉了出来。参加工作时,他其实心里懵懂得紧,只是凭着本性在发展,到了今天,担任了数十万人口的县委书记,他才感到肩上如山一般重的压力,这才树立了责任感和使命感。 正在这时,副市长高榕将电话打了过来,道:“侯书记,我听说胜宝集团谈判组回到了沙州,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梁秋河总经理嫌成津宾馆条件不好,搬回了沙州。” “侯书记,胜宝集团落户成津是经过市委、市政府艰苦努力才取得的成果,早就说过要精心准备,为什么还要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就算县财政再困难,装修几间房子的钱还是有的。”高榕分管着矿山资源这一块,她知道此事在朱民生眼里的分量,听闻梁秋河离开了沙州,心里就很急。 高榕又道:“今天市里委托江津主任请梁总一行吃饭,你和湘渝都过来,大家多碰几杯酒,争取把这个疙瘩揭过去。” 这顿酒有赔礼的意思,让侯卫东很不爽,他在心里厌烦这个没有多少头脑的女市长,可是面子总还要给的,道:“我马上同蒋县长联系。” 挂了电话,侯卫东将事情跟蒋湘渝说了,道:“蒋县长,这事我就不出面了,到时你给江津主任说一说。” 蒋湘渝已经知道自己要到市政府去工作,对胜宝集团的事情便没有多大兴趣,只是副市长高榕发了话,便道:“我去就行了,侯书记稍微靠后一些,才有回旋的余地,我会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在沙州大酒店,梁秋河与蒋湘渝等人坐在装修一新的大酒店里。梁秋河未对撤离成津作解释,当然更没有道歉,天南海北地闲扯着。 当蒋湘渝终于提起谈判地点时,梁秋河就道:“沙州大酒店还勉强能住人,会议室也还可以,以后就在这里谈事情。” 蒋湘渝道:“谈判地点设在成津更方便,可以随时到现场查看。” 梁秋河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高榕副市长,笑道:“高副市长、江津主任都住在沙州,与其他们到成津去,不如你们到沙州来,这也是尊重领导。” 蒋湘渝原本以为梁秋河是香港人,不了解岭西的情况。此语一出,他便知道侯卫东的观点是正确的,这个梁秋河很明白内地官场事,搬到沙州大酒店是有意为之,他笑道:“有朋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是我们成津人的美好传统。” 梁秋河眼珠子一转,道:“听说成津县委侯书记是岭西省最年轻的书记,我们到了成津,还没有与他见过一面,真是很遗憾。” 高榕听了此语,就用眼光看着蒋湘渝。 蒋湘渝暗中骂了梁秋河两句,脸上仍然笑嘻嘻的,道:“侯书记在主持竹水河水电站工程,还有庆达集团水泥厂也刚刚投产,实在是忙得脱不开身。”竹水河水电站以及庆达集团水泥厂都是成津近期的大项目,蒋湘渝故意轻描淡写地将这两件事情点出来,是有意在梁秋河面前显示实力,挫一挫他的优越感。 第301章 侯卫东遭到市领导严厉批评(3) 梁秋河骄傲地道:“胜宝集团是国际化大集团,我们樊主席走到哪个地方,都是由省级领导出面。” 见两边打起嘴仗,高榕道:“湘渝,成津的接待条件要改善了,小米加步枪已经不适应新形势。你们县里主官要有国际视野,要吸引如梁先生这种高层次的客商,没有良好的生活和工作环境是不行的,成津应该建一个三星级宾馆了。” 蒋湘渝道:“我们正在搞一个温泉度假区,位于成津新城区,是按三星级标准来修建的,这是以后成津的客商接待中心。为了解决当前的问题,县财政已经拿出了一笔钱,重新装修成津宾馆顶楼。” 高榕叮嘱道:“装修档次要高,符合国际惯例。”她又对梁秋河道:“成津县政府很有诚意,等到成津宾馆重新装修以后,梁先生再去看一看,如果有什么意见,还可以提出来。” 梁秋河这才道:“既然高副市长发了话,那等到装修好了以后,我再到成津去看一看。” 在电话里,侯卫东得知了会谈情况,道:“蒋县长,以前的估计没有错,胜宝集团对这次投资很重视,否则不会弄这么多花招。” 蒋湘渝道:“卫东书记,高市长的心情比较急切,你最好亲自找到高市长,与她沟通协调,统一了思想以后,事情就好办了。” 侯卫东此时还不知蒋湘渝要离开成津,他问道:“我们两人观点是一致的,你向高市长汇报以后,她是什么态度?” 蒋湘渝并未在高榕面前说清楚此事,含糊地道:“朱书记将此事交给了高市长,她压力挺大。” 放下电话,侯卫东坐在窗边慢慢地抽着烟。如果周昌全还在沙州执政,他早就将自己的想法全盘向市委汇报,如今面对着朱民生,他就要慎重得多。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早上,侯卫东抽空来到了成津宾馆顶楼。府办副主任赵敏正在指挥着装修工人,见到侯卫东上楼,忙走过来,道:“侯书记,您好。” 在县政府办公室前后有两个副主任赵敏。前一个是男性,正在市政府办公室挂职锻炼,后一个副主任恰巧也叫赵敏,却是一位颇为清秀的女子,原来是团县委副书记,擅长主持节目,人很活泼。男赵敏挂职锻炼结束以后,她就调到了县政府办公室。 在赵敏的引导之下,侯卫东参观了顶楼房间,客观地说,顶楼客房虽然比不上沙州大酒店,却也没有梁秋河说的那么糟糕。 “这次装修的目的、意义你都知道,我就不重复了,装修要注重简约大方的风格,装修材料环保一些,品质好一些就行了,别弄得太豪华。”侯卫东下楼时,依着惯例还是叮嘱了几句。 刚下了楼,他就接到了粟明俊的电话:“卫东,你的搭档要调市政府了,市委正在酝酿成津县长人选,你心目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赶紧去做一做工作。” 侯卫东吃惊不小,道:“蒋湘渝要去接替杨森林?” “这是刘兵市长提出来的调动方案,蒋湘渝本人应该知道。” 侯卫东到成津以后与蒋湘渝合作得还是比较愉快的,此次蒋湘渝瞒着他任职消息的事让他略为不快。不过考虑到任职是很敏感的事情,不快在心里停留了短暂几分钟,就被他抛在了脑后。蒋湘渝离开以后,谁来担任成津的县委副书记、县长,这才是大问题。 此时,侯卫东再次痛苦地发现:在朱民生主导的沙州市委常委会上,他很难接近核心层。他在市委主要领导前已经失去了能起关键作用的建议权,而一个县委书记不能接近核心领导层,必将会遇到极大的困难,就如当前之事。 细细追究,造成当前被动局面的主要原因是自己曾经是周昌全的秘书。由于这一层特殊关系,他很难赢得新任市委书记朱民生的彻底信任,两人关系始终处于摆得上桌面的上下级领导关系。从理论上来说,这种关系是最正常的关系,而从实际操作来说,这种正常关系总是让人心有所忧。 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成沙公路的旧事。黄子堤与侯卫东同是周昌全的麾下大将,两人关系原本还不错,只是由于易中岭的原因,两人起了龃龉,关系从高峰走向了低谷,面和而心不和。侯卫东得出了结论:“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学》当真是一本奇书,我陷入当前的局面,第一是脸皮不厚,如果脸皮够厚,死皮赖脸地用热脸贴朱民生的冷屁股,想必会有一定的效果,第二是心不够黑,如果当初答应了黄子堤的要求,让易中岭拿到成津的工程,损害的是成津的利益,而得到的是黄子堤甚至易中达的友谊。” “如果能重新选择,我将会选择什么处理方法?”侯卫东提出了一个严肃的命题。反复思考,他认为当初的选择没有错,易中岭迟早是一个炸药包,说不定哪天就会爆炸,将周边人全部炸成粉末。而与市委书记朱民生的关系,只宜水到渠成,强扭的瓜终归是不甜的。 “以后的路还很长,还将遇到无数的领导,我必须有自己的原则,不能见到每一个领导都弯腰屈膝,那样的人生将是卑微的人生,就算仕途遇挫,我还可以当一个富家翁,行走于世界各地,不亦乐乎。” 侯卫东每次思考到最后,都会发现财富是他为官的最强底气,有了财富,他才有退路,有了退路,他才有强硬的底气。想到这里,他不禁暗叫侥幸,又有些沮丧。 中午,谷云峰笑嘻嘻地走进办公室,道:“侯书记,今天中午市级部门有三个领导到成津,都想请您过去加强领导,都是部门副职,您看到哪一桌去?” “县委、县政府都有相应的领导,他们作陪就能体现县里的重视,我就不去了。” “那您的午饭安排在哪里?” “就在县委招待所,如果还有鳊鱼,就弄一份酸菜鳊鱼汤,没有则自由安排。” 下班时,侯卫东对跟着自己的杜兵道:“今天中午没有什么事情,别跟着我了,回家陪陪小丁。” 杜兵得了指示,满心欢喜地将侯卫东送上了车。眼见着小车出了县委大院,他拿出手机给办公室打了电话,很快,委办的驾驶员老段就将桑塔纳开到了杜兵的身旁。 杜兵道:“老段,麻烦你送我回家。” 杜兵是侯卫东秘书,在县委办很受尊重,老段耿直地道:“杜主任,你再说麻烦两个字,就把我当外人了。” 杜兵赶紧抽时间回了家,侯卫东则回到了小院。 在院子里,侯卫东见到了负手看花的邓家春,道:“家春,吃饭没有?我让大师傅弄了酸菜鳊鱼汤,那汤味真鲜,一起喝两碗?” 邓家春拍了拍手,道:“我有事向你报告,这一阵子见你忙,没有来得及。” 侯卫东见邓家春神情郑重,开玩笑道:“老伙计,什么事都好说,就是别提调离成津的事情。” “侯书记,我汇报的就是这事。可以自豪地说,周书记交给我的任务都顺利完成了,我的使命也就结束了,应该回沙州了。” “这是真实想法吗?” “是真实想法,我还有一大家子人在沙州,老伴身体又不好,在成津工作,毕竟离家人远了些。” 侯卫东沉吟片刻,道:“既然家春已经拿定了主意,我就不勉强,回去以后如何安排,有初步意向没有?还有,谁能接你的班,有没有建议人选?” “我满了五十岁,回到局里,就等着退居二线,没有过多值得考虑的。”邓家春难得地开了一句玩笑,“到成津来了一趟,混一个副处级,还是值得。” 邓家春是比较纯粹的公安,在常务会上,只要不涉及公安业务,他一般不会发言,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侯卫东略为考虑,道:“洪书记是好领导,我会给他打电话,无论如何也得给家春一个交代。” 洪昂原本是市委常委、秘书长,如今成了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他没有按沙州惯例兼任公安局长,数来数去,算是实权比较小的政法委书记。不过,他毕竟是市委常委,安排一个处级干部还是没有问题的。 “罗金浩当初是跟着我到成津的,现在是副局长,我就直言了,他是成津公安局局长最合适的人选。” 侯卫东同意了邓家春的建议,道:“罗金浩当初能从市里派出所所长职位上到成津来任县刑警大队长,这就是对成津工作的支持。这一年多时间,他在打黑除恶方面颇有功劳,出任局长一职是众望所归,至于常委职务,我会积极向市委汇报。” 若是邓家春离开,成津县就有两个县委常委还未确定下来:一位是县委办主任谷云峰,另一位是现任公安局长的常委职务。侯卫东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将这两个常委职务明确下来。 仔细考虑以后,侯卫东决定直接向朱民生汇报。作为县委书记,办事总是绕着市委书记朱民生,实在不是一件长久之策。 一大早,侯卫东与蒋湘渝一起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汇报成津近期工作。 朱民生对成津的发展挺高兴,听完汇报,道:“成津发展不错,市委对卫东和湘渝的工作是肯定的。我讲三层意思,第一是趁势而上,对于已开工的庆达集团水泥厂等企业,要尽快投产,实现效益。第二是精心规划,成津县国有企业实验区实质上就是开发区,要向益杨开发区学习,将开发区变成成津经济的发动机。第三是全力以赴,这主要指竹水河水电站和胜宝集团两个项目。竹水河水电站目前是在良性轨道上,我就不多说,听说胜宝集团的谈判代表离开了成津县,有这回事情吗?” 侯卫东听到朱民生询问此事,道:“是有这事,胜宝集团谈判代表梁秋河提出成津宾馆档次太低,就回到了沙州。成津县目前已经在紧急装修成津宾馆顶楼,同时为了适应未来的发展,已在开发区搞了一个温泉城,里面附带着一个三星级宾馆。” 朱民生打断道:“三星级的档次不够,没有几年就会落后。我昨天在常委会上讲了发展观念的问题,一定要超前。沙州市要有五星酒店,四个县中,益杨和成津应该修建四星酒店。你们就别想着三星级就不错了,还得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扩大眼界。” 他加重了语气道:“胜宝集团的谈判不容有失,这关系到沙州在全省的排位,既有重要的经济意义,又有重要的政治意义。卫东的脑袋一定要清醒,不要为了小钱,为了意气之争而将这一个宝贵的机会错失。如果真的错失了,就是对沙州人民犯罪。” 听到朱民生如此用语,侯卫东心里没来由地紧了紧,道:“朱书记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做好谈判工作。” 朱民生挥了挥手,道:“这事我就交给卫东了,由卫东负全责。” 他将身体朝后靠了靠,对蒋湘渝道:“湘渝同志很快就要调到市政府担任秘书长,你到了市政府以后,同样得管胜宝集团的事,别以为能脱了担子。” 蒋湘渝调动之事并没有公开,此时他听到朱民生将调动之事点破,恭敬地道:“朱书记您放心,从私来说,我生于成津长于成津,为了成津能发展,肯定会出大力。从公来说,我调到市政府以后,更有责任和义务做成与胜宝集团的谈判工作。” 朱民生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侯卫东,道:“卫东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我相信能经得住复杂局面的考验,你有没有信心?” 侯卫东斩钉截铁地道:“有信心。”话虽然如此说,心里却想道:“朱民生过于看重胜宝集团,对谈判未必有好处。” 谈完了经济发展,侯卫东眼角余光就注意到秘书赵诚义的看表动作,就道:“朱书记,还有一件事想向您汇报。” “说吧。” “成津县委目前常委是偶数,我想配齐常委。” 朱民生皱着眉头数了数成津的常委数,道:“一个县就有十位常委,太多了,中央已有只设一位专职副书记的说法。” 看着市委书记严肃的表情,侯卫东心里有些打鼓,他咬了咬牙,还是按照计划将建议提了出来,道:“朱书记,成津县委办主任谷云峰是大学本科毕业,以前当过县委办副主任,又到镇里任过镇委书记,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是担任县委常委的合适人选。” 朱民生对侯卫东的请求并不反感,手下的县委书记能到自己面前说真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积极的态度,也是一种政治表态。他没有表态,只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侯卫东明白这就是送客的意思,表了几句决心,知趣地告辞。离开了办公室,他面带笑容地建议道:“蒋县长,祝贺高升,中午我们两人单独吃顿饭。” 蒋湘渝故意轻描淡写地笑道:“不过是平职调动,而且全管着杂事,我心里没有底啊。” 侯卫东道:“进入中枢,就和在县里工作不一样,杨秘书长只干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当了市委常委,我随时准备改口叫蒋市长。” 吃饭时间还早,侯卫东与蒋湘渝找了一家安静的茶楼,坐在二楼临窗的包间。 喝着味道还算不错的茶,蒋湘渝感叹道:“真是不想离开成津,能与卫东搭班子是幸福的事情。” 侯卫东特别真诚地道:“蒋县长能高升,这是好事,我希望成津干部都能有出息,这样对成津的发展最有利。” 蒋湘渝送了一个高帽子给侯卫东,道:“益杨出了一个市委祝书记,跟着就走出了海洋局长、杨森林常委、侯卫东书记、赵林书记,真是群星闪耀。以后成津出一个市委侯书记,肯定也能出一帮书记、县长、局长和行长。” “祝书记是我的老领导,就算骑着千里马,也赶不上老领导。” “祝书记是近四十岁才当县委书记,你是近三十岁就当了县委书记,谁更厉害,就不消由我来说了。” 谈笑了几句,侯卫东直言道:“由于整顿矿业秩序之事,我得罪了某些领导,老兄到了市政府,一定要为成津多多美言。” 蒋湘渝知道侯卫东是指高榕,他见侯卫东把话说得直,也就直言道:“卫东老弟的事就是我蒋湘渝的事情,以后在市政府能说话一定说话,只是人微言轻,说话能否管用还是一个未知数。还有一件事情,卫东老弟恐怕要认真考虑一下。” 第302章 侯卫东遭到市领导严厉批评(4) “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黄子堤副书记有个儿子叫做黄二,建筑学院毕业以后就自谋职业,开了一家建筑公司。前一阵子他找到我,想在成津开发区里找些事情来做。”蒋湘渝从另一个渠道听说过侯卫东与黄子堤的纠葛,在他眼里,与上级实权领导顶牛,是不必要不理智不划算的事情,在即将离开成津时,他善意地提醒侯卫东。 周昌全离开沙州以后,没有了黄子堤支持,侯卫东在市委面前就颇有些束手束脚。通过黄二来修复与黄子堤的关系,未尝不是一条路子,他道:“在适当的时候,让黄二过来找我,一般性的工程,也可以考虑由他来承建,但是重点工程一定要招标。” “黄二对这事催得紧,明天我就让他过来见你。” “让黄二来吧,我先听听他的想法。” 喝了半瓶茅台以后,蒋湘渝已有酒意,道:“不知市里准备让谁来接我的位置,成津能有今天局面,卫东立了大功,当然我也有小功,最起码没有拖卫东的后腿。” 侯卫东又给蒋湘渝倒了一大杯,道:“老兄,我们再干。” 午餐,喝了一瓶半茅台,蒋湘渝大醉,侯卫东半醉。 “地球离开了谁都一样转,成津离开了我一样会正常运转,千万别把自己当成救世主,否则就不仅是狂妄,更是愚蠢。”朱民生对待胜宝集团的态度如一座山,重重地压在侯卫东的心头。回到家以后,他喝完盒装牛奶之后倒头就睡,将成津诸事抛在一边。 小佳下班回家,开门就见到一双刷得亮晃晃的皮鞋,整齐地摆在门口,她将皮鞋放进鞋柜,喊道:“老公,回家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没有听见里面的声音,小佳来到卧室查看。屋里还有淡淡的酒气,侯卫东躺在床上正呼呼大睡。小佳知道侯卫东酒量甚豪,见到这模样顿时就急了,嗔怪道:“都当县委书记了,还喝这么多酒做什么?又没有人敢捏着鼻子灌酒。” 话虽然如此说,小佳还是赶紧从冰箱里取出了绿豆,刚把绿豆放进锅里,转身就见到站在门口的侯卫东。 小佳捂着胸口道:“你这人,怎么不说话,吓了我一跳。” 侯卫东用冷水擦了脸,道:“我没有喝醉,只是睡了一个好觉。” 小佳埋怨道:“还说没有醉,浑身是酒味,你和谁喝酒?少喝一点不行吗?” “蒋湘渝要调到市政府当秘书长,朱民生亲口说的,中午与他对饮,他喝醉了,我就是睡了一觉。” 听到蒋湘渝要走,小佳吃了一惊:“蒋县长怎么突然就要走?没有听到风声,谁到成津来当县长?”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现在的沙州已经不是以前的沙州了,事前我基本上没有得到风声。至于谁来当县长,我更没有发言权。” 小佳道:“你是县委书记,按常理来说,他们应该征求你的意见,否则就是对成津不负责任。” 锅里的水开始冒起热气,绿豆在底部翻滚着。 侯卫东一般不在小佳面前谈公务,今天喝了些酒,心里又有积郁之气,道:“我以前是周昌全的秘书,这个身份印记太明显了,朱民生如今对我是用而不信,我能理解,换作是我,多半也要采用这个办法。” 小佳打抱不平:“你为成津的发展花了多少心血,我最清楚,换了一位市委领导就将你的成绩抹杀掉,还给你使小绊子,你在成津工作还有什么劲头?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既然在成津干得不如意,想办法调走,到哪里都能干出一番事业。” 侯卫东轻轻拍了拍小佳的手背,道:“天下的衙门都差不多,到了省里未必如意,成津正处于上升的关键时期,我不愿意当逃兵。” “你今天还回不回成津?” “今天就给自己放假,在家里好好休息。” “你难得休息一天,那我下午请假不去上班,回家陪你,我们做点好吃的。” 小佳打电话给谢局长请假以后,在冰箱里一阵翻找,见冷藏室里还有一些益杨上青林送来的野生风干鸡,欢欣鼓舞地道:“这是城关镇粟明送来的,一直没有时间吃,今天我们难得过一过两人世界,就吃这只风干鸡。” 侯卫东很久没有听到粟明的名字,道:“粟镇现在是益杨城关镇的党委书记了,难得他还记得我喜欢吃上青林的风干鸡。” 小佳想着两人可以忙中偷闲地过一个下午,心中就欢喜得紧,道:“你最好是把手机关掉,否则难说。” 侯卫东拿着手机,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关掉,只是将手机调成了静音。刚要放在桌上时,手机屏幕开始一闪一闪发光,出现了粟明的名字,他对小佳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是粟明找我。” 粟明在电话里没有寒暄,道:“侯书记,赵永胜过世了。” “赵永胜过世了?什么时候?赵书记是老领导……今天晚上的大夜(沙州风俗,大夜这天晚上,要守通宵,第二天出殡。)……怎么这么匆忙?我肯定要过来。”放下电话,侯卫东对小佳道:“我们早点吃晚饭,然后到益杨去,赵永胜患癌症,前天去了,今天晚上是大夜。” 小佳不以为然地道:“赵永胜以前对你又不好,没有必要去坐他的大夜。” “赵永胜是我参加工作以来的第一位党委书记,其实我们并没有什么具体矛盾。他去世以后,我作为青林镇曾经的副镇长,无论如何也应该去一趟,再说,赵小军还曾经是你的同事,从这点来说也应该去。” “好吧,吃完晚饭到益杨。”小佳想着难得的下午假又要被打扰,心里颇为失望。她将风干鸡蒸上以后,就与侯卫东到卧室里休息。 亲热一番以后,小佳身心俱放松,靠着侯卫东,道:“我觉得大哥应该和江楚离婚了。江楚完全是鬼迷心窍,放着好好的家不顾,跑到广东做传销。我觉得刑警队蒋笑对大哥挺不错,很有那么些意思。” “别人都是补台,你怎么想着拆庙?” “别看大哥在外面威风,其实挺可怜的,回家是冷锅冷灶,和单身汉没有什么区别。嫂子除了卖产品以外,眼里就根本没有这个家,甚至连亲情都没有了,我觉得早离婚早轻松。” “你怎么知道那个蒋笑对大哥不错?” 小佳笑道:“有一天我到赵姐家打牌,楼上蒋笑也在。我们俩现在的关系还不错,昨天还一起洗了面,她对大哥挺上心的,我是过来人,这一点瞒不住我。蒋笑是蒙厚石的侄女,听说蒙秘书长和省委朱书记还有来往,如果大哥娶了蒋笑,在仕途上肯定对他有帮助,甚至对你也有好处。” 侯卫东并不在意,道:“蒋笑只是蒙厚石的侄女,并不是朱建国的侄女,这个关系隔得远了,靠不住,而且靠裙带关系始终处于下乘,走不了太远。” 吃了晚饭,侯卫东直奔益杨。从沙州到益杨是全高速路,比到成津要近上许多,半个小时就下了益杨的道口,迎面就见到了密集的高楼轮灯,正是步高和李晶的两个大楼盘。这两个楼盘恰好在高速路口不远,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当车进入了开发区,灯光反而暗淡了起来。 这两幢大楼都是侯卫东在益杨开发区当主任时引进的,此时仍然是档次最好的两个楼盘。进了老城,在略显狭窄的一个居民区里,传来沙州大夜特有的杂声,道士做道场刺耳的敲打声,低沉的哀乐,麻将的哗哗声,还有小孩子的打闹声,以及各种谈笑之声。 赵小军披麻戴孝,见到了侯卫东和张小佳似乎吃了一惊,压制住激动心情,按习俗弯曲了膝盖,用这个动作代替以前的孝子下跪。 赵永胜遗像高挂在灵堂前,这张相片是在他当镇委书记时所照,衣冠整齐,两眼有神,头发向后梳着,正是侯卫东熟悉的形象。斯人已逝,阴阳两隔,以前的矛盾就显得不值一提,侯卫东点了三炷香,恭敬地在遗像前三鞠躬。 坐大夜的人大多都是青林镇政府的人,城关镇党委书记粟明、老乡长高长江、副镇长唐树刚以及晁杰、钟瑞华、田秀影、杨凤、苟林等人。数年时间,侯卫东由青林镇副镇长当上了成津县委书记,而这些同志中除了苟林调到县委组织部以外,多数人依然在青林镇工作,不出意外,他们将在青林镇工作到退休。 人与人的际遇,当初只差了一步,而这一步多数人都迈不过去。迈过去以后就天高海阔,迈不过去则只能按照原有的轨道运行。 城关镇党委书记粟明头上多了些白发,与侯卫东握手寒暄以后,就与老乡长高长江围坐在一起。 侯卫东握着老乡长的手,问道:“刘阿姨身体如何?” 不过数年时间,高长江脸上就多了许多老年黑斑,神情与前几年相比委顿不少,见了侯卫东,心里挺高兴,道:“她是老病号了,身体还是老样子,与前几年差不多,这几年我的身体不行了。” “刘阿姨炒的回锅肉香得很,我现在都常想。” 高长江高兴地道:“侯书记才到上青林的时候,那时大学生少,你每天坚持打扫卫生,我就知道你有大出息。这几年来了不少大学生,都不肯吃苦了。什么时候回上青林,我让老太婆给你炒回锅肉。” 与青林镇众人寒暄以后,侯卫东抽了个空子问粟明:“县里领导来没有?” 粟明低声道:“赵书记退居二线好几年了,现在的县领导换得快,没有多少人记得他,只有县委组织部和老干局来送了一个花圈。如果等一会儿高志远主任不到,你就是级别最高的领导了。” “高主任要来吗?” “高主任是从青林镇走出去的市领导,每年镇里都要去看望他老人家,我给他打电话,他答应要过来的。”粟明看了看表,又道,“高主任事情多,身体也不太好,能不能来也说不清楚。” 到了9点,粟明接到了高志远的电话。 等到高志远上完香,侯卫东等人就拥着他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一群有头有脸的官员围坐在高志远身旁,听他讲话。 高志远对侯卫东道:“卫东书记,你在上青林工作了几年?” “有两年多时间。” 道士在灵堂前热火朝天地做着法事,十几桌麻将发出此起彼伏的哗哗声,岭西的红白喜事都是一派热闹场面。 第303章 侯卫东遭到市领导严厉批评(5) 高志远看着热闹场景,很有些欷歔:“人这一辈子太短暂了,我认识永胜的时候,上、下青林乡刚刚合并,永胜当时出任新青林镇党委书记,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的样子至今栩栩如生。”又道,“卫东在上青林工作是90年代初,当时公路修好以后,我还来剪过彩,只是当时对你的印象不太深,一晃就是七八年了。明年我就要退休,这个世界终归是属于卫东这一代人。” 高志远是上青林走出去的最大领导,侯卫东是上青林走出去的第二大领导。在侯卫东修路时,高志远对他并没有多深的印象,当侯卫东成为周昌全秘书以后,他才真正进入高志远的视线范围。又由于他是周昌全秘书的原因,两人平时来往不多,并没有因为相同的上青林背景而关系密切。 此时,沙州政治格局发生了明显变化,侯卫东趁着这个有利时机拉近与高志远的关系,他诚恳地道:“高主任,欢迎到成津来视察,成沙公路修通以后,您还没有来过。” 高志远呵呵笑道:“国仁请了我几次,都因为临时有事耽误了,这两年成津政绩斐然,整治矿山、竹水河水电站、成沙公路建设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今天卫东是代表县委来请我,我肯定要抽时间来,不仅本人来,还要带着我市的省人大代表和市人大代表过来视察。” “请高主任定个时间,最好就在本月。” “我们这一帮子人过来,恐怕要给成津带来不少麻烦。” 侯卫东道:“我请高主任带队下来是有私心的,各级人大代表都是各行各业的杰出代表,他们到成津来视察,对成津发展有百利而无一弊,一来可以为成津发展支招,二来可以宣传成津,三来也是招商引资的一个途径。” 高志远很高兴地对跟随着自己的人大秘书长道:“既然侯书记这样支持人大的工作,那么回去以后我就着手准备此事,争取在近期,组织省、市人大代表到成津视察。” 赵小军招呼了其他客人以后,又过来敬烟。 高志远道:“小军参加工作时,是我打招呼才分到了建委,我这个老头子退下来以后,说话也就不起什么作用了。小军,以后要多给侯叔叔敬烟。” 赵小军恭恭敬敬地给侯卫东敬烟,道:“侯叔叔,抽烟。” 侯卫东摆手道:“赵小军和小佳是同事,我们年龄也相差不多,都是兄弟。” 高志远在一旁道:“卫东就别客气了,你和永胜老弟是同事,小军叫一声叔叔很正常。” 坐到晚上11点,眼见着高志远有离开的意思,粟明就坚持要请客,高志远推辞几句,还是答应了。 一群人来到了老城区的重庆江湖菜馆,大家以上青林的历史和人物为主要谈资,气氛倒是很融洽,到了凌晨两点,晚宴才结束。 高志远上车前将侯卫东叫到身边,握着手,道:“昌全是好人,也是好领导,你当初为什么不跟着他到省城?留在沙州会很尴尬。” 侯卫东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率,道:“周书记调任时,成津矿业整治刚刚拉开序幕,而且章永泰的案子没有破,所以我就留了下来。到了省城以后,我这个处级干部就算不得什么,还不如留在成津,能实实在在做些事情。” 高志远拍了一下侯卫东的肩膀,道:“沙州很复杂,你得小心,小心驶得万年船。” 送走了高志远,大家也就散去。按沙州惯例,大夜那天,亲朋好友是要守通宵的。侯卫东身份不同,能够来看望赵永胜,赵家人已是很感激了,他自然不必守一个通宵。 小佳坐在驾驶室,打完哈欠,道:“太晚了,干脆我们明天回去,今天就到沙州学院去住,很久没有回学院了,今晚去重温校园生活。” “房间很久没有住人了,收拾起来麻烦。” “水、电、气停了没有?” “杜兵在年前特意交了水、电、气,没停。” 小佳很想在沙州大学里住一晚,撒娇道:“老公,走嘛,我想回学院去看一看。” 生了小囝囝以后,小佳很快就习惯了母亲的角色,渐渐变得端正稳重起来,今天难得地有了些小女儿态,侯卫东自然不会拒绝。 沙州学院已经升级为沙州大学,名字改了,学校级别也提高了,可是校园内的景色依旧。 车行于校内,浓密的树叶将路灯遮得严密,每盏路灯只能照亮一小块地面,这就方便了恋爱中的男女,他们借着夜色,或是拉着手,或是挽着对方的腰。明亮的车灯射过,将藏在树丛中零散的两三对情侣的身影显露了出来,这熟悉的情景让小佳眼中充满了柔情。 车停在教授楼,侯卫东下车就见到了一辆沙州牌照的小汽车,小佳见车牌数字很小,有些奇怪地问道:“这是哪位市领导的车?” 侯卫东抬起头,见五楼房间开着灯,道:“是济书记的车,他应该在楼上。” 上了楼,等到客厅的大灯打开,屋子里就明亮如初,房间里的灰尘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小佳首先到厨房里烧了开水,给老公泡了茶,拿着抹布擦拭沙发和卧室的床。 侯卫东确实不想做家务了,站在阳台上看着湖边点点灯光随着湖光摇曳着。 世界在变化,而学院的景色依然如此美丽,仿佛不受时光的污染。 他伸出头,向上再看了看五楼,见五楼客厅的灯光仍然亮着,里面还有隐约的谈话声。他辨认了一会儿,确定里面有济道林的声音,便回到了客厅,道:“济书记在楼上,我想跟他打个招呼。” “太晚了吧,而且事前没有约,现在不请自到,不太好。” “我如果不打个电话,明天早上遇到就显得失礼。”侯卫东自嘲地道,“现在我得夹着尾巴做人,在市里多一个常委帮着说话,总比当孤家寡人要强。” 济道林接到电话也很惊奇,道:“卫东在楼下,那就上来,我这里没有外人,都是学院的老同事,你认识的。” 侯卫东带着小佳上了楼,屋内热热闹闹坐了六七个人,有以前的保卫处胡处长,还有副院长段衡山等人。互相介绍以后,济道林指着侯卫东道:“要论沙州大学近十年最有出息的学生,还得数眼前这位年轻的侯卫东书记。” 侯卫东当学生干部时就认识副院长段衡山,听到济道林夸奖,连忙上前一步,道:“段院长您好,我是您的学生侯卫东,九三级法政系,这是我的爱人张小佳,九三级生物系毕业。” 济道林介绍道:“段院长已经不是段院长了,现在是沙州大学的段校长。” 段衡山很有学者的风度,不温不火地道:“侯书记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这是我们沙州学院的骄傲。今年学校在毕业生离校前要进行离校思想教育,请侯书记来讲一堂课,为这些离校学生鼓劲。” 侯卫东道:“到时只要母校召唤,我随时过来和师兄、师弟们交流经验,谈一谈工作以来的心得体会。” 大家随便聊了一会儿,段衡山问道:“道林,我到北京开会,听说中纪委为了提高纪委书记的地位,采取了不少措施,其中一项就是要由副书记来任纪委书记,你的副书记职务应该没有问题吧?” “省里倒是传达了相关精神,高祥林书记已经被任命为省委副书记,至于市、县一级的任职得放在下一步。”济道林对侯卫东道:“么宪同志是优秀的纪检干部,就是年龄偏大了,关于县委副书记、纪委书记人选,你有什么想法?” 县级领导的配备问题是侯卫东最为关注的问题,听到济道林如此发问,他郑重地道:“么宪书记是很称职的纪委书记,在整治矿业秩序工作中,处理了一批与非法矿山有牵涉的干部,在成津树立了正气,这也是成津矿业整治能够成功的重要保证。我的想法是让么宪同志担任县委副书记、纪委书记。” 正说着,进来了一个年轻人,模样与段衡山有几分相似,他熟门熟路,到了客厅,自顾自地倒了水一饮而尽,笑道:“我以为只有我是夜猫子,你们几位老爷子也不差。” 年轻人坐了下来,不等介绍,便道:“不用介绍了,我认识侯书记,他在学院读书时,我们在一起踢过足球,当时是法政系系队对阵教工队,我是教工队的成员。” 侯卫东抱歉地道:“我没有什么印象了。” 年轻人再次伸出手,道:“段穿林,段衡山是我老爸,现供职于《政经评论》。” 济道林在一旁道:“段穿林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名气,他的笔名叫移山,在沙州名声不小,卫东应该听说过。” 移山就是给沙州前组织部长赵东那篇文章加上编者按的记者,就是这篇文章引发了岭西全省对农民负担的大检查,赵东也因为这篇文章离开了沙州。侯卫东就在脑海中牢牢印上了“移山”的大名,今天总算见到了真人,而且还是段衡山的儿子,他热情地道:“原来段穿林就是移山,真是久仰大名,近期有空没有,到成津来看一看?” 段穿林道:“现在各地都是防小偷、防记者,我们可是不受欢迎的人。”他说话时带着微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干净而健康。 “成津不一样,欢迎移山来揭短。” “侯书记,不瞒你说,我已经去过成津数次,只是没有找到特别的猛料。” 几人聊得很尽兴,不知不觉就到了3点。 侯卫东下楼时,段穿林跟了出来,两人站在楼梯间,段穿林道:“卫东书记,我有几句话一直梗于胸,不吐不快。” “穿林老弟有话直说,我洗耳恭听。” “我听说胜宝集团马上要落户成津,这家公司去年就到了内地,因为有钱所以有恃无恐,我的同事都在议论此事,担心地方政府为了眼前利益而将长远利益放弃。卫东书记得小心一些,别让他们卖了还给他们数钱。” 段穿林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移山,侯卫东自然很重视他的意见,道:“岭西有色金属矿产量大,质量好,胜宝集团愿意进来很正常,当然我们得和他们谈条件,谈得拢就合作,谈不拢就不合作。” 段穿林双手插在裤兜里,表情冷峻,道:“现在政绩决定着官员的仕途升迁,卫东书记的想法只怕与某些领导不完全相同。作为朋友我想提醒一件事情,有色金属矿是战略资源,全省开采量只有几十年,请卫东书记谨慎把握此事。” 他又道:“成津以后若出现了问题,作为《政经评论》的记者,我会毫不犹豫向上捅,请卫东书记理解我。”侯卫东很久没有遇到如此尖锐的人,他心里反而生出些好感,道:“为官其实如履薄冰,移山能作为时刻提醒我的闹钟,卫东感激不尽。” 第304章 曾经的领导成了自己的下级(1) 九百年修来的搭档 上午,侯卫东与小佳刚从益杨县回到沙州,常务副县长周福泉打来电话:“侯书记,今天江津主任要求谈判小组和梁秋河正式接触,您有什么要求?” 侯卫东道:“我只有一个要求,按照正常谈判的要求,和胜宝集团对等谈,尽量将对方的底牌摸清楚。” 周福泉为难地道:“梁秋河这人很不好打交道,昨天他隐隐提过要和一把手谈,将他的底牌摸出来,很难。” 侯卫东冷哼一声:“梁秋河是胜宝集团二级公司的总经理,我们派了常务副县长来谈,已经是对他的尊重了,没有进入实质性谈判阶段,我不会出面,或者说,胜宝集团大佬没到之前,我不会出面。” 周福泉担任了成津谈判组副组长,主持前期的谈判工作,看起来风光,实际上是坐在火山口工作。挂断电话以后,他心里一阵苦笑道:“如今投资商是大爷,稍不如意就甩脸子,对等个屁。” 事情不出周福泉所料,在正式谈判之中,梁秋河没有多少诚意,纠缠于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三天两头飞回香港。 国庆以后,梁秋河再次在谈判过程中飞回香港以后,周福泉终于发了火,屁股一拍回到成津。回到成津以后,周福泉心里又隐隐不安,来到侯卫东办公室,汇报了谈判经过。 侯卫东冷静地分析道:“梁秋河就是胜宝集团二级公司的负责人,他没有决策权,他的种种过分的举动,我的理解这只是讨价还价的手段。周县长这一段时间辛苦了,既然梁秋河回香港,你就抽时间专心研究政策法规,到时等谈判的正主来了,我们才能做到有理、有礼、有节。”侯卫东一席话,让周福泉身心稍稍轻松了下来。 过了一周,胜宝集团终于派出了大人物,董事局常务董事樊得财特意到沙州拜访了市委书记朱民生。席间,樊得财特意重申了胜宝集团在沙州投资的意向,临走时,道:“我们胜宝集团秉着一颗拳拳报国之心到大陆来做生意,得到了省委蒙书记、钱省长以及朱书记、刘市长真诚接待,在此代表家兄表示感谢。”他叹息一声,脸上现出犹豫之情,慢吞吞地道,“我觉得成津县对胜宝集团的投资并不太重视,县里只派了不能拍板的副县长来主持谈判,凡事都要请示,导致谈判进展很缓慢。家兄已有到其他省考察的想法,只是考虑朱书记的友谊,才被我劝住。” 朱民生听了这番话之后,表情未变,等到送走了樊得财,他马上给黄子堤打了电话:“刚才和胜宝集团董事局常务董事樊得财进行了沟通,他对成津县有看法,你代表我,代表市委,向县里讲一讲胜宝集团的重要性。” 黄子堤趁机上了点眼药,道:“我听说谈判进展不是太顺利,侯卫东和蒋湘渝都没有参加谈判。” 朱民生道:“樊得财是商人,商人天然逐利,他的话不能全听,但是,成津的县长人选拖了这么长的时间,应该早日确定下来。侯卫东人年轻,我的想法是配一个比较老成的县长,老中青的班子才是最和谐的班子。” 黄子堤最懂朱民生的心思,默想一会儿,道:“侯卫东太年轻,大是大非面前,市委并不能完全放心。我这就去与易部长商量,提一个成津县长的候选人名单,请朱书记决断。” 朱民生道:“侯卫东人年轻,有冲劲,做出了许多成绩,这一点还是值得肯定的。当然,人无完人金无赤金,选配好班子是一门艺术,你去好好琢磨,尽快把方案提出来。” 黄子堤从朱民生办公室出来,就给易中达打了电话,道:“中达,成津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民生书记倾向于年龄稍长一些的,你下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一起研究此事。” 易中达对此心领神会,道:“方案是现成的,我马上到黄书记办公室来。” 第二天早上,市委副书记黄子堤、组织部长易中达一起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易中达的推荐名单上有五人:市委研究室主任周彪、益杨县常务副县长曾昭强、成津县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市商委副主任钱宁、市纪委副书记钟洋。 朱民生看了名单,除了市委研究室主任周彪以外,其他四人都没有太深的印象,而对研究室主任周彪,他没有什么好印象。仔细翻看了五人的档案,他一时拿不定主意,道:“子堤,你对沙州的干部最熟悉,有什么想法?” 黄子堤早有准备,却故意思索了一阵,才道:“组织部提出的五个人选都还是不错的,我先分析成津县当前面临的具体情况,然后再提建议人选。” “行。” “沙州下辖的四个县,历来就是益杨的经济条件最好,其他三个县相差不大。这几年,成津从章永泰开始起步,经济发展得很快,目前开工的大项目有竹水河水电站、庆达集团水泥厂,随后有可能开工的就是全省重点项目胜宝集团。从这个角度来说,成津新任县长应该选基层经验丰富,又有一定政策水平的同志。市委研究室主任周彪同志理论丰富,可是缺少基层实践经验,不适合到成津。钱宁副主任各方面都可以,就是为人太软了一些。周福泉刚进常委,资历浅了些,最合适的人选是曾昭强和钟洋。” 朱民生拿过了曾昭强和钟洋的基础材料,细细地看了一遍,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道:“我记得侯卫东曾经在益杨工作过,他和曾昭强曾经是同事?” 黄子堤介绍道:“侯卫东大学毕业的时候,曾昭强就是益杨县交通局长,侯卫东在益杨当开发区主任时,曾昭强是副县长。这个同志最显著的特点是基层经验丰富,作风过硬,而且从职级上来说,他一直是侯卫东的上级。” 最后一句话,让朱民生心中一动,但他仍然不动声色,故意将钟洋的档案拿到面前,良久,道:“把五个人的简历都放在我这里,让我好好想一想。” 此时,益杨常务副县长曾昭强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命运就要因为市委几个人的小规模碰头而改变,他坐在易中岭别墅的客厅里,两人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着。 到了下班时间,易中岭打了个电话,对曾昭强道:“中达和子堤书记很快就要过来,今天晚上我们四人可以打几把双扣。” 曾昭强身高体胖,平时官威很重,今天却是笑容满面,道:“黄书记打得好,我的水平差远了。” 到了6点,院子里就听见了汽车声,曾昭强跟着易中岭来到院中。 “易部长,您好。”曾昭强比组织部长易中达要高出半个头,他尽量低头弯腰,看上去就和易中达的身高相差不多。 等到7点,市委副书记黄子堤来到易中岭的别墅。 易中岭为黄子堤开了车门,等到黄子堤下了车,道:“今天空运了海鲜过来。” 黄子堤道:“光有海鲜没有用,还得有好厨师,否则是浪费材料。” 易中岭笑道:“黄书记,我这个厨师可是花了大价钱从澳门请过来的,是做海鲜的一流高手。” 见到站在一旁的曾昭强,黄子堤开门见山地道:“老曾,侯卫东是个个性很鲜明的领导,和他搭档,你要有心理准备。” 曾昭强尽量掩饰心中喜悦,按照常见的官话套路道:“请黄书记和易部长放心,我会处理好与县委书记的关系,不越权、不放权,将县里的事情办好,不辜负领导的信任。” 黄子堤却道:“你别太软,应该坚持的事,还得坚持,否则就没有发言权。” 听了此语,曾昭强愣了愣,他明显感觉出黄子堤对侯卫东的不满。 晚上大家玩得很尽兴,直到凌晨两点才休息。 早上,曾昭强在睡眼蒙眬中起床,抬头看到墙上的挂钟,已是上午9点。他蹲在卫生间里,将关闭的手机打开,打开的瞬间,手机清脆地响了起来。 驾驶员声音很急,道:“曾县长,县委办综合科海宁科长一直在找你,他说市委朱书记请你到他办公室去。” “谁叫我?” “市委朱书记。” 曾昭强吓了一跳,道:“你赶紧来接我,我在昨天晚上那个地方。”他又给综合科科长海宁打电话:“海宁,朱书记找我吗?什么时候?” 海宁曾经在交通局工作过,作为老下级,他和曾昭强一直保持着来往,正在焦急地寻找曾昭强。听到曾昭强的声音以后,他在电话里长舒了一口气,道:“曾县长,您总算回电话了,早上八点半,我接到市委办赵诚义副主任的电话,朱书记请你在九点半到他的办公室。” 作为副县长,平时根本没有机会到市委办公室去聆听指示,此时得知市委书记召见,曾昭强知道成津县长基本上算是到手了,他心中再次涌起一阵狂喜,道:“谢谢了,海宁。” 曾昭强低头再看手机,见时间已到了9点20分,顿时吓了一大跳,提上裤子就往外冲。见易中岭正在院中喝茶,急道:“快把钥匙给我,朱书记找我谈话,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了。” 易中岭道:“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 接过易中岭递过来的车钥匙,曾昭强开着院中那辆宝马直奔市委。他当了多年交通局长,驾驶水平很是不错,加上宝马车性能好,一路狂飙,连闯数个红灯,从城郊赶到市委大院只花了六分钟。 宝马车上放着绿色的市委通行证,门卫不仅没有问,还对着车立正敬礼。 一路小跑着来到了电梯口,电梯却故意与曾昭强作对,停在顶楼始终不动。曾昭强心急如焚,又从安全通道直上三楼,赶到了朱民生书记办公室时,刚好9点30分。 赵诚义站在办公室门口,见曾昭强过来,看了看表,道:“曾县长真准时,9点30分,一分钟不差。” 曾昭强稳住了心神,道:“本来想早点来,路上堵车了,幸好没有迟到。”这一两年沙州汽车数量明显增加,在老城区就时常堵车,老百姓开玩笑道:“堵车是大城市的标志,沙州开始堵车,说明沙州已经进入了大城市行列。”曾昭强当过交通局长,对堵车很敏感,顺口找了一个理由。 赵诚义如大领导一般主动伸出手,与曾昭强握了手,压低声音道:“今年沙州任命的正处干部不少,朱书记从来没有单独谈话,今天是破例,足以说明对曾县长的重视。” 曾昭强道:“以后还请赵主任多多关照。” 这时,杨柳拿着文件从旁边经过,她向赵诚义点了点头,又与曾经的老领导曾昭强打了招呼,回到了办公室。 赵诚义带着曾昭强走进朱民生办公室时,朱民生背靠着大班椅,左手按着太极图的方位来揉肚子。这是从一位战争年代老领导那里学来的养生之道,一来二去,学来的方法成了他的习惯,只要有闲暇时间,他就会进行这项养生运动。 见到曾昭强进屋,他恢复了冷面部长的严肃冷淡。赵诚义为人机灵,道:“曾县长,坐。”他转身就去泡茶,恭敬地将茶杯放在曾昭强身前,又从朱民生桌面取了已经批过了的文件,退了出去。 朱民生听说过曾昭强的名字,到益杨视察时也与曾昭强握过手,可是他对这位益杨常务副县长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昨天黄子堤介绍以后,他还暗自有些担心,此时近距离观察曾昭强,见此人身材高大,皮肤稍黑,宽阔的国字脸上有两道浓眉,一看就是不服软的人,这让他放心不少。 到了沙州任市委书记以后,他一直在对市级班子成员和重要部门一把手进行微调,目前副厅级干部调整基本完成,他的目光就放在了四个县的党政一把手身上。侯卫东是周昌全秘书,他早就想对这个岗位进行调整,却又一直下不了决心。这次为确保胜宝集团顺利落户成津,他要配一位个性和工作能力都强一些的县长,这是他当多年组织部长悟出的权术。 朱民生没有与曾昭强寒暄,道:“湘渝同志已经调到了市政府任秘书长,组织上有意让你到成津去接替湘渝同志,你本人有什么意见?” 曾昭强站了起来,道:“我服从组织安排。” 朱民生点了点下巴,道:“坐,我们是个别谈话,轻松一些。”又道,“你去了以后,还是要走法律程序,但是你不能因为要选举而缩手缩脚,早日进入角色,推动工作开展。” 曾昭强挺直了腰,道:“我到了成津以后,一定全心全意扑在工作上,一心一意谋求成津发展,决不辜负组织信任。” 朱民生严肃地道:“你不仅要对组织负责,更要对成津数十万百姓负责,要对成津的历史负责。沙州所辖的四个县,益杨经济排在第一,但是这两年成津经济也很活跃,省里三个重点项目落户成津,工作压力的复杂性丝毫不逊于益杨,你要有艰苦奋斗的思想准备。” 曾昭强毕恭毕敬地听着朱民生的讲话,心里琢磨道:“朱民生把我找来谈话,应该不会单纯是为了工作,难道真如黄子堤所言,朱民生对侯卫东不放心?” 朱民生对具体工作提出要求以后,话锋一转,道:“我到沙州一直在强调民主集中制,民主集中制是好东西,只要我们掌握了其精髓,在工作中就不会犯错误,至少不会犯大错。我建议你到成津以后,把民主集中制的理论重新系统地学一遍,一把手和副手是有区别的,必须有理论作为支撑。在具体政治生活中,我倡导有话在会上说,有话当面说,这样才是真正地维护班子的团结,藏着捂着,互相迁就,这就是对工作不负责任。” 讲了一段理论,又道:“你当了县长,要擅长抓住主要矛盾,当前成津最紧迫的工作是与胜宝集团的谈判工作。这件事情做好了,就是对人民负责,对组织负责,你这个县长也就合格了。” 朱民生越讲越严肃,让曾昭强感到了无比的压力。 下楼时,曾昭强头脑里五味杂陈,暗道:“朱书记话中有话啊。” 站在市委大院中,那辆黑色宝马异常刺眼,曾昭强给驾驶员打了电话,步行走出大院,来到市委大院对面的市政广场。 曾昭强站在市政广场上,将朱民生的谈话细节进行了回味,越想越觉得不安,暗道:“侯卫东少年得意在所难免,只要我低调一些,应该还是能够相处,可是几位领导似乎都暗示我要强硬。” 第305章 曾经的领导成了自己的下级(2) 市委办杨柳一直以来对成津的人事变动比较敏感,她已经听说了曾昭强将到成津任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的小道消息,今天看到曾昭强出现在朱民生门前,便知道传言属实。 寻了个机会,杨柳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对蒋湘渝的继任者,侯卫东听到过好几种说法,他最不相信的就是关于曾昭强的传言,不料,最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发生了。 侯卫东笑呵呵地道:“曾县长是老朋友,大家知根知底,能够搭班子,这是好事。” 杨柳道:“从年龄来讲,曾昭强当县长偏大了些,那天与杨腾闲聊,他无意中说起曾昭强经常与黄子堤副书记来往,我估计他是走的那条线,否则怎么也不会让他到成津来。”杨柳对曾昭强无好感亦无恶感,但是她知道侯卫东与黄子堤的关系不太和谐,于是给了点到为止的提醒。 侯卫东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组织上的决定,我们只能无条件服从,不能讲价钱。” 杨柳又道:“杨秘书长把刘坤带到市委来了,刘坤现在和我一个办公室。” “任职没有?” “暂时没有,他紧跟着杨秘书长,我估计很快就有任命下来。” 侯卫东笑道:“益杨县的干部还真是厉害,占据了沙州很多重要岗位,这说明祝书记这船长当得好。” 杨柳道:“我不太喜欢刘坤这人,虚伪,成天如跟屁虫似的跟在杨秘书长后面。” “刘坤其实也是老资格,1995年在青林镇当过镇长,后来又在县政府办公室当过主任,在市委办任职也很正常。”侯卫东当了一年多县委书记,在他眼里,刘坤早就不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因此就很宽容。 在益杨工作时,侯卫东是祝焱专职秘书,曾昭强能从交通局长升至副县长,也与祝焱的支持分不开,从这个角度来说,侯卫东和曾昭强都是祝系人马。离开益杨以后,侯卫东官越做越大,但是他并不曾忘本,与季海洋、朱兵等原来的益杨同事都保持着亲密接触。他唯独与曾昭强接触得不多,好几次曾昭强打电话过来,他都借故推托了。 对曾昭强,侯卫东有着复杂的心理原因,当年他能将石场做好,与曾昭强的支持分不开,从这方面来说,曾昭强对他有恩。但是,他有一次曾经目睹过李晶与曾昭强的暧昧情景,这个情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地位的提高,不仅没有模糊,反而慢慢加深且变得越来越清晰。 从理智上他明白,即使李晶与曾昭强真的曾经有暧昧,也是认识自己以前发生的旧事,李晶是为了求生存、求发展不得已而为之,他不能去指责以前的旧事。可是事业成功的男人,往往占有欲强,每当想到曾昭强国字脸上飞扬的浓眉,侯卫东本能就有些反感。 如今,市委书记朱民生偏偏将曾昭强派到了成津县,这让侯卫东心里颇不舒服。作为县委书记,他无法推翻市委的决定,而且还有责任让曾昭强选举顺利成功,这是政治觉悟问题,也是统筹全局的能力问题。 回到成津县委时,侯卫东脸上带着冷峻之色,这让县委办的同志们都小心翼翼。 县委办主任谷云峰知道侯卫东正在为自己争取常委的位置,办事比以前更加积极。等到侯卫东回到办公室,他立刻赶了过去,汇报这两天县里发生的大事小事。 侯卫东一边看着送来的文件,一边听谷云峰汇报。当谷云峰汇报到竹水河水电站纠纷时,他抬起头来,道:“竹水河水电站的移民安置应该是没有问题,我才签过字,怎么又闹了起来?这事不过涉及几户人家,应该采取果断措施处理下去,绝对不能影响竹水河水电站的建设,这是原则。” 谷云峰自然明白其中诀窍,道:“以前蒋县长是竹水河水电站的指挥长,他调走了以后,没有新的指挥长接任,所以没有及时将事情处理下去。” 侯卫东声音大了几分,道:“指挥长走了,还有副指挥长,怎么能让工作受影响?” 谷云峰早有准备,他将另一份报告递给了侯卫东,道:“这是竹水河水电站项目部送过来的情况汇报。” 侯卫东把文件扫了一遍,拿起笔刷刷写道:“竹水河水电站是全省重点工作,对于成津来说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大工程,请福泉同志依法迅速处置,将处置情况报我,侯卫东。” 下了指示,在谷云峰收拾文件时,侯卫东拨通了朱小勇的电话,道:“朱总,又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你了,很想念你啊,什么时候到县里来?今天水电站项目部送过来的文件我看了,在新县长未到位之前,由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同志来负责竹水河水电站。” 朱小勇正和刘明明在一起喝茶,道:“老蒋调到市政府,我得敬他两杯酒,你帮我约个时间。” 侯卫东道:“约到时间,我再来请你。” 朱小勇道:“最好安排在近几天,我有可能出去学习。”他又问道,“新县长曾昭强马上要到位,是从益杨出来的干部,这人如何?” 侯卫东也不避谷云峰,道:“曾县长是益杨常务副县长,他和老蒋一样,基层工作经验非常丰富。不过他初来成津,对成津不熟悉,竹水河水电站的项目还是由福泉同志具体负责。” 几天以后,市委副书记黄子堤亲自将曾昭强送到了成津县。侯卫东率领党委、人大、政府以及政协一班子人,到沙州与成津交界处迎接。黄子堤左手拉着侯卫东,右手拉着曾昭强,道:“卫东和昭强是老同事,如今在一起搭班子,可谓最佳搭档,市委对你们寄予了厚望。” 当欢迎午宴结束以后,黄子堤又将侯卫东和曾昭强两人请到了房间,道:“成津发展势头很猛,竹水河水电站、庆达集团水泥厂都是岭西省重点投资项目,如果胜宝集团顺利落地,将形成三驾马车齐头并进的局面,工业产值有望一举超过益杨。市委希望继续保持这个局面,卫东、昭强两位同志,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啊。民生书记特意让我给两位带两句话,团结出凝聚力,团结出生产力,这是民生书记对你们的要求,同时也是市委对你们的要求。” 等到侯卫东和曾昭强分别表态以后,黄子堤道:“我应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以后就看两位在成津的舞台上创造佳绩,民生书记和我在沙州静候佳音。” 交代完原则性的话,黄子堤神态放松了下来,道:“卫东,听说与胜宝集团的谈判不太顺利?” 侯卫东道:“胜宝集团谈判代表经验很足,在进入实质性谈判之前,利用各种手段占据谈判的有利位置,值得我们从事经济工作的同志认真学习,这是一个好对手,也是好师傅。” 黄子堤听了哈哈大笑,道:“卫东的辩证法学得好,看问题与众不同。”他望着曾昭强道:“昭强县长,你是行政一把手,具体的事情要多费心,不要总把担子压在卫东身上。” 这番话堂堂正正,没有任何问题,侯卫东深知黄子堤的性格,心里有些不是味道,暗道:“黄子堤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黄子堤回沙州以后,曾昭强就客气地向侯卫东请假,道:“今天晚上有财书记和几位常委要给我饯行,我想请几天假,把益杨工作交代以后,在下个星期一再正式过来上班。” 侯卫东道:“曾县长这一段时间酒宴不少,益杨同志要饯行,成津的同志要接风,你得注意身体,能少喝就少喝。” 侯卫东将黄子堤一行送到了成津边界,目送车队远走,就给蒋湘渝打了电话,道:“湘渝秘书长,晚上有空没有?今天朱小勇要过来请客,主客当然是你,我是作陪。” 朱小勇是何许人也,蒋湘渝不敢怠慢,忙把张副秘书长请到办公室,抱歉地道:“不好意思,今天晚上的聚会得改天了,来了几个朋友,我推托不得。” 张副秘书长推了推眼镜,道:“既然秘书长有安排,那就改天。”他笑眯眯地道:“办公室的同志们都盼着与秘书长联欢,下次定下日期以后,我们强烈建议秘书长暂时关掉手机,免得有人来打扰。” 在新月楼的水陆空找了一个安静的房间,侯卫东、蒋湘渝以及县委办主任谷云峰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四五十分钟。三人要了一壶好茶,轻松随意地聊天。 蒋湘渝生于成津长于成津,如今到了更高一级任职,却对成津保持着高度的关心:“前些天,胜宝集团董事局常务董事约见了朱书记,他向市里提了意见,抱怨成津对此事不重视。我担心朱书记会对成津留下不好的印象,一旦留下坏印象就很难转变,还有,刘市长喝了酒无意中说起,樊得财向市政府开口要免费一千亩土地,还提出了其他一些条件,具体我不太清楚,刘市长当着我的面骂了娘的。” 省计委副主任鲁军、《政经评论》移山,这两人都对胜宝集团的落户保持着相当的警惕。侯卫东对两人的说法并没有明确表示意见,可是潜意识已经受到了影响,他闻言一凛,皱眉道:“胜宝集团讨价还价的手段也太过了,一千亩免费土地,真是狮子大张口了!” 蒋湘渝见侯卫东变了脸色,忙道:“这事并非官方消息,并不一定准确。” 侯卫东摇头道:“沙州的事情,非官方消息往往是真实的,招商引资工作不能捡进篮子都是菜,一招不慎,会对成津政治和经济带来致命的影响。” 谷云峰当过镇委书记,知道基层的情况,此时忍不住道:“按人均一亩土地来算的话,一千亩土地涉及一千人的拆迁,县里承受的风险也太大了。” 侯卫东默想着黄子堤关于胜宝集团的建议,端着茶杯不说话。他很快就将情绪调整了过来,换了话题,道:“市委、市政府藏龙卧虎,很多人都与省里领导有些瓜葛,比如市政府老秘书长蒙厚石是有背景的人,他和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关系非同一般。” 侯卫东在当成津县委书记之前,先后当过祝焱和周昌全的秘书,对岭西逸闻杂事了解得挺多,而蒋湘渝一直在基层工作,论见多识广则比侯卫东稍逊,当侯卫东特意点出蒙厚石的关系时,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道:“难怪蒙秘书长的地位如此超然,他不当秘书长已有好长时间,刘兵市长还经常请他到办公室,我以前还纳闷此事,原来如此。” 两人聊得正尽兴,朱小勇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省政协常务副主席的公子刘明明。刘明明亲热地道:“卫东,你这小子闷头当起了县太爷,也不到岭西来参加我们的活动。” 侯卫东先与朱小勇握了手,再与刘明明握手,道:“这不是我的错,只怪刘总不肯抽时间召唤我。”他知道刘明明是炒地皮的空手道高手,在亲热中带着些警惕。 侯卫东、朱小勇等五人喝了酒,说话更加随便了。只是这帮人表面嘻嘻哈哈,其实城府颇深,他们可以从中南海谈到白宫,再由白宫吹到克里姆林宫,可是一谈到涉及自身的具体问题,个个就谨慎得紧,哪些话能说,哪些事能办,肚里都明白得紧。 但是,具体问题总是要谈,酒至酣处,朱小勇道:“成津旧城改造,新城建设,工程量挺大,明明老兄手下有一帮子技术尖子,在省城做了不少大楼盘,如今有意向二线、三线城市扩展,卫东书记能否支持?” 侯卫东以前硬顶了黄子堤,结果后患无穷,这次朱小勇为了刘明明的事情而开口,他处理起来就艺术得多,道:“我现在最担心成津本土施工队伍质量不高,刘总能够瞧上成津,这是成津的福气,成津人民举双手欢迎。具体的事,这里说不清楚,到时可以过来细谈。” 朱小勇见侯卫东爽快中亦留着些后手,微微一笑,岔过话题,开始谈风月,不再提起具体的事情。 蒋湘渝瞧了瞧侯卫东和谷云峰,对朱小勇和刘明明道:“我还有一事,不知两位老兄能否想到办法?按照沙州以前的惯例,县委办主任都要进常委,可是如今四个县的委办主任有三个未进常委,其他不管,谷主任是县委办老主任了,能否有活动的余地?” 关于谷云峰的常委职务,侯卫东曾经向朱民生作过单独汇报,但是至今没有回音。他曾经想过由朱小勇出面,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在朱小勇面前开口,此时由蒋湘渝提起此事,正合了心意。 刘明明笑道:“朱民生为人过分谨慎,以前在组织部时就是这个样子,就如地主老财,把官帽当成自己的宝贝,总是舍不得丢出来。” 朱小勇哼了一声,道:“地主老财还有大方的,他应该算作葛朗台,把几顶帽子藏着掖着,不过最终还是得拿出来。谷主任各方面条件都符合,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应该不会太困难。” 他说得很平静,很自然,话语中带着自信。 侯卫东猛地想起上次的画面,那一次吴英在场,朱小勇总是沉默地跟在人群后面,而现在则很有些锋芒,暗道:“人还真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在朱小勇这位水利专家身上,其实也藏着很强的欲望。” 酒足饭饱,朱小勇抱拳道:“卫东书记,湘渝秘书长,我和明明还要回岭西,12点前还有活动,今天晚上就不玩了,改天请两位到岭西。朋友来了有美酒,还有美女,就看两位领导敢不敢下手。”说着,他朝侯卫东眨了眨眼睛。 侯卫东对他这个眼神是心知肚明,笑了笑,也抱了抱拳。 等到两位来自省城的公子哥儿离开了视线,蒋湘渝道:“侯书记,刚才我没有跟你商量就提起云峰的事情,你没有意见吧?” 侯卫东的目光仍然追随着两辆绝尘而去的小车,道:“云峰的事情我单独向朱民生汇报过,如果一个县委书记的正式建议还不如局外人的意见,这是多么悲哀的事!”他深知蒋湘渝性格圆滑有余刚性不足,但是甚少搞阴谋诡计,因此有些话也不避他。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渐渐适应了县委书记的角色,在县里是绝对权威,想说就说,也就少了很多顾忌。 事情过了六天,谷云峰任县委常委一事就有了着落,而吴海县县委办主任任林渡的常委职务仍然挂在空中。关于谷云峰之事,侯卫东做过多次汇报,他一时也不明白是谁起了关键作用。 第306章 曾经的领导成了自己的下级(3) 任林渡知道此事以后,没有给侯卫东打电话,而是给郭兰打了电话,他很委屈地道:“郭兰,这次怎么只有谷云峰一人进了常委,你知道内情吗?” 郭兰道:“此事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我是才得到的消息。” 在当年青干班时,任林渡隐隐是十个公招生的领袖。如今十个公招生产生了分化,官职最高者已是县委书记,有调到市委机关任科级干部的杨柳,还有在县里任二级班子正职的任林渡,还有辞去公职的秦小红,混得最差者仍然是镇里的普通干部。 任林渡很有些失意,道:“当初一个班的同学,如今分了高下,我这个年龄再冲几次不成功,也就只能如此!” 郭兰笑道:“你才多大,三十岁,事业才刚刚开始,何必如此灰心丧气。我们不能和侯卫东比,他是特例,全岭西省也就只有这么一个。” 听到郭兰亲切的笑声,任林渡很有些暖意,道:“我这几天仔细回想了侯卫东的经历,他能走到今天也非偶然。当初若我被放到青林山上,绝对不会想到去修一条路,我肯定会去走门路,想方设法调回镇里。”他想起郭兰所说,又道,“侯卫东是怪胎,能同时给县委书记和市委书记当秘书的人,在岭西是前无古人,很可能也是后无来者。” 与郭兰说笑一阵,任林渡心里不平之气渐渐平复,道:“郭兰,你也老大不小了,遇上合适的就嫁了吧。如果嫁给我,我肯定没有意见,但是嫁给其他人,我也会为你祝福。” 郭兰知道任林渡的心意,但是任林渡确实不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道:“我的观点是婚姻宁缺毋滥,他是什么人不重要,关键要能一下就进入心中。” “你有这个观点,看来我只能当单身汉了,不过这样也好,还可以给我以幻想。”任林渡在这个问题上与郭兰纠缠了数年,他结婚以后,才将这个心结放下,离婚以后,却再次拾了起来。 郭兰挂掉了任林渡的电话,一看时间记录,刚才一通胡吹居然有十分钟。 “怎么一直在占线?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侯卫东很简洁地说了一句话,就放下了电话。 郭兰刚和喜欢饶舌的任林渡通了话,又遇上侯卫东简单直接的电话,暗道:“官场男人话太多,并不是好事。”她知道侯卫东所为何事,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这才拿起笔记本来到侯卫东的办公室。 “这一次涉及改非的人数有七人,我分别与他们谈了话,有几人思想不通,当着我的面还说了阴阳怪气的话。”郭兰以前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但是以前都是听命而行,肩上担不了多少责任,如今自己成了组织部长,她感到了肩上沉沉的担子。 侯卫东用手指压了压太阳穴,道:“我知道是哪几位同志,朱彪以前是建委主任,老苟是国土局长,还有双河镇温贡成,这三位以前都是大权在握,如今彻底退出历史舞台,有所抱怨是人之常情。” 郭兰轻声道:“从个人角度,我其实不赞成一次有如此大的动静,这对干部稳定不利。” 侯卫东温和地点了点头,道:“你能实话实说,我感到很欣慰,现在听到耳中都是好话,有时心里还真怕。”他站起身,取了茶叶,给郭兰泡了茶。 秘书杜兵的办公室正在侯卫东对面,他在看文件,没有注意郭兰进了侯卫东办公室,抬头就看见侯卫东正在端茶,吓了一跳,连忙走了过去,道:“侯书记,对不起,我来。” 侯卫东将端茶水的任务让给杜兵,吩咐道:“我和郭部长谈事,别让人打岔,没有紧急事情,一律改天再来。” 杜兵轻轻把门关上以后,侯卫东脸色就变得郑重起来,道:“你知道当初周书记为什么派我和邓家春、阳勇三位同志到成津?” “只是听到一些传闻。”郭兰用词很谨慎。 侯卫东道:“最了解内情的有三个人,我、邓家春,还有蒋湘渝。邓家春和蒋湘渝先后都离开了成津县,如今最了解内情的只有我一个人。你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于公于私我都很信任你,有些事情得让你知道。” 侯卫东话不多,但是分量很重,郭兰心中突然涌起“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她合上了笔记本,静静地听着。 “章永泰之死,让周书记很恼怒,他认为这是与整治矿业秩序有关联的谋杀案。我到成津的职责之一就是调查此案,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过后,还是将幕后黑手给揪了出来,公安从方杰的保险箱里搜出了一张名单,由于方杰后来被李东方杀死,这张名单的实情也无从查清。” 郭兰生在学院,在钢琴声中成长,此时闻听如此腥风血雨之事,手指因为用力紧扣而发白。 “方杰名单里就有朱彪、老苟、温贡成三个人,这就是我将他们调换岗位的原因,也是这次让他们彻底退出领导岗位的原因。” 郭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会妥善做好工作。” 侯卫东道:“虽然我借着矿业整治调整了一批干部,但是成津干部队伍的复杂性仍然不容小觑。今天让你知道前阶段的部分内情,就是为了在你思想上树立一根警惕之弦,成津之事终究要靠广大干部才能完成,知人用人,这就是我交给你的重担。” “此次谈话,具有保密性。” “我知道。” 正式谈话结束,侯卫东轻松下来,道:“云峰同志常委的任命下来了,你有事多和他商量,他是本地干部,对情况很熟悉。” 益杨新城区的县委家属院,这是朱兵很熟悉的地方。以前他在益杨当交通局长时,逢年过节,他都要到这个地方来拜年,也是熟门熟路。调到成津以后,他在逢年过节时还是要到几位老领导家里去坐一坐,这几位老领导就包括了益杨常务副县长曾昭强。 在曾昭强到成津赴任前,朱兵特意去拜访了他。 曾昭强喝了几杯酒,脸膛红亮,他剔着牙,问道:“听说侯卫东在成津是一言九鼎?” 朱兵介绍道:“侯书记在成津威信比较高,但是还没有到一言堂的程度。侯书记和蒋湘渝相处得挺不错,对于政府这边的事情挺支持,掣肘的事情基本没有发生过。” 曾昭强身材高大,当了几年常务副县长,身体明显发福了。他是全身均匀发福,并非只是长肚子,从整体上看就如一只体型巨大的俄国熊,他笑道:“老朱,你对侯卫东可是尊敬得很,开口闭口侯书记,却是直呼蒋湘渝其名。” 朱兵平常还真没有注意到此事,经曾昭强提醒,笑了起来,道:“蒋湘渝滑头得紧,县里难事都不沾手,他到市政府任秘书长,这个岗位倒很适合他。” 曾昭强从中却听出了侯卫东的强势,这让他心理阴影重了些,道:“侯卫东起家是在你我的关照之下,没有我们支持,他没有今天。当初在上青林开石场时,谁料到他会有今天?” 朱兵有意提醒道:“这几年你和侯卫东接触得少了,他现在手眼通天,早非昨日阿蒙,此一时彼一时,我还真习惯称呼他为侯书记,直呼其名倒挺困难。” 朱兵还觉得没有把侯卫东的特点表达出来,想了想,又道:“当年侯卫东在上青林的时候,无职无权都能搞出那么大的动静,现在大权在握,更不得了。” 曾昭强当然听出了朱兵是什么意思,他明白其好意,道:“当初我也有些犹豫,只是朱书记亲自找我谈话,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推脱,到了成津以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做好县长的本职工作也就行了。” 带着复杂的心情,曾昭强到成津县走马上任,将惯常迎来送往的程序走完,这才慢慢地进入工作状态,时间已不知不觉地到了11月。 在前一段时间,震惊全国的厦门远华案被披露了出来。纪检、监察、海关、公安等部门协同办案,厦门远华案及相关的职务犯罪案情被基本查清。 在省纪委书记高祥林的要求之下,各地皆专门开会通报案情,并在全市干部中开展了反腐教育。 沙州市委高度重视此事,召开了正处以上领导干部参加的案情通报会,除了朱民生到省里开会,刘兵、黄子堤等所有在沙州的市领导都参加了大会。 看了录像,通报了案情后,由济道林作主题报告。 济道林讲道:“……此案令人触目惊心,甚至毛骨悚然,该案涉及金额之巨,犯案时间之长,规模之大,案件涉及面之广,堪称全国第一经济大案。请同志们注意以下数据,此案有六百多名涉案人员被审查,其中有近三百人被追究刑事责任……赖昌星有一句名言,他不怕干部,只怕干部没有爱好。厦门海关关长杨前线喜欢女人,赖昌星就给他包养情妇,副市长蓝甫嗜赌,他就多次派人陪赌,奉送赌资,还有爱好字画的,爱好收藏的,爱好名酒、名车的,我想问一问,在座各位有什么爱好没有?” 听到这里,侯卫东眼角就朝黄子堤看去,心道:“黄子堤是喜欢打麻将,这是可大可小的爱好,大则可以豪赌,小则可以怡情。以前的青林镇秦飞跃最爱女人,喝酒以后必去找小姐。” 散会以后,侯卫东和曾昭强并排朝会场门口走去。刚到门口,侯卫东见到小秦秘书站在门口朝他们招手,他叫住了曾昭强,两人一起来到了小秦秘书身边。 小秦道:“刘市长请两位到小会议室开会。” 侯卫东笑道:“秦主任打个电话就行了,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受宠若惊。” 小秦则道:“在门口等待卫东书记,是小秦的本分。” 小秦秘书跟在刘兵身边多年,如今是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眼睛渐渐地从正常位置移到了头顶,但是对于周昌全曾经的大秘却始终保持着相当的尊敬。小秦秘书是刚刚才接到刘兵电话,接到电话以后,他在会场外面给市政府值班室出了电话通知。正在打电话,听到了会场上如雷的掌声,他知道会议结束了,干脆站在会场门口等待,不一会儿就看见侯卫东和曾昭强走了出来。 他先同侯卫东亲热地握手,再同曾昭强礼节性地握了手。 曾昭强看着侯卫东与小秦秘书很亲热的样子,暗道:“我这个成津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在小秦秘书眼中的分量是远远不如侯卫东。” 进了小会议室,副市长高榕、计委主任江津等人陆续到来,侯卫东便明白是什么事情,低头对曾昭强道:“曾县长,我估计又是关于胜宝集团的事情。” 曾昭强道:“侯书记,我支持你的观点,胜宝集团高层不来领导人,这事就没有办法谈。” 议论了一会儿,小秦秘书端着茶杯走了进来。他将茶杯放在了中间的位置上,然后在市府办的牌子前坐了下来。又等了几分钟,市长刘兵才走进来。 刘兵点了曾昭强的名,道:“曾县长,你一直在县政府工作,各方面工作都熟悉,是老麻雀了。成津和益杨的县情相差不大,你应该能够很快将县政府工作抓起来,我不给你适应期了,你先谈一谈与胜宝集团谈判的进展情况。” 曾昭强没有料到刘兵让他先谈,略为考虑,道:“县里与胜宝集团的谈判工作进展不快,一直没有进入实质性谈判。以前他们嫌宾馆条件不好,成津宾馆重新装修以后,又嫌新装修的房屋甲醛浓度高,上个星期才住进成津宾馆。” 刘兵问道:“胜宝集团那边以谁为主,还是梁秋河吗?” 曾昭强点头道:“梁秋河这人实在麻烦,住进成津宾馆以后,提出要到矿区实地考察。看到我们提供的越野车,埋怨越野车的档次不够,县里又借来一台丰田越野车,他们才陆续到红星、飞石等镇去看了。要等到他们核实了矿产资源以后,才能进入实质性谈判。” 刘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等到曾昭强讲完,道:“完了?” 曾昭强心里有些忐忑,道:“下一步,我和卫东书记商量了,准备进一步加大力度,促进谈判进入实质性阶段。” 刘兵把手中的笔放下,道:“梁秋河这个人不再是障碍了,同志们反映意见以后,我与樊胜德主席交换了意见。前天胜宝集团作出决定,由老板的弟弟樊得财出任谈判代表,梁秋河被免职,得到这个消息以后,朱书记很高兴,要求我们拿出相应的措施,争取尽快将合同签下来。” “今天这个会,大家要统一思想,明确步骤,将市委、市政府的意见贯彻到实际行动中去。昭强县长要尽快进入角色,亲自坐镇,亲自指挥,一定要啃下这块硬骨头。” 市长刘兵又对副市长高榕道:“高市长,胜宝集团的事情我只定大原则,具体事情还是交给你,今天商量的结果要形成纪要,以后大家按纪要执行。” 高榕副市长讲细节的时候,侯卫东有些开小差,暗道:“刘兵的意思很明确,他是让曾昭强来主持谈判工作,看来他表面上是赞成我的观点,暗地是对我的态度表示了不满。不满就不满吧,胜宝集团最终将是与成津县签订合同,对于成津县委来说,唯一的原则就是有利于成津的发展,而不是其他。” 会议结束数天以后,胜宝集团樊得财来到沙州,先与朱民生和刘兵见了面,然后与高榕副市长一起前往成津。 曾昭强接到市政府办公室的通知以后,想了想,他才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侯书记,高市长陪着樊得财要到成津,安排在县政府会议室,你能不能过来见面?” 侯卫东很注意处理与曾昭强的关系,道:“我就不参加座谈会了,中午吃饭时,我来参加。” 曾昭强又问:“樊得财有权拍板,和梁秋河不可同日而语,关于这次谈判,你有没有具体要求?” 侯卫东道:“如今还没有摸清楚胜宝集团的底牌,谈不上什么要求,只有先同他们接触,了解其真实想法,我们才能制订相应对策。” 初到成津时,成津面临的形势格外严峻,侯卫东这个县委书记大包大揽,或者说是插手了许多本来应该由县政府来管的事情。如今各方面基本理顺,新县长曾昭强也到位,他开始逐步调整工作策略,尽量不去干预县政府的工作。 第307章 曾经的领导成了自己的下级(4) 周福泉一直习惯于侯卫东的亲历亲为,他到成津和沙州交界处将高榕和樊得财接到县政府会议室,见会议室只有曾昭强在等候,他有些讶异地想道:“侯书记没有定调子,谈判的尺度应该如何掌握?” 难以分开的眼光 副市长高榕走进会议室,她与曾昭强握了握手,道:“卫东书记不在吗?” 曾昭强来到成津以后,侯卫东便如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顶,让他也变得敏感起来,道:“卫东书记有事,座谈会不能参加,他在午饭时要过来敬酒。” 高榕以前想保住县国土局局长老苟的位置,亲自到成津做过工作,最后老苟还是被调离了国土局岗位,现在更是被迫退居二线。对于侯卫东的强硬,她感到很有些龇牙,今天见侯卫东不参加座谈会,心中略有失望,隐隐又有一丝轻松。 “这就对了,政府的事情还得政府做,以前湘渝同志在这方面太软了,政府没有威信,就办不成事情。”高榕以前就认识这位益杨的常务副县长,知道曾昭强挺有个性,有意无意点了他一句。 面相白白嫩嫩的樊得财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坐在圆桌的另一面,沉着脸不说话,一副即将谈判的样子,而他身边就是难缠的梁秋河。 当高榕、曾昭强和周福泉与樊得财、梁秋河面对面坐下,梁秋河首先发言,他清了清嗓子,道:“从沙州到成津有收费站,胜宝集团每天运输量不小,天天交的过路费,足以将胜宝集团的利润吞掉。” 周福泉一听到梁秋河的声音,头就大了,暗骂道:“这个幺蛾子又飞出来了,看来今天的谈判肯定无疾而终。” 曾昭强初次与胜宝集团接触,他只是就事论事,道:“集团落户于成津以后,每天经过的车辆,初步估计有多少?” 梁秋河反问道:“收费站的费用决定着车辆的多少。我想问,如果胜宝集团入驻成津,县政府将如何考虑收费问题?” 周福泉暗道:“这是鸡生蛋和蛋生鸡的问题。如果没有诚意,永远都是扯皮的问题,看来胜宝集团虽然来了一个樊得财,基本策略还是梁秋河那一套。” 谈判艰难地进行着,高榕参加过无数类似的谈判,听了一会儿,居然开始走神,又想起被侯卫东整得退居二线的老苟,心里紧了紧。 侯卫东尽管没有参加与胜宝集团的谈判,可是心里还是挂着此事,他给省计委副主任鲁军打了电话,讨论了胜宝集团之事。挂了电话以后,对胜宝集团又多了几分戒心,对今天的谈判基本上不抱有任何希望。他正在想着胜宝集团之事时,郭兰来到办公室。 在工作期间,郭兰穿了一套别致的小西服,烫了小卷发,整个人显得含蓄雅致而又端庄,很符合她的身份。坐下以后,她汇报道:“今天开了部务会,研究两件事情,一是企业党建工作,如今成津企业党组织发展出现了严重滞后,企业党组织发展最好的时期是80年代,稍有规模的县属企业和镇属企业都有正规的党团组织。现在成津县属、镇属企业全部转制,党团机构基本失去活力,有的机构甚至找不到支部书记。” 侯卫东对此情况甚为清楚,道:“成津经过彻底改制,已经没有国有企业,如何在私营企业中建立党组织,是一个新课题。” 郭兰道:“我在部务会上将这个课题提了出来,大家出了些好点子。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现在机关超编现象比较突出,不如选派一批干部到企业去任支部书记,既解决了超编现象,又能让企业党组织逐步恢复或是建立。” 侯卫东道:“这个思路没有问题,你可以拟订工作方案,征求意见以后,报常委会通过。” 郭兰见侯卫东爽快地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又道:“第二件事是上派干部问题,成沙公路打通以后,成津与外界联系更加紧密了,可是数十年的偏僻闭塞,让成津干部头脑中产生了山地意识。我想选派十名优秀的后备干部到省市部门上挂锻炼,而且形成制度,所有后备干部都要有上挂或者外派沿海的经历。” 侯卫东道:“这个建议很好,我完全同意,毛主席说过,当正确的路线方针制定以后,干部就是关键。上挂锻炼,不仅可以锻炼干部,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与上级部门建立良好的关系,比如财政系统、上级组织部门,我们都可以派精明强干的同志去挂职,这于公于私都有好处。关系也是生产力,我们处于基层的同志一定要记住这句话。” 说到这里,他顺手给沙州市财政局长季海洋打了电话,道:“季局,我要选人到财政局挂职,你是否欢迎,我先和你通气,然后还是要通过组织部的正式渠道。” 季海洋道:“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今天蒋厅长要到沙州来,如果有时间,你过来作陪。” 侯卫东爽快地道:“我一定过来。”财政厅蒋副厅长对侯卫东支持挺大,郭兰所坐的越野车就是省财政厅所送。他放下电话以后,道:“郭部长,财政厅蒋厅长要到沙州来,他送了一辆新车,你还是同他见个面,顺便落实我们派人上挂一事。市财政局有财税宾馆,条件不错,是他们招待客人的地方,我出发之前,给你打电话,你直接到财税宾馆。” 郭兰到了成津县以后,应酬猛地增加了,这让她烦不胜烦。她很不情愿陪省财政厅蒋副厅长吃饭,只是侯卫东发了话,而且她所坐的车就是省财政厅所送,这顿饭便不好推托,道:“既然要到沙州,我早些走,先到沙州组织部去办些事情,然后直接到财税宾馆。” 侯卫东与新任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易中达一直没有单独接触,听到郭兰要到沙州市委组织部,就问道:“易部长这人如何?” 这个问题很含蓄,郭兰斟酌了一会儿,道:“易部长在省委组织部工作多年,组工业务很熟悉,为人也谦和。” 这些介绍都不是侯卫东所需要的,他知道这个提问有些为难郭兰,道:“新部长来了,你要主动向他汇报成津的工作,请他到县里来走一走,看一看。” 郭兰应了一声,道:“还有事吗?没有事我到沙州去了。” 侯卫东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手机响了起来,是周昌全秘书楚休宏打过来的。 “侯兄,我是小楚,下午周省长要到沙州来,非正式,和蒋副厅长一起过来。” “周省长要来,那太好了,下午如何安排?是直接到财税宾馆还是另有安排?” “周省长喜欢打网球,脱尘温泉新建了一个网球场,档次还行,下午先打网球,然后泡泡温泉,晚餐安排在财税宾馆,吃了晚餐,在财税宾馆唱唱歌。” “脱尘温泉那边,就由我去安排。” “要麻烦侯兄了。”楚休宏笑道,“周省长特意打了招呼,这次到沙州来,不惊动沙州市委、市政府领导,他只和高健、侯兄、季海洋几个人见面,纯粹是私人行为。” 自从升任副省长以后,周昌全的行为方式、思想观念悄悄地发生着改变。以前他的人生很简单,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现在他除了工作,开始注重起生活,比如,学会了打网球,喜欢泡温泉,还能唱歌。侯卫东作为专职秘书,很敏锐地意识到了他的转变。 侯卫东跟高健联系以后,顾不上吃饭,叫上司机朝沙州赶。刘光芬得知小三要回家吃午饭,从鱼缸里捉了几条竹水河的鳊鱼,做了一大盆子酸菜汤煮鳊鱼,煮好以后,她又给大儿子卫国打了电话。 侯卫东回到家,进门就闻到满屋的酸菜香,道:“还是老妈最好,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刘光芬并未对侯卫东的回家表示高兴,反而神情忧郁着,道:“小三,你大哥向江楚提出离婚了,你说怎么办?” 侯卫东想起大哥的生活就觉得头痛,道:“江楚回沙州没有?她和大哥还有和好的可能性吗?” 刘光芬道:“我觉得你大哥心里有人了。” “谁?” “刑警队的蒋笑。” 侯卫东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蒋笑开朗的笑容,道:“这个女孩子还可以,与大哥般配,只是他们在同一个单位,未免美中不足。” 正说着,侯卫国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内勤蒋笑,他们刚走到客厅,小佳带着小囝囝也上了楼。蒋笑的身份其实很尴尬,但是她仿佛浑然未觉,与小佳见了面,很是亲热。小囝囝叫了一声“爸爸”,然后就黏住了蒋笑,不肯到侯卫东身边来。 小佳看着小囝囝的样子,道:“我干脆调到成津去工作,免得以后小囝囝不亲热爸爸。以前在益杨上青林时曾说过三年调回沙州,这一次要多少年回沙州?” 三年调回沙州,是侯卫东当年对陈庆蓉的承诺,因为买了新月楼的房子,这三年之期便渐渐淡忘了。小佳这几天都在琢磨着调到成津的事情,顺口就将以前的三年之期说了出来。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当年下面的县与沙州市有着较大的差距,现在交通便利了,侯卫东又有了专车,距离便不成其为问题。 侯卫东道:“调动之事,以前是看别人的脸色,现在主要看你的意愿,县城与沙州市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幼儿园和小学质量差一些。” 这也正是小佳担心的地方,而且,小囝囝是陈庆蓉和张远征的心头肉,带到成津去,两位老人百分之一百受不了,想到这些事情,她心里又矛盾重重。 吃完饭,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说着话,蒋笑对侯卫国道:“你别在这里凑合了,去休息一会儿,人不是铁打的,总得充电。” 她又对刘光芬道:“阿姨,卫国昨晚熬了通宵,上午支队事情多,他一点都没有休息。” 刘光芬闻言,马上对侯卫国道:“你这傻小子,还坐在这里做什么,到床上去睡一会儿。” 侯永贵穿着没有标志的老警服,不以为然地道:“一夜未睡有什么稀奇,想当年我们蹲点,几天几夜不合眼是常事。” 刘光芬不满地道:“你别说蹲点的事情,我都听了二十多年了。” 侯卫国揉着发红的眼睛,打了好几个哈欠,道:“我去睡了,估计挨着枕头起来很困难,蒋笑,你两点钟准时叫我起来。” 侯卫东对蒋笑的态度是不亲热也不冷漠,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好几次把烟摸了出来,见小囝囝倚在蒋笑身边,便将烟放了进去。 一点十来分,周昌全秘书楚休宏打来电话,道:“我们已到了沙州,周书记在财税宾馆睡午觉,下午3点先到脱尘温泉打网球。” 放下电话,侯卫东又得动身,道:“我有事得先走了,爸,妈,蒋笑,你们慢慢聊。”他蹲下来,道:“小囝囝,过来,爸爸亲一亲。” 这一次小囝囝表现得很好,怯生生地走了过来,主动用嫩嫩的脸蛋左右各碰了侯卫东。小孩子娇嫩的皮肤,淡淡的奶味,让侯卫东涌起了深深的爱怜,他在小囝囝额头上亲了亲,道:“在家里要乖,要听外公外婆的话,和院子里的小朋友好好玩。” 小佳道:“你抽时间还是要带小囝囝在院子里玩,否则小囝囝长大了,你想带她玩,她不一定愿意,到时你会遗憾的。” 小囝囝瘦瘦的,皮肤是真的吹弹可破,只是头发稍黄,绒绒的,如洋娃娃一般,眼睛黑如漆,格外漂亮。侯卫东再次亲了她,道:“明天有时间,我一定要带小囝囝玩。” 小佳站在门口,对下楼的侯卫东道:“这是你说的话,可别说话不算数。” 侯卫东回头笑道:“我是经常不算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来到了熟悉的财税宾馆,侯卫东从专用通道到了顶楼。在走道上,一位皮肤白净、身材丰腴的女子迎了过来,道:“侯书记,您好。” 侯卫东见这女孩子很面熟,迟疑了一会儿,道:“对不起,我觉得你面熟,一时没有想起你的名字。” 女子笑道:“侯书记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毕业的第一天还到我家里去过。” 侯卫东仔细看了眼这女子,吃了一惊,道:“你是刘莉?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刘莉,才调到财政局办公室。” “我记得你在银行工作,怎么放着金饭碗不要,跳到了政府机关?当然财政局待遇也不错。” 刘莉调到财政局的原因挺复杂,她不便在侯卫东面前解释,道:“当初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觉得你比刘坤有出息,事实证明我的眼光很准。” 七年前的事情,侯卫东已恍若隔世,他甚至忘记了当年的意气之争,道:“刘部长好吗?” “我爸到县人大当副主任去了,人大比县委要轻松许多,平时回家的日子多了,每个周末都全副武装去钓鱼,晒得比以前黑多了。” “很久没有见到刘部长,代我向你爸爸问好。”侯卫东对前益杨宣传部长刘军挺有好感,至少他在益杨工作期间,刘军没有利用职权给他穿过小鞋子。 刘莉的性格更像父亲刘军,而刘坤的心胸不宽,和其母亲更接近。刘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楚秘书在909室,季局长也在里面。” 进了909室,刘莉给侯卫东泡了茶,又给楚休宏和季海洋续上茶水,然后对季海洋道:“季局,晚上菜单您看不看?” 季海洋道:“你看了就行。” 刘莉压低了声音道:“是否通知副局长参加?”她早就想问这事,一直没有找到时间。 季海洋道:“晚上几位局长都不参加,你要安排好,顶楼封闭了,一律不对外营业,局里的招待也不接待。下午3点,让服务员给周省长和蒋厅长、柳团长送些水果。” 听说省歌舞团的柳洁也来了,侯卫东眉毛扬了扬,心道:“周省长还真喜欢将柳洁带到身边,不太对劲啊。” 第308章 曾经的领导成了自己的下级(5) 柳洁的年龄比刘莉略大,不过还没有到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年龄。她如一朵盛开的玫瑰,正处于人生最成熟、最美好的阶段,侯卫东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周省长与柳洁合唱苏联歌曲的情景。 刘莉见屋内烟雾甚重,将窗户打开一些,道:“季局,你嗓子不舒服,少抽烟。” 出去了十来分钟,她又转了回来,手里拿着几个盒子:“侯书记,这是运动衣和运动鞋,等会儿打网球时穿。”又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季海洋,道:“金嗓子喉片,吃了嗓子舒服一些。” 季海洋接过金嗓子喉片,介绍道:“卫东,这是市财政局办公室的刘莉,她父亲你是认识的,刘军部长。” 侯卫东笑道:“1993年我就认识刘莉,当时还住在县委家属院。” 季海洋拍了拍额头,道:“卫东和刘坤是大学同学,我把这事给忘记了。” 侯卫东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阿迪达斯的运动衣,他一边比画着衣服,一边笑道:“我是初学打网球,球技臭不可闻,穿这么好的衣服,真是浪费。” “技术差没有关系,重在参与,周省长才学打网球时也不行,现在是有模有样了。”楚休宏跟着周昌全南征北战,球技长进很快,已算得上一把好手了。 下午3点,侯卫东才与周昌全等人见面。 周昌全见侯卫东有话要说,潇洒地挥了挥手,道:“我知道卫东有事要跟我说,不用急,我们先打网球,等一会儿泡澡的时候,慢慢说。” 柳洁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用发夹将长发束成马尾巴,显得既成熟又青春,比起年轻的朱莹莹、晏紫等人,又是另外一种风格。 到了脱尘温泉,南部新区党委书记高健和脱尘温泉水平老总早在场外等候着。三个网球场在上午进行了彻底的清洁工作,看上去很洁净,网场球旁边放着矿泉水和饮料,果盘装着葡萄、香蕉等水果,门口几位保安挺胸而立。 进了场内,柳洁试了试球,道:“周省长,今天我要超水平发挥,肯定要赢你一次。” 周昌全挥着拍子,道:“要想赢我,也不太容易,如果你真的赢一局,晚上我自罚一杯。” 看着周昌全轻松愉快的神情,侯卫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任沙州市委书记时的严肃面容。那时,他每天连轴转,空闲的时间很少,更别提拿出一个下午来打网球。 周昌全打了一会儿,对站在一旁的侯卫东、楚休宏等人道:“生命在于运动,那边还有场地,你们几人别站着。” 侯卫东来到蒋副厅长身边,道:“蒋厅长,我是初学,陪您打一局。”蒋副厅长穿上运动服以后,肚子明显凸出来了,道:“我是第二次打球,手艺差,怕打起来影响侯书记的情绪。” 在侯卫东和季海洋强烈要求下,蒋副厅长还是拿着拍子上了场。他平时甚少锻炼,二十来分钟以后,已是大汗淋漓,坐在场边喘粗气。侯卫东隔着场地看过去,周昌全还在自如挥拍,步伐也不慢,柳洁穿着网球服,将丰满圆润的身材充分显示出来,每次跑动,饱满的胸就会跟着跃动。 下午4点30分,周昌全才停了下来,大家以他为中心,围在网球场上喝水、聊天。休息了半个多小时,高健道:“周省长,水平特意准备了几个池子,你看如何安排?” 周昌全道:“我不搞特殊,我们七八个人,用那个中池,大家可以边泡边聊。” 贵宾区的中型池子有两百平米,还有一片茂盛的竹林围绕着,很有自然风韵,几个技术很棒的技师等候在外面小间,随时准备为领导服务。周昌全、蒋副厅长、季海洋、侯卫东、楚休宏、高健、柳洁、刘莉八个人进了温泉,柳洁和刘莉到了一处角落,两人靠着池子,有说有笑,仿佛是多年的朋友。 周昌全对侯卫东招了招手,道:“小侯,到我这边来,一边泡着,一边聊天。” 拉了几句家常,周昌全道:“胜宝集团的事,你有什么考虑?” “县委、县政府真心欢迎胜宝集团落户成津,我们将积极创造最优厚的条件,让企业进得来,能赢利。但是这是在双赢的前提之下,如果他们要价太高,超出了成津能承受的底线,宁愿不做,我认为这也是招商引资的态度,不能捡到菜篮子里的都是菜。”侯卫东在周昌全面前没有掩饰他的观点。 周昌全神情严肃起来,道:“这件事情不是单纯的经济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上升到了政治层面。胜宝集团不能落户成津,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你都将面临来自各方面的巨大压力,这一点你要有思想准备。” “谈判才刚刚开始,我现在只能汇报大原则,谈判的进展我将随时向老领导报告。” “最初我也认为是好事,所以将胜宝集团放在了成津,但是随着接触日深,胜宝集团要价太高,我心里也有了担心。如果为了提高政绩而对资方让步过多,对地方政府长远发展是有损害的。省计委副主任鲁军同志很有经验,你可以多和他联系,但是,你最应该掌握的是市委、市政府对此事的态度。” 侯卫东其实隔三差五地与鲁军联系,他的思路和这位省计委副主任很合拍。 周昌全和侯卫东谈了一会儿正事,脱尘温泉最好的按摩师就走了进来。从事按摩行业的多数是女人,但是脱尘温泉技术最好的皆是男人。 周昌全做完按摩,谢绝了水平老总的挽留,几辆车回到了财税宾馆。财税宾馆门口停了不少小车,其中一辆是郭兰乘坐的越野车。 用专用电梯上了楼,郭兰站在迎客厅的窗边,俯视着沙州大地,想着心事。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见到了被人簇拥着走进来的周昌全。今天到财税宾馆,她只是以为去跟财政厅蒋副厅长见面,没有料到居然见到了当年的市委书记周昌全。 侯卫东介绍道:“周省长,这是成津县委组织部长郭兰。” 周昌全停下脚步,与郭兰握了手,笑道:“卫东,成津组织部长怎么都是漂亮的小姑娘,我记得以前的部长叫李致吧?” 侯卫东道:“李部长调走了,郭部长这才调来,郭部长以前在市委组织部工作。” 周昌全看了郭兰一眼,道:“在市委组织部,我们是楼上楼下,以前怎么没有看见过你?” 以前在市委机关,周昌全只认识市委机关的主要负责同志和周边的工作人员。郭兰这种组织部普通工作人员,根本没有让周昌全认识的资格,但是这个事实说出来有些大杀风景。郭兰很机灵地避开这个问题,道:“周省长,我以前留的是短头发,头发是近年才慢慢留长的。” 在郭兰印象中,周昌全总是坐在主席台上一副忧国忧民的形象,此时面对面,见其谈笑风生,心里一时扭不过弯来,挺不习惯。 季海洋是挺有艺术细胞的人,以前在车上总放着老歌《桑塔露琪亚》。到了财税宾馆,将顶楼的小会议室改成了大包间,小会议室有一个大侧门直奔外面的楼台,以前这是领导开会累了出去抽烟的地方,如今全部经过绿化改造。经过改造以后,小会议室与楼台连在了一起,档次立刻上来了,在小会议室到楼台连接处有一个小高台,上面还放了一架钢琴。 侯卫东陪着周昌全进来时,小会议室正放着背景音乐,音乐正是老歌《桑塔露琪亚》:“看晚星多明亮,闪耀着金光,海面上微风吹,碧波在荡漾……” “季兄,别放音乐,找真人弹琴才上档次。” “平时我们有一个固定演出者,沙州音乐系毕业的,今天她到岭西去了。” 晚饭,周昌全原本不擅酒,调到省城以后,更不喝白酒,只喝红酒。端起红酒杯子,大家文雅了许多,天南海北地聊着。在席间,郭兰提出了派人到省财政厅挂职锻炼的请求,蒋副厅长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周昌全也注意到了那架钢琴,他知道柳洁钢琴弹得极好,也喜欢表演,喝了几杯酒后,道:“季局的品位还不错,这个餐厅还设了一架钢琴,柳团长露两手。” 柳洁欣然上台,她打开琴盖子,很流畅地弹了一段,是克莱德曼的《秋日的私语》,很浪漫的曲子。 郭兰听到钢琴声,放下筷子,侧耳聆听。 未弹完,柳洁停了下来,她捂着手腕走到周昌全身边,道:“刚才打网球,把手腕伤了,不能再弹了。” 周昌全对柳洁的态度挺好,道:“这是什么曲子?挺耳熟。”柳洁坐在了周昌全身边,解释了这首曲子的来由。 侯卫东突然接口道:“郭兰钢琴也弹得挺好。” 郭兰脸微红,道:“我只是个业余选手,怎么敢在柳团长面前班门弄斧。” 柳洁鼓励道:“我不是钢琴专业的,也只算是业余爱好。”她鼓掌道:“欢迎郭部长演奏。” 郭兰没有过分推辞,坐在钢琴前,静了一会儿,手指放在钢琴上,很快,一串清新的音符从其指尖跃了出来。 柳洁说自己是业余爱好,纯粹是谦虚,她多次在重要场合进行过钢琴独奏,对自己水平很自信。当郭兰上台,她抱着不以为意的态度,可是当琴声响起后,她神情就专注起来。 周昌全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柳洁侧过头:“是《童年的记忆》,也是克莱德曼的曲子。” 周昌全饶有兴趣问道:“郭兰水平如何?” 柳洁聚精会神地听着,轻声道:“没有想到郭部长如此专业,到了我们团里,比起专业琴师也不逊色。” 侯卫东以前住在郭兰隔壁,这琴声曾经陪伴他度过无数个宁静的夜晚,此时又听到熟悉的琴声,他有些忘神。 一曲罢,柳洁带头鼓掌,周昌全也跟着鼓掌,于是掌声一片。晚餐结束时,侯卫东心道:“按照这几次的习惯,应该去跳舞唱歌。” 果然,柳洁建议道:“听刘莉说,财税宾馆有一个文化室,设备还不错,我们去唱几曲。” 在一个单位,主要领导的喜好经常被放大成全单位的喜好。比如,一把手喜欢打篮球,单位的篮球队肯定就很活跃;一把手喜欢下棋,十有八九会活跃起一批棋艺爱好者。季海洋喜欢音乐,自然有人比他考虑得更加周到,在八楼设置了一个有模有样的文化室。 下楼时,高健对柳洁道:“柳团长,我正想麻烦你一件事。今年是沙州南部新区建成十周年,我们准备搞一台庆祝晚会,在这方面我是外行,干脆这台晚会我交给柳团长,由你们专业人士来操作,肯定比我费傻劲要好得多。” 柳洁嫣然一笑,道:“既然高书记相信我们,歌舞团一定不会让南部新区失望,庆祝晚会肯定是一场高质量的晚会。” 侯卫东凑趣道:“柳团长,你不能厚此薄彼,在南部新区演出以后,你们那台晚会要原汁原味地在成津县演出。成津县文化生活很贫乏,你们来演出一定会受到热烈欢迎。” 柳洁高兴地道:“这事就定下来,我回到团里就开始筹划这两台晚会,要请哪些明星,你们可以提出来,我们尽量去联系。”她道:“到成津演出时,我可以和郭部长一起搞一个钢琴合奏,他们听到美女部长的琴声,一定会吃惊得掉下巴。” 侯卫东道:“那就一言为定。” 财税宾馆文化室其实就是一个卡拉ok室,完全按照省城最新式的标准打造,设备一流,和庆达集团的舞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文化室里有市财政局的两个女同志在里面服务,两人都是眉清目秀的漂亮女孩子,等到周昌全进来,赶紧迎了上去。 侯卫东悄悄问:“季兄,你还舍得花钱,这里花了不少钱吧?” 季海洋道:“现在马屁精多。春节时,局里内部搞联欢,我说设备不行,要换一换,结果他们就搞了一整套高档设备,贵得吓人。我想这是用在全体职工身上,就同意了。” 侯卫东笑道:“季兄这是财大气粗,今年的资金还是要再朝成津倾斜倾斜。” 季海洋爽快地道:“今年已经倾斜不少了,如果你找得到名目,我继续支持。” 歌声响起,第一曲照例是周昌全和柳洁的苏联歌曲《小路》。两人配合无数次,早已唱得纯熟无比,而且越唱越有味道,已经成为两人的保留曲目。 歌声响起,刘莉主动邀请侯卫东跳舞,一边跳一边道:“侯书记,刘坤平时被我妈宠坏了,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如果他得罪了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他计较。” 到了现在,侯卫东真是无心计较与刘坤不是冲突的冲突,道:“说起来,我和刘坤确实没有什么矛盾,最多是青春时期的意气之争,那些事,谁又会记在心里。” 第二曲,仍然是周昌全和柳洁合唱。 蒋副厅长和高健都被财政局的漂亮小女孩子请去跳舞,刘莉和季海洋也进了舞池,郭兰矜持地坐在沙发上,认真地听歌。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侯卫东想起了多年前在沙州学院后门的偶遇。 侯卫东带着郭兰进入舞池,随着音乐节奏而移动着步子。他久未跳舞,初时还有些生涩,很快就纯熟了起来,带着郭兰走了几个复杂的舞步。郭兰身体轻盈无比,两人心意相通,舞步如行云流水,舒畅无比。 第三曲,郭兰被蒋副厅长请走,侯卫东则和财政局小女孩跳舞。这个小女孩不过二十出头,穿得很时尚,可是舞步生涩,根本不懂得配合,害得侯卫东被踩了两次脚以后,只得前前后后地移动着。跳了一曲舞,他只觉郁闷无比。 郭兰也有相同的感觉,当与侯卫东再次配合时,郭兰道:“蒋副厅长不太会跳舞,老是踩我脚。” 侯卫东深有同感地道:“刚才那小女孩子不听指挥,我向她示意,她一点都不明白,哪里是享受,只能算是锻炼身体!” 说了这两句话,两人不说话了,沉浸在音乐渲染的气氛之中,各自想着心事。 舞曲即将结束时,侯卫东无意中低头看郭兰,恰好郭兰亦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如正负极的磁场,碰上就分不开了。 第309章 铺路不忘退路(1) 艰难的招商引资 曲终人散,郭兰上了车,驾驶员问道:“郭部长,回家吗?”郭兰略带歉意地道:“刘师傅,今天辛苦了,我想直接回成津。” 从沙州到成津的公路在未改造时,路不好走,司机都怕行夜车。新成沙公路建成以后,天堑变通途,刘师傅更愿意回家睡觉。此时听说郭兰要回成津,立刻来了劲,轰起油门,沿着成沙公路飞奔。 郭兰坐在驾驶员后面的位置,把安全带系上,眯着眼睛听着音乐。小车的音响很好,放着黑鸭子的歌:“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意境开阔的苏联歌曲被黑鸭子三个女生演绎得忧伤而浪漫。 “我爱上了侯卫东,我心里一直有他。”郭兰心里一直回避着此事,今天所有的心灵枷锁都在两人目光对视中被砸碎,她终于敢直面自己的感情。 而现实是如此无情,侯卫东早已娶了张小佳。 驾驶员专心开着车,没有注意到后排的郭兰眼里噙满了泪水,泪水冲破了眼眶的阻拦,顺着白净的脸颊静静地流淌着。 晚上12点,郭兰回到了成津县城。走进县委招待所后院,她没有进屋,在邓家春的花草前站了一个多小时。这时,又一辆车开了进来,郭兰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躲在车灯照射不到的黑暗处。 看清楚来人是副县长朱兵,她暗自松了一口气,等到朱兵回了屋,灯光又熄掉以后,她才回了屋。进屋以后,屋内传来手指滑过钢琴的声音,随即一切又陷入了宁静的黑暗。 早上,常务副县长周福泉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昨天我有急事到了沙州,没有陪高副市长吃饭,福泉代我多敬一杯没有?”侯卫东当时接到了楚休宏电话,急匆匆地赶到了沙州,在成沙公路上才向高榕副市长请了假。 昨天午餐时,高榕副市长接到侯卫东的请假电话以后,由于有胜宝集团的人在场,当时并没有说什么。胜宝集团的人离开以后,她才不咸不淡说了一句:“侯书记当真是日理万机,连接见我的时间都没有。” 周福泉正好站在高榕身边,将她的抱怨听得清清楚楚。不过,这些话他不能在侯卫东面前说,含糊地道:“昨天中午还是喝了不少。” 闲话扯完,言归正传,侯卫东问道:“那再接触的情况如何?胜宝集团有没有诚意?” 周福泉道:“樊得财和梁秋河不可同日而语,他们这一次倒是进入了正题。” “进入主题就好。” “胜宝集团真敢开口,樊得财提出一期投资五个亿,但是他提出需要一千亩土地,这是胜宝集团落户的条件。” “土地是企业落地的条件,很正常。” 周福泉拿出了原始的会议记录,道:“关键是他既想要土地,又不想出钱。樊得财的条件是成津县将土地征用以后,他们的钱立刻到账户,否则不予考虑。另外,他们还提出了关于出口退税、政府担保、铅锌矿价格保护及货源、收费站等一系列问题。” 侯卫东认真看完会议的原始记录,道:“高副市长是什么意见?” “胜宝集团的条件苛刻,高副市长没有表态,她复印了一份会议记录,拿了回去。” 看着会议记录,侯卫东沉思良久,提高声音说了一句:“这不是谈判,这是城下之盟,是马关条约,这不是支持成津发展,而是掠夺!” 周福泉听了侯卫东表态,道:“从胜宝集团谈判小组来到沙州以来,我心里就很紧张,如果沙州最大一笔外资砸在我的手里,我无论如何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今天听了侯书记对胜宝集团的评价,我感觉心里的重压轻了。” 侯卫东问道:“樊得财提出这个条件,他凭的是什么?给我们县里的好处是什么?” “樊得财算了一笔账,只要胜宝集团矿业总公司正式投产以后,当年的税收收入在五千万左右,随着生产二期、三期投产,最终年税收将达到一亿到一亿五,这是成津财政收入的半壁江山。” 对于成津这种地处内陆的县级城市,一亿的税收将是无比巨大的诱惑,侯卫东也不得不考虑这个因素。他扔了一支烟给周福泉,自己点燃一支,慢慢地吸着。 吸了一半,他把烟摁灭,道:“胜宝集团是打的如意算盘,一千亩土地,政府要征用并整治出来,至少得花一个亿以上。胜宝集团用很少的投资就掌握了大宗土地,还控制了廉价矿产,所有的风险则转嫁到了成津县头上,如果遇到东南亚金融危机这样的国际风云变幻,成津县将会输个精光。” “风险太大,我个人难以接受。”侯卫东明确表明了态度,又道,“曾县长参加了谈判,他是什么意见?” “此事重大,曾县长没有明确表态。” 侯卫东与曾昭强是老朋友,但是作为搭档还在磨合以及试探之中,他道:“胜宝集团的事情事关全县发展,要在常委会上通报,请常委们充分发表意见。”他补充了一句,“人大、政协里人才济济,可以让他们也参加此事的调研和讨论。” 周福泉离开不久,侯卫东接到了祝焱的电话。 祝焱兴致很高,道:“昨天小梅第二次手术结束,效果不错,她发邮件过来,说她有了轻微听觉。” 侯卫东也看到了这封邮件,道:“小梅手术前景很乐观,估计更关键的是康复以后的听力和说话训练,毕竟已经过了学习语言的最佳时期,小梅要达到平常人的听力必须要有更多的努力。” 小梅的任何微小进步都让祝焱很高兴,道:“这次多亏了李晶,据小梅说,李晶已经开始联系最好的康复医生。”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道:“卫东,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李晶这一次出了这么大的力,我担心无以回报。” 侯卫东已是一方诸侯,很理解祝焱的担忧,道:“祝书记,这点你放心,李晶此人很讲规则,她是我的好朋友,但是从来没有要求给予特殊照顾。这次精工集团在成沙公路中了一个标段,我是事后才得知,她的要求恐怕是给予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 祝焱作为久历宦海的市委书记,他自然知道应当如何处理这些事情,话题一转,道:“胜宝集团在成津谈判不顺利吧?” 侯卫东叹道:“老领导毕竟是老领导,眼光太准了。” 祝焱哈哈笑道:“你别捧我了,我不是诸葛孔明,今天我这边接到了胜宝集团的电话,其董事局常务董事樊得财要到茂云市考察。” 胜宝集团到成津开始谈判以后,手段百出。 侯卫东听了这个消息也不吃惊,道:“看来樊得财是要通过这个手段逼成津就范,这是老伎俩了。” 祝焱听了胜宝集团开出的条件,吃了一惊,道:“卫东,你现在陷入两难境地了,此项目如果谈成,成津不仅有风险,而且将多年的利益让给了胜宝集团,如果此项目落入其他地区,只怕朱民生会迁怒于你。” “祝书记,我作为成津县委书记,守土有责,如果明知风险极大,我还是同意胜宝集团的要求,这是对成津的历史不负责任。矿产是不可再生资源,说得不好听,矿产能保留下来就是财富。随着了解加深,我甚至希望暂时不要大规模开发有色金属矿,给成津留下发展的后劲。” “你的想法很好,但是各地发展皆以gdp说话,你将矿产保留下来,成津的gdp必然下降,你就很可能在成津待不长。有你的前车之鉴,下一任县领导十有八九会加大矿山开采力度,从这个角度来说,不管你的态度如何,矿山肯定要被大力开发,与其这样,还不如你坚守岗位,加强监管,合理开发。” 过了几天,朱民生在《岭西日报》上相继看到了樊得财考察茂东市和茂云市的新闻。他明白樊得财的企图,思考了一会儿,在报纸上写道:“高榕、卫东、昭强同志看一看这条新闻,请你们结合我市实际,拿出切实可行的双赢方案,积极与胜宝集团进行对接,争取早日取得实效。朱民生。” 高榕副市长看到这条批示,脸色微变,她给曾昭强打了电话:“曾县长,我给你读一读朱书记的批示。” 读完批示,她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这是商人的本性。他们既然把价钱提了出来,县政府就要还钱,如果不还钱,把生意弄黄了,不仅是经济问题,也是政治问题。” 曾昭强道:“我和卫东书记高度重视此事,县政府召开政府常务会,研究了一次。明天开县委常委会,还要将胜宝集团的问题提出来再研究。” 高榕道:“昭强,你是老县长,工作经验丰富,在胜宝集团的谈判问题上,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见。” 在各方压力下,谈判仍然在继续,磕磕碰碰。 曾昭强把朱民生和刘兵所有批示放在最顺手的抽屉里,时时拿起来看,免得有什么遗忘之事。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也拿定了主意:“胜宝集团要价太高,就算朱书记有批示,我也不能决断,一切要等选举结束再说。” 曾昭强此时还是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这个特殊身份让他在工作上难以打开手脚。距离第十二届县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还有些时间,在这一段日子里,他只能做些县政府日常事务,当维持会长。正式选举为县长以后,他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他刚把好几份朱书记的批示复印件放回抽屉里,县府办副主任赵敏拿着材料进了门,道:“曾县长,人到齐了。” 曾昭强又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这才来到县政府会议室。 这是县政府党组成员及领导班子学习会,既是例行的学习会,也是县委组织召开的重温经典学习活动整改阶段的一次会议。由县委副书记、县政府党组书记、代县长曾昭强主持会议,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副县长朱兵以及县政府其他党组成员参加学习会。 会上,县监察局负责人领学了《成津县人民政府部门行政首长问责暂行办法》(政府令8号),县法制办负责人领学了《岭西省关于加强市、县政府依法行政的决定》。 曾昭强最后讲了话:“科学决策、民主决策、依法决策,是做好政府各项工作的前提,加强政府依法行政,实行行政首长问责,严格末位淘汰制度。要建立健全政府工作的各项规则和程序,把行政决策纳入规范化、制度化的轨道,不断提高决策质量,是适应当前政府工作,促进县域经济跨越式发展的现实需要。” 说到这里,他对几位副县长道:“各位手下都管着部门,谁被末位淘汰了,面子上都不好看。你们要把这个紧箍咒常常跟同志们说一说,让大家不要掉以轻心。” 常务副县长周福泉道:“末位淘汰制各地方都在搞,不过争议很大。任何时期都有最末位,但是最末位有许多因素,有评分标准问题,也有各部门性质不同、工作对象不同,不可一概而论。” 曾昭强把手中材料往桌上一放,道:“同志们,末位淘汰制是县委为了提高行政效能而采取的一项重要工作措施,常委会已经通过,现在是执行的问题,其优劣不用在这里讨论。而且从现实角度来说,一个部门领导能够连续两年在年度考核中排名倒数前三名,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任职。” 会议最后,曾昭强强调:“落实县委三次全体扩大会议确定的各项目标任务,政府领导班子成员必须率先垂范。一要在重温经典学习中不走过场,不搞花架子,加强学习,带头学法,要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始终保持昂扬向上的朝气、开拓进取的锐气和不畏艰难的勇气,激情工作、扎实工作;二要令行禁止,对县委、县政府的要求和任务,尽心尽力地去落实,保证政令畅通。” 他严肃地道:“现在有一个不好的现象,部分位高权重的部门领导人,对县委、县政府的决定是选择性执行。什么叫做选择性执行?就是有利的就执行,不利的或者是有难度的,就拖着不办。在我面前,这些行为必须要收敛,如果做不到有令必行,有禁不止,一句话,马上卷铺盖走人。” 他补充了一句:“这是我和卫东书记的共识,希望大家不要当这个出头鸟。” 这次会议精神很快在《成津日报》头版登了出来,侯卫东在上青林工作组时养成了每天看报纸的习惯,当了书记,更是将这个习惯保持得很好。他到办公室以后,先看《岭西日报》的头版,然后在其他几版找了找段英的名字,虽然他与段英已经彻底断绝了关系,可是她终究在侯卫东生命中留下痕迹,每次看报纸找找她的名字就成了习惯。 《沙州日报》成为侯卫东观察朱民生和刘兵的风向标,虽然在报纸上的文章很官样,可是从其关注点,从其谈话中,仍然能够把握住领导人的思想和脉络。当然这是修炼到一定程度才具有的火眼金睛,大部人都把头版头条当做热闹,或者直接无视而直奔副版。 当看到《成津日报》上曾昭强的讲话,侯卫东心如明镜,曾昭强在县政府党组成员及领导班子学习会上所作的发言,表面上是向县政府党组成员所说,暗地里却是对侯卫东所说。因此,侯卫东看着头版的讲话就如与曾昭强当面对话一般。 放下报纸,侯卫东把谷云峰叫到了办公室,道:“老谷,人大机关工作人员住房紧张,想搞集资建房,这事你去跟曾县长说一说,让他在常委会上把这事提出来。” 所谓集资建房,是改变住房建设由国家和单位统包的制度,实行政府、单位、个人三方面共同承担,通过筹集资金,进行住房建设的一种方式。 职工个人可按房价全额或部分出资,政府及相关部门在用地、信贷、建材供应、税费等方面给予部分减免优惠,集资所建住房的权属,按出资比例确定,个人按房价全额出资的,拥有全部产权,个人部分出资的,拥有部分产权。相较于市场房价,集资建房有一定优惠,价格很低,这也是机关干部的一项福利。 人大主任朱国仁提出此事,按常规来说,人大主任的面子是要给的。侯卫东已经知道曾昭强要到成津来当代理县长,因此有意打了个伏笔,道:“县委、县政府正在考虑此事,到时四大机关一起通盘考虑。” 第310章 铺路不忘退路(2) 此时对于即将到来的第十二届县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县委书记侯卫东和人大主任朱国仁都对曾昭强的选举负有责任。名义上是人大主任朱国仁负全责,实质上主要责任却在县委书记侯卫东身上,至少市委是把侯卫东当做主要责任人。 侯卫东清楚,选举成功是理所当然,选举如果失败,市委就要考虑他掌握全局的能力,其负面的政治影响将不可低估。在关键时候他同意了朱国仁的请求,并且让曾昭强去亲自做这件好事。 谷云峰到了县政府,把此事汇报给了曾昭强。曾昭强是老油子,自然明白其中深意,笑道:“人大机关集资建房,这有什么问题,国仁老兄看得起哪块地盘,都可以提出来。” 在县委、人大和政府共同努力之下,第十二届县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开成了一次成功的大会、团结的大会。在第二天的《成津日报》上,登了此次大会的详情,以及人大常委会的公告: 成津县第十二届县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公告 第二号 成津县第十二届县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于2000年11月20日选举曾昭强为成津县人民政府县长。 现予公告。 成津县第十二届县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主席团 2000年11月20日 市委组织部长易中达亲自到会表示祝贺,晚上举行了小规模的晚宴。易中达西服笔挺,开场之后,举着酒杯讲:“今天晚上这杯酒有两层意思,第一是祝贺曾昭强同志当选成津县县长。成津正处于加快发展的关键时期,希望曾昭强同志在县委领导下,在县人大、政协的监督支持下,推动成津经济社会快速发展。” 这是常规讲话,大家也不甚注意,而是等着他的第二层意思。 “今天晚宴也是一杯饯行酒,卫东书记就要和岭西代表团一起到美国进行考察,我代表市委组织部提前敬杯酒。” 侯卫东已经提前知道此事,并不惊讶,其他县领导是第一次得知此事,纷纷过来敬酒。 临行前,侯卫东最关注的事情还是与胜宝集团的谈判,如果合情合理地把事情谈成,成津县将受益匪浅,特别是财政收入这一块将得到极大提高。但是如果胜宝集团要价过高,则是一件麻烦事。 侯卫东不仅要考虑利益问题,还得考虑市委、市政府的态度,特别是朱民生多次对胜宝集团这件事有明确的表态,他的态度将对谈判产生重要的影响,并已对成津县谈判方产生了巨大的压力。 为此,侯卫东特意请曾昭强进行了一次谈话。 蒋湘渝离开以后,侯卫东多次想过谁是县长的接任者,他万万没有想到新任县长是年龄已经偏大的曾昭强。以前在益杨上青林工作时,他与曾昭强接触得很紧密,还有经济上的来往,因此,曾昭强是他最不愿意搭档之人。曾昭强来到成津以来,多是在公共场合与侯卫东见面,两人单独在一起喝酒吃饭,还是第一次。他与侯卫东慢饮小酌,摆开了谈心的架势。 “曾县长,我要走一个来月,县里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侯书记,成津整体发展情况很好,没有什么大问题,目前压力最大的还是胜宝集团,谈判的分寸不好掌握,稍不留意就几面不讨好。” “我认为此事还得以三个有利于为标准,谈判结果要有利于发展成津的社会生产力,有利于提高成津的综合力,有利于提高成津人民的生活水平,以此为标准,县委、县政府满意,人民满意,领导也才满意,否则后患无穷。” “侯书记,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 “胜宝集团是漫天要价,我们得坐地还钱。他们目前提出一千亩土地、出口退税、税收返还、原材料价格保底等要求,这些问题都可以谈,但是唯一的条件是不让县里吃大亏,双赢的结果是大家应该能够接受的。” 由于与胜宝集团的谈判还在进行之中,参加的人有沙州副市长高榕、市计委主任江津以及县政府主要领导,他就只讲了一个大原则。 曾昭强深知此事棘手,道:“高副市长态度很明确,她的想法是用最优惠的条件把胜宝集团留下来,只有到成津的企业多了,成津才能真正地发展起来。” “胜宝集团是与成津县政府谈协议,主体是成津县政府,最终负责任的是我和你,高副市长是作为上级领导指导县政府的工作。我认为,只要按照三个有利于的原则办事,市委、市政府就会尊重我们的意见。”在整治矿山期间,高榕想保国土局的老苟,侯卫东则坚持着把老苟调换了工作岗位,后来又让老苟由领导岗位转入非领导岗位。这事以后,侯卫东明显感到了高榕的不满。 “侯书记,我再谈具体一些,这一千亩土地,能否免费给胜宝集团?如果要价钱,大体上在多少合理?” “土地不能免费,县里出了钱今后还可以得到税收和政绩,可是在政府无钱的情况下,社员肯定要受损失。我们要算一个止损点,这个止损点要让相关部门认真计算,可以用这个止损点作为谈判的底线。” 谈了正事,侯卫东和曾昭强回忆起在益杨的点点滴滴,气氛渐渐好了,这是两人第一次当面谈益杨的事情。 当年侯卫东在山上办石场,曾昭强是益杨县交通局长,在大搞交通时,他坚持让碎石协会全额垫资,把侯卫东、秦大江、曾宪刚等人弄得死去活来。 后来,曾昭强的老婆王英看到石场利润高,便与朱兵一起也在上青林开了大弯石场。具体经营由朱兵父亲朱富贵来负责,但是前期开办费用七万则全部由侯卫东出资。后来石场经营顺利,朱兵坚持给了侯卫东五万前期启动资金,算是了结这笔账。 在经营石场这件事上,从侯卫东的角度,上青林所有的一切都是以母亲刘光芬的名义来进行,具体经营的是何红富等人,与他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从曾昭强的角度,他的老婆王英是下岗工人,下岗工人再就业是国家提倡的,与他关系也不大。所以,两人都是当事人,又都不是当事人。几年时间过去了,当年的毛头小伙子侯卫东神奇地成了成津县委书记,交通局长曾昭强成了成津县长,两人不约而同地绕开了上青林石场这个话题。 不久以后,岭西省政府考察学习团前往美国,副省长秦路带队,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丁原负责团里实际工作。茂云市市委书记祝焱、铁州市市长赵一山、沙州市市长刘兵以及省级部门处级领导、县委书记和县长,全团十五人大部分是一方诸侯。县委书记侯卫东在全团里年纪最轻,但是职务不算最低,团里还有四位县长,以及省政府的三位处长,其中,姬程处长还是侯卫东的旧识。 省政府办公厅信息中心处长姬程曾经在1996年与侯卫东有过一面之缘,这次在省政府开会,他显然没有认出侯卫东。侯卫东也乐得扮糊涂,装做第一次见面。 上飞机前,祝焱把侯卫东拉到一旁,道:“我们先到波士顿,李晶带着祝梅随后过来。”一别数月,想着很快就能见到女儿,祝焱心里特别高兴。 “小梅第三次手术做完了,据说听力恢复得不错。” 祝焱带着些遗憾:“她错过了学习语言的最佳时期,现在还得重新补课,这次见面我们还得笔谈。” “我听说这边的恢复水平很高,可以再留在美国恢复一段时间。” 祝焱开了句玩笑,道:“梅梅学一口英语回来,我还是没有办法和她对话。” 对于这次美国之行,侯卫东事先没有得到一点消息,后来才得知是组织部副部长丁原负责具体工作,报哪些名单也是丁原说了算。得知祝焱也要去美国,他心里明白了几分。 李晶到美国以后,其间回国数次。 她是精工集团董事长,总经理还是创建时期的吴兴彬。吴兴彬是沙道司老人,业务精熟,如今精工集团走上正轨以后,李晶只管大事,具体事务就由吴兴彬处理。 侯卫东正想着李晶,李晶电话打了过来:“我和梅梅到了波士顿,住在查理士河畔,晚上请你和祝书记吃波士顿美食。” 侯卫东道:“我是沙州土胃口,不管什么大餐,都不如一碗上青林豆花来得舒服。” 李晶笑道:“你还真是土包子,我提前问过了,波士顿的新英格兰蛤肉杂烩、鱼饼及清煮龙虾都很不错。你到美国就别吃中餐了,入乡随俗,否则是白来一次。” 从岭西机场上了飞机,转乘到上海,飞至洛杉矶,从洛杉矶再飞往波士顿。经过长途飞行,到了波士顿,岭西代表团皆疲惫不堪,侯卫东是最年轻的团员,下车以后,他的精力最为旺盛。 入驻了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团长秦路副省长将团员们召集在会议室,再次宣布纪律,第一条纪律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外出必须请假,并且两人以上同行。祝焱想着祝梅在查理士河畔等着自己,心里有些焦急,可是初到政府学院就请假外出,实在有违常理,他和侯卫东相对苦笑,遵守着团里的纪律。 李晶听到此消息,很是失望,道:“岭西还是不够开放,如果经常在外面走一走,开阔眼界,就不会把团员弄得如鸵鸟一般。” 侯卫东辩护道:“我们不是普通公民,是代表着岭西政府的形象,没有纪律约束怎么能行。对了,同行的还有信息中心的姬程处长,我记得你挺讨厌此人。” “姬程,我好几年没有同他交往了,这么多年了,他还在信息中心混日子,没有多少发展前途。”李晶以前是沙道司副总,凡是省政府的官员她都很重视。此时掌握着精工集团,眼界开阔了,姬程这种级别的官员就不在话下。 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很重视这次岭西代表团的培训学习,派赛格教授负责接待工作。 赛格教授90年代担任福斯基金会驻华首席代表时,有过安排中美官员交流培训的想法。一次偶然机会,他与岭西省委书记蒙豪放在北京见了面,就邀请岭西官员到肯尼迪政府学院进行短期培训交流,如果效果好,将继续开展合作。 赛格教授是中国通,很理解岭西的干部。第二天,安排了一辆大客车,将十五位岭西干部拉到波士顿城转了整整一天。 当车行至唐人街,岭西干部们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正门华埠牌楼四个大字:“天下为公”。在座的都是有相当级别的领导干部,学过党校课程,都知道这四个字跟孙中山有关。街上挂满了手掌大小的青天白日旗和美国星条旗,这让侯卫东后背上汗毛都竖了起来。在他的印象中,这个旗帜代表着一个旧时代,充满血腥与混乱。 一车人的眼睛都在寻找着,终于在一个楼顶见到了一面巨大的五星红旗。来到了波士顿市政府大楼的旗杆前,看到三面旗:美国国旗、马萨诸塞州州旗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岭西所有干部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 陪同翻译对这种表情很熟悉,道:“在美国的华人,有很多都是在解放前跑到美国来的,他们还当过去的中华民国是自己的祖国,所以很多华人协会选择青天白日旗并没有政治倾向,就如同海外华人还在写繁体字一样,只是一种习惯。这几年很多协会由青天白日旗改挂五星红旗,过去华埠10月10日大张旗鼓,10月1日无人问津,现在这种情况也变化了,这体现了我们国家地位的变化。” 侯卫东暗道:“邓公说得不错,发展才是硬道理,国家如此,地区也如此,成津必须要加快发展,才能对历史负责。”想着这个问题,他在心里又开始担心胜宝集团的谈判。 浏览波士顿城区结束后,秦路副省长把大家召集到一起,道:“这一次到哈佛来培训,无论站在省委、省政府角度还是从个人能力的角度,同志们都要把精力集中在学习上。学习结束以后,团里安排到东部五城进行参观,在学习期间大家就不要外出了。”随后,组织部丁原副部长宣布了作息时间:“早上6时,起床锻炼,7时整,早餐开始。上午8时,学员开始在教室里就教授布置的案例展开讨论。上午9时到下午5时半,学员们则要上4节各一个半小时的大课。” 如此高强度的学习,让岭西官员紧张起来。 肯尼迪政府学院在离校园不远的查理士河边为岭西省学员们租了公寓,学员们一日三餐由学院统一安排,大多是在政府学院周边的一些餐馆用餐。岭西官员所住的公寓窗外风景不错,室内除了些桌椅、电视等必需品之外,陈设一般。 侯卫东搜索了一会儿电视节目,他在大学学的是哑巴英语,看电视节目很困难,或者说基本看不懂,翻看案例,脑子里却不由得想起等在离河畔不远的李晶。 祝焱推门而入,高兴地道:“我向秦省长请假两个小时,由我和你一起出去,你快通知李晶,让她过来接我们。” 按照侯卫东的吩咐,李晶并没有亲自来接,而是派了精工集团的公关部经理来迎接,这是一个英语说得很溜的家伙,接到祝焱和侯卫东以后,一边开车一边讲解。 查理士河畔波光粼粼,水质是国内少有的纯净,岸边建筑并不高大,显得疏阔、干净。 祝焱有感而发,道:“卫东,看到这里的景色,再想想矿区的乌烟瘴气,不能说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但是他们确实是暂时走到了前面,我们能睁开眼睛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对将来的发展思路有极大的好处。波士顿更是欧洲移民者踏足美国的第一步,这里有三百年历史的沉积。经济发展水平不一样,成津面临的还是发展问题,如何让老百姓过上小康生活是当务之急。” 公关经理插话道:“美国无论再好,都是别人的地盘,我的英语说得再溜,也要遭人白眼。我出国时间长了,倒变成了真正的民族主义者,希望你们这些政府官员们能把我们国家建设好了,让美国鬼子也到岭西学习。” 说话间,小车来到了一家大型国际连锁饭店,价格昂贵,但是能提供舒适的服务和环境,还有一系列体育设施,包括网球、高尔夫球,同时还有温泉。 上了楼,来到李晶和祝梅的房间里,众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亭亭玉立的祝梅身上。 第311章 铺路不忘退路(3) 祝焱小心翼翼地喊道:“梅梅。”他的神情充满着希望,又有着说不出来的紧张。 祝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祝焱的心情随着祝梅点头和摇头飞上了高峰,又落入了深谷。 李晶笑道:“祝书记,小梅能听见声音了,但是她听不懂你说的话,要真正能听懂,还得经过训练,不过……” 祝焱急道:“不过,不过什么?” 李晶道:“最好的训练医生说的是英语。” “如果祝梅说一口英语回来,我还是听不懂。”祝焱有些傻眼,这个说法居然与他预料的相仿。 李晶开了玩笑,道:“那祝书记抓紧时间学英语。” 祝梅成功恢复了部分听力,这让侯卫东很高兴,道:“我觉得还是应该在国内找恢复治疗机构,否则祝梅会写中文,却不能听,以后也是一件麻烦事情。” 祝焱与李晶等人见面以后,一直在暗中观察李晶与侯卫东的关系。他的观察很细致、很小心,当他无意间看见李晶用额头碰了碰侯卫东的肩膀,他在心里感叹了一声:“侯卫东果真找了一个资本家情人,这可是岭西为官之大忌啊!” “李总,感谢的话不多说了,我想和梅梅单独说几句话。”祝焱洞察人心,这样说是成人之美。 李晶和侯卫东一起退出了房间。 进了另一套房间,李晶把门关好,转身就扑进了侯卫东怀里,用火热的唇封住了侯卫东的嘴巴。 热吻以后,侯卫东问道:“你当真要把精工集团变成港资企业吗?” “不一定是港资,也可以是合资。这个身份在岭西这个内陆省份还是很有利的,胜宝集团在省里很牛,除了有钱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它是港资企业。沙州这几十年很少有睁眼看世界的干部,见到外资、港资总是高看一眼,其实做矿山并不是港资企业的长处。木山老总有意进军矿山市场,精工集团同样可以做矿山。” 到了美国以后,侯卫东心里最牵挂的还是胜宝集团之事,听了李晶之语,受了些启发,道:“如果省内大企业愿意来谈,我们也持欢迎态度。”两个小时的时间一晃而过,侯卫东问道:“你到肯尼迪学院来吗?有好几人你都熟悉。” 李晶脸上仍有一片绯红,眼光似乎能滴出水来,她摇头:“这样见面没有意义,对你影响也不好,我现在有底气,用不着巴巴地见那些臭男人。” 祝梅和祝焱一直在用笔谈,父女俩心情很好,对前途充满了乐观。 由于培训班纪律很严,祝焱和侯卫东与李晶、祝梅只有两个小时的会面时间。分手时,祝梅挥着手,嘴巴张了张,困难地发出了两个音节:“再……见。” 祝焱听到这两个字,停下了脚步,用力地朝着李晶、祝梅等人挥了挥手。上了车,他眼泪挂在腮边,过了好久都没有落下来。 与普通的食宿条件相比,哈佛培训班的教师阵容可称得上豪华,有政府学院的院长、哈佛大学东亚系教授,有前政府的高官,也有哈佛各学院的著名学者。培训重点是学习公共管理的最新理论和工作方法,所有课程被穿插在60个具体案例中展开。此外,非政府组织作为社会管理的第三种力量,也被介绍给学员们。 在培训中国官员时,俄罗斯也有一批官员在此培训,赛格教授最后总结道:“岭西培训班是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所经历的成功培训班,他们实际经验丰富,提问尖锐,许多想法让教授们都有收获,而更接近西方的另一国官员,思想保守、脑筋陈旧、毫无生气。最让我惊讶的是,岭西是地处内陆的省份,向来封闭、传统,能有这样的表现,让我意想不到。” 课程结束,已到了12月初,天气渐渐冷了。岭西代表团结束学业以后,去了纽约、费城、华盛顿、尼亚加拉。论观光景点,美国西部自然风光强于东部,但是美国重要的人文景观基本上都在东部,要了解和认识美国的过去和现在,就得到东部这几个大城去走一走。 这一路,到曼哈顿去看了唐人街、自由女神雕像,到费城去看了诞生美国的独立厅,到华盛顿去看了国会大厦和白宫。看到了美国的强大与繁荣,侯卫东心里也憋着一口气,思绪总是想着成津县的建设。 回国以后,岭西省委组织部开了座谈会,与会众人纷纷谈了自己的感受。大家的心思都差不多,看到了美国的繁华,更激起了建设家乡的激情。 省委组织部长高义云听了学员们的发言,道:“听了同志们的发言,我感觉大家收获很大,据我看来收获有三条,一是开阔了眼界,岭西是内陆省份,封闭了数十年,也应该让同志们走出岭西世界,走出岭西看岭西……二是学到了知识,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为美国培养了众多的国会议员,其教学水平是举世公认的。你们能与世界最发达国家的最优秀管理专家学习和讨论,对以后实际工作有很大的促进作用……三是大家到了最大的资本主义国家,看到了自己的不足,激发了建设祖国的热情,这才是出国学习的最大收获。我们要将目光放远,要拿出与世界一比高低的劲,参加这次学习的大部分是一方大员,管着数十万到数百万人口,肩上责任重大,丝毫也不能懈怠……” 开完座谈会,省委招待所组织吃便餐,然后各自返程。 成津县委、县政府知道了侯卫东归程,副书记高小楠、县委办主任谷云峰、公安局长罗金浩、检察长阳勇以及建委、财政等部门的头头都来到了岭西。等到侯卫东从省委组织部吃完便餐出来,谷云峰和秘书杜兵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高书记、金浩局长等人都在金星大酒店等您。” 侯卫东道:“你们没有必要到岭西来,我很过意不去。” 谷云峰笑道:“这是同志们发自内心的心意。” 到了金星大酒店,进屋时众人还鼓了掌。侯卫东一一与同志们握手,此时他脑子下意识想的不是哪些人来了,而是哪些人没有来。他马上将这个念头赶走,暗道:“没来正常,来了是感情。” 酒至三巡,县委副书记高小楠道:“大家集体举个杯,酒就别单独敬侯书记了,小别胜新婚,同志们要理解。” 众人便站起来,举着杯子,然后兴高采烈地一起喝了。 吃完晚饭,七八辆小车排成车队,浩浩荡荡地上了岭沙高速。今天已有四起车队从收费站经过,收费站的同志们被弄得傻愣愣的,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一回事情。 回到沙州新月楼,侯卫东与同志们依次握手告别。谷云峰和杜兵提着大包送到了门口。小佳带着小囝囝已经站在新月楼门口,眼巴巴地等着侯卫东。 第二天,9点30分,侯卫东到了市委,他是准备向市委书记朱民生汇报在美国学习的成果。从美国回来就来市委汇报工作,这是讲政治的表现。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内容,朱民生仍然很满意,讲了鼓励的话,道:“出去走一走,关键是学以致用,回来以后要抓紧胜宝集团的事情。” 退一步海阔天空 侯卫东下了楼,给政法委书记洪昂打了电话。洪昂笑道:“来了别想着走,去吃大户。”大户是指财政局长季海洋。财税宾馆经过重新装修,又成为洪昂等人活动的据点。 中午,等到了洪昂,侯卫东送上了小礼物,一包波士顿特产枫糖。 每年春天,新英格兰北部大地上的白雪还未融化,枫树汁已经涌了起来,人们点燃了煮糖用的容器,熬制那甜甜的呈琥珀色的枫糖浆。大部分的制糖厂欢迎游客前往参观,而在非制糖期,游人可在专门的博物馆中欣赏到制糖的全过程。 侯卫东为朱民生、刘兵、洪昂、粟明俊、季海洋、曾昭强等人都准备了这种枫糖。越洋带回来的礼物,礼轻情意重。 寒暄以后,侯卫东向新任政法委书记洪昂谈了自己的想法:“蔡正贵是多年的政法委书记,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在政法委书记这个岗位上时间太久了,年龄稍大,能否换一个岗位?新任公安局长罗金浩年富力强,可以考虑提拔使用。” 洪昂从市委常委、秘书长身份到政法委专职书记,为了提高自己的分量,他有心要动一动各县政法线上的干部。听到了侯卫东提议,点头道:“省里明确县委书记、县长,组织部长和公安局长要定期轮换,如今四个县的政法系统领导人也应该动一动了,卫东的建议很好,我会认真考虑。” 谈完正事,季海洋从岭西赶了回来,三人细嚼慢咽,吃了一顿好饭。吃完午饭回到了成津县城,离开了一个月,侯卫东心里还着实有些挂牵。 “云峰,与胜宝集团的谈判具体到了什么程度?”昨天人多,侯卫东只是浅浅地问了问情况,没有细谈。 “谈判有一半时间在成津县,另一半时间在沙州,高市长和市计委主任江津、曾县长、周副县长一直在参加谈判,目前还没有见到正式的东西。”谷云峰作为办公室主任,每天坚持向侯卫东报告成津县情况,他没有参加对胜宝集团的谈判,对谈判详情了解不多。 侯卫东道:“请福泉县长到办公室。” 谷云峰马上就给周福泉打电话,周福泉接通了电话,道:“我还在沙州市政府,正在和胜宝集团谈,谈得很艰难啊。听说侯书记回来了,我有事情要向他汇报。” 周福泉很快打通了侯卫东办公室电话,道:“侯书记,这一个月没有打扰你,我们和胜宝集团谈了五次。今天高市长、江主任和曾县长都到了,按高市长的要求,今天签了一个意向性协议。” 侯卫东问道:“你们辛苦了,谈判是最消耗精力的事情,胜宝集团以前条件很苛刻,在意向性协议上有所改变没有?” 周福泉沉默了一会儿,道:“基本还是原来那些,略有调整。” “具体在哪些方面调整?” “以前要求前三年税收全部返还,这一次他们提出第一年全部返还,第二年减半返还,第三年返还三分之一,第四年正常纳税。” “土地如何处理?” “他们提出要一千亩,要求免费,这一条他们一直没有让步。” 侯卫东语调严肃地指出:“成津财力有限,而且此事涉及面广,千万要谨慎,对于胜宝集团的合理条件要接受,优惠也要考虑,但是无理要求我们不能接受。” 放下电话,周福泉一阵苦笑,他作为常务副县长,夹在了侯卫东和曾昭强之间。现任县长曾昭强与前任县长蒋湘渝性格差异太大,蒋湘渝基本上与侯卫东同步调。而曾昭强则很有个性,又得到高副市长的支持,因此在这一个月的谈判之中,他着实费了不少脑筋。 侯卫东拿到了成津县政府与胜宝集团的意向性协议。看完之后,尽管他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拍了桌子,怒道:“这样的协议还用得着谈判?这是胜宝集团赚钱,成津县来当冤大头!” 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谷云峰是第一次见到侯卫东拍桌子,在他的印象中,侯卫东尽管性格强硬,但是态度一向温和。 “与胜宝集团的谈判,高市长一直在参加。”谷云峰看了看侯卫东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侯卫东道:“我们要弄清楚一个问题,胜宝集团是同成津县政府谈合作,最终签协议的是成津县,权利和义务都属于成津县。省计委、市计委都是为了帮助成津搞好谈判工作,而并非代替成津县委、县政府作决定。” 谷云峰尽量化解侯卫东的怒气,道:“这一次毕竟是意向性协议,还算不了数,这样重大的事情肯定要经过常委会研究讨论,这是议事规则明确要求的。” “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是当年青林镇党委书记赵永胜挂在办公桌后面的条幅。侯卫东每次到其办公室去汇报工作,都会看到这个条幅,久而久之,他将条幅内容记在了心里,并且成为他制怒的良好武器。默想两遍“每临大事有静气”,他成功地将怒气控制了下来,问:“原计划什么时候开常委会?” “下个星期三,需要提前到这个星期吗?”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不必,按原计划执行。”他将这份意向性协议递给了谷云峰,道:“你复印几份协议给我,另外,你组织研究室的同志,认真学习这份协议,客观分析,让同志们畅所欲言,不要向他们透露我的看法。” 谷云峰对此心领神会,把研究室的正、副主任找了过来,道:“这是县政府同胜宝集团签的意向性协议,你们两人认真地学习,要站在成津发展的高度考虑问题,客观地进行综合评价。” 研究室正、副主任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老姚疑惑地道:“审查法律问题,这是县政府法制办的事情。” 谷云峰道:“老姚,你得转变思路,研究室的定位是县委关于发展的智囊,而不是单纯为领导写材料。你是成津的大才子,这次要为成津的发展充分发挥聪明才智。” 老姚是工农兵大学毕业的,尽管学校的牌子不硬,他却极为自负,在县委研究室当主任,总是认为怀才不遇,经常说些燕雀鸿鹄、香草芝兰之类的牢骚话。老姚把自己当成了鸿鹄,其实在县委绝大多数人眼里,他就是一只小麻雀,在研究室写写千篇一律的讲话稿,就是老姚最好的人生归宿。 听明白是什么事情,老姚心里涌起被尊敬的自豪感,道:“侯书记毕竟当过市委办领导,懂行啊!” 谷云峰道:“这是关系全县的大事,你们两人找个环境好的山庄,好好地看,硬是要提点建设性意见出来,并把发票拿回来。只是有个要求,你们两人研究这事,别张着嘴巴到处说,自己知道就行了。” 谷云峰说完就走了,老姚坐在办公室,突然想起一事:“谷主任说要保密,到底是说发票要保密,还是研究协议要保密?”想到了这个问题,老姚心里就有了事,不停地想,上班在想,下班也在琢磨。 侯卫东看过协议以后,给省计委副主任鲁军打了电话。鲁军看了协议,道:“侯书记,你的意见是什么?” 侯卫东道:“鲁主任是专家,我特意征求你的意见。” 第312章 铺路不忘退路(4) “有色金属矿是不可再生的稀缺资源,中央对外资进入矿产行业有争论,我是赞成战略资源不对外资开放。另外,外商投资高耗能、高污染、低水平产业对我国的科技进步没有什么好处,弊大于利。” 侯卫东道:“这是从大层面来讨论,从现实角度来说,有了投资才有政绩,岭西各地区每年排序关键指标还是gdp,基层政府很难考虑到大的政策背景。” 鲁军最痛恨的事莫过于此,道:“说起这件事情,我就想起以前的荒唐事,十五年赶英超美,全国大炼钢铁,难道有了钢铁产量这个指标就真的有了美国水平?我觉得现在很多领导的认识和当初以钢铁产量决定发展水平没有质的区别。” 听到鲁军咬牙切齿的声音,侯卫东道:“我不赞成胜宝集团的这份协议,但是我考虑的是现实问题,一千亩土地免费,县财政原本就捉襟见肘,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了,最终只能将压力转嫁给被征地的村民,这样做要惹大麻烦。而且,除了土地,胜宝集团在出口退税、税收返还、价格保护、交通等条款上都很霸道,我不能接受。” 鲁军详细听了侯卫东的想法,道:“你这样做,从宏观政策到实际操作都是符合现实的,经得起历史的考验。但是沙州市与铁州市都在争第二的位置,前些年已经拉得很近,这两年铁州有了三个大项目,与沙州的距离又拉开了,朱书记心里着急,此次放掉了这个大项目,你将面临压力。” “这正是我犹豫的原因,不过我得为成津的现实负责,至少要为这几年的发展负责,所以我只能坚持。” 与鲁军通了话,侯卫东暗自下了决心,心道:“不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都不管了。” 随后这几天,侯卫东到了省城,向周昌全汇报了协议之事。周昌全道:“我只讲一个原则,当初我将胜宝集团留在沙州成津,既出自公心,也有私心。你做出了成绩,我脸上也有光,但是我并没有限定条件,你如果觉得不妥,不必在意我的态度,你现在只要考虑是否对成津有利。”侯卫东随后又与个别县委常委进行了谈话,进行了一系列准备工作以后,他才决定找县长曾昭强交底。 如果曾昭强能正确认识此事,则下星期三的常委会将不研究协议之事;如果与曾昭强的观点不一致,下星期三的常委会上将讨论胜宝集团之事。 曾昭强进了办公室,笑道:“卫东书记买的枫糖,我准备留下给女儿,结果你嫂子嘴馋,东一块西一块吃完了。” 话是如此说,实际情况是夫人王英拿着糖就撇了嘴,道:“侯卫东是有钱人,怎么这样小气?到美国一趟,一包糖就打发了。” 当时曾昭强就道:“你这话少说,侯卫东早非以前的侯卫东,他是县委书记。枫糖虽然不起眼,我估计能吃到枫糖的也只有几个人。此一时彼一时,你以后说话注意点。” 寒暄几句,侯卫东将那份协议拿了出来,道:“府办送过来的意向性协议,我认真看过了。胜宝集团还真敢狮子大张口,一千亩土地都敢白要,以工业用地来算,也是一笔大数字。县政府可支配财力也就是两个多亿。其他条款也很苛刻。” 曾昭强深有感触地道:“胜宝集团自恃有钱,条件是很苛刻,老周为了谈判,高血压犯了,住进了医院。” “我对于意向性协议有异议,如果按协议来搞,对成津不是好事,坏处大于好处,说不定还会闹出乱子来。” 曾昭强两条浓眉扬了扬,道:“如果谈不成功,港商将数十亿投资放到其他地方去,谈判组罪过就大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土地问题,高副市长、江主任和我们经过研究,只要胜宝集团投产以后,通过税收很快就能将土地费用收回,所以土地费用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侯卫东继续道:“征用土地是棘手之事,成津是典型的吃饭财政,根本没有这笔钱。没有这笔钱,又要强征老百姓土地,那么只能在土地款上打折扣,一户两户好说,如今涉及面这样大,如果不能兑现,绝对要出大事。” “此事县政府经过了讨论,不能一次性付清土地征用款,可以搞分期付清,每户按实有面积算账以后,二十年付清。村民每年都有钱拿,政府压力也要轻一些。” “考虑到通胀没有?如果每亩产值一千元,到二十年以后,这一千元的购买力恐怕要大打折扣,村民其实是吃了大亏。” 曾昭强坐直了身体,道:“等到胜宝集团正式投产,被征用土地村民就地农转非,到工厂里上班,这是农村发展的必由之路。” 侯卫东见曾昭强与自己意见相左,换了一个更加现实的方式,道:“胜宝集团还提到三年退税的问题,也就是说,这三年县政府享受不到胜宝集团的收益,却要进行大量投入。县委、县政府在这三年是吃力不讨好,你和我的日子都不好过。而三年之后,谁当县委书记、县长还说不清楚。” 曾昭强沉默了一会儿,道:“侯书记所说是事实,但是任何事情都有风险,为了好过日子,也就不来当县长。” 侯卫东原本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没有料到曾昭强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便道:“招商引资不能捡进篮子都是菜,合同必须相对公平。胜宝集团这不是投资,而是对成津县资源的掠夺。” 曾昭强浓眉飞扬,道:“第一,这个项目不是我引到成津来的,是省政府决定放在沙州;第二,我是执行县委决定,代表成津县政府与胜宝集团谈判,而且谈判是在高副市长指导下进行,何来掠夺之说?” 他有一个事情始终未跟侯卫东说,协议出来之前,他单独向朱民生汇报过。朱民生原则上同意了这个协议,他的底气便很足。而且,黄子堤多次找过他,给他以承诺,这个承诺让年龄偏大的他无法拒绝。因此,他咬了咬牙,口头上同意了黄子堤的方案。 侯卫东见曾昭强有了火气,也就不退让了,道:“这份意向性协议事关大局,得上常委会研究。” 曾昭强离开以后,侯卫东在办公室沉默良久。他知道,若将胜宝集团意向性协议提到了县委常委会,按照议事规则来办,他和曾昭强必定会产生裂痕。这显然是侯卫东不愿意见到的局面,但是原则问题不容出卖,侯卫东坚信他是正确的。当侯卫东刚参加工作时,他为了争取一个好的生存环境而奋斗,当他成了县委书记以后,随着权责的加重,责任感和使命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这是一个渐变的过程,也是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 “是否将此事提前向朱民生汇报?” 这个问题让侯卫东费了许多思量。凭着他对朱民生的了解,他知道朱民生更看重的是政绩——短期内追上铁州市的政绩。与其如此,还不如假装糊涂,先斩后奏。 至于向市长刘兵汇报的念头,仅在侯卫东脑海中一闪而过。 组织部长郭兰从侯卫东办公室出来以后,心情莫名烦躁,她把胜宝集团协议书放在桌面上,一字一句读着。她对行政工作并不熟悉,可是从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在组织部门,对官场上的起起伏伏看得太多,她自然明白侯卫东否决这份意向协议将面临的风险。 办公室主任黄帆敲门而进,道:“郭部长,双河镇梁书记来电话,今天中午想请您到双河镇看一看新建的党员图书室。” 郭兰根本没心情,道:“算了,今天我有事,改天再到双河,你跟梁书记说声对不起了。” 在办公室坐了好一会儿,郭兰拿起了手边的电话。 “我是郭兰,有几句话想说,方便吗?” “方便。” “你能不能重新考虑关于胜宝集团意向性协议的决定?” “这只是我个人的决定,还未经县委常委会讨论。” 郭兰听到侯卫东貌似轻松的语调,突然觉得有些虚火上冲,道:“侯卫东——书记,你从上青林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朱书记对胜宝集团抱有很大的期望值,如果因为你否定了意向协议而让胜宝集团离开沙州,这个后果你考虑过没有?失去了市委书记的支持,对县委书记意味着什么?” “郭兰,我否定的是意向性协定,而不是断绝与胜宝集团的合作,这两点有明显区别。” 郭兰反问:“有区别吗?” “这要看胜宝集团,而不是我。” 放下电话以后,侯卫东想起郭兰如斗鸡一般的语气,不禁感到了一阵温暖。 星期三,县委常委会如期举行,最后一个议题是讨论胜宝集团意向性协议。 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周福泉的介绍分为三个部分:一是向常委会介绍了胜宝集团的基本情况;二是详细谈了与胜宝集团多次拉锯式的谈判;三是概括讲述了意向性协议的情况。他平常报告工作总是三言两语就完成,今天一反常态,啰唆地讲了接近四十分钟。所有常委都很有耐心,会议室只有周福泉略略有些尖锐的声音。 这个声音如麻雀,在会议室里扑腾。他汇报完了以后,侯卫东平静地说了一声:“请各位发言。” 会议室一下就静默了起来,等了一会儿,副书记高小楠打破了沉寂,道:“一千亩土地,我县农民人均土地只有一亩多一点,按照平均数来算,至少有一千人要失去土地。他们以后怎样生活,这不仅是经济发展的问题,更是一个社会问题,需要通盘考虑。”他补充道,“胜宝集团的生产用地,只能从沿河两岸的平坝地区考虑,那里涉及人口更多,成本更高,矛盾更加激烈。” 另一位副书记莫为民马上反驳高小楠,道:“要发展就不能怕困难,整顿矿业秩序困难大不大?很大嘛,我们也顺利推进了。胜宝集团来了以后,不说税收,就是带动的就业人口就能消化失业人口。”按照常委会的惯例,发言通常是由常委们先说,然后是副书记,最后是县长和县委书记。此时两位副书记抢先发表了意见,常委们一时无语。 郭兰见有些冷场,道:“意向性协议只是意向,并非正式合同,在土地问题和原料价格问题上还要进一步谈。” 当大部分常委含糊地发言以后,县长曾昭强视线收了回来,浓眉扬了扬,道:“我谈两个观点,一是如何摆脱大山意识。岭西、沙州、成津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大山意识,大山意识容易让干部夜郎自大、裹步不前、故步自封。在与胜宝集团的合作中,我们不仅要看到困难,更要看到发展前景。我认为困难是可以克服的,一个项目好不好,关键还是看发展前景。二是如何形成开拓意识,这其实是前一个问题的另一面……” 等到曾昭强发表了意见,侯卫东道:“我首先谈一谈招商引资的目的,如可以增加税收和经济总量,提高科技水平和工业水平等,但是这些是好处,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目的是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其次我想说实事求是这个观点,这其实是毛泽东思想的精华。” 谈完了大道理,他明确表示:“谈判组做了大量工作,取得了意向性协议这个初步成果,这些都值得肯定。但是,胜宝集团的要求过于苛刻,不可靠的因素太多,总体上弊大于利,我建议在意向性协议的基础上,继续与胜宝集团谈判,要尽量做到企业、政府和村民的共赢。” 曾昭强面沉如水,道:“胜宝集团态度一直很强硬,这个协议是在高榕副市长和江津主任亲自指导下,我们经过深思熟虑,与胜宝集团讨价还价的结果,推翻此协议意味着与胜宝集团谈判失败。” 第313章 铺路不忘退路(5) 侯卫东回避了高榕副市长,道:“胜宝集团有资金,我们有资源,双方是平等的,胜宝集团不能将其意愿强加给另一方。成津县如果接受了如此苛刻的条件,必将引发严重后果,如果他们不愿意让步,我们只能另外招商。矿产资源是不可再生资源,这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县委、县政府一定要有清醒的认识。” 侯卫东和曾昭强两人的观点与上一次两人沟通时基本一致。 自从侯卫东主持县委工作以来,众人还没有见到如此针锋相对的辩论,大家表情各异地听着两位主要领导交锋,没有人再说话。 辩论永远没有赢家,按照常委会议事规则,县委书记对每个议题的讨论一般要最后发言,科学集中讨论意见,提出决策方案和意见,提请会议表决。 侯卫东依据此条款,停止了争论,道:“胜宝集团意向性协议事关大局,同志们提出了很好的意见,我再谈一谈意见,然后通过无记名投票方式,对是否修正意向性协议进行表决。” 曾昭强对表决结果心知肚明,脸如冰,暗道:“侯卫东到底年轻气盛,比当年的祝焱还强硬。祝焱对马有财还是礼让三分,而侯卫东根本不知退让,根本不给堂堂的县长留面子。” 拿到了县委常委会会议纪要以后,曾昭强找到了胜宝集团樊得财,道:“县委常委会已经否定了意向性协议,我们还得就合作事宜进行第二轮磋商。” 樊得财大感意外,道:“谈好的事情,怎么说变就变?” “这只是意向性协议,不是正式合同,而且里面有不少未定事宜,启动第二轮磋商很正常。” “我们的要求经过了董事局,不能更改。” 曾昭强冷冷地道:“请樊先生再向董事局汇报,在争议最大的土地问题上必须进行投入,具体数额可以谈。但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就算是胜宝集团,也得按照我们的游戏规则来办事,没有特殊。” 樊得财进入大陆以来,面对的向来都是讨好的笑脸,曾昭强如此强硬的冷冰冰的态度,让他勃然大怒。当他想发火时,曾昭强冷笑数声,拂袖而去。 第二天,胜宝集团谈判小组全部离开了成津。 第三天,《茂东日报》登出了新闻,胜宝集团与茂东市展开了实质性谈判。 曾昭强在黄子堤的安排下,就胜宝集团问题向朱民生作了单独汇报。朱民生得知谈判进展很顺利,放心不少。此时见到茂东新闻,带着怒气直接给曾昭强打了电话:“胜宝集团怎么一回事?” 曾昭强早有准备,道:“县委侯书记否定了意向性协议,胜宝集团不愿意再谈。” 朱民生生气地道:“乱来!你怎么不报告?还讲不讲政治,讲不讲原则?” 面对着朱民生的怒火,曾昭强心中暗喜。 骂了曾昭强一顿,朱民生让秘书赵诚义找来了成津县委常委会的会议纪要。看罢纪要,他痛心疾首地道:“侯卫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点下决心就好了。” 秘书长杨森林正好过来汇报事情,朱民生道:“森林,那份纪要你看了没有?” 杨森林道:“我是上午才看到这份纪要。” “这是数十亿的投资,怎么能意气用事?由秘书长出个面,找樊得财谈一谈,尽量争取挽回。” 杨森林仔细研究了胜宝集团与成津县的意向性协议,他当过县长,当过家自然知道柴米贵,反复权衡以后,他心里更倾向侯卫东的意见。当然,他不会在朱民生面前提出反对意见。初在益杨当县长时,他或许会说出来,经过几年磨炼,他知道什么话应当说,什么话不应当说。 走出朱民生办公室,杨森林心道:“这个侯卫东敢于将朱民生的意见当做耳旁风,也是一条汉子。可是官场里只有官大和官小,汉子又值几分钱?” 胜宝集团樊得财接到了杨森林的电话,很有些哼哈:“秘书长,我是真心想到沙州来投资,意向性协议书都签了,是成津政府不讲信义,说变就变,让我们投资商寒心。” “樊主席,集团与成津县签的是意向性协议,还可以谈。” “秘书长,我如今在茂东市,茂东市的领导很热情,搞得我很不好意思,什么时候回沙州,再说。” 樊得财放下电话以后,站在一旁的梁秋河道:“岭西地处内陆,没有见到几个外商,好唬得很。只要我们装做要离开,他们就会求着我们,我们认真和他们谈生意,他们反而会傲慢。这些人就是见钱眼开,只要我们有钱,随便耍什么态度他们都会接受。” 樊得财道:“不见得吧,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侯卫东为什么坚决反对这个协议?” 梁秋河想了想侯卫东的模样,道:“他这人是例外,年轻气盛,可以理解。” 侯卫东看到胜宝集团出访茂东市的新闻以后,将报纸扔到一边,自言自语道:“如果不放宽条件,走到哪里都是祸害。” 郭兰看完报纸以后,倒显得心绪不宁,原本想打个电话给侯卫东,左想右想,还是忍不住来到了侯卫东的办公室。 “侯书记,你看报纸没有?” “我才到上青林工作时,很长一段时间无事可做,只能天天看报纸,形成了习惯,现在进办公室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报纸。”侯卫东见郭兰满脸沉重,知道她想说什么,有意让气氛放得轻松一些。 “我担心胜宝集团的事情,对你不利。”在人多的时候,郭兰总是称呼侯卫东为“侯书记”。两人单独在一起时,她基本上不称呼“侯书记”,而是用“你”来代替。 侯卫东坐在桌前,两眼直视着郭兰。七年时间,郭兰还是如以前在青干班时那个样子,脸上几粒淡淡的雀斑,鼻尖微翘着,只是随着岁月流逝,以前清秀的面容多了几分从容的韵味。 在侯卫东毫不遮掩的目光之下,郭兰最初还故作平静,很快脸就红了,她用手摸了摸脸,道:“你别老盯着我,我脸上还算干净,出门照过镜子。” 自从那天陪着周昌全跳舞以后,侯卫东与郭兰面前的薄纱似乎被揭开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只是两人的职务摆在那里,在对待私人关系上很是慎重。 侯卫东收回了目光,道:“在常委会上我就打定了主意,为公,这是保护国家不可再生资源,为县里争取利益;为私,胜宝集团这等条件就是给成津安了火药桶,县里就等着当扑火队员。我以前在益杨开发区工作过,与最基层村民打过交道,知道其中利害。” “朱书记的心思你应该很明白,他眼见着煮熟的鸭子飞走,十有八九会责怪你。”郭兰又道,“你在上青林修路,靠跳票在镇里取得一席之地,给两位领导当秘书,又来整治成津的烂摊子,每走一步看上去容易,我知道里面的艰难。” “人生起起落落,也是寻常之事,我这几年走得太快,未必是好事。”侯卫东口里轻松心中却是另一番感慨:“郭兰真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对自己内心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小佳。” 到了2001年3月,经过反复争夺,胜宝集团最终与茂东市签订了协议。侯卫东虽然没有看到协议的具体内容,但是凭着胜宝集团持币而骄的狂妄,他知道茂东市那份意向性协议的大体内容。 即使胜宝集团没有落户成津,成津的发展势头也很是迅猛,新城区初见雏形,建设量成倍增加。 易中岭修路尝到了甜头以后,从土特产行业彻底脱身,由修路延伸到房地产。看着成津挂出来的几个建设项目,禁不住口水直流。只是侯卫东把持着成津,坚持搞公开招标,易中岭就将侯卫东视作眼中钉。 “黄书记,我不明白为什么市委还能容忍侯卫东?他目无领导,狂妄得很,谁也不买账,而且还翻脸不认人。” 黄子堤道:“你以为侯卫东这么好弄?他是祝焱的人,更是周昌全的人,打狗也得看主人。” “祝焱在茂云,周昌全隔几年就要退居二线,可是成津最好的发展空间就是这几年,让他在成津当拦路虎,我们的损失就大了。曾昭强比侯卫东灵活得多,只要他在成津主政,我们就能操作下来一两个大项目,这辈子也就够吃了。” 黄子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最后答应,道:“这事要等火候。” 下午,黄子堤到了朱民生办公室,朱民生正拿着省政府的通报发火。“我们与铁州差距不是在缩小,而是不断扩大,这里面是什么原因?”朱民生脸色很不好看。 黄子堤接口道:“是我们的干部保守。年老的干部保守,年轻的干部也明哲保身,为了官位,宁愿放走一个大型企业。这是为一己之私而影响一个地区的发展,严重点说,影响了一个县的历史。” 朱民生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道:“我下了决心,必须换掉侯卫东。”黄子堤假意劝道:“朱书记,侯卫东是周省长的秘书。” “工作岗位轮换是很正常的事情,年轻人嘛,就要多岗位锻炼。你给提个方案,看他轮换到哪里,最好多轮换几个岗位。”朱民生很早就想动侯卫东,可是投鼠忌器,一直没有下狠手。此事之后再不换掉侯卫东,肯定会影响他的威信,他不允许在沙州地盘上再发生同样的事情。 黄子堤想了一会儿,道:“方案一,文体委主任年龄到了,正准备退休,他可以过去当主任;方案二,侯卫东是学法律的,如今政法委班子弱了些,他可以充实到政法委机关,任副书记兼综治办主任。” 朱民生思考了一阵,道:“让我再想想。” 黄子堤走出门,心道:“朱民生还真是书生,想得多,做得少,不是干大事的料。如果此事放在周昌全身上,早就下手了,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黄子堤回到办公室,朱民生又打电话过来,道:“就让侯卫东到文体委,但是时间推后一点,等过了国庆,再提到常委会上研究。” 晚上,侯卫东接到了杨柳的电话,杨柳声音压得很低,道:“我无意中得到一个消息,市委准备搞轮岗,侯书记可能要到市委部门来任职,具体哪一个部门不清楚。” “准确吗?” “基本准确。” 放下电话,侯卫东长长地叹息一声,心道:“朱民生到底还是下了决心。”在家里坐了一会儿,他给周昌全打了电话。 “既然如此,你干脆到省里来。” “我暂时没有到省里的考虑,从哪里跌倒,我就在哪里爬起来。” “卫东,你还年轻,目光放远一些,没有必要争这口闲气。” “周书记,我一个处级干部到了省里,也没有多大意思,我的想法是轮岗到一个实在一些的部门,实实在在做些事情。”周昌全是副省长,但是其年龄和其他副省长相比要大一些,退居二线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侯卫东身上周昌全的铭印太深,到了省里说不定还真是闲着了。 “你想到市里哪一个部门?” “农机水电局,竹水河水电站是在我任期内搞起来的,我想把这个水电站继续搞完。” 周昌全愣了愣,随后会心一笑,道:“这事我去打招呼。”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农机水电局只能算中等局,但是上可以联系吴英副厅长,下可以联系朱小勇的竹水河水电站,侯卫东的用意,他一眼就看穿了。不过,看穿归看穿,他还是乐意为侯卫东打招呼。 很快,侯卫东的调动文件就下来了,他到市农机水电局出任党组书记、局长。 不久以后,曾昭强被任命为成津县委书记。 秘书长杨森林又给胜宝集团樊得财打电话。 樊得财对茂东的基础条件不是很满意,他最中意的地方还是沙州市成津县,接到杨森林电话以后,他带队回到了沙州。 曾昭强得知此消息后,给代县长周福泉打了电话,道:“周县长,你去和樊得财见一面。县里财政状况你很清楚,樊得财如果一点都不让步,五年之内麻烦不断。五年之后你我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周福泉挂了电话,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曾昭强是赞成侯卫东的意见的,哎,人心真他妈叵测!” 第314章 被暗算(1) 原来自己被暗算了 岭西省,沙州市,农机水电局。 2001年3月下旬,原成津县委书记侯卫东被任命为沙州市农机水电局党组书记。 任职文件发出以后,侯卫东没有立刻到市农机水电局上任,他请了四天公休假,带着小佳去了海南岛。 结婚以后,侯卫东和小佳总体来说是分多聚少。在市委办工作的那一段时间,虽然生活在沙州,可是跟着周昌全,天天忙得脚跟翻到脚背,几乎把家当成了旅馆。这一次调回沙州,侯卫东有意让自己的脚步慢下来,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 到达亚龙湾以后,两人在半山腰租了别墅,在宽大的阳台上可以看到美丽的海景,将亚龙湾美景尽收眼底。吹海风、看大海、吃海鲜,两人似乎找到了恋爱时的感觉,暂时将沙州的人和事忘在脑后。 偶尔独处时,成津的点点滴滴总是在侯卫东脑中闪现。 这一次调到市农机水电局,主要原因是与胜宝集团的谈判结果触怒了市委书记朱民生,“退一步海阔天空”既是主动选择,也是无奈选择。可是,仔细回想县长曾昭强在谈判过程中的表现,侯卫东总觉得如鲠在喉。当然,如鲠在喉只是一种感觉,他身在海南,暂时无法印证自己的疑惑。 在农机水电局里,多数普通干部并不在意谁来当一把手,因为谁来当一把手,并不能影响他们的生活和工作。只有少数有想法的骨干,才会在意此事。 文件到达当天,下班以后,常务副局长沈东峰和副局长周小红分别来到了西城的一所茶楼。 这座茶楼远离东城区,很少有熟人到这里喝茶。 在茶楼小房间里,副局长周小红道:“走了一个‘南霸天’,没有想到,来了一个更狠的。” 沈东峰深以为然,点头道:“侯卫东这么年轻就能当一把手,不仅是背后有靠山,手段也了得。我们是副职,干好本职工作就行了,管他是谁来当一把手。” 周小红将头靠在沈东峰肩头,道:“我们不能在一个局里,若是有机会,我调到别的单位去,单位差一些也无所谓。” 沈东峰扭头亲了亲周小红的脸颊,道:“你是搞水电专业的,最好别离开水电局,真的要离开,我走。”他沉吟着道:“侯卫东能力强、背景深,这是好事,我们两人主动和他配合,我的调动说不定可以通过他来搞定。” 周小红朝沈东峰的怀里靠了靠,道:“现在说这话还早,要等到侯卫东被人大任命为局长以后,再听其言、观其行,才能把人看透。话又说回来,侯卫东来当局长,不懂业务,若是我们都跟他唱反调,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沈东峰轻轻抚摸着周小红的腰肢,道:“对抗始终是下策,团结才能出生产力。” 沈东峰和周小红是高中同学,两人一个班长,一个副班长,是同学中的金童玉女,有着朦胧的感情。高中毕业后,两人一南一北读着大学,渐渐断了联系。毕业以后,周小红分到市农机水电局工作,从一般干部成长为副局长。沈东峰则分到临江县工作,当上了副县长。他们各自成立了家庭,高中时代从未挑破的感情成为两人心底的回忆。命运有时很奇怪,总在令人想不到的情况下拐了个弯。多年以后,副县长沈东峰遭遇婚姻问题,在县里过得不如意,阴差阳错调到了市农机水电局,当了常务副局长。 于是,两人重结前缘。由于都是局里班子成员,这一场迟到的恋情只能以地下工作者的方式进行。 4月1日,侯卫东正式走马上任。 4月18日,沙州市人大正式任命侯卫东为市农机水电局局长。 4月19日,星期四,侯卫东才召开了市农机水电局第一次班子会。 侯卫东和上一任“南霸天”局长完全是两种风格。 “南霸天”原名为南光荣,长着橘皮脸,当局长时总是威严有加,开会喜欢发火,被市农机水电局戏称为“南霸天”。 新任的侯卫东根本没有传说中的王霸之气,相貌英俊且和气。第一次开班子会,他穿了一件夹克衫,手握着茶杯,道:“……今天是第一次开会,我不谈业务,先务虚……我记得朱书记第一次与市委委员见面时,提出了沙州重新学习民主集中制……对于我个人来说,希望能带头执行民主集中制,不搞一言堂,希望大家能监督……” 第一次班子会,四十多分钟就结束了。前任“南霸天”局长开班子会,四五个钟头是常事,班子成员习惯于马拉松式会议,等到散会以后,沈东峰、周小红和唐正清三位副局长都觉得很不正常。 周小红办公室与沈东峰办公室是门对门,周小红是女同志,到底沉不住气,等到侯卫东离开办公楼,溜过来串门,轻声道:“办公会是咋回事?刚开始就结束了。” 沈东峰下意识地看了看门,道:“他才来,对基本情况不了解,这样的会能开多久。从今天的感觉来看,盛名之下无虚士,当过县委书记的人,办事老练。” “我没有看出他老练。”周小红见新局长与老局长风格迥异,不禁犯嘀咕,她在沈东峰面前自然是口没遮拦。 沈东峰告诫道:“咬人的狗不叫,相信我的眼光,好好配合他。” 周小红带着感情道:“以前南局长要求严格,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这么多年来,他基本上没有整人、害人,是个好人。” 沈东峰回想着侯卫东讲话时的表情,道:“新人新政,我们两人都要适应。从今天的班子会来看,侯卫东算是爽快之人。” 在市农机水电局机关干部的关注下,侯卫东执政的第一个月转眼即逝。第一个月,侯卫东基本上没有做任何决定,跟班子成员和主要科室负责人谈了话,春风化雨地开始了“侯氏风格”的简政放权。 上一任局长将权力抓得极牢,钱、财、事都握在手中,事无巨细都要了解,副局长们几乎成了傀儡,一来二去,副局长们都不愿主动参与,将一副大担子压在了一把手身上。“南霸天”多次荣获“岭西省劳模”、“先进工作者”等称号,荣誉是货真价实,他也累得如狗一样。 侯卫东当过县委书记,心态不同,不想揽具体事情,他开始逐步放权。5月,局班子研究并通过了《农机水电局重要事项议事制度》和《农机水电局机关管理制度》两个重要制度,同时,局班子重新分工。水电局所有主要业务全部分给手下的三位副局长,连办公室和财务室两个重点科室都交由沈东峰来管理,侯卫东的分工上只有“负责全面工作”,如此安排在沙州局行里显得很不寻常。 周小红与沈东峰单独相处时,道:“东峰,我有些糊涂了,侯卫东到底在想什么,其他局长害怕大权旁落,都是一个劲抓权,他恨不得一点事都不管。” 这一段时间,沈东峰天天都在琢磨侯卫东,已经有所心得,道:“侯卫东胸有大志,农机水电局是小庙,容不下这尊大神,他只是一个过客,迟早要走的。” 5月9日,侯卫东罕见地穿上藏青色西服,衣冠楚楚地来到单位。他走进沈东峰的办公室,道:“等一会儿吴厅长要到局机关,你给大家打下招呼,把桌子收拾好,别乱成一团,把办公楼扫一扫,别没有形象。”又道,“让办公室把相机准备好,争取班子成员与吴厅长合影。”沈东峰吃了一惊,赶紧把办公室主任叫来,仔细交代一番,他并不敢放心,逐个检查了办公室。 10点,吴英在众人的欢迎下走进了市农机水电局办公大楼,与众人见面之后,走进侯卫东的办公室。 等到吴英进了侯卫东的办公室,周小红在办公室给沈东峰打了电话,道:“吴厅长是第一次到办公大楼,侯局长好大的面子。”吴英这两年多次到沙州来,每次她都是直接到市政府去,“南霸天”则带着农机水电局班子去市政府会议室汇报工作。这一次,吴英直接到农机水电局,众人均对侯卫东刮目相看。 “确实不一般,单独找时间分析此事,若是晚上有空,天王盖地虎。”周小红脸色稍有些红润,“天王盖地虎”是两人的约会暗号。听到这个暗号,她不禁有些暖意,低声道:“宝塔镇河妖。”可是转眼想到多年冷战的家庭,心情又灰暗了下去。 沈东峰放下电话以后,琢磨道:“侯卫东迟早要走,我帮他,等于帮自己,这是由副转正的最佳时机。” 过了半个多小时,侯卫东陪着吴英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侯卫东对吴英道:“吴厅长,班子成员都在办公室里等着接见。” 吴英爽朗地笑道:“都是老水电了,班子成员我全部都认得。” 在侯卫东邀请之下,吴英依次进入班子成员办公室,周小红等人皆站在门口,与吴英握了手。 与周小红握手以后,侯卫东对吴英道:“吴厅长,班子成员想同你合个影,行吗?” 吴英道:“大家都是水电人,合个影有什么不行。”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吴英下了楼,然后排排站,大家一起合影。上车之前,吴英满脸笑容地与农机水电局的同志们挥手告别,这才与侯卫东一起前往市政府。 在市政府,市长刘兵在大院里迎接吴英,他笑道:“吴厅长来沙州,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太失礼了。” 吴英矜持地道:“刘市长客气了,竹水河工地修了这么久,我还没有来看过,今天抽时间过来看看进展。” 刘兵在吴英面前态度极好,没有一点官架子,笑道:“竹水河水电站进展顺利,市里还有修第二水电站的想法,今天我作一个正式汇报。” 吴英指着侯卫东道:“刚才卫东给我报告了,水电局的调研都做出来了,很不错。” 刘兵看了一眼站在吴英身后的侯卫东,道:“卫东局长是大将之才,沙州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水电工作,因此才将卫东放在这个位置。” 侯卫东跟在后面,他没有多语,只是笑了笑。 在刘兵办公室谈完关于竹水河第二水电站的事宜,吴英看了看表,道:“做水电工作,纸上谈兵谈不出结果,我建议现在就到竹水河。” 刘兵道:“朱书记听说吴厅长要来,专门从省里打电话过来,说是中午尽量回来。” 吴英虽然是水利厅的副厅长,可她的丈夫是省委书记,因此,吴英到沙州来,市委、市政府是按照省委、省政府领导的规格来接待。 吴英对此心知肚明,道:“书记和市长都是大忙人,我来沙州是谈具体事,原本不想打扰你们,既然朱书记还在省里,那就不必回来,我们直接到成津。在成津看了现场,吃过午饭,我直接从成津走,不再耽误你们。” 听到此语,刘兵反而轻松下来,道:“那我就听吴厅长安排,直接到现场,中午安排在竹水河吃野生鱼。” 上车时,侯卫东给沈东峰打了电话,道:“吴厅长要看第二水电的现场,你和周局长拿着相关资料,先行一步,到现场等着。你是水电专家,现场由你讲解。” 论专业,沈东峰并不是水电专业,班子成员中,只有周小红是科班出身。 听说吴英要听讲解,两人碰了头,拿起资料,赶紧朝竹水河赶去。 侯卫东又给局办打了电话,道:“刘市长和水利厅吴厅长要视察竹水河水电工地,你通知成津县政府办。” 吴英、刘兵等人坐着考斯特前往成津。在成津县境内,县委书记曾昭强和代县长周福泉站在公路边,恭敬地候着。考斯特停下来,市政府办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下了车,道:“曾书记、周县长,请上车,坐考斯特一起到竹水河工地。” 曾昭强上车时,第一眼就看到面容沉静的侯卫东。他先与吴英、刘兵打了招呼,与侯卫东握手时,他在手上加了力度,道:“侯局长,竹水河二期水电项目,还需要你大力支持。” 侯卫东道:“成津竹水河的水文条件很好,基础工作也扎实,市局会全力促成此事。” 在竹水河看了现场,一行人在煤炭疗养院吃了竹水河野生鱼,由于下午还有事情,吴英离开了沙州。 成津县县委书记曾昭强将水利厅副厅长吴英、沙州市市长刘兵、农机水电局侯卫东等人送到了成津与沙州交界处。下车,挥手告别,直到看不到车影子,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扭头对代县长周福泉道:“明天樊得财要来,我觉得侯书记的思路是对的,就按照侯书记的思路与樊得财谈。” 周福泉最知前因后果,道:“按照侯书记的思路,谈判十有八九没有结果。” 曾昭强道:“还得实事求是。”交代完以后,他坐车朝着沙州而去。 代县长周福泉心情很是复杂。在他心目中,侯卫东是一个很强势的县委书记,而且手眼通天,可是在阴沟里翻了船,被曾昭强阴了一把,这让周福泉面对曾昭强时总是有很强的提防之心。 “曾昭强心机太重,与他搭档,谁知什么时候会被他连骨头带肉吃掉。”周福泉此时开始怀念一心做事的前县委书记侯卫东。 曾昭强坐在车上,靠着柔软的车垫子,回想着侯卫东陪伴着吴英来视察时的神情,心里莫名烦躁起来,暗道:“我的心是否太急了,将侯卫东得罪得太狠?”转念又想,“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失去了这次机会,说不定就只得在县长职位上退休。等到侯卫东掌权时,我早就是退休老头儿了,根本不必怕他。” 曾昭强仔细想了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和侯卫东的冲突都是发生在县委常委会上,可以归为观点不同,并没有明显的破绽让侯卫东抓住。他下了结论,无论从各个方面来看,侯卫东也不会识破自己的小花招。尽管有如此结论,可是沙州自古就有“欺老不欺小”的说法,回想着侯卫东与吴英低头说话的姿势,他的心里就觉得堵得慌。 到了沙州易中岭的别墅,院子里停了好几辆车,其中一辆宝马是黄子堤下班以后的专座。曾昭强这一段时间经常与黄子堤在一起,故而看见黄子堤开这部车。 上了楼,易中岭、黄子堤正坐在客厅里聊着天,等到曾昭强上楼,易中岭道:“昭强都到了,‘粟铁拳’怎么还在啰唆?” “粟铁拳”是公安局粟局长,他长期搞刑侦工作,被人称作“粟铁拳”,当然,敢称呼他为“粟铁拳”的都不是一般人物。 第315章 被暗算(2) 等了一会儿,黄子堤接到“粟铁拳”的电话。 “黄书记,南部新区出了杀人案子,死了两个人,我来不了。” 黄子堤笑道:“老粟,你现在是公安局一把手了,何必亲力亲为,让手下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去办就行了。” “看了现场,夫妻俩被杀,马上要开案情分析会,确实来不了。” 放下电话,黄子堤道:“‘粟铁拳’有事,来不了,中达到省里去了,今天晚上的麻将是打不成了。” “让黄二过来。”易中岭建议道。 “黄二是小字辈,别让他跟着我们瞎掺和,让小胡过来,陪我们打几圈。”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辆车,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传了过来。两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子走进门,其中一个坐在黄子堤身旁的沙发上,道:“黄哥,你好久都没有招呼我了。” 易中岭道:“胡余,你怎么一来就黏着黄哥。给黄哥重新泡杯茶去,再去把楼上的麻将摆上,我们差个角,等会儿你来凑角。” 胡余眼波荡漾,身体紧靠着黄子堤,道:“你们打得太大了,我不敢上。” 黄子堤道:“我给你出本钱,输了算我,赢了算你,但是不准故意让着黄哥,大家公平打。” 胡余笑呵呵就上了楼。 女孩子普通话说得很好,明显不是本地人,口音中带着些北方味。曾昭强以前在北方当过兵,对北方女孩子的口音很熟悉,禁不住多看了她的背影两眼,暗道:“黄子堤当真是潇洒,做这些事都不背着我。”他一方面感到成为心腹的高兴,另一方面也觉得黄子堤过于大胆,未必是好事。 麻将桌子在二楼,四人坐了下来。另一个女孩子搬了椅子,坐在曾昭强身后,她挺文静,只看,不说话。 麻将搓到了12点,曾昭强已是睡眼蒙眬,只是黄子堤兴趣颇大,他只能舍命陪领导。到了1点,黄子堤自摸了一把,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道:“我得走了,明天还要开大会。” 胡余道:“太晚了,我不想开夜车,搭大哥的顺风车。” 另一个女孩不会开车,道:“胡余,你坐大哥的车,我怎么办?” 胡余掩嘴而笑:“这么多免费驾驶员,还怕没有车坐。” 易中岭道:“刘瑜就坐曾书记的车。” 到了院子,曾昭强打开车门,刘瑜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等到曾昭强开车走了,易中岭悄悄对黄子堤道:“老板,后面的房间准备好了,你就别回家。” 黄子堤看着风情万种的胡余,咽了咽口水,道:“每天事情多,真他妈累,今天的麻将打久了。” 胡余与黄子堤进了别墅后面的另一幢别墅,这一幢别墅规模要稍小一些,藏于绿树之中,前面又有易中岭的大房子,很隐蔽。胡余挽着黄子堤上了楼,在楼上,她将自己胸膛靠紧了黄子堤的胳膊,道:“老板,等会儿泡个澡,我给你按摩。” 进了房间,黄子堤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胡余穿着半透明的浴衣,给大澡盆子里放满了水,试了水温,正准备回头招呼黄子堤。黄子堤已经悄悄地到了胡余身后,将其拦腰抱起。 “你坏,吓了我一跳。” “别动,让我摸摸。” “嗯,先洗一洗。” 两人扭作一团,喘着气,滑进圆形的大澡盆子。 办完了事,胡余光滑的身体还是黏在黄子堤身上,道:“黄哥,易总有好几幢楼要装修了,我在做水电这一块业务,你能不能跟易总说一说,让他用我的货?” 黄子堤抚摸着胡余光滑的皮肤,眯着眼,道:“你和易总很熟悉,何必让我出面?” 胡余撒娇道:“我是你的人,你要帮我说话,易总反正要进货,用谁的货都一样。”她一边说,一边在黄子堤怀里磨来蹭去。 “别动了,让我休息一会儿。” “不。” 黄子堤投降了,道:“好,好,我给易总说,但是你的货要正宗。” 见事情成了,胡余高兴地亲了亲黄子堤,道:“黄哥,我是你的人,你得好好疼我。” 此时,曾昭强开车进了城,刘瑜是个安静的女孩子,坐在副驾驶位子上也不多言。 “你住在哪里?”曾昭强主动问话。 “东城区。” “听口音,你是北方人,怎么到沙州来了?” “我跟胡余是邻居,她先过来,我跟着过来的。我在沙州开了一个茶楼,有一些好茶,欢迎曾书记来品尝。” “有机会一定过来。” 到了东城区,刘瑜下车时,递了一张名片,道:“欢迎曾书记到茶楼,这里有最正宗的铁观音。”等到刘瑜进了楼,曾昭强将名片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放进了口袋里。 进入新千年,沙州的风气不知不觉变了,很多领导在业余生活中总会有年轻女孩子的身影。这些女孩子就如突然从地下冒出来的精灵,围绕着手握实权的领导们。曾昭强对风情万种的胡余不感兴趣,对这位安静的刘瑜却有好感。 回家以后,老婆早就睡了,等到曾昭强上床,她在被窝里问了一句:“这么晚?”曾昭强道:“陪领导,我有什么办法。”曾昭强老婆翻了个身,很快又睡着了,均匀的轻微鼾声在屋内回荡。曾昭强想着刘瑜姣好的面容,渐渐也沉入梦乡。在梦中,他和刘瑜拥抱在一起,赤裸祼的皮肤接触,感觉十分舒服。 早上起来,曾昭强在刷牙时,抬头看镜子,镜子里有一个憔悴的中年男人,满嘴白色泡沫。刷着牙,想到胜宝集团董事局樊得财又要来成津,暗自有些恼。 吃完早饭,他给周福泉打了电话,道:“我在沙州开会,与胜宝集团的谈判还得麻烦你,呵呵,老弟经验足,我没有什么指示,一句话,要有利于成津以后的工作,这就是原则。” 胜宝集团与茂东签了意向性协议以后,樊得财是第二次来到成津。成津的铅锌矿资源和基础条件都比茂东要好,他个人从内心深处还是倾向于在成津投资,当然,第一次意向性协议提出的条件还是要坚持。 见面以后,樊得财道:“周县长,我已经住在了茂东,是杨秘书长多次打电话,盛情难却,我才回到成津。”说这话时,他脸上露出托不过情面才来成津的神情。 周福泉明白了曾昭强的真实想法以后,对曾昭强的看法变得更加复杂,这就直接影响了谈判的态度。看着樊得财高傲的笑容,不冷不热地道:“成津有资源,胜宝集团有钱,双方各有所图,所以才能坐在一起。”言下之意,双方都是平等的。 樊得财打断了他的话,道:“听说侯卫东调到了沙州水电局,现在是曾县长当县委书记。鉴于上一次的经验,我觉得应该请曾书记参加,否则谈了等于不谈。”他在岭西待了大半年时间,总算把岭西的政治体制弄明白,知道县委书记才算是真正的强人。 周福泉顺着他的意思,道:“曾书记到沙州开会去了,既然樊先生提出了这个要求,我们就等曾昭强书记回来以后再谈。” 在樊得财心目中,周福泉是一位颇能忍气吞声的人,这一次见面周福泉的态度突然变了,尽管语言上仍然客气,其中的冷淡却是很明显。 樊得财已经习惯了内地官员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和恭维,此时周福泉的态度让其很不舒服,冷笑了几声,道:“既然如此,再谈下去也没意思,我回茂东去了,茂东市的蒋书记晚上要请我吃饭。”周福泉没有挽留,等到樊得财离开,他回到办公室,慢慢地看报纸。 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谷云峰很快就知道了此事,下午,他亲自驾车,直奔沙州。 以前在县委办当副主任时,谷云峰把驾驶证拿到了手。当然,以他的身份,没有必要参加考试,通过关系就拿了驾照。但开车是危险的事,他拿了驾照以后并不敢马虎,拜小车班的老司机为师,把技术练习得很过硬。 侯卫东正在农机局办公室开会,得知谷云峰到了局里,道:“今天办公会就开到这里,半年总结会是大事,会议开得好,下半年的工作也就有了行动方向。”他扭头问坐在旁边的沈东峰,道:“以前年终总结或是半年总结大会,水利厅是否派领导参加?” 沈东峰对各项工作了如指掌,闻言道:“往年开年终总结会,分管副市长参加,水利厅一般是派处长参加。至于半年总结会,基本上是我们自己开。” “今年是新世纪的第一年,新千年有新气象,开半年总结会时,争取请分管副市长和水利厅领导参加。”侯卫东说了此话,合上笔记本,站了起来。 沈东峰面有难色,道:“我初步算了算,按侯局刚才的要求,这个半年总结会至少得多花好几万,局里钱有些紧张。” 侯卫东道:“堂堂的沙州市局,不能做得这样寒酸,我们这个半年工作总结会是带着业务培训的内容,而且是货真价实的三天。哪一个单位开半年总结会还带培训,我们是头一份,多用点钱也应该。”他急着去和谷云峰说话,便结束了谈话,道:“钱的问题不是问题,财政局老季很好说话,到时招呼一声就行了。” 侯卫东离开了会场,几个副局长仍然坐着没有动。 周小红感叹道:“以后我们局里用钱不愁了,南局长虽然厉害,可是没有侯局手面宽。” 副局长唐正清看着周小红,等着她的下文,周小红果然有料,道:“财政局季海洋和侯局长是益杨县委办出来的,当时季海洋是县委办主任,侯局长是县委书记秘书,听说他俩的关系很不一般。” 沈东峰道:“现在益杨人不得了,县委书记祝焱当上了市委书记,县委办主任当上了市财政局长,县长杨森林当上了市委秘书长,县委副书记赵林当上了县委书记,副县长曾昭强也当了县委书记,啧,啧。” 唐正清补充了一句:“还有交通局的李冰,也是益杨起来的。” “你们还把人大主任高志远忘掉了,他也是益杨人。” 大家三言两语,几乎把有头有脑的益杨人都揪了出来,沈东峰总结道:“我觉得祝焱这人厉害,他当了几年县委书记,硬是把益杨一帮子人都带了出来,不简单。” 三位副局长在办公室议论着,侯卫东则关上办公室的门,与谷云峰坐在沙发上聊着。 “侯书记,真不好意思,今天才抽出时间来看你。” 侯卫东扔了一支烟给谷云峰,道:“你这一段时间在成津工作的情况如何?” 谷云峰想着曾昭强的虎脸,苦笑道:“我在成津待着没有滋味,迟早要被曾书记调换岗位,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侯卫东笑了笑,道:“你在成津工作时间很长,我才两年,这一朝天子一朝臣是如何说起。”离开了成津县,面对以前天天跟在身边的下属,他显得很是轻松,说话也很随意。 “这与时间无关,我是在侯书记手上提拔起来的,大家就这么认为。侯书记,我想调出成津,你得出手帮我。” “暂时缓缓,不急。” “我的心就是急得很,一天都不想在成津待了。”在成津本地领导干部中,谷云峰与侯卫东的关系最为亲密,算是侯卫东培养起来的本土派,他跟着侯卫东多次到岭西,知道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因此他始终想站在侯卫东身边。 “这次樊得财能重新回成津,应该是有诚意的,为何这么快就离开成津?你刚才在电话中说很有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侯卫东离开成津以后,心里一直有疙瘩,今天他想单独问清楚。 谷云峰将上午谈判的情况尽量详细地报告了。 侯卫东沉思了一会儿,问道:“曾书记一直没有出面?” “曾书记在沙州开会,一直由周县长在谈判,谈僵以后,曾书记在沙州与樊得财谈了十分钟,没有什么效果。” 侯卫东背靠着沙发,暗自琢磨道:“在我到美国的一个月里,曾昭强就与胜宝集团签了意向性协议,又在常委会上同我争执不下,应该说态度是积极的。这一次,他对归来的樊得财并不热心,一前一后的态度,很微妙啊。” 通过与谷云峰的谈话,侯卫东已经抓住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他拍了拍谷云峰的肩膀,道:“中国有句古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暂时留下来,有什么事情,及时给我打电话。” 谷云峰道:“侯书记,那我就暂时留在成津。” 不久,市委办杨柳也将一些信息传递给了侯卫东。 胜宝集团与成津的谈判遇阻以后,樊得财一气之下回到茂东,很快按照与成津类似的条件与茂东市签订了正式合同。 茂东的经济比沙州颇有不如,到茂东的大客商少得出奇,如今来了一条大鱼,茂东市委、市政府是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胜宝集团。签订了正式合同以后,在省报、市报上都大加宣扬。 胜宝集团与茂东签订正式合同的消息见报以后,在市委小会议室里,曾昭强和周福泉一起向市委集体作检讨。 朱民生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说话。 副市长高榕一直参加谈判,得知胜宝集团与茂东正式签订了合同,她心里憋着一股邪火。 曾昭强简要介绍了谈判情况,道:“这次杨秘书长邀请樊得财到了沙州,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做了充分准备,只是樊得财对成津已经有了不好的看法,而且茂东市对胜宝集团追得很紧,茂东市政府丁副市长亲自跟了过来。” 高榕接过话头,道:“这次樊得财能重回沙州,完全是被沙州市委、市政府的诚心所打动。临走前,我与樊得财谈过一次,他对沙州市委、市政府表示了感谢,但是对成津县某些同志很不满意,明确表示随意撕毁协议的做法很不讲信用。这种不讲信用的做法,将破坏港商对沙州的感情。” 为了胜宝集团的事情,高榕被朱民生点名批评了两次,她趁着曾昭强的话头,再次把责任推给了已经到农机水电局任职的侯卫东。 曾昭强又道:“樊得财离开以后,我和福泉同志亲自到了茂东,但是他去意已定,没有办法。”他清了清嗓子,神情庄重地道:“这一次招商失败,我作为县委主要领导,要承担主要责任,请求市委给予处分。” 第316章 被暗算(3) 朱民生冷脸冷面地道:“鸭子都要煮熟了,还是让它飞了,你们这是办的什么事情!现在谈处罚又有什么意义,处罚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真的感到痛心啊!在座的同志都是负责一方或一线的大员,你们的言行将影响历史,这次教训之深刻,各位回去好好反思。” “我一到沙州就谈民主集中制,有些同志还嫌我太左,现在看来,还讲得不够,讲得不深……个别同志学习不够,狂得很,现实是这种人办不成大事。” 市委综合科杨柳在做会议记录,由于事关侯卫东,她记得特别认真,下班以后,她特地找到侯卫东,当面把会议情况给他说了。 与谷云峰谈话以后,侯卫东给成津县公安局长罗金浩打了电话,又约副书记高小楠喝了顿酒。谷云峰、杨柳、罗金浩、高小楠等人从不同角度谈到了与胜宝集团谈判之事,侯卫东综合分析以后,终于明白自己被曾昭强阴了一次。 从参加工作以来,侯卫东有过被发配的经历,也经历过人生低潮,但是总体上他发展得很顺利,一个又一个真实或假想的对手被抛在了脑后,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成津被曾昭强暗算。 在阴沟里翻了船,这让骄傲的侯卫东痛彻心扉。 酒桌牌桌上的关系学 沙州市市委书记朱民生离开了省委大院,脸上保持着冷冰冰的表情,一言不发上了车。市委秘书长杨森林赶紧上了另一辆车,两辆车一前一后驶离省委大院。 一个多小时后,两辆车回到市委大院,警卫远远地看到来车,站得笔直,等到车子经过时,“啪”地敬了礼,严肃而认真。 透过玻璃看着敬礼的警卫,杨森林心道:“车里坐着一条狗,警卫还是一样敬礼,他敬的是这个职位,而不是人。”自嘲地笑了笑,他又想到从小就认识的“朱伯伯”,自从朱建国坐到省委副书记位置上,无形之中似乎就比以前更威严,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沙州市委大院是一幢四四方方的建筑,深受苏式建筑影响。大院正面有许多窗户,每个窗户后面都坐着一个或几个人物,这些人物控制、影响着一大批人,影响着一个地区的经济和社会发展。 大院二楼是组织部,易中达部长坐在办公室看文件,副部长朱仁义走了进来,道:“朱书记的车进了院子。” 易中达连忙从抽屉里取了一份薄薄的文件,出了门。 朱仁义原本是茂云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当粟明俊由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出任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时,他从茂云调到沙州,接替了粟明俊的职位。 他姓朱,却是外省人,与朱民生没有亲戚关系。虽然没有亲戚关系,但是他和易中达都是朱民生的老下级。从茂云调到沙州,是朱民生亲自到省委组织部做的协调工作。 朱仁义刚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听到里面电话铃声响得格外激烈。 “老朱,我是张宏,呵,呵,很想念你啊。” 朱仁义把话筒放在耳边,话筒中传来了茂云市委组织部长张宏爽朗的声音。在一般人印象之中,组织部长都是一本正经且官架子十足,张宏却是很随和的样子,一句话一个笑,他越是这个态度在茂云的威信就越高,茂云的局行干部提起张宏,都要竖起大拇指。 “张部长,那天部里饯行,是我这十年喝得最多的一次,现在别说喝酒,闻到酒都要醉。” “还不够,那天你耍了赖,等回茂云时,这酒还得重新喝过。” 闲聊几句,张宏随口道:“我听说祝书记的前任秘书侯卫东在沙州工作,祝书记在我面前多次提起他,你可要多关照。” 朱仁义道:“侯卫东刚从县委书记的位置上调到了农机水电局,他在沙州的名声很响。” 张宏哈哈笑了两声,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更何况是祝书记带出来的兵。”又说了两句,他便挂了电话。 凭着朱仁义对张宏的了解,他坚信这几句话不是废话,多半是张宏听到祝焱的只言片语,这才打电话过来暗示,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对张宏暗自感激。 此时,部长易中达正坐在朱民生的对面,薄薄的两页纸,朱民生看了许久都不抬头,这让他莫名地有些紧张。 “中达,你到沙州的时间也不短了吧……”朱民生说了半句话,就戛然而止,又低头看薄薄的两页纸。 这句话虽然短却如怪味胡豆,让易中达品出了多种味道。 终于,朱民生抬起头,简洁地道:“方案不成熟。” 易中达来到沙州担任组织部长以来,市委多次调整干部,基本上是采用他的方案,而这一次,方案被朱民生否决了。易中达深知朱民生性格,没有啰唆,拿回那两页纸,站在桌前,道:“我回去重新调整方案,再向朱书记报告。” 回到办公室,易中达闷闷不乐地再次审视了这份名单,想了又想,然后把名单放回抽屉里,临下班时,他接到了黄子堤的电话。 未等黄子堤说话,易中达主动道:“黄书记,北京之行还愉快吧?” “哎,去过无数次了,没有什么玩的。”此时,黄子堤喝得醉醺醺的,被易中岭带进了一个娱乐场所,迷糊中只知道在什么人间。他此时正在包间里等人,抽空给易中达打个电话。 “名单给老板看了没有,他是什么意见?” “名单被老大否定了,我还得重新调整。” 黄子堤酒就醒了一半,道:“他有没有明确意见?” “没有。” “那我回来再说吧。”打了这个电话,黄子堤的好兴致一下就没了。自从收了五十万以后,黄子堤的人生轨迹就彻底变了,他与易中岭成了蒸不烂捶不扁的好兄弟。这种生活就如流沙,让人不断地往下坠,虽然拼命地想往上爬,却是无处着手,其间的恐惧和无奈只有当事人才真正清楚。 当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子走进房间时,黄子堤眼睛立刻变得如狼一般。他拼命地在那个女子身上驰骋,只有快感,没有幸福。 与此同时,沙州听月轩,一场饭局正在开演。 济道林上了楼,见里面装修还不错,对跟在身边的侯卫东道:“听月轩,名字倒还风雅,你们怎么找到这个地方?” 因为是学生请老师,罗金浩没有隐瞒,道:“这是陈支队长老婆开的馆子,我们常到这里,小了点,菜的味道还不错。” 九个人将桌子围得满满的,济道林此时已是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地位最高,坐在了首席,新来的副市长杜永生坐在其旁边,另一边是沙州学院保卫处胡处长,侯卫东、罗金浩等人围坐在一旁。 杜永生年龄在四十岁上下,他看着侯、罗等人,不禁感慨道:“想当初才毕业时,别人都叫我小杜,时间真是一晃而过,现在头发白了一圈,再也没有人叫我小杜了。” 济道林笑道:“杜市长比我晚两级,我还记得他当时竞选校学生会的情景,穿了一件旧军装,年龄也是最小的。” 杜永生摸着头发上的一圈白发,道:“真的老了,在省政府处长中,我都算老了,这一次是领导们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放我这头老黄牛出来。” 今天晚上的聚会是由侯卫东发起,理由是给新任副市长杜永生接风,在座诸人都是沙州学院的毕业生。 “在省政府也有不少沙州学院的毕业生,级别多在正科和副处。不过他们的正处和卫东你们不一样,你们手握实权,他们说白了就是按部就班的小职员。” 在省政府里有许多大人物,可是在大人物光环下面也有许多小人物,过着一地鸡毛的生活。杜永生是从省政府里一步又一步走出来的,对其中的酸甜苦辣自然十分清楚。 听了杜永生这番话,侯卫东不禁想起了自己被发配到上青林时,最大的理想就是调到县、市机关,至于省政府,在他眼里如梦境一般,压根没敢去想。他道:“在省、市政府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比基层的机会多得多。” 杜永生道:“我认为还是在基层的机会多,金浩和卫东就是具体例子,在省政府机关,三十岁的实权正处也不多。” 济道林笑道:“其实在省、市政府机关和基层政府,都有人脱颖而出,但是,站在金字塔顶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机关和基层都有大量普通干部,杜市长和卫东是站在不同角度说的同一个问题。” 杜永生是初到沙州,他对市委副书记济道林很是尊敬,道:“还是济书记看问题全面,济书记可是我们那几批毕业生的骄傲。” 保卫处胡处长与济道林同时留校,如今却还在保卫处担任处长,听到杜永生的话觉得很不是味道,不过他对仕途已经灰心了,能多结识几个实权派,也挺高兴。他举起杯子,道:“卫东、金浩,我们三个纠察队的来喝一杯。” 罗金浩和侯卫东都曾经是纠察队的副队长,胡处长是纠察队队长,他在两人面前还可以充一充老大。 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气氛越来越热烈。 酒局接近尾声,带着酒意的杜永生拉着侯卫东的手,道:“竹水河水电站是省政府挂了号的工程,又是水利厅的重点工程,吴厅长亲自抓,卫东局长要把此事当成你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千万不能马虎。” 侯卫东听懂了杜永生的言外之意,他没有透露自己与吴英的关系,道:“谢谢杜市长指点,明天我就开会研究竹水河的事情。” 酒席散了以后,杜永生副市长已经醉了,等到杜永生坐车走后,济道林对侯卫东道:“我家住得近,就不用车了,你陪我走一走。” 与胡处长以及罗金浩等人挥手告别,侯卫东与济道林并排走在人行道上。沙州路灯挺亮,加上两边门面的灯光和大楼外墙的装饰灯,将夜晚装点得很明亮。 侯卫东道:“济书记,在我最困难的两年里,是你送我的书,给了我精神力量。” 济道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书?” “也是在一个夜晚,我刚毕业时,你在书店里送给我一本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我在上青林工作的两年多时间,这本书就放在枕头边,给了我很大的鼓励。” 侯卫东这是说的真心话,初到上青林的日日夜夜,确实是这本书给了他精神力量。 “你不说这事,我早就忘记了。”济道林当了好几年纪委书记,仍然如在学院般温文尔雅,又道,“和《红楼梦》一样,一部《平凡的世界》,有人看见历史的沉重,有人看见爱情的甜美,有人看见人生的无奈,卫东看见的应该是自立自强吧。” “济院长过奖了,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的运气也算极好了。” 济道林侧过头,仔细看了侯卫东一眼,道:“从县委书记岗位调到农机水电局当局长,你有什么想法?” “以前在上青林望日村有一片林子,里面有不少野猪,野猪要跑动的时候,总要先向后退,后退是为了更好的前进。前几年我走得比较顺,这次到农机水电局就是一种后退。” 济道林点了点头,道:“你有这种心态,很好,我还担心你转不过弯子,这几年我们接触得并不多,但是我一直在关注你,你在成津的工作很出色。” 侯卫东谦虚地道:“整顿铅锌矿的工作其实是章永泰书记打下的基础,我只是顺着他的思路在走。” “我说的不是这事,你在成津搞了县委常委会议事规则,又建了公共交易平台,一个规则加一个平台这才是我看重的,好制度让坏人办好事,坏制度让好人办坏事。” 侯卫东话中有话地道:“建立交易平台的目的,表面看是防止腐败,从深里说是保护我们的干部。权力大了,如果没有约束机制,就真的太危险了,我认为不少干部迟早要玩火自焚。” 济道林这几年亲手将不少干部送进了监狱,对此很有感叹,道:“我们的制度设计总体是好的,但是在某些方面有缺陷,你当过县委书记,应该对此有所了解,否则不会建立议事规则和交易平台。卫东不错,年纪轻轻手握重权,却懂得自律。” 侯卫东久历江湖,很明白济道林话外之话,不过此时还未到畅所欲言的时候,他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侯卫东将沈东峰叫到了办公室,道:“半年总结会就要开了,在开会之前,我们班子集体到竹水河水电站开一次座谈会,主动与企业对接,送服务下基层,听取他们的意见。” 沈东峰心领神会,道:“天气也热了,我们可以提前给工地的工人送一些防暑降温的药品。” 侯卫东道:“不仅是竹水河工地,凡是我局的工地,都要组织些防暑降温药品,对工程质量,我们要求必须严,但是相关的工作也要跟上。我给季局长打了电话,财政局欠拨的工程款将陆续到位,你也要主动去汇报工作。” 沈东峰点头道:“我已经去过一次了。” 侯卫东谈了一件具体事情,道:“你以后办事,可以直接去找财政局办公室的刘莉,我们班子到竹水河搞完调研以后,弄一些鱼,给刘莉送去。” 沈东峰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侯卫东看清了沈东峰的神态,道:“刘莉以前在益杨工作,她离婚了,季局长是单身,明白了吗?” 沈东峰笑了起来,道:“这事我得记住,以后有事直接找刘莉,这条捷径得走好。” 6月7日,早上7点,侯卫东带着班子全体一齐到了竹水河工地,主动上门为企业服务。临行前,他给分管副县长朱兵打了电话。 副县长朱兵是侯卫东从益杨要过来的,他与侯卫东和曾昭强关系都很好,接到电话以后,他略为踌躇,还是通知了县委办。然后开车先到竹水河工地,在工地等着侯卫东一行。 在竹水河水电站工地,侯卫东率领的市农机水电局班子与成津县政府副县长朱兵、恒庆集团副总经理朱小勇及其下属项目经理开座谈会。大家都算是一个系统,谈的都是务实的事,座谈会气氛热烈。 座谈会开了一个小时,副县长朱兵接到电话,走到侯卫东身边,低声道:“县委曾书记等一会儿也要过来。” 侯卫东微微一笑,道:“我们是来谈具体的业务,没有必要惊动县委书记。” 朱兵道:“侯局长来了,曾书记无论如何也要过来。” 座谈会要结束时,曾昭强带着谷云峰来到竹水河工地。朱小勇接到电话,站了起来,道:“卫东,你们先谈,我去迎接曾书记。” 第317章 被暗算(4) 侯卫东也站起来,道:“父母官来了,东峰,我们两人去迎接,小红局长,你们继续聊。” 曾昭强的小车停在院中,他身材高大,穿了一件黑色风衣,派头十足。见侯卫东、朱小勇等人出来,老远就伸出手,道:“卫东局长,你来视察,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侯卫东握着曾昭强的手,使劲摇了摇,道:“我们是谈具体工作,怎么敢惊动曾书记,朱县长陪同就行了。” 曾昭强道:“成津县委、县政府秉承了卫东留下的好传统,凡是市级部门一把手视察,我或者福泉县长都要尽量陪同,这是基层同志的心意,何况卫东局长还是成津老书记,我更应该来。” 几人进了会议室,侯卫东将副局长周小红、唐正清等人向曾昭强作了介绍,客气一番,继续讨论。 到了11点,朱小勇接到了陈曙光的电话。 “小勇,还在成津吗?蒙书记昨天陪中央的客人,多喝了两杯,心脏不太舒服,今天下午在家休息,我难得放松,中午过来喝酒。” 朱小勇看了一眼侯卫东,道:“我和卫东还在成津的工地上。” 陈曙光道:“你和卫东在一起,那叫他一起过来,中午是家人聚会,别带其他乱七八糟的人。” 朱小勇一直在成津,对胜宝集团之事略有耳闻,他有意试一试侯卫东,转达了陈曙光的话,又低声道:“曾书记刚到,我们就走,这样不太好吧。” 陈曙光位居要冲,平时工作繁忙,很少有机会在一起吃饭,因此,侯卫东毫不犹豫地对朱小勇道:“陈主任难得有空,我还是回岭西,把东峰、小红和正清三位副局长留下来就行了。” 两人商量完毕,侯卫东赶紧向曾昭强道歉,不过他没有说去见陈曙光,而是把管厅长抬了出来。听说朱小勇和侯卫东要同时离开,曾昭强脸色不由得变了变,他两条浓眉扬了扬,道:“既然管厅长要接见,我这里只能放行了,这杯酒,我记在账上,改天一定要重新喝过。” 朱小勇为人聪明,智商高,面相却很忠厚,他诚恳地道:“竹水河工地进展不错,不过也有需要协调的地方,我改天向曾书记汇报。” 曾昭强爽快地道:“那我们改天痛痛快快喝一杯。” 临行前,侯卫东将沈东峰叫了过来,特意交代道:“东峰局长,我和朱总要到岭西,你是常务副局长,要代表班子,好好向曾书记汇报。” 曾昭强急匆匆来到竹水河水电站,朱小勇和侯卫东却要走,心里颇不痛快,加上他原本就有心病,笑容就有些僵硬,道:“卫东,你就别跟我客气,东峰局长是水利专家,我正要向他请教。” 等到侯卫东和朱小勇两辆车离开,曾昭强的脸色就变得铁青一片,在心里说了句粗话:“我操。” 朱兵小心翼翼地道:“曾书记,竹水河上游有一个煤炭疗养院,里面的鳊鱼很有特色,我们可以到那里去吃午饭。” 曾昭强浓眉倒竖着,又慢慢放下来,道:“征求沈局长意见,看他们是到城里吃饭,还是在这里吃。” 沈东峰并不清楚发生在成津县的是是非非,他笑道:“我们是客随主便,听从主人安排。” 曾昭强想了想,道:“宾馆的饭菜没有什么滋味,就在煤炭疗养院吃鱼。” 对于曾昭强来说,这是一顿没有味道的午饭,他强忍着不快,在席间陪着沈东峰等人谈笑风生。酒酣饭饱,沈东峰等人告辞,曾昭强程序化地进行了挽留,然后握手告别。 车刚至成津,易中岭打来电话,道:“曾书记,有空没有,我刚到成津。”在侯卫东任成津县委书记时,易中岭根本没有杀入成津的念头,如今曾昭强成为县委书记,他便视成津县为自家后院,三天两头前往成津。 应付了侯卫东,又来了易中岭,曾昭强不胜其烦,他耐着性子道:“我在县委招待所等你。” 回到县委招待所,曾昭强刚上楼,易中岭的小车便开到了后院。 方杰、李东方案子侦破以后,邓家春就将后院的警察撤掉了,此时在后院值班的就是招待所的工人,他们多次见到过易中岭的宝马车,也未阻拦,让车子开进了后院。 易中岭下车时,手里提着一个大盒子,见到曾昭强,拱手道:“给曾书记捎了点野味。” 曾昭强道:“我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别搞这些。” 易中岭笑道:“这是东北的野生虎骨酒,滋阴壮阳,是真货,我是费了老劲为曾书记搞来的。” 曾昭强看了一眼大盒子,道:“很多虎骨酒都是从动物园出来的,你哪里弄得到野生虎骨酒。” 易中岭笑道:“我喝点动物园虎骨酒就行了,可曾书记是什么身份,当然要喝野生虎骨酒。”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招待所所长胡永林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他将一盘水果放在桌前,弯着腰对曾昭强道:“曾书记,今天晚上是否到小招吃饭?有才从小河里钓的土鲫鱼,大师傅的黄焖鲫鱼也很不错。” 曾昭强不耐烦地道:“才吃了午饭,晚饭还早了点吧。” 胡永林侍候过好几位县委书记,脸皮早就厚了,他自顾自地道:“小招还有些狗肉,专门红烧了,给几位县领导留着。” 曾昭强终于忍不住了,道:“我这里有事,你先出去。” 胡永林这才笑呵呵地道:“两位领导忙,我先出去了。” 等到胡永林出去,易中岭道:“这位同志是人才,心理素质好。” 曾昭强极不喜欢这位牛皮糖一般的人,道:“男人还是得有尊严,否则还叫什么男人。”说到这句话,他想起了在竹水河水电站自己的热脸遇上了冷屁股,心里一阵烦闷。 “曾书记,县委招待所放在这里,是糟蹋了好地方,这个地方地处成津老城的中央区,如果改造成宾馆和大型商场,将带动成津老城区的改造工作,短时间就有明显效益。” 曾昭强仍然没有松口,道:“这事还要综合考虑。” “这是成熟方案,在益杨就曾经做过,没有任何风险,新广场修好以后,绝对是沙州一流。我和黄二共同承建,黄书记也是这个意思。” 曾昭强绑上了黄子堤的战车之后,在短时间内成功实现两级跳,由益杨常务副县长成为成津县委书记,当梦想终于成真时,他内心却时常陷入了焦躁状态。听说黄子堤又插手了县委招待所改造工程,他满腹牢骚无法发泄,道:“这事,得由相关业务部门提出来研究。” 易中岭对于这一套流程已经相当熟悉,道:“那我就去安排。” 缠人的易中岭离开以后,曾昭强随手打开了虎骨酒,除了虎骨酒外,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沓沓的人民币。 曾昭强瞪着眼睛看着这些钱,数了数,足有二十五沓。 上次曾昭强做阑尾手术时,易中岭没有到医院,而是直接去了家里,把二十万现金交给了他老婆。为了此事,他差点与老婆翻脸,可是最终还是没有翻脸。此时,又是二十五万,前后四十五万,曾昭强明白,这不是钱,而是火药桶,他一点都没有拿到钱的快意,但是心里的挣扎却比上一次要轻了些。 “上船容易下船难!”曾昭强暗自长叹息。 “侯卫东居然不理睬位高权重的黄子堤,倒真是一条汉子。”曾昭强被一条由权力和金钱共同织成的网套住了,身感其中的难处,对于侯卫东的坚持,他反而暗自佩服。 对于侯卫东来说,一方面是陈曙光太重要,他必须要抓住一切能接触的机会,另一方面,由于被曾昭强阴了一道,他有意扫一扫曾昭强的面子。 和朱小勇一起来到岭西以后,朱小勇回家接蒙宁,侯卫东将成津的陈芝麻烂谷子事丢在脑后。到金星大酒店订了大包间,等着朱小勇和陈曙光。 过了一会儿,朱小勇带着老婆蒙宁到了金星大酒店,陈曙光也带着老婆。 陈曙光指着侯卫东道:“你是怎么回事,今天说好了带老婆,你怎么一个人来,不行,你得把老婆带来。” 侯卫东根本没有想到还要带老婆,他马上来到门外,给小佳打了电话。小佳正在家里吃饭,道:“你早说嘛,我吃了一半。”侯卫东压低声音道:“蒙书记女儿、女婿和大秘,他们强烈要求你露面,能参加这种家宴,对我来说很重要。” 张小佳也算是官场中人,明白其中的重要性,道:“我开车过来要一个多小时,不好吧。” “小佳,别磨蹭,快点过来。” 小佳抱怨道:“我换件衣服就过来,当个官,当真累得很。” 侯卫东道:“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得理解我。” “好、好、好,我马上过来。” 陈曙光老婆方红线在省人民银行工作,她和蒙宁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得知侯卫东是沙州农机水电局局长,只是略作点头。 小佳进门以后,她态度仍然有些冷淡,一来作为正宗的岭西人,对沙州等市、县的人有着天然的优越感,二来她老公是蒙书记秘书,副厅级干部,侯卫东是沙州市的处级干部,两者不是一个档次。 陈曙光喝了两杯酒,略有些红脸,他道:“卫东怎么到农机水电局去了,这个位置不如县委书记重要,怎么回事?” “此事和胜宝集团有关。”侯卫东详细谈了成津与胜宝集团的纠葛,最后强调道,“对于成津这种贫困县,我们其实也欢迎胜宝集团来投资,但是,以成津的经济实力,无法承受这样大的让步,若是硬着头皮答应了胜宝集团的条件,在征地拆迁上将遇到很大的阻力,极有可能造成群体性事件。” 听了前因后果,陈曙光脸色严肃起来,道:“茂东的项目已经列入了省政府重点项目,如果你说的是真实情况,茂东还真有些麻烦。” 朱小勇插了一句话,道:“有色金属矿是不可再生资源,甚至可以上升到国家战略的层面,为了短期发展而低价出售宝贵资源,实在是目光短浅。” 第318章 被暗算(5) 陈曙光点了点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去年反腐动了真格,杀了省部级干部,蒙书记很重视此事,一再叮嘱各级干部莫伸手,有些人胆子太大,我看得下狠手抓一批,杀几个。” 由于是家人聚会,陈曙光也没有到常去的会所,让侯卫东在金星大酒店的茶楼要了一个大房间,摆开了麻将战场。 在酒桌上,小佳基本上是边缘人物,进入麻将室,小佳就显出了英雄本色,她坐在牌桌上很有大腕风范,几圈打下来,方红线不禁对她刮目相看。打了一个小时,小佳、蒙宁和方红线开始有说有笑了。 陈曙光站在老婆方红线后面当参谋,他平时陪老婆的时间少,此时见老婆兴高采烈,也就跟着高兴起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麻将遇上对手就嫌时间短,下午的时间转瞬就在哗哗声中溜走了。 陈曙光见时间差不多了,站在老婆背后给蒙书记打了电话:“蒙书记,身体好些了吗?晚上喝点粥,我知道一个地方,很清静。” 侯卫东眼睛盯着麻将桌子,耳朵却如拉长的天线一般,听着陈曙光的电话。当听到喝粥时,他不禁暗自激动起来,如果能在这种情况下与省委书记蒙豪放一起喝粥,这对于侯卫东来说具有里程碑意义。 只可惜,陈曙光挂掉电话便道:“小勇,卫东,你们慢慢玩,我有事得先走。” 方红线道:“你走,早就习惯了你神出鬼没,我和蒙宁她们玩。” 陈曙光一边穿外套,一边道:“我这一百多斤不属于我,不属于红线,属于全岭西人民。” 陈曙光又对侯卫东道:“胜宝集团之事既是个案,也是方向性的问题,你能坚持自己的观点,已属不易,别气馁,好好干。” 侯卫东送到门口,陈曙光转过身,摆了摆手,道:“你就送到门口,小勇有我的电话,有事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我需要了解基层的真实情况。” 打完麻将,又到晚饭时间。 蒙宁道:“刚才陈哥说喝粥,把我的胃口吊了起来,这一段时间大鱼大肉吃得太多,喝点粥,肠胃才舒服。” 在方红线的带领之下,几个人就去粥店喝粥。喝完粥,方红线、蒙宁和小佳要去逛商场,朱小勇举手投降,道:“我坚决不逛商场,反正小佳开着车,你们三人就去逛商场,我要回家了。” 侯卫东亦道:“我也不去逛商场,回酒店。”他抽个空子塞了一张卡在小佳手里,又用眼神示意她。小佳对此自然心领神会,眨了眨眼睛。 回到金星酒店,侯卫东洗了澡,泡了壶好茶,打开电视看新闻,思绪却由陈曙光渐渐扩散开来,想到了沙州政局。 “看来,黄子堤已经和易中岭混在了一起,凭着对易中岭的了解,黄子堤绝对不会干净,迟早要出事。易中岭这人就是一根搅屎棍子,走到哪里,就会让哪里出现乱局。” “那么,曾昭强此人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如今跟在黄子堤身后,恐怕后患无穷。” “朱民生难道就甘愿被黄子堤牵着鼻子走?” 种种问题盘旋在头脑中,让他沉浸在其中,一时忘记了时间。 晚上8点,小佳才回到酒店。她玩了大半天,也不觉得累,把新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展示。 侯卫东不关注新衣服,而关注另两个女人的喜好,问道:“晚上蒙宁和方红线买了什么东西?” “我们三人一直在买衣服,大家挺高兴,逛了好多商店。” “她们两人天天住在省城,难道还没有逛够吗?” “你不了解女人,男人视事业为生命,女人视逛街为生活中的最大乐趣。” “谁付的款?” “我给蒙姐买了一条套裙,给方姐买了一件连衣裙,都是国外的,有点贵。”小佳扬了扬手中的裙子,道,“方姐和蒙姐都不让我付款的,这条裙子,是方红线选的,是她用购物卡买的,算是回礼。” “我最初还以为方红线很傲慢,你和她还挺合得来。” “方姐是挺单纯的一个人,只不过见惯了笑脸,养成了有些高傲的性子,大家熟了以后,她为人挺好。” 侯卫东宁愿自己在外人面前赔小心,也不愿意小佳受冷遇。只是今天是特别关键的人物,所以他才让小佳从沙州赶到了岭西,在心里做好了向小佳赔礼道歉的思想准备。他根本没有想到,小佳如春雨一般润物细无声,轻易将蒙宁和方红线弄成了姐妹。 侯卫东上前就抱住了小佳,亲了亲脸,夸道:“没有看出,你搞社交还有一手。” “我在沙州也有社交圈子,而且是我的社交圈子,不是依靠你的关系。”小佳白了他一眼,道,“谢姐说过,最不了解自己的人其实是枕边人,因为熟悉,所以无视。” 侯卫东调笑道:“那今天我们再来了解。” 两人互相摸了一会儿,脸都有些红。小佳身体不方便,也就不好进一步深入,道:“既然来到岭西,我想把段英两口子请出来喝茶。” 侯卫东如被点了穴道,手顿时僵硬了,道:“这么晚了,还是别叫段英了,我们也难得过二人世界。” “段英结婚以后,我们还没有好好聊聊,难得今天轻松,见个面,坐一坐。”小佳拨通了电话,道:“段英,我是小佳,你在做什么?” “在家里,看电视。” “我和卫东在金星大酒店,你和梁大医生有空没有,请你们喝茶,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快点过来,不准找借口。我到海南去玩了几天,和杨倩两口子见了面。” 侯卫东看见小佳兴致勃勃的样子,心里唯有苦笑。 穿戴整齐以后,他和小佳又到了茶室,等着段英和梁进文医生的到来。等了十来分钟,茶室门被推开,段英和梁进文走了进来,段英依然是白衬衣牛仔裤,男的英俊儒雅,女的漂亮性感,很有些夺人眼球。 梁进文坐下以后,第一句话就提到了祝梅,道:“听李董说祝梅情况很好,特别是听力,虽然比正常人稍弱一些,已经出乎我的意料。” 侯卫东一边点头,一边用眼光看小佳,见她神情如常,才松了一口气,心道:“幸好梁进文没有说出李晶的名字,否则被小佳联想起来就坏事了。” 梁进文张嘴又道:“李董事长说,祝梅现在正在训练语言,她最有利的是能识字,这样训练起来事半功倍。” 听到李董事长这几个字,侯卫东又用眼光去偷看小佳。 小佳此时正拉着段英说悄悄话,并没有听到梁进文多次提到李董。 段英问:“侯卫东怎么到了农机水电局?局长这个位置不如县委书记啊。我是最近才知道此事,那天王主任出差,在电梯上遇到,他匆匆忙忙说了一句。” 小佳道:“这事说来复杂,侯卫东是周昌全的秘书,新书记来了,他被换岗位是迟早的事情。他这个人较真,为了成津利益,与一家港资公司谈崩了,惹翻了朱民生。” 段英有些惊奇地道:“港资公司,是不是胜宝集团?茂东与胜宝集团签合同时,由我代表岭西报社到茂东去做报道,胜宝集团可是炙手可热的大集团,侯卫东怎么会和这个企业闹翻?” “具体我不清楚,侯卫东很少在家里面谈公事。” 段英的眼光从侯卫东脸上迅速滑过,道:“我最近也收到一封茂东的人民来信,反映的是土地方面的事情,与胜宝集团有关。” 侯卫东恰好听到这几句,道:“茂东财政本身就不好,为了将胜宝集团吸引过去,接受了比较不利的条件。目前厂房建设涉及大宗土地,手续一时半会儿是办不下来的,而且以茂东的财力,对村民的补偿应该不会太理想。此事稍有不慎,会酿成大乱。” 段英充分相信侯卫东,听了他的判断,马上给王辉主任拨通了电话,简单说了说情况,然后将电话递给了侯卫东。 王辉听段英说了几句话,便抓到了此事的新闻点,对侯卫东道:“当时听说你坚决抵制胜宝集团,我就觉得此事不简单,你千方百计地招商引资,不会无缘无故抵制胜宝集团这种肥肉,我会保持对茂东的高度关注。”说到这里,王辉想起了侯卫东与周昌全的关系,又问道:“周省长分管工业,他是什么态度?” “周省长只管大方向、大原则,不会管具体的谈判内容,提了六字方针,有理、有礼、有节。” 王辉道:“如今全省都在搞招商,也应该开始反思了,招商是为了推进全省的发展,而不能为了招商而招商,卫东书记这事处理得其实相当理智。” 侯卫东连忙道:“王主任,你们要采访,最好是就事论事,别用成津来对比,这样会让茂东的领导不高兴。