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二嫁,宠冠东宫》 第1章 她素不知羞耻 “世子哥哥,我怕……痴儿好怕。” 床榻边,一双白嫩的赤足在砖地上轻轻踮着,抵御着料峭的春寒。 云媞抱着手肘,紧紧护在胸前。大红虎头刺绣肚兜旁,大片裸露在外的白嫩肌肤,被风一吹,激起一片寒栗。 眼前,就是温暖的红销帐。 可她,不敢…… 那帐子一动,微微透出缝隙,一只筋骨分明的大手从其中探出。 傅轻筹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别傻站在外面,小心着凉。” 那只大手攥住云媞细腕,把她裹入帐中。 “世子哥哥,不要!疼……” “你这痴儿,每次都只会叫疼,娇气得很。”男人宠溺的声音传来,“忍一忍,就好了。” 帐底,被揉皱的虎头肚兜,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阵阵压抑的哭声,融入窗外夜色。 门外。 值夜的丫鬟芳草轻唾了一口,“浪叫成这样,真不要脸!” 另一个年长些的丫鬟碧痕,从窄袖中掏出两小丸棉球,递给芳草:“不乐意听就把耳朵堵上。这是什么地方?主子房里的事儿,轮不到你我插嘴。” “她算哪门子的主子?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还是个痴傻的。” 碧痕皱眉,压低声音,“她就是痴傻了,三岁孩子的心性儿,也抵不住世子喜欢!宁肯把人弄出来,金屋藏娇,养在外头。十日里,倒有五六日都在咱们这珠隐院里过夜。既如此,她就是咱们的主子,你不可妄议,省得惹祸上身!” 芳草心中不服,冷着脸一把抓过碧痕手中的棉团,塞进自己耳中,“她这个主子?明日有她哭的!” 看芳草一副不忿的模样,碧痕浅浅叹了口气。 她是从武安侯府被世子拨过来伺候的,跟芳草这样外面买来的不一样。她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世子如何为个女人入了迷,宁肯对侯爷、老夫人阳奉阴违,偷偷买了珠隐院,藏了外室。 要知道,现在世子还未议婚。 未有正室,先养外室,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痴儿。 这若是传了出去,还有哪家正经贵女肯嫁进武安侯府来? 世子待云媞,可真好啊…… 云媞有福气。这世间,女子活着本就艰难,她又是个痴儿,失了母家庇护。能有世子这般疼她,她这一生,也算是有所托付了。 第二日一早,傅轻筹早早起床。 云媞孩子心性,不会服侍人,傅轻筹也不恼她,自己坐在床榻边,慢条斯理穿好衣裳,便要出门公办。 “世子哥哥……”云媞掀开纱帐,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闪着,“今日早些回来,痴儿想你。” 她那一张小脸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宇间聚了几片阴云,“天黑前回来,痴儿怕黑!” “知道了。”傅轻筹俊朗的脸庞笼上一层笑影儿。他回身,刮了一下云媞小巧鼻梁,“你昨夜累得狠了,我走后,你好生再多睡会儿。” 云媞并没有捞到多少好睡。 傅轻筹一走,芳草就带了两个婆子闯进来,她直接上手挥开纱帐,扯着云媞起身,“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不知羞耻的东西!” 她看着云媞白腻腻身子上昨夜留下的红痕,眉宇间厌憎更深,“起来,喝药!” 芳草聪明伶俐,刚被买进来没多久,就跟侯府老宅那边管事的陈嬷嬷接上了头。 “老夫人体恤世子,叫那女人迷惑了心智。你想,她是个痴的,世子便是迷她,总也要有个尽头,难不成能一辈子这样?这珠隐院,真正的主子是谁,你可不要错了念头。” “那碧痕是个性子绵软不顶事儿的,老夫人还是更乐意抬举你。” “该喝的避子汤一碗都不能落下。那女人痴傻,万万不可叫她怀上侯府的骨肉!等世子过了新鲜劲儿,到时候老夫人做主,调你回侯府,做世子的通房。你可愿意?” 芳草愿意。 自然就接过了每日灌药的任务。 那一大碗避子汤被她煎得浓浓的。婆子得了芳草示意,把药端到云媞跟前。 一股又热又苦的白色水汽迎面扑来,激得云媞胸腹间酸意上涌,险些把自己呛得吐了。 一双小手连忙死死捂住嘴,云媞面露惊恐,“苦,不喝!” 这个芳草最凶!偏偏世子哥哥还叫她要听她的话,云媞只觉委屈得不行。 “喝不喝由不得你!”芳草示意婆子拉开云媞双手,捏着她脸颊迫得她张开嘴,“给她好生灌下去,一滴都不许剩!” “不……不要!”云媞激烈挣扎。 一不小心,碰翻了药碗。 深褐色的药汁,一半儿扑在地上,一半儿洒在云媞胸前。 立时就把她白嫩的胸口,烫得红肿了一大片。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掀在云媞脸上,把她打得别过脸去。 芳草指着她,“当自己是正经主子?耍脾气给谁看?!”她一把推开云媞身边的婆子,上手把她从床榻上直拖下来。 云媞本就被烫得生疼,又挨了一记耳光,被扇得耳朵嗡嗡的,有些发晕。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芳草按着俯下身子,红肿的脸颊直接被压在药汁里,蛰得她一阵发痛。 “喝了,都给我舔干净!” 一旁,新来的婆子还有几分迟疑,“芳草姑娘,若是被世子知道,怕是……” “无妨。”芳草冷哼,“她是个傻的,她说的话,世子不会相信。” 云媞被芳草压得喘不过来气,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在身下药汁中。 这个院里,每个人,明里暗里,都欺负她,还说她傻。说她配不上世子哥哥,早晚没有好下场。 只有世子哥哥对她好,还说会一辈子护着她。 世子哥哥在,这些人才不敢欺负她。 她好想他…… 云媞被药汤弄得满身污秽,芳草最终没了兴趣,拧着腰肢走出屋去。只叫婆子重新煎了避子汤给她喝。 又折腾了一个时多辰,芳草一行人走后,云媞像个破碎的布娃娃,身子横在地上,瑟瑟发抖。 窗棂把投射在地上的日光分割成一条一条,她就这么呆呆地躺在地上,数着那长长的日影。 还有几个时辰,世子哥哥就回家了。 他回来,她就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今日,傅轻筹公务上有些应酬,回得晚了些。 他推开门时,云媞已经被拾掇得干干净净,漂亮的人偶一般乖乖地坐在床榻边,看向傅轻筹的目光中,满是欣喜,“世子哥哥,痴儿好想你!” 傅轻筹眸光一闪,他屏退了从人,亲自把就着烛火,叫云媞,“还识字吗?” 云媞愣了愣,缓缓点头,“识字,爹爹教过的。” 烛火光芒幽暗,为傅轻筹侧脸投下大片阴影。 “来。”傅轻筹在灯下展开一张大红洒金笺,“念给我听。” 云媞懵懵懂懂地凑过去,吃力念道:“婚——旨” “兹闻太子太傅牧殊城嫡女牧云安贤淑温婉,品貌出众。今太子加冠,适婚娶之时,朕与太后为其择贤女与配,特许牧云安与太子正妃。即日完婚。” 念完,云媞抬起眸子,喜孜孜地看向傅轻筹,“世子哥哥,我念得对不对?” 傅轻筹眸色深幽,“牧大人是我的授业恩师。他为贺嫁女之喜,明日在太傅府办赏花宴,你想不想去看看?” 云媞:“不去。” 干脆利落,倒弄得傅轻筹一愣,“为何?你不是最喜摆弄花花草草?” “世子哥哥说过,不许我走出这珠隐院,不然,就不要我了。痴儿记得,痴儿不走。” 傅轻筹神情软下来,一把揽过云媞,把她抱在怀里只顾揉捏,声音渐渐嘶哑,“我不会不要你。云媞……痴儿,你也莫要离开我。” 烛火摇曳下,云媞鼓鼓的衣襟被扯开一道缝隙。 白皙的肌肤上,赫然是刚才烫伤的红痕。 傅轻筹变了脸色:“谁弄的?” 第2章 弄她越狠越好 那伤处,已起了一小串儿水泡,看着就疼。 在云媞白皙的肌肤上,点眼得不行。 傅轻筹满眼的心痛,“痴儿,这家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说出来,本世子替你做主!” 云媞一双眼眸滴溜溜地转着。 芳草坏,总是欺负她。 可是…… 刚才,碧痕帮她穿衣裳梳头时,特意叮嘱过了,世子最不喜欢人背后说坏话。 她问碧痕,“什么叫坏话?” 碧痕给她细细地打比方,“譬如说,芳草欺负你,你当面儿不说她的不好,背地里却怂恿世子对她毁打报复。这就是说人坏话,不好!” 云媞任碧痕为她扣好脖颈下的扣子,乖巧的娃娃一般,“我……我懂了。” 好险,若不是碧痕姐姐提点,她差点就要在世子哥哥面前说别人的坏话,惹世子哥哥厌弃了。 云媞:“我自己,喝汤,不小心弄的。” 傅轻筹动作顿了顿,眸光闪烁,“既是这样,往后你自己小心些儿。” 他抱着云媞,倒在了一袭锦被上。 不知为何,云媞心底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还不等她多想,傅轻筹的手顺着她扯开的衣襟,避开伤口,向下摸索而去。 是夜,不该芳草当值。 她刚回自己屋子,便瞧见屋里的不速之客。 “陈嬷嬷,你如何来了?可是老夫人那边,有什么交代?” “芳草姑娘大喜。”陈嬷嬷一脸的笑,“你立功的机会来了!” 听陈嬷嬷说完,芳草脸上显出几份迟疑,“这……奴婢怕自己下不去手。” 陈嬷嬷脸上依旧是笑,“芳草姑娘,老夫人可是说了,这事儿办好,你就是侯府的大功臣。到时候,老夫人给你做主抬成妾室,风风光光纳入侯府!” 她顿了顿,“你若不肯,老身也没旁的法子,只能去叫碧痕,她本也是世子的通房……” “别!”芳草涂着大红豆蔻的手指一下攥住陈嬷嬷腕子,“我去!” 云媞一个痴儿都能在这珠隐院当上主子,她芳草给自己谋一个侯府妾室的出路,不过分吧? 第二日,本是傅轻筹休沐。只因要赴牧太傅家的宴饮,傅轻筹便换了身淡青底洒金吉祥暗纹外袍,一条半掌宽的黑色皮带,把男人窄腰扎得紧紧的。 云媞没见过傅轻筹这般装扮,好奇得紧,一双小手只扯着他衣摆,围着他绕着圈子打量,怎么哄也不肯松手。 最终拗不过云媞,傅轻筹只好让她送他出门。 门口处,傅轻筹:“在家乖乖的,我会早些回来,给你带点心吃。” 云媞舍不得傅轻筹,也只能乖乖松手。 世子哥哥走了,那起子坏人又该欺负她…… 云媞委屈得眼眶泛红,一张小脸半隐在门框后,痴痴地看着傅轻筹马车远去。 一道声音自她身后传来:“你还在这儿做什么?世子等你同去呢。” 云媞回头,见是芳草,本能地一缩脖子。 芳草压下心中不耐,脸上甜笑着,“世子差奴婢回来接你,怎么,你不想去找世子?” 半个时辰后,云媞被芳草侍弄了一番,换了件暗沉的深褐色衣裳,自角门里偷运上了马车。 “瞧,新衣裳多漂亮,世子瞧见了,定会欢喜。” 可一上车,暖帘一撂。 芳草就变了脸色。她不等云媞坐稳,就把她一把推倒。 云媞后背重重撞在马车厢壁上,登时疼得泛出泪花,“你做什么?” 一抬头,却正对上芳草眼中勃勃的杀意。 “你一个蠢的,竟敢霸着世子整日在外放浪,引得夫人、老夫人担心,毁了侯府清誉!我今日,便要为侯府清理门户!” 芳草的话,云媞听不太懂。 可也明白,芳草这次怕是……要下重手! 趁着马车刚开始行驶,速度还没上来,云媞猫着腰,想从芳草身边钻过。竟想着跳车。 可那暖帘还未及掀起,云媞只觉后脑一阵剧痛,眼前漆黑一片。 再醒来。 眼前低矮破败的屋顶忽远忽近,身下传来一阵阵干枯稻草的触感,隔着衣衫,云媞都能感觉到肌肤被刺得又痒又痛。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芳草的交代:“表哥,你怕什么?不过是个痴傻的……再不堪,也是侯府外室,一身皮肉娇软,你定没摸过……你弄得越狠越好,别忘了身上多留下点痕迹,让人知道,她是不安于室,私奔,才……” 芳草的声音,最后以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做结。 云媞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清眼前是一张放大的猥琐的脸。 “嘿嘿嘿……”那男人口中腥臭滚热的气息,直喷云媞面门,呛得她别过脸去。男人粗短的手指,板住云媞小脸,逼她直视自己。 粗粝的手指,刮得云媞脸颊生痛。 “表妹说得对,你这身皮子,当真嫩得紧,一汪水一样。” “你、你要做什么?”云媞声音颤抖,眼中盈满泪水。 她这幅惊恐无助的模样,看得男人咧嘴一笑,一只手直接伸向云媞胸脯,“干什么?自然是……干你啊。” “不、不要……” 云媞越是害怕闪避,男人就越是兴奋,眼眶都红了。 他一只手卡住云媞脖子,另一只手只顾撕扯她衣襟,“不要?你都给人家做上了外室,还装什么贞洁烈女?让老子好生爽一爽,留你个体面的全尸。” 男人身子一座肉山似的压向云媞,直压得她喘不上来气。 他猪一样伸出长嘴,只在云媞脖颈胸腹间,来回地厮磨。在女孩深褐色薄衫上,留下一串湿迹。 这黏腻的感觉…… 似曾相似,令人厌恶。 云媞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死命挣扎。竟是误打误撞,给了男人一个耳光,尖尖的指尖,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妈的!”男人一耳光打回来,云媞后脑重重磕在地上,痛得她头晕眼花。 眼前也闪过一道白光。 “给脸不要!老子也可以弄死你,拿你身子泻火而已,死得活得都一样!” 他手下用力,云媞立时便觉得喘不上气,胸口憋闷得快要爆炸。 她这是要……死了吗? 不、不要! 眼前的白光中,好像透出了什么来。 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做。她不能死! 云媞头上,发簪刮着一缕头发,直坠下来,被她用力抓在了手里,连带着抓下一簇头发都不觉疼痛。 云媞攥紧发簪,只往那男人脖颈间,拼命地一送。 “噗!” 一股腥臭的血,喷溅在云媞脸颊,热得烫人。 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不动了。 云媞大口喘息着,目光透过鲜红的血,盯着眼前的半空,逐渐迷离。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泪水却滚滚而落。 后脑剧痛中, 她……想起来了。 她本不是什么痴儿。她叫牧云媞,是太子太傅牧殊城唯一的嫡亲女儿,自幼就容光照人,才名远播。 说一句盛京第一贵女,并不为过。 跟太子李怀肃定亲的,本是她。 太子妃、皇贵妃、皇后……母亲本为她铺好了大好前程。如果不是一年前,她被贼人掠去了山里,失了清白的话…… 染血的发簪掉落脚边。 云媞抬起冰冷的手指,一点点擦去眼前的血迹。 她眼前清明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她不要做旁人的外室,她要回家! 第3章 恨不得亲手结果她性命 太子太傅牧殊城的府邸占了半条朱衣巷,门口高大的紫薇树,绯红的花下,宝马雕车流水般络绎不绝。 空气中浮动着阵阵的熏衣香。 云媞隐在树后,只觉一阵恍惚。 她记得,她被贼人掠走的时日,紫薇花也是这般盛开。不知不觉,她竟已浑浑噩噩地给旁人做了一年的外室! 真不知爹娘见了她,要怎样心疼! 太傅府正门打开,迎的都是有名有姓的贵客,云媞不愿惊动,转身去了宅子东北角一处角门。 那处角门开得偏,平日里人迹罕至,只有她往日里和贴身侍女绿萼、青樱两个,常乘教养嬷嬷不留意,扮了男装偷溜出门。 也曾被爹抓过到一次。爹气得吹胡子瞪眼,只叫人把她打了板子再关祠堂。 是性子一向柔顺的娘挡在了云媞前面。 爹一部花白的胡子抖啊抖,“瞧瞧你,把云媞纵成了什么样子?好好一个千金大小姐,整日里《女戒》《女则》全不读,女红也不曾教做!一日日的竟想往外跑,也不怕败坏了闺名!” 一向骄纵的云媞自知理亏,不敢吭声。想着这顿打,要不然就认下算了。 谁知娘寸步不让,“老爷此言差矣!女子这一生,一饮一啄,一呼一吸,无一处不是规矩。也只有未出嫁的姑娘养在父母身边,才能稍稍松泛些儿。我就愿意我的女儿多出去见见世面,省得往后嫁了人,便只能一辈子囿于后宅那一方巴掌大的天地,屈了天性!” 最后到底还是爹怕娘急坏了身子,只能抬抬手,放过了云媞。 事后,娘偷偷跟云媞说:“媞媞往后想去哪儿,派人知会娘一声,尽管去。我沈如月的闺女,在外面绝吃不了亏!” 娘出身大盛首富江南沈氏,幼时充作男孩儿一般的教养,随外祖父跑遍了大盛河山。她的那些经历,常听得云媞向往不已。 可她现在,就只想赶快扑进爹娘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再告诉娘,她这辈子只要承欢膝下,哪里都不去,永远都不去了。 穿过月亮门,行过小拱桥,绕过扶疏的花枝。 娘的清澜院近在眼前。 拂开眼前的修竹,云媞猛地愣住,一个“娘”字凝在唇边,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这满府的热闹,在清澜院门口戛然而止。 门口的竹扉虚掩着。 透过门缝,云媞看见,里面是一天一地的白。 白色的缎子,白布蒙着匾额,粗如儿臂的白色蜡烛。 晚春的熏风吹来,一片纸钱儿飘过云媞眼前。 云媞什么都顾不上了,“娘!” 她拼命推开竹扉。 直直对上 先室沈氏闺名如月之牌位。 “娘?” “娘,您在哪儿啊?您的院子里,怎么就放了这些东西?” “您是不是在骗我?您快出来啊!您的媞媞回来了……” 眼泪成串落下,云媞颤抖着伸出手去,指尖就要够到那牌位。 “……小姐?” 云媞猛地回头。 一身暗淡素服的绿萼,挎着一篮纸钱,愣愣站在门口。看清云媞那一瞬间,绿萼手中篮子一松,纸钱洒了一地的白。 “我娘、娘她到底怎么了?” 绿萼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云媞心中火烧火燎,她绕开绿萼,“我去问爹!” “小姐,不要!”绿萼一把扯住云媞衣袖,眼眶盈满泪水,“求你了小姐,别去。” 云媞皱眉,正待问。 外间传来一串脚步声,正是奔着清澜院所来。 绿萼脸色一下变了。 她扯着云媞,推着她藏在供桌底下:“小姐,千万别出来,千万不要……” 她话未说完,只听身后一阵门响。没法子,绿萼用力握了一下云媞的手,转身迎上,“夫人……” 绿萼话还未说完。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声响起。 室内一下子静了。 云媞视线受阻,只能瞧见绿萼灰扑扑的裙角边,一抹明亮的正红色,在这满屋银白的衬托下,分外的刺眼。 夫人?什么夫人? 一道声音响起:“安儿的大好日子,你这小蹄子竟私下里行这般晦气的事,当真是不想活了!” 绿萼抽泣着:“夫人,奴婢不曾……” “不曾?”那抹刺眼的正红色裙摆一闪,狠狠践踏着地上的纸钱,“人赃俱获,你还敢不认?我看你就是存心咒我的安儿!” “奴婢不敢!今日、今日是夫人的忌辰,奴婢才……” 今日,是娘的忌辰? 云媞浑身颤抖,指尖用力地抠进身下青砖,力气之大,几乎要掀开自己的指甲。 砖缝里,留下道道血痕。 “好一个忠仆!”那尖刻的声音笑道,“我这姐姐没了,这院子空着也没用,我看,你随了她,去下面伺候,也是正好!” 还不等绿萼答话。 “吱嘎——” 身后的门,再一次开了。 “夫人,今日府中宴请,是安儿的大好日子,你又何必苛责一个下人?” 供桌下,云媞猛地瞪大眼睛。 这声音…… 是爹! 他叫她,夫人? 她强行抑制着浑身的颤抖,微微掀开眼前白色的桌帘。 只见那身熟悉的群青色半旧常服,与大红色百褶裙并立。再往上,是两人紧紧相扣的十指。 娘没了才多少时日,爹身边就、就有了新人? 云媞一股怒气上涌,直要掀开桌帘,就这么冲出去质问。 “噗通!” 绿萼双膝重重砸在地上,身子跪在云媞跟前。 挡住了那瑟瑟发抖,即将引起两人注意的供桌。 绿萼哭着:“都是奴婢的错,求老爷、夫人责罚!” 她哭了一会子,云媞才听见爹的声音叹了一声,“这丫鬟原在沈氏身边伺候,七岁上才拨去云楼。她思念故主,也是常事。” “哎,知道老爷心里舍不得姐姐就这么去了。老爷委屈我,我自然不敢说什么,毕竟这辈子都这么过来了,要委屈,早也委屈惯了。只是安儿……” 什么安儿?什么姐姐? 像有一柄利斧,直直劈如云媞心口。 这声音,她想起来了! 这女人葛氏,是爹早年守寡的远方表妹,带着女儿来太傅府投亲,已经十几年了。 当年,是祖母怜她年纪轻轻没了丈夫,身子又孱弱,硬要把她养在身边。她那个女儿,只比云媞小上几个月,自幼也在牧家充作嫡亲的小姐一般的娇养。 母亲生前,待这对母女不薄! 没想到,母亲没了才多少日子,这葛氏竟就上位,成了当家主母! 一阵阵刺痛,自指尖向上蔓延,牵着心脏,一跳一跳的痛。 云媞知道,那葛氏要从外姓孤女,一举变为牧家主母,这背后,必是长远的水磨功夫。 只是,爹他到底知不知道…… 云媞身前,葛氏的声音中竟夹了丝丝缕缕的哭腔,“只是我那苦命的安儿,在老爷心中,怕是到底越不过她那姐姐去。” 还未等云媞多想。 牧殊城声音断然响起:“勿要再跟我提牧云媞那个孽障!” 他声音中满满都是,恨意。 激得供桌下,云媞身子打了个寒战。 跟前这个人,还是自幼娇宠她,疼爱她的爹吗?为何、为何这般恨毒了她? 牧殊城:“她失了清白,污了名声,险些带累了安儿!竟还敢害死她亲娘!” 什么? 云媞眼睛猛地瞪大,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娘……是她害死的? “那个逆女,若她敢站在我面前,我恨不能立时结果了她性命!” 第4章 她没有家了 供桌下,云媞双手死死扣住砖缝,才稳住身子。 好痛。 指尖好痛,心口也好痛。 娘被她害死,爹这么恨她…… 她……没有家了。 屋内,那葛氏又软言软语地哄了牧殊城几句,他才回过神来,“那个逆女自幼性子就被她娘惯得无法无天,沈氏这也算……自食恶果!她与咱们的安儿没法子比!” “是是是,老爷说得都对。那还不好好贺一贺咱们的安儿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清澜院。 临走,葛氏对绿萼,“今日完了,自己去找何嬷嬷领罚!” “咣当!” 屋门重重关上。 绿萼僵着身子跪了好久,直到那两串足音彻底消失,才颤抖着把云媞从供桌下扶出:“小姐……” 云媞已然满脸是泪,“真的是我、我害了娘?” 她只觉后脑一阵阵的剧痛,头都好像要被劈开。 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绿萼,你告诉我真相。我娘她、她到底是怎么去的?” 绿萼一张白皙小脸,刚才被那葛氏打得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她摇着头,满脸是泪,“小姐,你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云媞摇头。 她的记忆,好像就断在了一年前…… “小姐,你全不记得了?你、你已经死了啊!” 云媞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 只见供桌上,沈氏的牌位旁,还有一只小小的,连名字都没刻全的小木牌: 先女牧氏之牌位。 “小姐,一年前,你那日本要带上奴婢和青樱一块儿去玉佛寺,只是奴婢伤了风,到底不曾跟去。谁知小姐一去就是一整日,到了晚间还不曾回来。” “老爷夫人都急得不行。直到第二日黄昏,小姐才叫武安侯家的傅世子给送了回来。说是小姐回来路上,叫一伙子流窜的山贼掳去,整整折磨了……一天一夜。” “那时,小姐人是昏迷的,裙子上,全是血……” “老爷一见,便黑了脸。夫人只能叫人把小姐先抬到清澜院。老爷不叫人请外面的大夫进来,夫人只得去叫府医。” “府医说,小姐是、是……叫人坏了身子,受了刺激,一时间无法醒转。” “奴婢那是伤风严重,发着高热,怕过给小姐,夫人不叫奴婢上前伺候。青樱、青樱她也不曾回来,想是已折在那伙贼人手里。” “夫人不叫旁人靠近,只自己照顾小姐。我等下人,在外面只听得小姐、夫人哭了一夜。” “奴婢当时还想,小姐到底是醒了。老爷夫人都那么疼小姐,只要人醒了,往后再慢慢养着……就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的!” “可谁能想到……” “第二日,奴婢一进清澜院。” “一屋子的血腥味。” “夫人……夫人她就倒在地中间,头上这么大一个血窟窿!” “小姐、小姐你……” “还人事不知地睡在床榻上。手里、手里却抓着一方砚台,上面……有血!” “老爷震怒,要对小姐动手。还是府医拦住。府医说,小姐定是在那伙子贼人手里受了天大刺激,认不出自己亲娘,才……” 绿萼再说不下去,“小姐,你快逃吧!老爷狠毒了你,怕不会留你性命!” 云媞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只觉一股股的寒气,自砖缝里蔓延。像一只只冰冷的手,攀住她小腿,吸走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颤巍巍地举起双手。 就是这双手,抓着砚台,害死了娘? 可她、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云媞抬眼,看向娘那张小小的、薄薄的牌位。恍惚间,只觉得好像又看到娘亲一身酱紫色半旧常服,笑着对她伸出双手,“娘最喜欢这件衣裳,这衣裳的袍角儿,是娘的好媞媞第一次捉针缝的。娘就死了,也要穿在身上带走。” “娘,女儿不孝……” 云媞一双眼睛在屋内四处逡巡。 供桌上的剪刀,一旁的柱子,还是旁的、旁的什么?什么东西能立时就了结了她的性命,叫她随着娘去? “小姐,小姐?!” 一旁,绿萼到底是和云媞一起长大,岂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小丫鬟满脸是泪,一把把云媞用力地揽在怀里,“小姐,无论如何,夫人定是盼你活着,盼你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云媞抬头,吃力地扯起唇角一笑,“你不是说,我已经死了吗?” “那日,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清澜院里乱作一团。是老爷、老爷说……说……” 接下来的话,绿萼几乎不忍心出口。 “老爷说,小姐没了清白,辱没了家声,又……又伤了夫人,已经、已经……不能活在这世上了。” “老爷要请家法,送小姐去陪夫人……” “是、是那武安侯府的傅世子,在老爷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说……说他心悦小姐已久,无论小姐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愿意、愿意一辈子陪着小姐。” 云媞只觉愣愣的,瘫坐在地上,没什么反应。 出事那阵子的记忆,她想不起太多。可之前,在牧家生活的那十几年,记忆却格外清晰。 她记得,从前的自己,与那武安侯府的世子傅轻筹,本不过点头之交。她又自幼与当时还仅仅是四皇子的李怀肃定亲。 傅轻筹心悦于她? 这话是从何说起? 见云媞眸中有了些神采,不再一片死色,绿萼缓了口气,继续道: “老爷才对外宣称小姐是暴病身亡,夫人伤心过度,也随着去了。” “暗地里任那傅世子喂您吃下了假死药,把您从府中接了出去。” “临走时,老爷说,小姐是生也好,死也好,给人做外室也好,哪怕日后有运气,做上了那侯府正头娘子也好,只求小姐这辈子与牧家再无牵涉。他牧殊城的女儿,已是死了!” “小姐,老爷狠毒了你,家中现在又是那葛氏的天下,你可万万不要回来!” “奴婢瞧着,那傅世子待小姐,是真心实意。他救小姐回来,自己身上也伤得厉害,却守着老爷书房寸步不退,只怕老爷激愤之下,伤了小姐。” “奴婢还记得,那日下了好大好大的雨。傅家世子跪在雨里,身上血水混着雨水直往下流。这才说动了老爷,终是留了小姐一条性命。” 绿萼握住云媞冰凉的小手,“小姐,他现在,待你好吗?” 傅轻筹待她好吗? 云媞之前一年,都是个不晓得事儿的痴儿。傅轻筹给她买了那样大一间珠隐院,下面二十几个丫鬟婆子,只为伺候她一个人,隔三差五地也愿意整夜地来陪她。 这,算是好了吧? 云媞轻轻“嗯”了一声。 “小姐!”绿萼用力捏了一下云媞的手,盯着她双眸,“他既然肯待小姐好,小姐就老老实实做他一辈子的外室吧!这个家,你是回不来了!” 做一辈子的外室? 云媞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虚空出神。 她已经没有了娘亲,没了家,没了身份,也没了活下去的权利。 甚至连名字…… 傅轻筹只会叫她“痴儿”,可她明明就不是啊。她叫牧云媞! 她不甘心,她好不甘心…… “我苦命的小姐,”绿萼冰凉的小手,替云媞擦去眼角的泪花,“你便随那傅世子去吧,好生过日子!夫人在九泉之下,知道你有了依靠定会安心。” 云媞眼前浮现出傅轻筹那张俊美的脸。 过去一年浑浑噩噩的日子中,那张脸上的笑容,就是云媞所有的依仗,是她生命中唯一追逐的光。 可是…… 胸前深褐色的粗麻衣料,摩擦着云媞身上柔嫩的肌肤,尤其是胸前昨日烫伤的那一块。 火辣辣的疼。 “等等。”云媞擎住绿萼的手,“送我回来时,傅轻筹受了伤?” 绿萼愣了愣,皱眉回忆着:“是。那日乱着,奴婢亲眼所见,那傅家世子抱小姐下马,一路冲进府中,他前襟全都是血。”绿萼用手比划着。 “伤在……何处?” “府医说,傅世子最重的一处伤,是在胸口。也正因为伤的是那要紧处,伤口虽没太深,却也险些要了他性命。” 脑中持续锐痛,像是有无数针尖要顺着她的发丝她的呼吸密密麻麻的从脑海钻出。 她颤抖着捂着双眼。 可即便此刻眼前一片黑暗,她也无比清晰的看清了,那从幽暗窒息的山洞深处走出的身影…… “傅、轻、筹……” 第5章 她要他血债血偿 珠隐院,卧房内漆黑一片。 明亮的月光把雕花窗棂的阴影投射在粉墙上,尖尖的,像巨兽的尖齿,正等着噬人。 云媞静静坐在窗边,一动不动。 她看向窗外。 通往卧房的小径上,一点暖黄色的灯火由远及近。 傅轻筹回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早些时候那件淡青长袍,因晚间风凉,又在外面加了一件黛色披风。男人白玉雕成一般的修长手指从披风中探出,手中提灯随着他行走,摇摇晃晃。 那暖黄色的光,荧荧映照着男人俊美侧脸,更显得他通身的气度,温润如玉。 一人一灯,穿过紫藤花下。 风卷起花瓣,纷纷扑落在傅轻筹身上。 空气中浮动着紫藤清雅的香。 这花,是她从前做牧云媞时,爱极了的。可她现在,成了痴儿,什么都不记得了。傅轻筹还是为她亲手搭起了高高的花架,栽了满园的紫藤。 他们都说,男人这是疼她疼到了骨子里。 可就是这张一往情深的脸,这两片薄薄的唇,对她说过: “牧云媞,毁了你,你就只能是我的了!” 一年前。 云媞被掳进山洞,隐隐听得外面有喊杀之声。 是官兵来救她了! “救、救命……” 云媞拼尽全力,跌跌撞撞地往洞外跑着。洞口,便有火光! 却冷不防被一只大手拦腰抱住。紧接着,身子被重重抵在了岩壁上。 尖锐凸起的小块岩石,割破了云媞衣衫,在她娇嫩的背脊上擦出一道道血痕。 “你……” 看清眼前人,云媞拳打脚踢,“你放开我!放开!” 男人伸手板住她下颌,逼她直视自己,“牧云媞,只有这样,你才肯多看我一眼,是吗?” “多看你一眼,都叫我恶心!” 云媞拼尽全力,唾了一口。 在傅轻筹冷玉一般的侧脸上,留下一道湿痕。 “呵。” 傅轻筹不怒反笑,他大拇指擦过自己脸颊,带着那抹湿意,压向云媞唇齿。迫得她张口,探指进去。 云媞直接一口咬下! 傅轻筹吃痛,缩回手指,上面却已鲜血淋漓。 “就这么憎我厌我?嗯?” 男人吮了一下指尖伤口,带着满口的血气,吻了上来。 “呜……你、你放开!” 云媞毫不犹豫,攥紧手中发簪,直接刺入傅轻筹胸口。 温热的鲜血,迸溅在她眼中。 眼前一片血红。 可也未能阻住傅轻筹接下来的动作。他红了眼,疯了一般撕扯着云媞,终于把力竭的女孩,裹入了身下,疯狂地发泄着。 她的后脑,重重地撞在身后岩壁上…… “吱嘎——” 卧房的门,从外推开。 “痴儿,你的世子哥哥回来了。” 傅轻筹的声音,打断了云媞的回忆。黑暗中,她睁开通红的双眼,攥紧手中发簪,细听着身后。 “痴儿,你睡了?” 傅轻筹的声音,依旧那样温润。 却离得远远的,不曾走近。 云媞想起来了,傅轻筹怕黑。 门口处,傅轻筹抬手,按了按心口,一年前的旧伤隐隐有些发痛。 他扬声:“痴儿若是睡了,我可就要走了。可怜世子哥哥还特意为痴儿带了点心回来,是你最爱的吃的……” 话未说完,傅轻筹只觉眼前的黑暗中,一道人影向自己扑来! “扑” 一声轻响。 手中点心落地。 傅轻筹扬起提灯,就要冲着来人砸去! 却在这一刻看清了,灯光中 云媞甜美的笑脸。 “世子哥哥,捉迷藏!” 她对着傅轻筹张开双手,身子全无设防地贴近上来,撞入男人怀中,“抓到你了!痴儿抓到你了!” 暖香入怀,傅轻筹紧绷的双肩,慢慢塌下。 他也伸出双手,环住云媞,用力紧了紧,“坏痴儿,吓到世子哥哥了。我还以为……” 他顿了顿,不再说下去,更加用力地抱着云媞纤细的腰肢,恨不得立时就把她揉进自己身体中。 埋首在云媞颈间,女孩发间的芬芳近在鼻端。傅轻筹深吸一口,含混道:“痴儿,世子哥哥想要你,我想要你。” 黑暗中,云媞任他抱到床上,脸上一丝表情都无。 傅轻筹凑近云媞脖颈,含着她耳垂,将滚热的气息,喷入她耳道深处。 这黏腻的触感和被动承受的疼痛,一次次把她拉回一年前那个阴暗的山洞深处! 不,不要! 云媞强忍住眼泪,手臂绕到男人背后,高高举起发簪。 对准他后颈致命的穴位。 这次,她一定要得手,一定…… 寒光一闪。 云媞却看清了,那发簪上,镂刻的一行小字: 长乐未央。 这是她身上最后一件做牧云媞时的旧首饰,是她十六岁生辰那日,娘亲手为她簪上:“我的媞媞明年就要嫁入东宫,娘不求别的,只愿你能一生平安顺遂,长乐未央。” 娘…… 云媞再也忍不住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娘想她活着。 搭上自己一条命,要了傅轻筹性命。 不值! 她要让他做过的腌臜事儿大白于天下,要让他身败名裂,血债血偿! 第二日,傅轻筹一贯醒得早。 云媞也醒了,她掀开红销帐,赤脚踩在地上,非要嬉闹着服侍傅轻筹更衣。 五品轻骑卫统领的官服为朱色曳撒,腰间有巴掌宽的黑色革带,下坠玉制令牌和短刀、荷包。 云媞指尖绕着那块质地极好的玉牌,不肯放手,“世子哥哥,痴儿要。” “这不行。”傅轻筹宠溺浅笑,“这是世子哥哥入宫门的通行令牌。你若喜欢,回头给你买更好的。” 云媞嘟着嘴,放下玉牌,又去摸那短刀刀鞘。 傅轻筹侧身,不叫云媞够到:“痴儿,别闹。” 他自觉语气硬了些,又软言哄了云媞几句,才出得门去。 傅轻筹刚走,芳草就迫不及待地端了避子汤进来。 她昨日看见云媞竟摸了回来,好好儿地坐在房中,露在外面的脖颈白白嫩嫩,一丝痕迹都无。 “定是我那蠢表哥胆子小,终是没敢弄她!” 芳草深恨自己所托非人,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今日的避子汤,她便为云媞多加了些料。 “傻子,快趁热喝了。” 芳草回身,把卧房的雕花木门关得死死的,才回过头,狞笑:“这里面,可加了上好的水银。你喝过这一次,往后便再不需喝苦药避子了。” 那游方大夫可是明明白白告诉过她,“这副药叫称断子绝孙方,妇人若是饮了,极寒伤身,包你这辈子往后再难有孕。便是男人吃了,也得难受上好一阵子,还需喝药解毒。” 芳草一手端着碗沿,另一只手要去抓云媞,“你这贱婢,滚过来喝……” 她指尖未及触及云媞。 云媞便矮了身子,跌坐在地。 这痴儿定是怕极了自己! 芳草心中得意,正要钳住云媞下颌,灌药下去。 “咣当!” 两扇雕花细木门被从外重重踹开。 傅轻筹的声音,冷得冻住芳草全身血脉:“你叫她什么?” 第6章 你一口,我一口 芳草身子僵了僵,脸上立刻换了一副恭顺表情,“世子……” 她起身,双手端着那碗汤药,声音中带了一丝委屈,“奴婢是每日服侍小夫人喝药进补的。这药非得热着喝效果才好,可小夫人每次都这样……”芳草咬唇,一脸的为难,“奴婢也实在是为难。” “药?”傅轻筹皱眉,转向云媞,“痴儿,你哪里不舒服?” 云媞咬着指尖,“没有不舒服,痴儿没有。” “这药是、是……”芳草抢着截断云媞的话,“小夫人素不知事,这是来请平安脉的大夫开了,特给小夫人补身子的好药。光这一副药,便要好几钱银子,奴婢也是为了小夫人好!若是小夫人不肯喝,叫这药效白白散了,岂不是要折了自个儿福分?” 她一番话说得恳切,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当真像个一心一意专为云媞身子着想的忠仆。 傅轻筹缓了脸色。 他扶地上的云媞起来,体贴地为她拍打裙子上看不见的灰尘,“芳草也是为你好,痴儿不可任性。” 云媞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傅轻筹,又看了看芳草手中端着的那碗药,“痴儿不想喝……” “乖。”傅轻筹端过药碗,递到云媞手里,“自己喝。” “不、不喝,苦……”云媞后退了半步,还是像被傅轻筹脸色吓到了似的,委屈地接过了药碗。 傅轻筹身后,芳草挑唇,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不过是个傻子! 又素来不敢不听傅轻筹的话。傻子能有什么法子,还能想不喝就不喝? 这药,还愁灌不下去? 云媞接了药碗,还是眼巴巴地看着傅轻筹,满脸恳求。 “痴儿,世子哥哥太惯着你了,是吗?”傅轻筹脸色微沉。 一旁,芳草忙道:“让奴婢服侍小夫人喝,奴婢做惯了的……” 说着,她急急凑过来,手中拿着勺子。 “无需如此!”傅轻筹声音愈沉,他看向云媞,“痴儿,我说了,你自己喝!” 他语气甚重,云媞小脸一下子白了。 芳草心中只觉更加快意。 陈嬷嬷说得是。世子不过是喜欢痴儿这副漂亮皮囊,可她是个傻的,早晚有惹男人不高兴那一天。到时候,这傻子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云媞红着眼睛,勉强接过勺子。 白瓷汤勺在药碗里一转,盛起满满的深褐色药汁。 见云媞动作,傅轻筹缓了脸色,“这才乖,世子哥哥陪你喝了,便要去上朝……” “世子哥哥好、真好……”云媞吸着鼻息含糊道,白皙指尖捻着汤勺直接送到傅轻筹唇边,“陪我,喝。” 她认真道,“药,好东西。世子哥哥一口,痴儿一口。” 傅轻筹一愣,眼中闪过一缕柔和。 他的痴儿知道记挂着他了。 只是一口补药,喝了也无妨。 傅轻筹唇角勾起宠溺的笑,接过勺子。 “世子不可!” 见汤药已递到傅轻筹唇边,芳草腿都软了。 那游方大夫特意叮嘱过她,这药是狼虎方,不可叫男人服下。 她哪里敢叫傅轻筹喝? 芳草看向云媞,语气中带了责备,“小夫人,世子是千金贵体,岂能喝妇人的补药?你快别混闹了!” 芳草一把抢过云媞手中药碗,“既然小夫人打定了主意要浪费,那奴婢也不劝了,随小夫人去吧。” 芳草心中恨恨。 不过是一会儿,傅轻筹便要忙着上朝。到时候这傻子,还不是任自己想怎么灌,就怎么灌?何必在傅轻筹面前,争这一时之气? 想着,芳草动作利落地收了药碗和汤勺,转身正要退出。 云媞清亮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药是好东西,世子哥哥为什么不能喝?” 芳草张了张口,还未及说话。 云媞:“是……有毒吗?” 芳草忍不住呛口:“你浑说!” 话一出口,她周身血液都凉了。 世子疼爱这痴儿,最见不得旁人对她不敬! “奴婢、奴婢是一时情急……”芳草白着小脸,拼命地辩解,“世子、世子,奴婢是又气又心疼这药,又担忧小夫人身子,才……” “够了。” 傅轻筹淡淡两个字。 芳草掩口,不敢再说。 她满眼哀求地看向傅轻筹。 她是傅轻筹从人牙子手里亲自挑出来的。世子定是看上了她的相貌,才把她买回来,带回了家! 世子不舍得罚她,定是不舍得为一个傻子罚她! “哒” 指尖轻敲药碗碗沿的声响。 芳草手中的药碗,被傅轻筹端起。他看了看碗中汤汁,“芳草,这到底是什么?” 芳草咬牙:“是药,真的……只是药。” “好,我信你。” 芳草松懈下来。 傅轻筹:“喝了。” 芳草一愣,猛地抬头。只见傅轻筹身躯立得笔直,一双眸子仍旧温润如玉。他把手中药碗重新递到芳草身前,温和道:“喝光。本世子便信你,这是药。” “世子,我……” “喝!” 芳草眼泪一下子涌出,可她全无选择。 不能叫世子知道,她给云媞加了料! 芳草抖着手接过了药碗,刚喝了一口,便被苦得吐了出来。 褐色药汁喷溅在她漂亮的浅绿色衣襟上,彻底毁了这件衣服。 “世子哥哥,脏。” 云媞缩在傅轻筹身后,紧紧攥着他的袍角,一副害怕的样子。 “别怕。”傅轻筹轻轻拍了拍云媞后背,又向芳草,“去院子里跪着喝完,再进来伺候。” 芳草颤抖着端着药碗,流着泪去了。 闹了这一早上,傅轻筹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他看向云媞,有些无奈,“痴儿可瞧见世子哥哥的玉牌?” 他是刚走出大门,便发现腰间玉牌不见,才折返回来。一路寻着,竟看到了这么一场大戏。 也是巧了。 “玉牌?”云媞脸上显出失望神色,“世子哥哥拿了玉牌就要走,就不回来陪痴儿了。” 果然是这痴儿拿的! 傅轻筹心中有气,可看到云媞满脸的依赖,他又说不出重话,“乖乖的,把玉牌给世子哥哥,不然……世子哥哥可不要你!” 云媞大而黑的眼睛一闪,委屈巴巴地从衣领里拉出了那块玉牌,双手递给傅轻筹:“世子哥哥去了,今日……早些回来。” 云媞扒着窗台,目送傅轻筹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小径尽头。 她转过身,眼中痴痴的柔情尽数收起,走向芳草跪着喝药的前庭。 她倒要看看,这芳草今日给她喝的,到底是些什么的东西。 前庭中。 “咣当!” 一碗苦药不要命地灌下去,芳草身子颤抖,药碗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芳草身子摇摇欲坠。 那游方大夫没骗她,这药,果然有效……芳草只觉刚喝下去,小腹就一阵隐痛。她顾不上旁的,伸手抠着嗓子眼,直想吐出。 “芳草姐姐!” 云媞清亮的声音响起,“你的裙子上,怎么全都是血啊?” 她顿了顿,拍手道:“痴儿知道了!芳草姐姐,你这样流血,是不是……要死了呀?” 第7章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 一闪而逝的惊惧后,芳草怒从心起。 一个傻子,居然敢咒她去死! “你、你给我住嘴!” 芳草扬手冲着云媞脸上抓去。 云媞吓坏了似的,后退半步。却正好躲开了芳草的手。 她像个孩子似的边哭边喊:“痴儿什么都不知道!芳草姐姐这样,痴儿怕!痴儿好怕!” 云媞嗓音本就清亮,她又是铆足了气力,这一嗓子叫出去,珠隐院的下人立时就纷纷奔了过来,“这、这是怎么了?呀,芳草姑娘,你的裙子!” 芳草低头。 浅绿色的裙摆上,大片大片殷红的血迹。 “你、你……”芳草一张小脸煞白煞白,“你们别看!别看!” 今日之事,世子不会自降身份往外说,云媞又是个傻子,想说也说不出。芳草本想捂得严严实实。 可现在、现在…… 芳草眼前一黑,身子往地上重重砸去。 她是后面买来的,和珠隐院里从侯府带来的下人本就不和。再加上芳草素日里仗着是世子亲选进来的大丫鬟,跋扈惯了,把碧痕都踩了下去。 她这一倒下,又因是触怒主子,挨了罚。竟没人肯为她去请大夫。 碧痕又说:“小夫人素来怕极了血气。芳草这不知为何流血不止,若被小夫人瞧见,又要没日没夜地闹。真哭坏了身子,你我担待不起!” 昏迷的芳草便被人半扶半拖着,扔进了二门东北角一间耳房。 她这一日迷糊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直折腾到二更,实在撑不住,才拖着身子央求二门上守夜的更夫背着她,去了外头医馆。 芳草这一去,直到第二日下午申时方才回来。 彼时,云媞刚洗了头,搬了矮凳坐在庭院中,叫碧痕给她擦养发的玫瑰油。 “小夫人今日真是奇了,怎么想起来用这劳神子?”碧痕强笑着问。 这玫瑰油已被她偷拿到自己屋里,已用了大半瓶,今日云媞骤然要用,不给就哭,她废了好大劲儿才给翻了出来。 幸亏,云媞是个傻子。 这玫瑰油平白少了这么多,她都不知道。 碧痕漫不经心地把玫瑰油倒在牛角梳上,一面帮云媞梳着头发,一面悠悠道:“不是奴婢偏要说嘴,小夫人今日孟浪了,如何能当着世子的面,说芳草的不是?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烦世子,世子不喜!” 云媞:“碧痕姐姐不是说,不可背着芳草姐姐说她的不是吗?今日她明明也在跟前。难道下人的错处,便是说也说不得?” 手挽着云媞缎子似的长发,碧痕微微一顿。这傻子今日,口齿仿佛格外伶俐些。 “这……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小夫人误会奴婢了。只是……” 碧痕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你、你这个傻子,害得我好苦!” 一道尖锐的女声自前庭拱门处传来。 见是芳草,碧痕微微一愣,“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芳草素日里最是爱美,月钱都用来给自己贴补了好裙钗,碧痕远远不及。今日她却蓬着头发,脸色蜡黄,不着一点粉黛,斑驳的大红豆蔻指甲直要指上云媞鼻子:“你为何害我?为何只管张着嘴,在世子面前胡诌?” 她心里知道云媞就是个傻子,不是存心害她。 可今日她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不敢怪傅轻筹,只能拿云媞撒气。 自己可是……往后再难有孕! 一辈子都毁了! 只是打云媞几个耳光,吓得她拿出些好头面首饰再加上银子做补偿,不过分吧? 想着,芳草挽起袖子,一只手高高扬起,奔着呆坐的云媞,便要抽下! 一旁,碧痕冷眼瞧着。 倒也觉得云媞是孩子心性,不过是多挨几下打,也没什么大不了。往日又还不是没挨过。 眼看着芳草到了跟前,碧痕口中说着:“不得胡闹。” 身子却直接让开,甚至微微使了点巧力气,把云媞推到前面。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 落在了碧痕脸上,把她白皙的小脸,立时抽得肿起了半边。 “你、你……” 一时间,两人都愣了。 碧痕怎么也闹不清楚,她明明推的是云媞,怎么就被那个傻子扯着衣袖,直送到了芳草掌下?!害她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嘴巴。 芳草手掌被碧痕脸皮振得发痛,她顾不上道歉,一门心思只想赶紧抓出云媞。 偏生云媞泥鳅一样滑,身子在两个侍女间窜来窜去,芳草一下都没捞着不说,碧痕倒结结实实挨了她几下。 这下,碧痕纵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 她一把握住芳草腕子,“主子跟前,你闹够了没有!” “呦!我的姐姐,你今日可知道她是个主子,你是个主子跟前最最忠心的大丫鬟了?少在我跟前拿这款儿!”芳草今日是气得极了,还以为是碧痕故意挡在自己面前,看自己的笑话,“咱们不过是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谁又比谁大呢?你就忠心,做一辈子丫鬟,那个傻子她能记得你的好吗?” 说着,格外重地拍打了碧痕两下。 碧痕原是家侯府家生子儿奴才,因长得清秀,脾气又稳重,背后又有老子娘一大家子人都在侯府当差,本是老太太内定好的世子通房。却莫名其妙地被带出来伺候一个傻子,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最恨人说“做一辈子丫鬟”。 芳草的话像个炮仗,直接在碧痕心口炸响,半边脸还火辣辣地痛。 她再也忍不了,一挥手,直接向芳草头上发髻抓去。 芳草哪肯示弱?立时便与碧痕扭打到了一起。 云媞像是吓傻了,远远躲在一旁,连一声都不敢出,眼底似有泪光。 细看,却是一抹冷意。 两人扭打半晌,还是路过的粗使婆子瞧着两个大丫鬟实在打得不像话,喊人把两人分了开来。 碧痕脸上挨了一掌,一身体面的衣裳被芳草尖尖的指甲抓破了好几处。 芳草今日身子原就弱,又吃了碧痕好几下打,被她抓下大片头发来,脸上也擦破了几处,本就蜡黄的小脸全白了,看着格外可怜。 来拉架的几个婆子也是自侯府出来,对着芳草自然没什么好脸,架着她出了前庭,叫她去屋里老实歇着。 留下碧痕一个人,在院子里气愤愤地淌泪。 “碧痕姐姐,疼不疼啊?” 云媞这时候方敢怯生生上前,闪着明亮的大眼睛,满脸关切。 碧痕心绪不好,只冷冷道,“奴婢无事,不劳小夫人关心。” “芳草、芳草姐姐呢?”云媞咬着指甲问。 “她素日欺负你最狠,你倒喜欢她。” “不、不是。”云媞赶忙摇头,“世子哥哥喜欢,痴儿自然喜欢。” “什么?” 碧痕动作一僵。 世子什么时候喜欢芳草了? 第8章 世子喜欢芳草 碧痕心中惊疑不定。这云媞是个傻的,会不会是胡说? 她攥了攥手指,“你怎么知道世子喜欢她?世子同你说过?” 她一颗心高高提起,眼睛眨也不眨地逼视着云媞,“说实话。” “没说过。”云媞老老实实摇头。 碧痕这才松了口气。对吗,世子怎会喜欢芳草那丫头?不过是略微平头正脸了些,世子哪只眼睛看得上…… 云媞:“可世子哥哥往日里,瞧她的时间长。” 她指着碧痕,语气天真无邪,“瞧你的时间短呢。” 碧痕猛地一愣。是吗?她怎么没察觉…… 不过,也是。自打来了这珠隐院伺候,世子许久都不曾碰她了…… 心口酸溜溜的,又兼着一股无名的不安。碧痕深吸一口气,“好痴儿,你告诉碧痕姐姐,那日,世子究竟是为了什么,罚了芳草?” 这事儿,珠隐院里说什么的都有,可总不如亲自问云媞。 碧痕循循善诱:“你好好跟碧痕姐姐说,碧痕姐姐往后对你好。” “那日,那日……”云媞一双大眼睛转呀转的,是在拼命回忆,“是、是芳草姐姐让世子哥哥,给她、给她一件东西,世子哥哥说等等,不愿给,芳草姐姐就哭,世子哥哥才生了好大的气!” 要东西?讨赏钱? 碧痕不解,有些着急地摇晃着云媞,“芳草问世子要什么?你好好想一想!” “要……她要……”云媞皱眉,想得十分吃力。 好半晌,才道: “痴儿想起来了!” “芳草姐姐问世子哥哥,要的是……名分!” “通房的名分!” 碧痕嘴巴张大,脸一下子就白了。 芳草那个贱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啊!? 她不过是个外面买来的贱丫头,用过就丢的东西,竟还肖想着跟世子回侯府,做半个主子?谁给她的脸! 可、可芳草敢跟世子讨名分,难不成,世子……已经要了芳草身子? 碧痕只觉自己手心脚心都冰得吓人,身子摇晃了两下,险些立不住。 “碧痕姐姐,碧痕姐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碧痕失焦的双眼,慢慢聚在云媞脸上。 难道她就要这么被踩下去,一辈子在这劳什子珠隐院,伺候一个傻子? 不、不行…… 另一边,芳草被婆子拉走,口中犹喝骂不休。 “我的姑娘,可消停点儿吧!”婆子瞧不上,冷道:“人家碧痕姑娘是侯府家生子儿,便是在府里,也是第一等得用的大丫鬟。你和她争驰,讨不到好儿去!” “都一样是奴才,我哪里不及她?”芳草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伺候个傻子委屈,我就不委屈了?我也是好人家姑娘出身……” 两个婆子见芳草说得不是话,对视一眼,撂下她走了。 芳草气愤稍平,伸手摸着自己脸颊。 世子喜欢她这张脸,才把她从一众丫鬟中选出来,叫她伺候在身边。碧痕跟她比,也不过占着个是从府里带过来的老人儿罢了。 至于云媞,一个傻子,哪里配和她比?比不上分毫! 自己不过是昨日被世子罚了,这满院子的人,各种难听的话,说什么的都有。现在连粗使的婆子都敢拿话激她,讽她不如碧痕! 这珠隐院的下人,她是一天都当不下去了! 既然那陈嬷嬷说老太太有意抬举她,不如……不如她先把事情做实。世子待她总有几分真心,往后,世子纵是厌弃了那个傻子,也定会带她回府好生过日子。 日子若是过得舒心,用些好药调理,没准,她还能生…… 芳草伸手掠了掠鬓发,抬眼,天空中已铺满了晚霞。 世子就要回来了。 更晚些时候,傅轻筹回了珠隐院。 这一日两日他似乎是公事上不甚顺心,通身透着一股气冷意。无人通传,傅轻筹便径直入了云媞正在用餐的小厅。 碧痕忙从桌边起身,“世子,小夫人以为您不回来了,叫奴婢同吃……” “出去。” 碧痕躬身退出。 傅轻筹一双深潭似的眼睛,盯着云媞,“痴儿,你倒吃得开心。” 他将一提糕点放在桌上,推到云媞跟前,“这是你素日里最喜欢吃的。” 傅轻筹白玉似的修长手指,拆开包裹着糕点的油纸。 露出整整齐齐垒在一起的八块糖糕。 云媞眸子不易察觉地暗了暗,她双手按着肚子,“痴儿吃饱了……” 牧家讲究惜福养身,晚膳素来只用些清淡小菜和时鲜蔬果,吃得比白日里少。云媞瞧着那糖糕,根本不想吃。 “无妨,吃些。”傅轻筹淡淡道:“今日下值,世子哥哥走了很远的路,才买到的。痴儿不会让世子哥哥失望吧?” 说着,他伸手在洁白的糖糕上掰了一块,递到云媞唇边。 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云媞张嘴吃下。 一股子甜腻在口中散开,云媞强忍着才没皱起眉头。 见她吃了,傅轻筹点头,很快递过去第二块、第三块…… 口中已尝不出最初的甜味,胃也撑得隐隐作痛。 云媞皱眉,“世子哥哥,痴儿饱,痴儿不想吃了……”她捂着肚子,面露痛苦之色。 “吃。” 傅轻筹语调平淡:“乖痴儿,你会听世子哥哥的话,永远都会听我的话,对吗?” 云媞按在肚子上的手指攥紧,面上却一派天真软糯,“痴儿听话……” “痴儿真乖。”傅轻筹递上了第四块糕点。 直到糕点下去了大半,傅轻筹面上见了点笑模样。 他打横抱起云媞,直奔床榻,“痴儿听世子哥哥的,世子哥哥一辈子都对你好。” 傅轻筹怀中,云媞只觉肚腹间一阵阵翻江倒海的痛,她用手死死按着,一张小脸埋进傅轻筹胸口。 她牧云媞从来没喜欢吃过什么糖糕。 傅轻筹根本不在乎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只是在乎痴儿永远不会对他说“不”。 他就要这么把她像条狗似的,栓在自己身边。 夜半,云媞胃痛得满头是汗。 她再也忍不住,撑起身子哭道:“世子哥哥,痴儿疼!肚子疼!” “碧痕,带小夫人出去如厕。” 碧痕带着云媞,刚走出前院,云媞就忍不住扶着花架子“哇”地一口吐了。 碧痕抱怨声中,云媞直吐到胃里只剩下清水,才手脚发软地依在碧痕身上,叫她扶回卧房。 两人行到门口,碧痕才发现,卧房里不知何时,亮了灯。 烛火把一道窈窕俏丽的影子投在窗纱上。 正是双手捧着茶盏,半跪在世子床榻边的,芳草。 第9章 她定比那傻子好 “世子哥哥喜欢芳草姐姐”“世子哥哥看她的时间长,看你的时间短”…… 云媞一句句话,此刻再想起来,像尖刀直刺胸口。 碧痕身子晃了晃。 卧房里,隐隐传来一阵女子声响,也辨不清是哭泣,还是…… 月色下,云媞只瞧着碧痕脸色发白。 “碧痕姐姐,你冷吗?”云媞扯住她衣袖,“咱们进去。” “不、不可!” 碧痕一把拂落云媞的手。 世子若真要了芳草,她……她不敢进去搅扰。“你跟我去厢房睡。” 厢房长久不住人,碧痕花了点时间,铺好铺盖,先安置云媞睡下。 见云媞合了眼,呼吸绵长。 真是个傻子,倒不知道愁! 碧痕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卧房的方向,里面的灯火,还未尽熄。万籁俱静中,也不曾有芳草出来的声响。 那个贱蹄子!勾搭世子!不要面孔…… “滋啦——” 一声轻响。 碧痕长长的指甲抓破了身下陈被,露出里面一团一团早败坏了的棉花。 一旁,云媞静静睁开眼睛,唇角挑起一个轻笑。 芳草比她想得还耐不住性子。也是,她自从进了这珠隐院,过了一年人人捧着的好日子,骤然被踩,哪怕只是轻轻一脚,这份疼痛和屈辱也会被放大无数倍。 让人不顾一切地想要重新爬回去。 第二日。 傅轻筹照例走得早。碧痕正伺候云媞用早膳,芳草直闯进了云媞屋子。 她脸色还稍嫌苍白,却在唇上点染了大红色口脂,硬生生把气色拽上去了两分,瞧着倒也娇艳夺目。 芳草高高仰着头,“碧痕,前几日小夫人生辰,世子新赏给你的那对碧玉镯子呢?” 碧痕心中立时敲响警钟:“那是我的东西,你平白问它做什么?” “借我戴戴。”芳草笑道,“好好的东西赏到你手里,就跟泥牛入了海似的,再见不着。白瞎了,还不如给我。” “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见碧痕不动,芳草一笑,“是在你枕头下手帕里包着不是?我自己个去拿。” “你、你敢!”碧痕起身,拦住芳草,“那是我伺候得好,世子赏给我的!” 那对镯子碧绿碧绿的,水头好得不行,她还不舍得戴出来。怎能被芳草要去? 芳草笑了,“我自然知道是世子赏的。也是世子说,从未见你戴过,想来是不喜欢,不如就赏了我呢。”她在碧痕面前晃了晃自己白皙纤细的腕子,“世子让我戴着镯子伺候,说好看!” 见碧痕一张小脸气得通红,芳草得意一笑,就要转身奔着她和碧痕一起住的耳房而去。 “等等!” 碧痕咬着牙,在脸上挤出笑来拦住,“芳草……姑娘,我那对镯子不值什么,再好,也是赏奴才的东西。” 她眼神瞟着,示意芳草看向云媞。 碧痕:“小夫人有一对水头更足的,我这就给你拿。” 芳草装模作样地迟疑,“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她一个痴儿,戴那么贵重的东西,万一磕了碰了,就是暴殄天物。” 碧痕弯身向云媞的妆台屉子里寻找。 一旁,芳草看向只顾着吃饭的云媞,“要怪,就怪你自己是个痴傻的,没福分享用这么好的东西。” 芳草走后。 碧痕气愤愤坐回云媞身边,看着云媞一碗牛乳梗米粥正喝得香甜,便气不打一出来:“吃吃吃,你就晓得吃。万一那芳草真在世子跟前儿立稳了脚跟,成了通房,还不踩死你这个没名没分的傻子?” 云媞放下碗,大而黑的眼睛向着碧痕眨了眨,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把碧痕自己那碗没喝两口的香粥,往她跟前推了推,“碧痕姐姐,吃,好吃。” 吃吧,吃饱了。 才有力气跟芳草斗。 另一边,耳房里。 芳草腕上戴着两只镯子,随着她行动,碰出清脆声响。 她揽过铜镜,看向镜中自己。 世子……果然是喜欢她的! 昨夜,她只是哭了两声,世子便允她近到跟前伺候,只告诫她不可对小夫人不敬。可那小夫人,不过是个傻子。别说对她不敬,就是打她骂她,难道她还能告状不成?更别说还手…… 她从前打过那傻子那么多次,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只有前日那次,不过是倒霉,凑巧罢了。 往后…… 想到往后,芳草笑了。 既然世子喜欢她,肯放她在身边。她今晚,便要把事情做实。 世子尝过她身子,便会知道,她会迎奉,自然比那傻子好上百倍…… 入夜。 傅轻筹刚迷迷糊糊睡下,只听得身侧云媞一声惊哭:“世子哥哥,你听!” 男人懒得睁眼,大手一下一下拍在裹着云媞的锦被上,“睡觉。” 云媞在被卷子里扭来扭去,吭吭唧唧地没一刻消停。 无奈,傅轻筹只得睁眼,“怎了?” “你听,听……”云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显是真得怕,“世子哥哥,有鬼在哭!” 傅轻筹不信神鬼,皱眉道:“胡说。你是做噩梦了。” “真的、真的有……”云媞大眼睛闪着,里面竟噙了泪,“痴儿听见了,痴儿好怕。” 知道云媞痴傻,从不会骗人,耳目也因心思纯净,极端地敏锐。莫非,真有人在哭?傅轻筹脸色沉了沉,翻身起来,“在哪里?” 云媞细白的手指指向窗外。 傅轻筹披上外衣:“我去看看。” “痴儿一个人怕,痴儿和世子哥哥一起去。” 今日本轮到芳草值夜。 可紧闭着的门外,空无一人。 傅轻筹皱紧了眉头。 到得院子里,他侧耳细听,果真听到女人的声响。 只不过…… 那不是哭声。 傅轻筹脸色难看至极,提着灯笼,大步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竟是拨给云媞两个贴身丫鬟的耳房! 到得门口,那声音已大了许多,傅轻筹清清楚楚地听着,“世子、世子,啊……” 傅轻筹脸色黑得快要滴出水来。 偏生一旁的云媞不知事,“世子哥哥,女鬼叫你呢……” 傅轻筹再忍不住。 “咣当”一声。 直接踹开雕花木门。 屋内,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棂,照着床榻上两句白生生的躯体。 那口口声声叫着“世子”的, 不是芳草,又是谁? 傅轻筹脸色黑沉,正要开口。 “世子!求您……” 一道黑影从屋外奔进,“噗通”一声跪在傅轻筹膝下,扯住他袍角,“求您!芳草签的是死契,求您留她一条生路!” 第10章 芳草姑娘大喜了 傅轻筹垂在身侧的手指抽动。 多亏碧痕提醒,芳草签的是卖身死契,主子对她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就是死在珠隐院,也没什么的。 傅轻筹:“碧痕,去拿我的剑来!” “世子!” “去!” 碧痕无奈,转身要去。 被云媞牵住袖角,“碧痕姐姐,你去哪儿了?痴儿还以为、以为你被女鬼吃了,好怕人啊!” 是啊,芳草在两人睡的屋子里做这等腌臜事。 碧痕呢? 感觉到傅轻筹冰冷的目光扫过来,碧痕心中一惊。 她恨透了眼前这傻子,却只能硬生生挺着,不敢拂落她的手。“奴婢、奴婢是……这虽是两个人的屋子,可芳草常让奴婢避出去。她性子跋扈,奴婢不敢不从。谁想她竟然是做这个……” 床榻上,惊呆了的两人。 那个男子从芳草白馥馥的身子上滚在地下,扯过薄被挡在自己身前,下跪恳求:“世子,是芳草强迫我……我、我是老实人啊!” 看清眼前的男人,竟是二门上值夜的更夫。 芳草便是搂着这么一个男人,口中却叫着自己…… 傅轻筹只觉一阵恶心。 杀了她,都脏了自己的剑。 碧痕被云媞扯着,眼见走不出这个门去。她回身,向床榻上瑟瑟发抖的芳草:“你是外面来的,不知道我们侯府的规矩最是宽和。前日这更夫背你去医馆,也是救了你一条性命,你想以身相许,世子再没有不准的。” “世子,奴婢没有……” 傅轻筹不耐烦听下去。他挥了挥手,拂断芳草的话,“我成全你。” 他转身向碧痕:“明日便把事情办了。往后,就叫芳草随着她的夫主去,不用再上来伺候。” “是。”碧痕抢着应道,弓着腰送走傅轻筹,才回过头来向芳草,笑意盈盈:“芳草姑娘,大喜啊!世子这是赐婚,咱们下人得了赐婚,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第二日,傅轻筹走后,碧痕就把满院的下人集中起来,“今日是芳草姑娘大喜的日子。只因那更夫早年没了妻子,是个鳏夫,今日和芳草,是为再娶,这婚礼只能太阳落山再办。幸好芳草是真心心悦于人,也不委屈。咱们现下便好好准备起来,晚上一块喝她一杯喜酒!” 待众人哄笑着去了。 芳草才畏畏缩缩地从耳房中摸到云媞房间。 一进屋,芳草看也不看云媞,直奔碧痕,哭道:“碧痕姐姐,求你,救我……” 她怎么也闹不清楚。昨夜,她分明是把那游方大夫给的暖情散混入了世子的茶杯,怎么就、怎么就自己反倒被迷倒,便宜了那更夫? 那更夫已年过四十,家中还有两个半大的小子,一家子穷得房子都赁不起,统挤在二门侧边的小屋里,靠着给珠隐院打杂过日子。 这样的人家,她从前哪只眼睛都瞧不上。 现在,却要嫁进去…… 她明明,差一点就可以给世子做妾了。怎会…… 芳草脸色惨白惨白,泪珠一串串地滴落下来,“碧痕姐姐,求求你,你就让我见见世子吧。我、我不能嫁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怎么就不能嫁?” “我、我……”芳草抖着手,从腕上捋下那两只碧绿的镯子,塞进碧痕手里,“好姐姐,奴婢往日里不该与你争驰,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碧痕把玩着镯子,轻笑,“芳草妹妹痴了。这婚事,可是世子亲口说的。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求你,让我见世子,我自己说……” “世子说了不见你。” “可、可是……” “芳草,你过来。”碧痕笑眯眯地,贴近芳草耳朵,“不然,你还可以一根白绫,一了百了。” 碧痕笑着出了屋。 这便是如论如何都不肯帮她了。 芳草泄了气,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怕得有些发软。 她什么法子都没有,难道就只能嫁了? 芳草看向眼前一声不响的云媞。要不要……求一求小夫人? 念头一起,她自己就先泄了气。一个傻子而已,求她何用?! 芳草哭着走了。 她又使钱,叫护院跟着去了一趟武安侯府,在角门外嚷着要见一位姓陈的嬷嬷,叫人打了出来。 那护院见芳草根本不像她自己说的那般,在侯府里也吃得开,生怕她就这么跑了,扭着她胳膊又把她押回了珠隐院。 回来后,芳草就疯了,没口子地只是咒骂碧痕。 到得吉时,她便被堵了嘴,一顶红盖头遮着,从云媞房里,送去了二门上,那间窄窄的小屋。 一进去,芳草便被一股子捂巴味熏得几乎吐出来。 她得了自由,一把扯下蒙脸的盖头。 逼仄的四壁,狞笑着逼近的男人,两个一脸麻木的半大孩子,衣服上满是补丁…… 芳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难道她这一辈子,就只能这样…… 这一夜,傅轻筹应酬回来得晚了些。他带着一身酒气,叫碧痕伺候着沐浴过,揽着云媞就上了床。 也不曾折腾,便睡熟了。 云媞觉轻,到了后半夜,只听得二门上闹起来。 不一会儿,芳草的哭声便在门口处响起。 她边哭边喊,显得格外可怜,“世子,世子!芳草不嫁!求您了世子!让奴婢回来伺候吧……” 是碧痕拦着,芳草才没冲进屋来。 云媞看了看身边的傅轻筹,他睡得正沉,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 芳草:“世子,您听奴婢解释!奴婢不曾勾搭那个更夫,奴婢、奴婢心里,只有、只有你……”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隔着门,云媞都听得清清楚楚。 傅轻筹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 似是被碧痕激起了性子,芳草不管不顾:“是碧痕这贱人,坑害了奴婢!是她……那更夫说,昨夜在他的被褥上,发现了奴婢的头发,还有、还有肚兜儿……这些贴身的东西,不是奴婢放的,便只能是碧痕。真的是她,她妒忌世子待奴婢好,她害了奴婢呀!” 黑暗中,傅轻筹终于不胜其烦地睁开了眼睛。 碧痕压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胡乱攀扯些什么?你那些贴身东西,我碰一下都嫌脏……” 毕竟,她做的,就只有调换了那杯茶而已。 “呵,你敢说不是你?”芳草叫得哑了嗓子,“不是你是哪个?难不成,还是里面那个傻子?” “刷——” 两人身后,门开了。 芳草心中激起希望。世子待她,到底是不同。昨夜只是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才会发怒处置……她还有机会! 傅轻筹:“我说过,这个珠隐院里,不准不尊小夫人。” 第11章 替她积福 芳草抬头。 眼前的男人容颜俊美,宽大的寝袍边角都以银线纹绣着花纹,在月下散发着微光。通身温润的清贵之气。 就是这个男人,在十个八个年轻女孩中,一眼就相中了她,连价都没还,亲自把她带回了家。 他待她,总归是不同的。 还不是……都怪奸人挑唆! 芳草满脸是泪,“世子,奴婢日日伺候在世子身边,真得不曾与那打更的有甚首尾!都是、都是那傻子和碧痕嫉恨我!” 她抓紧傅轻筹袍角,苦苦哀求,“求世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芳草头顶,傅轻筹的声音格外温和:“芳草,你知道,本世子为什么要带你回来?” 芳草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颊,“世子、世子看重奴婢……” 傅轻筹轻轻笑了,“不过是,因那人牙子,说你曾伺候痴傻的兄弟多年,最是个细心妥帖不过的。” “……世子?” 芳草眼睛猛地瞪大。 “不过是买回来供小夫人取乐的玩意儿罢了。你既做不好,便下去吧,往后也再不用来。” 傅轻筹一根一根地掰开芳草的手指,向碧痕道:“叫她的夫主上来,着他好生看管。” “是!” 芳草愣愣地,像个木偶般被人拖了出去。 碧痕膝盖一弯,跪在傅轻筹脚边:“世子,是碧痕无能,未能约束芳草,竟让她口无遮拦,不敬小夫人。” 傅轻筹正要回卧房的步子微微一顿,回看碧痕。 “那芳草满口胡言,奴婢听着实在不像话……” “疯话而已。”傅轻筹淡淡道:“她竟连痴儿一同攀咬,可见是真得疯了。那些浑话,你不用往心里去,往后好好服侍小夫人,勿要再叫这珠隐院里生出什么事端。” 这事儿就算是这样过了。 “是。世子英明。”碧痕恭顺答道,紧绷的双肩微微回落。 一墙之隔,卧房的一片黑暗中。 云媞睁开眼睛,唇角无声地扯出一个微笑。 从今日起,珠隐院再无宁日。 因夜间折腾得晚,第二日傅轻筹晚起了半刻。他未等云媞,自己草草用了膳,便出门上值。 临走吩咐碧痕:“小夫人小日子就在这几日。她素来贪凉,你等伺候时需格外注意。这几日吩咐给厨房,加一道红糖燕窝上来,给她补身子。你现在就去。” 待到云媞起身,那道红糖燕窝已端上桌来。 却是放在碧痕座前。 见云媞进来,碧痕只抬眼略让了让,“坐。都多大的人了?还需旁人伺候着吃饭。” 她边用乌木手柄银羹勺,一下一下地搅着碗中的燕窝,边道:“小夫人,别怪奴婢怠慢你,只你一个痴傻的,嚼用这安南贡上来的燕窝,是白瞎了东西。” 云媞一言不发,只看向自己座前的那几只碗碟。 碗里是绿莹莹的绿豆水,不见几颗绿豆。 碟子里是各样青皮瓜果,有的还尚未打皮。 都是些大寒之物。 云媞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怎么,不喜吃?”碧痕喝光了整整一碗燕窝,只觉通体舒畅。她看看云媞跟前,一筷子未动的那几只小碟,慢悠悠道:“小夫人,你如今锦衣玉食,是外面多少人都不能及的?奴婢给你吃这些,也是为了给你积福。你勿要耍性子,浪费了粮食,得不偿失。” 说着,她伸手端起云媞跟前小碟,将一整碟带皮的凉瓜切块,咕噜噜倾倒进绿豆汤里。 碧痕:“喝。” 她单手擎着那碗,只往云媞唇边怼来。 离得近了,云媞方闻到,那绿豆汤里的瓜果,一股子甜腻的馊气,直冲鼻孔。 碧痕只顾着往前送,腕上两只碧玉镯子碰得叮当作响。 冷不防云媞伸手一推。 一碗嗖了的绿豆水,尽数泼在碧痕身上,甚至连她微张的嘴里,也溅进去了几滴。 “你!” 碧痕霍地立起身,对着云媞就高高扬起了手。 可她到底不是芳草那等性子鲁莽的,怕在云媞脸上留下什么痕迹,被傅轻筹看到,可就不好圆了。 碧痕咬了咬唇,放下手,冷哼:“小夫人既然这般不知惜福,奴婢也劝不动!” 她向门外,叫了婆子进来:“都收拾了,撤下去,一件也不要留。”碧痕看向云媞,一字一句:“小夫人说了,今日午膳她也不用了。她都吃好了。” 说着,碧痕扯着自己湿透了的前襟,气愤愤地直奔着云媞库房去了。 如今芳草走了,自己便是这院里唯一的大丫鬟。伺候的主子不过是一个傻子而已,跟她计较些什么呢?自去她衣箱里找好衣裳添补便是了。 碧痕去了。 云媞一个人慢慢踱到厨房。她没打算按碧痕说的,真得饿上自己半日。 珠隐院里人少,这个时辰,“服侍”她这个主子用完早膳,整个大厨房里都没什么人迹。云媞迈步进去,却闻到一股暖暖的辛香。 顺着味道,云媞摸到厨房角落。 “吸溜吸溜——” 一个脸儿圆圆的小丫鬟,双手捧着豁了口的粗陶碗,一张小脸都要尽数埋进去喝汤。 她听到声音,一抬头,“小、小夫人,你怎么上这儿来啦?” 云媞不语。 只看着小丫鬟手里那碗甜汤。 小丫鬟面上恍然,“我听方婆子说,小夫人早膳都不曾动过。你可是饿了?” 她吞了吞口水,还是麻利地踮起脚,自身后的架子上又摸下来一只大碗,将自己碗中的甜汤匀出一半,递给云媞。 口中只说个不停,“这是早上碧痕姐姐吩咐炖燕窝剩下的红糖,奴婢自己就着往日攒下的红豆、红枣儿、红皮儿花生、生姜片一起炖的四红汤。不比那燕窝华贵,却……量大管饱。” 云媞接过大碗。 粗陶满是颗粒的质感,硬硬地咯着掌心。 甜汤入口,生姜特有的辛甜,顺着喉管一路滑下。呛得云媞眼眶有些微湿。 往日里,她做牧云媞时,每个月快来小日子那几天,娘总是不厌其烦地跟在她身后,端了各式甜汤,只想给她往下灌。 那时,她说:“娘,女儿不爱吃甜。” 可现在…… “小夫人,是不是不好吃?你、你怎么哭了?” 云媞顿了顿,再不说话,双手捧起那碗甜汤,一饮而尽。 放下碗,那小丫鬟口中还自顾自说个不停,“小夫人你不晓得,碧痕姐姐在侯府时便是那个性子,你往后勿要得罪于她。她最喜欢零零碎碎给人气受。你……” 小丫鬟抬头,看着云媞一张没什么旁的表情的脸,叹了口气,“哎,奴婢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一个痴儿,又听不懂。” 她接过云媞手中的粗碗,麻利地舀水清洗,“小夫人,你往后再饿了,便来大厨房寻我。我叫来福儿,你可能记住?” “来福。”云媞重复了一遍,以示自己记得。 “好夫人,真聪明。”来福笑着送云媞出去,“只是,你可千万别被碧痕姐姐知晓!” 稍晚些时候,打量着傅轻筹就快回来,碧痕进了云媞房中伺候梳妆。 碧痕一扬手,发现云媞盯着自己细白腕子上那两只碧水一般通透的玉镯。 她笑了,“傻子,还认得是自己东西?” 见云媞不转眼地盯着,碧痕脸上笑意愈深: “想要?” 第12章 罚她 云媞慢慢点了点头。 她记得,这镯子是傅轻筹买给她的,价格不菲。 “你一个傻子,穿衣吃饭都不能自理的东西,整日里竟还惦记着穿金戴银,真是……”碧痕咬了咬牙,“不怪你能勾引得世子侯府都不回。” 碧痕又扬手,对光看着那对镯子。 真是好东西。 正配她的名字。 看向云媞痴痴的目光,碧痕一笑,起了玩心:“跪下,求我。我便借你戴戴。” 云媞面无表情。 想起早膳时那一出,碧痕心口怄上来一口气。 从前,芳草在时,这傻子最是依恋她,样样都听她的。她从她手里弄出来多少好东西?这芳草一走,倒怎么觉得傻子不似从前那般听话了? 倒像是…… 学聪明了。 碧痕皱眉,她深知小夫人这种傻子,需得狠狠震慑住才好。 她伸手推搡云媞,“我叫你跪下……”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直掀在碧痕脸上。 她冷不防这一下子,身子往旁边一栽,手腕正磕在衣箱包了铜的边角上。 “咔嚓”一声轻响。 两只镯子中的一只,从中间断裂,直摔在了地上。 碧痕顾不上自己红肿的脸颊,连忙扑到地上拾起,心口像被割去一块肉似得难受。 这玉镯断过,可就再不是原先的价钱了! “你、你这贱人,怎么糟蹋东西?!”碧痕又急又气,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一个傻子,身价都不及这镯子贵重!你、你这般,会遭报应!” 云媞似是也被惊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掩去眼底一丝冷意。 报应? 她倒要看一看,这珠隐院内,谁的报应先到! 见云媞依旧不肯开口讨饶,碧痕气急了,只觉这傻子愈发不服管教。她张口:“你这小贱……” “吱嘎——” 云媞卧房的门,被从外推开。 傅轻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碧痕耸然一惊。 傅轻筹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断镯。他皱眉:“怎么回事?” 这对镯是他从侯府老夫人房中带出,最是金贵无比,一对就能在盛京换上一座地段还不错的两进小院。 可若是碎了一只,剩下那只便也要跟着贬值。 傅轻筹眸色微冷,看向云媞:“痴儿,你说。” “世子,是、是奴婢的错!” 碧痕心一横,“噗通”一声跪下。她双手按在地上,让袖子垂下,掩住手腕上的另一只镯子。 “是、是小夫人今日不知为何,要这镯子玩。奴婢被她磨不过,想着不能忤逆,便拿出了一只。谁想、谁想小夫人不晓事,竟是要摔着听响儿……” 她身子伏在地上,双肩微微颤抖。看着格外可怜。 碧痕:“是奴婢没能及时劝诫小夫人,辜负了世子信任。请世子责罚!” 闻言,傅轻筹脸色愈发低沉。他看向云媞:“痴儿,可是像碧痕说得那般?” “世子哥哥,痴儿没有。” “没有?没有什么?” 云媞刚想张口。 突然忆起,“痴儿”心性如三四岁的孩童,向来说不来太复杂的话。也不曾跟傅轻筹抱怨过芳草、碧痕这两个丫鬟。 傅轻筹性子历来多疑。 隐在衣袖中的手指紧了紧,云媞面上一脸的委屈惊怕。她指了指断在地上的玉镯:“痴儿没有、没有摔……” 傅轻筹皱眉。 一旁,碧痕一个头磕下去,在地上重重撞出声响:“世子,您别怪小夫人,她不晓事的!您要怪,就怪奴婢、怪奴婢一时心软,怪奴婢没能看好……” 傅轻筹没再问云媞。 是认定了这痴儿今日耍了脾气。 侯府开销大,他最近手头也有些紧,痴儿这个不晓事儿的,竟还在家里这般祸害金贵东西! 傅轻筹只觉太阳穴跳得发胀。他看向云媞:“出去,跪着思过。今日没有晚膳。” 云媞抬头,一双大眼睛里泪汪汪的,双手依依不舍地牵着傅轻筹衣袖。 傅轻筹挥手避开,向碧痕:“带她出去!” 碧痕得了令,不由分说把云媞拉出屋子。趁着院中无人,一脚踹在她腿弯,迫得她跪下。“世子吩咐了,你便在此处好好思过,想一想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说完,她自己都觉好笑。 这小夫人,一个傻子罢了,她能知道什么对的错的?刚才,自己当着她的面儿诬她摔坏了镯子,她不是一句整话都辩不出? 亏自己还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芳草走后,这傻子像是变聪明了…… 原是自己想多。 碧痕得意洋洋地回了卧房,伺候傅轻筹用膳。 只没一会儿,傅轻筹抬头,恰巧便瞧见院子里跪着的云媞身子左右摇晃了两下,一下子软倒在地。 “痴儿?!” 傅轻筹一把推开碧痕,奔了过去。 碧痕愣了愣,赶忙跟上。 心想,今日这傻子运气倒好。刚跪便晕了,免了后面的惩处。她……不会是故意的吧? “快去请大夫!” 傅轻筹冷叱声中,碧痕甩去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怎么会呢,小夫人一个傻子,哪里有那样多的心机? “是,奴婢这就去!” 待碧痕急火火地出去传话,又跑回来时。 云媞已在傅轻筹怀中悠悠转醒。她一只小手扯着傅轻筹袍角,眼中噙着委屈的眼泪:“世子哥哥,痴儿、痴儿饿,好饿……” 傅轻筹一愣,失笑:“不过少用一顿晚膳,何至于此?” 碧痕心中警铃大作。 要开口阻拦,却已是不及。 云媞:“早膳、午膳,都没有……”她手按着肚子,“痴儿肚子痛。” 是饿得。 傅轻筹脸色全黑了,他看向碧痕:“怎么回事?” 碧痕双膝一软,“奴婢、奴婢……是小夫人耍性子,不肯吃……” “她不肯吃,你不会哄着她吃?”傅轻筹声音中,带了沉沉怒意,“碧痕,我要你伺候小夫人,你就是这样伺候的?” “奴婢……” “滚出去。”傅轻筹声音冷得寒冰一般,“去大厨房,把今日剩下的菜,统统吃光。” “世子……” “滚。” 从碧痕背影上收回目光,傅轻筹小心翼翼抱着云媞回了卧房,“我叫人拿吃的给你。” “世子哥哥真好。”云媞伏在傅轻筹身上,小脸埋在他胸口。 亲密的姿势,让傅轻筹身子微微顿了顿。痴儿这样的依恋,让他愧疚又有些欣喜。 傅轻筹:“痴儿,你告诉世子哥哥,碧痕和芳草是不是往日里待你不好?” 云媞大眼睛眨了眨,没说话。 傅轻筹心口一沉:“世子哥哥让碧痕回老宅,找新的丫鬟服侍你,好不好?” “碧痕、碧痕姐姐……”云媞慢慢道:“她很好,痴儿喜欢。” “痴儿要碧痕姐姐,一直陪着痴儿,一直……” 想跑? 没那么容易。 珠隐院里,一个都跑不了。 第13章 来福 “痴儿……”傅轻筹看向怀中女人,满脸宠溺无奈。 曾经的牧云媞,被誉为满盛京最聪慧的贵女,最是精灵古怪不过,什么都瞒不了她。 可现在,她连身边侍女对她是真情假意都分辨不出。 痴傻成这般,当真……可怜。 傅轻筹轻叹一声,忍不住拥云媞入怀,紧紧地抱着。 可唯有这样痴傻,云媞才能长久留在他身边。 “既然痴儿喜欢碧痕,那咱们便不换。只是,她一个人,恐有照顾不周到处……”傅轻筹看向云媞,随口问道:“这珠隐院里,可有你喜欢的人?” 问完,他自己都觉好笑。 云媞一个痴儿,晓得什么喜欢不喜欢? 不想,云媞手指紧紧攥住傅轻筹衣袖,认真点头:“有的,有!” 大厨房。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碧痕尖锐的嗓音响起,本上着灶的下人们,一哄而散,谁也不愿触了碧痕霉头。 她气愤愤地重重摔上大厨房门。 砸碗摔盆地将晚间剩下的菜倒进木桶。 让她吃剩菜? 什么腌臜东西!她才不吃! 碧痕正摔摔打打,倒得起劲。 “碧痕姐姐……”来福怯生生的声音响起,“那、那是奴婢的晚饭,可不可以……还给奴婢?” 碧痕一愣,才惊觉灶台旁边的角落里,还蹲着一个人。 自己手中端的,是一整碗糙米饭,上面黏答答地配着两片菜叶。看着让人毫无食欲。 “滚。” 碧痕皱眉,手指一松。 连饭带碗,一起落在下面的木桶里。 迸出的深棕色汤汁,溅了来福一身。 “呀!” 小丫鬟惊呼一声,心疼得不行。 珠隐院里每个人每日的餐食都是固定的。碧痕倒了她的晚餐,纵是她还饿着肚子,也没旁的可吃。 碧痕抬眼,看来福一脸委屈,“这院里,每日下人用膳都有时辰,旁人都吃完了,怎么就单只落下了你?我看,这分明就本是旁人的餐,不过是被你偷来,自己吃了……” “奴婢没有!” 碧痕今日被傅轻筹发落,本就心烦得不行,耐不住来福的顶撞。 “好啊。”她挽起袖子,指着身下木桶,“想吃可以,自己捞出来。” 那木桶本是每日都要倾倒的厨余,只是今天还不曾倒,便被碧痕闹了这一通。 泔水一样。 怎么捞起来吃? 看着碧痕脸色,来福怕了,一步步后退,“碧痕姐姐,奴婢不饿了,奴婢、奴婢这就走……” “我没让你走。” 碧痕看着身下木桶,想着傅轻筹刚才对自己说,让她把这些东西都吃进去。 她能吃,眼前这小丫鬟为何吃不得?! 想着,碧痕重重踹了一脚那木桶,“吃!” “不、不要……”来福软了声气。 她在侯府时,就被碧痕狠狠惩治过,本就最是怕她。碧痕不叫她走,她就真不敢走。被碧痕一手抓住脑后发髻,用力压到那木桶边。 刚要把她按进木桶。 “咣当” 大厨房的门,被从外重重推开。 “碧痕姐姐,你做什么?” 听到云媞的声音,碧痕怒从心起,“你这个——”她猛地回头,见傅轻筹身影,跟着云媞身后。 碧痕松了手,脸上赔出笑来:“奴婢、奴婢……” 却没人再听她说话。 云媞手指着一旁哽咽的来福,“痴儿要她。” 碧痕一惊。这傻子什么意思? 她张了张嘴,正想问。 一旁,傅轻筹:“好。” 他背着手,看向来福,“你也是我从侯府中带出来的老人了。现在小夫人拔擢你做她的贴身侍女,所有份例都跟碧痕齐平,顶从前芳草的缺,你心下觉得如何?” “我、奴婢……”来福大张着嘴,愣愣地看向傅轻筹。 碧痕急了:“世子,来福儿是个粗使丫鬟,岁数还小。不如还是奴婢……” 傅轻筹平淡地一眼扫过去。 碧痕脊背一紧,闭上嘴再说不出话。 傅轻筹重又看向来福,“我一贯不难为下人。你自己说,可愿意?” 来福此刻才回过神儿来,她看着云媞:“奴婢愿意!” 她激动地直对云媞跪下,“小夫人,奴婢定会好好伺候你,不叫你再挨饿……” 云媞攥住来福的手,用力按了按,截断她接下来的话。 来福这才想到,她该给傅轻筹叩头。 “不用叩谢。你和碧痕伺候好小夫人,就比什么都强。” 是夜,碧痕气了一宿。 第二日起得迟了。赶到云媞卧房里时,来福已伺候走了傅轻筹,正帮着云媞更衣。 见云媞身上穿着自己一直惦记着的锦州缎,碧痕只觉窝火。她看向来福,皮笑肉不笑,“来福怕还不知道吧?咱们这位小夫人,痴傻心性,这身上的衣裳,一日便要弄脏好几件。这么好的衣裳,她怕是……不配。” 来福咬了咬唇,她从前是怕碧痕。 可她现在是小夫人贴身的大丫鬟了,听不得旁人说云媞的不是。 来福:“这衣裳,主子不配谁配?难不成,碧痕姐姐配?” 碧痕被顶得一愣。 她张了张嘴,半晌才冷笑一声:“好,从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利的一张嘴?只是,你费尽心力讨好一个傻子,她怕是将来全不记得感恩。” “奴婢伺候小夫人是自家本分,为何要小夫人感恩?” 果然是个蠢的! 碧痕张嘴,刚要答话。 屋外传来一道声音:“碧痕姐姐,你还忙着?老宅那边,陈嬷嬷来了。” “还不快请进来?” 门外那声音迟疑了一瞬,“她老人家在二门上,叫芳草给拦住了。两人正厮扭着,谁也分不开……” 二门处。 陈嬷嬷一身体面的衣裳,都叫芳草抓破了,当胸还留着两个鞋印儿。看着狼狈的不行。 芳草叫更夫反剪了双臂直往后拖,口中还不停,“嬷嬷,你明明说得好好的,只要我、我把那傻子给处理了,就抬我回侯府,我……” 碧痕尖叫:“你们都是死人?还不堵住她的烂嘴!” 芳草被堵了嘴,却还不曾拉走。 碧痕上前,揽住陈嬷嬷胳膊,“娘,您没事吧?” “没事!” 陈嬷嬷拍打着衣裙上的灰尘,看向围观的众下人,指着芳草道:“这丫鬟是失心疯了!竟想着给世子做妾,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拉着自己女儿,“就算侯府要抬妾,现成的有我家碧痕一个通房在这儿摆着,几时轮得到你?!” 芳草被堵着嘴,眼中怔怔地滑下泪来。口中还在哽咽着,含含混混的,没人听得清。 “你们都听清楚了,”碧痕扬声道:“芳草是疯了,以后她口中胡诌的话,我看有谁敢往世子那儿通传!” 第14章 碧痕忍不得 当着芳草的面儿,碧痕亲亲热热地揽着陈嬷嬷,一路到了自己屋里。 门一关,陈嬷嬷唾了一口,“芳草那个没用的东西!瞧着张牙舞爪得厉害,实则连个傻子都弄不死。白瞎了老娘替她筹谋!” 碧痕为陈嬷嬷倒了杯茶,“她没能耐弄那傻子,勾引世子倒是上心。就废了,也不可惜。” “娘哪里是可惜芳草?娘是心疼你!”陈嬷嬷拉着碧痕,紧挨着自己坐下,“老夫人这几日身子不好,直催着世子娶亲,已经让媒人四处去跑了,也就是眼巴前这一两年的事。等世子夫人进了门,这侯府,你可就再也回不去了!白瞎你挣下的这个通房的身份!” 碧痕咬唇不语。 陈嬷嬷恨道:“难不成你一辈子在外面伺候一个外室?这傻子,断不能再留!” “可是,”碧痕低眸,“如今她身边又添了别的丫鬟,入口的东西看得可紧,怕是……再不好下手。” “咱们不比芳草蠢,手上断断不能沾血。”陈嬷嬷低头寻思了一会儿,“这傻子依附咱们世子活着,世子若厌弃了她,她自然没了活路。” “世子厌弃……”碧痕眼睛一亮,“娘,您是说……给她找个男人?” 母女两个议定。 见碧痕面上还有些犹疑,陈嬷嬷劝道:“你爹最近不赌,你哥哥也已说定了东胜门外皮匠家的闺女,不日就要过门。娘现在惦念的,就只剩下了你。待你堂堂正正回侯府,娘的心事也就了了。” “娘,我知道。”碧痕深吸一口气,眉心舒展,“都听您的。” 陈嬷嬷扁腿下榻,“娘先回去安排……” “等等。” 碧痕推开房门,“嫂子要进门,是喜事,我也备了礼贺一贺。” “别破费……” “娘,不破费的。”碧痕笑了,指了指云媞小库的方向,“那些好东西就留着,过了今日,也不过是给那傻子陪葬。” 自小库出来。 碧痕和陈嬷嬷迎面碰上了云媞。 云媞冷冷看向两人。 一旁,来福忍不住:“碧痕姐姐,你自己吃用也就算了,怎么还带着外人来小夫人私库里偷拿东西?” 当着陈嬷嬷的面,碧痕不肯忍气:“什么偷东西?你哪只眼睛看到?” “还说没偷?”来福气红了脸,手指着陈嬷嬷怀中包裹,“小夫人的锦州缎就剩下了这巴掌大小,你们都要做包袱皮儿卷走!” 陈嬷嬷老脸微红。 刚才在私库中,她不过瞧着这块料子流光溢彩,知道是好东西。可惜所余不多,便索性做了包袱皮儿,包了珠宝一同拿走。 回头,还可以给小孙孙做肚兜儿。 碧痕:“是世子叫我给嬷嬷拿的。” “世子叫的?”来福只略微迟疑了一下,“碧痕姐姐,你别混我!世子使下人取用东西,向来都是三人同去!你们这只有两人,叫我如何信得?” 眼见来福纠缠不休,碧痕皱眉,“你若不信,今日晚些世子回来你自去问便罢了。何苦在此苦苦纠缠?” “奴婢确实不信。等世子回来,我就去问!” 碧痕冷笑,“随你。” 倒是一旁的陈嬷嬷见女儿被这小丫鬟一句一递地抢白,满心不悦。又看到一旁的云媞只是定定站着,一言不发,十足的痴傻模样。 陈嬷嬷扬手,自云媞头上直接拔掉一根发簪,“小夫人,这东西你用不上,不如赏了老身吧。” 云媞娘亲留给她的发簪,转眼间没在了陈嬷嬷包袱中。 “你!”来福急了,正要上手夺回来。 被云媞一把扯住衣袖,“来福,走。” 看着碧痕送陈嬷嬷远去,来福气得跺脚要哭,“小夫人,她们两个怕是连你的私库都要掏空了!你,哎……” 小夫人痴傻,不知道钱的重要! 再说,私库里的东西丢了,小夫人可要怎么跟世子交代啊? “不行,奴婢要去告诉世子!奴婢现在就去!” 云媞:“不许去!” 她看向碧痕消失的方向,眸色愈深。 角门处。 陈嬷嬷掂了掂手中包裹,向碧痕冷道:“要我说,这世子也闹得太不像话!这珠隐院,倒像要把侯府搬空!” 那傻子卧房里,多少曾经老太太屋里的好东西!更不用说私库…… 碧痕微微一愣,“娘,刚才您没拿世子的东西吧?” “娘有分寸,放心。” 临走,陈嬷嬷拍着碧痕手背,宽她的心:“侯府这几年愈发艰难,侯爷不管事,老夫人每月都要吃药,嫁出去的姑奶奶按旬回来打秋风,世子也不过是个五品轻骑卫统领,俸禄上极有限。” “只待今日过后,”她顿了顿,着力握住碧痕的手,“世子便能收心回家,那才是真正安生过好日子,也是你的一番前程!” 当日,傅轻筹回来得晚了些。 一进院,竟没瞧见云媞跑着来接。 傅轻筹微微一愣,解开披风递给迎上来的碧痕,“小夫人呢?” 碧痕笑道:“小夫人得了新玩伴,跟来福一道去花园里玩,这个时辰怕是正在兴头上。”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奴婢去寻她回来?” 傅轻筹皱眉,“不用。” 云媞是孩子心性,又怕黑,再晚些自会回来。 一旁,碧痕紧攥的手指松开,不易察觉地在裙子上擦去掌心沁出的汗。 她抬眼,望了望天色。 这个时辰,娘找来的男人,应该已经快要得手了吧? 听娘说,那男人是个西街上溜达的哑子,又不会写字,只要给他银子,他什么都肯做。 傻子配哑巴,当真般配。 碧痕稳了稳心绪,为傅轻筹上了茶。 一盏茶过,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碧痕故作担心道:“小夫人如何还不回来?这天色已暗,小夫人跟那来福,两个都是孩子,在花园里别再出什么事儿。奴婢心慌!” 傅轻筹起身拿起披风,“我去寻她。” “奴婢给世子掌灯!”碧痕连忙跟上。她先引着傅轻筹,花园中几处云媞常玩的地方都找过了,一丝踪影也无。 傅轻筹脸色愈沉,从碧痕手中接过灯笼,自己大踏步走在前面。 眼看着男人径直走过了她与娘约定好的耳房,碧痕情急之下驻了脚:“世子,你听!”她指向紧闭的房门,“里面,有动静!” 第15章 捉奸 夜色中,灯笼内荧光一荡,停住。 傅轻筹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里面全无声响。 碧痕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赚得傅轻筹进去。 “啊!” 女子的尖锐呼声,自房门内传来。 傅轻筹神色一厉。 这是云媞的声音!况且…… “咣当!” 他一脚踹开房门。 屋内,一道身影扑出,一头扎在傅轻筹怀中,“世子、世子哥哥……”撞得他松了手,灯笼咕噜噜地滚落在地上。 碧痕心口一慌,拾起灯笼,只顾往黑洞洞的屋里照去。 床底,露出一片男子衣角。 碧痕不动声色地长出一口气。稳了。 “小夫人,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移灯,向傅轻筹怀中的云媞。这下,连傅轻筹一同看清,怀中的女孩鬓发凌乱,衣领也歪歪斜斜,露出脖颈处一段雪白的肌肤。 按在云媞肩上的手指微微颤抖,收紧。 碧痕声音焦急:“小夫人,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莫不是、莫不是有人,欺负于你?” 傅轻筹低头,只见怀中的云媞一双大眼睛里噙着泪水,人却愣愣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觉心中烦躁,“痴儿,说话!” 傅轻筹摇晃着云媞,逼她与自己对视,“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云媞却似怕极了的样子,纤细的小手扯着自己的衣领,身上微微颤抖。 像极了…… 每次同他同寝过后,疼得她直哭的样子! 傅轻筹掰着云媞下颌,一字一句,“有人,碰过你?” 他十分用力,在云媞脸上留下一道红痕。 看得碧痕心中分外地舒畅。 看够了,她才向着这片男子的衣角重重踩上去,“这、这……有人!有男人!” 定是那哑子,此时倒也无需顾他死活! 傅轻筹手指,摸上腰间剑柄。 他怀中,云媞还在不住地颤抖。 碧痕干脆弯下腰,扯着那片衣角,把人拽了出来,“你!到底把小夫人到底怎么了?!” 那人不住挣扎,却抵不住碧痕力气,终是被拽了出来。 灯光移到他脸上。 “奴、奴婢……奴婢不曾把小夫人如何!碧痕姐姐、姐姐,你放开我!” 来福的声音响起。 碧痕猛地愣住。 她难以置信地提着灯笼,上下照着来福身上那一身男子衣衫,声音中压不住的惊恐:“你在这儿做什么?你、你怎么穿着世子的衣服?” 那哑子死到哪儿去了?! 碧痕脑子飞转,“你穿成这样,是在和小夫人嬉闹?诶呀!你们莫不是、莫不是……磨镜?” “磨镜?” “世子不晓得外面那些腌臜事!磨镜便是、便是……两个女子,就同男子和女子在一起一样,耳鬓厮磨,还、还……总之就是做些见不得人的脏事!”碧痕别过脸去,轻声道:“怪不得小夫人一贯不认人,却偏认得大厨房的来福。” 想到云媞拉着自己衣袖,一路去到大厨房的模样。傅轻筹忍不住手下用力,“痴儿,你到底在做什么?她为什么穿着我的衣裳?为什么?” “世子哥哥,疼……我疼……” 云媞扭动着身子,想从傅轻筹手下挣扎出来。 却被攥得更紧。 碧痕:“小夫人,你竟与一个丫鬟这般了!你、你叫世子如何自处?”她又轻叹一声:“来福不似奴婢,是家生子,她虽也是侯府下人出身,却是后面买进来的,不像奴婢知根知底。定是她带坏了小夫人……” 傅轻筹双目通红。他一把推开云媞,向着来福提剑。 “世子!”来福甩开碧痕的手,跪在地上,“奴婢不能叫旁人污了小夫人清白!碧痕说的那些,奴婢从未做过!” “那你为何穿着世子的衣裳,带着小夫人躲在此处?你们到底是在做什么?” 来福脸上现出一丝犹豫,“这……” 碧痕催促:“你说不出来,便是见不得光!” “奴婢没有!”来福看了云媞一眼,一咬牙:“是……小夫人叫奴婢穿的。” 碧痕掩住眼中得意,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来福小丫鬟,昨日还护着云媞,百般为主子着想的模样!现在,不过是被吓唬了两句,便是都栽派到那痴儿身上。 什么东西? 碧痕:“这么说,竟都是小夫人逼你?” “小夫人拿着世子衣裳,比在奴婢身上,只叫奴婢换上。奴婢不换,她便哭闹个不止。奴婢、奴婢是怕小夫人哭坏了身子,才……” “你还说不曾和小夫人行那腌臜事?这不就是?” 傅轻筹攥紧剑柄,寒光闪闪的锋刃掉转,指向云媞,“痴儿,为何、为何要这般?我待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何总要……” 一旁,碧痕挑起唇角。 这剑锋,只要再往前送那么一寸—— 云媞一双大眼睛,满含泪滴,将落不落地看向傅轻筹:“世子哥哥,不信痴儿……” “你这般,叫我如何信你?” 来福急叫,“世子,是小夫人她、她说她害怕!” “害怕?”碧痕冷笑,“这院子是小夫人的家,她怕什么?依奴婢看,不是害怕,是……心虚。” “小夫人,事到如今,你就全说了吧!”来福膝行到云媞跟前,压住满腔惶急,“小夫人,你刚才不是跟奴婢说,你瞧见……” “瞧见、痴儿瞧见……”云媞手指攥紧,越是回忆,面上神情越是惊惶闪烁,“痴儿瞧见屋里,有人……”她顿了顿,声音细问蚊蝇,“有……男人。” 碧痕眼睛猛地一亮。 这傻子!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她故作惊慌,“男人?什么男人?”碧痕推开来福,逼近云媞,诱导:“小夫人,你怕成这般,那男人,到底碰了你哪儿?” “痴儿!说!” 傅轻筹手指不易察觉地颤抖,剑尖划过云媞娇嫩脖颈,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云媞不知道疼一样,躲也不知道躲,一双大眼睛乱转着,不敢与傅轻筹对视。 确是在……心虚。 傅轻筹一颗心直往下跌落。他的痴儿,被旁人染指…… 攥着剑柄,男人手指不再颤抖。自小,他喜欢的东西,若被旁人玷污……那他也就,不能要了。 “世子!世子!” 一阵喧哗,自门外传来。 傅轻筹动作顿住,厉声喝道:“吵什么?!” “有贼!”门外的小厮气喘吁吁,“世子让小的好找!卧房门上,拿住了贼!请世子决断!” 一旁,碧痕嗓音尖细:“贼?怕不是小夫人口中的那个男人……” 傅轻筹眼神划过一丝冷戾,“人带进来!” 第16章 结果了他性命 那贼面上蒙了一块黑布,被两个护院推搡着进来,膝盖上挨了一脚,重重跪在地上。 “世子,这贼人在小夫人卧房旁鬼鬼祟祟,叫咱们拿住,人赃并获!”护院不屑地又踹了那人一脚。 “啪嗒”一声。 鼓鼓囊囊的包裹从那贼身上,滚落在地。 一支珠花斜刺里飞出,落在碧痕脚边。 碧痕心中恨恨。 这该死的哑子,娘早说过这人为了钱,什么都肯做!定是他进了这珠隐院,被满目的繁华迷了眼睛。 耽误了她的大事! 碧痕眼珠一转。她拾起珠花,递给傅轻筹:“世子,咱们这珠隐院里,向来门卫森严,内里又亭台楼阁,最是精巧不过。这哑……这贼人纵躲过了护院,进得院来,他又是如何摸到小夫人卧房,如何找得到这些东西?” 她目光在云媞身上一转,“莫不是,有人……接应?” 傅轻筹黑沉的目光望过来,云媞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裙带。 来福咬唇,挡在两人中间:“世子,小夫人这个样子,您不是不知道,她怎会做出这等事来?” 碧痕立起眼睛:“不是她,难不成是你?” “碧痕,你为何胡乱攀扯?你……” “住口!” 傅轻筹大步上前,一把推开来福,手指卡上云媞脖颈,迫她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男人,“这人,你认得?” “疼……” 云媞眼泪汪汪,一双眼睛只是躲闪。 一见她怕成这个模样,碧痕得意道:“看小夫人模样,是认识?还相交匪浅?” 云媞:“见过、见过的……” “你!” 压在脖颈处的手指骤然发力,直掐得云媞喘不过气来。 傅轻筹一张冷玉雕成一般的脸瞬间贴近,蛇一般又凉又黏腻的呼吸喷在云媞面颊,“痴儿,你真得太让世子哥哥失望了。” 他眸光阴冷,将云媞破布娃娃一样,猛地甩在地上,“带出去,关起来。” “世子?”一旁的来福连滚带爬,扯住傅轻筹衣摆,“小夫人她、她的心性,什么都不懂!就算真得做出了什么,她也断断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怎么可以……” 世子平素里,那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 又与云媞那般恩爱! 来福心中不知羡慕过小夫人多少次!还是小夫人命好,都痴傻了,还遇到世子肯待她那么好!简直是画本子都摹写不来的神仙恩爱! 可、可就为了这么一件莫须有的事,世子对小夫人, 说不要,就不要了? 来福只觉脸颊凉凉的,抬手一摸,竟是哭了。 一旁,被甩到在地的云媞还是愣愣的,只在看到来福泪水时,眸光微微一闪。 “世子,让奴婢来。” 碧痕上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来福的手,扯着她起来,压低声音:“你不懂,这人心隔着肚皮,有些人外表光鲜亮丽,内里还不知是什么谋求算计,腌臜心肠,更不知是真正向着谁!” 说着,她瞥了云媞一眼,“幸亏世子英明,及时识破……” 来福根本听不下去碧痕的话,她拼命挣扎,不叫外面涌进来的婆子拉走云媞。 傅轻筹听得心烦,“这屋里她既不愿意呆,一起拉走!” 他又看向地上跪的贼人,身边那一小包珠宝。 都是云媞的东西。 傅轻筹皱眉:“一起扔了!” 都被那贼人用手摸过,他嫌脏! “是!” 一旁,碧痕眼睛猛地一亮,松开来福,赶忙上去捡起,“奴婢亲自去处理……” 这可都是些好东西! 沉甸甸的小包裹抱在怀里,碧痕脸上压不住的喜气。今日虽有些波折,可到底跟娘料得差不多。 就只差…… 碧痕看向那贼人,向傅轻筹道:“世子,这贼人进过小夫人卧房,若是报官,或者打一顿赶出去,只怕他出去浑说,有损世子清誉。” 言下之意,竟是怂恿傅轻筹杀了这个哑子! 虽说这人口不能言,又不识字。可留着,到底是个祸患!若能借世子之手除掉…… 正盘算着,不妨那被按在地上的贼人拼命挣扎,“世子、世子饶命!” 碧痕一愣。 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人。 不是哑子吗?如何开口说话?况且,这声音…… 还不待碧痕反应,那人脸上的黑布因着他挣扎,飘飘荡荡落地。 身后押着的护院呆眼,“这、这不是碧痕姑娘的哥哥吗?” “哥、哥哥?” 碧痕眼睛猛地瞪大,手中沉甸甸的包裹一下子砸在了地上。 一旁,来福扶着云媞,用力甩开婆子的手站定。 来福仰首,声音清亮:“世子,咱们这珠隐院里,向来门卫森严,内里又亭台楼阁,最是精巧不过!这贼人进得院来,莫不是,有人……接应?” 竟是把刚才碧痕诬陷云媞的话,一股脑儿还给了她。 碧痕心中恨恨,无暇顾及。迎着傅轻筹冰锥似得目光,她双腿一软,“怎会、怎会如此?” 可自己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哥哥一贯爱美色,又贪便宜。定是听娘说了此事,才顶了那哑子差事,想亲自上阵,享受一番。 临走,再顺点东西。 碧痕心中无比绝望,口中只能辩解道:“世子,是哥哥自己贪心,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碧痕,哥哥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你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 碧痕看着傅轻筹脸色愈发黑沉,没口子地辩道:“奴婢没有!奴婢人都是世子的,一辈子都系在世子身上,世子、世子不会疑心奴婢……” 来福:“这人心隔着肚皮,有些人外表光鲜亮丽,内里还不知是什么谋求算计,腌臜心肠,更不知……是真正向着谁!” “你、你……” 见傅轻筹愈发冷下去的脸色,碧痕顾不上别的,跪地膝行到傅轻筹跟前,“世子,求您!奴婢十三岁上就在您屋里伺候,奴婢是什么样的人,世子最是清楚!世子别、别不信奴婢!” “呵呵……” 傅轻筹轻笑一声。 他温和地躬身,挽住碧痕手臂,拉她起来。 “想要本世子信你?” “奴婢……” 冰冷的剑柄,递到碧痕手中,冷硬的花纹隔着她掌心娇嫩的皮肤,“去,结果了他性命,本世子便信你。” “世子?!” 碧痕手指颤抖,根本拿不住剑。那剑尖下垂,直指着地面。碧痕颤抖得几乎站不住:“世子,求您,莫要逼迫奴婢!” 她眸光哀求地看过屋里每一张脸,绝望道:“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奴婢自知不活,于世子清誉也有损……世子!” “咕咚!” 她扔了剑,一个头磕在地上,额头立时便见了红肿,“奴婢一家子服侍世子,爹娘一辈子老实谨慎,从未犯过错,求世子、求世子看在娘服侍过夫人的份儿上,放奴婢哥哥一条生路吧……” 傅轻筹动作一顿。 他娘亲早逝,在记忆中只剩下一个残影。可那,毕竟是他娘,他娘身边的老人,不多了。 见傅轻筹似有动摇,碧痕不断哀哭祈求,看着格外可怜。 没料到,一旁的云媞不知何时绕过了来福,径直捡起了刚才被碧痕扔下的包裹把玩。 “哒——” 一声轻响。 手掌大的朱漆拜盒从中滑出,上面两道封条。 那拜盒落地,傅轻筹身上戾气暴涨,看向碧痕:“谁给你的胆子,动本世子的东西?!” 第17章 相残 傅轻筹拾起拜盒。 屋内烛光摇曳,把他躬身的背影投在粉墙上,向着碧痕沉沉压来。 “世子,奴、奴婢……” 碧痕呼吸滞住,看向云媞手中的拜盒。 这东西,她从未见过! “世子,奴婢怎敢动你的东西?” 傅轻筹唇角挑起一抹笑,眼中却全无温度。这拜盒,在云媞卧房东北左数角第三块青砖之下,连他自己,也只动过三次! 不是屋内人,又如何知道?! “你说没拿,难不成,是小夫人?”男人语调温柔,乍一听,仿佛调笑。 碧痕脊背一寒,这是傅轻筹已怒到极致! 下一步便要…… 杀人! 碧痕身子一矮,率先捡起地上掉落的长剑,颤巍巍地握在手里,边摇头边后退,“世子,真都不是奴婢!你信奴婢,你信奴婢好不好!” 傅轻筹不语。 碧痕眼中,连傻子小夫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像在看一个死人! “世子,是……是哥哥!”碧痕猛地转身,颤抖着小臂举起长剑,“定是我那哥哥见钱眼开……不、不!是我哥哥他、他……叛主!” “碧痕你这个贱人!信口胡诌!这包东西,明明就是你给我……” “住嘴!不许胡说!”碧痕惊惶尖叫,“世子,我没有!不是我!” “明明就是……” 碧痕哥哥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呆愣低头,看向胸口。 碧痕手中的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猝不及防间见了血,来福一声尖叫。还不忘颤抖着手,挡在云媞眼前。 小夫人心性如孩童,定是吓坏了! 两人身前。 “世子……”碧痕古怪地笑着,握紧了手中染血的剑柄,拔出,再刺,再拔出,再刺下,“世子,奴婢听您吩咐,全听您的,您信我,您要信我……” 碧痕最后一次拔出长剑,身子摇摇晃晃,走向傅轻筹,“奴婢、奴婢是您的房里人,那时,您说过、说过……往后不会亏待我,要抬我做侍妾、贵妾、平妻,要让我生下您的骨肉,奴婢一直想着、想着……” “碧痕,你、你……你疯了!” 