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第1章 《怪物[快穿]》作者:甜腻小米粥  文案:  毓秀来到第一个恐怖故事,boss是足以覆灭整座城的邪神,而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还要诵经镇压邪神的小和尚。  后来,他没镇压住邪神,反而当上了邪神的男朋友。  毓秀来到第二个恐怖故事,boss是巨人族里受到诅咒的暴君,肉身腐烂,灵魂永远困在铁王座上,而他是小人族里最漂亮的那个,只有暴君手掌那么大,被当做礼物献给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  后来,他发现暴君就是他男朋友……  毓秀来到第三个恐怖故事,这次他目标明确,直接寻找身为boss的男朋友,于是他找到了即将被送上餐桌的……章鱼?  对,一只通体血红还长了八条触手的超大章鱼。  毓秀:“qaq”  不是,以前不做人就算了,现在怎么还跨物种了呢!  阅读须知:  1.非典型慢穿,一共4个世界。  2.非爽文,不打脸,救赎向,治愈系,攻一直在黑化边缘反复纵横跳。  3.受刚成年没踏入社会前期是个傻白甜,后期才会相对成熟一些(划重点)  4.和气生财,大家有话好好说,不要吵起来。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毓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天地之大,有你足矣  立意:在孤独中前行,在失落中寻找第1章 邪神(大修)  才申时,天空已是意外的阴沉。  仰头看去,茂密的树冠遮挡了大半光线,从枝叶间隙里隐约露出来的天际边缘泛着一层朦胧的绿光。  这时,草丛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虫鸣声倏地一顿。  一根树枝挥开了杂乱的草,一只穿着草鞋的脚踏在了隐没在草丛里的小路上,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一行人匆匆走过,都是身着灰白衣袍的和尚。  为首的老和尚手持火折子,神色严肃,一双浑浊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前方,他身后跟着三个年轻和尚。  前两个年轻和尚专注于脚下,只有走在最后的小和尚全程表情紧绷,脸色发白。  “二师兄。”走了一路,小和尚终是忍不住开口,“有只妖怪一直跟着我们。”  二师兄闻言转头,并抬高手里的火折子。  只见离他们不远的一根树干上,赫然趴着一只长手长脚的妖怪,妖怪背对着他们,察觉到他们的目光后,慢悠悠地转过脑袋。  火折子的光把妖怪的脸照得极其惨白,他们看不清妖怪的脸,却能感觉到那张脸在笑。  像是眯着眼、勾着嘴,很渗人的笑。  刹那间,一股从脚底窜起的寒意迅速爬遍小和尚全身。  但二师兄不以为然,一边回头一边安慰道:“没事,那只妖怪不敢靠近我们,毓秀,别看它了,专心走路。”  毓秀应声,只得收回目光,继续硬着头皮往山下走,他们的目的地是山脚下一座依山而建的城镇——清怀城。  二师兄告诉他,五十年前,清怀城还在饱受妖怪们的侵害,农田被毁坏,百姓被残杀,整座城镇宛若炼狱,沉浸在滔天的怨气中。  更有人说,还没迈入城门,就能嗅到空气中那股浓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当时的城主本是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城镇被毁,后来在一位高僧的帮助下,竟然不知从哪儿请了一尊邪神供奉在自家庭院中。  自那以后,妖怪不敢再靠近清怀城,百姓不再在水火中挣扎求生,萦绕在城镇里的怨气也逐渐消散。  但也是自那以后,他们的师父怀善每逢十五满月就要下山一趟,去江大人家中为邪神做法、诵经。  连着五十年,怀善风雨不误。  从半年前开始,向来独自前往的怀善才决定带上仅有的三个徒弟,而这次,怀善让三个徒弟收拾好行囊,打算下山长住。  当毓秀得知这件事时,内心崩溃不已,原因无他,只因为他压根不是原装的小和尚,也压根不会做法诵经。  他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务员,在街道办事处工作,过着平淡寡味的朝九晚五的生活,哪知道半个月前一觉醒来,居然成了古代的和尚。  但这古代和他在历史课本上了解的古代有所不同,这里国家乱战、烽火连天、民不聊生,还有各种各样吃人的妖怪。  好在有怀善护着,那些妖怪不敢对他们下手,若换作寻常百姓在这山里寻走,只怕早就被妖怪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当他们抵达清怀城时,天色已暗,天际边缘的绿光宛若一笔浓重的色彩,几乎和墨蓝的天空融为一体,又仿佛一条飘浮的丝带,看上去颇为壮观。  他们通过城门,便看见一个男人在马车旁等待,见他们走近,男人有些激动地喊了声:“怀善大师。”  怀善平静地点了点头,领着三个徒弟坐上马车。  马车颠簸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在一处宅子前停下。  毓秀跟在怀善和两个师兄后面刚下马车,就有一个年纪颇大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迎过来,他比刚才那个男人还要激动,被岁月磨砺得满脸风霜的脸上溢满了喜悦。  “怀善大师,你可算来了,我都准备亲自去城门口接你了。”  “阿弥陀佛。”怀善道,“有劳江大人了。”  江大人道了声客气,随后侧身比了个手势:“大师里面请。”  怀善没有扭捏,迈开步子往里走去。  毓秀见两个师兄紧跟在怀善身后,于是连忙跟上两个师兄的步伐。  毓秀没有原来那个小和尚的记忆,根据从二师兄那里套来的话以及连蒙带猜,这个江大人应该就是清怀城的现任城主江福赐。  五十年前,江福赐的父亲请来邪神庇佑清怀城,直到十年前,才让江福赐继位,虽然江福赐的百姓心中的地位远不如他父亲,但也是一个颇有能力和手腕的城主。  这处宅子正是江福赐的府邸,所有江家人都居住于此,走进去后,才知道宅子里面有多么大。  入目便是假山流水的庭院,佳木茏葱,奇花烂漫,欢快的鸟鸣声从屋檐落下。  江福赐道:“大师,你和小师父们的住处已经收拾出来了,我这就带你们去歇歇脚。”  怀善轻轻摇头:“不急,先过去看看。”  闻言,江福赐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尽管过去这么多年,可他对那个地方仍旧心有忌惮,不过他也明白,该来的躲不掉。  江福赐问:“今晚就开始吗?”  “嗯。”怀善道,“此事宜早不宜迟。”  江福赐应下来,喊来几个仆人先把师徒四人的行囊拿去他们的住处,又对其他人吩咐了一些话,最后只留下两个仆人在前方领路。  想到要去那个地方,江福赐再也笑不出来了,他抿着唇,强装镇静,可眼里深深的恐惧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们沿着回廊往深处走,一路上经过了不少地方,也遇见了不少江家人,那些人都认识怀善,纷纷喊着怀善大师。  但越往深处走,遇见的人就越少,也不知是不是这边没住人的缘故,经过的地方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本来还能遇见几个干活的仆人,到后面,连一个人影都瞧不见了,降下来的夜色宛若一张大口,宛若了周遭的一切。  唯有前方两个仆人手里所提的灯笼亮着光,在风中忽明忽暗,像是一双飘忽不定的眼睛在静悄悄地窥视着他们。  最终,他们来到一个偏僻而又幽静的院落外,一扇厚重的木门阻挡了他们前行的脚步。  两个仆人吃力地推开木门。  木门后是空旷的庭院,正中间修建了一栋小屋,小屋四面被回廊围绕,四角分别挂了一个红灯笼,淡淡的红光映着白纸糊成的门窗。  毓秀知道,这里便是江家人供奉邪神的地方。  他们前脚刚走进庭院,后脚就有一群拿了东西的仆人鱼贯而入,开始沉默地布置现场。  毓秀站在最后面,看着那些人忙来忙去,不一会儿,他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烟味,只见大片的白色烟雾在空气中弥漫。  烟味让毓秀鼻尖发痒,他忍住抬手去挠的冲动,吸了吸鼻子,转眼看见站在右前方的江福赐。  江福赐低着头,脸埋在光影中,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表情,但他的身体绷得笔直,犹如被拉扯到了极致的弦,垂于身侧的手也紧紧攥成拳。  江福赐似乎在发抖。  本来毓秀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直到江福赐抖得愈发厉害,他才意识到江福赐在……害怕?  毓秀有些困惑。  邪神不是江福赐父亲请来的吗?为什么江福赐会有这样的反应?而且整个江家好像都对这里很忌讳,以至于这里明明是供奉邪神的地方,按理说应该是最受重视的地方,却犹如没有人迹的废宅一样。  毓秀毕竟是个外来者,对一切都很陌生,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不去想了,正要收回目光,哪知道似有所感的江福赐猛地转过头来。  江福赐眼中浓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还没来得及消散,被毓秀捉个正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被光映得格外狰狞。  但很快,江福赐便恢复了常色,只是额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对毓秀点头。  毓秀连忙挪开目光,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等怀善做完法事,已是一个时辰过后,没了山野树丛的遮挡,屋顶后方那轮明黄的满月似乎又大了几分。  怀善让三个徒弟做好准备,江福赐等去外面等待。  江福赐如释重负,离开的步伐迈得比谁都快,吱呀声响完,厚重的木门重新合上,庭院内只剩下师徒四人。  怀善走到小屋一角,道了声开始吧。  大师兄和二师兄齐声应是,随即各占小屋一角,毓秀去了剩下一角。  他刚才没看清楚,现在凑近了,猛然发现小屋外竟然缠绕了几圈婴儿手腕般粗的铁链,并且回廊的地板上贴满符纸,一层叠着一层,十分诡异。  另一边,怀善席地而坐,从包袱里拿出木鱼和木鱼槌,轻而缓地敲击起来。  小屋四角接连响起敲击声,不疾不徐,有条不紊,伴随着师徒四人低低诵读经文的声音,在无形中化作一张巨网,将小屋包裹。  周遭被夜色吞噬,只有头顶的红灯笼散发出淡红的光。  毓秀双眸紧闭,右手捏着木鱼槌,左手并拢十指放于胸前,嘴唇翕动,专注地背诵经文——他只勉强背到经书的上部分,但聊胜于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第3章 毓秀来到自己的屋子,这里的环境还是很不错的,家具和地板都打扫得纤尘不染,被褥崭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毓秀四处嗅了嗅,才嗅到那股清香来自窗外。  窗外种了几棵桂花树,尽管还没到桂花飘香的季节,可还是能嗅到属于桂花的那带了一丝丝甜的花香。  毓秀嗅着香味,连心情都变好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囊。  发生了昨晚的事,他以为自己会紧张得睡不着,然而事实是他走了一个下午的山路又熬了一个晚上,早已精疲力竭,脑袋刚沾上枕头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  毓秀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开门。  门外站着精神状态也不太好的二师兄,他眼下还泛着黑青,见毓秀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表情复杂地说:“该用膳了,师父也有些事要跟你说。”第3章 邪神(大修)  这一刻,毓秀只想借用怀善说过的师祖的话——该来的还是会来。  这才过了多久,怀善就要找他算账了。  毓秀跟着二师兄来到偏房,便看见两个仆人正在布置午膳,怀善和大师兄早已端坐在饭桌前。  毓秀和二师兄齐声喊了句师父,见怀善对他们点了点头,才先后落座。  午膳是五菜一汤,很是丰盛。  毓秀端着碗筷,正对怀善而坐,即便他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怀善时不时从他身上擦过的若有似无的目光,大师兄和二师兄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默了。  一时间,饭桌上只能听见筷子碰触碗盘的声音以及偶尔的吞咽声。  按理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毓秀应该没什么胃口才对,可是他实在太饿了,昨天就啃了几口干粮,今天也没用早膳,他闻着五菜一汤的香味,硬是一口气吃了三碗米饭。  刚放下碗筷,他就听见怀善用难得温和的语气说道:“够了吗?要不要再吃点?”  毓秀犹豫片刻,小声开口:“那我再添点米饭好了。”  然后他又添了半碗米饭。  怀善和两个师兄早就吃完了,他们也不催促,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毓秀吃饭。  等毓秀吃饱后,怀善便吩咐大师兄和二师兄收拾碗筷,剩下的毓秀则被他喊到屋子里。  毓秀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局促不安地跟着怀善进了屋。  怀善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平和,甚至有那么一点和蔼,他坐到椅子上,并摆手示意毓秀也坐。  毓秀小心翼翼地挪过去。  怀善看着他坐下,像是回忆起了一些往事,感慨道:“还记得我刚捡到你的时候,你只是个小不点,没想到一晃十几年过去,如今你也有十六岁了。”  虽然毓秀从二师兄那里打听到他们师兄弟三个人都是怀善捡来的弃婴,但他到底不清楚太多细节,此时此刻只能选择闭嘴。  多说多错,万一就在怀善面前露了陷呢。  于是毓秀眼观鼻口关心,乖顺地等待怀善的下文。  果不其然,怀善说了一会儿过去的事后,忽然撇开目光,道:“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吧。”  毓秀又惊又吓:“师父?!”  怀善这是要赶他走的意思?  可是他在清怀城根本没有立足之地,清怀城外又有那么多妖怪,要是没有怀善的收留,他在这个乱世里连活下去的能力都没有。  想到之前跟了他们一路的那只妖怪,毓秀面若土色,他再也冷静不下来,噌的一下站起身:“师父,我错了,我昨晚不是故意的,我以为那个人是二师兄才走过去……师父,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好吗?”  “这便是我给你的机会。”怀善道,“去收拾东西吧,等下自会有人带你过去。”  “师父!”  “切记,好生伺候邪神,在能力范围以内满足他的一切要求,若是遇到不好解决的事,再来找我。”  “师父!”毓秀嚎到一半,声音一顿,“……诶?”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伺候邪神?  所以怀善不是要赶他走,只是要他去伺候那个昨晚吓唬了他的邪神?  毓秀松了口气,但这口气刚放下去,他便猛然意识到什么,放下去的气又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诶不是……为什么要他去照顾邪神?  那个邪神真的很吓人,住的地方也很邪门,连供奉邪神的江家人都那么害怕邪神,甚至只提起“邪神”两个字就吓得犹如惊弓之鸟。  怀善看毓秀脸色发白地愣在原地,心里还是有些心疼这个小徒弟的,可是已经决定的事不能改变,他再于心不忍,也不得不硬起心肠:“邪神第一次现身就选择了你,也许这就是你的宿命,去吧。”  毓秀:“……”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还想说些求饶的话,可是怀善坚定的眼神让他硬生生地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尽管他和怀善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了解怀善的性格,恐怕就算他在这里把嘴皮子都磨破了,怀善也不会轻易改变决定。  但他还是想知道一件事:“师父,邪神为什么会选择我?”  以前小和尚来了那么多次都没事,偏偏他第一次来就出事了,这让他不得不多想。  闻言,怀善眼中也露出了一丝困惑,他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  毓秀回到只住了一个晚上的屋子,他的东西还没完全摆开,很快就收拾好了。  走出屋子,已经有两个仆人在外面等着了。  毓秀向大师兄和二师兄告了别,随后跟着仆人往外走。  他们回到了那条极长的回廊上,像昨晚那样沿着回廊一直往前走,但这次不同的是去往那边的人只有毓秀,领路的人也只有两个看着年纪不大的仆人。  随着周围的景色越来越偏僻,他们又来到了那扇厚重的木门外。  两个仆人费了半天劲儿才把木门推开。  院落里混杂着烟雾的空气扑面而来,夹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冷风,明明此时正值炎热的八月,可那阵冷风硬是把毓秀和两个仆人吹得打了个哆嗦。  两个仆人的脸上还挂着汗珠,前行的脚步就那么定格在了木门前。  其中一个人看向毓秀:“小师父,你的屋子已经打扫出来了,就是正前方的靠右那间。”  他抬手指了下方向,又道,“以后我们会准点来送膳食,要是小师父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也可以出来找我们。”  毓秀看了眼他们身后的木门,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可是我一个人推不开这扇门呀。”  仆人沉默了。  毓秀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可以不关门吗?”  仆人为难地把头扭向另一个人,那个人憋红了脸,结巴道:“这、这得请示江大人。”  毓秀暗叹口气,心知这就是没戏了,江福赐那么害怕这里,怎么可能任由这里的大门敞开?  两个仆人又叮嘱了一些事,比如最好不要靠近中间那栋小屋、不要乱动庭院里摆放的香烛和贡品,以及平时的可活动区域和如厕沐浴的地方等。  叮嘱完这些,他们可怜巴巴地望着毓秀,其中一个人气息虚弱地询问:“小师父,我们可以就送你到这里吗?”  毓秀看他们面无血色,刚才说话时,他们的两条腿都在打颤,想了想还是不忍心把他们留下来。  他说:“你们回去吧。”  两个仆人脸色一喜,立马深深朝毓秀鞠了一躬:“谢谢小师父!”  厚重的木门再次合上,将这个空旷的院落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这次,毓秀在院落里面,心情可谓是相当的复杂。  重新回到这个诡异的地方,要说不害怕肯定是骗人的,但那股恐惧的情绪从昨晚持续到现在,不知是不是时间拉得太长的缘故,到这一刻,毓秀竟然有些麻木了。  他绕过庭院正中间的小屋,随后穿过一个小花园,最后来到一栋房屋前。  昨晚夜色深,今早又走得急,他都没有机会好好打量一下这个院落,现在倒是可以停下来看看了。  然后他发现这个院落是空旷了些,却也是格外的大,不仅有假山和花园,还有凉亭和池塘,然而花园长久没人打理,花草树木早已没了生命,只有丛生的杂草,干涸的池塘底部也露出开裂的土地。  这里处处散发出荒凉破败的气息,唯有庭院正中间的那栋小屋和小屋前方的贡台有着时常来人打扫的痕迹。  唯一让毓秀有点安慰的是,他居住的屋子被仆人打扫得很干净,屋外还放了一个用木盖遮挡的大水缸,里面装满清水,供毓秀日常使用。  毓秀放下行囊,躺在床上歇息。  他想起之前嗅到的桂花香,不由得有些遗憾,在这里闻不到桂花香不说,还要忍受香烛燃烧的味道。  并不是香烛燃烧的味道难闻,而是闻久了难免觉得呛人,也没人会整天都在自己生活的地方燃着香。  估计只有那个邪神受得了这些了。  想到邪神,毓秀心里的疑惑又冒了出来——邪神昨晚假扮二师兄喊他名字的行为就是选择他吗?可邪神究竟为什么会选择他?  要说他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难道邪神已经看出这一点了?  毓秀猛地一惊,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刹那间,他已经被这个猜想吓出了一身冷汗。  尽管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能够吸引到邪神的特殊之处。  再进一步想,邪神选择他的目的是什么?真像怀善所说只是找个人来伺候自己?  但毓秀更倾向于怀善也不知道邪神想要什么,所以才把他送来,好试探一下邪神的反应。  想通之后,毓秀真是难受极了,他看不见未来是好是坏,就像是突然被推入黑暗中,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但他心里明白,也许他下一步就会踏入深渊。  毓秀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随即找到盆子去屋外打了些水回来,把自个儿从头到脚地擦洗了一遍,又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  他鼓足勇气来到贡台前,虔诚地对着小屋拜了拜,并烧了三炷香。  邪神啊邪神,我不是故意搬进来打扰你的,我只是违抗不了我师父的命令。  求你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计较了,以后我一定每天都来给你上香,求求了。  毓秀在心里恳求了一番,也不管邪神是否能听见他的内心话,全当是自我安慰了。 第5章 “毓秀,快醒醒。”敲打声过后,居然是二师兄在说话,“别睡了,快醒醒。”  毓秀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他诧异地看向门口。  二师兄?  二师兄怎么来了?  毓秀又惊又喜,赶忙下床穿鞋。  二师兄似乎知道他就在里面,没等他回应,接着说道:“出大事了,师父让我来带你回去,你赶紧把衣服鞋子穿上跟我走。”  闻言,毓秀心里咯噔一声,他快步走到窗前:“二师兄,出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回头再跟你讲。”二师兄又敲打了两下紧闭的窗户,言语间全是急切,“别从正门走,翻窗出来,快,我在窗外等你。”  “好……”毓秀本想回头把外衣穿上,却被二师兄催得有些慌乱,他来不及多想,伸手把窗户推开。  燥热的夜风呼呼吹进来。  窗外不远处便是一面灰白的墙壁,窗外空无一人,二师兄的说话声也戛然而止。  安静来得分外突然。  “二师兄?”毓秀探着脑袋朝窗外看去,只见外面空空荡荡,哪里有二师兄的身影?  难道刚才都是他的幻觉?  毓秀抹了把脸,心想自己就算睡糊涂了也不至于糊涂到这个程度吧,他打算从正门绕出去看看。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盯梢感。  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危机感,瞬间从胸腔里涌了上来。  毓秀的两只手还撑在窗台上,也不知是不是第六感驱使着他,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  下一刻,他看见一双悄无声息向他伸来的雪白的手。  在可见度不高的夜色中,他看见那双手下面是一张五官和轮廓都像极了人类的苍白的脸,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黏腻的目光犹如湿滑的蛇在他皮肤上爬行。  毓秀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一停。  电光火石间,他的身体比大脑反应得更快,猛然后退一步,险险躲过了那双朝他伸来的手。  他二话不说把窗户关上。  尽管那是一张人类的脸,可毓秀十分清楚——它不是人。  它是妖怪。  与此同时,窗外的妖怪偷袭不成,扑了个空,也知道自己身份暴露,居然恼羞成怒地想要破窗而入。  毓秀脸色惨白,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梁往上窜,他不知道妖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求生的本能迫使他转身就朝门口跑。  跑到门口时,他就听得一声响。  他慌忙之中回头看去,顿时被这一眼吓得魂都差点从身体里飞出去。  只见那只妖怪当成挤破了窗格,但他似乎有所顾忌,不敢制造出太大的声响,因此半边身子还卡在外面疯狂扭动。  它幽幽盯着毓秀,长到诡异的两只手像蜘蛛似的往两边延展。  这妖怪……  不就是他第一次下山时遇见的那只妖怪……  卡在毓秀喉咙里的尖叫声差点溢出来,他飞快拿起桌上的烛台砸向妖怪,拔腿就拼了命地跑出屋子。  外面的一切沉浸在浓稠的夜色中,这个庭院过于寂静,甚至听不见鸟鸣和虫叫。  只有毓秀狂奔的脚步声和剧烈的喘息声……不对,还有身后那只妖怪追上来时窸窸窣窣爬行的声音。  今夜没有一点月色,仅靠天际尽头飘浮的绿色光带发出一点微弱的光。  毓秀看不清前方的路,但还是凭着自己对庭院的熟悉一口气跑到了前院。  他本想从大门逃跑,可还没靠近大门,就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一个人压根推不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并且外面没人居住,更没人走动,也就是说,他被困死在了这个偏僻的庭院里。  仿佛有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浇灭了毓秀内心的火焰,他心想完了,难道今晚真的要丧命于此?  就在这时,余光中闯入几抹暗红的光。  毓秀转头看去,看见了悬挂在屋檐下的几盏红灯笼,原来他不知何时跑到了邪神所住的小屋前。  对了,邪神!  妖怪不是害怕邪神吗?  刹那间,毓秀内心重新燃起对生的渴望,这股渴望在顷刻间战胜了他对邪神的恐惧。  甚至于,邪神更像他求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毓秀慌不迭路地跑过去,却被回廊前的木梯绊倒。  他痛得眼泪飚了出来,但不敢有任何耽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上回廊,扑到被钉死的门上。  身后窸窸窣窣的爬行声越来越近。  毓秀惊恐地转身,发现那只妖怪已经追到回廊下面。  但正如他预料的那样,那只妖怪似乎在忌惮什么,一直不敢上前。  毓秀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打湿,两条腿也止不住地打颤,他趴在门上,恨不得把自己和这扇门融为一体。  看来妖怪真的害怕邪神。  太好了……  然而毓秀庆幸的话还没想完,那只妖怪已经变得焦躁起来,它在回廊下面徘徊了两三圈,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毓秀。  就在毓秀意料不及时,它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向毓秀扑来。  毓秀躲避不开,瘫倒在地。  再眨眼时,那张苍白的脸几乎和他面贴面——  这一刻,毓秀连呼吸都停住了,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倒流。  他的大脑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什么都想不了,恐惧到极致的内心使他本能地闭上眼睛。  可是预想中的死亡没有到来,他不仅存有意识,还能感受到夜风吹拂脸颊带来的燥热。  忽然间,有铁链晃动的声音响起,那声音离得如此近,仿佛就在他耳畔。  ……邪、邪神?  邪神出来了?!  毓秀眼睫猛颤,撑在地板上的双手用力攥紧。  他想到那些关于邪神的传说,顿时心凉了大半,绝望的潮水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  他刚才一时情急才选择过来避难,却忘了邪神这个令人恐惧的存在。  他完全忘了他的行为举止会惊扰到邪神。  毓秀猛喘口气,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他艰难地睁开眼。  头顶的红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  在幽暗的红光下,他看见一道雪白的身影立于前方,黑发高束,隐约可见苍白的脖颈和被夜色朦胧了轮廓的侧脸。  察觉到他的目光后,邪神只是微微偏了下头。  随即毓秀很清楚地看见,邪神脸上还戴着一个白色的面具。  那只妖怪不知何时退到了回廊下面,它浑身紧绷、无比警惕地盯着邪神,显然格外忌惮邪神,但也舍不得就此放过毓秀空手而归。  没一会儿,妖怪细长的眼睛眯成缝,咧开嘴,发出科科科科的近乎威胁的声音。  邪神一动不动。  就在妖怪试探着往前时,邪神突然扬起手。  下一刻,周遭倏然狂风大作,如同有一阵阵汹涌的浪潮肆意袭来。  毓秀被吹得东倒西歪,不得不死死扒着门前的铁链。  那只妖怪也被吹得节节败退,在强大的威压下再也发不出怪声,它见势不对,立即偃旗息鼓,扭头就跑。  大片的黑雾顺着狂风蔓延,犹如落入清水的黑墨,迅速铺展开来,并朝着妖怪延伸而去。  妖怪发了疯似的往前跑,可它终究慢了太多,浓稠到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雾化作大网包裹住它。  妖怪在黑雾中挣扎,发出的科科声尖锐得像是指甲划过玻璃,渗人至极。  很快,妖怪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碎裂声断断续续响完后,便是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空气中炸开。  毓秀冷不丁被这股气味扑脸,当即捂着脖子干呕起来。第6章 邪神(修)  不知过了多久,毓秀眼下出现一双脚,他表情痛苦地看着那双脚,随后慢慢抬起目眼睑。  他看见邪神悄无声息地站在他面前,微低着头,即使邪神脸上戴了一张白色的面具,他也能十分清楚地感受到邪神自上而下俯视的目光。  那股盯梢感落在毓秀身上,让毓秀头皮发麻,想到刚才那只妖怪的下场,他更是一口气有些提不上来。  对死亡的恐惧在无形中化作一只大手,死死掐住了他的喉管。  毓秀张着嘴,用力呼吸,两眼发直地盯着邪神。  他极尽全力地往后靠,可他背后就是冰凉的铁链和门板,他已经没有退路。  邪神也会杀掉他吗?  这个答案几乎是肯定的,若说仆人的话只是道听途说,那他刚才可是亲眼看见邪神杀掉妖怪。  也许他会像那只妖怪一样,连尸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第7章 二师兄叹了口气:“这要看师父的安排了。”  毓秀又问:“那我再遇到妖怪的话,我要怎么做呀?”  “就像师父教我们的那样,原地打坐诵经,虽然以我们现在的能力还解决不了妖怪,但自保是没问题的。”二师兄拍了拍毓秀的肩膀,安慰他,“你在这里也别闲着,好好打坐修炼,不然再遇多少次妖怪,你都只能落荒而逃。”  毓秀恍然,难怪在山上的时候两个师兄经常带他一起打坐修炼,原来打坐修炼还有这样的效果。  可惜他不清楚其中缘由,从下山那天开始就变得懒惰起来。  二师兄似乎看出了毓秀内心的尴尬,幽幽开口:“你实话告诉我,自打你搬来这里,是不是疏于打坐修炼,成天都躺在床上休息?”  毓秀摸了摸鼻子:“……”  不得不说,二师兄猜对了,除了吃饭洗澡以及每天一次给邪神上香外,他都雷打不动地躺在床上。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长胖了。  但这还不是因为他害怕乱走动惊扰了邪神!  “你啊……”二师兄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再不勤快起来,小心师父又要说你,而且前天夜里的教训还不够吗?”  说起前天夜里的事,二师兄不止一次地感到庆幸,他险些就见不到这个小师弟了。  毓秀低着头,小声说了句抱歉。  “好了,师父忙,以后有不懂的事多问我,毕竟性命攸关,多上点心吧。”二师兄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番,随即拉着毓秀朝人多的地方走去。  本来江福赐说把墙角的洞填上,但又突发奇想地要看看墙后有什么,便吩咐仆人们在动手前先把洞凿大一点。  他们蹲在洞口往外看,便看见一双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脚。  原先外面也是江府的一部分,后来这个院落用来供奉邪神,住在周围的人就慢慢搬走了。  直到现在,大家都搬去了院落的西面,至于院落的北面,则全部空下来沦为荒地。  江府的人连这个偏僻的院落都不敢来,更别说绕过这个院落去更北面的地方了。  可那双脚又是怎么回事?  包括江福赐在内的几个人皆是惊恐万状,惴惴不安地回头看向怀善。  尽管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可他们都明白,那双脚绝对不属于一个活人的脚,没有一个活人敢无声无息地躺在邪神的院落附近。  怀善弓着腰,盯着那双脚看了一会儿,对大师兄说:“毓杰,把那个人拖进来看看。”  “好的。”大师兄撩起袖子,穿过江福赐和几个仆人,随后钻过洞口抓住那个人的双脚便将那个人往里拖。  随着那个人被大师兄从洞口拖进来,一股难闻的腐臭味也顺着空气飘过来。  看清楚大师兄拖进来的那个人后,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稍微年轻些的仆人猛地转过身,扶着墙壁痛苦地干呕起来。  哪怕是站在人群最边缘的毓秀看到这一幕,也分外不好受。  那竟然是一具没了上半身的尸体。  如今正值炎热的夏季,尸体那已经泛白的伤口里爬满了蛆虫,还有苍蝇在尸体周围盘旋。  这一幕太恶心了……  更关键的是,和他居住的屋子仅有一墙之隔的地方躺着一具没了上半身的尸体,想到自己还在这里住了快一个月,毓秀顿时不寒而栗。  只有怀善面不改色,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皱眉道:“伤口参差不齐,上面多是咬痕,这个人的上半身应当是被吃掉了。”  至于被什么吃掉,怀善没有详说。  闻言,江福赐和几个仆人的脸色再次变得灰白。  很快,一个仆人似乎认出了尸体的身份:“老、老爷,这个人好像是在四老爷身边伺候的阿朱呀!”  “对,就是阿朱!”另一个仆人也道,“五六天前阿朱在厨房里给四老爷煎熬,我瞅着阿朱就是穿的这身衣服,后来阿朱煎好药就走了,正是当天下午,四老爷身边的人都在找阿朱。”  听到“四老爷”和“阿朱”这几个字眼,江福赐的面部甚至开始抽搐起来,他猛地攥紧拳头,却是语气虚弱地说:“去把四老爷身边的人请来,确认一下这个人的身份,若真是阿朱,在府外找个地方葬了。”  离江福赐最近的仆人连声应是,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没等多久,那个仆人便领了一个年轻男人过来,年轻男人忍着恶心确认了尸体的身份,正是阿朱。  整天下来,院落里的人进进出出,先是忙着处理阿朱的尸体,再是忙着检查墙后是否还有其他东西,最后才把墙角的洞口填上。  这下,院落里出事的消息再也压不住了。  大家不知道前天夜里有妖怪出现的事,只以为邪神又开始杀人了,并且还残忍地吃掉了尸体的上半身。  看来邪神真的发怒了,昨天满院子的血腥味就是邪神给他们的警告。  尽管他们不知道邪神为何发怒……  夕阳西下,仆人们填好墙角的洞后,也顾不上要把墙加固加厚了,赶紧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毓秀见状,连忙跟在后面。  哪知道他还没走到大门前,就被江福赐忽然拦下。  “小师父,以后这里就麻烦你了。”江福赐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苍白的面容被火烧云的光映得有些诡异,虽然他嘴上说得客客气气,但阻拦毓秀去路的动作一点也称不上客气。  毓秀有些懵,看了看前方头也不回往外跑的仆人,又看了看江福赐,他问:“这是我师父的命令吗?”  江福赐扯着嘴角笑了笑:“这是我的命令。”  “我师父呢?”毓秀蹙起眉头,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警惕,“我师父怎么说?”  早知道他下午就该跟着怀善和两个师兄一起走了,当时江大人喊他留下,说有事交代给他,他才一直呆到现在。  江福赐显然看出了毓秀在懊恼什么,他蓦然靠近一步。  毓秀惊了一下,条件反射性地后退一步。  江福赐死死盯着毓秀,压低声音说道:“小师父,如今我们都是被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的决定自然就是你师父的决定,与其想着怎么搬出去,不如想想如何才能安抚邪神,若是邪神动怒,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他的怒火。”  江福赐布满沟壑的脸沉浸在夕阳的光影间,他双眸微瞪,表情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狰狞。  毓秀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副模样的江福赐,诧异之余,免不了被吓到,他愣愣地张了张嘴:“可是这里有妖怪来过,不安全。”  “那面墙已经修好了,接下来几天我会再让人过来加固一下。”说到这里,江福赐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奇怪起来,“再说,邪神会保护你,不是吗?”  毓秀哑然。  其实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前天夜里邪神为什么会放过他。  但江福赐给了他答案:“或许对邪神而言,你很特殊。”  江福赐走后,不忘让仆人关上那扇厚重的木门。  毓秀眼见太阳快要下山,即使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回到之前居住的小屋,他往回走时,路过那栋挂着红灯笼的屋子。  那栋屋子沐浴在火红的霞光中,落在地上的阴影被拉得很长,看上去孤独又寂寥,仿佛被定格在了时间里一样,唯有前方贡台上的香烛飘着缕缕烟气。  毓秀埋下头,本想赶紧往前跑,可他冷不丁想起刚才江福赐说的话,鬼使神差的,脚步转了方向。  他走到贡台前,小心翼翼地烧了三柱香,并朝着小屋的方向拜了拜。  “邪、邪神大人,谢谢你前天夜里救了我。”毓秀闭上眼,虔诚地说,“我无以为报,只希望今后能在大人有难时帮上大人的忙。”  不管邪神本意如何,但他的确杀掉了那只妖怪并且放过了毓秀。  哪怕邪神以前杀了那么多人,哪怕邪神用那么恐怖的方式吃掉了那只妖怪,哪怕那个阿朱也有可能是被邪神所杀……至少在此时此刻,毓秀是真心诚意地感谢对方。  感谢对方饶了自己一命。  他在心里念叨完,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一张雪白的脸。  毓秀的肩膀猛地一抖,差点叫出声,好在他及时忍住了。  定睛一看,眼前压根不是一张雪白的脸,而是一个雪白的面具,上面用寥寥几笔黑墨勾勒出五官。  不知道是不是毓秀的错觉,他竟然从那简笔画的五官中看出了冷漠的气息。  毓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邪神不仅又出现了,还在他上香时悄无声息地来到他面前。  他僵在原地,双手还保持着合十的姿势,如果他是一只猫,那他全身的毛一定都炸开了。  半晌,他才在几近昏厥的惊恐状态中挺过来,勉强从喉管里挤出两个字:“大人。”  邪神闻言,微微点了下头。  “……”毓秀震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邪神居然对他点头了?  天啊……  他一直以为邪神没有人的理智,哪知道邪神还能回应他打的招呼。  见邪神没有下一步反应,毓秀便像个木头似的杵在原地。  这个天气入了夜依旧燥热难耐,可在邪神面前,毓秀只感觉到了一阵阵寒气往自己的骨子里渗。  他怀疑再这样僵持下去,他真的要昏厥过去。  好在在他昏厥之前,邪神开口说话了:“你是谁?”第8章 邪神  毓秀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和邪神说上话。  但不得不说,邪神的声音很好听,属于年轻男子的声音,似流水击石,清冽扬,但尾音稍有拖长,像是带了几分慵懒。  只是一想到说话的对象是邪神,就让人感觉毛骨悚然了。  毓秀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是什么,他犹豫片刻,很小声地实话实说:“大人,我叫毓秀,是清怀山上清怀寺里怀善僧人的小徒弟。”  说完,毓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十分害怕自己哪个字没说对惹得邪神生气,恨不得立即化作一阵风飘散而去。  邪神似是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不是这个。”  毓秀茫然地眨了下眼。  邪神重复道:“你是谁?”  “我……”毓秀喉间发涩,他隐约猜到邪神的意思,却不敢深入地想,“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邪神没再说话,而是忽然向毓秀凑近了些,那个诡异的白色面具在毓秀的视线里迅速放大。  毓秀一动也不敢动,攥紧的手心里溢出密密层层的冷汗。 第9章 毓秀挣扎了很久,到底没忍住拿来扫帚把庭院粗略地打扫了一遍。  积了几十年的老灰尘漫天飞舞,毓秀的脸被旧衣服包得严严实实,还是在灰尘中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特意挑了个邪神不在的时间段干活,谁知快完事的时候,下意识扭头朝小屋的方向一看。  好家伙。  邪神不知何时坐到回廊上,懒散地靠着柱子,正偏着脑袋往他这边看,隔着面具都能感觉到邪神身上那股漫不经心的味儿。  起初毓秀还有些害怕邪神为他的自作主张生气,可在原地干等了半天,也没等来邪神的任何回应。  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地僵持着。  直到邪神慢条斯理地换了个姿势,随后开口道:“你继续,不用在意我。”  “……好的。”毓秀镇定自若地回答,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那颗狂跳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等他打扫完,把灰尘泥土包起来放到木门前,往回走时,看见邪神居然从回廊上走下来了。  邪神站在庭院中间,左右看了看,叹着气感慨道:“快五十年了,总算干净了一回。”  毓秀:“……”第9章 邪神(修)  要不是早从两个年轻仆人那里听说了前因后果,毓秀真就被邪神的表面蒙骗了,以为江家人供奉了邪神却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  毓秀看邪神似乎心情不错,于是趁热打铁地问道:“大人,需要我把整个院落都打扫一遍吗?”  邪神想了想:“清桂院可不小。”  毓秀说:“反正我平时也没什么事做,每天干点活,短则几天长则十来天就干完了。”  闻言,邪神没再拒绝:“若你愿意的话。”  这下每天都有事可做,毓秀便没再和邪神一起坐在回廊上玩谁是木头人的游戏了。  不过现在天气炎热,光是在空地上站了一会儿就能出一身汗水,偏偏周围连一块遮阳的阴凉地都没有。  没有树木的遮挡,阳光直照下来,晃得人眼睛发疼。  几天后,院落是干净整洁了不少,却仍旧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美感。  虽然人害怕邪神,但植物并不害怕。  这天下午,毓秀除草时发现邪神小屋的回廊下面居然长了几簇杂草,嫩绿的杂草紧贴着入地的柱子,把自个儿隐藏在回廊遮挡的阴影里。  毓秀伸手扯了一把杂草,正要扔进竹筐里,忽然发现杂草中夹了两朵小白花。  小白花看起来娇小脆弱,五片花瓣拥簇着黄色的花蕊,它太小了,风一吹就直颤。  这时,邪神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在看什么?”  毓秀回过神,抬头发现邪神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面前,笑着把手里的花草递过去:“大人你看,回廊下面开了几朵花。”  邪神低下头,像是看了眼毓秀手里的花草:“嗯。”  毓秀收回花草,扔进竹筐里,他说:“那里还有一些,我一起拔掉。”  他正要往那边走,便听得邪神说:“不用了,留着它们吧。”  毓秀愣了下,疑惑地看向邪神。  邪神语气很淡地说:“想来清桂院也只剩这么几朵花了。”  毓秀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莫名其妙说了句:“以后会有的。”  -  第二天,毓秀又找到那两个年轻仆人。  两个仆人得知毓秀想采摘一些鲜花后,便主动为他带路。  府里的几个夫人闲来无事,在一个小花园里种了许多花草,丫鬟和仆人自然是不能随意采摘,但若是小师父的话,想必几个夫人都不会拒绝。  路上,毓秀顺便问了两个年轻仆人的名字,得知他们一个叫丁文,一个叫丁元。  丁文和丁元领着他来到那个小花园,正好碰到两个夫人坐在小花园里的石凳上喝茶吃点心,她们身后站了一排丫鬟。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后,大丫鬟走过来:“谁来了?三夫人和四夫人在呢。”  丁文脸上立马挂起讨好的笑容,他疾步走上前:“姐姐,是清怀寺的小师父来了,他想采摘一些花草回去。”  “哪个小师父?”  “毓秀小师父。”  “原来是他呀。”大丫鬟并没有丁元和丁文所说的那样热情,面无表情地说,“他不在邪神院里好好呆着,怎么跑出来四处溜达?”  这话一出,丁文霎时变得无措起来,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大丫鬟见状,开始赶人:“你们快走吧,别打扰了三夫人和四夫人休息。”  丁文苦着脸:“可是……”  大丫鬟打断他:“府里那么多花草,你们想去哪儿采摘就去哪儿采摘,没人管你们。”  话音未落,后面坐在石凳上的一个女人忽然起身:“好了,吵吵嚷嚷的像什么?”  大丫鬟的声音戛然而止,赶忙转身迎过去:“四夫人。”  说话的四夫人是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女人,但相貌尖刻,蹙着细眉时更是唬人,他绕过大丫鬟径直走向毓秀。  “你便是住进邪神院里的那个小和尚?”  毓秀被四夫人探究的眼神看得很不舒服,但还是应了声是。  四夫人又道:“刚才听说你想来我们这儿采摘一些花草?”  毓秀又应了声是。  “小师父,不是我们不愿意让你采摘,主要是我们这儿的花草有限,还都是我们几个这么多年来精心培育的,今儿你采摘,明儿他采摘,这样一来岂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四夫人表情平淡,吐出来的话却颇为阴阳怪气,“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小师父居然还有心思倒腾这些有的没的。”  四夫人的每句话里都带着刺,扎得毓秀局促不安。  既然四夫人这么不待见他,那他也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既然如此,那我再去别处看看。”这么说完,他转身要走,结果被从后面走过来的三夫人喊住。  “小师父,你师父师兄住的东厢房后种了许多桂花树,如今正是开花的时候,若你不介意的话,折几枝回去吧。”  毓秀闻言,诧异回头,正好对上三夫人的笑脸,三夫人开口道:“那里的桂花树都是家仆种的,小师父请随意。”  毓秀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便跟着丁文和丁元走了。  没走出多远,他听见身后传来四夫人恼怒的声音:“三嫂,我都回绝那个小和尚了,你这么说不是成心让我下不了台吗?”  三夫人的口吻依旧淡淡的:“你们四房出了事,却怪在小师父身上,也不怕怀善大师不高兴?”  四夫人不以为然:“一个小和尚而已。”  后面的话,就听不清楚了。  一路上,气氛尴尬,丁文和丁元都埋着头不敢吭声。  其实以前江府上下对这师徒四人都很敬重,直到这师徒四人住进府里,他们家老爷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把小师父送进邪神的院里。从那之后,府里的人逐渐有了其他想法。  而且前段时间出了那么多事,唯一死掉的人还是四房的仆人,四老爷和四夫人自然比其他人更加害怕,他们不敢怪罪老爷和怀善大师,就只能把怨恨放到小师父身上……只是没想到四夫人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但丁文和丁元都很清楚,小师父又何其无辜,被迫搬进邪神的院里不说,还被那扇木门困在里面。  因此,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他们对待毓秀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  快走到东厢房时,丁文才忍不住出声安慰毓秀:“小师父,四夫人就是那样的脾气,你别把她的话放心里。”  毓秀点了点头:“我明白。”  丁文看毓秀当真不怎么在乎刚才发生的事,便松了口气,他和丁元从其他地方借来一个大剪子,替毓秀剪了五六枝桂花,又用棉布把下端包好方便毓秀拿着。  回去时,丁元问毓秀:“小师父,你要这个做什么?”  “净化空气。”毓秀低头嗅了嗅桂花的香气,说道,“院里太难闻了。”  丁元哦了一声,说起这个,他和丁文深有同感,院里充斥着的血腥味让他们到现在连跨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这桂花的作用不大,折下来就死掉了,过不了多久就没了香气。”丁元想了想,建议道,“不如这样,我们给你找些花草的种子来,你在院里种上?”  毓秀眼前一亮:“可以吗?”  丁元瞅着毓秀圆溜溜的黑眼睛,忽然发现这个小和尚笑起来时,白皙的脸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像小孩子似的,他不由得也笑了笑:“当然可以。”  “有劳你们了。”  毓秀回到庭院,许是有桂花香气的缘故,院里的血腥味似乎也没那么难闻了。  他在自己居住的屋子里找到两个花瓶,打了水将花瓶清洗干净,随后把五六枝桂花分别插/进两个花瓶里。  小的花瓶放在桌子中间,大的花瓶则被他抱在怀里,推开门往外走。  他径直来到贡台前,犹豫许久还是没敢把花瓶放在贡台上,而是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回廊一角。  放好花瓶,刚站起身,余光中冷不丁闯入一抹雪白的身影。  毓秀肩膀微微一抖,很快恢复镇静,他转头看去,果然看见邪神又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旁。  “大、大人。”毓秀紧张又忐忑,结结巴巴地说,“桂花开了,我觉得好闻,就折了几枝送给大人,希、希望大人喜欢。”  邪神站着没动,像是隔着白色面具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毓秀。  毓秀垂在身前的十指都快搅到一块儿去了,他的身体越绷越紧,虚汗也不停从额间冒出来。  幸好邪神的注视没有持续太久,当邪神转头走向花瓶时,毓秀浑身一松,重重舒出口气。  邪神走到花瓶旁边坐下,戴了脚链的双脚从回廊边缘垂下,他身高腿长,一双赤足正好踩在下面的土地上。  阳光洒在邪神身上,有那么一瞬,邪神的皮肤白到透明发光。  毓秀看着邪神低头在桂花前嗅了下,高束的黑发顺势从肩膀滑落,毓秀这才发现,邪神的头发还是天生自然卷,从侧面看,意外地好看。  “很香。”邪神的话打断了毓秀的思绪。  毓秀一愣,顿时又惊又喜,一句没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大人喜欢吗?”  但说完他就后悔了,这句话实在有些冒犯了。 第11章 考虑到以前在这院里发生的事,毓秀以为邪神不会那么轻易地答应他的请求,如果邪神不答应,那他只在自己屋后种上花草也行。  哪知道邪神想也不想地点了头:“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不用知会我。”  闻言,毓秀的表情一下子被惊喜填满,葡萄似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他高兴道:“谢谢大人。”  “嗯。”邪神说着,转了话题,“你的饭菜快凉了,就在这里吃吧。”  毓秀像昨天一样在回廊边缘坐下,他刚放下托盘,邪神也像昨天一样在托盘另一边坐下。  他们并排而坐,有邪神在,夏天的炎炎热气在顷刻间远离了毓秀,哪怕金灿灿的阳光落在身上,也不觉得晒。  可惜这庭院一片荒凉,坐在回廊上没什么景致可看。  毓秀端起碗筷,忽然想起刚才的事,小声问邪神:“大人,是你叫江大人让她们来向我道歉的吗?”  邪神道:“嗯。”  毓秀转头看着邪神的侧颜,不知怎的,他鼻尖有些发酸,吐出来的声音也在抖:“谢谢大人。”  下一刻,一只略微冰凉的手轻轻搭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从邪神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凉气息包裹了他,他听见邪神叹气:“小和尚,人善被人欺,某些时候不要太在意别人的感受。”  毓秀赶忙点头:“我知道了,大人。”  邪神收回手时,毓秀看见在邪神苍白皮肤上翻腾的黑气,忍不住问:“大人,你很不舒服吗?”  邪神只道:“尚能忍受。”  “那我能做点什么吗?我想做点什么让你没那么不舒服。”  毓秀本想诵经能否减轻邪神的难受,没想到邪神笑了笑说:“等你吃完,给我讲讲关于你的故事吧。”第11章 邪神  毓秀尴尬地想,即便他讲关于自己的故事,邪神也不一定听得懂呀,可他又不敢在邪神面前胡编乱造。  用完膳,毓秀把碗筷收拾好,斟酌了片刻才说:“其实我来自很多年以后,具体多少年我也不知道,我那个世界的历史上没有清怀城或其他城镇的记录,也没有妖怪和神。”  “哦?”邪神偏头看他,居然没有质疑他的话,“你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毓秀挠了挠头:“我生活的城市人口比清怀城多,高楼大厦也比清怀城多,应该就是清怀城再发展几千年的样子,但是因为城市发展太快、人口密集增长,就业压力也很大,我高考发挥失常,只考上一所三本院校,毕业后我们班上很多同学都找不到对口的工作,我还算比较幸运的了,考公只准备了两年就成功上岸,哦对了,我在街道办事处工作,类似于你们这里的管家……”  反正邪神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毓秀也没管邪神能否听懂他的话,便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  邪神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询问。  他像昨天一样双手撑在身后两侧,身体微微后靠,仰着头,似乎在懒洋洋地晒太阳,却时不时地点下头表示有在听。  毓秀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一段时间了,所有彷徨和恐惧都紧紧憋在心里,生怕被别人察觉到他不是原来的小和尚。  他憋了那么久,突然有一天倾吐出来,一时间仿佛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原来吐黑泥真的可以让人心情变好。  只是想到自己吐黑泥的对象是邪神,毓秀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见邪神一直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毓秀又开始说起了他在工作时遇到的奇葩事。  比如有个女人服药自杀未果要起诉药店。  比如有个男人花了二十万装修新房,装修完才发现是别人家的房子。  又比如一对情侣分手四五年,女方要和其他人结婚了,男方每晚都跑到女方窗户底下唱分手快乐。  邪神忽然问:“分手快乐是什么?”  毓秀说:“是我们那儿的一首歌。”  邪神像是来了兴趣:“可以唱给我听吗?”  “……”毓秀无语地想再怎么着也不能对着一个神唱分手快乐吧,人家还没对象呢,他就在诅咒人家分手了,要是以后邪神品出味儿来,只怕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了想,毓秀说:“大人,我另外给你唱首我喜欢的歌吧。”  邪神没有拒绝:“嗯。”  毓秀会哼的歌多,但会完整唱出来的歌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首,他在心里挑选了一下,最后选出一首许多人耳熟能详的歌。  周杰伦的《稻香》。  “对这个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跌倒了就不敢继续往前走,为什么人要这么的悲伤堕落……”  “……”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  “不要哭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乡间的歌谣永远的依靠,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  有两三次不记得歌词的时候,毓秀便用哼声代替。  等他唱完这首歌,心情竟有些平复不下来,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对着别人唱周杰伦的歌,想想都觉得神奇。  不过邪神可能听不懂周杰伦的歌,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歌是怎么唱的。  毓秀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开口:“唱完了,大人。”  邪神淡淡地嗯了一声,忽然又问:“萤火虫是什么?”  “就是一种能在夜里发光的虫子。”毓秀好奇道,“大人,你没见过萤火虫吗?”  “我从未听说过萤火虫。”  闻言,毓秀在心里小小的诧异了一下。  邪神居然不知道萤火虫?  但想来也正常,邪神成天都被困在这个四方院落里,也许还有很多没见过的东西。  于是毓秀解释道:“我也只有小时候去乡下奶奶家才见过几次萤火虫,萤火虫不好找,田坎里才有,而且一般在夏季最炎热的时候出现。”说到这里,毓秀猛地一顿,随即恍然地拍了下脑袋,“嗐,不就是现在吗?”  邪神不明所以,偏头看他。  毓秀也偏过头,圆润的黑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邪神,他说:“大人,你想看萤火虫吗?”  邪神反问:“萤火虫好看吗?”  “好看!”毓秀重重地点了下头,“小时候我去奶奶家,一往田坎里钻,草里全是萤火虫,飞得满天都是,就像天上的星星落下来了一样。”  “是吗?”邪神轻笑着说,“我想看。”  “那大人给我几天时间,等我晚上出去找找萤火虫,找到了捉回来给大人看!”毓秀信誓旦旦地说。  白色面具严严实实地遮挡了邪神的脸,却挡不住邪神声音里满满当当的笑意:“好,我等你。”  夏天的灿阳落在两人身上,毓秀眯起眼,看见邪神乌黑的发丝被阳光照得金黄。  微风拂过,一缕微卷的头发垂落在白色面具上,邪神并未察觉,低着头耐心地注视着毓秀。  毓秀的目光扫过邪神宽阔的肩膀、苍白/精致的脖颈、棱角分明的下颚,最后落在那个冰凉冷漠的白色面具上。  很突然的,他内心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他想看看白色面具下的那张脸。  他想知道那张脸长什么样子。  -  翌日,四夫人领着几个丫鬟准时过来报道,但她们不敢擅自迈入大门,等到毓秀来取早膳才跟着毓秀往里走。  和她们一起来的还有八个年轻力壮的男仆,都是江福赐亲自指派过来帮忙出力气的。  只是这群人无一例外都跟鹌鹑似的,走进院里后就面色惨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只有毓秀一个人高高兴兴,非常积极地和四夫人商量起了整个庭院的布置问题。  四夫人两眼发直地听毓秀说完他的计划,呐呐道:“小师父,你要做的这些事,邪神知道吗?”  “大人同意了。”毓秀见四夫人不放心,便安慰她,“大人说了,我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四夫人:“……”  她怀疑这个小和尚在吹牛,邪神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然而毓秀一本正经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吹牛,他说:“我先给你看看我让人买来的种子吧,我分不清好坏,还要麻烦四夫人帮我辨别一下。”  说完,他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跑去了。  四夫人愣愣看着毓秀跑远的身影,直到毓秀飞快地顺着木梯走上回廊,她才震惊地反应过来——那个小和尚去邪神那边做什么?  他疯了吗?他那样可是会打扰到邪神!  “小师父,你在做什么!”四夫人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再也顾不上平时的矜持和体面,扯着嗓子对身后的丫鬟吼道,“你们没长眼睛吗?还不赶紧把他给我拉回来,是不是都想死在这里?”  几个丫鬟惶恐不安,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朝那个方向去。  就连那八个男仆也远远躲在后面,生怕被四夫人喊到。  四夫人气得咬牙,上前拽起一个丫鬟的手臂,正要把丫鬟往小屋那边推,结果冷不丁听见毓秀的喊声。  “四夫人。”毓秀跑得气喘吁吁,把大袋子往地上一放,“种子都在里面了。”  四夫人放开拽着丫鬟的手,面无血色地看了眼地上的大袋子:“这是?”  “这是装种子的袋子。”  “我知道,我是说……”四夫人吸了口凉气,“这是你从哪里提来的?”  毓秀指了下身后的小屋,道:“这袋种子太重了,反正今天还要拿出来,我就把它暂放在那边的回廊上,免得来回提浪费力气。”  也就是说——  这个小和尚为了省力,把一袋不怎么干净的花草种子放在邪神的眼皮子底下。  四夫人心跳加速,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心想这下不浪费力气了,而是随时可能浪费一条性命。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虚弱的声音,“……邪神知道吗?”  毓秀挠了挠头:“就是大人建议我放那儿的。”  “……”四夫人终于相信这个小和尚没有在吹牛了。  若是他在不经过邪神允许的情况下乱来,照邪神以往那脾气,只怕他跟阿朱一样被发现时尸体都臭了。  只是她始终想不明白,这个小和尚看起来呆呆傻傻的、连他那两个师兄的一半都比不上,何德何能被邪神特殊对待? 第13章 毓秀垂着眼睑,抿了抿唇,除了抱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在怀善似乎还有别的事要做,只说了这么几句就拂袖而去,倒是大师兄和二师兄把毓秀喊到外面,仔仔细细地询问了一番关于邪神的事。  毓秀照旧把他和邪神的相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但省去了他和邪神相互坦白身份的部分。  听完他的话,大师兄和二师兄的表情十分凝重,大师兄的眉头几乎拧成了川字,他摇头叹息道:“难怪江大人如此紧张,我们的时间当真不多了。”  毓秀茫然道:“大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无需知道。”大师兄拍了拍毓秀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叮嘱,“你只要记住,多盯着邪神。”  毓秀点头:“好。”  大师兄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说完便率先走了,留下表情复杂的二师兄对着毓秀欲言又止。  毓秀也不说话,一脸懵逼地望着二师兄。  最后,二师兄还是忍无可忍地开了口:“毓秀,不是我说你,你对邪神也太上心了。”  闻言,毓秀更加莫名了:“师父和江大人不是让我好好伺候邪神吗?”  “此伺候非彼伺候呀。”二师兄恨铁不成钢地说,“让你伺候邪神是因为只有你才近得了邪神的身,只有你才观察得了邪神的变化,而不是真的让你给邪神当仆人,明白吗?”  毓秀是真的不明白。  他不明白江家人对邪神的态度,也不明白怀善和两个师兄对邪神的态度,无奈他既没有小和尚的记忆,也始终被这些人排斥在外,  犹豫片刻,毓秀终于问出了他一直以来的疑惑:“二师兄,为何你们要让我观察邪神?邪神怎么了?他的变化会对我们产生影响吗?”  二师兄说:“难道你没发现一件事吗?”  “什么事?”  “邪神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我们住进江府前,跟着师父下山来做法诵经了那么多次,哪次见邪神出现过?”二师兄重重叹了口气,“师祖留下的阵法怕是再也困不住邪神了。”第13章 邪神  把二师兄送走后,毓秀回到院落。  眼睁睁看着两个仆人拉上厚重的木门,不久前还挤满人的庭院里转眼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满天没散去的白色烟雾。  寂寥的氛围再次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毓秀忍着想咳嗽的冲动,捂着鼻子来到邪神的屋子外,他对着门的方向喊了几声大人,可惜一直没有得到邪神的回应。  他站在回廊下等待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见邪神依然没有要出现的意思,只得先回自己屋里休息。  诵了一天的经,毓秀早已疲惫不堪,连丁文和丁元送来的膳食都没动一口,他打水擦洗完身子后便上床沉沉睡着了。  等毓秀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他换好衣服去拿膳食,从邪神的屋前经过时仍旧没有看见邪神的身影。  其实邪神在屋外活动的次数不多,多是他从屋前经过或者特意去找邪神,邪神才会出现。  可邪神连着这么长时间没有出现,毓秀难免有些不放心,尽管他知道邪神不会有事,可想起前阵子邪神那么难受的样子,他还是控制不住身体地端着托盘朝屋子走去。  他把托盘放到回廊上,随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屋门外。  “大人,你在里面吗?”他轻声呼唤,“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良久,屋里才传来邪神缓慢的话语声:“是有些不舒服,但不要紧,尚能忍受。”  毓秀趴在门上,耳朵贴着门板,担忧地说:“大人,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  哪知道屋里没了声音。  毓秀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吓得连忙喊了几声大人,得到屋里嗯的一声后,才松了口气,他说:“大人还想听故事吗?我再给你讲几个故事吧,不然我唱歌给你听?”  “不必。”邪神道,“你回去用膳吧。”  毓秀听出了邪神话里驱逐的意思,于是不敢再吭声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端起托盘走下回廊。  只是他并没有走远,经过一番挣扎后又倒了回来。  他坐到回廊边缘,放下托盘,端起碗筷开始吃饭。  以往总有邪神坐在托盘另一边,即便烈日再毒也不觉得热,今天邪神不在,火辣辣的阳光直射在他身上,这顿饭让他吃出了满身的汗。  用完膳,毓秀收拾好碗筷后没有选择回屋,而是继续坐在回廊上休息。  四房的大丫鬟领着几个小丫鬟过来照料树木花草时,就瞧见那个小和尚蜷缩在回廊上睡着了。  那个小和尚正好睡在阳光照不到的回廊一角,许是为了让自己睡得舒服一些,他竟然从自己屋里拿来枕头放在脑袋下面。  远远瞧去,感觉那个小和尚睡得还挺香。  大丫鬟和几个小丫鬟对视一眼,都感受到了对方情绪中的复杂,但她们不敢多看多想,便埋下脑袋专心做手里的事。  完成任务后,大丫鬟又赶紧领着几个小丫鬟离开了。  直到她们走出一段路,其中一个小丫鬟才出声道:“那个小师父的胆子也太大了,还敢在那儿睡觉,也不怕一睡不起吗?”  大丫鬟说:“你懂什么?如今那个小和尚安全得很,没看见前不久邪神还亲自替他找四夫人算了账吗?”  “这是为什么呀?”小丫鬟满脸疑惑,小声嗫嚅道,“我觉得那个小师父没什么特别的呀……”  “谁知道呢。”  “若是这样的话,那阿朱的死就跟小师父没关系了吧?”  闻言,大丫鬟的脸色有些难看,瞪眼道:“你活得不耐烦了?连这些事都敢议论?”  小丫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多么逾规越矩的话,霎时脸上血色尽失,她害怕得闭上了嘴巴。  自打四夫人被收拾了一顿过后,江府上下就再也没人敢说是毓秀惹得邪神动怒才闹出人命了。  明明邪神对毓秀十分偏爱。  可这样一来,阿朱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邪神为何会杀阿朱?  这个谜团像雾一般笼罩在江府每个人的心头,他们不知其中缘由,活得小心翼翼,更不敢太过接近四房的人——不管是阿朱的死,还是四夫人被收拾,显然四房已经被邪神针对了。  这段时间以来,四老爷和四夫人都为这些事操心得连饭都吃不下,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不少。  另一边,毓秀睡到傍晚才醒来,爬起身便去屋门:“大人,你现在如何了?还是不舒服吗?”  毓秀睡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人都快睡糊涂了,说起话来也是口齿不清的。  他一直念着邪神不舒服的事,下午做梦的内容都是去药店给邪神买止痛片。  可是等了半天,他也没等到邪神的回答,他不由得趴到门上:“大人?”  “嗯。”邪神总算有了反应,“我还好。”  许是脑子还不清醒,毓秀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胆子,张口便道:“大人,屋里闷,出来坐坐吧,我们一起看日落。”  邪神道:“不了。”  毓秀道了声好,却难掩面上的失落。  邪神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忽然发出一声轻笑,然后耐心地对他解释道:“我现在还无法成形,出去怕是会吓着你。”  毓秀想也不想地说:“大人,我不怕。”  “是吗?”邪神声音里中的笑意渐浓,“上次我解决那只妖怪时,你的反应可不像是不怕。”  “……”毓秀回想了一下他第一次见着那片黑雾的时候,顿时心虚地缩了缩肩膀。  实不相瞒,他当时被吓得差点尿裤子了。  毓秀突如其来的沉默让邪神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他道:“听话,回去吧。”  毓秀端着丁文和丁元送来的晚膳回了自己的小屋,他在想邪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他们做法诵经之前,邪神的情况分明已经有所好转。  对了,做法诵经……  难道是因为他们做法诵经的缘故?  二师兄说过,他们做法诵经能对邪神起到镇压的作用,本来邪神吃掉那只妖怪后就有些“消化不良”,他们再来做法诵经,岂不是雪上加霜?  想到这些,毓秀再也无法冷静下来。  到夜里,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索性从床上爬起来,一只手抱着枕头、一只手端起烛台地走出了屋子。  他来到邪神的屋子前,抬头看见屋檐下的红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一轮明亮的弯月悬挂在屋后的夜空中,周围没有一点星光拥簇,远远看上去,就如这栋屹立在庭院中间的独栋小屋一般孤独。  以前毓秀很少想关于邪神的事,可白天听了二师兄的一席话,他忍不住想了许多。  邪神被他们师祖用阵法困在这里五十年,五十年来,邪神只能在这个院落里活动。  但大多时候,院落里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邪神是如何度过的,是不是每日如一日的像今天这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被落针可闻的寂静包围。  若邪神生来便在这里,不曾见过外面的天地,也许他还能适应这份孤独,可他以前是活生生的人,有父母有兄弟姐妹,也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脱离了这个阵法对邪神而言应该是解脱,只是不知道后续是什么发展,但是看江福赐和怀善警惕的态度,恐怕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毓秀暗叹口气。  他在这件事里犹如一只小小的蚍蜉,随浪起伏,随风而走,若想蚍蜉撼树,也是不自量力罢了。  他走上回廊,来到屋门外,抱着枕头席地而坐,顺手把烛台放到身前一尺远的位置上。  “大人,我睡不着,所以过来陪陪你。”毓秀把背靠在冰凉的铁链上,下巴搁在怀里的枕头上,看着夜空说,“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邪神的声音很清晰地传来,像是和他仅有一门之隔。  “那就好!”毓秀高兴道。  “嗯。”邪神沉默了下,忽然说,“你唱歌给我听吧。”  “大人想听哪种类型的歌?”  “就你那天唱的那首。”邪神说,“稻香。”  毓秀没想到邪神居然还记得稻香的歌名,真是又惊又喜,他清了清嗓子,连哼带唱地唱完了一首稻香。  邪神问他:“你抓到萤火虫了吗?” 第15章 告别了几个小姑娘后,毓秀和邪神又逛了很久。  集市上不仅有许多跟风戴面具的人,而且有许多吆喝着卖面具的小贩,当他们路过一个十字街口时,毓秀还意外地看见了邪神的铜像。  来往路人都会停下来对着铜像拜一拜。  毓秀惊讶极了,张着嘴巴看了看铜像,又看了看邪神。  显然邪神也是头一次瞧见这个铜像,愣了半晌,顿时忍俊不禁道:“和我很像。”  的确很像,无论是颀长消瘦的身形还是高束的黑发,都是像是照着邪神本人打磨起来的。  只是没想到邪神在老百姓中如此受欢迎,不过想来也对,邪神庇佑了清怀城五十年,也许早已成为老百姓心中的精神支柱。  集市上多的是小贩卖各式各样的吃食,但毓秀出来前吃得很饱,这会儿也就看个新鲜,逛到最后只买了一袋桂花糕。  他之所以想吃桂花糕,还是因为闻见了满街的桂花余香。  他想起放在回廊上那瓶桂花,忍不住问邪神:“你喜欢桂花吗?”  邪神笑道:“喜欢。”  “那我在院里种上桂花树好吗?”毓秀高兴道,“从小树苗开始种,几年过后,满院子都是桂花香啦。”  闻言,邪神却是沉吟了一会儿。  毓秀见邪神不说话,还以为邪神不愿意,当即补充道:“要是你不想种桂花树,我们可以种其他的,反正有那么大的院子。”  邪神摇了摇头:“几年时间,我怕你坚持不了。”  “我能坚持。”毓秀拍了拍胸脯,“不就是种树嘛,虽然我现在不会,但是四夫人会,我可以找她帮忙。”  邪神忽然抬手搭上毓秀的脑袋,他安静地注视了毓秀很久,才道了声好。  等毓秀把桂花糕吃完,邪神才带着他离开集市。  他们继续往之前的方向飞,离江府和集市越来越远,离天边那条绿色光带越来越近。  毓秀从黑雾中探出脑袋,在呼呼的风声中问邪神:“大人,我们还要飞多远才能看见萤火虫?”  邪神说快了。  毓秀耐心等待,哪知道邪神又猛然下坠,他们窜入一片茂密的树林中,以极快的速度在枝叶间穿行。  耳边全是枝叶猛烈晃动的声音,稀里哗啦响成一片,伴随着诡异的摩擦声以及铺天盖地的振翅声。  毓秀吓得连忙躲进黑雾里。  这时,邪神道:“小和尚,看上方。”  毓秀深吸口气,又从黑雾中探出脑袋,他听话地抬头往上看。  无数在半空中飘浮的光点宛若一张大网,几乎遮挡了整个夜空,那些光点密密麻麻,汇聚成一条明黄的河,随着他们前行的方向而流动。  毓秀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一下子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但很快,他发现那些飘浮的光点离他越来越近,与此同时,振翅声也越来越响。  他心中冒出一阵阵不祥的预感,抖着声音问邪神:“大人,那些光点是什么?”  邪神道:“它们便是你说的萤火虫。”  这话刚说完,毓秀就借着满天的光点看清了振翅声的来源——那是外形类似蜻蜓却足有成年人手臂那么长的妖怪,数不清数量,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在半空中乱舞。  而满天的光点是它们发亮的尾部。  毓秀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紧接着——  “啊啊啊!大人,这不是萤火虫,这是妖怪啊!”第15章 邪神  毓秀是真的被吓惨了,眼泪夺眶而出,不要钱似的往外流。  天知道他刚才差点和一只妖怪来个脸贴脸。  周围的黑雾忽然沸腾起来,淹没了他,原本震耳欲聋的振翅声宛若被隔上了一层玻璃,像是离他稍微远了些。  却仍然有很多不要命的妖怪试图往黑雾里闯,它们的目标很简单,就是毓秀。  只是那些妖怪还没来得及碰到毓秀,就被黑雾给吞噬了。  没过多久,一股血腥味在黑雾中蔓延开来。  但比起上次那片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次的血腥味淡了许多,闻上去也没那么恶心了。  毓秀想起上次邪神吃掉那只妖怪后的虚弱状态,不由得揪心起来。  “大人,你别吃它们。”毓秀满心焦急,连呼吸都在颤,“你吃了它们会不舒服的。”  邪神听见他的话,便没再和那些妖怪纠缠,而是倏然往上升去。  他们越飞越高,不知飞了多久,萦绕在周围的振翅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呼呼的风声。  清凉的夜风吹散了黑雾里的血腥味。  毓秀尝试着探出头,竟然看见那条以往远远飘浮在天边的绿色光带在眼前无限放大,那些绿色或深或浅、渐明渐暗,宛若丝绸一般顺滑,极为缓慢地向两边飘动。  朝下看去,是无数明明灭灭的光点,仿佛占据了整个树林。  那些亮着光的妖怪在他们下方徘徊,似乎想靠近他们,却又忌惮邪神化作的这片黑雾。  毓秀怔怔望着下方。  这一刻,重来的震撼压过了刚才的恐惧,他像个记吃不记打的孩子,高兴得忘乎所以:“大人,你看下面。”  邪神道:“我看见了。”  “真的好像萤火虫!”毓秀在风声中大喊,“我小时候见到的萤火虫就是这样,发着光,满天飞舞。”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他们又往上飞了一些。  毓秀抬头看去,便感觉那条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绿色光带好像有生命力一般,前一刻还渐明渐暗的绿光骤然变得无比亮眼,甚至隐约有如流水似的向他们涌来的趋势。  “大人。”毓秀张了张嘴,“……这是什么?”  “不知。”  “这个世界一直有这个吗?”  “不是。”邪神回答,“曾经没有,直到三个月前才出现这种异象。”  三个月前?毓秀诧异地心想,不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吗?  难道这条绿色光带的出现和他的穿越有关?  不过这个想法并未在毓秀心中停留太久,他也没有告诉邪神的打算,万一是他自作多情呢?  先还是观察一下再说。  可惜的是,后面不管邪神再如何往上飞,他们都只能和那条绿色光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并且到达一定高度后,毓秀突然出现呼吸不畅的反应。  如此一来,他们只得作罢。  -  经历了一夜的大起大伏,毓秀休息了整整两天才回到生龙活虎的状态。  他想起在集市上对邪神说过的话,很快找到丁文和丁元打听桂花树苗的事。  说来也是凑巧,府里负责采买的仆人昨天才从外面搬了不少树苗回来,那些树苗还堆放在小花园里,没来得及种下,里面正好有毓秀想要的桂花树苗。  但他们得提前和四夫人说一声才行,因为负责采买的仆人都是四夫人手下的人。  毓秀自然没意见,再等几天就是了。  哪知道当天下午,丁文和丁元就匆匆忙忙地跑来,说是四夫人询问他要多少株树苗,立即安排人给他送来,顺便让人帮他把树苗种上。  毓秀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说不用,他说:“我要的不多,自己去拿就行了,也不需要帮忙,我想试试能否亲手把它们种活。”  本来他只是闲得无聊才想种些花花草草打发时间,结果院里新种的树木花草都被四夫人的丫鬟们大包大揽了去不说,他也因为这件事被怀善说了一顿。  现在他不想再麻烦别人,大不了多费些心思,反正他除了打坐修炼以及和邪神聊天外,便没别的事可做了。  丁元和丁文劝了几句,但见毓秀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丁元让丁文去给四夫人回话,他则带着毓秀先去小花园里逛逛。  毓秀去过一次那个小花园,因为上次发生的事,他连小花园里面是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就被四夫人和她的大丫鬟赶出来了。  这次,他终于能够畅通无阻地走在小花园里面。  他发现,小花园果然被几个夫人打理得很好,树木成荫,花团锦簇,连路边的草丛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  为了保持小花园的美观,采买的仆人特意把树苗堆放在小花园深处。  毓秀跟随丁元沿着蜿蜒的小径一直往里走,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来到堆放树苗的地方。  不一会儿,两个人便挑选出三株树苗。  每株树苗都被采买的仆人仔细包裹过,他们只要拿走即可。  等他们原路返回地走出小花园,去找四夫人的丁文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回去的路上,丁元好奇地问:“小师父,你为何不让四夫人帮忙挪几棵桂花树过去?这不比种树苗省功夫吗?”  毓秀解释道:“我平时也没什么事做,种树苗可以打发时间。”  丁文也说:“可是把树苗种大要好几年的时间。”  毓秀点了点头,道:“对呀。”  他想还好今后好几年都有事可做,不然在这个没手机没电脑的世界里,那可真是度日如年。  如果他种得顺手的话,就再去拿十几株树苗来种,最好种得满院子都是。  他觉得邪神也是喜欢桂花香的。  虽然邪神嘴上不说,但他经常看见邪神坐在放有桂花的花瓶旁边休息,有时候还会看见邪神望着桂花走神。  他自知是个性格冲动的人,但有好多个夜晚,那股冲动来得十分强烈——他想让邪神欣赏满院子的桂花,他想让邪神闻见满院子的桂花香。  就像之前那么急切地想把萤火虫抓给邪神看一样,他一直想为邪神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第17章 他们可不敢随便议论这些对邪神大不敬的话题,弄不好就是和四房阿朱一样的下场。  毓秀看丁元和丁文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顿时为自己的强人所难感到愧疚,他摆手道:“你们不进去也没事,只是他们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出来,恐怕你们要等上一阵了。”  “好。”丁元抹了把脸,低声说,“麻烦小师父照看一下少爷和小姐了。”  “应该的。”毓秀从丁元和丁文怀里接过树苗。  丁元和丁文看着毓秀走远的身影,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少爷和小姐要在里面逗留那么久,他们说什么都不会让小师父把少爷和小姐带进去。  主要是当时少爷和小姐一直缠着小师父,也不知小师父是怎么想的,居然答应下来了,还向他们再三保证一定会把少爷和小姐平安带出来。  他们不想得罪小师父,才不得已松了口,哎……  毓秀把树苗存放在他屋子旁边的空屋里,又从他屋里端了茶水和点心,才朝邪神那边走去。  那几个孩子还黏在邪神身上,胆子最大的江景安舒舒服服地躺在了邪神怀里,他拉着邪神的手搭在他的肚子上,眯起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其他三个孩子也不闹腾了,各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邪神身上,似乎都很困倦。  远远瞧着,真像是邪神身上长出了四个孩子。  毓秀把装着茶水和点心的托盘放到回廊上,转头看见睡得脑袋往下一点一点的江景安,忍俊不禁道:“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睡觉吗?”  邪神依然盘腿而坐,他下巴微抬,看向站在回廊下面的毓秀:“他们跟你一样。”  毓秀茫然地啊了一声:“怎么跟我一样了?”  邪神说:“为了凉快。”  毓秀:“……”  所以……  邪神知道他那么多次厚着脸皮过来用膳就是图呆在邪神身边凉快……  冷不丁被戳穿这个小秘密,毓秀尴尬得无所适从,他的耳根又开始发烫,好似有一团火在胸腔里燃烧。  明明已经入秋,他仍旧感受到了空气的炎热。  原来邪神都知道!  毓秀满脸窘迫,可邪神的肩膀微微颤动,很快,他像是再也压不住汹涌而来的情绪,朗声大笑起来。  毓秀已经麻了。  邪神笑完,还十分善解人意地说:“今年夏天确实很热。”  毓秀心想可不是吗?热得他都想没日没夜地黏在邪神身上,这么想完,他竟然有些羡慕起可以躺在邪神怀里的江景安来了。  可恶,他也好想在“空调”怀里睡觉!  毓秀坐到托盘另一边,看着邪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江景安的脑袋,他陡然想起一件事——  他第一次在回廊上用膳是邪神叫他来的,邪神坐在他身边陪他用完膳,他却以为是邪神觉得孤单了。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邪神只是想让他在用膳时凉快一些吧。  慢慢地,毓秀心里好似被什么东西塞满,他情不自禁地喊道:“大人。”  邪神抬头看他:“嗯?”  毓秀盯着邪神的面具看了许久,久得那股冲动又生了出来,暗戳戳地怂恿他伸手摘掉那个面具。  好在他拼命把那股冲动压了下去,他舔了舔发干的唇,说:“你真好。”  邪神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转头。  隔着面具,毓秀感觉到他在笑。  最后,毓秀端来的茶水和点心还没来得及被碰一下,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江景平!”一道中气十足的怒吼声响起。  毓秀吓了一跳,那四个本已睡着的孩子更是吓得惊慌不已,一骨碌地从邪神身上爬起来,纷纷手忙脚乱地爬下回廊。  等他们转身,刚才发出怒吼声的人已经领着一群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脸色煞白的丁元和丁文。  为首之人是个看着上了年纪的男人,他的长相和江福赐有七八分的相似,但比江福赐稍显年轻一些。  此时此刻,他脸上盛满了愤怒和掩饰不住的恐惧。  看见躲在毓秀身后的江景平后,他明显松了口气,随后沉声道:“江景平,给我过来!”  江景平从毓秀身后探出脑袋,战战兢兢地喊了声爷爷。  “过来!”  毓秀很快明白过来,这个人应该就是江景平的爷爷也是仆人们口中的四老爷了。第17章 邪神  比起邪神,江景平显然更害怕自己的爷爷,他被吼得一个哆嗦后,便迈着小短腿朝四老爷跑去了。  四老爷一把将江景平抱在怀里,仔细看能发现他的手在抖。  后面的人见此情况,也赶紧把其他三个孩子拉了过去。  四老爷松开江景平,转头看向还站在回廊下面的毓秀,脸上的怒气在瞬间爬上了巅峰。  “小师父,你怎么能随便把孩子们带过来?”四老爷不敢再向邪神的小屋靠近,只能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毓秀。  毓秀被盯得头皮发麻,歉意地解释道:“抱歉,我……”  然而没等他把话说出来,四老爷激动地打断了他:“你做得太过分了,我不知道你把孩子们带过来究竟安了什么心,但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怀善大师。”  闻言,毓秀有些慌了,他可不希望这件事把怀善也牵扯进来。  “四老爷,你听我解释。”毓秀忙道,“邪神大人曾经见过几个少爷和小姐,大人很喜欢他们,绝对不会对他们做什么。”  “你胡说八道!”四老爷面红耳赤地反驳,“我孙子从没来过这里,怎么会见过邪神?”  说完,他又指着毓秀道,“你这个小和尚真是满口胡话,我这就去找怀善大师,让他好好管教你!”  随后,他拽着江景平就走了。  后面的人也拥簇着其他三个孩子一起离开了。  丁元走在最后,回头看见毓秀沉默的模样,于心不忍地倒回来把毓秀拉到门外,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师父,我知道你想改变大家对邪神大人的印象,可是这种事不是你努力就能改变的啊,邪神是对你很宽容,可是对我们呢?你有想过这一点吗?”  刚才丁元一直没想通,直到毓秀向四老爷解释那番话时,他才猛然品出味儿来。  小师父不仅答应几个少爷和小姐的无理请求,还破天荒地邀请他和丁文进去坐,原来都是在试图拉进他们和邪神的关系。  可、可他们又不是小师父,他们哪儿敢和邪神走得那么近?除非他们不要命了。  “不是这样的。”毓秀知道自己的语言有多么苍白无力,却还是不愿放弃地解释道,“你们都误会大人了,其实大人的脾气很好,也不会滥杀无辜,景安少爷他们曾经翻/墙进去被大人逮个正着,大人都没有责罚他们。”  “小师父。”丁元无奈地说,“那只是你以为罢了。”  毓秀摇头:“这不是我以为,这是事实。”  “既然如此,那四房那个人是怎么回事?”丁元忍不住道。  虽然丁元没说名字,但毓秀知道他指的是死掉的阿朱,张口便道:“那个人是……”  然而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卡住了。  他猛然想起若是把府里有妖怪的消息透露出去,势必会引起很多人的恐慌,并且江福赐也叮嘱过这一点。  丁元见状,叹口气,拍了拍毓秀的肩膀:“小师父,以后三思而后行啊,景平少爷就是四老爷的心头肉,不然你看四老爷几十年没踏足过这里,今天为了景平少爷硬着头皮来了,甚至不惜冒犯到邪神大人,他说找怀善大师,那肯定是要去怀善大师那里告状的。”  毓秀无声地张了张嘴,却痛苦地感觉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喉管里。  他怎么也说不出来。  等丁元和丁文把木门关上,毓秀才转身往回走。  他看见刚才消失不见的雪白身影又出现在了回廊上的花瓶旁边。  但这次,邪神没有像往常那样站在原地等他走过去,而是顺着木梯走下来,走到他面前。  毓秀仰头看着邪神,他问:“大人,四房的阿朱是怎么死的?”  邪神说:“是妖怪杀了他。”  毓秀哦了一声,便低头沉默下来。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托住了他的下巴,并稍微用力,使得他抬头对上那张面具。  毓秀感受着邪神皮肤的冰凉温度,一下子明白为什么那几个孩子喜欢靠着邪神睡觉了。  在这个还有余热的天气里,和邪神碰触真的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在想什么?”邪神低沉好听的嗓音从面具后传来。  毓秀抿唇不语。  邪神注视着他半晌,说:“你以为那个人是我杀的?”  “不是。”毓秀轻轻开口,“我在想他们为何那么害怕你。”  邪神笑出声,他松开毓秀的下巴,顺势摸了摸毓秀的脑袋:“以后你会知道的。”  顿了顿,他又说,“小和尚,我不在乎别人讨厌我还是喜欢我,我也不需要别人了解我,所以不要再浪费那些力气了。”  毓秀愣了下,继而意识到邪神在说什么,他没想到邪神还是听见了他和丁元的对话。  他鼻尖发酸,吸了口气,才点头道:“好。”  -  夜里。  毓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事。  他想的确是他操之过急了,他看见百姓们对邪神的敬重,看见那几个孩子对邪神的喜爱,他就想改变江家人和怀善等人对邪神的看法。  可是那些人对邪神的恐惧早已像树根一样深深扎在心里,渗透进四肢百骸,并非他三言两语就能消除。  其实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江家人对邪神的态度,从怀善对邪神的态度,从两个师兄在那天对他说过的话……  这一切都化作浓烈的不安,在他心头萦绕,并越积越深,他隐约感觉到即将发生什么事。 第19章 怀善深吸口气,缓和了语气道:“如何解决这件事,贫僧已有对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福赐白着脸问:“大师,你不是说那个阵法还能坚持数月吗?为何这么早就失效了?”  怀善叹气:“他体/内的怨气越重,他的力量便越强,五十年下来,恐怕他和曾经大不一样。”  “怨气……”江福赐呢喃,他回忆起五十年前的桩桩件件,好似捕捉到了什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怪了,难怪先是阿朱,再次江福赐,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轮到我们了。”  其他人闻言,眼中地恐惧深了一层。  一个女人流着泪问怀善:“大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怀善道:“在贫僧事成之前,等吧。”  顿了顿,又道,“以及,别轻易靠近那个院落。”  女人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憋出一个好字。  怀善向他们交代了一些话后,便让大师兄和二师兄把他们送走了。  顿时屋内只剩下怀善和毓秀。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怀善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啜了一口,才抬眼看向毓秀,“说吧,邪神身上还发生过何事。”  毓秀早已被屋内沉闷的气氛压得喘不上气来,他挣扎了一会儿,到底没有选择隐瞒,而是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  包括他和邪神去集市那晚发生的事。  怀善安静听完,把手里的茶杯放到桌上,才道:“毓秀,有一点你还不知,四房的阿朱并非妖怪所杀,不过是那只妖怪恰巧捡了漏,在墙外徘徊到饿极时碰到阿朱的尸体。”  毓秀一愣,下意识反驳:“可是邪神说……”  “妖怪擅长蛊惑人的心智,哪怕邪神被尊为神,说白了也是妖怪之一罢了。”怀善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局促不安坐着的毓秀,“我最后悔的便是当初心怀侥幸地把你送过去,没有任何用处不说,还害得你被妖怪蛊惑了心智。”  “师父,我没有被蛊惑。”毓秀也赶忙起身,他焦急地说,“我对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邪神或许和你们以为的不同,他说阿朱不是他杀的,有可能连四老爷的死也另有隐情。”  怀善没想到毓秀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隐忍的怒气逐渐爬上眉梢。第19章 邪神(修)  怀善一巴掌拍到桌上,碰得茶杯里的水溅到他的手上,他恍若未觉,只是恼羞成怒地盯着毓秀:“你还说你没被蛊惑了心智,你听听你自己说了什么糊涂话!”  毓秀来到这个世界有些时日了,还是第一次看见怀善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他真是又焦急又无奈,却也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怀善都不会听进去。  但很快,他便想到别的办法,于是和怀善商量道:“不如这样,师父,你让我去见邪神,我想亲自问他,我想他会告诉我答案……”  “毓秀!你竟然还想回去找他?”怀善喊完,顿时怒火攻心,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坐回椅子上。  “师父?”毓秀吓了一跳,想上前搀扶怀善,却被怀善扬手打住了动作。  怀善狠狠喘了两口气,才抬起微微泛红的眼看向毓秀,他的眼里有着愤怒、有着震惊、有着失望。  最后,那些情绪交织,化成一片冷漠和决绝。  毓秀站在原地,遍体生寒,一动也不敢动,但还是小声恳求道:“师父,我和邪神相处过一段时日,我感觉邪神并非江大人所说的那样是非不分,他有着自己的思想和判断,也许他所做的一切都有缘故,不管我的感觉对与错,我都想找他证实一下……”  可惜他的话没说完,再次被怀善打断。  “疯了,你真是疯了。”怀善歇息够了,才撑着桌子边沿站起来,“从今日起,你就在这里呆着,哪儿都不许去,等什么时候你恢复神智了,我再放你出去。”  说罢,怀善转身往外走。  毓秀见状,瞬间慌了。  他原以为怀善带他过来只是想询问邪神的事,他也按照邪神的话把该说的都说了,却不想怀善居然还要把他禁闭起来。  倘若他被关在这里,就更加见不到邪神了。  想到此,毓秀急忙走过去,甚至顾不上师徒间的礼仪,手忙脚乱地抓住怀善的袖袍:“师父,你就让我去见邪神吧,我很快回来,只要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我只要半个时辰就回来。”  怀善回过头,整张脸已是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满是悔恨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一时间心如刀绞。  若是早知道邪神会让他的小徒弟变成这样,他说什么都不会把小徒弟送过去,当初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以为小徒弟能拖延邪神的动作,好为他争取时间。  都是他的天真,害了他的小徒弟。  怀善眼睛发酸,但并未理会毓秀的恳求,他扬声喊来守在外面的大徒弟和二徒弟。  “你们把他给我看住了,不要让他迈出这间屋子一步。”  “是,师父。”大师兄和二师兄齐声说完,赶紧上前把毓秀从怀善身上扯开了。  怀善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毓秀还想追上去,可是大师兄和二师兄把他按得死死的,让他连往前走一步都困难。  随后,他们硬是将他按回了椅子上。  毓秀有如天塌下来一般,嘴里还喃喃喊着师父,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怀善走远的方向,原本白净的脸颊早已涨得通红,那片红蔓延到了他的脖颈和耳朵,看上去有些吓人。  二师兄胸口发闷,张口道:“毓秀,你别怪师父,师父都是为了你好。”  毓秀转头看他,漆黑黑的眼睛里忽然间布满水雾,他嘴唇发抖,却始终没能吐出一个字,只能任由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涌出。  他哭得无声无息,一如他平日里的性格那般,若不是他们看着他,根本发现不了他在流泪。  仔细想来,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小师弟变得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不会反抗,即便知道搬去那院落后可能会丢掉性命,也老老实实地听了师父的话。  小师弟就像是一根杂草,默默无闻,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时间长了,他们甚至也感受不到他的喜怒哀乐。  可就在这一刻,二师兄感受到了浓烈的悲伤。  那股悲伤宛若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背脊上,如此重,压得他直不起背来,也压得他连呼吸一下都有些难受。  半晌,二师兄才挤出一句不算安慰的话来:“没事的,毓秀,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了。”  -  从这天起,毓秀就被关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屋子里的窗户都在后来被大师兄用木板钉死了,连外面的桂花树都看不清,更不可能从窗户偷跑出去了。  大师兄和二师兄尽忠尽职地遵循怀善的吩咐,轮流在门外站岗,哪怕只是听见毓秀靠近屋门的脚步声,都会立即警惕起来。  可惜毓秀开不了门,不得不趴在门上问道:“二师兄,你还在外面吗?师父什么时候来啊?我想跟师父谈一下。”  这几天,毓秀时不时就会恳求他们放他出去,或是让他见师父一面,起初他们还好言相劝,后来发现毓秀油盐不进,铁了心要替那个邪神说话,他们也就放弃和毓秀沟通的想法了。  这会儿听见毓秀恳求的声音,二师兄早已麻木,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说:“师父很忙,等他忙完自然会来见你。”  “二师兄……”毓秀还要恳求,却听得外面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不、不好了,小师父。”是一个仆人的声音,他跑得气喘吁吁,艰难开口,“出、出大事了。”  二师兄的脚步声立马拉远,似是向那个仆人走去了:“别急,慢慢说。”  “四夫人她……”仆人结巴了一下,声音里透着难以名状的恐惧,“她死了。”  “什么?!”  仆人三言两句地向二师兄大概讲述了一下情况。  自从四老爷死后,四夫人的精神状态就不太好,不敢一个人睡,也不敢一个人呆着,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几个丫鬟伺候。  可就在不久前,四夫人在屋里午睡,伺候她的几个丫鬟在屋外打扫,迟迟不见四夫人醒来,便有两个丫鬟进去喊人,进去看见床上有一个隆起的被褥包,她们以为四夫人害怕躲进了被褥里,伸手把被褥包掀开一个角,结果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那个丫鬟也是胆大,居然直接把被褥掀开,只见四夫人的身体扭曲成一团地蜷缩在被褥里,一张脸正好朝向她们,不甘的双眼瞪得老大。  讲完后,仆人害怕得呜咽起来,他说怀善正在找二师兄,叫二师兄赶紧过去现场看看。  二师兄本来要走,转念想到屋里的毓秀,便吩咐仆人:“你帮我看着屋里的人,最好再找几个人来一起守着。”  仆人道了声好。  等二师兄走后,那个仆人果真喊了一群人来,并分成两批人把前门和后窗都守得死死的。  毓秀刚才隐约听见外面的谈话,但不清楚具体细节,他趴在门上,焦急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外面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毓秀问了半天,问得口干舌燥,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些人应该是都以为他被邪神所蛊惑,对他如临大敌,怎么可能和他搭话?  意识到这点,毓秀不再做无用功,他回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随后索性躺到床上休息。  他本打算等二师兄回来再问,哪知道一连等了几天,二师兄和大师兄都没有再出现过。  倒是那群看着他的仆人始终守在屋外,并负责他的一日三餐。  随着时间的推移,毓秀越来越频繁地从那群仆人口中听见“死”这个字眼。  四夫人的死似乎只是一个开始,从那之后,府里接二连三有人出事,并且死状一个比一个恐怖。  那个小屋和阵法再也困不住邪神,江府的所有人像是回到了邪神刚被请来后的那几年,死亡的阴影如同一张巨大的幕布,从天而降地笼罩了整个江府。  那群仆人也越来越沉默,有时候在屋外一坐便是一宿,有时候没忍住失声痛哭。  “为何会这样,我不想死啊。”哭嚎声顺着门缝传进来,“我还有两个儿子要养,我死了,他们可怎么办?”  “谁想死呢?还死得那么惨。”另一个人声音沙哑地说。  “你说我们现在逃出去行吗?”  “逃?我们往哪儿逃?整个清怀城就这么大,难不成你想往山上逃?”那个人绝望道,“而且你忘记大少爷的下场了吗?他才被老爷送出去不过三天,残缺的尸体就横在老爷屋门口。”  话音落下,再无人说话,  落针可闻的沉寂中,压抑而又痛苦的呜咽声逐渐传开。  至于被关在屋里的毓秀,则彻底成为了一个透明人。  秋天过去,冬天到来。  天气慢慢变冷,窗外的桂花香也慢慢消散在季节的变化中。  虽然毓秀看不见外面的变化,但能感受到温度的下降,他让外面的仆人给他找了几身稍厚的衣裳穿上。  往日尚有阳光,屋里还有些光亮,如今天空阴沉的时候居多,屋门被锁,窗户也被木板钉死,屋里暗沉得只能看见桌椅和床的轮廓。  毓秀拿出蜡烛点上,昏黄的烛光填满整间屋子。  他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又准备回到床上躺着。  结果他刚躺下,就听见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可是还没到饭点呢。 第21章 江大人愣了下,紧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狂喜之前,长时间的等待在慢慢消磨他对生的希望,身边人一个个的死亡让他沉浸在无限恐惧的泥沼里。  突然有一天,阳光透进来,他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事实证明,天无绝人之路。  他有救了!  他不用像其他人那样凄惨的死在那只妖怪的手里了!  江福赐眼里溢出激动的泪水,他来不及擦拭那些泪水,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怀善的手:“谢谢你,大师,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江家人真是无以为报……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明日便是十五月满之夜,也是他五十年前诞生的日子,他的力量将得到最大程度上的削弱。”怀善抽出手,深深看了眼江福赐,“明日戌时,天光渐暗,我要你作为阵眼启动阵法。”  闻言,喜悦的表情就那么僵在了江福赐脸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傻傻地张着嘴,好一会儿才指着自己说:“我?”  “对,你。”  “为何是我?”江福赐忍不住拔高声量。  作为阵眼启动阵法,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这绝非好事,稍有不慎还会丢了性命,他本来就想苟活下来,这么做的话,他数月来的忙碌和恐慌又算什么?  怀善似乎料到江福赐会是这种反应,也不诧异,沉着脸说:“因为你是清怀城的城主,因为你是江家的家主,因为你是他的目标之一。”  怀善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地传入江福赐耳中,如此现实且一针见血的话犹如一根根尖刺般扎在江福赐心头。  江福赐瞬间破了防,他脸色骤白,跌跌撞撞地后退两步,最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怀善并不心软,接着说:“因为死掉的都是和你们江家有关的人,因为你是他生前最为护着的亲弟弟。”  “……”江福赐说不出话来,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些理由够了吗?”  “我……”江福赐眼里再次蓄满泪水,但不是刚才那欣喜的泪水,他抬起脸,任由泪水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流下,他极力压着恐惧的情绪,哽咽道,“我不想死啊,大师,我当年又没做错什么,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决定,他自己找上你师父,他自己选择死亡,他自己想要被炼成容纳怨气的容器,他心怀百姓,甘愿为了百姓们忍受五十年的折磨,凭什么在五十年后把怨气都发泄在我们身上?我们也是无辜的啊,更、更何况我们还是他的亲人!”  说到后面,江福赐从椅子上滑落,他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地哭嚎。  “百姓们都敬他爱他,五十年前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还要为他修建一座铜像,他要的不就是这些吗?如今他都如愿以偿了,他还想要什么?!”江福赐跪爬到怀善脚下,他身居高位了几十年,也端了几十年的包袱,可现在为了苟活,连城主的尊严都不要了,卑微地抓着怀善的衣袍,“大师,我不想死,我也不想去启动那个什么阵法,你放过我好不好?江家还剩那么多人,我重新给你找个人来。”  怀善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江福赐,光影打在怀善的脸上,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但江福赐感受得到——  怀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冷漠的、嘲讽的、甚至轻视的……  怀善连碰都不想碰他,动手扯开了被他抓着的衣袍,后退一步,冷声道:“明日戌时,机会就只有这么一次,江大人可别忘了。”  说罢,他没给江福赐开口的机会,转身走出了书房。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江福赐一个人,安静得仿佛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  江福赐宛若失去提线的木偶一般呆在坐在地上,许久,他才重重地抹了把脸,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没有在书房里逗留,而是疾步走出书房。  书房外面便是一个小花园。  往日这个小花园时常有人打理,一草一木,郁郁葱葱,满眼翠绿看得人心旷神怡,如今没人打理,不过短短两三个月,已是杂草丛生,石板小径上落满了枯叶,就这么看着,竟生出一种荒凉感。  其实不只是小花园,府内的大多地方都因为长时间没人打扫而布满尘土和蛛网,只有小部分还有人活动的地方有仆人每隔四五日打扫一次。  江福赐穿过小花园,沿着小花园后面的回廊向右走。  他越往前走,入眼的景色越破败,这里连打扫的仆人都没有,每走一步都能扬起一阵灰尘。  灰尘的颗粒飘散在空气中,呛入江福赐的喉管里,江福赐眉头紧拧,抬手捂住鼻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这里了,若不是怀善说了那番话,哪怕住在这里的老家伙死了,他也不会来看一眼。  走出回廊,来到院前,他径直走向左边的屋子。  进去就看见一个仆人靠在躺椅上打盹,听见他的咳嗽声,仆人猛然惊醒,吓得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老、老爷,你来了。”  江福赐刚才哭得厉害,这会儿眼睛还肿着,但是和他阴沉的脸色比起来,红肿的眼睛也就不算什么了,他瞥了眼仆人:“那个老家伙呢?”  仆人战战兢兢:“太老爷在里屋呢。”  江福赐道:“出去。”  仆人诶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走进里屋,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夹杂着其他难闻的异味,江福赐下意识往后仰了仰,眼底流露出来的全是厌恶。  屋内门窗紧闭,外面的光线透不进来,只有一盏烛台照明。  烛光照在江福赐没有表情的脸上,他迈开步子走到床边,垂眼看着躺在床上似乎没了声息的老人。  虽然老人还活着,但是有气进没气出,光是勉强睁眼的动作就让他费了很大的力气。  “爹。”江福赐轻轻喊了一声,没带多少感情,他说,“你不是一直想见你的大儿子吗?”  闻言,老人竟然像是受了刺激般倏地瞪圆眼睛。  老人的眼神直勾勾的,张着嘴,想说话,却只能挤出两个颤音。  “省省力气吧,既然说不了话,就听我说好了。”江福赐说,“五十年期限将到,怀善已经布好阵法,只要等到明日,把他引出来,就能让他从此消失,至于接下来,我也安排好了下一个容纳怨气的容器,到时候又能保我们清怀城五十年平安。”  有了对未来的憧憬,江福赐如死灰的面上难得浮现出一抹笑容,他看着老人,眼里逐渐被癫狂覆满。  “虽然阵法布好了,但是还差一个阵眼,而那个阵眼——”他停顿片刻,才道,“就是你。”  老人猛吸口气,气得挤出一个字来:“你……”  “你终于如愿以偿了,高兴吗?”江福赐蹲下身,目光从老人憋得发青的脸上扫过,“哪怕摔成这样,在床上躺了几十年,也日夜念叨着他,这下你可以亲自向他道歉了。”  江福赐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在老人耳边说,“为你当初在他茶水里下毒的事向他道歉,看他是否原谅你。”  老人浑身一颤,一口唾沫喷到江福赐脸上,他恶狠狠地瞪着江福赐:“你……你这个不孝子……”  江福赐沾了满脸的唾沫,恶心得险些呕出来。  他噌的起身,用袖袍擦拭脸上的唾液,恨不得把脸擦下一层皮来。  等到明日就好了。  他要亲眼看着这个老东西死在江恩临手里!第22章 邪神  翌日,许久未放晴的天空仍旧一片暗沉,连带着天边那条飘浮的绿色光带也变得黯淡了不少。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  到了戌时,深浅不一的蓝逐渐从天边蔓延过来,光线一点一点地被收回,不多时,已有启明星在绿色光带旁若隐若现。  怀善的阵法布在整个江府最为中心的位置,也是江福赐所居住的院落东边的空地上。  这片空地上本来养了花种了树,但是为了方便怀善布阵,江福赐特意让人把那些花草树木都拔了。  四面的房屋将天空围成一个“口”字,仿佛把他们连人带阵的困在其中。  江福赐想起小时候听长辈说,“口”字中间加了个人,便是“囚”,当时他还无法理解这句话,如今站在阵法边上,只觉得强烈的窒息感遏住了他的喉咙。  用时快三个月,怀善才布好这个阵法。  这个阵法看上去略显简陋,简单来说,就是把不同的法器摆放在不同的位置上。  不过江福赐很清楚,这里每一个法器的摆放位置都经过了怀善的仔细确认和试验。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一丁点的差错就能让他们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也能让他们和唯一消灭邪神的机会失之交臂。  因此怀善不敢马虎,手里提着灯笼,还在检查每一个法器。  他们四面的房屋外都有一条长长的回廊,每个回廊相互连接,回廊边的屋檐下每隔三尺便挂了一个红灯笼。  淡淡的红光驱散了空地上的夜色,落在金属制成的法器上,折射出诡异的光点。  到了此时,江福赐难免感到紧张和害怕,同时,又一股有名为兴奋的情绪丝丝缕缕地从他心间漫上来。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他再也不用体会被江恩临支配的恐惧了。  江福赐攥紧手心,眼睁睁地看着怀善检查完法器,又抬头看了眼天色后,转身对他招了招手。  然而他并没有挪动脚步。  怀善不悦地开口:“江大人,切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闻言,江福赐反而往后退了退。  他退到一盏红灯笼下面,红光笼罩了他的脸,把他的表情衬得有些狰狞,他说:“大师,我是清怀城的城主,此事过后,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我去收拾,原谅我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江大人?”怀善意识到江福赐这是要临阵脱逃,惊讶过后,怒火丛生,“阵法已成,你竟然在这个时候反悔?机会仅有一次,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你可想好了?难道你要弃江家和清怀城的百姓们于不顾吗?”  面对怀善火冒三丈的指责,江福赐丝毫不恼,他抬起手往下按了按,连说了好几声大师息怒。  “大师放心,在此之前,我已经找到足以代替我的人,而且以这个人作为诱饵的话,其作用比我作为诱饵更大。”  江福赐说完,拍了拍手。  他身后右侧的暗影里传来轮子滚动的声音,声音渐响,一个仆人推着木椅走出来。  木椅上坐着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老人歪着脑袋,眯着眼睛,连说话都费力气,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却是紧紧蜷着。  怀善仅用一眼,便认出了老人的身份,这下,他再也无法保持镇静,看向江福赐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以及不可思议。  这个人为了自己,竟然心狠得把年迈且重病到不能下地的父亲推出来……  这个人还是曾经那个品行端正、廉洁无私、甚至不顾自己安危去救那个出城采摘草药却遇上妖怪的孩子的城主吗?  自从邪神现身以来,江福赐越来越偏离曾经的形象。  穷形尽相。  丑态百出。  直到此时此刻,真令人作呕。  明明怀善已经把所有想法通通表现在了脸上,偏偏江福赐还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甚至腆着脸开口:“大师,就事论事,我爹才是最适合的阵眼,我也是经过了我爹的同意才把他带来。”  见怀善不动,江福赐又道:“大师,我们何时开始?” 第23章 毓秀摸着黑把萝卜放到桌上,又摸索到木柜前,拉开最上面那层抽屉,拿出一支蜡烛。  很快,暗黄的烛光填满这间不大的屋子。  这里本是柴房旁的一间空屋,以前被他们师徒拿来当仓库用,后来毓秀把不要的东西都搬了出去,从里到外地将屋子打扫了一遍,还费了很大的力气把会用到的木柜和桌椅都搬了进来。  自那之后,毓秀一直住在这间屋子里。  可惜他的床太大太重,尝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挪动位置,无奈之下,他只能在屋子角落打地铺。  他的屋子左边是柴房,右边是膳房,对面是灶房,四间屋子正好形成一个小的四合院。  这个小的四合院便是毓秀两年来的主要活动范围。  倒不是他喜欢住这里,而是这里接近清怀寺的中心,并且在清怀寺最大的佛堂后面,想来应该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毓秀拿下沾满雨水的斗笠和蓑衣,在门边抖了抖雨水后挂到墙壁上,他看了眼对面被雨幕模糊得看不清的灶房,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入秋以来的第几场雨了。  反正在他的记忆中,天气越来越反复无常,尤其是今年,不久前还连续下了四五天的冰雹,以至于他不得不一直躲在屋里足不出户,靠着之前剩下的几个烤红薯充饥。  感觉这场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看来他今天又吃不到晚饭了。  不过即使没有下雨,他的晚饭也就是在灶房里清炒两个小菜罢了,连米饭都没有。  他被困在寺庙里整整两年,米面早已吃完,若不是以前他们师徒便有开地种菜自给自足的生活习惯,恐怕他撑不到现在。  毓秀关上屋门,借着烛光把桌上的萝卜全部放进竹筐里。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随后吹灭蜡烛,摸着黑走到角落的地铺前坐下。  他不敢熟睡,连外衣也没脱,只是将就地裹着被子,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外面的雨不知下了多久。  毓秀又断断续续地做了许多梦。  他梦见两年前还在山下的江府里,他坐在邪神屋外的回廊上吃饭、歇息、和邪神聊天,又梦见他被两个师兄带回寺庙里,两个师兄把怀善屋里的法器都拿了出来,在寺庙里布阵,隐藏了他们的气息,也让外面的妖怪不得进来。  林林总总,桩桩件件。  这些事在两年后的梦里依旧清晰。  毓秀醒来时,两眼放空,在黑暗中怔愣许久,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身在如何。  这时,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来,当初两个师兄没有在寺庙里待多久,他们早有打算,把他安顿好,便偷偷下山去找怀善了。  他们似乎猜到此趟凶多吉少,趁夜离开后,留下书信叮嘱他不要随意乱跑,没了他们的保护,他只会成为满山妖怪的盘中餐。  若是他们和怀善平安度过这一劫,完事后自会回来,若是他们不幸死亡,他只能独自在寺庙里蹉跎剩下的时光。  其实两个师兄知道这对毓秀而言颇为残忍,寺庙里的存粮有限,蜡烛没剩多少,他们布下的阵法也不知能坚持到何时。  倘若他们没有及时回来,也许等待毓秀的下场要么是在寺庙里活活饿死,要么是被忽然闯入的妖怪吃掉。  可是他们没有选择,他们断不可能带着毓秀下山,让毓秀去见邪神。  书信的最后,大师兄写了一连串的抱歉。  他们实在无能为力。  可惜如今两年过去,怀善和两个师兄都了无音讯。  尽管毓秀每天都在盼着,可他心中早已有了一个隐约的答案——怀善和两个师兄怕是凶多吉少。  还有邪神呢?  不知邪神如何……  想到邪神,毓秀忽然感觉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拧了一下,痛得他连呼吸都有些发颤。  他裹紧身上的被子,慢慢蜷缩起来,用力抱着双膝,然而这样做丝毫没有让他好受一些。  十月的天气已经凉下来,加上最近多雨,地面总是潮湿,哪怕在屋子里,空气中的水分也多得令他窒息。  他打的地铺不薄,却始终透着凉意。  之前他只觉得身体冷,这会儿受了刚才那个梦的影响,他好像连心都是冷的。  他很冷。  冷得手脚冰凉,冷得身体都在抖。  虽然他看不见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但是他能猜到自己的脸色必定难看得吓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凌晨两三更的样子,雨势才渐渐小起来。  毓秀左右睡不着,便爬起来去拿斗笠和蓑衣,他想看看菜地有没有遭殃,要是被大雨淋坏了,得早些采取补救措施才行。  谁知他刚推开屋门,冷不丁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异响——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  毓秀大惊,赶忙退回屋子,顺势轻轻关上屋门。  他把斗笠放到地上,裹着蓑衣靠到墙壁上,双手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可如鼓噪的心跳声宛若要顺着喉管溢出来。  有人来了。  不对,应该不是人……这里除了他之外,怎么可能还有其他人?  他搬到这里后,便在外面的地上摆放了许多用不上的法器,刚才的声音便是踢到了那些法器发出来的。  也就是说——  这个四合院里不只有他一个活物。  师兄布下的阵法这么快就失效了?明明他们说可以坚持十年,而且他白天巡查时没有发现一点异样。  这么想着的同时,毓秀果然听见一阵有意放轻的脚步声。  本来那声音极为轻微,只是外面还下着小雨,地上积了水,脚踩在水里难免产生动静。  毓秀屏住呼吸,听见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似是直奔这边而来。  他顿时头皮都要炸开了,赶紧摸到事先放在门后的木棍,双手握紧木棍,面朝屋门地慢慢后退。  这间屋子里没有多少摆设,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他感觉到自己的背抵到了桌子,于是站住脚步,在黑暗中一瞬不瞬地盯着屋门的方向。  接着。  仅是咔嚓一声。  原本落好门栓的屋门竟然十分轻易地就被推开了?!  毓秀见状不妙,先发制人地冲上前,用尽全力将高扬的木棍挥过去。  然而他的木棍还没落下,便被一只手稳稳抓住。  “毓秀?”一道陌生且苍老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余光中火光一闪,亮起的火折子递到了毓秀眼前。  毓秀这才看清楚,他面前站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和尚,不过这个和尚很面生,还穿着和他们清怀寺大不相同的褐色衣袍。  和尚见他愣住,一边放下他的木棍一边问道:“你便是怀善的小徒弟毓秀?”  虽然妖怪有蛊惑人心的本事,但是它们还没有厉害到能凭空变出一个他素未谋面的人来。  毓秀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后,整张脸瞬间被惊喜覆盖,他赶忙点头:“是的。”  和尚道:“你收拾一下,今晚我们便带你下山。”  刚说完,有几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他们皆是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看不清身材和长相,但从他们的行为中感受得到他们的匆忙。  “静慧大师,找到人了?”为首的人说,“那我们得快些离开了,阵法已破,此地不宜久留。”  和尚嗯了一声,转头对毓秀道:“去收拾吧。”  尽管毓秀在这里住了两年,却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他看那些人颇为焦急的样子,更加不好意思浪费时间,随便往包袱里塞了几件衣服便跟着他们走了。  下山的路很长,又刚下完雨,满地泥泞,很不好走。  静慧在前方带路,毓秀走中间,其余人全部跟在他后面,许是担心引来妖怪,一路上没有人说话,都在专心致志地走路。  毓秀满心疑问,在这个时候也只能苦苦憋着。  他们没走多久,静慧忽然在一处相对宽敞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扬起手对大家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道:“我们怕是还要走两个多时辰才能抵达清怀城,大家已经走了一天,先歇息一下,养精蓄锐,等天亮了我们再出发。”  其他人早已疲惫不堪,因为静慧没开口,他们才一直强撑着,此时听了静慧的话,他们纷纷应好。  在野外生火容易引来妖怪,若是他们要在这里歇息的话,连火折子都不能用,只能摸着黑拿出几件衣服来垫垫。  毓秀的包袱里没带多少件衣服,经不起折腾,索性在树底下找了块稍微干燥的地方。  转头看去,静慧也靠坐在离他不远的树底下。  今夜没有一点星光,却胜在月光明亮,恍若一层银白的轻纱落下,他们都被笼罩在轻纱中,彼此的面容看得不太真切。  不过静慧还是察觉到了毓秀时不时投过去的目光,他知道毓秀想问什么,张口便道:“你师父在两年前便走了,但你两个师兄被我们救下,前几日才从昏迷中醒来,目前还在李大人的府里养伤,好在已没大碍。”  闻言,毓秀一下子僵住了:“你说我师父他……”  “死在了邪神手上。”  毓秀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怀善有朝一日会死在邪神手上,关键是邪神为何要对怀善下手?邪神的目标不是只有江家人吗?  他被困在寺庙里的两年间,清怀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毓秀张着嘴,好久才找回自己发涩的声音,“邪神呢?”  静慧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叹气:“你下山看看便清楚了。”  说罢,静慧似乎不想再提起这个沉重的话题,他叮嘱毓秀再睡一会儿,便把脑袋撇向另一边。  可毓秀得知了这件事,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睁大眼睛看着前方的树林,内心始终无法平静——为怀善的死,也为邪神的变化。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从前的自己太单纯太天真,以为江府表面的平静能永远保持下去,殊不知平静底下早已暗潮涌动。  只是……  只是这个变化太过巨大,打得他措手不及。  好像他只是眨了下眼,整个世界便已天翻地覆,而他周围的一切也物是人非。 第25章 偏偏邪神这个当事人还无知无觉,弯腰在他发间亲了一下后,转身要朝屋外走。  毓秀赶忙扯住邪神的衣袍,满脸惊恐地说:“你就这么出去?你不穿件衣服?”  邪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一件长袍,下一瞬,浓稠的黑雾从他身体里溢出来,将他包裹。  等黑雾散去,他已经衣着整齐。  毓秀:“……”  他一时半会儿不知是该惊讶还是该羡慕。  邪神走后,毓秀赶紧从被褥里爬出来,他未着寸缕,低头就能看见自己胸口上布满了红印子。  红印子一路往下蔓延,甚至在腿根都能找到几个。  毓秀不忍再看,捂住额头,半晌也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他在屋子里翻找许久,都没有找到一件可以蔽体的衣服,而他原先穿在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所踪。  无奈之下,他打算去外屋看看。  谁知还没走出去,又听见一阵敲门声响起,紧随而来的依然是那道熟悉的说话声:“小师父,我们可以进来吗?”  刚才毓秀没有听出来,这会儿听对方喊了一声小师父后,他霎时反应过来——丁元?  门外的人是丁元!  毓秀又惊又喜,没想到两年后还能再见到丁元,他把被褥裹到身上,赤着双脚跑出去。  打开门。  外面站着的人果然是丁元,还有丁文。  两年不见,他们除了长高了些外,几乎没有其他变化。  “丁元!丁文!太好了,出了这么多事,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说着,毓秀已是眼睛发酸,视线也模糊了一片。  丁元和丁文也很高兴,但是他们的高兴没有持续多久,尴尬的表情逐渐爬上脸颊。  “若是你这会儿方便的话,我们便把洗澡水给你抬进去。”  听丁元说完,毓秀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他们身后还放着一个木桶,桶里装了冒着腾腾蒸气的热水。  这些热水拿来做什么,无须明说,在场三个人心知肚明。  毓秀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  他看了看表情尴尬的丁元和丁文,又看了看那桶热水,这一刻无比想直接找条地缝钻进去。  最后,毓秀硬着头皮让丁元和丁文把热水抬进屋。  丁元和丁文进屋后就一下子变得十分拘谨,他们似乎不敢过多逗留,手脚麻利地把木桶抬到外屋中间,并布好清洁用的工具。  “我们在外面候着,有事的话,你喊一声,我们便能听见。”丁元说完,要和丁文一起退出去。  毓秀忙不迭喊住他们,挠了挠头,颇有些难为情地说:“我的衣服不见了,还要麻烦你们帮我找一套能穿的衣服来。”  丁元和丁文沉默了,两人对视一眼,依然是丁元嗫嚅着开口:“小师父,没有大人的吩咐,我们不敢自作主张。”  毓秀诧异道:“只是找一套衣服来,这也算自作主张吗?”  丁元又不说话了,但他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  这下,即便毓秀再迟钝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邪神故意把他的衣服拿走,就是要让他赤着身子没办法出门。  一时间,毓秀内心五味杂陈。  两年时间,说短不短,可说长也不长,怎么邪神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他怎么没发现邪神还是个白切黑,这么损的招儿都能想出来。  毓秀没再为难丁元和丁文,让他们离开了。  过去两年里,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新长出来的头发剃得干干净净,这样在洗澡时倒是方便。  他洗澡向来用不了多久,这次也没有例外,不一会儿便从桶里出来,拿起帕子擦拭身子。  擦拭到一半时,他冷不丁瞧见手臂上有一条黑线迅速蜿蜒而过。  他动作一顿,差点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可他确信自己没有看花眼,因为他两年前在邪神的皮肤上看到过同样的黑线,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邪神的手背和脖子。  这黑线怎么到他身上来了?  毓秀想来想去想不出个结果,也不知是不是屋里水蒸气太多的缘故,他的大脑和身体都慢慢变得沉重起来。  他回到床上躺着,裹在被褥里歇息了半天才缓过来,只是身体仍旧不舒服,好像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  期间,丁元和丁文轻手轻脚地进屋把水桶抬走了,到饭点时还送了两次膳食过来。  虽然毓秀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裹着被褥坐起来把饭菜吃干净了。  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直到感觉有只略凉的手在抚摸他的脸颊,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一眼便看见邪神近在咫尺的脸。  邪神靠坐在他身旁,却是半撑在他上方,眉心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见毓秀醒来,邪神低头亲了下他的嘴巴,问道:“好些了吗?”  毓秀心想邪神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么熟练地做这些亲昵动作的,而且脸不红心不跳,只有他跟烤熟了的红薯似的。  邪神没等到毓秀的回应,忽然拿开抚摸着毓秀脸颊的手,随即往毓秀裹紧的被褥里钻去。  毓秀大惊,赶忙要把被褥攥紧,结果晚了一步,被邪神一把将被褥扯开了大半。  邪神抓住毓秀的手臂,抬起一看。  在明亮的烛光中,只见手臂的皮肤下有许多黑线游走,那些黑线仿佛在急切地寻找出口,看着有些吓人。  显然毓秀被吓着了,脸色发白,一动也不敢动:“这是什么?!”  邪神转头看见毓秀睁得圆溜溜的眼睛,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这是我传给你的怨气,有它们在你身体里,妖怪不敢再随意靠近你。”  说着,他放下毓秀的手臂,“可惜你的身体暂时还没适应,也没很好的压制住它们。”  “……”毓秀急道,“那我该怎么做?”  邪神顿了顿,随后一本正经地吐出三个字:“多尝试。”  没过多久,毓秀便明白了邪神说的“尝试”是怎么个尝试法。第25章 邪神  自从毓秀被困在这里之后,便感觉不到了时间的流逝。  等到在他皮肤下游走的黑线稳定下来,丁元和丁文才给他送来几套衣服,但都不是和尚穿的素袍,反而花花绿绿,上面还有精致的刺绣。  尽管毓秀有些不适应穿这么张扬的颜色和款式,却也别无选择。  穿上衣服和鞋子,他终于能够踏出这间屋子。  丁元告诉他,现在距离他住进清桂院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临近年底,天气越来越冷,估计再过不了几天就要开始下雪了。  听见下雪两个字,毓秀惊讶极了:“这里不是不下雪吗?”  别说位于山下的清怀城了,这两年间的冬天,他在位于半山腰的清怀寺里都没见着雪。  想来这里应该是不会下雪才对。  “以前是不下雪……”丁元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道,“但是小师父你失踪不见的两年里,天气变化得厉害,今年六月还下了场小雪呢,听外来的和尚说,只有我们清怀城下过雪。”  毓秀瞬间听懂了丁元的言外之意——这些变化都和邪神有关。  而邪神的变化都和他的失踪有关。  比起两年前,清桂院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仅重新修建了屋子和花园,而且目光所到之处都栽种着桂花树,连两年前干涸的池塘也被清水填满,红瓦小亭静静伫立在池水中,时不时小群红鲤鱼游过。  如今已经过了桂花开放的时候,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余香。  难怪毓秀被困在屋里时一直能闻见些许花香,原来都是残留的桂花香。  清桂院变化太大,毓秀险些没认出来。  还是丁元和丁文把他带去曾经住过的屋子,看见里面原封不动的摆设,他才找回一些熟悉的感觉。  当时怀善等人破门而入,强行把他带走,他床上的被褥还没来得及整理,桌上的茶水和点心也没来得及收拾。  不过现在,这间屋子早已被打理得干净整洁。  “小师父,其实在大人找到你之前,他很少去你们现在所住的屋子,而是经常待在这里。”丁元说,“有时候一待便是几天几夜,直到江诚找来,才肯出去。”  江诚?  这些天里,毓秀不止一次地听见这个名字。  毓秀心里揣着很多疑惑,却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没来得及问。  并且邪神很忙,以江诚为首来找他的人特别多,以至于邪神在的时间比不在还少。  最重要的是,只要邪神出现,他们不是在做那种事就是准备做那种事。  他根本没精力问其他问题。  这会儿他总算可以问了:“江诚是谁?”  “江诚是江家新一任的家主。”丁元说完,便自觉向毓秀说起了这两年来清怀城里和江府里发生的事。  两年前,怀善和江福赐联合布阵试图消灭邪神,可最后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怀善和江太老爷当场死亡,侥幸逃脱的江福赐也从此变得疯疯癫癫起来。  也是从那晚起,邪神不再庇护清怀城,原本只敢在清怀城外徘徊的妖怪们冲进城里,吃掉了数不清的百姓。  灾难来临,百姓们毫无自保能力,躲的躲,逃的逃,剩下的几乎都成了妖怪们的口粮。  那段时间,清怀城里随时可见断臂残肢和凝结成褐红色的血液,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和腐臭味,令人作呕。  江府里的人为了躲避邪神跑出去,结果被那些妖怪吃得连渣都不剩,于是他们又跑回来。  反正横竖都是死,至少死在邪神手里没那么痛苦。  谁知邪神压根没有理会他们这群蝼蚁,只是化作一片黑雾满世界地寻找着什么。  许是由于这里有邪神气息的缘故,妖怪们都不敢靠近这里,原以为最危险的江府竟然成为城里最安全的地方。  后来不断有人过来避难,连剩余的江家人也灰溜溜地回来了。 第27章 邪神不是闭着眼吗?怎么知道他在抖?  不过他抖还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紧张,他想碰邪神,却生怕自己把邪神碰坏了,他的手伸出去又收回来、收回来又伸出去……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最后直接僵硬在半空中。  但听完邪神的话,他不再犹豫,咬牙把手伸进黑气中,并很快摸索到了邪神的手。  邪神的手就放在大腿上,五指微微蜷缩,皮肤冰凉。  毓秀二话不说覆盖上邪神的手背,他的手指从邪神的指缝间穿过,随后十指相扣地紧紧握住邪神的手。  这下轮到邪神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了,猛地睁开眼,眸光凌厉:“你在做什么?”  毓秀把另一只手也覆盖上去,他坐到床边,紧挨邪神,抿唇不语地和邪神对视。  邪神试图把手抽出去。  毓秀赶紧抓得更紧。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邪神忍无可忍地说:“你可知这么任性的后果?”  “知道。”毓秀说完,似有所感地低头一看,便看见邪神身上的黑气缓慢地爬上了他的手。  黑气悄无声息地渗入他的皮肤,带着邪神独有的冰凉气息。  很快,他再次感觉到了身体的沉重,好像有无数双手在拼命把他往下拉,又好像他身下骤然悬空,身体沉甸甸地往下坠。  不得不说,这样并不好受。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次数多了居然能够很好地忍耐下来。  毓秀想了想,索性往邪神身上靠,他松开邪神的手,用力抱住邪神的腰,抬起头,下巴抵在邪神的胸膛上:“你有好一点吗?”  邪神垂眸看他,乱窜的黑线模糊了他的表情,萦绕的黑气遮挡他的眼神,光影中也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但毓秀知道邪神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看得极其专注。  半晌,邪神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多了。”  其实并没有。  他本身就是容纳怨气的容器,怨气在他体内不会消失,只会越积越深,很大程度上,怨气和他的力量挂钩,他力量越强,他体内的怨气就越多。  在此情况下,被怨气反噬是必然的。  唯一庆幸的是他不再像两年前那样容易失去控制,无论如何他都能保持最后一丝理智。  相较起来,这点痛苦算得了什么?不值一提罢了。  五十多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可就在刚才那一瞬,他发现自己并非无知无觉,他还是会痛。  只是以前从未有人关心过他是否会痛。  他一边想着一边摸着埋在自己怀里的脑袋,突然注意到怀里的脑袋上不知不觉地冒出了一层青茬。  别看小和尚不怎么长个儿,头发倒是长得很快。  这么摸着,有些扎手,也不如以前舒服。  于是他说:“今后别剃头了,把头发留长吧。”  “啊?”毓秀不知邪神为何跳到这个话题上,他本是昏昏沉沉地靠着邪神的胸膛,闻言茫然地说,“可是和尚不能留发。”  “你不是和尚了。”  毓秀愣了下,才嘀咕道:“我怎么就不是了?”  “你师父死了,你那两个师兄也成不了气候,清怀寺迟早沦为一座荒庙,留不留发对你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邪神摸着他脑袋的手往下滑落,轻轻捧住他的脸,“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师父还在,你那两个师兄也老老实实地呆在你师父身边,你依然回不去清怀寺,我不会让你回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把我也带回去。”  “……”  毓秀被邪神理直气壮的态度惊到了。  他暗戳戳地想难道这位大佬对自己的身份没点数吗?如果他真的把邪神带回清怀寺,只怕即便怀善复活了也要被气得再死一次。  本来毓秀还想就他是否留发的问题再说上几句,无奈他着实不好受,身体不舒服,脑袋也一直发胀。  他只能就此作罢。  毓秀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他是被一双手硬生生勒醒的。  睁开眼便瞧见一边宽阔的肩膀,肩膀后面那张红木桌上的烛台照亮了整间屋子。  屋里窗户紧闭,又彻夜点着烛台,根本分不清日与夜。  毓秀睡得手脚酸麻,想活动一下身子,可惜邪神把他抱得很紧,像是恨不得要把他揉进怀里。  他仰着脑袋,有些喘不上气,努力推搡邪神的肩膀。  奇怪的是,明明邪神无须靠睡眠养神,此时此刻却仿佛被梦魇一般,怎么都喊不醒。  邪神双眸紧闭,长睫微颤,眉头拧得死紧,看起来好似极为痛苦。  无论毓秀如何推搡他,他都没能睁开眼,可他的手始终下意识地抓住毓秀不放。  他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含糊不清,也听不明白。  毓秀凑近仔细听,只听见几个零碎的词。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待我……”邪神说,“好痛苦……”  这些词,反反复复地说了很久。  毓秀用双手圈住邪神的脖子,主动亲吻对方的脸,亲吻对方的唇……先是蜻蜓点水、浅尝即止,后面干脆伸出舌来堵住邪神的呻/吟。  翌日。  毓秀醒来时,邪神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下床穿好衣服,走到外屋,才看见邪神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纹丝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邪神转过头来,问他:“还想见你那两个师兄吗?”  毓秀当然想。  “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邪神说,“但是你只能在这里和他们见面。”第27章 邪神  虽然邪神答应让毓秀和两个师兄见面,但是碍于两个师兄的身体状况,估计这件事还要等一阵子才能安排上。  毓秀很好奇邪神为何忽然改变主意,想来应该是与昨晚发生的事有关。  以及邪神昨晚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几次想问邪神,但是都忍住了。  他告诉自己,如果邪神愿意说的话,有朝一日会主动告诉他。  十五一过,气温骤降,天空真如丁元所说的那样下起了小雪。  稀薄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一夜之间便把清桂院覆盖上一层浅浅的白色。  前不久毓秀还穿着单衣,这会儿他所有的衣服都被丁元和丁文换成了厚实的袄子,当然,这些袄子依然花花绿绿、款式多样——一看就知道不是和尚穿的衣服。  毓秀真是服了邪神的小心机……  明显得生怕他看不出来似的,就是不想他再继续当和尚了。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丁元和丁文很快从管家那里要来了几种耐寒性较强也对光照要求不高的蔬菜种子。  他们三个人一起把那块地里的杂草清理干净,又将土壤翻新施肥,忙完这些之后才把蔬菜种子种下去。  丁元和丁文在种菜方面就是两眼一摸黑,只管听毓秀的指挥。  可惜有两年种菜经验的毓秀也是个彻头彻尾的菜鸟新人,知识盲区太多,做事全凭直觉,不然也不会前两年里收成差得饱一顿饥一顿了。  可能就是因为之前饿过肚子,才让他对种菜有迷之执着。  不管有事没事,他都要时不时跑去菜地里看上一眼,有时候一呆就是大半天,丁元和丁文则默默无闻地在边上守着。  江诚找来时,便远远瞧见桂花树林里貌似有个红色身影在那儿蹲着,红色身影旁边还有两个仆人。  其中一个仆人注意到了他,赶紧上前对红色身影说了些什么,红色身影扭头看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红色身影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起身拍了拍手上和衣服上的泥土,转身朝他走来。  江城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红色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到红色身影走到他跟前,他才看清楚——这不是那个小和尚吗?  两年前他还不是江家家主的时候,偶然碰见过小和尚四五次。  只是以前还很素的小和尚怎么穿成这样了?  里面一件黑衣,外面一件暗红的袄子,毛茸茸的白色脖套把他的脸衬得极小,那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亮晶晶的,乍看之下,宛若一只从雪地里跑来的小动物。  而且小和尚还戴了一顶圆帽子,把脑袋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光头,也就不像和尚了。  刚才他还以为是哪户人家的小公子过来做客,可转念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属荒唐,放眼整个清怀城,有哪户人家敢来邪神的院里做客?  尽管江诚心里很是诧异毓秀的穿着,却把这股情绪隐藏得极好,他甚至没往毓秀身上多看一眼,礼貌地颔首道:“小师父刚才是在做什么?”  毓秀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闲来无事,在那里弄了个菜园子,平时种菜打发一下时间。”  江诚:“……”  江诚听说过无数种打发时间的方法,但还是头一回听说在邪神院里弄一个菜园子来打发时间……  这可是邪神住的地方啊!  谁敢在邪神住的地方弄一个菜园子啊?是把这地方当成街头茶馆了还是嫌自己活得□□逸了?  旁边的丁元见江诚表情不对,便猜到江诚在担心邪神那边的态度,于是赶紧出来解释道:“老爷,邪神大人是同意了的。”  虽然邪神没有明说,但是他们这些在清桂院里干活的人早就看透了邪神的态度,只要小师父乖乖听话地呆在这里,便随他怎么折腾。 第29章 “以后别这么说了。”江恩临说,“你可以不喜欢他,但是别这么说他,若是被其他人听见了告诉给他……”  小男孩忐忑不安地问:“告诉之后呢?”  江恩临被小男孩的反应逗笑,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子:“之后他就更凶了。”  小男孩闻言,跟着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将手里的纸鸢放到一旁,伸手抱住江恩临的腿,把脸埋在江恩临腰间,奶声奶气地说:“恩临哥哥,你真好,我可太太太喜欢你了。”  没过多久,忽然有一个仆人找来,那个仆人气喘吁吁地说二少爷正在找江恩临。  从小男孩的话里推测出来,二少爷应该就是江福赐了。  紧接着,画面一转。  江福赐已经来到江恩临面前,只是他们所在的场景换成了屋内,看装潢和摆设貌似是在书房之类的地方。  书房总共只有那点面积,毓秀也在书房里,这次他终于能够离得近一些。  他看见年轻时候的江福赐在相貌上并没多大变化,背挺得直了些,脸上的沟壑少了些,但整个人鲜活了许多。  江福赐在屋内来回踱步,见江恩临云淡风轻地坐在椅子上,又急又恼地开口:“大哥,如今事态发展成这样,一天下来,有多少百姓丧命于妖怪之口,你却一点都不急,还和那几个小孩玩起了放纸鸢。”  闻言,江恩临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平静地反问:“那你急出了什么结果呢?”  “……”江福赐猛地一噎。  “你每天都有七八个时辰呆在书房里,想法不少,可惜都是纸上谈兵。”江恩临对他笑了笑,“与其这样浪费时间,不如好好对待身边人,你再无止境地把坏情绪发泄在他人身上,想必过不了多久,便没人敢再接近你。”  虽然江恩临在笑,但是他眼中没有丝毫笑意。  连毓秀都能感受到江恩临在生气,何况和江恩临面对面的江福赐了。  江福赐似乎想反驳,无奈江恩临句句在理,叫他连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憋了半天,底气不足地说:“大哥你怎么尽说我了,分明是那几个小孩放纸鸢放到我这里来了……”  江恩临道:“往日爹便说你心胸狭窄,想不到如今已经狭窄到连一个纸鸢都容不下了。”  江福赐:“……”  毓秀看着江福赐青一阵白一阵的脸,险些没忍住乐出来。  他从未想过邪神竟然如此会怼人,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的,可说起话来一针见血,把江福赐气得几乎昏厥。  随后,又是画面一转。  他们来到了饭桌上,主位坐着一个面相威严的中年男人,长得和江恩临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当年的城主了。  果不其然,江福赐看了眼专注用膳的江恩临,转头朝中年男人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爹。  江福赐把白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话里话外都在抱怨江恩临胳膊肘往外拐,让那几个小孩把纸鸢捡走不说,还为了那几个小孩把他教训一顿。  说到后面,江福赐委屈得快哭了。  谁知听得啪的一声,江城主把筷子拍到桌上,拧眉看向江福赐,呵斥道:“十来岁的人了,把你的马尿给我收回去。”  “……”江福赐吓得还真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收回去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当今局势混乱,外面不安宁,你还想在里面给我闹得不安宁?”江城主指着江福赐的脑袋,毫不客气地骂道,“有那些心思多放在正事上,少惹事内杠,我看你哥说得对,你心胸狭窄到了连你几个堂弟堂妹都要斤斤计较。”  江福赐被江城主教训得头都抬不起来,本来收回去的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即便他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饭桌上的其他人投来的复杂目光,连他娘也只在边上看着,甚至没想过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那些人的目光宛若针一般扎在他身上,他手脚冰凉,眼睛发酸发疼,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他爹收了满身的戾气,温声细语地询问江恩临其他事。  接下来的画面宛若走马观花,飞快地从毓秀眼前闪过。  毓秀看见一个自称智哉的和尚来到江府,身边带着他唯一的徒弟——也就是年仅七岁的怀善。  智哉想了很多办法帮助江城主改变清怀城的现状,可惜他们做出的努力只是杯水车薪。  若是只出现几只妖怪,他们尚能解决,若是一下子出现一群妖怪,哪怕是他们也容易沦为妖怪的口粮,况且百姓们早已麻木不堪,很难稳定人心和他们一起对付妖怪。  随着越来越多百姓的死亡,清怀城逐渐淹没在滔天的怨气中,那些怨气被妖怪吸纳,变得更强,从而更加肆无忌惮,制造出更多的怨气。  智哉眼见清怀城即将沦陷,万不得已之下只好向江城主提出一个下下策——以人为容器,吸纳满城的怨气,容纳的怨气越多,便越能削弱妖怪的力量。  简而言之,便是人为地创造出一个比妖怪更厉害的妖怪。  但是这个下下策有利有弊,弊端是容器必须保持清醒,倘若被怨气吞噬了理智,局面将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每一次怨气的加重都会新一次吞噬容器的理智,因此,他们得在容器失去理智之前将容器消灭,再创造出新的容器……  如此反复下去,虽然残忍且容易失控,但至少能庇护到清怀城的百姓们。  江城主犹豫了一宿,第二天,他找到智哉,说他自愿当那个容器。  然而智哉摇头叹息,说容器需要经过挑选,越年轻越纯粹,也越不容易被怨气吞噬,而江城主年过半百,怕是不合适。  江城主失望离开。  江城主前脚刚走,旁听到他们对话的江恩临后脚找到了智哉,江恩临说了和江城主一样的话。  这回智哉没有拒绝,沉默了一会儿,问他是否想清楚了。  江恩临笑了笑:“我想清楚了。”  江恩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也请求智哉帮他保密,三天过后,他不动声色地安排好后事,便准备在自己屋内自杀。  谁知仆人敲门,说江城主有急事找他。  江恩临不得不把自杀的计划延后,去书房见了江城主,没想到江福赐也在。  江城主和平时大不一样,尽管他一直在刻意掩饰,却掩饰不住满眼的心虚,他甚至不敢和江恩临对视,匆忙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江恩临垂眸看着茶水里映出自己冷淡的表情,他端着茶杯,停顿半晌,倏地抬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倒下时,听见了江城主撕心裂肺的哭声。  江城主抱着他,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落到他脸上,哭着说智哉说这府里除了仅有几岁的孩子外,只有他最为合适。  江城主还说自己对不起他,愿用后半辈子赎罪,茶水里的毒药能让他走得少一些痛苦。  江恩临的确没有多少痛苦,只觉得胸口骤然一疼,下一瞬,他的意识就模糊了。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毒药没能要了他的性命。  接下来才是痛苦的开端。第29章 邪神  江城主悲伤过度,加上心中有愧,没脸面对大儿子,便在江福赐的劝说下把接下来的事都交由这个二儿子处理。  他不知道的是,江福赐准备的毒药只让江恩临无法动弹、无法说话、也无法睁眼,但当江恩临从假死状态中苏醒后,能一直保持清醒,能思考、能听见、也能感知周围的一切。  江恩临就这样被放置了三天。  直到智哉前来询问,江福赐才在智哉面前失声痛哭,他告诉智哉他大哥服毒自杀了。  智哉闻言,即便早有预料,却还是忍不住露出难过的表情,他安慰了江福赐一番,随后说出了他和江恩临的约定。  江福赐脸上的悲痛是假的,但震惊是实打实的,他没想到江恩临居然还和智哉有过这种约定。  不过真实的震惊很快掩埋在了虚假的悲痛中,剩下的只有庆幸——还好江恩临本来就有自愿当容器的想法,不然他的谎言可谓是漏洞百出。  其实只要智哉和江城主仔细琢磨,也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为何不第一时间把江恩临的死讯告知智哉?  比如为何要把江恩临的尸体放置三天?  等等……  可惜一旦当一个人陷入某种极端情绪中,便很难理智思考,他们为江恩临的死感到难过、愧疚,再也没有更多精力思考其他。  等他们知道江恩临其实是被活活烧死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过后了。  新诞生的邪神无故害了几条人命,智哉和江城主不得不重新调查邪神诞生的过程。  可能是害怕自己也被邪神杀掉,也有可能是知道智哉和江城主迟早会查出真相,江福赐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满脸泪水地坦白了当初所做的一切。  听完他的话,江城主眼皮一翻,竟然当场昏厥过去。  这天,整个江府可谓是鸡飞狗跳。  醒来后的江城主二话不说拿起竹条满地追江福赐,其他人慌忙躲到边上,也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江福赐被江城主抽得只剩一口气。  江福赐遍体是伤,倒在地上,几乎是有气进没气出,血流进他眼里,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江城主,忽然扯了下嘴角笑起来:“爹……你哪儿来的脸抽我……那杯下了毒的茶水……可是你亲自递给他的……”  “……”江城主缓缓瞪大眼睛,一时间如遭雷击。  不得不承认,江福赐的话犹如一把利剑,狠狠刺透了他的心脏。  “我都是为了清怀城,都是为了百姓……”江福赐闭上眼,也不知是在解释还是在催眠自己,“只有让他带着怨气死去,我们的胜算才更大……”  智哉曾经说过,有个城镇为了制造出更厉害的邪神,特意挑选惨死之人当容器,最后成功了。  所以他才会那么做,既然江恩临横竖都要死,不如死得更有价值。  只是他没想到江恩临成为邪神后会对他们展开报复,没想到当初参与过那件事的人会陆陆续续地惨死……  毓秀就站在江福赐面前,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他无所顾忌地蹲下身,打量着江福赐狰狞且丑恶的嘴脸。  以前他不是没好奇过这些事,只是邪神似乎不愿多说,他便一直在等邪神主动开口。  他也有过无数种猜想,却怎么都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残忍……  这段时间下来,他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从最初的痛楚到现在的麻木。  他无能为力,他甚至没有实体,连抱一抱邪神都做不到。  此时此刻,他看着江福赐,生平第一次发现这世上还有人令他如此作呕。  他甚至想直接掐死江福赐。  倘若江福赐死了,邪神不会再被困上五十年,更不会每月十五都被镇压一次。  然而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回到清桂院,走进尚未被铁链和符纸封锁的小屋,看见邪神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  邪神脸上戴着那张熟悉的白色面具,面具是智哉给他戴上的,和他一起被焚烧成灰烬,像是掩耳盗铃地盖住了他死亡时的痛苦。  最近几天,邪神时常失控——他还没学会如何当好一个邪神。  杀掉那些人并非他自愿,但他心里确实憎恨过那些人,憎恨就像一颗种子,破土而出,在他失控时驱使着他对那些人下手。  不过每次恢复理智,邪神都会在桌前呆坐许久,宛如木头,一动不动。 第31章 说完,邪神居然乐了,眯起的笑眼里浮现出一些幸灾乐祸。  毓秀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在幻境中看见的那个小男孩竟然是江诚的爷爷。  这么一来,当初邪神会答应江诚的请求似乎也说得通了。  大家都以为邪神是为了找他才和江诚交换条件,但毓秀忽然发现,真相并非如此。  也许邪神从未想过拒绝江诚的请求,交换条件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唉……  难怪邪神那般在意江诚的态度了。  毓秀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握紧邪神的手。  邪神很快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居然反手将他的手扣住,接着修长的手指穿插进来,和他十指相扣。  接下来,邪神就没有再放开的意思了。  毓秀觉得自己像个带着孩子的母亲一样,一只手牵着他那实际年龄接近七十岁的孩子,一只手整理屋子。  还好茶水和点心都是现成的,他只要稍加摆放即可。  等他忙完,江诚恰当好处地带着两个师兄来到屋外。  屋门敞开着,一眼便能从外面看清里面的情形。  毓秀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有见到两个师兄,加上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还有怀善的死亡,桩桩件件宛若一道道沟壑横在他们之间。  尽管毓秀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看见站在江诚身后的大师兄和二师兄时,无措和忐忑还是在瞬间涌向了他。  他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对上大师兄和二师兄的目光后,他下意识想要把手从邪神手里挣脱出来。  然而邪神不仅不让,还更紧地扣住了他的手。  两年多不见,大师兄和二师兄依然是老样子,依旧穿着素白的衣袍,脑袋剃得光溜溜的,只是两年来的昏睡让他们消瘦了一大圈,并且面色惨白,脸颊微陷,一看便猜到是大病初愈。  比起毓秀,大师兄和二师兄似乎更加无措和忐忑,他们站在江诚身后,竟然像是两个初次被长辈带到别人家里做客的孩子,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张着嘴,眼巴巴地望着毓秀。  但是当他们注意到毓秀和邪神十指相扣的手时,同时怔愣了好一会儿。  最苦逼的人莫过于夹在中间的江诚,险些溺死在这窒息的氛围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邪神几眼,随后对大师兄和二师兄做出请的手势。  江诚客气中掩饰不住尴尬地笑道:“在外头站着不好说话,里面请里面请。”  这时,邪神也道:“进来吧。”  闻言,大师兄和二师兄才仿佛得到长辈的指示一般,局促不安地跟着江诚走进屋里。  他们略带疑惑的目光也时不时朝毓秀和邪神的手上看去。  毓秀拿邪神没办法,只能任由邪神扣着自己的手,他见江诚积极主动地为大师兄和二师兄递椅子,便将茶水和点心也放过去。  等大师兄和二师兄坐下,他才拉着邪神在他们对面坐下。  江诚可不敢跟着坐下,打了声招呼后,便去外面候着了。  一时间,安静又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毓秀犹豫片刻,率先开了口:“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好些了吗?”  大师兄和二师兄本在走神,冷不丁听见毓秀的声音,都吓了一跳,下意识挺直脊背。  大师兄没说话,二师兄回答道:“托静慧大师和李大人的福,我们已经好多了。”  毓秀点了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顿时又沉默下来。  两个师兄是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便认识的人,他们一起在山上生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但貌似也只有那么一点,甚至不比他和丁元丁文来得多。  两年了,物是人非,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以至于他想叙旧都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还是邪神打破了沉默,他语气冷淡且一针见血地问:“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二师兄想了想才说:“师父不在了,我们再回山上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们打算先跟着静慧大师,等清怀城平定下来后,再决定离开还是留下。”  说完,他欲言又止地看向毓秀。  邪神见状,瞬间猜到这个人在打什么主意,当即垮下脸来:“往事我已不再追究,无论今后你们离开还是留下,管好你们自己即可,毓秀的事也不再和你们有关系。”  二师兄愣了下,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血色尽失,他没有回答邪神的话,怔怔看着毓秀:“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  毓秀的话刚起了个头,谁知身旁的邪神猛然起身。  邪神扬手掀起一阵狂风,吹得桌上的茶壶茶杯以及装着点心的碟子全部掉下去,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大师兄和二师兄猝不及防,被茶水和点心溅得满身都是。  他们狼狈不堪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险些站不稳,连屋里的桌柜也有被吹倒的趋势。  慌乱中,他们抬头看去,只见邪神苍白的皮肤下竟然有无数黑线疯狂乱窜,黑气从他身体里溢出,张牙舞爪地吞噬着周围的空气。  仅是一瞬,那片熟悉的黑雾便占据了他们大半视线,甚至淹没了邪神和毓秀的身影。  “看来我当初就不该放过你们,我早该猜到你们过来没安好心,可笑的是我居然选择相信你们。”邪神声音里的冰冷几乎能凝为实质,随着他话音的落下,那片黑雾翻滚着向他们扑来,“既然你们来了,就都留下吧。”  大师兄和二师兄转身想跑,却感觉自己的双腿宛若被无数双手死死拽住,不管他们如何拼尽全力都无法往前挪动一步。  他们眼睁睁看着黑雾离自己越来越近,绝望涌上心头。  想不到他们两年前侥幸逃过一劫,两年后依然会死在邪神手里。  是他们太天真,妄想从邪神手里抢人。  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在黑雾扑来的前一刻,他们下意识地闭上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们听见了毓秀惊慌失措的声音:“你别急呀!我又没说要走,你冷静一点!”  接着是邪神愤怒的声音:“他们又想把你带走,两年前便是这样,把你从我眼皮子底下带走并藏起来。”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走,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毓秀倒是耐心,跟哄孩子似的,“来来来,像我这样,深吸口气……”  “我一个死人无需吸气。”  “……”毓秀停顿片刻,“给我吸气!”  后来也不知道邪神究竟有没有吸气,反正他们两个人在那片浓得看不清周围的黑雾中嘀嘀咕咕了很久。  最后,狂风消失,黑雾也慢慢消散。  一切归于平静。  邪神和毓秀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大师兄和二师兄的视线中,只是毓秀的双手紧紧抱着邪神,脑袋也埋进邪神怀里。  他们之间的姿势怎么看怎么亲密。  毓秀并未顾及太多,他的手一下接一下地轻拍着邪神的背部——刚才他便是这么将邪神安抚下来的。  邪神的皮肤恢复到了之前的苍白,尽管没有了乱窜的黑线,可他冰冷的表情看着仍旧吓人。  毓秀见邪神冷静下来,扭头看了眼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屋子以及表情呆滞的大师兄和二师兄,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尴尬得想从邪神怀里退出来。  但邪神没能让他如愿,还蓦然用力,更紧地将他圈在怀里。  他们严丝合缝地相贴,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弧度。  虽然毓秀没有回头,但是他能够想象到此时此刻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反应,估计已经不是呆滞那么简单了。  这一刻,他只想变成刚才那阵狂风一起消失。  他不介意被大师兄和二师兄知道他和邪神之间的关系,可被看到这些就是另一回事了。  毓秀的脸颊和耳根都在发烫,好似随时都能烧起来,他不得不伸手推搡邪神:“先松开,有人在……”  话没说完,邪神低头蜻蜓点水地亲了下他的嘴巴。  毓秀:“……”  他微微偏头,果然在余光中看见大师兄和二师兄震惊地张着嘴巴,皆是一副三观受到强烈冲击的模样。  估计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样的画面。  一直躲在外面的江诚见状,赶紧屁颠颠地跑进来,一边把大师兄和二师兄往外面拽一边下逐客令:“好了好了,这下该看的看了,该说的说了,你们也该回去了,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就不留你们了,改日再聚。”  江诚一口气将大师兄和二师兄推出去,顺手关上屋门。  啪的一声。  屋门隔绝了大师兄和二师兄的视线。  大师兄和二师兄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被江诚推出了清桂院。  此时正值黄昏,霞光万丈,漂亮的火烧云在天边缱绻舒展,但冬风很冷,吹得大师兄和二师兄的脑子嗡嗡直响。  别说大年三十的晚上,以往整个冬天都不会看见这么漂亮的晚霞,从两年前起,一切都乱了套。  夏天的小雪,冬天的火烧云。  变化无常的景象,都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神奇的是他们早已在潜移默化中适应这些,他们适应了晚霞,而江诚和清桂院里的其他人适应了毓秀和邪神的关系。  他们早该想到的……  他们早该想到毓秀和邪神是那种关系。  倘若他们在两年前想到这些,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是否他们师父就不会死?是否清怀城也不会像如今这般陷入水火之中?  尽管他们心里这样想着,可是他们都很清楚,邪神没有义务再做这些。  两年前,他们匆匆从山上赶回清怀城,正好碰见邪神失去理智,化作黑雾吞噬了不少江家人。  他们师祖生前算出了五十年后的这场劫难,才把阵法教给怀善,若是邪神失控,便用阵法将邪神消灭。  他们打算和邪神同归于尽,却被怀善阻止,怀善只剩一口气,强撑着把当年的真相告知他们。  怀善说,有时候人心比妖怪可怕,他糊里糊涂地做了几十年的帮凶,已不想再管这些,若是他们能活着,就把毓秀还给邪神吧。  可惜当时他们没能逃过,被黑雾吞噬,失去了意识。  等他们醒来,已是两年过后。  他们走在回廊上,看着贴了满柱子的剪纸以及挂了满树的红灯笼,忽然想起刚才在清桂院看见的景象。  也是贴了许多剪纸,挂了许多红灯笼,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仆人们都在为过年忙活。  他们的小师弟披了件黑色裘衣,里面穿了件白色袄子,脸颊被冷风吹得通红,虽然他从头到尾都和他们一样局促,但是那双圆溜溜的眼里溢满了细碎的光。 第33章 雪落到了他的鼻孔和嘴巴里,还化作雪水从他脖颈间浸进衣领里,冷得他直打哆嗦。  “江恩临!”毓秀快被气疯了,挡不住雪块,咬牙把邪神拽过来,“你干什么啊?”  雪块砸到邪神身上,但没有让邪神狼狈多少,邪神颇为无奈地开口:“我们不是在打雪仗吗?”  “谁让你这样打雪仗了?”毓秀抓狂地说完,又有不少雪落到他嘴巴里,他赶紧呸呸两声,“把这些玩意儿停下来!”  话音刚落,雪块没了。  雪地里恢复平静,只有邪神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若不是身下还堆着埋没了半个他的雪,衣领里还有着雪融化后的冰凉感,毓秀险些以为刚才都是自己的幻觉。  江恩临是神经病吗?  哪有打雪仗把对方往死里打的啊?  此时此刻,毓秀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打了两个喷嚏,用力拍掉衣服和帽子上的雪。  把两只脚从雪堆里拔出来时,他的脸黑得犹如在锅底下贴了两个小时。  偏偏邪神一点都没有闯了祸的自觉,眼见毓秀要走,一把拉住他:“我们不打雪仗了吗?”  “不打了。”毓秀郁闷地说,“再打下去人都打没了。”  邪神立即接道:“那我们的赌注呢?”  都这样了还想着赌注。  毓秀又好气又好笑,存心装傻气对方:“什么赌注?”  “输者答应胜者一个条件,我赢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啊?”毓秀茫然地说,“我们打过这种赌吗?”  这一刻,邪神总算品出一些味儿来,那张好看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小和尚,你想赖账?”  “……”毓秀怂了,可想起刚才的事,仍旧气得不轻,“有谁打雪仗是你那样打的?你看我都是自己捏雪球,你倒好,挥手就是一堆雪,生怕砸不死我。”  邪神被毓秀说愣住了,眉头紧锁地想了一会儿,喃喃开口:“抱歉,我就是想赢。”  毓秀难得看见邪神这么无措,也只有在心里叹气。  算了,也是他闲得发慌才喊邪神这个被困了五十年的老小孩一起打雪仗。  他伸手拍掉邪神肩膀上的雪花,随即牵起邪神的手:“我们去别处走走。”  邪神没有拒绝。  事实上,除了最初不准毓秀离开屋子和清桂院外,他很少拒绝毓秀的要求。  他们走了一段路,毓秀忽然注意到一棵树下的脚印。  那脚印明显不是人的脚印,圆圆的,有四瓣,踩在雪地里宛若绽开了几朵小小的桃花。  应该是动物的脚印。  “这里有动物?”毓秀惊讶极了,转头问邪神。  邪神回答他:“这不是动物的脚印。”  “那是?”  “妖怪的脚印。”  “……”毓秀汗颜,不过有邪神在,他倒不害怕,而是好奇地问,“这是哪种妖怪?”  只看脚印的话和猫的脚印很像。  邪神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想看?”  毓秀点了点头。  邪神松开毓秀的手,大步流星地径直朝着树后走去。  毓秀以为邪神要费些时间才能抓到妖怪,没想到妖怪就躲在树后,还被邪神的气息吓得动弹不得。  当邪神拎着妖怪的后颈从树后走出来后,毓秀一下子呆在原地,他表情怔愣地盯着那只妖怪。  那只妖怪有着猫身,却长了一张像极了人的脸,还长得尖嘴猴腮,隐约可见满嘴尖牙。  毓秀:“……”  半晌,他捂住胸口,虚弱地摆了摆手:“快拿走。”  天啊!  明明脚印那么可爱,怎么长成这样?也太对不起它的脚印了吧!第32章 邪神(完)  毓秀着实被那只妖怪的长相吓到了,以至于接下来都恹恹的。  他没让邪神化作黑雾带他回去,而是两个人并排着慢吞吞地往回走。  邪神似乎也被他刚才暴躁的反应吓到了,无论如何就是牵着他的手不放,还要和他十指相扣,仿佛这样做才能得到安全感似的。  邪神的力道有些大,尽管他自己感受不到,可毓秀总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只钳子夹着,夹得他时不时地生疼。  他忍了一会儿,直到忍不下去了,便开口:“你抓痛我了。”  邪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大力气,于是稍微放松了些,但还是不情愿放手。  毓秀甩了甩被邪神抓着的手,又抬头看了眼邪神紧绷的侧脸,突然好奇起来:“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邪神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转过头,疑惑出声:“嗯?”  “就是你以前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过吗?”  “没有。”  闻言,毓秀还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都说古代人早熟,十五六岁就开始婚配,十七八岁就开始孕育子女,像邪神这样十八岁还单着的情况应该算是比较少见了吧。  邪神见毓秀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虽然不知道小和尚心里又在想什么莫名其妙的事,但还是耐心说道:“我不知你们那边如何,我们这里的婚嫁年龄较晚,通常十八岁左右才会考虑这些事,我死时刚过十八岁不久,还没考虑这些事。”  原来是这样。  不过十八岁考虑这些不算晚,毓秀也是刚过十八岁,他的十八岁就是和朋友一起在网吧通宵打游戏。  这差别不是一点点的大。  毓秀哦了一声,心想这么说来他还是邪神的初恋了。  他倒不是很在乎这些事,可想到这一点,就是忍不住美滋滋的。  “你呢?”  邪神的话把毓秀问愣住了:“我什么?”  “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没有。”毓秀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膛,“十八岁以前的我,心里只有学习。”  “……”看他小得意的模样,邪神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住。  两个人走进清怀城里,许是城里的街道有人清扫的缘故,一路上没有大面积的积雪。  但也没有瞧见任何百姓的身影,只有武装严实的巡逻队伍从旁经过。  巡逻队伍的头子注意到他俩,转身和队伍的人打了声招呼后,便独自向他俩走来。  “毓秀小师父?”  毓秀没想到头子认识自己,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头子的相貌和身量,印象中他并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头子看出了毓秀的疑惑,解释道:“我是和静慧大师一同上山接你的那些人之一,你可还记得?”  这么说的话,毓秀就想起来了,只是那天夜里一片漆黑又刚下完雨,他们所有人都包着脑袋,他着实分辨不出头子是那些人中的哪一个。  好在头子也不在意这些,关切地问道:“小师父,你近日可还好?”  毓秀点了点头:“我很好,当初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向你们道谢,也麻烦你帮我向静慧大师他们转达一下谢意。”  “我们都心领了,重要的是你无事便好。”头子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又将毓秀从头到脚地看了看,“说起来,你变化真是大,刚才我险些没认出来你。”  毓秀想挠头,却只挠到自己毛茸茸的帽子。  头子又道:“听说你被江府的邪神掳走了,还被困在江府出不来,怎么今天可以出来了?”  “……”毓秀尴尬地笑了笑,把邪神往自己身边拉了些,才说,“今天过节,我们不想打扰其他人,就单独出来走走。”  头子这才把目光转到邪神身上。  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高大的男人,一袭黑衣,且黑发披肩,浓重的黑和地面残留的雪格格不入。  并且男人长得真是好看,眉眼精致,轮廓分明,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就是皮肤过分苍白了些。  这个的人,怎么可能被忽视?  不过是头子和这个人不熟,才不好意思多看罢了。  这会儿定睛一看,头子眼里闪过一抹掩饰不住的惊艳:“这位是?”  毓秀顾及到刚才头子对邪神的评价,没好意思把邪神两个字说出来,只道:“他叫江恩临。”  “原来是江公子。”头子拱了拱手,随即疑惑起来,“可是我和江诚打过几次交到,也去过江府数次,貌似没见过江公子。”  毓秀见头子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架势,连忙打住他:“他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你没见过他很正常。”  头子恍然地哦了一声,顿了顿,居然又说起来:“敢问江公子和江诚是什么关系?我们今天能遇见,也算投缘,虽然城里的妖怪已被清除得差不多了,但你们就两个人还是有些危险,我等会儿护送你们回去,当是交个朋友。”  毓秀:“……”  他知道了,这个头子就是想要结识江家人,别以为隐藏得好就不会被他看出来!  所以刚才头子也是为了邪神才跑来跟他打招呼。  被当做跳板的毓秀心都伤透了。  头子见他们没说话,只当他们同意了,转身比了个手势:“请。”  然而邪神没动。 第35章 江诚的葬礼很热闹。  毓秀跟完葬礼的流程,想到了今后自己的葬礼会是什么样子。  参加葬礼的人肯定没这么多,葬礼的规模肯定没这么大,就是不知道邪神是否会像江诚的妻女那般哭得满脸泪水。  他认真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来邪神哭得满脸泪水的样子。  他皱起眉,回过头,下意识寻找邪神的身影,便瞧见邪神就伫立在他不远处,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  邪神的眼里有着担忧,但对上他的目光后,那些担忧消失得一干二净,邪神扬起嘴角,温和地对他笑了笑。  这一瞬,毓秀破防了。  他拄着拐杖,穿过人群,走到邪神面前,主动牵起邪神的手,紧紧抓住。  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做什么?好好享受当下吧。  毓秀这么对自己说,然而他没想到,他的“当下”只持续了两年时间。  两年过去,他成功迈入七十岁大关。  说来也是奇怪,别人的七十岁健康硬朗,还能下地干活,他的七十岁越来越虚弱,终日只能躺在床上喘息。  可能和他霸占了别人身体有关,年纪越大,他和这具身体相斥得越明显。  这天清晨,毓秀醒来,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快不行了,许是回光返照,他居然精神了不少,也多了些力气。  他瞧见邪神坐在床边,看着他走神——最近邪神经常这样,左右不用睡觉,于是看着他睡觉。  他喊了声江恩临的名字。  “嗯。”江恩临轻声应着,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我在。”  毓秀说:“我快不行了,很抱歉这些年来让你眼睁睁看着我变老,还让你目睹我的死亡,有时候我很想让时间暂定,陪你到永远。”  邪神没说话。  其实毓秀还有很多话想说。  他无法想象接下来邪神将面临怎样的生活,邪神不老不死,永远存在,目送一代接着一代人的离开,要是可以,他宁愿邪神再找一个……  不,再找一群都行。  但这种话说不出口,像是侮辱了邪神对他的喜欢。  多余的话,他不想说了,他有点私心,不想最后还在邪神心里留下又老又丧的印象。  “我身体死了,可我的灵魂永远陪伴你。”说完这些话,毓秀开始呼吸困难、意识模糊,原本还算清明的视线仿佛隔上了一层玻璃,他连邪神的脸都看不清了。  不过他能感觉到邪神低下头,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  在意识散去的前一刻,毓秀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对不住你,希望你好好的。”  然后,没了。  三天后,毓秀的葬礼在江府举办,规模很小,但江府所有人都参加了。  年迈的丁元和丁文哭得老泪纵横,邪神一动不动地站在他们面前,背对着他们。  即便邪神转过身来,他们也看不见邪神的表情——因为邪神又戴上了那张白色面具。  葬礼结束后,毓秀被葬在了清桂院里的桂花树林中。  在那以后,再也没人见过邪神。  大家都知道,从毓秀下葬的那一刻起,邪神迎来了第二次的真正的死亡。  直到七十年后,清怀城彻底摆脱了被妖怪支配的恐惧,虽然很多人还记得曾经庇佑了清怀城几十年的邪神,但已经没人知道他的踪迹。  某天清晨,有人看见天空被大片的黑雾占据,黑雾缓慢朝着天际蔓延而去,天际飘浮着那条漂亮的绿色光带。  绿色光带感觉到黑雾的靠近,仿佛活过来了,覆盖且吞噬了黑雾。  不一会儿,黑雾没了,剩下那条绿色光带如同被水稀释了一般,原本浓烈的色彩逐渐变淡。  傍晚,那条绿色光带彻底消失。第33章 巨人  “噢那是什么?一条绿色带子?和我的丝巾有点像。”  “我记得两三天前天上还没有那玩意儿,那是新的诅咒吗?”  “看着不太像,你见过哪个诅咒是飘浮在天上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条绿色带子好像是前天突然出现的。”  “嗐,真是太奇怪了……”  在这个堆满衣服和物料的房间里,几个姑娘挤在小小的窗户前,探头探脑地望着外面的夜空。  夜空是深沉的蓝色,蓝到极致,因此看着更像黑色。  夜空中没有一点月光或星光,只有一条绿色的光带宛若丝绸一般在天际无限拉长。  有个姑娘说得没错,绿色光带早在两三天前就出现了,但当时只有一层浅浅的绿色,加上姑娘们都窝在房间里赶工,没几个人注意到天边的变化。  这会儿突然看见,顿时新奇极了。,  “好了,姑娘们,别看了。”