我如今是农机水电局局长,胜宝集团已经是过去式,不管茂东搞得好还是搞得差,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卫东,我有分寸,你放心。” 放下电话,侯卫东分析了自己的内心,暗道:“其实从人的本性来说,我还是希望茂东惹麻烦,这样就会显出我的高明。”他连忙告诫自己:“越是遇到这样的事,越要沉着,从今天起,千万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幸灾乐祸的言行,切记切记。” 正在想着,电话猛地响起来了,接通以后,居然是段穿林的电话。 听到段穿林自报了家门,侯卫东便意识到:“《政经评论》比起《岭西日报》锋利得多,段穿林鼻子灵得很,他十有八九也知道此事。” 侯卫东的预感很准确,段穿林闲聊了几句,话题便拐到了胜宝集团上:“我记得胜宝集团最初准备落户成津,你们还进行了多次谈判,新闻还发布过签订意向性协议的事,后来为什么到了茂东?” 侯卫东道:“这事说来话长,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总之,该项目没有与胜宝集团达成一致,如今茂东吃糖,我们喝风了。” 段穿林听到侯卫东说得遮遮掩掩,更觉得有料,此时他外围资料没有收集齐全,道:“此事很有意思啊,成津的条件无论如何也强于茂东的几个县,最后胜宝集团花落茂东,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第319章 对方在低谷的时候,是结盟的最佳时机(1) 关系疏远以后很难复原 “东峰,你昨天说到项目经费不足的事,具体情况你给我弄个表。”侯卫东到农机水电局,他只把着大事,把具体事务都压给了沈东峰。当然,他也下放了部分权力给沈东峰,这叫权责相当。 以前在“南霸天”局长手下,沈东峰这个排序第一的副局长与科长没有多大区别,权力没有,责任不小。“南霸天”资格老,他只能忍了,此时新局长侯卫东与“南霸天”的风格完全不同,他这才有了当副局长的感觉。 沈东峰道:“今年局里的资金比往年都要充足,腰杆硬了,大家工作积极性很高。但是前两年的项目经费没有完全到位,有几个企业做的工程,到现在工程款只拿到百分之四十,他们都在跟我联系,准备向你汇报。” “主要是什么工程?” “全部是抢修病险水库,最大的开支是红星水库。红星水库是城区的备用水源,年久失修,去年不仅进行了整修,还扩大了规模。” 红星水库扩容时,涉及搬迁,在拆迁时,当地村民多次集体阻工,还与警察发生过冲突,事情闹得挺大。在开市委扩大会议时,专门通报过红星水库之事。 侯卫东初到市农机水电局,与财政局季海洋局长进行了多次沟通,心里有数。此时听到沈东峰汇报此事,道:“东峰,你让办公室弄一张表,把欠款明细写清楚,还有半年就要过春节,我的想法是至少解决一部分欠款,让我们在春节时不当债主。” 沈东峰道:“拖不到春节,最近这些人就要来找我们,南局长为了此事找高榕副市长作过汇报。” 侯卫东拿起电话,当面就给季海洋打了电话。放下电话后,对沈东峰道:“季局长对我们很支持,红星水库的工程欠款最多,他答应在下个月拨付一千万,应应急。” 修建红星水库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为了工程款,“南霸天”局长费了不少脑筋,但财政的钱总如前列腺发炎的男人,淅淅沥沥,时有时无,而侯卫东只是一个电话,就将困扰市农机水电局的难题解决了。 办完这件大事,侯卫东道:“我正准备明天带着老婆孩子到北戴河,局里的事,你多担待。” 只要一把手能弄来资金,副职们做事就没有压力,沈东峰态度很积极,道:“侯局放心地玩,局里我守着,没有什么大事。” 第二天,侯卫东和小佳来到北戴河,订好酒店,等着祝焱和祝梅。 祝焱在首都机场接到了祝梅,与李晶分手以后,带着祝梅到北戴河这边与侯卫东夫妻汇合。 见面时,祝梅举起手,挥了挥,略带羞涩地道:“侯……叔……叔。”虽然声音不连贯,而且含糊,但确定无疑是说话,而且是普通话,不是声调高、短、快的岭西话。 听到祝梅说话,侯卫东不由得露出灿烂的笑容,他扬了扬手机,放慢语速,道:“祝,贺,你,小梅。” 祝梅手晃了晃手机,道:“我,少。”她说得不利落,干脆直接用手机发了短信,道:“我正在恢复,只能说很少几句,听力还行,只是反应慢。” 侯卫东回了一条短信:“万里长征已走了坚实的第一步,要有信心,最终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看了短信,祝梅充满信心地点了点头。 祝焱的快乐溢于言表,脱下了天天套在身上的高档西服,穿了一件夹克衫,他含笑看着祝梅的一言一行,眼神中满是慈爱。 寒暄结束,祝焱和侯卫东、小佳并排而行,道:“祝梅的事情多亏了李晶,她在网上发起了募捐活动,这才解决了祝梅的治疗费用,更难得的是,她还亲自送祝梅到美国,帮了我一个大忙。” “是啊,李董事长搞的募捐活动,是为残疾人办的大实事。”侯卫东对于此事的来龙去脉最为了解,心里道:“李晶能成功,看似偶然,实际上是必然,这事以后,精工集团在茂云,难道还有什么事办不成?” 回到房间,小佳很八卦地问:“李晶与祝焱关系很密切,他们有没有猫腻?” 侯卫东忍不住斥道:“你们女人脑子里一天尽是些花边新闻,如今各地政府都需要企业来投资,企业家同样需要政府的支持,这就是他们合作的最好基础,别扯到男女关系上。” 小佳撇了撇嘴巴,道:“李晶算企业家吗?就是凭年轻漂亮,勾引政府官员。” 侯卫东不悦,转身打开电视,不再理睬小佳。 第二天,小佳、祝梅到海边去玩,祝焱和侯卫东则来到酒店的露天平台上,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视线所及,大海无边无际,天空中飘着些白色云朵,似移动,又似静止。 “农机水电局只能是暂时过渡,你这么年轻,还是得主政一方才能有后劲,如果在沙州有难度,干脆到茂云这边来,先在市委工作一段时间,我把东湘交给你。” 茂云市东湘县与成津县是田土相连,矿藏、气候、人口很接近,只是从交通的角度来说,东湘更加偏僻,改革春风吹进茂云,也没能催生出什么成果。东湘县县委书记老涂为人油滑得紧,对啃硬骨头的工作是能拖就拖,祝焱很不满意,可是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接替老涂,侯卫东无论从哪一个方面都是东湘县县委书记的最好人选。 “祝书记,我现在还下不了决心。”侯卫东对如此出局心有不甘,而且他不愿意在身上牢牢烙上祝焱痕迹,有了祝焱痕迹是好事,同时也可能是坏事,他现在更倾向于利用周昌全的关系来改变处境。 “在东湘当几年县委书记,只要工作没有大的失误,到三十来岁提副市长没有问题。”祝焱说得很直接。 正聊着,服务员带着一名男子走了进来。 祝焱有些无可奈何,道:“张部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来人是茂云市委组织部部长张宏,他笑道:“北京的会才完,我和良荣同志听说祝书记在北戴河,就过来了。” “良荣也在?” “良荣没有过来,他订了海鲜店,中午请祝书记喝一杯。” 组织部长张宏、财政局长郑良荣,都是祝焱一手提拔起来的,向来跑得很勤,听说祝焱到了北戴河,他们恰好在北京,就追了过来。 张宏得知面前的年轻人就是侯卫东,热情地握了手,道:“侯书记在成津抓铅锌矿整治很有成效,在我们茂云市都很有影响,久闻大名了。”说这话时他心里充满了羡慕:“侯卫东到底是当过专职秘书的人,感情就是不一般,能和祝焱书记一起到北戴河度假。” 侯卫东没有想到堂堂的市委组织部长会跟到北戴河,对于他来说,即使跟周昌全、祝焱关系再好,也做不到这一步,不禁对张宏很是佩服。接下来几天的度假生活,茂云市市委秘书长以及建委主任也飞到北戴河,侯卫东是领导秘书出身,倒不觉为怪。 小佳一直在园林管理局等部门工作,毕竟没有接触到核心权力,看了此情此景,不由得啧啧声不断。 “卫东,你们这些当官的怎么能这样?太没有气节了。” 侯卫东被小佳的话逗乐了,道:“你好歹也是正科级干部,也是当官的,什么叫气节?难道不同领导接触就叫做气节?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一位在职的市委书记,如果身边没有围着一群人,说明这位市委书记混得挺惨,祝书记这种情况才是最正常的。” 小佳顺着他的话,道:“我记得你没有围在朱民生身边,这说明你不太正常。” 小佳无意中的一句话点到了侯卫东的要害之上,他确实与市委书记朱民生和市长刘兵都没有太多的交往。 侯卫东对自己的处境作出了判断:“老婆说得对,我这样不行,是自绝于沙州主流,自我边缘化。” 小佳道:“你其实也有机会与朱民生套近乎的。” 想着朱民生冷冰冰的表情,侯卫东道:“我恐怕做不到此事。” “这说明你还是年轻气盛,还没有修炼得百毒不侵。” “如今是多元化社会,我还有很多选择,不想过于卑微。” “既然有这想法,又何必在官场混,不如挂印而去,潇洒得多。” “到了这一步,不是想放弃就放弃的。”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一股气,还未服输,而且你身边有许多人是依附于你,平时他们鞍前马后为你服务,你若认输离开,他们也就失去了依靠。” 侯卫东将小佳拉到了身边,道:“知我者,妻也。” 两人亲密地说着,杜兵的电话打了过来,道:“侯书记什么时候回来,到时我去机场接你。” 侯卫东道:“我还在北戴河,你现在是宣传部的人,不用到机场来。”侯卫东调到农机水电局以后,杜兵并没有跟着到水电局,而是被安排进了市委宣传部。杜兵人虽然在宣传部,却经常在侯卫东家里走动,大家关系处得很好。 小佳在旁边听得清楚,道:“杜兵这年轻人还很有悟性,看来以后也是一把好手。” 打完电话,侯卫东又搂紧了小佳,道:“聪明人都把心思用在了拉关系上面,而不是办实事,这说明官场制度和文化还是有问题,可叹。我当了这几年领导,有一批人跟在我身后,唯我马首是瞻,这些人是我的左膀右臂。同时,这批人也成了我的负担,我必须要考虑他们的升迁。所以,在官场行走,总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尽管局外人认为这是腐败,在官场中这也是有现实合理性的,存在就是合理的,这话太经典了。” 从北戴河回到岭西之前,侯卫东和祝焱进行了一次谈话。 祝焱开诚布公地再次谈了自己的观点,道:“如果想到茂云来工作,我帮你跑一跑,应该没有问题。到了茂云市,先任县委书记,干上几年,副厅级还是稳当的。再往上走,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侯卫东委婉地道:“如果在沙州确实不顺利,我再到茂云这边,到时祝书记一定要收留我。” 祝焱的建议既现实又有操作性,一般的人很难抵御这种诱惑。经过数年一把手的考验,侯卫东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他更看重的是发展潜力,走祝焱的路子肯定是捷径,同时他也会深深地依附祝焱,一荣俱荣,一毁俱毁。他目前希望逐步建立自己在岭西的官场人格,而不能永远贴上祝焱和周昌全的标签。从长远来说,那是不利的。 回到岭西以后,祝焱带着祝梅回到西郊老爷子的家。 侯卫东没有马上回沙州,他在金星大酒店开了房间,充分休息以后,给周昌全打了电话。 “周书记,我和小佳都在岭西,晚上请你吃饭。” 周昌全情绪挺高,不容分说地道:“到了岭西,你就别在外面请客了,到家里来吃饭,家宴。” 侯卫东、小佳来到了周昌全在岭西的家。 周昌全在岭西的住房足有两百平方米,是最流行的楼中楼结构,装修得不错。客厅里的大灯开着,将屋子弄得亮亮堂堂,坐在客厅谈笑风生的有周昌全、蒋玉楼副厅长,还有一位很是结实的年轻人,眉目和周昌全极为相似。 当侯卫东招呼蒋玉楼以后,周昌全道:“卫东应该改口了,现在应该是蒋市长。” 侯卫东反应很快,道:“蒋厅长到哪个市任职,是岭西还是铁州?” “铁州市,我自己不想离开财政厅,省里非得让我下去。”蒋副厅长话虽然如此说,却是一脸喜庆。 铁州是岭西第二大城市,辖六个县,总人口近七百万,历任铁州领导大多成了省级领导。财政厅副厅长职位尽管也很关键,但是论起发展前途,毕竟还是不如一方诸侯。 那位结实的年轻人是小周,他对侯卫东相当感兴趣,道:“你就是侯卫东,经常听楚休宏说起你,久闻大名,今日终于见到了。” “我跟在周省长身边,听小周的名字都听起茧子了。”看着小周强健的体魄,侯卫东心里便多了几分好感。 侯卫东说的是实话,周昌全平时倒是很少提起大周、小周哥俩,可是喝了酒以后就经常提起他们,特别是小周,周昌全提起的次数更多,作为专职秘书,他早就耳熟能详了。 小周爽快地道:“我爸平时经常骂我,是听骂声听起茧子了吧。” 侯卫东道:“那倒不是,周省长经常给我讲你们两兄弟小时候的调皮事。” 聊了一会儿,周昌全对蒋玉楼道:“老蒋,你稍坐一会儿,我问卫东一件事。”他又对小周和张小佳道:“小周,张小佳,你们两位年轻人陪着蒋市长说话。” 进了书房,周昌全道:“等一会儿黄子堤要过来,我听说你和他的关系有些问题,你们在一起共事,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 侯卫东早就想找机会向周昌全作一次思想汇报,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此时听周昌全主动问起,道:“黄书记是我的老领导,我一直很尊敬他,我和他并没有直接的矛盾,关系紧张的原因是为了成沙路标段的事情。” “黄子堤是市委领导,他若提要求,在合理合法的原则上,可以适当照顾,原则性和灵活性都要掌握。”周昌全目光锐利地看着侯卫东,他早就听说过侯卫东目中无人、为人狂妄,多听几次,三人成虎,他亦就半信半疑,今天他就借这个机会亲自问一问当事人。 “黄书记打招呼的那人是易中岭,我信得过黄书记,可是信不过易中岭,周书记是否还记得以前益杨检察院的案子?” “我知道此事,继续说。” “当时我在益杨县委办工作,对此案的具体情况很清楚。此案很蹊跷,先发生纵火,后出现投毒,最后成了悬案,到现在都没有侦破,但是很多证据都指向了当时的益杨铜杆茹厂厂长易中岭。此案过后,易中岭就辞职了。” “黄子堤是为易中岭打招呼?”周昌全只是简单说了这一句,并没有对此事作评价。 “在我心目中,易中岭与益杨检察院杀人案有关,我不愿意跟这样的人合作。” 侯卫东说得很耿直,反而赢得周昌全的信任,道:“这事已经过去了,大家都不必提,而且易中岭是否杀人,得让法律说话。” 侯卫东道:“我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提过此事,但是在老领导面前我不能有丝毫隐瞒,有什么就说什么。” 第320章 对方在低谷的时候,是结盟的最佳时机(2) 周昌全语重心长地道:“黄子堤是市委领导,作为下级得有必要的礼仪和尊敬,你也别事事都顶着。今天下午在桌上敬两杯酒,平时工作上多汇报,逐步消除隔阂,我相信你们两位能正确处理同志之间的关系。”走出书房,没过多久,黄子堤到了。 进屋以后黄子堤先与周昌全、蒋玉楼打了招呼,然后擂了小周一拳,亲热地道:“你这个小周,跑到美国就乐不思岭了,有两年没有见到你了。” 侯卫东主动去倒了一杯茶,道:“黄书记,喝茶。” 黄子堤这才仿佛看到了侯卫东,接过茶,喝了一口,道:“卫东,你怎么搞的,脸晒得这样黑,你是局长,没有必要天天到工地,把自己弄成了黑包公。” 侯卫东接受了周昌全的意见,对黄子堤态度很好,道:“黄书记,农机水电局的工作太具体了,而且好几样都是市委、市政府的重点工程,我这位新兵,只能在工地上盯着。” 黄子堤很关心地道:“你手下还有几位副局长嘛,主政一方,要懂得放权,充分发挥副职的作用,否则,把你累死了也讨不到好。” 侯卫东满面笑容,道:“多谢黄书记指点,改天我向您汇报农机水电局的工作,我们这边最缺专业技术人才,你得支持我们。” 小佳并不知道周昌全与侯卫东谈了些什么,她听到黄子堤不阴不阳的话,忘记了他的市委副书记身份,暗道:“这人说话像太监,我老公做事,你来多什么嘴。” 等保姆开始上菜,周昌全挥了挥手,道:“怎么都有职业病,坐在一起就聊工作,今天我立个规矩,在饭桌上谁开口谈工作,罚酒一杯。” 在酒来酒往之中,气氛热烈起来,蒋玉楼酒量最浅,饮醉而归。 侯卫东和小佳告辞以后,周昌全把黄子堤约进书房。 周昌全坐在沙发上,抽着烟,问:“胜宝集团到底是怎么离开沙州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黄子堤道:“沙州市委、市政府是高度重视胜宝集团的,由高榕副市长和成津的同志一起组成了谈判组,成功签订了意向性协议。卫东从美国回来以后,马上否定了县政府签订的协议,最终导致了胜宝集团离开沙州,对此,市委是有看法的。” “我听说曾昭强担任县委书记以后,樊得财又回到沙州进行了第二次谈判。” 黄子堤道:“樊得财能回到沙州谈判,这是市政府做工作的结果。沙州重视,茂东更重视,茂东市派了一位副市长全程跟踪,同时又放宽了优惠条件。” 周昌全叹息一声:“胜宝集团这是持币而骄,有意让沙州和茂东陷入恶性竞争。这件事情已经引起省政府注意,就要制定相应规则,不能再做这种鹬蚌相争渔夫得利的事了。” 黄子堤道:“第一次能签意向性协议,高榕副市长做了很多工作,卫东说否就否了,没有征求高副市长的意见,工作方法还是有些欠妥。” 周昌全皱着眉头,道:“你是卫东的老领导,平时要多教育他,他正处于锐意进取的年龄,我们还是得保护年轻同志的闯劲。” 进入6月以后,茂东市麻烦不断。 茂东市唐台县承诺了一千四百亩土地,为了尽快落实土地,在岭西省发展和计划委员会还没有立项批复的情况下,提前开始了“先入为主”的征地。县政府拿出来的方案:所有的耕地一律按照产值七百元计算,补偿倍数为三十五倍,最高每亩两万四千五百元,因县里财政紧张,分三十年结清。 6月中旬,胜宝集团樊得财在项目规划用地上举行了奠基仪式,临时占用唐台县丰收村十多亩土地,因为事前补偿了八百元一亩,拿到钱的村民就听之任之。 此时,已有部分村民不满补偿标准过低,开始到市、县政府讨说法,还与胜宝集团工作人员发生了打架事件,茂东市责成唐台县务必做好此项工作。 唐台县治安拘留了几位村民,同时暗自对闹事的村民进行了部分补偿。在唐台县的努力之下,闹事风潮暂时被压了下去。 侯卫东尽管在外人面前再也不提胜宝集团之事,但是眼睛却时常盯着胜宝集团在茂东的行动,与胜宝集团的谈判是他离开成津的重要原因,他没有办法不去关注茂东的动向。 6月以来一系列麻烦事情的产生,证实了他当初的判断。 6月底,侯卫东带着局办工作人员晏春平到四个县去搞研究,调研的第一站是益杨县。 下了沙益高速路,晏春平回头对侯卫东道:“侯局,听我爸说,这几幢楼盘是当初你在益杨开发区时建起来的。” “谁来当开发区主任,都要修房子。”侯卫东说得既客观又谦虚。 晏春平是侯卫东来到农机水电局以后意外遇见的熟人子女,其父就是当年红坝村的支书晏道理。 当侯卫东在水电局上班数天以后,晏春平提着一包红坝村的榨菜来到办公室,道:“侯叔,我爸晏道理带给你的榨菜。” 侯卫东愣了数秒,反应了过来,道:“你是晏道理的老三?” 晏春平站在局长面前,并不怯场,道:“我是晏老三,大名叫晏春平,从水电中专毕业后分到水电局,有一年了。” “我当初见你的时候还在读书,一转眼就工作了,你爸好吗?”侯卫东年龄不大,却有些怀旧了。 晏春平道:“桥修好以后,村民还是找各种理由不交提留统筹,把我爸气得够戗,现在他也想通了,就在石坡鱼塘边开起了农家乐,收入比当支书强得多。” 此时红坝桥旁边的石山早就没有了开采价值,一座石山被掏成了一个大洼地,与河水连接起来,变成了池塘。晏道理扔了些鱼苗进去,养出来的清水鱼虽然瘦点,味道着实还不错,结果成了青林镇政府干部们最喜欢来钓鱼的地方。当时镇委书记粟明还特意给晏道理打了招呼:“老晏,这个池塘就别承包出去了,就这样养着清水鱼,你在旁边开个农家乐,不费力气赚钱。” 自从侯卫东采取了石场换石桥的办法将小桥修好以后,晏道理头脑中的经济元素顿时被激活了,他将这个池塘承包了过来,在旁边修了一个棚子,只要天气好,这里总有钓鱼人。晏道理亲自杀鱼下厨,生意还真是不错。晏春平每年暑假,就混在简易农家乐里面,三年中专读下来,性情活泼了许多,胆子和见识比一般学生强了不少。 侯卫东没有想到挖出来的大窝子居然成了晏道理发财的工具,呵呵笑道:“当年没有你爸,这座桥恐怕也修不起来,没有想到他现在做起生意了。” 说着晏道理,侯卫东又想起已经过世的赵永胜,此人当年对他是不遗余力进行打击,可是回首往事,以前的愤怒都淡得看不见了。 开着车在益杨开发区转了一大圈,开发区的规模比以前扩大了不少,但是骨架子还是沿用以往,核心精华部门是他在开发区打下来的,以后的扩张基本上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再有统一的规划,显得很零乱,而且基础配套的设施也没有跟上。 “马有财执掌益杨多年了,开发区搞成这个样子,他还是要负责。”侯卫东在开发区工作时,益杨开发区的风头比沙州开发区还要强劲,尽管他离开开发区多年,还是为开发区的没落感到痛心。 来到了开发区广场,侯卫东正在厕所洗手,迎面见到好几个人正走进厕所。 “卫东,你怎么在这?”领头之人猛然间看见侯卫东,禁不住大声喊了一句。 “秦主任,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在厕所也能见面。”侯卫东见到了秦飞跃,也乐了。 在秦飞跃后面还有几人,其中两人侯卫东认识,一人是调到市委办的老同学刘坤,另一人是黄子堤的儿子黄二。黄二与黄子堤完全是两副模样,黄子堤微胖,圆脸,黄二则是瘦高个子,脸尖而长,还留了一头长发,很有文学青年的派头。 毕业数年,刘坤涵养功夫好了许多,彬彬有礼地同侯卫东打过招呼,又向侯卫东介绍黄二。 在周昌全家里受到教育以后,侯卫东一直在寻找与黄子堤和解的机会,他客气地道:“不用介绍了,我和黄永强见过面。” 谁知,黄二彬彬有礼地道:“对不起,什么局长?我没有听清。” 这句话,顿时让侯卫东很是尴尬,秦飞跃奇怪地看了黄二一眼。 刘坤道:“我还以为黄总与侯局长认识,这是农机水电局的侯卫东局长。” 黄二这才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侯局长,久仰了。” 侯卫东淡淡地点了点头,不再与黄二交谈,转而与秦飞跃说话。 益杨开发区变了好几次格局,最初开发区为新城区管理委员会和开发区,侯卫东主政新管会,而秦飞跃主政开发区。随后新城区与开发区合并,统称新城区,侯卫东当一把手,秦飞跃则调到城关镇当书记。以后,新城区更名为益杨开发区,秦飞跃重新当上开发区主任。 “黄二少爷还是不知轻重,侯卫东是什么人物,这样做也太没有水平了,看来侯卫东与黄子堤矛盾不浅。”秦飞跃在益杨摸爬滚打了二十年,早成了人精,黄二眼眨眉毛动,全部被他看在了眼里。 侯卫东此时的境界早就提升了无数倍,黄二在他眼里不过是小人物而已,对于其故意挑衅的语言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和秦飞跃并排着走出厕所。 “相请不如巧遇,中午一起吃饭?”秦飞跃站在厕所门口,热情地发出邀请。 “没有问题,今天是月母子遇上了老情人——宁伤身体不伤感情。”侯卫东对益杨青林镇的老朋友很有感情,爽快地答应了,另外,刘坤是黄子堤身边的人,黄二是黄子堤的儿子,他有意与黄子堤缓和关系,因此还得应付场面。 秦飞跃在前带路,一行人出了城,很快就转到望城山庄,侯卫东暗自发笑:“秦飞跃倒真是痴情不改,居然还安排在望城山庄吃饭。” 山庄绿树成荫,停了好些小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官家车。秦飞跃和侯卫东单独站在山庄一个小平台上,秦飞跃道:“这个望城山庄曾经害了我,现在我把山庄买了下来,由你嫂子在经营,是益杨最有特色的餐馆之一。” 侯卫东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道:“做餐馆没有多大意思,煤炭行业不太景气,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秦飞跃以前当过乡企业局副局长,又做过青林镇长,对煤矿很熟悉,道:“煤矿行业前景远大,但是道路曲折,投入资金大,风险也高,我不想折腾了。如今餐馆生意好,找的是现钱,没有风险。” 进入了新千年,干部思想突然得到了大的解放,做生意这个以前很受禁忌的话题,已经不是禁区了。 侯卫东用眼光瞟着黄二,低声道:“他是来开发区圈地?” “嗯。”秦飞跃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同样是高干子弟,他和步高是两样风格。” “你得注意,自身安全是最重要的,到时莫把自己折了进去。”侯卫东点了一句,不过没有说得太透。 秦飞跃听得很明白,道:“我有分寸。” 坐上酒桌,按照主规则,侯卫东的职务最高,理应坐在主宾位置。按照次规则,老师、老领导等也可以享受主宾位置。侯卫东采用了次规则,将秦飞跃按在主宾的椅子上,道:“秦主任是老领导,别跟我和刘坤客气。” 秦飞跃被迫坐在主宾位置以后,感慨地道:“网上有句话,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果然很有道理。侯卫东当了局长,刘坤当了市委的科长,我不服老不行了。” 侯卫东细看秦飞跃,鬓角已是泛着白色,与初相识的俊朗之态相比,已有明显老态。 黄二受到易中岭影响大,对侯卫东积了一肚皮怨气,他斜着眼睛看着侯卫东,似笑非笑的样子,故意去用言语刺激侯卫东:“侯大局长,什么时候照顾一点生意,我绝对懂得起规矩。” 侯卫东并不将黄二当成自己的对手,心平气和地道:“农机水电局是小局,能有什么工程。” 刘坤与侯卫东暗自较量了好多年,一直不太服气,见黄二主动挑衅,也去添一把火,道:“农机水电局近几年大工程不少,竹水河第二水电站就要动工,这个工程光是基础工程,侯局的手随便松一松,也就能造就几个百万千万富翁。” 秦飞跃见刘、黄两人将矛盾集中到了侯卫东身上,忙道:“大家别光顾着说话,喝酒,喝酒。” 与秦飞跃碰了杯酒,侯卫东暗自琢磨道:“黄子堤也算是人物,怎么他儿子黄二就是这个水平?如果让黄二搞下去,迟早要出事。幸好我当初还没有用成津工程来换取黄子堤的支持,否则后患无穷。” 吃完饭,侯卫东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望城山庄。 趁着秦飞跃送侯卫东时,刘坤对黄二道:“侯卫东心机挺深,你今天让他吃了瘪,小心报复。” 黄二一脸不屑地道:“我早就看不惯侯卫东了,他就是水电局的破局长,得瑟什么。” 刘坤有意无意地煽风点火,道:“侯卫东这人心狠手黑,喜欢背后捅刀子,我们敬鬼神而远之,别招惹他。” 黄二不以为然地道:“以前他当县委书记,我还让他几分,如今他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黄二又哼了一声,道:“他的靠山周昌全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何况侯卫东。” 这一次刘坤是陪着黄二来察看益杨开发区的土地,察看一圈以后,黄二并不满意。 刘坤劝道:“益杨在四个县里条件最好,我觉得还行,有两块地虽然偏了些,可是随着开发力度加大,很快就会成为黄金宝地。” 黄二摇头道:“益杨最好的地块都被步高占得差不多了,我不想喝残汤剩水,到成津去看看,曾昭强比马有财耿直得多。” 正说着,黄二接到岭西朋友的电话,在门口与秦飞跃打了个招呼,急急忙忙开着车先走了,把陪同的刘坤等人留在了益杨。 秦飞跃回到酒桌上,问道:“黄总走了?怎么这样急?” 刘坤道:“他接到岭西一位朋友的电话,有些急事,先告辞了。” 秦飞跃道:“那两块地应该还是不错的,如果黄总有意,就过来联系,现在都是招拍挂,还得商量具体办法。” “黄总对这两块地不太满意。” 听说黄二没有看上这两块地,秦飞跃松了一口气。 第321章 对方在低谷的时候,是结盟的最佳时机(3) 这两块地是开发区比较完整的地块,而且益杨新车站将搬到附近,届时肯定要增值,已有不少领导为了这块地打招呼。黄二退出,自然是一件好事。他故意道:“黄总手里资源多,他的钱应该用在最出效益的地方,益杨开发区这块地虽然不错,但是还得等到相关配套措施,一是时间慢了,二是变数比较多。” 刘坤是老益杨,他对这块地的情况了解很多,道:“益杨在四个县里条件最好,若我是黄总,益杨肯定是第一考虑。” 秦飞跃不停地倒苦水,道:“益杨这些年步子走得快了些,欠账不少,这几年要再想投资新地块,就有些力不从心了,黄总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黄子堤看上了郭兰 益杨县委原宣传部长刘军已经彻底退居二线了,他正在院子里与退休老头儿们一起下棋,见儿子刘坤回家,赶紧把下了一半的棋局丢给观战的另一位退休老头儿。 “你在开发区见到了侯卫东,他在农机水电局当局长,一个人跑到开发区做什么?”刘军退休以后,不仅没有胖起来,由于经常去钓鱼,仍然保持着以前的黝黑面孔。 刘坤语带嘲讽地道:“侯卫东被踢到农机水电局,这是回开发区缅怀当年的辉煌。” 刘坤妈妈一直忌恨侯卫东,每次听到侯卫东的好消息就如猫抓一样难受,听到侯卫东的坏消息就如过年一般高兴,她幸灾乐祸地道:“我还以为侯卫东会永远升官,他也有倒霉的时候,今儿个过年,老百姓真啊真高兴。” 见刘坤妈妈幸灾乐祸的模样,刘军及时地闭上了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好不容易等到刘坤妈妈离开,他道:“别听你妈的,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侯卫东现在还是市委委员,是岭西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他的后台祝焱和周昌全都还在台上,这样的人千万别小视。你别跟着你妈起哄,我觉得应该趁着他暂时不顺,主动与他改善关系,说不定以后就用得着。” 刘坤一脸苦大仇深,道:“不打落水狗我能做到,要我主动示好,拉不下这个脸。” “官场上很多人都是削尖脑袋向上爬,你和侯卫东本来就是同学,又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我认为能把关系处理好。” “此一时彼一时,我在市委办接触的都是市委领导,没有必要向小小的农机水电局局长示好。” 刘军见儿子固执,深有忧虑地道:“你别跟黄二混在一起,黄二是和易中岭混在一起,易中岭是什么玩意儿,益杨的领导干部都知道,迟早要出事,你最好离他们远一些。” “爸,时代变了,你落后了,这些事你别管。”刘坤转身去泡茶时,低声自语道:“侯卫东在沙州一手遮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儿子听不进去自己的话,刘军只得叹气,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他们这一代人已经是过去式了,随着时间流逝而退出历史舞台,失去了话语权。 当刘坤离开望城山庄以后,秦飞跃找了个房间,正准备上床休息时接到了益杨建委副主任粟明的电话。 “你怎么不早点打电话过来,侯卫东刚才还在望城山庄喝酒。” 粟明忙道:“侯卫东才走,那肯定还没有离开益杨吧。我给他打电话,无论如何也得吃了晚饭才能走,我们这一群青林镇的老朋友好久都没有坐在一起喝一杯。” 侯卫东此时正欲上高速路口,接到了秦飞跃的电话,很痛快地道:“粟镇长有请,我当然不能走,在什么地方,我马上过来。” 秦飞跃道:“黄二到岭西去了,刘坤回家了,现在望城山庄没有外人,干脆请老弟动步,我们再到望城山庄聚会,这个地方是我的地盘,平时很安静的。” 侯卫东掉转车头,重回望城山庄。 两人在望城山庄的最高点摆上了茶具,坐在葡萄架下面,品上青林茶,说着这几年来的闲话。 秦飞跃道:“黄二这人办事没谱,和他接触总是提心吊胆,今天他来看土地,幸好没有看上,否则还真是一件麻烦事。”黄二到益杨来看地是刘坤牵的线,黄二后面站着黄子堤,这是秦飞跃最看重的,如果能攀上黄子堤,或许还有可能再上一层楼。 侯卫东道:“所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黄二的合作伙伴是易中岭,这人的情况你很了解。” 秦飞跃道:“我说话不管用,黄二过来搞房产,在益杨算是通了天,马有财曾经打电话来问过此事,万幸他没有看上开发区的土地。” “马有财书记有没有手谕?这才是最可靠的东西。” “只是打了电话,没有纸质的东西。” 侯卫东善意地提醒道:“阶级斗争一万多种,社会复杂得很,小心驶得万年船,千万不能让自己被别人圈住。”随着对黄二渐渐了解,他暗自庆幸在成津时没有与黄二有实质性接触,到了一定级别以后,社会的诱惑就太多,必须有所放弃,否则会被各式各样的欲望压得喘不过气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路怎么走,关键还是本人的选择,每个人必须为其所走的道路负责。 聊了一会儿,粟明来到望城山庄。 粟明在青林镇奋斗了近二十年,终于从青林镇来到了县城,当了城关镇镇长。这一次担任了建委副主任,在职务后面打了一个括号——保持正科级别,这次调动弄得粟明不痒不痛,建委算是好单位,但是他自己却从一把手变成了副职。 跟粟明一起的还有青林镇党政办主任欧阳林,欧阳林是比侯卫东早两年的大学生,去年刚被任命为党委委员、武装部长,他接到粟明电话,赶紧跟了过来。 欧阳林明显发了福,大学生的模样已经被乡镇干部代替,他的肚子已经挺了起来,脸也黑了,双下巴也明显起来。他握着侯卫东的手,热情地道:“侯局长,你离开上青林以后,一直没有机会给你汇报工作,今天晚上我要好好地敬一杯。” 粟明在一旁笑道:“欧阳部长,论酒量,我们几人都不敢和侯局长较量,只能是略表心意。” 几人在最高处坐下以后,天南海北地聊天,他们都是从青林镇出来的干部,主要还是聊发生在青林镇和益杨县的人和事。 欧阳林道:“田秀影得了类风湿,现在腿已经变形了,弯不过来,平时走路都很困难。如今经常到镇里来闹医药费,还曾经到县里去上访,说得类风湿是镇里的责任。你说这人平时就讨厌,得了病还是让人心烦。”他是武装部长,分管综合治理,负责人民调解工作,被田秀影缠得够戗。 欧阳林这一番话顿时把侯卫东带回到了上青林的日子里,那时他和习昭勇、高长江、杨新春等人住在四层小楼上,伙食团池铭、田秀影则住在后面的平房里。当年田秀影嫌平房潮湿,为了能住进小楼曾经多次找过镇领导。 想着田秀影胖胖的样子,侯卫东暗道:“当年赵永胜不分楼房给田秀影的做法还是有些过头,田秀影得了类风湿关节炎,后半生也只能在痛苦中度过了。” 粟明道:“以前上青林的五个石场老板,发展得最好的还算是曾宪刚,虽然丢了一只眼睛,可是成功地由农民娃儿变成了省城的企业家。”听到此语,侯卫东不禁有些黯然,以前上青林碎石协会的五个成员,田大刀自从那次大事故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秦大江惨死在黑娃团伙的枪口之下,派出所民警习昭勇一直在山上开石场,却在新千年染上毒品,如今被判劳教三年。从90年代中期开始的石场生意,不过短短六年多的时间,第一代老板便命运各异,这让侯卫东有沧海桑田之感,虽然这种感觉并不是很合适。 粟明谈兴甚高,道:“欧阳这个小伙子不错,长期窝在青林镇,侯局,让他到你那里去上班?” 欧阳林表面平静,心里满是希望。 对于欧阳林来说,调到沙州是一件很难的大事,而对于侯卫东来说,弄一个人到沙州易如反掌,他笑道:“欧阳想到哪一个部门去?不一定非到水电局。” 欧阳林笑道:“如果能挑部门,我就想到市建委、财政局这些实惠部门,只是这些部门不是我能去的。” 侯卫东道:“事在人为,我先去问一问这几个单位的用人需求再说。”他原本可以给一个肯定的答复,可是这种事情办得太容易了,反而会有些负面影响,因此他给了欧阳林一个灵活的说法。 四人都在青林镇工作过,谈起往事,都不胜欷歔。 晏春平也是青林镇人,他与几位领导都认识,但是在这种场合之下,他只有旁听的份儿。 吃过晚餐,秦飞跃半醉,拉着侯卫东等人不让走,在望城山庄开了一间卡拉ok厅,随后又来了几位陪唱的小妹妹。侯卫东如今很不喜欢如此玩法,可是碍着老朋友的面子,也没有离开。 他唱了好几首歌,陪唱的小妹妹几次要将身体靠过来,他礼貌地将身体拉开,不与小妹妹接触。冷眼看去,秦飞跃抱着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子,在黑暗的灯光中摇摆。 一个多小时以后,侯卫东告辞而去。 高速路修好以后,从沙州到益杨也就是半个小时车程,侯卫东原本可以回沙州,可是来到益杨,他突然很是怀旧,决定在沙州学院住上一晚。到了校门,看到原来的校名已经改为“沙州大学”,校门口重新修过,更加气派。校园里面没有什么变化,夜色将整个学校都笼罩了,看着三三两两在外面行走的情侣,侯卫东觉得时间仿佛停滞一般。 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我在沙州学院的家里,有空没有,过来住一晚。” 小佳道:“你不早点说,刚才赵姐约了打麻将,我已经答应了,下次抽个星期六,我们带着小囝囝到学院来过周末。” 在夜色下,漫步在校园里,望城山庄的歌声远去,侯卫东心情变得宁静。一路行至西区,在绿草铺就的小广场上,见到郭兰推着轮椅在散步。郭教授坐在轮椅上,精神倒是很好,听到侯卫东的问候,豁达地道:“我这身体,多活一天就算赚一天,从医院出来的那天起,我天天都在赚。” 侯卫东劝道:“郭教授还是应该住在沙州,沙州医疗条件比益杨好得多。” “爸,大家都是这个意见,少数总得服从多数。”郭兰对于固执的父亲是无可奈何。 “我在学院生活了三十年,习惯了这里的环境,有山有水,空气清新,到图书馆看书也方便。在这里生活,我心情愉悦,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湖风吹来,带来些许凉爽,郭兰担心父亲身体虚弱,赶紧拉了拉父亲的衣领,道:“湖边风大,我们还是回去。” “没有事,夏天吹吹湖风,对我的身体还有好处。” “走吧,医生说要少吹风。” 侯卫东陪着父女两人,沿着湖滨小道走回教授楼。上楼时,由于老楼没有电梯,也没有残疾人无障碍设施,郭兰扶着郭教授,侯卫东帮着提起手推车。手推车并不重,只是有一定体积,提上楼很是费力,把侯卫东的裤子弄了不少灰尘。 郭师母站在门口,道:“小侯,怎么能让你来提车子,快进来坐。” 侯卫东将手推车放到客厅,郭师母看见他的裤子脏了,道:“把你的裤子弄脏了,你家里还有新裤子吗?换下来,我帮你洗。” 侯卫东忙道:“郭师母,您别客气,我好久都没有回来,等会儿还要打扫卫生,衣裤还是要脏,不用麻烦郭师母。” 看着侯卫东走出门的背影,郭师母道:“小侯这人好,总是那么有礼貌,没有现在年轻人的坏习惯。” 郭兰心里想起了在成津的日子,失了一会儿神,才道:“妈,你别一口一个小侯,他都当过县委书记了,是沙州市委委员。” 郭师母道:“我就是退休老太婆,他的官当得再大和我有什么关系,在我眼里,他就是小侯。” 郭兰也就没有了脾气,道:“好,都是你有理。” 她端了一杯茶来到书房里,郭教授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看书,她原本想劝一劝父亲,转念又想到看书是父亲的唯一爱好,现在行走不便,如果连这个爱好也要被剥夺,人生未免太无趣了。 “爸,你别看得太久,注意早些休息。”郭兰叮嘱了一句,轻轻地将书房门关上。 侯卫东打开了窗户和房门,湖边的清冷空气很快就吹进了房屋,将浊气一扫而空。 在音响旁边,放着不少碟子,这些碟子都是陆续从岭西和沙州买来的,侯卫东选了一盘苏联歌曲。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山楂树》的歌声很快就在屋里响了起来,音响的音色很棒,碟子是大碟版,将远方草原上的辽阔韵味表达得淋漓尽致。 那天听了省歌舞团柳洁的歌,郭兰这一段时间最迷苏联老歌,听到隔壁传来《山楂树》的曲调,便走到阳台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 侯卫东脱了外衣,提着些杂物走到阳台上,抬头就看见了郭兰的侧影。郭兰的长发变成了小卷发,鼻子仍然微微翘着,在组织部工作数年,让她从清丽渐渐变得成熟。 侯卫东向郭兰打了声招呼,然后道:“可惜,我这几株盆景死了。” 在侯卫东买房子的时候,房主最舍不得的就是这几株盆景。以前侯卫东不在家时,都是由郭师母隔着阳台帮着浇花,后来郭教授搬到了沙州,这几株盆景就如失去了父母的孤儿,最终失去了生命力。 郭兰隔着墙壁,看了看枯枝,道:“你每天事情多,根本没有时间管理花木,花木是属于退休干部的,养花,你还早。” 两人站在阳台上聊了一会儿,目光所及,湖面倒映着点点灯光,微风拂过,灯光摇曳,如仙境一般。 侯卫东与郭兰在阳台上聊天时,在沙州,黄子堤又来到了易中岭的别墅。 在易中岭别墅后面还隐藏着另一幢别墅,这幢别墅藏在大院内,外表普通,里面装饰很豪华,如今是黄子堤的专用房。 在收到五十万现金以前,黄子堤经常收到红包,这些红包不大不小,是典型的灰色收入,虽然家庭并不富裕,却是衣食不愁,幸福指数很高。收了五十万现金以后,他的心态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家里的钱如洪水破堤,迅速将皮箱装满,但是他的幸福指数却如自由落体般直线下降,产生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生态度。 第322章 对方在低谷的时候,是结盟的最佳时机(4) 大厅正中间是明亮的大吊灯,黄子堤站在阴影里,呆呆地看着明亮的大厅。这间房里有美酒和美女,而且都是为自己服务的,此时,站在阴影里,他抬头望着厅里的一切,觉得格外虚幻。 上了楼,酒柜里有酒,白酒、红酒、啤酒、黄酒,国内的、国外的。黄子堤刚走进大厅,从楼上走下一个漂亮的女子,身材高挑而匀称,走动之间很有韵味。她如老熟人一般,对黄子堤道:“喝点什么?” 黄子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道:“给我倒一杯茅台,我只喝这酒,左边柜台上。” 女子给黄子堤倒了一小杯茅台,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红葡萄酒,道:“我们碰个杯。” 黄子堤一口就将茅台酒喝了。 女子问:“还来一杯吗?” 黄子堤摇了摇头,道:“没有下酒菜,不喝了。” 女子听到黄子堤的话,抿嘴一笑,然后一抬脖子,把红酒喝了,道:“上楼吧,我帮你按摩,身体放松以后,人会特别舒服。” 楼上有按摩池子,这是从国外进口的高档洗澡池子,能喷水,也能摇动。当黄子堤脱了衣服进入水中,满身肥肉被水托起来,在浮力作用之下,人顿时轻松了。见到这一身肥肉,女子有一种吃了肥肉的感觉,她将这种感觉压住,慢慢脱掉衣服。 黄子堤眼睛一下就直了,此女子腰身格外细,胸部匀称而坚挺,双腿修长。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只觉得自己是河马,那女人是水中一只苗条的白鹤。 他的手碰到了女人的腰,感到了惊人的弹性。 当水中激情之后,黄子堤浑身无力地泡在水里,女子倒了一杯葡萄酒,自顾自喝了起来。 “给我倒一杯茅台,你那酒没有劲。” 又喝了一杯茅台,黄子堤神智有些迷糊,他眯着眼,被动地享受着女人的身体。 当黄子堤从睡梦中醒来时,女人已经走了,屋里只留下了淡淡的神秘幽香。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黄子堤脑中没有记住几首诗,偏偏记住了这首《再别康桥》,这首风雅之曲如鬼怪般钻进了他的脑子。 到了前面别墅,易中岭在院子里打太极拳,他人长得瘦,一身宽大的白衣,一招一式中居然有些仙风道骨。 黄子堤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道:“老易,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招,有模有样。” 易中岭来了一个白鹤亮翅,慢慢收了势,道:“要享受人生,没有好的身体可不行。昨天那女的还不错吧,她是专业学跳舞的,劲大,功夫好。” “什么时候我也学学这太极拳。”黄子堤拿着钥匙走到车库前,开了车,滑出来以后,他打开车窗,道,“昨天那女的还不错,改天再约一次。” 黄子堤走上了市委大楼电梯,昨夜风流如被龙卷风刮走,剩下的只是一脸庄重严肃。在办公室走道上,迎面遇到杨柳。杨柳连忙站住,弯了弯腰,礼貌地道:“黄书记早。” 黄子堤微微点头,昂首阔步走到了办公室。 杨腾稍晚些起床,一阵急跑,喘着粗气上了楼,他见杨柳拿着抹桌布从办公室出来,轻声问道:“黄老板来了没有?” 杨柳点了点头,道:“来了,你怎么没有跟着?” 杨腾理了理头发,道:“有点小事,耽误了。”他是跟黄子堤的秘书,黄子堤外出经常甩开他,他把这事紧紧地瞒住了其他秘书。若是被其他秘书知道自己并不能紧跟黄子堤,他的身价在外人面前必然会直线下降。 “今天10点有会,党建工作会,区、县组织部长和部分单位分管组织的领导参加。”杨腾拿着日程安排表,弯着腰站在黄子堤面前。 黄子堤问了一句:“讲话稿弄出来没有?” “昨天就放在桌上了。” 黄子堤拿起讲话稿,看了看提纲,觉得没有什么问题,追问了一句:“朱书记的讲话贯穿在里面了吗?” 杨腾连忙道:“在第一段,转述了朱书记的讲话,结尾也有一段。” 黄子堤细细地看了开头和结尾,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指出画了横线的那部分,道:“你把这一段话全部加在第一部分,传达领导意见要完整。” 郭兰提前十五分钟来到了会场,她随身带着一本小册子,是《中国政治制度通史》,这是她打发无聊会议的随身书。 进入会议室的倒数第二人是组织部长易中达,倒数第一人是市委副书记黄子堤。 黄子堤进门时,郭兰下意识看了看表,刚刚10点,非常准确。 党建工作是老生常谈的话题,黄子堤从事这项工作十来年,对指导思想、方法步骤、工作重点这一套熟悉得很,会议议程是由组织部长易中达先讲话,布置具体工作,然后由他来强调。 当易中达用铿锵之语布置工作时,他有些走神,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身材匀称、腰肢弹力惊人的女子。他的目光不断地游离,飘到了郭兰面前,停了下来。 郭兰是由前任组织部长提拔的成津县委组织部长,是市委组织部出名的美女,而且是单身美女。以前,黄子堤也没有太注意她,今天他突然觉得郭兰很有女人的味道,特别耐看。在会场上,他不能盯着看,可是越不能盯着看,他越是想看。 侯卫东在沙州大学的教授楼里睡了一个好觉,起床时,已是10点,离开时,他特意给郭教授和郭师母打了招呼。 郭师母很热情地将侯卫东送到了楼下,道:“小侯,你认识的人多,帮我留意有没有合适的人,兰兰也是满三十的人,再不结婚,以后怎么办?”说到这个话题,她开始抹眼泪,道:“老头身体时好时坏,他还没有抱着外孙。” 侯卫东把认识的未婚男子在心里排了一遍,没有一个和郭兰般配,暗道:“郭兰就是一朵出淤泥的荷花,沙州又有谁能配得上她?” 侯卫东刚回到沙州市农机水电局,已是11点。沈东峰过来汇报了日常工作以后,道:“目前市级部门大多数都搞了集资建房,职工们的意愿很强烈,昨天开老干部座谈会,局里退休的老干部也提起此事。” 在1998年,岭西省宣布停止福利分房,住房货币化、产业化成为房改的基本方向。但是,针对一些实际困难,集资建房的“优惠”政策仍得以保留,主要的保障对象是住房困难户较多的工矿区和困难企业。在实际操作中,集资建房管理起来比较难,一些权力部门不断修集资建房,而一些弱势部门则望房兴叹。 侯卫东对这些情况是了如指掌,问道:“我们局手里也有不少资源,搞集资建房应该不成问题,到底难在什么地方?” 沈东峰不太愿意说前任“南霸天”的问题,道:“好几次想修,阴差阳错没有修成,集资建房政策以后越来越紧,这两年若不抓紧修,等到政策变化,恐怕就很难再修。” 侯卫东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很干脆地表了态:“我没有意见,你提一个方案出来到班子会上讨论,如果大家都没有意见,就想办法攻关。” 前任局长“南霸天”一直想搬迁办公楼,他为此做了多方面的工作,已经有了些成效。不料万里长征完成了百分之六十,他突然从领导岗位上被调离。在饯行宴上,“南霸天”喝醉了,单独拉着侯卫东,说了两件遗憾事情,其中一件就是未成功搬迁办公楼。侯卫东当时就把此事记在了心头,只是初到农机水电局,他没有贸然提起此事,今天沈东峰提出了修家属楼的事情,他顿时就想起了“南霸天”的遗憾事。 沈东峰再次体会到了侯卫东的爽快,暗道:“在这种领导手下工作确实很愉快。”他道:“现在土地控制得紧,没有高市长签字,方案就不能通过,侯局是否去找一找高市长?” 听了沈东峰的建议,侯卫东倒有些为难,以前在成津任县委书记,他顶了高榕许多次,虽然大家还没有撕破脸皮,可是两人之间有了较深的隔阂,如今要找她办事,有些难度。 第323章 对方在低谷的时候,是结盟的最佳时机(5) 侯卫东没有在沈东峰面前露怯,沉吟了一会儿,道:“我听南局长说过此事,当时他的想法是将家属院与办公楼搬迁捆绑在一起,厅里可以给政策和补助,我找时间到省水利厅去一趟,将南局长没有跑完的事情落实下来。” 只要省水利厅给了政策和补助,市里自然就不会有意见,这是拿起鸡毛当令箭的做法,侯卫东想用这种方法绕过高榕。 沈东峰道:“厅里倒是有一定意向,不过并没有明确。” “有意向,我们就有争取的余地。我先跟省里联系,如果有可能,下午就去。” 自从与胜宝集团谈判破裂以后,侯卫东便知道自己将被调离成津,在市委没有作出决定之前,他主动要求调到农机水电局。这一次调动他经过了深思熟虑,也是以退为进的重要步骤。 侯卫东先给前局长“南霸天”打了电话,了解了办公楼搬迁之事,然后再给水利厅吴英副厅长打了电话。 吴英在电话里道:“南局长为了此事多次到厅里汇报,不过现在情况有了新变化,不仅仅是搬迁办公楼的事,厅里准备搞一个培训基地,附带着做疗养基地。” 侯卫东悟性很高,马上道:“吴厅长,培训基地定在哪个地区?如果没有定下来,我希望吴厅长能考虑沙州,吴厅长有时间吗?我想当面过来汇报。” 吴英笑了起来,道:“明天我要到美国去,要么你等我从美国回来再说,要么下午过来。” “那我下午就过来。” 放下电话,侯卫东给局办打了电话,道:“通知班子成员,立刻到小会议室开会。” 开会时,局班子成员一致同意将培训基地、疗养院、办公楼和集资建房捆绑在一起,而且地点就定到南部新区,因为南部新区有岭西最好的温泉资源,这是说服水利厅的最大卖点。简短的班子碰头会结束以后,侯卫东从南部新区找来了温泉资料,叫上车,直奔岭西。 来到岭西省水利厅,侯卫东在楼下给吴英打了电话,吴英道:“不太巧啊,管厅长临时通知开办公会,也是趁着我到美国出差之前,将有些事情商量了。这样,晚上下班以后,小勇和刘明明几个年轻人要聚一聚,在竹园,你直接在竹园等我。”她知道侯卫东与女婿和曙光都有接触,就直接让他来参加比较私人的活动。 侯卫东住进了金星大酒店,金星大酒店与竹园相隔不远,正好可以掐着时间到竹园。 他从沙州赶到岭西,为了抢时间,没有来得及吃午餐。此时有一个完整的下午,他就在餐厅吃了午餐,然后泡了一杯茶,坐在酒店落地窗前,从高处俯视着岭西的大街小巷,街道车来车往,人如蚁。 坐在窗台边享受了一会儿安静时光,手机响了起来。 “卫东,我是朱小勇,蒙宁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说是你要到竹园来。我受蒙宁和方红线的委托,正式邀请张小佳参加晚上的活动。” 侯卫东道:“我已经到了岭西,在金星大酒店,小佳没有来,我马上就同小佳联系,几名女将估计是要打麻将。” 朱小勇道:“不仅是蒙宁和方红线要打麻将,我岳母也要打麻将,只是她很挑桌友,听说你的夫人也喜欢打麻将,所以她晚上准备和我们这些小辈一起娱乐。” 到了晚上6点30分,吴英、蒙宁、朱小勇、刘明明、陈曙光、方红线、侯卫东、小佳等人全部到齐。这是纯粹的家宴,吴英是长辈,其余人皆是小辈。在小辈中,陈曙光是副厅级干部,侯卫东是处级干部,刘明明是商界中人,朱小勇是国有企业老总。 吴英坐下以后,指着刘明明道:“明明,我在这里要批评你了,小勇、曙光和卫东都成家立业了,你还是一个人当钻石王老五,今年就得正儿八经地找个女朋友,结婚生子,这是人生大事。” 刘明明如今生活舒服,选择自由,哪里肯轻易结婚,他呵呵笑道:“不是我不愿意结婚,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 吴英用手点着他的脑袋,道:“你眼光太高,找对象不要光看相貌,还要看品质,这才是最重要的。” 蒙宁笑着打断道:“妈,刘哥这颗金光闪闪的钻石王老五,结了婚,立刻贬值。” 小佳坐在蒙宁和方红线旁边,她面带着微笑,听着蒙宁等人说话。她出生于工人家庭,以前家里接触的全是工人老大哥,厅级干部、省委书记秘书这些人就如天上星星一样,只能远远地仰视,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如今这些星星一般的人坐在自己身边,虽然和方红线、蒙宁等人在一起打过麻将,却仍然有不真实的感觉。 侯卫东给祝焱和周昌全当过秘书,见多识广,早就越过了小佳这个心路历程,很正常地与陈曙光等人交谈。 吃过饭,吴英把侯卫东叫到了一边,道:“小侯,你有什么想法,实实在在地谈。” 侯卫东道:“市农机水电局办公楼太破烂了,和当前迅速发展的水利事业以及地级局的地位不相称,我考虑重修水电局办公大楼,而且将重修大楼与建培训基地结合起来,希望能得到厅里的支持。”他一边说,一边将沙州南部新区的温泉资料递给吴英,道:“这是南部新区的温泉资料,无论是温度、矿物质含量,还是开采的难易程度,都是全省一流的。” 吴英翻看着资料,道:“小侯是有心人,这么快就将资料收集起来,沙州新城区温泉资源丰富,这倒真是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很有竞争力,我同管厅长商量以后,再作决定。” 听到吴英表态,侯卫东知道希望很大,表态道:“新城区温泉资源在全省是最好的,周边环境、基础条件都很不错,我临行前向朱书记汇报过,他表示全力支持。” 最后一句话是临时杜撰的,不过侯卫东这样说也是有把握的,他在当成津县委书记时,朱民生多次来考察竹水河水电站,其醉翁之意,侯卫东清楚得很。如今只要吴英点了头,朱民生百分之一百支持,这不是支持侯卫东,而是支持吴英。有了市委书记朱民生的支持,副市长高榕这一关就可以绕过去。 吃完饭,蒙宁道:“妈,我、红线还有小佳,陪你打打麻将,竹园楼上有高档的茶室。” 吴英是第一次见小佳,道:“张小佳打不打麻将?”她的意思是问小佳是否喜欢打麻将,如果不喜欢,凑在一起也没有意思。 蒙宁笑道:“小佳是高手,上次我们打过。” 四个女人约在一起上楼,蒙宁临走前对朱小勇道:“我陪妈打麻将,你得回家。娃儿还没有完全退烧,保姆没有文化,靠不住,得有自己人看着。” 朱小勇也不想同这群娘们儿混在一起,趁机离开。等到朱小勇走了,陈曙光道:“我也回去了,免得影响各位女士打牌的心情。” 刘明明此时与美女有约,巴不得早些离开,听到朱小勇和陈曙光都要离开,找个理由也走了。 侯卫东自然不能在这里停留,他对小佳道:“我住在金星大酒店,打完牌,给我打电话。” 蒙宁道:“侯局长,今天难得聚在一起,你要做好守空房的准备。” 侯卫东笑道:“以前都是我让小佳守空房,今天我尝尝守空房的滋味,只是吴厅长明天要坐飞机,别打得太晚。” 离开竹园,回到金星大酒店,侯卫东享受着难得的独处时光,看电视到晚上12点,这才睡觉。想到小佳是陪吴英副厅长打麻将,他就没有打电话去骚扰小佳。 早上7点,侯卫东起床,在屋里锻炼了二十来分钟,出了些微汗。 8点,小佳回到金星大酒店,进来时,眼圈发黑,她将鞋子踢掉,仰面躺在床上,道:“真是累死了,吴阿姨精力真好,一直兴致勃勃。” “你赢了还是输了?” “打麻将时,吴阿姨发了话,大家公平竞争,不准故意放水,我确实是认认真真打,没有放水,大家水平都差不多,我估计还赢了些。” “你还真是这么实诚,让你认真打就认真打。吴厅长是领导也是长辈,应该放水就放水,真要赢了吴厅长的钱,我都觉得过意不去。” 小佳打了个哈欠,道:“吴阿姨有几次放炮,我都没有要。” “那她赢了没有?” “应该赢了,蒙姐和方姐肯定是输了。”小佳又打了个哈欠,道,“老公,你9点喊我起床,我今天上午不想上班了,得给谢局长请假。”过了一会儿,她就发出均匀的鼾声。 第324章 得罪一次,要弥补无数次(1) 心态不好,到哪里都不舒服 沙州市委,易中达拿着一份请示找到黄子堤,道:“这是出国人员的拟定名单,你看一看。” 黄子堤扫了一眼名单,道:“我们到国外是去考察学习,是开阔视野,目的是增长见识,洋为中用,这不是老同志的待遇,也不是旅游,四个县的组织部长都应该去,人大、政协的同志就换到下一批。” 易中达看了看自己拟定的名单,若是按照黄子堤的建议,至少得换好几人,道:“这个名单是各单位推荐的。” 黄子堤道:“那就划个杠子,超过五十岁的就免了,考察人员还是主要集中在中青年这一块。” 易中达想了想,觉得黄子堤的说法也有道理,原本考察组就有两位县委组织部长,再增加两位县委组织部长,不过就是淘汰两人而已。 经过修改的出国名单送到市委书记朱民生手中,他看了一眼人员组成,签下了“同意”两个字。 郭兰接到市委的出国通知,感到很是突然,不过这是市委组织的出国考察活动,她也没有过多考虑,让办公室按照文件通知去办手续。 7月中旬,沙州市委出国考察团正式在岭西机场上了飞机。 经过长途飞行,来到了旧金山以后,郭兰感觉颇为疲惫。刚在宾馆住下,综合科杨腾过来敲门。 “黄书记找你,在他的房间。” 郭兰匆匆化了淡妆,来到黄子堤的房间。 黄子堤身穿浅色的运动服,比在国内青春得多,如果不是肚皮稍大,还是可以用仪表堂堂来形容,他笑容可掬地道:“今天晚上有沙州人请客,你和我一起去。” 郭兰有些吃惊,道:“沙州人在美国,是谁啊?”她在沙州市委组织部工作时,与黄子堤有过接触,虽然谈不上有密切关系,双方都不陌生,但是类似这种饭局,还是第一次。 黄子堤没有正面回答,神秘地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下了楼,见到一辆宝马车停在门口,车前站了一个人,向着黄子堤等人挥手。等到黄子堤走近,那人道:“欢迎黄书记,我在唐人街已经有安排。” 此人郭兰认识,是当年益杨的名人易中岭。 郭兰在益杨组织部工作时,对当年益杨检察院的案子知道得很清楚,她暗道:“侯卫东提起过易中岭,总是一副鄙视的样子,这人怎么就和黄子堤搞到了一起。”在组织部工作多年,她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同易中岭打过招呼,上了车。 杨腾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易中岭坐在司机后面的位置,黄子堤坐在中间,而郭兰坐在了后排右手的位置。 “黄书记,不太好意思,挤着你了。” 黄子堤豪爽地笑道:“在旧金山能坐上宝马,不错了。” 旧金山的唐人街是美国西部最大的可与纽约唐人街相比的地方,这里大约有八万余名华侨居住,这里所写的、所听的都是汉语,所见的都十分有中国传统风格,宛然是一个小中国。驾驶员是华人,一边驾驶一边讲解唐人街的历史,他的口音听上去与普通话不一样,软一些、糯一点,杨腾问了问,果然是从台湾过来的。 旧金山在华人世界是鼎鼎有名的,郭兰一边听着司机讲解,一边看着窗外的街景。 黄子堤体胖,占的位置宽,随着汽车的行驶,他不时碰到郭兰的身体,只觉车内暗香浮动,别有一番迤逦风景。 自从收了五十万,又在易中岭别墅后面的别墅享受了无数美女,黄子堤的思想便发生了突变。那天在会场上,气质幽雅如百合花的郭兰突然打动了他的心弦,他如溺水之人,眼前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匆匆地想将这根稻草抓在手中。 晚餐以及随后的行动,让郭兰如吞了一只苍蝇,回到酒店,她心里有着倾诉的冲动。提起电话,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最急切的倾诉对象居然是侯卫东。 她拿着电话,在屋里转了圈,最后,这个电话还是没有打出去。 此时,在岭西正是大白天,侯卫东坐在办公室里,他接到了段穿林打来的电话。段穿林告诉了侯卫东一个信息:在茂东,胜宝集团施工进场遇到了极大的阻力。 胜宝集团第一次进场,几个老太婆站在机械前面,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气。工人们见到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讲道理对方听不进去,动手于心不忍,而且外面还有很多青年人在环伺,只能以退场结束。 第二次,在当地政府部门的介入下,胜宝集团在规划用地上开动了机器,但是很快就陷入了村民的围堵之中,在拉扯之中,当地部门的干部被村民打了。 第三次,施工队再次进入施工,这一次出现了数十名警察,村民闻讯而来,越聚越多,带队的茂东副市长眼见形势急转直下,下令撤退。 第四次,一夜之间,推土机、挖掘机等工程机械突然进入了胜宝集团项目用地,数百名警察组成了人墙,数十辆警车形成了屏障,保护着胜宝集团强行施工。村民则是全体出动,与警方发生了激烈冲突,二十多名村民被打伤住院,警察也有数人受伤。 随后,数名村民被拘留。 作为《政经评论》岭西负责人,段穿林很敏锐地盯着茂东市,基本上记录了每个过程。 在电话里,段穿林饶有兴致地问道:“侯局长,你当初为什么要力排众议,否定意向性协议?是否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侯卫东尽量避免幸灾乐祸,客观地道:“如果成津财力雄厚,接受胜宝集团的条件未尝不可,现在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啊。虽然我没有见到胜宝集团与茂东签的协议,可是从胜宝集团与成津县签订的协议来看,条款好不到哪里去。胜宝集团把原本应该由企业承担的费用转嫁给了地方,地方财政银根吃紧,只能转嫁给当地村民,以至于形成今天的局面。” 段穿林追问道:“侯局长,我有一点迷惑,凡是有一定行政经验的人,都应该能够预料到这种情况,为什么茂东市不怕麻烦,非得接受这种苛刻条件?从道理上说不过去。” 侯卫东道:“岭西实行的是竞争性体制,经济发展水平作为提拔干部的硬性指标,这涉及各地官员的政治前途,大家对此自然十分重视,茂东是经济弱市,改变的欲望就更加强烈。” 段穿林拿出了记者穷追不舍的劲头,道:“这一次你从成津县委书记的位置上调到农机水电局,可以说是市委对你的变相惩罚,承认这一点吗?” 侯卫东笑了起来:“呵,呵,移山同志,这是正常的工作调动,作为党员,我必须无条件服从组织的安排。” 段穿林的笔名叫做移山,以段穿林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态度平和、彬彬有礼,以移山之名出现在杂志或是内刊上,他咄咄逼人,直指要害。 段穿林缓和了口气,道:“侯局,今天不是采访,我只是想了解真实情况。随着经济发展,类似的事情肯定会越来越多,胜宝集团是一个好标本,我要认真进行解剖。” 侯卫东道:“移山,你要研究茂东,我没有意见,只是有一个请求,研究茂东时,最好不要把成津扯进来。对于我来说,以成津来反衬茂东有失忠厚。” 段穿林对这个请求避而不答,道:“近期跑基层比较多,发现政府带头违法的现象时有发生。在茂东这个案例之中,政府严重违反相关程序,比如,村民承包的土地被征用并强行平整,除了一张政府公告以外,平整土地前没有签任何协议,而且据我调查,岭西省发展和计划委员会对胜宝集团项目没有立项批复,目前从头至尾,茂东政府都是在违法操作。” 侯卫东道:“你站在政府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也就想得通了。茂东政府为了留住胜宝集团,因此采取了一边进场一边办手续的办法,出发点是好的,若是他们办事拖拉,说不定还会冒出另外的竞争对手。” 段穿林尖锐地道:“法律、法规以及政策就是规则,政府应该带头遵守,不能因为有理由就随便违反游戏规则,一句话,纵有千般理由,政府也不能违法行事。” 侯卫东道:“改革开放取得的成就,相当部分是打破旧有规则而建立起来的。以现实经验来看,一个地区遵守游戏规则往往意味着失去先机,这是岭西省情所决定的。基层干部顶着风险吸引外资,说到底,也是为了促进地区发展。” 听了侯卫东为茂东市的辩解,段穿林笑了起来,道:“岭西有句俗话,叫做屁股决定脑袋,侯局长明明反对胜宝集团的不平等协议,当听到我攻击茂东政府时,还是不由自主地为茂东进行辩护。” 就在侯卫东和段穿林这一次电话结束后不久,茂东市唐台县村民集体来到岭西省政府,在省政府外面拉起了标语。茂东市政府得到了电话通知以后,由副市长带队到了岭西,用尽各种办法将上访的五十九个村民带回了茂东。 此事发生的晚上,周昌全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周昌全难得地夸奖了侯卫东:“胜宝集团条件苛刻,地方政府好大喜功,没有维护当地老百姓的利益。不择手段上项目是为了提高地方经济实力,情有可原,可是以群众利益为代价又实在不可取,卫东,你的头脑很冷静。” “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您的教导。”侯卫东送给了周昌全一顶高帽子。 他在心里暗叫侥幸,若是自己稍有软弱,屈从于胜宝集团施加的压力,此时坐在火盆上烤的就是成津县,他在心里发了一声感慨:“从政之路真是如履薄冰!” 周昌全交代道:“沙州市即将进行换届选举,如今市级班子年轻化,副市长里要求配备一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你具有竞争力,这一段时间各方面事情要注意,千万不能在关键时期犯错误。另外,你一直在读研究生,拿到毕业证没有?这是竞争的一个砝码,虽然不起眼,关键时候却很管用。” 星期六,侯卫东让局办公室给省委党校的班主任送了些竹水河野生鱼过去。 在书房里看书,侯卫东接到了郭兰的电话。 “你回国了?”郭兰很少主动给侯卫东打电话,接到了郭兰电话,侯卫东很是惊奇。 “昨天回国,我有事情找你。” “什么事?” “我在沙州,你有没有安静的地方,见面谈。” 侯卫东从郭兰的口气中,已经感觉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了想,道:“我开车来接你,回沙州学院。”与周昌全通了电话以后,竞争副市长便提到了议事日程,在这一段时间,他绝对不能产生任何绯闻,特别是与郭兰这种未婚的美女打交道时,更要注意。 “嗯,我在百货商场门口等你。” 侯卫东很快就将车开到了百货商场,郭兰提着小包在商场外等着。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她带着歉意地道:“在星期六打扰你,不好意思。” 侯卫东看郭兰忧心忡忡的样子,关心地道:“别客气,等会儿要上高速路,你把安全带系好。”打开车载音响,四兄弟合唱团深情而悠扬的歌声很快把车内空间填满。 “这次出国学习,愉快吗?” “我就是谈出国遇到的事情,想听一听你的意见。”郭兰满腹的心事,无处对人宣泄,在她心里,侯卫东是除父母以外最值得信赖的人。 侯卫东安慰了一句:“别愁眉苦脸,没有闯不过的火焰山。” 小车上了高速路,郭兰道:“我心里很乱,先安静一会儿,等到了沙州学院,我再和你谈事情。” 侯卫东闻言关掉音乐,郭兰道:“别关音乐,让我听一会儿。”她闭着眼睛听歌,心神渐渐安静下来,再次睁眼时,车已经到了益杨高速路收费口。 “到了益杨?” “到了。小车不到半小时,快得很。” 进了沙州大学,小车行驶在树间公路,郭兰透过车窗看着两旁的绿树,道:“大学真好,简直是世外桃源,我以前的选择是错误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如今大学也不是一片净土,关键是心态,心态不好,到哪里都会觉得不舒服。” 上了教授楼,郭兰打开家门,没有见到父母,这才到了侯卫东这边,她站在门口,道:“我爸妈到外面散步去了。” “别在门口当门神,进来坐。” 侯卫东把窗户打开,又用水壶烧了开水,再打开电视,冷清的家里就有了家的氛围。 “没有水果,只能喝茶了。”侯卫东泡了茶,放在郭兰面前,两人这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郭兰喝着茶,问:“黄子堤这人如何?” “你怎么突然问到他,人嘛,都挺复杂,很难一句话评说,而且我和他现在有矛盾。” “我想听一听你和黄子堤产生矛盾的原因。”尽管郭兰是成津的县委组织部长,但是她并不知道侯卫东与黄子堤产生矛盾的深层次原因。 “很简单,在修成沙公路时,成沙公路有四个标段,黄子堤介绍易中岭来承建一个标段,被我拒绝了,这就是矛盾和隔阂的开始,以前我和黄子堤关系还是不错的。” 郭兰脸上带着薄怒,道:“易中岭,又是这个易中岭!” 闻听易中岭的名字,侯卫东心跳了跳,他没有追问,而是在音响旁取出几盘歌碟,道:“想听什么?” “你这里的苏联歌曲不错,就放那几个碟子。” 侯卫东将那盘苏联歌曲放了进去,不一会儿,屋子里又响起“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的歌声。这首《小路》诞生于卫国战争的烽火中,年轻的姑娘追随心上人,一起上战场抗击敌人,优美而不柔弱,情深而不缱绻,歌声中透着坚强和勇敢,倒挺适合当前的谈话情境。 音乐响起以后,侯卫东这才重新接起刚才的话题,道:“易中岭去了美国,他凭什么去,以什么资格去?” “他不是随团去的,而是提前到了美国,其实专门到美国为黄子堤服务。”郭兰想着在美国遇上的事,心里很生气,道,“这个易中岭,太不像话了!”她出身于书香门第,尽管心里有气,出言也很温和。 侯卫东直言道:“易中岭这人是渣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是指益杨检察院的案子,他没有说得太直白,只是含蓄地点了此事。 第325章 得罪一次,要弥补无数次(2) 郭兰道:“这一次沙州代表团到了美国,当天易中岭就接黄子堤吃饭,黄子堤还把我叫了去。吃了饭,事先不跟我说,直接去了跳脱衣舞的酒吧。其实看一看异国风情也无所谓,我没有这么保守,关键是黄子堤这人太恶心,易中岭太可恶。” 侯卫东素知郭兰的性格,听她说了此语,心道:“莫非黄子堤对郭兰有了非分之想?”他知道易中岭心黑手毒,叮嘱道:“易中岭是人渣,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郭兰脸色微红,道:“易中岭敲边鼓,主角是黄子堤。没想到这么道貌岸然的一个市委领导,会有这种肮脏的想法,他居然趁着酒意,提出和我保持密切联系,是男女之间的联系。” 想着黄子堤的模样,侯卫东感觉有些难以置信,道:“说黄子堤贪财,我不会吃惊,这两年他的行为已经显露出这方面的迹象,他在女人方面的问题,我还真没有听说过。” “我不想再说他了,真让人恶心。他送了一块手表和一条金项链给我,被我扔到了垃圾桶里。”郭兰自嘲地道,“我没有想到,他会用这种手表和金项链来收买我,难道我是那种贪慕虚荣的女人,用手表和项链就能收买?也太廉价了吧!” 听到这种荒唐事情,侯卫东目瞪口呆之后,笑了起来,道:“这也太荒唐了,黄子堤难道是精虫上了脑?” 说了这句粗话,他想到对面坐着郭兰,忙道:“不好意思,说了句粗话,不过这也反映了黄子堤的道德水准,这些本质性的东西被官位上的光环所遮掩,这一次彻底暴露了出来。” “没事,我有时也想说粗话,只是从来没有说过,实在说不出口。除了金钱引诱外,黄子堤多次对我许诺,要让我到市委当副秘书长。” 侯卫东大摇其头,道:“我没有想到黄子堤是生活中的解构主义大师,他把神圣的东西在我们面前打碎,幸好我们的承受能力足够强大,否则思想会混乱的。” 想起初到组织部门工作时的神圣之感,郭兰心情颇为黯淡,道:“到政府机关来工作或许是个错误,我应该和父亲一样,在大学里教书,生活在象牙塔里,不管外面是春夏还是秋冬。” 侯卫东越想越觉得此事荒诞,不停摇头,道:“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黄子堤有这个念头,说明你有魅力,也说明他是一个男人,只不过他不应该用公器来求私情,这是最不能原谅的做法。而且,黄子堤应该有自知之明,他怎么能配得上你,这就是典型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又道,“混到黄子堤这个份上,已是人到中年,天天喝酒,肚子难免长大,天天动脑筋,额头难免皱纹丛生,挺着大肚子,满额头的皱纹,这副尊容,确实难讨美女欢心。他最佳选择是拿出值得交换的东西,有的人是凭财产钱物,黄子堤只能凭借他所掌握的权力资源,这也是他对权力的寻租。” 郭兰怒道:“他也太小看我了,难道我为了官位能出卖自己?!” 侯卫东道:“不是他小看你,而是现实生活中这种事情太多了,靠女色上位的领导着实不少。” 郭兰一时无法反驳他的话。 侯卫东劝道:“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如蛛丝一样轻轻抹去就行了,以后面对黄子堤,当成没事人。但是对他提出的非分之想一定要断然拒绝,不能给他以丝毫幻想,否则就会变本加厉。” 郭兰脸上有淡淡的忧愁,道:“经此一事,我倒看得通透了,准备再拿起书本,先考研究生,然后争取留在大学里。如果有条件就到岭西大学,实在不行我就回沙州大学。” 侯卫东没有想到郭兰居然会有这种想法,道:“县委组织部长已是很重要的岗位了,放弃这个令人眼红的职务,不觉得遗憾吗?你这种做法,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而且若大家都是你这种想法,就形成了劣币驱逐良币的局面。” 郭兰道:“我不是一时冲动,很久以前就有这个念头,美国之行只不过是催化剂。” “你真的认为大学就是一片净土?我看不见得。你留在县委组织部长这个岗位上,至少可以为成津多选几位品德高尚的干部,这就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轻易退缩了,以后说不定会后悔的。” 郭兰脸上神情有几分复杂,随即坚定起来。 “一条小路”的歌曲结束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也结束了,音乐又响起了《喀秋莎》的旋律。 侯卫东道:“忘掉黄子堤,他并不能一手遮天,多行不义必自毙。郭兰,你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拿黄子堤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是愚蠢的行为。” 郭兰脸上露出些许笑容,道:“谢谢你给我的鼓励。我前几天的想法太悲观了,千万别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句话我记下来了。”又问,“你有没有欢快一些的曲子?” “我的碟子都在这,你来选。” 郭兰将侯卫东收藏的曲子拿出来看了看,道:“你一直说不懂音乐,我觉得你的碟子还真行。” 她选出一张碟,道:“这是一碟探戈舞曲。” “你先试一试效果。”侯卫东将碟子放进去,音乐声随即从铁家伙里飞了出来。 郭兰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道:“这首是阿根廷探戈无冕之王卡洛斯?加德尔作的曲,中文名叫做《只为伊人》,是一首带有贵族气质的小提琴曲。很多电影中探戈的首选舞曲都是这曲子,《真实的谎言》中,施瓦辛格和那个女的跳舞时也是用的这首曲子。” 舞曲完毕,侯卫东又重新放了一遍,道:“你舞跳得很好。” 侯卫东和郭兰第一次见面是在沙州学院后门的舞厅里,这一段经历深深地留在了两人的记忆中。经过短暂的沉默,侯卫东与郭兰目光相对,两人目光又黏在了一起。 侯卫东勇敢地道:“我请你跳这支探戈。” 探戈是欢快的,《只为伊人》刚柔并济的旋律回荡在房间里。一曲探戈,两人起步皆有些生疏,不过很快就圆滑而熟练,在客厅里转动着。舞曲结束,侯卫东与郭兰也拥在一起。 “卫东,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你是坚强的男人,让我觉得心里很踏实。” 侯卫东嘴唇小心翼翼地接触到郭兰的嘴唇,一片温润和柔软,还有淡淡的香味,这个香味不是化妆品的味道,也不是香水的味道,而是发自唇齿的香味。 郭兰仰着头,迎接着侯卫东,两人互相吸吮着,搅动着,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走动,世界因为这个深深的吻而突然间凝滞。 侯卫东双手紧紧拥抱着郭兰,他不敢将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在他的心目中,郭兰就如一朵水中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清丽得让人心疼。吻了一会儿,大门传来了敲门声,郭兰吓了一跳,羞红了脸,急忙躲进了卧室。 侯卫东打开了门,见郭师母站在门口。 “小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中午走不走,到我家里吃午饭,你肯定没有买菜吧?” 侯卫东尴尬地笑道:“我中午有事,要出去吃饭,谢谢郭师母。” “我们是邻居,别客气,有什么事情说一声。”郭师母站在门口,絮絮地说了一会儿闲话,离开时,道,“小侯,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一定要记在心头。” 等到侯卫东回到卧室,郭兰这时已经将略为凌乱的衣衫整理好了,道:“我妈给你说了什么事情?” 侯卫东关上防盗门时,暗道:“当初会在沙州学院买这套房子,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听了询问,答道:“你妈的心病,你应该清楚的。”郭兰脸微红,叹息一声。 经过郭师母打忿,两人没有再跳舞,坐在客厅聊了一会儿。 郭兰道:“我要回家住一晚,你什么时候离开。” 侯卫东道:“等一会儿就走。”等到郭兰先回到家,他休息一会儿,给郭兰打了电话,这才离开家。 来到了汽车旁,回过头来,只见郭兰站在她家里的阳台上,正朝着下面张望。 侯卫东朝着阳台挥了挥手,打开车门,又挥了挥手,这才上了车。 当小车离开了沙州学院,侯卫东将车载音响打开,很快,四兄弟合唱团的歌声便回荡在了车厢内。他唇间还留着淡淡的香味,这是属于郭兰特有的味道,绝无仅有的味道。 侯卫东一直处于隐隐的兴奋之中,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他开车上了高速公路,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在脑中回味着与郭兰的对话。 “你为什么要谢?” “和你谈了话,我心里觉得很踏实。卫东,你的信念坚定、不屈不挠,这是作为男人的最大优点,真正的男人不仅仅是指身体的强壮,更是指心灵的强大。” “如此评价,我愧不敢当。” 开车行驶在高速上,侯卫东反复琢磨着“信念坚定”这个评语,暗道:“我真的有信念吗?大学毕业到青林镇,从开石场到跳票当副镇长,然后一步步走过来,更多的时候是被事情推动着走,是社会生存本能在推动着我前进。” “或许潜意识中还有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但是这和信念坚定并不是一回事情。” 侯卫东反复追问着自己:“我有信念吗?我的信念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直缠绕着他,当小车进入了沙州市区,他在心里道:“现在别多追问信念问题了,还是解决现实问题。” 回到沙州,侯卫东给办公室打了电话,让司机到家里来接人。然后先回家刮掉胡须,穿上干净衬衣,提着皮包,下了楼。 小车已经在楼下等着,杜兵站在车旁,见到侯卫东走出新月楼的大门,连忙迎了上来。 侯卫东有些奇怪,问道:“杜兵,你还没有去报到吗?” 杜兵很自然地接过了皮包,道:“侯书记,我今天下午就要到岭西,到岭西之前,先向您告别。” “呵,你不必多礼,从现在开始,你是省委组织部的领导,以后要给沙州,给市农机水电局多说几句好话。” 杜兵恭敬中带着感激,道:“侯书记,我永远都是您的兵,有什么指示,您吩咐就是。” “省委组织部的位置很好,如果不出意外,你在不久的将来也会走上领导岗位。我送你八个字,眼尖、手快、腿勤、嘴紧。这八个字是当年季海洋送给我的,总结得很好,以这八个字指导自己的行为,一定会大有收获。” “侯书记的教诲我一定记在心里。” “女朋友的事情暂时不要考虑,等你在省里站住脚跟以后,调动就是小菜一碟了。” 杜兵将侯卫东送到办公室,晏春平此时已经将热茶泡好,放在了侯卫东办公桌上。杜兵一眼就见到了茶杯外沿有淡黄色的茶渍。 等到侯卫东去卫生间时,杜兵拍了拍晏春平的肩膀,指了指杯上的茶迹,道:“茶杯是纯白色的,茶渍会很明显,你赶紧换一个杯子。” 晏春平道:“杜哥,我没有注意到,谢谢你提醒。” 他端着茶杯飞快地走了出去,很快将茶杯洗干净,正准备放茶叶时,杜兵又道:“你用开水烫一烫茶杯。” 晏春平一边用热水烫了茶杯,一边道:“杜哥,你能到省委组织部去,侯书记为你考虑得太周到了,几年之后就是一方大员。” 杜兵知道侯卫东是走的丁原的路子,他心里感激,却不在晏春平面前表达,微微一笑,便岔开话题。 这时,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他用毛巾擦了擦手,道:“市里有没有人送你去报到?” 杜兵没有明说是哪位领导去送,含蓄地道:“有人送。” 侯卫东没有多问,他在书柜里看了看,取了一套书过来,道:“当年我才从沙州学院毕业,济书记那时还是沙州学院的副院长,他送了一套《平凡的世界》给我,这是我新买的版本,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杜兵接过这套精装本的《平凡的世界》,道:“侯书记,您帮我题个字。” 侯卫东笑道:“你知道我的字写得难看,别题字了。” “侯书记,这字的意义不一样。” 侯卫东想了一会儿,道:“这是我工作时第一位镇党委书记的条幅,我很喜欢,送给你,共勉。”他在《平凡的世界》扉页上写道:“每临大事有静气,侯卫东。” 杜兵离开以后,晏春平怀着激动的心走出了侯卫东办公室,他暗自琢磨道:“看来父亲的话是对的,跟着侯卫东肯定有搞头。杜兵能调到省委组织部,我跟着侯卫东干上几年,肯定也能混到一官半职,或者说调到要害部门去。” 办公室另外两个同事见到晏春平在办公室呆坐着,一人问道:“春平,你昨晚上没有睡觉吗?呆头呆脑坐在这里。” 晏春平道:“我头有些昏,出去买点药。” 从办公室出来,晏春平接连跑了好几个书店,买了一本《秘书学》,他在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尽管局里没有为局长配备专职秘书,但是我一定要成为侯卫东事实上的专职秘书。” 侯卫东花了半个小时,将厚厚一沓文件看完,绝大多数文件他只是看标题,只有少数重要文件以及与本局有关的文件,他才会留心看内容。处理完文件,他取过最新的《政经评论》内部参考,里面有对经济学家的采访。在采访中,有经济学家对记者说:“有的外国人说,中国的股市很像一个赌场,而且很不规范。赌场里面也有规矩,比如你不能看别人的牌。而我们这里呢,有些人可以看别人的牌,可以作弊,可以搞诈骗。”在第二版中,报道了股票操纵者吕新建、朱焕良的证券案子,这两人用一系列手法,通过1500多个股东账户,控制了中科创业股票流通盘过半的仓位,进行股价操纵交易,共涉及资金约54亿元。 看了此报道,侯卫东打开了电脑,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买的是上海豫园。当时他在前嫂子江楚的鼓动之下,先后买了三万股上海豫园,他甚至忘记是在多少价位买的,此时看到了报纸,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正准备回家拿卡到证券公司查一查股票,手机响了起来。 “卫东,方便说话吗?”电话里响起了郭兰的声音,自从在沙州大学深情一吻,她将“侯书记”变成了“卫东”。侯卫东听到郭兰的语气,道:“让我猜一猜,是黄子堤要到成津县吗?” “你猜得很准,是黄子堤到成津来视察,他今天要听基层组织建设方面的汇报,还要到双河镇的点上去,我现在想到他的嘴脸就烦死了,还得陪着应酬一天。” 第326章 得罪一次,要弥补无数次(3) “曾昭强是新任县委书记,肯定要全程陪同。你把材料准备充分,别让黄子堤在工作上抓住你的小辫子,小人难防,不得不防。” “我真不想在这里演戏,天天假人假面,想起来真是没有意思。” “人生就是这么无奈,关键是心态,你得及时调整过来,否则工作起来会很累。” “我总在你面前发牢骚,你很烦吧,平时我总是戴着假面具,很难得可以说说心里话。” 侯卫东感叹了一句:“朋友千千万,知音有几人,能听到你的心里话,我很高兴。” 放下电话,郭兰想起了“知音有几人”这句话,心里暖暖的,她轻轻哼着电影《知音》的主题曲:“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一声声,如泣如诉,如悲啼,叹的是,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 中午,侯卫东回家把炒股用的资金账户卡从箱子里找了出来,开车到岭西证券去了一趟。 六十七万!看到自己户头上的资金,侯卫东有些发蒙,给大哥拨了电话过去,问道:“大哥,以前嫂子江楚炒股,到底赚了还是亏了?” 侯卫国听得莫名其妙,道:“你什么毛病,哪壶不开提哪壶。”和江楚离异,是侯卫国心中的隐痛,他甚至不愿意听到江楚的名字。 “当初她让我买了股票,是她帮我选的,我放着没有动,今天去看,赚了五十来万,我想问问她的情况。” 侯卫国骂了一句:“这个世界不公平,你发财怎么如此容易!你嫂子前后投入十来万,多数是你给的钱,天天盯着股市,一天不操作就手痒,五行不定,自然输得干干净净。从股市出来时,只剩下两万多。” 侯卫东道:“嫂子办事太情绪化了,如果她找我,我还是会帮她。” 侯卫国叮嘱道:“你到家里,别谈江楚,我那位是个小醋坛子。” 好的项目就如臭肉 7月中旬,岭西省水利厅传回准确消息,同意将培训基地和疗养基地放在沙州南部新区。 侯卫东接到此消息,给朱民生打电话汇报以后,立刻前往市委。 市委办副主任赵诚义道:“侯局,朱书记在小会议室,几位领导在开会。”说话时,他满面笑容,却没有招呼侯卫东坐下。 侯卫东调到农机水电局以后,由炙手可热的位置调到稍冷的位置,于是,他的态度就不如以前那么热情。 侯卫东没有在意赵诚义的态度,道:“朱书记什么时候散会?” “不太好估计。” 侯卫东看了看手表,道:“那我等一等。” 离开了赵诚义办公室,经过杨柳办公室时,侯卫东见到杨柳正坐在电脑前。他略为迟疑,没有停留,直接朝粟明俊办公室走去。 粟明俊办公室有好几个人,他见到侯卫东出现在门口,对几个下属道:“你们的方案太粗了,按照刚才谈到的高效、简洁的思路,重新调整。”朱介林等副部长与侯卫东打了招呼,便离开了办公室。 “老弟,我记得你还是第二次到我办公室来。”粟明俊从办公桌前走了过来,与侯卫东握了握手,两人便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闲聊。一般的客人,粟明俊不会走出办公桌。走出办公桌,一起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这是表示对侯卫东的看重。 “粟部长日理万机,我怎么好来打扰你。” “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还跟我说这些话。”粟明俊当上宣传部长以后,从来没有把侯卫东当成下属,见面时,只要没有外人,两人都是以兄弟相称。没有了外人,粟明俊说话就很直接,道:“这次换届,沙州政府副市长要空出来,你应该有想法吧。” 侯卫东道:“想法当然有,能否实现就是另外一回事。” 粟明俊知道侯卫东关系网宽,根本没有怀疑他的能力,道:“老弟希望很大,若是你不能上,在沙州还有谁能上?”又道,“你是来找朱书记?” “准备向朱书记汇报工作,他在开会,我在你这里等他。” 粟明俊亲自给侯卫东泡了茶,分析道:“一般来说,益杨、成津、临江、吴海等县的县委书记有一个人要当副市长,除了曾昭强以外,其他三位都有竞争力。另外,建委、财政、国土等市级部门一把手也很有竞争力,你得提前做好准备工作。” “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很多事情谁说得清楚。”侯卫东曾是周昌全的秘书,这个身份很敏感,可以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今市里主要领导,朱民生高深莫测,黄子堤面和心不和,易中达心有成见,市长刘兵态度含糊,尽管他有周昌全、吴英和陈曙光的关系,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市委书记朱民生开完会回来,问道:“侯卫东没有来吗?” 赵诚义心里一惊:“原来侯卫东与朱书记有约见,他也不明说。”他连忙拿出手机,一边拨打,一边回答道:“侯局长刚才来过,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朱民生冷眼冷面,道:“我在办公室等他,其他人暂时不见。” 很快,侯卫东就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赵诚义泡茶时,原本想拿普通茶叶,想到了朱民生的态度突然变了,又将普通茶叶换成了市委领导才能用的好茶叶,他知道侯卫东能品出里面的意思。 侯卫东汇报道:“培训基地和疗养基地放在南部新区,由厅里出资,希望市里帮助协调。厅里支持农机水电局办公楼搬迁,准备补助一部分资金,多少数额,还未定下来。” 朱民生点头道:“水利厅项目资金很多,你要多争取几个水利项目,至于工程上的事情,你按程序报到市政府。”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侯卫东摸到了朱民生的特点,凡是与水利厅有关的事,他都要亲自过问。因此,得知水利厅的决定以后,他第一时间向朱民生作了汇报。 临走时,朱民生突然道:“卫东不错,好好干。”这句话能从朱民生嘴巴里说出来,让侯卫东有些意外。离开了市委大院,他脑子仍然想着朱民生的态度。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朱民生态度突然转变,其中必然有些缘由,只是这个缘由,他本人暂时还不清楚。 在家里吃了午饭,正准备午休,接到祝焱的电话:“晚上有空没有,如果没有要紧事,你就过来吃饭,在祝梅爷爷家里。” “我准时过来。”从祝焱语气中,侯卫东感到话中有话。 下午开完班子会,已是4点,侯卫东亲自开车前往岭西。在城郊,他的车遇到了祝焱的车。祝焱的驾驶员王兵是侯卫东的老部下,他见过侯卫东的车,老远就按喇叭打招呼。 两辆车停在院子里,祝焱与侯卫东握了手,道:“卫东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茂东市如今已经被弄得焦头烂额,省里对茂东搞政绩工程有了看法。” 侯卫东道:“听说茂东的村民闹得很厉害。” 祝焱道:“茂东村民集体到首都上访,先后到了信访局和国土资源部,茂东市征地手续不全,如今非常被动,蒙书记和钱省长分别在机密件上作了批示。” 在岭西省,有些文件是分了级别的,文件上会特意标明保密到什么级别。侯卫东联系到朱民生突然变化的态度,他恍然大悟,道:“难怪今天我给朱书记汇报工作,他的态度比以前有明显改善。” 祝焱点了点头,道:“我听说,省里研究茂东上访问题时,周省长帮你说了话,钱省长还在会上表扬了沙州。” 侯卫东道:“周省长从沙州走出去,是有感情的。” 这时,祝老爷子、祝梅等人提着菜走到院子,祝老爷子道:“你们两人快点过来帮忙。” 当侯卫东接过祝梅手里的篮子时,祝梅道:“侯……叔……叔好。”她在这大半年里和李晶生活在一起,从李晶的点滴言语和表情中已经察觉了李晶的心思。她年龄小,还未谈过恋爱,面对着成人间的暧昧关系,表情颇不自然。 侯卫东倒没有注意到祝梅的神情,开玩笑道:“小梅进步很大,听说唐诗背得好。” 祝梅淡淡地笑了笑,一边用手比画,一边道:“我去……理菜……你们……先聊。” 祝焱坐在客厅里给组织部丁原副部长打了电话,等到侯卫东从厨房回到了客厅,道:“老丁今天晚上有事,来不了,我给他说了你的事情,他记在心上了。” 聊了一会儿,祝焱道:“听说省委主要领导有调整,蒙豪放书记要到中央去。” 侯卫东这才是真正地吃了一惊,道:“真的吗,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 祝焱道:“我是很偶然听到这个消息,可靠性比较高。” 得知蒙豪放要调走的消息,侯卫东心情复杂起来,他最强大的后援有三个:一是周昌全,二是祝焱,三是代表着蒙豪放的吴英、陈曙光。如今蒙豪放就要离开岭西,沙州副市长之职难免有变数,这让他顿时郁闷起来。这一次蒙豪放要调整到中央部委,侯卫东估计周昌全并不知道,祝焱却能提前得到这个消息,这事让他不由得对祝焱重新评价。 一是祝焱在益杨工作期间的搭档、部属们现在纷纷掌权,有财政局长季海洋、农机局长侯卫东、吴海县委书记赵林、成津县委书记曾昭强,另外还有朱兵等副处级干部,这些人并非都是在祝焱手里提拔到现任职务,但是都是在祝焱手下得到过重用,算得上祝焱的手下。 “祝书记这种识人用人的功夫,当真厉害。”侯卫东在未当领导之前,并没有领悟到祝焱的用人艺术,此时当了领导,回头再看祝焱,其选人用人的功夫确实值得称道。 二是祝焱与省级部门领导关系颇为深厚,光是自己知道的就有省委组织部丁原副部长、财政厅蒋副厅长、省政府秘书长等人。 三是祝焱当上了茂云市长、市委书记以后,建立了不少新人脉,这些人脉层次明显高于以前当县委书记的人脉,他能够感受到祝焱人脉的深厚。 四是周昌全和祝焱相比,周昌全更加强势一些,说话办事很有杀伐之气,祝焱则是外圆内方,手腕灵活,具有春风润物细无声的本领。 侯卫东仔细将两位领导的长短想了一遍,暗道:“我的脾气与周书记更相似一些,以后还得多学学祝书记的长袖功夫。” 他从参加工作发配到上青林,先是修路开石场,后来又是整顿铅锌矿,一直在苦干加硬干,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与祝、周两人固然有关,也离不开他的啃骨头精神。至于社交能力,侯卫东不如祝焱,甚至也不如任林渡,如今官当到了正处级,他越来越体会到长袖功夫的重要性。 酒至酣时,祝焱问道:“这一次沙州市政府换届,你有想法没有?” “要说没有想法,肯定是假的。” “沙州市委的态度很重要,你得把市委关系走通,至少不能让市委强烈反对。” 侯卫东苦笑了一声:“现在最大的阻力是黄子堤,我和他相处得挺糟糕。” “他和易中岭搞到一起,这是玩火。”祝焱摇了摇头,又道,“如果在沙州有什么问题,你就到茂云来,我很希望有你这种骨干力量。” 这一次换届,侯卫东已经有心竞争沙州副市长的位置,有周昌全在省里帮忙说话,又有吴英、陈曙光等人牵线,尽管在沙州市委有些阻碍,他还是有拼一拼的实力。不过,蒙豪放要调走,他开始为自己留后路,道:“祝书记,沙州换届时,我若是没有希望,就准备调到茂云。”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起了床,在院外见到了祝家老爷子和祝梅,他们已经在小河边走了一圈,才回到院子。 自从祝梅能开口说话,祝家老爷子天天将祝梅带在身边,恨不得将欠了十几年的话债全部补上,而祝梅天天苦练听和说,一老一小凑在一起,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 有时,祝焱过来说话,祝老爷子挥着手道:“你站一边去,我还没有和小梅梅说够。”弄得祝焱很无语。 侯卫东在祝老爷子家里走动已是好多年,祝老爷子没有把他当外人,道:“小侯,你怎么被弄到了农机水电局,那地方不是要害部门,待久了耽误你发展,还得趁年轻多上两级,年龄是个宝,大了提不了。” 侯卫东在祝老爷子面前表现得很有朝气,道:“我不想再平调了,准备找机会再上一级。” 祝老爷子举着大拇指,道:“小侯有志气,这一点比祝焱强,祝焱在县里工作时间太长了,到了市委这一级年龄偏大,再往省里走,很难了。你得趁着年轻,把级别提起来。” 祝梅在一旁道:“爷爷,你们……都……是官迷,难道,非得当大……官?我爸,忙得很。” 祝老爷子暗道:“如果不当官,怎么会有人出钱给你到美国去治病?”当然,这句话他只能藏在肚子里,绝对不会讲给祝梅听,他希望这个孙女多接触美丽的事物,最好不让社会的另一面去污染她纯洁的心灵。他乐呵呵地换了一种说法,道:“好人不努力当官,难道让坏人去把位置占了?” 说完这一句,他又对侯卫东道:“这一句话也是跟你说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得主动去占位子。你不占,等到坏人把位置占了,好人就要吃亏,自古坏人得道,就是因为坏人做事不讲规矩,‘文化大革命’里,坏人当道,好人吃亏,教训太深刻了。” 与祝家老少三代人告别以后,侯卫东开车进入了岭西,他将车停在了省委大院前的广场,透过小车车窗远远地看着庄严肃穆的省委大楼。这幢楼发出的指令,指挥着全省人民,自己作为沙州市正处级农机水电局局长,在大楼面前实在是渺小得很。 他拿出手机,找出陈曙光的电话号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直接给陈曙光打电话的想法,他将朱小勇的电话找了出来,道:“朱总,我是侯卫东,你好啊。” 朱小勇高兴地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顿饭。” 侯卫东道:“我在岭西,随时听从朱总的指示。” 朱小勇道:“12点15分,在竹园吃饭,先说好,我们都有金卡,不需要你来付账。” 第327章 得罪一次,要弥补无数次(4) 12点10分,侯卫东提前五分钟来到了竹园,刚把车停好,一前一后两部车停在了侯卫东身旁。除了朱小勇,还有刘明明和方红线。 在包间坐定,朱小勇道:“今天能坐到一起的人都是缘分,我说话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卫东老弟,沙州水电局目前有项目,让刘明明做。” 侯卫东道:“市农机水电局只有一个项目,就是办公大楼建设附带集资建房,培训基地和疗养基地由水利厅直接投资,不属于我的项目。” 朱小勇说了一个最新信息:“南部新区项目,水利厅准备全部委托给沙州市局来做,和农机水电局办公大楼项目捆绑,这样在土地上可以得到一些优惠。水利厅和市政府是双赢,市政府得了补助,水利厅少了麻烦。” 听到此语,侯卫东心如明镜,此项目朱小勇势在必得,他没有立刻表态,慢慢地把烟点燃,道:“我记得刘总手下没有实体,操作模式就是拿地、涨价、出手、赚钱,这个项目不适合这种方式。” 刘明明骂了一句,道:“他妈的,以前我是替人打工,辛苦弄来地皮,大头被别人吃去了。以前步高那小子在省城根本玩不转,这几年做房地产赚钱大发了,我要向他学习,踏实地做点实业。” 侯卫东眼光从朱小勇看到了方红线,再从方红线看到了朱小勇。 方红线身后站着陈曙光,她在侯卫东面前说话就很直爽,道:“卫东,你别看来看去,这些事情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想说得太明白,反正在座的几个人都有份。” 侯卫东连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道:“我明白,嫂子不用解释。”他对刘明明道:“刘总,具体事项不在这里谈,到时水利厅的资金下来以后,请刘总动动步,到沙州来谈具体事项。” 虽然侯卫东做出了肯定的答复,但是他心里也有些担忧,他与刘明明接触过数次,知道这位爷吃喝玩乐是行家,炒地皮赚差价也是行家,可是对他做实业的本事实在有些怀疑,不过在这种形势之下,他无法断然拒绝。 吃完饭,方红线道:“我还得上班,不陪你们了。”出门之前,她特意对侯卫东招了招手,道:“小佳麻将打得好,让她抽时间到岭西来玩,你别老是金屋藏娇。” 刘明明跟着站起来,道:“下午我约了建行领导,要做实业得先贷款,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你们两人慢慢聊。” 屋里只剩下朱小勇和侯卫东两人。 侯卫东推心置腹地道:“据我所知,刘明明以前都是做短平快的项目,这种大项目他没有经验,这可是关系到水利厅的投资,弄黑了,我脸上不好看,更不好向厅里交代。” 朱小勇表情很淡定,道:“招投标这一块你来负责,项目质量由我来负责把关,质量问题你大可放心。水利厅两个项目,有什么事情你直接给我打电话,刘明明只是挂个名,他不是办实事的料。” “朱总把关,我放心。”侯卫东这是说的真心话,朱小勇是科班出身,又是竹水河水电站项目的实际负责人,工作经验很足。而且凭着这一句话,侯卫东知道朱小勇在里面也扮演了角色。事先得到了祝焱的消息,他对朱小勇急于抓项目的原因心里挺清楚,也就说了一句含糊的话。他话锋一转,道:“市政府在今年要换届,我有意去搏一搏,朱总给我出一出高招。” 朱小勇听到侯卫东提条件,脸上露出笑容,道:“这是小事,老弟是年轻才俊,沙州市委肯定会有考虑。” 侯卫东拿过来酒瓶,倒了两个小杯,道:“我敬朱总一杯。” 朱小勇拿了两个高脚玻璃杯,道:“喝小杯酒有什么意思,来杯猛的,等会儿到楼上放松。” 喝了这一杯猛酒,朱小勇猛地甩了甩头,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古人总结得太好了,我们两兄弟去放松,享受人生。” 侯卫东此时目标在副市长,不愿意在这节骨眼上有过火之事,他趁着朱小勇上卫生间时,悄悄给晏春平发了短信,短信内容是“什么事30?”这是两人事先的约定,有了这个暗号,晏春平就要在30分钟之内打电话过来,找理由让侯卫东脱身。 半个小时后,侯卫东电话响了起来,随后传来晏春平着急的声音。 侯卫东接了电话后,道:“朱总,不好意思,单位有急事,我要回去了。” 朱小勇意犹未尽,道:“真的要走?干脆别走,下午我们去潇洒。” 侯卫东借口单位的急事,婉拒了朱小勇的好意,离开了竹园。 晚上,陈曙光下班回到家里,方红线在门口接过外套,道:“曙光,你安排在什么地方?” 陈曙光略显焦躁,道:“进屋说话,着什么急。” 方红线知道老公心事很重,赔着笑脸,端了茶水到客厅,道:“你跟着蒙书记这么多年,他总得给你一个交代,你现在是副厅级,放出去,应该提拔半级吧。” 陈曙光道:“烦不烦,别像老太婆。” 方红线被呛了两句,到厨房里转了一圈,挑了挑保姆的小错,又转到客厅,道:“中午与侯卫东见了面,事情谈成了。” 在陈曙光眼里,沙州市农机水电局是太小的工程,道:“这事有什么难度,值得高兴?!” 方红线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你前后扶持了十来个千万富翁甚至亿万富翁,自己却是一穷二白,我觉得有钱比当官好。” 陈曙光不屑地道:“你懂得什么,在岭西,政治人物始终是社会主流,没有政治身份,商人算个屁。” 方红线不服,道:“我看有钱人的日子过得比你滋润。” 陈曙光哼了一声,道:“在岭西,亿万富豪在我面前也得规规矩矩,有钱只能让自己过得好,有权则可以决定人的命运,有权和有钱是有区别的,这是政治,女人不懂。” 方红线其实也懂得什么叫做政治。自从陈曙光给蒙豪放当上秘书以后,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往来无白丁,谈笑者非富即贵,她的幸福生活全来源于丈夫的位置。 “你是跟着蒙书记到部里,还是留在岭西?” 陈曙光一直为了此事犹豫不决,不耐烦地道:“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自己会安排,你不想上班也无所谓,但是刘明明的公司你别去插手,明白吗?” “我一点事情都不做,会很无聊。” “那你继续上班。” “在办公室更无聊,我先停薪留职,休息两年再说以后的事情。” “随便你,有一个原则,公司的事情你别去指手画脚,朱小勇是专家,让他去办。” 水利厅效率很高,派专人到沙州,很快与沙州市政府达成协议。 新的农机水电局办公楼、家属集资建房、培训中心和疗养中心都建在南部新区,占地一百五十亩,前面一幢七层楼为水电局办公楼,后面就是培训基地和疗养中心,培训基地又分出来三亩地,修建农机水电局的家属楼。 协议达成以后,想吃这块肥肉的公司很快就找到侯卫东门前。 第一个找上门来的是黄二。侯卫东正在和沈东峰谈事情,黄二提着包来到了办公室,他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轻松而随意,进门道:“侯局长,给你添麻烦来了。” 沈东峰不认识黄二,可是见来人神情,猜到应该是有点背景的年轻人,便有意回避,道:“侯局,下午开办公会,我将刚才商量的事提出来。”侯卫东道:“别急,你等一会儿,我还有事情没有讲完。” 听到侯卫东如此说,沈东峰又坐了下来。 “这是常务副局长沈东峰,这是黄总。” 沈东峰一听到“黄总”两个字,立刻想起眼前之人是谁,他觉得坐在这里不太合适,又站了起来,道:“侯局,黄总,你们慢慢聊,我还有些事情。” 黄二矜持地点了点头,目送着沈东峰离开了办公室。他今天到侯卫东这里,并未寻得父亲黄子堤的支持,只是扯着父亲的大旗来做虎皮。 黄二得知农机水电局将修办公楼和培训基地之事,难得地回了家。在中午时间,黄子堤坐在客厅看电视,见儿子进了门,道:“真是稀客,还知道回家。” 黄子堤每次看见儿子的披肩长发,就气不打一处来,教训道:“你现在好歹也是黄总了,别把自己弄成文艺青年,现在不流行这个了。” 黄二懒散地靠在沙发上,道:“国内的人总是不做正事,专门盯着别人的私事,我留长头发是我的自由,并不碍着谁。”又道,“听说农机水电局有办公楼和培训中心,我想做这单生意,你出面给那个侯卫东打个电话。” 第328章 得罪一次,要弥补无数次(5) 这几年来,黄子堤在沙州位高权重,出面办事皆迎刃而解,顺风顺水,只是在侯卫东面前碰了个钉子。听说是农机水电局的事情,黄子堤道:“侯卫东的头又臭又硬,很不好剃,如今沙州生意这么多,何必盯着水电局,你换个项目,这个电话我不会打。” 黄二素来瞧不起自己的老子,斜着眼睛道:“侯卫东算什么东西,你是市委副书记,他是小小的农机局长,我怎么觉得你还怕他。” 黄子堤气得够戗,指着黄二道:“你这是不知天高地厚,以前读大学时,说些不负责任的幼稚话还情有可原,现在出了学校还像以前那么天真,最好别做生意。你以为侯卫东就是侯卫东吗,侯卫东背后站着周昌全,站着祝焱,甚至还有吴英。” “你跟着周昌全鞍前马后那么多年,我就不相信,为了一个侯卫东,他会跟你翻脸。”黄二始终觉得父亲窝囊,这是从小就形成的观点,很难改变。 黄子堤气哼哼地不说话。他和周昌全一直保持着比较密切的关系,但是论到亲密程度,他心知比不上侯卫东与周昌全。近一年来,周昌全两次到沙州,都是首先和侯卫东联系,由侯卫东全程陪同。 “我还是那一句话,现在生意多,不必非得吊在农机水电局这棵树上,而且这一次水利厅出资不少,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内幕,吴英是水利厅副厅长,这些人你惹不起,最好别瞎掺和。”黄子堤坚决反对去碰农机水电局的工程。 黄二出门时,说了一句,道:“我就不相信侯卫东有三头六臂。” 出了门,黄二到银行提了三十万现金出来,直奔沙州农机水电局。 “侯局长,听说农机水电局将修办公楼和培训基地,我想为农机水电局服务,承建这个项目。”黄二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侯卫东从各种渠道得知黄子堤与易中岭交往日深以后,他便不想成为黄子堤的朋友。而且水利厅的项目另有渊源,必须拒绝黄二。他在心里叹息一声:“黄子堤,看来我们俩的八字真是不和!” “感谢黄总对农机水电局的关心,关于此项目,今天下午我们要开班子会,会上要研究招投标的事,局里会综合考虑。”侯卫东对黄二打起了不痛不痒的官腔。 官腔这东西,是经过数十年,甚至是数百年积淀的精华,它和算命先生的语言差不多,事前听起来给人以希望,事后又总是能自圆其说。 黄二显然听懂了话外之意,道:“那还请侯局长多关照,我不打扰了。”他站了起来,潇洒地向侯卫东挥了挥手,便离开了办公室。他来时带了一个手包,走时将手包放在了椅子上。 开车离开了农机水电局办公室,黄二拿出手机,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打电话时开启了录音功能。 “卫东局长,我是黄二,刚才走得匆忙,忘记了一件事情,我到海南去了一趟,买了一点小特产,放在椅子下面,请你笑纳,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侯卫东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正要拒绝,黄二已经挂断了电话,再拨打回去,已经关机。 手包放在椅子下面,侯卫东提上桌子,拉开拉链,里面全是钞票。看着这个手包,侯卫东很鄙视黄二的办事方法。这种方式固然已经被淘汰,不过,黄二是黄子堤的儿子,这事就稍麻烦。 将黄二行贿款上交市纪委,这种方式简洁明白,却将黄家完全得罪了,而且有出风头的嫌疑。现在黄二把手机关掉,这让事情更加复杂。 侯卫东从政以来在经济上向来清白,不愿意让这一包钱留在这里过夜,他反复权衡,还是给黄子堤打了电话:“黄书记,我想见您一面。” “有事吗?我在开会。” 侯卫东客气地道:“等您开完会,我到您办公室来。” “有急事吗?我可以到会场外。” “在电话里不方便,我还是到黄书记办公室。” “那好,5点钟,我在办公室等你。” 到了4点50分,侯卫东提着手包来到黄子堤办公室,道:“黄书记,今天黄总来找我,他的手包落在办公室,我联系不到他,就给您送过来。”黄子堤接过手包,脸皮抽动着,露出点笑意,道:“这个小子,办事总是丢三落四,完全还像个在校学生。” 侯卫东并不想与黄子堤撕破脸皮,道:“黄书记,农机水电局办公楼项目,得到市委、市政府以及水利厅的大力支持,否则不会这样顺利。水利厅相当重视这一块工作,吴英副厅长多次指示,要将沙州项目办成精品项目。”他特意点出了吴英,也是对黄子堤变相说明。 黄子堤在官场沉浮了几十年,心里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道:“市委将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水电局工作,作为项目业主,水电局也要严格程序,抓好质量。” 侯卫东离开了市委大楼,突然想起一事:“我把钱还给黄子堤,没有人证和物证,如果黄二有一天出了事,我还有些麻烦。”他做事素来谨慎,今天这事办得并不周全,感觉留了一些破绽。 “黄二办事太鲁莽,与步高相比差得太远,以后坚决不能合作。”侯卫东在成津当县委书记时,为了与黄子堤改善关系,曾经打算让黄二进入成津建筑市场。通过这两次接触,黄二已经被列入了不可合作的黑名单。 来到了农机水电局办公楼,一部黑色的宝马静静地停在了水电局的角落。侯卫东刚上楼,步高从沈东峰办公室走了出来,快走几步,在楼梯上等候侯卫东。 侯卫东面带着笑容,道:“稀客,步总是第一次到水电局。” 步高的父亲步海云是周昌全的得力部下,与侯卫东有着良好的关系,因此,步高与侯卫东的关系逐步改善,甚至互相都还有些惺惺相惜。在沙州和岭西成功开发了好几个大楼盘,让步高跻身成功人士行列,他如今是岭西省著名的青年企业家、省人大代表,言谈举止更显稳重与平和。他与侯卫东握手以后,道:“侯局长这是批评我,认罚。” 坐在办公室,他接过晏春平递过的茶杯,很有风度地说了一声“谢谢”。等到晏春平离开办公室,道:“侯局长到水电局是大材小用,你是帅才,在这里工作实在是屈才。” 步高这话是恭维,更是真心话,他认真研究过侯卫东的发展轨迹,对其能力有充分的认识。 稍作寒暄,侯卫东直奔主题,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步总有什么事请直说。” “侯局是爽快人,与你交往真是舒服,我就直说了。农机水电局近期的工程,有没有意向?” “按照沙州市招投标制度,这项工程应该参加招投标。”侯卫东顿了顿,道,“培训中心和疗养院是水利厅投资,水利厅有明确要求。” 步高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希望下次还有与侯局合作的机会。”企业发展到现在,步高对工程并不是太急切,今天到侯卫东这里来坐一坐,既是问一问工程的事,更重要的是与侯卫东保持联系。在他的心目中,侯卫东是属于可以进行战略性投资的重要人物。 “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侯卫东从座位上起身,从茶叶柜里取出了一大盒茶叶。 “给步主席带盒茶叶,这是上青林的手工茶,是上青林小学铁校长亲手炒制的,不输名茶。” 步高手里拿着茶叶,道:“我代表老爷子谢谢你,什么时候到家里来坐一坐,我家老爷子经常念着你。” 侯卫东道:“下个星期周省长要来打网球,我到时与步主席联系。” 步海云、侯卫东都是周昌全阵营里的大将,步海云当过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朱民生主政沙州以后,步海云被调整到市政协任主席,由副厅变成了正厅,总算是升了一格,步海云本人能够接受。 侯卫东从县委书记位置上被调到农机水电局,相较之下,步海云被安置得更好。只是侯卫东如初升之朝阳,还有很好的发展前景,步海云则是日落西山,市政协主席已经是他政治生命中的最后一站。 项目如一块臭肉,将各种飞虫都吸引了过来,放得越久,更多的飞虫都将逐臭而来。 为了少惹麻烦,送走步高以后,侯卫东把沈东峰叫到了办公室,道:“沈局,你是培训中心的项目负责人,要尽快进行招投标,制定标书时要将水电的特殊性体现出来。”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侯卫东觉得沈东峰是能办事的人,人品也不错,便着力培养他。沈东峰越成熟,越有利于他离开农机水电局。在他心中,农机水电局局长之职不过是个过渡,他只是在这里稍稍歇息,然后还得用力跳起来。 沈东峰是老水电,又跟着侯卫东到水利厅多次,知道其意图,道:“这个培训基地是全省水电系统的培训基地,对投标建筑商的资质要求很高,而且,我建议再加上保证金的额度,让实力不行的建筑公司自动退出。” 侯卫东交代道:“一切都得按程序走,既要实现目的,又要合法。” 第329章 成为副市长候选人(1) 纪委盯上了黄子堤 省纪委第一监察室主任陈再喜从研究生班毕业以后,头发秃得更厉害,如一颗闪亮的灯泡。他走进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高祥林办公室,规规矩矩坐好。 高祥林把文件夹里的信件看了一遍,道:“陈主任,你先看这些来信。”陈再喜接过文件夹,慢慢翻看着,里面有六封人民来信,全都是匿名信,可是内容却写得很实在。 高祥林道:“虽然都是匿名信,可是细节如此详细,我们不能等闲视之。你悄悄到沙州去一趟,还是老办法,先观风,核实信上所言。暂时不能惊动当事人,毕竟黄子堤是实职副厅,我们一定要慎重对待这种匿名信。” 陈再喜将信中内容记得分明,带着助手来到沙州,他第一个要找的人是党校同学侯卫东。 侯卫东尽管把项目的事情推到了沈东峰头上,可是应该来找的人一个都没有少,刚刚送走统战部副部长李光中,电话又响了起来。 “还让不让人活了。”侯卫东以为又是一位揽工程的人,忍了半天,还是接了电话。 “我是陈再喜,在水电局楼下。” 侯卫东“腾”地站了起来,道:“班长可是贵客,我来接你。” 省纪委有“白包公”高祥林坐镇,威信不断升高,连带着省纪委干部地位也得到了提高。陈再喜作为省纪委第一监察室主任,正好联系沙州,侯卫东挺看重与陈再喜的关系。 走出门,一眼就瞧见了一个光闪闪的秃顶,侯卫东开玩笑道:“陈主任,你怎么不早点说,我应该到高速路口迎接。” 陈再喜道:“现在各地都要求密切联系基层,规定了下基层的时间。第一监察室联系三个地区,我今年还未到沙州来过,这次算是例行公事,同时也是私事公办,你当了局长,我可要来讨杯酒喝。” 陈再喜如此解释,侯卫东却是不信,他知道纪委办案的规矩,也不多问,道:“今天我们两同学好好喝一杯。” 陈再喜道:“郭兰在成津县当组织部长吧,晚上把她约上,我们三位同学聚一聚。” 侯卫东马上拨通郭兰电话,道:“郭部长,我是侯卫东,再喜班长到了沙州,晚上想一起吃顿饭。” 热情的探戈,时常盘旋在郭兰的脑海之中,深情的一吻,轻易打碎了她的防线,此时听到侯卫东的声音,心里如有小鹿在跳。在离开办公室时,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面容。 郭兰叫上车直奔沙州,到了农机水电局办公室楼下,抬头看见了侯卫东和陈再喜,两人站在窗边向自己招手。 陈再喜在楼下和郭兰握了手,道:“来得很快嘛,我记得成津到沙州的距离不短,要走两个小时。” “沙成路去年通车,现在四十多分钟就能到沙州。”郭兰穿了一身淡紫色的长裙,留着小卷发,端庄而美丽。 美丽和漂亮不同,漂亮更多的是指外貌,美丽不仅是指外貌,更指心灵,郭兰身上挥之不去的书卷气,如一块温润之玉。侯卫东与郭兰握手时,两人快速地对视一眼,又迅速地将眼神移开。 “酒店的菜式就那么几样,我请班长吃点有沙州特色的菜品——竹水河野生鱼,这是沙州特色,这里面还有我的功劳。”侯卫东在称呼时,把陈再喜的官衔去掉了,他一直称呼陈再喜为班长,是为了增加三人之间的气氛。 来到听月轩,陈支队长脸上红彤彤的,看到侯卫东下了车,道:“侯局长来了,快里面请,你哥也在楼上。” 陈支队长因为受伤,此时已经退居二线了,没有承担领导责任,他的时间也就多了起来,经常泡在老婆的餐馆里。 几人上了楼,金总迎了过来。侯卫东初见金总是几年前之事,那时她还是半老徐娘,如今脸上的皮肤明显老化了,身材也走形了。金总倒是对年龄看得很开,不再打扮得性感,衣着朴实起来。 她热情地招呼道:“侯局,今天来不来点竹水河鱼,很新鲜的,早上才从竹水河送来。” 听月轩以前并没有竹水河野生鱼,侯卫东将这道菜引进到听月轩,很快成为金牌菜式。 几人在包间里坐定,侯卫国走了过来。郭兰是第一次见到侯卫东的家里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侯卫国和侯卫东两兄弟都是国字脸,坐在一起,不用介绍就知道是两兄弟。侯卫国脸上的轮廓线比侯卫东更加分明,脸颊瘦得多,眼圈微微发黑,带着几分凌厉之气,很符合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的身份。 侯卫国习惯用刑警队长的眼光来看人,他眼光从陈再喜的脸上滑过,看到的是一张典型的官员脸。官员脸其实并没有特征,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官员。当他的目光滑到郭兰脸上时,忽然停顿了,这是一位具有浓厚书卷气的女人,精致而优雅,原本应该是图画中或是电影中的人物,突然出现在面前。 得知郭兰的身份,侯卫国吃了一惊,说了一句很俗套的话:“郭部长,久仰了。” 出于爱屋及乌的原因,郭兰对英气勃勃的侯卫国颇有好感,道:“侯支队长是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吧,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侯支队的名字,沙州打黑除恶的英雄,三等功获得者。” 侯卫东见大哥有些诧异,介绍道:“郭兰以前在市委组织部工作,对市里干部的情况很熟悉。” 大家客气了几句,陈再喜随口道:“我看见有不少民警在这里吃饭,餐馆老板的人缘很好。” 陈支队长爱人开餐馆光明正大,更关键是陈支队长已经退休,他没有掩饰,道:“这里的老板是陈支队长的爱人,价钱公道,味道不错,我们都喜欢到他这里来吃饭,这里管理人员好几位都是公安民警的家属。刚才那位就是陈支队长,他已经退居二线了。” 侯卫国与陈再喜和郭兰分别碰了啤酒,道:“你们慢慢聊,我那边还有几个弟兄。” 侯卫东跟着大哥站了起来,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过去跟你的同事碰一杯酒。” 进了另一个包间,里面坐了好几位精干的小伙子,还有蒋笑。 “这是我的弟弟,侯卫东。”侯卫国坐在蒋笑旁边,把侯卫东介绍给了刑警队的同志们。 刑警队同志们对侯卫东的名字都不陌生,可是大部分都是第一次与侯卫东见面。 一位留着短寸头的民警,端着酒杯上前敬酒,道:“侯书记的大名在沙州谁人不知,今天才见到庐山真面目。敬你一杯,希望侯书记早日当上市长,你当上了市长,一定要向公安部门倾斜,多发点钱,多配点设备。” 侯卫东豪爽地道:“我和公安是有缘分的,家里男人大部分是公安,同学中公安也不少,工作中的好朋友也多,家春老哥、罗金浩,我们都是很好的朋友。” 他轮流与刑警队诸人碰了一杯啤酒,自从当了县委书记,就很少有人劝酒了,今天遇上大哥的同事,豪气上冲,接连喝了八杯啤酒。 轮到与蒋笑喝酒时,侯卫东问了一句:“蒋笑能喝吗?” 蒋笑笑眯眯地道:“以前老是听说你喝酒海量,还从来没有机会,今天要喝一杯。” 年轻人都高兴地起哄,侯卫东与蒋笑“当”地碰了一杯酒,两人都是一口将大杯酒喝干。 侯卫东对前嫂子江楚仍然有着一份亲情,当年大家都年轻,都面临着生活的压力,江楚从炒股到做传销,目的还是为了改变家庭环境,只不过她选择了另一条道路,而且一直没有能从传销的泥潭中抽身。正因为此,他对江楚始终抱着同情之心,对于大哥新女朋友蒋笑还没有太多的了解,感情也不深,只是尊重大哥的选择。 喝完酒,侯卫东团团抱拳,道:“大家慢喝,我那边还有客人。” 蒋笑跟着侯卫东出了门,在走廊处,道:“星期六有空吗,我过生日,想请侯叔叔、刘阿姨、二姐和你一起到农家乐吃饭,我父母要过来,还有我姑父也要来。” 蒋笑的姑父是蒙厚石,此人官职并不大,是位资深人士,素有“沙州师爷”之称。 侯卫东以前同他打交道的时间不多,由于大哥与蒋笑的关系,两人如今居然成了转了弯的亲戚,他还真有与蒙厚石会面的愿望。 侯卫东道:“那就是两家正式见面?” “主要是周末大家玩一玩,顺便也见面吧。”尽管蒋笑平时大大咧咧,可是涉及婚姻之事,仍然显出了女孩子的羞涩。 “到时我一定参加。” 蒋笑叮嘱了一句:“带上小佳姐和小囝囝。” 侯卫东到卫生间痛快地放了水,这才回到了包间里,进门就看见陈再喜在灯光下闪亮的头顶。 陈再喜很随意地问道:“刚才和郭兰谈到了易中岭,听说你和他挺熟悉。” 只要是关于“易中岭”的任何事,侯卫东都会很敏感,他立刻判断出:“陈再喜绝对不是来玩,他的目标是易中岭,甚至是黄子堤。” 侯卫东将思绪略加整理,道:“从某种程度来说,易中岭是岭西县属企业经理的代表,当年经营益杨铜杆茹厂时,曾经创下过辉煌,后来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确立,缺少创新、技术和资金的益杨铜杆茹厂就垮了。至于易中岭是否从企业中搞了一笔,由于没有证据,我不好说。但是易中岭从益杨铜杆茹厂辞职不久,就成为私营企业老总,他的第一桶金从何而来,不得而知。在他辞职前,益杨检察院曾经查过铜杆茹厂的问题,可惜检察院资料室莫名其妙地失火,后来一位重要知情人死在了县检察院,此案便成了无头公案。” 陈再喜神情不由得高度关注起来,道:“你能不能把此事说得详细一些?” 想起往事,侯卫东仍然有些心潮难平,道:“当时我在县委办工作,县委当时很重视此案,我经常来往于县委和检察院,对案情很熟悉。” 陈再喜听得很仔细,再三问了细节,等到侯卫东将这一段公案细细谈完,他暗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有想到侯卫东居然是当年的直接知情人。” 郭兰安静地听着侯卫东叙述当年之事,那时她还是组织部的普通工作人员,听说过这件事,可是并不知道如此多的细节。从侯卫东的讲述中,她似乎伴随着侯卫东,与他同呼吸共命运,她甚至能感受到检察院那一场大火以后侯卫东的震惊表情。她又想起了美国之行所遇到的事情,暗道:“黄子堤这人能和易中岭混在一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不是什么好人,迟早要出事。” 正想着,郭兰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显示是黄子堤的号码,这让她如看到浓绿毛毛虫一般,不由自主地涌起一阵恶心。当手机响第二遍的时候,郭兰还是拿着手机到了走廊外面。 “明天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工作需要同你商量。”手机里传来黄子堤的声音,声音充满热情。 作为成津县委组织部部长,郭兰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市委副书记的安排,她平静地道:“黄书记,明天什么时候?” “我上午有个会,明天三点半,你到我办公室。” 黄子堤放下电话,伸手扇了自己的脸,自语道:“黄子堤啊黄子堤,难道你被鬼迷了心窍,难道真要堕入地狱。” 他来到酒柜前,打开了一瓶葡萄酒,喝了一大杯。 卫生间里还有着“哗哗”的水声,一个女人哆声道:“子堤,把我的内衣递过来。” 黄子堤拿着女人的内衣,在门口愣了一会儿,他并不想过现在这样的生活,可是荒唐生活就如大河中的漩涡,其力量之大,让他身不由己陷了进去,随着时间的增长,越陷越深,越难以挣扎。 “子堤,快一点。”里面又传来了软绵绵的女声。 黄子堤将头脑里不合时宜的思绪扔到了一边,推开门走进了,里面雾气腾腾,一条白生生的影子隐在水雾中,就如盘丝洞里的妖精。他将内衣丢在了铁架子上,上前搂住了这赤条条的小妖精。 “嗯,别弄,你才要了,怎么又想要,都说老来骚老来骚,以前我还不信,现在,哎哟,轻点。” 黄子堤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将赤条条的女子抱进浴盆,放了水,脱掉衣服,那女子吃吃地笑着,道:“你要弄死我啊。” 黄子堤也不说话,只是奋勇地努力着,终于,他大叫了一声,猛地加快了速度。 完事以后,黄子堤头不也回就出了门,他不愿意留在别墅里,出门开了车,也没有与易中岭打招呼,直接出了院子。 回到了家中,黄二自然是不会在家里的,只有家里的黄脸婆坐在客厅里,她正眼不瞧黄子堤,仿佛压根没有这个人。 黄子堤习惯了黄脸婆的表情,咳嗽两声,见对方没有反应,也就沉着脸进了书房。谁知他刚走进书房,黄脸婆跟了过来,站在书房门口,道:“你这人,三更半夜不回来,回来屁也不放一个。” “我跟你说话,你也没有好话。” “我二十岁嫁到你们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人老珠黄,你就瞧不上眼了,你说,你有多久时间没有和我睡觉了,几个月,还是一年、两年?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 黄子堤别过脸,不愿意听黄脸婆的念叨,也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这种念叨成为家里的主旋律。 黄子堤道:“行了,你除了会说这些话,还会说什么。黄二回来没有,他要做生意就好好做生意,别把自己当做文学青年,更不能当成社会混混。” 提起儿子,黄子堤老婆只得叹气,黄子堤三天两头到外面过夜,毕竟还要回家,黄二却是十天半月都不露面,她抹了抹眼泪,道:“我这是作了哪门子孽!” 黄子堤关了书房门,闷了半天,他不禁又想起第一次收五十万现金时的情景,在没有收五十万现金时,天天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可是收了五十万以后,他便被寻命小鬼套住了,表面上过得滋润,却夜夜做噩梦。他趴在地上,从书柜后面拖出一个破旧长条形盒子,这是早年他学琴的盒子,如今琴已破,此盒早就另有他用。打开琴盒的小锁,里面全是一沓一沓的人民币。他蹲在地上,将人民币重新数了一遍,一共有四百一十六沓,另外还有一些银行卡。 “凑到一千万,我隐姓埋名。”黄子堤暗自下定了决心。 陈再喜、侯卫东和郭兰吃了晚饭,又在听月轩楼上的茶楼喝茶,到了10点,三人下楼。 第330章 成为副市长候选人(2) 侯卫东拿出车钥匙,道:“陈主任住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陈再喜道:“沙州宾馆。” “陈主任如果要用车,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和助手连勇一起到的沙州,连勇有车。” 将陈再喜送回宾馆,侯卫东又送郭兰回家。他把车载音响打开,车内响起前苏联歌曲《小路》辽阔高远的声音:“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 窗外是明亮的路灯,隔着玻璃显得有些冷清,街道上红男绿女一晃而过,车内的人看街道是风景,街上人看小车同样是风景。 “你挺喜欢苏联歌曲?” “苏联歌曲意境开阔、优美、忧伤,带着一往直前的气质,我喜欢。”转眼间就到了郭兰的家,侯卫东看两边道路挺黑,道:“你这边路灯怎么没有安上?” “以前安了路灯,后来电线被割了,也就没人来管这事,黑灯瞎火的,有近两年时间。” 侯卫东跟着郭兰下了车,道:“我送你到门口去。”他关了车门,与郭兰并肩走进图书馆旁边的小巷道。 “刚才看你接电话时,有些不高兴。” 郭兰没有想到侯卫东观察得如此细心,道:“是黄子堤打的电话,明天让我到他办公室去,我没有想到堂堂市委副书记的人品如此猥琐,你帮我拿个主意,去还是不去?” 侯卫东停住了脚步,道:“他是市委副书记,你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你有不去的理由吗?我建议你大大方方去,是公事就认真办,是私事就堂堂正正地拒绝,这些事情,躲是躲不过的。” “嗯。”郭兰同意侯卫东的说法。 “不过,做事你得聪明一些,你可以提前到市委办,顺便到市委办杨柳、杨腾办公室去坐一坐。” 两人走过了最黑暗的一段巷道,迎面很突兀地走过来一个黑影,吓了郭兰一跳,不自觉地朝侯卫东身边靠了靠,两人的手自然而然牵在了一起。 那个黑影也被眼前的两个黑影子吓了一跳,从身侧走过以后,猛地加快了脚步,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郭兰的手柔若无骨,肌肤细腻,两人即将走向光亮处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抱郭兰在怀里。”侯卫东心里涌起了强烈的愿望,他的左手握紧郭兰的手,正要有所行动,小区里响起了汽车声,随后一道刺目的灯光射了过来。 侯卫东和郭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两人在雪亮的灯光下,互相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激情、遗憾和轻松的混合表情。 郭兰在心中叹息一声,道:“我上楼了。” 侯卫东将手放在耳朵上,道:“保重,明天给我打电话。你是哪一间房?” 郭兰指了指,道:“顺着这铁门看过去,正中间的那顶楼,就是我的家。”她指房屋位置时,心里跳得厉害,如一只小猎狗在奔跑。 当汽车从两人身边经过以后,世界又陷入了黑暗之中,郭兰暗道:“如果侯卫东要跟着上楼,我会拒绝吗?”她脑子里进行着激烈的斗争,机械地朝楼洞走去。 走进了楼洞,郭兰回过头,只看见一片黑暗,未见侯卫东的身影,她暗自松了口气,随即又涌出淡淡的失落。 进了家,她打开了客厅的灯,由于父母已经搬回了沙州大学,房屋显得格外地冷清。她来到了客厅阳台上,看着大门外黑暗的小巷道,在黑暗中,似乎飘来《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隐约歌声,这歌声若有若无,她凝神听了一会儿,又听不真切。 侯卫东其实没有离开,他坐在车上,顺着铁门的顶部,正好可以看到顶楼,等了一会儿,顶楼的灯光亮了起来,郭兰的身影出现在了阳台之上。 他想起小车上还放了一部望远镜,这是为了查看工地购置的望远镜,平时放在副驾驶位置前的车盒子里,他取出了望远镜,透过镜片可以清晰地看到郭兰的身影。 看着郭兰的身影,侯卫东迟迟没有发动车辆。 在阳台上,郭兰始终听着外面有隐约的音乐声,她判断不出侯卫东是否离开,甚至判断不出是否有歌声,但是她很肯定地认为侯卫东没有走,便站在阳台上看着。 晚风吹来,很是凉爽,她站在阳台上思绪万千。 “我爱上了侯卫东,这是真的,不能再欺骗自己了。他是别人的丈夫,又是小孩子的父亲,我不能充当可恶的第三者。” “可是,我真的爱他。” 在她的心里,远在大洋彼岸的初恋情人已经远在大洋彼岸了,只在心里留下了淡淡的影子,时常出现在梦中的人是沙州干部侯卫东。 “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我的心中,早已有个她。哦!她比你先到……”郭兰轻轻哼着这首老歌,虽然词不达意,却能表达她心中的某一部分情绪。 侯卫东在车上看着郭兰,高倍望远镜将郭兰的身影看得很是清楚,郭兰不走,他也就不离开。 两人一个在楼上,一个在车上,互相等待着对方离开。 半个小时过去,侯卫东终于发动车辆,他闪了闪车灯,算是给郭兰打了招呼,然后开着车,慢慢地离开了图书馆的小区。 他将音响打开,车上响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歌声悠扬,在黑夜里飘扬。 早上起床,郭兰先到阳台望了望窗外,昨夜已经过去,没有留下任何踪影。她站了一会儿,给县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打了电话:“我在市委办事,下午3点派车到市委来接我。” 安排了工作,也是说明行踪。 郭兰用一根绳子将头发束了,静静地坐在了窗前,阳光直射到脸上并不炙热,暖洋洋十分舒服。坐了一会儿,她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盒牛奶,倒在玻璃杯里,走到阳台上小口小口地啜着。 喝完牛奶,她回到房间,打开钢琴盖子,随手弹了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爱的纪念》。这是当前最流行的曲子,流行的东西并非最好,也并非不好,不过能流行总有一定的道理。这首钢琴曲充满着童趣和欢乐,如三两个孩童顺着小河向着岸边滑行。 正弹着,侯卫东打来电话,道:“再喜主任想到成津去走一走,成津这地方,我去了引人注目,还是得由你陪他。” 郭兰有些奇怪,道:“陈再喜是省纪委领导,到沙州来为什么不走纪委这条线,而要采取非正式的方式来调查?”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纪委领导的事,一般不问。”侯卫东想起郭兰还要与黄子堤见面,问,“下午要去市委吗?” “我想通了,你说得对,市委副书记约见县委组织部长,没有理由不去,而且,没有必要不去。”郭兰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滑过了钢琴。 郭兰平静的态度,让侯卫东放下心来,道:“见怪不怪,其怪必败,你的做法是正确的。”听到了刚才的钢琴声,随口道:“很久没有听你弹琴了。” “你别挂电话,我弹一曲。”郭兰把手机放在钢琴盖上,又弹了一曲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 一曲罢,侯卫东问:“真亲切的曲子,以前听你弹过,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这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梦中的婚礼》。”说了曲名,郭兰意识到这个名字会让人感觉不妥当。 侯卫东果然注意到这个曲名,暗道:“看来郭兰潜意识还是想拥有一个家,这是全世界所有女人的愿望。”想到了这个话题,他不由得在心理上很是纠结。 下午4点,侯卫东又给郭兰打电话,问道:“见面情况如何?” 郭兰叹息一声:“我大大方方去了,没有谈具体的事,东拉西扯说了些废话。” 放下电话,侯卫东低声骂了一句:“他妈的黄子堤,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星期六中午,侯卫东带着小佳、小囝囝来到郊外农家乐,蒋笑和大哥侯卫国已经站在门口等着,父亲侯永贵和母亲刘光芬带着二姐的小孩子正在院子里玩耍。 “囝囝,过来,和哥哥一起玩。”刘光芬见到了囝囝,高兴得很,很快将两个小孩子聚在了自己身边。两个小家伙见了面都还有些陌生,刘光芬是多年小学老师,最会引导小孩子,很快,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家伙就满院子跑。 侯卫国看了看表,问道:“你爸妈怎么还没有过来?” 蒋笑拿出手机又催了催,道:“他们和姑父已经要到了。” 等了十来分钟,一辆桑塔纳2000开了过来。在车上,老蒋看着远处的农家乐房子,对蒙厚石道:“我一直不明白蒋笑是什么眼光,她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非得找个二婚的?” 蒙厚石道:“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只要孩子喜欢,大人就别管,侯卫国这人还是不错的,年纪轻轻当了刑警支队副队长,前途一片光明。” 蒋笑一直是老蒋的心肝宝贝,他对蒋笑的婚姻寄予了厚望,或者说,任何年轻人在他眼里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他总觉得侯卫国将女儿从自己的身边抢走,想着此事,心中有一种被割裂的疼痛。 蒙厚石知道他的心思,劝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要想开一点。侯卫国虽然离过婚,可是没有小孩子,现在这时代,这就和初婚差不多。” 蒋笑妈妈道:“侯家条件还是不错的,至少侯卫国父母不需要负担。这个小伙子知书达理,我看着喜欢。他的弟弟侯卫东更不得了,年纪轻轻当了县委书记,老蒙,你说他还有没有前途?” 蒙厚石道:“这就要看什么前途,全沙州有几个县委书记、几个局长?这已经是大有前途!侯卫东再往上走的机会很大,关键是看他怎么样把握了。” 车进了农家乐,侯卫国、侯卫东两兄弟出于礼貌,都在车门外迎候。老蒋见了侯卫国,神情颇不自然,点了点头,走进了农家乐里面。 蒋笑向着侯卫国吐了吐舌头,大方地挽着侯卫国的胳膊,跟在父母身后。 两家大人坐在一起进行试探性谈话,很客气。 蒙厚石和侯卫东是官场之人,他们两人单独坐在一起聊天。 “秘书长是四朝元老,以前工作时,跟着您学了不少,以后还得多指教。”侯卫东以前在市委办工作时,与蒙厚石在工作上也有不少接触,他这话是七分真三分假。 蒙厚石如今已经不在秘书长位置,没有官位,他在侯卫东面前就很超脱,很有长者之风,道:“卫东是沙州的后起之秀,据我的接触,你虽然年轻,可是待人接物都很有分寸,在行政机关,通过待人接物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思想水平。能迅速走上领导岗位,是你的努力和水平的集中体现。” 侯卫东道:“多谢秘书长夸奖。” 蒙厚石道:“秘书长已经垮台了,你以后别这么称呼,叫一声老蒙就行了。” “那我就叫一声蒙叔。” “愧不敢当。”蒙厚石又道,“你长期在党委线上工作,跟政府这边接触得不是太多。我在市政府时,你到市政府的次数屈指可数。” 侯卫东笑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是政府的组成部门,三天两头到政府去汇报工作。” “蒋湘渝在秘书长位置上干得挺好,我和他私交也不错,你们两人虽然分开了,可是他仍然一口一个侯书记,尊敬得很。”蒙厚石以前对侯卫东也有些不好的看法,认为他是依附于周昌全的新贵,真正让他改变看法的人是蒋湘渝。 蒋湘渝从基层一步一步干到如今的位置,最大的特点就是人情练达,他出任市政府秘书长以后,经常朝蒙厚石家里跑,迅速拉近两人的关系。在喝酒时,他多次谈到侯卫东,每一次都不会直呼其名,而是尊敬地称呼为“侯书记”。蒙厚石是市政府的多年秘书长,观察能力强,他通过这一个细节,暗地里肯定了侯卫东这个人。 侯卫东道:“当时成津局面不太好,我们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将局面控制下来,我和湘渝是战斗中的友谊。” 聊了些闲话,蒙厚石透露了一个秘密:“这一次沙州市政府要换届,人员变动挺大,据说刘市长要到茂东当市委书记,茂东在胜宝集团一事上捅了娄子,省里很不满意,有意让刘市长去收拾残局。另外,杜副市长也要调走,据说是到南部地区当市长。”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刘市长要走?谁来任市长?”他知道蒙厚石与省委副书记朱建国的关系,这条消息应该很准确,而蒙厚石能说此事,说明他认可了侯卫国以及自己。 蒙厚石微微一笑,道:“现在配备班子讲究老中青三代结合,从我市的情况来看,最有力的竞争者是市委副书记黄子堤。” 听说黄子堤有可能当市长,侯卫东脸色就有些难看。 吃完午饭,老蒋和蒋笑妈妈单独把侯卫国叫到了一边。蒋笑妈妈对自己的准女婿很满意,但是老蒋心里仍然很别扭。 老蒋目光炯炯地问道:“当初为什么要离婚?” 侯卫国规规矩矩坐在了老蒋对面,道:“我和前妻分手的主要原因并没有利益上的冲突,是因为江楚一直在做传销,后来发展到广东去做传销。在做传销这个问题上,我们矛盾尖锐,最终导致分手。” 蒋笑妈妈早就听女儿蒋笑说过此事,道:“江楚还在做传销吗?” 侯卫国道:“不太清楚,很久没有联系了。” 两人各自询问了一些事情,蒋笑妈妈与老蒋用目光做了一个交流。 “小笑是独女,平时在家里挺娇气,你年龄比她大,要多照顾她。她是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性格急了些,你要多让着。”老蒋说到这里,语言就有些哽咽,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强作欢笑。 “我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在家庭生活中互相谦让,另外我不想让小笑当刑警,现在你们确立了关系以后,你得说服她调出刑警队,比如到出入境管理部门、户籍管理部门。” 听到老蒋的交代,侯卫国知道事情成了,他慨然承诺道:“将小笑调到其他部门,这事我办得到。” “这事你有把握吗?” “按规定,我和蒋笑就不能在一个单位。这几年我在刑警支队没有功劳也有些苦劳,粟局长应该会同意我的请求。” 作为男人,老蒋欣赏硬汉子侯卫国,可是作为父亲,看着侯卫国的眼光有些复杂。谈话结束时,他很严肃地道:“侯卫国,我和蒋笑妈妈希望你们两人好好过日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侯卫国庄严地道:“我会照顾好蒋笑,请放心。” 与未来岳父母见面以后,星期一,侯卫国找到了粟局长。 第331章 成为副市长候选人(3) 侯卫国在沙州市公安局是业务骨干,这几年屡破大案,是粟局长的爱将之一。当他提出要与民警蒋笑结婚时,粟局长仰天大笑道:“卫国,别人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倒好,把刑警队的第一美女弄成了老婆,让不少帅小伙子失望啊。” 侯卫国讪讪地笑道:“粟局,我们是郎才女貌,互相吸引。” 粟局笑得更厉害了,副政委邓家春正好从门口经过,听到粟局笑声震天,停止了脚步,伸头朝里面看。 “老邓,进来,卫国要结婚了。”粟局知道江楚搞传销的事情,他对侯卫国的前妻没有丝毫好感,听说他要娶蒋笑,自然十分快意。 邓家春指了指侯卫国,道:“你小子眼光不错,肥水不流外人田。娶了蒋笑,可要知疼知暖,别让外人说我们刑警只会舞枪弄棒,不会疼女人。” 侯卫国接着道:“报告两位领导,我和蒋笑结婚以后,两口子都在一个单位,不太妥当,能否将蒋笑调一个单位,出入境管理处还缺人,领导能不能考虑这事?” 粟局拍了拍侯卫国的肩膀,道:“我同意你的请求,家春,让蒋笑到出入境管理处去工作,你看行不行?” 邓家春爽快地道:“有什么不行,我没有意见。” 在两位局领导的善意嘲笑之下,侯卫国浑身暖洋洋地回到了刑警支队。他走到蒋笑身边,见左右无人,道:“完成了你爸交代的任务,调你到出入境管理处。” 蒋笑没有意料中高兴,撇了撇嘴巴,撒娇道:“出入境管理处,我不想去。” 侯卫国见没有人注意,飞快地伸手摸了摸蒋笑的脸蛋,道:“出入境管理处是好单位,别人想去都去不了。” 与侯卫国谈恋爱以来,蒋笑便有了调出刑警支队的心理准备,此时当真要调离,她略为失神,叮嘱道:“我离开刑警队了,以后你就要脱离我的视线,遇上案子,别总是傻乎乎地冲到最前面。” “我是领导,不朝前冲难道躲在后面。”侯卫国注意到蒋笑严肃的神情,改口道,“保存自己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这是沙州刑警训练守则的开篇语,我作为刑警领导,肯定会遵守这一原则。” “我们什么时候去办结婚证?还是要择一个好日子。”刑警队是高危行业,在警队里,有些民警比较相信良辰吉日等违心说法,蒋笑对自己的婚姻期望很高,就想着找一个吉日去办结婚证。 侯卫国道:“你找时间给小佳打电话,她对这些事最熟悉。” 蒋笑拨通了小佳的电话,小佳正在开会,她压低声音道:“嫂子,我在开会,等会儿把你和卫国的农历生日用短信传过来,散会以后,我找人给你算一算。” 下午,蒋笑又给小佳打电话,仍然没有结果。 蒋笑吃过晚饭,忍不住又给小佳打了电话。 小佳正在吃饭,她连忙放下碗,从手包里拿出纸条,道:“嫂子,已经算了出来,你记一记。”对于大哥的婚事,小佳还是相当重视,不仅算了良辰吉日,还算了注意事项。 等到小佳打完电话,侯卫东“嗤”了一声,道:“这些良辰吉日能有什么作用,我记得大哥与江楚结婚时,我妈专程找了吴海最有名的阴阳算日子,结果还不是一样离婚。” 小佳给了侯卫东一个白眼,道:“作为女人,还有什么事情比结婚更重要,我能体会蒋笑现在的心情。” 说到这里,侯卫东脑子里突然闪出了前嫂子江楚的样子,道:“江楚到广东去了这么久,也不知情况怎么样。她做什么不好,非要去做传销,做传销,除了少数塔尖上的人,其他人都是牺牲品。” 小佳道:“江楚完全被传销洗脑了,只是她自己不觉得。” 正说着,门铃响了起来,通过猫眼,侯卫东居然看到了久违的前嫂子江楚。 江楚身穿职业套装,提着一个印有“同顺源头”的纸袋子。小佳刚刚与蒋笑通了电话,商量着结婚的日期,骤然见到前嫂子江楚,有些回不过神。 “江楚,快进来坐。”穿着随意的小佳将江楚让进屋里。 江楚穿着整洁的职业装,职业装上还别着小像章,看上去很是干净利索,气色不错,没有想象中离婚女子的颓唐,道:“我刚才到了你们原来住的地方,陈阿姨说你们搬到了这边。” 侯卫东揣测着江楚的意图,道:“听说你一直在广东,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楚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道:“上个星期从广东回来,我现在是同顺源头沙州代理,回来开拓沙州市场。” “你还住在原来那里吗?”侯卫东问道。 侯卫国和江楚离婚时,作为男人,侯卫国显示了宽容之心,他将房子和大部分财产留给了江楚,基本上等同于净身出户。侯卫国如今住房是新月楼三期,由侯卫东出钱购买。 “以前房子太局促,我已经卖了,买了新房子。”江楚没有过多地说这个话题,抬头看了看房间的陈设,道,“卫东,听说你当了农机水电局局长,事业发展了,更要注重身体。今天我是过来给你们送健康,现在农产品都被化肥和农药所污染,所以癌症才这么多。” 侯卫东暗自叹息一声:“看样子,江楚还在做传销,只不过将清莲产品换成了同顺源头。” 江楚从同顺源头的提包里拿出了许多小瓶子,道:“同顺源头的产品都来自无污染的高原,用欧洲技术生产,能消除身体毒素,抵抗自由基损害,让小孩子健康,老人延缓衰老,年轻人永葆青春。” 她将小瓶子摆在桌上,道:“你们别不信,我给你们做了对比实验以后,就很清楚。” 侯卫东敷衍了一会儿,借口打电话,躲到了书房里给小佳打了电话:“你别说话,听着就是。江楚是前大嫂,给点面子,随便买点。”他补了一句,“也别买太少,几千块钱吧。” 打了电话以后,侯卫东这才走出了书房,给江楚倒了茶水,然后坐在一边看电视。 江楚语言很有套路,滔滔不绝如长江之水,小佳原本很是抗拒,不知不觉也听了进去。到了10点,小佳买了近六千元的产品,尽管是六千元的产品,也不过就是几个花花哨哨的小盒子。 等到江楚离开,侯卫东看着放在桌上的产品,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我不会吃,拿去扔了。” 小佳拿着产品说明书看了一会儿,道:“江楚说的还是有些道理,这些产品应该还是可以,就是贵了些。” 想起以前大哥与大嫂的幸福平静的生活,侯卫东叹息道:“好好的一家人,就这样被传销拆散,我当初以为她不做清莲产品就会过上正常人的日子,没有想到又做他妈的什么同顺源头,真是不知说什么好。江楚这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江楚提着手包出了新月楼,她给自己鼓劲:“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再忍五分钟,成功就会如期而至。”走到了一段无人的街道,她双手握拳,道:“我要成功,我一定要成功。” 到了东城区一幢破旧的楼,她回到了自己租住的房间,刚到门口,房东冷冷地道:“房租应该交了,你拖了半个月了。” 江楚从口袋里拿了六百块钱,道:“你放心,我们同顺源头的人讲诚信,绝对不会拖欠房租,少得了日子少不了钱。”她晃了晃手包,道,“你这幢房子也要被拆了,干脆你也加入我们的事业,我们的事业走在全世界前列,是世界大趋势,只要努力几年,几辈子都吃不完。” 房东早就把她的这一套听腻了,不屑且刻薄地道:“我听不懂那么高深的道理,我们这种小生意人讲现实,如果同顺源头的人能买自己的房子,我就觉得这个生意可以做。” 房东离开以后,江楚轻声骂了一句:“朽木不可雕。”她回到房间里,泡了一包方便面,吃方便面的同时,从一个小盒子里拿了一粒同顺源头的产品,放在方便面里一起吃了进去。 休息半个小时,江楚提着手包又出了门,来到了一幢小区楼里。在楼上,同顺源头正大开会,当江楚讲到今天做了六千元的生意,所有成员都鼓起掌来。主持人意气昂扬地道:“大家跟我一起吼,提点劲,大声一点。” “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再忍五分钟,成功就会如期而至。” “我们一定要成功。”房间里回荡着激昂的声音,十来张脸上都充满了憧憬,眼神带着渴望。 省纪委第一监察室主任陈再喜在沙州住了六七天,按照“白包公”高祥林的要求,他在最后两天,特意找到沙州纪委书记济道林,听取了沙州纪委关于反腐倡廉的情况,交换了意见。 回到省纪委以后,陈再喜向高祥林作了工作汇报。 听了汇报,高祥林道:“周昌全同志在沙州任市委书记的时候,狠抓了建设领域的廉政建设,特别注重了制度建设,从你反映的情况来看,尽管不能说明黄子堤同志有违法行为,但是从现象来看,至少沙州在建设领域仍然存在一定问题。” 陈再喜道:“下一步是否开展对黄子堤的调查?” “凭着几封匿名信,证据不足,暂缓。你以省纪委的名义下发进一步加强建设领域的廉政建设方面的文件,给领导干部提个醒,同时继续进行观察。” 黄子堤如果真的有事,牵涉面可能极大,陈再喜只觉得肩上的担子沉重如泰山,道:“我会密切关注沙州的情况。” “不动如山,动如脱兔,这是省纪委的工作方法和要求,你可以调取公安局、检察院的相关案子,查找线索。”高祥林沉重地道,“当年茂云大案至今历历在目,我很不愿意再发生这种震动全省的案子,但是我们反腐败的决心不能动摇,只要有了证据,就要一查到底。” “济道林副书记是一位政治觉悟很高的同志,是一位可以依靠的同志。”在陈再喜离开时,高祥林补充了一句。 其实,高祥林心中还藏着心事,在省委常委会上,黄子堤为沙州市市长人选已经获得通过。在这个敏感而关键的时期,必须要有真凭实据才能进入办案程序。 成为副市长候选人 8月1日,农机水电局党建庆祝大会。 10点30分,侯卫东提前离开会场,让驾驶员开车直奔岭西。 到了金星大酒店,侯卫东让驾驶员把行李拿进房间,他在大厅亲自等候。等了一会儿,楚休宏打了电话过来:“到贵宾电梯口,周省长马上就要过来。” 侯卫东经常出没于金星大酒店,却不知道金星大酒店还有贵宾通道,他挂断电话,见到面熟的大堂经理走了过来。 大堂经理带着侯卫东来到隐蔽的贵宾电梯口,很快就见到周昌全和楚休宏。 在电梯里,周昌全道:“今天给蒙书记饯行,是通过吴厅长联系的。”侯卫东吃了一惊,道:“今天是给蒙书记饯行?” 周昌全点了点头,露出些笑意,道:“电话不宜细说,今天是小规模聚会,吴厅长特意提到你,所以把你叫了过来。这次省市都有变化,陈曙光要到交通厅任厅长,你的事情也有些眉目,是沙州副市长人选。” 从2001年3月调到市农机水电局,5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事情又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侯卫东压抑着心中的兴奋,真诚地道:“周书记,我一定会好好工作,不辜负您的希望。” 侯卫东清晰地记得,当初在上青林第一次见到了沙州市人大主任时,他心如鹿撞,心情激动且久久不能平静。此时他当过县委书记,见过了大世面,早非吴下阿蒙,可是和中央委员、省委书记蒙豪放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让他感到了些许紧张,反而冲淡了成为沙州副市长人选的喜悦。 想了想熟悉的朱小勇、陈曙光,他给自己打气,道:“省委书记也是人,我为什么要慌张。”悄悄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将情绪调整到理想状态。 在楼上等了二十来分钟,吴英陪着蒙豪放走进了顶楼。当周昌全准备介绍侯卫东时,蒙豪放摆了摆手,道:“不用介绍了,以前见过他一次,侯卫东是岭西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我这个省委书记对这事都不知道,也就是失职了。” 蒙豪放的相貌和声音,侯卫东烂熟于胸,更准确地说,岭西省稍有政治敏锐性的官员都对蒙豪放的相貌和声音烂熟于胸。此时,蒙豪放开口说话,却是意想不到的平和风趣。 听到此语,侯卫东很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周昌全面带着微笑,道:“蒙书记记忆力惊人,是有公论的。在二十年前,我参加过一次座谈会,蒙书记是座谈会的主持人。那次座谈会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隔了两年,您还能叫得出我的名字。” 蒙豪放与侯卫东身高接近,但是他是用一种俯视的眼光看着侯卫东:“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有勇气拒绝胜宝集团?我想听真话。”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侯卫东脑袋如计算机一样高速运转数圈,道:“实事求是地说,我也想引资到成津县,没有外来资金,成津这种山区县很难实现城市化和工业化,但是招商引资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发展经济,如果为了招商引资反而伤害了地方经济,影响地方发展,这就得不偿失。” 蒙豪放盯着侯卫东,道:“你如何面对来自上级的压力?” 与蒙豪放未交谈之前,侯卫东还有些紧张,当面对面站在一起时,他变得格外平静,道:“心底无私,自然不会考虑自己的私利,上级的压力就会变成动力,而不是阻力。” 吴英一直挺喜欢侯卫东,怕他言多有失,在一旁道:“今天聚在一起,不谈公事了,大家聊聊家常。” 蒙豪放用手指着周昌全、陈曙光、侯卫东等人,道:“我们这些人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如果不谈工作,不就成了行尸走肉。” 侯卫东暗道:“蒙豪放到底是大领导,将下属们的心思摸得很透。在座诸位官场中人的生活和工作已经分不开了,官场即是生活,生活即是官场,工作时谈论的话题是官场中的人和事,应酬时谈论的话题仍然事关官场,除了官场长短,多数事情都不能引起官场中人的关注。” 整个午餐气氛和谐,侯卫东官位小,人年轻,自然是陪听陪坐的份。午餐后,蒙豪放照例要午睡,他和吴英走了以后,大家也就散了。 第332章 成为副市长候选人(4) 为了这一顿午餐,侯卫东要在高速路上跑两个多小时。可是能与省委书记在一起吃饭,对于官场中人太难得,即使跑上二十个小时,也是非常值得。只可惜,蒙豪放就将调走,否则这顿饭更有价值。 回到沙州农机水电局,侯卫东站在楼下,看着有些老旧的办公楼,心道:“我在水电局终究是一个过客,到水电局几个月,除了修办公楼和培训中心,没有做什么正事,惭愧。” 不过,水电局的干部职工却不这样看,住房问题是人生大事,侯卫东在短短半年时间,解决了广大职工数年的心愿,这让他在水电局的人气指数不断地上涨。 “侯局长好。” “侯局好。” “侯局长。” 一路上楼,遇到好几个水电局的职工,他们热情地与侯卫东打招呼。在办公室,还没有把屁股坐热,副局长周小红走了进来:“侯局,局办公室送来了一份打分表,请您过目。” 侯卫东一时没有明白,问道:“什么打分表?” 周小红道:“选房打分表。” 凡是集资建房,选房就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选房打分表成为调和各方利益的最佳手段,而领导要实现平衡,也得在选房打分表上做文章,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可以增加职务、职称、工龄等某一方面的权重。 侯卫东在县委、市委等多个岗位锻炼过,对这一套东西很熟悉,他看了看打分表,道:“职务的权重太高,工龄的权重太低,适当调整。” 由于侯卫东是年轻的领导干部,周小红在制订选房打分表时,为了确保侯卫东能够第一个选房子,提高了职务分的权重,弱化了工龄的权重。见侯卫东提出降低职务方面的权重,周小红迟疑地道:“侯局,我和沈局商量过,这是比较好的方案。” “我知道你顾忌什么,就是为了让我选在第一位。”侯卫东挥了挥手,道,“我为什么非得选在第一位,这没有道理嘛。你按我的意思办,增加工龄和技术职称的分值,让局里的老知识分子能优先选房,这点肚量我还是有的。” 打分表制订出来以后,虽然还没有宣布,却已经暗自流传了出去,局里不少没有职务的老工程师意见很大,这让制定政策的副局长周小红承受了较大的心理压力。此时听到侯卫东明言此事,心理负担一下就减轻了,她出门时,随口哼着歌:“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沈东峰正好从局办公室走过来,听到周小红哼歌,道:“怎么这么高兴,捡到金子了?” 周小红低声道:“我刚才给侯局汇报了打分表的事情,他要求增加工龄和技术职称的分值,这事好办了。” 沈东峰啧了一声,道:“这就是胸襟和气魄,水电局是小庙,留不住侯局长,估计他很快要高升。”又道,“侯局长谦虚客气,你也不能让侯局选到最后,不在最前,也得排在前十来名。” 周小红用温柔的眼光看了眼沈东峰,道:“这事我明白,侯局的姿态高,我们当副手的也要会办事。”她看着左右无人,又道,“这次换届,市里人事工作肯定变动大,你还得做些工作,你和我不同,我一个女人家,做到副职也就算了,你不能总是做副职。” “此事别在这说。”沈东峰轻轻说了一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侯卫东在办公室给杨柳打了电话,道:“说话方便了?”杨柳办公室恰好只有一个人,道:“侯主任,有什么指示,办公室就我一人。” “你的住房还没有解决吧?” “运气不好,我调到市委来工作时,他们刚好集资完了。后来搞了一次,却是处级及处级以上的集资房,我又没有资格。” “农机水电局马上就要集资建房,在南部城区,征了几十亩地,与省水利厅培训中心修在一起,你如果愿意,就用我在水电局的名额。” “侯主任,怎么能占用你的名额。” “你别跟我客气,我在新月楼有房子了,你如果不想要,我就给别人了。” 杨柳这才道:“那就谢谢侯主任,我也终于有新房子了。” 侯卫东道:“这次集资建房是按照积分来选房,我估计排到前十名,你可以选到好房子。”他虽然没有看到最新的房子方案,可是凭经验,他选房排名不会在第一,也不会掉出前十。 “如今刘坤是市委办红人,他紧跟着杨森林,已经被任命为市委督察室副主任了。”杨柳表示感谢以后,及时地向侯卫东通风报信。 在侯卫东脑海中,刘坤早就退到很不起眼的角落,他客观地道:“刘坤当过青林镇镇长,后来又出任益杨县政府办主任,已是好多年的正科级,升成副处也在情理之中。” 杨柳对刘坤印象不太好,她撇了撇嘴巴,道:“刘坤这人始终小家子气,跟着杨秘书长到了市委办,眼里就只有杨秘书长一个人,市委不少老同志都看不惯他。要说能力,刘坤的能力不如任林渡,任林渡出道也不晚,现在还在吴海县任正科职。” 侯卫东脑海中浮现出任林渡颇为愤世嫉俗的神情,道:“任林渡最大的缺点是管不住那一张嘴。”他隐约听说,吴海县县委书记赵林最初对任林渡很信任,有一次商量重要人事,任林渡无意中将未形成决定的人事问题泄露了出去,这引起赵林不满,他在县委办主任位置上待了好几年,仍然没有进入县委常委。 成也是一张嘴,败也是这一张嘴。 杨柳又道:“听说市政府这边调整很大,侯主任是副市长有力的竞争者。” 侯卫东笑道:“我是随遇而安,领导让我担任什么职务,我就担任什么职务。” 杨柳久在机关,聪明得紧,听到侯卫东语意,隐约猜到些什么,当然,这等要紧事情,她不能随意打听,因此也就点到为止,再次感谢以后,挂断了电话。挂断电话,侯卫东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却是任林渡的电话。 任林渡道:“侯大局长,你现在倒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想办法拉兄弟一把,我陷在县里,走不出去了。”在四个县的县委办主任中,以前是三个人没有进常委,现在成津县的谷云峰进了县委常委,这让任林渡心里很不平衡,刚刚通过市委办熟人得知刘坤将成为市委督察室副主任,心里更加失衡。 侯卫东暗道:“我要到市政府去工作,手底下没有得力的人手也不行,干脆将任林渡弄到市政府办公室去,说不定以后还有用。” “任兄,我问一句真话,你是否真的想离开吴海?” “我恨不得马上离开吴海,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待了。” “赵书记是什么意思?” “他其实有意放我走。” 侯卫东就把话挑明了说:“成津蒋湘渝县长在市政府当秘书长,如果我跟他说一说,应该能够把你调到市政府办公室去,你考虑好以后给我一个答复。” 任林渡爽快地道:“不用考虑了,我现在就可以表态,愿意到市政府办公室去工作。” 晚上回到了家,小佳煮了绿豆稀饭,又在外面买了盐水鸭,将空心菜备好,然后在书房上网,等着侯卫东回家。 到了6点,小佳给侯卫东打了电话:“回家吃饭吗?” 侯卫东在卤菜摊子处提了一个盐水鸭子,道:“我正在上楼,买了盐水鸭。” “你也买了盐水鸭,我在楼前买了。” 侯卫东把盐水鸭放在桌上,打开桌上的塑料罩子,果然看到相同的盐水鸭。小佳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歪着脑袋看了侯卫东一眼,道:“在我的记忆中,我们两人搬到了新家,你还是第一次买菜回来,难得啊,你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还是有什么喜事?” “我今天中午到了岭西,跟蒙豪放书记吃了午饭。” 小佳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约到蒙豪放?” “不是我约蒙书记,是周省长宴请蒙书记。我现在的身份,根本靠不拢边。” “周省长这是在有意提拔你,你,有安排吗?”小佳还是希望侯卫东能再上一个台阶,听说与蒙豪放一起吃了午饭,顿时觉得希望大增。 “如果不出意外,到市政府当副市长。” 听到了这个消息,小佳反而有些患得患失,担心地问道:“当副市长还要选举,你的资历浅,参加选举有问题没有?我们家里开有石场和煤矿,如果有人利用此事做文章,你会受影响的。还有,胜宝集团没有签约之事,会不会有人拿出来做文章?” 侯卫东道:“你别紧张,既然是组织上的安排,我们就不必太担心,在沙州历史上,在市级层面上,没有人因为选举出问题。” 小佳仍然很紧张,道:“选举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提拔提拔,领导要提,你自己也要爬。” 侯卫东没有料到小佳是如此反应,不禁有些好笑,道:“你平时挺豁达,今天怎么如此焦虑?” 小佳这才露出一丝笑容,道:“当了厅级干部,才算得上高级干部,我是替你高兴,因此太紧张。” 吃过晚饭,侯卫东陪着小佳看了一会儿电视,换了几个台,都有煤矿出事的新闻。 小佳很快联想到了即将到来的市政府换届,愁容满面地道:“老公,火佛煤矿不会出事吧?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候出事,就太难受了。” 侯卫东最初并不在意,可是电视新闻的画面不断钻入脑袋之中,他暗自焦灼起来,道:“我想到爸妈那里去一趟,让我爸最近多到煤矿去,确保不出事故。” 小佳道:“我们一起去吧。” 到了父母家里,蒋笑陪着刘光芬在客厅里看连续剧,侯永贵则在小屋里看战争片。碍于蒋笑在家里,侯卫东不便说明来意,到里屋陪着父亲看战争片,小佳则在客厅看着连续剧。 三个女人一台戏,侯卫东一直在留意着客厅的动静,三人谈得热火朝天,到了10点30分,蒋笑仍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好不容易到11点,蒋笑才起身,刘光芬热情地道:“我送你回家。”蒋笑站在门口,笑道:“刘阿姨,院子里挺安全,只有几步路,不用了。” 刘光芬谈兴正浓,坚持要送到院子里,顺便还将小佳拉在了一起。等到11点30分,刘光芬和小佳才走了回来。 侯卫东道:“你们太能聊了,现在什么时间了。” 刘光芬心情很好,道:“我们聊得这样高兴,主要原因是你们回家的时间少了。” “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三天两头地见面,比起那些几年见一次面的人家,要好得多。”侯卫东又道,“妈,刚才看新闻,全国各地煤矿都在出事,我事情多,你和爸到矿上去看一看。何红富虽然能干,他毕竟是外人,出了事情还得让我们家来顶着。”他对父母还是有所保留,暂时没有提及出任副市长的事情。 刘光芬对着里屋的侯永贵道:“老头儿,明天我们到益杨去,你早点休息,给我当驾驶员。” 侯永贵在部队和派出所工作了几十年,向来喜欢户外活动,退休在家以后,他天天跟在刘光芬后面,早就闷得发慌,听说要到益杨火佛煤矿,高兴地道:“好,明天我去加油,到火佛煤矿去。” 侯卫东以前买了一辆皮卡车,现在已经成为了侯永贵的专车,他天天开车送刘光芬买菜,将车擦得锃亮。第二天一大早,侯永贵将车检查了一遍,然后开车直奔火佛煤矿。 到了益杨火佛煤矿,好几辆装煤的大车停在门口。刘光芬和侯永贵每隔一个月都要到煤矿,矿里的员工很多都认识他们俩,见到这辆车,有矿工就给井下的何红富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何红富走了出来,他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在门外水管冲了脸进门后,拿杯子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水。 刘光芬坐在办公桌后面,她当了一辈子老师,端架子的本事还是有的,平静地问:“今年已经到了8月,总体行情还行吧?” 何红富用手擦脸,道:“去年年底形势有了好转,年初又差了些,春节以后形势又好起来。如今大中型煤矿坑口价上涨到每吨146元,无烟煤比年初每吨上涨了20元。”他在火佛煤矿工作了好几年,对煤矿生产技术和行情了解得很清楚。 煤炭行情的好转是有多种原因的,首先是扩大内需政策的拉动作用,扩大内需带来国民经济快速增长,2000年达8%,电力、冶金、建材等耗煤行业都有了较大发展。火力发电比上年增加10.1%,钢产量增长3.4%,水泥增长了4.2%,这些自然要增加用煤。其次,是几年的关井压产“控制”作用,煤矿数量由8万多处减少到约4万处。还有煤炭出口的“缓解”作用,去年的出口量比前年一下子增加了将近50%,出口达5884万吨,多出口近2000万吨,不但扩大了国际市场的份额,对国内市场也有一定的缓解。这几条再加上国际因素:国际油价上涨,国内油价频频上调,用户从降低成本考虑,认为还是烧煤划算,从而增加了煤炭需求。 侯卫东买煤矿时,坚信资源型企业一定会涨起来,可是何时能涨,涨到什么程度,他完全不清楚,而原来的火佛煤矿老板周强在最低潮时进入了煤矿,赚了小钱,却没有顶住煤炭行业的寒冬,苦苦支撑几年以后,将煤矿低价转让给侯卫东。 原矿主周强卖掉火佛煤矿以后,进入轧钢行业,生意还行,但是在短期内比起火佛煤矿的厚利就差得太远。 谈了基本情况,何红富脸上出现些难为情的表现,道:“刘总,这些话我原本不想说。” 刘光芬忙道:“大家是这种关系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何红富道:“我为这个矿花费了不少心思,虽然卫东给我的钱也不少,可是比起贡献来说,还是不足。” 刘光芬腰就坐直了,道:“红富,你直说,要加多少钱。” 何红富略为有些尴尬,但是仍然坚定地道:“我不想加钱,能不能看在我为火佛立下的汗马功劳之上,给我一定的股份?” 何红富提出这个要求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侯卫东一家人都不懂煤矿管理,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管理,他作为搞业务的矿长就格外重要。可是厂里财务科长是吴海县绢纺厂的财务人员,出纳是刘光芬的侄女,他在经济上很难做手脚,只能拿点固定工资,眼睁睁看着侯卫东赚大钱。 第333章 成为副市长候选人(5) 刘光芬只是名义上的老板,这种重大决策她不敢做,道:“这是大事,我得认真考虑。” 何红富道:“我这个要求不过分,火佛煤矿每年利润厚得很,作为创业者,还是应该给予我一些鼓励。我早就想跟侯卫东说,只是他平时忙得很,不好用这些小事来打扰他。” 带着满腹的心事,刘光芬返回沙州,在路上,她对老伴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们每年给他十几万,他还想怎么样。” 侯永贵一边开车,一边道:“我们老了,与时代脱节了。这事就让小三去解决,我相信他有好办法。” 回到沙州,刘光芬急急忙忙将侯卫东叫回了屋。 侯卫东听了此事,半天没有说话。 刘光芬道:“你赶紧拿出个主意,要么答应何红富,要么开除他,要么给他加钱,总得有个法子。” 侯卫东想了一会儿,道:“何红富能直接提出请求,这是好事,总比他来阴的好。何红富这人从本质上来说并不坏,只是这两年煤炭行情太出乎意料,他的心思我能理解。” 刘光芬道:“你可以考虑给何红富加点钱,但是股份是股份,不能随便给。” 侯卫东并不同意刘光芬的观点,道:“现在流行一种理论,叫做管理层收购,主要是针对国有企业。从这个理论我也得到一些启发,可以将火佛煤矿进行股份制改造,何红富等管理人员都可以持有一定股份,比如给他百分之十。” 刘光芬有些心疼,道:“小三,百分之十的股份是多少钱,你算过没有?” 侯卫东道:“我当然清楚此事,官场上有句俗话,为人处世不能吃掉整条黄鳝,我们吃了肉,得给别人留点汤,否则要出事。况且,没有何红富守着煤矿,我们也难以在家里享受劳动成果。” 侯永贵支持了侯卫东的观点,道:“老婆子,小三意见是对的,我们家的钱够几辈子花了,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平安。” 侯卫东见母亲仍然有些不乐意,道:“我很有可能要成为沙州副市长,把煤矿搞成股份制企业,对我有好处。” 得知儿子有可能成为沙州副市长,刘光芬的态度马上转变了,道:“成立股份制公司,也好,以后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共当。但是我觉得家里人不在煤矿始终是个问题,干脆把二姐叫到矿上,让她去管理。” 侯卫东有些犹豫,此时正是进入市政府班子的关键时期,他实在不希望有任何影响,道:“二姐有自己的生意,不可能到矿上去,而且二姐根本不懂煤矿生产,一山难容二虎,还是让何红富来当厂长,这样有利于生产,你和爸定期去看一看就行了。” 达成共识以后,侯卫东给何红富打了电话,道:“红富,我妈说了你的想法。” 何红富在青林镇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有些怵侯卫东,道:“疯子,你别见怪。” 侯卫东笑道:“有话直说,这是好事,我们是在商言商,先说断后不乱。我想把煤矿搞成股份制企业,你是火佛煤矿的管理人员,可以拥有一定股份。” 何红富从开石场起就跟随侯卫东,两人感情也挺深,今天鼓足勇气向刘光芬提了要求以后,他怕得罪侯卫东,正在后悔。没有料到侯卫东居然同意了他的说法,顿时大喜,道:“疯子,搞股份制企业是好事,我可以出资买一定股份。” “暂时不谈这些细节,我找人制订个改制方案,到时再说股份的事情,一句话,绝对不会亏待一起创业的老哥们儿。”侯卫东叮嘱了一句,“改制的事很快就会操作下来,这一段时间,你要给我站好岗,绝对不能出任何事情。” 此时,侯卫东已经决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股份制改造,从法律角度进一步让自己与火佛煤矿脱离干系。 意外的好消息让何红富格外激动,他在电话里将胸膛拍得“砰砰”响,道:“疯子,你放一万个心,有我在,绝对会保证正常生产。” “正常生产很重要,但是安全更重要,没有安全,一切免谈。” “疯子,从上青林开始,我就跟着你,安全意识绝对不弱。” 放下电话,侯卫东稍稍有些放心,他又给母亲刘光芬打了电话,道:“你明天专门请个律师,详细咨询企业改制的事,一句话,不要让我受到火佛煤矿的影响。” 刘光芬受党教育几十年,格外爱惜侯卫东的政治生命,甚至超出了对金钱的在意,道:“那我明天就去找王律师,请他帮我们出出主意,他这人脑壳空得很,办事也牢靠。” “妈,股份制以后,生产的事就可以完全交给何红富,他跟了我好多年了,能力是有的,心眼也不错。” “我和你爸合计了,还得经常到煤矿去。” 侯卫东听母亲声音有些兴奋,加了一句:“老妈,你别想这么多了,早些睡觉。” 侯卫东叮嘱母亲好好睡觉,自己却有轻微的失眠,他仔细梳理自己的从政经历,自我总结有两大优点和两个硬伤。 两大优点:经济上清白,没有拿过任何人的大笔好处;人脉厚实,与周昌全、祝焱、吴英等人关系良好。 两大硬伤:家里人在自己工作过的县里经营了煤矿和石场;沙州市朱民生、黄子堤和易中达等市委领导跟自己并不和谐。 这一次,他将用股份制改造来稀释煤矿和企业中的侯卫东成分,至少将两个硬伤之一减弱。 “不想这么多了,睡觉。”侯卫东翻过身,抱着已经入睡的小佳,将手伸进其衬衣,上上下下抚摸了一会儿。小佳翻过身,顺手抱着侯卫东,两人很快就进入梦乡。 早上起床,小佳匆匆吃了饭,开着车去单位。 侯卫东正在卫生间刷牙,母亲刘光芬满怀着心事找了过来,她站在卫生间门口,道:“昨天我回到家与你爸合计了很久,我觉得你的仕途很重要,我们家又不差钱,所以股份制改造很有必要,你还有什么想法?”侯卫东没有马上答话,他放下牙刷,来到餐桌边。桌上摆着牛奶、面包和鸡蛋,他一边吃早饭一边对母亲道:“此事宜速,经过股份制改造以后,我才能基本心安。” 刘光芬道:“你爸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中煤矿瓦斯爆炸了,他半夜把我推醒,我们又合计了半宿,觉得现在煤矿这么赚钱,安全就比赚钱重要了。如果出了安全事故,上面部门来查,你的事情肯定会被人利用,到时想不曝光都难。我和你爸商量了,从现在开始到改制结束,你爸都到煤矿去守着,只要我们家有个菩萨在煤矿里,对何红富也能有震慑作用。” 把父亲侯永贵放在益杨青林镇,侯卫东作为儿子,于心不忍,道:“老妈,爸都退休了,何必让他继续工作。” “你其实不了解你爸爸,他退休以后,成天心烦意乱,我肯放他到青林镇去,他不知有多高兴,你们侯家人都是做事的命,只要闲着,浑身就不舒坦。你爸平时忙忙碌碌,很少生病,退休以后,衣服穿得厚了,稍微冷些还要咳嗽。” 两人正说着,侯永贵也来到了门口。刘光芬不等他开口,道:“我和小三商量好了,这段时间你守在煤矿,我去帮着找律师。” 侯永贵昨晚上一直在想儿子的事情,两眼有些发红,他听了刘光芬与侯卫东商量的方案,道:“据我多年的办案经验,小三的观点是对的,人不能贪心,吃鱼只能吃中段,头和尾还得让其他人吃,否则肯定要出事。你赚钱,也得让何红富喝点肉汤,让大家发财才是长久之策。” 三人商量了一会儿,侯永贵和刘光芬直奔益杨青林镇。 吃过早餐,侯卫东慢悠悠下了楼,他给沈东峰打了电话,两辆车在城外汇合,一起前往吴海县。 吴海县与沙州交界处,吴海县李劲副县长和水电局朱局长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从常理上来说,李劲作为分管副县长不必到交界处来迎接,可是当朱局长给他报告侯卫东要来检查工作,他主动道:“侯局长是一把手局长,又当过县委书记,我得到路口去接。” 李劲副县长如此主动,朱局长自然是很有面子。 出门以后,朱局长给侯卫东报告:“侯局长,您明天什么时候出发,李劲副县长要到张家坡迎接您。” 侯卫东客气地道:“李县长是老领导了,怎么能让他到张家坡来接我,不敢当。” 朱局长道:“侯局长,李县长很重视水电局的工作,他听说您要来,坚持要到张家坡。” 侯卫东表扬了一句:“朱局长的工作出色,所以县里才能如此重视水电局工作。” 到了张家坡,侯卫东等车停稳,快步上前,与前来迎接的李劲握了手,道:“李县长,你亲自迎接,折杀我也。” 李劲握着侯卫东的手,道:“侯局长是我们吴海县的骄傲,欢迎多回家乡检查工作。” 客气了几句,侯卫东笑道:“李县长,那年还感谢你高抬贵手。” “什么事,我记不清了。”李劲回想了一会儿,没有想起侯卫东所指是何事。 “我二姐叫侯小英,整顿基金会那年被请进了学习班,还是你签了字,她才能从学习班出来。” 李劲认识侯小英和何勇,但是他早就将基金会的事情忘在脑后,经过侯卫东提醒,他才想起了当年之事,笑道:“还有这事吗,当时我才到吴海县工作,就接到了这个炭丸工作。这几年,国际丝价节节攀升,何勇和你二姐发财了吧。” 侯卫东道:“丝厂的出口生意受国际行情影响很大,今天吃肉,说不定明天就喝汤,还望李县长多指导。” “何勇是搞外贸的行家,我哪里懂国际贸易。”李劲将侯卫东送到车旁,特意解释道,“今天朱县长到市里开会,中午不能过来吃饭,但是赵书记要陪同侯局长一起用餐。” 侯卫东曾经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如今是沙州最年轻的正处级局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担心在选举时会遇到莫须有的麻烦,因此有意到各地各部门去拜一拜码头。吴海县是他的老家,县委书记赵林与祝焱关系密切,侯卫东将吴海安排在第一站。 吴海县水电局的工作汇报安排在县政府会议室,汇报工作是常规工作,一招一式都有套路,在座诸人很配合地将这个套路演完。 侯卫东带着礼物到吴海,只是赵林没有来,他并不急于将礼物送出。吃午饭时,李劲陪着侯卫东等人来到最好的酒店,进了最豪华的包间。过了十来分钟,吴海县县委书记赵林推门而入,侯卫东赶紧站了起来,紧走几步,上前与赵林握手。 与几年前相比,赵林的鬓角略有些花白了,落座以后,道:“吴海是卫东的老家,你有项目得向家乡倾斜。” “赵书记是我的老领导,吴海又是我的家乡,无论如何也得扶持。”侯卫东答应得很是爽快。 第334章 成为副市长候选人(6) 自从当上农机水电局局长以后,侯卫东一直不太关注局内的具体业务,将事情一甩手扔给了沈东峰,他的很多精力用在协调省水利厅关系之上,除了南部新区的培训大楼和培训基地、疗养院之外,还额外要了小型农田水利设施建设专项补助资金和病险水库治理专项资金。每年水利厅都会从国家水利部得到一些资金,如何运用这些资金就成为水利厅的权力。 侯卫东与水利厅吴英副厅长关系好,吴英副厅长的身份又很特殊,因此沙州自然得到了水利厅重点照顾,今年的项目比往年都要多。他和沈东峰经过合计,准备把病险水库专用资金用在吴海县。 喝了几杯酒以后,侯卫东对任林渡道:“我们两人都是赵书记的学生,一起敬赵书记一杯。” 赵林没有推托,举杯喝了,感慨地道:“益杨县只在大学应届毕业生中搞了一次公招,这一届公招的十名学生,卫东当了局长,小任是县委办主任,杨柳是市委办公室科长,事实证明,当初益杨公开招考是成功的,只可惜后来没有坚持。” 公招是赵林的得意之举,这十名公招生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他骄傲的资本,喝了酒以后,经常提起这个话题。 酒至酣处,侯卫东抖出了包袱,道:“赵书记,吴海县关于整治病险水库的报告,市政府批转到了水利局,目前水利厅拨了一笔三百六十万的病险水库加固专项资金到市局,吴海县的项目可以优先拨款。” 赵林放下酒杯,道:“吴海的两座病险水库确实很危险了,市局能否尽量倾斜,县里再配套一些资金,彻底解决隐患。” 侯卫东道:“我和沈局回去商量,一定会向吴海倾斜。” 赵林举起了酒杯,很有深意地道:“卫东是吴海的骄傲,也是益杨的骄傲,我昨天和祝书记通了电话,一句话,我支持你。” 任林渡一直跟在赵林身后,看着侯卫东与赵林并排而坐把酒言欢的情景,暗自心酸:“侯卫东真是撞上狗屎运,祝焱当了市委书记,周昌全当了副省长,他想不发达都难。我怎么这样倒霉,赵林提不起来,我也只能窝在吴海,还是得想办法离开吴海,否则难以翻身。” 送走侯卫东一行,任林渡回到办公室,给郭兰打了电话:“侯卫东现在真是威风,他到吴海检查工作,李劲副县长亲自到张家坡去迎接,赵书记陪吃午饭。我们当年同时出道,现在差距这么大,我们见了面,只说了三句话,真是让人感到很悲哀。” 郭兰劝解道:“我们不能和侯卫东相比,他是特例,不是普遍规律,我们要寻找合适的参照物,否则要迷失自己。”她当年就在益杨组织部,亲眼看见了两人的成长过程,从普通人的眼里来看,任林渡作为三十一岁的县委办主任已是很牛了,可是侯卫东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全市最年轻的局长,这让任林渡黯然失色了。 任林渡想着赵林在酒桌上说的话,道:“你是组织部出来的,消息灵通,这一次市政府进行调整,侯卫东有没有机会成为副市长?” 郭兰客观地道:“这是省委组织部的事情,我猜不准。如果侯卫东能上,这是好事,我们这一批人总算有人成了市级领导,对大家都有好处,如果这一次他不能上去,按他的年龄,迟早也会上去。” 任林渡问道:“我在吴海干得不太顺,想调到市政府办公室去,侯卫东答应给蒋湘渝说一说,你看我是否需要调到市政府去?” 郭兰暗道:“每一个失败的人或许有偶然,而成功背后总有合理的因素。任林渡本是极聪明的人,只是心胸不如侯卫东开阔,意志也不够坚强,灵活是他的优点,同样也是他的缺点。”她想了想,道:“市政府办公室藏龙卧虎,你这个年龄进去,已经不具备优势了,还不如想办法在县里升到常委位置。” 任林渡犹豫不决,道:“如果我通过蒋湘渝的关系,应该能在市政府有立足之地。”尽管他对于侯卫东的升迁有着不由自主的酸意,可是为了在市政府取得一席之地,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想到了侯卫东这条线。 “这个星期回沙州吗?我请你吃饭。”任林渡发出了邀请。 郭兰推辞道:“现在说不准,到时再说吧。” 谈完了正事,任林渡道:“你也满三十了,再不考虑个人问题,以后就真的成剩女了。” 郭兰淡淡地道:“我记得有一副对联,挺有意思,上联是各人姻缘各人缘,下联是各人吃饭各人饭,横批是随便,我现在就是这种心态,随缘而定。” 只要不涉及仕途,任林渡就恢复了能言善辩的英雄本色,开起了玩笑,道:“这都是虚言,我们终究还得面对现实问题。我离了婚,大家也知根知底,你就随我吧。” “不说这个,还有事没有?我挂电话了。”郭兰不愿意给任林渡太多希望,挂断了电话。 郭兰正欲离开办公室,办公室电话又响了起来,她走到桌旁看了来电显示,这是省城的陌生号码。 “我是赵东。” 郭兰吃了一惊,道:“赵部长,您好,真没有想到是您的电话。” “在成津,工作还顺利吗?” “我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熟悉工作,现在还行吧。”郭兰能够提拔成为县委组织部长,是由于前市委组织部长赵东的大力推荐,她对于赵东被迫离开沙州也很有些不平。 “我前几天作了调动,省减负办的工作已经告了一个段落,前天调到省政府办公厅,为钱省长服务。” 郭兰作为老组工人员,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道:“祝贺赵部长,您终于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在减负办的时间,我是切切实实做了些事。这一段时间,全省百分之七十的县都跑了,钱省长对减负办的工作还算满意,因此才将我从减负办调到省政府办公室。”赵东感慨了一句,“以前在部里的时候,我多次讲,党的干部要经得起考验,这一次我算过了一关。而且,我以前的说法被实践证明是正确的,不管在什么岗位,工作一定要务实。务实作风有时看起来是在走弯路,从根本上来说是走捷径。侯卫东为什么能成为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人们只看到他当秘书的这一面,而忽略了他的务实作风。” 听赵东提出侯卫东,郭兰内心深处如被鹅毛划过,她赶紧将思路调整到与赵东的谈话内容之上:“听说茂东市的老百姓到国土资源部上访,还与首都警察发生了抓扯,有这回事情吗?” “有这事,茂东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在工作程序上存在瑕疵,实际工作中急功近利,所以将一件好事办砸了,将一锅好菜煮糊了。” 闲聊了一阵,赵东道:“我在省减负办时,离婚了。” 郭兰认识赵东夫人,她吃惊地道:“啊,怎么会离婚?” “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务事没有谁对谁错,现在离婚已有好几个月了。”赵东说着此话时,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郭兰坐在电脑前打字的身影。 “你以后到了岭西,一定要记着给我打电话,我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在结束通话时,赵东向郭兰发出了诚挚邀请。 郭兰放下电话,失了一会儿神,作为美丽且未婚的女人,她准确地把握出赵东潜意识的想法。 无论从相貌、地位和人品哪一方面来讲,赵东都是作为丈夫很合适的人选。只是,感情这事是更接近于艺术而不是技术,美与丑的标准,爱与不爱的界限,谁又能说得清楚明白。 “也不知道侯卫东在做什么?”郭兰想着侯卫东炯炯有神的眼睛,略微有些失神。 此时,侯卫东刚刚从高速路下来,小车开过收费站,迎面就是益杨县开发区步高和李晶的两个楼盘,如今这两个楼盘已经成为益杨的标志性建筑,凡是来过益杨的人都知道这两个楼盘。 在李晶的楼盘上,“精工集团”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格外醒目。侯卫东暗道:“李晶头脑还真是够用,凡是来到益杨的人,都会牢牢记住精工集团,这代表着品质和实力。” 高速路口并没有人迎接,侯卫东给驾驶员指了指路,小车在城里绕了绕,直奔望城山庄。 秦飞跃正在屋里与手下打牌,见到侯卫东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牌,道:“侯局,你来得真快,我还以为还有三四十分钟才能到。” 侯卫东笑道:“你是老领导,别叫我侯局了,叫我一声卫东,听着亲切。” 秦飞跃道:“水过三秋的事,现在如果还叫卫东,就是不懂规矩了,我可不愿意倚老卖老。”他指着望城山庄,又道,“这地方我又改造了一次,现在怎么样?” 望城山庄的大树高大挺拔,房屋经过了外装修,窗户换上落地窗,老房子顿时换了新颜。 侯卫东打量了一番,道:“以前对望城山庄的印象是黑乎乎的,这次来感觉很是阳光,看来不仅人要衣装,房子也要包装。” 秦飞跃笑道:“我是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上次莫名其妙在这里被弄了一下,现在想起都憋得慌。我盘下这望城山庄,由你嫂子经营,赚钱多少不在意,平时三朋四友到这里喝茶,还真是一个好地方。” 屋外又响起了汽车喇叭声,不一会儿,粟明出现在院中,他比以前明显长胖了,站在院中显得又矮又胖,这让侯卫东感到有些好笑。 闲聊了一阵,侯卫东道:“每次与青林镇几位老朋友聚会,我都会想起赵永胜,都没有想到他会走得这么早,现在回想起来,他这个人还是基层工作的一把好手,缺点就是心胸不太开阔,手段有时阴了些。” 秦飞跃道:“几年前望城山庄那件事情,百分之一百是赵永胜搞的鬼。现在他死了,此事就此揭过。” 三人议论了一会儿以前青林镇的往事,都是感慨万分,粟明总结道:“离开了青林镇,回想起以前的矛盾,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有句歌词叫做千年修得同船渡,大家聚在一起就是缘分,争来斗去实在没有意思。”以前这几人聚在一起,或多或少有些利益纠葛,此时各在一方,没有实际接触,反倒珍惜起以前的日子。 侯卫东道:“粟主任此语说到了我的心坎上,今天我们三兄弟好好喝一杯。” 酒至三巡,秦飞跃开始点题,道:“卫东是大忙人,今天把我们两人叫到一起,不只是喝酒吧,我和粟明都是老兄弟,有什么事直说。” 侯卫东沉吟道:“要说没有事情,是真的没有事情,纯粹是看看两位老哥。” 秦飞跃和粟明是益杨实权部门的领导人,都是沙州市人大代表,在这样敏感的时间段里,侯卫东的来意他们一清二楚,根本不用点拨。秦飞跃道:“卫东什么话都别说,我们都知道怎么做,正事放下,今天三兄弟不醉不休。” 粟明看着侯卫东不停地笑。 秦飞跃走到门口,大喊了一声:“小翠,拿酒来。” 第335章 选举前侯卫东遭人举报(1) 与郭兰迟来的一吻 郭兰接到赵东电话以后,第一反应就是给侯卫东打电话,她几次拿起电话,又犹豫着放弃了。 赵东给钱国亮当秘书这个信息对于绝大多数人最多是谈资,对于侯卫东等少数人就很有价值,郭兰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赵东话里话外透露出另一层意思,这让郭兰心生踌躇。她在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向侯卫东提供这个信息。 侯卫东正在季海洋办公室谈事情,接到郭兰电话。 “我是郭兰,你方便接电话吗?” 郭兰很少主动打电话,侯卫东知道她肯定是有事情要说,他抬头看了看财政局的两位领导,道:“我正在谈事情,等一会儿给你回过来。” 谈完正事,财政局梁副局长离开了办公室,季海洋脸上严肃认真的神情变成了亲切随和的笑容,道:“这次市政府换届,你有想法没有?” 侯卫东换了轻松随意的坐姿,背靠着椅子,双手抱在怀里,道:“换届选举要说没有想法,那是假话,可是这事由不得你和我,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 一般情况之下,财政局长都是主要领导心腹,否则坐不稳这个位置。季海洋到财政局任职是偶然,但是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得稳如泰山,这就不是偶然而是实力,他如今也是副市长的有力竞争者。 “市长的位置距离大家太远,反而没有多少人垂涎。副市长位置的竞争就很激烈,我算了算,有竞争力的处级干部至少三十人,更别说省级部门的大把大把虎视眈眈的处级干部。卫东是年轻新锐,应该去拼一把,我这个年龄可上可不上。说不定,当财政局长还要实惠一些。”季海洋一边说,一边随手将电脑的音响打开。 房间里传出了“看晚星多明亮”的熟悉歌声,侯卫东自从在益杨县委当秘书的第一天,就听过这首熟悉的《桑塔露琪亚》,他笑着建议道:“季局,应该换一换曲子了,别总是听这一首。” 季海洋将音量稍稍调小了一点,道:“我也听其他的曲子,这一首是播放器的第一首,只要打开播放器就会听到。”他的初恋女友喜欢这首歌曲,两人拉手散步时,女友经常低声哼唱这首歌,二十多年过去,初恋女友的面容已经在脑海中模糊,但是这首曲子却牢牢地印在他的脑海之中。如今听这首歌,与其说是想着初恋女友,还不如说是对青春岁月的留恋。 财政局办公室工作人员刘莉提着开水壶走了进来,给侯卫东和季海洋分别续上水,然后对着侯卫东嫣然一笑,道:“你们慢聊。”然后提着开水壶走了出去,她虽然已是三十来岁,仍然珠圆玉润,腰肢也不粗,加上皮肤白,整体看上去年轻。 季海洋目光一直追随着刘莉的背影,等到刘莉出了门,他的目光才收了回来,道:“刘坤的性格和他妈一个样,尖酸,刘莉的性格更接近刘部长,大气。” 侯卫东暗道:“看来季海洋和刘莉关系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他独居多年,也应该成家了。”刘莉与季海洋之事,他从心里还是支持的。刘莉的弟弟刘坤连对手都算不上,他基本上没有考虑刘坤的因素。 侯卫东告辞时,季海洋将他送到电梯口,道:“农机水电局的经费你就别操心了,只要你有合适的理由,追加几百万甚至上千万都是小事一桩。你得多想想换届选举的事情,我知道你有实力,但是也别大意,选举说假就假,说真又真得要命。” 刘莉也跟了过来,她和季海洋并排着站在电梯口,向着侯卫东挥手,两人郎才女貌,看上去很般配。“姐姐如此知书达理,弟弟却是一个刻薄人,真是龙生九子各不同。”侯卫东将刘莉和刘坤两兄妹放在一起作了比较,忍不住摇了摇头。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喝了几口热茶,拿起了座机话筒,道:“郭兰,找我有事情吗?” 此时,郭兰恰好在曾昭强办公室里,她低声地道:“我等会儿给你回过来。” 侯卫东放回电话,一边看着文件,一边等着郭兰的回电。 他的思绪飞回到了九三年的那个闷热夜晚,并以时间为主线,将两人接触的点点滴滴回忆了一遍。从舞厅共舞到深情一吻,两人花了八年时间。而对于现在和未来,两人从来都没有谈过,小心翼翼地回避着。想着郭兰微微上翘的鼻尖,想着她清丽的面容,想着那若隐若无的钢琴声,一时间,他心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当电话铃声猛然间响起,陷入沉思的侯卫东吓了一跳。 “我刚才在季海洋办公室。” “我刚才在曾书记办公室里。” 两人几乎是同时向对方解释,又同时笑了起来。 “我接到赵东部长的电话,他已经从减负办调到省政府办公厅。” “这很正常,减负办原本就是挂靠在省政府办公厅,完成了阶段性任务,调到政府办公厅,这应该是惯例。”侯卫东并没有完全弄明白郭兰表达的意思。 “赵部长这次调动有些特殊,在减负办时,他是直接向钱省长汇报工作,钱省长把他看上了,他调到省办公厅是为钱省长服务。” 侯卫东这才明白郭兰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心里涌出些暖意,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郭兰低声道:“不用谢。” 挂断电话,侯卫东端坐在办公桌前,心里没来由一阵惆怅,其心情就如处于青春期的多愁善感的年轻人。 坐了一会儿,侯卫东将情绪调整过来,心道:“即将换届选举,还想着风花雪月之事,这就是厕所里打手电——找死。我得主动出击,到各位领导处走动走动,不能等着天上掉馅饼。” 他先给老邢打了电话,道:“餐馆生意怎么样?” 老邢乐呵呵地道:“侯书记真有点石成金的本领,我的新餐馆以盆景为装饰,以淡水河野生鱼为特色,生意好得很。” “新包间装修得如何?” “为了这几个包间,我请了专业装修公司,看过的人都说很有文化品位。” “今天中午我有可能要到你这里来,最好的包间留给我。” “没有问题,我给您留着。” 老邢在80年代初曾经是益杨县粮食局的二把手,因为所谓的作风问题被剥夺了职务,发配到青林镇粮站守仓库。他意气消沉,在青林镇粮站以养花做盆景来打发时间,自从李晶用四千元买走两个盆景以后,他意识到这个世道变了,他的人生道路重新焕发起光彩。 在岭西开了盆景店以后,生意出奇的好,现在老邢已是岭西有名的盆景供应商。去年他将盆景与餐饮结合,开了一家沙州印象餐馆。侯卫东觉得沙州印象餐馆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唯独包间的环境差了一些,吸引不了高端客户。老邢接受了侯卫东意见,单独开辟了一个小院,重新装修以后,专门用来接待高端客户。 与老邢联系好以后,侯卫东再给楚休宏打电话,道:“楚秘,我是侯卫东,周省长今天中午有安排没有?” 楚休宏查看了日程表,道:“暂时没有安排,侯局有事?” “没事,我想请周省长吃午饭,汇报最近的工作和思想。” 楚休宏知道周昌全与侯卫东的关系很不一般,主动道:“需要我去报告吗?” “不用了,我直接同周省长联系。”侯卫东拨通了周昌全手机,道:“周省长,我是卫东。” 周昌全道:“卫东,有事?” 侯卫东用晚辈特有的亲热口气道:“我在办公室突然想起跟随周省长的那一段时间,让我很是怀念啊,所以冒昧地打了电话过来,没有别的事,就是想陪周省长吃饭。” 周昌全向来喜欢这位能办事的前秘书,闻言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吃饭的理由让人心里很舒服,今天中午我不想吃大餐,你能安排什么特色?” 侯卫东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叫做沙州印象,环境不错,淡水河野生鱼、上青林风干野鸡,都是正宗的沙州味道。” 风干野鸡是益杨青林山特产,淡水河鱼则是竹水河特产,都是周昌全曾经吃过并且喜欢吃的菜,他对侯卫东的安排很满意,道:“想起来这两样特产,流口水,中午就安排这两样。” 得到周昌全的肯定答复,侯卫东没有让驾驶员跟着,自己开着新买的奥迪车前往岭西,车好,路熟,不到一个小时,他来到省政府门外。 楚休宏打来了电话,道:“侯局,你到省歌舞团去接柳团长,然后到沙州印象汇合,我知道那个地方,你不用接我们。” 柳洁与周昌全关系比较密切,这是私密圈子才知道的事情,侯卫东是私密圈子的一员,因此周昌全就将接柳洁的任务交给了侯卫东。 歌舞团门口,柳洁和好几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站在一起,路人经过总是不由自主行了注目礼。当奥迪车停在门前时,侯卫东按了两声喇叭,柳洁回头看了一眼,她见到陌生的车牌号,没有理睬侯卫东,回头继续与女孩子们说话。 “柳团长。”侯卫东摇下车窗,向柳洁招手。 柳洁上了车,道:“没见过这车,不好意思,没有留意,这是你新买的车?” 侯卫东含糊地道:“开车安全性很重要。” 柳洁感叹道:“我们歌舞团日子越过越苦,若不是周省长大力支持,现在的日子更不好过,还是你们这些有权部门好啊。” “农机水电局算是有权部门吗,呵,我们是第一线做具体事的部门,和权力部门沾不上边。” 上车以后,柳洁与侯卫东闲聊几句,她很快问到了换届选举之事,侯卫东不愿意在柳洁面前多谈此事,打个哈哈,应付了过去。十来分钟,小车来到了沙州印象。走进了沙州印象的小院子里,柳洁立刻被满院子的盆景所吸引,道:“沙州印象真有特色,单是买这些盆景也要花很大一笔钱,这个老板实力雄厚也有品位。” 老邢听说侯卫东到了,赶紧到了小院子,道:“卫东,我这个小院还有档次吧。”他衣着整齐,红光满面,再也没有青林镇粮站看门人的畏缩和冷漠。 等到周昌全进了门,老邢眼睛一下就直了,道:“周……周书记,您好。” 侯卫东介绍道:“周省长,这位是沙州印象的邢总,以前在沙州益杨县粮食局工作。” 周昌全见到老邢的白发,很感兴趣,道:“老邢是老当益壮,了不起啊,退休以后能办起这样的企业,值得很多人学习。” 老邢搓着双手,声音有一丝激动,道:“我退了休,发挥点余热,周省长,里边请。” 侯卫东暗道:“老邢见到了大领导还是这么激动,他虽然不在官场很久了,可是从骨子里还是官场中人。” 吃过午饭,已到两点。这顿饭既没有意思又很有意思。没有意思是指并没有办什么实际的事情,很有意思是指经常与领导吃饭,这本就是意思。周昌全和楚休宏回省政府,侯卫东将柳洁送回歌舞团。 下车时,柳洁对侯卫东道:“你稍等一会儿,我给你带两张招待票,是歌舞团今年倾情打造的演出。这是我们走向商业化的第一场演出,排练了半年时间,请侯局来看一看我们最近的成果。” 几分钟以后,晏紫拿了两张票从大门里出来,走到车边,将票递给柳洁。她朝侯卫东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回歌舞团大门,留下了一个挺直的背影。柳洁夸道:“这是晏紫,你认识的。她现在是我们的台柱子,她能耐得住寂寞,抵得住诱惑,始终守在舞台上,如今这种女孩子太难得了。” 侯卫东想起了歌舞团的朱莹莹以及小曼等女孩子,随口道:“人生的道路都是自已选择,每个人都要为其选择负责。” 柳洁开玩笑道:“侯局说话很有哲理,我要把这句话提炼以后,挂在我们的训练厅里。”分手时,她又道,“周省长最看重你,他多次说你是最有出息的,成就不可限量。” 侯卫东在金星大酒店休息了一会儿,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我还在岭西,中午约周省长吃饭,下午如果有可能,还要见几位领导。晚上有空没有,到岭西来看省歌舞团的演出?” 小佳道:“我和谢局长约好了,晚上打麻将,临时变卦不太好。”她又道,“你住在金星大酒店吧,现在我们经常到岭西,干脆在岭西买套房子,免得每次都住金星大酒店,酒店再好,也没有家里舒服。” “你什么时候陪我来看房子?” “争取下个星期,你要明天才回家吗?” “这次到岭西,中午和周省长见了面,下午看陈曙光、丁原谁有空,然后我还想见一见赵东部长。” “赵东在减负办,你没有必要去见他吧。” “山不转水转,难免以后不碰头,早烧香有好处。” 小佳感叹了一句:“当官真累,其实以现在的经济条件,你完全不必在意官职,一个副市长职位真值得你这样四处奔波?” 小佳的这个问题其实也是侯卫东经常思考的问题,在生活和事业上,他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理想和目标,总是被一件一件事推着走,即使有目标,亦是短期的目标。每个人就是一片扁舟,在社会这片大海中航行,能力强的人,勉强还可以掌握着部分命运航道,能力弱的,只能随波逐流。 侯卫东坐在落地窗前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他断然将思路从虚无缥缈拉到现实问题之中,他不是空想家,而是一个实干家,很快与丁原取得联系。 丁原有重要接待,只能另找时间见面。 陈曙光陪着蒙豪放进京去了。 侯卫东此行的最后一人只剩下赵东。 赵东和丁原、陈曙光等人不同,后两人是经常来往的朋友,前往拜访并不会让人觉得突然。而前者离开沙州以后,侯卫东就很少与他有过直接接触,此时贸然前往,若没有合适的理由,功利性太过明显。侯卫东进行了自我反省:“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办事是有些难度,以后要培养放长线钓大鱼的眼光。” 第336章 选举前侯卫东遭人举报(2) 不过既然来了,侯卫东也不愿意白跑一趟。他以前一直在党委这条线上,与政府这边接触得不多,现在的目标是沙州副市长,省政府这边的关系很有必要建立起来,赵东就是一位很关键的人物。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侯卫东给段穿林打了电话,道:“穿林,我是侯卫东,就在岭西,昨天我无意中翻到了你以前的文章,就是那篇关于农民负担的文章,你那篇文章很有力度啊,为此省里专门成立了减负办。” 段穿林道:“前几天我还在琢磨这个事情,准备写一篇回访。” 侯卫东呵呵笑道:“你当时引用了沙州市委组织部长赵东的文章,结果害得赵东被调离了市委,到减负办去当主任。” “我是后来才知道此事,觉得对不住这位敢于直言的赵东部长。” 侯卫东很自然地提出了拜访赵东的建议:“当年赵部长写文章是为了成津呼吁,我作为成津县原县委书记,觉得欠他一个情,你既然要写回访,我们一起去看望赵部长。” “好啊,侯局长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找到了合适的切入点,侯卫东就计划先给减负办办公室打个电话,然后再通过减负办打听赵东近况,这样一来就不容易引起赵东的反感,也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 侯卫东道:“你好,我是沙州市农机水电局的,我想问一问赵东主任的电话。” 减负办接电话的同志说道:“你等一等,赵主任就在旁边,我请他来接电话。” 这倒是出乎侯卫东的意料,他原本以为赵东已经到省政府那边工作,没有料到在减负办居然找到了赵东。赵东听说沙州市农机水电局有人找他,暗自奇怪,接过电话,道:“你好,我是赵东,你是老南?” 侯卫东报告道:“赵部长,不是老南,我是侯卫东,我调到农机水电局好几个月了。” 赵东当过沙州市委组织部长,对下面的情况很熟悉,惊讶地道:“你怎么会调到农机水电局?是不是受了胜宝集团影响?”他只知道侯卫东没有让胜宝集团落户成津,对以后的事情就不太清楚了。 侯卫东简短地道:“当时我没有同意胜宝集团的条件,胜宝集团迁到茂东,我就调到了农机水电局。” 赵东道:“朱民生的气量不够啊,实践证明,在对待投资的问题上,我们不能捡到篮子里都是菜,还得找到适合当地的项目,还得有相对公允的条件,现在茂东闹到国土资源部了,让省里很难堪。” 侯卫东顺势道出来意,道:“赵部长记得当年写内参的那位移山吗,这位移山是沙州人,他的父亲是沙州学院段院长,他本人在《政经评论》工作,我和他想请赵部长一起吃顿饭。” 赵东对侯卫东一直有好感,而且两人都是朱民生的排挤对象,听说吃饭,他稍有犹豫,还是痛快地答应了见面:“那我们晚上6点见,地点你安排,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进酒店。” 赵东自从改变处境以后,接到了太多的电话,这些打电话的人已经消失很久,如听到口令一般从地底冒了出来。他暗道:“难道侯卫东听说了我的调动吗?不对,他的电话是打到减负办,若不是我到减负办来取东西,肯定接不到这个电话,看来他并不知道我的新身份。” 钱国亮和蒙豪放一起到了北京,这次进京很重要,由省政府秘书长陪同。赵东初到省政府办公厅,对上对下都不熟悉,这一次就留在了岭西。他趁着这个空隙到减负办取几份文件,恰好接到侯卫东的电话。 晚餐定在沙州印象,赵东此时早就心态平和,见到段穿林,用手指着他,道:“没有想到文笔如此犀利的移山先生如此年轻,我可是被你一篇文章捅下马的。” 段穿林略有些不好意思,他见赵东很开心的样子,也跟着笑道:“少了一个赵部长,多了一个赵主任,这是岭西人民之福。我一直在看减负办的文件,去年岭西全年人均减负四十九元,这四十九元在城市里不过是小数字,但是在农村就够油、盐钱了。” 赵东是省减负办主任,对农民负担问题有着深刻认识,道:“减负办所做的事情都是隔鞋挠痒,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由于没有形成法律上的硬规定,也由于基层政府存在种种困境,农民负担问题始终会是弹簧,省里压力大一些,负担就轻一些,省里压力稍小,马上就会反弹。你的夸奖,我愧不敢当。” 段穿林道:“目前我正在进行乡镇政府负担问题调查,走了全省十来个镇,结论是如果允许破产,乡镇政府百分之八十都应该破产了。” “我最近解剖了铁州市的三台乡,这是一个小乡,也就一万多人,总负债600多万元,其中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达标、农村中小学校舍排危达标等的所欠债务高达300万元;农村‘三金’40万元、企业债务150万元、历年财政赤字累计105万元。目前,我估算全省乡镇财政赤字4.8亿元,隐性赤字高达9.3亿元。” 赵东对段穿林的调查很感兴趣,道:“穿林老弟,这篇文章你先别急着搞成内参,能不能先让我拜读,我有渠道将这篇文章送到省里主要领导手中。”此时,他仍然没有说出自己已经调到省政府办公厅。 侯卫东对赵东话中之意是心知肚明,道:“我在市县都工作过,对此也是深有同感,乡镇政府债务问题形成的原因复杂,有体制不顺的原因,也有决策失误造成的损失,还有个别干部虚假政绩等原因。” 见面以后,三人谈话的主题围绕着乡镇政府债务问题展开。三人之中,侯卫东有实际经验,赵东是省减负办主任,段穿林进行过研究,话逢知己不嫌多,几人一口气谈了一个小时,气氛很好。这恰好是侯卫东需要的氛围。这一次见面,是为了下一次见面打基础,此次绝对不能谈任何实质上的事,谈了,则容易被看穿用心。 分手时,侯卫东问道:“今天这次谈话,让我受益匪浅,赵主任,你的手机变了吗,还是机密电话本上的那个?” 赵东道:“那个手机号码已经停用,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跟我联系。”他特意对段穿林道:“穿林的手机号要给我,有什么好课题,我们一起研究。” 送走了赵东和段穿林,侯卫东回想见面细节,暗道:“今天的安排也算合情合理,赵东应该不会起疑,达到了预期效果。” 到岭西的任务基本完成,侯卫东想到柳洁送来的两张票,就前往省歌舞团大剧场。 在侯卫东童年和少年时光,省歌舞团曾经是如此光彩炫目,需要抬头仰视。 记得有一次省团到吴海县慰问演出,吴海县万人空巷,他和姐姐侯小英没有票,幸好认识在门口收票的公安,这才能够混进了县礼堂。 他当时年龄小,对唱唱跳跳的节目没有兴趣,只是记得舞台上有很多雾,有各种灯光不停闪烁,二姐侯小英咬着嘴唇,看得傻掉了。他则没有太多兴趣,看到中途,靠着二姐睡着了。 醒来时,恰好看见二姐侯小英张着嘴巴掉口水。他对这条晶莹口水丝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二姐侯小英穿着婚纱在酒店里扮幸福时,他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了这条口水丝。 如今省歌舞团已经褪去了高高在上的神秘,进行着自我救赎。 歌舞团演出8点正式开始,侯卫东拿着票来到了剧场,他拿的是贵宾票,正在找通道时,一眼就见到了正在大厅朝里走的郭兰。 郭兰为了看演出,特意穿了一条休闲的长裙,优雅而美丽,在人流中很是醒目,她见到侯卫东,也是吃了一惊,道:“你也来看演出?” 侯卫东拿着手里的票,道:“你一个人吗?” “我明天要到省委组织部开座谈会,今晚歌舞团有大型演出,所以提前来了。” “我这有两张票,是贵宾票,位置挺好。” 郭兰是专门到岭西欣赏省歌舞团的倾情演出,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上侯卫东,她如初次谈恋爱的小女孩子,心跳得厉害,当侯卫东发出邀请,她点了点头。 进了剧场,左右都是三十至四十岁年龄段的观众,态度矜持,衣冠整洁,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等待着演出开始。在沙州,很多官场中人认识侯卫东,但是来到岭西这个省级舞台,他就是不为人知的陌生人。这种感觉让他身心很轻松,可以自然而真实地展现自己的情绪。 侯卫东轻声道:“我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坐在剧场看演出。” “以前沙州剧团没有垮掉的时候,我爸经常带着一家人去看节目,后来读大学的时候,有演出我都要去看,当年我最大的费用就是看演出。”说到这里,郭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针刺了一下,读大学时,陪在身边看演出的人是大洋彼岸的负心人,平时已经很少想他了,在今天这种特殊的环境之下,远去的模糊背影又在脑中闪现了一下。 靠着柔软的桌椅,看到温润如玉的郭兰,侯卫东有些迷失,上一次唇齿留香的感觉太好了,让他始终难以释怀。 灯光暗下来以后,节目正式开始,现场演出与看电视最大的区别是质感,音乐和舞蹈有极强烈的穿透力,艺术感染力不可同日而语。 第四个节目是独舞,出场者是一名身穿软甲的古代女武士,当武士正面亮相时,侯卫东将这位演出者认了出来,是总是抬杠的晏紫。 在舞台上的晏紫,一招一式干脆利落。 背景音乐时急时缓,一个男低音充满磁性地朗读唐代诗人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诗:“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生活中的晏紫除了牙尖嘴利以外,就是一个邻家女孩,可是在舞台上的晏紫已经不是晏紫,她化身为古代武士,阳刚气十足的剑器舞潇洒淋漓,既豪情奔放又悲壮激昂。 舞罢,场内响起了雷动的掌声。 侯卫东鼓掌完毕,右手自然地放在桌椅扶手,只觉触手处一片柔软。两人的手握住便没有分开。 演出结束,灯光猛然打开,台上站着所有的演职人员,全场爆发经久不息的掌声,两人这才将握着的手分开,跟随着大家一起鼓掌。退场时,人流密集,侯卫东自然而然握住郭兰的手。 出了剧场,郭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道:“很久没有看到这样高质量的演出,没有想到省歌舞团还能保持着如此高的水准,这一次意在振兴的演出成功了。” 她轻轻地抽了抽手,没有想到侯卫东没有松手。跟着侯卫东,朝外面的停车场走去,到了停车场,灯光骤然暗了下来。 “看得见吗?这有几步梯子。” “嗯,看得见。” 坐上小车,侯卫东打开了音响,钢琴曲顿时充满了狭小的空间,郭兰道:“眼泪。” “什么眼泪?”侯卫东有些莫名其妙。 “你听的钢琴曲,曲名叫做《眼泪》。” “让你见笑了,我只是喜欢听,音乐知识很贫乏。” “只要有能欣赏音乐的耳朵就行了,没有必要懂这么多的知识。” 当汽车开出了停车场,开上了主道,街道两旁的路灯明亮,霓虹灯不停闪烁。 郭兰随着钢琴低声地唱着:“每当我伤心的时候,每当我想你的时候,每当我失落、无助的时候……今天和往常一样担心你……” 侯卫东惊奇地道:“这歌词是你编的吗?” “这就是歌词。” 侯卫东问了一句傻话:“钢琴曲也有歌词吗?我一直以为钢琴曲就是钢琴曲。” 郭兰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这样理解钢琴曲的,真可爱,你在官场这么多年,居然童心依然还在。” 侯卫东很是汗颜,道:“进了官场就成了体系中的一个零件,必然会受到体系的影响。如果继续工作十年,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以前是为了生存而奋斗,现在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东奔西走。社会是比官场更大的系统,它就是巨大的车轮,带着我们不断向前,大家都在里面挣扎。” 郭兰对侯卫东的爱深埋于心底,听了侯卫东的话,感伤起来,明亮如星的目光就有些暗淡。 上了二环路,车灯雪亮,照得前方一片光明,侯卫东驾着车漫无目的地在二环路上行驶。 “朝哪里开?” “我没有目的。” “既然没有目的,那就开远一点。” 两人沉浸在音乐和略有些暧昧和伤感的气氛之中,小车如风一般滑行。几分钟后,侯卫东见路牌上有“铁州”两个字,他一转方向,小车开往了铁州方向的公路。 进入了铁州高速路,侯卫东问道:“你到过铁州吗?” “没有去过。” “我也没有去过,今天一起到铁州去看看。” 铁州是岭西省第二大城市,在周昌全时代,沙州与铁州在数据上的差距越来越小,到了朱民生时代,铁州如打了鸡血一般,gdp以及各项社会事业指标又猛地往上蹿,再次将沙州甩在了身后。 进入铁州市区,两人没有目的,此时就是漂泊的旅人,在城区率性而行。小车沿着最亮的街道而行,最后到了一个灯火辉煌的广场。侯卫东道:“这应该就是铁州最出名的南州广场,我们到广场走一走。” “嗯。” 铁州古称为南州,最大最现代的广场就取名为南州广场。下了车,漫步在南州广场,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两人如初恋的大学生一般,手握着手。 微风习习,拂动了郭兰的发梢,她的脸挨着侯卫东的肩膀,轻声哼着《眼泪》的曲调。 “那次舞厅一别后,我一直在找你,商委有一个女孩子长得和你挺像的。” “你说的是商委武艺,好几个人都说我们长得像两姐妹,但是我觉得一点都不像,最多是高矮差不多。” “那以后,你为什么将头发剪短了,虽然你留短发还是挺好看,可是还是留长发更有味道一些。” 两人在广场漫步,先谈了一阵子大学生活,随后话题便集中在郭兰父亲身上。 郭兰回忆了父亲身前的点点滴滴,渐渐地,泪眼婆娑。 第337章 选举前侯卫东遭人举报(3) 牵着手走到广场暗处,侯卫东倚着一处铁栅栏,轻轻地把郭兰揽在了怀里。美女入怀,他没有一点情色意味,只有两个字——心疼。疼爱,确实是疼爱,只有这个词才能表达侯卫东此时的心情。他一会儿觉得温馨无比,一会儿又感觉黑沉沉的天上有无形的压力。 “你啊,真不应该到官场上来,到了官场,也不要当官,安安静静做个文艺女青年,那才是真正轻松的事情。”作为县委书记时,侯卫东不会说这样的话,可是将郭兰揽在怀里时,他是真的不想让郭兰去经历社会上的风风雨雨。 “卫东,别说话,让我们安安静静地站一会儿。”此时,郭兰不想接触现实生活中的任何事情,依在侯卫东怀里,闻着淡淡的烟草味道,她甚至感受到侯卫东胸膛传来的跳动,觉得特别宁静。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广场,两个熟悉又陌生的人,黑夜的天空上挂着无数星星,闪着冷冷的光。 转眼间到了12点,广场上的人散去,彩灯渐渐熄灭。侯卫东低下头,寻着了郭兰的嘴唇,嘴唇轻轻碰撞了几次,他往前探了探,嘴唇完全贴了上去。郭兰微微仰着,眼睛微闭着,当强有力的舌头侵入进来,她浑身发紧,两手抱紧侯卫东宽厚的背。 唇舌相依,互相吸吮着,侯卫东再次嗅到了隐隐的香气。 等到两人分开时,侯卫东看了看时间,还差15分钟到凌晨1点。 侯卫东隐晦地问道:“我们在铁州休息吗?” 郭兰脸发烫,微红,道:“回岭西,明天一早要开会。” “那走吧。” 进入灯火辉煌的岭西以后,侯卫东又问道:“你住哪里?” “交通宾馆。” “我住在金星大酒店,那,先送你回去。” “嗯。” 到了交通宾馆,郭兰心里顿时放松了,不过隐隐有些失望。她解开安全带,正欲起身,侯卫东一把将她拉到怀里,两人深深地吻在一起。 看着郭兰的身影消失在交通宾馆,侯卫东又等了一会儿,手机响了起来。 郭兰站在窗口,道:“我已经进屋了。” “那我走了,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明天上午我回沙州。” 她想寻找侯卫东的小车,可是一眼望去,街道上车来车往,哪里还寻得到奥迪车的踪影,侯卫东转眼间从身边就消失了,在茫茫人海之中,两人的距离很远。 今夜的铁州之吻,一场梦。 用改制解决火佛煤矿 从现实角度来看,新任岭西省委书记上任后,必然要在一定层次上重新洗牌,岭西少部分高级官员的命运将因此改变。在市场经济发育不充分的内陆省份,政府这只手的力量比沿海地区大得多。随着省内高层人事重新调整组合,岭西省经济发展也将受到省委调整的影响,这种影响深刻而广泛。 大多数老百姓和中低层干部远离政治中心,省委书记是谁同他们没有直接利益关系,他们对于这次人事变动也就漠不关心,顶多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对于侯卫东这种处级干部来说,这次调整是一次机遇。两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与蒙家建立关系。目前,他借用竹水河水电站这个契机,与蒙夫人吴英、女婿朱小勇和大秘陈曙光都建立了密切联系,开始缓慢而又坚定地进入了这位封疆大吏的视线,谁知天算不如人算,蒙豪放突然调入北京。 这种感觉很让人沮丧,就如一个人站在椅子上取高处的帽子,手刚刚触到帽子,脚下的椅子却被抽走。 