一道尖锐变形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碧痕身子一抖,像从梦中猛然惊醒一般,“……娘?” 陈嬷嬷甩来拦在身前的小厮,三四个精壮男子拦不住她一个妇人。她扑在死去的儿子身上,嚎啕大哭。 她的儿子,只是想摸一摸那个傻子! “娘,这等好事,如何便宜了外人?现成的你儿子,不比那哑巴好用?”“放心,你儿子机灵着!不过是弄一个傻子,能有什么事儿?”“娘,你就让我去吧……” 只是摸一摸而已! 怎就丢了性命? 都怪…… 碧痕! 陈嬷嬷站起身,扑到碧痕身上,拼命厮打:“我怎就生了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小贱人!那是你亲哥哥,你如何下得了这狠手?你、你……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碧痕咬唇,默默忍受。 “别叫我娘,你……”陈嬷嬷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今日,你哥哥明明是帮你……” “娘!” 碧痕一惊,手中长剑,下意识往前一送…… “噗通” 陈嬷嬷尸身倒下。 碧痕拄着长剑,摇摇晃晃撑住身体,“世子,这下,您信奴婢了吧……” 一旁,来福只觉惊惧。她身子发软,下意识想要后退。却想起,云媞还在她身旁。 小夫人呵出的微温的气息,扑在她掌心。 竟莫名地,有几分心安。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能听到,碧痕恍惚着,哭声笑声夹杂在一处,叫人辨不出来。 “死的喂狗,活的拖下去。” 傅轻筹语气淡淡地吩咐。 他转过身,向云媞伸出手,“到世子哥哥这儿来。” 云媞一言不发,抱紧怀中东西,往后退了一步。 满眼的惊惧委屈。 她纤细脖颈上那道殷红,格外刺目。 傅轻筹眼底划过一丝愧疚。原是他冤枉了痴儿,害她受此惊吓。这痴儿孩子心性,却最是强求不得。 傅轻筹叹了口气,“你生世子哥哥的气,世子哥哥不怪你。就叫来福陪你回去,早些休息。” 说着,转身离去。 过了一会子,云媞才在来福搀扶下,回了卧房。 “世子说要去书房公办,请小夫人早些休息,不必等他了。” 传话的嬷嬷走后,来福服饰云媞一件件卸下身上首饰。 一边为云媞处理她脖颈上的伤口,来福一边忍不住道:“小夫人,今日好险!你疼不疼,是不是很怕?世子他真是狠……不对,世子定是气急了,才对你动手,以后、以后他再也不会了,你、你别难过……” 来福语无伦次地哄着。可今日的事,着实叫她心惊!尤其是碧痕杀人! 她听说,小夫人素来怕血腥气,每次闻到必会哭闹,刚才…… 来福手上动作一停。 刚才,小夫人……好冷静,甚至连扶在自己小臂上的手,都不曾有一丝的颤抖。 甚至世子走后,小夫人还蹲在了陈嬷嬷尸体身边。 这……这定是吓坏了。 来福摇摇头,甩去脑中莫名其妙的想法。这可是痴而孩童的小夫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想着,小丫鬟加快手中动作,口中依旧语无伦次地安慰着。 她好像觉得,傅轻筹这样对待云媞,云媞应该很伤心。 云媞唇上,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那碧痕最是在傅轻筹跟前乖顺讨好,今日却大刺刺地叫来福去傅轻筹那告状。这便说明,她今晚,必有大图谋。八成,是奔着她牧云媞的命来的。 她也只不过,是收拾了几件珠宝,一个小包裹,把碧痕那贪心的哥哥,一路引至卧房。透过窗户,塞了傅轻筹那件命根子出去罢了。 竟就看了这样一场大戏。 云媞低头,看着自己身前忙前忙后的来福。这小丫头单纯,自己害怕,还知道护主。可这些事,云媞还不打算让她知道。 更何况,今日的戏,还没演完。 来福忙完,“小夫人安置……” 却见云媞双手捂着肚子,面上显出痛苦神色,“疼……肚子好疼。” 来福今日受了多番惊吓,已有几分杯弓蛇影,见云媞痛得紧紧咬唇,忙冲外大喊:“来人!去请世子!叫大夫!小夫人病了!” 第18章 有美人兮,思之如狂 傅轻筹很快赶来,焦急道:“怎会腹痛?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他顿了顿,看向云媞一双小手是按在腹部之上,“痴儿,你是不是饿了?” 他问话,云媞没听见一般,全然不理。 来福:“小夫人,想不想吃奴婢做的茉莉豆腐羹?再配一个紫苏牛肉粒,可好?” “想!好!” 傅轻筹这才松了口气,云媞说腹痛,原是饿的。 是了,牧云媞本就脾胃格外娇弱些。再加上,折腾了这么久,痴儿还未用过晚膳,也确实该饿了。 提到吃,来福弯了弯眼睛,“奴婢这便去做!” 傅轻筹:“你去知会大厨房一声,多做些,我和小夫人同用。” 小半个时辰后,云媞卧房里放开了小桌,铺满各式菜肴。傅轻筹特意差人吩咐,准备了格外多容易克化又补身的汤羹,还有平日不许云媞沾口的甜甜果酒,只为哄她高兴。 可痴儿不高兴。 她坐得笔直,慢条斯理地只夹眼前的菜,小口小口吃着。一眼都没多看傅轻筹。 一旁,傅轻筹不禁感慨,牧云媞痴了,可自幼镌刻在骨子里的贵女仪态,一份都不曾减少。只是进食,便如一幅娴雅的仕女图。 这么好、这么宝贵的痴儿,今天差点就…… 傅轻筹软了语气:“痴儿,今日都是世子哥哥的错,你原谅世子哥哥,好不好?” 云媞不理。 莹润如珍珠的手指轻捻着小小的九曲银勺,舀起茉莉豆腐乳白色的汤汁,刚要凑到唇边。 傅轻筹攥住云媞手腕,“痴儿喂给世子哥哥。” 云媞吸了吸鼻子,满脸委屈。 松了手。 小勺落地,里面的汤汁直接洒在了傅轻筹前襟。 来福一惊,“世子,奴婢服侍您去换……” “无妨。”傅轻筹素来爱洁,为了哄云媞也忍了,他脸转向云媞,满脸宠溺,“这下,痴儿可消气了吧?” 他委屈云媞,差点要了她一条命去。 现在只让她泼了一小口汤在身上,却觉得自己对她已是天大的优容。 云媞心中冷笑,自然带出在脸上,嘟着嘴别过脸去。 傅轻筹语调仍然轻柔:“痴儿要怎样才能原谅世子哥哥?痴儿想要什么,都行。” 云媞赌气似得,将身前一杯果酒,全都倾倒进了自己的那份茉莉豆腐羹中。 乳白粘稠的汤汁和浅浅绯红色的果酒尚未相溶。 云媞又抓起其他汤碗,一碗一碗地折进去。直到把眼前精致的小汤碗倒满。 汤碗被推到傅轻筹跟前,云媞理直气壮:“喝!” 傅轻筹一愣,旋即笑了。 痴儿真是小女孩儿心性,喜欢给旁人预备吃食。 傅轻筹:“世子哥哥喝了,痴儿就能原谅?” 云媞眨眨眼睛,“喝、先喝。” 傅轻筹喝了一口。 这味道…… 这一桌珍馐再怎样美味,都混在一起,这滋味都不会好受。更何况其中还有果酒,不知和什么食物相左,激起了冲鼻的甜腻。 连一旁的来福只是闻了闻,都忍不住后退半步。 傅轻筹眉心轻皱,抬头。 却正撞上云媞脸上慢慢扬起的清亮笑意,像寒冬已尽,冰雪融化,露出其下的春枝。灼灼其华,瞬间明亮得几乎要刺伤傅轻筹的眼睛。 这样美的笑容,恍惚间,已经很长时间都不在痴儿脸上见过了。 这是……属于牧云媞的笑容。 傅轻筹再不多说,他端起那碗汤汁,一饮而尽。 “痴儿,现在可以原谅世子哥哥了吧?” “嗯!世子哥哥,好!真好!” 云媞点头,脸上笑意愈深。 夜静,更深。 傅轻筹没在回书房,留宿在云媞身边。 三更天,万籁俱静。 云媞悄悄起身,“世子哥哥?” 男人呼吸绵长,不语。 “世子哥哥,你醒醒!痴儿、痴儿要如厕!” 云媞摇晃着傅轻筹。男人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云媞动作顿了顿。 “啪!” 一记耳光掀在傅轻筹脸上。 他依旧无知无觉。 黑暗中,云媞唇边慢慢扬起一个笑。 她困在珠隐院太久,手头这能叫人昏睡的东西不多,做不到无色无味,只能混在汤里,用各种食物混合的浓重味道,掩盖那药粉本身的腥气。 傅轻筹喝得多,自然无知无觉,一觉到天亮。 窗外,月色穿过云层,照亮云媞手中染血的发簪,娘的发簪。 是刚才,她亲手从陈嬷嬷头上拔下。 当时还吓坏了来福,“小夫人,这、这东西都沾了血,咱们不要了吧?多脏……” 云媞笑了。 仇人的血,不脏。 她喜欢。 袖好发簪,云媞提着寝袍的裙边,赤脚下地,看向傅轻筹书房的方向。 那是“痴儿”的禁区。 无声地推开书房虚掩的门,云媞借着明亮的月光,轻手轻脚地自桌下书箧中,拿出了那只拜盒。 果然,封条已启。 这东西从碧痕哥哥偷的赃物里摸出来,傅轻筹到底不放心,需得打开看看。 云媞用发簪撬开盒子,里面赫然几张书信。 傅轻筹的字迹成篇映入眼帘。 云媞眼睛猛地瞪大。 怒火顺着四肢百骸,瞬间便把她浑身的力气,都烧成了灰烬。她手指剧烈颤抖,手中几张薄薄的信纸飘落在地。 “滴答——” 一滴泪水,落在云媞赤裸的脚背,冰凉。 虽早有猜测,可切实看到这信里明明白白写着,云媞根本忍不住心中惊怒。一年前,在玉佛寺下山路上,掠走她的那伙贼人, 根本就是傅轻筹找来的。 他不是见色起意,他是早有预谋。那玉佛寺周围,撒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云媞。云媞只要入得玉佛寺,就必是走不脱。 甚至,在傅轻筹不知写于何人的信中,他还洋洋洒洒地,与对方商议着此举所耗。 从纹银三百万,往返书信,来回拉扯,最后讲定由傅轻筹付给对方一百八十万,由对方帮他善后。 一百八十万两白银。 就这么毁了云媞的家,毁了她的一生。 更可笑的,那封最终议定的信上,傅轻筹甚至还荡开一笔,书写了对她的爱意: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思之如狂,便要拔掉那本自高高翱翔于九天的凤凰的灵羽,打折她的脊骨,斩断她的翅膀,毒哑她的喉咙,妄想把她一辈子囚禁于斗室?! 更何况—— 那信,留在云媞手中的最后一页。 傅轻筹的这位“朋友”,荐来了一位神医。 “每月朔日,以针刺起玉枕、风池七七四十九次,佐以药酒、药浴,以期禁锢其心智,酥软其筋骨,使其如五岁痴儿,永不得脱。” 第19章 七夕 云媞浑身冰冷,如堕冰窟一般。 山洞里的那日,她被傅轻筹强侮了清白,身体承受撕裂一般的疼痛。却并没有就此失去意识。 哪怕她一丝力气都无,根本站不起来,还是拖着身子,一寸一寸朝洞口爬去。 她,想活…… 傅轻筹闲庭信步,一步步跟在她身后。 就在云媞指尖就要触到洞口投射下的光时…… 后脑传来针刺剧痛。 傅轻筹声音如恶鬼低语:“牧云媞,你跑不了。” 自此,她陷入漫长的噩梦。梦中,到处都是傅轻筹,一次次狞笑着朝她逼来。 “不、不要!走开!走开!” 她怎么躲都躲不开,只能抓起身边所有的东西,没命地抵抗…… 云媞浑身颤抖,指尖深深刺入掌心,鲜血流出。 她定是在这种情况下,害死了娘…… “傅轻筹,我定要你,万劫不复。” 云媞小心地收好信纸。与傅轻筹通信的另一个同谋是谁,她辨认不出。可,只要把这些证物交到大理寺,他们自会查出那人来。 大理寺卿沈晋是爹的世交好友,为人刚正不阿,能力也强,必能帮自己洗脱冤屈! 傅轻筹,你这辈子的好日子,到头了。 云媞低头,看着手中拜盒,目光突地一顿。这盒子,下面还有一层暗格。却需钥匙才能打开。 无妨,等她明日到得大理寺,有上万种法子能开这拜盒! 第二日。 傅轻筹休沐。 他自觉昨日一夜好眠,格外神清气爽。一早起来,竟又瞧见痴儿端坐在妆台边,正将一根发簪,插入发髻。 晨光透过流苏下端的红宝石,把一抹嫣红映在云媞脸颊。画一般美好。 看得傅轻筹一阵恍惚。 与牧云媞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早在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便生了这样的想头。只是……彼时,牧家嫡女牧云媞已许婚四皇子。且她的性子太过于倔强,失了女子的温婉柔顺。 像痴儿现在这样,才是最完美的,他梦想中的样子。 想着,傅轻筹起身,双手环上云媞双肩,“痴儿,世子哥哥想送你一件礼物,你想要什么?” 铜镜中,云媞扬起笑脸,“你。” 傅轻筹微微一愣。 痴儿这语气……好陌生。 他抬眼,镜中的云媞正对着他满脸依赖与笑意,与平时一般无二。 傅轻筹松了口气,暗笑自己想多。多宝道人医术无双,他月月为痴儿施针,可是拍着胸口保证过,痴儿会一生如此,再醒不过来。 原是自己想多。 傅轻筹:“痴儿的意思,是要世子哥哥?” “是、是要世子哥哥。”云媞语气天真无邪,“要世子哥哥陪。” “今日本世子休沐,可以陪着痴儿。”傅轻筹笑了,痴儿心性单纯,有他陪着就已足够,比外面那些贪图富贵、趋炎附势的女子不知好多少倍! 他软了心肠,“可世子哥哥还想送痴儿别的礼物,你想要什么?什么都行。” 反正他的痴儿,一颗心单纯如纸,根本不会要那些昂贵的礼物。 铜镜中,映出云媞微微皱起的眉毛,似在吃力地想着这个简单的问题。娇憨的模样看得傅轻筹心中大悦。 云媞:“想要、要……兔子灯!” 兔子灯!今日竟是七夕。 “什么样儿的兔子灯?世子哥哥去给你买。” 云媞双手比划着,“这么大个儿,耳朵长长,眼睛亮亮的兔子灯。” 这话等于没说。 兔子灯虽大小不一,却都耳朵长长,眼睛亮亮。随便买一个,哄她高兴? 云媞:“要最漂亮、最漂亮的兔子灯,痴儿要兔子灯,世子哥哥给痴儿最好的。” 傅轻筹心中一动,他看向云媞:“痴儿,世子哥哥带你出去,你自己去选,可好不好?” 自云媞成了痴儿,傅轻筹把她在这珠隐院里囚了整整一年。 没法子,曾经的牧云媞名动京师,太过于惊艳,放她出去,定会被人认出。 可今日,是七夕啊。 傅轻筹也想过,他和牧云媞,不,是和痴儿,携手共游七夕灯市时的恩爱模样。 牧云媞已死了一年,新的太子妃人选就要嫁入东宫。 没人会记得她。 是时候带她出去松泛松泛…… 傅轻筹看向云媞,眸色愈深,“痴儿觉得如何?” “出去?出、去?”云媞瞪大了眼睛。 傅轻筹心口微微一沉,“你想出去?” “想……”云媞皱眉,似乎在极力思考。突然,她双手急急扯住傅轻筹衣袖,“不要!痴儿不要出去!痴儿害怕!” 她扑进傅轻筹怀中,不肯抬头。 傅轻筹微微绷起的身子一松,伸手在云媞背上轻拍,“不怕,有世子哥哥护着,世子哥哥带你出去。” 戌时,花灯初上,盛京西市沿街渐次亮起了一盏盏灯,渐渐与夜空中星辰相接。 云媞做妇人装扮,傅轻筹为她带上一顶帷帽,长长的白色轻纱,从帽檐处直垂到小腿。 七夕佳节,街上带帷帽的妇人不少,大多都跟在夫君身边。 傅轻筹牵起云媞小手,“痴儿,抓紧世子哥哥。此处人多,万万不可松手。”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吓唬道:“不然,世子哥哥就不要你了。” 轻纱内,云媞声音含含糊糊:“痴儿知道。” 兔子灯摊位上,还卖些印着牛郎织女老黄牛图案的糖糕。 傅轻筹看着颜色鲜亮喜人,先买了一块,递进云媞帽帷中。他动作充满耐心,云媞容颜一丝儿都不曾露出。 摊贩笑道:“相公当真疼爱你家小娘子。” 傅轻筹笑笑,“再选一盏最贵的兔子灯。” 说着,他松开云媞的手,解下腰间钱袋。 摊贩脸上笑开了花,“能嫁这样肯疼妻房的夫君,小娘子当真好福气。”说着,他格外卖力地推销着一盏又一盏兔子灯,“随便挑。” 傅轻筹挑了花团锦簇的一盏,“就它吧。” 回身要递给云媞。 手一下子在半空中僵住。 他身后,早就空无一人。 “痴儿!” 兔子灯摔落在地。 西街人稠,傅轻筹街角只觉白纱一闪。像极了云媞覆面的帽帷。 傅轻筹急追上去。脚边的兔子灯被踩得粉碎。 摊位旁浅巷的阴影中,云媞走了出来。她扬起一张绝美小脸,直接从看傻了的摊贩手中,拿走了傅轻筹那只沉甸甸的荷包,走进隔壁马行。 “一匹马,最快的。现在就要。” 第20章 大理寺卿 大理寺在内城,云媞骑马奔驰了半炷香时辰,到了前厅。 她翻身下马,压住胸口喘息,向门房道:“民女有冤!请大理寺卿升座!” 门房老头一愣。 现下已至戌时,又是七夕,这大理寺内的诸位大人们,早都下值陪伴家人去了。只除了,那一位。 云媞深吸一口气。 这个时节,旁人或许会下值回家,可那位沈晋沈大人,却是个案牍狂人,像今日这样的日子,必会留下值守。 “烦请老丈为民女通传,民女身负奇冤,求大人救命!” 见云媞是孤身一人,门房先就起了怜悯,“姑娘莫急,你可带有状纸?” 云媞手指在袖中曲了曲,指尖摸索那几张薄薄的信纸。“来得匆忙,不曾带得,求老丈通融……” 门房叫云媞一人去偏厅且等等,自己起身往里通传。 喝了口扫洒小厮奉上来的茶,云媞才觉一颗心慢慢沉落回胸口。 待到沈伯伯破了这案子,她也能恢复牧云媞的身份。至少,可以回家堂堂正正地给娘上一炷香! 为了强忍住眼泪,云媞抬头。 正瞧见粉壁上一对崭新楹联,每个字都写得正大圆光,是一板一眼的馆阁体。 云媞眼角猛地一跳。 她看向正要退下的扫洒小厮,“这位小哥,请问这楹联看上去像是刚挂上去不久,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 “自是咱们的大理寺卿何璞玉何老爷。” “何璞玉?”云媞瞪大眼睛,“沈晋沈大人呢?” “你不知道?”那小厮微微一愣,这后宅妇人,就是见识短浅。“一年前,京郊剿匪那一次,咱们沈大人因公殉职,反倒是何大人有功,就拔擢了上来,顶了沈大人的缺。” 沈伯伯……没了? 云媞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好半晌才稳住身子,“那位何大人……” “咱们何大人自然是为官清正,最干练不过。”小厮安慰地笑道,“您放心。何大人是武安侯府姻亲,官声一向是好的……” “武安侯府的姻亲?” “是。何大人早年娶了武安侯嫡亲妹妹,当日那十里红妆,风光的呦……” “好,很好……”云媞忍不住,笑出了泪花。 那楹联上的字体,和傅轻筹拜盒中的一模一样! 傅轻筹的姑父,就是他的那个同谋。 武安侯府,没一个好东西! 待门房一层层通禀上去,终于请得动何璞玉,偏厅中早就空空如也。 西市。 时近子时,街面上渐渐冷清。 傅轻筹已处于崩溃边缘。 他不敢报官,甚至不敢告诉同僚。痴儿若是、若是就此走失…… 那他也只能, 不要了。 “世子、世子哥哥……” 傅轻筹几乎以为听错了,猛地回头。 他的痴儿! 云媞帷帽丢了,衣裙上也有些脏污,看样子像是曾经摔倒在地上。一张小脸,被眼泪冲出两道黑灰的痕迹。看着格外可怜。 一时间傅轻筹只觉连呼吸都滞住,他疾步赶过去。 身后的花灯把他浓黑的影子投在云媞身上,把女孩小小的身躯一整个人笼罩起来。 傅轻筹:“痴儿!你到底去哪儿了?不是说了,不许松手!不许松手!” “哇” 云媞直接哭了出来。 她哭得厉害,身子一抽一抽的,说不出话。 傅轻筹却不肯放过,他双目赤红,按在云媞肩上的手几乎要把她捏碎,“你、你是不是去看李怀肃了?!” 云媞哭声一弱,“李……怀肃?” 她曾经的,未婚夫婿。 云媞不知道,她离开西市没多久,太子李怀肃微服出行,出现在了这里。却被往昔相熟的臣子认出,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李怀肃还是皇四子时,便是出了名的勤政爱民,又在北疆打过几场漂亮仗,在民间声望极高。今日算是与民同乐,好生热闹了一番。 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傅轻筹不敢当着李怀肃的如何,只能躲在阴影里苦熬到他离去。不住地想,痴儿是不是被李怀肃带走了,她本就是李怀肃的女人…… 幸好,不是。 可傅轻筹去不掉疑心,他按着云媞双肩用力摇晃,“你是不是,也去看太子了?和那些人一样……说!” 云媞纤瘦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眼中泪水流淌得更凶。 她挣扎着,双手捧出什么东西,“世子哥哥,痴儿没用……钱、钱没了……” 傅轻筹认出那是自己刚开解开的钱袋。 钱袋瘪了,系带也被扯开,松松散散地瘫在云媞掌心。 血! 傅轻筹眸光像是被那血烫了一下,心突地软了下来,“你、你……” “世子哥哥的东西,别人不能抢。”云媞难得的口齿清晰,“是痴儿的,全都是痴儿的!” 傅轻筹手劲一松,一把把云媞揽入怀中,“痴儿,我们回家。” “回家。” 傅轻筹怀中,云媞眸色一深,慢慢挑起唇角。 家? 傅轻筹,你很快就要没有家了。 傅轻筹到底疑心重,当夜又问了云媞好几次,“你真的不记得李怀肃了?当朝太子,李怀肃。” 云媞被缠不过,脸上慢慢露出思索,“李怀肃……李怀肃……世子哥哥,痴儿记住了!” 傅轻筹:…… 记住了,也无妨。 傅轻筹抬头看着天边的上弦月。 距离朔日没有几天了。等到多宝道人再次为云媞施针,她又会把那什么李怀肃,忘得干干净净。 云媞一回珠隐院,来福兴冲冲地迎上来,“小夫人,和世子玩得可好?” 傅轻筹:“小夫人累了,带她去沐浴。” 来福被云媞的模样吓了一跳,不敢多问,“是。” 坐进浴桶,云媞却突然不干了,“碧痕姐姐,痴儿要碧痕姐姐给痴儿洗!” 来福被闹得满脸无奈,“小夫人,快别吵了,世子不叫咱们下人提起碧痕呢。” “就要、就要碧痕姐姐!” 云媞双手用力地拍打着水面。 “奴婢听人说,碧痕被关在西角柴房里,已经好几日不给一口水米了。哎,也是……可怜。” 夜深。 西角柴房。 “吱呀——” 一声轻响。 送食水的小门被推开。 碧痕听得动静,睁眼,“水……” 她眼睛猛地瞪大! 有什么东西,被从那宅门外送进,无声地落在地上铺着的干草甸上。 是……一柄短刀! “水没有,要报仇就自己去。” 碧痕挣扎了半日,才用那柄小刀隔开了身上的绳索,撬开了柴房的门。 门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无暇多想。这几日她已看明白了,再留在这珠隐院,等着她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世子……是不会再相信她的。 她可以死。 但那个傻子,凭什么活? 还活得那么好? 月光下,碧痕攥紧了手里的刀柄。她知道自己没能力当着世子的面,要了那傻子的命。 可是,她却知道—— 侯府老夫人,必是容不下这个妖孽! 老夫人曾经最喜自己,或许还能饶她一跳生路。 想着,碧痕揣好那柄小刀,无声地向角门摸去。 “我看见了。” 一道尖锐的轻笑自碧痕身后传来,碧痕浑身汗毛倒竖,回过头去。 夜色下,芳草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淤青,烟魂一般站着,“你是中了小夫人的计了。” 她压低声音,呵呵笑着,“你知道吗?小夫人,她不傻,她把我们都给骗了。” 第21章 疯子眼里,傻子聪明 碧痕脚步一顿。 眼前浮现出云媞的脸。从她拉着自己送到芳草掌下,到她翻出了哥哥包袱里那只拜盒…… “她不傻,她才不傻,她最聪明……” 芳草还在嘻嘻哈哈。月色下,她脸上的笑容,现出几分诡异。 碧痕明白了。 听说芳草嫁给更夫后,日日都挨打,还被打破了脑袋。 芳草,这是疯了。 “疯子眼里,傻子确实聪明。” 碧痕再不多想,转身离去。 “小夫人聪明,小夫人最会害人了……” 芳草低语中,紫藤花下的阴影处,云媞看着碧痕离去的方向,“别让我失望。” 碧痕临出门时,被不知谁家的狗叫骇了一跳,走得急了些,崴了脚。 待她边躲着,便一瘸一拐回到武安侯府时,已是第二日巳时。 日头在天上挂得高高的,炙烤得碧痕头晕眼花。 到得武安侯府,熟悉的角门,却见一行人正在门口,正扶着一位年四十余岁的贵妇上车。 是侯府老太太的女儿,现任武安侯的妹子,傅嘉莹。自婚后,便令众人称呼自己何傅氏。 碧痕闪身,避过一旁。 那何傅氏上了车,犹自大声哭着:“我家老爷去年升任大理寺卿,本是好事。老爷一高兴,就连着纳了三房妾室,今年孩子都落了地!是家中房屋窄小,实在容不下,我……我才想着,问娘家拿点,能换一处新居……” 她哭得伤心,身边陪嫁过去的嬷嬷少不得劝慰:“大小姐,老太太不是不肯帮,是侯府这几年也难,你眼见到的……” 何傅氏依旧是哭,“爹娘那点子好东西,不是留给了大哥,便是便宜了侄儿,几曾到得到我手里?我终究不过是个嫁出去的外人罢了!不值心疼!” 眼见那嬷嬷一边哄着,一边放下车上暖帘。 碧痕心一横,猛地扑出去。 吓了嬷嬷和车里的何傅氏一跳。 嬷嬷先认出了她,“你不是头几年世子屋里的……碧痕?” “正是奴婢。”碧痕擦去脸上血汗交织的痕迹,对着车内何傅氏咧嘴一笑,“姑奶奶想要好房子?奴婢倒知道一处好去处,只看姑奶奶敢不敢问世子去讨!” 珠隐院内。 傅轻筹清晨临走时,同下人吩咐,要领轻骑卫去西郊三百里外练兵,这几日怕都回不来。 云媞打着哈欠送他出门,自己拿了个小花铲,蹲在紫藤花下铲土。 她昔日做牧云媞的时候,喜欢整日在外面跑,却也喜欢在娘的小花园里种花。 她十五岁生辰那年,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是来自外洋红夷国的紫述香种子。据说,是那年最近杂交出的品种,能开出拳头大小,湛蓝色的大花。 她当时还说不信,“怀肃哥哥,若这花开出来不是全蓝的,你当受罚!” 李怀肃笑着说“好”的模样,在云媞眼前一闪而过。 小小的花铲,停了一瞬。 云媞闭了闭眼睛,她和李怀肃,今生再无可能。 就算她报了仇,洗了冤,堂堂正正地走出了这珠隐院。大盛太子,未来的皇帝李怀肃,也不可能娶她这样的女人。 她自己,也早绝了嫁人的心思。 若是报了仇后,还侥幸能有一条活命。她想,去娘走过的那些地方,好生看一看这大盛河山…… 云媞闭了闭眼睛,继续专注于铲土。 这紫藤最喜沃壤,花树之下,若能埋个把人,当是最好。 “小夫人小心,别这么大劲儿,小心手痛。”来福跟在云媞身后,絮絮叨叨,“这紫藤花开得真美。小夫人,你可想吃紫藤炸鱼?用手掌长的小嫩黄花鱼,热油翻炸,炸得香香的,再配上紫藤佐味……” 她自己说着,口水都要流下来。 “奴婢还会做紫藤糕、紫藤粥,不过都是些贫苦人家的吃食,恐小夫人不喜。” 云媞在心中微叹。有来福在身边,至少她走到哪里都饿不死。 不过这小丫鬟,到底是侯府的人…… 来福正叽叽喳喳说着。 只听得大门首处一阵喧哗。 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都让开!我是侯府正经大小姐出身,这本就是我家产业!我看哪个敢拦?!” 细听这声音,来福脸色一变。 她抓住云媞手臂,手指紧张得有些发颤,“是姑奶奶!姑奶奶怎么找到咱们这儿来了?” 云媞看向门首方向,眸子深了深。 来的竟是她。 云媞扯起唇角,轻轻一笑。 这位傅家的姑奶奶,从前她便听母亲说起过,在家做姑娘时嚣张跋扈,恣意张扬,却偏偏跟当时才从五品,京官中最末流的何璞玉看对了眼。老侯爷老夫人不允,傅嘉莹竟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我生是何家人,死是何家鬼!爹娘要拦我不叫嫁,我就只有尸首一条!” 如此这般,方才轰轰烈烈嫁了。 嫁过去便转了性子,成了何傅氏。一日日三从四德,伏低做小,只为讨夫君欢喜。可她那夫君,一房房的妾室抬进门,何傅氏便成了整座盛京城的笑话。 可她还自称,为夫君纳妾,是贤良淑德。 今日来的是她,正好。 何傅氏声音刚落下,另一道声音传来:“轻筹侄儿真是好享受!这么好的院子,这么好的闹中取静的好地段儿,又隐秘,又便捷,没有几千万两银子,能买得下来?只知道一日日跟我哭穷,原是藏钱来这儿花!” 何傅氏:“夫君,筹儿是年纪小,不懂事,哪住得了这么好的院子?不折福吗?不玩物丧志吗?还是孝顺咱们长辈才是正理儿。” “嘿嘿。”何璞玉捻着胡子笑,“夫人这话,说得倒还中听。不过,你说你侄儿瞒着府里,在外面置一处宅院,是几个意思?” 他顿了顿,邪笑道:“不会是……在外面藏了个女人吧?” “筹儿不是那样的孩子!他还没议婚,岂能走邪路……” 两人的声音,在看到紫藤花下的云媞时,戛然而止。 云媞今日穿了一套白色云香缎长裙,外罩一件淡淡的紫色广袖褙子,衣袖上点点地正绣着紫藤花瓣。 风一吹,也辨不清是真花假花,统落了她一身。 花瓣雨后,露出一双秋水般澄澈的眼眸。 让人看过一眼,一辈子也忘不掉。 “这、这……”何傅氏嘴巴长大,呆呆地望着。 她自从嫁了人,成了盛京城的笑话儿,社交日少。各家夫人更是不喜自家女眷与这样的女人接触。她没见过牧云媞,未来的太子妃,也属正常。 倒是一旁的何璞玉,一双三白眼眯了起来。 好小子傅轻筹,说过玩了就丢,永绝后患。谁想到,竟把这牧家大小姐,悄没声息地给藏到了这里! 他被叫去帮忙的那日,不曾见过牧云媞真容。 若早给他见到这般绝色…… 还有傅轻筹那小子什么事儿?! 傅嘉莹看着云媞,高高扬起手:“果然!都是你这小贱人,勾得筹儿花钱,勾得筹儿不着家……” 她手腕未及落下,便被人狠狠捏住,痛得龇牙咧嘴,“夫君,让我替侯府教训这狐媚!” “轮不到你。”何璞玉一双眼睛只盯在云媞脸上,“筹儿此事欠思量。我是长辈,自然要替他……消灾。” 第22章 带走云媞 替他消灾? 是指……把眼前这个狐媚子,给处理掉。 想着,何傅氏松了口气。她柔顺道:“还是夫君思量得是。筹儿年轻,容易被这样的女子迷惑,还得咱们这些长辈为他把关。待绝了此处的念想,他才会上进。想必筹儿将来大了,也会感恩夫君一片苦心……” 何璞玉早不耐心听她唠叨。 他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只盯在云媞身上。 这牧家大小姐,可是从前的太子妃,一身皮子,想必嫩得能掐出水来。不枉那傅轻筹惦记成那样! 可惜,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落到谁手里,就该是谁的。 想着,何璞玉只觉口中发干,半日都再忍不了。他冲身后带来的自家小厮挥手,“这女子祸乱侯府,勾搭世子,出身必不清白。拉去大理寺,待本官好好审一审。” 何傅氏一愣,“夫君?” 要是带去大理寺审,岂不是满盛京的人,都知道傅轻筹包外室了?那怎么行? 可何璞玉眼睛一瞪,何傅氏就不敢再说话了。 倒是一旁,来福拼命地拦在云媞跟前,“住手!你们、你们凭什么带走小夫人?!” 何傅氏最恨自家府中那些娇滴滴的妾室,一个个不择手段地勾引老爷!最听不得“小夫人”三个字。 她高高扬起手,把在何璞玉身上受得气,全发泄在了这一掌中。 “啪!” 来福被打得身子都歪了半边,唇角立时便见了血。 何傅氏:“你是个什么东西!伺候贱人的小骚货一个,也敢挺着两个奶子在我家老爷面前晃悠!等审完你主子,该把你发卖到花楼!那才有你的用武之地呢!” 来福小脸苍白,被何傅氏打过的一侧高高肿起。 她本能地畏缩了一下,又马上挺直身子,“姑奶奶,求您了,有什么事儿,等着世子回来,您找世子说去。我们小夫人、小夫人她……”是个傻的呀! 就这么被拉进大理寺,哪里还有活路? 再说,那何璞玉…… 来福还在侯府当丫鬟的时候,就听几个大丫鬟姐姐说过,这侯府女婿何老爷不是什么好东西,每次陪姑奶奶回门,一双三白眼只顾盯在年轻丫鬟身上,看个没完! 前几年还要了老太太身边的蜜雪去,说是要抬成姨娘,替何傅氏生养。 可还不上半年啊,那蜜雪就浑身是伤地被她老子娘抬回了侯府,在炕上硬生生喊了三日“冤枉”,就不明不白地断了气。 小夫人这般柔弱,又痴傻。若被那何璞玉拉走,怕一天都熬不住,就要没了! 不能叫他们带走小夫人! 来着,来福颤巍巍开口求着:“这是世子地界儿,世子、世子马上就要回来……” 只有世子能救小夫人! “通!” 重重一脚,踹在来福胸腹间。 小丫鬟身没二两肉,断线风筝一般跌了出去。 额头磕在路边碎石上,竟就没了动静。 何璞玉冷笑:“世子的地界儿?马上就不是了。” 他向何傅氏吩咐:“去,把房契找出来。待会儿便去衙里办好过户,你再带人过来收拾收拾。这院子……不算太可心,倒也能凑合着住。” 何傅氏看看在一旁静静矗立的云媞,心底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老爷,那你……” “不用你管。” 何璞玉使人,把云媞拉上了自己的大车。 云媞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还脸朝下趴着的来福,见她手指动了动,珠隐院旁的下人也渐渐拥了过去救护,云媞才微微舒了口气。 她想到来福会护着她。 却没想到她能护到这种程度。这小丫鬟胆小怕痛,她原以为她挨上一掌,定就跑了…… 角门处。 何家车驾旁。 何璞玉自升了大理寺卿,身边的侍妾、外出的车子都跟着升了一级。 现在用的这辆,内里宽敞豪华,连底上都铺了一层软垫。 不像是坐具,倒像床榻。 那赶车的车夫,见人拉了云媞上来,心下已明白了三分。 何璞玉志得意满地从珠隐院出来。车夫赔笑凑上去问:“老爷,咱们这是……回哪儿?” 老爷既然带了女人…… “可要,拉着您去城郊兜上一圈儿?” 这一圈儿兜下来,要大半个时辰。足够老爷办事儿。 何璞玉捻着胡子嘻嘻一笑,昂首上了车。 车内,云媞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身子坐得笔直。 倒看得何璞玉愣了愣。不愧是曾经圣上赐婚的太子妃,这模样儿,这身段儿,无一处不完美。 何璞玉:“你别怕。你么,跟着傅轻筹也是没名没分,将来总有了外室子,也认不回侯府去。还不如,跟了老爷我……” 他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云媞,怎么都看不够。 心中暗骂,傅轻筹那小子,巴巴儿写信问他要多宝道人。说是此女性烈,非那多宝道人祖传的夺魂针不能治住。 那夺魂针一扎上,那人就没了记忆,没了心智,就是个傻子。 虽说好控制,可……也没了趣味儿不成? 现在看,这傅轻筹当真爱极了这牧家大小姐,竟没舍得在她身上用夺魂针,这人,还是清醒的。既清醒,却愿意没名没分地跟着傅轻筹那个小白脸。 想来也是个蠢材,极容易哄骗的。 何璞玉:“你若从了我,老爷给你弄一个新身份,过几年,还许你回家探亲。可不比没名没分地埋没在这儿的好?” 云媞转了转眼睛,只对他一笑。 这笑容,看得何璞玉彻底呆了脸,什么都顾不上了,“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老爷把你好好审一审、审一审……” 马车尚未出城。 车内就传来女子惊叫声。 那车夫叹了一声,自袖口内掏出两个弹丸大小的棉团,塞进耳道深处。 扬鞭催马,加快了步伐。 冷不防,与另一辆大车迎面错过。因道路过窄,险些便要剐蹭到对方檐角垂下的铜铃。 风扬起对向马车玄色的窗帘,一截冷玉似得腕骨搭在窗棂上,正因剧烈的咳嗽,手背上暴出条条青筋。 车窗旁,立时便赶上来了骑马的侍卫,“殿下,可要去追?” 车内,李怀肃压下咳嗽,“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人物。不必了。” 车帘垂下,内里还隐隐传出咳声。 侍卫在一旁,心中轻叹。太子这是早年征战北疆,留下的旧病。去年,未来的太子妃牧家大小姐骤然身故,太子悲痛万分,咳了血,这咳疾竟一日日地眼看着重了,愈发弹压不住他那两个虎视眈眈的哥哥。 哎,那牧家大小姐,当真福薄,还带累了太子。 一思量间,那何家马车,渐跑远,连个影儿都瞧不见了。 一个时辰后。 何府门首。 何傅氏带着贴身伺候的陪嫁嬷嬷,焦急等待,“老爷为何还不回来?这、这都什么时辰了!” 嬷嬷劝:“夫人,老爷是去忙公务,就回来得晚些,也没什么。” “公务公务!谁知道是什么公务!”想起刚才那小贱人,一副风骚的模样,何傅氏就气不打一处来。 怕是勾引了侄儿,还要勾引她的夫君呢! 正焦灼着,远处传来马车碌碌声。 嬷嬷:“这不就来了?” 何傅氏眼睛一亮,忙从衣袖中掏出珠隐院的房契。这事儿办得不顺,还得老爷出手方能解决。 “老爷,这房契上名字,你瞧……” 何傅氏一掀车帘。 “咕咚” 一道人影,径直跌了出来。 何傅氏眼睛猛地瞪大:“……老爷?” 那何璞玉面若金纸,额上汗津津而下,把油腻的头发都打湿了,黏在脸上。 何傅氏慌得伸手去扶,却自他两股间,摸出一手的鲜血! 何傅氏还不敢信,忍不住又探手,摸了一下。 那里,血流如注。 有什么东西,彻底地没了。 “咱家老爷、老爷这是叫人家给……阉了!” 第23章 她被碰了哪里 何傅氏脑子轰地一下,险些坐倒在地。 她不顾身边下人阻拦,不甘心地伸手再去探。却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无意中碰触到何璞玉伤口。他痛得大叫一声,悠悠转醒。 “老爷!”何傅氏满脸是泪,“你这到底是、是怎么了?” 何璞玉张了张嘴,只说不出话。 “老爷,是谁心恁般狠,把你伤成了这样?!”何傅氏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她问着,脑海中闪过云媞身影。 一定是那个小婊子!她伤了自家老爷,岂能让她跑了?! 何傅氏咬紧牙关,一把抓掉车帘。 沾了深褐色血迹的车帘,飘忽落下。何傅氏:“贱人,出来!你……” 她声音戛然而止。 车内,空无一人,早没了云媞痕迹。 何傅氏咬紧牙关,脸都扭曲得抽在一起,“这贱人,以为这样就能跑了?我要报官!来人,随我去报官!” “蠢货!” 何璞玉流着血,声音虚弱得不行,还在竭力嘶声,“你要把我的事,吵得、吵得人尽皆知?我、我就休了、休了你……” 一听“休了”二字,何傅氏立时便软了身子,“老爷,我、我是为你委屈……你正值壮年,以后、以后可怎么办啊!” 说着,便要在那角门哭叫开。 何璞玉本就又惊又痛,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就此背过气去,“别、别哭……” 他这夫人是蠢了些。 可好就好在,满脑子里就只有他这个夫君。他如今已是没了顶顶要紧的器物,往后可都指着夫人伺候了! 想着,何璞玉艰难地缓了缓声气,“先抬我进去,再去请相熟的大夫来家……” “是、是!”何傅氏忙着答应,指使下人,“去!快去办!” “那、那贱人……”何璞玉一想起来刚才,刚刚脱了裤子,就挨了一刀,就觉胸口涌上一股子怒气,如火一般烘烤着四肢,“那贱人无处可去,定是、定是回了那院子。” 何璞玉紧咬牙关,忍下眼前涌上的阵阵黑雾,“待院子到了手,我要把那贱人,千刀万剐!” 提到院子,何傅氏哭声一滞。 她衣袖里的房契上,写的竟不是傅轻筹名字。 而是…… 牧家那个大小姐,牧云媞。 另一边。 云媞半道便溜下了车,找地方扔掉了染血的小刀。 七夕那日,傅轻筹“丢”的银子还剩不少,够她给他买很多好东西。 带出来的银子花光,云媞转脸就弄乱了头发,踢蹬掉鞋子,迎着傅轻筹自城郊去何府的路,跌跌撞撞地走着。 终于远远地瞧见傅轻筹,身骑白马,满脸焦灼地奔驰而来。 “世子哥哥!” 云媞满脸委屈,哭着跑过去。在确定傅轻筹一定能接住自己后,放心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 入目是珠隐院熟悉的棚顶,云媞微微松了一口气。 身边,传来来福惊喜喊声:“小夫人,你醒了!太好了,你没事……” 云媞还不及转头。 便觉一滴滴凉凉的眼泪,掉落在自己手背上。 来福喜极而泣。 小丫鬟满脸青紫,额头上还层破了一大片皮肉,正往外沁着细密的血珠。看着格外的骇人。 脸上却是笑着,“大夫说小夫人只是吓到了,需得好好养着。小夫人放宽心,来福再不会让旁人再伤你。” 明明就是她伤的更重。 “小夫人,你别怕。”来福凑过来,压低嗓音,“世子叫医女也查看了你身子,你没事,你、你没被那何老爷欺负,真是太好了……” 来福年纪小,她还不明白,为什么世子抱回了小夫人后,脸上还是阴沉得像能拧出水来。 更不明白,为何傅轻筹一回来,便叫人闭锁了门窗,先请了婆子医女,把云媞一个人押在斗室里查看。 折腾了许久,方才在婆子出来向着傅轻筹点头后,才为小夫人唤来了正经大夫。 世子不是疼爱小夫人如眼珠子一般吗?不是说,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他都会疼她一辈子吗? 他就是,这样疼她的吗? 来福不明白自己心间一丝丝的酸涩因何而来,她只是下意识地心疼这个躺在床榻上,无知无识,一派天真的女孩。 小夫人那么好,那么好…… “来福。”云媞微凉的小手,攥住小丫鬟手指,“你,疼吗?” “不疼,奴婢不疼的。”来福脸上挤出一个笑,“小夫人没事就好……” “别叫我小夫人。”云媞声音低低的,和往日不同,“我叫,牧云媞。” 来福猛地抬头。 得知云媞醒来后,傅轻筹叫来福伺候云媞沐浴。 硕大的木质浴缸里,水放得极热,又洒了大块海盐进去,蛰得云媞掌心未全愈合的伤口,一阵阵发痛,只能举着,不叫沾水。 洗到一半,傅轻筹来了。 男人挥退来福,自己站在浴盆中的云媞身后,双手搭上她双肩,“痴儿,你今日到底……被碰了哪里?” 水汽氤氲着升起,遮住云媞脸上微冷的笑容。 “世子哥哥,痴儿怕,好怕。” 捏在肩上的手指攥紧,“痴儿,他、他碰你哪儿了?” 那些婆子、医女都说检查过云媞身子,没有被要过的痕迹。 可、可痴儿从头到脚,身上的每一寸,都应该只属于他傅轻筹一个人。那何璞玉!该死的何璞玉! “他是不是拉你的手了?”傅轻筹声音嘶哑,“有没有跟你亲嘴儿?说!有没有?” “痴儿……怕、怕……” 云媞只是哭。 傅轻筹心一横,按着云媞受伤的那只手,整个浸入盐水中。看着云媞因为疼而浑身微颤,傅轻筹声音反倒轻柔了起来,“乖痴儿,别怕。忍一忍,就好了。” 好容易等到傅轻筹松了手。 云媞刚要说话。 后脑传来一阵大力,是被傅轻筹用手死死扣着。 云媞的脸被一整个被压入水中。 男人的声音隔着水面,远远传来:“洗干净,把别人留在你身上的气味,统统洗干净!洗干净!” 他咬牙切齿地恨着何璞玉,眼前浮现的,却是李怀肃的脸。 云媞被从浴缸中抱出,人已经呛了好几口水,哭得眼睛都红了。看着格外可怜。 却是,洗干净了。 傅轻筹以锦被裹着云媞,把她放到床上,用上好的丝绸,一点一点地擦着女孩披散在背上的头发,“痴儿,那何家吵到侯府去,说是你伤了那何老爷。”他自顾自地一笑,“可你是痴儿啊,你哪儿有力气伤人?” 云媞依旧抽抽搭搭哭着,没答话。 “告诉世子哥哥,今儿都发生了什么?”傅轻筹攥着云媞一把湿漉漉的头发,语气温和,“一字不落,都告诉世子哥哥。别说谎,世子哥哥不会怪你。” “痴儿不记得了……” “好好想一想。”傅轻筹诱导,“你进了何家的马车,然后呢?” “然后、然后……” “那个何老爷,对你动手动脚,你还手了?”傅轻筹声音一顿,“世子哥哥不是告诉过你,你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你怎么能打人呢?” 他声音轻柔得很,攥着云媞头发的手却在用力。 扯得云媞头皮一阵发痛。 云媞:“痴儿、痴儿没还手!”她声音中哭音更浓,“何老爷要、要抱痴儿,还扯痴儿的头发,痴儿都没还手!” “这么说,你没伤他?” “伤、伤了……” 傅轻筹脸色一沉。 竟真是痴儿! 给他惹了好大麻烦! 云媞委屈的声音骤然拔高:“谁叫他、他说,要害死世子哥哥?痴儿不许!痴儿宁可杀了他,也不许他害世子哥哥!” 第24章 惦记珠隐院 傅轻筹手中动作一顿,“他……要害我?” 那何璞玉,同他合作了几回,哪一次不是赚得盆满钵满?若不是得了一年前那场剿匪救人的大功劳,他区区一个从五品京官儿的底子,如何升得到大理寺卿?! 他竟要,害死他傅轻筹? 男人黑沉的目光,看向眼前的云媞。浓眉黑发披散下,柔和优美的背部曲线。 痴儿,本不会撒谎。 可…… 那多宝道人的夺魂针法,吹得是夺魂锢魄,天下无双。可只有一样缺处,便是每月朔日都要施针巩固。这针灸的效果,随着时间流逝,只会慢慢减弱。 现在,距离朔日不过还有几天。 云媞,不会是…… 醒了吧? 傅轻筹看向云媞。男子面如冠玉,眉目低垂,在荧荧烛光和氤氲未散尽的水汽中,显得温润无比。 绕着云媞黑发的手指,却在用力。 “好痴儿,把那何老爷说的话,告诉世子哥哥。” “他、他说……他说……”云媞像全感受不到头皮上的扯痛,皱着眉头想得十分吃力。 半晌,她眼眸一亮,“他说,要把、把……信,交给李怀肃!” 傅轻筹猛地瞪大眼睛! 何璞玉……这真得是,要他的命! 一旁,云媞还在皱眉,拼命地想着,“何老爷说,那信,他还有好多,篇篇都能、能……掀翻侯府!” “什么侯府嫡女,不过是个、是个蠢货!蠢货!侯府压了老子这么多年,也该、该老子扬眉吐气!” 云媞还在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着,一旁,傅轻筹如堕冰窟。 那些信、那些话,痴儿从不知道。 竟是真的! 好啊,何璞玉! 看来今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贪图云媞的美色,想要据为己有! 而是…… 要带着云媞,献给太子! 真正置侯府于死地!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啊!?若是没有姑母,没有侯府,他现在还是一个无人问津的五品小官,谁会把他放在眼里? 竟如此恩将仇报?! 这么说…… 傅轻筹看向云媞的目光,极尽柔和,“好痴儿,你今日,真是帮了世子哥哥。”他动作轻缓地将云媞拥入怀中,用力地嗅着她发间馥郁的香气。 他的痴儿,他一个人的痴儿。 真香,真美。 可或许是今日太累了,傅轻筹发现自己,本应动情,身子却石头一样,全无感觉。 傅轻筹轻叹一声。罢了,今日痴儿也定是吓坏了,就让她早些安寝。 不过…… 傅轻筹下意识地握住云媞小手,在掌心细细摸索。 这只手,沾了血。沾了何璞玉的脏血。 他听说,野外的幼兽一旦知道了人血的滋味,就再也控制不住野性,总忍不住要伤人。过几日,待那云游天下的多宝道人来了,他要跟他说,此次用针,下手狠一些。 把他的痴儿,洗得再干净些。 “睡吧。”傅轻筹把云媞抱到床榻上,温柔地替她裹好被子。 “世子哥哥……”云媞从被卷中伸出小手,拉住傅轻筹衣角,“你、你陪我……” 她一张小脸被水汽蒸得绯红绯红,格外娇嫩可爱。 傅轻筹心中一动。 却是…… 有心无力。 他深吸一口气,“痴儿,你累了。改天世子哥哥再来陪你,好不好?” 云媞小手缩回了被里,“好。” 看来,她今日求的避欢熏香,当真有用。待她慢慢加大药量,这侯府,就别想再有后了。 武安侯府内,灯火通明。 何傅氏从角门,一路哭到老夫人的永寿堂。 “娘!你管管你那好孙儿!在外面养的好外室,把我家老爷给、给害了!” 永寿堂里,侯府老夫人披着件紫禁百寿不断头的袍子,歪在躺椅上。摇曳的灯火,把她高高的鼻子和颧骨阴影投在脸上,显得她面相格外刻薄。 老夫人还未开口,她身边矮胖的陪嫁嬷嬷齐姥姥:“莹姐儿,快别哭了,仔细哭坏了身子!那何家老爷,到底怎么样了?” 消息是早些时候传回的侯府。 侯爷是个三不管的性子,早不知道醉到了哪里。老夫人只能自己撑起来。 何傅氏根本止不住哭:“叫人割得干干净净,都能直接进宫了!” 老夫人脸色一沉,面上阴影更为浓重,“住口!什么粗俗不堪的话,也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她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从老侯爷的从龙之功上来的。 可惜,这一对儿女,都是生在乡野,早年没受过什么好教养。都是七八岁上,才随着她进京寻夫,才住进了侯府。 每次看到儿子不争气,女儿粗俗不堪,老夫人都忍不住要想到当年双腿沾满泥泞,在水田里弯腰插秧的自己。 何傅氏只知道哭,老夫人又气不顺。齐姥姥叹了口气,开言劝道:“莹姐儿,快莫哭了。老奴不怕说一句僭越的话,那何老爷,如此这般了,对你来说,是好事啊!” “好事?”何傅氏抬头,愣愣张嘴。 齐姥姥:“可不是?这些年来,何老爷仕途走得顺,这妾室、通房是一个接着一个,您不觉得委屈,老夫人都替您伤心难受!现下,何老爷这算是……清净了,你又有嫡子嫡女傍身,往后慢慢地把那些碍眼的妾室都打发了,这何府,不就是真正是莹姐儿你的天下了?” 这……倒是。 可何傅氏哭得梨花带雨,“你说的这些道理,我岂能不懂?我、我是心疼我家老爷!” 老夫人再听不下去:“男人不用你心疼。你家那婆婆怎么说?” 何家家底不厚,莫不是要狮子大开口? 何傅氏用手帕按住鼻子,“我婆婆自然是大怒,本是要打上门来的,被我劝住了。她说,若想此事不闹大,保住咱们家世子的清誉,就得……让那贱人偿命。” “还有呢?” “三千两纹银。” “呵呵,何老爷那根东西,倒是金贵。”老夫人冷笑,“还有?” “今日那院子,也偿给我家老爷。” 老夫人看向何傅氏:“你那婆婆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那院子是牧家大小姐没了的娘,沈氏留给女儿的。牧云媞现在官面儿上是个死人,这院子便归了牧家牧殊城所有。你是让我们侯府出面,去问太子太傅牧殊城去要?真是好大一张脸!” “可、可是……”何傅氏猛地一顿,抬眼,“娘,您怎会知道?” 知道傅轻筹有外室,知道那外室是谁,甚至连外室住的院子归属,都一清二楚。 何傅氏难以置信:“娘,知道筹儿如此行事,您、您不管管?” 这金孙,可是老夫人最最放在心尖儿上宠到大的啊! 老夫人不语。 一旁,齐姥姥道:“莹姐儿,老夫人没个眼报神耳报神,如何当得了侯府这么大一个家?世子以为他此事做得隐蔽,其实都在老夫人眼睛里头呢!不过是那外室卑贱,老夫人不愿因为她,伤了祖孙之间情分罢了。” 老夫人:“那牧云媞,从前老身便不喜欢。她那双眼睛太黑,太贼!一看就不是个好性儿的。现在,把她弄傻了,筹儿既喜欢,留在身边当个玩物儿倒也不错。” 灯影里,她低头看着自己养得长长的,却因上了年纪,不可避免地浑浊了的指甲,“只是,没想到她一个傻子,尚有这般伤人的凶性儿。人,是再留不得了。” 老夫人向何傅氏,“回去告诉你婆婆。这第一条,她必会如愿。” 何傅氏低头:“是。” “只是,”老夫人顿了顿,“到底不忍心筹儿难过,要做得悄无声息才是。” 她向齐姥姥:“你亲自去,把药奴牵来。” 第25章 云媞想要收点利息 齐姥姥答应着下去。 一旁,何傅氏抿了抿嘴,“娘,别叫那个药奴,怪怕人的。” 她还在娘家做大小姐的时候,见过药奴几次,是个身形干瘪的老女人,脸上还有老长一道疤。平日见了她也不奉承,也不笑,在侯府奴婢中,算顶不讨人喜欢的一个。 “你知道些什么?”没了旁人在侧,老夫人对自己女儿更加没耐性起来,“药奴下人一个,好用就行,你管她长得怕不怕人?” “娘,难道你没见过她摆弄那些蛇啊、蜘蛛?”何傅氏依旧一脸惧怕,“药奴性子古怪,你就不怕她、她生了别的心思?” “她不敢。”老夫人冷哼一声,“她有天大的把柄,捏在我手里。” 珠隐院。 这几日傅轻筹忙着安抚何家,还不曾来过。 云媞和来福落得清闲。 来福自大厨房端来一碗酥山。那酥山晶莹剔透,堆得高高的,上面大勺浇了金、棕两色的蜜汁上去,日光照耀下,直如琥珀一般。最上端还点缀了一枚鲜红欲滴的樱桃。 正滚滚地往外冒着寒气。 看着就美味得不行。 云媞小日子,不愿吃冰。便叫来福将这一大盘放在桌上,主仆两个围坐,感受着凉气扑脸,十分适意。 见来福皱着一张小脸,云媞:“怎么?” “小姐……”来福试探着叫,“那何老爷伤成那样,会不会来找咱们的麻烦。” “不会。” “可、可是……” 来福听说了,据说那何老爷可是丢了命根子!“他肯善罢甘休?” “自然是不肯的。”见小丫鬟圆鼓鼓的脸皱着,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样,云媞不再逗她,“何家现在应该正在跟侯府撕扯。无暇顾及咱们。” 来福瞪大眼睛,“明明是小姐对他下手!虽说、虽说是他活该……” 云媞用小勺子搅动着那酥山,让凉气散得更多,更快。“我一个痴儿,榨不出什么油水。但从侯府身上,何家怕是能咬下一大块肉来。自然,就顾不上我了。” 她这般劝慰,小丫鬟还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云媞:“又怎么了?” “小姐,快到朔日了……” 云媞手中动作一停。 来福:“每到朔日,世子都给我们这些院里下人放假,纵是那家里没人,不愿出去的,那日也不能留在珠隐院。那是、是……” 云媞自然知道,朔日要来的,是那个会把她重新变成傻子的医者。 来福咬了咬唇,继续说道:“前几月朔日,奴婢实在无处可去,便躲在了大厨房。那日一早就见世子陪着一个老道,在院子里逛。等到晚些,连世子人都见不到了。只剩下那个老道。小姐,奴婢偷看到、偷看到……你脸上被画了好多朱砂符咒,捆在那么粗的一根木桩子上,就在那、在那紫藤花下……” “奴婢缩在大厨房灶台下,听着小姐你、你哭喊了一日。” 回忆中,来福身子颤抖,眼中泪水忍不住地滑下。 她知道自己僭越,可还是攥住了云媞一样发颤的手,“一开始,你、你求他放过你,骂他助纣为孽,你说了好多好多话……可、可那一声声惨叫过后,你就再也说不出来完整的话了……” “当啷” 手中小小的勺子掉在了地上。 云媞眼前,无数个朔日的痛苦记忆,像一层层轻纱,交叠在一起。 她全想起来了。 作为牧云媞,她曾经醒来过无数次,哀求过无数次,也抗争过无数次。 最后,所有的挣扎,都归于刺向她后脑的那一根根长针。 来福再顾不得什么僭越不僭越,她一把抱住牧云媞,“小姐,奴婢攒了两串大洋!奴婢有钱!咱们跑吧!” 好半晌,来福感觉到怀中,云媞颤抖渐息。 “不跑。” 傅轻筹、何璞玉,还有——她想起了那人的名号,多宝道人! 他们加诸在她身上的手段,是时候要点利息回来! 云媞从来福怀中撑起身子,看着眼前办融化的酥山。这酥山做得精细,内部还塞了满满的瓜果、蜜豆。 云媞脸色一变,“大厨房里来了新人?” “没、没有啊……”来福愣愣的,有些没跟上云媞思路,“这酥山是一贯最擅冷饮的张婆子做的。怎么了?” “拿出去找个背人的地方,扔了。” 稍晚些时候。 来福去大厨房传话,“白日里小夫人的酥山不小心打翻了,叫再做一个,做好了送去。” 这本不是饭点,大厨房里个个懒散,竟没一个答话的。 来福等了好半晌,见角落里张婆子慢悠悠起身,答了一句“是”,方才离开。 小半个时辰后。 张婆子用托盘捧了酥山,慢悠悠穿过花园,向着云媞一贯喜欢呆的卧房走去。 半路被护院拦住:“张妈,你今日倒殷勤,亲自给那……小夫人送酥山去?”说着,伸手便想把酥山截一个最甜的尖儿去。 张婆子不语,居然一闪身避过,灵活得不行。 “诶,你……”护院张嘴想骂,那张婆子的身影一晃,便走得远了。 护院气急:“走那么快!你有好东西不孝敬老子,倒上杆子讨好那傻子!你看那傻子可晓得你好?” 到得云媞卧房门前。 只听得里面是来福絮絮叨叨:“小夫人,那酥山好吃,可你也得小心着些儿,吃多了仔细肚子疼!回头世子又要责打奴婢!” 语气中,满是怨怼。 “还有,这衣裳!崭新的衣裙,换上不上半日便要弄得如此脏污!还要脱下来擦身再换!你真是……伺候你,就没一天消停时候。哎!” 屋里紧接着传来云媞哼哼唧唧的声音。 张婆子心中冷哼。这小夫人,果然是个傻子。连来福一个小丫鬟都辖制不住,活该她……去死! “吱嘎——” 卧房门被从里推开。 来福手里抱着大叠换下来的脏衣服,一看门口立着的张婆子,“张妈,你来了。我这儿使着手,你给小夫人端进去吧。” “是。”张婆子微微低了低头,进了室内。 “咣当” 卧房门自她身后,猛地关上。 张婆子一愣之间,忽觉头顶有什么东西飘忽而下,堪堪落到自己眼前。 黑布袋! 雕虫小技! 张婆子托着酥山,身子轻盈盈地只往旁边一闪。 却冷不防碰掉了门后花架上一只青花瓷瓶。 眼睁睁看着那瓷瓶落地,四分五裂,一道青烟从其中升起。 张婆子躲避不及,重重吸了一口。眼前一黑。 那黑布袋兜头罩下! “哗啦!” 酥山重重砸在地上。 好半晌,张婆子趴在地上,头上罩着布袋,只觉身上挨了两脚。 来福那小丫鬟咋咋呼呼:“小姐,这张婆子为何要害你……” 说着,她一只小手伸向布袋。 张婆子身上每一寸筋骨都绷得紧紧得,只待眼前重现了光明,便要暴起! 可还不等蒙眼的黑布被掀开,她后脑传来一阵剧痛。 丧失意识的前一刻。 又听得来福咋呼:“小姐,你看我敲的闷棍位置对不对?你看,你看!她不动了!” 云媞淡淡的声音传来,一点不像一个傻子。 “做得不错。” 第26章 你逃不掉 再醒来。 药奴只觉脑后还一阵阵地隐痛,身上也发软发痛,原是被结结实实绑在了一张高背椅上。她扯了扯嘴角,脸上肌肤松弛的感觉,知道自己那张人皮面具,已被扯掉。 “小姐,她、她竟真的不是张婆子!” 眼前视野逐渐清晰。 她认出,自己这是在一间逼仄的耳房内。 那小丫鬟来福只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疮疤,就一脸害怕地别过脸去。 倒是那个傻子外室,目光坦然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原不傻?”药奴声音粗嘎,是被人毒坏了嗓子,“老身还当是小瞧了你。可你不敢杀我,你也不过是个妇人之仁的三流货色罢了。” 来福一脸不忿,“留你一条命,你还阴阳怪气!你……” 云媞摆了摆手,止住她的话。她看向药奴,淡淡道:“杀了你,也还会有下一个。” 药奴冷哼一声,“别以为你不杀我,我就会感激你,放你一条生路。天真!” “你脖颈、手腕、脚腕都有伤疤,是长期铁索拴着磨出来的痕迹。你脸上的疤,也像是伤了后长期得不到好生医治,肌肤溃烂而成。身上旁的大大小小的疮疤,数都数不清。”云媞直视药奴,“你过得这般不好,为何要为侯府老夫人卖命?” 云媞猜出是老夫人要她的命,药奴并没否认。 傅轻筹母亲早逝,现在武安侯府的女主人还是老夫人。女主人看不上孙子的外室,想取她性命,是这盛京城里再常见不过的戏码。 云媞:“你的孩子,还是孙子,在老夫人手里?” 药奴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来福也瞪大了眼睛看向云媞。谁说小姐傻?小姐简直神了! 云媞脸上闪过一丝怜悯,“你日子过成这样,想必不会为自己求福,那便只能是为了家人。男人……不值得,那便只能是孩子。你可是因为孩子,受制于人?” 沉默半晌。 药奴声音中夹杂着一声轻叹,“就算你猜对了又如何?我的一对孩儿落地便被老夫人抱走,这世上除了她,再无人知晓我孩子的行踪。” 她看向云媞,语气复杂,“老夫人说,除掉了你,就让我远远地见见我的孩儿。你该知道,这世间母亲向着孩子的一颗心,旁人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的。我……我为了我的孩子,定要取你性命。” 云媞眼前,娘亲的笑脸一闪而过。 她罕见地沉默了片刻。 是啊,这世上,没有母亲不盼着自己的孩儿平安顺遂。可…… 云媞看向药奴:“老夫人的话,你信?” 药奴一愣。 自她被老武安侯从大山里带进侯府,那个她深爱过的男人就日日地告诉她,要听正室夫人的话,不可忤逆,不可背叛。 因为这是伦理,是纲常,是她一个苗女能在盛京立足的全部根本。她若真心是为了她的孩儿过上好日子,就更该听话,决不许反抗…… 药奴呼吸沉重,她摇了摇头,甩去回忆,“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今日,要么你杀了我,救你自己。要么你放了我,我的手段,定能再取你性命。你自己选吧!” 一旁,来福抖着手,攥着刀柄,“小姐,让奴婢来!” 她刚才为这药奴清洗,本来看她满身的伤疤,格外可怜。可这人竟说不通,死活都要小姐性命!那便,留她不得! 云媞:“把刀扔在她脚下。” “小姐?” 药奴抬头:“你什么意思?你、你想死?” 云媞只是淡淡的:“你身上有些功夫,还会用毒和易容,你明明有能力自己去查你孩儿的下落……” 她看向药奴,眸中光彩如春夜冉冉升起的启明: “却为何,甘与人为奴?” 药奴猛地瞪大眼睛,粗粝的声音发颤,“与人为奴、奴?” 她笑了,眼眶泛红。 可不就是奴隶吗?她前半辈子是老武安侯甜言蜜语哄来的奴隶,陪他出生入死打天下,立下军功。还信了他失忆的鬼话! 老武安侯死了,她又成了他那老夫人的奴隶…… “刀就在脚边。何去何从,你自己选吧。”云媞起身,清冷的声音响起,“顺便说一句,你杀不掉我。我牧云媞,不会死于一个没有脊骨的奴隶之手。” 走出耳房。 来福还有些担忧,“小姐,就这么放着她不管?” “无妨。她……会醒的。要是实在醒不过来,这人便是心气已折,没有用了。” 只是,若是此人用不得,她就要想旁的法子,去对付那多宝道人。 夜深,武安侯府。 永寿堂里,还未熄灯。 老夫人听着动静,向齐姥姥:“药奴回来了?叫进来。” 药奴被带到,“老夫人。” “如何了?” “那外室平日里被世子养得身子康健,若要叫她看着像得病衰弱而亡,不留痕迹,尚需些时日。” “没用的东西,”老夫人不耐道,“十日,已是我最大的宽容。” 她向药奴挥手,“你平日呆在那边,每日需回来汇报。此事做得漂亮点,我叫你去见你的孩儿。” “是。” 药奴如往日般恭顺回答。 永寿堂里,摇曳的灯影下,一旁的齐姥姥却莫名地觉得这药奴的影子,挺拔高大了许多。 “行了,下去吧。”老夫人皱眉,手在自己鼻端扇着,“一股子没洗过澡的味道,难闻死了!” 朔日前一夜,傅轻筹特地推掉了轻骑营里的公事,回了一趟珠隐院。 他如往昔一般,清空了所有下人。亲手为云媞装扮,梳妆,把她抱在怀里,动作轻柔地喂她喝下甜甜的西域葡萄酒。 直到云媞闭上眼睛,醉得不省人事。 “痴儿,睡吧。”傅轻筹的声音在云媞头上响起,“再醒来,你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亲手在云媞身上,按照多宝道人的吩咐,画下朱砂符咒,再为她穿好衣衫,把腰带、领口都扎得严严实实。 又检查过要付给多宝道人的银两。 忙完,傅轻筹擦了擦额上薄汗。时辰到了,多宝道人来了。 一月不见,这老道比之上月,又胖了许多。一张脸上,油多得快要淌出来。 他见了傅轻筹,像模像样拱手:“世子,您来信叫贫道,这次下手狠一些。贫道倒是无妨,可您得知晓,您这位疼得如珠如宝的小夫人,只剩一月,便满一年了。若是这次下了重手,怕她要痴傻更盛从前呢。” “如何痴傻?” “从前只是心智如孩童,往后,怕可就是个纯纯的傻子咯。手脚无力,无悲无喜,也不知道疼。你就踢她打她,她也全无反应。世子,您可得想好了。贫道这七七四十九针下去,可再无回旋余地。” 多宝道人抿着一把油亮的黑胡,笑:“这样的女人,就是木僵,玩起来可还有什么意思呢?” 第27章 多宝道人 夏日熏风吹动傅轻筹的轻纱衣摆,他仪态极佳,远远看去,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傅轻筹淡淡道:“想好了。都按我说的做。” 多宝道人心中惋惜,面上堆笑:“这是自然。” 一应事宜交代完,傅轻筹看向多宝道人:“道长,你我也合作这么久,你针灸时,这整个宅子里还是不能留人。真是麻烦得紧。” “世子勿怪。这是贫道祖传吃饭的家伙,不得不谨慎些。再说……”多宝笑得油腻,“施针之时啊,小夫人必要痛叫不止,这世子若是在旁边,哪儿能不心疼呢?还是避开为妙,避开为妙啊!” 傅轻筹知道谈不通,只有留下多宝道人,自己走出珠隐院,抬手关上了那朱红色的大门。 痴儿,再见。 很快,就会再见。 珠隐院大门一关,多宝道人几乎要惬意地哼起小曲儿。他这伙计轻省,每个月来扎一次针,嘴巴再严点,就有那么多银子可拿。 还能看那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人选,对他流泪哀求。 真是千金都不换的好活儿! 只是……这傅家世子着实心狠!那小娘子好好一个姑娘家,先被扎成痴儿,再被扎成傻子,扎成木僵! 啧啧啧,多可怜…… 不对,是可惜。 多宝道人捻胡须一笑。 反正也是个傻子,往后再也体会不到人间至乐。还不如,今日就叫他快活一回! 他不是第一次对云媞起意。只是,从前那傅轻筹乌眼鸡一般,每次他施完针,都要细细检查,他畏惧侯府威势,到底没敢动妄动。 可今日再不尝一尝味道,这小娘子彻底沦为木僵,可就什么滋味儿都没有了。 大不了,完事后,他再仔仔细细收拾一番便是。 想着,多宝道人晃晃悠悠地朝那紫藤花树下去。 路过草高处。 “沙沙——” 一阵轻响。 多宝道人脚步一顿,想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片刻后,他还是笑着,自己摇了摇头。罢了,这珠隐院,他来了也有十次八次了,傅轻筹为人谨慎,断断不会在府中留人。 定是猫啊鼠啊一类的。 想到云媞娇嫩的小模样,多宝道人只觉一刻都难耐。毕竟,他玩完,还要施针,得把握着点儿辰光。 紫藤花下。 果然云媞满脸符咒,一身白衣,被捆在木桩子上。 那紫藤摇摇荡荡,垂在她身侧,更衬得昏迷中的云媞,有一种零落的美感。看得多宝道人直接直了眼。 他先不急着抽针,慢悠悠地走到云媞跟前。 云媞被捆得高,衣领处,露出一截白得牛乳一般的脖颈,正对着多宝道人双眼。 他口水都快要下来,忍不住直接伸出手,一步步向前…… 指尖要触上那一段香肌时,多宝道人终于觉出了有什么不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脖颈上, 多出了一段麻绳? 多宝道人惊恐抬头,正对上云媞一双深邃如古井般的眸子。 片刻挣扎后。 多宝道人的两腿停止了踢蹬。 “沙——” 一声轻响。 药奴从树上跳下,身形轻盈地落在地上。她捻了捻手指上麻绳勒出的痕迹,“死胖子,真重。” 树上传来另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药奴,你倒是让我下去。我、我要看看小姐!” 来福一落地,“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云媞不得不把她从自己身上撕撸下去。 “放心吧,你的小姐好着呢!” 来福不理药奴,药奴便看向云媞,“你也是个胆子大的。你这小丫鬟和你身量相仿,为何不叫她扮做你,你非要自己以身犯险?你需知道,若真被那老道再一针扎入你后脑,你可就彻底傻了!连我都救不回来!” 云媞笑笑,“来福胆子小,若到时候吓得哭出来,反倒露了行藏。” 药奴张了张嘴,终还是没说话。 她以为她看不出来?不就是……不舍得那蠢丫鬟为了自己,身处险境吗? 来福还在旁边抽抽搭搭,她这幅样子,药奴都没眼看。她深吸一口气,满脸不耐地向云媞:“铲子呢?” 云媞:“你不是从不善后?” 药奴滞了滞,“你们两个身娇肉嫩的,挖坑想必也挖不好!我若不帮***,等事情翻起来,岂不害了自己?” 一个多时辰后。 三人在紫藤树下,各自喘着粗气跺脚,把身下泥土踩实。 药奴深吸一口气:“我走了。记着,老夫人只给你十天时间。” 云媞:“等等” 药奴脸上现出戒备:“干什么?再多的,我可帮不了了。” 云媞手指指了指前厅,“分钱。” “这、这么多!” 花厅里,来福被桌上码的纹银和银票晃花了眼睛,“小姐,这、这……” 云媞:“等分,三份。” 药奴手指摸着塞给她的银票,有些不自然,“我、我也有份?” “自然,”云媞淡淡的,“跟着我,都有钱拿。”她看向药奴,“我不会帮你找孩子。可你有了钱,大可以自己去找,不用依赖旁人。” “谁说我要跟你?”药奴眼神闪烁,有些不自然地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给你。你的手,刚才铲土时怕是磨破了,等会儿叫你那蠢丫鬟煮水泡一泡,就能白嫩如初。省得那世子疑心。” 云媞笑了,“好。” 她对药奴:“既然拿了我的钱,该再帮我办点小事。” “就知道这钱没那么好拿……” “待你回侯府,想法子把老夫人派人杀我的事,透露给傅轻筹知道。” 药奴一顿,“这、这是为何?你还指望你那世子能为你忤逆老夫人,救你性命?” “自然不是。”云媞轻轻一笑,“那位老夫人要取我性命,若不还点什么回去,岂不是太没礼貌?” 晚些时候,傅轻筹回府。 府中一切如常。 “痴儿?世子哥哥回来了。”傅轻筹推开卧房门。 门内,云媞脸上朱砂符咒已擦去,衣衫整齐,木偶般坐在床榻上。 听见傅轻筹声音,她迟缓地转过眸子,眼中全是陌生。 傅轻筹心中一轻。 他慢慢走近云媞,伸出手,拉着云媞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是世子哥哥啊,痴儿不认得了吗?不认得也不要紧,痴儿只要记住,这世间,世子哥哥才是最疼你之人。” “记住了吗?” 傅轻筹一遍遍地重复,直到云媞终于痴痴地,点了点头。 第28章 武安侯府 不日,傅轻筹不知从哪儿听来,老夫人派人去珠隐院毒杀云媞之事。 他怒气冲冲回了侯府。 永寿堂。 “祖母,您怎可对痴儿下手?您明明答应过……” 一见傅轻筹这架势,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叫伺候的从人退下,只留下齐姥姥,才向宝贝金孙道:“不过是个傻子女人,有什么味儿?玩上一年,还玩不厌吗?” “祖母!”傅轻筹皱眉,“您不闻那戏折子上的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孙儿就是对痴儿一往情深,割舍不得。”他声音扬起,“若祖母执意要痴儿性命,孙儿、孙儿也便不活了!” 从小到大,他只要说他不要活了,世间万事,祖母无有不肯依他的。 果然。 老夫人面上神情变了变,重重叹了口气:“不是祖母给要夺你所爱!只是,你年纪已是一日日地大了,眼看着议婚。养着外室,一日日住在外面只不着家,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还有哪家正经贵女愿意嫁进侯府?” 见金孙面上无一丝波动,老夫人妥协地叹了口气,“你若真想护那傻子一辈子周全,就带她回侯府吧。” “祖母?” “给她个身份。什么远方表妹之类的,对外也好有个交代。” 说完,老夫人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疲惫地歪在靠垫上,只是喘。一旁,半晌无语的齐姥姥忙上来拍背、喂水,忙乱过一阵,才抬头向傅轻筹:“世子,你就听老夫人的吧。你把人带回家里,到底安心些。你一夜夜地只不回家,老夫人也惦记你啊!” 等那痴傻的女人被弄回了家,还不是任她们老夫人揉圆捏扁?想让她怎么死,就让她怎么死! 傅轻筹还有些不信,“祖母,在侯府,您肯容她?” 老夫人放下茶盏,“既然你那么喜欢,她若是安分,祖母又怎舍得让你伤心?” 傅轻筹笑了,“祖母,您放心,痴儿这回必是安分的!” 他兴致高昂:“明日家宴,孙儿便带痴儿回来拜见您。” 傅轻筹一走。 老夫人立时直起身子,脸上疲态一扫而空,厉声道:“把药奴牵来!” 对着佝偻的药奴,老夫人好一顿叱骂,手中茶盏砸碎了,厚厚一层垫在药奴膝下,叫齐姥姥压着她跪下。 “没用的东西,还不是都怪你手脚慢?!你就该死,该死!” 药奴膝下,鲜血浸湿了那些绘着富贵花纹的碎瓷片。 她只是受着,垂下眼,一言不发。 老夫人发泄了一阵,只觉气虚,一只手只在鼻前挥着,“臭,臭死了!”她向齐姥姥:“拉出去,让她跪在院子里,下风口!” 第二日,侯府家宴。 一清早,傅轻筹便看着来福为云媞装扮。成了木僵之后,云媞一直愣愣的,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也罕对他做出什么回应。 倒是出奇地听话。 叫她走便走,叫她停便停,叫她跪便跪。 傅轻筹正是得趣儿,没想到这多宝道人的夺魂针,还有这等妙用!他一直想在床榻间试试,只是这几日或许是累了,总是有心无力,倒叫痴儿躲过。 他一边看着云媞装扮,一边自语道:“祖母若能容你,当真是极好。我武安侯府极大,后宅又深,你平日便在后面躲着,也无需见人,我也不用两头去跑。”他顿了顿,面上带笑,“纵是世子哥哥日后娶妻,也必会严加管束妻房,必叫她容得下你,放心!” 傅轻筹想着,面上笑纹更深,是真心实意的愉悦。 “若是往后,你侥幸能得了我的孩儿,我也会记在我那妻房名下,叫他做侯府的嫡生子女。你说,可好不好?” 铜镜中,云媞的反应慢了好几拍。半晌她才轻轻点了点头,“……好。” 武安侯府。 老夫人吩咐:“今日筹儿偏要带那贱人回来,此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几位重要亲眷,我都不曾请来。侯爷虽在家中宴请,却是在前院,两厢挨不上,挺好。” 齐姥姥:“老夫人自是最英明的。” “今日无论那傻子如何出丑,你我也需忍得。反正,她这小命也没有几日了。若她侥幸,在药奴手下不死,等她回了侯府,我亲自动手。” “是。” 时值盛夏。老夫人最耐不得热,便把寥寥几人的家宴,挪到了水阁之中。 傅轻筹进了府,便拉着云媞,一路奔去水阁。 “祖母,这便是痴儿。” 老夫人抬起昏花的老眼,上下打量云媞,“倒是……齐整。” 这女人美则美矣,只是脸上木木的,全无表情。怎么看,也不像能割了何老爷命根子的模样。 不是那何璞玉不知在哪里风流浪荡,丢了那什物儿,反倒伙同自己那蠢货女儿一起,来侯府打秋风吧? 老夫人心中对自己女儿的厌恶,又多了一层。 她看着云媞,“见了长辈,如何不行礼?” 云媞依旧愣愣的,不动。 还是一旁傅轻筹温声道:“痴儿,跪下,给祖母叩头。” 云媞眼珠迟缓地转了转,才悠悠地提起裙子,跪下磕头。 姿态倒是优美,一气呵成。像个极精巧极昂贵的木偶。 在冰凉的地上跪了半晌,老夫人才冷哼一声,“起来吧。” 傅轻筹发了话,云媞方才起身。 老夫人看向自己孙子,“筹儿,她这呆愣愣的,可还会做什么?” “凡是孙儿吩咐的,痴儿都会做。” “真的?” 傅轻筹笑了,“但凭祖母吩咐。” “好。”老夫人转了转眼睛,指着跟前一海碗羹汤,“叫她跪着,举起来。” 傅轻筹:“痴儿,跪下,去把那碗汤举着,高高地举过头顶,叫祖母尝尝鲜。” 云媞听话跪下,双手举起那海碗。 海碗沉重,跪着的姿势又不便着力,没一会儿,云媞双臂便开始微微发颤,额上也见了细汗。却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老夫人见云媞这副模样,心下多少才好受了些。 她叫齐姥姥那个羹勺,替她尝那碗汤,“如何?” 齐姥姥讨好地压低声音:“不好。有点……骚。” 老夫人面上满意一笑,指着云媞:“东西不好吃,定是被她身上脂粉熏坏了味道!掌她的嘴!” “祖母!”傅轻筹正要上前。 齐姥姥:“世子,你这外室给侯府惹了多少事儿?老夫人心中始终有一股气儿梗着,总不能让老人家一直忍!对身子也有碍!” 傅轻筹垂在身边的手指攥紧,又缓缓放松。 罢了,左右痴儿不知疼的。让祖母出出气,挨过这一阵,也就好了。 傅轻筹别过脸去。 齐姥姥对着云媞,高高扬起了手。 可她觉着,自己还没碰到云媞那娇嫩的小脸蛋,这傻子就身形一软,一碗滚烫的汤,全泼在了老夫人身上! 第29章 何必同痴儿计较 “啊!” 老夫人露在衣袖外面的老手,瞬间烫得通红。一身昂贵的缂丝长袍,湿得透透的,上面挂满了汤水里的菜蔬和火腿,显得格外狼狈。 风一吹,那汤羹的气味瞬间浓了数倍,直钻老夫人鼻孔。 她忍不住哕了一声,差点吐出来。 席末,响起一阵窃笑声。 这声音传到耳中,老夫人又惊又怒! 今日家宴,她没敢请那些地位相当的亲友,来的都是些从不敢当面忤逆她的穷亲戚。今日竟被她们看了笑话去! 都怪那个傻子! 老夫人指向云媞,恶狠狠道:“此女顽劣,定是故意不敬尊长!”她向齐姥姥,“压她在碎片上跪下,我看她下回还敢是不敢?!” “是!” 齐姥姥挽起衣袖,便要向云媞动手。 “够了!” 傅轻筹一声低喝,止住齐姥姥动作。 他脸色黑沉,眸光扫了一眼席面,也知道来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可若是祖母当着这些人的面惩罚了他带来的人。 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傅轻筹深吸一口气,向老夫人道:“祖母,痴儿她最是听话,定不是故意无礼。”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祖母,痴儿的心性您也知道,您就算这般狠罚于她,她也是什么都记不住,反倒叫亲戚们瞧着咱们侯府刻薄。” 老夫人犹自气愤愤地转过脸去,“难道叫我就这样算了?” 见状,傅轻筹软了声调,“岂能就这么算了?孙儿今日特替痴儿备了贺礼,是一件新样锦州缎的外袍,就在孙儿车里,我这便遣人去拿,伺候祖母换上新装。可比身上的这件还要精巧华贵,好看许多,祖母您看,这样可好?” 老夫人眸光一闪,瞥了一眼齐姥姥。 齐姥姥心领神会,“世子,还是你亲自为老夫人取来奉上,方显得你的至诚孝心。你说是不是?” 傅轻筹:“如此,甚好。” 他叮嘱云媞:“好生待在这里,等世子哥哥回来。” 傅轻筹一走,老夫人立时指着云媞发难:“好贱人,都是你成日里勾得世子不着家!今日还敢以这般拙劣手段,谋害老身!” 老夫人浑浊的目光,冷冷地扫遍全席,“今日就请各位亲友做个见证,老身要清理门户!” 说着,她指着地上海碗碎片,向齐姥姥:“划花她的脸,看她还用什么勾引男人!” 齐姥姥拾起一块格外锋利的碎片,攥在手里,一步步逼近。 席上,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嫂子,这……何必呢?” 老夫人目光冰锥一样,直射过去。 看清对方,老夫人冷哼一声,“我当是谁,原来竟是六弟妹。听闻侄儿今年科举不第,连累六弟、弟妹好大一把年纪还来侯府为他求事。可咱们家子弟,能耐倒还在其次,关键得看人品。我听说,侄儿平日里素喜与下九流结交,这样的人,咱们侯府断断是不敢荐的!” 老夫人收回目光,“我劝弟妹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家的破事儿,再来管别人家!” 一席话说得那六房夫人面红耳赤。 她夫君辈分虽大,年纪却比现在的武安侯大不上三岁,平日里本就最怕自己这个妯娌。 可那傅轻筹领回来的小姑娘,跟自家小闺女一般的年纪,就这样给侯府磋磨。当真是,可怜。 老夫人向齐姥姥:“还等什么?快划!” 六房夫人鼓起勇气,张了张嘴,还想再说。 眼睛却猛地瞪大。 老夫人皱眉:“你又要说些什么不中听?” 六房夫人抬手,指着老夫人身后,哆哆嗦嗦地只说不出整话。 此刻,老夫人鼻端也嗅到一阵焦糊味。 她猛地回头。 只见身后荷塘对岸,前厅方向。 不知哪里,正冒出滚滚的浓烟! 身后,六房夫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走水了!侯府,走水了!” 她这一嗓子格外尖锐,叫得整个水阁里十几人顷刻间全慌了。 大家眼睛盯着那不知何处冒出的滚滚浓烟,脚下直往外撤。 连素来冷静的老夫人都忍不住后退,想离那冒烟的方位更远一点。 却冷不丁,背后撞到人身上。 老夫人回头,竟是那傻子。她不知何时,从地上爬了起来,正静静地站在水阁边沿,对外界慌乱似乎全没反应。 老夫人心中一动。 四周乱哄哄的,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留着这傻子这张漂亮脸蛋,迟早是个祸害! 想着,老夫人手脚麻利地拾起碎瓷片,对着云媞脸颊高高地扬起了手。 却猛然发现,有什么不对。 老夫人一愣,这才察觉出,眼前的傻子脸上,慢慢地绽放出一个绝美的笑容。 云媞声音响起:“老夫人很怕火吗?” “什、什么?” “那便送你去水里,好生躲一躲。” “噗通!” 荷花池里水花四溅。 齐姥姥闻声回头一看,骇得声音都变了调:“救人!救人啊!老夫人落水了!” 傅轻筹赶回来时。 正看到一片混乱中,齐姥姥扯着云媞发髻,要把她的脸往水里压,“贱人,你这个贱人!你竟敢谋害老夫人?你该死!” 傅轻筹心头火气。 疾步赶上前去,一个窝心脚,把齐姥姥踢得滚倒一旁。 傅轻筹:“反了你这个刁奴!不好生护着祖母,却一心拿住我的人逞凶!” 那齐姥姥口中一股子腥甜,她趴在地上痛叫,“世子,奴婢亲眼瞧见,你领回来这女人一脚把老夫人踹进了水里!她、她是装傻,欺瞒于你的呀!” “住口!” 傅轻筹气得浑身乱颤。 他为了把牧云媞变成痴儿,费了那样大般气力,听不得旁人说他的不是。 傅轻筹:“痴儿虽是痴了,性子却最柔顺!岂会伤人?你这般胡诌,败坏我侯府家声,便是祖母也定不会容你!” 傅轻筹顿了顿,这才想起,“祖母呢?” 齐姥姥吃力地挪开身子,露出身后浑身湿透的老夫人。 正躺在地上,被六房夫人吩咐的一群侯府丫鬟扶着拍背,嘴里不时吐出水来。 竟这般严重! 傅轻筹心中一惊,忙赶上来,“祖母,您怎么样?” 老夫人此时出气多,进气少,听到傅轻筹声音,猛地瞪大眼睛,口中“嗬嗬”有声。 傅轻筹躬身靠近老夫人,“祖母,这齐姥姥信口雌黄,竟说是痴儿推你下水。你告诉孙儿,到底是也不是?” “是、是……”老夫人浑身巨颤,伸出手指,只要指向云媞方向。 突地,她身子剧烈颤抖,头猛地歪向一边,口中吐出青紫色的舌头来。 “这、这是怎么了?”傅轻筹骇得后退半步。 还是一旁的六房夫人有经验:“还不快把老夫人扶进屋去?嫂子这是落水惊着了,怕是——”她顿了顿,声音高扬,“中风了!” 第30章 侯府这一场大戏 只是落水一次,素来身体康健的老夫人就中了风。 看来,这药奴的药,确是好药! 云媞眸光不易察觉地看向前院起火冒烟的方向。火小,黑烟却大。 药奴做得好!加钱! 水阁正乱着,傅轻筹把云媞护在怀里,只听得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傅轻筹,大庭广众之下,你给老子放开那个女人!” 傅轻筹动作一僵,回头,“……爹。” 武安侯身后,还跟着他今日请来陪客的几个亲戚。众人看向眼前这场闹剧,神色各异。 尤其是其中一个身材高大,年岁与武安侯相仿,一脸威严的男子。 见到他,傅轻筹面上身前微微一变,拱手:“秦将军。小可不知将军今日来访,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秦将军鼻间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武安侯见状,只得忍气,“筹儿,先叫人把那女人拉下去管教!你到爹这儿来。”他压低声音,“别叫客人看了笑话!” 傅轻筹的手,微微松了松。 一低头,却正对上云媞扬起的小脸。 盛夏日光穿过浓阴,光斑摇曳着落在云媞白瓷一般的脸上。她面上分明全无表情,如此看着却多了几份楚楚可怜的意味。 痴儿属实美丽,他……放手不得! 武安侯还在一旁大声叫喊,声音却再送不进傅轻筹耳中。 男人眸光一沉,手上用力,一把将云媞打横抱起,护在怀里,“有我在此一日,无人可动她!” “你、你……”武安侯气得面色通红,“逆子!来人,给我拿下!” 侯府家丁本就分出去了一半救火,另一半忙着围拢老夫人,武安侯这一嗓子出去,寥寥围上来的几个,也只敢垂手远远地站着。 没人真对傅轻筹动手。 傅轻筹抱着云媞,一时僵持不下。 荷花池对岸,太湖石畔。 两人隔岸观火。 黑衣侍卫追风指着云媞笑道:“殿下,您说,那女子得美成什么样儿,诱得侯府世子抛下祖母不顾,又与父亲反目?” 半晌,没等来回答。 追风收回看热闹的目光,回头一看,大惊:“好端端的,您、您怎么又呕血?” 李怀肃手中染血的手帕攥紧,飘落在地。 他脸色苍白得骇人,直直盯着缩在傅轻筹怀中的女人。 他目力惊人,一瞥之下,早就看清。那女人…… 牧云媞! 所以她死遁,竟就是为了跟这武安侯世子在一起?做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 当真是…… 骗得他好苦! 傅轻筹怀中,云媞微微动了动,冒险抬头看向那太湖石后。 空无一人。 只有风吹着地上一方手帕,飘飘忽忽落在湖里。 云媞收回目光。 武安侯身边,秦将军冷哼,“今日这一场戏也是够了。想来侯府不缺观众,告辞!” 侯爷变了脸色,忙住上去,“将军!将军慢走!” 武安侯一走,围着傅轻筹的家丁四散离开。 傅轻筹吐出一口浊气,紧了紧怀中云媞:“我们回家。” 众人四散的喧嚷中。 六房老爷在院中徘徊一阵,才遇上刚送老夫人回房歇息的媳妇儿。 两人对视,看着彼此的脸色,都摇了摇头。 六房夫人:“大嫂把话说僵了。侯爷那边,怎样?可能给你这个六叔一个面子?” “他不肯举荐熙宁。” 两人齐齐叹了一声。 六房夫人不忿道:“明明是我儿熙宁至亲的婶婶和大哥,却一个两个都瞧他不上!我儿纵然与下九流相交,那、那也是在写戏!他写的戏,如今这盛京城内,四处都在传唱!火得不行!” 她眼珠转了转,吐出一口郁气,“夫君,你看今日这侯府,不是好大一出戏吗?合该让我儿好好写一写,好叫外面那些人知道,这高门大户的侯府,内里有多么不堪!” 傅熙宁笔杆子快,不出三日,盛京街面上,温润如玉的侯府世子私养外室,气病了祖母,气跑了侯爷的种种故事儿,便传唱了出来。 几家梨园都争着唱这新鲜出炉的折子戏,一时间赚得盆满钵满。 这戏写得遮遮掩掩,却又处处留下痕迹,叫人一猜就猜得到主角是谁。一时间,傅轻筹往昔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声名,叫人指指点点,漏得筛子一样。 那些个写稗官野史的,紧随其后。一时间,叫《侯府避火图》的种种话本、绘本,遍布书肆,卖得火热。 紧接着,便听闻秦将军家把往来侯府的媒人,大棍子给打了出去。 “我将军府的小姐,便是烂死在家里,一辈子不嫁人,也嫁不得侯府一个养外室的混蛋!让那傅老儿歇了这份痴心妄想!滚!” 珠隐院内。 傅轻筹声名受损,连带着院里的下人都不好过,白日里大气都不敢重喘一声。 卧房内。 傅轻筹看向云媞。 他的痴儿那般美丽,却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知道。 “痴儿,外面那些人,都说世子哥哥见色忘义,是个混蛋。”傅轻筹手指绕着云媞一绺头发把玩,“你说,他们说的可对?” 云媞自是愣愣地,没有答话。 傅轻筹轻笑一声,手下用力,迫着云媞身子往自己怀里倒去。 他一手钳住云媞下颌,逼近她耳畔:“这都是为了你啊,痴儿!世子哥哥都是为了你,才被人骂成这般。痴儿,你说你要如何补偿得过?” 傅轻筹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气,手指上缠绕着云媞的断发,想必定是扯痛了她。 素日最怕痛的云媞,果如那多宝道人说得一般,全无反应。 傅轻筹心中,突觉有些无味。 这几日,他身子疲累,不曾抱云媞上榻。更觉得怀中像抱了截木头美人,勾不起他一丝兴趣。 傅轻筹松了手,推开云媞。 他起身,整衣,“痴儿,跪下。” 云媞转了转眼睛,动作迟缓地起身,要跪。 傅轻筹等不及,向门外进来的来福:“你看着小夫人跪满三个时辰,勿要让她偷懒!” 来福垂下眸子,“是。” 见傅轻筹要出门,来福忍不住:“世子,外面那些人,说得难听。” “呵,”傅轻筹冷笑,“说得再难听,也都是一时的。待我回来,这盛京城里的流言,定是要变换一番天地!” 傅轻筹走后,云媞直接直起身子。 来福扶住她,担忧道:“小姐,难不成世子真有法子堵住那些人的口?” 小丫鬟顿了顿,心疼得不行,“若当真如此,小姐找人写话本子的钱,可就白花了!” “无妨。那不过是弄些小巧。” 云媞淡淡道:“帮我梳妆,再把障面的珠翳拿来。” “小姐,世子刚走,你便要出去?” 衣袖中,云媞攥了攥手中那只拜盒。 前日,她已托药奴撬开了拜盒底层,里面赫然是两只偶人。分别写着两组生辰八字。 一组,是她的。 另外一组,是太子李怀肃。 更兼傅轻筹书房中,他以权谋私的种种证据,云媞自觉已经搜集得不少。 足够要傅轻筹的命! 第31章 好好和他说再见 她一刻都等不得。 云媞为自己笼上珠翳,“我们走。” 车内。 来福窥着云媞珠翳下的脸色,“小姐,咱们……这是不是要回太傅府?”那毕竟是小姐的家。 云媞虽未对来福说,她自己却猜得到。这段时间,小姐当是搜集了不少证据。手里攥着这些东西,又受了天大的委屈,太傅定会为小姐做主! “不。” 珠翳后,云媞面色暗了暗。 在牧家,她已经是个死人。就算她是遭人算计,被人软禁,本没得选择。 可她的家,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因为娘的事,爹恨毒了她…… 眼前重重垂下的珍珠微微一碰,发出细细碎碎的轻响。 云媞按捺下情绪,向来福道:“武安侯府、珠隐院怕是倾覆在即。你身上有钱,可以为自己赎出奴籍。往后,可有什么旁的打算?” 来福一惊,“小姐、小姐不要奴婢了?” 她自幼便被卖进侯府,连名字都是带她的嬷嬷指着看门狗,顺口给她起了个狗名。后来,又被世子随手拨去珠隐院大厨房里伺候,大厨房的人欺她年纪小,老子娘都不在身边,常是剩饭剩菜糊弄糊弄给她吃。 除了云媞,没人把她当过人。 一想到连小姐就要不要她,来福一张小脸瞬间皱在了一起,眼中全是惊惶。 看得云媞心中一软,无奈道:“就算此间事了,那太傅府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你跟着我,只能是四海漂泊。” “小姐去哪儿,来福便要去哪儿!来福跟定小姐了!” 小丫鬟一脸郑重。没听到云媞答话,她声音又带了些许不安,“奴婢跟着小姐,可以不要月钱的。”只求她的小姐,不要扔下她。 云媞愣了愣,笑了,“放心,你家小姐还养得起你一个小丫鬟,永远都不会少你的月钱。” 来福这才舒了口气。 她把身边窗帘微微掀起一道缝隙,朝外看去,眼睛猛地瞪大,“小姐,咱们这是、这是要去——” 太子府。 云媞下了车,深吸一口气,走向门口侍卫。 那人叫追风,是太子心腹,她从前认得的。 云媞撩起眼前珠翳,“去通报太子,我要见他。” 追风走前,把云媞迎进了院内候着。一年多不见,这太子在宫外的府邸,花花草草都稀疏了许多。 来福扶着云媞,站在木槿花下。借着那花木扶疏,遮一遮烤人的太阳。 这日天气极好,夏日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肩背上,云媞只觉通身暖融融的,又不至燥热。 她仰首,看向粉色木槿花背后,是湛蓝的,高高远远的天空。 云媞长出一口气。 她知道,要弄倒傅轻筹,此事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太子耳目。自己还该来亲自告诉他一声,求得他一臂之力。 也该…… 好好地和他说一声再见。 远远地看到追风近前的影子,云媞转向他:“我们走吧。” 转眼间,追风已是到了跟前。他脸色黑沉,拦住云媞去路,“等等!” 云媞:“怎么?” “太子殿下……不愿见你。” 听了追风的话,云媞身子微微摇了摇。她有些难以置信,“怎会如此?” 追风脸色复杂,“太子说,牧大小姐既然给人做了外室,便再也不是我大盛太子妃了。他是太子,自然不是如牧大小姐这般无关人等,想见就能见的。” 这话说得锋锐。 云媞身子微微晃了晃。 她、她是……无关人等? 是了…… 现在,太子李怀肃已经跟牧云安订了婚,不想见她……也实属正常。 云媞咬唇,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看向追风,“劳烦你通报一声,我此来……并非是以前太子妃的身份。” 云媞神情看在追风眼中,倒像是……心虚。 追风神色愈发地冷下来:“太子妃,不,牧大小姐,不是我说您。现在,这满盛京,无处不传颂的,不正是你与那武安侯府世子傅轻筹惊世骇俗的一段情缘?你、你既做了此等没脸面的事,如何还敢来见我家殿下呢?” 云媞脸上白了一白。 身边,来福忍不住:“你胡说!那怎能怪小姐?分明就是……” “来福!”云媞止住小丫鬟。 她的事,没必要说给旁人来讨什么同情。 云媞深吸一口,站直了身子,直面追风面上的不豫之色,“臣女牧云媞,状告武安侯府世子傅轻筹!求见太子殿下!” 追风脸色一变,“你、你要告那傅轻筹?” 莫不是,到底还对太子有情? 追风:“你且等等,我再跑一趟。” 这次,追风回来得更快。 “殿下说,你一个外室,居然一时心绪不顺,就敢状告夫家,要置人于死地。”追风顿了顿,加重语气道:“此……是为不贤。你走吧,殿下还是不愿见你。” 云媞脸上血色全无,她反倒站直了身子,拿出那拜盒中的两只玩偶,递给追风。 “此事事涉巫蛊,动摇国本,是当今陛下最容不得。太子殿下也要坐视不理吗?” 追风看那玩偶上明晃晃写着“李怀肃”三字。 他不敢多看,留下一句“且等着”,转身就走。 这一次,追风去了格外久。 来福有些担忧,“小姐,太子殿下,会管我们吗?” 云媞咬牙:“他会的。” 她与李怀肃自幼相识,知道他是个公私分明,最公正不过之人,不会不管的…… 太子卧房外。 追风隔着紧闭的门扉,把云媞的原话说了一遍,“牧大小姐还带来了物证,太子可要看看?” “不必了” 一道窈窕的身影映在门上,柔柔的声音响起: “太子殿下说,既然我那好姐姐一颗真心都付了旁人,那便叫她回去跟武安侯世子好生过日子,别总想变着花样压侯府一头。这太子府,往后便不要再来了。” “至于,物证……”牧云安轻笑一声,“不过是她的小伎俩,太子不想看,便不用再呈上来。” “是。” 追风垂着眼睛应着,刚要退下。 “等等。”牧云安叫住,“从侯府回来,太子便病着。像今日这等小事,往后也无需再通传进来了,你说对吗?” 她语气柔和,词锋却利,通身正牌太子妃的气势。 追风不敢再说,诺诺称是。这回,那牧大小姐总是拿出天大的证据来,他也不敢再往里面递话了。 看着追风离去,牧云安身影隐入屏风后面。 她脸上温柔的面具再端不住。 牧云媞! 她借着是爹和沈氏的女儿,这么多年都压自己一头,害得自己爹娘无法相认。好容易熬到她“死”了,腾出了牧家嫡女和太子妃的位置。 她竟还想着回来太子哥哥身边? 做梦! 她身后的床榻上,一阵轻咳声响。 牧云安面上瞬间恢复了温柔,“太子哥哥,你醒了。” 李怀肃撑起身子:“刚才,可有人来过?” 第32章 让她跪下 “没有。” 牧云安脸上是得体的微笑,她上前扶住李怀肃身子,重又扶他倒下,“太子哥哥,你再多睡会儿。你我大婚在即,你的身子,可要快些好起来。” 另一边。 追风:“牧大小姐,这些话是太子亲口所说。” 他见云媞脸色苍白,心中只觉解气。 这牧家大小姐从前就古怪精灵,性子偏娇纵些,不比太子妃温柔持重。可即便如此,谁也没想到,她竟敢死遁悔婚!就为了那个哪儿哪儿都比不上太子的傅轻筹! 她给人家当外室,藏了一年,难道不曾听闻,太子殿下因太子妃骤然离世,引得旧病复发,差点便要追随她去了? 她既没死,难道就不能给太子递个信儿,别让咱家殿下夜夜咳血,那般难过…… 现在,太子这样对她。也是她活该! 想着,追风指着跟前空地,“牧大小姐,太子已经说了,你今儿从太子府走出去,往后也不叫你再来。你若不甘,便在这里跪着,等着太子出来吧。” 反正,她就算是跪死在这里,自己也不会再帮她通传。 跪也是白跪! 云媞眸光越过追风肩膀,看向李怀肃卧房方向。 她深吸一口气,忍住眼中酸意,扬起下颌,“来福,我们走。” 马车内,死一样寂静。 来福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没敢吭声。 珠隐院巷外,来福扶云媞下车,刚要打发走租来的车子。 她眼睛猛地瞪大,声音都止不住发颤:“小、小姐……那、那不是世子的马车吗?他已是回来了!” 珠隐院内。 傅轻筹先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喉,便起身向云媞卧房走去。 他今日事情办得顺,便回来得比预计得早些。云媞还没跪满三个时辰,算了,今日权当格外开恩,早点赦了她吧。 男人心里松快,脚下也快,转眼间到了卧房门口。 迎面遇上大厨房里的张婆子。 这婆子平日里见了傅轻筹避猫鼠儿似得,总是要躲。 今日倒晓得上来规规矩矩请安,“天气这般炎热,小的劝世子别走这般急,怕暑气攻心,就不好解了。” 张婆子也算伺候过傅轻筹亲娘的老人,他对她稍有些颜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张婆子:“世子可要吃个凉汤避暑?” “不用。” 见这婆子只顾挡在自己必经路上,竟没有避让的意思,傅轻筹没了耐心,“让开。” 药奴心中发急,可到底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乖乖起身。 顺势跟在傅轻筹身后。 云媞那紧闭着的卧房门已近在咫尺。 “痴儿,世子哥哥回来了。” 屋内,一丝声息也无。 云媞已是彻底痴了,罕有应声的时候。可来福怎么也该出来迎接。 傅轻筹皱眉,抬手便要推开卧房门。 却不妨,门摇晃了一下,没有开。是锁住了。 药奴眼珠转了转,“老婆子上门房给世子取钥匙去,世子且去前厅宽坐稍等?” 先把他支走再说! “不用那么麻烦。”傅轻筹脸色一沉,抬脚。 “咣当!” 两扇雕花卧房门被踹得直接洞开! 时近黄昏,屋里不曾点灯,黑洞洞的。 傅轻筹却一眼就瞧见, 屋里,地上。 全没有云媞影子! 药奴心中只叫不好,她到底没能赶得回来! 傅轻筹面色黑沉得几乎要拧出水来。 痴儿不在屋里乖乖跪着,是长了能耐。 还是…… 根本就不傻?一直在骗他? 傅轻筹目光在屋内逡巡,手指直接摸上腰间剑柄。 床榻纱帐中,突地传来来福的声响:“什么人?敢打扰小、小夫人歇息?” 傅轻筹手指还搭在剑柄上,走到床边,一把扬开轻纱,“谁准她歇息了?” 来福小脸一白,忙从床榻边踏板上直起身子,“世子,您可回来了!”她手指指向床上人形凸起,“今日小夫人身子不适,跪得晕过去了!” “晕了?” 傅轻筹动作一顿,看向床榻上。 果然云媞露出的一张小脸惨白惨白,连嘴唇上都失了血色。 看着格外可怜。 傅轻筹手指松开剑柄。是了,云媞自从被多宝道人彻底扎痴了,不知疼痛疲累,身子不舒坦也不会哭叫,想是不舒服,累积得久了,人便晕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 想着,傅轻筹伸手,拍了拍云媞被子。 云媞慢慢睁开眼,眼中满是迷茫。 她被子下的手用力攥紧。傅轻筹若是掀开这被,就能看到她身上是外出的行头! 幸亏傅轻筹只是向来福:“为小夫人换上气派衣裳,好生梳妆,我要带她上戏楼,听戏去。” 春风戏楼,门首处。 班主擦着脸上的油汗,迎上傅轻筹,“世子,这半日的时间,便要上新戏,也太急了些……” “呵,”傅轻筹下车,“你们梨园行吃的就是这口饭。怎么,前几日那《侯府秘戏有情天》不也是新出来的戏,怎么头天晚上拿到,第二日早上就能开唱?” “这、这……” “轮到本世子亲自写的,便推三阻四地说不行?莫非,是瞧不起我武安侯府?” 班主大惊,“小的哪儿敢!” 他一回头,瞧见自家戏园子外还贴着《侯府秘戏有情天》剧目的牌子,忙不迭向从人:“摘下去!快摘下去,换!” “无妨。”傅轻筹回身,小心翼翼扶着云媞下车,才对班主道:“就让那些人奔着这出戏来!” 戏楼内,《侯府秘戏有情天》招来了满坑满谷的观众。 傅轻筹刻意没定雅座。找班主在散座儿中寻了个前排,护着云媞刚坐下,正戏开场。 新本子,是在老本基础上,稍作修改。 不过就是把那演侯府外室的角儿给改了。 从正旦,换成了丑角儿。 在戏文里明明白白唱出,那侯府外室,是个心智如孩童的痴儿! 这么一改,却生生把男主角衬得重情重义,矢志不渝,宁抛下侯府千般的富贵,万两的家财,只愿跟那痴儿外室两相厮守。 今日那唱世子的小生又极俊朗,嗓子也嘹亮,一段唱念做打下来,句句说的是自己对外室的深情。 竟引得观众中,不少人为之感慨落泪。 帷帽下,云媞眉心紧皱。台上的唱词,台下众人的议论,一句句传入她耳中,蚂蚁一样噬咬着她的心口。 “也对,那武安侯世子想要什么样女人没有?竟真肯要一个痴傻的外室,不是因为情至深至,还能是因为什么?” “诗云,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我看,这世子用情可比那傻子外室深多了。” “倒可惜世子。这年头,真心人可不多咯。” 云媞紧紧咬着嘴唇,口中一阵腥甜。耳畔,听得傅轻筹得意洋洋的轻语:“痴儿,你听,他们都说,世子哥哥最最疼爱你。” 傅轻筹陶醉在自己杜撰的痴情中。 云媞攥紧手指。 她不忍了! 李怀肃不肯帮她,她……她要想法子直达天听,告御状! 今日,她就当着大家的面儿,把傅轻筹这个畜生所做的事,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云媞正要站起。 一股焦糊味,伴着浓烟,直冲面门。 后台传来一阵惊呼:“这、这帐子如何烧起来了?” 春风戏楼通体木质,若遇火起,最难熄灭。搞不好便要烧得连成一片! 傅轻筹脸色一变,“走!” 其余观众也都纷纷反应过来,直往外冲。 三楼一间雅座窗户被推开,传出一声年轻女子的惊呼:“来人!快来人救救我家主人!” 黑滚滚的浓烟顷刻间就遍布了戏楼,众人只管逃命,无人回应。 傅轻筹护着云媞,已快到门外。 那年轻女子声音带了哭腔,喊得岔了音:“站住!都站住!我家主人是、是当朝宝宁公主!公主若出了事,你们、你们都得陪葬!” 第33章 宝宁公主 傅轻筹足下一顿。 宝宁公主,是今上与继后所出的嫡公主,自幼身子怯弱,在宫中最受偏宠。 若为了看自己这出戏,真出了什么事儿…… 侯府必受牵连! 想着,傅轻筹把云媞推向一旁,“在这儿乖乖等着世子哥哥。” 片刻后。 傅轻筹抱着宝宁公主冲出火场,回到云媞身边。身后还跟着刚才出声呼救的那个年轻侍女。 男人怀中,宝宁公主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已是没了知觉。 侍女焦急:“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 傅轻筹沉声:“刚才有微臣护着,殿下不曾吸入多少浓烟。现下昏迷不醒,只怕是受惊所致。”他顿了顿,“给殿下喂些水。” “水?这哪儿有水?”那侍女已是慌了神,她看到傅轻筹身后立着的云媞,叱道:“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殿下找水去?” “……明铛,不可无礼。” 一道细弱的声音传来。 傅轻筹怀中,宝宁公主缓缓睁开眼睛,“武安侯世子是本宫的救命恩人,你怎可对他大呼小叫?” 见公主醒来,还一口气说了这样长的话,声音不见什么异样。明铛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向傅轻筹,“世子请恕奴婢无礼。”她顿了顿,猛地抬头,“世子?您、您是那戏折子里的人?” 那戏刚才可是赚足了公主的眼泪! 明铛突地明白了什么,眸子不易察觉地往宝宁公主脸上一张,随即乖巧道:“世子,公主今日受了惊,身子不爽。奴婢大胆,可能请世子护送公主回宫?皇后娘娘定想当面嘉赏世子。” “殿下无事便好。”傅轻筹小心翼翼放下宝宁公主,拉着云媞后退半步,躬身行礼:“公主卫队已到,微臣不便多做打扰。” 他顿了顿,“况且,微臣还要送……送痴儿回家。” 春风戏楼这一场大火,武安侯世子英雄救美,竟救了皇上皇后心尖尖上宠爱的宝宁公主。又为了护送自己那个痴傻外室回家,谢绝了公主携他进宫请赏。 这一连串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几日内便传遍了盛京城。 就连傅轻筹的顶头上司,统领盛京十三卫的总提辖,也隐隐表露出要为傅轻筹请功的意思。 武安侯府没落多年,一朝竟有了起势的模样。连侯府老夫人因中风,卧病在床,听闻了这个消息,也喜得歪着口“嗬嗬”直乐。 据说,被将军府大棍子打将出去的媒人,竟又开始冒头走动,侯府门槛险被踏平。 毕竟,虽然养外室的名声不好听,可男人吗,难免三妻四妾,至少这武安侯世子,是个重情重义的真心人。既能待一个痴傻的外室这般好,想必,将来对正室夫人也会不错。 武安侯府热闹了多少时日,太子府门户就紧闭了多少时日。 除了频来侍疾的牧云安,几乎没有旁人能进得了太子府。 甚至隐隐有些传闻,说太子此回病得凶险,竟渐渐露出些下世光景来。 民间敬爱太子,惋惜的人多。可朝堂之上,却不少人松了口气。 太子病倒前,手里淮南道官员买官卖官、贪污受贿的案子正查到尾声,是最紧要的关节。太子这一倒下,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官位财产,就算是保住了。不然,李怀肃此人,性子最是凶戾多疑、刻薄寡恩,落在他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太子府中。 病榻上,李怀肃还在昏睡。 那日,他从侯府回来,便一头栽倒,发起高热。陷入了漫长的梦魇。 他梦见自己幼时,大哥崩逝,母亲伤心欲绝,没多少时日也跟着去了。 偌大一个长春宫,只留下了他一人。 父皇也伤心,可伤心完了,转眼间便要去忙着别的。身边总有那么多人围拢、安慰着。 外祖也伤心,在母亲灵位前哭喊“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恨不得就此随着女儿去了!” 可一转脸,擦了眼泪,便跟旁人商量,要把姨母送入宫中,不叫后位旁落。 后来,姨母果然入了宫。 父皇却只封她做了贵妃,以示她永远都取代不了母亲。 那时候,姨母待他多好啊,甚至,比母后还好。他骤然没了亲娘,处处都依恋姨母,是真心试着要把姨母当成母亲。 直到—— 姨母真正登上了后位,腹中怀上了自己的骨肉。 他听见,长春宫,重重纱帐后面。 姨母轻声说着:“不是本宫亲生的孩儿,到底离心,本宫不喜他那冷僻性子……待生下自己的孩子,若是个男孩儿……他便无用了。” 骗子! 都是些骗子! 所有的人,都在骗他! 无人真心疼爱他,他……他不值得…… 那一日,他避开下人,一个人缩在御花园大榕树下难过得直哭。 哭得喘不上来气,人都要抽过去。 一道稚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哥哥,我、我脚麻了。你能不能……救我下来,然后再哭……” 年幼的李怀肃抬头,看见树冠浓阴中,透出一张小姑娘的脸。 他又惊又怒,“你、你偷听!” “我没有!我是要摘花!”那小姑娘委屈得不行,“我不是故意躲着的……你先放我下来好不好?今天的事,我谁也不告诉。” 李怀肃顿了顿:“……好。” 他对着女孩张开双臂,“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小姑娘看起来,胆子倒是大,痛痛快快地答应,“我怕痛,你可千万接好了我!” 她竟这般信任他这样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 年幼的李怀肃心中一滞。 在女孩身子扑落下来之时, 撤了手。 “啊!” 小姑娘一下子摔在地上。 她一身崭新的衣裙全都沾了土,一双稚嫩的小手在地上擦出了一串血珠。 看着,十分可怜。 小姑娘扁着嘴大哭,“你坏!你不讲信用,你为什么要松手?” “对不……”李怀肃声音猛地受住,他眼眶又红又热,“怪你自己,都怪你自己!谁叫你信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你活该!” 他自觉语气凶得很。 小姑娘却止住了哭,“我为何不能相信你?难道,你不信我吗?” “我凭什么要信你?”李怀肃声音凶霸霸的,夹杂着抽鼻子的声音,“你、你若能连着来这御花园见我三次,我就信你!” 这小姑娘也不知是哪家官眷,应该不是宫中的孩子。要她进宫一次,想来艰难,更别说是三次。 李怀肃本不抱希望。 可第二日,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去了那大榕树下。 辰光分秒流逝。 那小丫头,怕是不会来了。 果然,世人全都是骗子,全都骗他…… 李怀肃一脚踢飞了小石子,转身要走。 “小哥哥,你瞧,我这不是来了!” 他回头,看见小姑娘跛着一只脚,竟是拄着拐杖,不知从哪里一路蹦跶过来。 “昨日扭伤了脚,来得慢些。你可等得着急?” 记忆中,那日阳光格外晴好,映照在小姑娘脸上,像世间最甜的饴糖拌进了雪白的牛乳,可以想见,若吃上一口,该有多甜。 “阿爹还在给二皇子、三皇子上课,我偷溜出来的。是不是很厉害?这下,你可要信我了吧?” 