一个中年女人从缝纫桌后走出来,一边拍着巴掌一边高声喊道,“都过来瞧瞧我们这些天的杰作,宴会要开始了,我们得赶紧把他送出去。”  “这就来。”  “来了来了——”  姑娘们很快把那条奇怪的绿色带子抛到脑后,连忙围到房间里那张最大的缝纫桌前。  尽管她们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像小鸟一样轻盈,可踏在地上的步子格外沉重,乍一看看不出什么,倘若从另一个角度看,就能看清她们的身形无比庞大。  这个角度便是坐在缝纫桌上的毓秀的角度。  今天是毓秀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从最初的震惊到后面的难以接受,再到现在的麻木,他已经能够泰然自若地面对这群围观他的巨人姑娘了。  见他没什么反应,有个姑娘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肚子。  “嘿,小人,你怎么不说话呀?”姑娘和善地问,“你对这身衣服不满意吗?”  其他姑娘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可能是紧张了吧。”  “是啊,宴会要开始了,谁知道他将迎来什么样的命运呢。”  “话说回来,今年新出现的诅咒越来越多了,好多人深受影响,连陛下也变得越来越……”说话的姑娘猛地一顿,随即叹气,“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小人,希望他能在宴会上找到一个好主人。”  随着话音的落下,其他姑娘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在中年女人的催促下,她们又认认真真地把毓秀身上的衣服检查了一遍,顺便补了补毓秀脸上的妆。  刚忙完,就听得一阵敲门声响起。  “他们来了。”中年女人说着,赶紧拿来一个有点像鸟笼的金色笼子,打开笼门,对准毓秀,“快进来。”  毓秀别无选择,只能顺从地爬进笼子。  这个笼子做得十分奢华,笼架由纯粹的黄金打造,被烛光照得灿黄发亮,而底盘外围镶嵌了一圈细碎的蓝宝石,仔细看能发现没有蓝宝石的地方都刻有繁琐复杂的纹饰。  笼门很高,毓秀在一个姑娘的托举下才爬进去,一屁股摔下去。  并不疼。  低头一看,笼底居然铺垫了一层厚厚的动物皮毛。  毓秀坐在动物皮毛上,眼睁睁看着中年女人关上笼门,接着在姑娘们的注视下,她双手抱起沉重的笼子,转身走向门口。  刚才托举毓秀的那个姑娘赶紧上前,打开房门。  门外笔直地站着两个身穿盔甲的士兵,其中一人瞥了眼笼中的毓秀,把手里的长矛交给另一人,上前接过笼子。  毓秀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趴在笼子边缘往外看。  他看见他们在一条很长的走廊上,走廊里铺着血红的地毯,两边墙壁每隔十尺就有一扇门,每扇门之间都挂了三盏烛台。  无数火光把走廊照得透亮。  士兵告别完中年女人,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走了很久,才来到走廊尽头,尽头有一扇看着沉重且上了门栓的木门,推开木门,朦胧的夜色覆盖了视线。  外面是一块空地,时不时有同样身着盔甲的巡逻士兵走过。  毓秀仰起头,果然看见了那条熟悉的绿色光带,经历两个世界,他摸清了一个规律——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对应世界的天空中也会出现绿色光带。  他猜想,绿色光带也许起着纽带的作用,引着他离开上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  毓秀不知道自己为何又重生在了这个小人身上,但想起被他留在上个世界的邪神,他心中一阵绞痛。  如果可以,他更想把重生的机会用在上个世界,哪怕只是多陪邪神几年,他也心满意足。  不过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毓秀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三天,却一直被困在刚才那个房间里,像个芭比娃娃似的让姑娘们给他定制衣服。  从姑娘们的聊天中,他得知自己是在一个类似西幻背景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有三个大陆,他们在面积最大的科马宁大陆。  科马宁大陆上有五个最常见的种族,分别是巨人族、矮人族、精灵族、巫师、人类,经过几千年的混战和发展,如今巨人族已经成为五大种族之首,聚集了最多巨人的地方便是位于科马宁大陆最中央的卡帝国。  卡帝国是个存在历史悠久的古老国度,曾经的巨人族并没有那么团结,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任人欺凌的对象,是卡帝国的第一任君王带领巨人们创建家园、抵御外敌。  在卡帝国强大之后,第一任君王为自己量身打造了一把铁王座,却不想那是噩梦的开端。  铁王座仿佛一个恶毒的诅咒,吞噬了历任君王的初心,不管君王在上位前多么意志坚定、体恤百姓,上位后都无一例外逐渐变得暴躁残忍、视人命如草芥。  在一任接一任的暴君统治下,百姓们受到严重剥削,苦不堪言,不断发起革命、推翻□□。  直到两百多年前,埃利奥特家族的塞斯坐上铁王座,便再也没有过变革,塞斯陛下的统治延续到了现在。  这并非塞斯陛下深得民心,而是没有任何一个革命者能推翻塞斯陛下,他是受到诅咒最深的那个暴君,即便死后,肉身腐烂,灵魂也永远被困在铁王座上。  值得一提的是,今晚的宴会就是塞斯陛下满三百岁的生日宴。  至于毓秀这个身体的主人,来自依附卡帝国的众多小人国之一,这些小人国的祖先都是流亡的精灵,在卡帝国周围稳定下来后,开始陆陆续续地和人类结合,精灵族的血脉变得不纯粹,却总能孕育出比精灵还漂亮的后代。  由于精灵族不承认他们,他们不得不自称小人族,每年进贡五百车金银珠宝和最漂亮的几个族人给卡帝国。  毓秀这个身体的主人就是他们国家进贡的几人之一,同时还有其他小人国会进贡小人。 第37章 巨人们的气势瞬间弱下去,发出一声声唏嘘。  “大家别灰心,根据以往的经验,塞斯陛下不一定对这些活贡品感兴趣,你们瞧,塞斯陛下到现在还没来呢。”  这么一番话又将巨人们的情绪煽动起来。  放眼看去,几乎每个巨人都很兴奋,有些巨人甚至懒得掩饰眼里的渴求,近乎痴狂地盯着笼子。  毓秀被这一场像极了传/销团建的喊话震得头晕脑胀,索性直接坐到垫子上,隔壁笼子的梅肯定也不好受,连话都没说了。  没多久,毓秀便看见喊话的传/销头子慢吞吞地走到笼子前——是一个留了半米长白胡子、满头花白且满脸沟壑的巨人老头。  老头翻开手里的羊皮纸,咳嗽两声,等巨人们逐渐安静下来后,才开口道:“按照老规矩来,出价高者得,第一个活贡品来自尼赫郡国的霍尔家族。”  老头说话的同时,有几个仆人在五十个笼子中寻找,很快找到老头所说的第一个活贡品。  那个活贡品连人带笼子被仆人抱到老头面前。  老头打开笼门,毫不客气地伸手把里面的小人抓出来。  小人一阵惊呼,被这阵势吓得脸都白了,却又隐隐有着高兴和期待,他扶着老头扣在他腹部的拇指,紧张又忐忑地瞧着巨人们。  老头连小人的名字都懒得介绍,只说了他的年龄、身高、体重以及特长爱好等。  说完,巨人们就可以开始竞价了。  毓秀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转头看向隔壁笼子的梅。  显然梅把他之前的话听了进去,也察觉到了这场宴会的不对劲,紧紧贴着离他最近的笼子边缘,抱着双臂,看着可怜弱小又无助。  “秀。”梅问他,“你说我们能活过一个月吗?”  毓秀很想安慰她,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只能实话实说:“看命。”第35章 巨人  不知道是不是毓秀的错觉,巨人们对他们似乎热情得过分了。  他原以为他们会像白菜一样等待巨人们的挑挑拣拣,没想到第一个小人竟然被拍出了两百万金币的高价。  不得不说,小人族在这里很受欢迎,比他们想象的更受欢迎。  只是这个受欢迎所带来的是福还是祸,目前说不清。  笼子里的小人一个接一个地被巨人带走,仅过了一个时辰,桌上的五十个笼子少了将近一半。  毓秀和梅还没被点名。  梅仰头望着被巨人老头抓在手里的小人,秀气的眉头紧锁,看起来不安极了,她对毓秀说:“秀,你说他们有没有感觉到不对劲?”  毓秀看了眼那个小人的表情,回答:“可能没有。”  梅说:“我们要不要告诉他们?”  毓秀反问:“你觉得他们会相信吗?”  梅想了想被带走那些小人的反应,顿时丧气地垂下头:“说真的,要不是我们关系好,你比我聪明,我还听到了那些奇怪的话,我也不会相信你说的那些话。”  毓秀心想,还好梅相信他,不然良言难劝该死鬼,他说再多也没用。  至于其他小人,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毕竟他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周围的笼子又少了几个,仆人便把剩下的笼子凑到一起。  这时,一道清润的声音在毓秀身后响起:“噢,瞧瞧我发现了谁?这不是佩德家族的秀和梅吗?”  毓秀:“……”  外患还没解决,内忧又来了,这番夹枪带棍的话一听就知道有人来找茬了。  毓秀还没回头,隔壁笼子里的梅已经开始不安起来,急忙对毓秀说:“老天,是帕克,帕克在我们后面!”  “哪个帕克?”  “罗伯特家族的帕克,来卡帝国的路上他还把我们的弓箭都抢了,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毓秀这才反应过来。  哦,原来是那个人啊。  在梅的介绍里最讨人厌的那个人,罗伯特家族的长子,虽然从小就认识秀和梅,但是他经常带着其他孩子欺负他们,这次从阿森斯小人国来卡帝国的路上,帕克和其他人也在不停打压他们。  之前听了梅的话,毓秀便对这个帕克没有一点好感,刚才又被他阴阳怪气了一番,心中的不喜直接变成厌恶。  不过他们还在巨人的宴会上,他不想节外生枝,因此没打算搭理帕克,同时叮嘱梅:“梅,我们别理他。”  梅重重地嗯了一声。  她和秀都不是能言善辩的人,经常在帕克那里吃闷亏,偏偏秀很冲动,总是被帕克三言两语激怒成小狮子,她怎么拦都拦不住。  现在秀能保持冷静,她感到十分欣慰。  俗话说得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他们没搭理对方,对方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等了半天见他们连脑袋都没有偏一下,瞬间来了气:“嘿,两个胆小鬼,该不会紧张得尿裤子了吧?也是,佩德家族那么寒酸,培养出来的人又见过什么世面呢?”  梅咬紧牙关,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毓秀忍不住回头看去。  只见他后面的笼子里站着一个趾高气昂的男孩,男孩同他一样有着雪白的头发,但眼睛和梅以及大多数小人一样是清澈的湛蓝色。  他穿着华丽的礼服,双手环胸,骄傲地抬起下巴。  “刚才还装得像模像样,怎么这会儿不装了?”帕克睨着毓秀,嘴里发出一声冷笑。  毓秀冷静地看着他:“我很好奇一件事。”  帕克下意识问:“什么事?”  “你的嘴是新长出来的吗?还是借了别人的嘴今晚就要还?”毓秀说得特别真诚,好似真的好奇,“明知道我们不想理你,还说个没完。”  “你!”帕克还是第一次听见秀说出这么气人的话,“你的嘴才是新长出来的!”  “我不是。”毓秀瞥向帕克的嘴巴,“我可没你那么话多。”  “你才话多!”帕克咬牙切齿。  他何时被别人这样诋毁过?而且诋毁他的人还是被他从小欺负到大的秀!  面对他的盛怒,毓秀好笑地扯了扯嘴角,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哦对了,你不是偷了我们的弓箭吗?原来你把我们的弓箭拿去划了个嘴巴出来,那你早点说呀,我们知道真相的话不仅不会说你是小偷,还会同情你。”  “你才是小偷!”帕克再也端不住贵公子的形象,气得跳脚,“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算什么东西?”  “你又算什么东西?”  “别学我说话!”  “我是人,不是东西。”毓秀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他,“原来这就是罗伯特家族见过的世面,把自己和东西相提并论。”  帕克突然说不过毓秀了,捂住不断起伏的胸口,重重喘着气,一副随时能厥过去的模样。  另一边准备劝架的梅被狠狠地震惊到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弟弟有朝一日能说过帕克,那可是帕克啊,高高在上的帕克,在吵架方面无人能及的帕克。  帕克好不容易缓过来,瞪向毓秀的眼神仿佛恨不得把毓秀生吞活剥了。  他从小养尊处优、众星捧月,竟然在来到卡帝国后被他向来瞧不起的秀这般羞辱……  怒火冲昏了帕克的头脑,他口不择言地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佩德家族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你们是想趁此机会攀上塞斯陛下这根高枝是吧?你们也配?只有我们罗伯特家族才有资格得到塞斯陛下的青睐,而你们这些犄角旮旯里出来的小家族,连给我们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梅气道:“你们罗伯特家族的人这么狂妄自大,小心最后没被塞斯陛下看上不说,还惹上杀身之祸。”  帕克嗤笑:“果然是胆小鬼。”  梅说:“卡帝国跟我们阿森斯国可不一样,你在这里连只蝼蚁都不如。”  帕克青着脸正要说话,哪知道眼前明亮的光线骤然被一片黑暗覆盖——巨人老头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这边的桌前。  没等帕克意识到是怎么回事,老头伸手打开了帕克所在的笼子,并不顾帕克的反抗把他抓出去。  “我说怎么吵得很,原来是这个小人在说话。”老头把帕克放到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好漂亮的白色头发,比我见过的雪还纯净,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我就勉为其难地让你插个队好了。”  帕克愣了下,后知后觉地听明白老头话里的意思后,并不像之前的小人那般顺从,而是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噢不,不要,我要等塞斯陛下,我要见塞斯陛下。”刚才萦绕在帕克身上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的他像个渴望见到塞斯陛下的委屈孩子,“求求你了,让我等到塞斯陛下来。”  老头似乎很享受帕克的挣扎,欢快地笑了起来:“那你可要失望了,塞斯陛下今晚不会来了。”  说完,他将另一只手里的牛皮纸往下一摊,向巨人们介绍起帕克的相关信息来。  留在笼子里的毓秀和梅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惊慌和恐惧。  毓秀问梅:“巨人能听见我们说话?”  明明他们和帕克全程没有张嘴出声,那个老头却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不,他们听不见,只有阿森斯国的人才能听见我们的说话。”梅托着下巴沉思片刻,猜测道,“有可能是帕克的情绪太激动被他感知到了,但他应该不知道我们说了什么,这就像一些小动物,我们听不懂它们之间交流的语言,可我们能听见它们的叫声。”  毓秀觉得梅这番话有点道理,因为那个老头没有把他和梅一起抓出去。  不多时,帕克被拍卖给了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巨人。  显然男巨人喜欢极了帕克的白色头发,都没把帕克放回笼子里,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帕克的头发。  男巨人的手掌很大,五指收紧便能包住帕克的整个脑袋。  对比起来,帕克的脑袋是那样的脆弱,只要男巨人稍稍用力,就能像拧玩具一样把帕克的脑袋活生生拧下来。  也不知帕克是被男巨人的热情吓坏了还是不甘心没见到塞斯陛下,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挺得笔直的身体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反正梅是被这一幕吓坏了,战战兢兢地往后退:“秀,有些巨人看着好可怕。”  毓秀叹了口气,这都是命啊。  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桌上的笼子只剩下几个时,老头终于喊到了阿森斯国的佩德家族。  仆人抱起装着毓秀的笼子,走到老头身旁。  老头打开笼子,探着脑袋往里一瞧,瞧见靠在笼子边缘的毓秀时,眼里的惊艳怎么都压不住。  他难得小心翼翼地伸手,手指轻轻扣在毓秀的腰间。 第39章 不,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他得想想,再好好想想。  然而现实不容毓秀多想,骷髅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重到几乎要把毓秀吞没。  随后,骷髅扬手把笼子扔了出去。  笼子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撞上柜子。  毓秀头晕眼花地爬起来,幸好他抓紧了垫子,没有受伤,就是被恐惧支配了的大脑无法思考其他。  笼门紧锁,毓秀打不开也出不去,他只好躲在笼子一角,仰头望向那个突然开始发疯的巨人骷髅。  那个骷髅一脚踹翻椅子,挥手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推到地上。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由于离得近,这声响对毓秀来说简直是震耳欲聋,他不得不紧紧捂住耳朵。第37章 巨人  不多时,原本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房间乱成一团,椅子和柜子倒得到处都是,还有碎了满地的瓷器片,被昏黄的烛光镀上一层锋利的光泽。  然而这样的结果并没有满足巨人骷髅的破坏欲,它好像非常痛苦,一刻也停不下来,甚至掀动了那张巨大的石桌。  砰的一声巨响。  石桌倒在地上,整个房间的地面都在微微颤动。  毓秀更是差点被这声响震得失去意识,他晃了晃脑袋,勉强支撑着身体靠在笼架上。  黄金打造的笼架表面十分冰凉,这股凉意传递到毓秀的掌心里,稍微唤醒他的些许理智。  他尽量把自己藏在阴影处,不让骷髅看见他。  可惜事与愿违,那么大个笼子倒在地上,很快就被骷髅瞥见了。  这时的骷髅似乎清醒了几分,他偏过头对着笼子看了一会儿,竟然一个箭步跨过来,伸手提起笼子。  毓秀抓着垫子在笼子里翻滚了两圈,直到笼子被提稳,他才一屁股摔到笼底,没有垫子兜着,他摔得有些疼。  沉重的喘息声再次在耳边响起。  毓秀脸色发白地抬起头,又看见了那个近在咫尺的骷髅头。  只是这次,骷髅头开口说话了:“你……又是卡尔送来的?”  毓秀震惊地睁圆眼睛。  这个骷髅会说话?而且他还认识那个比尔公爵!  它是谁?  它也是巨人族的一员吗?  无数疑问从毓秀脑海里冒出来,但更重要的是,他不知该如何回答骷髅的问题,点头或者摇头都有可能丧命。  当然,无论他是否回答,骷髅想要捏死他也就是动一动手指头的事。  不过毓秀确实被吓到了,大脑仍是一片空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的。”  “该死的比尔,我警告过他多少次了……”骷髅的声音极为低沉,仿佛压抑着无限的痛苦,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打开笼门,“既然被你看到了,就把这个秘密一起带去天上吧。”  说罢,骷髅的手伸进笼子,一把抓住无处可逃的毓秀。  尽管它的手也是一把骷髅,可是它的力道比那个巨人老头重太多,好像要活生生地将毓秀的腰捏断一般。  毓秀咬着牙,却还是痛得眼泪不停往外流,很快打湿了整张脸。  他想肯定有保命的办法,那个比尔公爵不可能给他留一条死路,可是骷髅捏得他太痛了,他的大脑犹如一团被搅乱的毛线。  他眼前唯一浮现出来的是邪神那张苍白的面孔。  不知道邪神现在怎么样了。  他走后,邪神还好好活着吗?  事实上,邪神除了继续活着就没有其他选择了,他不老不死,永远不灭,生生世世地活在那个世界里。  毓秀感觉自己快死了,他对邪神的思念忽然间来得极其强烈。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在骷髅手上的时候,骷髅的力道居然放松了,还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退。  腰上的痛感骤然消失,毓秀猛吸口气,紧接着,他便看见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一幕——  骷髅雪白的骨架上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血肉,鲜红的肌组织宛若有生命力一般飞快地填满骨架,随后便是肉色的皮肤覆盖上来。  这一幕像极了魔法。  也来得那么突然,大大震撼到了毓秀。  毓秀似有所感,赶紧低头一看,只见骷髅抓着他的手也在眨眼间成为正常人的五指……  “天……”毓秀捂住嘴巴,再看向距离他最近的骷髅头。  那已经不是骷髅头了,而是一张正常人的脸。  并且是对毓秀来说非常熟悉的脸。  毓秀彻底僵住,缓缓放下捂住嘴巴的手,他表情呆滞,嘴巴微张,目光怔怔地望着那张脸。  这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是自己过于思念邪神而产生了幻觉。  可是等他眨了几下眼,那张脸并没有任何变化。  那是邪神的脸。  是他熟悉的江恩临的长相,连那头现长出来的茂密的黑色长卷发也和江恩临一模一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它会变成江恩临?  一时间,毓秀整个人都懵了,但紧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惊喜,这股惊喜来得太快太猛,一下子溢满了他的胸腔。  “江恩临?”毓秀扒着巨人的手指,声音颤抖地问,“你是江恩临吗?”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也让巨人一时半会儿没缓过神来,他头疼地扶着额,嘴角紧抿,表情略显痛苦,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抓着的小人在说话。  “你说什么?”巨人蹙起眉,想了想才说,“不,我不是你说的什么临,我是塞斯·埃利奥特。”  塞斯·埃利奥特?  传说中的暴君塞斯陛下?  毓秀又懵了。  他不是邪神?  可是他们分明有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的脸,连黑发卷起的弧度都那么相似。  “我想你认错人了。”塞斯说完,竟然没再继续刚才的动作,而是把毓秀放回笼子里,并啪嗒一声关上笼门。  毓秀跌坐在垫子上,就这么短短一会儿时间,一个接一个的反转打得他猝不及防。  他什么都想不了,只是怔怔地望着塞斯。  塞斯看上去很不舒服,把装着毓秀的笼子放到床上,坐在床边休息片刻,才赤着身体去了另一个房间。  没多久,塞斯便回来了,他穿了一件黑色长袍,依然赤着双脚,海藻般的黑色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  毓秀看直了眼。  他心想自己不会看错,眼前的塞斯就是江恩临。  刚才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塞斯背后右下方靠近腰部的地方有一颗黑痣——江恩临也在同样的地方有一颗黑痣。  塞斯重新回到床边坐下,他又开始认真打量起毓秀来。  “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塞斯的声音和江恩临不太一样。  江恩临说话语调温和,尾音上扬,有一丝慵懒的感觉,而塞斯的口吻又低又沉,声线沙哑,带着一股常年身居高位的压迫感。  毓秀从垫子上爬起来,走到笼子边缘,站在笼架缝隙间仰头看向塞斯,他问:“你是说让你恢复巨人的原貌吗?”  “对。”塞斯露出思考的表情,“你那么多族人,没有一个做到,你却做到了,难道真是看相貌的稀有度……”  毓秀老实回答:“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做到的,其实你也看到了,我什么都没做。”  塞斯知道毓秀没有撒谎,因为他确实看到了,刚才这个小人吓得满脸泪痕,连哭都哭不出来,更别说做点什么了。  但他暂时消除了诅咒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以往他总要狂躁上几天几夜才会恢复正常,今晚却那么快就恢复正常了。  塞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可以慢慢想。”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提起笼子要往外走。  毓秀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连忙问道:“塞斯陛下,如果刚才你没有恢复原貌,是不是就把我捏死了?”  “应该是吧。”塞斯抬起手,把笼子举到眼前,方便和毓秀说话,他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我控制不了我在狂躁时的所作所为。”  “那个比尔公爵买下我们,就是想让我们帮你恢复原貌?”  “可以这么说。”塞斯说着,倏然一顿,很快意识到什么,“我们?比尔不只送了你一个过来?”  毓秀赶紧点了点头:“我还有一个姐姐,叫梅,她和我来自一个家族。”  “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秀。”毓秀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塞斯陛下,我发誓今晚的事会全部烂在我的肚子里,我也一定竭尽全力地回想我刚才做了什么,能否请你让我和我的姐姐呆在一起。”  塞斯没说话,安静地用打量的目光看着毓秀。  明明面前是相处了几十年的熟悉的面孔,却用极其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一刻,毓秀被看得头皮发麻,这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就在毓秀以为塞斯会拒绝他时,塞斯动了动唇:“好。”  毓秀脸色一喜:“谢谢塞斯陛下。”  “前提是你能尽到自己的职责。”塞斯说,“否则你们姐弟俩下场如何,我也说不好。”  毓秀:“……” 第41章 可能狂躁期的缩短让他的心情没那么糟糕了,不然他怎么可能赤着身体和这个小人磨叽那么多?  只是这一点也不像他了。  意识到这些的塞斯没来由地感觉到了烦躁,他走上台阶,跨入浴池,任由热水淹没他的身体。  毓秀被他托在手心上,热水也将将到他胸口的位置。  但是毓秀尴尬极了,光着屁股坐在塞斯手里的感觉并不好受,强烈到快要爆/炸的羞耻感像无数小虫子一样啃咬着他的内心。  他不得不曲起双膝勉强挡住重要部位,并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塞斯转头看见仆人把准备好的食物放在台阶上,他用另一只手拿起叉子插了一根香肠。  正要把香肠递给小人,就看见小人垂头丧气地坐在他的手里。  小人那白玉般纯净的脸颊被水雾熏得通红,那头顺滑的及肩白发也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小人垂着眸,睫羽在眼下落出小小的阴影。  阳光正好落在他的手里,把手里的小人覆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白发被金光下几近透明。  看到这一幕的塞斯不由得愣了下。  这一瞬,他想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说小人族能诞生出世上最美的面孔,连身为小人族半个祖先的精灵族都比不上。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族人们要对小人族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第39章 巨人  巨人族的烤肠对毓秀来说未免太大了,无从下口,好不容易找着一处地方,也没能把烤得金黄焦脆的表皮咬破。  毓秀咬了半天,下巴酸得厉害,只好放弃。  但烤肠表皮的味道不错,盐巴放得多,烤得油滋滋的,是他喜欢的重口味。  塞斯看着手里的小人连一个小口子都没咬出来,反而像模像样地砸吧了两下嘴巴,顿时感觉有些好笑。  他嘴角扬起些许弧度,目光认真又专注——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是这副模样。  “咬不动就算了。”塞斯拿开烤肠,“吃别的。”  毓秀难为情地挠了挠头,不忘叮嘱道:“塞斯陛下,麻烦你不要再拿带皮的食物了。”  塞斯道了声好,连烤肠带叉子一起扔进餐盘里,随即重新拿起一个叉子插起一片烤肉。  烤肉切得薄薄的,面上涂满作料,倒是比烤肠好咬得多。  就是烤肉对毓秀来说也不小,吃了半天才吃完。  并且毓秀实在没有一边洗澡一边进食的习惯,还是坐在巨人的手心里一边洗澡一边进食。  见塞斯还要继续喂自己吃烤肉,毓秀连忙摇头拒绝:“塞斯陛下,我等会儿再吃。”  塞斯问:“你不是饿了吗?”  “那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毓秀答,“我可以等到洗完澡再吃。”  塞斯没有说话,他安静地看了毓秀一会儿,见毓秀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才把插着烤肉的叉子放回去。  “随你吧。”塞斯说完,顺手把毓秀放到浴池台上,他往后靠在浴池边上,便要闭眼休息。  即便已经睡了五天五夜,塞斯依然是一副异常疲惫的模样,似乎和他的狂躁有着很大的关系。  毓秀见状,只得安安静静地坐在浴池台上,尽量不打扰到塞斯休息。  但没过多久,塞斯忽然开口:“如果我睁开眼没看见你的身影,你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做。”  “……”  “别忘了你姐姐还在比尔手上。”  “……”  停顿片刻,塞斯补充道:“外面都是我的人在守着,除非你长出翅膀从窗口飞走,不然就别打什么歪主意。”  毓秀忍无可忍:“我又没说我要走。”  “没有人会傻到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我也没那样想过!”  “哼。”塞斯居然还冷笑了一下,“你最好没有。”  “……”  这一刻,毓秀真是无语到了极点。  如果是别人对他说这番话,他倒没什么感觉,关键在于对他说这番话的人是江恩临,尽管塞斯没有江恩临的记忆,却也顶着江恩临的脸和身体。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他想生气,又不知该从何气起。  最后,那股无名的怒火在他胸腔里来来去去地绕了一圈后,被他悄无声息地压下去了。  他咬紧牙关。  行。  江恩临,真是好样的,等以后他找回记忆了,他再慢慢帮他回忆这些往事。  这个澡洗了约莫两个小时,也不知浴池是用什么做的,里面的热水始终没有凉下来。  当塞斯从水里起来时,热水还冒着腾腾蒸气。  塞斯拿来帕子将身体擦干净,随后一件一件地穿上仆人搭在衣架上的衣服,穿戴完毕后,他转头看见那个小人还抱着膝盖坐在浴池台上。  小人真的很小,只占据了浴池台上一半的面积。  阳光洒落,把小人的皮肤照得宛若雪一般的白。  塞斯看了毓秀一会儿,才想起什么,四处找了找,可惜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最后索性拿来一条干净的纱布扔给毓秀。  “裹上。”  毓秀看了眼薄得半透明的纱布,又看了眼塞斯明显沉下来的脸,他本想说自己可以将就穿之前的衣服,可想了想还是算了。  好在纱布很大,他很小,层层叠叠地裹上几圈,也就没那么透明了。  塞斯等毓秀裹完,伸手把他抓起来,也没有把他放回笼子里的意思,抬脚便往外走。  门外,仆人早已等候多时,听见塞斯的脚步声,连忙迎上来。  “塞斯陛下……”  然而他的话刚起了个头,塞斯倏地扬起手挥向仆人。  塞斯的手背撞上仆人的侧脸,竟然硬生生地把仆人打飞了半米。  仆人砰的一声撞上半米后的柱子,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仆人脸色煞白,侧脸却迅速红肿起来,他的神情还有些懵,鲜红的血液从他的鼻子和嘴角溢出来。  跟在仆人后面的女仆们皆是猛地倒吸口气。  她们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尽量让自己成为背景板,可她们内心恐惧到了极点,身体几乎抖成了筛子。  毓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仰着头怔怔望向塞斯面无表情的脸,心脏狂跳。  “派恩,你何时变得这么愚蠢了?”塞斯垂眸看着仆人,语气冰凉得仿佛能凝结出一层霜,“我让你准备洗澡水和食物,你就只准备洗澡水和食物,剩下的要我自己去准备吗?”  仆人看向塞斯手里,看着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人,瞬间明白了什么,他赶紧从瘫坐改为跪趴,惶恐地哀求道:“我错了,塞斯陛下,我这就去准备。”  塞斯没说话,冷冷地看着他。  仆人顾不上擦拭脸上的血痕,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塞斯转向女仆,冷声吩咐:“让工匠重新打造一个更大的笼子,打造之前先把设计图拿给我过目。”  为首女仆战战兢兢:“是。”  “再准备一些食物过来,最好是小人族会吃的食物。”塞斯走了几步,又想起件事,“对了,让比尔来见我。”  “是。”  说完,塞斯便带着毓秀走了。  不过他们没有回之前的卧室,而是来到一个很像书房的房间。  这个房间比刚才的浴室还要大,有三面墙做成了书架,上面密密麻麻且毫无间隙地放满了书籍。  几乎每本书籍都是深褐色的壳子,书脊上刻有各式各样歪七扭八的诡异的字符。  房间正中有一张极大的书桌,上面也乱七八糟地堆满了东西。  塞斯走到桌前,随手将桌上的东西往旁推去。  那些东西从桌沿滑落,掉到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塞斯似乎不在意地面的整洁与否,大马金刀地往桌后的椅子上一坐,随后把毓秀放到桌上。  毓秀攥着身上的纱布,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表情也没有,就那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地坐下来。  但他依然没什么反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塞斯,又仿佛在透过塞斯看着其他人。  塞斯和他对视半晌,抬起手用食指轻轻戳了下他的胸口。  “刚才吓着了?”  毓秀老实地点了点头。  “害怕吗?”  毓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是有点害怕刚才的塞斯,可是转念想到塞斯就是没有记忆的江恩临,他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哎,情侣间的滤镜害死人。  显然塞斯并不相信毓秀的回答,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不害怕的话会是这副反应?”  毓秀挠了挠头,决定吹一波彩虹屁:“因为我知道像塞斯陛下这样的正人君子肯定说话算数,在我没履行完职责之前,说不会伤害我就不会伤害我。”  “是吗?”塞斯扬起眉,“那我建议你还是害怕为好。”  “……啊?” 第43章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毓秀被迫形影不离地跟着塞斯。  不过他们几乎都待在书房里,塞斯不吃饭也不睡觉,没日没夜地处理堆积起来的事务。  当一个国家的君王可比当江家的邪神忙碌得多,而且科马宁大陆并非完全处于和平的状态,虽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但小争斗源源不断,许多垂涎卡帝国的小国都在虎视眈眈。  塞斯不仅要开一个又一个的会,还要接见那些小国的领导者。  然后毓秀发现,塞斯的暴君称号还真是名副其实。  有个小国的种族以地精为主,派遣来的领导者也是地精,他长得五大三粗,露出来的胳膊上都是结实的肌肉块。  可能是肌肉块给了他勇气,他以他们抓到两个巨人族破坏他们的耕地为由,大着胆子要求塞斯减少他们每年的进贡量。  塞斯也不说话,坐在椅子上,双臂搭着扶手,表情冷漠到了极点。  地精跪趴在地上,良久没等到塞斯的回答,忍不住抬头看向塞斯。  只见塞斯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包裹着一张苍白又精致的脸,他垂着眼皮子,目光阴冷:“你这是在跟我讲条件?”  “不敢不敢。”地精忙道,“塞斯陛下,那两个巨人破坏了我们的耕地,害得我们今年收成大减,我们实在拿不出更多的粮食。”  塞斯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地精还以为自己的理由说动了塞斯,不由得露出喜悦的笑容,从地上爬起来屁颠颠地跑向塞斯。  结果他刚来到塞斯面前,塞斯便从桌上拿起一个类似蒲扇的东西,照着地精啪的一下拍下去。  噗嗤一声。  是血肉冲破皮肤的声音。  那个地精竟然被塞斯像是拍苍蝇一样地拍死了……  血肉溅得满地都是,也溅在了塞斯的衣服上。  可塞斯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随手扔掉了那个把地精拍得血肉模糊的蒲扇。  守在门外的女仆们听见声音,赶忙拿来工具清扫现场。  血腥味仿佛炸开了一般,骤然填满面积大得过分的书房。  然而女仆们早已习惯,在满房间的血腥味中面部改色地忙碌着。  塞斯本来是闭着眼睛,打算等女仆们清扫完,又忽然想起什么,睁眼看向之前把他的书籍当椅子坐的小人。  只见小人脸色煞白,一副要干呕却又干呕不出来的模样。  塞斯第一次看见小人脸色这么难看,不知为何,他居然想伸出手摸一摸小人的脑袋,但他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  他往后靠到椅子上,重新闭上眼,索性不看那些,也就能少想一点。  然而那股熟悉又陌生的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嘴角紧抿,半晌,啧了一声,睁眼对女仆说:“收拾一下,换个地方。”第41章 巨人  可惜换了个地方后,小人的状态看上去依然不是很好的样子。  他被塞斯放在铁王座的扶手上,便一直恹恹地抱着双膝,低着脑袋,无精打采,像是被风霜打了的茄子。  塞斯支着下巴,垂下眼皮冷冷地看着小人。  小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却没有抬头和他对视的意思。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塞斯终于感觉到了些许不耐烦,他慢慢坐直身子,用食指戳了戳小人的肩膀:“这么容易被吓到?”  这下小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抬头飞快地看了塞斯一眼,叹气道:“血腥味真不好闻。”  无论是上个世界的妖怪的血腥味,还是这个世界的地精的血腥味,都让他恶心得差点干呕出来。  “是吗?”塞斯发出一声轻笑,可他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笑意,他转头看向因为过于偌大而显得空空荡荡的大厅,“我不知道是该羡慕你被你的族人保护得很好,还是该羡慕你们小人族被我们卡帝国保护得很好,一时的和平让你们忘了科马宁大陆永远都会弥漫着战争的硝烟,倘若今天你手上不沾着别人的鲜血,明天别人手上就会沾着你的鲜血。”  说完,塞斯看向小人,只见小人用迷茫的表情望着他。  塞斯本来要收回手,见状又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小人的脸。  果然如想象中那般嫩滑,宛若刚剥了壳的蛋一般。  而且小人没有躲,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戳,浅灰色的眸子里映出他手的影子,配合着那副依旧茫然的模样,看着真是有趣。  “你们可以忘记卡帝国是如何在战乱中护住了你们小人族,但我不会忘记当初卡帝国内乱时,那些地精和半兽人是如何剥巨人的皮、吃巨人的肉、喝巨人的血、啃巨人的骨。”塞斯顿了顿,将手放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冰凉的表面,“或许刚才那个老地精的身体里,还有着巨人的血肉。”  毓秀完全被这番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塞斯说,“不要同情敌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族人的残忍。”  这时,毓秀才猛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塞斯忽然对他说这些话。  他连忙解释道:“不是的,塞斯陛下,我只是在闻到血腥味后想到了一些往事,我没有抱怨你的意思。”  塞斯下意识地想问什么往事。  但他还没开口,就被女仆的脚步声打断了。  “塞斯陛下。”女仆提着裙摆匆忙走到铁王座下面,隔着许多层台阶,向塞斯行了个礼,“工匠已经按照那张设计图将笼子打造好了。”  塞斯淡淡地嗯了一声:“拿过来让我看看。”  “好的。”  女仆退下没多久,便有四个仆人合力抬来一个铁笼。  这个铁笼并非像之前那个笼子一样用黄金打造,但里面所有设施一应俱全,甚至放了两张床。  铁笼异常沉重,放到地上时发出砰的一声响。  塞斯看了眼铁笼,硬生生把刚才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他连动都没动一下,只让仆人上来把毓秀抓进笼子里。  仆人多少听说了塞斯陛下对毓秀的特别之处,自然不敢像对待其他小人那样对待毓秀,他躬腰驼背地走上台阶,战战兢兢地对毓秀伸出双手。  毓秀见塞斯把脸撇向另一边,不知为何突然摆出一副不想和他说话的态度,他抿了抿唇,只得起身走到仆人手里。  仆人双手捧着毓秀走下台阶,小心翼翼地把毓秀放进铁笼里。  笼门关上。  塞斯终于舍得拿正眼看他,但也只是那么一眼,他挥了挥手:“一起下去吧。”  仆人齐声道了好,又合力抬起铁笼离开了。  一时间,诺大寂静的大厅里只剩下塞斯一个人。  塞斯身体微斜,保持着单手撑起下巴的姿势,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合上的铁门,心里想着刚才的事。  他向来不嫌弃血腥味,还隐隐有些喜欢。  敌人的血腥味代表着他们的胜利,敌人的血腥味越浓,那么他们的胜利来得越快。  他是从战场上厮杀下来的,不管是对外的战场还是卡帝国内部的战场,两百多年来,他手上沾了无数外族和同族的鲜血。  很多时候,血腥味能带给他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可就在不久前,他居然为了一个才认识不过几天的小人改变自己固有的习惯。  他向来不关心别人的事,却差点没忍住去询问小人身上发生的往事。  那些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你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塞斯·埃利奥特。  因为一个被养得娇里娇气的小人,你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塞斯闭上眼,良久才缓缓叹出一口气。  -  毓秀还以为仆人们要把铁笼抬到一个房间里放着,没想到仆人们直接把他带出宫殿。  他还是第一次在白天的时候出来,才发现外面并非是他想象中的空地,还有喷泉和花园以及许许多多的雕塑。  抬头能看见颜色分明的蓝天白云,偶尔有一群鸟飞过,留下欢快的鸣叫。  仆人们走进花园,寻了一处草地便放下铁笼。  “塞斯陛下叮嘱我们,如果他在忙的话,就多把你带出来透风。”其中一个仆人如是说完,打开笼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个铁笼的笼门比之前那个笼子要矮许多,那个笼子为了防止小人逃跑,把笼门设计得很高,而铁笼的笼门几乎贴着笼底。  毓秀轻轻松松地迈出笼子,随后发现草地上的草也能轻轻松松地没过他的膝盖。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许是之前在光线昏暗的室内呆了太久,让他倍感压抑,以至于刚才突然闻到那么强烈的血腥味时,才会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现在看着花园里的好风景、闻着清新的空气、吹着属于春天的轻风,顿时神清气爽。  就在这时,有个仆人提着一个金色的笼子走来。  “秀!”梅欢喜的声音传入毓秀脑海,“天啊,真是你,我还以为你死了,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毓秀也高兴极了,眼巴巴地望着仆人把笼子放在他不远处的草地上,接着伸手把梅从笼子里抓了出来。  梅的双脚刚落地,就挣扎着向毓秀跑来。  毓秀迎向梅,反被梅抱了个满怀。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梅翻来覆去地说着这几句话,她的声音都在抖,带着浓重的哭腔,“那些人都在说你死了,说你死在塞斯陛下手里,我好想出去找你,却一直被关在笼子里。”  毓秀安抚地拍着梅的背,耐心地安慰道:“没事了,你看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  梅担心受怕地忍了那么多天,都忍住没掉一滴眼泪,可在看到毓秀的瞬间就破防了,眼泪决了堤,怎么都止不住。  毓秀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耐心充足,他拉着梅坐到草地上,一边安慰梅一边等梅哭完。  有个仆人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张手帕,捏着手帕的一角递给梅。  然而那张手帕是巨人用的手帕,都可以搭在毓秀和梅身上给他们当被子盖了。  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梅双手攥着手帕的边角,仔仔细细地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  “话说回来。”梅整理好情绪,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秀,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他们也把我带来这里?他们竟然让我们从笼子里出来了!”  毓秀见梅的情绪稳定下来,便把这些天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当然,他隐瞒了他和塞斯的过去。 第45章 “我什么?”  “你能接受巨人族的生活方式吗?”  “不,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毓秀说着,顿了顿,“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如果塞斯真和那些巨人一样,他也不可能因此放弃塞斯,只能慢慢改变对方,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一手将塞斯扭转过来。  毓秀叹了口气:“但是一切都说不准,走一步看一步吧。”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下一步,四个仆人之中的两个便加入了战场,原本的三人行一下子变成五人行。  剩下两个仆人在边上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交战的五个人才惊慌失措地停下来,他们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地和剩下两个仆人跪趴在地上。  “塞斯陛下!”  塞斯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越过他们,径直走到铁笼前。  “塞斯陛下?”梅惊讶的声音传入毓秀的脑海里,“秀,他就是塞斯陛下?”  毓秀说了声对。  只见塞斯蹲下身,精致的五官散发着冷淡的气息,他语气平静地问:“看完了吗?”  “……”毓秀被这句话问得气不打一处来,“我没看他们。”  结果塞斯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兀自说道:“看完了就跟我去一个地方。”  毓秀连理都不想理这个人了,但想了想还是问道:“去哪里?”  “去见一群客人。”塞斯蹙起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  他伸手打开笼门,把毓秀抓出来,随即站起身,喊来一个仆人,吩咐道,“把笼子里的那个带回去。”  “是。”仆人一边应着一边把笼门关上。  梅见状,顿时急了:“秀!”  毓秀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没事的,梅,我很快回来。”  梅担忧道:“他会杀了你吗?”  毓秀说:“应该不会。”  梅飞快地看了眼塞斯:“可是他看起来好可怕,我还听说很多小人族都死在他手里,你说得很对,他和我们以为的那个塞斯陛下一点都不一样。”  说完,梅明显感觉到塞斯垂眸看了她一眼,视线冷得仿佛裹着一层冰霜,吓得梅浑身一个哆嗦,立马缩着肩膀不敢再和毓秀说悄悄话了。  背对着塞斯的毓秀对此浑然不知,还在安慰梅:“梅,你放心,虽然塞斯看起来是很可怕,而且脾气暴躁、目中无人,但现在他需要我帮他消除诅咒,所以暂时不会对我下手。”  话音未落,塞斯抓着他转身就走。  不知道是不是毓秀的错觉,塞斯的脸色又冷了好几分,他貌似憋着一口气,往前走的步伐逐渐加快。  甚至于抓着他腰部的手都在隐隐用力。  毓秀吃疼,忍不住嘶了一声。  塞斯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放缓了步伐,顺便放松了抓着毓秀的力道。  他抬起手把毓秀往上举了举,看毓秀抿着唇,同为白色的眉毛也轻轻拧着,似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本来憋着的气竟然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塞斯鬼使神差地把毓秀往自己胸口上一放,随即像是抱着一只小奶猫一般地将毓秀抱在怀里。  毓秀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便有只充满力量的手稳稳地拖住了他的屁股。  不过那只手的主人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摸到小人的屁股,身体僵了一瞬。  毓秀的脑袋被迫靠在塞斯的胸口上,耳朵隔着薄薄的衣衫听见了塞斯的心跳声。  怦咚——  怦咚怦咚——  越来越快。  “这下好些了吗?”塞斯故作镇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毓秀抬头看去,只能看见塞斯线条流畅的下颚和高挺的鼻梁。  塞斯不愧为卡帝国里出了名的美男,哪怕从这么死亡的角度看过去,也能感受到他的英俊。  “谢谢你,好多了。”毓秀换了一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可他的脑袋还是不得已地贴着塞斯的胸口,他忍不住用食指戳了戳,“就是你的心跳太快,声音太大了。”  塞斯说:“我没有心跳。”  “可我听见了……”  “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死了两百多年,你觉得一个死人会有心跳吗?”  “你不仅有心跳,你还有呼吸。”毓秀支楞起身体,举起手探到塞斯鼻下,“看,你的呼吸声还很重。”  塞斯垂下眼皮,一眼就看见了那张近在咫尺的雪白小脸,几乎要贴到他的下巴上。  他一直知道小人长得好看,却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小人。  他才发现尽管小人的皮肤雪白,可小人的嘴唇是淡淡的桃红色,恍若春天里第一朵绽放的桃花花瓣,让他莫名其妙生出想要用指尖抚摸的冲动。  事实上,他真就那么做了。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小人的嘴唇的那一刻,他忽然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激烈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两百多年来,他第一次有了作为人的感觉。  但这个动作并没有持续很久,就被迎面而来的女仆打断了。  “塞斯陛下。”女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人已经到齐了,都在里面等着。”  塞斯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垂到身侧,他悄悄捻了捻指尖,才道:“进去吧。”  女仆说了声是,转身推开大厅的铁门。  毓秀这才发现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类似议会大厅的地方,这个大厅不比之前的拍卖大厅奢华,但里面坐满了人。  铁门推开的刹那,里面的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后,他们赶紧起身,一齐喊了声塞斯陛下。  塞斯连嗯的声音都懒得发出来了,面无表情地往里走去。  毓秀被塞斯抱在怀里,一路享受着所有人的注目礼。  可惜这种感觉很糟糕,因为那些人的目光并不友善,而是带着震惊、轻蔑以及强烈的不可思议。  那些人做梦都没想到,卡帝国的君王塞斯陛下会随身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族抱在怀里。  这是一件多么好笑的事啊!  虽说那个小人族的确漂亮,是个白发灰眸的稀有品,但谁会在出门时不离手地带着玩具?又不是四五岁的小孩子。  毓秀被那些人看得很不舒服,索性把脸埋进塞斯的怀里。第43章 巨人  塞斯目不斜视地走到大厅最里面,在那把泛着冰凉光泽的铁椅上坐下。  他顺势把毓秀放到自己的腿上,一只手轻轻兜着毓秀的腰,以防他不小心从自己腿上摔下去。  大厅里的巨人们看到这一幕后,皆是惊得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最后还是塞斯先开口:“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本来我已为诸位准备好了晚宴和房间,没想到你们非要在这里聚集,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吧,不要耽误我们彼此的时间。”  闻言,巨人们这才被拉回思绪,他们把目光从小人身上挪到塞斯身上。  他们足足有二十年没见过塞斯了,二十年过去,他们苍老了很多,可是这位年轻的君王仍旧保持着十八岁的模样。  他们巨人族无一例外都是褐色的头发,皮肤发黄且体量较宽,对比起小人族和精灵族,他们巨人族确实长得很不起眼。  然而这位年轻的君王完全不是他们巨人族特有的长相,乌黑的长卷发随意披散在身后,眼皮半搭着,遮住了一半漆黑的眸子。  他的皮肤很白,有点像病态的苍白,配上他那恹恹的神态,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尽管塞斯长相英俊,却和他们巨人族格格不入。  这也是有些巨人私底下不服塞斯的原因之一——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的长相。  原因之二便是塞斯太残暴太□□,但凡有人提出和他相反的意见就极有可能失去性命,并且随着塞斯在诅咒中越陷越深,他只会越来越残暴□□。  在来卡帝国的路上,巨人们商量了很久,他们坚定不移地认为塞斯逃避会议是因为诅咒让他越来越虚弱,也越来越无法保持清醒。  只要他们在这个时候团结起来,找准时机趁虚而入,或许他们就能推翻塞斯持续了两百多年的统治。  所以当他们赶到卡帝国后,来不及整顿歇息,便马不停蹄地聚集在了这个大厅里。  但是他们哪里知道,塞斯不仅亲自见了他们,而且言行举止都很正常……压根不是他们想象中精神失常且脆弱不堪的模样。  巨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久才推出一个代表站出来。  那个代表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很委婉地说道:“塞斯陛下,我们整整等了二十年,若不是这次我们不请自来,恐怕再等二十年也见不到塞斯陛下,四年一次会议是我们巨人族的传统,我们只想知道卡帝国是否出了什么事,才让塞斯陛下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这个传统。”  塞斯坐在最高处,冷眼看着那个代表:“奥尔丁顿公爵,我记得上报的信件里说你们坎斯国近几年里出现的诅咒日益增多,现在可有控制一二?”  奥尔丁顿没想到塞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从衣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讪讪道:“目前还未找到控制的方法。”  塞斯扯着嘴角笑了笑,可笑不及眼底,表情里也夹杂着几丝嘲讽:“我听说你们坎斯国附近的小人族都快被你们抓光了,这都还没找到方法?”  奥尔丁顿听了这话,表情瞬间慌乱起来。  这时,另外一个巨人站起来,不满地问道:“奥尔丁顿公爵,塞斯陛下说的可都是真话?你们竟然私自抓小人族?”  “没有没有,都是误会。”奥尔丁顿急忙转过身,与其说是在对塞斯解释,不如说是在对其他巨人解释,“巨人族和小人族签订过协议,巨人族绝不私自抓小人族,我们坎斯国怎么会为了一己之利而破坏巨人族和小人族之间的约定?”  坎斯国的其他巨人见状,跟着七嘴八舌地解释起来。  现场谁不知道小人族是精灵族和人类的后代?谁不知道小人族可能像精灵族那样拥有特殊的治愈能力?  可小人族的数量有限,深陷诅咒的巨人族越来越多,倘若要把小人族抓来做试验,只怕把小人族抓灭族了都不够。  何况他们都不清楚那个说法是否为真。  但无论如何,私自抓小人族可是大事,所有巨人都不会袖手旁观,也不会任由别人打破这个平衡。 第47章 第44章 巨人  从女人们进入宴厅的那一刻起,宴厅里的气氛陡然间沸腾起来了。  几乎所有巨人都向女人们靠拢,眼睛发直地看着女人们在宴厅中央起舞。  女人们后面跟着数个拿着乐器的年轻男人。  那些年轻男人全部长得精致漂亮,皮肤白得仿佛能反光似的,褐色的长发被细细的绳子松散地捆在脑后,他们和传统的巨人族长得完全不像,一看便知道是从巨人族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男人们的穿着和女人们并无二致,甚至拢在身上的薄纱更少,只有胯部有所遮挡,但那点遮挡没有任何用处,当他们走动时,那玩意晃动的幅度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若是以前,毓秀看到这一幕必定会被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可现在的他已经麻木了,即便心里再有波动也很快被压下去。  他靠在塞斯怀里,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那些巨人的表演。  有一说一,能被挑选出来奏乐跳舞的巨人自然都不是普通人,这么辣眼睛的装扮放到他们身上反而生出了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而且她们跳得还挺好看的。  毓秀收回思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塞斯一直站在原地没动,他正想开口问塞斯走不走,倏地感觉自己的身体往下一沉——塞斯居然就这样坐回去了!  他惊讶地抬头看去,只见塞斯重新靠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巨人表演。  虽然塞斯表面上看着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也不像其他巨人那样激动得面红耳赤,但是他看得目不转睛,就差把眼珠子贴在那些巨人身上了。  毓秀见状,也不知怎的,心里莫名涌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觉,他拍了拍塞斯抱着他的手:“塞斯陛下。”  塞斯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仍旧定格在那些正在奏乐跳舞的巨人身上。  “塞斯陛下!”毓秀加大声量地喊道,“我们不是要回去吗?你怎么又坐下了?”  这下塞斯终于有了一点动静,却也只是垂下眼皮子睨着他:“等会儿再回去。”  “为什么?”  塞斯微微抬了抬下巴,用眼神示意前方:“等她们跳完再说。”  “……”  本来毓秀一直忍着,听完这番话后,他再也忍不下去了,无名的怒火宛若火山爆发一般迅速填满了他的胸腔。  她们有这么好看吗?  究竟是她们跳舞好看还是她们不穿衣服的样子好看?  哦不,说不定塞斯压根没在看那几个跳舞的女巨人,别忘了后面还有几个几乎全身赤条条的漂亮男巨人。  不管塞斯在看男巨人还是在看女巨人,反正他看得目不转睛的模样都令毓秀感到越来越不舒服。  江恩临啊江恩临,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直到这个世界才知道你还是这样的老色批!  那些巨人的身材很好是没错,但也不能看得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吧?  不过转念一想,塞斯没有江恩临的记忆,会这么做也不能全怪他……  尽管道理都懂,可做不做得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毓秀左思右想,胸腔里的怒火非但没消下去,反而愈发委屈和难过。  又想到巨人族种种没节操的行为,他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低头对着塞斯的手背就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别看毓秀体格小,他这一口用了十足的力气,硬是用尖牙咬破了塞斯的皮肤,很快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血腥味越来越浓,迅速蔓延到整个口腔。  毓秀感觉到塞斯的手稍微动了一下,他以为塞斯要挣扎,于是下意识咬得更紧,结果塞斯立即不动了。  “咬我做什么?”塞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明显的不悦,“都说你们小人族胆小怕事,你倒是个异类,我看你的胆子大得很。”  毓秀不方便说话,也懒得说话。  他看似表面稳如老狗,实则内心慌得一批,其实他也就是仗着塞斯没对他动手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如果塞斯真要对他做什么,他保证自己松口的速度绝对比塞斯动手的速度更快。  塞斯等了一会儿,见毓秀还是一副打死不松口的架势,便抬起手晃了晃。  咬在他手上的脑袋也跟着他的动作晃了晃,那头漂亮的白色发丝软软的搭在瘦弱的肩头,被明亮的烛光映出柔和的光泽。  塞斯突然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小人时,小人还很瘦,脱完衣服后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连那小小的肋骨都清晰可见,并且头发干枯,杂乱无章地披散着。  这才过去一段时间,小人似乎长胖了不少,头发也变得柔顺起来了。  这么想着,他内心居然有些微妙,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  轻轻捏了捏,果然长了不少肉。  毓秀还在气头上,打算咬一会儿再松口,谁知塞斯的大手直接圈住了他的腰,还捏着了他的痒痒肉。  他连忙松口,想从塞斯的魔爪里挣脱出来。  可是塞斯报复性地抓得很紧,他根本挣脱不掉,最后只得气急败坏地开口:“你放开我。”  塞斯攥着他背后的衣服,直接把他拎了起来,犹如拎着一只可怜又无助的小奶猫似的,放在眼前观察。  “看来我们卡帝国的伙食不错,这才几天就长胖了。”塞斯说着,竟然还上下颠了颠,“还重了不少。”  毓秀天生偏瘦,并不是一个很在乎体重的人,然而此时听了塞斯的话,却没来由的有些害臊,耳根烫得好像是能烧起来。  “我都说了我在长身体,塞斯陛下,你的记性可真不好。”  “好吧,我就当你还是个在长身体的孩子。”塞斯挑了挑眉,抬起刚才被毓秀咬过的那只手,翻转手背,把伤口展示在毓秀面前,“所以孩子,为何咬我?”  毓秀看见塞斯白皙的手背上被咬出两排清晰可见的牙印。  并且稍深的小伤口里还不断溢出鲜血,混着毓秀留在上面的透明液体往下流。  毓秀看了眼那张熟悉的面孔,索性撇过头,不想和塞斯讨论这个话题。  “你看,已经咬出血了。”塞斯说,“你的口水还留在上面。”  “……”毓秀刚害臊完,又开始尴尬了。  塞斯拎了毓秀半天,拎得累了,便把毓秀放回自己腿上。  他心里是有点火气的,只是想到毓秀小小的身体承受不住他的火气,只好硬生生地把那点火气压了下去。  倘若换做其他人敢这么碰他,只怕明天早上就只剩下一副白骨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替小人着想,反正一切都那么莫名其妙。  之前他还很抗拒,连着很长时间没见小人,今晚是担心自己在那些白痴巨人面前失去理智才不得已带上小人。  没想到他又变得莫名其妙起来了。  算了。  塞斯选择放弃挣扎,转头唤来守在不远处的女仆。  刚才女仆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本来已经被毓秀大胆的行为吓得够呛,再一看塞斯的手背,刹那间惶恐得差点厥过去。  “塞、塞斯陛下,你受伤了!”  “帮我擦干净。”  女仆赶紧拿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把塞斯的手背擦拭了一遍,见塞斯没有了别的吩咐,她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心开口道:“塞斯陛下,那个伤害你的小人要不要我们……”  话没说完,塞斯凉飕飕的眼神瞥了过来:“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女仆瞬间脸色苍白,弓着身子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可惜塞斯手背上的小伤口没有经过处理,哪怕擦拭干净了,不一会儿又有鲜血冒出来,很快凝结成珠。  毓秀看着塞斯的手背,突然间很后悔刚才咬得那么用力,他翻了下自己的衣摆,用干净的那面按住塞斯手背上的小伤口,勉强起到止血的作用。  “抱歉,塞斯陛下。”毓秀低下头,努力不让塞斯察觉出自己的难过,“我以为我们要走,结果你忽然坐下,还看他们看得那么入迷……”  塞斯没说话。  但毓秀能感觉到塞斯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一瞬不瞬,存在感强到他无法忽视。  毓秀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垂头丧气,连声音也越来越小:“我以后不会这么幼稚了。”  此时此刻,如果毓秀抬起头,一定能看见塞斯那张习惯性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愕然的表情。  听完这些话,塞斯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小人在吃醋。  意识到这点后,他真是哭笑不得。  他之所以坐回来,不过是因为那些奏乐跳舞的人挡住了大门,如果他硬要离开,就得从那些人中间经过。  以他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从那些人中间经过可不是什么好事,十有八久会被那些人缠上。  他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那些人纠缠,况且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小人,他才坐回来,打算等那些人表演完再离开。  至于看得入迷,那更是无稽之谈了。  当一个人很无聊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看向会动的东西,整个宴厅里面动得最厉害的便是那些人了,他也自然而然地看向了他们。  虽然塞斯想了这么多,但他没有全部解释出来,只道:“你放心,他们还没有你漂亮,我不至于看他们看得入迷,刚才就是闲得无聊总得找个东西看罢了。”  毓秀一愣,猛地抬头看向塞斯,他眼里的惊喜几乎掩饰不住,翘起的嘴角也怎么都压不住,他扭扭捏捏地说:“我还以为你看上他们之中的一个了呢。”  塞斯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轻笑:“你这个人小是小,想法真不少。”  可奇怪的是,他不仅不觉得烦,还有几分开心。  好似有一簇鲜花在他心房里绽开,花香四溢,沁人心脾,让他整个人都有点甜,连别国进贡上来号称全科马宁大陆最甜的蜜也比不上的那种甜。  同时,他又有些懊恼。  早知如此,前段时间便不刻意避着这个小人了。  这边,毓秀和塞斯已经吵了一架又神奇地和好了,那边,裹着薄纱的巨人们的表演也接近了尾声。  毓秀以为他们终于能够离开了,没想到好戏才刚刚开始。  跳舞的女巨人们居然如同被风吹开的蒲公英一般朝四处散开,柔弱无骨的身体软软得靠向离她们最近的男巨人们。  紧接着,真正辣眼睛的一幕就上演了。  男巨人们迫不及待地揭开那层唯一的遮挡物,很快办起正事来。  眨眼间,原本歌舞升平的宴厅充斥开了各种不堪入耳的声音,不一会儿,甚至连奏乐的男巨人也纷纷加入其中。  再看旁观的女仆们,皆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最后,只剩下一个女巨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间,她披散着一头顺滑的褐色长发,长得美丽动人,她见塞斯起身要走,赶紧扭着纤细的腰肢、迈着轻盈的步伐迎过去。 第49章 只有丝丝缕缕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来。  但是森林里面并不如毓秀想象中那般伸手不见五指,反而出现了许许多多五颜六色的光,那些光密密麻麻,恍若连成一片,遍布在他们脚下,迎着夜风微微晃动。  塞斯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上去,踩出一连串乌黑的脚印。  可惜他的状态并没有因为进入无人区而有所改善,反而愈发癫狂起来,他每一步都走得特别沉,喘息声也越来越重。  毓秀能够明显感觉到塞斯身体的变化,甚至能看见萦绕在他身体周围那些越来越浓烈的黑气,像水一般地流动,仿佛要将他们两个人吞没。  “塞斯!”毓秀焦急地喊了一声。  塞斯好像听不见他的声音,只知道一味地往前走。  不过塞斯抱着他的手并未松开,依然紧紧地把他禁锢在自己怀里,这样的行为似乎是出于本能,即便塞斯的大脑无法思考,可身体还在履行之前的职责。  只是这样的情况没能持续太久。  当毓秀察觉到不对劲时,便看见塞斯手上的血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短短几秒钟,原本修长漂亮的手指已然变成了森白可怖的指骨。  毓秀知道——  诅咒又来了,就像他和塞斯第一次见面的那晚一样。  紧接着,塞斯身体其他部位的血肉也都消失不见,好像被一张无形的嘴吞噬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副骨架的他连衣服都撑不起,只见衣服一件件地从他身上滑落。  这时的他已经抱不住毓秀,他拎着毓秀的衣服,弯腰把毓秀放到地上。  毓秀落在一堆软软的东西上面,还有些湿滑,他低下头,定睛一看,发现他居然坐在一堆发光的蘑菇上面。  刚才塞斯脚下连成片的光点就是这些蘑菇。  塞斯缓缓站直身体,他连看都没看毓秀一眼,抬脚就要往前走。  “塞斯,你去哪里?”毓秀连忙开口,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无奈脚下的蘑菇太湿滑,他还没站稳又一屁股摔倒。  如此尝试几次下来,毓秀连往前走一步都分外艰难。  然而塞斯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尽管他的身体只剩下一副骨架,可是他的脚步依然沉重,每走一步都让毓秀感受到了轻微的震动。  毓秀眼睁睁看着塞斯越走越远,急得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飞过去。  “塞斯,你别走,别丢下我!”毓秀扯着嗓子大喊,他一路走一路摔到,随后又狼狈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走,继续摔倒。  这个过程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直到震动消失,塞斯也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这一刻,毓秀眼睛发酸,鼻子也发酸,突如其来的强烈酸意如同汹涌的浪潮一般淹没了他。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和膝盖都摔破了皮,可身体上的疼痛比不上心里的难受的千分之一。  他真是难受极了。  无能为力的感觉从上个世界延续到了这个世界。  好像无论江恩临在经历什么,他都只能袖手旁观,只能用苍白无力的语言去安慰对方。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想那晚的事。  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让塞斯恢复原样的,想在下次诅咒到来之前找到解决的办法。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那个诅咒困扰了塞斯两百多年,让塞斯越陷越深,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消除?  毓秀失魂落魄地坐在蘑菇上休息了一会儿,才重新振作起来,抹了把脸,准备去追塞斯。  谁知他刚站起来,背部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撕裂他的皮肤爬出来。  毓秀猛吸口气。  刹那间,他身上的冷汗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发软的双腿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栽去。  他并没有栽到湿滑的蘑菇上,而是有几双柔软的手温和地接住了他。  “天啊,他真的是半个精灵,刚才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怎么办?他的翅膀好像要长出来了,就这么长出翅膀的话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我们救他吗?他和那个暴君貌似关系不错,如果他回头把我们的存在暴露出去的话,我们也会有生命危险不说,这么好的地方肯定也不能继续呆下去了。”  “我不知道,你们觉得呢?”  毓秀疼得四肢都在抽搐,连动也动不了,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  他费力地睁着眼睛,只能看见四张辨不清五官的脸在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  黑暗覆盖下来。  他的意识很快变得模糊。  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可转念想到还深陷诅咒旋涡中的塞斯,心中猛然涌出一股强烈的不甘。  不,他还没发挥出作用,他还没帮助塞斯消除诅咒,他还没带着塞斯走出痛苦。  他不能死。  毓秀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然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扯住其中一个人的衣服。  “拜托你们,救救我。”毓秀已经疼得每说一个字都极为困难,他喘着气,拼尽全力地挤出后面一句话,“我可以答应你们任何事。”  被扯住衣服的人转头看了眼自己的三个伙伴。  四个人犹豫片刻,接着同时叹了口气。  毓秀没能等到他们的回答,黑暗骤然覆盖了他视线中的最后一抹光亮。  下一秒,他再也没了任何知觉。  但昏迷的过程并未持续太久。  毓秀隐约听见一串神秘的咒语声,若有似无地在耳边低吟,宛若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又宛若从他内心最深处渗透而出。  咒语声逐渐汇聚成了一片巨大的网,从四面八方收紧,并结结实实地将毓秀包住。  尽管毓秀什么都看不到,却能感受到那层网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他的身体里。  他好似有了些许变化,又好似什么变化都没有。  等毓秀再次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仍旧是那四张脸,只是这下他终于能够看清那四张脸的长相了——明显不是人类的长相。  他们有着狭长的眼睛,眼尾斜飞,眼眸被蘑菇发出的光映成极浅的颜色。  他们的鼻子和嘴巴都很小巧,下巴削尖。  最特别的还是他们的耳朵,是尖尖的精灵耳。  他们是精灵?  毓秀心中恍然,难怪他刚才听见了咒语声,这个世界里只有精灵族和巫师才会咒语。  不过巫师的数量比精灵族更加稀少。  梅说伊芙奶奶曾经告诉过她,科马宁大陆上已经数百年没有出现过巫师了,百年前出现的巫师也死在了巨人族的手里。  为了消除诅咒,巨人族无所不用其极。  “嘿。”有个精灵伸出手在毓秀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吗?”  毓秀意识回笼,手忙脚乱地从蘑菇上爬起来,他感激道:“谢谢你们救了我。”  那个精灵耸了耸肩:“我们还没有冷血到可以眼睁睁看着一个同类死去。”  毓秀一叠声地说了很多句谢谢。  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事想问,比如他承诺答应精灵们任何事,比如精灵们为什么会住在这片树林里……  然而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还要去找塞斯陛下,我回头再来找你们可以吗?”毓秀飞快地说完,又忽然想起什么,郑重地发誓,“我保证不会把你们的存在告诉任何人,包括塞斯陛下。”  四个精灵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了毓秀一会儿。  刚才说话的那个精灵才开口:“你和那个暴君的关系也太好了吧,一醒来就惦记着他,你可知道你刚才差点死了?”  “就是。”其他精灵也叽叽喳喳地说起来,“你对自己的身世一点也不好奇吗?”  “你就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差点死了吗?”  “你就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长出翅膀吗?”  “你就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当成同类吗?你可是小人族,而我们是精灵族。”  毓秀被他们一连串的发问砸得晕头转向,他晕晕乎乎地听完,挠了挠头,讪讪道:“你们不是说我是半个精灵族吗?长出翅膀应该是正常的吧?你们也有翅膀呢……”  说着,他指了下四个精灵身后极快地煽动着的接近透明的翅膀。  “而且小人族是精灵族和人类生出的后代,无论过去多久,小人族的身体里总归流着精灵族的血。”说到这里,毓秀颇为难为情,“从血统上说,我们算是半个同类吧?”  四个精灵同时沉默下来,似乎被毓秀有据有理的回答说得无言以对。  一时间,他们心里怪异到了极点。  他们以前也碰到过其他小人族,那些小人族对他们很是好奇,不停地抛出各种问题,恨不得问个三天三夜。  只有眼前这个小人族,在得知自己是半个精灵族后,居然不为所动?!  如果是其他小人族的话,估计早就欣喜若狂了。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不把精灵族的血脉当回事的小人族。  毓秀着急去找塞斯,见他们不说话,便起身和他们告别。  可是脚下的蘑菇又湿又滑,他好不容易站起来,又一个没注意摔了个屁股墩。  直到这个时候,四个精灵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小人族哪里是不在乎自己是否有精灵族的血脉,而是心心念念着那个暴君。  真是奇迹啊。  那个暴君上位两百多年,随心所欲,姿意妄为,并且视人命如草芥,他手上沾染的鲜血足以淹没整个宫殿。  结果有朝一日,人人得而诛之的暴君竟然还有人关心。  四个精灵深深地被震惊到了。  他们看着毓秀摔下去又爬起来,爬起来又摔下去,反复无数次也只往前挪动了一段距离,索性扇动着翅膀飞过去,合力把毓秀抱起来。  毓秀被他们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第51章 那小扇子似的眼睫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落出小小的阴影,暖光在他身上铺开,把他雪白的发丝和无暇的皮肤都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这一瞬间,塞斯甚至以为这个小人族是从阳光中诞生出来的。  他的手正好搭在毓秀的脑袋上,手指没入柔软的白发里。  他轻轻动了下手指,忽然发现手指被发丝包裹的感觉很奇妙,好像那些发丝延伸进了他的心里,有意无意地拨动着他的心弦。  本来塞斯想直接起来,可是盯着压在他胸口上的小人族看了一会儿后,不知怎的,他又鬼使神差地躺了回去。  然而他这一躺就是一个上午,躺得太阳都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小人族依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塞斯有些等不及了,忍不住用指尖戳了戳毓秀的脸。  白皙的脸颊立即被他的指尖戳出一个浅浅的窝,他挪开指尖,窝没了,又把指尖戳上去,窝出来了……  如此反复了很多次。  塞斯好像怎么都玩不厌似的。  直到他硬生生地把毓秀戳醒了。  毓秀昨晚一直在塞斯身旁守到深夜才睡着,他记得他是睡在蘑菇上的,谁知一觉醒来,睁开眼就看见塞斯那没有任何遮挡的胸膛。  毓秀怔愣片刻,抬眼看去,正好和塞斯的目光对上。  塞斯歪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见他醒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戳在他脸颊上的手。  “起来。”塞斯说。  毓秀哦了一声,赶忙手脚并用地从塞斯身上爬起来,他转身跳到蘑菇上,挠了挠头,还是决定解释一下:“塞斯陛下,我昨晚是睡在蘑菇上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睡到你身上去了。”  结果刚解释完,他就隐约想起来——  昨晚他似乎觉得睡在蘑菇上很不舒服,睡到一半又昏昏沉沉地爬起来,他下意识想找个东西垫在身下,没想到直接往塞斯身上爬了……  毓秀:“……”  算了,他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还好塞斯并未在意这件事,一边淡淡地嗯了一声一边起身。  他站起身后,原本搭在他下面的衣服顺势落到地上。  他愣了愣,垂眸看向地上的衣服,像是发现了什么,转而看向站在衣服旁边背对着他的毓秀,问道:“你帮我把衣服拿过来的?”  毓秀看不见塞斯的表情,随口应道:“是啊。”  “你怎么拿过来的?”  “……”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衣服被我落在了很远的位置上。”塞斯顿了顿,嗓音低沉,“所以你是怎么帮我把衣服拿过来的?”  “……”毓秀猛然意识到自己露了馅,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糟糕……  他昨晚怕塞斯着凉,才拜托精灵们把塞斯的衣服拿过来,却完全忘了这么做可能会露馅。  主要是他压根没想到塞斯这么快就能发现这一点。  毓秀不敢回头,更不敢去看塞斯的眼睛。  其实只要塞斯仔细回想,就能发现昨晚的更多不对劲之处,甚至能发现其他人的存在……  毓秀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在他着急地想要找个理由敷衍塞斯时,忽然有只手伸来抓住了他的腰。  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只感觉眼前的景色一晃,他整个人也快速向上升去。  等眼前的景色停住时,已经变成塞斯那张英俊的脸。  塞斯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毓秀被塞斯看得心虚极了,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嗯?”塞斯凑近了些,“怎么不说话了?”  毓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事实上,他很清楚无论自己找什么理由都敷衍不了塞斯。  塞斯当了两百多年的君王,有着厉害的敏感度和洞察力,可不像几岁孩子那样好哄骗。  塞斯和毓秀对视半晌,把毓秀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他似是觉得好笑,嘴角往上翘了翘:“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只是问了你一个问题而已。”  毓秀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睑,冷不丁从塞斯清澈又漆黑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苍白的脸。  不得不说,他这模样真是很怂。  “回塞斯陛下,是你自己把衣服拿过来的。”毓秀眼见这件事过不去了,索性睁着眼睛说瞎话,“当时你还没清醒过来,可能现在你已经不记得了。”  “是吗?”塞斯挑起眉,一脸看穿一切的表情。  “是的。”毓秀硬着头皮说。  塞斯没再说话了,只是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毓秀。  毓秀神经紧绷,忐忑不安地咬着唇。  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近,塞斯看着他的目光如此直白,让他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快炸开了。  就在毓秀以为塞斯要直接戳穿自己谎言的时候,塞斯竟然反手将他抱在怀里,随后弯腰捡起一件长袍披在身上,便朝着森林外面走去。  “小家伙,这么快就知道藏秘密了。”塞斯叹了口气,没再追问下去。  毓秀猜得没错,他的确发现了很多不对劲之处,本来还想好好盘问这个小人族一番,谁知他不过是简单问了一个问题,这个小人族就吓得脸上血色尽退,恨不得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如果这个小人族有一双兔子的耳朵,想必那双耳朵早已紧紧贴在脑袋两边。  塞斯和他僵持许久,到底没忍心继续吓这个胆小的小人族。  -  等他们回到宫殿时,宫殿里早已兵荒马乱。  比尔和几个士兵分别领着不同的队伍找寻了塞斯整整一宿,见塞斯只是披着一件长袍回来,比尔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你还好吗?”比尔急切地迎上来。  “无妨。”塞斯说,“我要休息几天,这几天的事务都交由你处理。”  “好的。”  塞斯又叮嘱了几句,得到比尔的回应后,才迈开步子朝殿内走。  但刚走出几步,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比尔招了招手。  比尔赶紧小跑过去:“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塞斯把怀里的毓秀塞给比尔:“在我休息的这几天里,由你亲自来照顾他。”  比尔不由得露出错愕的表情。  他低头看了眼被塞到自己怀里也是满脸茫然的小人族,努力压下脑海里冒出的十万个为什么,半天才挤出一句:“是,陛下。”  “好好照顾他。”  “是……”  等塞斯消失在视线里后,比尔忍不住抱起毓秀并把这个小人族反复观察了好几遍。  罕见的白发灰眸,皮肤嫩得像刚剥了壳的蛋一样,五官精致漂亮,身材比例也很完美。  嗯,确实是他见过所有贡品中最漂亮的一个……  可是也没有特别到让塞斯陛下这么上心吧?  他可是卡帝国里身份尊贵的公爵,每天事务堆积得忙都忙不完,哪儿来的空闲时间照顾一个小人族?  而且让卡帝国的公爵亲自照顾一个小人族?这也太荒唐了吧!若是这件事说出去,哪个巨人不笑掉大牙?  就算这个小人族能暂时消除塞斯陛下身上的诅咒,塞斯陛下的态度仍旧十分反常。  他们巨人族最不缺的就是金银财宝和小人族,只要知道一个小人族有这种能力,还怕找不到第二个有这种能力的小人族吗?  虽然比尔心里有诸多疑惑,但是他面上丝毫不敢表现出来,收回目光后,便把毓秀抱在怀里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没过多久,毓秀被比尔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比尔把毓秀放到桌上,随即在桌边坐下,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毓秀:“方便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昨晚发生的事可太多了,还有很多不能说的。  毓秀挑挑拣拣,只说了塞斯诅咒发作在树林里乱跑的事。  “还有呢?”显然比尔的关注点并不在那上面,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迫切,“陛下的诅咒是怎么消除的?”  毓秀露出茫然的表情:“我也不知道。”  闻言,比尔不悦地皱起眉:“已经是第二次了,你还没找到方法?”  毓秀摇了摇头。  比尔注视着毓秀看似单纯无知的模样,不禁产生了些许怀疑。  尽管一直以来小人族都依赖着巨人族、崇拜着巨人族,可只要是被进贡来的小人族,都会逐渐扭转想法。  因为他们慢慢地会发现进贡的真相,发现巨人族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光鲜亮丽,发现他们的结局多是以惨死收场。  如此下来,聪明点的小人族都会对他们有所防备。  比尔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若是以往,他多的是办法撬开这个小人族的嘴,可现在这个小人族不知怎的把塞斯陛下哄得团团转,碍于塞斯陛下,他自然不好下手。  “我们的时间不多,你最好快点找到消除诅咒的办法。”比尔说着,偏过头瞥了眼女仆们抬进来的铁笼,里面装着满脸泪痕的梅。  比尔对毓秀笑了笑,“塞斯陛下是护着你,可他没护着你的同族,你也不想我把希望寄托在你同族身上吧?”  毓秀的脸被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照得雪白,他那双灰眸也被照成了极浅的颜色,宛若一面无波无澜的湖水。  他嘴角紧抿,一声不吭地望着比尔。  比尔问:“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毓秀说:“明白。”  “这才是好孩子。”比尔笑着伸出手,想摸毓秀的头发,却被毓秀嫌弃地躲开了。 