他暗自庆幸:“拜访赵东真是太及时,再晚,等到赵东正式调到省政府,我就有削尖脑袋往上爬的嫌疑,远不如现在这么自然。” 而这一次主动拜访赵东的起因,是郭兰提供的一条线索。由赵东联想到郭兰,侯卫东心里涌起了一阵柔情。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打通了郭兰办公室的电话,电话铃声响了数遍,无人接听。 此时,郭兰正在会议室参加接待工作。 黄子堤以市委副书记的身份来到成津县,他是市长候选人,到成津视察和侯卫东东奔西走在性质上基本一样,只不过侯卫东与相关人接触时很低调,找了还算合适的借口。而黄子堤身份不一样,他到各县各部门,市委办都是出通知:“黄书记要来视察你县,请做好相关准备。” 此时他出任市长的传言早就传遍了沙州官场,成津县委是按照接待市政府一把手的规格来接待黄子堤,在家的全体县委常委和副县级领导都参加了座谈会。 从美国回来以后,郭兰对黄子堤便由尊敬变成了敬鬼神而远之,想着他的暗示,她不仅从心理上也从生理上感到了恶心,坐在会议室角落,眼观鼻,鼻观心。 气氛热烈、笑语不断的座谈结束以后,县委书记曾昭强陪着黄子堤走到最前面,周福泉等领导作为第二梯队,常委们作为第三梯队,后面则是副县长以及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一起前往县委招待所用餐。 曾昭强身材高大,梳着大背头,很有领导气度,黄子堤则是一位中年胖子,身高接近一米七。黄子堤背着手在前面走,曾昭强弯着腰,亦步亦趋,恭敬地跟在后面。 两辆中巴车开往县委招待所。 招待所胡永林所长在10点得知全体县领导将在招待所吃饭,他守在厨房,在大师傅身后转来转去,道:“今天市委黄书记来吃饭,四大班子全部到齐,你们要拿出点看家本领。” “怎么是黄焖鲫鱼?这菜不要上。” 大师傅很是不解地问道:“黄焖鲫鱼是招牌菜,真不上?” 以前县委书记侯卫东住在县委招待所,他最喜欢这道菜,大师傅也就经常做这道菜,做啊做啊就做成了习惯,凡是摆席都要上这道菜。 新县委书记曾昭强没有住在县委招待所,大师傅暂时还没有形成新的习惯。 胡永林气急败坏地道:“忘了给你们说一句话,差点坏了大事,黄书记不喜欢吃鲫鱼,曾书记也不吃鲫鱼,赶紧换,赶紧换。” 大师傅抱怨道:“鱼都要下锅了,怎么换,来不及了。” 胡永林长期在厨房,对大师傅们的鬼板眼很是熟悉,他走到水缸边,见到里面有十来条淡水河野生鱼,骂道:“还想骗我,我知道昨天买的竹水河鱼,做成麻辣味,味道才好。” 大师傅自言自语地道:“鱼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关键是要手艺好,做得好才是真的好。” 这是一句大实话,胡永林却听得恼火,道:“行了行了,赶紧弄点麻辣野生鱼,别黄焖,领导不喜欢。” 两辆客车开进了招待所,黄子堤站在院子中央,满意地对曾昭强等人道:“领导干部要带头节约,能不进宾馆就不要进宾馆,宾馆的菜千篇一律,贵得咬人,而且还不好吃,更关键的是让群众看到了很不好。”他指着招待所道,“还是在县委招待所吃饭让人轻松,在70年代开三级干部会,乡镇干部背着被子带着米来开会,县委招待所全部打起地铺,我当时在地委当秘书,到成津来过好多次。” 政协主席经历资格老,当年是成津最年轻的副县长,他笑道:“我还记得当年的情况,黄书记那时年轻啊,到了成津,在县政府借了一辆自行车,在几个住宿点之间跑来跑去。” 黄子堤感慨道:“日月如梭,转眼间就过了二十年,当初地委的领导至少有一半都过世了,他们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 招待所大厅安排了五桌,四大班子领导以及县委副书记高小楠等人与黄子堤坐在一桌,曾昭强笑着点名:“郭部长,你过来,今天我们资格最老的县领导和最年轻的县领导坐在一桌,这就是历史传承。” 郭兰相当地郁闷,一边起身,一边暗道:“什么叫做历史的传承,莫名其妙的理由。” 黄子堤面带着微笑地与成津县众领导聊天,不时还说两句玩笑话,面对郭兰时,也很有长辈和领导的风范。聊了一会儿天,政协主席经历问道:“我前天到市政协开会,遇到几位省政协委员,他们说赵东部长调到省政府办公厅,给钱省长当秘书。” 黄子堤道:“有这回事,昨天我给他打了电话,邀请他回沙州看一看,这里毕竟是他战斗过的地方。” 曾昭强呵呵笑,大有深意地道:“黄书记德高望重,工作经验丰富,您来主政沙州,是沙州人民的福气。” 黄子堤大有深意地笑着,却没有接曾昭强的话,道:“昭强书记,我给其他县领导敬一杯酒。” 曾昭强就陪着黄子堤到各桌去敬酒,每到一桌,大家都集体起立,共同举杯。 午餐以后,黄子堤在县委招待所午休。 曾昭强对郭兰道:“下午黄书记要到双河镇视察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的试点工作,这项工作是你一直在抓,你和我全程陪同,具体工作由你来讲解。” 郭兰不愿意陪黄子堤,可是作为成津县委组织部长,她提不出不陪同黄子堤的理由,无可奈何地回到办公室休息。看到办公室电话上有未接来电显示,是侯卫东办公室的电话,她想了想,还是按着来电拨打了回去,铃声响了数遍,无人接听。 中午下班以后,侯卫东回到新月楼,先到母亲家里吃午饭,新嫂子蒋笑也在。 “我哥呢,他怎么没有回来?” “你哥中午从来没有回家吃过午饭,刑警队案子多,他每天忙得昏天黑地。我在出入境管理处,成了典型上班族,日子轻闲多了,也用不着天天加班。”结婚以后,蒋笑丰满了许多,脸也长得圆圆的,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线。 侯卫东此时已经不是初哥,见了蒋笑的模样,问道:“嫂子,这一段长胖了。” 蒋笑和刘光芬对视一眼,刘光芬喜笑颜开地道:“你嫂子已经怀上了。”正说着,小佳也过来吃饭,听到这个消息,她跟着兴奋起来,道:“我今天请了公休假,下午就不去了,准备到绢纺厂市场给小囝囝买些纯棉衣服,我也给你带些小衣服回来。” 蒋笑有些害羞,道:“我才怀上,还早。” 刘光芬倒是兴致盎然,道:“早些准备好,到时就不手忙脚乱。” 吃完饭,小佳道:“老公,你很久没有陪我逛街了,今天下午陪我们去逛一次。” 侯卫东道:“下午我到办公室去守摊子,明天星期六,慢慢陪你们去逛。” 刘光芬不愿意儿子在上班时间办私事,急忙打岔道:“小三事情多,我们不管他,我陪你一起去逛绢纺厂市场。” 小佳陪着蒋笑逛了绢纺厂前面的市场,兴致很高。星期六早上,她把侯卫东推醒,道:“别睡懒觉了,到绢纺厂市场去。” “你们昨天才去了,今天就别去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市场,有什么逛头。” “小市场不小了,如今绢纺厂的女工都在里面摆摊,丝织品、棉织品、成衣都有,价格便宜,质量好。” “你别图便宜货,我们家不缺钱。” “我也不是图便宜,只是觉得市场挺热闹,逛着好玩。” 侯卫东从床头坐了起来,将眼睛上的眼屎揉掉,打着哈欠,道:“二姐的丝厂生意很好,国际行情不错,订单多,为什么市绢纺厂还有这么多女工有时间在外面摆摊?” “绢纺厂是国营厂,人多吧。” 吃过早饭,侯卫东和小佳开着蓝鸟车到了绢纺厂家属区门外两百米左右的小商品市场。 这是一个类似于菜市场的市场,大棚架下面是简易的板房,后面放货,前面开店,足足有好几十户,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小佳进店给她父母选保暖内衣时,侯卫东无所事事地站在门口,问一位三十来岁的店主:“没有想到这里好热闹,你是绢纺厂的职工吗?” 店主脸色是健康的红润色,很是健谈,道:“我是绢纺厂的职工,单位工资低,搞个小门面提高点生活质量。” “如今行情不错,你们还有时间来摆摊,工资没有涨吗?” 女店主朝着工厂方向“呸”了一声,道:“厂里当官的良心给狗吃了,天天大吃大喝,坐的是豪华小车,几年不给我们提工资。”她说到这里,又呸了几声。 “这是厂里搞的市场吗?” “这是杨总工提议扩建的市场,让我们这些女工和家里人在休息时间都可以进来做些小生意,你别看现在这个市场挺红火,以前这就是十来个摊位的小场子。”女店主说到这里,指了指前面,道,“那就是杨总工,他是好人,有本事,技术在厂里数一数二。” 杨总工是三十来岁的汉子,穿着工作服,一路走来,都有人打招呼。当他走到侯卫东身边时,有些意外地看了侯卫东一眼,停下了脚步,道:“侯局长也来逛市场?” 侯卫东确实不认识杨总工,可是杨总工如见到熟人一般打招呼,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恕我眼拙,请问你是?” 女店主端着板凳走了过来,她用戴着袖笼子的胳膊在板凳上使劲地擦了几下,道:“杨总工,你过来坐。”她放下板凳,又飞快地进屋拿了一瓶矿泉水,非要杨总工拿着。 杨总工手里拿着矿泉水瓶子,没有打开,随手放到一边,道:“我是杨柳的堂兄,经常听她谈起你,又常在电视里见到你的光辉形象,所以一眼就认出你了。” “你是杨柳的堂兄?确实有几分相像。”听说是杨柳的堂兄,侯卫东脸上露出了笑容,顺手递了一支烟。 杨总工指了指禁烟禁火标志,道:“不好意思,这里都是易燃物品,最好别抽烟。” 侯卫东这才注意到两边的禁烟禁火标志,连忙将烟收了起来,他想起女店主的话,试探着问道:“你是绢纺厂总工?” 杨柏很健谈,道:“我叫杨柏,是总工程师,如今绢纺厂开工不足,有些车间更是放了长假,在这里搞个市场,也是利用绢纺厂的自身资源,让职工多点福利。” 侯卫东在给周昌全当秘书时,接触过市绢纺厂,对绢纺厂的情况是略知一二。在近几年企业转制过程中,各县的丝厂、绢纺厂最先受到冲击,全部破产,由于市绢纺厂家大业大,技术力量相对雄厚,是沙州唯一存活下来的同类企业。周昌全书记曾经视察过一次绢纺厂,在相关国有企业工作会上,多次以市绢纺厂为榜样,要求国有企业苦练内功,以管理求生存,以市场求效益。在周昌全的扶持下,市绢纺厂成为国有企业保持奋斗精神的一面旗帜。 第338章 选举前侯卫东遭人举报(4) 两年的时间过去,侯卫东偶尔来到了绢纺厂,他看到了另一番景象,这让他不禁想起了绢纺厂那位满脸沧桑的老总蒋希东。 聊了一会儿绢纺厂的经营情况,侯卫东与杨柏握手告别。 从小市场出来以后,小佳道:“如果你当了副市长,管到这一块,绢纺厂肯定是大麻烦,你最好别管国有企业这一块。” 侯卫东笑道:“考虑得也太多了,先考虑如何应对选举,等选举成功以后,再考虑这些烂事。” 星期一,侯卫东接到了朱小勇电话,道:“大局已定,钱国亮任岭西省省委书记。” 为了省委书记一职,省长钱国亮和省委副书记朱建国掰了一阵手腕,前一段时间,朱建国担任岭西省省委书记的传言在沙州流传甚广,如今,钱国亮胜出。 侯卫东莫名有些紧张,道:“省长是谁?” “朱建国。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以后岭西情况如何,只能等着瞧了,卫东老弟,岭西政局已经变了,你和我都要好自为之啊。” 侯卫东心情有些复杂,道:“我只有以不变应万变。” 尽管此事早有预料,侯卫东放下电话时,还是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 “赵东被朱民生排挤出了沙州,却变成了省委书记钱国亮的秘书,朱民生应该后悔当年对此事的处理。”通过这件事,侯卫东对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了深刻的认识。 沙州市委书记朱民生此时已经来到了省委小礼堂,省委小礼堂是修于50年代的建筑,有着历史的厚重与威严,凡是岭西重要领导人更替,大多是在这里进行交接。他看到在主席台侧面正在陪客人的赵东,脸色很难看,他万万没有想到,赵东居然会咸鱼翻身,由减负办主任奇迹般地变成省委书记钱国亮的秘书。 在机关里,除了实际的“位”以外,还有“势”。赵东如今是副厅级,级别在全省来说并不高,可是他是钱国亮的秘书,他就“势”不可挡,其能量可大可小,大者,可以作为省委书记化身,小者,只是省委书记的跟班。 得罪了省委书记身边的人,这让讲究连横的朱民生感到心头一片冰凉,庄严的小礼堂在眼中显得陈旧斑驳。 沙州在省里排名第三,茂云在省里排名第七,祝焱知道朱民生和赵东的过节,他隔着人头,瞧着朱民生,心道:“历届沙州市委书记都会有所安排,这个惯例恐怕到了朱民生这里将会终结。” 祝焱和朱民生同为正厅级干部,也是下一届省领导的竞争对手,沙州经济滑坡,增大了祝焱上位的可能性。 会议由省委副书记朱建国主持。中组部领导宣布了钱国亮同志任岭西省委委员、常委、书记的决定。 “这次岭西省委主要领导的调整,中央充分考虑岭西省实际情况,经过反复酝酿、慎重研究,最后才定下来。钱国亮同志政治成熟、政策理论水平高、领导经验丰富,主持省政府工作时,表现了很强的驾驭全局能力……希望岭西省委团结全省广大干部群众,统一思想,振奋精神,齐心协力,推动岭西经济和社会各项事业不断取得新的成绩。” 全场响起了如雷的掌声。 “蒙豪放同志在担任岭西省委书记期间,岭西省政治、经济、社会事业等诸多方面都取得了长足进步,中央给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 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勉强能够接受这种安排,等到中组部领导讲完,他道:“在座诸位同志应当充分认识中央决定的重要意义,在政治上、思想上、行动上始终与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我将全力支持、配合和协助钱国亮同志工作,为开创岭西省各项工作新局面而努力奋斗。” 此次会议结束以后,报纸在最快时间上了新闻,钱国亮以前是省长,如今成了省委书记、岭西省货真价实的一把手,因而,《岭西日报》刊登了钱国亮的大幅照片,以及中组部领导在小礼堂的讲话全文。 侯卫东正在办公室研究钱国亮的照片,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是济道林,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召见了,侯卫东不敢耽误,叫上小车就直奔市委。在这关键时期,他特别敏感,一路上都在想:“纪委书记找我有什么事情?”他最大的尾巴是石场和煤矿,如果纪委真要找麻烦,只能是石场和煤矿。 “烦不烦,总拿这事做文章。”侯卫东在心里骂了一句,来到了济道林的办公室。 济道林很平和地看着侯卫东,道:“今天这次谈话,是受朱民生书记委托,请你一定要正确对待,先看一看这封信件。” 果然,这封信仍然是反映侯卫东经商的问题,除了文字的东西以外,还有张小佳从蓝鸟车下来的照片,侯卫东坐奥迪车的照片,火佛煤矿的照片以及石场的照片。 济道林道:“你除了车子外,还有沙州教授楼和新月楼,这封信上没有完全反映出来,你很富裕嘛。” 侯卫东不慌不忙地道:“这件事情已经查过了,我的财产都是母亲赠送,她退休以后开有石场和一个煤矿,有营业执照以及纳税记录。如今煤矿改制成了股份制公司,这些都是有案可查。” 济道林静静地看着侯卫东,等他说完,道:“再说一遍,我不是来调查你,而是受朱书记委托跟你进行谈话,今天谈话的内容要保密。” “省委主要领导调整到位以后,省政府将进行相应人事调整,等到年底就是市政府进行的换届选举,市委向省委推荐了你,这是很郑重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其中的分量。”济道林指了指这封信,道,“不管这封信是否属实,如果此信在沙州传播,对你很不利,如果届时选举出了问题,对你和对市委都不是好事,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明白,我会对组织负责。” 济道林道:“此时压力最大的不是你。” 两人谈了半个小时,等到侯卫东离开,济道林将其送到门口时,道:“作为校友及兄长,我希望你能走得远一些,有一句俗话,以前读书时,你以沙州学院为骄傲,等过些年,沙州学院要因为你而骄傲。” “济院长,您这么说让我很汗颜。” 济道林依然平和地道:“有得必有失,为人,要懂得舍弃。” 侯卫东听懂了济道林所说的话,他走出了市委大楼,心道:“石场和煤矿都是血汗成果,而且都是能下金蛋的鸡,如果将官职与财富比作熊掌和鱼翅,我将如何选择?”他本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确实让他难以下定决心。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意外地接到了杨大金的电话:“侯局长,我跟你求援。” 侯卫东客气地道:“杨县长,有什么事情?请您吩咐。” 杨大金当过计委主任,又当过县委办主任,如今是益杨常务副县长,他在班子里年龄偏大,估计这一届副县长任满,就会到人大或者政协去任职,侯卫东对其甚是客气。 “侯局在上青林德高望重,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出马。” “益杨是我的第二故乡,有什么事情杨县长就吩咐。” “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庆达集团的铁肩山水泥厂近期与几个石场发生矛盾,几个石场不愿意供货给水泥厂,铁肩山水泥厂是县里重点企业,这就找到了我的身上。我的想法是侯局长在上青林一言九鼎,你出面应该能解决问题。”杨大金是益杨老油子,知道青林镇石场的来龙去脉,他并不愿意得罪侯卫东,想来想去,就将这个皮球踢到了侯卫东身上。 侯卫东身为石场老板,但是他久不问此事,全交给母亲亲自打理,他委婉地道:“我以前在上青林工作过,几个老朋友还给面子,不过,毕竟离开这么久了,我先试着打电话,看他们能不能与水泥厂和解。” “侯局长能出马,太好了。” “别客气,益杨是我的第二故乡,能为家乡做点事,应该的。” 放下电话,侯卫东马上给母亲刘光芬打电话,道:“听说石场在跟水泥厂起纠纷,你怎么没有给我说?” 刘光芬故意开玩笑道:“我是石场老板,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事情?况且水泥厂的价钱太低,石场根本不能赚钱,我为什么非要卖给水泥厂?我是商人嘛,就要以市场为导向。” “益杨县杨县长给我打电话,请我来协调此事。” “这个杨县长,凭什么让你来协调此事,完全不着调。你也傻,真的答应了他?” “我还真得答应他,如果此事闹大,影响更不好。” 刘光芬最怕儿子在仕途上受到影响,因此她和侯永贵这才伸手接过了实际经营权,尽量不去打扰侯卫东。她道:“此事是秦勇挑起的,我也觉得有理。这样吧,从明天起,让水泥厂的车进来拉货。我是真不想卖给水泥厂,价钱这么低,利润太薄。” 选举就在当前,侯卫东最怕此时出什么幺蛾子,道:“妈,你别管了,我要去一趟,把事情解决了。” 了解具体情况,他随即致电庆达集团副总黄亦舒,道:“黄总,好久没有见面,最近一向可好?” 黄亦舒还是浓浓的美式普通话,开口就是抱怨,道:“你们招商都是打扑克,先出j,把投资商勾过来,然后出q,把投资商框住,最后就是k,使劲地宰。” 侯卫东笑道:“可喜可贺,黄总已经完全本土化,这个jqk理论很精彩。”又道,“我跟几个石场老板有渊源,愿意充当和事老,你有时间没有?” 黄亦舒道:“我在沙州,下午两点钟到水泥厂。” “好,我们两点钟在水泥厂见面。” 侯卫东在中午一点到了芬刚石场,杨柄刚正背着手在场部抽烟,他有些意外地见到久未露面的侯卫东,连忙跑过来招呼,道:“疯子,你怎么来了?” 侯卫东这个“疯子”的绰号,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了,听到杨柄刚下意识的称呼,觉得亲热无比,道:“你小子肚子怎么长出来了,我记得你挺瘦?” 杨柄刚在管理芬刚石场之前是独石村民兵连长,现在仍然是村里的民兵连长兼治保主任,他心情挺激动,握手以后,跑到石场办公室去拿了包红塔山,递烟、点火,然后又去泡茶。 第339章 选举前侯卫东遭人举报(5) 侯卫东道:“别忙了,我先去给秦大江上炷香,然后到场镇去看老乡长。” 杨柄刚跟着侯卫东上了车,这时他才想起已经到了午饭时间,道:“疯子,吃午饭没有?我们找地方去吃午饭。” 侯卫东在青林山上工作时,最喜欢在秦大江和曾宪刚两家去吃午饭,此时秦大江已经躺在冰冷的墓地,冷眼看青林山的起起伏伏。曾宪刚则远在岭西,从乡村走上了大城市。此时,他并不想在杨柄刚家里或是其他人家吃饭,道:“现在不谈吃饭的事情,先去给秦大江上坟。” 秦大江墓碑已有青苔,周围杂草茂盛,侯卫东拿了纸钱、烛和香,还有两瓶茅台和一条玉溪烟,烧了传统的祭品和玉溪烟,他扭开茅台酒的盖子,把两瓶茅台酒倒在秦大江墓前。 “秦书记,兄弟来看你来了,弄来两瓶高档酒,你以前没有喝过,还有玉溪烟,你也没有抽过。慢慢抽吧,现在生活好了,秦敢、秦勇的日子都还行。” 倒了酒,烧了烟,侯卫东没有啰唆,转身就走,刚从小道走上小车,听到有人招呼:“侯叔,等一等。” 来者是人高马大的秦勇,相貌酷似秦大江,不过秦大江是上青林基层干部,秦勇在广东混过社会,两人气质上差距不小。当秦大江被枪杀不久后,秦勇与东北帮发生了火拼,受了重伤,这以后他就回到上青林,守着父亲的产业,他与侯卫东接触得并不多,依着母亲的意思,一直称呼侯卫东为侯叔叔。 侯卫东指了指杂草,道:“你平时抽点时间把墓地弄一弄,杂草也太多了。” 应酬了两句,秦勇道:“侯叔是不是为了水泥厂而来?” 侯卫东笑道:“我们年龄差不多,别叫我侯叔,听起来别扭,叫我名字。” 秦勇呵呵道:“你是和我父亲平辈论交,叫我妈为嫂子,我不能乱喊。”他笑容很快就消退了,道:“水泥厂财大气粗,不把我们几个石场放在眼里,这几年碎石、片石价钱全都翻了番,厂里还是维持着原来的价钱,利润已经很薄了。” 侯卫东劝道:“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也讲究双赢,什么事情都可以谈。” 秦勇道:“水泥厂欺负人,不肯跟我们谈。” “我等一会儿要跟黄亦舒见面,问一问他们的理由。但是,你们和水泥厂闹得太僵,到时逼得水泥厂自己开石场,你们就断了财源。” 秦勇似笑非笑地道:“水泥厂要开石场,只怕土地不太好落实。” 这几年上青林形势发展得很快,秦勇在独石村开了三个石场,手底下有一群上青林的年轻人,在上青林很有些威风,这一次就是他带头与水泥厂较量。 侯卫东认真看了秦勇一眼,脸色沉了下来,道:“秦勇,你是搞企业,不是黑社会,若是不知进退,惹到县里下了决心,只怕得不偿失,只要停了你的炸药,石场立刻就得停止运转。” 秦勇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在侯卫东面前不敢造次,道:“侯叔,我只是觉得水泥厂压价太厉害了,我们几个石场的利润将越来越薄,停掉石头,也是为了砍价。” 见秦勇软下来,侯卫东拍了拍秦勇的肩膀,道:“有事情谈事情,如今是市场经济,谈,才是正道。” 离开了独石村,侯卫东心里发生了变化,暗道:“上青林终究是彪悍之地,秦勇算是代表了新生代势力,我们这一代人,老了!” 到了场镇,侯卫东分别给贺合全、唐桂元、江上山等村干部打了电话,这些人都还在村里任职,听说侯卫东上山,连忙赶到场镇。 侯卫东与这些老资格干部谈了心,最后约定,只要送往水泥厂的石材涨价百分之十五,他们仍然愿意与水泥厂合作。秦勇虽然心有不甘,见大家都同意百分之十五的标准,也就作罢。 两点钟,侯卫东与庆达集团老总黄亦舒见面,他作为中间人,帮着石场讨价还价,约定给石材涨价百分之十九。 这一次上青林之行虽然圆满解决了问题,侯卫东却感觉到危机,此时,煤矿已经改成股份制企业,他下定决心处理掉石场,免得为自己带来不必要的影响。回到沙州,他立刻给曾宪刚打电话,谈到了芬刚石场以及狗背弯石场。 曾宪刚道:“你要卖石场,为什么要卖?现在正是建设时期,建材生意好做。再说,我在岭西,也没有精力来管理更多的石场。” 宋致成恰好在一旁,兴趣很大,在曾宪刚耳边低语:“既然侯局长有意将两个石场转让,我们就接过来,只是这一段时间我们手头有些紧,现金要分批支付。” 曾宪刚捂着话筒,回头断然道:“你这是说什么话!”他把宋致成推到一边,道:“你到外面歇着,这是我和卫东的事情。” 曾宪刚劝道:“疯子,狗背弯是你一手建起来的,真的舍得卖掉?” 侯卫东心里确实舍不得这块基地,可是不放弃意味着以后麻烦不断,道:“形势逼人,我必须有所舍。” 曾宪刚道:“我理解你的想法,以后石场挂在我的名下,其他一切照旧。”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将风险转嫁在你的头上,这两个石场折价两百万,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曾宪刚也跟着摇了摇头,道:“三百万,我认了,就当做买股份,以后每年我再分三成利润给你,我不吃亏,你也有赚头。” 这是很优惠的条件,侯卫东将再也不管石场之事,仍然有固定利润,他还是摇了摇头,道:“算了,这个狗背弯开采难度越来越大,以后成本越来越高,拿三百万全身而退,不吃亏了。” 曾宪刚独眼有些湿润,道:“疯子,你以后当真就与上青林没有关系吗?” 侯卫东道:“宪刚,上青林在我心中有特殊地位,特别是你们几位老伙计,是我一辈子的朋友。” 曾宪刚是耿介之人,下了决心以后并不啰唆,道:“我尽快把钱给你转过来。” “先别谈钱的事情,你家住在岭西,人不在上青林,石场管理是个难题。” 除了芬刚石场、狗背弯石场,曾宪刚还管理着他自己的一个石场,以及田大刀老石场,他接过这四个石场以后,上青林石场五大老板的格局已经不复存在,碎石协会更是名存实亡。 曾宪刚与侯卫东不同,他的职业就是做生意,因此并不怕麻烦,道:“以前跟着我的那些年轻人,曾宪勇开铅锌矿,已经是自立门户,其他人大部分无所事事。我准备给他们找些事情来做,让他们分别去管理四个石场,我定期回去看一看就行了。” 侯卫东道:“江山代有新人出,各领风骚三五年,秦大江是我们的老兄弟,他如果还在,一切都没有问题。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秦勇和大家没有多少交情,水泥厂老总黄亦舒提起秦勇就摇脑袋,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曾宪刚也听说过秦勇的事情,道:“小宋给我提了建议,我准备成立一个建材公司,专门来管理四个石场,财务由我这边派人,这样就不会混乱。至于秦勇,对我来说应该不是大问题,秦勇和秦敢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而且秦敢开铅锌矿,我支持过,他们不会乱来。” 聊完正事,曾宪刚犹豫了一会儿,道:“老习的事情,你知道吗?” “老习有什么好事?我不清楚。” “算了,你是政府官员,这些事你最好别知道,总之不是好事。” 侯卫东只以为是找小二小三之类的事情,笑道:“那就最好别说,免得我左右为难。” 等到侯卫东挂断了电话,小佳问:“你就在电话里把石场处理了,多少钱?” “三百万。” 小佳知道侯卫东与石场的渊源,道:“三百万给了曾宪刚,从经济上来看,你吃亏了,狗背弯石场就不止这个数。只是你即将担任沙州市副市长了,再去搞石场,降低了身份,也容易给别人抓住把柄。” 侯卫东解释道:“在沙州,每个时期都有最赚钱的生意,前几年大型石场很少,又恰逢沙州大办交通,岭西省修高速路,所以石场生意好,赚钱容易。这几年大型石场越办越多,市场也越来越规范,尽管开石场仍然能赚钱,但是已经不是最赚钱的生意了,这是我下决心卖掉石场的重要原因之一。” “从2000年和今年的行情来看,煤炭行业越来越俏,这说明我以前的判断没有错,经历了多年寒冬,煤矿开始井喷了,我们家里的经济已经不成问题了,何必多头开花。” 小佳道:“道理是这样,我仍然有些舍不得。” “你舍不得,我更舍不得,但是有舍才有得。” 侯卫东给母亲打了电话:“老妈,你在哪里,怎么家里没有人?” 刘光芬心情很不错,开玩笑道:“我和你爸在给你打工,正在火佛矿上。” 侯卫东看了看外面的天气,道:“老妈,你用不着那么认真吧,你是董事长,不必做具体事情。”又道,“我准备将石场处理给曾宪刚,有了股份制的火佛,不必再留着两个石场,我们家里没有这么多的精力来管。” “卖就卖吧,我就是个挂名,一切以你的意见为准。” “你爸如今是焕发了第二春,天天都想朝矿上走,也怪了,矿上的工人都服你爸,他眼睛一瞪,最捣蛋的工人都老实了,何红富现在天天跟你爸打电话。” 侯卫东笑道:“老爸这么多年的人民警察不是白当的,人情练达即文章,他除了不懂煤矿生产,还真是管理方面的一把好手,他愿意待在煤矿,就让他留在煤矿。” “只是有一件事情,老妈要把握好,矿上安全是第一位,如果出了事,对我的前程有影响。何红富这人有很多好处,有一条不好,他越发像守财奴了,你要把握一点,在瓦斯报警装置、通风设施等安全设施上都要舍得投入。” 刘光芬最关心儿子的前程,听到此话,马上就去找侯永贵。 第340章 换届选举突生变故(1) 有人给人大代表送水杯 市委书记朱民生板着脸坐在办公桌后面,此时办公室没有其他人,他仍然是冷冰冰地坐着。 换届选举将至,作为市委书记,他有责任在换届选举中实现组织意图,这是市委书记的职责,也体现了市委书记的权力。 在新一届市政府领导班子候选人中,侯卫东无疑是让人头疼的人物。以他的本意,不希望侯卫东这位前市委书记秘书出任副市长,可是作为市委书记,必须实现组织意图,确保侯卫东选上副市长。 “操蛋!”朱民生一般不说粗话,可是看着检举侯卫东的信件,忍不住小心地说了句粗话。 赵诚义敲门以后走进办公室,见到朱民生的脸色,暗中琢磨道:“朱书记这一段时间日子真不好过,赵东咸鱼翻了生,侯卫东鲤鱼跃上龙门。” 朱民生冷冷地道:“侯卫东什么时候到?” 赵诚义赶紧抬手看了看表,道:“约的时间是上午十点,有十五分钟的谈话时间,您十点半还要到人大去参加活动。” 十点钟,侯卫东准时来到朱民生办公室。 朱民生脸上的冰山消了一些,他尽量和蔼地道:“卫东,在农机水电局工作的情况如何?” 侯卫东坐得笔直,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水电局近期工作。 朱民生的本意就不是听工作汇报,当侯卫东简短汇报讲完,道:“你到农机水电局的时间不长,工作很有成效嘛,将培训基地引到了沙州,抓竹水河水电站也很有成绩,市委是满意的。” 他如智者一般循循善诱:“在以后的工作中,一要保持着低调务实的态度,老老实实做人,扎扎实实工作。二是注意与各地各部门保持良好的关系,一个好汉三个帮,对人如此,对单位也是如此,只要各地各部门搞好了关系,你的工作才能得到同志们的认可。三是要注意搞好宣传工作,作为年轻的领导,你不仅要学会埋头拉车,也要抬头看路,搞好宣传工作是很有必要的。四是在个人生活中要保持谦虚谨慎的作风,特别是你的年龄在局级干部中是最小的,有更多的眼睛会看着你。” 对于朱民生的话中之话,侯卫东自然是心领神会,表态道:“请朱书记放心,我会按照您的教诲,认真做好各方面的工作,不会辜负组织的希望。” “吴厅长对沙州工作寄予了厚望,厅里经费也有一定倾斜,你更应该有百倍的精神投入到工作中,这一段时间,到各地去调研,把省里的钱花在刀刃上。” “请朱书记放心,我马上拟定调研计划,将重心下移。” 两人这一问一答,很有默契。 又谈了一会儿,赵诚义走了进来,道:“朱书记,时间到了。” 朱民生就从座位后站了起来,与侯卫东握了手,道:“今年是沙州换届年,我们要通过换届促进全市的各项工作,市委很看重你,年轻人,努力吧。” 由于省委还没有正式宣布沙州市候选人的名单,朱民生说话很是委婉,他知道侯卫东能够听懂。 离开了朱民生办公室,下楼时,侯卫东脑子里琢磨的却是另一件事:“济道林和朱民生都应该收到了那封检举信,是谁写的这封信?他是什么目的?谁又是受益者?” 一路苦想,百思不得其解。 刚到楼底下,迎面见到了黄子堤,黄子堤态度很好,主动伸出手,道:“卫东,什么时候请我到农机水电局?” 自从周昌全调走以后,黄子堤对侯卫东就是不阴不阳的脸色,像今天这种态度,已是很久没有见过了。 黄子堤的手掌有些细汗,握着挺不舒服,侯卫东心里有些恶心,脸上却带着笑,热情地道:“我们全局上下都盼望着黄书记来视察工作。” 握手告别以后,侯卫东下意识甩了甩手,暗道:“会不会是黄子堤写的检举信?”他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黄子堤也是候选人,他不会做这种傻事。那么,我的敌人是谁?” 小佳提出了无数的人,甚至提到了刘坤,全部被侯卫东所否定。 晚上母亲从益杨回来,侯卫东带着小佳去家里蹭饭,侯卫国和蒋笑恰好也过来蹭饭。 侯卫东将大哥拉到了书房,讲了检举信的事情,道:“你用刑警的思维来帮我分析分析。” 侯卫国道:“刑事侦查是一门系统科学,可是你们官场中人心思百转千回,更像是艺术,而不是科学,不能以常人度之,你慢慢去琢磨吧,但是人心都是相通的,写检举信的人肯定有收益,你可以从这方面去思考。” 侯卫东的思路与侯卫国基本上一致,不过他确实很难断定是谁写了这封信,利益无所不在,他大体上能分析到哪些人,可是无法如精确制导导弹那样准确。 看着脸色红润的侯卫国,侯卫东换了话题:“大哥,嫂子怀孕吃得好,你是不是跟嫂子抢食,比半年前至少长了十斤肉,这样下去有损沙州刑警的光辉形象。” “这是天大的冤枉,今年市委政法委提出了破积案的要求,市局压力很大,我天天泡在案子上,熬夜是家常便饭,但是人却长胖了。”侯卫国说到这里,脸上颇有幸福之感。 大哥容光焕发,这让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落魄的前嫂子江楚,暗道:“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太正确了,江楚原本应该有个幸福的家,有一个职业不错为人不错且爱她的老公,现在,除了一颗狂热之心外,已经一无所有了。她的道路都是她自己所选择,谁来为她选择埋单?只能是她自己。” 他原本不想给侯卫国提江楚,却忍不住说了出来:“江楚回沙州来了,据我看来,她的日子过得挺差。” 侯卫国道:“我知道,江楚找过我。” 侯卫东由于郭兰之事内心深受折磨,他提醒道:“大哥,蒋笑怀了小孩子,你要考虑清楚。” 侯卫国一阵苦笑,很无奈:“我真是服了传销,将一个好女人弄得神经兮兮。她不是跟我来谈感情,而是来推销产品,我瞒着蒋笑买了七千多。后来我得知,她挨个拜访了我的同事,大家看在以前的关系上,或多或少地买了点东西。” 想着初恋的美好时光,侯卫东挺心酸,道:“江楚有这股子劲头,做什么事情都应该冒尖,为什么非得搞传销。” “如果嫂子不搞传销,她也不会有这个劲头了,现在称传销为经济邪教,确实有道理,他们的手段就是洗脑。” 侯卫国憋了一会儿,道:“传销真他妈的害人!” 侯卫东突然想起一事,道:“刚才你说起市委政法委提出破积案要求,我想问一句,刑警支队有没有将益杨检察院当年的纵火案和杀人案包括在内?这是性质很恶劣的案子。” “这次破积案战役采取了分级管理,县里案子由当地公安局负责,市局只负责发生在沙州的案子。” 侯卫东大为失望:“我觉得应该学习初级法院和中级法院在管辖权上的区别,特别重大的案件还是应该由沙州刑警支队来负责。” “这是局领导的事情,我只管办案子。” 侯卫东马上拿起手机,给市委政法委书记洪昂打了电话,道:“洪书记,我是侯卫东,给你汇报工作。” 洪昂正在家里看电视,他心情甚好,笑着道:“我要批评你了,你说说有多长时间没有联系了,当了局长就把老哥忘记了。” 侯卫东和洪昂曾经是周昌全的哼哈二将,关系挺好,说话也随便。 侯卫东道:“今天我是真的要汇报工作,听说市局开展了破积案战役,我建议重大恶性案件还是得由市局来抓,依靠县局来做此事,恐怕难以有突破性的进展。” 洪昂知道侯卫东不会凭空提起此事,道:“我一个人闷得慌,你过来陪我下棋。” “我的棋艺和洪书记对阵,只有被屠杀的命运。” “我让你一个车和一个马,总行了吧。” “遵命,十分钟到。” 打完电话,侯卫国感叹道:“在领导身边工作过,这是一笔最重要的资历,洪昂是比较强势的政法委书记,我们这些小民警见到他要立正稍息的。” 走出客厅,小佳和蒋笑正在谈论生儿育女的经验,由于有了检举信的影响,侯卫东不想开奥迪车到洪昂的家门口,道:“小佳,把你的车钥匙给我,我开你的车出去。” 小佳一边拿钥匙,一边埋怨道:“难得在家里聚一聚,你又要跑哪里去?” “洪昂书记找我,有要紧事。”侯卫东没有敢说是他主动找洪昂。 得知是见洪昂有事,小佳也就不再啰唆,将蓝鸟车钥匙递给侯卫东,叮嘱道:“早去早回。” 洪昂家中,棋盘已经摆在客厅的茶几上。侯卫东刚在长沙发上坐下来,洪昂夫人端来一杯热茶,道:“这是老洪平时舍不得喝的茶叶,非得拿出来让你尝。” 侯卫东很是温暖地接过了茶叶,道:“嫂子,我今天肯定会被洪书记杀得人仰马翻,他是在提前安抚我,否则下次我要求下围棋。” 洪昂笑道:“围棋你更菜吧,如果真下围棋,恐怕整个棋盘只看见一种颜色。” 玩笑开罢,洪昂直语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话题?有话直说,别绕弯子,说完就下棋。” “洪书记是否还记得1996年益杨检察院的杀人案?那时我在益杨县委办公室工作,已经给祝书记当了秘书。” “我记得此事,当时大家都在议论此事。” “祝书记高度关注这个案子,派我到检察院作联络员,眼看着案子要被揭穿了,结果后来发生了纵火案和杀人案,线索就此中断,此事不了了之,这事藏在我心里好多年。既然沙州打起了破积案战役,我建议由市局接受一些大案要案,纯粹依靠县局的力量,很难达到效果。” 洪昂拿着手上的小兵,朝前走了一步,道:“这事我清楚,当初祝书记要追查的人是易中岭吧?” “对。” 洪昂曾经是周昌全的大管家,主持了两年政法工作,眼光甚是毒辣,他慢慢地从侯卫东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并不抽,只是放在鼻尖不停地嗅着,过了一会儿,他下了决心,道:“你这个建议符合实际,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在政法委员会上提出来,估计四个县都有几个大案子会被提到沙州公安局。” 两人都是点到为止,结束了这个话题,专心下棋。 在易中岭别墅,一脸苦大仇深的市绢纺厂老总兼党委书记蒋希东开着车进了院子,他将车停了下来,对院中的易中岭道:“中岭,你的日子比我滋润啊,看来你当年的选择很正确,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句话是正理。” 易中岭手里牵着一条大狗,这是他从藏区买来的大狗,据说有藏獒的血统,买来以后,他亲自侍弄,欢喜得紧,而蒋希东怕狗,躲避着大狗的眼光,连声道:“中岭,把狗拴上,咬到一口不得了。” 易中岭哈哈笑了,把狗弄进狗舍,道:“蒋兄,我再怎么折腾,也就是不入流的私营老板,怎么比得上堂堂的国企老总。” “我这个国企老总是日落西山,抓大放小,市绢纺厂在沙州还算个大企业,可是岭西在全国又算得了什么,让你破产就破产,到时还得让中岭赏碗饭吃。”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屋,蒋希东和易中岭是多年朋友,他俩是朋友,是不是好朋友则只有两人心里知道。当时蒋希东是市绢纺厂的老总,易中岭是益杨铜杆茹厂的老总,曾经同时荣获沙州十大企业家称号。十年过去,当时的十大企业家,有的转行到了政府部门,有的沦为破产企业的老总,易中岭则一转身成为私营企业老板。 “今天从藏区弄了点好东西,我可不敢独享,特地把老哥叫过来。”易中岭笑吟吟地道,“老哥,上次给你说的事情,只要办好了,就可以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子孙三代不愁吃不愁穿。” 蒋希东为难地道:“此事大不易,天时、地利、人和都要讲究。” 易中岭鼓动道:“我们以前是小打小闹,赚点辛苦钱,还要提心吊胆,这一次黄子堤铁定要当市长,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占齐了,我们还怕什么?如果这一次机会都不敢抓住,等你退休以后就领点退休金,到时后悔莫及。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是金科玉律。” 蒋希东沉默不语。 易中岭自言自语了一段,终于说出了真实意图:“我们两人合资成立股份公司,你把业务转到我这边来,凭着你我的人脉,业务渠道也是现成的,新厂没有任何负担,肯定红红火火。这事神不知鬼不觉,你别犹豫了。” 蒋希东喝酒,不表态。 “蒋兄,我当年为了铜杆茹厂是拼了老命,差点受了牢狱之灾,如果不是福大命大,现在还在监狱里度日,前车之鉴啊!” 蒋希东默然,良久才道:“我对绢纺厂有感情,于心不忍。” “不对企业残忍,就是对自己残忍,国有企业弊端丛生,绢纺厂迟早要被市场淘汰。” 尽管牦牛鞭很正宗,可是蒋希东食之无味,吃完饭,便开车离开。来到了厂区,远远地看见灰色的房屋,蒋希东的心情跟着灰暗起来。 2001年10月21日,亚太经济合作组织第九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在上海科技馆举行,这是新中国成立52年以来我国承办的规模最大、层次最高的一次外交活动。二十名穿着中式对襟唐装的apec领导人走出上海科技馆大厅,来了一次合影,此情此景,通过电视转播传遍了全球。 侯卫东与水电局几位副局长一起收看了电视转播,等到现场直播完毕,他笑着对副局长周小红道:“周局,今年我们开春节茶话会,要向apec学习,一律穿唐装。” 周小红道:“你们穿唐装,难道让我们女同志穿旗袍?大冬天,冻死个人。” 对于这位岭西省曾经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沙州最年轻的局级干部,周小红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以前“南霸天”局长声如洪钟,经常吹胡须瞪眼睛,她并不怎么害怕,在开班子会时,多次与“南霸天”顶撞,弄得老局长拍了多次桌子。而侯卫东到了农机水电局以后,并不怎么管事情,说话总是面带笑容,周小红反而在他面前很是谨慎,她有时也奇怪:“我为什么要怵侯卫东,这没有道理啊。” 第341章 换届选举突生变故(2) 她有一次将这个想法给沈东峰讲了,沈东峰道:“侯卫东与‘南霸天’不是一个时代的干部,南局也就是声音大一些,侯卫东前途无量,得罪了他后患无穷。”他觉得没有说清楚,又补充道,“或许是侯卫东少年得志,官威重,让我们感到有压力,他这人关系网宽,特别是和吴英关系密切,迟早要上位,我们配合好他的工作,对大家都有好处。” 周小红对沈东峰的观点深以为然。 侯卫东没有继续唐装话题,他对沈东峰道:“刚才穿唐装是玩笑话,我有另一个建议,到今年元旦时,请局里老同志到新建的办公楼前转一转,虽然还是一个工地,可是让他们看看未来的新家,欢欢喜喜,能过个好年。” 他说这句,是有针对性的,在座的水电局班子成员都听得明白。 农机水电局老干部并不多。由于老局长“南霸天”出身于计划经济时期,为人很是节俭,水电局的待遇相对较差。局里老同志退休以后无所事事,喜欢串在一起,自然会谈到各单位待遇,有了横向比较,老同志对“南霸天”心里就窝着火。虽然不能将“南霸天”怎么样,可是阴暗潮湿的话在各个单位老同志之间串来串去,对单位的名声总不太好。 侯卫东初到水电局,第一件事情就是查清了局里的家底,局里的财务困境让他很有些吃惊,仔细看了水电局的支出明细,当时他跟沈东峰有过几句对话。 “水电局项目不少,而且都是大块头项目,按常理这些钱雁过拔毛,水电局的日子应该很好过,为什么搞成现在这样?” 沈东峰大倒苦水,道:“南局长有严令,所有项目资金必须全额用到项目上,不准机关截流一分钱,谁敢伸手,他翻脸不认人,甚至有时他还将局里不多的办公经费贴出去用。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工作,我们领导干部无可非议,可是普通干部就有了意见。” 听了沈东峰如此说,“南霸天”的形象顿时在侯卫东心里高大起来,而且不是一般的高大,是巍峨,心道:“‘南霸天’还真是好干部,只是他的思想跟不上形势了,还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所以办了利民的好事,反而惹得机关一片非议之声。” 侯卫东底气十足地道:“南局的好传统我们要保持,不过后勤保障也要跟上,这事算在我的头上。凡是经费有困难,尽管开口,我会想办法解决,既要搞好工作,又要让干部在允许范围内得到实惠。大家都是拖儿带女,经济宽裕一些总是好事。” “南霸天”与财政局历届局长关系都不好,害得沈东峰在财政局吃了不少白眼,当时听到侯卫东表态,他将信将疑。 后来实践证明,侯卫东与“南霸天”的工作方法确实不一样,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市财政局很快就变成了农机水电局的友好单位,凡是农机水电局要用钱,只要合乎政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到位。以前,即使有正当理由和合规的财务手续,财政局也会找到各种理由拖延。 大半年时间过去,侯卫东在农机水电局不显山不露水,如一个甩手掌柜,可是常务副局长却明显感到了水电局的变化,水电局如上了润滑油的机器一样,运转越来越顺滑。在整个水电局,常务副局长沈东峰对侯卫东这种举重若轻的能力感受最深,感受越深,他就越是明白侯卫东不会在农机水电局久留。 “农机水电局是小水塘,装不下侯卫东这尊大神。”这是沈东峰得出的结论。 11月10日,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决定获得通过,为了推开世贸大门,中国用了整整十五年的时间。 19日,中国外经贸部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等6名中国政府代表在日内瓦首次以正式成员身份出席世贸组织总理事会。这次会议是中国以世贸组织成员身份参加的第一次总理事会。会议将讨论伊朗申请入世问题、世贸组织2002年财政预算、对纺织品协议进行中期审评等。 沙州市政府对于加入世贸很是重视,专门由党校组织了多期培训班,集中学习和讨论“进入世贸之后,沙州怎么办?”,朱民生在会上发表了重要讲话《新时期需要高素质的干部队伍》。 12月15日,这篇讲话全文刊登在《沙州日报》。当天,有人在沙州信息港上发出帖子,题目是《什么时期不需要高素质的干部队伍?》。此文一出,顿时应者如潮,怪话连篇,到最后,有许多网民把朱民生叫做“猪素质”。 朱民生在网上看到帖子,尽管他涵养挺好,也接连说了三声“操蛋”,顺即把宣传部长粟明俊请到办公室,请他看一看此帖以及跟帖情况。粟明俊看着跟帖,尽管是冬天,他的汗水还是当场就流了出来。 “粟部长,沙州信息港应该是半官方性质的网站,不知宣传部是如何管理的,有没有一套舆论引导机制,媒体是党的喉舌这个原则如何体现?”朱民生很平和地说道,眼光却异常的锐利。 粟明俊道:“朱书记,此事我马上处理,第一是删除掉帖子,第二是整顿沙州信息港。”他原本想处理发帖人,可是又觉得不妥当,就把第三条压在了舌尖。 朱民生点了点头,道:“具体的事情我不管,最关键不是个案,而是要形成机制。” 粟明俊回到宣传部,就见到朱介林副部长正在办公室与刚调来的小姑娘戴玲玲谈笑风生,便不客气地道:“沙州信息港,你见过里面的帖子没有?见过?为什么不采取措施?通知广电、报社、文化所有负责人到办公室开会。” 出门时,粟明俊用凌厉的目光扫了戴玲玲一眼,转身出门。 到了办公室,他慢慢将自己的情绪调整了过来,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卫东,你看到沙州信息港的文章没有?” “现在会上网的沙州干部都在看跟帖,热闹得很。” 粟明俊劈头道:“你别光顾着看热闹,里面有你的内容。” 侯卫东早就看到了与检举信一模一样的帖子,道:“那篇帖子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粟明俊道:“明年就要换届选举了,这个时期出现这种帖子,而且是满天飞,对你的选举很不利,到底是谁这么执著,非要和你对着干?” 侯卫东道:“我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有几个嫌疑人,但无法求证。” 粟明俊提醒道:“老弟,官场上有些关键步子,你必须得抓住,有句俗话叫做一步不稳终身为处,千万别大意了。” 近两个月,针对侯卫东的检举信如雪花般地飞向了省、市各部门,不仅寄给领导,也寄给普通干部,这些信件有的是从岭西寄过来,有的是从铁州寄过来,还有的就来自沙州,让侯卫东不胜其烦。 寄信人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就是给侯卫东选举制造麻烦。在侯卫东心中,最大的怀疑目标是成津方老县长和李太忠两人,他们都曾经是政治人物,熟悉选举程序,而且与上层有关系,更关键的是两人同侯卫东有血仇,这是最大的动机。 成津公安局罗金浩局长安排人对两人进行了秘密调查,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稍次的怀疑目标就是黄子堤、易中岭一系的人物,可是他觉得黄子堤没有动机,易中岭的动机也并不强烈。 除了这两系人马,侯卫东还真想不出谁会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 选举时出现印字的水杯 晚上,刚回到了新月楼的家里,陈庆蓉和张远征带着小囝囝来到了家里。平时小囝囝上幼儿园,都是由陈庆蓉和张远征接送,然后小佳再到父母那里去接,今天他们稀罕地带着小囝囝来到家中。 “爸、妈,你们吃饭没有?” 陈庆蓉进屋以后,见侯卫东一人在家里吃饭,道:“小佳没有回来吗?”侯卫东道:“她单位有事情。” 其实他对岳父母也没有说老实话,小佳此时到赵秀家里吃饭,晚上准备继续打牌。此时她们打牌的圈子里多了一人,就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易中达的爱人。组织部长爱人到宣传部长爱人家里打麻将,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情,小佳是圈子中的成名人物,大家关系处得挺好。 陈庆蓉坐了一会儿,道:“这两天很多人问我,说你是不是因为受贿被调查了。我知道你不会受贿,可是无风不起浪,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现在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个女婿,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心里格外担心。 “没有这回事。” 陈庆蓉有些紧张地问道:“听说你要当副市长,是不是有这回事情?”侯卫东出于谨慎的考虑,对出任副市长一事三缄其口,除了偷偷给母亲刘光芬说过,其他亲朋好友问起,他一律以“不清楚”搪塞过去,因此,陈庆蓉和张远征都不知道换届选举之事。此时已临近换届选举,侯卫东松了口,道:“有这种可能性,但是组织上没有正式宣布候选人,都有变化的可能性。” 陈庆蓉闻言,顿时愤愤地道:“难怪有些人要乱嚼舌头,说你受贿了,树大招风,人强招嫉,你这一段时间要小心。” 张远征不以为然地道:“只要组织上定了的事情,难道还有变化,在厂里这么多年,你看到过吗?” “你懂什么啊,小心一些总没有错。”陈庆蓉不客气地斥责道。 两口子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小囝囝已经有了睡意,陈庆蓉道:“今天让小囝囝和我们睡,走,小囝囝。” 等到下了楼,陈庆蓉给小佳打了电话,怒道:“小佳,九点钟了,怎么还在外面不回家?你都老大不小了,要在家里把老公和娃儿守住,别在外面吃吃喝喝,有什么意思。” 小佳正在兴头上,敷衍道:“妈,我知道了,今天确实有事情。” 陈庆蓉在电话里听到了麻将声,生气地道:“你少打些麻将,把老公守住才是老正经,现在的男人都很花心,特别是当官又有钱的那种。” 小佳知道妈妈的心思,道:“好了,我等一会儿就回家。” 陈庆蓉放了电话,仍然在生气,张远征劝道:“佳佳和侯卫东过得好好的,你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陈庆蓉抱紧了小囝囝,道:“自己的女儿,怎么能不操心,佳佳这孩子没心没肺,哪里有侯卫东这么深的心机。侯卫东的大哥原来与江楚很般配的一对,说离婚就离了婚。我还得劝佳佳有所防备,当了官,发了财,这样的男人有几个靠得住。” 在蒙厚石家里,侯卫国陪着蒙厚石小酌,市委常委、秘书长杨森林带着夫人来到家里。 侯卫国称呼蒙厚石为舅舅,杨森林称呼蒙厚石为蒙叔,因此,侯卫国称呼杨森林为杨哥。 杨森林虽然与蒋笑是平辈论交,可是两人年龄差距甚大,杨森林是看着蒋笑从牙牙学步到结婚生子,实际上算得上叔侄辈了。 蒋笑亲热地道:“森林哥,给你添副碗筷、酒杯。” “碗筷可以拿,酒杯就别拿了,昨天醉酒,今天得养胃。”杨森林在蒙厚石面前并不矫情。 沙州市换届选举还有二十来天就要拉开大幕,杨森林也要到市政府任副市长。在益杨时,他是县长,侯卫东仅仅是正科级的新城区主任,如今两人都成为了副厅级的沙州副市长候选人,论提拔速度,侯卫东确实快捷。 “卫国当副支队也有些时间了?”杨森林想着侯卫东的事情,随口问起侯卫国的职务。 侯卫国给杨森林拿了一个酒杯,放在桌前,道:“杨哥,我给你倒一杯酒,你慢慢喝。” 吃了几口菜,蒙厚石道:“关于侯卫东的检举信不少,朱书记是怎样看待此事?” 杨森林道:“朱书记很生气,让人调查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有调查结果。” 蒙厚石皱着眉毛想了一会儿,道:“差额是谁?” “估计是档案局邓有才,他是读书人,没有那么多的鬼板眼,档案局局长的能量也不够大。” 蒙厚石当了多年的市政府秘书长,对正处级干部很是熟悉,他端起酒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脑里将所有正处级干部过了一遍电影,道:“邓有才这人在处级干部中很弱势,没有多大的名声,不过,如今代表们也不单纯,有的代表还有逆反心理,弄一个太老实的人当差额,只怕也有老实人的风险。” 杨森林道:“朱书记相当重视这次选举,为了这个差额还是很费了心思,目前来看,邓有才这人是最好的差额人选了。” 蒋笑自然希望侯卫东能顺利当上副市长,道:“现在不仅有检举信,网上还有人发帖子,全是造谣、诽谤。” 杨森林道:“今天粟明俊送来了宣传部关于净化网络的方案。如今网络改变了信息发布及传递的方式,要想控制网上舆论很难,宣传部在本地网络上有影响力,可是大网论坛就很难把帖子撤下来。朱书记要求宣传部增设外宣科室,外宣科室的很重要职责就是及时了解网上舆情,并通过网上宣传我市。” 听到了杨森林的话,侯卫国动了心思:“如今局里成立了网监科,能否请网监科的同志们追查发帖人的地址?” 有了这个心思,侯卫国第二天找到网监科的师弟,很快就锁定了目标。令侯卫国很失望的是来人是在网吧发的文章,发完以后就走了。网吧管理人员仔细回忆,也没有多少有价值的线索。 侯卫东得知此消息,反而劝道:“大哥,你千万别管,这事我有分寸,能做的工作已经做了,实在要出问题,我也没有办法。这不仅是我的事情,也是沙州市委的事情,你要相信沙州市委的力量。” 2002年元旦以后,省、市相继进入了换届选举月。 1月12日,省人代会胜利闭幕,代省长顺利当选岭西省人民政府省长,秦路、周昌全、吴永忠、王淼森、李玲五人当选为岭西省人民政府副省长。这一次省委对周昌全的安排出乎了许多人预料,在2001年,很多人都认为年龄偏大的周昌全必定要进入人大或是政协,没有料到他又能继任一届副省长。 选举闭幕当天,侯卫东在第一时间给周昌全打了电话。 接到电话,周昌全笑得很爽快:“我原本想退出第一线,组织上不想让我休息,我只得再干一届。” 这一届干过去,周昌全基本上就已经接近退休年龄,原本省里准备让他进人大,突然间起了变化,他又得以继任。有了这五年的时间,其心境又发生了变化。 第342章 换届选举突生变故(3) “卫东,沙州市的选举你轻视不得,我听黄子堤说,关于你的检举信不少,你要做好相关的准备工作。” “我已经按照您的指点,相关的人员都接触过了。” “过两天我还要给朱民生打电话,给他施加一点压力,确保你能顺利当选。” 放下电话,侯卫东不由得想起在青林镇的选举,心道:“那一次我不是候选人,却以全镇最高票当选为副镇长,这一次我是正式候选人,结果又会如何?” 很快到了1月23日,沙州市人代会、政协会正式召开。 按照传统,市人民代表一部分住在市招待所里,另一部分住在财税宾馆,这两个地方都打出“欢迎人民代表政协委员”以及“祝人代会政协会圆满成功”等标语。这两大会是沙州政治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只是今年人代会有选举任务,相较之下就显得更加重要。 侯卫东脱了笨重的冬装,在保暖内衣上加了羊绒毛衣,再套上衬衣,打上领带。 小佳捂着嘴笑:“你现在还真是凉起操了。”凉起操是沙州土话,大体意思就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只是土话只有诙谐成分在里面。 侯卫东道:“人代会是沙州人民政治生活中的大事,我当然要打扮得精神点,这是对人代会和人民代表的尊重。” 换了衣服,侯卫东住进了市招待所,他与成津代表团团长曾昭强见了面,又挨个房间看望了成津的人大代表。侯卫东在成津很有些威信,成津人大代表与其握手时,都热切地道:“侯市长,您是成津出去的领导,要多回成津走一走。” 这既是亲热,又表达了态度。 晚上,季海洋打来了电话,道:“我约了几位团长谈事,你过来见个面。” 季海洋是财神爷,他主动约请了参会的几个重点部门的头头,目的不言而喻。以他的名义来约请,侯卫东也只是被宴请之人,名正言顺,情理之中。 财神爷召唤,这些头头们很买账,6点,基本上全部到齐。 侯卫东进了门,高健等人都站了起来,高健此时由南部新区调到建委当主任,两个职位都是重要职位,他还算满意。他拱了拱手,笑道:“卫东老弟,卫东市长,今天我们几位提前预祝选举成功。” 等大家坐下以后,季海洋道:“今天趁着人代会的东风,请各位来坐一坐,首先是感谢一年来对我们财政局的支持和理解,明年的预算,财政局将为各位领导算足算够,其次是祝人代会、政协会圆满成功。说了感谢话,今天不谈正事,谁谈罚谁的酒。”在座之人全是老江湖,知道季海洋所为何事,大家很配合,其乐融融。 三杯酒喝过,季海洋道:“侯局长是我的老同事了,当年我在益杨当办公室主任,他是副主任。这人我看得上,能力强,为人也谦逊。” 高健道:“侯老弟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全市最年轻的局长,是办实事的人,又有政策水平,前途无量。” 在座的局行领导自然明白里面的真意。 吃完晚饭,侯卫东又陪着益杨县粟明一起到了人大主任高志远家里,高志远即将卸任,这一次人代会将是他最后的舞台。 侯卫东和粟明是以青林镇老乡的身份见的高志远,高志远回忆起当年上青林的种种事情,最后谈到了上青林公路,对侯卫东当初的行为赞不绝口。 在高志远家里坐了半个小时,侯卫东回到了市招待所。同寝室人大代表是成津县双河镇老师方勇,与前县委书记侯卫东同住一室,让方勇觉得很兴奋。 “侯书记,没有想到能与你住在一个房间,我是双河镇的老师方勇。”方勇显然还有些不太适应与县委书记同居一室的感觉。 侯卫东扔了一支烟给方勇,点燃了火,道:“我虽然离开了成津县,但还是成津县的人大代表。” 方勇道:“今天成津代表团都在议论,侯书记做了这么多的实事,一定能选上。” 侯卫东含蓄地笑道:“谁来当县委书记,都要做这些事情。” “那不一样。”方勇掰着手指,数道,“我们讨论了有三件事对成津影响很大:一是铲除了社会上的混混。以前成津城里的混混挺多,偷、抢、打架还有吸毒,让老百姓没有安全感,侯书记来到成津以后,将这些社会渣滓一扫而空。我在成津中学教书,学校门口的小混混基本绝迹了,师生安全感大大增加。” “二是修通了多年未通的公路。这是全县人民的多年心愿,也是在侯书记任期内修好的,就算侯书记什么事情都不做,只要修了这条路,大家都会记着你的好。” “三是……” 说到这里,方勇有些语塞,他毕竟只是中学教师,对县里的事情不是太清楚,他望着侯卫东和蔼可亲的脸,道:“旧城改造是大工程,侯书记也抓得好。” 两人正谈着,杨森林和市委办的刘坤等人进了屋,不等侯卫东介绍,刘坤道:“杨秘书长来看望大家了。” 杨森林是组织上内定的副市长候选人,在选举之前,到各个代表团来走一走,这是组织上默许的事情。 刘坤不认识方勇,就用眼光示意侯卫东,此时刘坤的角色类似于帮闲。杨森林与代表见面,如果进门就自我介绍:“我是市委秘书长,我来看望大家。”这是很尴尬的事情,由刘坤来说这句话,大家会觉得很自然。只是在这间屋子里,有侯卫东在场,刘坤的做法就显得略为积极,这不是方法问题,而是分寸问题,这个细微之处往往体现出一个人的修养和能力。 侯卫东将杨森林送到了门口,杨森林轻声道:“侯局,你得到各个代表团走一走,看望大家。” 有了蒙厚石作为桥梁,侯卫东与杨森林关系就近了些,如今同为副市长候选人,两人不存在竞争,多了几分同殿为臣的亲近。侯卫东与杨森林握了手,稍稍用了力,表示了感谢。 回到家里,略作休息,他也准备到几个代表团去看一看。杨森林是市委常委,带着市委办的同志作为跟班很正常,侯卫东不过是农机水电局局长,没有必要绷着架子。 市委招待所住着吴海、益杨、临江、成津等县的代表团,侯卫东抬脚就进了吴海县代表团,团长赵林正与县长朱亚军、任林渡等人在屋里闲聊。 “侯局长,请坐。”见到侯卫东,赵林比以前更加客气了。 侯卫东团团地散了烟,道:“我是吴海人,过来拜见家乡父母官。” 吴海县的两位县领导都是老资格的县领导,县长朱亚军在吴海工作了八年,这次要调整到益杨,不过还是当县长,这让他既满意又不满意。满意的原因是益杨经济比吴海强得多,他这个县长日子好过一些,不满意的原因是他还是县长,没有当上县委书记。 朱亚军接过烟,笑道:“我马上要到益杨去工作,以后侯市长要关心益杨。” 赵林这次冲击副市长没有成功,虽然还不至于懈怠工作,小小的失意还是有的,他坐在椅子上抽着烟,道:“亚军同志,吴海可是你的第二故乡,怎么人还没有离开吴海就帮着益杨说话了。” 几人的意思很明显,侯卫东也笑得很含蓄。 市委书记朱民生突然推门进来,他面色有些冷,哈了一口气,顿时出来了一股白雾,进门以后,他眼光朝桌上扫了几眼,这才与赵林、朱亚军、侯卫东等人握了手。 侯卫东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此时方勇已经出去了,副局长沈东峰正等在房间里。 “侯局,我觉得还是买些纪念品发给代表们。” “这样做有贿选嫌疑,不行。” 沈东峰手里握着一个不锈钢杯子,道:“你不送礼品,别人会送。” 杯子下面有一行字,印着“新档案馆纪念”。沙州档案馆在2001年国庆正式交付使用,农机水电局参加了纪念仪式,当时的纪念品就是这样的不锈钢水杯。如果是其他副市长候选人单位送的礼品,侯卫东不会吃惊,此时见到档案馆礼品,他还真是吃了一惊。因为档案馆邓有才是组织上定的差额,差额在选举会上弄起手脚,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现在发水杯,是什么意思?邓有才不会做这种傻事吧?可是这确实是档案馆的杯子。”侯卫东拿着不锈钢水杯就放不下去,反复掂量,权衡利弊,还是断然道:“邓有才真要发水杯,就让他发,我还是要相信人民代表的判断。” 沈东峰是真心想侯卫东选举成功,道:“侯局,现在的事不能较真,代表也是一个个具体的人组成,素质不见得都有那么高。” 侯卫东主意已定,道:“不必说了,谢谢你的好意,此事自有组织出面。” 这个不锈钢水杯很快就摆上了朱民生的办公室,朱民生、黄子堤、高志远、济道林、步海云都站在这只不锈钢水杯之前,如欣赏一件国宝。高志远即将退任,在任上出这件事,让他很没有面子,叹息道:“没有想到邓有才还有这一招,他是假老实!” 档案局局长邓有才是朱民生精心选出来的差额人选,朱民生许诺过等到完成了选举任务,就给他换一个部门,此时老实人邓有才临阵反水,这让朱民生感到无比愤怒。 “先由高主任找邓有才谈话,给他讲一讲组织法,他这种行为已经是违法行为。济书记立刻组织纪委监察的同志暗中介入,如果确实是贿选行为,严肃处理。请中达部长作好充分准备,不管是不是邓有才做的,他已经不适合参加选举,你和高主任商量一下,按程序解决此事。”朱民生布置完工作以后,就和省委常委、郑秘书长通了电话。 档案局局长邓有才来到了人大主任高志远的办公室,他进门就见到了不锈钢水杯,大声道:“高主任,真是天大的冤枉!” “邓局长,你有什么冤枉,我们先来学习组织法。” 邓有才是一位留着古怪保守发型的老派人物,衣着也过时而陈旧,他脸上流着汗水,道:“不锈钢水杯在国庆节就发完了,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水杯出现在代表们的驻地。” 高志远对邓有才很是熟悉,知道他没有这种心机和胆子,道:“你再说一遍,这个水杯是不是档案局送的,说这句话是要负责任的。” “以党性保证,我绝对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不锈钢水杯,这是有人陷害。” 第343章 换届选举突生变故(4) 高志远道:“要弄清这事很简单,一是查账,二是找印字的店,三是找档案局的人谈话,我希望你还是主动说。” 邓有才急得脸青面黑,结结巴巴地道:“如果是我做的这事,我全家死绝,我,我,既然组织不相信我,我不当这个差额了。”话说到这里,他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高志远又安抚了他一会儿,这才让邓有才回去。当晚,邓有才进了急诊室,并在急诊室写了厚厚的辞职信。 晚上11点,沙州几大巨头重新聚在一起。 济道林首先道:“我们找了档案局办公室以及财务人员谈话,他们根本不知道不锈钢水杯之事。又找了印字店,他们回忆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订的货,招待所的服务员也曾看到挂着工作牌的年轻人来分发水杯。从几方面情况综合来看,邓有才做这事的可能性不大。” 朱民生脸上写着苦大仇深四个字,道:“既然不是邓有才做的此事,那会是谁?动机是什么?” 大家都在思考着朱民生提出的问题。 朱民生得出了结论:“我认为,此人的动机就是给选举添乱,让市委出丑。” “中达部长,你找到合适的差额人选没有?” 易中达一脸为难,道:“这个人选很难挑,如果让能力强威信高的正处级领导来做差额,选举结果很难保证,只能从能力弱一些职能弱一些的领导中挑选。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听说是这件事情,都找各种借口推辞了。” 朱民生不悦地道:“中达部长对干部掌握还是不够,全市这么多的正处级干部,总有讲党性的人,谁在关键时期站出来,组织上不会亏待他。”他知道易中达到沙州时间不长,确实对干部不熟悉,便对黄子堤道:“黄书记分管组织,又是老沙州,对干部极熟悉,看一下能否有合适的人选。” 黄子堤原本不想多话,此时朱民生点到了头上,他才道:“商委主任钱宁是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此人能力和威信都一般。” 朱民生又问高志远、步海云和济道林,道:“你们有没有意见?” 征求意见以后,朱民生久久没有决断,最后才勉强地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就是钱宁。你们下去做工作,各方面都要合法,又要实现组织意图。” 喧嚣而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了,当房间灯关下以后,侯卫东睁着眼睛,想着明天即将到来的选举,他原本以为要失眠,不料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手机嘟嘟响了起来,侯卫东醒来以后揉了揉眼,打开手机,屏幕的光线一下就将黑暗中的脸照亮。 “祝选举顺利。” 这是一条简短的祝福,侯卫东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他在床上也回了一条短信:“夜深了,早些睡。” 与郭兰同住的人大代表发出了呼噜声,在深夜里格外清晰。郭兰采用了堵耳朵、蒙头等好几种方法,仍然无法将呼噜声杜绝在耳中。 “我收到了档案馆的杯子,听代表议论,说要选一个老实人上去,你得小心。”郭兰睡不着觉,干脆给侯卫东发起了短信。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砍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现在着急的不是我。” 郭兰发短信的速度不如侯卫东,她缩在被窝里慢慢地发着短信:“我相信你能够成功,几个内定候选人不成功,不好交代。” 侯卫东一直在纳闷谁在选举中捣鬼,郭兰的短信却一下子触到了他的神经,暗道:“如果检举信是针对我,那么水杯事件则是针对谁?” 想了一会儿,侯卫东道:“睡觉,不想这些鸟事了。” 早上起床,侯卫东和方勇一起到食堂去吃饭,进了食堂,不少熟识的代表都是将他当成了副市长来对待,既恭敬,又表示亲热。 “看来住在招待所的决策是正确的。”在人代会中,给每一位代表都安排了房间,但是住在市里的代表一般都不愿意住在招待所里。侯卫东是候选人,为了增加与人民代表的接触时间,他决定住在招待所里。 招待所的桌子都是大圆桌子,侯卫东和方勇一起端着饭菜走到了一个空桌子上。当周围的桌子全部坐满以后,这张桌子还空着些位置,主动坐在这张桌子的人都是各县的领导干部。在所有代表的潜意识之中,已经将侯卫东当成了市领导,身份不够的代表自然不敢或者说不愿意坐在侯卫东身边。 吃完饭,侯卫东随着众多代表进了庄严的会场,此时他已经将会议的议程拿到了手。 他坐在椅子上,将文件包打开,会议的主要内容是:1、听取和审查政府工作报告、计划报告、财政报告;审查和批准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审查和批准财政预算;听取和审查人大常委会工作报告、法院工作报告、检察院工作报告。2、选举产生市级国家机关领导人员:市人大常委会组员、正副市长、法院院长、检察院检察长。 市人代会的内容都是固定的,年年都差不多,具体从事会议准备工作的人大工作人员,基本上将上一次人代会的议程复制过来就行了,唯一的差别就看有没有选举内容。 侯卫东坐在大堂,扫了扫空空的主席台,又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大会将正式开始。 此时,省政府郑浩存秘书长一大早来到了沙州,住进了离人代会会场不远的宾馆。市委书记朱民生和市人大主任高志远在会议开始前来到了郑浩存的房间。 郑浩存用护肤霜擦了脸,道:“朱书记是老组工,高主任是老人大,我是充分相信你们,只是按照统一安排,我还是得到沙州来一趟。” 朱民生客气地道:“请郑秘书长作指示。” 郑浩存道:“一句话,选举必须成功,很快就要开会了,我想问一句,选举过程中到底有没有问题?” 朱民生稍稍犹豫,没有讲出水杯事件,道:“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能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 郑浩存昨夜喝得太多,此时头痛欲裂,巴不得朱民生和高志远早些离开,故作轻松地笑道:“那我就在宾馆坐等好消息。” 等到朱民生离开,郑浩存到卫生间洗澡,昨天晚上他正准备到沙州,副省长吴永忠打电话让他一起接待东北客人,喝到高兴处,大家打起酒仗,他酒量原本不错,不料客人更厉害,喝得大醉回家。 此时他头脑还发痛,在卫生间冲了澡以后,身体才稍稍舒服。 中午,朱民生、高志远等主要领导一起陪着郑浩存吃饭,郑浩存恢复了精神,详细询问选举的准备情况。 朱民生又收集到一些不和谐的音符,便道:“早上时间紧,有一件事情没有向秘书长报告。” 听了此事,郑浩存露出了郑重之色,道:“你们处理得很及时,新换上来的差额是否可靠?” “钱宁是商委主任,他搞商业是有一套,但是他和传统的干部形象不太一样。”朱民生回想了钱宁的形象,道,“他有些诗人气质。” 郑浩存点了点头,道:“如今风气不比以前,选举中出问题的情况不少,你们得密切关注代表的动向。” 政协会比人代会提前一天结束,政协委员离开以后,原本挤得满满的招待所相对清净一些。晚上,侯卫东刚从朱民生办公室出来,接到郭兰电话:“据我了解,代表对高榕有些意见。” 侯卫东也听到了一些对高榕不好的说法,他身边恰好有人,道:“人大代表素质是很高的,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 沙州近年来房价涨势很快,以前新月楼一千多元已经被视为高价了,几年时间过去,收入没有翻番,新月楼第三期楼盘已经到了两千五百多元。高榕一直分管城建这一块,关于她的小道消息挺多,这对她有着不小的影响。只是,她作为老资格副市长,资格老,人脉广,在选举问题上,朱民生等人并不担心她,而是收到不少检举信的年轻侯卫东,以及省政府派下来的干部姬程,更让人值得担心。 第二天上午的主要任务就是选举,侯卫东和代表们一起步入了会场。主席台下是一排竹盆景,台上摆着些鲜花,大会主席团成员在台上纷纷落座。经过表决等几个固定程序以后,开始了正式的选举,拿到选票以后,会场彻底静了下来,偶尔的咳嗽声立刻传遍全场。侯卫东是正式代表,他拿到了选票,市长是等额选举,只有黄子堤一人的名字,副市长候选人依着姓氏笔画依次是马有财、杨森林、侯卫东、高榕、钱宁、姬程。 按照组织原则,侯卫东应该放弃钱宁,可是他考虑了一会儿,决定放弃姬程。以前他和李晶到省城见过姬程,如今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并不愿意姬程来到沙州。 填完票以后,侯卫东暗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现在没有我什么事情了。”他彻底轻松了,安心等待宣布结果。 在小会议室,郑浩存、所有常委以及高志远、步海云等人齐聚会议室,根据票数统计,此次选举出现了异常情况。票数从高到低的顺序为:杨森林、马有财、侯卫东、姬程、钱宁和高榕。看到钱宁的名字在高榕前面,朱民生就傻眼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大家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朱民生道:“秘书长,我对选举负有责任。” 由于朱民生曾经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郑浩存对其很是信任,他没有想到唯一的女性老资格副市长居然会被选掉,等到朱民生开始检讨,他才道:“钱宁是临时找的差额人选,对不对?” “是。” “他有没有贿选等违法行为?” “没有。” 郑浩存是按照分工来指导沙州换届选举,如今沙州出了问题,这让他很没有面子,他压抑着怒气,道:“那就如实地向省里报告。” 省里很快给出了答复:“选举有法律效力。” 高榕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落选,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表面上很是镇静,她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身上才恢复了力气。走出了会场,坐了车,她用手帕蒙住了眼睛,任眼泪打湿了手帕。 司机已经觉察到了异常,他不敢多问,等了一会儿,才道:“高市长,到哪里?” 高榕哭了一会儿,冷静了下来,她是组织上内定的候选人,被选掉了,组织上应该给一个说法,道:“回办公室。” 第二天,印着新一届市政府领导人照片的报纸被送到了沙州各地,在陈庆蓉和张远征所居住的老厂区,那些居委会老太婆们聚在了一起。 “侯卫东,侯副市长,以前就住在那边楼上。” “他和张小佳没有结婚的时候,我就见过他。” “张家的祖坟冒烟了。” 第344章 借市委书记之手敲打“老同志”(1) 市委书记眼中的“刺儿头” 当选为副市长,请喝酒的人络绎不绝,有些人情推托不了,侯卫东着实喝得不少。 侯卫东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中,坐在书房里,面对满满一柜子书,喧嚣这才暂时远去了。他有些无所事事,数了数书柜第三排的书,自语:“我这几年,居然在不知不觉中买了这么多书。” 小佳端了一杯蜂蜜水进来,道:“没醉吧。” 甜甜的蜂蜜水流进腹部,酒意似乎淡了一些,侯卫东揉了揉额头,抱歉地道:“今天新班子聚餐,多喝了两杯。” 小佳坐在旁边,随手从书柜中抽了一本,也没有翻看,只是握在手中,道:“老公,祝贺你,当年的上青林田坎干部终于修成了正果。你高兴吗?” “谈不上高兴,反而觉得心里有沉重感。” 侯卫东将蜂蜜杯子放在桌子上。当上了副市长以后,他的心境又发生了变化,副厅级的职位似乎将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激活了。当选为副市长当天,黄子堤带领着市政府一班人,站在主席台上。所有光线和目光聚集到了台上,此时此刻,侯卫东心里涌起了一阵崇高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前,这句话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句话,如今,这句话有了现实意义。 小佳靠着侯卫东的肩头,道:“官场体系是金字塔,越往上走越难,以后的路还难,不知会有多少风波。”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实在走不动了,到时候就周游世界。” “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我对单位的生活也厌倦了。” 在这成功之夜,原本应该很高兴,可是小佳却没有来由地有些压抑,她尽量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道:“不管怎么样,我的老公成为全省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我为你骄傲。” 侯卫东见气氛有些压抑,抚了抚小佳的肩头,道:“路刚刚开始,还早。” 早上,一家三人正在吃早饭,委办赵诚义打来电话,道:“侯市长,朱书记请你上午9点30分到他办公室。” 侯卫东匆匆吃过饭,穿上厚夹克就准备出门,小佳连忙把他叫住,道:“你现在是副市长,要注意自己的形象,穿西服去上班,我昨天晚上给你准备了。” “你看外面是什么天气,穿西服是凉起操。” 小佳把侯卫东拉到衣柜旁边的穿衣镜前,道:“当了市领导,档次不一样。和以前当县委书记也不一样,在县里你是老大,穿得随便些,别人会主动适应你,现在不同了,你是副市长,上面有许多领导,得注意形象。你注意看,没有市领导上班会穿夹克。” “不见得,很多领导穿着不讲究。” 小佳拉着侯卫东的胳膊,道:“这次你得听我的,在里面穿保暖内衣,外面套风衣,办公室有空调,冷不着你。” 在小佳监督之下,侯卫东换上了西服和风衣,穿着这一套行头出门,他调侃道:“如果再戴副墨镜,那就是黑社会,如果提个大手包,就是搞传销的。” 到了市委办公楼,这一身行头弄得侯卫东很是不自在,总觉得别人的眼光有异。 9点15分到了市委办,侯卫东见朱民生办公室关着,来到杨柳办公室等候。杨柳办公室只有一人,她见侯卫东进来,赶紧给他泡茶,道:“侯市长,找朱书记吗?” “9点30分,朱书记找我谈话。”侯卫东随口问道,“黄书记当了市长,杨腾要跟着到市政府吗?” 杨柳朝外面瞅了两眼,低声道:“这一次很让人吃惊,黄市长把刘坤带到了市政府,杨腾到临江县任县长助理去了。” 听说刘坤成了黄子堤的秘书,侯卫东觉得一只让人很腻味的苍蝇在眼前飞舞,心道:“刘坤怎么阴魂不散,和《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一般让人心烦。”侯卫东原本与黄子堤有隔阂,有刘坤在黄子堤身边,自然不是好事。 9点29分,侯卫东准时来到朱民生办公室。 朱民生态度很严肃,未作寒暄,开门见山地道:“卫东同志,市委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在市级岗位上发挥更大的作用……如今身份变了,进入高级领导干部行列,需要有更高的政治素质,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应该贯穿到生活和工作中去,这是我来到沙州就经常强调的,以后还得继续强调……”以前听到这些话,侯卫东多半会觉得这是空话、假话。当上了副厅级干部,此时再听朱民生的讲话,结合自身实际,倒觉得有些针对性了。 谈了一些抽象的东西,朱民生道:“今天找你来,除了进行任职前的谈话以外,还想就市政府分工问题征求你本人的意见。” 侯卫东愣了愣,他想暂时绕开这个问题,道:“我服从组织安排。” “你总有个人看法?” “我个人还没有考虑成熟,请朱书记指示。”朱民生是市委书记,而市政府市长是黄子堤,因此关于政府分工的问题,侯卫东谨慎地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朱民生道:“现在算是征求你的意见。” 侯卫东知道朱民生肯定有想法,否则不会找自己来谈,态度诚恳地绕开此话题,仍然道:“请朱书记指示。” “你是市政府班子中最年轻的老领导,在镇、县、市三级都工作过,有机关工作经历,又有地方实际经验,在行业部门当过一把手,又当过县委书记,这种经历在市级领导中不多见,我想给你加担子。” “俗话说,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沙州要想更进一步上台阶,还得从工业上做文章。周省长在全省主抓工业,由你来抓工业,有着天然的优势,这是第一副担子。其二,南部新区这几年做出了很大的成绩,但是还做得不够,距离市委的要求还有差距,你有开发区主任的经验,又当过县委书记,我把南部新区交给你,希望你彻底扭转南部新区不死不活的局面。” 关于市政府分工,侯卫东进行过推测,他猜到有可能分管工业,万万没有料到会让他分管南部新区。侯卫东没有矫情,道:“感谢市委对我的信任,感谢朱书记对我的厚爱,我会尽心尽力将工作做好,为党负责,为人民负责,请朱书记放心。” 讲完正事之后,朱民生恢复了冷面部长的表情,略略点了点头,道:“就这样吧。” 征求侯卫东意见以后,朱民生马上给黄子堤打电话。在电话里,主动谈了如何狠抓南部新区,同时建议由侯卫东来分管南部新区。黄子堤原先准备让钱宁来分管南部新区,听了朱民生的建议,心里挺不情愿,可是他初掌政府,尽管朱民生的做法稍嫌霸道,他还是捏着鼻子同意了,没有同市委书记斤斤计较。 打了电话,朱民生背靠着椅子,面孔冷冷的。 今天霸道之举,他是特意为之。黄子堤爱同老板打交道,这是一个摆不上台面的缺点,有时却可能致命。他考虑良久,有意将侯卫东这个与黄子堤有矛盾的刺儿头安排在南部新区,用来限制黄子堤。 想着侯卫东的倔强脾气,朱民生脸上慢慢地有了一丝笑意。 侯卫东走出了朱民生办公室,摸了摸短发茬子,暗道:“这次谈话有些怪异啊,朱民生想让我到南部新区,而黄子堤与建筑老板关系好,十有八九不希望我来分管南部新区,我现在成了夹心饼了。” 将这个话题放在脑子里慢慢地转了一会儿,侯卫东心态放开了:“心底无私天地宽,不管马打死牛,还是牛打死马,当前最重要的是把工作抓起来。” 来到了楼下,他拿出手机,在与朱民生谈话时,手机一直靠着大腿在振动,宛如传销产品摇摆机。 “湘渝,刚才有事,没有接你的电话。” “卫东市长,办公室布置好了,你抽时间过来看一看,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市政府秘书长蒋湘渝以前是成津县县长,两人合作得很好,如今两人又在市政府会师。不过,此时侯卫东已经是副市长了,正儿八经的副厅级干部。 到了蒋湘渝办公室,办公室秘书很快端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蒋湘渝道:“你看这是什么茶?” 侯卫东尝了一口,品了品,道:“这个味道很熟悉,应该是上青林的茶叶,不过又不是益杨茶厂的茶叶。” 蒋湘渝笑呵呵道:“昨天我到省银监局开座谈会,闲聊的时候,省银监局一位年轻女同志送给我的茶叶。” “我知道是谁,是不是姓铁,叫铁瑞青?” 蒋湘渝道:“就是她,从益杨乡镇飞出来的金凤凰。” 侯卫东解释道:“铁瑞青的爸爸是益杨上青林小学的校长,这是他做的手工茶。以前我在上青林工作时,她还在读高中,我经常到他们家蹭饭吃。小姑娘长成材了,我们也老了。” 他脑海中回忆起当年趴在综合商店柜台上做作业的小姑娘模样,感觉很是亲切,道:“你有铁瑞青的电话没有?喝了她的手工茶,我还是得表示感谢。” 蒋湘渝在名片夹里找了一会儿,找到了铁瑞青的名片。 “你好,我是侯卫东,在蒋秘书长这里,爸爸妈妈还好吗?” 铁瑞青惊喜地道:“侯老师,我还是第一次接到你的电话,我爸身体好,我妈还是老样子,不过做了手术以后,一直没有复发。侯老师,祝贺你当了副市长,你是我们上青林的骄傲。” “你在省银监局工作,才是上青林真正的骄傲。”侯卫东兴致很高地道,“这是好事,以后银行方面的事,你们银监会要帮着我说话。” 铁瑞青有些羞涩,道:“我才参加工作,人微言轻,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侯卫东笑了起来:“终究有一天,你会成为领导的,到时人重言重,沙州的事可要放在心上。” 挂了电话,蒋湘渝道:“我带你去看办公室,有什么要求我们马上去办。” 两人并排着走进了新装修的办公室,办公室放着些切开的洋葱,用来吸附装修的气味。这一瞬间,侯卫东忽然想起了他初当副镇长时,镇党政办主任欧阳林带着他看办公室的情景,数年时间,一个轮回。 蒋湘渝站在办公室中央,道:“上次你提到吴海县任林渡,是否还要将他调到市政府办公室?” 当初侯卫东答应调动任林渡到办公室,由于副市长候选人尚未明确,如果赵林是副市长候选人,任林渡将会显得很尴尬,调动工作暂时停止。此时大局已定,蒋湘渝重提此事。 侯卫东没有立刻回答,道:“这事我再征求任林渡的意见,他能说会道,当过多年县委办主任,如果能到市政府这边来,应该能成为你的好助手。”又问,“你到市政府这边也有些时间了,感觉如何?” 蒋湘渝到了市政府当秘书长,与市长刘兵相处得挺好,刚刚与正、副市长们混熟,却一下子来了一个大换血,这让他无比郁闷,道:“一个领导一种风格,不知黄市长执政是什么风格,我心中没数。” 侯卫东没有评论新市长,委婉地提醒道:“蒙秘书长道行很深,你要注意和他搞好关系。” “我很尊敬这位老前辈,听说你和蒙秘书长也有些亲戚关系。” “我大哥娶了蒙秘书长的外侄女,害得我在老蒙面前矮了一辈。”其实侯卫东知道蒙厚石和杨森林有着更亲密的关系,但是他没有在蒋湘渝面前主动提及。 两人从新办公室走出来,蒋湘渝看了看手表,道:“中午有安排没有,我请你吃饭。”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就是11点,今天中午算了,我有安排。” 下了楼,侯卫东给季海洋打了电话,道:“季局,中午有事吗?我请你喝酒。” 季海洋道:“侯市长,你还真是忙里偷闲。别在外面吃,就在财税宾馆,我把最好的顶楼小间留下,我们哥俩好好喝一杯。” 在选举前,季海洋也有心再上一步,做了些工作,他还挺有信心。谁知临到了选举却是风云突变,在最后关头被挤出了候选人行列。他尽管旷达,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怨气,却又发作不得。官场如战场,输了就输了,或者找机会翻盘,或者老老实实地认输。 侯卫东是副市长,但是副市长不能直管财政局长,他很清楚季海洋的实权,特意到财税宾馆来喝酒。 12点,侯卫东上了财税宾馆顶楼。 刘莉已在楼上等着,道:“海洋到市政府去了,黄市长找他,侯市长先坐一会儿。”她泡了茶,坐在侯卫东身边,陪他说话。 “我弟弟现在给黄市长当秘书,还请你多照顾。” “我们是同学,自然会互相帮助。而且,他现在是黄市长秘书,主要领导身边人,我想照顾都没有机会。” 刘莉有意为弟弟说好话,道:“他这人从小被我妈宠坏了,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这几年在社会磨炼一番,还是很有进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要多批评。”她肤白,尽管满了三十,仍然不显老,双眼灵动,颇有几分妩媚。 侯卫东一边与刘莉聊天,一边想道:“刘莉和季海洋好上了,刘坤又是黄子堤的秘书,有了这一层关系,以后在季海洋面前有些话就得注意了。” 到了1点,季海洋这才上了顶楼,进门就道:“让卫东市长久等,实在不好意思。” “你是老领导,又是财神爷,我当兄弟的应该等一等。” 季海洋落座以后,对刘莉道:“下午事情还多,喝葡萄酒。” 刘莉知道两人有话要说,对侯卫东嫣然一笑,道:“我安排了几样下酒菜,你们慢慢喝,慢慢聊。”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端上来从欧洲原装进口的高档葡萄酒。季海洋端着酒杯,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在我印象之中,这是写葡萄酒最早的诗吧,很有些意境。”他摇了摇葡萄酒,放在鼻尖嗅了嗅,道:“真正的好葡萄酒,还保留着阳光的味道以及鲜活的生命力。” 在房间角落里,放着舒缓的背景音乐,这是一首《桑塔露琪亚》的老歌,正是季海洋的最爱。 喝着酒,话题很快就聊到换届选举,季海洋叹道:“没有想到省里方案会在宣布之前发生变化,这一次落选,大意失了荆州!” 侯卫东并不明白季海洋做了什么工作,他并不多问,安慰道:“季局还有机会,届中也可以调整。” 第345章 借市委书记之手敲打“老同志”(2) 季海洋用手荡了荡红酒,道:“我偶尔翻了翻财政局局志,沙州财政局风水不太好,一届局长进了监狱,一届局长醉死,另外两届局长都是被调到了人大。财政局权力太大,遭人嫉恨,反而不容易再往上走。” “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改变的,改变就来自季局这一届。”侯卫东士气正盛,他能理解季海洋的心情,却没有太多共鸣。 “你分管哪一块,黄市长找你谈过没有?” 侯卫东绕开了这个话题,道:“不管哪一块,都得经过财神爷这一关,所以先敬财神。” 季海洋失了一会儿神,道:“我不想在沙州干了,想到茂云工作。”季海洋曾经当过祝焱的大管家,他此次没有当上副市长,到茂云去投靠祝焱也很正常。 侯卫东道:“祝书记手里正缺人手,你若去,他肯定欢迎。” 季海洋又摇了摇头,道:“以前祝书记倒说过此事,现在他们那边也刚搞完换届选举,我错过了机会,而且我这样过去,若祝书记调走,我的日子就难过了,还不如留在沙州当财政局长。到茂云去,只能说说而已。” 季海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心思没有说出来:“在当财政局长期间,他了解黄子堤的为人,如今黄子堤成了市长,这个财政局长就会被架在火上烤,更容易犯大错。”这才是他想离开沙州的真实原因。 喝完了两瓶不知价格的原装洋酒,季海洋有了三分酒意,侯卫东不准他喝了,道:“够了,下午还有事。” 出了门,见到刘莉坐在外面,专心看着电视,侯卫东低声道:“季局有些酒意了,你让他稍稍休息一会儿。” 下了楼,侯卫东给高健打了电话,道:“高主任在忙什么?我想到你的老根据地泡澡,我们赤诚相见。” 高健道:“卫东市长真是礼贤下士,那我到水平的澡堂子等你。” 侯卫东道:“也不急,现在时间还早,下午五点半,我过来泡澡,晚上兄弟两人喝一杯。” 高健为人极精明,试探道:“侯市长,你来分管南部新区吗?” “这事还没有定论,高主任,莫非你只接待分管领导吗?” 高健呵呵道:“卫东不仅是市长,也是好兄弟,我随时欢迎。”又问道,“需要叫上南部新区的其他领导吗?” 侯卫东道:“不必了,有你在就行了。” 侯卫东跟高健取得联系以后,回家睡了一觉,四点钟,开了奥迪车,直奔南部新区。 南部新区与益杨开发区基本上同时起步,按理说,沙州条件远比益杨要好,可是开发区给人的感觉很不好,第一是凌乱,第二是圈起来的空地多,第三是工业区和生活区混杂。 将奥迪车停在一片残缺的围墙处,侯卫东站在围墙朝里看,正巧见到两个人在草丛里喀嚓照相,顺着这几人的镜头,可以看到一大片一人多深的茅草。 侯卫东在开发区工作过,马上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他等了一会儿,这几人越来越近,他认清了来人,不禁一乐,喊道:“杜记者,刘记者。”里面的人正是《岭西日报》的记者杜成龙和刘瑞雪。 杜成龙与侯卫东是老相识了,他走过来与侯卫东握了手,没有隐瞒意图,道:“王主任又搞了一个命题采访,叫做再访开发区,我们是在这里拍照的。” “你们觉得南部新区如何?” 刘瑞雪指了指土里一人深的茅草:“总体上还行吧,与沙州的经济地位相称,在省里排在前五位,不过在我看来也是问题成堆,这个工地至少放了三四年,否则茅草不会这么深,这不符合规定的。” 侯卫东胡乱找了理由,道:“东南亚金融危机以后,沿海制造业成了企业明星,内地企业没有便利的交通条件,难以参与国际大分配,因此开发区难搞,这是大环境使然,要破解这个难题,还得利用西部大开发政策。” 刘瑞雪认真地记了下来,道:“侯市长说得很对,企业发展也有内在的规律,沿海城市搞开发区有先天优势,我们内地生搬硬套,效果不明显。” 侯卫东又把话绕了过来,道:“尽管取得的效果不明显,但是总有些效果,如果没有开发区,岭西发展更吃力,开发区有存在的价值,我们要辩证地看问题。”他又问道:“就你们两人吗?” “是段主任带队。” “段英当主任了吗?” “年初就当了主任,接了王辉主任的班,王辉当副总编了。” 侯卫东热情地道:“相逢不如偶遇,既然见了面,我们一起去采访高健。虽然他调至建委,可是论到对南部新区的了解,他还是数一数二。” 高健没有想到侯卫东带着一帮子岭西记者来到了脱尘温泉,将记者安置好以后,他将侯卫东拉到了一旁:“侯市长,怎么还有记者护驾?” 侯卫东笑道:“你这位南部新区的老领导得好好感谢我,我经过南部新区,正好看见这几位记者在开发区里拍照,他们是来重访开发区的,我就把他们正式请了过来。这些记者都是双刃剑,关系好了,能帮南部新区办不少事情,关系弄得僵了,四处煽风点火,麻烦。” 高健完全明白侯卫东的意思,道:“侯市长这是在帮南部新区,我作为南部新区的老同志,会办好此事。” 高健出去找办公室的人,侯卫东回到小会议室。 段英与几年前在绢纺厂相比,已经脱胎换骨,她戴了一架时髦的窄边眼镜,脖子上围了一条小方巾,很有女性知识分子的气度。 “侯市长,你可是我们沙州学院的骄傲,近十年的毕业生中,你的职务是最高的。” 侯卫东谦虚地道:“我觉得不能这样算,沙州学院出来的专家教授和其他行业的知识分子不少,他们才是沙州学院的骄傲。” 两人曾经数度春风,如今各有自己的人生,恰好两条铁轨,曾经交错过,然后各自沿着自己的轨道继续前行,奔向不同的终点,这是成熟社会成人间最好的游戏。 “几年前王辉主任对全省开发区的采访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全市星罗棋布的开发区终究只剩下了十六个,这是媒体的力量。” “我们在全省走了一大圈,大部分关闭的开发区又恢复了,包括成津县曾经被关闭的开发区,现在也重新搞了起来,只不过换了一个名字而已。” 侯卫东笑了笑,道:“当时我是成津县县委书记,成津要发展,必须要有合适的载体,搞国有企业实验区是必由之路,我无法选择。”他开了个玩笑:“这是私言,不能出现在公开的报纸上,出现了我也不会承认的。” 段英虽然远离了侯卫东,却一直在关注着侯卫东的发展,她每个星期都要专门到图书馆去看《沙州日报》和《成津日报》,对侯卫东公诸于报的事情了解得基本清楚。随着对社会了解越来越深,她对侯卫东越来越赞赏,这是女人对男人的赞赏,也是一位媒体从业人员对一位地方官员的肯定。 “每一件事情都有背后的推力,我能否这样理解,各地为了重新启用开发区,主观上是为了政绩,而为了政绩是为了升迁,客观上也促进了当地经济发展?” 侯卫东对段英的直接印象是丰满的身体,在思想上并没有太多交流,今天与之交谈,不觉有些惊奇,暗道:“段英这几年很有进步,看问题脱离了女性的眼光,现实而有洞察力,这和她的经历、职业有关。” 正谈着,高健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脱尘温泉老总水平。水平道:“侯市长,欢迎到脱尘温泉视察。欢迎省报大记者到脱尘温泉检查工作。”水平是商人,由于脱尘温泉接待了不少领导,也就学会了不少官腔,这两句欢迎语是脱口而出,很是自然。 段英、刘瑞雪询问了高健一些关于南部新区的问题以后,水平在一边道:“到了全省最好的温泉,各位领导怎么能坐在岸上谈话,我建议泡一泡温泉,边泡边聊。” 水平又对侯卫东道:“请侯市长指示。” 侯卫东看着水平一本正经说官话的样子,不禁一乐,道:“我哪里有什么指示,征求客人的意见。” 水平又道:“各位大记者,入乡随俗,检验岭西省最好的温泉。” 段英与刘瑞雪对视一眼,段英大大方方地道:“脱尘温泉是全省最好的温泉,我早就来体验过,既来之,则安之,听从主人安排。” 水平老总见岭西报社的漂亮记者妹妹点了头,连忙安排服务员带领导和女士们去换衣服。在贵宾间,所有衣物都是高档货,而且是一次性使用。 在男宾室,高健看着侯卫东腹部的肌肉,道:“侯市长,你有什么秘诀,当了副厅级干部还没有把肚子长出来?你看看我的肚子。” 高健肚子上堆满肥肉,很有些规模了。 侯卫东笑道:“第一是人到中年,新陈代谢缓慢,容易发胖;第二是天天坐车,缺乏必要锻炼;第三是应酬太多,装满了酒肉。” 高健拍了拍肚子,道:“关于减肥的计划我做过无数次,回回都落空,我们这样的干部,要么求人,要么被人求,总之都要吃饭,我现在最想每天晚上喝稀饭。” 这是他的心里话,说到此,他觉得失言了,道:“当然,卫东市长不是外人,我是举双手欢迎。” 侯卫东哈哈笑道:“你别解释,越解释越黑。” 几人说说笑笑到了贵宾厅,贵宾厅也就四十来个平方,将白毛巾挂好,侯卫东和高健等人就下了水。外面世界寒风袭人,水面热气腾腾,热水在41度左右,很快,全身的毛孔就张开了。 段英和刘瑞雪换好了泳衣说笑着出来,她俩来自大城市,谈笑间没有扭捏之态,在男人们或端正或隐蔽的注视下坦然下水。 透过薄薄的水雾,段英浑圆的身体出现在了侯卫东眼前,尽管他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丰满的胸部刺激了一下,赶紧将眼光移开。 贵宾池只有四十平米,侯卫东、高健、杜成龙坐在一面,段英和刘瑞雪坐在另一面,三男两女依靠着一池热水而暧昧地聚在一起,温暖而暧昧地说话。 在整个泡澡的过程中,男人和女人们渐渐移动着位置,侯卫东和段英肩并肩坐着,两人在温暖的水中,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着。当准备起身时,侯卫东眼光快速地滑过水面,停留在段英身上数秒,段英慢慢地站了起来。两人都明白此生再无重新相聚的道理,站起时,互相打量着对方的身体,眼光中情欲不多,更多是对自己青春的回忆。 重新换上衣服以后,水平老总在高健的吩咐之下,暗地里给三人送上红包。 段英看着红包并不厚,也就没有推辞,顺势将红包放进了口袋里。 离开时,高健悄悄问侯卫东:“你知道哪位领导分管南部新区?最好是侯市长,侯市长搞开发区是专家,若真是你,那开发区就算是烧了高香。” 在没有正式公布市长分工之前,侯卫东不会轻易承认此事,含糊地道:“我不管分管哪一块工作,都要和建委打交道,到时你可一定要支持我的工作。你是南部新区的老领导,如今班子成员的总体情况如何?” 高健知道自己猜对了,闻言精神一振,详细向侯卫东介绍了班子的情况,包括班子每个成员的优点和缺点,这一次,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这其中也带有自己的观点。 侯卫东听得很详细,一点一点记在心里,随后又问了些南部新区的具体事。 高健知道侯卫东精明,不敢打马虎,将压箱底的东西都讲了出来。 等到市政府领导班子正式分工以文件形式下发以后,高健看着侯卫东的名字,有些出神。晚上,他对枕边人道:“果然是侯卫东分管南部新区,这人很硬,以后办事得小心一些。” 枕边人抱紧了高健,道:“我就是挖些土石方,粗笨活,利润也不高,你和侯卫东关系不错,难道他这点面子也不给?” 高健道:“南部新区是一块大肥肉,我这位前一把手要应付方方面面的人,是坐在火药桶上,不敢稍有松懈,让你来挖土石方,这已是底线了,你别小瞧了土石方,还是很有赚头的。” 枕边人头靠在高健胸口,道:“你放心,我没有野心,做点土石方,简单劳动,简单赚钱,满足了。只是做了土石方有时不好收钱,你是建委主任,得给工程老板打招呼,及时给钱,别拖我。” 侯卫东在星期六抽时间来到了省城,陪着周昌全打了网球。在吃晚饭之前,侯卫东向周昌全报告了市政府的分工情况。 周昌全道:“有意思啊,让你管南部新区。” 侯卫东道:“周省长,南部新区如何管,请您指点小侯。” 南部新区是周昌全一手搞起来的,他很熟悉那边的情况,随口道:“目前省里掌控各地的核心激励制度是政绩竞争,政绩与升迁挂钩。这种模式有短期效应、政绩工程等弊端,但是这种模式能充分调动各地的积极性,总体来说是利大于弊,如果没有这种模式,你觉得应该如何调动各地积极性?”他挥了挥手,道:“假话、大话、空话是不能发展经济的,必须得实干,当前模式其实也是省委、省政府的合理选择。” 获得了新一届五年任期,周昌全精神状态明显比前一阶段好转,又有了当沙州市委书记时的模样。 侯卫东如海绵一样,静静地吸取着周昌全的从政经验。 “过去十几年来,经济增长被当做最重要的政治任务,上级主要以gdp和财政收入增长速度作为考核下级官员的主要指标,官员们当然也就围绕这个‘锦标’展开了激烈竞争,那么,官员会选择何种竞争策略?在投资、消费、出口三个gdp构成部分中,由于官员任期过短,天然会选择投资见效最快的——投资,这也就是各地纷纷要搞开发区的内在原因之一。你分管南部新区,所有工作围绕着这个目标来开展,自然也就符合了主要领导的执政方针。” 侯卫东来了一个换位思考:“周书记说的是真话,如果我当了市委书记,也会狠抓南部新区的工作,这是见效最快、最容易出政绩的地方。”两人正在深入交流时,柳洁敲了敲门,道:“两位领导,客人都到齐了。” 侯卫东站起身,真诚地道:“听周省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回去如何操作,也就心中有数了。” 第346章 借市委书记之手敲打“老同志”(3) 周昌全的客人是老熟人——庆达集团董事长张木山。 张木山与周昌全握手以后,再与侯卫东握手,道:“卫东市长,祝贺你,全省最年轻的副厅级领导。庆达集团在沙州投资很大,如今集团六分之一的利润都在沙州,集团上下都很看重沙州,很需要沙州市政府的支持。”庆达集团在沙州布置了两个中型水泥厂,以及集团所有机械类企业。机械类企业只能说是勉强不亏,而两个水泥厂为集团带来了不少利润,基于此,庆达集团决定对铁肩山中型水泥厂搞技改,争取产量突破到八十万吨。张木山所说需要政府支持并不是虚言,而是有实实在在的内容。 侯卫东分管企业,对庆达集团张木山很有兴趣,道:“沙州很需要木山老总这样的实业家,还请多支持沙州发展。” 十四楼顶级包间,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窗外车水马龙,流光溢彩,室内金碧辉煌,菜式精致。 “庆达集团旗下庆达高科是集团最优质的资产,经过一年上市准备,希望获得省政府的支持。我们企业不是国字头,融资相对困难,希望周省长能大力促成此事,只要能够上市,庆达高科必将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张木山为了此事已经做了充分准备,庆达高科从各方面都具备条件,只是庆达集团并非国有企业,这在竞争中有些吃亏。 周昌全很清楚张木山的意图,他没有明确表态,道:“这事我心里有数,省里将综合考虑。” 侯卫东没有具体管理过企业,也没有在企业工作的经历,因此,当周昌全与张木山交谈时,他谦虚地当起小学生,少说多听。 吃完晚饭,将周昌全和柳洁送走,跟在张木山身边的女秘书悄悄塞给了侯卫东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恭敬而礼貌地道:“庆达集团搞了一个活动中心,有健身、餐饮、娱乐等项目,这是贵宾卡,欢迎侯市长随时光临。” 侯卫东接过贵宾卡,并没有太在意,顺手就放进了口袋里。 当夜,侯卫东再次住进了金星大酒店。 早上8点30分回到沙州,侯卫东没有回家,直接上了市政府办公楼。刚到楼梯口,见到一位村民模样的人被保安逮在一旁盘问。那位村民衣服还算整洁,皮鞋也干净,可是常年户外劳作还是让他具有了农民的所有特点,被火眼金睛的保安拦在了楼梯口。 村民道:“找侯市长,我是谁?我是他的朋友。” 这些日子,上访群众太多了,保安压力挺大,他根本不相信这位农民是侯卫东副市长的朋友,不屑地道:“你是侯市长的朋友,那我就是周昌全省长的朋友。” 来人是益杨青林镇红坝村支部书记晏道理,晏道理口才不错,又有侯卫东在背后撑腰,倒是不怵保安,道:“就算我不是来找侯市长,这里是沙州人民政府,我是不是人民,人民到人民政府办事,你凭什么不让我上楼?” 保安见村民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发起脾气,道:“你这个刁民,不准进就不准进。” 侯卫东暗自发笑,走过去,招呼道:“晏书记。”又和气地对保安道:“这位是晏书记,来找我的。” 保安有些局促,道:“对不起,侯市长。” “没事,这是你的职责。”侯卫东顺手给保安和晏道理发了支烟。 上楼时,晏道理得意地看了保安一眼。 每次看到晏道理笑眯眯的神情,侯卫东就知道肯定有事,寒暄两句,道:“晏书记,有什么事情?” 晏道理抽着烟,道:“侯市长,你联系红坝村的时间不长,可是为村里办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大家提起你,都会竖起大拇指——没有侯市长,就没有今天的红坝村。” 侯卫东听晏道理弯弯曲曲说了一堆,还没有点到正题上,道:“晏书记,我等会儿要开办公会,我们这种关系,有什么话你直说。” 晏道理嘿嘿笑道:“听说侯市长还没有秘书,我家春平想给你当秘书,他脸皮薄,我给他说侯市长是最仁义的人,有什么不好说。我家春平也跟了你一段时间,你觉得他如何?” 侯卫东到了市政府以后,想自己物色一个秘书,晏春平是一个人选,只是晏春平和原秘书杜兵相比,人稍显浮躁,并不是太满意。不过相比蒋湘渝推荐的两个秘书,他宁愿选用晏春平。晏道理这个人虽然浮一些,但是脑瓜子灵活,人品好,晏春平和他爹有八分相似,属于可造之材。 晏道理表面平静,但是内心很紧张,眼巴巴看着侯卫东。 侯卫东道:“晏书记开了口,我暂时调晏春平过来,话说到前头,如果用着不合适,我会马上退回去。” 晏道理悬着的心落了下去,道:“你是春平的领导,又是他叔,有什么不对的,骂着不过瘾,还可以打,我不心疼。” 侯卫东道:“我又不是军阀,还打打骂骂。” 这时,蒋湘渝从办公室门口经过,停了脚步,道:“侯市长,开会时间到了。” 侯卫东赶紧到了会议室,几分钟以后,市长黄子堤沉稳地走了进来,他坐下来,清了清嗓子,道:“现在开会吧。” 两个半小时,随着他一声“散会”,结束了办公会。 黄子堤奋斗二十来年,终于成了有四百多万人口的沙州市长,这让他很有成就感,开始昂首阔步地走路。 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黄子堤从企业宣传队初到地委当秘书时,最大的理想是去粮食部门当个实惠的小官。在他当上了市委常委、秘书长以后,也没有当市长的奢望,打打牌,喝点酒,收点小红包,日子过得潇洒自在。当上了市委副书记以后,他的生活发生了彻底变化,五十万元大红包如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也让他走向了一条不同以往的路,这条路充满着奢侈、糜烂和疯狂。 从收到五十万元以后,黄子堤经常梦到锃亮的手铐,醒来时,手腕的痛楚宛如真实。 他站在窗外极目远眺,在城市的远方有几根白色的烟囱,冒出的白烟在袅袅往上升,然后消失在无限广袤的天际。 渐入诗情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黄子堤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他将手机放进了抽屉,清脆的铃声变得沉闷,就如一个人嘴里被塞了玉米棒子。 过了一会儿,手机再响了起来,黄子堤这才接了手机。 “黄市长,我已经到了岭西,晚上有精彩的节目。”易中岭声音在话筒里听起来就如四川版的《猫和老鼠》的声音,极具喜剧性,也透着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易中岭口中的精彩节目,是两人都意会的东西,黄子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那晚上见吧。” 黄子堤是一株大树,易中岭就是缠树的藤,远看是一片绿,实际上是细藤在吸取大树的营养。 批了些文件,黄子堤正欲出门,侯卫东找了过来,他进门就道:“黄市长,刚才接到报告,市绢纺厂的工人罢工了。” 听到这个消息,黄子堤的牙齿就有些发酸,道:“我下午在省政府有一个重要会议,你先把情况摸清楚,事情要解决,但是不能罢工。”对于绢纺厂的事情,他并不陌生,以前在当市委秘书长时,就处理过市绢纺厂的事情,如今身份变了,以前是当好参谋助手,现在他要负主要责任。 侯卫东没有想到他的副市长生涯是以一场罢工开始,请示道:“黄市长有什么要求?” 黄子堤道:“稳定压倒一切,先让工人们复工,然后调查罢工原因,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但是对于罢工组织者,要坚决处理,不能纵容。” 离开了黄子堤办公室,侯卫东来到了行政办,道:“出通知,让市经委、东城区等相关部门领导到市政府开会。半个小时到会议室集中。” 半个小时,市经委主任王越州、发展和计划委员会主任江津和东城区区长欧阳胜陆续来到了会议室。 侯卫东准时来到了会议室,面对着昔日的同僚们,他没有过多客气,只是点了点头,道:“绢纺厂工人罢工,请大家商量对策。” 等了几十秒,他又对坐在一边的任林渡道:“任科长,你催一催蒋希东厂长。”第一次发通知时,他没有通知蒋希东,回到了办公室以后他马上意识到有所遗漏,又给行政办打了电话,让行政办立刻通知蒋希东参会。 在等蒋希东时,侯卫东给几位重要职能部门领导扔了烟,自己先吸了一口,道:“几年前,一个沙州棉织厂毁掉了财政局三位科长、当时计委一位副主任,绢纺厂和棉织厂昔日是双雄并立,但愿绢纺厂不要旧事重演。” 这几句话听起来平淡,其实语意很重。侯卫东初当副市长,人亦年轻,原本应该客气一些,最好不说这种含沙射影的话,可是一团和气解决不了绢纺厂的四千人罢工问题,此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下,这就容不得他温良恭俭让了,因此他不想兜圈子,他相信这些职能部门的领导会适应他的领导风格。 蒋希东气喘吁吁地来到会议室,他与侯卫东打了招呼,就一脸苦大仇深地坐在角落,并不与几位职能部门领导说话。 侯卫东看着精瘦的蒋希东,暗道:“这个蒋希东倒还有些脾气,在众多职能部门领导面前不带一丝笑容。”等到蒋希东坐稳,他道:“蒋厂长,你把绢纺厂的罢工情况说一说。” 蒋希东咳嗽两声,道:“昨天下午厂里就传出风声,厂领导向市政府报告的同时,分别下去做了工作,副厂长高小军在做说服教育工作时还挨了打,如今还在医院里观察。”他顿了顿,道,“今天上午开始,工人们陆续开始罢工,到11点,已经是全厂四千人罢工,我们做了大量劝导工作,工人们这才没有围攻市政府。现在情况不稳,只要有人煽风点火,事态就有可能升级。” 最后一句话,让侯卫东眉毛一紧,随即又分开,平静地问道:“为什么要罢工?主要原因是什么?工人们有什么诉求?” 蒋希东面容黑黑的,面无表情地道:“绢纺厂是国营老厂,负担重,加上效益年年下滑,日子不好过,厂里前后拖欠了四个月的工资,年关将近,家家都缺钱,这是职工罢工的主要原因。” 侯卫东追问道:“我想听一听你的应对措施?”他刚刚分管工业,对绢纺厂的情况并不熟悉,他打定了主意,先应付眼前的危机,彻底解决问题还得放在春节以后。 蒋希东沉默了一会儿,道:“厂办同志在上访时听到消息,如果春节前不发工资,工人们要到省里上访。” 侯卫东没有再问蒋希东,看了看几位职能部门的负责人,道:“各位是什么想法?” 发展和计划委员会主任江津看到侯卫东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道:“今年绢纺厂停工停产的时间长,有市场原因,也有厂里内部的问题,这些都是滴水穿石的事情,是积累起来的毛病,当务之急不是解决绢纺厂的问题,而是如何确保稳定。”他以前在经委工作过,对企业工作和市绢纺厂不陌生,这也是侯卫东示意他的原因。 蒋希东道:“职工手里是真穷,最好先贷点款,让职工们能先过上春节。过了春节,要改革、要整顿、要撤职,我都没有意见,但是在春节前要想办法给工人发钱,六千工人没有饭吃,这不是一件小事。” 侯卫东转过头问江津,道:“你和银行熟悉,有办法吗?” 江津一脸无奈,道:“我给几个银行都说了此事,他们听说是绢纺厂贷款,我好话说尽,他们还是不答应,朋友归朋友,银行也得考虑风险问题。” 蒋希东硬邦邦地道:“发不了工资,工人们铁定要集体上访。” 侯卫东见蒋希东没有丝毫愧疚之色,眼光还能与自己直视,暗道:“这个蒋希东还真有特点,心理素质很好。” 众人接着讨论了几句,最终都得扯到钱上,便闭了嘴,等着侯卫东拍板。 发展和计划委员会主任江津参与过与胜宝集团的谈判,知道侯卫东是个厉害角色,没有丝毫轻视之心。 而资格颇老的经委主任王越州没有与侯卫东直接接触过,对于这位年轻的副市长很有些不以为然,他肚子里还有主意,不肯多说一句。 侯卫东已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并没有被困难吓倒,更明白三板斧之第一板斧的重要性,略作思考,神情严肃地道:“为了处理好市绢纺厂的罢工事件,我建议成立市绢纺厂领导小组,作为市政府处理绢纺厂的临时性又是综合性的组织,我为组长,在座诸位为副组长,江津同志为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蒋希东同志为办公室副主任,下午3点给出一份情况通报,我要向市委、市政府汇报处理情况。” 江津正想说这是王越州的事,侯卫东不容他插话,道:“情况紧急,不讨论了,我讲四点意见,提两点要求。” “一是找一些有代表性的工人,在今天开一次座谈会,听一听他们的意见和要求。我们是人民政府,必须要敢于直接和工人对话,这样掌握的情况才准确。” “二是厂党委行政要负起责任,耐心做工人们的思想工作,要通过厂区广播反复讲政策,我在这里强调一点,不许说威胁的话,不许激起矛盾,只能讲政策,要保证春节绝对平安。” “三是想尽办法也得给绢纺厂工人弄些过年钱,否则解决不了工人问题,当然,此事要经过调查以后,报市政府同意才能实施。” “四是按照辖区负责制,东城区要做好应对措施,安排必要的人力和物力,切实确保一方平安。” 听到侯卫东这四点,几位职能部门领导都不以为然,当惯了领导,这些话他们听得太熟悉了。 “另外讲两点要求,一是尽快落实,绝不能敷衍;二是对会议内容要严格保密,谁泄密谁负责。”侯卫东接着道,“今天情况紧急,我就不请大家吃午饭了,等事情处理完毕,我好好同大家喝一杯。” 散会以后,江津等人愁眉苦脸地去处理棘手之事。 给老同志使了一个小手段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给市长黄子堤打了电话。黄子堤等几个市长正在听朱建国省长讲话,由于是小范围谈心,黄子堤把手机开到了振动,当侯卫东的电话打过来,他没有接听。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侯卫东直接给朱民生打了电话,汇报了绢纺厂罢工情况及处理意见。 第347章 借市委书记之手敲打“老同志”(4) 朱民生道:“我在机关餐厅吃饭,你才开完会,没有吃饭吧,赶紧过来,我们边吃边谈。”侯卫东没有想到朱民生态度如此好,倒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他连忙下楼,步行到大院后面的机关餐厅。 在小餐厅的单间,朱民生和济道林两人在里面吃饭。 朱民生听了侯卫东汇报,交代道:“春节期间的稳定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这一点不容置疑,让工人们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是原则要求。下午三点半,召开处理罢工相关领导会议,副市长杨森林参加,组织部中达部长也要参加。”他又对济道林道:“济书记暂时不参加下午的会,但是你要关注绢纺厂。” 有了市委书记撑腰,侯卫东底气足了些,吃完饭,他来到了办公室,思考了一会儿,还是给黄子堤发了手机短信,将对罢工的处理意见以及朱民生召开会议的情况简要地作了短信汇报。 发了短信,他准备在沙发上眯一会儿,脑中却不由得想起了沙州的政局。 沙州政府刚刚进行了换届,基本配齐,但是市委常委就有两个差额,一是市委副书记,另一个是市委秘书长。 市委副书记最有竞争力的两个常委是政法委书记洪昂和宣传部长粟明俊,而洪昂的呼声最高。侯卫东仔细分析了一会儿,觉得洪昂和粟明俊都不太可能出任副书记一职。 想了一会儿,他从沙发上翻身坐起,心道:“现在不去想这些上层建筑了,还是集中精力解决绢纺厂罢工一事。” 侯卫东想起了偶遇杨柏之事,给杨柳打了电话:“杨柏是你堂兄吧,我找他有事,你赶紧跟他联系,让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杨柳知道是为了罢工之事,急急忙忙跟杨柏取得了联系。 “侯市长,我给杨柏联系了,他表示有许多话想当面向你汇报,不过现在正值绢纺厂工人罢工,他不愿意到市政府,免得惹麻烦,想另外约一个地方。” 侯卫东看了看表,道:“既然杨柏有顾忌,那我们换一个地方,你征求杨柏的意见,他愿意在哪里谈。” 与杨柏联系好以后,侯卫东便匆匆下了楼,来到西城区一个普通茶室,他比杨柏先到茶室,他在茶室里再给江津打了电话:“下午三点半,朱书记要听汇报。你得赶紧把罢工的基本情况搞清楚,写成简要汇报,还有座谈会的名单也要准备好,今天下午务必要与工人代表进行座谈。另外,如何筹措资金,用什么合适的渠道发给工人,在下午务必拿出方案。” 江津在电话里不停地叫苦,侯卫东打断道:“春节将至,非常时期要有非常手段。春节过后,我不拉你的差,到时各归各位,是谁的工作谁来承担责任。” 侯卫东想起经委王越州对自己不阴不阳态度,打电话前皱了一会儿额头,然后才给经委王越州打了电话,只说下午再开碰头会,有意无意在电话里没有说朱民生要来。 王越州已经接到了办公室的电话通知,他下午恰好约了事,想到侯卫东这个新毛头,心里生了懈怠,打定主意晚去半个小时。 在茶室等了一会儿,透过窗户,见到杨柏戴着眼镜,从出租车上下来。与绢纺厂总工杨柏谈了半个多小时,侯卫东记了满满五页纸的笔记。分手时,他与杨柏握了手,道:“谢谢你提供的情况,这些情况很重要,我记下了你的电话,有什么情况再来找你。” 杨柏道:“我是出于对工厂的爱护才向侯市长反映,我有一个请求,最好不要让厂里知道今天的事,我不想惹麻烦。” 侯卫东合上笔记本,肯定地道:“你放心,我会保密。” 杨柏所谈之事都是经营上存在的问题,如今春节将至,稳定成为压倒一切的任务,侯卫东暂时不想触及此事。 他回到了办公室,屁股没有坐热,高健找了过来,道:“侯市长,占用你一点时间,向你汇报个事。” 侯卫东扔了一支烟给高健,道:“没有外人,你别搞得这样客气,有话直说,等会儿我还要开绢纺厂协调会,上任就啃硬骨头,难啊。” 高健嘿嘿笑道:“成津铅锌矿这么复杂你都能搞定,何况一个小小的绢纺厂。” “绢纺厂涉及六千多人,可不是小事,这种国营老厂牵涉面多,政策性强,处理不好就成了火药桶。” 闲聊几句,高健说到正题,道:“我从南部新区创建开始就在这里工作,很有感情,也熟悉南部新区各方面的情况。那天向侯市长作了基本介绍,今天是来推荐南部新区负责人。”他自我调侃道:“古人说过举贤不避亲,我是向组织推荐优秀人才,更不避亲。” 侯卫东道:“南部新区一把手这种重要岗位,肯定要经过常委会研究,我这个副市长哪里有这个权力,这点你明白。” “我先汇报班子里几人的情况,几句话就说得清楚,让侯市长有个大体的了解。副主任赵得财,此人狗鸡巴抹菜油——又尖(奸)又滑,但是此人搞拆迁是一把好手。副主任梁亚军,班子中唯一正牌子研究生,放在南部新区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他在南部新区工作了几年,成绩显著。副主任赵娅,班子中唯一的美女,是对外协调的一把好手。纪检组长赵文凯,此人怎么说,也算是清官吧,只是有些偏执,爱钻牛角尖,纪委选了一个标准的纪检干部。” 侯卫东明白高健是主要想推荐梁亚军,其他人不过是陪衬,道:“我明白了,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向组织上作重点推荐。”他又交代道,“你最好找机会同中达部长谈一谈。” 高健知道组织程序和用人制度,他来找侯卫东,真实意图是让侯卫东不反对,听到侯卫东表态,知道已经达到目的,笑道:“侯市长日理万机,我不耽误了,改天我和亚军等南部新区老班子请你喝酒,还请侯市长赏脸。” 等到高健离开,侯卫东暗道:“朱民生是相当重视南部新区,只怕早有人选,高健的意图会落空。” 他在大脑里将市里的干部搜索了一会儿,又琢磨了一会儿朱民生的用人方式,猛然间,他的脑中闪现出了一人——沙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朱仁义。朱仁义原本是茂云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当粟明俊出任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时,他从茂云调到沙州,担任了组织部副部长职务。 “按照朱民生的性格,说不定会将朱仁义调到南部新区。”侯卫东做出这种判断,纯粹是一种感觉,并没有多少道理,但是这个想法出现之后,他越想越有道理。 “如是真是朱仁义来当南部新区一把手,倒是一件麻烦事,他一直从事党务工作,并没有丰富的行政经验,如果南部新区工作得不到提升,我这个分管领导不仅会感到累,而且脸上无光。而且,他是朱民生的心腹。” 成为副市长以后,面临的人和事与以前有所不同:从一个方面说,县委书记手下大多数是科级干部,而副市长手下直接管理的是正处级干部;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县委书记拥有完整的用人权,未进常委的副市长在用人方面受到了不少限制。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我何必自寻烦恼。”侯卫东的思路又回到了市绢纺厂上面,他将杨柏所言细细想了一遍,结合着绢纺厂的资料,试图将绢纺厂具体化,但是他还从来没有到过厂区,纸上得来终觉浅,总是感觉同绢纺厂隔着一层玻璃。 下午3点20分,侯卫东提前来到了市政府会议室,发展和计划委员会主任江津已经等在了会议室。 “侯市长,这是参加座谈会工人的名单,有退休老厂长、职工代表四人,一位车间主任,还有厂机关的两位代表,你审一审。”江津递上了晚上参加座谈会的名单。 侯卫东对江津的态度很满意,看了名单,道:“我给朱书记汇报了此事,他指示一定要保春节稳定,过了春节再查问题,因此,今天晚上座谈的目的在于如何让工人度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这是大方向。” 江津道:“工人们肯定要谈到改制、腐败这两大问题,如果没有明确的态度,很难说服工人。” 这时,东城区区长欧阳胜走进会议室,他一边走一边道:“侯市长,东城区的应急预案做出来了,分局将对重点人头进行布控,并组织了备勤人员。” 三点半,朱民生准时进入了会议室,跟随他一起进入会议室的还有宣传部长粟明俊,组织部长易中达,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杨森林。 侯卫东见王越州果然没有按时来,暗道:“这个王越州直接属于我分管,我亲自打电话进行了通知,算是仁至义尽,他还是如此作为,活该受点教训。” 看着这个阵势,绢纺厂厂长蒋希东稍稍有些紧张,但是他天生一张黑脸,外人从其表情看不出他的内心世界。 朱民生对常务副市长杨森林道:“杨市长,今天这个会议就由你来主持吧。” 杨森林看了一眼市政府办公室送过来的领导小组名单,道:“王主任怎么没有到?任林渡,你去催一催。” 任林渡赶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到办公室给王越州打电话。王越州初时还不以为意,道:“我正在跟一家外企谈事情,你给侯市长请个假,我半个小时之内赶过来。” 任林渡道:“王主任,现在朱书记等几位领导都在会议室等着,杨市长主持会议,你赶紧过来。” 王越州原本以为就是侯卫东召开会议,听说朱民生要来开会,吓了一跳,道:“我还有十分钟才能过来,请你给朱书记解释。” 在吴海时,王越州曾经到过县里,当时县委书记和县长亲自陪同。任林渡作为县委办主任参加了接待,在他的眼里,王越州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而此时,王越州在电话里很客气很小心。 任林渡知道,王越州是对市委朱民生表示尊敬,他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尽管是狐假虎威,在心理上他还是挺舒服。 王越州匆匆从企业办公室下来,跳上小车,直奔市委大楼,总算是一帆风顺。来到了会议室大楼,他停在门口,调整了呼吸,这才推开了会议室大门。 朱民生正在讲话,见王越州推门进来,便停止了讲话。 王越州见会议室坐了一排市级领导,尴尬地解释道:“朱书记,我在与蒋总谈事,他明天要回香港,我得抓紧时间跟他接触。” 杨森林曾经是朱民生的秘书长,对朱民生的心思摸得很清楚,问道:“王主任,你迟到了十七分钟,请问政府办的会议通知是什么时间?”王越州是老资格,与步海云是同时任职,当年还曾经和步海云竞争过副市长一职,而那个时候杨森林还没有到益杨去当县长。此时面对着杨森林不留情面的追问,他心里不服,可是面对着如此多的领导,又不敢把不满表露出来。 杨森林说了两句,准备继续开会,不料朱民生接过了他的话:“我听说市政府办公室出了会议通知,侯市长还特意打电话进行了交代,为什么还要迟到?” 王越州不敢跟市委书记顶嘴,只能低头认错。 朱民生语气很严厉,继续道:“市政府办公室的通知就是命令,必须无条件执行,不能讲条件,不能找借口。如果确实有紧急公事,你应该给市政府办公室请假,得到领导允许以后,才能继续办事,这是基本的纪律。王越州你是老同志了,难道这个道理都不懂?!” 侯卫东没有想到朱民生会如此严厉,暗道:“王越州迟到之事,可大也可小,朱书记如此发挥,看来也是借题发挥。”他当上副市长以后,与黄子堤关系依然如此,可是与朱民生的关系却莫名其妙地走得近了。 统一战线是党的三大法宝,其实这个法宝适用领域相当广泛,战场、官场、商场都有着太多成功范例,侯卫东是欣然接受了朱民生的“统战”。 侯卫东任职以后,王越州自恃资格老,态度上很有些怠慢,今天侯卫东就借着朱民生收拾了他一顿。 王越州面红耳赤地坐了下来,他眼光暗自寻到了侯卫东,心道:“这个侯卫东真是屁眼虫,他肯定知道朱民生要来开会,却不肯在电话里说清楚。” 发展和计划委员会主任江津与王越州是多年同僚,对王越州的遭遇既有兔死狐悲之感,又略有些幸灾乐祸。 插曲结束,大家便把目光集中在了市绢纺厂蒋希东脸上,常务副市长杨森林道:“蒋厂长,你说说情况。” 蒋希东面色黑沉,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绢纺厂这些年来的亏损和巨额负债,我作为绢纺厂主要领导是有责任的。绢纺作为国营老厂,历史几乎与沙州市一样长,由于历史和体制的原因,包袱沉重、意识僵化、体制不顺、管理粗放……这些原因导致了今天的罢工。” 沙州市领导都静静地听着蒋希东发言,并没有打断他稍显冗长的陈述。侯卫东对国有大型企业不熟悉,更是特别留心蒋希东的发言,他在心里将蒋希东的发言与杨柏透露的内容进行了对比。 “近年来,重要客户被机制更灵活的乡镇企业、私营企业蚕食,产品销售遇到了困难,库存商品挤占了大量资金,导致了工人工资难以兑现,引起了工人不满。” 等到蒋希东讲了二十来分钟,杨森林终于打断了他的发言,道:“厂里存在的问题,请处理领导小组办公室进行调查,形成调查报告上报市政府,今天重点是研究如何解决问题。” 蒋希东道:“请市政府协调银行资金,先发放两个月的工资,让工人能过年,厂里将尽一切力量进行销售,争取早日将资金回笼。” 杨森林对蒋希东的说法未置可否,扭头对侯卫东道:“侯市长,你的意见。” 侯卫东翻了翻江津送来的基本情况,道:“我刚才看了材料,这几年来国家贷款数额也不少,前年,贷款一千五百万元,去年,贷款四千万元,今年贷款也是四千万元。现在绢纺厂外债总额加利息达到了两点五个亿,在绢纺厂生产和经营问题没有解决之前,贷款是一个无底洞。” 蒋希东脸色更黑。 侯卫东话锋一转,道:“当前矛盾已经出现,为了全市稳定,必须首先解决罢工问题,我的意见是一手抓思想教育工作,一手协调好资金,具体如下……” 第348章 借市委书记之手敲打“老同志”(5) 蒋希东听到由市政府协调银行贷款时,心中一喜,可是听到只是贷款三百万元,禁不住道:“三百万元平摊到六千多个工人头上,每人还不到五百元。” 侯卫东道:“我得说清楚,这三百万元是给工人的过年钱,先给钱,以后还要算账。”他顿了顿,道:“刚才我所说的只是初步设想,最终解决方案还得报请市委、市政府。” 杨森林一直担心侯卫东把话说得太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才放心下来,道:“请朱书记作指示。” 朱民生仍然是冷脸冷面,道:“国有企业普遍亏损,这是全省乃至全国性难题,不能凭着拍脑袋办事,卫东市长要组织相关专业人员进行可行性研究,成熟以后再报市委、市政府,对于当前存在的问题,我原则上同意卫东市长的意见,请各职能部门各尽其职,密切配合。” 他直接点了几个人的名字:“欧阳区长,按照辖区负责制原则,你的责任重大,春节期间出现了群访,一票否决。” “中达部长,今天虽然是专题研究绢纺厂的问题,实质上也是对全市各行各业各条战线的共同要求,稳定压倒一切。凡是在春节期间出问题的,对主要领导干部由组织部门提出处理意见。” “明俊部长,你要密切注意媒体,不能在春节期间出现负面新闻,我所说的媒体除了报社电台,还包括网站,如今网络无孔不入,网上观点偏颇,是当今宣传工作的新动向。” 朱民生最后对蒋希东道:“蒋厂长,解铃还需系铃人,绢纺厂诸多问题的解决最终还得依靠厂里,不能把责任推给政府。” 开完会,赵诚义走到了侯卫东身边,道:“朱书记请你到办公室去。”到了朱民生办公室,朱民生难得没有坐在宽大厚实的办公桌前,而是站在窗口如一座雕像,侯卫东打了声招呼,站在桌前,耐心地等着朱民生回到桌前。 侯卫东当过两任领导的秘书,在他当秘书时,一直在不停地向祝焱和周昌全学习,对待这两位领导,他不时要仰视。此时面对着朱民生,他却一点没有需要仰视的感觉。 看着朱民生沉思的背影,侯卫东甚至能想到他的所思所想,尽管他和朱民生私下接触很少。“是朱民生的水平不如祝、周两位领导,还是我的水平得以提高了?”想到这个问题,侯卫东有些走神。 朱民生扮演了一会儿雕像,这才回到了办公桌前,道:“卫东市长,你作为分管副市长,要有全市一盘棋的思想,通盘考虑全市国有企业的发展问题。” 侯卫东道:“按照中央的精神,国有企业主要抓高精尖以及关系民生的行业,绢纺厂这类的企业都应该改制,我赞成对沙州的市属国有企业进行全面改制,比如绢纺厂就是一个无底洞,不管多少钱都填不满。” 朱民生一直从事党务工作,对经济工作并不熟悉,到了沙州主政以后,感到了巨大的压力,特别是沙州距离铁州渐行渐远,更是给他以巨大的压力。如今省级领导班子有了大的调整,朱民生也在考虑如何在沙州取得重大突破。沙州工作搞得好,他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果沙州不能突出重围,他的政治生命十有八九将终止于沙州。 “卫东,市委对你寄予了厚望,相信你能将沙州国有企业这盘棋下好,你前途无限光明,好好努力吧。绢纺厂的问题已经很突出,必须在今年之内解决,干部不行换干部,体制不顺理体制,我充分授权给你。春节期间的工作,稳定两字,如何操作,你自己把握。” 从朱民生办公室出来,侯卫东感到了肩上担子重如泰山,同时又有了临危受命于成津县的豪情,他挺起胸膛,精神抖擞地下了楼。 到5点30分,侯卫东给黄子堤打了电话:“黄市长,我想给你汇报绢纺厂的事情。” “我在办公室里,你过来吧。”黄子堤在省里开了会,他晚上要到易中岭家里去,因此急急忙忙回到沙州,他也正准备给侯卫东打电话。 侯卫东走到了角落的办公室,进门就见到了刘坤。 刘坤和几年前相比没有多大的变化,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依然是一副英俊小生的模样,只是嘴边多了一圈胡须,让他显得成熟一些。他给侯卫东泡了杯茶,拿着本子坐到一边。 侯卫东将绢纺厂的罢工基本情况以及下午会议的精神作了报告。 黄子堤其实已经知道了下午的会议内容,听完侯卫东汇报,道:“朱书记已经作了指示,市政府要认真落实,我有两点想法,一是春节期间的稳定工作,你要充分依靠绢纺厂的班子,朱书记说得很清楚嘛,解铃还需系铃人,企业有企业的责任,政府有政府的职责,这一点要分清楚。第二,绢纺厂的问题是国有企业病,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们不能寄希望药到病除,不能心急,不能冒进,对待绢纺厂必须要有历史的态度和科学的态度。” 侯卫东一边听,一边琢磨道:“黄子堤这个表态很有意思啊。”他总觉得黄与朱的意思表达有微妙的不一致,一时却想不明白。 “黄市长,晚上要与绢纺厂工人代表对话,你有什么指示?” 黄子堤道:“晚上的座谈会很有必要,可以摸清工人的思想状态,同时表明市政府的态度,你要认真准备,我有事就不参加了,刘坤可以去听一听。” 黄子堤是沙州市长,过于靠近一线,会让政府缺乏回旋余地,如此安排是比较合理的,只是侯卫东有些腻味刘坤,心道:“刘坤心胸狭隘,又是如此微妙的身份,以后还真是难以避开,真他妈的烦。” 侯卫东在机关食堂吃了晚饭,然后在食堂外的花园里转了一会儿。 从早上开始,为了解决绢纺厂的问题,他在上午和下午分别开了会,晚上还要与工人代表们对话,作为分管副市长,他的工作将直接关系着全市的稳定大局,为此他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每临大事有静气。”他想了想曾经挂在赵永胜办公室的对联,在食堂背后的小道上散步。此时机关食堂已经在打扫卫生,一个中年洗碗工快活地唱着歌,尽管她跑调严重,但是歌声中充满了劳动的快乐。 在小林子里享受了独处的快乐,回到办公楼时,侯卫东心情平和。 7点,他准时走进了会议室,此时已经有四五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人来到了小会议室。 此时,在易中岭别墅,黄子堤、易中岭等人围坐在火锅旁,易中岭红光满面,给黄子堤介绍火锅的来历:“三鞭汤很普通,但是今天的三鞭火锅却是难得一见的佳品,这是我花大价钱从动物园里弄来的虎鞭,加上牛鞭和狗鞭,经特级大师烹制,特别补人。” 桌子上坐了两位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这两人是双胞胎,听了易中岭的话,捂嘴而笑。两人一模一样的神态,一模一样的动作,风情万种,让黄子堤眼睛有些发直。 易中岭道:“你们笑什么笑,等一会儿就让你们知道厉害。” 对于黄子堤来说,女人如毒品一般,每当独自一人时,他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要离女人和金钱远一些,可是当易中岭打来电话时,他却总是神差鬼使地来到这间别墅。 到了8点,易中岭对年轻女子道:“你们自己去洗澡,等着大哥。” 两个年轻女子便离开了饭桌。 易中岭道:“这两人都是外省人,下午才到沙州,很安全,大哥放心用。明天早上我派人送她们离开,以后随时听从大哥的召唤。” 在政府会议室,江津主持会议,道:“今天参会的有绢纺厂八位工人代表,政府这边有分管工业的侯副市长、东城区的欧阳区长、市委办刘坤科长、任林渡科长。这次座谈会,是为了听取工人们的真实想法和意图,就没有让绢纺厂领导层参加,请各位师傅畅所欲言,讲真话,道实情,不夸大,不掩饰。” “先请哪一位师傅讲,在讲之前请先做一个自我介绍。” 八位工人代表相视看了一眼,一位眼镜首先道:“那我就来发言,我是技术员,叫做王建国,先抛砖引玉,讲一讲我的想法。” 侯卫东将手中的笔记本翻开,记下了王建国的名字。 王建国的发言很是尖锐:“绢纺厂曾经辉煌过,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认为四分天灾,六分人祸。天灾是市场经济的客观因素,人祸,我说得直白些,就是指厂领导。邻近省有与我们相同性质的绢纺厂,他们凭什么就能发展起来,越搞越好?相同性质的乡镇企业技术不如我们,设备不如我们,为什么他们能取得比我们好的效益?绢纺厂的技术、设备都不落后,再用个六七年,至少在岭西还是先进水平。我认为落后的是厂领导。”侯卫东飞快地在本子上记着。 王建国有一种豁出去的神情,道:“去年贷款四千万元,主要用于技术改造,厂里完成了一次升级换代,可是经过技术改造后,有一半的机器闲置,我想问一问这是为什么?” 侯卫东心道:“如今工厂的效益,不仅看生产,更要看销售,销不出去,生产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处?”作为市领导,他不能轻易表态,只是迎着王建国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算是给他的鼓励。 王建国讲完,一位工人开了腔,从他的身材、脸色可以看得出来,他是一线工人。他声如洪钟地道:“当官的吃点喝点,我们也没有多大的意见,可是吃到了国外就太过分了!这几年厂里发不出工资,那些头头脑脑轮番出国,花的是美元,这些美元滴着工人的血汗!” 另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工道:“自从绢纺厂建厂,我就在厂里工作,我的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全都在厂里,五个月没有发工资,让我们怎么过日子?”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道:“我是退休干部代表,当年是我们团从东北一直来到沙州,我留在沙州帮助地方建设,绢纺厂建设我是从头至尾参加的,看着工厂衰败成这样,我心痛啊!今天工人罢工,我是不赞成的,可是不罢工,工人们的意见又有谁能听见?” 侯卫东仔细看了老人一眼,老人坐姿端正,身穿一件洗得挺旧却很干净的工作服,透着军人的神情和气质。 老人一口山东话,声音洪亮,道:“按照政府惯例,这一次罢工肯定会有所收获,政府十有八九会协调几百万资金,每个工人能得到几百块,哄着我们过一个春节,但是这又有什么用,我们想要的是一个火红的工厂,而不是为了几百块钱。” 8位工人轮番发言,从7点很快讲到了10点,侯卫东有意多掌握一些资料,很有耐心地记着笔记。 江津道:“时间不早了,还有什么说的,刚才讲过的就不用讲了,主要讲新的内容。” 侯卫东抬了抬手,打断了江津的话,道:“今天能听到师傅们的真心话,很难得,不要限制时间,师傅们讲多久,我们就听多久。”他又对任林渡道:“任科长,你去买点方便面,人是铁饭是钢,两碗吃了才硬邦邦。”最后两句就是典型的工人语言,这些工人们听着很熟悉,等到大家端着方便面呼哧呼哧地吃着时,气氛不知不觉就缓和了下来。 到了12点,侯卫东才作了极为简短的最后发言。 “大家对于工厂的热爱,让我很感动,我相信有这种精神,有这样的工人,就没有过不去的尖刀山,下面,我讲五点。” 第349章 借市委书记之手敲打“老同志”(6) “第一,市委、市政府对绢纺厂很关心,对工人们很关心,三年来,每年都协调了贷款,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今天下午市委朱书记还亲自参会,一起研究绢纺厂的工作,请各位带一句话回去,请大家放心,市委、市政府没有忘记你们。第二,希望尽快结束此次行动,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继续罢工下去,对工厂的损害将是致命的。各位师傅爱厂如家,我相信会考虑得更长远一些。第三,今天反映的问题,我将向市委、市政府作全面汇报,涉及腐败的人和事,一旦查实,肯定要严肃处理,决不姑息。第四,企业以后的发展问题,我受市委、市政府委托正在搞调研,很快就有相应的措施。第五,春节前,市委、市政府将协调资金,在年前给工人们兑现,虽然是杯水车薪,但有,总比没有好。” 散了会,侯卫东对任林渡道:“由市政府办公室安排工人的往返交通费。” 任林渡道:“我准备了几辆小车。”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别坐小汽车,让工人们看见了又要说是腐败,来回各十元出租车费,每人二十块钱。” 任林渡赶紧去准备零钞。 工人们离开以后,已经是12点30分了,侯卫东坐在办公室翻了翻记录了半本的笔记本,这些基础材料让他感到格外珍贵,想了想,将笔记本带回了家,锁进了书房内隐秘的保险箱里。凡是重要物品就锁进保险箱,这是侯卫东从上青林被检察院搜查以来就养成的习惯,从1994年一直保持到了2002年,或许以后也将继续保持下去。 来到了床前,小佳睁开眼睛,问道:“怎么这么晚?” “绢纺厂罢工,我与工人对话。” “怎么在晚上和工人对话,难道白天没有时间。洗澡没有,快点去冲一冲。” 侯卫东忙了一天,着实累了,笑道:“又不洗衣服,何必洗澡。”洗衣服是夫妻俩的隐喻,指夫妻性爱。 小佳抬头看了一眼放在床边的小闹钟,道:“别闹了,你快点冲澡,早些睡觉。” 侯卫东洗了澡,跳进暖和的被窝,抱着小佳,道:“我们有好久没有洗衣服了,一个月吧。” 小佳嗔道:“这可是男人的责任,我记得还是在选举前几天做过,以后你就一直怠工。” 两人裸贴在一起,这种亲密无间的姿势让人感到温馨和安全,多了亲情少了色情,侯卫东解释道:“我对国有大型企业的运转不熟悉,为了处理好这个棘手问题,只能多下一些功夫。” 小佳很舒服地缩在侯卫东怀里,道:“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你可以问我爸妈,他们在工厂待了一辈子,什么猫腻都是一清二楚,比你在这里旁敲侧击要好得多。” 这话提醒了侯卫东,他一只手握着老婆温暖的胸部,揉了揉,道:“晚了,我们睡吧。” 早上,侯卫东过来敲门时,陈庆蓉和张远征正在喝稀饭吃咸菜。见到侯卫东,老两口一脸惊奇,这么多年来,侯卫东对他们挺好,买了房子,在用钱上挺大方,唯一的遗憾就是太忙,很少主动到家里来坐一坐,更别说早上进家门。 陈庆蓉嘴里还包着一块大白馒头,含糊着道:“吃饭没有?” “没有。” 陈庆蓉放下碗,赶紧去盛了一碗稀饭,把锅里的包子端了过来,又去夹了两块腐乳,道:“趁热吃。” 侯卫东也不客气,喝着稠稠的稀饭,问道:“绢纺厂昨天罢工,我过来问一问国营厂的情况。” 张远征高声道:“怎么会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他们要罢工。” “为什么?” “我们以前的邻居有好几家人在绢纺厂上班,我对他们的情况熟悉得紧。他们知道你在当副市长,这两天都在给我打电话,打听情况。” 侯卫东很感兴趣地道:“绢纺厂有什么门道?我昨天听工人师傅们发言,听得模模糊糊。” 张远征和陈庆蓉在国有工厂工作了一辈子,对其中的弯弯绕熟悉得紧,只不过退休在家,关于国企的知识烂在肚子里没有了半点作用,此时被侯卫东询问,顿时有了变废为宝的感觉。张远征泡了两杯茶,道:“要说国企,我肚子里有一本账,慢慢给你讲。” 他说得唾液横飞时,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后,涌进来了好几个人,都是当年的邻居,他们或是在绢纺厂工作,或是有家里人在绢纺厂工作。 “老刘,老朱,你们几个怎么大清早就来了。” “老张,我们的事你要给女婿说一说。”一个大嗓门高声地道,他猛然间看见了正在吃稀饭的侯卫东,后面一句话便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工人们难得如此近距离见到市长,虽然是副职,可是在工人眼里没有多大的区别,大家七嘴八舌,反映了不少事情。这些事情大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有许多捕风捉影之事,质量与昨天晚上工人代表的谈话差得太远。 侯卫东又重申了昨天讲过的五点,见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离开岳丈家。 张远征热情地给工人们倒水泡茶,在老邻居的一片恭维声中,他心里特别满足,送工人出门时,道:“我们都是老邻居了,你们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侯卫东坐车朝市政府走,透过车窗,发现不少工人模样的人走在大街上。其实大街上工人没有增多,也没有减少,只是侯卫东关注点集中在绢纺厂身上,因此才会注意到街道上的工人。 黄子堤眼睛带着些血丝,昨天疯了两次,让他累并快乐着,他坐在茶几前思考绢纺厂的事情。当刘坤进来送文件时,他吩咐道:“让侯市长到我办公室来。” 刘坤将牛奶倒进了瓷杯子,放在黄子堤桌上,道:“黄市长,喝些牛奶,阿姨交代的。” 放下牛奶,他走出了黄子堤办公室,并没有直接去通知侯卫东,而是坐到自己办公室给秘书科打了电话,道:“请通知侯副市长,到黄市长办公室来。” 接电话的人是市政府办的老员工胡强,他看了来电显示,朝着坐在对面桌子的任林渡道:“给主要领导当了秘书,连脾气也涨了,他的办公室距离侯市长的办公室也就两个门的距离,还打电话让我去出通知。” 这两天,任林渡也受了刘坤的鸟气,他嘿嘿笑道:“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滴,听我慢慢道来。刘坤和侯卫东在大学时是同班同寝室的同学,毕业后,刘坤的爸爸刘军是益杨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他自然顺风顺水,侯卫东还在益杨青林镇当白丁时,他就到青林镇当了镇长助理。后来在换届选举时,侯卫东跳票当了副镇长,把刘坤挤了下去。跳票当副镇长,这就是卫东同志官场生涯的起点。” 胡强听得愣愣的,道:“还有这一出戏,难怪刘坤要通知我去请侯市长,不过话又说回来,该认输就得认输,侯市长和刘坤已经完全是不同层次了。” 两人议论了几句,胡强这才出门去找侯卫东。他以前看到侯卫东只是一个抽象的领导,今天听到了任林渡的故事,侯卫东在他眼里就立体了许多。 胡强刚走回办公室,又接到了刘坤的电话:“黄市长在办公室等着,你去出通知没有?” “刘科长,我已经出了通知。” “那怎么还没有过来?”刘坤知道侯卫东是挺利索的一个人,就有些怀疑胡强没有及时通知。 胡强还是不敢顶撞刘坤,解释道:“我已经出了通知。” 刘坤放下电话,准备亲自去通知侯卫东,就见到侯卫东手里拿着笔记本走了过来。两人在走道上面对面相遇,刘坤无法躲避,道:“侯副市长,黄市长请你过去谈事情。” 侯卫东心里正在想着如何汇报绢纺厂的事情,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看着侯卫东走远,刘坤心里有些自怨自艾,更多的是恼火,暗道:“不就是一个破副市长,有什么了不起,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胜利者!”虽然生气,可是刘坤心里明白,全市四百多万人口,要爬上副市长的位置,除了努力外,还得有狗屎运。侯卫东先后当了县委书记、市委书记的秘书,这就是狗屎运,而自己通过不断努力也终于当上了市长秘书,算是踏上了狗屎运的边缘。 刘坤暗自为自己打气:“一定要把握住机遇,不能辜负这一次的狗屎运,记着,下次要喊侯市长,不加上副字,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得忍。”在市政府办公室,只有刘坤一直称呼侯卫东为“侯副市长”,这是最正确的称呼,但是也是大家都不采用的称呼方式,把“副”字加在里面,实在是有些刺耳。 季海洋耳朵长,已经听到其他秘书说过此事。刘莉特意去找了爸爸,退居二线的原宣传部长刘军专程来到市里,专门找刘坤谈了一次话。刘坤已经同意改口,可是今天与侯卫东迎面而见,他还是将“副”字脱口带出。喊出“侯副市长”以后,他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活动,这个心理过程虽然复杂,实际上也不过就是拿着本子到了黄子堤办公室的这一小段距离。 “卫东市长,才上任就遇到棘手事,这是对你的考验啊。”黄子堤态度很好,呵呵笑道,“卫东其实是年轻的老领导了,这点小风波在你面前不过是小菜一碟。” 侯卫东把笔记本放在桌上,道:“春节将至,我担心事情处理不好,会对市政府造成不良影响。” 黄子堤道:“这是国有企业的老毛病了,以前我在当市委秘书长时,到绢纺厂搞过调研。当时各县的丝厂和绢纺厂纷纷破产,市绢纺厂在行业内就一枝独秀,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市绢纺厂也要走上县绢纺厂的老路了。” 侯卫东琢磨着黄子堤的意思,道:“春节前只能是保平安了,对绢纺厂整改得放在年后。” “我同意你的观点,春节前全力保稳定,处理办下午的意见我完全同意,可以由政府去协调银行贷款,解决工人们的过年钱,具体生产还得由厂里领导来负责。”黄子堤又道,“国有企业是老大难问题,迟早要彻底解决,可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太早太晚都不利于解决问题。” “周书记在任上时,一直想要彻底解决绢纺厂问题,关、停、并、转等几套方案都提了出来,最后他仍然没有下定决心。毕竟全厂六千多职工,真要是破产了,将会在沙州引起一系列社会问题。周书记当时说了八个字,一是积重难返,二是千万慎重,现在我仍然记得起周书记说话时的表情和语气。组织上让我来当这个市长,我现在才能体会到周书记当时做出选择时的心境。” 黄子堤是周昌全的大管家,侯卫东是周昌全的大秘,在周昌全时代,两人关系处理得挺好,后来因为利益而渐行渐远。 此时,黄子堤在办公室提起了共同为周昌全服务的日子,这让侯卫东有些迷惑,他一边听着,一边暗自琢磨着。信一半,猜一半,已经成为侯卫东的习惯性思维。 侯卫东道:“黄市长,你放心,绢纺厂的问题既有国有体制的问题,包袱重、成本高、机构大,也有市场风险的问题,还有不平等竞争的问题,我会慎重行事,凡是重大决定,一定会依照组织程序,先汇报再行动。” 将公事谈完,黄子堤话题转移到私事上来,道:“你大哥娶了蒋笑吧?我认识蒋笑的时候,她还在读幼儿园,一转眼时间,小姑娘已经嫁人了。” 侯卫东道:“大嫂已经怀孕了。” 黄子堤亲切地道:“我和厚石也是老朋友了,我在市委办公室,他在市政府办公室,经常都有往来,如果不是年龄大了,厚石还有发展前途。蒋秘书长不错,只是与厚石相比,还差了一些经验。” 坐在一旁服务的刘坤有些惊讶,黄子堤只有在喝了酒以后,话才特别多,而今天,他显然并没有喝酒。 谈了一个多小时,侯卫东离开了黄子堤办公室。走到了门口,见高健站在走道上,等着给黄子堤汇报工作。 高健将侯卫东拉到了门口,低声道:“我今天要向黄市长汇报梁亚军的事情,请侯市长适时说两句好话。” 侯卫东道:“嗯,知道了。” 高健与侯卫东匆匆说了一句,见到了门口的刘坤,道:“刘科长,你好,黄市长有时间吗?我向他汇报工作。” 刘坤平平稳稳地道:“黄市长等一会儿要开会,最多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高健笑着道:“半个小时,足够了。”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想着高健的事,心道:“高健找错了庙门,朱民生想着要让南部新区发扬光大,怎么会轻易让人染指一把手的位置?”有了这个判断,侯卫东打定主意不为梁亚军说话。 他转念又想起了黄子堤的谈话,暗道:“听说黄子堤是省长朱建国推荐的,杨森林是朱建国的晚辈,我大哥与蒙厚石成了亲戚,我则间接与朱建国攀上了关系。这样看起来,沙州市政府都和省长朱建国有着密切关系,说不定还会被人封一个朱家帮。”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担心,被人打上派系的标签,有好处,但更多的是弊端。 第350章 和市委书记一起搓澡(1) 想找“干货”,要下去调研 第二天,东城区区长欧阳胜特意来汇报了一次工作。 当侯卫东在给周昌全当秘书时,欧阳胜还是东城区副区长,没有资格向周昌全汇报工作,因此与侯卫东并不熟悉。他想趁着这一次处理绢纺厂事件,与侯卫东搭上关系。明眼人都看好侯卫东,三十一岁的副厅级实职领导,想不发达亦难。 东城区针对绢纺厂的维稳方案做得很细,除了基本框架以外,还安排了街道干部联系几个在罢工中表现积极的工人,目标是“看死盯牢,不让这几人脱离视线范围,确保春节期间不上访。” 信访制度原本是一条让群众反映诉求的渠道,可是传统文化中有清官意识,而且清官的官越大越好,如今博弈的结果就是老百姓遇到了事情总喜欢到岭西省和首都上访。不堪重负的上级机关制定了一条政策:凡是出现了到首都上访或是集访,当地领导要负责任,有的地方还搞了一票否决。 这个制度就理论上来说充满了矛盾,从现实操作来看,成了上访群众的救命稻草,变成各级政府头上的绳索。每到假日和重大节日,这根绳索就越拉越紧,让各级政府喘不过气来。东城区是老区,面临的矛盾特别多,被绳索勒了多次以后,东城区政府具有了丰富的与上访户周旋的经验,制订这个防范方案是得心应手,各种措施是一应俱全。 侯卫东做过县委书记,理解东城区的做法,对一票否决也有自己的看法,只是这种看法不能在欧阳胜面前表达出来,他笑道:“欧阳区长方案绝对可以当成防范案例,我没有意见,只是执行时要注意方法,不要引起反感。”又叮嘱道,“春节之前,侵财案件特别多,要注意搞好综合治理,联防队要增加夜巡时间。另外,对于绢纺厂特别贫困的工人家庭,可以通过各种渠道进行救济。” 欧阳胜道:“绢纺厂的困难职工多了,很难救助完。” 侯卫东此时想到了李晶建立的救助网站,道:“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帮助一人算一人,现在还有民间渠道,可以整合资源。你先弄一个绢纺厂贫困人员名单,利用多种渠道来帮助他们。” 欧阳胜感谢之后,又道:“我们东城区困难企业特别多,绢纺厂属于大型企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日子还相对好一些。街道工厂的工人破产后更穷,在东城区工作,受的罪比别人多,成绩还比别人小,不公平啊。侯市长还是要抽空多关心我们东城区的干部,晚上有空吗,我们想请侯市长吃顿饭。” 如今领导任期不过五年,为了在任期内尽快出政绩,领导都很重视抓开发区建设,毕竟在一张白纸上容易绘出最新最美的图画。老城区基础条件差,要改造就必须得拆迁,拆迁是大麻烦,绝大部分领导都不愿意去碰。在这种指导思想下,各地普遍将最好的干部用在了开发区,将资金向开发区倾斜,老城区只要能维持就行。 侯卫东知道欧阳胜所说的是实话,他这个副市长上升得太快,没有多少基础,也有意跟欧阳胜这些实权派人物接触,爽快地道:“安排在晚上,中午喝酒不能尽兴,晚上我和欧阳区长好好喝一杯。” 欧阳胜喜滋滋地道:“侯市长,那晚上就不见不散。” 侯卫东将欧阳胜送到门口,正准备出门,接到了粟明俊的电话,道:“卫东,我办公室有电脑,你看一看今日论坛,上面有反映绢纺厂罢工的帖子,我让小戴来给你打开。” 宣传部戴玲玲以前在成津宣传部工作,她来到侯卫东办公室以后,找到了今日论坛。侯卫东见到了粟明俊所说的帖子,帖子标题很醒目——《官商勾结,国有资产大量流失》。戴玲玲在一旁解释道:“后面跟帖的骂得太脏了,侯市长可以不看。” 侯卫东回头对站在一旁的戴玲玲道:“谢谢你,我慢慢看。”等到戴玲玲离开,他道:“请顺手关门。” 第一条跟帖就是“一群贪官,全部枪毙。” …… “妈的,工人的血汗钱就被政府挥霍了,道德退化到300年前。” “把当官的拉出来,一个一个枪毙肯定有冤枉的,隔一个枪毙一个肯定有落网的,这句话说得太好了!” “也不能一概而论,国有企业走到今天,有各种原因,资金短缺、体制不顺、包袱沉重,还有个体户的违法乱纪,责任也并不在现在的国有企业领导人。” “楼上是奸细,拉出来亮相,女马个p。” “分管企业的副市长侯卫东在晚上把工人代表叫到市政府开了黑会,收买了代表。这些拿了钱的代表就被收买了,居然替zf说话,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 “侯卫东是全省最年轻的厅官,就是给周昌全提包端茶的角色,居然当上了副市长,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侯卫东还是不错的,在成津收拾了以李东方、方杰为首的黑势力……” “楼上的肯定是干萝卜的,帮着大贪官说话,秘书党都是小白脸,有几个好东西?听说侯卫东是靠着他老婆的姿色才由乡巴佬变成了沙州城里人。” “楼上sb,鉴定完毕。” “我问候楼上十八代女性,现在当官的有几个好人,官员腐败得令人发指,侯卫东这么年轻当了副市长,肯定是行贿,为什么没有人查他的经济来源?” “侯卫东是高官子弟,据说爸爸是省领导,这个社会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绢纺厂大老爷们,有姓陈的,就差一个姓吴的,坚持罢工,直至最后胜利。” “权力的傲慢已经无耻到极点,盗窃国家财产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我不知道老百姓的明天要怎么过?” …… 侯卫东平时挺忙,用电脑主要是看新闻以及收邮件,很少到论坛来闲逛,此时见到网上不着边际的谩骂,刚开始他是摸不着头脑,后来渐渐愤怒难平。他试着回复帖子,结果又需要注册,想着要注册,他有所犹豫。 “粟部,我是侯卫东,刚才看了帖子,跟帖的大部分都是没有根据胡乱骂人,主贴更是一派胡言,没有经过调查,全凭臆测。” 粟明俊道:“刚才小戴将这个论坛给朱书记打开了,朱书记很生气,很快要召集相关人员的会议,研究如何制订措施,挽回影响,防止扩散。” 侯卫东是直接当事人,他做了大量基础工作,却被人拎出来当了枪靶子,此时他唯有苦笑,道:“这些帖子不符合事实,能否做工作将主帖删除?” “这事恐怕不太好办,发帖人是匿名,跟帖的人来自天南海北,而且这些大网站,我们市级宣传部长没有这么大的能量。”粟明俊当了宣传部长以后,网络舆情成为了一个让他头疼的事情,网络门槛低,无孔不入,真假掺和,群众参与度高,影响面大,稍有不慎,就弄成了全国性的新闻。 侯卫东与粟明俊通电话不久,接到市委办的开会通知。 走进了办公室,市委办工作人员送上厚厚一叠打印稿子,这是市委办专门复制下来的《官商勾结,国有资产大量流失》主帖以及跟帖。 侯卫东看着厚厚的稿子,对坐在身边一脸苦瓜相的宣传部副部长朱介林道:“朱部长,这完全是造谣,市政府正在制订方案,现在搞得沸沸扬扬,不利于我们解决问题。” 朱介林是负责外宣的副部长,他对网络很是无奈,道:“宣传部已经与这些大网站接触了,我们这种地级宣传部门,这些大网站根本不理睬,他们态度很硬,一句话,为了维护新闻的公平透明,不会主动撤掉主贴。” 侯卫东知道宣传部的难处,道:“网站追求点击率,恨不得四处风生火起,我们地方是要追求平安,网站和我们完全是不同的目的,很难达成共识。” “还是侯市长理解我们宣传部门。” 侯卫东对宣传部的难处很是理解,一是他确实理解,二是他是副市长,管不了宣传部,但是,市委书记朱民生黑着脸到了会场,就发了一阵雷霆之火。朱民生将厚厚的打印稿拍在桌上,道:“这篇文章完全是胡编乱造,宣传部必须在明天将这篇帖子撤下来。宣传部是做什么的?就是搞正面宣传,做好舆情控制。做不好宣传,要宣传部有什么用?!” 等到朱民生发了一通火,朱介林期期艾艾地道:“朱书记,我们与网站进行过沟通,他们态度很强硬,不肯撤帖子。” 朱民生冷冷地道:“你们换不掉帖子,难道省委宣传部也换不掉?办法总是有的,只是能不能想到,这是你们宣传部的职责,难道让我这个市委书记亲自去撤掉一条帖子?” “这是事关沙州是否稳定的大事,我们做十次正面宣传,其效果被一条负面的帖子毁掉了。在座的同志都是领导,讲政治是永恒的主题,我在这里表态,只要你们做好了工作,编制、资金,都可以解决。”朱民生做了一个用力的手势,道,“但是,我必须要效果。” 侯卫东接触网络还是比较早的,在瀛海威时代他就开始上网,但是他上网主要是发邮件、看新闻,偶尔用钱龙软件看看股票,他没有料到网络发展得如此快,居然在几年时间里就达到了如此影响力。 回到了办公室,打开电脑,到各个网站去溜达了一圈,这些全国知名的论坛往往是一片骂声,特别是遇到政府与群众发生了冲突,不分原因,对政府机关是高呼大棒加手枪,甚至有人建议用原子弹轰掉政府机关。网络世界,每个人都有权利发表自己的观点,侯卫东心道:“网络发展得太快,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网络肯定会成为重要的监督力量,这是民主的表现,是一种积极的进步力量,只不过,由于隐匿了真名,人们在说出真实观点的同时,阴暗面也充分暴露了出来。” 网络,是一柄双刃剑,但是阳光面总是多过阴暗面。 人性,复杂得让人难以想象,但是总有一种向往光明的本能支撑着人类社会走向光明。 侯卫东在各个论坛转了一圈,回到了今日论坛。 《官商勾结,国有资产大量流失》已经被置顶,网上是一片喊打声,侯卫东、蒋希东成为了两个反派主角。 三十一岁的副市长引起了网友们的高度关注,到了八百多跟帖以后,网友对侯卫东是一片质疑之声。 有个“松柏高千尺”的网民一直试图帮着侯卫东说话,可是他的解释在众多质疑声中,如堂吉诃德一样可笑与无助。 侯卫东最初还颇为愤怒,看到后面便觉得麻木且无聊,他关掉了今日论坛,随手点开邮件。 他的邮箱装了祝梅很多邮件,以前祝梅三天两头给他发邮件,包括在波士顿时,大事小事总要发个邮件,可是回到了岭西,祝梅的邮件明显减少,渐归于无。 此时点开了邮箱,意外地看见了一封陌生的邮件,打开邮件,是一首无头无尾的无题诗: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谁会给我寄诗?只能是她了。”侯卫东读了一遍这首诗,细细体会了此诗的意境,莫名情愫如春风一般浸入他的心灵。在他认识的人之中,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个邮箱,除了祝梅,就是郭兰知道这个邮箱。 当最后一点烟灰也落进了烟灰缸,侯卫东给这位无名氏回了一封信。头脑里记不住几首诗,他便没有班门弄斧,打开文档,写了一个感叹号,然后将这个文档作为附件回了过去。 当郭兰寄出这封邮件以后,心里怦怦直跳,一会儿后悔自己莽撞,一会儿又担心侯卫东读不明白。 马上要到了开会时间,郭兰抱着隐隐的希望打开了邮箱,居然看到了一封回信。看着“hwd”的三个拼音,她知道侯卫东确实看懂了自己的信,尽管天气挺冷,她仍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暗道:“郭兰啊郭兰,你为什么要寄些莫名其妙的诗给侯卫东,他可是有妻子的人!” 看到孤零零的感叹号,郭兰愣了一会儿,她很理解这个感叹号的意思,心情有些黯淡。坐了片刻,便拿起了笔记本,神情严肃地来到了会议室。会议室马上要召开部委会,研究近期的一些人事问题,等到研究妥当,便要同莫为民一起,向曾昭强报告。 侯卫东发了“感叹号”以后,便将“感叹号”丢在了脑后,他给江津打了电话,道:“江主任,银行这边联系得如何?” 有朱民生亲自坐镇,江津哪里敢怠慢,道:“我以政府处理小组的名义同工行的朱行长联系了,他是不太愿意,左推又挡,我拿了朱书记的尚方宝剑,又明确表示,如果这次工行不贷款,财政这边的钱就不存在工行,朱行长这才松了口。” 听到银行贷款落实了,侯卫东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但愿这是最后一次给绢纺厂贷款。” 得到了准确消息,侯卫东又给绢纺厂厂长蒋希东打了电话,他要同绢纺厂班子成员进行集体谈话。 蒋希东接到电话,黑脸更黑,声音中一副公事公办的音调,道:“侯市长,是我们班子到市政府,还是你到厂里来视察?” 侯卫东很肯定地道:“我到厂里来。” “请问侯市长是什么时候来?” “十分钟以后,我要与绢纺厂班子成员见面。” 蒋希东吓了一跳,忙道:“班子成员不齐,而且生产还没有恢复,能不能改天到厂里视察?” 侯卫东道:“没有关系,我想看看今天的真实情况,十分钟在办公室见。”说完这句话,他挂断电话,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对着任林渡招了招手,道:“任科长,跟我走。” 任林渡正聊得高兴,听到侯卫东招呼,连忙跟了出来,道:“侯市长,我们到哪里去?” “绢纺厂。” 下了楼,侯卫东换了笑脸,道:“林渡,你又在聊什么?”两人面对着,任林渡就放轻松了,道:“能聊什么,天南海北地神吹。” 在1993年读青干班时,侯卫东觉得任林渡的社交能力无人能比,可是在2002年的今天,他的观念变化了,在党政机关,如果不是领导,口齿伶俐没有用对地方就是极大问题。他忍了忍,还是提醒道:“林渡,在办公室里,少跟这些小年轻神吹,你和他们不一样。” 第351章 和市委书记一起搓澡(2) 任林渡略显尴尬,道:“我会注意的。” 来到了绢纺厂门口,侯卫东先是留意了在家属院外面的大棚子,由于是上班时间,大棚子显得稍有些冷清,不过仍然有不少人在里面晃动着。蒋希东带着六七个干部模样的人守在厂区门口,等到侯卫东下车,他大步走了过去,迎着侯卫东,道:“欢迎侯市长视察绢纺厂。” “生产还正常吗?” “今天厂领导分别去做了工作,下午能陆续开工。” 侯卫东点了点头,用目光与几位干部打了招呼,才道:“我分管企业,这里就是我的工作地点,不叫视察,叫做认路。” 蒋希东道:“侯市长,我们到会议室,班子向你集体汇报,请你作重要指示。” “别这么客气,我过来就是商量工作,不必加上汇报和指示,大家就是商量工作。今天我先走马观花地看一遍厂区,然后请大家谈一谈想法。”侯卫东不过三十来岁,在一群四五十岁的厂领导面前显得很是年轻,可是他在里面游刃有余,很是从容。 这让暗中观察的任林渡感到颇为气馁,心道:“想当年侯卫东在青干班上不过就是一个配角,当了几年领导,居然气质大变,他的运气真的太好了。” 侯卫东和蒋希东肩并肩亲切交谈着,班子成员跟在身后,前面是厂宣传处的同志在拍照。 在侯卫东的想象中,绢纺厂的情况应该很糟糕,和以前的益杨土产公司差不多,但是进了厂区,他惊奇地发现厂区特别干净,绿化也搞得很好。走到车间,只有几个工人在里面搞维修,侯卫东顺手在机器上摸了摸,机器上没有多少灰尘,触手的机器一片瓦蓝。 “这机器很新嘛。” “这是前年技改时买的机器,在岭西省处于领先水平。” 侯卫东在厂区走了一圈,大家坐在了会议室,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问一个问题,绢纺厂设备好,又有几十年经验,为什么没有效益?请诸位回答我这个问题。” 几个厂领导面面相觑,蒋希东正要开口,侯卫东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道:“蒋厂长和我交流过了,你最后作总结发言,我想听听其他领导同志的想法,今天是小范围的交流,我想听真话,听干货。” 等了一会儿,一个戴着眼镜的胖子道:“我是分管供销的副总经理,叫成永贵。”他自嘲了一句,道,“此成永贵不是彼陈永贵,那个陈永贵是副总理,我这个成永贵是副总经理,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我是副总经理,如果套行政级别,至少也是处级吧。前些年,亮一亮沙州绢纺厂的牌子,一路顺风,办事容易,吃香喝辣,确实过了几天好日子。现在大中型企业日子不好过,信用如高台跳水,从跳台上落到了水里面,而且是落在了水池的最深处,现在都还没有浮出水面。我去联系业务,不少老朋友避而不见,唯恐沾上手,堂堂处级干部比不上个体户,比不上乡镇企业小老板。” 说到这里,侯卫东插话道:“这个观点,如果放在前几年,是符合现状的,现在国有企业改革这么多年,除了所有制未变,该松绑的都松了,该放的权都放了,我们不能再抱怨市场了。” 蒋希东对侯卫东一直带着“外行领导内行”的观念,当听到“所有制”三个字时,他暗自吃了一惊,道:“侯卫东此人眼光毒,一句话点到了关键,小觑不得。”这时他又想起了易中岭说过的话:“侯卫东心狠手辣,油盐不进,他来分管企业,老兄可要留点神,成津的老方县长、李东方、方杰,三个家庭破灭,三条命丢在了侯卫东手里。” 成永贵被侯卫东抢白了一句,神情不变,继续道:“我们在外面打开销路要低声下气,回到了家里仍然要拜婆婆,哪怕是政府机关最小的办事员也能卡住我们的脖子。” 侯卫东皱了皱眉毛,道:“成总,我们是内部交流,这些情况我都了解,说点干货,为什么销不出去,是产品质量不行,还是销售渠道的问题,或者国际国内行情,一是一,二是二,实在一些。” 绢纺厂领导汇报到了中午1点20分,等到另一位副总经理谈完,蒋希东抽空道:“侯市长,到吃饭时间了。” 侯卫东道:“厂里厨师罢工没有?没有罢工就好,我们在厂食堂吃饭。”他看着还没有汇报的几人道:“这样,我们不必饿着肚子工作,到餐桌上去,边吃边谈。” 蒋希东道:“侯市长,你是第一次与班子见面,不能太随便了,到外面去吃。” 侯卫东坚决地道:“让伙食团弄些家常菜,够吃就行。” 一行人走到了厂区,自从在上青林小学经常呼吸新鲜空气以后,他很看重小区的整洁,这不是面子问题,而是反映领导者精神面貌和品位的问题。他到青林镇当副镇长,在青林场镇栽了许多桂花树,粮站老邢对此很是欣赏。不过事情都有两面性,桂花树作为行道树,档次是上去了,可是长得太慢,几年时间还和当初差不多,当太阳把人晒得发昏时,有人也骂:“就是当初侯卫东要栽桂树,如果栽黄桷树,现在也可以遮阴了。” “蒋厂长,厂区环境卫生不错,也很整洁,清洁工没有放假?”侯卫东表扬了一句。任林渡跟在身旁,心道:“厂区环境好,生产搞不上去,又顶个屁用。” 蒋希东没来由有些心虚,道:“清洁工是临聘人员,罢工的都是工厂里的正式工人。” 成永贵接过话,道:“正式工人还有计划经济模式的思维,上班懒懒散散,没有危机意识,厂里严格管理,动点真格,他们又觉得管得严,还要搞罢工。” 侯卫东看着整洁的厂区,未置可否。 时针刚到两点,厂房内传来了轰隆隆的机器声,原本单调平静的厂房顿时充满活力。 侯卫东放下筷子,道:“今天这一顿饭最舒服,不喝酒,可以多吃一碗饭。” 蒋希东有些走神,等到侯卫东说完,他才道:“侯市长,吃好了吗,今天实在是简单了些。” 侯卫东指着桌子上的菜,道:“今天我们吃了宫保鸡丁、魔芋鸭子、红烧鱼、回锅肉,鸡鸭鱼肉都齐全了,以前地主就算过年也吃不到这么好。” “改天我们班子再请侯市长吃饭。” “我在县里接触过乡镇企业,对国有大中企业管理是外行,今天是好机会,请蒋厂长给我当老师,我挨着生产流程去看一看。” 以前副市长刘传达是一个火暴脾气,他分管企业时,喜欢训人,动辄发火,但是蒋希东却敢于和刘传达顶嘴。此时面对着年轻且和气的侯卫东,他却是下意识有些忌惮。听说侯卫东要去看工厂流程,心里有些不情愿,不过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一位分管副市长的要求。 绢纺厂是由留学苏联的大学生设计,生产车间按照生产工艺流程顺序排列。厂房也是前苏联风格,厂房高大、采光好、机器轰鸣,工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紧张而有序。 侯卫东脑海中浮现了蒋希东的档案,暗自琢磨道:“如今绢纺厂实际上运转良好,没有发不起工资的道理。” 走出厂房时,侯卫东与绢纺厂众位领导一一握手,最后才与蒋希东握手,他充分肯定了绢纺厂:“大企业管理是一门高深学问,绢纺厂管理到如此水平,说明厂领导班子很有战斗力,我也更有信心。” 等到侯卫东离开了工厂,蒋希东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到车间转了一圈。刚回到办公室,成永贵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道:“老板,今天侯卫东对我们厂评价不低,他就是一个乡镇干部,土包子,哪里懂得现代企业管理。” 蒋希东没有把成永贵当成外人,哼了一声:“听朋友说,侯卫东这人狡猾得很,今天他是话中有话,对我们厂进行高度评价,那为什么工人要罢工?他表扬的背后就是这一句问话,你这个笨蛋难道没有听出来这句潜台词吗?” 成永贵回头一想,果然是这么一回事情,骂道:“这个小子是来者不善,他妈的。” 蒋希东黑着脸,道:“别骂人了,骂人有什么意义,我交给你的事情要办得牢牢实实,事情重大,不能出半点差错。” 当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立刻给江津打了电话,道:“江主任,你们处理办那里有没有绢纺厂的报表?” 江津兴奋地道:“侯市长,我正准备向你报告,绢纺厂已经恢复生产了,中午两点钟准时开工。” “我知道了,你那里应该有报表,给我整理一套送过来。” “侯市长,我马上送过来。” 拿到了厚厚的报表,侯卫东笑着对江津道:“我话没有说清楚,这种事情,你派个人过来就行了,没有必要亲自跑一趟。” 江津一脸笑意,道:“我受党教育多年,立正稍息的规矩还是懂的,侯市长需要报表,当然得亲自送过来。” 侯卫东在当成津县委书记时,江津作为计委主任,两人在级别上是平起平坐,但是江津位置重要,侯卫东在与之接触时总是尊敬有加。选举结束以后,高下一分,江津的态度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没有丝毫不适应和不自然。 侯卫东当上副市长以后,对于江津的圆滑练达颇有几分欣赏。圆滑在很多时候并不是贬义词,恰恰是对付现实的盔甲。 “江主任,你一直从事经济工作,是专家,如果把绢纺厂当做病人,你能不能一句话总结绢纺厂的病?” “侯市长出了一个大课题,我得回去认真研究。” 聊了十来分钟,侯卫东将江津送到了门口,握了手,道:“春节前,我们的责任是稳定,春节后,我们的责任是调研。处理小组也不必一直成立,也算给你松了绑。感谢你在这一段时间对我工作的支持。” 江津松了一口气,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侯市长。” 通过这几天的调查,侯卫东对绢纺厂有了初步认识。他很是谨慎,至今没有发表对绢纺厂的真实看法,他还有几个步骤要完成:一是请教副省长周昌全,他在省政府分管企业,在政策上有发言权;二是要等到处理办拿出调研报告,不过他从内心深处对这个报告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三是要核实以及梳理这几天座谈得到的材料。 完成了这三个步骤,他才能对绢纺厂做出准确判断,这也是进一步决策的基础。 下午4点,侯卫东来到朱民生办公室。上了楼梯,他见赵诚义办公室开着门,便直接走了进去。 赵诚义看见侯卫东走了进来,站起身来,道:“黄市长在朱书记办公室谈事情,请你在这边稍坐一会儿。” 刘坤正坐在赵诚义桌子对面,他是市长秘书,赵诚义是市委书记秘书,两人见面互相客气得紧。此时他见到赵诚义很热情地给侯卫东泡茶,被迫也站了起来,道:“侯,市长,请坐。”这一次,他差点将副字带了出来,却在紧要关头吞了回去。 侯卫东坐在沙发上,取过《岭西日报》,随意地浏览着。正所谓无巧不成书,第一版就有段英的署名文章,题目是《七年后重访开发区》。看到段英的名字,侯卫东抬起头看了一眼刘坤的侧影。刘坤的发型多年未变,用摩丝固定,整齐光亮,面部轮廓柔和而分明,是一个挺帅的小伙子,只是帅得有些小家子气。他将目光从刘坤的侧影收回到报纸上,段英将岭西全省开发区分为四等:一是火车头型的开发区,有两个,岭西开发区和铁州开发区;二是汽车头型开发区,六个,包括了沙州开发区;三是摩托车型开发区,其中有益杨开发区;四是牛车型开发区,其中有成津县开发区。益杨县开发区一直以来都是县级开发区的楷模,长期处于开发区的前列,这一次被段英分到了三类开发区行列,这让侯卫东有些料想不到。 赵诚义为侯卫东续茶水时,见他专注地看着这篇文章,道:“朱书记对这篇文章很重视,专门做了批示。我听说这位叫段英的记者以前在益杨报社和沙州报社工作过,认识段英吗?” 段英,是刘坤心中永远的痛,听到赵诚义提起此事,默不做声。 侯卫东也没有提起段英之事,道:“铁州这几年gdp大幅度增加,与开发区关系很大,我感到肩上压力挺大。” 赵诚义笑道:“报纸还在朱书记办公室,我看了他的批示,对南部新区建设也提了意见,朱书记要亲自给侯市长交代任务。” 刘坤被段英两个字扰乱了心神,听到赵诚义与侯卫东的谈话,不由得产生了巨大的落差。他经过多年努力,成了市长秘书,原本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可是他的所有成就在侯卫东光芒之下总是黯然失色,这让他既失落又不平。 跟着市长黄子堤走出市委,刘坤轻描淡写地道:“今天我在赵秘书办公室遇到了侯市长,他倒是经常向朱书记汇报工作。” 黄子堤从秘书当到秘书长,再由副书记当到了市长,二十来年都在琢磨人,此时听到刘坤所语,自然明白其话外之意,冷哼了一声,上了车。见黄子堤神色不对,刘坤知道刚才那句话不是时机,只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他只能满心懊恼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心道:“难道侯卫东当真是我的克星,每次与他相聚总要倒霉?” 上楼以后,黄子堤已是神情如常,交代刘坤道:“这一段时间,我要到各县去走一走,搞一次系统的调研,先从三个区开始,争取一个月把区县走完。” 刘坤建议道:“那就先到西城区。” 东城区刚刚闹完绢纺厂罢工,南部新区的班子正在酝酿调整之中,从西城区开始是很好的选择,黄子堤同意了刘坤的建议,道:“你就通知西城区,我们明天到西城区调研。” 黄子堤当了市长以后,还是第一次到区县搞调研。西城区接到通知以后,区委书记何敏文不敢怠慢,召集在家的区委常委开会。 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和市政协的办公地点都在西城区,因此西城区被沙州人戏称为直辖区。在周昌全主政沙州后期,市委已经通过了将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和市政协搬迁的方案,此方案省里通过以后,按规定上报了国务院。恰在此时,周昌全调到了省里工作,便没有人再跟踪此事。 第352章 和市委书记一起搓澡(3) 新任市委书记朱民生后来才意识到搬迁的重要性,这才重新跟踪此事。此时,国务院已经同意了沙州政府办公机关更改行政区位置。 作为西城区的一把手,何敏文自然不愿意让四大家搬迁到南部新区,可是事至此,非他所能决定。 他当过多年的区长,此时当了区委书记,仍然不喜欢讲长篇大论,更喜欢讲经济问题,道:“黄市长是第一次调研,我们要做好充分的准备。随着四大家搬迁,市政府对西城区的投入将慢慢减少,大量投入将集中在南部新区,所以这一次调研很关键。我们要趁着区委、区政府未搬迁时,多做一些项目,多要一些资金。” “下面我来分配任务,由区委办总牵头,制订迎接方案,先和刘坤科长联系,什么时候到市政府去迎接黄市长,走哪一条线路,视察哪几个点,什么时候开始汇报,在哪里汇报,中午在哪里吃饭,吃中餐还是西餐,喝什么酒,中午是否需要休息,这些细节都应该弄清楚。”何敏文对区委常委、区委办主任道,“接待工作和外交一样,都没有小事,散会以后你就跟刘坤联系,尽量把工作做细。” “黄市长来视察,肯定要带着财政等几个要害部门的人,我们要大张旗鼓地要钱,理直气壮地要钱,合情合理地要钱。区政府这边要好好研究,找到合适的理由,尽快报给我和耀东区长。公安局要做好安保工作,等到路线图出来以后,要安排便衣和警力。” “市政管理委员会是新成立的单位,这一次要好好表现,把大街小巷扫得干干净净。沙州人都有打扫卫生迎客人的习惯,这不是作秀,是表达对客人的尊重,符合沙州传统。” 何敏文讲完,区长黄耀东道:“刚才何书记作了重要指示,讲得很清楚了,核心问题就是钱,市里欠区里的钱至少有一亿七千万,这一次重点就要谈这笔钱。” 会议结束后,刘坤就接到了西城区区委办的电话,道:“我再请示黄市长,等一会儿给你回电。” 刘坤来到黄子堤办公室,正好遇到了黄子堤走出门。 听了汇报,黄子堤道:“明天上午9点,调研的具体问题你去问蒋湘渝,我不管这些小事。” 晚上,黄子堤来到易中岭别墅,刚进门,易中岭和绢纺厂厂长蒋希东就迎了上来。见到蒋希东出现在院子里,黄子堤微微有些不悦,道:“蒋厂长,你也是老厂长了,怎么还能罢工?某些人磨刀霍霍,你偏偏还把脖子伸了进去。” 蒋希东讪笑道:“产品在市场上不对路子,现在厂里正在努力调整,我们不比小企业,小企业船小好掉头,经营机制灵活,我们要更换产品,得费不少工夫。” 黄子堤到易中岭别墅来玩,一来是里面花样多,二来是这里僻静而安全,因此并不希望见到无关的人,更不喜欢不速之客。此时见到蒋希东这个不速之客,忍不住瞪了易中岭一眼。 易中岭装做没有看见黄子堤的眼神,道:“蒋厂长带了些好东西,是从大山弄来的真资格野味,有好东西怎么能独享,所以请了黄市长过来品尝。” 蒋希东随着黄子堤和易中岭进屋,当黄子堤进卫生间时,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山珍野味,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黄子堤入口的山珍野味着实不少,蒋希东带来的野味虽好,却没有太多的感觉。 晚餐后,黄子堤去上厕所,易中岭跟了过去,道:“那对姐妹花晚上要过来,上次陪了你,她们还想。” 想着那夜的疯狂,黄子堤兴致提了起来,道:“这两丫头,有股子疯劲。” 易中岭嘿嘿笑道:“我又弄了些正宗东北虎骨,泡了一坛子好酒,等会儿放到后备箱,一天一杯,强身健体,效果显著。” 黄子堤心中已有些荡漾,可是想着蒋希东在此,他含糊地道:“我先回去了。” “那两姐妹到了,我开车来接你。” 黄子堤点了点头,道:“以后我过来时,别带外人过来,你是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犯这种失误。” 送走了黄子堤,易中岭拉着蒋希东来到了楼上,两人关着门密谈。 “蒋兄要看到形势,凡是抱着国企大腿,最终都没有好果子吃。我曾经也是国企厂长,可是这个厂长在政府眼里就是一只母鸡,要鸡蛋时就过来摸摸屁股,榨干油水以后,一纸调令就剥夺了我们奋斗几十年的位置。” “这倒是实话,我们国企人的命运掌握在不懂行的笨蛋手里。” 易中岭倒了两杯葡萄酒,道:“为国企人干一杯。” 蒋希东接过酒,道:“干杯。” “我为了铜杆茹厂可谓呕心沥血,当年厂里效益好时,政府让我当人大代表,给我荣誉和地位,但是企业效益下滑,他们翻脸无情,差点把我送进监狱。”易中岭道,“蒋兄要解放思想,趁着还在位置上,多为自己留条后路。你把一条命卖给了政府,到时退休以后,谁又来理睬你?都是弃之若蔽履。” 蒋希东脸色黑中带着红,道:“易兄有什么高见?” 易中岭不急不躁地道:“我的关系你看到了,黄市长是我的铁哥们儿,我们不分彼此,可以说随叫随到。如今在沙州上有黄市长,内有你,外有我,我们哥俩联手,绢纺厂就可以变成我们的产业,到时天高任鸟飞,你何必把自己关在笼子里。” 蒋希东此时完全弄明白易中岭的意图,他故意装糊涂,道:“操作难度太大,搞不好会出大事。” “很简单,复制。我们成立一个新的股份制企业,你把绢纺厂的客户介绍过来,把业务骨干、机器设备转移过来,届时老厂死亡,一个新厂就诞生了。” 蒋希东的黑脸没有多少表情,易中岭继续鼓劲道:“现在各地都在采用这种手法,完全没有风险。老厂破产以后,业务骨干自然进了新厂,对他们来说也没有损失。到时新厂扔掉债务,只需要几年时间,可以重新占领岭西以及打入国内、国际市场。” 蒋希东道:“我没有这么多钱。” “既然是股份制,你的资源也可以算作股份,如今有黄市长撑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让我想一想。”蒋希东口气很是犹豫。 易中岭加了一把火,道:“你得抓紧,这一次绢纺厂罢工,市里对企业领导班子已经有了看法,如果你被调离现在岗位,那就太不划算了,干了这么多年,到时一无所有,太可惜了。” 蒋希东听出了其中的味道,仍然道:“让我再想一想。” 侯卫东在下班时,接到了陈曙光的电话,让他到省城聚一聚。尽管陈曙光已经不是省委书记秘书,可他是交通厅厅长,关系网深厚,侯卫东接到电话,二话没说,带上小佳,开着奥迪车直奔岭西。 金星大酒店对面的茶楼,陈曙光、朱小勇两家人都已经到了。小佳与方红线、蒙宁混得熟了,坐在一起,先谈衣服,再谈美容,然后就聊麻将。小佳早有准备,从小包里摸出两个小包,道:“这是两条薄围巾,花色还不错。” 方红线见是一个薄薄的小方盒子,也没有在意。当她打开盒子,却发现是挺大条的围巾,而且丝质细密,质地很不错。 她是识货人,知道这围巾价值不菲,在脖子上试了试,道:“很漂亮,我喜欢,谢谢小佳。” 蒙宁也挺喜欢这条围巾,道:“今天还要来个姐妹,我还是把围巾收起来。” 能进入这个圈子的人,非富即贵,小佳心里明白,却故意装做不好意思地道:“不好意思,我只想到了方姐和蒙姐。” 方红线道:“沙州要来新的市委副书记,是原来省委宣传部的,叫宁玥,我们经常走动,很好的姐妹。” 黄子堤当上市长以后,沙州市委副书记的位置便空着,沙州市的几个常委都想争夺这个位置,最终的结果是来了一位空降女士。 对于如此人事安排,侯卫东没有听到任何响动,略略吃惊,道:“宣传部宁玥,以前没有听说过。” 朱小勇道:“宁玥在省委机关还是很有名气,一直负责外宣工作,挺精明能干的女强人,我们都称她为宁夫人。不过,他老公不是岳不群,是省人民医院的医学博士。” 侯卫东暗道:“能和朱小勇、陈曙光混在一起的,当然也是精明能干的人物。”他心里琢磨着事,却并不多问。 过了一会儿,宁玥携其老公来到了楼上。 陈曙光道:“宁书记,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沙州市副市长侯卫东。” 宁玥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既雍容又从容,道:“我是久闻侯市长大名,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最年轻的副市长。” 侯卫东道:“欢迎宁书记到沙州。” 宁玥对侯卫东的说法没有表示怀疑,能进这个场合的人都是各有关系,她的事并不是秘密,侯卫东知道并不稀奇。 她把身边的男人拉过来,道:“这是我家里那位,在省人民医院上班,这是年轻有为的侯市长。” 小佳没有想到沙州会来一位年轻的女书记,打过招呼,她暗道:“宁玥最多比我大四五岁,这些人也不知是怎么混上去的。” 她知道丈夫从乡镇最底层的办事员一路奋斗至此,过五关斩六将,既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又有着极好的机遇,这才走到副市长岗位,而宁玥这个女子年纪轻轻凭什么当了市委副书记? 宁玥没有与方红线和蒙宁坐在一起,她大大方方地坐在朱小勇身旁,道:“我一直在省委宣传部工作,对基层情况不熟悉,还请侯市长多指教。” “岂敢指教,宁书记是省委机关下来的,见多识广,比我这种土八路强得多。”侯卫东暗道:“市政府这边除了姬程,多是本土干部,市委那边书记、副书记和组织部长都是空降干部,有些意思。” 宁玥很是健谈,与陈曙光和朱小勇分别聊了几句,又对侯卫东道:“我有个好朋友,在省报当记者,最近写了一篇《七年后重访开发区》,很有些影响,她以前在沙州报社工作。” “段英是张小佳的大学同学。” 宁玥有些惊奇地道:“岭西还真是小,段英先生和我的先生在一个科室工作,晚上请他们一起来吃饭。”她笑着对陈曙光道:“陈厅长,我给你多请了客人,段才女,省报美女记者。” 陈曙光潇洒地道:“记者是无冕之王,在交通系统有一句笑话,叫做防贼防记者,我开会时给他们纠正,交通系统矛盾多,更不能怕记者,而要主动出击,与记者们交朋友。” 总体来说,侯卫东对宁玥印象还不错,而且有陈曙光和朱小勇的关系,至少在市委这边会多了一个朋友,但是这个朋友是否可以信任,不仅要听其言,还得观其行。 晚餐以后,段英夫妻最先告辞。方红线喜滋滋地道:“蒙宁、宁玥和张小佳都是大忙人,很难凑在一起,今天聚齐了,晚上到我家打麻将,一个都不准走。” 侯卫东素来不喜欢打麻将,道:“我对麻将不感兴趣。” 方红线道:“我只是邀请女士,男人们自己去玩,给你们自由。” 朱小勇拱了拱手,道:“晚上把蒙宁留给红线,我约了集团几位老总喝茶,得先走一步,不陪诸位了。” 医学博士道:“我也得走了,明天有个手术,你们慢慢聊。” 侯卫东也不想跟着去凑热闹,道:“我到宾馆睡觉去了,你们慢慢聊。”他对小佳道:“你先送我回宾馆,然后再回来。” 上了小车,小佳坐在驾驶座上,侯卫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她一边开车,一边道:“刚才方姐说,宁玥是省委宣传部文明办主任。” 侯卫东没有在宣传口工作过,对省委宣传部的干部并不熟悉,隐隐想起在文件里看到过宁玥的名字,道:“一般情况来说,省文明办主任都是由宣传部副部长兼任,是副厅级干部。宁玥不是宣传部副部长,能担任这个职务,还真有些不一般。” 小佳道:“方红线看上去比蒙宁要厉害些,其实她没有蒙宁的心计,只要关系处好了,为人很热心豪爽,我可以向她打听宁玥的情况。” 侯卫东不由得夸了一句:“你的思维水平和观察能力已经达到了正处级干部水平。” “你老婆也不是笨蛋,没有吃过猪肉,我还没有见过猪跑,若是我削尖脑袋往上钻营,说不定还能进步。现在这生活我挺满足,把小囝囝教育好,比当官要强得多。” 凌晨1点,小佳回到了宿舍,洗浴以后,钻进铺盖窝里,缩在侯卫东温暖的怀里,道:“我问清楚了,宁玥的伯父和吴英、蒙豪放都是下乡知青,听说在中央某个部委任职,具体是什么职务我没有问出来,职务应该不低于蒙豪放。” 侯卫东立刻就联想到很久以前吴英说过的话,道:“以前吴英说过要请一位知青给墓地题字,看来就是指的这位大人物了。” “官场真复杂,我应付不来。”小佳的理想就是靠技术吃饭,尽管她已是官太太,还是主动与官场划清界限。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官场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提拔,每一次提拔都可以找到背后的轨迹,宁玥就是到沙州镀金,是沙州的过客。” 小佳打了个哈欠,道:“不谈宁玥了,睡吧。” 与市委书记朱民生泡澡 早上,7点起床,一个小时以后,侯卫东就从岭西来到了沙州市政府。刚上楼,便遇到了副市长姬程,姬程主动道:“市委要来一位美女副书记,是宣传部的宁玥。” 侯卫东道:“哦,好啊,沙州班子的性别严重失调,应该来个女领导了,男女搭配,工作才不累。” 姬程在省政府机关工作时间长,他对其中的人和事很熟悉,道:“宁玥在省委、省政府圈子里挺有名气,很泼辣的女领导。” “在基层工作就得有点泼辣劲。”侯卫东一边走,一边平淡地道。 在很早以前,侯卫东和李晶以暧昧的身份与姬程见过一面,这一次姬程调到了沙州,此事便成了侯卫东的心病,好在姬程似乎已经忘记了数年前的一次偶遇。姬程能忘,侯卫东却不能忘,他总是小心翼翼地与姬程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在办公室刚喝了一口热茶,侯卫东接到了粟明俊的电话:“卫东,我们要新来一位副书记,省委宣传部文明办主任,女强人啊。” 第353章 和市委书记一起搓澡(4) 听说是宁玥来当市委副书记,粟明俊的失望不翼而飞,他对这位女强人也是很服气的。宣传系统里,宁玥一向强势,在省文明办开会时,她批评人很直接,经常让人下不了台,正因为这种性格,她在宣传系统就被人称为“宁中则”或是“宁夫人”。 听到粟明俊介绍,倒让侯卫东对宁玥刮目相看。 正在想着宁玥的事情,新来的秘书晏春平领着组织部长易中达走了进来。 侯卫东没有想到组织部长易中达会亲自过来,与易中达握手以后,吩咐晏春平道:“青林手工茶。” 喝了校长铁柄生送来的手工茶,易中达赞道:“现在市面上的名茶贵得吓人,其实还不如上青林的茶味好喝,凡是益杨人都好这一口茶,更别说侯市长在青林镇工作过。” 易中达来到沙州已经有些时间了,这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单独坐下来谈话。 “易部长,有什么事吗?” “关于南部新区一把手,组织部有几个建议人选,朱书记要求市政府分管领导提一提意见。” 这事与沙州选拔干部的常例不太符合,侯卫东的脑筋急速地转动起来,笑道:“易部长太客气了,打个电话我就过来,你还亲自跑一趟。” “这是应该的,南部新区是沙州的经济发动机,所以选一把手一定要慎重。” 看罢组织部的推荐意见,侯卫东心如明镜,道:“朱仁义同志经验丰富,是南部新区一把手的合适人选,组织部选的人很合适。” 易中达收回了推荐意见,道:“既然侯市长没有意见,组织部就按正常程序进行了。” 等到易中达离开,侯卫东琢磨道:“这事相当有意思,朱民生笼络我的意图未免太强了吧。易中达的话也很有意思,估计他心里认为提前与一位非常委副市长商议人事工作是非正常程序,因此才会脱口而出最后一句话。” 当天下午,召开了市委常委会,所有常委对组织部副部长朱仁义出任南部新区主任一职没有意见。 隔了三天,省委组织部将宁玥送到了沙州,宣布了省委组织部的文件。当天晚上,省委组织部的几位同志参加了欢迎晚宴,宁玥以主人翁的姿态,发动了几个常委,将省委组织部几位同志全部喝醉。 又过了两天,省委宣传部长亲自带了几个人来到沙州,有了省委常委坐镇,朱民生也醉了。省委宣传部长有事要回岭西,在高速路口与朱民生等人一同挥手告别。 市委宣传部长粟明俊酒量一般,同朱民生一样,也有了几分酒意,有了酒意,胆子比平时大了些,道:“朱书记,今天酒喝得不少,我们到脱尘温泉去泡一泡,舒筋活血,解乏。”他是多年的沙州市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与朱民生本是多年旧识,关系一直都还可以,这也是他敢于请冷面书记泡澡的重要原因之一。 朱民生打了个酒嗝,道:“喝了酒,公众形象不太好。” 粟明俊见朱民生没有断然拒绝,知道有戏,道:“脱尘温泉贵宾间,环境挺封闭,我请侯市长安排一下,他在管南部新区。” “侯市长?”朱民生犹豫了一下,道,“就他一个人,别安排其他人了。”他来到了沙州以后,很少参加私人活动,这是多年在省委组织部形成的习惯,但是到沙州担任市委书记以后,他感到了比省委组织部更大的压力和历史责任,这让他不得不调整行为方式。 自从朱民生来到沙州以后,粟明俊便一直在琢磨他,朱民生点将让侯卫东分管南部新区,这是朱民生拉拢周系人马的一个重要信号,因此他试探着提起了侯卫东,朱民生果然没有拒绝。 侯卫东难得地按时回家,从岳母家里接过了小囝囝,三人正玩得开心,接到了粟明俊的电话,他为难地对小佳道:“朱书记有事找我。” 小佳正玩得开心,见老公又要出去,面有愠色,道:“怎么又要走,工作固然重要,你也得留点时间给我和女儿,你没有时间陪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以后肯定要后悔的。” “朱民生对我一直有误解,现在他主动伸出了橄榄枝,我怎么能不识趣。” 小佳只是发发牢骚,并没有真的生气,她抱起小囝囝,道:“亲一亲爸爸,让爸爸早点回来。” 小囝囝抱着侯卫东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奶声奶气地道:“爸爸,早点回来,你今天晚上要给我讲芭比的故事。” 出门之际,他用餐巾纸擦干了脸上女儿的口水,心中充满了温暖。 侯卫东没有开那辆新奥迪,他开着蓝鸟车到了脱尘温泉。在路上给水平打了电话,让他准备最好的贵宾池,准备好水果,还准备技术最好的按摩技师,他特意交代道:“别找女技师来,就找那位不喜欢说话的男技师。” 水平在沙州地面上周旋了数年,侯卫东来泡澡,一般都是由高健打电话,今天亲自打来电话,而且再三叮嘱,他马上意识到十有八九是朱民生来了,暗道:“侯卫东这人有本事,以前与周昌全关系好,居然又和朱民生搞在了一起,还真有五代冯道的本事。”冯道是五代时期政坛不倒翁,历史上总是被人嘲笑。水平是商人,他以利益为中心,对不倒翁冯道倒没有丝毫的鄙视,反而充满了赞赏。 水平把经理叫到办公室,安排了房间以后,他来到温泉侧门,准备迎接市委书记。等了一会儿,一道雪白灯光射了过来,下车的人是侯卫东,他低声对水平道:“朱书记来泡澡,赶紧准备好。” 自己的判断完全正确,这让水平很有几分自得,他道:“侯市长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洗了澡,是否安排点夜宵?” 侯卫东想着朱民生的性子,道:“可以安排,但是别上大鱼大肉,煮点皮蛋粥,弄点可口的小菜。”话未说完,两道雪白的车灯刺破夜空,朱民生和粟明俊先后下了车。 侯卫东把水平介绍给了朱民生,朱民生很矜持地与水平握了手,在众人的拥戴下走进贵宾室。 司机被请进了另外的池子,在贵宾池子的有朱民生、粟明俊、侯卫东和秘书赵诚义。脱掉了衣服的朱民生显得稍稍富态,在穿上衣服时,他是冷峻的市委书记,可是脱下衣服以后,他是平常的中年人。 侯卫东从政这么多年,以前在上青林经常打曾宪刚送的沙包,回到市里以后,沙包用不上了,他就弄了两个大铁哑铃,没喝酒的时候,一直坚持在书房里锻炼,他脱下外衣时,肩膀、腹部还有着肌肉的模样。 水池的墙上挂着温度显示器,40度的水温已经比人体要高,三人钻进了水里,舒服得龇牙咧嘴。 “侯市长,我把全市的经济命脉交给你了,这副担子不轻。”朱民生是冷面部长,不习惯与人闲聊,适应了水环境以后,他的酒意渐渐消了,不知不觉摆出谈工作的架势。 侯卫东表态道:“感谢朱书记对小侯的信任,我会尽力将手里的工作做好。” 朱民生又道:“南部新区发展得不太好,你有什么想法?” 侯卫东当过开发区主任,对开发区情有独钟,当上副市长以后,对南部新区的发展有了初步思考,略略思忖,道:“南部新区的发展还是存在着问题,既是工业区也是新区,这是岭西大部分开发区的通病,目前还没有大的问题,可是这样就制约了以后的发展。” 朱民生以前是纯粹的党务工作者,出任沙州市委书记以后,他要对全市发展负责,这种角色转变让他必须比以前更加务实,道:“你说详细一些。” “南部新区处于整个城市的下风口,如今工业区与生活区的功能不清,我的想法是将南部新区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真正的工业园区,在南部新区的最南端,另一个是目前南部新区的位置,沙州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朱民生点了点头,道:“在人代会时,人大代表的议案中就有相类似的提案,你的想法其实就是增加一个工业园区。” 侯卫东道:“如今省政府在清理名不副实的工业园区,现在以工业园的名义征地有些难度,工业园不必单独建制,可以作为南部新区的二级机构,名字叫做南部新区工业园,但是实际上是独立操作。” “侯市长的想法很好,我基本同意,不过这样的大政策,仅靠拍脑袋是不行的,你尽快委托专业机构,做出南部新区的规划,规划要有超前性。” 在沙州,有很多人看到了南部新区的问题,在不同场合也提过意见,只是他们的意见不能让核心领导听到并相信,所以他们的意见就只能是意见,而侯卫东的意见被朱民生听进了耳朵,意见就将变成沙州的政策。 谈了一会儿南部新区,朱民生又对粟明俊道:“粟部长,宣传工作你得抓紧一些,这些天,《岭西日报》没有出现沙州的新闻,这不是好现象,我们的新闻量即使不如省会,但是必须要超过铁州。” 粟明俊道:“宣传部近期策划搞一个沙州花灯节,花灯是沙州传统,全省闻名,虽然现在没落了,完全可以发掘。” 朱民生立刻否定这个提议,道:“你的思路是政府搭台,企业唱戏,不过花灯节这个题目太没有吸引力了,宣传部回去以后好好发掘,争取做出更有吸引力的题目。” 侯卫东听到花灯节,也是很不以为然,不过沙州确实是一个平淡的普通城市,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四方宾朋,他一时也想不出比花灯这个民俗更好的题目。 这时,按摩技师走了进来。侯卫东介绍道:“朱书记,这是脱尘温泉最好的技师,技术一流。” 朱民生最反感异性按摩,见到进来的是男性技师,就矜持地点了点头,道:“那我试一试。” 赵诚义比朱民生动作还快,爬上了池子,陪着朱民生去按摩。 侯卫东和粟明俊泡在水里,只露出了两个黑脑袋,在白茫茫的水汽中,若隐若现。侯卫东低声对另一个脑袋道:“朱书记可是冷面书记,怎么想着请他来泡澡?” “冷面书记也有七情六欲,而且在沙州这种新形势之下,他需要帮手,一个好汉还要三个人帮。” “让我来一起泡澡,肯定是粟部的建议,谢谢你。” “卫东是做实事的人,我若是书记,肯定会让你发挥作用。朱书记以前对你有误解,是由于不了解你。”不过,这个理由只是表面的理由,他看到朱民生对侯卫东委以了重任,因此敢提议邀请侯卫东。信任一个人,使用一个人,与其能否做事有关系,但是关系并不是太大。 侯卫东仰在水面,透过水气看着威严的屋顶,又透过窗户看着屋外的寒冬,他想到了与自己深有隔阂的市长黄子堤。 古人云,春江水暖鸭先知,如今与市委书记一起泡了澡,这件事就显得很有些意思。 早上,穿上了久违的夹克,侯卫东提着手包匆匆地下楼,到二楼时,遇到了楼下的瘦高个邻居。 “侯市长,您好。”瘦高个男邻居主动热情地打招呼。 侯卫东放缓脚步,道:“你好,你住在楼下吗?” 男邻居主动介绍道:“我叫刘星,是沙州正兴律师事务所的,这是我的名片。” 沙州正兴律师事务所是新近崛起的律师事务所,侯卫东听说过这个律师事务所的名声,道:“正兴律师事务所这几年发展得很快。” 刘星跟着侯卫东的脚步,道:“侯市长,我们正兴律师事务所正在积极与政府机关合作,为政府提供法律服务,如果需要我们正兴律师事务所,请您吩咐。”又道,“我也是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的,和罗金浩同班,没有想到侯市长住在我楼上。” 侯卫东这才停了下来,道:“你和金浩是同学?” 刘星道:“我们是同班同学,他经常跟我提到你。” 侯卫东又把名片看了看,道:“我有事,就找你。” 到了新月楼门口,晏春平已经站在车门口等着,他接过侯卫东手里的提包,又利索地给侯卫东打开车门。 侯卫东转过身与刘星握了手,道:“刘律师,名片我收到了,如果有事,我跟你联系。” 上了车,晏春平回头对侯卫东道:“听说来了一个美女书记。” 侯卫东神情突然变得颇为严厉,道:“晏春平,你是市政府办公室干部,不是普通老百姓,怎么能这样议论市委领导,说话要有分寸。” 晏春平原本笑呵呵的,脸上的笑容就如突然被急速冰冻了,尴尬地坐在副驾驶位上。 跟随侯卫东最久的秘书是成津县的杜兵,当他调到农机水电局以后,将杜兵送到了省委组织部,算是给杜兵找了一个好位置。选择晏春平做秘书,一来是这年轻人还机灵,二来是看在了红坝村支部书记晏道理的面上。 今天借机训斥晏春平,是侯卫东有意慢慢地调教他,玉不琢不成器,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东城区欧阳胜已经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他一脸灰色,见面也不寒暄,道:“今天早上我得到了准确情报,绢纺厂有几个老上访户可能去首都上访。” 市委将春节保平安提到了相当的高度,如果在春节期间发生群访事件,绝对要处分相关责任人。侯卫东作为分管副市长,尽管不会受到处分,可是脸面也不好看。 “欧阳区长别急,具体是什么情况?” 欧阳胜递过手中的材料,道:“总共有五个人,都是老上访户,这是具体情况。” 看了材料,侯卫东觉得这些事情既是一团糨糊又是一团乱麻:“最早的一位上访者提出要求平反,当时还在文革时期,他因为贪污了工厂两百元钱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他看到大量现行反革命都平反了,而他自己没有平反,从此开始漫长的上访之路。还有一位上访者是在工厂下班以后,坐公共汽车出了车祸,他要求报工伤,也是十年前的旧事。” 侯卫东道:“五个人有三人是经过法院终审判决,如果通过上访解决问题,就是变相地干扰了司法,而且,这些陈年旧事都没有证据支撑,现在确实无法解决。” 欧阳胜更是一脸愁苦,道:“这五个人都有上访经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失踪,我估计到首都去了,发生了这件事,我向市委、市政府作检讨。” “现在别说检讨的事情,腿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真的要走,凭几个外行的监视肯定不行,你赶紧组织人员采取弥补措施。” 第354章 和市委书记一起搓澡(5) 欧阳胜在东城区当区长,经历了太多猫和老鼠的游戏,对套路熟悉得紧,道:“由街道、绢纺厂、派出所、信访办同志组成的联合小组,已经坐上了飞机,在首都火车站、汽车站和信访局等几个地方去等着。只要发现这几个人,一定会想办法把他们弄回来。” 侯卫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道:“我给市政府驻京办打好招呼,让他们也出面帮忙,他们在首都地头熟悉,还有,应该花的钱就要花,别因小失大。” 欧阳胜知道侯卫东是什么意思。在沙州,有些上访者已经变成了上访专业户,找到他们以后,上访专业户会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有的上访者会要求坐飞机,还有的上访者差了餐馆的钱。侯卫东的意思就是花钱买平安,这也是地方上不得已而为之的通用做法。 “他们的钱都带得比较宽松。”欧阳胜是一脸苦瓜相。 侯卫东道:“我们一起到黄市长那里去,这种大事得让他知道。” 黄子堤恰好在办公室,听到了这事,道:“如果不采取措施,首都就是上访者的乐园了,这是政治任务,希望你们正确理解。等到此事解决以后,东城区相关责任人还是得受处罚,没有处罚,以后稳控工作就会流于形式。” 欧阳胜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市政府大楼,侯卫东继续留在黄子堤办公室谈事情。 黄子堤脸色铁青,道:“绢纺厂出了这么多事情,说明领导班子不行,有必要在春节以后做一次大手术。你是分管领导,与江主任一起,给市政府推荐合适接替蒋希东的候选人。” 侯卫东这几天一直在深入接触绢纺厂,了解得越深,他越是谨慎,听到黄子堤有意要调整绢纺厂的领导班子,道:“绢纺厂形成今天的局面,有体制、市场和历史等诸多方面的原因,单纯换领导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黄子堤干脆地道:“这一届领导班子既然搞不好绢纺厂,留下来有什么用?春节以后,如果还没有起色,就要考虑更换领导班子。” 话不投机,侯卫东把嘴里的话也咽了下去,道:“春节前,我想开一个大会,讲一讲企业安全生产的事。” “姬市长在分管安全,他昨天也提出要开安全大会,企业安全生产只是一方面,两个会合在一起开,你先去和姬市长商量。” 离开黄子堤办公室,侯卫东将春节前需要做的事情理了一遍,将晏春平叫过来,道:“你把国有企业安全生产这一块文章准备好,等到全市安全工作会开过以后,在小范围内再开一次安全会。” 晏春平走出大门时,遇到了正往里走的任林渡。 “侯市长,我向你汇报工作。”任林渡走进了侯卫东办公室,他原本想直接称呼“卫东”,话到嘴边,看着宽大的办公桌以及身后的书柜,他还是采取了尊称。 侯卫东笑了起来,道:“林渡,现在没有外人,你说话怎么这样酸,我们是什么交情,有话直说。” 任林渡罕见地露出一些愁容,道:“我不想在市政府办公室待了,我这个年龄,在这里没有什么意思。” 侯卫东敏锐地道:“来市政府时,年龄和现在差不多,你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任林渡这才道:“原本我不想在人背后说坏话,可是我实在受不了刘坤,他现在是主要领导的秘书,也就把自己当成了主要领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指手画脚。侯市长当了领导,比他级别高得多,也没有用这种态度对待老朋友,我惹不起,躲得起。” 对于刘坤的了解,侯卫东是从毕业后的那一夜开始的,他深有同感地道:“你想到哪里去,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帮忙。” “听说市政府驻京办主任春节后要调回来了,我想到驻京办去。” 侯卫东才和朱民生一起泡澡,又和常务副市长杨森林一起称呼蒙厚石为“蒙叔叔”,在这种情况之下,搞定驻京办主任还是有一定信心,他就道:“这事我来办,如果不出意外,问题不大吧。” 听到侯卫东如此肯定的答复,任林渡很是兴奋,兴奋完了以后,他心里又涌起了一阵悲哀,暗道:“对我来说是难于上尖刀山的事情,对于侯卫东来说不过就是一句话,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他原本是三十岁的市政府办公室科长,也应该算作是前途无量,却由于有了侯卫东这个参照物,他的努力就显得很有些可笑。 “郭兰,我不想在市政府工作了,主要是受不了刘坤,他是主要领导秘书,比杨森林和侯卫东还要牛。” 郭兰看了来电显示,知道他是用的办公室电话,道:“你在办公室打电话吗,小心隔墙有耳。” “我都混到这个地步了,还怕什么?” 郭兰劝道:“你的位置挺好,姬市长在省里关系很多,给他服务两年,出去也能当个副处级实职领导。” 任林渡道:“那时我都三十好几了,没有什么意思,我想调到驻京办事处。在京城混几年,长长见识,结结人脉,做做生意,强过在小地方给人当牛当马十倍。” 郭兰道:“你浮躁了,其实大多数干部都没有你任职速度快,杨柳、刘坤现在也是科长。你们是正常而顺利的任职速度,只有侯卫东算是异类,他是特例,我们不能和他比。” 任林渡固执地道:“我们都和侯卫东一条起跑线,为什么不能与侯卫东相比?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早些离开沙州。”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郭兰一边跟任林渡说话,一边拿起手机。手机上是一串熟悉的号码,这是省委办公厅赵东的电话。 任林渡在电话里听到了手机铃声,道:“你接手机吧,等事情办好了,我再跟你联系。” 郭兰放下座机话筒,并没有马上接手机,而是静静地看着在桌上一边响一边抖动着的手机。 手机在桌上第二次跳舞时,她还是拿起了电话。 “郭兰,如果你真想考岭西大学的研究生,我给你打招呼。”赵东的底气很足,他如今是省委书记的身边人,给岭西大学打个招呼,轻松搞定。 郭兰下意识地拒绝这次帮助,道:“谢谢赵部长关心,我还没有下定决心。” 赵东鼓励道:“你深造以后,出来可以到省委机关来,省委最需要有实践经验的高学历人才。” “如果真想考岭西大学,再来麻烦赵部长。” 赵东爽快地道:“欢迎你来麻烦。” 放下电话,郭兰心情颇为复杂。副书记莫为民打来电话,道:“郭部长,组织部送过来的名单我看了,我有一个想法,县委机关党工委缺书记,我建议由卢飞同志担任。” 卢飞出任过飞石镇、红星镇的领导职务,前任县委书记侯卫东在治理整顿铅锌矿时,卢飞是积极参加者,受到侯卫东的赏识和提拔。 郭兰委婉地道:“卢飞同志年富力强,有着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放在第一线,更能充分发挥他的作用。” 在成津县,在侯卫东当政期间,莫为民副书记基本上被侯卫东和郭兰架空了,在人事问题上没有发言权,如今换了县委书记,他开始一点一点地与郭兰争夺用人权。 这一次,莫为民下定了决心,不准备让步,道:“机关党工委职能被弱化,正是由于我们领导干部的认识有问题,总是把老、弱、病的同志安排在机关党工委,党工委的工作如何能抓得起来。我们要改变用人方法,配齐配强机关党工委。” 郭兰道:“既然莫书记在如何使用卢飞上有不同意见,我建议暂时不考虑卢飞同志的使用问题,保持原职。” 莫为民道:“组织部再研究一次,成熟以后,再报方案。” 电话听筒里传来“啪”的一声响,这个声音将莫为民的情绪传了过来。郭兰有些心烦,组织部长这个位置太重要了,她不愿意与人为敌,却总有人想从她这里得到更多的好处。 这时,窗外突然刮起大风,将桌上的文件稿子吹得满屋乱飞,乱纷纷如烧透的纸钱。她脑中想起纸钱的形象,突然觉得喘不过气,走到窗外,一股寒风从北而来,院中树叶在空中飞舞。 电话刺耳响了起来,手机里传来郭师母的哭声:“你爸不行了。” “妈,你说什么?” “你爸摔了一跤,送到益杨医院,医生说不行了。” 郭教授已是两次中风,再摔跤就不是好玩之事,郭兰说话已经带着哭腔,道:“妈,你别吓我。” “快回来,晚了来不及。” 郭兰叫上汽车,直奔益杨县。 成沙路建成以后,从成津到沙州就成了通途,郭兰平时不坐快车,此时犹嫌车慢,当驾驶员开到了一百二十码,她仍然嫌慢,最后,驾驶员将车速提到了一百五十码。从沙州上了高速路,小车一路飞奔,二十来分钟就到了益杨县。驾驶员陪着郭兰一路奔上益杨医院四楼,刚找到病房,在门口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郭兰慢慢走进病房,跪在地上,拉开盖在父亲脸上的白床单。 郭教授静静地躺在床上,表情没有一丝痛苦,右手还拿着一本书,握得很紧。 眼泪顺着郭兰脸颊慢慢地滑落,滴在衣服上,很快就将衣襟打湿。 司机看到此景,来到屋外,给县委常委谷云峰打电话。 谷云峰接到电话,先给曾昭强报告,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这才开始做其他的安排。 接到谷云峰电话时,侯卫东正在与蒋希东谈话,他马上结束谈话,道:“蒋厂长,今天先谈到这里,你安心回去工作,生产搞上去了,销售渠道畅通,绢纺厂才能恢复活力,社会才能稳定。在春节期间,稳定是重中之重,至于到北京上访的五人,要通过厂里做好安抚工作。” 蒋希东有一肚子计划,如今最担心的是在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时,突然被解除了职务。那一天易中岭又是拉拢又是威胁,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此时,面对分管副市长,蒋希东比平时更加小心翼翼,黑脸上挤出了几丝笑容,道:“侯市长你放心,我回去就做工作,让家里人通知上访的人尽快回来,决不给市里增添麻烦。” 侯卫东为了稳住绢纺厂,以便实施计划,同样是和蔼可亲,将蒋希东送到了门口,道:“东南亚金融风波基本过去,这对绢纺厂是好事,你们要多研究市场,发挥厂里的设备优势和人才优势,我相信绢纺厂能重振雄风。” 蒋希东为了让侯卫东安心,透露点口风,道:“侯市长放心,我们已经联系了一些老朋友,开了春,产品的销路应该能打开。” 侯卫东用力地握了握蒋希东的手,道:“市政府是相信绢纺厂班子的,我希望尽快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蒋希东道:“请黄市长、侯市长放心,有你们的支持,绢纺厂一定会走出困境。” 是否与易中岭合作,一直在蒋希东脑海中沉浮。合作有合作的风险,但是发笔小财是没有问题的;不合作,最大的危险是忽然被摘掉官帽,如果这样,几年来的准备就化成了泡影。 从侯卫东办公室出来,坐在小车上,蒋希东心灵深处激烈交战着。 来到绢纺厂大门,听到了轰隆隆的机器声,他下定了决心:“富贵险中求,我不能让易中岭插手绢纺厂的事情,多年准备,凭什么让他来插一腿?” 侯卫东接到了谷云峰电话以后,心情沉重起来,他将工作抛在了一边,抽了一支烟。 “郭兰啊郭兰,怎么会遇到这事!”他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我刚才接到了成津县委办公室主任谷云峰的电话,成津组织部长郭兰的父亲去世了,我晚上要去看一看。” 第355章 和市委书记一起搓澡(6) 小佳惊道:“郭教授过世了,怎么如此突然?” “他已经中风两次了,听说这次是在图书馆看书时,突然摔倒。郭兰和我是两度同事,以前又是邻居,我得去送个花圈,表达个心意。” “我刚刚接到方红线电话,她约我吃饭,晚上和蒙宁一起打牌。” “你们三人怎么打牌?” “你还真是傻老公,到了岭西,难道还找不到角儿,我不去给郭教授送行,你不会怪我吧?” 侯卫东暗中松了一口气,道:“没有关系,由我代表就行了,高速路开车慢点,在一百码左右就行了。” 等到了下午下班时间,侯卫东叫来晏春平,道:“沙州学院郭教授过世了,我要去送花圈,晚上到益杨,不一定回来。” 来到益杨县医院,得知郭教授遗体已经由医院搬至了学院,灵堂设在学院小礼堂。 学院里有人专门帮着写挽联,一边写挽联,一边帮着记账,侯卫东先给了一千元钱,落名时,道:“侯卫东敬挽。” 写挽联之人抬起头,道:“你是侯市长?” 侯卫东道:“我是沙州学院毕业生侯卫东。” 这时郭师母被人扶着走过来,她见到侯卫东,未语先哭。侯卫东连忙安慰道:“郭师母,节哀顺变。” “老郭上午还好好的,他要到图书馆去,我也没有在意,谁知他从图书馆出来时,摔了一跤,都是我的责任,如果我陪着去就没有事了。”郭师母把这事说了好几遍,说一遍抹一次眼泪。 侯卫东握着郭师母的手,听着郭师母哭述。 段校长过来送花圈,郭师母又握着段校长的手哭泣。 侯卫东来到了教授灵堂前,灵堂正中挂着郭教授的遗像,是五十岁评职称时的相片,神采奕奕,温文尔雅。 上了香,又鞠躬。 郭兰手里拿着青纱,眼含着泪水,道:“谢谢你。”低着头把青纱别在了侯卫东的肩膀上。 “什么时候的大夜?” “后天。” “节哀顺变,这两天事情多,你一个人顶着也不是办法,要找时间休息。” “从老家陆续要来不少亲戚,他们到时会帮忙,部里的同志也都过来了。” 侯卫东低声交代道:“等会儿我把钥匙给你,想休息就到我的房间,后天才坐大夜,别太累了。” “谢谢你。”郭兰说了句谢谢,眼泪哗地又涌了出来,道,“我爸手里一直握着书,他一辈子都这么爱书,我再也见不到我爸爸了。” 正欲取下钥匙,成津县委曾昭强书记和几位领导同志也赶到现场,他们与郭兰打了招呼,又过来跟侯卫东握手,然后再去上香。 在岭西本来就有红白喜事一说,喜事和丧事往往是社交场所,到晚上,主人家还会发动大家打麻将和扑克。 曾昭强当年挤走侯卫东费了很多脑筋,此时见面不免尴尬,可是事已至此,他就表现得比平时还要热情。 侯卫东初任副市长,还真拿一位县委书记没有太多办法,既然没有办法,他也就表现得很热情。两人坐在一起,亲切地交谈着,周围是一圈成津县的县级领导。 侯卫东陪着曾昭强闲聊了一阵,成津县干部越来越多,后来市委组织部也来了一些人,益杨县委组织部闻讯送来了花圈,侯卫东找了个借口,准备离开。 郭兰一身黑衣,手臂上戴着青纱,腰带上象征性地拴一根草绳,这用简化程序代替传统的披麻戴孝。 听说侯卫东要走,送到灵堂外面。 见到郭兰如此模样,侯卫东鼻子禁不住发酸,他递了一把钥匙到郭兰手上,低声道:“这是我的钥匙,你抽时间到我房间休息一会儿。后天坐大夜的时候,我再过来。” 郭兰接过钥匙,哽咽着道:“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人生大悲,你要多回家陪陪父母,免得后悔。” 侯卫东宽慰了一句,道:“郭教授一辈子喜欢读书,走时手里也拿着书,应该没有遗憾。” 郭兰眼泪又涌了出来,道:“我爸其实内心不希望我从政,他更想我在大学教书育人,我想实现他的愿望。” 侯卫东道:“现在先别想这些事,你要注意身体,也要留意郭师母。我回沙州了,你一定要抽空到我的房间休息,还有两天才是大夜,要注意休息。” 上了车,已是7点30分,侯卫东道:“肚子饿了没有,我们去吃面。”开着车来到了益杨著名的豌豆面摊子,数年时间过去,这个小面摊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风貌,面无表情的男主人,数张破旧但还算干净的桌子,三三两两的吃面人。 