李怀肃愣愣的,“信……” 后来,他一直信她,信了十年。 她叫他别那么凶,他试着照做。她叫他待人和善些,那几日跟着他的宫人便都有赏赐。她说他穿黑色不好看,他便统统改了白。她又叫他穿亮色…… 她说的话,他都信。 可现在,她也学会骗他了。 第34章 一语成谶 床榻上,李怀肃动了动手指,眉间皱得更深。 母后、姨母、牧云媞…… 每一个他真心待过的人,都背离了他。 他真的有那么糟吗,没一个人愿意始终陪在他身边…… 可牧云媞,她隐藏得可真好啊。 初初订婚时,他还只是四皇子,在外开府不过半年,府中一应装饰全无,空洞洞的,雪洞儿一般。 是云媞,笑眯眯地把她母亲小花园里栽不下的花,一盆盆地移到自己院中,把个光秃秃的皇子府,硬是规整成了花团锦簇的漂亮园子。 他叫她指使下人去做。 她笑着说,往后自己就是这府邸的女主人,想亲力亲为。就连门口那棵遮阴的玉兰,也是他两人亲手植下。她说,要这皇子府中,一年四季都可看花。 他信了她! 信她是真的想做他的妻子。 直到……直到被他封为太子那一夜。 他没叫人通传,翻墙进了牧家花园,想亲口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可却在凉亭外,听到云媞声音。 她说,她不愿嫁给他。 她竟是不愿的! “既然不愿、既然不愿……却为何不肯告诉孤,为何要骗得孤一腔空欢喜?” “为何、为何宁愿死遁,抛弃一切,也不愿嫁给孤……” “孤……真得有那么糟吗?” 李怀肃心中,其实知道答案。 因为他是太子。婚旨已下,纵然牧殊城是皇子们的老师,在朝堂上声誉极高,也无力挽回。 云媞不想嫁他,除非是……死了。 “可你明明可以和孤王直说,让孤王来想办法。为何非要骗我、连你也骗我……” 胸口处,一阵剧痛,激得李怀肃猛地睁开了眼睛。 耳边,传来牧云安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太子哥哥,你、你终于醒了!” 打发牧云安走后。 李怀肃不顾下人阻拦,起身更衣毕,便急匆匆地往外走。 侍卫逐浪跟上来:“殿下,您叫小的查的牧大小姐现下的居所,已是查到了。您现在可就要去?” “谁说孤要去那等腌臜地方?” 逐浪一愣。 “孤是要去礼部,给那淮南道的案子做个结!”李怀肃冷笑一声,“孤还活着,有些人可要失望了。” 至于牧云媞…… 李怀肃忍下胸口疼痛。 既然她这般不愿做自己的妻,那便……彼此放过,成全了她。 路是她自己选的,只愿她这侯府世子的外室,能做得顺心畅意。 这几日来,因傅轻筹应酬突地变多,珠隐院倒渐渐沉寂了下来。 来福冷眼里瞧着,自从太子府回来,小姐就郁郁的,总不肯开怀。纵是世子不在,她的话也很少,整日对着影壁,一坐便是整整一天,常一声儿都没有。 来福终于忍不住:“小姐,你也别难过。太子不愿意帮咱们也没关系,咱们手里有证据,迟早能遇到青天大老爷……” 劝着劝着,来福自己都觉得说得牵强。 连大盛太子都管不了的事儿,还有哪个青天大老爷敢管? 可、可要是没人管,难道她的小姐就要这么委屈装傻一辈子? 来福劝着云媞,自己心里却也难过,眼眶有些微红。 小姐这样,定是被那太子伤了心。小姐可太难了…… 尤其是,小姐曾是钦定的太子妃人选。可现在,小姐沦为外室,那太子却转眼就要娶小姐的妹妹。当着,没良心…… 来福心中很为云媞不值,她搜肠刮肚地想词儿劝着:“小姐,太子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那太子待你,定不是真心的。咱们以后再也不找他了……” 他待她,不是真心的? 云媞苦笑。 从前,李怀肃待她极好。 连娘亲都说,云媞性子本像脱缰的野马,不似寻常女儿家。这般性子,也只有四皇子能忍耐得来。 可一年前。 李怀肃成了太子,不几日便要领军出征。 却恰逢他身子不好,连咳了好几日。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肯说。 她便冒险,穿了男人衣裳,跟着太子军队。可没走上一里地,便被发现。 那是她记忆中第一次,李怀肃待她那么凶。 “牧云媞,你疯了!你这是要溜去哪儿?你说!” 她被吓住,心里却有些委屈。她只是想陪在他身边,照顾他…… 偏生李怀肃吼得越凶,这话她越不肯服软说出来。 “我要、要去东鲁。” 距离盛京五百里开外。 “去东鲁做什么?” 云媞脖子一梗,“看海!” “孤不是答允过,有时间定会亲带你去看海。你为何非要急于一时?” 李怀肃声音很凶。话赶着话儿,云媞只能顺着倔下去,“女子嫁人,就犹如套上枷锁,一辈子便要困守内宅!我现在不去,怕往后再也看不到!”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那日,李怀肃一张脸骤然苍白。 她、她是说错了什么吗? 可李怀肃没再给她解释的机会。 他挥了挥手,叫来从人,“送牧大小姐回去。” 他再没跟她说一句话。 她被人请出帐去,气得跺脚,“我、我不愿嫁你了!” 这话是气话。 却偏生成了真。 现在,李怀肃不愿见她,定是也没兴趣等她解释当初。他即将跟牧云安成亲,那日的事,他大概都已经全忘了,纵是还记着,大约也是不再在意。 云媞轻叹一口气,忍下心中关于李怀肃的种种思绪。 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告倒侯府,脱离了这外室的身份,拿回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名字。 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下。 男人,既然成不了她的助力,那便先不想了。 吏部。 太子醒来的消息传出还不过半日,长春宫中皇后身边的近侍石公公便奉懿旨,宣李怀肃去给皇后请安。 这日阴雨。 逐浪给李怀肃披上避风的薄披风,口中犹自不忿:“主子病着这些时日,皇后娘娘都未差人来问上一问。刚一到吏部,娘娘这懿旨来得倒急!全不体恤主子身体……” “体恤?”李怀肃扯起唇角,笑得冰冷,“孤没死,她怕是恨不得要伸手亲自推上一把。” 小半个时辰后,长春宫殿内。 半人高的黄铜香炉里,升起袅袅的白烟。浓郁的香味,叫窗外的雨意一压,叫人透不过气的甜腻。 李怀肃屈着手指掩在唇边,极力压下胸口痒痛,默不作声。 上首凤座,一道低沉柔和的声音:“肃儿,本宫瞧着,你这气色不好。既是病了,便该好生在府中养着,吏部那边的案子,急什么呢?” “淮南道上官员舞弊一案,已是到了尾声。不把该罚的人都罚了,儿臣纵是死了,也不安心。” “你这孩子……”萧皇后无奈地一笑,故作慈和,“母后岂能不知道你是一心为国?可你是储君,身子最是要紧。不若,这扫尾的活儿,便叫璋儿帮着你做?” “璋儿才七岁。” 萧皇后盯着自己绣满彩凤翎羽的袍袖,“璋儿再小,也是本宫与你父皇的嫡子。身上和你一样,都流着大盛皇室嫡出的血,将来啊,也是要治理国家,为国分忧的。肃儿,你说是吗?” 李怀肃微笑,“那也要璋儿先长大才行。” 萧皇后脸色一变,冲到唇边的话,硬生生忍下。 这李怀肃,到底阴鸷! 她胸口起伏几次,才压下情绪,“肃儿,母后疼你,才肯对你如此说。那淮南道上的案子,多少朝臣参你过苛了些!不过是几千两银子的事,你就要让人家全家充军,家破人亡,此不是仁君之相啊……” “不过几千两银子?母后说得轻巧。母后可知,这几千两银子,是那淮南道上一镇生民都加在一起,三年的用项?孤只是判了他们全家流放,已是手下留情。若依孤看,全都、该死!” 第35章 痴儿只不过是可怜 萧皇后再也忍不住,冲口而出,“那是你小舅舅啊!你如何连自家人都不肯放过?” 对上李怀肃冷硬的眸子,萧皇后长叹一声,终于忍不住软了声调。 “肃儿,你不看在本宫面上,难道连你娘的面子都不顾?你舅舅小时,可是被你娘抱在怀里疼爱的幼弟!” 李怀肃顿了顿,“既然舅舅不愿流放,可以。” 萧皇后刚舒了一口气。 李怀肃:“那便,送他全家下去,向我母后请罪。” “你!” 知道再没得谈,萧皇后颓然地叹了口气,“本宫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心狠的……” 李怀肃起身,“母后既没旁的事,儿臣便先告退……” 他还未及转身。 殿外,小太监小跑着报进来:“皇后娘娘,宝宁公主求见。” “外面儿还下着雨,湿冷得很,她如何来了?”萧皇后皱眉,“快叫进来,别淋湿了。” 宝宁公主说是求见。 皇后的话还未传出,她已经提着裙子,快步入内,“母后,你就答允儿臣——” 见李怀肃也在,宝宁声音只是微微一滞,草草向他蹲了个半礼,便又向萧皇后拧着身子撒娇,“母后……” 一见宝宁,萧皇后才觉胸口郁气消散了少许。 这孩子自幼身子弱些,她和皇帝都宠得不行,愈发惯出了她异想天开的性子。 可毕竟是自己亲生孩子。 与李怀肃不同。 不自觉地,萧皇后眉头虽皱着,声音却变得柔和:“你这孩子!当着你皇兄的面儿这般撒娇撒痴,真是……这么大人了还不知羞!” “太子哥哥又不是外人!” 宝宁公主是继后头胎。正因她是个女儿,彼时还年幼的李怀肃才保得性命,是以他对宝宁这个妹妹,与旁的兄弟姊妹不同,倒也愿意宠着几分。 宝宁不管不顾,犹自说着,“母后,儿臣就只有这一个想头,你就成全了儿臣吧。” “不行!” “母后——” “别说本宫不会同意,纵是你父王,也断断不肯!” 两人一递一句说着。 元后与继后同出一门,本是亲姊妹两个,眉宇间本就有些相似。萧皇后与宝宁公主说话的模样,倒叫李怀肃想起大哥、母后还在时的少许片段。 他忍不住开口:“宝宁妹妹所求何事?” “皇兄愿意帮我说项?”宝宁公主眼睛一亮。 萧皇后皱眉:“别缠歪你皇兄!肃儿不知道,你这妹妹是疯魔了!出去听了一次戏,便要跟人家去学写戏本子。她一个未出阁的公主,这如何使得?” “宝宁妹妹有些天分,母后倒不妨让她试试。” 宝宁闻言,眸子一亮,“就知道皇兄待我最好!”她又转过身子来缠萧皇后,“母后,你就答应了儿臣吧,求求你了……” 见李怀肃倒为宝宁说话,萧皇后皱眉。 自家的事,李怀肃掺和什么? “肃儿身子还未好全,先下去吧,省得被宝宁聒噪,吵得你心烦。” 行过礼,李怀肃转身离开。 身后殿宇里,还隐隐听见宝宁叽叽喳喳的兴奋声音,“老师我都请来了,正在长春宫外花径上等着。这个人,母后一定想见!” “什么人,这么神神秘秘的……” 只有李怀肃不在的时候,萧皇后才有这般真正慈和的声音。 李怀肃迈出殿宇,没听到宝宁那最后一句:“就是前日救了儿臣的,武安侯世子傅轻筹。” 长春宫外,花径。 等在一旁的傅轻筹见是李怀肃,率先躬身行礼:“太子殿下。” 他掩去眼底一丝失望。 前几日,他也和一众朝臣一起,只盼着李怀肃就此死了。他若死了,他带痴儿出门,便不用再挡住那张绝美的小脸。 李怀肃脚步一停。 傅轻筹…… 他本想放过他的。 毕竟,是云媞主动,私奔向了他。 可一见这人的面儿…… 反应过来时,李怀肃已经一拳砸了过去。 小半个时辰后。 宝宁公主看着傅轻筹一身的伤,大惊:“是谁在宫中把你伤成这样?”她跺着脚,看向身边沉默的侍卫,“说啊!是谁人行凶?!本宫必不会放过!” 傅轻筹唇角带血,眸光看向李怀肃离去的方向。 太子临走时说,要调他去东鲁驻防,要他通知家眷,最好准备。 东鲁距离盛京虽不算太远,可到底是地方上。去了那儿,便相当于被调离大盛权利的最核心。 他怎么肯? 尤其是现在,总提辖已把他的名字,列在了擢升名单之中! 他不会走的…… 可如今,吏部是太子的天下…… 宝宁公主声音,还在耳边聒噪:“傅轻筹,到底是谁伤了你,你、你说话啊!是要急死本宫吗?” “是……太子殿下教导微臣规矩,微臣……合该领受。” “是太子哥哥?”宝宁咬唇,“他自己身子不痛快,便要叫旁人也不痛快!”她看向傅轻筹脸上的伤,心疼地一咬牙:“皇兄这般不讲理,本宫这便去为你讨回公道!” 仅仅是……讨回公道吗? 傅轻筹眸光一闪。他素来听闻,太子虽是疯狗,对宝宁这个小妹妹,却也宠爱有加。 或许…… 傅轻筹看向公主写满心痛的一张小脸,“殿下,我……” 他身子摇了摇,两眼一闭,重重砸在了地上。 再醒来。 傅轻筹缓缓睁眼,发觉自己这竟是在—— 公主寝宫! 面上刚才那些火辣辣的伤处,痛感已消去了不少,还隐隐传来药香和清凉,适意得很。 傅轻筹故作吃力地撑起身子,声音嘶哑道:“微臣,多谢公主殿下。” 一旁,宝宁公主脸上一红,从明铛手中接过药碗,声音细弱:“无、无事。”她看向傅轻筹:“你身上,可还有哪里疼?本宫……帮你上药。” “微臣……无妨的。”故作没看到宝宁害羞的神情,傅轻筹垂眸,用手按着胸口咳了两声,才道:“像这样的伤,微臣在家,都是自己处理。不敢劳烦公主。” 宝宁瞪大眼睛,“你、你常受伤?” “微臣是轻骑营供职,免不了受伤。” “你家中没有得力的伺候?” 傅轻筹苦笑了一声,“痴儿她……什么都不会……” “苦了世子爷了。”一旁,明铛适时道,“明明是金尊玉贵的人物,却为了一个痴女……” “明铛,不许妄言。”宝宁公主面上一丝怜惜一闪而过,安慰道:“世子这般重情重义,等会……娶到真心爱重的正室夫人。” 闻言,傅轻筹挑唇苦笑,“微臣已决定,终身不娶。” 宝宁公主猛地瞪大眼睛,“就为了一个痴儿?” “痴儿定不容于世家大族,微臣答允了,要照顾她一辈子的。” 宝宁公主飞快地眨眼,掩去眼中酸涩,“痴儿她……得世子真心爱重,真是好幸运。”她声音压得极轻,“本宫……真羡慕她。” “真心爱重?”傅轻筹扯起唇角一笑,“痴儿她……可怜。” 此言一出。 宝宁公主与明铛飞快地对视一眼。 明铛:“既这么说,莫非世子爷,原本不是要与那傻……与那痴儿一生一世一双人?” 傅轻筹眸光微微一闪,又重复了一遍:“痴儿可怜。” “她是为了逃婚寻我,才受了惊吓,得了这般疯病。我纵是对她不曾……也总不能弃她于不顾,此不是君子所为。” 第36章 试试她 宝宁公主只觉心口砰砰直跳,她赶在明铛之前开口:“原是如此!竟是那痴儿痴缠……” 她看向傅轻筹,满脸的怜惜,“傅轻筹,你不用难过。本宫母后说过,连天道都愿意成全有情之人。你放心,这盛京城这么大,早晚会有那端庄懂事的贵女,愿意嫁给你的!” 毕竟,这武安侯世子至情至性。 对一个连累自己一生的痴儿都那么好,是难得的好人。 可那痴儿…… 也太不要脸了些! 想着,宝宁公主眸光一闪,“还有件事,要同你说。” “公主请讲。” “母后已答允了,本宫同你学戏。”说不上几句,宝宁公主便又脸红,“本宫当真爱重于你的才华。这写戏,是极需天分的,只不知,本宫学不学得好……” 她咬着嘴唇,微微低头。满头的珠翠流苏垂下,依傍在粉嫩脸颊旁。 愈发显得情态娇憨。 傅轻筹垂下眸子。 那戏,百分之九十都是自己那个小叔叔傅熙宁的手笔。自己不多是删删减减,再做些改动。 可,那又何妨?左右无人知道。 傅轻筹:“公主天资聪颖,定能大成。微臣相信公主。” 宝宁公主小脸一亮。 傅轻筹:“只是……微臣怕是见不到公主戏本子写成开演的那一天了。” “为何?” “微臣不日就将离京。” “怎会?”宝宁忍不住拔高了音量,“本宫如何不曾听说?前日本宫还央了母后……”她顿住嘴不说。 傅轻筹像是全没注意到公主后半截话,他轻喘了两声,按了按胸口,“太子殿下要调微臣去东鲁驻防,不日就要上路……” “不行!” 宝宁咬唇,“本宫去找母后,不,去找父皇说!太子又如何?本宫断不能让他欺负于你!” 几个时辰后。 许久不来的傅轻筹,回了珠隐院。 他屏退从人,把云媞揽在怀中,“痴儿,你怕是……要有一位当家主母了。” 云媞愣愣的,像是全听不懂。 知道她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傅轻筹轻笑着道:“宝宁公主李细珠,你觉得如何?” 怀中云媞呼吸似乎微微一顿。 是错觉。 傅轻筹继续得意道:“痴儿莫怕。她虽是公主,性子倒单纯。有我在,她定不会为难于你。”他顿了顿,轻笑道:“怎么,你担心,有了公主,世子哥哥便不疼你了?” 他为自己斟上酒,自言自语说得好像在和云媞对话。 “放心,世子哥哥不会的。世子哥哥永远、永远,最最疼爱痴儿。痴儿要一辈子,待在世子哥哥身边。” 说着,傅轻筹只觉怀中女孩,身子微微颤抖。 他一愣,“痴儿冷?” 可细看,云媞还是往日那副呆呆愣愣的样子,好像刚才也全没动过。 是了,多宝道人说过,云媞现在就是个木僵,不知疼痛,不知饱饥,又怎会觉得冷呢? 定是自己太关心她,想得多了。 一日后,傅轻筹休沐。 他自珠隐院起身,特地看着来福,为云媞收拾得体体面面,又敲打了下人一番,方才出门离去。 来福有些担心:“小姐,世子叫我好生打扮你,倒像是……要领什么人来。” 云媞眸光一沉:“宝宁公主。” 两个时辰后,果然是微服的公主,在左右四个侍女陪伴下,迈进了珠隐院。 珠隐院的下人得了吩咐,一个个都避开去,不敢直视公主尊颜。 明铛快语道:“这院子倒当真齐整。世子待那痴儿,真是极好。” “全为了对得住良心罢了。”傅轻筹淡淡道,引着公主入了花厅后刻意新收拾出来的小书房,“微臣寻常无事,便在此写折子戏。若蒙公主不弃,可也在此学习。” 宝宁公主是奔着学戏来的。 人进了珠隐院,心里想的,却不是戏。 她看了身边侍女一眼,“璎珞,玉翘,还不把本宫赠予那傻……小夫人的礼物,奉上来?” 两个侍女各自捧着一盘珠宝上前。 璎珞率先提点道:“世子,奴婢僭越。可公主所赐,合该小夫人亲自谢恩领受。” 傅轻筹:“痴儿顽劣,怕冲撞公主。” “无妨。我定奴婢定会护住。” 傅轻筹略一沉吟,叫侍女,“唤小夫人出来。” 春风戏楼失火那日,宝宁公主是见过云媞的。只是当时匆匆一瞥,只记住那女子,确是容貌惊人,有一种晃人眼目的美。 母后说了,越是美貌的女子,机心越多! 搞不好,那个外室根本就是利用世子对她的愧疚之情,装傻痴缠! 她今日便要提傅轻筹,好好试一试,那女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眼见着云媞来了。 来福本想陪着,傅轻筹却叫她退下。 今日的云媞,经来福打扮后,娇美更盛那日。看在宝宁公主眼中,只觉—— 真是个惯会勾人的狐媚子! 偏生,运气却好! 宝宁公主略一抿唇,看向一旁明铛。明铛最机灵不过,赶忙向傅轻筹:“世子爷,您前日不是说,家中有本古戏,要献给公主?公主可是惦记了一整日。那古戏本,可在这珠隐院里?” 傅轻筹眸光在云媞身上一转。 “在。微臣这便去拿。” 明铛:“那便多谢世子爷。” 傅轻筹脚步远去。 璎珞、玉翘两个守在门外。 “跪下!” 见云媞没反应,双环自身后一脚踢在她膝盖弯处,“别以为你在这儿装痴买傻,便能欺瞒得了我家殿下!” 云媞身子摇晃了一下,顺势跪下,倒卸去双环那一脚之力。 宝宁公主看着眼前分明明艳动人,却呆呆愣愣的女子,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都是此女得了痴病,耽误了傅轻筹的终生。若她真是痴的,还则罢了。 若是装的…… 她堂堂皇家公主,今日定要拯救傅轻筹出了她这火海!还要要了这狐媚子性命,替傅轻筹出一口恶气! 他为了她,可是险些名声尽毁,连妻房都娶不上! 宝宁公主越想越气:“明铛,替本宫试试她。” “是。” 明铛自头上拔下发簪,尖锐的一头在云媞眼前晃了晃,“傻子,听说,你不知道痛。” 她高高扬起手,竟猛地向着云媞眼眸刺去! 第37章 是她痴缠世子 尖锐的簪头,在距离云媞眼前一线处,堪堪停住。发尾红色的丝线流苏,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云媞跪得笔直,身子没有一丝摇晃。像完全意识不到近在眼前的威胁。 发簪在半空中停留片刻。 明铛终是不甘心地放下,“殿下,这傻子没反应。” 难不成,是真的傻? 明铛偷眼看向宝宁公主,见公主面上闪过一丝不快。明铛:“殿下,奴婢再试试。” “去吧。” 见云媞虽然呆愣愣的,跪坐的仪态却娴静优雅得不行。竟比公主还好看! 明铛眸子一暗,向着云媞脸上猛地一挥手。 “殿下,您瞧。” 明铛得意洋洋摊开手心。 掌心静静躺着云媞一只翡翠耳坠。银制耳钩上,一抹血丝。 再看云媞,女孩小巧的耳垂,已是红肿一片,血珠从耳洞中涌出,点滴洒落在肩上。看着就疼。 宝宁公主不错眼地盯着云媞。 这傻子似乎真像傅轻筹说得那般,全无反应。 不知道怕,也不知道疼。想来,是真的痴病。 公主脑海中预想好的剧情并未上演,她满脸失望,叫明铛提着云媞发髻,把她一张小脸迫到自己跟前。 “既然你是真的傻,本宫原不该和你计较。可……傅轻筹他本心不悦于你,你不该痴缠个不休!” 见云媞没有反应,宝宁公主直觉自己像是全力的一拳,重重砸在了棉花上,难受得不行。 她目光落在云媞红肿的耳垂上,向身边侍女道:“把本宫赏她的耳坠拿来。” 明铛答应着。 可那两个托盘中,根本就没有耳坠。 明铛眼珠一转,从自己耳上卸下一只耳环,双手奉上,“公主,用这个。” 宝宁公主:“本宫亲手为她戴上。” 明铛掩口而笑,“有公主替她梳妆,这傻子真有福气!” 宝宁公主挑唇一笑。她接过明铛手中耳钉,缓慢却用力地,按进云媞还受伤流血的耳洞里。 “傅轻筹他只是可怜你,对你没动过一点真心心,你活着,就是他的负担,他的污点。”她自觉自己的话说得恶毒,云媞脸上却一点伤心的表情都没有,宝宁公主不甘心,“你若当真爱重傅轻筹,就该——为他去死。只有你死了,他往后的日子,才会好过。” 说着,宝宁公主直视云媞,却只在她黑漆漆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她自幼身子羸弱,皮肤稍嫌蜡黄,不若眼前这个傻子明艳动人。 宝宁公主眸光一沉,“明铛,划烂她的脸。” “是!”明铛早看不过眼傻子也能这般好运,忙不迭地应声,举起银簪。 一旁,双环忍不住开口:“殿下,若伤了她的脸,恐世子爷心中不快。为她伤了世子爷的心,殿下,这不值得。” 见宝宁公主面露犹豫,双环又劝:“她不过一个傻子,往后大可以慢慢寻着机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世子爷不会知道是咱们……” “本宫管他知不知道!”话虽这般说,宝宁公主到底让明铛放下了发簪。 又过了小半晌。 门口处才传来璎珞声音:“世子爷,您回来了。” 宝宁公主使了个眼色,双环从地上扶起云媞。 傅轻筹进来,双手奉上了一本边角已翻了黄的古戏本,“请公主过目。” 宝宁使明铛收下。 明铛谢了傅轻筹,才指着云媞耳垂道:“刚才奴婢为小夫人戴公主赏赐的首饰,小夫人乱动,这才不小心划伤……” 一旁,宝宁公主:“傅轻筹,你不会怪我吧?” “微臣不敢。”傅轻筹顿了顿,“公主接下来便要学戏。痴儿什么都不懂,留在此处,也是无用,不若先遣她下去。” 宝宁公主眸光微闪,“无妨,本宫……很喜欢有她陪在身边。” 傅轻筹抬眼。 虽小却精致整洁的书房内,公主高高上座,身边围绕着她的四个大宫女,一片莺声燕语。天家富贵,格外晃眼。 云媞呆立在一边。 无论如何也融不进她们的世界。 傅轻筹向宝宁公主恭顺低头,“既公主喜欢叫痴儿陪着,便叫她在这儿候着吧。能陪伴公主,也是她的福分。” 另一边,太子府。 牧云安无声地推开书房的门,“太子哥哥——”她猛地噤声。 眼前,李怀肃手肘搁在桌案边沿,苍白修长的手指撑着额头,双目紧闭,竟是在小憩。 夏日黄昏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投映在男人侧脸,更衬得他面色冷白如玉。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金橙色的阴影。 牧云安心口突地一滞。 她的太子哥哥,当真是生得极好。 这般好的男人,往后就是她的了! 不枉她和娘,在那个沈氏手下伏低做小这么多年,终于把牧家嫡女的身份,和太子的婚约,从牧云媞那小贱人手中抢过来! 牧云安忍不住,一只手向李怀肃脸颊伸去…… 下一刻。 “啊!” 一阵剧痛,从腕间传来。牧云安忍不住惊叫出声,瞬间眼圈就红了。 眼前的李怀肃不知何时睁了眼,抬手钳住牧云安手腕。 他一双黑沉的眸子,逼视着牧云安双眼,眼中的陌生与疏离几乎要化为实质,把牧云安穿透。 牧云安痛得一张小脸都白了,“太子哥哥,是我啊!是安儿,你的太子妃……” 李怀肃面上敌意稍稍褪去,松了手。 “你如何进来,也不着人通报?” 牧云安揉着手腕,张了张嘴,终是没说出来话。 太子病重这几日,她日日都来,几乎就要住在太子府,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地界儿。她未来便是这里的女主人,去到哪里还需通报? 可这话,当着李怀肃的面儿,牧云安不敢说。 幸好李怀肃没再难为她。他对着窗外沉声,“今日书房护卫是谁?自去刑房领罚!” 就像是在当众抽牧云安的脸。 她眼圈红到极致,终于忍不住坠下泪来,她抽噎着,“太子哥哥,安儿……安儿知道错了……安儿知道,你、你不相信我……” 她偷眼看向李怀肃,见他脸上没什么神情波动。 牧云安咬唇,声音颤得厉害,“是、是因为姐姐吗?” 李怀肃睫毛微颤,不语。 牧云安:“安儿知道,姐姐伤了太子哥哥的心,太子哥哥才这般防备我。安儿、安儿不怪太子哥哥!也绝不会同姐姐一样,背弃太子哥哥!” 她脸上挂着泪水,看着十分可怜,“太子哥哥,能相信安儿一次吗?” 第38章 宝宁公主的大作 李怀肃目光垂向桌案,已是在看着眼前案牍。 没有回应牧云安。 牧云安一张苍白的小脸,浮上一抹羞红。她攥起粉拳,挡在胸前,“太子哥哥现在不信安儿,也没什么的!安儿自会证明给太子哥哥看!安儿和姐姐不一样!” 夜深。 长春宫内,烛火熄了大半。 柔和的光线投在萧皇后脸上,显得她十分慈爱。 她身穿寝衣,坐在床榻边,鼻间轻哼着歌谣。白嫩得连指节处都无一丝皱纹的手,一下下地拍着锦被,“好璋儿,快快睡,睡好了,快快长大……” 除了皇后的声音,偌大的长春宫内,一丝声息都无。 小半个时辰过去。 萧皇后方才起身,出了内殿。 看向垂手候在外面的双环:“如何?” “回皇后娘娘的话,公主今日去了那府上,和世子学了一天的戏。” “那傻子呢?可试过了?” “奴婢和明铛亲自试的,确是个痴的。” “嗯?”萧皇后鼻间轻哼一声,“怎么试的,说说。” 双环一五一十讲完。 萧皇后沉思,“听起来,确是个傻子。” “是。” “不过,若她不是……”萧皇后目光一厉,“那她便有十足手段。” 常人想要忍惊忍痛,已属不易。尤其是女子。 再说,有哪个女子能容忍自己心爱的男子,在自己眼前,跟另一个女子玩笑嬉闹? “那个外室,若不是真傻,便是当真心机深沉,绝不可轻视。” 知道皇后爱女心切,生怕公主心思单纯,叫外室欺辱了去。双环应道:“是。公主这几日都定了要去学戏,奴婢再寻机会去试。” 萧皇后:“审一审她身边伺候的。她若是装的,总有端倪。” “是。” 第二日晚。 来福回来伺候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只脚也在身后跛着。 “奴婢没什么的,奴婢是自己不小心,摔了。” 云媞目光冷锐,“说实话。” “小姐……” 云媞手指摸上来福脸颊,“你是我的人,不能叫人就这么欺负了。” “是……是公主身边的大宫女,那个叫明铛的。” 云媞眸色一暗。 “她们问奴婢,小姐是不是真的痴儿。奴婢说是,她们却不满意……” 看来,这宝宁公主,是对傅轻筹动了真心。 迫不及待想找到她这个外室身上的破绽,既能光明正大地处置了她,又不至于得罪傅轻筹。 真是…… 想得美。 见云媞不语,来福以为她心中惊惧,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姐,若世子真尚了公主,小姐的日子,不就更难过了……” 夜色中,云媞唇角挑起一个明艳的笑容,眼底却冰寒一片。 她手里已攒了足够多的证据,能置傅轻筹于死地。 只等一个机会,上达天听。 实在不行,她还能去敲鸣冤鼓,叫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傅轻筹是个什么东西。 她倒要看看,待到那时候,那宝宁公主可还愿意与傅轻筹一生一世一双人! 七日后。 宫中,御花园。 这日日光晴好,新架起来的戏台,朱红色的台柱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红得亮眼。 萧皇后被宝宁公主搀着,身后跟着满宫妃嫔。 她看向自己女儿,责备中带着宠溺,“才学了七日,就敢出来卖弄!宝宁,母后和你父皇就是太疼你了,由着你胡闹!” 宝宁还未说话。 皇后身后的丽妃笑着搭腔,“宝宁自幼就与旁的孩子不同,格外喜欢这个诗啊,戏啊的,可是咱们大盛皇室的才女!今日公主亲自写的这一出大戏,皇后娘娘便是不许臣妾来看,臣妾都要偷着来呢!” 一番奉承毕,众人已在戏台前,阴凉下落座。 皇后眼角余光看到坐在男席上的李怀肃,眉毛一皱。她看向宝宁公主,“怎么把他也给叫来了?” 宝宁公主嘟着嘴,“皇兄不喜我那老师。今日我就非得叫他来看看,真正惊才绝艳,文武双全的人是什么样儿!” “你啊!”萧皇后点了点宝宁额头,“真拿你没办法。” 一阵锣鼓急敲。众人眼前,大幕拉开,戏已开场。 这是宝宁公主学戏的处女作,又得傅轻筹指导,台上伶人各个儿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台下嫔妃捧场的也多,不时响起阵阵喝彩。 赏赐的金珠宝贝,雨一样倾泻到那舞台之上。 宝宁公主兴奋得脸都红了。 丽妃娘娘说她有天分,果然如此! 虽说这折戏,也是脱胎于傅轻筹写的剧本,讲的是侯府外室与世子痴缠的故事。可现在,这戏唱到一半,真正的女主角,就要闪亮登场了! 华丽广绣下,宝宁攥紧手指,满怀期待地看着台上。 正唱到扮演外室的丑角出场。 那外室在台上撒娇撒痴,全无廉耻地纠缠演世子的小生。世子被缠得没办法,又怕坏了那女子声誉,不得不苦苦忍耐。 可那女子就是缠住不放,说出种种痴话,做出种种蠢事,引得台下一阵阵笑声。 萧皇后笑罢,看向女儿,“你啊你,怎么把人写得这般坏?” “她本就如此厚颜无耻。”宝宁公主嘟嘟起嘴唇,“母后就看吧,她往后,自有报应。” 男席上。 李怀肃一眼便看出台上在演什么。 昔日云媞追逐傅轻筹,竟这般痴狂…… 他想起身就走,可胸中涌起的一阵痒痛,竟逼得他手指撑在圆桌上,不住地咳嗽。一时之间,竟迈不开腿。 这时, “咣当!” 台上传来巨大声响。 李怀肃抬头。 只见那演外室的丑角,浑身僵硬,直挺挺地从纸糊的亭子里坠下。 身子重重砸在地上。 李怀肃只觉自己呼吸都窒住。 这、这是…… 他双目像被定死在了台上,不自觉地被那丑角牵引着。 耳边,萧皇后的话,一下子清晰起来,“这、这演得是什么?怪怕人的。” “母后,那外室就是这般,一下子摔成了痴儿!儿臣见到的,她就是这个痴样儿!用针扎,用热水烫,她都不知道疼呢!” “咔嚓” 一声轻响。 李怀肃手中,钧瓷茶杯碎裂。 碎片深深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牧云媞,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遭了这么大的罪! 第39章 他要去找她 李怀肃抬起受伤的右手。碎瓷片刺入掌心肌肤,鲜血汩汩流淌,瞬间染红了袖口。 痛。 可他的云媞,成了痴儿,连痛都不知道。 用针扎、用热水烫……她还经过些什么? 李怀肃想都不敢想。 他看向台上那撒娇卖痴,惹得观众哈哈大笑的丑角,目光倏地一厉,猛地攥紧颤抖的手指。 把那瓷片,更深地压入掌心! 他要找到她,治好她! 就算真的治不好,他也要一辈子陪在她身边。既然云媞已经成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痴儿,他……他绝不会再把她让给傅轻筹! 李怀肃转身就走。 台下,宝宁公主被众妃嫔一人一句地捧着,正飘飘然。 眼角余光冷不丁瞧见李怀肃离去的身影。今日的重头戏可还没开唱,太子怎么就这么走了? 她还没叫他瞧见傅轻筹的才华呢…… 宝宁张了张嘴,刚想叫人去拦。 台上一串紧锣密鼓。一位衣视格外华贵的旦角,拖曳着长长的裙摆,款款行来,与那扮世子的小生一见钟情,恩爱异常。 倒把丑角孤零零扔到了一边。 “呦,”丽妃笑道:“这旦角好生漂亮。臣妾僭越,怎么瞧着这位不知是哪里,竟有点像咱们的宝宁公主……” 宝宁公主一张小脸羞得通红。 另一边。 李怀肃冲出宫禁。 逐浪迎上来,目光被李怀肃掌心的伤惊得一跳,“殿下,如何伤了?该宣太医……” “不用。”李怀肃眉眼间像都带着风,“牵孤的马来。” “殿下这是要去……” “牧大小姐住的宅子。” 逐浪微微迟疑。 李怀肃:“怎么?没查到?” “查是查到了,只是……牧夫人生前,给牧大小姐在盛京留了好几处宅子,其中几处,辗转着过给了那武安侯世子,还有几处,还在牧大小姐名下。不知,咱们是去哪一出?” 李怀肃皱眉。 云媞聪明机警,这定是她提前给自己和傅轻筹准备的狡兔三窟。她为他,想得可真周全…… 忍下心口疼痛,李怀肃:“找。一处一处地找,把人找出来。” “是!” 这一找,便找到了深夜。 珠隐院。 据说傅轻筹入宫中赴宴,今夜想是不会回来。 卧房中。 来福手脚麻利地扶着云媞躺下,“小姐,公主的戏学完了,明日可不会再来了吧?” 这几日,她被宝宁公主座下几个宫女折腾得够呛,一看见她们就打怵。 可就算公主明日不来,还有后日,后日不来,怕还有大后日…… 来福一张小脸都要皱在一起,“外间都传,世子这是交了天大的好运。咱们大盛朝的驸马,不仅能入朝为官,尚主还能连升三级。这天大的好运,谁不想要?怎么就偏偏砸在了世子头上……” 可若傅轻筹尚了公主,吃亏受屈的,却是小姐…… 来福张了张嘴,还想为云媞抱不平。 冷不防,身前躺得好好的云媞眸光一闪。 她光着脚翻身下地,动作利落地一手从枕下摸出发簪,挡住胸前。 “小姐?” 来福一声惊呼,被云媞用手堵了回去。她附在来福耳边,低声:“像往常那样说话,就当我是痴的。” 来福眨了眨眼睛,一颗心没来由地高高吊了起来。 “小、小夫人,你、你怎么蹬被子……”来福很快把瞎话编圆,顺着往下说,“你别觉得这夏日里炎热,夜间便可不盖被,奴婢告诉你,那可不行!” 说着,来福还用力抖着被子,弄出声响。 “奴婢前几日便是贪凉,结果第二日便头晕鼻塞,难受得很,好几日才缓了过来。小夫人若是病了,奴婢可不耐烦伺候……你、你听话……” 来福声音中,云媞赤着脚,无声无息地把耳朵贴在了门边。 今夜,因着傅轻筹不在,珠隐院格外安静。 这安静中—— “噗通——” 她没听错,门外那极轻极轻的一声,接着一声。 是有重物砸在地上的声响。 不,不是重物。 怕不是…… 人! 云媞深吸一口气,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隙。外面,挂在檐下的风灯朦胧的灯光下,隐隐可见院子有几团漆黑的影子。 乍一看,像是夜间组队巡逻的护院。 可云媞知道,不是。 珠隐院的护院大半来自侯府,身上有功夫的本就不多,不然也不会让药奴每日这般轻松地自由出入。 可眼前那几个人,从站姿就看得出,身上的功夫怕是不弱。 云媞无声地数着…… 一、二、三…… 这三人,无论是谁派来,都是奔着要她的命来的!怕是这院里其他人,也难以幸免!偏生是今天,身边唯一一个带些功夫的药奴,回了侯府。 云媞知道自己没了旁的依仗,能靠的,就只有自己。 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云媞潜回床榻边,自床板夹层中,摸出两把小刀。一把隐在自己袖中,另一把塞到来福手里。 来福白了脸,却一把抓过,抖着攥在手里。 药奴不在,她要保护好小姐! 云媞轻轻拍了拍小丫鬟,感觉到她衣衫下的身子绷得紧紧的。云媞低声:“别怕。等会儿,你就配合着我说话,然后……”她顿了顿,“顾好你自己便好。” 对付对面那几个,云媞没什么把握。可坐以待毙,不是她性格。 她得拼一把。 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才有机会活下来。 来福深吸一口气,憋回吓出来的眼泪,用力点头。 云媞身子靠在床沿边,缓了缓气息,刻意拿捏着娇痴的声调:“来福,我、我要如厕!” “诶!”来福身子一抖,用力按住胸口,“小夫人,奴婢在!”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小姐这架势……是要出去搏命! 这、这不行! 情急之下,来福脱口而出:“小夫人,外面、外面凉!你、你且忍一忍,好不好?” 说到后来,她声音已带了哀求的哭腔。对上云媞目光,来福疯狂摇头,满脸是泪。“小夫人,奴婢也要如厕。奴婢先去,小夫人再去。你好生待在屋里,等着奴婢回来……” “不行!” 云媞声音骤然拔高。 她再不给来福反应时间,直接走到门口,一把推开门,“要去!我现在就要去!” “小夫人!” 来福挡在她身前,哀求:“带奴婢一起。” 云媞摇头,抬手摸了摸来福苍白的小脸,“信我。” 她一步跨出卧房。 只听得院里黑暗处,清清楚楚传来一声冷笑,“不过是个傻子,却要咱们七人一起出手。能死在咱们手里,是她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第40章 她不傻 七人! 云媞心中一沉。 她眼前只有三个,还有四个躲在哪里?会不会正潜藏在黑暗中,手中刀尖对准了她的脖子…… 一瞬间的慌乱很快被云媞压下。 怕吗? 怕的。可怕没有用。 对方有人在明有人在暗,占尽了所有优势。 可她,也不是全无胜算。 站在卧房门口檐下,云媞抬起一张不设防的小脸,脸上满是痴儿特有的木愣。她看向那已从暗处现身的了三人,眨了眨眼睛。 “呵,果然是个痴的,见了生人,竟然不知害怕。”三人中打头的一个使长剑的,手指搭上剑柄。 摇曳的风灯,把融融的暖光投在云媞脸上,她不谙世事地,像个孩子一般微微侧了侧头。寝袍的领口本就松散,云媞这样一动,衣领下滑,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 那一小片肌肤,在暗夜中,几乎白得发光。 眼看那人拔了剑,就要冲着云媞脖颈而来。 “咕噜” 一声清晰的口水声,自另一个人喉中传来。 他手中短刃架住同伴长剑,“三哥,这傻子左右也是个死人,不如……”他脸上显出猥琐的笑,“先让四儿泄泄火?” 老三皱眉,满脸嫌弃地瞪他一眼,“这是主子要的人,你也敢肖想?不怕主子责罚?” “你不说,谁知道呢?”老四嬉着脸恳求,手上兵刃毫不放松。 知道这是不服自己,老三面色一厉,刚要说话。 另一个身材瘦高的光头阴阳怪气地出声:“老四,我看你还是算了,三哥不比大哥二哥,跟三哥出来,就得守着三哥的规矩,省得他回去又告状。” “行了!”老三拧眉,看向老四,“搞快些。往后勿要再说我小气!” 老四巴不得这一声儿,立时一手钳住云媞细腰,揽着便回了卧房。 这女人木是木了点,却胜在着实美丽。不怪主子娘娘下了死命令,定要取这傻子性命。不叫她在公主眼前碍眼…… “咣当——” 猥琐笑声中,卧房门被重重关上。 屋内灯烛一闪,灭了。 黑暗中,云媞攥紧了手中刀刃。 门外。 老三老五听着屋里传来云媞的哭叫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凄厉。 老三皱眉,“老四这般急色,早晚死在女人床榻上。”他看向老五,“差不多得了,把他给我叫出来。” “三哥性子就是急。”老五懒洋洋起身,阴阳怪气,“你往上爬的心再灼,也不该带累着咱们弟兄几个出来做脏活,一点油水都捞不着。你瞧大哥机警,这等捞不到什么好处的活儿,干脆就带着弟兄们别处逍遥快活去了。” “大哥一向守时,没准今儿是碰上了什么绊住了脚。” “岂会呢?不过是杀一个没名没分的傻子外室,还不是手到擒来的活计……” 两人正说话间。 卧房里传来一声格外凄厉的惨叫。 “够了!”老三见根本指使不动老五,只得自己起身,“我去瞧瞧,顺便结果那女人性命。” 虽是小功,到底也算歼敌。 “三哥就是勤勉,芝麻大小的功,也要划拉到自己名下!” 老五讽刺声中,老三推开卧房门。 却冷不防那傻子女人衣冠不整地,一头撞进他怀里,“那人、那人坏,拿刀,要杀我!怕!” 云媞白皙的小脸上,迸溅了几滴鲜血,更衬得她肌肤雪一般的白。看着楚楚可怜。 老三一愣,哑然失笑,“傻子,我们哥儿几个,可不就是来杀你的?你竟自己撞上来,可见是你今日命数到了。” 他拔出袖剑,在云媞娇嫩的小脸上比划,“主子娘娘吩咐了,临死前要毁去你这张脸。” 冰冷的剑刃压在脸颊,稍一用力,一阵疼痛传来。 云媞强忍住,抬头。她眸子闪烁若星辰,像根本意识不到脸上的兵刃,一副纯真懵懂的模样。 连一贯不近女色的老三都心中微叹。真是个傻子,若是生的不这么美,或许还能逃得一条性命……可惜,可惜了。 却见云媞猛地瞪大了眼睛,望向老三身后,眼中瞬间便全是惊恐。 老三一愣。傻子不会骗人,她这是,瞧见了什么? 云媞嘴唇颤抖,指着他身后,“刀……杀、杀人!” 背后感觉到一道呼吸确在靠近。老三脊背一寒。这院里已叫他们清洗过一遍,能悄无声息靠近他的…… 只有老五! 果然还是不服他! 竟要杀他抢功! 该死! 剑锋在云媞脸颊旁撤回,猛地向身后插去! 先下手为强! 察觉到身后之人身子委顿下去,老三才回了头。果然是老五那厮。 他被自己的长剑直刺要害,倒地的瞬间就没了气息。 可…… 老五的手,还搭在剑柄上,致死都不曾拔出。 他……没想偷袭杀他? 老三缓缓回过头来,挑起眼角死死盯着云媞。他笑了,“你不傻。” 云媞脸上木愣痴傻的表情,像雪一般融化,眼中全是奔流溪水一般的澄明。 “好啊,真好。”老三呲牙冷笑。 他一把掀开云媞身后床榻上的轻纱,露出了那之后的—— 死在床榻上的老四。 “真死在女人床上了……” 老三一步步逼近云媞,“主子娘娘派了那么多人试你,竟没有一个比你聪明。”他扯着床榻上的纱帐,擦拭自己剑上的血,“娘娘说了,若你不傻,便要生擒你回去问话。可在你手上,竟然折了我两个兄弟,我不能让你活着。” “锵——” 长剑寒光闪烁,向着云媞逼来。 拔步床后,来福再也按捺不住,她手中挥舞着花瓶,猛地冲了过来。 刚才她就是这般和小姐一起,解决了那个淫贼! 可老三不是老四,他本就全神贯注,来福的动作在他眼中,只觉慢得可笑。 只是轻轻一挥手,老三便把小丫鬟推到一旁,额头撞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你就权当自己是个傻子,痛痛快快去死吧。”剑尖逼到眼前,“我送你上路。” 云媞闭上双眼。 “刷——” 一声轻响。 有什么东西,比老三的剑快出许多。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云媞睁开眼睛。 老三身子在自己眼前倒下,露出那之后—— “怀肃哥哥!” 云媞眼睛猛地瞪大,鼻间酸得发痛,“你、你来了!” 难熬到极致的时候,她不是没幻想过,李怀肃会从天而降,把她救出这个地狱。可她知道,那不过是幻想。 她在这珠隐院已呆了一年,李怀肃有心要查,怎会查不到她? 可他来了! 今天,他终于还是来了。 云媞再也忍不住,泪水蛰得脸上伤口一阵刺痛。 他来了,便好了…… 可眼前的李怀肃,半边身子上不知染了谁的血,面上神情冰冷得可怕。 他看向云媞的目光,那般陌生。 “怀肃哥哥?” “牧云媞,”李怀肃沾血的修长手指,缓缓在云媞面前,竖起了一根、两根。 然后是第三根。 “你又骗了孤一次。” 第41章 做他的外室 云媞一愣。 夜风穿过敞开的门,云媞脸上、身上迸溅的血迹散发着阵阵腥气。她寝衣单薄,又被老三的血浸透了大半,贴在身上,黏黏地散发着凉意。 云媞哑着嗓子,“我不曾……” 她低下眼睛,看见李怀肃垂在身边的一只手正在流血。鲜血顺着他修长的手指,一滴一滴洒落在地。 云媞抬眸,皱眉,“怀肃哥哥,你受伤了?” 想起刚才听到的话,云媞心中发急,“他们还有四个人一伙,你要小心……” “呵,”李怀肃声音冷如寒刃,几乎要把云媞眼睫都冻住,“放心,皇后派来的杀手,孤已都处理掉了。”他顿了顿,“你无需再利用孤王,去做你手里的刀。” “我没有,我……” 云媞猛地窒住。 她在太子府里,追风说的那些话,不过就是要她牧云媞,勿要再痴缠。 她没想过要缠着李怀肃不放,毕竟……她在官面儿上,已是个死人。纵然能恢复身份,一年的外室生涯,也足够成为她一辈子的污点。 大盛容不下这样的太子妃。 再说,李怀肃已经有了牧云安…… 她纵是再放不下,也需放下! 强忍住眼中酸涩,云媞后半一步,拉开与李怀肃的距离。她敛裙下拜,“臣女牧云媞,拜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噗通” 膝盖落在冰冷的地砖上,紧接着是手,最后是额头。 李怀肃没有说话,云媞也没有抬头。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跪俯在地,中间隔着的,恍若天堑。 李怀肃抬了抬手,未触及云媞前,他还是攥紧了手指,垂下。 她就这么急着要同他来开距离,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好,当真是好得很。 李怀肃口中冷笑,“看来你在这里日子过得不错,并不需要孤来救。原是孤王多余。” 他胸中痒痛,只觉再忍不下去,转身就走。 “怀肃……太子殿下!” 李怀肃脚下一停,没有回头。 云媞依旧跪着,她的声音自低处传来,“武安侯世子傅轻筹辱我欺我,求太子殿下,为臣女做主!” 她不求别的。 只求一个公道! 云媞知道,李怀肃此人最是公正。他纵是生自己的气,可傅轻筹此举是触犯国法,草菅人命,他不会不管。 女孩抬起头,满是希冀的目光看向李怀肃背影。 “想要孤帮你?”李怀肃笑了一下,“好啊。” 她不过就是,不知从哪儿打探到了宝宁公主最近来和傅轻筹走得近,心中惊怕,想叫他压住公主而已。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利用。 云媞眼中亮光一闪。 便听得李怀肃声音冷得像冰凌:“离开傅轻筹,来做孤——” 云媞眼睛猛地瞪大,“你、你说什么?” 可她听清了。 “外室。” 两个字如利剑,瞬间洞穿云媞胸口。她只觉身体内多了一个大洞,风呼呼吹过,扯下她丝丝缕缕血肉。 痛到窒息。 云媞遥遥晃晃起身,她扯着唇角笑了,“原来,在殿下眼中,臣女竟是这样的人。” 只配做见不得光的外室。 “那便……不必了。”每说一句话,云媞都觉得是喉间在吞吐火焰,火辣辣地剧痛。 她深吸一口气,自腕上褪下玉镯,对着窗外圆月高高举起。 “我牧云媞,今生若再为人外室,宁如此镯!” “咔嚓——” 一声轻响。 那玉镯重重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其中一块大些的碎片,迸溅到李怀肃脚边。 “你无需如此作态……”李怀肃还想说什么。 身后,传来云媞声音清亮,“殿下,请回吧。” 她手里还有证据,她可以靠自己,扳倒傅轻筹! 一步跨出珠隐院。 李怀肃再也忍不住,单手撑在门框上,咳得额上沁出冷汗。 逐浪赶上来,“殿下,牧大小姐人呢?” 太子殿下怕惊到痴了的云媞,不叫他们这些侍卫跟进,一个人进了珠隐院。没想到,现在也是一个人出来。 好容易止住了咳,李怀肃:“勿在孤面前提她!” “……是。” 李怀肃一行人骑马,行至巷口处,恰与追风留着前来接应的府兵汇合。 见太子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追风心疼地狠狠瞪了逐浪一眼,“主子身子不适,就该回府休息。你不知劝诫,一味跟着主子胡闹!” 逐浪抿唇。真是有苦说不出。牧大小姐的事,在太子面前,谁人敢劝? 可太子刚说完不许再提,偏生追风说个没完,“殿下,您前日叫属下去查的那些戏文和话本子,属下已统统找来。只是……” 李怀肃:“说!” 追风:“属下查明,那些画本子,本就是牧大小姐,叫人写的。” 马上,李怀肃身影一顿。 好,当真好得很! 什么撞伤了头,成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痴儿? 什么被针扎,什么被热水烫? 不过都是编出来,为那武安侯世子搏名声! 不然,那傅轻筹小小一个轻骑卫统领,如何入得了皇室的眼? “好、好……”李怀肃边喘边笑。 果然,牧云媞依旧是那么聪慧,那么会拿捏人心!什么都为傅轻筹考虑得周全。当真是……爱惨了他! 李怀肃猛地一扯缰绳。 牵动掌心伤口,鲜血流出。 胯下骏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 背离着珠隐院,狂奔离去。 身后,追风马上跟上。逐浪回头,多看了一眼。 只见黑暗中的珠隐院,竟隐隐透出火光。这是……着火了? “太子……” 逐浪溜到唇边的话,猛地咽下。 殿下的意思还不够明确吗?从今往后,那牧家大小姐,武安侯府的外室,同太子再无干系。 只能……自求多福便罢了。 李怀肃没瞧见珠隐院的大火。 云媞也是烧起来有一阵子后,才察觉出不对。 风把滚滚的浓烟吹送到眼前,云媞被呛得呼吸困难。她开口叫了两声,根本无人答应。想是刚才那一波杀手,已屠尽了珠隐院。 可,还有来福。 云媞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还是决然地冲进卧房深处,自地上拽起来福软软的身子,吃力地将她扶到门外。 扑面而来的凉风,唤醒了来福。 云媞折返身子,要向那起火的书房方向冲去。 “小姐!不要!” 来福死死扯住云媞衣裙,“火太大了!进不得人的!” 浓烟呛得云媞满脸是泪,她拼命撕扯着,可来福的力气惊人的大,云媞竟说什么都掰不开她双手。 “轰隆——” 一声巨响。 云媞眼睁睁看着,珠隐院中,傅轻筹书房。 轰然倒塌。 她搜集的所有证据。 都藏在里面。 第42章 邀他去死 云媞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身周腾起的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她只觉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瞧不见。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证明她是无辜的。 是不是、是不是直到她死,都只能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会戳着她的脊梁骨,像李怀肃那样! 话里话外都在说她,低贱! “小姐,小姐你别吓唬奴婢!”云媞的样子吓坏了来福,她拼尽全身力气,想把云媞扶起,“我们跑吧!再不跑,怕是、怕是来不及了!” “我不跑了,我……”太累了。 两人正撕扯间。 “护院!护院!走水了!”傅轻筹喊声骤然响起,“痴儿!你在哪儿?” 来福眼睛一亮,赶在云媞开口前,大声招呼:“世子!小、小夫人在这儿呢!救命!救救我们!” 傅轻筹带着人,动作很快,几乎是瞬间,就冲到了云媞身旁。 云媞推着来福,先逃到了没有着火的安全地带。 她自己还置身火场。 火光映照着傅轻筹侧脸,他对着云媞伸出手:“痴儿,来世子哥哥这里。” 云媞愣愣抬起眸子,不动。 傅轻筹颦眉,强撑着耐心,柔声哄着:“世子哥哥不怪你,来。快来!” 云媞笑了。 “你怪我什么?” 傅轻筹没反应过来时。 云媞攥住了他的手,猛地一拉! 这一下,她使出了平生所有的力气,只要…… 和他一起去死! 傅轻筹面上装出的温柔神情还未完全散去,眸中已经透出惊恐。猝不及防间,他竟真的被云媞拽着,倒向了面前那一片火海! “你疯了,你……” 对上云媞黑沉的眸子,傅轻筹猛地愣住,“痴儿,你、你醒了?” 从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有时,他玩得太过。痴儿受了刺激痛楚,偶尔也会醒来,短暂地变回那个牧家嫡女牧云媞。这种情况,往往最易发生在月底。 然后紧接着朔日,给多宝道人调教上一天。 又变成他喜爱的痴儿。 傅轻筹一边挣扎,想要甩开云媞,口中还道:“痴儿别怕,你是病了,世子哥哥不会怪你。待咱们出去,世子哥哥便请多宝道人为你医治,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呵,多宝道人?” 云媞伸手一指。 那棵紫藤树,恰在烈火中轰然倒塌。 云媞:“多宝道人埋在那儿呢。” 火焰映着她绝美的笑脸,泪痕、灰迹都抹杀不了的,触目惊心的美。 云媞:“我现在,就送你去跟他团聚!” 傅轻筹眼睛猛地瞪大。 瞳孔中映着云媞决绝的身影。 还有—— “公主!” 傅轻筹喊得嗓子都破了音,“我在这!宝宁救我!” 宝宁公主带了三支卫队,其中一支带着水龙,很快扑灭了珠隐院大火。 院中,被烧得焦黑焦黑的尸骨,一具具被抬出,并排摆在院中空地上。 自己差点就成了其中的一具。 傅轻筹擦着额上冷汗,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云媞身影。 刚才,还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他和云媞便被公主带来的卫队分别救出。刚才那一番撕扯,在傅轻筹小臂和背上都留下了一串燎泡,痛得他龇牙咧嘴,几乎站不稳。 云媞,都怪该死的牧云媞! 待他抓到她,定要把她给…… 傅轻筹目光猛地一滞。 他看到了—— 云媞站在宝宁公主身边。 傅轻筹张了张口,还不待说什么。 宝宁公主一身戎装,对着他言笑晏晏:“傅轻筹,本宫可是救了你这小夫人性命。你如何感谢本宫?” 傅轻筹一愣。 因珠隐院着火,街坊四邻被惊起了不少。这院子位置绝佳,左邻右舍非富即贵,不少在朝中有分量的人家。 此时都差人,正看着眼前的一幕。 知道宝宁公主是要救人的贤名。 傅轻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眉道:“微臣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不必谢。本宫是大盛公主,救人于危难,本就是当为之事。” “公主果真勇毅,救微臣于水火,微臣感铭五内,没齿难忘!” 傅轻筹夸得宝宁公主开心,才向她身边的云媞伸出手,“痴儿,随世子哥哥回家。” 云媞面上,全无表情。 傅轻筹有点急。 从痴儿到云媞,他不知道这女人知道他多少,又记起了多少。 虽说她现在已没了牧家嫡女的身份。 可万一,她出去乱说些什么……他好不容易经营的名声,不就毁了? 想着,傅轻筹干脆伸手越过公主,抓向云媞,“跟我回家!” 谁知他这一动作,却激怒了宝宁。 公主柳眉倒立,“傅轻筹,本宫跑了大半个盛京城,巴巴儿地来救你,你、你可好……”公主眼睛都委屈得红了,“一照面,就只惦记着你的外室!你、你可还有哪只眼睛,把本宫看在眼里吗?” 傅轻筹一滞,“公主,微臣、微臣……” 一向词锋锐利的傅轻筹,此刻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宝宁公主眼眶发红,眼见就要落泪。 公主若哭了,身边所有人都要受罚! 宝宁身后,明铛一步迈出,向着傅轻筹:“世子爷,您还不跟殿下解释清楚?”她拼命朝傅轻筹打眼色,“您快说啊!殿下要是伤了心,可就不好挽回了!” 先哄回宝宁公主要紧! 瞬间,傅轻筹就做出了决断。他想着宝宁公主低头,伸出双手行礼,“微臣……只是关心则乱,还望公主原谅则个。” 一旁,明铛急得直跺脚。 这世子爷,情深如许是好事!可、可也太过憨直了! 果然,公主声音已带了哭腔,“傅轻筹,你是对外室关心则乱,本宫竟是多余了……” “不!”傅轻筹猛地抬头,眸光盯紧了宝宁公主小脸,“微臣是怕、好怕……公主若是为了救护微臣,真出了什么事儿,微臣便只能随公主去了!” 眼前这个男人,也愿意为她去死。 宝宁公主神色微缓。 她见傅轻筹手背上的一串燎伤,忍不住心疼,“你……伤到了。” 傅轻筹像才发现一般,缩了手,“微臣不该吓到公主,还请公主责罚。” 宝宁公主哪里还记得责罚?她咬唇,“烧伤最痛,本宫叫随行的太医为你处理。” 傅轻筹不敢拒绝。 他又瞥了云媞一眼,终还是咽下了要把她要到身边的话。 可就是这一眼,还是被宝宁公主敏感地察觉到。 她眸子暗了一瞬,又马上亮起,“傅轻筹,这珠隐院已是全毁了,你这外室又带不回侯府去……” 宝宁公主眼珠一转,“让她跟着本宫吧。本宫定会好好照顾她。” 第43章 李怀肃问罪牧家 傅轻筹悚然一惊。 这怎么行? 那牧云媞若是在公主耳边说上一句两句,他苦心经营的一切,还有他大盛驸马的前程……可就全都毁了! 傅轻筹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向宝宁公主拱手:“殿下,痴儿她……她心智不全,呆在殿下身边恐不方便,不如还是跟着微臣稳妥……” 他话没说完,已能感觉出宝宁公主一张小脸垮了下来。 “呵,傅轻筹,”公主声音中带了冷意,“你就只想跟你这个外室守在一起,全不顾及本宫!” 身边,明铛也劝:“世子爷,殿下定会对你那外室好的,你就放心吧!”她压低声音,“你可别再惹殿下气恼了!” 一股子郁气直冲傅轻筹心窝。 他看向站在宝宁公主身后的云媞。云媞似往日里的痴儿一般,整个人呆愣愣的,面上全不见什么反应。好像刚才在烈火中,一门心思想拉着自己去死的,不过是个梦。 一阵剧痛从烫伤处传来。 让傅轻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梦。 可他再没机会说什么。 见傅轻筹迟迟下不了决断,宝宁公主的脸色愈发黑沉。明铛干脆自己挥手叫人,把云媞扶了下去。 明铛:“世子爷,咱们公主最得圣宠,已比照着皇子的份例,叫圣上在外赐了公主府。你这外室,便被安置在公主府里,处处得公主照应,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纵是傅轻筹心中火烧火燎,当着公主的面儿,也不敢再说。 只好眼睁睁看着云媞被宝宁公主的侍女扶走,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另一边。 牧家。 “爹、娘,安儿只是想让姐姐真的去死,安儿有什么错?!”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抽在牧云安脸上,打得她纤细的身子一个踉跄,直接跌在了葛氏怀里。 见牧云安脸上肿起五根指印,葛氏心疼得红了眼眶,“老爷,你就生气,也不该打安儿!安儿是未来的太子妃,你不能不给她留颜面!” 她扶着牧云安,母女两个哭成一处,“我知道,在老爷心中,我比不得沈氏,我的安儿也比不上牧云媞……这个家里,我们娘儿两个,永远都是外人!” 牧殊城:“我何时觉得你和安儿,不如沈氏她们了?我是如何待你,如何疼爱安儿的,你难道不曾看在眼里?” “爹爹分明就是偏心!爹爹为了牧云媞打安儿!” “你啊,太不懂事了!”牧殊城长叹一声,恨铁不成钢,“为父岂是为了牧云媞罚你?为父气的是,你就是想要她死,也不该火烧珠隐院!” 牧云安一愣。 “那院子地段好,装饰得也华贵,价值千金!就被你派人一把火给烧了!安儿,你当咱们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葛氏怀中,牧云安哭声彻底滞住。 她只想烧死牧云媞,珠隐院的损失,还从未算过。 牧殊城官拜太子太傅,向以盛京清贵自诩。可他自己怎么也忘不了,他未曾科举中第时,在土里刨食的日子。 多亏那年被皇上钦点为探花郎,又迎娶了首富商贾之女沈氏,花用着沈氏的嫁妆,才盖起了太傅府,过上了金尊玉贵的好日子。 像牧云安这般,一把火烧去了几千两银子,可是戳到了牧殊城的死穴。 他气急道:“牧云媞是个死人,那珠隐院虽在她名下,实则是咱们府里的产业!你竟做出这种事来!安儿,是为父平日里,太惯着你了!” 见牧殊城只是心疼钱,葛氏拍着牧云安后背,“你爹说得对,还不向你爹认错、道歉?” 牧云安委委屈屈跪下,“爹,是安儿的错。那牧云媞的命,不值这么多银子。” 见女儿乖巧,牧殊城长叹一声:“你姐姐已经出了那样的事,是谁也不想的。你往后可要谨言慎行,万勿张扬跋扈、重蹈覆辙!” “是,女儿记住了。” 她认错态度好,可牧殊城还是忍不住心痛银子,“去祠堂里跪上一天一夜。老太太若是问起,便说你是为牧云媞祈求冥福。” 牧云安心中虽有不甘,对上葛氏眼神,也不敢再说什么。 刚要委屈起身。 一道冷硬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老师要为了那牧云媞,惩处孤未来的太子妃?” “太子殿下!” 牧殊城忙携着妻女给李怀肃行礼,“这么晚了,太子有什么事儿还需亲来?何不派个下人,通传一声?” 这牧太傅的府邸,昔日云媞在时,李怀肃不知来过多少次。本就熟得不行。 是这一年,才慢慢绝了踪迹。 他立在门首,双手虚扶,“孤此来,是为……牧云媞。” 牧殊城悚然一惊,身边的葛氏也白了脸。 他们迫着痴傻的牧云媞死遁,怕的就是李怀肃出征回来,揪着不放。可现在,到底瞒不住了…… 牧殊城抢先一步,又要跪下,“太子,是云媞她、她对不住您!也对不住牧家!我们牧家耕读世家,门风清正,岂能为一个女子坏了家规?臣、臣也是被逼无奈……”只能要牧云媞去死。 这话听在李怀肃耳中,愈发像是云媞私奔,有辱家风。牧殊城为她遮掩,才不得不对外宣称长女暴病身亡。 是给他这个太子颜面,也是给皇家一个交代。 牧殊城迫出自己满眼的热泪,“云媞是老臣的女儿,老臣又怎舍得她如此……” “老师,”李怀肃冷声打断,“孤来此一趟,就是为了告诉牧家,牧云媞……”他顿了顿,加重声调,“已是,死了。” 牧殊城忍不住与葛氏飞快地对视一眼,有些拿不准太子的意思。 当年,太子对云媞的痴恋,牧家人可是都看在眼里。 一旁,牧云安怯生生出声:“太子哥哥的意思是……那外室是那外室,我牧家是我牧家,两相并无瓜葛,对吗?” 李怀肃:“孤就是这个意思。老师诗书传家,是盛京勋贵中的楷模,不可为一人,坏了太子妃名声。” 牧云媞的事,太子竟就这么不追究了? 牧殊城大喜,忙不迭:“是、是……” “孤还有一事。” “太子请讲,快请讲。” “孤王不日便要迎娶……安儿过门。孤的太子妃,十里红妆的风光,不能比给牧云媞当日备下的少。” 此言一出,葛氏大喜。 正愁没机会动沈氏给牧云媞准备的那笔嫁妆呢!不仅如此,还要更多! “把当年沈氏的嫁妆单子拿来,统统陪给安儿!” 谈毕,牧殊城送李怀肃出去。 葛氏松了一口气,对着牧云安笑道:“女儿,还是你有福气。娘熬了大半辈子,才熬到这牧家主母的位置上,你一成亲,便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她把牧云安扯到自己怀里,为她抚着稍嫌蓬松的鬓发,“太子都已不在乎那牧云媞,你更不用为她分神。那小贱人做了旁人外室,一辈子都毁了,再翻不出什么风浪。” 可当时李怀肃与牧云媞的恩爱,给牧云安留下的印象太过于深刻。 她怎样都不能安心。 “娘,我只觉的她活着,就是个变数,不如……” “安儿,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叫太子多疼爱你一些。至于那个牧云媞,你说,她被宝宁公主的人带走了?依娘看,她进了公主府,可是没多少日子好活。公主现在和武安侯世子打得火热,岂能容得下牧云媞性命?” “女儿,你就等好消息吧!” 第44章 她要活下去 公主府。 宝宁公主在宫中得宠,一座公主府比当年的四皇子府更加占地宽广,金碧辉煌。 更不用说萧皇后惦念女儿安危,从御前护卫中调拨出一支精英小队,日夜戍卫公主府安全,直把偌大一座府邸,护得铁桶一般。 进得府中。 明铛自身后重重推搡云媞一下,“你这傻子,竟搞出这么多事端!累得公主自宫宴上大老远跑过来救你!你也配!” 云媞刚自火场逃出一条命来,她一身寝袍先是被血浸透了大半,幸而得黑灰遮掩了痕迹,才不至太过骇人。 可偏生这破了边缘的寝袍下缘,露出她一双纤足,肌肤莹白如玉。 更看得明铛心头火气。一个痴儿,一个自甘下贱的外室,凭什么养得一身好皮子,像主子一般毫无瑕疵? 想着,她又格外用力地推搡了云媞一下。 反正是个傻子,根本不知道痛,也不会告状…… 念头尚未转完。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掀在明铛脸上。打得她直接愣住。 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明铛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看着眼前目光清冷的云媞,“你、你……你敢还手?!” 一个傻子,竟敢打她? 明铛自幼陪伴着公主长大,又是四个侍女中最会察言观色,讨宝宁公主欢心的。纵是在宫中,她也素来被当成是半个主子,何曾被人打过耳光,受这般羞辱? 明铛想都不想,从腰间拔出短刀——今日她陪伴公主火场救人,身上也是一身戎装,带了兵刃。 她举起短刀,奔着云媞脸上全无章法地劈刺过去。 今日就毁了她这张脸! “明铛住手!” 宝宁公主喝住明铛,“本宫不是说了,不许动她?” “公主……”明铛可怜巴巴,“她、她打奴婢耳光。奴婢从小跟着公主,连公主都舍不得动奴婢一根手指头……” 宝宁公主一愣,“她打你?可她,是个傻子啊……” 傅轻筹不是说过,这傻子不知痛,不知悲喜,什么都不知道吗?没说她会打人啊。 宝宁公主神情狐疑,明显不信。 明铛委屈了,“公主,奴婢岂会骗你……” “罢了,你素来最是刁钻,不肯吃亏的。”宝宁公主一挥手,不想再多做纠缠,“就算是她动了手,想来也是被你欺负得狠了。这傻子咱们又不是没试过,等闲刺激,她都不吭声的。” “公主……” “勿要再说,把她好生带下去养着。” 明铛心中恨恨。她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公主,那世子爷分明就是被这外室勾搭着,才坏了名声。咱们要是为了世子爷好,还该……” 她伸出一只手,在自己掌心恨恨一划。 这段日子以来,明铛早看明白了,宝宁公主是对傅轻筹的才貌双全、情深义重,动了真心。可偏生,两人中间隔了一个傻子。 除掉她,就像拔去了公主心口的一根刺。公主会愿意的。 夜色中,宝宁公主眸光一闪,“不行。” “公主?” “本宫今日是如何劝母后的?你全没听见?”宝宁公主看向明铛,皱眉道:“武安侯世子有真心对待的女子,这是好事。若连一个傻子都妒忌,本宫成什么人了?” “可是……” “本宫不仅不能杀她,还要好好待她。”宝宁公主走到云媞身边,手指绕着她垂下的鬓发,“本宫把这傻子养得越好,傅轻筹就越知道本宫有容人之量,就越能、越能放心与本宫相交……” 云媞明白,宝宁公主这是在利用自己,接近傅轻筹。 宝宁公主看向明铛,“你去好生告诫她们三个,好吃好喝供着这傻子,权当本宫这公主府里多养了一条狗,定要叫傅轻筹放心。明白了没有?” 明铛心中虽然不忿,却不敢挂脸,“公主聪慧。奴婢明白了。” 宝宁公主看向满身狼狈的云媞,“叫府医来给她治伤,千万不可留疤,叫旁人议论本宫的闲话。” 宝宁公主给云媞留的小院极是偏僻,但好在还算干净。 明铛一脸不忿地推搡着云媞进屋。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傻子现在看起来愣愣的,一脸痴相。刚才为何竟会动手打她? 还连累她挨了公主的训。 府医来了又去,没说太多,只为云媞留下了外敷的药粉。 明铛把装药粉的小瓷罐抓在手里,看向云媞:“世子爷说,你会说话的,对不对?” 见云媞不语,明铛挥着手中瓷罐,“这样吧,你也叫我一声公主主子,跪下来求我,我就把这东西给你。” 云媞静静看着明铛,转了转眼珠。 就在明铛没了耐心时。 云媞轻声:“公主……” 明明是平淡至极的语气,明铛却硬是听出了恭顺的味道。她享受得微微眯起眼,忍不住答应了一声,“本宫恕你的罪……” 这感觉,当真是极好。 明铛陶醉片刻,很快清醒过来。她看着云媞,恶意地扯了扯唇角。 “咔嚓!” 小瓷罐被重重砸在床沿,顿时碎成了几片,药粉也洒在了地上。 “赏你的。” 说着,明铛转身离去。 她一走,屋里安静极了。没一丝声息,也不见灯光。 云媞静静立在地中间。好半晌,才慢慢弯身,拾起了地上的碎瓷片,把里面盛着的药粉,猛地扣在自己小臂的燎泡上。 像万千根烧红的钢针,直刺入伤处。 剧痛把云媞呼吸都阻住。 却逼不出她一滴眼泪。眼眶反而热辣辣地干涩发痛。 她搜集的证据全没了,这世间没一个人相信她。她再也拿不回自己的清白身份,永远也回不到过去,永远都要活得像一个耻辱。 她刚才本想和傅轻筹一起下地狱。 可老天不站在她这边,连死都死不了。 手臂上的剧痛,传至全身,云媞脊背上都生了一层冷汗。 死? 不,她不要死了。 傅轻筹,何璞玉,那些山贼匪徒……那些人都还活着。 凭什么她却要去死? 剧痛带来的颤抖中,云媞唇角一寸寸上提,硬是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 她不会死的,她要亲手送他们下地狱。 就算是没有证据,没有身份,没人帮她。她哪怕仅凭着自己,用手拉,用牙咬,用命换,也要把他们一个一个送下地狱。 公主府中,守卫森严,她一个身上没功夫的女子,逃是逃不出去了。但是,不急。 黑暗中,云媞笑意更盛,像华丽绽放的罂粟花。 她在这公主府中,活着一日,傅轻筹就要提心吊胆一日。他一定会来找她! 第45章 太子本是薄情人 第二日。 太子驾临公主府。 瞧见李怀肃,宝宁公主并不高兴,“太子哥哥,你不是也来劝我回宫住的吧?” 萧皇后之前也劝了许久,可宝宁为了方便和傅轻筹来往,怎么都不愿回去。她自幼娇惯,又在帝后面前诅咒发誓,最后萧皇后也只得随她去了。 李怀肃对宝宁这个妹妹比旁人多几分耐心,“孤来给你送几个人。” 他一挥手,身后站出四名黑衣黑甲的侍卫,齐刷刷向宝宁公主行礼。 宝宁公主一愣,“玄甲卫?” 这是自跟着太子去过北疆战场的近卫队中,选拔出来的佼佼者,统共不到百人,个个都有以一当百的实力。昔日萧皇后管太子要人做李怀璋的近卫,都被拒绝了。现在倒是一下子送来四个。 宝宁公主:“这,用不着吧……” 她这公主府在盛京最好最繁华的地段,有皇家卫队日夜守护。她又不去打仗,哪里用得到太子的玄甲卫随侍在侧? 李怀肃:“收下。” 宝宁公主扁了扁嘴,不情不愿:“宝宁谢过皇兄好意。” 送过侍卫,公主府的茶添了一趟,又一趟。 李怀肃还没有走的意思。 宝宁公主终于耐不住性子,“皇兄,你可还有旁的事?” 李怀肃修长的手指摸索着青瓷杯壁,被带着茶香的水汽模糊了眉眼间的冷意。他轻咳一声,“那武安侯世子,配不上你。” 就知道他要说这个! 宝宁公主小脸一垮,别过脸去,“皇兄,你也是为了那外室来的吧?” 李怀肃手上微微一颤,零星茶水迸溅了出来,他不着痕迹地伸手拂去。 见他不说话,宝宁公主反倒急了,“你们都不懂,傅轻筹是极好极好的人。不说旁人,便说皇兄你,你身边若有一个女子,你本不喜欢她,可看她痴缠,却怜她一片痴心,不忍拒绝。你自问,做得到吗?” 李怀肃用盖子拨开茶叶,“孤觉得,此般行径,不似君子。” “你……你就是瞧不起傅轻筹!”宝宁公主一跺脚,“我再问你。那女子若为了追求你,受了重伤,一辈子都是个傻子,需人伺候。你可做得到不离不弃?” “呵。”李怀肃笑声微冷。 牧云媞为傅轻筹编的,可真是个好故事。赚足了宝宁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的同情和眼泪。 见李怀肃不说话,宝宁公主默认了自己这位皇兄做不到。 不说旁的,从前皇兄对那牧家的大小姐牧云媞爱得死去活来,可那人才走不过一年,皇兄就掉头要娶她妹妹。 这般薄情寡性…… 哪比得上傅轻筹? 宝宁公主:“皇兄,你这样的人不懂重情义的好处。” 李怀肃:…… 他终是坐不住,起身吐出一口浊气,“随你。只是……既然不肯送走那外室,非要蹚这一趟浑水,宝宁,你需小心着她些。” 宝宁公主只觉莫名其妙,“那外室不过一个痴儿,痴儿能有什么心眼?还要多加小心?”她笑了笑,“皇兄,你就是性子太苛了些。” 李怀肃深深看了一眼宝宁。来之前,他本想把牧云媞的真面目揭给宝宁公主看个清楚。 可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就被惯坏了,若是知道牧云媞骗她,定要对她处处为难。 再说…… 这不过是傅轻筹、牧云媞和宝宁公主三个人之间的游戏罢了。 关他李怀肃什么事儿?根本轮不到他操心。 只是作为兄长,李怀肃忍不住最后叮嘱一句,“孤听说,那痴儿未痴之前,性子狡黠。你别被她算计了去。” “是是是,皇兄你也快迎娶皇嫂,没事就别担心我了。” 她宝宁公主要是被一个傻子算计了去,那她岂不是也成了傻子? 李怀肃走后,宝宁公主越看那四座铁塔似得矗立在跟前的玄甲卫,越觉心塞。“皇兄既然担心那傻子算计我,你们四个就去看着她吧。本宫这里用不着你等。” 片刻后。 明铛为四人指路,去了云媞平日里住着的小屋。 路上。 一个年岁小些的玄甲卫轻声道:“太子殿下真真料事如神,公主果然叫我们来看着那外室。” 同僚:“太子说的是‘护着’,公主说的可是‘看着’,哪儿能一样?” “看着和护着有什么差别,一个傻子而已。” 云媞很快察觉到,自己屋前屋后多了两道呼吸。 她无声地推开窗户往外一张,自是认出了是太子贴身的玄甲卫。 知道李怀肃这是不放心自己,怕她坏了宝宁公主和傅轻筹的好事。云媞轻叹一声。她没了牧家嫡女的贵女身份,自是不敢再和李怀肃争竞。 更不用说,他那句叫她做他的外室,就像拿着刀,在她心口戳了个洞。 现在还不曾愈合。 既然太子这般憎恶于她,她也想好了。珠隐院已是毁了,她藏的银票焚了个干净。幸好她外祖沈家疼她。沈家根基远在江南,却也在盛京给她留了座小院子,这院子的存在,连牧殊城都不知道。 待她报了仇,就卖了院子,带着来福去海外诸国。她得罪的是大盛太子,未来的皇帝。这盛京,怕是一辈子都再回不来了。 天大地大,她总能找到一个地方,没人在乎她那做人外室的过去…… 另一边。 傅轻筹寻着机会,堵住了外出采买的明铛。 明铛与公主亲近,最明白公主心中所想。她见了傅轻筹,面上堆笑,恭恭敬敬亲亲热热地请安。 傅轻筹一把攥住她手腕,拉着她到背人处,“明铛姑娘,我那外室,在公主府……可好?” 明铛微微皱眉,甩开傅轻筹的手,“世子爷若是问那外室,可问不着奴婢。还请您亲自问公主去吧。” 傅轻筹有苦说不出,重重叹了口气。 见此,明铛更气了,“世子爷,不是奴婢说你,你那外室是个痴的。别说宝宁公主一根头发,便是奴婢,她都比不上!” 说着,明铛脸颊微红,目光躲闪开去。 见明铛对自己态度无异,傅轻筹推断出,云媞应该还不曾跟宝宁公主说什么。微微松了口气。 他一抬头,瞧见明铛面上微红。 傅轻筹眸光一闪,对着明铛躬身行了个大礼。 “世子爷,您、您这是做什么?可要折煞了奴婢了!” “明铛姑娘,我武安侯府上下百十来口性命,都系在姑娘身上了。求姑娘救命!” 第46章 让她离公主远一点 公主府。 明铛使了些手段,才假借着宝宁公主名头,支开玄甲卫。 引着云媞到了一处偏僻井边。 明铛一颗心只在胸腔里砰砰乱跳。 她在宫中长大,虽也算计过旁人,却从不曾亲自下手伤生害命。刚才虽答应得好好的,可事到临头,难免有几分犹豫。 腕上一抹绿意,吸住明铛目光。 这镯子,是傅轻筹亲手为她套上。男人微冷的指尖,在她腕上留下异样的触感。 这武安侯世子若真能尚了公主,她定是陪嫁丫鬟。将来,也是要做他的妾的…… 只要,世子和公主中间,没有挡着那个傻子。 转动着腕上手镯,明铛一咬牙,“要怪就怪你不自量力,非要痴缠世子爷。也不撒泡尿照照看,肖想世子爷,你配吗?” 说着,她手指着黑洞洞的井底,“待会儿,你就上那儿去。” 云媞朝井下看去。 那井也就半臂来宽,人若是落下去,连挣扎都挥不开手脚。湿滑的井壁,直通向无尽的黑暗。 这就是傅轻筹给她安排的结局? 可她,偏就不愿如他的意。 泛着微光的幽深水面,映出云媞绝美笑意。 明铛还在她耳边聒噪,“放心,不会痛的。对了,你一个傻子,本也不知疼痒。痴成这样,活着也没什么趣味儿,不若成全了世子、世子和公主……” 说着,明铛双手猛地推向云媞后背! 片刻后,明铛吃惊地发现,云媞双手扶着井沿,站得稳稳的,身子没有一丝的摇晃。 明铛有些不耐,“还等什么呢,快去死啊……” 一个一个都想着她死。 可她偏不! 云媞眸光一厉,回身一把扯住全没防备的明铛后颈发髻,用力向后拉去。 猝不及防间,明铛被拉得腰身向后折去,失了平衡。 “你、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明铛痛得眼泛泪花,却根本挣扎不开。 云媞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放开你,好叫你害我?” 明铛猛地一愣,“你……不傻?” 她张了张嘴,还要再说什么。 云媞按住她的头,猛地撞向井沿。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一下就撞得明铛额头见了血,顺着白皙的小脸汩汩流下。 云媞并不停手,压着她的脸逼向水面。 明铛挣扎不开,杀猪一样嚎叫起来,“救人!救命啊!” 玄甲卫本就不曾走远,听得声音,极速奔来。男人力气大,不由分说一把扯开了云媞的手,把她推在一边。 一个是公主身边最得脸的大宫女,一个是个傻子。 玄甲卫不傻,自然先紧着明铛,“明铛姑娘,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吧?” 明铛自额头上摸出了一手的血,吓得双腿一阵阵打颤。 可她心里清楚,不能说真话。 明铛哭得可怜,“奴婢、奴婢也不知为何,这傻……这位夫人就发了狂,直要推奴婢入井,要了奴婢的命!奴婢好怕!” 她额上鲜血淋漓,一双眼睛也哭得兔子似得红红的,看上去可怜得不行。 玄甲卫皱眉,沉声:“小的这便去禀报公主,为明铛姑娘做主!” “不可!” 明铛颤声拦住。 侍卫不解,“为何不可?你已经被伤成这样,难道要轻纵了这外室?” 明铛看向跌坐在地的云媞,掩住眼底一丝嫉恨,“她是痴儿,怕是无心的……” 那侍卫并未被说服。 不告诉公主,可以。可太子殿下,需得知道。 第二日。 云媞正在房中为自己小臂上的燎伤涂药。 “咣当!” 房门被重重踹开。 云媞还不及反应,已经被李怀肃逼到眼前。 他一把钳住云媞下颚,向上迫着,“牧云媞,离宝宁远一点。” 瞬间,云媞觉得呼吸都快要窒住。她挣扎了一下,下颌处皮肤被磨破了皮,火烧一般痛。 窒息的感觉逼出了云媞的眼泪,又被她咬唇,死死忍住。 女孩一双手攀住李怀肃手腕,狠命地抓挠。 李怀肃手腕见了血。他一把将云媞甩到一边,“你吃住都在公主府,被宝宁好生养着,却对她的贴身侍女下那样的狠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云媞身子委顿在地上,边咳边道:“太子殿下这话奇了。难道这公主府,是我自己要来的?” 她哑着嗓子低笑一声,“殿下与其在这儿问我,不如去问你的好妹妹,把我扣在府中,所为何事!” 不就是对傅轻筹起了点子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吗? 那个叫明铛宫女满脸是血的样子烙在李怀肃眼前。他真不敢相信,牧云媞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侍女下这么狠的手! 她还是个人吗? 李怀肃:“牧云媞,你少在那里巧言令色。你怎么来的?你还不是算计宝宁,才进了公主府?” 云媞笑了。 “原来在太子殿下眼中看来,我府中下人被刺客屠了个干净,院子也叫人付之一炬,原都是我自己算计来的?” 李怀肃面色黑沉,“我不管你到底要什么,不准动宝宁。你听到了没有?” 云媞只觉无话可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李怀肃眼中,竟变成了这样的人? 还是说…… 李怀肃从一开始,待她就是如此? 云媞仰面笑着,忍住眼泪:“太子的话,我记住了。” 她声音平静至极,“是不是只要我不动宝宁公主,太子便不会碍我的事?” “是。” “好极。” 云媞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她姿势整理好衣裙,抚平袖子,盖住小臂上的伤口。 云媞:“殿下放心。便是为了再不在殿下面前碍眼,云媞也定不会对宝宁公主出手。” 她顿了顿,“太子,请回吧。” 云媞平静的样子,像在李怀肃胸口点燃了一把火。 她……她竟就这样认了! 垂在身边的手指猛地攥紧,李怀肃强忍住胸口瞬间涌上来的咳意。“牧云媞,你记住,这个世间,不是谁都和你一样,视亲情如草芥。” 她为了自己喜欢的男人,不顾牧家世代的清誉,不顾姊妹背负污名,难寻婆家,不顾重病濒死的母亲、哀求的父亲…… 一心一意只要奔着傅轻筹去。 李怀肃心中冰冷一片,“孤王与你,是不一样的人。你若敢动宝宁一根头发,孤……便灭了你江南沈氏满门。” “牧云媞,你给孤记住了!” 第47章 逼婚 “臣女累了。” 云媞起身,一把推开了房门。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单薄的木门大敞四开。此时若外面随便经过一个人,都能窥到云媞这个傻子外室的屋内,居然立着当朝太子的身影。 知道云媞是在用这种法子逼他离开,冰冷的怒气在李怀肃胸口窜动。 “牧云媞,记住孤的话。孤王说到做到。” 李怀肃背影消失在门外。 云媞身子微微摇晃一下,又立刻站直。 太子的意思,不外乎是为护住宝宁公主。只是,现在那小公主满心满眼都是傅轻筹。云媞要动他,绕不过宝宁公主。 只能想法子叫着满脑子绮想的骄纵公主,早日看清楚傅轻筹的真面目。 真难。 云媞扯起唇角,苦涩地笑了。 不说旁人,她自己对李怀肃动心,想着一世相许的时候,还不是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直到现在,遭他厌弃,被屡次威逼,才慢慢看清, 李怀肃的性子,竟是这般冷厉薄情。 自己都尚且如此,拿什么去劝公主明白…… 云媞惆怅间,明铛也不好过。 她伤在头面上,没法子遮掩,刚刚上前伺候,便被宝宁公主一眼看到。公主厌烦道:“你又去招惹那个外室!” 此事到底没能瞒住。 明铛小脸一白,“公主,那外室……她、她不傻。” 云媞凑到她耳边说的那句话,那清凌凌的语调,现在想起来,明铛还觉心惊。 宝宁公主直接黑了脸,“她不是傻子?你当本宫是傻子?” 明铛一滞。 是啊,她们那么多人,轮着番儿测了云媞一次又一次,都说她确是傻了。现在,偏她又告诉公主,那外室不傻。 不仅不傻,还很聪明。 那、那不就等于说,公主才是个被她耍得团团转的傻子? 她们这几个侍女,自然也脱不了干系。搞不好要往身上揽一个办差不利,遭人蒙蔽的罪责。 明铛缩住口,不敢再说。 “你身上有伤,这几日便不用上来伺候。” 一听公主这话,明铛急了,“殿下才新搬了公主府,过几日府里摆宴,大家都要来贺。这个当口,不叫奴婢上前伺候……” 不就等同于宣告,她明铛在公主这儿失了宠? 那样的话,傅轻筹还会这般看重她吗? 傍晚时分。 明铛可算寻到机会,出府寻到了傅轻筹。 酒楼雅间里。 门一关,明铛哭开:“世子爷,那傻子,她、她不傻!” 傅轻筹一颗心囵囤个儿往上一提。他双手铁钩一般,死死箍住明铛肩膀摇晃:“她跟你说什么了?” 一贯温润如玉的男子,在明铛面前撕开了面具。 吓得小宫女身子猛地往后一缩,“世子爷,你、你弄痛奴婢了!” 傅轻筹脸色变了变,终是松开了手,“抱歉……我、我是怕伤了公主,更是……心疼你受伤。” 明铛委屈道:“你那外室,明明就不傻……” 她讲完自己遭遇,傅轻筹强忍着心惊,“你是撞伤了头,定是记差了。” “没有!奴婢听得真真儿的……” 傅轻筹竖起一根修长手指,抵在明铛唇上,“这种话,往后不要再说。” “可、可是……” “我那外室,是个傻子。皇后娘娘也是这般认为的。” 明铛悚然一惊。 以萧皇后对宝宁公主的宠溺。她们这几个做贴身侍女的,出了这般大的纰漏,弄一个不知底细,故意装疯卖傻的女子在公主身边…… 她们的下场,怕只能是以死谢罪。 外室不傻。这话,死都不能往外说!反而要帮着遮掩。 明铛小脸刷地白了,嘴唇都跟着抖得说不出话,“那、那怎么办……” 没用的东西! 傅轻筹忍下心烦,“你管好嘴巴,不要乱说。旁的,我自去处理。” “是……” 傅轻筹又想起一事。他提了口气,“过几日,公主府的乔迁宴,宾客名单里,可见有我名字?” 明铛声音哀怨,“公主殿下现在一颗心都系在您身上,岂会没有您呢?” 武安侯府。 傅轻筹一进大门,便瞧见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依着门,守着他回来。 “世子,老夫人有请。老夫人下午就醒了,念叨了你大半日,你快去看看吧。” 傅轻筹捏了捏紧绷的眉心,“知道了。” 永寿堂。 自老夫人中风倒下,侯府没了执掌中馈的女主人,连花园中乔木都显出颓废来。 卧房中,只燃了两根蜡烛。摇晃的灯影,照得老夫人面上皱纹沟壑纵横,格外憔悴。 屋中药味极重,傅轻筹强忍着近前,“祖母,这般晚了,为何还不歇息?” “咳咳……” 老夫人在齐姥姥扶掖下,吃力地半坐起来,嘴一斜,吐出一口浓痰。 傅轻筹别过脸去。 “呜……出去……都、都下去……” 老夫人吃力地挥退了屋中下人,向傅轻筹招手,“筹儿,来……” 傅轻筹皱眉近前。 老夫人枯瘦的老手,死死攥住傅轻筹腕子,眼中迸发出骇人的亮光,“……婚、婚旨呢……” 吐出一口浊气,傅轻筹闭了闭眼睛。 自从珠隐院烧了,他只得日日回侯府住。老夫人和侯爷,没有一日不变着花儿催的,都在抻着脖子等叫他尚主的旨意。 大盛驸马有许多好处。 不由败落已久的侯府不心痒。 可让皇帝下婚旨,哪有那么容易? 傅轻筹强耐着性子,“祖母,宝宁公主是皇上皇后放在心尖尖上宠的掌珠,再给筹儿些时间……” “不、不行!”老夫人眼睛瞪得大大的,浑浊的瞳孔中,映着傅轻筹身影,“拖、拖越久……对你不利。” 毕竟,盛京那么多年龄相仿,条件也好的世家青年才俊。 他傅轻筹能凭借的,只有宝宁公主待他的一颗心。 可…… 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人心的善变。 “筹儿知道,可是……” 老夫人:“怪那外室!” 傅轻筹张了张嘴,终是轻轻“嗯”了一声。 现在的云媞,确实叫他……恨不得处之而后快。他宁可在她死后,深情缅怀,都不愿再叫她多活一天。 “杀了她!”老夫人声音低沉嘶哑,死死盯着傅轻筹眼睛。 傅轻筹深吸一口气,“……好。” 老夫人吃力地敲了敲身下床板。 卧房的门开了。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到傅轻筹跟前。 “祖母,这是?” “带他、带他去公主府,他知道、知道怎么做!” 傅轻筹明白了。 祖母手下,有很多专为她做脏事的。这人,定是其中一个。 他看向那道黑影。 不过是个小厮,长着一张毫无记忆点的脸。 第48章 乔迁宴 傅轻筹:“你叫什么?” 小厮垂头,“奴才小路子。” 床榻上,老夫人喉间嗬嗬作响,“他、他最得用……”定能取那淫贱外室的性命! 另一边。 牧家。 沈氏的嫁妆单子被翻了出来,长长的,堆了满地。 灯下,葛氏越看越欣喜,眼角的细纹都笑开,“太子当真爱重安儿……” 她一抬头,却正对上长吁短叹的牧殊城。 知道他是吝啬,心疼这些好东西都要陪嫁出去,葛氏劝道:“老爷,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可太子,未来可是九五之尊。只要他爱重咱们安儿,还怕这些好东西回不来?” 牧殊城还是肉疼,“你妇道人家,懂些什么?别看他是太子,前头两位王爷,也都不是吃素的。现成还有皇后娘娘的五皇子呢。” “可太子就已是储君了,莫非……” “跟你说这些也没用。”牧殊城又叹,“可惜太子开了口,这些东西咱们也不能不给。只是,家中花用,却要紧上一时了。” 葛氏默默无语。 她出身寒微,牧殊城俸禄在勋贵圈子里,也很是一般,两人又都不善经营。 这些年,府里吃的穿的用的,可不都是沈氏的嫁妆吗? 葛氏不禁念叨,“若能寻个什么由头,叫那沈家再出上一笔,便再好不过了……” 几日后。 公主府乔迁喜宴摆开。 傅轻筹一早带上小路子,进了公主府。 宝宁公主的乔迁宴,来的都是些大盛顶级世家的年轻一辈。傅轻筹在其中,连一贯自傲的仪表,都不见如何出彩。 区区五品轻骑卫统领,更是职位低得不能再低。 却因众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宝宁公主待傅轻筹格外不同,给他让出了最前面,靠近公主的坐席。 傅轻筹坐定。 宝宁公主还尚未出来,席间穿梭忙碌的,也不见明铛身影。 乘着旁人还在乱纷纷地找座次,傅轻筹向身后小路子,“你知道如何做?” “世子放心,奴才知道。” 傅轻筹不放心,“你用兵刃,还是用毒?” 小路子咧嘴一笑,还不及回答。 傅轻筹烦躁道:“算了,本世子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他顿了顿,“我信你。事成后,把她贴身的东西拿来,找我领赏。” “谢世子的赏,奴才去了。” 看着小路子身影一转,消失在人群中。 傅轻筹乱跳的心,稍稍平静了些许,和旁人一起,静候宝宁公主。 痴儿,再见。 你会在天上,看着我幸福,为我高兴的吧? 众人座次定得差不多,宝宁公主还不曾出现。 一道声音自傅轻筹身后响起,“侄儿,好久不见。” 傅轻筹皱眉,回头。 见是个而立之年的瘦高男子,一身灰扑扑的布衣,在自家坐席后面好几排处,挑着一双眼睛看向自己。 强压不耐,傅轻筹:“六叔。” 他行了晚辈的礼,重新坐下,“什么时候,似六叔这样的白身,也能来公主府赴宴了?” 傅熙宁一支妙笔,才华纵横,本不在乎科举不第,没有官职之事。 只是这话,从傅轻筹口中说出,格外得令人生厌。 他……不过是个抄袭自己戏本子的文贼! 这世间在文章上讨生活之人,无不最厌抄袭。何况傅轻筹不仅抄了,还把自己心血,改得乱七八糟,傅熙宁想起来就觉火冒三丈。 却偏偏…… 事涉公主,他傅熙宁一届白身,没地方说理去! 一肚皮闷火,傅熙宁忍气道:“公主爱才,请我来,不过是席间探讨些戏文方面的问题。” 傅轻筹抄了傅熙宁,却全无一丝愧疚之心。 他轻笑,“公主天潢贵胄,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喜欢诗画,喜欢戏文,自然无伤大雅。可六叔,你也好大年纪,耽在写戏这等小技上,怕是一耽搁,就要耽搁一辈子。六爷爷六奶奶不为你着急吗?” 叔侄两个之间火药味渐浓。 旁人有看出来的,笑着搭腔,“世间有几个似咱们武安侯世子这般文武双全呢?差事当得好,剿匪大功,简在帝心。这戏文写得也好,虽说是小技,文章读来,也叫人口齿噙香。” “就是,傅世子和公主合作的那出戏,小生也有幸看过。真是精彩,精彩!” “傅六,你还是世子长辈呢。如今还未传出婚讯,你这侄儿怕是喜事就在眼前了。” 众人一递一句说着。 把傅轻筹捧得高高的。 这种感觉……自武安侯府没落,他已许久都不曾尝过了。 席间正聒噪。 “宝宁公主驾到。” 一阵香风,自白玉镂空繁花丝巾屏风后,飘忽而来。 傅轻筹随众人起身行礼,“在下见过公主。” 他低垂的眸光中,只见公主百褶裙缝隙中的彩蝶,在自己跟前稍顿了顿,继续向前走去。 “众位平身,坐。” 公主落座,即意味着开席。顿时,席间觥筹交错,众人奉承公主的话,一筐一筐地往外倒。 大出意料之外的是,宝宁公主待傅轻筹和旁人,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不及旁人。傅轻筹对公主说话,公主总是别过脸去,一句不答。 傅轻筹一颗心像被巨掌捏住,不断收紧、收紧。 公主这般冷淡,是……知道了什么? 见傅轻筹并未如何得宠,众人上前敬酒,便渐渐把他挤出了公主身边最核心的圈子。 刚才还众星捧月,现在便无人问津。 傅轻筹掌心汗津津的,面色也有些发青。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远远地站开,偷眼观察宝宁公主。却发现她时不时地瞥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傅轻筹试着换了个地方坐,宝宁公主的目光立时追随了过来。 傅轻筹长舒一口气,紧绷的双肩舒展开来。 宝宁公主,这是还在生他的气。 生气,就说明在乎。 在乎,就说明他傅轻筹终究与众不同。 傅轻筹正想着,如何哄得公主消气。冷不防,小路子回来了。 那小厮远远地站在人群外面,对着傅轻筹一笑,扬了扬手中的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过一道银光。 傅轻筹一眼就认出。 那是痴儿的耳坠。 小路子得手,痴儿……真的死了。 第49章 痴儿死了 傅轻筹深吸一口气。几日来心口重压的大石,瞬间土崩瓦解。 他腰身瞬间挺拔起来。 “痴儿,世子哥哥知道,你临去前,最放心不下的,定是世子哥哥。” “你放心,世子哥哥会带着你的不舍,你的挂念,好好地活下去。” “走到……那更高处去,看更好的风景。” “世子哥哥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 深情缅怀完,傅轻筹抬眼,看着不远处,为众人众星捧月般围拢在中间的宝宁公主。 他和她之间的唯一的障碍,已经扫清,只剩下了他情深义重的伟岸形象。宝宁公主会喜欢…… 恰逢公主目光貌似不经意地扫过来。 傅轻筹眸光一闪,适时地下头去,按住胸口,做强忍咳嗽状。 刻意将手背上那一串燎泡,冲向宝宁公主的方向。 傅轻筹低头用力地咳着,在心中默数: 三、二、一…… 果然,宝宁公主的声音,自远处响起:“傅轻筹,你怎么了?可是身上的伤,还未好全?” 宝宁公主这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傅轻筹身上。 他不忙着回答,反倒用受伤的手按在胸口,咳得抬不起头。一缕碎发滑下,摇摇晃晃地遮挡在眼前,更显得整个人可怜得马上就要碎掉。 宝宁公主见状,再顾不得旁人,直直向傅轻筹走来。 傅轻筹低垂的视野中,只见金线纹绣的彩蝶,彻底停驻在自己跟前。再也不会飞离。 “傅轻筹,你怎么脸色这般差?”宝宁公主声音中压抑不住的心疼,“璎珞,叫府医!” 戏已经够了。 傅轻筹抬手止住,“今日是公主乔迁之喜,勿要因为微臣身子不适耽搁了。微臣还是告退……” “别走!” 宝宁公主急道。 都怪母后,劝自己冷着傅轻筹一些。 瞧他这般憔悴煎熬,定是因为自己…… 宝宁公主心中,自责中又混杂着心疼,“你到底怎么了?还该叫府医给你瞧瞧。” 公主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哀求。 听得周围众人心中一惊。看来,这宝宁公主对武安侯世子,用情已然到了这般地步! 傅轻筹心中得意,皱眉咳道:“微臣的身子微臣自己清楚,不过是郁结于心,症状结在肺经上,这几日便咳得多了些。小事而已,公主无需在意……” “这不是小事!” 这病症宝宁公主熟悉得很。 她急道,“昔日四皇兄便是如此,落下了咳疾。这病是最难去根的,你不要不当回事!” 宝宁公主回头吩咐璎珞,“世子既不愿意叫惊动旁人,便叫府医进宫跑一趟,问太医院取些为四皇兄特制的止咳散,并治烧伤的玉雪膏来。” 璎珞答应着去了。 宝宁公主还在温声劝傅轻筹用药。 身边众人暗地里已交换了几轮目光。 傅轻筹不过咳嗽了几声,宝宁公主便着人进宫求药。这般爱重! 公主这段姻缘,莫非真的着落到了此处? 众人各色目光中,羡慕、妒忌、不甘……交织在一起,将傅轻筹围在中央。 傅轻筹只觉享受极了。他和公主之间来回拉扯推拒,几句话便让宝宁公主更加自责,不该对傅轻筹疏于关心,耍小性子。 男人关心那个外室又怎么了? 自己爱的,不就是他这始终情深义重的模样吗? 人群外。 傅熙宁冷哼一声,“装腔作势。” 身边,同来的友人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傅兄,小声些。人家是主宾,咱们坐得是末席,惹不起!” 两人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何能收到公主府乔迁盛宴的请帖。 傅熙宁在圈里自是才华横溢,人尽皆知。可却素来为勋贵圈子所不容,皇家更是够不上。 接到请柬时,傅熙宁还幻想过,是不是公主知道了他才是那折戏的真正作者,才请他来切磋。可到了才知道。 他…… 只不过是陪衬。 也不止是他。这满堂花醉三千客,公主眼里,只瞧得见傅轻筹一人。 “没意思。” 傅熙宁将桌前的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摇晃着起身,“走了。” “等等!瞧你这性子,这般等不得!” 友人扯住傅熙宁,将他扯了个踉跄,重又坐下。“你怎么就知道,今日没机会跟公主展示你的才华?你是武安侯府实在亲戚,又是那世子的长辈,万一他肯举荐你一句半句的……” “呵,”傅熙宁冷笑,“那我还不如指望猪上树!” 武安侯府对他的打压,难道还少吗? “好不容易有登堂入室的机会!”友人不肯放手,“你不是还带了新制的烟雾机关,要展示给公主看?别忙着走,再等等机会,再等等……” 傅熙宁长叹一声。 他醉心戏剧,不光一根笔杆子磨砺得厉害,还常制些新奇机关,博人一笑。那最新制的烟雾弹,个头小巧,遇热则燃,不着火,光冒烟,还能出五色烟雾,味道闻起来不呛人。 是新奇玩意儿。本想借着贺公主乔迁之喜,打出名堂去。可现在看来…… 傅熙宁叹了口气,知道今日这机会,怕是再寻不见。他心中郁郁,转头又夺了友人酒杯,一饮而尽。 一样姓傅,一样是老侯爷的后代。他却只能满身泥淖,眼睁睁看着傅轻筹夺了自己的心血作品,踏在脚下,直上青云。 傅熙宁眼前,傅轻筹和宝宁公主的一出戏,已快演到尾声。 傅轻筹不知说了句什么,宝宁公主笑得红了脸。 “本宫去更衣,各位请自便。” 宝宁公主带着贴身侍女刚一离席,傅轻筹瞬间成了众人恭维的焦点。这可是未来的驸马!以宝宁公主现在受帝后宠爱的程度,她的驸马,未来不可限量。 傅轻筹现任轻骑卫统领,是武官。 若是成了驸马,弄个将军当当,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再加上最近几月南疆正不安宁,最适合傅轻筹这样的年轻将领去镀一波金。 这盛京武官中的新星,怕是就要冉冉升起。 傅轻筹被捧得志得意满,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的傅熙宁。 “六叔,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素闻六叔不仅戏写得好,唱得也好。不知今日,侄儿可在座列位,可有一观的荣幸?” “呵,”傅熙宁冷笑,“方才你的那出戏,已足够精彩。光看你,耍猴一般精彩,六叔可不敢献丑。” 傅轻筹是放出了手段,骗宝宁公主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真不要脸! 听出傅熙宁的言下之意,傅轻筹身边有人开口:“傅六,你是世子长辈,岂能说这般不知轻重的话?再说,傅世子的品性,满盛京的人谁不知道?可见武安侯府是教子有方。倒是你,屡次科举不第,又素喜与那等不三不四的人结交,你有何资格在这里对世子指指点点?” 众人纷纷附和。 傅熙宁还不及开口。 傅轻筹:“六叔,六爷六奶奶前日去我侯府恳求,为你寻个差事。祖母说了,你若愿意端正品性,也不是不行。” 他恳切劝道:“六爷六奶奶年岁大了,别再让他们为你蒙羞。” 第50章 你不要叫出声 “我?我叫爹娘,为我蒙羞?” 傅熙宁涨红了脸,“你未婚先养外室,本就是私德有亏。现在又眼看着要辜负了那外室。你有何何资格,这般指摘于我?” 可眼下的傅轻筹众星捧月。 还不等他自己开口,身边围拢的宾客纷纷道:“傅六,亏你还是个写戏的,竟不知世子这样的,是至情至性之人。这样的人,本性忠贞高洁,不落俗套,又岂是世人能随便攀诬的?” 傅熙宁只觉荒谬,“今日,这傅轻筹眼看着便要一齐对不住两个女子,这样是至情至性?品行高洁?” 可他再能言善辩,也抵不住傅轻筹现在许多帮手。 不一会儿便被众人一递一句,说得下不来台。 只能重新躲回角落,喝着闷酒。他有理,也有傅轻筹抄他的证据。可……形势总比人强,他竟一点法子都没有。 今日,傅熙宁有多郁闷,傅轻筹就有多开怀。 自他记事起,武安侯府便一日日败落下去。今日,总算能在他这一代,重获荣光。 是不是靠女人,根本不重要。能靠上女人,也是他的本领! 再说,今日他除了痴儿,也算斩断了情丝。扫清了他和公主之间的障碍,也看清了公主待他的真心。 实在高兴! 众人一杯杯敬酒过来,傅轻筹本就量大,来者不拒。到后面,竟慢慢有些看不清楚来敬酒的人脸,只恍惚觉得,这不是宝宁公主的乔迁宴。 而是…… 他傅轻筹尚主的婚宴!他正是那万众瞩目的驸马爷…… 正寻思着。 冷不防有人手中酒杯没能拿住,一整杯泼在了傅轻筹身上。 众人乱纷纷的。 只见一个公主府小厮靠近过来,“世子爷,小的扶您去换套衣服。”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咱们这公主府里,特备有世子爷您合身的衣裳。” 傅轻筹心中一荡,“好。” 他随着那小厮,在公主府偌大的花园里三绕两绕,到了一处厢房。 小厮殷勤地为傅轻筹推开最外的房门,“可要小的伺候世子爷更衣?” 男人伺候自己更衣,有什么劲儿? 不过傅轻筹对这小厮的殷勤极是满意。他从身上摸出一方银锭,“不用。你伺候得很好,往后,还有嘉赐。” 反正,他做这公主府的主人,也就是早晚的事。 小厮收了银子,欢天喜地,“奴才就在这儿等着世子爷更衣。世子爷要是有事,唤一声,奴才都在的。” “好。” 傅轻筹推门,一步踏进了厢房。 公主府精致豪奢,只是一间厢房,也装置得极为精巧。傅轻筹一进去,便闻到了一股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气。 他与痴儿痴缠过一年,自是知道这味道,不是寻常脂粉。 而是…… 正午的日光,落在雕花木床上,将床榻上鲜红的锦被,照出花朵形状的阴影。那绯红色的,低垂到地的纱帐里。 隐约可看清一道纤细的身影,伴随着女子难耐的嘤咛。 公主! 浑身的血液,瞬间冲到头上。傅轻筹身子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住。 宝宁公主远没有痴儿美艳。 可……却是他傅轻筹未来的妻。 早晚要经这么一遭。 今日若把事情做下,他的婚事……便万无一失了。 再说,是公主主动。事后,他不过一句“情难自禁”,便可保全自身。 傅轻筹强忍着头晕,深吸一口气,一步步摸上床榻。 “公主……”他听着自己声音低沉嘶哑,“还有下人在外面,你……不要叫出声。” 可公主毕竟是个年轻女孩,哪有不嘤咛哭泣的? 傅轻筹于是俯身,用力吻了下去。 宴席上。 被傅轻筹嘲弄了一番,自己又喝了不少闷酒,傅熙宁被小厮引着如厕出来后,却发现那小厮不见了。 傅熙宁识路的本领差,找不回花厅,只能沿着眼前唯一一条小路,慢慢向前行着。 所幸公主府这花园甚大,甚美。 看花,也比看傅轻筹耍猴,众人奉承,来得有趣。 走着走着,傅熙宁经过一个厢房的时候,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响动。意识到那是什么,傅熙宁皱眉,本想就此离去。 男女之事,情难自抑,也是正常。 他不是那般老顽固,不愿惊扰了里面一对鸳鸯。 可是…… 正当傅熙宁走到厢房门口时,却突然瞧见后门一个熟悉的影子,正在探头探脑,像在为里面的人把风。 那、那不是…… 伺候傅轻筹的小厮吗? 刚刚开席前,还特意给他这个六爷行礼,打过照面的! 这小厮在这里守门,难道里面的人是—— 傅轻筹 傅熙宁手指猛地攥紧,指尖掐得发青,喝进肚子里的酒水,此刻像要一团火,在他心口熊熊燃烧。 今日,就该让众人瞧瞧傅轻筹那张漂亮的皮囊下的真面目! 可,就这么喊出来? 这花园颇大,自己的声音也不知传不传得出去。再说,惊了里面的人,走了证据,今日这一场热闹至极的大戏,可就有人看不上咯。 傅熙宁松了松手指,深吸一口气。他是写戏的,脑子顶顶好使,定能想出个好法子,引来足够多的人,把里面的人捉奸在床! 花厅中。 见傅熙宁久久不归,他的友人正有些着急。 忽听席上有人惊叫,“那是花园中什么地方,怎么看着仿佛……走水了?” 友人一惊,抬头。 公主府花园西南角方向。 那、那岂止是走水啊! 还有五颜六色、绚丽异常的烟雾,信号弹一般,冉冉升上高空。半个盛京城,都瞧得清清楚楚。 “那、那不是阿宁的烟雾机关?” 友人死死咬住舌头,把这话一股脑咽下去,跟着旁人“走水了、走水了”地瞎起哄。 众人怕公主出事,喊来了小厮,冲进花园,一路寻去。 傅熙宁这烟雾机关确是做得极好,众人很快便寻到了那处厢房。 正是厢房后窗处,着了火,整间厢房已然被火苗吞噬了半个。门窗却还死死关着,门口站了个小厮,竟能拦得住所有人不让进去。 “我家世子喝上了头,正在歇息。”小厮身手利落,嘴里却笨拙,翻来覆去只是这几句话,“世子不叫,谁都不能进去。” “歇息?你没瞧见这么大火?再歇,命就没了!” 傅熙宁在衣襟上擦了一把手,远远站在人堆儿里。他脸上带着关切的神色,眼中却跃动着一股子邪火,“火烧成这么大,你不冲进去救你们家主子,反而在这儿拦着不叫旁人进。你是何居心?” 小厮嘴笨,涨红了脸,一句都反驳不出来。 傅熙宁只觉得他这辈子倒霉了快三十年,老天还是第一次站在了自己这边。刚才,正在他寻思着怎么办的时候,却瞧见那窗下竟垒着一捧干柴,下面竟还压着火折子。 这不是天助我也? 傅熙宁点起了火。 怕众人在花园里迷路,不能及时赶到,再叫里面的人跑了。傅熙宁还扔进去几个自己新制的烟雾机关。 红的、绿的、黄的……各色烟雾,把那小小一间厢房,紧紧围拢在中央。 傅轻筹,跑不了咯! “好了!”傅熙宁大声道:“你是哪家的小厮?因为你家主子,耽误了救火,火烧公主府,你可付得起这个责任?” 那小厮怕了,默默后退。 傅熙宁:“我比诸位痴长一辈,今日我做得了这个主!” 他向已然围拢上来的公主府下人道:“冲进去快救人!敢进去的,不管寻没寻到,都赏银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两个粗使下人第一波冲了进去。 这两人一个是马夫,一个是厨子,都是府里出了名的心直口快,大嗓门。 两个人刚进去,只听得马夫大喊:“天啦噜!这里面怎么有两个人,光溜溜的,都滚到床上去啦!” “大老爷做主,这人,救是不救?” 第51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马夫一嗓子,原本绕在厢房旁边的众人瞬间炸了开来,各个皱眉摇扇,“粗鄙!当真粗鄙!” 但双眸中却都闪着异样的光彩,紧紧盯着那厢房紧闭的门户。 “里面有两个人?” 傅熙宁故作震惊,心中一块大石却落了地。 好!捉奸成双!成了! 傅轻筹不是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吗?好! 就让众人好生看看,傅轻筹的高洁品行! 傅熙宁脑子转得飞快,脸上自然而然带出惊讶,“怎么会有两个人?是谁?谁在里面?” 那守门的小厮,被人押在一旁。他一张脸全涨红了,讷讷了半晌,一句话都辩驳不出来。 傅熙宁直接逼过去,“快说啊,到底是谁在里面?竟在宝宁公主的府邸做这种腌臜事!你一个小厮,推三阻四地不肯说实话,是在帮着你主子偷人?” 那小厮抬眸,飞快地看了傅熙宁一眼,嘴里讷讷地,“主子、主子让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傅熙宁仍在旁边煽风点火,“光天化日之下,这、这不是白日宣淫,是什么?竟公然做出这种事来!