第53章 他们佩德家族的人都说秀是整个小人族里最美的那个,可她和秀从小一起长大,看多了这张脸居然没什么感觉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秀真的很美,超出性别的美,和他们大多小人族长得一点也不像。  难怪精灵们说秀是半个精灵呢。  毓秀察觉到梅的注视,转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梅摇了摇头,但想了一儿,还是由衷地发出感叹,“秀,有你陪伴真好。”  毓秀对她笑了笑。  “秀。”梅伸手覆盖上毓秀放在身边的手背,正色道,“或许其他人不会理解你的想法,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是我除了伊芙奶奶外唯一的亲人,我会试着理解你的想法,无论如何,我最后都是支持你的。”  毓秀愣了下,瞬间明白过来梅在说什么。  冷不丁的,他鼻尖有些发酸:“谢谢你,梅。”  梅拿开抓着毓秀的手,刚要说话,却在余光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定睛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秀,你看那个人,那不是帕克吗?”  毓秀顺着梅所指的方向看去,还真看见了帕克的身影。  只见帕克被一个贵族抓在手里,那个贵族似乎用了很大的力道,抓得帕克很疼,五官都拧成了一团。  偏偏那个贵族无知无觉,还在和其他贵族高谈论阔。  这时,梅弱弱开口:“你有没有发现,抓着帕克的人不是那晚买下帕克的人,我记得是一个男巨人买下了帕克,而不是女巨人。”  “对,我也记得是个男巨人。”毓秀说。  但是抓着帕克的贵族并不是那晚的男巨人,而是一个长得极胖且看上去尖酸刻薄的女巨人。  女巨人脸上化着浓艳的妆,嘴巴涂成厚重的红色,说话时的表情很是夸张,有时说到兴致上,她会突然想起来摸一摸帕克的脑袋。  帕克的表情是麻木的,犹如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女巨人随便摆弄他。  然而当女巨人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颊时,他还是没能压住内心的恐惧疯狂战栗。  女巨人见状,前一刻还笑着的脸一下子沉到谷底,她扬手就是一巴掌拍到帕克的脑袋上。  啪的一声。  在本就安静的花园里极其响亮。  梅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脸色骤白,下意识往毓秀身边帖。  毓秀皱眉看着帕克。  也不知道帕克是被女巨人的巴掌打懵了还是习惯了女巨人的殴打,他的模样更为呆滞,甚至连鲜血从嘴角溢出都没有任何反应。  谁知女巨人见血后,非但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愈发兴奋起来,她又啪啪抽了帕克两巴掌。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包括仆人在内的所有人纷纷转头看过来。  女巨人随手把帕克扔到桌上,阴阳怪气地说道:“稍微对你好点就蹬鼻子上脸了是吧?碰你一下抗拒成那样,要不是只卖五千金币,你以为我舍得花钱买你这个破烂货回家?”  “怎么回事?”有个男巨人问道。  “买来的小人族不听话。”女巨人撇了撇嘴,“刚教训完呢,这么好的天气非得给我闹脾气,真是晦气。”  男巨人走过去,看了眼趴在桌上动弹不得的帕克,乐得倏地笑出声,他对女巨人说:“你是第一次养小人族吧?”  女巨人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看得出来。”男巨人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这可是进贡来的小人族,还是罕见的白发,只有你才舍得对他施加暴力。”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男巨人扫了面子,女巨人脸上挂不住,不由得露出不悦的表情:“你究竟想说什么?”  “小人族买来可不是这个玩法。”男巨人拖长了语调,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也在现场搜寻。  不一会儿,他的目光便转到了毓秀和梅所在的方向。  看见毓秀的刹那,他眼中迸发出惊艳的色彩,甚至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走向毓秀:“他们是?”  毓秀和梅身边的女仆早有准备,二话不说挡在他们面前,警惕地盯着男巨人:“他们是比尔公爵买下来的小人族,没有比尔公爵的允许,谁也不能碰他们。”  “噢。”男巨人面露惋惜,却仍旧紧紧盯着毓秀不放。  直到确定女仆们没有松口的意思,他才后退一步,依依不舍地把目光转往其他方向。  很快,他又看上了另外一个小人族,那个小人族和梅一样是个金发碧眼的女孩,里三层外三层的华丽裙装掩饰不了她身材的纤细。  她湛蓝的眸中噙满了泪水,对男巨人的忽然点名害怕到了极点,不停地往她主人身后躲。  可惜她主人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表面上客气地推拒着男巨人,实际上根本没有阻止男巨人伸向她的手。  男巨人抓住女孩放到帕克身旁,见女孩神情慌张地要往后退,便直接按住了女孩的脑袋。  女孩嘶了一声,疼得泪水直往外流,她预感到了没好事发生,可怜地哀求着男巨人:“求求您了大人,放过我吧……”  男巨人嘴角的弧度都快咧到耳根去了,他没搭理女孩,转头对那个女巨人说:“让他们现场表演生小人族,岂不是更有意思?”  此话一出,现场立即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起哄声,撕破了虚情假意的外壳,所有人都逐渐流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比起刚才的交谈客套,显然他们对刺激的游戏更感兴趣。  那个女孩整张脸都僵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她想往后退,却被男巨人按得连动也不能动一下。  虽然毓秀和梅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但还是被巨人们的无下限震惊到了。  而其他小人族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们同情地望着哭得喘不上气来的女孩和虚弱地趴在桌上的帕克。  可他们无能为力。  在场没有一个小人族不清楚,这个时候站出来就相当于主动跳入火坑当中,也许那些巨人会一时兴起让他们代替上场。第49章 巨人  几乎所有巨人都虎视眈眈地望着帕克和女孩,哪怕女孩早已哭成了泪人,也得不到他们一点怜悯之心。  那个男巨人等了一会儿,很快就等得不耐烦起来,他把女孩推向帕克,甚至试图把女孩往帕克身上按。  “不,大人……”女孩一边哭道一边拼命挣扎,“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男巨人不耐地啧了一声,忽然一把将女孩按到桌上,随后粗鲁地扯掉了女孩身上的衣服。  女孩还处于懵逼状态,冷不丁感觉身下一凉,低头看去,她的裙子已经被男巨人徒手撕开,只有接近半透明的白色底裤包裹着两条细长的腿。  “不……”女孩哭得嗓子都哑了,她用力按住勉强遮挡身下的最后一块布料,转头把求救的目光看向买下她的主人,“杰弗里公爵,求你救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杰弗里公爵姿态慵懒地靠在不远处的餐台前,轻轻晃动着手里的半杯红酒,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女孩,慢条斯理地开口:“噢爱丽丝,既然你什么都愿意做,为什么现在不肯配合马修大人的游戏呢,这多有趣呀,你看大家都在等着你们表演呢。”  “杰弗里公爵……”  “听话,爱丽丝,你知道我最喜欢听话的乖孩子。”杰弗里公爵笑道,“取悦大家是你们小人族应尽的义务,不然我为什么花那么多金币把你买下来呢?”  绝望在女孩眼底蔓延开来,她按在身下的双手逐渐失去力气,仿佛一条在岸上挣扎许久后精疲力尽的鱼。  就在男巨人准备去扯帕克身上的衣服时,一直趴在桌上的帕克蓦然翻身而起。  帕克一屁股坐到桌上,才堪堪稳住了摇晃的身形,他的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却双目充血,目光穿过人群直勾勾地落在毓秀身上。  毓秀:“……”  刹那间,他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刚这么想完,就听见帕克虚弱的声音响起:“马修大人,我只是一个同样长有白发的次货而已,你看我的眼睛是再普通不过的蓝色,现场不是还有比我长得更好的小人族吗?”  说话时,帕克始终紧紧盯着毓秀,他的眼神宛若淬了毒的尖针一般,又恶毒得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  男巨人自然是注意到了帕克的目光,他顺着帕克的目光看过来,视线再次定格到了毓秀身上。  男巨人的眼神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欲望,夹杂着任何人都能感受到的灼热和癫狂。  他的视线一瞬不瞬,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活像要把毓秀看穿一样。  梅警惕地挡在毓秀身前。  毓秀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赶紧拉着梅站起来,转身朝着笼子走去。  可惜笼门太高了,仅凭他们根本进不去,毓秀不得不抬头招呼女仆:“我们走吧。”  虽然照顾他们的女仆们经历过不少大场面,但是从未像现在这样成为众矢之的,她们向来冷静的神情中难得出现一丝无措。  毓秀的声音拉回她们的思绪,她们骤然反应过来,便手忙脚乱地把毓秀和梅往笼子里放。  “马修大人,你想要的正货在那个笼子里,他才是真正罕见的白发灰眸,你看他的眼睛和我们大多数小人族完全不一样,他才是我们阿森斯国公认的美人。”帕克说着,狠狠喘了两口气,接着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声音越来越响亮,他指着毓秀说,“最重要的是,他是真正的半人半精灵。”  “你说什么?”男巨人诧异地拔高声量。  “他是真正的半人半精灵。”帕克咬着牙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番话无异于往湖水里投入一块沉重的巨石。  只听得砰的一声——  全场都炸开了。  一时间,所有巨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毓秀身上,有震惊、有欣喜、有不敢相信……  这一刻,毓秀在他们眼中俨然成了一块肥肉,被他们肆无忌惮地打量,也被他们毫不客气地估算价值。  另一边,帕克吃力地从桌上站起来,他单手扶着旁边没点燃的烛台,每句话都说得口齿清晰:“他的身世在他们佩德家族里一直是个秘密,我父亲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我父亲曾经告诉我,他母亲是流浪的精灵,受伤后被他父亲所救,结合之后生下他,因为他父母去世得早,所以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极少。”  帕克停顿片刻,颇为讨好地看向男巨人,“马修大人,不管你是否相信我的话,我想你应该有很多种方法来验证我的话是否真实。”  “帕克,你简直是在胡说八道!”梅气得脸颊通红,双肩都在颤抖,她大声呵斥道,“你分明就是想把秀拖下水,才胡编乱造出这些事。”  帕克连看都没看梅一眼,专注地盯着男巨人:“马修大人,你们不是一直在找有精灵血统的小人族吗?如今这个小人族就在你们眼前,只要你伸手就能抓到他,你还舍得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次货身上?”  马修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帕克,你给我闭嘴!”梅仿佛失去了理智,疯狂地叫喊着,若不是她和帕克之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一定冲过去撕烂帕克的嘴。  可恶的帕克。  该死的帕克。  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方式出卖同族人,即便今天巨人族放过了他,她以后也绝对不会原谅他!  “快走,我们快走。”梅的眼泪都快溢出来了,她不停地催促着女仆们。 第55章 不过眨眼间,黑气全部聚集到了男巨人身上。  黑气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铺满男巨人全身,无情地啃咬着男巨人的血肉,男巨人在黑气中痛苦挣扎,惨叫声充斥了整片上空。  之前被黑气包裹的白色骨架往前走了两步,发出来的声音冷冽到了极致:“秀呢?秀在哪里?”  闻言,在场所有人皆是露出惶恐的表情,他们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所有人都面无血色、冷汗涔涔、抖如糠筛。  这、这是塞斯陛下的声音……  那个诅咒发作的人竟然是塞斯陛下……  男巨人也听出了塞斯的声音,哭嚎着哀求道:“塞斯陛下,请原谅我的冒犯,我不知道来人是你,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那么无礼……”  塞斯不想听他废话,手上猛地用力,男巨人倏地呕出一口血来。  “秀呢?”塞斯问。  “什、什么秀?”男巨人极为艰难地挤出这句话,他被塞斯抓着脖子举在半空中,悬空的身体在铺天盖地的痛苦中止不住地痉挛。  这一刻,他像极了被鱼钩刺穿喉管的鱼。  “我的秀,被你们藏到哪里了?”  “咳咳……”男巨人又呕出一口血来,“塞斯陛下,我知道你说的秀是谁……”  塞斯彻底没了耐心。  淹没了男巨人的黑气骤然疯狂起来,在男巨人的惨叫声中吞噬了他的血肉。  最后,不久前还活生生的男巨人只剩下一副和塞斯一样的白色骨架,但不同的是——男巨人死了。  塞斯随手把男巨人的骨架扔到地上,再次逼近其他巨人们。  “秀呢?”  重复了数遍的两个字无异于最令人惧怕的魔咒,几乎将所有巨人吓得昏厥过去。  巨人们看着男巨人那散落了一地的白骨,艰难地沿着唾沫。  秀是谁?  他们压根不认识一个叫秀的人,更别说把那个人藏起来了。  以及塞斯陛下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只是诅咒发作的巨人根本没有那么可怕的能力!  他们都是巨人族,哪怕没有亲身经历诅咒也见过不少经历诅咒的人,诅咒发作时会吞噬巨人身上的血肉,把巨人变成即便只剩一副骨架却依然活着的怪物。  诅咒让巨人们重复体验着被吞噬血肉的痛苦,无休无止的折磨让巨人们变得癫狂。  因此诅咒发作的巨人没有任何理智可言,他们只会遵循本能地肆意破坏,用行动来发泄自己的痛苦。  几乎没有巨人能在诅咒发作这么长时间后还保持理智,也几乎没有巨人能在诅咒发作时像塞斯陛下这样清楚地说出自己的诉求。  再次汹涌而来的恐惧犹如一个从天而降的笼子,把巨人们死死罩在里面,巨人们害怕得快要窒息。  没有人说话。  他们都不敢说话。  然而他们的行为加倍地刺激了塞斯。  “秀呢?把秀还给我。”塞斯的声音冷得恍若在冰水里浸泡了许久,他走上前抓起一个女巨人,“秀呢?”  女巨人吓得惊声尖叫。  她的叫声还未落下,整个人就像刚才的男巨人那样被黑气吞噬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塞斯扔掉女巨人的骨架,他并就此没有停下来,不多时,接二连三的巨人在他手里死掉。  可他似乎什么都感受不到,他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想法——寻找秀。  此时此刻的他像极了固执地寻找着自己玩具的孩子,谁也不能阻止他。  这一刻,沉浸在恐惧中的巨人们终于明白过来,塞斯陛下哪里是保持着理智?他分明已经混沌到看不清任何东西、也听不清任何人的话。  就像其他巨人会遵循本能地肆意破坏一样,他也在遵循本能地寻找那个叫秀的人。  那个秀究竟是谁?  竟然让塞斯陛下失去理智时还在惦记着。  但巨人们考虑不了那么多了,他们惊慌失措地四散逃开。  绝望的是花园很大,可出去的路只有一条,又被塞斯死死堵着。  塞斯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秀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夺走巨人的生命,不断有巨人在他手里惨叫、被黑气吞噬成白骨、最后散落一地。  不久前还弥漫着欢声笑语的花园俨然成了一座炼狱。  这里没有满地流淌的鲜血,没有满天刺鼻的血腥味,也没有令人作呕的尸体,可满地的白骨昭示着许多生命的逝去。  蓝天逐渐变得阴暗,白云不知何时消散,反而有成片的乌云堆积。  乌云飘浮在宫殿群上方,遮挡了所剩不多的光线,明明这会儿还是下午,就已经暗得好像到了晚上。  而花园下面的宫殿群也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比尔和几个位高权重的公爵还在会议室里商议要事,就被一个推门而入的士兵慌忙打断。  “不好了,比尔公爵。”士兵气喘吁吁地说,“出大事了,今天在悬崖花园聚集的贵族们几乎全部丧命。”  比尔懵了一瞬,赶紧起身让士兵交代发生了什么事。  由于那个花园里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士兵对这件事也是一知半解,但他还是尽量简洁地向比尔交代了一遍他所知道的起因经过。  起因是那些贵族闲得无聊想用小人族来打发时间,有个被选中的小人族为了躲过一劫供出了同族是半人半精灵的事。  经过是那个小人族还真是半人半精灵,当场长出一对翅膀逃跑了,并且醒来后的塞斯陛下不放心把小人族交给比尔,过来寻找时从慌忙回来的仆人口中得知这件事。  结果是塞斯陛下身上的诅咒再次发作,完全失去了理智,在花园里几乎杀光了所有贵族。  听完这些话,比尔心中咯噔一声,他问士兵:“那个半人半精灵的小人族可是白发灰眸?”  士兵脸色惨白道:“是的。”  “该死的。”比尔咒骂一声,随即吩咐道,“立马组织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随我一起去花园。”  说完,他转头叮嘱旁边的几个公爵,“你们负责稳定群众,别让那些别有用心的外来者有机可乘。”  那几个公爵纷纷应好。  等比尔带着士兵们急匆匆地走出宫殿,发现事态比他想象中更严重。  塞斯身上诅咒发作的事已然传遍了宫殿群,不少士兵和仆人都打包好了衣物准备逃离这里,剩下的人也在极短的时间内组织成了新的团伙。  其中就包括从其他小国来的巨人族。  这个消息对那些巨人来说无异于天大的好消息,他们正愁找不到和塞斯对立的理由,没想到连老天都在帮助他们。  只要他们趁着那个暴君失去理智时压制住他,那么整个卡帝国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那个暴君的统治持续了两百多年,是时候结束了!  比尔和那些巨人撞得正着,甚至在那些巨人中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  “罗杰?贾德森?你们、你们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抱歉比尔。”罗杰嘴上说着道歉的话,面上却没有丝毫愧疚,“两百多年来,我的祖辈、我的父辈以及我这辈都要看着他的脸色行事,忍受他荒唐和残暴,我的祖辈和父辈能坚持得住,可我坚持不住了,我想要更美好的未来,我想要我的子孙都活在更和平安全的国家里,而不是每天提心吊胆。”  比尔被罗杰的一番话震惊到大脑空白。  他无法想象,罗杰和他一样都在塞斯手底下做事,正是有塞斯这棵大树依靠,他们才能在卡帝国里混得如鱼得水。  如今,罗杰居然说出这么混账的话来!  罗杰这个人简直没有心!  “比尔,你和我们一起吧。”罗杰向比尔走近几步,伸出手,一本正经地劝道,“塞斯不是最好的选择,我们不能再纵容卡帝国这样发展下去了,和我们一起推翻塞斯的统治,重新创建更美好的未来。”  比尔缓缓回神,收敛了眼中的震惊,他对罗杰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最后一句话跟你说。”  罗杰犹豫片刻,走到比尔面前:“你说……”  话音未落,一把匕首利落地刺入他的眉心。  片刻,匕首被□□。  噗呲一声。  鲜血四溅。  比尔用手背抹去溅到自己脸上的鲜血,面无表情地看着睁大双眼直愣愣往后倒去的罗杰:“叛徒都得死。”  “比尔!你杀了罗杰?!”贾德森不可置信地吼道。  比尔冷眼看向贾德森,扬手将还沾着鲜血的匕首掷向贾德森:“我不仅杀了他,我还要杀了你。”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的说完,贾德森也倒下了。  罗杰和贾德森的死成为两方开战的导火索,宫殿群瞬间沦为厮杀的战场。第51章 巨人  花园里,剩下的小人族都尽可能地躲藏起来,可是能躲藏的地方有限,难免有些小人族不小心暴露出来。  帕克便是其中一员。  他怎么也没想到塞斯会忽然盯上他,还笔直地朝着他走来。  黑气再次从塞斯的白骨里溢出来,宛若流动的水一般将塞斯包裹起来。  这一刻,塞斯已经不是卡帝国的君王,而是手拿镰刀、毫不留情地索人性命的死神。  帕克吓得瘫倒在桌上,瑟瑟发抖地望着塞斯离他越来越近。  和他一起躲在烛台后面的女孩见状,转身跳下长桌,摔得砰的一声闷响。  女孩似乎摔断了腿,但她还是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跑开了。  只剩下帕克还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本就受了伤,如果像女孩那样义无反顾地往下跳,只怕会摔掉半条命。  而且他也没有女孩豁出去的勇气。 第57章 “塞斯陛下!你要去哪里?”比尔在几个士兵的搀扶下急切地追上去,他顾不上还有其他巨人的虎视眈眈,大声喊道,“陛下!塞斯陛下!”  比尔走得太急,摔了一跤,冷不丁吐出一口鲜血。  可他的目光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塞斯。  “塞斯陛下!”比尔嗓音嘶哑,依然固执地大喊,“塞斯·埃利奥特,你给我站住!”  话音落下,塞斯忽然停下脚步,并转身朝他走来。  比尔脸色一喜,忙不迭在几个士兵的搀扶下站起来。  但很快,他发现并不是他的声音唤回了塞斯,而是盘旋在塞斯眼前的精灵飞了过来。  等精灵飞近后,比尔看见了熟悉的白发灰眸。  那个精灵……  比尔整个人都僵住了,目光死死定格在精灵身上,他抬起手指向精灵:“是你……”  “是我。”  “你就是那个半人半精灵的小人族……”  “对。”毓秀抱着梅飞高了些,不让塞斯的手碰到他,他俯视着比尔,说,“我要把塞斯带走了,至于卡帝国,他也不要了,你们谁爱要谁要去吧。”第52章 巨人  比尔闻言大震,瞪圆眼眸,瞳孔微颤。  这一刻,巨大的荒唐感填满了他的胸腔,也堵塞在他的喉管里,让他只能发出一个气音。  “你……”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凭什么这么做?你凭什么带走塞斯?他是卡帝国的君王,他属于这里!”  毓秀居高临下地看着比尔。  如果说刚才毓秀的话里还挟有一丝愧,那么现在已经不带丝毫感情:“就凭他愿意跟我走。”  “……”  “他曾经的确是卡帝国的君王,可现在不是有那么多人想代替他吗?那就让那些人去当卡帝国的君王吧。”  “不……”比尔背脊僵硬,尽管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却依然不肯松口,“不,塞斯统治卡帝国两百多年了,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卡帝国的君王。”  说起这个,毓秀就感觉心头哽了一团火。  那团火在他看见比尔理所应当的表情时烧得更加旺盛,沸腾着奔向他的全身,让他整个人都仿佛被点燃了一般。  “是啊,塞斯在铁王座上坐了两百多年,可他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已经深入骨髓的诅咒和痛苦?还是底下那些人没日没夜的虎视眈眈?”毓秀越说越气,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他直勾勾地盯着比尔惨白的脸,“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最近塞斯的诅咒发作得这么频繁吗?昨天晚上他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结果今天又发作了……”  比尔没想到毓秀会忽然提起这一茬,顿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但还是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我……”  不过毓秀压根没给他辩解的机会,冷飕飕地打断了他刚起了个头的话:“我看都是被你们气的。”  “……”比尔没说话,喉间再次尝到一股腥甜。  这次他是被毓秀气的。  就在这时,旁边虎视眈眈的巨人开口说话了:“那个精灵族,谁给你的胆子教训我们?你说他就说他,好端端地牵扯我们做什么?”  毓秀回头看向那些巨人,冷冷道:“你们才是最可恶的。”  为首的巨人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比比尔还要理直气壮地说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不是我们伟大的塞斯陛下在两百多年前就该明白的道理吗?可别忘了他的君王位置是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才从别人手里夺来的。”  毓秀咬紧牙关,抱着梅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梅感受到毓秀身体的颤抖,赶忙出声安抚他:“秀,我们走吧,别在这里跟他们浪费时间了,他们暂时碰不了我们,指不定在使什么激将法引我们上钩。”  毓秀勉强从怒火中找回些许理智,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此时此刻,他真是连看都不想再看那些巨人一眼。  他看了就直犯恶心。  一想到塞斯以前承受着诅咒发作时的痛苦庇护下来的却是这种嘴脸的巨人,他就生出一股冲动,想冲上去把那些巨人阴阳怪气的嘴脸撕烂。  不值得。  真是不值得。  他心疼塞斯,也心疼塞斯付出的两百多年。  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疼得他的呼吸都在抖。  “塞斯。”毓秀沉声道,“我们走了。”  也不知道塞斯能否听懂他的话,但是当他转过身往前飞去时,塞斯也焦急地转过身跟上他。  “塞斯陛下……”身后再次传来比尔的声音,“塞斯陛下身上的诅咒不会因为他离开铁王座而消除,铁王座会一直在,他身上的诅咒也会一直在……”  “我知道。”毓秀头也不回地说,“这个就不劳比尔公爵费心了。”  无论如何,他一定会消除塞斯身上的诅咒。  毓秀本以为塞斯没有意识,谁知从那些巨人身旁经过时,塞斯忽然伸手抓住了刚才说话的那个巨人的脖子。  那个巨人痛苦地挣扎了一会儿,黑气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等黑气散去时,那个巨人只剩下一副森白的骨架。  其他巨人见状,只听见脑中轰隆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那个巨人是他们的领袖之一,即便在巨人族中也称得上高大强壮,在场没几个巨人是他的对手,他们崇拜那个巨人,也绝对服从那个巨人的命令。  可就在前一刻——  他们崇拜的领袖就那样狼狈且痛苦地死在了他们想要讨伐的暴君手里。  如同一只被轻松碾死的蝼蚁……  一时间,惊恐的表情深深刻在了巨人们的脸上,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消化领袖之一死掉的事实,便如同惊弓之鸟似的四散逃开。  他们再也不敢打塞斯和那些精灵的主意了。  他们终于深刻地意识到,他们和塞斯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毓秀往前飞了一段路,意识到塞斯没跟上来后,才发现塞斯正在把手里的白骨往地上扔,利索的动作中隐约透露出几分嫌弃。  “塞斯。”毓秀扇动着翅膀飞过去,“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得快点。”  塞斯没有急着迈开步子,而是仰起头,像个乖巧的孩子一样仔细地观察着毓秀。  毓秀索性飞近一些,让塞斯看个够。  不过他一直防备着塞斯的动作,生怕塞斯忽然朝他伸出手。  他可不想在塞斯手里变成一堆白骨。  可神奇的是,塞斯没再试图抓他,而是一步步地跟着他往前走。  夕阳西下,金黄的余晖笼罩了整片大地。  漫天的火烧云在半边天空中缱绻舒展,层层叠叠的光宛若薄纱一般覆盖住卡帝国的宫殿群,落在金碧辉煌的建筑上,熠熠生辉,又恍若被太阳照得波光粼粼的湖面。  卡帝国是整个科马宁大陆上最富裕的国家,光从这些修建得富丽堂皇的建筑群就能看出来。  这里繁华昌盛,宏伟壮观,交织着最原始的权利与欲望。  这里是巨人族的名利场,也是许多不明真相的其他种族最为向往的地方。  但从毓秀带着塞斯踏出宫殿群的这一刻起,以后无论卡帝国繁荣还是衰落,富裕还是贫穷,都和塞斯没有任何关系了。  从今往后,塞斯不是巨人们想要讨伐的暴君,更不是铁王座上维持了两百多年统治的君王。  塞斯只是塞斯。  他是塞斯·埃利奥特。  -  卡帝国的宫殿群建在巨山之上,离开宫殿群后还要往下走很长一段山路。  但他们没走多久,天边的最后一丝光线也收入群山之下,黑暗宛若幕布一般沉甸甸地压下来。  周围的可见度极低。  加上茂密树冠的遮挡,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幸好精灵族能在夜间视物,即使没有光线照明,也丝毫不影响他们赶路。  只是他们在空中飞行了太久,毓秀还一直抱着梅,早已两手发酸,翅膀也累得逐渐扇动不起来。  有个精灵见状,便提议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反正他们已经离开卡帝国,在卡帝国彻底爆发内乱之前,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寻找安新家的地方。  毓秀应了一声,随后落在一根树枝上,他放下梅,抖了抖酸得快要没有知觉的双手。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才发现跟着他们离开的精灵非常多。  原先他以为只有十多个精灵跟着他们离开,可现在粗略地数了一下,精灵的数量应该在三四十个往上走。  这时,刚才提议休息的精灵从另一根树枝上飞过来,他落在毓秀面前,表情严肃地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要先把梅送回阿森斯国。”  “然后呢?”  毓秀顿了顿,转向眼巴巴望着他的梅,低声说:“等他们安顿好后,我想带着塞斯去科马宁大陆的最南边找你们说的精灵巫师。”  “精灵巫师?”梅惊讶道,“秀,你要去找精灵巫师?可是伊芙奶奶说科马宁大陆上早已没有精灵巫师了。”  毓秀摇了摇头,告诉梅:“他们说科马宁大陆的最南边还住着最后一个精灵巫师,只是那个精灵巫师来无影去无踪,很难发现他的踪迹。”  梅又眼巴巴地望向精灵。  “是的。”精灵说,“精灵巫师是有,可惜很难找,而且他也不一定愿意出面摊这趟浑水。”  说着,精灵倏地想到什么,怔愣过后,低头看了眼在他们这棵大树下面徘徊了很久的塞斯。  “但是有他在的话,精灵巫师极有可能会答应你的请求。”精灵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笃定,“当年精灵巫师就是被巨人族逼得躲到了科马宁大陆的最南边,至今连面都不敢露几次,他应该很乐意看到巨人族的衰败。”  毓秀也垂眸看着大树下面的塞斯。  本来塞斯一直在无意识地围绕着大树打转,当毓秀看下去后,他竟然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第59章 然而昨晚塞斯坐着的地方已经没有人影。  毓秀吓得几乎是从枝头蹦起来的,他顾不上精灵诧异的目光,四处寻找塞斯的踪影。  “秀!”精灵忙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塞斯呢?塞斯不见了!他昨晚明明坐在那里的。”  精灵看着毓秀焦急的面容,神情复杂地闭上了嘴巴,沉默片刻,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真想撬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被那个暴君填满了,你放心,他好着呢。”  说完,精灵抬手指了个方向。  毓秀顺着精灵所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了隐没在层层叠叠枝叶间的塞斯。  塞斯就站在他们不远处,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地仰头望着天空,也不知在看什么。  灿黄的阳光如同一双柔软的手温和地抱住了塞斯,不仅压住了塞斯白骨里溢出的黑气,还让塞斯的整副骨架都亮了起来。  这一刻,塞斯仿佛是从阳光走出来的,又仿佛本就属于这片美丽而又灿烂的阳光。  精灵还在毓秀耳边喋喋不休地说:“整个科马宁大陆上,最安全的就是那个暴君了,我敢说没有任何种族能动他,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一下我们这些弱小的精灵族。”  等精灵说完,毓秀才说:“我过去看看他。”  “嗐,你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哎呀你怎么飞走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精灵眼睁睁看着毓秀展开翅膀向塞斯飞去,气得双手叉腰,脸颊上鼓起两个小球。  他很快察觉到什么,抬头一看,正好捕捉到上面那根树枝上的梅飞快地把脑袋缩回去。  “梅?”  “嗯。”梅很淡定,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到的态度。  但精灵无论如何都淡定不下来,他飞到梅的那根树枝上,气呼呼地和梅说起了毓秀的坏话。  “你弟弟也太喜欢那个暴君了,一醒来就到处找那个暴君,他眼里和心里都只有那个暴君!”  梅脸上没什么表情,轻飘飘地说:“等你以后爱上一个人,你就会理解他的心情了。”  精灵诧异地睁大眼睛,把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梅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精灵说:“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呢。”  “我为什么不高兴?”  “你弟弟爱上了一个巨人族。”  梅心想,她确实不高兴,直到现在也没从那股后劲儿中缓过来,可是她的不高兴改变不了秀的主意。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看,如果没有秀和塞斯陛下的这层感情,只怕她现在还被困在比尔公爵的寝殿里,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她这条命是秀捡来的,她也想为秀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即便所有人都不理解秀,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秀的身边。  “我尊重我弟弟的选择,我觉得塞斯陛下还不错,至少他眼里和心里都只有我弟弟,不是吗?”梅说,“还有你也别再说这些话了,我弟弟对塞斯陛下爱得越深,你们才越有机会改变现状,换句话说,你们最应该理解和支持我弟弟。”  “……”精灵被梅的一番话说得脸颊通红,他挠了挠头,愧疚地说,“抱歉,以后我不会再说这些话了。”  另一边。  毓秀刚飞到塞斯眼前,塞斯就注意到了他的到来。  塞斯没有对他伸出手,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塞斯,该走了。”毓秀一边说道一边引着塞斯往回飞。  塞斯好像听懂了毓秀的话,又好像纯粹只是被毓秀吸引而已,他没有留恋这个阳光充足的地方,转身追随着毓秀走到了树荫下。  毓秀抱起梅,同精灵们一起继续下山。  由于精灵们身上也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因此他们赶路的速度并不快。  就这样走走停停了七八天,他们终于抵达山下,也来到山下的一个人类聚集的镇子里。  不过虽然在这个镇子里生活的基本都是人类,但是他们并不排斥其他种族的到来——当然,这个“其他种族”里不包括巨人族和精灵族。  巨人族体型太大,一脚就能踩踏他们的房屋,他们自然无法为巨人族提供服务。  而精灵族已经被巨人族逼得销声匿迹,如今有些巨人族为了寻找精灵族,不惜悬赏千万金币,由此一来,精灵族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香饽饽,也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来一场灾难。  赏金猎人满大陆地捕捉精灵族,自然希望遇到精灵族,可是普通过日子的老百姓就不一样了,他们不馋那千万金币,也不想让精灵族的出现打破自己平静的生活。  于是他们这一行人里,只有梅有资格踏入小镇。  精灵族拜托梅拿他们的金币去买一些物资,可惜梅瘦瘦小小,每次都拖不回太多东西,往返了十多趟才将将买好精灵族需要的物资。  这期间,毓秀带着塞斯躲到了树林更深处。  他只拿了精灵族给的干粮,每天吃上一点,几乎全部时间都用在观察塞斯身上。  他发现阳光能压住塞斯白骨里溢出的黑气,只要塞斯走到阳光灿烂的地方,那些黑气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然而当毓秀试探性地落到塞斯身上后,塞斯没有恢复原貌。  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  毓秀愣了下,又在塞斯的肩膀上走来走去进行各种尝试。  直到塞斯伸手抓住他。  毓秀忘记躲避也忘记反抗,由着塞斯把他举到眼前,好像在仔仔细细地观察他。  “塞斯……”毓秀抚摸上近在咫尺的头骨,头骨很凉,和塞斯的体温一样,即使在阳光中晒了这么久也没有沾染上丝毫温度。  塞斯似乎很享受毓秀的抚摸,低下头,又靠近了些。  毓秀福至心灵,情不自禁地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塞斯竟然点了点头。  其实对着一副骨架说话是毓秀以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事,光是想象一下那样的画面,就觉得格外诡异,让他头皮发麻。  可此时此刻,毓秀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惊喜。  滔天的惊喜在瞬间充盈他的内心,甚至有那么一刻,全身的血液都不受控制地往上涌。  他大脑空白,两耳嗡鸣。  只有怦怦直跳的心脏好似随时都要撞破胸膛。  他不说话,塞斯就耐心等着。  等了许久,久得宛若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才听见自己有些发抖的声音响起:“你还是那个塞斯陛下吗?”  塞斯点了点头。  “那你能说话吗?”  这下塞斯摇了摇头。  毓秀有些失落,但这些失落和刚才的惊喜比起来不过是一颗小小的沙砾没入潮水中。  潮水退去,那颗小小的沙砾也就找不到了。  毓秀说:“不知为什么,我现在没办法帮你恢复原貌,以前我就是这样做的,只要碰到你就好,可是现在不行了。”  塞斯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毓秀的头发,他没有说话,但毓秀能感觉出他安慰的意思。  随后,塞斯转身把毓秀放到最近的树枝上。  毓秀看着和他齐平的头骨,想象着塞斯恢复原貌的样子。  他忽然想起这一路走来,都是他引着塞斯,最初塞斯没有意识,只是出于本能地跟着他,如今塞斯恢复意识了,不知道塞斯是否还愿意跟着他。  “塞斯。”毓秀攥紧手指,喊出塞斯的名字时,他内心忐忑到了极点,“抱歉,我之前的所作所为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所以我想问一下,你愿意跟我走吗?”  塞斯没说话,也说不了话,只能无声地看着毓秀。  毓秀被他看得额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连指甲嵌进手心里都没察觉到,他感觉自己像极了奔赴刑场的人,全身的神经都在这个时候收紧了。  尽管他问出了这个问题,可他并没有做好塞斯摇头的准备。  倘若塞斯摇头的话……  他不敢想象这个可能性。  就在毓秀忐忑得连呼吸都提起来的时候,眼前的阴影越靠越近。  下一刻,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塞斯将头靠在了他的脸上。  塞斯依然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或是摇头,可他的回答已经非常明显了。  毓秀猛吸口气。  明明他没有展开翅膀,可他整个人都好像要飞起来了。第54章 巨人  精灵族让梅帮忙在小镇里补充好物资后,便打算和毓秀分道扬镳了。  毓秀和塞斯要往科马宁大陆的最南边走,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沿着横穿整个大陆的科马宁河一直往前走,但是科马宁河的两岸有许多人类小镇。  精灵族想要远离人类以及其他种族,只能往和毓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  不过精灵族要去的地方会经过毓秀和梅所属的阿森斯国,如果毓秀和梅愿意的话,他们可以帮毓秀把梅送回家。  对于这个提议,毓秀是有些犹豫的。  除了把梅送回家外,他还想找在家族里最有威望的伊芙奶奶说一下关于卡帝国和巨人族的事。  如今卡帝国开始内战,塞斯也离开了巨人族的群体,估计从今往后,卡帝国和巨人族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卡帝国还能否庇护山下的小人族这件事暂且不提,以后不管卡帝国被哪个巨人掌权,想必小人族的日子都会越来越难过——就凭巨人族对待小人族的态度。  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和卡帝国以及巨人族划清界限。  如果可以的话,毓秀希望伊芙奶奶可以出面劝说其他小人族,或者下个月不要参加卡帝国举办的国庆庆祝会。  至少先保证自身安全。  可让毓秀犯难的是,他没有原主的记忆,也不了解梅经常提到的伊芙奶奶,他不知道伊芙奶奶会不会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第61章 塞斯微微抬头,随即点了点头。  毓秀说:“还挺好看的,是吧?”  塞斯继续点头。  毓秀很想说,无论塞斯在哪里,只要他能看见那条绿色光带,那就说明他在他附近,他随时都会去找他。  可犹豫过后还是把这些话咽回去了。  塞斯没有江恩临的记忆,说这些话只会增加塞斯的好奇心,他也不打算在塞斯恢复记忆之前把上个世界的事说出来。  没事,巨人族和小人族的寿命都比人类长很多。  等塞斯身上的诅咒消除之后,他还有非常足够的时间陪伴塞斯恢复记忆。  退一步讲,哪怕塞斯一直这样也不要紧,他可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向塞斯灌输上个世界的点点滴滴。  这个时候的毓秀完全忘了精灵说过的话——找精灵巫师帮忙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  塞斯又走了几步,潺潺流水声一下子清晰起来。  科马宁河面上洒满了落日的光辉,仿佛无数繁星落入河中,闪耀到了有些刺眼的地步。  这一幕太美了。  毓秀迎着夕阳飞过去,落在河边成堆的小石头上。  这里的小石头经过河水常年洗涮,早已变得光滑不已,毓秀光着脚落在上面,一时没站稳,直挺挺地要往后摔去。  就在这时,地面微微突然颤动起来。  离河边还有一段距离且本来走得慢条斯理的塞斯竟然焦急地朝这边跑来,那架势像是恨不得直接飞到毓秀身旁。  毓秀看呆了,但不忘扇动翅膀让自己飞起来。  这样也就避免了摔倒的可能性。  毓秀松口气。  周围全是小石头,如果摔倒的话指不定要磕到哪里。  已经跑到毓秀面前的塞斯见状,也呆住了,他似乎才想起这个小人族已经是个有翅膀的半精灵族,哪儿有那么容易摔倒?  两人对视半晌。  毓秀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刚才塞斯焦急的原因,他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塞斯没动,沉默地看着毓秀。  主要是塞斯只有一副骨架,没有肌肉和神经,毓秀不知道塞斯此时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他只觉得塞斯这副模样呆呆的、傻傻的,又可可爱爱的。  他捂着肚子哈哈直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随后想起什么,对塞斯招了招手:“坐下来。”  塞斯依然是那个有些洁癖的塞斯·埃利奥特,但是在毓秀面前,他早已没了脾气,听话地席地而坐。  毓秀很不好意思,喊塞斯坐下来不过是不想自己一厢情愿的主动罢了,他扑了扑翅膀,飞到塞斯面前,找准塞斯嘴巴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谁知塞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地往后靠了靠。  “……”毓秀没亲着,很无语,抬眸看去,“你干什么呢?”  尽管面对的是一个头骨,可毓秀神奇地从塞斯刚才的动作中感受到了对方的惊慌失措。  塞斯像个未经人事的纯情小伙子似的,不说话,也没有丝毫反应,就这样望着毓秀。  毓秀很头疼。  他差点忘了,这个世界的塞斯还真是个未经人事的纯情小伙子……不,是老伙子。  用那些仆人们的语气来说,就是——噢老天,我们尊贵伟大的塞斯陛下居然是个活了三百岁的处男。  毓秀颇为尴尬地咳嗽两声,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准备再尝试一次。  结果他刚要往前凑,塞斯倏地站起来,转身就往回走。  毓秀脸都青了:“塞斯,你去哪里?”  塞斯没说话也说不了话,他走得头也不回,走得那叫一个决绝。  只留毓秀愣在原处,很快,他的脸由青转红,姗姗来迟的羞耻感爬满了他整张脸。  他的脸颊和耳朵越来越烫,他心跳快得仿佛要炸开。  该死的塞斯!  跑什么跑?他又不会吃了他!  难道他看起来很像吃人的怪物吗?就算他要吃人,他也是去找人类吧?塞斯满身尽是骨头有什么好吃的?  毓秀郁闷极了,唯一有点安慰的是塞斯逃走前把包袱和野兔留下了。  他背上包袱,接着拿起野兔去河边清洗,顺便剖掉了野兔的内脏。  由于在这野外没有烹饪的条件,毓秀只能随便拾了些柴火,搭起火堆后便把三只野兔放在火上烤。  好在梅准备齐全,各式各样的调料都用小罐子装上了一些,在烤好的野兔上抹了一层调料,顿时香味扑鼻而来。  毓秀饿了三天,一口气吃完整只兔子,剩下两只用洗干净的叶片打包起来,并用麻绳绑紧,就算是接下来两三天的口粮了。  如今刚立秋,炎热的天气才降了温,但食物的保存期依然没那么长,尤其是熟食,保存两三天已经是极致了。  等毓秀忙完一切,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暗蓝的夜空中星光闪烁,犹如被打翻了的棋盘。  毓秀来到这个世界有一段时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满天繁星。  也不知道是不是河边比较空旷的缘故,繁星离他非常近,好像只要伸手就能采摘到其中一颗。  毓秀在火堆旁边坐了一会儿,见塞斯还没回来的意思,索性不再等他了,麻利地脱掉身上的衣服,折叠起来放在一块石头上。  他飞到河边的小石头上,慢慢往河水里走。  河水很凉,比摸上塞斯骨头时的触感凉多了,毓秀打了个哆嗦,咬牙继续往深处走。  走到水面没过胸口的程度,他才停下来。  他忍着凉意用最快的速度把身上洗干净,准备往回走时,冷不丁瞧见一颗从小树林上方冒出的头骨。  那片小树林是他们白天经过的地方,里面的树将将够到塞斯脖子的高度,并且那片小树林离他很远。  没想到塞斯跑得那么远……  而毓秀之所以能隐约看见那颗头,除了精灵族能夜视外,还托了满天繁星的福。  也许塞斯还不知道自己暴露在了明亮的星光下,他就那么掩耳盗铃地露出一颗脑袋,明目张胆地盯着毓秀所在的方向。  毓秀叹了口气。  忽然,他又有些想笑。  之前他怎么没看出来,塞斯还有这么傻乎乎的时候。  可能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个铁石心肠的坏人呢,故意把塞斯赶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他真是冤枉啊。  哎……  毓秀用冷水拍了拍脸,收拾好心情后,便往回走。  但是走到一半,他脑子里一下子冒出一个想法。  另一边,塞斯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跑这么远。  他只记得他的思绪极为混乱,一时间仿佛有无数画面在他眼前浮现,有他经历过的,也有他没经历过的。  他很慌乱,也很害怕,从未遇到过这种事的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那一刻,他只想逃跑,到一个看不见毓秀也不被毓秀看见的地方,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可是当他冷静下来仔细回想的时候,那些他没经历过的画面又消失不见了,恍若从他眼前飞过的蝴蝶,他错过了伸手的机会,就再也看不见那些蝴蝶的影子了。  于是他躲在夜色里,暗中窥视着毓秀。  刚才那个小人族是要亲他吧?  对,就是要亲他。  他活了三百年,想爬上他床的人数不胜数,却是第一次有人只是简单地想亲他一下。  还是亲这副模样的他。  塞斯想不明白,那个小人族亲得下去吗?他并不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有多吸引人,更不觉得那个小人族是被自己这副模样吸引到了。  可毫无疑问的是,现在的他开始后悔了。  他不应该躲的。  平心而论,他根本不想躲,若不是那些该死的画面刺激到了他,他才不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该死。  塞斯低下头,好不容易平复下内心的情绪,再朝毓秀所在的方向看去时,河面上已经没有了小人族的身影。  塞斯猛地一愣,焦躁的情绪在瞬间扑向他,他四处寻找毓秀的身影。  河里没有。  岸上没有。  到处都没有。  秀呢?  秀去哪里了?  不过是转眼的功夫,秀就没了。  塞斯无比懊恼,他想自己刚才就不该低头,如果他不低头的话,他就能注意到秀的行踪。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塞斯疯狂地往回跑,他很想呼喊秀的名字,可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第63章 毓秀飞过去抓住塞斯的手指。  那些黑气顿时犹如爬山虎似的爬上了他白皙的皮肤,却也只是在他的皮肤上游走而已。  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和异样。  毓秀见状,高兴极了,对塞斯说:“这是不是说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塞斯走神地看着毓秀抓着自己的手,实际上他并没有毓秀那么乐观的想法。  这个诅咒在他身上存在了两百多年,宛若巨树的根茎,早已遍布他的全身,想消除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然而垂眸对上毓秀仰起的脸,那张脸被旁边燃烧的火光照得通红,葡萄似的圆眼睛睁得很大,火光映在那双颜色极浅的眸子里。  一时间,那双眸子里好似有无数光点流动,竟像是夜空中的繁星……不,比满天繁星还要闪亮。  情不自禁地,塞斯点头道:“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火堆中的树枝烧得噼里啪啦作响,周围静谧得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在这荒郊野岭的河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一点人烟,只有满天繁星和一双比繁星还要漂亮的眸子看着自己。  这样的环境对塞斯来说可以称得上孤独,比他在寝殿里独自承受诅咒发作时还要孤独。  毕竟那个时候有比尔和无数仆人们在寝殿外候命。  可是不知为何,这个时候的他一点也不觉得孤独。  甚至有史以来地、第一次地感觉心窝里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  刚消除诅咒的塞斯疲惫不堪,而目前的环境也容不得他讲究太多,只能盘腿而坐,闭目休息。  毓秀也找了块光滑的大石头,把不久前换下的脏衣服铺在石头上面,便蜷缩起来睡了过去。  许是昨天折腾了一圈,又因为塞斯恢复原貌而放下了心里的负担,毓秀这一觉睡得很沉,也难得睡得很好。  等他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今天的阳光没有前些天毒辣,照在身上尚能忍受。  毓秀从石头上爬起来,第一时间看向塞斯,发现塞斯还在闭目休息,才放下心来。  依据以往的经验,估计塞斯要用上好几天的时间才能休息好,毓秀索性坐在石头上,拿出牛皮纸看了一会儿接下来要走的路线。  科马宁大陆的最南边在那些精灵口中就是一个大概的称呼而已。  他们当中没有一个去过科马宁大陆的最南边,就连这个地图也是从其他精灵族那里拿到的。  他们说,科马宁大陆的最南边有山川、有湖泊、还有一望无际的大海以及许许多多的人类小镇。  而精灵巫师可能躲在山川湖泊中,也可能藏在人类小镇中,要找到精灵巫师很不容易,更主要的还是看他们的运气。  所以毓秀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在哪里,只能沿着科马宁河一直往前走,走到接近南边的位置时,再走走停停地四处打听和寻找。  他们走了快十天,约莫走了这个地图的三分之一,只要再走二十天就行了。  有了目标,就更有动力。  毓秀把牛皮纸折叠起来放好,跳下石头,随后拿起铺在石头上的脏衣服去河边清洗。  他猜得没错,塞斯果然用了三天的时间才恢复状态。  这期间,他清洗的衣服晒干了,留下的两只野兔也吃完了。  经过一番整理,两个人终于出发,继续朝着科马宁大陆的最南边行走。  自从知道塞斯身上的黑气没有任何危险后,毓秀便没了顾忌,连自己飞一小段路都不想,整天坐在塞斯的肩头。  塞斯也纵容他。  有一次,还是毓秀实在坐得不好意思了,打算装模作样地飞一会儿。  谁知他刚飞起来,又忽然被塞斯抓了回去。  塞斯单手把他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提着他的包袱,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毓秀抬头就看见塞斯那线条流畅的轮廓以及高挺的鼻梁。  塞斯的头发又黑又多,没有头绳束着,宛若海藻一般地披散在身后,时不时被风吹动。  冷不丁的,有一缕长发被风吹到毓秀脸上,像羽毛似的在他的鼻尖上轻扫。  他抬手捏住那缕长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捏着长发轻轻往下扯了扯。  “嗯?”塞斯还以为他有话要说,低头看他。  毓秀和塞斯的目光撞个正着。  他看着塞斯面无表情的脸,却意外地从塞斯柔和下来的眉目中感受到了些许温和。  他心想,那缕长发哪里扫在他的鼻尖上,根本是扫在他的心头上。  “塞斯。”毓秀下意识攥紧手里的长发,他以为自己会紧张到磕巴,事实上那句由心而发的话说得格外顺畅,“昨晚你是亲了我吧?那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呢?”第57章 巨人  毓秀觉得他应该是不紧张的,因为他说话没有磕巴。  但是当他感受到塞斯的沉默后,他是真的紧张了。  攥着塞斯头发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塞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塞斯脸上的任何微表情。  可事实上,塞斯始终面无表情,只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毓秀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塞斯的回答,他顿时心慌意乱,也不知怎的,居然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我没有一定要你回应我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你的想法,想知道你是不是……是不是也喜欢我。”  塞斯抿着唇,依然保持沉默。  “我、我喜欢你,塞斯,很喜欢你。”毓秀如他所愿地磕巴了,“我不在乎我们种族上的差别,也不在乎我们身份上的落差,我就是单纯地喜欢你这个人,我不要求你也喜欢我,我、我就是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陪着你,哪怕你不需要我,我也陪着你,除非……”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垂下眼眸,忽然有些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了。  还是塞斯开口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毓秀浓密的眼睫遮挡了眼中的情绪,他动了动唇,声如蚊呐,“除非你喜欢上其他人,我会主动离开。”  塞斯再次沉默下来。  毓秀想到这个可能性,也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可他没办法怪塞斯,且不说塞斯没有江恩临的记忆,光是横在他们之间的种族和身份上的落差,就足够拖住塞斯向他迈出的脚步。  如果塞斯真的喜欢上其他人……  毓秀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的脑袋疼得快要炸开。  就在这时,塞斯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  “抬起头来。”  毓秀听话地抬头,下一瞬,塞斯的脸在他眼前放大。  等他反应过来时,塞斯柔软的薄唇已经准确无误地贴在了他的嘴唇上,就是比例不对,塞斯连着他的下巴一起亲了。  尽管昨晚经历过同样的事,可毓秀还是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真的炸开了。  恍惚间,好像有无数烟花在他的脑海里窜起,绽放出最绚烂的色彩,那些色彩层层叠叠,让他眼花缭乱。  他心想,塞斯的意思很明显了吧?  就是也喜欢他吧?  塞斯在毓秀的嘴巴上贴了许久才拉开距离,垂眸看着毓秀震惊到呆滞的表情,不由得感到好笑。  “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又是这副表情?”塞斯摸了摸毓秀的嘴角。  毓秀骤然回神,扇动翅膀从塞斯怀里飞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从脸颊到耳根全红透了,还在故作镇定地说:“所以你也喜欢我吧?”  塞斯嗯了一声。  “你不介意我是小人族吗?”  “不介意。”  “有一点说在前面,如果我们在一起的话,我们肯定没办法做那种事。”说到这里,毓秀的脸颊和耳根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同时又有些发愁。  他倒是不介意这点,但是他害怕塞斯介意,而且从其他巨人族的表现来看,他们巨人族貌似都挺重欲的?  “然后呢?”塞斯似乎不解毓秀为何忽然提起这个。  “你也不介意吗?”  话音落下,塞斯诡异地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毓秀的心跟着揪了起来。  当毓秀以为塞斯要说介意时,塞斯终于摇了摇头:“可以不介意。”  毓秀:“……”  虽然塞斯给出的是他想要的答案,但是这个答案怎么就让他那么想吐血呢。  “怎么了?”塞斯看他表情不对。  “塞斯,我就直接说了,我不知道你们巨人族是怎么想的,但是就我个人而言,既然我们在一起了,我不会找其他人解决生理需求或者找其他女人结婚生子,同样我也不能接受你这么做。”  “嗯。”塞斯伸出手把挡住他视线的毓秀抓进怀里,摸了摸毓秀的头发,“我不会的。”  “你发誓?”  “我发誓。”塞斯说,“我选择了你,这辈子就只有你,生离和死别都分不开我们,只要我还有一点意识在,我就是你的。”  塞斯的口吻很放松,表情也没那么严肃,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可毓秀能一清二楚地感觉到,塞斯没有在说笑,也没有在敷衍了事,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认真,也说到做到。  这一刻,毓秀是开心的。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幸福过。 第65章 毓秀知道——  塞斯的情况等不及了。  事实上,他也等不及了。  佯装镇定的日子太难熬,以至于他心中紧紧绷着一根弦,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那根弦断裂。  “我不要回去。”趁着塞斯走神,毓秀从塞斯怀里飞出去,他飞到塞斯眼前,和塞斯对视,“你要回去自己回去,我留下来继续找精灵巫师。”  塞斯回神,抬起手想抓毓秀。  毓秀预判到了塞斯的动作,灵活地闪开了。  塞斯见状,索性收回手,他皱眉道:“这里太冷了,你会受不了的。”  “我受得了。”毓秀反驳他,“我多穿几件衣服就行了。”  “现在刚进入冬天,你就这么勉强,等以后真正的寒冬来临,对你而言会是一场折磨。”  “那我们快点找到精灵巫师不就行了?”  塞斯忽然沉默下来,那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毓秀,半晌,他动了动唇:“秀,你真的相信精灵巫师的存在吗?”  毓秀不明白塞斯这番话的意思,他懵道:“可是精灵族不会骗我。”  “他们是不会骗你,却难保其他人不会骗他们。”塞斯说,“他们族群一直生活在卡帝国的森林里,对外界的认知全部来源于道听途说,连你怀里的地图也是流浪精灵送给他们的,也许他们得到的消息已经是很久以前的消息了。”  毓秀愣愣看着塞斯。  塞斯顿了顿,才接着说:“也就是说,精灵巫师的确存在,但不是现在存在,而是很久以前存在。”  “所以……”毓秀呐呐开口,“你是想?”  “我们回去吧。”塞斯的语气十分平静,好像能否找到精灵巫师对他来说早已不是那么重要了。  “塞斯!”  “秀,我们放弃吧。”塞斯说,“我不希望到时候精灵巫师没找到,反而把你的生命搭进去。”  “不。”毓秀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他慢慢后退,“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里,除非找到精灵巫师,不然我不会放弃。”  塞斯叹了口气。  毓秀还以为塞斯的态度有所松动,几乎是用恳求的口吻说道:“塞斯,就当我求你了,我们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寒冬还没来临,我还可以坚持。”  “是吗?”塞斯忽然上前两步,一把抓住毓秀,他的手掌贴上毓秀的脸颊,“你没发现你一直在抖吗?”  “……”  毓秀发现了。  哪怕他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他也能猜到自己看上去肯定冷得够呛。  可能他的脸颊是白的,可能他的嘴唇是紫色……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还活着,他还能喘气,他还能熬过这个初冬。  “我们回去吧。”塞斯想了想,决定退让一步,“我答应你,等明年春天,我们再来寻找精灵巫师。”  “不。”毓秀还是摇头。  塞斯的眸色瞬间沉下来。  他没有把毓秀抓进怀里,而是直接收回手,态度也从温和转为僵硬,他冷飕飕地说:“既然你这么坚持,那你自己去找吧,我要回去了。”  说完,塞斯继续往前走。  毓秀没想到塞斯走得那么决绝,他一下子愣在原处,莫名的火气轰的一下窜上脑门。  “你要走就走吧,反正我不走,我一定要在这个冬天找到精灵巫师,如果这个冬天找不到,我就明年找,如果明年也找不到,我就后年找,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精灵巫师。”  塞斯没有理会毓秀的话,他走得头也不回。  本来毓秀还有追上去的想法,但塞斯冷漠的反应就像是一盆从天而降的凉水泼在他心里的火苗上。  火苗熄灭了。  塞斯依然没有回头的意思。  毓秀咬住唇,扭头朝着和塞斯相反的方向飞去。  他越飞越高,也越飞越快,飘舞的雪花落在他脸上,很快化作一阵凉意渗进皮肤里。  曾经他从来不把这些雪花当回事,可现在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雪花带来的伤害,那阵凉意仿佛要刺进他的骨髓里,让他冷得直打哆嗦。  他赶紧把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  然而这样做并没有带来丝毫温暖,他感觉寒气就是从他身体里生出来的,涌向他的四肢百骸,充斥着他的身心。  冷。  真的太冷了。  如果条件允许,他甚至想背一个烤炉在身上。  冬天的天空远没有春夏秋那么明亮,暗沉得宛若铺开了一张深灰的毛毯,加上飘舞的雪花,周围的可见度极低。  不远处的湖泊已经看不清,远处起起伏伏的山丘也模糊成一团。  只有那条鲜艳的绿色光带穿透了昏暗的光线和满天的雪花,清晰地映入毓秀眼帘。  没有塞斯一起赶路,时间一下子变得无比漫长。  毓秀飞着飞着就有些飞不动了,于是落在一根光秃秃的树枝上休息,他靠着树干,低低喘着气。  可能是太冷的缘故,他飞行时要比以往吃力很多。  不过这一路上,他坐着的时间比飞行的时间更长,倒是塞斯一天也没休息地一直在赶路。  毓秀没事可做,又控制不住地把刚才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  想到后面,原本压下去的火气再次窜上来。  他没去找塞斯,塞斯也就不来找他。  塞斯这是铁了心要放弃吗?  可是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这里,要是等到明年春天再来,他不知道塞斯身上还会发生什么糟糕的变化。  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尽快找到精灵巫师。  哪怕塞斯放弃了,他也绝对不能放弃。  毓秀快速整理好心情,重新制定了一个计划。  既然塞斯不在,那他去人类小镇就更加方便了,他想从最近的人类小镇开始,重新寻找一遍。  指不定精灵巫师就藏在人类小镇中。  这一点是他刚才突然想起来的。  不管是小人族还是精灵族都没办法做到完全独立,一直以来,他们和人类都有贸易上的来往,即便是流浪精灵也要时不时去人类小镇上采买物资。  倘若精灵巫师一直生活在这里的话,那他应该不会住在离人类小镇太远的地方,就像生活在卡帝国里的那群精灵一样,他们通常会偷偷摸摸潜入宫殿群里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  好在这边的人类小镇之间相隔不远。  毓秀披着灰黑的袍子,一找就是七八天。  这七八天里,他没有关于塞斯的任何消息,很多次他都冲动地想回头去找塞斯,但最后他还是硬生生地抑制住了那股冲动。  他想只有塞斯过来找他,没有他回头找塞斯。  假如他回头了,就说明他也放弃寻找精灵巫师了,放弃消除塞斯身上的诅咒了。  可思念往往是最折磨人的东西。  后面的几天,毓秀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了。  这边的冬天几乎每天都在下雪。  越往深冬走,下的雪就越大。  毓秀从第四个寻找过的人类小镇出来时,天空中飘起了鹅毛般大小的雪花,他的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银装素裹,十多天前还光秃秃的树枝上也堆满了厚重的积雪。  风夹雪一阵阵地刮过,刮得地面上的雪随风卷起许多小小的旋涡。  毓秀外面套了两件棉衣,却仍旧感觉那些风和雪犹如直接刮在他□□的身体上,刺骨的寒意像针一样地扎着他的皮肤。  他没有找到精灵巫师。  太难了。  精灵族注入他眉心的咒语从未让他感受到任何异样。  踏出人类小镇后,他就再也坚持不住了,飞快地脱掉包住了翅膀的棉衣,扇动翅膀便朝着他和塞斯分开的地方飞去。  毕竟走了十多天,毓秀和那个地方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得很长,他在风雪中飞飞停停,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回到那个地方附近。  他回忆着塞斯离开的方向,正要追寻那个方向而去,结果冷不丁在一棵树下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身影盘腿而坐,在风雪中纹丝不动。  塞斯?!  毓秀一眼就认出那是塞斯的身影,他心头一紧,顿时收起一半的翅膀俯冲下去。  看见塞斯身上的积雪时,毓秀整颗心瞬间凉了大半。  “塞斯?塞斯!”毓秀慌乱地拍掉塞斯身上的积雪,抬头发现塞斯双眸紧闭、嘴唇发紫、皮肤已经白到和身后的皑皑白雪融为一体的程度。  塞斯不是走了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毓秀眼睛发酸,一时间后悔极了。  他怎么就忘了,他找塞斯容易,可塞斯找他很难,因为塞斯身形巨大,根本无法进入人类小镇。  而且塞斯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他,他们吸引来的注意力多了,就很容易暴露他半小人族半精灵族的身份。  他不该走那么远的……  毓秀摸了摸塞斯冰冷僵硬的脸颊,把手放到塞斯鼻下,已经感受不到一点气息了。  毓秀的手还僵在半空中。  刹那间,无措和绝望如同潮水一般疯狂涌向他。  他怎么都想不到,不过分开十来天,塞斯就变成了这样。  “塞斯?你醒醒。”毓秀把怀里抱着的两件棉衣披在塞斯身上,他冷得手脚都快没了知觉,声音也抖得不成调。 第67章 有些聪明的小人族在塞斯走后便隐姓埋名地躲了起来,没受到此次波及,剩下更多想要攀炎附势的小人族纷纷站队,又纷纷成为战争的炮灰。  但不管那边如何乱,几乎所有人都很清楚——曾经的卡帝国再也回不来了。  一路上毓秀都很担心梅他们,这会儿听艾米说他们佩德家族早就躲了起来,他才放下心来。  说到这里,行走的队伍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艾米飞到半空中,低声念了一串咒语。  他们面前的空气忽然荡漾出半透明的水纹,水纹越来越大,所以容纳他们整个队伍通行。  艾米率先飞进水纹里,巨人族队伍紧随其后。  毓秀坐在女巨人的肩头上穿过水纹。  他感觉眼前像是笼上了一层水雾,等水雾消散,原本被积雪覆盖的森林里一下子变得无比宽敞,随处可见精致的木屋,还有孩子们在雪地里奔跑嬉闹。  原来这森林里别有一处洞天。  进来后,刺骨的寒风骤然减弱大半,好像连气温也上升了一些,虽然这里面也在下雪,但远没有外面那么寒冷。  巨人族的孩子们似乎很喜欢艾米,瞧见艾米的身影后,踩着雪哒哒哒地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喊艾米奶奶。  艾米和蔼地应着。  这时的天色已经暗下来,每栋木屋外都燃着火把,跳跃的火光把周围点亮。  艾米住在树上的一栋小树屋里,里面家具的尺寸都是根据艾米的身形设计,她跟女巨人打了个招呼后,便把毓秀领进小树屋。  “这几天就在我这里将就一下,晚上你在我床边打地铺,你介意吗?”艾米一边为毓秀准备茶点一边说道。  毓秀局促地坐在桌前,他看着艾米忙来忙去,等艾米递来一杯热茶后,他接过茶杯,也不喝,只是定定地看着艾米:“艾米阿姨,我现在有些等不及了,我知道你心里也不轻松,不如我们就别绕这些弯子了,你告诉我应该怎么救塞斯吧。”  艾米闻言一愣,随即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不轻松?”  “如果你不着急的话,也不会在这么冷的天里带着这么多人来寻找我们。”毓秀说,“艾米阿姨,你的消息很灵通,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吧?”  艾米在毓秀对面坐下,她端起茶杯,啜喝了一口热茶,才慢吞吞地开口:“塞斯是卡帝国历任君王里最有能力的一个,只要他还有可能回到那个铁王座上,卡帝国的巨人族就有可能东山再起,继续骑在其他种族头上作威作福、草菅其他种族的性命,倘若塞斯身上的诅咒消除了,那些巨人族就只会陷入无休止的战争和诅咒中,直至衰败,虽然这样一来会牵连到你们小人族,但用几十年的时间换取几百乃至上千年的平等与和平,是值得的。”  毓秀哑声道:“我知道。”  “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还想让你知道,我们精灵族帮你不是因为你身体里流淌着一半的精灵血脉,而是出于我们的私心。”  “嗯,我知道。”毓秀苦笑了下,“其实我这么做的理由比你们更出于私心,我只是想帮塞斯减少痛苦。”  “就算付出生命你也愿意?”  毓秀沉默了几秒,问:“需要付出生命吗?”  “说不准。”艾米说。“这只是最坏的可能罢了,也许你能毫发无伤地消除塞斯身上的诅咒,也许你要以命相抵,这就像你盲目地打开一个盒子,你并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也许是好的,也许是坏的。”  毓秀深吸口气,看向艾米:“艾米阿姨,那我要如何打开那个盒子?”第60章 巨人(完)  塞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上任君王统治卡帝国的时候,他的父母都是革命军的组织者,革命失败后被那个暴君亲手割掉脑袋,并把他们的脑袋悬挂在进入宫殿群那扇最高最大的拱门上。  那时的年纪尚小他还不知道“孤儿”意味着什么,他寄住在宫殿群外的一户邻居家,好几次哭着闹着地向邻居要父母,起初邻居还会温和地哄骗他,后来被他吵得不耐烦了,便带他去看了那两颗早已被晒干了皮的脑袋。  “塞斯,看啊,你的父亲和母亲的脑袋都悬挂在上面。”邻居双手按住塞斯的肩膀,眼眶通红,掷地有声地说,“是那个暴君亲手割掉了他们的脑袋,把他们的尸体扔到悬崖下面,脑袋悬挂在这里接受风吹日晒,塞斯,你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有能力的人,希望你以后比他们更强,为他们报仇,也亲手割掉那个暴君的脑袋。”  然后,塞斯真的亲手割掉了那个暴君的脑袋。  他永远记得他从背后偷袭到暴君并用锋利的匕首划开暴君脖颈时的感受,记得暴君的血喷溅在他手上时那粘稠恶心的触感。  但他也记得,暴君脸上没有惊慌、没有害怕、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有的只是显而易见的解脱和释怀。  暴君躺在地上抽搐,铜铃般大的两眼瞪着他,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挤出几个字:“轮……到你……了……”  塞斯不知道暴君在说什么,他也不想知道。  他从来不在意一个死人说的话。  然而不久后,他就知道暴君在说什么了,他深陷诅咒,失去理智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他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诅咒发作时的痛苦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任谁都没法忍受血肉硬生生从身上剥离的痛感。  他痛得几近昏厥,可他又很清楚——他不可能完全昏厥。  诅咒怎么会让他们巨人族用昏厥来应付了事?  接下来的两百多年,塞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他早已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早已分不清春夏秋冬,好像他的世界只剩下诅咒发作时和诅咒没发作时。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他遇见那个小人族。  那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小人族,白发灰眸,皮肤洁白,看起来像钻石一样晶莹。  小人族的出现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的生活。  他本以为日子就要这样过下去,谁知有次他从昏睡中醒来,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去找小人族,却被匆忙跑回来的仆人告知那个小人族还是一半的精灵族,在悬崖花园里被那些贵族抓住,估计贵族们不会放弃放过他。  那一刻,塞斯感觉自己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  炸开了。  他统治了卡帝国两百多年,保护了巨人族两百多年,到头来那些巨人连他唯一拥有的小人族都要夺走。  他想起组织反叛的巨人,想起在宴会上试图勾引他的巨人,想起形形色色他讨厌也讨厌他的巨人……  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离开这里。  他要离开这里。  他要带着那个小人族一起走。  所有经历过的事都像是走马观花一般地在他脑海里浮现。  到后面,他再也看不到卡帝国和巨人族的影子,他只能看见茂密的森林、漂亮的花草、活蹦乱跳的动物,以及山川湖泊、河流草原,还有那个小人族喜怒哀乐的表情。  小人族笑起来非常好看,葡萄似的眼睛弯成了月亮的形状,脸颊时常红扑扑的,要么坐在他肩头,要么偷懒地睡在他怀里。  小人族总是偷看他,眼神亮晶晶的,让他忽视不了。  “塞斯,你一定要好好的,不,我们都要好好的。”小人族一边说话一边趁机摸他的胸口揩油,“再坚持几天,等我们找到精灵巫师就自由了,哎,也没看你健身,这胸是怎么练出来的啊……”  塞斯低下头。  小人族立即心虚地收回手。  塞斯看不见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可他知道自己肯定在笑,  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充盈了他的胸膛,多么希望时间在这个时候停下,多么希望、他和小人族永远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直到这一刻,他才那么真切地感受到——他是个人。  他也是个有喜怒哀乐的人。  “塞斯?”小人族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似是又惊又喜,“塞斯!你醒来了吗?”  “嗯……”塞斯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他睁开眼,白茫茫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很快,视线里闯入一张漂亮的脸,和梦里的脸重叠。  “塞斯?你感觉怎么样?”毓秀摸上塞斯的脸颊,尽管他已经把塞斯身上的雪清理干净了,可塞斯身上还是很冷,脸上摸着一点温度都没有。  毓秀摸了一会儿,刚要把手拿开,忽然被塞斯抓住手。  “怎么了?”毓秀本就紧绷的神经霎时绷得更紧,“有哪里不舒服吗?”  塞斯摇了摇头。  “你试试看能不能站起来。”毓秀说,“你在这里坐了一个月了。”  塞斯这才发现,他昏迷前连续下了十多天的大雪不知何时停了,灰暗的云层也被金黄的阳光破开。  阳光落在森林里融化了一半的积雪上,反射出莹莹光亮。  这边的天气真是奇怪,大雪来得快,也融化得快。  明明才过去一个月,卡帝国那边还在过冬,这边就能嗅到春天的气息了。  塞斯很轻松地站了起来,整整一个月只维持一种姿势对他来说貌似没有任何影响。  毓秀高兴得脸都笑开花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如梦里那般亮晶晶的,他围着塞斯飞来飞去,仔仔细细地把塞斯打量了一遍。  塞斯心里揣着很多疑惑,他没办法一次性问个清楚,便挑了个他认为最重要的问题:“这一个月你都守在我身边?”  “没有没有。”毓秀从塞斯严肃的口吻里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赶忙解释道,“我回来找你时,发现你没有意识了,刚好那个时候我碰到了精灵巫师,就在精灵巫师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等到前些天气温回暖才过来。”  闻言,塞斯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  他倒是抗冻,可毓秀不行,他不敢想象毓秀在冰天雪地里守了他一个月的场景。  万一他醒来后看见毓秀……  他赶紧打住想法,不敢再想下去了,哪怕只是多想一会儿,都感觉到了钻心的疼和强烈的窒息。  随后,塞斯才问出第二个问题:“你找到精灵巫师了?”  “找到了!”说起这个,毓秀又高兴起来,他往后指了一下,“你知道巨人族里的萨梅家族吗?精灵巫师和萨梅家族一起生活在那边的小天地里。”  “萨梅家族?”塞斯想了想,皱眉道,“有点印象,这个家族因为和巨人族格格不入而遭到多次驱逐,我以为他们早就灭族了。”  “不,没有,他们救了我们。”  “那他们呢?”  “他们回去了。”说着,毓秀以拳抵唇地咳嗽两声,表情逐渐变得正经起来,“塞斯,精灵巫师帮了我们的忙,你身上的诅咒已经消除了。”  “……”塞斯猛地愣住,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良久,他艰难地开口,“消除了?”  毓秀重重点头:“消除了!”  “怎么消除的?”  “我也不太清楚。”毓秀挠了挠头,“精灵巫师连着念了好几天的咒语,后来元气大伤,还吐了很多血,这会儿正在修养。”  毓秀一直以为精灵巫师帮忙消除诅咒不会付出任何代价。  直到看见艾米倒在地上不断呕出鲜血时,他才陡然明白,需要付出代价的人不只是他,还有施咒的巫师。  只是巫师不需要付出同等代价罢了。 第69章 梅呆呆望着毓秀无力垂下地双手,心中的惊喜逐渐被绝望代替,她不可置信地踉跄了两步,泪水夺眶而出:“塞斯陛下,秀、秀他怎么了……”  塞斯摸了摸毓秀的头发,他笑道:“他只是睡着了。”  梅从未见过塞斯这么温和地笑过,可她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反而有股寒意从脚底爬上来,她喃喃开口:“秀真的只是睡着了吗?为什么我喊不醒他?塞斯陛下,秀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说了,他只是睡着了。”塞斯说,“刚才他还说马上就能看到你们了,看你们过得不错,他应该放心了。”  梅的目光在毓秀和塞斯之间徘徊片刻,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我们要走了,他还想去看海,我们准备沿着科马宁大陆的边缘走一圈,倘若时间允许的话,我们还会回来看望你们。”  说完,塞斯抱着毓秀转身走了。  留下梅和匆匆赶来的伊芙等人。  伊芙焦急地抱住梅:“梅,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哭了?秀呢?秀去哪里了?”  梅把脸埋进伊芙怀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不久后,几乎整个科马宁大陆都传遍了,曾经卡帝国里出了名的暴君塞斯·埃利奥特抱着他已经死去的小人族爱人沿着科马宁大陆的边缘走了一圈又一圈。  精灵族的咒语使那个小人族的尸体永不腐烂。  正因如此,塞斯·埃利奥特把尸体当做活人,一路都在自言自语。  直到许多年后的一个春天来临,在天际安静飘浮了许多年的绿色光带骤然向四周扩散。  就在绿色光带扩散到快要覆盖小半边的天空时,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与其一起消失的,还有沿着科马宁大陆的边缘走了一圈又一圈的巨人和他怀里抱着的小人族爱人。第61章 章鱼  靠近略尔斯海湾的乌卡郡国是一个常住人口不超过十万的小国。  由于乌卡郡国临海,且属于热带气候,因此这里全年气温较高,四季的变换也没那么明显。  十一月,按理说应该是炎热的气温稍微降下来一些的时候,可阳光依旧毒辣,火热地炙烤着大地。  这才上午八点钟,乌卡郡国里住在城堡外的百姓们便开始了忙碌的一天,只是被火辣辣的阳光晒着,难免有些无精打采。  “老天,今天真是太热了。”一个系着头巾的妇人蹲在水桶前,一边从水桶里抓起一条鱼一边低声嘀咕道,“也不知道这个鬼天气什么时候才能到头,我真的快被热死了。”  一旁站在案板前杀鱼的丈夫笑她:“你都嫁过来七八年了,还没适应这边的天气吗?”  “适应?噢适应不了,永远都适应不了。”妇人抓着鱼站起来,把活蹦乱跳的鱼摁在案板上,直摇头晃脑地说,“你别太自恋了,我可不是为了你才嫁来乌卡郡国,我是为了英俊又有能力的莱奥王子。”  丈夫扑哧一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能嫁给莱奥王子呢。”  “不,我不需要嫁给他,何况莱奥王子已经有未婚夫了。”妇人道,“我只需要知道莱奥王子这次航海又收获了什么就行了,希望他能带回来更多的金银珠宝,也许国王会看在那些金银珠宝的份上,免去我们今年的地税。”  听妇人这么说完,丈夫顿时跟着期待起来,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几天不就是莱奥王子回来的日子吗?”  话音刚落,鱼铺外陡然传来一阵骚动。  夫妇俩满脸疑惑地对视一眼,正要走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冷不丁听见一阵亢奋的欢呼声。  “莱奥王子回来了!”  “莱奥王子这次航海的时间可比上次长多了,听说不仅带回来了很多金银珠宝,还在海里捕捉到了一个大家伙!”  “什么玩意儿?”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再次对视时,夫妇俩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惊喜。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  莱奥王子回来了!  这下夫妇俩连卖鱼的生意都不做了,赶紧关上店门,随大家一起熙熙攘攘地朝着渡口的方向涌去。  不过一会儿功夫,渡口周围挤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们。  现场人头攒动,几乎每个人都一扫满身的疲惫和丧气,脸上洋溢着欢喜的情绪,垫着脚翘首以盼。  每隔一年,乌卡郡国的王室就会派出一个使臣外出执行海航任务,这次刚好轮到了刚举办完成年礼的莱奥王子。  莱奥王子出发时装了满满一艘船的乌卡郡国特产,倘若这次航海真如大家所说的那样顺利,那么莱奥王子应该是把所有特产都交换出去了。  特产中的大部分是由他们百姓众筹来的,交换到的东西有四成归他们,剩下六成归王室。  不过哪怕只能得到其中四成,也足抵他们小半年来辛勤劳作的收益。  所以每年航海队伍归来的这几天是全年最热闹的时候。  在百姓们期盼的目光以及热闹的议论声中,靠岸那三艘船里的物品也被水手们慢慢搬运下来。  交换到的物品都用大木箱子装着,看不见交换到了什么。  但是从几十个整齐排列开的大木箱子可以看出来,莱奥王子的首次航海收获颇丰,想必今年又是富裕的一年。  “不是说莱奥王子在海里捕捉到一个大家伙吗?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难道用箱子装着?”人群中有声音问道。  “怎么可能用箱子装?”其他人打岔道,“在海里捕捉到的东西肯定是活物,再不济也得用缸或者盆来装。”  “可是我没看到缸或者盆啊。”  “估计莱奥王子还没把那个大家伙弄下来吧……快看,莱奥王子下来了!”  作为此趟航海任务的负责人,为了起到压轴作用,莱奥王子自然要等到所有物品都被搬下船后才现身。  他的身影刚出现在甲板上,就引来下面围观百姓们的一阵欢呼。  “噢,是莱奥王子!”  “时隔三个月不见,莱奥王子还是那么俊美,我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他那双蓝眼睛的魅力,就像大海一样漂亮、深邃、又令人着迷。”  “也不知道莱奥王子把那个大家伙藏哪儿了,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大家伙。”  与此同时,正在指挥水手们忙碌的舵手转头瞧见呼声最高的莱奥王子噔噔噔地顺着木梯跑下来,甚至没在他们面前停留一下,脚步不停地就要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莱奥!”舵手忍不住喊道,“你这是去哪儿?”  “霍姆斯大人,我等不及要回去了,我和秀分开了整整三个月,我十分想念他,我想他也等不及要见到我了。”提起未婚夫的名字,向来高贵矜持的奥莱王子难得露出温和的笑容,他眼里闪着光,比阳光洒落在海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还要耀眼。  舵手被奥莱的笑容闪了眼,无奈地笑了笑,他跟随奥莱航行了三个月,可太清楚这个身为全乌卡郡国少女的梦中情人的莱奥王子有多么专情地喜欢着他的未婚夫了。  毫不夸奖地讲,他和他妻子新婚那几年都没这么腻歪,要不是有副舵手帮忙挡着,只怕他天天听莱奥念叨秀的名字,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可是你走了的话,那个大家伙怎么办?”舵手看了眼最大那艘船的船舱,又环视了一圈围观的百姓们,“消息早就放出去了,大家都等着看那个大家伙呢。”  “噢……”莱奥头疼地扶额,挣扎片刻,还是选择了自己思念了三个月的未婚夫,他拍了拍舵手的肩膀,“亲爱的霍姆斯大人,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接下来的事交由你处理,等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义不容辞。”  “嘿,莱奥——”舵手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莱奥宛若一只欢快的小鸟似的飞进了不远处候着的马车里。  舵手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发出一声叹息。  “现在的小年轻啊……”他摇了摇头,话语里又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羡慕,“比我们当年精力旺盛多了。”  “可不是吗?霍姆斯大人。”旁边的水手忙里偷闲地接过话头,“莱奥王子和他的未婚夫等年后就要举办结婚仪式了,现在不正是甜甜蜜蜜的时候?”  “年后?还真快啊。”舵手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我记得莱奥的未婚夫是他嫁出去的小姑的儿子,也就是他的表弟,是吗?”  “是的。”  “那个孩子年纪不大吧?成年了吗?”  “也是刚成年呢。”水手嘿嘿一笑,“和莱奥王子成年也就是前后脚的事儿,听说要不是国王拦着,莱奥王子还打算在航海前举办完结婚仪式呢。”  舵手笑着啧了一声。  如今莱奥已满十六岁,距离他和他的未婚夫定亲已经过去两年,而他的未婚夫搬来城堡也有两年时间了。  两年来的只能看不能吃,的确有够折磨人,他们同为男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莱奥那么猴急结婚的原因。  但这到底是王室的私事,他们不好讨论太多,调侃完几句后,便把话头引向正题。  “对了,霍姆斯大人,那个大家伙怎么办?”  “搬下来给大家看看吧,正好让乌卡郡国的百姓们开开眼。”  这天上午,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海浪卷起热风拍打着海岸,掀起一波波的热浪。  