侯卫东已经很少有机会坐在这种小面馆来吃饭,经常走动于宾馆饭店,听惯了迎宾小姐们莺莺燕燕的声音和身姿,此时坐在朴素的小面摊子上,倒有一种久违的亲切。 豌豆面也是数年如一日,白色的面条、红色的汤、绿色的豌豆,热腾腾冒着气,侯卫东几人端着碗,呼哧呼哧吸着面条。 邻桌是一对学生情侣模样的年轻人,女的道:“听说沙州副市长侯卫东是我们学校93级的毕业生,1993年毕业,2002年就当了副市长,也太厉害了。” 那男的一副看破红尘的神情,道:“侯卫东是法政系毕业的,在学校表现很一般,也就是有一个好爸爸,如果我家里有一个当官的,不比他做得差。” “听说侯卫东的老婆也是我们学校的,还属于校花级别的。” 男的听到此语,颇不服气,道:“我听说不是校花,而且还有些丑,他老婆家里是沙州第一富翁。” 晏春平差点笑出了声,他条件反射地看了侯卫东的脸色,见侯卫东不动声色地仔细听着两人对话,也就将笑意咽了下去。 吃完面条,上车时,侯卫东道:“这是恋爱中男人的正常表现,我们当年也是这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晏春平道:“但是那个男同学也太夸张了,明明是底气不足,真可笑。” 侯卫东这次没有批评晏春平,而是站在兄长的角度,道:“人都要经历这个过程,如果年轻时都没有锐气和豪气,也就少了拼搏的勇气。” 一路回城,侯卫东脑中老是晃着穿青纱的郭兰的影子,心情又沉重起来。回到沙州,给小佳打了电话,此时她正在与方红线等人酣战。 侯卫东想着失去父亲的郭兰,心有戚戚,直接回了父母家,打开了父母家门,意外地看见家里空空荡荡。他马上给母亲打了电话,道:“妈,你和爸到哪里去了?” “我能到哪里去,在你嫂子这里,给小家伙洗澡,这个小家伙肥嘟嘟的,就像你大哥小时候的模样。”刘光芬提起大孙子,笑得合不拢嘴。从小孩出生的时间来看,这是未婚先有子,可是对于刘光芬来说,只要是侯卫国的儿子,其他又有什么关系。她不能亲自带小囝囝,很有些遗憾,这次亲自出马带大孙子,累是累一点,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我爸在哪里,也在嫂子家吗?” “你爸是工作狂,退休以后抓不成坏人,把他憋坏了。现在他把兴趣完全转移到了煤矿上,今天上午开着车到火佛去了,要住几天。” 听着老妈高兴而愉快的声调,侯卫东感到了一阵温暖,道:“我过来看侄儿。” 到了大哥家,见到母亲刘光芬脱了外套,从卫生间里抱着小孩子出来,保姆站在旁边瞎看热闹,客厅里坐着蒋笑爸爸和蒙厚石。 刘光芬将小婴儿放到蒋笑床上,包好以后,又在小婴儿背上垫了个热水瓶,提高他的温度。这时,客厅里冒着些烟,蒋笑道:“叫我爸别抽烟,他总是不听。” 刘光芬道:“等会儿我出去跟你爸说。” 蒋笑又有些后悔,怕刘光芬去说,会让自己的爸爸不高兴。正在犹豫着,刘光芬已经走到客厅,她走出去后,大大方方地道:“亲家,你别抽烟了,小婴儿对烟味敏感。” 蒋笑爸爸与蒙厚石对视而笑,将手里的烟都摁灭在烟灰缸里。由于刘光芬的态度亲切自然,就如一家人一般,大家都还觉得挺自然。 侯卫东手刚好摸在烟上,也只好放掉了,暗道:“老妈的情商还挺高,处理事情也轻重适当。” “我哥没在?” “听说有案子,他这人从来没有轻松过。” 刘光芬取出了尿不湿,交代保姆道:“白天用不着用尿不湿,晚上才用,让孩子好睡觉,隔些时间就要换一个,别捂太久。”又道,“晚上把鸡汤给蒋笑。” 在工作关系上,侯卫东与蒙厚石是平辈相称,此时在家里,他必须得称呼蒋笑的爸爸为蒋叔,也只得称呼蒙厚石为蒙叔。而且由于蒙厚石与省长朱建国关系非同一般,叫一声蒙叔也是很有价值。 三人聊了一会儿小孩子的事情,蒙厚石和侯卫东很自然地谈起了沙州官事。 “卫东,杨森林当常务副市长,市委这边差一位常委、秘书长,这个职位很重要,不能总是空着。” 侯卫东道:“传言都有好几个版本了,有空降版本,本土版本,外调版本。” 蒙厚石习惯性摸到香烟,可是又缩回手去。他喝了口浓茶,用来代替香烟,道:“秘书长这个人选其实挺难,除了基本条件以后,最好还能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就是要书记充分信任,洪昂是好秘书长,点子多,又走正道,可是他没有得到朱民生的信任;第二是要熟悉当地情况,空降干部有优势,用来当市委书记、组织部长没有问题,当秘书长最好还是要熟悉情况的,否则也是麻烦事。” 侯卫东脑中闪过了无数个人选,都是似是而非,他对秘书长不是太关心,而是时刻想着绢纺厂之事,问道:“蒙叔,你一直在市政府这边工作,对绢纺厂熟悉,你有什么看法?” “说起此事,我还真有些发言权,以前刘传达当副市长时,我经常跟着他到厂里跑,到绢纺厂也去过很多次。” 蒙厚石在年轻时与朱建国以及杨森林的爸爸都在工厂工作,对厂里的情况很熟悉,他当市政府秘书长时,与蒋希东等人接触得很多,因此对绢纺厂也有自己的看法。 侯卫东真诚地道:“那请蒙叔指点一二。” “毛主席说牵牛要牵牛鼻子,绢纺厂的牛鼻子是什么,我们暂且不论,卫东,你注意到近期关于健力宝的新闻没有?” “我知道,国内媒体对此事有充分的报道。” 蒙厚石道:“我闲来无事,就喜欢看报纸,这几天,报纸上到处都是健力宝被无情贱卖、第一民族品牌旗帜被砍等话题,热闹得很。事情的起因是市里要将健力宝卖给新加坡企业,而新加坡企业的出资还不如健力宝现在管理层的出资。新加坡商人出资3个多亿,健力宝出资4个多亿,舆论一出,全国哄传。” 侯卫东道:“如果是以前,我肯定要大骂三水市,现在位置不同,感受稍有不同,健力宝的问题就是所有权之争,市里领导也担心经营层上下其手、难以控制,卖给了新加坡商人,可以避嫌。” 蒙厚石感慨了一声:“如此做法把自己撇清,可是损害了创业者团队的利益,我的观点应该尊重历史,即使要卖,可以优先考虑经营者团队。我认为绢纺厂的怪象起因就是所有权问题,这也是牛鼻子,当然,这是我的个人意见,不算数的。” 与蒙厚石的这次谈话,一下就将很多事情串在了一起。侯卫东对于绢纺厂问题看得越来越清楚,以前各种问题交织在一起,是一团迷雾,而现在,迷雾渐渐散去,事情的轮廓似乎清晰了起来。 晚上,侯卫东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市绢纺厂数千职代打着标语挤在市政府门口,标语上是“我要工作,我要吃饭”等字句。这些字句如一枚枚精确制导导弹,追赶着侯卫东和郭兰,两人在沙州大学疯狂地奔逃着,却无处藏身。最后,两人逃到一片森林里,导弹在森林顶上爆炸,火光燃红了半边天空。 第356章 越往上走,越要讲政治(1) 好口才,用在刀刃上 2002年,岭西省,沙州市,沙州大学校园内。 郭教授大夜。 沙州市政府副市长侯卫东把杨柳、任林渡等益杨青干班同学邀约在一起,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沙州大学,另一位同学秦小红在岭西办事,晚上才能赶回来。 与前天相比,郭兰更显憔悴,安排了侯卫东等人以后,又去迎接另外的客人。依沙州的风俗,孝子孝女见了来坐大夜的客人,要跪着磕头。沙州大学是知识分子聚集的地方,风气较为开放,就以微微弯曲膝盖来代替孝子磕头。 见到楚楚可怜的郭兰,侯卫东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他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关注,而是随了大流,几个人坐在一起,开始打扑克。在沙州,红白事皆喜事,要摆麻将、扑克大战三百个回合的,有的地方还要请土得掉渣的民间乐队搞演出。这次由于灵堂设在大学校园内,就没有请民间乐队,只是按风俗放了些麻将扑克、花生瓜子、香烟糖果。 任林渡这两天跟着副市长姬程跑省城,接到侯卫东电话,请假回到沙州大学,原本想帮忙做点什么事,到了学校才发现,成津县委组织部全体动员,将灵堂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根本插不了手。转了几圈,任林渡只能坐回侯卫东这一桌,看大家打扑克。 7点,灵堂棚子里坐满了客人,人气旺盛。 侯卫东拿了一副好牌,正在算计着,晏春平快步走过来,凑在耳朵边上,低声道:“侯市长,朱书记来了。”声音虽小,可是朱书记三个字太具有影响力。打牌之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果然是朱民生等人走了过来,他们如电影明星一般,吸引了众人目光。 有人议论:“真是客走旺家门,郭兰当了官,大家都争着来坐大夜。前几天,老院长过世,莫说是市委书记,连县委书记都不来,这世道啊!” 有人道:“郭教授教书育人一辈子,从来不和当官的打交道,大夜时,全市大官都来了,还真有意思。”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侯卫东的目光越过了朱民生,他吃惊地看到省委书记钱国亮的秘书赵东,暗道:“赵东和郭兰在市委组织部时是上下级关系,作为老领导,过来坐大夜很正常。而朱民生过来送花圈,是因为赵东要来送花圈。” 侯卫东是在场官员中级别最高的,他和曾昭强等人一起迎接了朱民生和赵东,几人在门口略为寒暄,郭师母和郭兰迎了过来。 赵东被簇拥在人群正中间,一言未出,官威自现。握手以后,关心道:“郭兰,节哀顺变,没有想到郭教授走得这么快,真应该早点到省城来治疗。” 侯卫东跟在赵东身后,他从赵东眼神中捕捉到一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绪,暗道:“难怪,居然……”他心里莫名涌起了别样的滋味。 朱民生和赵东按照沙州习俗,到郭教授的遗像前面烧了香,三鞠躬。郭家的亲朋好友手忙脚乱地为几位领导清理了两张桌子,赵东、朱民生、侯卫东等有级别的干部围坐在一起,话题很快转到工作上。 朱民生道:“沙州大学是沙州最高学府,也不知当时是出于什么考虑,把一所本科学校布点到益杨,而不是在沙州市区。市委准备将沙州大学搬迁到南部新区,只是沙州大学在益杨有数十年的积累,要搬迁这样一所大学,费用很高,沙州财力难以承受。” 赵东以前是朱民生的下级,如今到了省委办公厅,位置不同,说法方式自然会产生微妙的变化。他很稳重地点了点头,道:“高校从1999年开始扩张,这和改革一样是长期的不可逆转的大趋势。沙州大学在1999年以前不足一万人,如今接近两万人,现有的校区不能满足需要,与其在益杨大规模征地,还不如直接搬迁至沙州南部新区,老校区可以作为成人教育基地。至于资金,省政府应该有以奖代补的资金。” 朱民生转头对侯卫东道:“侯市长,赵主任提议很有道理,开春以后,你将此事提上市委的议事日程。” 侯卫东官职最小,一般情况下不能多说,听到朱民生指示,马上道:“我明天就去安排。”从个人的角度,他更愿意沙州大学保持原样;从副市长的角度,他觉得赵东所言很有道理。看到两位领导亲密无间地坐在一起谈话,他不由得想起当年朱民生挤走赵东之事,暗道:“当年朱民生将赵东排挤出沙州,谁知赵东时来运转,居然成了钱国亮的秘书,就算朱民生态度再好,两人心里的芥蒂总还是有的,现在朱民生肯定特别后悔当初之事。” 正在聊天时,沙州副市长马有财也来到了学校。当益杨县长时,郭兰只是组织部的普通干部,他对当时的郭兰并没有什么印象。后来郭兰调到了市委组织部并当了科长,两人才有了交往。当然,若不是看在赵东和朱民生面子上,他才不会参加郭兰父亲的丧事。 马有财到来以后,沙州大学党政一把手陆续赶了过来。 晚上11点,赵东和朱民生这才向郭兰告辞。这两位重量级人物走了以后,聚在一起的领导们陆续散了。 在任林渡眼里,朱民生和赵东都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居然同时出现在了郭教授的丧礼上,让他深为震惊。他一直在追求郭兰,却压根没有想到她会有这种人缘。此时再看一身素衣的郭兰,突然觉得灰心丧气,完全没有了自信心,暗自下了决心:“我一定要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大多数人离开以后,任林渡将侯卫东拉到了一边,道:“那天给你说的事情,有眉目没有?” 侯卫东一时没有回过神来,道:“哪一天?什么事情?” “驻京办的事情,我真的很想到首都去,现在这种情况,不走不行。”任林渡见侯卫东将此事忘在了脑后,暗自有些无奈。 侯卫东这才想起任林渡提起之事,道:“你放心,我记在心上,只是时机不成熟,等到过完春节,才会研究此事。” 到了晚上12点,杨柳告辞,她现在是宁玥的专职秘书,每天早上要去接宁玥,不敢守通宵。 侯卫东的小车驾驶员正在车上打盹,听了敲窗声,连忙坐了起来,道:“侯市长,要回去吗?” 侯卫东道:“我不回去,今天在这守通宵。委办的杨柳要回沙州,你送她回去,明天七点半来接我。” 杨柳站在车门前,道:“侯市长,农机水电局家属院的新房子很快就要拿钥匙了,我准备春节后开始装修,谢谢你。”由于有水利厅支持,培训基地项目资金充裕,进展神速,杨柳占用了侯卫东的名额,分到一套朝向和内部结构都很好的房子,她对侯卫东很是感激。 杨柳走后不久,秦小红和丈夫梁必发赶了过来。梁必发是铁打的身体,天天转战各个酒场,依然身体倍棒胃口倍好,反而是辞职做生意的秦小红显得很没有精神。梁必发与郭兰打了招呼,就凑在侯卫东身边,絮絮地说个不停。 此时,守在灵棚中的人除了郭教授的直系亲戚,就剩下当年青干班的几个年轻人,以及成津县委组织部的年轻人。侯卫东是当然的中心人物,他招呼任林渡几人一起打双扣,成津县委组织部的几个人站在旁边观战。 丧事结束不久,2002年春节到了。大年三十晚上9点,侯卫东接到郭兰的电话。 “感谢你,沙州学院的钥匙,我什么时候还给你?” “别谢,你先拿着钥匙,不必急着还给我。” “春节我不想在家里,屋里到处是我爸的影子,我和我妈到铁州老家的姨妈家里去。” “生生死死都是自然法则,你不要沉浸在悲痛之中,不仅你自己要正确面对此事,还要多劝劝郭师母。” 郭兰打着电话,眼圈红了,她稳了稳情绪,道:“守在爸的书房里,我想了很多的事情,从我的本性来说,我不喜欢当行政干部,我想到大学去工作,然后脱产读书。做学问,是爸爸最希望我做的事。” “你要慎重考虑,放弃现在拥有的事业,很可惜。” 郭兰手里一直握着侯卫东的钥匙,语气坚定地道:“放弃也是一种生活态度,我已经下了决心。” 大年三十晚上,按照市委、市政府统一安排,侯卫东带着一组人检查南部新区安全。节前开过安全工作会,市级领导拉网式地检查过一次安全,但是大年三十晚上,烟花爆竹多,容易引起火灾,几位副市长带队到了各个小区。 侯卫东分管南部新区,南部新区地宽人少,烟花爆竹集中在老区,他们成了最轻松的一组。 市政府办张敏副主任是多年的副主任,参加了近十年的安全检查,听说是检查南部新区,便暗中在车上准备了一些鞭炮。当新年钟声响起,全城像同时打了鸡血一样,骤然间兴奋起来,先是满城的火光与闪电,随后就是震耳欲聋的响声,空中很快就弥漫着一股火药的香味。 侯卫东等人来到了一块视线非常开阔的水泥坝子上。冬天天气冷,大家耸着肩膀,缩着头,手放在衣袋里,看着东、西城区向上蹿起的火光。半个多小时过去,火光和响声才渐渐消去。张敏给南部新区办公室打了电话,然后向侯卫东报告道:“侯市长,我问了南部新区办公室,今年一切平安,没有意外。” 他又笑着建议道:“侯市长,这里地势开阔,周围没有住房,我准备了一些鞭炮,爆竹声声,除旧迎新。” 侯卫东欣然同意:“好啊,我们一起高兴高兴。” 在他的带领之下,检查小组的领导同志全部都恢复了童心,大家点着鞭炮,在坝子里噼里啪啦地放起来。 放完鞭炮,侯卫东把小组同志叫到身边,道:“同志们,今天的检查工作到此结束,本来想请大家吃顿饭,但是今天时间太宝贵了,我就不占用大家时间,赶紧回家,抓紧时间同家人团聚。” 侯卫东回到了家中,已经是凌晨。小佳还守在屋里,从厨房里端了些汤圆,道:“今天是大年三十,你吃几个汤圆。” “我不吃甜食。” “不行,这是汤圆,必须吃的,吃了以后全家人都团团圆圆。” 吃过汤圆,洗澡,上床。侯卫东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放在了枕边,缩回被窝里。他平时很难得睡懒觉,一是工作忙,二是他有早上锻炼的习惯。此时,听着外面零星的鞭炮声,躲在床上与老婆温存,将所有俗事抛在一边,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在被窝里,侯卫东将小佳抱在怀里,隔着睡衣裤慢慢抚摸。小佳很快就有了情绪,嗔道:“这一段时间,你不作为。” 侯卫东低头吻着小佳,道:“那我今天补上。” 醒来时,已是早上9点,侯卫东光着身子来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了一条小缝,窗外不时传来鞭炮声。 “你这个傻瓜,这么冷,快回被窝。” 侯卫东喝了口水,又跳回被窝。 小佳脸色红润,心情很好,道:“今天是大年初一,你不能出去办事,陪父母,陪小孩,陪我。” “好,今天我完全属于你。” “能不能关掉手机?” 侯卫东笑着反问道:“你说我能不能关掉手机?” 小佳想了想,道:“你确实不能关掉手机。当官也没有意思,太累了,还没有自己的时间。” “这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当官嫌累,做生意有风险,做普通人钱又少。” 小佳心里明白这些道理,她靠着丈夫宽厚的胸膛,道:“你平时忙得不顾家,我就不计较了,但是这个春节你得留点时间给家庭。初一先到你家,初二到我家,初三以后你才能自己安排。” 在过年之前,侯卫东和小佳抽空跑了一趟,给周昌全、祝焱、吴英等重要人物提前拜年,他准备过完初三,才开始与陈曙光、朱小勇、丁原等人在一起活动,因此,满口答应了小佳的安排。 起床以后,一家人来到侯卫东父母家中。侯卫国、蒋笑带着小宝贝已经到了家里。互相发了过年钱,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谈天论地,其乐融融。吃午饭的时候,侯小英打来电话:“老妈,我和何勇在楼下,买了一腿羊肉,还有些年货,下来帮忙。” 刘光芬吩咐道:“小三,你姐夫买了年货,你去搬。” “老妈,你偏心,怎么不叫大哥去?” 刘光芬毫不客气地道:“你大哥在换尿不湿。小三,你就算当了省长,在家里还是一盘豆芽小菜,别想着偷懒。” 说笑着,侯卫东穿着外套直奔楼下,第一眼就见到何勇的新越野车。他打量着新车,道:“姐夫,生意做得不错,多少钱?” 何勇肚子愈发地突出,他一边打开尾箱,一边道:“办完手续三十七万。” “吴海绢纺厂的生意还可以嘛。” “还行,出口生意做得挺顺,需求旺盛。” “那你说市绢纺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前几天才罢工,搞得愁云惨淡。我也正想找你,今天喝点小酒,边喝边谈。”此时,侯卫东经过多方印证,对绢纺厂现状已经有比较清晰的判断,他准备与二姐夫再细谈一次,将绢纺厂的弯弯绕搞清楚。 侯卫东抱着一箱子土特产,何勇提着羊腿朝楼里走,刚到中庭,意外地见到了一位大家都很熟悉的女子——侯卫国的前妻江楚。 在这大冷天,江楚仍然是一身职业装,手里提着袋子,上面印着四个大字“同顺源头”。她见到侯卫东与何勇并不是太意外,道:“何勇、侯卫东,好久没有见到你们了。” 侯卫东知道江楚过得不太好,见她脸色冻得泛青,道:“大年初一,你没有回成津?” 江楚道:“今天有人要用我们的产品,我给他送过来。” 看着鼻子被冻得通红的江楚,侯卫东很有些怜悯,问道:“谁在大年初一买产品?” 江楚马上拿出了一本小册子,道:“我们集团出了不少新产品,刚才我给一位朋友送了些健康食品,还有最新型的避孕套。” 何勇也被江楚访问过无数次,他用不可理喻的神情看着江楚。侯卫东同样对江楚的行为感到不可理喻,可更多的是深深的同情与愤怒。他对何勇道:“二姐夫,你先回家,我跟江楚再说几句话。” 何勇扭动着身躯,如一只企鹅,慢慢地上了楼。 第357章 越往上走,越要讲政治(2) 侯卫东郑重地道:“江楚,我有几句话想给你说,也许你不爱听,但是我觉得应该给你说出来。” 江楚内心挺复杂,她故作轻松,道:“我随时接受侯市长教诲。” “江楚,我觉得你不能再沉迷于传销了。” 江楚反驳道:“同顺源头事业是最有前途的事业,我们辛苦几年时间,可以赚到一辈子的钱。” 侯卫东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道:“为了做传销,你把工作丢了,婚离了,房子判给你,你也把房子卖了,你到底要追求什么?如果是为了钱,现在有太多的赚钱机会,如果是为了追求幸福生活,你其实已经毁了自己的生活。你其实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纯粹是自欺欺人而已,你是不愿意面对现实,活在一个虚幻的梦中。今天是大年初一,还出来搞推销,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江楚脸色变得惨白,口里却不服输,道:“要成功就得奋斗,要成为美丽的蝴蝶就需要前期的蛹化。” 侯卫东有意将话说得尖锐一些,道:“大年初一,回家看看江叔叔,别在外面瞎转了,今天没有谁会欢迎你。” 江楚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和家里人断了关系。” 侯卫东不容分说地道:“笑话,难道亲情可以割断吗?我送你回家,你把同顺源头产品全部扔掉,从此再也不准搞传销了。”他抓过所谓事业的纸袋子,直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江楚呆呆地看着侯卫东,当产品被弃置于垃圾箱时,她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 “电话本给我,手机给我。”侯卫东伸出了手。 江楚在传销里挣扎了几年,这一次突然间被侯卫东一顿不留情面地训斥,她也不想再为同顺源头事业这个海市蜃楼进行辩解,将电话本和手机递给了侯卫东。 侯卫东把手机卡取了出来,连卡带电话本一起扔进了垃圾箱,道:“你跟我上车,送你回吴海过年。” 江楚如牵线木偶一样跟着侯卫东上了蓝鸟车,坐在车上,她对于同顺源头事业的怀疑、愤懑、委屈以及屈辱猛然间爆发了出来,在车上一阵号啕大哭。侯卫东放任江楚大哭,在车上给小佳打了电话:“家里还有多少现金?” 小佳已经知道侯卫东遇到了江楚,劝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别去支持传销,你越买,越是害了江楚。” “我准备将江楚送回吴海,交给她父母,江楚这一次恐怕不会再做传销了,她把手机和电话本都交给我了。” 小佳这才大体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道:“因为要拜年,家里现金多一些,有十万。” “你赶紧回去取五万。” 过了一会儿,小佳抱着小包就来到了车库,她听到车里的号啕大哭。侯卫东向她摆了摆手,道:“别去打扰她,让她哭个痛快。” 江楚整整哭了半个多小时,哭声才停下来。小佳进了小车,陪着江楚说了二十来分钟话,这才下车。 “老公,我陪你一起到吴海,江楚愿意回去了。” 侯卫东又从大哥侯卫国那里要来了江楚家里的电话,打通以后,江楚父亲最初还是冷冰冰的,得知事情原委,声音突然沙哑了:“小侯,太谢谢你了,哪里有父母要和子女断绝关系的,不管她做了什么,家里大门都为楚楚敞开。” 到达吴海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江楚全家人都在楼下等着,当江楚从车里下来,全家人都是直抹眼泪。在江家,吃了一大碗荷包蛋,侯卫东这才开车回沙州。 小佳这一趟吴海之行,陪着流了不少眼泪,上了车后,道:“老公,我们无论如何不能闹离婚。我看着江楚的苦,就想起蒋笑的甜蜜,尽管江楚离婚主要责任在她自己,可是这般处境,看了还是让我伤感。” 回到家里,已是下午时分,侯家的女人们围在一起打麻将。 侯卫国和侯卫东两兄弟来到房间里,把门关上。侯卫国关心之情溢于言表,道:“小三,江楚情况如何,一日夫妻百日恩,每次听到关于她的笑话,我心里就特别难受。” “已经将江楚送到江叔叔家里,应该没有问题,我给了她五万块钱,如果她愿意,还可以帮她找份工作。” “她不能再当老师吗?” “这个很难,当初她是被开除的,下了正式文件。” 侯卫国叹息数声,道:“侯家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果她不是擅自去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我还会犹豫是否离婚,当初她的做法实在让人心寒。” “大哥,你别考虑江楚的事情了,蒋笑都生了小孩,你就安心过好现在的日子。” 何勇挺着大肚子也进了里屋,道:“小三还真是好心,将江楚送到了吴海县,总算是了结了大哥心事。” 关于江楚的话题,一向是背着蒋笑,三个大男人关在屋里谈论起家长里短。 谈了一会儿,何勇把话题转到了经营上,道:“市里对绢纺厂有什么政策?如果要破产,我们民营企业也可以参加。” 侯卫东不想二姐夫掺和在市绢纺厂里面,道:“绢纺厂的生产经营都还正常,远远没有到破产的地步。” 何勇道:“小三还有些眼光,凡是内行都明白,这两年的行情好得很,实在是没有亏损的道理。蒋希东本身就是行业专家,在系统里很有名气,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侯卫东很有兴趣地与何勇探讨起了市绢纺厂的问题,正在兴致之中,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侯市长,给您汇报一个事,绢纺厂又有工人到首都上访,黄市长要求立刻派人到首都去接。” “他妈的,这是大年初一!”侯卫东骂了一句粗话,但也只能无奈去应对此事。 在下楼时,侯卫东给任林渡打了电话,道:“你在哪里?在沙州,那我给你交代一个任务。” 任林渡正带着小孩子在父母家里玩耍。平时小孩子由前妻带着,他想趁着春节多带一带小孩子,却接到侯卫东的电话,道:“侯市长,什么事情,你吩咐。” “林渡,绢纺厂有人上访,一个女的,通知我们去接人,你是否愿意担任接人组长?”侯卫东已经得知大致情况,此事虽然急,却并不是太难,关键是大年初一发生的事情,这就是一个极好的宣传点。 任林渡正在争取到沙州驻首都办事处,听到侯卫东如此安排,明白他的意思,道:“虽然这事有些难度,但是我愿意接受挑战。” “你以前有过相关经验吗?” “这种事情市、县两级都差不多,我在吴海县时,处理过不少类似的事情。侯市长放心,我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等一会儿我要开紧急办公会,会议结束以后要分别向朱书记和黄市长汇报此事的处理情况,我会特意提到你的名字,你要抓住这个机会,坏事就变成了一个契机。” 虽然同样进出于一幢楼,侯卫东属于这幢楼的食物链高层,而任林渡作为办公室科长,直接为食物链高层服务,他此时已经感到了巨大的差异,也开始主动适应这个差异。以前侯卫东当县委书记时,他没有改口,仍然称其为“卫东”,此时侯卫东当了副市长,又在同一幢楼工作,任林渡终于习惯称呼侯卫东为“侯市长”。 称呼问题看起来是一件小事,其实有着深层次的心理意义。任林渡改变称呼,也就接受了侯卫东的地位,并将自己融入进去。 接受任务以后,任林渡将小孩子送到前妻家里,他的前妻温红在沙州中学当老师,接到了电话,来到操场上等着任林渡。 “怎么,你大年初一还要上班?”前妻温红穿着一件带毛领子的大衣,脸冻得红扑扑的。 任林渡牵着儿子的小手,道:“有人到首都去上访,我得去接人,这是政治任务。” 温红接过儿子的手,道:“你什么时候走?” “随时都有可能动身。” “你晚上没有其他安排?” “我单身汉一个,在家里蹭饭吃,能有什么安排?” 温红心中一酸,道:“就在我这里吃吧。” 任林渡走进了熟悉的房间,他仔细观察了屋里的陈设,很欣慰地没有发现男人的物品。儿子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很快将两个大人丢在了一边。 “你一个人在家,没有到爸妈那里去?” “元旦回去过,今年春节就不回去了,我爸妈过了初三,要到岭西我哥家里去。”温红家在岭西最偏僻的一个县,来往很不方便。去年温红回了一趟老家,今年就不想回去了,一个人安安静静留在学校里,看看书,做做家务,日子很是平静。 任林渡试探着道:“晚上你一个人在家,我来这里方便吗?” 温红知道他想问什么,道:“我就是一个人,那次你看见的那位是别人介绍的,我们只见过两面,后来就没有来往。” 在沙州大学郭教授丧事上,看到了朱民生和赵东都来坐大夜,任林渡再次感到了巨大的失落,追求郭兰的信心丧失殆尽,他在深夜里慢慢回想着前妻的好处,忍不住捶胸数次。 任林渡道:“我也没有找其他人。” 温红知道任林渡一直暗恋郭兰,这也是两人分手的最大原因,一切争吵都在于此。闻此言,她身形稍有停顿,道:“遇到合适的人,你也要考虑,老大不小了。”停了停,她又问,“郭兰还没有结婚?” 任林渡走到温红身边,道:“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伪命题,郭兰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想忘掉过去,开始我和你的新生活。”这句话说出来,积郁已久的心结似乎一下就打开了,他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下来。 为了这一句,温红等了两年,她不顾儿子在旁边,猛地扑到了任林渡怀里,伸手捶打着他的胸膛,道:“你这个坏人,怎么今天才来!” 看动画片的儿子冲了过来,道:“妈妈,不准打爸爸。” 温红将儿子拉到怀里,道:“儿子,妈妈没有打爸爸,妈妈这是爱爸爸。” 大年初一遇上到首都上访,相关职能部门的人只能自认倒霉。当侯卫东走进会议室以后,东城区区长欧阳胜、信访办主任王诚、绢纺厂厂长蒋希东等人已经到了。 侯卫东道:“在大年初一打扰大家,我表示歉意,但是今天这事必须请大家来商量,先请信访办王主任通报相关情况。” 王诚是沙州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同时任市政府信访办主任。当了四年信访办主任,虽然平时也忙,却是第一次在大年初一开会。 “市绢纺厂退休职工代永芬也是老上访户了,她的情况大家都很熟悉。”王诚看了一眼侯卫东,道,“我还是先简单介绍此人的情况,代永芬此案最大的特点是案情简单。她原本是市绢纺厂的工人,住在家属院区。由于多占了房子,后勤处让她搬走,她坚决不搬,三番五次以后,双方发生纠纷。在保卫处调解时,后勤处趁机把她家的东西搬了出来,代永芬坚持说她家有五千元现金还有祖传珠宝,从九五年开始上访,如今已是七年了。” 王诚说起代永芬就摇头,在这七年里,他与代永芬磨了无数次的嘴皮子,如果嘴皮子是铁棍,恐怕也已经被磨成了铁筷子。 “这一次代永芬到了首都,她白天在大广场闲逛,在黄昏时从怀里拿出了横幅。在派出所里,民警在她的口袋里发现小瓶农药。代永芬一直在嚷,不解决问题就自杀,这事引起了首都相关部门的高度重视,要求当地政府立刻派人将代永芬从首都接回,并且妥善处理。” 蒋希东补了一句:“绢纺厂的住房一向很紧张,代永芬一家人占了两套房子。代永芬自认为丈夫是受了工伤,应该得到照顾,后勤处反复做了工作,她还是不搬出来,在厂里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王诚分析道:“这是陈年旧事,也是一件小事,后勤处按规定让代永芬搬家,无可厚非,唯一的缺陷是在搬家时代永芬没有在场,而且当时也没有找证人。” 听到这些鸟事,侯卫东也是一阵苦笑,可是坐在副市长这个位置上,他就有责任和义务解决这些,他问:“代永芬家里到底有多少钱?” 蒋希东一阵苦笑,道:“当时有五千元现金的工人家庭不多,代永芬家里经济困难,绝对没有五千元现金。她家世代务农,家里顶了天就只有讨饭碗,祖传珠宝那是没影子的事,而且,当年的后勤处处长已经退休了。” 此事和东城区欧阳胜原本没有直接关系,只是按照辖区负责制的原则,他承担着辖区的职责。 这事本不复杂,侯卫东听得很清楚,当欧阳胜简单讲了两句以后,他道:“刚才王主任说得很清楚了,这就是一个人为弄得复杂的简单问题,或者说是不懂得妥协的双输事件,原因就不必现在追究了,我讲三点,然后大家分头实施。” “一是按照通知要求,立刻派出工作组到首都接人,要确保安全无误地将上访人代永芬带回沙州,这是硬任务,必须坚决执行。工作组以任林渡为组长,东城区派一名同志,信访办派一名同志,公安局派一人,绢纺厂暂时不要派人,但要做好与其家人的沟通工作。二是信访办提出解决意见,在春节以后进行协调磋商,即使出一点钱也要尽量把此事消化掉,花小钱买大平安,这话就是指这种情况。三是如果代永芬再做出出格的事情,违反了哪一条哪一款,我们也不要因为她是上访人而手下留情,有法必依,执法必严,我们不必为特定种类的违法人法外开恩,这一条欧阳区长要特别留意,掌握好尺度。” “我讲三点,大家还有没有意见,没有意见,各自开展行动,遇上急事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散会。” 散会以后,王诚留在会议室,他没有想到侯卫东会派出任林渡去当工作组组长,道:“侯市长,任科长刚刚当科长,让他去当组长,我有些担心。” 侯卫东道:“任林渡在吴海县当过几年县委办主任,工作经验丰富,应该没有问题。你是信访办主任,要守住沙州这一个大摊子,最好不要轻易离开沙州。” 大年初一到首都接上访户,原本就不是一件好事,王诚尽到提醒义务,心情就放松了,道:“我已经与首都办联系了,他们很热心地提供帮助,晚上9点岭西有到首都的班机。” “王主任经验丰富,等一会儿你再给任科长交代注意事项。” “侯市长放心,我会给任科长讲一讲注意事项。” 第358章 越往上走,越要讲政治(3) 王诚对于侯卫东为何安排任林渡有些不解,暗道:“任林渡看来是侯卫东的人,不过让手下人在大年初一出差,也太不符合常规做法。” 侯卫东在车上给任林渡打了电话,道:“晚上9点的飞机,王主任稍后要给你交代细节。” 电话里传来任林渡高兴的声音:“我在温红家里,我们和好了。” 任林渡心恋郭兰导致家庭不和,侯卫东了解得很清楚,此时听闻他们夫妻和好,由衷地为他们高兴,祝贺一番后,道:“你们夫妻鸳梦重温,是否还考虑调到驻京办?” 任林渡心里也很矛盾,他犹豫了一会儿,掉了一句书袋,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两人没有感情,只能是同床异梦。” “你怎么就突然想通了?” “人过三十,总要对前三十年所作所为进行反思。什么事情做得对,什么事情做错了,老天爷最多还会给我们十年时间去反思,所以我决定抛掉不切实际的幻想,踏踏实实做些事情,这是经过了长久郁闷之后的顿悟。” 侯卫东很为任林渡高兴,提醒道:“到了首都,你首先与驻京办联系,务必安全地将上访人代永芬带回沙州。” 晚上9点,任林渡和三位同去的组员坐上了飞往首都的飞机。在机场大厅,四位家属都到了,对于大年初一还要出差,而且是为了这种烂事,家属们都气鼓鼓的。只有温红没有怨言,她刚刚同任林渡和好,满眼都是柔情蜜意。 “快去快回,注意安全,北方冷,要注意保暖。”温红细心地一一交代,“还有,这些上访人员都是脑袋有病的,你完成任务就行了,别跟他们结仇。” “上访人已经被控制了起来,我们的任务就是接她回来,没有其他责任。”任林渡与温红重温旧梦以后,让儿子在客厅里看电视,他们两人抓紧时间进行了一次深入接触,两人又有了新婚的感觉。 任林渡亲了亲儿子的脸蛋,道:“乖儿子,听妈妈的话,爸爸很快就会回来。” 等到飞机起飞,任林渡的儿子冷不丁地对温红道:“妈妈,爸爸为什么住在我们家?”儿子出生以后,就和母亲待在一起,虽然有时也和任林渡见面,却没有爸爸住在家里的记忆,因此问出了这个让温红心酸的问题。 温红幸福地道:“爸爸以前一直在出差,最近才回家,以后他不出差了,就和我们住在一起。”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那以后妈妈就不怕打雷了?” “不怕了,爸爸回家了。” 在飞机上的任林渡透过窗户,眼见着岭西机场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到了首都,办完手续,交了钱,顺利地将代永芬带了出来,驻京办借了一部小旅行车,六七个人挤在里面。代永芬是老上访户,见惯不惊,一直坐在旅行车上养神,等到了火车站时,她突然道:“我不会坐火车,如果让我坐火车,出了意外你们得负全部责任。” 任林渡一心想完成任务,不愿意节外生枝,道:“你不坐火车,想坐什么?” 代永芬理直气壮地道:“我要坐飞机。为了上访,我大年三十和初一都在北京,坐飞机快一点,我也是人,要同家人团聚。”又理直气壮地道,“我没有钱了,在馆子里赊欠了钱,为人要讲诚信,我不能欠着钱就离开北京,请政府帮我还钱,反正政府欠我不少钱,以后一起算。” 大家都被气乐了,任林渡问道:“政府什么时候欠了你的钱?你与厂里有纠纷,和政府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绢纺厂是国有企业,国有企业就是政府的,绢纺厂欠我的钱,就是政府欠我的钱,人民政府为人民,不是为了那些贪官污吏。”代永芬数年上访,经常与其他上访人交流心得,见多识广,早非昔日绢纺厂的代永芬。 任林渡道:“第一,说绢纺厂欠你的钱是一面之词,你有证明吗?第二,绢纺厂是企业,即使绢纺厂真的欠了你的钱,你也应该与绢纺厂协商。” “人民政府是为人民,你们不解决我的事情,我就要上访,人在做,天在看,总有清官会解决我的事情。” 任林渡一直在研究代永芬的案子,打断她的话,道:“你当时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 代永芬道:“那时候绢纺厂效益很好,一个月有三百多块钱。” “你这是九五年的工资,九五年以后没有这么多钱,最多一百多块钱。当时你三个小孩子都在上学,家里还有病人,每个月就算存一百块钱,一年就是一千两百块钱,五千块钱是一笔巨款了,我想问你,为什么你不存在银行?” “我爱人有病,家里得放现金。” “按照厂里规定,你多占了一套房子,就应该退出来,你不退出来,别的工人就没有房子住。你这种行为,就是自私自利、损人利己,哪里还有工人阶级的感情,你还讲不讲道德?” 代永芬不服:“凭什么当官的住的房子就有八十平方,工人就只能住三四十个平方?” “当时住房制度是按照行政级别划分,绢纺厂厂长是正处级,能享受八十平米的房子,这符合政策规定。” “工人阶级是国家的领导阶级,是主人翁,凭什么主人翁就要住小房子?” 任林渡一边与代永芬斗嘴,一边在想着对策。临行前,侯卫东交代了原则,平安将人接回来就算完成任务,在经济上可以适当放松一些,他要试一试代永芬的决心,还是让旅行车开到了火车站。 代永芬看到了火车站,立刻发火了,道:“你们政府的人是骗子,明明说了要坐飞机,怎么把我弄到了火车站,我坚决不坐火车。” 任林渡没有提前预订火车票,便安排工作人员去买票。正在等待时,代永芬趁着工作人员不注意,钻出了小旅行车,随即被任林渡等人扑倒在地上。 “强盗抢人了,抢人。”代永芬被按在地上,她拼命地大呼,很快就引来人群围观。 代永芬见有人围观,道:“我是依法上访,凭什么抓我?当官的腐败,太坏了!” 任林渡用沙州话道:“把她弄上车再说。” 刚把代永芬弄上车,有警察走了过来,随行的警察取出证件,道:“我是岭西省沙州市局一处民警,执行公务。” 火车站警察用眼睛瞟了一眼相关证件,将头伸进了旅行车,见到了代永芬的模样以及另外几个人的样子,就明白这是地方上接上访户的干部,道:“你们快走,别引起围观了。”又交代道,“回岭西的车次晚了,买了票再过来,要做好这位的工作,别又吵又闹。” 任林渡等人上了车,都用眼睛瞪着代永芬。 代永芬强硬地道:“如果坐火车,出了事我不负责,还有饭钱不结,我也不会回去,回去以后,我还会来上访。” 任林渡想了想,道:“我们去吃饭,就到你吃饭的地方,你在前面带路。” 来到了城郊的一个馆子,代永芬指着馆子道:“这个馆子孬,你们这些官老爷估计吃不下。” 任林渡道:“你住在这里?” “就在楼上。” 馆子肮脏而狭小,几位干部都不愿意进来吃饭。任林渡也觉得恶心,他强忍着与代永芬坐在一起,点了几样菜,与代永芬单独在里面吃。这一顿饭吃了四个多小时,除了去买车票的同志,另外两个同志都在外面吃了牛奶和方便面,他们听着任林渡与代永芬交心谈心。 最初一个多小时还是双方辩论,中间一个小时,代永芬痛述上访史,后面两个小时则是任林渡的演讲,从岭西传统文化讲到经济发展形势,最后讲到了人之常情和岭西的未来。等到火车票买了回来,代永芬泪眼婆娑。 “我们是朋友了,什么事情好说好商量。饭馆的钱有六百块,我们结了,但是你要坐火车,我陪你坐火车,在火车上,有什么事情还可以继续聊。” 代永芬点头道:“你这个人是实在人,我不坐飞机。绢纺厂历史都在我脑子里,我给你慢慢讲。” 大年初四,上午10点,任林渡小组的人将代永芬安全地接回到了沙州。分手时,随行警察与任林渡握手,他由衷地道:“任科长,我来接上访人十来次,没有服过人,现在我最佩服任科长。诸葛亮凭三寸不烂之舌将江东群雄忽悠了,你是凭三寸不烂之舌,将死脑袋代永芬忽悠哭了,你没有进入外交部太可惜了。” 任林渡在读大学时,很为自己的口才骄傲,如今他已经不再迷信口才了,摇头道:“我这是旁门左道,在官场,功夫在口才之外。” 侯卫东听到代永芬回来的消息,松了一口气,给朱民生打了电话:“朱书记,大年初一在首都上访的代永芬已经接回来了,交给地方和绢纺厂,他们会做好安抚工作。工作组组长是市政府办任林渡,他处置得当,任务完成得很好。” 朱民生道:“你辛苦了,同志们也辛苦了,你代表我,表扬这些同志。” 小佳正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听到老公打电话,道:“你特意在朱书记面前提起任林渡,任林渡有什么想法了吗?” “任林渡与刘坤合不来,想调到驻京办去。” 小佳对任林渡的口才也有了解,道:“任林渡这人社交能力强,到了驻京办,能充分发挥特长,比窝在市政府办公室要强。” “今天我们到岭西去吃饭,陈曙光请了宁玥,她是副书记,任林渡的事情还得由她来处理。”过了初一初二,侯卫东又开始出来活动,他首先要联络的是陈曙光、朱小勇这一批人。 在岭西,杨柳特意给宁玥拜年,她如今是宁玥的专职秘书,虽然两人关系不一样了,她还是坚持按照传统礼俗给宁玥拜年。礼多人不怪,这也是她从侯卫东身上总结出来的工作经验。宁玥对新配秘书杨柳挺有好感,当杨柳准备离开时,她道:“杨柳,你别走了,等一会儿侯卫东夫妻要到岭西,一起吃晚饭。” 杨柳陪着宁玥来到了一座位于郊区的别墅,进了一道大门,走出了树间道,一幢四四方方的大楼出现在眼前。 这幢大楼很有苏式风格,高高的屋顶、宽阔的楼道,让杨柳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是走进了党政机关。 宁玥看出了杨柳脸上的疑惑,介绍道:“这是庆达集团的产业,张木山老总的根据地。他这位企业家,其实很有政治家情怀的,你从这幢楼已经可以感受。” 在别墅二楼的一个大包间,侯卫东和小佳夫妻已经在里面等着。 宁玥见到两人,笑道:“你们从沙州那么远都赶了过来,岭西的客人却一个都没有出现,晚上要罚酒。” “这是正常现象,以前我们读中学的时候,每天来得最早的学生都是距离学校最远的。”侯卫东将小佳介绍给了宁玥,道,“宁书记,这是张小佳,我家里那位。” 宁玥道:“我知道张小佳,园林局的老科长了,沙州女干部严重不足,张小佳要有挑担子的准备。”她这是有所指,近期组织部门考察了园林局,有意让张小佳出任园林局副局长。 张小佳早知此事,她很得体地道:“谢谢组织和领导的信任,我只怕干不好工作,有负组织希望。” 从侯卫东内心来说,他希望张小佳就做一个技术员,而不是一位官员,可是她的资历、职务、学历等条件都符合园林局副局长的要求,组织上要提拔她,他也不能硬拦着。 陈曙光和方红线、朱小勇和蒙宁两对夫妻陆续到了。 杨柳得知这两家人身份以后,暗自咋舌,同时恍然大悟,心道:“有蒙家的关系,难怪侯卫东能当上副市长。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工作几年,就能建立深厚的社会关系,这种本领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 吃完晚饭,方红线道:“今天一个都不准走,抛开手里的事情,在这里痛快地打打麻将。” 侯卫东道:“杨柳先打麻将,我跟宁书记谈件事情。” 朱小勇对麻将不感兴趣,道:“夫人们打麻将,我们几人做什么?卫东,你们别谈太久了,我们几个大男人也得找些乐子。” 宁玥不客气地道:“你们这些大男人平时在外面花天酒地,把女人扔在家里,现在是春节,陪陪夫人是应尽之职。” 几个女人一致赞同宁玥的观点。 侯卫东将宁玥请到了单独的角落,直截了当地道:“宁书记,我给你推荐一个人。” 越往上走,越要讲政治 “听说驻京办主任要回沙州,我推荐市政府办的任林渡去接班,他担任过吴海县县委办主任,现在是正科级干部,从年龄到资历、学历、性格特点都适合这个职位。” “驻京办是正处级,他是正科,级别不够。” 在这种比较私密的场合,侯卫东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道:“可以先任命任林渡为副主任,由他主持工作。” 宁玥沉吟道:“好几位领导都有推荐人选,任林渡这位同志有没有让人信服的优势?” “任林渡的特长是沟通能力强。大年初一,他率领一个工作组到首都去接上访户,事情办得挺圆满,朱书记也表扬了他。” “这事我先记着,如果没有特别强有力的竞争者,问题应该不大。我也有一件事情想找你,先申明,即使你不讲任林渡的事情,我也会说起这事。” “宁书记,你别客气。” “我当然不会客气。”宁玥以很轻松随意的姿势坐在沙发上,道,“我有一位朋友在首都做房地产,从资金、技术到资源都是国内一流,他想参与沙州四大班子搬迁项目。这个工程他不想赚钱,主要是想建一个模范工程,在岭西省起标杆作用,为进入岭西市场奠定基础。” 听说是这事,侯卫东就为难了。当沙州市政府搬迁成了定局以后,步高和黄二都瞪大了眼睛,步高身后站着政协主席步海云,黄二身后是市长黄子堤。这还只是本地实力派,另外,通过省里关系找来的也不在少数。 “我虽然分管南部新区,可是这事已经超出了南部新区的范畴,得归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来操心,我不过是牵线木偶而已。” 宁玥笑得很开心,道:“过了春节,这事就归你牵头了。” 侯卫东当然听得懂其中的意思,自从分管南部新区以后,他就意识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心道:“朱民生将一个烫手山芋丢到了我手里。” 第359章 越往上走,越要讲政治(4) 自从分管了南部新区,他就意识到会接到无数的烫手山芋。不过这烫手山芋也有两面性,处理得当,就是香喷喷的山芋;处理不当,才是烫手的山芋。 他并没有急于接招,道:“这事关键要看市委如何决策,市委决策后,我会在执行层面上尽力而为。” “有这句话就行了,先谢谢。”宁玥熟悉官话背后的意思,凡是有利益的地方都会吸引各方势力,最终结果还是决定于综合实力。 在麻将席上,杨柳顶替宁玥到了牌桌上,听说放炮就是一百元,顿时傻眼。她只带了七八百元现金,实在经不起如此摧残,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钱没有带够,肯定会丢宁玥的面子,背心的冷汗瞬间就流了出来。 小佳与蒙宁和方红线不同,她来自于普通家庭,知道普通干部的家底,见到杨柳一闪而过的慌乱,便猜到是什么原因。她从手包里悄悄取了一匝钱,顺手从桌下递给了杨柳,这个动作隐秘而自然,蒙宁和方红线都没有发现。 杨柳当了多年秘书,养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惯,她正在着急时,感到了腿上有人轻轻拍了拍,低头时,见到了小佳的手和手下的钱,顿时松了一口气。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小佳,小佳则是友好地眨了眨眼睛。 朱小勇和陈曙光很无聊地在客厅看着电视。朱小勇对角落里的侯卫东和宁玥道:“市委书记女士和市长先生,今天是大年初四,你们没有必要夜以继日地商量国家大事。” 宁玥反唇而讥:“你们两人已经不习惯安静地谈话,宁静以致远,小勇还是大学老师,怎么这么浮躁?” 陈曙光觉得挺无聊,道:“木山老总吹牛,他这个会所除了装修好一些,平淡无奇。怎么今天没有见到他的踪影?我昨天还给他打了电话。” 朱小勇道:“现在是春节期间,木山老总事情挺多,最累。我们就安静地在这里吃喝玩乐,别去骚扰他了。” 此地是庆达集团的高端会所,陈曙光、朱小勇、侯卫东和宁玥都有贵宾卡,大年初四,几家人相约在这里玩一天。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一个服务员走了进来,礼貌地道:“先生,今天八点在顶楼大厅有演出,在五楼小厅有音乐会,在三楼有小型钻石展……这是春节初一到初十的活动表。” 陈曙光接过了活动表,夸了一句:“木山老总真是及时雨,让她们几个女人打麻将,我们去搞活动。” 宁玥道:“我跟你们去看演出,让红线和蒙宁打麻将。”这时,她想起了杨柳的经济实力很难与这几人对打,从手包里取了钱,走到了麻将桌前,笑道:“杨柳,这几人都是麻坛高手,你的钱输光了没有?” 杨柳道:“我的输赢不大,小佳姐输了些。” 宁玥笑道:“有侯市长在后面支撑,小佳输了无所谓。” 侯卫东听了这话,暗道:“宁玥这个女人锋芒毕露,凭这一句话,她应该知道我的底细,和她接触要留点心眼。” 几个人穿了外套,就出门上楼。在电梯上,宁玥伸手按了三楼,道:“我想去看钻石展,哪位有绅士风度的男士陪我去?” 陈曙光和朱小勇一齐将目光转向侯卫东。 宁玥道:“卫东市长,你别摇头。我们四人,有三人同意你陪我去,你被选中了,这是多数人的暴政,制度问题,你无法选择。” 侯卫东很有绅士风度地道:“能陪宁夫人是我的荣幸。” 宁玥道:“你知道这个绰号,谁的嘴巴这样长,是小勇还是曙光?” 钻石小厅很安静,只有六七个人,在灯光的照射之下,钻石展品散发着令女人心醉的光芒。侯卫东对这些奢侈品没有太多的感觉,背着手在一旁陪着宁玥。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背影上。这个背影苗条而挺拔,正低头欣赏着柜台里的钻石。 侯卫东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晏紫,他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这匀称、健康、苗条的背影。晏紫似乎感受到了后背的目光,回过头,与侯卫东的目光碰个正着,她移开目光,看了一眼宁玥,略略点头,徐步离开了钻石展厅。 宁玥见了晏紫,不由赞道:“好漂亮的女孩子,有气质。” “省歌舞团的,叫晏紫。” 宁玥当即道:“那就是步高夫人的同事?” “对。”侯卫东没有想到宁玥反应如此敏捷,对沙州人员了解得这么细,暗道:“宁玥真是太聪明了,脑瓜子真好用,不是花瓶书记。” 宁玥在钻石展厅足足看了四十来分钟,这才离开展厅。 侯卫东问:“宁书记很喜欢钻石?” 宁玥直言不讳地道:“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哪个女人能忍受这种诱惑?” “那你为什么不买,展品中没有看上眼的?” “诱惑是一回事,占有是另一回事,我宁愿多留点念想,多点念想就多点希望,日子就不会难过。” “宁书记的日子难过,说出去别人要笑掉牙齿。”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宁玥不愿意多说此事,马上转变了话题,道,“市委还缺一位秘书长,侯市长有什么好人选没有?朱书记、中达部长和我都是外来和尚,对本土干部不熟悉。” 侯卫东没有想到宁玥会有如此一问,想了想,道:“宁书记猛然间提起这个问题,我没有思考好,如果随意说出来,不严肃。” 顶楼舞台,一位穿着紫色长裙的年轻女子唱着《山楂树》。侯卫东听了前苏联歌曲,不由得想起了周昌全和柳洁,他们两人合唱的前苏联歌曲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侯卫东的脑海里。此时晏紫也深情演绎了这首歌,让全场数十人全部陷入了沉静之中。 宁玥侧耳听了一会儿,道:“这就是刚才那钻石店的女孩子?唱得挺不错。” 侯卫东道:“她是舞蹈演员,没想到唱歌的水平也不低。”顶楼全场不过三四十人,男男女女散坐于旁,他正朝前面走,宁玥一把拉住,道:“别到前面去,我看见了几个熟人。” 两人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坐下,舞台上又换了一个,唱了一曲蔡琴的《出塞曲》。这首曲子比起男性唱的塞外曲要温柔一些,少了些悲壮,多了些凄美。 介绍单子上说是晚会,其实不太恰当,应该是一场音乐会,省内不少有名的歌手都被请了过来,其中还有两位挺有名气的流行歌手。欣赏音乐的人素质都不错,安安静静地听歌。 趁着主持人在介绍庆达集团时,宁玥道:“木山老总这个会所还真有岭西特色,既是时尚会所,也是成功男人的怀旧场所。” 侯卫东环顾左右,没有看见陈曙光和朱小勇,问道:“陈厅长和小勇到哪里去了?” “你对省里干部不熟悉,坐在第一排的是省委一位副秘书长,陈厅长估计是不想在这个场所遇见熟人,故而逃之。” 侯卫东看了宁玥一眼,道:“他们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宁玥道:“那我们走吧。” 来到楼梯口,宁玥道:“我们走楼梯,别坐电梯了。” 走在楼梯上,狭窄的空间无人,头顶是随声而亮的灯光,格外幽静。宁玥问道:“侯市长,你的政治抱负是什么?” 侯卫东是第一次被人问起政治抱负,他沉吟着道:“如果说没有政治抱负,似乎于理不合,可是我确实没有什么大抱负,或者说没有想过什么大抱负。从学院毕业以后,就参加工作,参加工作以后,一门心思想着要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这就踏上了能够自动前进的滑轮,算是被动式前进。” 宁玥用大姐的口吻,亲切地道:“你的各方面条件很好,我作为大姐,建议你以后要更加关注政治,这样会走得更远。镇、县、市、省,越往上走,越要讲政治。” 侯卫东的政治思想起源于上青林,是以做实事起家,而并非搞政治起家,他道:“我还看不到这样远,眼前还得把手里的杂事办好,办好了事,才有资格讲政治。” 宁玥道:“其实我讲这些是多余的,能走到这一步的人,怎么会没有政治头脑。” 回到大套间里,四个女士还在打麻将,陈曙光和朱小勇已经坐在电视旁边。 见到宁玥和侯卫东进来,朱小勇道:“宁夫人,买了什么钻石?” “那些东西华而不实,骗年轻女孩的,我买来做什么?” 朱小勇又道:“我出去走了一圈,木山老总这里也有温泉。几个女麻手暂停,我们先去泡温泉,然后你们继续。” 宁玥接受了意见,来到了麻将桌前,道:“各位姐妹也应该歇息一会儿,先泡澡,然后再继续战斗。如果不理会这些臭男人的要求,明年他们就不会来了。” 方红线道:“赵勇也是,春节别人都回家,他跑到澳大利亚做什么?把宁姐丢在岭西。” “生意人嘛,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哪里还顾得上春节。” 麻将暂时告一段落,宁玥问杨柳,道:“你的胆子还真大,跟这群麻手也能打得不亦乐乎,输了没有?” 因为对方全是领导的夫人,杨柳不愿意赢,但是打得太大,她输不起,也不愿意输。幸好在麻将第一战之后,她还赢了四百多元,对于这种战局,四百元的输赢根本不算是输赢,就道:“平过吧。” 宁玥道:“平过就好。等会儿泡了温泉,你早些休息,让我同这群麻手较量。” 温泉池在苏式建筑的背后,此时已经是晚上10点,到了温泉池子里,除了一对男女还在水里谈情说爱,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几个男女也就没有刻意要小池子,换了衣服以后,来到了露天池子里。 五个女人中,年龄最大的是宁玥,最小的是杨柳和小佳。这些人穿着泳衣走出来以后,惹得三个男人眼睛在几个泳衣女人身上瞅,由于自己老婆也在其中,又不敢明着瞅,装做一本正经说话,用余光瞅。 “小佳的身材还算不错,没有走样。”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舞台上低吟慢唱的晏紫,又想道,“要论身材,恐怕还算晏紫最棒。” 他的思路在水中很有些跳跃性,很快转到宁玥所说的政治抱负:“宁玥家世不一般,又在大机关接受过熏陶,想法和我们这种土鳖不一样,这是贵族与草根的区别。到了这种地步,我也应该考虑诸如政治抱负这种形而上的问题了,光凭苦干,难以走远。” 春节很快过去,除了大年初一的上访,总算平安。上班不久,沙州市驻京办主任便进行了调整。 对于宁玥来说,她原本以为驻京办主任是小菜一碟,可是没有想到,论及此职位,朱民生冷脸冷面地道:“驻京办主任是联络京城的重要部门,要选用成熟的人担纲,外交无小事,驻京办也无小事。周彪同志在市委研究室工作多年,既有理论水平,又有实践经验,是驻京办的最好人选。” 宁玥此时已知自己大意失了荆州,她反应很快,道:“周彪同志很不错,只是他年龄稍大了些,可以考虑配一个副手。” 朱民生略作思忖,道:“任林渡表现得很好,大年初一带队前往首都,圆满完成了任务,这说明他的工作能力、敬业精神都不错。卫东同志表扬了任林渡,既然宁书记也觉得此人不错,那就给他压压担子,让他给王诚同志当助手,副处级。” 宁玥及时将信息传给了侯卫东。 侯卫东当初给任林渡的话说得太满,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这让他很有些郁闷,他把任林渡叫到了办公室。 “抽烟。”侯卫东从抽屉里拿了一包娇子烟,扔给任林渡。 任林渡有些忐忑地道:“侯市长,是不是驻京办的事情黄了?” “市委另有安排,不过对你的事情也有交代,初步意见是给王诚主任当助手,市政府信访办副主任。” 任林渡没有想到这个结果。他在正科级岗位上工作了多年,一直想由科级干部跨入处级干部行列,未果。此时由侯卫东出手,没有费一分钱,就升成副处级干部,尽管信访办副主任的含金量似乎并不是太高。 侯卫东道:“林渡,信访办工作也不是想象中那么艰苦。从这些年的趋势来看,信访部门将越来越重要,信访办的领导干部提升也相对容易。你先把级别弄上去,到时再寻找新的机会。” “谢谢侯市长,既然给了这个岗位,我还是愿意把这份工作做好,不给你丢脸。”任林渡满面笑容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回到沙州中学的家中,温红看到自己老公脸色阴晴不定,连忙端了茶水,道:“事情定下来没有?” 任林渡摇了摇头,道:“没有办成,驻京办主任另有他人。” 温红长舒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我其实心里不愿意你到北京,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这是最美好的事情。为了仕途,让我们夫妻分开,得不偿失。” “我调到信访办,任市信访办副主任。” 温红对政府机关的级别、构成有些糊涂,道:“信访办都是烦心事,你调过去是好事还是坏事?” 任林渡道:“至少我是副处级干部了,如果在信访办干得好,平调出去就是副局长或是副县长。” 听说平调出去就是副县长,温红喜滋滋地道:“你在家里守着儿子,我去买点好吃的,今天要好好庆祝一番。” 任林渡坐在客厅里,打开电视,随意换着台。到了6点30分,开始播放沙州新闻。第四条新闻是易中达部长视察成津县双河镇的镜头,曾昭强、郭兰等人陪在左右。 往日看到郭兰的镜头,总会让任林渡心潮澎湃,此时心境变了,郭兰依然是那么美丽,可他只是远远地欣赏,少了患得患失之心。 在成津,郭兰更是心神不宁。这一次易中达到了成津,征询了她的意见,市委有意让她调任市委组织部,出任组织部副部长,接替朱仁义调走以后留下的空缺。 宿舍里有父亲的相片,放在书柜中间,郭兰坐在父亲相片旁,自言自语道:“爸爸,我还是想回到大学,官场的人和事,让我心烦。” 到沙州市委组织部上任,还是调回大学,这是一个很难的选择。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是经济学定律,同时也是社会学定律。若是接受了沙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这个任职,将要欠赵东一次人情。 这个事实让郭兰心里很不舒服,她想保持独立的人格,可是身在棋局中,大家都是棋子,棋子的命运并不全部取决于棋子本身。要想出淤泥而不染,最好的办法是退出棋局。 第360章 越往上走,越要讲政治(5) 郭兰想着父亲生前事,想着自己的去向,有些失神。 她细细地擦干净父亲的遗像,在遗像旁边摆放了他出版的几本书以及他最喜欢的几本书,默默地道:“有书相伴,爸爸在天堂里应该不会寂寞。”在父亲遗像前坐了一会儿,她给母亲打了电话。母亲固执地要住在沙州大学,不愿意搬到成津来。对于母亲的选择,她特别理解,可是她实在放心不下母亲。 “妈,你还是搬到成津来,我回家也好吃一口热饭。”郭兰想用这个借口让母亲回家。 郭师母表现出平常少见的固执,道:“我在沙州大学住了一辈子,哪里也不想去,我在这里守着你爸爸。”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我在这里住惯了,生活得好好的,出门都是熟人。你在成津也是经常不在家,我在成津守着空房子,日子更难过。”郭师母在心里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道,“益杨这边有一个观花婆,听说能把你爸请出来,我想去看一看。” 郭教授和郭兰都不相信鬼神,自然不会相信观花婆能通阴阳,把逝者从阴间请回来这种事情更是无稽之谈,可是当听到母亲的请求,她毫不犹豫地道:“妈,我明天陪你去观花。” 早上,郭兰来到了曾昭强办公室,先汇报了公开招考副局级干部的各项事宜,又道:“我家里有点事,想回趟益杨。” 县委常委们要离开成津县,必须向县委书记请假,这是曾昭强定下的规矩。虽然郭兰认为这个规矩有些过于强硬和死板,但是她还是很好地遵守了。 曾昭强谈起副局级干部招考之事显得意犹未尽,道:“成津虽然偏僻,但是用人的眼光却不能偏僻。我记得在祝书记任上,益杨第一次面向全省大学毕业生招考了十名干部。事实证明,当年那十人成材率很高,侯市长是其中的代表,据我了解,这十人除了一名辞职的,其余的都是科局级干部了。这次成津面向全省招考干部,是对祝书记当年招考政策的深入,成津要用这种方式,快速改变干部结构。有了高素质的干部队伍,成津什么事情做不成?” 郭兰笑了笑,表示同意曾昭强的观点。 自从那天省委秘书赵东和市委书记朱民生联袂而来,曾昭强对郭兰的态度就更加好,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木盒子,道:“这是一个朋友送的老山参。我的身体这么壮实,哪里能补这个,这个送给老太太,她得节哀顺变。” “曾书记,太贵重了。”郭兰没有想到曾昭强会送一支老山参,连忙推辞。 “我在成津就认识郭教授,他是好人,也是好学者,我送支山参有什么不行。” 郭兰推托不得,真诚地感谢一番,接过了山参。尽管她明白老山参之外更深的内涵,可是在心里还是对曾昭强增添了几分好感。 为了侯卫东的事情,她曾经对曾昭强有一些不好的看法。在一起共事一年多时间,曾昭强有想法,能实干,是一位称职的县委书记,她的不满也就淡了许多。 踩着同事的肩膀往上爬,是一种深受鄙视的做法,可是在竞争激烈的官场中,却是很有效的做法,大家都是嘴巴里鄙视,在行动中学习。 回到了益杨,在沙州大学下了车,郭兰朝着司机挥了挥手,沿着人行道步行回家。 沿途绿树成荫,风景依然如此美丽,父亲在人行道上行走的姿态,总会浮现在脑海之中。 “爸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不会到图书馆看书,也不会讲故事了。”思念如高山上的瀑布,不停地冲击着郭兰的心灵,作为女儿,对父亲的思念在这世间是独一无二的。 回到家,郭师母急不可待地讲起了观花之事,道:“观花婆有规矩,每天只看六个人,而且只在上午请人,我已经打电话排了明天的位子。”郭兰虽然不相信观花婆能从阴间将逝者请回来,可是思念父亲之情甚重,她也愿意相信观花婆真的有这种本事。 益杨数十万人口,每天都有人死去。逝者走了,生者总有许多念想,不管观花婆是否有用,至少有个心理的安慰,观花婆的生意来源于生者对死者的怀念。 郭师母谈了观花事,提着菜篮子到学校的小市场买菜。郭兰站在阳台上看着母亲,她觉得母亲突然间就老了,背影佝偻,特别落寞。 母亲走远,她看了看隔壁阳台,取出手机,给侯卫东打了电话:“谢谢你,我把钥匙放在我妈那里,你有时间回来,再还给你。” 侯卫东道:“你别客气了,在学院吗?” “嗯,我才回来。” “既然回来了,你就帮我一个小忙,我很久没有回学院,帮我开一开音响,还有电视,长期不开会坏的。”侯卫东这是有意给郭兰找些事情,免得她睹物思人。 郭兰拿了钥匙,进了侯卫东的家门,推开门窗,又打开音响,很快,小屋里传出了“四兄弟”的歌声。 听了一会儿,郭兰想起:“侯卫东不是把‘四兄弟’送给了我,怎么这里还有一张?”她拿起了碟片的封面看了看,便明白是侯卫东买的新碟。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郭兰换上稍稍老气的外衣,陪着母亲一起来到观花婆的家里。 观花婆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平淡无奇的中年妇女。当郭兰进了门后,她道:“你们昨天打电话联系没有?” 看到了观花婆,郭师母无端地有些紧张,道:“打过电话,我们排在了第四名。” 观花婆这才让郭兰和郭师母进了里间,她伸出手,道:“一百块钱,先拿钱,再观花。” 收了六百块钱,观花婆对里间的六批人道:“我把老人请出来以后,你们要会问,如果问得不好,老人生气就要走,问得好,老人就肯多说。” 观花婆问了些各家的情况,记下逝去老人的姓名,烧了香烛、纸钱,然后开始念念有词。转瞬间,她变成了生者逝去的亲人。 轮到郭兰和郭师母时,观花婆做完仪式,神态变了,道:“兰兰,我是你爸爸,今天见到了你爷爷,我在这边的家还没有安好。” 此时此景之下,郭兰被气氛感染,或者说,她有意相信爸爸又回来了,道:“爸爸,你走得急,肯定有许多话没有说。” 观花婆慢慢地道:“你妈妈身体不好,你要把她照顾好。” “爸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妈,只是妈妈不肯跟我到成津去。” “你要多想办法,老人单独住在家里不是办法。” 尽管这个观花婆有一口地方口音,与郭教授完全不一样,可是郭兰潜意识还是愿意相信这就是父亲。 “你也老大不小了,要考虑个人问题。” 听了这句话,郭兰倒是吃了一惊,心道:“她怎么知道我没有结婚?”口里道:“我会考虑的,爸,你有什么意见?” “要找个性格好的,不要找那种犟拐拐。” “嗯,我知道了,妈跟你说。” 郭师母又与观花婆说了一阵,半个小时以后,观花婆似乎清醒过来,这一次观花就结束了。 出了观花婆的家,郭师母仍然沉浸在与丈夫的通话之中,道:“这个观花婆算得太准了。” 郭兰回想了观花婆所说的话,大部分都是模棱两可,可是有一点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观花婆知道自己还没有成家?想了一会儿,仍然想不通。 “妈,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到成津?” “我哪里都不想去,就在家里陪着你爸。” 郭兰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劝妈妈,她心里暗自打定了主意。 侯卫东正在看书,晏春平走进门,道:“成津交通局有人想来拜访侯市长。” “是谁?” 晏春平不好意思地道:“是位女同志,穿了一身制服,我忘了问名字,不过肯定不是局长,所以我来问一问,能不能让她进来?” “你这人,怎么丢三落四,办事要细心周到,这一点你要学你爸,那年为了整顿基金会,他非要我把全村的存单买下来,狡猾啊。后来存单全部兑现,我还赚了一笔小钱。”侯卫东最初对晏春平很不满意,可是接触久了,倒有些喜欢这位不太符合秘书标准的秘书。 晏春平将那位女同志带了进来。女同志一身制服,进门给侯卫东立正敬礼,倒把侯卫东弄得有些发蒙。 “春天,你是春天,快请坐。” 在侯卫东心里,春天还是县委招待所服务员的形象,此时一身黑色制服的春天很是英姿飒爽,两个形象相差太大,让他惊讶得差点合不拢嘴了。 “侯市长,春节您太忙,我不敢来打扰您,今天特地来汇报到成津县交通局的工作和思想情况。” 此语一出,令侯卫东顿时刮目相看,道:“春天的进步很大,转干了吗?” 春天还是保持着服务员的本色,主动给侯卫东续了茶水,然后才道:“侯市长,我有两件喜事,一是从中专班毕业了,拿到了中专文凭;二是转了干,目前在交通局执法大队工作。” 侯卫东没有想到春天居然能有如此出息,高兴地道:“在执法大队有工作证吧,给我看看。” 春天双手掏出了执法证,恭敬地递给了侯卫东。 侯卫东看罢,惊奇地道:“当中队长了?” “今年初才任命的。” “全市交通执法大队里有几个女中队长?” “就我一个。” “春天没有给我丢脸,了不起。” 春天一脸感激地道:“侯市长,我的名字是你改的,工作也是你安排的,能从招待所服务员成长为交通局执法大队的中队长,我的人生发生了巨大转变。一直以来,我都想当面说出心中的感激,可是又怕太冒昧了。” 安排春天到交通局工作,对于当时的县委书记来说,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对于春天来说就是一件天大的事情,而且能当上中队长,有自己的努力,更和侯卫东的推荐有关。她说到最后几句话,眼里充满了泪花。 晏春平已经与前女友吹了,他坐在旁边看着春天,眼睛有些发直。一身制服,让春天身上有了阳刚之气,又有女性的温柔,他正在心里琢磨:“也不知春天结婚没有?”侯卫东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春天道:“这两年要读书,又要工作,没有时间谈恋爱。” 晏春平对春天是一见钟情,心中暗喜,开始琢磨着如何要到春天的联系电话。 春天准备离开时,道:“春节前我就想来拜年,又怕打扰侯市长难得的休息日,今天我带了些土特产,是竹水河的野生鱼,放在后备箱里。”侯卫东笑道:“其他人到办公室送礼,我不会收,但是春天的礼,我一定要收。小晏,你去处理。” 晏春平得到了这个美差,乐呵呵陪着春天下楼。春天开了一辆交通执法车,没有进院子,两袋充了氧气的竹水河野生鱼放在了后备箱。 晚上回到家,侯卫东与小佳吃晚饭时,顺便讲了此事。 第361章 越往上走,越要讲政治(6) 小佳大发感慨,道:“人的命运真是难以琢磨,你的一句话彻底改变了春天的命运。任林渡为了副处级位置,整整奋斗了四年以失败告终,你和宁玥凑在一起摆谈几句,就完成了任林渡四年都没有完成的任务。还有,园林局办公室主任天天在张中原面前吹须拍马,什么事都去做,还是没有当上副局长,而我这个副局长得来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侯卫东笑道:“别在这里多愁善感了,现实生活比小说更精彩,总是充满了离奇的机遇,但是,所有离奇机遇都是有内在因素的。以春天为例,她内心深处渴望着改变命运,因此才能最终改变命运,她内心没有这种愿望,也就不会在众多服务员中表现得如此抢眼。有这个因,才有现在的果。还比如任林渡,他有县委办主任的经历,还有对处级岗位孜孜不倦的追求,有了前面的因,才有信访办副主任的果。一句话,生活很现实,怨天尤人只是为失败找借口,生活其实给了很多机会,只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准备,而让机会如空气一样溜走。” 小佳道:“你所说的很有道理,从每个成功者身上都可以读到这种因果关系,抓住机遇是成功者之所以成功的重要因素。可是我感叹的是另一回事情,是关于体制内的不公平,领导身边的人或是领导亲近的人,比寻常人有太多的机会,他这一次抓不住,下一次有可能抓住,机会的多少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 侯卫东摸了摸小佳的额头,开玩笑道:“你今天说话很有哲理,当了领导,确实不一样了。” 小佳道:“你们这些领导,将身边人安排得都不错,这同样是变相的腐败。” 侯卫东道:“你别理想化了,在现实生活中,作为领导,如果不为身边人谋福利,在身边人眼里必然就没有威信,以后说话就没有这么灵光。领导的选择既是现实所需,也符合人性,不准提拔身边人,这是违反人性,更是不现实的。”他反问道:“如果你是领导,你的秘书鞍前马后服侍了几年,放出去时,你难道不会为其说话吗?这是制度问题,也是人性使然。而且,跟在领导身边,等于领导带的研究生,耳濡目染,这些人至少比同龄人要见多识广,出去当领导多数还是称职的。” 小佳无法反驳侯卫东的说法,道:“我记得当年你在上青林工作的时候,最痛恨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现象,对刘坤空降来当镇长助理也很不服气,觉得不公平。” “此一时彼一时,到了哪个山坡就要唱哪首山歌,这是与时俱进,也符合人性。” 一边聊天,小佳一边在衣柜里找衣服,选了几件衣服,都不满意。 “我们是到赵姐家吃饭,又不是去相亲,随便穿一件就行了。” “我穿得好看一些,是给你面子,否则别人说侯市长的爱人穿得像乞丐,丢你的脸。” 终于,小佳换上了合适的衣服,光是换衣服已经用去了半个小时。 来到粟明俊家里,看见餐桌上的酒菜,侯卫东感叹道:“现在请客吃饭都是饭店,粟部长在家里请我们吃饭,这真是盛情啊。”又夸道,“赵姐的手艺真不错,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小佳还得好好学一学。” 粟明俊道:“张小佳当了副局长,这是好事,一定要庆祝。” 粟糖儿此时已经完全是少女模样了,相较以前,她安静中带着些羞涩,从厨房里端着菜出来。 在吃饭之前,粟明俊与侯卫东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随意地聊着。粟明俊道:“市委人事又要发生变化。” 侯卫东一下就意识到是什么事,道:“市委秘书长明确了吗?” “嗯,昨天朱书记跟我谈了话,他让我改任市委常委、秘书长。”粟明俊拍了拍额头,道,“由宣传部长改任秘书长,少见。而且秘书长这个工作太繁杂,不好做啊。” 朱民生既然找粟明俊谈了话,悬而未决的市委秘书长人选就算明朗了。侯卫东道:“依着沙州的传统,市委秘书长发展前途都还可以,黄市长、杨森林都当过市委秘书长。” 粟明俊道:“洪秘书长如今还是政法委书记。” 当初洪昂是周昌全的左膀右臂,朱民生来了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压周昌全的人,洪昂由市委秘书长改任了政法委书记,而且一任就是两年多,没有调动的迹象。粟明俊很含蓄地说了一句洪昂,意思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沙州当秘书长也会有坐蜡的时候。 侯卫东则笑道:“不管怎么样,一把手亲自点将,这是重视。现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去任了秘书长,这宣传部长的位置不知会被多少人盯上。” “秘书长也就是大管家,杂事多,以后空闲时间越来越少了。今天我们放开喝,一醉方休。”粟明俊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当了市委秘书长,就和朱民生绑在了一条船上,同命运、共进退了。 粟明俊担任市委常委、秘书长,对侯卫东来说是好事。他与市长黄子堤一直格格不入,如今有个好朋友当了朱民生的秘书长,增加了一个说得上话的强援。 当粟明俊醉眼蒙眬时,侯卫东暗道:“因果关系真是无处不在,当初如果不去帮助粟明俊,粟明俊就当不了常委,现在也就当不上市委秘书长。果然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侯卫东的酒量比粟明俊强得多,当粟明俊醉倒后,小佳和赵秀约了人打麻将,他则独自回家。 到了门洞,见到任林渡和温红从楼上下来。任林渡手里拿着手机,见到侯卫东,道:“侯市长,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林渡、温红,真是稀客,快上楼。” 温红手里提着一个礼品盒子,进门后,道:“侯市长,感谢你对林渡和我的关心,林渡说你喜欢喝茶,我特意从老家带了些茶叶过来。”岭西全省山地多,气候也适宜茶叶生长,各个地区都产茶,也有各自的牌子。 “哎,我和林渡是老朋友,你们也太客气了。” 温红问道:“嫂子没有在家吗?” “她有些事,要晚些时间才能回来。” 侯卫东嘴里客气着,心里却另有一番滋味。当初他与任林渡一起成为益杨县第一批招考干部,交往向来随意而自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任林渡在招考干部中处于核心地位。几年时间过去,人的际遇各不相同,如今任林渡和温红在晚上偷偷提着茶叶来拜访。他心里明白,从今天开始,他与任林渡的关系就跳出了青干班时形成的模式,而变成了官场最正常的上下级模式。 这是任林渡的凤凰涅槃,也是体制对友情的异化。侯卫东没有刻意改变这种趋势,真要刻意维系以前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反而会让大家都感觉不自在。 侯卫东端了些广柑出来,这是临江县特意选送的优质广柑,个个皮薄个圆、颜色淡红、味道醇正。温红赶紧拿起了水果刀,削的广柑皮又细又长,很有水平。 “我原本建议你到驻京办,后来市委考虑到信访力量还有待加强,所以把你充实到了信访办。”侯卫东并没有将实情完全告诉给任林渡。 任林渡道:“当初想到驻京办时,没有考虑到温红的因素,现在这种安排,既提升了一个职级,又能照顾家庭,已是最好的结果。在信访办,我把近几年的信访件整理了一下,关于国有企业以及南部新区的信访件一共七十四件,我整理了出来,明天送到你办公室。” 聊了一个多小时,温红和任林渡起身告辞。 侯卫东道:“你们稍等一会儿。”他转身到书房去拿了一套精装书,道:“我这里有一套少儿百科,这是当叔叔的送给任小淘的礼物。”任小淘是任林渡儿子的小名,当年大家都叫得顺口,侯卫东的印象也挺深。 任林渡笑道:“我们家的任小淘现在变成任小乖了,我还担心他太温顺了。” 出了门,温红挽着任林渡的手臂,道:“你这人表面上很外向,实质上自尊心也强得很。侯卫东是多年的老朋友,我们来走动走动,有什么关系。” 任林渡道:“正因为以前是朋友,所以我才不愿意到他家里来,如果是纯粹的领导关系,倒觉得无所谓。” 温红劝道:“侯卫东还是不错,我们送了两盒茶叶,他回送了一套书,这一套书至少一百多块钱,与茶叶价格差不多。” 任林渡深吸了几口气,道:“我要向侯卫东学习,先当龟儿子,然后再当老太爷。以前我在吴海县委办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肯俯首帖耳,现在我吸取了教训,多听别人讲话,管住自己的嘴巴,当一个完完全全的顺民。” 温红紧紧挽住任林渡的胳膊,道:“其实你当不当官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全家人在一起。”女人的心思挺复杂,既希望丈夫当官,又希望丈夫能守在家里,这两种矛盾统一,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的家庭着想。 第二天早上,侯卫东刚到办公室,任林渡过来,递上了一份清单,道:“侯市长,这是与国有企业有关联的上访件,我整理出来了,最后十件全部是与绢纺厂有关的上访件。” 侯卫东翻看了厚厚的资料,特意看了看绢纺厂的材料,抬头问道:“绢纺厂的材料,有没有原始件?” “原始件太多了,复印起来得几大本,我只是略作整理,如果需要原始件,随时可以送上来。”任林渡见侯卫东很重视自己的材料,便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心中暗自得意,不过脸上还保持着恭敬之色。 侯卫东脸上露出了一些笑意,道:“谢谢了,林渡,你有什么事情,多和晏春平联系。”他又将晏春平叫到了桌前,道:“任主任是老前辈,工作经验丰富,你平时多学着点,信访办是反映社情民意的机构,就是社会生活的晴雨表,你要经常向任主任汇报,明白吗?” 晏春平点头道:“我记住了。”他知道任林渡与侯卫东是老关系,不过被教育一顿以后,心里也在琢磨:“信访办是麻烦部门,大家躲之不及,侯市长让我与信访办保持联系,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的话,听到了任林渡耳中,却有另一番的意思,下楼时,心道:“看来我的分析是对的,侯卫东应该要对国有企业下手了,他这人天生就是啃硬骨头的,这一点,我确实不如他。”他想起晏春平的表情,暗道:“晏春平显然没有弄明白侯卫东的意图,这家伙还嫩了些。” 想到这一点,他用手轻轻拍了拍脸:“任林渡啊任林渡,你居然与晏春平一较长短,他是才毕业的菜鸟,和他比较本身就是悲剧。” 任林渡给赵林当了数年秘书,还在吴海县当了县委办主任,却没有弄到副处级,他明白赵林对自己不满意,与其被赵林打发,不如主动调走,这也是任林渡到市政府办公室的主要原因。到了市政府办公室以后,任林渡跟自己较劲,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专心专意研究领导的心思。 这一次,任林渡确实是猜中了侯卫东的心思,自从绢纺厂在春节前罢工以后,在保春节稳定的同时,侯卫东一直从多方面研究绢纺厂的解决之道。 “晏春平,交给你一个任务,收集全国国有企业改制的相关资料,越齐越好。” 晏春平这才明白了侯卫东的意图,他一拍脑袋,道:“难怪侯市长让我与信访办多联系,他既然要对绢纺厂下手,肯定要研究以前的问题,也得准备应对以后的上访,我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真是太笨了!” 第362章 有人要拿下侯卫东(1) 绢纺厂实施美人计 侯卫东在着手研究市属国有企业问题,市绢纺厂领导层也在研究着同样的问题。 在岭西的一处高档小区里,沙州市绢纺厂的几位高管聚在了一起。在春节期间他们各自坚守在岗位上,过了大年以后,蒋希东这才把几个人召集在一起。 蒋希东在家里摆了一桌,等到大家坐齐,道:“去年不容易,大家都挺辛苦,今天请大家喝一杯,大家鼓足干劲,争取早日实现我们的既定目标。” 每年春节,蒋希东都要特意请客,参加人为厂里的六大金刚,他们七人占据了厂里生产、销售各个部门。 碰了一杯酒以后,杨柏单独与蒋希东碰了酒,道:“我通过堂妹杨柳,摸了侯卫东的底,此人不仅是秘书派,同时也是实干家。当初他在成津县整治铅锌矿,敢于下手,不太好对付。” 蒋希东道:“既然侯卫东是能干人,那我们更不用担心,分管领导越是能干越是有思想,对我们越有利,我反而是担心他太年轻没有威信。”他举了举杯,又道:“我们订立的计划,这两年实现得都很顺利,可是现在出现一些意外情况,易中岭大家都知道此人,他这一段时间都在与我联系,想分一杯羹。” 副厂长高小军不满地道:“绢纺厂是我们七兄弟的,易中岭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凭什么来插手?” 蒋希东道:“易中岭和黄子堤的关系非同一般,黄子堤是他的靠山。我们的计划很完美,可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绢纺厂是国营厂,产权属于国家,人事权在市里,如果把我撤换掉,事情就会起很大的变数。”他叹道:“如果刘市长不出意外,对我们最为有利,可惜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杨柏情绪有些激动,道:“我在这里说一句大话,只要老大离开绢纺厂,任何人来当厂长都会面对一团乱麻,最终结果是灰溜溜地滚蛋。” “不要小瞧了市里这帮人,掺沙子,挖墙脚,这些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绢纺厂还有党委书记老项等人,他在绢纺厂工作了三十年,也和易中岭熟悉。只要让他来接我的位置,我们所有的心血都会成为一场空,我为什么要与易中岭虚与委蛇,就是要将他稳住,不至于关键一年在人事上出现变故。” 易中岭这步突如其来的乱棋,让绢纺厂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蒋希东见大家都有些沉闷,道:“万里长征都已经走了百分之七十,我们只能坚决往前走,把握三个原则,一是工厂生产要正常,二是技改要继续,三是始终保持微亏状态。另外交代三个任务,一是由我去和侯卫东接触,二是由高小军负责盯住易中岭,如果拿住了他和黄子堤的把柄,我们就算彻底成功了,三是杨柏要多抽时间去打理三家销售公司。” 这三个销售公司分布于沿海,是由在场的七个人共同投资的独立的销售公司。这些公司各有业务、各有渠道,绢纺厂百分之六十的销售是由这三家公司控制。 蒋希东道:“杨柏,据你了解,侯卫东最大的弱点在什么地方,是爱钱、爱女人还是爱赌?” “我家堂妹对他赞不绝口,他现在还没有明显的弱点,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父母名下有一个煤矿,日进斗金,凭他父母的工资以及侯卫东的工资,不可能拥有一个煤矿,我觉得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蒋希东喝了几杯酒,脸就愈发地有些黑了,道:“资本积累充满着血腥,既然有了这一条线索,杨老三,你盯着这条线来查,我则在明面上与他保持接触。” 按照沙州习俗,大年过后,各地各部门的生产、生活才陆续走上正轨,沙州市政府各个系统都在筹备着新一年的第一次大会,侯卫东也在牵头组织全市的经济工作大会。 真正要面对沙州全市的国有企业,侯卫东也只能摇头。2001年对企业进行了审计,现存的市属国有企业有三分之二亏损,发不出职工工资,不少职工的生活水平实质上比九十年代还有所下降。他从九十年代中期先后给县委书记、市委书记当过秘书,其间还当过开发区主任、县委书记,对沙州市国有企业改革的历史也比较清楚。 1996年,在全国范围内,采取多种形式探索搞活小企业的做法得到某种程度的肯定,改制风便吹进了岭西地区。当年的益杨县县委书记祝焱是坚定的“卖光派”,他几乎对益杨县属企业进行彻底改制,当时引起了不少争议。从实际操作情况来看,益杨县区域经济发展得比较良好,始终在四个县中一骑绝尘。祝焱在益杨树立了改革派形象,得到了省、市领导的赏识。 在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的步子要走得慢一些,市属企业的块头比县属企业要大得多,比如同为绢纺厂,益杨绢纺厂只有几百人,而沙州绢纺厂在职职工就有五千。因此,周昌全采取逐步探索的办法,把改制称为试点改革,主要集中在四种类型:小型国有工业企业、小型国有商业企业、小型集体企业和乡镇企业。 当时,周昌全曾经在常委会谈起国企改革:“改革试点是摸着石头过河,步子太大太小都不利于社会发展,我这一届首先把四小企业改制。至于市属的大型企业,就留给下一届领导,届时社会保障问题肯定比现在要好,进行改革不至于会引起社会动荡。” 侯卫东此时找到了当时的会议记录,他对于周昌全的看法是赞同的,只是他没有想到,周昌全当初没有解决的问题,几年之后就交到了自己手上。 看完会议记录,侯卫东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沙州国有企业已经出现了大问题,改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是国有企业问题是牵及全市的大问题,是一个系统工程,特别是社会保障,仅靠一位副市长是无能为力的。” 想起了朱民生和黄子堤两人,他不禁感慨:“如果周书记仍然在沙州,肯定会支持我,有领导全力支持,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在处理绢纺厂上,有两个难题:一是绢纺厂本身复杂;二是市委书记朱民生和市长黄子堤,这两位一把手并没有明确的态度,这让分管副市长有些难做。 当绢纺厂厂长蒋希东走进办公室,侯卫东这才将纷乱的思路丢在了一边,道:“蒋厂长,你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外地,不好意思啊。” 蒋希东黑脸浮现出笑容,道:“没有春节前的贷款,绢纺厂工人就不能过上一个好年,为了表示感谢,今天晚上请侯市长无论如何也抽点时间接见我们。” 侯卫东就把晏春平叫了进来,道:“你把今天晚上的饭局取消了,改在明天,今天晚上同蒋厂长吃饭。” 蒋希东道:“晚上,订在沙州大酒店。” “别安排在酒店,吃腻了,就在厂里伙食团,我觉得那里的味道挺不错。” “安排简单了,是对侯市长的不尊重。” 侯卫东不想与蒋希东啰唆,道:“对我最大的尊重是让绢纺厂红红火火。”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蒋希东不能坚持了,道:“那晚上我到市政府来接您。” “蒋厂长与我接触的时间短,不太了解我,我这人实在,不搞花架子,到了钟点,我直接过去。” 约了饭局,蒋希东这才坐得端正,将2001年厂里的总结送到了侯卫东桌前,道:“侯市长,这是厂里的总结以及今年的工作要点,您先审阅。”侯卫东早就让江津送来了财务报表,这两天,他只要手里无事,就将这份报表拿出来细读。他对这些经过加工的材料不感兴趣,接过材料,随手翻了翻,道:“先放在我这里,等我认真看完,再提意见。” “当前绢纺厂面临的主要问题、国际国内市场的分析预测、你们的想法、给市里的建议,这四点,你能不能简单谈一谈。” 等到蒋希东谈完,已是上午11点。 送走蒋希东,侯卫东在心里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蒋厂长头脑清晰、思路敏捷,对绢纺厂的情况掌握得很透。” 他把晏春平叫了过来,道:“那天你接到电话,说是绢纺厂党委书记项波想见我,你跟他联系一下,下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一个人来。” 蒋希东回到家里,又把副厂长高小军叫到了办公室。 “我今天去见了侯卫东,感觉他对厂里情况挺熟悉,应该是有针对性地对厂里进行了调研。晚上本来准备请他到沙州酒店,他坚持要到我们伙食团来。”蒋希东黑脸愈发地黑,道,“他是分管领导,我们有什么动作都瞒不过他,还是尽量获取他的好感,晚上有什么招数没有?” 高小军分管着销售,三教九流都见过,闻言道:“现在的人如狼似虎,不玩高雅,不搞曲线,都直奔女人和钞票而去,要拿下侯卫东,还得用这两个招数。” “千万不要弄巧成拙,要试探着来,他喜欢什么,我们以后就准备什么。” 高小军想了想,道:“晚上想点办法尽量劝酒;等他有三分醉意以后,再请他到小舞厅,把公关部几个美女请来,大家在一起跳舞;分手时,找机会给他放点高档丝织品,一步一步地加深感情,寻找机会。” 蒋希东特别交代道:“步子缓一点,别弄巧成拙,你去安排,只准成功,不能失败。” 下午,侯卫东与绢纺厂党委书记项波正在谈话,刘坤打来电话,道:“侯市长,黄市长请你到他办公室。” 放下电话,侯卫东对项波道:“项书记,黄市长找我,今天谈话到此为止。这是我的名片,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项波胖脸上满是笑容,道:“今天所说都是绝对真实的,我以人格担保,同时请侯市长替我保密,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侯卫东没有回答他,只是握了握手,道:“党组织如何在企业发挥作用是一个大课题,我希望绢纺厂在这方面出点经验。” 项波道:“如今是厂长负责制,我这个党委书记向来都是配盘的,但是今天与侯市长一席话,让我增添了信心,得到了鼓舞,回去以后一定加强党的建设,让党组织在厂里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侯卫东与项波一起出门,看着项波胖胖的背影,心道:“这人有些意思,也是个不输于蒋希东的人精。人精真是无处不在,不过我也不是傻瓜。” 黄子堤门前已经等了好几个人,都是部门的头头,等着市长接见。侯卫东是副市长,自然就有优先权。 黄子堤没有坐在办公桌后面,他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上,而其他几位头头则坐在了三人沙发上。 “侯市长,这边来。”黄子堤指了指那一张双人沙发。 侯卫东落座以后,见沙发上坐了南部新区的朱仁义、国土局局长俞平静、教委主任吴亚军,他便大致猜到了什么事情。 果然,黄子堤开口就道:“沙州大学位于益杨,尽管交通方便,毕竟位于县城里,影响招生,沙州大学已经数次提出要将大学搬迁至沙州南部新区。南部新区如今发展不充分,如果有一所大学进入,能有效提升人气,这是双赢之事。市政府定下了大方向,具体操作就要交给侯市长了。今天在场的几个人就可以成立工作小组,侯市长为组长,在座的人为成员。” 侯卫东一心想抓好国有企业,搬迁沙州大学又是一件麻烦事情,更让他不舒服的是,如此重大的一件事情,黄子堤在事先根本没有和他商量。他尽量委婉地道:“南部新区肯定是欢迎沙州大学迁入,我愿意当工作组副组长,还是应该由马市长当组长,他分管教育,又曾是益杨县委书记,两边都好做工作。” 黄子堤解释道:“这事我跟有财市长谈过,他也有具体困难。他在益杨工作这么多年,刚升为市长,就把沙州大学从益杨挖到沙州,这会让他很难面对益杨的干部,我跟民生书记谈过这事,这也是民生书记的意思。” 两位主要领导都是这个看法,侯卫东只得表示同意。 刘坤送过来一个材料袋,里面装着沙州大学搬迁的材料。 谈完了沙州大学的事情,黄子堤道:“卫东先熟悉一下材料,然后要在市委常委会上将这个方案提出来。” 侯卫东是副市长,但是没有进常委,涉及相关议题他只能是列席,可以介绍情况。 谈完了沙州大学,教委主任吴亚军等人便离去,侯卫东也准备离开,黄子堤道:“卫东稍留一下。” 这一次,黄子堤坐回到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道:“绢纺厂效益不太好啊,春节前突然搞了一次罢工,弄得市里很被动。绢纺厂涉及六千多职工,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则是影响沙州全局的问题。” 侯卫东收集了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信息,如今还在头脑中过滤,道:“绢纺厂是典型的计划经济产物,涉及面太大,很多事混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我目前还在进行调研。” 黄子堤道:“调研结果应该尽快出来,时不我待,如果任由绢纺厂走到破产边缘,我们这帮人就是犯罪。既然现在的领导不能搞好绢纺厂,就另寻能人,将工厂盘活。” 改革开放已经走过了无数个年头,以前对于国有企业改革主要集中在调整国家与企业的关系上,诸如承包制等等。如今随着《公司法》等法律法规的实施,改革已经逐渐指向了所有权领域。侯卫东在思考问题时,并没有把更换领导人当做一道良方。更换领导人在改革开放初期还算一个不错的办法,进入新千年以后,在体制未变的情况下,通过更换领导人来拯救一个企业,已经被证明效果并不明显或者说并不长久。 侯卫东没有轻易地接过黄子堤的话,道:“蒋希东管理工厂还是有一套,我去看过工厂,工厂井然有序。这种大厂,能管到这种程度,也算不错了。” 黄子堤道:“工厂井然有序,这说明不了问题,关键问题是效益,没有效益,工厂就算是个花园,有屁的作用。侯市长的调研工作一要深入,二要加快速度,要争取在今年解决绢纺厂的问题。” 侯卫东强烈地感受到了黄子堤的变化,相比当秘书长时,他从气质到说话方式都发生了变化,有时感觉就如变了一个人。 在前往绢纺厂的路上,望着窗外倒退的行道树,侯卫东慢慢琢磨与黄子堤的谈话。 第363章 有人要拿下侯卫东(2) “以前当副职时,他还有一丝玩世不恭的味道,当了市长以后,说话办事就严肃得多,甚至还有些独断。” “以前他一直从事党务工作,没有管过经济工作,如今成了行政一把手,难道突然就成了经济工作的内行?” “如果突然换掉蒋希东,会不会对生产造成影响?” 很快,小车来到了绢纺厂。蒋希东尽管没有到市政府来迎接侯卫东,却穿了一身工作服,独自一人站在门口。 透过车窗玻璃,侯卫东老远就看见了蒋希东,身穿工作服的蒋希东一动不动,和工厂大门浑然一体,如一尊历史悠久的雕塑。 副厂长高小军把公关经理兰沁叫到办公室,先讲了一番厂里的困难,又讲了市里可能出台的政策,然后道:“绢纺厂的命运从某种程度来说,就掌握在市里几个官老爷手上。我们这些为之流过血、流过汗甚至卖过命的人,只是这些官老爷的打工仔,他们随时可能剥夺我们的一切……” 兰沁没有被高小军忽悠住,打断他的话,道:“高厂长,是不是让公关部又施美人计?” 高小军干咳两声,道:“都是为了厂里好。” 兰沁看了高小军两眼,道:“公关就是做这事的,不就是跳舞吗,别说得这么深沉。” 高小军道:“我这是话糙理不糙。” 向兰沁交代好以后,高小军便来到了伙食团。等了半个小时,就见到侯卫东与蒋希东一起走进伙食团。 论喝酒,侯卫东从上青林一路冲杀而来,具有丰富的酒桌经验。当厂里众人想要展开车轮战时,他首先使用对付群殴的捆绑战略,道:“今天我订一个规矩,蒋厂长是绢纺厂主帅,要搞好绢纺厂的工作,蒋厂长责任最重,因此,大家敬我一杯酒,我都要与蒋厂长一起喝。” 这就是酒战中以弱对强的典型战术,无论绢纺厂诸人如何坚持,侯卫东都与蒋希东牢牢捆绑在一起,如此一来,厂里的群狼战术便很难奏效。当然,这也是因为侯卫东是副市长,厂里人不好过于强迫。从父亲口中,晏春平知道侯卫东酒量极大,可是当秘书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侯卫东喝酒,只可惜,捆绑战术有效遏制了群狼战术,让他没能够一睹风采。 晚宴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中结束,蒋希东借着酒力,握着侯卫东的手,道:“侯市长,厂办的同志听说你要来,都很激动,厂里有个工人活动室,条件还行,同志们等着你接见。” 侯卫东抬手看了看表,道:“时间也不早了,改天吧。” 蒋希东握着手不放,道:“同志们都热切盼望着你,在活动室等着,还请侯市长能给他们鼓劲。” 解决绢纺厂问题,还得依靠厂里的人,侯卫东有意与绢纺厂的领导拉近关系,于是点头道:“那好,我与同志们见一面。” 在活动室里,公关部兰沁带来了四五个女职工,她们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着些闲话。等她们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连忙将瓜子收了起来,站起来鼓掌。兰沁拿着话筒,用普通话热情洋溢地道:“尊敬的侯市长,我代表绢纺厂四千六百名女工,对您的到来表示衷心的感谢。”她的普通话字正腔圆,一下就把档次提了起来。 看着花枝招展的女同志们,侯卫东没来由想起了段英和二姐侯小英,她们两人都曾经与这些女工在一条战线上,唯一的区别是段英和二姐侯小英跳出了工厂,而这些女同志们还在厂里。 侯卫东简短地讲了话以后,便开始按计划唱歌、跳舞。 绢纺厂有四千多女工,公关部经理兰沁是公认的美女,从相貌到谈吐都是上上之选,侯卫东见到如此美女也是眼前一亮。 “我叫兰沁,是绢纺厂办公室工作人员,欢迎侯市长到绢纺厂视察。”在对外交往时,公关部是独立设置的部门,而且职能挺广泛;在本市和人打交道时,兰沁就是以厂办副主任的身份出现。 侯卫东道:“甭说这么客气,我到工厂是了解情况,别用视察这两个字,用这两个字太生分了。” 兰沁很快发现对方温文尔雅,腰挺得笔直,没有任何不良企图,比有些猥琐干部强得太多,这让她顿时生出些好感。聊了几句以后,她开始谈起厂里的情况,道:“沙州绢纺厂遇到了困难,要想摆脱困境,还得请侯市长妙手回春。”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侯卫东继续保持稳重的态度。 兰沁咯咯笑了几声,道:“我一个办公室工作人员,能有什么高招,只是切身感受,绢纺厂必须得进行改革了,否则将和几个县属绢纺厂一样的结局。” “那说说改革的方向。” 兰沁落落大方地道:“以前改革一直是调整国家与企业的关系,根据最新《公司法》以及有关公司的政策,绢纺厂这种企业最终还得走股份制的道路。” 几句话说出来,倒让侯卫东有些刮目相看,道:“你是学校分到厂里的?” “纺织学院的,1997年分配到了厂里。” “那我们是同时代的,我比你早几年。” “我怎么能和侯市长相比,你是天上的星星,我们这些女工是地下的蚂蚁。” 一曲舞罢,公关部另外的美女又主动邀请侯卫东。 蒋希东则请兰沁跳舞,一边跳,一边问道:“侯卫东如何?” 兰沁也是绢纺厂内部情况的知情人之一,她道:“比黄子堤好,没有色心,我们谈论的都是工作,基本上是我在谈,他在提问。” 蒋希东马上就指示道:“等会儿你再去同他跳舞,别问得太直接了,你特意提起山东诸城,试一试他的反应。” 蒋希东两次向侯卫东汇报工作,一直想准确掌握这位主管副市长的态度,而两次见面,侯卫东只是不停地问,却不肯明确表态,此时他急于想多方面了解市政府真实准确的态度。 第三曲舞开始,兰沁抢到侯卫东面前,优雅地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道:“侯市长跳舞的水平真高。” “水平真高,这个结论如何得来?依据的是什么标准?我已是多年没有跳舞了。” “舞跳得好不好,舞伴最有发言权,我跟侯市长跳舞时,感觉风行水上,很流畅,很轻松,女伴的评价就是标准。”兰沁是厂里的公关经理,聪明而有亲和力。她知道男人喜欢听什么,就继续恭维侯卫东,同时开始按照蒋希东的安排继续在谈笑间试探,道:“对政府领导,我第一崇拜的是山东诸城的陈光市长,第二就是侯市长。” 侯卫东哑然失笑,道:“陈光市长是改革先锋,你崇拜他很合理,但是崇拜我则是给我戴高帽子,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兰沁落落大方地道:“我经常听到有工人在骂陈光,说他是陈卖光,我和同事们对于这件事也争论得厉害,我个人赞成陈市长的改革,不知侯市长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道:“当时诸城情况和益杨县的情况相似,县属企业大面积亏损,陈市长的做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背上了骂名,祝焱书记当年也被骂成了祝卖光。” 闻听此言,兰沁喜不自禁,脸色越发地红润了。 跳了几曲,侯卫东的意思也就到位了,他对蒋希东道:“蒋厂长,感谢盛情,时间不早了,我先告辞。” 蒋希东黑脸上荡漾着笑意,道:“侯市长,绢纺厂开发了一些新品种,请市领导多提宝贵意见。” 高小军就安排人送进了几个纸盒子,蒋希东笑道:“还请侯市长帮着宣传最新的沙州丝。”侯卫东对收钱之事很顾忌,对于收一件丝品则没有任何心理障碍,道:“我希望沙州绢纺厂能拿出货真价实的产品,彻底扭转当前的困局。” 离开了绢纺厂,晏春平心潮澎湃,他正是充满着青春骚动的时期。在读大学时,他在农村同学中条件还算不错,可是在城市同学眼里还是来自农村的学生,飘荡在城市各个角落的美女都如高傲的白天鹅,让他这个土头土脑的学生只能远观而不能靠近。这些校园里美丽的身影已经深深留在了晏春平的心灵深处,有美好的回忆,也有些许的遗憾。 此时,在绢纺厂遇到的几个美女,个个都貌美如花,不逊于系花和校花,更核心的是,这些美女主动邀舞,态度如春天般温暖,这就让晏春平很是受宠若惊。回到家里,他睡在床上,想着一个个香喷喷的美女,暗道:“我这是狐假虎威,一定要把侯卫东侍候好,争取当个好秘书,以后混个好前程。” 侯卫东所思所想与晏春平完全不同,他回到家里,将两套沙州丝打开,让小佳来评定其好坏。 小佳穿了沙州丝,在镜前扭了一会儿,道:“我觉得和杭州、苏州的丝织品也差不了多少,样式也不错,更专业的意见就提不出来了。” 侯卫东回想起整个接待,有些失神。 “老公,你愣着想什么?” “绢纺厂的事。” “这事你也不是专家,找何勇来问一问不就清楚了,他在这个行业混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清楚。” 侯卫东不喜在家里深入谈公事,道:“此事到时再说,我先洗澡,喝了酒头昏脑涨。” “你也是,当了副市长,还要傻着喝酒,你以为还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啊。” 进了卫生间,将热水器开到最大,一股股热水将侯卫东身体包围。侯卫东将绢纺厂财务报表,工厂实际情况,蒋希东等厂领导、江津等经济部门主管领导、杨柏、项波、兰沁等各方面意见糅合在一起,绢纺厂在他心目中渐渐立体了起来。 “绢纺厂并没有估计得这么糟糕,只是我的意见怎么总是与黄子堤不一致,这倒是一件麻烦事情。” “也不知道朱民生对此事的真实看法。” “黄子堤为什么这样不谨慎,非得将蒋希东弄下去?” 早上起床,侯卫东接受了小佳的意见,给二姐打了电话:“二姐,什么时候来看妈,你好久没有回来了。” 侯小英道:“这么早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情?” “没有事情,不能打电话问个好吗?” 侯小英笑道:“从你和张小佳开始谈恋爱,你就没有这么早给我打过电话。” “今天请你和姐夫吃饭。” “小三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且从小就是,到底什么事情?” “市绢纺厂的事情,你们是专家,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挂了电话,侯小英回到卧室,又溜回到床上,道:“小三要请我们吃饭。” 何勇是夜猫子,早上最喜欢睡懒觉,听到了侯小英的话,睡意全无,眼睛立刻就睁开了,道:“小三找我们,多半是为了绢纺厂的事情,你说,我们能否把绢纺厂吞下去?”这是他藏在心头多年的想法,此时侯卫东当了副市长,而且分管国有企业这一块,何勇心里的想法又抖动起来。 侯小英道:“我们的厂小是小一点,可是资金不缺,也有市场,何必去蛇吞象,小心吞不了象,我们被呛死。”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如今小三当了副市长,天时、地利、人和占齐了,我们能将绢纺厂吃进来,这一辈子就大发了。” 侯小英蹬了何勇一脚,道:“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大的饭,别眼大肚皮小,到时撑死你。” 趁着何勇还赖在床上,侯小英拿着手机来到了卫生间,关上门以后,拨通了侯卫东的电话,道:“小三,何勇想打市绢纺厂的主意,你别理他,我们不愁吃喝,何必做能力以外的事情?” 在小时候,侯小英没有姐姐样,侯卫东没有弟弟样,两姐弟没有少打架,长大以后,两姐弟的感情反而更深。 侯卫东道:“对于我来说,谁来经营绢纺厂,绢纺厂采取什么经营方式,采取什么所有制形式,都是可以接受的,但前提有两条:一是确保国有资产不流失,二是合理安置六千多工人。姐夫如果有这个本事,我也支持。” 侯小英知道自家实力不足以吞下绢纺厂,道:“我是在卫生间给你打电话,如果姐夫提起此事,你千万别给他任何希望。我们老侯家十几代人才出了一个厅级干部,不能因为这些事受牵连,否则我爸也不会天天守在火佛煤矿。你这小子倒天生是发财的命,几年前低价买了煤矿,现在睡着都要笑醒了。” 侯卫东道:“我知道分寸,二姐。这些年来,我手里也有些小权力,你们从来没有找过我,二姐,你是真正对我好。” “嘿,别说了,肉麻兮兮的。” 何勇和侯小英起床以后,开着车来到了市政府。晏春平早已经在此等候,将两位迎了上去。 何勇是大胖子,在工厂里很有些威严,但是在侯卫东面前,他完全是和气的大胖子,开着玩笑:“侯市长,我在企业摸爬滚打了近二十年,自己办厂也是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跨进分管副市长的办公室,深感荣幸,看来我们沙州企业发展的春天到了。” 侯卫东故意开玩笑,一本正经地道:“何总,侯总,我找你们两人来,主要是了解绢纺厂的情况,哪位领导先谈?” 何勇道:“我们厂是吴海丝绸有限责任公司,现有员工960人,高中级技术、管理人才178人;在国内还算先进的制丝设备192台,丝织机95台,产有19/21d到200/250d各型白厂丝、双宫丝、优土丝等优质丝类产品,另外还有坯绸、绢纺原料及附产物,如今效益还不错。” “你们厂和市绢纺厂相比,如何?” 何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形象地说,市绢纺厂就是国军,我们厂就是共军,如今共军想吃掉国军,还请侯市长给予支持。” 侯卫东事先与侯小英有过沟通,心里有数,道:“今天请姐夫当评判员,而非运动员,你客观地给我分析市绢纺厂面临的情况,至于以后如何走,到时再说。如果搞股份制,也欢迎战略投资者。” 何勇在纺织行业摸爬滚打了二十年,极具专业水准,他谈了一个多小时,侯卫东收获很大。 “中午,回爸妈家里吃饭?我让老妈准备好吃的。”侯卫东发出了邀请。 何勇正有此意,走出办公室之前,道:“小三,刚才是谈公事,我确实还有私事要麻烦你,沙州企业只有市绢纺厂才有丝绸自营出口权,这两年东南亚市场很不错,我没有外经贸部核发的丝绸自营出口权,限制了发展。” 侯卫东马上给江津打了电话,在电话里谈了吴海丝绸厂的情况。 第364章 有人要拿下侯卫东(3) 江津对这个厂很熟悉,知道厂长何勇与侯卫东的关系,道:“吴海丝绸厂发展势头良好,他们如果想要丝绢自营出口权,在今年之内应该可以办下来。” “这事就麻烦江主任了,我们不仅要引进企业,同时要把沙州本地企业推出去。”侯卫东在发表自己看法时,顺口表达了感谢之意。 侯卫东放下电话,道:“如果顺利,今年之内搞定。” 何勇在2001年就为这个自营出口权费了不少脑筋,也花了不少钱,却没有办下来。他感慨地道:“小三,你一定要好好当官。你在台上,我们不怕被人欺负,办事也容易,千万别在经济上犯错误,要用钱,让二姐给你。” 侯小英狠狠地白了何勇一眼,道:“上次整顿基金会时,小三拿了三十万来捞人,这三十万你还没有还。” 何勇“嗬嗬”笑道:“你是我们家实权派,你说了算。” 这一次谈话,让侯卫东对丝绸行业的认识加深了一步,他给办公室打了电话,问道:“去查一查,去年市绢纺厂出口额是多少?” 整个沙州有出口权的企业,不超过十家,办公室人员很快查了出来:“报告侯市长,2001年市绢纺厂累计出口700万美元。为满足出口量的增长和客户需求,已经新建年产460吨异条份白厂丝自动生产线一条,建成以后,产品能出口到印、日、韩、美等国家和地区。” “这个蒋希东,还真是一条狡猾的狐狸!”侯卫东轻声骂了一句,“欺负我不懂丝绸行业,但是长得有嘴巴可以问,长得有眼睛可以看,还有大脑能分析问题。” 下午,召开了市政府常务会议。在既定议题结束以后,黄子堤对副市长马有财道:“今年春节前后都有上访人到首都,按照年初签订的责任制,如何处理相关责任人,也应该提出来研究。没有奖惩,责任制就是一纸空文。” 马有财分管信访工作,听到黄子堤突然提起此事,立刻把皮球踢给了侯卫东,道:“侯市长,两次到首都上访都是绢纺厂的人,你先提一提处理意见。” 侯卫东轻描淡写地道:“总算及时将代永芬带了回来,没有闯更大的乱子。” 黄子堤略略提高声音,道:“这还不算乱子!带着农药去首都上访,如果真的出了大事,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他加重了语气,道,“卫东市长,让绢纺厂这样乱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是处理小组组长,又是分管领导,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提交常务会讨论。在方案没有做出来前,也不能坐视厂里情况坏下去,几千人的大厂,出了事如何了得。首先考虑更换领导人。” 这是黄子堤第二次抛出这个观点了,侯卫东暗自纳闷:“绢纺厂问题异常复杂,有历史原因、体制原因、市场原因,当然也有人的原因,如果换人就能解决问题,这样处理问题未免太简单化了。”他试探着道:“蒋希东管理经验丰富,如今这个状况,不适宜换将。” 黄子堤道:“不换将,绢纺厂还要继续维持现状吗?” 作为黄子堤秘书,刘坤一直在旁听会议。听着侯卫东与黄子堤的对话,暗道:“侯卫东这人还真是刺儿头,以前在青林镇跟赵永胜对阵,当了副市长又和黄子堤不对付。人啊,还真他妈的贱!我一心一意为领导服务,他妈的,还总是得不到重用!” 回到了办公室,刘坤给易中岭打了电话,低声道:“黄市长提出了要换领导人,侯卫东在会上抵着。” 易中岭道:“黄市长心太软了,有时搞一搞一言堂才有威信,你要多劝劝他嘛。”又道,“晚上有空没有,一起欢喜,能不能把你姐夫约出来?” 刘坤道:“只能算是准姐夫。” 易中岭哈哈笑道:“准姐夫也是姐夫,这尊财神爷,我还真得去拜一拜。”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暗自琢磨会上的事:“也不知朱民生对绢纺厂是什么态度,他的态度太重要了。” 如何得知朱民生的真实想法,这倒让侯卫东有些犯难。作为副市长,不能有事无事跑市委书记办公室。这就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而这个契机就很有些考究。 正在苦思,侯卫东接到了楚休宏的电话:“侯市长,我是楚休宏,周省长这几天准备到沙州来一趟,搞一搞调研。” 侯卫东大喜,道:“欢迎周省长,我正有许多问题想请教老首长,具体时间定下来没有?” “暂时没有定,估计就在半个月之内。”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侯卫东直接给周昌全打了电话,道:“老领导,春暖花开了,你什么时候来视察。我接到了休宏的电话,就想问一问您大体的时间。脱尘温泉重新修了网球场,达到国际标准,到时我陪老领导打几局。” 周昌全此时又重新开足了马力,早已没有前一阶段的休闲,道:“我看了去年报表,沙州工业全面落后于铁州,距离越来越远,你的任务很重啊。” 侯卫东道:“我好久没有聆听老领导的讲话了,心里空落落的,沙州工业如何发展,还请老领导指点迷津。” 三天以后,侯卫东接到了周昌全秘书楚休宏的电话:“卫东市长,周省长明天要到沙州,上午九点从岭西出发,要看一个国有企业、一个私营企业,再到南部新区走一走,下午听工作汇报,五点去打网球,吃完晚饭回岭西。” 听到如此安排,侯卫东很是感动,如此安排等于周省长是来视察侯卫东的工作。 市委办公室接到省政府办公厅的通知以后,赶紧向朱民生作了汇报。朱民生道:“请黄市长、卫东副市长和粟秘书长到小会议室开会。” 说了此语,他又道:“三点钟,请卫东副市长到我办公室来,通知黄市长三点半过来开会。” 侯卫东接到通知,准时赶到市委。到了朱民生办公室门口,正好遇到秘书赵诚义走出办公室。 赵诚义见到侯卫东,很隐晦地道:“三点半,黄市长过来开会。” 这一句话表面听起来平平常常,侯卫东却品出了不同的味道:“朱民生召集开会,肯定是为了周昌全视察一事,提前半个小时来见面,则意味着他有话单独要说,或者是单独要问。这也意味着,朱民生和黄子堤似乎也有些不太和谐。” 他对赵诚义友好地笑了笑,走进朱民生办公室。 朱民生正在低头看着文件,等到侯卫东进门,放下笔,道:“侯市长,明天周省长要来视察,这事我已经提前让办公室通知了你。周省长要视察一个国有企业和一个私营企业,还要到南部新区去,工业和南部新区都是你在分管,先说说你的打算。” 侯卫东已经与楚休宏作了沟通,胸有成竹,道:“国有企业,我建议视察沙州烟厂,这是周省长当年亲自引进的企业,现在已是沙州市的税收大户。私营企业,我建议看一看庆达集团的沙州机械厂,这是成功引进的私营企业,有代表性。” “你选的这两个点都不错,我没有意见,等会儿黄市长也要来开会,到时你再提出迎接工作方案。”朱民生一辈子都在琢磨人,他听到周昌全视察的内容,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就准备将接待工作全部丢给侯卫东。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朱民生彻底适应了市委书记的角色。他初到沙州时,压制过侯卫东等人。此时经过了换届选举,他对局面的掌控能力大大增加,同时对侯卫东也有新的认识,再压制他只怕适得其反,便开始放手使用侯卫东。 朱民生话锋一转,道:“绢纺厂罢工事件发生以后,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解决沙州市属企业大面积亏损的问题。看了年度报表,感觉触目惊心,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周省长这一次到沙州来视察,就是一个好的契机,可以将沙州市属企业改制问题向周省长作一次汇报。” 朱民生的想法倒与侯卫东不谋而合,侯卫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此时的观点与黄子堤已经有些不和谐,如果再与朱民生不对付,副市长的日子必将难过,此时与市委书记朱民生观点一致,事情就好办了。他道:“通过前一段时间调研,我也认识到了问题,我马上组织相关部门研究企业。” 朱民生当年在组织部时,到过山东诸城,对那里改革印象深刻,问道:“当年山东诸城进行改革的时候,你在哪里工作?” 侯卫东已经安排晏春平收集诸城资料,此时听到朱民生也讲起了此地,便微笑道:“我那时还在益杨县上青林镇工作。” “诸城有一句话,‘你注册我登记,你赚钱我收税,你发财我高兴,你违法我查处,你破产我同情。’这句话,我记在心里有好多年了,这就是比较正常的政府与企业的关系。”他冷脸上没有多余表情,道,“企业改制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哪怕是前面有例子,但是由于各地情况不同,还是会遇到很多问题,不可掉以轻心。” 谈了二十来分钟,市委秘书长粟明俊也到了办公室。朱民生向粟明俊交代了几句,道:“三点半,在小会议室开会,你们两人先过去。”侯卫东和粟明俊就一起到了小会议室,此时,刚好是三点二十五分。 “明天周省长来视察,我看了安排,就是专门来看你的工作。”粟明俊看了省政府办公室的传真,心里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 侯卫东呵呵笑道:“周省长主管全省工业,他到沙州,肯定要看工业发展情况,不光是来看我。”他压低了声音,道:“秘书长,你给透露点内幕消息,去年全市工业企业全线亏损,朱书记到底是什么态度?我想问的是真实态度,以利于下一步的工作。” 粟明俊与侯卫东是老关系,两人私交甚好,算得上是政治上的共同体,不过,作为市委秘书长,有些话提前说了未必是好事,想了一会儿,才道:“进行企业改制,始终有国有资产流失的嫌疑,此事可大可小,朱书记现在还没有完全下决心。” 正说着,刘坤走了进来,将黄子堤的手包和茶杯放在了桌上,招呼了粟明俊一声,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黄子堤和朱民生一齐走了进来,两人谈笑风生,亲密无间,谈话内容就是如何接待周昌全。 刘坤跟在黄子堤身后,听到两位领导议论,暗忖:“周昌全也就是一个副省长,还要做什么迎接方案,完全是小题大做。” 十分钟未到,迎接方案就确定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侯卫东全权负责,粟明俊配合。” 谈完了迎接方案,朱民生道:“周省长是沙州老领导,他来视察,是解决市属企业问题的难得机遇,这才是我们今天研究的重点。侯市长,你是分管领导,先说。” 侯卫东稳重地道:“看了年报,我心里很着急,如果不解决国有企业亏损问题,别说追赶铁州,只怕还会有较大的隐患。我通过前一阶段调研,有了些个人想法。” 朱民生冷着脸,道:“我们这是小范围研究工作,就是要听真话。” “我的想法就是全面改制,将市属企业全部推入市场,也就是一刀切,不管效益好坏,都改。以后沙州政府只管政府的事,不管企业的具体经营。” 侯卫东所说的观点全部是经过调研和思考后的观点,其思路与朱民生很接近,因此,听在朱民生耳朵中,则是另外一种感觉,他下意识点了点头,暗道:“难怪侯卫东深得周昌全信任,年纪轻轻就派到成津收拾残局,此人确实可用。” 侯卫东的步子如此之猛,让黄子堤有些意想不到,他皱着眉头,心里很不痛快:“侯卫东这人天生反骨,天生桀骜,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在市政府这边研究,直接捅到了朱民生面前。” 他担心侯卫东越说越深入,打断道:“国有企业问题由来已久,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觉得应该个案解决。如果操之过急,会起到反作用。比如绢纺厂,春节前后出了多少乱子,给沙州造成了极为不良的影响。我认为应该按照相关规定,撤换绢纺厂主要领导,加强管理,苦练内功。只有根据不同情况,对每个企业进行解剖,才能解决问题,又不出大乱子。侯市长的方法过于冒进,出了事,就是几千人的大事,谁来负责?我看市委、市政府都不能为此负责。” 朱民生道:“绢纺厂要撤换主要负责人,也不是不行,但是,新任之人能否驾驭住六千人的大厂,这是一个问题。” 黄子堤有心换掉蒋希东,见朱民生态度含糊,就用肯定的语气道:“绢纺厂中层以上骨干有三十来名,其中大学本科占了一大半,这些人有文凭、懂经营,加上有卫东市长坐镇指挥,应该撑得起局面。”他这一抬是连消带打,一是实现换掉蒋希东的目的,二是倘若换了人搞不好,侯卫东这个分管领导也难辞其咎。 朱民生原则性地道:“领头羊一定要选好。” 侯卫东见话题被引诱到了绢纺厂领导层上面,暗自焦急,话就说得很直白,道:“全市与绢纺厂同性质的工厂至少有四家,我认为还是应该在全市统一改制思路,分步实施。” 朱民生点了点头,道:“嗯,就是应该全市一盘棋,改制是势在必行了。” 黄子堤眼见着就要实现目的,没有料到侯卫东跳出来打岔,道:“改制的话题也不是新鲜话题,以前周省长在当市委书记时,考虑到各个企业的特殊性,所以才部分改制,改制的都是小、弱企业。如果把市属企业全部改制,涉及数万产业工人,闹起来不是开玩笑的。我认为仍然要从相对小、弱的企业施行,绢纺厂这种大块头,还是放缓一步,先换一换领导人,等到经验更充足时再实施改制。” 他摸准了朱民生求稳的心态,将改制的后果说得很严重。 朱民生面色更加凝重,沉吟了一阵子,道:“黄市长说得有道理,我们折中一下,先制订一套改制办法,然后分步骤施行,先小后大,先易后难,花个几年时间,逐步解决国有企业问题。” “卫东市长,我和黄市长定了思路,今天你加个班,将今天讨论的核心意思形成书面材料,明天向周省长汇报。”朱民生补充了一句,“稿子在今天晚上10点钟送到我家里,我最后还要过目。” 第365章 有人要拿下侯卫东(4) 这个折中方案,让侯卫东略略有些失望,心道:“朱民生此人表面上冷峻,实质上性格并不强硬,明明打定主意全面改制,经黄子堤反对,却又变成了逐步实施,主帅摇摆不定,必将累死前锋大将。” 此时,他不禁怀念性格刚硬的周昌全。 蒋希东终于被撤职 开完会以后,刘坤给易中岭打了电话:“易哥,今天开了小会,你说的事情很有希望。” 易中岭道:“晚上,我派车来接你,我们两兄弟去潇洒一下。”他出身于国有企业,尽管是一个蛀虫,对国有企业却有着近乎于偏执的热爱,成为绢纺厂这种大厂的领导者,才能真正满足他潜藏在心底的欲望——既有对钱财的渴望,也有当领袖的欲望。 晚上,易中岭开着车将刘坤接到了自己的王国,对,就是王国,关上了门,他就是国王。 “老易,我才喝了酒,就算是山珍海味也吃不下了。”刘坤酒量一向不太好,晚上同几个局行的头头喝了酒,头还在发昏。 易中岭神秘地笑道:“让你过来,就是来解酒。”他站在窗前,指着屋左侧的一幢极不起眼的火柴盒房子,道:“你一直在嘲笑我修了一个小仓库,今天我们就在仓库里度过欢乐一夜。” 刘坤知道易中岭鬼板眼多,可是看着平淡无奇的房子,还是摇了摇头,道:“是不是在吹牛?” “那我们就去瞧一瞧。” 易中岭从桌旁拿了一个对讲机,道:“姑娘们,接客了。” “我操,还当真开了一个妓院啊!” “不是妓院,是罗马皇宫。” 带着一丝嘲笑,刘坤跟着易中岭进了那个火柴盒子。推开房门时,只觉房门甚为沉重,里面的音乐声却疯狂地扑了出来。 “今天这个场面是专门为老弟所设,尽情欢乐吧。”易中岭在刘坤耳边大声地道。 刘坤跨入了厚重的大门,顿时被震撼了。房间布置成了小型的迪吧,灯光闪烁、旋转,极具节奏感的音乐在空中激烈地碰撞着。有两个女人站在屋内,随着音乐扭动着身体。 这两个女人穿着半透明的比基尼,脸上戴着蝴蝶眼罩。 刘坤只觉得身体发热,咽了咽口水,回头看易中岭,易中岭已将外套脱掉,大声道:“里面温度保持在28度,老弟脱掉外衣,疯狂一把。” “无功不受禄,易总。” “你这人就是婆妈,我们是兄弟,有福同享,今天什么都不要谈,我们比一比谁的体力好。” 说话间,陆续有女人从侧门进来,十来个比基尼女子出现在屋里。 易中岭跑到台子上,拿起话筒,在一阵紫光下,他激情四射,道:“今天的主人是这位帅哥,姑娘们,疯狂起来吧。” 刘坤头脑有些发昏,在并不宽大的空间里,各个角落都是比基尼女郎的身影。很快,他就陷入了比基尼女郎的包围之中,喝了几杯葡萄酒以后,外衣也被扯掉了。 现场的气氛很快感染了刘坤,他彻底放开了,在屋里追逐着一位丰满的女郎,终于在角落里将她按住,扯开胸罩,柔软的两团便迸将出来。“比得上段英了。”在这一时刻,刘坤脑中突然闪出了段英的身体,他带着一股子怒气,蹂躏着自己按住的女子。 “别扯面罩,这是讲好的。”那女子拒绝脱下面罩,吃吃地笑着,假意挣扎着,一双手已经摸到了刘坤的关键部位。 这是疯狂之夜。早上醒来,刘坤抬头看了看时间,猛然间跳了起来,此时已是8点20分,已经耽误了接黄子堤的时间。他懊恼地坐着车,灵机一动,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到了医院,挂了一个急诊。 黄子堤接到电话,听说刘坤在医院急诊科,怒气便消散了,道:“人吃五谷,要生百病,但是下次记着提前打个电话过来。” 刘坤在电话里不停地点头,故作虚弱地道:“黄市长,下次我一定记住。” 放下电话,刘坤冷汗都出来了。昨天,刚开始是他玩女人,可是后来就是被女人玩弄。他喝了不少酒,确实如得了一场大病。 昨晚,对于刘坤来说是疯狂之夜,而侯卫东则在办公室忙到了深夜。接受了任务以后,侯卫东马上给楚休宏打了电话,道:“休宏,我是侯卫东,欢迎明天到沙州……我哪里敢潇洒,还在办公室里写明天的汇报材料。” 楚休宏道:“你不是有秘书吗,难道还要你亲自写文章?” “给周省长汇报工作,怎么敢马虎?就由我来慢慢磨。有一件事还得请你帮忙。” “侯市长,别客气,请你指示。” “沙州市属企业大面积亏损,我心里急啊,我想学习周省长最近的讲话,找一点灵感。” 听说是这件小事,楚休宏道:“我手里有一份在省政府常务会的发言,讲得很全面。” 周昌全的发言中多次提到了科龙的例子,侯卫东连忙在电脑里查了科龙的资料。研究以后,他以周昌全材料为基础,加上朱民生的观点,在十点前将发言材料送到了朱民生手里。 朱民生略作修改,通过了这篇稿子,又问道:“侯市长,你对沙州工业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道:“沙州企业的现状,让我心焦,如果再不能有所突破,只怕和铁州的距离越拉越远。” 朱民生此时陷入了两难境地:不改制,企业很难振作;改制,却有可能引起大混乱。他冷着脸,道:“此事重大,明天听周省长指示。” 在高速路口,朱民生、黄子堤、粟明俊和侯卫东聚在一起说话,等待周昌全。 按照周昌全的级别,到沙州来视察,只需要一位主要领导作陪就行了。此时党政一把手同时到场,主要原因是周昌全曾经是沙州的市委书记,而且是一位得到省委、省政府公认的有成就的市委书记。 上午参观很顺利,烟厂和机械厂都是效益比较好的企业,管理规范,一派兴旺发达,周昌全兴致颇高。 到了南部新区,周昌全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不过他并没有说批评之语,问了些近况,结束了上午的行程。 在周昌全面前,黄子堤很自然地又扮演了秘书长的角色,道:“周省长,现在已经是11点了,我建议到脱尘温泉去坐一坐,下午我们向您汇报工作。” 周昌全随意地道:“好啊,还有一个小时才吃饭,我们先打网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有身体好,才能将革命工作做得更好。” 朱民生笑道:“周省长的网球水平是公认的,就怕我们的水平差,陪不上。”在前任书记面前,冷面部长也露出了一些笑容。 周昌全与朱民生并排而行,道:“打球的目的是为了锻炼身体,水平不要紧,关键是参加。我听说民生书记也打得很不错,在省直机关比赛中还得过名次。” 主政沙州以后,朱民生就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侯卫东听到周昌全最后一句话,还真有些吃惊。 当周昌全和朱民生上场以后,粟明俊陪着黄子堤站在一边,侯卫东则与楚休宏坐在了一起。 “休宏,近一年时间,科龙出现了风波,有更详细的资料吗?沙州市属企业全面亏损,我感到压力很大,也在试图找到突破点,你在省里接触面广,眼界开阔,给我讲讲最新动态。” “侯兄,难怪周省长经常拿你来教育我,你的眼光确实敏锐,与周省长关注的焦点是一致的。” “休宏,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是从周省长讲话中才注意到此事。”这一年来,侯卫东与楚休宏尽管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是两人经常通话,彼此也很熟悉。 楚休宏恰好看过关于科龙的文章,道:“科龙是家电业最具高科技特质、效益最好的企业,创办人叫潘宁。” “潘宁当时是容奇镇工交办公室的副主任,那时广东城镇开办企业成风,其中很多能人都是乡镇基层干部出身,他们是当地观念最超前的人,更关键的是能够整合各方面的资源。潘宁造冰箱,在技术上靠的是北京雪花冰箱厂的支援,在资金上则是由镇政府出了9万元的试制费,正因为此,这家工厂成了乡镇集体企业。1998年,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科龙集团突然发布公告,潘宁辞去公司总裁职务。1999年,潘宁卸任董事长,他的所有职务都由多年的副手王国端担当,随后容桂镇镇长徐铁峰亲自任科龙总裁。在去年11月,一家没有名气的公司格林柯尔收购了科龙电器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从1997年到2000年,科龙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由赢利6个多亿变为报亏近7个亿。” 侯卫东听得很认真,问道:“按照内部材料的说法,科龙的动荡与败落就是从更换潘宁开始,我认为政府也不是疯子,搞垮科龙对政府有什么好处?” “这事里面应该还有一些内幕,我就不是太清楚了。” 侯卫东主管全市的工业,思考问题就比楚休宏要深入得多,他眼睛看着打网球的周昌全和朱民生,脑子里想起了蒙厚石的话,暗道:“改革进行到如今,类似科龙的矛盾其实都集中在产权上,进行微调难以解决。科龙如此,沙州市属国有企业同样如此。” 如今朱民生举棋不定,黄子堤与自己观点相左,自己的思路越是成形,越是感到焦躁,左思右想,还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在正式决策之前影响朱民生,在全市进行改制,就算得罪了黄子堤也在所不惜,反正得罪过一次,就不怕有第二次。” 下午就是正式汇报,在开会之前,周昌全开宗明义地道:“在岭西省,国家级的重点企业主要分布在岭西市和铁州市。沙州市内以市属企业为主,从这个角度来说,沙州在岭西全省更具有广泛性,因此,在全省企业近半亏损的情况下,我想听一听沙州的意见。今天这个会就是座谈会,先谈一谈总体情况,再解剖一下今天看到的烟厂和机械厂,大家轻松一些,有什么新观点都可以谈。” 侯卫东暗道:“这是一个阐明自己观点的好机会,要借着周省长的势,明确沙州企业的改革方向。” 座谈会的结果,让侯卫东失望。 座谈会第一个议程是侯卫东介绍南部新区的发展情况,又分析了烟厂和机械厂取得效益的原因,他将矛头直指产权,道:“沙州市属企业都在‘抓大放小’中的‘小’字范畴,从政策上,改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从实际上,邻省已有成功经验,所以我认为要彻底地改变市属企业全线亏损的状况,就必须下定决心,进行改制。” 侯卫东的发言,主体精神符合周昌全的讲话精神,也紧紧结合了沙州的现实情况,他希望这次小规模、高层次的会议能够引领沙州企业的改革方向。当发言结束时,他充满了信心,因为,朱民生是摇摆的,而周昌全的态度是鲜明的。 周昌全很认真地听完发言,没有表态,略略点了点头,道:“朱书记、黄市长,我想听听你们两人的意见。” 市长黄子堤先发言,他的观点集中在“加强管理、苦练内功、提高效益”这十二字之上,总体来说,是对现行体制的改良,而并非重搭炉架。侯卫东暗道:“这些观点都是正确的,却是无用的。这些概念提了十来年,市属企业照样亏损,问题的关键是没有建立现代化的企业,而建立现代化企业必须得明晰产权。黄子堤作为市长,难道真的没有考虑过以前用过的政策?” 周昌全依然没有表态,他对朱民生道:“朱书记,你的想法?” 轮到了朱民生,他没有使用侯卫东送来的稿子,而是打开了笔记本。昨天晚上,朱民生拿到了侯卫东送来的稿子以后,思来想去,最后亲自操刀,还是把“先制订全市国有企业改制方案,然后分步骤施行,逐步解决国有企业问题”的主题改成了“探索对市属企业的改制工作,加强企业内部管理,在2003年实现扭亏为盈”。 在侯卫东印象之中,朱民生是一直支持改制的,只是他的决心不大,而且有些摇摆不定。可是今天的发言基本上是废掉了自己写的讲话稿,在朱民生自己撰写的讲话稿中,根本没有提到分步实施改制工作。 见市委书记和市长的观点趋于一致,侯卫东很是吃惊,暗道:“看来朱民生面对困难退缩了。” 侯卫东一直想忍着不说话,可是他经过了前一阶段的调研,反复比较,已经将改制当成了彻底解决市属企业亏损的最好办法,此时听到朱民生将“分五年完成改制”变成了“探索改制”,他顿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可是,在这种场合下,作为副市长,只能服从于市委书记朱民生的讲话精神,而不能再提出与朱民生不一致的看法。提出不一致的看法,就意味着班子没有统一思想,意味着不团结,意味着朱民生这个班长没有威信。 等到朱民生讲完以后,侯卫东没有再次发言。 谈话结束以后,周昌全作了最后讲话,这个讲话很原则、很中性,也符合当年他在沙州的施政精神。 “解决国有企业问题,不能跨大步,也不能学小脚女人,要坚定而谨慎地向前……改制从政策上早就不是问题了,十四大报告中曾经提及,国有小型企业有些可以出租或出售给集体或个人经营,这是改革的基础,这几年的实践也证明改制是可行的……但是,在新的历史时期,我们制定政策更应该体现以人为本的观念,要考虑养老、工伤、医疗等保障措施,综合措施没有跟上,将影响本地区的稳定……针对沙州的情况,市委、市政府要按照省政府关于国有企业5号文件精神,制订适合本地区的工作方案……” 等到周昌全讲话结束,朱民生道:“周省长的讲话很重要,市委将及时组织学习和研究,我们将以周省长讲话为指导,认真研究我市实情,制订稳妥办法,既能扭亏,又要保持社会稳定。” 会议的结果出乎侯卫东的预料,他想对全市国有企业进行改制,统一推向市场,实现企业与市场的彻底脱钩,可是市委书记和市长的表态已经否定了他的思路。 第366章 有人要拿下侯卫东(5) 他是副职,其想法没有被主要领导采纳,就永远只能是想法。此时,他心里突然涌出一些无能为力的感觉,又有一些愤怒,想起了谭嗣同的话,“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此语是谭嗣同的狱中绝笔诗,虽然与此事风马牛不相及,可是他却觉得此诗很能代表自己心境。 在整个接待工作中,朱民生和黄子堤一直陪在周昌全身边,侯卫东没有找到单独与周昌全见面的机会。吃罢晚饭,周昌全接了一个电话,婉拒沙州诸人的挽留,坐车离开。 在高速路口送走了周昌全,朱民生对跟随其后的几位领导道:“周省长的讲话精神要在常委会扩大会上专题学习。卫东市长是分管领导,更要吃透精神,以此为依据制订我市企业发展方案。” 对于这个结果,侯卫东很是郁闷。原本想借周昌全的势,来增添朱民生的信心,不料没有成功,至此,改制方案基本上搁浅。 回到家里,小佳发现侯卫东有心事,问道:“今天你见到了老领导,应该深受鼓舞,怎么如霜打的茄子?” 侯卫东闷闷不乐地道:“怎么说这件事情,我原本以为周省长是支持改制方案的,他在不同场合都讲过改制,可是这次他到沙州来,话讲得太原则了。” 小佳不了解具体情况,她只是依据常情作出了判断:“周省长站在全省高度,只能讲原则,而且虽然他是副省长,也得尊重市委、市政府的意见。” 侯卫东陷入了局中,反而不如小佳这个局外人看得清楚,道:“我这是自寻烦恼,作为市政府的副职,主要领导决定的事情,我执行就是了。”可是改制的念头就如大草原的野草,虽然被践踏,却总是不断地疯长出来,让他内心深处不能平静。 此时,在杨柳的新家,聚了一些亲朋好友,大家为杨柳烧锅底。 堂兄杨柏向来与杨柳走动频繁,这种事情他自然积极参与,挑来挑去,送了两株盆景。 杨柏参观了新房,对杨柳道:“这是农机水电局的房子?还是在市委机关好,能分到下面局行的房子。” 杨柳道:“这套房子我是占用了侯市长的名额,他当时还是农机水电局局长。” “你和侯市长关系还真的不错。” “我们是益杨第一批招考干部,又曾经在益杨开发区工作过。” 杨柏其实知道这些事情,他心里想着另外一码事情,随意聊了一会儿,他问道:“杨柳,你现在是宁玥书记的秘书,宁玥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像绢纺厂这种企业,领导层的任命都需要通过宁玥,是不是?” “原则上是这样,不过绢纺厂这种大厂,其领导人的任免都得要市里两位一把手点头,在常委会上通过。” 杨柏问道:“近期,有没有更换绢纺厂领导人的说法?” “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哥,你有什么想法?” 杨柏道:“我的意思是,如果绢纺厂真的要换领导人,我也想争取一下。我在厂里当了六七年的总工,工作能力还是不错的,这点你要相信哥。” 在杨家,杨柏素来是杨家子弟学习的榜样。杨柳从小也甚是崇拜杨柏,对于杨柏的能力,她自然相信,笑道:“我如果当了领导,肯定会任命哥为一把手,可惜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没有一点发言权,唯一的好处就是消息比较快。” “现在是信息时代,信息决定成败,你这个位置不得了。有关绢纺厂的信息,只要不涉密,你都给哥通个气,如果有可能,哥还是想争取一下。” 杨柳是真心对她哥好,道:“我和侯市长很熟悉,帮你联系一下,你和他见一个面,行不行?” 杨柏道:“那自然再好不过,我和侯市长见过两面,他对我的印象应该还可以,你再出面说一说,效果自然不一样。” 离开了杨柳家里以后,杨柏来到了蒋希东家里。 “市里暂时还没有调整方案,至少还没有到宁玥那里。” 蒋希东黑脸如锅,道:“最近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老项那几个人有些怪,经常朝车间里跑。你和老项平常也说得上话,想办法去接触他,探一探他的口风。” 在易中岭别墅,几个人也围绕着绢纺厂在谈话。 “中岭,绢纺厂太敏感了,你何必就要盯着这个厂,如今房地产市场越来越好,这一块利润就足够了。”对于易中岭的贪婪,黄子堤早有领教,却仍然估计不足。 易中岭极力鼓动道:“按照发展规律以及国家政策,沙州的市属企业终究要改制,今年不改,明年也要改,明年不改,后年也得改。市政府的目的就是两条,一是保证国有资产不流失,至于以实物还是货币形式存在,这并不重要;二是促进辖区内企业发展,通过税收增加财政收入,通过企业用工提高劳动就业率。至于由谁来经营,是由国资、外资还是私营企业来经营管理,也不重要。这是最后的一场盛宴,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会后悔的。” 黄子堤道:“说起来轻松,这是涉及5000人的大厂,没有那么容易,搞不好还会出大事。” “如果事情成了,黄市长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要兑现,马上就是千万级的富翁,到时就可以享受人生了,何必像现在为了党国的事累得跟驴子一样。到时如果可以提前出国,到加拿大去。” 黄子堤此时已有满满一皮箱钱,可是这些钱到了国外,还不足以保证三代富裕,易中岭勾勒的美景给了他极大的诱惑,他暗自下了决心:“就凭着现在的数量,也是死刑或是无期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就赌一把。” 几年前,五十万的现金让他夜不能寐,如今箱子里也不知多少钱,他麻木了,懒得去数。不过,他经常从睡梦中惊醒,醒来是一身大汗,再也睡不着觉。 “绢纺厂是大厂,如果估价也是好几个亿,你能吃得下去?”黄子堤对此还挺有疑问。 易中岭道:“蒋希东这人很阴险,据我看,他也想将绢纺厂吃下去。我和党委书记老项谈好了,只要将老项扶上马,就可以实施我们的计划。” 黄子堤道:“你还是要有分寸,事情闹得大了,我无法交差。” 易中岭拍着胸膛道:“放心吧,这些事情见不得光,我会办得神不知鬼不觉。近几天,市政府会很热闹,有些工人会来闹事,这就是解除蒋希东职务的理由。” 几天以后,一部分绢纺厂工人来到了市政府大门。 侯卫东接到信访办电话以后,站在窗口,观察着市政府大门。 在大门口,出现了一些横幅,写着“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医疗”、“打倒贪官污吏”。 看了一会儿,侯卫东给站在院中的任林渡打了电话:“林渡,今天又是怎么一回事?” “侯市长,是绢纺厂的人,有的要求重新上岗,有的要求报销医药费,还有的要求涨工资。” 十几个保卫以及信访办的干部站在伸缩门后面,任林渡作为信访办副主任,在现场指挥。这一段时间,他同绢纺厂老上访户接触得挺多,变成了熟人。 “姜师傅,厂里有困难,可以逐步解决。” “刘阿姨,你别扭着腰了,别往里挤,有话好好说。” “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也不行,请选五位代表进来座谈。” 经过一番交涉,打着横幅的人群这才稍稍停了下来,他们散坐在大门外面,开始讨论选谁进去座谈。 见到群众代表进入了市政府,侯卫东这才从窗边离开,坐了下来,他给蒋希东打了电话,道:“蒋厂长,怎么回事?又有职工来围政府。” 蒋希东苦笑道:“今天来的人都是老上访户,各种情况都有,主要是拖欠医药费,我马上派人过来,一定会将职工劝回去。” 侯卫东道:“这些年,厂里积累了不少矛盾,厂里要多研究,能解决的就要解决。” 蒋希东道:“侯市长放心,我们会全力以赴解决问题。” 到了11点,门外的人群还没有散去,侯卫东把晏春平叫了过来,道:“你到信访办去看一看,到底他们谈得如何?” 晏春平赶紧到了楼下,溜进了信访办的会议室。里面乱成一团糟,工人们情绪都很激动,不接受信访办和厂里的方案。 有一位厚道人见兰沁被围在里面,道:“兰沁,你来没有用,让蒋希东过来。” 公关部长兰沁同这些老工人都很熟悉,道:“厂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厂里就不能运转了。合理合法的医疗费用,厂里将分期分批进行解决,我记得今年就解决了一部分。” “厂里那些当官的,心是黑的,我的要求不高,从1998年到现在,厂里拖了我和老伴的医疗费用八千五百块钱,解决了费用,我就马上回家,否则我把被子搬到市政府来住。” 姜师傅已经六十七岁了,退休多年,他与老伴都是绢纺厂工人。这几年住院花了不少钱,由于厂里报账困难,他早已经因病返贫了,听说厂里困难职工要到市政府请愿,立刻就跟了过来。 任林渡把这些工人的性子摸熟悉了,他并不一意解释,而是理直气壮地道:“这些账都是历史原因形成的,总得给厂里一些解决的时间。你是绢纺厂的老职工,也是有感情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把工厂逼到死角,工厂若真的垮了,你难道高兴吗?” 晏春平在会场上听了一会儿,见双方争来吵去,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果,便回到了楼上。 刚上楼,迎面就遇到了刘坤。 “刘科长,你好。” 刘坤神情严肃,道:“晏春平,楼下在闹什么?” “是绢纺厂退休工人。” “怎么搞的?这些工人成天都在闹事,怎么不拿点措施出来?这样下去,市政府成了菜市场,如何办公?” 晏春平被刘坤训了一顿,灰溜溜地走向侯卫东办公室,一边走,一边在肚子里骂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副主任,小小的副处级!侯市长是副厅级干部,都没有你牛!” 从父亲晏道理口中,他知道侯卫东与刘坤的恩怨纠葛,每次受了刘坤的气,他便在心里将刘坤和侯卫东进行比较,心理就平衡了。 刘坤来到黄子堤办公室,道:“黄市长,绢纺厂的工人又来上访了,短短几天来了三次,看来厂领导是有些问题。” 黄子堤知道这是易中岭和老项做的手脚,很淡定,道:“过几天要开常委会,正在征求议题,你到时写上一条解决绢纺厂上访问题。” 刘坤心里暗自高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易中岭打了电话:“老易,绢纺厂的事情马上要上常委会了。” 易中岭笑道:“多谢老弟,明天再请你来跳假面舞。”然后又交代道,“我和黄市长是多年关系了,他这人最正直,有时都迂了。我们见面最好避着他,免得他不高兴。” 第367章 有人要拿下侯卫东(6) 刘坤只知道黄子堤与易中岭关系不错,但是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并不是太清楚,听到了易中岭的交代,满口答应道:“老易,你放心,我会小心,关键你不能透露口风。” 易中岭豪爽地笑道:“我是什么人,老弟应该很清楚,要论到耿直,全沙州不说是前三名,前十名是排得上号的。明天我从外地弄些美女大学生过来,请老弟尝鲜。” 刘坤闻听此言,想起了上次的旖旎风景,精虫迅速上了脑子,胯下也觉得胀鼓鼓的,暗道:“下次要弄点伟哥,这样才能有战斗力。” 正在想入非非时,行政科马科长走了进来,道:“刘主任,晚上有事没有,一起吃个饭。” 刘坤是马科长的直接领导,在马科长面前,他挺有架子,道:“我们天天在一起,吃什么饭,有事吗?” 马科长呵呵笑道:“我有个老朋友,托我给刘主任做个媒。” 刘坤离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给他做媒的人不计其数,他并不在意,道:“算了,好不容易当了单身汉,何必又给自己找个笼子。” 马科长道:“女方是市委统战部的谷枝,条件不错,长得挺漂亮,你有印象吗?” 刘坤对谷枝没有什么印象,考虑了一会儿,道:“记不太清了。” 马科长道:“谷枝条件还不错,二十六岁,她爸和我是老朋友。” 刘坤想了想,道:“那就见一面吧。” 下班时,黄子堤对刘坤道:“晚上一起到财政局去吃饭,打麻将。” 刘坤平时挺愿意到财政局去打麻将,只是今天有约会,便笑道:“黄市长,今天我要请假,晚上要去相亲。” 黄子堤笑道:“这下你姐就要高兴了,她在我面前都说了好几次,你去吧,我支持这事。”又问道,“女方是哪里人?” “统战部的小谷,谷枝。” “嗯,不错,名字好听。” 刘坤临出门时,将头发梳理整齐,又从办公室拿了一把车钥匙,开着车去了听月轩。 上楼时,迎面就见到一个汉子下来,擦身而过时,刘坤不禁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此人的背影。 马科长和听月轩金总在楼梯口说话,当刘坤上来,马科长热情地道:“刘主任,这位是听月轩的金总。” 金总拿了名片,笑道:“刘主任请多关照。”她知道市政府接待多,对刘坤就很是客气。 刘坤接过了名片,问道:“刚才下去那位,看着好面熟。” 金总笑道:“那是刑警支队的副支队长侯卫国,是侯市长的大哥。” 刘坤神情便冷了,道:“他们两兄弟还真是挺像。” 进了包间,谷枝已经到了,她看着相貌英俊的刘坤,有些羞涩。 在沙州,市长办公室,宁玥拿到了组织部送来的材料。她初来沙州,正在理清沙州盘根错节的关系,对干部的基本情况还不熟悉,每次遇到了重要的人事变更,都挺谨慎。她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问道:“卫东市长,我是宁玥,这一段时间绢纺厂得了疯牛病吗?一群又一群地跑到市委、市政府来上访。” 这是典型的宁氏风格,侯卫东对宁夫人的风格倒挺接受,道:“是积年老病的集中反映,这事一句话说不清楚。” 宁玥话锋一转,道:“绢纺厂的蒋希东这人如何,是不是驾驭能力差了些?又是罢工又是上访。” 侯卫东简单讲了绢纺厂的情况,道:“厂里就是这个情况,客观来说,厂长蒋希东搞管理还是挺有一套,据我的调研,他在厂里还有威信,能控制局面。” “那为什么总有人上访,还有人罢工?” “毕竟厂里有六千人,确实存在些困难。” 宁玥说着说着便严肃起来,道:“蒋希东作为工厂一把手,对于企业出现的问题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年初我们跟各地签了保稳定责任书,春节前后到首都上访,还是应该追究相关人的责任,否则我们签订的责任书就是一纸空文。” 侯卫东听到宁玥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对,道:“宁书记,我打岔一下,听你的意思,是要处理蒋希东?” “我只是了解情况。”宁玥说得很委婉,没有透露其意图。 侯卫东对绢纺厂人事很敏感,干脆将面纱捅开,直言道:“绢纺厂涉及六千人,原本就步履艰难,我建议没有充分准备,没有更好的方案,不要动蒋希东。当然,我只是建议。” “我知道情况了。” 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宁玥将近期调整的干部名单递了一份给朱民生,同时作了简要汇报。 “其他人都没有问题,只是绢纺厂的蒋希东,我侧面征求了侯市长的意见,他明确表示不赞成撤换蒋希东。” 在宁玥面前,朱民生脸上就带着一丝笑意,和蔼地道:“他的理由?”宁玥道:“侯卫东认为蒋希东管理上有一套,在没有更好的人选时,不要临阵换将。” 朱民生就向宁玥交了底,道:“黄市长坚决要撤掉蒋希东,他推荐党委书记项波来担任厂长。项波以前曾经当过厂长,蒋希东从二轻局调到绢纺厂以后,项波才改任党委书记,黄市长认为项波更熟悉绢纺厂。” 黄子堤说话的分量比侯卫东要重得多,宁玥默然,再问:“蒋希东如何安排?” “蒋希东也要妥善安置,他是二轻局派出去的干部,你和组织部门研究一下,将他调到机关来,他对国有企业比较了解,可以作为政府的智囊,同时也可以更好地监督新上任的项波。” 宁玥为了稳妥,道:“朱书记,是否先同蒋希东谈话?” 市委每年要调整不少正处级干部,因此,朱民生也没有特别在意蒋希东的事,道:“没有必要,这是组织决定,他就算有意见,也得服从。谈话是安抚他,但是决定权还在组织手里,而且从市绢纺厂的情况来看,适宜迅雷不及掩耳地完成交接工作。” 宁玥由于事先和侯卫东通了电话,心里始终有些担心,回到了办公室,她对杨柳道:“绢纺厂党委书记项波的简历,你给我找一份来,别大张旗鼓,悄悄地找一份来。” 由于杨柏经常在杨柳家中走动,杨柳对绢纺厂的事情有着或多或少的了解,听到宁玥要找项波的资料,就有些警觉。她不动声色地来到了组织部门,将几个大厂党委书记的简历都调了出来。 项波的档案很简单,绢纺厂建厂就在厂里工作,从普通工人到厂团委书记,再到车间主任、副厂长、厂长、厂党委书记,一句话,是标准的绢纺人。宁玥有一个问题:“当初为什么要将二轻局的蒋希东派去取代项波?”她觉得这个问题很关键,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侯卫东早就研究过这个问题,心里有数,道:“我查过资料,询问过当事人,九三年以前,绢纺厂三角债务严重,企业举步维艰,蒋希东是临危受命,用了两年时间,绢纺厂才从三角债务中解套。” 宁玥道:“从1993年到现在,蒋希东任职时间有十年了,时间挺长。”听到宁玥如此说,侯卫东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2002年5月20日,市委常委会同意免去市绢纺厂厂长蒋希东的职务,任命项波为厂长。 常委会还没有结束,蒋希东就接到电话,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此时他们七人都聚在岭西的高档小区,在一片沉寂之中,蒋希东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大家别哭丧着脸,我被免职了,但是你们还在厂里任职。” 高小军骂了一声:“他妈的,政府太他妈的黑暗了,蒋老板辛苦了十年,没有打一声招呼,就被一脚踢开了!” “可以理解,政府这帮人就是快刀斩乱麻,造成既成事实,不给我任何破坏革命生产的时间。”蒋希东慢慢地道,“这一次只是免去了我的厂长职务,没有明确我的去向,估计很快就会通知我去谈话。我在这里说一句,哪怕留在绢纺厂当清洁工,我也不会离开大家。”屋里人听说蒋希东要留在厂里,情绪一下就上来了,高小军最为激动,拍了桌子,道:“只要蒋厂长留在绢纺厂,我们有信心让项波当空军司令,绝对控制不了绢纺厂!” 杨柏情绪激昂,道:“如今绢纺厂绝大部分有价值的销售渠道被我们控制,到时拼个鱼死网破,最终还是沙州市政府来舔狗屎!” 蒋希东摇了摇头:“不能乱来,我们的目的是拿回应该得到的东西,而不是破坏,别忘记了‘不让工人吃亏’这一条原则。如今全国都在搞mbo,我们的所有的行为和目的都是为了这个目标,等到实现了这个目标,绢纺厂就将获得新生。即使最后搞不了mbo,等到我们实力壮大了,也能将破败的绢纺厂吃掉。这两种方法同时进行,胜利终究是我们的。” 杨柏道:“其实这种搞法,国有资产并没有流失,只是表现形式转移了。我与侯卫东见了两面,讲过冰棍理论,也讲过mbo,他应该能够接受这种做法,只可惜他是副市长,而不是一把手。” 总经济师丘少中平时沉默寡言,此时也忍不住道:“项波是什么东西,以前曾把好设备卖给乡镇企业,现在‘胡汉三’居然杀回来了,我绝对不配合他的工作。除非把我们全部撤掉,我在这里断言,只要我们不合作,绢纺厂就运行不了。” 蒋希东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这样做。”他长叹一声,“我们几人心急了,春节前的罢工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果没有暗中搞这些手段,市里不会这么心急。我们多打几次报告,把改制以后的前景向侯卫东报告,说不定就能用正常方法实现我们的目的。” 高小军有些红眼,道:“春节的动作也没有错,必须用些手段才能让市委、市政府那些官老爷正视问题。我觉得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想到易中岭这个八竿子也搭不上界的人会插上一脚。” 蒋希东哼了一声:“黄子堤绝对没有好下场,他迟早会栽在易中岭身上。”几人关门商议,最后得出了四条方略,其中一条为:“分管领导侯卫东倾向于改制,而且背景够深,应该全力争取他的支持,做最后的一搏。” 侯卫东对于常委会决定很是无语,他关闭房门,对晏春平道:“除了朱、黄、宁三个人,我一个小时不见客人,统统给我挡驾。” 关上门,他脱掉上衣,将茶几收到一边,然后在办公室里打起了在大学练习过的散打动作。直拳、摆拳、盖拳、侧踹、正蹬、摆腿,狠命地打了半个多小时,背心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这就是现实,我必须承认,没有什么大不了。我要做一把手,实现自己的意志。” “既然不准我全面改制,我就一个一个企业来突破。”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 四十分钟以后,侯卫东头上开始冒着热腾腾的水汽,他郁闷的心情也随着水汽飘浮在空中,大部分又消散了。 第368章 既想出政绩,又怕担责任的领导(1) 涉及六千人的改制 在沙州副市长侯卫东的召集下,益杨县新任县委书记印天全、市教委主任吴亚军、沙州大学校长段衡山、南部新区主任朱仁义在益杨县委小会议室参加了协调会。 协调会上,侯卫东代表沙州市政府作了发言:“刚才各位充分发表了意见,我讲四点。第一,沙州市委、市政府已经有了明确意见,工作必须得围绕着市委的战略意图开展,希望大家求同存异,完成任务,确保在明年9月完成新校区搬迁。今天的主题不是搬不搬的问题,而是如何搬的问题。第二,大家要看到新的变化。沙州大学搬迁的根源,在于高校扩招已经不可逆转,各个学校都要想办法招到更多的学生,在这种背景下,把学校放到沙州市区对招生更为有利。第三,沙州大学要扩招,首先要解决校园问题,老校区有山有湖,但是扩展空间有限,作为沙大的主体确实很有局限,可以作为成人教育基地和沙州干部培训基地。第四,沙州大学大多数老师都愿意将学校搬到交通更便捷、经济更发达、基础更完善的沙州市区,放在沙州,能吸引更多的优秀教师。” 侯卫东三十刚出头,与在座诸人相比实在是年轻。印天全等实权派却不敢丝毫小觑,一个个都洗耳恭听。 今天的最大受益人是校长段衡山,听完侯卫东最后讲的四点,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散会之时,他兴致勃勃地发出了邀请:“沙州大学的湖景在整个沙州市都有名,春天时节,许多沙州人都开车过来踏春。今天天气好,我陪各位领导到校园走一走,欣赏春日里的湖光山色。” 侯卫东笑道:“谈了公事,现在我以沙州大学毕业生的身份,给大家当个向导。” 在沙州大学校长段衡山陪同下,几人沿着湖岸行走,欣赏校园景致。南部新区主任朱仁义是组工干部出身,稳重得很,跟在后面不说话。市教委主任吴亚军五十刚出头,头发花白,他聊天亦是一板一眼的,挺严肃。只有新任县委书记印天全将肚子里的笑话抖了一些出来,增了几分笑声。 晚餐安排在湖心小岛。 吃饭之时,侯卫东恰好能看到西区教授楼楼顶,这个楼顶总是顽强地在眼中晃荡,让他心乱。 晚餐结束,大家散去。侯卫东将司机和秘书晏春平打发回沙州,与校长段衡山步行回教授楼。 上楼之时,段衡山叹息一声:“走到这楼上,总会想起郭教授,英年早逝,叫人嗟叹。”侯卫东也跟着叹息一声,他不仅为郭教授嗟叹,同时也为郭兰而叹息。 到了自家门口,侯卫东停下脚步,与段衡山握了手,道:“段校长,我好久没有回这套房子,也不知屋里生霉了没有?”这是变相的解释,其实他完全用不着解释,回自己的家,这是正大光明的事情,可是他没来由有些心虚。 段衡山道:“湖边湿润,长期没有人住,东西容易受潮,这是缺点。不过瑕不掩瑜,能在繁忙工作之余,在湖边小屋休息,是一件人生美事。以后学校搬到南部新区,在假期,我还是准备回这边来住。”他与侯卫东握了手,客气了一句:“等会儿,到家里喝杯茶。” 侯卫东道:“段校长,你别客气,我就不打扰了。打扫了房间,再看看书,也算是忙里偷偷闲。” “好吧,那早些休息,再见。”段衡山晚上还要写论文,他只是纯粹客气,挥了挥手,就上楼。 侯卫东此时没有摆出沙州副市长的架子,站在门前,目送段衡山上楼。进了屋,打开阳台门,湖风便匆匆忙忙地冲进屋,如被人追逐的小偷。侯卫东发现,房屋很干净,桌面没有灰尘,想必是郭兰曾经在此住过,所以干净。他再次走到阳台上,朝隔壁望了望。隔壁传来低低的电视声,似乎是京剧。 “郭兰在成津工作,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侯卫东摸到了自己心乱的原因,看到楼顶,让他想起了郭兰,不是楼顶让他心乱,而是郭兰让他心乱。 打开电视,随意浏览着,眼里看着电视,心里想着其他事,他用市绢纺厂的人和事强行将郭兰从脑中赶走。 想了一会儿公事,他将电视声音关小,给秘书晏春平打了电话,道:“明天上午,请蒋希东到我办公室。下午,让项波到我办公室来,让他谈一谈今年的工作打算。你给项波说,要实打实地谈具体措施,不要玩虚的。” 打完电话,侯卫东关掉客厅灯光,坐在沙发上,慢慢喝茶,沉在黑暗中。电视光线让其阴晴不定。这间房是他掘出第一桶金时给自己的礼物,有着特殊的纪念意义。隔壁住着郭兰,让普通的房间带上了青春的气息。 正在回想着以前的日子,楼下响起了汽车声。 郭兰下了车,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侯卫东的阳台。平时,那个阳台总是在黑暗中关闭着,今天意外打开。她皱了皱眉,暗道:“难道我那天没有关阳台?”为父亲办丧事的那几天,她伤心且劳累,在侯卫东的房间住过两晚,后来仔细打扫过卫生。不过是否关阳台,确实有些记不清楚了。 打开侯卫东的房门,郭兰听到了电视发出的声音,她立刻意识到不对,想退出去,又觉得不妥,还是推开房门,问道:“你回来了吗?”在公共场所,她会称呼侯卫东为“侯市长”,在私人的居所,她没有称呼官职,也没有称呼名字。 侯卫东听到开门声,便知是谁,他一下激动起来,心脏怦怦跳动着,走到门口,道:“郭兰,回来了,进来坐。” 郭兰完全没有想到侯卫东会突然出现在房间里,脱口道:“你怎么在这里?”她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侯卫东的房屋,他什么时候回来住都是应该的,笑了笑,道:“难得在这幢楼遇到你。” 侯卫东解释道:“今天过来开协调会,谈沙州大学搬迁到南部新区的事情。晚上在湖心岛吃了酸辣鱼块,喝了点小酒,想在这里住一晚。” “沙大真的要搬迁吗?” “益杨校区无法扩展了,扩招以后,根本住不下这么多学生,肯定要搬,市委、市政府已经定了调子。” 郭兰比平时显得更加清瘦,下巴尖了些。她将手里的钥匙递了过去,道:“谢谢你。” “进来坐,这钥匙你拿着,平时我不过来,你得帮我透透气。” “嗯。” “我烧了些开水,喝茶吗?”侯卫东很快给郭兰泡了一杯茶,放在她身旁的茶几上。 “谢谢。”郭兰神情中依然带着忧郁,道,“我想调回沙州大学工作。” “这是临时起意,还是深思熟虑?这一点很重要。” 郭兰很平静地道:“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你现在是成津县委组织部长,调到沙州,需要有相应的安排。” “这个没有必要,有个工作岗位就行了。” 看见她郁郁寡欢的神情,侯卫东涌起强烈的保护欲望,他直视着郭兰的目光,道:“我有两点想法,一是要慎重,现在的职位也是辛苦工作而来,并不是谁恩赐的。二是真的要回学校,我会想办法给你安排合适的岗位。”他是副市长,其权力还不足以做如此安排,但是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有着强烈的自信心。 郭兰能感受到侯卫东的心意,看着侯卫东英俊的脸庞,眼睛慢慢地湿润,两滴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晶莹如宝石。 侯卫东抬起手,温柔地将晶莹的宝石抹在指尖。 父亲过世以后,为了宽慰母亲,郭兰一直强撑着,此时,压抑许久的情绪猛然爆发。她把脸伏在侯卫东宽厚的肩膀上,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最初还强抑着声音,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 侯卫东侧过身,抽了纸巾,帮她擦了擦眼泪。郭兰的眼泪如冰山融雪,几张纸又怎能擦得干净。他如哄女儿一般,轻抚其背,低声道:“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好受一些。” 郭兰紧紧抱着侯卫东,此时,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顾,将所有的思念及伤痛化作了倾盆泪水。 等到哭声稍歇,侯卫东将郭兰扶在沙发上,这才起身,关掉了微微开着的防盗门,找了一条干净毛巾,在热水中泡了泡,递给郭兰。 痛哭一场,胸中积郁之气倒是排解出来,郭兰这才停止了哭泣,用热毛巾擦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侯卫东胸前的一片湿痕,道:“这是第二次把你衣服打湿了。” 在1993年那个闷热的夏天,因为失恋,郭兰伏在侯卫东肩头哭了一场。在2002年的初夏,因为父亲过世,她的泪水又打湿了侯卫东衣襟。 梨花带泪、楚楚可怜的郭兰,让侯卫东涌起了深深的疼惜,他抛弃所有想法,伸出胳膊,将郭兰拥在怀里。 拥抱一会儿,侯卫东低下头,轻轻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然后吻在嘴唇上。 侯卫东用心地亲吻着异常柔软、湿润的嘴唇,情绪慢慢地高涨起来,他用手温柔地抚摸着郭兰的身体,细腻又光洁的皮肤、熟悉又陌生的体味,让他深深迷醉。 享受着对方,两人将现实世界抛在了脑后。 当乳房被指尖触碰之时,郭兰如触电一般,身体不由自主发出阵阵战栗。发烫的脸靠着侯卫东肩头,长长的睫毛轻微地颤抖着,如一朵不胜凉风般娇羞的水莲花。 侯卫东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跪在沙发旁,解开了郭兰的上衣。她的脸如天上火烧云,紧紧闭着眼睛,双手平放在沙发上。阳台上的湖风带着一丝凉意,皮肤上就出现了许多小颗粒。 拿下黑色花边的胸罩,两朵俏生生的花蕾便跃然而出,肤如凝脂,花蕾则是罕见的鲜红色,格外醒目。侯卫东的舌尖在小腹滑过,在下腹部停顿了,然后逆而向上,温柔而又霸道地亲吻着鲜红的花蕾。郭兰身体一直在轻微战栗着,脸上染出朝霞的颜色。当侯卫东嘴唇朝下滑动,越过了小腹,她突然清醒过来,道:“别。” 郭兰离开了许久,侯卫东仍然在屋里走来走去。论丰满,郭兰不如段英;论匀称,她不如小佳;论风情,她不如李晶,可是她有着天生的淡淡书卷气,落落大方中带着羞涩,让人不觉沉迷其中。 手机传来“啫”的一声响,这是她发过来的一条短信:“我们是两条平行的铁轨,可以相向而行,互相关心和温暖,却永远不能交汇。珍重吧,我的爱人。” 看过这条短信,侯卫东胸口堵得慌,半天说不出话。 蒋希东想留在绢纺厂 早上,晏春平在7点来到了沙州大学教授楼下。听到汽车声,郭兰来到阳台上,站在一盆茉莉花后面,看着楼下。 不一会儿,侯卫东的身影出现在汽车旁。上车时,他回过头,朝着阳台回望一眼,然后上了车。 小车悄无声息地滑走,消失在了湖光山色之中,将昨夜的激情和那个女人留在了湖边。 回到市政府大院,站在这一块特殊的水泥地上,侯卫东的魂魄从沙州大学湖边小楼回到现实之中,他吩咐跟在身后的秘书:“今天上午不见其他客人,只和蒋希东谈话。”作为分管企业的副市长,市绢纺厂是绕不过去的一道难题,他必须要面对。 9点,沙州绢纺厂厂长蒋希东准时来到侯卫东办公室,屁股还未坐稳,接到了一个电话。蒋希东看了号码,眼睛跳了跳,他冷静地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道:“侯市长,组织部易部长要找我谈话,估计是我的去向问题。” 侯卫东准备了一堆问题,要与蒋希东细谈,刚开头却只能结束,他与蒋希东握了手,道:“你是绢纺厂的老领导,最了解情况,我们另外找时间谈一次。” 蒋希东黑脸上没有笑容,道:“侯市长想问,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离开了侯卫东办公室,来到卫生间,蹲在坑位里,抽了一支烟,这才慢慢地来到组织部长易中达的办公室。 闲话几句,组织部长易中达道:“蒋厂长,你到绢纺厂之前是二轻局副局长,这一次有意将你调回到行政机关,市政府研究室、经委、计委等几个部门,你都可以考虑,职级不变。” 蒋希东脸黑如漆,语调生硬:“感谢组织对我的关心,绢纺厂出了这么多事情,组织上调整我的岗位,我能理解。” “国有企业面临着困难,这是全局性问题,并非绢纺厂一家,你既有行政机关工作经验,又有丰富的企业经验,回到政府综合机关,可以为市政府决策提供好的建议。”易中达以前在省委组织部,有着典型的机关干部形象,脸色白净,微胖,与蒋希东的黑瘦形成鲜明的对比。 蒋希东声音略高:“我没有把绢纺厂搞好,辜负了组织和全厂老少爷们的希望,感到很是痛心。我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我愿意在绢纺厂当一名普通工人,为绢纺厂重新站起来出一份绵薄之力。” “你不愿回市政府机关?” “我不愿意回机关,自愿留在绢纺厂当一名普通工人。我以党性担保,绝对支持新一届班子的工作。” 易中达没有想到蒋希东会坚持留在厂里,缓和了口气,道:“蒋厂长的年龄也不小了,还是留在机关更保险,如今从企业回机关难度很大,你能回机关,而且担任职务,机会难得。这也是朱书记、黄市长对你的照顾。” 蒋希东态度坚决:“我想和六千绢纺厂职工在一起,哪怕一起失业,也心甘情愿。” 易中达没有再劝,盯着蒋希东,似乎想洞穿他的思想。蒋希东面无表情,目光凛然不畏。 过了一会儿,蒋希东道:“现在易部长是征求我的意见,不是宣布组织的决定,所以我才向组织说出了心里话。我是共产党员,不论心里怎么想,还是愿意服从组织的安排。不过,也请组织考虑一位老党员的心声。” 易中达点了点头,道:“我会向朱书记汇报你的想法。如果可能,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但是,如果组织需要,你还是要有到机关去工作的准备。” 蒋希东再次郑重地道:“请组织满足一位老党员的心愿。” 蒋希东离开以后,易中达打开了窗户,让微凉的空气穿透房屋。观其言,察其行,是审视干部的不二法门。凭他在组织战线的经验,他不相信蒋希东所言,却摸不透其真实意图。 第369章 既想出政绩,又怕担责任的领导(2) 与此同时,侯卫东在办公室细细地看了绢纺厂的资料,又翻了翻省里的相关政策,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小时。他站在窗前抽了一支烟,然后给郭兰打了一个电话:“你下定决心了吗?是否真要到沙州大学去?” “我确实打定了主意,但是你暂时不用管,段校长和济书记都是父亲好友,我向他们提一提,应该问题不大。”由于侯卫东是已婚之人,郭兰内心深处有着巨大矛盾,一方面渴望着与他亲密接触,另一方面又小心翼翼地回避着昨日激情。她心里很明白,此事已经开了头,星星之火,总是会燎原的。内心充满着渴望,又在苦苦抗拒。 听说郭兰要去找校长段衡山和市委副书记济道林,侯卫东知道调动之事没有多大问题。从昨天起,他憋着一股劲要为郭兰办调动,突然失去用力方向,感到隐隐失落。 这时,晏春平推门而入,侯卫东有些恼怒地看了他一眼。正想出言批评,见到了晏春平身后的市委副书记宁玥,他迅速对郭兰道:“我有客人,等会儿再打过来。” 挂断电话,他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办公桌就是一个城堡,侯卫东作为城堡主人,一般情况下在城堡里接见下属,只有重要人物到来之时,他才走出城堡迎接。 宁玥是分管组织的市委副书记,有着深厚的政治背景,加上她性格强硬,算得上城堡的重要客人。侯卫东离开办公桌,笑容满面,道:“宁书记,怎么亲自过来,有事打电话吩咐一声,我随时过来。” 宁玥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子,笑道:“这是朋友送的手工茶,尝尝味道。”侯卫东喜欢喝好茶,这在沙州官场很出名,宁玥是有心人,特意要了高档的大红袍。他当着宁玥的面,打开纸袋子,用鼻子嗅了嗅,赞道:“闻起来很不错。”他将茶叶递给站在一旁的晏春平,道:“给我和宁书记泡点好茶。” 宁玥微微一笑,道:“我不喝茶,一杯白开水。” 侯卫东知道宁玥不会纯粹是为了送茶叶,闲聊几句,他对晏春平道:“我和宁书记谈事情,别让其他人进来,有其他领导来,到你的办公室坐一会儿。” 等到晏春平离开,宁玥收敛了笑容,道:“朱书记昨天给我说,绢纺厂有五六千人,调整领导干部要慎重。刚才组织部易部长同蒋希东谈过话了,他明确表示要留在绢纺厂,不愿意回机关。” 侯卫东道:“他,想留在绢纺厂?” 宁玥道:“按照惯例,如果留在绢纺厂,总得给蒋希东一个闲职。一山难容二虎,蒋希东执掌绢纺厂十年,如果留在厂里,新厂长项波的话恐怕不灵。组织部门最初的想法是调他回机关,还可以象征性地安排职务。” 侯卫东想了想蒋希东的神情,他没有说出自己的观点,道:“个人意志最终要服从组织安排,这是原则。” “你是分管副市长,对人和事都了解,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调整绢纺厂领导是黄子堤的意见,侯卫东本人并不赞同,他不太愿意深入谈论这个话题,也就没有直接回答宁玥,道:“国企的事情挺难搞的,历史遗留的问题太多,涉及不同的利益群体,无论如何搞,都会背上骂名。” 宁玥顺着侯卫东的话题,笑道:“这一届政府,最难的还是国有企业改革,你可要死不少脑细胞。” 侯卫东感叹道:“变成泥鳅就不怕泥巴糊眼睛,我分管工业这一块,不管是尖刀山还是火焰山,都得爬过去。” “年轻真是好啊,锐气十足。” 侯卫东故意道:“宁书记比我还要小几岁,你才是真的年轻。” 宁玥年龄比侯卫东稍大,五官长得也挺精致,只是神情有些严厉,损减了女性的柔美。她绕了几句,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你是分管副市长,人员安置得好不好,直接影响全市工作,对于蒋的去向,你有什么想法,请直说。” 侯卫东沉吟着道:“蒋希东在绢纺厂当了十年掌门人,精通业务,在群众中还是有一定威信,能否将他安置好,将影响绢纺厂下一步工作。我的建议是尊重其本人的个人意愿,再与组织意图结合。” 这是一句滑头话,说了等于没说。宁玥笑了笑,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 中午,侯卫东在里屋休息,桌上的红机电话响了起来。“周省长,您好。”见到是周昌全的红机短号,侯卫东赶紧拿起电话。 周昌全直截了当地道:“卫东,绢纺厂换人了?蒋希东经验丰富,能挑重担,项波这人不行,私心太重。” 他的观点如此鲜明,让侯卫东心神一凛,忙道:“春节前后,绢纺厂出的事情太多,先是罢工,后来又是群访,还有一人带着农药上访。” 周昌全道:“这些问题都不算是大问题,只要工厂能正常运转,厂长就算合格。对待不同的干部,要有不同的评价体系,更要看到主流。” 侯卫东暗道:“周省长当政时期,蒋希东一直担任绢纺厂厂长,还被评为了全国劳模,这说明周省长是充分相信蒋希东的,看来,蒋希东在组织部门谈话以后,就找过周省长。蒋希东的动作不慢啊。” “卫东,你要给子堤讲清楚,项波此人不能用,就算要用,也要让蒋希东作为牵制,起到一定的平衡作用。” 侯卫东虽然是分管副市长,但对于蒋希东这种级别的干部的使用只有建议权,并没有决策权,委婉地道:“周省长,我会向市委作出相应的建议。” 周昌全当过市委书记,现在又是副省长,他理解侯卫东的处境,叮嘱道:“作为分管领导,有些事应该主动向组织反映,否则就是失职,我相信子堤一定会采纳你的意见。子堤这人有毛病,可是大事不糊涂。” 放下电话,侯卫东不禁摇了摇头,暗道:“周省长素来明察秋毫,谁知也有灯下黑的时候。人是会随着时间变化而变化,黄子堤已经不是当年的秘书长黄子堤,重用项波就是他的主意。” 等到市委书记朱民生从省城开会回来,宁玥特意汇报蒋希东的安排问题。 “黄市长是什么意见?” 宁玥道:“黄市长认为一山难容二虎,建议调蒋回政府。” 朱民生冷着脸,道:“什么叫做一山难容二虎?绢纺厂是国有企业,不是黑社会,他们两人都是老党员,我相信有基本的组织纪律。我的意思是让蒋希东留在绢纺厂,任党委书记,他有较强的管理经验,应该对工厂有好处。” 听到这样的安排,宁玥嘴巴有些合不拢,道:“朱书记,如果安排蒋希东任党委书记,那又何必免其厂长职务?” 在沙州,只有宁玥敢用这种方式和朱民生说话。朱民生仍然冷着脸,却没有发火,道:“当年项波能从厂长位置到党委书记,现在蒋希东为什么就不能,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当。” 宁玥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社会环境与当年不一样了,我总觉得如此安排有些问题,黄市长会持反对意见。” “你尽量去向黄市长解释清楚。”朱民生这次到省城开会,遇到了省委书记秘书赵东,赵东无意中谈到了蒋希东的事。在很多情况下,无意和有意是同样的意思,他对此深有感悟。 黄子堤得知市委意图以后,心火上蹿,亲自找到朱民生,道:“朱书记,蒋希东当了十年厂长,若他不调走,项波接手以后,只怕难以开展工作。” 朱民生不冷不热地道:“黄市长,项波和蒋希东一直在搭班子,合作得挺好,没有什么大问题。” 黄子堤道:“客观地说,就是因为他们两人合作得不好,所以厂里才出现了问题。”他原本一直不想同朱民生发生摩擦,可是此事太重要了,只得硬着头皮与朱民生硬扛。 朱民生原本以为点到即止,见黄子堤软磨硬顶,稍有些犹豫,道:“蒋希东工作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沙州还有不少市属企业,我们不能让现有的厂长寒心,此事就别争论了。”他话锋一转,道:“绢纺厂只是个例,市政府对于全市企业扭亏工作应该有一个总体方案。” 黄子堤只觉得口里有一块黄连,有苦说不出,道:“总体方案交给侯市长在做,我去催一催他。” 当蒋希东出任绢纺厂党委书记的正式文件下发以后,绢纺厂副厂长高小军等人一扫愁容,抽机会到岭西痛快地喝了一场。 酒桌上,高小军举着酒杯,道:“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马就不难。有蒋老大当党委书记,项波就是黄豆芽,哪怕长到天高,也是一盘小菜,我们随时可以踩死他。” 蒋希东对现任总工赵大雷道:“大雷,新的生产线就要调试了,你干脆生病住院,让杨柏来做这条生产线。项波必须依靠杨柏,因而有些事杨柏就能知道,以后的棋就好走了。” 自从四通开始搞了mbo以后,以蒋希东为首的七位厂领导便以实现mbo为总体目标,为此,他们做了精心准备。杨柏是其中的重要棋子,他以反对派面目出现在厂里,是为了应对有可能出现的复杂局面。此时,他这颗棋子就要重新披挂上场。 杨柏道:“大雷,新的生产线毕竟还处于调试阶段,我担心在技术上不成熟。”尽管杨柏与赵大雷是一条战线上的人,可是技术上的事毕竟都有些保守,他没有参加前阶段的调试,骤然接手也怕出事。 赵大雷在心里犹豫了一会儿,道:“我有一本详细的工作日志,里面把要点讲得很清楚,你拿去看一看就会明白。” 蒋希东举着酒杯,道:“兄弟们,我们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实现目标,为美好的前景干杯。” 第二天,赵大雷将病假条交给了项波,一脸颓废:“项厂长,我肚子里长了瘤子,估计是恶性瘤子,我得到上海去检查。” 项波虽然是新出任厂长,可是他一直担任厂党委书记,没有离开过绢纺厂,看着病假条子,道:“老赵啊,我平时对你也不薄,现在请假就是撂挑子,给我出难题。” 赵大雷愁眉苦脸地道:“命都没了,谁还有心思争权夺利。我这是去保命,不是撂挑子,而且厂里工程师不少,懂技术的比比皆是,我的技术又算得了什么。” 项波脸色极为难看,他任党委书记之时,经常与赵大雷开玩笑,两人关系还不错,不料他居然在新生产线正在调试的关键环节,突然间要去看病,道:“大雷,你是总工,离开了你,新的生产线能否生产还是未知数,在开机的那天,侯市长要亲自参加。” “我现在管不了这么多,还是保命要紧。”赵大雷任凭项波如何挽留,执意要到上海去看病。 赵大雷离开以后,项波摔了杯子,公关部长兰沁正好从门口经过,进门以后,将杯子碎片打扫干净,道:“项厂长,你可不能生气,全厂干部职工都看着你。” 项波气得将领带都松开了,道:“你去把杨柏叫来。” 他接任绢纺厂以后,原来熟悉的工厂突然变得如此陌生,首先是印度大客户将意向性的三百万美元订单撤销,这原本是拿到出口许可证以后最大的一笔订单,也是厂里为了打开南亚市场的第一笔订单。出口失败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市里,厂里职工议论纷纷,整个厂区充满了不安气氛,这让项波的能力受到极大的质疑。这一次新生产线的调试,他绝对不允许失败。 杨柏此时正开着车在南部新区闲逛,接到电话以后,道:“我在外面,回厂里得下午了,下午上班时间,我到项厂长办公室。”打完电话,他干脆将电话关掉,将车开到了脱尘温泉,躲在贵宾小间里,点了酒和水果,慢慢享受。 两点,杨柏准时来到项波的办公室。 “杨工,你当时怎么将总工位置交给了赵大雷?他的技术水平明显不如你。” 杨柏口气有些激愤,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当权者的法宝。” 项波用鼓励的眼光看着杨柏,道:“你想不想重新当总工?现在有一个机会,我信不过赵大雷的技术,请你出面来主持新生产线的最后调试工作。” 杨柏面露兴奋之色,随后又有些黯然,道:“这条生产线从采购到安装我一直没有参加,我担心完不成任务。” 由于赵大雷突然请了病假,项波为了新生产线的调试,极力笼络着前总工杨柏,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等到新的生产线正式运行,你来当总工。” 不久以后,市委书记朱民生得知绢纺厂失去了三百万美元订单,大怒,给侯卫东打去电话:“侯市长,你是怎么搞的,三百万美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绢纺厂的工资、意味着机器运转!你到厂里去过没有,是如何指导生产的?新厂长项波上任以后,有什么问题,你心里有数吗?” 侯卫东本来就不同意换厂长,此时被朱民生批评一顿,他还得为绢纺厂开脱,道:“绢纺厂虽然拿到进出口专营证,但是经验不足,目前也正在学习如何与国外做生意,这一次订单被取消了,是一个教训。” 朱民生冷冷地说了一句:“又是交学费,沙州再交几次学费,会被老百姓指着脊梁骨的。” 市委书记怒火正盛之时,顶撞是极为不理智的行为。侯卫东沉默了半秒,道:“我会让职能部门将绢纺厂盯紧一些。” 尽管朱民生不理智,可是因为他是上级,所以就天然地具有了合理性。尽管侯卫东在此事上并没有错误,可是因为他是下级,所以就天然地应该理智,否则就是不成熟。 朱民生发了一通火,态度稍稍缓和一些,道:“绢纺厂的新生产线花了一千五百万,正在调试,你要确保新生产线一定不要出问题。” 侯卫东道:“一定确保,请朱书记放心。”挂了电话,他自嘲道:“当初我就不同意换人,现在项波当了厂长,出了事,板子反而打在了我这个分管领导屁股之上,真是命苦不能怪政府。” 发了一会儿牢骚,他直接给项波打了电话:“项厂长,新的生产线什么时候投入使用,市委朱书记高度重视此事,必须要万无一失。” 项波争取到了杨柏,心里稍稍有底气,道:“侯市长,总工赵大雷请假到上海看病,新生产线正在调试的关键时刻,必须要有人能把关,目前是由前总工杨柏在主持新生产线的最后调试工作。” 第370章 既想出政绩,又怕担责任的领导(3) 侯卫东眉头紧锁,道:“你是新厂长,要迅速地转变角色,将厂里的事情抓紧管好,尽快出效益,这样你才能有威信,市委、市政府才能放心。” 项波接手了一个完整的绢纺厂,可是坐在厂长位置上,却发现绢纺厂处处充满了暗沟甚至是陷阱,让他步步惊心,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他相信,熬过了严冬,夏天就会让生活火热起来。 侯卫东心里也是千愁百结,如果按照他的意愿,对绢纺厂的处理就将是大手术,而不是简单地换个领导。 他是副职,其意愿无法上升为政策。他在心里骂了粗话:“老子以后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坚决不当副职。” 下班之时,侯卫国打来电话,道:“好久没有见你了,你侄儿满半岁,过来喝酒。” 侯卫东道:“侄儿满半岁,我怎么会忘记,昨天蒋笑还在抱怨你,说是你把家当成旅馆了。你今天有空回家?” 侯卫国笑道:“坏人是永远抓不完的,我也得有自己的家庭生活。” 刚出办公室,遇到市政府前秘书长蒙厚石。蒙厚石从秘书长职务上退下来以后,坚决不肯坐单位的配车,而是跟着年轻小辈坐着单位的交通车。侯卫东招呼道:“秘书长,回家吗,我们一起回去。” 蒙厚石笑呵呵地道:“侯市长先走,我得出去给小家伙买点礼物,总不能空手去喝酒吧。”今天晚上是侯卫国和蒋笑儿子满半岁,请了一些内亲去喝酒,蒙厚石是蒋笑的长辈,也在被邀请之列。 侯卫东道:“我就甩一双空手去喝酒,这些事都是小佳在操办。” 回到了新月楼,侯卫东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等到时间差不多,这才朝大哥家里走去。在门洞里,又遇到蒙厚石。 侯卫东笑道:“蒙叔,买了什么?” 蒙厚石与省长朱建国是多年老朋友,侯卫东在单位就称呼他为秘书长,在家里他就称呼为蒙叔。一声蒙叔,迅速将侯卫东与蒙厚石的关系拉近。 “我买了一把枪,不知他是否喜欢。”蒙厚石将木枪拿了出来,连侯卫东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是一把属于八十年代的木枪,看枪的造型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 进了门,侯卫东陪着蒙厚石坐在客厅里,两人都是官场中人,话题自然离不开官场中的人和事。 蒙厚石退居二线,没有追求就没有顾忌,说话变得很直接,道:“项波这人不行,他来当厂长,绢纺厂难办。” 侯卫东叹息一声:“今天,为了绢纺厂的事情,我还挨了朱书记一顿批评。蒙叔,绢纺厂这类事,你有什么高见?” 蒙厚石脸上黑色素沉淀,加上有皱纹,充满了沧桑感,他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全市和绢纺厂同等规模的劳动密集型企业有六个,各有各的困难和问题,如今市里没有一个明确的战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终究不是办法。我在国有企业工作过,对里面的情况很熟悉,小打小闹解决不了问题,必须转变体制。” “改制是大题目,必须要有相应的保障措施,否则会引起大冲突,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副市长所能启动。” 蒙厚石喝了一口茶,道:“退居二线以后,我给自己订了规矩,一定要少开口,今天在家里,随口说说,不算数的。” “蒙叔,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中央高层的理念很明确,就是关系国计民生的重要企业一定要掌握,对于绢纺、胶片、发夹这些行业,统统要向世界开放。一句话,国资要逐步退出服务性领域,省委、省政府也正在考虑全省国有企业的突破性改革,正在寻找着试点的地区。沙州可以由点及面逐步推进,若是现在没有思路,没有预见性,沙州多数企业都在服务领域,恐怕破产会成为寻常事。”蒙厚石看了许多领导的兴衰成败,但是他只准备点到为止,其余的事情就看侯卫东的悟性和造化。以他的观点,侯卫东的位置可上可下,向上,将一飞冲天,向下,有可能在副厅级的位置上停滞。 侯卫东对这个话题兴趣很大,道:“蒙叔,能讲详细一些吗?” 蒙厚石笑道:“我是姑且言之,你就姑且听之。” 自从侯卫东成为周昌全的秘书,蒙厚石就在观察他。当侯卫东将成津乱局理顺以后,他从侯卫东身上看到潜力,此时见他走在了人生和事业的重要十字路口,便有意提醒。 他当年和朱建国在一起工作,自认为能力强于朱建国,此时朱建国成了一省之长,封疆大员,而他已经退居二线,这是他这一辈子的心结。如果侯卫东在他的指导下能过关斩将,他的人生或许能有所补偿,也会少些遗憾。 到了干事业的时候 时光如梭,转眼间到了7月,生活就如长江水,总要滚滚向东,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经过两个月的磋商,沙州市南部新区将以成本价为沙州大学提供一千亩土地。 郭兰正式调到沙州大学,出任学校组织部长,并担任沙州大学搬迁领导小组副组长。她回到学校,原本不想从事行政工作,可是在沙大要教书必须得有硕士文凭,这是一个硬条款。她一边实际主持着筹备小组副组长的工作,一边着手准备研究生考试。 沙州市绢纺厂情况并不乐观,新生产线还在不断调试,厂里效益在这两个月继续下滑,原本并就短缺的现金流很快变成库存和应收货款。 侯卫东的副市长生涯刚一开始就面临新的困局。经过一段时间磨合,他开始主动出击,工作重点就是国有企业改制。他给市委书记朱民生打了电话:“朱书记,我是侯卫东,有事情想向您汇报。” “你10点钟过来。”朱民生与黄子堤关系说不上糟糕,也说不上密切,副市长侯卫东愿意过来汇报工作,这是好的苗头。 10点钟,侯卫东准时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 市绢纺厂是火药桶,这引起了朱民生的高度重视,等到侯卫东进门,他劈头问道:“新生产线稳定没有?” “赵大雷有肿瘤,要到上海去做手术,杨柏以前没有接触过这条生产线,生产线一直没有稳定下来,双宫丝生产受到影响。以前合作的销售公司因为质量原因,拒绝再接受绢纺厂产品,库存堆满了仓库,难以为继。” 朱民生冷脸冷面地看着侯卫东,道:“侯市长,不能光提困难,你是分管副市长,要提出解决方案。” 侯卫东此时彻底摸清了朱民生的本性。 朱民生表面上是冷脸硬汉子,实际上内心摇摆不定,容易受人诱导。他正容道:“我觉得市属国有企业不能再由政府来抱在怀里,应该要有全面改制的过程,把它们推到市场去,这样政企才能真正分开,企业专心生产,政府做它的本职工作。” 朱民生哼了一声,道:“改制,说起来容易,做来起来难。涉及这么多工人,稍有不慎,就是群体性事件。” 侯卫东用坚定的语气道:“不改制,市属企业是死路一条,工人最终还是找政府要饭吃。我的想法是由点到面,逐步铺开。”经过两个多月的调研,作为分管副市长,他开始形成了自己的想法,也一步一步发出自己的声音,至于能否被采纳,这是两位主要领导的事。 朱民生仍然是冷脸冷面,过了一会儿,道:“比如绢纺厂改制,涉及几千工人,你有几成把握?” 侯卫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策略性地道:“省政府有意在全省搞改制工作的试点,沙州市可以做些工作,只要纳入省政府试点,就会有省里给予的一些优惠措施。” 朱民生在脑子里搜了一遍,问道:“此事你同黄市长谈过没有,他是什么意见?” “暂时还没有。” 朱民生脸上表情稍有缓和,道:“你先和黄市长商量,等市政府有了比较科学可靠的意见以后,再提到市委。我们办事要讲规矩和程序,否则不好控制。” 他来到沙州以后,第一次讲话就是强调民主集中制,今天没有讲民主与集中,而是用了“规矩”这个词,侯卫东在心里作了评估:“看来朱与黄也有隔阂,这对我来说就是好事。” 摸清了朱民生的态度,侯卫东心里踏实起来。刚回到办公室,还未坐定,电话响了起来。 朱民生在电话里道:“省里有相关文件没有?”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侯卫东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道:“目前省里关于国有企业改制的消息都散见于各种讲话材料,并没有明确的硬性要求,省里要搞试点也是内部消息,不是正式文件。” 朱民生重复了一句,道:“没有正式文件,我知道了。” “在这种领导手下工作也太费劲了,既想出政绩,又怕担责任。”侯卫东挂了电话以后,暗自发了一句牢骚。不过朱民生的话也提醒了他,他思索了一会儿,找出省政府文件以及朱建国、周昌全等人的讲话,又来到朱民生办公室。 赵诚义在走道上遇到侯卫东,打过招呼,心道:“侯卫东现在和朱书记的关系不断拉近,他这人还真有手腕,总是能与一把手搞好关系,我要向他学习。” 朱民生仍然是冷脸冷面的神情,道:“还有什么事情?” “我手里有一些文件,可供参考。” 朱民生扬了扬下巴,道:“把文件放下,我先看一看。我的总体想法是既要解决国有企业效益问题,也得兼顾社会效益。”等到侯卫东走到门口,他又将其叫住,道:“你抽时间向周省长当面作一次汇报,听听他的意见。” 侯卫东道:“我尽快向周省长汇报。”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给楚休宏打了电话,然后直奔岭西。 来到省政府,周昌全副省长正在开会。侯卫东坐在楚休宏办公室里,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闲话。 楚休宏道:“大周哥回国以后,成立了岭西娱乐公司,这个公司做得很杂,有网络音乐,还要搞演出。” “呵,没有想到大周要开娱乐公司,我记得他是学工科的,跟娱乐界没有什么关系,周省长多半不会同意,他一直希望大周从事专业工作。而且搞网络音乐能有多大意思,不知道大周哥是怎么想的。”侯卫东脑海中浮现出了周昌全和柳洁唱歌的情景,暗道:“周省长和柳团长的关系好得很,大周要开娱乐公司,只怕周省长不会同意。” 楚休宏道:“卫东市长太了解周省长了,为了这事,大周还和周省长争论了两次。留过洋的人,想法确实和我们不太一样。” 两人正说着,周昌全的声音传了过来,侯卫东赶紧迎上去。 周昌全西服笔挺,神采奕奕,打量侯卫东一眼,道:“你急急忙忙赶到省城,有什么要紧事?” 侯卫东暗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去年此时,周省长以为政治生命即将结束,便有了闲云野鹤的潇洒。此时政治生命突然延长了,顿时又焕发了政治青春,人也年轻了至少五岁。” 在老领导面前,侯卫东开门见山地道:“周省长,我是来听指示和学政策的。” “你要听什么指示,学什么政策?” 侯卫东从手提包里取出了周昌全在全省工业大会上的讲话,翻到第六页,道:“周省长,您在全省工业大会上的讲话有很强的指导意义,我组织相关部门集体学习了三遍,越学越有味道。” 周昌全笑了起来,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拍马屁,当了副市长,马屁功夫看涨啊。” 侯卫东没有笑,一本正经地道:“这不是拍马屁,而是实事求是。根据周省长的讲话精神,全省企业改制要进行试点,我主要是来学习这方面的事情。” “你是代表个人,还是代表市委、市政府?” “我来之前,和朱民生书记讨论过这个问题。” “黄子堤是否支持此事?” 侯卫东没有正面回答,道:“为了解决国有企业效益问题,黄市长多了好些白头发。” 周昌全突然神情严肃起来,道:“我听说你和黄子堤的关系不太和谐,我记得你们以前配合得很好,为什么会这样?” 侯卫东避重就轻,道:“我和黄市长的关系没有什么大问题,他是一把手,我是副职,我会配合好他的工作。”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多的话我不说,在市委书记和市长之间,你要寻找平衡点,我相信你有足够的智慧和能力处理好这事。”周昌全很看重侯卫东,说这番话也是语重心长。 “我会注意。”在侯卫东心中,朱民生有明显的缺点,可是他的缺点是小恙,可以接受,而黄子堤作为市长,他的缺点属于致命缺陷。 周昌全没有深说此事,点到为止,他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上,道:“如何抓好国有企业,无论是理论界还是政府,都在探索,我希望你能为省委、省政府闯出一条路来。具体政策不用我讲,你先谈一谈沙州企业的现状以及沙州的想法,然后我再谈。” 侯卫东担任副市长以来,头脑中想得最多的事就是国有企业脱困问题,于是将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汇报了。 到了下班时间,周昌全把楚休宏叫了过来,道:“我有接待,你别跟着了,陪卫东吃饭。” 让楚休宏陪着吃饭,这是周昌全对侯卫东的厚爱。要知道,副省长能抽半个小时接见一位副市长来拜访,就算了不起了,更别说让秘书陪着吃饭。 出了大楼,就是宽阔的公路、大片的绿化草坪。这是2001年修的市政府广场,不少市民在此休闲,与以前硬邦邦的省政府相比,经过改造的省政府周边环境显得更加和谐,更加人性化,这其实也是政治理念变化在市政环境上的体现。 第371章 既想出政绩,又怕担责任的领导(4) 侯卫东心思没有在广场上,暗道:“从实践证明,以前的模式走不通,既然要改革,还得按照市场规律来办事。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出路吗?” 楚休宏觉察到侯卫东有些走神,道:“卫东兄,我有一个疑问,绢纺厂是一个马蜂窝,别人避之不及,你为什么非得把这个马蜂窝捅开?” 侯卫东深知领导身边人的厉害之处,他没有因为自己是周昌全的前秘书而得意,有意在楚休宏面前敞开心扉:“既然是马蜂窝,迟早要捅开,我想以此为切入点,下好国有企业改革这一盘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既然当上了副市长,就得恪尽职守,这是其一。其二,从客观情况来说,沙州市属企业在2001年大面积亏损,现在不积极主动地想出办法,以后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我始终坚持,早动手比晚动手更好,这是对市委、市政府负责,更是对全市人民负责。” 楚休宏提醒道:“国有企业太复杂,你有可能会背上骂名。” “如果成功了,我也算为沙州企业杀出了一条血路;如果不成功,至少总结了经验教训。眼看着市属企业的危机而无动于衷,我会觉得遗憾。”侯卫东还有一个更隐秘的理由:我是最年轻的副市长,要想进步,就得做出政绩。如果市属企业改革成功,将是最好的政绩,将为我的仕途之路奠定坚实的基础。 到了餐厅,楚休宏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忙道:“大周哥,我和卫东市长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一辆红色小车停在餐厅门口。一位身材高大、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走进了餐厅,他身边跟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 侯卫东眼睛一下就直了:与大周一同到来的人居然是晏紫。 大周坐下,与侯卫东打了招呼,便掏出手机,说了一阵又快又急的英语。侯卫东在大学里掌握的哑巴英语早就还给了老师,此时更是听得一片模糊。 晏紫没有想到又与侯卫东见面,出于礼貌,微微向侯卫东点了点头,随即冷冷一笑。 冷笑应该是笑的一种,属于能意会却没有准确概念的表情。 对于晏紫的专业能力,侯卫东素来还是认可的,但是他并不喜欢晏紫过于尖刻的性格,甚至还有一些反感。见到她莫名其妙的冷笑以后,便转头对大周道:“大周,你还是正式回国当海归了。” “卫东,你怎么一不小心就当了副市长,上次我回国时,你还是县委书记。”大周笑起来时,露出了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很是健康。他指了指晏紫,道:“这是晏紫,省歌舞团的。” 侯卫东再次向晏紫点了点头,又问大周道:“你回来做什么项目?” 大周道:“现在定下来,我准备搞网络音乐。” 侯卫东道:“现在网络神话刚刚破灭,互联网正在遭遇寒流,做网络恐怕很难。” “我的看法恰恰相反,互联网是绝对的新兴力量,现在挤掉泡沫,正是进入其间的好机会。”大周指了指晏紫,道,“晏紫是我的合作方,她是专业人士,我是技术人士。” 侯卫东脱口道:“晏紫是舞蹈演员。” 晏紫冷笑一声:“难道舞蹈演员就不懂音乐吗?” 楚休宏有些奇怪地看着晏紫。在他的印象中,晏紫是一位雅致的女人,他是第一次听见晏紫冷笑。 从门口又走进来一位女子,女子约一米六左右,既时尚又朴素。走到大周桌前,她礼貌地鞠躬。这个鞠躬太眼熟了,所有与日本人有关的电影里都会出现这种礼仪。侯卫东将目光转向了大周,大周明白侯卫东的意思,耸了耸肩膀,双手一摊,做了一个西洋人常用的身体语言。 “这是我的女友兼合伙人,代子。” 听到“代子”这个名字,侯卫东险些笑了出来。在读大学时,每晚睡前十分钟,大家都会讲黄色话题,俗称黄色十分钟。刘坤曾经讲过两个岛国人的名字,男的叫做龟头正雄,女的叫做松下裤带子。听到代子,他猛地想起了松下裤带子这个笑话。 代子不明所以,见到对面的男人脸上充满笑意,又微微鞠躬,脸上是很温柔的表情。 侯卫东对那个岛国没有好感,可是面对着代子这样的女子,确实又没有太多恶意。他看着大周道:“我刚才听到你是在说英语,代子能说中文吗?” “不会,我和她在美国认识的,我们一起来做网络音乐。” 侯卫东道:“我知道周省长的性格,他能接受你从事网络音乐这项全新的事业,可是他很难接受这个——代子。” 大周扭过头去,朝代子微笑着用英语道:“这位侯先生夸你很漂亮。”回过头又对侯卫东道:“我爸信任你,抽个时间,帮我劝一劝他,婚姻无国界,抗日战争和代子又有什么关系。” 侯卫东开了个玩笑:“抱得东洋美女归,大周这是为岭西人增光,我相信周省长最终会接受你的。” 大周并不喜欢这个笑话,没有搭腔。侯卫东当了两任秘书,察言观色的本事很强,敏感地意识到了大周的态度,很快就转了话题。 大家边吃边聊,侯卫东问:“我对互联网不熟悉,大周,你的音乐网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周对这个话题极有兴致,道:“简单地说,我想做专业的音乐搜索引擎,主要为搜索用户提供音乐视听的第三方链接服务。我的想法是做国内最好的音乐网站,目前资金压力挺大,正在筹划风险投资,卫东有没有好建议?” 侯卫东道:“我接触的都是具体产业,对于互联网完全是外行,不敢乱说。”又问道,“目前有没有眉目?关于风险投资的事情。” “步高,是沙州最成功的年轻企业家,你应该认识的,他手下有两家公司,一家是步步高房地产开发公司,另一家是远景公司。步高准备投入几百万到我的音乐搜索引擎,名字我都取好了,叫做周代音乐搜索引擎。” “步高是我多年的朋友了,他的新月楼至今仍然是沙州最成功的楼盘,已经开发到了四期。”侯卫东一边说着,一边琢磨道:“步高的老婆与晏紫曾经是同事,步海云又是周昌全的部属,而步高的经济实力强,由远景公司来投资倒是不错的选择。即使几百万全亏了,对步高来说不会伤筋动骨,只要周昌全给予适当关照,又何止几百万元。” 大周马上拿出手机,给步高打了电话:“步总,今天遇到卫东市长,他对你很赞赏。” 步高站在岭西新开发的楼盘,道:“大周,我和小曼在岭西,你从上海回来了?” “你在岭西,那赶紧过来,我和卫东、休宏在一起。”大周问了一句,“这是什么餐厅?在沙州印象餐馆。” 很快,步高来到沙州印象餐馆。 步高此人擅长学习,精于管理,成功开发了新月楼以后,他按照新月楼的模式在岭西和铁州分别复制了四个大楼盘,赚得盆满钵满。他正在筹划让步步高公司上市,因此,通过父亲的关系,与周昌全保持了密切的联系。 酒过三巡,大周感叹道:“当初我出国是错误的选择,如果一直留在国内,赶上大发展的机会,估计境况大不一样。” 大周如此说是有感而发,他现在留在美国,做到顶处也就是美国白领,年收入七八万美元办得到,想当大老板是基本不可能。每次回国,他都会发现以前的朋友中就有人变成老总。平心而论,他以前并没有将步高放在眼里,步高的父亲当时不过是沙州建委主任,而他的父亲周昌全却是在沙州一句顶一万句的市委书记。十年过去,他成了年入十万美元的美国白领,按理说应该相当不错了,可是步高成了亿万富翁,货真价实的资产阶级。这些变化,让大周坚定了回国创业的决心。 大周和步高进行了对话。 “大周,我劝你别搞虚拟经济,干脆搞房地产,照现在的趋势,房地产业将有持续十到二十年的红火。” “互联网也是一块大蛋糕,放弃了实在可惜。尽管现在受到了重创,终究会走出低谷,这是大势。” “可以让代子去经营音乐网站,你条件这么优越,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了,不做房地产实在可惜。” “我爸是个老古董,他不会让我在岭西经商,我的音乐网站是开在上海。” 晏紫的英语水平不高,代子的汉语水平很低,两个女士坐在一起,互相不能沟通,只能听男士们闲聊,实在无聊得紧。晏紫忍了一会儿,终于放下了筷子,道:“你们慢聊,我先告辞了。” 她收拾了随身的坤包,风姿绰约地留给了众人一个背影。 侯卫东看着晏紫的背影,不禁想起了她腰间的惊人弹力,暗道:“晏紫与代子相比,一个是带刺的玫瑰,一个是风中的水莲花,也不知在以后的竞争中,是刺玫瑰胜出,还是水莲花更厉害。” 代子的中文水平实在不怎么样,大周的日语水平更差,两人交流都是用英语。此时满桌男人用岭西话交流,她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步高道:“大周,你还是投资房地产,这是岭西最有钱途的行业。放弃你的网络梦想,那个事太累。” 大周看了一眼安静的代子,道:“就算我不搞音乐网站,代子也要搞,这是她的梦想,也是我的。” “大周,我和你不是一天的交情,说好的投资不会变,你若想要做其他的事情,启动资金我都可以为你准备。” 周昌全在副省长职位上还有五年任期,因此,步高极力拉拢大周,他并不是想让大周直接搞房地产,而是想与其合作。他们两人合作,绝对是黄金搭档。 酒足饭饱,楚休宏作为秘书,不敢在外面久留,来到省政府宾馆等着周昌全。 步高道:“难得请到侯市长和大周,下午找个地方潇洒。” 大周看了一眼代子,道:“算了,今天和代子在一起,我还是争取当个岭西好男人。” 步高没有勉强大周,他拉着侯卫东,道:“大周要走,侯市长可不能走,我有事情想和你聊聊。” 从步高的表情,侯卫东知道他有话说,道:“那找个地方喝茶,我三点钟离开。” 两人来到了金星大酒店的茶楼,喝了几口茶,步高道:“侯市长,你认识易中岭吧。” 侯卫东道:“易中岭是沙州有名的企业家,我作为分管副市长,怎么会不认识。” “这两年,易中岭风头很劲,沙州最好的地块,十有七八落到了他的手里。他原来是搞食品的,和建筑行业风马牛不相及,为什么在房地产行业混得风生水起,还不是仗着黄子堤。”步高注意观察侯卫东的脸色,见其并不反感自己的说法,道,“黄子堤这样搞下去,绝对要出大事,不少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对此事有议论,很反感。” 侯卫东一脸平静,静等步高揭谜底。 步高在沙州最大的对手是易中岭,他几次与易中岭争夺地块,都被对方夺标,他想方设法要排挤易中岭。 “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一组照片。”步高取出了一叠照片,这是业余侦探麻贵的杰作。 照片的主角是黄子堤、项波、易中岭和刘坤。侯卫东心尖颤动了一下,脸上神情依然。 步高介绍道:“这是易中岭的别墅,黄子堤亲自开车去的,第二天早上出来。这是三个女子,是上午到的,你看下面的时间,这一张,黄子堤走了以后,她们也走了。” 侯卫东仔细看着照片上的这些女子,俏丽、风尘之色浓得似乎要透过照片。他将照片朝步高推了推,道:“这几张照片能说明什么,没有多大意义。” “刘坤,也是当天晚上进去,第二天早上出来。看这间平房,早上,从里面走出来了六个年轻女人。”步高开了一句玩笑,“年轻人身体好,这次刘坤是陪了六个女人。” 侯卫东仍然道:“这些照片没有因果关系,孤立的,在法庭上不能当做证据。” 步高道:“侯市长,你继续看。这是项波,他是三点二十分到达易中岭家里,黄子堤是六点钟到此地。你看这一张的时间,项波是晚上八点离开,应该是他们三人喝了酒,黄子堤的车没有动。这是早上天亮时的照片,黄子堤从后面的别墅出来。” …… 步高对这一组照片作了最后总结:“从这八组照片可以看出来,黄子堤是常客,刘坤和项波偶尔过来,项波一般晚上八点过就要离开,刘坤两次是从平房出来,平房应该就是一个私密的场所。” 侯卫东表面镇静,内心很是震惊,这一组照片将黄子堤、易中岭、项波和刘坤的秘密曝光于天下,其中有严密逻辑关系,不必质疑。他心念百转,将这些照片扔到一边:“这一组照片没有什么价值,顶了天,就是黄子堤留宿于易中岭这里,可是,这违反了哪一条哪一款,领导干部也有朋友嘛。” 步高嘿嘿笑道:“侯市长,这组照片不会见光,只是作为你决策的参考。我知道你在关注绢纺厂的事情,这组照片可以解释近期发生在绢纺厂的怪事。” 第372章 既想出政绩,又怕担责任的领导(5) 侯卫东心里承认这组照片揭示出来的真相,但是作为副厅级干部,他早已学会了稳重。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肯轻易表态,这是当领导的修养,也是城府。 步高将照片收进皮包,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幢楼就是沙州红楼,这些人就是工厂的蛀虫,绢纺厂危险了。” 侯卫东目光如刀,直视步高,过了好一会儿,道:“我有事要先走一步,就这样了。” 步高将侯卫东送到门口,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 在沙州建筑市场上,步高原本是一枝独秀,可是易中岭突然变成了土地吞口,将几块重量级的好地从其口中夺走,他就下定决心要收拾掉易中岭。他是文明人,文明人就有更加文明的办法,侯卫东就是一把出鞘的锋利砍刀,这也是其父亲政协主席步海云密授之机宜。堡垒是从内部攻破,步海云在沙州为官三十来年,深知其中的奥秘,他看准了侯卫东的雄心以及黄子堤的贪心。 与步高分手以后,侯卫东没有回沙州,他准备去拜访水利厅副厅长吴英。 他先到金星大酒店开了房间,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再给成津县朱兵县长打了电话:“朱县长,我是侯卫东,先祝贺你,改天请你喝酒。” 朱兵几经曲折,在曾昭强的大力推荐之下,又通过副市长侯卫东和宁玥见了面,终于修成正果。当周福泉调离以后,力压副书记莫为民,成为成津代县长,而莫为民仍然是成津县委副书记。 “侯市长,您有什么指示?”此时的朱兵早就将益杨旧事忘在脑后,对侯卫东是发自内心恭敬。 “有一件小事,你找人到竹水河弄几斤鳊鱼,最好选两斤左右的,个头均匀一些,送到岭西,对,就是今天下午送过来。” “侯市长,您放心,最多三个小时,我将鳊鱼送过来。” “你不必来,找信得过的人将鱼送到岭西以后,再给我打电话。” 侯卫东打完电话,就蒙头大睡,一觉醒来,已是四点,他抬手拨通了朱兵的电话:“朱县长,你的人到了哪里?” 接到侯卫东电话以后,朱兵早将鱼事安排得井井有条,道:“我刚才问了,送鱼车已经到沙州,最多一个小时就到岭西。” 有了把握,侯卫东这才拨通了水利厅吴英副厅长的电话:“吴厅长,您好,我是侯卫东,送了几斤竹水河的鳊鱼,您尝个鲜。” 吴英爽快地笑道:“你过来了吗,把小佳带过来,你们家的小佳打麻将是一把好手,晚上我们几人打几圈。”以她的身份,要约麻将太容易,也太难。 侯卫东没有想到吴英要约小佳打牌,他马上顺杆上爬,道:“晚饭安排在沙州印象餐馆,行吗?” 吴英笑道:“当过县委书记的人都是美食家,你订餐馆,到时给我打电话。” 吴英爽快答应出来吃饭,这让侯卫东很是高兴,他赶紧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晚上到岭西,和吴厅长、方红线、蒙宁她们几人吃饭,你可以开车,也可以让我的司机来接你。” 小佳正好约了谢婉芬和赵秀吃饭,道:“你怎么不早说,我和谢局长、赵姐已经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对了,我还约了杨柳。” 侯卫东不容置疑地道:“吴厅长点名要你来打牌,你知道谁重谁轻,赶紧把其他的约会推掉。” “我还有没有人身自由,为了陪她们打牌,就得从沙州跑到岭西去。”小佳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忍不住抱怨道。 “任何人都没有绝对的自由,只能是相对的自由,而且现在不自由,是为了将来更自由。小佳,别耍小孩子脾气了,赶紧出发。” 小佳没来由地有些怨气,道:“你就知道陪那些不相干的人,我们有多久没有在一起了?” 侯卫东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原来小佳想洗衣服了,这事好办,晚上打完牌,我们住在金星大酒店洗衣服,消耗脂肪和能量。” 小佳“呸”了一声:“你这人太不浪漫了,这些事情只能意会,说出来就没有情调了。”又道,“你别派司机了,我自己开车过来。” “小心点。” “放心,我是老驾驶员了。” 到了五点,成津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就将五斤鳊鱼送到岭西。朱兵安排得很细致,将五斤鳊鱼打了一个大包,充上氧气,又另装了三斤鳊鱼。 五点三十分,小佳开着车来到岭西。 五点五十分,侯卫东和小佳来到水利厅楼下。侯卫东坐在车上充当驾驶员,小佳则上办公楼找吴英。过了一会儿,小佳陪着吴英出现在底楼,两人有说有笑,神态亲热。 上了车,吴英道:“副市长当驾驶员,我今天超级别享受了。” 在岭西,经常尊称驾驶员为“师长”,戏称为师级干部。 侯卫东很机灵地笑道:“平时是师长开车,今天是副师长当驾驶员,其实是降了级别。” 车至沙州印象餐馆,侯卫东对吴英道:“吴厅长,今天晚上我们先煮一盆鳊鱼,另外还有一包鳊鱼,我先送到家里去。” 吴英是水利厅副厅长,家中从来不缺各式野生鱼,鳊鱼虽然是好东西,她并不在意,她更在意这份情谊,道:“卫东是有心人,很不错。”她环顾左右,道:“这个地方叫沙州印象餐馆,盆景还不错。” “这里的老板以前和我一起在益杨青林镇工作过,是粮食系统的老同志。” 吴英对这些盆景很有兴趣,不停地问东问西。侯卫东干脆就将老邢叫了过来。 “你是老板,这些盆景卖不卖?” 老邢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他虽然不了解吴英的身份,可是见到侯卫东的神情,不用猜都知道吴英肯定是大人物,道:“我还有几盆珍品,都是在上青林山上培育出来的,比这些盆景档次高。” 吴英跟着老邢看过几盆珍品,感觉很不错,道:“我要两盆珍品盆景,但是暂时留在这里。” 老邢道:“行,我把这两盆放到后院去。” 等到老邢带人去取花盆,侯卫东抓紧时间聊了聊沙州的工作。 吴英道:“国有企业要走出困境很难,如何改革,国内有不同的说法,争论不小。你何必主动去惹这种麻烦事,特别是改制,涉及国有资产流失,无论对错,都会受到非议。” 侯卫东感叹道:“不愿意惹麻烦,迟早会惹上大麻烦。诸如市绢纺厂,目前麻烦事不断,效益也差,如果不想办法,最终结果是破产,我想找一条比破产更好的路。我知道省政府是有意明确一个试点市,沙州的工业在全省排第三,很有代表性。” 吴英是省委书记夫人,没有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她不仅想到了群体性事件,也想到了可能引起的风波。她着实欣赏侯卫东,再次提醒道:“国有企业改革问题,从全国范围内一直是有分歧的,不仅是经济上的原因,还有政治上的原因,如今虽然不至于有牢狱之灾,可是稍有不对,政治上受影响也不足为奇。我可以建议朱民生调整你的分工,这样就可以免除许多麻烦。” 侯卫东道:“吴厅长,谢谢您。硬骨头总得有人啃,既然到了这个岗位上,我也不准备退缩了。” “你是这种想法,以前老蒙经常感叹我们的干部革命意志严重消退,缺少扎实苦干的人,现在看来,你算是一个例外。”吴英对于侯卫东的表态有些惊讶。这些年来,她接触了太多的政府官员,“但求无功,不求有过”的明哲保身理念已经深入官员潜意识。官至副厅级,还要主动惹麻烦的人,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 等到吴英、方红线、小佳开始进入麻将战场时,侯卫东回到金星大酒店。 坐在落地窗前,他打开随身携带的手提电脑,又给晏春平打了电话:“你把绢纺厂这几个月的报表准备好,明天送到我的办公室。通知蒋希东上午十点到我的办公室。” 给晏春平打完电话,侯卫东又给段英打了电话。如今段英已经接替了王辉当年的职务,他很看重报社的喉舌作用。 段英刚刚洗了碗,正准备到书房就接到侯卫东的电话,很有些诧异,道:“是你啊,找我有什么事情?”她打电话时,丈夫梁进文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便有意坐在客厅。 听闻是绢纺厂的事,段英道:“我对绢纺厂的感情挺复杂,当年益杨绢纺厂破产时,大量的工人下岗,最惨的就是那些女工,她们有不少南下当了小姐。我是亲身经历过的人,如果你要改革,必须考虑工人的利益。” 侯卫东道:“绢纺厂经营困难,真要等到病入膏肓,只能是破产一条路,到时受害的还是绢纺厂女工。现在情况不算太坏,还有几条路可以选择。” 段英明白侯卫东的意思,道:“你给我打电话说这个事情,肯定不是为了谈感受,我能为绢纺厂做什么事情?” “《岭西日报》上国有企业改革的声音太小,气氛不足啊。” 段英笑了起来,道:“侯市长,你给我的这个任务太大了,我只是小人物而已,怎么能主导《岭西日报》的方向。” “我知道这事情有难度,能不能打些擦边球,报道一些外省的成功经验?” 段英考虑了一会儿,道:“我去试一试,能否成功不得而知,请你理解。” 侯卫东道:“我会和王辉主编联系,争取他的支持,这些文章类似于软广告,发出来能产生多大影响,这可说不准。” 与段英通话结束,侯卫东又给王辉打电话。王辉同侯卫东合作多年,对侯卫东的这些套路很是熟悉,道:“我最近看了朱建国和周昌全等省领导的讲话,都提到国有企业的事,这个选题符合岭西省的大政方针,打打擦边球应该没有问题。” 打完这一通电话,侯卫东这才安下心来。 凌晨两点,小佳回到宾馆,侯卫东睡得迷迷糊糊,招呼一声,继续睡觉。等到小佳光滑的身体滑进空调被,他才清醒,问道:“现在几点,明天我要到计委去找鲁主任,你有什么安排?” “现在两点,原本说要打通宵,吴厅长临时接到电话,明天要到首都,这才散了场。” 侯卫东闻言睁开眼睛,问:“吴厅长要到首都去?” 小佳亲了亲侯卫东,又往其怀中缩了缩,道:“宁玥也要去,是她的一个长辈过生日,好像在国家哪个部委当领导。” 听到吴英和宁玥一起去首都,侯卫东眼睛马上睁圆,道:“吴厅长还说了些什么?” “她夸你很有朝气,不像一般领导那样暮气沉沉。”小佳打了个哈欠,又道,“明天我请了假,可以睡懒觉,你别叫醒我。” 九点,小佳还在酣睡,侯卫东在金星大酒店吃了早餐,直奔省计委,找到了省计委副主任鲁军。 听了侯卫东的全盘想法,鲁军道:“国有企业改制没有问题,有成功的经验,理论上没有大问题。最重要的是要选择合适的模式,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模式,都要确保国有资产不流失和职工大体上不吃亏,否则,就算成功也会受到质疑。” “请鲁主任讲得详细一些。” 侯卫东在成津县大规模整治矿业秩序,取得了良好效果,鲁军对其才能和官品很是欣赏,所以他并不保守,道:“……经营层及骨干员工稳定,对企业历史及现状熟悉,改制过程震动较小,系统风险也较小,能激发企业内部人员对改制的积极性,推动改制顺利进行,这符合绢纺厂的现实……由于内部人收购往往将产权置换与身份置换联系在一起,减少了改制过程中的现金支出,这符合沙州市政府的财力。” 侯卫东问:“目前流行的管理层收购和股份合作制两种模式,谁优谁劣?” “……当前在岭西,内部人收购模式主要分为管理层融资收购和股份合作制模式。管理层收购的资金来源问题难以解决,即使融资成功,由于还贷压力巨大,管理层很难给企业发展继续注入资金资源;而股份合作制模式下容易形成新一轮的大锅饭。这两种模式都是有利有弊,更重要的是,在监督机制不健全的情况下,内部人收购容易滋生暗箱操作。”说到这,他再次加强了语气,道,“无论改制是否成功,作为领导改制者,都要被人非议,这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事。” 谈了近两个小时,侯卫东这才与鲁军握手言别。 此次岭西之行,侯卫东与周昌全和吴英见了面,再与计委副主任鲁军进行了实质性交流,颇有收获,沙州国有企业的发展思路在他头脑中逐渐成形。 可是要将思路变成现实,还有许多具体问题。 现在市委书记朱民生有想法,可是又前怕狼后怕虎,态度模棱两可。市长黄子堤更愿意在现有体制内修修补补。 