简直就是给宝宁公主丢脸!只是……不知是勾结私通,还是……” 他这话说得含糊,在场众人却都懂了。 勾结私通虽也是自甘下流,可说到底,是你情我愿。 可若是旁的什么…… 那便是触犯了大盛律法。 今日这般多的人,眼睁睁看着,那登徒子纵是想逃,怕也逃不了! 众人好奇的目光,比火还要炽烈,几乎就要把那厢房门扉给烧出个大洞。能不好奇吗?今日来了此处的,都是宝宁公主邀的客,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纵分了敌我阵营,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屋子里的人,到底是谁呢? 正在这时,两个冲进去的勇夫已经拖扛着一个男人,迈出了厢房门槛儿。 到底是要顾着些这所谓的“主子”的体面。 男子身上被胡乱地裹上了衣服和被褥。他像是被浓烟呛得,失去了知觉,头低低地垂着,头发凌乱不堪,遮住一张颜面。 可靠得近的,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人身份。 “这、这不是傅世子吗?” “天呐!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衣衫不整,显是刚从床榻上滚下来。可是、是行了那见不得人之事?” “要我说,这傅家世子,未有正经婚约,就先在外面包养了外室。本就不是什么修德之人,偏生公主爱重。他能做出这等事儿来,并不稀奇。” “嗐,那外室,还是大家伙儿都知道的呢!谁知道那傅轻筹除了外室,在外面还有没有别的女人?可怜公主那一片心……” 刚才,傅轻筹被恭维得有多高,现在被骂的就有多么惨。 只可惜,他人还是晕着的,貌似什么都没听到。 那两位勇夫把傅轻筹拖出来,又要折反回去捞那女子。 傅熙宁止住,“换几个粗使的嬷嬷来。” 合适的粗使嬷嬷很快被带来,几人蒙了口鼻,冲进火场。 傅轻筹半裸着身子,就这么被人烂泥一样丢在地上,白生生的大腿反映着阳光。 众人唾骂不断,话说得越来越脏。 也有人在猜测里面的女子身份。 这时,有一道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这、这不是公主的衣裳吗?”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的傅轻筹,身上被人胡乱盖着的,可不就有一件公主常日里最喜穿的蝶穿牡丹流金大袖衫? 瞬间,傅熙宁只觉后背汗毛刷地一下立起。 里面的女子,是公主? 这、这他可是全没想到! 倒不是因为别的。傅熙宁自觉识人,宝宁公主虽对傅轻筹动了真心,可她是个自幼就受尽宠爱的姑娘,纵是再骄纵,也做不出用自己的清白身子搏男人真心的蠢事。 更何况…… 这是公主府。 公主要行欢,还用得着在厢房,偷偷摸摸吗? 傅熙宁逼视着那小厮,“说,你家主子,到底在里面,和何人行这等腌臜事?” 那小厮猛摇头,“不是、不是行什么腌臜事!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着,双眼却看向傅轻筹。 有眼尖的,一声叫了出来:“傅世子醒了!” 被这人叫破,傅轻筹再装不了晕,只能缓缓睁开双眼,手臂狼狈地夹着身上的锦被、衣裳,只是低头不语。 看他刚才还趾高气扬,现在却一副马上要碎掉的可怜模样。 傅熙宁:“侄儿,你如何这般糊涂!今日是公主乔迁宴的喜日子,半个盛京的勋贵子弟都在!你、你怎么这般的夹不住腿?你如此行径,岂不是品格有亏,叫婶婶和大哥为你蒙羞?!” 竟是把刚才傅轻筹挑唆众人羞辱他的话,一股脑儿扔回了傅轻筹脑袋上。 傅轻筹真恨不得跳起来给傅熙宁一脚! 却到底不敢。 他自知今日之事,有这个爱挑事儿嘴巴又厉害的六叔在,必是遮掩不过去。 但幸好…… 屋里的,是公主。 公主! 转眼间,傅轻筹已寻思好了。他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把锦被三下五除二在身上裹紧,堪堪挡住要害。 竟是一回身,又要往那火场里冲去! 众人忙拦,“傅世子,你这是做什么?纵是偷情被人发现,也犯不上自戕……” 傅轻筹将那人一把推开。 他喊得破了音:“宝宁,我来救你!” 里面的女人,果然是公主! 傅轻筹:“快!来人,救驾啊!” 一说到“救驾”二字。 众人纷纷冲将上前来。虽也无人敢直接冲进火场,却也都涌到门口,只盼着宝宁公主被救出来,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也站在救驾的队伍里。 竟就这么把傅熙宁挤到了一旁。 还有人向他抱怨,“公主世子都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年轻人情感冲动些,又怎么了?轮得到你多嘴多舌?” “就是,人家是两情相悦。也不知你在这儿急着跳什么?!” “还能是什么,妒忌人家世子年轻有为呗。一样都姓傅,看看世子,再看看他!” 还有人脱下自己的外衣,关切地披在傅轻筹身上,“世子,公主担心你的身子,万万别着了凉。” 裹上旁人衣衫,傅轻筹看起来体面了不少。他此时抹了一把脸被火熏黑的脸,露出满眼的焦急,“我怎样都不要紧,公主!快救公主!咳咳……” 他自己也不往火场里冲,倒是把他担心公主的话,喊得十分响亮。 “到底是世子,不顾自己安危,一心只为公主。” “公主脱险,世子必是首功!” “真是天作之合……” 众声喧哗中,傅轻筹低头,唇角挑起一丝冷笑。 品行有瑕?家族蒙羞? 没可能! 今日,跟他共赴云雨的,是当今帝后最为宠爱的宝宁公主!有哪个敢这般说他,不就等同于,也敢这般说公主? 而宝宁公主…… 今日既肯献身于他,必是对他已然情深难以自已。 他就坐在侯府里,等着赐婚的旨意下来吧。这大盛的驸马,他当定了! 正想着。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 “这、这是怎么了?……傅轻筹!你、你怎么没穿衣服?!” 宝宁公主! 第52章 被人强辱了清白 傅轻筹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去。 “吧嗒——” 他身上的衣服,滑落在地。 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肌肤。 “啊!” 公主一张小脸羞得通红,被身边侍女挡住了眼睛。 “傅轻筹,你在干什么?把衣裳穿上!” 宝宁公主急得跺脚,都快哭了。她虽心悦傅轻筹,却从没想过,要与男人赤裸相见! 众人更是所有动作做都僵住,目光迟滞地在傅轻筹和宝宁公主间,来回移动。 又转向那着火的厢房。 里面,与傅轻筹欢会的女子,不是宝宁公主。 那,到底是谁? “傅轻筹,本宫在问你的话!你、你在本宫府里,是在做什么?” 宝宁公主年纪小,又养在规矩森严的深宫,哪里见过眼前这种阵仗?根本就是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身边,众人实在压不住好奇的心,低声议论开来。 只言片语飘进公主耳中。 “里面的既不是公主,那……那又是哪个女子,这般不知廉耻?” “勿要这般说,或许,那女子,也不是自愿?” “不是自愿,难道还是世子强迫不成?会不会……是傅世子那外室呀?”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有理。 都知道那外室被公主护在了府中,不叫世子来见。或许,是她耐不住寂寞,强迫于世子? 再说,谁不知道那外室是个痴的?也就是她那样痴傻的女子,才做得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儿来! 有人为傅轻筹弥缝,“定是那外室勾搭……世子是男子,情难自禁,又有什么错?” “是那……外室?” 宝宁公主小脸一沉,看向傅轻筹:“你怎么说?” “我、我……”傅轻筹嘴唇颤抖,脸色灰败。 刚才,跟他翻云覆雨的,不是公主? 那、那是谁? 饶是他脑子怎么转,也没法子把自己干干净净。 帮他弥缝的,都把事情往痴儿身上推。他自己知道,他的痴儿,已是死了啊! 可,公主应该还不知道…… 痴儿毕竟是他的外室。他跟她再如何,都是应该的。 没法子,只能先哄住公主,再做计较。傅轻筹:“是……是她。”他急切抬头,满脸的隐忍,“公主,痴儿她痴傻,不知常人的廉耻为何物,今日一见我,便痴缠上来,我、我实在是……” 竟是一副被强迫,夺去了清白的委屈模样。 往日里,他做出这般形容,公主必会心疼。 可如今,宝宁的声音,冷得可怕,“傅轻筹,你在骗我。” “我、我没有,真的是痴儿……” 傅轻筹一抬头。 所有辩解的话,都僵在唇边。 他看到, 本该已死的痴儿,活生生地跟在公主身边。 怎么会?! 祖母派给他的人,不中用? 傅轻筹只觉双腿一软,颓然地跪倒在地。 身边,没一个愿意伸手扶他。连他自己的小厮,都嫌丢人似得,悄没声息地远远躲了开去。 一旁,宝宁公主一张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身子也抖得厉害,有些说不出话。 冷不防,她身边那畏畏缩缩的外室,却似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竟一头扎进公主怀里,嘤嘤地哭了出来。 竟是把公主当成了依靠。 宝宁公主正心绪恍惚得厉害,一时没能推开云媞。 偏这傻子又不肯安生,脆生生地问:“他们、他们是在干什么?” “干什么?”宝宁公主浑身抖得厉害,激愤地脱口而出,“你那好夫郎,不知跟哪个女人在一起,背着你快活!” 公主此言一出,众人不约而同地都看向那个美丽却痴傻的外室。 这女人,痴傻是痴傻,却是……当真极是可怜。 经过傅熙宁、傅轻筹写的戏一场场地开演,现在满盛京都传遍了她这痴儿与武安侯世子、宝宁公主的故事儿。 明眼人谁看不出,人家世子和公主,最终定能成一对眷属。 她是个痴的,被悄无声息地牺牲,已成必然。 被公主斗败,还能安慰自己,是输给了无尚皇权。 可,心爱的男子就在自己眼前,跟旁的女人滚到了一起,那不就是…… 欺负她是个傻子吗? 那戏折子里唱的,什么情深义重,至情至性?就这么欺负一个痴傻的女子,这傅轻筹…… 不过如此。 宝宁公主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她眼中带泪,身子微微颤抖,竟是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怀中的傻子身上。 傅轻筹还在语无伦次地解释。 公主却不想听了。 她还能撑着不走,就是为了看看,傅轻筹冒这么大风险也迫不及待想要的女子,到底是谁。 宝宁公主怀中,云媞微微抬起头,唇角挑起一丝微笑。 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出,自己导演的好戏。 公主府今日宴客,大厨房里忙得不行,柴火并不难找。那火折子,她也放在了显眼的地方。 不怕傅熙宁瞧不见。 不过那彩色烟雾,云媞之前确不曾想到,倒真是好东西!得亏有了那东西,狼烟一样帮忙定位,众人才能来得这么快!这傅熙宁是个人才。 云媞看向傅轻筹。 这往日里一派光风霁月的男子,如今衣衫不整,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沾染上了黑灰,整个人瘫软在污泥之中。 这副模样,才最适合他。 今日这些,不过是开胃小菜。她会让他,往后一辈子,都再爬不起来。 “咣当!” 火终是烧塌了厢房的木门。 两个粗使嬷嬷紧接着,拖抱着一个女子冲出。 那女子身上,确是裹着宝宁公主的旧衣。可却是…… “明铛?!” 那昏迷中的女子听见公主呼唤,慢慢睁开眼睛。看清周遭环境,她一张小脸全白了。 明铛扯着衣衫,护住自己身上。她双腿软得站不起来,只能膝行着,要去抓宝宁公主的裙摆,“公主、公主,不是您看到的这样!是、是……奴婢、奴婢……” 明铛看着傅轻筹一样惨白的脸,一样哆嗦的唇。 她要自保,“奴婢是、是……被强迫的!” 明铛指着傅轻筹,“奴婢被世子,强侮了清白!” 第53章 侍女强迫傅轻筹 宝宁公主单薄的身子猛地一晃。 她目光迟缓地在傅轻筹和明铛之间来回移动。她为之心动的男人,在她乔迁之宴的喜日子上,强要了她的侍女? 见公主面色不虞,明铛满脸是泪,哀道:“奴婢自幼就跟着公主,最知道公主的心!岂敢做出这等对不住公主的事来?求公主明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的!” 明铛本就生得妍丽,前几日头上又撞破了一片,现下伤口挣开,面上留有一道血迹,身上更是衣冠不整,露出半个香肩。 看起来像是飘零的花朵,格外引人生怜。 围观众人中,早有议论出声:“这婢女可是公主身边近身伺候的,一家子身家性命都怕都捏在公主手里,怎么敢做这种背主的事?此事怕是另有隐情。” “嗐,这男男女女的事儿啊,若女子想用强,那是万万成不了事儿的。若是男子想用强,可是历来都没有不成事儿的!到底真相如何,我等心中也自有数。” “可怜了这婢女如花似玉,就这么被糟蹋了……” 宝宁公主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两条胳膊软得抬不起来,竟是依在了怀中云媞的身上。 她知道明铛的性子,虽然骄纵,却从来不敢忤逆自己。 莫非,真的是傅轻筹? 宝宁公主看向瘫软在地的男人,“傅轻筹,你、你怎么说?” 从明铛露脸的那一刻,傅轻筹就认定,自己被这个女人算计了! 明铛看他的眼神,素来都满是爱慕,也只有宝宁公主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看不出来!他也正是利用了明铛这份心思,以侯府贵妾的位置相许,再加上几句甜言蜜语,才哄得明铛肯为他做事! 定是这个女人等不及…… 傅轻筹强忍住马上开口的冲动,先低头咳了一会。 往日里,他这般做作,公主早就上来关心。 可今天,宝宁公主浑似没看到一样,一双眼睛冷冷地看向傅轻筹。 知道她的耐心在一点一滴耗尽。 傅轻筹再不敢拿乔,“宝宁,你知道我的心!你就在我眼前,我岂会对别的女人动情?你竟疑我至此,真叫我失望……” 宝宁公主没被带跑偏:“你说你没动情,那便是……你真的强迫了明铛?” “在公主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围观人群中,傅熙宁忍不住了:“侄儿,公主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扯这些杂七杂八的,又有什么用?你百般地推脱不敢说,莫非那个小婢女说的是真的?” 他顿了顿,声音严肃,“你这可是犯罪!我这个做叔叔的,要替你爹和你去了的娘,先行家法!” 傅轻筹狠狠地瞪了傅熙宁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老货!等他往后如何收拾他! 可耳听着众人议论纷纷,似乎已认定了此事是他强迫明铛。 傅轻筹再也忍不住:“宝宁,我真的没有!”他伸手,直指一旁的明铛,“是她!是她蓄意勾引在先,被我拒绝后,才动了邪念,算计了我去!” 傅轻筹一开口,宝宁公主对他到底动了真心,又有些动摇。 明铛急了,这可是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 “傅世子,你说这话可是丧良心!我一个弱女子,若你不肯,我又怎么可能勾搭上手?莫非,我还有那等力气,能把你强压在床榻上,扒光你的衣裳,强要你的身子?”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有不够稳重的,居然嗤笑出声。 是啊,明铛一个弱女子,强迫傅轻筹一个武官。 怎么可能? 明铛:“傅世子,你把话说清楚!我到底是怎样强迫于你的?你不能就这样信口雌黄,害人性命!” 傅轻筹双目喷火,盯死了明铛:“你这贱婢,你若不是刻意勾引,怎会穿着公主衣裳?” 他指着地上被众人踏过的华服,声音颤抖:“宝宁,我、我以为那是你,才、才……” 这话傅轻筹顶着极大压力,说得深情款款。 宝宁公主怀里,云媞强忍住打冷战的冲动。真不知道傅轻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脸。 可宝宁公主偏偏就吃这一套。 “傅轻筹,你说的是真的?”她声音轻颤,一双眼睛随着傅轻筹所指,看向那些衣裳。 果然一眼就认出,正是自己的东西! “好你个贱婢!” 宝宁公主一脚踢开身旁跪着的明铛,用力过猛,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幸亏云媞扶住。 可云媞根本拦不住宝宁公主的怒火。 怒火冲着明铛喷泻而出:“本宫自幼待你不薄!你、你竟敢如此,在本宫府上行这等腌臜事!本宫定要回禀母后……不、不对!本宫自己便能处置了你!” 明铛吓得乱颤,可她知道,再不说话,怕是这辈子也没机会说了! 明铛:“奴婢没有!公主也知道奴婢自幼陪伴公主长大,公主就是奴婢的天,奴婢的地!奴婢岂敢背弃?!奴婢是、是被人强迫!奴婢醒来时,便这般了!奴婢也不知道,为何身上披着公主的衣裳!奴婢自知僭越是万死的罪!奴婢怎么敢、怎么敢的啊……” 她哭哑了嗓子。 可宝宁公主根本不信,“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本宫拖下去……” 这时。 宝宁公主听得怀中那个傻子,大呼小叫道:“那、那是什么?” 云媞声音尖锐,一下子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顺着云媞手指的方向。 发现地上,有一只扁扁的油纸包。 “是谁落了东西在地上?” 傅熙宁先一步,捡起了那纸包,小心翼翼打开。 他动作到一半,猛地顿住,“是……脏东西!” “什么脏东西?” 傅熙宁脸色涨得通红,“是、是那种脏药!” 宝宁公主脸也白了,“本宫的府邸,怎会有这种腌臜物儿?”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府邸中有这东西,传出去,名声可就全毁了! 围观人群中,有人到:“那地儿,不是傅家那小厮儿站过的地界儿?” 众人一回忆,纷纷称“是”。 傅熙宁把那纸包一下子砸在傅轻筹脸上,“你让小厮带这脏东西,进公主府?” 傅轻筹人还愣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云媞只觉宝宁公主身上颤抖得厉害,甚至能听见她牙齿打颤的轻响。 宝宁公主死死盯着傅轻筹那张脸:“傅轻筹,你带着这等腌臜东西,来赴宴。你、你可是要对付本宫?!” 第54章 找傻子背锅 “下官、我、我不曾……” 傅轻筹这副铁青着脸的模样,看在谁眼中,都觉得他这是心虚。 毕竟,人赃并获。 “傅轻筹,本宫真没想到,你、你竟是怎样的人!” 宝宁公主声音破碎得不行,身子也摇摇欲坠。 她声音尖锐:“来人,把这登徒子给本宫打将出去!往后、往后再不许他进公主府!” 立时便涌上来几个侍卫,架起了傅轻筹胳膊。他身上的衣裳本就没有穿好,全赖自己双手挡在胸前护着,这一下动作,衣衫、锦被通通滑落在地,身子叫众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刚才还光风霁月,高高在上的驸马候选人,就这样,破布条子一般,被人挂在手臂上拖走。 “宝宁,珠儿,你听我说!我没有!我真的是被冤枉、被冤枉的!” 傅轻筹不住地踢蹬,双脚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冤枉?是你把人家姑娘灌了药,按在床榻上,谁冤枉你?” “是、是……” 被拉过宝宁身边时,傅轻筹上半身猛地向上一扬,拼命地挣出手来。 指着——“是她!” 傅轻筹大喊:“是我的外室!是痴儿、痴儿她算计了我!她不傻!” 此言一出,正相携离开的众人齐齐刹住脚步,难以置信地看向傅轻筹。 宝宁公主更是气得笑了,“傅轻筹,你诬陷人也要找个正常人诬陷。满盛京城,谁不知道你这外室,是个傻的?” 云媞依偎在宝宁公主身旁,面上一派依赖。 “瞧,这外室傻的,还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她的好夫郎就要推她去顶罪了,她竟还什么都不知道!” “外室可怜……” 众人议论纷纷,傅轻筹脸色更白了,心中却渐渐明朗。 是了…… 能同时算计自己和明铛两个的,就只有痴儿……不对,是牧云媞! 她又身在公主府,做什么都方便,且看起来是个傻子,没人会防备她…… 竟是她! 让自己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傅轻筹张了张嘴,还要说些什么。 宝宁公主:“本宫不想听他狗叫!” 下一刻,傅轻筹便被严严实实地堵上了嘴,就这么光裸着身子,一路拖出了公主府。 还是傅熙宁不愿叫他丢侯府的脸,临出门时给了他件裹身的衣裳,好歹遮住了要害和脸,一路步行着回了侯府。 一进门,他直奔老夫人的永寿堂。 祖母交给他的那个什么小路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说,云媞已经死了吗?还拿来了她的耳坠…… 可一进永寿堂,傅轻筹才发现,里面伺候的人似乎格外多,下人们进进出出,满脸肃穆。 傅轻筹拦住端水出来的齐姥姥:“这是在忙些什么?” “老夫人早些时候,口吐白沫,突发晕厥,大夫说凶险之极……” 傅轻筹一愣,“祖母不是已好了许多,为何突然又发病?” “老年人的病症,谁说得准呢?” 齐姥姥摇着头走了。 祖母这一时半会儿是问不出什么了。 但孝顺,多少还是要装一装。 傅轻筹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一步跨进永寿堂。 迎面遇到了给老夫人看诊的大夫。 两人寒暄几句。 大夫欲言又止。 傅轻筹皱眉,一脸关心,“怎么,是祖母病体有碍?” “……倒不是。” “可是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傅轻筹面上故作和煦。 “那,老朽就直说了。自老夫人中风倒下,就是老朽为老夫人看诊,这……这诊费,是不是也能结一下?” 送走大夫,傅轻筹长叹一声,疲倦地歪在高背座椅上。 自从珠隐院烧了,他自己的大部分体己,都化作了乌有。 侯府是日子,素来过得紧巴。他和侯爷的月俸,加在一起,也入不敷出。 现在,祖母倒了,喝药又是一大笔支出…… 隔壁花厅里,传来武安侯和朋友饮酒的阵阵喧哗声。武安侯的大嗓音,像直接在傅轻筹耳边吼叫,“老子没出息,可老子儿子有出息,能娶金枝玉叶,前途不可限量,后代也是凤子龙孙……” 傅轻筹闭上眼睛。 全家人都在等着他尚主。 盼着他尚主。 除了等着、盼着,什么都不做。 侯府的一切,都压在他肩上了。可他现在…… 幽暗的室内,傅轻筹猛地睁开眼睛。 不行! 宝宁是他手里最好的一个机遇。这样的机遇,怕是一辈子,也只能遇到一次。他不能就这么放过…… 等到他成了驸马,他定要把牧云媞千刀万剐! 公主府。 送走客人,宝宁公主跑回卧房,蒙头痛哭。 云媞一个人,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小屋,掩上门。 一道黑影,离弦箭一样,扎进云媞怀里。 “小姐,可吓死奴婢了!” 来福顶着一张陌生小厮的脸,扯着云媞的衣袖边哭边笑。 如果傅熙宁在这里,定能一眼就认出,这就是领他出去,又把他一个人扔在一边,让他迷了路的小厮。 云媞正拍着来福后背安慰。 一旁,药奴一摸脸,揭去面上小路子的伪装。 她嫌弃地看了来福一眼,“不过叫你去席上引一个人出来,这么简单的活儿,至于怕成那样?” “奴婢没做过,奴婢就是怕吗!” 药奴摇头叹气,又看向云媞:“瞧你把这小丫鬟惯的忒娇!” 她上手去拉来福,“别哭了。咱们没多少时间,得趁乱走。不然,这公主府守卫太过森严,我怕是……” 话还未说完。 云媞眼中,只见药奴神情一厉。 她一把推开云媞和来福,自己猛地回头,迎向门口。 同时—— “咣当!” 云媞小屋的门,被人一脚踹飞! 一道寒光激射而入,直逼药奴胸口! “不要!” 云媞忍不住惊叫出声! 寒光钉入胸口前一刻 向一旁,偏了半分。 被刺伤胸口,药奴闷哼一声,滚倒一旁。 闪着寒光的长剑还要追击。 云媞已然看清,来人正是李怀肃! 她想也不想,合身扑到药奴身前,张开双臂,把她牢牢护在身后,“住手!” 剑光停在她胸前一寸。 李怀肃面若寒霜,“牧云媞,你当真好手段!敢动宝宁公主,就不怕孤现在就把你就地正法?!” 第55章 她心思单纯,和你不一样 悬在心口的剑尖吞吐着寒意,剑风刺破了云媞襟口的衣衫。 心口一阵微凉。 提一口气,云媞挺直脊背,“太子殿下,臣女如您所以,不曾伤宝宁公主分毫。” “你觉得这是没伤她,保全她?在她乔迁之宴的喜日子上,她心爱的人出了这样的大丑!你叫她如何自处?宝宁现在哭得那样厉害!” 今天的事,李怀肃因公未能到场。事后直接被盛京满天飞的传言气得不行! 那傅轻筹,当真卑劣至极! 牧云媞……到底喜欢那男人什么?! 李怀肃剑尖笔直指向云媞,没有一丝动摇,“你说!” 云媞淡淡道:“至少,臣女帮公主看清了傅轻筹的真面目,不好吗?公主金枝玉叶,定不会嫁与傅轻筹。” 李怀肃面上一寒。 牧云媞果然是为了……独占傅轻筹! 他冷哼一声,“所以,你这般心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就是为了叫傅轻筹也和你一样,满身污名?这下,你俩便是天设地造的一对了!” 云媞微微一愣。 她搞不清楚李怀肃的心思,也不愿再多想。 云媞:“随殿下如何说吧。” 她看了看被李怀肃踹怀的门,护紧了身后的药奴和来福,“太子殿下这般打上门来,未免太欺负人了!” 云媞记得,从前李怀肃从不欺凌弱小。 今日如何转了性子? 还是说,这才是这男人的本来面目? 李怀肃冷道:“你心愿已偿,那傅轻筹和宝宁再无可能。也到了你离开公主府的时候。”他顿了顿,“回侯府去吧,叫傅轻筹给高低你个名分……”好歹,往后能堂堂正正做人,生活在阳光下。 “只是,你既已经选了这条路,往后便勿要再滋扰你的母家!” 云媞垂眸,心中闪过一丝了然。 是了。 李怀肃此来,不过就是为了让她牧云媞不要回牧家,以免带累坏了…… 他的太子妃,牧云安的名誉! 心中针刺般微微发痛。云媞别过脸去,“谢太子教诲。放心,臣女不会回牧家,也不会去侯府。臣女就留在这里。” “你什么意思?你还要把宝宁怎么样?宝宁她心思单纯,和你不一样!” 说着,李怀肃上前一步。 手中剑锋直抵在云媞胸口,在那里擦出一道淡淡的血迹。 云媞身后,来福惊叫一声:“小姐!” 药奴也捂着伤处站起,戒备地看向李怀肃。他再动一下,她便……跟他拼了! 什么侯爷,什么太子?反正天下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媞举起一只手,止住两人动作。 她凝视着李怀肃的双眼,向前一步。 眼见剑尖就要陷入肌理! 云媞:“如果真的关心宝宁公主,就该对她多加陪伴。如果真的不喜欢傅轻筹,就该对公主严加管教,不叫她被他蒙蔽得这样深。太子殿下什么都不做,却来指责我这个叫公主开眼,看清傅轻筹人品的人。臣女不知,太子殿下到底是要干什么?” 李怀肃不语,面色愈发黑沉。 云媞:“至于臣女,到底想跟傅轻筹怎么样,既然殿下之前说过不会管,那就请殿下言出必行。离得远一些,省得污了殿下眼睛。” 说着,云媞抬脚,又要向前。 “够了!” 这女人居然威胁孤! 李怀肃咬紧牙关,撤了剑。 剑尖一抹血痕,李怀肃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夜风从门口灌进来,鼓动两人的衣衫,相互纠缠。 李怀肃心底闪念,牧云媞比一年前……瘦了好些。 一阵咳意涌上心口,李怀肃别过脸去,扔下一句“勿要再滋扰宝宁!” 匆匆离去。 他一走,来福忙奔上来,扒着云媞胸口,“小姐,是不是出血了?你没事吧?” 小丫鬟眼看就要哭出来。 “没事。”云媞扶住来福,“去看看药奴。” “我不打紧。”药奴已撕下衣摆,处理好了伤口,“是皮外伤,不碍事。” “真的?”云媞有些不信。 李怀肃身上的功夫,她是多少见识过的。刚才那一下,看着攻势极厉,云媞不相信药奴只是轻伤。 “真的没事。”药奴缓了语气。 那个太子身手确实不错,力道吗…… 却有点软绵绵的。 看上去,像是受了伤。 药奴看向李怀肃刚站过的地方,地上果然点滴血迹。 是了。如果不是这人来之前受伤,她应该伤得更重才对。 见药奴果真没事,云媞撺掇着让两人先走。 来福舍不得,扯着云媞衣角,只叫要和小姐一起留下来。 “别给你家小姐添麻烦了。”药奴劝道,“再说,你我的身契都还在侯府,若长久不见人,只会叫人警觉,平白带累小姐。” 来福只好哭哭啼啼与云媞分开。 药奴又看向云媞,“小姐,你当真不走?” 云媞摇头。 “可今日那傅轻筹出了大丑,驸马是不用肖想了,品行上有这么大的瑕疵,仕途也基本止步于此。”药奴顿了顿,“还不够吗?” 她是过来人,不想云媞为仇恨,搭上一生。 “不够。”衣袖下,云媞攥紧手指。不够的,这才只是个开始。 见药奴、来福都一脸的担心,云媞笑道:“我了解傅轻筹,他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还藏有后招。” 云媞望向门外夜空,“我就在这里等着,他出招。” 那时,她会彻底把他拖进地狱! 只有傅轻筹的所作所为大白于天下,云媞才能堂堂正正地拿回自己的名字,好好活下去。 另一边。 李怀肃走出公主府。 追风、逐浪迎上来,“殿下,可要回府?” “进宫!” 长春宫中。 不等萧皇后哄睡李怀璋,李怀肃就叫人通报过,直闯了进来。 萧皇后面色不虞,“肃儿,愈发没有规矩了。璋儿已歇下了,你小声些……” “母后。”李怀肃一拱手,“儿臣此来,只是想要回禀母后,公主府里的脏东西,儿臣已经清扫干净。” “你!” 萧皇后迥然变色。 今日宝宁府上的事,她自然也已听人回报。 她宣召宝宁进宫,可宝宁却哭得起不来身!叫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不心疼! 她派人去除掉那个祸根子外室,有什么问题? 这等闲事,太子竟也要管! 是太不把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了! 第56章 未能忘情 萧皇后出身世家望族,到她这一代,连出了两位皇后,可说势力如日中天。 自己又子女双全,得皇帝爱重。 这辈子都没什么烦心事。 除了眼前这个忤逆不孝的李怀肃! 萧皇后怒气沉沉:“肃儿,你为这个侯府外室,三番两次忤逆本宫。就不怕你父皇怪罪吗?” 上次,她派去珠隐院的人,就是被太子一个不剩,全杀了。 李怀肃:“这是为了保全宝宁的名声,父王岂会怪罪?” “什么意思?” “现在,满盛京谁人不知道傅轻筹和那外室的故事儿?那院子一场大火,多少人都瞧见是宝宁带走了那女子。现在,若那女子再在公主府出事,母后,你置宝宁名声于何处?” “不过一个卑贱的外室……” “母后可是要宝宁留下一个善妒,不可能容人的名声?还是,更糟?让人家说她残忍嗜杀?或者,连自己的公主府都掌控不了,放任不知哪里来的杀手肆意行凶?” “……” 萧皇后被问住。 她从入宫开始,就在皇帝面前做足了温柔纯善的模样,内里却十分狠毒跋扈。看不惯的人,一日都不愿容他多活在这世上。 确是不曾深想。宝宁将来是要嫁出去的,若要得夫君爱重,可不能留下这般污名。 萧皇后深吸一口气,唇角一点点扯起笑容,覆盖全脸,“肃儿说得是,原是母后想左了。”她顿了顿,“母后已想明白,为了宝宁名声,母后不会再为难那个外室。你放心吧。” 看着李怀肃离去的背影,萧皇后脸上的笑容折扇一样,“刷”地收起来。 李怀肃,你整顿吏制,巡视河工,平定边疆……忙得恨不得一个人劈开,分成几个人用。累得落下咳疾。 累吧,累得再狠些。 待到璋儿长大,再把这盛世天下,为他双手奉上。 殿内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母后,母后,你在哪儿啊母后?” 萧皇后脸上冷肃一收,声音慈和得不行,“好璋儿,母后这就来,这就来了……” 走出皇宫,李怀肃长出一口气。 被微凉的夜风激起一阵再也压不住的咳嗽。 “殿下,您这是何苦……”追风上来,为李怀肃披上披风,“您在公主府,为何偏要亲自跟那些人动手?” 喝住他们。 就算他们是萧家的人,可难道太子的话,他们还敢不听? 可太子一见那些人奔着牧大小姐去,便问也不问,直接出手。 杀得红了眼。 自己也受了伤。 要不是他知道太子是因为宝宁公主的事,心中烦闷,还以为…… 太子是在乎那牧家大小姐呢。 咳得胸口快要裂开,好容易忍住,李怀肃冷哼一声,“只是为了能趁机除掉皇后的人,尔等勿要多言。” 一旁,追风和逐浪对视一眼。他们……好像也没说什么啊。 第二日。 清晨,傅轻筹出现在公主府门口。 他一夜未睡,脸色青白青白,眼底挂着两片硕大的黑眼圈。显得十分憔悴。 “微臣求见公主。” 名刺递进去,不一会儿便被直接丢了出来。“公主说了,不见!” 傅轻筹什么都没说,转身慢慢地走了。 公主府内。 宝宁公主整哭了半夜,脸色蜡黄蜡黄,眼睛肿得快要看不清人:“他、他真的就这么走了?” “是。世子爷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想来是落了面子,日后也不会再来。” 明铛还被关在刑房里,等着公主处置。 余下三个贴身婢女中,双环、璎珞性子沉稳,唯有玉翘言语爽利,最适合顶上明铛的位置。 玉翘:“殿下,那武安侯世子本就配不上您,您又何苦为他这般伤心难过?还该顾着点自己的身子……” 说着,她双手捧着甜茶奉上。 宝宁公主平素嗜甜,现下却看也不看,抽抽搭搭哭得伤心。 玉翘捧着甜茶动作僵住。还是一旁双环温声道:“公主,皇后娘娘听闻了此事,担心得不行。您要不要进宫……” “不去!不去不去不去!” 宝宁公主把脸蒙在被子里,她才不要进宫!母后又要唠叨,旁人又要笑话! 再说……她想跟傅轻筹怎么样,是她自己的事!她还没想好。 不愿旁人来管!母后也不行! 见公主这般难过,双环、璎珞对视一眼,双双叹气。 也不知道这武安侯世子给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会写戏本子的男人就那么好吗? 出了这等丑事,公主居然…… 依旧难以忘情。 第二日,据说傅轻筹又来了。 重演了一遍昨日的戏码,依旧没能见到公主。 傅轻筹临走时背影萧索落寞,宝宁公主也没好到哪儿去,整日不是发呆,就是哭个不停。整个公主府像是半空笼着朵厚重的积雨云,沉甸甸压在所有人心上。 偏偏这几日秋雨连绵,把公主最喜欢的石莲美人浇得半死不活,一日日萎靡下去。 眼看着花圃的石莲就要死绝,府中花匠挨了不少训斥。可奈何这花是远在万里之外的昆仑洲进贡得来,统共就那么几株,谁也不曾伺候过。 “这石莲美人当真奇怪!平日里,若不浇水,便蔫巴巴的,眼看着便要枯死。可若浇水,玉翘姑娘,您瞧——” 花匠指向其中一株。 那石莲刚淋了雨,叶片都还湿着,从茎与叶的连接处,开始腐烂发黑,轻轻一碰,叶片就扑簌簌地零落在泥里。 眼见是不得活了。 玉翘看得直跺脚,“这是公主最喜欢的花,在宫中明明活得好好的,偏移到公主府上就死了。你们一个个都得小心脑袋!” 花匠只顾苦着脸,多一句都不敢多说。 倒是一旁惯在花房里伺候的小丫鬟忙着岔开话题,“玉翘姐姐不是整日陪在公主身边,今日如何得闲来咱们这儿?” 玉翘掐腰,指挥身后两个粗使婆子,“去,墙角那一排金丝牡丹挖出来,统统给我丢出府去!” 小丫鬟一愣,“玉翘姐姐,这是?” “原是那武安侯世子送的,本就是不值钱的便宜货色,咱们殿下不想再看他的东西!” 玉翘身后两个婆子连忙应声,挽起袖子便向金丝牡丹走去。 一回头,玉翘却正瞧见武安侯世子那个傻子外室,愣愣地杵在花圃里,正对着那几颗半死不活的石莲美人弯下腰。 “诶,你!” 玉翘指着云媞,大叫一声,“还有你,看到你这外室就心烦!” “你也给我滚回你的武安侯府里去!” 第57章 赖在公主身边不走 云媞自石莲花前慢慢直起身子。 日光穿过厚重的云层,落在她白皙如冷玉的脸庞。一双水洗过一般澄澈的眸子,静静看着玉翘。 玉翘一滞。 不过是那破落户武安侯府养在外面的外室,泥土一般卑贱的人,竟有这般容色。真是…… 碍眼。 玉翘一扬下颌,“看什么看?你一个侯府外室,你家主子出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丑事,你有何颜面赖在公主府不走?” 她向那两个粗使婆子,“你们都是死人?还不快把她给我拉出来?!仔细叫她踩坏了殿下的花!” 一个离得近的婆子伸手扯了云媞一下,没能扯动。婆子赔笑:“玉翘姑娘,她怕是不乐意走。” “呵,”玉翘冷笑一声,“她不乐意,你们不会绳索套在她脖子上拴着她走?” 她一双眼睛挑衅地在云媞脸上一转,“这是宝宁公主府,谁在乎一个傻子乐不乐意?” 两个婆子得了玉翘的话,只得推着云媞出了花圃。 经过玉翘身边,只听丫鬟咬着牙,压低声线:“滚回去跟着你的世子过日子去,少痴缠公主殿下……” 云媞定定看着玉翘。 现在这个当口,回武安侯府。 她会死。 再说,要扳倒傅轻筹,最好借的力,就是宝宁公主。 可玉翘等不等云媞多想,她自后面推搡着云媞肩膀,把她往公主府大门处赶。 身后跟着的几个婆子、丫鬟,手里抱的都是昔日傅轻筹送给宝宁公主大大小小的东西。 公主府崭新的朱红色大门近在眼前。 玉翘叫人打开一条缝,把傅轻筹的那些礼物一件件地只往外丢。 轮到云媞。 玉翘:“回去告诉你们世子,往后再别上门,晦气……” 说着,她便要推云媞出门。 “等等!” 玉翘动作一顿,回头,“公主……” 宝宁公主带着双环、璎珞两个丫鬟,揉着红肿的眼睛,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玉翘一脸疑惑:“殿下不是不愿再看到这些东西,着奴婢收拾了扔出去……” 公主身边,双环忍不住开口:“公主是叫你收拾了送回侯府……” 玉翘眨眨眼睛。 送回侯府和扔出门去还不都一样?左右不过都是公主再不愿看到那人的东西。 宝宁公主没看两个丫鬟之间的眉眼官司,她盯着云媞,“是什么?” 玉翘有些心虚。公主是不曾说过要赶这外室出去…… 她顺着宝宁目光,看向云媞。 公主看得是云媞鬓边簪的一朵,石莲美人? 石莲美人开花如一朵小型菡萏,花瓣是浅浅的粉色,慢慢过度到花蕊半透明的白。半掌大小的一朵花,簪在鬓边,更衬得云媞肌肤如玉一般莹白。 玉翘眸光一黯,紧接着:“公主,这是您最心爱的花,统共就剩下那么几株还活着的,倒叫这外室这般祸害,还留她在咱们府里做什么?” 宝宁公主皱眉。 她前几日就知道石莲美人长得不好,怕是快死光了。 可云媞头上簪的,分明是刚刚绽放,花瓣上还留有稀碎的雨滴,折射着日光,看起来分外鲜妍。 宝宁公主:“刚摘的?” 想起云媞刚才在石莲花旁的模样,玉翘眼珠一转:“可不?她竟敢折公主的花。这花本就被雨浇死了好些,好悬剩下一朵,公主还来不及玩赏,倒叫她给毁了……” 宝宁公主目光黑沉。 她最近,真是处处不顺。连一个傻子外室,都要欺负到她头上…… “不是。” 云媞清亮的声音响起。 玉翘一愣,“什么不是?你还狡辩……” 云媞:“石莲美人,不会死。” 宝宁公主看着云媞面上笃定的神情,微微一愣。这花是她喜爱的稀罕物儿,自然不希望死绝。 宝宁公主:“你知道如何养石莲?” 云媞攥紧双拳,眼睛瞪得大大的,重重点头:“知道。” 她眨了眨眼睛,认真道:“浇水。” 还不等宝宁公主说什么,玉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公主,这傻子浑说的。咱们府中花匠说了,这花儿浇不得死,一浇就烂枝叶,叶子烂完就死定了。” 她冲云媞一扬下巴,“她不过是想讨好殿下。” 宝宁公主淡淡道:“你都说了她是傻子,如何懂得讨好?” 玉翘一滞,还不及说什么。 云媞提着裙摆,转身就跑。 是去花圃的方向。 宝宁公主带着婢女赶到,云媞已经站在了那几株石莲美人边。 大多数石莲都蔫巴巴的,唯有云媞面前那一株,枝叶舒展,上面结了累累垂垂四五朵花苞,眼见着便要开了。 倒是果真活得极好。 玉翘不忿:“不过凑巧有一颗活着的……” 宝宁公主只见云媞躬身,对着那石莲碧绿的叶子上一颗滚动的水珠,轻轻一吹。 风吹云散,高悬的太阳将日光一下子倾注下来。 那颗水珠瞬间如剔透的宝石一般,闪烁着七彩光芒,从叶尖上滚落。 云媞抬头,微笑,“好了。” 她指着石莲美人,“这样,不会死。” 见公主连同身后伺候的花匠都一脸呆愣,云媞只能耐着性子解释,“枝叶,不能沾水。” 她蹲下身,用手摇晃着贴近地面的根茎,“浇水,只能在这里。” 还是花匠先反应过来,“这位姑娘是说石莲美人浇水只能灌根,若是叶片沾了水,便容易黑腐凋落,是吗?” 云媞脸上是大大的笑容:“对、对。” 花匠仔细回忆,“好像……确是如此。” 连着几日的阴雨,当下晴了。 宝宁公主看着云媞跟前那一株活得极好的石莲美人,在风中,在日光下,轻轻摇曳。生机盎然的模样。 宝宁公主:“这石莲美人,本宫很是喜欢。”她看向云媞,“若能养活,本宫赏你。” “好!”云媞一口答应,“我养,能活。” 一旁,玉翘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 这外室的运气,当真是极好。看样子,竟是要赖在公主身边不走了。 云媞生得白皙,笑容在日光下格外明媚。 看得宝宁公主心中一动。 觉得云媞的美艳,没有往日那般刺眼。 公主看向玉翘:“叫她留下给本宫伺候花草,往后勿要为难。” 玉翘不情不愿地低下头:“是。” 云媞一个人留在了花圃,宝宁公主带着婢女离去。 路上。 半晌不语的璎珞突然道:“是殿下慈心,才留下了那外室。奴婢只是不懂,她一个傻子,如何懂得养这石莲美人?” 宝宁公主微微一愣。 璎珞:“公主,不知这外室,是何出身?” 第58章 傅轻筹很忙 这石莲美人何等罕见?怕是寻常人家,枉活一生见都不曾见过。 可那外室,连如何浇水的细节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人都痴傻透了,还不曾忘却。 莫非…… 玉翘:“那戏折子上不是写,这外室原先是个行商之女?”她鼻间“哼”了一声,“她们行商人家出身的女子,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小见识罢了。何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宝宁公主点了点头。 也是。不光那戏折子上写了,傅轻筹也亲口跟她说过,他那外室出身行商世家,家中或有人行商到过昆仑洲吧? 一行人慢慢走远。 金丝石莲前,云媞抬头,看向玉翘背影。 这小丫鬟对她,很有些恶意。 另一边,武安侯府。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掀在傅轻筹脸上,把他打得扭过脸去。 武安侯傅子安甩着手怒吼,“傅轻筹,你还嫌你老子丢人丢得不够?!” 傅轻筹别着脸不动,抬起衣袖慢慢擦去唇角撕裂渗出的血丝。 “你在公主府里管不住裤裆,做出那般丑事,令祖宗蒙羞!”傅子安气得团团转,“现在,你连公主府的门儿都就进不去,名刺叫人家扔在脚底下踩!那踩的不是名刺,踩的是武安侯府的脸啊!” 傅子安口水都快喷到傅轻筹脸上,“你今日竟还辞了轻骑卫统领的官职,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官职虽小,却也是现下武安侯府能够着的最大的官。 傅轻筹谁都没和谁商量,说辞就辞了。 “孽子,你现在就回去,跪着求你那提辖上司,把你的官印求回来!” 傅子安自顾自发泄着怒火,傅轻筹只静静立在一旁。 他这几日煎熬得人瘦了不少,身子戳在半新不旧的淡青色富贵不断头万字纹薄缎袍子里,瘦伶伶得像一根竹竿。 任傅子安一句句唾骂到脸上来,傅轻筹一言不发。 傅子安喊了半晌,依旧气得不行。 抓起红木案子上白瓷茶盏,向傅轻筹面上砸来。 傅轻筹微一侧脸。 “咔嚓” 白瓷茶盏被丢到他身后的砖地上,顷刻间碎成几片。 洒一地的茶水,还冒着滚滚热气。 傅轻筹眸色转冷,“父亲斥责够了吗?” “你这是什么眼神?”傅子安更气,“你知不知道,就因你做出的丑事,现在朝野上下都在弹劾老子!若不是咱家好歹是个铁帽子候,其他几房又叫你祖母积年压得出不来什么好笋,老子武安侯的爵位,早就被摘了!” 傅轻筹轻笑一声,“本就是子不教,父之过。” 轻飘飘一句话,差点把傅子安气得仰倒。他指着傅轻筹鼻子,“你……你真当老子不敢废了你的世子之位?别忘了,你下面还有弟弟呢!” “呵,贱妾生下来的庶弟?” 傅子安老脸涨得通红,“不准这么说你姨娘!贱妾也比你那个装腔作势的娘强!” 傅轻筹身子一僵,连脸都不曾转过来分毫。 傅子安却觉得儿子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像在阴暗处爬行的蛇,盯准了……猎物。 不自觉吞了口口水,傅子安避过傅轻筹目光。 这小子,一言不发的时候,有些吓人。 像他那个阴郁的亲娘。 那女人,早就死了…… 傅子安挺直腰板,冲外喊:“来人,家法!” “五十大板!打,给老子狠狠地打!” “打完不许惊动老太太,不许给他请大夫!叫他去祠堂里跪着,好好给我傅家列祖列宗赔罪!” 傅轻筹一言不发,转身跟着小厮离去。 行家法的地方,就在傅子安所在的花厅外面。 傅轻筹走了,傅子安泄了气一般靠坐在高背椅上,耳边便听着板子击打在人体上的声音,一下一下,闷闷地传来。 侯府姨娘窥着空档,端了清热去火的子风双花茶进来,“侯爷消消气,千万仔细自己身子。” “还是你可心,”傅子安接过温热的茶盏,才长出了一口气,对着姨娘笑道,“干脆就叫你的铭儿做这侯府世子……” “侯爷说哪儿的话?”一旁,姨娘面上笑得有几分牵强,“铭儿、铭儿不配的……” 侯爷怕是根本不知道世子为人的狠决。 家法板子,铆足了劲儿打,每一下都能打得人痛彻心扉。 可外间,却分明一声痛吟都不曾传来。 世子受家法,来福躲在树荫后面,远远听着。 那半掌厚的板子一下下敲击在人身上的声响,听得来福只觉渗人。 小丫鬟在心中数着数儿。都打到三十多板了,世子还无声无息的。不会是……被打死了吧? 那…… 可挺好。 可惜,不过一会儿子,五十大板打完,来福便眼睁睁看着傅轻筹被小厮扶下来,身子踉跄了一下,还甩开了那个小厮,自己往外走着。 傅轻筹明明走得很慢。 来福一晃神间,他却到了跟前。 他惨白的脸色吓得来福倒退了半步,转头就跑。 “呵……” 傅轻筹哑着嗓子冷笑一声。 身后传来小厮叫唤:“世子,侯爷让您去跪祠堂……” 傅轻筹头都没回,也不搭腔,慢慢冲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辞官,自然是因为有事要做。 他忙得很,没时间跟祠堂里那群老梆子空耗着。 公主府。 这几日云媞都在花圃左右忙着。 花圃幽静,公主身边贴身的婢女不常露面,府中其他下人都知道公主要留下云媞,倒也没人多找她的事儿。 这日云媞倒觉得外面吵吵嚷嚷,只觉烦乱。 两个小丫鬟进花圃躲懒,低声议论着: “这来的是什么贵客,恁般大的架子?” “你不识得?那贵夫人马氏是皇后娘娘的弟媳,咱们家殿下的亲舅母。想是皇后娘娘担心公主,自己出不了宫,便叫舅太太过来宽慰……” “宽慰?” 两个小丫鬟相视一笑。 没见过这样来宽慰人的。 带着自家七八岁的子侄上门,吵吵嚷嚷,打鸡骂狗,连看门狗都要被踹上两脚。 偏这马氏的儿子是萧家家主老来子,平日里疼爱得直如眼珠子一般,任谁都不敢动一根手指头。 小霸王来了,宝宁公主虽不耐烦,却也只能装作身体不适避过。 总不能跟个孩子计较。 可公主能躲,府中下人可被折腾惨了。就连大厨房里养了避鼠的胖猫,这几日都不复威风。 那猫被大厨房的珍馐养得油光水滑,一身金灿灿的皮毛缎子一样,见人喜欢打呼噜,模样儿十分讨喜。 最喜欢在花圃土地里滚一圈,再把一身的土蹭到云媞裙脚边,呼噜着翻出肥肥软软的小肚皮。 云媞也喜欢摸上两把。绒绒的暖意自猫身上传来,让人有安心之感。 萧家这小霸王来了,撵得胖猫四处逃窜,云媞有大半日没见到它了。 两个小丫鬟的议论还在耳边。 突地花圃外空地上响起猫叫,一声接着一声,显得格外凄厉。 云媞霍地起身。 两个碎嘴的小丫鬟顿住了嘴,其中一个颤巍巍道:“猫叫得这般怕人,要不要去看看……” “看什么看?” 玉翘叉着腰气冲冲进来,脸色难看急了,“那猫抓伤了萧家小公子,现下被拿住了,小公子要生剥了皮它那一身皮,烤来吃呢!” 第59章 萧家小公子 两个小丫鬟白着脸对望。 这萧家小公子,年纪小小的,竟这般残暴跋扈…… 其中一个怯生生开口:“玉翘姐姐,这猫叫得渗人,你不管管?” “我怎么管?”玉翘一甩头,“那是皇后娘娘的至亲,萧家一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没瞧见连殿下都避开了?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不知避祸,还上杆子去触霉头?是不想活了不成?” “可、可猫儿可怜……” 玉翘咬唇,一翻眼睛,“谁叫它不知轻重,伤了贵人。都是它自个儿的命数!” 那猫儿一声声叫得怕人。 两个小丫鬟白着脸伸手堵住耳朵。 三人身边,云媞直直奔着门口走去。 “你做什么去?”一个小丫鬟伸手要拦。 “别管。”玉翘眼珠一转,挡住小丫鬟,“放她去罢。她一个傻子,还能翻出天来不成?” 她跟在云媞身后,掩上了花圃的门。 走出花圃,云媞借着花木扶疏,远远地瞧见萧家那孩子敦实得像一个小炸弹,左右跟着两个小厮,把猫儿围在中间。 一人一脚,踢在猫儿背上。 猫儿金灿灿的皮毛上见了血,它团团转着,凄厉惨叫,却怎么也跑不出去。 小胖子拍手大笑,向身边的小厮,“火生好了没有?小爷现成就要烤了这畜生!” 三人身旁,竟真有一堆扫到一块的枯叶、树枝,看样子是真要生火。 云媞皱眉。 出来时,她本想着,自己是装傻,不方便多说什么。 现在看着。 完全没有动嘴的必要。 云媞躬身,从地上捡起两块鸽子蛋大小的石子,隐在袖中。 她也有年幼不知事,赶着牧府看门的大黄满街跑的时候。沈氏怕她吃亏,特意着家中猎户出身的护院,教了她一手打石子的好戏。 许久不曾练过,到底有些生疏。 第一颗小石头打在小厮腿弯处。 “诶呦”一声。 那小厮一个踉跄,三人的包围圈出了个空缺。 橘猫抓住机会,滋溜一下,钻了出去。 小胖子急了,伸手要去拽那橘猫尾巴。指尖勾到猫尾上的绒毛。 “啪” 一声轻响。 第二颗小石子,直接打在了萧家小胖子额头上。 小胖子愣了一下。 一双胖手难以置信地摸向自己额头。指尖下的皮肤迅速红肿,发烫。 “啊!” 他咧嘴大哭,声音刺耳得不行。 两个小厮忙赶上去查看主子情况。 趁乱,猫儿跑远了。 树后,云媞拍去指尖细尘,无声离去。 小半个时辰后。 小胖子杀到花圃。他额上涂了厚厚一层红花消肿油,远远看上去,锃亮锃亮,十分滑稽。 小胖子脸上鼻涕一把泪一把,手中扯着一个同样胖乎乎的贵妇人的裙摆,抽噎着,“娘,把那人找出来,扒、扒皮……” 花圃里所有下人被集中在一块。 玉翘拉着云媞,非要站在前面。 马氏和小胖子身后跟着十几个萧家的下人,把花圃团团围住。 玉翘陪着笑,“舅太太,您这是?” 马氏认得玉翘,冲她倨傲地扬了扬下巴,“公主身子不适,便由我这个舅母帮她好生管教下人!” 她护着怀中小胖子,“你们这府里也不知哪个猪油蒙了心的,敢对子恒动手!你看看他这头上被打的,险些就要丧了命去!” 玉翘看着小胖子萧子恒额头。 药油下,白嫩的肌肤上,破了小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油皮。 马氏冷哼一声,“人都齐了?挨个说,半个时辰前,都干嘛去了!”她目光尖刀一样刮过每个人面上,“跟对主子图谋不轨,我看你们中,是有人活腻了!” 花圃下人中,身份最高的玉翘不敢说话。 下人们只能一个挨着一个儿交待:“奴才一直在花圃里给那边的菊花松土。” “奴婢也是。” “奴婢不曾出过这花圃的门儿,更不曾见过小少爷啊!” 马氏冷哼一声,“你们自己说得不算。你说你没出去过,可有人证?” 小丫鬟愣了愣,拉着站在身边的玉翘,“玉翘姐姐也在,她能为我作证的!” 玉翘咬唇,点了点头。 就这样,一排下人很快相互证明着通过。 马氏问到了云媞跟前,“你呢?” 云媞低头不语。 见她容貌出众,又不肯吭声,马氏愈发气盛:“问你话呢!哑了不成?你不敢说话,难不成就是你伤了我儿?” 云媞身旁,小丫鬟忍不住,怯生生提醒:“夫人,这……是个痴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想来也不至于就伤了小公子……” 话未说完。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掀在小丫鬟脸颊上,“我问你了吗?既然这般伶牙俐齿,合该扒光你满口的牙!” 小丫鬟被打得半边脸颊瞬间肿起,手掩着脸,眼中泛泪,再不敢说话。 马氏死死盯着云媞:“说!” 眼见局面僵持不下,玉翘张了张嘴,终还是一声都没吭。 云媞一个遭罪,总比她们全体受牵连的强。再说,她本就有嫌疑,根本洗不清…… 马氏咄咄逼人:“既不肯吭声,那便是你了……” 云媞一下子抬头。 马氏这才细看清,眼前女子身姿虽掩在花圃下人的粗布衣中,旧蓝色衣襟里的脖颈却白瓷一般细嫩。 再往上看,是一张美颜不可方物的脸。 马氏心头火起。 可不待她说什么。 萧子恒:“娘,她真好看。” 宝贝儿子说话,马氏忙答:“不过是个玩意儿,子恒喜欢?” “喜欢。”萧子恒吸着鼻涕,“娘,我要她。” 马氏:“去吧。” “谢谢娘。”萧子恒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扎煞着双手,一下子扑到云媞脚下。 一双胖手竟是在扯云媞的裙角,拼命向上掀。 像身上黏上条鼻涕虫的触感。 云媞下意识双手掩住裙摆,身子微弓着往后退去。 萧子恒不依不饶。 马氏在一旁冷哼:“子恒还是个孩子,你跟孩子装什么贞烈?来人,押住她……” 一旁,玉翘咬着苍白的嘴唇别过脸去。 虽说是这外室活该,可也闹得太难看了些……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花圃内瞬间静了一静。 玉翘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萧子恒胖脸上,多了一道手指印。 他对面,云媞扬着下颌,站得直直的。 那外室,竟打了萧家小公子?还直接把小公子推了个屁墩儿。 这……这不是要翻天了吗?! 萧子恒吃了痛,一扁嘴嚎啕痛哭:“娘,给我打死她!打死她!” 马氏也白了脸,她叫身后的萧家下人:“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那贱人拖过来!她敢伤小公子,还不扒了她一身臭皮!” 云媞皱眉,宝宁公主怎么来得这样慢? 她一个念头尚未转完。 一道冷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是宝宁的公主府,不是你们萧家的刑房!” 李怀肃一身黑衣,身影铁塔般矗立在花圃门口处。 他目光冷冷扫过云媞的脸,再看向马氏,“和这等卑贱的下人计较?舅母自重。” 第60章 她不喜欢你,你没看出来? 云媞站直身子,双手抚平被萧子恒撤皱的裙摆。心中微微冷笑。 在太子、萧家这些人眼中,自己可不就是个卑贱的下人,生死可以被随便摆弄。 见到李怀肃,马氏气焰先自低了三分。这位太子的亲娘出身萧家,可这么多年来,他对萧家格外不假辞色,全无一丝偏颇,全家上下都不愿得罪他。 想着,马氏揽着萧子恒行礼,面上赔笑,“不过是为了珠儿,教训这贱婢。” 李怀肃声音淡淡的,不辨喜怒:“她本不是公主府的人,无需舅母管教。” 云媞抬头,瞥了李怀肃一眼。 太子一身玄色,即便是站在花丛之中,也满身厉色,像个黑色剪影一般,与脚下的姹紫嫣红格格不入,尽显疏离。 一旁,萧子恒捂着红肿的脸,忍不住哭出声,“娘,我疼……” 马氏立时心疼,“不管这贱婢是谁的人,她把我家子恒打成这样,我一个做母亲的人,哪能不管?” 不过一个花圃里伺候的婢女,又是她伤了子恒在先,就算要了她的命去,也不为过! 马氏蹲下身,拉开萧子恒的胖手,仔细看着他脸上,“给你太子哥哥瞧瞧,如何就被打成了这样?!在家中,纵是他爹爹,或是老太太,都不曾下得这般狠手,我可怜的孩儿,竟在自家姐姐的公主府上遭了这样大的罪……” 说着,鼻子里吸率作响,竟是带了哭腔的模样。 玉翘身旁,刚才挨打的小丫鬟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咬着嘴唇把话吞了回去。 主子们说话,哪里轮得到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插嘴?再说,就算太子知道萧家小少爷掀婢女裙子,又能如何?小公子出身高贵,何况还只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太子必不会怪罪。 果然,李怀肃径直绕过身前的云媞,走向萧子恒。也学着马氏那般,在小胖子跟前蹲下,“她为何打你?” 他了解云媞性子,虽说为了图谋傅轻筹无所不用其极,却不是喜欢欺凌弱小之人,想来不至于无缘无故对一个孩子动手。 可眼前的萧子恒,一张胖脸上,五根指印历历分明。 当真是打得极狠。 李怀肃淡淡道:“子恒,说。” 萧子恒下意识地一缩脖。 他在家中肆意欺凌母亲、祖母的婢女,已成习惯,可心中也知道,有些事万万不能宣之于口。 他胖脚挪往马氏身后,口中嗫嚅着,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马氏开口:“你太子哥哥问你话,你如何不答?太子哥哥又不会为一个卑贱婢女责你……” 见萧子恒还是故作扭捏地什么都不肯说。 马氏看向李怀肃:“不过是看这婢女略微平头正脸了些,子恒喜欢她,想要她陪着玩耍。谁知她就拿腔拿调上来了……”她目光投向云媞,恶狠狠的,“这样的恶婢,合该咱们家子恒替他宝宁姐姐,好生教训教训!” “想必太子殿下、宝宁公主也不会在意,”说罢,马氏挥手向身后的萧氏从人,“来啊,把这婢女带回我萧家!” 云媞只觉花圃之内,日光倏地一暗。 李怀肃通身的威压,向萧子恒倾轧而去,“你,想要她?” 萧子恒一张胖脸全白了,哆哆嗦嗦地只说不出话。他历来最怕这个太子哥哥,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身子直往母亲身后躲去。 马氏见状,心中多少升起几分不悦。 不过一个婢女而已……太子就非要和萧家人作对,来彰显自己大义。 马氏指向云媞:“这婢女既然不是宝宁的人,又是谁的人?无论如何,是她先以下犯上,伤了子恒,叫我们子恒带走教训,又有何不可?” 云媞是谁的人? 李怀肃缓缓起身。日影自花圃外的斜窗投进来,把男人落在浅粉色的孩儿面牡丹上的影子,拉得极长极长。 整个花圃内,安静得连一丝呼吸声都不闻。 云媞低着头,只见那长长的黑影,慢慢笼罩到自己跟前。 李怀肃声音自头顶响起,“到孤这儿来。” 云媞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的一只手。 那手肌肤苍白,指节修长而有力,指尖就像云媞年少时常在手边把玩的骨笛一般,全无血色,干干净净。 他掌心朝上,指尖垂向她的方向。 好像下一刻就要牵起她的手,给她庇护。 呼吸微微一滞,像有一块冰汪在心口,云媞只觉出微微的寒凉。 这一幕,她从前梦见过无数次。 梦想过无数次。 却没想到,是出现在今天这种场合。 他到底不放心自己,不愿她留在宝宁公主身边,怕她算计公主。 云媞唇角扯起一抹不自觉的冷笑。她抬头直视李怀肃,身子慢慢地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没人敢抬头看太子的神情。 李怀肃眉心抽动。一阵痛痒袭上胸口,他皱眉忍住。 宁可得罪萧家,牧云媞到底不愿离开公主府,到底想对宝宁做什么?! 悬在半空中的手指攥起,垂下。 李怀肃正想直接叫人带走云媞。 一道声音自花圃外响起:“皇兄,她不喜欢你,你没看出来?” 李怀肃一滞。 云媞抬头。 只见宝宁公主一袭红衣,在侍女拥簇下,逶迤行来。 她这几日哭得多了,眼睛难免红肿,却是被身边侍女以胭脂巧妙晕染,借着这红,在眼周勾出一圈红晕,眼角上扬,把公主一张小脸平白衬出了几分威势。 全无憔悴的模样。 宝宁公主直接行到李怀肃跟前,挡住云媞。 她目光扫过马氏、萧子恒和李怀肃,“在本宫府中,对本宫的人喊打喊杀,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马氏和萧子恒来公主府这大半日,打鸡骂狗,还以为宝宁公主会如原先一般缩着不出。 马氏愣了愣,忙笑道:“珠儿,瞧你,说到哪儿去了?你弟弟不过是在帮你管教下人……” “帮本宫管教下人?”宝宁公主一个眼风过去,冷冷道:“舅母,你我虽是亲人,可本宫是父皇的孩子,本宫是君,尔等是臣。这世间,可有以臣代君,管教下人的道理吗?” 马氏一滞,“这、这……”她很快想通,宝宁公主定是与那傅轻筹闹开,心绪不佳,才敢冲撞她这个长辈。 宝宁公主:“此为僭越。” 马氏连忙辩解:“宝宁,这、这话可不能这样说,我、我和子恒是奉了皇后娘娘懿旨,来你这府上劝慰你,都是、都是为了你好啊。” “你们便是这样为本宫好的?要烧了本宫的家?” 第61章 一句话都不愿和他说 “这、这是从何说起?”马氏猛地愣住。 宝宁公主目光冷冷地盯在萧子恒脸上,“子恒弟弟在本宫这花圃前堆满了柴火、枯叶,本宫来的时候,只余下了一片焦糊和青烟。” 她又看向马氏:“舅母,本宫这公主府是父皇敕造,你们竟要纵火烧毁。此举,可是对父皇不满?” “我们……我们怎么敢?!”马氏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强撑住了才颤颤巍巍道:“你子恒弟弟还只是个孩子,是公主想多了……” “他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平日里不好好管教,出了事只一句‘他只是孩子’便能揭过?”宝宁冷道,“今日是要烧本宫的院子,明日若打杀了人,也能只说一句‘他只是个孩子’?到时候,纵然本宫容得下,母后容得下,国法容得下吗?” 宝宁公主声音清越,一字一句都打在马氏心上。 萧家满门荣耀,来自皇权。若惹得皇帝不悦,怕是……连萧皇后都护不住! 想着,马氏再也撑不住。 扯着萧子恒,“噗通”一声跪下。 二人身后,萧氏下人跟着呼啦啦跪了一片。 马氏拉着儿子,“公主,宝宁公主,臣妇等,万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心啊!子恒也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啊!太子、公主明鉴!” 萧子恒点火,她根本就不知道! 可前几日,宝宁公主就是因为花园中厢房起火,才出了那么大的丑事。公主现在对火忌讳,也能理解。 想着,马氏心一横:“殿下,是臣妇平日里对孩子疏于管教,才险些招致了今日的大祸。还请公主殿下赎罪,我们……再也不敢了。” 她磕下头去,眼角余光愤恨地扫到躲在公主身后的云媞裙角。 这小贱蹄子,今日倒好运气,躲过一劫…… 突地,马氏眼角一跳。 只见公主那片红色裙角飘开。是公主侧了侧身。 宝宁公主:“无需向本宫请罪。子恒弟弟倒该向她说一句对不起。” 公主侧过身子,露出身后的云媞。 马氏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让她的宝贝儿子,萧家长房嫡子,给一个卑贱的婢女道歉? 这、这是羞辱人,还是…… 马氏虽是续弦,可毕竟是萧家执掌的正妻,还不算太没脑子。她伏在地上,目光有些狐疑地看向静立一旁的云媞。 这婢女生得这般好看,又有一股出尘的气质。纵是布衣荆钗,也掩不住她通身清贵。 太子和宝宁公主,都对她这般在意。 她真的只是一个寻常婢女吗? 狐疑在马氏脑中一闪而过。可是,不对。 刚才那个婢女,说她是痴的。谁会在乎一个痴傻之人? 宝宁公主今日这番做作,大约还是因为那武安侯世子叫她丢了颜面,她气儿不顺。至于太子吗…… 太子一贯喜与萧家作对。 一旁,李怀肃皱眉,看向妹妹:“宝宁,是子恒挨了打。” 他不喜欢萧家人,可李怀肃平日里最是秉承公正,见不得宝宁公主这种利用身份压人之事。 谁知,宝宁公主却看向云媞:“你为何打他?” 云媞指着萧子恒,“他,踢猫,烧院子,掀女人裙子。他坏!” 李怀肃猛地一愣。 他目光越过宝宁公主肩膀,直直看向云媞。 萧子恒竟这般欺凌于她? 可她…… 刚才怎么不说?! 宝宁公主来之前,云媞一言不发。就这么,一句话都不愿和他说吗?! 李怀肃再压不住胸中那股子又痒又痛的怒意。一时间,他不愿对上云媞澄澈的目光,转向马氏,“呵呵,这便是萧家教出来的好子弟?” 马氏身子都骇得软了,张着嘴只说不出话。 萧子恒吓得直哭。 李怀肃怒极,“这样的人,不配入宫为璋儿的伴读。孤明日便禀明圣上,萧子恒往后便不必进宫读书了,回家闭门思过!” 云媞掀起眼皮,飞快地瞥了李怀肃一眼。 李怀肃别过脸去。 做了这等腌臜事儿,只是罚萧子恒,不能进宫。 这是罚吗? 不再看李怀肃,云媞转向宝宁公主。她一抬头,眼中竟有点点泪意,扁着嘴嘟囔:“公主赏的裙子,扯坏了。” 宝宁公主低头一看。 云媞身上的裙子不值什么,不过是在花圃中做工人人都有的。细看,裙子腰身处,被撕扯开了一道口子。 萧子恒年虽小,气力却大。心思竟这般歹毒! 若是自己的裙子被扯开这样一道口子,里衣被人瞧见…… 宝宁公主直接怒道:“传徐管家过来,送舅母和子恒回府。叫徐管家持本宫令牌,务必把今日子恒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告诉舅舅,叫舅舅给本宫一个说法!” “娘,娘,我没有,我没撕她裙子……” 萧子恒哭闹声中,被马氏扯着离去。 宝宁公主看向李怀肃,“皇兄还不走?” 舅母也好,皇兄也好,大约都是听说自己丢了人,来劝她忘了傅轻筹的。 她不耐烦听劝。 一旁,李怀肃一挥手,跟着的玄甲卫清退了花圃里所有的下人。 李怀肃定定看向云媞,“你刚才,为何不愿与孤明说?” 云媞不语。 倒是一旁的宝宁公主愣了愣,随即皱眉,“皇兄,你勿要吓唬痴儿。她是孩子心性儿,晓得些什么?”她顿了片刻,“她不愿和你说,想必是不喜你,不愿同你说话。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怀肃性子严峻,光是往哪儿一站,连萧子恒这样的小霸王都能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痴儿怕他,也是寻常。 话一出口,宝宁恍惚间只觉得李怀肃身子摇了摇。 “皇兄?” “……无妨。”李怀肃压下咳嗽。他不再看云媞,转身就走。 送走了烦人的亲戚,宝宁公主舒了口气。 一旁,玉翘赶上来:“公主,为这外室得罪了舅爷家……” “住口!” 宝宁公主脸色一寒,“枉你是本宫从宫中带出来的大宫女!竟这般行事!” 玉翘飞快地瞥了一眼云媞,只得委委屈屈跪下,“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错在何处?” 玉翘咬唇,什么都没说出来。 眼见手下调教出来的侍女,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宝宁公主只觉心烦。她指向一旁的云媞,“连她一个痴的,都晓得护住府里的猫!你却只知道躲清闲!” 玉翘眼眶都红了,狠狠地瞪了云媞一眼。 宝宁公主气得揉了揉额角,“去前庭里跪着思过,等本宫回来再行发落!” “公主,你是要去?” “本宫闷死了!要出去看戏!” 第62章 你还爱他,对不对? 宝宁公主带着双环、璎珞两个侍女施施然去了。留下玉翘一个,看着三人背影,恨恨地咬着嘴唇。她要去罚跪。 临走前,玉翘尖尖的手指,重重戳了下云媞的肩窝,“偏你爱现,才招了今日一番麻烦。你……你等着!” 可公主一走,云媞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木愣愣的模样,浑似没听见玉翘说话。 玉翘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胸口憋闷得难受。 她一跺脚,转身要走。 “喵!” 一团金橙色的影子,猛地从脚下窜过。 玉翘一个恍神,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见是那橘猫,四条小短腿倒得风一样快,窜进花圃,冲到云媞跟前。被云媞弯腰抱起。 “你这瘟猫!”玉翘恨恨,“她是借着你由头在殿下跟前显眼!哪儿是真心疼爱你?偏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蠢的……” 玉翘拧着腰离去。 云媞不理她,低头查看怀中的橘猫。刚才,公主府旁的下人抱着猫去了府医处,被府医拾掇一番,猫看起来精神不错。此刻被云媞抱在怀里,暖呼呼的身子发出一阵轻柔的呼噜。 云媞娴熟地挠了挠猫下颌,猫儿享受地眯起眼睛,微微仰着头。 湿热的鼻吸扑在掌心,让人莫名地觉得安心。 看着玉翘离去的方向,云媞心中微叹。今日之事,事发突然,她也确实是有些孟浪了。 可这整座公主府所有人中,她最喜欢怀里的猫。 实在看不了它遭罪。 冒险出手,临走,还没忘在那一小堆枯叶里留下火种,只待点燃,冒出烟便能引得宝宁公主来此救场。 只是那火后来被李怀肃带来的人踩灭了,公主才来得这般迟。 说到底,今日是公主护住了她,还肯为了她问萧家要一个说法。 只是,公主在府中闷了这些时日,如何又突然想起去看戏…… 宝宁公主一行人傍晚才回。 据说公主是带着双环、璎珞两个,去了重新修葺好开张的春风戏楼。 这等俏活儿,往日里都是明铛陪着宝宁公主,今日轮到双环、璎珞,两个侍女纵是性子沉稳,也兴奋了大半日。 跟在公主身边不敢造次,回到府中便叽叽喳喳地议论开。 不过小半日,阖府上下都知道了,公主今日听的戏,名叫《祝金枝》。 据说是根据前朝故事儿改编而成,讲的是前朝骠骑将军肃凌与微服出巡的公主赫连婉清相识、相恋,却因奸人构陷,侍女攀诬,导致两两分离。 失去公主后,肃凌痛苦万分,毅然投军,随部队去往边疆。 《祝金枝》的最后一幕高潮戏,就是边疆大军压境,肃凌已经准备誓死不退,以身殉国。 临终战役前,他白衣祭酒,边歌边哭,祝福远在国都的公主赫连婉清得遇良人,喜结连理,一生顺遂。 还有,彻彻底底地忘了他。 最后一幕将军赴死,与国都中的公主大婚,在同一戏台上,分左右一齐演绎。 将军身中数剑,踉跄倒地,却不肯瞑目。目光仿佛穿透了戏台中间的那层无形的障壁,穿过千里万里,直直看向红盖头下,赫连婉清的双眼。 彼时,戏台左右两边,将军和公主,一同对月祝祷: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就在此刻,将军闭眼,公主被掀开盖头。一幕生离死别。 这一幕戏,看得一向性子沉稳话少的璎珞都唏嘘不已,更不用说被一句句唱进了心坎里的宝宁公主。 自回了府,好容易走出来些的公主,又将自己关进了卧房,任是谁都不让进去。及戌时,又让人送去两罐西域供上来的葡萄酒。 路过公主卧房,见里面一丝火光都没有,云媞心中没来由地一沉。 这出《祝金枝》,简直就是为宝宁公主量身定制的。 云媞毫不意外,是傅轻筹。 可,宝宁公主这几日都把自己关在府里,关门闭户地一味只是哭,她如何知道外面上演这出《祝金枝》? 是谁告诉她的? 云媞攥了攥手指,转身欲走。 “咕噜噜” 一块瓦片被丢到她脚下。 云媞抬头,眼睛猛地瞪大! 时近中秋,一日日圆了的月亮高悬在夜空中,洒下清辉照亮了—— 坐在屋顶上的宝宁公主。 她对着云媞晃了晃手中提着的酒坛子,脸上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嘘——这是、是咱俩的小秘密,谁也别、别告诉……嗝!” 一股酒气冲面而来。 云媞下意识皱眉,强忍着掩唇的冲动。 宝宁公主,竟是……醉得这般厉害。 要命的是她还爬得那么高,万一一个失足…… 整个公主府里的下人,一个都别想活! 要喊人,就趁现在—— “对不住。” 云媞猛地一愣,她面上木愣的表情几乎要维持不住,抬头看向宝宁公主。 月华下,向来骄纵的小公主一袭红衣,学那些画本子里的侠客,故作洒脱地支起一条腿,坐在屋脊上。 只是宝宁公主身子瘦弱,脚有些踩不住下面的瓦片,一滑一滑的。 看得云媞心惊胆战。 宝宁公主自己也显得毫不洒脱,反而有些可怜。 公主向着云媞:“本宫知道、知道你是个傻的,还欺负你……是本宫的不是。” 云媞知道,此刻她已经没法子叫人来。她想溜。 至少公主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她不希望自己也在现场。 可宝宁公主一双眼睛盯紧了云媞,口中犹自喋喋不休,“痴儿,你、你还爱他,对不对?” 知道公主说的是傅轻筹,云媞一阵无语。 她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公主,下来,危险。” 宝宁公主好像根本听不见云媞说话,只是自顾自说下去。她一脸了然,“我懂,本宫都懂,都懂的……我也不想心悦于他,我也想忘了、全忘了,可、可我控制不了,根本控制不了……” 云媞无声叹息。 她四顾,下人似乎一早被公主遣散,周围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云媞抬头,无论如何,先把公主平安哄下来…… “本宫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不耻笑你了,再也不……” 偏生这时,宝宁公主摇摇晃晃站起。 云媞眼睁睁看着,她脚底一滑—— 云媞:“小心!” 可太迟了。 宝宁公主红色的衣角在半空中滑过优美曲线,人已经失足跌落! 第63章 你心悦太子? 惊呼出声喊人的同时,云媞果断张开双手去接。 “咕咚!” 宝宁公主身子重重撞入云媞怀中。 巨大的冲击力压得云媞踉跄着跌坐在地上,肩臂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云媞眼前一阵阵发黑。 月亮,屋檐,宝宁公主……似乎都离她越来越远。 意识飞散的前一刻,云媞听见宝宁公主中气十足的尖叫:“血!来人,来人啊!” 她声音带着惶急的哭腔,听着十分可怜。 昏迷前,云媞想,堂堂大盛的宝宁公主,居然怕血…… 真怂。 再醒来。 府医的声音遥遥地在头顶响起,“只是脱臼……摔倒擦破了皮肉,公主勿怕……这痴儿已是服了安神药……不会有事……倒是公主,酒可醒了?” 宝宁公主抽抽搭搭,“我、我以为,我把她压死了……” 云媞再忍不住,轻笑出声。 不过前几日,宝宁公主还对她说,想她去死。 今日,她倒会为她哭。 “你醒了?” 宝宁公主一张小脸凑过来,眼睛亮闪闪的。 她小心翼翼地为云媞抻了抻被子,不敢碰她刚脱臼了的那只手。宝宁公主:“刚才,是本宫一时孟浪,伤了你,你别告诉旁人去……” 云媞眨眨眼睛,还没等她说话。 一旁的府医笑道:“公主,她是痴的。平日里本也极少说话,公主不必担心……” “没问你!”宝宁公主皱眉截断府医的话,依旧看向云媞,“替本宫保密,好不好?” 堂堂大盛公主,为了一个男人喝的烂醉,从屋檐上摔下来,还压伤了人。 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她的脸可往哪儿搁? 宝宁公主眼中竟满是哀求。 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 云媞缓慢而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说,和谁也不说。” 第二日,云媞在自己的小屋里歇了一整日,没去花圃。 到得傍晚,玉翘来了。 一身浅绿色衣裙的玉翘双手捧着朱漆托盘,上面的葡萄藤雕花琉璃盏里,金棕色液体摇曳,在灯光映照下,琥珀一般晶莹剔透,散发着甜香。 玉翘:“痴儿,公主殿下赏你喝。” “不喝。” 云媞干脆利落。 玉翘一愣,声音不自觉地拔高起来:“你、你什么意思?” 云媞手指尖尖,指了指那杯酒,又指了指玉翘,“你送来的,我不喝。” “你!” 玉翘赌气把那琉璃盏往云媞身边的圆桌上重重一放。 她用力大了些,里面的酒水都漾出了些许。屋内,甜香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云媞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 玉翘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还是深吸一口气,又端起了琉璃盏,“是我错了,往日不该那般对你……对不住。现在,你可以喝了吧?” 云媞轻轻一笑。 单手从玉翘手中接过琉璃盏,凑到唇边,低声:“这是……好酒。” 玉翘脸色变了变,也只是咬唇隐忍,看着云媞喝下一口,才转身离去。 云媞小屋外。 玉翘停住脚步,看向映在窗纸上的云媞身影。只见她端起琉璃盏,一饮而尽。玉翘才攥了攥手指,走了。 三更。 公主府内一片安静。 巡夜的侍卫刚走过一队。玉翘换了身深色衣裳,蹑手蹑脚地闪身,进了云媞房间。 她看着她把那一盏全喝了,现在合该睡得死猪一样…… “吱——嘎——” 极轻极轻的一声门响。 玉翘闪身进屋,手中攥着一捆拇指粗细的麻绳。 她目光落在床榻上的人型上,蹑手蹑脚走去。 突地,玉翘只觉眼前一下子黑得过分,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下一刻。 一股甜香逼近鼻尖。 玉翘猝不及防,下意识张口想要呼救,被却猛地灌了一口酒。 甘甜中夹着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直流入肚,几乎是顷刻之间,她便觉浑身发软,眼皮子重得抬不起来。 一头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玉翘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她只觉眼前笼着一片白雾。吃力地瞪大眼睛,才发现,那片白,是云媞的寝衣。 女孩清冷的声音自耳边传来:“你没死。” 云媞顿了顿,才道:“你是太子的人?” 这一刻,玉翘才意识到,自己被结结实实地捆在高背椅上,用的正是她带来的那段绳索。 “呜呜呜……” 玉翘张口,才发现自己口中被堵上了软布。 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眶中蓄上泪意。 云媞起身,揉着手臂,仔仔细细打量着玉翘的脸。 李怀肃为人多疑,暗卫多得令人咂舌。不过…… 眼前这小婢女,行事手段算不上高明,性子又张扬顽固。不是李怀肃喜欢选的那种人。 云媞看着玉翘的脸,笃定:“你心悦于太子,自甘为他行事。” “呜,呜呜!” 玉翘疯狂摇头,眼泪都甩了出来。 脸却涨得通红。 云媞不耐与她耗下去,上前抽出了她口中的软布。 玉翘挣扎着刚要叫。 云媞:“你三更半夜溜进我一个傻子房中,还被傻子当贼拿住,捆成这样。若传扬出去,你在公主身边,位置不保。” 别说顶替明铛。 这下恐怕双环、璎珞两个笨嘴拙舌的,都要压在她头上! 想了想,玉翘不甘地闭紧了嘴巴。 云媞淡淡道:“说吧。” “我、我和太子是清白的!”玉翘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是太子要对你如何?讨厌你的人,有那么多……” “因为你知道我不傻。因为你现在还活着。” 玉翘微微一愣。 云媞指了指桌上空空的琉璃盏,“若是旁人对我下手,这杯酒该奔着要我的命。” 比如,傅轻筹。 云媞:“可你现在还能喘气,说明你就只是单纯地想把我捆上,送走。你要送我去哪里?武安侯府?” 玉翘满脸不忿,点了点头。 “蠢货。” “你……” “嘘——” 云媞冰冷的手指,抵在玉翘唇边。她眸中的光,映着窗外月色,莫名地有一股子摄人的冷意。 云媞:“做个交易。往后少碍我的事,我放你走。” 玉翘猛地抬头:“你……你到底想对公主殿下做什么?” 这侍女没多少脑子,对宝宁公主倒是忠诚。 云媞淡淡道:“不做什么。不过是帮她看清傅轻筹这个人而已。” 毕竟,傅轻筹若真成了宝宁公主的驸马,侯府就能难扳倒了。 闻言,玉翘摇了摇头,“我不信!你哪里会有那么好心?定然还是有别的想头!你、你是想害了公主,让那世子心里头只有你一个人!” 云媞皱眉。 宝宁公主身边的侍女,一个一个脑子里除了男欢女爱,似乎就没有旁的。 玉翘还在喋喋不休,“再说,现在公主已看清了傅家世子的真面目,定然不会再跟他一块,你还赖在咱们府里做什么?你……” 她声音猛地顿住。 月光透过窗棂,为云媞一身白色寝镀上一层淡淡的冷色。玉翘只见她起身,悄无声息地将门窗关死,才回过头,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你、你要干什么?” 玉翘悚然一惊。 她看清了—— 云媞手中,一抹寒光,来自磨得格外尖锐的旧发簪。 玉翘身子下意识地往后躲去,“你敢……你怎么敢?” “有何不敢?”云媞声音平淡,甚至还笑了笑,“大盛律法,像我这样的痴傻之人,就是杀了你,也不会判刑。何况是……” 云媞手指转了转,手中发簪上银光大盛。 云媞:“何况,只是想毁了你的脸。” “你!”玉翘脸都吓白了,眼见着云媞一步步走进,影子一整个儿笼罩在自己身上。 云媞高高扬起手。 “住手!”玉翘终于还是忍不住,“我、我愿意。”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中迸出泪花,“我往后,离你远点……”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难受地说:“但愿,你是真如你自己所说,是为了公主好,要不然,我、我定要……” 这时。 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瞬间划破夜晚的寂静。 云媞皱眉,看向玉翘。 玉翘骇得一张小脸全白了,“这声音,是……是刑房。” 第64章 自缢 玉翘声音喃喃的,“明铛,还在刑房里。” 云媞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别,你别走……”玉翘快哭出来了,“你把我解开,我……我一个人,害怕!” 从云媞处到刑房,有半炷香的路程。 一路上,玉翘身子抖得厉害。跟在她身后,云媞都听得见她上下牙齿交击的声响。 刚才那声惨叫,仿佛在身周的空气中激起了阵阵回声,始终萦绕在身边,也重重地压在心口。 玉翘脚下一绊,身子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云媞挽住她手肘,“稳住!” 可她自己,对上玉翘苍白的脸,也一阵莫名心慌。 两人的路走到一半。 迎面踉踉跄跄跑来一样脸色惨白的小丫鬟。她低着头只顾疾行,径直一头扎进玉翘怀里,把她撞了个趔趄。 “怎么了?”玉翘扶起小丫鬟。 月下,两张苍白得怕人的脸对视。 小丫鬟认出熟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颤抖着指尖,指向身后不远处那黑黝黝的刑房,“奴婢去刑房送饭,看见、看见……明铛姐姐,她、她把自个儿吊在房梁上了!” 刑房是公主府内一栋不起眼的二层青砖小楼。平日里就没什么声息,夜间更是黑黝黝地几乎要一整个融入夜色中。 若不是玉翘领着,云媞还真找不到这地方。 两人到时,刑房附近已经围了不少闻声赶来的下人。 刑房出了事,木门大敞着,门后垂着一条旧得发黑的棉布帘。 因一路跑来,玉翘喘个不停,“……明铛就在里面,她、她怎会……” 她和明铛虽说算不上要好,可到底是陪伴着宝宁公主从小一同长大。明铛原是她们四人中最得宝宁公主喜爱的一个,没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场。 玉翘只觉眼眶发烫得直痛,脸颊却冰得怕人。 想不开?自戕? 一旁,云媞眸色沉了沉。怎么会,在这个当口…… 身旁,众下人悄声议论: “明铛姑娘当真可惜。公主只令关着她,又不曾叫用刑,如何这般心窄?” “没准,不是自戕,是……” “别浑说,妄议这等大事,你不要命了?” 众人一声声低低的议论中,那青黑色的暖帘掀开。 明铛身上蒙了白布,被两个府中侍卫用担架抬了出来。 薄薄的白布单下,一只死青色的小手垂下,随着担架行走,一上一下地轻颤着,好像手的主人,还想抓住什么。 最终却只能无力地垂下。 那只手,指甲缝里,还有丝丝干涸的血迹。 像有一块巨石,压在云媞心口,连呼吸都凝滞了几分。 担架被带着经过云媞身边,一阵风吹来,把那明铛蒙脸的白布一下子掀起。 云媞看见—— 明铛一张小脸青白,双眼圆睁着,高高凸起,最大大张,突出半截黑色的舌头。 她纤细的脖颈上,骇人的紫痕…… 只一瞬间的对视,死人的目光,利剑一般射进云媞胸口,突突地发痛。 风过,白布落下。 什么都看不见了。 云媞只觉自己心跳,快得吓人。 “噗通”一声 身边,玉翘已惨白着脸坐倒在地,她嘴唇抖得不行,“明铛,睁着眼睛……” 是……死不瞑目啊! 玉翘只听自己声音都扭曲着变形,“她是不是心中有冤屈?还是……” “玉翘姑娘,勿要多言。” 一道沉稳的声音自刑房中传出。 暖帘一掀,侍卫统领一步跨出那黑黢黢的屋子,回身将门锁好,才叫手下把玉翘从地上扶起。 玉翘是公主身边得用的大丫鬟,府中上下人等都需得给她几分薄面。 男人将手中薄薄的两页纸张向众人扬了扬,“明铛姑娘是自己想不开,寻了短见。临终时有遗书在此。” 他这么说,就是为明铛的死盖棺定论。 自戕。 毫无疑问的自戕。 侍卫统领:“此事对殿下,对逝去的明铛,都算不得光彩。还请诸位嘴下留德,勿要四处浑说。” 众下人肃然应下,纷纷地散了。 明铛尸身也被抬走。 侍卫统领这才看向一旁吓傻了似得玉翘。 还有双手挽着玉翘胳膊,同样一脸惊惧怯懦的,那个痴儿。 这傻子,倒还知道害怕。 侍卫统领心中冷嗤。 他面上不露,向着玉翘拱手:“明铛在衣襟里藏了遗书,我查过了,确实是她的字迹。这东西,还请姑娘明日交给殿下定夺。” “嗯?……嗯。”玉翘好容易回过神来,木然地接过那两页轻飘飘的纸。 回去路上。 玉翘仍是神不守舍。 侍卫统领给她的风灯提在手里,摇摇晃晃。那两页纸攥在手里,却像有千钧之重。 明铛这辈子,最后留下了些什么…… 玉翘浑浑噩噩的脑中,一个念头尚未转完。 她手中的遗书,被云媞一下子抽了出来。 “你干什么?” 玉翘下意识伸手要夺。 云媞灵巧地背过身去,展开了信纸,借着玉翘手中灯笼的光,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玉翘把遗书抢在手里时,云媞刚巧看完。 “你疯了?你……”云媞看了遗书,玉翘又急又气,眼见着眼圈又红了。 云媞一句话,却吓得玉翘眼中泪水直接憋了回去。 云媞:“明铛不是自戕。” “你说什么?”月光下,玉翘脸色白得几近透明,“统领的话你刚才没听见?遗书你也看了,怎么还说这种话……” “遗书算不得什么。”云媞淡淡道,“这世上,能仿旁人字迹的人,多得是。再说,你不觉得这遗书,太过规整了吗?” “什么、什么意思?” 云媞耐心解释:“侍卫统领说这遗书是从明铛衣襟里找出来的。可人若是自缢,纵然下定决心想死,也免不了挣扎一番。贴心口放的薄薄两页纸,上面怎会一道皱痕都没有?” 玉翘低头,借着手中灯光看着那展开的两页纸。 光滑如新。 玉翘:“什么意思?” 这遗书……莫非是明铛死了以后,才放上去? 想到那个画面,玉翘生生打了个寒战,嘴唇颤抖得厉害,什么都说不出。 云媞没给她消化情绪的时间,“还有,明铛脖颈上的勒痕。若是自缢,那道痕迹应该顺着耳后向上,可明铛的勒痕,明明是平的。” 说着,云媞双手伸向自己脖颈比划。 吓得玉翘一把拉住,“你、你别这样吓人!” 这小丫鬟,当真胆小。 云媞放下手,继续道:“还有最后一点。”她直视玉翘双眼,“若是你,你会选择去死吗?” “我?自然不会?” “为何?” 玉翘一下子反应过来,“我们是宫女,不是普通人家的婢女。我们……我们的命都不是自己的,自戕是重罪,会累及家人。” 她声音愈发低沉,“明铛尚有老子娘在世,又有个疼爱宝贝的弟弟,她……她不会连累家人。” “这到底、到底怎么回事?” 可玉翘自己也猜得到。 云媞:“是有人假借自缢,害了明铛性命。” 一阵风吹来,彻骨的凉。 “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明铛不过一个小宫女……”玉翘声音抖得厉害,她可怜巴巴地看向云媞,只想问她要一个答案。 云媞摊开双手:“不知道。” 玉翘又要哭了。 “别哭。”云媞连忙止住,“我们会查出来的。” 她目光在玉翘手中信纸上一闪而过。 那遗书里,明铛承认了,是她偷了宝宁公主素日里最喜穿的衣衫,扮做公主,勾引傅轻筹上钩。 药,是她下的。 所有的脏事,都是她一个人做的。与傅轻筹无关。 把傅轻筹摘得如此干净。明铛背负污名去死,就给公主留下一个完美无瑕的傅轻筹。 无论今日对明铛动手的人是谁,都是傅轻筹的人。 白色寝袍衣袖下,云媞手指慢慢攥起,感受着自己的力量。 无论如何,她也要把那人查出来。傅轻筹肯付这么大的本钱,他图谋的,依旧是驸马的位置。 他还没有放弃。 所以,她也不行。 一旁,玉翘瞪大眼睛。不知从何时起,她信云媞。 可是…… “我们?”玉翘指着自己鼻尖。她能做什么? “对,我们。”云媞看向玉翘,“我要你做我的眼睛。” 第65章 双环,还是璎珞 云媞毕竟是个“痴儿”,宝宁公主又亲说了,叫她在花圃照料石莲美人。她一日日在这府中见过的人,不过花圃里的那寥寥几个。 还是太少了。 而玉翘是整日里跟在宝宁公主身边的大丫鬟,见的人多,能调动的人事物也多。 云媞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还真需要玉翘这双眼睛。 闻言,小丫鬟愣了愣,“你是要我,找出害了明铛那人?”她缩了缩肩膀,觉得冷一般,“可我、我不想……” “这人一日不找出来,你就不怕你是下一个?” “这……”玉翘是怕的。 她抱着手肘的手紧了紧,心一横,“好,我做便是了。” 云媞点头。 玉翘:“可,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总不能大海捞针……” 云媞低头。明铛的死状浮现在眼前。 她寻思了片刻,“你留意着,若什么人手背上有抓伤,便想法子来告诉我。” 第二日。 云媞到得花圃。 伺候花圃的人本就少些,又因做的是较末的活计,向来冷清。 云媞手持花剪,慢慢地修剪着石莲美人的枝叶。 病叶一片片落在地上。 云媞瞧见,一片黑腐的枯叶,正被人踩在脚底。她抬头,见是玉翘来了。 从昨夜起,玉翘脸色便不好看。现下看着,格外的蜡黄,眼底挂着确青的两个黑眼圈,显是昨夜一夜没睡。整个人被身上的春草绿色衣裙,衬得又惶急又憔悴。 她一进来,就支走了花圃内其他人。 “公主过些日子要办赏花宴,着我来看看自家花圃里有多少能用的。我点数向来需得清净,你们都出去,不准进来聒噪!” 人走光了,门也被掩上。 玉翘再也撑不住,声音一下子就带了哭腔,“我瞧见了……我晨起就瞧见了,竟是她……” 云媞放下花剪,“双环,还是璎珞?” 玉翘掌不住,还是哭了出来,“双环……竟是双环。她素日里和明铛一贯比我们要好,为何、为何竟对她下得去这般狠手?!” 双环? 云媞一愣,“你如何确定的是她?” “她手背上有抓伤,我瞧得真真儿的!还有、还有昨晚,和她同屋的璎珞说晚间出来小解时,发现双环人不见了。她当时困得迷迷糊糊,未多想便回去睡了。”玉翘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下意识握住云媞肩膀,“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就是那时候,她去把明铛给……” 云媞心口一提。 她皱眉:“先勿要声张……” “不行,得告诉公主……” 玉翘话还未说完。 “咣当” 花圃的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 玉翘精神紧绷得久了,叫这声音这么一吓,整个人兔子似得往前一窜,竟正扑到云媞怀里。借着她胳膊,玉翘才稳住身形。 她回头,一下子脸色更白了,“双、双环姐姐……你、你怎么来这儿……” 瞧见玉翘一副白日里见了鬼的模样,双环也愣了愣。她目光在玉翘和云媞身上来回打转,狐疑道:“你两个何时这般要好?” 她记得,玉翘是最喜对云媞喊打喊杀的一个。 云媞伸手,不着痕迹地把玉翘从自己身上推开,面上仍是木愣愣的表情。 玉翘脑子转不过来,口中只嗫嚅着:“没、没有要好……” 双环眸光一闪,她手指在半空中一下一下地点着玉翘,“哦,我知道了。你们两个……” 她手指顿住,直指着玉翘,“你又欺负这傻子了吧?” 玉翘眨了眨眼睛。亏得云媞手指在她腋下一拧,她才反应过来,顺着双环的话说下去,“不过是个傻子,又不是咱们这府里的正经奴才,打、打两下,怎么了?” 这才像往日里的玉翘。 双环向玉翘温和道:“跟个傻子过不去,什么成算?不怕堕了自己身份,招公主埋怨。”说着,双环又拿手一指,“公主叫你,跟我走吧。” 她白皙的手背上,赫然三道已然结痂了的血痕。 红得扎眼。 那只手,尖尖的指尖,正指向—— 云媞。 双环笑道:“走吧,傻子,殿下有好东西赏你呢。” 莫名地,云媞只觉头皮一阵发紧。 真的是眼前这个双环,勒死了明铛? 一旁,玉翘拽住云媞袖角,“别去。” 云媞看向她。 玉翘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自己和云媞两个听得见,“殿下、殿下此刻根本就不在府中,她又怎么会叫你……”小丫鬟偷着抬头,看向双环方向,“她骗你……” 云媞抬头,正对上双环目光。 双环还是笑着:“走吧。” 另一边。 西郊演武场。 今日是即将南征的征夷军将领选拔。 萧皇后因心疼宝宁公主今日的郁郁寡欢,特意为她请了恩旨,叫她同去观礼,看她哥哥李怀肃如何选拔军中将领。 北疆已被李怀肃平定,大盛现在的局面,百年间都不会有什么大规模的征战。 这支征夷军,即将南征,是年轻武将扬名立万最好的,怕也是唯一的机会。 顾征夷军将领的选拔,吸引了不少年轻世家子弟,场面十分好看。 宝宁公主按品大装,高高地坐在台上,李怀肃的身边。 两人身前,是一个半下沉式的空场。 李怀肃压着咳嗽,为妹妹解释道:“这是自年轻将领中选拔先锋。能到得这一关的,前面的比试已过了三重,今日是一对一考较身上功夫,且看看有没有能入眼的吧。” 太子说罢,鼓声响起,宣告比试正式开始。 两人坐得高,宝宁公主又不懂武,看不出什么来。 没一会儿,便觉没滋没味,心里盘算着想个什么法子敷衍过去,早早回家。明铛的那封遗书今日一早递到她跟前,她看完,只觉心中烦乱更甚。 竟真是自己冤枉了傅轻筹。 要不要……把他找回来?可她是公主,有自己的骄傲,不想先低头…… 宝宁公主思绪正飘荡开去,身边的李怀肃,却因见了风,一直轻声咳嗽个不停。 回过神来,宝宁公主刚想问他的身子。 身后,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老奴给太子、公主殿下请安。” 是德昭帝御前得用的大太监贺公公。 贺公公伺候了德昭帝大半辈子,日日都能亲近天颜,极有权势。此刻他面上堆笑,挥手叫身后的小太监端上酒水、佳肴,在李怀肃、宝宁身前满满摆了一桌子。 贺公公:“皇上、皇后娘娘体恤太子殿下辛苦,特特儿赏赐了御酒吃食,太子殿下用些吧。”他向宝宁公主,“公主也在,公主也用些。” 这老公公脸上连褶子里都藏着笑,眼神示意李怀肃跟前的那杯酒,“此酒名为一梦白,是泸州千里迢迢进贡来的,今年只有两坛。皇上自己爱极,是皇后娘娘进言,这才赏赐给太子也尝尝,都是皇上、皇后娘娘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哪!” 李怀肃修长苍白的手端起酒杯,看也不看杯中酒,端起,一饮而尽。 他将朱红色的大漆酒杯放回小太监端着的托盘上,“替孤,多谢父皇、母后。” 贺公公笑着去了。 宝宁公主拈起跟前银盘里的葡萄,丢了一颗入口,“真甜,到底父皇母后疼爱皇兄,本宫不过凑个热闹……” 她一回头,却瞧见李怀肃手肘撑在桌案上,强忍着咳嗽,浑身颤抖。 宝宁吓了一跳:“皇兄,你刚才还好好的,这、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你身子尚为好全,还见不得风?” 半晌,李怀肃才撑起来:“无事。” 他看了眼下面的演武场,征夷军中候选的年轻人,正各自捉对,打得热闹。 他却陪不了了。 李怀肃交代副将好生看着,他身子不适,需回府歇息。 太子走后,宝宁公主愈发没人管束。她摆弄了一会儿裙摆上的丝绦,刚想好了借口,准备起身。 目光扫过演武场,她猛地愣住。 她看见了—— 混战的人群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傅轻筹! 第66章 牧云媞别想和她争 男人白衣银甲,使一柄红缨长剑,在一团混战的人群中,穿花蝴蝶一般,上下翻飞。 因只是比试,他手中长剑也是点到即止,却着实染了周围几个人的鲜血。 自己也被人发狠伤了几次,银甲内慢慢透出血色。 洒在白衣上,格外扎眼。 宝宁公主远在席上,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受伤了!” 宝宁公主一声惊叫,看向李怀肃特意留下的副将,“血,你没瞧见吗?他流了好多血!快叫停……” 李怀肃那个副将是个憨直的,免不了解释道:“公主殿下,这是男子比试身手,见血岂不是常事儿。大家下手都有分寸,不会致人死地,无妨……” 宝宁公主却无心听他说话,一双眼睛死死盯在傅轻筹身上。 昨日看的戏文,此刻一句一句都在脑中循环往复,傅轻筹也与那武生扮演的骠骑将军肃凌的身形合二为一。 他加入了征夷军,竟也要上战场了…… 也会和她告别,然后战死疆场吗…… 不,不行! 秋香色锦州缎广绣下,宝宁公主纤细的手指紧紧攥起,尾指上养得水葱一般的指甲生生折断她也觉不出疼痛。 她不能让他去死,不能! 是她误会了他,她还有话要对他说…… 突然,宝宁公主眼睛猛地瞪大。 那烟尘飞扬的演武场中,傅轻筹被人前后夹击,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傅轻筹一口血喷在身前土地上。 血色渗入土壤。 “啊!” 看台上,宝宁公主再也因忍不住,惊叫出声。 演武场上,傅轻筹听到这叫声,忍不住唇角微微扬起。 “你笑什么?” 他的对手,秦将军的小儿子一脸莫名其妙。这个傅轻筹,听说是辞了好好的轻骑卫统领不做,一门心思来投征夷军。 他本来佩服他勇毅果决。 可今日交手一看,傅轻筹招招式式,不过舞起来好看而已。等到了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命的时候,可以说是毫无用处,连自保都难! 不然,也不会连区区比试都受这么严重的伤…… 可他真没下死手啊,倒是那傅轻筹自己往上撞…… 秦小将军正在茫然不解间,却见眼前的傅轻筹身子一个踉跄,被血染红的袍角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曲线。 就这么,晕在了地上。 秦小将军;??? 看台上,宝宁公主霍地站起,“停!救他!本宫不许他出事!绝对不行!” 太子府。 李怀肃一入府中,逐浪连忙奉上药碗:“咱们一得着信儿便着人煮了解毒养身的方子,殿下乘热喝,效果好些。” 深褐色的药汁在瓷碗中微微打着旋儿,热气夹杂着苦意,直扑面颊。 李怀肃看也不看,端起药碗,灌下。 他喝得急了些,一汩深棕色药汁顺着唇角,流过脖颈喉结。被李怀肃抬手抹去。 好半晌,剧烈的咳嗽才止息了些。 一旁,逐浪接过药碗,心疼地嘟囔:“殿下身子这几日才好容易好了些,就这般下作……” “不过是有人见不得孤罢了。”李怀肃面色稍嫌苍白,神色却十分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逐浪:“快进屋歇吧。今日晚些还需服一遍药,殿下千万勿要忘了。” 一个时辰后。 李怀肃睡在榻上,恍惚间,只觉有人靠近。 什么东西被凑到唇边,又热又苦的液体贴在唇上,就要灌下。 李怀肃猛地睁眼。 “咔嚓!” 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挥了出去。 牧云安手中药碗,被打得反扣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药汁撒了一地,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李怀肃眼中陌生戒备的目光,骇得牧云安一张小脸全白了,“太子哥哥,是、是我,是安儿啊……” 李怀肃面色愈沉,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被一阵咳嗽生生逼了回去。 他咳得厉害。牧云安又怕又一脸的心疼,赶忙上来帮他拍背。 她声音带了丝丝缕缕的哭腔,“太子哥哥,是安儿不对,安儿知道不该再冒进你卧房,可、可满盛京都传遍了,太子重病,说你在演武场上被抬着出去,咳得浑身都是血。安儿……安儿好怕,好怕……” “没那般严重。”李怀肃止住咳嗽,缓了缓。他抬头,看着牧云安满脸的泪水,声音终是缓了下去,“下不为例。” “好。”牧云安带着泪水,绽放笑脸,“安儿知道了,安儿……啊!” 她一声痛叫。 李怀肃看向牧云安手背。 她猛地把双手藏到背后,脸上还是笑着:“没事的,安儿没事。” 李怀肃握着牧云安手腕,硬把她的手从身后扯到自己眼前。 她白嫩的手背上,被烫出一片红痕。 是刚才被自己打翻的药汁。 李怀肃眸色沉了沉,“……抱歉。孤不知是你……” 他松开牧云安的手,冲着门外:“叫人取玉雪膏来。” 门外伺候的答应着要去。 “等等,”牧云安补道:“太子的药,再煮一碗,马上送过来。” 门外人得了李怀肃的答允,方才去了。 屋内,牧云安眼眶还微微有些泛红,“太子哥哥,是安儿的不是,安儿不该干涉太子哥哥。安儿受些委屈,没什么。可那药,对你身子好,太子哥哥还是得按时喝。” 她一只手攥着被烫伤的手腕,咬着嘴唇,强忍疼痛还要宽慰旁人的模样…… 李怀肃瞬间想到了云媞。 云媞性子跳脱,不会这般照顾人。 她同她,到底是不一样的。 李怀肃垂眸,强行抑制住胡乱飘飞的思绪。 待那药再端进来,牧云安接过:“太子哥哥,喝药。” “好。” 这次,李怀肃伸手便接。 牧云安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她缩回手,“瞧安儿,浑忘了,这药刚出锅,定是烫人。需得晾一晾再喝。” 李怀肃:“好。都依你。” 点点笑意在牧云安面上显出。 温柔可人识大体,一贯是她比云媞强的地方。李怀肃不信任牧云媞,却会信任她,总有一天,会完完全全信任她。 牧云媞最好烂死在傅轻筹身边,永远也别想和她争。 公主府。 云媞一个人,跟在双环身后,在花园中,一前一后,越走越深。 她双手垂下,指间扣着小石子。 可…… 两人挨得这样近,便是云媞掷出石子,对双环怕是也伤害不大。只是不知双环到底是要…… 正想着,云媞只听双环一声轻笑:“你这傻子,运道当真极好,怎么就入了公主的眼?可惜……” 两人到了公主府内花园较为偏僻的西北角。 双环收住脚步,转身,一步步走向云媞。 第67章 多谢你,送上门来 云媞一动不动。 衣袖下,她攥紧手指,小石子在手心攥出汗来。 双环也要像除掉明铛一样,除掉她? 下一刻。 公主府大门方向,倏地响起一阵喧哗。 是宝宁公主回来了。 竟这样快? 双环神色一怔。她看向眼前的云媞,还在犹豫。 宝宁公主稍嫌尖利的声音传来:“叫府医……不对,入宫去,去请太医!没见着人伤成了这样吗?” 双环冷冷看着云媞,“今日便宜你了。” 她随手指向云媞伸手一处杂草:“公主殿下不是叫你伺候花草吗?去,都拔干净了。” 说着,转身往大门方向跑去。 一阵风吹过。 云媞只觉脊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刚才,有那么一刹那间,她是真觉得,双环要下杀手。可是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片刻后,云媞松了手。 “咕噜噜……” 掌心握了一路的小石子,滚落在地。她舒了口气,转身也走向喧杂声传来的方向。 从花园出来时,云媞正撞到宝宁公主身后,几个侍卫拥在一起,扶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已然被血染红了大半,看着十分狼狈。 路过云媞时,那人一抬头。 碎发后,傅轻筹对着云媞,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动了动干裂失血的嘴唇,无声说道: “痴儿,我回来了。” 早料到会有这一朝。 云媞还是觉得一块寒冰,汪在了心口,冻得她浑身上下,冷得发痛。好像一敲,就要碎了。 傅轻筹,就这么轻易地,又一次,走近了宝宁公主府。 又回到了她眼前。 这当真是…… 极好。 风起,云媞浅青色长裙和黑如墨玉般的长发,在半空中翻卷。 黑发缝隙中。 傅轻筹看到,云媞稍嫌苍白的唇边,一点一点地,漾出微笑。 她也无声地说着:“傅轻筹,多谢你。” “多谢你,送上门来。” 离得近了,她好下手。 云媞的笑容,看得傅轻筹心中一滞。 这几日,他筹谋了这么多,花钱请人写戏本子,又花钱拉人进戏楼看戏,花钱找人夸赞。放弃了轻骑卫统领的官职,参加征夷军,拼尽全力杀到先锋队比试…… 这一步一步,都是为了 做给宝宁公主看。 公主今日还肯对他伸出援手,至少说明……云媞在公主府中,依旧装疯卖傻,不曾把他是如何待她的告诉公主。毕竟,云媞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 宝宁公主一颗心,还是向着他傅轻筹。 今日,他已是破了冰。接下来,公主对他的爱慕,必然水到渠成。 可云媞脸上的笑容,看得傅轻筹十分不舒服。 好像有什么东西,慢慢脱离了掌控。 男人脸上笑容僵掉,目光一点一点冰冷下去。 他告诉自己,不急,不急的。今日既然已经进了公主府,他必不会再如上次那般,狼狈地被赶出去。 他有大把的时间,大把的机会,可以慢慢处理牧云媞。 这一次,她再也跑不了。 宝宁公主把傅轻筹救回来,哭着为他擦了一路的血。 恍惚间,只觉自己就化成了戏文中唱的,那个美丽哀婉的前朝公主赫连婉清。 不,不对。那不是她。 宝宁公主猛然警醒。 她比她聪明,也比她幸运。她袖中就放着明铛遗书,上面承认了是自己陷害的傅轻筹。她还有机会,有机会对傅轻筹说一句,对不起。 “傅轻筹,本宫不许你死!绝对不许!” 