海鸟在海面上盘旋,时不时发出悠长尖锐的鸣叫。  乌卡郡国的百姓们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却无一人提前离开。  很快,他们终于见到了好奇已久的大家伙。  在一个被一群水手才能合力抬起的透明大缸里,浮动着一只通体血红还长了八条触手的超大章鱼。  -  城堡群的西南角有一个景色别致的大花园,花园里有将近四十个大大小小的喷泉,其中被命名为爱丽丝的喷泉最为大型,需要三十个成年男子手拉手才能将爱丽丝喷泉围住。  其他喷泉都有着为整个城堡提供生活用水的作用,只有爱丽丝喷泉纯粹是为了美观而建造。  爱丽丝喷泉很大很深,正中央放有一尊美人的雕像,雕像举起双手,保持着仿佛怀抱什么的姿势,当喷泉运作时,透明的水花洒落在雕像身上,看着美好而又壮观。  爱丽丝喷泉位于花园边上,再往外就是城堡蔓延过来的一角,也是供人居住的地方。  从墙壁上的小窗户看进去,可以看见宽敞的室内以及充满了古典气息的家具和装饰。  一个身着裙装的侍女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而她面前的大床上坐着一个表情呆滞的少年。  少年一看便是常年呆在室内,他的皮肤极白,湛蓝的大眼睛里透着迷茫的色彩,一头微卷的金黄头发垂落下来,挡住了他饱满的额头。  他身上穿着睡觉时穿的白色衣裙,应该是刚醒过来。  “少爷。”侍女倏地停下脚步,转身凑近少年,紧张兮兮地问道,“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吗?”  少年轻轻摇了摇头。  侍女见状,霎时犹如泄了气的皮球,双肩都耷拉下去了,她眼眶发红,急得快要哭出来:“这可怎么办啊?都怪我,早上不该去帮艾米丽的忙,要是我没离开,少爷你也不会因为找我而迷迷糊糊地摔下楼。”  摔下楼就罢了,还在昏迷两个小时后醒来失忆了……  这几天可是莱奥王子回来的日子,要是莱奥王子发现少爷忽然变成这样,肯定会怪责下来,到时候杖罚都是轻的,就怕脑袋直接搬家。  想到莱奥王子对少爷的喜爱程度,侍女再也控制不住悲伤的情绪,眼里流出绝望的泪水来。  本来毓秀还想再装傻一会儿,可注意到侍女的泪水后,他顿时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出言安慰道:“你别哭了,我只是暂时想不起来而已,说不定我很快就能想起来了。” 第71章 “当然了,莱奥王子是公认的全乌卡郡国少女的梦中情人,那么多姑娘挤破头都想嫁给莱奥王子,可他只喜欢你,眼里也只能容下你。”黛西顿了顿,才接着说,“你很幸福的,少爷。”  毓秀无话可说了。  他活了几十年,有时候看人的第六感还是比较准的,他总感觉奥莱身上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看黛西的样子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估计从她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  随后毓秀又问了一些关于莱奥的事,果然问不出什么来,他只好再问关于接风宴的事。  所幸黛西在接风宴方面知道的就很多了。  毓秀重点想知道的事只有两件,一件是哪些人会来参加接风宴,一件是那些人当中有没有口碑比较差的人。  黛西还以为毓秀害怕自己在接风宴上露馅,便把她记得名字的人全部仔仔细细地向毓秀介绍了一遍。  然而说到第二件事的时候,黛西的眼神里浮现出些许茫然,她忍不住问毓秀:“少爷,你说的口碑差是哪种差?”  “就是让人讨厌、让人害怕。”毓秀一边说一边总结江恩临和塞斯的共同点,“尽管身居高位,却由于性格孤僻而交不到朋友。”  黛西露出沉思的表情。  “哦,对了——”毓秀没忘记最重要的一点,“最好是黑色长发。”  “黑色长发?”黛西皱起秀气的眉,最后这个条件让寻找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十几倍,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她锁定了一个目标,“少爷要找的人可是尤利西斯大人?”  “尤利西斯大人是谁?”  “他是莱奥王子母亲那边的人,虽然隔得较远,但也算是莱奥王子的表哥,比你们大三岁。”黛西说,“他符合少爷所说的所有特征,身形高大、皮肤苍白、有着一头黑长卷的头发,最重要的是他融不进莱奥王子的小团体里,一直在孤立在外。”  听完黛西的叙述,毓秀眼前一亮,整个人瞬间容光焕发,连带着心脏也怦咚怦咚狂跳起来。  “没错,就是他了。”毓秀噌地起身,兴奋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转身问黛西,“他的全名是什么?”  黛西愣愣回答:“尤利西斯·罗素。”  “尤利西斯·罗素……”毓秀自言自语地念着。  越念,心脏就跳得越激烈。  他反复地把这个名字咀嚼了好几遍,再慢慢咽下肚。  江恩临。  我马上就要找到你了。  他抬起手按住滚烫的胸口,浑身仿佛被要点燃了一样,他恨不得直接长出一双翅膀,飞到江恩临面前。  然而理智告诉他,得冷静,且必须冷静。  黛西还果然在旁边看着呢。  毓秀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荡漾的波涛中清醒过来的,他转过头,果然看见黛西正歪着脑袋,满脸疑惑地望着他。  对上他的目光后,黛西喊了一声:“少爷?”  这一瞬,毓秀的理智全部回笼,他坐回椅子上,努力压住来势汹汹得简直要把他淹没的喜悦,故作镇定地问:“尤利西斯·罗素也会参加接风宴吗?”  “是的,他现在是王室的人,但凡王室举办的宴会,他都不能缺席。”黛西说着,又疑惑起来,“话说回来,少爷,你怎么突然对尤利西斯感兴趣了?以前你都不关注他的。”  毓秀说:“我不记得以前了。”  “对哦……”黛西拍了下脑袋,但很快反应过来,“那就更奇怪了呀,少爷你都失忆了,却还记着尤利西斯。”  “不,我不记得他。”毓秀找了个借口,“我昏迷时梦到了一些画面,画面里我和尤利西斯那样的人有来往,所以我想求证一下。”  黛西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其实她早就察觉到了,自从少爷昏迷醒来后就变得怪怪的,具体哪里怪,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少爷失忆前的性格也很怪,现在只是从一方面的怪变成了另一方面的怪。  毓秀见黛西忽然沉默下来,便猜到黛西可能察觉到了什么。  但是他并不介意。  且不说目前他和黛西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黛西不会轻易卖他,就算黛西要卖他,应该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那个时候,说不定他早就带着江恩临离开了这座城堡——他可不想等到年后和莱奥结婚。  这么想来,时间还是有点紧迫。  他得快点见到黛西所说的尤利西斯才行。  之前他还想趁着莱奥没回来在城堡里溜达一圈,现在看来,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他只要专心等着就行了,等到五天后的接风宴,到时候他就能在接风宴上见到尤利西斯了。  接下来几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毓秀都尽量呆在房间里。  莱奥每天都会带着礼物来看他,但都被他以不舒服的理由拒之门外,莱奥似乎很担心他,在门外徘徊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黛西说这段时间的莱奥非常忙,不仅要忙着处理航海任务的后续事情,还要忙着为那只大章鱼寻找更合适的住所。  原本大章鱼被他们养在大水缸里,而大水缸放在密闭的地窖里。  不知道大章鱼是觉得大水缸小了还是觉得地窖里透不过气,它一直表现得极为狂躁,几乎是不间断地用身体撞击缸面,甚至残忍地溺死了两个负责喂养他的士兵。  并且从被捕捉到的那一刻起,大章鱼就开始有意识地拒绝进食,无论莱奥等人投喂什么食物,它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没等到年后举办结婚仪式,那只大章鱼就要活生生地饿死了。  莱奥绝对不允许大章鱼在他和毓秀举办结婚仪式之前死掉。  对他而言,大章鱼是他第一次执行航海任务的最完美的战利品,他需要在举办结婚仪式那天用大章鱼来赢得所有人的掌声和夸赞。  大章鱼和他的荣耀绑在一起,他绝对不允许他的荣耀在无人知晓的地窖里悄无声息地溺死在这个憋屈的水缸里。第63章 章鱼  在举办接风宴的前一天下午,天气依然异常炎热,从窗户吹进来的风都带着一股热气。  黛西一边拿着扇子给毓秀扇风一边探头探脑地朝窗外望。  毓秀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即便闭着眼睛也察觉出了黛西的心不在焉。  其实他也听见了从窗户外面传来的声音,好像是一群人在非常吃力地搬运着什么东西。  “黛西。”毓秀叹口气,向黛西伸出手,“你想看就去看吧,把扇子给我就行了。”  “谢谢少爷!”黛西惊喜地说完,赶紧把扇子交到毓秀手里,随后提着裙摆飞快地小跑到窗前。  毓秀翻了个身,继续小憩。  但没过多久,他就被黛西忽然发出的惊呼声吓了一跳。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转头看去,只见黛西也发现了自己的一惊一乍,正用双手紧紧捂住嘴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脸我错了的样子。  毓秀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把扇子扔到一旁,准备下床。  黛西见状,忙不迭小跑过来,跪在地上替毓秀穿鞋。  毓秀不适应地缩了缩脚,但没有阻止黛西的行为。  按黛西的话来说,他既不让黛西帮忙穿衣,又不让黛西帮忙洗澡,要是什么事都不让黛西帮忙,莱奥王子知道后只会认为黛西无用,从而把黛西从他身边调走。  毓秀左思右想,最后只得逼迫自己适应黛西的伺候。  等黛西替他穿好鞋,他便起身朝窗口走去,同时问跟在他身后的黛西:“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说起这个,黛西瞬间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说道:“少爷,你肯定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事,莱奥王子竟然要把那只大章鱼放进爱丽丝喷泉里饲养,噢天啊,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每天都能看见那只大章鱼了?”  闻言,毓秀皱了皱眉,加快步伐走到窗前。  透过小小的椭圆形窗户,他果然看见莱奥正在满头大汗地指挥着一群士兵把蒙了黑布的大水缸从板车上运下来。  毓秀愣了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貌似不久前他们就在搬运这个大水缸了,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把大水缸从板车上搬运下来?  黛西似乎看出了毓秀的疑惑,在旁边小声解释道:“莱奥王子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没有成功把大章鱼放进爱丽丝喷泉里,他们好像很怕那只大章鱼。”  毓秀心想那可是一只长度将近三米的大章鱼,换谁都害怕吧?  “他们也太慢了。”黛西趴在椭圆形窗户的边缘,嘀嘀咕咕地说,“怎么还不把大章鱼放进喷泉里?我好想看看大章鱼长什么样子。”  “慢慢等吧,反正我们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毓秀说。  听了他的话,黛西止不住地乐起来。  毓秀奇怪地看了黛西一眼:“你笑什么?”  “少爷你不是对那只大章鱼不感兴趣吗?”黛西挤眉弄眼地调侃道。  “我是不感兴趣。”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看呢?”  “谁说我们看的是同一个目标了?”毓秀轻咳两声,“你看的是大章鱼,而我看的是莱奥。”  “……”黛西闭上嘴巴,脸颊和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虽然她早就习惯了少爷和莱奥王子在她面前秀恩爱,但她毕竟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姑娘,正是向往情爱的时候,每次见到少爷和莱奥王子秀恩爱总是忍不住多想一些有的没的。  毓秀瞧着黛西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的脸,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这个姑娘又在胡思乱想了。  不过他没打算解释,就让黛西胡思乱想去吧。  主仆二人趴在窗户前接着看。  莱奥王子确实想了很多办法把大水缸搬下板车,无奈大水缸里的大章鱼一点也不安分,只要听见士兵靠近的脚步声,就疯狂地用身体撞击缸面。  缸里的水浸湿了覆盖在面上的黑布,溢出的水沿着缸面往下流,打湿了板车和板车下面的地板。  围在板车四周的士兵们面带恐惧,犹犹豫豫地试图上前,却在大章鱼再次用身体撞击缸面后连连后退。  大章鱼的力气太大了,撞得板车摇晃,好似随时能把这个坚实的大水缸撞破。  士兵们的心里非常清楚,一旦这个大水缸被撞破了,死伤人数可就不是前些天被压下去的两个人那么少了。  这时,在不远处等了许久的莱奥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呵斥道:“你们还在犹豫什么?快点把水缸搬下来!”  “可、可是……”士兵苦着脸回头,说道,“莱奥王子,它的反应实在太激烈了,就怕我们刚靠近就被它撕成碎片了。”  “那怎么办?你说怎么办?”莱奥抓了抓头发,脸上写满了无能为力的狂怒,“各种方法我们都用过了,根本控制不住那只该死的章鱼,难道我们就要这样耗到天黑吗?该死的,除了直接把水缸搬下来,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办?” 第73章 但是他们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大章鱼爬出大水缸后,居然径直朝着喷泉池爬去。  稀里哗啦的声响过后,大章鱼整个身躯都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水里,只有绑在大章鱼身上的铁链摩擦喷泉池旁的岩石发出刺耳的声音。  士兵解开绑在板车上的另一头铁链,寻问莱奥:“莱奥王子,这个绑在哪里?”  莱奥四处看了看,经过一阵思量后,他用剑指了下距离喷泉池不远不近的一根圆柱子:“绑在那上面。”  那根圆柱子大得需要三个成年男子手拉手才能勉强围住,其重量可不是一两个士兵比得过的。  只要把铁链绑紧了,大章鱼绝无逃脱的可能。  而且他每天都会安排几个士兵在这里站岗巡逻,一旦大章鱼有任何异动,都会及时汇报给他。  士兵应了一声,随后拖着铁链和其他几个士兵向圆柱子跑去。  剩下的人则留在原地继续盯着大章鱼。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刚才那个士兵发现的点。  “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只大章鱼的脑袋冒出水面后就没有动过了?它一直朝着南边的方向。”  “噢好像是的……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我总感觉它在看小少爷。”  “不,不是你的错觉,我也感觉到了,它就是在看小少爷,哪怕小少爷走开了,它也始终望着小少爷房间的窗户。”  “老天,真是怪异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通人性的动物,它该不会对小少爷一见钟情吧?”  说到这里,几个士兵不受控制地偏过头悄悄瞥了眼莱奥。  或许别人不知道,可他们清楚得很,莱奥不仅喜欢极了那个小少爷,还对小少爷有着非常强烈的占有欲,他甚至不允许身边的人提太多次小少爷的名字。  也正因如此,他们从不喊小少爷的名字,都是小少爷小少爷地称呼。  莱奥离得近,自然把他们自以为是的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脸上早已一阵青一阵白。  尤其在感受到几个士兵复杂的眼神后,莱奥咬了咬牙,猛地攥紧手中的剑,厉声道:“你们都在胡说八道什么呢?它不过是一个畜生罢了,等年后就会变成我们的盘中餐,通人性?对人类一见钟情?哈哈,真是笑话……”  话音未落,一道水柱猛地袭向莱奥的脸部。  莱奥猝不及防,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被水柱冲击眼球的剧痛让他忍不住惨叫出声。  他痛苦地捂住眼睛,全然没有注意到伸到他脚下的血红触手。  等他后知后觉地听见士兵们惊恐的喊叫声时,那只触手已经飞快地圈住他的双腿,并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  天旋地转过后,那股剧痛仿佛在身体里炸开了一般。  莱奥口中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像浪潮一样击打着他神经的痛苦让他的身体蜷缩成了虾仁的形状。  这还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那只触手依然没有松开他的双腿,居然想把他往喷泉池里拽。  士兵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画面吓得惊惶大叫,匆忙抽出腰间的剑,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  “莱奥王子!”  “该死的,为什么会这样!”  “快去请救兵!我们几个人根本救不了莱奥王子!”  现场宛若炸开锅一般,乱作一团。  就在莱奥以为自己即将被大章鱼拖进水里的时候,圈着他双腿的触手倏地失去力道,紧接着又飞快地收回水里。  前一刻还凶相毕露且张牙舞爪的大章鱼瞬间变成乖顺听话的好孩子,庞大的身躯没入水里,只在水面上探出一颗红通通的脑袋一瞬不瞬地望着某个方向。  虚弱不堪地躺在地上的莱奥被几个士兵搀扶起来。  这时,他那混沌的大脑终于捕捉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听见毓秀的声音从左上方传来。  “莱奥表哥,你还好吗?”  莱奥抬头看了眼趴在窗前的毓秀,又低头看了眼一动不动近乎痴迷地望着毓秀的大章鱼,一颗心陡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揪起来。  他最讨厌别人用这种目光看属于他的东西,哪怕这个“别人”是一只章鱼也不行。  他暗暗发誓,等年后宰杀章鱼时,他一定要先亲手挖掉这只该死的章鱼的两只眼睛。  莱奥强忍疼痛,缓了一会儿后才用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他勉强冲毓秀笑了笑:“我还好。”  毓秀换了个撑着下巴的姿势,看似担忧实则语气轻飘飘地说:“可是我看你被那只大章鱼伤得不轻,莱奥表哥,你还是快些找个医生看看吧,别到时候落下什么后遗症。”  “……”想到自己难堪的一面再次被毓秀看见,莱奥咬紧牙根,半晌才极为艰涩地从喉管里挤出一句话,“好,我听表弟的。”  毓秀点了点头,转身走开了。  正好黛西推门而入,手里端着装有晚餐的盘子。  这个世界和前两个世界不一样,这里没有一日三餐的说法,只有早午餐和晚餐,这会儿还天光大亮着,就到用晚餐的时候了。  黛西瞧见毓秀从窗前走过来,一边把盘子放到桌上一边问道:“少爷,那只大章鱼怎么样了?”  “已经安顿好了。”毓秀说着,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  “真的吗?”黛西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还以为莱奥王子他们要忙到天黑呢,不是我说,那只大章鱼看起来可不太听话。”  说起这个,毓秀也觉得奇怪,他把大章鱼主动爬进喷泉池里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向黛西讲述了一遍。  黛西听得直皱眉头,摸了摸下巴,沉思道:“少爷,你说那只大章鱼是不是和我们人类一样也能思考?或许它正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闻言,毓秀扑哧一笑:“倒有这个可能。”  “哎呀,少爷你别不信。”黛西见毓秀乐呵呵的样子,还以为毓秀只是被自己夸张的猜想逗乐,连忙给自己的话打补丁,“大海那么深那么广,里面的秘密多着呢,只有我们人类想不到,没有大海里不存在。”  “我没有不信。”毓秀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眼椭圆形的小窗户,“如果它真的在谋划什么,我只希望这个小窗户能挡住它。”  尽管这个世界已经掌握了烧出玻璃的技巧,可由于成功率很低,玻璃在这个世界仍旧属于比较珍贵的物品,整座城堡里除了宴厅和教堂等大场所外,就只有国王王后夫妇俩以及莱奥王子的卧室里装有玻璃了。  毓秀这个房间的窗户和其他所有房间的窗户一样,是小小的椭圆形,没有玻璃和其他任何物品的遮挡。  这里一年四季的气温都高,本来房间里就又闷热又不透风,倘若还把这个小小的通风口堵住了,只怕房间里会更加像蒸笼。  不得不说,设计者的初衷是好的。  可是没有任何物品的遮挡,不管是谁都能很轻易地进入这个房间。  别的不说,就说蚊子。  天黑后,房间里的烛光会吸引很多蚊子飞进来,到时候整个房间都会变成蚊虫的乐园。  毓秀才来这个世界几天,就已经被叮得浑身都是红肿的小包,而黛西他们似乎早就习惯了,即便被叮得奇痒难耐也不觉得有什么。  哦对了……  蚊子!  目前来看,这里的大蚊子要比那只大章鱼可怕多了。  用完晚餐后,趁着黛西收拾碗筷的功夫,毓秀拿起放在柜子上的衣裙挂在窗前,三件衣裙正好把小小的窗户挡得严严实实。  虽然这样做不能彻底挡住那些蚊子,但聊胜于无。  挂完衣裙后,毓秀顺便看了眼下面的爱丽丝喷泉池。  莱奥等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只留下六个新来的士兵表情严肃而又沉重地围着喷泉池巡逻。  那只大章鱼也不见了踪影。  谁知毓秀刚这么想完,原本空无一物的水面上陡然冒出一颗巨大的红通通的脑袋,紧接着是几只触手。  大章鱼舞动着触手游到喷泉池的边缘,趴在岩石上,探着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毓秀。  毓秀:“……”  这一瞬,他感觉到了毛骨悚然,甚至感觉大章鱼的目光像极了人类的目光,而不是动物的目光。  大章鱼的目光极为专注,带着浓烈到几乎凝为实质的渴求,仿佛化作了一只无形的手,在毓秀露出来的皮肤上缓慢地游走。  毓秀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他急忙放下掀起的衣裙,逃也似的跑开了。  跑开前,他隐约听见下面两个士兵的对话。  “该死的,它怎么过来了?它是不是想跑?”  “别急,托尼跟我说过了,它就是在看小少爷而已。”  “看小少爷?”  “嗐,它喜欢小少爷得很呢,但是这事儿别在莱奥王子面前提啊,这可是莱奥王子的忌讳。”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面的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等黑夜降临时,毓秀便吹灭了房间里的所有烛火,以免吸引来更多的蚊子。  洗完澡后,毓秀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这个世界和前两个世界一样没什么事做,只能靠睡觉来打发时间。  不过想到明天晚上就要举办接风宴,到时候他就能在接风宴上见到江恩临了,毓秀激动得蜷缩起身体。  他抱着薄薄的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感觉幸福离他如此近,只要他再熬过一个夜晚加一个白天就行了。  太好了。  他终于要见到江恩临了,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江恩临是否还记得他。  想到这里,毓秀又有些丧气。  如果江恩临依然没有以前的记忆,那他带江恩临离开城堡的难度岂不是大大增加。  毓秀又高兴又忐忑,还有几分对未来的茫然,他感觉自己面前摆着一个盲盒,而他即将打开那个盲盒。  无论盲盒里装着什么样的结果,都会对他接下来的生活产生极大的影响。  毓秀胡思乱想了一大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神奇的是,今晚他睡得格外沉,也睡得格外安稳,连之前骚扰他的那些蚊子的嗡嗡声都没听见了。  可这份安稳并没有持续多久。  慢慢地,沉睡中的毓秀模糊地感觉到一个湿润柔软的东西缓慢地爬上他的脚踝。 第75章 “好了。”毓秀扬声应道,他快步走过去开门,并顺手把裹成小球的脏衣服塞进脏衣篓里。  门外的黛西抱着一盆干净的水,身后还跟了几个同样抱着洗漱工具的侍女,她们鱼贯而入,开始伺候毓秀洗漱。  洗漱完,就是用午餐了。  乌卡郡国临海,海鲜产业丰富,因此餐桌上的海鲜远远多过蔬菜和其他肉类,几乎每天两餐都是以海鲜为主。  好在这里的厨师手艺还不错,即便是相同的海鲜也能做出不同的花样来,毓秀吃了这么多天也没吃腻。  然而今天的他没有一点胃口,甚至在看到餐桌上的海鲜后,隐隐有了反胃的感觉。  黛西站在餐桌前,用刀叉把食物切好放进毓秀的盘子里,注意到毓秀只吃了两口青菜后,她不由得问道:“少爷,你还是不舒服吗?”  毓秀生怕黛西又要一言不合就请医生,连忙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昨晚没睡好,加上天气太热了,就不太想吃东西。”  “这样啊。”黛西对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侍女心领神会,立即拿起扇子一左一右地围住了毓秀。  可惜天气热,她们再怎么努力扇风,扇出来的都是没什么用的热风。  毓秀看她们热得满头大汗,实在不好意思让这么几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继续伺候自己,于是把除了黛西以外的其他侍女通通赶了出去。  至于黛西,也在旁边看着就行了,不用这么麻烦地替他布菜。  黛西习惯了忙碌,这会儿突然闲下来,到底有些不适应,便走到衣柜前把上午从裁缝那儿取到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件地在床上摆放整齐。  等她忙完,转头看见毓秀仍旧坐在餐桌前,正在一边走神一边慢吞吞地吃着青菜。  他两眼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白皙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着青菜,这模样倒是像极了正在进食的兔子。  黛西看得愣了愣。  她心想,大家都说少爷是难得一见的清冷美人,但是恐怕连莱奥王子也不知道,少爷还有这么呆萌的时候。  真是可爱死了。  黛西这么想完,忽然发现毓秀从头到尾只吃青菜,放进他盘子里的海鲜硬是一口都没动过。  “少爷。”黛西说,“今天的海鲜是早上渔民们刚从海里捕捞上来的,非常新鲜,你尝一口?”  闻言,毓秀露出复杂的表情,幽幽地看了眼黛西:“我不想吃海鲜了。”  黛西诧异地问:“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吃海鲜吗?”  昨天还吃得津津有味呢。  “吃腻了。”毓秀随便找了个借口。  其实说起这个话题,他还挺尴尬的,他总不好告诉黛西,他昨晚做了个春梦,梦见他和那只大章鱼在床上这样那样,让他现在看到海鲜都有点反胃。  无奈黛西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得到他的回答后,还以为是厨师今天做出来的海鲜不合他的胃口。  “倘若少爷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就直接告诉我,我让厨师安排一下。”黛西说着,冷不丁想起一件事,“对了少爷,我听说前两天有个渔民送了几只小章鱼过来,章鱼在我们乌卡郡国可是稀罕玩意儿,虽然我们暂时吃不到那只大章鱼,但我可以替少爷要来那几只小章鱼过过嘴瘾。”  毓秀:“噗——”  嘴里的青菜喷了出来。  他低头看着和海鲜混在一起的青菜,一时间连吃青菜的想法都没了。  沉默半晌,他叹了口气:“我不想吃小章鱼,我也不会吃那只大章鱼。”  等他今晚找到江恩临了,会尽快带着江恩临离开这里。  到时候,无论是那只大章鱼还是昨晚有关于那只大章鱼的春梦,都会被他一起留在这座城堡里。  以往随着夜晚的降临,城堡群会逐渐安静下来,仿佛陷入了沉睡一般。  可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毓秀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就能隐约听见接风宴上传来的欢声笑语。  黛西正在认真梳理毓秀的头发,听见那些声音后,忍不住笑道:“说起来,等会儿还是少爷两年以来第一次在正式场合上和莱奥王子一起露面呢。”  毓秀嗯了一声,内心毫无波动。  黛西说:“少爷,你别太紧张了,放轻松,倘若出了什么意外,莱奥王子肯定会护着你。”  毓秀说:“我知道。”  “对了。”黛西又说,“要是我看见尤利西斯大人的话,会提醒少爷的。”  听见尤利西斯的名字,毓秀才真真正正地紧张起来。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见到江恩临了,他心跳快得如鼓噪。  胸腔里好似揣了一只兔子。  甚至后来走路时好几次同手同脚。  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江恩临是什么样子,虽然他的容貌和外形不会有任何变化,但是气势和脾气可能会截然不同。  黛西说他孤僻、自闭、不爱和人交流,可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东西。  毓秀很想知道这个世界里不被人了解的江恩临是什么样子。  “少爷,你怎么又同手同脚啦?”耳边响起黛西带笑的声音。  毓秀从思绪里抽离,脸上一红,慌乱调整走姿。  可黛西早已笑得停不下来,一只手捂着嘴巴,双肩直抖:“你还说你不紧张呢,你这是不紧张的样子吗?”  毓秀苦笑了下:“我确实紧张。”  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男朋友了,他能不紧张吗?  黛西敛了敛表情,端稳手里的油灯,一边走在前面领路一边安慰毓秀:“少爷,有莱奥王子在,一切都没问题的。”  毓秀仰天,心想他压根就没想过那个莱奥。  尽管毓秀所住的地方距离举办接风宴的花园不远,可由于城堡群里地形复杂,还有许多七歪八拐的小道,他们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到目的地。  这个花园的面积极大,一眼望不到头,无数盏油灯把花园照得极为明亮。  花园里有规则地摆放着许多长桌,长桌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各式各样的食物和酒水,还没走近,就能嗅到飘散在空气中的食物香气。  轻快的音乐混着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流淌。  往里走几步,便看见五个拿着各种乐器的乐手在吹拉弹唱,他们摇头晃脑,很是沉浸。  现场的气氛轻松又愉悦,盛装打扮过的贵族们三个成群两个成伙,一边喝酒吃点心一边闲聊。  不过等那些人注意到毓秀的到来后,闲聊声慢慢消失,只剩下依然欢快的音乐声。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毓秀身上,有惊讶的、有惊艳的、还有其他复杂的,他们看着毓秀跟着黛西一直往里走,最后在一张长桌前停下。  长桌后坐着乌卡郡国的国王和王后。  毓秀被黛西提醒过,自然认得国王和王后,他向他们行了个礼:“舅舅,舅妈,晚上好。”  国王面容慈祥地点了点头。  王后笑道:“你也是,晚上好,你没和莱奥一起来吗?”  毓秀老实回答:“我没看见莱奥表哥。”  “那孩子真是不懂事,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也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王后低声抱怨完,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秀,过来和舅妈一起坐,我们一起等你莱奥表哥来。”  毓秀点了点头,听话地坐到王后身旁,黛西也一声不吭地跟随在他左右。  王后招手唤来一个侍女,吩咐道:“你去找找莱奥,看他在干什么,他可是这场接风宴的主角,没了他怎么行?”  “好的。”侍女低头应道,她正要转身离开,谁知后面的人群忽然喧哗起来。  “莱奥王子来了!”  “老天,莱奥王子身后的板车上放着什么?好像是一个大水缸?”  “我没看错吧?水缸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动?”第67章 章鱼  “好像是一只章鱼!”  “就是章鱼,你还记得莱奥王子执行航海任务时捕捉到的大章鱼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水缸里装着的就是那只大章鱼。”  “噢天啊,这么说来,莱奥王子把那只大章鱼带过来了?”  伴随着在场宾客们惊讶的议论声,为首的莱奥闲庭信步地走进花园。  莱奥身后果然跟了一辆巨大的板车,由六个以上的士兵吃力地推着,板车上放着一个装了大半水的大水缸,水缸里的水在板车的前行中不停晃荡。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水缸里那只颜色血红且外形狰狞的大章鱼。  大章鱼没有趴在缸面上,而是把整个身躯都沉进水里,八只粗壮的触手在水纹中缓慢地飘动。  尽管花园里的路铺得很平,可板车被士兵们推得很是颠簸,因为板车上的水缸着实太大了,里面的章鱼和水都十分沉重。  神奇的是,不管板车如何颠簸,水缸里的水如何晃荡,那只大章鱼都稳稳当当地沉在水中,好像丝毫不受这些外力地影响。  而且很明显的是,它也丝毫不受人群的影响。  哪怕在场宾客们都齐刷刷地对它行注目礼,都交头接耳地议论它的外形,它都表现得非常云淡风轻。  想来也真是诡异极了,大家竟然从一只章鱼身上感受到了云淡风轻,这分明是人类才会有的情绪……  章鱼怎么会表现得云淡风轻?  可事实就是如此,不止是两三个人,几乎是在场的宾客们都感受到了。  哦不,也许莱奥王子没感受到,他背对着大章鱼,脸上挂着故作冷静却掩饰不住小小得意的笑容。  莱奥的步伐越来越快。  最后,他懒得再等身后推着板车的士兵们,三步并作两步,像只欢快的小鸟似的飞向国王和王后。  “父王,母后。”莱奥飞快地行了个礼,抬头注意到坐在王后身旁的毓秀后,眼睛倏地亮了起来,“秀,你什么时候来的?”  毓秀说:“来了有一会儿了。”  “我还打算忙完手上的事就去接你呢,没想到你自己来了。”莱奥笑着说完,抬脚就要向毓秀走去。  但他没走两步,忽然被国王喊住了。  国王脸上和蔼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踪无影,只剩下隐忍的愠怒。 第77章 他这才知道,原来那只大章鱼的力气竟是如此之大,可笑的是天真的他还以为仅凭一个大水缸和缠绕在水缸顶部的铁链就能困住大章鱼。  但不知道是那只大章鱼的力气原本就有这么大,还是因为它突然陷入狂躁。  “莱奥!”王后带着哭腔的声音扯回了莱奥的思绪。  莱奥回头,发现被几个侍从和侍女拥簇在中间的王后还没离开,她急得满脸通红,眼中含泪地喊道:“快,孩子,别管它了,我们一起走!”  “不。”莱奥摇头,语气坚定,“母后,你先走,我不能不管。”  “可是你会没命的!那只大章鱼实在太危险了!”  莱奥咬了咬牙,没再理会王后,而是厉声命令拥簇着王后的几个侍从和侍女:“还不快把我母后送回去!”  几个侍从和侍女已经被吓得双腿发软,他们忙不得应了一声,连拖带拽地把王后带走了。  就在这时,一个后退的士兵不小心撞到莱奥身上,士兵面无血色,结结巴巴地说:“莱、莱奥王子,它、它爬下来了!”  闻言,莱奥皱眉看去。  果然看见那只大章鱼顺着板车爬下来。  大章鱼的身体十分柔软,触手十分灵活,让它行动起来也十分迅速,但它爬到地上后并没有急着逃跑,而是扭着脑袋四处看,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长度将近三米的大章鱼支楞起来比一个成年男子还高,八只血红且长满吸盘的触手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舞动。  这一幕看着真是极其骇人。  即便士兵们早已见识过大章鱼的厉害,在这个时候依然被吓得快要厥过去,打着哆嗦的两条腿不敢再往前迈出一步,双手也险些握不住手里的剑。  他们就这么和大章鱼僵持着。  直到大章鱼终于确定什么,扭身便朝着某个方向奔去。  莱奥和士兵们见状,顿时急了。  在这个封闭的花园里,他们尚有些许机会控制住大章鱼,可只要大章鱼跑出这个花园的范围,他们再想要控制住大章鱼就是难上加难的事了。  偏偏大章鱼奔去的方向有一片人工湖,湖对面是没有任何围墙遮挡的城堡群。  不能让它跑掉!  心急之下,有个士兵不管不顾地拿剑从后面刺向大章鱼的触手,试图以此来阻止大章鱼的行动。  谁知大章鱼像是脑袋后面长了双眼睛似的,士兵刚冲到它身后,就被它那只粗壮的触手扇飞了。  “查理——”  名为查理的士兵硬是在半空中飞出两三米远的距离,随后猛地撞上已是一片狼藉的长桌。  长桌被撞翻在地,食物和酒水洒得满地都是,查理躺在黏腻的食物酒水和摔碎的盘子碟碗中,一缕猩红的血从他嘴角溢出来。  立马有两个士兵去扶起查理。  “大家都别靠得太近,先包围它,然后听我指挥!”莱奥满头大汗地喊完,转头吩咐身旁的士兵,“去找架炮台来,实在不行的话,只能杀掉那个玩意儿了。”  “好的。”士兵飞快地跑开了。  莱奥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死死盯着那只大章鱼。  往日蓬松漂亮的金发在此时汗涔涔地贴着莱奥的脑袋上,他哪里还有王子矜持尊贵的模样?从头到脚都狼狈至极。  虽然那只大章鱼被他们刚才的行为惹恼了,但好在它没有恋战的意思,连看都没多看他们一眼,继续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好像那个方向有着极为吸引它的东西一样。  莱奥等人悄无声息地包围上去。  这时,莱奥身旁的士兵率先发现了不对劲,他低声对莱奥说:“莱奥王子,你看它像不像在找什么人的样子?”  “找人?”  “对……”士兵表情尴尬,欲言又止,可经过片刻的衡量后,他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它不是很喜欢小少爷吗?是不是想去找小少爷?”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莱奥的脸上瞬间凝结了一层冰霜,眼神也冷得仿佛穿透了寒冬的大雪。  士兵眼睁睁看着莱奥的表情跟变戏法一样说变就变,他赶紧抿上嘴巴,不敢再说什么了。  -  另一边的树林深处,毓秀还在急匆匆地往回走。  黛西亦趋亦步地跟在毓秀身后。  她也听见了不久前隐约从宴会上传来的尖叫声,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能猜到肯定不是好事。  毓秀沉着脸,看似在担忧接风宴上的情况,实际上他的脑海里一直在回荡着刚才发生的事。  他迫不及待地走过去,在尤利西斯身后站定,随后满心欢喜地开了口:“你好,尤利西斯大人。”  尤利西斯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肩膀狠狠地抖了一下,才诧异地转过头。  于是毓秀看见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尽管这张脸也是东方人的长相,却是和江恩临截然相反的小眼睛、大鼻子、厚嘴唇,还有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  毓秀:“……”  尤利西斯仰着头,眯起眼,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毓秀的长相,霎时眼里写满了惊艳。  显然他知道毓秀的身份,手忙脚乱地从草地上爬起来,无措地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啊……你、你不是……”  毓秀:“……”  他表情呆滞,张了张嘴,却已经被震撼到说不出任何话了。  尤利西斯指着他:“你不是那个小少爷吗?”  毓秀勉强扯了下嘴角:“你好,我是秀。”  “你好你好,第一次见到你很高兴。”尤利西斯受宠若惊地说,“我是尤利西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直到现在,毓秀还没从那股震撼中挣脱出来。  他有些头疼,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比起失落,他心里更多的是懊恼,他不应该那么笃定尤利西斯就是江恩临,导致他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天可以寻找江恩临的时间。  主要是——  他真的没想到这个世界里还有除了江恩临以外的东方面孔……  他之前那么笃定尤利西斯就是江恩临,是因为江恩临的特征非常明显——典型的东方面孔以及和所有人格格不入的黑长卷发。  上个世界和这个世界都是西方世界,连他也有一张纯粹的西方面孔,所以他以为这个世界和上个世界一样,除了江恩临以外不会再出现其他东方面孔了。  没想到失策了……  毓秀重重叹口气,也只能安慰自己,还好江恩临特征明显,只要江恩临在乌卡郡国内,就不会那么难找。  只是能否在他和莱奥举办结婚仪式之前找到江恩临,就是个未知数了。  毓秀想得入神,等他后知后觉地听见黛西尖锐的喊声时,整个人都被迎面而来的大黑影扑到了地上。  但他身后有柔软的东西熟练地拖着他的腰,让他摔到地上时并不疼。  毓秀大脑一片空白。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便感觉到一只冰凉又滑溜溜的触手熟门熟路地探入他的裙摆,并朝着某个地方捣去。第69章 章鱼  很快,借着微弱的光线,毓秀终于看清扑倒他的东西——是那只大章鱼。  一时间,他脑海里轰隆一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他耳畔嗡嗡作响,鸡皮疙瘩以极快的速度爬满他的身体。  甚至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倒流上来。  它怎么会在这里?  它不是呆在那个大水缸里吗?  难道他刚才听见的尖叫声是它引发的骚乱?  他不过是昨晚做了一场和它有关的春梦,今晚就被它盯上了。  毓秀整个人都懵了,就像是一件事来得太过突然,让他的大脑一时半会儿没能转过弯来。  直至感受到滑腻的触手肆无忌惮地挤进两条腿里面,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犹如被一只手猛地从幻境中拽出来。  幻境一下子碎裂成无数片,噼里啪啦地掉落到地上。  顷刻间,所有现实的声音争先恐后地涌入毓秀耳中。  黛西撕心裂肺的哭声。  莱奥愤怒至极的吼声。  还有士兵们惊慌失措地阻止莱奥上前的说话声。  “莱奥王子,你冷静一点,先别过去!”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莱奥两眼充血,额头上凸起几根明显的青筋,他暴躁地咆哮,“那只该死的章鱼,它竟然、竟然敢那样对待我的秀,它竟然把我的秀……该死我一定要亲手宰了它,它真是该死!”  莱奥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有朝一日竟然会看见大章鱼把他的未婚夫压在身下上下其手的画面。  那是他的秀。  那是他两年来连一根手指头也舍不得碰一下的秀。  该死!  真是该死!  莱奥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凝聚在脸上的强烈恨意几乎要凝为实质。  他攥紧剑,不顾士兵们的阻拦,气势汹汹地往前冲,大有一副要和大章鱼同归于尽的架势。  士兵们被莱奥越来越癫狂的模样吓得脸色又青白了几分,他们自知阻止不了已经被怒火冲昏头脑的莱奥,只能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第79章 加上黛西等人都被他喊去休息了,这里就只有他和莱奥两个人,要是他们起了什么冲突的话,以他的身板根本不是莱奥的对手。  当然,毓秀也不想和莱奥起冲突。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他找到江恩临并和江恩临一起离开城堡之前,都和莱奥保持相对平和的关系。  “莱奥表哥,现在太晚了。”毓秀扶住门,言行举止间都是拒绝的意思,“霍姆斯大人不是还在外面等你吗?你别让他久等了,等明天我再去找你好吗?”  “不好,我这会儿就想和你聊聊。”莱奥沉声说完,居然直接伸手推开了挡在面前的毓秀,随后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间。  “莱奥!”毓秀不高兴地喊道,“这是我的房间,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不能随便进来。”  莱奥在床前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毓秀笑了笑:“这里也是乌卡郡国,是王室的地盘,我身为王室里唯一的王子,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经过任何人的允许。”  顿了顿,他又道,“包括你,秀。”  毓秀站在门口,暗自咬紧牙关,面无表情地看着莱奥。  果然……  他的第六感没有错,莱奥就是来找茬的。  房间里灯火通明,金黄的光宛若一层轻纱般地笼罩在毓秀身上,也把毓秀白皙的皮肤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毓秀有着一头蓬松微卷的金发,发梢遮住了他那饱满的额头,下面那双湛蓝的眸子就像世界上最珍贵罕见的蓝宝石一样晶莹透亮。  被那双漂亮的蓝宝石注视着,莱奥忽然心跳加速。  他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很美,可每次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重新被那张脸所吸引。  那张脸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恰当好处地长在他的审美点上,怎么看都看不腻,就算再看一千年,也看不腻。  “包括你,秀。”莱奥目不转睛地盯着毓秀,喃喃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不仅是乌卡郡国,还有你,你也是我的。”  “……”毓秀拧着眉头,脸上全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你还在小姑腹中的时候就和我定了娃娃亲,也就是说,你生来就属于我,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即便是那只……”说到这里,莱奥的话音猛然一顿,下面的话全部卡在喉管里。  他注意到了毓秀的右腿,上面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毓秀的皮肤很白很薄,这是从小娇生惯养出来的,哪怕只是稍微磕碰一下,也会留下很重的痕迹。  正因如此,莱奥才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这个表弟,把他当成了价值连城的瓷器,舍不得下一点重手。  可就在今天晚上,他连碰一下都得克制着的宝贝竟然被那只章鱼折腾成这样。  一想到那只章鱼的触手曾经紧紧地裹着毓秀的右腿,甚至把其他触手探入毓秀的裙摆里,莱奥就气得发抖。  熊熊燃烧的妒火几乎把他吞没。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毓秀面前,在毓秀躲开之前,一把拽住毓秀的手。  “我会向父王申请把我们的结婚仪式从年后提到年前,等我们举办完结婚仪式,你就可以从这里搬到我那里了,到时候你就彻底属于我了。”莱奥抓着毓秀的力道越来越大,他眼中有着疯狂的执着,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秀,我们在一起后最好是生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用来当作继承人培养,女儿用来宠,我想我们的女儿肯定会遗传你的好相貌,和你一样美丽动人。”  “哈?!”毓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结结巴巴地说,“生、生什么?”  莱奥温和地回答他:“生属于我们的孩子。”  “……”  生个屁啊!  他可是男的,男的怎么生孩子?  毓秀被莱奥一番话冲击得头晕眼花,连手臂被莱奥抓得生疼都顾不上了。  更可怕的是,莱奥被自己的想象所感动,情动间居然低下头试图寻找毓秀的嘴唇。  毓秀眼睁睁看着莱奥的脸慢慢凑近,他的脸都青了,正要挣扎,却冷不丁听见砰咚一声。  这道声响把他和莱奥都吓了一跳。  两个人同时扭头朝声源处看去,只见摆放在椭圆形窗户旁的柜子不知怎的倒在地上,放在上面的小玩意儿也散了一地。  毓秀和莱奥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吓。  柜子那么重,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倒下。  要说被风吹倒也实属无稽之谈,且不说这个房间里根本没风,就算有风也被挂在窗前的衣裙和重物挡住了。  莱奥松开毓秀的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说道:“你就在这儿呆着,我去看看。”  莱奥拔出腰间的剑,轻手轻脚地走到柜子旁看了两眼,才又向窗前走去。第71章 章鱼  窗前挂着几件用来防蚊虫的衣裙和避免衣裙被风吹起来的重物。  莱奥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抓住衣裙的一角,随后连衣裙带重物地一起扯了下来。  窗外什么都没有。  静谧的夜晚连一点虫鸣声都听不见。  但是透过椭圆形的窗户,能看见今晚的夜空中铺满繁星,浅淡的星光把外面的景色映成一片模糊的轮廓。  一条色泽鲜艳的绿色光带轻柔地漂浮在天际。  莱奥愣了下,回头看向毓秀。  毓秀拧起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他见莱奥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便开口劝道:“我感觉有些不对劲,你过来吧,我先送你出去,再让人看看外面是否有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莱奥究竟是怎么想的,看毓秀有些害怕的样子,反而来了勇气,他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没事,我来看。”  “莱奥你……”  “秀,别害怕,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毓秀头疼地扶额,也不想再跟莱奥磨叽那么多了,催促道,“别说废话了,赶紧过来。”  “不,倘若我就这么走了,我今晚都会担心得睡不着觉,我要确认一下这里的安全才行。”  “莱奥你过来!”  然而莱奥偏要和他唱反调似的,不仅不听他的话,还趴到窗前,探着脑袋往外望。  下一刻,毓秀就看见莱奥好像被外面的什么东西拽住了一般,整个人都猛地被那个东西往外拖去。  莱奥手里的剑也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莱奥!”毓秀大惊失色,一边大声呼喊黛西的名字一边冲过去抓住莱奥的手。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莱奥已经被拖出去一半,他的腰身卡在窗户上,两只手拼命按着窗户两旁的墙壁。  “啊,我的天!”外面传来莱奥恐惧到了极致的叫声,“秀,快拉我回去!”  毓秀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眼见莱奥的身体又被那个东西往外拖动了几分,他索性抓住莱奥的双腿,拼尽全力地把莱奥往回拽。  可惜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劳。  他哪里比得过外面那个东西的力道?  不过十来秒,莱奥就被那个东西硬生生地拖出了窗户。  那个东西并没有继续抓着莱奥,而是任由莱奥直挺挺地往下坠落。  莱奥惊恐的惨叫划破静谧的夜空。  随即是一道沉闷的声响。  砰的一下。  毓秀僵在原地,打心底里生出的那股恐惧在瞬间窜向他的四肢百骸,他的手和脚都尤其冰凉。  明明有燥热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可落在他身上后,却让他止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他赶紧趴到窗前,往下看去。  好在今晚星光明亮,足以让他看见莱奥躺在城堡旁的草地上,面朝向他,一双眼睛睁得圆鼓鼓的。  应该是摔到哪里了,莱奥连动一下都极为艰难,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毓秀。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高度也就两三层楼的样子,虽然可能会摔成重伤,但不至于丢掉性命。  “莱奥!”毓秀大喊,“你别动,我马上带人去找你。”  不等莱奥回答,他转身就走。  刚走到门口,就撞上匆匆忙忙穿好衣服赶来的黛西和几个被他刚才的呼喊声吸引来的值夜侍女。  “少爷,你没事吧?”黛西吓坏了,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发生什么事了?”  毓秀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她说:“我没事,但是莱奥有事,他好像被什么东西袭击了,你去把其他人都喊起来。”  说完,他又对跟在黛西身后的几个侍女说,“你们跟我来,我们先去找霍姆斯,他可能还在外面等着。”  这边忙碌的同时,另一边的莱奥还安安静静地躺在草地上。  莱奥本就受了伤,再经过这么一摔,顿时身体疼得仿佛随时要裂开一样。  他确实连动一下都极为艰难,只有一双眼睛还能滴溜溜地转。  但他没有看向其他地方。  他始终直勾勾地盯着毓秀所住的那个房间的窗户。  窗户上方,悄无声息地攀附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个黑影隐藏在浓稠的夜色中,可明亮的星光照出了它那八只柔软却有力的触手,每只触手上布满了吸盘。  不久前便是那些触手把他从毓秀的房间里扔了出来。  尽管看不清那个黑影的全貌,可任谁都能猜到,那个突然对他发起攻击的巨大黑影是在花园里跑掉的大章鱼。  大章鱼回来了……  莱奥原以为那只大章鱼会躲起来不让他们找到,想不到它竟然认识回来的路,甚至有意识地躲在毓秀房间的窗户外面偷听他们谈话。  更有可能的是——  那只大章鱼看见了他想和毓秀亲热,才推倒柜子把他吸引到窗前。  莱奥知道大章鱼喜欢毓秀,却不知道大章鱼如此喜欢毓秀,喜欢到连他这个未婚夫的醋都开始吃了。  刚才毓秀探出脑袋看他时,那只大章鱼就攀附在毓秀头顶的墙壁上。 第81章 毓秀又坐了小半个小时,才带着黛西离开。  他们刚走出房间,正好迎面撞上过来看望莱奥的王后。  王后依然穿得雍容华贵,一头漂亮的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尽管她脸上化了浓妆,却依然能看出她神情中的倦意,莱奥的受伤似乎也折磨得她心力交瘁。  “舅妈。”毓秀行了个礼。  “孩子,你还好吗?”王后强打起精神,拉过毓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见毓秀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道,“噢昨晚真是太惊险了,吓得我一宿没睡,幸好大家都没事,莱奥没事,你也没事。”  面对关心自己的王后,毓秀到底有些过意不去,他低声道:“抱歉,舅妈,莱奥表哥为了找我才经历那些事,后来也是在我的房间里被袭击……”  话音未落,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捂住他的嘴巴。  毓秀抬头看去,看见王后笑容温和地对他摇了摇头。  王后说:“别自责,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你没事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感谢你这么早来看望莱奥,我相信他会很快好起来。”  说到这里,王后忽然话题一转,连带着口吻也沉了下来,“要怪也该怪那只大章鱼,它伤害了莱奥和那么多士兵,所以我和国王决定这两天找到机会就把它杀掉。”  毓秀敏感地捕捉到了王后笑容底下一闪而过的戾气,并很快意识到什么:“舅妈,那只大章鱼已经被霍姆斯大人抓住了吗?”  “可以这么说,但不全是……”王后眼里生出几分复杂的情绪,她紧绷了一会儿,叹气道,“也不知道那只大章鱼是怎么想的,今早有士兵看见它又回到了爱丽丝喷泉池里,霍姆斯已经在赶过去确认情况的路上了。”  “……”毓秀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它自己回去的?”  “是啊。”王后忧虑地扶着脸说,“可能它很喜欢爱丽丝喷泉池吧,谁知道呢?动物的心思真不好猜。”  说着,王后又叮嘱了毓秀几句注意安全的话,便和他告完别,转身进了莱奥的房间。  回去的路上,毓秀被炎热的空气闷出一身汗,可他脑子里想的全是刚才和王后交谈的内容。  他又想起这两天做的春梦。  原先他认为既然那只大章鱼逃得不知所踪,就不可能在三更半夜爬进他的房间里对他做那种事。  可是那只大章鱼突然回来了……  也就是说,它并非没有可能在他的窗户外面徘徊,而且放眼整个城堡,貌似只有那只大章鱼有攀附在墙壁上的本事。  这么说来——  昨晚莱奥也极有可能是被那只大章鱼拖了出去。  毓秀脸色发白,他越往深处想就越没办法自欺欺人。  然而他始终想不明白——  城堡里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大章鱼偏偏选中他?  他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让大章鱼跨越物种地爱上他,也不觉得自己曾经有什么行为让大章鱼产生误会。  他越想越深,脑袋隐隐犯疼。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他竟然从昨晚的春梦里回忆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他还记得他当时无意识地喊出了江恩临的名字。  春梦里的大章鱼是什么反应来?  哦对,好像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险些没能控制住进来的力道。  下一刻,他隐约抓住了什么。  大章鱼……  江恩临……  黛西见毓秀表情烦躁,便一直默默无闻地跟在他身旁。  她本想等毓秀心情好些的时候再说话,谁知毓秀脚步猛地一顿,突如其来的惊喜一下子覆盖了他整张脸。  毓秀那双如海洋般湛蓝的眸子溢满了星星点点的光,当他转过头来看向黛西时,那些光简直比正午的阳光还要耀眼。  黛西被毓秀的模样吓了一跳:“少爷,你怎么了?”  “太好了,黛西,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对我而言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毓秀笑容飞扬,兴奋得双拳紧握,恨不得原地转上几圈,他对黛西说,“现在我要去确认一下那件事。”第73章 章鱼  黛西满脸茫然,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毓秀已经像只花蝴蝶似的随风跑开了。  “少爷!”无奈的黛西只得提着裙摆跟上去,“少爷,你等等我呀!”  毓秀早就等不及了,在黛西的提示下跑进花园里。  谁知他刚进去就被正在巡逻的霍姆斯拦住了。  霍姆斯伸手拦住毓秀的去路,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说话的语气颇为严肃:“小少爷,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不,我没有走错地方。”毓秀按捺下眉眼间的焦急,故作平静地说,“我想去看看那只大章鱼。”  闻言,霍姆斯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不行。”  “拜托了,霍姆斯大人。”毓秀说,“我就是想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确定一下昨晚袭击莱奥表哥的那个东西是不是那只大章鱼。”  “噢小少爷,如果你实在好奇那件事,那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答案。”霍姆斯低头看着毓秀,竖起食指晃了晃,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昨晚就是那只大章鱼袭击了莱奥,虽然我还没查清它袭击莱奥的原因,但我可以肯定凶手就是它。”  毓秀突然想起不久前王后说要杀掉大章鱼的那番话,顿时眼皮一跳,连带着神经也紧绷起来:“霍姆斯大人,既然如此,那你打算如何处置那只大章鱼?”  “我不知道。”霍姆斯扶了扶额,露出头疼的表情,“国王和王后命令我尽快解决掉那只大章鱼,可你也看到了,仅凭我们根本拿那只大章鱼毫无办法,除非再搬来炮台试一试,只是莱奥还躺在床上,他想把那只大章鱼留到你们举办结婚仪式的时候,所以我不知道是该听国王和王后的话还是该等到莱奥好起来再从长计议。”  霍姆斯越说越懊恼。  他真是后悔极了,当初就该坚持阻止莱奥把那只大章鱼带回来,他们不过是区区人类,哪有那么大的力量主宰海洋生物的生死?  要不是为了那该死的虚荣心,他们也不会闹成这样。  霍姆斯深吸口气,尽量不在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面前表现出糟糕的一面,他问道:“小少爷,你呢?你是支持国王和王后的想法还是支持莱奥的想法?”  毓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现在他还不确定江恩临是不是变成了那只大章鱼。  如果不是的话,自然是按照国王和王后的想法来做更好,但如果是的话……  他想他应该尽快想办法带着江恩临离开这里。  思虑片刻,毓秀还是把话题转了回去:“霍姆斯大人,我还是想先去看看那只大章鱼。”  可惜霍姆斯依然是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还抬手招来在他身后等待的几个士兵。  “小少爷,别怪我不同意你的请求,我也有我的考虑,第一是我不能让你陷入危险,第二是莱奥特意吩咐过我,不能让你靠近那只大章鱼,天这么热,你还是快些回去休息。”霍姆斯说完,又转头对那几个士兵说,“把小少爷送回去。”  那几个士兵齐声应道:“是。”  于是毓秀被那几个士兵带回了房间,路上那几个士兵生怕他逃跑,直接把他围了起来,连黛西都只能跟在最后面。  毓秀回的是他的新房间。  他站在窗前往外望,由于窗外种了一片大树,茂密的树冠遮挡了不远处的爱丽丝喷泉池,他只能看见爱丽丝喷泉池的一角,以及花园里骤然增多的巡逻士兵。  毓秀看着爱丽丝喷泉池的一角,怔愣了一会儿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就往外走。  黛西正在桌前给毓秀沏茶,她手里还拎着茶壶,见毓秀风风火火地走出房间,她脸上的茫然始终都没有消失过:“少爷,你去哪里?”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毓秀飞快地说完,便跑回了他之前的房间。  他走到窗前,果然看见爱丽丝喷泉池里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红色阴影。  那只大章鱼既没有沉到水底,也没有浮在水面,它似乎在很无聊地随水飘动,只有柔软展开的触手时不时在水面上冒出一点。  它还真回去了?  而且还老老实实地呆在爱丽丝喷泉池里。  不过看守在爱丽丝喷泉池附近的士兵们显然比之前更加忌惮它,不仅全副武装,还比之前警惕了不少。  本来毓秀还有些犹豫要不要这么冒险,但在看清喷泉池里的那道红色阴影后,他瞬间坚定了决心。  他清了清嗓子,拔高声量问下面的士兵们:“请问霍姆斯大人在吗?”  此话一出,士兵们立即闻声抬头。  同时有所动作的还有躲在水里的那只大章鱼,甚至它的速度比士兵们快上一些,在士兵们抬头之前,它已经咻的一下冒出水面。  大章鱼在水面上露出半个红彤彤的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毓秀。  尽管它的八只触手全部藏在水里,可毓秀通过映着水面上的阴影看得一清二楚——那八只触手在疯狂地舞动,极为高兴地舞动。  很快,一个士兵的回答拉回了毓秀的思绪:“小少爷,霍姆斯大人还在巡逻,他短时间内不会往这边走。”  毓秀哦了一声,笑了笑:“谢谢。”  那个士兵问:“你找霍姆斯大人有事吗?”  “没事。”毓秀摆了摆手,“我就是随口问问。”  说完,毓秀没再说话,士兵们也继续专注地看守着大章鱼。  毓秀并不是真的要找霍姆斯,而是想发出点声音引起那只大章鱼的注意罢了。  好在他成功了。  那只大章鱼被他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宛若一尊雕塑似的纹丝不动地定格在爱丽丝喷泉池里。  它好像很喜欢这么看着毓秀,哪怕看到天荒地老也不觉得腻。  可毓秀被它看了几分钟就有些顶不住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被一只章鱼凝视的感觉太诡异了,一想到那只大章鱼可能是江恩临,诡异中又参杂了几分矛盾的心理。  他自认可以接受江恩临变成任何样子,可前提是那些变化都在人类的范畴里。  如今怎么还跨物种了呢?  变成一只大章鱼就实属过分了啊!  毓秀暗叹口气,回过神注意到那只大章鱼居然趁着他不注意时悄无声息地游到喷泉池边缘,并从水里探出两只触手紧紧地吸附着边缘的岩石。  毓秀对它勾了勾手指。 第83章 经过这么一番自我安慰后,毓秀总算没那么难受了,可刚经历完大起大伏的心情也没那么容易稳定下来。  他被巨大的失落冲击得头晕眼花,有些站不稳,只好退到床边坐下。  大章鱼见状,立即摆动着触手缠上来。  它先是用触手尖悄悄地碰了碰毓秀的小腿,见毓秀只是稍微躲了下,抗拒得不像刚才那样强烈了,便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以极快的速度用那只触手紧紧裹住毓秀的小腿。  连带着,另外几只触手也探了过来。  毓秀还记得他上次被大章鱼这么缠着的时候是在莱奥的接风宴上,大章鱼二话不说把他扑到地上。  当时满手滑腻的触感把他吓坏了,剧烈的恶心感直冲脑门。  然而现在再次摸到大章鱼的触手,又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虽然恶心还是恶心,但好像没那么让他难以接受了。  毓秀拍了拍往他腰上裹的触手,轻声说:“松开,我怕痒。”  大章鱼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别装了,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话。”毓秀说,“你再这样的话,我就生气了。”  话音未落,裹在他腰间的触手顿时像触电一般猛地收了回去。  大章鱼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摆放那只触手,只得举在半空中,那模样看着当真是有些傻里傻气。  毓秀心头一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对大章鱼伸出手,说:“我可以摸摸你的脑袋吗?”  闻言,大章鱼竟然想也不想地低下脑袋,乖顺地凑到毓秀手心里。  毓秀的手在成年男子中已经算是比较小巧的了,贴在大章鱼的大脑袋上后,瞬间被衬托得像极了洋娃娃的手。  主要是……  他也没想到大章鱼的脑袋能有这么大!  大章鱼的脑袋和他想象中一样滑溜溜,仿佛在摸果冻似的,用指尖轻轻点下去,手指一松,滑溜溜的果冻一下子弹了上来。  毓秀问它:“这么戳着疼吗?”  大章鱼摇了摇头。  毓秀看着大章鱼这么听话的模样,突然间有种自己是在做梦的感觉,谁能想到不久前的他还把这只大章鱼当成洪水猛兽呢?  原来洪水猛兽这么听话。  不,也许对其他人来说,它依然是洪水猛兽。  想到这里,毓秀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下面那些士兵没事吧?”  大章鱼摇了摇头。  毓秀放下心来,在他离开这里之前,他还是不希望这里发生太多事故,事故多了,变故也会随之增多。  “莱奥呢?”毓秀又问,“那次是你把莱奥拖出去的?”  尽管毓秀并不是在兴师问罪,可大章鱼的身体还是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它貌似非常感到紧张,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模糊光线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毓秀。  不知为何,明明毓秀和大章鱼见面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可他硬是从大章鱼没有表情的表情中读懂了它的意思。  他摸了摸大章鱼的脑袋:“你老实回答我,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算是你做的,我也不会怪你。”  于是大章鱼点了点头,好像在讨好毓秀一样,它小心翼翼地用触手裹上毓秀的两条腿。  毓秀头疼得扶额,心想这只大章鱼对其他人来说果然是洪水猛兽,攻击性也太强了。  “以后不要随便攻击别人了,会引来很多麻烦,本来他们就很忌惮你,如果你表现出了很强的攻击性,他们会觉得他们控制不住你,然后想办法杀掉你。”毓秀停顿片刻,还是没忍心把国王和王后的决定说出来,他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章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往毓秀裙摆里探的触手丝毫没有停下来。  毓秀拍了下那只触手。  那只触手立即咻的一下缩回去了。  毓秀想了想,补充道:“但如果是别人主动攻击你甚至是想杀掉你,你就不用顾及太多了,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明白吗?”  大章鱼仍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真乖。”毓秀拍了拍它的脑袋,“去吧,帮我赶走房间里的蚊子。”  随后大章鱼就去赶蚊子了。  不得不说,触手多就是有触手多的好处,尽管不能化学驱蚊,可物理驱蚊的效果同样不错。  第二天早晨。  毓秀醒来的时候,大章鱼已经回到了爱丽丝喷泉池里,昨晚倒下的士兵们也面如常色地继续看守,他们似乎压根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毓秀看向大章鱼。  只见大章鱼又吸附在喷泉池边缘的岩石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感受到他的目光后,藏在水里的触手下意识地疯狂舞动起来。  毓秀忍不住乐出声,抬起手在半空中摸了摸,做了个顺毛的手势。  见状,大章鱼猛地顿了下,紧接着它就跟疯了一样,作势要爬出温泉池。第75章 章鱼  毓秀:“???”  他赶忙对大章鱼挥手,用夸张的口型示意大章鱼快点回去。  大章鱼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尽管前行的动作停下来了,可还是磨磨蹭蹭不想回去。  毓秀眼见那些士兵又开始慌乱起来,忍不住皱起眉,对大章鱼说:“快回去!”  没想到大章鱼也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  起初毓秀心平气和地让它回去,它偏要一点一点地试探毓秀的底线,现在毓秀有些急了,它立马以最快的速度缩回喷泉池里。  连那些士兵都看傻了眼。  毓秀抿着唇,半晌才松开眉头,暗叹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怎么感觉那只大章鱼看上去傻里傻气,实际上机灵得很,很多时候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这时,身后传来开门声。  “少爷。”黛西的说话声伴随着她欢快的脚步声,很快来到毓秀身旁,“你在看什么?”  毓秀收回目光,笑道:“我在看那只大章鱼。”  闻言,黛西也转头朝爱丽丝喷泉池看去。  只见那只大章鱼一如既往地呆在离他们这个方向最近的喷泉池边缘,仰着脑袋看向他们这边。  不过大章鱼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兴奋地舞动着触手,它只是安安静静地和黛西对视。  神奇的是,黛西竟然从大章鱼脸上感受到了面无表情这个词的含义。  真是奇怪啊。  黛西这么想着,便这么说了出来:“少爷,你有没有感觉到那只大章鱼在某些时候的神态和我们人类有些相似?”  毓秀心想岂止是神态相似,那只大章鱼连乌卡郡国的语言都摸索得差不多了,就怕哪天它忽然开口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章鱼的声带和人类的声带不一样,倘若那只大章鱼想要发出人类语言的腔调,应该还是具有一定的困难性。  “毕竟它在大海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肯定比我们平常见到的小动物要聪明一些。”毓秀说,“不然你以为那些树木石头变成的小精灵是怎么来的?”  黛西问:“所以那只大章鱼也会成精吗?”  “可能吧。”  “那他成精后会变成我们人类的样子吗?”  “……”  这个问题倒把毓秀绊住了。  可同时,毓秀心里好似照进一道亮光似的,让他瞬间福至心灵地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  他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他忘了问那只大章鱼能不能变成人类的样子。  如果能的话,那岂不是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来确定那只大章鱼究竟是不是江恩临?  “我也不知道。”毓秀回答完黛西的问题,便反过来问她,“对了,你有事找我吗?”  “哦对,是的。”黛西刚才被大章鱼吸引了注意力,这才想起她要说的正事,“少爷,我今早听艾丽米说霍姆斯大人正在为你挑选新的住所。”  “新的住所?”毓秀愣道,“为什么要为我挑选新的住所?我目前没有从这里搬走的打算。”  “霍姆斯大人说这里离爱丽丝喷泉池太近了,容易出现意外,所有住在这附近的人都必须搬走。”黛西说完,不忘补充一句,“艾丽米还说,其实这都是莱奥王子的指令。”  都是莱奥的意思?  毓秀顿时明白了。  莱奥似乎很早就看出了大章鱼对他的在意,因此特别排斥大章鱼接近他,连他去花园里找大章鱼都被霍姆斯阻止了。  如此一来,莱奥突然做出这个决定也不足为奇。  不过霍姆斯这么做的时候压根没有知会他一声的打算,想来他的意愿在莱奥那里不值一提。  毓秀沉默了几秒,才问:“我们大概什么时候搬走?”  “可能是五天过后,也可能是七天过后。”黛西说,“一下子重新安顿这么多人,有得霍姆斯大人忙的了。”  毓秀扑哧一笑:“让他忙吧,忙点好。”  “对了,少爷。”黛西又说,“我让裁缝重新做了几件衣服,你好在茶话宴上穿,我现在就拿来给你看看?”  “好啊。”  -  接下来几天,大章鱼每天晚上都会悄悄潜入毓秀的房间——帮毓秀赶走房间里的蚊子。 第85章 “昨天我也去看望他了,也是被王后拦住了。”一个姑娘脸上写满担忧,“从王后说的那些话里来看,我感觉莱奥的情况不容乐观。”  说着,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了毓秀身上。  毓秀这才被他们看得回过神来。  山迪问他:“秀,你见过莱奥了吗?”  “……”  毓秀有些尴尬,他除了莱奥出事后的第二天去看望过莱奥一次外,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当然说是不可能说出来的,毓秀想了想才说,“我见过莱奥表哥一次,当时他伤得有些重,医生说他需要躺在床上静养一个月。”  “原来是这样啊。”山迪松了口气,接着笑道,“难怪王后要拦着我们见他了,在莱奥能下床之前,我们最好不要擅自去打扰他。”  其他人纷纷附和。  “好的。”  “你说得对。”  “希望莱奥快点好起来吧,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  说到这里,山迪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毓秀:“对了,我听小道消息说你和莱奥的婚期要提前一阵子,这是真的吗?”  “假的。”毓秀难为情地笑了笑,“我还没做好准备,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把婚期延后。”  山迪惊讶道:“把婚期延后?可是你们已经延后过一次了。”  毓秀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说:“我太紧张了,很多人告诉我,结婚并非那么简单,而是从一个身份到另一个身份的转变,到时候还会承担现在没有承担的责任,尽现在没有尽的义务,我没有经验,又粗心大意,我很担心自己做不好那些事。”  山迪等人顿时露出了然的表情。  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已有十八岁,早就结婚生子了,年纪最小的也有十四岁,每天耳濡目染的词语便是责任和义务。  他们尚且如此,毓秀身为未来的乌卡郡国王后,所承受的压力肯定比他们只多不少。  “秀,等莱奥好起来的时候,我建议你和他坦诚地聊一聊,他那么喜欢你,说不定会为了你改变主意。”一个姑娘真诚地说。  “是啊。”山迪点头道,“不要把压力憋在心里,吐出来才会好很多,我们都是你和莱奥的朋友,要是你开不了口,我们可以替你找莱奥聊一聊。”  毓秀听着大家真心实意的话,心里真是感动极了。  可感动归感动,他万万不敢让大家去找莱奥说这些话。  大家不知道莱奥这么做的原因,他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只希望城堡里的传言能拖住莱奥的决定,毕竟目前支持莱奥这么做的人只有国王王后和霍姆斯。  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谢谢你们,你们的好意我都心领了,不过这件事还是让我亲口对莱奥表哥说比较好。”  “也行。”山迪说,“你的想法是对的。”  这场茶话宴持续了三个小时还没有散场的意思,看他们的架势应该是要坐到傍晚去了。  毓秀坐得屁股疼,便想起来走走。  旁边的山迪见他起身,便跟着站起来:“秀,你要去哪里?”  毓秀说:“你们接着聊,我还没来过这个花园,想随便走走看看。”  山迪说:“那我陪你去吧,万一你迷路可就糟糕了。”  毓秀没有拒绝。  这个花园里的树木长得非常茂盛,层层叠叠的树冠几乎把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他们走在和湖边有一定距离的羊肠小道上,吹着从湖面上来的风,感觉惬意极了。  山迪笑着讲了许多以前在茶话宴上发生的趣事,哪怕毓秀不怎么说话,只是时不时地点头应一声,他也能滔滔不绝地维持话题。  毓秀偏头看着山迪那头浓黑微卷的头发,一时间走了神。  “秀?”山迪抬起手在毓秀眼前晃了晃,“嘿,小少爷,你在想什么呢?”  毓秀猛地被山迪的声音扯回思绪,定睛一看,正好对上山迪奇怪的目光。  “啊,抱歉……”毓秀有瞬间的慌乱,急忙挪开和山迪对视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也是一头黑发,和你的头发有些像,刚才我看入神了。”  山迪愣了下,随后哈哈大笑:“小少爷,你真可爱。”  被夸可爱的毓秀并没有被夸到的欣喜,他忍不住叹口气。  “秀,你要摸一摸我的头发吗?”山迪突然弯腰凑近毓秀,并转过头把后脑勺对准毓秀,他声音里含着善意的笑意,“有个词叫做睹物思人,作为朋友,我不介意为你充当一下那个‘物’。”  “啊这……”  “摸吧摸吧。”山迪说着,居然主动拉起毓秀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  山迪的热情让毓秀推辞不掉,只得面带尴尬地轻轻摸了两下,摸完就赶紧收回手:“谢谢你,山迪,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是吧?”山迪笑道,“我的方法是不是很管用?”  山迪一边说一边回过头。  可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到毓秀身后的不远处,表情骤然变得无比惊恐。  “那那那、那不是那只大章鱼?”山迪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用双手捂住脑袋,“噢老天,那只大章鱼不是被困在爱丽丝喷泉池吗?为什么会在湖里?!”  毓秀惊讶地扭头看去。  一眼就在那片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看见了大章鱼露出来的半颗脑袋,它正对他们所在的方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  虽然他们之间隔着一定距离,但是毓秀居然从大章鱼身上品出了一股强烈的怨念。  毓秀:“……”  不是,它怎么跟来了?  还跟得这么悄无声息!  它以为自己躲在水里就不会被他们发现了吗?拜托,那露出来的半颗脑袋也太明显了吧!任谁都能一眼从湖面上看见那半颗凸起来的圆脑袋!  “噢老天,真是太可怕了,霍姆斯都没发现那只大章鱼跑出来了吗?”身旁的山迪还在惊恐地嚷嚷着,“不,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先回去跟大家说一声。”  说罢,山迪一把抓住毓秀的手就跑起来。  毓秀被他扯得踉踉跄跄,回头一看,大章鱼仿佛被这一幕刺激到了似的,飞快地从湖里爬上岸。第77章 章鱼  毓秀没想到大章鱼会气成这样,不管不顾地爬上岸朝他们直奔而来。  “等等……”毓秀这个身体实在太虚弱了,跑几步就让他喘得不行,他断断续续地喊道,“山迪,你等等,别跑了……”  “不,它就在湖里,不跑的话……”山迪一边说话一边回头,话没说完,就变成了惊恐到极致的叫声,“噢该死……它上岸了!它来追我们了!”  毓秀毫不怀疑,倘若大章鱼再追近一些,山迪会吓得当场厥过去。  “我、我跑不动了。”毓秀直接挣开山迪的手,喘着气说,“你先跑吧,不用管我,我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行,你这样太危险了。”  “可是我跑得太慢了,你拖着我也会被它追上。”毓秀推了推山迪,“你快跑吧,再不跑我们都来不及了。”  山迪知道毓秀说得没错,毓秀跑得太慢了,明明他的体力还不错,可刚才为了拉着毓秀跑硬是被拖慢了速度。  照这样的话,只怕他们跑不了几步就会被那只大章鱼追上。  所有想法都在一瞬间闪过。  山迪看了眼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大章鱼,那粗壮的触手仿佛染了血一般的鲜红,那庞大的身躯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感。  听说那只大章鱼曾经将两个给他喂食的士兵活生生地撕碎过……  山迪咬了咬牙,甚至尝到了口腔里的血腥味。  “好,你注意安全,我很快就带人回来找你。”权衡过利弊后,山迪还是听了毓秀的话。  这次没再拉着毓秀,他的速度一下子提升上来,不一会儿就跑得没影儿了。  毓秀顺势躲进边上的草丛里,他坐到草地上刚喘了口气,就有一只触手伸过来裹住他的腰。  猝不及防的毓秀吓得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那只触手已经将他腾空举起来。  紧接着,庞大的身躯映入毓秀视线。  大章鱼气疯了,触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身体表面的红似乎更鲜艳了些,之前是红得深沉,现在则像是才从装满鲜血的缸里爬出来一样。  原来大章鱼身体表面的颜色会随着它心情的变化而变化。  不过尽管大章鱼看着是一副随时要暴走的架势,可裹在毓秀腰间的触手几乎没怎么使劲儿。  看来它也就是一只纸老虎。  毓秀面无表情地看着纸老虎,没过多久,纸老虎的气焰逐渐减弱,“老虎”两个字被去掉,只剩下一层轻飘飘的“纸”。  “你在干什么呢?”毓秀无奈地拍了拍裹在自己腰间的触手,“放我下来,热死了。”  谁知大章鱼竟然扭扭捏捏起来,磨蹭了半天,就是不肯放他下来。  毓秀沉下脸:“我要生气了。”  事实证明,这句话在大章鱼身上非常管用,大章鱼毫不犹豫地赶紧把他放到草地上。  好似生怕晚一秒就会惹他生气。  毓秀感觉到了大章鱼的委屈,好气又好笑地摸了摸大章鱼的触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向大章鱼解释起来:“我没来过这个花园,山迪才带我过来走走,我摸他头发也是因为我想到了我喜欢的那个人,那个人和山迪一样是一头黑色的卷发,但是那个人的头发很长,山迪的头发太短了,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说到后面,毓秀已然变成了自言自语,他没管大章鱼能否听得懂他的话,只是单纯想发泄一下罢了。  大章鱼安安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眨了眨眼睛。  毓秀问它:“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章鱼歪了歪脑袋。  “算了,不想为难你了。”毓秀扭头看了眼山迪逃走的方向,又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杂草,便开始赶大章鱼走了,“我不管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总之你先回去,不然山迪要带人过来了。”  这次大章鱼听懂了他的话,却再次扭扭捏捏起来,还想用触手缠他的脚。  毓秀一边躲一边推搡它的触手,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哄孩子似的:“你先回去,我很快就回去找你,好吗?”  大章鱼的触手没能得逞,就耍赖地舞来舞去。  “你该回去了,还是说你想留下来搞事?”毓秀见大章鱼软的不吃,只好沉下脸来硬的,“我要生气了。” 第87章 如今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乌卡郡国的城堡群依然仅靠莱尔郡国的边界,也许乌卡郡国的王室从未打消过统一莱尔郡国的想法。  而王室中最激进且没有之一的成员便是莱奥。  原主父亲和母亲统治的南施郡国是靠近略尔斯海湾的这些小国中最与世无争的一个国家,倘若莱奥想要拉拢略南施郡国,恐怕和原主结婚只是他整个计划中小小的一步。  当然,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所以每当别人哪怕是一只大章鱼接近毓秀时,莱奥都会如临大敌。  事实证明,毓秀猜对了,他眼睁睁看着莱奥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最后黑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秀,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莱奥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毓秀。  他目光阴沉,连旁边的士兵都有些毛骨悚然。  还好毓秀离得远,他只感觉到了莱奥被戳穿内心阴谋后的恼羞成怒,他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是。”莱奥居然大方承认了,“所以我绝不允许那只该死的大章鱼把你带走,上天注定你是我的未婚夫,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的一生就和我绑定在了一起。”  说完,他高高扬起手。  炮台后面的炮手立即做好准备。  “那可能你没听过一句话,命运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毓秀有些不耐烦地说,“还有,你的废话太多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拍了下大章鱼的脑袋,“跑!”  大章鱼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几乎是在他说话的同时,浓黑的墨汁宛若花洒一般地转向那些炮手。  谁知士兵们早就准备,眼疾手快地撑伞挡住了墨汁。  下一刻,一颗颗炮/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空气砸到大章鱼身上。  炮/弹在大章鱼身上炸开花。  尽管大章鱼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叫声,可剧烈颤动的身体还是暴露了它的情绪,它把毓秀护在怀里,用几只触手将毓秀遮挡得严严实实。  “接着开炮!”莱奥趁机大喊,“对准它的脑袋,不要伤及无辜,往死里打它!”  “是!”炮手们纷纷应道。  准备第二炮需要一些时间,这个时候就需要弓箭手顶上了。  然而弓箭手们刚上前做好准备,眼前光线却骤然一暗,他们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大章鱼甩来的触手抛到了半空中。  紧接着,是弓箭手们落地的声音。  咚——  咚咚——  沉闷又无比刺耳。  扭头看去,只见那些弓箭手都没了声息。  大章鱼完全被刚才的炮/弹激怒了,黑气如潮水一般从它身体里涌出来,淹没了被它护在怀里的毓秀。  如果莱奥能透过黑气看见大章鱼的身体,那他一定能发现大章鱼身体的颜色红得绚烂——犹如带着尖刺却绽放得最美的花朵,也犹如带着剧毒却生长得最艳的蝴蝶。  都说越是色彩鲜艳的生物越是危险。  海底生物也不例外。  可惜莱奥看不见也没机会看见了。  他整片视线在瞬间被浓黑的墨汁填满。  墨汁强势地穿透了他手上的纸伞,仿佛有生命似的争先恐后地爬遍了他的全身。  不光是他,还有他周围的士兵们也没有幸免于难。  莱奥张了张嘴。  不知怎的,他竟然想再喊一声秀的名字。  可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很快,他再也没了意识。  得知消息的国王和王后匆匆忙忙赶过来的时候,大章鱼已经带着毓秀走远了,草地上只剩下几架炮台和莱奥以及士兵们的尸体。  “莱奥!我的儿子啊!”王后伤心欲绝地扑过去,但还没碰到莱奥的尸体,她就被身后的国王一把拽了回去。  “别碰那些黑色液体!”国王厉声道,尽管他看上去比王后冷静不少,可他眼里的悲痛也浓烈得几乎凝为实质。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啊……”王后满脸泪痕,倒在国王怀里哭得近乎昏厥,她喃喃自语地说,“是我疏忽大意了,我应该亲自看着他才对,如果他没跑出来,可能就不会经历这样的事,都是我的错……”  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自从莱奥受伤躺在床上以来,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  莱奥嘴里时常念叨着那只大章鱼,还有好几次不管不顾地下床拿起剑要去杀掉那只大章鱼。  王后被莱奥大变的性情吓坏了,连忙让侍从拿来绳子把莱奥绑在床上,才终于让莱奥老实了些。  可她没想到,今天她不过是去处理霍姆斯那件事的功夫,莱奥就跑出来了,还擅自带领一群士兵围剿那只大章鱼。  她唯一的儿子。  就这么没了……  想到这里,王后再也禁受不住丧子的打击,眼皮一翻,直接在国王怀里晕倒了。  