作为一位分管副市长,在这种情况之下,是狗咬乌龟无处下口。 第373章 二把手是领导,更是下属(1) 当一把手难,当二把手更难 9月上旬,绢纺厂仍然亏损,而且亏损额明显放大。 市政府,黄子堤办公室。他听取侯卫东关于绢纺厂的汇报以后,将项波叫到办公室,斜着眼,问道:“项厂长,三个月前,你是信誓旦旦,现在有何良策?” 项波一脸苦相,道:“工厂生产很正常,关键是销售环节出了问题。高小军和蒋希东一直把持着销售渠道,他们穿一条裤子,就是要搞垮绢纺厂。” 黄子堤怒道:“你是厂长,难道是吃干饭的吗?难怪侯市长对你有意见。” 项波讷讷地道:“蒋希东在厂里经营了十年,所有重要的销售渠道都是他们掌握。现在他们装傻充愣,死不承认这事,我准备另起炉灶,通过专业销售公司来建立新渠道。” 黄子堤道:“有几成把握?” 项波一咬牙,道:“六成。” 黄子堤知道此事和易中岭有关,含糊地道:“这是企业行为,现在的政府不会管这么细。”又冷冷地道,“我再给你一个季度,如果不能扭亏,我也不好为你说话。” 项波满头大汗出了大楼,回头骂了一句:“这些当官的,屁眼心心都是黑的,侯卫东想弄我,老子跟你没完。” 市政府,侯卫东办公室。侯卫东看完批示,让办公室复印了一份,放在办公室作为备用件。 桌上的红机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这个红机电话只有周昌全打过,侯卫东看了号码,很陌生,他客气地道:“您好,我是侯卫东。” “卫东,我是吴英,成津知青墓的情况如何?” “今年修缮过,很不错。” “在十月份,有老知青要来上坟。你最近亲自去检查一次,包括沿途公路,都要修一修。” 侯卫东心知是首都那位神秘老知青要来,连忙给朱兵打电话,将此事布置了下去。放下电话,晏春平送了文件夹过来,第一份就是市政协《关于以改制促发展的建议》。看完全文,想起与步高见面时的情景,侯卫东暗道:“为了儿子,步主席也在出手。” 此时,市长黄子堤案头上也摆着市政协《关于以改制促发展的建议》。他细细看完《建议》,心道:“绢纺厂的事和步海云并没有瓜葛,这是老子帮着儿子呐喊,他的用意还是在土地上。”看清楚这点,他提笔在上面写道:“绢纺厂有五千职工,稍有不慎,会影响稳定,请侯市长深入企业,提出扭亏为盈的具体措施。改制要经过充分调研,经专家论证以后,再提交到政府常务会研究,黄子堤。” 黄子堤在出任市委副书记和市长期间,为易中岭弄了不少的地,为此和步海云生出了龃龉,想到了这一点,暗恨道:“早知如此,何必上易中岭的贼船,此人太贪心,迟早要将我一起拖入地狱。” 每次想到这一点,他恨不得找把刀子捅死易中岭,可是到了如今,他深陷泥潭,越陷越深,无力自拔。坐在桌前想了一会儿,黄子堤下定了决心和易中岭谈一谈,于是拨通电话,道:“中午我到你那里去,我有事情跟你谈。” 易中岭此时正在工地上,他听到黄子堤声音里透着少有的严肃,道:“黄市长,有什么指示?” “有重要的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中午我们再谈吧。” 易中岭隐约摸到黄子堤的心思,他马上给绢纺厂项波打去电话:“老项,合同什么时候签?” “下午,我们签合同,以后绢纺厂的销售大权就交给你。”项波以前当过厂长,可是十年前的厂长和十年后的厂长完全是两个概念,他已经被绢纺厂层出不穷的问题折磨得直掉头发。 易中岭道:“不是交给我,是交给我们,所有利润,我们两人五五分成。” 中午,黄子堤与易中岭两人单独坐在了一起。 黄子堤知道绢纺厂是个火药桶,他苦口婆心劝导着易中岭:“中岭,最好别掺和绢纺厂的事情,国有企业太敏感,人太多,搞得不好就是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易中岭背靠着椅子,用轻松随意的口气道:“黄市长,我不是掺和绢纺厂,而是帮助绢纺厂解困。蒋希东那一伙人把持了销售渠道,他们故意造成销售困难的假象,分明是要将绢纺厂困死。” 黄子堤语气沉重,道:“中岭啊,现在房地产生意很好,你拿了几块好地,赚的钱已是几辈子吃不完了。你专心经营房地产,何必去沾染绢纺厂这种火药桶?” 易中岭向来是胆大包天,胃口着实不小,此时绢纺厂这一块肥肉已经被他咬下一口,岂肯轻易罢手。他笑嘻嘻地道:“全国纺织行业早就产能过剩,市绢纺厂能活到现在已是侥幸,照目前这个趋势,绢纺厂最终要破产,我帮着他们搞销售,其实是行善。” 易中岭用一捆一捆的钞票将黄子堤永远绑住,对于市长黄子堤的忠告,他就可以采用笑嘻嘻的轻松态度。他深信,有市长这个金字招牌,没有什么事情办不了。 下午,易中岭与项波签订了销售协议。按照此协议,市绢纺厂的产品将部分委托凤云有限责任公司进行销售。 签的是“部分”,有项波做厂长,“部分”的份额可以很大。按照易中岭的打算,用这种方式可以将增值的利润截留下来,一年最少是千万之多,扣除必要的费用,即使与项波平分,也是一笔大数目。更重要的是,凤云公司其实间接控制了市绢纺厂。 这也是项波对蒋希东等人的反制。 合同签订以后,蒋希东很快在第一时间拿到合同副本。复印之后,带着复印件来到侯卫东办公室。 此时,侯卫东已经得知了合同内容。看罢合同,他有意对蒋希东道:“如今绢纺厂产品积压严重,占用了宝贵的流动资金,由凤云公司来销售,是一种尝试。” 蒋希东是纺织行业的老手,经营多年以后,形成遍及全国的销售网络,他控制了销售也就控制了绢纺厂的利润。此时,项波这一招,思路上与蒋希东基本一致。 他黑着脸,道:“侯市长,签订这样的合同,后患无穷。凤云公司其实控制了市绢纺厂的命脉,虽能解一时之渴,却种下了无穷的麻烦,而且,能不能解一时之渴,还是未知数。现在厂里职工听说此事,情绪很激动,我尽量做工作,可是若厂里拿不出有效措施,很快就难以为继,到时绢纺厂就会成为定时炸弹。” 侯卫东不动声色地道:“毕竟这是一条路子,行不行还没有试。如果这样不行,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突然出现的黄、易、项组合,将蒋希东谋划数年的计划全部打乱。此时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他也就不遮掩企图,道:“用这些修修补补的措施是隔鞋搔痒,只有通过改制才能彻底救活企业,否则绢纺厂是死路一条。破产以后,六千在职和退休职工就得由政府给饭吃。” 此话里已经有了赤裸裸的威胁,侯卫东用如刀的眼光看着蒋希东。 蒋希东黑脸黑面,凛然不惧。 过了一会儿,侯卫东收回了眼光,缓和了口气,道:“你把真实想法写成报告,交到我手里,我先看一看。” 蒋希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侯市长,我两天后交方案给您。” 两天后,蒋希东交来报告,他的方案很明确,实行mbo方案。 侯卫东将报告锁在了抽屉里,他知道只要正式提出绢纺厂改制方案,就等于与黄子堤彻底决裂。决裂以后,或许还有更大矛盾或者是困难。为了此事,他和小佳也有争执。 小佳是听吴英谈起此事,才知道他坚持要改制,劝道:“你完全可以等着绢纺厂糜烂,然后再提出改制,这样就不用得罪黄子堤,还可以办成事。再说,非得改制吗?” 侯卫东原本不打算给小佳透露此事,没有想到吴英给小佳说了此事,道:“等到绢纺厂糜烂,就不是改制,而是破产。我作为分管副市长,明明可以阻止破产之事发生而不作为,这是失职。” 小佳说了老实话:“我们不缺钱用,你又是最年轻的副厅级,省里关系也已经建立起来,只要稳扎稳打,迟早会是正厅,甚至走上省级领导岗位也不是不可能。你为什么要冒险,我不能理解。” 侯卫东沉默半晌,道:“到了现在这个级别,我觉得应该有所作为。否则,还不如当一个富家翁,潇洒过生活,何必还要费心费脑。” 从学校毕业到上青林开始,侯卫东并没有明确的理想,而是被生活推着走,他的成功有着偶然性。出任县委书记以后,他渐渐有了政治理想,到了副市长岗位,其想法已经与以前有了较大区别,以前是为了生活,如今是为了事业。 小佳没有他的感受,因而不理解他的行为。 9月28日,侯卫东接到了吴英的电话:“小侯,上次给你交代的事情办好没有?” 侯卫东向来将吴英的事当成头等大事,道:“吴厅长,墓地和公路都重新修缮过,没有问题,我去看过。” 吴英很满意,道:“10月1日,乔主任将到成津去扫墓,我和昌全省长陪同,市里就是朱书记、黄市长、小宁和你参加。” 尽管吴英一直没有说明乔主任是谁,可是话语间其身份的显赫却是清晰得很。 侯卫东似乎感觉到了一个好机会:“吴厅长,午餐如何安排?” “乔主任要到成津县城百年清真吃饭,你作好相应安排,保卫工作要严密,但是不能让警察出现在乔主任面前,省政府办公厅会派人过来专门联系此事。” 吴英特意交代:“乔主任对国有企业很有研究,若是情况允许,你可以简明扼要进行介绍。” “太感谢您了,吴厅长。”侯卫东知道了吴英的苦心,确实是发自内心地感谢。 吴英笑道:“我一向支持做实事的年轻人。不过有一句我得提醒你,国有企业困难很大,矛盾突出,你想要改制,这没有错,是改革的方法之一,但是改制并非一剂包治百病的灵药,你要有思想准备。” 侯卫东豪迈地道:“人生能有几回搏,为了让沙州市属国有企业扭亏为盈,我愿意当推土机,迎难而上。”他又笑道:“有吴厅长给我支持,我就有了靠山,那还担心什么。” 吴英道:“乔主任不喜欢随便发议论,他到岭西,自然会与陪同的周昌全等省领导谈业务上的事。” 9月29日,省政府办公厅一位副秘书长来到了沙州市,与朱民生见了面,通报乔主任将到沙州扫墓之事,并作了具体安排。 朱民生一直在组织系统工作,听到“乔主任”三个字,就知道事情的分量。听说要侯卫东和宁玥陪同,他暗自琢磨:“听说宁玥背景很深,看来果真有这么一回事,那为什么又把侯卫东叫到一起?他不过就是一位副市长,这个年轻人上蹿下跳,活动能力很强,小觑不得,以后还得多加利用。” 朱民生想起自己曾经多次打压过侯卫东,稍感后悔。 姬程在省政府工作多年,消息向来灵通,很快也得知此事。他没有能够参加此次行动,而侯卫东却参加了,这让他心里着实不舒服。 侯卫东想到了体制改革方面的专家明天就要来到沙州,便想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推动沙州的国有企业改革。他检查完线路以后,向周昌全汇报了检查情况,然后道:“周省长,明天乔主任要到沙州,他是体制改革方面的权威,能否请他对沙州市国有企业改制作一些指示?” 周昌全与侯卫东相比,由于处的角度不同,接触的人不同,想法自然不同,道:“卫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省里有全盘考虑,而且,沙州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决心最重要。没有朱、黄两人支持,作为分管领导,你是办不了这样一件涉及全市的事情。” 尽管周昌全所说是大实话,侯卫东仍然想尽量争取:“周省长,沙州市属国有企业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如果再拖几年,问题越来越深沉,到时代价更大,现在是企业改制,晚几年多数企业就是破产的问题了。既然岭西省的国企改革要进行试点,沙州愿意充当改革的先锋。” 周昌全笑了起来,道:“卫东,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一定要注意工作方法。明天见了面,你别急着将话题抛出来,要尊重朱、黄两位一把手,只有尊重他们,你以后才会有更多的发展空间。” 侯卫东当过县委书记,并非莽撞之人,他急于促成此事,是想解决日渐严峻的国有企业局势。作为分管领导,以他追求完美和追求成功的性格,很难做到发现问题而熟视无睹;另一方面,他的政治抱负越来越强烈,作为没有背景的副厅级干部,没有实打实的政绩,向上走的道路将会越来越难。 他反复思考了一会儿,再给市委书记朱民生打了电话。 朱民生如今越来越重视侯卫东,道:“乔主任回来扫墓,在这种情况下,他如果不主动问起工作上的事情,就得随机应变。当前你最关键的事情是和宁玥商量,将接待工作搞好,不能出半点差错。” 好不容易盼来了中央部委相关业务领导,周、朱两人各有想法,这让侯卫东总觉得是在床底下耍大刀——展不开手脚。 就在侯卫东向周、朱两人汇报工作时,黄子堤将宁玥请到办公室。 黄子堤一直对宁玥很客气,亲自给她倒了水,道:“宁书记,明天乔主任要到沙州,他此趟除了扫墓,还有什么其他目的吗?市政府好做针对性准备。” 宁玥端着茶水,没有故意矫情,直言道:“乔主任就是来扫墓,这事他说了很多年了,当然,顺便谈一谈工作,也是可能的。” 黄子堤笑眯眯地道:“宁书记,你和乔主任熟悉,他对国有企业改制有什么看法?” 宁玥笑道:“我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子,平时聊聊家里人和事,很少谈起工作。不过从这几年乔主任的思路来看,还是倾向于国退民进,特别是在沙州这种轻工业为主导的城市。” 第374章 二把手是领导,更是下属(2) 没有从宁玥口里探听到多少有用的信息,这在黄子堤的预料之中。他此时心中已经有了盘算,就算是沙州开展改制工作,他也可以先进行试点,再推开。这个方法符合改革的精神,而绢纺厂有五六千职工,并不适宜作为试点对象。一两年时间,足够易中岭进行操作了。想通了这一点,黄子堤对于乔主任一行就显得很平静,同时,在他的心里,对易中岭的痛恨也在与日俱增。 早上,沙州市成津县飞石镇党委书记卢飞早早地等在路口。三年时间,他从镇党委副书记职务走到了镇党委书记职务,升职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他对侯卫东怀有感激之情和投拜之心,前一段时间他接到任务后,将那一块山顶墓地重修一遍,并种上了松柏。 终于,大首长来了。 乔主任无论从穿着到气质都和邻家大叔没有区别,在周昌全、吴英等人的簇拥之下,来到位于山顶的墓地。 在乔主任给墓地献花时,侯卫东悄悄与卢飞握了握手,低声道:“做得很好。” 由于成津县委书记曾昭强也跟在大队伍中,侯卫东这个握手动作很隐蔽,除了两个当事人,没有被其他人看见。他与曾昭强的关系很微妙,面和心不和,若对卢飞过于亲近,曾昭强或许就会生出看法,这对卢飞不利,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山风吹过,乔主任的花白头发被吹得凌乱,他双手下垂站在墓前,目光深沉,久久不说话。 吴英和周昌全献上了鲜花。 朱民生、黄子堤、宁玥、侯卫东、曾昭强等人在后面站立着。 侯卫东没有那一段岁月的经历,因此没有同乔主任相似的共鸣,他心里一直想着如何达成自己的目的。一盘菜的所有作料都已经准备就绪,能否炒出自己的味道,就看厨师的本事。 在山顶站了一个多小时,乔主任对着墓碑道:“走吧,明年清明,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要来看一看老朋友。” 一串小汽车顺着山道而下,警车闪着警灯在前,一位开路警察拿着喊话器,用沙州话喊道:“有车队,靠边。” 这些货车司机都将目光注视着这些好车,骂声自然不绝于耳,在弯弯山道边回荡着。骂归骂,多数司机眼里还是充满着羡慕。 乔主任对坐在一旁的吴英道:“我这次到岭西是私事,弄得太正式了,惊动了省、市同志,不妥啊,吃饭时就别让县里的同志陪着了。” “县里同志就留县委书记一人,其他同志不参加。”吴英扫完墓,神情有些忧伤,道,“时间过得真快,我经常梦到当年知青时代的人和事情。侯市长当过成津县委书记,他这人很不错,知青墓地就是他主持整修的。” 乔主任随口问道:“侯市长分管哪一方面?” 吴英道:“分管工业,目前他正在着手搞企业改制。” 乔主任喔了一声,道:“国有企业不好弄,麻烦啊。”说了这一句话,他不再多说,神情凝重。 说了些陈年往事,一行人进入百年知青老店。 话题围绕着当年沙州的知青生活。侯卫东对知青生活不感兴趣,心里一直琢磨着如何才能将话题引到国有企业改革方面。可是,他在席上根本没有发言权,一直用眼光瞧着吴英,吴英只是与乔主任和周昌全说话,并没有注意侯卫东的目光。 眼看着午餐就要结束,乔主任也将离开,大好的机会就将丧失,侯卫东几次想提出话题,却又觉得不合常规,毕竟他只是副市长,在市委书记和市长面前,还轮不到他汇报工作。 官场上有着自身的规则,开拓和创新都是在规则之下实现,他若是藐视这些规则,最终要被规则所反扑。 吃完了饭,乔主任、周昌全也没有谈起国有企业改革之事,这让侯卫东很是无奈,又有些失望。 吴英知道侯卫东心里想着什么,在离开沙州之前,抽个空子,悄悄地对侯卫东道:“你的准备工作很细致,乔主任很满意。” 侯卫东趁机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道:“吴厅长,关于沙州国有企业改革的事,乔主任高屋建瓴,能指点一二,对我市的体改工作肯定大有益处。” 吴英道:“乔主任要和钱书记见面,届时周省长会陪同,在小范围内,估计会谈到这些事情。目前,他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在高速路口送走了乔、周、吴,看着远去的小车,侯卫东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 当他还在上青林修路时,遇到了沙州市人大主任高志远,曾经幻想着修路之事能引起高志远重视,他好借机摆脱上青林艰苦的环境。而现实是高志远在现场大大表扬了侯卫东,随后就将侯卫东忘在了脑后。此后,侯卫东沉沉浮浮,始终没有与高志远形成亲密关系。 此时,看着远去的小车,他不再相信见一次乔主任就能得到他的信任和赏识,除非削尖脑袋进行跟进,而跟进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脑力和时间,是否成功还得看运气。 想了一会儿,侯卫东将乔主任抛在脑后,又琢磨此事的另外一层意义:“如果我是一把手,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向周省长提出要求,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古语真是有道理。以后,我再也不想当副职了,要想充分发挥自己的意愿,就得当一把手。” 回到市政府以后,侯卫东又给周昌全打了电话,道:“周省长,今天没有机会向乔主任汇报,还请老领导帮着沙州说话。” 周昌全笑道:“你这人真是难缠得很,不达目的不罢休,方法未必很妥当,精神可嘉。如果我们的干部对待事业都像卫东一样,何愁事业不成。” 侯卫东也觉得有些依宠而娇,不好意思地笑道:“周省长,你是我的老领导,所以放肆了一些,请您原谅。” 周昌全哈哈大笑:“你不必道歉,我希望你能保持这种锐气,只是有一个建议,随着以后职务提高,考虑事情还要更全面,提高统筹能力和应对复杂事务的能力。至于沙州的事情,我比你更熟悉,到我说话的时候,自然会说。”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侯卫东只有等待了。 所幸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在晚上8点,侯卫东接到了楚休宏的电话。楚休宏高兴地道:“侯市长,报告你一个好消息,省里已经决定将沙州和茂云确定为国有企业改革试点市。” 侯卫东上蹿下跳,施展了浑身解数,终于有了一个希望的结果,不过这个结果与自己有多大的关系,实在不太好说。而且他还有一件事情没有料到,同时被确定为试点市的还有茂云市。他转念一想,祝焱在益杨当县委书记时,就有“祝卖光”的称呼,争取到全省的国有企业试点市,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10月中旬,省政府的文件正式出台,沙州市和茂云市被正式确定为国有企业改制试点市。 黄子堤看到文件以后,批示道:“严格按文件执行,请卫东副市长提出方案,报市政府常务会。” 拿到黄子堤的批示,侯卫东琢磨了好一阵,暗道:“黄子堤一向不太支持对绢纺厂进行技改,这次怎么签得这么干脆?如果我将方案提出来以后,他会是什么态度?”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省政府只是批准沙州市成为国有企业改革试点市,但是如何推动就是市政府的权力。到时黄子堤完全可以将绢纺厂排除在外,或者是放在最后,如此一来,针对绢纺厂的方案将被无限期搁置。” 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侯卫东脑筋开始急转,思考应对方案:“先要营造改制的舆论氛围,向朱民生汇报绢纺厂面临的严重困难,争取朱民生的支持,才能确保绢纺厂的改制问题顺利摆上桌面。” 舆论氛围没有大的问题。朱民生在内心实质上倾向于改制,他的问题是既想要政绩又怕担风险,如今有了省政府的相关文件,他应该会同意绢纺厂的改制。 这些问题在头脑中盘旋着,他渐渐地有了比较清晰的操作途径。 10月20日,沙州市政府举行了“国有企业改革理论座谈会”,会议邀请了省计委副主任鲁军,记者移山、段英,国企领导项波、蒋希东等人。召开此次理论务虚会,是侯卫东的火力侦测和舆论造势,同时也是对省政府文件的宣传。凭着他半年来对市绢纺厂两派人物的了解,如果他的判断准确,开了这次务虚会以后,蒋希东必然会有所行为。这是阳谋,是用堂堂正正的手段来促使某些事情的发生。洪昂当秘书长时,擅长此招,侯卫东从其身上学到了不少知识和手段。 理论研讨会上,鲁军、移山以及部分企业领导作了讨论发言。侯卫东作为参会级别最高的领导,进行了最后的总结发言,他这个发言看似简单,却是经过精心设计,透露了不少信息。 他首先讲了国有企业改制以后的九大区别。 “一是法律依据不一样,工厂制企业与公司制企业所遵循的法律依据是不相同的。1988年8月1日开始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全民所有制工业企业法》,是工厂制企业所遵循的基本法律依据之一,而建立公司制的现代企业,所遵循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 “二是投资主体不同,国有企业改制后,企业由主体单一变为主体多元化。过去国有企业一切财产都是国家的,没有其他投资者、出资人。所谓全民所有制就是人人都有,人人都有实际上就是人人都没有,自然也就没有人对企业的资产负责任……” “三是隶属关系不同,企业由行政隶属关系变为以资本为纽带的母子公司关系……四是党群领导不同,党群领导由单一角色变为双重角色……五是管理者不同,企业管理者由厂长变为总经理……六是会议程序不同,企业的会议程序由随机动意变为有严格的程序要求……七是决策风险不同,企业由责任不清变为董事会集体决策并追溯个人责任……八是管理方式不同,企业管理由‘老三会’变为‘新三会’和‘老三会’的有机结合……九是职工身份不同,职工由劳动者变为既是劳动者又是所有者……” 简明扼要地谈完了九大区别,侯卫东声音很是高调,道:“刚才讲了九大区别,这九大区别其实可以归为两句话,第一句话是国有企业改革的方向就是建立市场经济体制下的现代企业制度,第二句话是国有企业改革会带来显著的变化和更多的发展机遇。这两句话中,第一句话是因,第二句话是果,改革的目标就将围绕着因果来确定。” 他的目光扫过参会的十来位企业领导,在蒋希东脸上多停了数秒,道:“改革既要实现保护工人的利益,同时也要充分肯定企业家的作用,要让企业家的价值在改革中得到实现。” 在领导讲话中,很少有人明目张胆地提出保护企业家利益,这件事一般都是只做不说。在这个小范围的会上,侯卫东将这层窗户纸捅了一个小洞,赢得了在场所有企业领导的热烈掌声。 “九大区别”和“两句话”如十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妖精,个个都在蒋希东的要紧处搔首弄姿,让他血脉贲张。 “侯卫东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在表态,是在为改革制造舆论!”蒋希东翻看了省政府的文件,又听了侯卫东的讲话,最终对此事进行了判断。 有了这个判断,在他眼中,侯卫东就如南海观世音一样可亲可爱。 理论研讨会结束,参加研讨会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奔向沙州宾馆。 酒至中巡,气氛渐渐热闹起来,蒋希东趁着项波上厕所之际,端着酒杯来到侯卫东身边,道:“侯市长,今天您的讲话真是高屋建瓴,让我受益良多。” 侯卫东与蒋希东碰了酒,随口道:“省政府这次出了文件,将沙州定为改革试点市,这是对沙州的厚爱,目前我正在思考首批改革企业。” 说者有意,听者更有心,蒋希东两道黑眉轻轻跳了跳,道:“侯市长,绢纺厂连续三个月都在亏损,不改革,很难走出困境。” “这么说,你是支持改革?” “我支持改革,前一次交了一份改制方案给您。”蒋希东谋划数年的事情眼看着就要成为现实,这让他心情激动,尽量压抑着。 侯卫东道:“改革是一件慎重之事,除了客观条件外,管理者团队的信心和决心也很重要。” 蒋希东黑脸上泛着亮光,他尽量平静地道:“绢纺厂百分之九十的管理人员都坚决支持改革,也有信心在改革以后将企业管理好。” 侯卫东话锋突然一转,道:“改革方案并非统一制订,不同企业有不同对策,有的方案不一定对管理层有利,蒋书记也要有思想准备。” “只要企业能兴旺发达,个人利益算不得什么。”蒋希东心里有数,只要绢纺厂要进行改制,就绝对抛不开管理团队,否则改革也没有办法进行,因此,话说得很漂亮。 侯卫东又与蒋希东碰了碰酒杯,加了一把火,道:“我这是了解情况,最终是否将绢纺厂选作第一批试点企业,还得经过市政府常务会和市委常委会来决定。” 这时,项波已经坐回到位置上,他眼见着侯卫东与蒋希东站在一起嘀咕,心里就直犯怵,道:“这两人凑在一起绝对不是好事,难道真要拿绢纺厂来开刀?”想到此事,他内心很是焦急。 晚饭结束,项波给易中岭打去电话,道:“今天开了国有企业改制理论研讨会,蒋希东参加了,他吃饭时就和侯卫东凑在了一起,是不是要对绢纺厂下手?” 易中岭看到省政府文件以后,马上同黄子堤进行联系。听了黄子堤的意见以后,他心里有底,当项波气急败坏地打电话过来,他很是气定神闲,道:“这事无所谓啊,沙州的市属企业有上百家,同绢纺厂类似的企业六家,凭什么就要拿绢纺厂开刀?” 项波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道:“我看见蒋希东和侯卫东凑在了一起,心里发慌。” 易中岭道:“你、我还有黄市长是各司其职,你的任务是管好生产,我的任务是将产品销售出去,黄市长是坐镇沙州。侯卫东不过就是小小的副市长,连常委都不是,没有进入核心圈,能翻得起什么大浪。” 第375章 二把手是领导,更是下属(3) 此时,在蒋希东家里,副厂长高小军等人已经聚在一起传阅省政府的文件。看罢文件,又听了侯卫东讲话的大体精神,高小军兴奋得两手抓头,道:“十年之功,今朝终于要实现了,我们七兄弟励精图治,将绢纺厂建成岭西纺织行业的绝对老大。” 蒋希东心情也很激动,在屋里不停地走来走去,道:“省政府将沙州确定为国有企业改革试点市,但是,沙州市是否将绢纺厂作为试点企业还是一个大问题。侯市长今天跟我提起此事,大有深意啊。” 众人都在兴头上,并没有想起此事,听了此话,如被淋了一场大雨,将刚刚涨起来的大火扑灭了。 “据我了解,项波和易中岭走得很近,易中岭是黄子堤的铁哥们儿。黄子堤是市长,若是他不同意将绢纺厂纳入试点企业,我们还真的没有办法。”杨柏如今是项波最为倚重的总工程师,他们两人走得近,杨柏了解到不少隐情。 高小军火爆爆地道:“如果当真这样,我们就让绢纺厂彻底瘫痪。” 他们这个团队经营了绢纺厂十年,厂里主要部门全部在其掌握之中,真要一齐使坏,绢纺厂必将陷入困顿。 蒋希东沉着脸,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道:“我们是要一个好企业,而不是一个破烂货。我越想越觉得侯市长是在递话给我,他其实也想将绢纺厂改革,目前需要一个很好的理由。” 杨柏分析道:“侯卫东是三十二岁的副市长,前途光明,他最需要的是政绩,不管以后绢纺厂是采用股份合作制、管理层收购还是被兼并,只要效益好起来,就是他的政绩。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和他的目标是一致的,没有任何冲突,我认为蒋厂长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确实需要我们配合。” 蒋希东停下了脚步,道:“那我们就想办法,给侯卫东提供绢纺厂改革的理由。” 在新月楼,侯卫东晚上10点才回家,进家门,见到岳父和岳母等在客厅里。 岳父张远征身旁还坐着一位高大的中年人,此人正是张远征和陈庆蓉的厂长朱言兵。 “侯市长,很冒昧打扰你。”朱言兵是北方人,流利的普通话在沙州很少见。他身材高大,站在客厅里如一堵墙,此时身体微微弯曲着,姿势恭敬。 侯卫东大致猜到朱言兵的意图,与其握手之后,道:“朱厂长客气了,作为分管副市长,家里的大门永远为你们企业领导敞开。” 陈庆蓉热情地为朱言兵厂长续了水,然后坐在一边,看着女婿与朱言兵谈话。朱言兵当了十来年的厂长,在厂里威风得紧,此时坐在侯卫东面前,双腿并在一起,满脸是谦恭笑容。 朱言兵首先报告了厂里的基本情况,然后道:“侯市长,听说沙州是企业改革试点市,我们企业现在也是半死不活的,市里能否考虑我们厂的改革问题?” 国有企业改革试点就是一条乌鱼,被放入了鱼塘,顿时将淡水鱼们追得四处逃窜,朱言兵、蒋希东就是正在逃窜的鱼。侯卫东很直率地问道:“改革有很多种,并不一定对朱厂长有利,或者还会让你出局,朱厂长考虑这个因素没有?” 朱言兵没有想到侯卫东会如此直接,稍有些局促地道:“只要对工厂有利就行,我们这一代人都是在工厂里长大,不愿意看到工厂衰败。” 侯卫东当惯了领导,尽管朱言兵年龄比他长,他还是很有心理优势,道:“朱厂长,我想听真话,你认为哪一种改革方式,才能符合各方利益?” 朱言兵并没有完全思考好这个问题,这次来到侯卫东家中,原本是想探听点消息,拉近关系,结果侯卫东三言两语就将皮球踢到了自己这边。他略为思考,讲了一些模棱两可的原则话。 侯卫东和颜悦色地道:“朱厂长,如今省政府文件刚刚出台,市里还处于调研阶段,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在制订方案时会考虑进去。” 他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然后用笑眯眯的神情看着朱言兵。朱言兵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连忙站起身,道:“侯市长,时间不早了,我不耽误您的时间,请您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到厂里来视察。” 陈庆蓉和张远征将朱言兵送到了新月楼门口。在门口,停着朱言兵那辆灰色奥迪车。在车边,朱言兵高大的身材终于又恢复了在工厂的挺拔,他握着张远征的手道:“老伙计,我们这一代人对工厂有感情,都希望工厂好起来,你要在侯市长面前多美言几句。” 张远征退休多年,早就消失在厂区,如果不是女婿当了副市长,是享受不到与厂长握手的权利的,他心情激动,道:“朱厂长,你放心,我在厂里工作了四十年,这感情只有厂里人才知道,我会为工厂说话。” 陈庆蓉则站在一旁不说话。 两口子往家里走时,陈庆蓉抱怨道:“你别答应得太快,给侯卫东找了麻烦事情。” 张远征道:“我没有这么傻,能办就办,不能办就不能办。” 回到屋里,张远征看到桌上的那条烟,笑道:“以前都是厂里的人提着烟酒到厂长家里,现在事情颠倒了,厂长亲自送烟到家里。”他随手撕开了香烟的包装盒子,顿时傻眼,包装盒子里面除了香烟以外,还有厚厚一叠钞票。这是第一次有人将这种钱送到家里,两口子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大眼瞪着小眼,不知如何处理。 此时,侯卫东喝了一杯清茶,也没有开电视,坐在沙发上想心事。 小佳今晚陪着省里的人唱歌。当了副局长以后,往日的技术干部生活又被打乱了,凡是有省里领导到市里检查工作,张中原局长总是要把小佳带上。一来是因为小佳是副市长夫人,有分量,二来小佳还是相对年轻的美女。美女领导参加迎接客人,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是经过实践检验的宝贵经验,基层的头头一般都懂。 坐了一会儿,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音乐声,小佳无奈地道:“迎接省里检查,这不是张中原一人的事情,我作为副局长也是责无旁贷,客人没有走,我也不好走。” 同为官场中人,侯卫东很理解小佳,处理好与省里的关系是大事,他交代道:“少喝酒,早点回来。” 小佳在凌晨一点回到家,侯卫东已经熟睡,在睡梦中,他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嘴角挂着一丝口水。小佳站在床边看了看酣睡的丈夫,取过卫生纸,擦掉了他脸上的口水。带着儿童般纯真睡颜的侯卫东翻了身,继续睡觉。 早上,小佳赖在侯卫东怀里,道:“昨天谁来过?我看见有烟头。” “爸妈带着朱言兵来家里。” 小佳睁大了眼睛,道:“现在社会复杂得很,我给他们说过,别掺和到你的事情里。” “也没有什么,他们毕竟还是厂里出来的,厂长找来了,他们带到我这里来,很正常。你要理解工人对工厂的朴素感情。” 说了些家长里短的话,两人下楼,两辆公车已经停在了新月楼下。两个驾驶员凑在一起说着话,见到各自的老板来了,飞快上车。 晏春平则坐在车上,正在给春天发短信,见到侯卫东出来,赶紧下车,接过侯卫东的手包。 侯卫东坐在办公室,正喝着热茶看着厚厚的文件,钱宁副市长走了进来。钱宁这个位置原本是高榕的,能当上分管商业的副市长,完全是天上馅饼掉下来碰了脑袋,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在政府领导里一直很低调,做人做事都挺小心,连以前的花哨西服都脱掉,换上朴素的板色西服。 侯卫东站起来握了手,道:“钱市长,请坐,到这有什么指示?” 钱宁先是左拉右扯谈了些天气,然后道:“晚上有空没有,一起吃个饭。” 侯卫东此时挺敏感,心知此时饭无好饭,可钱宁也是副市长,大家一殿为臣,不好拂了面子,豪爽地笑道:“就算是再忙,钱市长交代的事也得办,是不是?” 钱宁在当沙州市商委副主任时,侯卫东还是益杨县的小干部。此时在政府序列之中,侯卫东排名在钱宁之前,好在钱宁心态好,不计较,与侯卫东联络好以后,高高兴兴地回到了自己办公室。他给一位老朋友打了电话:“我跟侯市长约好了,晚上就在沙州宾馆吃饭。这是初次接触,你们可以谈一谈厂里的情况,听一听侯市长的意见,我到时会帮着厂里说话。” 对于侯卫东来说,在如今的调查研究阶段,他并不拒绝从各个渠道与厂领导接触沟通,通过与厂领导交流,可以获得许多有用的资料。他正在办公室看文件时,突然接到了赵诚义的电话:“侯市长,朱书记请你到办公室来一趟。” 到了朱民生办公室,朱民生依然是冷脸冷面,见到侯卫东,略略抬了抬头,道:“我刚才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来电者自称是绢纺厂正义工人,他说绢纺厂与一个私营公司签订销售合同,这样做就是将一个大厂的命运交给了私营公司来控制。绢纺厂的正义工人将组织人员到省委、省政府去反映情况。”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叠纸,道:“这是绢纺厂部分干部写的报告,强烈要求改革,你拿去看一看。” 侯卫东暗道:“蒋希东这人倒真是人精,眼眨眉毛动,什么事情都明白。”他在朱民生面前特别稳重,道:“这一段时间,绢纺厂销售困难,产品积压严重,据项波说,再不想办法,所有流动资金将全部变成库存。” “就算销售困难,也不能将经济命脉完全交由私营公司,这事你要过问。” “好,我马上开展调查。” 朱民生又问:“项波担任厂长以后,企业情况怎么样?” 侯卫东大摇其头,道:“如今绢纺厂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我建议将绢纺厂纳入改革第一批试点。” 朱民生没有私利,选哪一家企业进行试点都无所谓,他要的是最终的效果,道:“市委是确定大方向,具体怎么做是政府的职责,我没有什么异议。” 得到朱民生的支持,侯卫东加快了方案的制订过程。 在10月下旬,沙州国有企业改制的初步方案已经制订出来。方案送给黄子堤以后,黄子堤在送审稿上写道:“方案先送市政府常务会议初审,再报市委常委会,黄子堤。” 在制订方案的过程之中,沙州市绢纺厂一直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流言不断,而且厂里各项统计数据不断下滑。易中岭签订了销售合同以后,便将自己的所有关系发动起来。他原本以为凭着多年经商的渠道,应该能够打开局面,不料产品进入南方市场以后,遇到了极其强大的阻力,以至于他的销售公司步履艰难。 11月5日,市政府召开会议研究了沙州国有企业改制方案。在市政府常务会上,市政府原则同意了改制方案,但是,黄子堤明确表态,市绢纺厂改革条件不成熟,暂时不纳入第一批改制。 侯卫东早就料到了这一招,也作了相应的准备。他将为什么将绢纺厂纳入第一批进行改革的理由讲完,黄子堤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道:“此事不必再议,绢纺厂牵涉六千在职和退休工人,人数多,影响大,必须慎重。我们搞完第一批试点以后,经验更充分,社会气氛更好,才能更有利地解决问题。” 黄子堤是市政府一把手,其反对绢纺厂第一批改制的理由既充分又正当,态度既随和又坚决,让侯卫东无可奈何。 市长拍板以后,侯卫东作为副市长就没有权力去改变他的决定,这也就意味着,市绢纺厂的改制问题根本不能进入市委常委会。 散会以后,侯卫东怀着深深的挫折感,他觉得自己就如堂吉诃德一样在与大风车作战,他的所谓阳谋以及各种小手段,在权力面前根本不起作用,显得格外可笑。 副市长到市长虽然只差了半步官阶,但是没有拍板权,权力的内涵却差得太远。侯卫东空有满腔热血和抱负,却不能将想法变成现实,经历了这件事情,他再次坚定了一条信念:“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从今以后,绝不当副职。” 散会不久,侯卫东接到了祝焱的电话。 “我听说了市政府常务会上的事情,在政府工作,必须得学会妥协,退一步海阔天空。”祝焱的声音很是从容。他远在茂云,却对发生在沙州市政府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 侯卫东道:“祝书记,您放心,我会承认现实。第一轮国企改革,任务很重,我会全心全意将此事办好,这是对我自己负责,对市政府负责,更是对参加改制的国有企业和国企职工负责。” 风景区的风景 侯卫东放下电话,坐在桌前瞪着眼睛。从上青林开始,他就没有服过输,总是一次次在逆境中突出重围,这一次挫败,他更不会轻易认输。只是现在身份不同了,他是副厅级领导,面临的事情比以前要复杂得多,不服输并不意味着蛮干,不服输的最好表现就是坚持。 晏春平知道老板心里窝着火,在办公室里缩头缩脑,欲言又止。 侯卫东太了解自己这位秘书,没好气地道:“有话就说。” 晏春平道:“有人找您,是沙州大学联络处的。”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侯卫东的脸色。 侯卫东道:“沙州大学来找我,肯定有事,请那人进来。” 他下意识猜到来人是郭兰,果然,来人正是郭兰。郭兰身穿一条长裙,宽宽的裙边,绿色和灰白色的条纹,和政府机关的氛围不太一样,放在大学里,倒是恰当得很。 见侯卫东在打量着自己,郭兰条件反射般想起了那一晚的经历,脸上滚烫一片。见晏春平还在一旁泡茶,她道:“侯市长,我来给你汇报南部新区沙州大学新校区的事情。” 关于沙州大学新校区之事,市政府与沙州大学座谈过几次,大的事项基本谈妥,剩下的只是具体细节。 侯卫东道:“是否需要把朱仁义请过来?” 郭兰道:“暂时不必,我今天来汇报几个具体问题。” 晏春平泡了茶,他瞧了瞧侯卫东的脸色,退出办公室时顺手把办公室大门关上。晏春平跟在侯卫东身边有一段时间,仍然小模小样的,不够大气,尽管在公开场合也是西服领带,头发摩丝,皮鞋锃亮。可是看到他的样子,侯卫东总是会想起当年晏道理打小算盘的模样。 第376章 二把手是领导,更是下属(4) 等到门关上,侯卫东眼光停留在了郭兰的脸上。两人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相识,转眼间过了近十年时间,两人做过两次同事,互相当过对方的领导。十年时间,两人在不知不觉中建立了浓厚的暧昧关系,接过吻,拥抱过,当然,也仅此而已。 看着郭兰素净的脸,侯卫东心里既有齿颊留香的欲望,又混合着各种情绪,他率先发问:“你的个人问题到底如何考虑?” 郭兰没有想到侯卫东突然提出了这样一个以前一直小心翼翼回避着的话题,她答非所问地道:“我已经找了导师,准备考到上海去读研究生。” “学什么专业?” “我想接父亲的班,继续他的专业。上海的导师曾经是他的师兄,成就比我父亲要大得多。”郭兰咬了咬嘴唇,道,“这是新校区遇到的问题,我写了一份报告,你尽快解决了。大学明年还要扩张,新校区必须得用,从现在开始也就只有一年时间。” 侯卫东接过了报告,随意看了看,几条都是急需解决的事情,对于市政府来说是小事。他提起笔,在上面批道:“原则同意,请南部新区提出处理意见,侯卫东。” 事情办好以后,郭兰站起身,道:“谢谢你,那我走了。” 侯卫东准确地把握了郭兰隐藏在眼神后面的一丝神情,他道:“还有什么事?” “我的事情已经办了,谢谢你。”郭兰一身宽边长裙,让她看起来仿佛是白桦林的文艺青年,和政府官员的刻板形象完全不同。 “不对,你有心事,愿意给我说吗?”侯卫东了解郭兰,他主动跨过了那一层早已残破的玻璃门。 郭兰又坐了下来,慢慢地喝了口茶,道:“赵东经常打电话给我,昨天他提出来,要和我建立非同一般的友谊。” 当初郭教授的葬礼上,赵东突然来临,侯卫东就意识到其中的问题。作为省委书记秘书,出现在成津县委组织部长父亲的大夜上,实在不是一件寻常事。 平心而论,赵东的相貌、才华以及学历、地位,都很适合郭兰,而自己有家庭,不可能给郭兰一个承诺,耽误她的青春则很不人道。可是,劝说郭兰接受赵东的追求,实在是违背自己最隐秘、最真实的意愿,违背男人的本性。侯卫东不愿意这话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他斟酌着道:“这事要遵循着你的意愿,最真实的意愿。” 郭兰在心里挣扎得厉害,她是一个外表很冷淡,内心格外炽热的女子,她接受了侯卫东的亲吻和拥抱,又抗拒着当情人小三的地位。对于赵东,她则更多的是感激,是作为下级对上级的感情,而不是男人和女人的感情。 听到侯卫东的回答,她突然生气了,道:“遵循着自己意愿,我还需要问你吗?”微翘的鼻翼轻轻起伏着,如一只生气的羚羊。 这才是一个有真实血肉的女人,而不是一位站在云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侯卫东需要接纳赵东,但前提是互利,他不会为了接纳赵东而违背郭兰的意愿。无数个念头如滚雷一般在他的头脑中冲突着,最后,他明白这事还得遵循郭兰的本意,这虽然是一句圆滑的话,也是一句实在话。 “我今天过生日,三十。”郭兰说着这话,眼角湿润了。 侯卫东马上明白了郭兰情绪激动的原因,道:“今天过生日!我中午请你吃饭,找一个安静地方。” “我要到比铁州更远的地方。”上一次铁州之行,给郭兰留下了深刻印象。浪漫,对于一个读过书又喜欢弹钢琴的女人,是生命中的绚丽华章。 半个小时以后,侯卫东开着自己那辆奥迪车上了高速路口。经过几年建设,岭西与外省的高速路网已经逐步形成,加上奥迪车性能卓越,两个多小时以后,奥迪车来到邻省地界。 车上播着侯卫东喜欢的“四兄弟”音乐。当年买“四兄弟”音乐是随性而为,后来见郭兰喜欢也就再买了些碟子,听来听去,倒真是听上心了。 郭兰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听着天籁之音,暂时把烦心事忘在脑后。行了一会儿,她看到高速路路牌上写着什么风景区的名字,便道:“前面下道口有个风景区。” “什么风景区?” “不知道,就是一个风景区。” 转眼到了下道口,侯卫东一打方向盘,进入了风景区公路。在进入山门之前,没有几棵大树,沿途是乱七八糟的农家乐。 到了山门门口,买票进入,下车,找厕所放松,完事以后,使劲抖了抖,将残尿甩个干净。开往风景区时,侯卫东心里有了无限的憧憬,可是走出厕所门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杀风景的问题:“没有带避孕套,难道体外射精?如果没有忍住,射在体内有可能怀孕。” 怀着肮脏且龌龊的念头走出厕所,蓝天白云之下,山风将郭兰的长发撩起,森林如画,美人如玉,侯卫东很是鄙视自己。 交了八十块景区费,小车开进景区,森林顿时扑面入眼。 侯卫东对欣赏风景的郭兰道:“看来,好风景是需要现金来购买。现在有的地方提出了经营城市的概念,森林也算成了城市的一部分。” 郭兰道:“立场和角度不同,看问题自然不一样。站在一般旅行者的角度,这是政府利用天然景区发财,站在管理者角度,管理风景区是要成本的。” “走吧,上车。” 侯卫东等郭兰上车,俯身给她系上安全带。俯身时,嗅到了浅浅的香气,这是郭兰独有的香味,如幽谷中的一朵野花。他抬起头时,在郭兰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吻。郭兰没有料到侯卫东会在这个时候亲吻自己,脸微红,却没有阻止他。 “你身上真香,连空气中都有香味。” “我不用香水,哪里有什么香味。” 将奥迪开上高速路时,侯卫东已经将自己的心障基本破掉。闻听郭兰之语,他见前面有一块空地,便将奥迪车猛地开到了空地上,停下车,认真地道:“我不骗你,你真的是唇齿留香。有部电影叫做《闻香识女人》,以前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 “骗……” 郭兰“人”字还没有说完,就被侯卫东的嘴巴堵住了。她下意识地想躲开,可是被安全带固定在车上,又想用手推开侯卫东,可侯卫东抱得很紧,她推了数下,就用手抓住了他的强健胳膊。 当侯卫东的舌头进入了口中,郭兰放弃了微弱抵抗。不知不觉中,她改推为抱,紧紧地抱着健康而又朝气勃勃的侯卫东。 她从小长在书香门第,对美好的东西特别敏感。对于男人,她心里更有着特殊的要求。想想那些庸俗的男人,她下意识地觉得肮脏,可是侯卫东不一样,她看得顺眼,身体上也接受这位年轻强壮的男人。 她敞开身心,让自己陶醉在深吻之中。 这时,又一辆小车从公路边开过,里面有两人对话:“那里有辆奥迪车,好眼熟。” “车牌是多少?” “看不见。” “奥迪车都差不多,这是外省了,不会遇上熟人。” 山风掠过森林,使阳光的投影变得模糊而晃动。侯卫东停下动作时,郭兰娇羞不敢与之对视。 侯卫东低头凝视着郭兰的眼睛,郭兰的眼睛如一泓秋水,如儿童的眼睛一样明净,他赞道:“没有想到,你的眼睛会如此明亮,和儿童一样没有受过污染。” 侯卫东一会儿说自己唇齿留香,一会儿说自己眼睛明亮,对自己身体的喜爱是溢于言表,郭兰即使是站在云端的仙女,也暗自高兴,道:“开车,我们到风景区。” “这里就是风景区了,我们还到哪里?” “这里才过风景区的大门。” “风景区大门,也在风景区里面。”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是在抬杠。” 侯卫东的目光从郭兰脸上又滑到了胸口,又朝下面滑动。郭兰明白这目光的含意,尽管她此时已经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还是禁不住面红耳赤,道:“我们到山上去。” 听着音乐,在森林中穿行,旁边是健康、成熟又英俊的男人,郭兰只觉得当个小女人真是幸福,哪怕这种幸福是虚幻的。 风景区的风景不错,确实值得花几十块的门票钱。 一路上,不少双手不能合抱的老树如模特一样站在道旁,随风晃动着树叶。侯卫东对老树不感兴趣,眼光专注于楼台宾馆,看到好几家,都只有农家乐的水平。 到了山顶,风景与半坡迥然不同,除了森林外,还有大片大片的山顶草场,空气清新得让人恨不得多长两个鼻孔。侯卫东开车在山顶道路上来回走了两遍,如果不是急于找到宾馆,确实如行在天上之人间。 郭兰道:“这一家宾馆还不错。”这是一个带着宽大阳台的欧式建筑,外立面选材很高档,里面设施自然不会差。下了车,她看了一眼车牌,道:“我记得你是岭c的牌照,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岭a?” “得注意影响,我用的是套牌。” 到了宾馆前台,侯卫东看了价目表,指了指标价最高的房子,道:“就这间。” 这个宾馆是双子星似的建筑,最好的两间房屋位于两套房屋的顶部,有两百平米左右,加上顶楼的平台,是欣赏山顶美景的好地方,难怪价钱直逼五星级豪华套房。 牵着郭兰的手,在房间里来回查看了一下,浴室挺大,足有三十多平米,侯卫东评价道:“浴室挺大,设施不行,如果有个双人浴盆那就太棒了。” 郭兰脸又红了,道:“你脑子里怎么这么多的歪念头。” “如果美女在旁,我没有一点歪念头,那就是不正常的男人。” 窗外是秀美的山川,森林和高山草场就在不远处,远处还有牧人。 郭兰趴在窗前,贪婪地欣赏着美景,侯卫东站在旁边,用手揽着其腰。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都没有说话。 站了一会儿,郭兰道:“搞国有企业改制,这事挺难的。” 侯卫东没有想到郭兰会突然问起此事,道:“再难也得有人去做,我是分管副市长,不能眼看着事情在我的手里糜烂。” 郭兰道:“我们社会历来都是说风凉话的人多,做实事的人少,结局却是说风凉话的人被树为社会良心,而干事的人会被扣上各种帽子。” 侯卫东笑了起来,道:“打住,现在别说这个话题。” 郭兰素净的脸上起了一丝红晕,她感到有只手放在了自己腰上,下意识地扭了扭身体,道:“最后的结果是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做事,而愿意加入说风凉话的行列,这是社会的激励机制出现了问题。只有鼓励大家都去做事的机制,才能促进社会的发展。” 侯卫东将郭兰朝怀里拉了拉,道:“我现在是副职,很多事都没有拍板权,所以我一定要努力,如果当了市委书记,至少在我管辖的区域内,打造更加适合干事人的生存环境。” 仰头看着侯卫东信心百倍的表情,郭兰心道:“这是我与侯卫东的不同,也是许多人与侯卫东的不同。我遇到困难就退缩了,学校是我退却的桃花源,而他遇到困难则是想尽办法去克服,还是性格决定一个人的生活。” 侯卫东轻轻抚摸着郭兰的后背,笑道:“国有企业改制的事情等会儿再说,现在开始吧。” 郭兰奇怪地问道:“什么开始?”她随即明白了里面的含义,娇羞无限,道:“你这人,太没有情调了。” 侯卫东将郭兰抱在怀里,使劲嗅了嗅,道:“今天所有事情都丢在山下,我喜欢你身上的香味,我要享受这个香味。” 郭兰这次没有挣扎,她仰着头,沉浸在亲吻的快乐之中,这是放开身心以后单纯的快乐。站在窗台边深吻着,两人都进入了忘我之境界。 侯卫东拥着郭兰走向卧室。 在郭兰心中,第一次真正的性爱必须要有音乐作为背景的,要优雅而从容,而并非心急火燎随便找个地方发泄欲望。此时没有条件播放最中意的音乐,她还是想找些音乐。 “等等。”她拿起了遥控板,打开了电视,调到正在播放交响曲的音乐频道。她把音量调到合适的程度,将遥控板放回到桌上。 她被侯卫东从背后拥住,脖颈处感到了热乎乎的气息,随后感到一阵温润的亲吻。这个部位从来没有被人吻过,因此她从来不知道这个部位是自己的敏感部位。 此时,被侯卫东热烈地亲吻,她感到一阵阵酥软。 头朝后仰,靠在了坚强的肩膀上,她的身体与另一个强健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侯卫东的手没有停着,在她的腰腹部轻轻移动着。 郭兰穿着一条漂亮但是保守的连衣裙,除了脱掉裙子以外没有办法触摸到同样渴望的肌肤。 他低头解开裙子时,交响乐突然激昂起来,节奏鲜明,跌宕起伏,有着大海一般磅礴之气势。 房间内温度如灼热的盛夏,运动着的侯卫东汗如雨下。 安静下来以后侯卫东只觉腿上有些温润,低头一看,却是一片鲜红。他愣了片刻,突然意识到郭兰居然还是处女,他迅速地将惊讶的表情收敛,伏下身来,道:“出血了,疼吗?” 郭兰拖了一张床单遮住了胸膛。 尽管两人已经无限亲密,她还是不好意思在床上裸露着身体,她一只手摸着侯卫东刚硬的头发,摇了摇头。 侯卫东不是处女主义者,可是面对着如此冰清玉洁的郭兰,他突然间百感交集,对,确实是百感交集的滋味。 “你去洗一洗,我来收拾这床单。” 郭兰用手遮住胸部,脸羞成红柿子,进入浴室,将门反锁,借着镜子,低头看着腿上淡淡的血迹。 郭兰很冷静,并没有惊慌失措,调了热水,慢慢地冲洗着。第一次性爱给她的感受,甚至还没有亲吻脖颈来得猛烈,可第一次毕竟就是第一次,从今天以后,她彻底变成了女人。 从浴室出来,她变得心平气和,面带着微笑,见到穿了短裤的侯卫东站在窗前,透过窗帘偷看着对面。 “你在看什么?” 侯卫东扭过头,道:“我看见一辆熟悉的小车。” 郭兰赶紧也过来躲在窗帘后面看,见到了一辆皇冠车,车上挂着“岭c”的牌照,她问道:“这是谁的车?还是沙州牌照。” 侯卫东将郭兰拥抱在怀里,细腻滑嫩的肌肤带着淡淡的香味,他低声道:“别管是谁的车,现在这个世界属于我们两人。” 郭兰依着侯卫东,看着窗外的小车,眼神中突然涌起了忧郁之神情,道:“这车从牌照来看,应该是沙州市委或市政府的车。” 第377章 二把手是领导,更是下属(5) “这是马有财的座车。”侯卫东揭了谜底。 郭兰有些吃惊,道:“他怎么来到这里?” 侯卫东低头在郭兰脖子上吻了吻,他经验丰富,早就发现了郭兰的敏感地带,果然,在他的亲吻之下,她身体又紧张起来。 “我只认识这车,车内是不是马有财,还无法判断。” 郭兰感到很庆幸:“幸好你用的是岭a牌照,否则就麻烦了,现在怎么办?” 侯卫东望了望窗边,道:“守在这间房子里,等到对面的人离开以后,我们再离开这个房间。” 房间环境很好,郭兰压根不想出去,与侯卫东厮守在一起,远远比在森林中漫步更加重要。 “你痛吗?” “不太痛,以前还以为会很痛。”郭兰身体最隐秘部位能感受到侯卫东的温柔。 “感觉强烈吗?” “说实话,不太强烈。” “多做几次,你就会喜欢。” “你这人,什么都说出来。”郭兰脸上飞起一层红晕,她的手指放在侯卫东嘴唇上,阻止他再说这个话题。 马有财的小车停在了院中,一停就是一天。侯卫东和郭兰为了隐蔽,只得留在房中。 郭兰的初恋是在大学,完全是柏拉图式的恋爱,并没有实质性进展,此时初尝男女情事,这才发现情爱也是人世间一件美好的事情。相守在房中,她感到格外幸福。 当早上太阳从大树上跃然而起,阳光如一条条金线射进了窗户,侯卫东抬起头来,见郭兰还闭着眼睛在熟睡,便将被单轻轻揭开,让透过窗帘的光点落在了她的皮肤之上。在阳光之下,皮肤显得格外晶莹透亮。他细细欣赏了这一具如温玉般的身体,不忍吵醒她,又给她盖上了被单,手却一直不愿离去。 来到窗台,院子里的小车还在,而对面的楼顶上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人。尽管是从窗帘的缝隙,侯卫东还是看得很清楚,站在对面楼顶的正是副市长马有财,另外一个女人也是相识之人,《益杨日报》的前记者李俊。 因为以前看到过马有财的配车,见到了马有财并不觉得奇怪,可是见到了李俊,侯卫东大吃了一惊。李俊和郭兰是朋友,以前在益杨读青干班时,李俊、郭兰、侯卫东和任林渡等人还在一起吃过饭,他没有料到李俊会同马有财走到一起。 在对面楼顶,马有财如一株树,李俊如攀树的藤,沐浴在阳光之下,看上去金光灿灿。 在侯卫东站在窗前观看时,郭兰悄悄地睁开了眼睛,刚才侯卫东坐在床边看她的身体时,她其实已经醒了。此时她心里格外矛盾,既享受侯卫东的爱抚,同时对于他是已婚男人这个事实格外心痛,这个矛盾在脑海中越来越明显。 当侯卫东从窗台边重新走回来时,她赶紧将眼睛闭上。 “对面楼上住的人是马有财,另外一人是李俊。” 听闻此语,郭兰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禁不住好奇,穿上侯卫东的衬衣,躲到窗台前。 “李俊在做什么工作?” “她以前在报社是摄影师,从政法委离岗锻炼后,在沙州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同时也搞装潢设计,生意很好。”郭兰的朋友不多,李俊算得上其中之一,对其情况还是颇为了解。 侯卫东顺口道:“马有财管着市政这一块,李俊当了小三,生意肯定好做。” 郭兰是很高傲且追求完美的女子,第一次恋爱失败,她抗拒了十年,这一次与侯卫东在一起,让她变得格外敏感,听了侯卫东对李俊的评价,脸色变了。 侯卫东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此时若是去纠正,则越抹越黑。他悄悄看了一眼郭兰,见她神情似乎有些变化,似乎又没有变化,岔开话题,道:“这森林还真漂亮,以前没有发现有这么美的风景区,看来有一句话说得好,这世上好风景很多,只是没有一双发现的眼睛。” 郭兰暗自道:“我不会当小三,就算是以与侯卫东的一夜情,了结这十年的岁月。不当小三,追求属于我的新生活。”她回头再看侯卫东,眼神里有着温柔、留恋、激情和隐约的决心。 当郭兰主动亲吻额头时,侯卫东悬在半空的心才落了下来。他欣赏着郭兰微翘的鼻尖以及如秋水一般明亮的眼睛,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脸颊和脖子。 他知道郭兰的敏感点,将嘴唇久久地留在脖颈处。 朝阳终于升上了天空,两人又回到了床上,郭兰咬着侯卫东的耳朵道:“我不怕疼了。” 侯卫东感觉到了柔软身体的主动,他嘴唇一路往下吻去,在光滑细腻的腰部逗留了一会儿,然后越过草地,直接吻到了温润之地。 一屋春色,胜似屋外烈日。 吃过早饭,两人不方便出去,黏在一起,坐在窗台前看外边的风景。郭兰的话挺多,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讲家庭,又讲了自己的感情生活、未来的理想。 下午,院外传来汽车声。侯卫东赶紧来到窗边,看着马有财和李俊上了车。等到汽车离开了小院,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等吃了晚饭,我们到草地上去转一转。” 落日余晖下的高山草地,有一种别样的美。昨天,两人趴在窗前看了很久。 郭兰痛快地答应了侯卫东的邀请,道:“可惜我没有带裙子。”侯卫东看了看裙子,道:“裙子没有弄脏,没有问题。”郭兰道:“我是指只有一条裙子,不漂亮,我要将最美的一面展现给你看。” 吃过晚饭,等到太阳落山,两人挽着手在森林和草场上散步,流连于人间美景,直到天上布满星星。 “我喜欢天上的星星,小时候最喜欢站在窗边看星星,那时候空气好,在城里很难看到这么透彻的天空。” 侯卫东也仰头看着天空,道:“平时都忙着俗务,哪里能有时间看星星。” “看星星能净化心灵,让人平静。”郭兰靠着侯卫东肩膀,道,“你是什么星座?” “我不知道。” 郭兰读大学时挺喜欢星座,也颇有了解,算了算,道:“你是狮子座,我是水瓶座,以后,我就叫你狮子。” 侯卫东笑道:“你不能叫水瓶,脱尘温泉的老总就叫水平,他是泥做的,你是水做的,不能混为一谈了。” 最美好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幸福刚刚开始,又得从风景区回来面对现实。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侯卫东和郭兰都没有见面,从天上人间回到尘世间,两人都要面对现实问题,需要冷静。 回家后的第三天,侯卫东突然接到了郭兰的电话,道:“卫东,这两天,我想了很多,给你写了一封邮件。”听到郭兰的语气,侯卫东的心就如一块石头般往下直落,他能感受到郭兰的情绪,也能猜到邮件的大体内容。 等到朱仁义离开了办公室,侯卫东打开了邮件。 这是一封无头无脑的邮件,道:“我最心爱的狮子,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你,也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风景区的两天是我最幸福的两天,我将永远记着这两天……狮子爱水瓶的特立独行、标新立异,而水瓶爱狮子的才华洋溢、无所顾忌……我愿意做浴火的凤凰,与你一起燃烧……但是我不能做第三者,这两天的爱将伴我一生,永远留在心灵的最深处。” 这封信,尽管完全在侯卫东的意料之中,他仍然觉得心里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疼痛无比。 从风景区数了星星回来,侯卫东身体倒是痛快了,心里却受到了强烈的煎熬。他恨不得实行一妻多妾的封建婚姻制度,可是现实是如此无奈,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处理与郭兰的关系。 郭兰的快刀斩乱麻,让他欣赏,更让他心口痛得发紧。 第378章 二把手是领导,更是下属(6) 侯卫东明白,这一次与郭兰,他不仅在肉体上出了轨,在感情上也出了轨。以前和段英、李晶在一起,他更多的是沉迷在肉体之上,这一次,他的身与心都迷恋着郭兰。有个通俗的说法,女人可以在不同时间爱上不同的男人,男人却可以在同一时间爱上不同的女人。此时,侯卫东深刻体验到了这一句话,小佳是他的女人,就如家人一般有着深厚的感情,而郭兰也是他的女人,虽然这段感情似乎刚开始就要结束。 内心正在痛苦交战时,晏春平探头探脑走了进来,道:“侯市长,机构改革会议要在星期三召开,这是送过来的材料。” 机构改革是朱民生提出来的课题,侯卫东借着这个课题,认真研究了南部新区的改革思路,目前已经有了基本的想法。一句话概括,就是要在南部新区建立独立王国,具体来说就是南部新区的钱不进财政的笼子,由南部新区自收自支。 南部新区是沙州改革开放的火车头,有这个责任就得有相应的权力,侯卫东想为南部新区增加更大的发展空间。这既是从现实出发,又有着宁当鸡头不当凤尾的心愿。 在电话里向朱民生简要汇报此事,朱民生道:“那你赶紧过来,我还有半个小时,你详细谈一谈。” 与朱民生联系以后,侯卫东站起来收文件,又看到了沙州大学的文件,上面有郭兰的名字。看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他又浮现起了在风景区的两天两夜,那个眼如秋水的女人,那个喜欢弹钢琴的女人,那个唇齿留香的女人,难道真的就是自己生命中的流星吗?而将她留在身边,自己又能给她什么? 侯卫东这时有了比少年维特更深的烦恼,胸中充满了愤懑,可是现实就是如此无奈,如大网将其紧紧捆住。 他站在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出了门。 刚下楼,就见到楼下有十来个工人,正在大厅里与保安理论。见到侯卫东出来,顿时情绪激动起来,道:“侯市长,我们是绢纺厂工人,有话要给你说。” 信访办副主任任林渡也赶了过来,他站在工人面前,大声道:“你们先到信访办来,有什么事,有什么话,都可以给信访部门讲。” 工人们群情激愤,道:“我们要找侯市长。” “侯市长,一定要听一听工人的心声。” 侯卫东看了看表,他已经与市委书记朱民生约好了时间,如果坐下来听取绢纺厂工人的诉求,将耽误与朱民生会谈。而且,第一批国有企业改革并没有将绢纺厂纳入,这是市政府的集体决定,侯卫东虽然有意见,也无意违反市政府已经形成的决定。 侯卫东停下了脚步,对任林渡道:“任主任,你通知相关部门来听一听工人的诉求,做好记录和解释工作。”又对跟在身后的晏春平道:“你跟着任主任,多听,别说。” 工人们看到侯卫东径直离开了办公大楼,顿时骚动起来。有人骂道:“还说侯卫东是好官,你看他高傲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贪官。”又有人道:“现在哪一个当官的不贪,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早就说过侯卫东不是好人,你们还在这里抱着希望。” 晏春平原本只想听听,可是工人们开始骂起来以后,他的火气就上来了,道:“侯市长确实是有事,他安排信访办通知相关部门来听你们谈事情,有什么不对?为了绢纺厂的事情,侯市长操了多少心,做人要有良心。”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有工人道:“侯卫东是人民公仆,人民是主人,现在主人找他反映情况,这是关系到饭碗的事情,他有天大的事情都应该听我们反映情况。” 又有人道:“找相关部门有什么用,我们不仅要找侯卫东,还要找黄子堤。” 有人在人群里骂了起来,道:“他们是官官相护。要让我们下岗,老子们就到岭西去上访,到首都去静坐,现在当官的最怕到首都去上访。” 任林渡当了信访办副主任,倒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对于很多干部来说,信访办就是一个最没有油水且麻烦事情最多的部门,任林渡却不这样看。信访办的事情看起来复杂,实质上信访办的工作主要是收集诉求、解释诉求、监督诉求落实,以及为市领导当好参谋助手,最终解决问题还得靠各业务部门。 问题解决得好,信访办功不可没,问题解决不好,那就是各业务部门没有做好工作,任林渡在市领导面前总是不会吃亏。 “各位,请到信访办会议室来坐,有话慢慢说,急又有什么用?”任林渡好言相劝,将上访者请进了信访办的会议室。 侯卫东来到了沙州宾馆,朱民生开了一间房在看文件,等到侯卫东进去,他仍然如平常那般冷脸冷面,道:“等一会儿要开银企代表会,你有事赶紧说。” 侯卫东道:“朱书记,上次你让我思考如何管理好南部新区,我反复考虑了南部新区的管理模式问题,有点想法。如今南部新区与东城区和西城区的管理模式一样,这样不利于南部新区的火车头建设,如果要南部新区成为沙州动力强劲的火车头,在政策上还应该有大的调整……” 朱民生打断侯卫东,道:“直接说要求。” “我想为南部新区争取政策,新区就是特区,凡是新区的税费都留在新区,壮大新区的实力。” 朱民生没有料到侯卫东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道:“南部新区的税费占了全市总量的四分之一,你一刀砍走,黄市长会有意见。” “砍掉四分之一,这是放水养鱼的政策,而且,南部新区搞得好,也是政府工作搞得好,两者并不矛盾。” 朱民生暗道:“黄子堤现在越来越不好控制,既然侯卫东提出此事,我就让副市长来夺市长的权力,而且,放权给南部新区,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略作思考,道:“你这个想法很创新,但是创新不等于成熟,要让市委、市政府进行如此大的调整,你总得有一套完整的方案,比如实施此新政的目的意义、指导思想、原则办法、具体步骤等等,总不能说一句话就让市委调整机构编制。” 侯卫东没有料到会如此轻易地取得了朱民生的支持,准备好的说辞完全用不上,道:“感谢朱书记支持,我回去安排做方案。” 正在告辞时,朱民生突然道:“你在成津工作时,郭兰是县委组织部长,你应该对她有所了解,这人如何?” 就如有一块烙铁在烧自己的屁股,侯卫东下意识就觉得是自己到风景区的事情被人揭穿了。电光石火之间,他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用镇定的声音道:“郭兰是优秀的组织部长,业务熟悉,工作能力强。” “她为人如何?你和她的关系如何?” “县委组织部长,为人自然很好,我和她在一个班子共过事,关系还行。” “是这样,省委赵东主任现是单身汉,郭兰也没有结婚,我看得出赵主任对郭兰有好感。找个时间,你把郭兰约出来吃饭,我也参加,能做成这个媒人,既做了一桩善事,赵东主任成了沙州的女婿,也将有利于沙州的发展。”朱民生很得意自己这个想法,冷脸冷面中露出了一些笑容。 侯卫东原先还以为是赵东提出来的要求,后来听出了味道,这是朱民生在拍赵东的马屁。此时他恨不得如鲁提辖一般拳打朱民生,可是朱民生的做媒虽然势利,却并没有错,换个角度来看还是一桩美事。侯卫东道:“赵主任曾经是郭兰的领导,他们本来就熟悉,况且赵主任是钻石王老五,什么女子追求不到,何需我们操心?” 朱民生则道:“成人之美,也是一件善事,这事交给你了,可要记在心里。” 第379章 政治就是将朋友弄得多多的,将敌人弄得少少的(1) 政治就是将朋友弄得多多的,将敌人弄得少少的 出了门,侯卫东满胸充斥着愤怒。回到办公室,没有见到晏春平,发了火,道:“晏春平不在办公室,跑哪里去了?”他随即反应过来,信访办的座谈还没有结束。 在办公室转了几圈,他的怒火渐渐熄灭,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事怪不得赵东和朱民生。 办公桌上电话响了起来。接电话时,侯卫东彻底平静下来。每个人都会发怒,发怒是人的天性,制怒,是人生修炼。 “卫东市长,我是老马。”电话里传来了马有财乐呵呵的声音。 听了马有财的声音,侯卫东就想起了在风景区房顶上藤缠树那金光灿灿的一幕,道:“马市长,有何指示?” “卫东,有一位益杨老乡找到了我,叫李俊,是《益杨日报》的记者,你可能认识的。她找到我,想到南部新区做几块广告,都是益杨出来的干部,看卫东能否在适当的位置给她安排。”马有财在市政府班子里排名第三,位居常务副市长杨森林之下,但是他的资历长,平时不茍言笑,说话的分量有时还要超过杨森林,今天在电话里的态度却很好。 大型广告牌很值钱,拿到一块好位置的广告牌等于找到一只会下金蛋的鸡。东城区是人口密集区,广告位争夺得厉害,南部新区是荒地一块,很少有人想到这边来打广告。 侯卫东暗道:“马有财厉害,看到了南部新区的发展前景,这肯定是他的主意,不显山不露水地提前占领稀缺资源。” 由于南部新区还颇为荒凉,这件事情并不太难。侯卫东有意在市政府里寻求盟友,或者说,至少要减少反对力量,于是爽快地道:“马市长,南部新区正在做总体广告规划,等到规划出来,再让你那位朋友来找我,小事。” 道了一声谢,马有财挂断电话。 在南部新区设广告牌并不是马有财的主意,而是李俊一直以来的想法。在马有财心目中,侯卫东是一个不好说话的刺头,他不太愿意找侯卫东办事。从风景区回来后,李俊再次提出设立广告牌的想法,他才试着给侯卫东打电话,没有想到侯卫东干脆利落地答应了,这反而让他觉得意外。 李俊知道事情办成,很是高兴,晚上,来到了郭兰在沙州的家里。 两人是多年朋友,说话随便。 “兰兰,我的心不大,只要把沙大实验楼或办公室一个工程交给我就行了,我是搞摄影的,欣赏水平绝对没有问题。” 郭兰是沙州大学筹备组副组长,有一定发言权,但是没有决定权,道:“我尽量想办法吧,你也知道副职没有拍板权。” 李俊道:“这是本公司最近装修成果实景图,交通大楼和沙州中国银行的办公室,不错吧。在网上还能搜到我们公司的装修图案。”她打开郭兰的电脑,在搜索栏中输入“沙州装修”四个字。 搜索出来的结果中,有一个醒目的链接:“沙州副市长侯卫东傲慢无礼,面对绢纺厂工人质问扬长而去”。 “侯卫东”三个字已经成为郭兰最大的心结,看到网上新闻,也没有顾得上点开“沙州装修”,而是直接将这条新闻点开。李俊对侯卫东也很感兴趣,两双眼睛都盯着屏幕,只是各怀各的心思。 这是一个绢纺厂工人的帖子,内容就是对副厅级高官的控拆:“人民公仆现在真的成了人民老爷,面对着群众盼望的眼光,他不屑一顾地扬长而去。试问,是纳税人的钱养活了这些官老爷,听一听纳税人的声音,真的有这么难吗?” 下面跟帖不少,嘲讽、漫骂,一片喊打之声,更有人肉侯卫东的建议。虽然是骂侯卫东,郭兰感觉比骂自己还要难受。 李俊是记者出身,对这些事情见得多,道:“网络时代,这些领导都处于民众的监督之下,是应该注意自己的形象,我记得侯卫东以前挺谦虚,怎么变成这样?”想起他痛快地答应了马有财的请求,感慨道:“侯卫东以前是政治新星,现在就要变成官僚了。” 郭兰反驳道:“这只是一面之词,就是没有一个人问一问侯卫东究竟为什么要离开。” 李俊道:“别人议论侯卫东,你激动什么,这不是你的性格,莫非你与侯卫东有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郭兰内心本来就有一根刺,稍有触摸,便心痛不已,她尽量装作平淡地道:“你这人总是想歪了,侯卫东和我曾经是同事,看见他的新闻,我表示关心,这很正常。” 李俊与郭兰是多年的朋友,对她很是了解,她原本是开玩笑,这下反而真的觉得好奇,道:“你和侯卫东认识时间很长了吧,在益杨组织部当过同事,又在成津一起工作过,对了,你们还曾经是邻居,天啊,你们真是好合适的一对。” “去你的,别乱说话。”郭兰佯装生气,她此时确实不想说这个话题,就道,“别说其他的事,先看你的装修风格。” 看完了装修,李俊忍不住讲了自己的秘密,道:“兰兰,我又当小三了,这回你猜猜我和谁好了?” 郭兰在心里叹息一声,道:“你神出鬼没的,谁能猜得出来。” 李俊有自己的人生观,尽管与郭兰相去甚远,但是郭兰从来不站在道德高处指责、帮助她,这也是两人成为好朋友的基础。 李俊咬着郭兰耳朵道:“我要找机会请侯卫东吃饭,到时你来作陪,就知道我的情人是谁了。其实你挺熟悉他,我暂时保密。” 郭兰道:“你知道我的性格,从来不陪酒,你请侯卫东,我不去。” 李俊一边说,一边拿起电话,给马有财打了过去,道:“马哥,你什么时候约一约侯卫东,我想尽快把广告位敲定,免得好位置被别人占去。”一块好位置的大型广告牌,只要掌握在手里,等到南部新区真正热起来的时候,就等于是坐着收钱。李俊以前是《益杨日报》的记者,她知道南部新区广告牌的价值,很看好南部新区的发展潜力。 马有财道:“南部新区正在做广告总体规划,侯卫东答应留几个位置给你。” “马哥,这些事情拖不得,我是小女人,东西拿到手里才觉得稳当,找个时间请侯卫东吃饭。”李俊嗲声道,“马哥,求求你了。” 马有财还是拒绝了,道:“我会尽快安排,这事急也急不得。”他正说着,忽然瞧见门口站着一人,却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易中岭笑吟吟地站在门口,道:“马市长,我来给你汇报工作。” 马有财不冷不热地看着易中岭,道:“坐,易总。” 马有财秘书海宁是从益杨县委办调过来的,自然认识鼎鼎大名的易中岭,泡了茶水,他拿了笔记本坐在一旁。 海宁的行为,让马有财挺满意,他扔了一支烟给易中岭,道:“易厂长,做了大老板,日理万机,日进斗金,怎么舍得到我这里来坐坐。” “马市长不召见我,我只能自己过来。今天给马市长汇报工作,顺便谈一谈关于沙州立交桥的想法。”易中岭从手包里取出一份文案,放在马有财桌前,道,“马市长,这是我们的设计方案,聘请了全国顶尖专家,绝对在岭西甚至全国都是超一流的。” 自从易中岭站在门口,马有财就知道麻烦事情已经来了,道:“你做房地产已入佳境,怎么又想起修桥?严格来说,这是不同行业。” 易中岭道:“如今跨行业公司多得很,只要肯出钱,就能请来专业人员,我只管大事,具体的事情就由专业人员去办。有了这种操作模式,随便什么行业都可以跨越。” 马有财原来与易中岭关系挺不错,经历了益杨土产公司事变之后,易中岭的疯狂行为让他感到害怕。为了自保,他将一百万现金捐到贫困地区。钱捐了,他也不愿意与易中岭闹翻,在不违法的情况之下,给了易中岭一些额外方便。同时开始处心积虑疏远易中岭,尽量不在私下场合与易中岭见面,绝对不再收易中岭任何钱财。 这一软一硬的手段起了明显效果,易中岭的企业不断做大,悬在马有财头上的利剑似乎越来越遥远。 马有财客观地道:“这个立交桥是沙州第一座立交桥,写入了年初政府工作报告,有很多有实力的单位参加竞争,我说话不一定起作用。” 易中岭道:“马市长,你是分管领导,你知道这件事就行,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马有财仍然玩着太极,道:“看具体情况再说,第一座立交桥,肯定要上市政府常务会,到时我就没有办法控制了。” 侯卫东办公室与马有财办公室只隔了两间,当易中岭从马有财办公室出来时,恰好遇到走出办公室的侯卫东。 “侯市长,你好。”易中岭看到了侯卫东,笑哈哈地打招呼。 侯卫东对易中岭一贯深恶痛绝,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易中岭,微微点了点头,扬长而去。 由于黄子堤收了易中岭的钱,所以他们成为好朋友。马有财在几年前曾经收过易中岭的钱,所以易中岭是理直气壮让其办事。侯卫东与易中岭没有任何交易,面对着侯卫东的冷脸,易中岭只能尴尬地站在走道上看着这位年轻的副市长扬长而去。奸商不畏官严而畏官廉,这是经过实践检验的真理。侯卫东未必是完人,但是在易中岭面前,他是一位铁面官员。 侯卫东一边走一边琢磨:“社会上一直没有马有财与易中岭的小道消息,他们两人的关系到底如何?至少在益杨期间,他们两人有着密切的联系。” 宁玥办公室,杨柳为侯卫东准备了好茶叶。 宁玥眼尖,看见了茶杯里的好茶叶,笑道:“侯市长当年在市委办当过副主任,看来他还挺有人缘,杨柳是拿最上等的茶叶来招待。” 杨柳笑道:“侯市长不打牌、不赌钱、不进色情场所,对于这种优秀男人,泡一杯茶是应该的。再说几位领导下班都没有休息,忙着大事,喝杯好茶也是应该的。”这几年,她一直在市委办周旋,眼界大开,越发落落大方,没有在宁玥面前掩饰对侯卫东的好感。 宁玥双手抱在怀中,道:“对领导就要像对男人一样,就算他再好,也得多留个心眼。”杨柳在宁玥身边有一段时间,早已习惯了宁玥一针见血的说话方式,道:“其他不论,至少他是一位肯做事的领导。” “这一点我承认,他肯做事,想法不少,点子层出不穷,是个能折腾的主。” 等到侯卫东进门,宁玥指着茶杯开玩笑:“这是杨柳专门给你准备的好茶,一般人是喝不上的,看来你在市委办当领导时,干得还不赖。”她很快进入了正题,道:“朱书记给我交代南部新区体制调整的事,我请你动步过来,一起商量如何操作。” 侯卫东道:“关于南部新区的体制调整,其实很简单,就是放权和要钱,无权无钱,南部新区要发展起来谈何容易。” 这事说起来复杂,想通了也挺简单,半个小时就已经基本上将新体制的细节谈清楚了。 宁玥意味深长地道:“按朱书记的意思,这次调整要彻底,否则没有意义。” 侯卫东道:“怎么才算彻底?” “南部新区既然要搞成特区,一把手必须要提高级别,按照朱书记的意见,新南部新区主任一职由侯市长来兼任,朱仁义为常务副主任,不知你是否愿意。” 侯卫东确实没有想去当南部新区的一把手,朱民生这个决定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略一思忖,道:“既然朱书记点了将,我也推托不得,尽量把事情做好。” 杨柳坐在一边,宁玥听到侯卫东基本上没有犹豫就接受了这个安排,心道:“作为副市长,虽然也是执行具体政务,分管南部新区和南部新区主任毕竟是两个概念,前者是指手画脚,后者则要具体去做。侯卫东尽管当了副市长,还是没有失去当年的锐气。” 她将翻开的笔记本合上,道:“此事要尽快提到市委常委会研究。” 侯卫东道:“体制调整是件大事,恐怕从酝酿到成为现实要花不少时间。” 宁玥抿嘴一笑:“朱书记急着办此事是有道理的,南部新区升级已经得到省政府原则同意。据我了解的情况,国务院恰好要调整部分地区行政区划,我们应该能赶上这一班船,说不定很快就能办下来,你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侯卫东道:“谢谢宁书记对南部新区的支持,希望以后能继续支持,我以后肯定还要经常麻烦你。” 宁玥知道侯卫东是什么意思,道:“南部新区是沙州发展的火车头,要配备全市最优秀的干部,这一点我充分支持。” 在调整方案提交市委常委会之前,朱民生派人将方案提前送给了黄子堤。 黄子堤研究了调整方案,脸上阴晴不定,隔了半晌,自语道:“南部新区这是闹独立。”他知道侯卫东个性强硬,如果南部新区财税独立,再加上朱民生暗中支持,南部新区必定成为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的独立王国。 刘坤此时与易中岭早就成为换了生死帖的兄弟,他知道易中岭在南部新区有着巨大的利益,如果真让侯卫东成了南部新区一把手,易中岭基本上等于被逐出南部新区。他原本是帮着易中岭说话,可是转念又想:“侯卫东不是很牛吗,就让易中岭跟他斗,易中岭也不好惹。”有了这个念头,他起了坐山观虎斗之心。 上午时间,送走了第五批来汇报工作的客人,侯卫东叫过晏春平,道:“今天上午还有安排没有?” “暂时没有,但是随时有人来。”晏春平刚给成津县的春天发了短信,心里犹自乐滋滋的。 “如果不是重要领导,婉拒了。”侯卫东见晏春平脸带春风,冷不丁问道,“你嘴角带笑,遇上什么喜事了?” 晏春平忍不住还是说了实话,道:“春天,晚上要到沙州来吃饭。” 侯卫东每天都在考虑国有企业改制、南部新区发展等大事,很少注意到发生在身边的小事,看着晏春平的忸怩之色,惊奇地问道:“你和春天好上了?” 晏春平道:“春天一直不肯松口,这几天才答应到我家里去。”他原本想请侯卫东帮忙,将春天调到沙州市交通局,可是想到父亲的交代,没有提起此事,而是耐心地寻找最佳时机。 第380章 政治就是将朋友弄得多多的,将敌人弄得少少的(2) “春天是很有志气的女孩子,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你们两人谈恋爱,我支持。要互相鼓励,争取上进。”此时,在侯卫东眼里,调动春天这些事,只能算作是成人之美的小事,他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可是他并没有急于说出来。人是有弱点的,凡是主动送过去的恩惠,就不算是恩惠,只有自己努力争取过的事情,才会记忆深刻。 听到侯卫东如此说,晏春平很是兴奋,侯卫东对春天有好感,春天的调动就没有什么问题。他道:“侯市长放心,我报了研究生班,春天报了大专班。” 等到晏春平出门,侯卫东暗自好笑,心道:“我这是当官当久了,出口就是官腔,若是有局外人听到我刚才所说,肯定要发笑。” 头脑没有悠闲多久,侯卫东脑海中不自觉想到了另一件事:他看到易中岭从马有财房间走出来。 这几年来,侯卫东一直将易中岭和黄子堤联系在一起,马有财的阴影在他心目中已经很淡了,此时他再次将往事翻了出来:在益杨时,马有财就和易中岭有着密切的关系。当初益杨县委书记祝焱狠抓益杨土产公司的案子,既是反腐败,也是敲打马有财。 侯卫东拍了拍额头,暗道:“我思考问题还是太不成熟了,也不够周全。马有财与易中岭交往密切,也说明他屁股下面不干净,屁股不干净,说明此人不可深交啊。”他将市政府的诸位领导一一在脑中过堂,最终他得出结论:“若真论人品和能力,还只有杨森林值得信赖。” 多年前,杨森林从市委办初到益杨当副书记,锋芒毕露,一心一意想做出大政绩,而益杨并不太成功的执政经历,给他补上了最现实的一课。此时,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杨森林同当年相比,老练了许多,深沉了许多。 杨森林,既是常务副市长,又是省长朱建国的子侄,这才是自己的同盟军。老前辈说过,什么叫政治?政治就是将朋友弄得多多的,将敌人弄得少少的。侯卫东在市委这边朋友多,在市政府这边朋友少,他盘算着,以后要多亲近杨森林。 正在想着心事,晏春平又转了回来,犹豫着道:“侯市长,有人找,是沙州大学的郭部长。” 侯卫东心里一惊,他脸色平静地抬腕看表,道:“请进来吧。” 郭兰走进办公室以后,整个办公室都明亮了起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错,似乎风景区的氧气就在交错间在屋里风云激荡。 晏春平蹲在了茶几边。在茶几上,有好几种茶叶,来自益杨青林山的手炒茶、铁观音、西湖龙井以及本省的名茶,可谓品种丰富。他稍作思考,给郭兰泡了侯卫东平常最喜欢喝的手炒茶,然后将茶杯放在桌上。他见侯卫东面无表情,顺手拿起了他批示过的文件,退了出去。 侯卫东眼光跟随着晏春平的身影,脸上露出了微微笑意。晏春平继承了父亲晏道理的鬼机灵,可是初当秘书时,为人处世分寸感不强,完全没有秘书的样子。经过慢慢敲打,现在已经渐渐窥出了门道,能够领悟一些不能说出来的隐意。 在侯卫东的注视之下,郭兰脸上的红晕不断增加着,她低下头,又抬了起来,道:“我找你有公事。” “新校区遇到了困难吗?”侯卫东在处理具体事务时经验丰富,准确地道出了她的来意。 郭兰久在组织部,这是一个专管领导干部的部门,与基层老百姓打交道的时间很少。在成津时,她联系双河镇,这才具体接触了基层,不过她毕竟还是在组织部,始终有些雾里看花。此时成为新校区筹备组副组长,这才实实在在地接触具体矛盾。 她摇了摇头,道:“沙州新校区建在南部新区,将对新区有巨大的带动作用,这么简单的事实,我发觉大部分人都没有认识到。水、电、气、建委、规划各部门,甚至生产队、村民小组,还有八十岁的老人,都可以致使学校新建工程受阻。” 侯卫东安慰道:“对于一项大工程来说,这些都是寻常的事情,免不了的。” 郭兰见侯卫东说得轻描淡写,道:“沙州大学明年要招生,新校区修不好,新来的上万学生就没有地方住,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段校长在岭西开会,多次给我打电话,我感觉肩上担子很重。” 侯卫东没有答话,而是凝视着郭兰的脸。仔细看,她的脸并不完美,脸颊上有几粒淡淡的雀斑,鼻尖稍稍翘起,可是这两样缺点配合着眉眼,却有别样韵味,文静中带着些俏皮,安静中带着些动感。他忍不住想起了风景区之行,那如醉如痴的两天。 郭兰略略低下头,道:“你别这样看我,我跟你谈正事。” 侯卫东没有收回目光,口里道:“你从成津到了大学,还得承担事务性的工作。如果早知现在这种情况,你还会申请调到大学吗?” “这不一样,大学尽管有另外的烦恼,毕竟是象牙塔,我从小在大学长大,喜欢校园的氛围。”郭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这茶味道好特别,以前你送给我爸喝过。” “这是益杨上青林的手工茶,小学铁校长亲自炒的,每年都要送一点给我。” “我爸也喜欢这茶。”郭兰说到这,想起了逝去的父亲,不禁暗自神伤。 侯卫东知道郭兰的心结,劝道:“人都有这么一天,这是自然规律,谁都无法改变,活着的人要珍惜生命,好好活着。” 自从风景区以后,郭兰心里也是纠结得紧,发了电邮以后,她更是一阵阵失落。今天面对着明年扩招学生的压力,她来到了侯卫东的办公室。她一直在安慰自己:“这是有公事找他,明年完不成新校区建设,将影响学校的招生,影响了学校的招生对于大学是巨大的创伤。” 郭兰在内心深处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侯卫东,思念如地底的火山,不断地寻找着突破口,建新校区的事,不过是极为合适的借口。 侯卫东坐在桌子对面,哪里想得到郭兰低头的刹那,心里会有这千转百回的纠结,道:“刚才提到的问题虽然是小问题,可是小问题不解决也是麻烦事。你可以将遇到的问题写成报告,送到市政府,然后由我来召集各部门开会,一次性解决。” 郭兰站起身,回头望了侯卫东一眼,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平静的声音道:“好吧,我马上去准备,先走了。” 侯卫东跟着站了起来,将郭兰送到了门口。他上前一步,手握到了门柄,却没有将门打开。 “我想你。”他在郭兰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郭兰所有的坚持被一句朴实的低语击碎,她仰起头:“我也想。”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不知道。” 送走了郭兰,侯卫东在屋里转了几圈,又把晏春平叫到了办公室,道:“你通知高健、俞平静、季海洋下午三点到南部新区办公室,我有事找他们。”又道,“晚上吃饭,请季局长参加。” 要调整南部新区的体制,获得更独立的权力,建委、国土、财政这几个大局是绕不开的。侯卫东准备事先与这几个重要部门一把手谈一谈,征求意见,等成熟以后就正式提出来。 有了朱民生和宁玥的支持,此事十有八九会成功,而黄子堤是何感受,就不得而知了。想到自己的这些手段,侯卫东不禁问自己:“在市委书记的授意之下,我以副市长身份而绕开黄子堤,这算不算魏延头上的反骨?” 几天后,召开了市委常委会。会上同意南部新区升格方案,由侯卫东任筹备组组长,朱仁义为筹备组副组长,在筹备期间,侯卫东负责全权处理南部新区事情。 会后,黄子堤当着刘坤的面发了脾气,道:“侯卫东是典型的政客、投机者!在益杨,他紧跟县委书记;在沙州,他紧跟市委书记。他眼里只有市委书记,在市委书记面前就如龟儿子,然后再借着市委书记来横行霸道。” 刘坤添油加醋,道:“他是白眼狼,只认权,不认人,经常反咬一口。以前他才毕业时,经常跑我家里,找我爸办事,结果我在青林镇选举中被他暗算了,他是踩着无数人的肩膀爬上来的。” 黄子堤尽管不满,在朱民生和宁玥的支持下,南部新区还是过渡到筹备组时期,筹备组时期与原来相比有两个特点。 一是新南部新区由侯卫东担任筹备组组长,朱仁义为筹备组副组长,实际上是由侯卫东直接管理南部新区。 二是新南部新区将成立独立的财税体制和建设体制,自我循环,自我发展,与东城区和西城区相比,具有极强的独立性。 当拿到关于筹备组的正式文件时,侯卫东对于朱民生的观感又有了新变化。 以前沙州流行“猪素质”的说法,如今朱民生执政沙州近两年时间,他渐渐适应了由部门副职向大市一把手的转变,没有顾忌黄子堤的态度,坚持自己的主张和思路,并将自己的意图完全贯彻了下去。 这一次调整,虽然是侯卫东提出来的,但是调整的程度和路线却由朱民生在控制。此时,侯卫东更像是朱民生手上的先锋官,为其攻城拔寨,为其赢得政绩。 筹备组成立以后,朱民生、黄子堤一齐参加了庆祝仪式。在大会上,朱民生讲道:“……新南部新区将是沙州的特区,凡是中央、省里没有明文禁止的事情,凡是不违法的事情,只要南部新区敢于做,我都支持。”他扭过头,对着话筒,大声对侯卫东道:“侯市长,现在关键是你敢不敢于创造性地开展工作了。” 面对着主席台上黑压压的人群,侯卫东只得道:“我会在市委、市政府领导下,开展创造性工作。” 庆祝大会之后的第三天,侯卫东从岭西归来,这才召开第一次班子会议。在会上,他第一句话就是:“我其实不愿意到南部新区当什么筹备组组长,以前我是分管领导,下来就是检查你们的工作,你们有什么问题我就打你们的板子,出了问题我承担领导责任。现在不同了,南部新区出了问题,第一板子是打在我的屁股上,第二板子才打在朱仁义屁股上,这完全是降职使用。” 除了朱仁义内心复杂一些,班子成员对于新体制调整都是欢欣鼓舞,有了侯卫东的牌子,至少他们办事要比以前更加方便了。 侯卫东眼光依次从南部新区班子成员脸上扫过,停在了一个黑脸汉子身上,道:“萨主任,你负责拆迁,这是最重的任务,你不把地征过来,新南部新区就算政策再好,我们再敢干,也是无米之炊。” 萨超道:“有侯市长撑腰,我的腰杆子就硬了。你知道我们一线工作人员最怕什么?最怕做了事还被人误解,特别是有些领导,动辄就指责工作方法不对,把责任全部推给下面干部。” 侯卫东没有让萨超继续发牢骚,道:“我们在一线的同志,既要能办事还要办好事,既要胆大又要心细,上级领导的指责是没有错误的。” 萨超还想说,侯卫东没有给他机会,道:“我在这里丑话说在前面,在座诸人,只要屁股干净,为了公事,哪怕犯了错误,我都可以为大家兜着。可是要把钱往荷包里拿,为了私利损害了南部新区的公事,别怪我侯卫东翻脸不认人。” 侯卫东当过副镇长、县委书记秘书、县委办副主任、益杨开发区主任、县科委主任、市委书记秘书、市委办副主任、成津县委书记、市农机水电局局长,年龄不大,阅历异常丰富,他在开发区众人面前,说起话来底气很足。 常务副主任朱仁义主政南部新区不久,他深感南部新区人事复杂,利益盘根错节。在任职这一段时间,始终小心翼翼,在班子成员面前说话也很委婉,风格和侯卫东相比就有明显不同。 “我以前是分管南部新区,现在是新南部新区筹备组组长,这两个概念完全不一样,我得重新进行调查,目前各位的分工暂时不变,仍然由朱主任签字。” 听到这话,朱仁义如握住了烫手火钳,道:“侯市长,您是南部新区的一把手,我不能再签字了,这事还得您来。” 签字权是单位一把手很重要的权力,特别是在市级部门,谁有签字权谁就是老大,但是对于侯卫东来说,这个签字权就是绳索,会把他牢牢地绑在南部新区的岗位上。他打定主意将签字权交给朱仁义,只需要规定朱仁义能签字的最高限额,就出不了大事。 侯卫东笑道:“朱主任,我的官衔首先是沙州市人民政府副市长,然后才是南部新区筹备组组长,你是常务副主任,继续签字,别推了。” 谈了些事务性工作,侯卫东笑脸消失,道:“南部新区就是一个大工地,也是资金洼地,以后随着建设加快,资金将越来越多。我不愿意明年或是后年,到看守所去看望你们其中的一个。我希望经过一段时间,在更多的领导岗位上看到大家的身影。” 这一段话,才是侯卫东今天要交代的重点。 “为了防止腐败,光靠教育没有用,必须要有良好的机制,我在这里抛一个题目出来,南部新区的所有工程,必须公开透明,土地要招拍挂,建设项目要进行公开招投标。我在这里申明一句,此事没有例外,没有特例,是死规定,谁要违规,让他来找我。” 自从得知自己要来出任新南部新区筹备组组长,侯卫东就开始考虑如何避免与黄子堤发生冲突。按照他得到的信息,易中岭凭着黄子堤的关系,拿了沙州很多好地。他来当南部新区的主任,绝对不会听任此情况反复发生。拒绝黄子堤的最好方法,就是建立周密而公开的制度,以制度来回绝可能到来的私下交易,这是最聪明的办法。从另一个角度,这也是对自己及全体南部新区班子成员的保护。 开完会,午餐时,新南部新区二级班子以上所有干部一起参加了会餐。侯卫东为人并不死板,来到了餐厅,他对朱仁义道:“下午还要工作,一桌一瓶酒,不能多喝。” 朱仁义对跟在身后的办公室主任道:“每桌只喝一瓶酒,我们另外找时间给侯市长接风。” 南部新区大楼于2001年建成,目前在沙州还算是比较现代的大楼,除了主楼以外,还建有会议中心和招待所。招待所大厅是南部新区食堂,小厅用来招待客人。 第381章 政治就是将朋友弄得多多的,将敌人弄得少少的(3) 这座大楼是高健的杰作。修好了大楼,他就被调到了建委任主任,新大楼和新座椅都留给了接任者。 与朱仁义、萨超等人碰了酒以后,在朱仁义的陪同之下,侯卫东端着酒杯与二级班子碰酒。碰酒时,他猛然间发现了一个熟人——原益杨县新管会研究室主任易中成。 易中成一脸尴尬,道:“侯市长,您好。” 朱仁义介绍道:“这是规划科易科长。” 沙州市人民政府副市长侯卫东与益杨县开发区侯卫东主任自然有了明显区别。在气度上,侯副市长包容性更大,他端着酒杯与易中成碰了酒,道:“中成是开发区的老同志了,要高标准做好规划工作,南部新区建得到底好不好,我说了不算,朱主任说了也不算,最终还是由规划水平所决定。” 易中成经历了这些年的起起伏伏,身上原本还有的棱角也被磨得差不多了,他心里纵有万种想法,在态度上也得服软,道:“侯市长,我们规划科一定会高标准、严要求做好规划工作,请领导放心。” 在南部新区看到易中成,侯卫东略略愣了愣,并没有任何吃惊。易中成、易中达、易中岭,都是易家的人物,易中成从益杨开发区调到了沙州南部新区,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若说以前易中成是侯卫东的心腹之患,如今则根本不能进入他的视线。 弄满一千万就收手 吃了午餐,朱仁义亲自陪着侯卫东看了给他配置的新办公室。 在给侯卫东配置办公室时,他特意给省委组织部杜兵打了电话,询问侯卫东的生活习惯。打这个电话,一来是了解侯卫东的生活习惯,二来是有意与省委组织部杜兵保持联系。杜兵当前虽然是省委组织部的小人物,可是位置重要,前途不可限量。多些接触,早点接触,有百利无一弊。 探听清楚以后,他在安排办公室时,特意将一个小会议室改装成了办公室,而将高健原来的办公室改为了小会议室。家具是从岭西买来的,装修材料则是从岭西一个叫曾宪刚的老板手里买回来的。 侯卫东对新办公室没有意见,他站在窗边,看着院外,笑道:“办公室重新装过,我没有意见,车辆就暂时不用换了。” 高健的座驾是超标准配备,比侯卫东的车还要好。高健调走,小车就留给了朱仁义。朱仁义客气两句,侯卫东开了一句玩笑,道:“我用市政府的车,可以为南部新区节约修理费、油费和工资。” 如此说法,朱仁义也就不再推托。 在南部新区走了一趟,在谈笑间,侯卫东将几个现实问题确定了。在南部新区办公室睡过午觉,下午他来到了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济道林办公室。将南部新区制度建设与反腐败结合起来,这将是对南部新区最好的保护,也是提前构筑起对付市长黄子堤的防火墙。 济道林在沙州市委、市政府的班子中是元老级人物,他在沙州学院任副院长时,侯卫东还是大学学生。他在沙州市委任纪委书记时,侯卫东是益杨县委书记祝焱的秘书。正因为此,侯卫东很尊重这位老前辈。 济道林对南部新区建立公共交易平台的设想很感兴趣,询问了细节,道:“善战者无名,真正成功的反腐败机制是不产生反腐斗士的机制,换一种说法,好的制度让坏人没有办法做坏事,坏的制度让好人做坏事。” 侯卫东谦虚地道:“有了济书记的支持,我胆气更足了。” 周昌全在沙州时,就曾经致力于招投标的制度性建设,只是他调走以后,这项制度被各种特殊工程侵蚀,如今已经很难发挥正常的作用。此事令济道林很是恼火,他知道造成此事的原因,在常委会上也谈过,可是效果一般。今天,侯卫东提出建立南部新区的公共交易平台,济道林隐约地猜到了他的真实用意,马上表示同意,道:“省纪委高书记对于制度建设很重视,如果交易平台运作得好,我可以请高书记来参观。”取得了济道林的支持以后,侯卫东开始着手制订南部新区交易平台。 这个交易平台有着现成样本,侯卫东采取了拿来主义的态度,结合南部新区的实际,略作调整,就制作成正式文本。此文本可以用一句话说明:“凡是进入了南部新区的国资,必须进入公共交易平台。”提前征得朱民生、宁玥、济道林同意以后,侯卫东让南部新区起草了《关于建立南部新区交易平台的请示》。 此请示被提交到市委常委会以后,得到了通过。 当然,在常委会上也有不同意见,有常委道:“南部新区完全利用市里的平台,没有必要再搞一套。”市委书记朱民生道:“南部新区是沙州特区,特区之所以为特,就是要有新动作。”纪委书记济道林也随即表态支持。 拿到市委常委会纪要,侯卫东也就有了一道抵御上级领导插手的护身符,这一招是典型的阳谋,师承于曾经的秘书长洪昂。当年周昌全手下有三员爱将:黄子堤长于阴谋,洪昂喜欢搞阳谋,侯卫东则是见招拆招,没有太固定的招数。从性格来说,侯卫东更偏重于洪昂。 南部新区公共交易平台建立起来以后,第一宗交易就是四大班子办公楼的建设。此项工程拖了数年,多次争论,经历数次反复,浪费大量资金,终于在侯卫东出任南部新区主任以后,进入实质性阶段。 搬迁四大班子办公室,起始于周昌全,却在其秘书侯卫东手里得以实现,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易中岭垂涎此项工程已有数年,当工程正式拉开序幕,没有料到要进入招投标程序。 “黄市长,这是市政府投入资金建设的工程,为什么非要纳入南部新区的交易平台?”在别墅里,易中岭脸色很不好看。 “中岭,以前是市政府全额出资,这一次南部新区财政独立了,新工程建设要由南部新区出资百分之五十,因此,一并纳入南部新区的公共交易平台进行招投标。这是市委常委会明确的事情,我也很为难。” 黄子堤想起此事就觉得大失面子,他堂堂的一位市长,屡屡受制于自己的手下。而且侯卫东十分狡猾,从经营南部新区开始,与朱民生穿起连裆裤子,总是拿着上级文件当令牌,占着道德和制度的制高点。尽管自己是市长,却很难彻底否定侯卫东的做法。 黄子堤道:“目前只能去投标,这是市委常委会上定下来的事情,我也无法改变。” 易中岭在黄子堤身上下了大价钱,也获得巨大回报,但是人的贪婪没有止境,他对四大班子办公楼建设这块肥肉不肯轻易放手,道:“旱路不通走水路,侯卫东要标榜公开、公平、公正,就不能一手遮天。如果真的做到一手遮天,那么就不能做到公开、公平和公正。” 对于易中岭的贪婪,黄子堤有心理准备,可是他仍然禁不住斜着眼睛看了易中岭一眼,劝道:“四大班子办公楼建设太显眼了,你何必去火中取栗,还不如找几块位置好但又不是太引人注目的地块,像新月楼那样,闷声发大财。” 易中岭不肯放弃,道:“我是沙州的合法企业,为什么就不能参加四大班子竞争,这没有道理。黄市长是一把手,要监督侯卫东,不能让他为所欲为。” 离开了易中岭,黄子堤深深地叹息一声。易中岭如一株寄生榕,紧紧地缠住了他,让他感受不到做市长的快乐,他如今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与易中岭搅在了一起。坐上汽车,看着刘坤的后脑,暗道:“我弄满了一千万就出国,一走了之,一了百了,再也不在这里受这等窝囊气。” 他取下眼镜,用绒布细细地擦着。这两年,一走了之的念头在心中越来越强,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说服老婆。他老婆在沙州过得很滋润,一提起出国,总是说:“我又不会说洋话,到了外国连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日子怎么过?” 黄子堤下定决心,一定要劝说老婆儿子提前离开岭西。他一个人在国内,只要有风吹草动,单身一人出去总是方便得多。 很快,南部新区公共交易平台将四大班子办公楼建设项目的信息在媒体上正式披露。按照南部新区交易平台的规则,在二十天以后,将从专家库里抽出专家来评标。专家库则是包括岭西、铁州在内的相关领域专家,并非仅限于一地。 侯卫东高度重视此次招标,在开标之前,将南部新区建设领域的所有干部带到了岭西省监狱,请关押在里面的原领导干部讲一讲自身的沉痛教训。易中成是规划科长,也在参观学习之列。他听着光头前领导的自述,又用眼光看着一脸严肃的侯卫东,心中不禁突突乱跳,而坐在另一边的交易平台主任,不时用目光看着易中成。 侯卫东的思路是用制度来保证所有的工程质量,用制度来斩断伸向南部新区的黑手。因此,他要以身作则,尽管高度重视招投标的第一个大项目,却不准备参加具体的招投标活动。在开标当天,沙州市级媒体、岭西省级媒体齐聚南部新区的交易平台。这是由侯卫东发出的邀请,媒体长枪短炮立于现场,连来自岭西的专家也感到诧异。 开标时,侯卫东没有留在南部新区办公室,甚至没有留在市政府办公室,他带着晏春平一行人,前往沙州通用机械厂调研。 朱言兵厂长听说侯卫东要来调研,大喜过望,带着全厂领导班子聚于厂门口。 朱言兵所在工厂原来是沙州通用机械厂,后来生产沙州牌农用车。当时岭西及周边市场大部分农用车都是三个轮子,朱言兵特意引进了四个轮子的农用车,起点还是不错的。 这几年下来,农用车产量排在了全国八十多名,也就是半死不活地拖着。这一次,沙州通用机械厂被列为改革企业行列,对于这个厂和朱言兵来说,这是一次盼望了多年的机会。 进了办公室以后,侯卫东对着厂班子道:“我对沙州通用机械厂是有感情的,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我的岳父母就在厂里工作了一辈子。” 张远征当年在辅助车间,后来下岗。当侯卫东成了周昌全秘书以后,朱言兵将张远征返聘回厂,借着这条路子,朱言兵与侯卫东越走越熟。此时,听到侯卫东主动提起这条关系,几个厂领导都松了一口气,无不佩服朱言兵厂长的目光长远。 “我向侯市长作汇报……这几年沙州农用车做下来,企业年利润过了百万,在业内也算站住了脚。但是,国内市场竞争很激烈,如果我们不能做大做强,最终是一条死路,通用机械厂要想活下去,得找靠山,找国内知名汽车厂家搞联营。”朱言兵一口普通话,说起来抑扬顿挫,比音调偏高的沙州话顺耳得多。 侯卫东插话道:“这个思路我是支持的,只不过哪一个汽车厂愿意同沙州农用车厂联营,这才是关键。打个比方,沙州农用车厂就是益杨青林镇的傻小子,国内著名汽车厂则是富家千金。富家千金凭什么嫁给傻小子,傻小子总得有些优点。朱厂长,你说说傻小子的优点是什么?” 这句话稍稍有些幽默,引得厂领导全部都笑了起来。 朱言兵一时也想不出沙州农用车厂的优势。 侯卫东为了进行国有企业改制,做了大量的调研工作,也不算外行,道:“通过这几年实践,大家都认识到,没有资本的联合和流动,谁也管不了谁、谁也制约不了谁,说白了就是共同做这块业务。现在流行一句话,叫做十个联营九个空,还有一个不成功。” 朱言兵听到侯卫东说话并不太外行,颇为惊喜,道:“我向侯市长报告目前工作的进展,现在沙州农用车厂已经与岭西汽车厂有了联营的意向。”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正说到这里,侯卫东接到副主任朱仁义打来的电话:“侯市长,开标了,目前是步高的远景开发公司得分第一。” 侯卫东平淡地道:“那就按程序进行公示。” 不是易中岭中标,侯卫东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游戏规则是他制定,他打定主意不过问具体事务,换个说法,就算真正是易中岭中标,他也要承认这个结果。承认结果,就是承认自己制定的游戏规则。 在侯卫东接电话时,朱言兵等人都看着他,没有说话。 侯卫东把电话放在桌上,问道:“朱厂长,岭西汽车厂的意向如何?” 朱言兵只有苦笑了,道:“我们为了联营,找过一汽,一汽根本没有意向,找过二汽,二汽和一汽的态度差不多。” 侯卫东笑道:“一汽、二汽是我国汽车工业的龙头老大,他们都盯准了世界一流的车商。如果换作是我,也不会跟沙州农用车厂啰唆。” 朱言兵跟着笑了几声,道:“后来我们跟岭西汽车厂进行了联系,他们倒是有兴趣。岭西汽车厂是全国二流汽车厂,拼不过大佬,就想扩展农村市场,对我们的合作意图还有些兴趣。现在的关键是如何合作的问题……”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侯卫东道:“我看你们也是有所准备的,到底有什么想法,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朱言兵给张远征、陈庆蓉送过钱,心里有底气。此时见着侯卫东的目光透着些亲切,更为放心,道:“侯市长,以沙州农用车厂的现状,不走联营的道路可以说是死路一条。我认为以前铁州与岭车的联营之所以失败,是由于产权界定不清晰,刚才侯市长已经是一针见血,没有资本的联合、流动,谁也管不了谁、谁也制约不了谁。” “以沙州农用车厂的现状,凭什么和岭车联营?”涉及了核心问题,就来不得半点虚假,侯卫东没有放过这个问题。 对于朱言兵来说,要说出今天的话确实需要勇气,他再次用慎重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几个助手,这才下定决心,道:“经过我们班子全体反复研究,从企业前途考虑,采取资产重组的方式,企业全部资产并入岭西汽车厂,这既是我们与岭西汽车厂合并的诚意,也是我们把企业做大的决心。对于沙州农用车厂来说,不管是国资是私营,都无法改变目前的弱小格局,只有与大厂联合,才能活下来。” “全部并入,是什么意思?” “我们成为岭西汽车厂的一部分。” “岭西汽车厂是白捡一个还算有利润的企业?” “在税收上,市政府可以提条件。” 第382章 政治就是将朋友弄得多多的,将敌人弄得少少的(4) 朱言兵已经算计清楚,侯卫东问一句,他就毫不犹豫答一句。 侯卫东没有马上答复,通过岳父母这个渠道,他对沙州农用车厂还是比较了解,也对朱言兵有较好的印象,只是今天的提议确实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你们既然提出了这个方案,应该做过认真研究。我没有看到完整方案,无法当场答复你们,我讲两点:一是对你们这种勇于探索,不计较个人得失的精神给予表扬;二是你们的方案拿出来以后,如果有操作性,我会提交到市政府常务会。” 搞完调研,侯卫东婉拒朱言兵的吃饭邀请,回到市政府。当晏春平下车之时,恰好见到黄子堤的小车进入院子。侯卫东不愿意在此时与黄子堤碰面,没有马上下车,有意拿出了手机,假装看起里面的信息。 晏春平站在车门口等着侯卫东。他当上秘书以来,进步很快,父亲晏道理传给他的基因渐渐起了作用,他的脑袋里也开始装着各种各样的念头,虽然还欠着些历练,却对侯卫东隐晦的心思有了几分了解。他站在车前,正好看到刘坤在走进大门时,朝着这边回望了几眼。 晏春平带着微笑与刘坤远远地对视,直至黄子堤和刘坤的身影没入了大楼之中。 秘书也分等级的,刘坤是政府办副主任,是黄子堤秘书,所以他是一等一的秘书。晏春平没有在政府办任职,但是,侯卫东是最年轻的,在沙州市政府班子成员中最能折腾,其前途不可限量,而且有杜兵的先例,大家都把晏春平当成了潜力股。 侯卫东估计黄子堤已经上了楼,这才从小车里出来。正在上楼,见到政协主席步海云。政协有单独的办公楼,除了开会或吃饭,侯卫东还很少在办公场所见到步海云。 两人握手以后,步海云不胜欷歔地道:“时间真是过得快啊,我最先认识张小佳时,你们还没有结婚,卫东还在益杨工作,如今一晃就是十年,卫东不错。”最后一句“卫东不错”来得很突然,很是意味深长。 到了政府领导的楼层,侯卫东目光示意步海云,道:“步主席,到办公室去坐一坐?” 步海云摆了摆手,道:“我有事找子堤市长,等一会儿过来。” 在周昌全时代,黄子堤是市委常委、秘书长,步海云从建委主任一直当到了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他们两人与洪昂一起,算得上周昌全在常委里的铁杆。此时周昌全离开了沙州,这三位曾经一个战壕的同事很快就走进了各自的战壕。 在办公室看了一会儿文件,步海云出现在门口。 侯卫东不敢怠慢,他将步海云迎到了屋角的沙发,道:“步主席,你是第一次到我办公室,对年轻人关心不够啊。” 步海云仰头豪爽地笑道:“按照沙州通俗的话来说,来了是关心,不来是放心。”寒暄几句,他道:“卫东不愧为昌全书记衣钵弟子,你在南部新区搞的交易平台,是一个值得全市甚至全省推广的好做法。政协这边准备组织委员一起来看一看,我们准备把此事作为一个典型案例来分析,在适当的时候,报到省委和省政协。” 侯卫东连忙道:“实在是不敢当,南部新区交易平台刚刚起步,还正在探索阶段,很不成熟。”他一边谦虚,脑子一边想道:“步高的远景公司如今已经搬到岭西市,这是以退为进又可退可进的做法。只是处于步海云的角度,他始终摆脱不了以权谋私的嫌疑,而且,步高实力很强,度过了草莽期,当然希望交易平台越正规越好,这大概是他赞成搞交易平台的原因之一。” 步海云脸有忧色:“南部新区交易平台的第一投,被步高夺得了,这事我没有打过任何招呼,卫东最清楚。还是有人将我和你一起举报到中央、省里去了,说是我们勾结起来操纵了交易平台,这才是天大的冤枉。”步海云和侯卫东的关系不错,这在沙州官场倒不是秘密,有这种说法,倒也稀松平常。 这十年,侯卫东一路走过来,也算是经历了风风雨雨。听到步海云的说法,也不吃惊,道:“我这个南部新区筹备组组长只管筹备,最多管管宏观,把制度框架制定出来,把握好大方向,具体细节绝不参加。这一次步高中标,完全是他的本事,符合游戏规则,同我何干,与步主席更没有关系。” “这是一坨泥掉进了裤裆,不是屎也是屎。我到了这把年纪,这政协主席的位置好多人盯着,我也不想干了。”步海云这句话倒有了八成的真实意味。 侯卫东抬头看着步海云头上的花白头发,只是摇了摇头,未对此事作出评价。 两人聊了一会儿,步海云告辞,侯卫东将步海云送到门口。步海云握紧侯卫东的手,道:“卫东要防备小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侯卫东握紧了步海云的手,道:“身正不怕影子歪,笑骂由人,我只想把事情做好。”这也是侯卫东的心里话,他坐回到办公桌,就将步海云谈到的事情撂到一边,拿起了沙州农用车厂的调研笔记。 “一分钱不要,白送一个企业。”这事情早有人做过,也就不存在理论问题,如今的关键是侯卫东是副市长,他无法对重大决策拍板,要实现自己的目的就得多费脑筋,多走弯路。更为关键的是,如果一把手坚决反对此事,侯卫东纵有孙悟空的本领,也只能是望五指山兴叹。 侯卫东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脑子不由得从沙州农用车厂转移到了市绢纺厂。黄子堤不同意将绢纺厂纳入第一批改制范围,他纵然搞再多的调研,有再好的方案,也无能为力。他知道绢纺厂是火山口,随时有可能爆发。若是真出了事,作为分管副市长,他难辞其咎。想了一会儿,他给信访办打了电话:“我是侯卫东,请任林渡接电话。” 很快,传来任林渡气喘吁吁的声音:“侯市长,我是任林渡,有什么指示?” “你上次给了我关于绢纺厂的上访件,我看了一遍,觉得内容挺乱,能不能帮着整理一下,形成一个报告?”侯卫东说到这里,又觉得口气有些生硬,补了一句,“林渡,谢谢你。” 任林渡对此事早有准备,道:“侯市长,你客气了,我专门把绢纺厂的信访件归入卷宗,相应的报告也基本完成,马上给你送过来。” 一声“侯市长”,似乎将两人的距离一下就拉得很远。 侯卫东猛然间有些失神,他心里明白,他和任林渡再也回不到当年一同醉酒的时光了。 看罢信访办送来的卷宗,侯卫东默思良久。 他接任副市长时,沙州市属国有企业已经面临着不少矛盾,最为突出的就是绢纺厂。绢纺厂是典型的市属企业,建厂时间长,工人众多,徘徊在亏损边缘。 绢纺厂和那些完全资不抵债的企业不同,完全资不抵债,倒可以下定决心进行关、停、并、转。绢纺厂尚未到这种程度,如果贸然行事,捅了马蜂窝,谁动手谁将要承担主要责任。 此时市政府常务会没有将绢纺厂纳入第一批改革企业,侯卫东完全可以将绢纺厂暂时放在一边。可是,近一段时间,绢纺厂的效益直线下滑,关于绢纺厂领导与易中岭合伙鲸吞国家资产的告状信也越来越多,如今,绢纺厂确实像一个火药桶。 下午,侯卫东将绢纺厂党委书记蒋希东叫到了办公室。 “这一段时间,厂里的生产经营情况怎么样?”侯卫东还是按照老习惯,首先扔了一支烟给蒋希东。 蒋希东一脸黑气,走进办公室,也没有笑意,闷头不说话。抽了两口烟,他用斩钉截铁的口气道:“这样搞下去,绢纺厂迟早要败家,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将一个大厂的命运交给一个根本没有从事过纺织行业销售的企业。” 侯卫东道:“企业一直在扩大自主经营权,要求政府不干涉企业的经营活动,我记得当年你也提起过此事。” 蒋希东被堵了一下,道:“这不是经营,是犯罪。我作为绢纺厂党组书记,有权向上级党组织反映情况。” 从内心深处,侯卫东在绢纺厂问题上没有任何私心,也就不怕蒋希东将事情闹大。从特定角度来说,事情闹大以后,引起上级重视,事情或许才更好解决。但是,对于蒋希东这种赌气的态度,侯卫东还是严肃批评道:“作为党委书记,你是绢纺厂的领导成员,难道绢纺厂出现这种情况,你就没有责任?作为党员,向上级党组织反映情况,这是你的权利,但是,解决绢纺厂的问题更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 蒋希东今天的态度也是故意为之,他是用发泄的语句来观察侯卫东的态度,之后,才正式开始汇报,道:“我认为绢纺厂存在着五大问题,第一就是销售上的问题……第二是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 两人谈了约一个小时,在结束谈话时,蒋希东说出了心里话,道:“侯市长,绢纺厂没有纳入第一批改制,这是很遗憾的事情。我认为改制才能救活绢纺厂,否则必然会走进死胡同。在完全竞争领域,国家是支持国退民进,再不改制,绢纺厂也就完了。” 凭侯卫东掌握的材料是项波和易中岭狼狈为奸。不过,这个蒋希东也不是善茬,两害相权取其轻,若论选择,他还是愿意让蒋希东收拾绢纺厂的局面。蒋希东经营了绢纺厂十年,虽然不能说可以完全代表绢纺厂职工,至少可以代表中层干部。而项波,除了代表易中岭,谁都代表不了。 侯卫东作为理智的官员,他心目中的第一个词汇是——稳定,第二个词汇是——发展。稳定与发展密不可分,把握分寸和尺度,就得看领导者掌控全局的能力。 他将蒋希东送到门口,一边握手,一边道:“蒋书记,作为党委书记,你对绢纺厂有着义不容辞的职责,出了事情,项波要负责任,你同样要负责任。” 蒋希东道:“侯市长,今天谈的这些事情,我更多的是出于对绢纺厂的爱护。” 侯卫东鼓励道:“市政府对绢纺厂寄予了厚望,希望你和项波精诚团结,将绢纺厂的事情办好。” 此时,蒋希东与项波的矛盾已经公开化了,除了杨柏,蒋希东的六员干将以及六员干将手下的科长、班组长们,纷纷采取非暴力不合作运动,致使绢纺厂的生产经营受到极大影响。项波的每一项政令,蒋希东都暗地反对,两人的斗争已经如火如荼。从侯卫东办公室出来,回到厂里以后,蒋希东按照原定计划,带着四十三名干部以及两百名普通群众的签名,直奔岭西。 在省委办公厅,蒋希东黑脸通红,道:“赵部长,我知道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来找你,有违组织纪律,让你为难。可是,事关我们绢纺厂六千员工的生死存亡,请您无论如何也要转交给钱书记。” 赵东在沙州当市委组织部长时,与蒋希东关系挺不错。当赵东灰溜溜离开沙州时,蒋希东一直跟随在其左右。在随后的时间里,两人一直都有交往。 赵东初任钱国亮的秘书,伴君如伴虎,伴封疆大吏如伴狼,为了彻底稳固自己的地位,他必须要按照钱国亮的要求来约束自己的行为。 尽管他同蒋希东私交良好,却不想坏了钱国亮的规矩。他沉默了一会儿,直言道:“钱书记最讲规则,这事还是通过沙州市委、市政府向省里反映。” “不管什么渠道,先请赵部长过目。”蒋希东取出厚厚的一封信,郑重地用双手递给赵东。 这一封信前面平淡无奇,后面两百四十三个签名却是红彤彤一片,皆为血字。 看了血字,赵东脸色变了变。他在沙州任市委组织部长时,敢为农民负担重鸣不平,身上有着古代的侠义之情。但是,前一次的经历让他刻骨铭心,如今的位置让他小心翼翼。看了三遍血书,他没有改口,道:“此事最终还得交给沙州,沙州几位领导态度如何?” 蒋希东咬了咬牙,直接在赵东面前刺刀见了红,道:“市委朱书记对企业工作不熟悉,基本上没有什么实质性动作。黄子堤心术不正,将项波弄上来当厂长,又让易中岭暗地与项波捆绑销售。分管副市长侯卫东倒是个内行,也肯做事,可他说话算不了数。” 赵东对于朱民生没有好印象,反倒是对市长黄子堤的印象挺好,他没有在蒋希东面前表露感情,道:“你别这么说市委、市政府领导,哪怕是私底下也别说。绢纺厂的事情最终还得依靠沙州市委、市政府,这一点你必须要想明白。” 蒋希东道:“省里应该出面,毕竟涉及六千人,若是闹起来,就是件天大的事。” 赵东沉吟着道:“老蒋,此事直接交到我手里,不妥当啊,如果有另外的渠道,我就好处理了。”这句话是提示,也大有深意,就看蒋希东能否领悟。 蒋希东离开以后,赵东心情不佳,他总觉得欠了市绢纺厂一笔账。可是,在什么山头唱什么山歌,屁股决定着脑袋,在他的这个岗位上只能如此处理。 蒋希东离开省委,脸色阴沉,比煤炭还黑。他坐在小车上,闷头吸烟,接连吸了两支,烟在车内聚集,如雾。他细细回想着赵东最后的一句话,猛然间,他想起了赵东说过的“另外的渠道”,马上拿起了手机,咬着牙给杨柏打了电话,道:“我与赵东见了面,如今要多管齐下,有理有节弄出点声势。你以厂党委名义给省委写信,给省委组织部、省纪委、省政府写信,给省级相关部门写信。” 挂断电话,蒋希东拿着信转身直奔岭西机场。 在蒋希东离开省委给杨柏打电话时,侯卫东带着朱言兵厂长来到省政府。 在楚休宏办公室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周昌全回到办公室,侯卫东赶紧和朱言兵迎了上去。 稍作寒暄,周昌全戴上了眼镜,坐在沙发上,道:“你们两人先等一等,我看一份材料。” 朱言兵将腰板挺直,一动不动。 侯卫东观察着看报告的周昌全。周昌全已经五十来岁了,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迹,最明显是头发已经斑白一片,额头上留着深深的川字纹。 他专心致志看着报告,不时还皱一皱眉毛。看完报告,周昌全取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道:“思路还是可行的。” 第383章 政治就是将朋友弄得多多的,将敌人弄得少少的(5) 侯卫东坐得笔直,道:“沙农如果不尽快找到婆家,只怕再打几个大浪就会散架。” 周昌全又询问了朱言兵一些具体问题。 朱言兵对这位曾在沙州一言九鼎的市委书记很敬畏,平时说普通话总是字正腔圆,今天说起来结结巴巴。 周昌全在沙州执政时间长,对沙农厂的情况了然于胸,道:“我没有反对意见,有三点你们要注意,一是国有资产不能流失,沙农和岭车都是岭西企业,合并起来手续倒不是太复杂。二是税收要留在沙州。三是工人情绪要安抚好。” 朱言兵是一门心思合并到岭西汽车厂,事情眼看着就要成功,他心里却涌起难言的滋味。 正在愣神之际,周昌全道:“朱厂长到赵秘书办公室等一会儿。”朱言兵赶紧提着包,弯腰向周昌全微微鞠躬,恭敬地离开了办公室。 关了门,周昌全打量了侯卫东一眼,停顿几秒,才道:“步高在沙州做生意,他老子当政协主席,这事反应挺大。听说四大班子办公楼是步高的公司中标,你给我说实话,这中间到底有没有猫腻?” 当步高中标时,侯卫东就料到周昌全会有如此一问,他挺直胸膛,道:“老领导,从我个人的想法来看,我不愿兼任南部新区筹备组组长一职,可是市委常委会定下来以后,我只能服从。但是,我只管宏观不管具体事,只管定规则不管具体操作。南部新区交易平台规则是我确定的,但是具体招投标我绝不过问。” “我听说,南部新区水泼不进、针插不入,有没有这样一回事?卫东,你有锐气、肯做事、有主张,这都是好事。子堤毕竟是市长,他这人虽然有些黏糊,大节还是不错。你和他也是老同事,应该与他合作得很好。南部新区的事情,绝对不能绕开市政府,否则你要犯错误。” 周昌全对秘书长黄子堤或者说是副书记黄子堤有较深的认识,对市长黄子堤则了解不够,而他一直认为侯卫东锋芒毕露。前几天听到黄子堤的诉苦以后,他批评了黄子堤,又来劝导侯卫东,各打五十板子。 侯卫东明白周昌全的意思,暗自苦笑,道:“老领导,您放心,我一定执行您的指示。”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是周昌全经常说的话,因此,侯卫东没有为自己辩护。在周昌全观念没有转过来时,辩解,意味着不接受老领导的意见。 回到沙州后不久,沙农厂的具体改制方案提交到市委常委会。 对于农用车厂的改制,常委们倒是没有多大的异议。大家看得很清楚,一个效益越来越糟糕的农用车厂,在全国汽车行业越来越激烈的竞争之下,如果没有外力改造,谁也没有能力将它起死回生。侯卫东提出方案以后,大家都谈了一些建设性的意见。 济道林此时手里收到了好几封关于侯卫东借企业改制之机收受贿赂的信件。 作为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借着开会之际,有意向列席会议的侯卫东提个醒,道:“邓小平说过,我们现在的改革是摸着石头过河,只要一心为公,就算是犯了错,也能够理解,毕竟我们从事的是前无古人的伟大事业。我们能够允许犯错,但是,绝对不能让任何干部借着改制之名鲸吞国家资产,这一点,作为分管领导的卫东市长要严格把握。” 侯卫东是何等机敏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他是列席常务会,并不发言,心道:“听济道林的口气,难道他听到什么说法?”转念又想道:“我推进改革,纯粹是职责所在,不从里面捞一分钱。”他根本没有想从企业改革中捞钱,心底无私天地宽,并没有太在意。 散会以后,朱言兵厂长已经等在晏春平办公室。见到侯卫东,连忙迎了出来,急切地道:“侯市长,方案通过了吗?” 侯卫东平淡地道:“原则上通过。” 朱言兵下意识弯了腰,道:“侯市长,那几时再到岭西汽车厂?” 侯卫东看了看表,道:“此事宜速,我跟省计委鲁主任联系,若他有时间,我们马上就出发。” 与鲁主任很快就取得了联系,鲁主任又与岭西汽车厂通了电话,约定在省政府会议室座谈。 车行至高速路上,朱言兵盘算着:“看来我给张远征送的礼起了效果,否则侯卫东不会这么尽心尽力,说不定常委会通过以后,还得等上十天半月。等这事办成了,我还得给张远征送点钱。” 当了十多年的厂长,送钱——办事,已经成了他脑中的固有模式,有时候,没有送钱把事办成了,他总会忐忑不安。送钱出去,把事办成,他会觉得特别踏实。朱言兵认识的政府官员不少,从没有人听说过侯卫东在金钱方面有特殊要求,他怕直接给侯卫东送钱会起到反效果,因此借着陈庆蓉、张远征的道,走了一条曲线。此时,他为自己的聪明有些小得意。 在省政府会议室,侯卫东与岭西汽车厂的人第一次见了面,双方开出的条件都经过反复考虑,相差不太远。尽管第一次见面没有实质性进展,互相感觉还行。 中午大家一起用完餐,便纷纷告辞。 朱言兵似乎面有忧色,将侯卫东送至车门时,道:“侯市长,我看岭西汽车厂几位老总说话都有些含糊。” 侯卫东道:“嫌货才是买货人。岭车几位老总问了南部新区好些问题,这说明他们经过了暗中调查,朱厂长是关心则乱。” 朱言兵拍了拍脑门,道:“侯市长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急躁了。” “这是双赢的事情,在没有正式签协议时,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继续跟进,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侯卫东对于肯做事的人一向甚为宽厚,他一直喜欢益杨县青林镇红坝村晏道理,就是因为晏道理虽然小气而且难缠,但最大的优点是肯为村民做事。能做实事,就算是好干部。 小车行至岭西街道上,经过了李晶所住的小区,侯卫东脑海中不由得闪出李晶的形象。这些年来,李晶远离了他的生活,她的独立、从容和潇洒,给侯卫东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此时,李晶坐在花园里晒太阳,阳光照在她身上,让她披了一层金黄色的轻纱。轻柔的乐声穿过窗户,在花园中飞跃着。 如此安宁幸福的生活,让她深深沉醉。初出社会时,她见到了太多的阴暗面,对男人也留下了阴影,正是由于有这一段特殊的经历,尽管现在生活仍然残缺,可是她很满意了。十全十美的生活只能是一个传说,生活中有着各种不如意,这才是真实的生活。 她心中出现了侯卫东的影子,拿起手机打了过去,道:“你好吗?” 侯卫东刚想起李晶,就接到她的电话,这让他觉得很神奇,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我刚才坐车经过你在岭西的家,就接到你的电话。” 李晶笑道:“这不叫无巧不成书,而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侯卫东没有过多地纠结在感情问题上,道:“现在难得通个电话,有事吗?” “没事,精工集团刚刚在茂云大山里买了煤矿。我想起你在清理基金会时的建议,所以打个电话。” 侯卫东道:“现在买也不晚。” “是1998年吧,你劝我买煤矿,我没有接受,实践证明你是对的。我若是早几年买矿,会节约两千万。”说到这里,李晶想起了一事,道,“前天我在香港机场看到了黄子堤的夫人和女儿。” “香港是购物天堂,现在沙州人到那里购物旅游成了风尚。” “我没有同她们打招呼,看她们的样子,似乎是到国外去。” “估计是旅游吧。” 两人聊了近一个小时,这才挂线。 作为副厅级干部,在得到地位和权力的同时,必须舍弃很多,比如欲望,比如自由。如果不能舍去,或者说贪欲更多,往往意味着违法,甚至是犯罪。李晶迁至香港以后,侯卫东对于此事的担心自然就消解了,远远地打一打电话,心情很放松。 上了高速路,晏春平通过车镜,悄悄观察着侯卫东的脸色,问道:“侯市长,听不听音乐?” “嗯。” 晏春平随手就拿起了“四兄弟”的光碟。音乐响起,车内都是充满磁性的英语歌声,旋律动人。 快到沙州时,他突然想起了李晶在电话里说起的事情:“黄子堤爱人和女儿要出国,是旅游还是移民?现在都流行裸官,也就是领导的家人全部移居海外,只留下领导本人在国内工作。难道黄子堤也要变成裸官?如果真的变成裸官,则意味着什么?” 侯卫东鼻子如猎犬一般,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问题。回到沙州,他直奔新月楼。 到了晚餐时间,侯卫东和小佳就来到了大哥大嫂家里。大嫂蒋笑在出入境管理处工作,恰好方便查询此事。吃完晚饭,小佳和蒋笑在客厅里逗小孩子,侯卫东将大哥叫到卧室。 “有件事,你悄悄帮我查一查,千万不要声张。” 侯卫国此时担任了刑警支队支队长职务,天天泡在案子上,眼睛似乎总是挂着血丝,懒散地道:“你说。” “我想知道黄子堤的老婆和女儿是否移民了?” 听说是调查沙州现任市长,侯卫国一扫懒散,眼神有些凌厉,道:“老三,你办事得慎重些,黄子堤是市长,他的事怎么能乱查,要出乱子的。” 侯卫东道:“所以得由你来办,只是去看一眼,了解情况。” 第384章 政治就是将朋友弄得多多的,将敌人弄得少少的(6) 侯卫国对这位弟弟向来佩服,也知道弟弟胆子大。他瞪着眼睛看着侯卫东,两兄弟对视了一会儿,侯卫国点了点头,道:“小三,这事可以查出来,大哥告诫你一句,千万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傻事。” 侯卫国是沙州公安局的骨干,夫人蒋笑又在出入境工作,他们要悄悄查一个人,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很快,相关情况传给了侯卫东。 看罢基本情况,侯卫东得出了结论:“这是一招曲线移民啊。” 黄子堤夫人和女儿在两年前就将户口由沙州办到了岭西,在今年7月正式移民到加拿大,她们是从岭西办的移民。黄子堤在沙州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在岭西却只是一个普通人,移民办理得不声不响。 “为什么要移民?” “为什么要从岭西移民?” “黄子堤就是一个典型的裸官!” 侯卫东与黄子堤最初的关系十分友善,最初的龃龉来自成津公路建设。当时黄子堤已是手握实权的市委副书记,原本以为凭着他与侯卫东的关系,给易中岭打个招呼是小事一桩,没有料到被侯卫东拒绝。 隔阂产生以后,两人渐行渐远。 这几年,侯卫东如根深的黄桷树,一边顽强地向下扎根,一边展开树叶,神奇地成了沙州副市长。在新一届政府班子中,两人有着诸多不合。侯卫东兼任南部新区筹备组组长以后,制订了不少规矩,这让黄子堤对他深恶痛绝,两人矛盾越来越深,爆发只是迟早的事情。 此时,侯卫东得知黄子堤的隐秘,尽管这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证据,却预示着一种可能,算得上一叶知秋。 在11月中旬,黄子堤出差回来,市政府这边积累了一大堆事情,很快就召开市政府第四十六次常务会。 会上,由侯卫东通报了沙州农用车厂的联营之事。 黄子堤看完手里的材料,扶了扶金边眼镜,提高声音,道:“沙州农用车厂真的是无药可治,非得送人?一千七百万的国有资产轻易送给别人,这个决心我下起来很难啊。而且,国资流失,若是追查起来,谁来负责任?” 经过几轮谈判,岭西汽车厂与沙州农用车厂基本达成了协议,为了促成此事,侯卫东与朱言兵三上岭西,这才有了提交到市政府常务会上的初步协议。此时,黄子堤突然变了调子,侯卫东只得耐心解释:“沙州农用车厂没有市场,垮掉是迟早的事,与岭西汽车厂联营以后,税收留在当地,这是快刀斩乱麻的做法。” “我们将沙农厂送出去了,也就送了上千万的国有资产,如果效益差了,让沙州市政府如何收场,最后也得市政府来托底。”黄子堤一番话说来入情入理,众位副市长便将目光集中在了侯卫东脸上。 当黄子堤说话时,侯卫东脑中不由得想起了黄夫人与女儿移民海外的事情,心道:“他反对的理由是什么?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还是确实存在着问题?”他将联营的理由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从思路到具体方案没有什么问题,道:“当初选择联营的主要原因是沙州农用车厂依靠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在市场上立足,不搞联营,在我们可以看到的将来,破产是沙州农用车厂唯一的出路。” 杨森林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他坐在了黄子堤身旁,对于送掉一千七百万的联营厂,同样心存顾忌。可是侯卫东言之有理,正在反复斟酌时,黄子堤扭头看了看他,问道:“杨市长,你有什么看法?” 杨森林尽量客观地道:“我觉得很矛盾,黄市长的担忧是对企业的高度负责,卫东市长的想法也很有道理,这是一个两难问题,关键要看一看岭西汽车厂的能力。” 对这个滑头说法,黄子堤不太满意,道:“有财,你的意见。” 马有财副市长被黄子堤点名以后,道:“此事我记得常委会已经通过了。” 黄子堤道:“不是通过,而是原则上同意了联营的思路,现在具体方案出来,已经进入了操作阶段,我们必须审慎,决策失误将是历史的罪人。” 散了会,朱言兵眼巴巴地等在了侯卫东办公室,见侯卫东进来,急切地道:“侯市长,方案确定没有?” “暂时还定不下来,得上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侯卫东严格遵守纪律,没有将市政府常务会上的争论透露给朱言兵。 朱言兵站在桌前,高大的身材稍稍有些佝偻,道:“大约什么时候开常委会?” “这个我定不下来,按照常委会议事规则,何时召开常委会是由朱书记确定,我们两人急也没有用。” 满怀着希望而来,带着深深的失望而回,朱言兵自知改变不了结局,叹着气坐车回厂。他是国有厂的厂长,而国有厂属于国家,作为厂长对于重要事项是无能为力的。到了厂里,他对厂办秘书道:“把张远征叫到厂办来,中午准备点酒,安排个两百元的生活标准,你用我的车将陈庆蓉也接过来。” 厂办秘书知道张远征和陈庆蓉身后站着什么人,又见到朱言兵厂长脸色不太好看,也就不多问,连忙到车间去请张远征。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很快就心情平和了,也开始反思:“兼听则明,黄子堤工作经验丰富,他反对的事情总是有理由,我也要抛开个人陈见,从他的角度考虑问题。” 他将联营方案取出来,认真研究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要在常委会上说服众多常委,还得进一步增强说服力。 正在潜心钻研,红机电话猛然响了起来。 红机电话是保密电话,侯卫东的红机电话分别接过周昌全和祝焱的电话。此时见到红机电话响起,他下意识就想到了是周昌全或祝焱。 接起话筒,他礼貌地道:“您好,我是沙州副市长侯卫东。” “卫东,我是赵东。”赵东一直是侯卫东的领导,虽然两人都是副厅级,可是他的副厅级比侯卫东的副厅级含金量大得多,打起电话就很有些自信。 侯卫东知道赵东这位省委办公厅副主任的分量,一直在主动结交。今天赵东主动打电话过来,他感到很意外,道:“赵主任,您好,好久没有听到您的声音,还是那么亲切。”说话时,他脑中不由得想起了郭兰,想起了郭兰,情绪便复杂了起来。 赵东桌上摆着蒋希东寄来的挂号信,这封信件经过了正规渠道来到他的手里。有了正规的程序,他看到信件,马上给沙州市副市长侯卫东打了电话。 赵东寒暄几句,便进入了主题,道:“省委办公厅收到了一封人民来信,反映沙州市绢纺厂存在的问题,上面是数百人的实名签字。省委办公厅很重视此事,你能否给我简单谈一谈绢纺厂的情况。” 侯卫东吃了一惊,暗道:“数百人的实名签字,写的是什么内容?是谁写的?”此时,他不方便问起信件的内容,稍作斟酌,就实事求是地汇报了沙州绢纺厂的现状。他一直关注此事,对绢纺厂的实际情况很熟悉,对赵东的提问对答如流。 赵东这个电话是有备而来,他没有想到侯卫东记数据如此厉害,几乎所有数据都能脱口而出,他赞道:“这些数据能脱口而出,说明卫东是下了真功夫的。我核对了一些数据和事实,看来检举信所说大部分是事实。省委办公厅会通知沙州市委写一个关于绢纺厂的情况说明,在今天之内送到省委办公厅。” 侯卫东没有询问信件的具体内容,挂断电话,心道:“这事是蒋希东在操作,他想做什么?” 绢纺厂,项波与蒋希东的斗争白热化了,斗争的结果就是效益节节下滑,厂里人心涣散,已经到了必须下决心解决此问题的地步了。侯卫东默想了一会儿,然后来到黄子堤办公室,将赵东电话的内容向黄子堤作了汇报。 黄子堤明显有些吃惊,道:“人民来信是什么内容?” 侯卫东道:“赵东没有说,我不好问。” 黄子堤眼见着侯卫东英气逼人的面容,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愤怒,道:“赵东是沙州市的老领导,你不能灵活一些,多问几句?” 侯卫东看了黄子堤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算了,你赶紧让项波提供一个基本情况,你审过以后,拿给我看,再让办公室给市委办送过去。” 等到侯卫东离开以后,黄子堤马上给易中岭打了电话,道:“中午你哪里都别去,等着我,你把项波叫上。” 吩咐几句以后,黄子堤狠狠地骂道:“真是浑蛋!” 在沙州,他最恨的人是易中岭,如果没有此人,他的市长生涯一定会很辉煌,既能为沙州多作贡献,自己的人生也将圆满。如今有了此人,在经济上富裕了,身体放纵了,却让自己踏上了深渊的边缘,有了沉重的思想负担。 而对侯卫东,他最初是埋怨,后来是怨恨,现在已经是愤怒中带着些惧怕了。 他如困兽一般在屋里走来走去,心道:“还有三百万了,只要有了一千万,我就出国,再也不回来了。” 出国是一个中远期的计划,近期则必须要应对绢纺厂有可能出现的风暴。 中午来到了易中岭的别墅,他对易中岭的第一句话就是:“如今发财的路子这么多,何必盯在绢纺厂上?绢纺厂是火药桶,搞不好大家一起玩完。” 易中岭很有风度地微笑道:“我投入了两百万,有可能换回数亿的资产,无论有什么风险,都值得去赌一把。” 第385章 成熟,就是能戴着枷锁办成大事(1) 你要成为政治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省纪委,省纪委书记高祥林将纪委副书记廖平叫到了办公室。 高祥林伸手拍了拍桌上的信件,道:“这厚厚一叠都是关于沙州的信件,有的纯粹是胡言乱语,有的言之凿凿,涉及市长黄子堤,副市长马有财、侯卫东,还有国土局长、建委主任等。这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茂云地区,那时茂云地区的上访也是特别多,与现在的情况基本一致,随后就爆出了震惊全省的窝案,前车之鉴啊。” 廖平熟悉高祥林的工作方式,此时见他把此事挑破,便知他已经下定决心,道:“高书记,是否开展对沙州的调查?” 高祥林点了点头,道:“时机成熟了,由你来带队到沙州,从小事查起,只要突破一点,就能出师有名。” “黄子堤担任沙州市领导的时间挺长,他的爱人和女儿现在到了加拿大,儿子黄志强去年拿到绿卡,这种情况很不正常。在不少举报信中都提到了土地问题,易中岭和黄志强从沙州拿到了不少土地,我估计这里面的猫腻不少。”廖平看了看名单,在被调查人的名单中,沙州市政府领导就有黄子堤、马有财和侯卫东,另外还有一些部门领导、国企领导。如果真的查实了,则沙州将成为另一个茂云。 高祥林摆了摆手,道:“涉及众多的厅级干部,一定要慎重。你刚才提到的事情只能成为思路,不能成为证据,这一点有区别的。我们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证据,哪怕就是收受贿赂五千块,也要固定下来才能成为证据,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廖平接受了任务,走出房门,一脸严肃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想着沙州市政府领导的众多面容,知道这一次查案,肯定又有很多人会中箭落马,不由得叹息一声。 在廖平带队暗中入驻沙州的同时,省委书记钱国亮关于沙州市绢纺厂的批示已经放在了市委书记朱民生的案头。这个批示,他看了好多遍了。几年市委书记的生涯,无数的大事小事、急事难事,让朱民生经历了一次一次的冲击,如今他比初到沙州之时有了更多的自信。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侯卫东来到市委小会议室门前。 秘书长粟明俊给侯卫东使了个眼色,走出小会议室。侯卫东心知肚明,等了一分多钟,也出了会议室门,拐进粟明俊办公室。 粟明俊与侯卫东关系不一般,他没有废话,直接道:“绢纺厂有一封人民来信到了省委,省委钱书记作了批示,要求沙州市委彻底解决绢纺厂存在的问题。”他担任了秘书长以后,成了朱民生与侯卫东之间的润滑剂。朱和侯关系改善,他在中间也做了不少工作。 侯卫东道:“绢纺厂就是一个脓疮,现在越来越糟糕,再不做处理就会危及生命。钱书记的批示将促进问题解决,这是好事。” 粟明俊道:“朱书记也是这个想法,今天这个小范围的会就是要统一思想,寻找最好的办法。”他是点到即止,接着对侯卫东道:“黄市长应该来了,不多说了,赶紧过去。” 走到小会议室门口,刘坤正在与赵诚义谈话,见到了侯卫东和粟明俊,都闪在一旁,为两位领导让路。 刘坤此时已经得知了会议内容,眼光有些复杂。等朱民生到了会场,他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到楼下打电话:“易总,事情不太对,钱国亮有一个对绢纺厂的批示件……对,有人给省委写了信,看来市委对绢纺厂有大动作。” 经过大半年努力,易中岭手下的销售公司也有了一定收获,他相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完全可能以小博大,将绢纺厂吞进肚子。现在就进行改革,对他来说是不利的。 易中岭给黄子堤发了一条短信:“百分之二十五。” 百分之二十五,是易中岭承诺给黄子堤的股份,折算成人民币,是以千万为单位。黄子堤女儿、儿子以及夫人都已经出国,他此时去意已决,下定决心要赌上一把。 黄子堤看了钱国亮关于绢纺厂的批示,顺手递给侯卫东。侯卫东看完批示,递给了列席会议的赵诚义。 朱民生道:“黄市长,我们必须得回应钱书记的批示,你有什么想法?” 黄子堤将金边眼镜取了下来,道:“这事不用讨论,必须按照钱书记批示精神不折不扣执行。以我的理解,钱书记批示精神可以归纳为一句话,就是让绢纺厂扭亏为盈,焕发活力。”他习惯性地将皮球踢到了侯卫东这边,道:“侯市长,你是分管领导,具体方案你来提。” 话一出口,黄子堤就后悔了,若侯卫东当场提出方案,朱民生拍了板,事情就麻烦了。他不等侯卫东开口,又补充道:“绢纺厂涉及六千人,首先要稳定,没有稳定任何措施都不能施行,这与钱书记的精神也是相符的。” 稳定压倒一切,黄子堤这是定调子。 朱民生还是保持着冷面部长的神情,冷脸冷面地看着侯卫东。 侯卫东与朱民生眼光瞬间进行了交错,他有意喝了口茶,才道:“要解决绢纺厂的问题,小打小闹解决不了问题,必须从根本上解决,我建议考虑改制。” 黄子堤斜了一眼,道:“卫东副市长,改制不是包治百病的良药,不是所有问题都是一改了之。这样做是痛快了,就真的能解决问题吗?我国的改革是渐进式改革,解决企业问题也得渐进式。” 黄子堤和侯卫东素来有意见,朱民生对此是心知肚明,作为驭人之术,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好事。此时,参加会议的人有市委副书记宁玥、市委秘书长粟明俊、副市长侯卫东,这三人都团结在他的旗下,而黄子堤显得势单力孤。控制住人就控制了事,这是一条很现实的道理。还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时,他就对此深信不疑,如今用在实践上,果然发挥了巨大的威力。 朱民生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我同意卫东的意见,只有改制才能让绢纺厂走出困境。此事由市政府提出方案,然后报常委会进行研究,再上报省政府,同时将处理结果报省委办公厅。” 散会以后,黄子堤无意之间抬头看天,天高云淡,白云在高空中流走,好一幅美景。他无心看风景,对跟在身边的刘坤道:“通知项波到我的办公室。” 他回到办公室不久,项波很快赶到了办公室,脸上颇为惶急,道:“黄市长,听说钱国亮对绢纺厂作了批示。” 黄子堤瞪了他一眼,道:“你是老绢纺厂的干部,熟悉业务,现在把你推上了一把手的位置,什么事都搁不平,要你当一把手有什么用。” 项波肉脸上已经开始冒汗了,道:“蒋希东经营了十年,所有中层干部都是他提拔的,我接手的时间太短,还没有完全消化。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将厂里的生产搞上去。” “没有多少时间了,朱书记已经定了调子,今年必须改制。” 项波好不容易才夺取了绢纺厂的最高领导权,屁股没有坐稳就面临着改制,道:“黄市长,不是我无能,确实是时间太短,目前改制确实还不成熟。” “此事已经没有办法了,必须改制,你赶紧拿出一个改制方案,报给我。”黄子堤安慰了一句,“你也别像个无头苍蝇,改制也不是天要塌下来,改制也有很多种,你可以好好选择。”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项波擦了一把汗水,又道:“黄市长还有何指示,我赶紧回去思考方案。” 侯卫东当上了副市长以后,处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绢纺厂罢工,此时经过长时间拉锯,绢纺厂的改制工作才正式确定了下来。 “在岭西,想做点事情还真是难。”这是侯卫东对绢纺厂改制的总结。他思路很快转到如何改制之上,吩咐晏春平:“请江津和绢纺厂的项波、蒋希东、杨柏、高小军到小会议室开会。” 晏春平了解绢纺厂的事情,迟疑地问道:“侯市长,要请项波吗?他来,只怕要坏事。” 侯卫东道:“项波是厂长,为什么不能通知他?我们做事要堂堂正正,用正道去打败歪门邪道,这一点,要向洪书记学习。” 晏春平一边去出通知,一边想道:“洪昂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现在不还是政法委书记。” 得知省委书记钱国亮对绢纺厂问题进行了批示,又听了侯卫东关于绢纺厂改制的几点要求,易中岭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骂道:“他妈的,侯卫东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挡老子的财路。” 项波对易中岭的说法不以为然,心道:“若是用官军与强盗来比喻,侯卫东是官军,易中岭是强盗,官军防范强盗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最应该的想法是如何躲过官军,而不是将官军杀死。” 易中岭见项波在走神,道:“项厂长,当年我在益杨土产公司,是胜利大逃亡,现在就看你的掌控能力。” 项波道:“我确实掌握不了当前的改制,侯卫东这个屁眼虫成立了改制领导小组,我、高小军、丘少中、赵大雷、杨柏、蒋希东都是领导小组的成员。侯卫东再三强调,改制工作是大事,必须采取民主集中制,集体讨论,任何方案都必须我和蒋希东一起签字。” 他当上了厂长,虽然使出了浑身解数,厂里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还逐步恶化。几个月的时间就如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他经常有放弃的想法,可是想起预期的收益,又强打精神,继续这个苦差事。 易中岭也在权衡:“如今省委书记已经关注到绢纺厂,此事难度太大了。”口里却很是强硬,道:“现在是厂长负责制,蒋希东来签字,这是乱来,破坏规矩。”又道,“我们投入了这么多,现在没有收益就要撤退,项厂长,这损失怎么算?” 他知道要想控制绢纺厂,原厂长蒋希东是最大的障碍,在脑中闪过了用汽车撞掉蒋希东的念头,可是很快又放弃了。以前在益杨时,他敢打敢拼敢于下手,那是因为若是不拼命,他极有可能折在监狱里。此时他腰缠万贯,尽管绢纺厂的资产诱人,可是如果要拿命去换,他还是要考虑值不值的问题。 项波如今有求于易中岭,态度挺好,道:“从今天这个情况来看,改制是势在必行,我们没有办法吞整条黄鳝,但吃一段还是没有问题。现在利用销售公司多赚钱,这是用厂里骨头熬厂里的油。” 如今这个形势,鲸吞绢纺厂难度太高,能够吞进一部分资产,也还是可以接受的事情。易中岭道:“既然这样,那你要想办法,给我的价钱还得向下压几个点。” 项波苦着脸道:“现在已是成本价给你了,再低,我无法给高小军他们解释,说不过去。” 易中岭拍了拍项波的肩膀,道:“老弟,你傻啊,绢纺厂马上就要改制,赚现钱是当务之急,不管如何改制,总是得花钱来买的。” 项波接受了易中岭的观点,道:“你和黄市长关系好,在关键的改制中,还得让黄市长多说好话,我感觉侯卫东这人太牛逼,黄市长有些控制不了他。” 易中岭挥了挥手,道:“我们三人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利益共享,责任共担。” 将绢纺厂的调子定下来以后,侯卫东暂时放松了心情,来到了沙州农用车厂。 在检查厂里的生产情况时,朱言兵说的一段话,给了他很深的印象。朱言兵面对着几辆灰头土脑的产品,道:“沙州农用车厂前身是生产农具的,纺织机、卷扬机、杀鸡的脱毛机、绢纺厂的并条机,后来才发展到了农用车。如果这一次联营不成功,我考虑不做农用车了,又去生产打谷机。”说到这里,这条高大汉子抹了眼睛。 离开沙州农用车厂,侯卫东道:“我们到绢纺厂去看一看,别通知厂里的人,我们搞突然袭击。” 进了绢纺厂,往日整齐干净的厂房一片狼藉,熟悉的机器轰鸣声也是零乱而无力。在厂房里走了一圈,在主持生产的杨柏得知侯卫东进了厂,连忙赶了过来。 “我看厂里的情况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侯卫东脸色很不好看,语气也不善。 省委书记钱国亮批示出来以后,图穷匕见,杨柏不必再伪装了,道:“以前我认为蒋厂长经营上有问题,现在才发现,项厂长才是真无能。蒋厂长只是经营上的问题,项厂长还夹带着私货,他居然将生丝以成本价甚至低于成本价卖给了易中岭的销售公司,这是犯罪。还有,新近投产的生产线,项厂长坚持要用不合格的配件,如今整条生产线都出了问题,这一条生产线是全厂的希望,就这样毁了。”他捶胸顿足地道:“再不改制,绢纺厂完了,六千职工没有了工作,牵涉到六千个家庭数万人,请侯市长慎重考虑。” 侯卫东在杨柏陪同之下,在厂里转了一圈,驱车回到市政府。 回到办公室,想着两个厂的事情,侯卫东忍不住拍了桌子。 市绢纺厂经过换人之事,厂里闹得不可开交。 沙州农用车厂与岭西汽车厂的联营已经万事俱备,可是黄子堤市长始终没有最后拍板,侯卫东作为副职没有权力独自决定这样的事。 侯卫东当惯了一把手,这一次当副市长,自己有思路有办法,却很难变成具体行动,他再次感慨道:“妈的,以后再不当副职了,实现不了自己的意志,这个官当起来有什么滋味!” 十天以后,侯卫东接到了楚休宏的电话,楚休宏道:“侯市长,周省长请你来一趟。” 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楚休宏的声音没有往常的热情,问道:“有事情吗?” 楚休宏道:“有份内参,周省长看了不太高兴,他要当面问你,你要有所准备。” 侯卫东不敢怠慢,叫上车,在高速路上一路疾驰,很快来到省政府。在办公室里,周昌全低头看文件,把他晾在一边。侯卫东太熟悉周昌全,也不着急,打了声招呼,安静地坐在桌旁。 第386章 成熟,就是能戴着枷锁办成大事(2) 过了一会儿,周昌全干瘦的脸就如高速路两旁的黑夜那么深沉,没有笑意,没有怒意。他推了推桌上专用文件夹,道:“这是谁的手笔?” 这是一份关于沙州、铁州国有企业面临困境的内参,作者是移山。内参分析了沙州、铁州两个工业强市面临的问题,各举了两个案例,沙州的案例之一就是沙州绢纺厂。在内参上,省长朱建国批示道:“请昌全副省长提意见,在省政府常务会上研究,朱建国。” “你说说内参是怎么一回事?” 侯卫东道:“写得挺客观,基本符合当前企业的现状。” 周昌全不客气地打断道:“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移山的文章与你配合得很好啊。” 侯卫东这才醒过味来,移山这一篇文章的观点和自己多次汇报的观点一致。从周昌全的角度来说,应该是误认为是自己所策划,他道:“移山毕竟是大报记者,有眼光,与我想到一块了。” 周昌全把头仰了仰,目光锐利,道:“这不是你的主意?” 侯卫东道:“我是沙州副市长,这点组织观念还是有的。” 周昌全打断道:“你以为全岭西皆醉,就你一个人独醒吗?你是沙州市政府的官员,不是愤青,反映情况有多种渠道,将沙州的事情通过内参捅到上层,这是最不可取的方式。你若是市委书记、市长,有这样一个副职,你会如何想?” 又道:“你这人点子多、胆子大、能办事,在未成为党的中高级领导干部前,有时不讲规矩,没有大问题。如今身份不同了,你是厅级干部,必须得记住党的组织纪律。没有纪律,党组织就是一盘散沙。带着约束能办成大事,则是真正的成熟。你要牢牢记住,你是沙州副市长,是领导集体中的一员,如此重大的决定只能是集体的声音,而不能由你来当英雄。” 侯卫东点了点头,郑重地道:“我记在心上了。不过,我与这事确实没有关系。” “治理一个大省,一个大区,依靠组织是正道,个人英雄主义在高层决策中格外危险,你这个人有这个倾向,我得给你敲一敲警钟。”周昌全放缓了口气,道,“你再谈一谈具体事。” 侯卫东道:“绢纺厂就是一个不断膨胀的脓疮,如果不及时解决,就是一个灾难,具体来说……” 听完侯卫东详细的介绍,周昌全道:“钱书记和朱省长都有批示,这对一个市级企业是极其罕见的,我最近得到沙州来一趟。” 谈完工作,周昌全冷不丁地道:“你和黄子堤矛盾还是不小,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他带私货,他到底如何带着私货?从外人角度来看,你在南部新区搞独立王国,是不是也可以被人认为带着私货?” 周昌全再次提起这个话题,侯卫东不能再隐讳了,他决定趁机将自己与黄子堤的龃龉彻底说清楚,道:“我和黄市长确实有矛盾,这个矛盾不是一年形成的。当年黄市长当市委副书记,我是市委办副主任,我们之间关系还很不错,出现裂痕是我在成津工作之时。沙津路分为四个标段,黄市长想让易中岭承包一个标段,被我拒绝了,这是我和黄市长产生的第一次隔阂,当时我之所以拒绝黄市长,原因只是不信任易中岭。”尽管以前讲过当年发生在益杨检察院的事情,他仍然重新讲了此事,而且比上次多了更多细节。 周昌全认真询问了一些细节,心道:“黄子堤与易中岭怎么就混在一起?心有贪欲,这是黄子堤的致命伤!” 当年提拔黄子堤之前,周昌全知道黄子堤爱占小便宜,他认为黄子堤这是小家子气,并不是致命伤,犹豫之后,还是向省委推荐由黄子堤出任市委副书记。可以这样说,黄子堤能走到今天的岗位,他在里面起到了关键作用。 此时,面对着另一位心腹手下的尖锐说法,周昌全心里对黄子堤有了看法,但是没有将自己的看法表达出来,道:“领导打招呼在现实生活中并不罕见,这里面情况复杂,不能一概而论。打招呼并不是了不得的坏事。你认为他带有私货,还有什么更具体的事情?” 侯卫东认真回想了一会儿,黄子堤除了与易中岭等人关系密切以外,还真没有其他明显劣迹。尽管易中岭和黄二在沙州获得了不少土地,但是这也是通过正规程序办理的,黄子堤即使打了招呼,可是谁又能拿得出证据。而在办理绢纺厂的事情上,摆在明处,只能说黄子堤与自己的观点不同。 他略为斟酌,道:“在沙州,目前有两人几乎将最好的土地拿去了,一个是易中岭,另一个是黄二,黄二也就是黄志强。我被任命为南部新区主任以后,为了改变这种现象,才建了南部新区交易平台。这套制度建成以后,我只是监督制度的执行,具体的事情我不管。” 周昌全当过一方主官,知道土地中的猫腻,道:“你再谈细一些,放开了谈。” 结束这次谈话时,周昌全推心置腹地道:“卫东,你有理想有追求,这很好,可是官场有着自身的规律和规则,你是厅级领导,记着最好别犯官场之忌。否则,谁还愿意对你交心,没有人拥护,你还算什么领导?你现在就是朱民生的一把刀,但是他仅仅会把你当成一把刀而已。你是岭西最年轻的副市长,有着远大的政治前途,说话办事要慎之又慎。数十年甚至是上百年形成的潜规则,非常顽固,凭一人之力难以消除,我们要利用之。只有做到戴着脚镣和手铐还能跳舞,还能为人民办实事,才是真正的高手。你要成为政治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离开了周昌全的办公室,侯卫东上了车,不说话,点燃一支烟,慢慢吸。 周昌全这一番话完全是肺腑之言,是出自对侯卫东的关爱,否则也不会让侯卫东到省城来接受训话。侯卫东对这一点理解得很是深刻,因此,在出门时,他对周昌全行了一个三十度的鞠躬礼,这是发自内心的礼节。 上了车,晏春平问道:“侯市长,回沙州吗?” 侯卫东突然间很怀念当年在青林山上青春热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而在岭西,来往最多的朋友就是上青林曾宪刚,道:“先不回沙州,我要找老朋友喝酒。” 独眼曾宪刚正在带着小儿子玩耍,手机响了起来,宋致成提醒道:“手机响了。” 曾宪刚道:“我跟儿子玩的时候,不接电话。”他穿着一件短袖,健壮的身体并没有因为大鱼大肉的日子而变成脂肪。 铃声要结束的时候,宋致成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道:“是侯卫东的电话。” 听说是侯卫东电话,曾宪刚赶紧接了过来,道:“疯子,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一声“疯子”传来,让侯卫东心里觉得异常舒服,道:“宪刚,我在岭西,找你喝酒,去馆子还是你家?” 曾宪刚道:“和领导喝酒就到馆子,和朋友喝酒就在家里,我给你准备了好酒。”自从前妻被杀以后,他就戒了酒,不过他在家里长期备了些好酒,有国产茅台还有洋酒,这不是他喝,是专门给到家里喝酒的客人准备的。 得知侯卫东要来,宋致成赶紧去看冰箱,取了些鱼、肉,仔细地交代了阿姨。 侯卫东一个人上了楼,晏春平和驾驶员到金星大酒店去开房间。 吃饭时,由于曾宪刚不喝酒,由宋致成陪着侯卫东喝茅台。几杯酒下肚,宋致成脸红了,话就多起来:“我们宪刚今年成为市政协委员了,以前是区政协委员。这几年我们做了些工作,有领导答应他进入省政协,我们的目标是下一步成为全国政协委员。” 曾宪刚瞪了她一眼,道:“进政协有什么好吹的,你这女人,到一边去。” 宋致成脸红红的,很有些喜色,并没有因为曾宪刚说话而生气,道:“进了省政协,有了社会地位,被人欺负了也有地方说话,有人帮着我们说话。” 侯卫东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进入省政协,这是一件好事。当初我们在上青林开石场,哪里能够想到这一天,只是可惜了秦大江。”正喝着,秦敢和曾宪勇也开着车来到了岭西。他们两人在成津做铅锌矿,赚钱赚得意气风发,在曾宪刚家中见到侯卫东,不顾曾宪刚劝阻,开车到专卖店买了最贵的洋酒。 这一夜,秦敢、曾宪勇、宋致成皆醉,侯卫东喝得半醉,与曾宪刚说闲话直到凌晨两点,然后回到金星大酒店。 痛痛快快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起床以后又冲了一个热水澡,当他从卫生间出来,又变得精神抖擞。 上了高速路,他暗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改制工作必须咬牙坚持下去。” 两天以后,在市委小招待所,副省长周昌全与朱民生、黄子堤、侯卫东、粟明俊、蒋湘渝见了面。传阅了移山的文章以后,周昌全道:“今天不是务虚会,是真正的务实会,大家别谈理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研究沙州国有企业如何改革,还有市绢纺厂这事如何办。钱书记、朱省长都有批示,搞不好,我们这群人如何交代?” 他看了一眼在座之人,道:“侯卫东是分管领导,先讲。” 侯卫东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的改制思路抛了出来。 这一次小范围高规格的会议开了约两个小时,取得了三个成果:一是沙州国有企业改革继续深入,第一批改制企业要按时间完成;二是针对绢纺厂的特殊情况,将绢纺厂纳入第一批改制企业;三是促进岭西汽车厂和沙州农用车厂的联营。 后两个是个例,将提交市委常委会。 在这一次会议上,侯卫东的建议基本上得到了采纳,他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新改制方案提出来以后,经过了周昌全认可,而且朱民生、黄子堤、宁玥、粟明俊和侯卫东等与改制相关的领导都参加了小规模高规格的座谈会,因此在常委会上,常委们都没有什么意见,顺利通过了沙州市绢纺厂实行改制的决定。 侯卫东提出的“请国内知名评估公司进行清产核资,同时成立沙州国有资产管理公司”等原则性意见,也获得通过。 新改制方案通过以后,一石激起千层浪。 绢纺厂召开了中层干部会。在会上,市绢纺厂厂长项波悲哀地发现,几乎所有中高层干部都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蒋希东的阵营,包括以前配合得还不错的杨柏,居然也在会上表示支持蒋希东。关于捆绑销售之事在会上被拎了出来,项波被参会人员骂得狗血喷头。 沙州农用车厂从厂领导到工人也都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如果联营方案通过,他们就将成为岭西汽车厂的一部分。作为岭车职工,无论是经济效益还是自豪感,都比作为沙农厂职工要大大提升。 就在侯卫东全心全意投入国有企业改革之时,任林渡也开始忙于进行公关。沙州驻京办主任出现了空缺,他作为信访办副主任,想争一争驻京办主任这个位置。 转眼到了秋之尾,冬意渐渐逼来。不过太阳出来时,仍然天高气爽,沙州大地沉浸在秋的收获之中。 侯卫东上了楼,见到任林渡站在走道外,手里拿着文件夹。 侯卫东以为任林渡来汇报信访办的相关工作,一边走向自己办公室,一边问道:“有事吗?” 任林渡一直带着下级的神情,自觉扮演下级的角色,他便也把任林渡当成了下级。 任林渡笑了笑,并不答话。等到侯卫东进了办公室,坐在椅子上,他才道:“今天晚上有空没有,我约了秦小红、杨柳和郭兰等人,以前我们老青干班的几个人,一起聚聚。” 侯卫东此时百事缠身,晚上东城区欧阳区长还请吃饭,他看到任林渡企盼之情,犹豫一会儿,还是答应了,道:“好吧,晚上大家在一起吃顿饭。”又道,“林渡,你是不是有事要说,我们是什么关系,你也别吞吞吐吐了。” 任林渡在青干班时,算是班上的风云人物。他调到益杨县团委时,侯卫东还在上青林艰苦度日;在侯卫东当上县委书记秘书时,他亦当上了县委副书记赵林的秘书。从资历来说,他和侯卫东相差不多,甚至还略高于侯卫东。 两人拉开差距是在同当县委书记秘书时,侯卫东深获祝焱信任,后来当上了县委办副主任、开发区主任、科委主任,再当上了周昌全秘书,从此正式走上了沙州的政治舞台。任林渡过于外露的性格成为县委书记秘书的致命缺陷,他当了吴海县委办主任多年,始终当不了常委,从科级到处级这关键一步落后以后,便步步都落后于侯卫东。 调到了信访办任副主任,这才解决了副处级。任林渡痛定思痛,承认了现实,将面子和自尊都抹了下来,他打定主意跟着侯卫东脚步前进。对于任林渡来说,他用这种态度与侯卫东接触,是对现实的妥协,也是凤凰在火中重生。 任林渡道:“听说驻京办主任要调整,我想争取这个机会。”以前他想过这个职位,只是没有机会,但他没有放弃,一直紧盯着,因此在第一时间打听到异动。 侯卫东对任林渡认识很深,心道:“任林渡最大的优点就是擅长交际,驻京办主任倒是很适合他。任林渡到了驻京办,以后我到北京办事也方便一些。”他当场表态道:“这事我尽量帮你撮合,但是话我要先说清楚,如果两位主要领导有了人选,我就无能为力。” 领导做事讲究滴水不漏,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够意思了。任林渡道:“侯市长只要肯出手,我就有信心了。” 侯卫东笑道:“林渡,你别恭维我,我先帮你摸摸底。”他给市政府秘书长蒋湘渝打了电话:“湘渝,在忙什么?” 蒋湘渝曾经是成津县长,两人搭过班子,关系不错,说话也就随便:“侯市长,我是在执行会议指示,与几个评估机构接触。这些个评估机构屁眼心心是黑的,要价很高。我选定几个信誉稍稍好点的,到时你们来定。” 谈了几句工作,侯卫东奔向了主题,道:“听说驻京办老周另有安排,新人选有意向没有?……没有就好,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信访办副主任任林渡,他当过县委办主任,在信访办岗位上也很出色,到时你要帮着说话。” 蒋湘渝道:“这事不敢打包票,驻京办一直是杨市长在管,有什么消息,给您报告。” 第387章 成熟,就是能戴着枷锁办成大事(3) 火佛煤矿发生了事故 侯卫东办事爽快,他决定要帮助任林渡,也就不遗余力。前一次,他借助陈曙光的力量让粟明俊成为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如今粟明俊成为朱民生身边人,对侯卫东帮助甚大。从这个角度来说,帮人其实就是帮自己,万事不求人其实是胆怯者给自己的伪装。 他给蒋湘渝打了电话以后,又拨通了粟明俊的电话:“秘书长,给你推荐一个人才,驻京办主任要调整,信访办副主任任林渡是一个人才,在合适的机会,你帮我推荐。” 粟明俊当过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与当时的吴海县委办主任任林渡有过接触,道:“我知道任林渡这个小伙子,挺机灵,放在驻京办还挺合适,老弟交代的事情,我会记在心上。” 侯卫东打完两个电话,对任林渡道:“我给两边的秘书长都打了电话,另外,我再找机会给杨市长谈一谈,尽量推荐你,但是这要在两位主要领导没有内定人选的情况下,希望你能理解。” 任林渡见侯卫东真心实意帮忙,甚为感激,道:“谢谢侯市长了,如果能到驻京办去工作,一定不会给侯市长丢脸。” 离开办公室时,任林渡挺高兴,可是想起侯卫东与两位秘书长打电话时的轻松随意,心里充满失落,暗道:“我和侯卫东同时毕业,此时有了天壤之别,我看见两位秘书长是恭恭敬敬,连话都说不上,真是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又想,“现在想这些事有什么用,还是得承认现实。刘坤靠着黄子堤,我就靠着侯卫东,侯卫东的发展潜力肯定大过黄子堤,我总不能输给刘坤。” 下楼时,恰好遇到张小佳到政府来办事,任林渡主动打招呼,道:“张局长,你好。” 张小佳作为市园林局副局长,也是副处级,与任林渡平级。她对任林渡挺有好感,停下脚步,道:“任主任,在忙呢,近期有没有我们园林局的信访件?” 园林局原本信访件挺少,只是由于局里要建一个苗圃,涉及征地之事,与村民有了交集,这才有信访之事。张小佳恰好分管这一块,到信访办来过好几次。 任林渡对张小佳的态度好得很,道:“现在暂时还没有来人,但是我估计元旦节还得闹一次。”说了几句,他热情地邀请道:“今天晚上我们几个在益杨工作过的青干班聚会,就在新月楼外面水陆空,侯市长要参加,你是益杨的媳妇,晚上一起聚聚。” 小佳晚上没有什么事,吃饭地点又在新月楼外,道:“好吧,我下班以后过来。” 上了办公楼,张小佳来到杨森林办公室。杨森林是常务副市长,分管建设口,张小佳是过来汇报沙州公园改造方案。 正说着,侯卫东也到了门口。 杨森林见到侯卫东,开玩笑道:“你们两口子一起到我办公室,难得啊,稀客。” 侯卫东开了个玩笑,道:“张局长汇报完了工作,给我打电话,我再给杨市长汇报工作。”他是过来帮任林渡谈驻京办主任一事,见老婆在里面,就回到自己办公室。 过了十来分钟,张小佳来到侯卫东办公室,站在门口,道:“我的事讲完了,杨市长在等你。” 侯卫东道:“老婆大人难得到我办公室,进来坐坐。” “在你们的办公室坐着拘束,走了。”小佳又道,“对了,刚才我在楼上遇到了任林渡,他说晚上益杨工作过的几个同志一起吃饭,邀请我参加。” 侯卫东没有想到任林渡嘴巴这么快,他实在不愿意郭兰与小佳碰面,道:“刚才接到电话,又有一个推不开的应酬,恐怕不能参加任林渡的聚会。” 小佳知道侯卫东应酬多,道:“你少喝点酒,别以为自己是酒仙,喝醉酒,难受的是自己,娱乐的是别人。” 送走小佳,侯卫东心道:“任林渡工作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是这样一张快嘴,成也是这张嘴巴,败也是这张嘴巴,是否适合驻京办主任一职,还真值得考虑。”转念又想道,“任林渡尽管有缺点,他的基本素质还是过硬,这样的人不提起来,说不定还会选个更差的,比如说刘坤到了驻京办,那才是真的糟糕。” 侯卫东来到了杨森林办公室,委婉地向杨森林推荐了任林渡。回到办公室后,他给任林渡打了电话,道:“非常抱歉,我晚上有接待,就不去水陆空了,你自己安排。”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东城区区长欧阳胜进来,谈了工作以后,再次邀请共进晚餐。侯卫东已经推过好几次,这一次,他答应了欧阳胜的邀请。 由于侯卫东不能来赴宴,张小佳与杨柳等人不太熟悉,也找了一个借口推托。 侯卫东不能来,这让任林渡感到一丝遗憾。任林渡犹豫了一会儿,给妻子温红打了电话,邀请温红一起吃晚饭。平日里,温红很少参加任林渡的活动,听说要与丈夫同事一起吃饭,赶紧化妆,换了最时髦的衣服,准时来到餐厅。 郭兰、杨柳、秦小红三人都准时来到水陆空。 见到打扮得体且入时的温红,郭兰暗自松了一口气。 任林渡从青干班开始就发起爱情攻势,这一场接近十年的爱情长跑,没有让郭兰感到幸福,反而给了她压力,特别是任林渡离婚以后,她有了一定的心理负担。在餐厅见到了温红,她便明白了任林渡的心境,不禁为其感到高兴。 吃饭时,最初的话题是青干班的诸事,很快,话题就转到了侯卫东身上。 任林渡感慨道:“当初参加青干班的同学,除了郭兰和侯卫东,大多境遇平平,幸好有你和侯卫东给青干班争气,否则青干班就要全军覆没了。” “青干班的目的就是培养科级干部,那一届的青干班学员中出了一个副市长,还有好几个处级干部,已经算是完美地完成了任务。”郭兰在组织部门工作时,参加了无数培训班,青干班实在是一个不起眼的培训班。 秦小红仍然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喝了酒,脸上红彤彤的,道:“侯卫东当年在上青林修路时,处境是我们这一群人中最糟糕的,我那时根本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有出息。我老公还真是有眼力,他一直坚持认为侯卫东就是前途不可限量的人物,我还和他争论过,现在看来,老公的判断是正确的,比我看得远。” 任林渡道:“读青干班时,我就和侯卫东住一间寝室,谁料到他会当副市长,他这人的运气也太好了。” 秦小红马上纠正道:“这不是运气好的问题,还是一个能力问题,他这种人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比如说,就算他不当官,仍然在上青林开着石场,这几年交通建设、市政建设的量这么大,他肯定是千万级的富翁了。” 话题就围绕着侯卫东进行,郭兰尽量不发言。她是局中人,听到耳中,滋味自然不同。渐渐地,座中人成了电影中的布景,她的思绪不知不觉飞到了难以忘怀的风景区。 聚会散了以后,郭兰一个人行走在街道上,街道上的热闹与她无关,路灯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侯卫东与东城区区长欧阳胜吃过晚饭,他拒绝了去脱尘温泉泡澡的建议,回新月楼。车行至路上,他瞧见了背着手包在街上独自行走的郭兰。他忍不住扭过头,透过车窗追随着郭兰的背影,只是晏春平和驾驶员坐在车上,他就只在车上看了看。 走至新月楼中庭,侯卫东脑中依然映着郭兰的身影,孤零零的身影让他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心痛。他还是拨通了郭兰的手机,道:“刚才我看见你一个人在路上。” 郭兰行走在路上,满脑子都是侯卫东的影子,当手机上现出那一串熟悉的号码,全身血液的流动速度顿时就加快了,脸上一片绯红。把手机放在耳边,顿时传来了舒服的男中音,她心跳加快,道:“今天晚上任林渡请客,我才回家。” 听到郭兰的声音,侯卫东将所有顾忌抛在了脑后,道:“我想你了,能见你吗?” 这一句话就如孙悟空的定身法,将郭兰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身边的行人被如玻璃隔开,瞬间就没有了声音。 郭兰静默了三秒钟,果断地回答道:“能。” “那你在原地不动,我过来见你。” “嗯。” 侯卫东快步走进车库,开动奥迪车,直奔街道。远远地看到郭兰孤独的身影以后,他眼光如激光扫描仪一般,迅速将整个区域扫描一遍,见没有相识之人,迅速将小车停在郭兰身边。 等到郭兰上车,侯卫东一踩油门,小车如游鱼一般进入了主车道,很快消失在滚滚车流之中。 “我们到哪里?” 郭兰看着窗外的灯光,道:“不知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些忧伤,还有些迷茫。 侯卫东看了郭兰一眼,将音响打开。小车内回荡起“四兄弟”浪漫深情的歌声,歌声与仪表盘上的点点灯光共同营造了一道奇异的风景。 车上了高速路,郭兰放弃了内心的挣扎,暗道:“既然是真心喜欢侯卫东,聚在一起何必这样矫情?”她脑中猛然间迸出了一句暴君的名言:“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侯卫东扭头看了一眼郭兰,道:“你在想什么?” 郭兰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在想什么?” 侯卫东侧脸在车内仪表盘的灯光下,线条显得很是刚硬,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刚才想起了路易十五的一句话——我死后,哪怕洪水将至。”郭兰吃惊地看着侯卫东,半天合不上嘴。 “怎么了?这是我的实话。”侯卫东知道郭兰是聪明人,聪明人一般只需要点到为止,路易十五的这句话很符合侯卫东此时的心境,郭兰应该能够理解。 “我明白这是实话。”郭兰看着侯卫东的眼光热烈起来,道,“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这是我的问题。” “我正好想到了这一句话——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和你说的是同一句话的两个译法。” 说到这里,两人都不说话了,都有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之感。在高速路上开了一会儿,天上下起了雨,雨点在车灯照耀下如万条银丝,车内就更加温馨。 下了益杨县高速路口,侯卫东将车直接开到了沙州大学。 “你怎么开到学院来了,我妈还在这。” “这叫灯下黑,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侯卫东透过车窗,抬头看了看窗外,郭兰家里的客厅还开着灯,微弱的灯光射出阳台,让人感觉很是寂寥。 他上了楼,打开门,然后打开手机做手电筒,在阳台上晃了晃。 郭兰提着包,急匆匆地上了楼。 进了门,两人如冬天里穿着单薄的旅人,用尽力气抱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让我看看你。”拥抱一会儿,侯卫东用手托着郭兰的下巴,让她的头微微地仰起。这个动作在电影里一般是恶霸、流氓和花花公子的招牌,而且总会受到女主人公的反击。此时,郭兰微微抬起头,如一朵盛开的水莲花。 10点,激情之后,关着灯,坐在客厅里听着音乐,浪漫如同音符一样,在黑屋里旋转。 这时,放在客厅桌子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嗡嗡”的低沉振动声在安静的夜晚很响亮。 侯卫东原本想关掉手机,可是作为副市长,管着许多具体的事情,彻底关掉手机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 当手机第一次振动结束,侯卫东看着怪物一般的手机,心道:“如果再响一次,就有重要事情,若不再响了,恐怕就无事。” 正说着,手机又振动了起来。 侯卫东这才拿起手机,手机显示是杨柳的号码。 “晚上任林渡请我们吃了饭,吃完饭以后,我回办公室取材料,无意中听到些事情。”杨柳说话的声音很低。 听到杨柳的口气,侯卫东意识到有重要的事情,他不动声色地道:“你别急,慢慢说。” “我在上卫生间,听到有人打电话,打电话的人应该是省纪委的人。她大约没有料到这么晚了还有人,在电话里说家里有一部蓝鸟和奥迪,这很不正常,我猜和您有关。” 侯卫东吃了一惊,口里道:“谢谢你,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郭兰看了看他的脸色,道:“有急事吗?” “恐怕有人在查我。”侯卫东没有说是杨柳打的电话,只是将大意讲了讲。 “这事还有些麻烦,按你们的家庭收入,不应该有这些东西。” 侯卫东道:“这是第三次调查我的家庭收入,真是烦人。” 郭兰安慰道:“你别这么想,作为高级干部,这是必须接受的调查,任何事情都是有得有失,你在得到政治地位的同时,也将失去部分自由。” 侯卫东将靠在肩上的郭兰抱在怀里,低头吻了吻,道:“烦恼还真是无处不在。” 郭兰回吻了侯卫东,吻完,道:“如果让你在官位和财富上选一样,你做何选择?” 侯卫东笑道:“煤矿等产业是股份制企业,且从法律上都属于我的母亲。如果必须选择,我,大约还是会选择财富。”经过了十年的奋斗,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与初出学校时相比已经有了改变。 “省纪委来了人,你得有迎接风暴的准备。”郭兰立起身来,吻了吻侯卫东,又道,“我明天要到学院开会,就不回沙州了,你回去吧,别太晚了。” 侯卫东知道郭兰心中不舍,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很有分寸,他也没有啰唆,吻了吻郭兰湿润的嘴唇,道:“那我走了。” 郭兰理了理侯卫东的衣领,道:“路上小心点,别开得太快。” 晚上11点,侯卫东回到沙州。当夜,他脑中怪梦不断,梦中总是爆竹声声。 第二天上午10点,他正在开会,突然接到了父亲侯永贵的电话:“出大事了,煤矿瓦斯爆炸了。” 侯卫东吃了一惊,反问道:“什么?我没有听清。” 侯永贵声音很大:“矿上瓦斯爆炸了,你赶紧过来。” 侯卫东此时正在开会,道:“你稍等一下,我在开会,等会儿给你打过来。”说完,他挂了电话。事情已经发生了,着急没有用,父亲侯永贵当过多年派出所所长,他相信父亲的现场处置能力。 十分钟后,侯卫东不紧不慢地结束了会议。回到办公室,他立即关闭房门,这才给父亲打了过去,接电话的却是母亲刘光芬。 “妈,死了几个人?伤了几个?”侯卫东语气尽管轻描淡写,心里其实也挺着急,如今省纪委正在沙州,火佛煤矿如果出了大事故,事情就麻烦了。 刘光芬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群情激昂的场面,声音在打战,道:“死了两人,还有几个伤员。” 第388章 成熟,就是能戴着枷锁办成大事(4) 侯卫东暗中松了一口气,道:“是重伤员还是轻伤员?” “伤势不重,在医院观察。” 侯卫东松了一口气,道:“镇里唐树刚镇长是处理矿难的老手,与我关系也还不错。何红富也是多年矿长了,按照正常程序走,只要把赔偿金准备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光芬听到小三平静的声音,怦怦乱跳的心才稍稍平静,道:“我被吓死了,以前觉得那些老百姓挺忠厚,怎么出了点事就变成了强盗了?开煤矿太危险,干脆把煤矿卖掉。” “老妈,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死了人,家属闹一闹也很正常,关键还是得出钱,人家失去的可是生命,赔偿一定要到位。而且现在是股份制企业,不是说关就能关的。我等一会儿还要给何红富打电话,让他全权处理。” 刘光芬这时才醒过劲来,道:“小三,你千万别过来,火佛煤矿是股份制企业,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官场的人太复杂,小心他们借机整你。我就是一个老太婆,坐监狱我去,你千万别过来。” 刘光芬是一名小学老师,与官场没有什么交集,加上侯卫东回家基本上不说单位的事,因此,她对于官场的印象主要来源于影视剧和小道消息。影视剧的官场生活大多似是而非,小道消息通常具有离奇色彩,她对沙州官场的印象既真实又虚幻。 侯卫东此时心情并不平静,矿难本身就很复杂,更何况还有省纪委的人正要到沙州查案,他有意让母亲放松,笑道:“老妈,这事的核心就是赔钱,还没有到承担刑事责任的地步。赔钱以后就是整顿,你和爸一切听政府的,就没有错误。” 刚放下电话,晏春平敲了敲门,然后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晏春平很激动地道:“侯市长,刚才接到我爸的电话,他说火佛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死了两个人,有一个是红坝村的。” 听说死者有一个是红坝村的,侯卫东心里松动了一下,但是他并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晏春平。 晏春平热脸贴上了冷屁股,稍为愣神,便明白自己犯了大错。即使是侯卫东开的煤矿,自己也绝对不能说出来。心里明白嘴里不说是好同志;心里明白嘴里说出来则落入下乘;心里不明白则是糊涂蛋。 想到了这一层,他眼睛一转,改口道:“我爸知道侯市长联系过红坝村,关心红坝村的事情,因此打电话告诉我。” 侯卫东见晏春平改口还迅速,尽管改口显得很勉强,总体来说还算机灵,道:“开矿是双刃剑,一方面搞活了当地经济,另一方面也出了不少安全事故。上青林石场和下青林煤矿,这些年死的人也不少。你给晏书记打电话,让他尽量为死者争取合情合理的补偿,不能让死者家庭生活困难。” 晏春平走出办公室,仔细回想了侯卫东交代的话,心道:“侯市长所说的重点在合情合理上面。什么叫合情合理?就是死者家属不狮子大张口,煤矿及时给钱。” 他马上打了电话给父亲晏道理,讲了这层意思。 晏道理正在家里,儿子传达的意思基本上也是他的想法。他把手机放回裤袋,一步一摇地来到死者家里。 死者的母亲和一帮子亲戚去了矿上,死者的父亲与见过世面的堂兄弟留在了家里,他们把村支书晏道理和村主任刘勇请到家里,大家沾亲带故,一起商量事情。 堂兄道:“把事情闹大,让矿里拿钱,不拿钱就抬棺材到镇里,实在不行就抬到县里去。” 另一人道:“听说煤矿是侯卫东开的,他可是副市长。” “就是侯卫东开的矿,平时是侯老爷子在这里守着,我在那里拉过煤,侯老爷子为人还是可以,应该要出钱。” 死者父亲抱着脑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让他没有了主张。 晏道理抽了一会儿闷烟,对死者父亲道:“代三哥,人死不能复生,你别闷在心里怄气,不管这是谁的矿,都得按规矩办事,应该给的钱必须要给足。我们找矿上的目的就是拿钱,你说是不是?” 大家都知道这是矿难的规矩,开始集中精力讨论钱的事情。青林镇矿难较多,有现成的例子,死者父亲咬了咬牙,道:“我儿死得惨,不拿十万块钱,搁不平,天王老子我也不怕。” 得到了这个数字,晏道理给儿子晏春平打了电话。 得知了这个数据,侯卫东心中就有底了,他马上给父亲侯永贵打去电话:“我摸了底,红坝村的那家要十万,我的想法是只要不离谱,尽量满足,一定要注意好分寸。” 过了半个小时,侯永贵又将电话打了回来,道:“如今县安监局、镇政府都到了矿上,唐树刚镇长刚和村民开了座谈会,赔偿定在六万一个人。” “爸,这两年煤矿生意好,赚了不少钱,别亏了死者,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 侯永贵道:“刚才唐镇长和我私底下交谈了,他的态度是我们不能超标准赔付,我们把标准提高以后,以后镇政府就不好谈判了。唐镇长的意思是青林镇赔付标准就在六万块,我们每家给六万就行了。” 这倒让侯卫东感到为难,他略为思忖,道:“这事处理一定要干脆果断,不能让村民闹起来,即使明面上给六万,暗地里也可以多给一些。当然不能留下后患,手续要干净。”他又交代道:“这事你别出面,由何红富去交涉。” 挂断电话,侯卫东把晏春平叫到办公室,道:“春平,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回去了,我放你两天假,回家看看你爸。” 晏春平顿时两眼放光,他知道为侯卫东效力的时刻到了,挺着胸膛道:“侯市长,你有什么话要带给我父亲吗?” 侯卫东道:“晏书记说死者要十万,我同意死者的要求,可是唐树刚的说法也有道理,你到镇里与矿上的何红富联系一下,想办法给每个村民补足十万,这样才不会亏欠死者。”他补充道:“这次是放假回家,顺便办事,别在镇里招摇,住上两天马上就回来。” 晏春平尽管还不太稳重,可是爱动脑筋这个特点越来越像晏道理,办事也很灵活,让他回去办理此事,还是比较放心。 等到晏春平离开了办公室,侯卫东对矿难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他思路转到了省纪委身上,心道:“自己当初还算果断,否则事情麻烦了。” 话虽然如此说,可是他也明白,作为市领导,其直系亲属在分管领域里经商办企业,并不符合廉政规定,这就是被人抨击的靶子。 侯卫东在屋里转了几圈,暗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火佛煤矿和我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在上面签一个字,就算调查又有什么关系。” 此时,省纪委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来电者说火佛煤矿发生安全事故,而这个煤矿是侯卫东所有。 白包公高祥林听到汇报,立刻指示在沙州的廖平,道:“这是一条重要线索,你派人去暗访,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办事情的。” 廖平已经了解此事,道:“出矿难的是火佛煤矿。火佛煤矿在益杨县青林镇,侯卫东以前在这里工作过,这个煤矿是股份制企业,侯卫东母亲刘光芬是大股东。” 高祥林道:“你要尽量收集客观资料,注意分寸。” 廖平又道:“我觉得侯卫东的问题不严重,问题严重的是黄子堤。沙州土地买卖很不规范,易中岭和黄志强两人拿了百分之六十的地,黄志强就是黄子堤的儿子,他已是外国籍。” 高祥林沉吟着道:“此事线索是出来了,但是涉及正厅级领导,必须要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否则最多就是擦边球,这个分寸你要掌握好。”他加了一句:“你在沙州的活动,只同朱民生和济道林两人保持联系,这两人都是政治觉悟高的党员干部,可以信赖。” 放下电话,高祥林心情也很沉重,心道:“侯卫东是全省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发展潜力很大,如果犯了错误,太可惜了。” 在事故当天,晏道理安抚了留在村里的家属,又接到镇里的电话,让他赶紧到火佛煤矿去招呼红坝村村民。 他是知道内情的,赶紧到了煤矿。 在处理此事时,市安监局也派了三位同志参加,他们看了火佛煤矿处理事故的现场。在青林镇政府与村民谈判时,一名安监局的同志不动声色地来到了围观人群之中。他看到了一位矿工模样的人,散了烟后,问道:“听说这个矿是侯卫东开的,他开的矿怎么也出事了?” 矿工抽着烟,他没有理会第一点,道:“青林这边的煤矿都是高瓦斯矿,容易出事,火佛这边设备最好,安了瓦斯报警器,这是第一次出事。煤矿要出事,谁能说得清楚。” 那人又继续问道:“这是侯卫东的矿吧?” 矿工道:“我不晓得,厂长是何红富,平时倒有一位侯老头在这边。”此人来到矿里只有一年多时间,对矿上的情况是一知半解。 此时,晏道理恰好在劝说村民,耳朵里听到这几句对话,他斜着眼睛看了那人一眼,心道:“这个陌生人还有些怪,怎么总是问侯卫东,肯定有什么名堂。”晏道理仔细看了那人,越看越是怀疑,凑了过去,仔细听那人说什么。 那人又道:“平时你看到侯卫东过来没有?” 晏道理在一旁接口道:“侯卫东在市里当官,到矿上来做什么,我几年都没有见过他了。” 那人见晏道理一副农民相,没有什么怀疑,道:“我听说这个矿就是侯卫东的,他还真有钱,买得起煤矿,这几年赚钱赚惨了。” 晏道理道:“老板是谁关我们屁事,只要按时发工资就行了。”他对那名外来矿工道:“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就知道火佛煤矿工资最高,条件最好,老板大方。” 那一位矿工并不认识晏道理,附和着道:“火佛煤矿伙食好,澡堂子还是淋浴,还给工人买了保险,工资也高。” 晏道理接过那人散的烟,道:“你是县里的干部,怎么不到里面去坐?”那人道:“我就在外面转转。” 晏道理觉得此人奇怪,正要再问他几句,这时接到了儿子的电话,他走到一边,问:“侯卫东叫你回来处理这事?” 晏春平道:“他没有明说,就是这个意思。” 第389章 成熟,就是能戴着枷锁办成大事(5) 晏道理脑筋转得快,道:“这是一个好机会,他派你来处理这事,你一定要好好办,办好了就能得到他的信任。” 晏春平道:“我走之前,他说可以出十万,明里不好办,暗中都可以操作。” “既然愿意出十万,这事就好办了。”从晏道理的眼光看来,钱是最缺的东西,有了钱,村里的事情就太好办了,又道,“对了,我刚才遇到一位外乡人,很有些奇怪。” 晏春平得知此事,赶紧给侯卫东报告。 经过一天紧张的讨价还价,加上晏道理暗中帮着矿上使劲,死者明里拿了六万补偿,暗地里又各拿了四万,聚在矿上的人也就散了。县安监局给火佛煤矿下达了整顿通知,也就撤回了县里,一场风波基本上消于无形。 侯卫东对于瓦斯爆炸并不是太担心,当他听到了晏春平的报告以后,他猜到这多半是省纪委的人跟了过去,尽管无法证实这个想法,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了,我不想这事了。”侯卫东甩了甩头,似乎这样就可以将所有烦恼扔进太平洋。 侯卫东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案头上的改制方案。 绢纺厂改制方案是经过多次讨论,平衡了各方利益诉求者,侯卫东不是太满意,却也只能妥协。方案如下:由现有领导层作为经营团队成立新公司进行融资控股、职工持股并引入战略投资伙伴的产权改革方式,绢纺厂管理层持股比例51%,绢纺厂职工通过工会持股29%,引进战略投资持股20%…… 为了稳妥,侯卫东在方案中加了比较保守的两条要求。 要求一:管理层按政府规定不以国有资产抵押融资。 要求二:为做好清产核资,防止国有资产流失,绢纺厂改制要充分利用社会中介力量,由岭西中介机构介入改制进程,市政府多个部门协同监控。资产评估报告初稿由监管部门认真审核,交市政府部门反复讨论,并将意见反馈给评估机构。 写了两条补充意见,他又在方案前面的意见栏签下:“原则同意此方案,送子堤市长阅示,侯卫东。” 黄子堤看了方案,把侯卫东叫到了办公室,道:“方案是目前流行的管理层收购,绢纺厂应该是沙州市管理层收购第一案。只是我有一个问题,如果真不准国有资产抵押融资,绢纺厂管理层哪里有资金持股51%?如果谁有这个能力,这些人一定是贪污分子。换一个说法,你这个管理层持股的方案根本不能实行。” 侯卫东道:“如果用国有资产抵押融资,则是用国资的油来熬国资的骨头,管理层等于是空手套白狼。加上第一条就是预防这种情况发生。管理层要成立新公司,他们肯定会融资,如何融资是他们公司的事。” 黄子堤扶了扶金丝眼镜,道:“岭西比起经济发达省,还比较封闭,这个方案出台,我们要背骂名,一句败家子是跑不了的。” 侯卫东心里只想将事情做好,道:“骂名无所谓,我是分管领导,就由我来背这个骂名。” 黄子堤道:“绢纺厂职工比较多,可以将职工持股比例提高,你将方案修改以后,先召集绢纺厂见个面,听取他们的意见。” 蒋希东、项波、杨柏、高小军等领导很快来到了市政府。 蒋希东苦心经营多年,今天终于要见分晓了,内心如擂鼓一般,脸上却仍然是黑脸黑面的样子,闭了一会儿眼睛,这才打开了厚厚的草案。看到管理层持股比例,他心中一阵狂喜。 几年来,他们团队一起另起炉灶,将厂里的利益剥离了一块在三大销售公司,这三大公司的资金就是他们用来管理层持股的资金。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了杨柏的目光,两人眼中皆有压抑不住的笑意。两人目光一碰就分开,低头掩饰着。 约莫半个小时,侯卫东问道:“这个草案,大家有没有意见?” 厂长项波脸上一阵发白,他当厂长以前,虽然是党委书记,却一直被蒋希东排挤在决策层以外,这也意味着,他前几年并没有多少财产,因此第一个发言:“绢纺厂资产不少,高中级管理层持股51%至少有好几千万甚至上亿,不准抵押融资,大家就是卖屁股也拿不到这么多钱。” 蒋希东针锋相对地道:“我愿意卖房子卖血,也要把钱凑出来,大家愿不愿意?” 所有高管异口同声地道:“我们都愿意。” 项波见到所有高管都是神采奕奕,包括杨柏都是满脸笑意,他顿时感到大事不好,联想隐约听到的事情,暗道:“这是一个圈套,我还是被蒋希东耍了。” 他当厂长这一年,给易中岭行了不少方便,可是易中岭话说得漂亮,其实并没有拿出实际行动。他的家底也就是三十多万,算是房屋贷款,顶多能凑五十万,这个股份在新厂,自然就只能算是小股东。 散会以后,项波发疯一样去找易中岭。易中岭在岭西办事,项波连忙坐车赶到了岭西,到了岭西,易中岭却又上了回沙州的高速路。 折腾了几个来回,终于在易中岭别墅里找到了人。 “虽然签了销售合同,前期铺垫了不少费用,我还亏了钱,能拿多少?”易中岭说得轻描淡写。 项波急红了眼,道:“易总,你怎么能这样?当初不是说好了,销售利润五五分成,现在怎么变卦了?” 易中岭一脸无奈,道:“我们说的是利润五五分成,现在销售公司根本没有利润,如何分?” “易总,我可是拿的低于成本价给你,怎么会没有利润?” “我刚才不是说了,销售渠道的建立要花钱,培训人员要花钱,租房子要花钱,现在公司还没有利润,这事可怪不得我。如果这个模式再坚持一年,我们就能赚钱了,可惜了。” 看着易中岭皮笑肉不笑的面容,项波恨不得一拳打将过去,但他还是忍住了。 等到项波离开,易中岭到了后面的那幢别墅,此时黄子堤正在悠闲地享受着美人和美酒。 改制方案是由侯卫东提出来的,责任由他来背,但是战略投资者有两家,其中一家占9%。这家公司是由易中岭暗自控股,而这家公司里有黄二的45%股份,更妙的是,黄二是外国国籍。 易中岭喝了一口酒,讽刺道:“侯卫东这个改革先锋,倒也真有功劳。”绢纺厂闹到省委、省政府都关注的地步,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独自吞下去,能成为战略投资者,也算硬生生插了一脚。而且这一脚插得合情合法,因此,他也算满意。 黄子堤告诫道:“中岭啊,以后你也要改变思路。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完成了原始积累,办事尽量走正道,这样才是长久之策。” 易中岭举了举酒杯,道:“我这一段时间在看关于胡雪岩的书,以后当红顶商人,走正道。”他笑呵呵地冒了一句:“人间正道是沧桑,是不是啊,黄市长。” 这次改制是采用当时全国最流行的管理层收购,稳定了绢纺厂的中层以上干部队伍,又由于有部分职工股,有钱的职工也能买到一些股份,总体上还是较为平静,可是不和谐因素也着实不少。不仅市里有反对意见,省里也有领导明确反对。 厂长项波就是最不如意之人,他重当厂长以后,忙碌了大半年,为他人做了嫁衣,实在不甘心,他一方面暗中组织了部分贫困工人到市委、市政府集体上访,一方面向黄子堤提出交涉。 黄子堤将事情推得干净,道:“方案是厂里提出来的,由侯卫东分管,我尊重厂里的意见。你是厂长,我就是尊重了你的意见。” 项波此时是输了的赌徒,说话也就不客气了,道:“黄市长,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初在易中岭家里,我们可是有言在先,现在将我抛开,太不仗义了。” 黄子堤脸上闪出了怒气,道:“有言在先,有什么言,你说说。” 当初的一些话,有黄子堤在场,都是用的暗示、隐语。真正说到关键之处,黄子堤都没有在场,项波被堵了口,冷笑着道:“嘿,嘿,你们能做初一,不怕人做十五。” 正所谓穿鞋的怕光脚的,黄子堤手握重权,家有巨款,与项波一般见识实在不划算,便放缓了口气,道:“你作为管理层,其实也有利的,如果真的缺钱,到时搞个个人贷款什么的,我可以帮你说话。” 项波道:“贷款的事情,放在下一步再说,我得拿回属于我的钱。” 黄子堤放低声音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和易中岭的事情与我无关,你有事,得找他谈。” 这时,刘坤进来送文件,黄子堤不动声色地道:“我要开会去了,你想想我说的话,到时我会为你的事打个电话的。” 项波出了黄子堤办公室,下楼时,暗道:“拼个鱼死网破,对我有什么好处,黄子堤毕竟是市长。”可是就这样放手,他咽不下这口气,到了厂里,直接去找了几个老工人。 下午,数百个工人集聚在市政府,拉出了横幅:“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劳动”、“劳动是一个公民的权利和义务”、“反腐败、反贪污”、“我们工人反对国有资产流失”。 侯卫东站在窗口,看着群情激愤的群众,给杨柏打了电话:“杨柏,有几百工人在围市政府,要想改制成功,你们领导层还得多下工夫,否则要影响改制的进度。” 杨柏接到电话,不敢怠慢,立刻找到蒋希东。 蒋希东黑着脸,道:“绢纺厂有六千多职工,这次改制总有几个不满意的,算不得什么大事。” 杨柏道:“我瞧着项波情绪不太对头,若是他像疯狗一样四处咬人,此事还麻烦。而且他和黄子堤有牵连,若真是咬出什么贪污案,打断改制的进展,就惨了。” 蒋希东道:“你的意思?” “我跟项波谈一次,看他什么意思,若他明智一些,就跟他合作,毕竟他现在还是厂长。” 蒋希东断然道:“合作,怎么合作?我们的事绝对不能让他参加,他只能作为普通中层干部拿出自己的财产来买股份。以后他只能是普通股东,想进厂里的领导层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要记着农夫和蛇的故事。” 杨柏没有多说,他已经打定主意找一找项波,如果项波同意,他可以从销售公司拿出二十万借给项波,让他多一点股份,又不至于股份太多。为了稳定大局,他打定主意在蒋、项两人之间搞点润滑剂。 第390章 前市长黄子堤出逃加拿大(1) 前市长黄子堤出逃加拿大 “小三,江楚跳楼了。”侯卫国的声音格外低沉。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什么,现在情况怎么样?” “在沙州医院重症监护室。” 尽管是前嫂子,侯卫东还是马上取消了会议,直奔医院。 在重症监护室门前,侯卫国失神落魄地守在门外,江楚的父母都在吴海县,赶过来还需要时间。 听说副市长侯卫东在医院,沙州医院院长赶了过来。院长与侯卫东握了手,道:“侯市长,我与省医院联系了,他们派了专家,正在朝这边赶,最多半个小时就到。” 侯卫东含蓄地道:“江楚是我的亲戚,作为病人家属,我希望尽全力抢救,不管发生了多少费用,我们都会处理。” 院长忙道:“侯市长,不说钱的事,救死扶伤是我们医生的天职。” 正在手术时,江楚家人赶了过来,见到侯卫国,江楚母亲眼泪哗地流下来,紧紧拉住侯卫国的手臂,道:“卫国,江楚活得了吗?” 侯卫国与江楚家人关系都还不错,他没有改口,道:“妈,省里最好的医生也来了,你放心。” 这时,小佳闻讯赶了过来,带来三万元现金,悄悄递给侯卫国。 焦心地等了六个多小时,手术室终于打开了。江楚家人怯生生地看着医生,紧张得不敢开口询问。 侯卫国主动问道:“医生,情况怎么样?” 那医生站了几个小时,累了,带着职业性的平静与冷淡,道:“脱离生命危险,可是双腿保不住。” 江楚妈妈腿一软,坐在走道上。 安顿了江楚家人,侯卫国、侯卫东和小佳一起走出了医院。侯卫国脸色很差,心情也糟糕,侯卫东建议道:“晚上我们到外面吃晚饭,喝一杯,一醉解千愁。” 到了餐馆,侯卫国也不喝酒,只是吃菜,连吃两大碗干饭以后,他抹了抹嘴巴,道:“江楚是单纯的女人,他妈的,传销害人!我手里就有传销的案子,前几天还觉得这类小案子没有意思,让手下人去办,现在我要亲自出马。” 侯卫东提醒道:“江楚的事情你已经尽力了,别做傻事。” 侯卫国有着老刑警的血气,瞪着眼睛,道:“前妻也是妻,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得为她报仇,讨个公道。” “江楚是自己跳楼的。” “如果没有传销,江楚不会走到这一步,她一辈子要坐轮椅了。”侯卫国又道,“传销不归我管,可是出了人命案子归我管,日他妈,我要扫荡沙州的传销团伙。” 吃过晚饭,各自回家。 “你大哥还挺男人味,前妻也是妻,说得多好,可惜了江楚,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小佳给男人味十足的侯卫国打了高分。 “你爸也挺厉害,穿着旧警服就和老干部差不多。那一天我陪着爸妈到商场买东西,正好看到有小偷,你爸一嗓子喊过去,小偷硬是吓得一哆嗦。” 侯卫东道:“虎老不倒威,我爸在火佛煤矿能镇得住场子,何红富平时很有些板眼,但是怪了,在我爸面前规矩得很。” “火佛煤矿瓦斯爆炸,我还听了一些闲话,都说里面炸死了不少人,由于是你的煤矿,这才强压下去。” “你从哪里听到这些瞎话的?” 小佳道:“我和你不同,你这人平时板着脸,没有多少人敢于同你亲近。我和朋友们打打麻将,什么话都听得到,我还听说省纪委要到市里查案子。” 侯卫东基本上不将工作上的事情带回到家里,听了小佳的话,心里略为不安,可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很快,两人的话题又转到了传销之上。夫妻俩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 侯卫国却是说干就干,他回到刑警支队,将涉及传销的杀人案卷宗提了出来,认真研究以后,将嫌疑人提出来挖根刨底地审问。 他这一审,还真是发现了问题。 随后几天,沙州几大警种联合起来扫荡沙州的传销。由于行动突然,出动警察多,将沙州的传销组织几乎一网打尽,然后顺藤摸瓜,抄了岭西传销组织的老窝。 端掉岭西窝点以后,侯卫国带队下了南方,与广东警方一起,将更大的窝点连根拔起。 传销大头目被蒙头带上警车,他如果想到其庞大帝国被横扫的原因是小人物江楚跳楼,一定会气得吐血跳楼。 侯卫国参与了审讯工作,当审到一位脖子上有伤疤的人时,总觉得此人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极为狡猾,东拉西扯就是不肯就范。这位脖子有伤疤的人说着一口带着广东味的蹩脚普通话,偶尔有些词句中带着些岭西口音,他暗自留了心,在用普通话审讯时,偶尔插了几个沙州地区特有的土语。 伤疤脖子听到土语时,仍然在用广东话胡说八道。侯卫国心里雪亮,眼前这主明显听懂了沙州话,只是他没有意识到。 侯卫国出了审讯室,立刻将伤疤脖子的照片传回了沙州刑警支队,让他们查一查此人。 凌晨,一阵刺耳的铃声将侯卫东从睡梦中惊醒。 “谁这么晚打电话?”小佳受侯卫东影响,对夜晚的电话格外敏感。当年,两人沉浸于爱河之时,得到上青林秦大江的死讯,此事让小佳记忆犹新。每次听到半夜铃声,便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侯卫东原本躺在被窝里,听到大哥从广东传过来的声音,在深夜里,每一个音节都是那么地清晰,如在耳边的蚊鸣。他猛地将被子掀开,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脚在屋里走来走去。 小佳吓了一跳,坐了起来,担心地道:“老公,出了什么事情?” 侯卫东没有理会小佳,继续打电话,道:“易中岭这人社会关系很复杂,你得赶紧安排人将他控制住。如果他逃了,事情又会起变化。” 侯卫国道:“听说他是沙州市人大代表,这有些麻烦。” “先让他过来接受询问,公民都有帮助公安机关破案的义务,只要不是正式拘留,这个擦边球能够打。”侯卫东对易中岭太了解了,若让他逃掉,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情来。 侯卫国接受了意见,道:“好吧,我马上向粟局长报告。” 侯卫东道:“易中岭是黄子堤的红人,你给粟局长报告,我马上给洪昂打电话,这事必须得捅破天,把天捅破了,光明就会下来。” 市政法委书记洪昂知道易中岭落网将引起多米诺反应,不敢怠慢,马上给现任的市委秘书长粟明俊打了电话。 打完这一系列电话,侯卫东猛地跳上了床,抱着小佳一阵狂亲。小佳怒道:“你光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怎么跳到床上来,快去洗脚。” 侯卫东不理会小佳,只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听到此事原委,小佳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巴,看到侯卫东又准备拨打电话,她道:“太晚了,你还给谁打电话?” “祝书记,他对当年检察院投毒案一直耿耿于怀,听到这个消息,一定高兴。” “你这是被意外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现在几点,别给祝书记打电话了,明天早上打电话也是一样。” 侯卫东听了这话,觉得有道理,将手机放回桌上。坐在床上,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着,抽了半支烟,他彻底冷静下来,心道:“益杨检察院投毒案关键人物苟勇落网,易中岭也就难逃法网,那么,黄子堤会受到牵连吗?”他将脑中的信息细细地理了一遍,再次坚定了信心,道:“黄子堤此人太贪,要说与易中岭没有关系,打死我都不会相信。” “黄子堤倒台,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就如燃烧着的烟头,在头脑中闪闪发亮。 “我只是排名靠后的副市长,即使黄子堤倒了,也轮不到我来当市长,常务副市长杨森林、市委副书记宁玥,这两人才是市长的最佳人选。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如果杨森林当了市长,我能成为常务副市长吗?如果要进常委,还需要打通哪些关节?” 进入了沙州官场这么多年,侯卫东的思维不知不觉中也官场化了,遇到事情直觉性地开始计较得失,筹谋进退。 他脑中又闪过了另一个念头:“当年马有财与易中岭关系也很是不错,应该与易中岭有瓜葛,他是否也要受到牵连?这几年,很少听到马有财的传闻,这是怎么回事?” 清晨,太阳照常升起,一大早,公安局长老粟习惯性地来到楼下早餐店,要了一碗豆花饭。这种来自益杨的豆花饭近年来成为老粟的最爱,雪白的豆花热气腾腾,调料桌上一溜摆开了十来种调料,这是典型的岭西吃法,没有标准的配方,调料好吃与否全在乎感觉。 刚吃了两口豆花,副市长马有财走了进来,他在益杨工作时间长,也贪这一口益杨小吃,他与老粟在这里碰面也不是一次两次。 打好调料,两人坐在了一起。 “老粟,怎么眼布血丝,又有什么大案子?”马有财这两年肚子明显挺了起来,他平时注意节食,可是运动量不够,加上长期喝酒破坏了身体的内在平衡,如今是喝水也要长胖。 老粟见左右无人,道:“刑警队那帮家伙,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打传销居然抓住当年益杨检察院的投毒人。这是一个大案,也不知会弄多少人进去,吃了这碗豆花,我得给朱书记和黄市长报告。” 如天空的闪电直接从头顶击入,马有财身体一下就僵住了,他没有想到此事尘封多年,突然间被翻了起来。 老粟埋头吃豆花,没有注意到马有财僵硬的表情。吃完饭,他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付了马有财的早餐钱。 对于马有财和老粟这等地位的人,早餐钱不算钱,马有财也没有矫情到要去争着付账。他迅速恢复正常表情,坐在桌边,对着老粟挥了挥手,道:“你先走,我吃了饭还得走一走,免得越长越胖。” 等到了老粟离开,马有财暗自庆幸,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将一百万处理掉,现在必然会被炸得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他原本想到市里上班,心里又觉得不安定,回到家里,将床下皮箱打开,皮箱里面装着重要票据——寄给希望小学的一百万票据。 打开了皮箱,马有财瞪大了眼睛,原先放在里面的票据居然不见了踪影,他将里面的所有东西都翻了一遍,仍然没有看到那几张救命的票据。找了数遍,仍然一无所踪,马有财心急如焚,刚刚站起来,只觉得头一昏,眼前一片金星,便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最先发现出事的是秘书海宁,他正和司机在楼下等着,市政府办公室打来电话,让马市长赶紧回市里开会。海宁打马有财手机和家里的座机都没有人接,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与马夫人联系以后,打开房门,这才发现马有财倒在地上。 经过紧急抢救,马有财这才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四处寻找,第一眼看到的是海宁,道:“你嫂子在哪里?” 海宁察言观色,觉得马有财有话要说,道:“嫂子在医生办公室,我马上去叫。” 马夫人急急忙忙来到床前,道:“你的血压好高,若不是海宁及时发现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马有财低声而严厉地道:“我皮箱里的票据,怎么没有看到?” 马夫人轻飘飘地道:“我前一阵子买了个保险柜,将票据放在了保险柜里,我知道那是你的心肝宝贝。” 马有财长舒了一口气,道:“你把票据放在保险柜里,怎么不给我说一声,吓得我要命,只要票据在,性质就变了。” 马夫人不知事情原委,责怪道:“命没有了,票据就是一堆废纸。” 马有财脸上有了笑意,道:“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心气一顺,他就急着要出院,院里领导闻讯而来,都劝马有财多住两天,观察一段时间。 马有财此时才从人生的炼狱中走出来,态度出奇的好,道:“市政府办公室通知要开会,我不能缺席,血压高,是老毛病了。刚才蹲在地上突然起身,这才晕倒,给医院添麻烦了。” 望着马有财略有些肥胖的背影,院里领导眼里充满敬佩。院长对几位医生道:“你们看到没有,马市长血压这么高,还带病坚持工作,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工作。” 马有财下了楼,与医生们挥手告别。上车以后,他和蔼地对司机道:“我先回趟家,再到市政府开会。” 回到了家里,见到救命的票据,马有财心里终于踏实了。此时在他的眼中,票据比儿子还要亲,拿在手里怕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市政府会议室,气氛严肃中稍带着紧张,等到马有财进入了会议室,所有人的眼光都看着他。 常务副市长杨森林主动道:“马市长,你怎么出院了,我刚才还给院长打了电话。” 马有财道:“就是血压高,蹲久了,突然站起来,这才晕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他知道易中岭与黄子堤关系密切,一边说话,一边偷眼看着黄子堤。 此时黄子堤脸上板得如冰块一样,他瞥了马有财两眼,道:“马市长回来了,挺好,我们抓紧研究工作。按照上次会议安排,我和城建口的同志还是要到美国去一趟,看一看国外大城市的城市建设和管理,不开阔眼界,建不成现代化的沙州。趁着这个月还有难得的空闲,近期出发。”侯卫东见黄子堤根本没有提易中岭的事情,感到颇为奇怪,心道:“黄子堤难道不知道易中岭出事了?” 研究完日常工作,黄子堤把老粟叫到了办公室,他严肃地道:“我刚才接到了省人大的电话,省人大对市局擅自拘留省人大代表很不满。老粟,你是老公安,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非经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会议主席团许可,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闭会期间非经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许可,不受逮捕或者刑事审判;对县级以上的各级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如果采取法律规定的其他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应当经该级人民代表大会主席团或者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许可。” 这一段话,他记得很熟,顺口就说了出来。 老粟道:“黄市长,你的意见是?” “我没有意见,必须严格按照法律程序办,先解决了省人大代表的资格,才能限制人身自由。” 老粟感到很为难,表情有些迟疑。 黄子堤怒道:“依法治国说了多少年,我们执法机关还在知法犯法。”老粟被臭骂一顿,灰溜溜地出了黄子堤办公室。 第391章 前市长黄子堤出逃加拿大(2) 市政法委书记洪昂终于在办公室等到了朱民生,道:“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捣毁了一个传销窝点,意外地抓住了当年益杨检察院投毒杀人案的主犯苟勇。据交代,是易中岭指使他投毒……” “很好,案子破得很漂亮,办案民警应该立功。”朱民生夸了一句,仍然保持着典型的冷脸冷面,道,“你急急忙忙过来找我,就是向我报告这件刑事案子?” 洪昂道出了向市委书记报告的原因:“犯罪嫌疑人易中岭以前是益杨土产公司经理,后来在沙州从事建筑行业,生意做得挺大,此人现在是省、市两级人大代表,在沙州很有影响。” 朱民生低头看了一会儿文件,抬起头来,道:“我们办案的原则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这和是不是人大代表没有关系。人大代表犯了罪仍然要受到法律制裁,只要注意相关程序就行了。” 洪昂暗道:“黄子堤与易中岭的关系在沙州圈内不是秘密,我不相信朱民生会不清楚,如果真不了解,他是笨蛋加失职,如果了解,他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琢磨了一会儿,他干脆把事情放在桌面上,道:“易中岭在沙州从事房地产,与政府不少官员熟悉,我担心牵涉广,甚至牵涉到某些领导,所以必须向市委作一个汇报。” 朱民生认真地看了洪昂一眼,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政法机关不必顾忌庸俗的社会关系。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这八个字才是你们应该考虑的。我表个态,易中岭案,不管涉及哪一个人都要查下去。小道消息不靠谱,我们不能凭着小道消息来办事,更不能凭小道消息来猜测我们的领导。” “我明白了。”洪昂没有料到朱民生会是这样干脆的态度,心里有了底。 在洪昂就要出门之际,朱民生补充了一句,道:“此事,你也给黄市长通报一声。” 洪昂来到黄子堤办公室门口,刘坤急匆匆出门,差一点与洪昂撞在一起。 与情绪不佳的黄子堤谈完,洪昂回到办公室,他正想给公安局长老粟打电话,老粟的电话打了过来。 “刚刚把易中岭放出公安局,他就跑了。”老粟气喘吁吁,还有些气急败坏。 洪昂急了,提高声音,道:“这么重要的嫌疑人怎么就放了?若是让易中岭跑了,你要负全部责任。” “昨天晚上得到消息以后,我们高度重视,将易中岭限制在了局里。早上,市政府办公室给局办打了电话,说易中岭是省、市两级人大代表,其代表资格没有被撤销之前,不能限制其人身自由。”公安局长老粟在最近一段时间,与黄子堤越走越近,平时见面对政法委书记洪昂很是尊敬,但这种尊敬只是表面现象,在内心深处,政法委书记的分量并不足以让他俯首帖耳。 洪昂怒道:“明知易中岭有重大嫌疑,怎么还能让他脱离掌握?无论如何,你得想办法让易中岭留在公安局,直到按程序取消人大代表资格以后,再采取措施。” 老粟话语中带着些犹豫,道:“省人大办公室也打来电话询问此事,府办刘坤还带来省人大的传真,我得执行啊。局里考虑到案情特殊,为了以防万一,还派便衣跟着易中岭。易中岭是突然跳上了路边的一辆小车,这才脱离了掌握。” “路边怎么会有小车?” “我们的人没有注意这辆小车,被人钻了空子,等到醒悟过来,开车去追,这辆车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洪昂气得想摔电话,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道:“调集精兵强将,查车。”又道,“这是杀人大案,朱书记高度关注此案,等会儿你直接向朱书记报告。” 老粟听洪昂语气是少见的严肃,解释道:“洪书记,公安局一定全力追捕。” 洪昂态度强硬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公安局必须将易中岭控制住,这是命令,出了事情你要负全责。” 洪昂挂了电话以后,又回到了朱民生办公室。 朱民生见到洪昂又回来了,道:“还是那件事情吗?”前两天,他接到通知去了省纪委,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高祥林找他谈了一次话,将省纪委对沙州暗查情况向他交了底。在暗查中,黄子堤在经济上存在着较大问题,主要反映在土地问题上,省委已经准备暂时将黄子堤调离沙州。正因为此,朱民生对于这个偶发案件采取彻查的态度。 朱民生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道:“放了就放了,易中岭是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能跑到哪里去。”他心里暗道:“公安局长的人选太重要了,老粟显然有明显倾向性,应该动一动了。” 在沙州三年多时间,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此时权力基本掌握在他的手里,如果换掉黄子堤,他将拥有更大的控制权。只不过,市长若是出了事,市委书记脸上并不好看。他现在想的是采取什么措施消除此案在省里领导眼中可能留下的负面印象。 此时,易中岭已经脱离了公安的掌握。 易中岭在半夜被带进了公安局,有黄子堤这位大市长撑腰,他原先还满不在乎,很快就有公安内部人员将苟勇在广东被抓捕的消息带进了公安局。他万万没有料到苟勇未死,更没有想到这个猥琐的家伙居然成了传销团伙的重要头目,他先是觉得好笑,很快就变成了恐惧,奋斗了近三十年,已经踏入了新时代的上流社会,却面临着灭顶之灾。 这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让易中岭浑身发抖,他也算是久历江湖的厉害人物,很快镇定下来。他这些年来刻意在沙州公检法中结交朋友,很快就有内部人员将消息传给了刘坤。 这一年多时间,刘坤从易中岭手里得到了太多好处,他和侯卫东一样是学法律出身,若是易中岭翻船,他是什么后果自然十分清楚,上蹿下跳十分卖力。 上午,刘坤心急如焚,跑到黄子堤办公室去讨办法,被臭骂一顿后,他还是明白了黄子堤的心思。与洪昂擦肩而过以后,刘坤用最快速度来到公安局,拿出省人大传真,找到老粟,态度强硬地道:“黄市长的意思,必须按省人大的指示精神,先解决了代表资格问题,然后才能限制人身自由。” 刘坤是黄子堤的身边人,经常帮着黄子堤传话,而且黄子堤在早上也说过类似的话,老粟自然相信,但仍然迟疑道:“这可是益杨检察院的杀人案,易中岭有重大嫌疑,就这样放人,不太妥当吧?” 刘坤道:“黄市长提出了明确要求,省人大有传真,就算出了什么事情,也怪不到粟局头上。现在公安局里只有苟勇一个人的口供,没有旁证,法律重证据不重口供,省人大的要求还是有道理的。而且,黄市长还等着我回话。” 