公主府大门一关。 今日跟着贴身伺候的璎珞连忙赶上来,一脸担忧,“公主,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 “传扬出去就传扬出去,本宫还要怕谁不成?”宝宁公主一梗脖子,全没听进去。 “旁人殿下自然可以不在乎,可皇上和皇后娘娘……” 宝宁公主一滞。 傅轻筹的丑事,回头她可以再向父皇母后解释。他们二人最为疼她,一定能谅解。 可她今日就这么带了一个男人回家…… 若是被皇后知道了,怕是…… 少不了一顿斥责。 宝宁公主:“你是个心思细的,还多亏了你提醒。”她叫璎珞,“去把大门关上,若有人来拜,就说本宫身子不爽利,暂时不见客。府中下人,除了贴身伺候的,统统不许叫知道,更不许议论。听明白了吗?” “是。”璎珞躬身行礼,正要退下。 “还有,明铛。” 璎珞动作一顿,抬眼看望宝宁公主。 从小陪伴到大的贴身侍女就这么去了,宝宁公主心中到底有些许不忍。 她皱眉道:“对外便说明铛是病死的,勿要追究她自戕,牵连她的家人了。” “是,奴婢知道。” 璎珞说着,抻了抻衣袖,遮住手背上被抓挠出的伤口。 傅轻筹被安顿在离公主卧房极近的一处小院,名为问心斋。 问心斋小巧,安静,各样事物一应俱全,是个再舒服不过的所在。 太医说傅轻筹只是皮外伤,只是身上新伤下,还有旧伤叠着,需得好好调理,不然恐伤根本。 宝宁公主叫璎珞封了一大包银子答谢,也买那太医好生闭紧一张嘴。 开药,煎药,服药。 一阵乱过,问心斋屋内只剩下傅轻筹与宝宁公主二人。 傅轻筹挣扎起起来,身上伤口崩裂,又渗出血来。 宝宁公主一看,急了,“你别动……太医说了,不叫你动。” 傅轻筹苍白着一张脸,苦笑,“说到底,还是微臣……不,草民技艺不精。今日,惹公主发笑了。” “没有,本宫不曾笑你。” 她觉得傅轻筹很厉害,打得很好看。 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 傅轻筹又挣扎着要下地,“无论如何,草民该走了……” “别走!”话一出口,宝宁公主脸都红了,“太医说你伤的重,流了很多血,不便挪动。你身上,还有旧伤……” “是家法。”傅轻筹声音嘶哑,“草民是个不祥之人,几岁上就克死了母亲,公主瞧着草民,不觉得……脏吗?” 傅轻筹声音轻极了。 却像一记重锤,擂在宝宁公主心口。 知道他说的是乔迁宴那日的脏事。 宝宁公主心疼道:“不怪你……明铛自缢,在遗书里写得清清楚楚,是她、她要害你……你是清白的。” 半晌,傅轻筹轻笑一声,“既然草民此身得以分明,更要告辞……” “傅轻筹!”宝宁公主声音都拔高,“不准走!本宫不准你走!再也不准……” 她眼中泪滴滚滚而落。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心悦于人。 冷了这几日,一朝误会解除,她只想、只想…… 再也不和他分开。 “公主此话,当真?” 宝宁公主一张小脸涨的通红,慢慢点了点头。 猝不及防间。 腕上传来一股大力,宝宁公主被猛地拉进傅轻筹怀中。 腥甜的血气,扑面而来。 一向怕血的宝宁公主,此刻却乖乖的,小兔子一般蜷缩在傅轻筹怀中,一动都不敢动。 她听着男人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殿下,草民以下犯上,罪该万死。可草民,宁可死……”也要你。 这未尽之言,宝宁公主自觉全懂。 她感动得不行,眼中泪水蹭在傅轻筹前襟上,晕染开了他身上渗出的血迹。 宫中太医用药,效果极好,不出半日,傅轻筹已能下地,活动自如。 宝宁公主陪了他一整日。 到得夜间,不觉已有几分困倦。 傅轻筹心痛道:“瞧你,脸儿都熬得白了。去休息吧,我一个人也行。” “你一个人不成,你还伤着。” 傅轻筹眼珠转了转,“那便……叫痴儿来伺候吧。” 第68章 你就别要她了吧? 云媞本就是傅轻筹的人。 宝宁公主滞了滞。她差点都把那外室给忘了。 那个外室很会养花,还为了救自己,摔得受了伤。 就算知道傅轻筹心里有她,宝宁公主发现,自己也没法子像从前那般,憎恶那个外室。 可……也不想她像从前一样,跟傅轻筹在一起。 想了想,宝宁公主笑道:“她一个痴儿懂什么伺候人?不给你添乱就不错了。你还需在府中养一阵子伤,本宫给你拨两个勤勉细心的,贴身伺候。你就,别要她了吧?” 是商量的语气。 却不容拒绝。 傅轻筹没法子,只得淡笑道:“是。” 他心中有疑惑一闪而过。 宝宁公主话语中,似对痴儿有回护之意。可……宝宁公主那么爱他,怎么可能回护他的外室? 定是他想多了。 傅轻筹垂下眸子,隔着衣袖攥了攥宝宁公主的手,“往后,都听公主的。公主定是为我好。” 宝宁公主笑得小脸通红。 她和傅轻筹经受住了老天的考验。他们两人在一起,定会有很多很多的往后,有漫长的一生。 另一边。 玉翘慌乱地赶来云媞的小屋。 看到云媞,她瞪大眼睛,伸手扶着胸口,“你没死,真好……”她庆幸了片刻,才问道:“双环没要你的命?” 云媞摇了摇头,“公主回来了,她没找到时机动手。” 玉翘眉毛拧得紧紧的,“那现在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公主?” “没有证据,公主不会信的。”云媞冷静道。 再说,现在傅轻筹光明正大进了府,宝宁公主一门心思都扑在他身上,恐怕是无暇管旁的琐事。 既然如此…… 云媞看向玉翘,“去请府医,就说我头痛得厉害,好像是……想起了什么。” “什么?”玉翘一愣。 她虽没多聪明,却也猜得到,云媞装疯卖傻,怕是为了保护自己。 “这么说出去,你不危险吗?” 这小丫鬟居然也会在意云媞危不危险。 云媞唇角微笑一闪,“危险。可这却是最快的法子,把那个凶手给引出来。” 玉翘瞪大眼睛:“不就是双环吗?” “还不确定。”云媞顿了顿,“不过,咱们也马上就要知道了。” 第二日。 宝宁公主交代府医,云媞若有痴病好转的痕迹,便不要吝惜,好好用药。 若治得好她,也是功德一件。 稍晚些时候,云媞房里,迎来了傅轻筹。 男人不复昨日的憔悴破碎。他换上一身猩红色收腰原领袍,袍角用暗金纹路织着睚眦纹样,在日光下,若隐若现。 “痴儿,世子哥哥来看你了。” 傅轻筹声音极为轻柔。 听得云媞脊背上窜起一阵寒意。 她忍住了,挺直身子,面向傅轻筹,“你怕了。” “呵,”傅轻筹冷玉似得面颊抽动了两下,“宝宁公主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了,这府中,没人护得住你,没人在乎你的死活。” 他顿了顿:“就算现在世子哥哥杀了痴儿,也不会有人知道。” 云媞:“可你不敢。” 傅轻筹一滞。 他和痴儿相处时间太长,几乎都快忘了牧云媞,从来就是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性子。 不似痴儿那般柔顺可爱。 傅轻筹轻柔地笑,“大盛律法,外室,无媒无聘,是算不得人的卑贱东西。杀你,我有何不敢?” 云媞笑了。 耳上的红宝石耳坠微微一荡,把一点殷红的珠光,映在她脸颊。更衬得女孩美得有几分攻击性。 云媞:“那便杀了我吧,就乘现在。” 从昨日傅轻筹入府到现在,一次都不曾宣她过去。可依他的性子,他定是已和宝宁公主说过多次,想带走云媞。 定是宝宁公主不允。 傅轻筹忌惮宝宁公主,便不会亲手动她。 云媞在赌。 她赌赢了。 傅轻筹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掩不住的愤恨,“我素来爱洁,你不值得我动手。” 云媞:“所以,世子今日是来叙旧?” “呵,”傅轻筹冷笑一声,他低头,一点一点地从宽大的睚眦纹衣袖中,扯出一抹浅粉。 上面,还有点点猩红。 是血色。 云媞眸光一跳。 那是…… “你贴身的小丫鬟,叫什么来着?来福儿?”傅轻筹脸上的笑容变得残忍,“这血你认得,她贴身的衣物,你总认得。” 云媞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傅轻筹却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指尖。 他也是猜测,云媞不傻,来福定然早就知情,还帮她隐瞒。 虽说小丫鬟被严刑拷打,咬死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可看云媞现在的模样。 傅轻筹也知道,他也赌赢了。 他心情极好地抖了抖来福的肚兜,又小心地折起来,像欣赏什么精巧绝伦的绣品一般,看向手中肚兜上的血迹。 “那小丫鬟为你熬刑,待你可真是忠心。想让她活着,你就把嘴闭牢。别说些世子哥哥不喜欢听的话,痴儿,你做得到吗?” 好半晌。 云媞:“好。” 傅轻筹笑了,“好极。” “痴儿不必太难过。待本世子成了驸马,会在这公主府里给你和你那小丫鬟留一条活路。这是本世子不计前嫌。” 那抹淡粉色,彻底消失在傅轻筹袖中。 傅轻筹:“痴儿,你要记得,这世上,就只有世子哥哥,待你最好。” 傅轻筹走后。 云媞手指慢慢松开。 手中,那支打磨得格外尖锐的发簪滚落在身边的床榻上。 傅轻筹今日来找她,是威胁她勿要多说,却也是…… 缓兵之计。 他们之间,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他岂会给她留一条活路? 傅轻筹的内应,也该动手了。 云媞看向自己紧闭的门,拾起了滚落在旁的发簪。 另一边。 长春宫。 萧皇后几日未见宝宁公主,本来心心念念,却在听完女儿的话后,彻底冷了脸:“珠儿,母后和你父皇就是太宠你了!宠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宝宁公主根本不怕:“母后,儿臣已经想明白了,儿臣一片真心……” “糊涂!” 萧皇后气得重重拍了一下桌案,“就算那傅轻筹从前看着还不错,可前日的事,他出了那样大的丑,又如何能尚主?你、你把皇家的颜面丢到哪里去了?” “母后,儿臣不是说了?他已经跟儿臣解释过了,儿臣自己也已经查明,他是被陷害的!是那明铛刻意勾引……” “这种话,也就你愿意信!” 萧皇后气得别过脸去,“你不用再说了。母后不妨现在就告诉你,本宫活着一天,你和那傅轻筹就没有半分可能!你想嫁他,除非本宫死了!” 第69章 且赠他一场空欢喜 宝宁公主小脸涨得通红,眼眶也红了,“母后怎么能说这种话,让儿臣如何自处?儿臣就是心悦于他……” “那傅家世子到底有什么好?”萧皇后喘着粗气,苦口婆心,“他从前还有个外室呢!” “那外室在儿臣府上,已养得渐知了些人事!她若能好全,儿臣愿放她出府归家。” “你住口!……真是气死我了!” 长春宫门外。 李怀肃脚下一顿。 牧云媞渐知人事?宝宁要放她归家? 李怀肃眉头皱起。 云媞为了傅轻筹,身份、家事、婚约都可以抛诸脑后,哪里有那么容易被打发了?宝宁真是单纯! 想着,李怀肃加快脚步,披风携着雨水的冷意,直接进了长春宫。 萧皇后正在气头上,见了李怀肃,也只得强忍着,语气却是不好,“肃儿,你来做什么?” 李怀肃自袖中拿出东宫特有的浅黄色御兽纹纸,双手呈给萧皇后,“这是即将出发南疆的征夷军将领名单,请母后过目。” 萧皇后一愣。 李怀肃会亲自把这炙手可热的名单,给自己送来? “肃儿,你这是做什么?后宫可不得干政,母后怎好看这个?” “不是给母后看,”李怀肃声音冷淡,“是叫母后和妹妹知道,这名单,孤已拟好了。”他顿了顿,“没有更改的余地。” 这几日,军中选将。 十人中,倒有七八个和萧家沾亲带故。 皇后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些。 李怀肃这话说得冷硬。 萧皇后再也控制不住表情,脸瞬间冷了下来。 宝宁还单纯地问:“皇兄,这名单里可有傅轻筹?” “他不够格。” “皇兄……”宝宁公主眼圈又红了,“连你、你也欺负我……” 一旁,萧皇后倒是快速冷静了下来,明白了李怀肃来的意思。 不就是敲打告诫她这个皇后,不要染指军中? 却正好能借着他,叫宝宁死心。 想着,萧皇后语气缓和,“宝宁,打仗不是玩,你一个公主,也不该置喙军国大事。你提的人选,你皇兄自会考察,若当真合适,你皇兄又岂会拧着不让?” 这便是把锅扣到了李怀肃身上。 可不是我这个当娘的不肯帮你,是你哥哥,不是亲哥哥,不是好哥哥,见不得你好。 宝宁自然想不到,亲娘也会算计自己,她果然对着李怀肃扁了扁嘴,“皇兄就是看不惯傅轻筹,不肯叫他出头……” “他有哪点,能叫孤王看得上?” 宝宁公主气得白了脸,一跺脚,跑了。 见宝宁公主像是歇了心思,萧皇后深吸一口气,转向李怀肃的面上还带着笑,“肃儿,珠儿年纪小,不懂事,亏得你这个哥哥,跟她讲道理。本宫知道那傅轻筹不是珠儿佳偶,放心吧,本宫绝不会抬举他的。” 李怀肃离开后。 萧皇后轻咳了两声。 一道漆黑的佝偻声音,自门外悄无声息地躬身进来,“老奴见过皇后娘娘。” 声音又尖又高,是个太监。 “硝子,去好生查查那个外室。本宫怎么觉着,太子对跟那女人有关系的事儿,格外上心呢?这两人,不会是有什么猫腻吧?” 老太监硝子答应着去了。 萧皇后带着华贵护甲的尾指,一下下地轻敲着桌面。 她女儿双全,是这后宫之中,人人求不来的福气。璋儿还小,还需得李怀肃在前面,给他多铺几年路。 宝宁长大了,确是到了该嫁人的年龄。 那个傅轻筹不行。 是时候求皇上,给宝宁放开眼光,好好选个相般配的世家子弟做驸马。省得宝宁和傅轻筹这么纠缠下去,别再缠出什么事儿来…… 第二日。 宫中传出消息,三日后,召世家子弟参与皇家的中秋家宴。 消息来得突兀,受邀的世家立时便闻出了风里的味道,皇上皇后这是要为宝宁公主正式择婿了。 这么看,那武安侯世子虽然与公主打得火热,不过是…… 一场空欢喜罢了。 又过了半日,征夷军将领名单拿到朝堂上讨论,太子李怀肃做主,已然定下。 上面没有傅轻筹名字。 傅轻筹辞了自己的五品轻骑位,一门心思投了征夷军。 可不是为了在军中做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兵。 公主府内。 宝宁公主再次哭红了眼睛。她觉得,是母后、皇兄见不得傅轻筹好。明明他身手那样漂亮那样强,却不叫他做先锋将军。 这不是针对他,是什么? 公主对面,傅轻筹默默无言。 他本以为经自己这番表现,再加上宝宁公主为他求情,那军中的先锋将军是自己手到擒来。可没想到…… 还有那皇家的中秋家宴。受邀名单上,根本没有他的名字。 这就是明晃晃地告诉众人,皇帝皇后不愿让他傅轻筹尚主! 傅轻筹手指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半晌,他才深吸了一口气。 至少,现在宝宁公主还站在自己一边。 是自己唯一能抓在手里的…… 大好机会! 傅轻筹轻咳了几声。 宝宁公主立刻抬头,“阿筹,你怎么样了?又不舒服……?” “无妨。微臣……”傅轻筹撑着桌案艰难起身,“原是微臣奢求,让公主为难了……” “你别这么说!” 听着傅轻筹的自称又变回了“微臣”,宝宁公主急了,“你、你放心。我知道父皇和母后的意思,不就是召些人来,与我相看?中秋本是团圆的日子,你若没有请柬,不得进宫,那我也不去,我就在这府中陪着你,我们两人好生过一个中秋,可好?” 这不是傅轻筹要的。 他攒眉,又咳了几声,“公主勿要惹皇上皇后不开心,微臣……微臣怎样都不要紧。不若,微臣还是带着外室离开,省得污了公主清誉。” “不许走!你走了,就是在生我的气!” 这一日,两人呆在房中,又哭了小半日。 最后,傅轻筹说自己几日不曾归家,恐家中祖母惦记,无论如何都要先回去一趟。 宝宁公主允了。 晚些时候,傅轻筹一人出了公主府。 他宽大袍袖下,指尖抽动着攥紧。 征夷军的将领名单已经定下,他无力回天。却不能再叫宝宁公主和旁人相看了。 现在,公主的心思已不成问题,难的是皇上皇后。 宝宁公主是金枝玉叶,高不可攀…… 云媞昔日里绝美的容颜,在傅轻筹眼前一闪而过。 他笑了。 无论多高的山岭上,生长的多么华美的雪莲,只要被他折下,扔进泥淖,污了花瓣…… 都会对他千依百顺,予求予取。 云媞是这样,公主……也定会是这样。 想着,他掀开车帘,“改道,去一趟……何府。” 第70章 傅轻筹哪里比他强? 这几日,李怀肃也忙得,整个人都住在了吏部,又需时不时去兵部议事,筹备征夷军诸般事宜。 天气骤然凉下来,冷风中带着燥意。再加上连日疲累,眼见得李怀肃咳疾更甚。 直到支撑不住,晕了小半日。被太医救醒后,又一心扑到案牍上。 众人交口称赞,太子勤政,是国家之福。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般忙,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再惦念心中那些乱纷纷的念头。 自他知道云媞还活着…… 虽不齿她的行径,可一空闲下来,心中却忍不住反复寻思—— 傅轻筹那样的人,明明是个花架子,到底哪里放牧云媞不惜放弃一切,做一个“死人”,也要跟他在一起? 一年前,李怀肃得知云媞“死讯”,千里奔袭,赶回盛京,进城时,迎面撞上云媞的棺材出城。 他纵马地冲到牧家,原想质问牧殊城,他临走时,他的云媞还好好的。为何等他回来,就剩下一架枯骨? 可一进牧家的门。 他就呕出一口鲜血,人事不知。 再醒来,恍恍惚惚觉得,眼前的轻纱后,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就是云媞。 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思念,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 可那,是牧云安。 把人抱在怀里,他刚觉出不对。 门外便出来一声尖叫! 紧接着,是一个妇人冲进来,一把从自己怀中扯过牧云安,“安儿,你姐姐刚死,你如何便做出这等没廉耻之事?你爹可要打死你的……” 一旁,李怀肃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 云媞已经死了…… 他的这一抱,夺走了牧云安的清白名声。 牧云安哭着寻死觅活。 眼见着那妇人拉她不住,她便低着头猛地奔向一旁朱漆柱子上撞去! 是真的无颜活下去。 被李怀肃拦腰抱住。 “罢了……云媞必不忍心看她的妹妹这般伤心。”李怀肃声音嘶哑,心中刀割一般剧痛,“孤娶她便是。” 屋外,一阵喧哗,打断李怀肃回忆。 他自休憩的床榻上撑起身来,便听得 外面候着的太监马上吊高嗓子:“太子殿下醒了?醒了正好,圣上有旨!” 李怀肃只得起身接旨。 德昭帝的圣旨很简单,不过是正式通知三日后的中秋家宴,要太子携未过门的太子妃一并前来参加。 跪听旨意时,李怀肃忍不住咳了几次。 宣旨后,贺公公连忙扶起李怀肃,“太子殿下,这是陛下明面儿上的旨。可老奴临出来时,皇上叮嘱了,说殿下今日忙,身子若是实在疲累,这中秋家宴,告假也罢。” 贺公公面上,连褶子里都藏着笑,“左右殿下跟皇上是至亲的一家人,聚不聚的,也不差这一天。往后相伴的日子,还长着哪,有的是太子孝顺的机会。您说是不是?” “贺公公说得是。怀肃偶感风寒,确实不便出席家宴,若过给了父王、母后,倒是怀肃不孝了。劳烦公公转告父王,待怀肃身子大好些,再向父王、母后请安。” 送走贺公公,李怀肃微微冷笑。 德昭帝的意思很明显。中秋团圆节,是家人之间的团圆。皇帝、皇后、宝宁公主和李怀璋,才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至于他李怀肃…… 不过是皇长子和先皇后留下的一件遗物罢了。 皇上一看,便要伤心。 看来,这个中秋,他也要“病着”,自己一人过。不过,他倒是可以去宝宁公主府上。 趁着宝宁入宫,好好问问牧云媞,到底心中打的什么主意。 他就不信,宝宁公主不在,牧云媞真就不愿跟他说一句话! 中秋前夜。 公主府。 云媞这几日入口的东西都格外小心,竟也未觉出什么异常。 整个公主府中,除了傅轻筹时时来往,不曾有旁的什么。 云媞照料的石莲美人长得极好,整个花圃伺候的下人都得了公主的赏赐。再加上眼看着中秋还有赏钱,府内人人脸上都有喜意。 到得八月十四,宝宁公主府中上下都赏了好酒好菜。不当值的下人,可随意取用。当值的也给留足了份例。 阖府上下其乐融融。 到晚间,玉翘、璎珞同着几个年轻侍女,连带云媞一起,都被叫到公主面前,一同饮酒取乐。 这是她们第一次在宫外准备过节。 宫内的节日固然热闹,可他们做下人的,更多的是为了主子乐,自己不过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今年出得宫外,虽是跟在公主身边伺候,可到底松泛了许多。 连一向性子沉稳的璎珞,都因多喝了几杯,活泛了起来,不住地笑闹。 傅轻筹和宝宁公主两个,高高地坐在上首,俨然已把自己当成了这公主府的男主人。 云媞眼看着,傅轻筹看向自己这边,然后俯首对宝宁公主说了句什么。 宝宁公主笑笑,对着云媞遥遥地扬起了酒杯。 席间,所有下人都齐齐望过来。 宝宁公主,这竟是在邀那外室,喝酒。 见云媞桌前没有酒杯,璎珞嬉笑着,端了一杯酒过来。 璎珞刚被敬酒,喝了半个海碗,脚下步子都有些踉跄。她端起酒杯,怼到云媞唇边,“公主叫你,喝。” 她离得近,云媞没法子像之前一样,把那些不知来源的酒菜折到地下。 不用抬头,她就知道。 上首座位上,宝宁公主和傅轻筹,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宝宁公主柔和的声音传来:“痴儿,本宫祝你能早日好起来。到时候,亲口告诉本宫,你叫什么名字。” 公主此言一出,身边从人纷纷赞她慈心。 傅轻筹也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宝宁公主笑得红了脸。 愈发兴致勃勃地看向云媞。 “拿着啊,快喝。” 璎珞摇摇晃晃地把酒杯硬塞到云媞手上。 无奈,云媞只得借过,在众人目光中,一饮而尽。 果是好酒,入口辛辣,酒气热辣辣地顺着喉管,直冲肺腑。 云媞一阵猛咳,几乎顷刻间就被呛出了眼泪。 众人见状,一阵善意的哄笑。 璎珞笑得尤其大声。 隔着眼中未擦尽的泪水,云媞看到,璎珞手背上,结了痂,浅浅的肉粉色伤痕。 第71章 错了,全错了 云媞好容易撑到散了席,众人四散。 玉翘伺候着宝宁公主,早早走了,云媞找不到她,只能自行离去。 那酒灌入口中,当时只觉口中辛辣。可一拉开门,见了外面凉风,云媞一阵头晕眼花。好悬没能站稳。 她双脚一阵阵地发软,面条一样一丝力气都挤不出来。头上悬着的圆月,与黑黝黝的地面,交错旋转着兜头逼近过来。 身后似乎隐隐有人声。 是璎珞吗? 璎珞张扬的笑声顺着风,吹到云媞耳畔,忽近忽远。十分渗人。 云媞死命咬住舌尖。 口中一股子腥甜弥散开来。 她强撑着意识,一步步挪回自己的小屋,费了好半天力气,才抖着手指,锁上了门。 璎珞的笑声,好像还不近不远地跟在身后。 刺得云媞一阵头痛。 她心跳得厉害,拼命地推着简陋的妆台,把所有窗户都堵得死死的。 终于支撑不住,合衣倒在了床榻上。 手中的发簪再也攥不住。 “叮”地一声。 滑落在地上。 云媞合上眼睛,陷入梦境。 朦胧中,云媞觉得自己看到了娘。 “娘!你别走,别扔下媞媞一个人!”云媞踉跄地追着,竟真地跑到了沈氏面前。 沈氏目光慈和。 和活着的时候一样。 她伸出微冷的手,把云媞的脸蛋捧在手心。 “娘……” 云媞什么都顾不上,只想抓住娘的衣角,“娘,媞媞好累,好害怕,媞媞想你……” 娘活着的时候,一直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能过上自由快活的日子,能有机会,走得比她这个当娘的更远,看外面更宽广的世界。 不想女儿被王妃、太子妃、皇后的身份束缚一生。 云媞有把握为自己正名,报仇,然后远走高飞,过同现在截然不同的日子,她一个人都能做得到。她对自己有信心。 可她失去的,却再也回不来了…… 云媞满脸是泪。 在梦里,她可以放肆地哭,不用撑着一副始终坚强的模样。 沈氏目光满是慈爱和心痛。 她启唇:“错了。” “娘,什么?”云媞懵懵懂懂。 “错了,”沈氏微凉的指尖,轻点云媞眉心,“全错了。” 瞬间,像一桶冰水直灌在头顶,冷彻心扉。 云媞猛地睁开眼睛,坐起。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和寂静。 云媞按着胸口,只听得见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快得怕人。 她还活着,身上的酒意也醒了大半。 真的,就只是酒?不是毒,不是旁的? 也没人来杀她? 云媞撑起起身,推开抵住窗户的妆台,将雕花窗推开一指宽的小缝。 外面的天空已然是淡青色。 已是凌晨,寅时。 整个公主府都在沉睡,死一般寂静。 云媞侧耳细听半晌,空气中连一丝人声都无。花木在一点点亮起的晨光中,慢慢显出颜色。看在眼中,格外的静谧。可是…… 不对! 纵然昨夜欢饮的下人都在睡觉,可府中侍卫是编成队,整日整夜巡逻。他们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 侍卫们人呢? 云媞只觉口中一阵发苦,干涩得发痛。 她还活着,傅轻筹没叫人来杀她,说明…… 他有更重要,更紧迫的事要做! 会是什么? 云媞吮着舌尖上的伤口。半夜过去,那处伤口本已结痂,又被云媞弄破,疼痛迫使她快速地冷静下来。 傅轻筹要做驸马,宝宁公主的一颗心已尽被他握在手里。 阻力是…… 皇上和皇后。 他必是有什么法子,迫使皇上皇后答应。是什么,到底是什么能逼迫一国之君…… 后脑一阵针刺一样的剧痛,口中腥甜的气息瞬间暴涨,云媞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连呼吸都觉艰难。 傅轻筹……会像对待她一样,对待宝宁公主。 毁了她。 再摆出情深如许的嘴脸,高高在上地设施给她所谓的爱。 把她娶回侯府。 窗户缝里,吹进一阵凉风,云媞浑身颤抖,眼前却水洗过一般清明。 宝宁公主,和她不一样。 公主出事,整个公主府都算渎职,全部都要受牵连,连她怕是都不能幸免。 不行! 没有任何一个人,合该用血肉做傅轻筹往上爬的踏脚石。 她不会允许,绝对不行! 云媞一下子推开门。 门外,初秋凌晨的冷意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寒战。不能坐以待毙。 傅轻筹还在等着她, 送他去死! 云媞提起裙子,向宝宁公主的寝殿奔去。 一路上,都安静得渗人。 靠近公主寝殿,云媞才瞧见几个下人,在地上睡得七扭八歪。 公主寝殿中。 当值的玉翘,正靠坐在春凳上打盹。 云媞顾不上旁的,直冲进去。 宝宁公主果然已不在殿中。 她心中一沉,揪住玉翘衣领,“醒醒!” 玉翘睡得沉,唇角留有白色的口水痕迹,身子也软软地朝一边歪去。 根本叫不醒。 云媞起身,直接自桌案上端起残茶,泼在玉翘脸上。 饶是如此,玉翘还是过了片刻,方才慢慢睁开眼睛。她按着太阳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云媞,“你……你怎么来了?”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压低声音:“你怎么敢来这里,这是殿下的寝殿!公主已是睡下……” 云媞上前,一把掀开公主床帷。 床上,空无一人。 玉翘的酒全吓醒了,“公主、公主呢?” 云媞只觉胸口像压着一块生满了铁锈的秤砣,又重又涩,连呼吸都带着苦味。 她已是看见了—— 宝宁公主的妆台上,一支公主常戴的雏凤衔珠流苏簪下,压着一张红梅洒金笺。 上面潇洒的几行字。 玉翘双手捧起信笺,她从头看到尾,又看了一遍,浑身开始颤抖。 那信笺上是宝宁公主的字迹。说自己同傅轻筹一同走了,不许告诉旁人,不许下人去找。 可今日,是中秋。 过了午时,宝宁公主便该入宫陪伴皇后,一同等着晚上的家宴。 现在,公主人不见了…… 玉翘浑身软得站不住,跌坐在地上,扯着云媞裙角,“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偏是在她当值的当口,公主丢了。 若是被萧皇后知道了,她的一条小命,再保不住…… 玉翘心口突突直跳,还存着一丝半丝的侥幸,“或许,公主只是去私会,会回来的,她会好好回来的,不会有人知道……” “不可能。” 云媞声音冷得怕人。 傅轻筹不会让宝宁公主好好回来。 他一定会把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就像曾经那个浑身是血,被当众抱进牧府的牧云媞,一模一样。 云媞压住胸口喘息,她拍了拍手,擦去掌心薄薄的汗水。 她把软得不行的玉翘从地上拎起来,“我去,把宝宁公主带回来。” 第72章 公主不见了 云媞换了身便于行动的黑衣,又交代了玉翘几句。 “我走后,你尽快把人都叫醒。” 云媞伏在案上,寥寥几笔,画下一张地图,“宝宁公主八成在这儿。” 她顿了顿,毅然:“两个时辰内,我若还没带回公主,你拿着这东西,去找太子。” 云媞定定看向玉翘,“能做到吗?” 她若能好好地把宝宁公主带回来,谁也不惊动。 是最好的结局。 谁也不用死。 可若是没有…… “我、我定会做到。”玉翘哆嗦着,把云媞递过来的纸抓出了褶皱痕迹,“我也信你,一定做得到。” 她顿了顿,渐渐止住身上颤抖,“可若真的不行……奴婢就是拼死,也会求太子出兵,救公主出来。不会辜负……” “好。” 云媞眸光闪了闪。 宝宁公主的四个侍女中,玉翘不聪明,又聒噪,还有点自己的小盘算小野心。她待宝宁公主,和来福待自己,很像。 来福还被关在武安侯府里受苦。 云媞抬手,拍了拍玉翘肩膀:“等我回来。” 云媞走后才小半个时辰。 有人叫开中门,“太子殿下,驾到!” 此时玉翘已经叫起了一部分人,公主府内正一阵忙乱。 片刻后,宝宁公主的三个贴身侍女一齐出迎,“奴婢见过太子,恭祝太子殿下中秋安康。” 李怀肃边往里走边道,“宝宁人呢?” 现在不过上午,时候还早。宝宁公主应当还在家。 三个侍女一个推一个,还是玉翘站了出来,战战兢兢:“回禀太子殿下,公主知道家宴重要,今日早早便已入宫了。” 李怀肃脚步一顿,“你说,公主进宫了?” “是……” 下一刻。 玉翘只觉呼吸一滞。 追风长剑出鞘,直抵在她胸口。 玉翘吓得身子都软了,“殿下、殿下饶命……奴婢不知、不知是犯了什么错,触怒了殿下……” “你骗孤。” “奴婢没有!奴婢怎么敢……” “你说公主进宫了,你们三人是宝宁的贴身侍女,她进宫,为何不带你们?” “这……” “还有,孤王进来的时候,明明看到公主的香车尚停在前巷。难道孤的妹妹,要徒步走着进宫吗?” 李怀肃双目剑刃般锋利,“宝宁公主在哪儿?说!” 玉翘嘴唇颤得厉害,李怀肃逼问下,她竟是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她身后的璎珞一步上前,“玉翘,都说了吧!殿下是真心疼爱公主,必不会为难……” 玉翘眼中流泪,却咬紧嘴唇,死命摇头。 还没到云媞说的时限。 她会回来的,她们的命,一定保得住! 璎珞急道:“若再迟了,主子真出了什么事,你我万死难赎!” 李怀肃:“说!” 双环也哭出了声,“玉翘,求你。昨夜是你当值,只有你最清楚……” 玉翘脸色惨白,颤抖着手指,从怀中摸出那封信笺,还有云媞执笔画的草图。 片刻后。 李怀肃捏皱了那信纸。“公主什么时候不见的?” “昨夜,公主赏阖府吃酒,奴婢等人吃了酒,就昏睡过去……今早便没见过公主……奴婢便派得用的人去悄悄地寻,武安侯府也去问了,世子不在家,老夫人和侯爷一问三不知,奴婢也是实在没法子……” “可派人通传宫中?” “还不曾……” 李怀肃明白,兹事体大,可若被皇上皇后知道了,公主回来,必受责罚。她们这几个贴身伺候的,一条命想保住也难。 都想瞒着宫中,赶紧找到公主,府中下人才有一条活路。 李怀肃面色黑沉。 这个宝宁!当真胡闹! 他薄薄的唇抿成一线:“牧……那外室呢?” 玉翘一愣。 这当口,太子殿下问云媞做什么? 一旁,璎珞接口:“那外室……也不见了。莫不是她,害了公主?” “她、她怎会害公主?”玉翘瞪大眼睛,可她发现李怀肃脸上居然显出沉思的神色,是真的在考虑这种可能性。 玉翘连忙跪下,“太子殿下,那外室不会害我家殿下,她临走留下了这个……” 她双手捧上云媞画的地图。 李怀肃接过地图,“玉佛山,玉佛寺?” “是。” 现在虽未到她和云媞约定的时间,可毕竟太子已经知道了。云媞也交代过,到万不得已时,太子可信,或能保住她们性命。 玉翘:“这是外室留下的地图,她说,她去好好地把公主带回来。” 李怀肃眉心拧起。 牧云媞……对宝宁会有这般好心?为什么? 一旁,璎珞吃惊道:“那外室不是个痴傻的吗?她的话,如何能信?” 玉翘:“你刚才不是还说外室要害公主?她既是痴傻的,又如何能害得了公主?” “可、可是……”璎珞眼珠一转,“就算外室不痴,这几日来已经全好了,可公主这信笺里分明写着要同武安侯世子一同出去,两人去哪儿,那外室又如何能知道?万一,她是妒忌公主,特意留下假地图,延误时辰,自己跑了呢?” “她怎会如此?为什么要这样?” 玉翘越来越搞不懂璎珞到底是怎么想的,双环也在一旁愣愣地发呆,一句话都不敢说。 李怀肃攥紧了手中地图。 璎珞…… 说得是。 他从前一直疑惑,云媞留在公主府到底是想做什么。他以为,云媞是痴恋傅轻筹,不愿叫自己深爱的男人,娶公主为妻。 必不会撮合他俩。 他才勉强容忍牧云媞留在公主府。 可现在想想…… 她那般地爱惨了傅轻筹。 为傅轻筹筹谋尚主,这么好的前程,也不是全无可能! 牧云媞……竟然是要算计了他的妹妹去嫁傅轻筹! 怪不得她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公主府,又一味巴结着宝宁那个傻的。 秋日的凉风吹在身上,李怀肃指间一松。 地图被风吹走。 牧云媞……性子狡黠,心机这么深。 不可信。 李怀肃向随风:“宝宁娇气,又喜喧闹,未必能走到玉佛寺那么远。调孤的玄甲卫,先逐家排查客栈、酒楼、中秋食肆等热闹地方。此事事关宝宁声誉,勿要张扬。” “是!” 追风还不放心:“那玉佛寺……” 李怀肃瞥了一眼飘飞得远了的地图,收回目光。 一行人还未及走出公主府。 贺公公尖细的声音自中门响起: “皇上、皇后娘娘命老奴来接宝宁公主入宫!公主呢?快请吧!” 第73章 太子仁慈 一听到贺公公的声音,玉翘双腿一软,直接跌在了双环身上。 她一双眼睛空洞地大睁着:“完了。皇上、皇上必是知道了……” 皇上皇后是慈父慈母,但那只是对公主。对她们这些小宫女来说,高高在上的主子,一个不高兴,随手就可以送她们去死。 何况,她们今日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若被帝后知晓,自己的命定是保不住,还会牵累家人。 双环也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璎珞还有些心气,她“噗通”一声跪在李怀肃跟前,额头直接在地上磕出了血,“求太子殿下,保奴婢一命!” 双环、玉翘反应过来,也连忙跟着跪下磕头。 玉翘:“奴婢等没能看好公主,自知死罪。可、可公主府里前日才自缢了一个明铛,若奴婢三人再遭赐死,恐对公主名誉有碍!殿下一贯仁慈……” “孤仁慈?” 冷风中,李怀肃停住脚步。 玉翘一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哭着哀求。 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哭得这般惨,外面贺公公又在尖着嗓子威逼。 看得追风一阵不忍:“殿下,属下斗胆……” 李怀肃冷冷瞥了追风一眼,看得他一缩脖子。 “贺公公是父皇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此间也只有孤压得住他。”李怀肃转向追风,“带人去好生寻公主,切记勿要声张,护住公主清誉。” 他看向地上的三个侍女,“孤今日救你们一命。往后如何伺候公主,你们可要好生思量!” 深吸一口气,玉翘才觉自己紧绷得浑身筋骨发痛。 云媞说得对,太子看着凶,心倒没那么狠,真的愿意护住她们一条命。 一个时辰前。 天还黑着。 宝宁公主在傅轻筹帮扶下,翻出府里的矮墙。 她是帝后最宠爱的娇女,大盛公主,往日出行惯了前呼后拥,即便是微服偷溜出来看戏,双环也定会禀报母后知道。 似今日这般,和心悦的男子偷溜出来,单独相处。 宝宁公主只觉一颗心在胸脯里扑通扑通直跳,像要从她口中撞出来一般。身子稍微一动,她脸就红了。 “宝宁。”男子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春风一般,令人沉醉。 宝宁公主自己的声音小得难以听清,“母后惯来叫我,珠儿。” 傅轻筹顿了顿,“好,珠儿。” “嗯……”宝宁公主只觉脸颊烫得就快要烧起来。 她忍不住伸手去捂。 冷不防,紧挨着傅轻筹那一边的手腕,被男人攥住。 覆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宝宁公主手腕内侧。 又麻又痒。 这种感觉…… 她之前,从未有过。 宝宁公主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阿筹,我们、我们去哪儿?” 她今日偷偷一个人跑出公主府,是为了…… 陪傅轻筹过中秋节。 中秋,阖家团圆的日子。 可傅轻筹…… “祖母中风,已是认不得人了。父亲……不希望我回去。” 宝宁公主看着傅轻筹里衣后背上渗出的血迹,心疼得不行。 那是家法,武安侯生生打出来的。 傅轻筹:“公主入宫去吧,陪皇上皇后好生过一个中秋。” “我不去!”宝宁公主毅然道:“我陪着你。哪怕就一日,我只要陪着你。” 宝宁公主磨了大半天,傅轻筹终于答应今日陪她出来一整日。 一整日啊! 宝宁公主不及多想,留下字条,便只身离府。 顺利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感觉到傅轻筹轻轻捏了捏自己手腕,宝宁公主回神,看向身边男人。 傅轻筹:“玉佛寺,我们去玉佛寺好不好?” “都听阿筹的。”宝宁公主顿了顿,“可去玉佛寺,做什么?” “玉佛寺许愿最灵,我想去那里,为公主祈福。” 宝宁公主眼睛一亮,“那个玉佛寺,也能在树上捆许愿的红丝带,也能拴同心锁吗?” 她虽没去过,却在戏里看到过。 有情人一同捆上同心锁,就能天长地久一辈子。 她也想要。 傅轻筹轻笑:“能。公主要的那些,玉佛寺都有。” “好。” 初升的日光下,宝宁公主扬起的小脸上满是笑容,“我们就去那儿!” 半个时辰后,玉佛寺。 或许是因两人来得格外早,那寺里还一个香客都看不到。 寺庙建在玉佛山上,山又因寺得名。寺中景色极好,宝宁公主一路玩赏,丝毫都不觉得累。傅轻筹又亲手自寺中福井内打水出来给她喝,她只觉得那井水,好甜! “阿筹,你说能挂姻缘锁的地方,在哪儿?”宝宁公主红着脸问。 “那儿。” 傅轻筹指着大雄宝殿旁的一间不起眼的窄小偏殿,匾额上书“姻缘殿”三个大字。 宝宁公主轻拈着裙摆,直奔了过去。 她扯着傅轻筹,刚要迈进。 傅轻筹却站住了。 “阿筹?” 男人指了指门边挂着的小木牌,笑道:“这姻缘殿只有女香客可入,男人进去,便不灵验了。” 宝宁公主连忙撒开了手,“那好。我进去,你在此处等我。” 傅轻筹面上笑着:“好。” 宝宁公主一步跨进了姻缘殿。 殿内昏暗,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把一块块万字型光影投在地上。 公主抬脚踏过。 她自头上拔下一根金钗。 “咣当”一声。 扔进了功德箱。 又伸手自神佛前取了一只银锁,紧紧握在手里,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 “信女李细珠,今生今世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信女愿求今生今世与傅轻筹结为夫妻,永不分离……” 她愿望还未默念完,直觉身下蒲团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 宝宁公主愣愣的还未及反应。 身下,骤然空了! “阿筹,救……”她连一声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身子就直坠下去。 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宝宁公主才隐约听得身边人声。 “这感情儿就是当朝公主,果然细皮嫩肉的……” “我倒是瞧着,没上一个好看。上一个才是真绝色,可惜……” 迷迷糊糊中,宝宁公主还有几分愠怒。什么上一个下一个的,她可是宝宁公主,谁比她好看?谁敢比她好看? 可身上的酸痛袭来,宝宁公主马上意识到, 不对! 她片刻前,还在玉佛寺姻缘殿里拜佛求姻缘,然后、然后……她掉进了…… 这是什么地方? 傅轻筹呢? 身边传来衣衫淅索,脚步声慢慢走远。紧接着,是铁索交缠在一起的“桄榔”声。 然后,慢慢归于寂静。 宝宁公主这才敢慢慢睁开眼睛。 她看清了—— 自己身周都是石壁,围拢成一个逼仄的斗室。出口处,几根铁栅围成了一扇门,把手处缠着大拇指粗细的铁链和一把拳头大小的铁索。 竟是一间囚室。 她出不去了! 铁栅外,延伸至黑暗的窄道尽头,时不时闪过火光。 宝宁公主纵是再单纯,此刻也知道,自己堂堂大盛公主,莫名出现在这山洞里,怕是……叫人给捆了。 她只觉一颗心在胸腔里拼命地跳,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喉间直蹦出来。 她身陷险境…… 傅轻筹定会抵死护她! 他会不会出事?不、不行!她要去找他!死也要死在一起! 宝宁公主手掌撑着身下石板,坐起的一瞬间,突然愣住。 接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她看见了—— 自己裙子上,有血! 宝宁公主颤抖着双手,摸向自己衣襟。被撕碎的织物裂口里,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本宫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可她心里明白。 自己这怕是……被人坏了清白! 第74章 被坏了清白之身 另一边。 玉佛山隧道里。 云媞运气好,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可她丝毫不敢放松,也不敢点起火把,只能用指尖摸索着岩壁,凭着记忆,慢慢寻找曾经关过她的那间囚室。 她走得不快,每到岔路口,都要停下来仔细辨别方向。 止住身上的颤抖。 云媞憎恶这个地方。 没人知道,这玉佛山里链接洞穴的隧道,她梦见过多少次。 梦中,她拼命奔逃,试了一条路又一条路。却还是甩不开身后恶魔一样的男人。 她怕。再次踏上这洞穴,她几乎怕得身上无法抑制地颤抖。 只觉眼前的黑暗中,不知何时就会窜出傅轻筹那张狰狞的脸,把三尺长的银针,再一次刺入她的后脑,她的身体。 她怕,怕得不行! 周遭的黑暗像沁了水的棉被,劈头盖脸地罩来,蒙住口鼻。 云媞只觉胸口憋闷。 她死死咬住嘴唇,撑着身子,一步步往前走着。 怕是怕的,可她…… 不服! 总不能让傅轻筹带来的阴影,一辈子都笼罩在自己身上! 她今日甘冒奇险,是为了救宝宁公主,也是为了在这里,给自己搏出一条生路,也叫世人都看清楚,他傅轻筹是个什么东西! 那样,他泼在自己身上的脏水,才能彻底洗得干干净净! 再说,宝宁公主虽然蠢,脑子里只有男欢女爱。可这世间,就不该有哪个女子,仅仅因为心悦于人,就被这般欺凌伤害,毁了一生! 云媞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紧绷着的痛楚,一步步地向前走着。 她要找到公主,把公主好生带回去,方保得住满府人的性命。如若不能,她留下的地图也能引着李怀肃带兵来此,救出她们,抓住傅轻筹。 云媞压住心底一丝淡淡的侥幸。 李怀肃性子方正,又疼爱宝宁公主这个妹妹。他会来的。 身边的石壁,粗粝的凸起咯着掌心,一阵刺痛。云媞转过眼,看向石壁,果然看到上面熟悉的血迹。 是了!就是此处! 隔着那粗粗的铁栅,里面果然是宝宁公主。 看到公主那一刻的,云媞眼睛猛地瞪大! 一条裙带,从高处垂下,径直挂在宝宁公主颈子上!公主脚下踩着一块圆石,眼看就要一脚蹬开。 宝宁公主竟是要自戕。 她满脸是泪,小脸上含泪带笑的神情可说是凄艳无比。 一双纤细的小手,颤抖着攥紧了那裙摆。裙摆下的鎏金嵌珠绣花鞋,正一点点地翘起,眼看就要从那圆石上滑下来。 云媞:“不要!” 她顾不上别的,从头上拔下一根细小的银簪,插入锁孔中,快速转动。 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牧云媞的时候,最喜胡闹。常乔装出行,结交能人异士。就是从一个锁匠手里,云媞学会了这开天下锁的技巧。 冷不丁有人来,宝宁公主吓了一跳,险些没站稳。 吓得云媞也出了一身冷汗。 她边开锁,边压低声音:“别怕,我救你出去。”犯不着去死。 “你、你?痴儿?” 宝宁公主双手扯住裙带,稳住身子,“你怎么在这儿……你、你全好了?这么快?” “不对啊……”她顿了顿,声音突然拔高:“你从前不傻?你原来是装的?!你……” “嘘!” 云媞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若引来佛玉山里的匪人,我也救不了公主了。” 宝宁公主自觉被云媞骗了许久,心中生气。她一扬下颌,满脸倨傲,“谁要你救?” 她居高临下,“你、你这外室,蛰伏在本宫身边,处心积虑地装傻,到底是为什么?”她自己寻思了片刻,“本宫知道了,你就是妒忌本宫和阿筹是真心相许,才布置了今日这一局,要折磨本宫吧?” 宝宁公主不愧是个戏痴,自己在脑海中,已经给自己演了一出大戏。 她冷冷看向云媞:“告诉你,本宫和你不一样,你是装傻卖痴才留在阿筹身边,本宫却是得了他的真心……” 云媞听不下去:“我若妒忌公主,为何又要出手相救。让你去死,那傅轻筹不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对哈? 宝宁公主张了张嘴,脑子里的戏有些唱不下去。 她脸色涨红,“那、那你在本宫身边这些时日,为何要装傻?你护住公主府,又救过本宫,是不是为了挟恩图报?你难道不是图谋阿筹?” 云媞忍不住冷哼一声,“我若不装傻,公主和皇后会放我一条生路?” 她手下不停,嘴也不停,“护公主府,是因为我喜欢猫。至于救殿下……” 云媞叹了口气:“是殿下自己喝醉了砸到了我身上,我没躲开而已。” “你……你!” 宝宁公主哑口无言。 更气的是,她知道云媞说的,都对。 宝宁公主别过脸去,“本宫待你不好,你还愿意救本宫?”她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在云媞面前高高地仰起头,“不过,本宫不需你来救。本宫……有自己的路要走。” 或许是技艺生疏了太久,云媞手中的锁,半天都没打开。 她有些急,皱眉,“公主的路,就是美美的去死?不对,”她抬起头,直视宝宁公主,“公主现在一点都不美,反而狼狈极了。” “你!” 宝宁公主到底年纪小,爱美。 云媞的绝色,在宝宁眼中,就像是在挑衅。 她咬唇,冷冷道:“本宫知道你怕本宫死了,自己也遭牵连!可是没用。我意已决。” “为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宝宁公主眼中迸出泪花,“本宫、本宫的清白,没了……” 云媞手下微微一顿。 她抬眼看向宝宁,只见公主身上衣裙褶皱,领口处被撕得碎成了布条,华贵的百蝶留仙裙上,留有点点血迹。 宝宁压不住哭腔:“我、我被他们、被他们,给……” “就因为这个?” 云媞的声音,冷如寒冰,直直汪进宝宁公主心里。 公主抬头,满脸惊诧,“你甘做外室,你当然不懂!本宫是公主,大盛的公主!本宫只想、想把自己完完整整、清清白白地交给心悦之人,本宫有什么不对?既然、既然已再无此种可能,本宫还活在世上,便是对他不起!” 云媞深吸一口气,“公主是觉得,你受了伤害,遭人羞辱,反倒是对不住傅轻筹?” 宝宁公主咬着袖口,拼命地吞下哭声,点了点头。 “可他若是真的心悦于你,不仅不会在乎那所谓的清白,还会心疼你今日的遭遇,会一辈子待你好。” “本宫知道!可、可本宫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宝宁公主在那圆石上蹲下,双手抱住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看着格外可怜。 “阿筹说,心悦就是要给那人最好的。本宫、本宫最宝贵的东西没了,本宫不配……” 宝宁公主抬头,对着云媞:“本宫走后,你、你好好照应阿筹,阿筹是个好人,他会待你好……” “咔” 一声轻响。 云媞手中的大锁,终于开了。 铁栅打开。 云媞定定看向宝宁公主:“我带你去见你的傅轻筹。你都要死了,难道不想见他最后一面?” 第75章 见傅轻筹最后一面 公主府,花厅。 贺公公跟前的茶,添了一道又一道。老太监只觉腹中满胀,心中暗叹,今日这差事,接得倒霉。 中秋家宴,皇后说动了皇帝,为宝宁公主招选驸马。可知道自己女儿性子,生怕公主耍脾气不肯来,特特地叫他在家宴开始之前,早早就亲自去公主府,把公主接回宫中,保万无一失。 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计。 偏偏又在公主府中,遇到了冷着脸的太子,一定要他这个御前大太监陪着喝茶。一时半会儿的,贺公公竟脱身不得。 “太子殿下,老奴这肚子,委实是再灌不下去了。”贺公公陪着笑,“皇后娘娘筹备家宴,皇上今日也要参加,二位圣人都在宫中只等着公主。老奴皇命在身,怕是耽误不起了。还是快些请公主出来,随老奴进宫吧。” 李怀肃手指把玩着手中桂花月兔斗彩杯,淡淡道:“不是说了,宝宁身子不适,今日便和孤一同告假,公公为何就是不信呢?” “这……” 贺公公心中叫苦。他不是不信,是不敢信。 “求太子殿下就别难为老奴了。皇后娘娘最知道公主的性子,也怕殿下是心中有气,妨碍了身子。特特儿叫老奴带上了宫中太医同来。”贺公公满面堆笑,口中却是一步不让,“公主哪儿不爽利,叫太医给看看也就好了。不耽误家宴。” “呵,公公倒是想得周全。” 李怀肃似被说服了模样。他起身,亲自为贺公公推开了花厅的门,指向公主卧房方向。 “公主在卧房里,公公带着太医自去请吧。”李怀肃淡淡道:“只是,孤需得知会公公一声,宝宁是父皇母后心尖尖上的宝贝女儿,她今日不去家宴,父皇母后就算是震怒,最多,也就是罚她去家庙思过。可回头,公主若是真因为此事嫉恨上了公公你……”李怀肃挑唇一笑,“公公也掂量掂量自己,在父皇心中,可能比宝宁还重?” 贺公公正往外走的脚步一滞。 太子说的,没错。 李怀肃:“宝宁身子不适,你就这么回宫通禀,想必父皇母后心中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公公又何必把这事儿,挑到明面儿上来说,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说着,他身子微微一侧,目光看向花厅外——大门的方向。 贺公公心中叹气。 他就说,接的这个活儿不好。 掂量过一圈,宝宁公主、太子、皇上皇后,哪个都得罪不起。 贺公公了然,向李怀肃拱手:“原是老奴僭越了,多谢太子提点。老奴这便回宫通禀公主是身子不适,待好全了,自会进宫。” “嗯。” 李怀肃语气缓了缓,“孤同公公一道出去。” 两人正说着,璎珞端着托盘入内。是给贺公公换茶。 贺公公青筋暴露的老手接过那只天青色汝窑盖碗。 他动作微微顿了顿。 突然勃然变色! 贺公公霍地起身,“宝宁公主!公主她人到底在哪里?!” 他毕竟是德昭帝御前的总管太监,人精一样,茶盏入手,盖子都不用掀开,就知道重量不对,瞬间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茶杯里,是空的。 公主必不在府中。 贺公公对着李怀肃跌脚,“太子殿下,您不是疼妹妹,这般为公主遮掩,反倒是害了她啊!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人到底哪儿去了!?您若执意不肯说,就随老奴回宫面圣,到皇上皇后面前,去说个分明吧!” 璎珞吓得嘴唇哆嗦,“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昨夜是……是玉翘值夜……” “你!” 贺公公黑着脸,对着璎珞抬手要打。 李怀肃轻叹了一声,起身。 贺公公动作顿住。 李怀肃:“贺公公言重了。你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等着公主回来。” 说着,他亲自掩上了花厅房门。 另一边。 玉佛山内。 宝宁公主提着裙子,弓腰跟在云媞身后,在迷宫一般的山洞内来回穿行。 人在陌生黑暗的地方,忍不住紧张。宝宁公主一紧张,就爱说个不停。她压低声音:“诶,你真能找到阿筹?你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到底有没有受伤?”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许是觉得人之将死,应该其言也善,宝宁公主没发脾气,只是长叹一声:“本宫知道你也喜欢阿筹,你今日若能好生把他救出去,本宫叫母后赏你,给你台一个上的了台面的身份,叫你风风光光嫁给阿筹,替本宫好好照顾他。好是不好?” 云媞无语,根本不想说话。 宝宁还在喋喋不休:“可你、你也需记得,你的好日子,都是本宫给的!还有,阿筹真正心悦的,只能是本宫一个!你成了阿筹的夫人,可要供奉本宫的牌位,放在最高的地方,日日供奉新鲜水果,尤其是石榴,秋季还要有蟹子……都是本宫爱吃的。” 宝宁公主幼时身子弱,被皇上皇后连同几个哥哥捧在手心里疼,极少出来走动。故从前云媞不曾见过。 在公主府呆的这段时日,只觉宝宁公主单纯。 可一遇见跟傅轻筹相关的,宝宁这便不是单纯。 是傻。 云媞只觉心累,步子也沉,“你要是出声,会害死傅轻筹。” 这一句话比一千句一万句都灵,宝宁公主果然双手掩住嘴唇,大气都不敢出。 拐过一处转角,只见前方尽头隐隐有些火光。 云媞叮嘱:“待会儿,看见了什么都先不要出声,记住了吗?” 事关傅轻筹性命,宝宁公主立马答应了。 云媞这才领着她,在一处凸起的石壁后藏好,才无声地伸出手,引着宝宁公主看向前方的一处石室。 宝宁公主瞪大眼睛。 那石室,比刚才关她的大了不少,也没有铁栅。 里面有平摊的大石当坐具,上面还铺着一整条金灿灿的虎皮。火光映照下,看起来十分舒适。 傅轻筹,盘膝坐在其上。 与心悦之人在生死边缘想见,或许是今生最后一面了。她要记住他的模样,永远记住…… 宝宁公主泪水无声地滑落,在心中一遍遍地向傅轻筹告别。 看她这副模样,云媞就知道公主此刻心里想的,全是男人。 和宝宁公主一起,云媞也看向侧坐在大石上的傅轻筹。她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腰间护身的短刀——玉翘一时之间能找来,最有杀伤力的东西。 只见傅轻筹一身月白色缎子长袍,巴掌宽的束腰皮带,外罩一件鸦青色披风。一身世家子弟的装扮。 只他衣摆、胸襟处,都透出点点血迹,像是受了重伤的模样,显得十分憔悴可怜。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化为齑粉,消失不见。 宝宁公主看得一颗心都碎了! 她的阿筹,刚被武安侯家法,又在演武场上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何禁得起这般摧折?! 就要生离死别…… 宝宁公主流着眼泪,眼看就要哽咽出声。 突听得傅轻筹声音响起:“这里,再弄上点血,才好看。” 第76章 血多点才好看 宝宁公主衣一愣,眼泪刷地一下子收了回去。 好看? 什么血?什么好看? 她怎么什么都听不懂? 公主瞪大眼睛,仔细看去。 只见那石室内,火光投下的光圈中,一道身影从另一边靠近。 粗嘎的声音随之响起:“世子爷英明,知道要血装扮自己。可刚死的和尚,统共就那么点子血,都在您身上了。想再要多,可没了。” 火光无风自动地摇曳着,在傅轻筹眼底投下阴影,忽明忽暗。 他面无表情:“没有血了?” “没有,真没有!” 那道粗嘎的声音,宝宁公主也认出来了。不就是刚才,那个议论自己不如上一个,还把自己锁在铁栅里的匪人吗? 宝宁公主看看那人,又看看傅轻筹。 他们…… 怎么好像认识的样子? 她双手死死掩在唇上,身子剧烈地颤抖。 不、不会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今天,她是陪傅轻筹过中秋节的啊! 一只带着温度的手,撑在宝宁公主背心,帮她止住颤抖。 “先别哭,接着看。看完。” 云媞声音中尽是冷意,宝宁公主却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一声叹息。 眼前。 傅轻筹抬眼看向自己对面那人,他缓缓竖起三根手指,“要血。” “说了没有没有!你听不懂是怎的?还真当自己已成了驸马?没有我们帮手,你……” “刷——” 一道寒光闪过。 宝宁公主眼睁睁看着。 傅轻筹一张俊脸上,迸溅上了点点的血迹。 而他对面,那人双手握着被割破的喉咙,缓缓倒下。 伤处,血在汩汩地冒出,宛若泉水。 傅轻筹躬身,手指沾了一点那人的血,慢慢、慢慢地抹在自己眼下一道。就像在上妆。 “血是什么稀罕物儿,这不就有了?” 宝宁公主一滞,死死咬着嘴唇才未尖叫出声。 一旁,云媞下意识皱起眉头。 还不及她多想,另一道声音在石室另一头响起,“傅世子好身手。只是,不知我这属下犯了什么罪,世子说杀就杀?” 云媞手指在衣袖下攥紧。 这人的声音,她认得的。一年前,他打开过自己的牢门,说放她走。 只要她能逃得出去。 黑暗中的一线生机,云媞紧紧抓住。她在黑暗的、错综复杂的山洞里跑啊、跑啊…… 每次都被这个人,提着头发,抓回来。 他是逗她玩儿的,像逗猫逗狗一样,戏耍着她玩儿。 却也让她彻底记住了这玉佛山里的通路。 这人是个匪人中的小头目,算是个匪首。傅轻筹对上他,声音也没什么多余的波动:“一百两一个人,值什么大惊小怪?” “呵,”那人阴阳怪气地笑道,“不愧是要做驸马的人了,财大气粗。抚恤银子,一赏就是一百两。” “要你们办的事,可办好了?” “这提着头干的买卖,兄弟们岂能不好好干?放心吧,盛京早市寅时便开,那时节儿,我就放出弟兄去街面上,早把那公主身陷贼窝,已失了清白的消息放出去了。今日又是中秋团圆节,早市夜市人都不少不了,这消息必会传遍全城。” 他拍了拍傅轻筹肩膀,“等晚些时候,弟兄们回来,再配合你演上一出英雄救美,到时候,公主的乘龙快婿,舍你其谁呢?” 什么? 他们这是在说什么…… 宝宁公主眼前一花。 傅轻筹不仅跟眼前这帮匪人统是一窝! 还、还亲手设计得她,失了清白! 而她,居然还觉得是对不住她,要为他去死? 她……她一颗心,像被人扔在地上,用鞋底反复践踏,几乎踏成了一滩血水烂泥。 她是活该。 宝宁公主抬起泪眼,茫然地看向身边的云媞。 她是有多蠢,爱上了一个什么人? 按在公主背心的那只手,微微加了点力气。 “别怕。” 云媞的声音,轻轻地在耳边响起,拽回了宝宁公主一丝尚存的理智。 她只听得那石室内,又传来声音。 是后来的那个匪首指挥旁人搬走刚才那具死尸。他大刺刺与傅轻筹告别:“得,末将便不打扰世子爷清净排练,先行告退。待兄弟们回来齐全,再来寻世子爷。祝世子爷今日心想事成。” 傅轻筹点头,那人方才离去。 宝宁公主浑身乱颤,只觉四周的黑暗如有实质一般,向她重重压来,挤出她肺里最后一丝空气,下一秒就要晕厥。 只能任由云媞拉着,抹黑绕道,浑浑噩噩地不知走了多少路,进了另一间石室。 一进来,宝宁公主就双膝一软,重重跌坐在地,眼睛木然地望着半空,一言不发。 云媞看着她这副模样,知道公主是彻底没了生的意志。 怕是根本不想逃出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云媞轻叹了口气。 窥着四周无人,知道此处一时间无人找来,云媞向宝宁公主:“哭吧。” 半晌,宝宁公主才哽咽着抬头,“你……你早就知道了,全都知道的,是不是?” 沉默片刻,云媞终是不忍,“知道他卑鄙,却没想到,人能卑鄙到这种程度。” “哈哈……”宝宁公主尖锐地笑了一声,“母后劝我不要跟他在一起,皇兄也不同意,我还全当是耳旁风。我……是我蠢,害了自己……” 她满脸是泪,“我落得今日这般境地,是不是、是咎由自取,是不是我活该?” 云媞刚才确实觉得宝宁公主有点,蠢。 现在,却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辈子第一次对人动心。 云媞:“……不怪你。” 她顿了顿:“你只是喜欢了不值得的人,不全都是你的错。” “哈哈哈哈……”可宝宁公主越笑,眼中蓄的泪水就越多,“死到临头,居然、居然是你安慰我……” 她摇摇晃晃起身,“本宫不需要安慰,本宫今日便死在这里。你、你回去告诉父皇母后,孩儿不孝,无颜承欢膝下……让我母后杀了傅轻筹,为我报仇!” 说着,宝宁公主猛地扑向云媞,双手伸向她腰间刀鞘。 她便是死,也想死得干净!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宝宁公主脸上。 打的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你、你敢打本宫?本宫是堂堂公主……” 云媞:“一个不忠不孝,懦弱无能的蠢货,我如何打不得?” 宝宁公主哭得浑身颤抖,“你、你没听见他们说?本宫没了清白,全天下的人都要知道了!本宫不死、不死还能怎样?被他骗去了身子,本宫一辈子都毁了,就现在不死,往后、往后活着也是给皇室蒙羞……” “所以你就要死?”云媞冷道,一步步逼近宝宁公主,“你死了,那傅轻筹出去,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还是可以把自己塑造成清白无辜的模样!他对你做的所有的事,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你白死了!” 宝宁公主一顿,抽噎着:“可、可你不是还活着,你难道不会帮我辩解?” “不会。” 云媞冷冷地;“我凭什么要帮你?帮一个连活下去都没勇气的人?你若今天死了,我出去逢人便说,宝宁公主又蠢又怂,是个废物,死了最好,根本不配以天下养……” “你、你!”宝宁公主气得连哭都忘了。 “不服?”云媞轻轻一笑,她睨着宝宁公主,“不服,就站起来打啊!” 第77章 她没逃掉 宝宁公主“哇”地一声哭出来,又伸手死死捂住嘴。她愤恨道:“你、你这样的人,怎么能体会本宫经历了什么?!” 石室内安静了一瞬。 宝宁公主抬眼看向云媞,恍惚间只见云媞眸光一闪。像泪,也像一抹锐意。 “公主如何知道,我不知道?” 宝宁一愣。 这个外室,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山洞,而且她好像很熟悉这里的地形。 像是…… 来过。 宝宁公主恍然,“你、你就是那‘上一个’对不对?本宫之前,他们还绑过别的女子。” 云媞慢慢地,点了点头。 宝宁公主只觉胸口一滞,闷闷地作痛。 她从前以为,是云媞硬缠着傅轻筹。就算是痴傻了,伤了,痛了…… 也是自找。 可现在……她是被迫的。 她遭遇过和自己一样的事? 可她还活着。 还站着。 宝宁公主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云媞。除了她明艳的一张脸,好像,还看到她身上别的什么东西。 宝宁公主:“所以,你认得路。你、你之前,是如何逃出去的?” 云媞静静看向宝宁公主,声音清冽: “我……从未逃出去过。” 过去的一年,每一天每一天,扭曲的噩梦一般,时时浮现在眼前。 云媞后脑传来一阵疼痛,就仿佛那三尺长的钢针,还在一下一下地刺入。 “……跟公主一样,不。我还不如公主。只踏错了一步,我便没了清白,没了名声,没了未来,没了家……” “连我娘都……” 云媞攥紧手指,强抑住周身的寒战,“可是,我还活着。” “我要报仇,我要揭开傅轻筹那张漂亮的面皮,叫他做过的脏事公之于众!” 云媞大睁的眼中满是泪水,却一滴都不曾落下。 “公主,好叫天下人都知道——” “错的是他,不是我!” 宝宁公主张了张嘴,再也忍不住。 她从地上一股脑爬起来,扑进云媞怀里,咬着自己的衣袖,拼命压抑着哭声,“我、我不要死了,我要杀了他!我们杀了他!” 缓缓吸进一口山洞中滞闷的空气,压下胸口疼痛。 云媞伸手,拍了拍宝宁后背。她声音很轻:“既然想好好活着,告诉公主一个好消息。” “什么、什么好消息?” “你的清白,还在。” “什、什么?” 宝宁公主自云媞怀中抬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可……可是我裙子上有血……身上也痛得厉害,还有、还有那些人说的话,还有我的衣裳……”宝宁公主顿了顿,眼中希冀一点点熄灭,“你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的,对吗?” 云媞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你怎么就知道,裙子上的血,一定就是自己的?” 宝宁公主愣了愣。 是啊,刚才傅轻筹那一身的血,还不都是伪装? 云媞:“公主毕竟刚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磕碰撞痛了身子,不也是寻常事?” 宝宁公主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肩膀,又动了动腿。 确实,好像只是普通的酸痛,她也分不清…… “再说,那些人说的话,有没有可能是知道你醒了,特意说给你听?衣裳想弄成你这样的,也不难。” 公主眼中希望一点点聚起,可到底不敢相信自己能有这般好运。 云媞:“公主是皇上皇后最宠爱的女儿,是我大盛的公主。等闲匪类岂敢碰公主的身子?” 更别说,此事的始作俑者,根本就是傅轻筹。 他是要娶公主为妻的,如何会让别的男人染指他的女人? 明白了云媞的意思,宝宁公主眼睛一亮,“对啊,你真聪明……” 可她马上顿了顿,“可……可是还有傅轻筹。” 一想到傅轻筹可能碰了自己身子,宝宁公主就恶心得浑身颤抖。 可心里也知道,傅轻筹觊觎自己,先要了自己身子,再娶她这个人,占上她的高贵身份。 他应该,本来就是这么计划的。 “傅轻筹,不会的。” 云媞伸手替宝宁公主整理了一下脸颊边垂下的乱发,“傅轻筹,他……不行。” 意识到云媞在说什么,宝宁公主眼睛猛地瞪大,“怎、怎会不定?乔迁宴那日,他不是、不是还把明铛给……” 现在想想,明铛……是冤死。 云媞:“明铛那丫鬟,事后你可有仔细问过她,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宝宁公主咬唇,“我、我不曾……” 明铛自幼陪着公主长大,她明知宝宁公主对傅轻筹有情,还跟他滚到了一起。宝宁公主觉得,这是背叛。她没想过给明铛辩解的机会。 公主低下头去,“明铛当时求着旁人帮她传说,只言碎语也到过我耳朵里。她只说那日自己晕晕沉沉,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我还以为她是狡辩,胡说的……” “公主放心吧。”云媞双手按住宝宁公主双肩,微微下压,掌心传来阵阵暖意,“连傅轻筹自己都不知道。他以后,再也不行了。” 这是云媞日复一日下药的功夫。 宝宁公主眼睛瞪大,眼中泪水眼看着这又要留下。 云媞温声:“公主,你很幸运。” 宝宁疯狂点头,泪水流进扬起的唇角。 她没事!她的清白还在!只要今日能安全从这玉佛山出去,她的一切,就都还和从前一样!她还是那个完美无瑕,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上的小公主! 今日这连番惊吓,换她看清楚傅轻筹这个人。 值得! 劫后余生一般的狂喜,在宝宁公主心中乱撞。可她一抬头,便看见了云媞。 云媞面上淡淡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可宝宁公主胸口却突地一滞。 她是运气好,保住了自己清白。可眼前这个女子,先是被从家人身边如走,被囚禁,做了傅轻筹那么久的外室…… 又被写成了戏里的丑角,供人笑骂。 清清白白的名声,毁了个干净。 宝宁公主忍不住:“……对不起……我写的那些戏文,不是、不是故意笑你……” 云媞扯了扯唇角,微笑:“公主不用说这样的话,不是你的错。” 是她牧云媞,自己倒霉。 可宝宁公主只觉胸口憋胀难受,想为云媞做点什么。 宝宁公主:“我今日若出得去,定叫父皇帮你杀了傅轻筹!午门处斩,千刀万剐!” 她声音一下子顿住。 傅轻筹出身武安侯府,族中爵位自大盛开国代代相传。似他这种人,纵是犯了谋逆大罪,也还可用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爵位,换自己的一条命。 他死不了。 看云媞申请,宝宁公主就知道,她早想到了这一层。 宝宁公主不甘:“就算父皇按律能饶他一命,我、我替你去求母后。”她压低声音,“偷偷告诉你知道,本宫母后手下能人不少,定能人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傅轻筹!” 云媞不语,只静静看着宝宁公主。 宝宁猛然想起,她母后养的那些能人,不久前还对云媞下手。宝宁公主小脸一红,“……出去后,本宫叫母后庇护你……” “多谢公主。只是……”云媞顿了顿,认真道:“那傅轻筹若是悄无声息地死了,我怕是……此身再不分明。” 身上的耻辱,今生今世永远也洗不净。 “那,要怎么办才好?” 云媞定定看向宝宁公主,“臣女求公主,为臣女做一件事。” 第78章 跑啊,快跑 片刻后。 黑暗石室内,宝宁公主重重点头:“本宫,答允你。” 商量毕,宝宁公主:“咱们现在怎么办?” 两人藏身的石室十分隐蔽,大半日口都不曾路过一个人。 宝宁公主下意识便觉此地安全,“今日宫中中秋夜宴,本宫没能早早进宫,父皇母后定早已察觉。再说,本宫临走时,也给侍女留下了书信,她们现在八成已经开始派人寻我,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里。” 云媞:“我在府中留下了此间地图,按说,寻公主的人,早应该来了。” 宝宁公主没听出云媞言外之意。她双肩放松地垂下,“那便好,父皇母后会来接我,咱们就在这儿等着。” “不行。” 宝宁公主一愣,“为何不行……” “你听。” 云媞一根纤细的手指,往上指了指。 宝宁公主果然凝神细听,只听得远处,隐隐传来几声钟响。她一愣,“这是?” “是玉佛寺的钟声,现在,怕是已近巳时了。为何府中的人,还未寻来?” 是玉翘没把玉佛寺的地图给李怀肃。还是李怀肃,不信她,不肯来? 云媞深吸一口气,还好,她没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李怀肃身上。 她拉起宝宁公主:“我们不能干坐在这里,坐以待毙。” “可是、可是……”宝宁公主浑身酸痛不说,一想到要出去,又是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黑暗山洞,宝宁公主就满心的畏缩。 云媞语速极快,“这玉佛山从内到外,共有三道关卡。我们已出了第一道,第三道是就是外面的山门,出了山门,便是外面,光天白日里匪人等闲不敢出去。关防最严的,便是第二道门。” 宝宁公主瞪大眼睛。 云媞回忆着:“第二道关卡,只有那位外出散布流言的匪人回来时,才会打开。”她看向宝宁公主,“我们得趁着那个当口,混出去。” 她本以为宝宁公主会害怕。 结果小公主只是点了点头,“你说行,就行。”她攥着拳头为自己鼓劲儿,“我不怕!” 两个女孩蹑手蹑脚走出石室。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宝宁公主只觉心口砰砰直跳。她看了那么多戏文,那么多话本子,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历经艰险的这一日。想来想去,她还是怕。宝宁公主伸手,把云媞裙带攥在手里,才稍觉出几分安慰。 行了一会儿,宝宁公主耐不住寂静,低声道:“你认得这地方?记得住路?” “在这里被关过些时日,想忘也忘不掉。”云媞声音淡淡的。 这地方,她死都忘不了。 宝宁公主轻叹一声,“你脑子真好用。还没问过你名字……” 突地,云媞猛地刹住脚步。 “噤声!” 宝宁公主吓了一跳,“怎么、怎么了?” 可她马上也听到了。 玉佛山内,不知位于何处的石门, “桄榔”一声 正在被缓缓拉起。 一阵喧杂,夹杂着刺耳的笑声,在山洞里回响。 那伙子被放出去的匪人,回来了。 怎么这样快?! 宝宁公主身子整个都被定住。 那些纷乱的脚步声,嬉笑声,在山洞里被激起阵阵回声,被无限放大。好像,就响在她的耳畔。 他们回来了,她们……还出得去吗? 眼前的黑暗那般浓稠,仿佛再化不开。宝宁扯着云媞裙带的手指,颤抖得不成样子。 直到另一只微温的手,覆在她手背上,轻轻按了按。 宝宁回过神。 却发现自己怕得浑身上下一丝力气都没有,连步子都难以迈开。 “别怕。” 那只手翻过宝宁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地,一笔一划写出: “你是大盛的公主。” 宝宁身子一震。 她是大盛的公主,合该是大盛女子的楷模。 她……不能怕。 不能屈服。 “跟着我,别做声。” “我们一定出得去。” “我保证。” 宝宁公主狠狠咬着嘴唇,疼痛和瞬间在口腔内蔓延开的血腥气刺激下,她觉得她的双腿又恢复了些许知觉。 她翻手握住云媞,颤抖着用力攥了攥。 知道她的意思是准备好了,云媞轻手轻脚地再次迈开步伐。 她教宝宁公主和自己一样,后背紧紧贴在岩壁上,小心翼翼又快速地移动。 得赶在第二道关卡闭锁之前,到达哪里。 云媞记得路,又机警,路上虽险象环生,到底避过了三五成群的匪人,到得那第二道关卡。 一扇厚重的铁栅,每根贴条都有三根手指加在一起粗细,上面遍布锈迹。 铁门边缘,敞开仅供一人通过的小缝。 守门的是个脸颊上长着铜墙般大的痦子的老头儿,大嗓门儿地喊道:“外面还有人没进来吗?都进来,老子可就要锁门儿了。” 走进铁栅门的匪人应道:“咱们这队都回来了,吴老四那队二十来人还在路上。老丈不然等会儿,等他们回来了,一起再关。不然,这门开开关关,不累吗?” “累,老子可要累死了。”那老头冷哼,“可今日抓来的是什么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你我都要搭上一条小命。”他说着,遍布黑斑的手,吃力地拉着铁门,“还是先关上,吴老四他们回来了,再开。” “随你乐意。”那几个刚进门的匪人说笑着走了,没人给老头帮把手。 老头一个人吭哧吭哧地拉门。眼见着那门缝越来越小,就要闭死。 宝宁公主一颗心,直沉下去。 这门一关上,她们就出不去了…… 就在这时。 刚走进门的几个匪人,突然折返方向,快步跑了回来。 人人脸上都挂着惊恐之色。 打头第一个,冲那老头儿大喊:“快些!快些关门!里面的弟兄说,那女的、公主,跑了!” “啥?” 老头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下动作一时反倒慢了。 就是现在! 云媞用力捏了一下宝宁公主的手。 同时,她扣在指尖的小石子,猛地奔着那老头脑门儿掷出! “啊!” 老头儿应声倒地。 身后骤然响起脚步声,声音大得几乎要把山洞震塌。 宝宁公主只觉身子一轻,是被云媞向着那门用力推了一把。 “跑!快跑!” 第79章 她救了自己 两人暴露了行藏。 就在宝宁公主一步跨出铁栅门的同时。 两人背后,密密匝匝的脚步声,铺天盖地袭来。 “跑了!快追!” “怎么都跑到二门儿上,奔着大门去了!” “快截住!快些!” 脚步声,呼喝声,地动山摇地紧紧咬在身后。 宝宁公主边跑,边回头看。 只见身后,鬼影重重。那伙匪人手里举着火把,摇曳的火光,把他们狰狞的影子在岩壁上抻得老长老长。 眼前就要吞没自己瘦小的身影。 胸口爆发出的剧烈喘息中,宝宁公主甚至隐约提那件,人群中傅轻筹的声音:“勿要伤她!抓活的!” 宝宁公主心中惊惧,脚下一个踉跄。 被云媞稳稳扶住。 云媞也跑得满头是汗,鬓边碎发都被汗水黏在了脸上。 黑暗中,宝宁公主只觉云媞眼眸亮如星辰,她说:“别怕,别回头。大门,就在前面了。” 宝宁公主闻到了外面吹来的,山林间风的味道! 她拼命加速。 身后,刚才那个匪首大声叱喝:“抓活的?若抓不住呢?” 傅轻筹答了句什么,云媞没听清。 匪首:“被她们就这么跑出去,你我都得玩完!你那侯府上下百十口,也得陪葬!” 片刻后。 傅轻筹:“抓住她们,死生不论。” 云媞咬紧牙关,她不敢多想,更不敢停,只能推着宝宁公主,拼命向前跑去。 她记得路,知道再拐过一处岔口,就是洞口大门。 就是…… 当年她被傅轻筹欺辱的地方。 那里,明明就离门,那样近,那样近…… 跑啊,快跑! 记忆中,傅轻筹向自己扑来的模样,钳起自己下巴,几乎要把自己生生捏碎的模样,把自己裹入身下的模样! 那之后的一年,他没日没夜凌虐她的模样! 让她痛得哭,还要说很爱她的模样! 在云媞眼前,全都交叠在一起。 这里,是她所有痛苦的开始。 后脑传来针扎一般的剧痛。 黑暗中,骤然后过来的记忆,对着云媞深处一条条漆黑的手臂,都想要把她永远地留在这里。要拖着她沉沦。 冷汗顺着额角,流入眼中,模糊了前路。 “都过去了,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云媞咬紧牙关。快点,再快点。 那洞口,就在眼前了! “这次,这一次……一定能逃出去,一定!” 就在云媞拉着宝宁公主,跑过最后一处岔口。 一道黑影,斜刺里扑出,挡在两个女孩跟前。 就像从记忆中爬出来的魔鬼傅轻筹。 云媞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手上传来轻微的拉力,云媞一下子回过神来,宝宁公主! 不对! 现在不是一年前,拦着她路的,也不是傅轻筹。 只是一个满脸淫笑的匪徒。 他一手火把,一手钢刀,把两人的前路挡得严严实实。 “嘿嘿,今日老子也捡了首功,逮住了公主。还有……”那人看清云媞,面上微微一愣,“是你,你还敢回来?” 因剧烈奔跑,云媞胸口撕裂一般疼痛,张开嘴微微喘息。 那人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既然回来了,这次就别走了。那世子不要你,不如留下跟了哥哥,哥哥保你一条活路……” 身后脚步声越老越近。 那人听得大部队靠近,又是安心,又有些怕首功被抢走。他伸手抓向宝宁公主。 云媞挡在公主跟前,“好啊,我跟你。” 那人知道情势紧急。 可云媞、宝宁公主不过两个弱女子,又被前后夹击,想必定是跑不掉。 他索性把手中钢刀换了只手,空着的那只手朝向云媞胸口摸来。 云媞倒干脆,合身直接撞入那人怀抱。 “妞儿识抬举……”那人邪笑着。 可下一刻。 “你……” 匪徒难以置信,慢慢低头。 见到自己胸口要紧处,插着一柄小刀,深得直没刀柄。 云媞一脚踹开那人缓缓倒下的死尸,从他手中拿过火把,递给宝宁,“公主,你走前面,照路。” 自己弯下腰,拾起了地上的钢刀。 宝宁盯着云媞被火光照亮的半边脸颊,上面迸溅了几点鲜血,更衬得云媞一张小脸白得几近透明。宝宁公主:“你、你没事吧?” 云媞摇摇头,只推着宝宁公主快走。 身后脚步逼近,跑在最前面的几个,已隐约瞧见了云媞背影。 “妈的,娘们儿跑得这么快……” “让开!”那匪首声音再一次响起,“拿我的弩来!” 他故意说得大声。 云媞心一紧,还没等她想出应对的法子。 “嗖——” 箭矢破空而来! 云媞只觉右边肩胛骨一阵剧痛,巨大的冲力让她身子往前一扑,撞在了宝宁公主身上,又慢慢滑下。 “你怎么了?” 宝宁公主脸上,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流了满脸。 云媞跪倒在地,只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口中泛起一阵阵的腥甜。 她知道洞口就在前面。 可剧痛很快带走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连呼吸都变得十分费力。 “走、你走……” 云媞推着宝宁公主,“跑出去,就好了……就都好了……” 宝宁公主迟疑着。 她想活。 “你放心,本宫一定叫人来救你。你等我!”她用力攥了攥云媞的手,“你、你叫什么?” 扯起唇角笑了笑,“……牧云媞。” “本宫记住了,牧云媞。本宫一定会回来,一定。” 宝宁公主松开了手。 云媞身子一软,彻底倒在了地上。 她到底,没能逃出去。 云媞吃力地撑起眼皮,看着宝宁公主向洞外奔逃的身影。 那身影,慢慢幻化成一年前的自己。 真好…… 至少,宝宁公主会把这里的真相带出去,她能向傅轻筹报仇! 只是她,看不到那一幕……她就要被永远留在这里,永远永远…… 下一刻。 宝宁公主边哭边跑了回来。 “不行,不能扔下你。我、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皇兄的未婚妻,你是我的四皇嫂!” “牧云媞,就是你!本宫记得、记得你!” 云媞张了张嘴,可她的声音太小,宝宁公主没能听见。 公主费力地把云媞手臂搭在肩上,扯得她伤口一阵疼痛,倒多少驱散了眼前的黑暗。 洞口,就在眼前! 一阵清凉的风,扑在面颊。 云媞睁开眼睛。 玉佛山!阳光下的玉佛山! 还有—— 宝宁公主看到了,她大叫出声:“是我太子哥哥的玄甲军!他来救我们了!” 第80章 她就只是牧云媞 身子软软地挂在宝宁公主身上,云媞慢慢抬起头,看向那道正在走进自己的影子。 李怀肃……他终于来了,他…… 下一刻。 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把把云媞从宝宁公主身上撕扯下来,重重推倒在一边。 “你这个毒妇!你、你竟要指使人,毁了宝宁!” “孤真后悔,让你活着!” 猝不及防间,云媞被摔倒在地。 身后伤口碰在尖锐凸起的石头上,剧痛窜入骨髓,牵动全身。 吸入口中的空气滞重无比,一下子蒙住了云媞口鼻,她眼皮终是慢慢地垂了下来。 辩解的话,再也无力出口。 黑暗像戏折子唱罢的帷幕,慢慢垂落在云媞眼前,遮住所有光线。 一片黑暗。 意识丧失前的最后一瞬。 她听见宝宁的哭腔:“李怀肃,你干什么?她、她是牧云媞啊!” “是你的未婚妻!” “不、不是的……”云媞嘴唇吃力地翕动着,“我是牧云媞……只是牧云媞……而已。” 不是傅轻筹的外室。 不是李怀肃的未婚妻。 她就只是……她自己 眼前漆黑一片,意识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云媞苍白的唇边,还挂着一丝苦笑。 是了。李怀肃不信她,自来都不信她的。她到底是在,期待些什么。 一旁,见云媞无声无息地闭上眼睛,呼吸轻得难以察觉。李怀肃动作一顿,下意识向她伸手。 却又生生止住。 他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回宝宁公主身上,“宝宁,这次你太过分!” 妹妹衣裙上的血迹和破碎的衣襟,烫得李怀肃猛地瞪大眼睛! 公主这是被…… 自幼呵护的小妹妹被人算计了去,没了贞操。李怀肃只觉胸口像被直接捅进一刀,痛得刺骨。他一把扯下披风,裹住宝宁公主。 “锵”地一声 拔出随身佩剑,直指地上的云媞,“牧云媞竟如此蛇蝎心肠!” 这般设计,拿走宝宁清白! 是为了傅轻筹筹谋? 是觉得,宝宁被毁了清白,就只能嫁给傅轻筹? 牧云媞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市侩狠毒?! 可下一刻。 宝宁片刻都没有犹豫,直接张开双臂,挡在云媞身前。 随着她动作,披风滑落在地。 宝宁公主声音颤抖,“你要干什么?” 李怀肃又急又气,强忍住咳嗽,“李细珠,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个女人对你做了什么?” “知道。” 宝宁直视李怀肃,“牧云媞救了我的性命。” “你……”李怀肃直接气笑了,真不知道该说自己这个妹妹是单纯还是蠢。他一把扯过宝宁,压低声音:“先不说今日这一番是不是本就是她的算计,她如今,可是害你、害得你……” 李怀肃咬牙切齿,接下来的话却根本说不出来。 宝宁公主倒是冷静下来,“皇兄想说的,是我没了清白。是吗?” 李怀肃脸色黑沉,“知道你还……” 他又气又心痛。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儿身子不好,今日还不知道遭了多大的罪! 竟还被那牧云媞这般蛊惑,要替她说话! 李怀肃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宝宁轻轻地笑了一声,“皇兄,宝宁不明白。失了清白,真就那么重要?比命还重要?” 她渐渐地想起。 一年前,她明明听得传闻,说李怀肃的未婚,太子太傅牧殊城的嫡长女,牧云媞,突感恶疾,骤然离世。 现在看李怀肃这副样子。 宝宁公主只觉心寒。 牧云媞会不会……就是因为失贞,才被迫“骤然离世”…… 见妹妹的脸色骤然苍白下去,李怀肃还当她是害怕,“不是的珠儿,什么都没有你的性命重要。只是、只是……” 宝宁身子微微晃了晃,马上站稳。 她直接迎着李怀肃剑锋:“皇兄,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她看向李怀肃身后漫山遍野的玄甲卫士,“这件事,还请皇兄让宝宁自己做主。” 李怀肃:“你要做什么?” 宝宁没回答:“让你的玄甲卫听令与我,我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玉佛山深处。 玄甲军从正面突入。 山中乱作一团! “官兵来了,快撤!” “是太子的人,最是杀人不眨眼的玄甲军!再不跑,命都没了!” “别管旁的!先顾自己的命……” 傅轻筹被慌乱的人群,拥着挤着,身不由己地往山洞深处跑去。 他们是要从另外一个洞口出山,直奔西南方向…… 可他不行! 他的家在盛京!若是跟着这伙子贼人混出去,难不成真的一辈子做贼? 再说…… 宝宁公主,驸马的权势、荣耀,皇帝的嘉奖、振兴侯府…… 都近在眼前! 现在一朝崩塌,什么都没了,叫他如何能够甘心?! 不行……不行! “不想活就去死!在这儿挡什么道儿?” 背后传来重重的推力,傅轻筹一个踉跄,撑着岩壁才稳住身体。 腰间长剑的剑柄,咯得他生疼。 回头,见正是那个匪首。 这一路跑来,那人的弩还捆在手臂上,箭却已是没了。 他身后,隐隐传来玄甲军的砍杀声。 洞穴内,充斥着刺鼻的血腥气,熏得傅轻筹眼眶通红。 那人口中还在不干不净,“都是因为你,一个女人都看不好,你……” 他话未说完。 只觉腰腹间一凉。 身上所有的力气,都随着这一剑的创口,迅速流逝。 那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竟敢……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是谁?” 傅轻筹冷哼一声。 一个唯利是图的匪盗头子是谁,他没兴趣知道。反正何璞玉自会善后。 他要做的是…… 傅轻筹举起沾血的长剑,振臂大呼:“宝宁!宝宁公主!你在哪儿?别怕,你的阿筹哥哥来救你了!” 他要再搏一把! 就搏宝宁公主是全心全意地心悦于他!肯相信他! 傅轻筹的声音,在岩洞中激起一串回音。 他怀抱着最后的希望,帮着玄甲军砍杀匪徒,口中一声接着一声地喊着。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宝宁公主的声音,真的在他身后响起:“阿筹,我在这儿。” 第81章 皇上皇后过于娇惯 傅轻筹心中一喜。 他猛地转过身去,面上已换了一副担心至极的神情,连眼圈都红了,“宝宁,我、我还以为……” 下一刻,傅轻筹后脑传来一阵闷痛。 眼前骤然一黑。 人就这么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不知晕了多久,再醒来。 睁开眼睛,傅轻筹只觉眼前,还是玉佛山山洞里那片熟悉的黑暗。石室内的岩壁上,插着一小支火把,正荧荧地发着光,也只能照亮脚下这方寸之地。 四周,静得怕人。 “这、这是……” 忆起晕过去前的那一幕,傅轻筹心中一慌。他猛地撑起身子,咬破舌尖逼退眼前那一阵阵的黑雾。可到底后脑上挨了那一下重的,傅轻筹越是心急,就越觉得头晕目眩,有些坐不稳。 一只洁白如玉的小手,扶住他的肩膀。 宝宁公主的身影自身边传来,异样地柔和:“……阿筹,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 “宝宁?”傅轻筹刻意惊喜,“你怎会在此?你有没有受伤?” 借着火把那一点子光亮,傅轻筹仔细地打量着公主。见她面上有些黑灰和泪痕、汗迹,头发有些凌乱,衣衫也和刚刚被弄进来时一模一样。 她……没能跑得出去? 可是…… 傅轻筹皱眉思索。 却抵不住后脑处传来的疼痛。 他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问道:“刚才……” 宝宁公主冰冷的小手,一下子捂住傅轻筹的嘴。她眨了眨眼睛。傅轻筹慢慢看清,宝宁公主大大的眼中,全是惊恐。 公主:“阿筹,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本宫明明刚才还在礼佛,怎么一下子就、就掉到了这里?还有……刚才那些是什么人?怎么冲进来胡乱砍杀人?四周都黑乎乎的,本宫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见血,好多的血……” 宝宁公主眼中盈满了泪水,索性一下子扑到傅轻筹怀里:“阿筹,我怕!我好怕!” “别怕,我在……” 傅轻筹伸出手去,刚想抱住宝宁公主。 公主已从他怀中起身。她举起双手,看着掌心的血,声音颤着:“阿筹,你、你怎么也受伤了?” 傅轻筹张了张嘴。 看来,宝宁公主还什么都不知道。 隐约觉得好像哪里有什么不对,可后脑太痛,他实在没力气多想。干脆又试探道:“是一伙子贼人,流窜到玉佛山左近,专门打劫香客。我就是护着你的时候,被他们所伤……” 他顿了顿,眼中已酝出泪来:“宝宁,都怪我,怪我不该带你来这里!你有没有伤到?你恨我也好……” “没有!阿筹尽力救我,我岂会怨恨你?只是、只是……我……”宝宁公主眸光闪闪,垂下眼睫,“阿筹,我、我……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素来骄傲的小公主垂下头去,眼中泪光莹然,却强忍着不肯落下。 她一双小手紧紧地扯着裙带,想掩住哪脏污的血迹,却又不敢。 傅轻筹心中瞬间了然。 计划,还在原先的轨道之上。这可当真是…… 极好。 他看着眼前的宝宁公主,这一副可怜无措的模样,心底升起无限的满足,一直紧绷着的身子也放松了下来。浑身筋骨都好像浸泡进了温泉里,舒坦得熏熏然。 不枉他筹谋这么久。这次,老天又站在了他这一边。 宝宁公主心悦于他,只愿意相信他。 傅轻筹轻拈着指尖,掸去上面干涸的血迹。 他赌赢了。 一旁,宝宁公主还在轻声地哭着。 火光把女孩微微佝偻的影子投在身后岩壁上,显得无助又可怜,再没了往日里的骄傲。 这阵阵哭声,听在傅轻筹耳中,就像昭示他驸马的礼乐,格外的,动听。 宝宁边哭,边还不安地频频抬眼偷看他,“阿筹,我不干净了,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好半晌。 傅轻筹终于开口。他高高在上道:“公主,微臣不嫌弃你。” “真的?阿筹你真好……” 宝宁脸上满是惊喜。神情不似作伪。 “只是……”傅轻筹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我武安侯府,承爵百年,从未有过……不贞之女。” “阿筹,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轻筹居高临下地看着宝宁公主,“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公主做我侯府的新妇,定要收束性子,规矩自身,再不可像今日这般,闹出这么大的事端来。记住了没有?” 明明是他设下陷阱,一步步诱公主泥足深陷。 还设计她失了清白。 傅轻筹说的,却好像都是宝宁公主骄纵的错。 公主却像是完全没觉察出傅轻筹言语间的冒犯,依旧单纯乖顺地眨了眨眼睛,“都听阿筹的,只要……阿筹不嫌弃我。” 傅轻筹愈发得意。 自他有记忆以来,武安侯府就不停地走下坡路。与他相交相熟的勋贵子弟,大半都越来越看不起他。 似宝宁公主这般高贵出身的女子,对他千依百顺的模样,不就预示着…… 武安侯府的崛起,近在眼前。 傅轻筹深吸一口气。她看向宝宁公主,面上绷着怜悯,“宝宁,从前是皇上皇后娘娘太过于骄纵你的性子,才养得你这样,摔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往后都听世子哥哥……都听阿筹的,慢慢改过,就都好了。” 他说得得意,完全没留意到身边的宝宁,眼中飞快地一亮。 公主笑着:“自然都听阿筹的。只是……你那个外室,可怎么办呢?” 骤然提起外室,傅轻筹一愣,“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她来……”稳了稳情绪,傅轻筹安抚道:“外室,终究是傻的,碍不到你我什么。珠儿,你不用担心。” “本宫不是担心,是……方才看到了她。” 傅轻筹猛地一怔。 他想起,刚才那一片混乱中,似乎确实瞧见了痴儿的身影。 傅轻筹张了张嘴,“怎会瞧见她?” 宝宁公主:“她说,她是来救我的。旁的话,也说了一大堆,本宫全听不懂。” 傅轻筹刚舒了半口气。 “不过……她为了救护本宫,受了重伤,就躺在一旁的石室里。”火光下,宝宁公主一双眸子闪闪发亮,看向傅轻筹,“阿筹,你可要去看看你的痴儿吗?” “是、是该看看……”傅轻筹从坐着的石榻上起来,舒展了一下四肢。 他临出门时,回头向宝宁公主道:“珠儿,阿筹哥哥渴了。你拿上墙角的陶罐,沿着这条路直走上一里,再左转,有一处清溪。你可能为阿筹哥哥寻些水回来?” 宝宁公主一副被驯服的模样,口角噙笑,双手抱起陶罐,“好。” 支走宝宁公主,傅轻筹振了振衣袖,走向云媞所在的方向。 第82章 要怪就怪宝宁公主 隔壁石室,傅轻筹一眼就看清了角落里侧身半卧的云媞。 她脸色苍白,鬓发凌乱,肩胛处一滩血迹,染红了大片衣裳。 许是听到傅轻筹的声音,云媞缓缓睁开眼。 “痴儿,你流了这么多血,不要紧吧?”傅轻筹声音中满是关切,他走上前来,动作轻柔地扶起云媞,用自己的衣袖,一点点地擦去她脸上迸溅到的血迹。 云媞缓缓坐直身子。一缕碎发从头上滑落,被额上汗水黏在脸上,显得格外脆弱,全无还手之力。 傅轻筹抬手,小心翼翼地为云媞拂开了那一绺碎发。 擦干净了云媞的脸,傅轻筹才心痛道:“痴儿,你怎么就是不肯乖乖的?” “不肯乖乖地呆在珠隐院,呆在侯府,或是呆在公主府。你为什么就非要闹,非要把自己闹得这么狼狈,这么难看?” 云媞定定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我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不甘心做我傅轻筹的外室?”傅轻筹轻轻地笑了,橙红色的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他虽笑着,眼底没有一丝的暖意。 “为了讨你这个外室,我可是筹谋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光是联络这帮匪人,把你陷在这里,就花了侯府千把两纹银。更不用说,每月找那多宝道人,帮你养身体。” 傅轻筹看着云媞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愈发的苍白。 云媞:“是你,全都是你筹划的?” 世人都道牧家大小姐是上山礼佛,才遭了山匪毒手。 现在才知道,这一切,是傅轻筹,都是傅轻筹。 “自然。” 傅轻筹轻笑,“我从认得你那天,便开始一点点地筹划。多见你一次,我的计划就更想尽一分。诱你走哪条路线,在何处发难,怎么配合山匪,如何节制我自己手底下的兵,相互攻打,做出是真的要营救你的模样,骗过那多事的沈晋……死了那么多人,费了我那么多心思,都是为了你。” 云媞只觉浑身发冷。 衣袖下的指尖,用力地抠进身下砖缝,刺骨的寒凉。 傅轻筹自从得了痴儿,对她百般地宠爱,可痴儿一日痴似一日,根本不懂他为她的良苦用心。 他今日倾吐的这些,都是他的真情实感,终于能说给云媞知道。 傅轻筹:“其实,那些都没什么难的,我一早全都想好了,可却迟迟不曾下手。”他伸手,食指微屈着,轻轻刮过云媞脸颊,“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吗?” 云媞冷笑,“不会是你的良心吧?” “哈哈哈哈……”傅轻筹真的被逗笑了,他摸去眼底笑出的眼泪,“自然不是,是你。我想和你长相厮守,把日子和和美美地过下去。可你,你的性子,我着实不喜。” 从云媞眼中看出倔强和不屑,傅轻筹接着道: “直到我寻到了多宝道人,才能月月给你施针,把你扎成五岁孩童一般的痴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会问,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地留在我身边。” 傅轻筹双手扳过云媞肩膀,逼她直视自己,“我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多,我是真的,心悦于你。” 男人指尖抠进云媞背上的伤口处,一阵剧痛,凝结的伤口重新汩汩流出鲜血。 云媞痛得几乎窒息。 她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强撑着冷笑,“傅轻筹,你这般,也叫做心悦于人?” 云媞咬牙道:“盛京贵女中,我定亲算是晚的,爹娘也为我的婚事头疼过许多时日。为何从来不见你武安侯府上门走动?你为什么,要这般毁了心悦之人?为什么?” “呵呵,”傅轻筹笑着,“你还记不记得,前年元宵那日,下了好大好大的雪,压塌了城南燕回巷一排民房,你带着牧府下人一起,和太子的人一起,在巷口支起了粥棚,舍粥,舍元宵。” “那日,你穿着雪狐大氅,站在被风雪压塌的土地庙顶上,脚下踏着檐上的脊兽,简直要和风雪融为一色……” 傅轻筹面上竟显出怀念的神色,“你不见那些下面的灾民看着你的眼神,就像在仰望神明。” 片刻后,他才回看云媞: “牧云媞,你站得太高了。” “那样高,那样干净的人,是瞧不见我的。” “所以我只能把你拉下来,折断你的脊骨,把你弄脏。你才能、才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傅轻筹双眼赤红,肩膀耸动着,压抑着胸腔中的狂笑。 甚至连身边细微的异样声响,都不曾注意倒。 傅轻筹:“我是真的爱你,很爱很爱你……” “你的爱,和你这个人一样,”云媞的声音,冷冷地传来,“都让我恶心。” 傅轻筹猛地收住笑。 四周一片寂静。 他看了云媞一会儿,伸出被她的血染红的手指,为云媞抻平了发皱的衣襟,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格外的温柔,“伤口痛吗?” 云媞一声不响。 傅轻筹自顾自地:“你跑了这么远的路,又流了这么多血,一定很痛,很累吧?” 他双手用力,按着云媞的肩膀,竟是要让她躺回石上。 傅轻筹:“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云媞用力挣扎,散乱的鬓发垂下来,晃晃悠悠地,切割着眼前的视野。 只瞧见傅轻筹的目光,骤然阴冷下来。 傅轻筹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双手上,压着云媞躺倒。 还腾出一只手来,拂开了女孩覆在脸上的碎发。 “这样才漂亮,”傅轻筹轻笑,“你就这样,漂漂亮亮地,去死吧。” 他双手卡在云媞颈间,缓慢而持续地加力,“牧云媞,你别怪我。要怪,就去怪——” “宝宁公主。” “如果不是为了娶她,我不会下狠心杀了你。” “但是你放心,放心……” 云媞的挣扎越来越无力。 傅轻筹贴近她耳朵,“我尚主是为了侯府,她是我的责任,我不会爱她的,她永远取代不了你的位置,永远永远……” 下一刻。 “刷——” 一道寒光。 沉重的凉意,重重压在傅轻筹脖颈上。 傅轻筹一滞,他刚才太得意,也太着急快点送云媞去死。不曾留意,身边什么时候多了旁人。 他只见云媞眼睛猛地瞪大。 “太子殿下,不要!” 第83章 已是戏中人 太子?!他怎会在此…… 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傅轻筹放开云媞,一侧身子着地,就地一滚,要避开那冰冷的杀意。 可那一簇剑光,快得根本看不起,幽灵一般咬在傅轻筹身后。 剑剑都直奔傅轻筹要害。 没一会儿,傅轻筹身上就挂了彩,满身是血。肩胛上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 一蓬剑光后,是李怀肃黑沉的脸。 此刻,李怀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他! 杀了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他竟然这样折磨云媞…… 他对她做的那一切,李怀肃真恨不得千倍百倍地,还在傅轻筹身上!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啊?! 可即便把他千刀万剐,也抵偿不过云媞所受的苦! 把傅轻筹逼进避无可避的角落,李怀肃剑尖顶在他胸口,眼看就要刺入。 “殿下!求您!” 云媞合身扑上来,伸手就向李怀肃的剑锋上抓去。 李怀肃一惊,连忙撤剑。 他剑尖垂向地面,看向云媞苍白的一张小脸,艰难开口:“云媞,我……” 他顿住。 又能说些什么呢? 她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她被禁锢了神智,被折磨虐待的时候,她好不容易跑出来,求他给她一个公平的时候…… 他在干什么?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他竟对她说,除非,她也做他的外室。他竟也这般羞辱她……他跟傅轻筹,又有什么区别? 傅轻筹该死,难道他李怀肃就无辜吗? 李怀肃右手不住地颤抖,只觉拖在手里的剑,有千斤般重,剑柄上的云纹咯得掌心生痛。 一阵痛痒从胸口席卷而上,像一团火,几乎要把他胸口烧穿。 太子踉跄了一下,面色让人不忍直视。 云媞皱眉,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挡在李怀肃和傅轻筹之间。她只差一点点,就能傅轻筹的恶行公之于众。 现在,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在李怀肃的剑下。 两个男人都注意到了云媞动作。 李怀肃脸色愈发苍白,“云媞,让孤杀了他。” “呵呵,”傅轻筹的冷笑声,从云媞背后传来,他按着刚才被李怀肃刺伤的肩膀,挣扎起身,“太子殿下,您杀不了我。” 刚才,他已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冲进玉佛山里砍杀匪人的本就是太子的玄甲军,李怀肃亲临指挥也是常事。只是他来得不巧,被他听去了些不该听的东西。 太子看到了他的真面目。 事到如今…… 躲在云媞身后,傅轻筹低低地笑出声,“殿下,杀了我,你的好妹妹宝宁公主定会伤心。不说公主,纵是痴儿,她怕也舍不得我去死呢。” 看着云媞挡在自己身前的纤细背影,傅轻筹满足道:“她肯挺身护我,是因为她早就是我的人,因为她爱我……” “爱你?呵……” 云媞笑出声来。 她转过身,后退一步,恰好站到了李怀肃身旁。 傅轻筹看向眼前的两人,微愣了愣。一瞬间的恍惚,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场大雪中。他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仰头看着与太子并肩而立的云媞。他们两个那般般配,天设地造,是造物神的宠儿。 可他呢?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可现在,不一样了。 牧云媞被他弄脏,就该是他的。 “痴儿,到世子哥哥这儿来。”傅轻筹僵硬地笑了笑,对云媞伸手。 他现在要拖延时间,拖到宝宁公主回来。公主自会拦住她哥哥。 傅轻筹:“你是世子哥哥的人了,世子哥哥爱你,疼你,你……” 云媞上前一步。 傅轻筹心中一喜 云媞却站定了脚,再不肯上前。她对着傅轻筹,微微扬起下颌。 纵然女孩头发被汗水打湿,蓬乱不堪,身上也是一团团的脏污血迹,她还是站得松柏一样直。 云媞:“傅轻筹,对人,才称得上爱与不爱。”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字一句,“可你,配吗?” 云媞一扬手。 傅轻筹瞪大眼睛,他只见半空中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随着云媞动作,瞬间绷断。 “哗啦——” 傅轻筹眼前的石壁,竟就这么坍塌。 他这时方才看清,那些所谓的“石壁”,竟是画在几张前后重叠的、半透明的巨大的薄绢上。 现在,云媞抽走了丝线,薄绢飘忽着,就这么一层层地,在傅轻筹眼前,眼前剥落开来。 露出了后面的—— 御花园。 正是前几日他怂恿着宝宁公主,搭台唱戏的地方。 这一次, 他傅轻筹成了台上的戏中人。 同时,宝宁公主的声音从旁传来:“傅轻筹,你看本宫和云媞一起写的这出戏,你演得可还尽兴?” 头顶,满月清辉洒下,照亮傅轻筹眼前。 “这、这……” 他忍不住微张着嘴,呆滞地看向上首坐着的,观众。 萧皇后。 和她身边的宝宁公主。 还有拥簇在旁的,一张张年轻的,矜贵的,俊朗的,世家子弟的脸。 