这时,跑去树林里查看情况的士兵回来了,声音发抖地说:“国王陛下,那只大章鱼朝着南施郡国的方向去了,小少爷还在它手里。”  国王脸色惨白地望向南施郡国所在的方向,他嘴唇微张,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士兵:“你觉得它会伤害秀吗?”  士兵想了想,鬼使神差地大着胆子摇了摇头:“据我所知,那只大章鱼很喜欢小少爷。”  说来真是荒谬。  一只大章鱼竟然会喜欢上人类,可事实就摆在他们眼前,那只大章鱼连逃跑时都不忘带上小少爷。  只是可怜了小少爷,虽然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肯定会经历一些他们不敢想象的事。  士兵见国王陡然沉默下来,又大着胆子问道:“国王陛下,我们要追上去吗?”  “不了。”国王摇了摇头,随即打横将怀里的王后抱起来,他叹息道,“说到底还是我们先招惹了它,不经它的允许就把它从海里捕捉上来,万物皆有灵性,可能这就是我们的报应吧。”  死亡是莱奥贪婪的报应。  失去唯一的儿子是他和王后纵容孩子的报应。  至于秀——  是他们对不起他、连累了他。  -  毓秀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他看见天空中的太阳慢慢落下去,黑暗降临,树林里也开始热闹起来,身边都是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还能隐约看见那条绿色光带在天际飘浮。  大章鱼行走的速度越来越慢,不知道是受了伤的原因还是离了水的原因,时间对它而言似乎非常难熬。  然而它始终把毓秀紧紧护在怀里,像是害怕又有什么东西突然砸过来。  本来毓秀还以为白天大章鱼狂躁杀人是因为被那些炮/弹砸疼了,后来才意识到大章鱼是在害怕他被那些炮/弹伤害。  比起大章鱼的皮糙肉厚,他的生命实在太脆弱了。  大章鱼担惊受怕的样子让毓秀格外心疼,他摸了摸大章鱼裹着他的触手,轻声说:“他们应该不会追上来了,你放下我,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  其实这句话在白天就被毓秀说过好几次,可大章鱼不听他的话,坚持还要往前走。  不过这会儿的大章鱼快要支撑不住了,它不得不放下毓秀,然后砰咚一声倒在落满树叶的地上。  毓秀想看看大章鱼身上被炮/弹砸中的地方,结果刚抬起脚,就被大章鱼伸来的触手按倒。  随后触手熟练地裹上毓秀的腰。  大章鱼用触手把毓秀缠紧并固定在自己身边后,才有了些许安全感,于是放心地闭上眼睛休息。  毓秀:“……”  他总感觉他像洋娃娃似的,而大章鱼就是喜欢玩洋娃娃的幼稚小孩。  “你放开我,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毓秀无奈地拍了拍大章鱼的脑袋。  之前大章鱼的脑袋一直滑溜溜的,摸着像极了q弹的果冻,而现在又干又涩,手感一点也不好。  大章鱼的皮肤状态就跟它的精神状态一样差。  看来哪怕是大章鱼也要注意防晒。  哎……  毓秀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他懊恼地想——  也许他不该自作聪明地和莱奥说那些话,他本想转移莱奥的注意力再趁其不备地逃走,没想到反而帮了倒忙。  如果当时大章鱼直接带着他冲破重围,那么被炮/弹砸中的可能性说不定会小许多。  可惜这都是马后炮了。  毓秀脑子里的想法千转百回,都转好几个圈回来了,大章鱼还是没有松开他的意思。  “喂……”毓秀只好又拍了拍它,“你这样让我怎么看?”  他以为大章鱼睡着了才没听见他的话,谁知大章鱼是在装睡,被他接连拍了几下后撒娇一般地用大脑袋拱了拱他的胸口。  毓秀才不吃它这套,伸手推搡它:“你放开我啦。”  大章鱼依然用大脑袋拱他,把撒娇耍赖进行到底,裹着他的触手也是不管怎样都不肯松开。  毓秀和大章鱼磨了半天,磨得大章鱼没休息好,他也累得气喘吁吁。  他到底不忍心再继续磨下去,于是暂时作罢。  他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大章鱼的触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这个大家伙的触手,轻声细语地哄它入睡。  毓秀原打算等大章鱼睡着后再去看看它的伤势。  谁知他自己也疲倦极了,不一会儿,他的眼皮开始打架,黑暗逐渐在模糊的意识中占领高地。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 第89章 毓秀:“……”  多好的一个帅哥,可惜长了张嘴。  毓秀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是第一次变成这样吗?”  江恩临下意识地想开口,可对上毓秀警告的眼神后,他心领神会地讪讪闭上嘴巴,颇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呢。”毓秀说,怪不得说起话来是这个样子。  不过大章鱼能变成人形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惊喜了,至于其他的可以慢慢来,说话可以练,技能可以学。  他们之间的相遇就是最好的安排啦~  -  毓秀发现江恩临的昏倒还真是缺水引起的,江恩临去河水里泡了半个小时后,便一下子恢复到了之前生龙活虎的状态。  唯一让毓秀感到难受的是,昨天的炮/弹在江恩临身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虽然伤口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好了,但通过残留的伤疤还是能想象到当时的江恩临有多疼。  此时才是清晨,刚升起的太阳远不如正下午那般毒辣。  灿黄的光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感受得更多的是温暖和舒适。  毓秀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撇开两条腿,让江恩临背对着他而站。  只见晨光把江恩临背部的皮肤照得雪白,可雪白的皮肤也把残留的伤疤衬托得格外狰狞。  毓秀把江恩临那头被打湿的黑长发盘起来,拿起早就浸了水的衣服替江恩临擦拭后面。  江恩临似乎觉得痒,时不时地乱动。  毓秀单手按住江恩临的一边肩膀,拿起衣服稍微有些重地从江恩临背部的伤疤上擦过,他歪着脑袋问:“疼吗?”  江恩临摇了摇头。  毓秀好笑地又重重擦了两遍:“那你乱动什么?”  江恩临听不懂他这句话,才不管,就是要乱动。  碰过水后,江恩临的皮肤就回到了之前滑溜溜的手感,当真是像田里的泥鳅一样,只要江恩临乱动,毓秀怎么抓都抓不住。  毓秀抓了半天抓得气喘吁吁。  本来他的体力就不好,来来回回地跑了半个晚上,人都快跑没了,好不容易歇了一会儿,结果遇上这么个不听话的熊孩子。  洗澡就好好洗澡,闹什么闹啊?  再这样闹下去,洗个三天三夜都洗不完!  毓秀莫名来了火气,把湿漉漉的衣服往大石头上一扔,伸手就去打江恩临的背。  但他没舍得下重手,只是轻轻拍了两下。  “我都让你别乱动了,你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了?你这样闹的话,我们何年何月才能洗完澡?”  “洗完澡……”  “对,洗完澡。”毓秀一边说着一边拉江恩临的手,“这里离莱尔郡国还有一定距离,可能需要走上几天几夜,我们到那边后还要找个住所稳定下来,再置办一些东西,总之我们现在得快点才行。”  不然等到临近年关才做这些事,一切都会变得很麻烦。  这里的人注重节日,过年时只想待在家里陪伴家人,到时候他们可能连帮忙修房子的人都找不到。  还有钱也是一个问题。  他身上戴着的饰品应该能卖一些钱,可那些钱肯定远远不够维持他和江恩临今后的生活。  所以他必须在稳定下来后找个长久且靠谱的挣钱的法子才行。  要操心的事太多了,让毓秀有些头疼。  偏偏江恩临不仅听不懂他后面那一大段话的意思,见他拉自己的手,还以为他在跟自己玩闹。  下一秒,一只血红的触手陡然从水里伸出,飞快地裹住毓秀的脚腕。  毓秀猛地一惊,心里正奇怪着这只触手是从哪里来的,便感觉到另一只脚也被另一只触手裹住了。  可是江恩临分明还是人类的模样……  不……  他哪里还是人类的模样?他的下半身竟然变成了八只张牙舞爪的血红触手。  江恩临这半人半章鱼的模样结结实实地把毓秀吓了一跳。  毓秀诧异地张着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整个人都被江恩临的触手裹住了……  毓秀能穿的衣服只剩下一件背心和一条紧身短裤,为了不打湿这套仅有的衣裤,此时的他和江恩临一样一丝/不挂。  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当毓秀的两条腿被江恩临用触手分得更开时,他脑海里的红色警报灯迅速拉响。  “不,不行!”毓秀惊恐得用力挣扎起来,“不能在这里,不,不对,你好歹变回人形啊!”  说到最后,毓秀甚至破了音。  混乱中,江恩临的上半身悄无声息地靠近他,拥抱住他,并用双手捧起他的脸颊,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嘴唇。第80章 章鱼  江恩临的吻热情得犹如密密麻麻砸下来的暴风雨,叫毓秀仰着脑袋,应对得十分艰难。  毓秀的双手被江恩临束缚在身后,没一会儿,他便感觉到江恩临熟练地用舌尖撬开他的齿关,随即展开了疯狂的探索。  “唔……”毓秀大脑里一片空白,好似所有思绪都被江恩临吸走了。  他有些承受不住,下意识想要偏过头。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江恩临察觉出了他的意图。  江恩临索性换作触手卷住毓秀身后的双手,他一只手控制住毓秀的后脑勺不给毓秀后退的空间,一只手捏住毓秀的下巴迫使毓秀更高地仰起脑袋。  紧接着,又是一个分不开的吻。  毓秀被迫张着嘴巴,舌尖被吮吸得有些发麻,似乎有唾液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  流至下巴处时,忽然被江恩临用拇指擦去。  毓秀愣了下,眼睁睁看着江恩临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探出舌尖,作势要舔自己的拇指。  “……”  毓秀只听得脑海里轰隆一声,是理智坍塌的声音。  他瞬间满脸涨得通红,由于双手被束缚在身后,他只能用肩膀去撞江恩临的手。  “你干什么呢?口水都要吃,你是不是饿疯了!”  江恩临的手被撞开,表情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委屈,但是转眼即逝,等毓秀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感觉眼前一黑——  接下来的风雨似乎来得更加猛烈了。  毓秀在风雨中晕头转向,一时间,他只感觉自己像极了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起起伏伏的一叶小舟。  并且很快——  小舟被巨浪掀翻了。  毓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探了进来,不知何时,他的身体也慢慢离开了大石头。  他感觉自己被柔软的触手包裹。  他半边身体沉入了冰凉的河水里,湍急的水流从中间淌过,凉飕飕的触感直冲毓秀的天灵盖。  他虚虚攀住江恩临的肩膀,整个人都变得缥缈起来。  风雨飘摇中,被撞得零碎的思绪隐隐约约地凝结成一团。  都是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比如——  江恩临在这个世界里的技术是不是太好了?  可他们还是第一次吧?  然后,好不容易凝结起来的思绪又被撞没了。  快要结束的时候,江恩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猛然抱住毓秀,凌厉的眼神朝着毓秀身后的方向看去。  与此同时,他的触手也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挥舞。  毓秀被江恩临突如其来的变化拉回现实,可混沌的大脑还处于未散去的余韵中。  他茫然地转过头,顺着江恩临的目光看去。  除了一棵棵的参天大树外,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毓秀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透了。  江恩临收回目光,扭头盯着毓秀看了一会儿,忽然用脸蹭了蹭毓秀的脸,他口齿不清地说:“来了……”  “什么来了?”  “他们……来了……”  毓秀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江恩临的意思是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  毓秀吓得脸都白了,忙不迭从江恩临身上爬下来,他的两条腿早已酸麻得不像话,后面某个地方也传来难以启齿的异样感。  然而这些远远比不上江恩临那句话带给他的恐惧。  “你快变回去!把你的触手收回去!”毓秀急道。  这下轮到江恩临茫然了。  江恩临一脸平静地看着毓秀,眨了眨眼,还想伸手来抱毓秀。  毓秀反手抓住他的手,在他滑溜溜的皮肤上轻轻捏了捏,拧着眉,恼怒道:“我让你变回去!” 第91章 从这里到莱尔郡国的边境还有一定距离,倘若他们走得快的话,不出两天就能到达目的地。  交谈完后,他们也歇息完了,便由保罗带队赶路。  路上,安娜拿了几个她上午采摘的野果子给毓秀和江恩临吃。  他们兄妹俩出来这么久,身上携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一路上只能一边走一边采摘野果子。  好在这些野果子甘甜水多,尽管不能完全填饱肚子,却也能解渴并让他们恢复一些力气。  在毓秀吃野果子的时候,安娜一脸严肃地跟他说:“以后你们不要轻易往山里走了,山里有很多吃人的动物,体型比我们四个人加起来还大,要是你们遇着了,可能连跑都跑不掉。”  毓秀被她的话吓到了,捧着野果子的双手抖了一抖:“……你说的是哪种动物?”  “老虎啊,熊啊之类的。”  毓秀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安娜说的动物是那些能飞能遁地还能引诱人类的妖怪。  幸好是他想多了。  安娜见状,还以为毓秀不相信她的话,忙道:“我没说假话,去年我和哥哥遇到过一次,我们遇到了黑熊,那只黑熊站起来特别高,还好我和哥哥运气好找到一个山洞躲起来,不然我们都没了。”  “好了安娜,你别吓唬他们了。”走在前面的保罗转过头来,无奈地说,“你看我们现在不是没事吗?”  说到这里,安娜也觉得奇怪:“对哦,我们一路走来好像没再听见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了,而且我们连一只兔子都没看见,这片山里的兔子不是最多了吗?”  “是啊。”保罗说,“真是奇怪。”  安娜看了眼已经把野果子吃完的毓秀和依然捧着野果子的江恩临,突然明白过来:“哥哥,你说是不是我们的队伍突然壮大到四个人的原因,把那些动物吓得不敢来了呀?”  保罗被安娜天真的口吻逗得哈哈大笑:“可能是吧。”  听见兄妹俩的谈话,毓秀不禁陷入沉思。  虽然安娜说山里危险,但他和江恩临进入树林后的的确确没有遇到过安娜说的那些动物。  连安娜说的山里最多的兔子也没有看见。  所以当他看见这对兄妹俩时,他才会那么震惊——他还以为这片树林里只有他和江恩临两个活物。  但是现在,他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转头看向江恩临,只见江恩临还傻里傻气地用双手捧着安娜给他的野果子,正在和野果子大眼瞪小眼。  毓秀拿起野果子塞进江恩临嘴里。  江恩临配合地张开嘴巴,咬了一口。  下一瞬,他漂亮的五官立即皱成一团,他哕了一声,直接把咬下来的那块野果子吐了出来。  毓秀:“……”  毓秀依然举着被咬了一口的野果子,江恩临还以为毓秀又要喂他吃这个难吃的东西,于是他赶紧后退两步,抗拒地摇起头来。  “不……”江恩临急切地说,“我不吃这个……”  前面的保罗和安娜听见声音后回头,发现是江恩临在说话,兄妹俩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他们不好意思问出来,但都明白彼此心里的想法——他们还以为那个人是个哑巴呢。  毓秀无奈极了,连忙把被咬了一口的野果子藏到身后,伸手去拉江恩临的手:“好好好,不吃不吃,等会儿我吃掉,不给你吃了。”  江恩临被毓秀拉着手,却怎么都不肯往前迈出一步。  偏偏江恩临力气大,他不动的话就真的跟柱子似的杵在那儿,任凭毓秀怎么拽都拽不动他分毫。  毓秀不好意思让保罗和安娜等着,也不好意思在保罗和安娜面前对江恩临生气,他只能像个焦急的家长似的去哄江恩临这个熊孩子:“乖,听话,我们走了,还得赶路呢。”  江恩临仍旧一动不动,目光定格在毓秀身后,他重复了刚才的话:“我不吃这个……”  “不吃就不吃,我又没让你吃了!”  “我不吃……”  毓秀郁闷极了,抬起手就三两口地把不太大的野果子啃完了,他还没来得及咽下去,鼓着腮帮子,气急败坏地说:“你看,我已经吃掉了,不会给你吃了。”  这下,江恩临表情中的急切消失了,只剩下一脸的淡定和平静。  可江恩临还是没有往前走的意思,他用一种可以称之为复杂的眼神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毓秀。  毓秀:“……”  毓秀尴尬地回头看了眼保罗和安娜。  保罗和安娜也是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样子,保罗没说话,安娜勉强笑了笑:“没事,我们等你。”  毓秀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心想要不是有保罗和安娜在旁边看着,他怕是会控制不住地把江恩临这个熊孩子揍一顿。  “你到底走不走?”  江恩临没动静。  毓秀憋着气,安静了一会儿,不得不换了个说法:“你要怎样才肯走?”  闻言,江恩临黑眸一亮,终于有了动静,他忽然靠近毓秀,在毓秀疑惑的视线下,竟然朝毓秀下面探去:“我要……”  “……”  “江恩临你皮痒了是不是?!”  半分钟后,四人队伍再次踏上路程。  然而四人当中的江恩临负伤前行。第82章 章鱼  虽然大章鱼不太懂人类的情绪,但是无缘无故地挨了毓秀一顿揍,他自然会感觉委屈。  他走在四人队伍的最后面。  然后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当毓秀知道江恩临掉队时,江恩临和他们三个人之间已经拉出一截很长的距离了。  直到现在,毓秀还是尴尬得脸颊通红,以至于他只顾着埋头往前走,看都不敢看其他人一眼。  连江恩临掉队的事也是安娜提醒了他。  显然刚才保罗和安娜看出了江恩临想对毓秀做什么,他们神情中的尴尬只多不少,甚至当安娜跟毓秀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神左躲右闪,就是不敢落到毓秀身上。  “你还是去看看他吧,他好像一直不怎么高兴。”安娜说,“我们在这里等你。”  随着话音的落下,毓秀脸上的温度又滚烫了几分。  这一刻,他真是尴尬得无处遁形。  他不好意思让兄妹俩一而再再而三地等他们,只好让兄妹俩先走,他和江恩临随后再追上去。  本来保罗和安娜不介意多等他们几次,反正他们不赶时间,走得慢一些也无所谓,大不了晚一两天回去。  然而刚才经历了那么尴尬的事情,此时此刻的兄妹俩只想赶紧走开,好把地方腾给这对小情侣。  于是安娜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便拽着保罗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毓秀回头看见江恩临站在不远处,颇为烦躁地扯着身上紧绷绷的衣裙。  尽管江恩临的动作看上去十分粗鲁,可等毓秀走近了看,才发现江恩临的表情中全是委屈。  毓秀还在生气呢,瞧见这一幕后又忍不住地想笑:“衣服紧了?”  江恩临低着头,一副压根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毓秀也不知道江恩临是真的不想搭理他还是没听懂他的话,他安静了一会儿,换了个说法问道:“衣服穿着很难受吗?”  江恩临居然撇了撇嘴。  “……”毓秀忍无可忍,伸出手啪地一下捧住江恩临的脸颊,逼迫江恩临抬头看他,“你闹什么脾气呢,保罗和安娜还在等我们。”  只见江恩临那浓密的长睫轻轻颤动了两下,他用那双过分漂亮的黑眸定定看着毓秀,半天才嗫嚅道:“我不想和他们一起走。”  毓秀问:“为什么?”  “……”江恩临又不说话了。  “既然你这么想,那你总得说出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才行吧。”说到这里,毓秀已经生不起气来了,他摸了摸江恩临的脸,耐心解释道,“保罗和安娜都是好人,他们没有义务带我们去莱尔郡国,他们出于好心才这么做,我们应该对他们心怀感激。”  “我知道……”江恩临用脸颊在毓秀的手心里轻蹭了一会儿,随后抱住毓秀,把整张脸都埋进毓秀的颈窝里,“可是他们在的话,你就不和我做那种事了。”  毓秀:“……”  他怀疑这只大章鱼是不是满脑子都是那种事。  很快,江恩临又在他的颈窝里蹭起来,还很轻地咬了下他的脖子:“我想和你做那种事……”  毓秀:“……”  -  这次保罗和安娜在前面等了挺久才瞧见毓秀一个人走过来的身影。  安娜担忧地问:“秀,你们谈好了吗?”  毓秀点了点头,笑道:“好了。”  安娜探头探脑地朝毓秀身后张望了一下,随即疑惑起来:“临呢?他没跟上来吗?”  “不用管他。”毓秀说着,便迈开步子就往前走,“我们先走,他自己会跟上来。”  安娜看了眼保罗。  保罗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兄妹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决定不要多管闲事,他们转身跟上了毓秀的步伐。  不过没多久,兄妹俩就知道毓秀所谓的“好了”是什么意思了。  毫不意外的——  江恩临又被毓秀揍了一顿。  并且毓秀决心不再搭理江恩临,哪怕后来江恩临主动跟上来牵他的手,毓秀也面无表情地躲开了。  保罗和安娜对视一眼,同时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没想到毓秀真正生过一次气后,江恩临一下子就变得老实了。 第93章 当他反应过来时,江恩临不知何时转过身来,并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我喜欢这里。”江恩临在他耳边说,“但我更喜欢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毓秀笑着摸了摸江恩临披散在身后的长发:“那我们一起留下来吧。”  “好。”江恩临说完,偏头亲了下毓秀的脸颊,随即居然还想顺着毓秀的脸颊寻到他的嘴唇。  毓秀:“……”  他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拍开江恩临的脸。  他尴尬地转过头,只见旁边保罗的表情比他更尴尬。  保罗搓着双手,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对上他的目光后,保罗忙不迭开口:“那、那你们先休息一会儿,我、我去找安娜来帮你收拾房间。”  说完,也不等他有所回应,保罗逃也似的小跑出了房间。  出去后还不忘替他们关上房门。  毓秀:“……”  他生气地看向江恩临,可是面对江恩临那无辜又委屈的表情时,他顿时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针戳破的皮球。  他瞬间泄了气。  “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了,在旁人面前不要做这种事,很不礼貌。”毓秀无奈地抬起手捏了捏江恩临的脸,这几天有水的滋润,大章鱼的皮肤摸起来越来越滑溜溜的。  起初毓秀还有些不适应,后来就摸上瘾了,就跟捏果冻一样。  滑溜溜的。  q弹q弹的。  一天不捏就心痒痒。  大章鱼也不反抗,任由毓秀蹂/躏他的脸。  毓秀捏够了,才收回手:“你怎么不说话?”  “我没什么好说的。”  “?”  嘿……  这拽拽的语气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记得大章鱼以前从不这么说话的!  “你做错事还没什么好说的?”毓秀有些恼怒地掐了下大章鱼的腰。  可惜大章鱼的皮厚得很,随便毓秀怎么掐,他连眉毛都懒得抬一下,依旧保持着那副无辜又委屈的模样。  毓秀只得再次抬起手去捏大章鱼的脸。  这下大章鱼终于起了反应,却是舒服得眯起眼睛,好似很享受毓秀把他的脸捏来捏去,甚至还稍微抬了抬下巴,好让毓秀往他脖子上捏。  毓秀动作一顿,安静了一会儿,索性直接收回手。  “下次不能这样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想怎么样都行,但如果有其他人在,你就必须克制自己。”毓秀说,“听懂了吗?”  大章鱼轻哼一声。  毓秀沉下声来:“我问你听懂了吗?”  大章鱼立即回答:“听懂了。”  闻言,毓秀这才笑起来,夸赞道:“真乖。”  大章鱼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眼里溢满了期待的目光:“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  “不行。”毓秀转身就走,一边打开房门一边说,“我们刚来这里,还有很多事没做,先把那些事处理了。”  话音落下,房门也被打开,外面站着犹豫不定的安娜。  安娜手里提着一桶装了一半的水,桶边上搭着几条抹布,看样子她是想敲门又害怕打扰到他们。  冷不丁和毓秀面对面,安娜脸上浮现出不亚于刚才保罗的尴尬笑容,她小声说:“你们聊完了吗?我来帮你们收拾房间。”  里面的房间和外面的走廊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木门。  显然,这栋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差。  可更显然的是,安娜不小心听见他们的对话内容,而且是那么羞耻的对话内容。  毓秀:“……”  虽然这种事在树林里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但是每次被兄妹俩无意间撞个正着时,他的脚趾都能在地板上抠出三室一厅来。  他勉强保持住镇定,从安娜手里接过水桶:“安娜,谢谢你,这个房间我们自己来打扫就行了,等我们打扫完房间,再帮你们收拾外面。”  “啊?那怎么行……”  “你们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忙吗?你们先去忙你们自己的吧。”毓秀记得兄妹俩还要整理他们这趟收获到的草药和猎物,草药可以暂且放到一边,可猎物需要赶紧处理好卖出去。  安娜也想到了这一点,犹豫片刻后,她还是同意了:“我和哥哥就呆在我们刚才进来的院子里,你们有什么事的话来院子里找我们。”  毓秀点了点头。  于是安娜飞快地跑掉了,垂在耳边的发丝被风吹起,露出红透了的耳朵尖。  毓秀目送安娜下楼后,才提着水桶回到房间,他把水桶往江恩临的脚边一放,说道:“你把这个房间打扫了。”  江恩临还在为刚才被拒绝的事不高兴,瞥了一眼水桶,轻哼一声。  毓秀好笑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凑到他耳边说:“打扫完有奖励。”  听到这句话的江恩临一下子兴奋起来了。  毓秀担心江恩临不知道怎么打扫房间,便拿起抹布沾上水,为江恩临做了一下示范,随后挨着指了下房间里的哪些地方需要打扫、哪些地方不要碰。  做完这些,他把抹布塞进江恩临手里,踮起脚亲了亲江恩临的脸颊:“乖,我出去一趟,你争取在我回来时把房间打扫干净。”  被亲了一口的江恩临有些飘飘然,可毓秀接下来的话又把他拉回现实,他皱起眉头:“你去哪里?”  “我出去办点事,顺便看看有没有正在售卖的房子。”毓秀眨了眨眼,“你不想和我单独出去住吗?”  也不知道江恩临能否听懂他这么大段落的话,反正江恩临是突然沉默下来了。  紧接着,江恩临整张脸肉眼可见地变得越来越红。第84章 章鱼  毓秀一看江恩临红通通的脸,就猜到这只大章鱼已经听懂自己的话并且开始散发思维了。  他还以为大章鱼会害羞上一会儿,谁知大章鱼顶着一张猴子屁股似的脸,用亮晶晶的黑眸望着他:“那我们今天就可以出去吗?”  毓秀:“……”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大章鱼的厚脸皮程度。  毓秀下楼走出大门,果然看见保罗和安娜拿了两张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整理新鲜采摘来的草药。  他走过去跟兄妹俩打了声招呼。  保罗听说他想出去转转,便立马放下手里的事,说要和他一起出去。  但是毓秀感觉自己已经麻烦这对兄妹俩太多事了,不好意思继续麻烦人家,他委婉地拒绝了保罗的好意,只向保罗打听了一下附近的情况,于是独自出门了。  这里是莱尔郡国的卡帕渔村,既是莱尔郡国的边境也是莱尔郡国唯一靠海的村子。  由于卡帕渔村的海洋资源并不丰富,农商业也跟不上莱尔郡国的其他地方,因此这里的发展相对落后。  放眼看去——  四周充斥着破旧、落败、凌乱的气息……  毓秀先在附近逛了几圈熟悉完地形后,才靠着询问路人找到一家正在营业的当铺。  他把身上的所有饰品全部打包卖了。  只卖了五十八个金币。  虽然这些金币足够普通老百姓一家人生活三四年,但那些饰品毕竟是毓秀从乌卡郡国的王室里带出来的,很多都是罕见的珍品,远不值这个价。  好在毓秀想得很开——他不需要那些饰品,他只需要钱。  他走出这片平房,接着朝海边走,随即发现,他越靠近海边,四周的房屋和街道就越干净整洁。  好像这里才是普通老百姓居住的地方,对比起来,保罗和安娜居住的那片平房更像是贫民窟……  毓秀找到几个买完菜后站在街边闲聊的妇人,询问了一下租房的事。  没想到其中一个妇人的丈夫刚好在做租房中介的工作,她热情地带着毓秀来到她丈夫工作的地方。  她丈夫工作的租房中介规模不大,工作地点由外面的一间公共办公室和里面的几间小办公室组成。  公共办公室里简单地摆放了几张桌椅和一些基本设施,有四个年轻男女凑在一块儿闲聊。  听见妇人带着毓秀走近的脚步声后,他们忙不迭抬头看过来,看清来人是妇人,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夫人,你来了。”  “罗伊先生在办公室里,需要我们帮你叫他吗?”  “不,谢谢你们。”妇人笑着摆了摆手,“我带了人来,我们自己去叫他就行了。”  随后,妇人带着毓秀来到一间小办公室外面,她伸手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请进。”  妇人推门而入。  毓秀跟在后面。  只见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年满四十岁且发了福的中年男人,他本是面色严肃,瞧见妇人后,表情瞬间放松了不少。  “亲爱的,你怎么来了?”男人从桌后站起来。  妇人走上去,为男人介绍毓秀。  男人听说毓秀想要租房子,便拿出最近出租的房源为他介绍起来。  尽管卡帕渔村的发展相对落后,可是流动人口多,出租的房源也很多,各种各样的都有,只要毓秀拿得出钱,他们今天就能把房子敲定下来。 第95章 他就知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只大章鱼怎么可能只想单纯地抱着他?!  不过这次,大章鱼居然学会打直球了,他用脸蹭着毓秀的脖子,小声嘀咕道:“我按照你说的话把房间打扫干净了,还帮他们打扫了下面的屋子和院子,你是不是该给我奖励了。”  毓秀揉了揉江恩临的脑袋:“你的奖励就装在门口的袋子里呢。”  可惜大章鱼才不听他在说什么,脑袋在他的颈窝里拱来拱去,甚至触手已经探到了最里面。  “我要我的奖励。”  “我都说了你的奖励在袋子里,你放开我,我给你拿……”话没说完,下面陡然一阵用力,“唔……”  毓秀呼吸沉重,身体无力得直往下坠,还好有江恩临拖着他。  他用双手圈住江恩临的脖子,感觉整个人像是在汹涌浪潮中荡漾的浮萍,一时间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黑暗中,江恩临低头在他嘴巴上亲了一下:“舒服吗?”  毓秀:“……”  他怀疑这只大章鱼是不是偷看了别人干正事,不然技术这么熟练不说,连莫名其妙的骚话也这么多。  “不行,到此为止了。”毓秀喘了口气,对江恩临的问题避而不答,并试图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我还没洗澡,身上全是汗。”  结果他刚拉开距离,江恩临又黏黏糊糊地蹭上来。  他的眸子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亮光,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毓秀,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舒服吗?还是我要再用力些……”  话没说完,他还真用了力。  毓秀惊得闷哼一声,好不容易缓过来,脸上和身上都浸满了汗水,他气急败坏地想要推开江恩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保罗疑惑的声音:“秀?”  “!!”毓秀猛地一抖,差点直接厥在江恩临身上。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么做贼心虚,光是听见保罗走近的脚步声,他激烈跳动的心脏就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快快快,快放开我!”毓秀赶紧拍打江恩临的手臂,几乎把声音压成气音。  江恩临有些不情不愿。  “快点!”  眼看毓秀要真的生气了,江恩临才有所动作。  紧接着,下面一空。  在安静的空气中,触手尖滑出来时发出的扑哧一声异常清晰。  毓秀:“……”  如果这个时候点亮油灯,一定能看见他的皮肤彻底红透了。  他忽然庆幸还有这片黑暗作为他的遮羞布,至少江恩临看不见他此时此刻羞耻又窘迫的模样。  然而毓秀没想到的是——  等他飞快地整理好衣服走过去开门时,黑暗中的江恩临也迅速变回人形,悄无声息地打量着他的身影。  毓秀深吸口气,才假装若无其事地打开房门。  房门是保罗那张担忧的脸。  “你们没事吧?刚才我在楼下听见你的叫声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保罗在楼下喊了毓秀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才决定上来看看。  不过当他在油灯的映照下看见毓秀通红的脸时,他尴尬地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他早该想到这对小情侣的花样很多……  这一刻,保罗无比懊恼。  但毓秀并不知道保罗在想什么,不管保罗能否看穿他的谎话,他总要在这个时候说谎缓解尴尬才行。  “我们没事,刚才没有点上油灯,我不小心撞到墙上了。”  保罗故意露出恍然的表情:“噢,油灯和火柴都在床头旁的矮桌上,你伸手一摸就能摸到。”  “我知道了。”  “既然你们没事的话,那我先下去了,等会儿要开饭了,你们记得下来。”  “好的。”  保罗淡定道:“那么等会儿见,秀。”  毓秀也淡定道:“等会儿见,保罗。”  然后,保罗头也不回地溜下楼,毓秀也手忙脚乱地关上房门。  他在黑暗中摸索到床头,点亮油灯,转头看见江恩临仍旧站在原地。  可能是刚才的事被打扰了,江恩临的表情看上去很不高兴,毓秀没工夫管他,拿过之前放在门口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买来的三文鱼。  他让鱼店的老板把三文鱼按块切开,分别装在几个不小的袋子里,一共装了十个袋子。  显然,这一大袋三文鱼并不便宜。  毓秀坐到桌前,招手让江恩临坐到他对面,他打开袋子,把三文鱼递过去:“你尝尝这个?”  说完,他拿出一把现买的叉子递给江恩临。  自从他认识大章鱼以来,就从没见过大章鱼进食的时候,他曾听黛西说莱奥和霍姆斯会给大章鱼喂食新鲜的鱼肉,可他的条件不允许他这么做。  从乌卡郡国走到莱尔郡国的这些天里,大章鱼一直饿着肚子。  顾及到大章鱼吃不惯人类的食物,毓秀便打算用生鱼块试试。  但江恩临没有接他递过去的叉子。  毓秀又把叉子往前递了递:“你拿着呀。”  江恩临摇了摇头:“我不要这个。”  毓秀好笑道:“那你怎么吃?你用手抓吗?”  话音未落,只见江恩临伸手拿起一个没打开的袋子,连三文鱼带袋子一起地扔进嘴里。  毓秀目瞪口呆:“……”  江恩临面无表情地开始嚼吧嚼吧起来。  “喂喂喂!!”毓秀脸色一白,噌地起身,来不及多想就倾身去掰江恩临的嘴,“这个袋子是布做的啊!不能吃啊!你给我吐出来!!”  江恩临咕噜一声,咽下去了。  毓秀:“……”  他倒在椅子上,绝望地想这还没到二十一世纪,他就要开始考虑加入保护海洋生物的环保主义了吗……第85章 章鱼  眼见江恩临拿起另一个袋子就要往嘴里塞,毓秀吓得赶忙扑过去抱住江恩临的手臂。  “我都跟你说过了不要吃这个袋子!”毓秀恼怒地在江恩临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江恩临无辜地望着他。  毓秀板起脸,毫不客气地从江恩临手里抢回袋子,随后扔到桌上。  他拉过之前打开的袋子,用叉子插起一块三文鱼,喂到江恩临嘴边:“张嘴。”  江恩临听话地张开嘴巴。  毓秀把三文鱼喂到江恩临嘴里:“吃掉。”  本来毓秀还担心江恩临要把叉子一起吃掉,还好江恩临在这个时候有了自觉,知道只吃叉子上面的三文鱼。  但是江恩临几乎连咀嚼都没怎么咀嚼,便三下五除二地把足有毓秀拳头那么大块的三文鱼吞下去了。  “要这样吃东西,知道吗?”毓秀态度强硬地把叉子塞进江恩临手里,严厉地叮嘱道,“你刚才那样不对,而且非常危险。”  也不知道刚才江恩临究竟是怎么以人类的形态吃掉地那一大袋三文鱼。  反正毓秀只感觉眼前有张血盆大口一闪而过,等他懵逼地眨了下眼后,江恩临已经把那一大袋三文鱼吃进嘴里了。  看样子装着三文鱼的袋子也被江恩临吞进了肚子里。  不知道那个袋子对江恩临有没有什么危害……  毓秀想起之前在网上看过的图片,一些海洋生物死后被剖开肚子,里面装着很多塑料瓶和塑料袋之类的海洋垃圾,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那个布袋子根本消化不了,会不会一直堵在江恩临的肠胃里?  毓秀越想越害怕,伸手摸了摸江恩临的肚子:“你刚才怎么把那个袋子也吃掉了呢?那个东西会让你消化不良。”  说完,他扯了扯桌上的袋子,“这种东西不能吃,它们会堵在你的肠胃里,直到你死后,它们都不会被你消化,甚至可能卡在你的喉管里,让你窒息而亡。”  江恩临手里拿着插了一块三文鱼的叉子,像是被毓秀沉重的口吻说得一愣一愣。  毓秀问他:“听懂了吗?”  江恩临点了点头。  “真乖。”毓秀摸着江恩临的脑袋,想起已经被吃掉的袋子,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希望江恩临没事。  结果他刚这么想完,就眼睁睁看着江恩临张大嘴巴,从喉咙里扯出刚才被他吃掉的袋子。  毓秀:“……”  不一会儿,江恩临把整个袋子都扯出来了。  毓秀:“……”  江恩临把袋子举到他眼前,邀功似的晃了晃:“你看,我把袋子吐出来了。”  毓秀僵硬在原地,无语凝噎,半天才缓过神来,往后靠了靠:“赶紧扔掉吧,怪恶心的。”  他这才想起来,江恩临可是一只成了精的大章鱼!!  成了精的大章鱼怎么可能被一个布袋子夺去性命?! 第97章 什么?!!!  毓秀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第86章 章鱼  毓秀石化了。  这件事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如果大章鱼真那么想要孩子的话,他倒是不介意大章鱼自己生,可是大章鱼要怎么生啊?  大章鱼是一只雄性章鱼……吧?  是吧?  还是说他和大章鱼认识了那么久,他压根不知道大章鱼其实是一只母章鱼?!  毓秀顿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不轻,他赶忙伸手朝着大章鱼的下面探去。  摸到了印象中的东西。  毓秀松了口气。  他好不容易接受爱人从人类变成章鱼,要是再从男人变成女人,他想他真的会裂开。  毕竟他都习惯江恩临男人的身份了。  “你想生就生吧。”毓秀说,“不过你打算怎么生?”  江恩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迫切地吻上他的唇,舌尖熟练地撬开他的齿间,一步步地更加深入。  毓秀被迫张着嘴,一时间觉得自己像极了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的柳条,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支点。  他只能再次圈住江恩临的脖子,尽量把身体的重量往江恩临的身上靠。  就在这时,江恩临猛然化作一团浓稠的黑雾,铺天盖地地淹没了毓秀。  毓秀下意识睁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清,他好像被包裹在一片细腻柔和的丝绸当中。  “江恩临?”毓秀疑惑地四处摸索,却没碰到江恩临的实体,逐渐贴上来的冰凉触感让他有些不安,“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乖,忍耐一会儿。”江恩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毓秀正想问忍耐什么,就陡然意识到那阵冰凉的触感越来越明显,仿佛那片细腻柔和的丝绸也将他越裹越紧。  慢慢地,凉气浸入他的身体里,宛若有生命力一般地在他的身体里缓慢游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约莫一分钟后,它找到了那个东西。  凉气在他腹部集中。  毓秀皱起眉头,感受到了些许不适,但他咬着牙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等到那些凉气抽丝剥茧地从他身体里离开后,他脑海里紧绷的神经才倏地放松下来,身体也跟着重重躺回沙滩上。  他眨了眨眼,只见眼前的黑雾迅速凝结成了江恩临的人形。  江恩临低下头在他眉心处亲了亲:“辛苦你了。”  “我倒是不辛苦……”毓秀顿了顿,随即好奇地问,“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江恩临看起来十分疲惫,说话时都在微微喘气,他往旁倒在毓秀身边,并摸到毓秀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上。  毓秀:“嗯?”  江恩临说:“你已经怀上我们的孩子了,不过别担心,我刚才把孩子转移到了我的身体里,等它长大后会从我的身体里出来。”  毓秀:“……”  江恩临把手搭在毓秀的手背上,叹口气说:“现在孩子还太小了,你应该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等两三个月就好了。”  “……”毓秀被这番话吓得噌地一下从沙滩上坐起来,他惶恐地盯着江恩临的腹部,“孩子?我怀上孩子了?!”  江恩临说:“是呀。”  毓秀抽回手,震惊地捂住自己的脸颊,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可、可我是男人啊,男人怎么可能怀孕……”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回想到——  维克多也是男人,维克多也怀孕了。  而且之前莱奥三番两次地向他说起怀孕生子的事……  这一刻,他已然懵逼到家了,又伸手摸了摸江恩临的腹部,只摸到一块块的结实肌肉。  江恩临的腹部一马平川。  尽管他手上一点感觉都没有,可是他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  第二天。  毓秀起了个大早,吃早餐的时候,他便把他们准备搬家的事告诉给了保罗和安娜。  保罗和安娜都惊讶不已。  安娜问:“秀,你们这么快就找到房子了吗?”  保罗也奇怪地看着毓秀,他记得毓秀说过他们计划找房子搬出去,可他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要搬出去,让他以为他们是不好意思继续住下去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于是保罗说:“我们是朋友,你们就不要客气了,左右你们住的那个房间平时都空着,你们住下来不但不会给我们造成任何困扰,还会让这个家热闹一些,只有上天知道我和安娜两个人多么孤单。”  闻言,毓秀赶忙解释道:“安娜,保罗,你们误会了,我们没有客气,我们突然想搬出去是有原因的。”  安娜焦急地问:“什么原因?”  “……”毓秀的表情很快变得古怪起来,他犹豫了一会儿,把手覆盖上江恩临的腹部,“他好像怀孕了,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安定下来才行。”  安娜:“……”  保罗:“……”  毓秀转过头,就看见面容呆滞的安娜和保罗。  他问:“怎么了?”  安娜和保罗同时回神,又同时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没、没什么。”保罗挠了挠头,想了想还是尴尬地说,“我们就是没想到怀孕的人是临。”  毓秀顺势问道:“话说回来,男人为什么能怀孕啊?”  安娜红着脸不说话。  保罗面露迟疑,半晌,他轻声问:“秀,你听说过生子汤吗?”  “生子汤?”毓秀皱了皱眉,顾名思义地理解起来,“就是喝了可以怀孕的汤药?”  “对。”保罗点了点头,话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害羞的了,便为毓秀解释道,“如果男子和女子结婚的话,就不需要喝生子汤,但如果男子和男子结婚的话,就需要提前一年喝生子汤,喝下生子汤的那个男子可以像女人一样怀孕生子。”  毓秀:“……”  怪不得乌卡郡国的国王和王后都不反对王室里唯一的王子和一个男人结婚,原来这个世界里还有这样的骚操作。  毓秀想起之前黛西经常端给他喝的甜汤,瞬间明白过来:“你说的生子汤是不是很浓稠的白色,喝起来很甜?”  “这个……”保罗终于慢慢红了脸,不太自在地撇开目光,“我们都没见过也没喝过生子汤,不知道生子汤是什么样子。”  不过兄妹俩都觉得奇怪。  不管在乌卡郡国还是莱尔郡国,生子汤都是很常见的一样东西了,没想到毓秀连生子汤都没听说过。  只是没一会儿,他们又想开了。  毓秀是乌卡郡国王室里的贵族,身份尊贵地位崇高,就算和男子结婚,也轮不到他来喝生子汤。  所以他从小到大没听说过生子汤实属正常。  瞧——  现在怀孕的人不就是身材更加高大的临吗?  吃完早餐,毓秀和江恩临准备离开。  这个时候有八只触手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压根不需要毓秀亲自动手,江恩临便主动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  江恩临双手提着他们已经变得沉重的行李,身后背着装了他们衣服的大包袱,整个人看上去沉甸甸的。  反观毓秀两手空空,温声细语地安慰着有些悲伤的安娜。  “我们看中的房子离这里很近,走过来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等我们在那边稳定下来了,我们随时会来找你们玩。”  安娜眼眶泛红,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她惋惜地说:“我还以为我们家里要热闹上好一阵呢。”  毓秀无奈地笑了笑。  “那你们一定要记得回来找我们玩哦,我们都会想你们的。”安娜说着,转头看向保罗,“是吧,哥?”  保罗正看着身上抗满大包小包的江恩临走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告完别后。  保罗眼睁睁看着毓秀和江恩临走远的背影,担忧地开口:“临不是怀孕了吗?他扛着那么多东西能行吗?”  安娜愣了一下,猛地拍了拍脑门:“对哦,我都忘记他已经怀孕了。”  兄妹俩对视一眼,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心想,估计连秀也忘记了自己爱人怀孕的事。  事实上,毓秀没有忘记。  他带着江恩临找到一家诊所,想让医生为江恩临做一套检查。  当医生听说江恩临怀孕时,露出了和不久前的兄妹俩一模一样的表情。  医生把江恩临从头到脚地扫了一遍,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确定他怀孕了?”  “不确定。”毓秀摸了摸鼻子,“还要麻烦医生帮忙检查一下。”  谁知医生啪地一掌拍到桌子上,站起来,愤怒地指着毓秀说:“你就是这么对待一个孕夫的吗?大包小包全让他背着,你却两手空空什么都不拿。” 第99章 江恩临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是喜欢的。”  “应该?”  “我想像安娜那样为你准备食物。”江恩临亲了亲毓秀的嘴巴,灯光在他的黑眸里跳跃,他眼神专注,恍若只能容纳下毓秀一个人,“你们人类不是每天都需要进食吗?这是很重要的事,我想亲自为你准备每一顿食物。”  “那我找个人来教你吧。”毓秀说,他可不想未来一段时间都靠这些煮糊了的食物度日,无奈他也不会做饭,不然他就亲手教江恩临了。  最后,这顿煮糊了的晚餐还是被倒进了垃圾袋里。  毓秀和江恩临一起洗了个澡,换上新衣服后出门闲逛。  他们居住的这片区域热闹多了,随着夜色的降临,正好到了百姓们结束一天辛勤劳作后放松身心的时间。  街道上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由于在这个世界里男子和男子结婚是很常见的事,毓秀几乎是每走几步,就能看见一对牵着手或者挽着手臂的男子。  他们走在人群中,十指相扣的手也就没那么突出了。  闲逛了一个多小时,毓秀买了不少东西,除了家里必备的生活用品外,还有一堆面包和干粮。  他是真的怕了江恩临的厨艺。  当然,他还买了几本下厨用的工具书。  他心想江恩临那么聪明,说不定能在他找到人来教江恩临下厨之前自学成才呢?  闲逛完,他们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趁着江恩临整理东西的时候,毓秀拿来小竹篮装上他们两个人的衣服和毛巾。  等他下楼时,江恩临也整理完了。  这个时候,阳台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暗蓝的夜空犹如一片巨大的幕布,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星光很少,和经常繁星满天的上个世界比起来,这个世界的星星仿佛都藏起来了一样。  既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只有那条绿色光带缓慢而又柔和地飘舞。  但这样也好,星星多了,光线亮了,他和江恩临反而不方便在夜晚出去。  毓秀站在阳台上朝外面看了一会儿,才向江恩临招了招手:“走了,我们去海边玩。”  江恩临吹灭客厅里的油灯,脱下衣服后,他飞快地变回了大章鱼的模样,随后伸来触手连毓秀带小竹篮地一起裹起来。  今晚的沙滩上依然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虽然不远处的街道上格外热闹,但是百姓们从来不在入夜后往沙滩这边走,一方面是这边人少光暗,容易遭遇突袭,另一方面是这边浪潮汹涌,稍不注意就会被暗涌卷入海中。  总之,这边很危险。  这正好如了毓秀的意,有大章鱼在,他才不怕危险,就怕有人不小心看见了大章鱼的原形。  他跑进海里,让大章鱼裹着他随海浪浮动。  感受到冰凉的海水透过皮肤浸入骨髓。  这一刻,他终于从燥热难耐的环境中活了过来。  许久,毓秀才被大章鱼送回沙滩上。  他摊开四肢,无力地躺在细腻的沙子中,缓过来后,他抬起手拍了拍大章鱼缠在自己腿上的触手。  “你能不能抓到海里的鱼?”  大章鱼说不了话,只能用触手尖在他腿上轻轻点两下的方式当做回答。  毓秀秒懂大章鱼的意思,当即高兴起来,他推搡着大章鱼的触手:“你去抓几条鱼让我看看,如果可以的话,以后赚钱养家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也不知道大章鱼是不是对“赚钱养家”这几个字有着执念,毓秀的话音刚落,它就跑得没影儿了。  毓秀拿来刚才擦拭过的毛巾,折叠起来垫在脑袋下面。  在海里折腾了那么久,他不仅四肢乏力,连大脑也十分疲惫。  就这样等了几分钟,他的眼皮开始打架,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后来,他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都没知觉。  毓秀睡得很沉,还隐隐约约地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在海面上飘浮,身体随着海浪起伏。  上上下下的,真是累极了。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深浅不一的黑色,以及在夜色中看不清轮廓的触手。  他之所以知道那是触手,是因为那只触手裹着他的腰,他的手搭在触手上,指尖全是滑溜溜湿漉漉的触感。  呆愣片刻,意识慢慢回笼,毓秀扭头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正被大章鱼裹着往回走。  大章鱼悄无声息地爬过别人的房顶和墙壁,速度极快。  毓秀:“……”  他颇为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难怪他会梦见自己在海面上飘浮,原来大章鱼正在回家的路上,的确是在爬上爬下。  没过多久,他们回到家里。  大章鱼把毓秀放到柔软的沙发上,顺便把小竹篮也放到毓秀脚边。  毓秀注意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还有手上和脚上沾着的沙粒也被擦拭干净了。  这不是他自己做的,肯定就是大章鱼帮他做的了。  “谢谢你帮我换衣服呀。”毓秀抬起手想摸江恩临的脸。  江恩临习惯性地把脸凑过来。  可毓秀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洗手,手上脏着呢,于是他改为牵住江恩临的手,轻轻捏了捏:“辛苦你啦。”  这时的江恩临已经变成人形。  大章鱼仍旧是那只没有羞耻心的大章鱼,即使不着寸缕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他大喇喇地站在毓秀面前,任由昏黄的灯光洒在他身上。  江恩临弯腰提起放在毓秀脚边的小竹篮,把覆盖在面上的衣服和毛巾拿掉后,他将小竹篮递到毓秀面前。  “你看。”江恩临说,“这是我抓到的鱼?”  毓秀探头朝小竹篮里一看。  只见不大的小竹篮里居然装满了鱼,虽然粗略地数下来只有七八条左右,但几乎都是毓秀没见过的鱼。  这些鱼的外形分外好看,尽管它们还没死透,可一路奔波回来也让它们没有了再挣扎的力气,只能绝望地张着嘴。  可能是江恩临考虑到小竹篮不大,抓来的鱼全是小鱼。  毓秀问他:“你还能抓到更大的鱼吗?”  “能。”江恩临点了点头,接着托起下巴,露出思考的表情,“可是这个小篮子装不下,如果我们要抓更大的鱼,需要拿一个更大的篮子才行。”  毓秀看着江恩临的模样,扑哧一笑。  从他们离开乌卡郡国的城堡群进入树林的那个时候起,他就发现大章鱼特别喜欢学习和模仿,尤其是学习和模仿人类的言行举止。  可能是大章鱼想尽快融入人类社会吧。  只是不知道大章鱼这个托起下巴装作思考的姿势是从哪里学来的,别人做是顺其自然,大章鱼做未免多了些刻意做作的成分在里面。  不过挺可爱的。  他就喜欢这样的大章鱼。  毓秀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他说:“这个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说完,他从小竹篮里挑出三条颜色没那么鲜艳的鱼,拎起鱼尾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些鱼没毒吧?”  江恩临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  毓秀知道江恩临没听懂自己的话,便重新问道:“这些鱼可以吃吗?吃了会不会死?”  “不会。”江恩临似乎回忆起什么,舔了舔嘴角,“它们很好吃。”  毓秀一看就猜到江恩临在捉鱼时没少吃这些鱼,不由得感到好笑:“你吃饱了吗?”  江恩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吃饱了。”  “可是人和章鱼不一样吧?”毓秀犹豫道,“你吃着没事的鱼,人吃了不一定没事。”  “不是的。”江恩临说,“章鱼可以吃这些鱼,人也可以吃这些鱼。”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很多渔船都在捕捞这些鱼,我第一次发现这些鱼还是在一艘渔船上,既然渔船会捕捞它们,就说明人也可以吃它们吧?”  不得不说,大章鱼的逻辑思维能力越来越厉害了!  这真是一只聪明的大章鱼。  毓秀眼睛锃亮,顿时感觉自己好像捡到了宝贝似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聪明的大章鱼终于有了些许羞耻心,出于私心地向他隐瞒了一件事。  那就是大章鱼第一次在休息时被渔船撒下的网捕捞上去,它本可以逃走,结果被渔网里成堆的鱼吸引,便赖在渔网里大快朵颐起来。  直到把渔网里的鱼吃掉了大半,它才撕掉渔网跑走。  后来它用这种方法坑了不少渔船,以至于常年在那片海域里进行捕捞的渔民都知道了它的“光辉事迹”。  只要不小心捕捞到它,那些渔民就绝望得好似天都塌下来了,他们忙不迭把它送回海里,生怕慢了一步又会被它赖在船上吃掉不少鱼。  那段时间可以说是大章鱼最烦躁的一段时间,没有之一。  它需要自己费心费力地捕捉猎物,有时候脾气上来了,干脆连着几十天懒得进食。  这样烦躁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它遇见下一个冤大头——莱奥。  它故意被莱奥捕捉到,故意留在大水缸里不走,就是想在莱奥的船上蹭吃蹭喝。  事实证明,莱奥是它见过最傻的那个人,为了满足它的大胃口,每天都累死累活地亲自看着水手们捕鱼。  至于捕来的鱼,全部进了它的肚子里。  有几次它吃腻了那些鱼,故意和莱奥闹起了绝食。  这可把莱奥急坏了,不顾众人的反对硬是让霍姆斯开着船在海上多绕了一圈,只为给它捕捞到更多的鱼。  当然,它也飘过头了,在船上过着极度懒散的生活,等到船靠岸后,再想跑已经离大海很远了。  以前大章鱼从不觉得这段经历很丢脸,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它经历过的,是它人生中的一部分。 第101章 “海里。”毓秀知道兄妹俩对江恩临的身份有所怀疑,他没打算隐瞒,但也没打算托盘而出,只是含糊道,“昨天我和临去海边玩,临在海里游泳的时候顺手抓到的。”  果不其然,得到这个回答后的保罗一下子沉默下来。  连安娜也意识到了什么,坐在保罗旁边眼观鼻口关心。  毓秀问:“保罗,这些鱼值钱吗?”  “值钱,非常值钱。”保罗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我听一些老渔民说,要捕捞这些鱼,需要把渔船开到大海深处,而且还要看运气,有时候运气不好只是空手而归,可有时候运气不好就是撞上狂风巨浪船毁人忙了。”  毓秀愣了下。  昨晚见江恩临说得那么云淡风轻,他还以为这些鱼很好抓呢。  保罗又道:“物以稀为贵,你拿来的这三条鱼贵是贵,不过具体价格得以鱼店老板的定价为准,他们会根据近段时间的捕鱼量进行估价。”  毓秀若有所思:“这样啊。”  保罗想了想,问他:“你现在就想知道价格吗?我们有个关系不错的叔叔在开鱼店,他人很好,我们父母去世后,他很多次向我们兄妹俩伸出援手,若是你方便的话,我们现在就带你去找他。”  “不不不,不是现在。”毓秀连忙摆了摆手,“谢谢你,保罗,实不相瞒,我来找你们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毓秀把他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向保罗和安娜说了一遍。  简而言之,便是他和江恩临会定时提供这些鱼,而保罗和安娜负责把这些鱼卖出去。  至于卖鱼的钱怎么分,都可以慢慢商量。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是如何抓到那些鱼的。  起初毓秀不想把江恩临的身份透露给任何人,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认识了保罗和安娜,并不可避免地被保罗和安娜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虽然他在第一个世界里傻乎乎的识人不清,但是到这个世界的他已经活了几十年,多少有些识人辨人的能力。  他相信保罗和安娜不会出卖他们。  退一步讲,就算保罗和安娜有朝一日出卖了他们,以江恩临的能力,他想他们依然能够全身而退。  保罗和安娜都很聪明,听完毓秀的话,几乎在瞬间就理解到了毓秀想要表达的重点。  安娜自然高兴,她和哥哥因为年纪不大,做不了很多事,也挣不了很多钱,生活得颇为艰难。  倘若能有一个稳定的赚钱渠道,哪怕苦一点累一点,她都是愿意的。  只是保罗不由得露出担忧的表情,他对毓秀说:“我们卡帕渔村很小,街坊邻居之间相互认识,要瞒得天衣无缝还是有些困难,我只能先应下你合作的邀请,其他的需要我们准备一阵子才行。”  “我等你们准备好。”毓秀说,反正他还有点存款,只要这件事落实下来了,他心里的石头就放下来了。  他也不急于一时。  临走前,毓秀把三条鱼留给了保罗和安娜,顺便把写有他和江恩临新家地址的卡片递给保罗。  “这是我们的新家地址,有空来找我们玩,我们没什么事做,基本上一天到晚都在家里。”  “好的!”保罗开心地收下卡片,“等我和安娜把这件事处理好,一定会去拜访你们。”  回家的路上,毓秀顺道去市场里逛了逛。  尽管白天的市场没有夜晚的市场热闹,可很多店铺都开着门,也有许多路人来来去去。  毓秀买完东西后,无意间逛进一家定制小孩子的衣服的服装店。  服装店的老板娘是个热情洋溢的中年女人,她瞧见毓秀的身影,忙不迭从缝纫机后面迎出来。  “先生,给你家孩子看衣服吗?”老板娘笑着问道,“你家孩子多大了?男孩还是女孩?喜欢什么颜色和什么款式的衣服呢?”  老板娘的一连串问题把毓秀问得晕头转向。  毓秀挠了挠头:“可能只有几天大吧。”  老板娘还以为毓秀说的是刚出生几天,笑着重复问道:“你家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啊?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毓秀诧异道,“刚怀上就能判断出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老板娘:“……”  好吧,她低估了现在的年轻爸爸。  孩子才刚怀上呢就急吼吼地跑来给孩子看衣服了,这个年轻爸爸是不是太着急了啊?  老板娘又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叹口气说:“你等孩子长大一些再来吧,这会儿还早着呢。”  闻言,毓秀也难为情起来,大片绯红爬上他白皙的脖颈,他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老板娘看着毓秀那张红透了的脸,笑眯眯地问:“先生,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吧?”  “啊是的。”  “怪不得呢,好多第一次为人父的先生都是你这样,等以后多生几个孩子就习惯了。”  “……”  “我家里一共有五个孩子,每天闹腾得很,吵来吵去,只要我和我丈夫不在家一天,他们就能把整个家都给掀了。”老板娘摇着头说,“等你的孩子多了,你就知道那些孩子有多烦人了。”  “……”毓秀想象了一下江恩临带五个孩子的画面,一只触手裹着一个孩子,还能剩下四只触手干活。  就是那画面太不忍直视了,像极了要吃掉孩子的怪物。  老板娘看毓秀不说话,还以为毓秀被自己的话吓着了,连忙笑呵呵地安慰他:“你别光听我说这些丧气话,孩子多了也有好的一面,比如跑腿什么的不用自己亲自去做哈哈哈哈哈——”  毓秀提着东西回到家,刚走进院子就看见江恩临站在一片刚翻新过的土地边上,正拿着一个洒水壶为土地浇水。  江恩临做得有模有样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这里住了好久,实际上他昨天才搬进这个新家。  看得出来江恩临的心情很不错,嘴角飞扬。  他在余光中瞥见毓秀后,便赶紧放下手里的洒水壶,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毓秀,随即接过毓秀提着的东西。  毓秀没有和他客气,随手关上前院的门,两手空空地跟在江恩临后面。  江恩临路过洒水壶时,两条修长的腿突然变成八只血红的触手,其中一只触手卷起洒水壶,他兴高采烈地继续往里走。  好在院里的绿化做得好,成片的大树完美遮挡了外面看进来的视线,倒不用担心江恩临在自己家里还会暴露身份。  毓秀走上去问他:“你刚才在干什么?”  江恩临说:“院子里好多地方都是光秃秃的,我想种些花花草草,看着才好看。”  毓秀笑道:“你会种吗?”  “不会。”江恩临说着,却是自信地扬起下巴,“但是书里有,我按照书里的方法做就好了,我们昨天晚上不是买了很多种子吗?我刚把那些种子都扔进土里了,希望它们能快点长大。”  说这些话时,江恩临两眼锃亮,抬起两只触手像人类的手那样轻轻搓了搓。  毓秀看得心里痒痒,忍不住踮起脚,勾着江恩临的脖子亲了亲江恩临的嘴巴,他说:“它们很快就会长大的。”  江恩临高兴了,放下东西后,又去厨房里准备午餐。  毓秀先去院里看了看江恩临种的土地,把剩余的杂草拔除干净,重新拨弄了一下种子后,才去厨房门口看着江恩临忙碌。  虽然他不能指挥江恩临把食物做得美好,但是他至少可以帮江恩临盯着点火候,以及让江恩临少放点调料。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才一天时间不到,江恩临的厨艺迅猛增长,现在都可以熟练地煎牛排了。  半个小时后,江恩临把做好的食物端上桌。  毓秀拿着刀叉尝了一口。  还不错~  比起昨天那些黑乎乎黏腻腻得看不清原样的食物,今天这些食物简直不像是出自江恩临的手。  毓秀不得不再次感叹——  大章鱼的学习能力真是强啊!  别说只有一天时间了,就算给他十天时间,他也做不到有如此大的进步。  江恩临趴在餐桌的另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漆黑的眸子里有着不加掩饰的紧张。  这样子有点像等待老师发期末考试成绩的小学生。  毓秀忍俊不禁,切了小块牛排递到江恩临唇边:“要不要尝尝自己的成果?”  江恩临立马扭过头,用行动表示自己对人类食物的不屑。  毓秀轻哼一声,收回手,把牛排放进嘴里,他一边咀嚼着牛排一边想着在家里建个游泳池好了。  正好不用请人来教江恩临下厨了,可以把这笔钱省出来。  最好在游泳池里放满鱼,这样一来,既方便江恩临泡水又方便江恩临进食,两全其美。  可惜在院子里挖个大洞建游泳池是一项大工程,且不说现在社会上根本没有游泳池的说法,建起来可能会十分艰难,就说这栋房子的问题,他们想改造前院还得经过房东的同意。  要是有一栋自己的房子就好了,他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唉算了。  先不想这么多了,今天晚上早点带江恩临去海边玩吧,看江恩临能不能多捉点鱼。  随着时间的流逝,毓秀还没得到保罗和安娜那边的答复,倒是江恩临肚子里的孩子已经长到五个月大。  这段时间刚过完年,大家还沉浸在过年的余味中,街道上比往常冷清,两边开门的店铺也只有那么几家。  毓秀和江恩临除了出门采购和晚上去海边玩以外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宅在家里腻歪。  如今新家变旧家,里面添置了很多他们自己买的东西,留下了很多他们生活的痕迹,让毓秀逐渐有了踏实感。  这个世界这么大,从乌卡郡国到莱尔郡国,他们总算有了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  连小家的院子里也种满了漂亮的花花草草。  然而有一点让毓秀有些不安。  那就是江恩临的肚子仍旧一马平川,看不出丝毫怀孕的迹象,毓秀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一二三四五……  满打满算的五个月,孩子确实有五个月了。  可五个月的孩子再怎么发育迟缓也该成形了吧?!就算成的是章鱼的形那也该成形了!!  为什么江恩临的肚子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毓秀不禁怀疑是不是江恩临想多了,其实他们根本没有孩子,是江恩临太想要孩子了才闹出这个乌龙。  这天晚上,他们躺在床上。 第103章 江恩临反手握住毓秀的手,和毓秀十指相扣,他亲了亲毓秀的嘴巴:“我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  毓秀醒来时,江恩临已经不在床上了。  但江恩临估摸到了他的起床时间,他刚穿好衣服,江恩临就挺了个大肚子端着水盆进来了。  不对。  大肚子?!  毓秀:“?”  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  江恩临当真挺了个大肚子。  毓秀整个人都呆住了,满脸懵逼地看着江恩临走近,把水盆放到旁边的架子上,随后拿起毛巾打湿了为他擦脸。  江恩临似乎很喜欢做这些事,乐此不疲。  最初毓秀还觉得害臊,后来次数多了,他渐渐磨厚了脸皮,也就由着江恩临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了。  他被江恩临抱到床边坐下,仰着头方便江恩临为他擦脸。  江恩临擦得格外仔细,擦完脸又擦脖子,擦完脖子又擦手,甚至每一处指缝都不放过,一定要擦得干干净净。  毓秀垂眼看见江恩临挺起的大肚子,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一幕很滑稽。  也不知道江恩临从哪儿找出这么宽松的衣服穿上。  擦完一只手后,他忍不住把手覆盖上江恩临的肚子。  很大。  还圆滚滚的。  和昨天看到的那个孕妇的肚子差不多。  毓秀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你的肚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江恩临又把毛巾打湿了一下,弯腰擦拭毓秀的耳朵后面,他云淡风轻地回答道:“人类怀孕不就是这样的吗?”  “可你是章鱼呀。”  “我现在是人类了。”听江恩临的语气还有些小得意,他转头对上毓秀的目光,嘴角上扬,喜滋滋地说,“这下保罗和安娜来我们家里做客,我和宝宝是不是不用躲着啦?”  宝宝是江恩临昨天晚上翻了一堆书才给小章鱼取的名字。  江恩临认为“宝宝”这个词在书里出现的频率最高,肯定是最受人喜欢的名字。  毓秀实在不忍心拆穿他,他翻的那堆书全是他不知何时从集市上买来的爱情小说,里面男女主人公相互的称呼除了“宝宝”就是“亲爱的”和“甜心”之类的了。  但不管怎样,江恩临喜欢就好。  “你们不想躲就不躲吧,是我考虑不周,没顾及到你们的感受,其实就算保罗和安娜看见了也没什么,他们早就猜到了的……”  说到这里,毓秀声音一顿,低头看去——  只见他手下刚才还圆滚滚的肚子突然这里鼓出来一块那里凹下去一块,小章鱼似乎在江恩临的肚子里疯狂地动来动去。  毓秀吓了一跳,忙道:“孩子怎么了?!”  江恩临叹口气,蹙起眉,做出很是苦恼的模样:“我把宝宝困在肚子里,它不开心,才一直捣乱。”  毓秀:“……”  江恩临轻轻拍着自己的肚子,轻声细语地安抚着小章鱼:“宝宝乖一点,再过两个月你就能出来啦,可你要是不乖的话——”  他忽然拖长了语调。  就在毓秀以为江恩临在思考怎么哄孩子的时候,江恩临居然龇着牙笑了一下:“我就把你吃掉,重新怀一个宝宝。”  毓秀:“……”  显然小章鱼能听懂江恩临的话,也结结实实地被江恩临的话吓到了。  几乎是在江恩临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肚子又恢复到了圆滚滚的形态。  江恩临也跟变脸似的恢复到了不久前眉眼柔顺的模样,他温和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毓秀的手还贴在江恩临的肚子上,他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了肚子里小章鱼的瑟瑟发抖。  “以后你别这样吓它了,你明知道它能听懂你的话。”毓秀无奈地说他,“你看你把它吓成什么样子了。”  江恩临说:“我没有吓它。”  “……你说那些话还不叫吓它?”毓秀很无奈,心知在这方面和江恩临沟通不了,只好作罢。  不过为了小章鱼的心理健康,他还是再三警告了江恩临一番:“以后不准对它说那些话了,听懂了吗?”  江恩临撇着嘴角,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听懂了。”  被教训了一顿的江恩临连头发丝儿都散发着一股很不开心的气息,他哼哧哼哧地替毓秀擦完身体,便抱着毓秀下楼吃早餐了。  为了方便抱毓秀,他索性变出八只触手来。  毓秀被江恩临抱到餐桌前,看着江恩临从厨房里端来早餐,心想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被当成一个残障人士了。  哎……  也不知道大章鱼喜欢照顾人的癖好又是从哪儿学来的。  这天下午,保罗和安娜果然来拜访他们了。  前两天毓秀收到了保罗从莱尔郡国的其他地方寄来的信件,说是他们跟着那个开鱼店的叔叔接触到了王室的人,只要他们抓到的那些鱼数量不少,王室就能以高于市场的价格一口气全部收购。  并且王室已经计划好了把鱼从帕卡渔村运送到王室的路,也安排好了运送的人手,接下来只剩下抓鱼了。  兄妹俩跟着叔叔和王室的人签订好合同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帕卡渔村,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便敲响了毓秀和江恩临家的门。  毓秀忙不迭把兄妹俩迎进来,让兄妹俩在沙发上坐着,他则去厨房里端早就晾好的茶水。  保罗和安娜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难免有些局促不安。  他们闲来无事,干脆把他们和王室签订的合同拿出来仔细过目了一遍,才放到沙发前的矮桌上。  谁知合同刚放上去,就被一只经络分明的手拿走了。  兄妹俩同时一愣,目光随着那只手往上抬。  只见江恩临不知何时来到矮桌对面,正拿着合同莫名地看着。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江恩临的肚子……  虽然兄妹俩早就知道这对夫夫中怀孕的那个人是江恩临,但是亲眼瞧见人高马大的江恩临挺着个大肚子的画面时,仍旧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毓秀端着茶水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兄妹俩一脸呆滞地看着江恩临的大肚子。  听见毓秀的脚步声后,兄妹俩立即回神,他们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对毓秀笑了笑。  毓秀把茶水放到矮桌上,拉着江恩临在兄妹俩对面坐下。  “好久不见,你们的孩子都要出生了。”保罗感叹道,“没想到我和安娜这一趟出去了那么久。”  毓秀笑道:“辛苦你们了,一切都谈妥了吗?”  “谈妥了。”保罗指了下江恩临手里的合同,“那是我们和王室的人签订的合同,你过目一下,如果有哪里你认为不好的地方,下次我们和王室的人碰面时,我再跟他们提一下。”  毓秀从江恩临手里拿过合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没有哪里不好。  保罗和安娜想得非常周到,连他没想到的地方都想到了。  “可以。”毓秀说,“就是这件事得往后拖一拖了,等临生产完再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开始。”  保罗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点头道:“好的,我也和王室的人打过招呼了,最早也要过完夏天才行。”  随后他们又商量了一会儿合同的细节以及他们自己的工作分配问题。  当然,钱的问题也要提前商量好。  江恩临坐了几分钟就坐不住了,习惯性地要往毓秀身上贴。  他们在家时一直都是黏黏糊糊的状态,怀孕后的江恩临越来越粘人,恨不得变成大章鱼时时刻刻和毓秀贴在一起。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毓秀向来纵容江恩临。  可这会儿保罗和安娜就在他们对面坐着,毓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由着江恩临胡来。  他好不容易把没骨头似的江恩临推开,眼见江恩临又要往自己身上贴,便用力拍了下江恩临的手背:“你要是这么闲的话,就去把晚餐准备好。”  “好。”江恩临问,“你想吃什么?”  毓秀转头看向保罗和安娜:“你们想吃什么?”  保罗:“……”  安娜:“……”  毓秀见他们不说话,还以为他们在客气,于是又问:“牛排怎么样?临煎的牛排很好吃。”  保罗仍旧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安娜犹豫片刻,搓了搓手,小声开口道:“临不是还怀着身孕吗?他方便下厨吗?”  没等毓秀回答,江恩临抢先说道:“我方便下厨,而且我很喜欢下厨,尤其是为秀下厨。”  说完,他还凑过去亲了下毓秀的脸颊,啵唧一声,在安静的客厅里分外响亮,他满眼都是毓秀,看上去幸福极了。  保罗:“……”  安娜:“……”  毓秀也尴尬得头皮发麻,赶紧把江恩临赶走了。  之前保罗和安娜就觉得江恩临是不是太惯着毓秀了,明明自己怀着身孕,还承包了所有事务。  现在看来,哪里是惯着?压根是把毓秀当成祖宗一样地供着!  连用餐时也要细心地切好牛排,然后把牛排一口一口地喂进毓秀的嘴里。  一顿晚餐下来,江恩临盘中的牛排全部进了毓秀的肚子里,反而是他自己一点都没有吃。  用完餐,毓秀送兄妹俩出门,留下江恩临独自挺着个大肚子收拾残局。 第105章 “你别愣着呀!”毓秀焦急地用胳膊肘撞了撞江恩临,“怎么办?它很怕那两条鱼,我还想让它吃掉那两条鱼补补力气呢。”  江恩临这才被毓秀的声音拉回思绪,他脸上浮起温和的笑容,摸了摸毓秀的背,安慰道:“没关系,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毓秀的话刚说完,就看见江恩临飞快地拎起水里的两条鱼放进嘴里。  一阵嘎嘣脆后。  两条鱼都被江恩临吃掉了。  “……”毓秀瞪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这是我给孩子准备的食物,你把它们吃掉了?!”  闻言,江恩临不由得露出无辜的表情,叹息道:“宝宝太虚弱了,吃不下它们,反而有可能被它们吃掉。”  毓秀:“……”  现在海洋生物的竞争都这么激烈了吗?  说话间,小章鱼已经爬到毓秀的小臂上。  小章鱼的确非常虚弱,每爬一会儿就得休息一会儿,只是爬到毓秀的小臂上,就足以让它筋疲力尽。  毓秀用指尖小心翼翼地顺了顺小章鱼滑溜溜的小脑袋。  小章鱼似乎很喜欢毓秀的碰触,不停地把脑袋朝毓秀手里拱,甚至抬起几只触手试图缠上来。  毓秀生怕小章鱼又往他身上其他地方爬,便抓住小章鱼放回水里。  水里没有了那两条鱼捣乱,小章鱼总算平静不少,但是它特别依赖毓秀,哪怕在水里也要贴着毓秀的手。  察觉到毓秀准备把手收回去时,小章鱼顿时焦急起来,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攀住毓秀的手指又要往他手臂上爬。  “好了好了,我就把手放在这里,你别往上爬了,你好好呆在水里。”毓秀忙道。  神奇的是小章鱼居然听懂了他的话。  只见小章鱼一下子变得老实起来了,它安安静静地贴着毓秀的手心,细小的触手在水里柔软地浮动。  毓秀看着这一幕,心里软得不像话。  “你看。”毓秀对江恩临说,“它能听懂我说话欸!”  江恩临说:“它一直能听懂。”  毓秀:“……”  对哦,他怎么忘了小章鱼还是小包的时候就能听懂他和江恩临说话了。  好吧……  这一点也不神奇。  不过小章鱼还是好可爱!  软软糯糯的,滑溜溜的,小小的,很没安全感地紧紧贴着他,连触手尖也要搭在他的手指上……  真是太太太可爱了!  呜呜呜……  他的孩子怎么这么可爱啊!  毓秀快被自家孩子萌哭了,心里已然软成一滩水,全然忘了不久前还有些害怕软体动物的那个人是谁。  这天夜里,毓秀在水盆前守了一宿。  直到窗外的天边亮起一丝鱼肚白,小章鱼的状态也逐渐稳定下来,他才让江恩临切了一盘鱼片来喂食小章鱼,结果小章鱼真的吃进去了。  小章鱼的嘴巴小,胃口也小,含着鱼片慢慢地吃,才吃三片就饱了,于是剩下的鱼片都进了江恩临的肚子。  江恩临把盘子放到桌上,走到水盆对面,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在水里漂浮的小章鱼。  毓秀撑着下巴看了江恩临一会儿,奇怪地问:“你不高兴吗?”  江恩临疑惑地看向他:“嗯?”  “宝宝出生了,你不高兴吗?”毓秀伸手过去捏了捏江恩临的脸,把江恩临下撇的嘴角捏起一抹弧度,“你不是最盼望宝宝出生吗?”  尽管江恩临被迫扬起嘴角看似在笑,可他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忧愁:“宝宝太虚弱了。”  毓秀说:“所以我们更要好好照顾它。”  江恩临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挪回小章鱼身上。  小章鱼似乎有些害怕江恩临,忙不迭挥舞着触手往毓秀这边靠。  毓秀见状,赶紧把手伸进水里,自言自语似的安抚了小章鱼好一会儿,才哄得小章鱼没那么害怕了。  窗外的天色逐渐变亮。  毓秀打了个哈欠。  他一宿没睡,实在困倦,抬眸见江恩临仍旧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便把照顾小章鱼的任务交给江恩临。  临睡前,他不忘叮嘱江恩临:“你多看着点宝宝,它还小,很容易出事,有什么问题随时喊我。”  江恩临点了点头,凑过来亲毓秀的嘴巴:“我知道了。”  毓秀还是不放心:“你要看紧点哦。”  “嗯嗯。”  “千万不要出事。”  “嗯嗯。”江恩临又在他嘴巴上亲了亲,“快睡吧。”  毓秀不放心地睡下了,刚闭上眼,就有沉重的睡意袭来。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太紧张小章鱼了,居然做了个和小章鱼有关的梦。  然而这个梦并不是什么好梦。  他梦见江恩临趁着他睡觉的时候把小章鱼从水里抓起来,小章鱼很害怕江恩临,那种害怕不是对陌生人的害怕,而是海洋里弱者对强者的恐惧。  巨大的害怕让小章鱼身体的颜色越来越鲜红。  小章鱼可怜又无助地挥动着触手,尝试从江恩临手里逃跑。  可是江恩临压根不给它逃跑的机会。  下一秒——  嗷呜一口。  江恩临把小章鱼扔进嘴里,开始嘎嘣脆地咀嚼起来,就像他之前吃掉那两条鱼一样。  “不、不……”毓秀猛地睁开眼,噌地坐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动作,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搂入怀中。  “做噩梦了吗?”江恩临温和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与此同时,江恩临的手也在他身后轻轻抚摸起来,“没事了,都是梦。”  毓秀的意识还沉浸在那个噩梦中,好半天才抽离出来。  他喘了两口气,抬手摸脸。  他脸上全是冷汗,也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江恩临丝毫不介意这些,低头亲在他汗涔涔的额头上。  毓秀茫然地问:“宝宝呢?”  “你怎么醒来就问宝宝?你都不问我。”江恩临不高兴地说。  “你就在我面前,我有什么好问的?”毓秀说完,又问,“宝宝呢?”  “在水盆里。”江恩临不情不愿地说。  毓秀从江恩临怀里钻出来,下床穿鞋。  此时,外面天色大亮,灿黄的阳光从窗外倾斜而下,把整个房间照得透亮无比。  毓秀顺便吹熄了柜子上的油灯,还没走到水盆前,就看见水盆里忽然冒出半个红通通的脑袋。  可能是小章鱼听见了他走近的脚步声,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  毓秀心里再一次化掉了。  好可爱啊!  呜呜呜他的孩子好可爱!  他加快步伐走过去,蹲下身,把小章鱼从水盆里捞出来。  小章鱼依赖地缠着他的手指,滑溜溜的脑袋拱着他的手心。  毓秀用指尖顺了一会儿小章鱼的脑袋,才转头问坐在床上满脸不高兴的江恩临:“你给宝宝想好名字了吗?”  虽然江恩临很不满毓秀整颗心都扑到了小章鱼身上,但他还是老实回答了毓秀的问题:“想好了。”  “说来听听。”  “宝宝。”  “?”  “就叫宝宝。”  毓秀捧着小章鱼坐到床边,有意让小章鱼和江恩临亲近,无奈小章鱼太害怕江恩临了,直往他手背上躲。  “乖一点,别乱动,你太滑了,我怕抓不住你。”毓秀点了下小章鱼的脑袋,又对江恩临说,“宝宝不是它的小名吗?我问你想好大名没有。”  “也叫宝宝。”  “……”  毓秀不知道江恩临对“宝宝”这个名字有什么执念……  不过既然江恩临喜欢,那就叫宝宝吧。  反正他和江恩临已经隐姓埋名了,又没有姓氏,给小章鱼取个名就行,而且小章鱼是江恩临亲自怀孕生下来的,江恩临想怎么取名就怎么取名。  “好的,宝宝就宝宝,从今以后,它就叫宝宝了,不过话说回来——”毓秀突然想起什么,“这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啊?”  江恩临一把抓过藏在毓秀手背上的小章鱼,毫不客气地把小章鱼翻看了一遍,回答道:“雄性。”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他手里的小章鱼倏地脑袋一歪,再也不动了。 第107章 江恩临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  “那你第一次从章鱼变成人形是因为什么?”  江恩临老老实实地说:“想变就变了。”  毓秀发现,章鱼的世界果然很简单,几乎是非黑即白,所有事情都只有是和不是两种答案。  他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是小孩受到环境的影响,才这么快地从章鱼变成人形。  不过不管怎样,能早点变成人形就是一件好事。  毓秀高兴得抱着小孩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太阳落入海平线后,又到了他们十天一次的抓鱼时间。  毓秀在海边租下一栋房子,里面放满水缸,专门用来放鱼,第二天保罗和安娜带着人来收鱼也是直接前往那栋房子。  江恩临抓鱼的方法简单粗暴,游到海洋深处把渔网往海里一放,接着把进网的鱼拖回来就是了。  往往只需要拖一次,就能拖到让他们休息十天的量,而这个过程顶多只有一个小时。  有时候江恩临来了兴趣,往返了好几趟,抓来的鱼把房子里的水缸填得满满当当。  第二天保罗和安娜带着人上门时,看见满房子的鱼后都震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收完鱼后,保罗找到毓秀。  面对毓秀疑惑的目光,保罗摸了摸鼻子,委婉地提出王室那边已经答应涨价了,以后他们抓鱼也要适可而止,没必要为了挣钱这么拼。  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要是身体累垮了,还怎么挣钱?!  毓秀:“……”  他要怎么告诉保罗,抓这么多鱼并不是他们在拼命挣钱,而是江恩临抓上瘾了!  要不是他拦着,估计江恩临恨不得把海里所有的鱼都抓光了。  以前江恩临捕捉猎物全靠触手,可是他的触手满打满算也只有八只,捕捉猎物时只能重质不重量。  偏偏他特别喜欢吃深海里的一些小鱼,费了半天劲儿只抓到两三条小鱼,很多次气得他索性绝食十天半个月。  有了这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经历后,每次江恩临抓鱼都如脱缰的野马一样,拿到渔网,六亲不认,那叫一个放飞自我。  毓秀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解释又解释不了,他只好点头:“谢谢你的好意,保罗。”  保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那次之后,毓秀就严格控制江恩临抓鱼的量了,引起保罗和安娜的怀疑不要紧,他就怕王室那边的人也会多想。  这天晚上,江恩临照样非常积极地完成了工作。  随后他们带着小孩在海边散步。  冬天夜晚的海边异常凉爽,即便走久了也不会汗流浃背,一阵阵海风伴随着浪潮的声音吹打在他们身上,吹起他们的头发和衣摆。  江恩临抱着小孩,头发吹到小孩脸上。  小孩把江恩临的头发当成了玩具,一把抓住头发,胖胖的小手把头发扯来扯去,乐得咯咯直笑。  江恩临仿佛毫无察觉,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倒是毓秀盯着小孩瞅个不停。  用晚餐时,江恩临又教了小孩几句话,小孩学得很快,也很喜欢学人类说话,时不时就要叭叭一句。  只要小孩多说几句,江恩临就会奖励小孩一些鱼片。  不知道是不是毓秀的错觉,貌似小章鱼变成人形后,江恩临对他的态度就有了很大的转变。  虽然之前江恩临不会再把小章鱼当成口粮,但是始终对小章鱼不冷不热,几乎不会主动碰小章鱼。  而今天哪怕没有毓秀的提醒,江恩临也一直在照顾小孩,帮小孩擦洗身体,喂小孩吃鱼片,替小孩换衣服,还很主动地抱着小孩。  本来毓秀还在为江恩临的态度苦恼,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转变。  可能是毓秀的目光太过直白,居然把平时没脸没皮的江恩临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江恩临瞥了毓秀一眼,随即扭过头在毓秀嘴巴上啄了一口。  “你在看什么?”  “在看你。”毓秀笑着说,“你今天可真好看。”  江恩临看着毓秀笑弯了的眼眸,心头宛若春水一般地泛滥,他情不自禁地又凑过去,却被毓秀抬手挡住了嘴巴。  毓秀说:“宝宝在看着呢。”  江恩临低头一看,果然看见自己怀里的小孩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目光在两个大人之间转来转去。  江恩临安静了两秒,伸手捂住小孩的眼睛,飞快地又在毓秀嘴巴上啄了一口。  毓秀被他幼稚的行为逗得直笑,捏了捏他的脸颊。  很快,毓秀想起白天的事来,于是他把维克多的话原封不动地叙述给了江恩临听。  江恩临说:“我听你的。”  毓秀就猜到江恩临会这么说,他笑着说:“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我就把房子买下来了。”  江恩临嗯了一声。  毓秀又说:“不过买房的钱就是我们的全部存款了,恐怕今后有段时间,我们都要过得紧巴巴的了。”  江恩临凑过来,这次只是在毓秀额间落下虔诚的一吻,他十分认真地开口:“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很满足了,我不在乎日子过得贫穷还是富有,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毓秀抬眸对上江恩临漆黑的眼睛,借着天边的绿光,他这一眼好似望进了江恩临心里。  他知道大章鱼不会花言巧语,想到什么说什么。  正因如此,大章鱼这番话才让他格外动容。  他听见了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真是奇怪。  明明他和江恩临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可有时候和江恩临对视时,还是会生出一股控制不住的心动。  他摸了摸江恩临的脸,叹息着说:“我也是,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跟到哪里。”  -  五天后,维克多正式帮毓秀办理完房子的转让手续。  这栋房子从此易主。  毓秀刚拿到房子的归属权,便开始计划在后院建个游泳池。  后院的面积比前院还大,由于毓秀一直有着建游泳池的想法,后院就一直空着,这下终于可以利用起来了。  过完年,从王室那里拿到一笔巨额奖金后,毓秀通过保罗认识了几名能力不错的工匠。  那些工匠从业几十年,什么样的奇怪要求没见过,听毓秀说想在自家后院挖一个方形的大洞出来,他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拿出图纸开始设计。  等游泳池完工已经是半年后了。  