老粟犹豫了一会儿,道:“那就按照黄市长指示办。”他见刘坤没有走的意思,便又走出房门,找到了分管副局长,简略地讲了前因后果,道:“我们得有两手准备,易中岭走出公安局大门,但是不能脱离我们的视线,必须得两组人二十四小时盯着,确保随时可以将他收进网。这一点很重要,由你全权负责。” 安排妥当,这才将易中岭放了出来。 易中岭走出了公安局大门,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管只在里面待了一晚上,没有吃什么苦头,他还是真切地感到了自由的可贵。 他步行了一段路,按照约定,突然跳上了一辆小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了。在路上,他用事先准备好的新手机接到了刘坤电话。 刘坤道:“苟勇此时已经被押在飞机上了,你赶紧离开沙州,越远越好。”益杨检察院纵火案发生时,刘坤也在益杨,对此事是心知肚明,他知道易中岭难脱干系。 易中岭也是狠角色,道:“那我走了,山水有相逢,到时我再同你联系。” 偌大的家产,只能留给人民政府了。 接到易中岭失控的电话,老粟惊得跳了起来,既然易中岭精心设计了逃跑路线,那就意味着百分之一百有问题。他抓起电话,要求全市布控,同时派人搜查易中岭别墅。 放易中岭出去,这里面有人大代表身份的原因,也有证据不足的因素,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为了讨好黄子堤。另一方面,老粟是办案高手,自信心很强,他派出了两组便衣警察监控易中岭,自以为随时可以控制易中岭。 哪料到易中岭大大狡猾,居然一出门就跳上了车,这是美国大片才能有的手法,给沙州的本土警察上了生动的一课。沙州警察立即全体出动,在全市范围内追查易中岭。易中岭如一粒水珠落入沙漠之中,再不见踪影。 黄子堤听了老粟的汇报,心道:“刘坤这人还有些胆色,是个狠角色,关键时候能办事,以前小看了他。如果挺过了这一关,也不能再把刘坤留在身边。”想到易中岭脱困,他的心情稍振,还安慰了脸青面黑的刘坤:“省人大有批示,你是按规矩办事,别担心,天塌不下来。” 黄子堤知道易中岭随时会被抓回来,他回到家里,将自己的钱全部给了儿子黄二,让他赶紧出国。此时,他已经下定了出国就再也不回沙州的决心。 “蠢材,真是自毁长城!”周昌全很快得知了此事,想起了侯卫东多次提到黄子堤和易中岭交往过密,又回想了一些细节,明白自己误信了小人,顿时在办公室发了大脾气,摔了一个杯子。黄子堤是他一手提起来的,论嫡系程度并不亚于侯卫东,出了这种事,让他既生气又觉得惋惜。 市委书记朱民生得知易中岭逃脱,他给“白包公”高祥林打了电话,讲述事情的全过程。 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高祥林此时下定了决心,道:“黄子堤在沙州工作时间太长了,有必要进行轮岗,这一次全省要进行届中调整,你作为市委书记,要有所准备。” 刘坤得知易中岭逃掉以后,在办公室呆呆地坐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抱着女朋友谷枝一阵痛哭。谷枝对刘坤的事情一点都不知情,此时正在喜滋滋地筹备婚礼,见刘坤痛哭的样子,还以为在单位受了委屈,连忙抱着他温柔地劝解。 “别哭了,出了什么事?出了再大的事情,我们可以找黄市长,别哭嘛。”谷枝抱紧了刘坤,亲了亲他湿漉漉的脸。温柔女友,温馨家庭,与可能到来的牢狱之灾形成鲜明的对比,刘坤哭得更厉害了,悔恨如雨水一般铺天盖地。 侯卫东听说此事,吃惊倒是吃惊,却并不着急。此案到了这种程度,易中岭落网是迟早之事,他先后给祝焱和周昌全打了电话,报告了事情经过。 打完这两个电话,耿耿于怀的十年心结就此放下,易中岭在侯卫东心中成了过去式。 易中岭在警察的眼皮底下失踪,引起了一场风波。 省纪委相关人员来到省人大了解情况。省人大的同志听了案情很是惊讶,并不惊慌,道:“易中岭是省人大代表,他被限制人身自由,没有报告省人大吧。我们根据法律法规询问此事,也是依法行事,如果不询问才是失职。” 来者解释道:“案件特殊,为了防止易中岭潜逃,因此在当天晚上就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 省人大的同志道:“如果沙州同志在办案的同时向省人大报告,就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不注重程序是办案机关的通病,以后一定要吸取教训。” 来者被一句话顶到了墙边,解释道:“办案时是深夜,没有及时报告省人大也是情有可原。当天是谁向省人大报告的,这个电话很重要。” 省人大的同志不冷不淡地道:“这是什么意思?谁向省人大报告此事很重要吗?我认为关键问题是,没有按程序就限制省人大代表是不是事实?我再强调一次,易中岭是省、市人大代表,办案人员向省、市人大报告没有,没有嘛,这就是违反了办案程序。程序正义也是正义,违反了就是犯错。” 他拉长声音,道:“省人大就是过问此事,并没有要求你们放人,放人,是你们自己的决定吧。” 第一次交锋磨了嘴皮子,无果。 第二次省纪委领导找到了人大领导,省人大出示了市人大传真过来的情况报告。 市人大工作人员受到审查时,大喊冤枉:“易中岭爱人到家里来向我反映情况,我作为人大办工作人员,如实向省人大反映情况,这是工作职责。并且我的反映句句是实,没有一句假话。而且,我给府办副主任刘坤打过电话,在电话里,他表示市领导认可我们的做法。” 易中岭妻子被带到了公安局。 公安局长老粟在局党委会拍了桌子:“易中岭老婆早就跟易中岭分居了,她这么快就知道了准确消息,公安队伍中有内鬼,必须严查。”话虽然如此说,可是真要查具有侦查经验的内鬼,并不是一件简单事。他是光打雷没有下雨,在会上说得厉害,会后并没有一追到底。 潜逃在外的易中岭,成为益杨检察院纵火案、投毒杀人案等一系列事情的关键。 在朱民生的明确指示下,沙州公安局动用了能够动用的所有高科技手段,成立了专案组,对易中岭进行全国范围内追查。只是人海茫茫,易中岭不动存折,不打电话,斩断了同以前社会关系的联系。 刑警支队长侯卫国率着专案组四处追踪,暂时无进展。 树倒散猢狲 转眼就到了2002年的12月30日,水陆空餐厅里热气腾腾,侯卫东坐在上席,杨柳、秦小红、晏春平、杜兵、温红围坐在一起,任林渡是主人,满面春风地招呼着众人。 在座诸人年龄最长者侯卫东即将满三十三岁,最小者晏春平刚刚二十出头,都算得上年轻人。只是,聚会人里面有一位是副市长,还有两位市委、市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一位省委组织部的科长,这次聚会也就有了官味。大家尽管看似天南海北聊大山,实际上仍然是围绕着侯卫东提起的话题展开。 任林渡也邀请了郭兰,郭兰正在准备来年的考研,婉拒了。 任林渡举起酒杯,道:“侯市长,感谢你的帮助。”这一次他得偿心愿,而且不是一般的心愿,他由信访办副主任被任命为驻京办事处主任,级别提了一级,职务比原来实惠得多,更有发展前途,今天是聚会,也是饯行。 第392章 前市长黄子堤出逃加拿大(3) 侯卫东说道:“杨柳,你到市委时间也不短了,现在还是正科级,应该再上一个台阶。” 任林渡附和着道:“宁书记分管组织,杨柳跟着她很有发展前途,争取早日升到副处级,再放出去也就是一方诸侯。” 杨柳倒是比以前洒脱,道:“我不是当官的料,能走多远就走多远,顺其自然。我是女孩子,在年轻时还有些追求,现在满了三十岁,家庭和睦才是第一位。” 说到后来,大家提到了最近发生在沙州的易中岭案子。 秦小红如今是做企业,从另一个角度对易中岭了解得很多:“易中岭在沙州牛屁哄哄,别人拿不到的地他能拿到,别人办不成的事他能办成,什么原因?是黄子堤在后面撑腰。”她倒是快人快语,道:“若不是侯卫东在南部新区搞了一个交易平台,我估计南部新区油水厚的工程要被易中岭垄断。” 侯卫东不愿意轻易谈论黄子堤,不过在私密场合,听一听年轻新锐对时政的看法,也有好处,于是他并没有阻止他们。 任林渡嘴快,他本人也意识到这个缺点,喝得几杯酒,加上在座诸人都是老同学老朋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插话道:“我听朋友说,易中岭被关在公安局之时,是刘坤亲自去督阵。现在易中岭跑了,刘坤尽管是代表黄子堤,颜面上也不好看,还得负一定的责任。” 杜兵给侯卫东当过秘书,从其身上学到不少本领,在省委组织部很快站稳了脚跟,如今已经从电教室调到了省委组织部办公室,是很有希望的后备干部。他为人沉稳,听着众人议论,不作评论。 晏春平的偶像就是杜兵,每当想到杜兵的位置,他心里就充满了激情,暗道:“杜兵以前就是县城里的小干部,现在能到省委组织部工作,一步登了天。杜兵能有好前程,我也应该有。”他不断地向杜兵敬酒,说着些亲热话,拉近两人的关系。 喝完酒,侯卫东叫上了杜兵,两人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小辉工作调动办好没有?” “省里新成立国资管理局,从各部门调了些人,小辉趁着这个机会,调到了省国资局。” 聊了一会儿双方的近况,侯卫东问道:“我看你似有话说,是不是近期沙州有人事调整?” 杜兵道:“到底是老领导,我有什么心事都瞒不住你,这事我也只是偶尔听到,或许是谬传。” 侯卫东夸道:“你比以前稳重了。” 杜兵嘿嘿笑了笑,道:“老领导说得不错,我列席参加了部委会,黄子堤将于近期调到省农业厅当副厅长,享受正厅级待遇。” 一切都在侯卫东猜想之中,省纪委在沙州暗访了一个多月,此时调黄子堤到农业厅,就有些意味深长了。极有可能是查到黄子堤有什么问题,然后采用调虎离山之计,将黄子堤调离沙州,相关部门就可以从容调查。 “谁来当沙州市长?” “现在还未定下来,有争议。” 沙州是岭西全省第三大市,市委书记和市长的位置就很被看重,没有省里主要领导点头,从外围入手基本上没有希望。 以前侯卫东为了接近蒙豪放,费尽了脑筋,花了不少精力,这才打入了蒙豪放的外圈,谁知汤刚热,蒙豪放调到了中央。现在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与副市长侯卫东隔了一层玻璃,如果要达到以前的关系,将是一场新的长征。 与杜兵分手后,侯卫东步入了新月楼大厅,突然觉得身心有些疲惫,叹道:“官无止境,一级一级往上爬,何日才是个尽头。”这种心境,从参加工作以来还很少有过,往日皆是一心想着如何向上发展,今天觉得仕途就如人的欲望,永远都没有尽头。 到了家里,女儿小囝囝正在一本正经地画画,小佳翘着屁股擦地板,见了侯卫东,她站起身来,道:“为了这个正处级,任林渡奋斗了十年,总算得偿所愿。” “一山还有一山高,人的愿望永无止境,得偿所愿还早得很。”侯卫东坐在女儿旁边,嗅了嗅发梢的香味,看着充满童趣的画,只觉家庭十分温馨。 小佳把手放在侯卫东宽厚的肩膀上,道:“厂里与岭西汽车厂联营以后,爸也得回家。今天他来找了我,说是还要到厂里去。” 张远征被返聘到厂里以后,工资很高,更重要的是,他在厂里很受尊重,无论走到哪个车间都被人称为“张工”。在厂里工作了几十年,退休后才获得荣誉,他很享受这状态,乐此不疲。 侯卫东道:“以前沙州农用车厂是属于市属企业,朱言兵是有求于我;如今成了岭西汽车厂的车间,我说话不一定管用了。既然退了休,爸就应该在家里享福,何必顶着满头白发去上班。” 小佳道:“恐怕我爸觉得在工厂上班才是享福,你这个当女婿的,还是要满足老丈人的愿望。” 侯卫东道:“朱厂长很会处理关系,他到了岭西厂,也会将这些关系向岭西厂讲透。如果想将爸爸留在厂里,自然会留,不会让我开口。如果需要我开口,不留也罢。” 小佳也觉得有道理,道:“我再劝劝他,别去上班了,实在想做事,我们送他几台机床,他自己去当厂长。” 侯卫东忙道:“火佛煤矿都被人查了无数次,现在又开机械厂,你是让爸消遣,可是在别人眼里就是经商办企业,而且恰好是我分管的范围内。” 小佳把头依在了侯卫东肩膀上,道:“听小道消息,黄子堤与易中岭一起搞了许多钱,要进监狱。当官是高危行业,这几年沙州干部进监狱的也不在少数,刘传达副市长、财政局老孔,至少有十来人了。我们现在也不缺钱,知足常乐,你别太在意仕途上的升迁。” 转眼间过了元旦,2003年昂首挺胸地来了。 新年第一起震动沙州官场的消息就是市长易人。黄子堤调到了省农业厅任副厅长,市委副书记宁玥出任代理市长。宁玥成为代理市长,意味着市委副书记的位置便空了出来,于是,凡是符合条件的官员们便动起了脑筋,这种竞争是没有硝烟的战斗,异常激烈。 第二起震动也与黄子堤有关系。元旦刚过,黄子堤到省农业厅报到。他在沙州当市长之时万众瞩目,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但是到了农业厅,他变成排名第四的副厅长,权力变小,受关注度更小。 从当沙州市委秘书长开始一直到省农业厅副厅长,他苦心积累了八百来万财富,其中六百万是来自副书记和市长期间,而易中岭的钱占了一半以上。当易中岭外逃之时,黄子堤知道东窗事发是迟早之事,便计划着出国。 黄子堤到农业厅报到以后,立刻请了病假。厅里都知道从实职市长到农业厅担任第四副厅长意味着什么,对他带着几分同情,只以为他是在闹情绪,丝毫没有想到黄子堤的真实意图。 黄子堤早就利用关系,用另外的名字办了一个身份证,将护照拿到手。南下广州以后,经香港出国,与妻子、女儿和儿子会师于加拿大。 元旦过后十来天,黄子堤还没有来上班,厅长偶尔想起此事,道:“黄厅长的病情如何,办公室去看望过吗?” 厅里的人这才去联系黄子堤,结果没有音信。又过了半个月,仍然无法联系上黄子堤,厅里这才引起重视,苦寻无果后上报省委、省政府,黄子堤出逃之事这才大白于岭西。 省委高层极为震怒。省委书记钱国亮罕见地拍了桌子,指示道:“黄子堤外逃在省内外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一定要想办法将黄子堤押解回国。” 相关机构得到批示以后,按照省委钱书记的指示,紧锣密鼓地开始工作。由于易中岭和黄子堤关系密切,抓捕易中岭的工作纳入了省公安厅重点工作之中。 在黄子堤离开沙州之前,刘坤已经被安排在东城区担任副区长。在黄子堤即将调离的背景之下,这也算是很不错的安排。 刘坤听到黄子堤外逃以后顿时失魂落魄,他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天黑以后才走出办公室,步行来到姐姐家里。 季海洋正在和刘莉聊天,他们两人恰好谈到这个话题。刘莉丈夫任市财政局长,是黄子堤的大钱袋子,弟弟在给黄子堤当秘书,此时黄子堤外逃,受到最大冲击的恰好是刘莉这一家人。 “老公,我怕得很,你实话给我说,黄子堤倒了,你会不会有事?”刘莉如受了惊的小马,依在沙发角落。 季海洋与刘莉的夫妻关系挺好,他爱怜地看着自己这位温柔聪明的妻子,道:“我小时候看过《小兵张嘎》,里面有一句话——别看今天蹦得欢,小心明天拉清单,我一直印象深刻。当了财政局长看似威风,其实是坐在火药桶上,前任老孔就是教训。我一切都按规定办,晚上睡得着觉,你放心吧。”这个话题刘莉已经问过数次,她再一次听到老公的肯定回答,这才安下心来。 她很快又把担心放在弟弟身上,道:“你说,刘坤会不会有事?” “这个,得让刘坤来说。”季海洋对这个问题倒不好回答。他对这个小舅子的看法并不太好,在内心深处,觉得刘坤十有八九会陷在黄子堤案子之中。 正说着,刘坤就在外面敲门,他行尸走肉一般进了门,坐在客厅里不说话。 刘莉和季海洋对视了一眼,季海洋点了点头。刘莉道:“刘坤,你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与黄子堤有牵连?” 刘坤双手插在头发里,额头抵在桌子上,不说话。 季海洋皱了皱眉,道:“你是不是拿了易中岭的钱,拿了多少?” “我没有拿多少,他前后给了三十万。”刘坤脸上表情有些变形,带着哭腔,道,“这个社会真他妈的不公平!侯卫东赚大把大把的钱,开奥迪车,住好房子,还一样当官。我工作十年,就拿了三十万,我只拿了三十万!” 季海洋道:“侯卫东这一年有不少检举信,是你写的吧?” 刘坤道:“有几封是我写的,还有其他人也在写,他这人什么都想占,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刘莉听说刘坤收了易中岭三十万,火气顿时就上来了,怒道:“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侯卫东要当官要发财这是他的本事,关你什么屁事,你有本事就不违法也当官发财。” 刘坤爆发道:“你嫁了财政局长,当然不知道没有钱是什么滋味。我现在副处级,工资也就是一千四百多块,这点钱够花吗?” 刘莉与刘坤是两姐弟,但是两人性格截然不同。刘坤像妈妈,刘莉像爸爸,而爸爸的性格明显比妈妈的要好,两姐弟从小到大都在争吵。 “你除了工资之外,给市长黄子堤当秘书,每年也要收不少红包,这种灰色收入不少,比起同样的副处级,你的待遇够优厚了,怎么还想着弄钱?” “我是男人,哪个男人不想有钱。凭什么侯卫东就应该有钱,我就应该吃苦?当年我们寝室,蒋大力有钱是他做生意赚的,侯卫东有钱就完完全全是依靠权力来的。” 刘莉道:“侯卫东和你一起毕业,他分到了青林镇,他当时就是穷光蛋,有什么权力去找钱?” 两姐弟争论了起来,在争论中,刘坤暂时忘记了痛苦。 季海洋听了一会儿,终于开始发话了,道:“你们两姐弟也别吵了,先考虑最现实的问题。”他坐在刘坤的对面,道:“刘坤,你打算怎么办?” 刘坤摇了摇头,道:“我脑子乱得很,不知道怎么办!” 季海洋很客观地帮着他分析,道:“其实你最应该关心的不是黄子堤,而是易中岭,对不对?” “对。” “如果易中岭一直没有被捉到,或者已经死了,你就完全没事了,对不对?” “对。” “但是你认为这两种情况的几率是多大?我听说省委钱书记专门针对黄子堤案作了批示,易中岭一案也被列为省里的大案。” 刘坤双手插在了头发之中,置一向整齐的发型不顾,道:“各有一半的可能。” 季海洋作为姐夫,在这种大事上,也持谨慎的态度,道:“共产党认真起来,有什么事情办不好?此事我建议单独征求你爸的意见,他经验丰富,判断力也好。” 刘莉急道:“你到底是什么看法?” 季海洋不紧不慢地道:“黄子堤出逃,作为他的秘书,刘坤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有了易中岭的这三十万,刘坤当前急需解决的问题是牢狱之灾,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刘坤心里在交战,他目前面临的处境有四:如果主动交代了,可是易中岭并未落网,则是自投罗网,太傻了;如果主动交代了,易中岭落网以后,根据自首原则,减轻处罚;如果不交代,而易中岭并未落网,仍然可以当东城区副区长;如果不交代,而易中岭落网了,三十万则意味着十年以上的刑期。 这四种结局让刘坤犹豫不决,也导致了他痛苦不堪。 季海洋对刘莉道:“此事最好征求你爸的意见。” 已经退休的原益杨宣传部长刘军赶到季海洋家里。进门时,他脸色灰黑,上前就给了刘坤一脚,被刘莉拉住以后,胸口急剧起伏,半天说不出话。 刘军指着刘坤,道:“你这孽子,赶紧去自首。” “爸,自首我就完了。” 刘军气得眼泪也要出来了,指着刘坤的鼻子,道:“自首以后,还可以灵活处理,不自首,你等着坐监狱。” 刘莉颇有些机智,在一旁道:“你是黄子堤的秘书,黄子堤跑到了国外,你可以把这些钱推到黄子堤身上,你可以去检举揭发。” 自从刘军来了以后,季海洋没有说话。 刘军铁青着脸,在屋里转了一会儿,道:“小莉所说的法子未尝不可一用,只是你得先说清楚当时接这几笔钱的具体情况。” 一夜商量无果,刘军和刘坤回到自己的家里。 季海洋和刘莉忧心忡忡,刘莉道:“老公,对不起你了,你有可能要受到牵连。” 季海洋拍了拍刘莉的后背,道:“别担心,我很清白,今天的事我们也做了规劝,但是要让我去揭发刘坤,我还没有这么硬的心肠。” 刘莉此时恨透了自己这位弟弟,道:“如果刘坤犯了事,我们不去检举,是不是包庇罪?”她哭道:“我们结婚才不久,就把你牵到这事里面来了,对不起。” “没事,我是你的丈夫,有事当然应该一起承担。我个人觉得刘坤还是不应该存在幻想,要勇敢面对现实。” 第393章 前市长黄子堤出逃加拿大(4) 两口子一夜无眠。 晚上,刘坤妈妈得知此事,她抱着刘坤一阵痛哭,坚决不准刘坤去自首。两口子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争吵,最后,刘军第一次给了刘坤妈妈两耳光,恶狠狠地道:“刘坤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你惯的,以前严加管教,今天不至于如此。” “把头发梳整齐。”当刘坤失魂落魄地从房间出来,被刘军叫住。 刘军和刘坤父子两人有明显的区别,刘军黑瘦,刘坤白胖,一人衣着简朴,一人衣着时尚。此时,黑瘦的刘军拍了拍刘坤的肩膀,道:“人这一辈子都要经历坎坷,你是男子汉,不要被眼前的困难所吓倒,挺起胸膛,勇敢一些。我和你妈,还有你姐和你姐夫都支持你,就算是丢了工作,只要人自由,还可以经商做生意。” 刘坤心虚地道:“我担心走进纪委的门就走不出来了,爸,你陪我去吧。” 刘军道:“我陪你到门口,按照我们商量的说,我相信那个方案是可行的。我估计省纪委和市纪委很快就要找你谈话,甚至双规都有可能,主动把问题说清楚,至少争取一个好态度。” 昨天夜里,刘军和刘坤连夜进行了商议。刘军的想法是:“如今易中岭被全国通缉,被抓住是迟早的事情,被抓住以后,那三十万的事情就肯定会被捅出来。在人民民主专政的铁拳之下,任何意志都将被粉碎,这是几十年经验可以证明的事情。而黄子堤目前逃到境外,他被解送回国的可能性就要小得多,把三十万的事情推到黄子堤身上是一条可行之策。” 刘军陪着刘坤到了沙州市委大院,他看着儿子走进大楼,不由自主长叹一声。 这样做也是在玩火,可是为了儿子,只得出此下策。他暗自祈祷:“但愿黄子堤永远不要回国,只要黄子堤不回国,刘坤就安全了。” 刘坤交代完事情,果然如刘军的判断,在第三天,他走出纪委的大门,并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 刘军的头发全白了,见到儿子,道:“怎么样?” 刘坤道:“纪委的人是狗眼看人低,问了材料,还要求我随时要接受调查,经调查以后才给结论。”他哼了一声,道:“以前我到纪委,纪委的人态度好得很,如今全部都在装屁眼虫。” 刘军生气地道:“你别总想着别人的错误,得想一想自己为什么落到这一地步,与侯卫东比起来,你……”说到这里,他将到了口边的话又吞进了肚子里,在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刺激刘坤。 刘坤闷声道:“当官这条路是走到底了,我要辞职出去做生意。” “你没有做过生意,能行吗?” 刘坤很有些痛苦,道:“姐夫是财政局长,我从他手里找些事情,总是一条生路。” 晚上,刘军找到女婿季海洋。刘军与季海洋以前是同事,现在是父子,关系挺好。 聊了一会儿,刘军落了泪:“刘坤不争气,我们给他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都被他浪费了,是扶不起的阿斗。刘坤在仕途上已经没有发展前途了,做生意就做生意,总是一条路。” 季海洋理解刘军的选择,作为女婿,很多话他实在不好说,只是道:“我还在财政局的位置上,既然他要做生意,我可以介绍一些业务给他。只要合法赚钱,拿起来心安理得,晚上能睡得着觉。” 第二天,痛苦万分的刘坤上交辞职信。 紧接着这一段时间,省纪委、市纪委多次找刘坤谈话,除了这三十万,刘坤还有选择地交代了黄子堤与外地商人的两次交易,这为省纪委侦办黄子堤案件提供了线索。在交代问题之时,刘坤按照父亲刘军的交代,只谈外地商人与黄子堤的交易。凡是涉及沙州市的干部他尽量绕过,只要本地的事情不被搞大,刘坤就有容身的位置。 刘坤辞职以后,女朋友谷枝毅然选择与他分手。 侯卫东与刘坤性格不合,从沙州学院毕业以后,他就和刘坤纠缠在一起,至今已是十来年,此时刘坤黯然退出沙州政治舞台,侯卫东也有些默然。每个人的道路是自己所选择,都要为各自的选择承担责任,刘坤也要为他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吗?”侯卫东坐在金星大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车窗下面车来车往,不禁询问自己。 这一次他来到岭西,是为了常务副市长的职位。宁玥成为代理市长以后,杨森林由常务副市长改任为市委副书记。这样一来,沙州市政府就空缺一位常务副市长。在沙州几位副市长之中,侯卫东年富力强,竞争力很强,他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今天,他和蒙厚石一起来到了岭西,是为了与省长朱建国见面。 等到了5点,蒙厚石打来电话,道:“卫东,建国省长临时有事,今天晚上不能出来了。” 侯卫东道:“秘书长,那我们一起去吃饭。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沙州印象,这是沙州人在省城开的饭馆。” 吃罢晚饭,侯卫东让驾驶员送蒙厚石回沙州,他按老习惯住进了金星大酒店。 第二天早上10点钟,侯卫东与楚休宏通了电话,先了解周昌全近况,这才来到省政府。 来到周昌全副省长办公室,在门口就遇到楚休宏。楚休宏把侯卫东让进办公室,低声道:“周省长在卫生间里,心情不太好。” 侯卫东明知故问:“什么事情让老领导不高兴?” “黄子堤出了事情以后,周省长一直不太高兴。” “黄子堤辜负了周省长的期望,责任在他自身。周省长太较真,心里才有包袱。我今天中午想请他吃饭,陪他说说话。”侯卫东选在这个时间来到周昌全办公室,是有意请老领导吃午饭。 说了这话,他暗道:“周省长久经官场,人情练达,目光如炬,难道没有发现黄子堤的贪欲?” 他扪心自问:“如果晏春平跟了我十年,且一直忠心耿耿,即使他有缺点,我难道还要坚持原则将他放弃?若真能做到这一步,要么是伪君子,要么是真圣人。周省长不是伪君子也不是真圣人,所以他明知黄子堤心贪仍然使用了他。我不是伪君子更不是真圣人,十有八九会和周省长同样处理,说到底,这是人性的弱点。” 在办公室坐了十来分钟,周昌全才从卫生间里出来,他脸色倒也平常,道:“卫东来了,休宏泡茶。” 在侯卫东的印象中,周昌全精力旺盛,行动干练,今天在办公室等着他便秘,让他意识到周昌全也是五十来岁的人。时间一天天流逝,有些人老了,有些人进入中年了,有些人如八九点钟的太阳,侯卫东心里暗道:“我也是三十来岁的人,岁月无情,或许是一眨眼的时间便会走到周省长的年龄。” 周昌全站在桌子旁边活动腰腿,道:“人老了,身体机能退化,以前从来不便秘,现在蹲厕所就如受刑。” 侯卫东站在周昌全身旁,也跟着他做起扭腰运动,道:“周省长,这两年我也动得少,不是坐办公室,就是坐车,肚子都鼓起来了。” 周昌全一直是干瘦的身材,相较之下,侯卫东就要壮实许多。周昌全打量了侯卫东几眼,道:“你还年轻,平时要注意锻炼,年纪轻轻长个啤酒肚子,既对身体不好,也影响公众形象。” 侯卫东有意识把气氛搞轻松一些,笑道:“坚决按领导指示办,多走路,少吃肉,长精神,没有肚。” 周昌全没有笑,他继续活动了一会儿,这才坐下来,道:“沙州改制还顺利吧?” 侯卫东端正了身体,收起脸上笑容,道:“第一批改制企业基本上顺利。根据企业不同,操作模式也有不同。有代表性的是绢纺厂,搞的是管理层收购,沙州农用车厂与岭西汽车厂合并,还有两个企业直接破产,目前还没有出现群体性事件。” 他参与并主导了沙州市国有企业的改制,谈起此事,如数家珍。 周昌全从右手的一叠文件中抽出了一份文件,道:“我正想跟你谈改制之事,目前中央部委吹了风,在各地的实践之中,管理层收购存在不少问题,财政部将在近期叫停管理层收购。” 关于管理层收购,各方一直有着争论,争论的焦点还是集中于国有资产流失。侯卫东这是第一次听到官方正式消息,心有所忧,道:“管理层收购是一种手段,只要控制得好完全可以避免国有资产流失,粤美的、宇通客车、深方大的运行都还行,现在怎么说停就停了?” “财政部相关文件已经出台,你以后的操作思路要有相应变化。” 侯卫东原本还准备继续推行mbo,此时中央有政策明确叫停,他就如集中精力准备打沙袋,结果沙袋突然凭空消失,让他有种失去重心的感觉。 周昌全没有过多解释,道:“省里接到不少信件,反映有人趁着沙州改制上下其手,造成了国有资产的大量流失。这‘有人’恐怕就是指你吧?” 自从改制以来,侯卫东做好了背骂名的准备,他知道周昌全目前的心结在什么地方,道:“老领导,我问心无愧地说,在企业改制过程中,个人没有任何私利,绝没有弄什么手脚。” 说到这里,周昌全表情就有些黯淡,道:“我还是放心你的,黄子堤这人就是被小贪小欲毁掉的。他以前喜欢打打麻将,搞点小刺激,不少别有用心的人就投其所好,专门陪他打麻将,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被人拉下了水。” 侯卫东心里一阵汗颜,他当初和祝焱一起,也陪着黄子堤在财税宾馆里打过麻将。当时的几位牌友的命运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财政局老孔进了监狱,黄子堤外逃,只有当时的县委书记祝焱成长为茂云市委书记。他暗道:“在岭西,权重位重意味着这是高危行业,这几年犯事的官员真是不少。” 周昌全加重了语气,严肃地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句话是对我们领导干部最好的警醒。卫东,你不要让我失望,我也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还有,项波这人你要注意,他熟悉工厂的情况,最近怨气很大。” 周昌全在沙州工作多年,又分管全省工业,消息灵通得很,给侯卫东打了一剂预防针,又道:“省里也要派出工作组,对改制中或许存在的国有资产流失问题进行调查,你要有心理准备。” 侯卫东搞改制,完全是为了解决绢纺厂积累多年的问题,根本没有一丁点从里面捞钱的欲望,道:“心底无私天地宽,省里工作组如果来沙州,是对改制工作的促进,也可以给沙州的国有企业改革一个公正的评价。” 周昌全一直在观察侯卫东,见他说话之时神情自然,眼睛清澈,暗道:“侯卫东不似在作伪。” 第394章 前市长黄子堤出逃加拿大(5) 他转念又想道:“自己这一套观人术是有效,可是明明知道黄子堤有贪欲,却还是让他做了市委副书记,把他放在更高的位置上,这是害了他。黄子堤跟了我十来年,我让他带病上岗,这说明我没有过人情关。可是,真要能过了人情关,以后谁还肯真正地跟随着自己?” 聊了一会儿,已经到12点,侯卫东道:“老领导,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就到上次的沙州印象。” 他来之前,已经在电话里说明了来意,周昌全也愿意轻轻松松同侯卫东一起吃饭,道:“走吧,很有一段时间没有单纯地吃一顿饭了。” 到了沙州印象,地道的沙州菜摆上桌子,让周昌全稍有食欲。老邢亲自拿了一瓶茅台酒,进门先打了招呼,道:“各位领导,这是我从茅台酒厂买来的酒,很正宗。” 在一般情况下,周昌全中午是滴酒不沾,楚休宏正想开口,侯卫东道:“老领导,今天我陪你喝两杯。” 周昌全没有拒绝,道:“好吧,我就喝一杯。” 午餐就是周昌全和前后两任秘书、驾驶员,大家关系都挺不错,吃得温馨而自在。周昌全喝完一杯,侯卫东又给他倒了一杯,道:“老领导,我再敬你一杯。” 周昌全黑瘦的脸上有了些红润,道:“今天就破例吧。” 一瓶茅台酒喝完,侯卫东没有多少感觉,周昌全却醉了,走路不稳。出门之时,侯卫东扶着他的胳膊。 “卫东大有前途,一定要管住自己的手,切莫伸手,黄子堤就是一个典型,你和休宏别学他。” 又道:“卫东以后用人要注意,发现手下人有缺点,一定要敲打,以前我对黄子堤太纵容了。” 到了小区楼下,周昌全基本走不动了,侯卫东就将他搀扶着上了楼。周夫人与侯卫东也熟悉,与他一起将周昌全扶到床上,叨唠着:“老周多少年都没有醉过了,今天怎么喝这么多?” 侯卫东与楚休宏站在床边,他们两人都没有对周昌全为什么喝醉作解释,等周昌全躺下,告辞而去。 出了楼,楚休宏伸了伸懒腰,道:“老板醉酒也有好处,我可以给自己放半天假。” “平时挺忙吧?” “你知道老板的性格,每天连轴转,体力好得很。” 侯卫东分管沙州的国有企业,周昌全分管着全省的国有企业,其难度可想而知,他不仅要考虑操作层面的事,而且要指导全省的政策。 “休宏,全省一共执行了多少件管理层收购?” 楚休宏想了想,道:“大家对这事都挺谨慎,加上沙州一件,也就是三件。现在批评国有资产流失的调子很高,财政部已经叫停了mbo,以后要成立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各省也要成立相应机构,行使管理国资的权力。” 侯卫东倒没有把这太当一回事情,道:“不能搞mbo,还有其他的改制措施,条条道路通罗马。如今沙州走出了第一步改制,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将所有市属国有企业全部推向市场。企业以后只能靠市场,不再靠市长。” 走到车前,楚休宏道:“侯市长,下午你怎么安排?我正在装修房子,趁着这个时机,我去看一看装修材料。” “我有个朋友就是搞装修材料的,一起去看看。” 听了侯卫东所说的牌子,楚休宏有些迟疑,道:“这个牌子我去看过,卫浴和厕房这一块就要两三万,太贵了。” 2003年,楚休宏这种副处级干部的工资也就一千四百多元,加上点年终奖金,年工资就在三万左右。如果说有灰色收入,楚休宏的灰色收入主要来源于节假日跟随着周昌全得到的红包,一般来说每个红包就是五百到两千不等,也就是说,作为副省长的副处级秘书,楚休宏一年也就有五六万的收入。这个收入在省政府里面也算是不错了,不过偌大一个省政府,副处级以上干部是少数,大部分都是科长及科长以下的干部,能有灰色收入的干部则更少。 侯卫东道:“店老板叫做曾宪刚,以前在益杨上青林当村委会主任。我是上青林驻村干部,熟悉得很,无论如何都要打折。” 来到店里,曾宪刚穿着大衣迎在门口。他身材高大,戴着淡黑眼镜,倒也虎虎生威。 楚休宏暗道:“这个村委会主任很有派头,还有沧桑感。”他与曾宪刚握手时,明显感到了曾宪刚手上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硬茧。 宋致成如今是实际掌管着岭西的商店,她最欢迎侯卫东,最不欢迎曾宪勇和秦敢。听说侯卫东来了,赶紧来到了会客室里。 她进门就道:“宪刚笨手笨脚的,让我来。”她坐在了曾宪刚身旁,接过了功夫茶的掌控权。 侯卫东酒量好却不喜欢喝酒,喜欢喝茶却弄不懂茶道。此时,看着宋致成用优雅的姿势泡了茶,接了过来,嗅了嗅,道:“真香,只是不太够喝。” 宋致成开玩笑道:“你和我们宪刚一个样,只会牛饮,不懂享受。” 喝了功夫茶,侯卫东道明来意。宋致成听说楚休宏是周昌全秘书,爽快得紧,道:“我带你去挑选,楚秘书是侯市长朋友,我一律打,打五折。”说到打折的程度时,宋致成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滑到嘴边的七折变成了五折。 等到宋致成下了楼,曾宪刚摇着头对侯卫东道:“宋致成这人小家子气。你带楚休宏到我们这里来,是没有把我当外人,还说什么打五折,我等会儿派人去看看楚休宏的房子,给他选一套送过去就行了。”以曾宪刚的身家来说,给领导秘书送点卫浴产品,确实是小意思。宋致成的方式是精明,而他这种经过磨难之人则是真聪明。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休宏这人好,不贪,打个折就行了。若真是送给楚休宏,要把他吓着。” 曾宪刚打定主意送一套卫浴,道:“我知道怎么处理。” “你儿子的情况如何?”聊了几句,侯卫东问起了当年得自闭症的曾家长子。 曾宪刚道:“还行吧,这小子读书看来不成了,我准备让他去当兵,过一过集体生活,回来以后跟着我干。”他如今生意有成,底气就足,与当年见益杨县交通局高建之时的拘束不安有着天壤之别。 挑选了卫浴产品,楚休宏要付钱,曾宪刚道:“先别付钱,等安装好,用过以后,再说钱的事。” 楚休宏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有些惴惴不安,趁着曾宪刚去上卫生间,对侯卫东道:“侯哥,我觉得不太好。” 侯卫东笑道:“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 楚休宏道:“那今天晚上我请曾总一家人吃饭。” 这时,曾宪刚从卫生间走了出来,道:“楚秘书别见外了,卫东和我是老朋友,他来到我这里,怎么能让你请客。” 侯卫东原本准备回沙州,在曾宪刚的挽留之下,也就到老邢的沙州印象订了餐。 侯卫东道:“今天的主题就是沙州,我、休宏、宪刚和老邢都是从沙州出来的,等一会儿我还把杜兵叫过来。” 楚休宏建议道:“省报段英也是从沙州过来,是不是请她也过来?” “你给段英打电话,我看能不能请动赵东。”在最近几次人事调整之中,侯卫东深感自己的人脉不够深厚。陈曙光、朱小勇等人暂时处于潜伏期,如今能靠得上的人还是周昌全,而周昌全在沙州人事上有些特殊,不便过多插手。他在找机会与赵东接触。 接到侯卫东电话,赵东态度很不错,道:“晚上还说不清楚,稍晚一些给你回电话。”侯卫东道:“我在沙州印象恭候,沙州印象也是沙州人开的,很有特色。” 到了沙州印象,老邢见到侯卫东与曾宪刚,脸上乐开了花,拿出好茶,找来景德镇瓷器,亲自把茶水端上来。 白净的瓷器,绿意盎然的茶叶,还有扑面而来的香气,很合侯卫东的胃口,道:“小宋的茶艺好是好,就是过于袖珍了,我们这种土鳖喝起来不过瘾。” 曾宪刚深有同感,道:“疯子和我一样的感觉,我也觉得老婆的茶道就是小娃儿办家家,没有意思。”与青林镇粮站老邢见了面,这让曾宪刚似乎回到了从前,又叫起了侯卫东响遍上青林的绰号。 听到疯子这个称呼,侯卫东很感慨,道:“现在大家都叫侯市长,可是这侯市长的称呼哪里有疯子听起来顺耳,就凭着这个称呼,晚上多喝一杯。” 说话间,段英来到沙州印象,她此时已有身孕,挺着略略显怀的肚子,身体明显发胖了。 “几个月了?” “四个月了。” “祝贺,小佳跟我说了好多次,要到岭西来见你,就是一直忙着走不开。” “小佳是副局长,当然忙。” “那是瞎忙,是没有效率的表现。” 侯卫东与段英有过一段激情,两人数次见面,尽管大家都尽量表现得很正常,可是毕竟有个疙瘩。此时段英大着肚子,反而让两人关系走上了正常化。 段英听说了黄子堤的事情,她还是想问一问刘坤的事,尽管两人已经分手了,遇到这种震动全省的大事,她还是隐隐为刘坤担心。这与爱情无关,纯粹是关心,可是在座的人多,她忍住了没有问。 到了下班时间,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的杜兵来到沙州印象。等到六点半,老邢过来问:“侯老弟,什么时候上热菜?” 侯卫东看了看表,道:“再等一等。” 到了6点40分,赵东打来电话,道:“卫东,我还要耽误一会儿,你们先吃。”侯卫东道:“赵主任,你是老领导,我们等着你来开席。” 侯卫东在成津当县委书记时,赵东是沙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他称呼“老领导”合情合理。 等了一会儿,除了段英喝了一碗土鸡汤以外,大家坐在一起闲聊,没有动筷子。 “祝书记,您好,快请进。”老邢正在院子里看盆景,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连忙上前招呼。 祝焱、蒋玉新和女儿祝梅、儿子祝建一起走进了院子。祝焱对老邢没有印象,道:“你好,你是?” 老邢嘿嘿笑道:“我以前在益杨粮食局工作过,后来在益杨青林镇粮站工作。我和侯卫东以前是同事。” 这时,侯卫东已经闻声走了出来,道:“祝书记,蒋院长,祝梅,祝建。”他是一叠声地招呼了过去。 在沙州印象遇到侯卫东,这是情理之中、预料之外的事情。祝焱道:“你也在这里吃饭,沙州的国企改制进行得怎么样?” 侯卫东在国企改制上态度坚决,也受到了当年“祝卖光”的影响,道:“还算顺利,不过矛盾也不少。” 女大十八变,此时祝梅已经完全是大姑娘的模样,骤然见到了侯卫东,她只觉得心跳得怦怦有声,如要迸出来一般。她表面上则很是冷淡,一言不发,安静地听着两人谈起工作上的事情。 蒋玉新听了几句,道:“你们聊,我们先进去。” 侯卫东心里想着:“赵东等会儿也要到这里来,看来他们两人得见面。”在他心里,隐隐地并不希望祝焱和赵东见面。 第395章 省纪委调查出侯卫东岳父收了四万块钱(1) 省纪委调查出侯卫东岳父收了四万块钱 杜兵、楚休宏等人赶紧过来与祝焱见面。 侯卫东介绍道:“今天是以前在沙州工作过的同事在一起吃饭。这位是杜兵,我在成津工作时的秘书,如今在省委组织部办公室工作。” 祝焱微微一笑,道:“省委组织部可是个好平台。” “这位是楚休宏,周省长的秘书。这位段英,以前在沙州日报社工作,现在是《岭西日报》的大记者。” “呵,呵,都是沙州出来的精英。”祝焱记忆力甚好,甚至记得段英曾是益杨宣传部长刘军的儿媳妇,当初从绢纺厂调到报社,刘军还来找过自己。他见到段英此时才有身孕,便猜到她现在应该不是刘军的儿媳妇。 侯卫东最后介绍曾宪刚:“曾宪刚以前是上青林的尖山村村委会主任,后来开石场赚了钱,如今在岭西开了连锁商店,是从上青林走出来的大老板。” 祝焱对体制外的人态度更加友好,特意与曾宪刚握了手。 “这些都是你的老部下,祝书记,能接见我们吗?”侯卫东看到祝焱是一家人来吃饭,明白他是家宴,还是发出礼节性邀请。 果然,祝焱拱了拱手,道:“我难得陪家里人一起吃饭,就不和你们这些年轻人掺合在一起了。卫东,你等会儿代表我,敬各位年轻人一杯酒。” 老邢、侯卫东陪着祝焱挑选了一间环境优雅的房间。安排饭菜时,侯卫东低声道:“这桌饭菜的钱算在我头上,祝书记是家宴,菜不用多,要精。” 老邢道:“我这里上青林的风干野鸡还有竹水河的鳊鱼,都是才从沙州拉过来的,绝对正宗。” “这两样菜都可以,祝书记喜欢吃鱼,有没有大河野生鱼?” “有,我这就去安排。” 老邢出去安排菜品,侯卫东陪坐在祝焱身边。他与祝焱一家人都很熟悉,虽然祝焱明确表态是家宴,可是侯卫东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祝焱全家更没有把他当成外人,大家挺自然地围坐在一起。 侯卫东夸了祝梅一句,道:“祝梅,你普通话说得挺好,至少比我说得好。” 祝梅此时平静下来,一字一顿地道:“听力还是差一些,说快了听不清。” 侯卫东放慢了语速,道:“大学毕业了,还准备读研究生吗?” 祝梅点了点头,道:“我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还要继续,学画画。” 侯卫东开玩笑道:“你得送我几幅画,我先收藏着,等以后成名了,这些画就成了无价之宝。” 祝梅又道:“李阿姨还在香港吗?我暑假还想去看她。” 侯卫东心里只觉得被微微刺了一下,道:“李阿姨长住香港,很少回来。” 与祝梅聊了几句,侯卫东和祝焱的话题就转到了黄子堤和易中岭身上。这个话题他们在电话里已经聊过,此时面对面聊起这个话题自然又不一样。祝焱问了些细节,感慨了一句:“这事把握得很好,你若是顶不住黄子堤的压力,说不定也要跟着陷进去。外圆内方,这词看来是为官场人量身定做的,可是真要做到着实不易啊!” 他原本想说“这事周昌全也有责任”,想到侯卫东给周昌全当过秘书,也就把话留在口里。 侯卫东说了实话,道:“我顶了数次黄子堤,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易中岭。易中岭是什么人,在检察院的案子中表演得相当充分,与这种人打交道迟早要出大事。这也是我宁愿得罪黄子堤,也不愿意帮易中岭办事的原因。” 祝焱道:“黄子堤逃到国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现在的沙州是好事。若是他回来了,肯定还有不少人要受到牵连。如果搞成了当年茂云那样的大案,将对沙州的发展产生极坏的影响,沙州干部的发展也要受到影响。我到茂云这么多年,现在才将当初的恶劣影响消除。” 祝焱的看法很现实,这个观点不太符合法制理念以及传统善恶观,可现实就是如此。守着理念办事固然崇高,是清谈主义者的最爱,而办实事的干练领导人不会这么固执。 等到菜上来,侯卫东要了一瓶酒,陪着祝焱喝了一会儿。在起身告辞之前,他决定还是说实话,道:“我们那边还没有开席,还在等着赵东副主任。” 有些朋友是不适宜聚在一起的。比如,侯卫东可以和祝焱聚在一起,也可以和赵东聚在一起,若是在私下场所由侯卫东将三人聚在一起,并不太适宜。其间的微妙,和谈恋爱时的情景略有些接近。 祝焱“喔”了一声,道:“赵东要来,他是大忙人,能陪你们这些年轻人来吃饭,难得。” 侯卫东笑道:“赵东也算是年轻人,是年轻的老领导。” “等会儿赵主任来了,我过来敬杯酒。”祝焱知道赵东作为省委书记秘书的分量,暗道:“这几年时间,侯卫东算是彻底上道了,他悟性高,抓得住机会,前途不可限量。” 7点过,赵东这才过来。刚等他坐下,侯卫东似乎无意地道:“沙州印象生意很不错,不少在沙州工作过的同志都喜欢在这里吃饭,茂云祝书记也在隔壁。” 赵东任沙州市委组织部长时,祝焱已经是茂云市委书记了。听闻祝焱在隔壁,他没有拿架子,主动道:“祝书记在隔壁,那我去敬杯酒。” 祝焱是岭西省省委委员、茂云市委书记,在岭西也算是上得了台面的人物。赵东为人原本比较低调,主动敬酒也在情理之中。 侯卫东连忙带着赵东来到祝焱所在的包间。 祝焱满面春风地站起来与赵东握了手,道:“赵主任,什么时候到茂云来视察,我们茂云全体干部可是久旱盼甘露。”他口里说着话,心里想道:“人们都说赵东架子大,不好说话,现在看来也好相处,侯卫东这小子机灵。” 赵东与祝焱应酬了一会儿,由侯卫东陪着回到年轻人所在的包间。 晚餐结束,已经到了10点,大家这才尽兴散去。 侯卫东坚持将赵东送到小区门口。赵东略有酒意,道:“我从沙州到省里的减负办,把全省市县几乎跑完了。对农村负担问题了解得越多,越知道凭一个减负办解决不了农村负担问题。我们努力工作,最多能解决极少数的违法行为,大多数负担确实是符合政策规定的农民负担。” 侯卫东听懂了赵东的意思,道:“农民负担确实与少数基层单位有关,可是大部分负担还是现行体制和国家财力所造成,要解决农民负担问题,中央必须得有大政策。” 赵东点了点头,道:“我从沙州市委组织部被调到了省减负办,事情起因其实是在成津。当时你还在成津主持县委工作,我在双河村搞了调研,发现了农民负担中存在的问题,后来这篇文章被加了编者按发在内参上。我初到省里减负办时,心里是想不通的,认为这是朱民生在排挤我。现在回想起来,没有在减负办的工作,我对岭西农村就不会有深入的了解,光靠走马观花的调研是不能了解农村真实情况的。而没有在减负办工作的经历,我就没有到省委办公厅工作的机会,这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官场起起落落,谁又能看得清楚。” 赵东平时挺稳重,今天与一群年轻人喝了酒,又与当年的当事人在一起,话就稍多了些,而且说的是心里话。 侯卫东接过话头,道:“移山原本也要来参加聚会,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移山文笔犀利,在省内有影响,抽时间再聚一聚。” 说起移山,赵东想起移山的父亲是沙州大学校长,想到沙州大学,他又想起了另一个倩影,道:“郭兰是成津县委组织部长,想回大学,完全可以到岭西大学,岭西大学才是全省最好的大学。没有想到,她会回沙州大学。” 侯卫东不喜欢听赵东提起郭兰的话题,应付着道:“我估计是郭教授去世,让郭兰产生了回大学的想法。” 赵东又与侯卫东握了手,道:“郭兰在沙州大学工作,如果有什么事情找到你,卫东可以开绿灯。”他是聪明人,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发现了郭兰确实没有同自己谈恋爱的想法,他的身份和修养让自己只能觉得很是遗憾,而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看着赵东进入小区,侯卫东这才回到金星大酒店。 躺在大床上,透过落地窗,他可以看见外面明亮的路灯,想着自己进入官场的历程,不禁追问自己:“当官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近来开始频繁出现在头脑中。 “为了国家和民族,这个题目似乎大了一些。” “为了求得一碗饭吃,可是我早已解决了生存问题,用得着为了官位而四处奔波吗?” “当官就如爬山,一山还有一山高,永远都没有尽头。等到终于爬上高位,已经是年龄已高,身体衰弱,不停爬山到底有何意义?” 几个问题不停在脑海中盘旋,最后,侯卫东用上青林一句土语结束了此次头脑风暴:“是什么虫就得钻什么木头,我既然在沙州副市长的位置上,就得把事情做好。这是职业道德,也是做人的基本道德。” 转念又想道:“我现在能进能退,实在是偶然得很,如果当年我不是在上青林开了石场,奠定了雄厚的经济基础,我还能这样潇洒地能进能退,还能有这种良好的心态吗?” 半夜,梦中与郭兰见了面。两人在沙州大学的教授楼里,一起站在阳台上欣赏着带着雾气的湖水,听着若有若无的钢琴声。醒来之时,天已大亮。 回到沙州,侯卫东参加了代市长宁玥召开的第一次市政府常务会议。会上议题不少,他提出的是沙州南部新区融资项目的议题。 宁玥还是同以前一样的尖锐,并没有因为是代市长而藏锋。当侯卫东提出了南部新区的融资项目以后,宁玥道:“沙州是岭西第三大城市,可是全市干部的金融理念与第三大城市不相匹配,金融能力是市政府领导应该具备的重要能力。卫东市长这个议题提得很好,说明他考虑到了融资问题,我们仅靠财政资金是建不好沙州城的。” 她话锋一转,道:“这个议题我觉得今天先不研究,应该研究的是全市融资问题,而不仅仅是南部新区的问题。卫东市长既然提出这个问题,我的想法就是由你来牵头做这事。” 在沙州,一般都是由常务副市长来分管经济工作,宁玥这样安排,就是让侯卫东做了常务副市长的一项工作。侯卫东很敏感地意识到这个问题,抬起头来,正好与宁玥眼光相对。 宁玥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从侯卫东脸上掠了过去。 新一届市政府班子成员中,姬程从省里下来,做事高调得很,办事略显飘浮。马有财是基层老油子,城府深得很。钱宁是差选上来的,威信不够。宁玥当了代理市长,她第一个要用的人就是侯卫东。 散会以后,宁玥将侯卫东请到办公室。 “宁市长,全市国有企业改革正在稳步推进,任务很重,融资这一块,就别让我来吧。”侯卫东与宁玥关系挺好,坐在了办公室,开始叫起苦来。 “大家都知道卫东最能干,凡有攻坚克难的任务,交给卫东绝对没有错。晚上有安排没有,我有些朋友要到沙州,一起吃顿饭。”宁玥以前一直在党委序列工作,当了代理市长,还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侯卫东与蒙家走得近,又是最年轻的副市长,自然成为她笼络和依靠的对象。 “好啊,晚上正好有空。”侯卫东明白宁玥的想法,作为副市长,他同样需要同盟军。宁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比黄子堤要强。 回到了办公室,侯卫东给朱兵打了电话:“今天晚上没有时间了,宁市长有安排,要陪外地来的客商,实在对不起了,改天我来约时间。” 朱兵与侯卫东在九十年代中期就认识了。当年侯卫东还在上青林当疯子修路时,朱兵是益杨县交通局年轻的副局长。那时县交通局就是上青林石场的衣食父母,朱兵处于绝对强势地位。 到了2001年,侯卫东奇迹般地成了沙州副市长,两人的关系发生了绝对的转换。今天,侯卫东原本答应同朱兵吃晚饭,由于宁玥发出了邀请,他只能推掉与朱兵的晚餐。 晚上,来到沙州大酒店,杨柳早在门外等着了。 见到侯卫东,杨柳道:“宁市长有事稍稍耽误,请侯市长在房间稍等一会儿,秘书长也在上面。” 杨柳在市委机关工作了多年,是多年的正科级职务,此时跟随着宁玥来到市政府,很快就被任命为沙州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这个位置就是当年刘坤的职务。这也正应了一句通俗之语: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晏春平成为杨柳的部下,他将侯卫东送上楼以后,见侯卫东与蒋湘渝喝茶说话,就主动到楼下来迎接宁玥。 他性格随和,在秘书圈子里人缘不错,与杨柳关系也很好。他陪着杨柳站在门口,道:“杨主任,听说你和侯市长还有刘坤、任主任都在益杨青干班读过。” “嗯。” “你们那个班都是风云人物,后面接连八九届青干班,从整体水平来说都不如你们班。” 在青干班与任林渡、侯卫东喝酒的日子,杨柳已经觉得是十分遥远。她脑中闪现出侯卫东在喝酒之时的沉默,道:“侯市长那时还在上青林山上修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苦干出来的。” 晏春平不迭地点头道:“那是,侯市长从山上下来以后就联系红坝村,帮着红坝村修了一座桥。如果当时没有修那座桥,我估计现在红坝村里也修不了桥。” 正聊着,宁玥的小车来了。 晏春平看到一只锃亮的女式皮鞋从车门处伸下来,他跟在杨柳身后,迎了过去。 “侯市长来了没有?” 杨柳没有如其他女同志那样接过领导的提包和茶杯,她只是跟在宁玥后面,道:“侯市长来了,但是客人还没有到。” 宁玥道:“怎么还不到,未免太不准时了,你们两人在楼下等一等,我先上去。” 话音未落,一辆奔驰车和一辆宝马车相继停在了大楼前。从奔驰车上走下来一个身体瘦削的中年人,他很有老总的派头,道:“宁市长,你也太客气了,怎么能让你到楼下等着。” 从宝马车上下来两人。一人文质彬彬,西服领带,很儒雅;另一位男子则穿着灰色长袍,头发齐肩,很有些仙风道骨。 第396章 省纪委调查出侯卫东岳父收了四万块钱(2) “这位是沙州市的宁市长。” “陆总,您好。”宁玥与中年人打过招呼,含蓄地对着另外两位相貌和气质迥异的来客点了点头。 “宁市长,这两位都是高人。”陆小青指着西服年轻人道,“这位是乔瘦木,麻省理工大学的博士,大才子。” 宁玥看着文雅的青年人,倒是暗自吃了一惊。 陆小青又指着另一人道:“这位是高大师。高大师在广东、香港很有名气,俗称神眼。” 高大师两眼微闭,一副天高云淡的表情。 四人上了楼,进了沙州大酒店最豪华的大包间。侯卫东此时正喝着茶看电视,一边与秘书长蒋湘渝随意地聊着。 当宁玥将陆小青介绍给侯卫东时,陆小青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侯卫东的手,道:“没有想到啊,几年时间不到,侯主任变成了侯市长。” 侯卫东最初脑子还有些发蒙,很快就想起了,眼前这位陆小青曾经以沙州建筑协会会长的身份到过益杨县开发区,他笑道:“陆会长,这几年没有听见你的消息,在哪里发财?” 陆小青道:“托两位领导的福,这几年生意上还顺利,发了点小财。”在侯卫东还是益杨新管会主任的时代,陆小青就是沙州建筑协会的会长。这几年他一直没有在沙州露面,据说南下到广东,发了大财,可是到底做什么,其实没有人知道。 侯卫东与高大师握手时,对于这位眼高于顶的世外高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围坐下来以后,侯卫东很快将陆小青的来意弄明白了:乔瘦木获得博士后以后,在世界五百强工作,掌握了ly电子元件的生产工艺和检测技术,据说是世界先进水平,前景十分广阔,目前准备回岭西创业。 乔瘦木是技术方,陆小青是投资方,这位高大师就是风水先生。 “香港没有破四旧,就喜欢封建迷信这一套。”侯卫东对于陆小青带着一位大师的行为不以为然。 陆小青口气很大,开口就是在南部新区投资十个亿,建立全国最大的ly电子元件生产基地。而且十个亿是第一期工程,整个工程在五十个亿左右。 经过十来年的改革开放,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资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鬼子不拉弦”算得上其中一条血泪教训。双方都在作试探性接触,晚宴上的气氛格外友好,结束酒宴之后,各自散去。 在新月楼门口,恰好遇到小佳也下车,小佳脸上喝得红霞飞,在灯光下很是红艳。 “叫你少喝酒,怎么又去喝。”侯卫东知道小佳酒量浅,喝醉以后会很难受,见到她这个模样,禁不住责怪了一句。 小佳道:“钱宁是分管领导,他为了陪省里的检查组,喝了不少酒,我怎么能不喝。” 两人都喝了酒,大哥不说二哥,老公不说老婆,回到家里,轮流放水洗澡之后,上床。 两口子各拿一本书,坐在被窝里享受着生活。 “今天见到了一个投资商,还带了一位挺傲慢的大师。据说在香港那边,大师的出场费都是以万元为单位。” “这些大师和街道边的半仙是一个性质,都是骗钱的。”小佳出身于工人家庭,是坚定的唯物论者,对这些神神叨叨的家伙不感兴趣。 听到半仙,侯卫东突然间仿佛想起了什么,道:“这个高大师说话口音挺杂,一会儿普通话,一会儿广东话,有时还说沙州话。”仔细回想了一遍高大师的口音,他断定高大师就是沙州人。 “半仙,他是半仙。”侯卫东一直觉得高大师似曾相识,此时听到小佳提起“半仙”两个字,灵光一显,想起了以前在上青林的一件往事。在1993年,侯卫东为了自我救赎,在上青林山上疯狂修路,在一个关键位置上需要迁一座坟,各种方法用尽,李老头就是不同意迁坟。侯卫东很偶然地在派出所习昭勇办公室见到了一位乡村半仙,便以毒攻毒,让乡村半仙装神弄鬼说服了李老头,这才搬了坟。 如今的高大师,和那个乡村半仙有八成相似。侯卫东想着高大师仙风道骨的模样,又回想起在场镇角落骗点小钱的乡村半仙,两者巨大的反差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如果高大师真是乡村半仙,那还应了人生如戏这一句古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晚宴结束以后,陆小青和高大师坐车来到南部新区。在南部新区一片无路灯的野地,高大师登上了土坡,拿出罗盘一阵忙碌,最后,道:“就是这块地,风水相汇,与陆总的八字相合。” 陆小青与高大师相识于广东,他的所有生意都是由高大师作为掌眼师。几年来,无所不利,因此,他对高大师的话深信不疑。 两人谈了一会儿风水宝地,陆小青问道:“几年前,侯卫东还是小县城的小官,现在成了大领导,你觉得此人如何?” 高大师闭了一会儿眼睛,掐了掐手指,道:“此人与宁玥一样,都在走旺门,不过侯卫东近期有些小波折。” 侯卫东早上起床,头脑中又想起高大仙的样子,心里又有些拿不准,毕竟在香港操练过的大师,谈吐和气质与乡村半仙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我们都在与时俱进,半仙难道就不能与时俱进?”他自我调侃一句,提着包,与小佳一起下楼。 晏春平接过侯卫东的手包,脑袋扭在一边,招呼张小佳,道:“张局长好。” 小佳与晏春平也熟悉,她道:“什么时候和春天结婚?” 晏春平道:“春天正在办调动,等她调到沙州来,我们就结婚。” 简单的一句话,让小佳浮想联翩。 十年前,沙州到益杨、成津等县都有至少两个小时的车程。这两个小时的车程将沙州市区和四个县分成了不同的等级,在不同等级的两个地方的人要结婚则难于上青天。侯卫东凭着在上青林的第一桶金,这才勉强填平了沙州和益杨的等级差。 十年后,随着高速公路的建设,周昌全提出的一小时沙州得到彻底实现。从沙州到各个县城都在一个小时之内,益杨和沙州的距离更是缩短到了半个小时之内。沙州与益杨仍然存在等级差,不过这个等级差比十年前大大缩小了,沙州人与益杨人结婚也渐渐多了起来。这十年时间,随着物质生活的发展,有太多精神方面的事情被改变。 小佳开着车,又想起了当年到上青林去探亲,侯卫东这个愣头青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在招待所开了一间客房。十年以后,在园林局宿舍里,很多没有结婚的恋人就已经公开同居,不避邻居也不避领导,大家见之也是习以为常。 抚今追昔,令小佳无限感慨。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进来了一人,来人进门之后点头哈腰地道:“张局长,你还认识我吗?” 小佳在局里一直管技术,没有什么官架子,她笑道:“我们这么多年的关系,怎么不认识,老何见外了。”她应酬着,暗自琢磨:“老何是公园管理处的退休职工,从来都没有登过门,今天找到办公室,看来是有什么事情。” 老何在公园看了二十年的大门,平时懒散惯了,他最常说的话是:“人不求人一般高,我有几百块钱的工资,每天二两炼烧酒,一碟花生米,神仙一般的日子。”他是如此说,也是这样做,倒是过了一段逍遥日子。但是,他毕竟生活在这个竞争日益激烈的社会里,万事不求人只是一个传说,今天他就求到了张小佳面前。 老何说点风凉话和调皮话很是拿手,在他嘴里,张小佳就是那种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小女人。可是此时,坐在张小佳办公室里,他很是拘束,手脚都不知如何放,话也不知怎么说出口。 耐着性子听老何不知所云地说了一些园林管理处的旧话,小佳终于忍不住打断他,道:“老何,我们是多年的同事,你有什么事直说。” 老何脸上没来由红了红,结巴地道:“我娃儿从部队转业,目前没有找到接收单位,张局长能不能想办法帮着解决?” 小佳在单位没有分管组织人事,并没有马上答应老何,只是道:“你把儿子的情况写一下,我到时给张局长汇报。”她口里的张局长是指一把手张中原,他在园林管理局多年了,是很有资格的一把手。 听到小佳的答复,老何有些尴尬,道:“张局长对我有些看法,所以我才来找你。” 小佳实实在在地道:“你是老职工,应该知道单位的规矩,没有一把手点头,单位绝对不能进人。” 老何这才道出了他的真实意思,道:“侯市长管着那么多部门,能不能请侯市长帮忙?” 小佳有些犹豫,她与老何确实没有什么交情,而安置工作并非小事。老何看出了张小佳想敷衍的苗头,他暗中取出了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两千元钱。又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离开办公室时,悄悄将信封放在办公桌的报纸下面。然后,他在园林管理局门外的公用电话亭子里,给张小佳打了电话,说自己放了一个信封在桌上。 小佳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老何已经将电话挂断。她这个人素来没有官架子,还从来没有在办公室收过下属的钱,揭开报纸,赫然看到了一个信封,这个信封就如一个火炭,实在灼人得紧。 园林管理局是事业单位,老何是事业编制干部,工资比起行编要少一些。如他这个年龄的工资也就只有六七百元,两千元钱也就是接近三个月的工资。 在吃晚饭的时候,小佳将这个事情给侯卫东讲了。 “哪个老何?我没有印象。” “沙州公园的那个老何。你才参加工作时,坐夜车来沙州,早上我们到公园里去,见到过这个老何。” 侯卫东想了一会儿,还真想起了这个老何,道:“当初我是县疙瘩,对所有给我眼色的沙州人都记忆犹新。老何那时听到我在益杨工作,脸色就变了,一副傲慢的样子。” 小佳假装生气,道:“你这个人真是小气,那么一个小细节都记在心里。” “我就是记住了这个细节,有什么办法。其实也不是特意去记,总之就装在我脑袋里了。”侯卫东此时成为沙州领导人,早已超越了地域歧视,当年的心结此时只当做笑谈。 “老何也可怜,你帮一帮他。” “他是公园的人,他的独生子当兵回来,安置在园林管理局以及下属单位,这是挺正常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我出面?没有必要。” 小佳这才将老何的情况讲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老何既然是这种大嘴巴,最好别跟他搭上线,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晏春平的事你都帮着办了,我这是第一次让你办事,你不看老何的面子,总得给我一点面子。” “你啊,总是这样心软,这可是当领导的大忌。”侯卫东确实是看在了小佳的面子上,准备帮着老何解决其儿子的事情。 对于老何来说,儿子小何的工作是一件难于上蜀道之事;而对于侯卫东来说,这就是一个电话或饭局上的一句话。很快,老何儿子就到南部新区来上班,他以前在部队开过车,就被分到了南部新区的小车班。 当老何儿子欢天喜地到新单位报到之时,肯定有另外的转业士兵不满意政府的安置工作。当晏春平的女朋友春天调到沙州交通局,肯定有另外的人没有办成调动。一家成功意味着另一家的失败。几家欢喜几家愁,现出了人间百态。 在侯卫东被老何感恩戴德时,在春天和晏春平团聚时,肯定有另外的人家在痛骂腐败。对于侯卫东来说,他身在局中,只能按照固有规则来办事,如果廉洁得不近人情,他也就会成为孤家寡人。 顺手办理了春天的调动以及老何儿子的安置工作,对于侯卫东来说是小事,事情办完也就放在一边,他最关注的还是来自陆小青、乔瘦木的投资和项目。 这个项目如此之大,就连越来越超脱的市委书记朱民生也专门抽时间听取了ly电子元件基础建设工作汇报。听完介绍,朱民生问宁玥,道:“这个项目可靠性如何?毕竟涉及如此大规模的用地,得有保险系数。上次香港胜宝集团之事,卫东市长做得很好,避免了一场风波,这一次我的观点第一是安全,第二才是发展。” 宁玥是敢作敢为的女子,道:“我有制约手段,首先要明确项目保证金,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管他画的饼子有多大,市政府都采用不见鬼子不挂弦的土办法。” 基本观点统一之后,朱民生、宁玥就共同出面请陆小青、乔瘦木和高大师吃饭。 在晚餐期间,侯卫东注意观察高大师,这一次再看高大师,有时像乡村半仙,有时又如得道高人。 吃完饭,大家坐在会客室里闲谈,高大师恰好坐在了侯卫东身旁,他旁若无人地半眯着眼,极少与大家说话。等到众人要散之时,高大师突然道:“侯市长年轻有为,前途远大,可否听老道两句话?” 侯卫东客气地道:“请讲。” 高大师捋了捋胡须道:“第一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侯卫东专心等着另一句话。 “第二句:潜龙在渊。”高大师说了两句话,就不肯多说了。 侯卫东从小就受到唯物主义教育,加上出身于警察世家,向来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不感兴趣。听到高大师交代的两句话,最初并不在意,但是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总是忍不住想起这两句话。 小佳听了这两句话,丢给侯卫东一个白眼,道:“亏你还是副市长,怎么会被这些江湖人的小伎俩迷惑。祸福相依,这是自古就有的哲学;潜龙在渊,这就要看如何理解了,我觉得潜龙在渊放在多数人身上都适合。”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我还是觉得有些名堂,那个高大师看上去还有几分板眼。” “你给我说过,高大师就是那个犯了强奸罪的半仙了,他的话你也相信。” 侯卫东认真地想了想,道:“或许这是随着年龄增大,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变得复杂起来。” 两人讨论了几句,也就将此话题放到了一边。 几天后,一件意外之事打破了侯卫东越来越平静的生活。 上午,侯卫东正在办公室谈事情,市委办赵诚义打来了电话:“侯市长,请你到朱书记办公室来一趟。” 第397章 省纪委调查出侯卫东岳父收了四万块钱(3) “马上过来吗,有什么事?”侯卫东此时与朱民生的关系大大改善,直接问了赵诚义。 赵诚义道:“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情,朱书记在办公室等着。” 侯卫东迅速结束了办公室的谈话,在前往朱民生办公室的路上,他将ly电子元件的数据看了一遍,记在脑子里,以应对朱民生的提问。 朱民生一脸严肃地坐在桌前,见侯卫东进门,略略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看文件。 坐下来以后,品着赵诚义递过来的新茶,侯卫东在心里自我幽默了一把:“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朱民生还是用小学教师的方法对待我党的中高级干部,太土了吧。” 朱民生运笔如飞,钢笔在文件上留下了可以当做政策依据的文字。签完了最后一份文件,他放下笔,这才看了侯卫东一眼,道:“你讲一讲ly电子元件的情况。” 他耐心地听了侯卫东的工作汇报,却不评价,喝了几口茶,道:“陆小青投资金额这么大,总是让我想起当年的胜宝集团。那是一笔烂账,现在村民还在集体上访,幸好沙州当年没有接招。” 当年为了胜宝集团的事情,朱民生勃然大怒,将侯卫东调到了农机水电局。以后,事实证明了侯卫东的做法是合情合理的,朱民生从来没有正面说过此事。今天他重提旧事,让侯卫东颇费思量。 侯卫东道:“我准备请省里相关部门的专家到沙州来一趟,搞一个ly电子元件的前景及投资座谈会,一来给本次投资造势,更主要的原因是给市委、市政府决策提供更多的意见。” “兼听则明,这是一个好办法,到时把座谈会的原始记录送给我看看,我想听一听专家的说法。”朱民生又强调道,“请专家时放开思路,不仅要请岭西的,也要请外省的。岭西电子产业不发达,几个专家都集中在岭西大学里面,难免是近亲观点。你把专家名单拟好以后,送一份给我。” 侯卫东琢磨道:“朱民生看来是很重视这个项目,不过他还是放不开,如果照这个思路管理沙州,以宁玥的强硬性格,两人多半也不会协调。”正在想着,朱民生话锋突变,道:“你老丈人是沙州农用车厂的职工,退休没有?” 侯卫东一愣,他知道朱民生不会莫名其妙地提起岳父张远征,就以计算机速度在脑子里梳理一遍,道:“我岳父张远征以前在沙州农用车厂上班,现在退休了,返聘回厂里。” 朱民生脸上浮现出难得的一丝笑容,又很快地收了回去,道:“最近省纪委在沙州进行明察暗访,沙州农用车厂厂长朱言兵有侵占国有资产、贪污受贿等严重问题,目前已经被双规了。” 侯卫东这才明白了今天的主题是朱言兵,他与朱言兵接触虽然很密切,却是一心为了工厂改制,根本不怵朱言兵犯事,道:“朱言兵违法犯罪,自有党纪国法处理,这个案例对沙州国有企业有警醒作用,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促进全市国有企业的改制工作。” 朱民生没有绕圈子,直接抛出了谜底,道:“据朱言兵交代,他前后两次给你岳父张远征送了四万元钱。”说了这话,他就直盯着侯卫东。 侯卫东听了朱民生的话,完全没有怀疑其真实性,简短地道:“此事我毫不知情。” 朱民生道:“据纪委同志说,朱言兵承认你不知情,他是直接送到你岳父家里。” 侯卫东神色不变,道:“我回家以后,马上去找岳父。第一,马上将四万元钱上交组织,第二,请纪委对我的工作进行调查。” 朱民生亲自找侯卫东谈话,就意味着并不想处理侯卫东及其岳父张远征。在他心里,侯卫东是一匹骏马,但是骏马不上笼头就会变成野马,张远征收钱之事就是给侯卫东安上的最佳笼头。 “这件事情很清楚,朱言兵想通过你岳父走你的路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省纪委发现了问题。作为市委书记,我有必要单独和你进行一次沟通,此事除了我和道林书记,在沙州没有人知道。”朱民生又和颜悦色地道,“你要正确认识省纪委的调查,不要背思想包袱。市里还有许多大事等着你去抓,我在这里明确表态,此事就到此为止。” 出了朱民生办公室,侯卫东只觉得无比窝囊,岳父收钱这件事,放在任何人眼里,他都难脱干系,而事实上他对这四万元毫不知情。在沙州农用车厂改制过程中,他确实是秉公办事,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在里面。从另一个角度,朱民生掌握了侯卫东这个不算把柄的把柄,也就捏住了他的软肋。只要如果侯卫东一切行动听指挥,四万元这件事确实就到此为止,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如果侯卫东有异动,朱民生随时可以将四万元之事提出来。 侯卫东清醒地把握了朱民生的想法,只觉得无比窝囊,他很想当面去指责张远征,甚至在他们面前去发一顿脾气。只是事已至此,大吼大闹有什么作用? 去党校的原因 午餐时间,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你出来一趟,到新月楼,我请你吃饭。” 小佳兴致挺高,开玩笑道:“今天不是你和我的生日,也不是结婚纪念日,莫非是你做了错事,所以才请我吃饭?” 侯卫东心情糟糕,没有心思开玩笑,郁闷地道:“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你一定要过来。” 小佳脸带笑容,提着小坤包进了包房,见到板着脸的侯卫东,觉得气氛不对,问道:“你遇到什么事情了?脸上有层冰。” 侯卫东道:“这事说了你也不信,但是我先把话说在前头,你回家以后不能对着爸妈生气,更不准吵吵闹闹。” “你胡说些什么,我为什么要和爸妈吵吵闹闹?”小佳伸手摸了摸侯卫东额头,道,“你没有发烧吧?” 侯卫东道:“我是清醒得很,再说一遍,此事已经发生了,你不准向家里人发火。” 听完侯卫东所说,小佳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道:“我爸妈不缺钱,不可能收朱言兵的四万块。” “朱民生是市委书记,他单独给我讲这件事,绝对是证据确凿。”侯卫东脸上挂着一丝苦笑,道,“我着手搞国有企业改制,一分钱都没有敢沾手,目前已经有人在传谣,这事一出,我是无话可说。” 自从侯卫东当了沙州市市委书记秘书以后,小佳的社会地位就直线上升,迎合的人,奉承的人,讨好的人,都围绕在她的身边,她在不胜其烦的同时也很享受这种氛围。她能当上园林管理局副局长,有着自己的内在因素,更关键的还是隐性原因。没有侯卫东,她十有八九还是二级班子,对此她心知肚明。 因此,小佳对于威胁侯卫东官位的人和事特别敏感,生气地道:“爸妈真是不懂事,每年我们给他们不少钱,为什么还要收钱?我这就去找他们。” “事情已经发生了,找他们有什么用?目前要做的有三件事:一是退钱;二是爸要马上从工厂里出来,不能再回工厂上班了;三是要打好招呼,不能再收任何外人的钱物。”侯卫东又道,“我作为女婿,这事不好出面,你马上回去给爸沟通。” 小佳饭也不吃,直接回到家里。 看见父母,她忍不住发火道:“爸,妈,你们做的好事,把侯卫东害惨了。” 陈庆蓉和张远征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女儿进屋就发火,都觉得莫名其妙。 陈庆蓉向来强硬,脸一板,生气地道:“几天不回来,回来就嚷,嚷什么嚷?” 小佳声音很大,道:“我嚷什么嚷,我们家不缺这四万块钱,为什么要收朱言兵的钱?” 收了朱言兵的钱,张远征和陈庆蓉两口子曾经忐忑不安。后来,陈庆蓉到底舍不得这四万块,夫妻俩找了条理由自我安慰,于是收得心安理得。 这条理由是——张远征被返聘回了沙州农用车厂,这四万块就是返聘的奖金。 小佳听了这个理由,哭笑不得,道:“爸妈,你们想得太天真了,你们收了四万块钱,外人都会认为是卫东收的,现在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了。” “我们收钱和侯卫东有个屁关系。”陈庆蓉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不对劲,可是嘴巴上还不承认。 小佳气呼呼地道:“现在朱言兵被纪委调查了,他说给你们两人送了钱,市里已经找卫东谈了话,难道还没有关系?” 张远征急红了脸,扭着脖子道:“我在厂里做技术工作,带头搞了三四处技改,这几处技改至少帮着厂里节约了几十万。朱言兵代表厂里给我发奖金,我为什么不能拿?这是劳动所得,不犯法。如果真的犯了法,我去坐牢,和侯卫东没有任何关系。” 小佳道:“现在官场复杂得很,很多人眼红卫东的位置,天天盼着他犯错误,官做得越大越是小心,总是担心被人抓住尾巴。现在你们收了钱,就是把卫东放在油锅里煮。” 张远征还想继续辩论,陈庆蓉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问道:“这件事真的有这么大的影响?” “官场上的事情你不懂,反正这事对卫东伤害挺大。” 陈庆蓉小心翼翼地道:“那怎么办,难道要把你爸送到监狱里去?” 小佳给了父亲一个白眼,道:“还不至于送监狱,爸以后不能在厂里工作了,四万元钱也不能要。” 张远征在厂里工作了一辈子,终于在退休以后找到了尊严。如今他在厂里工作,并不是完全为了钱,更多的是为了在工作中得到的认同,每当厂里人尊敬地喊一声“张工”,他就如沐浴在春风里。 他吼道:“我把钱退了,在不在工厂发挥余热,这是我的自由。” “爸,沙州农用车厂已经不存在了,厂里本身还要裁人,况且朱言兵也不在厂里,你留在厂里有什么意思?” 陈庆蓉觉得小佳所说有理,发表了最后决定,道:“老头子,你别去上班了,一大把年龄了,难道不会享清福吗?非得自己苦熬着。” 等到小佳离开家,张远征苦闷得很,趁着陈庆蓉做家务事,把自己关在了小屋里。 他平时也不喝酒,在小屋里转了一圈,发现屋角有两瓶不知谁送来的茅台酒,便打开了酒瓶,狠狠地灌了两大口。不一会儿,张远征便醉倒在房里。 陈庆蓉打扫了厨房,没有见到张远征,推开小屋,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张远征。她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张远征,焦急地问道:“老头子,你怎么了?” 这时,她闻到了张远征嘴里喷出来的酒气,顿时怒气冲冲地道:“老头子,你以为你是台湾演员,遇到事情就可以喝醉酒?你就是沙州农用车厂的退休工人,发什么狗屁疯!” 话虽然如此说,陈庆蓉还是将张远征扶上了床,又给小佳打了电话,道:“张小佳,你给我回来,看看你把你爸害成什么样子。” 小佳正在开会,接到了陈庆蓉电话以后,连忙向局长张中原请假。张中原听说小佳爸爸生病了,痛快道:“你赶紧去,今天开会的内容,让办公室给你报告。” 小佳不知道父亲到底生了什么病,在车上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我给爸妈讲了朱言兵的事情,刚才接到了电话,说是爸生病了,不知道什么病,我正在往家里赶。” “我需要回来吗?” 小佳道:“我先看一看,如果病重,再给你打电话。” 尽管小佳说不必回来,侯卫东还是坐车直奔新月楼。刚进门,听到了小佳高亢的声音,道:“喝醉了酒,你在电话里说清楚嘛,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陈庆蓉声音也很大,道:“你爸都这个样子了,你回来一趟有什么不对?” “我爸是什么样子,就是喝醉了,我们谁也没有让他喝酒。” “你当女儿的怎么能这样说父亲,还讲不讲孝道?” 母女俩都有一张利嘴,屋里很快就有火药味道了。 侯卫东赶紧进门,把小佳拉到了一边,低声呵斥道:“小佳,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小佳气得脸红筋胀,低声道:“爸喝醉了,妈故意不说清楚。” 尽管侯卫东对张远征和陈庆蓉收钱之事很是不满意,可是他们毕竟是岳父岳母,他也不能怎么样。来到了床边,他问道:“妈,爸喝醉了?”见侯卫东也跟着回来了,陈庆蓉觉得不好意思,道:“你爸心里不高兴,喝多了一些,你不用回来的。” 侯卫东道:“爸为什么喝酒?” “他这人劳动了一辈子,闲下来就难受。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情,你们既然不想让你爸到厂里去工作,干脆给他买两张机床,他招几个工人,平时加工点零件,只要有事情做,日子就好过些。” 小佳在一旁道:“妈,你们能不能享清福,折腾这些有什么意思?” 侯卫东倒是理解张远征,道:“爸有这个想法,我也不反对,你们自己去选厂房,买机器。我有一个建议,你们是第一次办企业,规模先小一些,然后再逐步扩大。” 陈庆蓉道:“知道了,我不会让你再操心了,这个企业就是让你爸玩的,也不求赚钱,满足几十年的心愿。” 回到家里,小佳满是歉意:“老公,我们家经常给你惹麻烦,你烦不烦?” 对于这类问题,侯卫东心里明白得紧,就算心里认为是惹麻烦,口里也绝对不能承认,否则就会真的惹上麻烦。他抱了抱小佳,道:“你这话见外了,我们本身就是一家人,谈什么麻烦。” 小佳温柔地亲了亲侯卫东,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往心里去。” “我不是心胸狭小之人,事情发生了,抱怨没有用。” “老公,这四万对你有多大的影响?” “如果没有人惦记,这四万其实也不是个事。如果有人惦记,即使没有四万的事,也可以弄出其他的事。”侯卫东此时已经把官场事看得很清楚,他知道此事的要害在什么地方,并不紧张。他如今不再是朱民生的敌人,而是为沙州增光添彩的老黄牛。 随后,张远征把钱退掉,四万元风波没有开始似乎就结束了。 转眼到了4月,岭西省委党校举办了第一期市厅级培训班,培训时间半年,从4月开始到10月份结束。沙州市副市长侯卫东是本期市厅级培训班的学员。 此时,沙州国有企业第一批改制基本顺利结束,沙州大学南部新区新教学楼进展顺利,唯一的重头戏ly电子元件的事情正在磋商之中。 第398章 省纪委调查出侯卫东岳父收了四万块钱(4) 宁玥听到了这个消息,马上找到朱民生。 “朱书记,侯卫东负责国有企业,又管着南部新区,现在正是与ly电子元件谈判的关键时期,他去省委党校学习,恐怕要影响这件大事。”宁玥一边说,一边甩了甩她的短头发。 作为代理市长,宁玥作风堪称强硬,在朱民生面前素来是直来直去,实话实说。 朱民生耐心地解释道:“这是省委直接出的通知。” 宁玥道:“谈判进入了关键时期,侯卫东肩负着重任,朱书记是省委组织部出来的,能不能做一做工作,让侯卫东下一期参加?” “据我所知,省委组织部很重视这一次市厅级培训班,进入这个班的都有目的。能否进入培训班,一看省委组织部的态度,二看侯卫东有什么想法。宁市长,你说呢?” 宁玥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她太在意ly电子元件的项目,决不允许这样一个项目失败。但是也清醒地意识到,论实际的工作经验她不如侯卫东,有侯卫东参加项目谈判,更有利于项目的推动。 她动用了手里的人脉,到省委组织部去探听情况。省委组织部的人明确表示,这次市厅级班的参训名单是由省委常委会决定,省委组织部无权调人。 在侯卫东要去学习前夕,宁玥与侯卫东进行了一次谈话。 宁玥用一种遗憾的语气道:“卫东,我真的不想你现在去学习,你知道ly电子元件对沙州市的重要性,你在学习期间,关键的谈判还是得参加。” 侯卫东知道宁玥是真心想用他,表示感谢以后,道:“能参与ly电子元件的谈判工作,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只是省委的文件下来,我身不由己,必须得去。为了不影响工作,我建议由马市长参加谈判工作。他主持过益杨全面工作,经验丰富,是最合适的人选。” 宁玥再次深表遗憾,道:“卫东参加培训,肯定要高升,这是最遗憾的事情。” 她抬起手,用手指理了理头发,这个动作显得很女性化。侯卫东看惯了风风火火的宁玥,很敏感地看到了这个细节。 宁玥嫣然一笑,道:“卫东,有一句话我得再说一遍,虽然省委党校要求全脱产,可是沙州这边遇到急事、大事和难事,你不能袖手旁观。从沙州到岭西还不到一个小时,有事时,我会派驾驶员过来接你。” 侯卫东一向忽略宁玥的性别,此时见宁玥温柔款款地说话,反而有些不习惯,笑道:“我虽然去学习,但仍然是沙州市副市长,宁市长有指示,我当然会随喊随到。” 宁玥站起身,伸出纤纤素手,与侯卫东握了握,道:“那就一言为定,晚上市政府给你饯行,我要敬你两杯。” 关于这一次到省委党校参加为期半年的培训,在省委组织部正式通知下发之前,侯卫东已经接到了杜兵的电话。 “侯市长,我是小杜,有事向您汇报。”杜兵是在回家的路上打这个电话,他每次和侯卫东通话都是在办公区域以外。 侯卫东和杜兵很熟悉,听其语调及用词,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道:“省里有人事变动?” “近期省委党校要开一个市厅级干部培训班,参加培训班的名单是由各地上报,由省委常委会确定。我刚才看到了相关文件,沙州市委推荐的是您。”杜兵如今在省委组织部办公室工作,他的信息来源既快又准。侯卫东当年给杜兵找了一个好单位,利人的同时又利己,此时这颗棋子充分发挥了作用。 得知此事,侯卫东陷入沉思。多年宦海生涯,让他习惯于透过事物的表面看问题,这次没有任何风声就被送到了省委党校市厅级班,实在令他不敢轻易相信表面说法。 从表面来看,能进入市厅级干部培训班,这是进步的前奏。可是,在现实操作中却有着千奇百怪的理由,比如,为了查一个人的问题,往往先把这人弄到党校去学习,这就是调虎离山之计。侯卫东最想了解的是自己被送入党校的真实原因。 “副市级干部包括了洪昂、粟明俊、杨森林、钱宁、姬程等一批人,为什么要将我送到省委党校?难道我比这几个优秀?这个理由不能让人信服。” “朱民生近期一直在释放善意,包括四万元事件,他处理得很有技巧,那为什么在ly电子元件即将落户沙州的关键时期,将我送到了省委党校?这个做法就是抽了宁玥的梯子。宁玥个性强硬,又有背景,比黄子堤更难对付,难道朱民生现在就开始约束宁玥?” “我在朱民生眼里就是一个刺头,难道他以前的所作所为是让我放松警惕,他却突然临门一脚,让我在麻痹中被踢出沙州?” 想了无数种可能性,侯卫东总结道:“送我到省委党校,表面上是市委书记对我的肯定与重视。但是,哪一位副市长能进常委才是真正的试金石,才能准确试出朱民生的心思。” 想通了这个关节,侯卫东特意跑了一趟岭西,找了几位关系人打探虚实,顺便在吃吃喝喝中增进感情。 对于市委常委人选,市委书记朱民生自有考虑,在他的心目中,侯卫东不是合适的人选,他心里的合适人选是副市长马有财。当省委党校的正式培训通知到达沙州以后,他把马有财叫到了办公室,作了一次正式谈话。 “马市长,这一次省委党校市厅培训班,市委让侯卫东去,主要考虑培养年轻干部。”朱民生对侯卫东一贯是黑脸黑面,但是对于老资格的马有财,他态度要好得多。散了烟,两人如老朋友一样侃侃而谈。 “侯卫东人年轻,学历又高,工作能力强,他进市厅级培训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作为老同志,我认为市委的决定是英明的。”马有财在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天花板干部。所谓天花板干部,是指因年龄偏大等各种原因而升官无望的各种干部,这种干部有不少表现形式,诸如进取心下降、工作得过且过、想方设法为自己捞点好处等等。马有财由于易中岭事件,没有了捞一笔的打算,他对待工作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朱民生背靠着椅子,用手揉着肚子,道:“老马,你要有思想准备,侯卫东这次离职学习,他手里的工作就要由你来暂代。” 马有财知道侯卫东掌管的工作都是棘手之事,权力大,麻烦事也多,连忙推托道:“我这一摊子事情还没有完全理顺,重点工程又多,实在是忙不开。姬市长是从省政府下来的,眼光高,他来接侯卫东的事最合适。” 朱民生摇了摇头,道:“姬程在省政府工作的时间长,在基层工作的时间短,要办好沙州的事情还得有一段适应过程。钱宁的事情也不少,你和侯卫东是ab角,由你来接他的事,最合适不过。” 马有财坐得端正,认真听着朱民生谈话,脑筋也没有闲着,暗道:“朱民生这是什么意思?让我接侯卫东的事,难道想让我当常务?没有这种好事吧。” 朱民生语重心长地道:“老马,你在基层工作的时间长,负责过全面工作,是老同志了。”他打了个哈哈,笑道:“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嗯,一个顶俩,就是要挑重担嘛。” 自从易中岭出事以来,马有财心生退意,根本没有想到要当市委常委,没有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这时,天上似乎掉了馅饼,“砰”地碰在了脑袋上,让他一时没有回过神。 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干净利索地表了态:“谢谢朱书记,我听从组织安排。” 离开了朱民生办公室,马有财并没有兴奋,想着宁玥强硬的性格,想着艰难的改制工作,觉得肩上担子沉重如山。 回到办公室,他对秘书海宁道:“你给我泡一杯浓茶。” 海宁提醒道:“现在都5点钟了,喝了浓茶,晚上可能睡不着觉。” 马有财看了海宁一眼,没有说话。海宁知道马有财的意思,把茶杯洗干净,重新泡了一杯绿茶,放在了办公桌的垫子上。 刚出办公室门,见到杨柳站在走道上招手,海宁连忙走了过去,道:“杨主任,有事吗?” 杨柳道:“晚上在沙州大酒店给侯市长饯行,在那个大包间。”沙州大酒店最好的包间也是全市最大的包间,平时有重要接待,都安排在大包间。秘书们说起大包间,都知道是什么地方。 海宁接受了任务,却没有马上动身,试探道:“这次侯市长要参加市厅级培训班,回来以后肯定还要提拔,你说侯市长还有可能回沙州吗?”在秘书圈子中,大家都希望老板能升官,老板升官,秘书自然水涨船高。杨森林担任市委副书记以后,市政府这边缺一位进常委的常务副市长,海宁盘算来盘算去,还是觉得最有竞争力的就是马有财和侯卫东。如今侯卫东要到省委党校学习,他觉得马有财进常委的希望渺茫。老板前途不妙,海宁在秘书圈子里的日子肯定就要难过一些。今天单独见到了杨柳,忍不住就多问了一句。 杨柳没有回答他,温言道:“这事我也不清楚,领导的事情别乱猜。”海宁脸微红,支吾了两句,回到了办公室。 第399章 省纪委调查出侯卫东岳父收了四万块钱(5) 下午6点,侯卫东准时来到了沙州大酒店顶楼。进来时,蒋湘渝已经来了,正坐在电视机前喝茶。 两位老搭档相对而坐,蒋湘渝对站在一旁的服务员道:“你到门口去等客人,不用站在这里。” 服务员出去以后,蒋湘渝道:“这次到省委党校学习,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好,我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侯卫东自嘲道:“你没有听到风声,我同样没有听到风声。” “省委对你另有安排吗?” “这谁知道,我还没有弄清楚状况。” 蒋湘渝作为秘书长,他了解政府工作的难处,喝了一口茶,随口道:“你手里一大摊子事情,谁接着,谁都有压力,而按ab角的规定,应该是马有财市长接你的事。今天朱书记请马市长过去谈话,我估计就是这事。” 侯卫东闻言心中一动,他正想理一理思路,姬程和钱宁相继来到了房间。 市政府秘书长蒋湘渝有意无意的一句话,侯卫东就留意观察着最后一个进来的马有财。马有财仍然是如往常一般稳重,应该敬酒之时就敬酒,应该说笑的时候就说笑。 众人在宁玥的带领之下,对侯卫东进行了车轮战。侯卫东的酒量是在上青林锻炼出来的,近年来一般比较克制,但真要喝起来,还真是好酒量。 马有财最先投降:“卫东在益杨就是好酒量,我们四人加在一起都不是对手,我老了,不能和卫东拼酒了,举白旗。人啊,就要服老,不服是不行的。” 这话就很有些意思,侯卫东有了酒意,心里却是异常明白,暗道:“马有财这是向我表明态度吗?他服老,也就是不想和我争,不争权夺利,也不知宁玥听懂了吗?” 转眼看宁玥,只见宁玥笑吟吟地看着男人们斗酒,脸上泛着红光,眉眼闪亮,很开心的样子,没有了在办公室的犀利和强硬。 散场时,侯卫东略有酒意了,而钱宁则被几位秘书抬进了小车。宁玥伸出纤纤素手,轻轻碰了碰侯卫东的手,道:“侯市长,你是学习不离岗,这是你答应了的事情,别忘记了。”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分析,不管市政府的事,宁玥市长会不满意,而管了市政府的事,或许会与朱民生的安排有冲突。 侯卫东此时觉得女市长也有女市长难缠之处,口里道:“我是随喊随到,只要宁市长愿意开口。” “我可是记住了这句话。”宁玥挺认真地说。 坐在车上,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我回来了,你在家吗?” 电话听筒里面传来了哗哗的麻将声,小佳道:“今天赵姐过生日,我陪她打打麻将。” 小佳身边已经聚起了一群官太太,时常聚在一起,话题很多,能量不小,这也就是所谓的圈子。对于这个圈子,侯卫东以前还是挺支持,随着职位的升高,他对这个圈子就基本上是漠视了。现在,甚至不太赞成小佳长期混迹于其中。 “小佳,什么时候回来?明天我要到省委党校。” “这边才凑起搭子,走了不太好。你喝酒了吗?在家里休息一会儿,我11点准时回来。” 打完电话,桌上几人都开始笑话她。赵秀道:“算了,让小佳回去,侯市长明天要到省委党校学习,他们小两口也要亲热亲热。” 洪昂夫人道:“亲热是可以的,但是小心别感冒了。” 这些中年女同志说话粗野得紧,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男同志。小佳对此早已有了免疫力,笑道:“都老夫老妻了,还亲热个什么劲。”她话虽然如此说,可是心里也想早些回去了,只是碍于麻将场子,就打定主意在11点准时结束。 侯卫东进了屋,打开了灯,抬眼就见到小囝囝摆在屋角的玩具,还有屋角各型各样的芭比娃娃。看着这些玩具,他突然就很想抱一抱小囝囝,闻一闻她身上好闻的汗水味道。 原本想给岳父岳母打个电话,问一问小囝囝是否睡觉了,犹豫了一会儿,放弃了。 他带着些酒意,来到了客厅角落的音响前,选了“四兄弟”的大碟,很快,《离家五百里》在屋内飘荡起来。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如果你错过了我乘的那班火车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你会明白我已离开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会听到一百里外飘来的汽笛声 a hundred miles,a hundred miles 一百里,一百里 a hundred miles,a hundred miles 一百里,一百里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会听到一百里外飘来的汽笛声 lord,i''m one,lord,i''m two 上帝,过了一百里,过了两百里 lord,i''m three,lord,i''m four 上帝,过了三百里,过了四百里 lord,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上帝,我离开家已经五百里 away from home,away from home 离开家,离开家 away from home,away from home 离开家,离开家 lord,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上帝,我离开家已经五百里 not a shirt on my back 我衣不遮体 not a penny to my name 我身无分文 lord,i can''t go back home this a-way 上帝,这条路不能让我回家去 this a-way,this a-way 这条路,这条路 this a-way,this a-way 这条路,这条路 lord,i can''t go back home this a-way 上帝,这条路不能让我回家去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如果你错过了我乘的那班火车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你会明白我已离开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会听到一百里外飘来的汽笛声…… 这首歌的歌词内容与侯卫东的生活相去甚远,可其意境却深深地感染了他。这五百里路,是人生艰辛路,古今中外,背井离乡讨生活的人们,有的富足,也有的穷困;但无论是富足还是穷困,心中的离愁却是永远难以磨灭的。 侯卫东静静地坐在客厅里,将这首歌听了两遍,脑中浮现起郭兰的影子。 在第二次约会以后,两人似乎都有意回避着对方。但是,侯卫东从来没有停止过对郭兰的想念,经常在脑海中浮现起与郭兰在一起的细节。明天就要离开这块洒过青春和汗水的土地,在歌声中,带着酒意的他感受到了类似离家五百里的愁绪。 “我在听歌。”这也是第二次约会以后,侯卫东主动给郭兰打的第一个电话。 郭兰坐在台灯下看书,接到电话,差一点将台灯打翻。扶正了台灯,她用平静的声音道:“你在听什么歌?” 侯卫东重新放《离家五百里》,又将手机靠近了音箱。顿时,郭兰耳朵里也充满了纯净的乡村歌曲。 歌曲结束,侯卫东道:“我明天要到省委党校去培训,时间半年。” “我知道这事,明天就走吗?” “明天上午走。你说这次我到省委党校培训,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不知道这次让你学习的具体背景,但是参加省委党校培训总是没有坏处。按辩证法,坏事和好事是可以互相转换的。”郭兰又道,“我通过了研究生考试,带薪读书,到上海。” 说到这里,两人都有短暂的沉默。侯卫东道:“你去上海之前,我们见一面吧。” 郭兰内心深处不断有声音道:“这种关系不道德,也没有前途,坚决不能继续下去。”另一种声音马上又提出反对意见:“我爱侯卫东,就是爱他,我不是清教徒,为什么不能见面?”内心着实挣扎了一会儿,她最后一咬牙齿,道:“我在4月24日到上海。” “好,我知道了。”挂断电话,侯卫东坐在沙发上听着音乐,酒意慢慢上来,不知不觉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内容五花八门的梦。 在梦中,他站在绢纺厂的厂门内,被愤怒的工人围住。工人们开始是在怒骂,在吐口水,后来就是拳脚相向。虽然是梦中,他甚至感到了脸上、胳膊上、背上被拳打脚踢的痛,闻到了工厂特有的味道,以及机器轰鸣之声。 正在挨打时,郭兰扑到了侯卫东的身上,她拼命地吼着、骂着,全然没有平时的文静。很快,她脸上有了鲜血,鲜血滴在了侯卫东脸上,温润而有着淡淡的血味。 侯卫东发怒了,跳起来与无数的拳脚对抗。当袭来的拳脚散去以后,他吃惊地发现,在一旁的郭兰已经不知去向了,只见远远地有一个背影。 侯卫东就如《月光宝盒》中的朱茵,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去的那个背影。在梦中居然痴了,拼命地喊“郭兰”的名字,却无法发声。 第400章 侯氏双杰——侯卫东和侯海洋的相逢(1) 广交会初识“非典” 2003年3月下旬,岭西省,沙州市。 沙州市组织企业参加广交会有多年历史,作为内陆城市,交通不便,招商引资难度很大,自然不会放弃任何机会。 在飞机上,沙州市副市长侯卫东专注地看着广交会近期排期表,突然扭头问了一句:“为什么广交会安排在4月和11月?” 沙州市驻广州办事处主任廖沙以前是市经委办公室主任,在广州工作数年,服饰、语言甚至长相都“广”化了。他参加过数次展会,熟悉情况,侯卫东的问题没有难住他,脱口而出:“有几个原因:一是4月到5月间,10月到11月间,广州平均气温20多度,不冷不热,正舒服。当年无空调设备,只有风扇,20度气温是办展会的最佳时间。二是我国早年出口商品大部分属农副产品,季节性强,适宜在春、秋两季及时成交。三是海外客户特别是中小客户认为一年两次的订货,对于销售、仓储、资金周转都是恰当的,乐意接受。” 侯卫东将排期表放下,道:“我们参加广交会,既要做生意,更要学习别人的理念。我们如果将来要办展会,就不能仅仅图着我们自己方便,更要考虑客户需求。” 廖沙顺嘴恭维道:“侯市长真是高屋建瓴,从小事情看出了大问题。我们沙州很多企业家目光短浅,始终走不出沙州。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能走出沙州的企业家都有几把刷子。” “听说在展会期间,酒店很不好订?” 廖沙道:“广州酒店业的交易会依存度已达到30%,很多酒店每年客房总收益中有近三成就在短短半个月产生,从某种程度来说,酒店吃粥还是吃饭就要看广交会。办事处经营的巴山夜雨饭店也跟着广交会沾光,今年客房预订得不错,如果不是闹‘非典’,巴山夜雨饭店早就预订一空。”作为沙州驻广州办事处主任,他待人接物时特别讲究,凡是与商人接触,他就用正处级干部的身份,与正处级以上官员接触,他就是酒店老总。摆正位置以后,如鱼得水,逍遥自在。 侯卫东紧了紧眉毛,道:“‘非典’?我听说过,还在闹?” “前一阵子香港闹得凶,现在应该控制住了。这么大的广交会,不会因为闹点传染病就停了。”廖沙眨了眨眼睛,笑道,“侯市长,有七八个在广州的沙州老板听说你要来,欢欣鼓舞,晚上在饭店给您接风。” 与沙州籍企业家接触,也是侯卫东到广州的一个任务,见廖沙已经替自己安排妥当,暗道:“都说廖沙是个眼眨眉毛动的角色,果然不假。此人没有什么后台,能在这个位置坐得稳当,也算了得。” 下飞机时,廖沙陪着侯卫东坐上办事处的奥迪车,其他人员则上了九座商务车。 侯卫东隔着玻璃窗,欣赏南国大城街景。小车没有行多远,他发现一个怪现象,街上不少行人戴着口罩,便问:“廖主任,广州空气不错,气温也适宜,怎么还有不少人要戴口罩,平时也这样吗?” 廖沙道:“这就是‘非典’恐惧症,闹一阵,没有什么大问题。” 侯卫东在出发前,与在广州工作的老同学蒋大力通过一次电话。蒋大力得知侯卫东要来,特意谈起“非典”,提醒侯卫东千万要注意防范。侯卫东并没有将蒋大力的话记在心上,只认为他这个医药公司老总神经有些过敏,如今看到街道上有许多戴着口罩的匆匆行人,突然意识到问题并不是廖沙所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巴山夜雨宾馆的十七层总是为沙州领导预留着几个套房,平常都不使用。一个月前,市委书记朱民生来广州就是住在最豪华的1701套房。 廖沙陪着侯卫东走进套房,道:“广州与沙州虽然都有州,可是经济水平差得老远。在广州,宾馆房间内部装修不行,就没有回头客。这间1701套房是巴山夜雨最好的套房,朱书记和宁市长都住过。” 侯卫东见到1701门牌,想着晏春平侦察来的情报,不禁暗自会心一笑。巴山夜雨最好的三间房是1701、1702、1703,据小道消息,一般副职都是住1702或是1703,主要领导才能住进1701。可是晏春平却得出一个结论:“只要是副职到了广州,一般都安排在1701。”那个传说中的小道消息是廖沙有意无意散布的烟幕弹,有了这个烟幕弹,住进1701的副职领导都会对廖沙的安排感到满意。若是有副职领导不愿意住进1701,他也能够体会到廖沙的恭敬。 1701套房装修水平不错,与岭西金星大酒店风格接近,侯卫东很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进屋后,他来到窗前,居高临下,欣赏南国大城之美景。 巴山夜雨宾馆位于白云山山脚,白云山是南粤名山,主峰三百多米,峰峦重叠,溪涧纵横,虽然今天没有下雨,山间仍然白云缭绕。如画般的风景扑入眼帘,侯卫东身心顿觉清爽,道:“廖主任好福气,每天都在看风景。” 廖沙苦笑道:“市里下的招商引资任务太重,我每天都在抠脑壳,完不成市里下达的任务,再美的风景都入不了眼。” 沙州在北京、广州、上海等大城市都有办事处,这几年,搞得最红火的办事处就数广州办事处。广州办事处招商引资的任务完成得最好,同时经营了一家赚钱的酒店,南去的沙州领导有了舒服安逸的落脚处,上上下下对廖沙的评价都不错。在沙州工作时,廖沙原本是不起眼的正科级干部,此时渐渐进入了沙州市级领导的视线之中。 聊了几句,廖沙注意到侯卫东谈兴不高,服务员送来水果以后,他就退了出去。 面对着白云山的淡淡薄雾,侯卫东给老同学蒋大力打了电话:“光头,我到了广州,在巴山夜雨。” 蒋大力刚刚过完安检,道:“你不早说,我正要回岭西,过了安检,在候机厅里。我给你说过,这个时间别来广州,惹上‘非典’就要神厌鬼憎。” “那你到岭西做什么?” “自然是寻找商机,我采购了一大批温度计、十六层的口罩,等到岭西爆发‘非典’,我就可以大赚一笔。” 侯卫东道:“真是奸商啊,居然盼望着岭西也有‘非典’。” “哈哈,那我换个说法,我是为岭西组织一批药品,随时准备为人民服务。”蒋大力站在候机厅的角落里,笑道,“这一种说法就是官话,和刚才的说法在本质上一模一样。” 与老同学聊了几句,侯卫东心情渐渐好转,道:“在岭西准备待多久,我带队检查完参展组的准备工作,就要到省委党校去学习,到时我们哥俩好好喝几杯。” 蒋大力道:“好,我等着你,前提是‘非典’还没有传到岭西,若是传过来,我可忙得很,没有时间和你喝酒。” 放下电话,侯卫东坐在窗边看外面的风景。 下午六点,廖沙过来请侯卫东参加晚宴。 晚宴安排在酒店最大的包间,一张大桌子能坐二十四人,中间是一盆怒放的鲜花,桌面在电力作用下缓缓移动。廖沙在前面带路,他穿了一件立领衬衫,头发短得贴紧头皮,模样和气质都不像政府官员,更接近一个久走江湖的商人。 在岭西,官场和商场有着相同的文化基因,商人和官员行为模式颇为相似,廖沙脚踩商场和官场,角色转换并无难度,如鱼得水。 包间十来个客人都与侯卫东认识。 沙州作为内陆城市,深患资金饥渴症,千方百计拉本地老板回家乡投资。有些县市做法更加极端,公开要求领导们都要交几个老板朋友,以达到招商引资的目的。侯卫东作为分管工业的副市长,经常代表市政府与这些老板接触,关系不错。 而这些在广东发展的老板聪明得很,身在广州,不忘家乡,通过各种渠道与家乡领导建立了紧密联系。老板们有钱,但是仍然需要政府的扶助和领导的关爱,否则有些事情还不太好办。与地方官员搞好关系,在家乡就有了照应,好处多多,否则遇上事便寸步难行。 侯卫东依次与十来个客人握手时,两个女人跨出电梯,向包间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是广州办事处朱文清,她挽着李晶的胳膊,亲热地道:“李总,侯市长第一次到广州,你无论如何也得参加。要不然一群大老爷们儿聚在一起,多无聊。” “这些大老爷们儿都是香饽饽,还怕没有女人。”李晶看着表,又道,“我十二点的飞机。” 朱文清道:“现在才六点,还早呢。没有李总在场,几个臭男人在一起真没有啥意思。侯市长坐镇,他们可不敢找小姐。”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什么,纤纤细手捂嘴,吃吃地笑。 李晶表面上镇定,实质上心里早已“怦怦”狂跳。 广州和沙州在字面上只有一个字不同,可是差一个字,就意味着一千六百多公里的距离。这是人为制造的距离,有效地维护了她的人身自由,没有让自己可悲地陷于一场感情之中。可是,那个男人已经进入了她的内心,距离保证了自由,却隔不断相思。她如今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高楼顶上散步,再泡上一杯益杨上青林的明前茶,袅袅升起的热气总有家乡的气味和他的味道。 今天,他来到了广州。 朱文清根本没有发现李晶内心深处的波澜,道:“在沙州市领导之中,他是最帅的,至少身材没有走形,还没有小肚子。每次看到有些中年男人隆起的肚皮特别像怀孕女人,我就有呕吐的欲望。” 两人说笑着走出电梯,李晶想着即将见到侯卫东,一时之间有些痴了,根本没有听清楚朱文清说了些什么。 廖沙并不知道侯卫东与李晶早就认识,他对“男女搭配工作不累”的办公室名言有着极其深刻的了解,凡是领导到巴山夜雨,他总是千方百计要弄几个漂亮女士到场调剂气氛。侯卫东分管工业,请漂亮的女企业家李晶参加最为合适。下午,他从侯卫东房间退出来以后,就让朱文清联系李晶,看能不能邀请李晶参加晚宴。结果运气很好,李晶从香港来到广州,正好在和朱文清喝茶。 廖沙看到推门而入的朱文清,笑道:“侯市长,今天请来了一位巾帼英雄。这位是办事处的小朱,我说的是精工集团董事长李晶。” 侯卫东闻言抬头,正与李晶目光相对。他敏感地发现李晶与以前相比又有了新变化,他心目中,李晶性感大方中带着些妖娆,此刻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仪态端庄、落落大方、风姿绰约的知性女人,很有国际范的李晶。 李晶道:“侯市长,没有想到在广州又见面了。”朱文清夸张地道:“李总,原来你认识侯市长,还瞒着不说,是不是有什么名堂?” 侯卫东将目光从李晶身上移开,指了指在座诸人笑道:“我是分管企业的副市长,若是不熟悉在座的沙州企业家,那才是失职。” 廖沙很有风度地接过李晶脱下来的外套,又引导着李晶走到侯卫东身边,道:“刚才侯市长问,这个空位是留给谁的,我向领导报告,这个位置肯定要留给沙州最漂亮的女企业家。” 李晶落落大方地坐在侯卫东身旁,道:“现在这边闹‘非典’,你最好别去人多的地方。” 在座之人都在说说笑笑,没有人注意李晶这一句话。这些人都是身家不菲的老板,关系网复杂,接到廖沙邀请,都是如约而至,但是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条或几条更深的关系和背景,对侯卫东的尊敬确实是发自内心,却没有到仰其鼻息的程度。也正因为如此,酒席上大家神情轻松,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廖沙距离侯卫东最近,他清楚地听到了李晶这句话,顿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暗道:“李晶从来没有说过认识侯卫东,侯卫东也没有提起李晶,但凭着这一句话,他们两人绝对是旧识,而且关系不浅。这些当官的,在人前都是冠冕堂皇,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 “李总,今天喝点酒,这是从法国直接进口的原装葡萄酒,不是国内灌装。”廖沙认定侯卫东与李晶有旧情,因此特别殷勤地招呼着李晶。 李晶婉拒道:“身体不舒服,谢谢。”在酒宴半途,她特意去了一趟卫生间,对着镜子仔细看自己的容貌,镜中之人相貌依旧,眼角也没有鱼尾。可是,她清楚地看到镜中人多了富贵,青春气息却一点一滴分分秒秒在减少。叹息数声以后,她在卫生间里给侯卫东发了一条短信:“饭后,我开车在楼下接你。” 酒宴在热闹轻松的气氛中结束,散席之时,廖沙按照沙州习惯,单独询问侯卫东:“侯市长,去不去吼两嗓子?” 侯卫东用眼睛余光看了看李晶,道:“不必。”他只是说了简单的两个字,没有向廖沙说理由。 廖沙接待过沙州绝大多数市级领导,这些领导在沙州很威严,离开自己的地盘,到了远方大城市后普遍会变得和蔼可亲。唯独侯卫东隐隐透露着一些令人觉得不敢轻慢的气度,他原本想请侯卫东唱唱歌,做做按摩,此时就将想法留在肚子里。 侯卫东回到房间,稍稍坐了一会儿,手机响了起来,将手机放在耳边,传来了李晶温柔的声音:“我的车停在门口,黑色的奥迪,就是你用的那一款。” 听着熟悉的声音,侯卫东脑中突然浮现出在益杨县青林镇粮站会面的场景。十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他仍然能清晰地记起无数细节,仿佛那些年那些事就在昨天。在出门时,他又略有不安,自己带队来参加广交会,第一天晚上就和李晶约会,是不是太过荒唐。略为犹豫,他还是抓紧时间进行洗漱。 坐电梯往下时,中途上来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年轻女子衣领开口很低,露出深深的乳沟,双腿细长,身材颇佳。她将头靠在男友肩上,说着侯卫东听不懂的粤语。侯卫东以前并不觉得粤语好听,此时此刻听着年轻女子用粤语说情话,如唱歌一样婉转,他没来由就喜欢上了粤语调子。 出了宾馆旋转门,一辆黑色奥迪车悄无声息地滑过来,车窗滑下,李晶招了招手。 等到侯卫东上车,李晶紧闭嘴巴不说话,专注看着前方。侯卫东用探询的口气道:“你怎么也在广州?” 李晶仍然没有说话。 第401章 侯氏双杰——侯卫东和侯海洋的相逢(2) 小车开出宾馆,行了一段后,停在了路旁。李晶抚着方向盘安静两秒钟,然后转身扑向侯卫东,她闭着眼,深情地将火热温润的嘴唇印在了侯卫东嘴唇上。 深深的亲吻,饱含着李晶的所有渴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抬起了头,道:“很高兴,今天遇到你。”此时,她不再是精工集团董事长,而是一名需要爱的单纯女子。 侯卫东被搂得差点憋了气,等到李晶松开嘴唇时,禁不住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道:“你没有变,还和以前一样有魅力。” 热吻之后,双方之间存在的微妙隔阂被一扫而空。李晶脸色红润,神采飞扬,道:“猴子,你还是原来的那个味。” 侯卫东笑道:“我就算是孙悟空,有七十二变,这种时候也得变回真身。” 精工集团广州公司仍然和岭西公司一样,在公司附近为李晶设有住房,而且室内装修都和岭西住房风格一样。进了门,李晶用脚后跟将防盗门关上,飞身又扑进侯卫东怀中。 在巴山夜雨饭店里,侯卫东内心还存有疑虑和不安,此时此刻,拥抱着这一具充满着热力的身体,他完全融入李晶的温柔怀抱之中。 李晶用牙齿咬着侯卫东耳朵,喃喃地道:“猴子,好想你啊,你想我吗?”在晚宴时她显得成熟稳健,此时她将应酬时的伪装去掉,显得既妩媚又温柔,既漂亮又性感。 当年,李晶这一朵鲜花是为了权力和金钱而开放,如今,经过无数次蜕变,当年的丑小鸭成为精工集团董事长。有实力才获得自由,她再也不会为了生存而向男人献媚,此时的她如完全盛开的鲜艳玫瑰花,独自为爱人开放。 一阵手机响动打扰了两人的热拥,侯卫东伸手拿过手机,见是陌生号码,没有理睬。李晶道:“把手机关了。”侯卫东道:“有纪律,手机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我把它调成振动。” 李晶没有再提手机事,她脸颊已经滚烫一片,妩媚地道:“我先去洗澡,你再去。” 侯卫东将手机放回茶桌,道:“一起吧。” 李晶摇头道:“不,最美好的一刻要留在床上。” 洗完澡,在床上等候侯卫东时,李晶用平静的声音给秘书打了电话:“今天我有急事,晚上十二点不能乘机,改乘明天早上七点那一趟班机。我不管有没有机票,明天早上一定要走,你必须想办法。” 侯卫东赤身走出卫生间,身体充满雄性的激情。他跨上床,揭开了那一层薄薄的毛巾,一具玲珑剔透的饱满身体出现在眼前。李晶静静地看着心爱的男人,全身皮肤战栗着准备迎接那只有魔法的手。 即将到达高潮之时,李晶在侯卫东耳边低语,道:“别射在外面,我在安全期。”她如八爪鱼般紧紧搂着侯卫东,身体用力地迎合着越来越强的冲击。 高潮结束以后,李晶平躺在床上,额头上布满均匀细密的汗珠。她爱怜地看着闭目休息的英俊爱人,右手拿起枕头塞在屁股下面,这是一个有利于怀孕的小方法,通过改变体位,能够增加受精概率。她是悄悄使用这个小办法,没有让侯卫东发现。 休息一会儿,侯卫东睁开眼睛。李晶温柔地将头枕在侯卫东臂弯,道:“这十年你也辛苦,从上青林的驻村干部,下山到青林镇当副镇长,再到县里和市里,每步都不容易。” “我是在体制内,毕竟有规矩可行,一步一步往上走就行。你是空手套白狼,从无到有,从有到大,了不起,我是真心的。” 李晶轻轻吻了吻侯卫东的额头,道:“我们别互相吹捧了,一句话,大家能走到今天都不容易。你前一阵子在沙州搞国企改革,这是捅马蜂窝,肯定背了不少骂名。” 侯卫东惊奇地道:“你现在很少回岭西,沙州的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精工集团很大一部分业务放在岭西,我必须关心岭西的发展,否则就是盲人骑瞎马,肯定要吃亏。《沙州日报》和《岭西日报》是党报,一般人不喜欢看,认为假大空,其实这两份党报的信息量相当大,而且非常准确,只是大部分人看不出门道。这两份报纸我是每期必看,你的情况报纸上写得清清楚楚。”李晶这话是半真半假,她看这两份报纸,主要原因之一是了解岭西和沙州的发展,而另一个主要原因是她希望能在报纸上看到侯卫东。特别是《沙州日报》,如果接连好几期都没有侯卫东的消息,她的心里就空落落的。 侯卫东从李晶眼中看到一些熟悉的意境,这种意境,再次让他回到几年前在益杨县艰苦奋斗的青春时光。他握着李晶的手,道:“我记得你平时都在香港,今天怎么到广州,是特意来看我,还是遇上的?” “我原本准备在晚上十二点乘飞机,要出去一趟,有点生意上的事要解决。听说你要来,改乘明天一早的飞机。”李晶没有多谈自己的事,叮嘱道:“你别在广州待久了,这边闹‘非典’。” “‘非典’有这么厉害吗?我看到街上不少人都戴着口罩。” 李晶坐了起来,道:“我先说几件事,你就了解‘非典’的厉害。香港‘非典’接近五百例了,位于九龙牛头角的淘大花园被隔离。所有进入香港的旅客必须填写通报单,确认是否有发烧、咳嗽等症状。香港卫生署宣布‘非典’列入了《检疫及防疫条例》。”她担心侯卫东的安危,详细地讲解了“非典”的情况。 侯卫东起初不在意,听到后面,表情严肃起来。他和李晶不一样,李晶只是担心个人安危,他作为沙州市人民政府副市长,还想着沙州全市四百多万人的安危。 侯卫东道:“在岭西,大家对‘非典’认识不足,包括领导们都没有重视这事,说不定要吃大亏。”他这时想起蒋大力所说的话,暗自佩服商人的嗅觉。 聊了一会儿“非典”,侯卫东道:“在生意上有什么打算?我觉得精工集团根基还得在岭西。” 李晶道:“几年前,你曾经劝我搞煤矿,当时没有听你的建议,后来算是吃了亏,看来你的眼光更准一些。精工集团前阶段是由土转洋,下一阶段还得由洋转土。这一两年我们已经在进军资源类产业,总经理吴兴彬主要任务是在岭西收购矿山。” 侯卫东对沙州工业很熟悉,在他的印象中,精工集团在沙州并没有大手笔,道:“吴兴彬在沙州没有多少活动,至少我很少见到他。” 李晶道:“在岭西搞资源型企业,沙州不算最好,我们重点在多山的茂东和茂云,目前进入了茂云。” 在岭西,茂东市和茂云市都处于重重大山之中,资源丰富,沙州市所辖成津县也位于大山之中,勉强算是资源大市,可是比起两茂地区来说又稍有不足。祝焱是茂云市委书记,有了祝梅这层关系,李晶的公司进入茂云肯定是顺风顺水。多年前布的局到今天终于发挥了巨大作用,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对眼前的美丽女子高看一眼。 早上,李晶起得很早,她在卫生间照了镜子,见自己面色粉红娇嫩,似乎年轻了好几岁,微微有些心酸。来到床前,看着如婴儿般熟睡的侯卫东,几颗泪珠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床上,她在心里道:“我爱你,卫东。我爱你,疯子。希望这一次能圆我的梦,也希望有重逢的机会。” 侯卫东醒来以后,没有见到枕边人。他走到客厅,见到李晶戴着围裙端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稀饭和馒头发愣,便打招呼道:“起得这么早。” 李晶将满腹心事藏了起来,展颜笑道:“我还得坐飞机,当然要起得早一些。” 出门之时,李晶紧紧拥抱着侯卫东,亲吻着对方脸上的每一块皮肤,弄得侯卫东也开始伤感。 两人一起走到院外,李晶站在院门口的精工集团小车前,故作潇洒地道:“你别送我了,我自己到空港。” 此时,侯卫东意外地看到了李晶眼角微微而起的鱼尾纹。这道鱼尾纹在房间里并不明显,此时阳光照在脸上,平素不显眼的鱼尾纹便若隐若现了。他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口,道:“我开车送你,等会儿回来把车交给公司里的人。” 听到此语,李晶既意外又高兴,道:“你开吧,难得送我一次。” 小车上了机场高速公路,一路上绿树不断地往后飞奔,机场转眼就到了。 当侯卫东把车停稳,李晶解开了安全带,她俯过身,再次搂住侯卫东的脖子。热吻良久,她抬起头,注视着侯卫东的眼睛,道:“机场人多,不安全,你别送我进去了,就在这里目送我。” 下了车,李晶拉着包往机场走去,背影仍然苗条而匀称,步伐挺直有弹性。侯卫东还以为李晶会回头挥挥手,结果李晶没有回头,笔直地走进机场大门。 李晶走进机场以后,侯卫东看了看表,没有再等,开车离开了机场。 在广州的短暂时间里,侯卫东把工作安排得很满,拜访了广州相关部门的领导,检查了沙州企业在广交会的展场,还在巴山夜雨宾馆招待了岭西省相关部门领导。 驻广州办事处主任廖沙使出浑身解数,充分发挥了驻广州办事处的作用,将各项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让侯卫东很满意。 昏天黑地忙了几天,侯卫东一行人终于要回沙州了。 离开安检口时,朱文清挽着廖沙走到停车场。 “沙沙,侯卫东没有进常委,又不分管广州办事处,你还卖力得很。” 廖沙开导道:“沙州有句古话,叫作欺老不欺小,侯卫东虽然只是普通副市长,可是他发展潜力大,是沙州最大的潜力股。从广州回去以后,他就要到省委党校培训,能参加这一届培训班的学员都是各地精英。你要相信我的判断,侯卫东迟早会掌大权。他还没有掌大权时,我们成了好朋友,效果百分之一百比以后要好得多。若是他当了市委书记,围在身边的人如过江之鲫,我远在广州,哪里还能插得进去。” 朱文清以前在县里工作,是通过廖沙的关系才调到广州办事处。她将头靠在廖沙肩头,道:“你们这些男人都是一肚子弯弯绕,这样活着累不累?” 廖沙道:“我这点小肚鸡肠在真正的官场里根本不算盘菜,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盯着我这个位置的人多得很,不想点办法,别说升官,屁股下的板凳都有可能坐不稳当。对了,你以后要把李晶抓紧点,她和侯卫东关系不一般。” 朱文清有点茫然:“李总和侯卫东,没有什么关系。” 廖沙伸手捏了捏朱文清的脸颊,道:“我的傻女人,你还没有看出来,李晶绝对是侯卫东的老相识。那个眼神,其他人看不出来,我专做迎来送往的事,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朱文清是个漂亮开朗且没有多少心计的女子,她这个特点在聪明人成堆的官场格外突出。廖沙天天跟聪明人打交道,反而特别喜欢总是一脸茫然的朱文清。 朱文清还是有点疑惑:“我给李晶提起侯卫东时,她一点特殊的反应都没有,还是我劝着才来吃饭。” 廖沙笑了起来:“我的傻女人,李晶后来不是承认与侯卫东早就认识吗?她越是没有反应,越是说明心中有鬼。” 朱文清抬头看着机场天空上正在爬升的大飞机,突然有点生气,道:“你们这些臭男人,不理你了。” 飞机刺破云层后,天空变得蔚蓝、纯净。一千六百多公里的行程在没有飞机的时代是一场跋涉,此时,一千六百公里的行程变成了两个小时的高空之旅。在养眼的空中小姐来回走动中,飞机跨过了无数条经线和纬线。 侯卫东脑中想着许多事,诸如若是“非典”在广州爆发,是否还派大量人员参加广交会;又诸如李晶的变化以及离开时不同于往日的情绪;再诸如沙州还有一位副市长应该要进常委,自己有多大的机会。 这些问题都很难得出结果,空中小姐过来送饮料。他喝着苹果汁,脑子又胡思乱想道:“也不知哪一家航空公司的空姐更漂亮。这些青春靓丽的年轻女孩子也不容易,长期飞行在高空中,照顾不了家人,对身体也不利,而且,现在她们的收入也没有以前的优势。” 在左思右想中,一百多分钟的飞行很快结束,飞机轮子在跑道上发出沉重的摩擦声,紧接着,不少人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给家人报起平安。侯卫东很沉着,他一直坐在宽大座位上,看着心急的旅人排队下飞机。听着此起彼伏的报平安声,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句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随即自我检讨道:“幸好是在下飞机时想起这首诗,否则还真是不吉利。” 晏春平早就等候在外,他背了一个小包,里面有侯卫东的保温杯,保温杯里泡着来自上青林的明前茶。他接过行李时,将茶水递给了自己的老板。 “侯市长,怎么这么多人戴口罩?” 侯卫东在广州看到许多口罩,见多则不怪,经晏春平提醒,他发现自己这一班飞机确实有不少口罩男女。他喝了一大口茶水,道:“广州闹‘非典’,他们患上了‘非典’恐惧症。” “侯市长,‘非典’会不会传到岭西?” “谁说得清楚,也许会,也许不会。” 在小车上,手机不停地响,第一个打电话过来的是母亲刘光芬,然后是小佳。刘光芬问了平安,道:“你很长时间没有在家里吃饭,你算一算有多少天了。” “好好,我找时间回来吃饭。” 听着母亲的唠叨,侯卫东感到很温暖。 小佳在电话里埋怨:“下了飞机不打电话,害得别人担心。”侯卫东辩解道:“刚下飞机,还没有来得及。”小佳又道:“晚上到大哥家里吃饭,蒙叔也要过来。” 蒙叔就是沙州市原政府秘书长蒙厚石,他和现任省长朱建国是好友,因此在沙州官场中的地位很微妙。自从其侄女蒋笑嫁给侯卫国以后,蒙家和侯家就时常在一起走动。 “行啊。”侯卫东随口应着,他原来并没有想到在广州会与李晶鸳梦重温,心中不免五味杂陈。从岭西机场到沙州,他迅速将心态调整过来。 十年前的旧事 进了新月楼,晏春平将侯卫东的水杯揣在包里,坐车离开。 第402章 侯氏双杰——侯卫东和侯海洋的相逢(3) 走到小区中庭,小佳亲热地挽着侯卫东的胳膊,道:“你在广州想我吗?”侯卫东道:“想。”小佳仰着头,道:“你肯定没有想。”侯卫东道:“想没有想,这个无法证明。” 穿过中庭,很快就来到大哥家里。 新月楼是沙州第一个小区式楼盘,这几年,沙州新楼盘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可是新月楼还是被公认为最好、最成熟的小区。新月楼成就了步高,他凭借着新月楼跻身为岭西全省著名的青年企业家,房地产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侯卫东一家人都进入了新月楼,包括父亲母亲、岳父岳母以及大哥大嫂。另外,赵秀、蒙厚石等好友也住在新月楼。 在沙州民间传言中,住在新月楼中两类人最多,一是贪官,二是奸商。当然,这只是民间传言,带着负气情绪,当不得真。真实的事实是一座座用大量资金堆砌的楼盘拔地而起,想要拥有一套房子,必须用真金白银来交换。随着楼盘崛起,原本混居在一个区域的有钱人和无钱人被一支无形的手分开,于是,有钱人和无钱人的居住区渐渐变得泾渭分明。 在侯卫国家,客厅里摆了一副围棋,普通的黑白玻璃围棋。侯卫国执白,拿着白子无法往下落,因为满盘关键部位皆黑子。 蒙厚石遇到一个弱对手,感到很无趣,见侯卫东进来,笑道:“卫国去厨房帮忙,卫东过来下。” 侯卫东道:“我也不是蒙叔对手。” 论职务,蒙厚石只是市政府的原秘书长,论辈分他是侯卫国的叔叔。在家里,侯家兄弟都忘记了蒙厚石的职务,亲切称之为蒙叔。当然,这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蒙厚石与省长朱建国关系非同一般,让他在整个沙州都显得地位超然。 侯卫东接替了大哥的位置,两人各捡棋子准备重来。当落下几子以后,他习惯性去拿水杯。手刚伸出,他意识到这不是在办公室,没有秘书为自己泡茶,就起身去泡茶。在柜子里,找到一包撕开口子的绿茶,这是一包市场上随处可买到的极便宜的地方老茶,名为老鹰茶,最大的特点就是劲大,最大的优点是便宜。侯卫东喝惯了上青林最好的明前茶,喝着老鹰茶,只觉得粗鄙刺口,他不由得心中感慨:“俗语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喝惯了上青林明前茶,喝起大哥的老鹰茶,真是难受!” 下了二十余手,棋盘形势又不利于侯卫东。在侯卫东苦思冥想之时,蒙厚石悠闲地问:“这次到广州,有什么收获?”离开了政府秘书长岗位,蒙厚石将西服彻底丢进了衣柜,穿上了丝绸外套,还将皮鞋换成了平底手工布鞋,很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侯卫东道:“每一届广交会沙州都没有落下,算是例会,至于收获就是说不清楚的事情。像我们这种内陆城市,参加这些活动利大于弊,要走出去,就得有走出去的路径和准备。” “你什么时候去省委党校?” “隔几天就要去党校读书,广交会的事情就交给部门去办。唯一让人不安的是‘非典’。”侯卫东停顿一下,道,“香港、广东在闹‘非典’,据说这种新型传染病通过空气传播,传染性强,没有特效药。我发现那边的市民比较恐慌,街道上不少人都戴着口罩。组团去广交会,最大的问题就是怕染病。” 蒙厚石等到侯卫东落子,他基本上没有思索,飞快地应了一子,道:“我退下来后闲来无事,天天研究报纸。机关就是好,各类报纸多,资讯丰富快捷。从报纸上综合得来的印象,我判断广东的‘非典’是个大麻烦,搞不好,会引发内地的连锁反应。” “蒙叔也是这样想?” “看来我们两人想到一块了。姬程管卫生,我估计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事。他心思没有在工作上,老是往岭西跑,机关里都知道他在盯着常委的位置。哈哈,我无职一身轻,倒能听到些真话。” 侯卫东不愿意随便议论班子里的另一位副职,又想听听蒙厚石这种老机关的看法,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姬程想进常委,我也想进常委,蒙叔有什么高见?” 蒙厚石道:“岭西体制最大的问题是干部选拔的方式,我们是通过组织部门来选拔干部,这其实和千年以来选拔干部的方式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技术上不同。这种选拔方式最要命的问题是如何评价和判断干部。评价和判断干部分为两个方面:第一,在信息传播过程中,信息会变形走样,领导接收到的信息不一定就是真实信息;第二,就算上级领导和组织部门接收到了完整准确的信息,还存在如何解读的问题。小人们钻营,除了结党和行贿以外,最喜欢的招数就是不断向领导传播利于自己的控制性信息。” 侯卫东在最基层工作过,又当过领导秘书,了解体制的弊端,对蒙厚石所说深以为然,道:“所谓向领导汇报工作、制造假数字、在媒体上露脸,本质上都是控制信息。如果官场竞争仅限于此,其实还算健康。最能打击干部信心的其实是不规范竞争,手段之多,用心之深,都让人觉得可怕又悲哀。” 蒙厚石与省长朱建国关系深厚,通过蒙厚石的关系,侯卫东极有可能搭上朱建国的线。若是以往,他十有八九会毫不犹豫就要用这条线。如今他步入厅级行列,见多识广以后,反而越来越谨慎。在省里形势还不太清晰时,轻易越过周昌全去搭另一条线,是祸是福还真说不清楚。 蒙厚石一直在揣摩侯卫东的心思,他默想一会儿,接连落下几枚棋子,迅速攻破了侯卫东构筑的防线。 在侯卫东苦思时,蒙厚石风轻云淡地开始喝茶,道:“我吃掉了你四颗棋子,你费心布下的棋就成了废棋,棋盘上形势不明时,先占位置,永远不会错。从沙州现在的局势来看,若是让其他人占了常委位置,你就失去先机。做再多的实事,所有群众都拥护你,也不能挽回损失。” 担任副市长以后,侯卫东为了解决国有企业普遍亏损、群体性事件不断的难题,深入基层,敢于攻坚克难,卓有成效。人的精力和体力都是有限度的,埋头于具体工作,他朝省里跑的时间相应就少了。 蒙厚石是市政府的旁观者,几位副职的动静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马有财与市委书记朱民生越走越近;姬程有一半的时间在省里活动;钱宁是无党派人士,也有他自身的优势;唯有侯卫东陷入无休止的矛盾之中。他将官场看得太透,又颇为欣赏侯卫东,今天是有意提醒侯卫东。 侯卫东很看重蒙厚石这种经历曲折丰富的老同志,但是他没有将自己的心思完全剖解出来,道:“在宁玥没有正式当选市长前,很多事暂时定不下来。蒙叔刚才所说很有道理,我要好好消化。” 晚餐开始时,已过了《新闻联播》。蒋笑用开瓶器将红酒打开,道:“这是从法国直接进口的原装葡萄酒,不是国内灌装,绝对正宗。” 这句话如此熟悉,侯卫东愣了愣,随后想起廖沙曾经说过这句话,笑了起来。蒋笑道:“你笑什么,我说的可是真话。” 侯卫东道:“我在广州听到过原汁原味的话,是巧合还是你的话有版本来源。” 蒋笑道:“肯定是听廖沙说过,红酒就是他送给老爷子的。廖沙在广州办事处,舅舅对他多有照顾。现在舅舅退居二线,他还能到家里来,说明这个人不是白眼狼。” 廖沙八面玲珑,是真正的聪明人,而真正的聪明人都不愿意当白眼狼,更何况蒙厚石还有特殊背景。侯卫东没有点破此处,随口道:“不错,不错,适当喝点红酒有利于身体健康。”在品红酒时,他暗道:“廖沙与任林渡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类型的人,但是廖沙看似话多,实则口紧,他肯定知道我与蒙厚石的关系,却没有在我的面前提起,分寸感比较强。” 觥筹交错时,《焦点访谈》开始,在节目中,卫生部长介绍了非典型肺炎的发病情况和防治知识。 侯卫东到广州走了一趟,在广州大街上看到很多流动着的口罩,与在座的其他人相比,有更多直观印象。《焦点访谈》居然作了“非典”专题,卫生部长亲自接受采访,这让他很惊讶。 昨天,李晶谈起香港疫情深有畏惧,千叮咛万嘱咐要注意预防“非典”。侯卫东当时听了进去,后来并没有将“非典”完全放在心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国家大了,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怪事多了就不足为怪。而且岭西并没有发生疫情,这个“非典”还远在千里之外,更不必大惊小怪。 看完这一期《焦点访谈》,回想着李晶、蒋大力的叮嘱,他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且在脑子里反复琢磨,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小佳注意到侯卫东看过《焦点访谈》以后,与大家聊天时就有点心不在焉,在众人面前,她装作没有看见,努力找话题,让聊天有趣。回到家里,小佳问:“你表情不对劲,阴沉沉的,遇到什么事?” 侯卫东道:“刚才看了《焦点访谈》,觉得很有问题,‘非典’应该很严重,沙州是人口大市,说不定要受波及。” 听到这个回答,小佳哭笑不得地道:“刚才在大哥家里,你脑子里就在想着这事?我还以为你和蒙叔谈话不愉快。蒙叔多次在朱省长面前说你的好话,你千万别把蒙叔当成下级。” “我和蒙叔谈得挺投机,刚才分神,确实是因为看了《焦点访谈》。沙州市委、市政府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非典’的严重性。” “‘非典’当真有这么厉害?” “卫生部长在《焦点访谈》专门谈非典型肺炎,这意味着什么?说明‘非典’已经是全国性问题,这一点你能理解吧?”侯卫东每天必看《新闻联播》,很多人认为《新闻联播》没有看头,其实只能说明他还没有学会看中央台新闻,以《新闻联播》为主的节目都不是随意为之,具有相当丰富的信息量,是政策风向标。作为数百万城市的副市长,绝对不能忽略《新闻联播》《焦点访谈》等节目连续反映的问题;否则,要么是失掉先机,要么要遭受处罚。 在地方政府的领导下,要利用政策谋发展,换个说法就是钻政策的空子,除了特定的消息渠道外,解读《新闻联播》是基本功。 侯卫东继续道:“有几件事情,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内地已有一千多病例,死亡了四十多例;香港中小学及幼儿园停课,并宣布隔离一座叫淘大花园的大楼。” 小佳不以为然地道:“岭西没有人得病,省里还没有全面部署,说明疫情不严重。你马上就要到省委党校学习,又没有分管文教卫,别咸吃萝卜淡操心,把手伸进姬市长地盘,他正在为了常委位置朝岭西跑,这个时候特别敏感。” “我是沙州市政府副市长,全市四百万人口也就几个副市长,我和同事们得为四百万人的安全负责。防疫工作虽然不在我分管的范围内,可是看到了问题,难道让我憋在肚子里?这是不负责,不是我的性格!”侯卫东素来不喜在家里谈工作,可是“非典”是特殊传染病,控制不了将危及所有人。因此,他愿意与小佳讨论“非典”,让家里人能对“非典”有一个正确认识。 “真正应该负责任的是市委书记朱民生和市长宁玥,你作为副职,而且不是分管领导,有多大的责任?地球离开了谁都照样转,别把自己想得有多么伟大、光荣、正确。” 按照体制内的分工,小佳所说句句是实,一时堵得侯卫东说不出话,他自嘲地笑道:“我这个婆娘,怎么越来越牙尖嘴利!” “不是牙尖嘴利,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事实胜于雄辩。” “对于所谓官场套路,我岂能无知。只是到了这个份儿上,我觉得生活还是应该多一点高尚的东西。说老实话,若是一般的事情,我绝对不会管姬程的事,一句话都不会说,甚至愿意见他出点丑。可是‘非典’这件事,我既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若是不发出声音,任由事情烂下去,良心会过意不去。还是刚才那句话,作为沙州政府副市长,守土之责,也有我一份。” 小佳看了丈夫一眼,道:“别人脑子里都想着如何升官,想着找路子投靠山,你是捧着金山没有用,整天正义感澎湃啊。” 凡是进入这个体系的人,升官便会成为永恒的主题,除非是已经彻底失去了上升空间的官员才不会对升官感兴趣。小佳既是体系中人,又是领导夫人,比起一般人,对这个话题有天然的敏感性。 “大家都想升官,这固然不错,但是升官的同时必须要做实事,这样才能长久,也对得起自己良心。或者换一种说法,做实事和升官至少是同等重要。为了升官不惜一切手段,是官孽!”侯卫东说的是真心话,这也是他性格使然,是人生观、价值观在现实中的体现。 “现在社会上把官员脸谱化,打个标签,仿佛官员是流水线生产出来的次品,其实包括你和我,都是从普通老百姓家里出来的,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七情六欲。在有些人嘴里就变成了一张工业品似的花脸,可笑至极!”他说这一段话也有针对性,打开网络,常常看到对官员的痛骂声,虽然网上言论当不得真,可是看多了,对人的心理或深或浅还是有影响。 小佳打了个哈欠,亲了亲侯卫东脸颊,道:“才从广州回来,小别胜新婚,你别忧国忧民了。我先洗澡,你也快点。” 小佳洗澡时,侯卫东看了会儿电视,又给蒋大力打了电话。蒋大力的电话里传来一阵音乐声,随后又有开门的声音。 “在哪里花天酒地?” “我在铁州,和医院的头头脑脑们在一起鬼混。” 第403章 侯氏双杰——侯卫东和侯海洋的相逢(4) “你不知用酒色腐蚀拉拢了多少干部,罪孽深重啊。”开了两句玩笑,侯卫东言归正传,道,“看今天晚上的《焦点访谈》没有,对‘非典’发展怎么判断?” 蒋大力喝了不少酒,大脑袋上冒着热气,他抹了一把汗,道:“我早就说过,‘非典’必然会风行全国。我今天陪着领导们喝酒,伤肝伤肾伤脑,就是为了给铁州人民准备充足的防非药品,现在还有我这么高尚的人,比起你这个老牌的共产党员如何?” “少给我鬼扯,想办法发点‘非典’的资料给我。” 正在和蒋大力说话,小佳从浴室出来,满面春风,人若桃花。 第二天,来到办公室。由于侯卫东即将要前往党校学习,部下们都抢着时间来到政府大楼,有些事必须由侯卫东拍板和签字,他们才能实施。 上午时间,侯卫东忙得头昏脑胀,见了四个部门一把手,抽空开了一个座谈会,中午帮着江津约了财政局长季海洋,陪吃一顿饭。到了晚上,在新月楼门前与绢纺厂厂长蒋希东握手告别,这才空闲下来。 蒋希东以前是国有大厂的厂长,经过管理层收购,身份就由厂长变成了资本家,他深知要在沙州立足,必须与官方保持良好关系。他对待侯卫东的态度更显微妙,比原先还要恭敬。当然,以前恭敬为了头上帽子,如今恭敬是为了企业发展。 侯卫东担任副市长以来,最棘手之事就是处理市绢纺厂问题,他希望经过改制后的企业能获得新生,因此一如既往地支持蒋希东。 走到新月楼中庭,脑子里又浮出了“非典”的影子,他摸出手机,想给代理市长宁玥打电话。正在拨号码,宁玥的电话打了进来。 侯卫东道:“想曹操,曹操到,正想着向您汇报工作,手指都按到键上了,您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宁玥坐在市委小招待所一号楼顶楼,对服务员说了句“老规矩”,然后接着打电话:“上午和下午都在岭西开会,朱省长最后留了几个市长开小会,今年事情多,压力很大啊。你这次到广州,很有收获,只不过意向性协议不等于正式协议,要跟踪。” “我写了一份材料,对每份意向性协议进行了分析,已经发给杨柳了。这次到广州,看到了‘非典’不断蔓延,死了不少人,心里很不安。” 听完事情大概,宁玥脸色郑重起来,道:“我在市委小茶楼大包间,和一位老友喝茶。你如果有时间,过来一起叙旧。” 宁玥与侯卫东结束通话以后,她马上又给杨柳打了一个电话,吩咐道:“你赶紧整理省里关于‘非典’的相关文件,然后送到一号楼茶室。”打完两个电话,她才对面前的年轻人道:“海洋,若不是你说起此事,我压根没有想起在1993年我就见过侯卫东。” “我是不起眼的中师生,参加省教育厅表彰会是很特别的荣誉,肯定不会轻易忘记。宁市长一年要主持很多会,对这种会印象不会太深。而且,当时你和卫东市长都是在聚光灯下,我在聚光灯边缘,所以我能记住你们,你们不一定记住我。”侯海洋是茂东市巴山县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他到沙州出差,特意拜访多年前的老朋友宁玥。 “那一年你辞职到了广州,谁都不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么曲折的事。张沪岭当年若是挺得过去,现在肯定会是全国一流的企业家,真是天妒英才!”近十年时间过去,张沪岭意气风发的形象仍然深深地印在宁玥的脑海中,每次想起此事,都唏嘘不停。 1994年,宁玥还在省教育厅当副处长时,到广东出差,住在侯海洋准姐夫张沪岭家里。侯海洋那时刚从牛背砣村小辞职,住在姐姐家里,他陪着宁玥去参观了中山纪念堂等景点。后来,两家人一直都还有接触。 侯海洋神色稍黯,道:“我姐到现在仍然不能释怀,这块心病得跟着她一辈子。” 两人喝茶的地方在市委招待所一号楼顶楼,顶楼有两套独立房间,一套用作休息,另一套则被改造成茶室。坐在茶室里,可以居高临下看到招待所的大院子。 宁玥来到沙州后搬了两次住处,最终还是选定市委招待所居住。此时市委招待所经过不动声色的改造,符合大城市知性女子的审美需求,也符合一位女市长的身份。 新月楼,侯卫东与宁玥通话结束后,他看了看手表,站在门洞口,稍迟疑,还是上了楼。小佳正在看电视连续剧,泪眼婆娑,不停用纸巾擦眼睛。 侯卫东太熟悉眼前一幕,笑道:“你慢慢替古人悲伤,我还要出去。” 从电视前收回目光,小佳道:“才回来又要出去?” “在楼下接到宁市长电话,她才从省里回来,我要与她见面。” “嗯,早点回来。” 出了门,到车库开车。发动汽车之时,侯卫东还作了一番思想斗争:“开着奥迪私家车在宁玥面前逛,是不是太高调了?以前就开过,现在何必隐藏!”宁玥来当副书记之前,侯卫东就曾开着私家车与她见过面,一直没有回避,而他在朱民生面前则一直小心翼翼隐藏了自己的私生活。 “我与宁玥关系越走越近,同时与市委书记始终若即若离,这样下去难免会被认为上了宁玥的战车。”他转念又想道,“宁玥是市长,我是副市长,两人接触多是在所难免,太正常不过,我也不必过于在意别人的想法。” 市委小招待所被红砖高墙包围,一排排高大绿树如妖怪,在黑暗中舞动。一辆小车开进小招,车灯不断刺破黑夜,依次将绿树照出原形,最后照亮了一号楼。 在一号楼顶楼茶室里,宁玥正和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谈笑风生。年轻人留着短发,胡须刮得干净,英俊又干练。他见到侯卫东进来,站起身,微笑着打了声招呼,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侯卫东在脑里搜索一阵,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年轻人。 “卫东,先介绍一位陌生的老朋友,侯海洋,茂东巴山县城关镇党委副书记。”在比较私密的环境里,宁玥便将公共场所的“侯市长”变成了“卫东”。 沙州市在岭西省排行第三,实力远超茂东市。茂东市下辖县的一位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与沙州市长的政治地位相差甚远,能在一起喝茶,肯定非亲即故。 侯卫东与侯海洋握了手,道:“在岭西,侯氏有好几支,其中一支出自茂东。长辈说起过,我们家就出自茂东,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 这时,两人都不知道“五百年前是一家”这句话是错误的,他们在数十年前还真是一家。只是亲戚太长时间不来往,就变成了陌生人。 侯卫东的曾祖父出生在茂东市巴山县柳河镇二道拐,年轻时为生活所迫,离开家乡,来到了沙州市临江县。其曾祖父每年还要回老家看望长辈,爷爷偶尔回去给祖坟敬香。曾祖父、爷爷先后离去以后,到了父亲侯永贵这一代,他当了二十多年兵,又经过“破四旧”年代,亲情淡了许多,从来没有回去跪过祖先。侯永贵只是隐约知道自己的根在茂东巴山县,具体位置则记不清楚了。侯卫东这一代人更不清楚家族源流,他只是知道祖先来自茂东。 侯海洋道:“若是侯市长老家在茂东,说不定和我们是一个清明会。我没有按照辈分取名,若是按辈分,我是正字辈,父亲是国字辈。” “巧了,我也没有按辈分取名,也是正字辈。父亲没有按照辈分取名,按辈分是国字辈。”侯卫东暗自稀奇,他在省内遇到过不少姓侯的人,字辈完全一样的并不多见。 侯海洋从小被父亲固执地带到祖坟处,相对于同时代的年轻人,他对家族源流了解得更清楚,道:“侯家的清明会有很多年没有搞了,我父亲老是念着此事。” 侯海洋有一米八,比侯卫东略高一点,两人身材相似,理着差不多的短发,甚至连神情都相近。 宁玥左瞧瞧,右看看,笑道:“你们两人肯定拥有相同基因,说是两兄弟,别人一定不会怀疑。” 三人坐下以后,宁玥用手指着侯卫东,不停地上下打量。侯卫东道:“宁市长,怎么用这种眼光看我,我的脸应该洗得很干净吧?”宁玥严肃地道:“侯卫东,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又是什么时候认识侯海洋的?仔细想一想。” 侯卫东当然知道宁玥话有所指,挠了挠头,道:“想不起来。” 宁玥故意叹息一声:“你是贵人多忘事,在1993年,你是不是参加过省教育厅的表彰?想想看,当时是谁在指挥你们排队,谁给你改过发言稿?” 一句话,把侯卫东拉到了十年前,他作为优秀学生干部代表在省教育厅举行的表彰大会上发言,当时省教育厅有一位美女副处长指挥队伍,但是他完全没有将当年的美女副处长和现在的宁玥联系在一起。 第404章 侯氏双杰——侯卫东和侯海洋的相逢(5) 侯卫东猛拍大腿,感慨地道:“没有想到啊,我和宁市长在1993年就认识了,你还帮我修改过发言稿,实在是没有把你和当年的美女处长联系在一起。”又问侯海洋道:“你也参加了省教育厅表彰大会?” 侯海洋微笑道:“我是巴山中师毕业,茂东三好学生,也参加了表彰会。在餐厅,我们还说过几句话。” 侯卫东回想起十年前的细节,十年时间恍若在眼前,他再拍大腿,不停感叹世界真是太小。 聊了几句,侯卫东书归正传,道:“宁市长,‘非典’不是小事,我认为沙州市要提前做好准备,加大防范力度。” 宁玥坐回到米色沙发上,道:“市里在年初印了《应付突发事件预案》,还成立了领导小组,召开了工作会,应该说很重视。”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宁市长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意思,恕我直言,领导层的重视程度不够,包括我,在广东看到‘非典’并没有在意。昨天看了《焦点访谈》才意识到不对劲。我查过资料,‘非典’是唾液传染,传染性非常强,而且有家族和医护人员被集体传染的特点。3月27日,香港各中小学及幼儿园停课,更为严重的是淘大花园被整体隔离。沙州是人口输出大市,在广东打工的人非常多,若是他们把‘非典’带回来,一传十,十传百,呈几何数级增长,我们不提前想办法控制,到时疫情突发,罪过就大了。” “有这么严重?我看过省里的几份简报,说是这个病可以控制,广东不少人都康复出院。若真是烈性传染病,省里早就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宁玥在省级机关工作多年,对于省级机关套路很熟悉,她一直习惯从其动态来推测事情的严重性,往往很准确。 侯卫东道:“我担心省里也没有意识到‘非典’的严重性,未雨绸缪,总不会错。作为沙州政府领导,守土有责,马虎大意要出大问题。若是当真出了群体性事件,市政府又没有提前防范,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 宁玥还是代理市长,若是在代理期间出了事,肯定要影响以后的发展。她一直相信侯卫东,听到他说得如此郑重,开始意识到自己对“非典”了解得不够深。她刚才背靠着沙发,姿势随意,此时背挺直,脸色沉重起来。 在两位市领导谈工作时,侯海洋在一旁静静听着,暗自琢磨道:“侯卫东讲得很有道理。巴山城关镇有十来万人口,我又分管着文教卫,回去以后得认真做点准备。”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房门轻敲两下以后,然后被轻轻推开。杨柳拿着文件夹走了进来,她走得急,额头有着微微的汗水,脸颊透着点红润。她首先给侯卫东打招呼:“侯市长好。”又朝侯海洋道:“侯书记好。” 侯海洋知道杨柳是沙州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正儿八经的副处级干部,他站起来与杨柳打了个招呼。杨柳注意到这个细节,忙道:“侯书记,别客气,请坐。” 宁玥将一叠材料从文件夹上取了下来,摊在茶几上,道:“省里还是重视此事,有简报,还有加强预防的通知。” 侯卫东从摊开的材料中看到一份省卫生厅发的简报,标题上有“香港淘大”几个字,便将这份材料拿出来。 其中有这样一段内容:“3月19日,一名‘非典’患者到香港淘大花园e座其弟住处,期间使用过厕所;3月26日,淘大花园有7人患‘非典’,28日增加到63人,31日激增至213人。检验发现,sars病人的尿液和粪便中都有大量病毒,而且病毒在粪便中可以存活60小时以上。当第一例感染者造访住在淘大花园的亲戚,并多次使用厕所时,带着病毒的水雾就飘到共用一条下水管的各层同号码的公寓内,使得其中的居民感染。这些居民再通过共用电梯,将病毒传给不共用下水管的其他编号公寓中的居民,其他编号公寓中居民感染后同样通过下水管道将病毒传入其他楼层同号码的公寓内。” 侯卫东看完这份不起眼的简报,递给宁玥,他自己反而不太相信材料的介绍,道:“我听说过淘大花园,材料说得太神了,是不是这么牛?” 宁玥皱着眉头看完这份简报,道:“是省卫生厅的简报,虽然说是转引的内容,应该不会有错。”她仔细看完所有的材料,得出了结论:“看来我们不能置身事外了,不能把广东的事情当作简报来看,我明天就和朱书记专程谈一谈此事。” 在岭西省,是否对某一件事情重视,光从文件里看是不准确或者说是不全面的,一把手的态度比文件更加直接和关键。侯卫东作为副职,深知其中奥妙。 让宁玥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侯卫东就达到了目的,至于沙州全市的防疫开展得如何,则是其他人的事情。在政府里,副职分管的事虽然不是泾渭分明,绝对不能碰,但大家还是遵守着基本规则,别人的事最好别去碰。乱碰,容易引起同僚的不满,同时也让下级为难。 谈完正事,侯卫东告辞。在下楼时,他想起自己居然与宁玥在十年前就曾经打过交道,算得上旧识,不由得生出亲切之感。 侯海洋很讲礼仪,亲自将侯卫东送下楼。侯卫东在上车前,对侯海洋道:“你是巴山县城关镇的头头,赶紧回去做好准备,千万别忽视了。” 侯海洋跟着看了些材料,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道:“侯市长,我在镇里,信息闭塞,我有事可以给您打电话吗?” 侯卫东道:“我们字辈排行相同,百年前肯定是一家人,有事打电话,别客气。” 第二天早上六点,侯海洋没有在沙州多停留,坐车直奔茂东巴山县,准备回去开展城关镇的防治“非典”工作。 八点,宁玥拿着昨夜仔细阅读的一系列文件,来到沙州市市委书记朱民生办公室。 自从沙州前市长黄子堤外逃以后,朱民生作为沙州市委书记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向省委作了检查以后,仍然没有摆脱心中重负。省里一位重要领导评价此事时,说了一句“市委主要领导缺乏统筹全局的能力”,此评价传到他的耳中,让他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醒来时一头冷汗。 痛定思痛,他定了两条策略:一是要树立起自己的权威,对于自己的任何下属都不能纵容,免得再出现一个黄子堤;二是要狠抓沙州经济,在经济上打翻身仗,他这个市委书记才有走出“黄子堤事件”阴影的可能。 宁玥谈完,慢慢喝了一口茶,等着冷脸冷面的市委书记发表意见。 朱民生暗道:“女子就是女子,总是抓不住重点。现在重点是经济工作,其他的都是锦上添花。”转念又想道:“宁玥如此着急此事,多半还是怕代理期间惹出麻烦。她怕惹麻烦,我何尝不是。” 他保持着长期以来形成的冷面,淡淡地道:“此事很重要,省里有不少指示。我们按指示办,立即成立领导小组,启动应急预案,召开工作大会,让市委、市政府两个督查室介入。” 宁玥从朱民生神情和话语中体会到微妙的敷衍之意,道:“若是有染病的民工从广东回来,稍有不慎,后果就严重了。” 朱民生道:“建议防治‘非典’领导小组就由宁市长来挂帅,副组长由姬程同志担任,办公室设在卫生局,由许庆蓉担任办公室主任。” 市委、市政府一年来成立了无数领导小组,市长担任组长,副市长担任副组长,相关职能部门负责人担任办公室主任,算得上比较重要的领导小组。 宁玥清楚地把握了朱民生隐含的态度,她知道事情只能如此,道:“近期要开常委会,建议增加这个议题。” 朱民生道:“可以。”在宁玥要起身的时候,他又道:“今年招商引资有点问题,得加把劲,让各个引资小组都走出去,别窝在沙州,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守株待兔更不行,窝在沙州招不到商。还有广交会的事,侯卫东要去省委党校学习,得另外派一名副市长,这么多企业在广州,有这么多意向性协议,光靠二级班子,难免群龙无首。” 宁玥应了一声,回头笑了笑,走了。 听着门外高跟鞋敲击地板的清脆声音,朱民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第405章 到省委党校学习(1) “非典”带来的商机 副市长姬程在铁州市办事,接到秘书文鹏打来的电话,并不是太在意,道:“你把任务安排给许局长,让卫生局把防治‘非典’的方案做出来,报给市政府就行了。” 文鹏还想说点什么,姬程不耐烦道:“就这样,有什么事情找许庆蓉。”他将电话弄成振动以后,笑着对叶铃道:“有了手机麻烦啊。” 叶铃是省政府研究室工作人员,以前是姬程下属,如今是未婚妻。这一次,为了陪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于明强及其未婚妻旅行,她特意请了公休假。 于明强在组织部任职前曾经在省政府研究室工作,叶铃、姬程和于明强三人是省政府研究室同事,具体来说就是于明强领导姬程,姬程领导叶铃。于明强和姬程都是六十年代初期人,叶铃则是七十年代后期人。 于明强的另一半叫李春瑶,是叶铃的大学室友兼上下铺。姬程与叶铃关系公开以后,有一次叶铃请客,来了不少大学同窗。姬程见到未婚女青年李春瑶,顿时眼前一亮。经过撮合,靓丽的李春瑶和于明强很快就谈起了恋爱。 姬程和于明强都是前年离婚,在一起工作算同事,一起读书叫同窗,一起离婚叫作同离,两人有着共同的离婚经历,又几乎同时找到新的另一半,私下里关系百尺竿头狠狠地进了一步。 姬程在院外抽了两支烟,道:“肚子饿了,还等不等他们?”叶铃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道:“他们两人是第一次出来玩,昨晚肯定睡得晚,我们再等一会儿。”姬程愁眉苦脸地道:“昨夜你折腾了我一夜,体力消耗巨大,真的饿得慌。”想着昨夜的疯狂劲,叶铃脸红红的,道:“你吃了枪药吧,劲儿这么足。” 男人在床上的能力强,在女人面前就有男子汉的自信心和魄力。昨夜大战之前,姬程特意提前服用了伟哥,效果还不错,至少叶铃起床后看起来更加娇嫩,如新春的花儿一样娇艳欲滴。 对于男人来说,二十来岁时是精子多银子少,四十来岁时是精子少银子多,在不同阶段都有失意和得意。姬程四十来岁,平时生活没有规律,银子不少精子很少,初次面对娇嫩的未婚妻还能勉强如狼似虎,春风多度以后,他有时就得用伟哥。 “叶铃,我和侯卫东、钱宁等人都是副厅级,进了常委还是副厅级,虽然级别上无差别,可是向上的空间就很微妙,能否再前进,这一步挺关键。你要给李春瑶认真谈这件事,现在于部长最听李春瑶的话,李春瑶吹点枕头风,比什么都管用。” 叶铃在省政府工作多年,将官场之事看得挺明白,点头道:“侯卫东是周省长的秘书,又和祝焱有关系,他的关系网宽得很,是一个厉害的竞争对手。另外还有个老资格的马有财,他的资历比你和侯卫东要深得多,也有竞争力。我估计常委就在你们三人之间产生。” 姬程朝紧闭房门的方向努了努嘴巴,道:“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于部长管着这一摊子事,最有发言权。” 十点半,于明强终于睁开了眼,伸手摸了摸,女人还在。 “年轻女人当真还是不同。”于明强心满意足地感慨一声,翻身起来,抚摸着女人裸露在外面的光滑肌肤。见女人仍然没有起身,干脆揭开薄被子,欣赏女人年轻的身体。 女人如一只卷曲的小虾,呈漂亮的“s”形,脊椎隐现。这是典型的年轻女子的身体,给了他无比的享受。他暗道:“难怪社会上传言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人生三大快事,虽然这句话从人生观和世界观来说是错误的,但是一分为二辩证地看也有某种合理性。” 他脑中想着,身体没有歇着,嘴唇沿着脊椎往下亲,一股激情又涌了上来。“你,讨厌,让人家睡一会儿。”李春瑶娇嗔地说了一句,翻过身,抱住了性急的男人。 铁州风景区的宾馆档次越来越高,达到五星级宾馆标准的就有好几家。站在阳台上,能清楚地看到高大树木聚集在一起形成的原始森林。 于明强和李春瑶起床后,已是十一点半了,四人就提前吃了午饭。午饭以山珍为主,茹汤鲜美,又很滋补,男人们都喝了两大碗。 吃过午饭后,于明强剔着牙,坐在阳台上喝茶,看着远方风景,舒服地打了数个饱嗝,道:“老姬,几年未到铁州,没有想到开发得真不错。” 姬程道:“我去年来过一次,来过一次就爱上这个地方,年年都想来。于部,干脆把我弄到铁州来当常委,我在这片风景区弄个基地,我们两家人随时都过来玩。” 于明强道:“铁州比起沙州的关系网更复杂,进常委暂时没戏。黄子堤逃了,沙州要重新洗牌,这才是大机会,我会留心寻找机会。” 姬程等的就是这句话,他道:“于部是我的老领导,要多提携小弟。现在沙州有可能进常委的是马有财和侯卫东,马有财与朱民生来往密切,侯卫东是周昌全的秘书,都有强大的竞争力。” 于明强用力地深呼吸,让新鲜空气快速地涌进身体:“看事情必须辩证,要用发展的眼光。特别是在干部提拔中,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千万不能轻易放弃。如今在干部选拔任命中讲究程序,程序,你明白吗?” 姬程皱着眉毛认真理解于明强所说。 于明强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道:“你别多想了,回去多向朱民生汇报,有他支持,则更好办。即使他不支持,也绝不能反对。” 叶铃和李春瑶两位同学在森林边散了一会儿步,李春瑶脸上显出些忧郁,散步时落落寡欢。叶铃知道其心事,劝道:“老于的人品很不错的,他以前那位是母老虎,素质太差,成天要老于给娘家办这样事情那样事情,很多事情都超出了原则,弄得老于很难办。省里很多干部都支持老于离婚。” 李春瑶踢着落叶,道:“我们年龄差距大,他只比我爸小两岁,回到家里怎么称呼?你和姬市长只差十来岁,走在一起也看不出来,我们差了二十岁,随便怎么打扮,我走出去都像个小三。” 叶铃笑了起来,道:“我想起了一个段子,是关于考公务员的。” 李春瑶道:“你跟着老姬学坏了,总讲黄段子。” “你听不听,不听,我就不讲了。” “讲吧。生活让我们这么烦恼,总得自找点乐趣。” “那我讲了。一天晚上,一群亲戚再次动员一个女孩考公务员,女孩说我不干,我不想成为公仆,骑在人民头上。妈妈在回家的路上叹息:你是中文专业的,除了当公务员就是当高素质小蜜,你不是骑在人民的头上,就是被人民公仆骑在身上。” 李春瑶和叶铃都是学中文的,只是叶铃运气好一些,毕业后阴差阳错考进了省政府,李春瑶在岭西郊区当老师,条件就差得多。 李春瑶觉得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反而很苦涩。 叶铃又劝:“老于是什么人物,跺跺脚,岭西干部脚肚子都要发抖。” “太夸张了吧,老于挺和气的。” “那是在你面前,他掌握着无数大小干部的任免大权,走到地方上去,威风八面。你跟着他,先调到区教育局,再调到税务这些油水部门,几年下来说不定就是领导干部了。你弟弟在乡镇当干部,要升起来更是一句话的事。” “我感觉是赤裸裸的交换。” “你都二十八岁了,以为才十八?再等几年,等到你青春逝去,想交换都没人理你,我这是话丑理端。” 李春瑶明显被打动了,她在大学时代总是幻想着从西边走来一个骑白马的王子,谁知现实生活中,骑白马的根本不是王子,而是王子的父亲。 从森林边散步归来,李春瑶终于找到了应该属于自己的情绪。她摘了一大捧野花,装在矿泉水瓶子里,顿时将豪华却呆板的房间弄出些阳光气息。 看着野花和比花还要娇艳的李春瑶,于明强眼睛里满是小星星。 “打麻将,打麻将。”叶铃回到自己房间后,换了一身长裙子,上面套了一件浅黄的小毛衣,弄得两个老男人眼睛都有点发直。相较之下,李春瑶仍然穿着行走在森林边的那条灰白牛仔裤,很青春也很朴素,但是少了些女人的性感。 姬程见自己女人的风头盖过李春瑶,开玩笑道:“我们回去休息一会儿,等四点钟再来打麻将。”回到房间,叶铃道:“你是不是又动了花花肠子,要争分夺秒?”姬程道:“明明是你想来,还说是我要争分夺秒。我的女人太漂亮,风采逼人,完全将李春瑶压过了,这样不太妥当,于明强会觉得没有面子。我们晚点过去,让李春瑶稍加打扮。”叶铃给了一个白眼,道:“你的官比于部长小,难道就不准我比李春瑶漂亮,什么逻辑!” 姬程道:“别小孩子气,我们是有求于人,要低调。到了我的地盘上,大家把你当明星一样,围着你转,道理是一样的,有收获就得有付出,你要相信,付出肯定远远小于收获。” 叶铃抱着姬程,道:“什么时候结婚?再不结婚,我就老了。” “结吧,现在就结。” 等到四点钟,姬程带着女人又进屋,此时李春瑶换了一身红裙,鲜如花,映衬之下,于明强笑容满面,似乎年轻了十岁。 在打麻将时,姬程接到了宁玥的电话。 宁玥道:“姬市长,今天我看了省卫生厅下发的简报,形势严峻,不容乐观。” 姬程摸了一张麻将,用不上,轻轻放在桌上,口里道:“我安排许庆蓉做方案,回头报给你。放心,我会盯住这事。” 打麻将的几个人都很配合,轻拿轻放,不弄出声音。 打完电话,姬程对李春瑶和叶铃道:“女人当领导,就是婆婆妈妈,布置了工作,翻来翻去地问。你们两位若是当了小官,千万要干脆利落。” 于明强问:“宁玥?” “嗯。” 于明强道:“宁玥在女干部中算是强硬的,她在省教育厅和省委宣传部工作过,当时连部长的话都敢顶。也就怪了,宣传部的三位部长都对她评价颇高。她到了沙州,是不是表现得很强势?” 姬程想了想,道:“任副书记时,她还挺敢说,现在反而很低调,我估计等把头上的‘代’字去掉,才能真正看出问题。” 于明强嘿嘿笑了几声,道:“不管她如何表现,你作为副职千万别顶牛,多听少说。”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透,朱民生在沙州的工作实绩并不是太好,极有可能被调走,宁玥至少是接班人选之一。当然这些事还处于高度保密状态,他暂时不会透露。 在电话的另一面,宁玥对姬程的承诺不敢太放心,她将杨柳叫了过来,道:“你让庆蓉局长来一趟。” 杨柳出门就打了许庆蓉的电话。许庆蓉和杨柳关系还不错,私下里以姐妹相称,听到市长召见,忙问:“杨主任,宁市长叫我什么事?”杨柳朝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多半是‘非典’的事。” 许庆蓉赶紧拿了一份汇报材料,急匆匆来到宁玥办公室。 “如果沙州有‘非典’病人,我们应该怎么办,能不能控制住?”宁玥不等许庆蓉坐下,便连珠炮地开始发问。 许庆蓉道:“这两天,我们正在抓紧做防‘非典’预案,初稿出来了,但是还没有经过相关部门讨论。” 宁玥认真看了一会儿稿子,脸色不太对劲,道:“这就是把市里防治突发事件的预案拿来应付,根本没有针对性。”稿子被摔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将许庆蓉吓了一跳。 “你们开过会没有?” 许庆蓉为难地道:“姬市长到省里开会,一直没有回来,防非工作涉及这么多部门,卫生局肯定招呼不动。” 宁玥火气上来了,道:“如果姬市长开个十天半月会,防非工作就不搞了!你完全可以通过市府办的名义召开协调会,我不相信局级干部会没有政治敏锐性,分不清大事小事。” 许庆蓉只得承认错误,灰溜溜地离开了宁玥办公室。 刚回到办公室不久,两位不速之客便闯了进来。 廖沙笑得十分开心:“许局长,许大姐,今天小廖来找顿饭吃。” 许庆蓉被宁玥批了一顿,心里堵得慌,见到廖沙,强打起笑颜,道:“廖主任什么时候回来的,堂堂广州办事处主任,看得起卫生局才来吃饭。” 廖沙察言观色的能力超强,见许庆蓉神情郁郁,道:“许局,我知道你最近遇到麻烦事,我们来,就是为了解决麻烦的。” “我有什么麻烦?” 廖沙指了指站在身旁的人,道:“蒋老板,岭西药业的老总,经销呼吸机等防非医疗器具,今天我和他一起来拜访许大姐。” 许庆蓉看着脑袋硕大的年轻男子,道:“你从广东过来?” 蒋大力道:“我在广东销售医疗器械,这是我的名片。” 许庆蓉正愁不了解广东那边的情况,道:“蒋总,请到办公室,我想听一听‘非典’的情况,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聊完了南方的“非典”情况,蒋大力将话题转到了医疗器材,道:“我们经营的‘非典’医疗器材包括了呼吸机、床旁x线机、注射泵、输液泵和气管插管等产品,种类非常齐全,所有产品有检验记录、合格证、注册证和生产企业许可证。更关键的是如果发生‘非典’,我们承诺有工程师负责安装、调试和维修,很多公司做不到这一点,这也是我们公司的优势。” 蒋大力从事多年医疗器材工作,很专业,不知不觉吸引了许庆蓉。她道:“蒋总,感谢对家乡的支持。只是这些器材都不便宜,平时使用得也不多,若是‘非典’不来,就白费了。” 蒋大力道:“我是沙州人,从小在沙州长大,对沙州医院很了解。岭西最好的两个传染病医院一个在岭西,一个在沙州,实话说,沙州传染病医院的设施设备严重滞后,根本无法应付大灾难。我过来拜访许局长,并不是纯粹卖设备,而是先与许局长作一个沟通交流。我希望我的公司在这一次‘非典’中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但若是真的发生了灾难,也希望许局长能记起我们公司。” 许庆蓉听蒋大力说得诚恳,点了点头,道:“感谢蒋总对家乡人的支持,你也算是内行人,我这边有个防治‘非典’的预案,你能不能从专业角度,帮我们提点意见?” 蒋大力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笑容,道:“只要许局长看得起,我们愿效犬马之劳。” 第406章 到省委党校学习(2) 许庆蓉多次到广州去,每一次都受到廖沙的热情接待,此时廖沙回沙州,肯定要办招待。她随即打了个电话,道:“在老地方安排一桌,五六个人,把那份预案拿过来。” 蒋大力听到许庆蓉的安排,便觉得事情成了百分之五十。在楼下等许庆蓉之时,廖沙竖起了大拇指,道:“蒋总料事如神。”蒋大力摇着大脑袋,道:“没有廖主任,我还找不到庙门,晚上多喝几杯。” 晚餐上,蒋大力拿出了南方好几个城市的防非预案,这是他特意送给许庆蓉的大礼。廖沙为此还嘲笑过蒋大力,说蒋总走南闯北十余年,居然不知道怎么送礼。许庆蓉拿到防非预案时的惊喜表情,让廖沙十分感慨商人无孔不入的思维和眼光。 对于许庆蓉来说,这几份预案绝对比送上点钱物更有价值。正因为此,在晚宴上大家其乐融融,气氛良好。 吃完饭,晚宴结束。廖沙和蒋大力送走了许庆蓉。 蒋大力道:“每次回沙州都是匆匆忙忙,沙州晚上有什么好玩的?”他在广东习惯了夜生活,晚上十点多钟,对于他们这伙人来说,夜生活刚刚开始。相比之下,沙州的夜晚实在太冷清了。 “没有什么新鲜玩法,我回家看老娘,今天就不玩了。”廖沙的生活习惯与蒋大力基本一致,只是老母亲在家里催得急,他还是选择了回家。 廖沙离开后,蒋大力一个人开着车在街道上乱逛。他开了一圈,无甚味道,便掉转车头,直奔新月楼。 侯卫东和小佳两人都在书房里,听到外面放肆的门铃声,两人互视一眼,甚为惊讶,接着又听到拍门声。 侯卫东道:“你猜,是谁?” 小佳道:“蒋光头。” 侯卫东起身开门,道:“到了我家,除了蒋光头,没有其他人会这样。”透过猫眼,门外果然是一个硕大脑袋。 蒋大力在大学报名时,理了一个近似光头的超酷发型,加上他姓蒋,就被同学们取了一个蒋光头的绰号。这个绰号十分形象,因此比其他同学的绰号都更有生命力。 小佳站在书房门口,道:“是不是光头?”话音未落,就见到笑嘻嘻的大脑袋出现在眼前。 两个大男人理直气壮地抽着烟,小佳一阵忙碌,泡茶、拿烟、削水果,然后坐在沙发对面,道:“杨倩没有跟你回来?” 蒋大力伸手将手机放在桌上,道:“每天十一点,杨倩都要准时打电话,然后,工作继续。” 小佳对于杨倩还是很服气,在学生时代,读书时小倩很纯洁、很高傲,眼睛容不得沙子,如今蒋大力天天泡在娱乐场所,她居然如没事人一样。小佳扪心自问,绝对难以容忍丈夫天天泡在娱乐场所。 侯卫东道:“这个时候过来,肯定在外面应酬了。吃了饭不去潇洒,肯定客人是女领导,回沙州还是和‘非典’有关,肯定是宴请了卫生局的许局长。” 蒋大力这次也举了大拇指,道:“有人说当官的精,有人说经商的滑,其实真正狡猾的就是孙猴子这种半官半商的,人精啊人精。换句说法就是狗鸡巴抹菜油,又尖(奸)又滑,还给不给我们留活路。” 话音未落,蒋大力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蒋大力向小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杨倩的电话。”小佳拿起手机,故意拿腔拿调地道:“小倩倩,你好久没有给我打电话了,重色轻友。”她拿着手机就进了书房。 蒋大力将香烟摁灭,道:“廖沙陪我回来,晚上找了许庆蓉,先沟通联系,算是埋根伏线。” 侯卫东道:“你和许庆蓉熟悉吗?” “我和她的前任比较熟悉,这是第一次同她见面,因此就把廖沙拽了过来。平时我不管这边的事,这一次南边闹‘非典’,我们一致判断岭西肯定不能幸免,岭西是人口输出大省,‘非典’传染性又强,绝对是防不胜防。” 几天前,侯卫东对这个判断还有几分疑虑,此时,他完全赞成蒋大力的判断,不过口里道:“奸商本色,果然不同凡响,居然希望家乡闹‘非典’。” 蒋大力道:“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组织完善的医疗器械过来,也是在帮助岭西。到时狼烟四起,大家都急需这些药品和药具,没有准备,根本无法短时间生产这些急需品。” “有什么打算,需要我出面吗?”这是侯卫东第一次主动向商人问出这样的问题。在上青林时代,没有蒋大力寄来的三万块钱,侯卫东的石场将难以为继。在这十来年,每次想起蒋大力,他就会记起那救命的三万元。 每个人都会有弱点,侯卫东的弱点就是情关,从大学开始到目前,每个阶段都有人真诚帮助过他,如今到了还情的时候。他对此也有认识,可是认识归认识,有些事情无法拒绝。 蒋大力再点燃了一支烟,道:“暂时不必,你是我的王牌,王牌之所以成为王牌,它是藏在最后的。若是过早就使了王牌,王牌就不值钱了。” 侯卫东和蒋大力聊到了凌晨两点,这才睡觉。 按照侯家的习惯,家是非常私密的环境,只有格外亲密的亲朋好友才会留宿家中,蒋大力恰好属于这个范围。 坐在床上,蒋大力慢慢抽了一会儿烟,然后给陈树发了条短信:“老树,我在猴子家,什么时候有空,见一面。” 发了短信,他将手机放到茶几上,准备睡觉。谁知,手机很快就响了起来。 陈树道:“光头,你回沙州了?明天我争取到沙州办案,到时我们几兄弟聚一聚。”他手里恰有沙州的案子,原本并没有定要明天到沙州,得知蒋大力回来,便提前到沙州办案。 蒋大力听到手机里传来音乐声,道:“老树,你这个检察长天天声色犬马,比我还要潇洒。” 陈树如今是巴山县副检察长,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类型,他自嘲地笑道:“我也不愿意陪,今天茂东市一帮子人下来调研。带队人是市检察院的领导,县里拉我来作陪,真是无聊。” 侯卫东、陈树、蒋大力、刘坤是一个寝室室友,他们读的法政系,到现在只有陈树一个人从事与专业有关的工作,其他人或商或官,都还算不错。 陈树接到蒋大力短信,拿着手机走出包房时,城郊镇党委副书记侯海洋也拿着手机在外面打电话。两人几乎同时打完电话,陈树打着哈欠接过侯海洋散的烟,道:“海洋,他们还要玩多久?”侯海洋跟着打个哈欠,道:“说不清,几个头头兴致还高呢。”陈树道:“明天还得到沙州办案,早上起来太痛苦。” 侯海洋上一次到沙州,拜访了沙州市长宁玥,还见到了副市长侯卫东,回到巴山以后,他主动开始抓防非工作,以居民楼院为单位开始建防线,还搞了两次小规模演习,手里有一大把事情要做。接到县委办通知,要求城郊镇出钱接待调研组,侯海洋万分无奈地将手里的事情放在一边。 侯海洋道:“陈检,上一次我遇到侯市长,你们那一个班真是不得了,厅、处级领导一大把。” “一府两院”指的是政府、法院和检察院,他们共同的特点是由人民代表选举产生,对它负责,受它监督,所以并称为“一府两院”。法、检两家的地位比较超然,由于检察院设有反贪局,所以国有企业、机关都对其敬上三分。侯海洋作为城郊镇副书记,与陈树打交道的时间多,两人还是多年老朋友,关系深厚。 陈树道:“我们寝室里人才辈出,侯卫东当了厅级领导,还有一位叫蒋大力的至少是千万级以上的富翁,有一位刘坤是外逃市长黄子堤的秘书,如果黄子堤不出事,刘坤也是一匹哥。” 陈树与侯海洋聊了一会儿天,一起走进包房。包房里响起了《难忘今宵》的音乐,整个包房十来个人都站了起来,同声高唱这首散场名曲,一时之间,宾主之间融洽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在回家的途中,陈树开起了玩笑,故意给蒋大力打了电话。 半夜来电话,不是好事,蒋大力抓起电话,道:“老树,有事?” 陈树忍住笑,道:“光头,没什么事,就是问候你一声,寄托思念。” 蒋大力骂了一句狗日的,然后道:“最近老是失眠,刚要睡着,被你吵醒,又得在床上烙烧饼。” 陈树在电话里一阵狂笑,道:“每次我们寝室黄色十分钟,都是你第一个睡着觉,失眠,对你来说是天方夜谭吧?” “这十年过夜生活的时间太长,经常陪着各色人等泡在酒吧里,日夜颠倒,生活暗淡无光。”蒋大力又骂了一句,“狗日的,老子形成了一个怪癖,在包房里,听着五音不全的歌声,枕着小姐的大腿,老子就能安然入睡。回到家,睡在一米八的大床上,安静得没有一丝杂音,老子就是睡不着。” 陈树道:“光头,你要注意,最近在大抓商业贿赂,好多人都进了鸡圈,特别是医药行业的,被抓了不少人。” “谢谢,我最近开始调整工作方式,拼了十年,应该退到幕后了。” 与陈树通完电话,蒋大力神经兴奋起来,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人影。他们这一批南下闯荡的人,部分功成名就,部分不知所踪,部分进了监狱,更多人为了生活还穿梭在夜总会里。他暗自下定决心:“应该改变工作和生活方式了,继续这样下去,一切就要失去意义。” 早上,他被侯卫东从床上拎了起来。 “还早,让我睡一会儿。”蒋大力用手捂着眼睛,脸色呈灰白色。 “走,我带你吃豌豆面,就是益杨那一种。”侯卫东穿戴整齐,精神抖擞,下巴刮得很干净。 被拖起床后,蒋大力脸上渐渐有了血色,道:“陈树要来沙州办案,中午把刘坤叫上。毕业以后,我们几个同学难得聚在一起。你和刘坤关系弄得挺僵,我就搞不懂,你们这些搞政治的人怎么会弄得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侯卫东打断了他的话,道:“没有你说的邪乎,中午就约在新月楼前的水陆空,这个馆子不大,生意红火了十年,味道确实霸道。”在不了解实情的同学眼里,他和刘坤是政治对手,而实情是刘坤与侯卫东的政治地位差距太远,两者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不在一个级别上就谈不上对手。 豌豆面摊子是从益杨搬过来的,老板是老老板的儿子,完全继承了父亲的风格,脸上一副爱吃不吃的麻木表情。桌子有七八张,铺着一次性餐桌布,干净,简朴得有些简陋。 侯卫东经常被人奉承着,如今遇到熟悉的冷脸子,反倒觉得心里舒服,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益杨沙州学院。 豌豆面也依然如故,白色的面条、红色的汤、黄黄的肉末、绿色的豌豆,热腾腾冒着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蒋大力还嫌不过瘾,又加了一勺红红的辣椒。呼哧呼哧地吃完豌豆面,蒋大力流了一头大汗,浑身通透,仿佛将多年来在包房里积累的浊气、浊水排出了体外。 放下碗,侯卫东道:“我上午要到办公室开会,你怎么安排?” 蒋大力抹着额头上的汗水,道:“我要到卫生局去,给许局长送一本防治‘非典’的医疗器械目录。” 侯卫东道:“那我去上班,等一会儿,你约陈树,我约刘坤,中午在新月楼吃饭。”回到办公室,他要给刘坤打电话,这才发现,手机的电话本里没有存刘坤的电话。 “春平,你有没有刘坤的电话?” 晏春平在手机电话簿上翻了一会儿,把刘坤的电话找了出来。他知道刘坤和侯卫东的恩怨,主动道:“侯市长,需要我给他打电话吗?” “不必了。”侯卫东看着写在字条上的一串数字,摆了摆手,然后拨通刘坤电话。 刘坤昨晚玩到半夜,喝了不少酒,从酒吧带回了一个长得还算标致的野性小姑娘。他被电话惊醒,意外地发现是侯卫东的号码。他手机里并没有存着侯卫东的号码,可是,他在当秘书时,把侯卫东的号码记得滚瓜烂熟,隔了这么久,一点都没有忘记。 他犹豫了一会儿,赌气似的接通了电话。 “刘坤,我是侯卫东,今天陈树过来,蒋大力也在,我们几个同学聚一聚。”侯卫东调整了情绪,将副市长的腔调扔到一边。 刘坤听说是这件事情,仰头倒在床上,道:“在哪里?” “新月楼,十二点。” 小姑娘被电话声弄醒,睁大眼睛看着刘坤。昨夜在酒吧里,她化了浓妆,看上去像个调皮的小野猫。今天早上醒来,没有了浓妆,将真实面目暴露出来,最多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眉眼没有长开,稚嫩得很,相貌也极为平庸。 刘坤一阵反胃,他拿出皮夹子,扔了几张票子,把“小野猫”打发了出去。“去,还是不去?”两种观点在脑子里斗争了一会儿,他下定决心:“人不求人一般高,我不是干部了,还用得着怕侯卫东。不,我从来都不怕他。” 中午,十年来没有聚齐的四位同学在新月楼见了面。 刘坤有意迟到了几分钟,他开了一辆新买来的宝马。 买这辆宝马时,姐姐刘莉发了火:“这一段时间,你是做了不少小工程,别以为是你实力强,手腕高,其实别人都是看在你姐夫面上。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低调,免得给你姐夫惹麻烦。” 刘坤自尊心极强,被揭了短,恼羞成怒,道:“我是生意人,生意人要不要门面?没有一辆好车,就意味着没有实力,没有人愿意和没有实力的人做生意。你没有做过生意,不懂就不要乱说。” 在他的坚持下,还是买了这辆宝马。季海洋和刘莉看到这辆宝马在城里招摇心里就发紧。此时,四人都开着车来,就数刘坤的车最好。 “行啊,刘坤都开上宝马了。”陈树与刘坤多年不见,多年后见面透着亲热,上前就擂了一拳。 刘坤揉着肩膀,道:“我的车纵然是宝马,你拿起话筒喊一声——前面的车靠边,我就得给你让路。”他所说的是事实,警车开道最喜欢说的就是这句话。 酒店胖老板跟在侯卫东后面走了过来,他先给刘坤打了个招呼,然后站在侯卫东身旁,道:“侯市长,我到成津弄了些鳊鱼回来,做黄焖鳊鱼,你最喜欢的。” 第407章 到省委党校学习(3) 刘坤以前在给黄子堤当秘书时,来到新月楼,胖老板总是倒屣相迎,看见刘坤会将嘴巴都笑烂,恨不得掏心挖肺,此时他只是对刘坤点了点头,完全视为无物。作为曾经的政治人物,他对前后的态度对比格外敏感。 侯卫东当上了益杨县委书记以来,就很少在餐厅点菜,总有服务员将所有的杂事做好,今天老朋友聚会,他没有带秘书和司机,亲自服务,全部点的是自己喜欢吃的菜。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道道摆了上来,红酒倒满了一大杯,侯卫东主动举着杯,道:“十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我们几个同学难得聚在一起,为了同学友谊喝一大杯。”他仰头将一大杯红酒喝了下去。 蒋大力知道刘坤的心结,特意举起杯,道:“刘坤,我们两人都是商人,用力碰一杯,明年赚大钱,自由自在花钱,不受人约束,让侯卫东和陈树这两个有人管的家伙羡慕死。” 刘坤最怕喝酒,躲着,闪着。 所谓一物降一物,蒋大力不由分说将一杯红酒塞到了刘坤手里,道:“别磨磨蹭蹭了,喝酒。”刘坤只好喝了酒。 几杯酒下去,暂时将隐秘牢固的隔阂打碎了。大家摆谈着过去的时光,谈论着现在各自的境遇,喝着红酒,似乎又有了当年同在一个寝室侃大山摆龙门阵的气氛。可是十年时间,毕竟严重腐蚀了四人的身体和神经,摆谈上桌面的都没有什么内容,大家将内心最深处的感受隐藏了起来。 在四人中,刘坤内心感觉最为复杂。当年的四位室友,如今两位经商两位当官,当官的两位中,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陈树是巴山县副检察长,经商的两人中,蒋大力身价不菲,而自己曾经是处级干部,如今是一个小商人,靠着姐夫接点工程。不满、嫉妒和愤恨,在酒精的作用下,如一根尖刺扎在了刘坤心中。在醉眼蒙眬中,他仿佛看到了侯卫东阴险的笑脸。 陈树喝了酒,涨红了脸,有些结巴地道:“光头,这几年赚了不少黑心钱吧?现在住院看病这么贵,就是你们搞的鬼,反商业贿赂有很大一部分就是针对你们,千万要小心。” 蒋大力也喝了不少酒,道:“这是对我们医疗行业的误解,这次南方闹‘非典’,我们公司以最快的速度组织最全的医药及器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知道造了多少级浮屠。” 刘坤喝了两大杯红葡萄酒,头脑开始昏沉沉的,他听到蒋大力的话,讽刺了一句,道:“蒋大力,赚钱就赚钱,别弄得这样高尚。”说完,头就垂在了桌子上。 侯卫东看着低垂着头的刘坤,轻轻摇了摇头,心道:“这些年经过这么多事,特别是黄子堤还在外逃,早就和刘坤做不成朋友了,若不是同学聚会,估计很难坐在一起。同学一散,我们也就散了。” 党校是个好地方 “滴铃铃”,一阵铃声将酒醉中的刘坤惊醒,他努力回想喝醉前在做什么,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是和大学同学在一起喝酒。 “搞什么搞,驼老大,已经大半年时间了,再拖我只能到你家里讨饭。”刘坤借着酒劲对着手机吼道。 “实话说,我这里开工太多,钱抽不过来。拖谁的钱,我也不会拖老弟的钱。”驼老大是开发商,承包了一条公路,刘坤从驼老大手里分到一部分工程。如今工程竣工验收搞完,审计也结束,市财政经费紧张,找了不少借口,总是不肯爽快拨款,害得驼老大欲哭无泪。 “瘦死的驼老大比马大,你得想办法。这一个月,工人要工钱,都堵到我门口了。” “坤老弟,我收债收到了一个中药材市场的门面,差不多值一百万,你拿去抵一部分款,剩下的只能等财政局拨款了。不过有个条件,你给季局通融一下,旧城改造的工程款按进度要拨给我,至少要拨付一部分。” 季海洋是财政局长,政府工程要付款,必须要有他签字。他下笔稍稍犹豫一下,或者说拖一拖,就够企业喝一大壶。驼老大不愿意得罪季海洋的小舅子,又实在拿不出现钱,咬咬牙,就将中药门市抵给刘坤。 刘坤是靠着姐夫的关系才能接到不少小项目,他心里明白,驼老大愿意抵一个中药市场的门面,也全部看在姐夫的面上。他决定落袋为安,将门面拿到手里,道:“你的事情,我会给姐夫说,什么时间去看门面?” “现在就过来,晚上一定要请季局喝杯酒。” 刘坤酒还没有完全醒,歪歪倒倒地来到了中药材市场。在市场门口,他又给姐姐打了电话:“姐夫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吗?” 刘莉抱怨道:“不回来,省厅来人,又得喝一肚子酒。” 刘坤松了一口气,马上给驼老大回电,道:“驼老大,今天晚上不行,我姐夫要陪省厅头头喝酒。” 驼老大在财政局有内线,知道刘坤没有说谎,道:“坤老弟,你过来吧,我把门面交给你。价钱嘛,中药材门面的价格大家都知道,我绝对不会要高价。” 中药材市场里弥漫着特殊的味道,大小门面都堆积着诸如穿心莲、益母草、丹参、三叶青等草药,还有皂角刺、金银花、夏枯球、刺猬皮、水蛭、木瓜、蒲公英、虫腿、蛇床子等岭西特产药,柜台里有比较珍贵的鹿茸、人参、虫草等。 在第二通道的显眼位置,有一个空置门面。 刘坤有意压价,用不耐烦的口气道:“我又不经营药材,拿门面来做什么?” 驼老大道:“这个门面位置好,租金高,若不是手里真没有钱,绝对不会抵给你。老兄还是够意思吧,你回去要给季局说点好话,争取早点把钱划下来,再拖,我只有去跳楼了。” 谈好价钱,办完手续,刘坤和驼老大找了个鱼馆,喝了酸菜尖头鱼汤,各自回家。 刘坤算着姐夫还没有回家,来到了姐夫楼下,他在车上打了家里的座机:“姐夫回来没有?” 刘莉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给弟弟开了门,道:“一天到晚鬼混,不干点正经事。”刘坤不耐烦地道:“我是生意人,鬼混就是我的生活,否则你来养我一辈子。” 两姐弟性格截然不同,姐姐像父亲,性格开朗乐观,弟弟像妈妈,人极聪明却心胸狭窄。两人从小见面就拌嘴,今天也不例外。 刘莉说惯了嘴,醒悟到弟弟已经不是市政府公务人员,她顿时涌出怜悯之情,更加具有打击性的话便说不出口,缓了口气,道:“经商也要好好经,别——” 刘坤懒散地斜靠在沙发上,打断道:“姐,我搞不懂什么叫作鬼混,我陪驼老大吃个饭叫鬼混,姐夫陪着领导吃饭叫作工作,这是什么逻辑。” 刘莉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帮着弟弟,给他削了水果,道:“你要多花点时间在生意上,多到工地上去,别像个三脚猫,天天到处跑。” 刘坤吃着水果,道:“姐,我做生意还是用了心的,这是自家的饭碗,肯定和以前不一样。我上次从驼老大手里接了工程,工程质量没有任何问题,关键问题是做了工程拿不到钱,工人围了我好几次。你给姐夫说一说,让他给驼老大批点钱。” “姐夫的性格你不是不清楚,在家不谈公事。” “这事你得帮我办,否则哪一天被民工捅了刀子,就太不划算了。” 刘莉见弟弟说得郑重,详细询问了驼老大的情况,口里道:“我最多在海洋面前提一提,有没有作用就不知道了。” “你说的话,姐夫肯定要听。” “不一定,他这人讲原则,一般不在家里谈公事。” 刘坤见姐姐答应帮忙,心情顿时大好,道:“姐夫不听你的话,鬼才相信,不听你的听谁的?他在外面的名声挺好,不和其他女人牵牵连连。” “你姐夫听谁的话,排第一的肯定不是我,是宁玥。排在其后的就很复杂,他和侯卫东挺谈得来。”说到这里,刘莉戛然而止,她知道弟弟最烦听关于侯卫东的事,以前在家里偶尔提起侯卫东,弟弟就会不耐烦甚至发脾气。她观察弟弟的脸色,见他并没有变脸,便悄悄转移了话题。 刘坤随口敷衍着姐姐,脑子里想起了侯卫东的种种形象,暗道:“侯卫东办石场开煤矿,分明是爱钱如命。现在当了副市长,居然没有听到有什么劣迹,这绝对不正常。这人老奸巨猾,隐藏得深,迟早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 两姐弟聊了一会儿,刘莉给丈夫发了条短信:“什么时候回来?”季海洋很快就回了短信:“省财政厅的人回酒店了,现在串台去了,给侯卫东饯行,一会儿就回家。” 发完短信后,季海洋端着酒,再与侯卫东碰了一杯酒。他见侯卫东仰着脖子又要干杯,忙道:“侯市长,少喝些,你已经喝了不少,意思意思就行了。” 侯卫东接连喝了两场酒,已经带了些酒意,道:“别人的酒可以意思,季兄的酒我得喝完。”然后,他猛地一仰脖子,将一杯酒喝完。 宁玥眼见侯卫东喝了不少,道:“大家都举杯,喝最后一杯,别把卫东市长灌得太醉,留点时间让他去陪小佳局长。” 喝完最后一杯,大家也就散了。 新月楼家里,冷冷清清。 张小佳住在岭西园林宾馆,明天是全省园林工作大会,园林系统的参会人员都提前到了宾馆。她和张中原局长正在陪着两位处长打麻将。 侯卫东喝了不少酒,肠胃发胀,脑袋昏沉沉,从客厅走到书房,从书房走到卧室,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事情要做,让自己坐立不安,烦躁难忍。 其实,他内心相当清醒,知道自己烦躁的原因并非喝酒,而是想起了郭兰。和他有过亲密关系的女人中,段英嫁人,李晶远走,她们经过了青春期的磨难之后,人生渐渐步入了佳境。段英由下岗女工成长为《岭西日报》名记者,丈夫是省人民医院名医,与徘徊在失业边缘的状态相比,生活发生了彻底变化。 李晶是中专毕业生,费尽心机当了沙州道桥公司副总经理,她没有留恋这个看上去还算美好的职位,毅然离职,创办了精工集团,目前她已经成为岭西省最具传奇色彩的女企业家。 与段英和李晶相比,郭兰的起点相当高,毕业于名校,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益杨县委组织部这个令人羡慕的单位,父亲是有名望的教授,对于她来说,工作尚满意,生活无压力,唯独是爱情不圆满。十年过去,郭教授意外离世,加上郭师母身体不好,往日和睦欢乐的家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每次回西区教授楼,见到花白头发的郭师母,侯卫东都要感叹数声,对这一对母女有着发自肺腑的关心。 侯卫东转了几圈,打开电脑,放了那一曲《离家五百里》,在音乐声里沉入了思绪之中。 “郭兰到现在都没有结婚,是我的罪过啊。” “如果没有遇到我,她的生活是不是会变得更好?” “如果郭兰找了男友,我会怎么样,会觉得难过吗?” 侯卫东设想着郭兰与某个男子在一起的情景,内心便觉得如刀割一般,他暗骂自己:“侯卫东,你真卑鄙。若是男人,就要让郭兰嫁个好男人,这样她才能幸福,或者说是娶了郭兰,给她幸福。”前一种做法违背了本心,后一种做法又伤到小佳。从总体来说,他是一个性格刚毅果断的男人,唯有想起郭兰便前怕狼后怕虎,犹豫不决。 拿着手机在阳台上站了很久,侯卫东下定决心,拨通了郭兰的电话,结果是没有人接。再拨一次,仍然如此。 侯卫东罕见地发了一条短信:“明日到岭西”。发完短信,他将手机扔在枕头边上,酒意上涌,不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 益杨,沙州大学西校区,郭兰充满了无奈,道:“妈,这种相亲你千万别再安排,那个男人像什么,难道你女儿要嫁这种人?” 郭师母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为什么就不嫁?”说到这里,她抹起眼泪,道:“你们父女俩都是一个脾气,读书太多,人都变得傻了。你再不结婚,我怎么向你爸交代!” 提起这事,郭兰就觉得天空一片灰暗,胸中如塞了一大团打湿的棉絮,呼吸困难。 “妈,今天不说这事,你洗澡,早些休息。” 郭师母慢慢走回卧室,拿出换洗衣服,走到客厅,坐在郭兰身边的灰色沙发上,道:“兰兰,今天见面那人挺忠厚,又在银行工作,条件不错。” 郭兰想起见面之人厚厚的双下巴和肥硕的肚子,忍不住想吐:“妈,他这么胖,我不喜欢。” 郭师母急了:“你到底想要嫁个什么人,总得有个标准。” 郭兰不愿再说,郭师母紧紧握着手里的内衣裤,盯着女儿,道:“你是不是有对象了?有了就有了,带回来让妈看看,如果合适,赶紧把婚结了。” 唠叨了二十来分钟,郭师母终于离开了沙发,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后,她转身拿洗发香波,脚下一滑,身体失去重心,重重地摔在地上。 郭兰听到动静,赶紧跑到卫生间,见母亲仰天躺在地板上,不停地呼气。 “妈,怎么了?” 郭师母闭着眼,道:“腿痛得很。” 郭兰这才发现,母亲小腿有一个包块,明显是骨头折断形成。她完全没有料到摔跤会产生如此严重的后果,紧握着母亲的手,道:“妈,你别动,我先去打个电话,再来扶你起来。” 郭兰给校办主任打了电话,要了一辆汽车,她知道校卫生院靠不住,直接提出将母亲送到县医院。打完电话,她拿了一条自己的睡裙到了卫生间,帮着母亲穿上宽松衣服,再将母亲抱到马桶上坐下。一个人忙完这些,她累得出了一身大汗。 几分钟后,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在医院,安顿好母亲,等母亲睡下,已经晚上十二点了。看着闭着眼躺在床上的母亲,郭兰突然感到十分困顿,既有身体的困乏,更有心理的无助。此时,她多想有一个宽厚的肩膀能够依靠。 从家里走得匆忙,手机落在了茶几上,在黑夜中,发着亮光响了两次,随后,一条短信出现在手机上。 侯卫东从睡梦中醒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查看手机,手机上没有郭兰回过来的短信,亦没有未接来电。 4月3日下午3点,侯卫东忍不住又给宁玥打了电话:“宁市长,国务院在开新闻发布会,有必要看一看,关于‘非典’的事情。” 第408章 到省委党校学习(4) 新闻发布会一般情况下是上午发布,今天在下午3点发布,情况显得不同寻常,主持人一上来也讲了这一点。 秘书晏春平拿着本子,陪着副市长侯卫东看电视,他飞快地在本子上记录着:“中国大陆自2003年初发现非典型性肺炎以来,截止到3月31日,共报告非典型性肺炎1190例,其中广东省1153例,北京市12例……共发生死亡病例46例,其中广东40例……” “本次的疫情概括起来有以下几个特征:1.发病时间是在呼吸道传染病容易高发的冬、春季节。2.临床上一般有持续发热、干咳,少数病人出现呼吸困难,在症状和体征以及实验室检查上不同于典型肺炎。3.以近距离呼吸道飞沫传播为主。4.此病是可以预防和治愈的,绝大多数患者已经康复出院。” 4点35分33秒,新闻发布会结束。 下午6点,沙州召开了第一次防“非典”紧急动员会,各相关部门领导参加了会议,市长宁玥主持会议。会议主要内容是学习省里相关文件,通报各省情况,下发应急预案。 姬程眼圈发青,精神不是太好,他翻看着许庆蓉写的预案,不禁眼前一亮,暗道:“许庆蓉平时婆婆妈妈的,水平还是有的。” 散会以后,姬程把许庆蓉叫到身边,表扬道:“不错,这个预案写得很有水平,把今天会议的意见加进去,就可以上报市政府了。” 许庆蓉最初对“非典”并不了解,做起预案来很困难。如今的预案基本上采用了蒋大力提供的模板,针对性明显提高。她走出会场时,给蒋大力打了个电话,道:“蒋总,有空没有,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宁玥走出会议室,扭头对身后的侯卫东道:“卫东,我有事和你谈。” 走进宁玥办公室,府办副主任杨柳亲自给侯卫东泡茶,用的是柜子里最好的茶。她将泡好的茶放在侯卫东面前,道:“我们刚才都看了发布会,事情确实挺严重,被侯市长不幸而言中。” 侯卫东开玩笑道:“但愿我不是乌鸦嘴,但愿所有的担心都是庸人自扰。” 宁玥烫了一头小波浪,利索中透着女性特有的妩媚。等到侯卫东喝了一口茶,她道:“沙州四百多万人口,开不得玩笑,就算是庸人自扰,也得扰下去。我得感谢你,能在参加广交会时发现‘非典’的威胁,没有你提醒,我恐怕还没有意识到防治‘非典’是当前最重要的工作。现在提前有了准备,如果当真有事就不至于手足无措。”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将侯卫东和姬程放在一起对比。在沙州,姬程是分管卫生的领导,可是至今为止,他根本没有从心底重视“非典”工作,他的重视仍然停留在口头上。她心目中最佳的防非办主任人选是侯卫东,只是,姬程是分管卫生的副市长,防非工作就应该由他来具体抓,实在没有理由让侯卫东来管这件麻烦事。 侯卫东听出了宁玥的话外之意,他笑了笑,没有接口。 宁玥又道:“我们搞的ab角主要针对日常事务,但是很多重要的事情还得亲自来抓,比如你主抓的国有企业改制,就没有谁能代替。如今‘非典’来势凶猛,四川已出现了三例‘非典’,我们是人口输出大省,随时会出现输入性病例。我同意你的判断,这是一场需要全民动员的战争。” 侯卫东随口说了半句实话,同时拍了半个马屁:“今天会议很及时,工作全部布置下去,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宁玥道:“你虽然不是指挥小组的成员,也还有硬性任务,各个副市长都要联系区县,你除了分管工作,还得负责联系益杨县。那里有一所大学还有一所中专,学生最多,情况复杂,绝对不能出事。你也不必经常回来,平时多同蔡恒联系,督促他们。” 侯卫东苦笑道:“宁市长,难得有机会在省委党校学习,就让我安安静静充电。” 宁玥道:“本来不该如此,可是我总得让可靠的人管最难的事,请你理解。” 侯卫东理解宁玥的难处,在代理的期间遇到“非典”这件麻烦事,她确实需要得力的可以相信的助手,于是认真地说:“宁市长放心,这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一定会将分管和联系的工作做好,随时听从组织召唤。” 宁玥准备与几个副市长分别交换意见,由于侯卫东要走,就排在了第一个。两人观点基本一致,谈话顺利,轻松达成共识。然后她便转了话题,道:“到了省委党校,充电和休息是一回事,还得利用这个时间多到老领导家里走一走。亲戚是越走越亲,道理是相通的。”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又道:“我希望想做事能做事的同志得到提拔。” 说到这里,她便不肯再多说。作为挂着“代理”字的市长,目前还不太适宜将有些话题点得太透。 侯卫东既是明白人,又是响鼓,当然明白宁玥指的是什么。两人都知道对方是什么心思,点到即可。再随便聊了几句,侯卫东便离开了宁玥的办公室。 益杨县委书记蔡恒坐在晏春平办公室,他与晏春平简单说了几句以后,戴上眼镜,专心读报纸。晏春平是小年轻,在老资格县领导面前不敢放肆,递了茶水后,拿了文件阅读。他熟悉侯卫东的脚步声,当走道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眼睛就离开了文件,抬头道:“蔡书记,侯市长回来了。” 蔡恒没有注意到外面的脚步声,抬起头时,有点茫然:“侯市长打电话过来了吗?” 晏春平嘴角上扬,挂着微笑,没有作解释。 蔡恒是从政法干警一步一步走上县委书记岗位,没有当秘书的经历,对于晏春平这种专职秘书的心路历程和小把戏没有深刻体验,根本没有想到晏春平能够通过遥远的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听出谁走了过来。他取下眼镜,放下报纸,侧头看门外,几乎在他侧头的同时,侯卫东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视线内。 蔡恒与侯卫东握了手,并排着走进办公室。 两人坐定,蔡恒道:“侯市长,你是益杨老领导,今天晚上能否抽点时间接见益杨老下级,既是请你指示下一步的工作,又给老领导饯行。” 在侯卫东还在给祝焱当秘书时,他就是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此时,侯卫东成了沙州副市长,他成了益杨新任的县委书记。侯卫东一路走来不容易,蔡恒一路走来同样不容易。 侯卫东马上提起电话,对晏春平道:“今天晚上和蔡书记吃饭,其他应酬都想办法推掉。” 面子是靠自己挣的,同时也是别人给的。侯卫东是副市长,他给了益杨县委书记面子,也就为自己挣了面子。 约好吃饭时间和地点,蔡恒起身告辞。 在下班时,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 在侯卫东的家庭生活里,全家人能聚在一起晚餐是稀罕事情,小佳也不问为什么不回来吃饭,道:“你要去省委党校学习,原本想陪你吃晚饭。算了,你要在外面吃,我就到赵姐家里去。” 赵秀家与侯卫东家住在一个小区,来往方便,侯卫东叮嘱了一句:“我吃了饭就要回家,你也早点回来。” 晚上饭局,益杨县大小领导都与侯卫东相熟,喝了几杯酒,讲讲益杨这些年发生的趣事、雅事和无聊事,在酒精作用下,大家兴致都很高。喝到八点,宴散,侯卫东略有几分酒意。 回到家里,空无一人。侯卫东便知小佳还在赵秀家里鏖战,这是他意料中的情况。他到岳母陈庆蓉家里与囝囝玩了一会儿,等到小囝囝上床,他才回到家里。 侯卫东先在书房上网,看了新闻,觉得无甚意思,又到客厅看电视,迷迷糊糊中在沙发上睡着了。 在梦中,郭兰被困在一座孤楼里,无数穿着白色隔离服的护士在孤楼外走动,他们背着喷雾器,将一团又一团的白雾喷向孤楼。郭兰站在窗边,在白雾中露出隐隐约约的身影。侯卫东拼命朝孤楼冲去,被十来个白衣人围住。他摔倒在地,无数白衣人压在身上,他无力喘息,只能趴在地上,透过一团团白雾看着孤楼里的郭兰。 “嘿,怎么在沙发上睡觉,要生病。”小佳打开房门,见到在沙发上熟睡的侯卫东,将他推醒。 侯卫东此时还沉浸在梦境中,揉了揉眼睛才看清眼前人是小佳,他心生忐忑,暗道:“刚才我梦到郭兰了,喊出声了吗?”看小佳的脸色,一切正常,这证明自己确实没有喊出声。 “十一点就回来了,还以为要过了十二点才回家。” 小佳用消毒液洗了手,拿着苹果坐在身边,不一会儿,一条很长的苹果皮便破空而出,在侯卫东眼前晃晃悠悠。 小佳笑道:“若不是赵姐和瑞姐都来了,这场麻将也就推了,她们两人都来了,三缺一,我不好推托。明天你要去省委党校,我无论如何也得早些回来,否则就真是不懂事。” 她将苹果递给侯卫东,走到屋角,关掉音响,屋里顿时就安静下来。 第409章 到省委党校学习(5) “赵姐和瑞姐都在说,你到省城党校学习是一件好事。” 赵姐是市委常委、秘书长粟明俊的夫人,瑞姐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洪昂的老婆,三家人私交非常好,但是侯卫东并不相信这些女人的八卦,尽管这些八卦并非空穴来风。 “你难道不想知道她们说什么?” “没有什么新意,肯定是哪一位副市长进常委,这件事你们这些夫人别瞎掺和。” 小佳撇了撇嘴,道:“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很无趣,女人们喜欢八卦,说明心理健康。” “这是政治,不是东家长西家短,没有你们说的那么无聊。” “不一定,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们的八卦都很准,最后大部分都变成现实。” 侯卫东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将刚才的梦境摆脱掉,道:“明天就要到岭西党校,沙州的事情暂时搁在一边,无官一身轻。”他成为副市长以后,遇到工业企业普遍亏损的棘手事。这个矛盾积压了很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的角色恰好是破冰者,因此承担了极大的工作压力。 小佳:“我最了解你,说这句话,表明你洒脱不了。有一句话要送给你,地球离开了谁都一样转。” 侯卫东道:“我就是劳碌命。今天啥也不想,洗个澡,上床睡觉。”在洗澡时,他眯着眼回想着刚才的梦境,在梦中出现郭兰并不稀奇,最稀奇的是梦中许多白衣人,仿佛科幻小说中的人物。 “这到底有何寓意?”侯卫东思索一阵,暗道,“十有八九是由‘非典’联想到白衣人,我没有分管卫生,三番提醒主要领导要关注和重视‘非典’,算是尽到了职责,至于如何操作和执行,那是分管领导姬程应该担心的事,我何必想得太多。” 多数猛兽都有自己的地盘,在沙州分管领导中,各自也有各自的地盘,大家都会遵守着潜规则,不越界。侯卫东多次提醒宁玥要注意“非典”,略有越界,不过还在正常范围内。 “我给郭兰发了短信,她为什么没有回,这是什么意思?” 热腾腾的水从头顶直冲到脚跟,让每个毛孔都张开,很是舒服。他闭着眼,许多人和许多事在脑中回旋。 如今他想得最多的事有两件。 其一是自己的发展方向,宁玥在前日很隐晦地提到此点。自己有优势也有短处,优势在于省里有周昌全老领导提携,短处在于沙州市委书记朱民生一直将自己排斥在核心层外,优势和短处同样能引起天平倾斜,关键是看自己的作为。 其二是纠结于心的郭兰,前夜发了短信,至今没有得到消息,这让他颇为惆怅,他的心境就如心里眷恋着情人的少年,徘徊在热闹而寂寞的街道上。与此同时,他又对小佳怀着真诚的愧疚。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一位成熟坚毅的男人陷入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之中。 洗澡出来,小佳等在床上。明天要离开沙州到党校学习,尽管沙州到岭西只有一个小时车程,毕竟是身处异地,与天天见面还是不一样的。按照多年习惯,今天晚上夫妻两人自然要行周公之礼。 夫妻结婚多年,性生活的表现方式和初婚时有了变化。两人在床上慢条斯理地聊了一会儿天,互相抚摸着,情绪和热度慢慢地升了起来。 “老公,肚子有肥肉了,要多锻炼身体,少喝酒。” “我天天都在锻炼,肚子应该不明显吧。肥就肥点,体力还行,你觉得呢?” “嗯,能打九十分。到了党校,天天起来跑步,回来我要亲自检查,必须要到九十五分。” “你要怎么检查?” “当然是以身相许。” 在夜幕中,热烈之后的两人渐渐沉入梦乡。 益杨县医院,郭师母一只腿被固定在病床上,闭着眼,沉沉睡去。郭兰守在床边,她取出手机,反复看着上面的短信,几次想回过去,又忍住了。 到了十一点,郭师母醒了过来,看着陪睡在旁边的女儿,着实心疼,道:“兰兰,保姆请到了吗?暂时请不到,就请个陪护。” 郭兰道:“明天保姆就要过来,你别操心。” 郭师母半闭着眼,道:“那就好,那就好。”腿断之后,她就在医院躺着,据医生说,要六七天后,等到完全消炎才能手术。她不怕腿疼,却心疼女儿没日没夜的照料。 等到母亲睡去,郭兰脑子里也想着许多的事。 以前在成津县委组织部任上,母亲生病,消息偶尔间泄露出去,成津县科局领导、乡镇长大多数都到医院看望过母亲,人来得如此多,害得医院都有怨言。此次母亲摔倒,除了学校同事和段校长过来看望,来者比起前次,差得太远。对于人来人往的无聊应酬,郭兰看得很淡,可是她也需要真诚的关心,需要在有事之时有人帮忙。而现在大小事情皆要由她一人来筹划,身心皆累。 她再次翻出了那条短信,暗自下了决心:“既然热烈地爱过了一次,也就了却了心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终究还得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活。” 决心下定,郭兰觉得如一万只蚂蚁同时在咬自己的心。 从小听着父亲讲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她对爱情有着超乎寻常的追求,深藏着王子与公主的爱情情结。她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爱上以后却又是那么热烈,如深埋于煤层的暗火,不见火光,可是无论狂风暴雨如何猛烈,都很难浇灭。正因为此,她才会为了第一个恋人而抽刀断发,由一头飘逸长发变成了短发,让侯卫东数年之内都没有认出来。也正因为此,她才割舍不下与侯卫东的恋情。 在静静的夜里,郭兰暗自双手合十,向黑暗而沉默的上天祈祷。 4月4日,侯卫东带着秘书晏春平前往省委党校。 晏春平在前往省委党校时,便给省委组织部工作的前任秘书杜兵打了电话,通过私下关系宴请了几位党校中层干部。之所以要联系中层干部,这是晏春平依据自己的经历得出的结论,县官不如现管,党校上层领导都想着大事,而他这种秘书为领导办的事都是小事,而小事则需要党校的中层干部配合,有了他们的配合,办起事来往往格外顺手。 进入省委党校,侯卫东百事不管,将诸事交给晏春平打理。他在院内绿荫里散步,见党校有个小书店,便进去随手翻书。到了党校,副市长身份无人能识,他由侯市长恢复成了侯卫东,将诸多烦心事情丢在一旁,安安静静看书。 下午,晏春平道:“刚才接到江津主任的电话,问晚上有没有安排,他想到岭西来。” 侯卫东道:“算了,难得清静,就我们三人去吃小馆子。” 江津如今是经委主任,是侯卫东的主要助手之一,侯卫东觉得拂了其面子不太好,又追加了一句:“你给江津说,要想请客,下个星期过来。” 晚上,几人在党校旁边的小馆子炒了鸡杂、魔芋烧鸭子、白菜烧豆腐。小馆子比起宾馆来,环境差得多,或者说谈不上环境,可是菜的味道却很地道,侯卫东吃得带劲,满嘴是油。 晏春平见侯卫东轻松,趁机说出自己的想法:“侯市长,党校外面朝东不远,就是金星大酒店,我去订一个房间,平时你就住在那边,条件要好得多。”侯卫东道:“不必,这里条件就不错了。”晏春平又换了一个方式,道:“我想在党校弄一间房子,平时我住过来。”侯卫东笑了起来,道:“你怎么啰里啰唆,走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总得要一个人跟着。” 晏春平故作尴尬地笑着摸起了后脑勺,其实,他并不是真想住到党校,趁着老板在省委党校读书,在沙州多陪陪老婆才是真正的幸福。当然,心里所想是一回事,应该做的是另一回事。他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又被拒绝,于是心情愉快地坐车返回沙州。 看着小车离开,侯卫东终于由前呼后拥变成了一个单独的人,他的心情变得格外宁静,在校园里单纯地散步,有时,远远地看到同样散步的中年人,便岔进小道,尽量不与来人见面。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能有一片静地还真是不容易的事情。 回到寝室以后,侯卫东环顾房间,发现所有的物品都准备得妥妥当当。笔记本电脑摆在桌上,已能上网;茶水泡好,揭开盖,还是温热的;毛巾、牙具摆得整齐,衣服挂得整齐。侯卫东感慨一声:“为什么人要当官,这就是答案。自己想不到的,妻子想不到的,部下们却想得周到万分。这样弄下去,领导想不提拔自己的手下都过意不去。” 站在六楼,目光越过校园的绿树和房顶,能看到远处的街灯,在越来越强大的灯光照映下,城市变得愈发璀璨。 侯卫东在阳台上抽了一支烟,回到卧室,坐在了电脑前,上了qq号。以前他想专门为郭兰申请一个qq号,转念一想,如此做法反而是欲盖弥彰,若是被小佳无意发现就说不清楚了。他大大方方将郭兰加上好友,只是非常小心,不留一点聊天记录。郭兰头像一直是灰色,始终没有变成鲜亮的颜色。在qq上挂了许久,颜色依然没有改变。在临睡前,再看,依然如此。 第410章 临危受命,负责“非典”防治工作(1) 省委党校因“非典”停课 在党校第一夜,睡得很沉。 起床以后,侯卫东换了特意准备的运动衣和鞋子,从箱子里拿出一枝人参。这枝人参是正宗野生人参,不算大,也不小。 一大早起了床,沿着林荫大道直奔城郊,他跑一阵,走一阵。清晨空气带着清冷的湿气,令人神清目爽。 额头上微微出汗时,他已经来到城郊。楼房渐少,最后不见踪影,农家小院点缀在田野间。沿着小河道走了一段,远远地看见了祝老爷子的小院子。 来到院外,一阵狗吠,两条猥琐的土黄狗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前腿下趴,身体俯下,露出锋利牙齿,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 侯卫东在农村走乡入户的时候,土黄狗的爸爸妈妈都还没有出生,他当然不会怕猥琐的土黄狗。微微一弯腰,做了一个下蹲的姿势,土黄狗便飞一般朝屋里跑去,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龇牙。 祝老爷子正在喝稀饭,听到狗叫得如此之急,端着稀饭碗走到门口。看见身穿运动装的侯卫东,他颇有些惊奇,道:“卫东,你怎么在这里,还穿着运动服?” “我在省委党校培训,早上起床,闻到了顺风飘来的老爷子家的红苕稀饭香,这就跑过来蹭稀饭喝。”侯卫东进了院子,土黄狗在他腿边转了一会儿,伸出鼻子使劲嗅了嗅,这才心满意足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祝老太跟着出来,她素来喜欢侯卫东,见到他主动跑过来吃早饭,欢喜得很,道:“是小侯啊,值得表扬,没有把我们当外人。有的年轻人,来往了好多年,还是很拘束。” “这是野山参,应该是正宗的,给老人家补补身体。” 祝老太接过野山参,喜滋滋地道:“这是好东西,给老头炖汤。”又道:“锅里有红苕稀饭,你自己去盛。” 锅里是正宗的红苕稀饭,散发着浓郁的农家香味。侯卫东痛快地喝了一口稀饭,咬一口馒头,真心实意地赞道:“还是老爷子家里的稀饭好喝,味道纯正,喝醉了酒,早上起来就想起老爷子的稀饭。” 老爷子问道:“你到省委党校参加什么班?” “市局级班。” “呵,这个班好。” 侯卫东在祝老爷子面前完全是小辈,心情放松,可以畅所欲言,道:“现在沙州国企改制进入了关键期,我在分管工业,这个时候将我送到市局级班,有力无处使,难受。广东正在爆发‘非典’疫情,宁市长在家里抓紧部署,我反而到党校闲着,有偷懒的嫌疑。” “你是昨天来报到的?” “昨天下午到的省委党校。” 昨天来省委党校报到,早上过来看望,这让祝老爷子很高兴,他抬起手,伸出两根手指,道:“我给你讲两个经验:一是行政工作永远做不完,所以,你不要抱着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和平年代不要当英雄,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善战者无名;二是随遇而安,你到省委党校学习,沙州工作照样能推动,安安心心读书,给自己充电。” 祝老爷子曾是岭西最重要的厅级干部,眼光如炬。侯卫东在老前辈面前就一点都不装,甚至还有意发了牢骚,道:“沙州国有企业改制,我最熟悉情况,突然就让我离开工作岗位,到时整成烂摊子,还得让我兜着。” “让你来学习,总结下经验,反而有利于工作。有些道理想不通时则不必想,有些委屈必须要经受,这两个经验都是对自我历史的总结,你慢慢体会。” 侯卫东道:“老爷子马上要过生日,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得过来庆贺,不叫我也来。” 祝老爷子笑道:“难得你还能记着我的生日,祝焱都不一定记得呢。我不办酒,到时把几位走熟的老部下请过来,在家里吃一顿便饭。” 他口里说的几位走熟的老部下,如今都是重要厅局或重要地区的掌舵者,侯卫东依着这条线,还办了好几件重要事情。 侯卫东道:“等到老爷子过生那天,我提前过来住,免得把我忘记了。” 正说着,土黄狗大叫几声,便冲出房门。不一会儿,土黄狗又屁颠屁颠地走了回来,在它的后面,是背着画夹的祝梅。 初次见到祝梅,她还是纤细干瘪的小女孩子,女大十八变,经过了美术学院的熏陶,又到美国治了病,此时长成青春少女的祝梅背着画板,行走在略有薄雾的郊区,充满诗情画意。 从美国回来后,侯卫东与祝梅的接触就少了,以前经常能收到祝梅的短信和邮件,现在基本上没有了。他当上副市长以后,就陷入了无穷的麻烦事中,根本顾不上与祝梅联系,此时见到祝梅,才想起这一点。 见侯卫东坐在堂屋喝稀饭,祝梅吃了一惊,随后挤出些笑意,道:“早。” 侯卫东道:“去写生?” “嗯。”祝梅点了点头,放下画夹,坐在了桌边,端起稀饭,也跟着喝起来,安静地听着侯卫东与爷爷聊天。 她跟着李晶在美国住了很久,把李晶当成亲姐姐一样。她是唯一知道李晶与侯卫东关系的人。作为女子,对李晶充满了同情。她从小残疾,母亲又放弃她而去,性格比普通人加倍敏感,此时见到侯卫东,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异常复杂,让她有一种超出年龄的严肃。 喝完两碗稀饭,侯卫东欲告辞而去。 祝老太从屋里提着塑料袋出来,道:“小侯,现在听说闹肺炎,我给你备了点白醋和板蓝根,可以预防肺炎。” 祝老爷子无可奈何地摇头,道:“老太婆,你也是知识分子,怎么听信市井谣言,脑袋里没有一点判断能力。” 祝老太将塑料袋子递给侯卫东,道:“你们常说一个词,叫做有备无患,吃点白醋和板蓝根总没有害处。”她又对祝老爷子道:“市井,我们就是生活在市井里,古人就说过肉食者鄙,毛主席看到这一点才让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广阔农村大有作为。” 祝老爷子道:“逻辑混乱,胡搅蛮缠。”他看着老伴马上要进行反击,道:“等会儿我们再辩论,我先送卫东。” 祝老太道:“真理越辩越明,我可不怕你。” 到院门口,祝老爷子笑道:“为了不得老年痴呆,我们老两口天天拌嘴。以前老婆哪里说得过我,现在伶牙俐齿,把诡辩术那一套都用上了。社会上都在传‘非典’,弄得白醋和板蓝根全线涨价,卖得快脱销了。我觉得‘非典’还真是个事,无风不起浪,大是大非面前最考验人。” 走到了大公路,侯卫东才与祝老爷子挥手告别。 祝老爷子虽然已经退休了,可是他的部下老蒋、老丁、老郑等好几位都手握大权,而且,祝焱在市委书记的层级里官声很好,进入省级班子的呼声亦高。与祝家保持着亲密联系,是感情的正常流露,也是放长线钓大鱼的需要。关系就如亲戚,要经常走动才能亲密。这也是侯卫东对郭兰所说“在沙州内部是无法找到出路了”的真实意义。 离开了祝老爷子家,侯卫东沿着田坎一路往回走,想起了祝老爷子一家人的热情,暗道:“我现在是真的变了,世故而有心计,惭愧啊!” 他在心里叮嘱自己:“人情练达亦文章,我可以世故,但是绝对不能利欲熏心;可以有心计,但是绝对不能伤害无辜。这两条,应该作为我的底线。” 祝梅在楼上,看着侯卫东远去的背影,飞快地在画板上画了几笔:画面上是一个寂寞的背影,行走在生机勃勃的农田里。看着这个背影,她暗想:“侯卫东应该很得意吧,为什么我看着他的背影却是如此沧桑,难道感觉欺骗了我?” 侯卫东提着白醋和板蓝根走回城区,见到一家药店,便走了进去,道:“板蓝根。” 店员眼尖,看到侯卫东塑料袋里装着板蓝根,给了一个白眼,道:“你运气好,都买到了,还要?我们这里早就脱销了,老板正在进货。” 到下一家超市时,侯卫东找了一个黑色袋子,将板蓝根罩了起来。接连问了几家超市,侯卫东暗自咋舌,除了板蓝根涨价以外,平时超市里普通的白醋,售价不到两块钱一瓶,如今明确标着150块一瓶,黑醋原本两块多,也是水涨船高,涨到了30多元。这个涨幅已超出合理范围,属于趁火打劫。 在距离省委党校不远处有一家药店,侯卫东刚走到门前,一位三十来岁的妇女提着小包,在门口骂:“真是大白天抢人,前天板蓝根也就两块五一包,今天涨到一百块。我骑自行车来的,到里面抢药,出来自行车被哪个龟儿子偷了。” 她披散着头发,穿着睡衣,明显是从床上才爬起来的,然后骑自行车过来。此时暴跳如雷,周围站着几个人看热闹,你一句我一句谈论起板蓝根涨价之事。 侯卫东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他原本想给宁玥打个电话,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手伸得太长,应该是姬程和主要领导来操心这些事。可是见到明显有问题的事,自己甩手不管,还真不符合他的性格。忍了又忍,他还是没有给宁玥打这个电话。走到党校门口时,他拨通了益杨县委书记蔡恒的电话,讲完抢购之事,建议道:“蔡书记,出现疫情后最怕引起社会不理智恐慌,县里要给工商打招呼,把物价控制下去,还要主动与省防疫站联系,准备一些宣传资料,在适当时机到各社区和单位进行宣传。” 蔡恒是五十来岁的人,他下一步的人生规划是进沙州市人大当副主任,如果能以副厅级干部退休,从政经历也算得上成功了。如此思想必然会反映到行动上,他从政理念较为保守,不出事是重要的原则。他接到侯卫东电话,不敢马虎,马上将工商局长叫到办公室。 蔡恒在侯卫东面前像个好好先生,放下电话,脸上就充满威严。