傅轻筹恍然大悟。 这就是宝宁口中说的,中秋家宴。 他到底,还是进宫参加了。 上百盏宫灯瞬间一并亮起,照亮宝宁公主一身新样宫装和满头珠翠,全不似刚才在玉佛山中的狼狈模样。 宝宁公主目光冷冷扫过傅轻筹的脸,又看向身边的萧皇后,“母后,儿臣筹备的这出新戏好不好看?” 这是云媞的主意。 借皇家之力,在中秋之夜搭这么个戏台子,让傅轻筹本色出演。 把他的恶毒心肠,昭示天下。 萧皇后面色黑沉,“傅轻筹,你可知罪?”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所有人都一字不落地全听见了。知道自己辩无可辩,傅轻筹深吸一口气,按着肩膀伤处跪下:“微臣……知罪。” 萧皇后攥紧了宝宁公主的手,“肃儿,替你妹妹杀了他……” 见李怀肃真的提剑上前,傅轻筹忙道:“皇后娘娘,您不能杀我。” “哦?”萧皇后怒极反笑,“本宫为何杀不得?” 幸好,来的只有皇后……生死荣辱全在这一搏! 傅轻筹:“皇后娘娘杀了我,您的宝贝女儿宝宁公主就要守寡!” “我大盛是没有拿得出手的青年才俊了吗?本宫猪油迷了心才会把宝宁嫁给你这样的人……” “呵呵……”傅轻筹在巨大的恐惧中,生出了兴奋。他笑得浑身颤抖,“娘娘,事到如今,纵然皇后娘娘舍不得宝宁公主,公主怕是也非嫁不可了!” 不等萧皇后问出声。 傅轻筹目光一一扫过在场那些应邀为公主选婿的年轻世家子弟,咬着牙一字一句,“我傅轻筹与公主殿下已有夫妻之实,公主岂可再嫁他人?” “你!” 萧皇后断喝一声,满头金珠流苏簌簌作响。 看皇后反应,傅轻筹一颗心反倒定了,“皇后娘娘,过往我是有过小小过失,求皇后娘娘看在公主面儿上,为小婿我,一床锦被遮掩则过吧。” 他知道萧皇后与萧家的手段,为他遮掩这些脏事,定是不难。 那些世家子弟,也自会有皇后出面去敲打。 至于宝宁公主,还有云媞…… 傅轻筹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只听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向谁遮掩?” “向朕吗?” “那倒是,大可不必。” 第84章 女子天生就是弱者 “朕来迟了,险些错过这一场好戏。” 临水的抄手游廊中,一长串宫灯由远及近,逶迤行来。 德昭帝慢慢行到萧皇后身边,站定,才对身后淡淡道:“傅子安,你教出来好儿子。” 傅轻筹呼吸一滞。 “噗通——” 一道人影,从德昭帝身后滚出,往前膝行了两步,“皇上,微臣……” 武安侯傅子安抬头,看着德昭帝面上带笑,他心中一凉,赶紧再膝行到皇帝身边,以额头碰触皇帝的鞋尖,“皇上,念在微臣父亲曾、曾为先皇挡过一剑,求您、求您开恩,饶微臣那逆子一条狗命……” 台上,傅轻筹也是跪着。 染血的衣袖下,他双手十指用力地抠着身下地面,指尖渗出血来。 德昭帝一个眼神,身边早有内侍上前,拉开了傅子安。 皇帝看向台上的云媞,淡声道:“傅轻筹该当何罪,你在他身边日子久,自然知道得清楚。说吧。” 明里暗里众人目光一齐投向台上的云媞。 李怀肃下意识上前,想为她挡住。 云媞绕开了他。 女孩双手提起裙摆,优雅地倒身下拜,声音清亮:“禀皇上,皇后娘娘,昔日傅轻筹身为轻骑卫统领,与山匪勾结,养寇自重,此乃他第一重罪。” “第二重,他知法犯法,拘禁羞辱清白女子。更伙同歹人,行邪法禁锢臣女神智,致使臣女与亲人生离死别。” “第三重罪,傅轻筹妄图谋害保宁公主,奸计不成,又污蔑公主清誉。” 德昭帝:“那该当如何处置?” 云媞目光直视高台之上的皇帝、皇后,“傅轻筹,按律当斩。” 此言一出,御花园中静得真落可闻。 片刻后。 德昭帝:“起来吧,你答得不错。” 傅轻筹双目通红地看向云媞:“痴儿,你好狠的心!可惜、可惜你杀不了我,我身上有爵……”说着,傅轻筹看向德昭帝身边的武安侯。 他傅轻筹是武安侯世子,可用爵位抵一次死罪。 别说只是云媞口中的三大罪,总是再大的罪过,德昭帝也不会杀他!大盛自建国以来,从不曾诛杀过有爵之人,以示朝廷仁厚。 这是傅轻筹的底气。 武安侯傅子安跪在一旁,他遥遥看着台上的儿子,又抬头偷窥着德昭帝。 皇帝面上还是噙着笑意。 傅子安骇得几乎连喘气都忘了。 伴驾多年,他就是再不长进,也知道德昭帝越是笑,心里就越是气。看皇帝唇角挑起的幅度,知道今日必不能善了。 傅子安垂下头,最后看了一眼傅轻筹。 虽然平日里气得狠了,常说要废了傅轻筹的世子之位,当他弟弟们顶上。可傅子安知道,傅轻筹是他最出色的孩子。 那些庶子,一个都比不上。 他的筹儿长得好皮囊,文韬武略都十分了得,将来定能带领侯府走上复兴之路。 可是…… 如果连侯府都没了,还谈什么复兴不复兴呢? 傅子安心如刀割。 “皇上,”他的声音抖得岔了音儿,“臣请……请废黜傅轻筹武安侯世子之位,我们傅家,没有他这样辱没祖宗的逆子!” “呵,你倒明事理,”德昭帝声音淡淡的,“朕允了。” 台上。 “爹!”傅轻筹猛地瞪大眼睛,“没了世子之位,我会死的!他们要杀了我,你没听到?” 可傅子安只敢最后看傅轻筹一眼,就深深地埋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出。 看着傅子安抖得鹧鸪一般的模样,傅轻筹只觉好笑。 他也真得笑了出来。 他谋划这一切,都是为了做宝宁公主的驸马,为了重现武安侯府的荣耀。 他一心为了侯府,竟落了这么个下场。 侯府,比他的命,重要。 “哈哈哈哈哈……”傅轻筹笑得几乎喘不上来气,他眼中满是癫狂之色,伸手指着云媞、李怀肃,“你、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我是大盛宝宁公主实实在在的夫君,我们已行过了周公之礼,我是驸马!是堂堂大盛驸马!” 偌大一个御花园。 那些原本就受邀前来的世家子弟,再加上跟着德昭帝一路行来的重臣们,一丝声息都无。 只能暗地里交换着目光。 宝宁公主一个未嫁女,居然跟外男做出这种事来,也当真是…… 宝宁公主忍不住出声:“父皇,母后,儿臣没有。” 她这句话被傅轻筹听到。 傅轻筹刻意大声道:“你说你没有,你能证明吗?” 宝宁公主一愣。 证明?怎么证明? 验身吗? 果然,傅轻筹眼睛亮得渗人,指着宝宁公主:“李细珠,你已是我的人了。你若说不是,你敢验身吗?” 宝宁公主瞪大眼睛,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世间女子的清白,最最容易被众口铄金。 旁人说你有,你便有。 旁人若指着你说你没有,你也不能宽衣解带向他证明你有。 这就是女子难为的地方。 她身为公主,若不能验身以证清白,人人都会说她是心虚,不敢!她的清白名声,就算是全毁了! 可若是验了。 此事本身就将成为她一辈子都洗不去的耻辱。 这种事上,女子天生就是弱者。 宝宁公主一张小脸瞬间苍白,求助的目光看向台上的云媞。 察觉到公主的窘境,傅轻筹更是笑得快要流出眼泪。他今日自知未必能活,可要他死,他也不要宝宁公主好过! 势必要把她拖下水! 宝宁公主名声受损,连带着萧皇后也没脸。以萧皇后的性子,事后定会送牧云媞下来陪他。 真好,真好! 正得意间。 傅轻筹只觉身边扬起一阵小小的风旋。 裙摆一扬,云媞再次跪在了台上。 反应过来,李怀肃伸手去捞,手指却什么都不曾触到。 云媞扬声:“皇上,皇后娘娘,臣女有一法子,可证公主清白。” 德昭帝的声音遥遥传来:“哦?” 是叫云媞说下去。 一旁,萧皇后有些心急,“什么法子,快说。”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只想把宝宁的名声干干净净地摘出来。 “是。”云媞恭顺道:“臣女的法子,就是验身。” 此言一出,萧皇后大失所望。 这外室一脸聪明的模样,还以为她能说出什么好话,原来竟不过如此而已。 萧皇后皱眉:“公主金尊玉贵,怎么可以……” “皇后娘娘,臣女还没说完。” 萧皇后脸色黑沉。 连一旁的傅轻筹都觉好笑。牧云媞,说出这等话来,你可真是自寻死路。 下一刻。 云媞:“臣女说的验身,不是劳烦公主,而是……” 她挺直脊梁,手指直直指向一旁跪着的傅轻筹。 “什么?” 傅轻筹一愣,眼睛猛地瞪大,“痴儿,你痴病又犯了不成?我是男子,男子做没做过,可怎么验?” 他话未说完。 德昭帝:“验。” 第85章 世子没有这个本事 皇帝发话,提着檀木药箱的太医很快来到台上。皇帝示意下,就在台前拉了一条白色帘子,把傅轻筹扶去了帘子后面。 台上仅余云媞和李怀肃两人。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云媞身上。 她浑若不觉,挺直腰板静静跪着。 身边,李怀肃忍不住:“云媞,你怎么……” “太子殿下不必挂心,臣女敢以性命作保,公主清誉必不会受损。” 李怀肃愣了愣。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可他再没机会开口。 没一会儿,那白色帘子被缓缓撤下,德高望重的老太医颤颤巍巍跪倒台前,“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微臣已验看完了。” 风吹过御花园,花木被吹得淅索作响。 那些受邀前来的世家子弟,和跟在鸿庆帝身边的臣子们,都一言不发,双目盯紧了台上。 李怀肃身子微微侧了侧。云媞不愿靠近他,至少,他还能为她稍稍挡挡风,她身上穿得那般单薄,衣裳又被血浸湿…… 一片寂静中,德昭帝:“如何?” 李怀肃心中,请求德昭帝保下云媞一命的话,已反复念叨了几遍,就要冲口而出。 太医:“不妨事。傅世子那不过是些皮外伤,血都已经止住了。” 他正说着,傅轻筹按着肩上包扎好的伤口,一步步挪到台前,被太监押着跪下。 正听得太医道:“虽无性命之忧,可……傅世子那要紧之处,确是、确是……” “确是什么?” 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后、公主,太医有些为难,只得委婉道:“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此等微末之物。别说、别说是传宗接代,便是寻常人道,怕是、怕是也……不能够了。” 傅轻筹猛地抬头:“你、你这是在胡诌些什么?” 他被太监押着肩背,直不起身,身子还是奋力地向前窜着。 不顾身上包扎的伤口被自己挣破,汩汩淌出血来,傅轻筹拼命地往老太医跟前挣,一心只想叫他说出自己想听的答案,“你为何胡说?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能人道?把话给我说清楚!这是诽谤,是浑说!是……” 他突然发现,现在的自己,好像和刚才的宝宁公主一模一样。他引以为傲的男人那东西…… 竟然也能成为旁人攻讦自己的借口。 旁人说他行,他便行。 旁人说他不行,他也不能宽衣解带证明他行。 傅轻筹一时只觉如堕冰窟,浑身颤抖。 怎会这样?他明明,从前还行的……从前…… “呵……” 宛如珠玉相击的清朗笑声,从身边传来。 傅轻筹动作一顿,回望身边的云媞:“你……你是我的外室,你陪了我那么久,一日日同我一起。你告诉他们,你快告诉他们,我、我不是那样的!痴儿,你明知道、明知道我行,是不是?” 事到如今,傅轻筹已不想自己的活路。 他只想证明,他是个男人,他行。 他目光扫过台上坐在一处的那些勋贵子弟,只觉他们所有人眼中,都是嘲讽和轻蔑。这一道道目光,几乎要把傅轻筹一整个刺穿,生生钉死在耻辱柱上。 那里面,有些熟悉的脸。 打小,他们就瞧不起他。 现在他要死了,还要为他们耻笑…… 凭什么? 傅轻筹看向云媞,他只有她了,只有她能证明:“痴儿,你告诉他们,我行!我行的!痴儿,世子哥哥,求你了……” 傅轻筹声音中,满是哀求。 云媞只是微笑。 月光轻纱似的,抚摸着女孩晶莹如玉的脸颊。她一双黑眸中,满是轻蔑的笑意。 什么都没说。 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傅轻筹明白了什么,他慢慢瞪大眼睛,“是……是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面对痴儿……有心无力? 甚至连公主府乔迁宴那次,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自剥了衣衫,再往下……却是一步都进行不下去。 他一直以为,是这段时间自己太累了,才会没有兴致…… 可、可若是…… 傅轻筹眼眶红得快要渗出血来,“你、你给我下毒?” 日日都接触他,也只有痴儿做得到。 可他从前,从未防她。 是痴儿,竟是痴儿…… 傅轻筹摇摇晃晃,不是太监押着,他几乎都跪不住,“痴儿,你为何、为何如此对我?我不过只是心悦于你,想和你朝朝暮暮,你为何……” “因为,你叫我恶心。” 云媞直视傅轻筹:“你心悦一个人的方式,就是摧毁她,占有她,折磨她。傅轻筹,你这样的人……”她笑了笑,“不,你根本就——不配为人。” 傅轻筹身子一晃,“我……我不配?” 云媞:“你的五品轻骑卫官位,是侯府为你经营来的。你所谓亲手的写的戏本子,不过是抄旁人的现成。你一心想要复兴的侯府,把你弃之如敝履。你心悦我,可却只敢以这种方式占有我。你图谋公主,公主却识破你真面目,对你避之唯恐不及。傅轻筹,你现在,甚至不算个男人。你……” “活得,真像个笑话。” 看台上那些人,一张张高高在上的脸孔,旋转着逼近。明明面无表情,却好像,每一个人都在笑! 都在笑他! 傅轻筹再也承受不住,煞白着脸,委顿在了台上。 一旁,李怀肃刚为云媞缓了一口气。 云媞仰首,继续向德昭帝:“陛下信任的太医自然不会说谎。傅世子没有这个本领,公主自然是清清白白的。” 她顿了顿,正色道:“今日之事,明明是宝宁公主听闻京郊玉佛山玉佛寺频有匪人出没,滋扰香客,专一毁女子清白。为护我盛京女子,公主才甘愿以身做饵,深入敌穴,与太子殿下里应外合,将那匪窝一并捣毁。连同那些放到街面上来胡说八道的匪人,都一早被太子殿下擒获。公主英勇大义,岂能小人污蔑?” 云媞跪在台上,月光轻柔地洒在她挺得笔直的脊背之上。 “臣女幸得公主庇护,才得脱魔窟。臣女愿为公主请命,请陛下封宝宁公主为护国公主,以彰公主大义,使我大盛女子,以公主为楷模!” 已过子时,夜极深了。 盛京城中那些赏月的人家,早已紧闭门户,阖家入眠。 御花园内,依旧灯火辉煌。 站在鸿庆帝身旁,宝宁公主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沸腾了一般。 她生于帝王家,自幼什么奉承没听到过?可确是第一次有人说她“英勇大义”,堪为世间楷模。 原来,荣耀的来源也可以不光是她的皇室血脉,高贵身份。 还可以是因为她的所作所为。 这种滋味…… 比男人,可好上太多! 公主身旁,萧皇后扶着女儿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此刻,她看台上那个外室,倒是顺眼了许多。 母女两个热切的目光,一同转向德昭帝。 德昭帝沉吟了片刻:“有罪当罚,有功自然当赏。”他拍拍宝宁的肩膀,“护国公主,朕允了。” 宝宁公主满脸兴奋,强自按捺着砰砰的心跳,低声道:“父皇,还有她。” 她指指台上的云媞。 德昭帝转过脸,深沉的眸子看向依旧跪着云媞,“说吧,你要什么?” 第86章 妄想跟她有什么 “臣女要傅轻筹抵罪!” 德昭帝笑了,“这个自然。” 他向下人挥挥手:“傅轻筹下狱,他都干了什么,着吏部刑部好好清算清算。” 太监们应着,拖了傅轻筹下去。 他身上伤口撕裂,血流在地上,被拖出一道长长的拖痕。 很快,又有宫人干上来,把云媞跟前的地面拾掇干净。抹除了傅轻筹的痕迹。 真像一场梦…… 云媞微微舒了口气。她跪得久了,只觉后腰一阵酸痛。 可也知道,还没完。 果然。 德昭帝目光片刻不离地钉在云媞身上,“筹谋了这么久,你还没说,你到底想要些什么。” 皇帝声音冷沉,李怀肃忍不住开口:“父皇,云媞她……” 德昭帝:“让她自己说。” 李怀肃脸色难看,闭上了嘴。 云媞目光看向傅轻筹被拖走的方向。他没了武安侯世子身份的庇护,做过的恶事大白于天下。 定是没了活路。 可她也失去了亲人,身份,家…… 还有太子妃的前程。 忍不住抬眼,云媞看了一眼身侧不知何时同她一同跪下的李怀肃。云媞下意识皱眉。 李怀肃素来多疑,不信她……也正常。 这太子妃,不做也罢。 再说,经此一役,她只想…… 云媞向德昭帝:“禀皇上,皇后娘娘,昔日傅轻筹巧言令色,迷惑了臣女家人,令臣女假死,把臣女从家中掳走。家人都以为臣女已死……臣女不叫痴儿,臣女想要要回自己的名字。” 坐席上,德昭帝眸色幽深。 仅仅是要回自己的名字,这么简单的心愿…… 背后牵扯却大。 今日这一番,叫德昭帝完完整整看到了云媞的手段。这女子每月被夺魂针穿脑,都能守住灵台,清明不泯。这是何等毅力? 又敢以身侍贼,默默忍耐,忍到有机会,以小博大,一击必中。 这期间,多少如履薄冰,权衡利弊,谋算人心。 她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可她,偏偏就敢! 这样的女子…… 幸亏,不曾真的与了肃儿,不然…… 半晌,德昭帝朗声大笑,“不愧是牧卿教出来的好女儿!” 皇帝身后一众臣子中,牧殊城跪下,应声:“皇上,臣不知……” 德昭帝抬手打断。他依旧看向云媞:“牧云媞,朕认得你。” 台上,云媞身子一震。 皇帝虽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却金口玉言,叫出了她的名字,还点破了她的出身。 终于、终于……她不再是痴儿。 她是牧云媞。 紧接着,德昭帝:“你父亲很想你。今日,朕为你做主,你回家吧。” 牧殊城这才眼含热泪,“孩儿,为父失察,让你受苦了……” 说着,堂堂太子太傅,哭作一团。 德昭帝:“宝宁一事,你有大功。你一个……未嫁女,朕没有什么好赏你的。往后,待你出阁,朕以公主仪仗,为你添妆。可好?” 皇帝声音慈和。 云媞却听懂了。 皇帝的意思,虽承认了她牧云媞的身份,却在告诉她,她和太子李怀肃再无可能。大盛容不下一个失贞的太子妃。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曲张,云媞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离李怀肃远一些,才开口恭顺道:“谢圣上大恩。云媞还有一事相求。” 片刻后。 德昭帝:“说。” 云媞似完全没有察觉到皇帝沉默片刻带来的异样威压,她抬头,一双水洗过似得澄澈双眸看向帝后,“臣女经此一事,已无心再嫁。求圣上赐臣女一份大盛全境的通关路引。”她顿了顿,声音中意思恰到好处的哽咽:“臣女……母亲已逝,生前常提及思念外祖母,臣女想代母尽孝……” 牧云媞的母亲沈氏,出身江南沈家,是大盛首富。 大盛国库每年的赋税,四成以上出自沈家。 牧云媞想是要投奔过去,倒是个好归宿。 沉吟片刻,德昭帝:“难为你这孩子有孝心。朕成全你。” 云媞身旁,李怀肃倏然一愣。 她说再不嫁人,他能理解。毕竟刚出了傅轻筹那个狼窝,身心都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可她要路引做什么? 难不成,还真的想离开盛京,离他远远的? 那可不行。 李怀肃皱眉:“父皇……” 德昭帝瞥了一眼李怀肃,“朕累了。” 他回头与身边内侍低声说了几句话,明黄色的袍角一卷,携着萧皇后转身离去。 鸿庆帝一走,牧殊城揉着膝盖赶忙从地上起来。 他看了一眼台上的云媞,心中暗叹。真没想到这个女儿倒有此种手段,竟还回得来。 牧殊城向云媞:“走吧,回家。” 云媞循着父亲的声音抬头,只见众人中,牧殊城定定站着。宫灯映照下,他似乎因受了惊,脸色不太好。 云媞只觉心口微微抽痛。 父亲这是,还在为娘的事,怪她。 乍见亲人,又是这种场合,大惊大喜下,云媞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今日折腾了整整一天,又被玉佛山里的匪人弩箭所伤,为了演出这一出大戏,伤口只潦草地处理了一下,怕傅轻筹疑心,甚至不曾好好止血。 精神紧绷着,身子也是到了强弩之末。 云媞看向牧殊城所在的方向,只张口叫了一声“爹”。 眼皮就直往下垂,身子也随之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黑暗兜头罩下。 “云媞!” 恍惚中,她只听李怀肃的声音中,有沉沉的痛意。 她身子一轻,似被人揽在怀里。 却听得远处宝宁公主的厉声高叫:“李怀肃,她不是你的未婚妻了!你给我放开她!她早不喜欢你了!” 云媞的身子抱在怀里,她粘稠的血液沾在身上。 李怀肃一愣。 她……不喜欢自己了吗? 片刻间,宝宁公主就已经带着一群内侍冲了过来。她向李怀肃伸手:“把云媞还给我。” 李怀肃皱眉,揽住云媞的手反倒紧了紧。 从前,他是被傅轻筹那混蛋蒙在了鼓里,误会云媞,叫她一个人吃了那么多苦。现在,真相大白,他无论如何…… 都再不想放手。 可众目睽睽下,宝宁公主不依不饶,“李怀肃,你给我放手!你明明就伤了她,她也厌你!你现在这副模样,莫不是、莫不是还妄想跟她有什么?” 第87章 侯府抄家 “宝宁!勿要胡言乱语!” 李怀肃脸色黑沉,揽住云媞腰身的手,铁铸一般,一动不动。 可宝宁公主根本不怕,她一扬下颌,“贺公公都告诉我了!你明明早就看到云媞留下的地图,却不肯相信,一再延误时机!若不是你的人在街面上坠上了一队散布流言的匪徒,摸出了他们行踪,怕我就要和云媞一起交代在玉佛山里!” 她大声道:“你既不信她,现在何苦又不肯放手?” 闻言,李怀肃冷瞥了一眼赶过来打圆场的贺公公。 目光刀子似得刺得贺公公夹紧了脊背,只能硬着头皮:“太子殿下,皇上传您说话儿去呢。公主这几日左右也是被皇后娘娘留在宫中,牧大小姐得公主照应,太医、好药都尽着她用,身子想必也是、也是无碍……” 德昭帝传唤,无奈,李怀肃只得把云媞留给了宝宁公主。 看着云媞身影几乎在顷刻之间就被宝宁公主带来的内侍淹没,李怀肃攥紧了手指。她这几日能留在宫中也好,他定能找到机会,同她好好解释,求得她的原谅。 还有,他们的婚约…… 云媞再醒来,已是两天后。 睁开眼睛那一瞬,便听得宫女轻声道:“人醒了,快去禀报公主。” 片刻后,宝宁公主就来了。 她一身大红礼服,裙摆全用金线纹绣出万顷波涛,远看宛如日出海上。袖口、披肩全用金红两色流苏,随着宝宁公主行动,耀人眼目。 云媞撑起身子要行礼。 被宝宁公主快步过来,按住她双肩,“免礼。你睡了一整日,担心死本宫了。” 公主身后,一个年龄稍长些的宫女也掩口笑道:“不仅公主担心,太子昨日也来了三四次,险些跟太医发起火来呢。” “是本宫拦着他,不叫他进来扰你。”宝宁公主看向云媞,“你可想见他?” 云媞慢慢地摇了摇头。 比之李怀肃,她还是更关心—— “傅轻筹呢?” “他啊——” 宝宁公主先指使跟着的宫女出去,为云媞准备些好克化的餐食,才掩唇一笑,道: “他可惨了。前日后,傅轻筹叫下了大狱,父皇亲说了,要严查。不到一天时间,吏部刑部就联手扒出他勾结贼人、收受贿赂、武试作弊、谋害朝廷命官等等情事来。你放心吧,他这回是死定了。” 傅轻筹就要这么死了? 她恨之入骨的人,就要这么死了。 云媞只觉一阵恍惚,身在梦中一般的不真实。 片刻后,她才不确定问道:“此番,侯府真得护不住他了?” “侯府自身难保。父皇回来说,昨日朝堂之上,以你父亲牧太傅为首的言官,就纷纷上书弹劾武安侯。教子不严是一罪,旁的……”宝宁公主掰着手指头算着,“什么尸位素餐,什么徇私舞弊,什么强占民宅……林林总总,好些罪呢!今日早些时候,武安侯拿爵位顶了自己个儿的一条命出来,他们傅家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云媞一下子瞪大眼睛,“这世间,就没有武安侯了?” “再没有了。” 想起傅子安那一幕,宝宁公主冷哼一声。 她虽厌恶傅轻筹,可傅子安当众卖儿子,为保爵位送儿子去死,和傅轻筹恶心得同出一辙。 公主攥着云媞的手,“这时辰,想是侯府正被抄家。父皇母后勒令我这些日子都不许出宫,不然,我倒真想去看看。” 说着,公主松开云媞的手,起身,提着裙摆转了一圈,面上漾起孩子般的笑意,“云媞,你看我这条裙子可好看?” 云媞点头:“好看。” “是本宫后日册封礼的礼服,今日内务府才赶着送来。” 提到自己护国公主的封号,宝宁公主眼中的笑意满得都快要溢出来。 她看向云媞,真诚道:“真的谢谢你。” 云媞也笑了,“臣女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到底制裁了傅轻筹。 “可是……”看着云媞单薄的身形,想着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光彩耀目的贵女,就被傅轻筹这般欺凌,毁了一生,宝宁公主到底心中酸涩。 她咬牙:“就该杀了那混蛋,马上就杀。” 宝宁公主看向云媞:“不过,有一件事,本宫一直不懂。” “公主请说。” “你在他身边那么久,想必你也有机会把他一击毙命。后面,你到了公主府,以你的聪明,也可以慢慢挑唆着本宫对他下手,你为何、为何……” 宝宁公主皱眉,想不出恰当的形容。 云媞笑了,“为何偏要用这般险的法子,偏要把他的罪行公之于众?” “对,就是这个意思。”宝宁公主皱眉,一脸疑惑,“我是真的不懂。” 云媞靠着背后靠垫,双手把杯子抱在胸前,才慢慢说道:“因为,我觉得这样,才公平。” “公平?” 云媞:“我总觉得,傅轻筹拿走的那些东西,我一定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拿回来,只有这样才行。” 最绝望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杀了傅轻筹,然后去死。 可那样,她身上的污名一辈子都洗不清。 “傅轻筹做的那些脏事,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我掀开他头顶上的盖子,叫日光照射下来,他见不得光,自然而然就要引颈就戮。” “本宫还是不太懂,”宝宁皱眉,她伸手抱了抱云媞,“幸好,现在一切都好了。父皇答允了,往后你可以常常进宫来看我。还有,你要的路引……” 宝宁公主说着,从云媞枕边的一只木盒里抽出一页纸,“都办好了。你看上面写的你的名字,牧云媞。” 薄薄的一张纸接在手中,发出簌簌的响声。 片刻后,云媞才觉察出,是自己的手,在抖。 她不自觉地把路引贴在心口处,一股暖意自心间升起,蔓延到全身。 有了这张路引。 终于,她自由了。 宝宁公主还要说什么。 殿外传来太监吊高嗓子的通报声:“皇后娘娘驾到!” 云媞忙起身跪拜。 萧皇后伸手虚挽:“你身子可无碍了?” “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女好全了。” “那便好。”萧皇后慈和地笑了笑,又看向宝宁:“内务府这差办得极好,这身裙子,便是护国公主的封号,也不辱没了。” “母后就会嘲笑我,”在萧皇后面前,宝宁公主惯做小女儿情态,她拉着萧皇后胳膊,身子拧着,“母后,我要戴那我最喜欢的雏凤衔珠八宝冠吗!那金冠和女儿这身衣裳最搭!” “你这孩子,”萧皇后皱眉,“这宫中什么没有,偏你就惦记着你那点子东西!” “那八宝冠是去年没了的老师傅做的,现在的内务府可没这般手艺。”宝宁公主央求着,“母后,您就让我回去取吗!” “不行!” 萧皇后断然拒绝,“不说本宫,便是你父皇,也三令五申了不许你出去闹!你求你父皇,饶过你府中那些奴婢失职之罪,就已是极出格了。这个当口,你最好别再出去惹祸!” 宝宁公主到底是孩子心性,一下子就垮了脸。 萧皇后见状,看向云媞:“倒是你。你若身子撑得住,皇上特意交代了,今日可去那武安侯府看看,等回来,顺带去一趟公主府,为公主取回那珠冠,可好?” 对上萧皇后幽深的黑眸,云媞莫名一怔。 但武安侯府,她还真要去一趟,去捞来福。 云媞恭顺应道:“臣女这便去办。” 云媞临走时,宝宁公主还在叮嘱:“母后在我这里,我不好送你。你出门时小心点,防着我那太子哥哥。” 提到李怀肃,宝宁皱眉,“他这几日,真是疯魔……” 云媞不想撞到李怀肃,可人就在宝宁公主宫室外守着,两人到底撞了个正着。 见云媞出来,李怀肃几步上前,挡住她去路。 他薄唇翕动,半晌才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谢太子,臣女已是好了。” 云媞蹲身行礼,并不抬头,“若没旁的事,臣女要走……” 李怀肃:“别走,行吗?” 第88章 世子哥哥最后再疼你一次 云媞抬眸,定定望向李怀肃。 男人今日罕见地一身宝蓝色长袍,腰间暗金色饕餮兽纹腰带,衣着十分亮眼。 可这颜色却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 李怀肃:“那路引,你是要去哪儿?” 原是说这个。 云媞微微舒了口气。 “多谢太子殿下关怀。”她姿态娴雅地行了个礼,“云媞已奏请陛下,决意南下,去外祖家看看。” 再借着外祖家经商的大船,旅居海外。 但她的计划,没必要跟太子说得太细。想必,他也不会有多在意。 李怀肃低头,看向跟前矮自己一头的女孩。 她果然是要去散心。只是…… 李怀肃:“何时回来?” 一点笑意从云媞唇边漾开,如春雪初融,露出其下的花枝,“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 不想回来的时候,自然就不会回来。 李怀肃虽然没想到这一层意思,心底却浮现一股子出自本能的不安。 见云媞屈膝行礼,是想离开的意思。 李怀肃下意识伸手去挽,“你要出宫?孤送你……” “不必了。” 云媞想了想,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 她看向李怀肃,双肩端平,屈下膝盖,郑重地行礼:“听闻太子殿下要与臣女妹妹成亲。算着日子,成亲那日臣女应已乘船南下了。就在这里,祝殿下与妹妹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吧。” “云媞!” 李怀肃只觉胸口撕裂一般疼痛。 他若早知道云媞活着,又怎会…… 可云媞不听他解释,已是走远了。 女孩一身浅蓝色的披风,在秋日艳阳下飘飘荡荡,消失在李怀肃眼中。 罢了…… 男人攥紧的拳头垂了下来。 云媞还会回来的,不急于一时。他定能再找到机会,一定能…… 离宫云媞走的是角门。 萧皇后早早安排了一辆油壁小车,和一个年长些的姑姑陪着,向武安侯府驶去。 云媞来得巧,到得侯府时,正赶上禁军把人都赶在大门口,府里已经抄得天翻地覆。 油壁小车在侯府大门对面停好。 那姑姑含笑为云媞撩起窗帘,“姑娘就在车上看看便好,别下去,小心叫罪人给冲撞了。” 云媞看去。 只见侯府中有头有脸的亲眷人物,都被赶到了大门口。 傅子安被禁军推搡着,唯唯诺诺,一句整话都说不出。 老太太连带着铺盖卷被扔在了地上,脸色灰败,眼看着只剩下一口气儿了。身边只有个齐姥姥扶掖着她身子,不叫她倒下。 旁的仆人不是早就得着信儿跑了,便是被收监,此刻一个都瞧不见。 几个年长的女眷只顾用袖子遮着脸,背人站着。傅子安的三个年轻姨娘站在一块,哭得抬不起头来。 其中一个,手里还护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 想武安侯府,自大盛建国便有,百年荣耀,一朝塌陷。 便什么都没有了。 云媞愣神儿间。 姑姑在身边提醒,“傅轻筹来了。” 云媞猛地抬头。 只见长街尽头,一队禁军押着傅轻筹,缓缓行来。 他足上拖着沉重至极的脚镣,被磨破的脚踝流出的血,点点的淌到足下土地上。 姑姑在云媞耳边,“这是从大内监牢提到外头黑水狱里去等死。皇上仁慈,还叫他们一家子见上一面。” 傅轻筹真的就要死了吗? 看到傅轻筹这般惨状,云媞方才有了实感。 她傅轻筹一步步地走过侯府大门,押着他的军士刻意放慢了步伐。 还是侯府老太太先认出了傅轻筹,可惜她说不出话,只能口中“嗬嗬”作响,老眼中流出浑浊的眼泪,齐姥姥在一旁掩面痛哭。 傅子安呆立在一旁,看傅轻筹的目光,像看一个陌生人。 傅轻筹对着他挑起了一个轻蔑的笑意。 亲爹不惜推他去死,也要保住的爵位,也只保住了一天。 当真…… 讽刺。 冷不防,姨娘护在怀中的那个小孩子猛地挣开母亲的手。他个子小,极灵活,一头扎到傅轻筹怀中,抡起小拳头,一下下地砸着他胸口。 “怪你!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做那么多坏事?!都是你连累了我们!你是坏人!死了活该!” 傅轻筹被李怀肃刺伤在前,在狱里有吃了不少苦头。 被冷不丁这么一撞,居然一口血吐了出来。 直喷在那小孩子胸前衣襟上。 到底是孩子,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哥哥不是坏人,”傅轻筹脸色纸一样白,“哥哥是为了侯府,为了你们……” “为了侯府,便要做尽天下所有下作勾当?!” 宫中来的姑姑一个没看住,云媞掀开暖帘,直接下了车。 她直视傅轻筹,“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这世间为了家族的人何其多,哪个也不及你一半龌龊!” “痴儿,你来了。” 耀目阳光下,傅轻筹反倒笑了。 他声音轻柔,“如今,你得偿所愿了。” “还没有。”云媞面无表情,“到你死的那日,我才是真的得偿所愿。”她上前一步,“来福人呢?” “你倒还惦记着她。”傅轻筹唇角撕裂,每笑一下,伤口都渗出血来,“我没来得及动她,她大抵还在府中。” 见云媞毫不留恋,转身便要进武安侯府。 傅轻筹突然大笑起来:“好痴儿,世子哥哥最后再疼你一次,告诉你个秘密——” 云媞头都不回。 傅轻筹声音追过来:“别回家。” 云媞脚下微微一顿。 傅轻筹:“除非……你想像你娘一样,死在最爱的人手里。” 云媞猛地回头,却只见傅轻筹飞快地冲她笑了一下,口中说了句什么,来不及听清,便被身后禁军推走。 恍惚间,云媞身子一晃。 被从身后赶上来的姑姑扶住。她低声,“姑娘挂心的那个婢女,昨日已被太子差人接走了,不用担心。” 她看看天色,“时日不早,咱们还是早些去公主府上办完了事,回宫复命吧。” 云媞问了府中看守下人的禁军,都说来福昨日一早便被玄甲军接走。又找了一圈,不见药奴踪迹。凭药奴的本事,自保定是有余。 来福就只能回宫再找机会问李怀肃讨要。 到得公主府,已是酉时,天色已晚。 落日在天边,染出一抹血红色的云霞,红得刺目。 云媞一路都在寻思刚才傅轻筹的话。 娘的死,他似乎还知道些什么…… 不觉走得快了些,身后的姑姑有些跟不上,落后了几步。 云媞一步迈进公主府。 迎面便见到玉翘远远跑来,口中还说着什么。 只是太远了,云媞听不清。 她抬手,刚要招呼。 跑得近了些,云媞才发现,玉翘头发蓬着,脸色苍白,裙角上大片大片的褐色—— 是血迹! 云媞心口猛地一跳。 她听不清玉翘声音,却能看清她的口型。她说的是—— “快跑!” 同时。 “咣当!” 公主府的朱漆大门,被从身后,猛地关上。 第89章 死,就死吧 云媞悚然一惊。 对危机本能的反应,让她不假思索,回头合身扑在门上,抬手拼命地拍着,“放开!让我出去!” 只砸了两下。 手便被震得生疼。 这门竟是被从外锁得死死的,连一条缝隙都擂不开! 此路不通。 云媞回头。 只见玉翘还不及跑到她跟前,便被人从身后一脚踹倒。她扑地倒在地上,沾满血水的双手扯住云媞浅蓝色的袍角,在上面留下血色抓痕。 小丫鬟抬头,看向云媞,“……为、为什么?” 云媞张了张口,还不及问。 “噗” 一道寒光,自上而下,直接刺入玉翘背心。 血高高地飚起,迸溅在云媞脸上。 玉翘,不聪明又有点小野心,却一心一意护着宝宁公主,还对太子有些小心思的小丫鬟,就这么死在了云媞眼前。 为什么…… 云媞抬头,看向那个提剑的黑衣人。她刚想说话,只觉后脑一阵闷痛。 是被人重重砸了一下。 云媞眼前一黑,身子直接软倒。 摔在地上的前一刻,她头皮一阵发痛,被人用力地向上提起了头发,向公主府内拖行。 后脑挨了一下,云媞根本无力挣扎,眼前也一阵阵地发黑。 被拖行的这一路,她眼睁睁地瞧见—— 玉翘的尸身直挺挺地被扔在中庭,大睁的眼中已没了活气,泪水还在顺着眼角一滴一滴地滑下。 双环和几个或是脸熟、或是陌生的丫鬟,被一队黑衣人赶至回廊边缘,齐刷刷跪成一排。任身后的黑衣人举起兵刃,一个挨着一个地抹了脖子。 双环是最后一个。 她哭得浑身颤抖,却不敢反抗,只能闭上眼睛。 不敢看从自己脖颈处飚高飞溅的鲜血。 花圃里,曾经百花盛开的地方,横陈着一具又一具下人的尸体。有花匠,也有那个曾经为了云媞在马氏面前争辩的小丫鬟,他们的血鲜血把石莲美人开出的花,染成鲜红。 都活不得了。 为什么,到底为了什么…… 一路行来,宛若地狱一般的光景,让云媞身上彻底没了力气。耳中充斥着一声声刺耳的惨叫,鼻端血腥气浓郁得她几乎要窒息。 她不明白,萧皇后明明说过,皇帝已经赦免了这些下人失职,没有看好宝宁公主的罪过。 他们为什么,还是要死? 云媞被拖进正厅门外的空地上,押着跪下。 她此刻才挣扎着抬起头来,看着那个一路押着自己过来的人。那人通身都裹在黑衣中,只余下一双眼睛,看死物一般看着云媞。 这人身上的装束,与她在珠隐院大火那日见到的刺客,甚是相似。 是萧皇后的人? 那人押着云媞肩膀,向着正厅扬声:“人都到齐了,那位也来了。该如何处置?全凭大人一句话。” 云媞拼尽浑身的力气,猛地窜起身来。她竟是奔着那两扇,直冲过去。 可没跑两步,女孩就被人从身后抓住。 她脸上挨了一掌,身子被黑衣人死死压在地上,激起一蓬尘埃。 没了最后一丝力气。 眼前被腾起的灰尘合着血水糊住,云媞仍旧不眨眼地盯着那两扇紧闭的门扉。后脑一阵剧痛,她死死咬着嘴唇,不叫自己的意识滑落黑暗。 她想看看,那里面,一句话就能定她生死的人 到底是谁?!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正厅里,久久没有传来声响。 就在云媞恍惚觉得,那屋里根本没人时。 一道声音传来。 云媞如堕冰窟。 “既是主子的决定,老夫又能如何?”一声长叹,“她……和那些下人,一般处置了吧……” 轻飘飘的一句, “她终是不孝,对不起她娘。” “我们牧家,再不能容她……” 这声音…… 牧殊城。 是……爹要她的命? 云媞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无一丝生气。 她那么想回家,那么想要回自己的名字。 在父亲眼中,竟是为家族蒙羞…… 刚才,傅轻筹那句话,此时此刻,她全懂了。 他以后说:“小心牧殊城,小心他身边的葛氏。他们害了你娘性命,未必就能放过你。” 傅轻筹被拉走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牧云媞,你也没有家。” 她本是不信的,还想着回家后好好查证…… 可现在,不用查证,她全信了。 久远的记忆碎片,一片片浮上脑海。 她本不信神佛,是葛氏和牧云安劝她去玉佛寺,为太子的康健祈福。她不信葛氏的话,没想着去。 是爹说:“太子出征回来便要迎娶你为太子妃,去玉佛寺为他求个平安符,也能见着你待他的一颗心。” 那日,爹喝着她亲手沏的明前龙井,语重心长地劝:“媞媞,你去吧。” 竟是亲手把她送进魔窟。 云媞大睁的眼中,慢慢流出泪水,模糊了眼前那两扇雕花木门。 她挣不过,挣不过的,这或许……就是她的命数。 后脑的剧痛一阵强似一阵,蔓延到太阳穴,几乎要掀开她的天灵盖。 眼前的黑暗,帷幕一般降下。 云媞闭上了眼睛,不再挣扎。 任意识,就这样飞散……死,就死吧。 她本以为,掀开阴沟的盖子,阳光照进来,一切阴暗都会烟消云散。 现在才知道,阳光从来不曾,真正地照耀过她。 耳边的惨叫声,越来越远。 恍惚间,云媞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珠隐院,回到了傅轻筹身边。 好像,她从来都不曾醒来过那般,依旧被困在痴儿的身体里。 意识清醒,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透过痴儿的眼睛,云媞看见,床榻间,傅轻筹一次又一次地压向自己。 多少回,她疼得直哭,却不敢求傅轻筹放过他。 只能带着泣音,无数次地哭求,“快些,求你快些儿……” 可快又能如此? 熬过了今日,还有明日,还有后日……这样的折磨,无穷无尽,根本没有尽头。 云媞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继续下落、下落…… 云媞没想过,还能再次醒来。 先是感觉到什么又湿又暖的东西,轻轻地拱着自己掌心。紧接着,是似乎从远处传来的 “喵喵——” 云媞眼前的黑暗,挣扎着裂开一道窄窄的缝隙。 一道尖利女声传来:“脏猫,下去!谁叫你进来踩人?!打你,打死你!” 云媞猛地睁开眼睛。 第90章 死过一次 映入眼帘的,是一顶轻烟色的幔帐。 帐子内,弥漫着浓重的药香。云媞顿了顿,才察觉出,这味道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 下意识地,她撑起身子。 后脑还是一阵疼痛,却没有之前那般痛得厉害。 能觉出痛来…… 她还活着? 云媞看向身边。公主府内的那只胖橘猫,正瞪圆了眼睛,冲她喵喵直叫。 下一刻。 青烟色的幔帐,被人从外一把掀开。 一个容长脸儿,双眼细长,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倒拿着鸡毛掸子,本要赶猫,见到云媞睁开眼睛,动作顿了一下。 “你醒了?” 她把鸡毛掸子随意一扔,“等着,我去禀报主子知道。” 那侍女一阵风似地走了。 云媞手指压着太阳穴,咬唇支起身子,打量着屋内。那侍女走后,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来不及细看屋内装潢,扶着床柱撑起身子,下了床。 “噗通” 橘猫跟在云媞身后,也一下子跳了下来,围着她的脚踝直打转儿。 猫儿绊脚。 云媞干脆躬身,把它捞起来,“别叫。” 那猫儿真的就乖乖的,闭上了嘴。 云媞轻手轻脚地抱着猫,走了几步,不得不有把猫儿放回地下。“我顾不得你了……” 猫儿重,她又刚醒,身上没什么多余力气。 仅够自己逃出去…… 云媞紧走几步,可刚一出门。 “锵!” 两道兵刃,直接在房门口交叉,骇得云媞后退了半步,险些跌倒。 她这才看清,她睡的这间房,门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侍卫,黑衣黑甲,面容冷肃,此刻正挡在自己身前。 云媞哑着嗓子,“你们的主子是什么人?做什么不让我出去?” 她顿了顿,“让他来见我!” “主子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刚才那侍女从院子里奔来。 见得她来,那两个侍卫才撤了刀兵,“婉婷姑娘,主子可说了要见人?” 婉婷摇了摇头。 她伸手,扯住云媞胳膊,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往屋里走去,“你才刚醒,就不消停。这是要做什么?” 回了屋里,婉婷紧闭门窗,才回头向云媞:“主子现在没时间见你,你且等等吧。” 婉婷手劲儿大,云媞被她抓过的地方,一阵发痛。 她瞥了一眼婉婷,淡淡到:“你的主子,李怀肃?” 婉婷一愣,旋即声音中有了几分怒意,“你如何敢直呼主子名讳?你、你还以为你是从前的……” 她声音拔高。 却在云媞看过来的瞬间,一下子噎住。 明明久困病榻,才能起身,婉婷没想到云媞的眸光,刀刃般锋利,好像要直刨她心腹,看进她心里。 这女子瘦弱得竹竿一般,竟有这么骇人的神情…… 婉婷呆滞间。 云媞淡淡地:“从死地里捞我,想必不容易。若我在你手里出了什么事儿,你猜你的主子能不能饶过你?” “你……” 婉婷是李怀肃从宫中带出来的大宫女,身份不低,此刻却被怼得哑口无言。 她咬唇,“奴婢是没这个伺候你的福分,你且等等,有人来伺候你!” 说着,她摔门离去。 片刻后。 “小姐!” 云媞房门被从外撞开,满脸是泪的来福麻雀归巢似得张开双手,向着云媞奔来。 到得跟前,来福却不敢触碰,生怕把云媞给撞痛了。 小丫鬟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小姐,你睡了整整七日,好生骇人!奴婢还以为、还以为你、你撑不过了……”她哭着,说不下去。 “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云媞勉强笑道,“药奴人呢?” 来福摇头,“奴婢被傅轻筹抓去关起来,就再没见过药奴。不过她本领大,想来是跑了。” 也对。 云媞点点头。 来福的眼泪止也止不住,“那日,奴婢听说公主府大火,里面的人都烧死了。奴婢怕极了,还好晚些时候,太子抱着你回来。可你也晕着,奴婢怎么唤都唤不醒……” 云媞愣了愣,“公主府,大火?” “是。”来福猛点头,“现在街面儿上都传遍了,说是宝宁公主今年流年犯着了火神,再一再二地遇火,她的府邸烧成一片白地,皇上皇后再不许她出宫。你、你……” 云媞看向来福,“说。” 半晌,来福才嗫嚅着说出,“外面都说,说牧家大小姐好不容易洗净了冤屈,却死在了那一场大火中。是、是……天意。” “天意?” 这两个字,烧红的炭火一样滚过云媞舌尖,留下一阵剧痛。 要她牧云媞死的, 是天意? “呵呵,哈哈哈哈哈……” 笑纹从云媞唇边浮起,一点点地蔓延至全脸,全身。云媞笑得躬下身子,眼中忍不住地流下泪水。 “小姐,小姐你笑什么?你别这样……”来福伸手扶着云媞,才觉出她身上抖得厉害。 连那橘猫都凑在云媞脚边,急得一圈圈地打转。 “没事,我没事……” 可云媞的笑,怎么都止不住。 她这般大费周章,舍出半条命去,把傅轻筹拉到阳光之下,把他的罪行公之于众。 她追求的公平, 算是什么东西? 上位者一个转念,就可以让她草芥一般死去! 她错了,她真是错得离谱。 她不该要什么公平,她该要的是—— “吱嘎”一声 房门被从外推开。 李怀肃一身浅金色长袍,头发散着披在身后,平日里面上的萧杀之气淡了许多。 他不自觉皱眉,一脸关切,“云媞,你才醒就下地。身子可觉得还有哪里不适?” 云媞没起身行礼。 她先叫来福出去,才对李怀肃道:“多谢太子殿下,救了来福,也救了我。”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缺什么少什么,只顾和我说。” “那就不跟太子殿下客气了。”云媞抬头,逼视李怀肃双眼,“此处是殿下外宅?殿下能放我走吗?” 李怀肃一愣。 只觉心口一阵痛痒。 他轻咳了一声,才道:“云媞,现在……不能让旁人知道你还活着,你没以后旁的去处,你最好……” “好。” 云媞懂事地点了点头。 李怀肃愣了下,才微微舒了一口气。他想到过云媞醒了,会想要离开。还准备了一大篇子话劝她。 却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妥协。 下一刻。 云媞:“那太子殿下,可是要我做你的外室?” 第91章 她要做外室 李怀肃猛地一怔。 只觉一股灼热,浪潮一般直击在胸口,震得他身子都酥麻了半边。 “咳……”李怀肃别过脸去,花了片刻时间,才压下咳嗽,才道:“你……你怎会这般想?我带你来此,不是这个意思。” 可他一回头,便对上了云媞澄澈无比的眸子。 像一潭碧水,直接倒映出他身影。 莫名地,李怀肃只觉胸口一下子抽紧。 没人知道,他救得云媞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叫婉婷从女孩胸口摸出了她的那张路引。现在,那张薄薄的、边角被血浸湿了的纸,就被塞在他书格最里面的一层。 他把她带到这处无人知晓的私宅,当真就没一点私心吗? 李怀肃避开云媞眸子,“你先养好身子为要,旁的无需多想。” 云媞点了点头,“多谢太子。” 李怀肃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明两人曾经是这世间最亲密之人,又差一点结成了伴侣。 可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幸好,现在云媞人已是救回来了。会好的,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 李怀肃温声道:“此处最为安全不过。无论如何,有我在,断不会再叫那种事发生在你身上,必能护得你周全。” 他顿了顿,“你信我。” 云媞黑葡萄似得大眼睛看着李怀肃,慢慢地涌出些许笑意,像初春时节融化的坚冰,露出下面淙淙的溪水。 云媞:“我信的。” 李怀肃胸口一暖,眉间不自觉紧蹙的细纹淡去。 他又宽慰了云媞几句,才轻咳着离开。 太子一走,来福就扑了进来。 一向胆小的小丫鬟这回鼓起勇气,听了半天的壁角。 她顾不上旁的,一进来便问:“小姐,难道咱们……不走了?” 她可还记得,小姐说过,等那傅轻筹得了应有的报应,她便带她走,去盛京外面看看这世间究竟有多么广阔。 云媞轻笑:“走?” 她仰首,看向被梅花窗棂分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湛蓝天空,“能走到哪儿去呢?” 来福手指揪着裙带,声音急促,“小姐,太子殿下离近了看好像也没那么凶。就和他说咱们要走,他答允了,那些侍卫就会放我们出去。” 云媞看看来福,到底是个小姑娘。 竟以为禁锢住她的,是那寥寥几个玄甲卫。 云媞摇头:“可我,又成了一个死人。就走得出这院子,没有户籍身份,没有路引,如何出得了盛京,如何出得了大盛呢?” “这……” 来福一下子被难住了。这些事,她全没想过。 可看着云媞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来福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小姐明明那么想要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之下。 这么简单的心愿,却怎么也实现不了…… 现在还要为了活命,重又做回人家的外室…… 不自觉地,来福声音都带了哀求,“小姐,咱们不做外室,行吗?” 她蹲下来,双手攀在云媞膝上,语气急切,“咱们……咱们就先躲在这里,避避风头。等什么时候安全了,咱们再走。这样,不行吗?” 若是做了外室,可就……再也走不了了。 云媞满是眷恋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蓝天。 她伸手,一下子拂落桌案上的一只青花茶盏。 “咔嚓” 茶盏摔在地上,顿时碎成了三片。 “诶呀!” 来福小小地惊叫了一声,起身想要收拾。却被云媞按住不动。 片刻后,婉婷一阵风似得,从门外卷进来。 她瞧见地下摔碎的茶盏,拧眉道:“这杯儿壶儿碟儿是一整套的东西,统共有二十多件,今儿被你打碎了一个,剩下的通不能用了。” 云媞不语。 婉婷自寻了扫帚戳子来,一股脑都塞在来福怀里,“你家小姐打坏的东西,你还不快收拾了?跟个木头似得,杵在这里发什么愣?” 来福虽觉得叫她干活儿没错,可婉婷的语气,她却本能地觉得心里不舒服。 待收拾完,来福声音怯怯的,“婉婷姐姐,上哪儿领新茶盏啊?” “领什么新茶盏?”婉婷翻了一下眼睛,“有什么就凑合着用吧,还不知能在此处住得几时,还真把自己当主子……” 说着,念叨着走了。 “小姐……”来福眼看着云媞挨了一顿排揎,心里有点明白了。 看来福面上神色,云媞才道:“只有做了太子的外室,我才能成为这里的主子。” 而不是一个任人欺凌,不知能住到几时的客。 也只有这样,她才有人可用,有权可使。 这些,她真的很需要。 许是云媞眼中冷凝的光吓到了来福,她嗫嚅着,“小姐,便做了此处的女主人,你、你要做什么?” 太子应该是能做皇帝的。 小姐,是要做皇帝的妃子? 这次,云媞没有回答来福的问题。她低下头去,对着光,慢慢展开自己攥起的双手。 掌心的纹路,乱纷纷的。 云媞看了一会子,又重新握拳,抬起了头。 说什么天意不容她牧云媞。 她不信。 她就偏要把那天意,攥在手里。无论用何种方法,见不得光也好,上不得台面也好,她要为她自己,也为娘,向牧家,讨回一个公道! 不仅如此。 她要,她还要…… 知道劝不动云媞,来福心中只觉难过。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才道:“可是小姐,太子怕是不肯答应……” 刚才李怀肃说的话,她在外面,都听到了。 “没关系。”云媞淡淡笑了,“他会答允的。” 她会叫他答允的。 毕竟,她要做的事,这世间,也只有李怀肃能帮她。 另一边。 从云媞屋里出来,李怀肃便一头扎进了书房。 他是在朝堂上告的病假,德昭帝允他回府歇息几日,好生调养身子。可政事到到底有些撒不开手,只得把办公用的书房挪到此处。 李怀肃这处私宅是在盛京东郊的栖霞山上,当初选了这一出宅子,皆因山上有温泉,对咳疾有益。 故他忙过一天去,到得晚间,只觉胸闷神乏。 遣散了身边伺候的,一个人披着浴袍,入了温泉。 私宅的温泉有就几处,李怀肃最喜欢的一处,在枫林间。身子浸在温热泉水里,头面感受着林间微冷的风,他只觉胸臆间的憋闷,瞬间就散去了不少。 眼前不自觉浮现云媞身影。 他……该拿她怎么办呢? 知道当下最好的出路,其实是从云媞出盛京,甚至是,出大盛。 方能护得住她周全。 可他…… 不舍得。 可难道就因为他的私心,就要把云媞没名没分地留在这私宅之中?难不成,真的要她做外室…… 不,不行! 他若做了这办事,又跟那傅轻筹有何区别?他怎能这样对云媞,怎能…… 李怀肃低下头,咳了好一阵子。 直到咳意止息,他抬起头来,竟才惊觉,一道白色的人影,静静矗立在温泉旁。 云媞! 李怀肃猛地一滞,声音发紧,“你……” 云媞一身白色寝袍,薄若轻纱,裙摆上还有几道压痕。显然是睡下了,又起身。 她寻声,慢慢转过头来。 双眼中有着陌生的空茫。 女孩启唇,声音很轻很轻,“世子哥哥,痴儿来了。” 第92章 不寐之症 李怀肃半个身子浸在温泉中,却觉寒凉刺骨。 他张了张嘴,还不及说话。 只见云媞双手提起裙摆,向上,再向上。 露出一段粉雕玉砌似得小腿,白皙得能看得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她小巧圆润的脚趾珍珠似得,不安地在原地左右踮了踮,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似得,一步步向着李怀肃走来。 “哗啦——” 极轻极轻的水声。 李怀肃怔怔看着云媞下了水,洁白的裙摆,浮在水面上,花朵般盛开。 他胸腔里就像有个人在擂鼓,一下下地震动着他全身的筋骨、血液,齐齐往上涌着。 眼中除了云媞,什么都瞧不见了。 只见女孩入得水中,一双小手在胸口攥得紧紧的,单薄的肩膀不自觉地向上端着,身子全无泡温泉那种筋骨舒展的感觉,反倒是每往前走一步,都更紧绷一些。 可她还是慢慢地,一步步地朝李怀肃走着。 云媞眼中,带着孩子似得惊怕,边走边轻声道:“世子哥哥,痴儿不敢迟来,再也不敢了。世子哥哥,你别打我,也别、别……不要我。” 说着,她整个身子,软软地贴上李怀肃身子。 迟疑片刻,又咬着嘴唇,把小脸贴上他胸膛。 “嗯……” 无意中,碰到李怀肃胸前一处刚刚结痂,还未好全的伤口。冷不防的一阵刺痛,让李怀肃轻哼出声。 云媞像被吓到了一半,身子僵了僵,“世子哥哥,痴儿不是故意碰疼你,你别生痴儿的气……” 李怀肃只觉口中发涩,对着云媞,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没听得男人答复。 云媞看起来更加的不安,她眼圈全红了,终是一咬牙,自李怀肃身前后退了一步,“世子哥哥,你、你罚我吧——” 李怀肃眼睛猛地瞪大。 之间云媞双手,摸索着解开寝袍的系带,向两边拉去。 眼看着身上薄如蝉翼的一件寝袍,就要被脱下…… “够了!” 李怀肃上前,一把把云媞揽入怀中。 他按着她的后脑,让她的额头,慢慢慢慢贴上自己的胸膛。 李怀肃只觉自己体内,奔涌着岩浆一般的,怒火。他从来没有那一刻像现在一样,想杀了傅轻筹,杀了所有,伤害过云媞的人。 此时此刻,他只想用力,把云媞揉入骨血。 他视她为这世上最宝贝的珍宝,视她为梦想。 他不想,也不能骗自己,他想要她,很想很想。 云媞的身子,软软地依偎在李怀肃怀里。她甚至伸出一双小手,攀上男人的窄腰,指尖不自觉地在他的肌肤上摸索着。 “世子哥哥是不是又要惩罚痴儿了?” 明明是委屈至极的一句话,却因带着微微沙哑的泣音,听在李怀肃耳中,有了旁的意味。 他想要她…… 天知道他想了多久…… 下一刻。 李怀肃手绕到云媞后颈,举起,干脆利落地劈下。 云媞一声闷哼,双眼紧闭着倒在了李怀肃怀里。 这一次,他把她更紧地抱在怀里。 “云媞,等我……我一定治好你的病。” 半个时候后,李怀肃卧房。 连夜被召来的女医者冷枫,从云媞手腕上收回了手指,对着李怀肃摇了摇头,“属下无能。昨夜明明已为牧大小姐施过针了,原想着能压住这不寐之症几日,没想到,才过了一日,便又复发……” 冷枫叹了口气,“往后,若是日日都这样,可怎生是好?” 昨夜,云媞也是这般,赤着脚,幽灵一样在太子私宅里乱走。宅里乱了大半夜,才总算找到了她。 当时,气不过的婉婷立时便要冲上去质问,被冷枫一把拉住,“这不寐之人病发时,最忌惊吓。婉婷姑娘还是离远些,省得冲撞了,可就再救不回来了。” 故这宅子上上下下,都知道云媞有病,时不时就会变回曾经那个痴儿。 唯独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只因冷枫说这病也忌讳叫病人自己知道,不然恐怕会受到刺激,加重病情。 李怀肃三令五申,决不许把这事透露给云媞,连她身边那个小丫鬟都不许叫知道。婉婷虽忿忿的,也只能忍住。 可昨夜,冷枫明明给云媞施了针,谁想到,竟全然没用,连这不寐之症状,一日都压制不住。 李怀肃咳了两声,眉心皱纹更深,“当真就没有旁的法子?” “属下不才,还未想到好的医治之法。”冷枫也皱眉,“医书上载,这病寻常发作得并不频繁,除非是病人受了极大刺激,大悲大喜大惊,都易触发。” 她看了看床榻上陷入昏迷还紧皱眉头的云媞,“想是这次,牧大小姐被惊到了,始终不曾安心,才连续发病。或许,日后养养,心胸开阔,便能好了。” 李怀肃修长有力的指尖,按住胸口,指尖灌注了力道,止住咳嗽。 他眉宇间,几分黯然一闪而过。 原来,白日里,她说她信他……是假的。 她定是不信他,才不得安心。 所以,她说要做他的外室,是不是……也是违心的? 见李怀肃因用力,指尖都有些泛白。 冷枫出言阻止:“殿下,牧大小姐这病虽难治,可到底不是要命的病。您总也要顾着您的身子,昨夜折腾了半夜,今日刚从温泉里出来,又执意冷水沐浴,殿下可知您的咳疾最怕这冷热交煎,落了病根,怕以后更难治了……” “孤无事。”李怀肃抬手,阻住冷枫的话,“你先好好想想,怎么救她。” 冷枫面上僵滞了瞬间,也只能敛眉低头,“是,属下知道。” 叫来婉婷,给云媞拾掇好,又送她回了自己卧房,李怀肃方才歇下。 第二日。 云媞醒来,只觉后脑有些隐隐作痛。 可能是在公主府那一日落在的旧伤,还未好全。云媞伸手揉了揉,知道自己现在在这太子私宅里,是个没名没分又见不得光的客人,她没想着叫大夫。 只在来福帮她梳头时,叫她梳子绕开了后脑,把头发都在头顶盘了个朝云髻。 刚梳好头,婉婷便来了。 她昨夜也跟着折腾了半宿不说,还因本就是她值夜,却因打瞌睡没看住云媞,挨了好一顿说。 今日自然气儿不顺。 婉婷把小厨房里给云媞特意做的药膳在桌上摆开,鼻间冷哼,“大小姐昨夜倒是好睡。” 想起冷枫的话…… 婉婷眸间突地闪过一抹恶意的亮光,“大小姐,你昨夜睡着,可有做什么梦吗?” 第93章 皇命 闻言,云媞微微一愣。 昨夜…… 下意识的回忆,让她后脑又是一阵抽着抽着的疼痛。 她昨夜,似乎真的梦见…… 傅轻筹。 许是这段日子到底是受了刺激,云媞总是频频梦见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无论她心中如何清明,一到了梦里,她就只能被禁锢在痴儿的身体里面,随着她,把过往那些痛苦的不堪新又经历一遍。 见云媞皱眉,脸色不渝。 婉婷心下了然。看来冷枫说得对,这女人确是对自己的不寐之症一点记忆都没有。她是记不住,倒了苦了她们这些下人,一整宿一整宿地折腾。 若这不寐之症再进一步…… 冷枫说,她会疯。 若彻底疯了,必遭太子厌弃。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着,婉婷上前一步,靠近云媞,“你昨晚……” “咳咳……” 背后传来一声轻咳,打断了婉婷的话。 她面上一僵,立时直起身子。随着云媞一起回头,向门口处望去。 李怀肃一身墨绿色常服,袍角暗金色的瑞兽纹在秋日艳阳下若隐若现,通身的矜贵之气。 只是这颜色,仿佛将他的脸色衬得更苍白了些。 李怀肃眸光不经意地朝婉婷身上一扫。 婉婷白了脸,垂手立在一旁。 李怀肃向云媞:“你们在说什么?昨夜,怎么了?” 婉婷不敢答话,死死咬着嘴唇,眼看着眼眶都红了。竟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还是云媞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婉婷姑娘在问我,昨夜睡得可好,可觉得凉,需不需要换上厚一些的床褥。” 她顿了顿,声音平静,“我说,不用麻烦了。” “婉婷,是吗?” 婉婷溜了云媞一眼,咬唇点了点头。 “你想得很周到,下去吧。” 婉婷不敢再多说,垂着头快步出了屋子。 看着她背影,李怀肃轻叹了一声,“婉婷……是何嬷嬷的女儿,何嬷嬷殉了我的母后,只留下了这一个女儿,我不得不多照应她些……” “太子殿下,”云媞抬头打断,“您不必和我说这些。” 李怀肃声音顿了顿,“她若伺候得不好,我再为你换人……” “不必了,”云媞声音淡淡的,“婉婷姑娘很好。” 沉默像浸透了水的沉重棉被,重重阻隔在两人之间。 李怀肃抬头,看着窗外艳阳把被分割的光斑,一块一块地投在云媞白瓷一般的面颊之上。只觉眼前这静谧美好的一幕,他过去一年不知梦想过多少次。 可现在成了真,却依旧觉得云媞,是那般的遥远。 他胸口刺痛,微微偏过头去,咳了两声,才道:“今日有些公办,晚上怕赶不及回来用餐,你一个人先吃。” 他顿了顿,又道:“但晚些时候,我一定回来……” 云媞现在这个情况,离不开人,李怀肃怕她晚上又要发病。 云媞抬头,她面上的光影一阵晃动,整个人好像沉在水底一般,遥遥地看向李怀肃,“殿下,您每日自有安排,又何须跟我说呢?”她微笑一下,“我不过是客,怎么管得了主人如何行事?” 一阵痒痛猝不及防袭上心口,李怀肃没能忍住,背过身去咳了几声。 他脊背都裹在墨绿色缎子中,像一杆随狂风飘摇的瘦竹。 云媞不自觉皱眉。 往日,李怀肃这咳疾只是秋冬换季时容易犯病。现在才不过是初秋,风中还带着夏季未尽的暑意,如何就咳得这般厉害了? 李怀肃刚止住咳嗽,撑起身子。 云媞想开口问问。 门外,窗外追风低声:“殿下,时辰不早……” “知道了。”李怀肃向云媞,“等我回来。” 李怀肃这一去,去的是牧府。 德昭帝催得急,太子大婚就定在下个月十五。可自从那日公主府大火后,太子病休,连带着几日不曾上朝,牧家急得不行,日日都派人来太子府上探问。 因太子不在府中,逐浪不敢叫牧云安进来。可日日如此,也不是办法,万一哪天真被牧云安闯进来,发现太子不在,怕又是一番风波。 故李怀肃这是要来安牧家的心。 到得牧殊城府上,却不见他来迎。 忙乱之后,还是葛氏差了管家出来,“太子殿下,老爷自那日起,便病着,实在起不来身,见不得人。夫人整日侍病,身子骨儿也煎熬得病了。您若有什么事儿,现在怕只能跟大小姐说。” 李怀肃冷锐的目光抬起,无声地盯视着管家。 管家心中一惊。 可他毕竟是个人精,立时反应过来太子缘何不悦。有心想解释两句,奈何脚步已到了牧云安住的凌云阁外。 牧云安一身素白,快步出迎,“太子哥哥,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管家垂下退下,李怀肃被牧云安迎进屋中。 一进屋,李怀肃一愣。 牧云安的屋子,他以前也来过,屋中精致不输昔日的云媞。 可今日一见,这卧房里拾掇得雪洞一般,不仅那些精致玩器摆件全无,更连坐具上的软垫都换成了素白粗麻。 全不像个待嫁的小姐的闺房。 倒像…… 灵堂。 李怀肃目光转向身边的牧云安。 他还不及开口,牧云安先自己带了哭音,“姐姐命苦!原本以为她千难万险地,终于能回家,谁想……”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洒落在前襟。 牧云安:“爹自那日起就病了,整日直说愧对姐姐。家中不能为姐姐设灵堂,族谱上也删去了姐姐的名字,叫安儿替代姐姐做这个牧家大小姐。可安儿、安儿却不能忘怀……” 她指着自己的满屋缟素,“可安儿能做的,也只有这些,默默祭奠姐姐……” 她边说边哭,前襟很快湿了一大片。 看上去,是真的为云媞的死,伤心欲绝。 牧云安:“姐姐刚出了这种事,尸骨无存,安儿却占了她的位置,马上要嫁人。安儿不忍心……” 她一双小手扯住李怀肃袖角,“太子哥哥,我们的大婚,真的、真的不能延后?” 李怀肃一顿。 看向牧云安的目光中,多了几丝无奈。“皇命难违……” 牧云安低下头去啜泣。 李怀肃只能瞧得见她顶心漆黑的发旋儿,只见她哭得身子一抖一抖的,甚是可怜。 却没瞧见,牧云安低着头,掩住唇角的一丝微笑。 牧云媞的死,不影响她的大婚。当真是……极好。 原本,她这几日还在担心…… 得意间,牧云安也没忘了牧殊城的叮嘱,她抬起一双蓄满泪水的眼,“太子哥哥,姐姐她真的、真的就这么死了?安儿不信!” 第94章 难违 牧殊城回来说,那日他到底没敢亲自动手,要了牧云媞性命。 最后点火时,却见一道黑影,冲进公主府中。 虽没见真切,可回来后,牧殊城午夜梦回,却擦着冷汗对葛氏说,“那……那是不是太子,要进去救牧云媞?” 再加上那场大火后,太子几日都辍朝,不见人影。 牧殊城心中更是犯了计较。 牧云安几次去太子府,都不得进门。是不是太子怪他对牧云媞下手?是不是婚事生变? 牧殊城心事沉重,是真的病了。却不是因为对云媞下手,而是吓得…… 爹娘叮嘱,牧云安不以为意。 事后不是从公主府中抬出了尸首?虽说都烧得焦焦的,可其中一具身形颇似牧云媞,身边还有被烧烂的发簪。 牧云安认出,就是昔日里沈氏给牧云媞的那支。 那具焦尸,必是牧云媞无疑。 可若能得了太子亲口说的话,也好安父亲的心。 牧云安扬起泪光闪闪的小脸,“太子哥哥,姐姐她实在是太惨了,安儿好希望,她还活着……” 看着她啜泣的身影,李怀肃有瞬间的迟疑。 牧云安是云媞的妹妹,昔日云媞在家时,李怀肃也亲眼见过云媞待妹妹是真的好。若能得知云媞没死,牧云安也不用这般难过。 再说,他们两人的婚事,德昭帝催了再催,已无转圜的余地,牧云安必是他李怀肃的正妻。 往后也定会知道云媞还在这世上。 不如,现在就…… 迎上牧云安灼灼的目光,李怀肃抿起薄唇,片刻后,“云媞……定无生理。” 现在还不到时候,等大婚后,他会亲自告诉她真相。 毕竟,往后她们姐妹,还要相处。 见李怀肃亲口说牧云媞已死,牧云安只觉一股愉悦在心中升起,膨大,她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牧云媞终于死了。 终于…… 牧云安借着着背过身去拭泪,收敛了面上表情。她还想开口,哀悼几句。 被李怀肃打断:“安儿,今日孤来,是有要事要同你说。” 他这般郑重的模样,牧云安一愣,“太子哥哥,你说。” 另一边,太子私宅中。 来福从外面进来,给云媞摆好茶点。她关紧门窗,压低声音凑过来道:“小姐,奴婢听见府中下人说、说……” 小丫鬟面上擦过一丝不忿,她咬了咬嘴唇,“说是太子下月十五日与牧家小姐完婚,半个月后,两位侧妃就要入府。一个是秦将军家的独女,秦潇潇,另一位是……江南沈家的嫡小姐,沈贞儿。” 也是云媞的表姐。 来福:“太子殿下一下子纳这么多妃妾,小姐你……” 云媞微微一愣,“当真?” 昔日里,她曾和李怀肃讨论过妃妾的问题。知道他是未来的皇帝,后宫里不可能只有她牧云媞一个女人,云媞对李怀肃纳妾一事,本没有过多想法。 倒是李怀肃自己,答允云媞,婚后三年不纳妾。 没想到,现在他竟要在大婚后半个月,就纳入妾室。 来福还在一旁喋喋不休。 云媞看着手中茶盏,桂花乌龙茶叶在琥珀色的茶汤中旋转着舒展开来。 她声音淡淡地开口:“是皇上。” 来福一愣,“小姐,你说什么?” “要我命的人,是当今皇上。” 来福猛地捂住嘴,“不是、不是牧老爷吗……” 云媞摇头。 她自醒来,从没问过李怀肃,到底是谁害她。可她心中,无一日不是在寻思此事。 指使她去公主府的人,是萧皇后。公主府里那些黑衣人,也是萧家刺客的装扮。 可萧家纵是再大胆子,也不会为了杀她牧云媞,就火烧公主府。 还有,牧殊城…… 想到他,云媞心口像被洞穿一般,剧烈的疼痛。她手指骤然贴向杯壁,热意几乎要烫伤她的手指。 手上的痛,才终究抵过了心口的痛。 那日,她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牧殊城的声音。 可云媞了解牧殊城,一向胆子最小,又是文臣,不会做这种诛杀亲女儿,容易惹人诟病之事。 除非, 是皇命难违。 也只有德昭帝要牧云媞死,李怀肃才没法子光明正大地保下她。虽救了她一条活命,却也不敢叫她见光,只能把她关在私宅。 捋顺了乱纷纷的思绪,云媞看向身边的来福,“是皇帝要我死。来福,你可怕?” 她放下茶盏,目光定定地盯着来福双眸,“若是怕,我叫太子送你出去。” 来福小脸刷地白了。 她怕。 但是…… 来福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小姐,来福不走。” 无论是浪迹天涯,还是被困在这方寸大的私宅之中,来福都没想过要离开云媞。 “可是,”云媞沉吟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我若做成了东宫外室,你是服侍我的大丫鬟,也会一并成为见不得光的人。往后婚嫁必受影响……” “小姐,来福不嫁人,来福不离开你。”小丫鬟膝行几步,双手攀住云媞膝盖,“小姐若是不信,来福剪了头发,去奉道……” 在大盛,女子奉了道,便可一辈子不嫁人。 “别浑说。”云媞拉她起来,“你便先留在我身边。” “是。” 来福抹了一把脸,“可是小姐,太子一口气纳了这样多的妃妾,他、他不会是贪色?小姐,你要不要,再想想?” 云媞摇头,“李怀肃不是贪色之人。” 她仰头,看着窗外,盛京中心,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李怀肃此举,应该是开始认真地图谋那个九五之尊的宝座了。 另一边,牧家。 牧云安小脸苍白,眼中闪动着难以置信的光,又被泪意放大了好多倍,“太子哥哥,你我大婚不过半月,你便要纳妾?是……是对安儿不满?” “不是。” 再多的,李怀肃现在无法解释。 只等着大婚以后,他再掰开揉碎,和牧云安好生地去讲。 “可、可是……”牧云安身子摇晃地厉害,险些摔倒。 李怀肃伸手去扶,帮她稳住身形。 看牧云安鬓发间一朵小白花随着主人的身子,不住颤抖,李怀肃心中终究涌起了几分愧意,“安儿,你是孤的正妻,不要怕……” 牧云安却不能不怕,“安儿是怕、怕……若有庶子先行出世,太子府会乱……” 按在牧云安肩上的手骤然一紧。 李怀肃眸光幽深,“不会。” 他定定看向牧云安,“安儿,孤同你说的,也一并会同她们讲清楚。孤现在,不想要子嗣。嫡出庶出,都不想要。孤说过的话,你不记得?” 第95章 太子不愿要子嗣 “太子哥哥说的话,安儿当然记得,可是……” “没有可是。”李怀肃放开牧云安,“这是当初便说好的。若你没有同意,我也不会允你为太子正妃。” 牧云安一张小脸煞白煞白,裹在素白衣裳里的身子晃了晃,弱柳扶风一般。 李怀肃眼中却不见丝毫怜惜。 他逼视牧云安,“怎么,要反悔?” 牧云安心思急转。 她与李怀肃初初定亲时,男人确是明确说过,暂不想要子嗣,若她肯答允,这门亲事便算是定下。那时,牧云安一心只想快些取代死了的牧云媞,成为李怀肃的太子妃,自然什么都肯答应。 准太子妃的日子过了一年,顺风顺水,她便有些忘了当初的约定。 哪有皇族中人不重子嗣的? 想必,当时李怀肃那般说,只是因为牧云媞死了,他心中难过,想不得长远罢了。 可如今大婚一日日便近了,李怀肃偏要此时提起…… 又说不日便要纳妃妾进门。 牧云安只觉心口涌起一股子又酸又涩的热流,竟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看她的模样,李怀肃皱眉:“安儿?” 牧云安吸了吸鼻子道:“太子哥哥的吩咐,安儿记下了……” 李怀肃走后。 牧云安在凌云阁内,小半日都寂静无声。 近身服侍的下人都给赶到了阁外,在门口垂手侍立。 好半晌,牧云安的声音自屋内传来:“茶。” 她身边伺候的一等婢女金岚目光在侍女群里逡巡了一圈,手指点着绿萼,“你去。” “金岚姐姐,我……” 绿萼有些不愿上前。 她是云媞身边伺候的老人,前一阵子本以为云媞能回家,行动间露了几分喜气,被牧云安逮住好好收拾了一通。 金岚低声:“太子刚走,大小姐想必正是心情好的时候。别怕,快去。” 屋内传来牧云安不耐的催促。 绿萼没法子,只得低着头进了屋内。 她动作又轻又麻利,很快为牧云安沏好了香茶,眼观鼻鼻观心地低手奉上,“大小姐,请喝茶。” 牧云安不接茶,一丝动静都无。 绿萼举得手酸,心口也往下直坠。 正想寻个由头退出去。 牧云安声音冷冷响起:“你笑我。” 绿萼悚然一惊,“什么?奴婢不敢……” 她话还未说话。 牧云安手一挥。 “哗啦!” 绿萼手中茶盏被牧云安掀翻在地,盏中茶水洒了她一身。她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脖颈,顷刻间全红了。 痛得额上立时沁出薄薄冷汗,绿萼却强撑着一动都不敢动,连痛呼都给生生咽了下去。 只盼望牧云安这股子无名火,能就这么消散…… 许是见她不动也不说话,木头一般杵着,牧云安终是失了兴致。她冷冷道:“捡起来。” 绿萼低头一般。 因地上铺着绵软的暖席,那茶盏跌落在地,咕噜噜地在地上转了几圈,竟未碎裂。 绿萼心下一松,连忙伸手去拿。 下一刻。 牧云安一脚重重地踏在绿萼手背之上。 “咔嚓”一声轻响。 被绿萼握在掌心的茶盏,受不住大力,生生被牧云安踩碎。 尖利的碎片刺进绿萼掌心,殷红的血瞬间涌出,在暖席上染出一小片血迹。 绿萼痛得眼前阵阵发黑,身子直打颤,嘴唇都咬破了也不敢叫出声。 偏牧云安那只脚还在她手背上恶意地碾了碾,“小贱蹄子,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牧云安还想说什么,外面的金岚打帘子进来。 金岚:“大小姐,何必跟一个贱婢计较?仔细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得?” 她陪着笑上来扶着牧云安,“老爷夫人差人来唤您了,咱们赶快过去吧,别叫老爷夫人悬心。” 牧云安这才松了脚,她冷冷看着捧着伤手的绿萼,“这贱婢把暖席弄脏了,着她一个人刷洗干净,你们谁都不许帮她!让她,用手刷!” 说着,才带着金岚去了。 临走时,连金岚都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昔日牧云媞在的时候,青樱、绿萼两个是她贴身的大丫鬟,在这府里的日子过得多风光啊,比她这个牧云安的贴身丫鬟不知强出多少倍! 可现在,牧云媞死得透透的,绿萼怕是这辈子都没了指望。 要不是大婚前忌讳见血,这绿萼怕早就被夫人、小姐寻个由头弄死了。 牧殊城的劲松院。 牧云安进得院来,向牧殊城、葛氏行礼毕,便把刚才李怀肃说云媞必死的话,重复了一遍。 “太子当真这么说?” 牧殊城披衣坐起,眼中仍有怀疑。 “爹,您就放心吧。太子哥哥亲口说的,难道他会骗我不成?”牧云安顿了顿,“毕竟,在太子哥哥心中,安儿可一直都是那牧云媞的好妹妹!” 葛氏也在一旁开口劝道:“老爷,你也忒小心了些儿。那日是皇上亲自下的秘旨,皇后的萧家出的人,又那样大的火!事后宝宁公主差人找了那么好些天,都不见那牧云媞踪影。想必,她是死绝了。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当下还是安儿的婚事要紧。” 牧殊城长叹了口气,“我毕竟身为人父,也是……不忍心哪!” 葛氏和牧云安对视一眼,知道牧殊城是信了牧云媞已死,彻底放下了心结。 瞧着牧云安脸色不好,葛氏忍不住问道:“安儿,怎么了?太子说什么了?可是大婚有什么变动?” 这么一问,牧殊城也紧张起来。 两双眼睛一齐盯向牧云安。 牧云安摇头:“大婚……不变。” 牧殊城松了口气。 葛氏:“既然大婚没有变动,安儿为何脸色这般不好?” 牧云安咬唇半晌,终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太子大婚后,不出半月便要纳侧妃。还有……他不允我诞下嫡子……” 牧云安委屈得不行,一头扎在葛氏怀中,“娘,为什么啊?莫不是太子哥哥觉得,我不配?” 葛氏也没了主意。 倒是一旁的牧殊城冷静些,“莫哭。太子是男人,又是皇族,三妻四妾本就是常态。你见历朝历代,哪个皇帝的后宫只有一个皇后,没有妃妾的?” 牧云安哭声小了些,“可、可他不允我有孕……” 这回牧殊城沉吟的时间长了些,连一旁的葛氏也忍不住催促,“这怎么行?孩子就是女子在后院的根基,不许咱们安儿有孕,万一先钻出个庶子庶女来,可怎生是好?” 那可不是普通的大家世族,庶出永远是庶出,时时处处照嫡出差一等。 那可是皇家! 每一个庶子都有机会继承大统,成为嫡子最强劲的竞争对手! 葛氏和牧云安眼巴巴地看向牧殊城,“老爷,不能让安儿这样……” 牧殊城摇摇头,叹了一声,“咱们家跟太子定亲时,太子还只是四皇子,纵是如此,咱们家的门第,和二皇子妃、三皇子妃比起来,也要差上一大截。现在,四皇子成了太子,太子说怎样,咱们也只有照做。” 牧云安低下头,掩住眸中失望,“……都听爹爹的。” 晚些时候。 葛氏只带着随身伺候的嬷嬷来了凌风阁。 见牧云安合衣倒在床上小声啜泣,一把拉她起来,“安儿,你爹的话,听不得!” 室内烛火荧光中,葛氏眼睛闪闪发亮,“无论如何,你都得抢在那些侧妃之前,怀上太子的嫡子!” 第96章 世子哥哥,想要吗? “娘……”牧云安双眼垂泪,“女儿又何尝不想?可是,是太子哥哥不愿……” “男人啊,都是口里说一套,心里想一套的。”葛氏搂着牧云安,一叠声叫金岚拿冰来,给她敷哭肿了的眼睛,“当年,要不是娘怀上了你,你爹早就一壁跟那沈氏快活,把娘给忘到脑后了!” 她爱怜地端详着牧云安小脸,“就是因为娘怀上了安儿,你爹才对娘念念不忘。那时候啊,算命先生都说娘怀的是个男孩,你爹才甘愿冒着被沈氏发现的风险,把娘从淮安老家接了过来,在外面养了几年,才慢慢寻空接到府中,也才有了你今日的好日子……” 极少听葛氏提起这些,牧云安撑起身子,好奇问道:“可娘,安儿是女孩儿啊。” 葛氏眼底闪过一丝遗憾。 “是啊,安儿你是个女孩儿。可幸好,那算命先生说,安儿虽是女身,却是极贵极重的命格,能比肩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安儿你瞧,算命先生的预言,现在可不就实现了吗?” 比肩世上最尊贵的男子…… 嫁给李怀肃,成为太子正妃,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 牧云安眼中生光,“娘,安儿都听娘的。” “这就对了。” 葛氏将一小包油纸扎得紧紧的药粉塞在牧云安手心,“这是上好的东西,无色无味,遇酒则药发,事后也绝查不出端倪……” “娘……” 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牧云安脸色涨红,手指颤抖着,根本不敢接。 “拿着!” 葛氏用力地把那药粉塞进牧云安手中,用手包着她手指,攥紧,“安儿,你大婚之后,半月之内侧妃便会入府,你万万耽误不得了,知道吗?” 见牧云安依旧不说话,葛氏狠道:“你不是牧云媞。要抓住太子的心,一定要率先怀上他的孩子!” 提到牧云媞,牧云安手指猛地一抽。 抓紧了那包药。 从牧家出去,李怀肃又跑了一趟秦将军府。 在府上用过晚膳,才告辞回太子府。在府中绕了一圈,又从角门出去,直奔私宅。 回到栖霞山,夜已经深了。 进得院来,李怀肃劈面便问迎出来的婉婷,“云媞呢?” 婉婷为太子宽去外衣的动作微微一顿,“她已睡下了。” 李怀肃皱眉,“不是说了,要叫她醒着等我回来?” 他不在,万一云媞发病了怎么办? 不等婉婷回答,李怀肃甩掉肩上外衣,快步进入云媞院内。 门口处,两个值夜的小丫鬟。 其中一个头都快垂到胸口,一点一点地,显然是在打瞌睡。 另一个倒还老老实实守夜,见了李怀肃便张口要叫人。 男人修长的指骨抵在唇边,“噤声!” 小丫鬟一愣,只得悄声福了福身。 “下去。” 小丫鬟唤醒打盹儿的同伴,两人无声退下。 李怀肃自己拖了把夏日纳凉的藤编摇椅,坐在云媞卧房门口。是打算自己守着的意思。 那藤椅夏夜坐来十分舒适,触体生凉。 可现在已是初秋,一早一晚风中都带了萧肃的凉意。 李怀肃不过坐了一会儿,便忍不住胸中痒意。又因怕吵到屋内的云媞,不得不压低声音,强忍着咳嗽。 婉婷跟在李怀肃身后进来,一见他这样。 “噗通”一声 跪在了院子中央。 “你这是做什么?”李怀肃低声。 婉婷眼圈红了,“殿下,您也该顾着自己的身子!公主府那日,您为了隐藏身份,不能用本自的功夫,身上受了些伤。又犯咳疾,昨日夜间用冷水沐浴,又激得身子发热!殿下您身子还未好全,怎能、怎能……” 婉婷瞥了一眼紧闭的云媞卧房。 眼中水气掩去恨意。 婉婷:“您千金之躯,怎能任她这般拖累!” 李怀肃眸光陡然一厉。 婉婷只觉男人身上威压兜头罩下,压得她几难呼吸。 只能流着泪,“太子殿下……婉婷的娘亲,若还在世,见了太子这般,定会、定会伤心,自责……” 半晌。 李怀肃:“你先起来。” 只觉身上压力一松,婉婷提着裙子起身,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吱嘎——” 云媞卧房的门,开了。 李怀肃呼吸一滞。 只见明亮的月光,几乎把云媞身上白色寝袍的裙摆照得花瓣一般透明。她长发披散在背后,也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像极了山海卷上绘制的异族精灵,仿佛随时都能展翅飞去。 李怀肃凭空呼吸一滞。 他下意识开口,“云媞,她不是那个意思,你没有拖累……” 云媞循声慢慢转过头来。 脸上一派孩子般天真的笑容。 知道她这又是发病,李怀肃一颗心缓缓地向下沉去。 只见云媞向他直挺挺地伸出双手,“世子哥哥,你回来啦!” 她声音中的娇嗔天真无邪,李怀肃从前……从未听过。 不等他答话。 云媞就踢这自己的裙摆,一步步朝向李怀肃走来,双手环住他腰身,微凉的小脸,贴上男人胸口。 女孩声音含糊不清,“你可回来了,痴儿好想你、好想你……” 毕竟,在珠隐院的日子,只有傅轻筹回来了,痴儿才不会受欺负,被虐打。 可这话,听在李怀肃耳中,却有了旁的意味。 他用眼神制止住要上来拉人的婉婷,没瞧见她眼中浓浓的妒恨。只是碍于李怀肃,婉婷才满脸不甘地退出院去。 月光照着云媞卧房前的这一小片空地,四周静得只余肃肃风声。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鼻腔里都是云媞发间清新的皂角香气,又被她身上的体温蒸出了些旁的味道。 李怀肃一声忍不住的轻咳溢出唇边。 他动作僵了僵,终是举起了双手,一寸一寸地收紧。 把云媞抱在了怀中。 “云媞,你放心,我会召集天下名医,一定治好你的病……” 可这病要是好了,她还会这样依偎在他怀中吗? 沉默半晌。 怀中女孩发出含糊的声音:“世子哥哥,今晚,你想要痴儿吗?” 孩童一般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 李怀肃心口闷痛。 他低下头,看着云媞从他怀中撑起身子,双手伸到脖颈间,就要扯开系带。 “云媞……” 云媞动作不停,听不到一般。 白洁的月光,轻抚上她露出的半个肩膀。 李怀肃声音变了调,“……痴儿。” 云媞动作一顿。 男人声音颤抖,“世子哥哥……世子哥哥今晚,不要……” 第97章 要她原谅 云媞动作明显一滞。 显然是对“世子哥哥”这四个字有反应。 李怀肃眼中眸光暗了暗,可也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语调尽量轻缓道:“痴儿,世子哥哥今天很累很累了,痴儿自己乖乖去睡,好不好?” 云媞仰起头,小脸上全是脆弱的不安,她迟疑着,“世子哥哥生痴儿的气了?世子哥哥是不是不要痴儿了?” “不是的。”李怀肃心口又痒又痛,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他怕惊了云媞,强忍下咳意,柔声道:“乖痴儿,世子哥哥……永远不会不要你。” 他眼见着云媞面上绽出纯真欢喜的笑意,“好,痴儿自己,乖乖去睡。” 说完,云媞真的提着裙子,一步一回头地回了卧房,临走时还满脸依恋之意。 一阵被褥淅索声,屋内再无声息。 李怀肃端着的肩在一寸一寸垂下。 秋夜凉风吹来,他只觉怀抱一凉。 垂下双手,李怀肃只听身后传来冷枫压低了的声音,“殿下圣明,竟想出了这个法子,对治这不寐之症。” 李怀肃回头,见是婉婷引了一袭白衣的冷枫来此。 他皱眉问道:“冷大夫不是说,不寐之症的病人最忌惊扰?孤刚才,只是下意识为之……不算惊扰吧?” “殿下是一片好心,语气又轻柔。看牧大小姐的样子,没有惊醒,反而是被安抚下去。应是无碍的。”冷枫顿了顿,“可,就算能安抚得一时,长此以往,总不能一直煎熬殿下的身子。不然,便让属下守着牧大小姐试试?” 李怀肃略一思量,“不用,还是孤自己来。” 云媞这副模样,他不愿被旁人看去。 冷枫张了张口,后面的话却都被李怀肃直接堵了回去。 李怀肃:“冷大夫还该把精力放在根治这病上。” 婉婷一直垂手侍立在旁,一言不发,却没有错过冷枫眼中闪过的一丝黯然。 片刻后,婉婷打着灯笼,送冷枫回去。 两人默默无言地行了一段路,婉婷声音从冷枫身后传来,“冷大夫一身好医术,几可通神。跟在殿下身边,本是为了成就大事。谁想,却被个不知哪里来的野女子困住了手脚,不得施展……” 她声音极轻,像是被风从冷枫身后吹来:“冷大夫,你甘心吗?” “婉婷姑娘慎言,医者仁心,我又岂能眼睁睁看着病人受苦?” 闻言,婉婷鼻间轻哼了一声,显是根本就不信她这番说辞。 冷枫回头看了一眼落后半步,手持着风灯照路的婉婷。 李怀肃身边女子下属本就不多,云媞来之前,这个婉婷就处处同自己不对付,现在她恼恨的对象又变成了云媞。 冷枫轻笑,“倒是婉婷姑娘,夜里风凉,你穿得这样单薄,可太子看不到眼里,自然也不会怜惜。我劝你还是不要做这等没用的功夫,回头着凉了,反倒要劳动我这个大夫多熬一副药。” 说着,她也不用灯照,转身离去。 留下婉婷一个人在原地狠狠跺脚。 冷大夫也就罢了,好歹会给太子治病。那个新来的牧大小姐,残花败柳一样的女人,算是个什么东西!竟也要勾引太子! 她定不会叫她如愿! 第二日。 云媞卯时初便醒了。 她自觉睡得不错,睁眼便看到窗外的天空还是淡淡的青色,隐约透露出金色的晨光。 知道是自己醒得早,不愿弄出声音吵醒小丫鬟,云媞轻手轻脚地起身,简单地挽好头发,披了件枫叶红大氅,便随手推开了卧房的门,来到小院。 畅快地吸了一口清甜的空气,云媞猛地瞪大眼睛。 她瞧见了门前枫树下的藤椅上,睡着的李怀肃。 与昔日小憩的时候不同,现在李怀肃似乎睡得极沉。他一身月白色常服,整个人蜷缩在藤椅上,一张俊脸一半都埋在衣袖之下,连接连落在肩上的枫叶都察觉不到。 这是……睡了多久? 云媞动作顿了顿,折返回屋取了一床厚实的盖毯,轻轻盖在男人身上。 本就有咳疾,还这般不在意自己的身子…… 云媞拧了拧眉,又回房新沏了热腾腾的香茶,放在托盘里,端了出来。 茶香萦绕在鼻端,李怀肃只听云媞轻声道:“殿下若是醒了,还该快点起身。倚在藤椅上睡觉,身子不咯得疼吗?” 李怀肃微微一愣,只觉耳尖火烧似得热。 那盖毯落到身上时,他便醒了。可知道自己睡相不好,竟有些不敢在云媞跟前睁开眼睛。只盼她能离开得稍久一些,好够自己起身。 谁想竟不知怎的,被云媞识破。 “咳咳……” 李怀肃别过脸去轻咳两声,才从藤椅上起身。他因受凉,声音有几分嘶哑,“原是晨起醒得早,来找你的,谁想竟睡着了。” 不能让云媞知道自己在此处守了一夜,天亮熬不住了才睡。李怀肃把话说得尽量轻描淡写,又自觉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被藤椅硌疼的后背。 云媞也有些好奇,天还未全亮,李怀肃还找她做什么。 对上女孩满是疑问的双眼,李怀肃脑中急转,他有太多话想对云媞说,可一时间却不知先说哪一句好。 沉寂片刻后,李怀肃:“这院中下人多,我只是想来找你,安安静静地说说话。” “殿下请说。” “云媞,我……” 听他嗓音干哑,云媞适时地递上一杯香茶。 李怀肃伸手接过。可他冻得有些久,手指僵了僵,擦过云媞手背。 女孩子肌肤细腻温暖的触感,就像在指尖突然绽放的鲜花。 李怀肃愣了愣,冲口而出:“云媞,我会护着你,无论发生什么事儿,往后我都会护着你。你知道,往日里我不在乎这个太子之位,可如今……我虽没有十成的把握,可……我会去拼死一搏。” 一大篇子话说出来,李怀肃顿了顿,郑重道:“云媞,你等我。” 要云媞性命的,是当今皇上。 只有他李怀肃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云媞才有活路。 他会为了她,去争一争。 秋日清晨,浅金色的光线,透过枫树枝叶洒在脸上、身上,云媞只觉脊背暖暖的。 那枫树最尖儿上,已是一片嫣红,在晨光中火一般夺目。 看着李怀肃幽深的双眼,云媞深吸一口气:“殿下,云媞只问一句,若是那害我的人,除了傅轻筹,还有旁人呢?殿下日后,可会为我报仇?” “无论是谁,我会一并要他们偿命……” “若那人是……当朝太子太傅,牧殊城呢?” 话一出口,云媞只觉自己心跳快了半拍,她满怀希望地看着李怀肃。 “云媞,我想……”李怀肃声音很轻,却十分郑重,“你误会了牧大人,他对你下手……是被逼的。” “他……毕竟是你的生身父亲,你能原谅他吗?” 第98章 他要给她一场大婚 云媞一滞,险些冲口而出:可若牧殊城与傅轻筹一早就勾结在一起,根本就是导致她和娘一切不幸的罪魁呢? 可对上李怀肃沉静的眸子。 溜到唇边的话,硬生生被云媞咽了回去。 她没有证据,没有足够的证据。 李怀肃不会信的。 牧殊城是李怀肃启蒙的老师,也是未来他的岳父。更是朝中清流之首。 李怀肃要一步步地走到那个位置上去,根本少不得牧殊城的助力。 云媞的心,一点点沉落下来。 她垂下手,掌心那杯茶的余温散去。云媞攥了攥手心,轻声道:“原是我想左了。父亲……他当然是被逼的。他平日里最疼我……和妹妹,又怎么忍心杀我呢?” 可那一日,在公主府中体会过的濒死感。 云媞一辈子都忘不了。 当时,她一听到牧殊城的声音,只觉万念俱灰。 曾经疼爱她的爹,想要她的性命。那一刻,她真恨不得,就这么死了算了。 若是德昭帝给点压力,牧殊城就要手刃亲女儿,那他和不肯用荣华富贵换儿子一条命的傅子安,有什么区别? 本来便是同等样人。 更不用说牧殊城在母亲沈氏活着的时候,待母亲情深义重,后院里一个妾室都不曾有。可母亲去了,短短一年,牧殊城就助那葛氏在家里站稳了脚跟,叫她做了主母! 还叫那葛氏所生的牧云安,占了与太子的婚约。 从前,牧殊城口口声声说牧云安是葛氏与前夫生的孩子,和牧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叫她姓牧,不过是可怜她。 可现在,牧殊城开宗祠,改族谱,亲口认下牧云安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那牧云安不过小云媞几个月! 从那么早的时候起,爹就背叛了娘!他骗她! 这样的男人……起配为人夫,为人父? 一旁,李怀肃见云媞脸色不复刚才的红润,竟一点一点苍白下去,“云媞,你怎么了?” 云媞回神,看向眼前的李怀肃。 他起来活动了半日,肩上枫叶已飘落在地,被踩在脚下。 云媞心中微沉。 李怀肃帮不上她。 她也根本不该指望。 她得爬上去,靠自己爬上去。 想着,云媞面上浮现出笑意:“殿下……不,怀肃哥哥,云媞信你,都听你的。” 看着女孩面上笑容,李怀肃心间骤然一暖。 好像刚才喝到口中的香茶,终于汩汩流至心田。 云媞:“父亲可知道我在这里?” “他不知,”李怀肃摇头,“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越安全。” “这么说,我要长居于此了?” “恐怕现在,只能这样。”李怀肃顿了顿,“外室的话,你不要再提。我……不会那样对你。” 他要等登上皇位,再叫云媞堂堂正正地,留在自己身边。 给她一场,他梦想过的,大婚。 云媞微微一顿,旋即又笑开,“好,都听怀肃哥哥的。” 说着,她躬身,捞起藤椅上的盖毯,双手抱在怀中,“怀肃哥哥,既然我要长居于此,我想要几盆夜合花养在屋内,可行?” 云媞最喜花花草草,李怀肃一直都知道。 她这样,便是要安心住下的意思。 李怀肃心中一喜,脸上直接带了出来,“现在风声紧,你的小丫鬟也不宜出去抛头露面,你要的话,我今日晚些回给你带回来。” “好。”云媞脸上的笑容灼灼其华。 这几日李怀肃真得很忙,交代了云媞晚些时候回来,他便出了门。 待来福梳妆好,到得云媞屋里,便见自家小姐面上蒙着白纱,正倚在床边,用小小的石杵捣着什么。 随着她动作,一阵暖香飘到鼻端。 那香味并不浓烈,来福却瞬间有些恍惚。 云媞向她:“掩好口鼻,过来帮忙。” 到得下午,李怀肃人没回来,先差追风带人送了四大盆半人高的夜合花来。 屋中一摆上这四盆花,立时便香味扑鼻。 来福:“小姐,这花儿摆在卧房里,香味不冲鼻吗?” 追风走后,云媞继续带上障面的白纱,捣着石杵里的植物枝叶,“正是香味冲些才好。” 不然,怎么掩下她作的催情香? 李怀肃让她等。 可她等不了了,一日都等不了。 主仆两个花了几个时辰,把那植物枝叶研磨得碎碎的,云媞把细粉倒进香模子里,调上水,小心翼翼地搅拌后,和来福一起出去,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寻着背人处阴干。 来福这小丫鬟,一紧张就要说话。 她扶着云媞手臂,压低声音,“小姐,奴婢总觉得这太子私宅,住得不安生。婉婷说这宅子里没有叫下人守夜的规矩,不许奴婢晚间伺候在小姐身旁,奴婢心中不落定呢……” “你啊,夜间好好地睡个整觉不好吗?” “可是、可是……奴婢昨夜出来小解,瞧见……”她声音压得更低,一张小脸皱在一起,竟是十分严肃,“奴婢瞧见,太子殿下就在您院里。” 云媞一愣。 她昨夜睡得早,全不知道门外有人。 来福:“真的!太子什么都不做,就冷冷坐在那里,目光盯着您的房门!看得奴婢害怕!小姐,他昨晚,没对你怎么样吧?” 李怀肃今晨的模样,映入云媞眼帘。 男人在她门前的院里,守了一夜? 怎么可能? 云媞摇了摇头,甩掉不切实际的想法。“他没对我怎么样。来福,这是人家的地盘,你我现在只是客人,需得遵守这儿的规矩,不好挑拣这么多的。” 不过,她应该很快就能成为主人了。 主仆两个小心翼翼地在院子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摆好需要阴干的香,转身回屋。 一进门。 来福惊叫一声,“小姐,你看那花!” 云媞循声望去,心往下猛地一沉。 那四盆刚刚搬来,刚才还好好的夜合花,洁白的花瓣变得黑腐,卷曲起来。根茎也大片大片地发黑,散发出腐败的味道。 竟是被活生生浇上热水,烫死的! “谁干的?怎么敢这样?!” 来福声音中都带了哭腔。 浇死小姐的花先不论。 她们两人都不在房里,竟有人敢光天化日地进她们的屋子,如入无人之境! 这……这不就是在赶云媞走吗? 云媞也沉了脸,“去叫婉婷来。” 第99章 太子就该照顾她一辈子 小半个时辰后。 来福是一个人回来的。 小丫鬟眼眶红红的,特意在门口吸了吸鼻子,揉了揉脸颊,才进得屋来。 不料云媞在屋内听了个清清楚楚。 “怎么?她不肯来?” “是……”来福小脸微红,“奴婢……奴婢没能找到婉婷姑娘,府中旁的下人都说,婉婷姑娘是太子殿下近身伺候的,是在忙着……” “忙着?”云媞轻哼一声,看向来福,“既然她忙,你的脸是谁打的?” 来福目光躲闪,“没……没打。” “过来。” 来福没法子,只得一步步蹭过去。 离得近了,云媞才看清,小丫鬟半边脸颊高高肿起不说,细嫩的皮肉上还带了三道细细的血痕。 显是动手的人下了死劲儿,手上还带有些尖锐首饰。 见瞒不过去,来福扁了扁嘴,“小姐,是奴婢没用……” 她刚才找到婉婷,话还没说几句,便被婉婷好一顿抢白。说云媞是不知哪里来的浪荡女子,舔着脸一日日白天夜里在太子身边缠歪,是没有脸皮,不知廉耻! 什么白天夜里缠歪? 这话骂得太难听,来福忍不过,开口辩驳。 两边讲得恼了起来,婉婷一耳光掀在来福脸上,手上戒指上的花片刮伤了来福脸颊。 婉婷是府中伺候的老人,身后又有几个旁的婢女拥簇着,来福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委屈得直哭。 最后还被婉婷几个一把推倒在地上,“告诉你家小姐,那夜合花就是姑奶奶我浇死的!有本领去太子殿下跟前说嘴!看殿下会不会为那几盆破花罚我!” 来福哭着走后。 婉婷也觉得刚才一时血气上涌,说的话有几分不妥。 她脸色阴沉地看向自己身边围拢的几个府中婢女,“今日之事,明明是那野女子作怪!我不跟她计较便是了,你们几个不许出去说嘴!” “是。” 其中一个看着格外伶俐的婢女,嘴甜甜地说道:“婉婷姐姐,你自然同我们不一样,你和殿下有上一辈人的情分在。殿下自幼便护着你,昔日里你在东宫伺候时,失手打碎了太后她老人家最喜欢的茶盏,太子殿下都肯帮你遮掩,救你出宫。今日不过几盆破花,殿下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如何,你宽心就是了。” 另外几人也纷纷奉承。 好容易捧得婉婷面上有了些笑模样儿。 是啊,她和太子,本就情分不同。她娘可是昔日里萧皇后身边最得用的嚒嚒,又是殉主而死。太子……就该照顾她这个遗孤一辈子! 想着刚才的憋屈,来福眼眶一阵阵发热,可到底不敢在云媞跟前哭出来。 “疼吗?” 云媞伸手,轻抚来福肿胀的脸,心疼地皱眉。 她见不得身边人为自己受苦,一丁点儿都不行。 所以,她得抓紧时间…… 可屋里掩盖气味的夜合花被婉婷烫死了,要等李怀肃从新买回来。不然,那催情香味道太过于浓烈,恐被李怀肃察觉。 她经过公主府那一场大火,什么都烧没了,可以说是身无长物。 这催情香的方子,还是从前她做牧云媞的时候,女扮男装去花楼里见识,和淮南道上一个花魁小姐姐相谈甚欢,临分别时,那小姐姐教的。 那时云媞年纪尚小,被娘知道她私藏了这方子,此生第一次挨了娘一顿好打。 娘打了她,自己也气得直哭。 娘责备她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倒不是说有多狐媚下作,而是这种事,尤其不该强迫别人,不该把自己的想要,强加在别人身上,任何人都不行。 云媞那时候哭着说自己错了,烧了那催情香的方子。 可奈何她记性太好,香方上的十二味药,回忆起来,历历在目。药材倒都唾手可得。 娘说的,都对。 可云媞现在,没有旁的选择。 李怀肃大婚在即,她得快些,再快些…… 另一边,李怀肃今日来了牧府,同身子好容易好起来的牧殊城,商量牧云安的大婚细节。 牧殊城说了一会子,便身子乏累,将牧云安叫出来陪伴李怀肃。 牧云安一身白色常服,头上还别了一小捧白花。 知道她在以自己的方式为云媞哀悼,李怀肃看牧云安的目光都比往日温和了几分。 一见李怀肃,牧云安便红色眼睛笑了笑,“太子哥哥,安儿全想通了。纵是妾室入府,也碍不着安儿什么,安儿是太子正妃,该有容人之量……” 说是这样说,她眼圈红通通的,噙着晶莹剔透的泪意,眼看就要流下。 李怀肃安慰了一句,牧云安便擦干眼泪,双手端上新沏的茶水,“太子哥哥,是安儿太任性了,太子哥哥要是不怪安儿,就喝了这杯茶。” 李怀肃自然端起,一饮而尽。 牧云安垂眸,掩下眼中一抹喜色。 今日是算命先生特意相过的好日子,最宜女子遇喜。娘已经帮她在府中备好了酒席,直待李怀肃喝下酒水,激发药性,这事……便成了。 娘说的对,等她真怀上了孩子,她不信李怀肃还能让她打掉不成? 可男人刚饮了茶水不到一刻。 竟有宫中内侍找上牧府,说德昭帝宣召李怀肃,即刻入宫。 牧云安只得送李怀肃出门,“太子哥哥,从宫中出来再来一趟,安儿……安儿还有好些话要对太子哥哥说……” 宫中,养心殿。 李怀肃在德昭帝书案旁立了许久。 德昭帝才掷下朱笔,从奏章中抬头。“肃儿,你从前不是说大婚之后,三年不纳妾室么?如何现在又变了?” 李怀肃张口,先按捺不住地咳了几声,才道:“禀父皇,从前是肃儿不懂事,现在却知道皇室中人应以繁衍子嗣为重。孩儿也想早些成家立业,让父王含饴弄孙。” 这话说得妥帖。 德昭帝脸上笑着,“朕竟不知,朕的肃儿何时变成了这么孝顺的孩子。” 李怀肃不答,却是躬身行礼,姿态摆得十足恭敬。 半晌,德昭帝轻笑了一声,“娶妻娶德娶妾娶色。朕听闻,那秦家嫡女,虽然容貌明丽,性子却十足娇蛮。那沈家姑娘朕虽没见过,可一个商贾家的女儿,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如何便选了她们两个?” 秦家,掌握京畿道一带兵力布防。 沈家富甲天下。 太子还真是为自己选了两门好亲事。 不待李怀肃答话,德昭帝又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可惜那牧云媞早死,与你没有夫妻缘分。” 衣袖下,李怀肃修长有力的手指猛地攥紧。 他目光死死盯着眼前德昭帝胸口那团刺绣龙纹,“父皇说的是,是儿臣没有福分,也是天意,太弄人了。” “呵呵……”德昭帝轻轻哼笑一声,“罢了。朕只是好奇你为何就转了性子,也没有旁的事,你下去吧。” 李怀肃刚要躬身行礼退出。 “慢着。” 德昭帝冷不丁开口,“今日天凉,御膳房烫了好酒水。叫宫娥伺候你喝了吧。” 第100章 云媞要走 德昭帝话音刚落。 身后青烟色的帷帐一荡,两个年轻的宫娥一人手持壶,一人捧着琉璃盏。 还未等近前,李怀肃鼻端便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确是好酒水。 可…… 李怀肃按住胸口,咳得白了嘴唇,才道:“父皇赏赐,原不敢辞,可太医说儿臣身子,初秋时节不宜饮酒……” 半晌后,德昭帝才笑了声,“不喝便不喝吧,朕也是疼惜你的身子,你不用想得太多。”他顿了顿,“朕叫宫中太医每月给你送的药可都按时喝了?” “禀父皇,一顿不落。” “那便好,”德昭帝声音淡淡的,“你身子天生弱,比不得……你大哥。” 李怀肃眸光一闪,愈发咳得厉害。 好容易止住,出了养心殿,李怀肃因咳嗽微微佝偻的身子,才挺直起来。 这么多年了,德昭帝还在因为大哥的事怪他…… 出得宫门,追风迎上来,“殿下,牧家差人来催过,咱们可还要回去?太子妃不是还有事?” 今日原定好的时间,被德昭帝耽误得到了戌时。 李怀肃略一犹豫。 追风:“牧家人来说,府中已备好了酒食,单等着殿下回去。” 此时,李怀肃正行到城西夜肆处。 中秋刚过,风里没了夏日的暑气。各式小摊小贩围拢在街旁,卖小食的,卖酒水的,卖各式小玩意儿的……各个摊儿上,亮着如豆一般微末的灯火,连缀在一起,倒亮闪闪的,一条长龙似的,渐与远处的星河相接。 各式食物,香味冲鼻。 李怀肃不禁想起,昔日里,云媞最爱这些小肆,常和他约着,遮了面目一起出来逛。 他有事不来时,她也不等他,反倒是敢一个人带侍女来玩。 想起云媞那时的样子,李怀肃无意识地弯了弯唇角。 彼时的云媞,还通身的孩子气,笑起来眉眼弯弯,宛若新月。 一次,这夜肆里有家出售新酿的桂花甜酒,说口味清甜,能和泸州特贡的一梦白一较高下,倒比那一梦白还烈些。 云媞不信,一个人偷跑出来喝。 被刚刚忙完政事的李怀肃抓了个正着。 李怀肃顿时黑了脸,“你一个大家闺秀,如何做出这等荒唐事儿来?你不知这夜肆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又有了酒,万一……万一……” 云媞不服,梗着脖子只说自己没错。 李怀肃气得不行。 可看到云媞撅着小嘴,红了眼眶,他胸中怒意瞬间消散,“媞媞,不是怀肃哥哥拘着你,我是担心你的身子。你想喝酒,可以同我说,我陪你……” “我明明一早就差人去和你说,是你自己忙……”云媞委屈得不行。 李怀肃深吸一口,逼云媞答应自己,往后喝酒,只能在自己跟前,若离了自己眼睛,一滴酒都不许沾。 “这是为何?” “你不知这世间人心叵测,万一你喝醉了酒,没有自救都能力,为旁人所成怎么办?”顿了顿,李怀肃又道:“我跟那些人不一样,无论你什么样儿,我又不会害你,定会护得你周全。” 李怀肃还记得,当时云媞倔强。就是不肯答应。 两人不欢而散。 现在…… 鼻端飘来一阵桂花酒特有的甜香。 李怀肃看去,竟是那一年前的旧摊子。 城西夜肆地近皇城,一向最为热闹不过。这些卖酒卖吃食的,若是不好,一个月都挺不住。这家酒肆都生意能长久做下来,想必味道应是不错。 李怀肃被勾起了兴致。 追风:“殿下,咱们?” “叫人回过牧家,今日便不去了,改日再说。”他指向街边酒肆,“去打了桂花酒,孤要尝尝。” 回到私宅,婉婷打着灯笼迎上来,“殿下今日回来得早,可在外面用过饭了?” 李怀肃径直走进院落。 跟在太子身后的追风,将手中提着的两坛桂花酒递向婉婷,低声道:“殿下要在那位院里摆桌,还特特儿买了酒水回来。吩咐厨房,快些准备着吧。” 那位,就是牧云媞那个野女人! 婉婷脸色一黯,眼中闪过一丝不忿。 她赌气似的一甩手,便正好撞上追风递来的酒坛。 那系绳一下子脱了手。 “咣当!” 两坛子酒瞬间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怀肃走得快,倒没听到这声响。 他进了云媞院子,叫来福通报进去,说想和云媞一同用晚膳。 没一会儿,院中摆上圆桌,菜肴一一上桌。 云媞一身白衣,坐到桌边。她沉吟片刻,低声道:“怀肃哥哥,我今日仔细思量,我还是走吧。” 李怀肃伸向玉着的手一顿。 今早他不是已经把话说开,云媞如何又要走? 李怀肃皱眉,“可是这府中下人对你不敬?” 云媞微笑,“自然不是。府中下人都待我极好,是我自己,怕连累了怀肃哥哥。” 同一时间,牧府。 牧云安和葛氏等来了太子不来了的消息。 牧云安脸色全白了,“娘,那药我已给太子服下,他今晚不来,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说好事没成,万一此事被旁人知道…… 她牧云安这太子正妃也别想做了! 一旁,葛氏脸色虽也不好看,却更多的是气恼,并不慌乱,“安儿不怕!那药娘从前也用过的,无色无味,若是药性没发,一夜过去,什么也剩不下,根本验不出来。” “可若是有旁的狐媚子勾引……” “无妨。”葛氏拍着女儿肩膀,“太子平素不好酒,再说他那太子府,你去侍疾的时候,不是已经清理过一番?