在二十一世纪建一个游泳池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如果日夜不停工的话,说不定不到一个月就能完工,可在这个世界就比较艰难了,机械化落后,很多工作全凭人工劳动。  好在慢工出细活。  尽管耗时长,却建出了毓秀满意的游泳池。  这个时候的宝宝也快十个月大了,五官稍微长开了一些,他的眉眼和毓秀极为相似,而一头乌黑的短毛则随了江恩临。  宝宝和江恩临一样喜欢水,游泳池刚建好,就迫不及待地想下水。  谁知江恩临比宝宝更迫不及待,衣服一脱,就变回大章鱼潜入水里。  毓秀坐在游泳池边的躺椅上。  这个躺椅是江恩临闲来无事亲手做出来的,还有躺椅旁边的小桌子和头顶上遮阳的大伞。  估计过不了多久,江恩临就可以放弃抓鱼改做工匠了。  小桌子上摆放着茶水和点心,茶水已经凉透了,还被江恩临用冷水泡过,啜了一口,凉丝丝的感觉直冲喉管。  毓秀捧着茶杯,转眼看见游泳池里江恩临像是猫逗老鼠似的用触手抓住小章鱼,接着放开,等小章鱼准备逃跑时,又一把抓住小章鱼。  毓秀:“……”  小章鱼急得直接变成人形,在水里挥动着胖胳膊胖腿,浮出水面,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爸爸,爸爸……”宝宝一边向毓秀游来一边扯着嗓子哭嚎。  毓秀赶紧放下茶水,走过去,蹲下身,把宝宝从水里抱起来,他用手背抹了把宝宝湿漉漉的脸。  宝宝扁着嘴巴,看上去委屈极了,小手攥着毓秀胸前的衣服,抽抽噎噎地说:“爸爸欺负我呜呜呜……”  “好了,不哭不哭。”毓秀抱着宝宝哄了一会儿,才看向悄无声息地游到游泳池边的大章鱼。  大章鱼的身体在水里可以随意伸展和收缩,伸展开来时足以覆盖大半的游泳池,收缩起来时只有小小的一团。  大章鱼自知理亏,缩成小小的一团望着毓秀。  毓秀知道大章鱼只是起了玩心,虽然大章鱼能变成人形,但是很多时候不能以人类的标准来要求大章鱼。  毕竟大章鱼在海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当章鱼和当人可是不一样的。  毓秀叹了口气:“你别欺负宝宝了,宝宝还没一岁呢,经不起你的折腾。”  大章鱼心虚地在水里飘浮着。  毓秀也不客气,劈头盖脸地说了他一顿,便抱着宝宝回到躺椅上,他把宝宝身上的水擦拭干净,给宝宝穿上衣服。  宝宝非常配合,时不时用脑袋拱一下毓秀的手。  宝宝特别喜欢用这种方法来表达自己对爸爸的依赖。  毓秀轻轻摸了摸宝宝的脑袋,抱着宝宝打算在躺椅上午睡一会儿。  宝宝趴在毓秀胸口,四肢有气无力地往下垂落。  “睡吧,睡一觉起来再玩。”毓秀拍了拍宝宝的背,听着宝宝的呼吸声逐渐拉长,他也偏过脑袋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等毓秀醒来时,原本躺在他怀里的宝宝不见了踪影,只有一条薄纱搭在他身上,应该是江恩临拿来的。  他抬头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室外了,而是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第109章 “别哭了。”他摸着小孙女的脸,十几岁的大姑娘早已哭成一个孩子,他说,“我只是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我解脱了,你们该为我们高兴。”  小孙女泪流满面地问:“爷爷,你要去哪里?”  江恩临笑道:“我去找你的秀爷爷。”  还在上个世界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就总是莫名多出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那些记忆时刻干扰着他,让他烦不胜烦。  这个世界也是,多出的前两个世界的记忆经常让他头疼不已。  直到快死了,那些模糊又混乱的记忆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他记起了一切。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一年前毓秀会说那些话了。  如果下个世界还能遇见毓秀,他想告诉毓秀——他记起来了。  他们之间的回忆一直藏在他的脑海里,从未消失过,就像他对他的爱一样,哪怕经历三个世界,也永远存在。第92章 雪怪  毓秀意识昏沉。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带着浓重的哭腔,伴随着推搡他肩膀的力道。  “毓秀,你醒醒……”  “毓秀呜呜呜……”  “你快醒醒好不好?”  毓秀眼睫微颤,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睁开眼。  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已经睡得不知道今夕是何夕,迟钝又笨重的大脑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器一般缓慢地运作起来,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毓秀!”带着哭腔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清晰不少,就在他耳畔响起,“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呜呜呜……”  随着话音的落下,推搡他的力道也消失了。  毓秀扭头看去,看见了一张哭得涕泪横流的脸,那张脸的主人是个男孩,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  男孩剪了一个西瓜太郎的发型,脸颊上冻出了两团红晕,他紧紧抱着毓秀,并没有因为毓秀醒来而停止哭泣。  “呜呜呜怎么办……”男孩哭道,“毓秀,我们肯定要死在这里了。”  毓秀被男孩的哭声吵得有些头疼,又闭上眼,等缓了一会儿后,他才睁开眼,开始打量四周。  他发现他们应该是掉进洞里了,周围都是黏糊糊湿漉漉的泥土以及许多碎掉的雪块。  洞不大,正好容纳下他们两个人。  他仰头看去,透过洞口能看见外面银装素裹的一部分。  看来现在正值冬季。  刚这么想完,毓秀就打了个喷嚏。  他吸了吸鼻子,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  上个世界他在四季如夏的帕卡渔村生活了几十年,这下冷不丁来到下大雪的地方,刺骨的寒意争先恐后地往他身体里钻。  他试图活动四肢,却发现四肢早已麻木得没了知觉。  难怪刚醒来时没有感受到寒冷,原来是身体都冻僵了。  “毓秀,你没事吧?!”男孩见毓秀的表情一会儿一个变化,本就害怕的他顿时吓得脸都青了,“你是不是摔着哪里了?”  “我没事。”毓秀摇了摇头,想了想还是没像上个世界那样假装失忆,只是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大概半天的样子。”男孩回答。  毓秀点了点头,一边慢慢挪动四肢一边说:“我们得想办法爬出去。”  说起这个,男孩的泪水又不受控制地往外涌,他红着眼眶说:“我们的绳子和镰刀都被富泽洋他们抢走了,我们身上一点东西都没有,很难爬出去。”  毓秀还想说他在下面撑着,让男孩踩着他的背往上爬,但拉开距离后仔细一看男孩的体型,才注意到男孩还是个小胖子。  看着和他上个世界的小外孙一样胖。  反观他自己的身体,细胳膊细腿,肯定承受不了小胖子的重量。  于是话在嘴边溜了一圈,说出来后完全变了个意思:“我先休息一下,等会儿你在下面撑着,我踩着你的背往上爬,等我出去后再找个东西拉你出去。”  “好……”小胖子泪眼朦胧地说,“但是你爬得上去吗?”  “试试吧。”毓秀扶着洞壁站起来,目测了一下这个洞的深度。  约莫两米半深。  爬出去有一定难度,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他是成年人的身体,四肢撑着洞壁倒很容易爬出去,可惜他猜测他这个身体也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看体型还是属于营养不良的那种。  毓秀暗叹口气,休息好了,便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示意小胖子弯腰准备好。  小胖子似乎很听毓秀的话,连一点质疑的意思都没有,赶忙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作势要弯腰。  就在这时,洞口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鞋底踩在积雪上发出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  小胖子听见这阵声音,绝望的眼中闪过一抹狂喜,他连忙站直身体,拉着毓秀的手臂说:“好像是富泽洋他们,他们回来了!他们是不是想通来救我们了?!”  这话听得毓秀拧起眉。  洞里的两个人同时抬头朝洞口望去,果然看见洞口边上探出三颗脑袋,尽管逆着光,却仍旧能看清那三个人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  “哟,你们还没出来啊?是不是打算在里面呆着过年呢?”中间的子弹头也就十来岁的年纪,但表情里夹杂着深深的恶意。  “富泽洋,你救救我们吧。”小胖子立即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天色不早了,今晚肯定要下大雪,要是我们再不出去的话,会死在这里的!”  然而小胖子越卑微,富泽洋就越高兴。  富泽洋笑呵呵地说:“怎么救你们?这么深的洞,还不是你们自己要掉下去,谁让你们当初不注意点。”  “是你让我们往这边走的呀!”小胖子哭道,“我们本来都往另一个方向走了,你们发现了这个洞,不仅不提醒我们,还让我们往这边走……”  话没说完,富泽洋凶神恶煞地打断他:“死胖子,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害了你们?”  小胖子秒怂:“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好心回来看你们,结果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一顶帽子扣在我们脑袋上。”富泽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们,“既然如此,我们还帮个屁的忙,你们自己爬上来吧。”  旁边的人附和道:“就是,毓秀不是很能耐吗?他上次考了满分,宋老师稀罕他得很,让宋老师过来救你们呗。”  “宋老师能不能找到他都是个问题哈哈哈哈哈!”  “对哦,这深山野林里,宋老师怎么可能找得过来?”  说着说着,旁边的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富泽洋也跟着乐,再看向毓秀时,却发现毓秀并没有像死胖子那样哭哭啼啼,而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  可能是毓秀太过冷静了,竟然把他们三个人衬托得像跳梁小丑似的。  这样的场景出现过无数次。  刹那间,仿佛有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把富泽洋浇了个透心凉。  他最讨厌毓秀这样看着他!  明明他哪里都比毓秀好,也比毓秀努力,可上天就是眷顾毓秀,哪怕他拼尽全力也比不过毓秀。  每次宋老师在他面前夸奖毓秀时,毓秀就是这副要死不活又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好像他拼尽全力想得到的东西在毓秀眼里一文不值。  富泽洋表情逐渐狰狞,垂在身侧的双手也逐渐攥紧,他余光中瞥见之前被他们扔在洞口的绳子和镰刀,一气之下一脚把绳子和镰刀踹得老远。  旁边的曹俊和余豪见状,都惊呆了。  曹俊把手挡在嘴前,小声说:“我们不把绳子和镰刀扔给他们了吗?”  余豪也看着富泽洋。  其实他们都已经走上下山的路了,可越想越觉得后怕。  毕竟人是他们引到洞里的,他们还把救命的绳子和镰刀抢了,如今这山上天寒地冻,待一晚上很容易出事。  倘若洞里的两个人有个三长两短,一同上山的他们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被怀疑上。  所以他们才返回来。  谁知富泽洋不按套路出牌,不仅把绳子和镰刀踹开,还转身就走,看样子是不打算再管洞里的两个人了。  曹俊和余豪对视一眼,随后转身追上富泽洋的步伐。  “泽洋,我们真的不管他们了吗?”曹俊说,“天这么冷,如果他们自己爬不出来的话,绝对要被冻死。”  富泽洋眼神阴郁,冷笑一声:“冻死就冻死吧,他们自己不小心掉进洞里,关我们什么事?”  余豪犹豫地说:“他们死后,万一有人查到我们身上怎么办?”  “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还有谁知道?就算我们和他们一同上山,谁说我们就要和他们走一条路?”富泽洋的声音越来越沉,口吻里带了一丝狠厉,“你们要知道,两个死人可不会说话。”  曹俊和余豪同时沉默下来。  富泽洋分别看了他们一眼,暗沉的光映在他被冻得发白的脸上,也他的表情衬得格外阴沉:“要是你们想回去救他们,我也不阻拦,就是回去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你们去跟着毓秀好了,别来跟我。”  说完,富泽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曹俊咬了咬牙,看向余豪:“怎么办?”  余豪说:“能怎么办,走呗。”  “那他们呢?”  “懒得管他们死活,反正我早就看毓秀不顺眼了。”  “好。”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跑远了。  另一边。  毓秀也爬到了洞口,他双手攀在边缘,两条腿用力一蹬,便蹬了上去。  他一头栽到厚厚的积雪里,翻了个身,累到极致的四肢无力地摊开。 第111章 看来小胖子已经累得不行了,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中还能这么快睡着,但能睡着就好,漫漫长夜着实难熬。  毓秀之前昏睡了那么久,现在倒没什么睡意,虽然他四肢酸麻且浑身发冷,但还好都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时间缓慢流逝,夜色逐渐加深。  到了后半夜,洞外忽然狂风大作,时不时有雪花被猛烈的夜风吹进来——外面果然下雪了。  风声越来越大。  起初只像一个人在洞口对着他们哭嚎,这下简直像是一群人在洞口对着他们哭嚎。  像极了哭嚎声的风声吵醒了小胖子。  小胖子揉了揉眼睛,坐直身体,口齿不清地问:“毓秀,天亮了吗?”  “还没有。”毓秀动了动麻木的肩膀,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他对小胖子说,“应该还有三四个小时就天亮了,你要再睡一会儿吗?”  “不了。”小胖子摇了摇头,抱起双膝,看向毓秀,“你还没睡呢,你睡吧,我来守夜。”  “我不困。”  小胖子多瞅了毓秀几眼,看毓秀真的是没有一点睡意的样子,索性道:“那我们一起守夜吧。”  正好他一个人守夜心里毛毛的。  “好啊。”毓秀说。  小胖子还是个小话痨,毓秀提问,他就回答,毓秀不提问,他就自顾自地说起其他话题来。  没过多久,毓秀便把这个世界的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这个世界居然是现代世界,有手机有电脑有网络的现代世界,然而他们生活的村子在西南地区的深山里,下了火车后要乘坐一个多小时的大巴到达镇上再走两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达村里。  虽然村里有好几户家庭装了网和电脑,但村里剩下的大多数人也算得上与世隔绝了。  小胖子名叫费小宏,住在毓秀家隔壁,和毓秀一样是个留守儿童,他爷爷在前年摔了一跤后病逝了,家里只剩一个爱唠叨的奶奶,父母只在过年时回来住上几天。  相较而言,同为留守儿童的毓秀就惨得多了。  在外打工的父母早些年出了车祸,拿到的赔偿金少得可怜,光是同乡们安葬他们的尸体就花费了大半,剩余的钱全部交给当时还在世的爷爷。  爷爷拿着钱把残破的房子修修补补,靠着村里的补助和一块小菜地艰难地把毓秀拉拔到十多岁。  去年,爷爷在地里干活时受了凉,发起高烧,只在床上躺了一宿就撒手人寰,留下毓秀孤零零地继续苟活。  至于富泽洋那些人,都来自村里为数不多装了网和电脑的家庭。  俗话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尽管富泽洋那些人在镇上不起眼,可在这个贫瘠的村里,他们就是少有的富裕人家了。  因此,他们特别看不上因贫穷而备受大人关怀的毓秀,他们认为毓秀靠卖惨夺走了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啊……”毓秀露出了然的表情。  未成年人的恶意往往比成年人来得更加直接,富泽洋那些人能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来,显然是恨毒了他。  “没关系,不管他们怎么闹,村长都不会取消对你家的资助。”费小宏安慰他,“毓秀,我们村里很多人都是好心人,也明白你家的难处,只要村长发话,大家能帮的话都会帮你一把。”  毓秀点了点头,感激道:“真的很谢谢你们。”  费小宏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  村长每个季度都在号召村民们为毓秀众筹捐款,每次毓秀拿了钱,却不太愿意提及此事,也不愿意和他说起富泽洋那些人。  费小宏嘴巴大,在毓秀面前说了几次,接连碰壁,也就不怎么提了。  他和毓秀从小一起长大,知道毓秀自尊心强,虽然在接受村民们的捐款也清楚自己被富泽洋那些人欺负的原因,但就是想要逃避。  好像只要自己不去想那些事,那些伤及自尊的事就不会存在了。  饶是费小宏语文成绩差,也知道毓秀这种行为叫做自欺欺人。  不过今晚的费小宏很高兴,毓秀终于愿意和他说起这些事了!  他终于可以把存了一肚子安慰对方的话通通搬出来了!  才说到一半,他忽然感受到山洞里的温度好似降低了一些。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僵硬地扭头看向毓秀。  毓秀也察觉到了,眉心微蹙。  “毓秀……”费小宏轻声开口,“你有没有觉得现在比刚才冷了?”  “对……”  可是山洞里的温度怎么会降低呢?  他们面前的柴火依然在噼里啪啦地燃烧,滚烫的火光一直在烤着他们的手和脚。  可山洞里确实冷了不少,冷意顺着他们的背脊直窜而上,硬是冷得他们同时打了个哆嗦。  费小宏害怕地往毓秀身边靠了靠。  人就是个矛盾体,越是害怕的时候就越是容易胡思乱想——比如这个时候的费小宏。  他已经害怕得脸色惨白、身体都在发颤,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胡言乱语起来:“毓秀,你有没有听说过这山上有鬼?”  毓秀摇头:“没有。”  他不久前才来到这个世界,从哪儿听说这些事。  费小宏咽了口唾沫,两眼紧紧盯着燃烧的柴火,继续说:“我也是听我表姐说的,她说去年有个叔叔跟我们一样上山采草药,结果遇到大风雪,那个叔叔就找了个山洞躲起来,山洞里有柴火,那个叔叔点燃了柴火,以为睡上一觉就能等到风雪停了回家,哪知道夜晚来临后,山洞里的温度忽然越来越近……”  毓秀平静地看着费小宏:“然后呢?”  “然后那个叔叔只能靠不断添柴火来保持山洞里的温度,可就在他有次添柴火的时候,摸到了一只手……”  说到这里,费小宏狠狠搓了搓手臂,聚满惊恐的眼里迎着被风吹得跳跃的火光,“那个叔叔低看去,手又没了,他太累了,并且又冷又饿,就以为是自己摸错了,没当回事,等到天快亮时,他才准备熄火,于是他看见洞壁上除了他以外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哦?”毓秀说,“谁的影子?”  费小宏扭头朝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似乎是一个人的影子,就贴着那个叔叔坐在他旁边,一动不动,更恐怖的是,那个影子的脑袋是朝着那个叔叔的影子的方向,好像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叔叔的影子。”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费小宏说,“第二天风雪停了,那个叔叔的家人和村民们一起上山寻找,最后终于在一个山洞里找到那个叔叔,那个叔叔不知被谁镶嵌进了洞壁里,一米七几的中年男人挤压成了薄薄的一片,他老婆见到当场吓晕过去了。”  闻言,毓秀添柴火的动作一顿:“所以说那个叔叔死了?”  费小宏重重点了点头。  毓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疑惑道:“如果那个叔叔死了的话,你刚才说的细节又是怎么传出去的?”  费小宏:“……”  对哦!  他竟然忘了这么关键的问题!  见费小宏脸上的恐惧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语,毓秀不由得莞尔,拍了拍费小宏的肩膀说:“这个故事编得不错,就是逻辑上有些说不过去。”  费小宏讪笑:“是哦。”  “但也不完全是假的。”毓秀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瞥了费小宏一眼,“说不定是那个叔叔自己传出去的呢?”  费小宏:“……”  费小宏:“!!!”  前面费小宏说了那么多句话都没吓着毓秀,反倒是毓秀这么一句话把费小宏吓得眼泪瞬间飚出来。  “啊啊啊!你别说了!”费小宏跟只受到惊吓的胖胖土拨鼠似的直往毓秀身上拱,双手捂住耳朵,哭嚎道,“我好害怕啊呜呜呜……”  毓秀好笑地摸了摸他的背:“你害怕还跟我说这些。”  “我这不是突然想到了嘛……”费小宏眼泪汪汪地把下巴搁在毓秀的肩膀上,抽噎了两下,才说,“而且山洞里确实比刚才冷。”  毓秀安慰他:“可能外面风太大了,还在下雪,你看雪都被风吹进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费小宏从自己身上推开,起身去拿那几捆柴火,“反正洞口不大,我把这几捆柴火堵在洞口好了,希望能起到作用。”  “我也来。”费小宏赶忙起身。  这几捆柴火实在多,他们用的时候只要抽出十来根就行,可若要把柴火全部堵到洞口,还是得费上一些时间和力气才行。  他们哼哧哼哧地来回搬了几趟,才把柴火全部堵到洞口。  费小宏松了口气,感叹道:“那些叔叔阿姨也太厉害了,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捡来这么多柴火。”  “是啊。”毓秀把柴火往外推了推,没推动,堵得很结实。  要捡这么多柴火确实很费功夫。  “来来来,快过来烤火。”费小宏搓着手往火堆前走,“那边太冷了,我光是在那儿站一会儿,整个人都要吹没了。”  “来了。”毓秀说完,刚要迈开步子走过去,冷不丁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搭在柴火上的手上摸过。  那感觉……  很像有只手飞快地抚摸了一下他的手背。  毓秀:“……”  他想起费小宏刚才讲的故事。  这是说什么来什么吗……第94章 雪怪  毓秀愣着没动。  片刻,他撇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朝自己手上看去。  结果就像费小宏讲的故事那样,什么都没有,好像刚才被抚摸的那两秒只是他的错觉。  “毓秀?”身后传来费小宏疑惑的声音,“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呢?那里冷死了,快过来烤火。”  毓秀犹豫了两秒,转身走过去,在费小宏身旁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心理作用,用柴火把洞口堵上后,洞里的温度貌似升高了一些。  柴火被烧得噼里啪啦直响。  火光映着毓秀苍白的脸,就这么在火堆旁烤了一会儿,他身体里的凉意才逐渐散去。 第113章 张婶子顺着林婶子的目光看去。  昨晚山上下了雪,他们村里自然也下了雪,只是村里的雪远比山上的雪小,即便下了一个晚上也只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不过就算只有薄薄的一层,也足以印出她们行走的脚步。  于是张婶子看到在一串清晰可见的鞋印中交杂着一对赤脚,并且这对赤脚明显来自于成年男人的脚。  可如今这么冷,即便穿着鞋走在外面都容易把脚冻坏,更别说赤脚了,只怕还没走两步就冷得没了知觉。  所以怎么会有人赤脚行走呢?  除非那个人不要命了。  她们仔细想了一圈,也没想出她们村里有哪个不要命的人,大家都惜命得很,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你看这脚印,好像是往村里去了。”林婶子说。  “脚印还很清晰,应该是不久前走出来的。”张婶子说,“可是我们一路走过来,没看见赤脚走路的人啊。”  林婶子点了点头:“小宏和毓秀都是穿着鞋子的。”  “对了。”张婶子忽然发现什么,指了下和那对赤脚印相交的鞋印,“这对鞋印是小宏踩出来的吧?”  “好像是的……”  “所以……”张婶子顿了顿,“这对赤脚印可能是跟着小宏的鞋印从山上下来的……”  说到这里,两个婶子逐渐没了声音。  她们同时在心里补充道——进一步说,可能有什么东西跟着费小宏和毓秀从山上下来了……  不一会儿,两个婶子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畏惧的神色。  她们在这个闭塞的山村里生活了几十年,从小到大听过许许多多关于山村以及关于雪山的传说,虽然从未亲眼见过什么妖魔鬼怪,但也一直相信村里老人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对那些神秘的东西保持敬畏之心。  因此哪怕她们有了那方面的猜测,却不敢深入地想下去。  她们赶忙在心里说了一连串的无意冒犯,随即僵硬地转开话题。  “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去河边吧。”  “好。”  两个婶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另一边,费小宏已经背着毓秀回到了毓秀家里。  毓秀家里十分简陋,推开大门进去便是吃饭的堂屋,正方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他爸妈和爷爷奶奶的遗像。  堂屋左边是毓秀爷爷的卧室,早已空了一年多,右边是厨房,几乎没怎么使用过,厨房里有楼梯,直通二楼毓秀的卧室。  费小宏累得直喘,实在背不动毓秀了,他把毓秀放下来,搀扶着毓秀走上二楼。  等毓秀躺上床,他又忙里忙外地帮毓秀脱衣脱鞋、为毓秀烧水擦脸,像个旋转的小陀螺似的。  毓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旦紧绷到了极致的神经放松下来,整个人就彻底垮掉了。  他意识模糊,睁不开眼,艰难吐出的每一口气都异常滚烫。  “毓秀,你发烧了。”费小宏趴在床边,担忧地说,“我家里有退烧药,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拿。”  毓秀能听见费小宏的声音,却无法做出答复。  他实在病得厉害,关于昨晚那个影子的记忆在他脑海里来回闪现,明明都已经过去了,可那股突然涌出来的后怕像潮水一般地淹没了他。  他被自己接连不断的噩梦吓得脸色惨白,额头上源源不断地渗出冷汗,身体抖得不像话。  而且他很渴。  刚才费小宏端了碗热水来,由于太烫了只能搁在桌上放凉。  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滴水未进,之前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躺在床上,只感觉喉咙一阵阵的发痒,干得仿佛要烧起来。  “小宏,水……”毓秀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艰难地挤出这么几个字。  可惜费小宏说完话后就匆匆忙忙地跑回家了,床边空无一人。  “我想喝水……”毓秀声音嘶哑,“小宏你走了吗……”  毓秀喊了许多声,都没有得到回答,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然而他睡不着,干渴的喉咙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他太难受了,甚至想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喝水。  可是他的身体宛若被一块沉重的巨石压住了似的,根本不能挪动分毫,连动一下手指头都很困难。  都说人在生病的时候是最脆弱的时候,毓秀也不例外,他在这个时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江恩临。  根据以往的经验,他要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一段时间才能遇见江恩临,但他不知道这段时间是多久,可能是几天,可能是几个月。  他以前都耐心等待着江恩临的出现,等待着他和江恩临的偶遇。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非常迫切地希望自己睁开眼就能看见江恩临的身影。  等待的日子太磨人了。  他以为他经历了三个世界就能习惯,事实上无论他经历多少个世界都习惯不了。  毓秀胡思乱想了大半天,意识越来越混沌。  就在他快要睡着时,他隐约间听见一阵极为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有个人在轻手轻脚地朝着他的床边走来。  有他家钥匙的人除了他自己外就只有费小宏了。  难道是费小宏回来了?  他一直觉得费小宏的性格咋咋呼呼,想不到费小宏也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毓秀想睁眼去看,可是他的眼皮太沉了,无论他怎么使劲都睁不开,他只能听着那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缓慢地来到他的床边。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凉意。  凉意落在他的脸上,钻进他的被窝,宛若一层轻纱将他笼罩。  若是之前,他定会冷得瑟瑟发抖,但现在的他发着烧,脸颊和身体都恍若被放在蒸笼里,滚烫不已。  突如其来的凉意神奇地让他感到好受许多,他的身体终于可以动弹了,并下意识寻找凉意的来源。  这时,一只冰凉的手抚摸上他的脸颊。  毓秀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却只能模糊地看见坐在床边的身影。  屋里的光线太暗了,没有通电,也没有点上煤油灯,只有一扇半开着的小窗户透进来一点光亮。  这点光亮根本不足以让他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不过他还是依稀看见了那个人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以及流畅的脸型和挺拔的背脊。  这些熟悉的特征,让他瞬间猜到了那个人的身份。  江恩临?  居然是江恩临来了?!!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昨晚在山洞里黏了他一宿的那个影子,一时间哭笑不得。  原来那个把他硬生生吓生病的影子是江恩临!!  是的,这手感绝对错不了,就是昨晚在柴火堆前被摸到的感觉。  原来是江恩临啊!  搞半天那个吓人的影子是江恩临!!!  毓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自己应该早点猜到的。  可是话说回来,昨晚他压根看不清那个影子的具体形状,又怎么可能往江恩临身上想?  况且,以往他都是先生活一段时间才碰上江恩临。  一想到昨晚是江恩临黏了自己一宿,原本充斥在毓秀胸腔里的闷气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连带着后怕和恐惧等情绪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昨晚的故事是很可怕,可一旦故事的主角变成江恩临,就一点也不可怕了。  一下子放下心理负担的毓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意,眯缝的眼睛慢慢闭上,没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那只贴在他脸颊上的手始终没有拿开。  带着凉意的水从他唇缝浸入,细无声地滋润着他干渴得快要烧起来的喉咙。  毓秀这一觉睡了很久,等他醒来时,外面的天空早已变得昏暗。  颜色深浅不一的沉云笼罩着连绵不断的山脉,偶尔有无名的鸟从渐变的天空飞过,发出寂寥的鸣叫。  山里的风景很美。  一栋栋低矮的楼房错落不齐,蜿蜒的乡间小道连接了家家户户。  此时正是饭点,几乎每栋楼房的烟囱里都燃着烟雾。  毓秀吃了费小宏喂的退烧药已经好多了,就是醒来后没瞧见费小宏的身影,应该是回家了。  他没急着去找费小宏,而是在自家周围晃了一圈。  不多时,他便在一片薄雪还没完全化开的空地上寻着了一对赤脚印。  毓秀蹲下身,对着赤脚印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表情逐渐变得欣喜起来。  他没有做梦也没有病糊涂。  江恩临真的来了。  只是他不知道江恩临为什么又偷偷摸摸地走了。第96章 雪怪  毓秀回到家里收拾了一番,便准备去找费小宏,他不熟悉这里的环境,连费小宏的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还要先逛两圈熟悉一下周围。  他刚走出门,就看见一个女人拿着什么东西急匆匆地走来。  “毓秀啊。”女人说,“你好些了吗?我从家里拿来了跌打药,你先收着,等会儿让小宏给你上药。”  毓秀被费小宏背下山时几乎没了意识,但还是记得他们回村时碰到了两个婶子,好像是住在附近的林婶子和张婶子。 第115章 不得不说,这时确实安静得有些诡异了。  毓秀没有多想,他让费小宏帮忙端着煤油灯,他们一起去厨房用存水把碗筷洗了。  费小宏又端着煤油灯把洗干净的碗送回去,顺便跟费奶奶说一声他今晚就在毓秀家里睡,他俩还有一些悄悄话要说。  毓秀家离费小宏家不远,走半分钟就到了。  费小宏本想让毓秀在家里等着,他去去就回,可是毓秀非要和他一起去。  到费小宏家门口后,毓秀却没进去,趁着费小宏进去的功夫,他借着从天边洒下的绿光以及煤油灯光观察了一遍四周。  再结合不久前天还亮着时看到的景象,他发现他住在一个类似四合院的地方。  说是四合院,也不完全是四合院,确切来说是六七栋房子围绕着一片不小的空地,房子周围还有小块的农田和半敞开的柴房。  毓秀家在偏南的位置,费小宏家在偏西的位置,他们两家的房子靠得比较近。  其他房子就离他们家比较远了。  当然,说远也不远,顶多走上一两分钟就到了。  毓秀的目光扫过那几栋房子,很快定格在其中一栋房子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栋房子是余豪家的房子,他亲眼瞧见余豪偷偷摸摸地从偏门进去。  没过多久,费小宏出来了。  两个人回到家里,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吸着凉气钻进被窝。  别看毓秀家里简陋,可被窝扑得十分厚实,连着垫了好几层旧棉花,他们躺下去没一会儿就感觉发凉的手脚逐渐暖和起来。  费小宏仰躺在毓秀身旁,睁大眼睛看着隐没在黑暗中的蚊帐,他说:“我没把昨天的事告诉我奶奶,要是说了,她肯定又去找村长,她年纪大了,腿脚不麻利,也说不过富泽洋他们的爸妈。”  毓秀嗯了一声:“你还想去镇上报警吗?”  “报!”说到报警,费小宏迟疑的语气变得坚定。  费小宏从小在村里长大,见过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就是村长了,而警察的身份地位比村长还高,使他打心底里生出几分依赖。  “报警肯定是要报的,我一定要让他们吃到教训,让他们以后都不敢再欺负我们!”费小宏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完,似是想起什么,又叹了口气,“但我们没钱,连去镇上的路费都凑不出来,报警的事只能往后缓缓了。”  毓秀点了点头,他也这样想的。  而且他还有一层顾虑——他们没有富泽洋等人陷害他们的证据,只是口头上的说法根本不能说服警察帮助他们。  倘若报警的事不了了之,只怕今后富泽洋等人会更加有恃无恐。  既然这样,不如暂时打消报警的想法,从其他方面让富泽洋等人忌惮他们。  在这个闭塞的山村里,风言风语能摧毁一个家庭。  他看富泽洋等人的反应,猜测他们爸妈都不是那种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人,不然他们也不会被“杀人犯”三个字吓到了。  毓秀觉得他们可以从富泽洋等人的爸妈身上下功夫,至于如何下功夫,还要好好想一下。  费小宏听完毓秀的分析,激动得在床上滚来滚去。  “毓秀你太聪明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费小宏高兴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多去村长那里刷刷存在感吧。”毓秀说,“至少村长站我们这边。”  “行!”  紧接着,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其他话题,毓秀打听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吹灭了放在柜子上的煤油灯。  “不早了,我们该睡了。”毓秀躺下来,伸手替费小宏按了按被子,“晚安。”  费小宏舒舒服服地埋在被窝里,闭上眼:“晚安。”  安静了没有几分钟,费小宏小声地打起了呼噜。  毓秀才睡了一个下午,还以为自己会失眠,结果听着费小宏有节奏的呼噜声,他也慢慢感觉到了困意……  他们都睡着了。  谁也不知道,三更时,外面的风声忽然变大,吹动树枝哗啦啦直响,宛若有人在风中低泣。  不多时,夜空中飘起了密密麻麻的细小雪花。  费小宏被一阵尿意憋醒。  他犹豫了一会儿,咬牙爬出温暖的被窝,手脚并用地越过睡在外面的毓秀摸索下床。  他对毓秀家很熟悉,毫不费力地摸到放在煤油灯旁边的火柴。  不过费小宏没有点燃煤油灯,只划亮一根火柴,拿着火柴往卧室旁的小屋里走。  毓秀嫌尿桶味儿大,把尿桶放到用来放杂物的小屋里了。  从窗前经过时,费小宏打着哈欠往外看了一眼,隔着玻璃隐约看见外面的地上铺了一层白雪。  怎么又下雪了?费小宏心想,难怪这么冷呢。  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时,冷不丁注意到站在雪地中间的一个人。第97章 雪怪  大半夜的……  窗户外面站着一个人……  意识到这点后,费小宏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手里捏着的火柴已经烧到尾巴,烫得他赶紧把火柴吹灭。  刹那间,四周又被黑暗吞没。  费小宏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中,双脚跟灌了铅似的怎么都迈不出步子。  很快,他又有了新的发现——  他发现那个站在雪地中的人貌似面朝他所在的方向,下巴微抬,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这边。  没错,那个人就是在看着他。  可那个人是谁?  看身形好像不是他认识的人……  而且怎么会有人大晚上的不睡觉站在雪地里?  费小宏身上只穿了一件棉衣和一条棉裤,冷空气直往他的领口和袖口里钻,可他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全身的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竖立起来。  他不敢往深处想,生怕自己会想到什么不好的事,趁着双脚终于能迈出步子时,他连尿都顾不上撒了,攥着火柴盒摸到床边。  “毓秀!毓秀!”费小宏的声音比他的身体还抖得厉害,他推搡着毓秀的肩膀,压低声音喊道,“快醒醒。”  毓秀睡得很沉,被费小宏喊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他揉了揉眼睛,哑声问:“怎么了?”  “我刚才起来撒尿,从窗前路过时看见外面的空地上站着一个人,吓死我了!”  闻言,毓秀的睡意一下子散去大半,他用手臂撑着床面坐起来,清了清嗓子才问:“什么人?你看清楚了吗?”  “太黑了,我看不清楚。”费小宏捂着胸口,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他就一阵后怕,他哆嗦着回忆了一下,“貌似是一个长得很高的人,留着很长的头发,哦对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我感觉他好像在盯着我们这边。”  话音未落,毓秀立即翻爬起来。  费小宏被毓秀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又感觉到毓秀似乎要下床,他赶忙拉住毓秀的手:“你这是干什么呢?你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毓秀一边说一边弯腰摸索到棉鞋穿上。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刚才都快吓死我了。”费小宏忙道,“我们还是赶紧床上睡觉吧,等白天起来再去看。”  毓秀看费小宏害怕得很,便起身把费小宏往床上一按,拍了拍费小宏的肩膀说:“你先睡,我去看看就回来。”  说完,毓秀转身就走。  费小宏顿时慌了,一方面是担心毓秀,另一方面是他实在不想一个人留在床上。  人在害怕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他也不例外。  万一床上突然多出个人来怎么办?  “诶诶诶!毓秀!”费小宏摸黑跟上去,“你等等我啊!”  两个人来到窗前。  窗户很小,正好容纳下他们两个人的脑袋。  毓秀往外一看,果然看到外面的空地上站着一个人。  虽然他家里暗得看不清周围,但是外面有幽暗的绿光照着,让他能模模糊糊地瞧着满地白雪以及那个姿势怪异的人。  和费小宏所说略有不同的是,那个人看着并不高,反而很矮,身形佝偻,宛若一个忙碌了大半生的老人。  那个人没有费小宏所说的长发,而是留着接近于寸头的短发。  还有一点是,那个人也没有盯着他们这边,而是做贼似的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不过那个人的姿势真是怪异,一只手举在半空中一只手背在身后,两条腿呈现出内八的扭曲状态,乍一看活像一个被小孩子胡闹拧了一番的洋娃娃。  当然,洋娃娃不会动,更不会扭着脑袋打量四周的房子。  毓秀慢慢蹙起眉。  在看见那个人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那个人不是江恩临。  可是刚才费小宏描述出来的确实是江恩临的特征,他想费小宏第一次看见的人应该就是江恩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才过去几分钟,江恩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奇怪的人。  显然费小宏也察觉到了异样,挠了挠脑袋,小声说:“不对啊,我刚才看到的不是那个人啊。”  毓秀沉声道:“可能换了一个。”  “这大晚上的,还能有两个人在外面瞎逛?外面还下着雪呢!”  毓秀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费小宏:“你怎么就确定那是两个人而不是两个其他什么东西?”  费小宏:“……”  如果在白天,毓秀定能看清费小宏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起来。 第117章 再想下去的话,他真的会被吓得厥过去。  好在毓秀也没有再看下去,他起身用脚抹去地上的脚印,随即转头问费小宏:“那边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看昨晚那个人留下的鞋印,但是后来下了那么久的雪,大部分鞋印被盖住了。”  “他们怎么说?”  说到这里,费小宏撇了撇嘴:“他们对那些事挺忌讳的,连我奶奶也什么都不肯说。”  毓秀点了点头,沉默了几秒才说:“等会儿我们把昨晚的事告诉你奶奶,看她什么反应。”  “好。”费小宏又看了眼已经被毓秀抹得乱七八糟的地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奶奶给我们留了馒头,我们先把馒头吃了再说。”  可惜馒头早就冷了。  毓秀和费小宏烧柴把馒头重新蒸了一下才吃。  等他们吃完馒头,外面围在空地上的人还没散去,甚至有越来越多的趋势,连村长也闻讯赶来了。  村长是个约莫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长得又高又瘦,皮肤黝黑,说话时总是拿着一杆烟枪时不时地吸上两口。  毓秀和费小宏见状,也想上去凑个热闹。  然而他们还没靠近就被几个叔叔发现了,那几个叔叔面色凝重,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地川字,他们可不像那些婶子一样好说话,毫不客气地把他们赶到边上。  其他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孩也是同样的下场。  费小宏蹲在田坎边,远远瞧着村长领着一群人走进余豪家的房子里,郁闷得直扯埋在雪下的草。  “我们都快十七岁了,哪里还是孩子?我们和那些七八岁的小屁孩又不一样!”  毓秀见那些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也很无奈。  可能那些人就是有着掩耳盗铃的心理吧,以为不把那些事宣传出去就能掩盖那些事的存在,实际上压根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对了。”费小宏突然扯了扯毓秀的裤子,仰着脑袋问他,“你要不要搬来我家住啊?我家比你家安全,没有被那个人盯上,也没有出现那串奇怪的脚印。”  想起毓秀窗户下的那串脚印,费小宏就感觉一阵后怕。  他估计自己要连着好久睡不好觉了,只能盼望开学日期快点到来,这样他和毓秀就可以搬去镇上的学校住了,可是他奶奶还在村里啊……  费小宏抓了抓头发,烦躁极了。  没想到毓秀比他冷静多了,还拒绝了他的提议:“不了,我就住在我自己家里。”  “为什么?”费小宏惊讶地瞪圆眼睛,“你不怕死吗?”  “当然怕。”毓秀顿了顿,才说,“不过我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毓秀蹲到费小宏身旁,对他卖了个关子:“等我确认了,我再告诉你是什么事。”  “……”  费小宏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换作往常,他肯定会像缠着他奶奶那样地缠着毓秀询问,可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一点心情也没有,低下头继续扯脚边的草。  过了一会儿,他们突然听见一阵熟悉的说话声。  抬头看去,居然是富泽洋和曹俊一边说话一边从另一条田坎上走过来。  毓秀拉着费小宏站起来,冷眼看着富泽洋和曹俊离他们越来越近,最后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  费小宏还以为富泽洋和曹俊又来找茬,立马露出如临大敌的紧张表情来,他拔高声音说道:“你们又要干什么?”  富泽洋和曹俊的脸色都很难看。  以前他们的确是只要找上毓秀和费小宏就无一例外是来找茬的,但现在他们完全没有找茬的意思。  富泽洋甚至抛开了昨天他被毓秀教训的旧恨,心平气和地说道:“我们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就是想问你们一些事。”  费小宏想也不想就说:“没什么好问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富泽洋被费小宏怼得表情一沉,正要发怒,却被身旁的曹俊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  曹俊把目光投向毓秀:“我们能问你们一些事吗?”  毓秀拉住转身欲走的费小宏,冲着曹俊抬了抬下巴:“问吧。”  “你们应该知道余豪出事了吧?”曹俊道。  今天没有一点阳光,密布的乌云犹如一块块巨大又沉重的石头,沉甸甸地坠在半空中。  尽管如此,曹俊的脸还是被映得十分苍白,好像血色尽退,只留下一层雪白的纸。  见毓秀点了点头,曹俊才接着问:“你们知道余豪具体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毓秀说,“那些大人拦着我们,我们没打听到任何关于余豪的消息。”  曹俊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声音发颤地说:“我们知道一些。”  毓秀和费小宏同时愣了下。  “余豪家的电脑就放在他房间里,昨天晚上三四点的时候,我们还在网上聊天,他说他看见窗外的空地上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朝着你住的方向去了。”曹俊咽了口唾沫,眼里浮现出肉眼可见的恐惧,“可后来不知怎的,那个人突然跑到他的窗户下面……”  毓秀问:“然后呢?”  “然后他就不回消息了,我等了有五六分钟的样子,他弹来一个视频,我当时也没多想,就接了视频……”曹俊眼里的恐惧几乎要凝为实质,他搓了搓手臂,声音抖得厉害,“我在视频里看到一个人,是住在村南的马叔,可、可是马叔早就死了啊。”  余豪闭上眼,已经吓得不敢再回想昨晚发生的事了。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关掉视频的,又是怎么挤到他爸妈床上撑过一晚上的。  “马叔?!”费小宏震惊道,“你是说马华的爸爸?”  “对。”  见毓秀没什么反应,费小宏连忙为他解释道:“还记得我前天晚上在山洞里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死掉的人就是马叔。”  “我妈说我们前天在山上呆了太久,沾上了不该沾的东西,还不小心把那些东西带下山了。”曹俊死死盯着毓秀和费小宏,“可是我们没在山上过夜,在山上过夜的人只有你们,就算那些东西要找索命的人也该先找你们才对,为什么先找上余豪了?”  毓秀:“……”  难怪富泽洋和余豪会跑来告诉他们这些事,原来并不是好心提醒他们,而是怀疑他们做了什么把祸事转移到了余豪身上。  没等毓秀开口,费小宏便跳了出来:“我们怎么知道?你这话说的,好像那些东西会听我们的话一样,说起来,马叔生前不是和富泽洋家的关系很好吗?要找也是先找富泽洋啊。”  闻言,富泽洋脸色骤变:“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富泽洋说不过费小宏,于是凶神恶煞地扬起拳头:“死胖子,你是不是找死?”  “……”费小宏原地表演了个一秒钟便鹌鹑。  “好了,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毓秀把费小宏拉到自己身后,用冷飕飕的眼神瞥向富泽洋,“要吵找别人吵去,我们可不奉陪。”  曹俊也忙道:“毓秀说得对,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说正事要紧。”  说完,曹俊还特意看了眼富泽洋。  富泽洋:“……”  明明是那个死胖子先挑衅他的!怎么一个两个都在说他?  真是憋屈死了!  但考虑到眼下的事,富泽洋还是把所有火气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死胖子,他记住这笔账了,等这件事过去了再找他们好好算账。  毓秀没有理会富泽洋,直接对曹俊说:“实不相瞒,昨晚我们也看见了那个人,应该就是你说的马叔了。”  随后,毓秀一五一十地把他和费小宏昨晚看到的画面全部说了出来。  费小宏也不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见毓秀都说了,索性把他第一次看到疑似江恩临的那个人也说了。  等他们说完,曹俊脸上已被惊悚的神情覆满,他发软的双腿没撑住身体的重量,一屁股栽到身后的雪地上。  富泽洋比曹俊好一些,却也好不了多少,也就勉强还支撑着罢了。第99章 雪怪  曹俊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铺天盖地涌来的恐惧,直接瘫坐在雪地上,双手抱头,表情痛苦地喃喃自语:“我妈说得没错,我们不小心把那些东西带下山了,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我不想变成余豪那样啊……”  说到后面,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从曹俊眼眶里溢出来。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他们就这样看着曹俊从小声呜咽变成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和鼻涕一起糊得满脸都是。  最后,还是富泽洋听不下去了,一把将曹俊从地上拽起来:“哭什么哭?哭就能解决问题吗?还不如好好想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余豪都遭殃了,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曹俊哭道,“而且不止一个啊,刚才费小宏都说了,除了马叔还有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东西也被我们引下山了。”  “也不止。”毓秀幽幽开口,“只是我们看到了那两个而已,可能还有其他的我们没看到。”  “……”曹俊哭得更厉害。  富泽洋沉着脸看向毓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毓秀并没有那么害怕。  明明毓秀的胆子比他们小多了,可这会儿被吓哭的人却是曹俊。  这么想着,他对毓秀扬了扬下巴:“你有没有办法?”  “要是我有办法的话,就不会站在这里听你们说这些话了。”毓秀看了眼曹俊,“你该问他才对,他家里人似乎懂得不少。”  “要是我爸妈知道怎么做的话,我还用得着跑来跟你们说这些吗?”曹俊用同样的话回答毓秀,他哭得直打嗝,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毓秀建议他:“你与其跑来跟我们说这些,不如回去和你家里人商量如何解决这件事。”  许是毓秀说话的语气太平静了,竟让曹俊心里生出强烈的不满。  曹俊抹了把脸,泪眼朦胧地瞪着毓秀:“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你和费小宏可是在山上过了夜的,说不定那些东西马上就会找上你们。”  “万一是你们下山的时候引起那些东西注意的呢?”毓秀眼神嘲弄,似笑非笑地看着曹俊,“不然为什么我们没出事反而是你们当中的余豪出了事?”  “……”曹俊脸色惨白,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毓秀的话,却无从反驳。  “总之,我们几个人都有危险,自求多福吧。”毓秀说完,没打算在这里逗留,转身就走,“走了,小宏。”  费小宏赶忙跟上毓秀的步伐。 第119章 毓秀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抬头一看。  只见消失不见的江恩临居然跑到树上去了,他身形高大,却稳稳当当地坐在一根看似承受不起他重量的树干上,两条修长的腿自然垂落。  江恩临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毓秀看了看江恩临,又低头看了看脚边的树枝,他很快猜到什么,抬头对江恩临挥了挥手,“不够,再扔一些下来。”  江恩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毓秀的意思,他伸手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那根树枝,轻轻往下一掰——  只听得啪的一声。  整根粗壮的树枝都被掰断了。  毓秀:“……”  老天爷啊,瞧这这力气……  江恩临单手抓着那根树枝,手指朝下地悬在半空中。  这一刻,毓秀竟然看懂了江恩临的动作,忙不迭往后退了几步。  果不其然,他刚站稳脚步,那根树枝就砰咚一声落在他不久前站着的位置上。  树枝很重,砸得地上积雪四溅。  积雪溅到了毓秀的鞋子上,毓秀弯腰拍了拍鞋子上的雪,免得雪化成水浸进鞋子里,脚上也要长冻疮了。  他抬头看去,发现江恩临还坐在树枝上,沉默地看着他。  他说:“再来两根。”  江恩临又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啪啪两声掰断两根树枝扔到毓秀脚边。  见江恩临还要去掰树枝,毓秀连忙喊道:“够了够了,这几根够了,不用掰了。”  江恩临愣了两秒,才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毓秀蹲下身打量树枝。  这三根树枝很适合当柴火用,就是太大了,需要劈小块一点才行,可是他的背篓里只装了一把镰刀,根本劈不动这么大的树枝。  还好他顺便带了一捆绳子。  他用绳子把这三根树枝结结实实地绑起来,凭他和费小宏两个人应该能把它们拖回去。  毓秀刚忙完,就听见费小宏气喘吁吁喊他名字的声音。  费小宏跑得哼哧哼哧直喘,明明是才下过雪的天,当他跑到毓秀面前时,硬是流了满脸的汗水。  毓秀从裤兜里摸出手帕,替费小宏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把手帕塞进费小宏手里:“跑得这么急干什么?慢慢来,我们又不赶时间。”  费小宏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他刚才跑得那么厉害,脸上却没有一点红,反而惨白无比。  “毓、毓秀,我们得、得赶紧回去了。”费小宏已经累得说话都结巴了,可他拽起毓秀的手就要走,“这里、这里很危险。”  “等等。”毓秀连忙拖住他,指了下地上捆在一起的树枝,“我们把这个带上,还有我的背篓没拿!”  “这是什么?”费小宏回头注意到树枝,顿时脸色大喜,“哇!你哪儿捡来这么大根树枝?!”  下一秒,他神情一顿,用力摇了摇头,“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捡树枝的时候,我们得赶紧走。”  话音未落,他又开始拽毓秀。  毓秀实在舍不得这捆树枝,把费小宏往回一扯,直接问道:“怎么了?”  费小宏瑟瑟发抖。  “到底怎么了?”  本来费小宏的心跳快得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可奇怪的是,看着毓秀冷静的表情,他居然跟着慢慢冷静下来了。  费小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喘了口气才道:“我在那边拾柴火,转头看见一个人跟在我不远处也在拾柴火,我还以为那个人是你,正要过去找你,结果又看见另一个人在另一个方向拾柴火……”  毓秀明白了。  费小宏这是又见鬼了。  “一共三个人在我周围拾柴火,而且那三个人看身影和你一模一样,我都快吓死了,赶紧跑回来找你了。”说到不久前看见的画面,费小宏仍旧心有余悸,不停拍着胸口。  毓秀往费小宏跑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没看到什么奇怪的身影。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他没看到不代表费小宏在说谎或者看错了,可能是那些东西和江恩临一样时消失时出现。  这么想着,他悄悄抬头。  江恩临果然又消失了,只剩下一根空空荡荡的树枝。  那些光秃秃的树枝宛若魔鬼的爪子一般错乱又张扬地定格在灰暗的天空中,每根树干都长得笔直而又粗壮,被莹白的积雪衬托得深沉的黑色。  冬季的树林和春季的树林截然相反,没有丝毫生机,看着安静、寂寥、死气沉沉……  来这个地方拾柴火真的很需要勇气……  如果没有发生刚才的事,毓秀肯定拉着费小宏就走,但转念想到江恩临就在附近,他似乎也没那么担心了。  他问费小宏:“你捡了多少柴火?”  费小宏丧气地转身把背篓朝向毓秀,唉声叹气地说:“好像还没装到半背篓,那边积雪深,很多柴火都被雪水打湿了。”  “没事。”毓秀安慰地摸了摸费小宏的肩膀,随即拿来自己的背篓,“把你背篓里的柴火全部装进我背篓里。”  “好。”虽然费小宏不知道毓秀要做什么,但是这两天下来,让他养成了听毓秀话的习惯。  他们把一个背篓里的柴火按得结结实实,剩下的空背篓里只装着绳子和镰刀。  “你背我这个背篓吧,我背你那个背篓,顺便拖这捆树枝。”毓秀说。  费小宏这才明白毓秀是在分配任务,他拧起眉:“这捆树枝太重了,你拖不动,我们换一下吧,你背重的背篓,我来拖树枝。”  毓秀这个身体比费小宏瘦弱,力气也比费小宏小,因此他计划让费小宏拖树枝,只是考虑到费小宏来回跑了那么远的距离,想让费小宏休息一会儿,就只有他先上阵了。  反正两个人轮着来,应该能把这捆树枝拖回去。  费小宏和毓秀争了几句,见毓秀态度坚决,只好作罢。  而且他实在累得很,一路跑得太激烈了,直到这会儿,他的双腿还在发麻发软,估计也拖不动这捆树枝。  此地不宜久留,两个人分配好任务后,便各自干起活来。  要拖动三根树枝对毓秀这副小身板来说确实有些困难,好在不是完全拖不动。  加上有费小宏在旁边搭把手,他们的速度慢是慢了些,却也在往村子的方向走。  谁知走了一段路后,原本沉重的树枝突然变得轻盈起来。  费小宏和毓秀有同样的感受,又惊又喜地说了句:“毓秀,真是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毓秀:“……”  他似有所感地往后看了眼,就看见江恩临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和他们一起拖着树枝。  费小宏察觉到毓秀的动作,也要扭头:“怎么了?”  “别回头。”毓秀说。  费小宏立即把扭了一半的头转回去,再说话时,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毓秀,是不是后面有什么?”  毓秀嗯了一声。  这下费小宏更加不敢扭头了,并且很快意识到为什么他们手里的树枝突然变得这么轻盈了——  原来不是毓秀的力气突然变大了,而是后面那个东西在和他们一起拖着树枝……  费小宏面无血色,一副吓得随时能厥过去的模样。  “没事,他不会伤害我们。”毓秀如是安慰道,可惜他的安慰并没有在费小宏身上起到丝毫作用。  毓秀叹口气,只好说:“我们走快点吧,回到村子再说。”  可能是费小宏被吓到的缘故,也可能是有江恩临帮忙的缘故,他们的速度一下子提升不少。  不出半个小时,他们就回到了村子。  他们直接拖着树枝去到村长家里。  感受到手里的树枝突然变得沉重起来,费小宏难看到极致的脸色终于肉眼可见地缓和过来,他悄悄对毓秀:“那个东西走了吗?”  毓秀扭头看了眼,回答道:“走了。”  费小宏重重松了口气,但仍旧不敢扭头,他一边敲村长家的门一边小声对毓秀说:“我在想我们看到的那些人是不是我们村里死掉的人,哪有鬼会那么认真拾柴火?”  毓秀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  “而且啊,我听我奶奶说,曾经有几个人在那片树林里拾柴火时为了争抢几根柴火打了起来,有个人拿镰刀捅死了三个人……”费小宏猛然睁大眼睛,惊诧道,“你说我不久前看见的那三个人是不是被捅死的那三个人……”  “……有可能。”  作为亲身经历者的费小宏快被吓哭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在村里住了十几年都没碰到这些事,怎么在山上过个夜就接二连三地碰到这些事了!”  毓秀心想可能不是原主和费小宏没碰到过,而是他们以前没把那些玄学的事放在心上。  还有大人的有意隐瞒,他们不知道也属正常。  不过这些话就不说出来了,免得真把费小宏吓哭了。  他们敲了好一会儿的门,在后院忙碌的村长夫人才急急忙忙地跑来开门。  村长夫人说村长早上去了余家还没回来,他们只能先把拾来的柴火放在这里,等村长回来算好钱后再把钱和背篓一起交给他们。  毓秀和费小宏都不急于一时,便答应了。  临走前,毓秀向村长夫人打听了一下余家的事。  村长夫人对那件事也是讳莫如深,回应得含糊其辞,只说余豪突然间生了大病,昨晚睡下后就起不来了。  然后,村长夫人就不愿意多说了。第101章 雪怪  毓秀和费小宏回去时,之前围在空地上的村民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了,只有三四个人还站在那里小声议论着什么,其中就包括费奶奶。  费小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拉着费奶奶就往回走。  费奶奶被费小宏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忙道:“你这孩子干什么呢?没看见我在跟你婶子们说话吗?” 第121章 毓秀嗯了一声,跟着回头。  他身后只剩下孤零零的两桶水,江恩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哇,你一个人提两桶水啊?还装得这么满!”费小宏表情夸张地把毓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不是提不动水吗?以前还都是我帮你提呢。”  “我找别人帮忙的。”  “谁啊?”  “那不重要。”毓秀推着费小宏往里走,“走吧,进去了。”  “你的水呢?”  “等会儿再来提。”  费小宏向来不会质疑毓秀的话,听毓秀这么说,他哦了一声,这件事便翻篇了。第102章 雪怪  费小宏的确在费奶奶那里打听到了不少事。  费奶奶同费小宏一样,是这个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人,从出生起便生活在这里,从未踏出过这里一步,因此对于在村子里发生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哪怕费奶奶不太清楚内情但也有所耳闻。  约莫是从二十年前开始,??他们村里人经常去采药草的那座山上突然出现一个奇怪的人影。  之所以说是人影,是因为从未有人看到那个人的真面目。  大家只知道那个人穿着别扭的衣服,即便在寒冬腊月天里也赤着一双脚,还留有一头凌乱的黑色长发。  那个人时常如同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村民们的周围。  村民们往哪边走,那个人往哪边走,像是在跟随着村民们,却又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起初村民们都很害怕那个人,连着很长时间不敢上山。  然而村里的大部分人除了干活务农外,更多的收入来源是上山采摘药草后拿去镇上售卖,长时间断掉这方面的收入来源让他们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于是有天上午,有个胆子较大的男人背着背篓、拿着镰刀上山了。  傍晚,男人平安回来,并且背着满满一个背篓的药草。  男人说他在山上又遇到了那个奇怪的人,并且那个人依然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男人没有理会那个人,只是埋头做自己的事。  虽然那个人一直在不远不近地跟着男人,但是始终没有做出下一步的动作,更没有伤害男人的意思。  第二天上午,男人把手里的活干完后,又背着背篓、拿着镰刀上山了。  如此十来天过去,男人每次上山都能碰到那个人,被那个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却每次都能平安回来。  其他村民见状,经过一番犹豫后,还是相约着上山了。  时间一晃就是四五年。  就在大家逐渐习惯那个人的存在时,突然发现那个人不再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而是在一点一点地向他们靠近。  本来那个人距离他们有十多米,后来不知不觉地变成十米左右,接着又变成五米左右……  最后,有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结伴上山,他们蹲在地上采药草时,冷不丁发现那个人就站在他们身后。  他们第一次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  那个人的皮肤极白,乍一看仿佛抹了一层面粉似的,他脸上没有任何五官,只有一头又长又卷的凌乱黑发包裹着平坦的脸。  可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明明那个人连眼睛都没有,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却硬是生出了被盯梢的感觉。  他们尖叫着逃跑,吓得屁滚尿流。  其中一个孩子跑得快,头也不回,一股脑地冲下山,等他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另一个人没有跟上来……  第二天上午,村长领着十来个村民和那个孩子一起上山找人,结果找到了早已僵硬的尸体。  那件事犹如一个开端。  从那以后,便时常有人看到不同的人影,也时常有人死于不同的意外。  不过村子里对这方面的事颇为忌讳,就算他们知道那些人影都是在山上死去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把真相说出来,他们选择自欺欺人,以为不提及那些事就不会再发生悲剧。  然而出意外的人还是一个接着一个。  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村民们都麻木了。  他们没有钱搬离村子,没有钱去镇上定居,更没有办法离开赖以生存的农田和山。  如果他们搬去其他地方,只怕刚摆脱掉那些可怕的事又要陷入穷困潦倒的境地中。  他们不是没想过向镇上的警察求助,可是他们没有确切的证据,仅凭只言片语根本得不到警察的帮助。  费小宏搓着手臂,哆哆嗦嗦地说完,整张脸已然白得宛若纸一般,他说:“毓秀,可能是我们那次上山不小心惊动了那些死去的人,所以他们才来找我们。”  毓秀没想到这个村子背后还有这样复杂的故事。  当然,最令他没想到的,还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貌似是江恩临……  他有些头疼。  “毓秀,我们该怎么办啊?”费小宏害怕得两眼通红,实际上他刚才哭过一次了,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余豪都出事了,我们肯定跑不掉。”  毓秀被费小宏的话拉回思绪,见眼前的小胖子瑟瑟发抖地蜷缩成一团,看着可怜极了。  他伸手拍了拍费小宏的肩膀,安慰道:“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们怎么可能不会有事?”费小宏丧气道,“说不定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  毓秀说:“不会的。”  费小宏听毓秀语气笃定,忍不住问:“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毓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给费小宏打一剂预防针:“你还记得今天早上在我家屋檐下看到的赤脚印吗?”  费小宏点了点头:“记得。”  “难道你没发现什么端倪吗?”毓秀看着费小宏说,“那是一双赤脚印,而你奶奶说的二十年前在山上出现的那个人也是赤着一双脚。”  “你是说……”费小宏的表情陡然变得惊恐起来,他噌地起身,“那个人……”  毓秀接过了费小宏的话:“那个人下山了。”  “……”费小宏吓到说不出话了,但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能吓昏过去。  “那个人就在我家附近徘徊,不过你放心,他不仅不会伤害我们,还会替我们吓跑那些奇怪的东西。”  “……”听完毓秀的话,费小宏感觉自己的大脑都不够用了。  虽然他们口口声声地把那个人称作“人”,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个人根本不是人。  结果毓秀不仅不害怕,还妄想让那个“人”来保护他们?  这、这也太扯了吧!  那个“人”不害他们就已经是他们走了天大的好运,怎么可能还来保护他们?!  一时间,费小宏都不知道该说毓秀太傻还是太天真。  “我奶奶应该从村长那儿回来了,我去问问我奶奶有没有什么办法。”费小宏垂头丧气地说,“尽管可能是白忙活一场,可是我不想坐以待毙。”  本来费小宏还想让毓秀去他家避一下,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一方面是想到昨天晚上那个人确实没有对他们做什么,连余豪出事都是死掉的马叔搞的鬼,一方面是现在确实哪儿都不安全,毓秀去不去他家都不一样,还不如呆在自己家自在一些。  这么想着,费小宏和毓秀打了个招呼后便离开了。  跨出门槛时,原本放在门口的两桶水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费小宏走过去看了一眼,挠了挠头。  “奇怪……”他自言自语地说,“还有人这么热心肠吗?”  费小宏没有多想,回去找他奶奶了。  -  毕竟村里人口不多,家家户户联系得密切,即便村长有意隐瞒,可余家出事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不出一天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由于很多人不清楚内情,多是道听途说,因此没过几天,关于余豪出事的消息硬是传出了好几个版本。  其中最接近真相的版本便是山上的东西被引下来了,如果他们村里再不采取措施的话,恐怕其他人会跟着遭殃。  随着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加剧,逐渐有人选择不再沉默,开始把陈年旧事翻出来。  这几天,村子上下可谓是人心惶惶。  若在往常,听到风声的村长自然会站出来安抚人心,可现在他为了余豪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已是分身乏术,也没有精力再管村里的事。  至于费奶奶多次找村长商量的事,也没商量出什么结果来。  想来也很正常,要是村长有应对之策,早在第一个孩子死掉后开始采取行动了,根本不会装聋作哑地拖到现在。  转眼又过去了十来天。  临近年关,村里却有几户人家准备搬去镇上,其中就包括富泽洋一家人和住在毓秀隔壁的两家人。  从费小宏嘴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毓秀正坐在自家前院整理药草,不同种类草药被他分开放好,并仔细将其中的杂草挑选出来。  当费小宏看清那些药草时,眼睛都快瞪直了,一时间也顾不上村里有人搬家的事,连忙蹲过去问:“这么多药草!你哪儿来的?”  毓秀说:“山上采来的。”  “山上?”费小宏震惊道,“你去山上了?”  毓秀点了点头。  趁着费奶奶和费小宏忙那些事的功夫,他往山上跑了好几趟,本来只是想拾些柴火,没想到江恩临认得药草,便引着他采了这么多药草。  可惜费小宏不知其中缘由,此时此刻除了震惊还是震惊,等毓秀拿起绳子把药草挨着捆好,他才回过神来,不由得气道:“你怎么上山都不跟我说一声啊?而且山上那么危险,你就不怕遇到那些东西吗?”  “不会的。”毓秀从小凳子上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那个人一直跟着我。”  费小宏愣了下:“哪个人?”  毓秀往后指了指:“那个人。”  费小宏顺着毓秀的手势看过去,顿时呼吸一紧,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只见距离他们不远的一棵树上,稳稳当当地坐着一个皮肤惨白的长发男人,那个男人长相俊美,却一点也不影响他给费小宏造成的冲击和恐惧。 第123章 点头准没错。  通常情况下,只要他点头了,毓秀就会很高兴,有时候还会凑上来亲他一下。  他很喜欢毓秀亲他。  江恩临的脑袋转不过弯,能思考这么多也是这些天来的进步了,要知道自从他产生意识并在山上徘徊以来,他简单的大脑里从未思考过任何事情。  于是他又点了点头。  这下费小宏不止是震惊了,直接露出见鬼一般的表情。  毓秀好笑地拍了拍费小宏的背,随即走上前,对江恩临笑道:“谢谢你呀。”  江恩临用那双黝黑的眼瞳定定地注视着毓秀,不一会儿,他忽然侧过脸,凑向毓秀。  毓秀:“……”  他秒懂江恩临的意思。  这些天来,他打着感谢江恩临帮他干活的幌子吃了江恩临不少豆腐,帮忙挑一桶水就亲一下,帮忙拾一捆柴火就亲两下,帮忙打扫一次院子就亲三下……  有时候闲得无聊也会把江恩临抓来啃一口。  江恩临本就反应迟钝,被他亲完更加迟钝了,神情呆滞地望着他,眉眼间充斥着傻里傻气的味道。  毓秀见状,总是乐得咯咯直笑。  他还以为江恩临不知道那些小动作的含义,没想到江恩临比他想象的聪明。  不过费小宏还在呢!  他俩总不能当着费小宏的面亲来亲去吧?那孩子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多了。  毓秀有所顾忌,抬起手敷衍了事地在江恩临冰凉的脸上摸了摸:“好了。”  然而江恩临不肯罢休,又把脸往他的方向凑了凑。  这时,费小宏因为害怕而显得轻飘飘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毓秀,他想干什么?”  毓秀无奈地推了下江恩临的脸,转头问费小宏:“等会儿陪我去镇上看看吧。”  “好啊。”费小宏立即被毓秀转移了注意力,“不过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你今天就去镇上买鸡吗?”  “不买鸡,我看点别的。”毓秀说,“想给家里添置一点东西。”  他刚从村长那里拿到卖药材药草的钱,将近四千块钱,除去他和费小宏下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外,还有很大一笔钱。  正好家里什么都缺,不如先去镇上添置一点。  两个人说走就走,还运气好碰到村里一个赶着牛车去镇上卖东西的大叔。  大叔心好,说捎他们一程。  毓秀没有占大叔便宜,把他和费小宏的来回车费塞给大叔后,和大叔约定好集合时间。  虽然原主和费小宏在镇上读书,但是据费小宏所说,他们很少来镇上集市闲逛。  高中课业紧,他们又都是被老师和校领导赋予重望的优等生,平时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在不同的地方看书做作业。  当然,没钱也是一方面。  有的话,谁不想在放松地时候出来走一走呢?  费小宏第一次来到这么热闹的地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拽着毓秀一路蹦蹦跳跳。  两个小时后,他们手里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逛街是开心的,可提东西是疲惫的,费小宏被沉重的战利品拖垮了双肩,满头大汗地清了清自己手里和毓秀手里的东西。  “好像差不多了吧?”费小宏看向毓秀,“你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毓秀想了片刻,扭着脑袋四处看了看:“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坛子。”  “你要坛子干什么?”  “做泡菜。”这是毓秀唯一拿得出手的技能,要不是第一个世界被困在山上两年,恐怕他连做泡菜都不会。  两个人在街上找了十来分钟,找到一家专门卖坛子的店铺。  可能是天色渐暗的原因,店铺里没什么人,只有穿着棉大袄的老板靠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听见毓秀和费小宏走进店铺的脚步声,老板很快醒来,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问道:“买点什么?”  “有没有不那么大的坛子?买来装泡菜用。”毓秀说。  “有有有。”老板连忙介绍起来。  毓秀对坛子没那么多的讲究,只要能够装泡菜且价格实惠就行。  经过老板的推荐,他挑选了一个看着顺眼的坛子,和老板来回压了几次价,便定下来了。  老板去里面的房间包装坛子时,毓秀和费小宏闲来无事,便放下大包小包在店铺随便走走看看。  突然,毓秀听见费小宏喊他的声音:“毓秀,你过来一下。”  还在经历青春期的费小宏声音很粗,又喜欢扯着大嗓门瞎嚷嚷,毓秀时常被他毫不收敛的声量震得耳朵发疼。  可这会儿,费小宏的声音竟然变得又尖又细,有点像是唱戏女子的声音。  毓秀诧异地转头,只见费小宏站在靠近门口的一堆坛子前,弓腰驼背,两手撑在双膝上,极为认真又极为专注地看着其中一个坛子。  看费小宏那严肃的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欣赏古代流传下来的珍品。  “小宏?”毓秀自然察觉到了不对,他可不认为他刚才听见的声音是幻听。  在灵异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  费小宏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坛子,连头都没回。  “小宏,你在看什么?”毓秀沉声喊道。  可费小宏仿佛没听见他的声音似的,甚至连看着坛子的姿势都没变一下。  即便保持同样的姿势半蹲了那么久,费小宏也一点都不觉得累的样子。  毓秀看了眼还在里面房间包装坛子的老板,又看了眼店铺外面来往的路人,犹豫两秒,迈出步子向费小宏走去。  他二话不说,伸出手一把拽过费小宏。  费小宏指着他们面前的一个坛子,高兴地说道:“毓秀,你看,这个坛子好漂亮啊。”  毓秀本想拽着费小宏就走,可不知怎的,他余光中瞥见费小宏指着的坛子后,整个人都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他扭头看向坛子。  这个坛子并不漂亮,比起周围崭新的坛子,它显得破败、老旧、格格不入。  不但和周围的坛子以及这家店铺格格不入,还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毓秀不由得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个坛子不像是最近几年生产出来的坛子,仔细看还能发现它坛身繁杂的雕纹上长有细小的青苔,仔细闻还能闻到一股令人不那么舒服的泥土味。  “毓秀,你说这个坛子是不是很漂亮?”费小宏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又变成了又尖又细的女声,“我们把这个坛子买回去好不好?”  毓秀一瞬不瞬地盯着坛子,全然没察觉到他和刚才的费小宏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潜意识告诉他应该拒绝费小宏的提议,可不知为何,他的身体不再听他的话。  鬼使神差间,他点了点头:“好。”  老板抱着包装好的坛子出来时,就看见毓秀抱着一个又旧又破的坛子问他:“老板,这个坛子怎么卖?”  “啊?”老板愣了会儿才说,“这不是我店里的坛子,我好歹是个做生意的人,怎么可能卖这种坛子?”  费小宏说:“可是这个坛子就放在你店里啊。”  “是不是哪个人把不要的坛子扔到我店里来了?”老板觉得坛子脏极了,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要是你们觉得有用就拿走吧,不要钱,反正不是我店里卖的坛子。”  费小宏忙道谢谢老板。  毓秀也说了声谢谢老板。  他们提了大包小包还分别抱着一个坛子和村里的大叔集合时,大叔惊讶极了。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听村长说你山上采药草卖了不少钱,可要省着点花才行哦。”  大叔知道毓秀赚了钱的事,这件事早就在村里传开了,羡慕肯定是有,嫉妒就没了,村里大多人都知道毓秀一个孤儿生活得有多么不容易,能赚到钱是好事,就怕毓秀不懂事大手大脚地乱花。  “我知道的。”毓秀点了点头。  大叔目光一转,注意到了毓秀怀里抱着的坛子,顿时乐道:“你从哪儿捡来这么脏的坛子?都这样了还要,不如去我家,我让你婶找两个我们家用不上的坛子给你,保证比这个脏坛子好多了。”  “我就要这个坛子。”毓秀说,“谢谢大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被拒绝的大叔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结果刚转过头,他后脑勺的头发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拽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没忍住嘶出声。  “你们……”大叔愤怒地回头,却见毓秀和费小宏各自抱着坛子,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费小宏问:“大叔,你怎么了?”  “……”大叔沉默两秒,忽然想起什么,脑门上的冷汗唰的一下就溢出来了,“没、没什么。”  大叔说完,赶紧赶着牛车离开了。第104章 雪怪  毓秀和费小宏坐着牛车懵懵懂懂地回到村里,他们和大叔告别后,便各自回了家。  费小宏刚把身上的大包小包放下,就听见费奶奶喊他的声音:“小宏?”  “……”费小宏如梦初醒一般,转头看向费奶奶,“啊?奶奶你喊我吗?”  费奶奶走过来,摸了摸费小宏的额头:“你怎么了,喊你半天也不应。”  费小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从在镇上踏出那家坛子店铺以后,他的意识宛若被人蒙上一层塑料纸,看什么、听什么都隔着一层塑料纸,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  幸好费奶奶的声音让他一下子从那种奇怪的状态中挣扎出来了,他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我也不知道……”费小宏茫然地说,“可能刚才没听见吧。”  费奶奶看着自家孙子皱了皱眉,却没有多想,只叮嘱他特殊时期不要到处乱跑,也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第125章 费小宏见毓秀一脸淡定的模样,自个儿先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啊?你没发现那个坛子很奇怪吗?我们怎么可能买那种坛子回来?它那么脏还那么旧,连我家用了十几年的老坛子都比不上。”  说到这里,费小宏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一股冷飕飕的盯稍感顺着他的背脊爬上来,好像有人在他身后冷冷地看着他一样。  费小宏的头皮一下子全部炸开了,剩下的话硬生生卡在喉管里,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费小宏苍白的面色让毓秀有些心疼,可他又不好直接把翁娘的事说出来,他不知道费小宏能否接受这么多。  犹豫片刻,他只能安慰地拍了拍费小宏的肩膀,委婉开口:“那个坛子是有灵性的,你以后说话注意点,别再随便评价它的外貌了。”  费小宏:“……”  毓秀:“以后没事尽量避着它走。”  费小宏颤颤巍巍:“……那有事呢?”  “基本上不会有事。”毓秀看了眼费小宏抱着的东西,转移了话题,“你先进去把东西放下,等会儿我们还有一些活要干。”  费小宏觉得他们压根没有把那个坛子的事说清楚。  有灵性怎么了?有灵性就随便放在家里吗?有灵性就不用防着吗?  正因为那个坛子有灵性,他们才要赶紧把那个坛子扔掉不是吗?  那个坛子来路不明,那么脏那么旧还不乐意被人说。  也不知道毓秀怎么想的。  费小宏欲言又止,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把疑问全部咽下去,他说了声好,便抱着一堆东西往屋里跑了。  等费小宏出来时,毓秀手里的活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  其实说毓秀在干活也不准确,他充其量只是在打下手罢了,真正在干活的人应该是……江恩临。  江恩临的动作熟练又利索,细细的竹条在他十指间仿佛飞起来了一般,他收完尾后,随手把面前的东西翻转过来。  一个完整的鸡笼就做好了。  费小宏:“……”  他只觉得这一幕简直惊悚极了,比毓秀给江恩临取名字的时候还要惊悚千万倍。  毓秀把鸡笼放到一边,让江恩临编下一个鸡笼,他转眼瞧见愣在门口的费小宏后,对费小宏招了招手:“我们去把食材准备了。”  费小宏愣道:“什么食材?”  “晚上煮火锅用的食材。”毓秀说,“今晚可是大年夜,你忘了?”  费小宏怎么可能忘?今晚也是他爸妈不回来的第一个大年夜,家里少了两个人,难免冷冷清清。  而且他奶奶只会炒几个味道一般的简单菜,没有必要搞得太隆重,主要是他们也没有那么多钱来隆重。  至于吃火锅,费小宏更是连想都没想过。  “吃火锅?你说的是我想的那种火锅吗?”费小宏疑惑道,“火锅不是要去火锅店吃吗?在家里也能吃火锅?”  “当然能。”毓秀拿起簸箕,里面装着早就准备好的肉和菜,“顺便庆祝我家通电,我们先去井口边把这些肉和菜洗干净。”  等他们洗完回来,正好是傍晚。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这才七点钟不到,天色就越来越暗,黑夜即将覆盖整片天空。  虽然毓秀和费小宏白天在镇上吃了几个包子,但是包子不顶饿,等他们忙完时,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毓秀让费小宏去把费奶奶喊来,他则拿出新买的电磁炉和平底锅,开始准备煮火锅用的工具。  煮火锅最麻烦的就是准备食材,只要食材准备好了,其他都是现成的了。  只是这个家里穷得都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突然多了几样电器看着着实有些违和。  不过毓秀还是感觉差了什么,他四处看了看,才发现还差了一个冰箱,现在是冬天,食材比较容易保存,等到夏天,就很容易坏掉了。  偏偏村子离镇上很远,若是放假在家的话,他可能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去镇上一趟,买来的食材自然是保存得越久越好。  毓秀正想趁着夏天来之前买个冰箱回来,结果瞥见无声无息坐在小桌旁的江恩临。  江恩临似乎对火锅好奇得很,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咕噜噜冒泡的汤底,像是恨不得把装着汤底的平底锅都给看穿。  毓秀笑盈盈地盯着江恩临看了一会儿,等察觉到他目光的江恩临扭过头来,他才问:“要不要尝尝?”  江恩临没有反应。  毓秀知道江恩临这是又在消化他的话,他不等江恩临的回答,抄起筷子夹了一块肥牛在清汤里涮了涮,递到江恩临嘴边。  “张嘴。”  江恩临还是没有反应。  “你张嘴呀。”毓秀说,“快,啊——”  江恩临微微蹙起眉,抗拒地往后退了退。  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从江恩临的旁边传来:“啊——”  毓秀:“……”  他循声看去,看见了一张精挑细琢的漂亮脸蛋凑在江恩临的肩膀上方。  那张脸有着一双妩媚的凤眸,微挑的眼角含着万种风情,脸型是标准的鹅蛋脸,高挺的鼻梁又增加了几分英气。  此时此刻,那张脸正卖力张大嘴巴,缓慢凑向毓秀夹着肥牛的筷子:“啊——”  毓秀立刻把肥牛收回来,一口塞进自己嘴巴里。  与此同时,江恩临一把掐住那个人的脖子,面无表情地死亡凝视着那个人。  那个人可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人”,江恩临掐住它脖子的动作并不会让它感到窒息,可被支配的恐惧让它连挣扎都没有就缴械投降了。  “大人饶命啊呜呜呜……”那个人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划下,它瑟瑟发抖地哀求,“小的还什么都没做,小的就是有点饿了,大人可怜可怜小的,放过小的吧。”  这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腔调,一听就知道是躲在坛子里的那抹游魂跑出来了。  毓秀皱眉看着它:“不是让你不要随便出来吗?”  “呜呜呜……”翁娘抹着眼泪说,“小的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了,刚才闻着屋里的味道着实太香了,小的一时没忍住就……”  毓秀说:“你又吃不了。”  闻言,翁娘眼前一亮,忙道:“能吃的能吃的,小的能吃的。”  毓秀问:“你怎么吃?”  翁娘试探性地说:“麻烦大人替小的烫两块牛肉,小的给大人表演一下。”  毓秀顺着翁娘渴望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两片切得肥厚且涂满辣子面的牛肉,这牛肉可不便宜,他只买了一小块就是十来块钱,还只切了这么几片。  已经馋到不行的翁娘全然没注意到毓秀的沉默,小心翼翼地补充道:“麻烦大人替小的挑两块大片点的牛肉。”  “……”毓秀喊道,“江恩临。”  江恩临心领神会,掐着翁娘脖子的手很快很快使起劲儿来。  “啊啊啊啊啊!”翁娘吓得脸色又白了好几度,这下不敢再想牛肉了,忙不迭哭着求饶,“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想着吃大人的牛肉了,大人饶命啊!”  毓秀看翁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生怕它的鼻涕和泪掉到江恩临的手上,就让江恩临松开了它的脖子。  “回去吧。”毓秀估摸着费小宏和费奶奶要来了,飞快地警告翁娘,“以后不准随便出来了。”  翁娘呜咽着抹了把泪水,点了点头。  翁娘没有像毓秀以为的鬼魂那样嗖的一下消失,而是站直身体缓缓地往外走去。  等它站直后,毓秀发现它竟然出奇的高,目测将近一米九了。  还有它的身材……  毓秀赶住它:“等等。”  翁娘泪眼朦胧地转过头来:“大人还有何吩咐?”  “……你是女人还是男人?”  翁娘愣了下,随即露出羞愤难当的表情:“大人你太过分了,居然怀疑小的是女人,小的可是地地道道的男儿身!”  毓秀:“……”  翁娘似乎觉得被认作女人是件很耻辱的事,气得身体都在发抖:“小的怎么会是女人?难道连大人也认为小的应该像女人一样嫁给那个糟老头子为妾?”  “……不不不,我可没这么说。”  “大人是没这么说,可不一定大人也没这么想。”  “……我也没这么想。”  “那大人为何问我是女人还是男人?”  毓秀感觉自己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楚。  “既然如此,那小的只有以此证身了!”翁娘咬着牙,决绝地说完这番话,接着刺啦一下撕掉身上的衣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费小宏的脚步声:“毓秀,你……”  毓秀和江恩临转头看去,翁娘也转身看去。  只见费小宏和费奶奶站在门口,表情呆滞地望着衣不蔽体的翁娘,他们的目光先在翁娘脸上定格片刻,后在翁娘两条腿间定格片刻。  反应过来后,费奶奶一把捂住费小宏的眼睛。第105章 雪怪  翁娘尖叫着逃跑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撕衣服时还是无所畏惧的架势,撞上费小宏和费奶奶后,苍白了几百年的老脸竟然在瞬间红透了。  而且翁娘逃跑的方法终于符合了毓秀对鬼神的想象,嗖的一下,就原地消失不见了。  费小宏和费奶奶在原地站了足足一分钟,费奶奶才慢吞吞地拿开捂住费小宏眼睛的手。  费小宏左右一看,奇怪地咦了一声:“那个姐……哥哥呢?”  “他走了。”费奶奶很淡定地说,“我们进去吧。”  天真的费小宏以为费奶奶所说的走就是用双腿走,他疑惑地挠了挠头,心想那个哥哥也走得太快了吧?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第127章 “什么?!”翁娘震惊地扭过头,“那你还带着我往楼上跑?!”  “楼上隔音,出什么事的话不容易被邻居听见。”毓秀给出的解释很合理。  翁娘理解不了毓秀的脑回路,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大人,你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安静吗?还要找个能隔音的地儿!”  毓秀也扭过头,冲着翁娘咧嘴一笑:“我怎么会死呢?不是还有你吗?”  随后,他伸手把翁娘推了出去。  翁娘:“……”  毓秀握了握拳,为他打气道:“加油!你可是死了几百年的老鬼,你肯定能打赢他!”  翁娘:“……”  可怜的翁娘这才想起来。  他不是鬼吗?!!  他直接躲进坛子里就行了啊!!  他真是脑子坏掉了才跟着毓秀东逃西窜!!  后面的毓秀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幽幽开口:“要是你自己躲进坛子里让我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的话,江恩临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江恩临比镇上要灭掉你的那个老头可怕多了。”  “……”翁娘沉默一瞬,突然就抽噎着哭了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惹人怜,“呜呜呜大人,他好吓人,我打不过他啊……”  “你不是死了几百年的老鬼吗?”  “我是善良的老鬼,我又没杀过人呜呜呜……”  “现在不是让你杀人,是让你杀鬼。”  “我也没杀过鬼啊呜呜呜……”  “……”  “我真的不行,我太柔弱了,我生前就是一个唱戏的,死后也没什么本事,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呜呜呜呜呜……”  另一边,马叔也迟疑完了,他不再把翁娘放在眼里,甚至打算第一个拿翁娘开刀。  马叔扑向翁娘。  翁娘的哭泣声瞬间转为尖叫声,他害怕得直跺脚,然后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扇在马叔的脑袋上。  啪的一声。  竟然格外清脆。  翁娘害怕极了,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一边尖叫一边狂挠马叔。  马叔也不甘示弱,试图用极长的四肢缠住翁娘。  谁知翁娘也就是看着高而已,身体又轻又薄,轻而易举地就从马叔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继续对着马叔又扇又挠。  两个鬼就这样在小房间里激烈地打斗起来,打得满地翻滚,打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毓秀趁此机会悄悄溜下楼,刚走出去就看见江恩临匆匆忙忙赶回来的身影。  江恩临二话不说把手里的东西塞进他怀里,沉着脸走进房子。  毓秀抱着怀里的东西想要跟上去,可走了几步就发现不对劲了,他低头一看——自己怀里抱着两只长着尖喙且外形像鸡可五官和人略微相似还长了四条腿的奇怪动物。  毓秀:“……”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险些摔倒。  等他把那两只奇怪的动物塞进鸡笼里后,他感觉两只手都麻木得不是自己的手了。  他急忙赶去二楼,小房间只剩下江恩临一个人,不久前还在这里撕扯的翁娘和马叔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毓秀四处找了一圈,转身要问江恩临是怎么回事,却冷不丁被江恩临抱个正着。  江恩临仿佛被吓着了一般,抱着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力道更是大得几乎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毓秀本想问怎么了,可感受到江恩临汹涌的情绪后,他没忍心开口,只是默默地回抱住江恩临。  接下来的事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江恩临用吻堵住他的嘴,舌尖有些粗暴地撬开他的齿关,不容拒绝地一点点、一寸寸攻城略池。  如此强势的吻让毓秀瞬间缴械投降,双腿发软地靠在江恩临怀里。  他快要呼吸不上来,好似胸腔里的所有氧气都被抽离。  他无助得犹如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沉浮的浮木,浪花打得他晕头转向,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隐约间,江恩临将他打横抱起,走过去放到床上。  身下的被褥比羽毛还柔软,分分钟吞噬了他,身上的江恩临哪儿哪儿都硬,宛若山上化不完的冰雪。  毓秀迷迷糊糊地想,江恩临的确是山上的冰雪所化,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散发着淡淡的凉意。  而他浑身滚烫得就要燃烧起来,这么和江恩临坦诚相贴着,丝丝缕缕的凉意让他的身体逐渐降温。  弦被拉满,蓄势待发。  就在弓箭即将离弦的时候,他听见了费小宏的呼唤声。  “毓秀!”费小宏的声音离得很远,应该是从院子里传来,“毓秀,你在家吗?”  毓秀猛地睁开眼,原本混沌的意识霎时变得清晰起来。  糟糕!  他忘了这个身体只有十六岁的年纪!  十六岁,按前面三个世界的标准已经到了结婚成家的年纪,可在这个世界里还是未成年,并且还是在上初中的学生。  想到这里,毓秀瞬间萎靡了,他伸手推开压在身上的江恩临,一骨碌从床上翻爬起来。  他身上的衣服已被江恩临扒得只剩下一条短裤,重新穿上着实费劲儿,他冷得直吸气。  他以最快的速度穿上毛衣和毛裤后,从衣柜里翻出昨天去镇上给江恩临买的衣服。  他的预算不多,买的衣服也不贵,都是小店里的打折货,一共买了两套,正好让江恩临换着穿。  江恩临对人类的衣服不像对人类的食物那般抗拒,他乖乖站在原地,双手举在半空中,任由毓秀手忙脚乱地帮他穿上衣服。  外面的费小宏喊了许久没得到回应,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进去看看。  因为毓秀家的房门不知怎么的破了一个洞,让他很不放心。  结果刚走进去,他迎面撞上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高大男人,男人凌乱的长发被头绳捆在脑后,露出精致的面容和饱满的额头。  男人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长睫微垂,冷漠地看着费小宏。  费小宏懵了一下,脑子里的话脱口而出:“帅哥你谁啊?”  帅哥不说话。  “这里不是毓秀家吗?你是毓秀的朋友?”费小宏眼里生出几分警惕,沉声道,“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毓秀下楼就听见费小宏对江恩临的一通质问,忙道:“他是江恩临。”  “江恩临?”费小宏把江恩临从头到脚地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不可思议地哇了一声,“还真是人……哦不对,是鬼不可貌相啊!”  毓秀:“……”  说到底都是发型的锅。  江恩临以前的发型太杀马特了,还乱得跟鸡窝似的,挡了一半的脸,任谁也做不到透过江恩临浓密的黑发欣赏他美丽的容颜。  “对了。”费小宏想起来,“你家的门怎么破了一个洞啊?得赶紧找人修补才行,不然这么冷的天,就算呆在屋里也要被冻傻。”  毓秀觉得费小宏说得有道理,便点头道:“好,我这就去找村长。”  “我陪你一起。”  两个人去找村长的路上,毓秀顺便把刚才发生的事简单向费小宏说了一遍。  费小宏几次吓得差点厥过去。  幸好这件事结束了,至于怎么结束的,回头还要找翁娘问一下。  过年这几天,村里人都在休息,只有村长还在为村子的事忙碌——村里连夜搬走一半以上的村民,这件事惊动了上头,上头甚至派了两个人来联系他。  不过对于毓秀的事,村长还是很上心的,加上毓秀愿意多给钱,村长立即找人替他换了一扇房门。  忙完这些,已是下午四点多。  毓秀终于有机会找翁娘询问之前发生的事。  然而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找了半天,都没瞧见翁娘的身影,最后还是江恩临一言不发地把他引到树底下的坛子前。  等毓秀和费小宏走到坛子前,江恩临又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江恩临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处篱笆前,眼神幽怨地看着他们——不,应该是看着费小宏。  可能是江恩临的视线存在感太强了,让向来大大咧咧的费小宏也察觉到了什么,趁着回头的功夫,他抬手挡住嘴巴,小声说:“江恩临是不是在看我啊?”  毓秀愧疚地点了点头,心想还是怪他。  “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费小宏声音发抖地说,“他的目光让我好害怕啊。”  “别怕。”毓秀揽过他的肩膀,安慰地抚摸了两下,“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费小宏感觉毓秀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后,身后江恩临的目光更加幽怨了。第106章 雪怪  翁娘果然躲回了坛子里。  他在和马叔的撕扯战中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却受到了巨大的心灵伤害。  “呜呜呜呜呜……”接连不断的啜泣声从坛子里传出来,还有翁娘夹着哭腔的诉苦声,“我好怕啊,你太过分了,居然指使我一个唱戏的去打那个凶神恶煞的鬼,若是我被他打得魂飞魄散了怎么办?”  毓秀哭笑不得:“你这不是打赢了吗?”  翁娘气道:“万一我打输了呢!”  毓秀心想那可就太丢你几百年老鬼的脸了。  但这话不能说,要说了,翁娘这个玻璃心估计又要哭上好半天……尽管他已经哭得毓秀十分头疼了。 第129章 江恩临点了点头,把手伸进鸡笼。  虽然两只鸡一直保持着抱窝的姿势,但是它们对陌生人并非没有敌意。  刚才翁娘拿蛋时,那只鸡就在凶巴巴地扑腾翅膀,还试图啄翁娘拿蛋的手。  好在翁娘是鬼,没有实体,那只鸡啄了半天只啄了个寂寞。  毓秀还以为两只鸡会在江恩临面前反抗得更加激烈,谁知江恩临把手伸进去后,两只鸡顿时犹如石化一般,不仅不扑腾翅膀,连眼珠子都不转了。  其实如果毓秀把手搭在两只鸡身上的话,还会发现它们在瑟瑟发抖。  毓秀从旁边拿来一个小竹筐,让江恩临把鸡蛋全部放在小竹筐里。  江恩临拿得畅通无阻。  期间,他还嫌一只鸡碍事,随手把那只鸡拨到鸡窝下面。  那只鸡仿佛被点住穴道似的,江恩临把它拨成什么姿势,它就保持什么姿势,豆子大小的黑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不一会儿,小竹篮就被鸡蛋装满了,一共有四十六个鸡蛋。  毓秀被这个数量狠狠震撼到了。  这才三天,它们就下了四十六个鸡蛋?!!第107章 雪怪  毓秀迷迷糊糊地抱着小竹篮回到屋里。  晚上做饭的时候,他拿出鸡蛋做了番茄炒蛋,在简单的两菜一汤中,蛋的香味几乎溢满整片空气。  费小宏刚踏进门槛,就忍不住大呼道:“哇!好香啊!”  毓秀摆好碗筷,招呼他来吃饭。  费小宏拉来小凳子坐下,一眼瞧见中间那盘番茄炒蛋,表情里浮出些许疑惑:“毓秀,你不是没买鸡蛋吗?你这是哪儿来的鸡蛋啊?”  毓秀给他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尝尝。”  费小宏就着番茄炒蛋刨了一大口米饭,饭还没咽下去,两眼就噌的一下亮起来了。  “好吃!”费小宏害怕了哭,幸福了也哭,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你在哪儿买的鸡蛋呀?真的好好吃哦!”  毓秀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不是买的。”  “……”费小宏愣了下,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那是?”  “院子里那两只鸡下的蛋。”  “那是鸡?!”  “是呀。”  “长着四条腿的鸡?!”  “是呀。”  “这盘番茄炒蛋是用它们下的蛋来炒的?”  “是呀。”  费小宏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过去。  不过那盘番茄炒蛋还是被吃完了,毓秀一个人吃完的,费小宏死都不肯再吃一口了。  吃完饭,费小宏收拾残局。  他们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洗碗,分工明确,很公平。  在费小宏洗碗的时候,毓秀便坐在客厅的躺椅上休息,脚边放着一个散发着暖烘烘热气的小太阳——躺椅和小太阳都是最近买的,原主家里没有一样需要插电的东西。  江恩临也在毓秀身旁的椅子上坐着,他目光怔怔地望着小太阳,似乎对这个东西新奇得很。  毓秀这才想起来——  江恩临不是雪怪吗?  不知道小太阳对江恩临有没有影响。  毓秀拉过江恩临的手,还是很冷,没有染上小太阳的一点温度。  他问江恩临:“你对着小太阳难受吗?”  江恩临眉心微蹙,这是他没听明白毓秀的话的表现。  毓秀只好指了下小太阳:“就是这个。”  江恩临抬起没被毓秀拉住的另一只手,缓缓伸向小太阳。  他的手长得非常好看——五指修长、指骨分明、手背上的经络十分清晰。  每根手指都被小太阳的光染成深深的暖黄色,或明或暗,连皮肤上细小的绒毛都被光映得清清楚楚。  毓秀眼睁睁地看着江恩临的手离小太阳越来越近,然后悬空停住。  就在他好奇江恩临想做什么的时候,居然看见江恩临的指尖逐渐被光映得透明。  并且透明的范围越来越大。  最初只是小小的指尖,很快顺着指尖往后蔓延,到了指中,又到了指根……  仅是眨眼间,江恩临的五指都变成了透明的状态,甚至指尖犹如被融化的冰块一般开始往下滴水。  毓秀看呆了。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江恩临在做什么后,他气急败坏地一把拽过江恩临的手,起身拉着江恩临退到客厅里离小太阳最远的位置上。  他焦急地查看江恩临的手。  只见江恩临的手已经恢复原状,就是化掉的指尖缺了小小的一块。  缺了的指尖没有流血,伤口上也看不到里面的肉。  毓秀抓着江恩临的手摸了摸残缺的指尖,抬头看见江恩临面无表情的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不是傻?明知道自己的手要化还去碰小太阳。”  江恩临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他挤出两个字:“不疼。”  “不疼也不能乱来。”毓秀又摸了摸江恩临的脸,叮嘱道,“以后有什么事,你要是不想说或者不能说就算了,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其实毓秀能理解江恩临的想法。  他那个问题回答起来太绕了,对江恩临来说是一件难事。  江恩临既要表达自己不能受热又要表达自己受热时的痛感不强,还要描述受热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贫瘠的语言系统无法让他说这么多话,索性用实际行动来回答毓秀的问题。  毓秀一直觉得江恩临反应迟钝,尤其是动脑筋的时候,通常会慢上半拍,可现在,他突然发现江恩临只是不习惯思考罢了,并不代表他就不会思考。  他不知道江恩临是怎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毫无疑问的是,江恩临的现状让他感到心疼。  但他不在乎这些。  只要他和江恩临能在新的世界重逢,就是上天给他的莫大恩赐。  毓秀收敛了思绪,再次叮嘱江恩临:“以后不要随便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听见了吗?”  江恩临已经点过头了,却没有丝毫不耐,继续不厌其烦地点着头。  面对毓秀,他总是有着充足的耐心,就像毓秀面对他时那样有耐心一样。  “真乖。”毓秀用双手捧起江恩临的脸,踮起脚在江恩临的嘴巴上亲了下,“你刚才真的吓到我了。”  江恩临举起手放到毓秀眼前晃了晃。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他残缺的指尖居然长出来了。  毓秀惊讶极了,抓住江恩临的手指翻来覆去地摸了好一会儿。  新长出来的指尖和之前别无二致,要不是刚才亲眼看见那件事的发生,他还以为江恩临的手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如此,他也就放心了。  毓秀准备回去关掉小太阳,结果江恩临在后面轻轻扯了下他的手。  他被扯入江恩临的怀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江恩临忽然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并往上抬,随后不管不顾地吻了下来。  “唔……”毓秀被江恩临疯狂的吻势吓了一跳,想到还在厨房洗碗的费小宏,赶紧推搡江恩临的胸膛,“等……等一下……”  他没说完的话淹没在了唇齿间。  张开的嘴正好方便江恩临发起进攻。  江恩临捏住他下巴的手逐渐收紧,像是要把他呼吸到的所有氧气都抽得一干二净。  毓秀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滩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察觉到不对劲的毓秀终于一鼓作气地推开江恩临,转头看去,早就洗完碗从厨房出来的费小宏正呆呆傻傻地站在厨房门口。  费小宏:“……”  毓秀一脸坦然,走过去关掉小太阳,对费小宏笑了笑说:“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费小宏沉默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才喃喃开口:“我刚才产生幻觉了吗?”  “没有。”  “那是我看错了?”  “你也没看错。”  “你们真是在……”费小宏说到一半,呆滞的表情猛然变成惊悚的表情,他双手捂嘴,踉跄着后退两步,“我、我会不会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而被杀人灭口……”  毓秀:“……”  他叹息一声,刚要走过去和费小宏说几句,就看见费小宏一边哭嚎着他什么都不知道一边逃也似的跑掉了。  毓秀:“……”  算了,让费小宏自个儿消化去吧。  费小宏是他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朋友,迟早会知道他和江恩临的关系,早一天知道或者晚一天都没所谓。 第131章 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翁娘都是第一次碰到对他的事这么上心的人。  明明他早已成了鬼,没有呼吸和心跳,却在此时,清楚地感觉到胸腔里逐渐滚烫。  “谢谢你啊。”翁娘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自在,他小声说,“也不用洗那么干净的。”  费小宏随意用手背抹掉额头上的汗,大大咧咧地说:“我都答应你了,肯定要帮你把坛子洗干净才行,而且坛子洗干净了,看着才好看,住着才舒服嘛。”  翁娘张了张嘴,本有很多想说的话,可不知怎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感谢的话说来肉麻,他也不太会说那些话。  费小宏让翁娘先去看坛子,他把毛巾和盆子清洗完放回原处,来到树下时,翁娘刚从坛子里出来,抱着双膝呆呆地坐在树下。  听见费小宏在自己身旁坐下的动静,翁娘转头说道:“为了感谢你帮我洗坛子,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惊喜来得如此突然,费小宏意料不及,懵逼地眨了眨眼:“啊?”  “说吧。”翁娘挺了挺腰杆,抬了抬下巴,用眼角睨着费小宏,尽量摆出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你有什么愿望?”  费小宏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希望我爸妈能回来一趟,他们过年都没回来。”  “……”翁娘表情一僵,随即不高兴地摇头道,“你爸妈在外地,我是本地的鬼,怎么管得了外地的事?”  费小宏愣道:“你们鬼还要分哪个地方的鬼吗?”  “当然。”为了维持自己的脸面,翁娘睁着眼睛说瞎话,“城市鬼和农村鬼能一样吗?一线城市的鬼和小县城的鬼能一样吗?”  “……”  费小宏想说这年头居然连鬼都搞地域歧视。  可转念一想,翁娘可不就是小县城的鬼吗?如今跟着他们变成了农村鬼,地位一步步地下滑。  他把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又想了一会儿,轻声说:“那就希望我奶奶的腰伤能好一些,她前两天扭到腰了,现在还疼着呢。”  翁娘彻底沉默了,用满含幽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费小宏。  费小宏被翁娘盯得头皮发麻,胖乎乎的脸一下子白了,他结巴道:“怎、怎么了?”  翁娘幽幽道:“你就不能说点正常的愿望吗?”  “啊?”费小宏不明白翁娘所说的正常是怎么个正常法,“比如呢?”  翁娘那双漂亮的凤眸里划过一抹狠戾,他压低声音说:“比如你想让谁死?”  “……”  “比如你想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死法。”  “……”  “失足溺水、跌落山坡、活生生被吓死、误食毒药……”翁娘语气森冷,吐出来的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凉意,“或者更离奇的死法,我都可以帮你办到。”  “……”  “怎么样?想清楚了吗?你想让谁……喂喂,你跑什么啊?我的话还没说完!”  翁娘眼睁睁看着费小宏脚底抹油似的跑得无影无踪,气得苍白的脸变得铁青,他咬牙瞪着已经合上的木门。  死胖子,跑得那么快。  亏他刚才那么感动。  啊啊啊啊啊——  气死他了!  死胖子居然跑了!!  另一边,毓秀和费奶奶也商量好了卖鸡蛋的事。  费奶奶年纪大,在村里生活了几十年,认识的人也多,加上她家后院也养了不少下蛋的母鸡,让她帮忙卖鸡蛋再适合不过了。  最主要的是,费奶奶似乎知道毓秀家里有一些超出寻常人认知的事物存在,却从未向毓秀打听过。  连毓秀这么多的鸡蛋是从哪里来的,费奶奶也没有过多询问。第109章 雪怪  村里养鸡的人家不多,加上毓秀家和费家只有四五户左右,现在村里还剩二十多户人家,和之前一样,主要靠上山采药草为生。  费家的一颗鸡蛋卖五毛钱,比镇上便宜一半,毓秀也想把他的鸡蛋卖五毛钱,不然怕村民们不买。  只是费奶奶吃过他的鸡蛋后,便建议他把价格提到一块钱。  第一是他的鸡蛋确实比寻常鸡蛋好吃,第二是村民们并没有毓秀想象中那么贫穷。  所谓靠山吃山,他们村靠着几座大山,祖祖辈辈都依靠山上的东西生活,虽然他们村从没挖到过珍贵的药材,但是仅凭采到的药草就能让村里的人过上不错的生活了。  之所以看起来穷,是因为他们村实在偏远,通水通电还好,其他物资就很难通过崎岖的山路送进来了。  况且他们村人口不多,不能适应这种生活的人都搬出去了,剩下的人在村里住了大半辈子,只要搬出去就断了收入来源,便懒得搬出去了。  之前费奶奶也以为他们村的有钱人不多,可后来看见一半以上的人说搬走就搬走,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才骤然明白过来——村里真正的穷人只有那么两家罢了。  就是他们斐家和毓秀家。  听到这话的毓秀:“……”  突如其来的扎心。  他担心了那么一大圈,结果小丑居然是他自己。  毓秀把鸡蛋全部交给费奶奶,每颗鸡蛋的卖价是一块钱,但毓秀只收八毛钱,剩下的两毛钱归费奶奶。  他说能卖多少是多少,卖不完的话他再拿回去就是了,反正家里有个翁娘,那只鬼看着高高瘦瘦,胃口却跟无底洞似的。  解决完家里的一堆事后,毓秀和费小宏迎来了开学的日子。  同时,余豪家也传来一个好消息——余豪醒了。  然而好消息往往伴随着一个坏消息——余豪的精神状态不稳定,时不时对着空气大吼大叫,嘴里还喊着马叔的名字。  这两个消息并未影响毓秀和费小宏去学校的步伐,他们拖着行李箱坐上了那个大叔的牛车。  山路崎岖不平,牛车也一路颠簸。  毓秀眯着眼,感觉胃里的东西都快被晃出来了,还好他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几乎都给了在边上眼巴巴望着的翁娘。  就在这时,费小宏忽然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毓秀,你快看……”  毓秀不想睁眼,身体随着牛车摇晃:“什么?”  “江恩临来了。”  毓秀吓了一跳,立即睁眼,就看见一道身影不紧不慢地缀在牛车后面,不正是江恩临吗?  牛车走得慢,江恩临也走得慢,神奇的是他竟然能追上牛车的速度。  毓秀临走时特意叮嘱过江恩临好好在家里呆着,他周末就回来,当时江恩临还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转眼就跟上来了。  毓秀瞧着那道身影,一时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顾不上胃里的翻腾,用力对江恩临挥了挥手:“回去!”  “啊?”回答毓秀的是正在赶牛车的大叔,他疑惑地回了下头,“什么回去?你们有东西落下了?”  刚才毓秀光想着江恩临的事,全然忘了大叔的存在,冷不丁听见大叔的声音,他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没什么没什么。”还是费小宏率先反应过来,赶忙说道,“大叔,我们在说其他事呢。”  “哦哦。”大叔应着,也就没说话了,接着专心赶牛车。  费小宏凑到毓秀耳边小声问:“怎么办啊?”  毓秀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他看江恩临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样,还在执意地跟着牛车。  毓秀又对江恩临挥了挥手,可惜江恩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费小宏说:“他是不是没看懂你的手势啊?”  毓秀叹了口气,他也分不清江恩临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费小宏想了想,又说:“不然你对他招一下手?”  毓秀愣了下,觉得费小宏说得有点道理,便像唤小狗一样地对江恩临招了招手。  谁知他举在半空中的手还没放下来,不远处江恩临的身影倏地闪了下,再出现时,已经半蹲在他面前了。  毓秀:“……”  费小宏:“……”  两个人皆是一阵无语。  看来江恩临不是没看懂毓秀的手势,只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沉默了一会儿,费小宏还是那个问题:“怎么办啊?”  “他来都来了,那就一起走好了。”毓秀把江恩临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江恩临看上去听话极了,毓秀让他坐下就坐下,坐下后就安安静静地走神,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下。  费小宏坐在他们对面,不停地对着毓秀使眼色:“你要把他带到学校?那他住哪儿啊?我们寝室住不下他吧?”  而且江恩临怎么可能住他们寝室?不把他们室友吓死才怪。  毓秀倒不担心这个问题。  江恩临是雪怪,天寒地冻的环境正好是他所喜欢的,让他在外面游荡就好了,左右他躲得快。  “走一步看一步吧。”毓秀一边说一边牵住江恩临的手,和江恩临十指相扣,“大不了我就不去镇上读书了,就在村里呆着也挺好的。”  费小宏看着毓秀和江恩临紧握的手,头一次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没听错吧?  毓秀说不读书了?  可是他们才十六岁啊,不读书还能干什么?难道和村里的长辈一样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里蹉跎一生?  他们不是应该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再出去工作见见世面吗? 第133章 江恩临可是雪怪啊!  雪怪通常来无影去无踪,有时候连他们都发现不了江恩临的存在,其他人又怎么可能发现得了?  费小宏再看毓秀。  毓秀则是一副“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  -  平常毓秀上课时,江恩临便自己找个地方躲着,等到毓秀放学出去吃饭,江恩临才悄无声息地出现。  久而久之,毓秀也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五天时间转眼即逝。  周六大清早,毓秀和费小宏收拾好需要换洗的衣物后,拖着行李箱坐上了来接他们的那个大叔的牛车回村。  将近一周没见,他家还是老样子,家里的东西也是老样子,只有翁娘的表情比一周前哀怨许多。  毓秀刚踏入大门,翁娘就急不可待地从坛子里跑出来,对着毓秀的耳朵就是一顿叨叨:“好啊你,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之前对我那么好了,你就是馋我的身子,馋我给你做白工!”  毓秀脚步一顿,把行李箱放在脚边,好笑地看着气得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的翁娘:“我怎么就让你做白工了?不是给了你酬劳吗?”  翁娘双手抱胸,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你以为几顿火锅就可以把我收买了?那我也太廉价了吧。”  毓秀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今晚想吃火锅吗?”  “……”  “我买了火锅料回来。”  “……”  “还是超市里最贵的那款火锅料哦~”  “吃吃吃!”翁娘终于留下了妥协的泪水,“我要吃火锅!今晚就吃!”  毓秀笑着瞥了眼脚边的行李箱:“我好累,你先帮我把行李箱放进去吧。”  “……”翁娘挣扎片刻,咬牙切齿地拖起行李箱走了。  毓秀跟在后面,进屋休息了半个小时左右,随后出去检查了一下院子里的土地和鸡圈。  土地被翁娘照料得很好,播下去的种子已经有了发芽的迹象,鸡圈就更不用说了,估计每天都有打扫,鸡笼里外都干干净净。  为了奖励翁娘,毓秀在中午就做了火锅,从镇上买回来的食材放进去了一大半,还有家里堆积的鸡蛋也做成各式各样的食物进了翁娘的肚子。  翁娘胡吃海塞了两个小时。  最后,他靠在毓秀平时坐的躺椅上,摸着肉眼可见鼓起来的肚子,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  这是翁娘成为鬼以来吃过最饱的一顿。  他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只有毓秀对着满桌子早已失去味道的食物犯了难。  几分钟后,毓秀把桌上的食物全部倒进鸡槽里,那几只普通的鸡扑腾着翅膀跑开,对那些食物没有一点兴趣。  倒是窝在鸡笼里下蛋的那两只鸡飞快地跑了出来,在鸡槽前大吃特吃。  毓秀见状,松了口气。  幸好有那两只鸡解决翁娘吃剩下的食物,毕竟鬼吃过的食物不能给人吃,全部拿出去倒掉的话容易被邻居看见引起非议。  浪费粮食总归是不好的。  下午,毓秀才找到费奶奶问了一下卖鸡蛋的情况,他原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村民们嫌鸡蛋贵且外形奇怪,只卖出去几颗甚至是一颗都没卖出去。  可出人意料的是,他放在费奶奶那里的鸡蛋全部卖完了。  不仅如此,连听到风声的村长也特意跑来问了几次。  可惜村长来得晚,他连卖出去的鸡蛋长什么样子都没瞧上一眼。  村长是个爱凑热闹的人,总听村民们说费奶奶卖的鸡蛋突然变得多么好吃,也忍不住地馋,悄悄让费奶奶下次给他留一篮子。  费奶奶到底是活了几十岁的人,尽管一直呆在这个村子里,可她见多了人情世故,心思还是比费小宏这种十来岁的孩子通透。  把卖鸡蛋的钱递给毓秀时,费奶奶有意无意地敲打道:“这人的心态都会变,以前你混不到温饱时,他们还能伸出援手帮助你,现在你好起来了,他们当中肯定会有人眼热。”  之前卖药材是这样,现在卖鸡蛋也是这样。  在费奶奶卖出鸡蛋的当天晚上,就有人跑来打听费奶奶是不是给鸡喂了什么不同的饲料,才让鸡下这么好的蛋。  费奶奶没说,四两拨千斤地把那个人打发走了。  那个人走时的脸色很难看,估计会记着这件事。  毓秀在卖鸡蛋前就猜到了会发生这种事,只是没想到这种事来得这么快。  他深思熟虑了半分钟,对费奶奶说:“我在村里卖鸡蛋是暂时的,后面我会想办法把鸡蛋卖出去。”  费奶奶问道:“你要怎么卖出去?”  “在网上卖出去。”毓秀说,“麻烦是麻烦了点,只要能赚钱就行。”  他现在只想赶紧找到一条稳定赚钱的路子。  既然他家里有了两只不限量供应鸡蛋的鸡,那么他只需要在网上把鸡蛋推销出去就是了。  也许卖鸡蛋的利润不大还容易折损,但也可以走薄利多销的销售方式,反正他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鸡蛋。  不过毓秀心里清楚,凡事不能操之过急,还是得耐下性子从长计议。  好在他们村靠着几座大山,如果存款用完了的话,就带着江恩临去山上挖一些药材,卖来的钱又能支撑一段时间了。  毓秀发现江恩临真是个宝啊,药材是他找到的,生蛋的鸡是他抓来的,好像只要扒着江恩临,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费奶奶活到这把岁数连座机都没怎么使用过,听毓秀说网上的事,两眼都绕成蚊香圈了。  她对毓秀摆了摆手,让毓秀自个儿忙活去,她不懂年轻人的世界,出不了什么好主意,顶多在向村里卖鸡蛋的时候帮忙吆喝一下。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山上的积雪也在慢慢融化。  冷了一段时间后,温度骤然回暖,大家都脱下了沉重的冬装,换上了轻便的夏装。  江恩临依然和毓秀形影不离,毓秀去镇上念书,他便跟着去镇上,毓秀从镇上回来,他便跟着回来。  慢慢地,毓秀居然习惯了这种生活。  但是费小宏还没习惯,可怜的小胖子时常猝不及防地就被秀上一脸的恩爱,那表情要多哀怨有多哀怨。  回到村里,哀怨的费小宏撞上哀怨的翁娘。  两个人一起哀怨。  费小宏:“唉,江恩临天天围着毓秀转,我想跟毓秀说几句悄悄话都不行。”  翁娘:“唉,江恩临天天围着毓秀转,家里的担子全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想休息一天都不行。”  费小宏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翁娘:“你好可怜啊。”  翁娘用更加同情的眼神看着费小宏:“我只受身体上的折磨,你还要受心理上的折磨,对比起来,还是你更可怜吧。”  费小宏:“……”  这种时候就没有攀比的必要了吧?  接下来的几个月,毓秀每次放在费奶奶那里的鸡蛋都会卖个精光。  直到夏天来临,他攒了一笔小钱,加上四五次卖药材的钱,凑够下个学期和学费和生活费后,就没再向村里卖鸡蛋了。  费奶奶也收到了费小宏父母的打款,把开学时毓秀替费小宏垫的学费和生活费全部还给他。  一时间,毓秀兜里的钱前所未有的沉重。  抠抠搜搜又精打细算地生活了那么久,突然富裕起来的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放暑假前,毓秀狠下心来在镇上买了一台电脑,顺便把家里的网线也牵上了,他用暑假前十天时间把作业全部做完,剩下时间都拿来捣鼓网店。  毓秀曾经是一个高中生,尽管对电子产品比较精通,可后面经历了快两百年的无网世界,他对很多电子产品的记忆都模糊了。  如今重新打开电脑,看到碧绿草原的windows屏幕时,顿时有种隔了好几个世纪的感觉。  网店不好经营,毓秀拿着村长的身份证磕磕绊绊地把网店开起来后,连着很长时间都没有接到第一笔订单。  还好毓秀早已过了紧张又急躁的时期,他打开衣柜摸了摸藏在深处的厚厚一沓现金,心里平静极了。  对于江恩临的异样,毓秀是在第二年夏天才重视起来的。  之前忙着赚钱忙着养家还要忙着准备高考,毓秀实在分身乏术,现在高考完有了大把的时间,他索性每天早上都带江恩临去山上的泉水里泡上两三个小时。  本来回暖的春天已经让江恩临感觉很不舒服了,炎热的夏天直接把他热傻了,有时候在院子里的阴凉处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然后从脑袋开始慢慢化掉……  有天毓秀出来找江恩临,冷不丁瞥见化得只剩下打湿的衣服和下半身的江恩临,那场面别提多惊悚了。  无奈之下,毓秀又花重金购置了一台空调。  于是从那天起,江恩临除了上山泡泉水就是像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空调底下,然后从脑袋开始慢慢化掉……  毓秀:“……”  算了,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反正江恩临不管化掉多少次都能重新长回来,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随便他怎么化掉吧。  然而几天后的毓秀回想起自己几天前的这个想法时,不由得泪流满面——他还是太天真了。  不影响正常生活个屁!  影响啊,那是相当的影响啊!第111章 雪怪  几天后正好是毓秀十八岁生日。  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费小宏和费奶奶外就没有其他亲朋好友了,本来他不打算庆祝十八岁生日,但是转念想到平日里费小宏和费奶奶对他的照顾,便还是借着这个由头把他们请来家里。  晚饭是他亲手做的。 第135章 这还是江恩临第一次在这种时候推他。  毓秀满脸惊讶,旋即笑了起来:“怎么了?”  江恩临摇了摇头:“不对。”  毓秀重新窝回江恩临怀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哪里不对了?”  虽然江恩临很少说话,但是并非不会说话,偶尔江恩临表达欲非常旺盛的时候,就会说话。  可能是开口的次数太少了,江恩临的嗓音一直都很沙哑。  但毓秀觉得好听。  别的不说,还挺有男人味的。  在毓秀专注的目光中,江恩临斟酌了将近半分钟,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章鱼是我,雪怪是我,上个世界是我,这个世界是我,都是我。”  “好好好,都是你。”毓秀还以为江恩临只是在反驳他刚才的话,笑着亲了亲江恩临的唇。  没想到江恩临又把他推开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补充道:“巨人是我,邪神是我,都是我。”  “好好好……”毓秀点头点到一半,猛地卡了壳,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你说什么?”  江恩临低头亲了他的唇,用沙哑的声音说:“我一直都是我。”第112章 雪怪  江恩临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了。  最初的时候,他连独自思考都做不到。  他只知道他在寻找一个人。  虽然他不清楚那个人的长相、身高、年龄,甚至是男人还是女人,但是只要他靠近那个人,他就能认出那个人。  每年冬天,山上都会被厚重的白雪覆盖,风夹雪吹在他的脸上,遮挡了他的视线。  他看不见前方,却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只要他还能行动,他就会一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他走了很久,走过冬天,走到春夏时,便找了一处山洞躲起来,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坐就是好几个月。  等他感受到气温的下降时,走出山洞,外面又是一片银装素裹,风夹雪一阵接一阵地往他脸上吹。  于是他开始了新一轮漫无目的地行走。  他是雪怪,和人类不同,他没有脉搏的跳动、没有血液的流淌。  他的身体由冰雪堆砌而成,从胸口破开的话,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白色的冰雪。  可能是这个原因,他想事情的时候也比人类迟钝很多,人类在脑海过一遍就能理清的事情,在他这里需要反反复复地回想好多遍。  所以他不经常说话。  尽管他反应迟钝,却也知道他思考和说话的速度都跟不上人类,如果他要和人类交流,那么人类需要给出极大的耐心等待他反应过来。  不过毓秀似乎很乐意这么做。  不管他有没有说话的意思,毓秀都能在他面前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还时不时询问他的意见,若他不想说话,便摇头或者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当然,很多时候他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他就怔怔望着毓秀的脸,肆无忌惮地走起神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慢慢想起很多曾经被他忽视的记忆。  那些记忆在最初的时候就存在于他的脑海里,只是他还有太多需要摸索的东西,在找到毓秀之前,那些记忆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  直到现在,他才把那些记忆找出来翻来覆去地想。  他隐约知道他和毓秀在很早之前就认识,并且一起经历了光怪陆离的三个世界。  然而那些事发生得太久远了,以至于关于那些事的记忆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布,如同隔着水雾看花,看不太真切。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  江恩临是江恩临,毓秀是毓秀,他们从来没有变过。  江恩临伸出双手捧起毓秀的脸颊,怜爱地吻上毓秀的唇,他吻得很轻,没有太重的力道。  明明只是唇贴着唇,可相触的地方宛若点着了火焰一般地燃烧起来。  毓秀二话不说地加深了这个吻,他双手慢慢爬上江恩临的脖子,连带着整个身体也贴了上去。  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他有些分不清刚才发生的事是真实还是幻觉,他害怕都是自己喝醉后产生的幻觉。  但无论如何,他抱着的江恩临总归是真实的。  毓秀身上的衣服被江恩临轻而易举地扒掉,当他不小心碰到江恩临冰冷的胸膛时,还是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嘶——  比想象中要冷。  好在很快,他就适应了。  他感觉到那股凉意顺着他的小腿往上,仿佛在自家地盘上慢条斯理地巡视的猛兽一般。  不一会儿,那股凉意走到了中间位置。  房间里的灯已经被关上,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  毓秀睁大眼睛,在黑暗中连江恩临的轮廓都看不见。  事实上,就算他能够看见江恩临的轮廓,以他们此时此刻的姿势,他也是看不见的——除非他把江恩临的脑袋从下面扯上来。  毓秀做不到。  他好像躺在一叶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舟上,他和小舟一起随着海浪起伏,被高高堆起,又重重跌下。  进来的过程很难捱,尤其是江恩临身上每一处的温度都比常人低上不少,缓慢往前推进的时候,毓秀真是死过去又活过来、活过来又死过去……  有什么东西在节节攀升。  恍惚间,毓秀在一座巨山上攀爬,他的四肢紧紧攀着岩壁,费力地往上爬去。  大量的体力开始流失,他的四肢也变得绵软无力。  幸运的是,他就快要爬上顶峰了,他仰头就能看见一片绚烂的红光。  这是痛并着快乐的过程。  就在毓秀距离顶峰只有几步之遥时,忽然有一阵寒风吹来,夹杂着冰冷的雪花,毫无预兆地吹到毓秀身上。  雪花瞬间化为雪水,以极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毓秀的衣领里。  那是刺骨的冷。  毓秀猛地打了个哆嗦,在眼前弥漫的迷雾一下子散了个一干二净。  连意识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保持着仰躺在床上的姿势没动。  如果他能够看见自己的表情,那么他会发现自己的表情里带着三分迷茫三分懵逼三分尴尬以及最后一分的神游天外。  江恩临也意识到了什么,停下动作,似乎在隔着黑暗安静地看着毓秀。  毓秀不动,江恩临也不动。  毓秀不说话,江恩临也不说话。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  江恩临呐呐开口:“好像……化掉了……”  “嗯。”毓秀很淡定地回答,“感受到了。”  “怎么办?”  “……”  他哪儿知道怎么办?  他还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感觉到化出来的水从那里流出来后,毓秀整个人都快不行了,他恨不得直接把自己融入这片黑暗中。  太尴尬了。  真的是太尴尬了啊。  毓秀头痛地抹了把脸,半天才找回自己有些发抖的声音:“你、你先出来吧,水太多了,把床都打湿了。”  江恩临嗯了一声,可退到一半,他的动作又停住了。  毓秀声音狂颤:“不是吧?怎么又长出来了!”  江恩临嗯了一声。  “你别光嗯啊,你先出去。”毓秀不干了,伸手去推江恩临。  谁知压根推不动。  江恩临俯下身来亲了亲他的脸,然后接上了之前的动作。  毓秀:“……”  毓秀想起几天前自己那个天真单纯的想法,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是立了一个g。  他还以为江恩临随时融化的体质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不影响个屁!  明明影响死了!  -  这个夏天,除了泡泉水和吹空调外,江恩临又找到了新的乐趣。  只是这个乐趣就苦了毓秀。  还苦了明明生活在这个家里还把大部分的活都干了却跟透明人没两样的翁娘,可怜的翁娘饭没吃饱,倒是把狗粮吃到饱了。  九月初,大一新生陆续开学。  费小宏选择在他爸妈打工的那所城市上大学,开学前三天,他便拖着行李箱依依不舍地踏上了求学路。 第137章 此时此刻,毓秀脑海里只有一个字——绝。  但他想到翁娘做出的这些任性行为都是建立在江恩临露脸的基础上,突然有些担心起来,他经过翁娘的同意后拿过翁娘的手机,点进视频软件的后台,再点进作品列表。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霎时映入眼帘。  全是翁娘的脸。  毓秀惊讶地往下划,划了有一会儿才划到底部。  他一开始拍的那些江恩临入镜的视频全没了,不是设为私密,而是直接删了,取而代之的是翁娘入镜的视频。  毓秀:“……”  翁娘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江恩临都不配合我,只要发现我在拍他,就立马躲得远远的,我追也追不上他,干脆拍我自己了。”  结果拍了一段时间下来,这个账号完全成了翁娘的私人账号。  毓秀顺手点进私信里看了看,发现私信内容全部变成了粉丝们发给翁娘的话。  神奇的是那些话很明显地两极化,要么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要么从头到脚地把翁娘吐槽了一通。  毓秀看得直皱纹,把手机还给翁娘的时候,忍不住问道:“你平时看私信吗?”  “看啊。”翁娘点着手机,“只要我有空就会翻看私信,你也知道,我有空的时候比较多嘿嘿嘿。”  “我看私信里有一些人在说你,你别放在心上,但也别太张扬了,现在可是有几百万双眼睛在盯着你呢。”毓秀这么说,他感觉翁娘在坛子里躲了几百年,不太懂得人情世故,所以说话直,得罪人实属正常。  他本想让翁娘收敛点,得罪人只是小事,就怕那些人顺着网络扒到翁娘的真实信息。  而翁娘连身份证都没有,还是个黑户,恐怕会引来一系列的麻烦。  然而瞧见翁娘乐呵呵的模样,毓秀接下来的话全部卡在了喉管里,沉默了一会儿,他默默地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算了。  翁娘高兴就好。  从翁娘来到这个家里起,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高兴过。  翁娘生前就是万众瞩目的戏子,死后孤苦伶仃地在坛子里藏了几百年,或许现在的生活让翁娘找回了些许曾经的光鲜亮丽。  这么想着,毓秀索性由他去了。  村里交通不发达,用快递把鸡蛋寄出去是一件麻烦事,成本可不低,但羊毛出在羊身上,快递费需要多少钱,毓秀就直接在订单上加多少钱。  他原以为这样做会赶走不少客人,结果那些下了订单的人皆是安静如鸡,连一个取消订单的人都没有。  毓秀:“……”  他做梦都没想到,翁娘有朝一日竟然还能在短视频软件上发光发热,并收获了一群铁杆粉。  -  费小宏前两年的寒暑假还会回村,后两年便在城里找了份兼职的工作,一做便做到了毕业。  毕业后的费小宏顺利入职一家大企业,还交往了一个本地的女朋友,再次翻开人生的新篇章。  由此一来,费小宏回村的次数也就更少了。  虽然毓秀和费小宏经常相互打电话和发短信,但等他们见面已是六年后的一个春天。  不仅费小宏回来了,连费小宏在外打工的爸妈也回来了。  因为费奶奶走了。  费小宏经济独立后便三番两次地提出把费奶奶接去城里享福,可费奶奶一直拒绝,她说自己在村里生活了几十年,没必要在快进土里时往外跑。  都说落叶归根,她也希望自己的晚年能在村里度过,死后也葬在村里的土地里。  更重要的是——  她不放心毓秀一个人留在村里。  尽管她知道毓秀身旁还有别的东西陪伴,可常人眼中的毓秀就是个孤僻又不合群的怪人,村里的人越来越害怕毓秀,吃着毓秀卖的鸡蛋,却不愿意和毓秀过多来往。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费奶奶到底有些舍不得。  为费奶奶举办葬礼这几天,安静了好多年的村子终于热闹了一回,许多搬去镇上的人特意赶回来参加费奶奶的葬礼。  毓秀见到费小宏时,险些认不出来眼前的人。  几年前的小胖子仿佛一夜之间长高变瘦,肉乎乎的脸有了明显的轮廓,眼睛变大,鼻梁变挺,看着大方又帅气。  费小宏穿着他女朋友给他买的衣服,完全没了山里孩子的气息,简直脱胎换骨一般,彻彻底底毓秀变成了城里人。  但他眼眶通红,一整天的长途跋涉下来,他的心情十分压抑。  毓秀看着他,不禁暗叹口气,心想不管费小宏的外表和气质如何变化,他依然是高中时那个爱哭鼻子的小胖子。  “好久不见。”毓秀伸手抱住费小宏,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节哀。”  费小宏心情不好,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招待参加葬礼的客人,仿佛不久前抱着毓秀大哭一顿的那个人不是他。  等到晚上,安顿好客人后,费小宏坐在毓秀家的院子里抽烟。  昏黄的灯光洒在费小宏的脸上,他再也没有白日里的从容不迫,整张脸都被浓重的愁云笼罩。  毓秀提着两瓶啤酒走过去,开了盖放到费小宏面前。  费小宏看了眼啤酒,笑着在烟灰缸里摁掉烟头:“没有杯子?”  “等会儿懒得洗了,将就对瓶吹吧。”毓秀在小桌对面坐下。  费小宏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这么对我?”  毓秀佯装生气道:“这么多年了才回来一趟,给你啤酒喝都是念着往日的情分了。”  费小宏哈哈大笑,拿起啤酒:“那我就不客气了。”  毓秀没喝,只看着费小宏喝,中途还抽空给费小宏做了两个小菜端出来。  费小宏的眼泪早已流干了,这会儿虽然伤心,但是眼睛干干涩涩,流不出一滴泪来。  而且他家办的是喜丧,费奶奶寿终正寝,走得安详,他也不想一直在自己奶奶的葬礼上哭哭啼啼。  酒过三巡,费小宏的意识逐渐模糊,他拉着毓秀的手腕,皱着眉头问:“你真的不出去吗?外头比这村里繁华多了,可以看到好多我们小时候看不到的人,可以经历好多我们小时候经历不到的事,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全是你留在这村里看不到的景象。”  费小宏真的喝醉了,说句话来滔滔不绝。  “毓秀,你才二十来岁,不要把一辈子都蹉跎在这山村里,等你出去就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广阔了。”费小宏双颊顶着两团驼红,醉醺醺地眯着眼,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来我在的城市吧,你住我家,在你找到工作之前,我一直养着你。”  说着说着,费小宏冷不丁察觉到一道凉飕飕的视线。  刚喝完两瓶啤酒的他明明浑身燥热,可在这个时候硬是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冷风迎面扑来。  冷得他狠狠打了个寒颤。  他瞬间酒醒大半,朝着某一处定睛一看,顿时冷汗涔涔而下。  站在不远处的那道身影不正是江恩临吗?  几年不见,江恩临依旧长得那么好看,也依旧喜欢冷着一张脸。  此时此刻,冷着脸的江恩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漂亮的脸上恍若能凝结出一层冰霜。  费小宏:“……”  毓秀也喝了一点酒,脸上的红早已蔓延到了耳朵根,他笑嘻嘻地对江恩临招了招手:“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聊聊天。”  费小宏心想按照江恩临以前那叛逆的性子,会过来就奇怪了。  结果他刚这么想完,江恩临就面无表情地迈开步子走过来了。  费小宏:“……”  几年不见,江恩临是不是比以前更听话了?  不过江恩临并没有和他们聊天的意思,而是打横抱起毓秀。  毓秀乖顺地抬起双手圈住江恩临的脖子,像猴子屁股一样红的脸在江恩临的胸膛上蹭了蹭。  江恩临低头看了眼闭上眼昏昏欲睡的毓秀,再看向费小宏时,眼里的柔和如同潮水一般迅速散去。  费小宏下意识坐直身体,战战兢兢地望着江恩临。  时隔多年,他还是害怕江恩临。  江恩临本就高,又是站着,垂眸俯视他时满是居高临下的意味,片刻后,江恩临开口道:“他不会跟你走的,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你对他说这些话了,否则——”  费小宏吓得牙齿都在打架:“否、否则?”  江恩临倏然莞尔一笑:“你在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费小宏:“……”  眼睁睁看着江恩临抱着毓秀进屋后,费小宏才扑腾一下从椅子上瘫到地上。  再抹了一把额头,手上全是汗水。  第二天是费奶奶下葬的日子。  大清早,毓秀就被江恩临喊醒了,起床穿上衣服和鞋子,洗漱完走下楼,才发现费小宏居然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睡了一宿。  旁边坐着愁眉苦脸的翁娘,正撑着下巴唉声叹气。  “小胖子昨天拉着我哭了一宿,我还以为他早就平复好心情了呢。”翁娘揉了揉自己的脸,小声抽噎起来,“可怜我一夜没睡,等会还要去喂鸡嘤嘤嘤……”  毓秀说:“你们鬼不是不用睡的吗?”  “对哦。”翁娘挠了挠头,“我忘记这一茬了。”  毓秀:“……”  早上八点,去费家帮完忙的毓秀才把费小宏喊醒,他让费小宏吃了碗醪糟鸡蛋后,便一起等送葬队伍来送费奶奶上山。  费奶奶的墓地选在附近的一座小山上,听说走过去需要半个小时左右。  送葬队伍不是很长,除了费小宏一家三口外就是以前和费奶奶关系不错的街坊邻居以及村长一家人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阴沉的天空忽然飘起绵绵细雨。  细雨落在所有人身上,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也打湿了费小宏头上披着的白色孝布。  费小宏的表情宛若一滩死水,却是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对身旁的毓秀说:“你家什么时候养那么多鸡了?”  毓秀回答:“这几年陆陆续续养的。”  其实是江恩临从山上抓来的,前年江恩临抓的鸡太多了,他不得不杀了几只送给村长,剩下多出来的鸡几乎都进了翁娘的肚子里。 第139章 现在孩子长大了,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了。  毓秀把院子的大门落了锁,又把行李箱搬进后备箱,抱着坛子坐进副驾驶。  他透过车窗看着住了十几年的家离自己越来越远,这些天来萦绕在心头的不舍突然变得极其强烈,浓得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水。  不过路还是要走,日子还是要过,变化才是人生常态。  未来总会有新的惊喜在等着他。  村长直接把毓秀送到镇上的车站里,这里的大巴车滚动发车,买好票后,只要在候车大厅等几分钟就可以进去了。  毓秀检票时,居然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富泽洋他妈。  富泽洋他妈坐在小小的检票亭里,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无数痕迹,也像是一面透明的玻璃,把她和十几年前那个鲜活的女人完完全全地区分开来了。  十几年前的富家是村里最富裕的几个人家之一,靠着上山采草药挣了不少钱,后来也是说搬家就搬家。  原以为他们会过得顺风顺水,没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再遇到富泽洋他妈,毓秀甚至没把眼前这个苍老且疲态百出的女人认出来。  还是村长先向富泽洋他妈打了招呼。  显然村长这么多年来一直和富泽洋一家人有联系,他站在检票亭的小窗口外面跟富泽洋他妈聊了一会儿,才指了下毓秀,说毓秀要走了。  富泽洋他妈把目光转向毓秀。  十多年不见,富泽洋他妈也没把毓秀认出来,她表情惊诧地把毓秀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不知是想到什么,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毓秀笑着对她打了声招呼。  她略显呆滞地点了点头,发干的嘴唇嗫嚅了两下,最后发出一声叹息:“要是泽洋也这样就好了。”  毓秀听得一头雾水,却不好多问,他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向村长告完别,一手托着行李箱一手抱着坛子进去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毓秀才从他和村长的通话中了解到那天在车站里富泽洋他妈对言外之意。  富泽洋家和曹俊家连夜搬到镇上并不是新生活的开始,而是噩梦的开始,随着年龄的增长,富泽洋和曹俊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从失眠多梦以及大量掉发到疯疯癫癫、疑神疑鬼。  两家人带着他们多次去外地就医,可始终找不到任何病因。  于是他们只能这么拖着。  拖到现在的富泽洋和曹俊快四十岁了,连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若是没了家人依靠,只怕他们会像路边的野花一样悄无声息地凋零。  这个时候的毓秀已经带着江恩临和翁娘在东北的一座小城市里安了家,听完富泽洋和曹俊的故事,他只同情要照顾他们一辈子的两家父母。  那天在山上,如果他没有及时穿到原主身上的话,只怕费小宏的结果不会比他们好多少。  各人有各人的命。  当富泽洋三人尾随原主和费小宏上山时,他们的命就已经注定了。  时光匆匆而过,毓秀和费小宏都没有再回去过那个偏远的山村里,他们所在的城市离得不远,坐飞机需要大约两个小时。  毓秀不方便出门,费小宏倒是经常来看他。  后来毓秀还盘下了一家店铺,开了一家卖手工艺品的小店,卖的都是江恩临做出来的手工艺品。  费小宏看到那些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手工艺品,简直不敢相信两天前它们还是一堆不起眼的木头。  那些手工艺品被毓秀整整齐齐地陈列在橱窗里,面前摆放上小小的标价牌,看着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虽然毓秀没开网店也没在网上宣传,但是每天来店里的客人络绎不绝,几乎都是年轻男女,在店里呆上好久才拿了东西去结账。  本来费小宏还觉得奇怪,心想这么小一家店有什么好逗留的?而且橱窗里摆放的手工艺品也不多,半个小时左右就看完了。  后来他才发现——  那些人哪儿是来买东西的?根本就是来看帅哥的!  要么看江恩临,要么看翁娘,要么看毓秀,反正没人看他。  自尊心受创的费小宏索性不去店里了,拉着毓秀在街道上闲逛,他问毓秀:“江恩临的手艺是什么时候学的啊?感觉不做个十来年做不出那种效果。”  毓秀笑着说:“可能是上辈子学的吧。”  费小宏嘀咕着说非人类都这么天赋异禀吗?且不说江恩临,还有翁娘也早把互联网玩得透透的了,有几次他带着炫耀性质地跟他同事说他认识翁娘,他同事还不相信。  当初他们把翁娘带回村里时,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翁娘竟然会摇身一变成为网络上的大红人。  然而这个大红人是出了名的神秘,只接线上推广,不接线下活动,也从来没有被路人拍到过照片,还有网友猜测翁娘不是人。  但是他们没有往灵异鬼怪的方面想,而是认为翁娘是某家科技公司做出来的虚拟产品,还扒出不少看着有些道理实则胡说八道的证据,言之凿凿,说得绘声绘色。  知道内情的费小宏看到那些言论时,都快笑岔气了。  毓秀早就存够了未来几十年的生活费,即便一辈子不工作,只要不是大手大脚地花钱,就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他之所以开手工艺品店是不想让江恩临觉得无聊,也不想让江恩临把全部生活重心都放在他身上。  世上有趣的事情多着呢,他希望江恩临能逐一经历。  他原计划那家手工艺品店开个十年八年就关门,谁知这么一开就是几十年,开到他老得走不动路了,江恩临便决定把店盘出去。  毓秀前面经历了三次死亡,即将迎来第四次死亡,他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平静。  至少江恩临恢复了前面三个世界的记忆,死亡不再是阻碍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只要他们在下个世界里睁开眼,就能立即寻找彼此。  想到这些,毓秀隐隐有些激动。  他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心情——他开始期盼死亡的到来。  这个身体太老了,不适和疼痛日复一日地折磨着他,他连下床走动都做不到,以至于他在很多事上都需要江恩临的帮助,有大的,有小的,还有让他感到羞耻的。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这样的局面了。  在他逐渐强烈的期盼中,江恩临却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先是时不时地走神,再是时不时地惶恐不安,江恩临像个知道自己即将被母亲抛弃的孩子一般,恨不得每分每秒都黏在毓秀身边,有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毓秀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毓秀不再害怕死亡,可江恩临越来越害怕死亡。  江恩临对死亡的恐惧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写在眼里、写在他缠着毓秀的肢体间,后来他甚至连一秒钟都不敢从毓秀身边离开,他害怕回来后会看到自己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画面。  江恩临几乎跌到谷底的负面情绪感染到了家里的另一个成员,原本活泼好动的翁娘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翁娘包揽了所有家务,没有一句怨言。  这天下午,毓秀明显感觉到自己快不行了,仿佛进入到了回光返照的状态,他竟然来了些力气。  江恩临坐在床边,紧紧按着他的手,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江恩临身上,把江恩临的皮肤照得比雪还白。  毓秀明显感觉到了江恩临身体的颤抖,尽管江恩临极力压制,却还是从他按着毓秀的手上泄露出来。  这一刻,毓秀突然有种回到上个世界的感觉,当时围在他床边的孙子孙女们也是这样一副想哭又极力忍着的模样。  客观上来看,如今江恩临和翁娘还真是像极了他的两个孙子。  “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再见。”毓秀抬手看着江恩临的脸。  几十年过去,江恩临光滑细腻的脸上连一点细纹都没有生出来。  江恩临的长相和年龄都仿佛被冰雪冻住了,时间不会在上面留下丝毫痕迹。  可这段时间来的恐惧和不安在江恩临脸上印下了深深的烙印,他轻轻摇了摇头说:“不,不是那样。”  毓秀问他:“不是什么样?”  江恩临不知道该怎么说。  对他而言,他和毓秀并不会很快见面,被撇在这个世界的他要孤独地度过一段漫长的岁月,然后再宛若要从瓶子里溢出来的绝望中离开这个世界。  离开也不是他和毓秀重逢的开始,而是他另一段孤独岁月的开始。  他要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在没有边际的寂寞海洋中的遨游,一个人在无数日夜中期盼着和毓秀的相遇。  以前他没有关于上个世界的记忆,糊里糊涂地也就这么熬过来了,可现在他记起了一切,他和毓秀经历过的事情全部桩桩件件地刻在他的记忆里。  他害怕了。  他好像面对着一条巨大的鸿沟,只有跨越这条鸿沟才能抵达毓秀所在的对岸,他瞻前顾后,突然没了跨越鸿沟的勇气。  他不知道该怎么熬过接下来的漫长岁月,他多想让时间快进,眨眼就在下个世界遇到新的毓秀。  所有恐惧、不安、犹豫和退缩都化作一张巨大的网,包裹住他,让他挣扎不得,四肢都被束缚住,不得不陷于其中。  毓秀不知道江恩临内心所想,他只察觉到了江恩临身体上的僵硬,他用力握住江恩临的手,语气虚弱地安慰道:“虽然我比你早走,但是你可能会比我先到那个世界,天上出现绿色光带的时候,就是我来到那个世界的时候,到时候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江恩临还在摇头:“不……”  “你等我,一定要等我。”毓秀握住江恩临的手缓缓脱力。  他真的快不行了,犹如一盏油尽灯枯的烛火,只剩下一点点火星子还在挣扎着跳跃。  他没了力气,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嘴里呢喃着“等我”二字。  江恩临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笔直地坐在床边,安静地注视着他身上的生命力飞快流逝,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就在这个时候,毓秀还是敏感地注意到了江恩临手背上的异样——有一条条黑线窜起,东游西窜,如同密布的黑色毛线。  时隔两三百年,这画面依旧如此熟悉。  毓秀心里大惊,顿时想到了第一个世界里的江恩临。  第一个世界里的江恩临也有过这样的状态,是黑化的前兆。  “江恩临……”毓秀还想说话,可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了。  他这点火星子终于耗尽,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见江恩临的脖子和脸都被疯狂乱窜的黑线淹没。  与此同时,大片的黑雾从江恩临身上蔓延开来。  一模一样的画面在两三百年后的今天重现。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不——  不应该是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江恩临会在这个时候重蹈覆辙?!  明明他们即将经历完第四个世界,明明他们已经度过了几百年……  他不能让江恩临黑化!  他不能让江恩临重蹈覆辙!! 第141章 等到毓秀的记忆完全恢复后,乔医生便把毓秀单独喊去办公室,询问他失败的原因。  毓秀垂着脑袋,后颈的皮肤被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得雪白,他安静了许久,才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清楚。”  乔医生把胳膊肘撑在桌边,身体微微前倾,默不作声地观察了毓秀将近一分钟的时间。  然后,乔医生委婉地开口:“最后一个世界里你离开的时候,江桑的情绪有没有出现异常?”  其实毓秀对在治疗舱里发生的事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那几个世界的情感越来越淡。  直到现在,他对乔医生说起那些事,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我快死的那几天,他似乎特别害怕我的死亡,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所在的世界就是最后一个世界,我一直在安慰他,告诉他我们很快就能再见,可是我的安慰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毓秀一边回忆一边用平静的语气说,“我和他在他的潜意识中相处了三百年多,从没看到过他那么恐惧的样子,可是我到现在也没想清楚,他究竟在恐惧什么。”  “也许。”乔医生说,“他是在恐惧你的离开。”  毓秀抬头看向乔医生,眼里有着茫然:“我和他很快就能再见,离开也是下一个开始,他为什么要恐惧?”  乔医生换成双手交叠托着下巴的姿势,他直勾勾地盯着毓秀,可能是距离近了的缘故,他的眼神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娄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我。”乔医生的口吻很沉,仿佛在和毓秀讨论一件非常严肃的事。  娄先生?  毓秀愣了下,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在喊他。  哦对了,他姓娄。  他的全名是娄毓秀。  他在江桑的潜意识中呆得久了,即便离开治疗舱后被迫散去大半情感,却还是没能习惯自己的姓氏。  他对乔医生说:“请问。”  乔医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在江桑的潜意识中,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换句话说,你们有没有发生关系?”  毓秀没想到乔医生问得这么直接,霎时脸颊发烫。  他拽着衣摆的手指不断收紧,把衣摆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我们……”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好意思骗乔医生,“我们就是你猜的那种关系。”  “每个世界都是?”  “嗯……”  “难怪了。”乔医生有些怅然。  “难怪什么?”  “难怪你能把进度条拉到99.9%,而他那些亲朋好友连他的潜意识都进入不了。”乔医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言辞,过了片刻,他继续说,“我们这家医院创立三十多年,总共接收了超过一百名病人,光是专职治疗者就有十个,你知道那些治疗者是如何从被治疗者的潜意识中出来的吗?”  毓秀茫然地摇头。  “他们会在被治疗者的潜意识中充当家人、朋友、老师甚至是领导的角色,但他们绝不会充当伴侣的角色。”乔医生郑重其事地解释道,“情绪是最难控制的东西,可情绪又是他们走出潜意识的关键,一旦他们失去控制,就会出现江桑那种情况,不管是家人朋友老师还是领导,都比伴侣稳当得多,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  “作为伴侣的话,有可能出现你影响不了他却被他影响的情况,到时候别说把他带出来了,甚至你自己也会深陷其中。”  毓秀慢慢挺直背脊。  他惊讶地张着嘴,很快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和身上都是冷汗。  他在江桑的潜意识中完全失去了记忆,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竟然面临着这么危险的处境。  “听说你是江桑弟弟的同学,你也刚高考完是吧?”乔医生叹了口气,“这件事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还是收拾一下回去吧,别在这里耗着了。”  其实乔医生还有很多话没说。  治疗者和被治疗者从躺进治疗舱的那一刻开始,就在潜移默化中相互影响。  治疗者的任务是把被治疗者从泥泞中拉出来,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在治疗者往上拉被治疗者的同时,被治疗者也在往下拽治疗者。  所以治疗者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坚韧不拔的毅力,以及不那么敏感的性格。  他们不能受到被治疗者的影响。  而不受到被治疗者的影响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在潜意识中和被治疗者产生任何情感上的瓜葛。  显然,毓秀已经受到了江桑的影响。  如果再不及时止损,只怕江桑还没救回来,又折进去一个毓秀。  和乔医生告别前,毓秀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他对乔医生:“其他人遇到这种事是怎么处理的呢?要是在被治疗者的潜意识中失去记忆,那根本没办法左右自己的行为。”  乔医生表情复杂地回答:“江桑是我们医院收到的第一个分出四层潜意识的病人,其他分出三层潜意识的病人都没有他这么强的防御机制,简单来说,如果你去治疗那些分出三层潜意识的病人,还不至于完全失忆。”  也就是说——  毓秀和江桑的情况在医院都是独一份的。  -  七月底,天气异常炎热。  毓秀在医院里慢慢养好了身体,便准备坐飞机回家了。  他爸妈给他打了很多次电话询问他的具体位置,估计是看他过了大半个月还不回家,两个人心里一直念着。  离开这天,太阳依旧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  江家父母都来送行了。  江母的眸子里有着深深的疲惫,厚重的粉底盖不住她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她脸上始终挂着勉强的笑容,说话时都有气无力。  江父稍微比江母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从初春到盛夏,才短短小半年的时间,夫妻俩都瘦了一大圈,形容枯槁,看着像极了行尸走肉。  只有江寇还沾着一点鲜活气息,他揽着毓秀的肩膀说:“我下个月还要回去一趟,到时候我去找你玩啊。”  毓秀说:“好。”  一个小时后,毓秀坐在飞机上的靠窗位置,透过小小的椭圆形舷窗,他看见帝都离自己越来越远。  很快,视线被蓝天白云占据。  偌大的机场也逐渐沦为广袤大地上一个小小的点。  等他下飞机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  提前下班的娄父亲自开车来接他,在停车场看见他脸色苍白地拉着行李箱走过来,险些没把自己儿子认出来。  “我的天,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娄父赶紧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又拉着自己儿子坐上车,一边调低空调温度一边递了瓶矿泉水给自己儿子。  毓秀接过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娄父见状,真是心疼极了:“你不是和你同学出去旅游吗?怎么你一个人回来啊?还变成这个样子,你哪儿像是出去旅游的?分明就是出去受苦的!”  毓秀心想他是出去赚钱的。  虽然他没有成功把江桑带出来,但是属于他的那笔报酬已经打到了他的卡上了。  别的不说,反正他未来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不愁了。  不过这种事肯定不能告诉他爸妈,即使赚了钱也只能自己憋着。  毓秀把剩下小半瓶矿泉水扔到后座,随后对他爸说:“我同学还在帝都,他下个月才回来,爸我好累啊,我想睡一会儿,到家了喊我吧。”  娄父一叠声地应着:“好好好,你快睡吧,把你的脸色养一养,不然到家了你妈肯定得担心。”  毓秀直接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睡着了。  他又做梦了。  梦见的仍旧是在江桑的潜意识中经历过的事情。  他先是梦到巨人,然后梦到大章鱼,最后梦到雪怪,都长着属于江桑的脸,有着属于江桑的声音。  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毓秀,眼神里有着无限的悲凉。  这一刻,毓秀被呼啸而来的愧疚感淹没。  他想他不是故意撇下他们的,他没有办法,他不得不离开。  “毓秀?毓秀!”  肩膀被人摇晃,毓秀猛地睁开眼睛,迅速清晰的视线里映出他爸担忧的面孔。  他爸似乎被他梦魇的样子吓到了,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呐呐问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是不是做噩梦了?”  毓秀胸闷、恶心,铺天盖地的压抑感像一个玻璃杯似的密不透风地罩住了他。  他表情呆滞地和他爸对视了将近半分钟,才感觉麻木的四肢恢复了些许知觉。  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他轻轻摇头:“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娄父担忧地问:“儿子,你实话告诉爸爸,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毓秀垂着脑袋不说话。  “我也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你屁股一抬,我就知道你是拉屎还是拉尿,现在你成年了,爸爸妈妈是管不住你了,可我们还是一家人,你有什么事也不能自个儿憋着呀。”娄父早已把车停在车库的停车位上,他扭过身体,语重心长地说,“而且你这样让你妈看到得有多担心?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妈考虑吧?”  话音未落,突然听得啪嗒一声。  是眼泪落在手背上的声音。  毓秀几乎把脑袋埋进衣领里,却怎么也挡不住泪水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他的眼泪宛若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大颗大颗地砸到手背上。  起初他还在有意憋着,后来憋不住了,索性敞开了哭。  他哭得肩膀直抖,满脸泪痕,眼睛和耳朵都红得不像话。  “爸,我、我好像弄丢了一样特别重要的东西。”第117章 现实世界  毓秀回到家后的状态一直不太好。  他爸妈很是担心,却又害怕说话时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心处,因此两个人连问都不敢问一句,只能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 第143章 毓秀看着江寇唉声叹气,便安慰道:“你别这样说,以前的事我差不多忘了,这次出事有我的问题。”  “什么?”江寇睁大眼睛,好奇地问,“你有什么问题?”  “我采取的方式不对。”  然而江寇依然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你采取了什么方式?”  “我……”毓秀的话刚起了个头,便猛地意识到什么。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江寇看了一会儿,顿时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原来乔医生没把那件事告诉其他人。  这天晚上,毓秀难得睡了个好觉。  也许是昨天在外面走了太久,他一觉睡到下午四五点,醒来时就看见江寇在他家客厅里坐着吃西瓜。  他妈对江寇的到来表现出了百分百的热情,脸上洋溢着喜气,不停招呼江寇吃这吃那。  接下来几天,江寇每天都会来他家玩。  他们要么呆在卧室里打游戏,要么出去走走逛逛,要么去商场看电影吃饭,过得非常充足。  快到八月底的时候,江寇便请搬家工人去他家收拾东西,把需要的东西收拾出来寄去帝都,剩下的扔了也可、卖了也可。  这几天毓秀和江寇一直黏在一起,自然跟着江寇回了他家。  江寇家在本市出了名的富人区,住着独栋大别墅,他的爷爷奶奶已经搬去帝都了,大别墅就这么空着,走进去都能嗅到一股寂寥的气息。  搬家工人开始忙碌起来。  江寇带着毓秀上楼,收拾房间时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卷录像带。  录像带完好保存在盒子里,一点也没有受到时间的侵蚀。  江寇拿着录像带翻来覆去地看,转头对毓秀笑道:“都什么年代了,我以前还拿录像带拍视频,太老土了吧。”  毓秀也笑。  他还记得江寇有那么小半年特别喜欢用录像带保存视频,每天拿着录像机到处拍,后来时间长了,也觉得麻烦,就没再拍了。  不一会儿,江寇又翻出一台放映机,他拉着毓秀坐下,两个人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看着录像带的内容。  想不到录像带还记录了毓秀在江家玩的那几天。  那几天正好是江桑即将搬去帝都的前几天,毓秀住在江家,被江寇带着上蹿下跳地惹事。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居然跑去超市买了一堆做蛋糕的材料回来……哦对了,好像是当时江寇喜欢的女生要过生日了,他想亲手做个生日蛋糕送出去。  然而蛋糕不好做,生日蛋糕就更不好做了。  他们在厨房里捣鼓了大半天,连烤个蛋糕胚子都要烤焦,焦味成功吸引来当时脾气不太好的江桑。  江桑沉着脸,当场把江寇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场面把旁边的毓秀吓坏了,脸色发青,缩着肩膀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等江桑教训完江寇,才慢吞吞地把视线转向毓秀。  毓秀立马咽了口唾沫,紧张兮兮地仰头望着高了他大半个脑袋的江桑。  录像机就摆放在毓秀身旁的柜子上面,把毓秀的小动作和小表情都拍得一清二楚。  江寇指着映在墙壁上毓秀的脸,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你那样子也太搞笑了吧,好像我哥会吃了你一样。”  毓秀服了,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黑历史:“刚才又是谁被你哥骂得要哭不哭的样子?”  “……”江寇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忿忿地捶了两下旁边的抱枕,“我哥也太凶了,难怪找不到女朋友。”  放映机还在继续。  令他们大跌眼界的是,接下来江桑并没有指责毓秀,而是冷声冷气地问毓秀是不是想吃蛋糕了。  虽然毓秀对甜食没那么热爱,但是也不排斥,加上他可能被江桑严厉的表情吓懵了,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  然后,江桑撸起袖子,穿着昂贵的西装开始在厨房里做蛋糕。  江寇:“……”  毓秀:“……”  他们以前都没发现,江桑的行为这么奇奇怪怪。  江桑也是个烘焙小白,好在他的学习能力比两个高中生强太多。  两个小时后,一个看起来勉强的蛋糕诞生了。  江寇新奇极了,尽管知道这个蛋糕的味道可能会很死亡,却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地拿起勺子就要伸向蛋糕。  结果勺子还没碰到蛋糕,就被他哥绝情地一把抢走了。  “哥!”江寇委屈地喊,“你抢我勺子干什么?”  他哥连一点余光都懒得撇给他,扭头把勺子递给跟只兔子似的小心翼翼站在边上的毓秀。  “你来。”  兔子看着眼前的勺子,葡萄一般的圆眼睛被惊讶填满,他甚至当场结巴了:“啊这,江桑哥哥,你这是?”  江桑说:“给你做的。”  毓秀愣了半天,又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  “拿着。”江桑把勺子往前递了点,态度强硬得不容拒绝,“尝一下。”  屏幕外的江寇看着这一幕,也是被震撼到半天没缓过来。  屏幕里的那个人还是他哥吗?  怎么感觉越来越奇怪奇怪怪的了。  他哥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吗?  不,不像。  说好听点,他们一家四口都是比较独立的人。  说难听点,他们一家四口都是比较自私的人。  他们家的人都不会牺牲自己的时间为家人做这些小事,因为对他们家的人来说,做这些小事的时间又可以赚上很多钱了。  缓过来后,江寇心里五味杂陈,他转头看向毓秀,发现毓秀怔怔望着墙壁上转动的录像带内容。  后来,江桑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他们身边,不管是在玩的时候还是在吃饭的时候。  有次江寇想和毓秀玩双人游戏,结果他的位置被江桑抢去了。  江寇气得直跳,在江桑面前无能狂怒:“哥,你都不上班的吗?我们放假呆在家里,你也呆在家里,你和我们能一样吗?”  江桑手上十分笨拙地操纵着手柄,面上云淡风轻地说:“我就不能在家办公吗?”  “你好端端的干嘛在家办公啊?你这不是打扰到我们了吗?”  江桑终于瞥了自己的暴躁弟弟一眼,语气跟着沉了下来:“怎么?这栋房子是你买的吗?只允许你在家不允许我在家?”  “……”江寇被怼得哑口无言。  因为这栋大别墅还真是他哥出钱买的。  当时的毓秀很害怕江桑,只要江桑出现,他就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团起来。  所以只要江桑在,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量把自己当成一个透明人。  可是就算他不说话,江桑也会找机会跟他说话。  有天下午毓秀和江寇在花园里纳凉,一方面是江寇想拍些花花草草,另一方面是他们想躲着江桑。  他们在家里避无可避,在花园里总能躲着江桑了吧?  然而江桑还是来了。  江桑难得脱下西装换上了一套休闲服,整个人看着年轻了不少,说他是个大学生都有人信。  他还把头发剪短了,露出饱满的额头,他的相貌生得极为精致,一双深邃的眼眸宛若幽深的潭水,鼻梁挺拔,嘴唇削薄。  就是气场太强,面色太冷,给人一种很不好接近的感觉。  也是在他换下西装后,毓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外在条件这么优秀。  江寇对江桑的到来表现出了非常强烈的不满,眼不是眼鼻不是鼻,撅起的嘴巴都能挂油壶了。  “哥,你怎么又来了啊?简直跟幽灵似的,哪儿都躲不掉你……”  江桑一眼瞥过去。  江寇顿时变成一只被人卡住喉咙的鸡,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桑没理会江寇,迈开大长腿,径直走向又在下意识当透明人的毓秀,他对毓秀说:“我等会儿就要走了。”  毓秀清秀的脸上写满了茫然,他只知道江桑要去帝都了,却不知道江桑为什么特意把这件事告诉他。  不过他也是配合地点了点头:“江桑哥哥,祝你一路顺风。”  江桑嗯了一声,忽然问:“想好以后考哪所大学了吗?”  “还没。”  “如果想考帝都的大学,记得跟我说一声。”  “好。”  “对了,你什么时候成年?”  毓秀想了想:“后年六月份,就在高考完后的几天。”  “嗯。”江桑垂眸看着毓秀,眼神淡淡的,里面有丝丝缕缕的情绪流淌,却被他垂下的长睫遮掩了。  片刻,江桑竟然抬起手轻轻地搭在了毓秀的脑袋上。  毓秀又惊又吓,整个人都僵住了:“江、江桑哥哥?”  “好好考,我在帝都等你。”顿了顿,又说,“你去其他地方也没关系,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去找你。”  “啊?”  “我走了。”江桑转身走了,他没有回头,似乎害怕自己回头就不舍得走了。  直到这个时候,屏幕外的江寇终于品出一丝不对了,他的表情从惊讶转为震惊,懵懂的脑海里慢慢浮出一个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