工商局长张勇急急忙忙过来,满脑门子的汗水,进门道:“蔡书记,我来汇报。” 工商属于垂直管理部门,与县里的关系很微妙,与普通的县级部门不同。蔡恒客气两句,问道:“县里的板蓝根、黑醋、白醋都涨了多少?工商部门有什么办法没有?”张勇喝了口茶水,道:“报告蔡书记,作为市场监管的主力军,工商部门维护市场秩序稳定责无旁贷,省局已经下了指示,我们成立了领导小组,增派了人手、车辆,到市场去检查,目前,出动执法人员346人次,出动执法车辆45台次,检查市场主体323家次,立案1件,案值5万元。没收不合格卫生口罩202个,制止擅自提价销售温度计商家3家。” 蔡恒对于张勇的反应速度很满意,等到他汇报结束,道:“工商总体来说不错,但是,不仅要罚,还要做好法制宣传。一个目的,不能让益杨的抗非物品和药品涨起来。” 与工商局长谈话以后,县委办在一个小时内就将相关材料拿了出来,用邮件传给晏春平。 侯卫东看罢汇报材料,对蔡恒的态度很满意。他又有些想给市长宁玥打电话,这念头仅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暗道:“老话说得好,地球离了谁都一样转,我别这么自作多情,要相信宁市长的把控能力。” “春平,你每天注意收集关于‘非典’的消息,不管事情巨细,给我罗列成表,只拿给我一人看。还有,买点板蓝根给几家人送去。”尽管决定不插手防非办的工作,可是他仍然放不下“非典”之事。 晏春平将侯卫东的交代一一记下,又道:“今天有一条新闻值得关注,上海临床诊断确认了一起输入性非典型疑似病例。患者女性,约四十岁,三月下旬出差到南方洽谈商务,返沪后即发热、咳嗽、气促,卫生部门对与该患者有密切接触者都采取了适当的医疗控制防护措施,未发现有传染扩散的情况。” 听到此信息,侯卫东没来由想到那日的梦境,又想到郭兰在二十四日要到上海,心猛地揪紧了。他等到晏春平离开,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直接拨通郭兰电话。 郭兰正守在母亲床前,看到侯卫东办公室的来电显示,她心里如有一只小鹿在奔跑,稳了稳心神,拿着手机走出病房。 侯卫东在电话里直截了当地道:“我记得你是二十四日到上海,是不是?今天得到消息,上海出现了一例非典型性肺炎,你前往上海有危险,能不能改一下行程?” 郭兰没有料到侯卫东根本没有任何过渡就说这事,道:“改行程,朝后推几天可以,时间长了怎么办?我就是去签协议,来回最多两三天。” 侯卫东总觉得梦境堵在心里难受,道:“小心无大错,最好别到危险的地方,‘非典’来势汹汹,稍有疏忽就有可能酿成大错。你注意多买点板蓝根和白醋,虽然说没有什么大用,但有一定消毒以及清热的作用,最主要是有心理安慰。” 话不温柔,却透着深深的关心,郭兰涌出一阵少有的甜蜜之感,轻声道:“你也要注意,别到人多的地方去,病毒不长眼。” 两人都有无数的话想倾诉,夜深人静之时总想打个电话,发点信息。可是两人都有心结,很难轻易下决心与对方联系。今天打通电话以后,互相倾诉起来,才发觉思念是如此真挚。郭兰恨不得马上就奔到侯卫东身旁,抛开所有的世俗阻碍,与爱人相拥在一起。 在结束通话时,郭兰脱口而道:“卫东,我爱你,一路顺风。”说完这句话,虽然是单独躲在角落里,她还是羞得满脸通红,如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般羞涩,不停地责备自己:“我的意志力怎么如此脆弱,侯卫东打个电话便失去理智,爱情虽然美好,世事现实。” 侯卫东听到中间三个字,如被重锤连续击打,郭兰仿佛依偎在怀里,在耳端吐气如兰。 蒙了一会儿,他才想起距离省委党校的开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新任岭西省委常委、组织部长侯国栋将在省委党校开班仪式上讲话。进入省委党校的学员都是各地的骨干力量,前途一片光明,没有人愿意迟到,给新任组织部长留下坏印象。 侯卫东将儿女私情丢在一边,左手提手包,右手拿茶杯,腰板挺直,神情庄重,迈着不慢不快的脚步朝教室走去。沿途遇到不少拿茶杯提手包的学员,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他们几乎和侯卫东一样的表情,威严中有着掩盖不住的意气风发。 第411章 临危受命,负责“非典”防治工作(2) 省委党校是岭西政治环境中很特殊的一个环节,参加学习的学员都是相当级别的官员,对于他们来说,党校既是学习充电的场所,也是社交场所。 从一个班出来,就算是“一起同过窗”。在一起读书时间越长,“同窗”情结越重。毕业以后,大家在全省各地为官,多几个“同窗”,最次可以互通消息互相办事,若是运气好,“同窗”里有人发达了,说不定对仕途还有好处。总而言之,在党校搞搞交际,害处不多,好处不少。侯卫东不能免俗,拿到班级名单后,也是反反复复地研究了每个学员的情况,细细地进行评判。 到了上课时间,全部学员的目光都聚焦在教室门。 侯卫东将新任省委组织部的资料在脑中过了一遍:侯国栋,生于广东韶关,现年四十九岁,从公社干部一路升迁到省级官员。 课堂的小声谈论突然停了下来,党校刘校长陪着一位中年人走了进来。中年人约有一米七五,身材壮实得像个石匠,戴着一副无边眼镜,表情文雅又像个教授。坐在台上,一语不发,就是个领导。 党校领导作了简要发言,然后提高声音,道:“下面,大家以热烈的掌声请侯部长作动员报告。” 侯国栋目光缓缓巡视一圈,用带着广东腔的普通话道:“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省委党校2003年春季地厅班开学典礼,这是贯彻落实《岭西省干部教育条例》,开展的一次地厅级干部专题学习班,体现了省委对党校干部教育培训工作的高度重视,以及省委对同志们的希望。” 在场学员都是第一次听到侯国栋讲话,平心而论,侯国栋的讲话就是一位省委组织部长的例行讲话,朴实、平稳,没有惊人之语,没有故作姿态。讲完之后,大家也就将侯国栋的讲话内容忘记,只是认识了这位平实的部长。 侯卫东对新任省委组织部长的印象还不错。在读大学时,学生们喜欢听惊人之语,每次遇到教授发表叛逆讲话,总是特别对青年们的胃口,赢得了阵阵掌声与喝彩。如今当了副厅级领导,阅历告诉他,故作惊人语者十有八九不靠谱,真正能成事者往往平实且真实。 下午,课程为“两个务必”的意义研讨。 课程结束以后,大家陆续走出教室。铁州市委副书记老李与侯卫东并排而行,他是全班年龄最长者,资格老,说话就随意,道:“刚才侯部长进门,我产生了错觉,觉得就是侯市长的大哥进门,你们两人颇为神似。” 侯卫东笑了起来,道:“岭西侯氏族人本来就多,据说有三十来万人。而且,侯部长是广东人,更和我们这个‘侯’八竿子打不着,此‘侯’非彼‘侯’。” 老李刚才的话也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在意,道:“老弟,去撮一顿?”此时铁州市交通局和建委两位一把手已经专程赶到岭西,这两位一把手和老李都是1983年同一批的招聘干部,他们三人是那一大批招聘干部中职位最显赫的,遇到一起总要干酒仗。 侯卫东不想掺和到铁州的酒宴,正在想拒绝的借口,瞧见了站在路边的杜兵,便道:“李书记,改天我请你,今天有安排。” 老李分管党群工作,与省委组织部不少同志都认识。他也瞧见了杜兵,主动上前几步,与杜兵握手,使劲地摇:“杜主任,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有空接见我们这些基层干部。” 杜兵笑道:“今天开班,我过来为领导服务。” 老李双手握着杜兵的手,仍然不放开,热情地道:“杜主任,你给个准话,什么时候到铁州来,我们最近搞了用人制度的创新,希望上级组织部门来指点。” 聊了几句,老李这才松开杜兵的手,介绍道:“杜主任,这位是沙州副市长侯卫东。” 杜兵曾经是侯卫东的秘书,关系自然非同寻常,两人默契地握手,正正规规地打招呼。 杜兵道:“我在组织部工作前,在沙州市政府工作,在侯市长手下工作。”他说得很含糊,在一般理解下,沙州的干部,大多数都可以说是侯市长手下。如此说法,将自己与侯卫东的真实关系隐瞒起来,又没有一点撒谎。 老李哈哈笑了几声,道:“大家都不是外人,今天我做东,小饮一杯?” 杜兵看了侯卫东一眼,道:“李书记,改天到铁州打扰,今天还有事情。” 侯卫东道:“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一步。” 侯卫东走了以后,老李表情更加正式:“杜主任,晚上没有外人,小聚一会儿?” “李书记,改天吧,今天确实有了安排。”杜兵将口气缓了缓,又道,“铁州组工接连发了几篇信息,部领导相当重视,我们已经有过来学习的计划。” 老李再次爽朗地哈哈笑道:“我记得这句话,你一定得来。” 等到李副书记走远,杜兵马上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随后他走到停车场,将一辆奥迪车开到了楼下,安心地等着侯卫东。 过了一会儿,侯卫东下楼,刚走出门洞,一辆雅阁小汽车开了过来。车刚停稳,任林渡就打开车门,道:“侯市长,侯市长。”他此时已经承认了在现实中无法追赶侯卫东的脚步,并顺从了这个现实,“侯市长”完全是脱口而出,亲切自然。 “林渡。”侯卫东见到任林渡开车过来,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任林渡快乐地笑道:“侯市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晚上,沙州印象,老同学请你吃饭。”说完这句话,他意识到稍随意了些,可是话出口就收不回来。 人已来到门前,侯卫东便不再推托,爽快地道:“杜兵也在,我坐他的车,一起朝外走。”任林渡飞快地钻进了小车,小车呼地掉了一个头。 侯卫东看到任林渡,不由得想起了广州办事处的廖沙,两人从性格到开车的方式都挺像,心道:“用人的学问很简单,一句话就是用人所长。此话说起来很简单,用起来很难。像任林渡这种性格,最好不要放在组织部或是办公室,放到经济部门或是文化部门,应该很有前途。” 上了车,杜兵眼睛瞧着方向盘,抓紧时间说道:“侯市长,听到消息,沙州市委要增加一个常委,马市长极有可能要进常委。” “马市长?” “嗯。”杜兵赶到省委党校,一来看望老领导,二来就是为了传达这个信息。按照现在体制,沙州市委常委会才是沙州市核心决策层,进不进常委,对于年轻干部的成长很重要。 在侯卫东心目中,常委位子最有力的竞争者是姬程,没有料到,马有财会突然进入竞争场。而且从省委组织部发出消息,说明马有财占据了比较有利的位置,这也代表了沙州市委主要领导人的意向。 “听说,姬市长也经常朝我们这里跑。” “他到你们这里找谁?” “我们于部长以前是省政府研究室的头。” “明白了。” 嘴巴紧,是组织部对组工干部的要求。杜兵在省委组织部表现得格外稳重,应该说的时候能滔滔不绝,不应该说的时候嘴巴就是一把生锈的大锁。但是,任何一个人都有薄弱点,他的薄弱点就是侯卫东。他如今在省委组织部工作,位置重要,前途光明,而今天的光荣前程都离不开侯卫东。因此,他在事关侯卫东的问题上,愿意违反原则打点擦边球。打擦边球时得很小心,既不能让自己出事,又能提供一些有用信息给老领导。 两人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没有多说此话题。 到了任林渡推荐的餐厅,任林渡先下车,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前。奥迪车停下来以后,他热情地迎了上来,与侯卫东握了手,又与杜兵握了手,道:“我刚回沙州,听说卫东市长到省委党校学习,马上要了车就过来,晚上我安排了这家特色馆子。” 这两年,任林渡经常反思自己为什么失败,其中重要一条就是“自己不肯屈膝,有着知识分子的臭骨头”。痛定思痛,他下定决心将膝盖弯下去,丢掉身上的骨头,做一个现实的官场人。要转变,第一个需要面对的就是副市长侯卫东。能把侯卫东应付好了,他相信能面对所有的市领导。而且,侯卫东手段了得,前途无量,搭上他的战船,前途无量。 侯卫东在党校原本想清静地吃个饭,此时杜兵来了,任林渡也来了,晚上自然不会清静,好在杜兵和任林渡都是熟人,又是同龄人,这一顿饭比起纯粹的应酬要舒服得多。 进了预订的包房,任林渡殷勤地问:“侯市长,喝点什么酒?” “白酒醉人,啤酒涨肚子,喝点红酒,红酒是碱性酒,有利于身体健康。” “红酒牌子杂,我去柜台看一看。”杜兵在给侯卫东当秘书时,经常跑到柜台前看酒,此时面对着老领导,他决定还是去看酒。 任林渡不等杜兵站起来,道:“杜主任,就不劳你的大驾,我车尾箱里面还有一件从法国原装进口的葡萄酒,不是在国内灌装的,绝对正宗。”他急匆匆地下了楼,到车尾箱去取葡萄酒。侯卫东多次听到这种说法,暗自笑道:“廖沙这句话成了喝红酒的口头禅了。” 侯卫东和杜兵正在随意聊天,一位妙龄女子推门进来,问道:“请问任主任在吗?” “有事出去了。” 那女子打量了屋里两人,还是走了进来,道:“你是任主任的同事吧,我也是沙州人,在岭西振兴会计师事务所工作,我叫杨安,杨柏是我哥,你认识吗?”在她的心目中,杨柏是沙州绢纺厂的总工,在沙州工作的人都应该认识。 侯卫东这才认真打量来人,道:“杨柏是你哥啊,我认识,你们两兄妹不太像。” 杨安为人挺机灵,性格亦外向,道:“任主任为人很不错,年纪轻轻就当了驻京办主任,最关键是为人好,最肯帮忙。” 侯卫东笑道:“你讲得没错,任林渡就是热心人。” 杜兵看了侯卫东神情,他就没有介绍侯卫东的身份,听着杨安在一旁瞎聊天。 任林渡提着红酒走进了房间,他看到杨安,显得颇为惊讶,问道:“你也在这里吃饭?”不等其回答,他把目光转向侯卫东,举着酒道:“这酒是法国原装进口的,侯市长尝一尝,口味非常不错。” 在杨安心目中,一直认为驻京办主任也算是大人物,而且升职空间也大。她与任林渡在一起喝过酒,任林渡都是被人奉承的主角,今天她走入了思维定式,见到侯卫东和杜兵,便习惯性地认为他们是请客方。此时听到这一声称呼,杨安马上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年轻男子就是沙州风云人物——年轻的副市长侯卫东。 “你是侯市长?”得到肯定回答以后,杨安捂着嘴,笑道,“侯市长,我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很少回沙州,不过您的名字是如雷贯耳。” 侯卫东道:“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这才是正常情况,符合生活逻辑。” 杨安见任林渡正准备开红酒,咯咯笑道:“服务员又偷懒了,让领导亲自开瓶,开瓶费肯定不能付。”她与任林渡的性格相似,很有自来熟的本事,接过红酒瓶子,干净利索地将木塞子取了出来。她与在场的三位男子分别碰酒,这才离去。 虽然不到半个小时,侯卫东记住了这个善于交际的女人。当杨安离开时,他暗道:“杨安在振兴会计师事务所工作,这种搞技术的人大多内秀,她倒是个例外。” 这一顿饭人数少,吃得比较愉快。任林渡喝了几杯酒后,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欢乐时光,最后喝了一大杯红酒,他发出邀请:“卫东,晚上去唱歌,放松放松?” 杜兵有些惊奇地抬起头,任林渡在喝酒前一直称呼“侯市长”,几杯红酒下肚,他开始称呼“卫东”,称呼的转换略显怪异,至少不太稳重。 侯卫东道:“林渡,不必,我回学校,读点书,喝点茶,这才是真正的放松。” 喝了酒,听到任林渡亲热的称呼,侯卫东仿佛回到以前在益杨青干班的日子,当年大家都在乡镇,聚在一起谈理想谈人生,无拘无束。十年时间过去,人的身份地位变化了,不管如何制造气氛,都不能真正找回原来的情绪。特别是在场三人都在体制内,原先的无拘无束只能是个理想。 任林渡坚持将侯卫东送回省委党校,然后才和杜兵一起离开。他抓着杜兵的胳膊不放手,道:“你是省级大机关的领导,平时难得请到你,卫东走了,你无论如何也得赏光。” 杜兵婉拒道:“明天还有一个稿子,我得回去抠脑壳。真羡慕任兄,有自己的一片独立小天地。” 两人离开党校宿舍时,杜兵回头看了一眼宿舍,窗前有隐约灯光,这是台灯的光线。 在党校寝室里,侯卫东将台灯打开,再将电脑打开,音响里传来《离家五百里》的歌声。他用最舒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台灯的光线射在透明玻璃杯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绿色茶叶在杯子里慢慢舒展,四周安静,耳中仿佛传来茶叶展开的声音。 “马有财和姬程都为了进常委做工作,我应该怎么办?” 这对于侯卫东是一个严肃的命题,他如今三十三岁,在整个岭西省各级政府里,这个年龄非常年轻。可是年轻只是暂时的,一届政府五年,一位不是常委的副市长很难直接成为正职。如果这一届政府任期结束他还是副市长,就已经年满三十七岁,三十七岁的副厅仍然算是年轻,可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他的年龄优势必然会缓慢而不可逆转地丧失。官场中人和女人一样,都有深刻的年龄焦虑,年龄大了,官员就得下课,女人就叫人老珠黄。 理想的状态是在五年任职中,能够进入市委常委行列,最理想状态是成为市委副书记,或者调至省级核心机关任职,那么在五年结束后,他才可能在三十七岁成为正厅级领导。 角度不一样,希望值就不一样。希望值决定着人的幸福感和成就感。侯卫东静静地点燃了一支烟,任凭烟雾袅袅升起,然后藏于烟雾和灯光之中,他的思绪在黑暗中盘旋,寻找着有可能使职业生涯加速前行的途径。 在沙州,要想有所进步,市委书记是跨不过的坎,侯卫东绝对不是朱民生的嫡系,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朱民生很厌恶侯卫东。 这是最让侯卫东感觉棘手的地方。 第412章 临危受命,负责“非典”防治工作(3) 用重金行贿,有这个实力,他不屑为之。 讨好朱民生,他有这个机会,可是讨好市委书记的人太多,不缺一位副市长。 如何在副市长任期内有所调整,成为摆在侯卫东眼前的重要课题。 在党校的日子不知不觉到了第三天下午,晏春平根据侯卫东的要求,将近期国有企业改制的最新资料送了过来。有沙州企业的情况,也有国家政策,他要趁着在党校学习之机,认真梳理前一段工作。 在看沙州市绢纺厂的清产核资报告的复印件时,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按要求,清产核资应由独立的社会中介机构进行。其中一家公司是岭西省振兴会计师事务所,这是经过他同意的中介机构,资质等各方面因素全部齐全,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可是昨天晚宴偶然遇到了杨柏的妹妹杨安,杨安就在振兴会计师事务所,这难道是偶然的吗? 他把绢纺厂前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串起来反复琢磨,事情的原貌在头脑中逐渐清晰起来:“蒋希东此人不简单,是个枭雄,在他周围有一个牢固的利益共同体,项波被排除在外,因此项波的所有手段都在蒋希东面前束手束脚。从某种程度来说,蒋希东是利用数千工人绑架了市委、市政府。” 侯卫东是管理层收购的大力推导者,此时他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将报告朝桌上一扔,心道:“这些人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掠夺国有资产,难怪财政部要紧急叫停mbo!阶级斗争一万多种,看来我对社会的复杂性和人性的贪婪还是认识不够。” 生了气,发了火,回头再细想绢纺厂的事情,侯卫东渐渐冷静下来。虽然蒋希东在里面搞了名堂,可是针对绢纺厂这种具体情况,管理层收购也不失为一条道路。 从大政策角度来说,市属绢纺厂这类性质的工厂被列入市场完全竞争行列,得不到保护,必须在市场上求生存。 从市委、市政府的角度来说,若是不转换体制,数千人的绢纺厂成为一个沉重负担,不断投入巨资,不断形成亏损,最终将是一个火药桶。解决掉绢纺厂的问题是市委、市政府的首要目标,只要政府不再投钱,工人不再闹事,不管是国有还是私有,不管是管理层收购还是股份合作制,都没有太大关系。有一句俗话,叫做肉烂了在锅里面,就算是私人企业,总是在沙州地盘上,要上税,要制造就业机会。 从工厂领导角度来说,管理层收购是最佳结果。 从工人的角度来说,只要工厂能正常开工,能发工资就行。但若是同等条件,工人当然希望仍然在国有企业的船上。 从侯卫东的角度来说,在解决绢纺厂问题上不出乱子,顺利完成便算是成功。 即便如此,侯卫东仍然有些悻悻然,再骂:“妈的,蒋希东还真是一个人物!” 此时,管理层收购已经完成,蒋希东不再是国有企业干部,变成了私营企业家,市委、市政府不能再用行政手段来制约他,他的计划得到了实现。目前最困难的事情是绢纺厂职工安置,蒋希东太了解沙州政府,他相信沙州政府绝对不愿意发生群体事件,他在这个问题上谦卑一点,主动配合,应该能得到市委、市政府的支持。 临危受命 早上起床以后,侯卫东到院子里跑了几圈,出了身汗,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精神焕发地到餐厅吃早饭。他在餐厅数了数,在餐厅吃饭的人绝大多数是党校青干班学员,厅局级班没有几人。 上课时间,多数学员还没到齐,不少人脸上都略有浮肿,这是昨夜酒场鏖战后身体上的反应。所有的学员都是有一定级别的领导,有酒瘾的是极少数,多数官员都不愿意喝酒。可是喝酒的理由五花八门,他们或是被动或是主动,身不由己推动着一场又一场的酒战。 进入教室的不仅仅有年轻的班主任,还有党校副校长。微胖的刘校长进了教室,面色严肃地宣布了省委组织部的决定:“非典型肺炎期间,党校暂停上课,学员们回原单位参加抗非工作。” 班主任将省委党校暂时停课通知发到学员手中。 大部分学员都显得惊讶,铁州市委副书记老李扭过头,对侯卫东道:“‘非典’真有这么厉害?岭西省还没有病例,就这么杯弓蛇影。” 侯卫东道:“省委作这样的决定,肯定有道理。听说香港、广东都闹得很厉害,‘非典’到现在都没有找到病因,没有特效药,更关键是它是通过空气传染,无影无踪,一传十,十传百,以几何数量激增。” 老李没有将侯卫东的话听到心坎里,也没有当成耳旁风,发了句牢骚:“好不容易到党校来轻闲一段时间,又要回去忙得昏天黑地。” 此话顿时得到了好几位学员的附和。在其位谋其政,他们在党校学习时,不在岗位上,单位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与他们无关,正大光明当旁观者。如今一纸停课通知,他们又得回到岗位上去行使职权,背负起沉重的责任。 牢骚归牢骚,走出教室门,学员们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回宿舍整理行装。 党校学员纷纷回到各自的地区,小车鱼贯而出,穿过市区,来到了高速路口,然后又朝四面八方奔去。 在高速路口,两辆小车停在收费站的等客区。姬程坐在叶铃的车里,两人正好进入恋爱的甜蜜期,好得蜜里调油,如胶似漆,难分难舍。 “这么快就要走,还是周末,要不要人过生活。”在小车里,叶铃拉着姬程的手,发起了牢骚。 姬程安慰道:“‘非典’闹得凶,我又在分管卫生,必须回去开会。” 正在说话时,秘书文鹏又打来电话:“姬市长,宁市长让我问一下,你什么时候能回来,防非工作会马上就要召开,朱书记要听汇报。” 姬程不耐烦地道:“什么时候开会?” “十一点准时开会。” 姬程看了看表,此时快到十点钟了,时间挺紧张,他摸了摸叶铃的大腿,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叶铃红了眼睛,低头不说话。 姬程心里着急,道:“我走了,时间确实太紧。” 叶铃的眼泪一点一点聚集在眼窝里,然后顺着脸颊往下流。姬程爱煞了这个比自己年少近十五岁的会撒娇的小女人,道:“别哭了,下个星期我回来。”他起身时,叶铃抓着他的衣服,道:“你不吻我就要走吗?”姬程俯下身,吻了吻叶铃的嘴唇。叶铃不依,道:“你这是敷衍。” 两人来了个法式深吻,姬程才脱身。走到自己的小车旁,他对驾驶员道:“开快点,十一点开会。” 驾驶员看了表,已经是十点二十分。他轰了油门,小车如离弦之箭,朝着沙州奔去。 车行三十分钟,宁玥亲自给姬程打了电话,在电话中透着严肃味道:“姬市长,今天市委常委、人大和政协的主要领导要听防非办工作汇报,非常重要的事,你到底什么时间能回来。如果不能及时回来,就由我来汇报。” 姬程变了脸色,对驾驶员道:“能不能再开快点?” 雅阁车的速度不断上升,很快就到了每小时160公里,眼看着就要到沙州高速路道口,突然之间,前面的一辆车左右摇摆起来。雅阁车速度太快,失去了控制,朝着前车撞了过去。 十一点,防非工作会准时开始。 宁玥强压着心里的火气,对在座的诸位领导道:“姬市长在省卫生厅汇报工作,回程要耽误时间,我们先开始吧。”她对防非工作的熟悉程度并不比姬程差,没有使用杨柳准备的稿子,道:“防非工作是全国一盘棋,沙州防非工作是全国防非工作的一部分……” 十来分钟后,府办一位工作人员匆匆进了门,在宁玥面前低声讲了几句。宁玥顿时脸色发青,她强压住心里的震惊,缓缓地对在座的领导们道:“刚才得到高速路管理处的电话,姬市长的车在高速路道口附近出了车祸,司机当场死亡,姬市长在医院抢救,还没有脱离危险。” 在座之人都吃了一惊,都将目光看向市委书记朱民生。 朱民生道:“出师未捷,先损大将,这是沙州防非工作的巨大损失。易部长,你代表市委、市政府去医院看望姬市长,要求尽全力抢救,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姬市长。我们这边继续开,会议结束以后,四大班子领导一起去医院。” 宁玥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暗道:“侯卫东和姬程是ab角,姬程住院,自然是侯卫东接替,可是侯卫东正在党校学习,让他回来不太妥当。马有财来搞防非工作,比钱宁和姬程都要好。” 会议结束,朱民生、宁玥等一行人赶到了沙州市人民医院。车祸死亡的司机则由市政府秘书长蒋湘渝全权处理。 “姬市长没有生命危险,最重的伤是大腿,右腿粉碎性骨折。”在沙州人民医院的小会议室里,院长向四大班子的主要领导介绍了情况。 听到姬程没有生命危险,大家紧张严肃的表情稍稍放松。 宁玥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朱民生,暗道:“我得抓紧时间同朱民生沟通,就得让马有财来当防非办主任。他经验丰富,威信也较高,比钱宁更合适。” 正在想着此事,手机振动起来。 侯卫东接到党校停课通知以后,没有耽误,比姬程更早上高速,并不知道姬程出车祸。回到沙州后,他先回新月楼,休息一会儿,就给宁玥打了电话。 “宁市长,今天上午接到党校通知,由于‘非典’原因,暂时停课,要求学员回原单位工作。” 对于宁玥来说,这完全是天上掉下了馅饼,心里想什么就来什么。她将喜悦隐藏起来,道:“你什么时候回沙州?” “已经回到新月楼,下午回去上班。” “姬市长在高速路出了车祸,受伤很重,我和朱书记正前往看望。今天下午你就不要来上班了,好好休整。明天上午,你到我办公室来,我有事找你。” 接到这个电话,宁玥一扫心里阴霾。最初,马有财和侯卫东是ab角,后来进行了调整,侯卫东和姬程成了ab角,宁玥此时感觉当初的调整太英明了。 侯卫东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由得一阵郁闷。 朱民生带着众人在小会议室听了医院通报病情,又来到手术室外,遇到了闻讯赶来的姬程父母和未婚妻叶铃。叶铃被吓得面无血色,花容色变,内心如有一个虫子在撕咬。她不停地想:“我怎么这么傻,怎么在高速路口还要缠着姬程,如果当时让他早点走,他就不会那么赶。车速不快,肯定不会出车祸!” 姬程父亲一直在强作镇静,得知儿子没有生命危险,腿软得站不住,坐在长条椅上站不起来。姬程母亲在三人中最镇静,见未来儿媳叶铃颤抖得厉害,就过去扶着叶铃,安慰道:“姬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到他病好了,你们赶紧结婚,早点生儿子,我给你们带。” 宁玥暗自佩服:“姬程母亲不愧为老领导,心理素质过硬,儿子受了重伤,不仅没有失态,还在安慰儿媳。” 从医院出来,朱民生叮嘱道:“宁市长,防非办主任得赶紧物色人选,主任人选责任重大,一定要选好。” 宁玥此时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道:“我先考虑一会儿,下午我来提人选。”如今她还是代市长身份,身份敏感,能低调就尽量低调。坐上汽车,她暗道:“侯卫东还是讲规矩的,回到沙州,第一个给我打电话。不像马有财,事事都和朱民生一个腔调。” 与宁玥通了电话后,侯卫东得知姬程重伤,禁不住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天天念叨‘非典’,这下终于作茧自缚,成为接替姬程的倒霉蛋。”他原本想趁着在省委党校期间暂时忘掉手里的一大摊子事,谁知事情没有少,十有八九还要多一项艰巨、复杂且光荣的任务。 小佳得知侯卫东回家,她向园林局张中原局长请了假。回到新月楼,进门见侯卫东如困兽,在客厅里转来转去,表情也不对,问:“有什么事,谁惹了你?” 侯卫东仰天长叹,道:“姬程出车祸,司机死了,他摔断了腿!” 小佳在单位就听说过此事,道:“姬市长运气好,这么惨烈的车祸,只是伤了一条腿。他受了伤,你也用不着在屋里转圈。据我所知,你们俩的关系没有好到这种程度。” 后一句话是大实话,可是听起来比较刺耳,侯卫东道:“我们是一个班子的同事,同事受伤,我表现得比较难过,这很正常,为什么说得这么难听?” 小佳站在寝室与客厅门前,脱下外套,换成家里常穿的休闲服,道:“你们班子成员之间天天钩心斗角,能有多少友谊,即使有,能有多深。真正的友谊只能产生于没有利益之争的青春年代,你们这个年龄这个身份,很难产生纯洁的没有利益的友谊。人一辈子认识的人多了去,能维持一辈子的友谊能有多少,最多不超过五人。” 说到这,她看到侯卫东还在转圈,惊讶地问:“你别转圈了,这件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难道你要接姬程的工作?” 侯卫东见小佳迅速就猜到了自己转圈的原因,便停止了转动,道:“明天,宁玥要找我谈事,搞得很正式,我估计没有什么好事,百分之百让我接任防非办主任。” 小佳是园林局副局长,同样是官场中人,她明白丈夫若是接手防非办主任将惹来多大的麻烦,提高声音,气愤地道:“你不能接!凭什么喝汤都是他们,啃骨头就是你。沙州有这么多常委,排名在你前面的有马有财,还有副书记杨森林,凭什么就要由你来当防非办主任。你搞国有企业改革,已经弄得骂声一片,现在又接这个摊子,凭什么总是鞭打快牛。” 侯卫东苦笑道:“我反复分析过,这事不太好推。按我们的体制,常委决策,政府执行,人大监督,政协参政,防非办主任肯定得由政府的副职来担任。政府搞ab角,一人因为出差等原因暂时离开沙州,另一人将自动接替其工作。按照市政府最新的分工微调,我与姬程互为ab角,若是还在省委党校读书,还算有正当理由躲得开此事,现在党校停课,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接防非办主任?” 小佳左想右想,丈夫确实没有推脱的理由。 第413章 临危受命,负责“非典”防治工作(4) “我也就是发点牢骚,刚才在屋里转了十几个圈,已经把问题想通了。既然我没有理由推脱这个职位,那就痛痛快快接任这个职位。而且接任这个职位以后,责任重大,还必须做好,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就等着粉身碎骨。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若是敢挑担子,把事情办好了,这也算是重要的政绩。” 小佳走进厨房,拿了黄瓜,不一会儿,十几片黄瓜就贴在脸上,看上去就如来自未开发地方的土著。她坐在沙发上,分析道:“姬程来沙州的时间不长,可是他的性格大家都了解,指甲长,大事小事都要掐一把。工作作风浮躁,没有做什么实事,还喜欢在媒体上搞宣传。” 侯卫东告诫道:“这些都是真话,绝对不能在外面说,一句都不行。” 小佳拖着声音,道:“我知道轻重,在外面只谈女人们感兴趣的八卦,不会过多谈论沙州的政治。”她接着分析道:“姬程当防非办主任,宁玥肯定会多操很多心,姬程受伤,宁玥十有八九是脸上悲伤心里高兴。对于她来说,这是典型的坏事变好事。”同为女性且在体制内受熏陶多年,小佳将宁玥的心思揣摩得很接近。 侯卫东从心里同意了小佳的分析,道:“原本以为能成旁观者,结果阴差阳错当上主角。是祸躲不掉,躲掉不是祸啊!” 小佳道:“有没有办法不当这个防非办主任?” 侯卫东经过短暂的犹豫和迟疑,还是下定决心坦然接受可能到来的新职务,道:“在市里,朱民生对我不感冒,如今宁玥需要我支持,我不能得罪两位主要领导。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我怕个屌!防非办主任是有压力,同样也有可能是一次机会。而且,人总还是要做点崇高的事情,防非工作,事关着四百万沙州人民的安危,与此相比,我个人的得失算不了什么。” 小佳道:“不管你作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你没有完全变成官油子,这点很好。” 两人忙里偷了闲,下午就没有去上班,特意将小囝囝带出来,开车到公园高高兴兴地玩了半天。晚上则到了岳父、岳母家里吃晚饭。 晚上,在沙州病房里,姬程平躺在床上,头发凌乱,满脸沮丧。叶铃削好苹果,喂到其嘴边,他又不想吃,闭着嘴巴。 叶铃知道他的心思,想劝,又不知如何劝解。 门外又进来一个提花篮的胖子,他站在门口,用略带夸张的声音道:“姬市长,你咋就受伤了,工作上的事就别太拼命了,工作重要,身体更重要。也好,借这个机会休息一下。” 自从姬程住院以后,叶铃见到了许多胖子,连胃里都觉得快要闷油了。她站在旁边听着胖子与姬程胡扯,暗自纳闷:“岭西怎么有这么多胖子,而且全部集中在了医院?” 胖子在病房里坐了几分钟,问了问病情,递了一个红包,走人。 自姬程住院以后,已经有三四个探病的人,这些人都长着千里眼和顺风耳,姬程刚受伤,他们就得到了准确情报,迅速赶到医院。来到病房,他们基本上都是按照如此程序,连病房停留的时间都基本一致,仿佛就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学生。 叶铃拿出红包,凭着手上的感觉,应该是五千块钱。 客人走后,姬程恢复了平常模样,眼睛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叶铃将红包收好,几个红包就让钱包装不下,让她心情变得不错,甚至罪恶地想道:“等姬程断腿好了,最好又生一次病,病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刚刚能住医院为好。”看着姬程沉默的面容,她又操心起另外一件事:“李春瑶说于部长要过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来。” 她坐在床前,给李春瑶发了一条短信。过了一会儿,李春瑶回了电话:“老于在外面陪客人吃饭,吃完饭,他过来接我,我们一起到医院。可能得十点左右。” 听闻于明强要过来,姬程眼前一亮,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道:“把苹果弄给我吃。”咬了两口苹果,又道:“帮我弄张湿毛巾,把小梳子给我找出来。” 经过一阵忙碌,姬程重新精神焕发。 他又觉得不对,道:“把这些花篮都弄到车上去,别全部摆在屋里,又不是开追悼会。” 到了晚上十点,这是病人休息的时间,探视者基本都离开了医院。于明强挽着李春瑶的手,亲密地行走在医院走道上。吓唬和调戏小姑娘向来是中年男人的喜爱,于明强自然也不例外,他结合医院的环境,讲起了停尸房的故事,无外乎是昏暗的灯光下,寂寞的停尸房,突然发出的怪声,还有会动的模糊影子。这些故事很多人小时候都听过,都是大人们为了吓小孩子或者是小孩子为了互相吓唬而制造出来的故事。 李春瑶被故事吓着了,如小鸟一样紧紧依着于明强,这让于明强多了一分男人的气概。进了病房,见到了活生生的人,李春瑶松了一口气,将花篮摆在了床头。姬程道:“小李来了,你带叶铃到外面去透透气,她很辛苦,在里面憋了一整天。” 李春瑶道:“我不出去,医院里怪吓人的。都怪明强,刚才在走道上给我讲鬼故事。”叶铃挽着她的胳膊,道:“我天天都在这里,披头散发,鬼见了都怕。我们到旁边的阳台上透透气。” 在病房旁边有一个大阳台,专门供病人及陪护放风和晒太阳,叶铃在病房待得烦了,就喜欢在阳台上看看风景,想想自己的人生。辛苦读了四年大学,虽然是二流大学,可是毕竟是大学,毕业后有幸进了省政府,走来还算顺利。只是自己的婚姻受到了父母的坚决反对,讲传统的父母不愿意自己的女婿是四十来岁的离婚男子,不愿意女儿当后妈。为了这件事,她与父母闹得挺僵,一件好事活生生弄得四面楚歌。她在烦恼时,总是想起还在辛苦奔波的众多同学,又觉得自己的郁闷算不得什么。 如今社会竞争过于激烈,社会被分成了上、中、下三层,从改革开放算起,经过近三十年的沉淀,要想从下层迅速升到中上层,对多数人来说已经不太容易。她幸运地进了省政府,嫁给有前途的厅级官员,进入了社会上层。有得必有失,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于明强坐在床边,夸道:“腿伤了,精神还是不错。” 姬程努力向上抬了抬身体,自嘲道:“如果没有精神,人就要垮了。” 于明强抬起手,在姬程肩膀上点了点,道:“老老实实躺着,别逞能。” “于部长,太可惜,本来想在防治‘非典’工作上作出点成绩,前期的努力白费了!”姬程露出了格外惋惜的神情。 “能保住命就是福气,别想这么多。” 姬程头往后沉了沉,道:“想起老丰心里就发慌,多么好的一个人,从来不多言多语,技术也好,若不是我催着他开快一点,也不会出事。早知如此,开会晚几分钟就晚几分钟,最多被批评两句。” 于明强痛惜地道:“你这人也是,到省防非办来办事,是你的本职工作,不回去开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你啊你,我怎么说你。朱书记在省委组织部就是冷面部长,冷脸冷面,冷言冷语,人却是极好的,你别怕这位部长。” 姬程试探着道:“有句古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次车祸,我看来有没有希望?” 于明强微微直了腰,语重心长地道:“我们都学过辩证法吧,按我的观点,你这次车祸是好事。作为市级防非办主任,为了防非工作差点把命丢了,这就是典型。至于以后的事,继任者做得好,是在前任的基础之上,继任者若是没有做好,不但与你无关,更反衬出你的优秀。你搞过宣传,这点辩证思维应该有。省里要用干部,也得综合考虑,你说是不是?” 一席话,拨开了笼罩在姬程心中的阴霾,他两眼发亮,道:“还是于部长水平高,一语惊醒梦中人。” 停留了半个小时,于明强和李春瑶就离开了。叶铃挽着李春瑶的手,送到门口。李春瑶道:“沙州医院是什么水平,若是把姬市长的脚医瘸了,影响形象。”于明强接了一句:“古代选官是讲究相貌的,五官不正,行姿不稳,当不了大官。叶铃一定要早点给姬市长办转院手续。”叶铃就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早上,按照平常的时间,小车准时停在新月楼下。晏春平走出小车,在院前做起了伸展运动。活动一会儿,见到侯卫东出现在门口。 侯卫东见到晏春平,一言不发,上下打量着晏春平。晏春平很快就被看得忐忑不安,心里发毛,琢磨道:“老板是怎么回事,用这种眼光看我,难道我做错了什么?”他想来想去,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问题。 一路无语,到了市政府办公楼。 第414章 临危受命,负责“非典”防治工作(5) 在电梯里,侯卫东忽然问道:“春平,沙州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晏春平想了片刻,他突然想起姬程副市长出车祸之事,顿时暗叫糟糕。得知此消息以后,他正准备给侯卫东发短信,恰好此时办公室有人找,被打断以后就忘记发这条消息。他嗫嚅道:“市绢纺厂有职工到市政府反映安置问题,经委同志把这事处理了。还有,姬市长出了车祸,腿被撞断了,驾驶员不幸身亡。” 侯卫东沉默了半分钟,道:“春平,你应该很有悟性,不要把自己仅仅当做一名服务员,你得用脑子,明白吗?” 晏春平微微低垂着头。 这一瞬间,侯卫东突然产生了一些错觉,若干年前,他还是祝焱的秘书,祝焱曾经有一段教导。若干年后来一次轮回,只不过这一次换了角色,他开始语重心长地教导自己的秘书。 “走吧,回去以后,将近期省卫生厅的文件拿过来,特别是关于‘非典’的,越详细越好。” 晏春平松了一口气,提着行李,小心翼翼跟在了侯卫东身后。看着侯卫东挺直的后背,悄悄吐了吐舌头。 刚出电梯,宁玥匆匆忙忙走向电梯,她看见侯卫东,展颜笑道:“你回来了,真是及时雨。具体事宜改时间再聊,我接到紧急通知,要到岭西开会。” 侯卫东早就断定谈什么事,道:“那我等你。”宁玥在踏入电梯之前,对身后的杨柳道:“晚上订在新月楼前的水陆空,给侯市长洗尘。”她随即走进电梯,对侯卫东挥了挥手。 侯卫东笑道:“我才走几天,还接什么风。” “走几天也是走,接风洗尘,岭西的规矩。” 宁玥既有半老徐娘的风韵,更有女性厅官的干练沉稳,属于有气质的资深美女。侯卫东暗道:“宁玥是内在和外在都强势的女人,她的丈夫肯定会有压力,很难有和谐完美的夫妻生活。老天爷是公平的,在赋予的同时也在剥夺,没有人能够独占所有的好事。” 杨柳望着侯卫东,抿嘴笑道:“侯市长,水陆空开发了几个系列,晚上想吃哪一个系列?” 在益杨开发区时代,侯卫东是开发区主任,杨柳是开发区办公室主任,两人有着深厚友谊。侯卫东见左右无外人,道:“杨柳,晚上是鸿门宴吧?”杨柳抿嘴一笑:“能者多劳,这是历史经验的正确总结。” 侯卫东没有再问,发了句感慨:“宁市长肩上担着四百万人的安危,任务重,责任大,稍有不慎,就会出问题。都说当官易,谁解其中味!” 杨柳道:“这要看每个人的素质,真要偷懒也成,转发上级文件,会议传达精神,成绩在自己,错误在下级。”她在市县政府工作多年,将大人物的阴面和阳面都看得清楚,看得越清楚,她对侯卫东越敬重。 侯卫东从党校回来的消息暂时没有向外传播,他的办公室在整个白天显现少有的安静,除了几个电话外,没有人进来敲门。他集中精力消化这几天堆积的文件,有关于国有企业改制的,也有关于“非典”的相关通知。他将“非典”的文件全部抽出来,贴上需要复印的小纸条。 时间滴溜溜过得飞快,他将所有的文件看完,又在网上搜索了一会儿“非典”的消息,就到了下班时间。 晏春平看着手表,当下班时间刚过,他就给杨柳打电话:“杨主任,晚上的安排继续吗,那我先去订房间。”杨柳道:“我们刚过收费站,直接到新月楼。” 得到了准确消息,晏春平赶紧去向侯卫东汇报。 车至新月楼,侯卫东见岳母陈庆蓉牵着女儿的手,慢慢地走上新月楼台阶。女儿小囝囝穿了一条带着花边的长裙子,黑色的小皮鞋,蹦蹦跳跳往上行,不时还抬头和她外婆说话。 他远远地看着女儿,觉得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溜走。女儿由婴儿慢慢变大,成了蹦蹦跳跳的幼儿,这种成长不可逆转,小婴儿可以长成幼儿,幼儿再也不能变成婴儿。 随后他就瞧见了宁玥停在一旁的小车,于是放弃了抱一抱女儿的想法,直接上楼。 宁玥坐在餐桌旁出神,见到侯卫东上楼,便道:“卫东,这一次要给你加任务了,事情有难度,很复杂,你得有心理准备。” 侯卫东道:“宁市长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宁玥轻言细语地道:“姬市长受了重伤,防非领导小组办公室就由你来兼任,有问题吗?” 侯卫东笑道:“不知宁市长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如果说真话,我不想接,行吗?” 宁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不行。” “为什么?” “很简单,是我让你接。” 侯卫东爽快地道:“我和姬市长是ab角,我来兼任防非办主任是职责所在。宁市长信任我,我接了就是。事到临头须放胆,有宁市长支持,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 宁玥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但是她没有料到侯卫东会豪气冲天接受任务,这令她涌出一丝感动,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大家精诚合作,共渡难关,也祝愿沙州能平安度过‘非典’。” 两人坐在一起谈话,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也是正常的男女同事关系。男人在女人面前总是喜欢充当勇敢者,善于为人处世的女领导经常获得来自男同事的支持,这也是一种优势。 桌上煮了一锅酸菜尖头鱼,冒着热腾腾的诱人香味。酸菜来自茂东巴山县,尖头鱼是巴河野生。近几年来,酸菜尖头鱼以不可阻挡之势成了岭西名菜,其独特的风味令人垂涎。 侯卫东环顾左右,道:“现在流行吃酸菜尖头鱼,尖头鱼和鳊鱼是美食界双星。” 宁玥笑道:“上次你见过一位年轻人,茂东巴山县的侯海洋,他大力推荐新乡酸菜尖头鱼,味道很鲜。最近一段时间,我特别馋这一口。今天要吃饭,我就想着要吃酸菜尖头鱼。” 侯卫东嗅了嗅四处弥漫的香气,只觉香气平和自然,直透胸腹,勾起了人的食欲,他夸道:“天天大鱼大肉,拼命喝酒,胃口早就坏了。现在还能惦记某一道菜,这是天大的幸福。” 杨柳和晏春平都没有进门,只留下两位领导在里间谈论美食。 宁玥如今还是代理市长,原计划是在五月召开人大常务会进行选举,她已经得到消息,由于“非典”原因,岭西省的选举将暂时推迟,当前抗击“非典”是压倒一切的大事。这是特殊时期的特殊措施,并不针对某一个人。可是对代理市长宁玥来说,这一次“非典”是一场巨大的考验,她只能胜,不能败。侯卫东深知当前局面对宁玥的考验,他喝着酸菜尖头鱼汤,静等下文。 “我参加工作以后,经历了不少坡坡坎坎,这一次防治‘非典’,是我参加工作以来承受压力最大的一次。沙州有四百多万人口,若是‘非典’传过来,我们控制不住,那就是失职,是犯罪。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肩上担子沉甸甸的。”宁玥说这些话时,脸色平静,平静中带着沉重。 侯卫东应和了一句:“守土有责,自古如此。” 宁玥又道:“国内非典型肺炎超过一千例,总理视察了国家疾病预防控制中心,防治‘非典’实质上已经上升到国家层面。岭西虽然没有病例,可是沙州是人口输出大省,大量人口在南方,随时有病人会从疫区回来,只要出现就有可能是大面积暴发。” 在沙州领导层里,侯卫东最早关注“非典”,他能感受到一位女性代理市长肩上的重压,道:“现在就到了考验我们这个领导集体的时候,当前防非工作是压倒一切的工作,我愿意充当马前卒。” 宁玥道:“与可能到来的疫情相比,个人的荣辱微不足道。市政府几位领导都很优秀,但是最能打硬仗的还是卫东,你能及时回来担起重任,我感觉轻松许多。” 昨天,侯卫东还在省委党校上课,抗击“非典”距离他很遥远,今天,他就成了沙州防非领导小组副组长、防非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将代替出车祸的姬程副市长成为防治非典型肺炎的具体负责人。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在新时代,侯卫东用不着为伯乐而死,可是被人器重的感觉很好,更何况是异性领导的器重和依赖。不管从公从私各方面来说,他都愿意接受宁玥的安排。 侯卫东道:“这个担子太重,关系着整整四百万人的安危啊。” 宁玥微微一笑,道:“我们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只能迎头而上,无法推诿。你当这个主任,别的我无法保证,要钱给钱,绝不含糊。明天上午召开全市的防非工作会,你要准备一个工作讲话。” 侯卫东此时不能退缩,退缩不是他的性格,他在心中恶狠狠说了一句:“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早些年,每当在最困难的时候,他就会咬着牙说起这句话。在这几年里,多数时间都比较顺利,他已很少在心里说起这句话。此时接受任务,这句话再次从脑海深处蹦了出来。 宁玥坚持要单独与侯卫东吃饭,主要目的就是将此重任交给侯卫东。姬程从省级机关来到沙州任职,没有基层经验,没有处理复杂问题的经历,加上工作作风漂浮,若是没有将“非典”控制住,则后果不堪设想。当得知姬程受伤时,她躲在暗地里笑了好几声,尽管这样窃喜是不道德的,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高兴。 姬程和侯卫东是ab角,姬程进医院的同时,省委党校停课,侯卫东顺理成章地出任防非办主任,对于宁玥来说,这完全叫做心想事成。 两人谈完正事,开始喝汤。 酸菜尖头鱼汤果然名不虚传,汤鲜味美。 第415章 收拾前任防非工作的烂摊子(1) 突然召开的会议 防非工作会突然召开。 宁玥和侯卫东一起走进会议室,各部门负责人纷纷打招呼。此时,“非典”疫情还被隔离在岭西省之外,除了卫生局长许庆蓉以外,各部门的头头脑脑对这种会议热情度不高,多数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神情轻松,脑中想的都是自己抓的业务工作和晚间的娱乐生活。 朱民生准时来到会场,他站在会场门口,朝里面扫了一眼,脸有凝霜,对跟在后面的粟明俊道:“市委办通知的紧急会议,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还是有人要迟到,明俊秘书长,你在门口登记,问一问迟到原因。非常时期,大家还拖拖拉拉,像什么话!” 昨天下午,省委办公厅下发了紧急通知,上面有省委钱国亮书记关于防治“非典”工作的批示。朱民生知道这个批示分量很重,不敢懈怠,马上与代市长宁玥和市委副书记杨森林通气,三人商议以后,决定召开紧急会议。 粟明俊亲自拿着笔记本,站在门口守着。他一边望着走道,一边暗自苦笑:“我好歹也是市委常委,还做这种事,这些就是市委办公室和督查室的工作。”他深知朱民生复杂多变的性格,在高度自信中掺杂着莫名其妙的自卑,在沉着果断中往往会出现不理智的举棋不定,素来讲究程序却又做些违背程序的事情。作为秘书长,他一直在努力摸准市委书记的脉,有时似乎觉得摸准了脉搏的跳动规律,有时又觉得飘飘忽忽无法摸得准。 第一个撞到枪口上的是副市长钱宁,他接待岭西省商会,喝得烂醉如泥,在床上爬不起来,秘书催了几次才起床。来到会场,被市委秘书长粟明俊拦住以后,手脚无处放,尴尬至极。 沙州要筹建商品物流城,宁玥亲自出马才请动岭西省商会,钱宁本来不喝酒,这一次是舍命陪商人。被秘书长拦住后,钱宁觉得冤枉,用目光寻找着宁玥。 宁玥如同才从北冰洋回来,眼神冰冷,并不理睬钱宁。作为代理市长,她尽量克制着任何冲动,在此期间有不理智行为,就叫作缺乏政治智慧。年轻时,她在省教育厅工作时,一张利嘴让无数领导下不了台,当时是小人物,冲动的后果不大,无非是被领导当做不成熟。现在是政府的掌舵者,一举一动都牵连着无数人的利益,无法不小心。 防治“非典”办公室主任侯卫东主持了会议。 一般情况下,市委书记都是最后一个作总结发言,这一次,朱民生违反常规,作了关于沙州抗击“非典”的重要讲话:“当前,抗击‘非典’的形势相当严峻。讲具体问题前,我们先看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行程。4月6日,总理、副总理、国务委员兼国务院秘书长等领导到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考察工作,并与医学专家座谈。总理指出,党和政府始终把保护人民群众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当前把防治非典型肺炎的工作作为各级政府的一件大事,各级政府要充分认识非典型肺炎防治工作的复杂性、艰巨性和反复性……针对不同情况,采取相应的防治措施……各级政府都要切实加强疾病预防控制,抓紧建立和完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处理机制。目前,虽然岭西全省还没有出现一例‘非典’病人,由于岭西劳务人口多,从沿海回乡的民工特别多,形势相当严峻,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考试,市委、市政府要将抗击‘非典’作为当前最重要的工作,必须带领全市人民同这一突发性重大灾害进行着艰苦、顽强的斗争,必须带领全市人民战胜‘非典’,我们有这个信心和决心。” 朱民生加重了语气,道:“谁在抗击‘非典’的大事中玩忽职守,就是对历史的犯罪,对人民的犯罪……” 市委书记朱民生带着杀气的讲话,将满脸轻松的部门负责人全部震住,会场安静得能听到手表的滴答声。 侯卫东暗道:“朱民生讲得很到位,市委书记毕竟是市委书记,有威慑力!” 朱民生讲完,按程序由宁玥布置具体工作,她环顾了左右,道:“抗非形势的严峻性不管如何估计都不为过,民生书记讲得很透彻,我不多说。下面谈具体的事,首先成立沙州新的防‘非典’领导小组,取代以前的领导小组,我为组长,森林书记、道林书记,有财、卫东、钱宁三位副市长出任副组长……防非指挥部办公室设在卫生局,由卫东副市长任防非指挥部办公室主任,许庆蓉局长为办公室副主任。” 如此阵容的领导小组,对防非工作大大有利。卫生局长许庆蓉脸上露出稍纵即逝的喜色,她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笑容,低下头,快速地用钢笔在笔记本上记着没有什么用处的话。 宁玥继续道:“没有加入领导小组的市委、市政府领导,在原联系人不变的情况下,全部分到各区县去。由于益杨具有大中专院校,人员多,情况复杂,济书记和侯市长一起联系益杨。成津由市委常委、政法委洪昂书记联系……” 宁玥的话如一只只小鸟在耳边飞过,侯卫东脑子里想着如何紧锣密鼓地开展防治“非典”的工作。防非工作是一项系统复杂的社会工程,千头万绪,他需要抓住最关键的牛鼻子。而每项工作似乎都很重要,都是牛鼻子,这让他一时没有更好的主意。 散会以后,许庆蓉跟在侯卫东身后。 “以前我没有管卫生这一块,工作不熟悉,许局长是专家,要多提宝贵意见。”侯卫东脚步没有停,大步向前。 “侯市长,我要向你汇报工作。”许庆蓉提着手包,紧紧跟在侯卫东身后,自从“非典”发生以后,她就一直处于焦虑状态之中,今天听说侯卫东来当防非办主任,突然觉得一颗大石头落了地。 “侯市长来当防非办主任,太好了!”这是一句发自肺腑的话,许庆蓉脱口而出。 侯卫东侧眼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许庆蓉自知失言,赶紧闭嘴。 回到自己办公室,晏春平赶紧过来泡茶。侯卫东等到许庆蓉喝了两口茶,道:“卫生局针对‘非典’做了哪些准备?现在还有什么困难?” 许庆蓉拿出了一个本子,道:“卫生局制定了《沙州市非典型肺炎疫情控制预案》,请领导审定。” 侯卫东拿过来翻了翻,略带不满地道:“慢了,这份预案至少在十天前就要拿出来,上海在五号出现了输入性病例,北京更早,凭什么我们岭西就能幸免。如果在这几天出现了疫情,怎么办?这是失职!” 许庆蓉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卫生局确实在十天前就将本子做出来了,送到了分管副市长姬程手里。姬程不是出差就是开会,她去找了三次,姬程都没有将本子批出来,随后他就出了车祸。 侯卫东是临时替代姬程,他不想让主要部下过于难堪,缓了口气:“现在就是战争时期,军情如火,拖不得。刚才口气急了点,你别介意。” 许庆蓉听了后面两句话,眼圈红了。 侯卫东匆匆翻阅了《沙州市非典型肺炎疫情控制预案》,道:“下午五点,通知防非领导小组全体成员,讨论这本预案。你现在派人赶紧把预案给每位参会成员送去,让他们提前看一看。” 许庆蓉道:“才开了会,接着又开,是不是急了点?” “我们就是要营造临战的紧张气氛,让每个成员都有紧迫感,调动所有人的积极性。你注意到没有,开会前,除了你一个人愁眉苦脸,大部分人都是神情轻松,仿佛此事与他们没有关系。” 此语说到了许庆蓉心坎里。如今市政府在下工作任务时,总喜欢列出主办单位和系列协办单位,从实际操作来看,一般情况下所有事情都是主办单位在做,协办单位都是袖手旁观,协办单位越多情况越严重。 侯卫东道:“防非办要搞一个简报,随时通报信息。防非办需要什么人,开个名单,让人事局发文件,借调,任何单位不准讲价钱。需要多少钱,你进行审核以后,尽管报过来。你们要以最快速度做一个防治‘非典’的小册子,内容可以向省卫生厅请求帮助,做好以后,向居民广泛传播。市民掌握的正确知识越多,越不容易听信谣言,反之亦然。” 任务一条条布置下来,许庆蓉没有觉得厌烦,甚至有些欣慰,暗道:“如果侯卫东早点分管我们,我就轻松得多了。” 两人研究了半个小时,将一些悬而未决的事情定了下来。 此时防非办还没有具体的工作人员,晏春平将领导确定的事一条条记了下来。 侯卫东再问:“还有什么困难?” 许庆蓉道:“岭西最好的传染病医院有两家,一家在岭西市,另一家就是沙州传染病医院。我们这边的设备差,若是真的暴发疫情,多半不能应付。”此事她向姬程汇报多次,姬程都没有明确答复,她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向侯卫东提出此事。 沙州市是岭西省第三大城市,人口多,经济条件好,省里在此布点设置了一家传染病医院,用以辐射周边几个市。铁州市是岭西省第二大城市,但是铁州距离岭西稍近,岭西有一家传染病医院,铁州就没有布点。 侯卫东惊讶地道:“沙州传染病医院是全省第二大传染病医院,设备怎么会差?我记得这些年投入挺大。” 许庆蓉是医学本科毕业,专业知识很强,耐心解释道:“如今岭西很久都没有呼吸道方面的烈性传染病,就是全国都罕有呼吸道烈性传染病。我们遇到的病最多就是腮腺炎、流感等小病,因此传染病医院的设备主要是针对消化系统传染病。目前呼吸道方向力量最强的是沙州医院,但是沙州医院没有传染病医院特有的防护设施。” 侯卫东一听就急眼了,道:“这是屎胀了才挖茅厕。” 许庆蓉脸顿时红到了耳边,道:“我们年年报了预算,财政不批。” 侯卫东脱口而出一句脏话,随后意识到面前人是女同志,道:“对不起,刚才说了粗话,现在不提以前的事,你以最快速度拿一个清单出来,要什么设备,什么地方有这种设备,多少钱,多长时间能到位。火烧眉毛,水淹到脖子,我看哪一个人敢拖着不办,我相信季局长会顾大局。” 许庆蓉闻言大喜,道:“有侯市长这句话,我就有底气了,最迟明天上午十点,我把所需的设备清单开出来。” “还有什么急需解决的事?” “除了医疗设备,我们还应该设立接触可疑‘非典’病人人员医学观察点。‘非典’发病有潜伏期,我们无法判断哪些人得了‘非典’,应该要有一个观察点,用来隔离观察接触过‘非典’病人的人员。” 侯卫东打断道:“还应该?既然应该,为什么没有提前准备?” 许庆蓉声音很小,道:“预案都没有通过,就没有提及这些具体的事。” “你有没有预备地点,如果有现成的,拿出来在五点钟的防非工作会上商量。如果没有,在防非办第二次会议上提出来。我们现在要抓时间,每分每秒都决定生死成败。”侯卫东又问,“除了观察点外,还有没有应该办而没有办的事?” “应该在沙州医院以及四个县医院设立监测点。” “又是应该,以前为什么不设?” 许庆蓉微低着头,没有回答。 侯卫东火气又要往上涌,他又强压了下去,道:“沙州流动人口多,随时可能发生疫情,监测点必须马上去设,落实好救治和隔离工作。”他停顿一下,道:“把这些具体工作排个时间表,送到我这里来,同时贴在防非办的墙上。” 许庆蓉不停地点头,道:“我马上落实。” 侯卫东一边听汇报,一边提要求,同时翻看着预案。等到许庆蓉汇报结束,他终于表扬了一句:“预案做得还真不错,针对性强,很全面,按照这个预案执行,我相信能打赢防非这个大仗。” 沙州市的防非预案第一个版本是卫生局办公室做出来的,被宁玥批评之后,参照蒋大力提供的版本,重新做了防非预案。在新的预案中,蒋大力提供的版本占了近百分之七十的内容。 听到侯卫东表扬,许庆蓉暗叫惭愧。她离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侯卫东的办公室。在前些日子,她追在姬程屁股后面,让姬程在各种请示、报告上签字,姬程总是犹豫、迟疑,没有拍板,因此让很多事情拖了下来。 如今走出侯卫东办公室,笔记本上记了满满两页各种要求,都是限时要落实的事。尽管事情多、任务紧,她的精神状态却很好,对于下一步的工作也少了悲观,多了信心。 许庆蓉离开以后,侯卫东站了起来,抱着双臂,神情严肃地在窗前来回踱步。 他没有料到沙州市防非工作的前期准备工作有如此多的疏漏,应该买的设备没有买,应该建的隔离点没有建,应该有的人员没有配齐,应该有的思想和组织动员一片空白。他将“四个应该”在脑中梳理一遍,决定要将自己的真实看法与宁玥交流沟通,这样更有利于防非工作。 他最初准备在防非大会上也讲一讲“四个应该”,转念又想,在大会上讲了“四个应该”就是直接批评姬程,当众扇姬程耳光。大家都是沙州市的副市长,如此处理显然是不妥当的。但是,宁玥必须要知道真实情况,否则在财力和物力方面就无法完全支持。就算是单独将此事给宁玥汇报,也涉嫌或者说等同于说姬程的小话。只是防治“非典”是大节,要想当好防非办主任,必须有得罪人的准备。与防非相比,“说小话”就是小节了。 不在大会上提起,而向某一个领导汇报,如此做法在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光明磊落,甚至违反了体制一再倡导的当面批评的作风,但是这种做法实际上能办成事。侯卫东是讲现实的官员,他注重实际的效果,而不是忠于某种理念。 侯卫东向宁玥汇报工作时,第一句话就是:“如果没有‘非典’,我将不会汇报今天的事情,防非是涉及四百万人安危的大事,按宁市长的话说,这就是一场战争,任何事情都必须为其让步,请宁市长理解。” 第416章 收拾前任防非工作的烂摊子(2) 宁玥对姬程的作风深为了解,她先将话题用含蓄的方式说破:“蜻蜓点水式的工作方法,在一些务虚部门还行,在和平时期还能忽悠过去,战争年代是要刺刀见血的工作作风,容不得忽悠。” 听完侯卫东总结的“四个应该”,宁玥没有想到准备工作比自己预料中还要差劲。她脸上结了一层薄冰,强压着对姬程的不满,道:“我支持你,还是那句老话,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不惜一切代价。” 侯卫东建议道:“防非工作的具体情况在今天的会上就不谈了,士气可鼓不可泄,若是真实情况在社会上传开,对党委、政府形象不利,也会影响大家的防非决心。从现在开始,内紧外松,下定决心,全力推动各项具体的准备工作。” 宁玥道:“卫生局的领导职数本来就很少,现在还缺一个副局长,今天下午五点钟的会议上,你将问题提出来。” 涉及干部任免问题向来敏感,侯卫东不愿意在情况不明之时轻易去碰,道:“暂时不动,等准备工作进行到一定程度,再考虑此事。” 宁玥对侯卫东的意见未置可否,稍稍将挺直的后背靠在椅子上,又问:“如果沙州发生疫情,我们应该如何向社会公布?若是公布得太透明,说不定会引起社会动乱,若是不公布,社会传媒如此发达,小道消息传出来,更会引起混乱。” 侯卫东道:“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但是我们必须要有明确态度,否则谣言四起之时,社会就会更加混乱。我建议如实发布疫情信息,如今网络发达,想捂盖子很难,早发布,就能早点争取主动。” 宁玥用手指揉着太阳穴,认真想了一会儿,道:“你们给省防非办去个请示,如何发布信息,严格按照省里的要求办。” 杨柳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道:“委办传过来的常委会议题,征求您的意见。” 宁玥接过文件夹,认真地看了朱民生的议题,她发出一声轻微的几乎不能听见的叹息声,对杨柳道:“你等会儿过来拿。” 杨柳明白宁玥和侯卫东还有事情要研究,转身出门时,顺手将办公室门关上。 朱民生的常委会内容是学习《沙州市领导干部学习制度建设》,客观来说,中央在积极倡导领导干部集体学习,并要求形成制度,这个选题符合潮流和上级要求。在现实生活中,领导干部不学习或者假学习的现象相当严重,这个选题也有针对性。可是,如今宁玥感到“非典”已经逼到面前,她没有耐心花大量的时间在集体学习上。 她很有在侯卫东面前发发牢骚的冲动,但是很快又将这个冲动压了下去,作为一名市长,实在不宜在自己的部下面前发市委书记的牢骚。发牢骚,对于普通女人来说是一种心理宣泄,对于正厅级的市长来说则有不团结的嫌疑,就会露出破绽,就会被人认为不稳重没有城府。若是被打上了这种标签,在领导和下属面前的威信自然而然会降低。 侯卫东坐在宁玥对面,看着宁玥微妙的表情变化,从人的本性上来说,他很想知道朱民生到底是什么议题会让宁玥欲说还休,从副市长角度来说,他最好不站在市长和市委书记中间,否则就要进入是非窝子。当然,想火中取栗、乱中摸鱼者除外。此时,侯卫东脑里只想着如何应对可能到来的“非典”,这种小是小非根本不能在脑中立足。 宁玥拿起笔,亲自在表格中填写了议题名字:通报《沙州市非典型肺炎疫情控制预案》执行情况并提出下一步工作意见。 放下笔后,她又道:“既然要开常委会,讨论副局长的事要提出来,防非工作关键在人,人不配齐,啥事都办不好。常委会还有四天才开,你要充分准备,有什么问题就提出来,最好以常委会纪要的形式固定下来。” 市委常委会决定沙州大事,会上决定的事极有含金量。事至此,侯卫东就如一支离弦的箭,开始对准可能到来的疫情射了过去。至于宁玥为什么要执着地提拔一位副局长,侯卫东不知道具体原因,他也不想知道其中的原因,他知道进退分寸,不会再针对此事提意见。 许庆蓉回到办公室以后,取出笔记本,将侯卫东明确的事情一一勾出来,尽管在汇报工作时多次被侯卫东批评,她心里一点都不难过,反而感觉很踏实。作为专业人士,她清楚控制不住“非典”将意味着什么,宁愿现在被批评,不愿意将来受处分。 “许局长。”蒋大力顶着硕大的脑袋出现在门口。 向副市长侯卫东汇报工作时,唯独受表扬的是防非工作预案,而这份预案之所以受表扬,与蒋大力提供的参考预案有直接关系。许庆蓉放下笔,道:“蒋总,请进。” 蒋大力手里拿着两本精装画册,道:“许局长,我带了一些资料过来,请您过目。”他将一本精装画册递到了许庆蓉桌前,介绍道:“这是我公司能大量调度的抗非药品和医疗器械。” 许庆蓉没有看画册,道:“按照沙州市的规矩,大宗物品都要经过公开采购,有一套严格的程序,我没有决定权。” 蒋大力大学毕业以来就与医院系统打交道,经验着实丰富,他不急不躁地道:“我供应过几个地区的医疗器械,积累了一些经验,不管沙州是否向我购买,我都愿意将经验向许局长作一个汇报,或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商人言利,天经地义,这一点不容置疑。但是方法各有不同,有的聪明有的愚蠢,有的直接有的委婉。许庆蓉对蒋大力这一套方法颇有好感,就静下心来听其介绍。 “呼吸机分很多种,从型号来说,有sc-300,使用比较稳定,中山大学医院在用,有sc-5,南宁医院在用,dt-12b,jt-2a,各地都有用。我这个图册都有图片。从使用方式来说,还分为无创呼吸机(有面罩),有创呼吸机(插管式),还要根据体质不同的病人来选择最佳呼吸模式。” 在图片中,有的机型居然是病人戴着的,显然是从医院拍摄而来。 蒋大力看出许庆蓉眼中的疑惑,解释道:“‘非典’来得突然,我们收集资料、联系厂家的时间相当短,草率了些。画面不漂亮,实图更有真实感。” 许庆蓉点了点头,道:“不错。” 蒋大力道:“根据我的经验,不同商家提供的呼吸机质量相差不多,关键在于后期服务。沙州地处内陆,与沿海市场不一样,维修起来不方便。更关键的是另外一点,若是沙州真需要用上呼吸机时,有没有公司敢于派员工过来维修。我们公司在岭西经营多年,常年有人驻守,在这里,我可以承诺,不管疫情有多严重,只要是我们公司的机器,绝对有人来维修。” 许庆蓉对这一条相当看重,反问道:“当真如此,不管什么情况,都能派出维修人员?” “这一点毋庸置疑。” 在图册里,还有16层的医用口罩、口腔温度计、红外线测温仪等。 “许局长,你别小看这些物品。你马上可以到岭西的口罩生产厂家去调查,看他们现在的生产能不能满足现实需要,更别说如果发生‘非典’疫情。有一次,广东一个县急需3000只医用16层口罩,我是派人在口罩厂门前等了27个小时,才买到。”蒋大力强调道,“如果疫情暴发,市民买不到口罩,怨言肯定会大得超过天。” 许庆蓉渐渐被蒋大力说服,她将画册留了下来,同时还在笔记本上记下了需要的药材量和种类。 蒋大力离开卫生局办公楼,他坐上小车,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光头,你还没有走?”听到蒋大力的声音,侯卫东很惊讶。 “我从岭西过来,刚刚与许庆蓉见了面,马上准备再到铁州去。” 侯卫东马上意识到蒋大力的意图,他小心翼翼地回避了问题,道:“你觉得沙州中招的可能性有多大?” “沙州人在南方挺多,把病传回来的可能性在百分之六十。” “那你有什么建议。” “那就要回到我的老本行,据南方几个城市的经验,今年一个季度所用的药棉、消毒剂等,相当于以前三十年的储量。如果不提前准备,到时根本无药可买,哭都哭不出来。” 侯卫东反问:“如果储备了大量药品,但是‘非典’又没有进沙州,岂不是极大浪费?” 蒋大力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市政府愿意浪费钱还是愿意浪费生命,这就考验你们市政府的执政理念。” “狗日的蒋大力,你是专家,有什么建议。” “可以部分储备,同时签订一个类似于期货交易的合同。具体来说,政府和我公司预定五年用量,先交部分订金,由我公司进行采购及贮存,届时,我们公司保证沙州的用量。”蒋大力采用这种方式也是经过精心研究的,他从各个生产厂家定购药品和药具,然后和数个地区签订相关协议,凭着对“非典”的认识,他相信岭西几个大地区肯定会有倒霉蛋。只要有一个地区中招,他积存的货物就不会积压。 侯卫东愿意帮助蒋大力,但是也有原则,如果蒋大力缺流动资金,他会毫不犹豫马上拿出自己的钱,可是防治“非典”工作涉及千家万户,是不能拿原则交换的大事。他脑子转动得飞快,道:“光头,这事太重大,不能由我一人来定。让我再想想办法,你随时跟我保持联系。” 蒋大力道:“放心,我是老江湖了,现在全国都在搞反商业贿赂,我不会害自家兄弟,会按着规矩来。不过我提醒你,当‘非典’真正出现时,会在市民中造成极大的心理影响,各种药品及医疗器材相当紧俏,大家都会抢着要,使用量往往是平常的数十倍。比如口罩,一年用量超过数十年的用量,到时有钱不一定能买到。” 侯卫东真诚地道:“谢谢你的理解和提醒。”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如果沙州真的缺药品和器材,到时你别涨价,更别藏着掖着。” 挂断电话,侯卫东心里一阵不舒服,在最困难的上青林开石厂时代,他想尽办法也无法筹措到资金,弹尽粮绝时,蒋大力邮寄过来的三万块钱,帮他渡过了人生的一大难关。今天他几乎是当面拒绝了蒋大力委婉的请求,显得很不讲情面。他扪心自问:“我变了吗,为了仕途将友谊扔到了一边?” “‘非典’就是一场战争,若是将所有战备储备寄托于一家企业,这是危险和不靠谱的。如果出错,将是对四百万沙州人民犯罪,也必将伤害最好的朋友。” 侯卫东下定了决心:“其他事情好说,只要涉及‘非典’,绝对不拿原则做交易。”尽管理论上必须如此,他仍然觉得心里不舒服。每个人都有朋友,否则就会成为孤家寡人。 他又给蒋大力打了电话,道:“光头,找时间见个面,我们两兄弟好好谈一谈。” 蒋大力笑了起来:“是不是你没有明确答复我,感到内疚了?我们是什么关系,穿一条裤子的朋友,我绝对理解你。我经商多年,猪朝前头拱,鸡朝后面刨,自然有我的土办法,不会违法犯罪,能把事情办成,这点水平还是有的。平时你别沾手,关键时候帮着说句话就ok。” 侯卫东道:“话不多说,我想表达两层意思,一是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光头,而不是蒋总;二是在原则范围内,我会考虑的。” 与蒋大力再通电话以后,侯卫东心情这才平衡安稳起来。安抚了朋友,他又开始考虑法律和政策。在为政府办事时,不仅要能办事,而且要善于规避风险。稍有不注意违反了办事程序或者涉嫌擦边球,就算是办了件好事,且清清白白,也存在着潜在风险。 “许局长,你想办法和广东那边的县市亲自联系,咨询一下。一是我们是否需要储备包括口罩等防非物品;二是如果需要储备,要多少,是否存在供不应求的情况;三是严格按政府采购操作,严格走好每个程序。” 许庆蓉提了一个问题:“如果大量急需,政府采购流程很烦琐,一步一步走程序,根本来不及。” 侯卫东道:“我的意思就是防患于未然,从现在就开始按流程采购。同时,将打听到的情况写成报告,交给市政府,我会在上面签意见,最后以市政府常务会纪要的形式明确下来。这就是政府集体意见,你就放心操作。” “我还是担心突发事件。” “如果真要应急,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们要聪明地合理地规避那些烦琐的鬼程序,到时还是写紧急报告,采用变通方式,组成财政、监察、卫生等几个部门联合询价组。你的任务是提前做好统筹安排,不能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他又强调了一句:“政府制定程序,目的是防止犯罪。可是为了遵守程序,让沙州市场断货,这就是榆木疙瘩,是对沙州人民犯罪。” 许庆蓉道:“我明白了。” 晏春平走了进来,轻轻将文件夹放在桌上,然后退了出去。 侯卫东打完电话,随手拿起文件夹。第一份文件,赫然是省防非办表扬姬程的简报。 在简报中,沙州市防非办主任姬程同志为了防治“非典”而呕心沥血,日夜操劳,在省里汇报防非工作以后,返回沙州途中出了车祸。他在医院最关心的不是自己的伤势,而是念念不忘沙州市的防非工作。 作为继任的防非办主任,侯卫东清楚地知道沙州防非工作有太多缺失,以他的标准来看,根本就是不及格。而这篇简报几乎将姬程写成了任劳任怨的老黄牛、运筹帷幄的大将军、悲天悯人的大好人。 看完这篇简报,又往后翻,后面的文件都没有太值得注意的内容。侯卫东明白晏春平也注意到这篇简报,是有意将其放在第一页。 “这篇文章出来以后,省里的几位领导都将看到。姬程良好的形象便会给领导深刻的印象。而自己继任防非办主任,工作做得好,那是姬程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如果工作出了差错,更衬托出姬程的出色。”侯卫东仰头靠在椅子上,积了一肚子的鬼火。可是这种事情还无法向外人诉说,否则就有肚量狭小的嫌疑,他只能苦笑着将这份简报扔到一边。 第417章 收拾前任防非工作的烂摊子(3) 长久以来,侯卫东注重办大事,不屑于这种小伎俩。他最大的诀窍是实干,踏实工作的态度加上运气好,给他带来丰硕回报,他由最底层的小公务员一步一步成长为副市长。到了副厅级,他渐渐发现事情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实干只能是成长的一个因素,甚至还不是最关键的因素。 正如蒙厚石所言,上级组织和领导评价和判断一个干部的好坏会受到不对称信息的制约,再加上领导本身有喜好和缺点,所以传达上级领导喜欢的信息成为众多干部绞尽脑汁研究的事情。 侯卫东又拿起那份简报,心道:“姬程最多能写一份简报,我难道不会搞信息传递吗?我可以用简报,可以在报纸上发新闻,还可以借助内参,既埋头苦干,又抬头看路,这也符合辩证法。” 靠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他又拿起了《沙州市非典型肺炎疫情控制预案》,一条一条认真阅读。 视察“非典”隔离点 下午五点,新成立的防非办第一次全体会议正式召开,每一位成员手中都拿到一本《沙州市非典型肺炎疫情控制预案》。 “非典”是沙州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烈性传染病,极有可能造成重大人员伤亡。侯卫东临危受命,他决定要拿出比副市长更强硬的态度来行使防非办领导小组副组长、防非办主任的职权。 副市长的职位介于县级正职与市级正职之间。从职级来说,副市长比县委书记的职务要高,但是县委书记是一把手,管着县级相关部门的帽子,在县城的地盘里一言九鼎,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说,不必讲究技巧。副市长虽然是上一级的市领导,可是在市级层面并不是一把手,管不了市级相关负责人的官帽,因而召集市级相关部门开会时,言语间会讲究一些技巧。 按照沙州惯例,每一位县委书记要更上一层楼,都得在上级党委、政府里面担任副职,经过了副职阶段,才有可能成为上一级的主要领导。副职和正职交替前进,这是官场向上发展的合理途径。除了副职和正职交替前行外,还有行政职务和党委职务交替前进,以及部门职务和地方职位交替前进,前者是由《公务员暂行条例》规定,后两者是实际工作中约定成俗的做法。 侯卫东有意拿出当年做成津县委书记的派头,开场白就一语惊人:“今天是务实会,我不谈虚的、空的。”他举着预案,道:“大家各自都有一本预案,有什么意见马上提出来,讨论后正式形成的预案有强制力,必须无条件执行。大家要认清当前形势,高度重视当前的防治‘非典’工作,若是糊里糊涂搞不清工作重点,到时别怪板子打到屁股上面。” 所有参会人员一扫轻松表情,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 “板子打屁股算是轻的,谁要是玩忽职守,造成重大损失,则是犯罪,是对四百万沙州人民犯罪,党纪国法不是儿戏!”担任副市长以后,侯卫东说话办事都很注意分寸,如今天这样咬牙切齿的发言,还是第一次。 “平时稍有松懈,尚不至于酿成大祸,按朱书记和宁市长的说法,防治‘非典’是一场战争,在战时谁要麻痹大意,叫愚蠢!” 侯卫东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如一支支飞镖,射向参会人员的心窝。 参加会议的还有市长宁玥、市委副书记杨森林和纪委书记济道林,他们都是防非办的成员,一脸严肃地正襟危坐。 开场白以后,紧张气氛被成功地营造起来,参会人员都意识到政府将要真抓防非工作,而非简单地走过场,更不是应付场面。能够在市级部门当一把手的人都是人精,认识到事情重要性以后,他们睁大眼睛,仔细翻阅预案,寻找着与自己部门相关的条款。 会议整整开了三个小时,侯卫东很注意会场节奏的控制,在中途休息了二十分钟。 在这二十分钟里,不断有抓业务工作的部门副职被叫到会场,与部门一把手一起商量预案的相关条款。一条条具体的措施被提了出来,由工作人员汇集起来,然后由领导小组当场拍板,效率出奇的高。 七点半,防非办工作人员给参会领导们送来盒饭。参会领导们平时吃惯了各大餐馆的精致菜品,嘴巴都很刁,并不好应付。开会时间长,大家肚皮都饿了,吃着盒饭都觉得香喷喷,十分可口。 宁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会议结束时,看着鱼贯而出的部下们,暗自祈祷:“‘非典’千万别到沙州,保佑这一方平平安安。” 侯卫东收拾好笔记本,扭头对旁边的宁玥道:“宁市长,这次防非工作要花不少钱。” 宁玥对侯卫东的工作很满意,道:“钱不是问题,你不要考虑钱,只要事情办好。” 两人边走边聊,各自回办公室。在下楼时,宁玥又和侯卫东在院里遇到。 宁玥上车以后,她朝另一辆车里的侯卫东挥了挥手,两车一前一后离开了大院。宁玥着实有些累了,闭着眼睛,头靠在车内座椅上,脑中浮现出那份省防非办表扬姬程的简报,心道:“省级部门在鬼扯,根本不了解实际情况就乱发简报。做得好不如吹得好,数据里面出干部,如果任由这种风气蔓延下去,以后谁还愿意踏踏实实做实事!” 侯卫东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他见家里无人,还以为小佳又去打麻将,便拿出手机,上面有未接电话和短信,他才想起开会时将手机转换成静音,会议结束后忘记换回来。 “你在哪里?又在打牌?” 电话里传来小佳低低的声音:“我正在局里等着开夜会……什么会?防治‘非典’工作会。张中原刚才给我说,你在会上声色俱厉,凶得很。” “乱世要用重典,若是出了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这个防非办主任。” “你也倒霉,接了这个防非办主任。”小佳原本想开玩笑说姬程真聪明,撞车进医院,后来想到驾驶员老丰殉职,后面的玩笑便没有说出口。 两人刚通完话,大哥侯卫国的电话打了过来,开口就道:“卫东,你今天吃了枪药?” 侯卫东笑道:“老粟是这么说我的?” 侯卫国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喝了一口浓醇的老鹰茶,道:“今天我值班,刚才遇到粟局长,他在调侃你,说你杀气腾腾的,给绝大多数部门都加了任务,明确了职责。岭西都没有‘非典’,你着什么急?”他从警校毕业以后,长期接触社会阴暗面,见识过五花八门的犯罪现场,心理承受能力非同一般,他能够理解“非典”的危害,不过也没有当回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说我作为防非办主任,难道还要笑嘻嘻拜求大家?这是事关四百万人安危的硬任务,必须无条件执行。” 侯卫国道:“我们两口子都被拖上战车了,我无所谓,你嫂子还在哺乳期,也被抽出来搞流动人口清理。防‘非典’重要,人权同样重要,哪里有将哺乳期的妇女弄来参战的,你们当领导的不讲人性,没有保护孕妇和哺乳期妇女。” “你的电话太及时了,这一点我没有考虑周全。”侯卫东脑子里光是想着拧发条,确实还没有顾及这些细节。他马上给许庆蓉打去电话。 卫生局长许庆蓉忙碌了一天,回到家里,刚刚打开水龙头,准备舒舒服服地冲个热水澡,放在客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这个时候响起电话声绝对不是好事。许庆蓉胸口一阵发紧,手臂上的汗毛“砰”地竖了起来,她顾不得裹浴巾,光着身子跑到客厅。拿过电话,见到侯卫东的名字,她将耳边的水擦了擦,道:“侯市长,你好,我是许庆蓉。” 电话那头传来侯卫东清晰的声音:“许局长,不好意思,忙了一天,晚上还来打扰你。今天的方案中有重大疏忽,没有提到怀孕妇女、哺乳期妇女还有残疾人,这三类工作人员应该受到保护,不参加防治‘非典’的工作,要在预案中明确这一点。” 许庆蓉反问道:“如果她们自愿参加呢?” 侯卫东明确表示:“自愿都不行,她们必须受保护。另外,也要提防有人钻政策空子,凡是请假必须有县级及县级以上医院的证明,所在单位要签字盖章。” 放下电话,许庆蓉赶紧回到卫生间,用热水冲微微发凉的身体。她早就听说副市长侯卫东是一个愿意做实事且又能做实事的人,这两天实际接触以后,她总算知道所言非虚。作为愿意做事的部下,遇到这种敢拍板的分管领导是福气,若是工作作风漂浮的人遇到这种厉害的领导则够喝一壶。 又一阵手机铃声响起,许庆蓉叹息一声,这一次她没有马上到客厅接电话,仰着头,迎接急速向下的热水,任由手机铃声在外面反复响着。洗完以后,许庆蓉裹着浴巾走到客厅,手机上有四个未接电话,都是副市长姬程打过来的。 看着姬程的名字,许庆蓉迟疑了一会儿,她返身回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打理自己的脸。岁月不饶人,往日美丽的容颜不知不觉中打了折扣。她长久地对着镜子,单从脸上的每个部位来说,比如眼睛、鼻子、嘴巴等,都和少女时代相差不多,可是也不知什么原因,集中在一起,再也没有青春少女的味道。最显眼的是脖子,以前修长的脖子变得松松的,越看越难看。 拉开化妆柜,里面是一排排的各式小瓶子,多数都是弯弯曲曲的外国字。做完了颈部的护理,她才慢慢出去接了电话。 “姬市长,你好,我是许庆蓉。” 姬程躺在病床上,一只脚被固定着,吊在床上,他压抑着火气,道:“我打了四个电话。” 许庆蓉道:“手机放在客厅里,我在洗澡,没有听见。”她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冷淡,便提高声音,笑问道:“姬市长,伤势如何?” “还是你过来那天看到的样子,等做完手术,至少一年才能拆掉钢针。”姬程叹息道,“没有想到,我也成了废人一个。” 许庆蓉安慰道:“姬市长肯定能恢复得很好。” 姬程说了会儿闲话,这才道出了打电话的主要意图,道:“省人民医院李院长为了我的事费了不少心,他有个亲戚也是业内专家,想过来找你联系业务,你接待一下。” 许庆蓉早就猜到了姬程打电话的内容,她心里格外厌烦,语气上没有表现出来,道:“姬市长,到时你让他来找我。”她迟疑了一下,道:“今天下午开了防非工作会,侯市长对防非药品、药具的采购作了严格要求,必须走正规渠道按程序采购,发了会议纪要。” 姬程在省政府工作多年,关系网宽,介绍了不少岭西商人到沙州各医院,许庆蓉能办尽量办,此时由侯卫东代管,且发了狠话,这就让她感到格外为难。 “与侯卫东比起来,姬程既不愿意办实事,又太他妈的贪婪,一点都没有分寸!我要和他保持距离,如果被他完全控制,说不定要坏事。”许庆蓉此时被夹在两个领导中间,只觉心中压了一块钢锭,始终无法正常呼吸。 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在安静的环境中,听得人心惊肉跳。许庆蓉一个大步跨过去,拿起手机,看亦未看,就塞到了沙发垫下,这样一来,手机响声明显小了许多。 许庆蓉将自己变成了鸵鸟,当铃声终止,她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稍事休息以后,她终究觉得不妥当,还是将手机拿了出来。当看到是侯卫东的名字,她松了一口气,没有迟疑,马上回了过去。 “许局长,这么晚还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 许庆蓉道:“抱歉,手机放在客厅里,没有听到。” 时间太晚,侯卫东就没有寒暄,道:“想到最重要的传染病医院设施设备不齐,心里总不踏实。明天我们第一站就到传染病医院,财政局季局和采购中心老汤都要跟着参加。” “好,明天什么时间?” “现在定不下来,明天再说吧。到了传染病医院,我要看最真实的情况,千万别糊弄我。” “那当然。” “好,不打扰了。” 侯卫东给许庆蓉打完电话,就将手机放在桌上,不准备再打电话。他将电视音量稍稍调大,随手换台时,猛然间在电视里出现一个画面,这是沙州电视台的节目,郭兰作为沙州大学的组织部长在台上讲话。画面稍纵即逝,侯卫东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郭兰的近景以及讲话的声音。 随后,又是另一条新闻。侯卫东坐在沙发上,慢慢地点燃一支烟。在忙忙碌碌之中,时间过得很快,他脑中只绷着“非典”这根弦。此时静下心来,独处一室,突然间看到隐藏在内心的身影,顿时便如触电一般。 俗话说,老房子失火更加猛烈,侯卫东这个年龄倒还算不上老房子,可是这一次与郭兰的恋情却是迅速燃烧起来,温度如在地底燃烧的煤层,看不到火焰,却十分炽热,虽然大雨狂风也不熄灭。经过多年历练,他控制情绪的能力比年轻人强得太多,但是他只能暂时控制情绪,却无法将感情永远深锁在心灵深处。 抽了一支烟后,他走到书房,打开随身携带在家里基本不用的手提电脑。 时间已经到深夜,侯卫东只是想看一看郭兰是否在线上。 打开qq后,遗憾地发现对方处在离线状态。他随后输入“非典”两个字进行搜索,查了查北京的情况,正欲下网,笔记本电脑上传来“空、空”的声音。 “侯市长好,我是茂东巴山县的侯海洋。”侯海洋在网上的名字为“正确”,普通得有些古怪。 侯卫东道:“你的网名叫正确?这个名字不好,沙州有句俗语叫做裤裆里放鞭炮——震雀(正确),建议换一个网名。” 那天在沙州市委招待所相见,两人互相留了号码,并加为好友,但是两人都很少上qq,在深夜相遇更是罕见。 侯海洋是城关镇党委副书记,副科级,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副厅级,两人级别差距挺大,而且只是在茶室见过一面。因此,侯海洋自报家门之时,他还担心有些冒昧。 一句沙州歇后语,迅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侯海洋解释道:“我是正字辈,按照辈分随意起了这个网名,没有多想。” 第418章 收拾前任防非工作的烂摊子(4) “那天与你交谈后,我本想去查一查自己的族谱,结果由于‘非典’的原因,只能推迟了。我和父亲在电话里聊天时,他确认我们祖辈是从茂东巴山迁过来的,具体位置他也不知道,得去把族谱找出来查看。”侯卫东平常上网主要看新闻,很少聊天,打字速度一般,这一排字很费了些时间。 侯海洋打字速度快得多,很快就回了过来:“侯家让字辈出了一位军人,叫侯振华,是我的堂爷爷,十来岁的时候沿江而下去求学,结果书没有读好,成了一位优秀的军官。解放战争时期是团长,然后就留在了广东。” 侯卫东猛地想起从广东来的侯国栋,道:“让字的下一辈就是国字辈,国字辈后是正字辈,对吧?” “侯家辈分排行:诗书传万代,希贤智勇仁,俭勤忠信让,国正风雨顺,家和百业兴。” 侯卫东想着侯国栋的模样,心道:“莫非侯国栋是侯振华的儿子?天下姓侯的人多得很,不会这么巧吧?就算侯国栋是侯振华的儿子,和我们侯家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还是试探着敲道:“省委组织部长叫侯国栋,和侯振华有没有关系?” “这个,我不太清楚。” 聊了些侯氏家族的事,侯海洋道:“上次在沙州听说了‘非典’的事,回到巴山县城后,我主抓城关镇防非工作,听说沙州防非预案非常好,侯市长,我能不能要一份,作为借鉴。” “在私下里,我们同辈人,别用官场上的称呼,称一声老兄,既亲切又随和,我让秘书明天给你传一份沙州预案。” “卫东老兄,非常感谢。”侯海洋还特意加了一个“握手”图案。 “别客气,海洋老弟。” 侯卫东只和侯海洋见过两面,第一次是1993年,两人同时参加省教育厅的表彰大会,若不是侯海洋提醒,侯卫东早将第一次见面情景忘在记忆深处。第二次是前不久,在沙州市委招待所里喝了一次茶。见面次数虽少,侯卫东对侯海洋印象颇佳,愿意扶持一下侯氏的小兄弟。 这一次在qq上偶遇,引出了很多事,侯卫东和侯海洋在今晚压根没有想到。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4月8日,市卫生局长许庆蓉陪同副市长侯卫东、财政局长季海洋和采购中心老汤到市传染病医院,现场就“非典”防治所需设备、资金进行协商。 侯卫东是第一次踏入市传染病医院,听完医院的介绍,他发现许庆蓉所言非虚,沙州市传染病医院在治疗重型肝炎、慢性肝炎、暴发性流脑、麻疹、百日咳、伤寒等病有专长,有呼吸球囊、洗胃机、电动吸引器、心电图机、高压灭菌设备、密闭灭菌柜、大型洗衣设备、血气分析仪、手术床等基本设备,唯独没有关键的呼吸机、真空吸痰机等设备。而且,污水处理系统和医用焚烧炉都有问题。 财政局长季海洋皱着眉毛,看着一长串的单子。这一串单子都意味着钱,财政的钱素来紧张,往往要挪东墙补西墙,若是真要按着单子买,他不知又要死多少脑细胞。 侯卫东见到季海洋的表情,道:“季局,你有什么看法?” 季海洋斟酌了一会儿,道:“‘非典’是大事,应该买的就马上买。只是,相关设施设备相当多,我们不可能一项一项这样研究。我有个建议,不知妥当不妥当。” 侯卫东道:“请说。” 季海洋道:“我建议抽调市经委、财政局、审计局、监察局、卫生局等部门的同志,组成一个防非后勤组,专门负责防非物资保障。由市财政局划出资金建立储备金,归后勤组直接使用。” 实话实说,侯卫东只是考虑到要成立联合小组进行询价,季海洋的建议比他的思考更为深入,可行性更高。他当场拍板:“季局的建议非常及时,我马上向宁市长汇报,争取以最快速度落实此事。”他又道:“今天既然来到了传染病医院,也不能空手而归。重要的急需的设备,就不纳入后勤保障组的范围,先行购买。” 季海洋笑了笑,道:“领导有指示,我们照办,不打折扣。” 侯卫东回头对许庆蓉道:“你马上打紧急报告,两个事,一是调集人财物充实传染病医院,二是购买必要的设备。” 许庆蓉变戏法式地拿出一份文件,道:“侯市长,我拟了一份文件,请你指示。”从当副局长开始,最头痛的事就是与财政局算钱。财政局的同志多有葛朗台的潜质,一分一厘都要算清楚,他们不懂具体业务,却管着钱袋子,让许庆蓉头痛不已。她一直听说侯卫东和季海洋关系不一般,今天见面果然如此,她这才觉得轻松起来。 侯卫东在报告上签了字,道:“你别耽误,直接去找宁市长。” 朱昆明副局长拿着季海洋、侯卫东的签字,飞一般到市政府请宁玥做最后定夺。朱昆明就是宁玥提议后,为了应对“非典”的复杂局面,近期才提拔的副局长。 当一行人来到“非典”疑似隔离点时,许庆蓉还没有下车,就接到朱昆明电话。他兴奋地道:“宁市长签了字,她同意了侯市长意见,不进行招标,进行单一来源采购,由财政局、审计局和监察局的同志组成采购组,共同把关。” 许庆蓉在电话里叮嘱道:“采购之事就交给你了,财政这么大方,我们更应该把事情办好。” 基本落实了市传染病医院的事情,侯卫东原本想要再走几个医院,就接到了宁玥的电话。 回到市政府,宁玥道:“省里要来一个调研组,由赵巡视员带队,主要调研国有企业改制,我们商量一下如何接待。” 侯卫东脑袋一下就大了,道:“如今全国都在防非,这是当前第一要务,他们这个时候过来研究国有企业改革,不是时候。”他和宁玥关系越走越近,说话也就随便一些,若是朱民生提起之事,他绝对不会说这些无意义的废话。 宁玥交代道:“防非要防,其他工作也要抓。你的精力还是要集中在防非工作上,让江津准备材料和接待方案。” “只能如此。”侯卫东随即讲了在市传染病医院看到的情景,建议道,“我觉得有必要建立保障组和储备金制度,可以确定两大任务,一是负责全市防非的物资、药品的供应保障,二是负责社会捐赠财物的统计和处理。” 宁玥反问:“有捐赠吗?” “很有可能。” 宁玥道:“储备金,先设五百万过来。” “太少了,能不能增加到一千万?” “财政也紧张,五百万可以先抵一阵,如果急需,还可以增加。” 议定了后勤保障组之事,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后,暂时将防非工作丢在一边,将江津主任叫到办公室,开始研究如何迎接检查组。 在省市里,都有同志对管理层收购持反对意见,最常见的说法是“贱卖国有资产,让少数人富了起来”。侯卫东本人没有任何私利,倒是很坦然。只是费尽千辛万苦做成了这件事,目前运行也还可以,却要承担各种各样的指责,接受各种各样的调研和检查,让他心里不太舒服。他自我安慰道:“事情做得越多,越容易出错。当了一任副市长,没有受到任何非议,说明他是老好人,那才是不正常的。” 江津一直在经济战线工作,与侯卫东配合得挺好,他坐在办公室对面,看了那份检查通知,道:“如今各方面的人对管理层收购都发出了异议,都在骂我们,我估计这次检查的重点就是绢纺厂。” 侯卫东道:“我们改制前,中央部委还没有叫停管理层收购,甚至还在鼓励,我们既不违反政策,又解决了一个可能引爆的炸弹,市政府还没有额外付出资金,如今生产正常,已经实现了多赢。” 江津道:“更多人会突然发现,这么大一个工厂,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私人的产业,这是最直观的感受,心理上会受到巨大的刺激。虽然,我们自认为问心无愧,但其他不了解内情的人,他们会有另外的看法。” 第419章 收拾前任防非工作的烂摊子(5) 侯卫东道:“这几年,市级国有企业效益严重下滑,部分国有企业退出完全竞争领域是必然选择,我们所作所为能经得起考验和检查。当然,对于省里组织的检查也要正确对待,你亲自到绢纺厂去一趟,摸一摸情况,同时检查企业的防非工作,绢纺厂人多,是工作重点之一。” 商量了迎检工作细节,江津离开办公室,前往绢纺厂。他刚出电梯,就遇到了走到大厅的许庆蓉。 “许局长,找侯市长?”江津与许庆蓉关系挺好,见到了急匆匆的许庆蓉,打了个招呼。 许庆蓉停下脚步,寒暄道:“侯市长在办公室吗?” 江津板着脸,道:“从市里分工来说,我是正枝,你是侧枝,现在侧枝变成了正枝,我找侯市长还得趁着防非工作的间隙。这不公平,许局长得做些补偿。” 许庆蓉笑了起来,道:“等‘非典’过了,我请你吃饭。赔罪以后,我再把侯市长还给你。” 上了楼,走到侯卫东办公室,许庆蓉手机响了起来,见到电话号码,她脸上笼罩着一层黑气,转身在门外打完电话,这才重新走到门口。 侯卫东见到站在门口的许庆蓉,问道:“正想找你,隔离点确定没有?” 许庆蓉调整了情绪,努力露出些笑脸,坐在办公桌前,取出笔记本,道:“我们选了四个点,一是西城区的社区医院,二是西城区杜镇林安村的煤炭疗养院,三是南部新区的东林镇医院,四是南部新区的一处废弃老镇政府办公室。” 侯卫东问道:“你去看过没有,有没有倾向性意见?” “我全部去看过,综合各方面条件,西城区的两个点条件最好。”许庆蓉又作了一个说明,道:“前一段时间,卫生局就开始在西城区布置隔离点,目前社区医院的人全部撤走,各医院正在抽调医生进入社区卫生院。但是这件事情没有在防非办上研究,到底是否适合,还要请侯市长去看一看。” 许庆蓉在汇报中,隐瞒了最敏感的事。设置隔离点之事,她曾经向姬程作过报告,姬程道:“这是卫生局的本职工作,不必报告我,抓紧做就行了。” 姬程表态以后,西城区隔离点已经开始建设。 此时侯卫东接手防非办工作,他的工作作风和方法与姬程大不相同,许庆蓉还是想请侯卫东到隔离点去看一看。 侯卫东没有特别在意西城区社区卫生院的事,他提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在东城区选?” “东城区是老城区,人口太密集,基础条件也差。” “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先到西城区的社区医院去看一看。” 社区医院在沙州人民公园旁边,一片大树之下,有几幢灰色墙砖的小楼。小车停在了社区医院门口,侯卫东抬头看着人民公园的大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人民公园的树不错。” 许庆蓉等人都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十年前,侯卫东和小佳的爱情受到了陈庆蓉的坚决反对,两人谈恋爱的场所只能转入公园。有一次,侯卫东从益杨青林镇来到沙州时已是凌晨,他只能在人民公园前面的长椅上等待小佳。见面后,两人无处可去,在公园里消磨了无数时间,对公园有特殊感情。此时以沙州副市长的身份,再看到这个公园就让侯卫东不禁生出感慨。 左侧是一片水池,水池与公园的水体连接在一起,但并不在公园内,水是通过围墙下的小水沟向外流出。 在社区医院后面,约莫有一百米远,在公园的绿树旁边,有几幢灰色楼房。 许庆蓉介绍道:“这里人流量少,若是启用隔离观察点,暂时关闭人民公园,就能形成一个封闭环境。而且这个地方距离传染病医院不远,来往方便。” 侯卫东打断道:“那几幢灰砖楼房住的是什么人?” 许庆蓉道:“都是附近的居民。” “具体是什么人?” 许庆蓉有点茫然,道:“这个不太清楚。” 侯卫东基层工作经验丰富,最担心设立隔离点引发群体性事件,他安排跟在身边的晏春平,道:“你与西城区何书记联系,让他摸清楚这幢楼的居民情况,内紧外松,别声张。” 晏春平答应了一声,走到一边,开始给西城区何敏文书记秘书打电话。过了一会儿,西城区的电话就回了过来。 “侯市长,刚才何书记秘书回了电话。公园附近的几座灰楼属于东城区,社区医院属于西城区,刚好在交界处,这些居民都是附近散居居民,人民公园扩建时集中安置在一起。” 听说是集中安置,侯卫东就觉得麻烦。 沙州以前在拆迁时,喜欢集中修安置小区。安置小区里住的都是集体迁入的安置户,他们特别抱团,稍不注意便引起群体性事件。令市政府最头疼的是梨园安置小区,因为居民们不愿意安装一户一表,与自来水厂发生矛盾,他们便集体不交水费。水厂断水后,他们就集体到区政府、市政府静坐。在沙州民间有法不责众的传统,只要是集体行动,政府一般都会下软蛋。几次拉锯以后,他们仍然不交水费,水厂亦不敢断水,最后由区政府和水厂共同为梨园安置小区买单。 侯卫东道:“既然来了,我们还是到几座灰楼去瞧瞧,看一看实际情况。” 走到近处,一股陈旧破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幢灰楼显得颇为陈旧,多数窗台上都有大面积的油烟痕迹,阳台上堆着杂物,挂着衣服。院子里的花园大部分变成了菜园,有两处化粪池盖板破损,粪水早就满了,没有人清掏,粪便顺着盖板破损处向外溢出,沿着屋角流出近十米,最后流到了街面上,散发着阵阵浓臭。一些鸡鸭从粪便上走过,四处都印着带蹼和不带蹼的脚印。 侯卫东没有料到此处环境如此糟糕,他在灰楼前后走了一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直接走出小院。 小院背后是一片树林,站在树林边缘,豁然开朗,从隐约小道向下行约两百米,一大片灰色小楼杂乱地出现在眼前。 这是东城区最老的聚居区,侯卫东并不陌生,多次走进这个聚居区。他以前都是从街道正面进入小区,从正面往小区内部走,虽杂乱,却还算整洁。此时从另一个方向直接进入聚居区的腹地,才能真正地看到老聚居区的现状,“脏、乱、差”三个字是对老区最好的形容。 侯卫东对紧跟其后的许庆蓉道:“你们少走了几步,只看到了前面几幢楼,没有看到树林后面就是大片居民区。” 这确实是许庆蓉的疏忽,她略红了脸,解释道:“从老区朝公园这边走,是一个长长的上坡,路也不好,很少有人走这条路。” 侯卫东还没有看过其他几个点,他没有否定社区医院,转身回社区医院,查看医院内部。 社区医院是四层小楼,前后可以停车,还有独立的围墙,从内部来看,确实是一处比较理想的隔离观察点。唯一不足是围墙断掉了一段,没有将社区医院完全封闭。 侯卫东对内部设施没有意见,他走上楼顶的平台,远远地仔细观察几幢灰楼以及灰楼背后的树林。 许庆蓉一直在卫生系统工作,对地方事情并不是太在行,她对侯卫东的谨慎有些不解,道:“侯市长,卫生院与灰楼之间有好几百米,应该没有什么影响。东城区的老城区更远,市民一般不走这边。我们准备修整围墙,把院子封闭起来。” “修整围墙时把砖和水泥等材料都堆在围墙内,不要影响外面的行人。” “我们很注意,不会影响行人。” 侯卫东见许庆蓉没有完全领会自己的意思,干脆把话挑明,道:“容易惹麻烦的事情,我们向来讲究内紧外松,动作要快,知道的人要少,不要把紧张情绪传染给群众。” 许庆蓉这才明白侯卫东的意思,忙道:“我马上给他们打招呼。” 侯卫东道:“你赶紧打招呼,然后去林安,看煤炭疗养院。” 跟着侯卫东前往林安时,许庆蓉暗道:“侯卫东工作很细致,这一点在以后的工作中一定要注意。他似乎认定隔离点一定会惹麻烦,是不是太小心了?毕竟隔离点是在封闭环境中,跟外人没有交集,更没有对其生活生产造成影响,应该没有太大麻烦。” 第420章 防治工作全面升级(1) 选择隔离点的智慧 从西城区出城约十来分钟,来到一个叫做林安的小场镇。 林安原来是乡政府所在地,1992年全市搞撤乡并镇,林安乡政府被撤掉,居民区却仍然存在。十来年时间后,老场镇仍然有三四千居民。只是林安乡政府被撤掉以后,新成立的镇政府不在林安,政府投入渐渐减少,基础设施颇为破败。 在林安老场镇东侧有一座煤炭疗养院,煤炭疗养院距离老场镇有近两公里,是一处相对独立的院落。煤炭疗养院侧面有一条机耕道,沿着机耕道一公里外,是林安村的村办公室。 侯卫东围绕着林安煤炭疗养院转了几圈,又爬上附近的山头,四处张望。他比较看好林安煤炭疗养院,但是没有表露出来。 到南部新区又看了两个点后,侯卫东这才作出了决定:“林安这个点和公园旁边的点,相对比较成熟,都是备选点,从现在开始整修。南部新区两个点都不成熟,暂不考虑。除了林安点和公园点,你们还要继续选,选点时把思路放开,不一定就得是医院,可以是不用的工厂,甚至学校都可以。” 接连跑了四个点,许庆蓉腿软腰酸,她用手叉着腰,道:“明天我安排朱局长带队,多去考察几个点。” 侯卫东看了表,道:“今天暂时不看隔离点,我们再辛苦一下,将几个医院监测点跑完。” 许庆蓉暗地用手揉了揉腰,道:“好,一鼓作气,我们去监测点。” 跑完几个医院监测点,已经到了晚上八点,一行人才各自回家。 小车经过政府大院时,侯卫东无意中看了看政府大楼,政府大楼有十来间还开着灯。他对晏春平道:“谁说公务员一天到晚只看报喝茶,工作轻松,现在八点了,还有这么多人办公。” 晏春平看着开灯的房间,道:“有两间是值班室,杨主任办公室开着灯,看来宁市长还在办公室。” 在晏春平观察灯光时,财政局长季海洋从宁玥办公室走出来。 宁玥作为全市人民的大管家,手里掌握着上百亿的财政资金,资金看上去很多,用钱的地方更多。她就如拿着一个四处是孔的筛子,每时每刻都在努力堵住某一些孔,让筛子里的水流向她希望去的孔洞。 季海洋作为财政局长,成为堵孔的最佳工具,他也就成为被许多同事们嫉妒和讨厌的对象。下了楼,季海洋回头看了看市政府大楼的灯光,然后坐上小车。车内照例响着若隐若现的《桑塔露琪亚》的音乐声,以前听此音乐是为了怀念,如今此音乐已经变成了一种让心灵平静的安慰。 到了楼下,季海洋抬头寻找自家的窗户。回望市政府的灯光,他感到压力和疲惫。抬头看家里的灯光,他感到温暖。只有回到家,关了门,他才感到安宁和平静。 窗户散发着明亮的光线,比平时亮了些。 “有客人?”季海洋在家里看电视之时喜欢开地灯,光线不用太亮,凡是家里开大灯时,肯定是有客人。 从本性来说,季海洋喜欢安静,特别是忙了一天,回家还得应酬,那就太让人痛苦了。他没有上楼,转身走到了小区花园。隐身在小区花园里,随意漫步,让心灵平静,这才是幸福的人生。 过了半个小时,窗户的灯光仍然没有暗下来,季海洋知道肯定来者是家里人。 上楼,开门而入,果然是刘坤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刘坤这个小舅子是个麻烦制造者,只是与妻子感情甚笃,他才愿意屡屡相助。 “怎么才回来?”刘莉听到开门声,来到了门前,顺手接过季海洋脱下的外套。 坐在沙发上,端起刘莉递过来的茶水,季海洋喝了一大口,才对刘坤道:“最近没有见你过来。” 刘坤穿了一件薄西服,头发梳得整齐,比以前更加潇洒。他将身体陷在沙发里,道:“我是无业游民,找碗饭吃不容易,哪里有工程就朝哪里去。”自从离开政府机关以后,他开始做工程。姐夫是沙州财政局局长,这块牌子很吃香,甚至比起某些副市长都好使。他不断接到工程,从来不担心拖欠问题。 季海洋深知刘坤的性格缺陷,道:“工程质量一定要保证,不要砸了自己的牌子,千万别短视。你还要考虑做大做强,做出品牌,这就需要踏实。”他差点脱口而出向侯卫东学习,想着两人的矛盾,就将这句话压在了舌尖。 刘坤道:“这是我自己的饭碗,弄砸了我要饿肚子,肯定会好好做的。姐夫,今天又开夜会?这么晚才回来。” “侯卫东为了防治‘非典’,开了一大串单子,这些都要花钱,宁市长虽然批了,钱从何处出,这让我伤脑筋。” 听到“侯卫东”三个字,刘坤脸色阴沉了下来,道:“侯卫东没有分管卫生,他又来乱伸手,这个人最爱表现自己有多能干。” 刘莉切了些水果过来,闻言道:“你别说别人,侯卫东的事和你无关,你现在得管好自己,不要和社会上那些女人鬼混。” 她说这句话是有所指,刘坤还在当黄子堤秘书时,与统战部谷枝开始筹办婚礼,黄子堤东窗事发,刘坤辞职,谷枝选择与刘坤分手。度过痛苦期的刘坤彻底放开了,在经商的同时,他结交了许多女人,过得潇洒自在。 刘坤斜靠在沙发上,道:“我认真做生意,把自己管得很好。”他稍稍坐直,问:“姐夫,社会上到处传‘非典’,到底这种传染病有多厉害?若是你们虚惊一场,花了无数金钱,而‘非典’根本不来,就显得太好笑了。政府这些货,经常做这种蠢事。” 刘莉提高声音道:“刘坤,脑袋进水了,又在这里胡言乱语。” 姐夫是财政局长,是政府组阁部门领导,同样是政府一员,骂了政府也就骂了自己的财神爷,刘坤笑道:“除了姐夫外,其他都是傻货。” 刘坤自从离开市政府以后,成天散布“政府那些货”等言论,季海洋听得多了,见怪不怪,没有计较他的言行,道:“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非典’来者不善,对政府是一次极大考验,对我们整个社会也是考验,在南方有的城市开始哄抢板蓝根、白醋。板蓝根涨了上百倍,简直莫名其妙。” 刘坤听到这里,突然拍了脑袋,道:“姐夫,你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刘莉最了解弟弟的脾气,马上警惕起来,道:“你别胡思乱想,老老实实做生意,别趁着有疫情搞投机倒把。” 刘坤嬉皮笑脸地道:“切,这是什么年代,还搞投机倒把。驼老大用中药材市场的门面抵了工程款,若是‘非典’真牛,中药材肯定火爆,我多进点货,虽然不是政府官员,心里仍然装着沙州人民,我要为沙州人民作贡献。” 刘莉瞪着弟弟,对丈夫道:“海洋,若是刘坤发国难财,你就是罪魁祸首。” 对于妻子可爱的强词夺理,季海洋很宽容,温和地道:“既然有门面,进点中药回来也有利于防治‘非典’。侯卫东是防非办主任,他的性格厉害,你别哄抬物价,否则要成为挨打的出头鸟。” 提起侯卫东,刘坤肚子里就要燃火,道:“侯卫东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当年跳票当了副镇长,现在还蹲在上青林吃屎。他这种行为就是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人品太差。现在当官的人都是看着上面,踩着下面,我当年不懂事,一心抓工作,被侯卫东当成了垫脚石,他是踩着我们的身体前进。” 刘莉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要承认现实。” “好好,我承认现实,老老实实做生意。”刘坤从小就和姐姐顶嘴,两姐弟素来互相看不惯,现在刘坤的生意仰仗姐夫季海洋,他开始有意识让着姐姐。 向姐夫叫了一阵子苦,刘坤离开了姐夫家。他直接到了公司,将公关部李梅叫到身边。 李梅毕业于沙州职业学校,在沙州商场摸爬滚打了三四年,于两个月前进入刘坤的公司。 刘坤的公司规模不大,本来没有必要设立一个公关部。刘坤见李梅长得漂亮,或者说在活泼中透露着一点风骚,心中暗自一动,便设立了一个公关部,专门安置李梅。此时的刘坤在黄子堤身边见过大世面,与易中岭一起花天酒地,在男女关系上是行家里手,他不慌不忙等待着将李梅收入囊中。 “刘总,有事吗?”尽管李梅早已休息,接到刘坤电话,仍然决定到公司。凭着女人的直觉,她觉得晚上会发生点什么,慢慢化了妆,才来到公司。她快步进屋,额头上密密一层细汗。 四月上旬,沙州气温有近二十度,她脱去了笨重的冬衣,妖娆的身材顿时就显露出来,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胖。 刘坤从办公室的大背椅上起身,走到一旁布置好的茶具旁,道:“叫你过来,肯定有事。” 李梅就要从小包里拿笔记本,刘坤道:“好事不在忙上,先喝口茶,再谈正事。” 刘坤在办公室喝茶这一套都源自于逃跑市长黄子堤,当年黄子堤在办公室设置了一套,用起来很有气派。刘坤将黄子堤那一套学得像模像样,泡好茶后,将一小杯铁观音递给李梅。 李梅甜甜地笑了笑,接过铁观音,慢慢喝了一口。她原本以为刘坤是装腔作势,没有料到铁观音还真是好喝,一股香气直冲心肺。 刘坤打着整齐的领带,头发一丝不苟,显得整洁又精神抖擞。李梅喝茶的时候,心道:“刘总到底是给市长当过秘书,与一般的生意人不一样,素质高得多。” 喝了一会儿工夫茶,刘坤道:“公关部成立这么久,好像没有什么事。” 李梅小心地试探性抛了一个媚眼,道:“刘总安排的事情完成得很好。” “是吗?我觉得公关部还有必要加强,你不仅要做我交办的事,还得自己想出事情来,当然,没有工作经验,很难有新颖的点子。我交给你一个任务,算是工作锻炼。” 李梅挺了挺胸,道:“刘总有什么事就吩咐。” 刘坤道:“我们公司在中药材市场有一个门面,如今空闲着,这个门面就交给公关部,你去订一批口罩、板蓝根,消毒用漂粉精、过氧乙酸、白醋,有多少货吃多少。”他在李梅来之前,询问过医生朋友,大体上知道消毒清水需要什么药品。 李梅眨巴着眼睛,道:“我明白了,刘总太聪明了,趁着‘非典’到来,卖药发财。” “你明白得也快。”刘坤看了看表,道,“听说你的歌唱得好,我们去唱两首,让我欣赏你的歌喉。” 李梅抛了一个媚眼,道:“我唱歌还行。” 在略带着闷热的天气里,孤男寡女关在小屋里唱歌,其间的暧昧自不必说。李梅在上卫生间时,重新化了妆,让自己在灯光下看上去更加艳丽。 喝着工夫茶,把正事谈完,刘坤站起身,穿上挂在衣架上的西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李梅对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有心理准备,嫣然一笑,微微抬手。客观来说,既然出来混,她就做好了如此准备,所幸老板刘坤风度翩翩,年轻且多金,比起满肚肥肠的土老板要有型得多。遇到他已是最好的结果。 刘坤胳膊上挽着李梅,进入沙州酒店ktv包房。刘坤对包房公主耳语几句,很快,一位侍者端着洋酒走了进来。 “刘总,我不喝酒的。”李梅嘟着嘴,撒娇。 刘坤近距离感受到李梅的气息,他动作敏捷地突然亲了亲李梅的脸颊,亲吻处一片温润。李梅伸手扬了扬,做出欲打的姿势,道:“不老实。” 喝罢调好的鸡尾酒,音乐和灯光营造了一种暧昧气息,刘坤顺理成章地将李梅抱在怀里,两人慢慢地摇动着,用身体摩擦着对方。李梅最初略略缩着身体,潜意识中将最敏感的部位保护起来,随着刘坤拥抱越来越紧,她融化在帅气老板的抚摸之中。 刘坤就如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眼前的女人是猎物,他对猎物的反应了如指掌,有着居高临下的心理优势。 “老子享受人生,有钱,有美女,侯卫东算个什么东西!”刘坤明知侯卫东比自己更成功,他努力寻找着安慰。 与刘坤相比,侯卫东心情则沉重得多。回家不久后,他接到卫生局长许庆蓉的电话,卫生局聘请的施工队正在人民公园社区医院施工,十来个周边居民来到施工现场,强行阻止施工作业。 “我们今天才谈到备用隔离点,晚上周边居民就来阻工,我们要求的内紧外松根本就是一个笑话。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这么快的嘴巴?”侯卫东忍住没有发火,嘴里仍然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 在电话另一头,许庆蓉颇为尴尬,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问了社区医院负责人,医院里有一位清洁工家住在居民点,是她把消息透露出去的。这件事情我有责任,向领导检讨。” 她原本还有话没有说出去,社区医院修围墙,原本不会引人注目,今天副市长亲自来视察,这才引起了清洁工的好奇,向医院员工打听。清洁工长期在医院工作,大家熟悉,医院员工没有警惕,随口就讲了实话。清洁工回去以后,将这个消息讲了出去。灰楼居民们都从报纸上知道“非典”的厉害,闻听此事,顿时群情激昂,一起出来阻工。 侯卫东并不想批评这位还算勤勉的卫生局长,道:“你开一辆车过来,我们一起去现场。” 放下电话,穿着睡衣的小佳走了过来,她头发蓬松,散发着淡淡的香味,道:“你只是暂时代替姬市长,别总是批评人,到时惹到大家都抱怨。” 侯卫东转身去拿外套,道:“若是平常,我肯定闭嘴,现在是非常时期,我闭不上嘴。” 小佳刚洗完澡,眼里透着夫妻俩才有的信息,道:“你要出去?什么时候回来?” 侯卫东弯腰穿鞋,看见了小佳光滑的小腿,抬起头,带着歉意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要到社区医院看阻工。下午我还在强调要内紧外松,晚上就露了风,现在的人都不懂得保密工作。” 小佳道:“别说你们这些事,常委会都不能保密。每个领导后面都有亲信,每个亲信后面都站着亲朋好友,大家是利益相关体,谁还能保得住什么秘密!” 侯卫东穿上外套,边走边说:“这种情况存在,可是没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别戴着有色眼镜看待市委、市政府。” 第421章 防治工作全面升级(2) 匆匆下了楼,穿过宽阔的中庭,走到大门口,见到了一辆丰田车。许庆蓉站在车旁,见到侯卫东过来,赶紧迎了过去,道:“侯市长,我作检讨。” 侯卫东道:“别说检讨的事,发生这样的事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这让我们能够充分认识到防治‘非典’的艰巨性。” 上了车,有司机在场,侯卫东不愿意多说,他背靠着椅子,目光透过车窗,看着街景。经过这些年来的城市建设,沙州市区具备现代大城市的骨架和外貌,以前的密闭卷帘门大部分换成了通透的不锈钢卷帘门,门店透出的灯光、房屋外立面的广告和明亮的街灯,让沙州主要城区成了半个不夜城。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街道上散步,年轻情侣则亲密地挽着手,沉浸在二人世界。 这是一个安详的城市,生活在里面的市民辛苦工作一天,享受起夜晚的宁静。侯卫东暗道:“若是这里变成疫区,所有宁静将不复存在,而能否有效预防疫情,最重的担子实际压在了我和许庆蓉身上。这个担子太重了,可是我还得担起来。” 许庆蓉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她见侯卫东一语不发,心里更觉忐忑。幸好从新月楼到公园距离不远,小车很快就来到公园门口。 侯卫东在深夜到社区医院并不是现场解决问题,而是有意暗中观察居民的反应,他吩咐道:“别靠得太近,就在公园这边停下来,我们走过去。” 许庆蓉下车,从尾箱里拿了矿泉水,递给侯卫东,满脸愧疚:“侯市长,深夜还惊动你,是我工作不到位。” 侯卫东道:“许局,我们是捆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出了事,谁都跑不掉。以后我们之间别这么客气,有事直说,千万别藏着掖着。” 在社区医院外面,两盏电灯临时牵在树下,在院外堆着些砖头、沙子和水泥,七八个工人坐在砖头上抽烟,他们默不作声,冷漠地看着面前激动的人群。 “当官的都是猪脑袋,这个小医院啥子设备都没有,怎么能治‘非典’?‘非典’是传染病,你们有治传染病的条件吗?”一位瘦瘦的六十来岁的小个子在工人前面走来走去,对着社区医院办公室方向指指点点。 另一位老头呼应道:“我们为国家工作一辈子,弄到现在工作都没有,全是市政府几个龟儿子干的好事。你们还要把传染病放在我们身边,这是把我们朝死里逼!当官的就是故意这么干,就是想把我们害死,免得我们去找市里的麻烦。” 一位穿着白色衣服的医生站在门口,道:“老林,你们搞啥子名堂,医院修个围墙,你们拦着做什么?” 老林就是那位瘦小老头,他不停地走来走去,道:“吴医生,这不关你的事情,把传染病安排在这里,你们也是受害者,应该和我们站在一起,向政府抗议。” 吴医生劝道:“都要到十二点了,老林,你的心脏不好,别在这里折腾了。” 老林道:“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就在这里拼掉老骨头。我们二轻系统的老职工都是受害者,年轻时奉献了青春、奉献了子孙,老了连饭都吃不起!” 另一个老头道:“吴医生,你敢不敢对左邻右舍的老邻居说,修围墙是为了建传染病医院?”他提高了声音,道:“你敢不敢说?” 侯卫东站在阴影里,低声问许庆蓉,道:“那些居民都是二轻系统的?” 许庆蓉道:“只有七八家是二轻系统的,大部分不是。但是过了树林,那里大部分是老二轻系统的家属院。那天侯市长教育了我,我安排人摸清了居民的组成。” 侯卫东夸了一句:“你这个调查做得很及时,我没有想到,你想到了,很好。” 二轻系统是一个老大难问题,是历来让人头痛的上访大户。侯卫东得知里面有很多二轻系统的人,顿时觉得事情复杂,头痛不已,道:“这个点有难度,趁着事态没有扩大时,让工人先撤,要考虑启动林安煤炭疗养院。” 两人站在黑暗处观察了一会儿,这才离开社区医院。站在车边,许庆蓉道:“侯市长,太晚了,你先回。这一次我们吸取教训,一定落实保密措施,将林安那边的隔离点建好。” “这个点悄悄撤,千万别造成声势,否则要形成示范效应。”侯卫东作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便将绷紧的表情放松,道,“许局长,防非工作非一日之功,要做好持久战准备,你也早些休息。” 将侯卫东送回新月楼后,许庆蓉没有回家,她又再次来到了社区医院,在房顶平台上守到了凌晨两点。 凌晨六点,又来了一批居民,将守在医院的居民换了回去。 清晨,施工队伍静悄悄离开了现场。 社区医院施工遇到阻力后,侯卫东将“隔离点选址”问题提交到了防非领导小组,与会领导听完许庆蓉的汇报,都一致否定了选点在人民公园旁边的社区医院。这些年来,二轻系统上访问题成为困扰市委、市政府的大问题,大家都头痛得很,不愿意捅这个马蜂窝。更关键是此点距离居民聚集区太近。 与会领导比较了其他六个点,同意将距离适中、条件较好、远离人群的林安煤炭疗养院改建为隔离点。 林安隔离点的建设颇为顺利,暂时没有遇到麻烦。 此时,国际国内防非工作喜忧参半,岭西省政府对“非典”越来越重视。4月10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全球共有2781例“非典”病例,其中111例死亡,世界卫生组织同时宣布广东已控制疫情。 4月11日,岭西省召开非典型肺炎预防工作会议。在会上,明确了省级领导联系各地区制度,周昌全副省长曾经是沙州市委书记,由他负责联系沙州市。 岭西省非典型肺炎预防工作会议结束以后,参加会议的宁玥和侯卫东来到省政府,向周昌全副省长汇报工作。 在小会议室等待接见时,宁玥低头看会议材料。今天要到省政府开会,她在衣柜前选了许久,最终还是穿了一套职业套装,又别了一枚胸针。在十年前,每当正式会议,她就是如此打扮,十年之后,选来选去,仍然是如此打扮。只是更注重服装的品质,以质取胜。 侯卫东没有看材料,他的视线在宁玥身边停留一会儿,又越过宁玥,停留在门口处。 宁玥抬起头,道:“卫东,从今天这个会以后,防非方面的重要工作不仅要在防非领导小组中研究,还要由市委常委会来决定。” 侯卫东反问道:“哪些算是重要的事?” 宁玥道:“诸如防非的主要政策、原则以及影响全局的事,尽量提交到市委常委会。防非办定下的隔离点选址之类的事情,以后能上常委会尽量上。” 朱民生性格中有两面性,一方面是自信强硬,另一方面则软弱犹豫,两面性导致在处理事情上忽左忽右,宁玥如此安排其实是对侯卫东的保护。 侯卫东是一面响鼓,宁玥稍稍暗示,他便清楚其中的深意,道:“我知道了。如果事情重大且紧急,来不及上常委会研究,那也要争取向朱书记提前作汇报。” 宁玥道:“我们齐心协力,共渡‘非典’难关。过了这个坎,天高地远,卫东老弟要想远一些。” “这个坎”,对宁玥来说,既指“非典”,也指肩头上的“代理市长”。对侯卫东来说,就是进常委之事,沙州市政府副市长中肯定有一人要进常委,谁进都有可能。 侯卫东和宁玥在工作上配合得很好,虽然两人合作时间并不长,在有些人的话语中,“宁侯”往往是连在一起说的。 等了几分钟,周昌全大步走进门。周昌全有一张劳动人民的黑色皮肤,尽管在市委机关和省级机关工作多年,仍然没有让脸上皮肤变得白净。进门以后,他道:“我这人最不喜欢穿西服,约束人。”他一边说,一边将黑色西服和领带都脱了下来,随手递给楚休宏。 宁玥迎上去握手以后,笑道:“周省长坐镇沙州,我心里有底了。” 周昌全道:“我充分相信沙州同志掌控全局和应付复杂局面的能力,只要精心准备,沉着应对,绝对能够战胜‘非典’。” 侯卫东是周省长前秘书,两人关系深厚到不必刻意寒暄,简单汇报两句以后,便闭上嘴巴,由宁玥向周昌全汇报工作。周昌全面无表情听宁玥汇报工作,汇报结束以后,他用目光扫了一眼侯卫东,这一眼锋利十足,穿透力极强。 宁玥敏锐地捕捉到这转瞬即逝的眼光,道:“卫东是防非办主任,具体事情是由他在具体抓,你补充两句。” 侯卫东自然不会当真去补充,道:“宁市长报告得很全面了,我没有补充。” 数年时间,侯卫东历练得越发沉稳,这让周昌全颇为欣慰。拿捏分寸,是领导干部很重要的能力,此能力就如下围棋,看似简单,水平高低之间却泾渭分明。 周昌全将放在桌面上的香烟拿出一支,但是不抽,只在鼻尖嗅了嗅。侯卫东知道他马上要讲话,便端正了腰。 果然,周昌全开了口:“我听人传说,抽烟的人不会得‘非典’。” 宁玥露出惊奇的表情,道:“真的有这种说法?” 周昌全将香烟放回到桌上,笑道:“民间的说法而已,不可信,最多算是心理安慰。”随后,他面色一整,收起了笑容:“沙州市委、市政府面对‘非典’有清醒的认识,行动迅速,值得肯定。我再讲三点,一是要充分认识到‘非典’的复杂性,‘非典’的可怕在于传播途径,稍稍控制不住就会呈几何级数增长。沙州是人口输出大市,在疫区工作的沙州人很多,产生疫情的可能性极大,而且一出事,就有可能是大事,是大灾难,你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千万别存侥幸之心。” 成绩与努力不成正比,这是人生常态之一,工作和生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相通的。在防非工作中,就算充分认识,积极准备,如果运气不好也有可能出现问题。 周昌全此时完全没有讲官话,他是在小范围内讲点真实的感想:“二是要全面动员,精心组织。市委、市政府要在全市进行充分动员,从思想上和组织上做好迎接疫情的准备。因为病人具有流动性,导致了疫情的偶然性,但是,如何发现疑似病人和确诊病人,发现以后如何处置,这就是地方政府的本职工作。准备工作做得好,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若粗心大意不作严密防范,则是对人民的犯罪。” 周昌全眼睛稍有内陷,说话时喜欢眯着眼睛,说到最后两句时,他提高了声音,如刀锋一般锋利的眼光扫向了宁玥和侯卫东。 “三是要有软硬两手。软的一手就是鼓励,按照有的省市做法,凡是面临着生与死选择的岗位,比如战斗在第一线的医务人员,可以从优先入学等方面进行表彰奖励,在抗击‘非典’中表现突出的干部可以表彰,表现优秀者可以提拔使用,具体的事项很多,我就不一一列举。另一方面,你们必须要有强硬的手段,对造谣惑众、诈骗、售假、非法经营类犯罪、玩忽职守类犯罪,要依据《刑法》《传染病防治法》,从重从快处置。刚才我提到的抽烟防‘非典’,就属于传言中的一种,这种传言很容易变成谣言,甚至引起社会动乱。在这一点上,你们要有清醒的认识,多宣传,让全社会对‘非典’有一个正确的科学的认识。” 周昌全所谈都是指导性意见,但是针对性很强,里面蕴藏的信息量非常大。宁玥原本想着就是纯粹向老领导汇报个工作,以示尊敬,寻求支持。听完三点意见之后,她不得不承认,老姜很辣,这位沙州老领导对“非典”的认识非常到位,所作指示也很重要。 谈话完毕,楚休宏陪同宁、侯两人吃了午饭。 在高速路上,想着自己与周昌全的关系,侯卫东暗道:“周省长督战沙州,我更不能出丝毫差错。出了差错,周省长和我都会被动,说不定会被人利用。” 在沙州甚至岭西,大家都将侯卫东看成周昌全的嫡系,事实也是如此。侯卫东能走到这一步,大家都认为这是决定性因素。侯卫东本人对这种状况是有忧虑的,将前途命运寄托在一个人身上,这很危险。可是不站在某个人或是某个团体的身后,将没有人为你说话,你连走上舞台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前途。 一个小时的时间,从岭西回到了沙州。远远地看到沙州高速路收费站的牌子,侯卫东稍稍坐直,犹如巡视地盘的老虎,主人翁的自豪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回到市政府大院,宁玥和侯卫东几乎同时下车,两人并排朝着市政府大楼走去。 宁玥道:“卫东,我刚才同朱书记通了电话,晚上七点钟要召开市委常委会,第一个议题就是通报当前防非工作。你要列席会议,汇报今天省里紧急会议精神和周省长的几点指示,报告防非办已经做的工作,提出下一步工作方案。” 党委常委会是党委常委贯彻落实民主集中制的基本组织形式。会议主要议定涉及地方发展的重大决策和政策措施、党的建设和党风廉政建设、精神文明建设、思想政治工作、干部队伍稳定、基层建设、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等重大问题。 会议由党委书记召集并主持(或委托副书记主持),党委常委出席。党委办公室主任和会议议题涉及并需要到会的部门主要负责同志列席会议(如主要负责同志因故不能列席,由主持工作的负责同志列席)。其他需要列席会议的人员由主持常委会的负责同志确定,党委办公室负责通知。议题涉及部门列席会议的同志,在其有关议题讨论完毕后,即可退席。 从目前政治体制看,政府常务副职(如常务副市长)也是党委常委,因此要参加常委会议。其他副职原则上不参加,如遇特殊情况或者需要列席时方可参加。防治“非典”就是特殊工作,侯卫东是防非办主任,需要列席市委常委会。 岭西第一例“非典” 回到办公室以后,侯卫东交代晏春平,让他给防非办打电话,汇报材料出来,审查以后才能上会。这几天时间,他完全陷在防治“非典”的工作之中,左奔右跑,没有喘息之机,如今基本上将应该布置的工作大部分安排下去,他准备安静一会儿,自我充电。 第422章 防治工作全面升级(3) 他将写作任务向晏春平交代清楚以后,吩咐道:“我要关门研究文件,没有特殊情况,别让人来找我。” 泡了茶,侯卫东独自坐在办公室里间,让自己完全安静下来。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来自于青林镇赵永胜的警句已经成为自己的一种重要的行为模式。他在静思中,再次彻底搜索沙州防治“非典”整体工作还可能存在的漏洞。 慢慢地喝茶,让自己的心彻底安静了下来。 关注重点一,出现疫情时,发布疫情问题。 关注重点二,出现疫情时,如何调查接触者。 关注重点三,工作人员在实际工作中的情绪问题。 关注重点四,出现疫情时,明确工作纪律的问题。 关注重点五,传染病医院治疗问题。 关注重点六,隔离点周边群众稳定问题。 关注重点七,出现疫情大规模隔离问题。 列出七条关注重点,侯卫东又翻出预案,将自己想到的问题与预案进行一一对照,找出预案中忽略或是不可能写到的细节。 一个小时左右,他完成了对七个关注重点的研究工作。 自从担任防治“非典”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以后,他陷入了紧急而迫切的具体事务之中,红颜知己郭兰的身影被压在心底最深处。此时他完成手里工作,忙里偷闲,窈窕身影在不经意间又跃然脑中。 那天一句“我爱你”,让侯卫东无数遍回味。他如恋爱中的女人一般,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心道:“女人青春易逝,时间拖得越长,越是对不起郭兰,是不是到了该松手的时候?既然不能执子之手,就应该放掉那只手。” 每当“分手”念头涌出之时,埋在心肝里的那把刀就开始滚动起来,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如被锯开,鲜血淋漓,疼痛难忍。 侯卫东强迫自己的注意力从郭兰身上离开,桌上放着新送来的厚厚一叠文件,他随手翻了翻,惊讶地发现郭兰被任命为沙州大学防治“非典”领导小组副组长。转念一想,郭兰是沙州大学党委委员、组织部长,担任校防非办副组长是理所当然的事。 仔细看了沙州大学的简报,侯卫东还是察觉到一些问题,他给许庆蓉打了电话:“沙州大学和几所中专院校,有好几万学生,消毒液、温度计等防非药品、药具到底准备得如何?特别是沙州大学,有几万学生,绝对不能出事。你抽时间亲自去一趟,帮助他们理一理思路。” 许庆蓉道:“沙州大学工作不错,组织部长郭兰是新增加的防非办副主任,其实是她主要负责。她原本要到上海去读书,上海那边来了暂时停课通知,结果她就留在学校抓防非工作。”郭兰在沙州市委组织部工作时,参加过对许庆蓉的组织考察,她们两人关系挺好,一直有联系。 许庆蓉无意中说出了郭兰的近期行踪,而这些事侯卫东基本不知。放下电话,他默默地体会着郭兰内心的挣扎,惘然若失,心里不禁有些苦涩。 此时,他的身边人纷纷战斗在“非典”一线:蒋大力卖药品及器材,周昌全督战沙州,郭兰成为沙州大学防非办副主任。他感到“非典”如一柄巨大的锅铲,狠狠地搅动着大锅,大锅里的汤汤水水便混在了一起,一起努力地向天空散发着热量。 他脑中浮现起巨型大锅的具体形象,在锅中,他和郭兰在混乱中用力拥抱着,其他事情都抛在了一边。 这种感慨很奇异,也很过瘾,不过很快就被迫打断,因为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济道林来到侯卫东办公室。 对于济道林这种老资格市领导,晏春平根本没有挡驾的想法,直接敲开了侯卫东办公室的门。 侯卫东见是济道林,连忙站起来,几步迎上去,道:“济书记,有什么事情打个电话招呼一声,怎么能劳你大驾。” 1993年,侯卫东从沙州学院毕业时,济道林是沙州学院副院长。在毕业后不久,侯卫东重新回到学校,在小书店偶遇济道林,济道林送了一套《平凡的世界》给侯卫东。十年时间过去,侯卫东成长为沙州市副市长,济道林也离开了学校,成为沙州老资格的纪委书记。 纪委工作的经历在济道林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长期习惯性苦思,额头上留着明显的“川”字纹。坐下以后,脸上也没有什么笑容,道:“省纪委要求在‘非典’期间严肃纪律,纪委准备拟一份相关文件,我想听听防非办主任的意见。” 纪委拟定文件,根本不需要由纪委书记亲自来向副市长征求意见,若是换一位纪委书记,侯卫东或许还要开一句玩笑,可是面对曾经的校长,他就得正正经经。 济道林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在取文件时,侯卫东看到了济道林手腕上的表。在学校读书期间,济道林上课时就戴着这块表,蒋大力最有经济头脑,是唯一识货人,在寝室里多次谈起这块表,当时羡慕得很。如今这块名表显得很普通,整体上显得暗旧,倒与济道林的身份和气质相符。 侯卫东接过文件,认真翻阅起来。 文件标题是《沙州市纪委、监察局关于严明纪律确保非典型肺炎防治工作顺利进行的紧急通知》,内容分为“严格政治纪律,牢固树立全局观念,建立工作责任制,严格疫情公布制度,加大监督执纪力度、严厉打击利用防治‘非典’名义从事的各种违法行为”五大部分,这份文件基本上将周昌全副省长“硬”的一手体现了出来。在严格政治纪律中有这样一段话:“党员在‘非典’时期更应该体现先锋模范作用,对不遵守防非工作纪律、擅自脱离工作岗位的党员,开除党籍,是行政和事业编制干部的,开除公职。” 等到侯卫东目光从文件中离开,济道林问:“你是防非办主任,最了解情况,看一看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和遗漏之处。” 侯卫东在脑中将这份文件与自己拟出的七个关注点进行了对照,道:“‘非典’病人相比其他病人,特殊在于传染性,我们必须强调医院的责任,凡是遇到疑似‘非典’病人,不许推诿。这就相当于我们日常推广的首问责任制,又相当于出租车,不能拒收任何一个客人。我建议在文件中要特别强调此条。” 济道林道:“这一条很重要,就叫首诊负责制。” 侯卫东在向济道林介绍了人民公园旁边社区医院发生的围阻事件后,道:“这件事情发生以后,我一直在思考应该如何公布信息,‘非典’是恶性传染病,影响面宽,如果信息公布不及时,必然会有谣言产生。谣言多了,会引起社会动荡。” 济道林额头上的川字紧紧锁住,纠结在一起,缓缓地道:“从八十年代算起,沙州就没有发生过大的疫情,不仅农村地区卫生体系薄弱,城市的卫生体系同样不堪一击。我担心公布疫情的方式不妥当,有可能引起社会不必要的恐慌。” 内紧外松是这些年常采取的工作办法,事实证明此方法在处理绝大多数问题上都有效。只是“非典”疫情不同于以前遇到的任何事情,稍有不慎,通过飞沫传播的烈性传染病患者就有可能呈几何倍数的增长,任何社会都无法承受如此重创。 侯卫东是防非办主任,看了大量资料,知道“非典”厉害,他仍然坚持了自己的观点:“从各地的新闻来看,上海、北京、广东等地都公布了疑似和确诊病例,《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先后正式谈到了‘非典’疫情,坚持及时公布信息,这是制止谣言的最好方式。如果沙州出现了确诊病例,就会涉及医院治疗、接触者和疑似病人的隔离观察,涉及面非常大,根本不可能封锁信息。我们坚持按时公布疫情,或许会引起短暂恐慌,但是长久来说是有利的。” 济道林额上皱纹紧锁,道:“如果发布疫情信息后,引起社会恐慌,这将是一场灾难,谁能承担这个责任?” 侯卫东坚持自己的看法:“我坚持认为及时准确发布信息引起的恐慌,将远远低于谣言引起的恐慌,捂着的盖子就是谣言的温床。” 这份文件的主要内容是按照市委书记朱民生的要求所写,朱民生专门提出要严格疫情公布的方式和时间。听到侯卫东对疫情公布方式毫不迟疑地反对,济道林沉默半晌,道:“你的说法很有道理,到底如何公开疫情信息,在今晚常委会上要提出来研究,以常委会纪要为主。”他起身告辞,走到门口,转身与侯卫东握手,道:“卫东肩负着重任,责任重大啊。” 看着济道林的背影消失在走道上,侯卫东重回办公室,他拿了一张纸出来,用钢笔在这张纸中间画了一条线,将这张纸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写下信息完全透明的好处与弊端,另一部分写下信息不完全透明的好处与弊端。 最终,他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 在四点四十分,晏春平将防非办写的报送市委常委会的材料送了过来。这篇文章中规中距,也算不错。侯卫东略作修改便算过关。 七点,市委常委会会场。 防治“非典”工作是第一项议程,这一项议程有两方面的内容,首先是由卫生局许庆蓉报告沙州市防治“非典”已经做了的各项工作,以及下一步需要解决的问题。随后由沙州市纪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就《沙州市纪委、监察局关于严明纪律确保非典型肺炎防治工作顺利进行的紧急通知》向市委常委会作报告。 对于防非办前期的工作,市委常委们给予了充分肯定,提出的几个建议全部通过。但是对纪委的《紧急通知》,常委们有不同的意见,争议最大的地方在信息披露方面。部分常委支持“完全披露信息”,另一部分赞成“不完全披露信息”,争议双方都是为了防止社会恐慌,分歧在于具体的手段。代市长宁玥是完全披露派,副书记杨森林是不完全披露派,纪委书记济道林原本赞同杨森林的意见,提前与侯卫东沟通以后,他的态度变得含糊起来。 侯卫东是列席人员,在沙州,所谓列席者,可以在被询问时发言,但是没有表决权。他是防非领导小组副组长、防非办主任,掌握了最多的一手资料和丰富信息,由于不是常委,在实质上的最高决策机构里,失去了应有的话语权。只能听着干瞪眼,将一肚子主意藏肚里。 常委们讨论以后,市委书记朱民生定下调子:“既然大家对信息披露有争议,省里又没有明确要求,我们不必太着急确定披露方式,当务之急是防非办继续做好工作,确保万无一失。我强调两点,第一,在《紧急通知》中暂时不提此事,信息披露改成信息报告的内容。对于下一步信息披露的程序和方式由侯副市长提方案,侯副市长要盯着省防非办,最简单和最正确的方式就是他们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侯卫东听到朱民生给自己增加了责任,表面上一本正经点头,心里暗道:“我列席会议,没有发言权,就是一个哑巴,随便别人如何安排。”转念又安慰自己道:“党委和政府各自有职责,这是由体制所决定,我怎么会有很憋屈的感觉,这种情绪不正常,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朱民生顾盼自雄,他自然不会顾忌一位年轻副市长的想法,道:“第二,我在这里强调工作责任制,每位常委、副市长都有自己的工作范围,同时部分领导还联系了具体的地区,不管是自己工作职责范围内还是联系的具体地区,只要出了事,担负同样责任。举例来说,东城区若是有一起确诊病例,但是没有预防和控制好,东城区的东方胜和联系东城区的常委,都要承担相同责任。再比如,教育系统出了事,侯市长和当地地方领导都要承担相同的责任。” 常委会决定的大事,由政府来执行,这是由体制所规定。侯卫东明白这个道理,也觉得无可厚非,可是离开会场后,总是感觉在不知名的地方有块小石头压着、堵着神经和血管,莫名其妙觉得不舒服。 平心而论,沙州市市委常委们多数还是挺尊重侯卫东的,在常委会前,济道林副书记还特意来向他征求意见。可是,他作为政府副职只能列席最高决策层的会议,在会上只有旁听权力和被动接受询问。而最纠结之处是在研究防治“非典”问题上,他比任何有权发言的人都要了解“非典”是怎么一回事,有一肚皮的意见,却并不能进入最高的决策机构。 侯卫东曾经做过成津县委书记,具有最终拍板权。此时成了副厅级,反而失去了拍板权,让他颇不习惯。但是要具有更高的拍板权,上一级副职是必须经历的过程。 “我今年33岁,一定要在35岁之前成为常委,在38岁之前成为正职,最差的表现应该在此届结束成为副书记,否则我的年龄优势将不复存在。”从会场出来,侯卫东对自己的人生再次进行五年规划。 在岭西,领导升职采取的是党委和行政交错上升的路径。交错升职有三个前提:第一个前提是党委和行政在体制上是分开的;第二个前提是党政干部实质上是一元的;第三个前提是党委决策系统比政府执行系统在实际使用中要高半格。 具体来说,从镇里来说,镇长干得不错再任党委书记,镇党委书记要升官就可能当副县长,副县长干得不错就可以进常委,然后再升职当县长,县长干得不错才有可能当县委书记。市、省一级的升官途径基本如此。如此流动,使得政府系统干部流动到党委系统,即使是同级别流动,也被认为是一种晋升。体制内如此安排升职是有道理的,干部先在政府系统历练,经受实践锻炼,而被实践证明能力更强、素质更高、经验更为丰富的干部得以进入党委系统,从而使得党委系统成为政治精英人才的高地,并保证了党委决策的相对全面和正确。 自从当了成津县委书记以来,侯卫东的政治理想就开始渐渐觉醒,他清醒地认识到要实现胸中抱负,必须要在这个体制内有位置,否则说话等于放屁,更别谈实现理想。 第423章 防治工作全面升级(4) 4月13日,首都收治的第一位非典型肺炎患者痊愈。4月16日,世界卫生组织正式确认,冠状病毒的一个变种是引起非典型肺炎的病原体。 4月16日下午,岭西省终于迎来了第一例非典型肺炎的确诊病例。 病人是在4月15日开始发烧,进入了岭西省第一人民医院,被列为疑似病例。随后得到了确诊。 侯卫东接到省防非办的通知以后,一路疾行来到宁玥办公室,当面报告以后,他急匆匆地走出办公室,准备前往岭西。 到电梯门口,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洪昂的电话打了过来。侯卫东急匆匆地道:“今天确实没有时间,岭西确诊了一例‘非典’,我要到岭西开会。” 洪昂吓了一跳,道:“岭西成疫区了?” 侯卫东道:“只有一例,倒还算不上,疫区得有发病率、传染率以及死亡率。” 洪昂说了一句粗话:“我操,岭西终究没有幸免,防非的弦肯定要被拧紧。警察是万金油,肯定又要被派到急难险重的位置,后天开一个全市政法系统中层以上干部会,到时卫东过来讲一讲。” 侯卫东道:“政法干警是防非的中坚力量,我尽量争取参会,向干警们普及一下‘非典’知识,一是要他们高度重视,二也要消除恐惧。”在他的防非全盘计划中,政法系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他是发自内心想给政法干警们讲“非典”的基本知识。 从沙州到岭西这一路上,侯卫东有一种即将临战的感觉,他不断接到沙州领导电话,不断重复:“确诊一例,其他情况还不清楚。” 小车一路超速,四十分钟来到了省卫生厅。 省防非办的会场上,参会人员皆是各地抗非战线上的主力,他们深知出现一例“非典”意味着什么,人人皆表情严肃。在一般的会场上,各地的同志都要互相打招呼,寒暄几句,此时大家都闭上嘴巴,眼睛盯着领导入场的小门。 副省长吴永忠走进会场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简明扼要谈了确诊情况,道:“现在传达朱建国省长的三点指示,一是岭西市委、市政府要组织所有力量排查所有接触者,进行就地隔离。疑似病例及时送入省第一医院医治。二是全面启动岭西市非典型肺炎防治处理预案。三是切实做好医护人员自我保护,严防感染。” 岭西省各级会议多,经常开会的人都修炼成了会精,他们总结了岭西会议规律:“人多的会、全面工作的会一般没有马上要办的大事,还要印发会议材料,记不记笔记无所谓。人数少的会、专项工作会才是需要集中精力的会,必须要记笔记,否则无法准确全面传达会议精神。” 侯卫东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滑动着,达到了在沙州学院上专业课时疯狂记笔记的水平,几乎将副省长吴永忠的原话记录了下来。左邻右舍的同志们也都在认真记录,全场除了吴永忠的讲话声以外就是笔尖的沙沙声。 突然,角落里响起了手机铃声,铃声是一阵发嗲的年轻女子的声音,内容是:“我的主人,我是xxx,请你接听电话。”xxx是一位国内非常有名的女星名字,在小范围的场合里,如此手机铃声叫幽默,在严肃的公众场合如此铃声就叫低俗。 吴永忠表情一直很沉稳,听到铃声,突然愤怒起来,怒道:“在座的都是防非战线的领导者、组织者,抗击‘非典’是个系统工程,千头万绪,每一个细节都决定着生死成败。连手机铃声都管不好的干部,我不相信能管好防非工作!” 响起手机者是另一个地区的卫生局长,是一个脸色白净的中年女同志,半老徐娘,倒有几分姿色。被吴永忠副省长批评几句,脸红得如煮熟的大虾。在慌乱中,手忙脚乱就是关闭不了手机铃声。 “我的主人,我是xxx,请你接听电话。”妩媚的声音在严肃场合里回响着,一脸紧绷的参会人员终于有人笑出了声。 吴永忠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咬着牙,将满肚子的火气压住。 省政府办公室参加服务的一位处长反应快,他几步走到女同志身边,劈手夺过手机,朝场外走去。“我是xxx”的嗲声一路响起,渐渐消失在门外。 满场紧张的气氛,却被嗲声的手机铃声或多或少地消解了一部分。吴永忠传达完了朱建国的指示和自己的要求,便将具体事情交给了省卫生厅厅长。卫生厅厅长讲了半个小时左右,省纪委高祥林书记悄无声息出现在会场。 高祥林号称白包公,在岭西专打老虎,因此威名赫赫。他中途到场,原本就安静的会场变得压抑起来。 高祥林是最后一个讲话,他平常说话极文雅,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知识丰富,就如儒雅且有历练的大学教授。今天在会场上,往日的笑容无影无踪,他再三强调工作纪律,结束时扔给在场所有人一把短小的匕首:“刚才讲了那么多,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党员干部退缩,绝对除脱!”除脱是成津土语,含义丰富,用在这里就是开除的意思。 散会以后,一片汽车发动声。几十辆小车以省政府大院为起点,沿着高速路和高等级公路,奔赴各地。很快,岭西全省各地市都在当天召开了大会,疫情信息和省领导严肃指示以最快速度传达到市、县、镇、村四个层级,社会主义集中力量办大事的高效率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沙州,夜晚八点,召开了防非办紧急会议。这一次紧急会议的规格很高,沙州四大班子全部参加了此次会议。晚上十点钟,会议即将结束,朱民生冷脸冷面,食指朝天不停地晃动,声色俱厉地道:“省纪委高书记明确表态,‘非典’是试金石,谁是英雄谁是狗熊,谁真正具有先进性,都将在试金石面前原形毕露。我希望在座诸位都不要当狗熊,希望明年在这个会场上能看到大家的身影。” 市委书记说出如此重如此狠的话,让每一位领导干部都感受到无比沉重的压力。 在会上,重新确定了责任区,沙州三区四县,每个区至少有三名市级领导联系,益杨县由纪委书记济道林、副市长侯卫东和人大副主任赵志武负责。 散会以后,益杨新任的县委书记蔡恒来到侯卫东身边,道:“侯市长,明天上午九点召开县委扩大会议,布置全县防非工作,你是益杨老领导,能不能到场加强领导?” 侯卫东除了联系益杨以外,还代管了文教卫这一块,益杨县是沙州市所辖四个县里中专和大学最多、最齐全的,特别是沙州大学的学生在扩招后达到两万人,是他划定的重点区域。 “明天上午我准时参会,济书记和赵主任也联系益杨,你向两位领导报告没有?” 蔡恒道:“济书记明天要召集全市纪委系统的会议,赵主任要到省里去。” 出于对老领导和师长的尊敬,侯卫东主动给济道林打了电话:“济书记,明天益杨召开干部大会,布置防非工作,您能参会加强领导吗?” 济道林道:“明天我要召开纪委工作会,就不到益杨去参会了。在防治‘非典’方面,侯市长是沙州最全面的专家,你去,比我有用。” 与济道林通话以后,侯卫东再给赵志武副主任打电话。 蔡恒暗自赞了一句:“侯卫东这几年确实成熟了,处事周到,老练。”等到侯卫东打完这两个电话,他又上前主动握手,道:“侯市长,那明天见。” 侯卫东松开手以后,开了个玩笑,道:“我们要进入防非状态,少握手,多开窗。”又道:“明天开完会,我准备在益杨停留一天到两天,实地调研防非工作。老是在办公室坐而论道,不了解实际情况,区县的同志会骂我们乱弹琴、瞎指挥。” 蔡恒道:“侯市长从基层一步一步做起,啥事能瞒得过你。” 这句话是真话,也有恭维之意。侯卫东笑着谦虚几句,再给宁玥打电话,说了下基层调研的事。宁玥爽快地道:“两天时间调研,可以。时间太长就不行了,防非办这一摊子事,够得你忙。” 刚与蔡恒分了手,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洪昂与公安局老粟一起走了过来。洪昂道:“卫东市长,明天上午政法系统开誓师大会,你能不能参会?” “政法系统的会不是后天才开?” “坐不住了,提前到明天开,早开早布置。” 侯卫东为难地看了蔡恒一眼,然后道:“明天益杨要开全县动员大会,我答应了蔡书记。公安这边有洪书记坐镇指挥,比我说话管用。”侯卫东顺口将济道林的话套用在洪昂身上。 洪昂回头对老粟道:“侯市长不能来,那就请许局长来参会,她是专家,给政法干警讲一讲,一是讲点基础‘非典’防护知识,保护干警;二是消除恐惧心理,免得大家害怕。这两点就是刚才侯市长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至于纪律处分是最后的手段,最好不用。”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新月楼,小区门口站着一对情侣,两人凑在一起喃喃低语,女子不时笑两声。无数窗口射出灯光,温馨且宁静。侯卫东稍稍停下脚步,心道:“若是没有‘非典’疫情,我们的生活是多么美好。等到这场灾难过去,一定要请公休假,痛痛快快玩几天。” 早上出门时,侯卫东意外地看到了县委书记蔡恒等到了新月楼门口。县委书记在家门口迎接,这个礼遇实在有些违背约定俗成的规则,他连忙走过去,道:“蔡书记,你太客气了。” 蔡恒倒是实话实说:“我家在附近,昨天晚上在市里开了夜会,没有回去。” 正说着,县长高宁的小车也到了门口,高宁见两位领导已经站在新月楼门口,道:“刚才堵了车,来晚了一步。” 县长高宁是从沙州市下派的干部,家住在沙州。在这种关键时刻,县里两个主要领导都不在益杨县城坐镇指挥,这让侯卫东觉得有些不妥。他将隐约的不妥放在心里,道:“事不宜迟,我们三人也不耽误了,马上到益杨。当务之急是全面动员,通报省市会议精神,布置全县抗击‘非典’的工作。这个会后,益杨就要全面动员,卫生、交通、社区都要动员起来,要在益杨的所有交通道口设立检查站,检查、消毒,严防死守,堵住入口,全县才不会出乱子。” 三辆小车上了高速,一路飞奔,超越了不少车辆。路上不少驾驶员看着闪着应急灯的车队,有人骂道:“这些当官的,跑到高速路上来耀武扬威,真是活腻了!”还有一位驾驶员使劲按了按大车喇叭,表示对车队的不满。 在车上,侯卫东抽空给小佳打了电话:“我要到益杨县,你要给父亲讲清楚,‘非典’是恶性传染病,千万要小心,没事别到街道上去。还有,小囡囡就不要去上课了,在家里买些书和碟子。” 小佳的心情也被侯卫东的话语搞得很紧张,道:“你别逞能到一线去。‘非典’死亡率很高,又没有特效药,染上了病可不得了。你要记住,副市长只是你临时的责任,丈夫和爸爸才是你永恒的职业。” 侯卫东在此时根本无法后退,道:“这是职责所在,没有办法退缩。你管好家里的事,我的事就不必操心了。” “你是我老公,怎么能不操心。” “我只是在办公室里指手画脚,又不上一线,你怕个啥。” 这句话倒是实在,小佳心里的担心少了许多。 挂断了电话,侯卫东又给母亲刘光芬打了电话。 刘光芬在电话里埋怨道:“你爸真是个犟驴,他还在火佛煤矿,不愿意回来。” 侯卫东道:“火佛煤矿在山沟里,那里远离人群,说不定更安全,不回来就不回来。公安机关肯定在‘非典’第一线,你让哥嫂聪明点,既不能碰政策红线,也得保护自己,千万别犯傻。我没事,在办公室指手画脚。” “你别想着出风头,老老实实在办公室里,别去基层检查工作。” 小儿子指挥全市抗“非典”,是在指挥部里活动,危险应该不大。二女儿在做生意,完全可以暂时关门。大儿子是刑警,长期是身不由己在社会上冲来杀去,感染“非典”可能性成倍增加。刘光芬心里急得起了火,道:“我宁愿卫国不要工作,也不愿意他去冒险,辞职以后,到火佛煤矿去,比现在有钱得多。” 侯卫东道:“妈,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事情,他是刑警的头头,什么危险事没有经历过,让大哥在这个时候放弃职业,完全不现实。做事要机灵点,随机应变,问题不大。” 刘光芬爱儿心切,随后又给大儿子侯卫国打电话,她知道让大儿子辞职是不可能的事,便提出请病假的建议。侯卫国听了这个建议,感觉母亲的思维十分怪异,道:“真要做出这种事,我还是侯家人?我在沙州逮了这么多坏蛋,被他们知道我在危险面前当了软蛋,绝对会遭耻笑,一个没有威信的刑警,会面临着更多的危险。妈,你脑袋是不是糊涂了?” 刘光芬有个当警察的丈夫,又有当警察的儿子,对这个行当了解很深,闻言只得作罢。 进入益杨县城以后,侯卫东拿着手机翻看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要给郭兰打个电话。两人如今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如果侯卫东不打电话,郭兰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打电话。有时,他想道:“若是我不主动打电话,我们就算是分手了吗?”想着分手,他就会感到锥心般痛苦,可是,女人的青春短暂,再拖下去,对郭兰不公平。 拨通了郭兰电话,他道:“你们那边的情况紧张吗?” 接电话时,郭兰正站在校园宿舍的窗边,她拿着电话,依着窗,道:“很紧张了,校园里学生有不少戴着口罩。” 她的眼光正好落在一块草坪前,一对青年男女坐在椅子上,女的正在细心地整理着男的口罩。当整理好以后,她飞快地吻了吻男青年的额头,然后,她才给自己戴上口罩,两人戴着情侣口罩肩并肩地互相依靠着。 “我刚下益杨收费站,到益杨召开防非工作会,你参会吗?” “学校是由段校长亲自参会,我留在学校。” “注意安全,在冰箱多准备一些食物,尽量减少上街的时间和次数。” 郭兰感到了一阵阵温暖,轻声道:“你别太拼了,也要注意保护自己。” 侯卫东是在车上打电话的,他没有用主语,尽量用中性词。 第424章 建隔离点引发群体事件(1) 明察暗访 小车来到县委大院,侯卫东将儿女情长塞到了心里面,挺着一副严肃面孔下车。 县委书记蔡恒、县长高宁的小车也紧跟着进了大院。县里其他领导已经等在了院中,大家都是熟人,又有工作任务,稍作寒暄,便一起到会场。 侯卫东走进会场时,全场爆发了热烈的持久不息的掌声。 听到如雷般的掌声,环视着黑压压的人群,侯卫东不想挥手,也不想如寻常百姓一样双手合十表示感谢,他面带微笑,颔首致意。 这里面的人一大半都曾经是自己的上级,此时却为了自己的到来而鼓掌,不管这掌声中有多少虚伪的成分,仍然让他颇有成就感。这种成就感是极强的心理满足剂,能让人不知不觉沉醉于其中。无数人拼命向上,既为了现实中的利益,同时也为了这种成功的快感。 侯卫东坐到主席台正中,他是年轻的老领导,工作经验丰富,借着打开笔记本等动作,将虚幻感觉抛在脑后,收起脸上笑容,神情严峻起来。 首先,由县长高宁通报岭西省“非典”情况。随后县委书记蔡恒谈要求。 在蔡恒讲话时,侯卫东在笔记本上写了几条提纲。昨天夜里,晏春平写了一份讲话稿,中规中矩。他觉得讲话稿太“文”了,不适合今天的场合。 蔡恒讲完,掌声响成一片。 随着主持人“请侯市长作重要指示”话音刚落,又是一大片掌声从会场各个角落飞了起来。 侯卫东一字一顿地道:“刚才高县长和蔡书记讲的我都赞成,在这里讲两点要求一个希望。” “第一,防‘非典’的关键是加强对流动人口的控制与管理,切断疫情传播渠道,发动群众,群防群控……我们必须要对近期从疫区返回益杨的人员进行果断隔离,做到对返乡人员登记百分之百,身体检查百分之百,疫情严重地区返乡人员留观百分之百,发热咳嗽人员到发热门诊检查百分之百,并实行对返乡人员的漏登、漏检、漏报、交叉传染的零目标管理,以此构筑全方位的防范体系。” “第二,严密构筑四道防线,确保一方平安。以火车、客车的消毒和旅客筛查为第一道防线,严把入口关;以公交车、出租车等市内车辆消毒为第二道防线,严把流动关;以旅馆、酒店、外来人口居住地和公共场所消毒为第三道防线,严把传播关;以医疗机构对‘非典’病人和疑似病人的防治为第四道防线,严把防治关。” “第三,我希望党员领导干部起好带头作用,这次不期而至的疫情,是考验党员领导干部的试金石,我们必须站在抗击‘非典’的第一线。谁当了逃兵,谁就将被扔到历史的垃圾堆,将受到党纪国法的严肃处理。对于在抗非过程中涌现出来的先进,县委要制定完善的激励和保障机制。” 侯卫东的声音很是激昂,道:“我在这里作一个保证,只要抗击‘非典’不结束,我就与益杨同生死,和大家打一场益杨保卫战。” 会议室坐着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的县级领导,这些县级领导不少都花白了头发,此时聚精会神地听着侯卫东讲话。当侯卫东讲话结束,会场再次爆发出激烈的掌声。 跳票当副镇长,给县委书记和市委书记当秘书,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全省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这些传奇经历被益杨很多干部津津乐道,侯卫东似乎也笼罩着一些神秘色彩。 县委书记蔡恒等到掌声稍停,道:“侯市长讲得很具体,县委、县政府将严格按照市里的部署和侯市长的讲话精神去开展工作,打一场益杨保卫战。” 开完了益杨县委扩大会,各地、各部门领导没有像往常那样呼朋唤友,前往餐厅进行酒战,大部分都是行色匆匆地奔向了各自的岗位。 侯卫东、蔡恒、高宁并肩站在小会议室的窗口,目送着楼下的小车一辆一辆地启动,然后消失在县委大院门口。 侯卫东道:“好多年都没有这样斗志昂扬的场面了,我们的干部在关键时刻还是能战斗的。” “不少单位都有人主动请战,让人感动啊。”高宁一边附和,一边在心里发出感慨。他在益杨当副县长时,侯卫东还只是刚出道的菜鸟,在他面前规规矩矩,如今一切掉转,他还得附和着这位年轻的领导。 “我今天不离开,踏踏实实在益杨各部门走一走。”出任防非办主任以来,侯卫东还没有到区县调研,他想趁机了解各项政策的实际执行情况。 蔡恒道:“侯市长,我记得侯市长在沙州大学还有住房,晚上安排在县里小招待所还是沙州大学?” 在内心深处,侯卫东愿意住在沙州大学,只是他晚上有安排,住在沙州大学不方便,道:“我就住小招待所,商量事情方便一些。既然来到益杨,我想把工作做深一些。晚上七点,公安、武警、交通、教育、卫生、商业等几个重点部门一把手到县委,开个座谈会。我想听一听一线同志的心里话,有益于市委、市政府决策。” “下午,侯市长怎么安排?” “现在没有想好,第一任务是休息。起床以后,四点钟,在小会议室听一听县防非办的工作情况。” 侯卫东来到县委小招待所,在蔡恒、高宁等县领导陪同下吃完午饭,住进小招首长楼。 在卫生间,放热水痛痛快快冲了个澡。休息半个小时,他将住在另一间房的晏春平叫了过来,道:“下午四点才开碰头会,我们抽四点前的时间到益杨各地随意走一走,了解实际情况。第一站到沙州大学,你跟校防非办联系一下。” “需要益杨县陪同吗?” “暂时不必,我代管教育,沙州大学是重点之一,我想看一看真实情况。”侯卫东是确实想看沙州大学的防非工作,郭兰是校防非办的副组长,他希望学校的防非工作不出纰漏。 十几分钟后,小车来到了沙州大学校门。一名校保卫处的保卫将车拦了下来,随即两位白大褂医务人员走到车边。 晏春平坐在副驾驶室,把窗户摇了下来,道:“侯市长来沙州大学检查工作,刚才跟校办联系了。”他说完这话,就用眼光看着沙州大学的检查人员。 保卫处胡处长早就等在门卫室,见到门卫与小车进行交涉,便走了出来。他见车内确实坐着侯卫东,在车窗边,道:“侯市长,学校下了死命令,凡是进校的车都必须登记并接受医务人员检查。请登记以后,我陪同侯市长进学校。” 侯卫东猜到保卫处如此对待自己是有意为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能逐车检查都很不错。下了车,他夸道:“胡处长做得很好,非常时期,不管是谁,都不能坏了规矩。” 胡处长笑道:“还是侯市长理解人,要是换了其他领导,说不定已经生气了。” 侯卫东在沙州大学读书时,当过学生纠察队副队长,是保卫处胡处长的直接部下,两人是老熟人。此时侯卫东一飞冲天,成了沙州副市长,而胡处长仍然是保卫处的胡处长。只不过,往日英挺健壮的胡处长已经有了老年人的暮气,肚子向上挺起,脸上的肉向下松弛。 检查完毕,侯卫东来到了行政楼,沙州大学段衡山校长和组织部长郭兰已经在楼前迎接。 郭兰站在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刚才防非办接到侯卫东来的电话,她就给保卫处胡处长打了电话,有意交代按严格程序检查侯卫东一行。胡处长不是太理解,还在电话里反问:“侯卫东是防非办主任,他进校,也要检查?”郭兰用肯定的语气道:“正因为他是防非办主任,我们才更要严格,否则,我们就是失职。你放心,侯卫东是本校毕业的,他肯定能理解我们的做法。” 胡处长迟疑地问:“若是侯卫东生气,怎么办?段校长怪罪下来,我可承受不起。”郭兰不容置疑地道:“侯卫东如果因为受检查要生气,他就不是合格的防非办主任。” 侯卫东快走两步,道:“段校长,我是你的学生,不敢当啊。” 段校长主动与侯卫东握了手,笑道:“卫东不仅是沙州大学的学生,也是沙州市副市长,今天更是为公事而来,我当然执以公礼,如果你是以学生身份到我家里,那我就坐着等你进门。” 闲聊几句,段衡山校长道:“郭兰是防非办副主任,负责全校的防非工作,她不错,工作很出色,具体工作由她汇报。” 侯卫东与郭兰对视一眼,道:“没有沙州市各级防非办的努力,我这个防非办副组长就是空架子。” 郭兰从成津县回到了沙州大学以后,重新适应了大学较为宽松的环境,干净利索的短发变成略为蓬松的小波浪。她想着侯卫东在学校门口接受检查的情景,微微一笑,道:“沙州大学按照市防非办和省教育厅的要求,对全校防非工作作了细致部署,在小会议室有材料和图片。” 进了校办会议室,段衡山与侯卫东相对而坐,他把眼镜取了下来,放在桌上,道:“不仅市委、市政府重视抗击‘非典’,教育部同样高度重视防非工作,接连发相关文件,现在全校上下已经高度重视,充分行动起来。” 侯卫东翻看着照片,频频点头,道:“刚才我进校,也作了登记,进行了检查,胡处长坚守岗位,值得表扬。学校是人群聚居区,‘非典’的传染性强,若是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必须要有强硬的具体措施,有必要时则须采取断然手段。” 听到此,郭兰嫣然一笑。 段衡山并不知侯卫东进校时接受了检查,闻言有些意外,他看到郭兰的微笑,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是会心一笑。随后收敛了笑容,听郭兰的汇报。 “自从‘非典’疫情发生以后,校党委、行政高度重视,多次开会,制订了细致的措施……” “隔离是预防传染病最有效的途径,从昨天下午5时起,沙州大学已经开始限制进入校园人员,并从4月20日起正式实行凭学生证、工作证、离退休证进入校门制度。家属和确实需要进入学校的人员要到居委会办理家属出入证和临时出入证……” “在校内,各学生宿舍楼门口,团委、学生会组织学生值班守控,防止非本楼人员进入。对食堂就餐、浴室洗澡等,也实行检查制度。其他一系列措施包括:全校学生餐厅为学生熬中药预防药汤,免费供应……” 郭兰清亮的声音在小会议室回荡,让侯卫东恍然间回到了成津的岁月。在成津工作期间,每次在常委会上听到郭兰发言,他都会觉得心情舒缓,增加了攻坚克难的勇气。这种感受很奇妙,似乎不可理喻,却又相当真实。 听完报告,侯卫东脸上露出了笑容,道:“按照市委、市政府安排,由我、济道林书记和赵志武主任联系益杨,我又暂管文教卫工作。学校有什么事及时向市、县两级防非办通报情况,特别紧急之事,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沙州大学工作扎实细致,让侯卫东心情放松了不少。告辞以后,继续随机检查。 晏春平问:“侯市长,下一步朝什么地方走?” “到几个出城口,看一看是否按要求设立了检查站。高速路口不必去了。”益杨城里有六条公路通往沙州及各乡镇,侯卫东来到益杨时经过了高速路口,当时见到了检查组,医护人员、公安和交通人员正在联合开展检查。 这一圈走下来,侯卫东的心又悬了起来,加上高速路道口一共有六个道口,四个道口有检查组,还有两个道口空无一人。 侯卫东没有在现场发火,在车上,道:“这个秦飞跃,搞什么名堂!”晏春平知道侯卫东和秦飞跃关系深厚,他试探着问:“我能不能和秦局长联系,提醒提醒。” 侯卫东没有否定这个提议,道:“打,我要给警告。” 益杨县交通局长秦飞跃是侯卫东多年的老友,当时在青林镇时,镇长秦飞跃对侯卫东表达了某种善意,两人关系还是挺不错。此时到了刺刀见血的关键时期,他眼见着秦飞跃要犯错,准备伸手拉他一把。 此时,秦飞跃还有些酒意,电话铃声响起,他没有听到。这些年,县里大力发展交通,成效卓著。县交通局负债亦成了天文数字,今天是除了银行以外最大的债主过来要债。 秦飞跃腰里没有银子,只能扮耿直,将债主请到沙州大酒店,大杯大杯喝酒。债主醉了,他亦差不了多少。 晏春平连拨三次,都没有回音。他的性格酷似其父亲,也是眼眨眉毛动的角色,甚为机灵。他没有再请示侯卫东,而是直接给交通局办公室主任打去电话:“我是市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请秦局长接电话。” 办公室的人知道秦飞跃喝醉了酒,关着门在办公室里休息,这时候去打扰他,肯定会被臭骂一顿。他感觉为难,便耍了一个滑头,道:“秦局长不在,我马上联系,再给你汇报。” 晏春平用词便严厉起来,道:“请你务必找到秦局长,否则后果自负。” 办公室主任被震住了,不敢懈怠,鼓着勇气去敲了门。秦飞跃睡得昏沉沉的,听到敲门声不停,骂了一句:“哪个敲门,太不懂事了!”打开门时,脸色不太好看。 听说是市政府工作人员找,秦飞跃的脸色这才缓和,道:“市政府工作人员这么多,是谁?”办公室主任道:“没有报姓名。” 秦飞跃脑袋像炸裂一般,道:“没有报姓名,老子不管。”办公室主任道:“听口气不太好。” 秦飞跃端起桌边的浓茶,喝了一大口,道:“把电话回过去。”接通电话后,他斜躺在沙发上,道:“我是秦飞跃,是哪位领导?” 晏春平道:“我是侯市长的秘书小晏,侯市长要跟你说话。” 听到是侯卫东找,秦飞跃端坐了起来,向办公室主任做了一个手势。办公室主任赶紧退了出去,把门关紧。 侯卫东没有给秦飞跃好脸色,道:“我问你,为什么有两个交通道口没有你的人,务必在半个小时之内给我派人去。其他部门你少管,至少你的人要派去。” 秦飞跃酒醒了一半,道:“我的人手确实不够,抽了不少人了。” 侯卫东打断了他的话:“‘非典’就是战争,必须严肃纪律,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你别撞枪口上,这是要处理人的。” 第425章 建隔离点引发群体事件(2) 秦飞跃很少听到侯卫东如此严肃,酒被吓得全醒了,一迭声地道:“我知道了,马上安排。”放下电话,秦飞跃到里间用冷水冲了头,走出门,恶声恶气地道:“通知所有一、二级办公室到办公室开会,十分钟必须来。我喝醉了酒,你们这几爷子就开始耍滑头。” 在交通局二级班子会上,秦飞跃喷着酒气,拍了桌子:“领导带头,全部带队到检查组去,谁怕死不去,先交辞职书,大家一个一个地表态,办公室的,做好会议记录,别东张西望。” 交通局开了短会以后,交通执法队员便去另外两个道口,机关组织的检查组去六个道口巡查。 三点四十分,侯卫东回到了县委小招待所。稍等几分钟,蔡恒、高宁也来到了小招。 侯卫东讲了下午的检查情况,表扬了沙州大学,对道口缺人现象进行了批评,道:“防治‘非典’必须要万无一失,做好了九十九件事,只要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好,出现后果也是灾难性的。” 被侯卫东说了几句,蔡恒强压着火气,抽了个空,走到小会议室外面,把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桂刚叫了过来,道:“你和纪委监察、督查室的同志一道,带着摄像机,到各个道口去检查,晚上七点开会前,先放录像。” 桂刚道:“下午两点半,我召集几个部门开了会,要求他们必须马上派出检查组,应该没有问题。” 蔡恒怒道:“这些狗日的,阳奉阴违,眼中还有没有县委!” 晚上七点,县委会议室,公安、武警、交通、学校、卫生、商业、建委、开发区等重点部门一把手,所有镇乡的书记,准时到齐。 蔡恒与侯卫东商议以后,决定先到沙州大学和重点部位去实地看一看,然后再来听各部汇报。 几分钟后,县委的丰田中巴客车开到了楼下。侯卫东、蔡恒等人鱼贯而下,坐在中巴车上的各部门负责人,不少人都在急急忙忙地打电话。 侯卫东知道打电话的人是在了解情况或者是在下达补救指示,他没有点破大家,现场检查并不是目的,只是一种工作手段,顺利地抗击“非典”才是最高目标。而现实生活中,有太多领导将手段与目标弄拧了,教训下级成了乐趣,促进工作反而放在其次的位置上。 到了沙州大学的大门,郭兰亲自讲解了防“非典”措施,胡处长现场检查了一辆进校的小车。 看完了沙州大学的措施,蔡恒对各部门同志道:“沙州大学是全县抗击‘非典’的重要部位,大家看到了,他们的工作做得很细致,值得表扬和学习。根据县委部署,全县要构筑四道防线,第一道防线就是把好入口关,下面我们到全县的六个道口去看一看。” 秦飞跃此时的酒已经彻底醒了,他跟着大部队行动,心里很是踏实。经过下午紧急布置,六个道口都有交通局领导和执法人员。看着几位面容严肃的领导,他暗道:“侯卫东还是没有忘记旧情,提前给我打了招呼,否则今天肯定要出洋相。” 到了头两个道口,一切正常,工作组都在岗位上,到了第三个道口,里面有当地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医护人员和交通执法人员,但是公安人员不在岗。 蔡恒看着公安局长李剑勇,道:“这是怎么回事?” 蔡恒当政法委书记时,李剑勇是刑警大队大队长,业务精,受到了蔡恒器重。李剑勇却与原局长游宏关系不太好,被游宏定性为吃家饭拉野屎的家伙。事实证明,李剑勇跟对了人,随着蔡恒不断升职,他芝麻开花节节高,当上了公安局局长,取代了游宏的位置。 此时看到部下脱岗,让他在领导面前丢了丑,李剑勇很觉尴尬,带着杀气报告道:“脱岗是严重违纪,局里将严肃处理,一定不会姑息。” 蔡恒并不愿意深究,口气却很严厉,道:“把处理结果报给县委。” 后面的三个道口,有一个道口没有医护人员。在最偏僻的道口,除了交通局派有人员以外,公安、医疗、当地镇政府都没有人到位。 回到会议室时,一行人看着侯卫东和蔡恒铁青的脸色,都感觉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剑勇在刑警大队时,在侦办上青林案子过程中,与侯卫东多有矛盾。此时在台下看着副市长侯卫东,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那位分管综合治理工作的青林镇副镇长,暗道:“早知侯卫东能当副市长,当年就和他搞好关系,现在又多了一个靠山,临时抱佛脚,晚了!” 开会前,桂刚播放了下午的录像,下午的情况比现场检查还要糟糕。 晚上的会由蔡恒主讲,他的讲话格外严厉,会议作出了两条决定:一是由纪委、组织部、县委办组成联合小组,对今天录像和现场检查中缺岗人员进行调查和谈话,然后根据调查和谈话结果作出处理;二是卫生、公安和李渡镇主要负责人向县委作书面检查,由县委通报批评。 相比简报中有些省份的处理手段,这个手段是雷声大雨点小。侯卫东尊重县委决定,没有提出意见。 会议结束,高宁带着卫生局李局长过来向侯卫东汇报工作。 侯卫东在县开发区当一把手时,卫生局李局长还是科长,他一脸愁容地跟在县长身后。 高宁道:“侯市长,卫生局李局长反映了一些情况,我觉得苗头不太对。” 岭西医院有医生和护士临阵畏缩而被处理,侯卫东闻言很是敏感,道:“有什么情况?” 高宁道:“李局长,你谈谈详细情况。” 李局长以前与祝焱夫人蒋玉新相熟,虽然没有与侯卫东直接接触过,却是久仰大名。只是当前他心急如焚,顾不得攀关系,道:“香港和广东都有护士死于‘非典’,岭西有了‘非典’病人以后,有个别护士不愿意参加检查,更有甚者,宁愿不要工作,也不参加检查组,今天有一个护士辞职了。” 侯卫东对晏春平道:“你把省防非办转发的几份违纪简报找出来。”晏春平跟着侯卫东出来时,带着满满一个文件夹,他翻看文件夹,很快就找出了相应的几份文件。 这是一份转自广东的文件:某市沙镇卫生院组织接诊一名发高烧病人,当班护士怕被传染擅自离开卫生院,直到下班时才返回。该病人后被确诊患流感。当班护士因擅离职守、临危退缩被开除公职。 还有一份转发自福建的文件:某市两位机关干部在“非典”防治工作中擅离岗位案,某镇中心卫生院护士、医生不服从“非典”防治工作安排案等四起典型案件。 另外还有省防非办转发的四川、湖北等地的违纪案件。 侯卫东身边的蔡恒看完这几份文件,转交给了高宁。高宁看完,又拿给了李局长。 侯卫东明确表态:“市委有明确要求,凡是在防非工作中出现的违纪违规行为,一律严惩,具体来说,不服从安排的干部职工,经说服教育仍然不到岗,可以给予行政处分,严重者开除公职。”他加重了语气:“如果触及法律,则依法行事,绝不手软。” 李局长暗道:“如果染了病,命都没有了,给一个处分谁又在意?” 侯卫东心里也想到了这一层,道:“除了硬的一手,我们必须还得有软的一手。一是在社会上普及‘非典’的相关知识,消除人们的恐慌心理。二是要制定政策,比如参加防非工作的乡镇干部、医护人员,可以优先调进城,优先提干。蔡书记,这方面你是行家,要在明天拿出一个具体的奖励措施。三是在全社会营造一个参加防治‘非典’光荣的氛围。只有软硬结合,形成浓厚的社会氛围,才能达到效果。” 布置完工作,已是晚上九点,侯卫东回到县委招待所,刚刚静下来休息一会儿,接到小佳电话。 小佳道:“我在网上看到,目前各地都有护士、医生和工作人员牺牲在工作岗位上,你别傻乎乎地冲到第一线。” 侯卫东理解小佳的心情,道:“我是防非工作的主官,从来不到第一线,怎么能带动其他人?说一套做一套,这种事我做不出来。再说,我只是去检查,毕竟不是真正的一线,能有什么危险?” 小佳生气地道:“我不想要英雄,只想要一个活着的健康老公,小囡囡也不想要英雄,只想要一个老爸,我宁愿你不当副市长。” 侯卫东笑道:“我就算到益杨,还是在办公室动嘴巴,又不在真正的第一线,能有什么危险?真正有危险的是医生、护士、公安、司机这些一线人员。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副市长都染了病,沙州情况就危急了,所以一定不会出现这种事。” 小佳听出了话里的敷衍,道:“你别避重就轻,我给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不管你当不当官,有没有钱,我只要活着的健康老公。” “我肯定能活着,天天活蹦乱跳。” “那你保证不到第一线去。” “我不能保证这一点,否则就是骗你。” 侯卫东刚才还在和蔡恒、高宁一道动用各种政策调动各方力量投入到抗击“非典”的战斗之中,此时小佳再三提出不能上一线的要求。小佳的要求从家庭来说是合理的,这是私德。侯卫东的职务要求他不能回避,这是公德。人性的弱点与光辉是交织在一起的,只有在最紧急的情况之下才能同时显现真面目。 抗击“非典”不是请客吃饭,稍为处置不慎,就有可能酿成大祸。侯卫东明知在第一线接触返乡人员有极高的风险,他还是硬着心肠要求卫生防疫、交通公安、县乡干部必须把守在各个关口,形成最靠前的防线。 挂断电话,侯卫东静思良久,又给蔡恒打去电话,道:“战争年代,大家不怕死,主要是有一种社会氛围,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如今抗击‘非典’也是一场战争,我们要在社会上营造一种众志成城抗击‘非典’的浓烈社会氛围,消除恐惧感,增加信心,这样才能激励一线的工作人员。” 县委书记蔡恒与侯卫东想到了一块,他道:“我正在办公室召集防非办和宣传部的同志研究此事,明天把宣传方案报过来,请侯市长审一审。” 侯卫东客气地道:“蔡书记辛苦了,晚上睡一个好觉,明天我们一早就碰头。” 他作为沙州副市长,到益杨是来指挥、检查、督促防非工作,最多停留两三天,还得回沙州。大政策是省市两级制定的,但是能否真正落实政策,还得发挥县委书记和县长这些基层干部的作用,如果不能获得这两人的支持,工作将会很被动。同样,县委、县政府必须接受上级的领导,没有上级的支持,他们的工作将困难重重,吃力不讨好。 到目前为止,市、县两级互相配合,目标相同,利益一致,大家相处得都很愉快。 在县委办公室,正事谈完,蔡恒和桂刚暂时没有走,两人点燃香烟,开始闲聊。 桂刚感慨挺多:“我第一次见到侯卫东的时候,他还在青林镇当办事员,什么职务都没有,一个平头大白兵,跟着秦飞跃一起到马市长办公室汇报工作,后来跳票当了副镇长而没有受到处理,从此平步青云。当年我们都没有想到他这么厉害,十年时间就成了沙州副市长,算是创了益杨干部的纪录。” 蔡恒道:“我早看出他是个人才。他给祝焱当秘书以后,被祝焱派去联络公、检、法,办起事来干净利落,有张有弛。这一次到县里来指挥抗击‘非典’,我又实实在在感受到他的工作风格和水准,拿捏事情的分寸很好。侯卫东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副市长,确非浪得虚名。看这个发展势头,他还会有进步,进入省级班子也不稀奇。” 蔡恒和桂刚关系很不错,两人有了此共识,自然更加不会怠慢临场指挥的副市长。 早上,蔡恒来到县委招待所,陪着侯卫东共进了早餐。 侯卫东开玩笑道:“蔡书记日理万机,以后千万别过来陪我吃早餐,不敢当啊。” 蔡恒拿着县委招待所出名的小包子,一口消灭一个,道:“我反正也得吃饭,在早上与侯市长碰个面,白天的工作就好安排。我建议上午先跑现场,下午碰头研究。” 其实这也是侯卫东需要的工作节奏,此时蔡恒主动说了出来,正合他的心意。 吃过早饭,县委办主任桂刚送来了宣传方案。 “县里的宣传方案的口号是众志成城抗击‘非典’,具体活动安排了八项:一是编印、制作、赠送一批防治‘非典’的图书和音像制品;二是创建一批防治‘非典’的示范企业、学校、社区和村镇;三是悬挂、张贴一批防治‘非典’的标语和宣传画;四是制作、发布一批防治‘非典’的公益广告;五是开展一系列依靠科学、战胜‘非典’的科普宣传活动;六是推出一批防治‘非典’的先进典型;七是创作一批反映抗击‘非典’斗争的文艺作品;八是在防非工作结束后表彰一批在防治‘非典’工作中涌现的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 看过宣传方案,侯卫东赞道:“安排很细致,我基本赞成。第七条,这个文艺作品,县文联有没有这个创作实力?” 桂刚道:“我们有几个市作协会员,编点小故事还是没有问题的。” “第八条,表彰先进可以分批进行,不必等到结束后,可以先发一些单项奖,比如优秀护士等,你们想细一点。” 桂刚拿起笔,记下侯卫东的话。 侯卫东继续深化软硬两手,道:“还有两点建议,一是领导重视虽然是老生常谈,但是不可否认,领导确实是牛鼻子,抓住了牛鼻子也就牵一发动全身,因此要在防非中实行领导责任制。各镇各单位一把手负总责,事情办好了奖励,办砸了要拿话来说。二是要拿出处理一批干部的魄力,不听指挥的干部,临阵脱逃的工作人员,必须受到惩处。奖惩分明,才能最大程度激励广大的干部群众。” 早餐聚会时间谈完,侯、蔡等人到乡镇检查防非工作。 下午,县纪委书记刘凯拿过来对擅离岗位的两位卫生院医生的处理报告。 第426章 建隔离点引发群体事件(3) 看见刘凯走进来,侯卫东真的有些时空停滞的感觉。他在益杨工作时是1993年,如今已是2003年了,益杨各部门的头头脑脑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有的副职变成了正职,有的人从这个部门到了另一个部门,有部分人从实职变成了非领导职务。但是核心部门的要职基本上还是由十年前的熟面孔所把持。 刘凯十年前就是纪委排位第一的副书记,在办理土产公司案子中的表现可圈可点。十年之后,他先后调到地方任过党委书记,又调到民政局当局长,还到公安局当过政委,几经转岗,终于朝前走了一步,成了县委常委、纪委书记。斑白的双鬓,显示其仕途的艰辛,同时说明他的仕途到了顶,退居二线是他必然的命运。 小佳见到了朱省长 “刘书记,请坐。”侯卫东从椅子上欠了身,与刘凯握了手。 晏春平跟随侯卫东日久,眼光灵敏得紧,见侯卫东抬了屁股,便知道与此人关系尚可,选了益杨毛峰,将茶水放到刘凯桌前。 看到“尊敬的卫东副市长”几个字,侯卫东目光稍稍停顿,然后快速朝下看。读完报告,他干脆地道:“我没有意见,救死扶伤是医务人员的天职,临阵脱逃者不配当医生。蔡书记和县纪委的决定我都表示支持,只要事实清楚,坚决执行。” 刘凯得到了口头支持,他有些踌躇地道:“侯市长能否作一个批示?” 开除临阵脱逃者有省纪委的文件依据,是县纪委的职责,并不需要副市长侯卫东批示,或者说,副市长在上面签字不符合要求。只是县委书记蔡恒担心以后开除公职的人数会很多,就想得到侯卫东文字上的依据。此事他不好出面,就让刘凯来试一试。如果侯卫东签字,则很圆满,如果侯卫东不签字,也没有什么损失。 侯卫东看透了刘凯的想法,他稍作思考,在文件上签下“严格执行省纪委文件精神,确保防非工作顺利进行”的批示,还特意在“侯卫东”这个名字前面加上了“市防非办”的头衔。 只要是为了公事,侯卫东素来不怕承担责任。只要权力而不想承担责任者是官僚,只是承担责任而没有权力者则是笨蛋。 拿到批示,刘凯松了一口气,来到了蔡恒办公室。 看到侯卫东的签字,蔡恒开始将刘凯的军:“刘书记,市里、县里都支持你,县纪委监察局不能下软蛋,应该处理的人一个不手软,这样才能真正地保护大多数的干部职工。” 刘凯退居二线是近期之事,他原本不想做得罪人的事情,可是实在扔不掉这个任务。他将几个副书记叫到了一起,开除公职是极为严重的处罚,尽管纪委都是在做得罪人的事情,面对此事仍然感到了无比压力,最终被开除者的矛头不会对准高层领导,而是将愤怒转向具体经办的人和机关。 刘凯对一脸为难的副职们道:“侯市长有批示,蔡书记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们没有退路。我仔细想了想,纪委监察部门应该与组织人事部门联合,可以根据个案,灵活选择纪律处理和组织处理。把组织人事部门拉进来,免得我们一家被骂。” 一位副职道:“刘书记的想法好,组工部门光是发官帽,如今事情来了,他们就站在田坎上,哪里有这种好事。” 刘凯当即拍板:“马上写建议,将刚才的意见贯彻进去。我亲自给蔡书记送过去。” 当组织部拿到了蔡恒的批示,只觉头大一圈。 在益杨扎扎实实跑了两天,侯卫东感觉收获颇大。 营造众志成城的社会氛围与开除公职等软、硬手段结合起来,益杨县防非工作得以有效地开展。追其根源,在这个活动中,益杨县委、县政府起到了组织者、动员者的作用。绝大部分干部职工在灾难来临之时的勇气,才是这个社会最宝贵的财富,他们在和平时期或许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是在千钧一发之时,我们民族的高贵品质还是从很多人的内心深处涌现了出来。绵延数千年的文明,确实有其内在的生命力。 回到沙州时,沙州街道冷清了许多,行人脚步匆匆,出租车和公共汽车都是窗户大开。有不少人戴起了口罩,更有年轻人嫌白色口罩不太好看,在口罩上画出五彩缤纷的图案,或者画上搞怪图案。 侯卫东将车窗滑下一半,一股若隐若现的消毒水味道飘了进来。关掉车窗,那股子味道还在空中飘。他有些怀疑自己的鼻子,问:“春平,闻到消毒水味道了吗?” 晏春平正在给春天发短信,没有听清楚侯卫东的问话,回过头道:“侯市长,不好意思,刚才没有听清楚。” “你闻到消毒水味道没有?” 滑下车窗,晏春平使劲嗅了嗅:“没有闻到,满鼻子汽车尾气的味道。” 侯卫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我总觉得空气中飘着消毒水。” “好像有点。”晏春平附和了一句,虽然他仍然没有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送走了老板,晏春平急急忙忙回到自己暂住的家。进门以后,屋里传来一阵强烈的消毒水味道,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闻到了。 “天天,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了。” 春天将浴室打开一条缝,道:“你今天这么早。”晏春平捏着鼻子道:“怎么有消毒水?”春天脸上、头发上冒着热气,道:“我们守点的地方到处喷消毒水,衣服上、头发上都是这个味,弄得我们像是从停尸房出来的一样。我刚轮班回来,味好难闻。” 晏春平看着春天圆润洁白的肩膀,欲望顿时一路狂升,道:“老婆,我来了。”他用最快的速度将衣服脱掉,随手扔在一边,朝浴室冲了过去。 春天用手撑着浴室的门,道:“不准你进来。”她并不是真心要拒绝晏春平,只是小夫妻之间的亲昵争斗。晏春平奋勇向前,将浴室门推开,一把将春天抱住,道:“天天小心肝,这几天害得我提心吊胆,你们守点时,让男人冲在前面,千万别傻乎乎地往病人身上凑。” 春天道:“我也害怕,可是交通局党组发了文件,谁敢不去,公职要被除脱。我这一路走来容易吗,硬着头皮也得去,而且还得干好。”她以前是成津县委招待所的服务员,从县招待所的工人变成县交通局的干部,再从成津交通局到了沙州交通局,完全是一个奇迹。她实现了从小的梦想,完成对于多数人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特殊的经历让其格外在意来之不易的工作岗位。 晏春平激情勃发,双手在柔软且有肉的身体上游走,嘴里不闲着,道:“你说的开除人的那个文件是纪委要求的,别怪交通局。” 春天被撩动起了春意,转身抱着晏春平,寻着嘴巴,道:“文件是纪委出的,肯定是侯市长的主意。” “我们别讨论文件,天天,这几天可想死我了。” “我没有发觉你想,电话都没有几个。” “天地良心,我这几天跟在侯市长身边,有时间就给你打电话,你总不能让我在开会时打电话吧。” 激情之后,盖着小毛巾平躺在床上,晏春平脸现忧虑:“我跟着侯市长虽然经常跑基层和一线,其实我们都是和各地领导打交道,督促和检查,应该没有危险。你不同,守在临时检疫点上,说不定真的会遇上危险事,想到这里就忐忑不安。” 春天深知工作来得不容易,特别珍惜现在的工作岗位,她望着天花板,道:“市交通局管了客车站、火车站、码头,设了7个临时检疫点,20个发热病人观察室,100多个公交车、出租车消毒点,人手特别紧张。局机关坐办公室的同事全部都到了一线,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请假。真的开了后门请假,以后同事们怎么看我。” “别人的看法重要,还是人的生命重要?” “沙州交通系统几百上千人都在第一线,没有见到谁会没命,我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不会这样倒霉吧。” 晏春平皱着眉毛道:“我下定决心了,去找你们局长,请他高抬贵手,把你临时抽调到不是第一线的单位。交通局总是需要内勤、财务这些不到一线的岗位。”他是侯卫东秘书,平时帮着交通局疏通了不少关系,他相信在关键时刻交通局会行个方便。 春天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半晌,道:“我不愿意这样做。” 晏春平无法说服春天,暗自着急,他撑起身子,眼睛不停乱转,突然眼前一亮:“纪委文件中还是有保留条款,孕妇和哺乳期妇女可以不到一线。” 春天给了一个白眼:“我又不是孕妇和哺乳期妇女。” “你这人怎么这样实诚,我有种子,你有土壤,变成孕妇还不简单!”晏春平又具体地道,“我们别用套子,争取在一个月内怀上小孩,搞速成孕妇工程。” 春天翻身起来摸着晏春平的额头,道:“你回家时喝酒没有?” “跟着侯市长,脚板忙到了脚背上,哪有时间喝酒。放心,我真的没有打胡乱说。” 春天认真地道:“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要怀孕,喝了酒就不行。” 晏春平这才反应过来,道:“在农村,哪里讲究这么多,天天喝酒,娃儿还不是一样健康。” 春天断然道:“喝了酒就不行。” 晏春平道:“对天发誓,至少有十天没有喝酒。” 春天安静地道:“那我们就怀娃儿。只是,若是怀上了娃儿,‘非典’就结束了,我们两人就办了一件傻事,是大傻瓜。” 晏春平为自己的创意感到兴奋,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有损失,反正也到了要娃儿的年龄。” 春天抿嘴而笑,道:“侯市长以前说你们父子俩点子多,当初与你第一次单独见面时,你肯定是假装害羞,说话还红脸。还是侯市长厉害,早就揭穿了你的画皮。满肚子鬼主意,呵呵,我喜欢。” 晏春平道:“侯市长这么年轻就当了市长,肚子里当然有货,水平比其他副市长高得多。我要努力,等到我肚子里的点子变成真材实料,也要当县长。” 说着话,又将光滑圆润的春天抱在了怀里。春天想着伟大的造人工作,主动配合着丈夫的行动。 晏春平不停地用力,嘴巴没有闲着:“侯市长就是我的榜样,你要相信我,一定会成功。” “嗯。” “我跟着侯市长学了不少招数,记在小本本上,以后用得着。” “嗯。” “五年之内,我要提副处级。” 春天哼哼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喝道:“晏春平,闭嘴,专心做事,别在这时候说侯市长。” 侯卫东刚从卫生间出来,感觉耳朵有些发痒,对小佳道:“谁又在说我的小话?” 小佳道:“你抓‘非典’,搞得鸡飞狗跳,不知多少干部在骂你,说点小话太正常。” 侯卫东接过小佳递来的干毛巾,擦着头发,道:“笑骂由人,我做应该做的事,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 小佳说了一句流行语:“你是走自己的路,让有些人无路可走。” 侯卫东想着被开除和即将被开除的人,道:“如此做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沙州四百万人口,没有防治住‘非典’,出了事,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老话说得好,不用霹雳手段,不显菩萨心肠。” 两人聊着天,换上休闲衣服,来到蒙厚石家中。 原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家住在新月楼里,退居二线以后与侯家走得颇近。今天他请侯家兄弟来吃饭,有要事商量。 蒋笑换下警服,便服上围着一条卡通人物形象的围巾,颇有喜剧效果。在小时候,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舅舅蒙厚石家里面,此时完全是以主人身份在招呼客人。小佳长期与官太太们在一起交流,人情世故练得精熟,她走到厨房,与蒙夫人、蒋笑一起聊天,三个女人自然就是一台戏,厨房里不断传来笑声。 在书房里,侯卫国与蒙厚石正下围棋。两人水平相差太远,蒙厚石一边落子一边指点,很不过瘾。侯卫国盼着侯卫东早点过来,他就好从棋盘前脱身。等来等去,始终不见侯卫东的身影。 当侯卫东走进书房时,侯卫国就如盼着下课的高中生,急忙站起来,道:“卫东,你早点来啊,我被蒙叔杀得没有剩下几块地盘了。” 侯卫东闲来看了几篇棋书,水平比大哥高。他还没有坐下,蒙厚石就开始收棋,道:“卫国是臭棋,不过瘾,重来,重来。” “我也不是蒙叔的对手。” “比卫国强得多。来,别客气。以前陈毅等老前辈都会下围棋,这是智力游戏,还能体会中国哲学,更能锻炼性格,是真正的国粹,可惜这一代人少下围棋了。”蒙厚石摇着头,一脸惋惜的神情。 侯卫国对下围棋兴趣不大,抱着胳膊看了一会儿,便进客厅看电视。双眼盯着电视机,看着清朝宫廷戏,不知不觉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昨夜,一辆农用拖拉机在城郊强行闯过一处“非典”检测站,将一名设卡值勤的干部撞死。在“非典”时期发生如此恶性案件,市局高度重视,侯卫国作为刑警支队长自然打头阵。他带着精兵强将忙了一个晚上,在上午将交通肇事的嫌疑犯捉住。破案后,他原本想休息一会儿,结果一直有事,没有找到眯眼的机会。好在他已经习惯了熬夜,倒也撑得住。此时,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睡意瞬间就袭来,他随着电视声沉入了梦乡。 蒋笑最先发现丈夫在沙发上睡着了,她轻手轻脚拿了一条薄毯盖在丈夫身上。 在书房里,黑白子交错而下。 蒙厚石头发花白,他用两指夹着白色棋子,大多数时候是轻轻落下,遇到关键棋时,总是情不自禁地“啪”地扣在棋盘上。每当听到这一声响,侯卫东便要凝神细看,迟迟找不到应招。下围棋入门易,学精难,侯卫东棋力不够,明知蒙厚石有厉害的招数,却参不透。 在侯卫东屏气凝神思考时,蒙厚石慢悠悠地道:“老朱要过生日了。” 侯卫东思绪迅速从棋盘中抽了出来,看着蒙厚石,等着下文。 蒙厚石道:“老朱为人低调,不喜欢大操大办,每次过生日,都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喝一杯小酒。今天你和蒋笑跟我一起到岭西吃晚饭。岁数大了,酒量减了,得有年轻人过来帮着喝酒,要不然喝起来就没有兴致。” 第427章 建隔离点引发群体事件(4) 蒙厚石有意在沙州副市长和岭西省长之间搭一座桥。要论亲疏,侯卫国是蒋笑的丈夫,是蒙厚石的侄女婿。可是他的职务太低,还用不着朱建国出手。只要侯卫东能健康成长,侯卫国自然会跟着水涨船高。 侯卫东脑中闪电般转了数个念头,他知道蒙厚石是好意,可是他有两个顾忌。 首先,他得考虑杨森林的感受。杨森林与朱建国关系更加紧密,朱建国过生日,杨森林肯定要去。他们两人同时出现在朱建国家里,不知杨森林会是什么看法,嫉妒、占有等负面情绪是所有人共有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如今自己来到朱建国家中,等于变相闯入了杨森林的领地。这其间的感觉很微妙,侯卫东在蒋笑结婚典礼上就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直到现在,他还记得杨森林笑容中的警惕和隐约露在表面的疏远和抗拒。 其次,他曾经是周昌全的秘书,不管是否承认,他算是周昌全这条线上的人,身上打着周昌全的重重痕迹。如今要绕过周昌全走进朱建国的圈子,周昌全会如何看待此事?朱建国会有什么看法?都相当微妙。 蒙厚石人老成精,察觉到侯卫东神情中极为细微的游离,道:“这是小范围家庭聚会,除了森林和你,再没有官面上的人。不管当多大的官,终归是人,是人就有人情,对吧。老朱对你印象挺深。”他之所以诚恳地为侯卫东牵线搭桥,有着深层次的原因,只是时候不到,他还不便于向侯卫东透露。 话说到这份儿上,侯卫东暗道:“看来朱省长知道我要去,我能不去吗,不去就肯定要得罪朱省长。”他又自我安慰道:“与朱省长有这种私密接触,对多数人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就算是有点隐患,也值得试一试。我如今前怕狼后怕虎,难道失去了傻傻的闯劲吗?” 这些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他迅速表明了态度,对蒙厚石道:“蒙叔,什么时候出发?” 蒙厚石道:“如今身体不行了,吃了饭就犯困,总要睡一觉才舒服。我们三点钟出发,在老朱家里吃完晚饭,八点钟左右往回走。” 谈完正事,蒙厚石“啪”地将一粒棋子扣在关键处,在侯卫东苦思时,他端着歪嘴茶壶,走到书柜旁看书。辛苦建立的优势被一粒棋子完全打乱,侯卫东无力再战,中盘认输。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饭时,侯卫东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里传来晏春平急切的声音:“侯市长,城郊林安村疑似病例观察点被林安村民堵住,他们情绪激动,砸烂医院大门,推倒围墙,前来劝阻的当地干部被打伤多人。” 侯卫东心里咯噔一下,隐隐的担心居然成了现实,道:“现场有多少村民?” “五六十人,情绪激动。西城分局民警赶到了现场,双方对峙。” 侯卫东脸上笑容不由自主消失,道:“通知西城区何敏文、卫生局许局长、公安局粟局长,马上到西城区政府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 放下电话,侯卫东道:“蒙叔,我到不了岭西了。” 得知发生围攻隔离点的重大群体事件,蒙厚石道:“你的运气不太好,那三点钟就只能我一个人去了。” 小佳是园林局副局长,不大不小是副处级干部,她认为这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突然间机会又要失去,便低声对侯卫东道:“卫东,以私人身份见省长,机会难得,你让黄区长和何书记处理这件事,你晚上回来听汇报。” 侯卫东原本对单独见朱建国就心有疑虑,只不过蒙厚石话已出口,他不得不去,此事正好找了一个借口,因此,没有理会小佳的建议,道:“我们在林安建‘非典’疑似病人的隔离点,这是非常重要的防非设施。我是防非办主任,出了这种群体性事情,不在沙州主持防非工作,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小佳如今早不是当年才毕业的大学生,她深知家中顶梁柱是什么意思,不管侯家还是张家,都因为有了侯卫东而改善生活。她仍然不太甘心失去见朱建国的千载难逢机会,主动请缨道:“蒙叔,卫东有事耽误,那我和蒋笑陪你到岭西。” 这几年来,小佳与蒙厚石家、洪昂家、蒋湘渝家、粟明俊家都保持了密切关系。各家喜欢小佳固然有侯卫东的因素,小佳自身的社交能力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因此,侯卫东没有阻止小佳的请求。 蒙厚石道:“好啊,有小佳和小笑两个闹山麻雀,老朱家肯定能热闹起来。” 在“非典”期间,侯卫东最怕出现群体性事件,面对佳肴根本没有胃口,匆匆扒了两口饭,便赶去西城区。 小佳和蒋笑在厨房洗碗,商量着买什么礼物。商量来商量去,才发现这个礼物着实不太好选。送钱的建议,被蒙厚石断然否定。送太贵的礼物,似乎与小辈的定位不符合,送太便宜的礼物,又与朱建国的身份不符。 如何送礼是个大学问,难住了两妯娌。 在家里实在想不出合适的礼物,小佳和蒋笑干脆开着车在街道上慢慢搜寻,从东城到西城,再到南部新区。在街道上看到无数戴着口罩的行人,却没有寻到合适礼物,无论是钻戒、名表、服装、烟、酒等,都与她俩和朱建国的身份不符。 蒋笑叹息:“同事之间送礼都很简单,酒和烟就是永恒的主题,没有想到给大领导送礼物这么难!” 眼见着即将前往岭西,还没有选到礼物,小佳忍不住给侯卫东打电话。侯卫东正在西城区小会议室开会,看到小佳的电话号码,知道是与朱建国有关的事情,便对何敏文道:“何书记,你继续讲,我到隔壁去接一个电话。” 趁着侯卫东到隔壁接电话的时候,西城区区委书记何敏文道:“粟局,下决心,抓人。” 老粟点燃了一支烟,道:“下决心的人不是我,是领导。他们一声令下,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在隔壁房间,侯卫东压低声音道:“什么事?我在开会,很急。”小佳道:“不好意思,我确实买不到礼物,你说买什么好。” 侯卫东心里挂着林安村的群体事件,可是给朱建国送礼也不是小事,他将有可能送礼的物品在脑中过了一遍,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件绝佳的礼物:“你到岭西找老邢,他有一盆绿松盆景,是一个天然的寿字,绝对是经典礼物。这棵绿松采自上青林,以前种在粮站前,算得上最天然、最能表达我们心意的礼物。你又是沙州园林局副局长,这个礼物十分符合你的身份。我先给老邢打个电话,你再去和老邢具体联系。” 小佳觉得这个提议挺好,等到侯卫东确认绿松还在岭西,她才放心。回家又征求蒙厚石的意见,蒙厚石道:“这个礼物好,老朱爱下围棋,爱养花,只是不为外人知道,带寿字的绿松算是非常对路子。” 一行人来到岭西,老邢早在店里等候,他带着小佳来到绿松前,很是依依不舍,道:“这盆景我原本不想卖,卫东老弟开了口,我只能割爱。” 这盆绿松虬枝盘绕、绿意盎然,细看如隶书的寿字,松干有一段是枯枝,枯枝上面长着浓密的新叶,很古雅。 老邢介绍道:“二十年前,我在上青林挖到这棵树桩,养了三年多,中间枯死一段,我还以为没救了,谁知第二年枯树发新芽,变成现在这样子。如今绿松算是我的镇园之宝,若不是卫东市长开口,给多少钱都不卖。” 这株绿松跟了他多年,见证了一段历史,是他自己生活的真实写照,往外搬绿松时,着实舍不得。另一方面,这棵绿松放到岭西,本来就是把这棵寿字绿松当做商品,是为了赚钱。“舍不得”和“赚钱”都是他真实的感情。 “张局长,卫东打了招呼,你们把绿松带走就行。”老邢再次给绿松的叶子喷了喷水,再让店里伙计帮着把绿松搬上了车。 第428章 建隔离点引发群体事件(5) 将绿松装上车,两辆小车直奔中山大道,岭西民间所谓的“省长大院”就坐落于中山大道,大道形成了几十年了,长度不到一公里,行道树是巨大的梧桐树。省长大院周围的房屋普遍建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多是对称的建筑,房屋立面略显斑驳,隐在浓密的树荫里,与不远处的现代建筑有着鲜明对比。 张小佳是第一次到省级主要领导的家里去,不免有些紧张。 两辆小车停在了一个有着高大青砖围墙的铁门前,门前站着两位持枪武警战士,武警战士很年轻,面容透着严肃。一位三十来岁的眼镜气质西服男子站在门口,见到车辆过来,招了招手。 来者是省政府综合一处处长陈志朋,省长朱建国的秘书。陈志朋跟着朱建国有两年多时间,他知道蒙厚石与省长极为特殊的关系,因此亲自来到大门口等待。 蒙厚石与陈志朋握手,笑道:“志朋老弟,又给你添麻烦了。” “蒙叔,您老别跟我客气。”由于蒙厚石是朱建国的老友,因此,陈志朋从来没有把蒙厚石看成沙州政府领导。按官方的身份,他不会到门口来迎接,依着私人的关系,他绝对不能摆着上级领导的架子。他说话时,眼睛瞟了一眼蒋笑身边的张小佳。 蒋笑道:“陈哥,这位是张小佳,我们是妯娌。” 陈志朋在省政府被人戏称为电子脑袋,主要是指记忆力超群,他对蒙厚石一家的情况了如指掌,听到妯娌两个字,马上反应过来来者是谁,笑着打了招呼。他对张小佳态度多少有些客套,不如对蒋笑那么亲密。 陈志朋带路,两辆车在大院内东转西转。小佳对省政府一把手所住环境感到很好奇,仔细透过车窗观察着外面。她看到了在一个角落还站着一个武警。若是没有武警的身影,大院的建筑、植被等诸多方面和沙州市市委招待所相差不大,可是武警在院中出现,顿时让大院变得神秘和庄重起来,轻轻摇动的树枝仿佛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小车停在一座被高大香樟树围绕的青砖小院里,一色的青砖并无其他装饰,甚至还略有青苔,朴素中透露着威严。 进门时,小佳感到嘴唇发干,心跳加速,她暗道:“我老公是副市长,周昌全副省长是老公领导,我是见过世面的人。今天就是见个省长,不用紧张。说不定有一天我的老公也要当省长。”经过了心理暗示,又做了几个深呼吸,心情变得平静起来。 从屋外看,隐于大树的小院并不宽大。进了小门,小佳才发现紧靠围墙处只有两排大树,大树枝叶茂盛,视线无法穿透,在外面看就会感觉院内种有很多树。进院才发现只有围墙处有两排大树,院内是一大块绿油油的草坪,视线相当开阔。 一对双胞胎兄弟在草坪上玩耍,在两兄弟背后,站着一位广大岭西人民都看得非常熟悉的人——岭西省省长朱建国。他居然只穿了一件街道大爷才会穿的圆领汗衫,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地看着双胞胎兄弟在草坪上爬行,互相打闹。 在西城区会议室外,侯卫东在给宁玥打电话。会议室内,许庆蓉和何敏文仍然在激烈讨论。 林安的隔离点就是由卫生局提供的,如今遇到麻烦,卫生局长许庆蓉必须说话,她态度鲜明地道:“前一阶段卫生局在全市寻找了六个地点,经过省防非办派专家逐一进行对比,位于林安村的煤炭疗养院是最佳地点。如今林安闹事就换地方,那么隔离点永远不能建起来,我的意见是不能动摇了,无论如何也要把隔离点建起来。” 西城区书记何敏文道:“我问了杜镇的杜军,他说林安村近来涉及征地拆迁等工作,本身就积累了相当大的矛盾,如果把隔离点放在这里,说不定会引起大的反弹。”作为地方官,守土有责,自然不希望将疑似病人观察点放到西城区,这是人之常情,况且他所说的矛盾也实实在在存在。 公安局老粟知道何敏文有一肚子鬼点子,他不说破,等着侯卫东说话。 许庆蓉接过话头,道:“只要是建设‘非典’观察点,无论放在哪一个地方都有可能引起居民不满,若是居民稍有不满,我们就换地方,隔离点永远都建不起来。” 何敏文道:“这不是稍有不满,是发生了严重群体性事件,六十来个人啊。修建隔离点的时候,原本就应该小心翼翼,等到造成事实,村民们就反对不了。如今在修建时闹得众人皆知,我们地方政府很难办。” 许庆蓉针锋相对地道:“隔离点的建设涉及这么多人,根本瞒不了。就算现在瞒了,等正式启动,村民还得闹。” 侯卫东打完电话,走回会议室。 何敏文还存在侥幸之心,他缓了口气,道:“或许,沙州根本不会有‘非典’,我们上了手段,等‘非典’平息以后,会给西城区惹一屁股麻烦事。” 侯卫东是从村、镇、县、市一级又一级升起来的,工作经验丰富,将基层干部的心思摸得很透,平心而论,何敏文所言还是有自己的道理,作为区委书记,他得为西城区的稳定负责。可是他的想法只是站在西城区的局部,没有从全局角度考虑问题。 公安局老粟等人都盯着侯卫东,等着他最后作决定。 “我仔细听了大家的发言,各有各的道理。”说到这里,侯卫东明显停顿了一下,目光在老粟、许庆蓉和何敏文等人面前扫过,然后用坚定的声音道:“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我们今天开会,不是谈论是不是换地方的问题,而是如何解决当前矛盾的问题。第一,我来谈现实的情况,除了原来的广东、北京、上海等地,岭西也发生了一起非典型肺炎,我们距离岭西也就一小时车程,这说明‘非典’已经到了家门口,随时有可能出现情况。如果我们不做好准备,到‘非典’真的发生之时才来临时抱佛脚,这就是玩忽职守。” “第二,我们来学习法律。”侯卫东将事先准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翻开,道,“根据法律条款,其一,传染病暴发、流行时,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应当立即组织力量,按照预防、控制预案进行防治,切断传染病的传播途径。我们建立隔离点的行为就为了切断传播途径,是合理的必要手段。其二,国务院有权在全国范围内或者跨省、自治区、直辖市范围内,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有权在本行政区域内紧急调集人员或者调用储备物资,临时征用房屋、交通工具以及相关设施、设备。我们在煤炭疗养院是合法行为。” “上面谈了严峻的现实情况以及政府行为的合法性,大家应该统一思想,做最坏的打算。下面我就谈三条意见,这三条意见宁玥市长同意了。”侯卫东对会场的记录人员道,“记录人员要做好记录,完整、准确。” “一是高度重视‘非典’的防治工作,不能抱有任何侥幸之心,应该做的准备工作必须百分之一百地完成,隔离点必须建,不容置疑。二是建在什么地方,这个不能再争议。省防非办和市委、市政府已经同意在林安建点,是经过多方面权衡的。我们不能因为居民反对就轻易更改,若是居民闹事以后,我们就放弃这个观察点,那么就如许局长所言,永远都无法建成观察点。三是各部门工作要形成合力,依法解决。” 侯卫东道:“第三条我要多说几点。责任在西城区,你们要派出工作组,走村入户,做思想工作,摸清情况。卫生局要加紧建设隔离观察点,不可有丝毫懈怠。公安局要有冲突继续升级的准备,上手段,增加警力,如果有人真要打砸抢则毫不犹豫地依法处理,关键时刻绝对不能手软。” 何敏文当时提出异议是出于地方官的本能,此时见市领导下定了决心,知道再也没有改换地方的可能性,他就将杂念收起来,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做工作。 谈完三点,侯卫东又道:“今天所有决定将以会议纪要的形式下发,大家依照决定确定的内容,无条件执行。” 以会议纪要形式下发,其实就是一柄双刃剑,一方面将各部门的责任确定下来,各部门执行纪要。另一方面,有了这个纪要,如果出了事情,作为指挥者,侯卫东将承担领导责任。 各部门领导人都知道事情紧急,开完会以后,各自回到自己地盘,分别开会。 侯卫东开完会,回到防非办,他和许庆蓉研究了近期工作,然后吃了简单的工作餐,回到了新月楼。 第429章 沙州市出现第一例“非典”(1) 职业荣誉 晚上七点,侯卫东接到小佳电话。 小佳声音透着些兴奋,道:“老公,我现在是在朱省长家里的卫生间里给你打的电话。朱省长很喜欢我们送的绿松盆景。马上要吃晚饭了,杨森林也在,没有其他领导。” 侯卫东道:“朱省长态度如何,如果态度不好,以后就不必去了,我不能让自己的老婆受委屈。” 小佳“嗤”了一声:“你这人多疑。在朱省长面前,我们几人就是纯粹的晚辈,他根本没有什么官架子。蒙叔是个有心人,他是有意将你介绍给朱省长。” “杨森林是什么态度?” “杨森林和朱家关系不一般,很自在。” “我问他对你是什么态度?” “没有什么态度,说了两三句话。” 对于绝大多数官员来说,这是一个绝佳的接近省长的机会。侯卫东心里颇不平静,他知道若自己愿意,就极有可能成为所谓朱建国的人,这对以后的发展肯定有好处。可是任何事情都有正与反两面,得到好处的同时必然就是风险。他必须得考虑周昌全和杨森林的想法,否则有可能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到了新月楼,侯卫东犹豫片刻,朝着岳父、岳母家里走去。由于工作繁忙,一个多星期没有见到小囡囡。在各种重压下,他为了做好表率,努力用肩膀扛着,走进新月楼,他将肩膀上的重压暂时丢在一边,突然间很想念女儿,想把肉肉的小女儿抱在怀里。 岳父、岳母家里,洗完澡的小囡囡如玉琢雪雕,正准备睡觉,见爸爸回来,便到沙发角落拿了一本幼儿版本的《睡前一百零一个故事》,嚷着要父亲讲故事。闻着女儿身上好闻的奶香,侯卫东身心皆彻底放松。小囡囡钻到薄被里,亮晶晶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父亲。侯卫东用沙州口音的不标准普通话读起故事,读了两个故事,十分钟左右,女儿眼睛似闭非闭,他关掉房灯,悄悄出门。 “还要听。”女儿将父亲动静听得清楚,闭着眼睛,叫了一声。 侯卫东坐下后,只读了三四句,女儿便进入梦乡。 侯卫东回到自己的家,看了一会儿电视,小佳还没有回来。没有女主人,屋里冷清清没有温度。侯卫东的手刚刚伸向沙发旁边的座机,电话猛地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 “老公很乖,一个人待在屋里,经受住了考验。”电话里传来小佳快乐的笑声。 侯卫东道:“你还没有回来,难道留在朱省长家里?这太夸张了。” 小佳道:“你猜,我在哪里?” 林安村的难题得到顺利解决,侯卫东心情不错,道:“这个范围太大了,不好猜。” “我不在朱省长家里,在同学家里,你再猜。” 话说到这份儿上,侯卫东根本不用再猜,段英生了小孩以后,小佳一直想去看望,十有八九到段英家里去了。他却不想猜出来,敷衍道:“我猜不出来。” 小佳主动揭秘:“我在段英家里,她的儿子好漂亮,就是一个小段英。” “那你好好玩,我先挂了。”虽然侯卫东和段英已经彻底分手,可是毕竟有过交集,他不太愿意有过多交往。 结束通话以后,小佳伸出双手抱着小家伙,不料小家伙尿急,一泡童子尿淋在了小佳胸前。 段英拿着纸巾,道:“哎,快,我衣柜里有衣服,给你找一件。” 小佳也是当妈的人,并不以为意,笑道:“童子尿,是作料,当妈的人还怕这个。” 换好衣服,走到客厅,小佳见到了医学博士梁进文。梁进文表情不太对劲,脸色苍白,与小佳打了招呼后,接连喝了两杯白开水。 段英关心地道:“进文,有什么事情吗?” 梁进文用沉重的声音道:“我在楼下转了一个小时,才上楼,这件事情还得给你说。” 段英还算沉得住气,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梁进文轻声道:“根据省卫生厅选派,我要到广东去,今天晚上就走。我要带10管‘非典’康复病人的血清回岭西,供岭西研究。” 段英脸色同样发白,道:“你要到广州去,那是疫区,还要去拿血清,有多大的危险?”不等梁进文回答,她又道:“你又不是共产党员,凭什么让你去冒险,你不能去,儿子还小,你不能丢下我们母子。” 梁进文握住段英的手,道:“岭西正式启动建设国内第二个sars病毒的抗体基因库,我是负责人之一。对于科学研究来说,最尴尬的就是缺少临床病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没有人去提取血清,我们研究所就失去了先机。” 段英咬着嘴,道:“现在国内每天的新增病例不断,连五一长假都取消了,大多数人都是从疫区朝岭西跑,你怎么就反着来。再说,康复病人的血清有没有传染性,谁都说不清楚,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儿子还这么小。” 梁进文安慰道:“血清会装进密封袋,包上干冰,再套密封袋,外面再裹干冰,再装入泡沫塑料袋,我们要用七道工序来完成包装,绝对安全。至于到疫区也不用担心,反正回到岭西我就会被隔离,就算有事,绝对不会传染儿子。” 段英“呸”了一声:“你是我丈夫,儿子的爸爸,你不能有事,能不去吗?” 梁进文沉默了十来秒,道:“这是我的职责,事关职业荣誉。” 在小佳的印象中,梁进文是温和甚至还带着柔弱的男人,没有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居然有如此勇气。 段英有些神经质地反复询问:“你装血清的盒子到底隔了几层?” 梁进文道:“七层。” “会不会破损?” “绝对不会。” “什么时候回来?” “晚班飞机,明天下午回来。” “你真的要隔离?” “回来之后就要隔离在单位,例行隔离。” 小佳觉得任何劝慰都很空白,在梁进文出发之时,亲自开着车送段英和梁进文到了机场。往日,机场里人流如织,今天稀稀落落没有几人,零落的行人中十有八九都戴着口罩。到了机场国内入口处,梁进文坚决不让段英下车,他凝视着妻子,道:“你们别下车,减少传染的概率,我很安全,别担心。”此时,段英恢复了正常,她同样凝视着梁进文的眼睛,用手整理了他的衣袖,道:“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和儿子还在家里等着你。”她侧过身,紧紧地抱住梁进文。 小佳从后视镜里见到夫妻俩的生离死别,鼻子酸酸的。 这时,一辆小车滑了过来,车上下来两位领导模样的人。梁进文再次亲吻了段英,然后转头对小佳道:“幸好有你陪着段英,否则我还真不放心。”小佳笑了笑,道:“段英有我照顾,你要注意安全。” 看着三人走进机场,段英收回目光。小佳夸道:“梁博士平时温文尔雅,没有想到在关键时刻他这么男人。”段英目光仍看着天上,寻找着飞机路线,道:“我宁愿他不这么男人,家庭安全最重要。好不容易得到了安稳幸福的家庭生活,我不想失去。”小佳安慰道:“梁博士是专业人士,你要相信专业的力量。” 在以前,由于侯卫东的关系,段英总是觉得有愧于好友小佳,两人关系虽然好,但是在段英心中实质上有隐性的隔阂。这一次梁进文到广州取康复病人血清,让段英重新认识了天天睡在枕边的丈夫,在日常生活中,她将丈夫的缺点看得很清楚,忽视了温柔丈夫身上的优点。今天突然迸发出来的闪光点,将她的心填得满满的,与小佳的小小隔阂也不翼而飞。 回到家,段英提出了要求:“你今天别走,陪我。” 小佳满口答应,道:“行,我给家里那位报告一声。” 近段时间,侯卫东最关注“非典”之事,听说梁博士主动承担了如此重任,先吃惊,后佩服。 他和段英曾经有过一段激情,当时,两人都处在特殊的迷茫期,他发配到上青林山顶修公路,段英面临着县绢纺厂即将破产的尴尬处境。随着社会角色转变,两人如两条平行的铁轨,彼此再也没有交集,只是隔着枕木遥望对方。此时,梁博士的表现远远超出了侯卫东的预料,他发自真心祝福段英。 想着段英,侯卫东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郭兰,多年前的那个神秘的白衣长发女孩,如今仍然孤零零一人生活。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心情复杂地抽掉两支烟。 4月20日,全国防非局面骤然升级。 卫生部决定,原来五天公布一次疫情,改为每天公布。此政策一出,各地“非典”确诊病人和疑似病例,较之前的一天成倍增加。 “非典”被列入我国法定传染病,这为各地依法行政提供了更充分的法律依据。 卫生部党组书记和北京市市委副书记被免职。 按上一次常委会的决定,沙州防“非典”信息披露交给了防非办负责,由侯卫东牵头提出方案。如今卫生部有了明确规定,市防非办依葫芦画瓢,制订了《沙州市防治非典工作信息披露办法》。 4月21日,侯卫东在上班路途中接到了市委办会议通知。 他是第一个来到小会议室的,等了一两分钟,卫生局许庆蓉、公安局老粟、政法委书记洪昂、新到任的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李明杰等人先后来到市委小会议室。又等了四五分钟,代市长宁玥和市委书记朱民生来到办公室。 这是议事会,不是市委常委会等规定有程序的正式会议。朱民生开门见山地道:“新闻想必大家都看了,‘非典’疫情让人揪心,沙州必须采取断然措施,否则就是对人民犯罪。先由侯市长讲一讲沙州当前防非现状,重点讲问题和建议。” 在前一阶段的防非工作中,朱民生自认为重视防非工作。沙州市成立了防非领导小组,下发相关文件,他在各种会上也是多次强调防非工作。 但是从侯卫东的角度来说,他认为市委书记并不是真心重视防非工作,任何一件重要工作都有“成立领导小组、下发文件、开动员会”的三板斧套路。砍了三板斧,并不能代表市委书记就是真正重视防非工作。理由有两条:一是朱民生没有单独听取过侯卫东和防非办的工作汇报,没有与侯卫东交谈过此事,甚至没有打过电话过问此事;二是防非办前后出了七期简报,作了四次汇报,朱民生没有在防非简报和工作汇报中作过任何批示。 相较之下,宁玥是真心重视防非工作,要钱给钱,要人给人,防非办工作会从来没有缺席。