连略微平头正脸的婢女都没有了?太子他,不会的。” 牧云安咬唇:“娘,我还是怕……” “好安儿,不怕。是你的,就是你的。太子正妃,未来的皇后之位,必是你手中之物。” 太子私宅中。 李怀肃问不出云媞为何要走,心下正有几分不安。 菜肴上了一桌子,两人都未动筷。 酒也未上。 那酒,对云媞来说,也算旧物。 或能劝得她回心转意。 想着,李怀肃向下人催促:“孤带回来的桂花酒呢?拿过来。” 第101章 她在意婉婷? 云媞抬眼,只见婉婷的脸莫名白了白,口中嗫嚅了两句,转身去了。 小半晌后,婉婷提着酒回来。 那酒被折在一只通体莹白的温酒壶中。 只见婉婷将酒壶放在桌前,另一只手往莲花状的注碗中倒入腾腾热水。被水汽一蒸,浓郁的桂花香气,顷刻间便萦绕在云媞鼻端。 这味道太香太甜,云媞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桂花酿?” “没错。” 见女孩黑葡萄似的双眼眯得窄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小巧的鼻尖微微耸动。 像只可爱的小兽。 这般生动的神情,李怀肃已很久都不曾在云媞面上看过,一时竟有些痴了。 片刻后才轻咳一声,问道:“这是西肆那家酒铺打来的,这味道,你可还记得?” 西肆?酒铺? 有什么很特别的吗? 云媞不太记得,只得摇了摇头。 她竟不记得,自己因贪这一口酒,和他争吵的事儿了。 一时间,李怀肃也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怅然,还是别的。 他终是笑了笑,“不记得便不记得。往事不可追,能往前看是好事。” 往后,他们还将在一起,创造很多很多美好的记忆。 说着话间,婉婷已提起了酒壶,往李怀肃的杯中注满。 又给云媞也倒了一杯。 李怀肃举杯,刚想说些什么。酒杯凑到唇边,他倏地神色一厉,黑如点墨的眸子斜向婉婷:“这不是孤带回来的酒。你给孤喝的什么东西?” 此言一出,连一旁的云媞都是微微一愣。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婉婷一眼,心道这小丫鬟未免也太大胆,不知轻重。 婉婷脸色一白。 她手中还提着那温酒壶,身子已是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求殿下责罚奴婢!” 说着,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李怀肃皱眉,面容冷沉,一言不发。 云媞知道,这是在等婉婷一个解释。看来这小丫鬟,对太子来说,确是不同。 她不禁抬眼,多看了婉婷一眼。 婉婷哭着开口:“是奴婢不小心,打翻了殿下带回来的酒,没法子,只能自冷大夫处,讨来了她酿的桂花酒……” 她素白的手背抹着眼泪,“殿下,不是奴婢说嘴,这外面的酒水,小商贩制的怕不干净。殿下万金之躯,还该用些正经东西,远着这些不三不四的……” 说着,她眼神闪烁着向云媞瞥来。 “咣当!” 婉婷还未说完。 李怀肃手中杯盏直接砸在了她膝前半寸处。 杯中桂花酿飞溅,扑上了她浅色的裙摆。 被李怀肃养在这私宅里数年,婉婷从未见过太子对自己动怒。她猛地一滞,骇得身子都僵了,难以置信道:“……殿下?” 婉婷如此不知轻重,李怀肃只觉多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出去。” 当着云媞的面,婉婷原本苍白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殿下,奴婢……” 她被李怀肃眼神逼得声音一滞,不敢再辩驳什么,只好无声地哭着,退出了云媞院子。 李怀肃看向云媞,面上浮现几分赧然,“婉婷她娘当初是我母后身边最亲近的陪嫁丫鬟,深宫中女子生存本就不易,她娘为了救护我母后,遭人诬陷,为当时得宠的丽妃夹断了一条腿。即便后来得了母后指婚,放出了宫,可跛着一条腿,到底还是遭了夫家厌弃,不久便带着年幼的婉婷合离,回了我母后身边伺候。后来,更是殉了母后……” 明白李怀肃话中的意思,云媞抿了抿唇,淡淡道:“怀肃哥哥何必同我说这些?婉婷姑娘如今也大了,殿下心疼她,大可以给她银钱,铺子,田庄傍身,把她放出去,可不比在此处为伺候人强吗?” 李怀肃皱眉。 他昔日里不常来此处私宅,印象中,婉婷还是个小女孩儿。如今一看,确是大了。 保不齐,还生了旁的心思。 李怀肃刚想答应。 却一抬头,这撞进云媞幽深的眸色之中。 心脏倏地慢了半拍。 她竟……如此在意婉婷?是……是因为…… 吃醋? 瞬间,李怀肃只觉鼻腔中莫名地一团清气,顺着喉管向下,汩汩地流经四肢百骸。那味道,竟像极了…… 桂花的甜。 她这般在乎自己…… 他倒没那么想急着发落婉婷了。 若这小丫鬟能叫云媞更在意自己,便把她在这院中多留些时日。 想着,李怀肃轻咳一声,“婉婷没有家人,无处可去……” 这便是要留下的意思。 云媞衣袖下的手指,颤了两颤。看来,这婉婷在太子心中的分量,比她想的,还要重些。 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云媞伸手向那婉婷留下的酒壶,为自己注满了酒杯。 清甜的桂花香气散逸出来。 李怀肃看了一眼地上被他摔碎的酒杯,皱眉:“这个婉婷也是愈发不像话。人下去了也不知叫旁人上来伺候,这酒……” 他话还未说完。 只觉云媞一小口一小口,竟是极快地把自己杯中的桂花酿,喝了个干净。 然后抬头,对着李怀肃弯了眼眸,“好喝。” 她笑容明亮晃眼。 这段日子来,云媞在李怀肃私宅中,时时处处都端庄自持,李怀肃几乎都快忘了她往日活泼跳脱的模样。 今日,或是借着酒,李怀肃只觉从前的云媞,又回来了。 他正在愣神间,只见云媞自取了那酒壶,又一杯酒倾倒在自己杯中。 “喝慢点,小心醉了……” 李怀肃话未说完,才发现那只盛满桂花酿的小巧酒杯,被送到了自己唇边。 “怀肃哥哥,可嫌弃我用过的杯子?” “自然……自然不会。” 李怀肃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这酒,果然很甜。 云媞酒量小,喝了三盏,人竟就伏在桌上,人事不知。 看得李怀肃一阵心惊。 果然,以后云媞要喝酒,就只能在他跟前!离了他,一滴酒都不能给她碰到! 看着女孩被手肘挤着的半张脸颊微微发红,鸦羽一般又黑又长的睫毛垂下,人睡得很沉。 今晚,或能睡个好觉了吧…… 这么点甜酒,对李怀肃来说,只如水一样。他什么感觉都没有。起身直接打横抱起了云媞,想送她进屋。 女孩软软的身子,依在自己怀中。 一股蒸腾着桂花甜香的热意,透过衣衫,直贴在李怀肃身上。 他不过抱着她往前走了两步,便觉一阵眩晕,浑身的血液不甘地上下奔涌。 直涌向…… 察觉到自己身上不对,李怀肃动作倏地一僵,揽着云媞的大手不自觉收紧。 或是抱得怀中女孩不舒服了,她拧着眉头,轻轻哼了声。 这声音钻入李怀肃耳朵,轻轻剐蹭着他的耳蜗,一路向下…… 李怀肃再忍不住。 “咣当!” 他几乎是撞开房门,把云媞安置在床榻之上。 逃一般出了房门。 门外清冷的夜风,冷冷拍在脸上,却没法子熄灭他骨血中的热意。 该死的! 李怀肃攥紧手指,指尖紧抠掌心。 他想要她。 可却不能,这般要她! 若是酒后乱性,他和傅轻筹那样的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正要唤人传凉水沐浴。 “殿下……” 婉婷柔柔的声音,自院门处响起。 她一身白色披风,飘飘荡荡到李怀肃跟前,噗通一声跪下。手中一只酒坛颤抖着被高高举起。 “奴婢自知有错,骑马跑了二里山路山路,到得那西肆上,求得今日最后一坛桂花甜酒。” 随着动作,婉婷身上的披风滑落,露出她一段雪白的脖颈。 婉婷一双白皙的小手,费力地启开酒坛上的泥封,捧到李怀肃跟前,“殿下若肯宽宥奴婢,求殿下喝了这酒……” 第102章 从今日起,她便是此处女主人 泥封一启,酒香顺着夜风,直灌入李怀肃鼻中。 他身子微微一晃。 眼前花了花,所看景物都有些模糊不清。 只觉眼前含羞带怯的人,不是婉婷,而是…… 云媞。 那古怪的热意,撩拨着李怀肃的脊骨,他只觉有什么地方,紧得发痛。 只想把眼前之人,重重揉进骨血。 再也不让她离去…… 一刻都忍不得,李怀肃修长的手指,搭上婉婷细腕,用力一拉。 “啊!” 婉婷一声惊叫。 察觉到自己撞入太子怀中的瞬间,她立时便红了脸,软了身子。 太子待她,果然……果然与旁人,甚是不同。 可下一刻。 “吱嘎” 一声轻响。 在静谧夜色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李怀肃下意识回头。 只见云媞呆呆地站在门口,眼中全是茫然。 李怀肃心中巨震。 看清怀中女子是谁的一刻,他立时推开了她。 猝不及防间,婉婷被重重推倒在地,甚至扭伤了脚踝。 一阵剧烈的疼痛沿小腿向上,可太子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给,婉婷眼中立时便见了泪意。 她眼睁睁地看着。 李怀肃向云媞迎去,把她轻柔地抱在怀中。 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太子怀中之人,本应是她! 婉婷不甘至极,“殿下……” “出!去!” 李怀肃哑着嗓音,一字一顿,“今晚,别再让我看见你!” 婉婷哭着退出小院。 李怀肃下意识对怀中云媞:“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云媞却只是睁着那一双空茫的眼,“世子哥哥,你……你怎么了?你的身子,如何这般热……” 李怀肃呼吸都随之一滞。 云媞声音中,带了一丝丝的颤抖。即使是陷入了最深的梦魇中,她也很清楚,男人的身子,有了这般反应,意味着…… 世子哥哥,又要……欺负她了。 她怕,她不愿。 可在这珠隐院中,她想活,想好好地活,就只能……依靠着世子哥哥。 云媞飞快地眨着眼睛,逼退眼中泪意。 她一双小手,娴熟地攀上男人后背,指尖轻轻地抓挠。 云媞也哑了嗓子,“世子哥哥,就……要了痴儿吧……” 李怀肃只觉胸口闷痛,像被人在其中搅动,翻涌着的血气,让他双眼发红。 脊背上,那酥酥软软的小手,隔着衣衫,在他身上彻底点燃了那一把火。 他耳中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能循着本能。 把云媞一把抱起。 身子紧紧地贴着,抵着,再也再也不愿分开。 …… 第二日。 李怀肃醒时,映入眼帘的,是女孩青紫连绵的一段春鸭般柔软的颈子。 正搭在自己胸口。 那肌肤细腻,羊脂一般的触感,还凝在指尖。 却见女孩原本白皙的肌肤上,青一块红一块,全是……昨夜留下的痕迹。 云媞还睡着,双眼紧闭,连呼吸都往日微弱了几分。 李怀肃猛地愣住。 昨夜狂风暴雨的记忆,一片一片涌到眼前。 他连呼吸都凝滞,只觉指尖冰冷。 他都做了什么,他都做了什么啊? 他把她给那样了,他岂不是畜生吗? 一旁,云媞睫毛轻颤,慢慢睁开眼睛。 “云媞,我……”李怀肃张口结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看他的样子,云媞心口微微一沉。 她一言不发地撑起身子。 在胸口锦被滑落的前一刻,伸手掩住。 虽是掩住了,可脖颈上,胸口上,大片大片欢好后留下的红痕,烙印似的刺痛了李怀肃眼睛。 他是想要她。 可却不应该是在这里,以这种形式! 这般行事,衬得他如此…… 不堪! 半晌,李怀肃声音嘶哑:“对不起……云媞,我不能教你做……做外室……” 这是折辱了她! 可他话还未说完。 只听得门外传来来福声音:“婉婷姐姐,我家小姐还未起身,你……你不能进去!” 外面。 婉婷被平日里交好的几个大丫鬟扶着,身子挡在云媞小院的门口。 昨夜,她被李怀肃斥走,心中又是难过,又是不甘。 明明昨夜,殿下把她抱在怀中,待她那般好! 要不是那个野女人突然闯过来,她或许…… 就是未来的太子良媛了! 都是那女人坏了她的好事! 同时,婉婷心中还有些不安。 殿下昨夜,与平日很是不同,不会……不会也对那个野女人,和对自己一样吧? 她翻来覆去,寻思了一夜,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心。 今日一早,便带了人急急找了过来。 惴惴不安了一路,到得云媞院中,却不曾发现太子的痕迹。 殿下昨夜不曾在这小院里守夜? 婉婷心中舒了一口气。 那野女人没能捡到自己的便宜,这便好了。 可看着眼前那两扇紧闭的门扉,婉婷终究还是迟疑了一下。太子……不会在里面吧? 殿下为人,一向端方,不如如此行事。 可是…… 犹疑着,婉婷压低声音:“你家那小姐,日上三竿了还不起。莫不是,在屋里藏了什么旁人吧?” 她此言只为试探。 可听在来福耳中,这话再难听没有了! 小姐要做太子的外室,这话若传出去,太子哪有不动怒的? 她昨夜又早早地被从云媞小院赶出去睡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下意识提高音量,“婉婷姐姐,你昨日浇死了我家小姐屋里的夜合花,今日又带人骂上门来!我家小姐什么都没做,岂能容易这般羞辱?这太子私宅,奴婢看我们也不配住!待到晚上太子回来,奴婢自去求了,明日就放我们主仆两个离了婉婷姐姐眼睛,也干净些!” 婉婷性子火爆,岂容得下来福这般直怼到她脸上来? 可来福一句“待晚上太子回来”,便说明殿下没在云媞屋里。 想着,婉婷彻底放下了心。 她冷哼一声,“走?好啊!若当真有骨气,当日纵死在外面,也不该来带累我们家殿下!如今一日日口中说要走说得山响,可没见你们哪只脚迈出这宅子去!倒在我跟前作威作福,只把自己当作主子!也不想想,自己在这宅子里,算哪门子主子……” 她话未说完。 “咣当!” 云媞房门被重重推开。 李怀肃怀中紧紧抱着云媞,看向婉婷等人的目光冷如冰刃,“从即日起,她便是孤这宅中的女主子,见她如见孤本人!” 第103章 东宫外室 “殿下,您如何能……能要她……” 婉婷大睁的眼中,眸子剧烈颤动。 不说这牧云媞的身份,一辈子见不得光,就说她那夜夜都要犯的疯病,如何配伺候在太子身边?更别说做这宅子的女主人! 叫人怎能心服? 眼见李怀肃怀中的云媞身子往里缩了缩,一副心虚的模样,却又像是把太子贴得更紧。婉婷终是忍不过,跪下道:“殿下容禀!奴婢也是为殿下考虑,如今殿下大婚在即,此事若传到未来太子妃耳中,怕有损太子清誉。还请殿下,千万三思!” 说着,她甩开搀扶自己的侍女,竟是提着裙子款款下跪,以额触地。 一副直言进谏的忠烈模样。 婉婷额头紧贴着地面,瞧不见李怀肃神情。好半晌,才听得他声音从头顶高高地飘落下来:“你倒知道为孤想得周全。” 他声音平和,与往日里一般无二。 李怀肃:“那若依你的想头,此事该当如何呢?” 婉婷心中一动。 太子待她,当真与旁人全然不同,像亲兄妹,又像…… 可刚才殿下抱那女人出来,行动间,已被婉婷一眼看清,那女人脖颈上欢好后留下的刺目痕迹。 婉婷心中愤恨,自然知道,昨夜……到底是被那女人捡了自己的漏去!明明殿下是对自己有情,想亲近的,也该是自己! 想着,婉婷开口回道:“若殿下肯依着奴婢,奴婢自然全心全意为殿下打算。大婚之前,绝不可闹出什么传言,待殿下大婚之后……”她目光冷瞥向云媞垂下的一角寝袍,“殿下就算心慈,不忍要她性命,也该毒哑了嘴巴,远远送到庄子上去,省得她出去后浑说……” “呵呵……” 李怀肃轻笑声打断婉婷的话,“好,你说得很好。” 婉婷心中当即一喜。 李怀肃声音传来:“原来,在尔等心中,孤居然是这般下作之人!” 婉婷几岁上失了母亲,便被他想法子从宫中接出,养在外头。 虽说是下人,却从来不指使她做什么,养得比普通人家大小姐还要娇贵几分。 原也打算将来赏她丰厚嫁妆,给她找个好人家。也算告慰她母亲在天之灵。 可这样的女孩儿,竟劝他,要了云媞性命,或是大发慈悲毒哑! 听婉婷这般说,李怀肃是动了真怒。 他向前半步,却发现自己根本舍不得放下怀中云媞。 李怀肃转头,向一旁来福道:“你去,掌她的嘴。” 连番惊变,来福早傻在一旁。听得李怀肃唤她,呆呆地伸手指着自己鼻尖,“奴婢?我?” 李怀肃颔首。 来福窥见云媞向她微微点头,这才深吸一口气,高高扬起手。 “啪!” 给了跪在地上的婉婷一记重重的耳光。 报了昨日的仇! 这一记响亮的耳光,把婉婷彻底打懵了。她脸涨的通红,向李怀肃哭求,“殿下,奴婢是一片忠心……” “一片忠心?” 李怀肃快被气笑了。 他抱紧云媞,目光扫视随婉婷一块传进来的府中婢女。 几个婢女顿时觉得肩上似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噗通!” 她们齐声跪下:“奴婢等永远忠于二位主子,不敢对主子不敬!至死不渝!” 片刻后。 李怀肃:“这才是忠心。你明白吗?” 婉婷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怀肃。 那些婢女怎么说,她全不管。毕竟,太子待她,与待旁人,根本不一样!让她难过的,是太子到现在,还不肯放开那个野女人…… 婉婷张了张嘴,可还不等她说出话。 李怀肃冷道:“孤看你,这么多年在庄子上呆的太舒服了,早忘了身为下人的本分。” 婉婷呼吸一滞,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刚才来福打她的时候,她没想着要哭,现在却觉得眼眶又酸又胀,泪珠就要夺眶而出。 殿下不会不要她了吧?不,不会的…… 李怀肃刚要开口。 只觉胸口衣襟一紧,是被怀中素白的小手轻轻扯了又扯。 男人低头,对上云媞大睁的双眼。 他声音立时有了温度,“怎么,身子不舒服?” 云媞摇头,她慢慢眨了眨眼睛,“怀肃哥哥,既是叫我管这院子,婉婷姑娘何不交给我处置?” 这小半天,云媞在他怀中,都一言不发。 他本以为,女孩还在生他的气。现在云媞开口,竟是要管事。 那便是…… 把他这私宅,当做了自己的家。 李怀肃心中微暖,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顿了顿,他又道:“你要如何处置,说来听听。” 云媞转了转眼睛,手指按在唇角边,想了片刻才道:“就……罚婉婷姑娘三个月的月钱,如何?” 李怀肃愣了愣,无奈笑道:“云媞,你性子单纯,这惩罚……” 他本想说太轻了。 不过,这到底这是云媞在他府上第一次管事,他该放开手,让她去做。 可到底不愿这样轻纵了下人。 李怀肃向婉婷:“小夫人体恤你,不过罚俸三个月。可你不该心存侥幸,去院门口跪两个时辰,再去账房划账领罚!” 婉婷哭得软倒在地,被旁的丫鬟搀着,才出得了庭院。 李怀肃今日还有公事,没一会儿便也离府。 来福进了云媞屋子,“小姐,今日你为何不直接发落了那个婉婷?她刚才出去时,满脸的怨怼!根本就是心中不服……” “我不需要她服。” “小姐?” 这婉婷留着,云媞还有些用处。 她才来了太子府上三日,便做上了东宫外室。下人不服也属正常。 若是普通下人也便罢了,可太子私宅中用的人,怕不少都和婉婷一样…… 出身萧家。 云媞要那些人,彻底为自己所用。 她对着光,慢慢攥起手指,“那个婉婷,不急。” 来福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 外间行过来一个小丫鬟。来福认得,她是这几日婉婷身后跟得最紧的一个。 那小丫鬟蹲身朝云媞行礼,还不等云媞开口,便自己直起身来:“小夫人,婉婷姐姐刚才在你院门口跪得晕了,奴婢几个送她去瞧大夫,不知小夫人可让?” 第104章 小夫人,没什么好恭喜的 云媞心中微微冷笑。 她能不让吗?管事第一天,就苛待下人,这名声若传出去,她往后怕更难以服众。 李怀肃前脚出府,后脚婉婷就晕了。时间卡得严丝合缝,一刻钟都不曾多跪。 身旁的小丫鬟还在端着姿势等着云媞回答。 半晌,云媞轻笑:“你叫什么?” “奴婢名唤柒柒。” “好。”云媞点了点头,“婉婷既是晕了,我不好苛责,你们便带她下去好生歇着吧。” 柒柒愣了愣,口中答应着,立时便去了。 还以为这小夫人有些心机。 如此一看,不过是个软柿子…… 柒柒一走,来福嘟起嘴巴,“小姐,依奴婢看,那婉婷根本就是装的。” 云媞点点头,认同道:“你说得对。” “那小姐刚才为何还放了她?” 云媞伸出两个细白的手指,在来福跟前摇了摇,道: “第一,我要叫她把府中不服我的,一次都引出来,好生处理干净。” 说着,她顿了顿。 来福瞪大眼睛,“小姐,第二呢?” 云媞低头寻思了片刻,才慢慢说道:“太子说过,这婉婷的娘,是先皇后身边殉主的忠仆。” 可她却记得,牧殊城和娘闲话时,曾言之凿凿,说先皇后不是病逝那么简单。 身边伺候的人,也并不是殉主而死,倒像是…… 知道了什么,被灭了口。 听完云媞的话,来福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她出身寒微,本能地害怕卷入那些大人物的事端中。 来福:“小姐,咱们……查这些做什么?” 云媞不语,她抬头望着窗外,巍巍紫禁城的方向。 她成了李怀肃的外室,终有一天是要和他一同携手,走到那个地方去。 这宫中的秘密,自然也最好捏在自己手中。 见云媞神情,来福小声道:“小姐,你今日得偿所愿,奴婢恭喜……” 可再多恭喜的话,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的小姐,她那么好的小姐。 又成了“小夫人”。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十里红妆。 什么都没有…… 又成了旁人见不得光的外室。哪怕那个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盛太子。 来福只觉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她的小姐,明明就值得更好的。 云媞看着小丫鬟瞬间红了的眼眶,“怎么?为我不值?” 来福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小姐,做了太子外室,你连大婚都不能有,不觉得……遗憾吗?” 更别说那个男人,马上就要和别的女人大婚。 云媞长长的睫羽微微一颤,就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她唇边勾起浅笑,“一点也不呢。” 来福眼睛瞪得圆圆的:“可是小姐,这世间哪个女子不盼着明媒正娶,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嫁人?” 云媞面上笑意愈浓,“来福,我们女子从小被教着读《女则》《女训》《女论语》,不过都是些教我们做好妻子好母亲的书册罢了。一个女子,若毕生所愿就是做一个好妻子,那确实该盼着成婚这一日,风风光光,十里红妆。” 她顿了顿,耳边雕成水滴状的红玉髓,把点点红光折射在腮边,更衬得云媞肌肤莹白胜雪。 “可我,不想。” 不是不能。 而是不愿,不想。 云媞抬头,看向来福,“我如今已是东宫外室,太子的女人。将来,我要站得更高,走得更远。这里,不过是个开端。往后还有千万里路,等着我一步步地去行。十里红妆而已,”她笑出声来,“有没有的,又算得了什么?” 她伸手,姿态娴雅地拂落膝上薄尘,“什么都算不上。” 婚礼而已,名分而已。 若是没有,难道还要她自轻自贱,伤心感怀? 她没那些个闲工夫,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一一去做。 比如,敲打敲打她那个好妹妹,告诉她: 牧云媞还活着。 另一边。 婉婷被搀至冷枫处,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 冷枫如平日一般冷着一张脸,淡淡道:“婉婷姑娘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大喜大悲之下,气血冲心,把自己给气晕了罢了。” “你……”婉婷气得脸红,她挥手赶走了那几个送她来的小丫鬟,才对冷枫气哼哼道:“早些的动静你都听到了。那野女人成了这宅子里的小夫人,骑在你我头上,我不信,你就不气?” 她早知道,这个冷枫对殿下有意,却最是喜欢装清高。 闻言,冷枫垂下眼,双手摆弄着自己的腕枕,“谁成了这宅子里的小夫人,与我何干?我伺候的主子,从始至终就只有殿下一个。” 她声音淡淡的,平板无波。 婉婷却没错过冷枫眼中一闪而逝的,不甘。 片刻后,婉婷开口:“冷大夫,你需对殿下身子康健负责。可殿下昨夜……似乎,与往日格外不同。” 她回忆起李怀肃拉她手腕的那一下。 男人的掌心,热得灼人。 婉婷的脸红了红,逼着自己说出:“殿下昨日,倒像是……像是吃了什么脏东西,被迷了心智。” 冷枫一愣,“你什么意思?” 可她自己心中,不甘的同时,也涌起疑惑。 太子殿下待那女人极好,极看重。看上去,像要给她名分的样子。 又怎么如此草率,只叫她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莫非,真的是被人下了药,情难自禁,才…… 冷枫思绪飘开去。 婉婷又道:“昨日的菜都出自厨房,有试毒的下人专门验过。若是有什么脏东西,也只能是……”她眼睛猛地一亮,“来自冷大夫的桂花酿!” “住口!” 冷枫眸光一厉,雪白的面皮下透出愤怒的红晕。 婉婷忙道:“冷大夫,莫气,我自然不是说你。我是说、是说……那野女人会不会是把脏东西,下到你给的酒里,骗殿下喝?” 冷枫垂下眼睫,没说话。 心中倒觉得婉婷难得的,说的有道理。 世间催情的药,有百种之多。 可莫不都是,下在茶、酒这类有浓郁气味可掩盖的汤水里。 她看向婉婷,“那女子是太子心悦之人,不会如此下作……” 婉婷一笑:“酒坛子我一早给你送回来了,不若你验验,也去去疑?” 冷枫摇头。 她嫌那酒坛子云媞用过,刚被送回来,便砸碎了。连碎瓷片都远远扔了出去。 还怎么验? 不过,若是那女人真的敢对太子行此腌臜之事,她这个府医,决不能轻饶! 想着,冷枫起身。 婉婷一愣,“你、你做什么去?” 不是要把她的这些话,学给太子听吧? 她有些怕,伸手便要去拦。 被冷枫一下子拂开,“我去给殿下请平安脉。” 她冷笑一声,“我不是外面那些个糊涂的庸医。若真有人敢对殿下不轨,蛛丝马迹我必验得出来!” 第105章 女医冷枫 “冷大夫,别急吗。” 见冷枫这么简单就被激起了性子,婉婷方觉得憋闷了一天的心绪,舒畅了些许。 她向冷枫道:“殿下一早就出门公办,不在府中。你便是要去,也需得等殿下回来不是?” 冷枫停下脚步。 她并不愿意卖婉婷的好儿,只在鼻间冷冷轻哼了一声。 “不过……”婉婷故作迟疑地皱眉,“这种事,就算冷大夫验得出,到底也没有真凭实据。殿下又正是被那野女人迷惑的当口。若真验出来了什么,不知冷大夫要如何应对?” 冷枫挥了挥素白的衣袖,不耐道:“我自幼随师父行医,这世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不似你们这些没脚蟹一般的内宅女子,遇事只知慌乱,什么法子都没有。” 她顿了顿,眸光凛然,“若那女子真对殿下做了这等腌臜事,我必能将其人赃并获,呈于殿下眼前。殿下英明,到时候必会醒悟。” 冷枫看着婉婷身影,“就不劳婉婷姑娘多费心了。” 婉婷只得恨恨离去。 今日,李怀肃刚过未时便回了府。 在云媞处坐下,刚喝了盏茶,便听得逐浪来报:“冷大夫求见。” 李怀肃看了云媞一眼,才道:“请进来。” 冷枫进来时,正听到李怀肃声音温和地对云媞介绍道:“……她是自幼就被药王带在身边教养的女弟子,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在我这府中做个小小府医,是屈才了。冷大夫的志向,原在太医院。” 李怀肃这么说,云媞倒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冷枫,多了几分兴趣。 世间女子本就艰难,女医更是少之又少,太医院虽需为后宫嫔妃看诊,可也一个女医都没有。冷枫有这样的志向,可见是个有心气儿的。 待到冷枫进来,见了面,云媞才发觉,原来之前见过几次,从未打过招呼的冷脸白衣女,就是药王的弟子,冷枫。 冷枫进来,向二人一板一眼行了礼。 李怀肃:“冷大夫,可是有什么事儿找孤?” 他心中怕是云媞的病情有什么变化,又不便当着她的面儿直问,语气中不免就带了几分急迫的热切。 冷枫听得李怀肃声音,心中微微一荡,稳了稳心神才答道:“时近寒露,天地交感,殿下的咳疾最易复发。属下是来给殿下请平安脉的。” 不是云媞有事就好。 李怀肃听得是来找他请脉,倒不怎么上心,刚想等等再说。 眼角余光却瞥见云媞眼中闪过好奇,想是想见识见识冷枫手段。 李怀肃:“好。” 他伸出手腕,搁在身前圆几上,“麻烦冷大夫了。” 李怀肃肌肤本就稍嫌苍白,突出的腕骨旁,淡青色的血管像冰雪覆盖下的河流。 冷枫微一愣神,才把指尖搭了上去。她微微闭眼,感受着李怀肃的脉搏。 心往下一沉,却又像被一只大手,猛地给扯了上来,噗通噗通地乱跳个不行。 太子的脉案,她闭着眼睛都背得下来。 没想到,婉婷那小婢女说的竟是真的。太子真的中了旁人的腌臜算计! 冷枫眸光刀一般飞快地剜向云媞。 这女人,该死! 李怀肃不曾注意到这一抹目光。 云媞却敏感地察觉出来,不禁多看了冷枫一眼,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 冷枫已经转过脸去,不看云媞。 片刻后。 李怀肃:“冷大夫?” 冷枫这才察觉,自己手指已在太子腕上搭了有一会子了。 她缩回手,借着咳嗽掩去面上的薄红,有一会子才转过脸来:“殿下,您的身子……” 她话未说完,却正对上李怀肃饱含警告的目光。 是叫她有什么,不要当着云媞面儿直说。 省得她为他身子担心。 这眼神的含义,冷枫心中岂能不懂? 只觉李怀肃这么精明一个人,却是眼前的女人骗了,一心一意只知道为她着想,全不顾念着自己。冷枫心疼。 可太子的话,她不能不答,“殿下身子底子原弱些,不该这么劳累,昨日更是……” 李怀肃黑沉的目光骤然压了过来。 冷枫下意识噤了声。 昨日之事,竟是提一句都提不得了吗? 她心中酸涩,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倒是一旁的云媞,心被提得高高的,睁大眼睛问道:“冷大夫,怀肃哥哥的身子,到底怎么了?” 冷枫看向云媞,只见她一双眸子中写满了关切。 并无一丝慌乱。 冷枫心中冷嗤。 装得真像啊! 她张了张嘴,刚想把李怀肃昨日是中了迷情药的事儿说出来。话涌到唇边,却被硬生生噎住。 不对,她现在……光凭一张嘴,根本就没有证据。 冷枫行医数载,头脑算是冷静的。知道若是旁的事,太子必会信她。可偏偏此事,却未必。 若没证据,殿下必不会信! 冷枫素白衣袖下的手指,用力地攥起。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转向李怀肃:“殿下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此时秋凉,人身最易为天地所感,还请殿下务必爱惜自己,远着那些不干不净的……吃食。” 说罢,冷枫直起身子便要离开。 她打算回去使自己的小药童,说什么也要把那被她丢出去的酒坛子碎片找回来…… “等等。” 李怀肃声音在身后响起。 冷枫:“殿下?” 李怀肃看向云媞,“冷大夫既是来了,也给小夫人请个平安脉吧。” 冷枫一滞,张了张嘴还未及说话。 李怀肃:“这院中,从今日起,便有两位主子,冷大夫也需得记住。” 小半晌。 冷枫躬身行礼:“属下知道了。” 她从自己素白的衣袖里,掏出一方银线绣边的薄帕,蒙在云媞伸出的手腕上,手指搭了上去。 过了一会子,冷枫干巴巴道:“小夫人身子好,属下没什么可叮嘱的。” 云媞看向自己腕上的白帕,轻轻一笑。 好一个冷大夫。为太子诊脉,便是毫无顾忌地肌肤相接。 轮到她,便这般…… 嫌弃。 云媞还不及说话,一旁李怀肃道:“女子较我们男子,身子原就弱些。纵是没有旁的疾病,也该时时注意滋养进补。更何况……” 他看了云媞一眼,终是委婉道:“小夫人常睡不好,还请冷大夫给开些安神的方子……” 李怀肃越是这样对云媞无微不至,冷枫心中就越是不舒服。 她拧眉,冲口而出:“殿下此言差矣。后宅女子多心思重,欲念深,本身又没有福德担不起,才煎熬得自己夜夜不寐,不得安寝。开什么药都没有用,不如修德立身,才是正经。” 这话…… 李怀肃皱眉,刚想开口。 “呵呵……” 云媞轻轻一笑。 她手腕动了一下,那方白帕飘飘忽忽滑下,落在地上。 云媞:“按冷大夫的意思,后宅女子患病,竟多是自找?” 第106章 她的病是活该 冷枫早年跟在药王身边行医,常去那些深宅大院。 最不喜后宅女子一个个心机深重,谋算他人的模样。和她冷枫全不一样! 偏生,太子殿下竟也被这样一个女人给骗了! 冷枫替李怀肃感到不值。 想着,冷枫挺直身子,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了一丝高傲:“小夫人这话也不全对。市井小民的病,多半来自劳碌,后宅女子身上的病,”她皱眉,一脸嫌弃,“要么是心机重,爱谋算,多思伤脾。要么,便是从不检点上来的。” 在她眼中,云媞可算是两样占全了! 这样的女人,真是一日都不配呆在太子身边! 不料,云媞听了,竟是轻笑一声,继续问道:“听冷大夫褒贬后宅女子,当真有趣。可你难道不也是女子?” 冷枫皱眉,傲然道:“我自然和他们不一样。”也和你不一样。 云媞却似看不出冷枫对她的轻蔑,笑盈盈地继续问道:“哦?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儿?” “我读万卷医书,行万里路,志在悬壶济世,兼济天下!” “好一个悬壶济世,兼济天下!” 云媞啪啪地拍着手,面上笑着,眼中却全是冷意,“可冷大夫似乎是把后宅女子,从这天下里面,单独摘了出去呢。” 冷枫皱眉,“那又如何?我擅的本就不是女科,从未想过一辈子困于内宅,给你这样的人瞧病……” “我这样的人……” 云媞指了指自己鼻尖,笑了。 她本觉得太医院里有女医是好事,是给天下女子立了榜样,开了先河。 却没想到,这个冷枫,若是能爬上去,必是踩天下女子踩得最狠的一个。 云媞没了再和她多说一句话的兴趣,转向李怀肃:“怀肃哥哥,我累了。” 明白她的意思,李怀肃向冷枫:“你先下去……” 冷枫行礼。 眼角余光却瞥见李怀肃似是口渴,自己茶盏中没了茶水,顺手拿起云媞的茶杯,凑到嘴边。 竟是要喝那女人东西! “不行!” 反应过来前,冷枫已经冲口而出。 李怀肃、云媞都愣了一下。 李怀肃脸色倏地冷沉下来。 云媞眨了眨眼,奇道:“怎么?怀肃哥哥喝不得我的茶?” 事到如今,冷枫已觉遮掩不过。云媞刚才那一番话,又一句句地问得她心浮气躁。心一横,冷风咬牙道:“太子殿下,恕属下疏忽死罪!属下刚才为殿下切脉,其实是看出……殿下的脉搏,大不似寻常。” “哦?怎么说?” “殿下、殿下……”冷枫白皙的肌肤上浮起红晕,“殿下昨夜情难自禁,是因着……误用了,脏东西才……属下……” “咔嚓!” 一只摔到脚边,四分五裂的茶盏,立时止住了冷枫的话头。 她心中猛地一滞。 后悔自己如何就说了出来! 证据还未找全!怕是殿下不信…… 果然,李怀肃的声音,冷得怕人:“冷大夫,慎言。” 冷枫身子一抖。 自她来了这府里,太子一向对她礼遇有加。 从未用这般冰冷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都怪……那个女人! 冷枫低下头,藏起眼中怨怼,一心只想着眼前的局面如何敷衍过去。 云媞声音响起:“冷大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冷枫刚想说话。 李怀肃:“冷大夫,你需知道,有些话一出口,便没了回头路。若你肆意妄言污蔑,孤身边便容不得你了。” 冷枫难以置信抬头。太子要赶她走? 就因为…… 她说了真话? 冷枫还摆着行礼的姿态,宽大的白色衣袖下,一双手紧紧地捏在一起。 指尖抠得掌心一阵阵刺痛。 半晌,冷枫:“属下……失言。还请殿下责罚。” 李怀肃并未说话。 他的沉默,如一柄沉重的阔剑,沉沉压在冷枫肩上。 不过片刻,她脊背就被冷汗浸湿。 还是云媞先开了口:“怀肃哥哥,就不怪冷大夫了吧?” 李怀肃伸手攥住云媞微凉的小手,“你啊……” 语气平缓,尽是宠溺。 被晾在一边的冷枫脸色苍白,只觉眼眶都在莫名发胀。 又过了一会子,李怀肃才淡淡道:“以后这等没凭没据的话,不可乱说。下去吧。” 出得云媞的小院。 冷枫用力抹了一把眼眶。 没凭没据? 她定会找到凭据!让殿下知道,他身边的是个什么腌臜东西! 冷枫走后。 云媞向李怀肃:“怀肃哥哥,冷大夫刚才说的话,你当真不信?” 昨夜的事,她因醉了,全不记得。 只有醒来后,身上的淤伤和疼痛,提醒着云媞发生过的事。 一旁,李怀肃闻言顿了顿。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攥着云媞的力道微微紧了紧,艰涩道:“……云媞,对不起。” 云媞微微一愣。 李怀肃原不想说。他沉吟半晌,才道:“我……是在外面叫人算计,吃下了脏东西,才害了你……云媞,你……怪不怪我?” 昨夜的事,李怀肃自己身子的感觉,他自己清楚。 那种不顾一切的想要,明知道云媞眼中所见,是傅轻筹,根本不是他李怀肃!可他,还是想要。 甚至……险些把婉婷当成了云媞。 李怀肃出身皇族,什么腌臜手段没见过?自然疑过,自己是中了药。 可府中厨房用的人,身家性命十几口都捏在他手里,不敢做这种事。 那便只能是…… 几个时辰前,牧府花厅。 李怀肃屏退了所有下人,直视牧云安:“昨日,你给孤喝了什么?” 牧云安满脸慌乱:“太子哥哥,你的话,安儿、安儿不懂……” 可李怀肃目光锐利地逼视过来。 牧云安才第一次意识到。 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不仅是自己未来的夫君。 更是大盛未来的皇帝。 他目光中黑沉的压力,宛若一块巨石,压在牧云安胸口,叫她根本喘不过气来。 片刻后,牧云安的脸,全白了。 不对…… 娘明明说过,那药若不发作时,一点异样都没有。 也验不出来。 太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莫非……昨夜,真的叫旁的女人,给占了先机? 太子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第107章 太子有了别的女人 瞬间,牧云安一张小脸就全白了。 她颤抖着嘴唇,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急得额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是谁?到底是谁,竟敢如此不知廉耻,爬上了太子的床! 越想,一颗心越是火烧火燎,难受得不行。牧云安终是忍不住,咬着下唇轻声问道:“太子哥哥为何这样问?可是安儿做错了什么?” 她抬眼,眼中是掩不住的急切,“太子哥哥昨日不曾来我府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是有人挡了太子哥哥的路,还是……” 牧云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出的话,像大太阳下的冰雪一般,在沉默中消融。 半晌,李怀肃才冷道:“是孤在问你的话。” 语气平淡的一句话,牧云安身子却是一抖。 她急着张口:“太子哥哥,安儿知道你素来不信我,安儿已经很努力想要做的更好了,可、可太子哥哥还是始终疑我……”她低下头,眼中泪光闪烁,“安儿……安儿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太子哥哥才肯信我,安儿真的不知道……” 说着,她身子伏在一旁桌案上,竟是轻声哭了起来。 等着李怀肃劝慰。 预想中男人的安慰却不曾响起。牧云安哭了一会子,终是忍不住自己抬头。 却只瞧见李怀肃一个背影,正向大门外走去。 竟然全不在乎她的眼泪! 牧原安一滞,悲悲切切地叫道:“太子哥哥!” 李怀肃微微侧头,“太子妃之位,孤已经答允了老师,必是你的。可你,不要肖想旁的东西。” 这话像一柄利剑,直插牧云安心房。 她脸色惨白,抬起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滴。 却又看到—— 李怀肃脖颈上,一道刺目的红痕。 她不会看错!那定是……欢好的痕迹! “太子哥哥!” 牧云安一颗心像被重重捏了一把,痛得她几乎经受不住,就要跌倒。 李怀肃居然真的,做了对不起她牧云安的事! 是和谁?到底是和谁?! 宫中女子?府中侍女?还是什么旁的下贱坯子? 太子有了别的女人?! 她好不容易熬死了牧云媞,如何又没防住,让旁的女子近了李怀肃身子?! 不可以! 牧云安哭倒在地,眼睁睁看着李怀肃离了牧家。 葛氏赶来。 见牧云安还满脸是泪地在地上呆坐,她连忙一叠声“心肝儿肉”地叫着,把她拉了进来,抱在怀里,“娘的好安儿这是怎么了?如何便惹了太子生气?这、这到底是……” “娘……”牧云安在葛氏怀中抖得不成样子,满头的金流苏叶子相互碰触,簌簌作响。 牧云安:“太子哥哥他、他昨日中的药,已是发作过了。不知、不知是哪个小贱人,不知廉耻,勾引太子哥哥,捡了这天大的便宜!现在,太子哥哥又疑心我,安儿……安儿往后可怎么办啊!” 未婚的夫婿要了旁的女子身子,牧云安一时间知觉天都塌了,“娘,那小贱人,不会……不会这一次就怀上孩子吧……我、我要杀了她!我定要……” “傻孩子,女子想遇喜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葛氏连忙哄道:“娘让你这般筹谋,是因为大师说你本就是宜男相,擅生养。别的女子,哪里有这样的福分?” 说着,葛氏伸手为牧云安整理头上的流苏,“此事虽出了咱们的意料之外,可到底也不难。你是未来的太子妃,等你嫁过去,自然能查出是那个小蹄子坏了咱们的好事,上了龙床!等查出来,处置了就是了,就跟处置一条阿猫阿狗,也没什么两样。” 在亲娘的安抚下,牧云安哭声渐止息,“可……可太子哥哥到底是因为此事,疑了我!” “这……” 葛氏沉吟了片刻,又笑开,“这事儿容易。明日你便带上……随便找上个丫鬟,去太子府请罪。只说是丫鬟存心不良,犯下滔天大罪,交由太子处理,你只认下一个御下不严便好。” 她爱怜地捧着女儿的脸,左右端详,“太子爱重你,定会相信的。” 牧云安又哭了两声,才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也只能这么办。”她咬唇,眼中闪过一丝焦灼,“可……可大婚后,半月之内那些侧妃便要入府,往后,只怕是更多……” 她双手扯住葛氏衣袖,“娘,女儿好怕、怕太子哥哥不喜我……” “别怕。太子待你与他人不同,你可多在太子跟前,提一提牧云媞。” “什么?” 牧云安怒意上涌,一张脸涨红,“娘,牧云媞那贱人好容易死了,不碍着我的路,我不把她挫骨扬灰就算是好的,还要提她?!” 葛氏扶起牧云安,为她整理衣襟,“安儿,娘一心都是为了你打算。那牧云媞活着,是块绊脚石不假,可她如今死了,却能庇护着我的安儿成为太子妃,一路走到母仪天下的凤座上去!” 葛氏的手用力地握紧了牧云安小臂,眼中精光闪烁,“这牧云媞的名字用得好了,纵是那些侧妃,也越不过安儿你去!” 牧云安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特意为了给李怀肃看而戴上的小白花,若有所思。 “别发愣了,”葛氏轻轻拍了牧云安一下,淡淡道:“快去选个丫鬟明日好带去太子府上。若是打不服,记得把她的舌头拔下来。” “安儿知道了,娘。” 此刻,太子私宅。 云媞的小院中,李怀肃沉眉,看向身边女孩。 他没说过,可心中本想给她凤冠霞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 那才配得上他的云媞。 可却被人算计,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要了云媞身子!床榻之间,云媞甚至……甚至把他当成了傅轻筹。 一思及此。 李怀肃阵阵的隐怒,如蚂蚁一般嗜咬得胸口一阵阵的痒痛。 他抬头,迎上云媞澄澈的双眼。 暮色为女孩笑容勾勒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更显得她一张小脸又暖又甜。 云媞:“怀肃哥哥,我不怪你。” 这笑容,让李怀肃一瞬间晃了神。 他只觉得连胸中痒痛,都散了些许。 掌心一阵微痒。 李怀肃才觉察出,女孩的小手还攥在自己手里。 正在微微地颤抖。 他看着云媞面上浮起一丝他从未见过的,羞涩的笑意,正像被风吹过的一弯春水。 云媞微微低头,腮边一点淡淡红晕,“怀肃哥哥,今夜,你……” 李怀肃身心一荡。 却在反应过来后,猛地起身,“……晚些还有政务,你、你安心自去休息。” 他松开了云媞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院。 一阵风吹过,李怀肃只觉掌心,有些发凉。 他用力攥了攥,加快了离去的步伐。 云媞不怪他。 可他,怪自己。 他叫云媞做了他的外室,成了这宅子里的主人。可他李怀肃不愿趁人之危,不能……不能再像昨夜那般待她,绝不能! 第108章 她定有些脏东西 看着李怀肃匆匆离去的背影,云媞轻笑了一声。 昨夜的事,她因是喝了那桂花酿,醉到不省人事。倒记得不太清楚。 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身上压的是那令人厌恶的傅轻筹。 所以也没什么好的记忆。 可看李怀肃的样子,她知道,她的怀肃哥哥一向是个待自己极苛的人,做什么都喜欢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他避着她,想来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她从前,也被爹娘教养成了这样的人。 可现在…… 夕阳下,云媞唇边笑意慢慢收敛得干干净净。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做外室,和做主母不一样。 外室,是需要男人的宠爱的。宠爱,就是一切,就是她权利的根源。 云媞对着漫天的霞光,轻轻并拢手指。 宠爱,她要。权利,她也要。 第二日一早。 来福早早到云媞身边伺候。 云媞见小丫鬟眼底挂着两片淡青,有些疑惑,“没睡好?” “嗯。”来福忍下打了小半个的哈欠,“小姐,你昨夜没听得哭声?” “哭声?” 云媞一愣。 她昨晚自觉睡得不错,完全没听见什么哭声。 “想是奴婢住处靠近下人房,听哭声听了大半夜。奴婢熬不住,出去看,小姐猜是谁在哭?” “谁?” “是那冷大夫身边的小药童。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被冷大夫戒尺罚得满手都是血,可怜极了。” “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奴婢问了,他不肯说。”来福顿了顿,转动着眼珠思索着,“那药童儿据说是冷大夫收的小徒儿,冷大夫看着严厉,想是严师出高徒吧?” 云媞低垂的睫毛下眸光一闪,“你去那把孩子叫来,我看看他手上的伤。” 片刻后。 一个瘦弱的小男孩跟在来福身后,被带到了云媞跟前,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小夫人,小的是冷大夫的药童,小夫人只叫小的狗尾儿就行……” 这狗尾儿若不说是七八岁,瞧着就只有五六岁的身形,单薄极了。 入了秋,身上还穿着夏季的单衫,袖口歪歪扭扭地贴着两块补丁。 察觉到云媞目光,狗尾儿双手背在身后,局促不安道:“不知道小夫人叫小的什么事。若没事,师父还等着我……找药。” 是个机灵的孩子。 云媞叫来福拿来糕点给他。 狗尾儿双手接过,目光不敢在糕点上多看,口中却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云媞笑了,“你的手,如何伤的?” “我的《素问》背得不好,师父罚。原是我该受的……” 他话还未说完,身子一斜,竟是被云媞拉着手腕,轻轻拽到了跟前。 狗尾儿一惊,手中糕点都滚落在地,“小夫人,我、我……” “你骗我。” 云媞清冽的声音,截断了狗尾儿的话。 他近距离瞧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小夫人一张粉面,眸子如夏日被井水浸过的黑葡萄,又黑又亮。 狗尾儿张了张嘴,说出的话,自己都听不清。 云媞:“你手上根本不是戒尺罚的,倒像是利器割伤。怎么,你师父用刀剑罚你?” 狗尾儿反应过来,忙道:“不是、不是的!这、这是我翻找东西,不小心被碎瓷片割伤……” “找的什么?” “找、找药……”狗尾儿咬着嘴唇,声音低下去,“师父前日扔出去的酒坛子,叫我寻回来。我只寻回来了半片,师父罚我……握在手中……” 他小小的手,在云媞手中不住地颤抖。 “小夫人,我是师父捡回来的孤儿,师父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你、你千万别怪罪师父,狗尾儿还想跟着师父学医,长大了治病救人……” 云媞没松开那只冰凉的小手。 片刻后,她看向狗尾儿,“告诉我你师父到底在找什么,我给你换个师父。” 另一边。 冷枫晨起打了一套养身的五禽戏,回到房中,未见狗尾儿侍立一旁。 她满心不悦。 不过是叫那孩子去路边的灰堆里面翻找打碎的酒坛子,他偷懒找不到也就罢了,被罚了还敢闹脾气! 到底不过是她从贫民窟里捡来的孤儿,出身不好,就是又奸又滑,难堪大用。 冷枫满心烦躁,正要开口叫人,听得身后传来婉婷声音:“冷大夫,听说你在殿下那里,也碰了一鼻子灰,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冷枫回头,不屑道:“我自和你不同,只要我找到了证据,殿下必会信我。” “可那证据,不好找。不是吗?” 婉婷眸中的笑意刺痛了冷枫,“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婉婷摊开手,一脸无辜,“昨夜,你那小仆哭得满院子都听得到,吵得我半宿都没睡好。你叫他找的东西,也还没找到。我说的,对不对?” 冷枫面色阴沉。 婉婷:“要我说,冷大夫,你是个女君子,自然不懂像小夫人那样的女人心机。你就找不到那坛子又如何?这种事,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她真备下了药,定不会一次就用干净。”她眸色幽深,“你啊,与其去垃圾堆里翻,还不如……去她房中找一找。” 她循循善诱,“你想,若是在她房中翻出了不干净的东西,闹了出来,难道太子还会偏袒她不成?” 冷枫眉头依旧拧得紧紧的,“你是婢女,纵进了她房间,也没什么。你如何不去,倒来怂恿我?” 婉婷身子晃了晃,指着自己扭伤了还未好全的脚,“我这不是伤了吗……”她顿了顿,继续笑道:“那女人的屋子我进去过,曾见过那东西在哪儿。我当时还不知是什么,冷大夫若见了,保准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说着,她垂下手,下意识地轻轻捻了捻指尖。 像是在掸掉看不到的细尘。 见冷枫不语,婉婷又道:“若要搜检,就趁现在。不然,叫那女人在这府中扎住了根基,冷大夫,你我怕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你自己可要思量清楚。” 半晌后。 冷枫垂眸,并不看婉婷,而是盯着自己的鞋尖儿,“哦?那你说,那脏东西,她搁在哪儿了?” 第109章 人贵自重 闻言,婉婷心中微微冷笑。 这个冷枫,平日里总是一副冷着脸,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傲模样儿。 一看太子心里有了别的女人,不也急了? 却正好能—— 帮自己成事。 想着,婉婷面上笑着,压低声音:“那腌臜东西她藏得极好,就在她妆台下面第三个屉子顶里面,你伸手去摸,便摸得到。” 冷枫略迟疑了片刻,“我怎么知道你说得就是那东西?” 婉婷笑意更盛,缓缓说道:“我是个下人,大字不识几个的奴婢,自然没有冷大夫见多识广。我只是闻着那东西的香味,不似寻常香儿粉儿,又与那日我在殿下身上闻到的香味极像。”她顿了顿,声音中带了几分不经意间的讨好,“至于,是与不是,怕是也只有冷大夫判断得出,您说是吗?” 冷枫低着头,一字儿不言语。 婉婷临走时,还忍不住叮嘱,“记住,是那屉子中紧靠着里面儿的一个小纸包,纸上还画着些花花草草……” “你倒记得清楚。” 婉婷掩唇一笑,转身去了。 她能记得不清楚吗? 那东西,正是她今日刚寻了云媞房内无人的当口儿,刚藏进去的。 但愿,冷枫这次不会叫她失望。 晚些时候,狗尾儿磨磨蹭蹭回了冷枫院子。 冷枫见他,批头就问:“东西找到了吗?” 狗尾儿闻声,身子猛地一抖,低下头后退了半步,一双小手扯着自己的衣摆,来回揉着。 最不喜他这副畏畏缩缩不够机灵的样子! 冷枫心中烦躁:“没找到就再去找!做这副委屈模样儿给谁看?!若是今日还寻不到,晚间你还要受罚!” 狗尾儿小脸白了白,揪着衣服的手一僵。 冷枫不耐道:“还不快去?!” “师父,”狗尾儿声音轻轻的,带着孩子特有的稚嫩,“徒儿那本《素问》,已经翻来覆去背熟了,什么时候能……往下学?” 说着,他抬起眼睛,充满希冀地看着冷枫。 师父答应过他,要教他学医,让他也能成为大夫,给像他娘、他姐姐那样患了时疫又没钱医治的穷人看病…… 可三年了,师父就只给了他一本薄薄的书叫他背,多一个字都没教过他。 狗尾儿黑亮的眼睛,看向冷枫,“师父,那本书我倒着背都……” “行了,”冷枫不耐烦地挥手,“你天资不足,根本不是学医的材料,怎么学都成不了我这样的神医,还是趁早死了心。” 狗尾儿小脸更白,可他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徒儿不敢奢望成为师父那样的人,可、可若是能治点小病,也是好的……” “不行。” 冷枫一口回绝,“我是药王门下,不能教出平庸的弟子。从今往后,书你也不用背了,专心做好我交代的事儿即可。” 不自觉间,狗尾儿一双小手,已经把自己衣摆抓出道道皱痕。 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沁出一丝血痕。 看得冷枫皱起眉头,嫌弃道:“换一套衣裳再出去,省得教旁人看见,好像我苛待了你。” “可是,秋季的新衣裳,师父还没赏下来呢……”狗尾儿声音轻轻的,小小的。 “那便穿夏季的!这天气也不凉!” 冷枫被婉婷刚才那一番话,搅得心中十分烦乱,多一句话都不愿意再浪费在自己的小药童身上。 她起身挥挥手,“去!” 她一袭白衣的身影,在狗尾儿视野中走远。 小男孩攥着衣摆的手,丝毫不曾松开。 他想起,刚才 那位浑身香喷喷的小夫人,拉着他的手,给他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洒上药粉,还细心叮嘱他不要沾水,也千万别碰脏东西。 可他当时,心一慌,眼圈儿就红了。 身子下意识地直往后退,“小夫人快别弄了,小的卑贱,不配……” 小夫人一双漆黑的眸子,却看定了他,一字一句:“人选不了自个儿的出身,却要记得,在什么境遇中,都不可轻贱了自己。” 云媞:“你需记得,人贵自重,也需自救。别叫旁人就这么轻贱了去。” 指尖刺进掌心,一阵疼痛。 狗尾儿终是松开了手。他一只小手,慢慢伸进衣兜,掏出来 一块酒坛子的碎片。 狗尾儿向冷枫背影:“师父,那东西……我找到了。” 好容易熬到晚些时候,冷枫听得李怀肃回府,便揣上了那片碎瓦,朝着太子书房走去。 刚才她已验过。 那被砸碎的瓦片上,确是有媚药特有的香气。 她愿以自己数年行医的经验作保,她绝不会验错!就是那个什么小夫人,把脏东西下到了太子的酒坛子里! 不值钱的贱人,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要做见不得光的外室! 太子沾惹上这等女人,她定不许! 李怀肃书房。 他听得冷大夫求见,屏退了从人,叫她上来。 冷枫昨日对云媞不甚恭敬,李怀肃心中本有几分不悦。可想到冷大夫出身药王门下,性子原就孤傲些。 再说,云媞现在的病,不可与外人道,知道些轻重说能治的,也只有冷枫。 他不愿说重话,便刻意缓了语气:“冷大夫求见孤,可有什么事儿吗?” 秋日下午的阳光斜斜穿过窗棂,映照在李怀肃侧脸上,为他稍显苍白的薄唇镀上一层金橙色,更显出太子容颜的俊美。 冷枫微微一愣,面色微红,“……是小夫人。” “哦?” 李怀肃收起支着太阳穴的手指,身子下意识坐直,十足的郑重,“她的不寐之症,你有法子了?” 男人眼中骤然亮起光彩。 看得冷枫呼吸都微微滞住。太子殿下真是人中龙凤…… 合该配更好的女人! 冷枫:“殿下,你可知道,这小夫人从前是什么人?她的品行,殿下可有了解?” 说着,她抬眼,勇敢地直视李怀肃。 却见男人眼中光彩瞬间收敛,一双眸子变得寒潭一般幽深,几乎要冒出寒气。 李怀肃:“小夫人是什么人,不该你来置喙。”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至于,她品行如何,更不是你有资格评判。” 冷枫张了张口,准备好的话,瞬间噎在喉中。 她手指一下子攥紧了衣袖掩映下的那块碎瓦片。 只听李怀肃声音冷得骇人:“若冷大夫是来说小夫人这些有的没的,那便不用再说了。” “孤只信她。” 第110章 谁许你碰我的身子? 冷枫心口像被豁了口的钝刀不住地割着,闷闷地痛,几乎赌得她一口气上不来。 好半晌,她才咬着嘴唇起身:“……是属下孟浪,求殿下赎罪。” 看向眼前的冷枫,李怀肃深吸一口气。 若不是冷枫在医术上造诣颇高,又是罕见的女医,照顾云媞方便。他定不留她…… 走出李怀肃书房。 夕阳把冷枫瘦弱的身影,拖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寂寥。 那块瓦片,依旧攥在她手中。手指几乎要被锋利的边缘划出血口。 殿下竟是一句那女人的不好,都听不进去!这忠言逆耳,可叫她如何说得出口? 可若不说,难道眼睁睁看着那人品卑劣的小夫人,欺瞒太子,在这府中作威作福? 不行,绝对不行! 她不允许! 那瓦片上残留的媚药香味,绝对做不了假!她敢以性命作保。 可若是、若是真的能从那女人房中,把脏东西搜出来…… 到时候,不就是……人赃并获吗? 冷枫发现,自己略带迟疑的脚步,恰停在了云媞院门口。 里面安安静静的,空无一人。 手中的瓦片咯得她手指阵阵发痛。冷枫一咬牙,一步跨了进去。 院中确是无人,云媞房门也大敞着。 到了这个份儿上,冷枫也不再迟疑,直直向云媞卧房。 一进来,她目光就落在了婉婷所说的妆台上。第三层屉子,微微敞开了一道小缝。 好像就在那里等着,被旁人拉开检阅。 那脏东西,就藏在里面…… 冷枫手指握紧了屉子上的黄铜把手,微温的触感。 屉子被无声地拉开。 目之所及都是些内宅女子惯用的花儿粉儿,冷枫不屑细细检阅,又一心想要快些找到东西,便依着婉婷所说,探手进去摸索。 果然没几下,便摸到紧贴着屉子壁上的一只小纸包。 找到了! 冷枫心口猛地一抽。 她急急地把那纸包掏出来,连指尖划破了薄纸都顾不上在意。那纸上果然如婉婷所说,画着花草图案。 就是这个了! 竟真的有! 冷枫心中噗通噗通乱跳,下意识打开那纸包,凑过去闻—— 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直钻入鼻孔,顿时呛得冷枫眼中迸出眼泪。 可,更骇人的是…… 冷枫忽觉头晕,眼前一阵阵地昏花,只觉雪洞儿似的墙壁,和脚下浅灰色的暖席,交相着向自己眼前逼来。 她心中发慌,可手脚却全提不起力气,身子软软地便要向地下栽倒。 被一只大手拦腰扶住。 冷枫心口一滞,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人声。 其中,小夫人身边那个丫鬟的声音最为尖锐刺耳:“呦,冷大夫,这是怎么了?逐浪大哥,快扶稳了她,别叫她摔倒,看砸坏了我们小姐的花儿!” “是,逐浪知道。” 憨厚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骇了冷枫一大跳。 逐浪? 殿下身边那个侍卫? 冷枫身上一丝力气也无,口中也嗫嚅着根本说不出话,眼中却通红通红。 看得逐浪只觉心惊,“冷大夫眼睛红了,她……她没事儿吧?” 越是急,越说不出话。 冷枫几乎要气得流出眼泪。 只得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来福,给冷大夫喂些水,或能好得快些。” 是那该死的……小夫人! 冷枫只余一双眼睛还能转动,她拼命地斜视过去,正对上云媞双眼。 那双眼睛,眉目澄澈如水,竟是绝美。 不怪能……迷惑住太子! 冷枫心中烦躁,转过眼去。 却见那个叫来福的小丫鬟,因站着喂水不便,手中水碗便被逐浪接了过来,“小夫人,我来喂给冷大夫。” 冷枫想躲,却来不及了。 只见逐浪一张脸靠近,手中端着的水碗,倾在自己唇边。 竟真的是他喂自己喝了水! 一口冰凉入口,顺着喉管下滑入腹。 片刻后,冷枫手脚才有了力气,头脑也不再发晕。 她从逐浪怀中撑起身子。 云媞一见,立刻关切道:“冷大夫,你这是……” 她话还未说完。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直接掀在逐浪脸上。 把年轻的太子近卫打得直接偏过了头去,脸上留下五根指印,立时便高高肿起。 一屋子人,云媞、来福,还有两人身后着几个丫鬟小厮,全被冷枫这一幕震得说不出话来。 “咣当” 逐浪吃了一惊,手中的瓷碗,连带着半碗冷水,都掉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地。 片刻后。 云媞声音微沉:“冷大夫,逐浪是太子近卫,你为何无缘无故这般羞辱他?” 逐浪幼时便被选到李怀肃身边,贴身护卫,活了二十几年,从未被人打过脸。 当下也涨红了脸。 却因对方是冷枫,垂在身边的双手用力攥紧,才勉强抑制住了打回去的冲动。他咬紧后槽牙,“冷大夫,你什么意思?” 冷枫发髻凌乱,脸也因愤怒发红。 她揉着打痛了的手,怒吼:“谁许你碰我的身子?!你怎么敢?怎么敢的?!” 逐浪一滞,瞬间脸涨得更红了,“我……小夫人叫我进来搬东西,我一进来便见到你差点摔倒,不过伸手扶了一下,如何、如何就成了碰你的身子?” 他也委屈! 活了二十余年,还没娶到媳妇儿,便被人泼了这么大一盆脏水!凭什么?! 可身边的冷枫,气得胸脯剧烈起伏! 一双眼睛狠狠地盯向一旁的云媞。 这府中,哪个不知道她冷枫冷大夫品行高尚,冰清玉洁?她宁可摔在地上,也不愿意叫别的男人就这么抱在怀里! 占她的便宜! 感觉到府中下人那一道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冷枫又羞又气,只想推开那些挡路的下人,赶快离去。 “等等。”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从浅紫色锦州缎垂胡袖中伸出,挡在冷枫面前。像纤细的花枝,却格外坚定。 云媞:“冷大夫,事情没说清楚,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冷枫刹住脚。 李怀肃不在,她懒得和云媞客气,只冷冷道:“小夫人要如何说清楚?” “很简单,”云媞声音清朗,叫屋里屋外的下人听得一清二楚,“逐浪侍卫是好心救你,你不应动手。合该和他说一句,对不起。” 第111章 人赃并获 云媞声音清凌凌的,镇得冷枫生生顿住了身子。 道歉? 可是…… 冷枫目光一转。便见屋内屋外,数不清探头探脑的下人,目光闪烁着,齐齐聚在她身上。 她脸色涨红,伸手便要拂开云媞:“我的事,不劳小夫人费心!” 云媞一动不动,并未放下拦住冷枫去路的手臂,“哦?这是为何?” 冷枫绷直脊背,冷声道:“小夫人,纵你是这宅子的女主人,可我,与他们全不一样!” 她侧脸对着那些下人,冷冷一扬下颌,“他们不过是这宅中下人,最卑贱不过的奴才。可我、我是太子殿下请来的僚臣……” 她话还未说完。 一道冷沉的声音,自门口处响起:“既然如此,孤这太子府,怕是请不起冷大夫了。” 冷枫闻言身子剧烈地一抖,她回头。 见到门口李怀肃的身影,她脸色苍白,眼眶瞬间红了。 李怀肃身后,跟着不少府中下人。虽然规矩极好,都不敢抬头直视屋内几人,冷枫却还是瞧见了他们眼角眉梢不经意流露出的讥讽。 都在偷看她,瞧她的笑话! 冷枫身子打颤,用力地攒紧手指。 怪那外室,都怪那外室……叫她在殿下跟前丢了脸! 攥紧的手指,触到了衣袖里,那块酒坛碎片。 又冷,又硬。 就像是此刻,李怀肃看向她的目光。 不能……不能就这样被殿下误会! 冷枫心一横,拂开云媞手臂,疾走几步,到了李怀肃跟前,直接跪下:“殿下,属下的职责就是照顾您的身子,可、可现在这府中,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图谋不轨,私下里给您服用这等不干不净的脏东西!属下实在忍不得,今日才如此僭越……” 她脊背笔挺地跪在地上,把袖中藏了许久的碎片举得高高的,递到李怀肃跟前,“太子殿下,属下因担忧您的身子,在您那日喝的桂花酿中,验出了脏东西的痕迹。属下留心查访,不曾想,竟……竟在小夫人房中,发现了这个!” 说着,她抖着手指,指向刚才自己摔倒时,掉落在地上的那个纸包。 此刻,纸包敞开着,里面细细的粉末都扬了出来,洒在地上朱红色的暖席上。 李怀肃看着冷枫,面色冷沉。 他身旁,云媞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衣袖轻轻拂在男人手臂上。 李怀肃皱眉。他上前一步,微微侧身,挡在云媞身前。 双眼冷冷看向冷枫:“冷大夫,你确实僭越了。” 他的云媞,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更不允旁人对她指指点点! 可还不得李怀肃开口。 冷枫膝行两步上前:“殿下勿要不放在心上!”她看向手中瓦片,嫌弃道:“属下验出,这腌臜东西本就出自民间,配料用不得上得了台面的好东西!久服,怕是、怕是……” 她白皙的脸颊涨红,本有些犹豫。 却在目光触到一旁云媞华贵的衣角时,一咬牙道:“若是久服,必会伤及子嗣!殿下,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万万不可轻饶!” 冷枫此言一出,室内一片寂静。 连逐浪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动摇国本,确是大事!罪名若是落实了,这院中……怕是要流血! 闻言,李怀肃只觉一股痒痛,直逼心脉。他皱眉,忍下咳嗽,“别再说了!” 男人上前一步,身形彻底挡住云媞,为她隔绝冷枫那意指十分明确的目光。 可不曾想,李怀肃身后跟进来的下人中,响起婉婷极轻极轻的声音,“殿下,此等腌臜物儿,损伤了您身体。若是、若是皇后娘娘在天之灵知晓,该有多难过啊!从前,咱们这宅子里,可从不曾有这种脏东西!” 李怀肃看向云媞。 女孩就这么静静立在他身边。 她脸色稍嫌苍白,鸦羽似的长睫毛,不住地颤动着,在她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知道云媞性子一向直爽,有话直说。 可她此刻,却格外的沉默。 李怀肃心口微微往下一沉。 这一刻,他恍惚间觉得,云媞离他好远、好远。 原本远远站在下人堆里的婉婷,窥着李怀肃脸色,知道太子应是信了一半。 她抬眼,飞快地与冷枫对了一下眼神。 知道机不可失,冷枫心一横,扬声说道:“殿下是未来的九五之尊,自应当亲贤臣远奸佞,小夫人房中发现了这东西,就是算计过您的铁证!她实在不堪为这宅子的主人,不堪陪伴在您身侧!求殿下……” 瞥见李怀肃看向云媞的神情。 冷枫咬唇,直道:“将她正法,以儆效尤!” 图谋太子,甘做外室的,能是什么好女人? 纵死在这上面,也不碍着什么! 李怀肃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却被一阵咳意逼得撑着桌案,不住咳嗽。 身子轻轻摇了一下。 他咳着,冷眼里看着一旁的云媞,依旧是垂眸静静地站着,看上去格外的…… 心虚。 云媞不动。 一旁离得最近的冷枫却忍不住了。 “殿下!”她焦急叫到,连忙伸手要扶住李怀肃臂弯。 还不忘狠狠剜了一眼一旁的云媞。都怪她!掏噔坏了殿下身子,她定要……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 冷枫胸口一滞,是被李怀肃重重推开,“孤的事,轮不到冷大夫来说三道四!” 不看白着一张脸的冷枫,李怀肃眸光转向云媞。 他不在乎她对他做了什么。 可……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她不解释两句,怕是名声有损。这人的名声一旦有了瑕疵,再想恢复,可就难了。 李怀肃:“云媞,你……” 可云媞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她避开李怀肃目光。 正在李怀肃一颗心就要跌落谷底时。 一旁的来福再也忍不住了,她直冲着冷枫:“冷大夫,你到底在做什么?明明是你,偷偷摸摸进了我们小姐的屋子,反倒倒打一耙,往小姐身上泼脏水?药王的弟子,都是这般行事?” “你怎配提起我师父!” 冷枫直接沉了脸,“什么泼脏水?这脏东西就是我从妆台屉子里搜出来的,你们还敢不认?” “什么是脏东西?”来福干脆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了那个被摔开了的小纸包,“冷大夫,难道你说的是这?” “自然!” 来福大眼睛眨了眨,似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将那纸包递给一旁的逐浪,“逐浪大哥,你常年跟在殿下身旁,见多识广,您来看看,这是什么?” 第112章 她要跑? 逐浪得了李怀肃示意,小心翼翼接过那纸包。 先仔细看了看包中残留的白色粉末,用指尖轻轻捻了捻,又凑到鼻端闻了几下。 这粉末直接曝露在屋里大半晌,味道不复刚才那般浓烈。 片刻后,逐浪看向李怀肃,满面惊诧:“殿下,这东西,咱们在淮南道查那贪腐案时曾经见过,是市面上顶顶常见的……软筋散。” 李怀肃皱眉:“什么?” 见主子不记得,逐浪连忙解释道:“这东西不能闻,闻得猛了,便会浑身无力,失去行动能力,或是昏迷。不过药效也就能持续个一刻两刻,也可以喝水来解,也没什么后续的副作用。属下在淮南追那贪官家眷时,便被人扬了一头一脸,若不是追风赶到,怕就要让那人跑了……” 顿了顿,逐浪又憨厚笑道:“这东西便宜,不少独身一人行走在江湖,或是独自守家,都会买些防身。实在,也算不得什么脏药……” 这下算是把软筋散解释得清清楚楚。 一旁,冷枫万没想到,忍不住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来福冷笑道:“冷大夫连是不是脏东西,都辨不出来。若不是能力不行,那便是……” 小丫鬟冷冷看向素来孤高的冷枫:“人心脏,看什么都像脏东西!” “你、你……” 被这么个素来瞧不起的下人顶撞,冷枫一张脸都涨红了。她反应过来,“就算不是那脏药,可、可小夫人一个内宅女子,又不用她做什么!往自个屋里藏这东西,到底什么想头?还说不是要伺机伤害殿下?” 她看向李怀肃:“求殿下明察!” 此刻,李怀肃已止住了咳嗽。 只觉刚才一阵剧烈猛咳,让他指尖都有几分发凉。男人苍白着一张脸,看向一旁的云媞。 她的那张路引,还被他藏得好好的。 她也从未曾提起过。 可她在自己房中,藏了这种东西。不会是…… 还想跑吧? 李怀肃只觉胸口痒得发痛。可身边的云媞,偏生一言不发,还静静地别过了脸去。不与男人对视。 人群中,远远站着的婉婷攥紧了拳头。 她放进去的,明明就是自己托人买回来的媚药!如何、如何就变成了这什么软筋散? 莫非…… 婉婷小心翼翼抬头,却正对上云媞状似不经意瞥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锐利,似一把飞剑,直奔着婉婷面门。 她只觉胸口一阵狂跳,双手不自觉地按住心脏,一声不敢言语,默默地低下头去,埋首在人群之中。 一旁,李怀肃再也忍不住:“云媞,你屋里备下这东西,到底是要做什么?” 云媞仰起脸,看向李怀肃。 “殿下,不信我?” “并非不信,而是……”害怕失去。 可李怀肃话未说完。 来福径直奔到李怀肃跟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殿下,我家小姐不愿说,可奴婢却再不能这般装聋作哑!” 她全部在乎李怀肃黑沉得怕人的脸色,哭道: “小姐虽说是这宅子里明面儿上的主子,可殿下的下人都高贵,哪个把我们家小姐放在眼里?前日有人瞧不惯,摸进来烫死了我家小姐养的花儿,今日又有冷大夫这般,随便找个借口,便可进屋搜查!别说是奴婢不得脸,便是我家小姐养的猫,没事还要叫人踹上三脚,低人一等!” 她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向着李怀肃求道:“我家小姐不过是求个活路!可若被这般折辱,不如殿下还是放我家小姐自生自灭去吧!大家心里都清净!” 来福哭着,指向逐浪手中那包东西,“若不是怕进了贼,我家小姐又何须备下这东西?她堂堂一个主人家,被逼得用这种法子自保,尚还要被泼脏水!求殿下,给我们小姐指一条活路吧!” “哗啦!” 李怀肃一扬手,直接拂落了一旁桌椅上的茶盏。 那青花瓷茶碗掉落在地,滴溜溜地摔成了两半儿。 他是动了真怒。 往日里,这私宅他鲜少过来,原是叫侍女婉婷照管。 竟不想,被管成了这般样子!下人竟胆大妄为,随意便能进云媞卧房! 他的云媞…… 是受了多少委屈! 而他,竟还疑她…… “呵呵,”李怀肃怒极反笑,他冰冷的眸光慢慢转到冷枫脸上,“冷大夫,你当真是……好算计。” 冷枫双膝一软,“殿下,我、我……” “看在药王面子上,孤不动你,可也容不下你。回你师父身边去吧。” 这便是要赶她走了。 冷枫难以置信,“可是,殿下,您的身子……” “孤的身子,不劳你再费心。” “可、可这碎片上,确实有脏药的痕迹!殿下,您不能不明察啊!我……”冷枫接下来的话,猛地窒住。 李怀肃的目光,冷若霜刃,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全无关系的人。 陌生得,叫人害怕。 李怀肃:“孤是与药王有旧,自会问药王,为何要为孤派这等人来。” 这便是,把过去冷枫照顾他身子的情谊,一笔抹煞! 冷枫脸色陡然苍白,还想辩驳什么,却是捏着手中的碎片,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 她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了…… 冷枫双肩跨下,失魂落魄地摇晃着身子。 “冷大夫——” 冷枫抬头。 李怀肃:“在孤府上一日,冷大夫就不要再出自己院子了。省得,招惹是非!” 这是要软禁她,等她师父的处置! 堂堂的药王弟子,被人罪犯一般关起来……她的名声,岂不是全毁了? 冷枫眼含泪光地看向李怀肃。 却见男人再不看她,只是伸手向一旁的云媞:“云媞,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冷枫只见云媞通身昂贵的锦州缎,在透过窗棂照射进屋内的秋日阳光中,微微泛起水波纹样的光华。 头上通体碧绿的发簪,挽着满头的青丝。 通身的矜贵之气。 此刻她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对着李怀肃微微摇头:“没事的怀肃哥哥,都过去了。” 这样的女人…… 居然真的在太子身边,站稳了脚跟! 冷枫心中悲愤交加,又觉身边下人的目光,箭簇一般一支支地扎在她身上,只叫她每一寸肌肤都发烫发痛。 她再也忍不下去,含泪扭头就走。 “等等!” 云媞声音在背后响起,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 “冷大夫忘了一件事,你还没给逐浪道歉呢。” 第113章 她的规矩,就是规矩 冷枫脚下一绊,险些跌倒。 她自诩清高,从未如今天这般受尽屈辱。只觉云媞的话,像又在她胸臆间点了一把邪火。 冷枫猛地回头,眼眶涨红,“我不过是遭到殿下误会,今日狼狈了些,竟连你也要上来踩上一脚!” 一个终身见不光的外室,又得了那样的疯病。 这样的女人,就一时迷惑了殿下,又岂能长久得了?有什么资格对她指手画脚?! 冷枫一侧脸,却发现云媞笑了。这笑容绝美无双,落在她面颊上的阳光似乎都要比别处亮上几分,看得冷枫心中一阵不舒服。 云媞:“这话奇了。太子治下,素来最讲求公允之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难道冷大夫自以为身份有多高贵,做错了事,害错了人,便可以不认吗?”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一句一句却直接扎在冷枫心上。 冷枫面色涨红,刚想开口说逐浪根本不配她道歉。 一回头,却直直对上李怀肃嫌恶的目光。 他这样看她,竟像是…… 厌极了她! 冷枫心如刀割,再说不出什么,只得草草向逐浪躬身行礼,算是说了一句“对不起”,便仓皇离去。 众下人中。 柒柒瞪大了眼睛,向一旁的婉婷:“冷大夫素来性子高傲,拿鼻孔看人。小夫人竟能逼的她道歉……” “住嘴。”婉婷压低声音,截断柒柒的话。 却听得云媞的声音,从高高的上首处清晰传来:“殿下既把这宅院交由我管,我今日索性说个清楚。诸位中,有不认我做主子的,今日大可以当着殿下的面,一并说清,另谋高就!” 众下人闻声,齐齐跪下,口称:“奴婢\/奴才不敢!奴婢\/奴才誓效忠主子,永不变心。” 其中,柒柒喊得响极了,震得婉婷耳朵嗡嗡作痛。 “好。” 云媞一开口,众人声音瞬间止息。 “既然如此,”她微笑,看向身边的李怀肃,“太子殿下,可能借剑穗一用?” “好。” 李怀肃自然不会不允。 他握住剑鞘,将剑柄递到云媞跟前。 云媞取过来福手中小巧的金剪刀。 “咔嚓”一声。 朱砂红色的流苏穗子,落在女孩掌心,更衬得她肌肤莹白如玉。 云媞纤细指尖拈起流苏,手一松。 流苏穗子径直落在她脚旁的地上,比手指还长些的穗子,摔得七零八落,统统散开。 云媞:“都抬起头来。” 众人看向那流苏,只听云媞声音郎朗:“我这卧房日日都要打扫,但每日打扫过后,这流苏穗子,今日是什么模样,往后日日都要是什么模样儿,若错了一根,少了一根,便要唯你们是问。” 她顿了顿,“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一旁,来福扬声:“可都听清楚了?” 众人正愣着。 柒柒大声:“听清楚了!” 下人中有机灵的忙也跟着应答。 “好。”云媞满意微笑,“听清楚的,今日赏钱一贯。若做得好,明日还有赏钱!” 这下,众下人忙纷纷应着,各司其职去了。 下人散尽,云媞才微笑着看向一旁的李怀肃:“怀肃哥哥,可会怪我管得太多?” “自然不会。” 李怀肃温声道。 他自幼认识的云媞性子天真烂漫,却也勇敢果毅,不是任人欺辱的性子。况且她肯用心思在下人中间立威,不就是要为他经营好内宅? 自然,也就不会想着走了。 想着,李怀肃道:“今日,到底委屈你了。” “不委屈的。”云媞笑了,“有怀肃哥哥信我,我怎样都不委屈。” 李怀肃离开后。 来福眉宇间第一次染上了喜意,“小姐,太子殿下待你真好。” 比傅轻筹那个畜生,强上百倍! “是吗?” 云媞面上笑容淡了些。她做到妆台边,叫来福帮她重新编了头发,把披散在肩上的流丽长发,尽数盘在头上,又用镶嵌红宝石的金簪固定好。 比刚才温婉的模样,更添威势。 云媞看着镜中的自己,淡淡道:“他……也并没有很信我。” 来福瞪大眼睛:“怎么会?奴婢明明看见,那冷大夫以动摇国本的大罪攀诬您时,太子殿下第一时间把您护在身后呢。” 云媞轻笑,“足见那冷枫的话,太子……是信了。” 来福一愣,半晌眨了眨眼。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亏她还以为,太子待云媞好,比傅轻筹强。 小丫鬟心里有些难过,脸上不免带了出来,“都怪奴婢,奴婢不该瞎说,惹小姐难过……” “没怪你,我也不难过。” “可、可是……”来福急道:“殿下若总是这般不信您,咱们的仇,什么时候才能报……” 她知道,这一次,小姐的对手,是她的母家。 一个给旁人做外室的女子,要问自己的父亲讨公道。这话说出去,便先占不上理,只能叫太子出手…… “傻姑娘,”云媞起身,拍了拍来福肩膀,“我只是借太子的势,可娘和我的仇,还要我亲手来报。” 来福吸着鼻子,“……是。” 她见云媞起身,忙跟上去:“小姐,你这是去哪儿?” “去见见那位冷大夫。” 冷枫一回自己的院子,便被李怀肃下令禁足。 平日里甚是雅致的柴扉关上,把冷枫彻底锁在了里面。 她心中烦闷得快要发疯,顺手操起一只药罐,就砸向一旁侍立的狗尾儿,“你也敢笑我!” 狗尾儿躲闪不及,被药罐砸在额角,鲜血瞬间流下。 见了血,冷枫慌乱了一瞬,立刻便道:“自己出去包扎!又死不了,别一副娇气模样!旁人问起,你便说是自己碰的。记住了没有?” 还不等狗尾回答。 “咣当!” 冷枫的屋门被人从外重重推开。 云媞声音传来:“在我府中,冷大夫这般横行无忌,是打人已成习惯了吗?!” 一瞬间的心虚,立时便被愤怒取代。 冷枫腾地起身,冲云媞大喊:“你还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儿吗?你当我看不出,今日根本就是你设下的一个局,利用我担心殿下的身体,引我入瓮,我不过是错在被你算计!” 她咬着嘴唇,一扬下颌,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高:“等到殿下想明白了,定会清楚谁才是真心为他!到时候……” “呵,”云媞轻声笑道:“那你等吧。” 第114章 硬闯 “你!” 冷枫有一种拼尽全力的一拳,扑地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她心中愤懑、嫉妒交织着,什么都顾不上了,开口便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成了这私宅的主子,就真能跟殿下如何?” 她看着云媞绝美的一张小脸,眼中闪过一丝浓烈的恶意。 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不寐之症,激得她的病发作起来…… 冷枫:“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疯……” “冷大夫!” 一声断喝,自门口处传来。 伴随着那扇门扉被重重地撞开。 门板拍打在一旁粉壁之上。用力之大,连门栓都裂出了一道缝隙。 “啪”地一声 掉落在地。 冷枫心口猛地一滞,回头,便瞧见李怀肃杀人一般的目光,直视自己。 她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张了张嘴,再不敢说出什么。 一旁,云媞微微一愣,她看向李怀肃:“殿下,你怎么来了?” 李怀肃胸口剧烈起伏,显是气得不轻。 却在云媞望过来的瞬间,竭力压下喘息,轻声道:“我与药王本自有旧,不过是来同冷大夫交代几句。” 没想到,这个冷枫,竟要把云媞的病给捅出来! 李怀肃强压住心中怒火,冷锐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冷枫,“往后,孤不想再看到冷大夫在大盛行医。” 此言一出,冷枫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她是药王门下弟子,本有大好前程。 就算被李怀肃退回门下,也可以求师父再将她派去旁的权贵人家。 照样能过得锦衣玉食,人人钦敬。 可此令一下。 大盛全境,竟没了她冷枫的立足之地! 是毁了她的一生! 冷枫再也忍不住泪水,“殿下,我……” 李怀肃眼睫下,寒光一闪。 冷枫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她这辈子,全毁了。 李怀肃这才收敛了骇人的气息,看向一旁云媞:“你来此,是为了?” 云媞笑了,指指身旁的狗尾儿,“殿下,我身边伺候的人手不够,喜欢那孩子机灵。” 李怀肃点了点头。 云媞又看向一旁颓然的冷枫,“冷大夫,不会不肯割爱吧?” 走出冷枫小院,府中侍卫忙着重新装上门板。 锁得严严实实,只待药王派人来接。 云媞和李怀肃走在前面,来福拉着狗尾的手,远远跟着。 暮色中,云媞轻轻开口:“殿下,冷大夫从前,可为我瞧过病?” 李怀肃心口一滞。 这不寐之症,不可让云媞知道。 不然,会加重病情。 片刻后,李怀肃温声开口:“你刚被救回来时昏迷了几日,便是冷枫在一旁照顾。” “原是这样。” 云媞点了点头,怪不得明明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冷枫却表现出一副认得她的模样。 竟是给她瞧过病。 心中莫名地涌起些许不安,云媞:“冷大夫可说我的身子,有何不妥?” 李怀肃张了张嘴,“没、没什么不妥。” “那,她为何,要说我疯?” 李怀肃不自觉地脚下微微一顿。 这个该死的冷枫! 他面不改色道:“冷枫原本性子就孤僻,素来说话便不中听。” 云媞颔首,面上表情看起来,丝毫不信。 无奈,李怀肃只好道:“你昏迷的那几日,有时口中呓语不断,她听了去,还给你开过些安神的药。故怒极冲心,便口不择言,有此一说。” 云媞点了点头,眉心舒展开来。 看样子,是信了。 片刻后,她笑了笑:“现在,冷大夫被禁足,府中没有可用的医者,是个难题。” 云媞看向李怀肃,“尤其是殿下的咳疾,一日不可断药。” “不打紧。” 见云媞不再揪着那个“疯”字不放,李怀肃放了心,“孤已经写信,叫药王再派弟子过来,不日就到。中间隔着不过三五日,不会有什么。” 云媞乖顺地点头。 她身子微住了住,等来福拉着狗尾儿赶上来。 云媞笑道:“这孩子跟着冷大夫日久,想来也学会了些医术。” 女孩挽起袖子,露出一段雪色皓腕,“可会诊脉?给我瞧瞧。” 李怀肃一顿。 这小童整日跟着冷枫,谁知道对云媞的病情到底了解多少?若是瞎说…… 他想阻止,可是已经晚了。 狗尾儿细细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已经搁在了云媞手腕上。 师父说他不行,可他……还想试试。 一时间,几人身边,只有风吹草木发出的簌簌声。 片刻后。 狗尾儿垂下指尖。 还不等云媞说话,李怀肃:“可看出什么了?” 他侧过身,在云媞看不到的角度,冷冷逼视狗尾儿,无声道:“别乱说。” 狗尾儿张了张嘴。 他身子先绕着缩回云媞身后,才道:“小的不才,跟师父……没学到什么。” 李怀肃刚舒了一口气。 狗尾儿:“不过,小夫人这脉……柔和有力,沉取不绝,是身子康健之相,殿下、小夫人不必担心。” 这一串话,用稍嫌稚嫩的童声,用故作老成的语气说出来。 再配上狗尾儿明显是躲着李怀肃的动作。 下一刻。 “噗嗤。” 云媞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伸手,摸了摸狗尾儿头顶:“好孩子,不用怕。待我再为你寻个好师父。” 说着,云媞放下衣袖,率先起身便走。 没注意到李怀肃和狗尾儿目光猝然碰撞在一起,狗尾儿小小的年纪,眉头紧皱着摇了摇头。 李怀肃心中一紧,再不说什么,快步跟上了云媞步伐。 今夜,他无颜与心爱的女孩共寝。 却要在门外,好生地守着她。 另一边,太子府。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门首。 朱红色暖帘一掀。 一身素白,半披着的头发的牧云安,深吸了一口气,款款下车,雪白的裙摆,拖曳过车轴。 守门的侍卫自然认得未来的太子妃。 两人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上前一步,恭敬地拱手:“牧小姐,今日这样晚了,请问您这是?” 牧云安端庄微笑,微微仰首:“自然是有些要事。烦你进去通报。” 说着,径自提起裙摆,向大门走去。 “牧小姐!” 两个守门侍卫一惊。 他们自然知道,太子此刻根本不在府内,而是在那栖霞山上的别院。 可却不能叫牧云安知道! 侍卫随着牧云安前进,一步步后退,却就是不肯让开她眼前的路,“牧小姐,此时天色已晚,我家殿下歇下,交代了不见外客……” “外客?我是外客吗?” 被再三阻拦,牧云安脸色一沉,“我今日真是有要事要求见太子,若被你等耽误了,可吃罪得起?” 说着,她一挥手。 身后的车帘再次被掀起。 两个侍卫瞪大眼睛,只见一个前襟上全是鲜血的小丫鬟,被婆子押着下车。 那小丫鬟口中“呜呜”地囵囤着什么,脚步踉踉跄跄地跟在牧云安身后。 却在看到太子府大门那一刻,眼中迸发出精光! 她本来就是被冤枉的! 冲进太子府,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小丫鬟拼尽全身力气,竟然挣脱开身后的婆子。 奔着太子府朱漆大门便跑! “咣当”一声巨响 径直撞开了两扇大门! 第115章 太子不在府中 朱红色大门洞开。 那小丫鬟刚被割了舌头,血还没有止住。撞门这一下是用尽了毕生力气,门一开,她就摇摇晃晃地跌倒在地,没了声息。 不管她死活,牧云安扬起下颌,径直走进大门。 侍卫阻拦不及,又不敢真的对未来太子妃动手,只得眼睁睁看她进来。 其中一个侍卫压低了帽檐,转身奔另一个方向而去。 牧云安进得府内,便有内宅管家接待。 那管家满脸堆笑,一口一个“太子妃”叫得牧云安心花怒放,却左右拖延,就是不肯去为她通传。 牧云安渐觉出不对。 她在花厅内等了一时半刻,依然不见李怀肃出来。 牧云安不悦,沉下脸来:“何管家,本小姐夤夜来访,是找太子殿下有要事相商!你这下人,为何一味地只知道敷衍塞责?若耽误了本小姐的事,你可付得起责任?” “小的岂敢?可殿下委实是睡下了,不便惊动啊……” “这话对旁人说说也就罢了!我是太子哥哥未来的正妃,太子府的女主人!这太子府里,哪有我去不得之处?你若不肯为我通传,大不了我自己去!” 说着,她提着裙子起身,闷头便冲向李怀肃卧房方向。 牧云安是存了小心思。 她今日一身素衣,又带了个割了舌头的小丫鬟顶罪,本是打算脱簪请罪,务必要求得李怀肃原谅。 若是,能在太子卧房中请罪…… 倒也,挺好。 打定主意,牧云安脚下步子更快。 那管家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腿脚不灵便,只能苦着一张脸跟在她身后,“牧小姐,不能!不能啊!” 曾为李怀肃侍疾,牧云安对太子府十分熟悉,很快就逼到了太子卧房门口。 她扬起下颌,目光冷冷地在守门的玄甲卫脸上一转,冷声道:“给我让开!” 紧闭的门扉两侧,四名玄甲卫像四道漆黑的塔影,沉默,冷硬,一步不退。 也没人给牧云安一丝回应。 牧云安盛气,仰首向前。 “刷——” 护卫在门扉两侧的玄甲卫抽出兵刃,在夜色中,闪过一道寒光。 两柄长刀,在牧云安胸前交叉,挡住她去路。 两人动作极快,牧云安一惊,身子踉跄着向后退了半步。 竟险些从台阶上跌下来。 身后带来的婆子伸手搀扶,才帮牧云安堪堪稳住身形。 牧云安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你竟敢冲撞于我!你知不知道,我是你们的太!子!妃!” 她气极了,尖锐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得很远很远。 可那玄甲卫一步不退,依旧像铁塔似的,拦在牧云安身前。 “啪!” 一记耳光,重重抽在那侍卫脸上。 牧云安揉着手腕怒斥:“你们……一个个竟都敢欺辱于我!你们好胆!” 侍卫脸颊上浮起红痕,却守制一言不发。 牧云安身后,好容易跟上来的管家,喘着粗气道:“牧小姐,太子妃,太子殿下真得交代过,他睡下,不许人搅扰。非是小人敢不敬太子妃啊!求太子妃,别再为难……” 牧云安怒气不减。 知道跟这些下人,怕是说也没用。 牧云安深吸一口气,声音中带上了恰到好处的委屈,冲着太子卧房紧闭的门喊道: “太子哥哥,我是安儿,是你的安儿啊!”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中甚至带了哭腔:“那事安儿已经查清了,是我府中侍女,竟对太子哥哥起了妄念!人我已经罚过,带来给太子哥哥处置!” 说着,那昏迷着的小丫鬟被婆子拖上来,鲜血淋漓地丢在地上。 牧云安:“安儿知道,是安儿驭下不严,才出了这等丑事!太子哥哥怨安儿,安儿合该受着!安儿今日就来脱簪请罪!求太子哥哥出来,看一看我……” 说着,她身子摇摇晃晃地后退半步,一根一根地拔下头上发簪,一头长发瞬间披落在背上。 下一步,便是要解开外衣,跪下请罪了。 可…… 牧云安抬眼,却见跟前的两扇门,纹丝不动。 她刚才那么大声。 门内人定是听见了,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怀肃还是不愿见她…… 牧云安只觉心跳越来越快,有些慌乱。 没人迎合,她脱簪请罪的大戏就唱不下去。难道……真的要她在太子卧房的门口,当着这些下人的面,自己脱去外袍? 这……不是羞辱她吗? 心慌和骤然涌上来的屈辱感觉,让牧云安眼眶全红了。 太子真就这么怨她,恨她?连给她一个台阶都不肯? 牧云安用力地咬着嘴唇,抬头。 却见李怀肃卧房后,一张熟悉的脸探出来,对着她眨了两下眼睛。 牧云安一愣。 这婆子是她为李怀肃侍疾时,特意留下来安插在太子府中的眼线。 她这是……有话要说? 半晌后。 牧云安的车驾内。 那婆子窥着牧云安脸色,小心道:“太子规矩大,小姐安插到府中的人手,没几日便被收拾干净。只有老奴原是做打更之类的杂事,等闲不得到太子跟前,才侥幸留了下来。” 牧云安没心情听她念秧,直接打断道:“你知道太子为何不愿见本小姐?” “小姐,太子没有不愿见您。” 牧云安刚舒了一口气。 那婆子紧接着又道:“太子殿下,根本不在府里!” 牧家。 牧云安哭着,一头扎到葛氏怀里,“娘!这么晚了,太子哥哥不在府中,还……还刻意瞒着我,他……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安儿不哭!”葛氏一边拍着女儿后背安抚,一边向一旁的牧殊城,“老爷,太子不是最近在府中修养身体?如何这般晚了,人却不在家中?” 牧殊城眉头紧皱,半晌才缓缓道:“太子大婚在即,想必不会走远。勿要太过担心,小题大做!” 牧云安顿了顿,哭得声音更响了些。 葛氏急道:“老爷,你要是知道些什么,就快些说出来!你没看安儿急成这个模样儿,多可怜哪!” “咳咳……”牧殊城轻咳了一声,才道:“也……也没什么。老夫不过就是偶尔听同僚说起,太子在京郊栖霞山上,有一处私宅。他不在府中,八成便是在那儿。” 栖霞山?私宅? 牧云安于葛氏对视一眼,腾地一下子起身。 “爹,娘,我现在就去栖霞山,找太子哥哥!问个明白!” 第116章 盛京旧俗 “牧云安!站住!” 牧殊城猛地拍了一下桌案,案上的杯盏都被他拍得跳起老高。 牧云安脚步一顿,面上十分的委屈,“爹……” 牧殊城皱眉,声音中隐隐带了怒意:“安儿,你如何这般不懂事?太子殿下那私宅从未对外说起过,你就这么贸贸然冲过去,若是太子问起,你如何作答?” 他一部花白的胡子剧烈抖动,手指指着自己,“难道,你还要卖了爹爹不成?” 牧云安一滞,她从未想过,“可……可是安儿……” 牧殊城怒意未消,“哭什么?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更别说太子是国之根本!”他指着牧云安,“别说你还没过门,便是嫁过去,难道一日日里追着男人身后,能不叫他离了你眼睛?不惹太子厌烦吗?!” 牧云安脸色煞白。“太子哥哥则会厌烦安儿?怎会?” 可今日…… 太子明明不在府中,却交代了下人,不准告诉她…… 她是他的未婚妻子啊! 太子这般只想逼着她。 莫非…… 那私宅中,藏了女人? 太子,养了外室? 意识到这一点,牧云如遭雷击,身子摇晃着,一张小脸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安儿!” 葛氏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儿。 她见牧云安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连忙扭过头,看向一旁依旧气呼呼的牧殊城:“老爷,你不知道安儿心里有多苦!安儿从前被那牧云媞压着,连太子的面儿都没见过几次,太子哪里知道咱们的安儿有多好?!” 牧殊城捻着胡子,脸色黑沉,不再说话。 葛氏:“太子成婚之后,就要纳妾!新人马上就要进府!就算老爷你不在乎安儿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可若是叫旁的女子,先生下了太子的子嗣,难道你就不会不甘心吗?” 大盛虽没有立长的祖制,可历来皇室中诞生的长子,总会受到更多的关注。 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牧殊城深吸一口气,皱眉缓声:“夫人这话说得诛心,安儿是咱们的女儿,我又怎会不在乎她的日子过得好不好?” 他叹息一声,扶着额头慢慢坐下,“夫人说的对,安儿……不像牧云媞,和太子有自幼的交情。” 一听到牧云媞名字,牧云安哭得更加大声,身上也颤抖得厉害。 葛氏也跟着红了眼睛,“难道咱们的安儿,永远比不上牧云媞……” 牧殊城摆了摆手,“安儿,你别去栖霞山上丢人。为父为你想办法。” 葛氏:“老爷有什么法子?” 牧殊城:“盛京本就有旧俗,男女通婚之前,要双双焚香沐浴净身,一同去城东玉清观内斋戒七日,直至大婚。为父明日便去奏请皇上,让你和太子遵循旧俗,同去那玉清观。到时候,日日诵经礼拜,用斋饭都在一处,可以见面。” 他一双眼睛定定看向牧云安,“安儿,到时候你尽管放出手段来,好好地笼络住太子的心!可知道了吗?” 牧云安眼睛一亮。 只有她和太子两人,在那玉清观里呆上七日! 她双手下意识摸向自己小腹。 七日啊! 没有虎视眈眈的妾室,没有那不要脸孔勾搭太子的外室。 她……她必能怀得上太子哥哥的孩子! “谢谢爹,有爹这般为安儿筹谋,安儿定能拢住太子的心,为太子哥哥生下长子!” 牧殊城走后。 牧云安把自己的隐忧告诉了葛氏,“娘,太子哥哥这般避着我,是不是……他有了别的女人?有了……外室?” 葛氏安抚道:“安儿,太子是一国储君,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能光明正大地娶回家?你说他若是不声不响地在外面养了外室,那只能说明——” “那女人的身份,卑贱到根本见不得光。” 牧云安眼睛一亮,“娘说的对,可安儿还是担心,太子哥哥叫那样的贱人给蛊惑了……” “无妨。不过是上不得台面儿的东西,等太子新鲜劲儿过了,你再好好收拾她!” 牧云安点了点头。 临走时,葛氏还不忘叮嘱:“安儿,你爹好容易给你争取了这七日,你可要好好把握!该提起那牧云媞,就要提!让太子一想到她,就知道更要怜惜你!你这太子正妃的位置,可就坐得稳了!” 牧云安点头称是。 第二日。 牧殊城果然一早便向德昭帝进言。 德昭帝略一寻思,便道:“肃儿身子向来不好,便去那玉清观里斋戒几日,能好好养养身子,也是好的。” 消息传到栖霞山。 李怀肃冷哼一声。 正值征夷军整军待发,他的好父皇便要把他调去玉清观斋戒,叫李怀璋接了他劳军的风光活儿。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圣旨下得急,斋戒的日子就从明天开始。 没法子,李怀肃只得先来找云媞告别。 他就要大婚的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来回斟酌了几十遍。到了云媞跟前儿,还是一字一句都说得那么艰难。 好容易说完,李怀肃定定看着眼前女孩神情。 怕她生气伤心。 云媞面上淡淡的,好似刚才李怀肃说得,不过是日常琐碎小事。 李怀肃心口一致,轻咳了两声,才道:“云媞,我明日便要去那玉清观斋戒,一去七日,回来便要大婚……”他顿了顿,“这些日子,我没法子陪你……” “殿下自去忙殿下的,家中有我。” “可是……” 云媞抬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寒潭秋水,一眨不眨地看向李怀肃。 李怀肃涌到唇边的话,一下子哑了声。 他是不是大婚,是不是斋戒……能不能陪她…… 她好像……全不在乎。 李怀肃只觉心中涩涩地,像被砂子打磨过,一阵阵地发痛。 他忍住咳意,起身便走。 背影远远地消失在花木扶疏间,显得有些萧瑟。 李怀肃刚走出云媞小院,迎面碰上端着茶盏进来的狗尾儿。 “站住!” 狗尾儿刹住脚步,动作急了些,托盘上的茶盏与盖子碰触一声清脆声响。 李怀肃:“我已为你寻得了老师,你明天就搬出这宅子,向学去吧。” 狗尾儿瞪大眼睛,“小人不去!小夫人的不寐之症,我有法子!” 第117章 她待他,已没了真心? 李怀肃浓眉往下一压,声音极冷,“你知道?” 面对成年男子身上猛然暴增的威压,狗尾儿单薄的身子微微后退了半步,脸色也有些发白。“小人日日随侍在师……冷大夫身边,曾听她提起。” “你知道这病如何治?” 狗尾儿小脸上,心虚的表情一闪而过。 他一心想要留在云媞身边,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把还没想周全的法子说了出来,“小的查过医书,小夫人这病是为心所累,若心胸放得开,无忧无患,慢慢调养着,也就无虞了。” 类似的话,冷枫也说过。 没什么稀奇。 李怀肃冷道:“不过是拾冷大夫牙惠……” “不是,不是的!”狗尾儿吓白的小脸微微有些泛红,“冷大夫的法子,不过是在小夫人日常用的汤水中加些安神的药材跟着一起煎煮,可这样,既破坏原有的口味,小夫人进不了那么多,多好的药都不会有效果!” 李怀肃眸光一闪,回忆他和云媞一同用餐时,云媞确实吃得不多。 李怀肃:“说下去。” 狗尾儿深吸一口气,干脆一口气说出:“且冷大夫的方子,安神药若用得多了,人也会整日里昏昏欲睡,没什么精神。小人知道,这不是殿下想要的,更不是小夫人想要的!” 被个七八岁的孩子擅自揣摩心思,李怀肃面上不悦又多了几分。 可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说得对。 他自然想治好云媞,不想看着她夜夜都变回那个痴儿,口中只知道喊着“世子哥哥”。 可更不愿看她白日里也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再说,冷枫那法子现在看来,全无效果。云媞还是夜夜不寐,得不到真正的休息,身子一日日地瘦弱了下去。 李怀肃看向狗尾儿,“你有旁的法子?” 孩子抿了抿紧张得发干,有些皴起的嘴唇,“小的、小的想法跟冷大夫不一样,小的认为,该叫小夫人散尽心中郁结。心结一解,此病定能痊愈。” “呵,依你看,小夫人的心结何解?” “自然是用药,饮食坐卧上也需处处注意。最重要的,是与人交心畅谈。若有闺中密友,或亲人、手足能时时陪伴,用言语为她排解一二……” “不行!” 李怀肃声音骤然大了起来,吓了全无防备的狗尾儿一大跳。 孩子结巴道:“为、为何不可?” 李怀肃目光黑沉。 云媞经历过的那些事…… 连他都不愿回想面对。 每次想到傅轻筹,更是恨得牙根痒痒。幸好他数罪并罚,已被判了极刑。 李怀肃婚后便要去亲自监刑。 现在,让李怀肃主动开口,和云媞聊那些往事……他做不到。 可云媞,没有其他人了。 李怀肃:“你也不确定这法子一定行,对吗?” 更何况,若一个把握不好,叫云媞知道了自己患病的事实,更是后果不堪设想。 片刻,狗尾儿红着脸点了点头,“可是……” “没有可是。”男人沉着脸打断,“孤会为小夫人延请天下名医。至于你……” 他低头,对上狗尾儿满是希冀又忐忑不安的神情。 明日李怀肃自己便要去玉清观斋戒,之后更是有大婚要忙。怕是……没法子夜夜宿在这栖霞山私宅。 云媞身边留下个懂些药理的孩子也好。 李怀肃:“小夫人喜你,你就暂时留在她身边伺候。你知道她的病情,要尽全力不让她知道,护她周全。” “是!” 云媞房中。 狗尾儿把已有些微微凉了的茶端进来时,来福正按着云媞所说,一件一件地收拾着房中的物件儿。 都是云媞平日里要用的东西。 叫狗尾儿摆好茶具,来福才低声道:“小姐,奴婢听闻,太子殿下明日一早便要去那玉清观中斋戒祈福,一住便是七日。” 云媞淡淡的,“嗯。” 来福有些忍不住:“明日一早,小姐不去为太子送行?” 话一问出口,来福自己也觉懊悔。 太子斋戒,是为大婚做准备。 娶小姐……的妹妹。 小姐却只能做他见不得光的外室…… 搁谁,谁不委屈啊? 小姐冷着太子,也情有可原!他该! 果然。 云媞:“不去。” 好小姐!有骨气! 可来福心中,爽过又觉得担忧,“那咱们……” “把我那件鸦青色的棉氅找出来,天气一日日地冷了。你自己也带些厚衣裳备着。”云媞看向来福,“咱们,也去玉清观。” “哗啦!” 茶盏掉落在地。 云媞和来福一起回头,只见狗尾儿“扑通”跪在地上,“小夫人去哪儿,小的也要去!” 第二日。 从栖霞山到玉清观,有一个多时辰的路。 李怀肃起得极早,秋晨的薄雾像白纱,蒙在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从口中到喉管,再到肚腹,一片寒凉。 激得李怀肃咳了几声,才回头。 雾气中的宅门口,没有云媞身影。 她……没来送他。 李怀肃回过头去。 婉婷随着一众侍女,列队在一旁。她咬了咬嘴唇,轻声开口,状似恭顺道:“殿下,小夫人院中一丝声息都无,想是……还未起身。殿下毕竟是要走了,可要奴婢去请小夫人来送?” “不必。” 李怀肃又咳了几声,“让她歇吧。孤不在,尔等以她为尊,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 众下人,连同掩去眼中不甘的婉婷,齐声作答。 李怀肃吩咐过了,目光朝向云媞院子方向,最后瞧了一眼。 可惜,那院落为白雾遮挡,他什么都没瞧见。 李怀肃转身,打马就走。 行在山林间,无法抑制地,男人心中不断浮现着云媞的模样。 他说不上来,只觉得,自从这次回来,云媞似乎有哪里和从前不一样,很不一样。 到底是在傅轻筹身边,受了那么多折磨! 性情大变,也情有可原。 可她对自己…… 总是淡淡的。 