虽然市委书记和市长分工不同,处理具体事情的方法必然不一样。但是,侯卫东凭着细小的痕迹能够判断朱民生对防非工作并不是太在意,或者说这不是一种判断,而更接近一种感觉。 今天的会议与前几次有微妙区别,朱民生亲自主持会议,从表情和语言等各方面来看都对防非工作表示出高度重视。当侯卫东汇报结束后,朱民生对秘书赵诚义道:“通知何敏文过来。” 在等待西城区区委书记何敏文的间隙,朱民生对李明杰道:“李部长,你看一看《沙州市防治非典工作信息披露办法》,作为老宣传,对这一次防非工作的宣传工作以及信息披露你有什么想法?” 在上一次《紧急通知》中,曾经讨论过如何公布信息之事,当时常委们并没有形成一致意见。 李明杰是四十岁的年龄,浓眉大眼,有一头黑油油的头发,精气神十足,颇有男人魅力。被市委书记点名以后,他道:“上级已经对防非信息披露工作提出了明确要求,总体来说,就是要以对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及时发现、报告和公布疫情,决不允许缓报、漏报和瞒报。防非办制订的办法,可行。” 朱民生夸了一句:“李部长毕竟是行家,一句话就将防非宣传的原则说得清清楚楚。我再说具体一些,在没有疫情时,沙州就不专门公布疫情,转播岭西省的疫情播放。有了疫情以后,必须及时向全体市民公布疫情。如果大家没有其他意见,就通过防非办制订的信息披露办法。” 他把目光转向侯卫东道:“宣传工作有很大一块要由防非办来主持,你们要印刷些宣传小册子,不要怕花钱,要让人们正确认识‘非典’,不至于产生无因之恐惧,这个任务要尽快完成。” 朱民生到任沙州市市委书记之前从事多年党群工作,在宣传工作方面,他不算外行。 侯卫东不停点头,在笔记本上记着朱民生的指示,心里想道:“宣传册早就制作出来,也送到市委办,要么是市委办没有送给领导,要么是朱民生根本没有注意。” 何敏文走得急急忙忙,脑门上有细细密密的汗水,他也看了《新闻联播》,听到市委书记召见,便明白是什么事情,一股股燥火就从小腹升起。 朱民生不等何敏文喘气,道:“敏文书记,林安村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何敏文苦笑道:“出现纠纷以来,我们做了大量工作,成立了以副区长普兵为组长的协调小组,信访办、民政、公安、卫生以及杜镇等相关部门参加,进村入户,到林安村去做思想工作。但是,老百姓出于对‘非典’的恐惧,一致反对将‘非典’疑似病人观察点设立在林安村。他们都表示支持建这个观察点,但就是不能建在林安村。” 朱民生盯着何敏文,道:“你就说处理得如何。” 何敏文道:“还在做工作。林安村有具体困难,煤炭疗养院前面那一条路是林安村的必经之路。林安村因为征地拆迁就有大量麻烦,此时各种矛盾集合在一起,很不好处理,搞不好还要惹出大麻烦,我个人意见是能不能找一个更好的地方。”尽管以前侯卫东搞了一个会议纪要,可是在“非典”期间出现群体性事件将危及政治前途。何敏文斟酌再三,冒着有可能得罪侯卫东的风险,在正式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希望用更高级别的会议纪要取代以前的会议纪要。 第430章 沙州市出现第一例“非典”(2) 宁玥头衔上的“代”字没有去掉,凡是朱民生在的场合,她都很少发言。当何敏文谈完自己的观点,她接口道:“不管把观察点放在任何地方,都会遇到相同的事。如今信息传递渠道多、速度快,放弃林安村的消息肯定会传出去,有了林安村的前例,其他地方肯定会遇到更大的麻烦。”她了解林安村事件,此时最怕朱民生听了何敏文的话,轻易转移观察点设置地点,因此抢着表达自己观点。 朱民生听完宁玥的表述,便没有再给何敏文机会:“我赞成宁市长的意见,地点不能再换。这件事就由侯市长牵头,老粟、许局长和敏文书记一起商量解决办法。”说到这里,他对政法委书记洪昂道:“洪书记分管维稳,要全力配合好此事。” 这个会极为简短,可是层次很高,会议过后,沙州的防非工作得到了进一步深化。 林安之事成了骑虎难下之局,何敏文找到侯卫东,故作高兴地道:“侯市长,有你坐镇指挥,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侯卫东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们马上再到西城区开专题会。” 每个领导性格不一样,处理同样的事会有不同的风格。如果换作其他领导,比如姬程,十有八九会讲一些符合朱民生讲话精神又放之四海皆准的指示,然后将任务主要压在西城区何敏文身上。 西城区位于沙州最核心地带,这种群体事件经常发生,早成家常便饭。在这个地方当主要领导绝对要有真本事,是官员中的人精。 因此,把这种麻烦事情交由西城区处理是常规套路,是经过无数次检验的保险做法。若是西城区把事情处理妥当,作为牵头人自然是有功劳。如果在处理过程中有什么问题,西城区将承担主要责任,作为牵头人只要及时开会和出纪要,也就算是尽力了。 侯卫东不想按照此思路进行操作,参加工作以来,他遇到无数麻烦事情,从来没有退缩过。此时面对危及一方平安的烈性传染病,他更不愿意采取常规“推”字诀和“拖”字诀,而愿意直接面对矛盾。 在前往西城区的路上时,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话:“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刚毕业时,处于金字塔最底层,面临重重困难,在彷徨无助时,他总是用这句话来激励自己。随着职务渐高,想起这句话的时候越来越少,但是这句话中的“战斗”精神一直没有消失,当压力来临时,藏在内心的勇气便迸发出来。 在西城区区委会议室,西城区政府副区长普兵、杜镇党委书记杜军、镇长宋向联等人都等在会场。 在市委会议室里,朱民生是绝对主角。到了西城区会议室,副市长侯卫东就具有了极大的发言权。 副区长普兵讲了具体情况以后,侯卫东道:“我们不能老在外围打转,不要害怕与老百姓接触。我建议请五名村民代表到杜镇会议室,先由杜镇的同志做宣传解释,请他们支持。杜镇谈不成,晚上继续到区政府谈,由普区长给他们谈。” 普兵多次与林安村老百姓接触,将他们的心思摸得很准,道:“前一阵子林安村就闹过一次群体事件,当时的闹事主要针对拆迁款。他们是在2001年实行拆迁,两年前的拆迁标准肯定比不过现在的标准,如今什么都在涨价,拆迁价钱也是水涨船高,他们要按照2003年新的标准把差价补齐。” 何敏文皱着眉毛插了一句话:“其实补齐这点差价并不多,区财政完全能够承受。区里为什么坚决不能同意,主要怕引起连锁反应。这几年扩建西城区,建设南部新区,前后有不少拆迁户。若是我们开了补差价的先例,沙州就天下大乱,没有任何人能承担这个后果。” 侯卫东道:“不合法的事情坚决不能妥协,这是原则。但是原则性和灵活性可以结合,可以研究能否打一打擦边球。具体来说,林安村村民闹事的理由是他们村的那条机耕道要经过煤炭疗养院,我建议由市区两级共同出资帮他们硬化道路,甚至在远离煤炭疗养院的地方另修一条道路,当然,后一种法子要结合实际地形。这种擦边球要在最后关头抛出来,在前面谈时千万别露口风。” 何敏文道:“修路是好事,可是村民没有见到现钱,他们十有八九不会买账。” 侯卫东瞪了眼道:“我们要做到仁至义尽,宣传政策要透,方法要灵活,若是今天镇区两级座谈会开完,还有人再去围堵,就必须采用强制手段,非常时期,岂能儿戏。上一次我们下发了纪要,一、二、三条说得很清楚,粟局长要做好应付突发事件的准备。” 老粟道:“西城分局做好安排,派出所民警到现场维护秩序,便衣进行录像,证据已经收集固定起来,随时可以拘留违法人员。” 短会很快结束,普兵副区长带着杜镇的同志准备座谈前的工作。老粟向侯卫东告辞后,前往市委政法委,准备向政法委洪昂书记汇报相关工作。 许庆蓉跟着侯卫东下了楼,道:“侯市长,实在不好意思,林安的隔离点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侯卫东道:“这不是你许庆蓉的事情,是沙州全市的大事。你最紧要的事情是睁大眼睛,把卫生系统牢牢盯紧,迎接可能到来的挑战。” 许庆蓉重重地点头,道:“卫生系统绝对不会再丢脸。” 回到了办公室,晏春平给侯卫东泡了一杯浓茶,问:“关不关门?”侯卫东道:“关门,专心等林安的消息。” 到了下午五点,侯卫东接到何敏文的电话。 何敏文道:“下午座谈会结束了,没有谈成。杜军这么粗的一条汉子,差点掉泪了。” 侯卫东想起杜军黑壮的身体,道:“这一块硬骨头必须啃下来。按照原定计划,晚上由普区长出马开座谈会,给村民讲清楚利害关系。再谈不妥当,就得由老粟他们出马了。” 下班之前,侯卫东给洪昂打了电话,道:“洪书记,晚上有空没有,没有什么大事,到新月楼吃酸菜尖头鱼,就我们两人。” 在防非工作中,政法系统是一支特别重要的力量,他想与政法委书记多一点沟通,既对决策有利,也方便执行。 洪昂道:“抱歉,老弟。今天没有时间,刚才老粟跟我谈了林安的事,我只有一个观点,公安必须依法履行职责,保一方平安。晚上我约了检察长,检察院在‘非典’时期更要依法履行职责,对玩忽职守、渎职失职犯罪进行严厉打击。” 侯卫东真诚地道:“洪书记,谢谢你的大力支持。” 洪昂在电话里笑了起来:“防治‘非典’是所有人的事情,沙州人应该庆幸有一个出色的防非办主任。” 结束通话后,侯卫东想起了自己同许庆蓉的谈话,自嘲道:“我怎么也和许庆蓉说一样的话,看来在什么位置就会说什么话,谁也不能脱俗。” 晚上在西城区政府开的座谈会,取得了较为满意的效果,林安村民暂时答应不再围堵煤炭疗养院。村民们提出要由区政府出钱硬化林安村机耕道,西城区副区长普兵通过杜镇党委书记杜军之口同意了硬化道路的要求。 得知与村民达成协议,侯卫东松了一口气,心情舒畅地离开了市政府大楼。 回到自己家里,接到了秘书晏春平的短信:“《岭西日报》明天采访沙州抗非工作。” 侯卫东与《岭西日报》保持着极为友好的关系,每当面临重大抉择时,他总会想到《岭西日报》。这一次抗击“非典”,由于不可测的因素太多,在没有取得抗非彻底胜利前,记者介入说不定会有反效果。而段英正在哺乳期,应该不会来到沙州。 侯卫东给晏春平回了电话,道:“记者是什么时候来,谁带队,是我们邀请的,还是省里的任务?” 晏春平料到侯卫东有此一问,早就做足功课,道:“这次采访活动是省委宣传部统一安排,带队领导姓傅,明天上午10点钟到达,我正在准备介绍材料。” 侯卫东道:“做得很好,辛苦了。” 早上起来,侯卫东给晏春平打了电话:“从办公室要一辆普通一些的旧车,到林安村去看一看。”他准备先到林安村看现场,然后回来与《岭西日报》的记者见面。 西城区失去了往日繁华,街道上行人稀稀拉拉,约有三分之一的行人戴着口罩。 煤炭疗养院孤零零地位于林耕道之前,围堵医院大门的村民已经散去,一些工人在修复被损坏的铁门和倒地的小部分围墙,地上还散乱地丢弃着一些食品包装袋和矿泉水瓶子。 晏春平倒吸了一口凉气:“过来搞破坏的村民不少,我估计村干部参与其中。” 侯卫东道:“你凭什么这样判断?” “岭西农村大多数地方是浅丘,居住方式以单家独户为主,小聚居为辅。再加上千百年来的自然经济传统,村民大多数时候是一盘散沙。可是,若是有人领导,则村民又会变得特别抱团,他们通过抱团来积聚力量,争取自己的权益。”晏春平从小生活在乡村,父亲晏道理是深有威望的在村里一呼百应的老支书,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他对乡村政治极为熟悉。 侯卫东意外地看了晏春平一眼,鼓励道:“说得不错,继续。” 晏春平受到了鼓舞,道:“林安这个情况,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村干部在里面捣鬼,他们本身就不支持在煤炭疗养院设立隔离点,假意配合镇里工作,实质在里面起反作用。二是村干部完全丧失了威信,村里的人都跟随某一位有威信的乡村能人。只有这两种情况,才能形成这样的规模。” “有道理。”侯卫东看着凌乱的环境,回想着自己在上青林的时光,感叹道,“发生这种事,表面上是不同意设隔离点,更深层次却反映出基层组织涣散,失去了凝聚力,这是一个值得所有高层深思的事。” 说到这里,他闭口不谈,摆了摆手,道:“走吧,不用看了。” 回到办公室,晏春平道:“我刚与宣传部联系了,李部长到高速路口去接省委宣传部的领导,到时请您参加座谈会。” 侯卫东抬手看表,道:“现在过去,要耽误整段的时间,划不来。我先处理文件,再去和记者朋友们见面。” 这一段时间全部精力都被套在防非工作上,其他业务工作全部压在案头上,积了厚厚一叠。有句俗语,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走,弄得满屋灰尘。同样,文件不签出来,始终会压在案头,让许多事无法开展。 正在专心阅读文件,手机不合时宜响了起来。侯卫东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他稍有犹豫,还是接通了电话。 “你好,我是侯卫东。” 电话里传来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粗壮声音:“小侯,侯市长,我是高长江。” 在上青林时代,高长江作为上青林工作小组组长,两人基本上天天泡在一起。离开青林镇以后,两人再也没有接触。 听到高长江的声音,侯卫东高兴地道:“老乡长,好久没有见到你了,身体还好吗?” 高长江道:“退休后住在益杨县城,天天到街上走,身体还行。侯市长,我有事想求你。” “老乡长,你说什么话啊,有什么事?能办到的一定办。” “我在市政府对面。” “好,我马上派秘书过来接你。” 晏春平是青林人,听说过老乡长高长江的名头,要了电话号码,赶紧出门接人。几分钟后,高长江出现在门口。在侯卫东的记忆中,高长江是瘦高个子,精神矍铄,健步如飞。站在门口的老乡长头发全白,背微微驼着,脚上是样式老旧的黑色皮鞋,完全是退休老头的模样。 “快请进,老乡长。”侯卫东从座位上起身,握着老乡长的手不放,道,“这是我的秘书,晏道理的儿子,父子俩一个样子。” 老乡长道:“难怪我看着眼熟,原来是晏道理的娃。”这一句话说出来,声音甚为洪亮,依然保留了乡镇干部的说话声调。 侯卫东知道高长江找过来,肯定有事,暗道:“晏春平嘴巴比之前要稳得多,与高长江见面,自我介绍都没有做,应该没有多语。” 晏春平泡完茶,离开办公室。 寒暄完毕,高长江道:“卫东老弟,老哥哥有一件事情求你了。” 当年,没有上青林工作组组长高长江支持,侯卫东无法完成疯狂的修路计划,没有修路,侯卫东也就无法华丽地转身。他从心里一直将高长江视为自己的长辈,很是尊敬,道:“老乡长,有事就尽管吩咐,千万别客气。” 高长江道:“我的外甥女在镇医院当护士,被抽去搞卫生防疫。结果有几天没有去上班,纪委下文件把她开除了。” 侯卫东没有想到是这件事情,心里就“咯噔”跳了跳。为了防止基层干部在“非典”面前退缩,市委下了一份非常严厉的文件,凡是临阵退缩或脱逃的工作人员将受到“双开”的惩罚。他若是为高长江的外甥女开后门,肯定会被其他医务人员戳脊梁骨,传出去以后,政策执行肯定会受到影响。可是面对着高长江希望的眼神,他又不愿背负“不讲情面”的恶评。 岭西是一个人情社会,人情被形容成关口,这是所有领导都将面临的考验。侯卫东此时也面临着两难问题,破,或者不破,都是问题。 高长江充满了忧愁,道:“小兰生了双胞胎,她万一染了病,双胞胎怎么办?” 侯卫东听到“双胞胎”三个字,忙道:“双胞胎,多大了?” “两岁多了。” “可惜,在市委文件中,对怀孕和哺乳期妇女参加防治‘非典’工作有特别规定。” 高长江仔细观察着侯卫东的表情,叹气道:“现在的人都不像我们以前,我们以前工作是严格,还是讲人情。现在当官的只盯着自己的帽子,根本不顾同志友情,镇里于书记,哎,不说他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夸张地摇头。 侯卫东向来不会轻视基层干部,基层干部主要做具体事,接触人多,他们或许文化少,眼界不够开阔,但是绝对不傻,肚子里往往有着不少歪点子。高长江如此说,就是用友情之类的绳索来争取侯卫东。 他亲自给老乡长高长江续了水,又递了一支烟过去,做这些事时,不停地动脑筋。他明白,即使要办事,也得首先打击高长江的期望值。 第431章 沙州市出现第一例“非典”(3) “老乡长,我们是老关系,肯定不会打官腔。如今全国都在抗击‘非典’,纪律要求很严,市委为此专门下发了文件。如果是在平常时期,这事就是小事一桩,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这事就非常严重,卫生部长都被免职了。” “我外甥女胆子小,听说在治‘非典’时死了护士,被吓住了。”高长江不停地叹气,道,“侯市长,我大姐在农村里,好不容易拖着娃儿读了卫校,我这外甥女才当妈妈,而且是双胞胎女儿,有些恐惧感,情有可原。现在一棒子把人打死了,总得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 侯卫东道:“你的外甥女恰好就成了坏典型,如今县纪委的文件已经出来了,木已成舟,你来晚了。” 高长江听到侯卫东一口就回绝了自己的请求,着急地道:“老弟市长,我知道你最有办法,给我外甥女一条活路。” 侯卫东道:“你应该早点想办法,现在不可能更改。” 被明确拒绝以后,高长江感觉脸上挂不住了,可是想着大姐一家人的遭遇,尴尬地继续套交情,道:“老弟,我的外甥女就是你的外甥女,这事你无论如何也要帮忙,你现在是市长,这件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高长江是侯卫东进入仕途的老师,十年后再见面,侯卫东却觉得这个老师的心思在自己眼里如透明人一般。一方面,侯卫东离开青林山以后接触的都是沙州精英,一个赛一个精明;另一方面,高长江以前是精明的乡镇领导,退休以后成为退休老头,与社会也渐渐隔绝了。此消彼长,侯卫东确实在高长江面前游刃有余。 他说了几句为难的话,话锋一转,道:“如果是其他人,此事只能如此,可是老乡长出面,我还得想些办法。” 高长江闻听此言,知道事情又有了希望,道:“请市长老弟一定要想想办法。” “老乡长,先不忙。我先了解情况,然后再说下一步的事情,你侄女是什么学历?” “她是卫校毕业。” “我有个主意,如今省里在办护士大专班,外甥女如果有兴趣就去读书,我可以给她报个名。毕业以后,她想回益杨也行,想留在沙州也可以,这个忙我肯定要帮。唯一不好的是要比现在少两年工龄,所以还得征求本人的意见。” 高长江拍着胸脯道:“不用征求,我做得了主。” 千恩万谢出了门,高长江在市政府对面的一个小茶楼里找到焦急的外甥女。听了舅舅的话,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舅舅,这是真的吗?”她的丈夫在沙州东城区教书,两人分居两地,走了不少路子都不能团圆,此时弄巧成拙,反而能读大专,又能到沙州医院工作,这完全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有了这个圆满的结果,高长江很有些意气昂扬,道:“当然是真的,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正儿八经的副厅级在职干部,办这些事情还不是小菜一碟。你出来以后就可以到沙州医院工作。” 他随后又开始讲起老故事,道:“侯卫东当初分到上青林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天天跟在我的后面,下村、修路、办石场,都是我指点他,没有我也就没有他的今天,我的事情他能不帮吗?不过,人熟归人熟,你还是要懂得起,逢年过节到侯叔叔家里走动走动,他不缺钱,关键是要看你是否有这个心。” 高长江外甥女只顾得高兴,虽然觉得此话有些吹牛的成分,也没有说出来。 对于高长江外甥女来说,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如果没有高长江这一层关系,或许她被开除后很难再重回体制,此时有了侯卫东的关系,她就能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若按迷信的说法,这是高长江修来的善缘,让外甥女免除了苦难。 对于侯卫东来说,这是一件小得很的事情,祝焱夫人蒋玉新现在到了省卫生厅工作,正好管着这一摊子事情,让她出面说句话,读个大专,在医院找个工作不算太难的事。 侯卫东灵机一动办了这件事情,心里也高兴,随即又觉得此类事情很麻烦:“我生于沙州长于沙州,工作又在沙州,各种各样的关系多得很,以后要心硬一些,否则永远都会陷入这些人情中,坏了基本规则,人为制造不公平。” 应对检查组的小伎俩 4月23日,“非典”终于以一种特别平常的方式走进了沙州。 22日中午,沙州市第一医院接收了两名马姓姐弟的发烧病人,发现为疑似“非典”。 此消息最先传到市卫生局。这一个月来,许庆蓉局长忙前忙后,花了不少钱,做了不少事,就是为了准备应付这一刻的到来。“非典”真的来临之时,她心情格外沉重,拿着电话的时候,手不停地抖动。她将两只手握在一起,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抖动,结果,两只手开始一起抖动。 “侯市长……”说了这三个字,她哽咽起来。 此时哽咽胜有声,侯卫东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就让它来,具体情况如何?” 了解了基本情况,侯卫东镇定自若地道:“既然是疑似,就是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是确诊。”他听到话筒里传来的隐约抽泣声,安慰道:“许局长,‘非典’不相信眼泪,下次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别哭了,赶紧联系省卫生厅,请专家过来会诊。” 侯卫东冷静的态度感染了许庆蓉,她擦掉眼泪以后,努力让自己重新进入工作状态,打电话向省防非办作了汇报。 疑似病人出现在沙州市第一医院,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市委、市政府大楼,几乎所有房屋都亮着灯光,一辆又一辆小车开了过来,停在楼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市委、市政府领导们个个脸色严峻,大楼里的工作人员行色匆匆,座机电话和手机的铃声此起彼伏。防非办的三部防非专线,更是从未停歇,不停地响动着,让防非办的同志感到心惊肉跳。 在市委扩大会议上,朱民生头发罕见地凌乱着,眼睛还有血丝。 侯卫东坐在朱民生对面,看到朱民生眼中的血丝,暗自纳闷:“得到疑似病例消息不超过一个小时,朱书记眼中的血丝是才出现的吗?” 朱民生似乎感受到侯卫东打量的目光,道:“侯市长,你不是说在沙州建立了一条防‘非典’防线?现在怎么回事?一下就出现几个疑似病例,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他一句比一句声调更高,毫不客气。 侯卫东前期工作做得扎实,心里并不慌乱,抬起头,迎着一连串的指责,不紧不慢地道:“朱书记,我先报告事情发生的经过,另有四件事情的具体问题需要马上决策。” 朱民生虎着脸,点了点头。 侯卫东先谈了两例疑似病症的基本情况,又道:“第一,省里专家正在赶来,与沙州市第一医院一起会诊,最终确诊要看胸片以及流行病调查,最迟在今天下午三点左右就可以确诊。第二,按照省里安排,我们要安排一篇通稿,送到省卫生厅和省委宣传部审定后,分别由省、市两级媒体发布。第三,沙州市第一医院和林安‘非典’隔离观察点同时启动,作好两手准备。疑似病人要留在医院隔离观察,如果确诊,要将确诊的非典型肺炎疑似患者的居住地作为疫点,断然实行全面隔离,要调查了解他们的活动区域,同时采取消毒和紧急隔离,对于密切接触过的人要就地隔离,我们不能存在侥幸之心。第四,全面启动预案,交通、公安部门要严密控制外来人口,在交通要道设卡、检查和消毒,进行详细登记。各地、各部门全部动员起来,稳定市民情绪,对重点部位和重点环节进行监控。凡是参加广交会的同志全部进行体检,不再另派同志参加。” 所有参会人员手里都有一本预案,但是厚厚的预案除了防非办的工作人员认真研究,多数同志都只是看了与自己相关的部分。他们听着侯卫东的具体安排,一项又一项对照,都觉得侯卫东的指令清楚,直指要害,操作性很强。 等到侯卫东说完,宁玥开始发言,她要给整个会议定调子,免得朱民生火气上来,首先将做事的干部处理掉。 “出现确诊并不可怕,只要我们沉着冷静,众志成城,一定会取得胜利。”宁玥稍有停顿,道,“侯市长布置得很具体,四条意见我都赞成。再补充四点:第一,各地各部门要充分认识到形势的严峻性,防非是压倒一切的工作,狠抓落实,严防死守;第二,继续强化零情况报告制度,相关部门24小时值班,确保信息畅通,重大活动实行审批;第三要重视正面宣传,不能让沙州笼罩在恐怖气氛之中,确保社会稳定;第四,侯市长作为防非办公室主任,要迅速、坚决地将各项方案落实下去。” 宁玥在与朱民生事前沟通时,朱民生对于沙州出现疑似病例非常恼火,提及侯卫东及防非办时还爆出一句粗口,并再三强调要严肃处理责任人。她最了解侯卫东的工作状况,有意保护这位得力部下。 宁玥在发言中的用语让朱民生头脑冷静了下来,他在最后发言时,渐渐平静了:“具体工作和当前形势我不多讲,大家都清楚,我只强调一点,按照岭西省纪委要求,市纪委将立刻开展调查,谁应该负什么责任,经调查出来以后,绝对不姑息。情况紧急,时间紧迫,我不多说,大家打起精神,各就各位,抱着对历史和人民负责的态度,把工作做好。” 侯卫东来到了区卫生局。卫生局设立了临时的指挥部,按着会议决定和预案的要求,一项又一项指令发了出去,各地、各部门都随着指令转动起来。 在朱民生办公室里,朱民生、宁玥、济道林、易中达等人关门议事。 济道林拿着一份报告,道:“事情很清楚,马勤、马俭两兄妹是成津飞石镇人,常年在广州打工。4月初,马勤头痛,一直找不到原因,到广州某医院住院,妹妹马俭陪护。他们出院后回到了成津双河镇,同时出现了发烧症状,先到附近的小诊所输液,后到县中医院治疗。今天上午他们自己来到市医院就诊,被确定为疑似‘非典’病人。” 朱民生重重地哼了一声:“都说沙州构筑了一条坚固的防线,现在看起来,这条防线破绽百出。马家兄妹从广州回到成津县城,没有人过问,这是第一个漏洞。到小诊所看病,发烧后没有人过问,这是第二个漏洞。到了县中医院,居然还没有人过问,这是第三个漏洞。不管最终是否能确诊,相关责任人必须处理,具体请济书记提出意见。” 济道林道:“具体责任的追究,我们采用倒推法。首先从成津县双河镇追究起,双河镇没有及时发现从外地回来的马家兄妹,镇委书记和镇长失职。小诊所和县中医院居然先后让发烧的马家兄妹离开医院,相关人员严重渎职。根据防非工作的纪律规定,建议给予县委书记曾昭强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免去莫为民县委副书记职务。分别向有关方面提出处理建议:免去莫为民县长职务,免去林芳副县长职务,给予行政记大过处分,要求成津县对县卫生局局长陈普民、县卫生防疫站站长陈劲、县中医院院长赵旭光、双河镇镇党委书记梁飞雨、双河镇镇长卢飞、副镇长杨小雷,给予相应处分。” 这个处分很重,实质上成津正副县长、卫生系统主要领导以及双河镇主要领导全部被免职。莫为民从市级机关调到成津任职,终于等到朱兵调走,多年媳妇熬成了婆,当上了县长,屁股没有坐热,就从县长位置上被拉了下来。 “莫为民是多年老同志,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他作为县防非领导小组组长,要为此事件负主要责任。”随后,朱民生又冷冷地道,“不仅仅是成津的干部,联系成津的领导同志,难道他们没有责任吗?” 济道林道:“如今还没有确诊,暂缓吧。” 朱民生道:“那确诊以后怎么办,必须按照工作责任制来处理,否则我们的文件就是一纸空文。联系成津的是洪书记和人大尚兵主任,他们必须得承担相应责任。防非办公室主任侯副市长,他要承担什么责任?” 济道林没有想到朱民生如此强硬,他用眼睛余光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的宁玥。 宁玥是市防非办主任,对于防非工作的复杂性了解得最为清楚,在处理县、镇干部时,她恪守低调原则,忍着没有发言,此时听到要处理市一级干部,终于忍不住,道:“洪书记一直在指挥政法系统的防非工作,尚主任在联系教育系统工作,他们两人的任务繁重,工作也有成效。对于处理县一级,我没有意见,他们确实存在着严重的失职、渎职。市一级联系领导干部毕竟没有直接责任,可以批评教育,但是不一定非要处理。‘非典’任务这么重,压力这么大,把防非一线干部全部处理了,以后谁还愿意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朱民生道:“不是我想处理这么多一线干部,建国省长刚刚打来电话,口气很严厉。省防非办的督查组马上要过来,我们几人要有统一意见。” 济道林听见朱民生语气稍有缓和,提出折中的意见:“我建议,洪书记和尚主任作书面检查。” 组织部长易中达道:“我觉得济书记的办法好。”黄子堤潜逃,易中岭被通缉,虽然现代社会不搞株连九族这一套,无形的舆论仍然给易中达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大会小会,他尽量低调,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朱民生摇了摇头,道:“据我了解,如此处理过不了关。” 在卫生局的防非办公室,紧张工作的间隙,许庆蓉找到侯卫东,道:“侯市长,是我的工作不到位。”话未说完,她眼圈便红了,眼角沁满了泪水。防非办成立以来,她几乎天天和侯卫东在一起,在短短半个月时间,两人从无到有建起一条抗非防线,时间短,任务重,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侯卫东回想着朱民生的最后几句话,道:“许局,男儿有泪不轻弹,女儿更不让须眉,你也别掉泪,更重的任务还在后面。” 第432章 沙州市出现第一例“非典”(4) 许庆蓉想起上次侯卫东说过“‘非典’不相信眼泪”的话,苦苦撑着,最终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侯卫东又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谁能保证每件事情都百分之一百的成功。现在,我们到几个要害岗位看看,鼓鼓劲。” 许庆蓉道:“侯市长,那我们到疾控中心。” 侯卫东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让一位副局长跟着我去疾控中心。你等会儿就留在指挥中心,把办公室所有成员召集起来,认真对照预案、省委省政府相关文件、省领导讲话以及市委市政府的文件,一条一条检查,看还有没有什么疏漏。如果有没有发的文件赶紧补上,没有报的表格赶紧填上,没有布置下去的工作赶紧布置,注意把时间稍稍提前到发现疑似病人之前,同时把相关资料整理成册。” 许庆蓉有些惊讶,道:“现在就开始整理?是不是早了些?” 侯卫东用肯定的语气道:“依据我的经验,沙州出了这事,省里肯定会派出检查组,听汇报、看资料、走现场、开座谈会,这是检查组的几个招数。他们一定会来查看防非办的相关资料。我们既要严格要求自己和部下,也要懂得保护自己和手下。若是我们有应该传达贯彻的文件而没有传达贯彻,应该执行的措施没有执行,应该成立的组织没有成立,就将把柄握到了别人手里。这些把柄平常是小事,关键时期可以杀人。” 许庆蓉怔了怔,道:“按您的要求,防非办组织机构健全,传达文件不过夜,执行政策坚决,经费充足,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疏漏。” “百密都有可能一疏,这件事情相当重要,你一定不能马虎,要亲自组织检查。如果检查不过关,省检查组可以上纲上线,我们要从保护干部的角度,把资料过了梳子再过篦子梳,绝对不能有任何遗憾。” 许庆蓉叹息道:“做事做得多,自然容易出错,把真正做事的人拿来审查,这算什么事,不公平!” 侯卫东交代道:“此事你心里有数就行,流露出情绪,会影响年轻同志的士气,以后的事情还很多。” 在预案中,转运疑似病人的任务交给市疾控中心,市疾控中心准备了由14名急救人员和4辆专用急救车的转运小组。在这个小组中有8名共产党员,他们参加转运也就意味着要被隔离,在隔离期间,8名党员成立了临时党小组。侯卫东很看重这支队伍,处理完手里的急事,到基层的第一站就是看望转运小组。 来到了市疾控中心,站长于敏早就等在了外面。若是仅仅听名字,往往会认为于敏是很温婉的女性,实际上他是五大三粗的胖子,见到侯卫东,赶紧迎上来,习惯性地伸出手。 侯卫东没有握手,没有寒暄,直接问道:“于站长,卫生部下发了转运通知,其中转运要求有哪几条?”他在来中心之前,抽时间背诵了相关规定,有意给中心来一个下马威。 于敏没有想到侯卫东会在这个时候出考题,果然被考住了,他支支吾吾地道:“要通风,戴手套,车辆要消毒,还有,及时换衣服。” 侯卫东停下脚步,盯着于敏,道:“转运要求一共五条,第一、急救车辆车载医疗设备,包括担架,要专车专用,驾驶室与车厢严格密封隔离,车内设专门的污染物品放置区域,配备手消毒设备;第二、医务人员、司机戴12层棉纱口罩或其他有效防护口罩、防护头套、防护眼镜、手套,穿连身服、隔离衣和长筒胶靴;第三、医务人员、司机接触病人和疑似病人后,要及时更换全套防护物品;第四、转运时应当开窗通风,车辆消毒后打开门窗通风;第五、医务人员和司机防护、设备消毒、污染物品处理等按照《医院收治非典型肺炎病人消毒隔离工作规范(试行)》执行。”几乎一字不漏地将五条流程背完,他看着于敏的眼光变得严厉起来。 于敏汗水一下就涌了出来,结巴地道:“站里将卫生部的通知贴在墙上,我们严格按通知操作。” 侯卫东转头问陪同的卫生局副局长朱昆明:“转运流程,朱局长是否记得?”朱昆明的冷汗早就冒了出来,搓着手道:“我马上回去学习。” 侯卫东声音平缓地背诵道:“穿、戴全套防护物品,出车至医疗机构接病人,将病人安置在车厢,将病人转运至接收医疗机构,更换全套防护物品,返回,车辆及设备消毒,人员防护消毒。”背完之后,他对尴尬的两位部下道:“我不想批评人,但是这些最基本的要求,作为专业领导一定要知道,不能当糊涂官啊。今天晚上,中心的所有同志都要牢记通知全文,就请昆明同志代我来考。” 进入转运站,侯卫东绷紧的脸顿时放松,露出笑容,他见到一位年轻女护士在填报表,和蔼地问道:“你们战斗在第一线,害不害怕?中心给你们提供的防护到不到位,伙食好不好?还有没有需要我们解决的问题?” 年轻的女护士很紧张,脱口道:“侯市长,没有想到您敢来。” 侯卫东笑道:“你们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今天上午转运了十来位疑似病人,有什么困难吗?” 年轻女护士耳边有些淡淡的绒毛,二十刚出头的年龄,她没有想到侯副市长如此平和,紧张心情慢慢放缓,道:“我们分成三组,我这组还在等待任务。听同事说,最大的问题是穿防护服太热。” 侯卫东道:“这个没有办法,希望同志们克服。” 沙州采用的“非典”防护服共有三层,还要带上防护镜,程序为连身服—长筒胶靴—防护头套—口罩—防护眼镜—隔离衣—胶皮手套。在二十来度的温度下,防护服在有效隔绝病毒的同时,也隔断了热量散发途径。医护人员穿上以后,不一会儿,防护眼镜就会蒙上一层雾气。 “从成津将疑似病人送到林安观察点,需要多长时间?” “第一批从成津运过来的疑似病人,来回要花三个多小时,我给同事们打电话,他们脱下衣服都有缺氧状况。” 侯卫东眉毛扬了扬,道:“他们脱下的防护服是怎么处理的?” 于敏站在侯卫东背后,紧张地盯着眼前年轻护士的嘴唇,生怕她的嘴里说出让领导不满意的话。 年轻女护士道:“中心安排有专门的污染区,最外层的防护服要焚烧掉,里面两层进行全面消毒。” 侯卫东点了点头,再问道:“转运病人具有危险性,你们真的不怕?” 年轻女护士道:“听说外省防疫中心有人染上了病,肯定会怕。可是总得有护士参加转运工作,我不来,其他护士也得参加。市里专门下发了对临阵退缩人员的处理文件,我不来,工作就没了。”说到这里,她眼圈红了,又看见于敏恶狠狠的眼光,知道失言,就低头不说话。 侯卫东暗道:“扪心自问,若是我有妹妹,会让她做这种危险工作吗?”他得出了否定回答:“我十有八九会想办法保护妹妹,将心比心,这些年轻护士同样也是别人父母兄长的宝贝,她们能走到第一线,确实值得敬佩。” 年轻护士见侯卫东没有说话,看了看于敏的眼光,感到自己真的说错了话。 侯卫东很快将思路拉了回来,对跟在身边的朱昆明道:“朱局,护送工作很艰巨,局里和中心要主动关心转运小组的同志,水果、牛奶和鸡鸭鱼要保证供应,要让转运员二十四小时吃上热菜。隔离区要多安装几部电话,让他们随时能与家里联系。转运员家里有什么困难,你们能解决的尽量解决,不能解决的给我说。” 简单几句话,让年轻的女护士心里感到暖暖的。 第一站走完,晏春平给交通局和公安局打了电话,两个单位分别来了一位副职,陪着侯卫东跑了车站、码头,最后来到设在东城区的调查大队办公地点。 调查大队的主要任务是“挖出患者传染源头,查明患者接触过的人群,斩断病毒继续传播的途径。”这是控制“非典”传播的重要手段,对于调查大队的同志们来说,他们需要与患者零距离接触,与转运者一样,同样具有相当的危险性。 侯卫东一行人刚到调查大队,就见到几个穿着防护服的调查队员从楼里出来,正准备上车。 调查大队大队长是卫生防疫站副站长王思,他一边与调查队员挥手,一边迎了过来。 侯卫东与王思交谈几句,快步走到几位调查队员身边。王思在旁边道:“同志们,同志们,侯市长来看望大家,请领导讲话。”他说着带头鼓掌。几个调查队员穿着防护服,热得汗水直流,很不耐烦听领导讲话,无奈领导来到面前,他们只得站在车旁。 在侯卫东眼里,王思的做法在“非典”这个特殊时期显得很不合时宜,他没有理睬王思,对几位调查队员道:“我没有什么话讲,大家工作要完成,同时要保护好自己。拜托大家,感谢大家。” 几位调查队员上车离开后,侯卫东这才问王思:“每位队员做一次调查需要多少时间?有什么保护措施?” 王思道:“我们已经派出两批调查队员,每一批约要半个小时,做调查时,队员们穿防护服,记录本原稿在誊清以后都要烧掉。” “一般情况下要问多少问题?” “我们设计了上百个问题,包括一般情况,临床表现,两周内有无外出史,有无与亲人共用食具、茶具、毛巾、玩具等。最关键的是——你都同哪些人接触过?” “你们在成津已经做了十来个调查,有什么难点?” “为了不漏掉一个潜在隐患,调查队员们几乎想尽一切办法来刨根问底儿,有的疑似病人担心牵连其他人而受到埋怨,不愿说出曾和他接触过的亲朋好友,这就要反复耐心讲解利害关系。” 侯卫东最初对王思的第一印象不佳,觉得他有拍马屁嫌疑,不像个技术干部,询问了几句以后,见其业务熟悉,态度顿时变好,道:“调查队员是防非中关键一环,很重要。你的责任重大,既要安排好工作,又要保护好队员。” 刚刚查看完调查大队,侯卫东又到传染病医院,看望了医护人员。这时,他接到电话,得知岭西专家组已经来到沙州,于是赶紧回到市卫生局。 第433章 沙州市出现第一例“非典”(5) 晚上六点,在市防非办会议室,侯卫东见到了专家组。以往接待省级专家组,一般都安排在最好的星级酒店,会场里有美丽的服务员、鲜艳的花朵、悠扬的音乐和醇香的美酒。此次则一切从简,除了焦急的心情,啥都没有。 许庆蓉介绍完情况,侯卫东问:“刘主任,凭你的经验,是不是‘非典’?” 刘主任是典型的专家性格,一是一,二是二,说话严谨,他没有因为侯卫东是副市长而给出结论,道:“光凭介绍,无法作出判断。等会儿检查以后,才能出结果。” 许庆蓉与省里专家们接触得多,了解其性格,见顶头上司吃瘪,赶紧把话岔了开去。 经过简单交流,专家组前往市传染病医院,开始工作。 岭西省疾病控制中心刘主任等人面色严肃地戴好口罩、手套、眼罩和防护服,做完一系列必需的防护程序后,鱼贯进入病房。 专家们进入了病房,等待的人都如热锅上的蚂蚁。 卫生部颁布的《传染性非典型肺炎临床诊断标准》确定的“非典”五个标准:“发烧38度以上,呼吸道有轻微的咳嗽,白细胞不高,从x光胸透片看病情变化较大,使用抗菌药物后没有明显效果。” 沙州马家兄妹具备“非典”的所有特征,加上调查大队提供的准确情况,所有专家都一致认定:马家兄妹为“非典”确诊病人。 沙州市正式确诊了第一例、第二例“非典”病人。 得到了正式结论,侯卫东心里五味杂陈。 沙州为了防治“非典”,除了购置医疗设备外,还追加特别预算1000万元,这还不算各县、各区、各部门花在“非典”上的钱。 政府里已经有闲人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开始有意无意说闲话:用了这么多钱,如果“非典”不来,完全是浪费。 忙了大半个月,终于等到了“非典”来临的这一刻。前期投入的资金终于有可能发挥作用,没有了浪费嫌疑。但是事不关己的闲话者又能有新说法:花了1000万元,还是不能预防“非典”,这说明前期的投入白费了。 侯卫东心情沉重地将预案拿出来,浏览一遍,快速拟定了几条必须马上要执行的措施,然后来到会议室。 黄昏,窗外,灿烂的夕阳将天空映照得红彤彤一片,格外美丽。 朱民生、宁玥、杨森林等沙州主要领导齐聚防非办会议室,紧急会是务实会,没有一句空话,都是必须马上要办的急事。 不断有部门和地方的头头被通知到会议室,接受任务以后,赶紧离开会议室。一道道车灯朝防非办大楼射来,紧接着一道道灯光又远离大楼。 公安、交通、卫生、教育、西城区、东城区、益杨县,各地、各部门的中枢机关在这个夜晚都没有熄灯。 凌晨三点,市委书记朱民生和代市长宁玥先后离开指挥中心,指挥中心就由侯卫东坐镇,指挥三区四县的具体工作。 这一夜,指挥中心电话昼夜不停。 早上,守在值班室的侯卫东眼里充满血丝,他拿到了调查大队报来的数据,吓了一跳:“所有可能接触过马家兄妹的人居然有400多,有六栋楼房已经被隔离,送到林安观察点的直接接触者17人。” 看着这组数据,侯卫东不寒而栗,若是措施不力,“非典”病人必将呈几何式爆炸性增长,这对于任何地区都是一场灾难。 许庆蓉亲自端来稀饭和包子,道:“侯市长,趁热吃点早饭,我让办公室准备了休息室,您休息一会儿。” 侯卫东接过热腾腾的稀饭包子,大口吃着,一口气将两个大包子消灭掉,道:“不用睡,我还挺得住。” 许庆蓉道:“侯市长,您多次给我们说,抗非工作要打持久战,保存自己才能最终胜利。你是我们的主心骨,若是累病了,对沙州的抗非事业是一大打击。”这些话换个环境,是标准的拍马屁,此时此景,许庆蓉说得特别真诚,透着关心。 侯卫东接受了意见,道:“那我先休息一会儿,睡两个小时,九点钟起来继续接电话。” 许庆蓉道:“那我先守着,你起来后,我也要去眯一会儿。” 侯卫东吃第三个包子时,问:“你吃了吗?” “没有食欲。” “你也吃点,人是铁饭是钢,两碗吃了才硬邦邦。” 在八楼有一间隐蔽的套间,里面有床和全新的被单被套,卫生间还备有全新的牙具毛巾。洗漱以后,侯卫东头靠着新枕头,转眼间就进入了梦乡。在梦中,他真切地嗅到了消毒水的味道,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防护服,其中一个苗条的背影很眼熟,他数次想看防护服里面的面容,却总是看不清楚。苗条背影有一头长发暴露在防护服外面。侯卫东喊道:“你这样危险,头发要用防护服保护。”女子并不理会侯卫东,快步朝前走,侯卫东想追,脚软得抬不起来,想喊,声音又一点放不出来。 一阵电话铃声,将侯卫东惊醒,他看了看手机显示,刚好九点,是宁玥的电话号码。 宁玥道:“卫东,省里督查组到了沙州,他们很严肃啊,已经和我和朱书记碰了头,你要有思想准备。” 侯卫东平静地道:“我应该做的都做了,问心无愧,愿意接受组织调查。”自从成津出现了两例“非典”确诊病人,他就做好了被调查的准备,只是没有料到调查组来得这么快。 放下电话,侯卫东没有马上起身,他平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不知什么原因有许多痕迹,这些痕迹可以随意想象成各种图案,这是小时候他最喜欢的游戏,长大以后很少有时间静下心来观察天花板,今天忙里偷闲,重温幼时游戏。 晏春平拿着手机,在门口打了几个哈欠,他停了十来秒,还是敲响了侯卫东的房门。 半个小时左右,侯卫东来到市委小会议室。推开门,第一眼就见到陈再喜闪亮的秃顶。陈再喜是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主任,与侯卫东是研究生班的同学,关系不错。除了陈再喜以外,检查组成员还有从省委、省政府督查室,省委组织部抽调来的同志。 陈再喜低头看着笔记本,没有理睬进门的侯卫东。 侯卫东同样没有招呼陈再喜,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朱民生看了看表,道:“陈主任,人来得差不多了,可以开会。” 陈再喜抬起头,道:“沙州确诊了两例‘非典’病例,这是岭西省的第五例和第六例。建国省长为此专门作了批示。”他拿出批示的复印件,念道:“一、岭西防非形势严峻,我们要为人民和历史负责。二、全面启动预案,集中人力物力,形成全民抗击‘非典’的社会氛围。三、要保护好战斗在一线的同志,严防感染。四、严查玩忽职守者,绝不容情。” 会议简短,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省督查组分为两组,分别到市防非办、成津县去检查工作。 侯卫东战斗在“非典”第一线,累死累活,虽然这是他的职责,可是想着极有可能还要因为成津事件而受到处分,暗自还是颇为委屈,自我安慰道:“上级部门对某一项重要工作进行督查,很正常。” 陈再喜随着检查组来到了市防非办,他是带队领导,并不去具体检查,这才和侯卫东单独坐在了一起。 陈再喜看着侯卫东血红的眼睛,道:“卫东老弟,这一段时间辛苦了。” 侯卫东递了一支烟给陈再喜,自己也狠狠地抽了一口,道:“现在最大的希望是‘非典’早些过去,其他事情都不用想。” 从省纪委出来时,白包公高祥林曾经对两个检查组专门开会,会上提出一个要求:“这一次去检查的对象都是战斗在‘非典’第一线的同志,我们在工作时不能吹毛求疵,不能鸡蛋里面挑骨头,而要本着客观的态度。比如,各地在交通道口都设了岗,但是仍然有人通过道口,导致感染。你们要查的是各地有没有预案,在交通道口的具体安排情况,执行情况时是否出现问题。若是上面几个地方有问题,就是失职、渎职。但是,若是以上环节都没有问题,感染者是通过隐蔽小路回家,则上述环节的同志没有问题。这时考虑的就应该是对外来人口和回乡人口的管理问题,如果没有及时发现外来人口,这方面肯定就有问题。” 白包公办案铁面无私,在大家印象中他是一个严格的人。陈再喜跟随白包公多年,深知其性格,每到办案时,白包公总是啰唆地提醒要客观,切不可急于求成,一定要客观真实,多一点理解和宽容。 在旁人看来,严格和啰唆是两种相反的性格,在陈再喜看来,这两种性格才构成了白包公的真实性格——一位宽厚严肃的长者。 有了这个底线,陈再喜心态放得很正,他与侯卫东在办公室随意聊着,手下的工作人员则在仔细翻阅相关文件以及工作记录。 一个小时不到,检查组结束了工作,没有作任何评价,离开了防非办大楼。分别时,陈再喜道:“你这工作千头万绪,我就不多打扰。” 侯卫东没有挽留,也没有询问检查结果,道:“等‘非典’结束,请你喝酒。” 在院中,小车屁股冒出一阵热气,走了。许庆蓉眼见部下们离开,忍不住发牢骚道:“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地干,纪委还派人来查,现在认真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领导不帮忙,还添乱!” 许庆蓉能干事,但是没有在地方上担任过一把手,在气度和大策略上略有不足,侯卫东没有解释,也没有批评,只是道:“毛主席说,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这一次检查组虽然带队领导是省纪委领导,但是,检查组不是省纪委的检查组,而是省委派出的检查组。他们是来查问题,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帮我们正名,他们的评价主要取决于我们的工作。” “幸好我们把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补齐了,应该没有任何漏洞。”许庆蓉此时真正开始佩服侯卫东,衷心地道,“昨天还纳闷,觉得应该是我陪你去检查,派一个副局长整理资料就行了,没有想到今天省里检查组就到了,侯市长真是料事如神。” 领导权威是由两方面组成,一方面是领导职务赋予的权威,另一方面则是个人品德、能力所形成的权威,若是只有前者,部下往往心中不服。侯卫东是年轻市领导,没有直接领导过许庆蓉,最初她还抱着三分观望之心,如今她已经得出结论,侯卫东是想做事又会做事的领导,比分管领导姬程强得多。相较之下,姬程属于嘴巴漂亮而遇事往部下推的领导。 侯卫东微微一笑,道:“应付检查是小伎俩,抓好防非工作才是老正经,功过任人评说,但求问心无愧。” 第434章 “非典”病例引省委检查组调查(1) 林安村隔离点起冲突 中午,宁玥来到防非办会议室,后面跟着财政局局长季海洋。 宁玥是怕整个防非办受到检查组影响,特意过来打气鼓劲。在防非关键时刻,她不想节外生枝,很多事情得放在“非典”过后再来深究。 侯卫东与宁玥打过招呼以后,对许庆蓉道:“宁市长将季局长都带过来了,你大着胆子要钱,千万别客气。” 季海洋笑了笑,没有说话。 在这一次防非工作中,财政局高调支持,追加了一千万防非资金,主要用于改造沙州传染病防治医院的设备,其次用于购买防护服、呼吸机,维修观察点。季海洋最怕许庆蓉再次狮子大开口,届时,所有难题还得自己背。 许庆蓉道:“沙州医院设备相较岭西差得远,再追加一个亿,都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但是要说防非工作,有宁市长支持,我们倒是不太差钱。昨天我们送了一个请示到财政局,是关于防非一线同志的加班工资以及补贴。” 补贴再多也好解决,季海洋道:“这份请示我还没有看到,现在可能在办公室运转。一线同志冒着生命危险在工作,这些补助算什么。” 几人在小会议室闲聊几句,季海洋给许庆蓉使了个眼色,道:“许局,我们商量点事。”许庆蓉知道两位领导估计要谈事,赶紧起身,跟着季海洋出去。 宁玥等两位局长出去,道:“卫东,这次检查组过来,不能影响防非办的士气。” 侯卫东笑了起来,道:“宁市长,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点小检查影响不了我,我刚才正给许局说起这个话题。” 宁玥短发齐耳,干净利索,她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又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据你判断,‘非典’还能持续多久,对社会的影响有多大?” 侯卫东道:“最多还有半年,或者更快。我不是医生,就不从专业角度谈论这个话题,我只是从社会控制的角度来谈此事。‘非典’病毒要传播,必须有一定途径,我们现在做的工作就是切断病毒的传播渠道。切断传播渠道,牺牲一些人以后,即使始终没有特效药,‘非典’病毒也将在猖狂一段时间后,慢慢消失。这也就是全面动员抗击‘非典’的意义。” “卫东看问题的角度很有新意。这一次‘非典’让我们露出了不少薄弱环节,但是也显示了众志成城的力量,可以自豪地说,论起组织动员能力,没有任何一个大国强过我们,我对战胜‘非典’同样充满了信心。”宁玥话锋一转,道,“卫东是做实事的人,沙州防非工作很优秀,只可惜成津的同志没有把握好。昭强和为民两位同志都是经验丰富、办事扎实的领导,不应该忽视这些问题。” 侯卫东见宁玥主动提起此事,就问:“检查组有什么看法?” 宁玥摇了摇头,道:“陈主任嘴巴紧,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讲要如实汇报。虽然防非办工作出色,你也要有思想准备,我有些担心。” 侯卫东回想起陈再喜高深莫测的神情,一时也无法判断出到底是什么结果,他自嘲道:“事已至此,现在想这些没有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非典’工作抓好。” 宁玥如今还是代理市长,这种身份让她必须得小心谨慎,很多想说的话都不能说,想做的事不能做。经过防“非典”这件事,她对侯卫东的认识又深入了一步,评价比以前更高,帮助侯卫东担任市委常委的想法越发强烈。可是,侯卫东如果因为成津出现“非典”而受到处分,在这一年进入常委就将没戏。 现在时候未到,她也就没有将自己的想法与侯卫东进行沟通。她相信凭着侯卫东的政治智慧,也应该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下午四点,省里将反馈意见传了过来,原则上同意沙州的处理意见,只是在被处理人中,多了一人,沙州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洪昂受到了党内警告的处分。 被处理的干部中没有侯卫东和许庆蓉。消息传开,市防非办所有同志脸上都露出笑容。 侯卫东对待这种处理意见,既感到意外,也觉得正常,他让许庆蓉亲自准备或许要接受检查的资料,完全是明智之举,是有效的针对措施。 将日常事务处理完毕,侯卫东将躺着中枪的洪昂约到了财政局宾馆顶楼。他原本想将洪昂约到半山坡或汉湖,可是想到正处于防非的关键时期,若是遇到急事,而自己不在城内,则影响非常不好。财政局顶楼是季海洋的地盘,平时来往的人不多,条件也还不错。 九点半,侯卫东上了楼,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洪昂的小车停在了门口。上电梯时,洪昂强撑起笑脸,道:“老弟,我知道你的好意。我没有这么脆弱,为共产党工作这么些年,经受过大风大浪,这点挫折还能够承受。” 侯卫东笑道:“老领导,今天请你喝好茶,慢慢聊天。” 刘莉与季海洋结婚以后,调到了国资局工作。今天得知侯卫东和洪昂要来喝茶,她特意过来安排。 将两位领导请进顶级的茶室,进门入眼皆绿色,坐下以后,透过落地窗可以俯视城区。刘莉亲自泡了茶,道:“洪书记、侯市长,海洋陪宁市长到省里争取防非资金去了。” 侯卫东道:“到这里来喝茶就是图个自在,没有外人打扰。刘主任太客气,反而见外。” 刘莉嫣然一笑:“海洋专门让我从他办公室里拿来了茶,这是他的宝贝,平时都是偷着喝。” 侯卫东嗅了嗅精致木盒里的茶叶,道:“好茶啊,好茶。” 刘莉泡好了茶,道:“你们聊,我到隔壁上网。” 侯卫东闻了闻茶香,突然道:“刘主任,刘坤是不是在中药批发市场有门市,我今天去转了转,里面价钱很高。现在‘非典’时期,哄抬物价要受处罚。” 刘莉是聪明人,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出了门,她立马开车朝家里赶去,准备找刘坤。 两杯清茶,给茶室留了淡淡香气。 在封闭空间里,洪昂将伪装脱掉,将头靠在椅子上,长长叹息一声:“谁知道打了一辈子狼,从来没有受过伤,今天居然被党内警告,没有想到!” 侯卫东安慰道:“老领导一直在狠抓政法系统防非工作,所做的工作有目共睹,只不过‘非典’工作有偶然性,防得再严密,都有可能中招,这里面有运气的成分。” 洪昂是长于搞阳谋的人,自然知道什么叫做大势,当前防非工作就是不可阻挡的大势,他偏偏就是在防非工作中出了问题。他靠着椅子,道:“刚听到受到党内警告时,我心里有不服,也有面子问题,还有前途问题。政法系统是一个大摊子,公检法司、综合治理在防非工作中各有各的重点,还要打击犯罪,维护稳定。这一段时间对自我进行评价,工作抓得挺紧,也没有什么差错。至于联系成津方面,成津毕竟有一套完整的机构,主要责任在他们身上,我去过两次,也还算尽责。这是我刚受到党内警告处分时的真实想法。” “现在想起来,不管怎么说,市委先制定规则,我被处分是在规则之内,就得服输。其次,说破天,只要出了错,就说明工作中存在疏漏。” 侯卫东欠了欠身,道:“4月初,成津那位妇女在广州一家医院陪护患病的丈夫时,这家医院已经有两名患者感染了‘非典’,其中一人死亡。而这家医院在这位妇女出院返回沙州时,既没有通知她本人到当地医院做检查,也没有将有关信息反馈给沙州市有关部门,这算是出事的原因之一。把板子完全打在沙州干部身上,不公平。” 洪昂摆了摆手,道:“其他省的事情我们追究不了,不提也罢。这位妇女返回沙州后,很快出现发烧症状,先到成津住所附近诊所输液,后到县医院治疗,再到沙州市就诊,直至确定为‘非典’病人,这么多环节都漏掉,确实是排查不力。若是两兄妹当真引起成津甚至沙州疫情传播,则罪不可恕。从这个角度来说,撤职查办,记大过,都不算过分手段。” 按照常理,侯卫东在成津是走过麦城的,此时成津主要领导被处分,分管领导被撤职,他作为防非办主任,完全可以落井下石再踩上两脚。只是,他此时已经是沙州市副市长,成津原来的同事只能看着自己高飞的翅膀,所以他没有兴趣“报复”。在处理成津事件时,他将“曾昭强”因素完全抛在了脑后,所提建议都很中肯。 实事求是的做法才是成熟男人应该做的事,心胸狭小,睚眦必报,往往会增加不必要的敌人。 而经过此事,曾昭强在主要领导面前的形象受到了影响,加上他年龄不算小了,上升的空间基本上被完全封闭。 侯卫东道:“‘非典’如果比作一场战役,这才开始,说不定哪天我也会中弹倒下,‘非典’既复杂又有不可测因素,谁都有可能出事。想想也挺可笑,我们制度上也有毛病,事情做得多了,做错概率就高,如此下去大家都不愿意做事,求平安,求稳定,混日子,这在如今还真是一个大问题。在最基层公务员队伍中,大家拿的钱差不多,谁多做事谁出错,弄得大家遇到事情就偷奸耍滑。基层干部积极性调动不起来,领导在台上吼得声嘶力竭,底下的干部似动非动,似听非听。” 洪昂道:“你说的是基层组织建设的大问题,一句话两句话扯不清楚。说实在话,我现在最关注的是我的前途。” 侯卫东有些意外,道:“就是一个党内警告,不至于有太大影响。” “警告处分,迟早会取消,我想的是另一个方向的事。”洪昂狠狠地喝了一口茶,然后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似乎在作着艰难的决定。 “几年前,我作为周省长的左膀右臂,前途一片光明。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对于几百万沙州人来说是很高的职务,全市这么多公务员只有极少数能走到相似位置。从这一点来说,我应该满足。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的仕途确实在走下坡路。反复思考仕途走下坡路的原因,不是因为我工作能力不够,也不是因为我不够敬业,更不是因为我做了错事,原因很简单,是换了老板。细细想来,我们努力的主要目的是取悦领导,这其实是非常悲哀的事。” 长期以来,洪昂都是以睿智沉稳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极少像今天这样直抒胸臆。 侯卫东和洪昂是公认的周昌全的左膀右臂,在当时,侯卫东只是秘书,洪昂职务更高一些,已经进入了市委核心。如今两人都是副厅级领导干部,洪昂仍然是市委常委,并没有离开最核心的决策层。只是两人心态不一样,侯卫东在不断进步,洪昂一直在原地踏步。 侯卫东有意让洪昂排遣心中不快,专心当听众。 “这其实是变相的人身依附关系,想通了这一点,我突然觉得所有的努力没有意义,心中有破灭感和空虚感。”洪昂抱着胳膊在茶室里走来走去,继续道,“这种感觉很真实,也很强烈,我有着改变环境的冲动,想去寻求人生自由。” 侯卫东惊讶地道:“寻求人生自由?具体是什么意思?” 洪昂道:“我脑子里也没有具体内容,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以后,十万干部下海,我有两位在省级机关工作的朋友下海经商,目前都很成功。他们成功以后,就是为自己而工作。卫东,你说我出去干企业,有没有出路?” 侯卫东没有想到洪昂会有如此想法,道:“不好说,毕竟我们在体制内这么久,完全进入全新的领域,很难。奋斗了二十年,哪能这么轻易地将现有的一切舍去。而且企业家会面临更多的问题,为了企业发展,或许会做更多违心之事,也不一定有人生自由。” 洪昂做到了厅级干部,哪里能够说不干就不干,他在侯卫东面前坐了下来,道:“真想试一试。” 聊到十二点,洪昂胸中积累的郁闷排遣得差不多,道:“走吧。我们不走,服务员也不能回家,说不定在背后骂我们。” 下楼时,洪昂道:“刚才说这么多,都是牢骚,或者说是心里的美好愿望。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还得继续重复昨天的事。老弟,据我掌握的情报,林安村的人一直有人在串联,如今有隔离人员进驻林安村,闹事苗头初现,得把这个地方盯紧点。” 侯卫东道:“林安村作为隔离点,不可更改。目前各项预防措施也到位,优惠条件变相开出来,若是再有人闹事,只能强制处理。防非工作不是儿戏,是一条不能碰的高压线。” 洪昂的担心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当疑似病人进入了隔离点以后,林安村村民又开始聚集。 尽管西城区有所准备,派出镇、村两级干部去找闹得最凶的几个村民做工作,但是,在隔离点住进十七个人以后,村民们仍然打出了“保卫家园,还我净土”等口号。 侯卫东接到报告后,来到宁玥办公室。 宁玥听完基本情况,心情烦躁不安,一股股火气往上涌。她强压住内心的火气,问道:“卫东是什么意见?” 侯卫东道:“先礼后兵。由区、镇两级再次跟村民进行对话。如果谈不妥当,我再去和村民对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若是继续围堵,只能考虑强制措施,在这种情况下不用霹雳手段,显不出菩萨心肠。” 林安村的情况不断汇集到了防非办,到了上午九点,大约四五十个林安村村民包围了煤炭疗养院,与杜镇和西城区的干部们对峙起来。 上午九点半,侯卫东来到西城区杜镇政府。何敏文和杜镇干部都在小院等待。 成津县出事以后,岭西省和沙州市委采取了断然措施,对全市干部起到了极强的震慑作用,谁都不敢再对防非工作马虎了事,连阳奉阴违都不敢。尽管西城区所有干部都不希望“非典”隔离观察点设在西城区辖区,可是现在木已成舟,他们只得按照市委、市政府的要求把一触即发的群体性事件处理好。 何敏文摸了摸脑门上的汗水,道:“侯市长,我们谈了两次,没有效果,他们只有一个要求,隔离点不能设在煤炭疗养院。” 侯卫东干脆利索地道:“安排五个村民代表,我与他们谈。谈崩了,就由公安清场。” 第435章 “非典”病例引省委检查组调查(2) 侯卫东心里很清楚,像何敏文这种基层工作经验相当丰富的区委书记,为了达到目的,肯定使出了浑身解数,能够答应的事情肯定能够答应,能让步的肯定也能让步,如今他做不通林安村村民的思想工作,自己这个副市长基本没戏。但是自己必须要与村民见一面,否则程序上就有缺失和遗憾。 何敏文道:“那我就去安排,选五个代表,最好能通过对话解决问题。” 侯卫东没有多说,认真翻阅前几次与村民代表谈话的记录。 在现场,公安人员守住了隔离点,他们拉起警戒线,守住煤炭疗养院三个进出口。在公安人员背后是紧闭的大门,里面是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他们不时地消毒,使消毒水的味道飘荡在空中,更加增强紧张情绪。 在村民没有冲击大院时,警察和村民就互相看着,有的警察和村民还开始对话。 一位高个子警察长期参加值勤,对这种群体事件见惯不惊,劝说着身边的老年村民:“你们回去,别再闹了。” 那个老年村民仰着头,用愤怒的眼光看着穿着黑色警服的大个子,固执地道:“里面的人搬走,我们就离开。” 高个子警察道:“这不可能,这是市政府定的点。他们是关在院子里,医生在里面都不怕,你们怕个卵子。” “怕个卵子”是农村土话,通俗说就是“怕个啥”。老人并不因为此语土俗而生气,反而觉得眼前警察很有人情味,他的敌对情绪消减几分,道:“医生穿了防毒衣服,我们没有防毒衣服。听说那些病会从空中飞,如果飞到我们村里面,如何了得。我们农村人也是人,为什么不把这些人弄到城里头?” “现在我们距离围墙最近,如果病毒真要从围墙飞出来,我们这些人全部都要中招。我们也是有儿有女的,同样也怕病毒。你们最好别围在这里,让医生安心治病。”高个子警察继续做着思想工作,他顺手递了一支烟给老人。 老人接过烟,道:“我们没有屁眼法,全村都要从这条路经过,一千多号人,有老有小。” 两人正聊着,旁边一位肥胖的中年妇女靠了过来,骂道:“你们这些黑帮,镇压我们老百姓,摸摸你们的胸口,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高个子警察与老人原本已经没有对立情绪了,被女人一骂,老人不好意思再和警察谈天论地,微微退了一步,又仰着头质问道:“现在政策这么好,你们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干部,把这些瘟病放在林安?” 杜镇驻林安村的驻村干部带着任务来到了人群中,他是林安村本地人,平时与村民关系都不错,此时人们见他过来,都带着警惕的神情。 驻村干部对林安村情况了如指掌,他找到这群人的主心骨,道:“你们这样做要不得,有什么想法可以向政府反映。” 主心骨是一个近七十岁的矮小干瘪老头,是驻村干部的堂叔父,他说话时显得很激动,脸红筋胀,道:“我们反映了好多回,到镇里来反映了情况,又到区里座谈,政府给我们答复没有?全市这么宽,为什么把瘟病放到林安?今天不解决,我们绝不客气。” 驻村干部赔着笑,道:“还是选几个代表,到镇里面座谈,今天市里面侯市长来了,亲自与大家见面。” 干瘪老头很是倔强,梗着脖子道:“我不管哪一个当官的来了,要谈可以,到医院现场来。” 驻村干部赔着笑,道:“这里人多,你一言我一语,根本不晓得说的是啥子,二伯,你还是发个话,选几个代表去。” 村社两级干部站在人群外面,平时他们说话还管点用处,此时没有村民听他们招呼,说话就如放屁一样。作为村社干部,生于斯长于斯,他们夹在镇政府和老百姓中间,若是一个劲地帮着镇政府说话,不仅要被村民骂,在换届时,极有可能选不上。而且,在对待煤炭疗养院被定为隔离观察点这件事上,他们是和村民一条心的。可是,他们又是在胜利街党委行政领导之下,和镇政府对着干,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们就采取了默不作声的态度,彻底把自己变成旁观者。 杜镇现任的书记和镇长都是外面派下来的干部,不熟悉林安村的人,或者说,他们根本不认识现场的村民。 书记杜军安排了一位本地副镇长去做工作,好说歹说,才有五个村民坐着镇政府的小车来到了大院子。 在侯卫东要求下,会议由杜镇书记杜军主持。 等到五位村民坐下,杜军首先作了一个自我介绍:“我是杜镇党委书记杜军,几位老乡都认识我。今天沙州市副市长侯卫东和区委何书记带着相关部门参会,说明市里、区里高度重视你们反映的事。上两次开座谈会,你们提了些问题,先由相关部门回答你们提出的问题,然后你们有什么情况再反映。我这里做几点要求,第一是一个人一个人轮流说话,相关部门同志说话时,你们不要打岔,你们说话时,相关部门也不打岔。最后再由领导讲话。” 几位村民都是六十来岁,他们黑着脸坐在领导们对面。 第一个讲话的人是卫生局许庆蓉,她讲话的重点是针对如何防范“非典”以及“非典”的特点,这些内容在防“非典”宣传册上都有,西城区为了加强宣传,特地送了林安村1000份。 在许庆蓉讲话时,几位村民都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他们听说了许多关于“非典”如何厉害的传言,比如只要“非典”病人呼了气,顺风吹过来,一公里都要被传染;“非典”病人小便流到河里面,河里的鱼全部都要死完;土里沾了“非典”,几十年都要得瘟病。他们怀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拒绝接受卫生局许庆蓉的解释。 等到许庆蓉发言以后,干瘪老头道:“这位女同志是卫生局局长,你说瘟病只能活几个小时,你骗鬼啊,硬是欺我们农村人不懂科学。瘟病这么容易就死了,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为什么还要专门修隔离点?” 杜军道:“老林,你等会儿再发言,先请包局长讲。” 随后由区公安局包局长宣传《刑法》《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等法律法规。 再由西城区副区长讲了硬化机耕道以及林安村子女入学难的问题。 三人讲完,就轮到村民发言。 第一个发言的就是在林安村很有威信的干瘪老头,他颇有大将风度,咳嗽数声,才不紧不慢地道:“我就问政府三条,第一条是卫生局那位女局长讲的,我有个疑问,你说起‘非典’没得好凶,既然没得好凶,那为什么全国到处都在死人?没得好凶,为什么不把你们那个隔离点设在城里头?当真是城里头的人命比我们农村要金贵?他们的就是命,我们就不是命?我现在七十岁,党的政策好,我还想多活几年。” 在干瘪老头说话时,侯卫东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何敏文写道:“林有德,多年的老支部书记。” 针锋相对地回答了许庆蓉的话,林有德瞪着眼,伸出双手,把目标对准了区局包局长,道:“包局长,当了官硬是不得了,有本事现在就把我铐起带走。我不是支部书记了,但还是老党员,党员还怕坐牢?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保卫林安村。” 包局长以前在杜镇当过派出所所长,与林有德关系还不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林有德又道:“这么多年,林安村每家每户都集了钱,要硬化机耕道。要修通机耕道得修一座小桥。我们年年打报告,希望政府补贴点钱。你们从来不理睬,现在觉睡醒了,想给我们修路了。林安村有骨气,不是一条狗!” 一席话,挑起了火药味,随后几位代表轮番发言,有的谈到林安村入学难的问题,还有征地迁拆方面存在的不公平,还有村务公开方面的事,甚至几年前开展的“二十年不变”的土地承包工作中出现的问题也被提了出来。 侯卫东看了看时间,看了杜军一眼。杜军明白其中的意思,他吹了吹话筒,道:“大家还有没有新的问题,如果没有新问题,请侯市长讲话。” 做群众工作很难,侯卫东深解其中之味,他根本没有指望自己一席话能解开如此复杂的疙瘩,作为防非办主任,他必须要讲。 “我讲四点,一是为什么要设立‘非典’隔离观察点,设立以后粪便废水、医疗废物以及医疗垃圾如何处理……” 在预案中,对于隔离观察点的粪便废水、医疗废物以及医疗垃圾都有专门交代,沙州市政府还专门下发了《关于加强非典医疗污水和医疗垃圾处理监管工作的意见》。侯卫东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得甚为详细,一一道来,清清楚楚。 “二是设立‘非典’隔离观察点的法律依据……” “三是林安村历来都是先进村,希望大家以大局为重,同心协力共抗‘非典’……” “四是大家的出发点是为了维护全村的利益,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不能采取违法的行为……” 等到侯卫东讲完,村民们沉默了几分钟。在与侯卫东见面之前,村民们还抱有幻想,认为小官肯定不能主持正义,大官往往会主持公道,大官是被小官们蒙蔽了。副市长侯卫东算得上沙州大官,可是说出来的话与镇里的官员无异,这让他们格外失望。 林有德感受到另外几位同伴的目光,在内心深处产生深深的愤怒,这个愤怒有的是来自林安隔离,有的是来自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强烈的愤怒,让他忘记了对大领导与生俱来的畏惧,他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侯市长,你这么大的领导,讲话当放屁,我们林安村村民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为人民办事的领导?是不是想把我们全村人都整死绝?” 主持会议的杜军连忙将话岔开,问其他几位村民:“你们几位还有什么不同意见?” 其他村民也谈不出什么新意,一位村民激动地挥着手道:“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不能把得了瘟病的人送到煤炭疗养院,明天不拉走,我们就要挖公路。” 另一位村民道:“自前一个星期以来,我们到镇里和区里反映了十来次,你们总要给个解决办法。每次来反映问题,都是这样说,你们是在骗我们土农民,把我们当成叫花子?” 在一片争吵声中,主持会议的杜军用眼光寻找何敏文。虽然侯卫东是副市长,但是在西城区这一亩三分地里,何敏文才是真正的老大。何敏文与这些村民接触过,他早就猜到了如此结果,他瞧了瞧侯卫东的脸色,向杜军微微点头示意。 杜军马上宣布:“座谈会到此结束,请各位老乡要理解政府,支持防非工作。” 林有德在离开会议室时,道:“我们理解政府,谁来理解村民的命?”又一位村民转身骂道:“贪官,全部都是贪官,生娃儿没屁眼!” 何敏文走到侯卫东身边,道:“侯市长,你看这事弄得,我没有做好工作。” 侯卫东离开基层有几年时间了,直接与群众交谈的时间也减少很多,他在沙州干部中有威信,老百姓不在体制内,他就没有多少威信。他再次清醒地认识到现实,凡是涉及利益和生命的事,靠一张嘴巴难以解决问题。 侯卫东被村民代表骂了,他仍然很平静,道:“晚上,再派得力干部到林安村,每一家每一户都去做工作,争取村民理解,减少工作阻力。” 何敏文道:“已经作了安排,区、镇抽了一些干部,此时已经进了村。” 侯卫东头脑中回想着几位村民代表的神情与观点,道:“他们提出明天要断公路,我估计此事肯定会发生,你们要做好充分准备。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让林安村的事情搅乱整个沙州市的防非大局。” 何敏文道:“区分局作了周密安排,方案报给了市局,目前便衣和着装民警都带有录像设备,执勤人员和备勤人员都准备好了。”他很想再问“能不能考虑在其他地方建隔离点”,见到侯卫东一脸严肃,想问的话便收回肚子。 离开杜镇的时候,侯卫东心情变得压抑起来,明天要发生什么事情,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可是作为防非办主任,防非大局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要让路,他必须当这个恶人。 回到家里,小佳见丈夫脸色不佳,道:“林安的事还没有摆平?” 侯卫东摇了摇头,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热茶,道:“你怎么知道林安的事?” 小佳道:“我到政府开会,听到好几个人都在谈这事情。” “他们是什么观点?” “同情村民,但是都觉得市政府必须要赶紧下决心。” 侯卫东感觉有些累,靠在沙发上:“换位思考,若是我站在村民的角度,说不定也会激烈反对,毕竟让‘非典’观察点留在村旁是一颗定时炸弹,反对是符合人性的。包括村一级组织都对村民有同情,甚至暗中支持,在这一次的群体事件之中,村‘两委’基本没有发生作用。” 小佳安慰道:“你别有思想负担,换了谁,面对这种情况都得作出选择。” 侯卫东道:“原来我想,目标明确,手法可以讲究,具体到此事就是既减少冲突,又要把事件办好,少抓人或是不抓人。现在,不抓人肯定解决不了问题。”他在沙发上稍坐了一会儿,又到书房给宁玥打了电话,讲了自己开座谈会的情况。 宁玥很重视此事,马上又和朱民生通了电话。 半个小时以后,市委办打来电话,在市委小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参会人员有市委书记朱民生、代市长宁玥以及宣传部长、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卫生局长、西城区区委书记和区长。 侯卫东回家时,又是凌晨。下车之时,他朝林安方向看了一眼,暗道:“但愿明天平平安安,村民们不再围堵现场。” 凌晨六点,公安局长老粟打来电话,道:“侯市长,这么早把你吵醒。” 侯卫东昨夜并没有睡好,抹了抹眼角的眼屎,问:“是不是林安出事了?” 老粟笑道:“还是侯市长最敏锐,一语中的,五分钟之前,来了几十个村民,带着锄头、铁锹。” 侯卫东道:“他们带这些东西,果真是要断路。” 老粟道:“他们已经在挖公路,挖了一个大口子,西城分局的人正在劝阻。” 第436章 “非典”病例引省委检查组调查(3) 事至此,侯卫东反而定下心,道:“西城区的干部在不在?村民手里有铁锹等工具,让他们别太靠拢。” “西城区普兵副市长在胜利街办公室,不少干部还在村里做工作,没有什么效果。” “早上上班时间,你到市政府办公室汇报情况,再说下一步的事。” 老粟当了一辈子警察,见惯大场面,如此规模的冲突在他眼里算不了什么,道:“我这边做好充分准备,就等领导下定决心。” “一定要确保证据确凿,法律依据要充足。”侯卫东又道,“在市政府下决心之前,你们继续做思想工作。” “侯市长放心,市局派了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在现场,和派出所的同志一起,一直在劝阻断路的农民。” 到了八点半,在西城区区委何敏文办公室里,侯卫东又接到电话,两辆警车被推翻,数名警员被打伤。 在碰头会上,侯卫东态度鲜明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鉴于此事性质变化,我建议公安部门必须立刻制止违法行为,否则事情越来越不好收拾。” 宁玥表态道:“我同意侯市长的意见。” 朱民生冷脸冷面地坐在会议室中间,他心里着实犹豫,一直没有下决心。时间一分钟又一分钟地过去,他终于作出了最后决定:“由卫东市长全权在现场指挥,果断处置。” 领导发出指示以后,几辆大客车装着防暴队员来到了现场,拉起警戒线,车载广播以威严的声音进行最后通告宣传。部分村民见势不对,退到警戒线以外,以林有德为首的三十来个老年村民和妇女守在警戒线以内。 事情发展出乎林有德等人的预料,数队防暴警察快速进入现场,把现场控制以后,他们没有与林有德等人纠缠,而是直接冲到警戒线以外的人群中,将带头推警车和挖路的八名村民带上了大警车。 林有德原本是想用老人和妇女来阻碍警察,在警戒线以内的老人都是六十好几到七十好几。他懂政策,知道一般情况下,警察不好拘留这种老人,若是在派出所里这些老人出了事,警方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采取了以老人打头阵的策略。谁知警察根本没有理睬他们这些老人,而是直接将外围的年轻人带走。 村民们人多,可是他们毕竟没有组织和纪律,实质上是一盘散沙。被警察一冲就散,轻易地被各个击破。 区、镇的干部进入队伍里,开始劝说。 听说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和《刑法》,这些被抓的人要被判刑,而不是最初预计的拘留几天,被抓者的家属开始慌乱,都聚在了林有德旁边。 林有德慌了神,他强自镇定,对身旁不远处的防暴警察道:“我是林有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路是我带人挖的,你们来抓我。” 数十名防暴警察穿着作训服,面色严肃地站成几排,不理睬林有德的喊叫。有几位中年妇女冲出去推搡警察,皆被警察顺手带上了大客车。 现场很快处置完毕,双方都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侯卫东一直守在西城区办公室,接到老粟电话后,松了一口气,对何敏文道:“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村民围堵医院,事出有因,基层党政组织要做好工作,硬的一手要能硬起来,软的一手也要软下去。” 何敏文紧张之后,突然松了下来,脑袋里想着如何善后。他听到侯卫东这两句话,没来由想起了男人的软硬问题,随即又收回胡思乱想,再次作检讨:“侯市长,我的工作没有到位,给市里添了麻烦。” 侯卫东道:“虽然抓了人,可是不要松懈,工作组要沉得下去。另外,能兑现的利益也得兑现,机耕道现在不适宜修,但是可以把图纸拿出来,让村民放心,显示区政府的诚意。” 蒋大力的生意经 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位于岭西的工业园里,主楼外面有一大块草坪,草坪上有旋转的喷水,虽然是夜晚,仍然转个不停,喷出来的水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会议室里,蒋大力站在投影仪前,挥动着手臂,道:“不能因为沙州没有用我们的呼吸机等设备,大家就放弃这块阵地。沙州出现了‘非典’,这意味着广大群众会形成恐惧心理,我们提前调拨过来的口罩、温度计、消毒液等耗材就发挥了大作用。到时候,沙州卫生局百分之一百会主动联系我们。” 会议室里八个人,是蒋大力一手带出来的得力部下,他们对于蒋大力素来信任,都是一脸志在必得的表情。 “今天,我们要将逐步积存的药品和器材送到各个地级城市,现在我来宣布两条纪律,一是要一切行动听指挥,不管是不是疫区,凡是顾客有了要求,必须去,当然得做好防护。二是岭西全省肯定会出现一个购买高峰,每个地区的量必须要受总公司的控制,用多少,都得给我报告,这叫做全省一盘棋。” 会议结束,蒋大力坐在落地窗前,点燃香烟,看着八大金刚奔赴战场,胸中涌起成功男人浓浓的成就感和自豪感。 他正抽得有劲,手中香烟被一只纤纤手夺了过去。 杨倩将香烟在烟灰缸中摁灭,道:“少抽两支,你怎么不听话。”蒋大力督战岭西市、铁州市和沙州市等几个大市,忙得团团转。他前几天到茂东去了一次,专门找了老同学陈树,作了些协调工作。 蒋大力在妻子面前,就由顾盼自雄的大丈夫变成了淘气的年轻人,道:“段英的小孩乖不乖?” “他们两口子都像模像样,娃儿丑不到哪里去,当然是个漂亮宝宝。” 蒋大力反对道:“不一定,比如孩子集中了父母双方的缺点,这个时候肯定会丑。还有,我看过一张照片,两个漂亮家长生了一堆丑娃娃,原因是两个大人原本都很丑,做了美容变得漂亮,宝宝没有做过美容,肯定不乖。” 杨倩被逗得笑了起来,道:“你这人歪歪道理还多,段英哪里做过美容,怎么会丑!” “梁专家如何判断‘非典’?” “和你的判断差不多,难关很快就会攻克。” “很快,是多久?” “也就是几个月之内。” 蒋大力看了一眼被摁灭的香烟,只得端起咖啡:“这样说,我们的物资也不用储备太多,否则得窝在自己手里。” 杨倩将手放在了蒋大力肩膀上,道:“你既然想做沙州的生意,为什么坚持不找侯卫东?” 蒋大力道:“我的理念与一般人不同,不能将主营业务寄希望于一个人,这样做是危险的。姜总就是一个例子,姜总是我们行业的牛人,老大哥,与省级大佬关系拉得紧。结果如何,现在在监狱里蹲着,往日繁华尽隐牢狱,这只是其一。具体到沙州的情况来说,侯卫东只是代管文教卫,姬程才是真正的分管领导,这是其二。更关键的是‘非典’太复杂,弄得不好要出事,作为老朋友,最好不要在敏感事情上找侯卫东的麻烦。” “不找麻烦,那朋友有什么用?”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目光放长远一点,侯卫东岂是池中物,他迟早要长成参天大树,我们要找侯卫东办事,就得办大事,这点小事找侯卫东出面太浪费,我们要有点耐心等待他成长。这一次我们利用‘非典’大举杀回岭西,赚钱只是其中一个目标,更关键的是借着这一次机会与岭西卫生系统彻底接上头,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杨倩用手抚摸着蒋大力长着粗头发的头顶,道:“你这个脑袋瓜子硬是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想一步,你能想到好几步。” 蒋大力将头靠在杨倩的胸前,道:“人总得要有几个没有利益关系的朋友,这一点很重要,否则人就会成为金钱的奴隶。” 杨倩将下巴靠在蒋大力硕大的脑袋上,道:“最后一段话才像样子,我可不想老公是个见利忘义的奸商。” 蒋大力呵呵笑道:“我就是奸商,现在还要奸人。” 杨倩是今天才回岭西,两人有几天没有见面,她亲了丈夫的额头,道:“这是你的办公室,我不怕,你敢吗?” “我敢。” “那来吧。” 蒋大力退缩了,呵呵笑道:“还是等到晚上。” 小两口正在柔情蜜意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蒋大力抱了抱杨倩,这才慢慢过来接电话。 “许局长,你好,我是大力。呼吸机故障?什么型号的?” “f100型。” 蒋大力为难地道:“这个型号我们没有接触过,恐怕修不好。”f100型是老机型,基本上已经被市场淘汰,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曾经用过,技术人员对其都很熟悉。他故意说困难,是有意为难许庆蓉。 电话另一头,许庆蓉急得说话都有些结巴:“蒋总,你说过,只要有困难,都可以找你,你们是专业公司,一定能想到办法。” 在购买呼吸机时,许庆蓉很费了思量,从价格和服务来说,蒋大力明显占优,可是另一边却是姬程的关系,最终,她选择了姬程。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新买来的呼吸机工作不久后就出现故障,而设备方在售机时承诺维修,可是今天电话打过去,设备方支支吾吾,推脱维修人员不在,不愿意过来维修。听了推脱话,许庆蓉火气上来,与对方争吵之后,对方不再接电话。无奈之下,她想起了蒋大力。 蒋大力稍稍拿了架子,随后爽快地道:“既然许局长相信我们,两个小时以后,我们的维修人员会到沙州市传染病医院。我们公司准备了不少防非药品和器材,如果沙州需要,我们随时能够提供。” 许庆蓉道:“我已经同采购组的同志们谈了,随即开清单出来,你抽时间过来一趟,我叫上后勤保障组的同志跟你谈。” 落实了维修人员,许庆蓉抹掉了头上的冷汗,看着一脸怒气的侯卫东,怯生生地道:“侯市长,维修人员落实了。” 侯卫东余怒未消,打断了许庆蓉的话,道:“是哪一家企业卖的呼吸机?四台机器使用几个小时就坏了两台,什么歪货机器,是谁采购的?这家企业从此就要上黑名单,沙州不欢迎它。以前刘传达副市长搞了一个企业评星制度,现在回想起来是很好的办法,只可惜刘市长出了事,这件事情就搁置下来。我要提议重启评星制度,不仅有红星,也有黑星,这家叫做康健医药的公司就是黑五星。我不管是哪一个的关系,绝对不能再踏入沙州一步。” 许庆蓉夹在两位副市长之间,有苦说不出,她没有将姬程的名字说出来,只是说好消息:“两个小时以后,蒋总派人过来维修。” 听到蒋总两字,侯卫东反问:“哪一个蒋总?可靠吗?” “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实力很强的公司,老总叫蒋大力,虽然不是他卖的机器,仍然愿意派人过来维修。” 听到蒋大力的名字,侯卫东停顿一下,道:“这种公司就是好公司,讲信义,敢担当。他们仗义,我们也要仗义,保护好维修工人,若是有生意,也可适当照顾。” 许庆蓉忙道:“沙州人都是耿介人,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再加上如今防非药品确实紧张,用量远远超出了我们预计。采购组到了几个厂,根本订不到货。我准备和采购组商量,委托蒋总采购一些急需的药品。” 侯卫东没有反对,算是默许。 两个小时以后,蒋大力亲自带着设备维修人员来到了沙州。此时,许庆蓉对蒋大力的感观为之一变,亲自接待了他。 蒋大力得知沙州传染病医院采用了f100型设备,便预料到肯定要出现维修问题,只是没有想到设备方如此恶劣,居然不来维修,这就是明显将市场让了出来。 维修人员进去维修前,蒋大力交代道:“f100型设备主要问题是使用方法繁杂,没有经过培训用不了。你去了以后,就说主板烧坏了无法维修,建议使用我们提供的稳定机型。” 维修人员是个满脸短胡子很酷的年轻人,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不久,年轻人走了出来,面带神秘微笑,道:“搞定。主板彻底坏掉,即使f100型厂家来修都修不好了。” 蒋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样的,你先去休息,等着安装我们的机器。” 面对严重的病情,许庆蓉立刻决定安装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的新机型,用来替代老机型。等新机器安装完毕以后,恰好又有一台f100型发生故障。沙州传染病医院上上下下都暗叫侥幸,若不是许庆蓉当机立断安装替代型新机器,f100型发生故障后,病人没有呼吸机可用,医院极有可能惹出祸事。 新机器使用效果颇好,最关键是操作界面简单,一看就会,不容易出故障。 许庆蓉接到新机器使用良好的消息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给侯卫东报告。按着键,侯卫东盛怒的表情浮现在脑海中,她有些心虚,给侯卫东发了一条短信:“新机器安装完毕,使用良好。” 不一会儿,侯卫东的短信回了过来:“甚好。随时保持机器良好运行。” 回完短信,侯卫东放下手机,对办公桌前的工商局局长洪新兵道:“洪局长,这一段时间,涉及‘非典’的药品、药具还有食品都开始疯涨,我们要把苗头按住,否则市民要骂娘。” 洪新兵是从茂东调过来的工商局长,他摸不清楚眼前这位副市长的脾气,行为举止就尽量稳重。他用不紧不慢的声音汇报:“听说沙州有了‘非典’,很多货车司机都不愿意跑这条路线,造成了商品货源紧缺,市场部分商品供不应求,特别是长途贩运蔬菜水果的车辆要经过严格的检查,有的受到拦截和劝返,使得贩运周期加长,费用增加,致使沙州的蔬菜水果货源紧缺,价格上涨得厉害。” 第437章 “非典”病例引省委检查组调查(4) 一直以来,侯卫东对水果短缺不感兴趣,他更关注消毒药水、口罩、板蓝根这些与“非典”有关的物品,洪新兵的报告引起了他的警觉,若是水果等食品短缺,更是了不得的大事。他略为思考,道:“防非领导小组可以发放一些绿色通行证,用来保证市里的生活物资供应。工商部门熟悉情况,发放绿色通行证的具体方案就由你们来制订。具体来说,你们可以组织有经验、有实力、市场信誉良好的本市商贩,专车、专线、专人组织货源。由卫生防疫部门免费进行预防性健康体检,发给健康合格证。通过政府协调运管、交通、农机、公安等部门,特事特办,形成一条绿色通道。” 工商局与财政局、建委等部门不同,属于垂直管理部门,具体来说,沙州市工商局由省工商局直接领导。 这种管理体制形成于1998年11月,国务院对国家工商管理总局工商行政管理体制改革方案进行了批转,同意了国家工商管理总局提交的改变体制方案。方案主要内容有四点: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对省以下工商行政管理机关实行垂直管理;省工商行政管理局为省人民政府的工作部门;地、市、县工商行政管理局为上一级工商行政管理局的直属机构;工商行政管理所为县工商行政管理局的派出机构。 在这种体制下,省级以下工商部门与市县政府的关系就显得很微妙,聪明的工商局长总是能在直接上级和地方政府之间寻到一种动态平衡。洪新兵就属于聪明局长,他在副市长面前相当低调,道:“感谢侯市长的支持,我们马上将绿色通道的方案做出来,请侯市长定夺。” “洪局长就别客气了,方案出来以后,我安排几个部门开个协调会。” “今天晚上加班,明天争取拿出来。有侯市长支持,我就更有信心了。” 定下绿色通道之事,侯卫东把注意力转到了“非典”药品方面,叮嘱道:“你要特别加强对中药材市场的监控,确保市场稳定。” 洪新兵第一次与侯卫东见面,双方交流得很顺利,回到工商局后,马上召开会议,一是研究绿色通道方案,二是安排如何监控中药材市场。 会议结束以后,八位工商局干部来到了沙州市中药材批发市场。一般情况下,中药材市场在六点钟就关门,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天天出一个百万富翁的消息将所有经营者的热情全部刺激起来,到了下班时间,大家集体不关门,仍然灯光明亮。 工商人员分成四组,迅速散布在各个角落。 天气闷热,李梅感觉内衣都被打湿了,她脸上现出了红晕,满脸是赚到大钱的幸福。两位穿着工商制服的人不声不响地走到了她的面前,背后严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美梦。 刘坤在姐姐家里,三人围在一起斗地主。斗地主这个牌戏,如一场春雨,在不知不觉中席卷了沙州大地。假如有地主不小心穿越到了2003年的沙州,肯定会被沙州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在斗地主的积极性吓死。 季海洋性情安静,闲来喜欢听音乐看书,但是并不妨碍他对斗地主的喜爱。他有一个原则,只在家里斗,绝不在外面摸牌;只与家人斗,绝不与同事对打。刘坤和刘莉两姐弟智商颇高,打牌都是一把好手,三人相遇便会是一场激烈战斗,让季海洋很过瘾。他对小舅子有很多意见,唯独在斗地主上面喜欢这位不安分的小舅子。 沙州闹“非典”以后,夜猫子们都回归家庭,娱乐业、餐饮业极端萧条。刘坤闲来无事,就跑到姐姐家里蹭饭,同时和姐夫增进感情。 “姐夫,沙州天天打消毒液,财政投入挺大吧?”刘坤无意中得了一个中药市场门市,又恰遇“非典”,让他意外地发了一笔小财,开始关心起“非典”药品。 季海洋道:“‘非典’这么大的事情,财政投入一点钱算什么。现在各地都在抢购药品和器材,沙州能得到保障,很不错。” 言者无心,闻者有意,刘坤试探着问:“沙州这边是通过什么渠道采购?” 季海洋随口道:“大部分是通过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采购。” 刘莉最了解自己的弟弟,她及时打断两人的对话,道:“刘坤,要做工程就好好做工程,别成天东想西想,猴子掰苞谷。” 刘坤觉得这个医药公司的名字挺熟悉,听到“猴子掰苞谷”,脑子里灵光一闪,道:“岭西医药,老总是不是叫蒋大力?” 季海洋只是看过防非后勤保障组的材料,对具体情况不是太了解:“好像是吧。” 一股无名火气从刘坤腹部升腾而起,他此时断定,蒋大力肯定是走了侯卫东的路子,才能得到这样一大笔生意。口罩、体温计、消毒液等物品虽然单价不高,但是胜在量大,加上“非典”因素,是一笔肥得流油的生意。他在中药材市场虽然斩获颇丰,其销量与整个沙州市的总销售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 在接下来的牌战之中,刘坤心浮气躁,接连出错牌,惹得刘莉一阵抱怨。正在与姐姐打口水仗时,他接到了李梅带着哭声的电话。 急匆匆来到中药材市场,李梅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六七个工商局人员正在查封门面。 刘坤火往上涌,吼道:“你们搞啥子?”他在给前市长黄子堤服务时,与工商局局长关系很好,互相都称哥们儿,见到工商人员封自己的铺子,便恶狠狠地吼了起来。 现场的基层工商执法人员是冒着“非典”威胁深入到热闹的中药材市场,个个都有怨气,脾气都不好,说话很冲:“我们搞啥子?你哄抬物价,销售伪劣口罩和冒牌消毒液。在‘非典’时期,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这是犯罪!” 药材价钱高,刘坤心里清楚,但是其进货渠道还是正规的,绝对没有假冒伪劣,他顿时跳得八丈高,道:“谁是带头的?是不是不想干了?把工作证拿出来。” 他气势汹汹,一时将几位工商执法人员镇住了。 带队领导最先反应过来,道:“你要看执法证,这是你的权利。”他摸出证件,递了过去,随后又冷冷地道:“你在‘非典’期间销售假冒伪劣产品,性质恶劣,情节严重,涉嫌犯罪,我们在查扣物品的同时,要将此案移交公安机关。” 在工商头头给辖区派出所打电话时,刘坤骂骂咧咧地进了门面,查看以后,他发现被查封的药品和器材中有大半都不是自己的货。他双眼喷火,几步来到李梅面前,道:“是不是你搞的鬼?” 李梅听到对话,早就吓得花容色变,支支吾吾地道:“别人来推销,我就买了些。” 刘坤是聪明人,明白李梅是借自己的门面生财,恶狠狠地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你自己收拾烂摊子,我不管了。”他趁着工商执法人员忙着查扣物品之机,一边打手机一边朝外走。转了几个弯,闪进黑暗之中。 “房局,我是刘坤,有一个事想找你。”刘坤走到远处,给一位熟悉的副局长打了电话。 工商局房副局长不太愿意和前市长秘书搭上关系,敷衍道:“这事不好办啊,侯市长有严令,谁敢开绿灯就要拿谁的饭碗,洪局长拿着侯市长的尚方宝剑,我说话不管用。” 刘坤愤愤地挂断电话,骂道:“一群小人!”他不禁回想起当市长秘书时的风光,那时候不能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至少这种事情一个电话就能搞定。他躲在黑暗处,无奈地看着工商执法车开进中药材市场。紧跟着,沙州电视台的小车也开进了中药材市场。刘坤知道肯定会有一位瘦瘦的主持人用嗲声普通话道:“这是沙州关注,我是主持人岳梅。” 从岳梅想到了李梅,刘坤恨得牙痒,骂道:“女人就不能宠,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 离开了官场,他重新认识了官场的力量,就算你有数百万家产,一个最普通的执法者都可以处罚你。幸好他还有一位颇有能量的姐夫。他没有直接给季海洋打电话,而是给姐姐打了电话,讲了自己的事。 接到电话,刘莉的好心情完全被破坏了,坐在椅子上抹起了眼泪。季海洋道:“是不是刘坤又惹事了?” 刘莉点了点头,道:“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要是移交到公安,以后刘坤就不好办了。上一次,侯卫东和洪昂到茶楼喝茶,他还特意提醒过我。” 季海洋闻言,道:“侯市长是什么人!他提醒过的事情,肯定有特别意思,没有引起你的注意?” “我当时给刘坤说过,他没有听进去。”刘莉神情很不好,脸色白得吓人。 季海洋走过去,握着妻子的肩膀,道:“不管什么事,总得解决,再急也没有用。”刘莉道:“听说电视台也介入了,如果向社会曝光就不好办了,要早点做工作。”季海洋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怎么做。” 季海洋来到书房,找出洪新兵的电话号码,他沉吟良久,没有将电话打出去。 对于新任的工商局长来说,“非典”是其任职的关键一仗,洪新兵接到突袭中药材门市的战果以后,第一时间向防非办侯卫东作了报告。 侯卫东没有想到洪新兵的动作这么快,夸道:“洪局长重拳出击,给了哄抬物价、造假制假者以雷霆一击,对这种趁火打劫的奸商,我支持严惩重罚。” 洪新兵道:“在中药材市场有门面的商户背后都有人,我最怕接到讲情电话。若是不给面子,以后工商局会遇到很多障碍,若是给了面子,又担心压不住牛鬼蛇神。” 侯卫东道:“我当你的挡箭牌,凡是有说情的人,一律让他来找我。你明天一早就将工商局的意见送到防非办,我来签字。” 与洪新兵结束通话不久,季海洋的电话打了过来。 “卫东市长,我是海洋,在新月楼门口。” 第438章 “非典”病例引省委检查组调查(5) 听说季海洋亲自来到门口,侯卫东很是诧异,道:“季兄,我在家里,你上来吧。”季海洋是侯卫东的老领导,处理公事时,他称呼季局长,在私底下,他一直使用季兄的称呼。 季海洋来到侯卫东门前时,只见大门已经打开,侯卫东站在门前等候。 “季局,快请坐。”小佳是园林局副局长,长期被张中原局长派去协调资金,每次都能有一个较为满意的结果。因此,小佳对季海洋很有好感。 季海洋喝着热茶,环顾房屋,道:“小囡囡没有在?” “平时都在外婆家里,我们哪里有时间照顾她。” 小佳将洗净的水果端了出来,打了招呼,就进了书房,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两个男人。 “季兄,有事吗?” “这么晚过来,肯定有事,我那小舅子又惹麻烦了。” “哪方面的事情?” “他在中药材市场有个门面,今天被工商查扣,主要是价钱高和有部分假货。抬高物价的事情,刘坤知道,假货则是售货员擅自进货。”季海洋没有隐瞒,原原本本讲了事情经过。 侯卫东对刘坤这个同志很是无语,有季海洋这样的姐夫,他完全能够合法发财,谁知还要搞这些不上台面的事情。他摇了摇头,将皮球踢回给季海洋,道:“季兄,你有什么想法?” 季海洋道:“扣货,罚款,越狠越好,要让你那位同学长点记忆。但是,他现在这个情况,黄子堤还在外逃,最好不要把他移交公安,否则麻烦就大了。” 侯卫东摸清了季海洋的底线,道:“知道了,明天等到洪新兵汇报完了再说。” 第二天,洪新兵来到了办公室,详细报告昨夜突袭的成果。 正说着,公安局老粟找了过来。 侯卫东暂时中断与洪新兵的谈话,道:“目前为止,拘留了多少人?” 老粟道:“参加挖路的、烧警车的、打人的,被固定证据和取得指纹的一共二十七人,除掉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有十九个人。” 十九个人,这个数量让侯卫东头痛无比,道:“粟局、何书记,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先和洪局长把事情谈完。” 侯卫东揉了揉太阳穴,道:“‘非典’时期,拘留了林安村村民,这是迫不得已的办法。工商这边就以教育为主,重处重罚,但是暂时不必移送司法机关。哎,四面起火,市委、市政府压力太大。” 洪新兵理解了政府的难为之处,道:“按侯市长指示办,重罚。” 洪新兵离开以后,侯卫东和老粟向宁玥报告了林安事件的处置情况。随后,市委召开了专题会。 在会上,形成了两派意见:一派意见是法不责众,在“非典”期间不宜追究刑事责任,以教育为主,否则会引起群体性事件;另一派意见是违法必究,越是在“非典”期间,越是依法行事,处理了带头人,才不会引起群体性事件。 两种意见都有道理,朱民生一时难以决断。他用眼光扫了一圈参会人员,最后停留在侯卫东身上,道:“侯市长,你具体抓防非工作,如何处理对防非工作有利?” 侯卫东用平静又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这是我们依法行政的原则。不管是谁,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只要触犯了法律,就应该用法律手段解决,我建议进入司法程序。” 副书记杨森林颇为疑虑,道:“进入司法程序以后,若是引发群体性事件,则根本没有回旋余地,如何收场,这是我最担心的事。” 在处理群体事件时,最怕领导态度动摇而导致半途而废,侯卫东道:“我认为对违法人员的姑息,才有可能让事情越演越烈。” 朱民生仔细听了几方观点,最后下定了决心,道:“我同意侯市长意见,进入司法程序。” 进入司法程序以后,林安村的群体事件出现了一次短暂反弹,在镇村干部劝阻以后,村民们不再围阻隔离点。 在市区,经过工商、公安、物价等部门数次集中打击,以及后勤保障组的努力,沙州建成一条绿色通道,市面物资供应充足,价格平稳。 防非工作虽然仍然紧张、繁忙,但是走上了既定轨道后,各部门配合良好,侯卫东反而渐渐轻松起来,压力大,却不像“非典”初来时那么手忙脚乱。 5月1日,由“非典”引起的紧张空气似乎缓解下来,标志性事件就是首都第一家专门治疗“非典”病人的临时性传染病医院小汤山医院开始接收其他病人。中组部决定追授在防治非典型肺炎斗争中光荣殉职的叶欣等同志为“全国优秀共产党员”称号。英国、印度等国家被世界卫生组织从“非典”国家的名单中删除。 国内仍然还有“非典”病人出现,岭西省不敢松懈,隔三岔五出台紧急文件。 城市防非工作进入高潮以后,为了防止“非典”向农村传播,岭西省下发了《关于进一步增加在农村防治非典工作力量的紧急通知》。 刚刚召开完沙州市三区四县防治“非典”工作会,侯卫东还没有走出会议室,晏春平过来请示:“省教育厅江副厅长要到沙州大学视察防非工作,江副厅长直接到沙州大学,在沙州大学开座谈会,吴主任问侯市长能不能陪同参加?” 蔡恒同时接到电话通知,紧走几步,朝侯卫东追了过去。 “这个时候来视察工作,江厅长这是工作扎实。”侯卫东原本想说“江厅长这是添乱”,临时改口为“工作扎实”,又道:“如今防治‘非典’的重点向农村延伸,江厅长能来是好事,我参加。” 在前往益杨的高速路上,宁玥的电话打了过来,道:“江副厅长是我的老同事,我在省里暂时不能回来,沙州教育离不开省教育厅支持,你帮我好好接待。” 侯卫东简明扼要地道:“明白。” 在体制内工作了十来年,他早就变成了传统的铜钱,内心还是方的,外面已经磨圆了。对待上级部门来的人,哪怕是官职较低的干部,也尽量做足礼仪。若是不小心怠慢了上级部门的小人,说不定会给工作惹来障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小人报仇,从早到晚。作为成熟的官员,他深悟此道。 半个多小时后,侯卫东和蔡恒等人来到沙州大学,在小会议室与江厅长见了面。 郭兰是沙州大学防非办副主任,全程陪同江副厅长、侯卫东、蔡恒等人。 这一段时间,侯卫东全部精力盯着“非典”,每天脚板忙到脚背上,一直没有再与郭兰联系。只是每当忙里偷闲下来时,郭兰的身影便会从心灵某个角落跳将出来。面对面站着,两人眼角间透露出那么一点小情绪。在众人面前,小情绪一闪而过,不敢停留。 江副厅长是教育世家,很有学者风度,按照职责分工,他负责全省大学的抗非工作,昨天把岭西和铁州的大学走完,沙州是他的第三站。 几位领导见了面,稍作寒暄,便在大学里召开座谈会。座谈会开完,已到十二点,午餐没有进县城,就安排在沙州大学小伙食团。 郭兰没有参加午餐,她回到校防非办,针对江副厅长的意见,为下午的视察作安排。 在“非典”时期,大家心态都发生了微妙变化,午餐吃得就很含蓄,没有喝酒,大家谈话的重心都围绕在抗击“非典”工作之上。 吃了寡淡的午餐,放下筷子,江副厅长道:“我们继续吧。” 校长段衡山道:“江厅长,还是休息一会儿,防治‘非典’是持久战,休息好,才能保持充沛战斗力。” 江副厅长生活极为规律,向来是要按时午休,只是在特殊的时期,他不太好提午休的事,此时由段衡山提出午休,正合其心意,便顺口答应。 将江副厅长送到小招待所,县委书记蔡恒回县里休息。侯卫东和段衡山都住在西区湖边,一起朝楼房走。 段衡山道:“卫东,很久没有回学校。” 侯卫东道:“平时事情多,现在又遇到了‘非典’,很少回学校。穿林最近回来没有?” 提起儿子,段衡山很骄傲,用谦逊的口气道:“他无事忙,东跑西跑,闲不住。” 侯卫东笑道:“能写内参的高级记者,岂能是无事忙,他忙的都是大事。” 两人说笑着上楼,先来到侯卫东门前。段衡山道:“你这屋久未有人住,干脆到我上面,喝茶,聊天。” “我进屋通通空气。” 侯卫东挥手与段衡山挥手告别,等到段衡山上了楼,他进屋,给晏春平打了电话:“你们找地方休息一会儿,下午两点到西区教授楼来接我。” 正在拿钥匙开门,隔壁的门吱地响了一声,侯卫东如有心灵感应一样,回头看着这道缓慢打开的防盗门。 郭兰出现在门口,道:“你回来了。” “你也回来了。”侯卫东上下打量了郭兰一眼,心中的喜悦难以压抑,呼吸紧张。 “我不是回来,本身就住在这里。”郭兰脸上露出一阵羞涩的淡红。 “我这一段时间一直在负责防非工作。”侯卫东说了一句和解释接近的话。 他和郭兰是最亲密的爱人,相互间存在若有若无的隔阂,爱与隔阂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郭兰抿嘴一笑,道:“我知道你很忙。你每天的活动都有《沙州日报》作记录。”在成津组织部当部长时,她的表情经常是严肃的,此时站在门口轻松一笑,顿时让侯卫东感到如沐春风,略略上翘的鼻尖带着几分调皮。 两人站在门口快乐地对视着。 郭兰道:“我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进了门,侯卫东三步并两步就走到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郭兰的身影。郭兰感受到了窗前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温柔地笑了笑,这才走向商店。 等到郭兰背影消失在了树木中,侯卫东这才转身走回房间。西区教授楼位于湖边,被绿树所包围,空气清新,房间多日没有住人,灰尘并不重。他将房门和窗户全部打开,让空气对流。他以前有这种习惯,“非典”到来,通风的习惯坚持得更好。 第439章 被困隔离区(1) 视察沙州大学防非工作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紧张工作,沙州市、益杨县全社会的防非气氛已经完全营造了出来,各项工作进展得比预计的还要顺利。侯卫东以副市长身份来推动防非工作,总体来说比较成功。 今天来到益杨,他对沙州大学的防非工作还是很满意。市委对于成津县部分领导的严肃处理,对沙州干部是一种深刻的教育和有力的震慑,从县委书记到普通干部,没有人再敢在防非工作上三心二意。 侯卫东放响音乐,利用短暂的时间飞快地清理房间。第二首曲子尚未结束,门外楼梯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很轻微,他听得清清楚楚。 他迅速地走到门口,站在门前。 郭兰在楼下就听到了音乐声,音乐声有穿透人心的力量,让她猛地停住脚步,凝神听了十来秒,这才继续上楼。 “我在等你。” 听到侯卫东直截了当的话语,郭兰在心中略有挣扎,最终,矜持还是让位于爱情。 对于郭兰来说,她前后两次爱情都很纯粹,每一次都是全身心投入,没有世俗功利之心。第一次,她失败于强大的“出国热”,男友为了追求国外的天堂,用壮士断腕的决心离开心爱的女人。郭兰愁苦之后,将满头青丝全部斩断,算是告别了初恋。第二次,经过漫长的近十年时间,两人真正互相敞开了心扉时,甜蜜中不时透着苦涩。 最美的花总是开在悬崖和高山,最真的爱情往往不容于这个社会。 进了门,侯卫东顺手将防盗门关闭。 郭兰打开手袋,里面有几个香蕉和苹果。 湖风吹来,带来了湖水的气息和西区音乐系教学楼隐约的琴声。 两个心灵和肉体都渴望着对方的人儿意外在防“非典”的过程中相遇了,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嘴唇都急切地寻找着对方。过了良久才分开。 侯卫东心情大好:“现在是‘非典’时期,接吻不利于防‘非典’,你不怕‘非典’吗?” 郭兰凝神看着侯卫东的眼睛,道:“与你一起得‘非典’,我不怕。” 侯卫东在欢欣的同时,在心灵深处突然有些淡淡的忧伤,他抱紧了郭兰,将一具温润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淡淡的汗味和烟草味道从胸前传来,郭兰迷醉于这一股健康而且生机勃勃的男人味道,她将额头轻轻放在宽厚的肩膀上。 随着音乐声,两人在一起轻轻摇动,时光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在沙州大学后门的舞厅里,一位神秘的白衣长发女子与一位迷茫的年轻人意外地相遇。 下午,侯卫东、蔡恒陪着江副厅长查看了益杨县一中、二中的防非工作,还特意查看了一所农村中学和两所农村小学。检查工作结束后,从乡镇回到益杨县城,已是晚上八点。江副厅长对益杨县防非工作评价很高,心情高兴,兴致一来,便改变了原来计划,再次回到沙州大学。 用过晚餐,已近九点。侯卫东、段衡山、蔡恒陪同江副厅长查看了夜色中的沙州大学,整个学校所有公共地段都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让美丽的夜色透着“非典”色彩。 江副厅长兴致勃勃地道:“在校园闻到消毒水味道,让人心里踏实。侯市长,沙州防非物品充足,你们工作很到位。我省有好几个地区,市县保证不了防非药品,教育局长跑到省厅来请求支援。现在药品如此紧张,省厅也没有办法,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当地政府思想重视程度不够。” 侯卫东道:“关键是宁市长肯出钱,她不出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江副厅长和宁玥是省教育厅的同事,当年同为省教育厅的处级干部。来到沙州以后,江副厅长谈起宁玥总带着一股娘家人的亲热和自豪,还谈了不少当年趣事。最巧的是江副厅长也参加了1993年省教育厅表彰大会,虽然他努力回忆也想不起侯卫东在台上发过言,但是他仍然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后便与侯卫东多了许多话题。 正聊在兴头上,省教育厅打来电话,明天上班时间召开办公会。江副厅长用遗憾的口气同宁玥通了电话,在众人的挥手之中,带着愉快的心情离开了益杨。 送走江副厅长,侯卫东也准备离开。在准备离开时,他心里着实矛盾,从内心深处,他想留在沙州大学,可是他没有留在沙州大学的理由。 内心正在挣扎时,蔡恒适时发出了正式邀请:“侯市长,明天召开全县农村防治‘非典’工作大会,您是益杨老领导、防非办领导,又联系我们益杨,既然就在益杨,一定不能走,明天给广大农村干部讲几句。” 他的邀请很真诚,有副市长坐镇指挥,干部们工作会更加认真。 侯卫东道:“防非工作紧张,作为副职,每天行踪都要向市政府报告,我给宁市长打个电话,她同意我留下来,我便留下,她不同意,我还得回沙州。” 与宁玥通了电话以后,他有了留在益杨的理由。婉拒蔡恒喝夜茶的邀请,他带着企盼之情回到西区。 西区存在一股强大磁场,吸引着侯卫东。车到西区教授楼,他对晏春平道:“明天益杨这边开全县农村地区防非工作大会,你今天晚上可以回沙州,也可以留在益杨,自己选择。” 晏春平的造人计划此时有了成果,他找了一个合适的方式向领导报告道:“我想回沙州,春天有点反应了。” 侯卫东道:“什么反应?”随即反应了过来,道:“怀孕了吗?” “好像是有了。我们一直在避孕,这次不小心就怀上了,我爸知道以后,坚决不准我们打掉。”晏春平略显羞涩地道,掩饰了心里的小得意。 春天在交通执法大队,天天守在交通检查点上,晏春平着实怕她惹上“非典”,可是政策太严,他无法在这节骨眼上调动春天的工作,想来想去,就想利用“非典”政策中对怀孕妇女和哺乳期妇女的照顾,准备利用合理规则来保护自己。 通过前一段时间的加紧做爱,造人工程初见成效,晏道理听见此消息,激动得自饮三大杯,大醉一场。 侯卫东抬头望了望楼房亮着灯光的窗户,道:“打什么打,怀上了就是自己的骨肉,这是好事,你爸肯定会高兴。” 当晏春平就要离开时,侯卫东叫住他,道:“你去买一个铝梯子,给我送过来。” 郭家全是女人,每天晚上都要反锁防盗门,在深夜开锁时的声音特别响,两人在中午相聚时无意说到这个话题。侯卫东记住了此事,他仔细观察阳台,发现架上梯子完全可以隐蔽安全地翻越阳台,于是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 晏春平高兴地道:“我一会儿就送回来。”一般的家庭都备有梯子,以方便换个灯泡以及拿衣柜顶部的棉被。他为了早回家,坐着小车离开沙州大学以后,将眼睛变成了变形金刚的雷达,嗒嗒地向外发出光波,寻找着轻便坚固的铝梯子。 听到楼下的汽车声,郭兰从客厅走到黑暗的阳台上,她朝下望去,借着汽车的灯光,惊讶地看到了侯卫东。 郭兰没有想到侯卫东居然留了下来,见到他朝门楼走来,一颗心狂跳起来。等到侯卫东进入门楼,她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回到客厅。 郭师母在客厅里看电视,她一条腿摔断了,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她见女儿快步走到门口,问道:“有人来吗?” 听到母亲问话,郭兰的行走路线拐了个弯,到饮水机边,拿着水杯,倒了杯水。小保姆拿着电视遥控器,打着哈欠,不断地换台。电视屏幕不断快速转换,弄得郭兰眼花缭乱。她知道母亲一直在看正在演的《孝庄秘史》,此时见小保姆拿着遥控板不放,又没有明显要看的节目,便道:“正在演《孝庄秘史》,妈,你不看?” 郭师母为人最为心慈,她明白女儿想说什么,道:“明天要重播,我重播时再看。” 郭兰看不惯小保姆的行为,还是忍住了,道:“明天记着多买点菜,冰箱不要空着。” 小保姆继续换台,道:“冰箱菜不好吃,要吃新鲜菜营养,老太太才容易恢复。” 郭兰道:“现在闹‘非典’,说不定哪一天就要隔离,平时多准备一些菜。” 小保姆夸张地道:“不会吧,我没有那么倒霉。” 郭兰不愿意因为小保姆而影响了心情,她拿着水杯走到阳台。 隔壁阳台已经有了光亮,音乐声清晰地传了过来,灯光和音乐如地下党接头的暗号,传达的信息如此明确。一阵温暖涌上郭兰心头,她是多么盼望着心爱的人能出现在阳台,她甚至想踩着凳子爬过阳台。可是,内心矜持又不合时宜地涌了上来,她转身回到自己卧室,坐在床边,心神不宁地看着桌上手机。 侯卫东迅速将必须打的电话全部打完,然后将手机放在客厅茶几上。他打开通往阳台的推拉门,走到阳台上。不远处湖水散发着独特的味道,空中还有隐隐的钢琴声。十来年过去,社会和人都变化很多,唯独远处琴房的钢琴声音没有变,时间对于钢琴声似乎失去了影响,依然如此熟悉而遥远。 隔壁阳台,从客厅射出的灯光将阳台照亮。阳台上的陈设十年没有什么变化,一时间,他有些恍惚,仿佛自己昨天才离开,今天只是下班回家。 郭兰听到音乐声,忍不住走向阳台,外面恰有明亮的车灯射来,将阳台彻底照亮,她下意识退了回来。 郭师母在屋里喊:“兰兰,给我倒杯水。”郭兰连忙给母亲端开水进去,小保姆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连续剧。 侯卫东拿到轻巧的铝制长梯以后,将长梯端到了阳台,比画了一下,觉得计划能行。他的阳台和郭家阳台只隔着矮矮的一道单砖围墙,站在自家阳台就能为对方阳台上的花浇水。晏春平买来的铝梯子,刚好能骑着围墙,一边架在自家阳台,另一边可以架在郭家阳台。 郭兰打开电脑,随意浏览着新闻,终于,放在桌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知道肯定是隔壁那个人打来的电话,故意不接,当铃声要结束时,她才猛地抓起手机。 “我回来了,你到阳台上来。” 听着侯卫东略显兴奋的声音,郭兰感觉有些诧异,等她来到阳台,看到侯卫东站在另外一边,手里还举着一架梯子。 侯卫东指了指梯子,轻声道:“我把梯子架过来,来往方便。”他随即将梯子的另一只脚架了过来。 郭兰完全没有料到中午一句戏言,侯卫东真会弄来一架梯子,吃惊之余又感觉挺好笑。她指了指屋里:“我妈刚刚躺下,小保姆还在客厅看电视。怎么真买来梯子?” “隔墙不高,我们从梯子上来往,没有任何危险,又很方便。” 此时的侯卫东没有副厅级领导的派头,所作所为全然就是青春萌动的大学生才能做出来的事,这让郭兰感觉异常的美好。 “你稍等,我一会儿才能过来。” “好,我等你。” 侯卫东将架好的铝梯子从阳台上抽了过来,道:“等伯母休息以后,你出门,到我这边来。” 放下电话,郭兰到卫生间洗了澡。洗澡出来以后,小保姆还没有睡觉。终于熬到了十一点钟,小保姆打着哈欠进屋睡觉。 郭兰估计小保姆睡着了,就拿着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侯卫东一直站在阳台上,隐藏于黑暗之中,见到郭兰过来,便将梯子以迅雷之势架了过来。 郭兰从小在学校练习过舞蹈,身体灵巧,轻盈地踏过了阳台。 郭兰被侯卫东握住了手,一股力量涌来,她身体一下就失去平衡,倒在了侯卫东怀里。 侯卫东将郭兰抱进屋,屋里灯光未开,只有音响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 “等会儿,你把梯子收过来。” 侯卫东赶紧回到阳台,急急忙忙将梯子收回屋里。 两人紧紧相拥,侯卫东在郭兰耳边道:“这一段时间老是想你。”郭兰靠在温暖的怀抱中,闭着眼,道:“我也想你。” 今天中午见面之后,她暗自下定决心:“去上海读书,就要与侯卫东分手,我需要属于自己的真正幸福。在‘非典’时期,我就彻底跟随本心。”类似的决定她做过数次,可是爱情就如慢性病,只能压制,无法根治,又如草原上的青草,春风一来就要发芽。 侯卫东同样存在困境,爱上两个优秀的女人,让他经常感到煎熬,在自责与欲望中挣扎,尽管痛苦,却无法作出放手的决定。他用脸颊贴着郭兰微湿的长发,心道:“至少今天晚上什么都不要管,再胡思乱想就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 他从额头一直朝下吻,当接触到温润的嘴唇时,正好和郭兰黑亮眼睛对视。这一双眼睛亮如秋水,不含一丝杂质,专注地看着自己。 侯卫东道:“我有错觉,仿佛今天这一幕曾经多次发生。” 郭兰正暗自涌出“似曾相识”的感觉,听到侯卫东如此说法,顿时再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知音之感。 拥抱过后,两人身体燃烧起来,都有些急切,到了此时,所有的顾忌和情理都让位于发自本心的渴望。 淡淡月光下,一阵湖风从窗边吹来,郭兰裸露的皮肤上起了不少小粒。侯卫东俯下身去,亲吻和抚摸着每一寸皮肤,最后,两人同时沉浸在如火一般的热情之中。 晚上十二点,一阵刺耳铃声响起来。侯卫东对铃声格外敏感,翻身起来。两个手机并排放在茶几上,其中一只不停抖动着,发出刺耳响声。 夜半手机响,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事,侯卫东将手机交给郭兰,道:“你的手机?” “你好,我是郭兰,什么事?”对方讲了几句以后,郭兰突然翻身而起,披在身上的毛巾也滑了下来,她提高声音,“什么,有六位同学今天晚上同时发烧,有一位同学家在成津,近期回家看过父母。” 侯卫东对涉及“非典”的事情十分敏感,听到“有六位同学今天晚上同时发烧”之语,便明白了发生什么事。他几乎是跳下床,站在地上听郭兰打电话。等郭兰电话打完,不由分说地道:“‘非典’无小事,赶紧启动学校的防非预案,向市防非办值班电话报告,通知校领导开会。”他见郭兰脸色苍白,上前紧紧抱着她,道:“是祸躲不掉,抛弃一切幻想,做好最坏情况出现的打算。” 郭兰紧紧抱着侯卫东,深深吸了口气,道:“我马上去办公室,等几分钟,电话就会打到你这里。” 第440章 被困隔离区(2) 离开房间时,两人失去了翻越阳台的闲情逸致。 郭兰离开房间时,在屋里关闭许久的湖风疯狂地冲出防盗门,客厅一张白纸猛地升到空中。 侯卫东抱着手臂在屋里走来走去,八分钟后,市防非办的值班电话打了过来:“西区六位同学发烧,有四位在一间寝室,另外两位分别处于两幢楼。在六人中有一位同学家在成津。” 在听报告时,侯卫东脑中已经作出了隔离沙州大学西校区的决定。 下定决心之后,他随即拨通宁玥的电话,语气平静地报告了事情经过,道:“宁市长,我建议当机立断,部分隔离沙州大学,我所住的教授楼就在西区,恐怕要被隔离。” 宁玥道:“你马上想办法出来。” 侯卫东道:“我已经要求学校隔离西区,现在车辆和人员都不能进出,若是我离开,会引起非议。而且,我在西区停留有一天多时间,理应隔离,防非办主任若是例外,以后无法说服其他人。” 宁玥心里也正有此意,只是这个建议必须由侯卫东主动提出来。此时听到侯卫东毫不犹豫提出自我隔离,鼻子不由得一酸,道:“你留在隔离区,对于稳定全校师生有极大好处。唯一遗憾的就是防非办缺了主心骨。” 侯卫东道:“防非办各项工作都走上正轨,许局长熟悉各个流程,一般问题完全能够应对。我做好了思想准备,将与西区师生共度难忘的两周。” 宁玥放下电话,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侯卫东在大是大非上表现得足够有担当,是一个值得信任的男人,一个可靠的副市长。 郭兰在度过最初的慌乱以后,亦平静下来,给校防非办几位经办人员打完电话以后,她大步走进隔壁侯卫东的家。 “你怎么办?赶紧出去,趁着学生还没有起床,我给保卫处的同志打过招呼。” 侯卫东与宁玥通了电话以后,已经有了决断,他没有马上说破,问道:“西区只有一条路通向大门,目前安排有几人在路口设卡?” “保卫处的人、校防非办和医务室的人都在前往临时卡点,我也要过去。” “现在有人没有?” “有人。” “我能例外吗?” 郭兰听出了侯卫东的意思,惊讶地抬起头,反问:“你要留在隔离区?” “作为防非办主任,我是防非办规则的制订者,肯定要率先垂范,岂能危机到来就当逃兵。”自从与宁玥商议以后,侯卫东便觉得浑身轻松。 与郭兰在一起身心皆愉悦时,总会有一根道德的暗线束缚着心灵,让他挣脱不得。此时被留在“非典”隔离区,属于不可抗力,这就让侯卫东如吸了烟土一般暂时麻痹了自己。 郭兰白净的脸庞猛然升起了一阵红晕,道:“当真再留在这里两个星期,那还得在冰箱里添点东西,现在里面是空的。”她和侯卫东有相似的心路历程,相似的情感,得知两人有两个星期可以留在一起,顿时,她感到无数阳光刺破阴霾,黑暗的天空透着些隐隐的光亮。 校长段衡山下楼,见侯卫东房间门开着,走过去,交谈几句,惊讶地道:“侯市长,你当真要留下来?” “‘非典’面前人人平等,西区隔离,在西区的人皆在经受两个星期的考验,我不能特殊。” 段衡山感叹两声:“好,好,有侯市长在此,我们肯定能渡过难关,到时在广播上可以多做宣传,稳定同学们的情绪。” 很快,段衡山、侯卫东、郭兰等人都出现在沙州大学的会议室里。 学校在西区的中层干部们见到侯卫东出现在会议室里,皆面露惊奇之色。侯卫东面带微笑,主动解释道:“原本准备参加益杨全县防非工作大会,我就没有离开沙大,现在西区隔离,我和大家一起共度隔离的两星期时间。” 焦躁不安的中层干部们感受到侯卫东的平和从容,杂音逐渐低了。 段衡山坐下以后,道:“同志们,古人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西区隔离区有四千学生,能否稳定下来,安全度过隔离期,全靠在座之干部。” 在沙州大学开会之际,沙州全市亦动员起来。 市疾控中心的转运车将六位发烧病人转运到了沙州。流调小组根据得到的基本情况,奔赴各地。 所有知道内情的领导干部和工作人员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沙州防非办最终的决定,沙州的消息将决定天亮以后的行动方案。 等待,让时间变得如此漫长。沙州大学的小会议室有一个座钟,座钟走动发出令人生厌的滴答声。段衡山拿着市里发放的预案和学校制订的预案,不停地翻动着。校防非办以及校办的笔杆子同样拿着两份预案,他们已经开始在电脑键盘上敲打《隔离方案》。 侯卫东偶尔与段衡山交谈,多数时间大家都沉默着。 昨晚,经过了一场深情且淋漓的性爱,坐在会议室角落的郭兰显得更加楚楚动人,望着侯卫东的眼光透着柔情蜜意。对于多数人来说,即将来到的隔离期将是漫长而难熬的时光,对于郭兰来说,这两个星期将是甜蜜短暂的日子。甚至她暗自想道:“假若与侯卫东一起染上‘非典’,也是一件快乐的事。” 益杨县委蔡恒书记得知副市长侯卫东被困于隔离区,大惊之下,将车开到距离学校校门两百米处,他让司机将车停了下来,在车内给侯卫东打电话。 “侯市长,我的车停在校门外,校门封闭,我没法进来。”蔡恒作为县里的一把手,负有守土之责,并不想进入可能有疫情的校区,只是想到侯卫东是昨天自己亲自挽留下来的,如今出了事,他必须赶过来。 侯卫东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蔡书记作为全县核心,责任重大,我已经陷在里面,你绝对不能再进来,我们随时保持电话联系。” 蔡恒眼睛注视着沙州大学,道:“把侯市长陷在里面,我罪过太大了。” 侯卫东道:“沙州大学西区有数千学生,我得留在隔离区,与广大师生共渡难关。宁市长已经同意我留在西区。” 蔡恒作为老资格的县委书记,平时总是一副成竹在胸、泰山崩于前而不溃的表情,今天也动了感情,道:“县委扩大会议在七点钟召开,将动员一切力量,应对可能出现的情况。” 放下电话,侯卫东对段衡山道:“蔡书记要进校区,被我拦回去了。若是学校有什么需要,地方上会尽一切力量支持。” 段衡山将眼镜取下来擦了擦,道:“但愿是一场虚惊。” 凌晨四点钟,传来消息,确诊了一例“非典”病例,另外五人为疑似病例。 郭兰听到这个消息,目光与侯卫东短暂对视,两人目光中都有意味深长的味道。她暗道:“我要好好地度过这两个星期,等到了上海,我也就没有了遗憾。” 凌晨五点,沙州市召开了紧急会议,为了防止“非典”蔓延,同意对沙州大学独立的西区进行隔离。从作出决定之时起,除了生活保障车以外,所有车辆和人员都暂时停止进入隔离区。 凌晨五点半,《沙州大学西区全封闭管理期间防治非典型肺炎工作方案》印制出来。拿着散发着墨香的小册子,段衡山紧绷的神经略有松动:“卫东市长,最艰难的时间是作出决定之前,现在隔离成定局,市里要求就地设立隔离区和隔离观察点,确保学生稳定,控制住疫情。” 侯卫东道:“我们分工,段校长负责校内,我负责联系和协调校外,绝对保证隔离区的生活。根据市里的要求,凡是与患病学生有可能接触过的同学,全部送到校招待所进行隔离,校招待所为临时隔离观察区,是我们的重中之重。” 段衡山道:“我们已经动员了中层领导、骨干教师和部分学生干部组成了调查队,他们已经进入相关宿舍,摸清情况后,会将有过接触的同学送入隔离区。” 郭兰听着两位领导谈话,她心里没有任何恐惧,反而充满了阳光。 沙州大学的疫情很快上报到岭西和沙州,省长朱建国高度关注此事,亲自和留在隔离区的侯卫东通了一次电话,作了“沉着冷静、确保安全”的八字要求。 副省长周昌全被派到了沙州,坐镇指挥。 凌晨六点,沙州大学西区完全封闭,大量身着防护服、全副武装的卫生人员开始在西区全面消毒,浓重的消毒水味呛得人无法呼吸。 天亮以后,西区四千多名老师和学生正在惶恐不安时,西区停止使用的老广播室首先播出了校长段衡山的讲话,随后又传出了低沉的男中音:“西区的各位老师和学生,我是沙州市副市长侯卫东……段校长和我都在西区,将与四千五百多位同学、老师一起共同度过隔离时间……在西区将建立临时的党支部……我相信,胜利一定属于坚强的沙大人,段校长和我将与你们同在……” 郭兰站在音乐系办公室阳台上,面对着湖光山色,听着空中飘来的广播声,异常平和安静。 段衡山和侯卫东分别讲话以后,离开西区老旧的广播室,一起朝音乐系办公室走去,两人就如平常散步一般,谈笑风生地行走在隔离区。 站在窗边、门口、路边惊恐的教职员工和学生们,见到了校长和副市长如此神态,也受到了感染。音乐系党总支书记主动跟在他们后面,朝办公室走去。 几人在音乐厅开了小会,很快作出了以下决定。 一是成立西区临时党支部,由侯卫东任临时党支部书记,负责隔离区的总体工作。 二是组织学生党员和学生骨干成立应急领导小组,段衡山出任组长,郭兰为副组长,音乐系总支书记出任办公室主任,下设饮食组、应急组、宣传组、卫生组,处理在隔离期间的一切具体事务,安排好学生的生活,做好学生的思想工作。 三是成立隔离观察区,在校招待所设立了隔离观察区。对与“非典”患者和疑似患者密切接触的同学进行为期两周的医学观察,并派专人对隔离观察人员进行管理,观察区内的人员(包括工作人员)不得离开观察区,观察区外的人员不得进入观察区。被隔离观察人员的活动范围局限在观察区内,一日三餐和生活用品由管理人员统一供给。 四是全校师生员工每天早晚各测量一次体温,记录登记。 党支部和应急领导小组还有更具体的分工,侯卫东作为临时党支部负责人主要联系沙州市委、市政府,协调相关单位,指挥益杨县委、县政府,对隔离区进行有力支援。 校长段衡山作为应急小组负责人则搞好内部的工作,协调校党委和各级党组织在公寓外也全力采取各种措施稳定局面,协调配合,缓解同学们的恐慌和烦躁情绪。 分工结束以后,郭兰来到了广播室里,将临时党支部和应急小组的职责向隔离区作了通报,读了段衡山亲自起草的倡议书。 隔离区有四千多学生,还有五百教职工及家属,平时这些学生和教职工对学校当局都抱有深深的成见,对政府也颇有微词。此时到了最危急时刻,听到了广播里传来的临时党支部的倡议书,顿时觉得找到了主心骨。 郭兰将倡议书读完,她随手选了一首张信哲的《过火》,悠扬的歌声响起以后,隔离区渐渐平静了下来。 是否对你承诺了太多 还是我原本给的就不够 你始终有千万种理由 我一直都跟随你的感受 让你疯让你去放纵 以为你有天会感动 关于流言我装作无动于衷 …… 这是一首老歌,郭兰以前听过,可是从来没有听到心里去,今天却一下被歌词打动。 她坐在广播室里,看着远处湖面,陷入歌词的意境之中。 在隔离区外,县委书记蔡恒、县长高宁等人心急如焚:一是因为沙州大学出现了数人同时高烧的疑似病例,这给益杨县委、县政府增加了巨大的压力;二是副市长侯卫东阴差阳错地留在了沙州大学里,如果侯卫东在益杨出了事,他们两个地方官还真的说不过去。 接到市委书记朱民生的电话,侯卫东报告道:“朱书记,现在隔离区里师生们情绪稳定,我会和师生一起度过14天的隔离期。” 朱民生万万没有想到侯卫东会被困在隔离区,不过这件坏事也变成了好事,有侯卫东在隔离区里面坐镇指挥,隔离区应该能够稳定平安,他鼓励道:“卫东,你要二十四小时保持手机畅通,我已经给蔡恒下了死命令,要在人、财、物、医疗上给予最充分的保证。” 县委书记蔡恒始终打不通侯卫东的电话,连续拨打数次,他才接通了侯卫东的电话,道:“侯市长,根据你的要求,盒饭已经全部准备好了,还有书刊报纸,马上就送进来,您还有什么指示?” 侯卫东交代道:“蔡书记,我被困在大学里,正好与师生同甘共苦,你现在要集中精力抓好几道防线,‘非典’期间不准进和出。” 刚刚结束了与蔡恒的通话,小佳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她语带哭腔:“老公,你就在屋里待着,隔离区的情况复杂,千万别逞能了,我宁愿你不当官,也要让你好好地活着。” 听着小佳的哭腔,侯卫东反过来安慰道:“隔离区有好几千人,目前除了几个疑似病例,没有其他人发热。我估计那几个人就是普通流行感冒,恰好遇到了‘非典’,所以搞得大家紧张。” 小佳道:“我已经下了高速路口,等一会儿就要到学校来,我求求你了,别逞能了,一个人就在家里待着。” 侯卫东急了,提高声音,道:“我给你说过了,你到益杨来起不了作用,反而让我担心,赶紧给我回去,别耍小孩子脾气,要理智一些。”他见小佳不听话,马上又道:“我有事了,等会儿给你打过去。” 侯卫东打通了交通局秦飞跃的电话,道:“我老婆就要从高速路下道了,你让检查站的人把她堵住,不要让她到益杨来。如果两口子都染上‘非典’,我的小囡囡就成了孤儿了,绝对不行。” 秦飞跃理解侯卫东,当即给检查组下达了明确指示,道:“侯市长在隔离区,不想让他爱人也到这里来,你们要用强硬的态度把她挡回去。” 接受任务的是交通局的执行大队长,他是老江湖了,笑道:“秦老板放心,拿起鸡毛当令箭,这帮小兔崽子玩得最熟悉,何况这一次确实有令箭。” 第441章 被困隔离区(3) 小佳刚到检查站,面前就来了一个警察和一个交通局执法队员。执法队员啪地敬礼,道:“接上级通知,任何车辆不能进益杨城,请同志先接受医务人员检查,然后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小佳礼貌地道:“同志,我是园林管理局副局长张小佳,侯卫东的爱人,想进城去,能不能放行?” 交通执法人员面无表情地道:“列宁没有证件都进不了门,我们更不敢违反规定,而且,我们正是执行侯市长的命令。” 小佳又给侯卫东打电话,未果,她只得给县长高宁打了电话。高宁道:“张局长,实话给你说了,这事侯市长打了招呼,坚决不放你进城。你也要理解侯市长的一片苦心,回家吧,等‘非典’结束,我给你赔礼。” 她再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侯卫东,我进不来,你给他们再说说。” 侯卫东苦劝道:“小佳,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此时我已经在隔离区了,你千万别到这个危险地方来,回家以后,给我爸妈说清楚,别让他们担心。” 好不容易劝住了小佳,侯卫东这才松了一口气。 校长段衡山坐在一边,听了侯卫东打的几个电话,道:“张小佳也是沙州学院毕业的吧?读大学谈恋爱,一般来说很难成功,像你们两人这种深厚感情确实少见。” 侯卫东昨日才与郭兰有过亲密接触,此时听到段衡山如此表扬,感觉怪怪的,连忙岔开话题,道:“吃了饭,这些饭盒子丢得到处都是,十四天隔离期满了,整个学校就要变成垃圾堆,说不定要引起其他疾病,我们组织一些党员干部和学生会的骨干,收一收垃圾。不知道学生们的状态如何?” 段衡山道:“隔离区喷洒了不少过氧乙酸,到目前学生也没有发现有发热现象,多戴几层口罩,应该没有大碍。凡是勇敢站出来的学生,以后在分配上给予照顾,凡是勇敢站出来的教师,就作为重要骨干来培养。” 当骨干们被叫到西区操场时,听到侯卫东主动带领大家收拾垃圾,大部分骨干都表示愿意为大家服务,仍然有少数人表示了拒绝。 段衡山看着离开的十来个教师和同学,轻声对郭兰道:“离开的学生就算了,但对留下的教师和离开的教师以后使用要有区别。” 郭兰从小在学院长大,又在组织部门工作了一段时间,认识大部分教师,她拿出随身带来的笔记本,将离开的教师记了下来。 段衡山道:“晚上,你和卫东市长都到我家里来吃饭。” 紧张而忙碌的一天很快就结束了。这一天,大量身着防护服、全副武装的卫生人员不断地在校园里全面消毒,弄得整个西区隔离区如同浸泡在消毒药水之中。四千多被隔离的教职员工情绪稳定下来,也没有继续出现发烧症状。 广播中传出来轻柔的钢琴曲,在晚风中掠过湖面,飞过校园,钻进宿舍楼,回荡在同学们耳中。很多年过去,提起2003年的隔离岁月,大家印象最深的就是过氧乙酸和飘在空中的音乐。 树欲静而风不止 侯卫东、段衡山和郭兰都住在教授楼里,隔离区的第一天工作结束以后,晚餐便在段衡山家里进行。 段夫人的冰箱里贮量丰富,还有不少腊肉,她做了六盘菜,色香味都还不错。段衡山开了一瓶茅台,道:“我平时不喝酒,今天就与卫东市长和郭兰喝一小杯。” 段夫人则给郭兰母亲端了菜去。 “郭兰,你也别推,这一小杯酒也是消毒酒,你这个小姑娘今天很勇敢,办事效率高,组织部长没有白当,我很满意。”郭兰作为应急小组副组长,一直在做具体事,把繁杂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极为干练,段衡山看在眼里,大为欣赏。 郭兰接过酒,试了试,道:“好久没有喝酒了。以前在成津工作,陪同领导时不得不喝,喝过之后,总会很久都不舒服。” 段衡山道:“那时卫东还在当县委书记,没有保护好组织部长,你失职啊。” 侯卫东此时心情颇为复杂,小佳驾车闯益杨的举动,让他既感动又惭愧,可是见到宁静、优雅、干练的郭兰,他又深陷其中,欲罢不能。听到段衡山的玩笑话,他举了举杯,道:“郭兰,赔罪一杯。”说完,仰头喝了一杯。 吃过晚餐,侯卫东回屋等待。 郭兰来到里屋,见母亲已睡下,坐在床边,道:“妈,这么早就睡了。” 郭师母道:“兰兰,你早点到上海就好了,就不会被隔离。”当西区被隔离以后,她心里很是焦虑,就如祥林嫂一样总是在口里念着这个话题。 郭兰为母亲理了理被角,安慰道:“上海也在闹‘非典’,得不得病是一个人的命,等到西区的隔离解除了,你跟着我到上海去,租一间房子,我们还是住在一起。这个小保姆好逸恶劳,眼里看不到事情,‘非典’过后,重新找一个。” 郭师母摇了摇头,道:“我不会离开沙州大学,也不会到上海去打扰你生活,你安心去学习,别担心我。小保姆懒是懒点,没有什么坏习惯,凑合着用。”她与郭教授一辈子相濡以沫,从来没有分开过,在这间房子里,留着郭教授太多的气息,她不愿意离开这里到另外的陌生环境。 “那你先睡吧。”郭兰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寝室。 到了客厅,从市场上请来的保姆正在看电视,见郭兰出来,便仰着脸气鼓鼓地迎了过去,道:“大姐,我要讨个公道。” 郭兰见了保姆的神情,心里暗自奇怪,道:“有什么事吗?” 那保姆语气很是生硬,道:“这一次到你家来当保姆,真是倒了霉!现在学校被封了,我们都有可能染病,我怕得很。” 此时,郭兰只认为保姆是害怕,也没有往其他地方去想,安慰着保姆,道:“这种隔离就是保护措施,两个星期以后,大家就没有事了。” 保姆说的却是另一回事,她的声音很大:“我被关在学校,随时可能得传染病,现在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胸口闷得慌,在你们家受了这么大的罪,你得加钱。” 郭兰就如正在喝水突然被呛了一口水,而保姆一直仰着头,勇敢地看着郭兰。 “你要加多少钱?” 那保姆在城里混惯了,乡村里的纯朴早就丢在身外,见郭兰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知识分子脸皮薄,一般不会拒绝人,她便开了大口,道:“隔离一天,总得加两百块钱工资,我这是提着脑壳来工作,给点买命钱。” 在2003年,郭兰工资涨了数次,又调到了大学,也不过一千五百多元,算起来一天就是50元,保姆的要价已是很高了。 郭兰在组织部门工作多年,识人阅人的本领学了不少,尽管因为隔离而加钱并不是坏事,可是这个女人如此露骨的要钱劲实在让人讨厌。她立即在心里作出了决定:“这个女人心不好,等到隔离解除,就将她解雇。”口里道:“一天加两百太多了,一天最多加五十,这是最高价了,你比我的工资还要高。” 经过讨价还价,最后把价钱定在了隔离期间每天加一百元。 谈妥了价钱,保姆心满意足地坐在客厅里看连续剧,原本温馨无比的家,此时有了保姆在家而变得与往日不同,郭兰再进了里屋,母亲已经睡着了。 接到短信后,她在卫生间里悄悄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我过来,保姆在家里,你把门虚掩一下。”侯卫东见过保姆,对她的印象不好,道:“你家的女保姆长着鹰钩鼻子,看上去很阴险,当初怎么找了这么个人?”郭兰道:“我妈摔坏了,当时特别需要人,就没有来得及慢慢选,现在保姆不好找。” 打完电话,郭兰回到客厅坐了坐,然后特意拿起体温表,对小保姆道:“我有事要出去,注意照看我妈,你也早些休息。” 小保姆刚刚得到加工资的承诺,眉开眼笑,道:“有我在家里,你一万个放心。” 郭兰拿着体温计出了门,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出了门,并没有马上到侯卫东家里去,而是拿着手机站在猫眼看不到的地方。 果然,防盗门被打开了,保姆伸出头四下张望。郭兰假意在看手机,抬头对保姆道:“你也要出去吗?” 保姆忙道:“我不出去,不出去。” 郭兰拿着温度计朝楼上走,在楼上站了一会儿,才慢慢下来。楼梯是用的声控灯,她蹑手蹑脚而行,相信即使在猫眼里也不会看到。 进了侯卫东的门,两人耳鬓厮磨一番,郭兰在耳边谈了保姆的事。 侯卫东安慰道:“现在请个好保姆很难,但是无论再难,你这个保姆都不能留,到时我给秦飞跃说一声,让他出面给你找一个保姆,他是地头蛇,找个人比你我都要方便。” 将落地灯调到微光,两人在黑暗中听了一会儿音乐,说了一会儿话,缠绵到了十一点,郭兰这才回家。进门以后,她听见客房传来保姆的轻微鼾声。 睡在床上,郭兰没有睡意,想着家里的事,暗道:“女人不管再强,在家里没有男人,就真的没有主心骨。”翻来覆去,却不能入眠。 “我睡不着。”郭兰低声给侯卫东打了电话。这是一年来,她第一次主动给侯卫东打电话。 “我把梯子架过来。” “嗯。”郭兰在衣柜里挑了一件运动短衣裤,穿上以后,轻手轻脚出门,站在客房听了听小保姆的动静,来到阳台。 侯卫东站在夜色中,瞪着大眼看着对面,等到郭兰过来,迅速将梯子的一条支架放到了郭家阳台上。 郭兰小心翼翼朝楼下看了一会儿,确认屋外无人,便踏上了铝制梯子。站在梯子上,湖风吹来,头发飘在黑暗的空中。她见侯卫东双手向上举起,就轻盈地朝空中一跃。 侯卫东没有想到郭兰就这样跳了下来,在冲力作用之下,接连退了两步,他正想要说话,温润的嘴唇就印了过来。 到晚上三点,郭兰踩着铝梯子,回到自家小床。入睡以后,她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与侯卫东在一起吃早饭,说闲话,相亲相爱。醒来以后,她不愿意睁开眼睛,躺在床上,暗自希望隔离的时间越长越好。 任何美好的梦都容易破碎,郭兰赖在床上想延长美梦,可是屋外保姆在用吴海方言不停地打电话,无情地打碎了郭兰的梦境。她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花板,还是穿了衣服出了客厅。 保姆见郭兰出来,将电话挂断,打开冰箱看了看,道:“冰箱里只有这些材料,早饭吃啥子?” 郭兰道:“你想吃什么?” 保姆撇了撇嘴巴,说了一句岭西粗话:“妈x的,‘非典’真是烦人,想吃点包子都不能出去买,我下碗面。你想吃点啥?”岭西山多,女人勤劳,加之经常上坡下坎,使得岭西女子身体健康匀称,美女极多。可是,不少岭西女子有说粗话的陋习,粗话就储存在嘴巴里,张口就说出来,根本不过大脑。 郭兰道:“早饭你就别管了,我自己来做。”她给侯卫东打了电话,道:“我熬点瘦肉粥,你一起过来吃。” 到了八点半,侯卫东过来吃早餐,桌上是香气扑鼻的瘦肉粥,另外就是馒头和榨菜,虽然简单,吃起来格外顺口。 郭师母坐在轮椅上,喜滋滋地看着侯卫东在家里吃早饭。女儿与侯卫东坐在一起交谈得很融洽,这让郭师母看在眼里又忧在心头。她暗自叹息:“当年侯卫东买房子的时候,还没有结婚,女儿勇敢一点,现在我就当外婆了。”随后她又自责道:“我怎么能有这个想法,每桩婚姻都是天注定,强扭不得。” 保姆在郭兰面前很是尖酸,可是她从郭夫人口中得知了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眼神马上就变了,又是拿筷子,又是端茶水,热情得紧。她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一位副市长帮忙的事,只是见到大官,发自内心想讨好对方。 侯卫东不愿意跟她一般见识,还是好脸相对。 吃过饭,他对郭兰道:“我昨晚写了一篇短文,表扬了一些同学,算是对第一天工作的小结,你到广播站去读给大家听,然后放些轻音乐,营造点安宁祥和的气氛。” 他和郭兰一起出门,郭兰去广播室,他则去临时党支部办公室。 还未到九点,校长段衡山、音乐系总支书记早就来到了办公室。三人听着郭兰读完短文,音乐系总支书记道:“这是郭兰写的吗?很能鼓舞士气。” 段衡山则笑道:“这篇文章肯定是出自侯市长手笔,不是说郭兰写得不好,而是这段文字的气质是男士的。” “是我写的,昨天晚上加了一个夜班。”侯卫东又笑道,“下午我们还播放一篇,这一篇应该是校长寄语了。” 三人正说着,侯卫东的手机响了起来。 省委办公厅赵东的声音传了过来:“卫东,我是赵东,钱书记在一份内参上有批示,我传真过来。”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内参,这么快?” 赵东道:“给个传真号,我先把批示传过来。” 音乐系传真机是老机器,平时用得不多,传真纸动起来以后,犹如老牛拉破车,“嘎嘎”响起来。机器虽然老,质量还是不错,每个字都还看得清楚。 “沙州大学遭遇‘非典’,党支部在最关键的时刻站了出来,立得起,挺得住,沉着冷静带领数千师生抗击‘非典’,好。”省委书记钱国亮的书法相当有功底,显然是练习过毛笔字,这篇批示很有艺术性。 省委书记并不斟酌字句,而是直接写心里的想法,反而让人感受到了力量。 侯卫东望着段衡山,道:“段校长,穿林的动作好快。” 段衡山笑道:“昨夜我和他聊了发生在隔离区的事情,没有料到这么快就上了内参。”说到这里,他微微仰着头,颇有些自得。 若是顺利地度过隔离区一事,有了省委书记的批示,则坏事变成好事;可要是隔离区工作没有做好,继续出现疫情,则自己将辜负省委书记的厚爱。 批示就是如来佛的手掌,沉重地压向了侯卫东。 研究完新一天的工作,侯卫东与段衡山又到西区去转了转,经过昨天的忙碌,隔离区的工作已经走上了正轨。随后,市委书记朱民生和市长宁玥分别打来了电话,询问了隔离区的具体情况。从话里话外,侯卫东判断出,朱民生和宁玥还不知道内参的事情。 第442章 被困隔离区(4) 想到省委书记所作批示,侯卫东暗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隔离在省长和省委书记脑中都留下了印象,若无恙,此事就千值万值。” 在沙州,刘坤得知侯卫东陷在隔离区,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齐报销。” 前几天,中药材市场被工商突袭,刘坤的摊位被罚款30万,30万啊,让他的心痛得流血。以前身在官场,他常常觉得当官不过如此,当官不如有钱。这一次经历让他重新审视自己的观点,在如今的社会里,有钱固然是好事,但是有钱不是万能的。有钱得加上有势,才能顺风顺水,否则一个最基层的执法人员都可以蹬鼻子上脸。 他在屋里转了一会儿,开始规划人生。 首要的条件就是赚钱,没有钱则一事无成。 其次,要有自己的势力。他大学毕业时是借着父亲的影响力,到了沙州政府,以后则靠着黄子堤的势力,如今做生意主要靠着姐夫季海洋。而父亲退休、黄子堤外逃,姐夫终究有失去权力的那一天,他必须得培育自己的势力。这一点,他要向潜逃的易中岭学习。易中岭是商人,手里握着大量官员的尾巴,于是他们就成了一条绳子上的好朋友。 再次,钱和女人是最好的黏合剂,手法可以完全照搬易中岭的手法。想起易中岭,刘坤不由自主想起几次销魂的经历,暗自咽了好些口水。 确定了建立自己势力的计划以后,刘坤就想着要实施。 他曾经当过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是市政府秘书们的领导。这些秘书官职不高潜力不小,目前都处于人生的起步阶段,提前结交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杨柳和晏春平是侯卫东阵营的人,他将此两人从结交对象中剔除,最有结交价值的是马有财秘书海宁和姬程秘书文鹏。海宁心高气傲,总有怀才不遇的感觉。文鹏是从部门抽调过来,在办公室算是新人,没有太深的印象。 制订了暂时的结交对象,刘坤又发现一个问题,以前在易中岭身上得出印象,只是觉得有钱就可以找来大把的女人,现在他作为有几个钱的商人,才发现要找来肯献身的女人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特别是在“非典”期间,女人如候鸟一样,不知飞到什么地方过冬去了。 在屋里费了些思量,仍然没有线索,以前他总是认为易中岭不过有几个钱,现在换了位置,才明白易中岭道行之深厚。 突然,他记起一件事情,在一次高潮之后,曾经在手机里记过一位最漂亮女子的名字。在名字后面,还开玩笑似的加上了一个“中岭”。翻开手机,还真是找到了加“中岭”的名字,全称杜淼淼中岭。 “喂,杜淼淼,我是沙州的刘坤,还记得我吗?” 为了躲“非典”,杜淼淼躲在岭西的出租房内。每天无所事事,虽然平静,也略显无聊。接到电话时,她正窝在床上看电视。 “刘坤?”杜淼淼仔细回想着这个名字。 “易中岭,易总,你还记得吗,我们在易中岭家里见过面。” 杜淼淼这才想起来,这个刘坤是沙州市里的大官,笑道:“刘领导,你怎么想起我了,我还以为你忘记人家了。” 刘坤道:“我早就辞职了,自己做生意。这几天闹‘非典’,日子过得寡淡。怎么样,你在哪里,有没有时间到沙州来玩?” 刘坤人年轻,长得帅,比起多数大肚子中年猥琐男人要顺眼得多。杜淼淼对其印象颇佳,半推半就地道:“现在沙州闹‘非典’,要我过来玩,你得过来接我。” “好啊,你具体在哪里,我开车过来。你还有没有其他姐妹,多找几个过来。” 两人在电话里谈了价钱以及大体上需要做什么,由于是“非典”期间,价钱比平常高,杜淼淼挺满意,便开始打电话四处联络。 让公司驾驶员开车去接杜淼淼,刘坤便给海宁打电话。 “海宁,我是刘坤,有空没有,喝两杯?” 接到刘坤电话,这让海宁感觉很是惊讶。在黄子堤时代,刘坤眼睛朝天,衣服角带风,辞职以后就没有再和自己接触过。他迟疑道:“刘主任,沙州有‘非典’,还敢在外面吃饭?” 刘坤道:“现在早就不是刘主任了,如果愿意,以后叫声刘哥。平时大家都忙,还没有时间喝酒,今天是星期五,趁着闹‘非典’,喝几杯。” 刘坤毕竟曾经是自己的领导,海宁不好意思再推,道:“我要先送马市长回家,然后再联系。” 下午六点,刘坤亲自开车接到海宁。 刘坤开着车,对副驾驶座上的海宁道:“汉湖老总是我的朋友,最近汉湖生意惨淡,基本上没有人。没有人,绝对不会染上‘非典’。” 海宁一直在怀疑刘坤要找自己办事,心里警惕,道:“我们两人到汉湖?” 刘坤道:“你别担心,我没有要办的事,纯粹是为了一口气。想当初,若不是受到黄市长牵连,我如今多半是正处级干部。奋斗十来年,到头来一场空,心里闷着气,早就想与一起工作过的同志们聊聊。还是海老弟耿直,有些人完全是白眼狼,扯脱鸡巴就不认人。” 海宁心中始终有怀才不遇之感,听到刘坤话中的愤激,心中警惕便消解了一半。 沿着高速路很快到了汉湖。 汉湖的湖水清冽,湖岸绿树如荫,贵宾楼外,大树繁茂,比十年前更显清幽。一个着礼宾服的女服务员站在贵宾楼门口,向来人弯腰示意。不一会儿,汉湖老板走了过来。 “刘老弟,你胆大,这七八天,唯独你敢来。”老板穿着背带裤,拿着烟袋,看上去有些派头。 刘坤道:“有句俗话,叫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把这句话改一改,叫做最危险的时间最安全。” 背带裤老板丢了一支烟给刘坤,瞥了海宁一眼,也扔了一支烟过去,道:“老规矩,贵宾楼归你们了,有什么需要打电话到总台。今天从巴山弄了些尖头鱼,煮点酸菜鱼汤,一会儿就送过来,让你们开开胃。” 在贵宾楼顶上,有三个长头发在看风景。 刘坤朝上扬了扬手,对背带裤道:“其他服务员都撤了吧,我们自带设备。” 背带裤哈哈笑道:“刘老弟,玩好,耍好。” 海宁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心里想逃避,也有隐隐企盼。跟着刘坤上了楼,在顶楼,有三个身材姣好的女子豁然出现在眼前。 刘坤用眼角瞟了海宁一眼,见其喉咙上下收缩,表情稍显僵硬,就和自己初次被易中岭带到美女群中一模一样。他拍了拍手,道:“淼淼,叫宁哥。” 他认识杜淼淼,但是不认识其他两个女子,见到其中一位女子不超过二十岁,如掐得出水的嫩葱,暗自算了算女子的年龄,心道:“我真的老了,如今80后女子充当了娱乐事业的主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此时,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段子:“有一对老情人,五十年没见面。见了面两人还忍不住干了一回,其感受与想象中差得太远了,结束后老汉感叹,一江春水已流干,两座高山变平川,只剩两粒葡萄干,老汉难过她喜欢。老太婆听后不甘心,也叹道,毛草堆里到处翻,不见当年枪和弹,只见一根萝卜干,进进出出才一半。” 海宁平时自恃才高八斗,眼见着同龄人一个又一个成为领导,而自己仍然是科级干部,胸中涌着不平之气。此时,在三个年轻漂亮的女子面前,才气暂时用不上,他不知道如何与三个明显不是坐办公室的女子打交道,一时变得拘谨起来。幸好,服务人员进来开始布菜,搅乱了房间的空气,让海宁暂时摆脱了尴尬。 喝酸菜尖头鱼汤时,开了一瓶酒,三个女子一人喝了一小杯,喝完汤以后,跑到楼顶上吹风。 刘坤几口酒下去就有了醉意,道:“海老弟,你这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正直。如今当官的个个都是一肚子坏水,光靠工作努力,很难提拔。黄市长就不说了,我跟着他,才知道他玩得最花。侯卫东算得上口碑很好了,其实一样在暗中找大钱。” 海宁喝着酒,脸红红的,听刘坤讲大人物的隐私。 “一句话,窃珠者为贼,窃国者为诸侯,我在中药材批发市场搞了一个门面,按照市场供求关系,适当涨了点价,结果被工商局查扣,还罚了三十万。你知不知道,沙州全市采购的药品药材以及医疗器材是多少,至少两三千万,这一个大盘子全部都给了蒋大力。蒋大力是谁?是侯卫东的同班同学。我按最低的点子来算,两千万,侯卫东提五个点,轻松就是一百万进账。” 第443章 被困隔离区(5) 刘坤讲到愤激处,唾沫横飞:“他这人是枭雄,得了钱,还因为控制住物价,保障了全市的物资供应,得到市委、市政府的高度赞扬。” 海宁知道刘坤和侯卫东是同班同寝室同学,对其话就信了几分,道:“蒋大力,我听说过,岭西医药的老总。” 刘坤道:“蒋大力、侯卫东和我都是同寝室同学,我和蒋大力关系还行,现在蒋大力靠着侯卫东,对我们这些落难人都是应付。”说到这里,他闪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神神秘秘地道:“你知道以前成津组织部长郭兰吗?” 海宁道:“我见过,她以前在市委组织部工作,很漂亮。” 刘坤编造了一个谎言,道:“你知道郭兰为什么不结婚?不知道吧,她是为了侯卫东。侯卫东和郭兰曾经两次在一起工作,一次是益杨县委组织部,当时郭兰是侯卫东的上级。第二次是在成津,侯卫东是县委书记,郭兰在当组织部长。他们两人的家都在益杨西区教授楼,是隔壁,现在你明白郭兰为什么不结婚了吧。” 几杯白酒下肚,海宁有了几分酒意,他被刘坤披露的绝密消息震住了,他认为刘坤曾经是黄子堤的老资格秘书,所说的话应该是真的。他根本没有想到,刘坤在酒后所说的事全是随口胡编的。 海宁结结巴巴地道:“郭兰是侯卫东的情人?” 刘坤用肯定的语气道:“老情人了,瞒得很深,若不是我这种关系,肯定也不知道。” 刘坤酒量不行,大半瓶酒都是海宁所喝。带着酒意,两人来到一号楼的小歌室。 小歌室的装修与沙州大酒店歌室装修风格和水准基本一样,音响还要略强一些。刘坤没有要服务人员,就由杜淼淼操作音响。 刘坤进了歌厅,将佩佩拉在怀里,开始随着音乐跳舞。 佩佩是八四年初的女孩子,刚刚满过二十,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跟着淼淼姐出来混江湖。她皮肤好,小鼻子小眼睛,比起淼淼来显得幼稚许多。她被刘坤抱在怀里,想着淼淼姐的交代,有意用手挡着自己的胸,一副不胜凉风娇羞的模样。 杜淼淼就要火暴得多,主动拉着海宁跳舞,没有移动几步,直接就和海宁搂抱在一起。她用脸贴着对方的脸,随着音乐节奏,有意识用胯部去碰触男人腰带以下的地方。三五下,她就感到对方已是剑拔弩张。 海宁用眼光寻着刘坤,只见刘坤与女子紧紧相拥,沉醉于音乐之中。两曲下来,他完全适应了环境,知道对方叫淼淼,五行缺水而特意在名字里加了很多水。 第三曲时,淼淼拉着海宁的手,道:“帅哥,这里太热,到外面走走。” 在昏暗的灯光下,海宁如着了魔一般,跟着六个水的女人走了出去。屋外空气清新、微冷,海宁浑身燥热,看着女人披散着的长发,有一种十分不真实的玄幻感。 女人上了三楼,将海宁拉进一个房间,转身就用双手吊在海宁身上,用潮湿的嘴唇抵近耳边道:“帅哥,唱歌没啥意思,我帮你做个按摩,喝酒以后做按摩很舒服的。” 屋里有一张大床,还隔出来一个卫生间,里面摆了一个宽大的浴缸。淼淼三下五除二将衣服脱掉,露出圆润的乳房和细细的腰。 事至此,海宁彻底放开了,脱掉衣服,与淼淼一起跳进了浴缸中。他用双手抓住淼淼发育良好的乳房,如揉面一样使力揉着。 刘坤原本想让淼淼和另一个女孩一起收拾海宁,在跳舞时,又想到若真是这样,说不定会将海宁吓着,临时决定,只让淼淼一个人出手。自己则舍身喂狼,与两位女人共赴巫山。 岂知当真要上床,佩佩却躲在一边不肯转身,另一位女子骑在刘坤身上,道:“佩佩才出来,哪里见过这些,我先陪你,等会再让佩佩给你放松。” 刘坤在易中岭的别墅里,曾经见识过杜淼淼等人的疯劲,原以为佩佩等人应该差不多,不料居然遇到一位害羞的小姑娘,这反而勾起了极大的兴趣。 狂放的女子脱着外套,道:“佩佩,你要参观吗?不参观就等会儿进来。” 佩佩红着脸出去了,刘坤看了一眼佩佩的背影,翻身而起,将狂放女子压在身下。等到尽兴,佩佩再端着茶进来,衣衫换成绸衣,长袖飘飘,颇为典雅。 刘坤今日之行为,完全是模仿易中岭,只不过当时他只享受了最疯狂的高潮,而没有经历从策划到操控的全过程。这一次,他精心实施了“后备干部”计划,脑中多次浮现起易中岭的身影。 此时,刘坤的“老师”易中岭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地潜回了岭西。 事发以后,易中岭到广东潜伏一段时间,正在通过以前的朋友寻找出境的机会。由于是仓皇而逃,身上没有带多少现金,倒是带着银行卡,可是随即发现,银行卡被冻结。易中岭将大部分钱交给以前的朋友以后,“非典”疫情突如其来,广州全市从上到下都投入到抗击“非典”之中,街道办、居委会穿梭于各个社区,对于通缉犯易中岭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在广州期间,他如惊弓之鸟,备受煎熬。 更令他哭笑不得的是他委托的朋友所住小区被隔离。 当上了益杨土产公司经理以后,他就过上了资本家的生活,如今在广州突然间成了提心吊胆的穷人,这让易中岭苦不堪言。当第三次被派出所检查时,他下定决心回岭西。 他以前在沙州花天酒地时,专门研究过狡兔三窟的典故。他为自己精心准备了一个窟,包括身份证、住宅和现金,供山穷水尽时用。 身份证是完全真实的,证件上的主人是易中岭一位有血缘关系的表哥,两人从小就长得相像,经常被误认为亲兄弟。表哥是光棍汉,老实憨厚,胆小怯懦,五十多年从未踏出偏僻乡村半步,估计以后也不会离开。易中岭就一直将表哥的身份证件放在身边,在岭西买房子、办存折都用的这个身份证,从来没有引起怀疑。 当日仓皇出逃,岭西全省搜捕颇严,他没有机会到岭西,如今“非典”袭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防非工作上,他觉得回岭西的时机成熟了。 易中岭选择了乘坐火车,他没有穿西装,而是穿一件普通的夹克衫,还配了一副眼镜,有意留了些胡须,在外形和气质上与表哥更加接近,而与往日的成功人士易中岭有了明显差距。到达岭西以后,他态度坦然地测试了温度,填了表格,然后从容地离开了火车站。 所在小区是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区,有门岗,却又不是正规的物业公司。有部分住户是一个厂里的同事,有部分是外来的住户。这种状况的小区最适宜易中岭潜伏。 在所住小区的对面,他要了一碗炸酱面,吃到炸酱面熟悉的味道,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王大新。”喝完了面汤,易中岭抹了抹油嘴巴,重新规划了自己的人生。 吃完炸酱面,他在小区外面转了一圈,见旁边有一所中学,不远处还有一所小学,便决定开一家小书店,成为文化人,彻底与“易中岭”告别。 房间里,水电气皆无,易中岭打开窗户,让带着消毒液的空气涌进房间。他拉了一张独凳坐在窗边,喝着矿泉水,思绪不由自主回到了奋斗了二十来年的沙州。 “如果当初就老老实实工作,我现在会是什么情况?”易中岭对着黑沉沉的天空反思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原因。 “凭我的能力,应该还是企业老板,或许要小一些,或许不比现在小。” “当初第一步选错了,所以后来步步都错,直至今天。” “我能顶了表哥的身份,安心地在岭西当书店小老板吗?这种窝囊的人生有意义吗?” “只要表哥活在世上,我就不会安全,是不是需要处理掉?”此念头刚刚萌生,易中岭便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暗道,“我既然要装扮表哥,思维方式也要改,表哥在村里老老实实生活,我就绝对没有危险,若是他莫名失踪,才会引起外人的注意。” 在黑暗的屋里停留了一个多小时,易中岭检查了家里的生活设施,在保险箱里拿了点现金,来到楼下附近的超市。 选了卫生纸、牙膏、牙刷、矿泉水等生活必需品,正在付钱时,易中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侯卫东。 电视里正在对侯卫东进行电话采访,侯卫东在电话里介绍在学校隔离区的生活和工作情况。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每个字都如一把大锤,敲打在易中岭的心里,让他心生激愤之情。离开超市时,他努力将情绪平息下来,告诫自己:“我从此就不是易中岭了,而是王大新。” 第444章 侯卫东被传收受巨额贿赂(1) 梦和梦醒之时 在距离小区直线距离不远的省人民医院,睡在床上的姬程恰恰也收看了这一期特别节目。 “叶铃,换台,看到就有气。” 叶铃换台以后,道:“侯卫东被困在了西区隔离区,狼狈得很,你生什么气?” 姬程仰天躺在床上,道:“这是政治,你不懂,侯卫东是因祸得福,上了电视成了防非英雄,这就是政治资本。我怎么这样倒霉,关键时刻出车祸!” 叶铃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叶铃是省政府的干部,但是女人的心思与男人不一样,在姬程住院期间,她收到不少红包,获利丰厚,甚至有时还希望姬程多生几次病。而姬程更看重的是政治前途,近期目标就是进市委常委。 姬程仰头看着天花板,不停地动脑筋。在受伤初期,得到省委组织部于明强副部长点拨以后,他暗自找到以前的熟人,在省防非办的简报中弄了一篇有分量的报道。简报出来以后,省防非办还特意派人送来鲜花。从当前的形势来看,仅仅一篇简报,分量显然轻了。可是自己躺在病床上,再也挖不出能登上省防非办简报的先进事迹了。 还有一件事情也堵在姬程心中。 在住院期间,除了亲朋故友到医院看望以外,与医院有生意往来的商家来得挺多,红包皆比较丰厚。况有志是朝医院跑得最勤的商家,跑得多,感情来得就深。当况有志提出要向沙州提供呼吸机等医用设备时,他就给许庆蓉打了电话,这个电话长达十来分钟,最终,沙州购进了一批呼吸机等设备。 按照常理,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可是“非典”就是“非典”,难以糊弄过去,况有志提供的呼吸机全部被淘汰,以前谈好的合同全部取消。 得到结果当天,况有志一脸哭丧地来到了医院。姬程劈头就道:“你的呼吸机全部是马货,一用就坏。当初承诺绝对保证维修,怎么事到临头却找不到人。如今被赶出沙州,我是无能为力。” 况有志坐在床边,亲自为姬程削起苹果。 姬程道:“我不吃苹果,别削了。” 况有志哭丧着脸,道:“我们呼吸机质量绝对有保障,主要是用户使用不当导致的程序问题。那天许局长给我打电话,当时维修员父亲生病住院,要下午才能到岭西,谁知在中午,岭西医药股份便挤了进来,全部换了他们的机器。温度计、药用口罩等十几种药用器械全部从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进货。” 况有志是姬程的关系户,如今彻底被赶出了沙州,让姬程很没有面子。更让他恼火的是许庆蓉的态度,作为分管副市长,如果自己分管的局长都不买账,那就是严重问题,必须引起高度重视。若是任由此情况发生,长此以往,分管领导将威信扫地。 况有志偷偷看着姬程的脸色,继续添了一把火:“我是真冤枉,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的老总是蒋大力,他和侯卫东是同班同寝室同学,关系极为密切。把我赶走,就是为了给蒋大力腾位置。” 姬程冷着脸,道:“蒋大力和侯卫东是同学?” “百分之一百,沙州人都知道。”况有志做出了最无辜的表情,又道,“姬市长在生病期间,我原本不应该说这些烦心事,只是很看不惯某些人的做法,不吐不快。” 姬程若有所思地道:“你别说其他人,先找找自己的毛病,沙州出现了‘非典’病人,新买的呼吸机坏了,谁都会急眼,你这是把刀子递给别人。” 况有志佝偻着身体离开了病房,来到停车场,环顾左右无人,他的背和腰就挺了起来。坐进小车,慢慢抽烟。沙州是岭西省第三大城市,作为有野心的药商,不管使用什么办法,他都不会放弃。今天他给姬程的心里放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迟早会发芽。等到这粒种子长成大树时,他的机会就来了。 叶铃在家里洗完澡,走到医院门口,就听到姬程在打电话。 “大军,在忙什么?” “姬市长,你好,刚刚在防非办开完会。” “如果走得开,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姬程打完电话,骂了一句:“都是白眼狼,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你在说谁,这么气愤?” 姬程没有回答,闷了半晌,道:“等出了院,我们弄一次家宴,请于明强和李春瑶来家里吃饭。” 叶铃不解地问:“老于是什么身份,还是在大馆子安排一桌?” 姬程道:“这点你就不懂了,现在到宾馆吃饭很简单,在家里吃饭才是稀罕事,就在家里请老于吃川菜。” 姬程在病床上躺得焦躁不安,而被隔离的郭兰仿佛做梦一般。 早上,起床后,郭兰在家里煮了粥。隔离五天,五天的粥换了五个花样,第一天是皮蛋瘦肉粥,第二天是瘦肉粥,第三天原本想做海鲜粥,由于不能出去买海鲜,就用小虾代替,第四天是菠菜粥,第五天是排骨粥。今天早上,冰箱没有新鲜的食材,她又不想重复昨天的粥。想了好一会儿,干脆提了小网兜,在湖边捞了十来条小鱼。 益杨的沙州大学有一个湖,湖里生长着许多银白色小鱼,最多能长到七八厘米。郭教授生前,喜欢带着郭兰到湖边网鱼,小鱼网起来以后用油炸,再撒点盐和花椒粉,外黄内嫩,格外美味。自从郭教授去世以后,郭兰就再也没有到湖边网鱼,今天她再次提起了那根久违的长柄小网。 早晨的湖边除了几位读英语的学生以外,没有其他行人。湖风吹来,长发微微飘动,让郭兰心情格外愉悦。在学生常扔面包的一处半岛旁,一群群的小鱼在清冽湖水中游动,生机勃勃,这反而让郭兰有些不忍心。 提着二十来条小鱼回到家中,她用油将小鱼炸得喷香,一半用来煮粥,一半用来作零食。做好以后,端着粥来到了侯卫东门前。 小保姆歪着头,喝着自己煮的稀饭,经过几天时间,她已经发觉郭兰神情有异,脸色红润,白里透着红,在人心惶惶的隔离区里,这种神色就显得不太正常。不过又有些拿不准,因为侯卫东是市长,这在她眼里是很大的官,郭兰献点殷勤是应该的。 郭师母看着女儿出门,掉转头,回到了书房。手里拿了张干净的抹布,细细地擦着镜框。郭教授充满睿智的眼光透过了镜框,穿透了时空,温柔地与郭师母相遇。她似是自语,又似与丈夫低语:“兰兰肯定看上了隔壁的侯卫东,老头子,你说咋办?” 郭兰走进侯卫东家,将粥放在桌上,道:“这是用湖里小鱼熬的稀饭,合不合胃口?” 侯卫东从阳台走进客厅,他只穿了一件背心,额头上还有汗水,道:“小鱼,你才捞的?” “冰箱没有什么好材料,我早上起来到湖边捞的。” 侯卫东在沙州大学读书时,也曾经和室友一起捞过小鱼,一般来说都是油炸,但是他从来没有吃过小鱼熬的粥。 “好鲜嫩!”侯卫东这是发自真心的赞叹。 郭兰做菜的手艺也带着浓重的书香门第色彩,作料不多,突出菜的本味,这就与岭西菜重辣麻大相径庭。每一次吃着郭家的菜,都会觉得菜汤里泡着一个又一个的文化因子。 侯卫东狼吞虎咽地扒下两碗小鱼稀饭、一个大馒头、一个咸蛋,旺盛的食欲让郭兰也受了感染,拿着碗,也陪着喝了碗小鱼稀饭。 郭兰在厨房里洗碗时,侯卫东站在门口,道:“五天了,我觉得应该给省、市防非办都报上一篇简报。” “关键要提炼出亮点,否则没有太大的意义。” “我是这样想的,这篇简报要紧扣钱书记的批示,就以临时党支部的活动情况为中心,这正是你的专长。” 郭兰道:“等会儿我就到办公室去写。沙州大学知识分子多,防非办有两个硕士,文字功夫很不错。” 洗完碗,郭兰又道:“我把干净衣服熨了以后,再给你拿过来。你把脏衣服放在盆子里,我等会儿来取。” 侯卫东原本想客气两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会儿,郭兰将熨好的衣服放进侯卫东衣柜,又道:“你的窗帘挂了几年,里面不知有多少灰尘。趁着难得的休闲时间,我帮你把窗帘洗了。这一次不洗,恐怕又得挂几年。” 侯卫东看着郭兰因劳动而变得红润的脸颊,上前抱住郭兰,道:“你别太累了。” 郭兰回吻了侯卫东,道:“我不累。” 这五天时间,她犹如新婚妻子一般,对家庭生活抱着极大的兴趣,不怕苦不怕累,做饭洗衣,抹屋扫地,只觉得乐趣无穷。 侯卫东甚为了解郭兰的心情,看到眼里,疼在心里。从十年前在沙州大学后门舞厅认识郭兰开始,他就掉入了无法解脱的人生困局。 他,时年三十三岁,仕途通达,家庭和睦,一切看上去都很好。 在这美好的下面,侯卫东正在经历着人生的另一种困局,他无法在小佳和郭兰两个女人之间作出选择,而道德和法律不允许一个男人同时拥有两个女人。本能的欲望和现实道德法律存在着对立,对立的双方时常在侯卫东面前交战,最终本能总是能占到上风。 绝大多数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弱点,侯卫东最大的弱点就是郭兰,他无法施出慧剑,无法做到勇敢果断,在心灵上留下了千万条羁绊。 八点半,段衡山下楼,站在郭兰和侯卫东两家房门中间,道:“侯市长,郭兰,上班去。” 面临着共同的敌人和压力,段衡山与侯卫东的感情被拉近,最初纯粹是师长与学生的关系,后来变成了副市长和校长的关系,现在则慢慢变成了朋友关系,成了忘年交。 三人前往音乐系办公室时,特意绕行湖边。湖边,往日总有学生穿梭,更有不怕冷的学生跳入湖中泳池。在隔离期间,游玩的学生少了,偶尔有戴着口罩的恋人牵着手在小道上出没,他们远远地见到校长,便隐入树丛之中。 段衡山看着隐在树丛中的那一对青年男女,道:“侯市长,当年你和张小佳是不是也这样?” 与郭兰面对时,侯卫东最不愿意提起小佳,他回避了这个问题,道:“当年马校长有一句名言,叫做只许排排走,不许手牵手,现在要开放许多。” 所幸段衡山没有继续男女话题,段衡山思路回到学生上面:“自从扩招以后,生源质量下降了。你们那几届学生综合素质强,不管是专业水准,还是搞大型活动,学生会基本上就承办了,水平不错,现在的学生实在不敢恭维。” 侯卫东道:“以前大学生是精英教育,现在算是基本教育,理念不一样了。我认为这是必然阶段,经过扩招,培养了大批年轻人,提高了人口的整体素质。” 郭兰稍稍比两人落后一点,她低着头,用脚尖踢着沿途见过的小石头,听到张小佳三个字,心里又是愁肠百转,暗道:“隔离期已经过了接近一个星期,还有一个星期就要解除隔离,到时我一定要离开侯卫东。有了这十四天,也不枉我爱过一场。” 到了办公室,已经有十来位中层干部等候于此。 隔离期的会最务实,大家将各自分管的工作作了通报,讲了困难,然后由校防非办郭兰作具体安排。段衡山基本上没有讲什么具体事,提了几句要求,略作鼓励后,对侯卫东道:“侯市长作指示。” 侯卫东道:“郭部长安排得很具体,我没有什么讲的。我只强调一点,信息一定要畅通,凡是发现什么情况,不管是什么时间都要在十分钟之内报告。” 散会以后,郭兰将校防非办两人留了下来,三人再开了小会,在十点钟,校防非办交了一篇《沙州大学平安度过隔离第一周》。 侯卫东仔细看了全文,无论是文笔还是立意都不错,题目朴实,也不错。他想了想,将标题改成《党旗生辉——沙州大学平安度过隔离第一周》,道:“还要深挖临时支部活动的情况,刚才陆书记说的五位同学递交入党申请书,这事不仅要写,还要着重写。” 做完手头事,郭兰最先离开办公室,她先到音乐系教学楼,上了二楼,沿着琴房走。在隔离期间,大家不能走出西区,每间琴房都有人,里面传来或笨拙或圆润的琴声,间或还能听到谈笑声。 站在音乐系二楼走道上,隔着一汪湖水,可以清晰地看到教授楼。无数个夜晚,她都站在教授楼的阳台上,静静聆听着破湖而来的断续琴声。此时站在琴房,她仿佛看到自己踩上梯子,翻过隔墙。 她没有走进音乐系办公室,径直下了楼,转过两个湖湾,见到一堵灰墙。这里显得很清静,是生物系的实验地,里面种了各式菜果,还散养了些鸡。这些鸡散养在林间,天天啄虫,算得上野放土鸡。 “林叔,还在忙?”郭兰对着院子打了声招呼。 从林子里钻出来一位老者,约莫六十来岁,模样极似乡间老农,尤其是脚上一双老式黄胶鞋,极有特点。他虽然模样似老农,实际上是生物系的前系主任。退休以后,他基本上住在了生物系的试验田里,天天与农作物为伴,实现了多年的人生理想。 林叔将头上的杂草取下,道:“你妈腿好点没有?” 郭兰道:“只能养着,等隔离结束以后,还要到医院去照片。林叔,我想买只鸡,弄点新鲜菜。” 林叔与郭教授是三十年的老同事,感情极深,他没有多说,钻进了林子,很快就捉住一只活蹦乱跳的母鸡,道:“这些鸡都是我养的,别扯什么钱,我说过多少次,想吃无污染的菜就过来摘,跟你林叔客气什么。” 左手提着鸡,右手提着几条丝瓜,郭兰回到家。 小保姆站在厨房里,道:“我不杀鸡,从来没有杀过。” “你真的没有杀过鸡?”在郭兰心目中,农村出来的女孩子都应该能杀鸡,没有想到小保姆不会杀鸡。 小保姆眨巴着眼睛,道:“我骗人干吗,从小都是我爸杀鸡,我都不进厨房的。” 郭兰有些郁闷,她学着父亲当年杀鸡的样,扯掉母鸡脖子上的毛,咬了咬牙,将锋利的菜刀在母鸡脖子上猛地割了下去。 第445章 侯卫东被传收受巨额贿赂(2) 母鸡用劲地挣扎着,鲜血乱涌,流了一地。当母鸡不动时,郭兰觉得自己还挺能干,很有成就感地将母鸡放在了桶里。刚倒入开水,意外发生了,母鸡居然从铁桶里扑腾出来,飞一般从厨房跑到客厅。郭兰愣了片刻,开始追母鸡。母鸡被逼得在客厅东奔西突,终于朝阳台奔去,飞上阳台,义无反顾地飞了下去。 侯卫东和段衡山正好走到楼下,听到楼上一声喊,一只母鸡从阳台上飞将下来。侯卫东反应快,大步向前,猛地弯腰,以迅雷之势将母鸡捉到手里,看到母鸡脖子上的伤口,他开始觉得好笑,抬头看到郭兰,猛地悟到其中的柔情滋味。 上楼时,郭兰头发散乱着,一只手上是血,鼻梁上冒着汗珠。 段衡山是第一次见到郭兰杀鸡,暗道:“都说女人家女人家,没有女人不成家。其实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男人,家同样不成家。” 侯卫东明白郭兰的心思,提着鸡,道:“郭部长就不是杀鸡的人,会拔毛吗?我来拔,条件是鸡汤分我一碗。另外,见者有份,段校长也得来一碗。” 段衡山道:“我就算了,每天一碗小菜汤,才对我的胃口,鸡汤属于年轻人。” 侯卫东提着鸡就进了屋。 小保姆拿着遥控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到侯卫东进来,就站了起来,手里仍然拿着遥控器。 侯卫东将鸡放回铁桶,再倒下去开水。母鸡稍稍挣扎几下,就没有了动静。郭兰站在厨房门前,看着侯卫东拔鸡毛。侯卫东动作熟悉,不一会儿将一只黄色的漂亮母鸡剥成了白条。 “你经常杀鸡吗?” “小时候,家里每次杀鸡,都是大哥动刀子,我拔毛,二姐掌厨,我是从八九岁就开始拔鸡毛。那时我们还住在镇里面,野惯了,别说杀鸡,杀猪都敢,只是大人不让。” 郭兰想象着几个半大孩子在院子里流水线杀鸡的情节,心里充满了羡慕。她是独生女儿,没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虽然得到家人宠爱,却总是觉得孤单。钢琴声音与打架调皮同样是人生的必需品,对大多数人来说,后者更重要。 “你爸妈就放心让三个小孩杀鸡?” “当时我爸在乡镇派出所工作,除了逮坏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派出所和年轻干警打扑克,他们不赌钱,以前斗五十k,有一段时间甩二升级。那时,他是所长,打扑克是为了团结干警,家里的事从来不管。我妈在乡村中学,一个人管几个班,忙得团团转。更关键的是在大哥率领下,我们三人对吃鸡肉充满了渴望。除了杀鸡,我们三人还去钓鱼回来宰杀。自力更生,改善伙食。” 将鸡剥成白条鸡以后,就由郭兰上场,省略了前半场的血腥,后半场就转变成散发着温馨意味的鸡汤香味。 郭兰煮鸡汤的水平还真是不错,汤清味浓,她给侯卫东舀了一大碗端了过去。 侯卫东喝了一口,夸道:“真好喝。” “主要是原材料好,这是林教授的林下鸡。” 侯卫东喝了一大口鸡汤,道:“你家的小保姆不行,坐在客厅,拿着遥控板,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你是保姆,沙州最漂亮的保姆。” 郭兰道:“现在保姆不太好找,她就是懒点,没有什么坏毛病。” “你不要这样想,要找保姆就得找贴心的。我建议换掉,早换比晚换有利。” 郭兰对小保姆早有不满,只是捂在心里没有说出来,被侯卫东点破以后,道:“我也不喜欢她,可是没有办法。” “我可以帮你找一个。” “如今保姆在市场上俏,好保姆不太好找,还得靠运气。” 侯卫东马上拿起手机,拨通了晏春平的电话,道:“春平,给你一个任务,你想办法找一个三十来岁的保姆,最好是你们村里的,知根知底。人要忠厚,能干活,主要在沙州大学照顾腿摔断的老年人。”他原本是想找秦飞跃来办此事,后来想到保姆是在郭家,为了少惹是非,就改变了主意,让晏春平来办此事。 晏春平的父亲晏道理是老资格的村支书,在他们那个村的威信颇高,托他帮忙找保姆,绝对能够放心。另一方面,郭家的家风良好,村里人来到郭家做保姆绝对不会受到委屈,所以,侯卫东愿意促成此事。 晏春平马上明白是给谁找保姆,道:“三天之内,应该能找到。到时我把保姆的照片和身份证复印过来,请需方看一看。如果不满意,再换。” 侯卫东道:“具体事情我不管,你掌握好就行了。” 对于晏春平来说,这就是绝对信任,他赶紧给父亲晏道理打去电话。晏道理得知是侯卫东所托,就开始转动起脑筋。在脑里初步确定了三个人选,这三家人有两家人是沾亲带故,另外一家人的主人是晏道理的老同学,都是信得过的人家。晏春平强调保姆要能干,晏道理更看重可靠,若是好事办成坏事,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最近的一家距离只有百来米,晏道理没有耽误,直接到了他家。到了院外,他吼道:“晏三,在不在家?找你狗日的有事……啥子事?喝酒。” 晏道理在田间行走找保姆时,侯卫东则大口喝鸡汤。 纯粹的土鸡汤味道着实鲜美,清洌鸡汤上飘着十数粒金黄色的油珠,粮食催肥的批发鸡所做鸡汤中很难见到如此色彩的油珠。侯卫东打完电话,继续喝汤。他如怪兽一般,将鸡汤、油珠统统吸进肚子里,还发出了“啧啧”的声音。平时每次喝鸡汤,鸡肉最终都被煮得很老很渣,必定是被丢弃之物,这次,侯卫东不仅喝汤,而且将鸡肉都吃得一点不剩。 “城里人造孽,吃的鸡全部是饲料鸡,像这种正宗的土鸡汤,很难喝到了,今天我享口福了。” 侯卫东喜欢自己做的鸡汤,郭兰感到挺欣慰,道:“林教授的土鸡不仅是土法养鸡,而且他养的鸡都是老山里真正的本地土鸡,所以味道才这么棒。他不仅是养鸡,还有保护本地鸡种的意图。” “原来如此,难怪这么香。” “等以后不想工作了,就帮着林教授养土鸡,然后开个鸡汤馆,生意肯定不错。” 在侯卫东心目中,郭兰是一朵长在高山峭壁上的野花,与山坡下的俗花不可同日而语。听闻其居然有要开鸡汤馆的想法,失笑道:“若是认识你的人听说郭氏鸡汤馆,肯定会惊讶得掉下巴。” 郭兰端坐在侯卫东身旁,道:“其实大家对我有不少误解,总认为我似乎不食人间烟火,这种误解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我的生活。我就是一个生活在人群中的平凡的小女人,普通女人有什么想法,我都会有。如果说我与其他女同事有什么差异,在于我生活的环境,从小生活在大学校园里,受到的文化熏陶多一些。” 侯卫东摇头道:“我认识不少沙州大学的教师子女,有很多人都优秀,同时也有许多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粗俗家伙,人与人之不同,内因还是决定性因素。” 郭兰道:“从内心深处来讲,我特别害怕被戴上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恶名。这其实是变相从舆论或是心理上限制剥夺了我的人生乐趣,比如,其他女人能开鸡汤馆,大家觉得很正常,为什么我开鸡汤馆就觉得不正常?是假象首先影响了别人,然后大家的看法反过来限制了我自己。” 侯卫东在脑海中想象出郭兰开鸡汤馆的样子,脸上露出笑容。 “你别笑,我经常反省这事。生活在学校环境里,学了不少阳春白雪,这就是我与一般女子的最大区别。这些区别只是外在的表现形式,从本质上来讲,我就是普通平凡的女人。以前父亲工资高,还有稿费等收入,家庭收入尚可,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基本上能够过上没有忧虑的生活。现在父亲走了,母亲年龄渐大,经常生病,靠我一个人的工资很难过得好。让家人生活得更好,这是每个子女的责任和义务。” 这些话,郭兰早就憋在肚子里,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和合适的时机倾诉,今天,她在侯卫东面前毫无保留地敞开了心扉。 侯卫东收了笑容,静静地听着,等到郭兰稍稍停顿,道:“你若需要钱,我有。” 郭兰从侯卫东眼睛里看出了真诚,道:“给我钱,这算什么?若是我急需用钱时,我不会死要面子活受罪,肯定会向你开口。但是现在要钱,味道就变了。” 侯卫东沉默了数秒,道:“我们俩之间,没有任何隔阂和猜疑,现在没有,以后也不能有。在我眼里,你与其他女人就是不同。” 郭兰道:“我真的与其他女人没有什么不同。要说不同,每个女人都是不同的,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个人品位、性格、品德。” “从生理解剖的角度来说,每个人确实没有本质区别。人与人不同在于先天的血型、性格等等,更关键还在于后天的培养。就像你刚才说到的品位,品位看似简单,实际上是教育、传统、性格的综合体。”侯卫东说到这里,暂时停了停,问道,“你,当真要开鸡汤馆吗?” 郭兰在头脑中想象着自己在鸡汤馆中忙碌的情景,道:“说不准,也许吧。” 在郭兰准备将碗收到另一边时,侯卫东拉了拉她的胳膊,道:“我在屋里等你。” 谈了一番多年没有谈过的真心话,郭兰感到与侯卫东在感情和精神上更近了一步。以前两人交往时或多或少还有隐隐隔阂,经过这一次深谈以后,她主动将若有若无的面罩卸了下来,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郭兰家里,小保姆拿着遥控板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目不转睛。郭兰将碗放回厨房,到里屋与母亲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又取了药出来,交代道:“我要出去一会儿,四点钟,要记得给阿姨换药。” 小保姆眼睛仍然盯着电视,应了一声:“我晓得了。” 郭兰提着小包,出了门,关防盗门以后,她没有下楼,直接推开侯卫东家的房门。 侯卫东已经快速地刷完牙,将嘴里的鸡汤洗刷干净,听到门响,一个箭步就跨了过去,将郭兰抱在了怀里。他从头发吻起,到额头、脸颊,当吻到嘴唇时,郭兰稍向后仰,用手挡住了进攻,道:“我要洗个澡,满身都是鸡汤味。” 拿了新毛巾,走进浴室,郭兰回手关了关门,见门锁坏了,也没有在意。不一会儿,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 尽管两人有了亲密关系,但是郭兰总体来说是含蓄的,一直不太肯在侯卫东面前过于清凉。在这以前,侯卫东数次想进入浴室,都被郭兰推了出来。此时他就如蚂蟥,闻水响而动,走到浴室前,轻轻将门推开。 郭兰听到门响,赶紧转过身,下意识地遮挡住敏感部位。满园春色哪里抵挡得往侯卫东无孔不入的眼光。 郭兰身材保持得相当好,小腹收得挺紧,光滑平坦,腰到臀部有一条精致的s线,她跺着脚道:“你出去,不准耍赖。” 侯卫东哪里肯如此听话,他用最快的速度将衣服脱掉,不容置疑地跨到了水莲蓬头之下,将温湿柔软的身体抱在怀里。郭兰试图推开他,推了几下就变推为抱。 发达的肌肉与细腻的肌肤碰到一起,迸发出强烈的生物电流,让两人情不能自禁。 隔离期的幺蛾子 转眼到了第十二天,隔离区一切正常。 即将临近解除隔离,西区师生紧张情绪一扫而空。虽然按照规定,仍然不能聚集活动,可是空中飘着的消毒水味道已经不再恐怖,越来越多的情侣又开始在湖边活动。 郭兰知道危机消除时,短暂的幸福即将结束,无数次,她用“只要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来宽慰自己,时间越是临近解禁点,宽慰效果越是不佳。 第十三天上午,侯卫东、段衡山等人在音乐系办公室研究工作,相较隔离初期,大家都轻松许多,坐在一起谈天论地,有说有笑。 段衡山心情出奇的好,道:“中午到我家去吃饭,家里还有些腊鱼,是正宗的茂东腊鱼。我一直冻在冰箱里,今天忍痛请客,在场的都有份。” 茂东腊鱼是岭西著名土特产,以尖头鱼腊鱼最为出名。尖头鱼腊鱼色泽金黄,肉质坚实、咸淡相宜、清香特殊、易于保藏,为岭西人很喜食的一种传统水产加工品。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大家都摸手机,最后,侯卫东摸出正在响的手机,他没有看号码,笑着对大家道:“别看了,是我的。” “老公,我被隔离了。”电话里,小佳的声音带着哭腔。 侯卫东猛地站了起来,道:“被隔离了?什么地方被隔离了?是新月楼?” 小佳哭着道:“是新月楼,但不是整体隔离,只是将我们那个单元隔离了,昨天我和张局长一起到临江县,在回程时恰好看到一辆大客车翻车,我们去帮忙转移伤者,谁知里面有一个疑似病人。” “是疑似,还是确诊?你现在有什么症状吗?” “现在还是疑似,我没有症状。” 侯卫东在屋里转来转去,道:“现在正在闹‘非典’,大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你们怎么想着到临江去检查工作?”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段衡山等人,放低了声音,道:“家里被隔离没有?” “昨天回家很累,直接回家,没有同其他人接触过,小囡囡没事,爸妈也没事。” 问了几句,侯卫东镇定下来,安慰道:“家里什么都有,你别太着急了,就当成一次休假,一定不会有事,西区隔离区有六例疑似,现在几千人都过得好好的,明天我们这里就要解除隔离。所以,你用不着担心,不过是虚惊一场。” 侯卫东放下了电话,段衡山已经听出了是怎么一回事情,夫妻俩先后被隔离的情况,实在是没有听说过,他宽慰道:“卫东,吉人自有天相,你们夫妻俩都会没事。” 郭兰从广播室回来,进门就见到了侯卫东正沉着脸在抽烟,而很少抽烟的段衡山手里也夹着一支烟,陪着侯卫东抽。郭兰用手扇了扇空中的烟雾,开了一句玩笑:“好大的烟,难道抽烟真的可以防‘非典’?” 侯卫东没有心情开玩笑,只是苦笑。 “这事说来巧了,我确实听说抽烟的人很少得‘非典’,抽烟的人心肺都成了腊肉,腊肉当然不会得‘非典’。”段衡山手里拿着烟,吸了一口,故意说些轻松的话来调节气氛。 第446章 侯卫东被传收受巨额贿赂(3) 侯卫东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小佳的电话,他拿着电话,站到了窗边。 段衡山看着侯卫东的背影,低声对郭兰解释道:“卫东的爱人在沙州被隔离了,她和园林局的同志为了帮助翻车的旅客,与疑似病人接触过。” 郭兰吃了一惊,道:“张小佳也被隔离了,他家里人也被隔离了吗?” 段衡山将烟摁灭,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张小佳被隔离了,卫东的心情肯定不太好。” 郭兰被困于西区,除了最初的惊慌以后,她很快就沉浸于与侯卫东的共同生活之中,甚至希望隔离生活能无限期的延长下去。此时听到这个消息,一颗心顿时被搅乱了,她的第一反应是若是张小佳出事,她就能和侯卫东组成家庭,携手共度人生。刚刚萌生了这个念头,她马上深深自责:“郭兰啊郭兰,你怎么能有这么肮脏的想法,这是典型的乘人之危,太不道德了。” 侯卫东站在窗边,又给小佳打电话,然后给父亲母亲、岳父岳母、大哥大嫂以及卫生局许庆蓉打电话,这一通电话打完,足有半个多小时。 郭兰坐在办公室里,偶尔能听到电话里只言片语。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结婚则涉及双方家庭。她的情绪越来越低沉,比听到西区被隔离的消息更加沮丧。美丽无比的肥皂泡仍然是肥皂泡,被张小佳被隔离的消息轻易击碎。 打完电话,侯卫东拿着略有些发烫的手机走了过来,坐下来,顺手又抽出一支烟,不声不响地抽了起来。 原本轻松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所有人都意识到“非典”并未离去,还笼罩在大家头上,说不定在什么时间就会有致命一击。 中午,段衡山道:“郭兰就别做饭了,你和卫东都到我家里来吃饭。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我和你们两家在一幢楼住了也有好多年了,这几年见面的时间还没有这几天的时间多,可以这样说,没有这一场‘非典’,根本不可能让我们三人聚在一起喝酒吃饭。”他有些感慨地道:“我和郭教授前后做邻居好多年,老郭还没有到我家去吃过饭。” 提起父亲,郭兰鼻子酸酸的,脸上表情多了一丝忧愁。 到了段家,侯卫东与段衡山坐在客厅里聊天。他如今身在西区隔离区,无法帮助家人,只能在电话里给小佳鼓励,心里颇为苦闷。段衡山善解人意,为了分散其注意力,有意找了些话题,让谈话不至于尴尬。 郭兰进厨房去当帮手,她帮着段师母捡菜时,偷眼看着坐在客厅里的侯卫东,隔离十来天的甜蜜如一场梦,让她为之迷醉,美梦即将醒来,让她格外酸涩。 这一顿饭,尽管有香味扑鼻的茂东腊鱼,大家都感觉食欲缺乏。 吃完午饭,下楼时,侯卫东和郭兰各自来到门口。两人对视一眼,郭兰打开了防盗门,温言道:“你别多想,古人说得不错,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 侯卫东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道:“隔离期要结束了,你还是尽量不要出去,毕竟还有‘非典’,小心驶得万年船。” 郭兰回到了房间,见到保姆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打了声招呼,走进里屋,问道:“妈,感觉好些了吗,今天还痛吗?” 郭师母道:“我没事,就是把你连累了。”她见到女儿,忍不住再当了一回祥林嫂。然后她朝门外望了一眼,道:“这个保姆也太不像话了,你去上班以后,她就把电视打开,而且声音特别大,吵得烦死了。” 郭教授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安静的环境,在他的熏陶之下,家里总是一片和风细雨,除了钢琴声稍大一些,基本上没有特别大的声音。此时,屋外电视正在放连续剧,连续剧里的人都不太正常,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大吼一会儿大闹,将郭家的安静祥和气氛彻底颠覆,轻易地完成了对郭家安静环境的解构。 当郭兰沉着脸要去客厅时,郭夫人拉住了她,道:“你好好给她说,别吵架。” 郭兰原本就不是吵架的人,她到了客厅,尽管有意见,仍然对保姆客客气气地道:“麻烦你把电视声音关小一些,阿姨要休息。” 小保姆不情不愿地拿起遥控器,将声音调小了几格,但是按照郭家的习惯,这个声音还是吵闹了一些。 “阿姨睡眠不太好,声音还要小一些。” 小保姆这下就不太高兴了,拿着遥控器就把声音关小了几格。等到郭兰离开,暗自嘀咕道:“保姆也是人,看电视都要来管,知识分子就是尖酸刻薄。” 郭兰装作没有听见保姆的话,走回房间时无意看了厨房一眼,只见厨房里放了不少未洗的碗,乱成一团糟。她愣了愣,回头看了保姆一眼,忍住气,走回了房间。 此时,她已经下定决心在隔离结束以后就解雇这位好吃懒做的保姆,同时准备说服母亲跟随自己到上海去养病。她想着若是新请的保姆要跟着到上海,就得单独租房子,费用肯定不少。 “如果开口向侯卫东要钱,他肯定乐意,但是我绝对不能这样做。女人要自强,必须自己挣钱,否则将失去人格尊严和人身自由。” 郭兰作为沙州大学组织部长,要弄点红包也是有机会的。只是,她若是要收取红包,便不再是郭兰,更不会从成津县委组织部长的位置上退出。 沉甸甸的家庭担子压在身上,郭兰必须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直面惨淡的生活。换一句话来说,要想生活得好,她必须得有钱,这是赤裸裸的现实,社会上的多数人都要面对。 “难道,我真的要去开一个鸡汤馆?” “开鸡汤馆并不丢人,我要克服内心的怯懦。” “既然要走出学校,当初为什么要回来?” “世事在变,思想也在变,不管以前是如何选择,如今就要把妈妈照顾好,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好,只有这样,父亲在天之灵才会安心。” 隔离生活转瞬即逝。 第十五天上午八点,侯卫东和段衡山一起等在了音乐系办公室,两人在等着解禁时间的到来。 八点半,侯卫东的手机首先响了起来。接通以后,传来了卫生局局长许庆蓉兴奋的声音,道:“侯市长,报告一个好消息,送医院接受检查治疗的几位同学体温迅速恢复了正常,身体无其他不适,按照规定,正式解除了沙州大学西区的隔离,我马上过来,给你压惊。” 几乎与此同时,段衡山也接到电话。 两人同时放下电话,异口同声地道:“解除隔离了。” 话音未落,益杨县委书记蔡恒的电话也打了进来,报告了同样的喜讯。 十分钟以后,广播室里传来了郭兰的声音,随后,西区的师生走出了寝室,在校园里唱着跳着。 侯卫东站在办公室窗口看见了在校园内聚集的人群,赶紧取出手机,给郭兰打了电话:“虽然隔离解除了,但是全市的‘非典’疫情仍然存在,你在广播里告知同学们,不要在操场上聚集,依然要做好防疫工作,真正的庆贺时间,要等到‘非典’结束以后。” 郭兰一边听电话,一边用笔飞快地在稿子上写着。放下电话,她又向段衡山作了请示,再翻看了预案和隔离方案,写了一个正式通知播放了出去:“……全封闭管理转变为封闭管理模式,即将下发《西区封闭管理防治非典型肺炎工作方案》。西区学生依旧不准出校,离校学生一律不准返校,教职员工凭有效证件、经体温检测后,在规定时间、规定通道出入西区校园……” 通知比刚才侯卫东的交代要详细得多,弥补了因为众人高兴形成的漏洞,侯卫东仔细听了,感到很欣慰。 在隔离期间,侯卫东处于一种特殊的心理状态,当隔离解除,外界信息如大海一般涌来,他强制自己恢复到工作状态。 他站在窗前看着活跃的学生,听着再次响起的郭兰声音,给副省长周昌全打了电话,汇报了西区解除隔离之事。 随后又给省委办公厅赵东副主任打通电话,在隔离期间,赵东曾经两次打来电话,两人有过十分钟以上的通话。 再后,给祝焱、宁玥、朱民生等人分别通了电话。 最后,才和小佳以及双方父母通话。 县委书记蔡恒坐着车直奔西区,这一段时间,沙州大学西区被隔离,副市长侯卫东被困其中。为此,他经常接到各级领导的电话,其中宁玥打来的电话最多。这些电话是关心、鼓励,同时也是压力,此时得到解除隔离的消息,他顿感轻松,亲自到学校来迎接侯卫东。 在校长办公室,段衡山深情地道:“感谢蔡书记,县委、县政府保证了隔离区的物资供应。没有你们,隔离区的日子根本无法支撑。” “段校长太客气了,抗击‘非典’,人人有责。”蔡恒客气几句,又对侯卫东道,“侯市长,县委准备开个欢迎会,备了一杯薄酒,给您压惊。” 侯卫东苦笑着道:“压惊酒我暂时喝不下去,我刚解除隔离,老婆又被隔离,看来‘非典’是跟我这个防非办主任过不去。等到防非工作胜利结束以后,再喝这杯压惊酒。” 在西区停留了两个星期,侯卫东耽误了太多工作,此时到了必须要离开的时候,他与蔡恒寒暄两句后,再与段衡山紧紧握手,道:“段校长,在沙州大学被隔离的十几天,大家同甘共苦,共渡难关,我终生难忘。” 段衡山同样带着感情,道:“卫东,作为沙大的校长,我为有你这样的学生而骄傲。” 简短告别以后,两辆小车驰离了校园。 在离开校园的刹那,侯卫东挥手朝段衡山致意。 在隔离的这一段日子里,段衡山身边总有郭兰的身影。此时,郭兰并不在校门口,她留在了校防非办,坐在办公室里发愣。在西区隔离期,由于处于特殊环境与氛围,侯卫东和郭兰纵情于封闭的二人世界,如鸵鸟一般选择性忘记外面的世界。此时,隔离解除,世界恢复了正常,无法再采用鸵鸟态度。再加上张小佳被隔离,理智告诉她,张小佳被隔离之时,若继续与侯卫东来往,极不道德。可是对感情和家庭生活的渴望让她辗转反侧,难以求得内心的平静。 侯卫东在离开沙州大学时没有见到郭兰,他能猜到郭兰的真实感受,这更让他深受煎熬,却无计可施。 在高速路口,侯卫东与蔡恒握手告别。蔡恒见侯卫东脸色不佳,安慰道:“侯市长,西区四千多人的隔离难关都闯过来了,我相信张局长一定没事,就当是放假休息。” 侯卫东没有多说,使劲握了握手,然后上了小车。他与蔡恒关系原本一般,没有深交。在这一次防非工作中,两人才开始密切接触,经过实践检验,他对这位稳重的县委书记很有好感。 在车上,他给张小佳打了电话:“我在高速路上,回沙州,很快就要到了。”张小佳此时躺在床上,道:“你被隔离时,是不是很怕?我一个人被隔离在家里,担心死了。” 侯卫东安慰道:“找方法分心,上网打打麻将。” 张小佳在床上翻了一个身,道:“没有兴趣,现在做什么都没有兴趣。” 侯卫东道:“那我进隔离区陪你。” 张小佳道:“有这个心就行了,无论于公于私,都不能让你进入隔离区。” 回到新月楼,扑鼻而来的消毒水味道,非隔离区戴着口罩的匆匆行人,楼房前戴着口罩的保安、着装民警、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让侯卫东再次感受到了隔离区的压力。 许庆蓉得知侯卫东副市长从隔离区回来,她没有到高速路上去迎接,而是等在了新月楼隔离区。当侯卫东过来,她马上迎了上去。 侯卫东吃惊地发现许庆蓉瘦了一大圈,原本红润的脸颊变得又黑又瘦,头发明显失去了光泽。他愣了愣,才道:“许局,你辛苦了。”这句话是真心话,他被隔离时,防非办具体事情就由许庆蓉来经办,所有的压力和艰辛都压在一位女同志的肩头上,不是局中人,难解其中味。 许庆蓉鼻子有些发酸,但是这一次她的眼泪没有涌出来。她笑道:“侯市长,你终于回来了。张局长就在楼上,我刚和她通了电话。” 侯卫东情商极高,他从许庆蓉神情中感受到某种难言之意。环顾左右,见防非办不少同志都围绕在自己左右,便将心里的疑惑压了下来。他顺着许庆蓉的手指看向自己的家。 张小佳正站在窗口,朝着自己挥手。 侯卫东拿起手机,走到一边,与张小佳聊了一会儿。当手机发热以后,这才挂断。侯卫东走回到许庆蓉身边,道:“走,回防非办。” 走进防非办会场,防非办全体工作人员都站立鼓掌,会场上还挂着两幅标语:“热烈欢迎侯市长归来”“向侯市长学习,打赢防非战役”。 热闹一番以后,工作人员回到各自工作岗位,侯卫东和许庆蓉来到了办公室。 “许局长,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是不是有什么事?”进了办公室,侯卫东开门见山地问道。 许庆蓉自己动手,用新烫过的茶杯给侯卫东泡了一杯新茶,放在桌上,道:“这是今年的明前茶,益杨卫生局送过来的,听说是上青林的野茶。” 侯卫东尝了尝,道:“果然是上青林的茶。” 许庆蓉默默起身,将办公室门关掉,走回来,低声道:“侯市长,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说了不太好,不说心里总是堵得慌。” 侯卫东放下茶,道:“你说,有什么不能说。” 许庆蓉字斟句酌地道:“这十来天,外面传了许多怪话,说是侯市长和我一起,假公济私,将防非期间所有的药品、药具生意都交给了蒋大力。蒋大力是你的同班同寝室同学,联手借‘非典’捞钱,发国难财。” 当蒋大力来到沙州时,侯卫东便料到迟早会有流言,道:“蒋大力是我的同学,而且是同寝室同学,这没有错。至于他到沙州来做生意,是他的自由,不能因为是我的同学而不准他到沙州,谁也没有这个权力。至于这个生意是如何做成的,在危机时刻是谁来维修呼吸机的,防非办的同志都清楚。所以,你不必在意此事,流言终归是流言。” 第447章 侯卫东被传收受巨额贿赂(4) 话题说开以后,许庆蓉愤激地道:“现在不止是流言,有人将这不是事的事捅到了省防非办。‘非典’期间各种药品都紧张,沙州准备得最充足,市面上没有缺货,没有想到,我们工作做得好,反而成为了罪状。” 侯卫东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要乱说,我们有什么办法,身正不怕影子歪。防非办成绩卓著,市委、市政府有目共睹,你不必背负思想包袱,我更不会背包袱。” 话说到这个地步,许庆蓉索性就将话题敞开,道:“传染病医院第一次采用的呼吸机,是姬市长介绍人来做的,那个老板叫况有志,后来又找过我几次,都被拒绝了。为了这事,姬市长肯定对我有意见。我现在是身心俱疲,为难得很,真是不想干了。” 侯卫东安慰道:“防非工作还没有结束,我们也不能预料到具体的结束时间,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你放心,公道自在人心。” 许庆蓉道:“我还听到另一种说法,成津出现了‘非典’,处理了一系列干部,洪昂都向市委作了检查,如今益杨同样出现了‘非典’,也应该处理干部。” 侯卫东在隔离期间,多次思考过这个问题,道:“处理干部只是手段,是为了调动所有力量做好防非工作,最终目的是防非,确保一方平安。我们现在多想无益。在隔离期间,省委、省政府都很关心,多名领导直接通话,他们对基本情况都很了解。至于最后如何处理,不是我们的职责,就不要多想了。” 说到这里,他脑子里转出数个念头,盯着许庆蓉道:“你给我说老实话,在采购方面到底做过手脚没有?” 许庆蓉眼光没有退缩,道:“我没有做过任何手脚,蒋大力对我市防非工作作出了贡献。” 侯卫东最烦那种阴险的暗箭,他下定决心进行回击,道:“防非办在采购方面虽然是问心无愧,可是人言还是可畏,我们得动脑筋想办法堵住流言,而不能赌气。其一,我要求市审计局提前介入,对前期的采购情况进行审计,审计结果出来以后,大家也就无话可说。其二,与工商、物价部门联合,在报社发布防非药品及器械的信息指导价,让大家都知道防非物品的实际价格,同时彻底防止不法商人哄抬物价。其三,邀请记者采访蒋大力公司的维修工,主题就是维修工为了保障呼吸机的使用,置生死于度外,数次冒险维修机器。第四,对况有志的企业进行点名,明确提出将这种没有社会良知的企业赶出沙州,这是以前老市长刘传达的理念,刘市长虽然犯事,但是他的理念还是不错的。” 许庆蓉得到了侯卫东大力支持,加上前一阶段并肩战斗,她的情感天平完全倾向于侯卫东,提醒道:“况有志是姬市长介绍的,这样点名,姬市长面子上不好看。” 侯卫东道:“邀请记者,就不用你们出面。《岭西日报》最近一直有关于‘非典’的专版,让他们到沙州来报道。只要我们行得端、站得正,就可以用堂堂正正的阳谋来击败阴谋诡计。你的工作得到了宁市长高度肯定,有了宁市长支持,你还担心什么。” 这一番话很提气,压在许庆蓉心头的石头被大部分搬开,她这才开始汇报近期的防非工作。 从防非办出来,接近十二点,坐上小车,侯卫东脸上的微笑就消失了,他脸色沉静,面容严肃。 晏春平偷眼看着侯卫东的表情,暗自琢磨着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老板不高兴,他听到过一些流言蜚语,在隔离期间,忍着没有向老板报告。而今天,老板脸色不好,他有些心虚,不知如何说起。 要到市委招待所时,侯卫东首先开口问道:“保姆找到没有?”晏春平回过头,道:“明天到沙州,我准备带她做个体检,然后送到沙州大学。”侯卫东道:“郭教授过世了,郭师母没有工资,保姆价格不能要得太高。”晏春平早就和父亲晏道理商量过,胸有成竹地道:“价格已经谈好,就是益杨的市场价。保姆这事,就由我来全权负责。” 说话间,来到了市政府招待所。在“非典”期间,市委、市政府的接待都大大减少,必不可少的接待一律放在两个招待所,既为了安全,也为了减少不良影响。 市府秘书长蒋湘渝站在门口,他远远地看见侯卫东,笑道:“卫东市长,看来隔离期间生活还不错,气色红润,比以前白了不少。”他与侯卫东曾经在成津县里搭过班子,两人关系不错,说话就随便。 侯卫东打了个哈哈,道:“隔离期间,成天关在屋里,当然变白变胖,这就和养猪是一个道理,只是心理压力大,谁都不愿意承受。” 稍等一会儿,副市长钱宁、马有财先后来到小招,大家都是一个班子的成员,饭局的目的是为了给侯卫东压惊,大家都很凑趣,见了面互相开着玩笑,气氛融洽轻松。 宁玥最后才来,她到来以后,大家以她为中心,依着排名先后,围坐在一起。 马有财血糖高,不喝酒,钱宁是有名的三杯醉,宁玥是女同志,素来只喝小半怀。整个午餐就喝了一瓶酒,蒋湘渝喝了三两,侯卫东最多,有半斤左右。 酒喝完,各自散去。 在办公室里,晏春平给侯卫东泡了茶,然后神神秘秘地道:“侯市长,最近我听说了一些事。” 下午,侯卫东准时来到宁玥办公室。 宁玥桌前放了一堆文件,不等侯卫东坐下,道:“在西区隔离期间,周省长两次来到沙州,很关心你。如今西区隔离解除,我们必须向联系沙州的副省长作专门汇报。下午,你准备一份隔离期间的汇报材料。刚才我已经同周省长作了联系,他下午没有时间,晚上可以一起吃饭。” 宁玥在“代理”帽子没有去掉之前,做实事,少说话,低调低调再低调。但是低调不等于无所作为,该向省级重要领导汇报之事,她一样没有少。 在隔离期间,沙州飞出来无数挑拨是非的幺蛾子。这些幺蛾子都产生于阴影角落,最怕的就是强力的阳光。在岭西,最强的阳光存在于上级组织和领导内心。 侯卫东明白宁玥抢着到岭西汇报工作的深意,自然不会怠慢,回到办公室,亲自撰写了汇报提纲,然后交给晏春平去充实内容。 下午四点钟,两辆小车直驰岭西。侯卫东坐在小车后座,看着高速路外景色,他产生一种错觉,似乎被隔离在西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西区是一个可以躲避纷繁世事的桃源,佳人在水一方,烟笼雾隔,很美很朦胧。 周昌全副省长在“非典”期间联系沙州市,总体来说,他对沙州防非工作很满意,听说侯卫东解除隔离,特意把晚上吃饭的时间腾了出来。 晚餐后,回到沙州之时接近十点。 侯卫东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到新月楼母亲家里。 刘光芬见到小儿子,满脸高兴,嘴里却是一阵数落:“你这个娃儿,上午就回到新月楼,怎么都不回家一趟,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娘。” 第448章 侯卫东被传收受巨额贿赂(5) 侯卫东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在母亲面前,他没有任何伪装,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上,道:“出来第一天,要见的人挺多,累死了。明天还有好几个部门排着要吃饭。人就是怪,若是解除隔离以后,手下部门不管不问,我肯定会生气。可是现在他们排着队请吃饭,我就恨不得有孙悟空的本领,拔根毫毛,变出无数个侯卫东,代替我去喝酒。” 刘光芬准备了些菊花茶,道:“喝了一杯子酒,肯定要生火,多喝点菊花、金银花。你在隔离期间,把老娘急死了,你们一家人怎么运气这样不好,夫妻俩先后被隔离。你今天还没有到岳父、岳母家里吧?” “还来不及。” “明天要到岳父岳母家里去吃饭,安慰两位老人家。” “我早上就去,十来天没有见到小囡囡了。” 喝了菊花茶,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侯卫东拿出手机,拨通了小佳的电话。小佳被隔离在家里,无趣得很,接到侯卫东电话,道:“你回来没有,还在岭西吗?” 听说老公到了新月楼,她走到窗边,看着对面的一幢楼,道:“这次见到周省长,有收获吗?” “该说的话说了,该做的事做了,剩下的就是组织的事,我无法左右上级组织。” “别跟我说官话,今天周省长怎么说?” “有外人在,周省长不会说什么,我明白他的意思。” “外面传言说姬程也要进常委,是不是真事?他到沙州根本没有做什么实事,大家都有一杆秤。他分管文教卫,原本应该是由他来当防非办主任,结果把事情都摞在了你的身上,他现在来捡落地桃子。” “那场车祸,他差点把命除脱,组织上自然有用他的理由,我们不要在手机里议论这件事情,好不好?”侯卫东还是比较谨慎,他不愿意用手机谈论其他领导干部的是是非非。 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两人这才结束通话。 与丈夫打了一通电话,小佳心平气顺,回到客厅里,顺手打开电视。沙州电视台正在重播对沙州大学隔离区的专访,郭兰以沙州大学组织部长身份讲了话。看着相貌端庄、气质高雅的郭兰面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小佳冷不丁想起一件事:郭兰和侯卫东在西区教授楼是邻居,在整个隔离期间,他们两人就住在隔壁。 女人的直觉颇为奇特,看到郭兰在电视上的画面,小佳心情变得有些别扭。 小佳正在别扭时,接到母亲的电话。陈庆蓉心痛地责怪道:“你这人也是,侯卫东已经被隔离了,你还跑到区县去做什么,太傻了!” 小佳道:“这是工作,我有什么办法。” 陈庆蓉道:“侯卫东是副市长,你不到区县,难道张中原会找你麻烦,他没有这么傻。” 母亲所言是另一种世俗道理,小佳没有与她辩论,叮嘱道:“你平时小心点,就在附近买菜,别到人太多的地方。” 陈庆蓉道:“想吃什么,妈给你弄。” “天天窝在家里,没有胃口,而且冰箱里还有不少东西。” 陈庆蓉缓和了口气,叹息一声:“你也别太焦心了,我听说很多人隔离以后都没有事。沙州大学隔离四千多人,没有一个人有事。如果想娃儿,多打电话过来。” 小佳道:“明天把小囡囡带到b幢的小花园,我远远地看一眼。” 到了凌晨一点,小佳仍然坐在屋里发着呆。在客厅的显眼位置,放着一家三口的照片,侯卫东英俊挺拔,小囡囡乖巧可爱,这是她最爱的两个人,如果自己真的染上了“非典”,极有可能再也看不到这父女俩。对生存的渴望远大过嫉妒之心,她很快将郭兰抛在一边,注意力集中在了“非典”与家庭之上,其彷徨无助之感特别强烈,悲从心来,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恰在这时,侯卫东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你现在感觉如何,我给你写了一封邮件,上面有‘非典’潜伏期的典型症状,你看一看,对照一下。” 打开了电子邮件,这个邮件是由侯卫东依据防非资料整理的,主要是介绍“非典”潜伏期的基本情况:“非典型肺炎潜伏期一般在4~10天,临床报告最短病例为1天,最长有20天。非典型肺炎在潜伏期内症状不明显,主要体现为轻微肌肉酸痛,易疲劳,有不稳定的低热,伴有乏力、嗜睡,全身有不适感……少数伴有咽痛、流涕等流感症状……进入发病期,发展为持续高热,出现咳嗽,偶有血丝痰,严重者出现呼吸困难……” 小佳在单位里也看过“非典”资料,当时只是一扫而过,此时被单独关在家里,仔细阅读资料,就觉得喉咙痒了起来,并且总是想咳嗽。她对照着病情特点,越发觉得自己有了疑似病例的特点,便急急忙忙给侯卫东回了电话,带着哭腔说着自己的感受。 侯卫东劝道:“你这是自己在吓自己,家里有体温计,你马上量体温,如果确实温度升高,再说下一步的事情。” 等了七八分钟,心情同样焦急的侯卫东再打电话过去,道:“体温多少?” “36.5度。” “很正常。早知如此,不发资料给你。” “我还是很害怕。” “那我就回来陪你,最多再隔离一次。”侯卫东再次提出要求。 小佳断然拒绝道:“你不能过来,我们俩不能同时染病,我染了病,还有你来照顾小囡囡,如果我们俩都得了病,小囡囡就是孤儿了。再说,你是沙州市副市长,这个时候再进隔离区,组织上会对你有看法。你别担心,我能应付过去。”她又强调了一句:“你回来我也不会开门。” 侯卫东知道小佳的观点是正确的,便没有坚持,道:“你可以在网上打麻将、斗地主,我有时间也上网和你一起斗地主。” “晚上能陪我说说话,就谢天谢地了。” “一定。” 侯卫东放下电话以后,走到窗前,望着星星点点的灯光,慢慢将香烟点燃。当晚,他在床上辗转多时才入睡。一夜多梦,梦里情节复杂。 晏春平在白天汇报的事又出现在梦中。 白天,晏春平悄悄报告:“听说姬市长出车祸那天,根本就没有在省防非办,据出事的司机遗孀说,姬市长的未婚妻和省委组织部于部长的未婚妻是同学,姬市长陪着于部长度完假,在回岭西的途中发生的车祸。”听到这个消息,侯卫东明知可靠性颇高,还是轻描淡写地道:“据说的事就少说几句,专心把自己的工作抓好。这事不能再传,左耳进,右耳出,听见就行了。” 在侯卫东梦中,晏春平将白天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随后,姬程出现在梦中。姬程与省委组织部于明强副部长在铁州风景区游玩,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姬程鼻侧的黑痣。于明强嘿嘿冷笑:“侯卫东,你的事发了,好自为之。” 侯卫东正想问个究竟,山坡上,郭兰采了一捧鲜花,哼着《离家五百里》的曲子,朝着自己走来。他摸出电话,想给郭兰打电话,告诉她别过来,可是无论如何他都记不起郭兰的电话号码。正在着急时,小佳也从山坡上露出头。他更加着急,不停地拨号码。于明强走到身边,道:“姬程肯定要当常委,你就别做梦了。” 侯卫东争辩道:“我工作努力,卓有成绩,为什么不能进常委?” 于明强轻蔑地道:“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亦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亦不行,懂吗?” 握在掌心的手机猛地响起,将侯卫东从睡梦中惊醒,他翻身而起,额头冒出一粒粒冷汗。 侯卫东、侯海洋、李晶、宁玥等人事迹,在小桥老树作品《侯海洋基层风云》中有精彩叙述。 第449章 写给读者朋友的几句话 我的《巴国侯氏》写作梦想 其实,不管外界怎么说,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看成一个官场小说作家。 2008年1月1日,新年钟声在寒冷的黑暗天空中骤然响起,全城顿时热闹起来。我关掉电视,回到书桌前,揉了揉冻得发僵的手指,在键盘上打下一行字:“1993年6月30日,沙州学院里充满了毕业前的离愁别绪。” 从这一刻开始,我迷失于自己虚构的巴国岭西这片热土;侯卫东、张小佳、祝焱、周昌全、曾宪刚、郭兰等人就如我的亲朋好友;闭上眼,我能感受到他们的鲜活面容,能体验他们的喜怒哀乐,甚至能嗅到他们的气味,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已经构成了我生活的世界,而且,在近四年从未间断的写作过程中,这个世界越来越丰满,越来越开阔,现实生活中的人与事参与进来,更久远的记忆被勾起,更深层的情绪被触发,我感到我必须写出侯卫东之外的全部故事。那些在我生命中出现过的人,那些事,这片热土,这个时代,在虚构与现实之间,已经完全交融,我觉得我必须把它们全部写出来。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甚至自不量力地产生了一种记录时代的使命感,写出我所热爱的这一切:热情洋溢的巴国风俗文化,热火朝天的变革时代,为改变自己命运而热血沸腾的普通人。 我的脑中渐渐地构建出了《巴国侯氏》的写作计划:一个盘根错节地生长在巴国的侯氏家族,他们活跃在社会的各个阶层与领域,他们是我的亲人,他们身上寄托着我们不同人的不同欲望与梦想,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平凡的写照。在写作《侯卫东官场笔记》的四年中,《巴国侯氏》的构想就这样慢慢地成形丰满起来: 巴国:泛指以古江州为中心的长江中上游区域,北至汉中,东至汉水中上游,南至清江上游。 侯氏:明末清初,巴蜀人口大减,发生了历史上有名的大移民——湖广填四川。侯氏家族由湖广迁至贵州遵义府桐梓县,在康熙二年移居长江上游,定居于古巴国区域。 让字辈代表人物:十四岁的侯让礼进入新学堂,改名为侯振华。新中国成立前夕,团长侯振华跟随刘邓大军参加了解放西南之役。 国字辈代表人物:有的是根红苗正的红小兵,有的成为牛鬼蛇神的子女,有的是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的知识青年,代表人物有侯国栋、侯国梁等。 正字辈代表人物:改革开放激发了千万人对生活的欲望,无数的平凡人崛起于乡间田野,代表人物有侯卫东、侯海洋等。 侯振华、侯国栋、侯国梁、侯卫东、侯海洋等侯氏子弟性格迥异却都个性鲜明,他们都有着荡气回肠的精彩故事,他们是我的祖辈、父辈、同辈亲人;四十年来他们的故事我一直耳濡目染,烂熟于心,这些故事既独立又交集,侯氏子弟们的命运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深入到我们社会的各个角落,共同组成一幅华丽的、庞大的、真实的历史画卷,反映了这个跌宕年代普通人的真实生活。 四十不惑,我今年四十岁,我在这个写作计划中找到了自己的命运与归宿:为我所爱的人、土地和时代,写下他们自己的故事。 《巴国侯氏》,一群草根英雄演绎的时代传奇。 希望读者朋友喜欢。 小桥老树 2011年10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