处处都周全,却处处都似乎没多么在意。 他在也行,他不在也行。他大婚也行,娶她的妹妹也行。 云媞一句话都不说。 是她性子变了,还是…… 云媞待自己,已没了真心? 李怀肃面上不显,心中却乱纷纷的,自然没留意。 他走之后,私宅角门无声地开了,一辆可容三四人的油壁车,远远地跟在太子斋戒的大队伍后面,下了栖霞山。 云媞的油壁车行了小半日。 来福提心吊胆地掀开车帘,往外张去,“小姐,这、这不是上玉清观的路!” 第118章 天香阁 “嗯……” 今日出来得早了些,云媞还未睡醒。 她身子歪歪地靠在车壁上,一张瓷白的小脸叫棉氅领子边缘嵌的白狐毛掩去了小半,只剩下漆黑的睫羽,懒懒地不住下垂。 云媞困,声音含混地安抚小丫鬟,“咱们……先去一趟天香阁。” 天香阁是盛京最大的成衣铺子,南边来的时新款式最先便进这里,颇受勋贵圈子中女眷的追捧。 却极少有人知道,这天香阁是沈家给沈如月的嫁妆。 三年前,沈氏便开始让云媞接手天香阁的往来账目。那时候云媞就知道,天香阁也会是自己未来的嫁妆。 一年前,她出事时,天香阁买卖还好,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油壁车行至闹市,云媞使来福先买了早食,垫了垫肚子。 才叫车夫把车绕开大道,通过一条小径,停在了天香阁后门对面的街旁。 这是阁内帮忙的伙计连同掌柜娘子日常出入的小门。 还不等来福扶云媞下车。 一道刺耳的锐叫自小门内响起:“叫你跪就跪,叫你爬就爬!这天香阁是大小姐的嫁妆,你们胆敢不听大小姐的话?” 云媞一愣,按住了正要下车的来福的手。 她将车帘掀开一条小缝,正瞧见掌柜的陈三娘子,叫一只胖大的手,直直推搡出来。 那人…… 是葛氏的弟媳,牧云安的舅母吴氏。 吴氏:“你们不敬大小姐,原该赶你们出去!是大小姐仁慈,才肯留你们在天香阁混口饭吃!别不知好歹!让你们做最低等的活计怎么了?工钱减半又怎么了?你们不愿做就滚,大把的人愿意做!” 云媞皱眉。 眼见着跟陈三娘子一同出来的,还有几个跑堂的小丫鬟。 其中一个不忿道:“什么大小姐,不过是……” 她话还未说完。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那小丫鬟白嫩的面皮上。 吴氏指着她鼻尖儿大骂:“要老娘说多少遍,安小姐往后就是牧家大小姐!你们那个大小姐牧云媞,给人做了外室,丢尽了她爹娘的颜面!如今死了,是她自己福薄!你们不忿,跟着她一起死去啊!” 一向稳重的陈三娘子红了脸,手奔着吴氏的胖脸就要招呼上去。 却被身边拦住。 陈三娘子眼圈儿也红了,“就算大小姐不在了,这天香阁也是夫人留给小姐的东西!你们凭什么占去?凭什么以次充好卖贵价,把好端端的客人都挤兑跑了?你们、你们这不是作践夫人的大小姐的心血吗?” “呵呵,”那吴氏见陈三娘子被人拉住,也不怕她,“告诉你老贱货,咱们家安小姐已经成了太子妃,将来还是皇后娘娘!会差你们这一家天香阁?什么东西?!” 她往地上唾了一口。 淡黄色浓痰正落在陈三娘子脚边。 吴氏:“天香阁现在是安小姐的嫁妆,安小姐要怎样就怎样!别说是换掉你一个掌柜,就是安小姐要把这地儿点着了,看一个亮儿取乐,你们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地点火!” 她套满金戒指的肥短手指,把陈三娘子和她身后的几个小丫鬟一一点过,“条件刚才都说了,爱干干,不爱干,滚!” 说着,拧着根本就不存在的腰肢,自那小门回了天香阁。 张罗着开门儿营业去了。 剩下几个小丫鬟,拥着陈三娘子,“三娘子,这……工钱减半,实在是太低了!这吴氏惯会磋磨人,咱们是干不下去了。你……你也走吧!” 小丫鬟们抹着眼泪,“全完了,大小姐……已是不在了。” 陈三娘子脸色灰败,好半天才一抹脸儿,“你们年轻,没存下多少体己,需得赚工钱,便自寻出路去吧。” 她仰首,看着薄雾散去,“天香阁”三个硕大的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陈三娘子:“我……我回去。夫人不在了,大小姐也没了……我、我一把老骨头,怎么也要为她们守住这天香阁,多少……也是个念想……” 大半人走了,只有少数几个跟着陈三娘子唉声叹气地回了天香楼。 车上。 云媞让来福拿上钱,带着狗尾儿,从天香阁前门进去,按她的吩咐,买了几套衣服。 不一会儿,来福就牵着狗尾儿的手,气愤愤地出来。 大衣包在云媞跟前一摊。 来福:“小姐,那里面的衣服料子薄,针脚也粗糙,售价还贵!奴婢花了比市价高出一倍的价格,才勉强选了这几套勉强能穿的道袍,还有狗尾儿御寒的衣服。” 云媞纤白的手指,翻动着眼前青色的衣料。 一入手,便知衣裳虽尚可,却大大高于市价。 来福气得脸都嘟了起来,“小姐,那个安小姐的人这么干下去,可是要砸了天香阁牌子的!” 这是娘和她的心血。 连陈三娘子都知道,要守住。 沉吟片刻,云媞眸光一闪,纤细的手指松开,青色衣料飘飘荡荡落地。 云媞:“她们砸不了。” 在那之前,她会从牧家夺走所有属于她的东西。 玉清观。 李怀肃到时,牧云安已等了些时候。 远远见得太子车驾,牧云安深吸一口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脸上扯起一个笑容,提着裙子奔过去:“太子哥哥,你来了。” 她身后,金岚忙着跟上,为牧云安披上白狐大氅,“小姐,你等了太子这样久,等得手都冰了。千万仔细身子,别凉着。” “金岚,没事的。”牧云安温柔地笑道,“姐姐素来不畏冷。我早些年和姐姐一起玩时,也常这样穿。我不冷的。” 提起牧云媞,李怀肃原本冷厉得蒙了霜似的眉眼,竟真得缓和了几分。 娘说得对…… 素白衣袖下,牧云安手指紧紧攥起。 脸上却还是一派温柔的笑意。 她垂下眼眸,落后李怀肃半步,向玉清观山门走去,“太子哥哥,你能来玉清观,真是太好了。安儿有个小想头儿,不知……该说不该说。” 李怀肃:“说。” 牧云安小心翼翼地抬头,眼中竟蒙上了一层水意,“安儿昨晚,梦见了姐姐。” 李怀肃脚步一顿,侧脸看向牧云安。 牧云安装作没看到他眸中翻涌的情绪,她咬了咬嘴唇,试探道:“姐姐说,她在下面又饿又冷,好可怜……安儿想,你我在这玉清观里要呆七日之久,能不能……给云媞姐姐办个水陆道场,以慰她在天之灵?” 第119章 玉清观 见李怀肃脚步一停,回过头来,定定看向自己。 是从未有过的专注目光。 牧云安心中一阵狂喜。 她看着男人漆黑瞳仁中,映出自己的模样,格外楚楚可怜。牧云安又道:“姐姐自幼待安儿最好,常说、常说要定要看着安儿嫁与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她声音中带上了恰到好处的哭音,“现在,安儿就要嫁了,可姐姐、姐姐却看不到……” 说着,牧云安低下头,大滴大滴的泪水涌出,顺着精致的小脸滑下。 片刻后。 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一方素白的细缎手帕递到眼前。 牧云安一滞,猛地抬头。 心中满是狂喜! 李怀肃从未这般温柔待她!他这是,舍不得她哭! 强压着指尖的颤抖,牧云安接过那方手帕,用力攥在掌心。 李怀肃:“别哭,她……会的。” 什么? 牧云安微微一愣,攥着手帕按在胸口上抬头,看向李怀肃。 李怀肃:“你姐姐,她会看到的。” 太子这话的意思…… 最初的震惊过后,牧云安恍然大悟。 是了,李怀肃的意思,是牧云媞在天有灵,定能看到他们大婚那日。 那可真是…… 太好了。 想着最终还是自己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带着那沈氏给牧云媞准备的全部嫁妆,风风光光嫁入皇家。 而牧云媞,连尸身,都只剩下了一捧焦灰。 在天之灵看着? 那就让她睁大眼睛,好好看吧! 看着她牧云安,夺走本属于牧云媞的一切! 心中百转千回,牧云安脸上还是一派楚楚可怜,“太子哥哥说的是,姐姐在天之灵若是看到,定会为安儿高兴……” 两人说着,李怀肃已一步跨进玉清观山门。 牧云安连忙跟上,“姐姐的水陆道场……” 李怀肃:“不必了。” 云媞还活着,做道场全无意义,还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待大婚后,他就会告诉牧云安真相,到时候姐妹相认,原不急于这一时。 想着,李怀肃看向牧云安,认真道:“你有这份心思,便是极好。水陆道场……云媞不需要。” 牧云安颔首:“是,都听太子哥哥的。” 一进山门,玉清观众道士早迎了上来。 先皇后在时,常来玉清观祈福,李怀肃幼时也随皇后来过几次,对这地方还算有些好感。 见来迎的道士中,站在最前头的是个黄袍道士,看上去很年轻。 是从前没见过的。 李怀肃站住,“丹华真人人呢?” 年轻道士稽首,“回太子殿下,贫道玄水,是丹华真人的师侄。师叔他偶感风寒,身子不适,今日实在起不得身来迎殿下。还请殿下赎罪。” 丹华真人年纪大了,身上偶有病痛也是常事。 李怀肃点点头,和牧云安一道,随着玄水进了玉清观。 牧云安偷眼打量玄水,只觉他身形挺拔,肤色极白,眉眼俊朗,很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进得道观中,玄水带着众人正式给李怀肃、牧云安行礼,“二位既依盛京旧俗来观中斋戒祈福,从今日起便由贫道负责接待。太子殿下便同我等一起,夜间宿在观里西北角的袇房净室,牧小姐便随坤道去东南角庵观居住。这两处昨日均已打扫过,清净得很。” 李怀肃点头,“好。” 他是来斋戒祈福的,不在乎住哪儿。 牧云安咬了咬嘴唇,心中有几分不甘。没想到这祈福,她竟和太子分住两角,那么远。 幸好,昨日她一得了信儿,已早早遣人来这玉清观,遣散了模样儿稍微平头正面些的坤道,岁数小的也全都驱逐出去。现在这玉清观里剩下的,不是年过半百的老妪,就是些身材粗壮日常干杂活儿的火居。 年轻貌美的女子,只有她一个。 无论她住哪儿,只要太子愿意,还在乎远不远吗? 再说,他们马上就要成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真要想做点什么,怕是神仙都管不着…… 想着,牧云安不再对观里的安排有异议,姿态娴雅地点了点头。 见两人贵人都没说什么,玄水道:“今日二位远道而来,想也是累了,便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开始祈福大典。”他顿了顿,看向两人:“玉清观是千年古刹,风景也是极美,贫道可带两位玩赏。” 牧云安点头,“好。” 能和她的太子哥哥一同游览古刹,纵情山水,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 “安儿,你自行跟着玄水道长去。”李怀肃淡淡道:“孤与丹华真人是旧识,想去看看他的身子。” 丹华真人袇房中。 李怀肃伸手扶住正要行礼的老道长:“孤早年蒙你开解,才有今日。你不可多礼。” “是太子殿下洪福齐天,贫道不甘居功……” 丹华真人被李怀肃扶起,同太子相对,坐在蒲团上。 李怀肃看着丹华真人苍白的面色:“孤记得,道家山医命相卜各有绝技,你的道医之术也是极好的,如何便让自己病成这般?” 丹华真人倒是豁达:“殿下不知,人的命数穷通有定,越是修行越是知道,万事万物不可强求。贫道的身子自己知道,虽小病不断,却没什么大碍,还有好些年可活。” 他打量着李怀肃脸色,“倒是殿下,近来身子可好?” “还好。” “特特儿来找贫道,是为了?” 李怀肃眸色微沉,他看着自幼结识的老道长慈和的面容,率直道:“不瞒真人,孤有一心爱女子,因经历巨变,患了不寐之症……” 他将云媞之事,隐去真名,大略地讲给丹华真人听。 丹华真人:“殿下说的这种不寐之症,在道藏中也有记载,原属离魂症的一种。这……贫道研究不多,倒是刚才那个负责接待殿下的玄水,他的师父也就是贫道的师兄,鹤羽真人,专攻离魂症,贫道这便去信问问师兄有没有法子,治那位姑娘的病。” 李怀肃拱手,“那便多谢真人。” 此事议定,丹华真人看向李怀肃,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他顿了顿,终是说出:“殿下,你那心爱的女子,可是……待你无心?” 李怀肃眼中有什么一闪而逝。 他垂眸:“真人这是神机妙算,算出来的?” “哈哈,”丹华真人一笑,“不是贫道弄什么机巧,是殿下明明大婚之喜就在眼前,面上却现郁结之色。这根源,可就出在那女子身上?” 被道破心事,李怀肃身形微微一僵,没有说话。 他与云媞自幼结识,定情也早。 从没见过她,像现在一样…… 他马上便要大婚,现在又要与未婚妻在观中独处七日。 云媞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 到底是移了性情,还是……不在意他了? 李怀肃想问,却又生怕有些事,一旦挑明,便会失去。 可心中到底纠结不定,李怀肃自语一般低声:“她当真,待我无心?” 丹华道人长叹了一声,“殿下,这世间姻缘天定,若心中实在疑惑,三清殿西边有姻缘祠,里面求签最为灵验,殿下可要去试试?” 另一边。 见李怀肃离开,玄水便把牧云安交给年长坤道带着,自己退下。 那老道姑带着牧云安在观内一处处逛过去,边走边介绍。 绕过一棵桂树,牧云安却瞥见一道女子身影。她身披宽大的道袍,领口处露出一段春芽般柔软白嫩的脖颈。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牧云安也看得出。 那女子极年轻。 根本不是个道士! 更叫牧云安厌烦的是,那女子虽通身都笼在道袍中,看不出什么。 可她走路的样子……竟然有点像 牧云媞! 牧云安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她明明已经交代过,她和太子斋戒的这七日内,一只狐狸精都不准给放进来! 如何道观内还有这般年轻女子? 她必是容不得! 牧云安向身边道姑:“去,把那女人给我唤过来!本小姐有话说!” 第120章 有人惊,有人喜 那老道姑年纪大,性子又软,有点被牧云安陡然冷厉下来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答应着去了。 牧云安攥紧手指,脸色阴沉得厉害。 刚才,那女人身形一闪,便自偏门进了大殿。 可就这短短一瞬,牧云安就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一个浑身散发着骚气,只要勾引男人的贱人! 若叫她见了太子的面儿,还不生扑上去? 不行,绝对不能叫她撞上李怀肃!绝对不行! 她要当面打那女人耳光,扒了她衣裳,叫她赤着身子滚出玉清观去! 叫诸天神佛都瞧瞧那女人的骚样子和肮脏的心肠! 心中正想得畅快无比。 牧云安只瞧见刚才那老道姑,佝偻着身子,自角门里退出。 只有她一个人,身周不见那女人身影。 牧云安拧眉,劈头便问:“人呢?” “牧小姐容禀,”老道姑躬身道:“是……太子殿下在殿中,不许、不许旁人进……” “什么?” 牧云安倒抽一口冷气,身子都跟着摇晃了两下。 那贱人,真是冲着太子去的! 牧云安:“不是已派人来知会过,这七日不许不三不四的人进观朝拜?如何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老道姑只是讷讷的,不敢言语。 牧云安一行人,是在李怀肃所在大殿背后偏僻处。 知道角门怕是有人把守,怕惊动了,反而进不去。 牧云安一跺脚,“本小姐自己去!” 疾步绕向大殿正门。 殿内。 李怀肃仰首,看着殿内香火缭绕后,那尊高大的姻缘娘娘金身。 他迟疑片刻,终是伸手向供桌上的竹制签筒。 他不像母后,这神佛之事,他原本是不信的。可心中疑惑,实在无人可解,也……无人可倾诉。 “哗啦哗啦……” 男人冷玉似的手指,轻轻摇动签筒。 筒内,百根竹签上上下下地起伏,相互挤压、碰撞。可也不知怎的,但凡有那根竹签冒头些许,又很快滑回筒中。 就在李怀肃觉得这签是求不出来了时。 “啪嗒”一声轻响。 一枚旧得有些泛黑的竹签,已然掉落在地上。 李怀肃拾起。 那枚竹签是背部向上。想是经常被摩挲,边缘都泛起了亮光。 李怀肃不着急翻过,反用手指轻轻捏住那竹签,指尖摸着刻在背面的字。 摸到第一个字,他心中猛地向下一沉。 下。 十几岁便驰骋疆场,杀敌无算的男人身子一僵,指尖竟有些微的颤抖。 已是个下签了,不会更糟…… 李怀肃终是低下头,翻转竹签。 只见上面,赫然刻着: 下下签。 云媞心中…… 当真,没有他了?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这竹签上只有编号,李怀肃木然地攥着签子要去寻那解释的签文。 一只细细的手腕,自青色道袍的宽袖里伸出,径自捏住了那枚下下签。 “什么人?” 李怀肃皱眉,猛地抬头。 却见—— “云媞?你、你如何来了?” 一股喜意,竟夹杂着一丝丝的酸涩,直涌上心口。 李怀肃拼命忍下咳嗽,定定看着眼前女孩。 就好像,她只是一个美梦。 为了不太扎眼,云媞也换了道家装束,一头流丽的长发统统束在头顶,用一根如意云头木簪紧紧簪住,除了腕上一串暖玉流珠,身上再无旁的装饰。 更衬得她一张小脸如云间皎月,清冷出尘的风姿,尽在眉眼之间。 李怀肃看得痴了。 瞬间竟不知道,眼前的女孩儿时梦,还是……手中的下下签,是梦。 抑或,两者都是。 他正愣着。 云媞唇边,笑意盈满了两个小小的梨涡。 云媞:“殿下要离家七日,妾怕。” “怕、怕什么?” “怕殿下大婚后,就不记得妾了。” “我不会……” 李怀肃一下子顿住。 云媞说她怕,还肯从栖霞山一路追他到玉清观。 她……她没有不在乎他! 她简直就是在乎得不得了! 男人眉心阴霾散开,面上也带了笑,他刚想说些什么。 殿外,传来牧云安尖利的声音:“知道太子在里面!本小姐可是未来的太子妃,为何连本小姐都进不得?” 守门的侍卫被牧云安吼得耳朵生痛,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牧小姐,太子殿下说了,他要独自一个人进殿参拜,明明白白说了,是一个人。” “本小姐又不是别人!难道太子是特特吩咐了,我牧云安不许陪伴在他身边?” “这……” 牧云安再顾不上旁的。她只是怕,她若来晚了,太子便要与那骚狐狸碰面。 到时候不知又要多生出多少事端! 再一抬头,只见这大殿正门上,牌匾上竟是“姻缘殿”三个大字! 牧云安更是心中的不安瞬间压过了理智,她身子一侧,竟从那侍卫身边一下子溜进了殿内。 身后,侍女金岚连忙也急步跟上。 牧云安提着裙子,气冲冲进得殿内,便瞧见李怀肃背影。 “太子哥哥!” 李怀肃闻声,转过头来。 牧云安目光飞快地在殿内逡巡了一圈。 根本没有什么女人。 藏哪儿了? 她还想再找,却见李怀肃目光黑沉地望过来:“何事?” 早些时候因提起云媞,李怀肃对牧云安态度已缓和了许多。可这一声“何事”,声音重又冷得不行。 像是在怪牧云安…… 打断了好事! 牧云安心中一沉。可她到底不敢直说,只能嗫嚅着道:“太子哥哥一直在此处?可、可瞧见旁人进来?” 她猛地抬眼,盯着李怀肃脸庞,“别的……女人?” 此话一出,牧云安敏感地察觉到。 身周气压陡然一沉。 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来气。 牧云安掌心冒出一层细汗。 她不过问了一句,李怀肃为何生气?难道真的是…… 片刻后。 李怀肃:“你可知,你我斋戒是为自己,也是为国祈福。可孤听说,你早一日把不顺眼的坤道统统遣走,可有此事?” 完全没想到李怀肃会这么问。 牧云安小脸一白,小嘴空张了张,竟有些说不出来话。 太子哥哥怎么知道了? 是刚才那个女人……告的状? 李怀肃:“孤给你三日,把被你扰了修行的坤道都恭请回来。” 无奈,牧云安只好红着眼眶:“……是。” 李怀肃走后。 牧云安又在姻缘殿里转了一圈,到处都没有旁人的痕迹。 刚才那女人,太子不曾提起。 难道,是自己关心则乱,看错了眼? 还是…… 太子也在遮掩那女人的行踪? 第121章 团圆 牧云安被金岚搀扶着,只觉心口一片寒凉,脚下也有些发软,险些就站不住。 她和娘费尽心机,夺来了太子妃的位置。 没想到,死了一个牧云媞,还有这么多不要脸的女人,往太子身上生扑! 更骇人的是,太子竟不怪罪,还帮着哄骗她牧云安! 他怎么可以? 她是他未来的妻啊! 想着,牧云安眼中已蓄起泪来,她咬着嘴唇,颤巍巍地:“金岚,我怎么办,怎么办哪?” 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姻缘殿中回响。 “我的小姐,你大喜日子就在眼前,可不兴哭啊!”金岚连忙掏出刚才李怀肃给了那方手帕,递到牧云安跟前,“小姐您看看,太子心里有你!” “可、可那贱人,你刚才不也瞧见了?那骚背影……” “小姐,您知道殿下,他不是见色起意的那种人!” 牧云安垂下眼睫。 是啊,李怀肃性子本自端方,对自己要求极严,确实不沉溺于女色。 牧云安看向身边婢女,“那你说,太子哥哥若对那女子没意思,为何要帮她遮掩?” “这……”金岚眼珠一转,“小姐,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太子殿下刚才不是叫你把那些被赶出去的坤道都好好地给请回来?或许,那女子只是被赶走的女道士,无处可去,心中又有些不忿,才混进来告状的呢?这样私下里告状的事,殿下怎么也不会叫女道士跟小姐你见面?若当面争执起来,殿下面上也无光。” 牧云安细思,金岚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这么解释,就全说得通了。 见自家小姐神色稍缓,金岚轻轻松了口气,又双手捧着那方手帕,举到牧云安跟前。 “小姐,太子殿下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今日给您这方手帕,说明心中是以您为重!您可千万要稳住,不要失了太子欢心啊!” 牧云安白嫩的手指接过那方手帕,轻轻地凑近自己鼻尖。 男人身上独有冷冽的松柏香气,充斥在鼻端。 今日,太子待她这样温柔,是因为…… 自己提起了牧云媞。 牧云安手指一颤,猛地攥紧了那方手帕,在素白的绸缎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抓痕。 牧云媞…… 为今之计,只有多借那女人的名头,才能让太子对自己多多怜惜。 另一边,李怀肃离了姻缘殿,疾趋几步,赶上先走一步的云媞。 秋日暖阳下,云媞一身青色道袍,立在枫树下。 日光穿过鲜红胜火的枫叶,把点点明亮的光斑投在女孩瓷白的小脸和纤细的脖颈上。云媞仰着脸,微微眯起眼睛,对着李怀肃微笑。 李怀肃心中一动。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 云媞却率先提起了牧云安:“安儿年纪小,性子敏感,从小就爱哭,心思却最是单纯的。殿下不怪她吧?” 李怀肃愣了愣。 牧云安给他下药,这是……心思单纯? 但不想叫云媞知道自己妹妹的腌臜事,省得她跟着也面上无光。 李怀肃:“孤不怪她。” 他顿了顿,又道:“你们姐妹情深,待大婚后,我会告诉她你还活着,让你们姊妹两个相见。” 到时候,牧云安虽是正妻,可云媞是她姐姐,她定不会为难。 云媞不语。 李怀肃:“婚后,牧家和皇室便同是一家人。你既不再怪牧老师,等时机成熟,我会慢慢把你的事告知于他,叫他放下心结。到时候才是你们一家,真正的团圆。好吗?” 好一个真正的团圆。 葛氏和那牧殊城,害死了自己母亲,又害得自己做人外室,大好的前程毁得干干净净。 牧云安则是占去自己婚事,占去娘留下的全部嫁妆。 和这样的家人,团圆? 李怀肃眼中,云媞脸上笑意水波似得一荡,又渐渐加深。 现出十分欣喜的模样。 云媞:“好啊,妾也盼着能有那一日,好团圆。” 不过,不是她和他们团圆。 是她一个个地送他们下去,跟她的娘亲,好生团圆。 见云媞笑着,李怀肃彻底放宽了心,男人修长的手指隔着衣袖,轻握云媞手腕,“来了,便不走了?” 女孩清凌凌的声音传来:“不走了。妾想在这里住上七日,伺候殿下。” 这……于礼不合。 可李怀肃着实高兴。 不说旁的,他担心云媞的不寐之症,到底要女孩在他身边,他夜里亲自看着,才觉安心。 想着,李怀肃差人唤来玄水,叫他在自己住处旁,给云媞安排单独的袇房休息,可跟着云媞一起来的来福和狗尾儿,却要另外远远地安排开去。 见到云媞,玄水一愣。 他自幼在道观中修行,不曾入世,性子憨直。 但再憨直,看到李怀肃握着云媞手腕,言语中又多有回护,玄水也瞬间明白了这女子怕是和太子的关系不简单。 可太子……是跟着未来太子妃一起来的啊! 这女人,是太子带来的? 玄水心中惊诧,面上就着了相,一时间竟想不起答话。 李怀肃浓眉皱起,刚要说话。 云媞按了按他手背,向玄水道:“这位小师父可是觉得为难?怀肃哥哥,我们还是去寻他师父,真正说得上话的人吧。” 看见云媞,丹华真人瞬间就明白过来她就是李怀肃口中那个心悦的女子,不禁在心中暗暗叹息。 他交代玄水,给云媞安排紧挨着李怀肃袇房的住所。还特意差人去自己私库中,找了一小罐茶叶送给云媞,还说这茶与玉清观后的山泉水最为相宜,让云媞试试。 云媞收下,道谢,随着李怀肃退出了丹华真人房间。 见两人背影相携着远去,丹华真人重重叹了口气。 一旁,玄水:“师叔,就让这个女子,这么不明不白地住在太子近边,不怕、不怕障碍修行吗?” “你啊,太痴了。”丹华真人摇了摇头,“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只是来祈福,又不是真的要做道士,何苦守这些清规戒律?” “那师叔为何叹息?” “你不见,太子眼中全是那女子,只有那女子。可那女子眼中……却有太多太多的东西。” 太子在她心中,怕是根本占不到什么。 丹华真人安排了性子更为圆融的道士,在李怀肃袇房旁,给云媞安排了一个清幽的小院。还特意送来了一瓮山泉水,叫云媞拿来煮茶。 来福忙接在手里,谢过道士。 道士走后,来福掩上门:“小姐,刚才好险就要被那个牧云安给看见你了!奴婢的心,跳得好快!小姐现在的身份,可不能叫那牧云安发现!不然……” “无妨,”云媞淡淡道:“我就是要她看见才好。” 她垂眸寻思了一会,又抬头一笑,“叫狗尾儿去请太子,说今晚,我想和他一道用晚膳。” 第122章 自会有人教她规矩 狗尾儿也换上了一身道童的衣裳,头发也在头顶扎得紧紧的,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他答应着去了。 另一边,离了云媞,李怀肃迎面便遇到特意来找他的牧云安。 一见太子,牧云安就咬了咬苍白的嘴唇,红了眼睛:“太子哥哥,安儿不该赶走那些修行人,安儿知道错了。”她抬起泪光盈盈的双眼,“安儿已经派人去请那几位道长,等她们回来,安儿还要当面向她们道歉,求得她们的原谅。太子哥哥,你、你也能原谅安儿吗?” 想起云媞刚才说牧云安心思单纯,又想到她是在盼着阖家团圆。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对牧云安缓和了语气:“下次不要再犯。” 这便是不怪罪了的意思。 谁知牧云安还是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并不起身。 她低着头。李怀肃只见到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颌角滑落,打湿了她的衣襟。 李怀肃:“又怎么了?” 牧云安声音十足的委屈:“安儿、安儿性子顽劣。昔日在家中,本就只有姐姐不吝管教,肯规劝于我。可现在,姐姐没了,安儿、安儿成了太子妃,怕无人管教,惹下大祸,是要连累太子哥哥也为人家笑话的。安儿心中不安,害怕,又思念姐姐……” “没事的。” 牧云安虽未抬头,却听着李怀肃的声音,觉得他又温和了好些。 心中一舒。 只听李怀肃又道:“别怕。大婚后,自会有人教导于你。”比如,云媞。 这话听在牧云安耳中,只以为李怀肃为她请宫中一等的教养嬷嬷来教她礼仪,便也不如何放在心上。 她被金岚搀扶着起身。 李怀肃刚要转身离开。云媞的院子,想必也拾掇得差不多了,他想去看看还缺什么不缺。 便听牧云安身边的那个侍女向牧云安道:“小姐,云媞小姐在时,最喜赏枫,现在云媞小姐不在了,咱们去折一枝枫叶,清供在云媞小姐牌位之前,也全了小姐思念姐姐的一片心。” 李怀肃脚步一顿。 云媞最喜赏枫?他怎么不记得…… 李怀肃抬眼,正对上牧云安满是期待的目光。 牧云安:“太子哥哥,同安儿一起去……去为姐姐折一枝枫叶,可好?” 想到云媞刚才站在枫树下的模样,她该是喜欢赏枫的吧? 李怀肃:“好。” 见太子肯与自己同游,牧云安心中雀跃不已。她手中攥着李怀肃刚才给自己的那方手帕,掩去眸中得意之色,落后半步跟在李怀肃身后,向三清殿后面一片格外茂盛的枫林走去。 她想李怀肃多陪自己一会子。 便“这枝不够红”“那枝形态不够漂亮,姐姐不喜”,一步一步引着李怀肃往前走。 男人心中惦念着云媞,本已有几分不耐。 眼角余光正瞥见一个小道童,远远朝自己走来。 走近了,方认出,是狗尾儿那小子。 李怀肃:“何事?” 狗尾心中记着来福交代的话,不能叫那什么太子妃发现端倪。 他吞了口口水,一眼都不敢看一旁的牧云安,只对李怀肃行礼:“殿下,我师父有事请您过去,有事相商。” 狗尾儿虽行礼行得不像,细听声音还因为怕李怀肃,微微有些颤抖。 但李怀肃明白他的意思,是云媞差狗尾儿来找他。 男人点了点头,向牧云安:“你先忙着。” 自己径自跟着狗尾儿走了。 两人走出很远,牧云安才见李怀肃微微弯下身子,听那小道童讲话。 然后,一笑。 李怀肃性子冷肃,本就很少笑。 他这一笑,牧云安只觉男人眼中沉寂万年的积雪,似乎一时间都尽数融化,露出其下万丈的繁华。 看得她呆住。 好半晌,直到李怀肃直起身子,自己折了身边一枝格外红的枫叶,交给那小道童。自己也随着道童走了。 牧云安才从充楞中醒来。 身边,金岚压低声音:“小姐,那小孩……看着四不像的样子,不像个道童儿啊。” “嗯?什么?”牧云安一愣。 金岚解释道:“因小姐喜静,昨日咱们的人来玉清观,不光赶走了坤道,连岁数小,爱跑爱叫的道童也赶了出去。这玉清观中,不该有孩子才对。” 她寻思了一会儿,自语道:“那孩子,不会是太子带来的吧……” 牧云安身子一僵,猛地看向金岚:“那孩子是谁,给本小姐去查!查个清清楚楚!” 刚才那一幕…… 太子看上去,跟那孩子相识。可若说是太子府中下人,光明正大地带进来就是了,何必要扮成小道童? 牧云安只觉一颗心在胸膛中噗通噗通,跳得快的吓人。 不会是……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折腾了一整日。 牧云安满心以为,至少用晚膳时,能和李怀肃一起。 可实际上…… 给太子准备的坐席上,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 牧云安忍不住了,堆在自己跟前精巧的素宴,她一口都吃不下。拦住身边一个老道姑:“太子人呢?” “回牧小姐的话,太子殿下说累了,膳食都送到他房间中用去了。” 牧云安脸色一沉,立时便要起身,“你们、你们就这么伺候本小姐与太子祈福的?太子他人都不知在何处……” 老道姑年纪大了,耳朵也背。牧云安心中着急,语速便快,声音中还夹了委屈的哭腔。 道姑听不清楚,“牧小姐,你说什么?贫道没听清……” “你!” 牧云安习惯性地举手要打,被身旁的金岚连忙按住:“小姐,不可以!” 她叫老道姑退下,才对牧云安劝道:“此事若传到太子耳中,太子必是要怪罪!” “可他、他都不肯陪我用晚膳!” 金岚起身,将牧云安跟前一盏淡粉色的汤羹小心翼翼地端到牧云安跟前:“小姐,太子殿下身子不好,许是真的累了。您是他的太子妃,关心他身子无可厚非。太子不来,咱们可以带着菜肴去找他啊。” 牧云安:“咱们有的菜,他定也有。” “这道菜不一定,”金岚笑着安抚牧云安,“奴婢小时候有亲人做火居道士,听她说,这道甜汤叫神仙醉,是平日里专供坤道用的。入口甜糯,好喝又养身。太子是男子,观里必不会为他准备这道菜。这菜小姐你亲自送过去,对太子而言,又不一样了。您说是吗?” 牧云安转怒为笑,“还是你机灵。咱们现在就去。” 第123章 妾不委屈 李怀肃丹房中。 红艳艳的枫叶,插在一只六寸余长的白柚绿彩***里。彤红的枫叶,与瓶身上那一抹艳丽的绿彩,相映成趣,十分夺目。 是从前性子活泼张扬的牧云媞会喜欢的。 果然,云媞一见便微笑道:“殿下好兴致。” “你可喜欢?” “大红大绿的配色,世人皆以为俗艳。唯殿下知晓,大俗既是大雅,无关高下,只为衬当下的心境。” 难得得到云媞的认同,李怀肃面上笑容愈深,“给你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是孤去折的。”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问丹华真人要了古董花瓶,亲自插进去,摆布了半日,正打算给云媞送去。 李怀肃:“今日晚了。这枫叶还该在白日里走到外面观赏,才最为好看。” “多谢殿下。” 李怀肃本想叮嘱云媞,他身为一国储君,是来玉清观斋戒祈福,云媞既然找来,可以住下,但白日还是少出去张扬,省得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可看着眼前女孩,一脸欣喜地细细玩赏那支红枫,话到了李怀肃唇边,却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被傅轻筹那混蛋关了一年,一定闷坏了。 便是在栖霞山,也难得下来一回。 既到了玉清观,不好再这般整日拘着她。 想着,李怀肃道:“这几日,我都要斋戒祈福,怕是有些法事要做,你在这观中,可自行活动。” 万一真被牧云安看见了,也不过是姐妹相认。牧云安口口声声只说思念姐姐,若真是看到云媞还活着,惊喜之余,知道轻重,也定会帮她遮掩。 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听得李怀肃交代,云媞面上笑意深了深:“好。” 这般乖顺听话的云媞,在李怀肃记忆中几乎从未有过。 他拉云媞坐在圆桌边,上面已经布满了精致的素斋。 云媞差狗尾儿来寻他,说是要一块用晚膳。他本想去云媞院子,可思来想去,怕传菜的下人进进出出,平白惹人注意,便改到了自己房中。 李怀肃手中玉着指着云媞跟前一碗甜汤,“这道神仙醉,就属玉清观做得最好,专供那些女道士养颜炼形。你试试,若是喜欢,我要了方子回去,也叫咱们的小厨房日日做给你喝。” 云媞看向跟前那盏神仙醉。 一整块白水晶挖去心子,成了一只精巧的雕花小盏。内里盛着的汤羹呈淡粉色,表面上还撒了细细的花瓣与可服食的金箔,看着就赏心悦目。 用小巧的银子勺稍一搅动,更是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云媞只尝了一口,便道:“喜欢。” 李怀肃笑了,“我明日便去问真人要这方子给你。” 云媞也笑着,眉眼弯弯:“殿下,这不是人家的密藏?岂会轻易给你?” 李怀肃:“我与丹华真人是老相识,不过是一份食补的秘方,他必不会吝惜。” 知道云媞之前吃了那么多苦,又无故为自己的父皇所不容,李怀肃心疼她,一心只想待她好,补偿她。 可云媞从未提过要什么,这还是第一次开口说喜欢。 她喜欢的,想要的,他无论如何都会送到她跟前。 别说是一份菜谱,便是将来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位。 只要他在,他早晚给得起。 想着,李怀肃抬眼,漆黑的眸子凝视着云媞,刚想说话。 院中,传来牧云安的声音:“侍卫大哥,我不过是担心太子殿下的身子,特特儿来为殿下送菜。你为何就是不肯放我进去?” 时近亥时,观中一片寂静,更衬得牧云安声音十分尖利。 牧云安:“本小姐七日后便是你们的太子妃,届时,你也敢这般忤逆于我?还不快让我进去!这菜若是凉了,白糟蹋了我一片心,你可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李怀肃皱眉。 这牧云安的性子,他着实不喜。只是看在她对云媞这个姐姐,一片真心的份儿上…… 一旁,云媞声音柔柔地开腔:“殿下,妹妹她也是担心你的身子,你就让她进来吧。” 李怀肃看向身边女孩,见云媞已经放下了玉着,准备起身。 李怀肃:“你不想与妹妹相认?” “自然,是想的。”云媞浅笑着,“妾可是对妹妹日思夜想。” “那不如今日便见过?” 云媞摇头,“妾想换个场合,正式见过妹妹,也好叫妹妹告诉家里,我还活着。” “好。” 只要是云媞说的,李怀肃一应答应。 他跟着云媞起身,为她拉开一旁的屏风,“委屈你。” “妾不委屈。” 云媞一笑,提着裙子避入了屏风后面。 李怀肃回到桌边坐下,才对门外扬声:“进来。” 得了李怀肃应允,牧云安挺直了身子,冷冷剜了一眼守门的侍卫,径直进了李怀肃院子。 到得门口处,她伸手接过金岚手中捧着的食盒,一步跨进李怀肃丹房,“太子哥哥,那些道士说你身子不适,要在自己房中用晚膳。安儿来瞧瞧你,你怎么样了?可是凉着饿了?没事吧?” 在门外时,牧云安心中还有几分忐忑。 太子在自己房中,真的只是在用膳吗?还是、还有些旁的什么,不便叫她知道? 可待进了屋,牧云安心口一舒。 太子房中,果然没有旁人。 只有李怀肃,和一桌子的菜肴。 牧云安草草扫了一眼,便知道太子还未如何动筷。 她掂了掂手中食盒,“太子哥哥,安儿也为你送来了一道菜,对身子好,求太子哥哥收下。” “可以。” 牧云安放下食盒,娇怯道:“听那些人说太子哥哥身子不适,安儿晚膳都没怎么用,一心只想来看太子哥哥。” 她本意是想留下,和太子一同用餐。 谁想,李怀肃只淡淡道:“你有心了,孤没事。若没旁的事,你也快些回去用膳吧。” 完全没有跟牧云安一同用晚膳的意思! 牧云安暗自咬了咬后槽牙,强笑道:“是。可,还请太子哥哥,先尝一尝安儿送来的这道菜。” 说着,身边的金岚伶俐地掀开食盒盖子,牧云安正要双手捧出那道甜汤。 眼角余光,却见李怀肃身前的桌上,已摆了一碗一模一样的神仙醉。 一旁,还隔着一只汤勺,上面还沾着点滴浅粉色的汤汁。 第124章 要把女道士杀个干净 牧云安动作一滞,几乎捧不住手中的那碗汤。 这甜汤,是专供坤道的,女子才爱喝。 太子房里,如何会有? 牧云安张口便想询问。 一旁的金岚拼命地给她打着眼色,“小姐,先别急!千万不可、不可冲撞了太子!” 感觉到身边男人带着疑惑的目光,沉沉地向自己压来。 牧云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不安,在脸上强撑出笑意:“太子哥哥,安儿、安儿是来给你送汤的。这汤……” 她忍不住,目光投向桌上那碗神仙醉。 她牧云安的神仙醉,不过是装在普通的镶金白瓷碗中,可眼前这一碗汤,竟是盛在水晶琉璃碗里! 是供给太子的,还是…… 看到牧云安迟疑的目光,李怀肃想起云媞的嘱咐,只淡淡道:“这汤,孤已尝过了。”他看向牧云安带来的食盒,见只有这一碗神仙醉,便道:“你带回去吧。” 原是太子自己喝了。 牧云安松了口气。她双手捧着白瓷碗,“太子哥哥,我……” “今日也晚了,你若不再折返回去用膳,还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便是祈福大典,万不可耽误了。” 太子话说到这份儿上,牧云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躬身行礼,带着金岚和她那碗汤,向门口退去。 到得门口处。 牧云安咬唇回头:“太子哥哥,你也早些休息。你身子若是不好,姐姐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 这话一出口,牧云安果见李怀肃神情一变,眼中似有动容。 果然,提到牧云媞,太子便会有反应! 牧云安压下心中酸涩,“太子哥哥,那安儿走了……” 可下一刻。 牧云安视野中,只见那扇挡在圆桌旁的屏风下面缝隙中。 一道青色绸缎,倏然一闪。 被人飞快地拉进屏风里去。 牧云安眼睛猛地瞪大,瞬间如遭雷击。 屏风后面有人! 那青色缎子,她绝不会认错! 就是白日里那个女人! 那女人,深夜,在太子房中! 与太子,同饮神仙醉! 瞬间,牧云安只觉浑身的血都冲上前额,她整个头又痛又胀,眼前也一阵阵地发花。 只想直接冲进屋中,掀开那屏风。 看看躲在后面的狐狸精,是个什么骚模样儿?! 可身后,金岚拼命地扯着自己的衣角,“小姐,不能啊!还有七日您就是太子妃,万万不可自毁前程!不可以!” 是啊,还有七日。 她就是李怀肃名正言顺的妻子,是这大盛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这样如锦一般的好前程…… 不能毁于一旦。不能! 金线纹绣的牡丹花纹广袖下,牧云安手指猛地攥紧,精心养护的尾指指甲直刺掌心,一阵疼痛。 牧云安咬唇,拼命忍住。 迎上李怀肃在黑夜中,根本看不清情绪的目光。 牧云安慢慢地弯下身子,“殿下,安儿……告退。” 一出李怀肃院子。 “哗啦!” 金岚手中食盒被牧云安夺过,重重摔在地上。 红木盖子崩开,里面的白瓷碗直摔出来。淡粉色的汤汁,顷刻间洒了一地。 那浓郁的芬芳,片刻前,牧云安还觉甘美无比。 现在却只觉想吐! 她脸颊发热,指尖却冷得怕人。牧云安用力攥住金岚肩膀,“你也看到了,是吧?贱人,那贱人……” “小姐,千万小声些儿!” 金岚吓坏了,急忙蹲身收拾起地上摔散了的东西,又搀着牧云安走出几步,到周围无人处,才轻声安慰道:“小姐,殿下性子最是冷肃,也未必就是男女之事。或许、或许……” 可她也再说不下去。 这般晚了,一个年轻女子,和太子单独待在房中。 还特意避着牧云安不叫见人! 说不是男女之事,金岚自己都不信! 可眼前的牧云安身子摇摇欲坠,显然是气得狠了,一心只想折返回去,找那狐狸精拼命。 没奈何,金岚只得死命拦着。 牧云安:“我要那贱人死!我要她死!” “好好好,那贱人必死无疑。”金岚哄道:“待小姐成了太子妃,就叫人平了着玉清观,把里面狐媚的女道士都杀光,杀光!” 牧云安犹不解恨,“要把她们裸着身子,剁得碎碎的,喂狗!老的少的,统统都喂狗!” 她狠狠地地发泄了一会儿,才用力抹了一把脸上气出的泪水,“我、我难过的是,太子哥哥为了那女人,竟然忍心骗我……” 一次,是在那姻缘殿。 第二次,就是刚才。 牧云安:“不过是一个骚狐狸一样的女道士,太子哥哥竟为了她,这般欺瞒于我。金岚,他会不会、会不会……根本就不喜我?” 金岚心中微叹。 可口中还是不停劝慰:“小姐哪里的话?那女道士,不过是太子殿下一时新鲜的玩意儿,怎么能跟您比?”她眼珠一转,“太子心里,有云媞小姐。只要您多多提及云媞小姐,太子又怎会不怜惜你呢?” 牧云安愣了愣,又哭道:“可、可白日里,我瞧见那贱人的背影,有几分像那牧云媞……” “像又如何?不过是一个背影!”金岚哄道:“她不过是像,可您是云媞小姐的妹妹啊!孰轻孰重,太子殿下心里难道还分不清吗?” 自己每次提起云媞那个贱人,李怀肃待自己就多好一些。 思及此,牧云安心下稍定,“对,我还有那死了的牧云媞做我的靠山,什么狐媚子,都万万越不过我去……” 终还是被金岚劝走了。 好容易哄着牧云安睡下,金岚又起身,吩咐牧家的人,把观里那些被撵走的女道士好生查一查,看看勾引太子的,到底是哪个贱蹄子。 太子房中。 打发走了牧云安,云媞提着裙摆,慢慢从屏风后走后。 她对李怀肃微笑,“看来妹妹心中十分在意殿下,殿下可万万不能辜负妹妹。” 话是没错,可李怀肃心中说不出的不适。他垂眸,问道:“不辜负她,那,你呢?” 云媞微微一愣。 李怀肃:“我与安儿还没有大婚,若是你想、想……我可以另给安儿一个交代!” 云媞漆黑的眸子微微一转,“什么交代?” “我会差人把她先远远送走,以后再为她找一个好婆家,她一定也会过得极好!”只要,等到他登基以后。 李怀肃急道:“牧老师那边,我亲自去跟他说!他爱女心切,会同意的!安儿也定会……” “不行呢。” 云媞脸上浮现出笑容。 她眼眸中的笑意,唇角上扬的弧度,像规矩尺子量过的一样,无一不美,也无一处不完美。 只是黑夜中,李怀肃未能看清。 这笑意,不达眼底。 云媞:“妾舍不得妹妹远走。安儿自幼养得娇,爹心疼女儿,自然都要留在盛京。” 云媞:“留在我的身边。” 想跑? 下辈子吧。 第125章 今晚不要 “云媞,你舍不得家人。难道、难道就舍得,这样把孤给让出去?” 云媞微微一愣,抬头。 正对上李怀肃沉沉的目光。 男人眼神极为专注,沉甸甸的,有若实质一般,紧紧黏在云媞脸上。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只等着她的回答。 丹房内,稍嫌幽暗的烛火荧光摇曳着,映在云媞眼中。那烛光微微一荡,是云媞笑了。 “殿下,你也说过,牧家同殿下,是一家人。安儿是妾的妹妹,妾身的,自然就是她的,又何谈让与不让呢?” 云媞的话,颇识大体。 可听在李怀肃耳中,他却觉得说不出的,不舒服。 就好像……他那一颗真心,是可以随意推来让去的,玩意儿。 可…… 要娶牧云安为正妻的,是他。 父皇威压下,没法子给云媞堂堂正正的身份,只能叫她没名没分地苟延残喘的,也是他李怀肃。 她如今不可不闹,全都认下,还这般温柔贤淑,识大体。 他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想着,李怀肃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他拉着云媞重新坐回桌前,“你这么懂事,很好。” 云媞唇边笑意深了深,温柔应声道:“是。” “我向你保证,我……” 李怀肃本想说,他若能顺利走上那个位置,身边的凤位,只属意云媞一人。 可话还未及出口。 “嘘……” 女孩微凉的食指,轻轻抵上男人唇锋,轻柔如一片娇嫩的玫瑰花瓣。 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住,用力吮吸,吞吃入腹…… 可是,不行。 李怀肃硬生生忍住。 下一刻,云媞微笑:“殿下,妾想你,只想和你安安稳稳地用一顿晚膳。好不好?” 李怀肃看着云媞眼中微微漾起的笑意,妥协道:“好,我……不说了。” 安静地用过晚膳,两人谁也没再提起牧云安和即将到来的大婚。 到得晚间。 李怀肃亲自送云媞回了房间。“这毕竟是道观,你身边跟着丫鬟、小厮伺候,怕太显眼了些。已着人安排来福和那狗尾巴与孤的下人同住。”他顿了顿,“云媞,你晚间自己睡,会怕吧?” “有怀肃哥哥在云媞近边,妾不怕。” 迎上云媞目光,李怀肃面上微微一僵。 自从那日他控制不住自己,要了云媞身子。便再不愿近她的身。 原因无他,不过是觉得……对不住云媞。 尤其那日,女孩赤着身子,痴缠在他身上,口中喊的却是“世子哥哥,轻些,疼……” 李怀肃每每想起,便觉心如刀绞,根本没办法释怀。 等治好她的病,一定要治好她的病…… 夜色中,男人伸手,轻轻握了握云媞单薄的肩膀,“快去歇吧。晚间若有事,便叫我名字。”李怀肃认真看着云媞眼睛,保证道:“我这次,一定会及时赶到。”一定会护你周全。 云媞后退半步,向李怀肃蹲身行礼:“好。” 夜深。 李怀肃在自己房中辗转。 云媞肯来找他,心中定是有他,定全都是他! 那姻缘殿里的求来的签文,根本不准! 他的云媞,是心悦于他。就和从前一样,心悦于他! 他们两个,会好的,都会好的。 只要他好生走到那个无上至尊的位置上去,他便要让全天下知道,云媞没有死!她不是见不得光的外室,她是他李怀肃的妻! 他要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地走到那个母仪天下的位置上去。 他会的,他一定做得到…… “吱嘎——” 极轻极轻的一声,在静寂的夜色中,稍嫌刺耳。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从床榻上披衣坐起。 是云媞的不寐之症又发作起来。 李怀肃尽量轻地推开自己房门,果见他和云媞共用的小院中,女孩一身白色轻纱制成的寝袍,赤着双足踩在青石板地上,静静矗立在庭院中间。 月色如水,轻柔地洒在她流丽的长发和苍白的小脸上。 云媞目光孩子一般纯真,却空荡荡的,眼中什么都没有。 她听得声音,慢慢转过头,张开双手,向李怀肃扑来:“世子哥哥,今晚,要不要痴儿?你要不要痴儿啊?” 十几岁女孩的声音,几岁孩子的稚嫩语调,说着这样的话。 李怀肃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环住云媞纤细腰身。 他强忍住涌上心口的痛意和痛快咳嗽的欲望,压低声音:“痴儿,世子哥哥……今晚不要。” “今晚也不要吗?” 云媞自男人胸口,抬起小脸。 满脸的紧张和小心翼翼。 恍惚中,她记得,世子哥哥已好几日都不曾要她。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了世子哥哥不喜?世子哥哥会不会以后永远都不要她了? 那样,她就会没有衣服穿,没有食物可以裹腹,还会被那些人打,他们每日都说,会打死她! 她不想死! 就只能求着世子哥哥……求着世子哥哥要她。 云媞咬着嘴唇,满脸委屈,身子却紧紧贴在李怀肃身上。 隔着两人薄薄的寝袍,李怀肃只觉一股热意,自云媞身上,传到自己胸口。 又热,又酥酥麻麻的。 怀中的女孩,水一样轻,水一样软。 让人只想…… 李怀肃用力咬住舌尖,口中一阵腥甜之气。 云媞有不寐之症,夜夜都会变回那个只有几岁心智的痴儿。她不懂事,他也不懂事吗? 不!可!以!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痴儿,不要、不要这样……” “世子哥哥不喜欢?” 云媞大睁的眸子中,写满了惊惶。 他这样说,她定中定是怕极了。 李怀肃只觉心口抽疼。 他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云媞,把她护在心口,“世子哥哥带你去睡觉,好好睡觉。”他顿了顿,艰难道:“世子哥哥,喜欢你、喜欢你乖乖的,喜欢你听话。” 怀中女孩乖巧得令人心痛。 她小心地点头:“好。只要世子哥哥喜欢,痴儿便也喜欢的。痴儿听话,世子哥哥别不要痴儿。” 李怀肃刚抱着云媞转过身。 只得身后院门处,传来一阵喧哗。 牧云安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让我进去,求你让我进去!出事了!我怕,我好怕!” 牧云安目光越过阻拦着自己的侍卫,远远地只看见李怀肃站在庭院之中。 那定是听见了自己的哭求! 牧云安心气一振,忙继续大声哭道:“太子哥哥,安儿、安儿看见了姐姐!” 第126章 她看到了云媞 李怀肃脚下一顿。 牧云安……看到了云媞? 男人怀中云媞似也被牧云安声音惊扰,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惊恐,“别、别打痴儿,痴儿听话!” 李怀肃忙低声安抚:“没事,没事的。” 可云媞眼中还是快速蓄上了泪水,“怕。世子哥哥,痴儿好怕。” 她怕了,只知道叫世子哥哥。 却不知道叫他李怀肃。 李怀肃心口痒痛,他强忍着,哄道:“世子哥哥在,没人能伤害痴儿。” 可身后,牧云安即便是被侍卫拦着,哭声还是十分清晰地传来过来。 云媞身子在男人怀中不安地拧动了一下。像只惊恐不安的小兔子,一心只想逃跑。 李怀肃低声:“别怕。痴儿跟世子哥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云媞虽然很怕,还是乖乖点头:“好。” “来。”李怀肃耐心地握着云媞手腕,牵着她的手掩住耳朵,“别听,别看。痴儿做得到,世子哥哥奖励你。” 云媞一双眼睛秋水般澄澈。 她听懂了。捂着自己耳朵的双手开始用力,也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见怀中女孩安稳下来,李怀肃才向门口侍卫:“怎么回事?” “回殿下的话,是牧小姐……” 牧云安哭着打断,“太子哥哥,安儿见到了姐姐!她浑身焦黑,衣裳、头发都着着火,不停地说好痛、好痛……” 夜色中,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显得极其凄厉。 牧云安:“太子哥哥,安儿心疼姐姐,安儿怕!” 她身边,追出来的侍女金岚,窥着院中李怀肃背影,刻意惶恐道:“扰了殿下歇息,奴婢罪该万死!我们小姐、小姐她是做了噩梦!” 顿了顿,金岚也语带哭意,心疼道:“咱们小姐自幼便跟云媞小姐最是亲近,自云媞小姐走了,咱们小姐夜夜总不得安寝,倒有一半是哭着醒的。殿下,看在云媞小姐的份儿上,千万不要怪罪我们小姐啊!” 说着,用力磕头下去。 “是、是梦吗……”一旁,牧云安倒像是愣了。她顿了几息,才忍不住一般哭了出来,“可是、可是哪怕姐姐成了那副样子,安儿也好希望、好希望姐姐还能活着……” 牧云媞连尸体都烧成了那般焦炭模样。 还是爹亲自下令烧的。 知道她定是活不过来,牧云安卖力哭着,声音又大了几分。 直到听到李怀肃声音传来:“别哭了。” 牧云安收住哭声,仍是哽咽,“太子哥哥,安儿害怕……” 她也一样是一身素白寝袍,赤着双脚,跑了这么远的路,惊慌柔弱,一心只想投靠她的太子哥哥。 牧云安此行,就是想留宿李怀肃身边。 可男人温声安慰:“勿要害怕。那只是梦,都是假的。” 云媞根本没有死。 那具焦尸是他在化人场里捞出的陌生女尸。 牧云安的梦……大概只是太过于思念姐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想着,李怀肃轻叹了一声。若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云媞什么苦楚都没吃过,依旧是他的未婚妻,心里只有他一个,该有多好。 可惜,皇帝不允。 顿了顿,李怀肃:“安儿,你不要想得太多,平白带累了自己的身子。” 这话,从素来冷肃的太子口中说出,已称得上是抚慰。 看来,太子虽和那女道士有些什么,可待自己到底还是爱重。 牧云安揪了半夜的心,终于松了一松。 可她跑了大半夜玉清观,为的自然不只是一句抚慰。 牧云安被裹在白纱寝袍下的身子,瑟瑟发抖。半透的轻纱,更衬出她腰身的玲珑。 金岚见状,伶俐道:“小姐,你穿得这样单薄,就这么回去,是要冻坏的!” “我、我没事的,咳咳……” 牧云安也明白过来,配合地咳嗽了两声。 金岚冲着李怀肃方向叩头,压着哭音:“太子殿下,我家小姐自幼身子便弱,经不起风寒!能不能、能不能让我们……”进去。 “逐浪!” 李怀肃直接打断:“给牧小姐拿孤的玄狐大氅,好生送她主仆二人回去!” 说着,他低头看向怀中云媞。 女孩还在乖乖地闭着眼睛,捂住耳朵。 身子却因冷,有些发颤。 李怀肃在院中再呆着不下。他又吩咐了几句,也不管牧云安被送走了没,抱着云媞便进了她的卧房。 身后,牧云安和金岚两个,脸色苍白地被逐浪送回了自己住所。 逐浪刚刚退下。 牧云安将身上大氅猛地扔在地上,抬脚要踩。 “小姐使不得啊!万万使不得!”金岚拦腰抱住,“这是太子的赏赐,岂能损毁?” 牧云安浑身颤抖,“不过是一件衣服,算得了什么?你没瞧见,刚才那女人就缩在太子哥哥怀里!她定在笑我!定是在笑我!” 刚才,金岚确和牧云安两个一起,都影影绰绰地看见,李怀肃背对着他们,怀中却似抱着一个女人。 太子把她护得极好。 可明亮如水的月光,还是照在了她笔直垂下的黑发上,如上好的缎子一般,闪着粼粼的光泽。 太子为了那个女人,不让自家小姐进门…… 金岚深吸一口气,勉强劝道:“小姐,不过是个不要脸没见过男人的女道士罢了!待咱们出了这玉清观,隔得远了,慢慢地太子殿下也就对她淡了,您别难过……”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极轻极轻的三声扣门声。 是牧家下人都熟知的暗号。 金岚安抚好牧云安,才过去开门:“什么事儿?这般晚了……” 门外的小丫鬟:“是金岚姐姐刚交代的急事,咱们查验过,赶紧给姐姐送来了玉清观中坤道的花名册。” 说着,一卷泛黄的册子塞进金岚手中。 那小丫鬟略一迟疑。 金岚催道:“有话快说!勿耽误小姐休息!” “是。”小丫鬟咬了咬嘴唇,“金岚姐姐说的那个女道士,咱们翻遍了花名册。年纪、身材相仿的只有两人。” 金岚恨恨咬牙:“那狐狸精,定就在这两人之中。” 谁料小丫鬟着紧摇了摇头,“恐怕,不是的。那两人,一个前年已经死了,另一个早半年还俗嫁人,随夫家去了外省居住,都不曾在这观中。” 她压低声音:“金岚姐姐,你说的那个人,会不会,根本不是女道士啊?” “什么?” 金岚身后,牧云安腾地站起身。 她目光阴狠地看向窗外,李怀肃丹房所在方向:“本小姐知道了!” “那贱人……这般偷偷摸摸的行径,怕是……就是太子藏在栖霞山上的外室!” 第127章 抱着睡 “是她!一定是她!” 牧云安紧紧地攥着双拳,目光淬了毒一般阴狠。 “太子哥哥不愿让我知道,才几次三番地帮她遮掩!”她只觉眼中已流不出泪水,眼眶热辣辣地难受,“我、我才是太子哥哥名正言顺的妻子!他为了一个外室,竟这般、这般对我!” 金岚恨恨瞪了那小丫鬟一眼,忙抽身回到牧云安身边,扶住她不断颤抖的身子,“小姐,栖霞山上是不是真的藏了女人,都还未可知,您先别伤心难过……” “若没藏,为何太子哥哥不请我去玩,不肯叫我知道?你说为什么?” 金岚答不出。 牧云安一把推开金岚,直接向还杵在门口的小丫鬟低喝道:“去!给娘传信,叫她无论用什么法子,也要查出来!太子在栖霞山上的私宅里藏的,到底是不是这个女人!” 另一边,云媞房中。 李怀肃把女孩小心翼翼放回床榻上时,依旧见她双手老老实实地捂着耳朵,双眼紧闭,鸦羽似得睫毛轻轻颤动。 模样天真可爱。 让男人一下子想到,他自幼识得的那个,十年前的云媞。 那时的她,是他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唯一的光亮。 现在,换做他,做她的光了。 男人唇角微微抿起,他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拉开云媞捂着耳朵的双手。 女孩感受到骤然加诸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量,她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世子哥哥,不玩儿了?” “嗯。”李怀肃伸出手,搁在云媞脸旁。 女孩头一偏,一张莹粉的小脸,轻轻蹭向李怀肃掌心。 细腻光滑的触感,带着微凉的温度,像贴在手心里的一块玉石,稀世珍宝。 李怀肃只觉口中有些发干,他侧过脸,轻咳了两声,才道:“痴儿很好,想要什么奖励?” “奖励?” 云媞大眼睛忽闪忽闪,一根纤细的指尖,在李怀肃手背无意识地划着圈圈。 像一只小鸟在轻啄。 就在他痒得受不了时,却突然振翅飞走。 云媞放下手,眼睛睁大,声音清脆无比,“世子哥哥,痴儿要……要抱抱!” 李怀肃一滞。 云媞:“要抱,抱着睡。” 只要世子哥哥在她身边,无论白昼,还是夜里睡熟。 没人会饿她,打她,欺负她。 她是安全的,睡着了也是安全的。 看着眼前女孩天真无邪的神情,李怀肃只觉心口像被直戳了一刀。 他的云媞…… 做一个痴儿时,竟这么依赖那个该死的傅轻筹! 他该死!当真该死! 越恨曾经的武安侯世子,李怀肃就越是对云媞满是愧疚。 “好,抱抱。” 男人弯下身,坐在床榻边,任云媞伸出双手,以一个舒服的姿态,环着他的身子。 直至女孩眼睛闭上,慢慢睡着。 朦胧中,李怀肃只听身边女孩喃喃的,“世子哥哥,你……你真好。” 第二日。 云媞醒时,天已大亮。 她刚在被子里动了动身子,便听得门外来福轻声:“小姐,可醒了?奴婢进来了。” 进得屋中,来福:“小姐,睡得可好?”小丫鬟压低声音,有些幸灾乐祸,“昨晚,那个牧云安折腾了一通,在屋里哭了大半夜呢!” “哦?她哭些什么?” “这倒不知了。”来福摇头,“奴婢住得离她本远。能听见她哭叫,倒听不清都喊了些什么。” 云媞也没再追问。 牧云安,这才刚开始,你哭的日子,在后头呢。 来福走到云媞身后,帮她梳妆:“小姐听,这钟儿磬儿的,那什么祈福大典已是开始了。奴婢来的时候,正撞上太子急匆匆往那边去……”她说着,手中不停,为云媞盘了一个漂亮的发髻,插上银杏叶形的金簪,才低声问道:“小姐,太子昨晚,可曾到你房中?” 在栖霞山时,连她都察觉到,太子殿下,跟小姐,似乎不甚亲密。 云媞是个外室,没名没分的,有男人的恩宠才有好日子。 她为云媞担心得不行。 云媞看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掩住嘴唇,按下一个小哈欠。 她摇了摇头,“太子与我,相安无事。” 可动作间,衣袖带起一股松柏冷香,让云媞微微一愣。 这是李怀肃身上的香味。 是何时沾染来的? 不及云媞多想,来福已为云媞装扮好,自身后的铜水盆里拧了跳热帕子,为云媞敷面。“小姐,你醒得一日日晚了。” 热帕子上脸,带着水汽的温热渗入皮肤毛孔。 云媞舒服了轻叹了一声,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她自幼在牧家十几年养成的习惯,早睡早起,起床时几乎从不会感到困倦。 这几日,早起倒愈发艰难了。 云媞想了想,眉目终是舒展开,“许是天冷了,人更思睡眠吧。” 来福手脚麻利地收了帕子,又服饰云媞更衣。 她自己的那套道袍,熏的是日常里常用沉水香,一下子驱散了屋内淡淡的松柏香气。 来福:“小姐说的是,这么冷的天,奴婢也恨不得一整日都猫在被窝里呢。” 待装扮好,来福看着自己打扮出来的小姐,圆圆的大眼,秀挺的鼻梁,微笑间还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和腮边两个梨涡。这么好的小姐…… 来福:“那个牧云安也已经去祈福大典了,跟太子一起!” 本来应该是自家小姐的位置!那个牧云安怎么配! 来福:“小姐,咱们去不去?” 云媞摇了摇头,“咱们今日就只是看看,不去找那个牧云安。” 倒要看看牧云安沉不沉得住气,来找她! 此刻,玉清观正中最大最恢弘的玉皇殿中,祈福法会开始。 李怀肃和牧云安各自分站大殿中的一角,在打头的玄水带领下,念诵祈福经文,行礼上香。 小半个时辰后,祈福仪式中途休息。 因接下来的仪式部分,需交给德高望重的坤道继续主持。玄水收拾了自己东西,便要离去。 一道轻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位、这位道长,请问……” 玄水回头,见是牧云安,连忙稽首行礼,“牧小姐。” 牧云安微微侧身避过,以示不受修行人的礼。 她双手指尖绕着裙带,有些羞涩:“我、我想把姐姐的牌位,寄在观中受些香火,好为姐姐积攒冥福,叫她能够早日托生。不知可不可以?” “自然可以,交给贫道便是。” “那便多谢道长。”牧云安叫身边服侍的金岚拿出牌位,双手捧着递给玄水。 玄水一愣,“这……” 世家大族的亡人牌位,多半用的是上好厚实的阴沉木,再以金银描字,勾勒出华美的图案。 可眼前的木牌,只有小小窄窄的一片,上面用刻刀刻着一排字,似还因为刻的人手劲儿不足,字迹稍嫌幼稚。整体看上去,十分寒酸。 见玄水有些吃惊。 牧云安目光不易察觉地瞥了一眼一旁的李怀肃,哽咽道:“姐姐命苦,为家族所不容,这、这是我手刻的,为此还划伤了手。” 她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只要姐姐能好,让安儿做什么都行!” 第128章 用太子妃之位,换她一条命 玄水不自觉皱起的眉宇舒散开来。 他本不太喜欢这个跋扈的牧小姐,可她对亡姐一片真心,想必也不是什么坏人。他愿意帮她一把。 玄水收下的牌位,“祭奠亡人,都是咱们这些还活着的人的心意。牧小姐心意拳拳,想必令姐在冥府,也能感知得到。” “如此便要多谢道长……” 玄水:“请问令姐的生辰八字?待祈福过后,贫道为她单独打表升疏,超拔她早登极乐。” “这……” 牧云安脸上伤心欲绝的表情滞了滞。 牧云媞的生日,她哪里还记得?她被烧死那天,她倒念念不忘。 和娘在家中好生庆祝了一番。 牧云安窥着一旁李怀肃的身影。云媞与她本是同年,只大她几个月。牧云安咬牙刚报出年号,“甲子、甲子年……” 等了半晌,玄水有些疑惑:“牧小姐这是不记得了?” 牧云安攥紧手指,脸上有些发红。 她一个心心念念亡姐的人,会连姐姐的生日都记不住? 正在一旁的金岚张口,刚想顺口胡诌些什么。 李怀肃径直过来打断,“不必了。” 他伸手,直接从玄水手中拿过牌位,攥在自己手里。 牧云安一愣,“太子哥哥?”她眼圈马上红了,“如何不许我祭奠姐姐?莫不是……还在怪姐姐?可姐姐她给人做外室,也是被逼的啊!” 李怀肃还不曾说什么。 一旁的玄水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原来这位牧小姐的姐姐,是给人做了外室!怪不得家中容不下这般没廉耻的女人! 这么一想,牧小姐倒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倒很该成全她。 可李怀肃攥着牧云媞的牌位不放,他看向牧云安,“孤不会怪云媞,你不要多想。” 牧云安咬唇,满脸倔强地盯着李怀肃:“可太子哥哥不许安儿为姐姐办水陆道场,也不允为姐姐祈求冥福,这是为何?”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把上书“牧云媞”三个大字的牌位背到背后。 自然是因为,云媞根本没死,不需要什么冥福。 牧云安:“姐姐她不能入祖坟,受不到家中香火,已经够了可怜的了!可安儿却还活着,享受着原属于她的一切,安儿……心中有愧!” 她泪光莹莹:“太子哥哥,你不知道安儿的心!若老天叫姐姐能活过来,安儿什么都愿意!”她心中灵光一闪,面上做出更加悲戚,“哪怕是不做这个太子妃,让给姐姐,安儿都甘之如饴!” 李怀肃动容,“安儿,你……” 男人面上的神情,像吹过了一阵春风,冰消雪融。 看得牧云安心中悸动。 她的太子哥哥,真好看啊!这么好的男人,是她亲手,从牧云媞那个死鬼贱人手里夺过来的! 已经抢到手里了,口头上让给她又如何? 牧云媞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牧云安干脆被转过身,举起右手,对着玉皇殿内高耸的神像跪下,“信女牧云安,愿以自身寿元、福报,乃至太子妃的位置,换我姐姐牧云媞生还!” 她身边,金岚适时劝着:“小姐,人死不能复生,你、你不要……难为神仙。”扶着牧云安起身。 谁知,身边玄水认真道:“牧小姐,神明威灵不可思议,你当心存善念,或许有朝一日,愿望便会实现。” 玄水说的,本是轮回转世那一套说法。 可这话听在牧云安耳中,她只是垂下眸子,掩去眸中冷笑。 若不是知道牧云媞死得透透的了,她又岂会这么说?! 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李怀肃,眼中闪动着罕见的柔情,牧云安心中雀跃,觉得这一遭真是值了! 不管是那身份成谜的外室也好,还是那些等着进门的妾也罢。 唯有她牧云安,有死了的牧云媞护着,定能彻底占据太子身心,让太子眼中,再看不到其他女人。就像当年的牧云媞。 玄水向李怀肃、牧云安两人行过礼,转身离开了玉皇殿。 向丹华真人汇报完祈福大典的盛况,玄水心中还惦念着牧云安交代的事,不觉便信步到了姻缘殿。 没想到,在大殿中遇到了细细玩赏壁画的云媞。 是那个太子身边,没名没分的女人。 不自觉皱眉,玄水上前:“这位……小姐。” 云媞侧身,回礼。她见玄水进来,自己的壁画也赏得差不多,行过礼本想离开。 玄水:“今日鄙观中为皇室举行祈福大典,闲杂人等本不予入内,还行小姐……慎行。” 云媞停住脚步,温声道:“我不是闲杂人等,道长你不记得我了?” 她可还记得,昨日见了她就面红耳赤的年轻道士。 玄水皱眉。他想起牧云安刚才泪光莹莹的样子。那般至情至性的女子,不该婚变伤心。 玄水:“自然记得……贫道还要劝小姐一句,坏人姻缘,可是阴司里的重罪,要遭报应的。” 云媞抬头,看了看玄水面上表情,倏然一笑,“是吗?那倒挺好。” 完全没想到云媞会是这种反应,玄水只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浑身难受。 他索性上前一步,拦在云媞身前,正色道:“这位小姐听贫道一言,无论你从前与太子有什么。可现如今,太子不日便要迎娶新妇,你这般插足在他二人之间,是玷污了道门清净……” 云媞伸手,拦住身边刚要说话的来福。 她定定看向玄水:“过往是非曲直,你全都不知。怎么就能确定遭报应的人不是另有其人?” 玄水只觉眼前女人是惯会胡搅蛮缠,不如牧云安真情率性。 “贫道无论什么是非曲直,现在与太子成婚的,就是牧小姐!这点无法改变!她单纯善良,堪为太子妃,堪为国母,可你……”他打量着云媞一身青色的道袍,只觉这女人心机深沉。 可他是修行人,到底不忍口出恶言,只得缓了声气,悲悯道:“人不能与天争,你要认命。” “认命?” 听到这两个字,云媞只觉好笑。 她若认命,现在早成了一捧黄土! 娘的仇,也再不得报! 可眼前的道士,还言之凿凿:“这就是天道!” 天道? 天道让她牧云媞失去一切?失去娘,失去清白,失去身份家室。 天道让她明明是受害者,却不容于世? 来福只觉扶着的小姐身子微微一颤,却马上站得更正。 云媞扬起一张皎若满月的明净小脸,定定盯着玄水:“这,不是我的天道。” 她伸手向供在姻缘娘娘神像前的签筒,用力摇晃。 “哗啦哗啦”的声响 响彻殿宇。 不一刻,一枚竹签飞出签筒,落在玄水身前的空地上。 玄水皱眉,他刚想说话。 云媞指着那枚竹签:“那是,上上签。” “装神弄鬼!”玄水怒道,“若不是呢?”说着,为防云媞弄鬼,玄水躬身,拾起了那枚竹签,攥在自己手里。 看得来福掌心都沁出薄薄一层汗水,“小姐,我们还是走吧……” “不是吗?”看定了玄水,云媞微微一笑,“不是,我就折断它。” 玄水眼睛猛地瞪大,“你……” “若一枚不是,我便折断一枚。若筒中没有上上签,我便焚烧一整筒。”云媞轻笑,“小道长,你可要拦我?可敢拦我?” 好半晌。 回过神的玄水才发现,眼前已空无一人。 云媞走了好些时候了。 鼻端却似乎还留着她身上独有的香气。 满殿的香烛,都压不过那若有若无的味道。 玄水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手中竹签: 上上签。 第129章 她会有个好归宿 走出姻缘殿,云媞还有些心气难不平。 一旁,来福小心翼翼:“小姐,不过一个胡说八道的臭道士,为他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她还从未见过云媞这般动气。 “我没事。”云媞深吸一口气。对一个不相干的人动了情绪,连她自己都不曾料到。 只是…… 云媞:“最讨厌那些道貌岸然的人。” 傅轻筹是这样。 牧殊城也是这样,他教出来的牧云安也是这般。 明明背地里无所不为,做尽了腌臜恶事,面上却偏偏装出一副伪善模样,最喜欢规训别人。真真令人作呕! 知道自家小姐是想起了牧家那些糟心事,来福咬了咬下嘴唇,“奴婢看,那个牧云安最伪善不过。难道,咱们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嫁入王府,做太子正妃?” 来福心气难平。 明明太子妃的位置,是自家小姐的。明明太子真心疼爱的,也是小姐…… 傻丫头,”看着来福气鼓鼓的小脸,云媞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她的脸颊,“牧云安是要嫁的。她不嫁进来,娘给我留的那些嫁妆,如何能回到我手中?” “奴婢就知道小姐必有深意!”来福眼睛一下亮了,“可、可看着她风光,奴婢就是气不过!” 云媞笑了,“她的风光,也不会太久了。” 牧家是如何嫁祸她的,她自然要统统还回去。 云媞离开没多久,金岚便找了来。 见到玄水,她行了礼,从随身带着的小包袱中,又重新摸出新的牌位。 金岚:“太子口中虽不说,心中到底还是怨着云媞小姐,才不叫咱们祭拜。可咱们小姐心中放不下姐姐,还请道长多多照拂。” 玄水接过牌位,指尖无意识地摸索着上面“牧云媞”三个木字,应了一声。“牧小姐放心,贫道会将这牌位好生供奉起来。” 金岚谢过玄水,却还不走。 她磨蹭半晌,才斯斯艾艾开口:“道长,您是个观中修行的高人,想必……也听说了,太子……不是一个人来的。” 金岚抬头,小心地窥着玄水脸色,才慢慢道:“不是我家小姐妒忌心强,容不下太子身边有旁的女人。只是、只是……云媞小姐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家小姐,遗言便是我们家小姐能和太子殿下恩爱和睦。可、可现在大婚在即,太子身边……却有了旁的女人。不知道长,可见过此女?可知道,她是何等样人?” 金岚原意,是想试探玄水能不能帮她们对付太子那个外室。 之前的一番交涉,已让金岚看出,玄水是个实心的修行人。他这样的人,定容不下那种狐媚的外室,或能成为自家小姐的助力。 说完,金岚咬着嘴唇抬头,“我家小姐不是要难为道长泄露那女子行踪!只是、只是……若道长能跟女子说上话,可不可以求她、求她……放过我家小姐?” 玄水垂眸不语。 云媞刚才倔强抬头的模样,一下子浮现在眼前。 牧小姐的丫鬟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自己刚才遇到的那个女人,跟李怀肃的关系,就是不干不净,见不得光。 可她说,那不是她的天道。 做一个外室,她不服。 这样的女人……对上牧家小姐…… 片刻后,玄水低下头,神色淡淡地看向金岚:“你在说什么,贫道全然不懂。” 他将手中的牌位收好,和刚才那只上上签放在一起。 “告诉你家小姐,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她心地这样善良,上苍定会垂怜,会有个好归宿的。” 这话是好话。 却险些噎了金岚一个跟头。 知道这是道士不肯帮忙的托词,金岚只好灰败了脸色,讪讪地去了。 玉皇殿中。 祈福法事尚未开始。 牧云安不敢靠近李怀肃,只一个人在一旁,强压着声音抽泣。 原本极小的声音,被空旷的大殿,放得很大。李怀肃没法子忽视。 他看向牧云安:“如何又哭了?就因为孤不许你供奉云媞牌位?” 牧云安抬头,飞快地看了李怀肃一眼,又低下头。 好半晌,才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安儿……想姐姐……” 她窥着李怀肃脸色,小碎步蹭到太子身边,“太子哥哥知道,安儿、安儿其实……不是在牧家出生的,在外面长到几岁,才蒙老太太恩赐,被带回家中教养。那时候,全家上下,肯理安儿的,就只有姐姐……” 她靠着李怀肃,在蒲团上抱膝坐下,“那时候,姐姐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可着安儿,还教安儿读书写字,学规矩。” 牧云安抬头,仰望着殿门外的天空,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色。 小时候,牧云媞那个傻的,确实待她很好。 牧云安不算说谎。 听她这般怀念过去,李怀肃睫毛轻颤。 那个阳光一般暖人心怀的云媞…… 他也好想、好想…… 好想她能回来。 现在的云媞,就在他身边,是……他的女人。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和从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全不一样。 玄色箭袖下,男人手指无声地攥紧。 给他点时间,再给他点时间。他已答允了纳妾,便是把那秦、沈两家拉拢到了自己队中。后面,还会有更多…… 等他登上那个位置,他倾尽天下之力,也一定要把他的云媞变回来,一定! 片刻后。 李怀肃向牧云安伸出手:“别难过。云媞她……会很好很好的。” 手上瞬间的接触,微凉的触感,还留在牧云安手背。 她心中一荡。 对着李怀肃仰头,红着眼睛做出坚强的模样微笑,“好,安儿信你。” 她会给牧云媞烧纸,烧很多很多。 让她在下面那一世里,过的很好很好的。 下午的祈福仪式结束。 牧云安回了自己院中,掌心李怀肃的触感,仿佛还在。 她攥着手指,坐在床榻边。回味着刚才那一幕,面上露出微笑。 爹娘教过她,她能嫁给太子,不要奢求真心。他们看中的,不过是太子妃的那个位置。 可她到底不甘心。 李怀肃能对牧云媞动心,为什么不能爱上她牧云安?还不是因为她之前一直被牧云媞压着,没怎么和太子接触过? 等两人相处时间久了,太子必会发现她的好,爱上她的! 牧云媞的,早晚全都会是她牧云安的。 牧云安脸上笑容还未收净。 金岚推门进来,“小姐……” 一向沉稳的丫鬟,面上第一次现出惶惑之色。 被打断了畅想,牧云安心中有几分不悦,“怎么了?说!” “夫人派去栖霞山的人回来了。” 牧云安心口一提,“可打听到了什么?” “打听、打听到了……”金岚脸白了白,“咱们的人说,太子在栖霞山……确是有个……外室。” 第130章 结果人命的好东西 “外室……真的是外室……” 牧云安眼中的笑意,一扫而空。她嘴角耷拉下来,阴冷地看向金岚,“一个外室而已,为何怕成这样?”她顿了顿,眸光愈发的骇人,“莫非,她……很美?” “这……” 金岚顿了顿,哑着嗓子,“咱们的人在栖霞山,只能在二门上伺候,探听不到太多,没见过那女人。只是听说……长得,确实不错,不然,也做不成外室。” 心口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淬入了毒汁。 牧云安自知容貌属于清秀的那一挂,算不上十分漂亮。 故而更加在意。 她咬牙冷笑,刻意在脸上撑出轻蔑,“再美,能美过那个牧云媞去?” 连牧云媞都拜在了她手下。区区一个外室,她不怕! 金岚小心翼翼摇头,“自然……没有云媞小姐那般美……不、不及小姐你容貌的万一。” 牧云安哼了一声,“还有什么?” “夫人那边消息也不多,只知道这女人来历不明,太子……爱若珍宝,连斋戒祈福都带着……” 牧云安只觉凉意从指尖,汪到心口。 好啊,果然是栖霞山的贱人,死皮赖脸跟来了玉清观! 那就怪不得她要出手! 牧云安:“娘还说了什么?” 金岚脸色难看,欲言又止。 牧云安声音猛地拔高:“说!” 金岚身子一哆嗦,“夫人为小姐……送来了这个……” 她自袖中拿出一只手掌般宽窄的木盒,滑开盒盖。 里面是各色药丸,每一样都有三四粒。 牧云安一眼就认出,其中便有前一阵子她给李怀肃下在茶水中的,迷情药。 “娘的意思是……” 金岚舔了舔干燥的唇,“这是夫人压箱底的宝贝了。夫人的意思,是叫小姐见机行事……先拿下太子的心。只要男人的心在小姐身上,别管那外室如何,也翻不出你掌心。” 牧云安目光盯着那枚暗红色的药丸。 拿下太子的心…… 若说从前的她,或许还想着靠娘给的这东西。可经过这几日的相处,牧云安……对自己有信心。 太子现在已经对她和颜悦色,她不想再用这东西,破坏李怀肃对她的印象! 偏生金岚在一旁道:“夫人交代了,这回她花了大价钱,这药服之生效,与上次不同,是好东西……” “够了!” 牧云安喝了一声,打断金岚的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事儿,娘想左了。” 金岚一愣,“什么?” 小姐不是最急着做太子的女人? 牧云安:“不过是对付外室而已,与其损伤太子身子,还不如……”她看着金岚,“你去把这药,给那外室灌下去,再随便抓个道士,引人发现,闹将出来……” 金岚吓得白了脸,“小姐?这奴婢、奴婢如何能去……” “你不去,难道我去?”牧云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算了,你去叫我娘,把绿萼那小贱婢送上来,叫她去办。” 反正是云媞的人。 若是死了,正好可以下去陪她的小姐。 金岚松了口气,“是。奴婢这就去办。” 第二日晚间。 绿萼便被送上了玉清观。 牧云安拿出盒子,把暗红色丸子药递给了她,“你若敢不尽心,你老子娘便没人收尸。何去何从,想清楚了。” 绿萼不敢哭出声。 只能接了丸药,慢慢退出。 同一时间。 李怀肃院中。 他照例把饭菜叫进来,陪着云媞共用晚膳。 见女孩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姿态优雅,心无旁骛的模样。 李怀肃有些忍不住:“还有五日,孤便要大婚。” 云媞手中勺子稍停了一下,“恭喜殿下了。” “你……” 李怀肃深吸了一口气,“安儿,她是个好姑娘。孤会好好待她。” 他不会碰她。 等他登上帝位,再给牧云安重新择婿。到时候,她是皇后的亲妹妹,身份无上尊贵,大盛男儿千千万,她想选谁都行。 闻言,云媞眼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抹暗色,“是啊,安儿妹妹心地纯良,是个极好极好的姑娘。”她顿了顿,“殿下可千万勿要亏待于她。” 她牧云媞,也不会亏待了她的。 说完,云媞接着认真喝汤,面上神情一丝波动也无。 李怀肃只觉心口憋闷,轻咳了几声,闭了闭眼睛。 算了,现在承诺太多,什么用都没有。 他只要等到能实现的那一天……到时候,云媞定会体谅他的苦心,恢复到从前模样。 太子婚前祈福大典礼分为前四日和后三日,统共两个阶段。 前四日整个玉清观封闭,只为李怀肃、牧云安两个祈福专用。 后三日则会逐步开放。 皇亲国戚、勋贵世家中有要沾染大婚喜气的,这三日内都可以来玉清观观礼。甚至连有些身家的平民,寻寻门路,也能来瞻仰太子、太子妃的风采。 转眼间便到了封闭祈福的最后一日。 绿萼尽力躲着牧云安,却还是被她在祈福间歇,揪到了身边。 牧云安带着两个婢女,避到玉皇殿后身僻静处。 她冷冷看向绿萼:“那外室活得好好的,你如何交代?” “奴婢、奴婢……实在近不得她身……”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绿萼脸上。 牧云安手掌震得生痛,心中尤觉不解恨,伸手死命地掐着绿萼手臂内侧的嫩肉,隔着衣衫生生掐出几道血痕,方才停手,“你这贱婢……” 绿萼痛得浑身颤抖,她拼命忍住:“小姐,奴婢虽未能把这药给那外室下到碗里,却打探出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绿萼垂下眸子,小声道:“说是、是……太子之所以那样宠爱那外室,都因为、因为……她为太子诞下了骨肉!” “什么?!”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牧云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幸亏金岚扶住,才没摔倒。 她反应过来,尖尖的手指直接怼到绿萼脸上,“你、你撒谎!” 这绿萼是牧云媞昔日的贴身丫鬟,一直思念故主,哭哭啼啼的,哪里会真心实意为她打探? 可身边搀扶的金岚闻言脸色也白了白,“小姐,这也未必就是假的……” “怎么说?” 金岚:“那外室身上的道袍,是从咱们名下的天香阁买的。据那日在的舅太太说,去的是个年轻女人,手里牵着个孩子,还给那孩子买了好些御寒的好衣裳。奴婢因拿不准,才未曾和小姐说……” 牧云安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晃晃,“贱种!” 这是她最怕的事。 太子不让她生,外室子却已经出世…… 牧云安手指攥紧,恨不得立时便能杀死那孩子,“那贱种躲在栖霞山?” “不、不是……”绿萼声音轻轻的,不细听根本听不清。 绿萼:“那孩子……在外室身边,跟到了玉清观。就是常在她身边的那个小道士。” 是了! 瞬间,牧云安只觉自己心跳都停了。 她便说,这玉清观立本不该有什么小道士!还一副和李怀肃熟稔的模样! 原……原是他的,私生子! 牧云安阴冷的目光看向绿萼,“你去、去药死那贱种!” 卑贱的血脉,不该留存于世! 绿萼后退两步,嗫嚅着:“可、可小姐,这是、是迷情药,如何药得死人?” “用这个。” 牧云安打开盒子,拿出里面不起眼的墨绿色药丸。 “这可是当年结果了沈氏性命的好东西!” 第131章 中毒 那枚尾指指甲盖大小的墨绿色药丸,在绿萼掌心滴溜溜地转着。 被她一把攥住。 一旁,金岚忍不住开口:“小姐,咱们当务之急,是对付那个外室,还有拿捏住太子殿下的心……” 至于什么私生子……虽说恶心人,可到底是个小孩子,往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收拾他。 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可牧云安满心里想的,都是李怀肃曾经对她说的那句,不许她怀孕生子的话。 当时,她不知道男人为什么这样要求。 现在才知道,竟是为了给私生子让路! 事情若传了出去,不光爹要怪她没用,怕是整个盛京贵女圈子,都要说她是个活生生的笑话! “住口!” 牧云安截断金岚的话,一双眼睛只是冷冷盯着绿萼,“叫你做的事,听清楚了没有?” 绿萼攥着丸药的手指微微颤抖,“奴婢……奴婢愿为安小姐马首是瞻,只是……”她略微迟疑,“不知该如何做,才能、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呵,”牧云安冷笑,“不过是混在水中,叫他喝下去罢了。” 她顿了顿,一双眼睛阴冷地死盯着绿萼,“本小姐叫你亲眼看着那个小贱种吃下这药,不看着他断气,不许你回来!可听明白了没有?!” 绿萼日常里被牧云安打怕了,只好畏畏缩缩道:“是。奴婢这次……一定办好。” 待丫鬟收好药丸去了。 金岚才向牧云安道:“小姐,绿萼这丫头,能行吗……” 别说投毒这么大的事,小姐还让她守在那中了毒的私生子身边。 金岚:“若她被抓到,会不会连累了小姐……” 看着绿萼远去的背影,牧云安鼻间哼了一声,“放心吧,她没机会连累我。” “怎么……” “你忘了,当年的沈氏是怎么死的?” 金岚小脸一白,一年前,牧家夫人沈氏惨死的情状历历在目…… 丫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同时,牧云安阴冷的声音响起:“这药诨名叫做疯犬药,若吃得多时,人就会双目充血,登时发狂,乱打乱咬。不把眼前看到的第一人活生生打死咬死,不会善罢甘休。” 她声音越冷,脸上的笑容更盛,“沈氏好大岁数,折腾了半夜才死。至于那个贱种,年纪小,身量看着也单薄,这一丸药下去,定是顷刻间就断了活路。” 牧云安看着金岚,脸上笑得开怀,“到时候,叫他化身疯狗,活生生咬死害他的绿萼,也算是——因果报应,一报还一报了。” 绿萼是待到玉清观开放的第一日,方才找到下手的机会。 狗尾儿的住处,虽被李怀肃远远地安排了开去,到底他是扮做小道士,午膳要跟旁的道士,今日一同来祈福的男客们一起在斋堂用。 玉清观因封闭了四日,大开观门的第一天,便显得十分热闹。 不少人奔着与太子、未来太子妃同殿祈福的福分而来。 斋堂自然也较往日乱纷纷了些。 狗尾儿年纪小,斋堂里的男席坐不下,便被安排去了女席末尾,与各位贵人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们一道,用了午餐。 狗尾儿刚坐下,他身边的位置上,便跟着坐了一个年轻的绿衣侍女。 那侍女手脚麻利,用过午餐,给自己倒了杯茶,顺手也给狗尾儿带了一杯。 见狗尾儿毫无防备,端起就喝。 他身边的绿萼松了口气。 要害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绿萼到底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她提着裙子,正想起身…… “啊!” 一声稚嫩的痛呼,在耳边响起。 绿萼被吓了一大跳,一张脸骇得土一样全黄了。 她颤抖着回过头。只见刚才还好好坐在自己身边,慢条斯理吃东西的小男孩儿一双眼睛红得想要滴出血来一般。 狗尾儿惨叫,自然也惊到了斋堂内旁人。 众人望过来时,便看见那小道童身子颤抖着扭曲着,腾地一声,从桌前站起。 动作之大,直接掀翻了那张桌子。桌上未吃完的斋菜撒了一地,又被那孩子重重一脚踩过。 见小道童红着眼睛,真如疯狗一般朝自己奔来。绿萼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怎么、怎么会这样……” 可状似疯狂的狗尾儿,竟像全没看见地上的绿萼一般,竟直挺挺地朝女席最前排冲过去! 坐在女席最前的尊位上的, 牧云安! 绿萼略一迟疑,瞪大了眼睛。 只见小道童口中“嗬嗬”地狂喊着,径直一头撞入牧云安怀中。 牧云安猝不及防,端在手中的一碗斋菜全被撞得扣到了自己脸上,人也向后翻倒,后背重重砸在了地上。 斋堂内,所有人全都愣了,一时间竟无人反应。 可牧云安心里却清楚着疯犬药发作的威力! 不死不休! “啊啊啊!” 牧云安满头满脸都是飞溅出来的米饭,衣襟口处挂着两片白菜,却全不顾形象,口中尖叫着,拼命地想把身上扒着的小道童给甩下去。 可那孩子瘦弱的身躯里,不知为何竟蕴藏着这么大的能量,竟是牧云安怎么甩,都甩他不掉! 偏生刚才金岚被指使出去,不在身边。 “滚、滚下去!” 牧云安伸出双手,胡乱地抓挠着。 可那私生子身手居然十分灵活,左右躲闪,没被牧云安抓到一下! 眼见着那小道童眼睛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对着自己白嫩的脖颈张开嘴,就要咬下。 牧云安心中慌得不行,她再回来顾不上旁的,竟从短靴中抽出了防身的小刀。 闭着眼睛就冲狗尾儿面门胡乱挥出。 预想中的惨叫并没有响起。 片刻后,牧云安双手颤抖着攥住刀柄,睁开眼睛。 只见那小道童已叫人拎着后颈,从自己身上拉开。他一双红得吓人的眼睛已经闭上,胸口起伏也十分微弱,竟是眼见着不活了。 而他身后,钳制住他的,正是 李怀肃。 “太子哥哥!” 牧云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不过几息之前,她还是这斋堂中最为耀眼美丽的女子! 那些世家夫人、小姐,无不奉承。可现在,她浑身被泼上了饭菜,一身华贵的衣裙上大片淡黄色的污迹,发髻凌乱,衣衫不整……这失态的模样,被那群贵女看了个遍! 牧云安劫后余生,委屈得不行,扑到李怀肃怀中,“太子哥哥,那小道士,不知为何,竟要杀了安儿!安儿怕!” 李怀肃皱眉。 狗尾儿这是疯了? 还是…… 叫人先把狗尾儿带下去,看怀中的牧云安身上湿淋淋的,还在不住地颤抖,着实可怜。 李怀肃解下自己大氅,顺手披在牧云安身上,帮她裹住了不体面的衣衫,“没事,都过去了。” 带着男子体温的厚重大氅披在自己身上,牧云安在李怀肃怀中低下头,掩去眸中一丝得意。 看来,在自己和那私生子之间,太子哥哥还是更看重…… 她这个正妻! 第132章 牧云安毕竟是他的太子妃 见太子对自己的呵护,引来了身边众贵女羡慕的目光。 牧云安小脸微红,心里甜丝丝的。只觉自己今日这一番筹谋,很是值得。 因出了这等事,斋堂里很快被清空,只留下牧云安和李怀肃两个。 李怀肃看着身子还在微微发颤的牧云安:“孤叫他们把下午祈福的时间延后了,你先去换套衣裳,好生歇歇。” 被饭菜弄脏的衣裳穿在身上自然不适,可牧云安也不舍得失去与太子独处的时间。 她探出一双小手,紧紧抓着太子大氅的边缘,一副想把自己包裹得更为严实的模样,细声细气地试探道:“太子哥哥,不去看看那个小道士?” 狗尾儿有什么好看的? 且等晚些再收拾他! 李怀肃摇了摇头,“还是你更重要。” 牧云安连忙低头,掩住面颊上浮起的红晕。“多谢、多谢太子哥哥,救了安儿……” 李怀肃摇了摇头,“你没伤到吧?玉清观的丹华真人精通医术,让他给你看看?” “安儿、安儿没事……” “没事便好。”李怀肃向门口走去,“孤叫人送你回房歇息。” “等等……” 牧云安急走几步,赶上李怀肃,“太子哥哥可是要去看那小道士?” 她算着时间,那个贱种此刻应该已经咽了气。 牧云安眼珠一转,柔声道:“安儿刚才确是吓坏了。可、可那小道士还小,毕竟还是个孩子……安儿想,他冲撞于我,定不是故意的。许是、许是受了什么人挑唆……” 李怀肃脚下微微一顿。 狗尾儿为何会突然向牧云安发难,他心中也有几分疑惑。 那小厮是云媞的人。 可云媞跟牧云安姐妹情深,又怎会挑唆? 没准儿是因为狗尾儿从别处听了些什么闲话,才会骤然对牧云安发难。还该他回去好好教训一顿才是。 无论如何,牧云安现在都是他李怀肃的太子妃。 岂能被人当众折辱? 想着,李怀肃冷声道:“不管是不是孩子,有什么内情,冲撞皇族都是重罪。待孤查明了……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听到“查明”两字。 牧云安心底有瞬间的慌乱。可她很快安慰自己,不要紧的,那丸药是娘压箱底的好东西,再验不出来的。一年前,沈氏身故,尸身上也并无异样。 太子,查不出来。 稍稍定了神,牧云安看着李怀肃背影,小心翼翼道:“太子哥哥,安儿有一件事,一直想知道答案。” 李怀肃回头,看向楚楚可怜的牧云安:“说。” “安儿想知道,为何太子哥哥,不让安儿、不让安儿有孕……难道,太子哥哥不喜欢孩儿吗?”她顿了顿,又凄然补充道:“还是……太子哥哥不喜欢安儿的孩子,安儿的血脉?” 未婚女子说出这种话来,到底不妥。话一出口,牧云安就羞红了脸,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再加上她脸上刚才留下的泪痕,更显得格外的柔弱可怜。 李怀肃深吸了一口气。 从前,他不愿牧云安过早怀上他的孩子,是因为他对皇位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虽然被封为太子。 可父皇还正值壮年。 何况,父皇又素来对自己不喜得紧…… 再加上一年前,云媞就那样突然地去了。若不是重任在肩,他真恨不得随着一同去死! 苟延残喘地活着,连咳症也放任着不去好生医治,原是想着能为国为民,但行好事,不问前程。 若真倒在半路,他也认了。 可要是人死了,却留下了自己的血脉。 不但会带累牧云安,以寡妇之身教养孩子,一世孤苦。 皇族之内,更不会有人真心疼爱这个孩子。 若一出生就注定漂泊孤苦,无人疼爱,就如他这般……那又为何要来到这世间走上一遭? 不如,还是不来吧。 可现在,云媞没有死,云媞回来了…… 他更不能让牧云安生下自己的孩子。 他的长子,只能是云媞的孩子! 可看着眼前的牧云安,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想到她刚才遭了那么大的罪。 李怀肃温声劝慰道:“不要多想。你现在还小,身子也不好,等过几年,你定会有自己的孩子。”他顿了顿,目光愈发的柔和,“孤不会讨厌你的孩子。” 毕竟,牧云安的孩子,无论父亲是谁。 都是云媞的侄儿。 他也会十分疼爱。 “真的吗,太子哥哥?”牧云安眼中迸发出欣喜的光彩,“安儿、安儿记下了……” 原来,太子只是心疼她年纪小,身子不好。 她就说,给她时间,太子一定会看到她的美好,爱上她! 现在,牧云媞死了,什么外室,什么妾,都挡不了她牧云安的路! 一定! 差人送走牧云安,李怀肃直奔云媞小院。 刚才他已吩咐了人,把狗尾儿送到云媞身边,叫她好生看管。 进得云媞房内,见那闹事的狗尾儿裹着厚厚的被子,竟躺在云媞床上,双眼紧闭。 李怀肃皱眉:“这是怎么了?” 听见声音,云媞回头。 见女孩一双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的模样,李怀肃只觉胸口被重击了一下似的,不觉愣住。 云媞眨了眨眼,忍下泪水:“殿下,妾央了丹华真人来看过,说是狗尾儿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乱人心智,一时间发作起来,便认不得人,四处乱咬……” 李怀肃目光投向床榻上的狗尾儿,“可要命?” “不至于,”云媞摇摇头,“幸好,他吃得少……刚才真人为狗尾儿施针,又推拿,服了药,救得及时。只是他还这么小,到底伤了元气,还需得好生调养着,慢慢才会好。” 李怀肃眉头依然紧皱,“当真?” 云媞声音顿了顿,“殿下,你不信狗尾儿?” “不是不信。”李怀肃缓缓道,“只是,这玉清观中,哪里来的脏东西?” 知道有些菌子、植物、药酒确有乱人心智,致人疯狂的效果。 可李怀肃是一国储君,现在是为准备大婚才来玉清观斋戒祈福。道观里就算是有这等危险的东西,也该赶在他来之前,统统处理掉了。 李怀肃:“好端端,怎会误食?既是误食,又如何偏要攻击安儿?” 狗尾儿床榻边,来福有些忍耐不住:“殿下说的是,观中清净,本不该有那等脏东西。可没准就是那牧云安……” “来福!” 云媞猛地起身,一下子拦在小丫鬟身前,挡住李怀肃箭一样射过来的目光。 男人目光黑沉,有若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云媞肩上。 李怀肃声音不自觉冷了下来,“云媞,管好你的下人,不可胡言乱语。” 云媞抿唇不语,直视着李怀肃。 李怀肃又看向床榻上的狗尾儿,蜡黄的一张小脸,“待他能下地,孤亲自带他去向安儿请罪。” 他顿了顿,“牧云安……她毕竟是孤的太子妃。” 第133章 沈氏到底怎么死的 窗外,一阵冷风吹过。 红艳艳的枫叶,被风卷着从枝头跌落在地。 云媞收回目光,向李怀肃微微躬身行礼,“殿下说的是。只是,狗尾儿怕是一时半会儿不得好全,如若太子妃偏要怪罪,不如让妾身去向她赔、礼、道、歉。” 云媞说得一字一顿。 李怀肃自然察觉出她不悦的情绪,不禁微微一愣。 自云媞被他救回栖霞山私宅,他说什么,她都说好。从未见她发过脾气。 甚至他一次次提醒她,他就要大婚,就要娶旁的女人,都从不见云媞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这还是第一次。 却是为了一个下人,微不足道的小事…… 还是,为了她的妹妹,牧云安? 深吸了一口气,李怀肃:“不必。大婚之后,自有你们姐妹相见的日子。” 至于现在,观中已到了开放的日子,人多眼杂。 云媞原本是深闺里的大小姐,认得她的人不多。可偏生中秋节那日,御花园那一场大戏,多少人都记住了云媞的脸。 她若在玉清观里叫人认出来,怕是大大的麻烦。 可到底不忍心拘着云媞,李怀肃轻叹了一声,“云媞,你且再忍忍……” 待到大婚后,他就去告诉牧家,云媞的一切。到时候,有了牧云安这个做太子妃的妹妹挡在前面,又有牧家的庇护,想必云媞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再待他登上帝位,不用忌惮谁…… 深吸一口气,李怀肃收住思绪,看向眼前女孩,“先给狗尾儿把身子治好。旁的……再说。” 云媞面上又恢复了温顺的笑意,“是,多谢殿下体恤。” 李怀肃走后。 云媞觉得有些累,她依着床柱边缘,慢慢坐下,皱紧眉头看向床榻上狗尾儿蜡黄的一张小脸。 身旁,来福正要出言安慰。 “吱嘎——” 一声轻响。 绿萼侧着身子进门,一见床榻上狗尾儿的惨状,就瞬间红了眼,“小姐,奴婢已经提醒了狗尾儿,为何、为何他到底还是喝了?那、那可是疯狗药啊!” 从被牧家送进玉清观那一天,绿萼便看到了活着的云媞,听云媞的话,才把私生子的消息传给牧云安。 激得她动手。 却没想到,明明是说好了做戏,可那孩子竟然端起茶盏就喝! 绿萼浑身颤抖,苍白的脸转向云媞,“小姐,奴婢怎么办……” 还不及云媞说话。 床榻上,传来一阵虚弱的轻咳。 狗尾儿睁开眼睛,“小姐,绿萼姐姐,小的没事,早就醒了……” “没事、没事就好……”绿萼舒了一大口气,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倒是云媞,早从丹华真人口中得知狗尾儿服得不多,不会致命。可现在亲眼看到他醒来,云媞也松了口气。 一旁,来福心急,“狗尾儿,不是叮嘱了你千万小心,为何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儿?” 狗尾儿小脸微微一红,眼神闪烁着,半晌没说话。 看他的模样,云媞心中明白了大半。 她闭了闭眼睛,声音轻得一碰就碎,“狗尾儿,我娘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出,连一旁轻声啜泣的绿萼都止住了哭声。 她只知道,一年前,夫人是为了照顾小姐,被当时还惊恐疯癫着的小姐用砚台砸死……事出之时,这消息在牧府下人中,统传得疯了!后来老爷还下了严令,不许他们议论,更不许他们往外说。 可现在仔细想想…… 归根究底,这说法儿,不就是从老爷那儿传出来的吗? 再加上前日,牧云安给绿萼的药丸。 夫人到底是死于谁手,不言而喻…… 看着眼前脸色苍白,脊背却挺得笔直的云媞,绿萼心口刀剜去一块肉似得阵阵疼。 她忍不住开口,“小姐,这疯狗药药性极霸道,夫人怕是全无防备地不知用了多少!再加上你当时那副模样,夫人本就心神不宁……怕是,那药发作起来,夫人她没了、没了神智,发疯似得攻击您,您才、才……” 云媞是为了保护自己。 本没有错。 可……可她手上,毕竟沾了亲娘的血…… 后面的话,绿萼再说不下去。她别过脸去哭泣,不忍心看云媞煞白的脸。 这时。 床榻上,狗尾儿开口,略带虚弱嘶哑的童声,一下子打断绿萼的抽泣,“不、不是。” 从绿萼开始说话时,云媞身子便僵着,如一块全无生命迹象的石雕。 此刻,她才略微动了动,转动眼珠,看向狗尾儿。苍白的唇翕动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随着刚才绿萼的话,她脑海中,隐隐起开始浮起记忆碎片。 原来,人在面对极致的痛苦时,是会选择遗忘。 之前她怎么也想不起那一夜,自己到底对娘做了什么。可现在,她一点一点地,开始记起。 她记得娘通红得几乎滴血的眼眶。 记得她唇角的飞沫,记得她死白的脸色,还有直直奔着她脖颈的手。 那时的她,刚被傅轻筹夺去了清白,按在石壁上死命地蹂躏。还在她脑后,刺入了长针。 她痴痴傻傻,满心里都是惊怕。 难道就真的,对娘挥起了砚台?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一下子攥紧。像垂死的鸟儿那般痉挛挣扎。 指尖直刺掌心,养了几月的水葱儿似的指甲,齐根折断。 鲜血从指尖,一滴一滴流出。 被青色道袍吸收,留下不起眼的褐色圆形污迹。 云媞却似什么都感觉不到,她身子依旧坐得笔直,看向狗尾儿,嘴唇颤抖着,艰难地道:“疼吗?” 中了疯狗药的毒。 他疼吗? 娘临终时,疼吗? 见云媞模样,狗尾儿脸色吓白了。他一把掀开身上被子,大声道:“不是,不是的!” 狗尾儿从床榻上爬到云媞身边,双手颤抖着扶住云媞小臂,“小姐,那药药性虽烈,却不会完全迷失心智。小的那时候,只觉得自己满身的戾气,只想杀人,只想见血……”他急急地说着,没瞧见云媞脸色越来越白。 绿萼已哭得软倒在一旁。 来福也骇得不行,颤抖着开口,“狗尾儿,别说、别说了……” 狗尾儿看了来福一眼,心一横,双手摇着云媞手臂,“可是、可是小的是有心智的!就算是中了药,浑身疼得像刀割,可小的心里清清楚楚。不然、不然小的也不会去咬那个牧云安,而不是近在身边的绿萼姐姐……” 云媞微微一愣。 狗尾儿:“小姐,夫人当时,定是强忍着,不曾伤害过小姐!中了疯狗药的人,一身的力气,小姐若全无防备,怕顷刻间就没了!又怎会毫发无伤?” “啊!” 一旁的绿萼一声尖叫,“奴婢想起来了!” 她看向云媞,浑身打战十分厉害,话都说不清楚。 可云媞,听清了。 绿萼:“第二日,奴婢看到、看到……老爷的虎口,留下好几个血印子!” “是……是叫人给咬的!” 第134章 牧家女儿,总有用处 轰隆! 云媞只觉后脑一阵刺痛,她眼前一花,身上冷得如堕冰窟。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那一夜…… 她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耳中只听得娘低低的哭泣声。 “吱嘎——”一声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紧接着,爹的声音响起:“……事到如今,夫人,你哭也无用。云媞……怕是不成了……” 娘的声音听着十分激动,“不许你这么说咱们的媞媞!孩子不过是受了伤,会好的!都会好的!” “夫人!”爹加重了语气,“你瞧她痴痴傻傻的样子,哪里还会好?再说,纵是好了!她、她已经……唉!还如何能嫁入皇家?为太子妃?” 不知何时,云媞已经静静睁眼,看着床榻前的爹娘。他们还未发现,她已经醒了。 娘吸了吸鼻子,声音冷静下来:“明日,我便进宫奏请皇后娘娘,毁了那婚约!”她攥紧云媞冰凉的小手,“咱们媞媞不嫁人,我养她一辈子!”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娘梗着脖子顶了回去,“你不养,我便带着媞媞回南边,我们沈家还养得起一个姑娘!” 娘性子急,和爹争执时,往往会提起回南边娘家。 从前,爹都会软下性子来哄。 可那日,爹只是冷冷一笑,“我牧家的女儿,岂用旁人养活?” 娘还在忧心云媞,没听出爹声音中的阴阳怪气。 她看着云媞睁开了眼,正惊喜不已。 爹就在这时,把一杯茶,递到了娘唇边。 娘想推开:“我不要……” 爹却道:“你还要照顾云媞一夜,喝点水,歇一歇吧。我来看着女儿。” 他声音轻柔极了,甚至对云媞笑了一下。 见爹的态度软化,娘这才舒了口气,接过了爹手中的茶盏,“我、我还以为,你不要媞媞了……” “怎么会呢?她是我牧家的女儿。” 云媞眼睁睁看着,娘把那杯茶顷刻间,一饮而尽。 那时,她只觉得眼前爹娘相携的这一幕,看得混沌惊惶的心中,稍稍安定。 可下一刻。 “啊!” 娘一声痛呼,鲜血的红丝顷刻间贯穿了娘的双眼。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剧烈的疼痛,娘一下子就懂了,“老爷,你、你为什么?” 云媞受惊,无助地看向娘身后站着的牧殊城。 可他只是冷冷道:“云媞早就被你养废了。今日做出这等有辱门风之事,牧家留不得她。你……就带她,一起走吧。” 边说,牧殊城便无声地向身后门口退去。 云媞满心惊恐地看着眼前面容都扭曲了的娘,不住地往床角里缩。 可她浑身都痛,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已然变得十分陌生的娘,向她步步逼近。 就在娘双手要掐上云媞脖颈那一刻。 娘不住抽搐的脸上,现出格外痛苦的神情,“媞媞,跑……快跑……跑,能、能活着,活下去……” 云媞眼睛瞪大。 剧烈颤抖的瞳孔中,映出娘最后对她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拧身,直接向牧殊城扑了过去! 男人猝不及防,干瘦的身子被扑着轰然倒地! 痛呼声,叱骂声,惊叫声…… 云媞只见,娘口下,血瞬间飙出了老高! 她浑身颤抖,抱紧了自己。 怕,她好怕…… 耳边全是爹又惧又痛的吼叫! 下一刻。 云媞眼中,只见门帘一掀。 葛氏一阵风似得卷进来,举起桌案上沉重的砚台,对着娘的后脑,死命砸下! 一下,两下,三下…… 慢慢地,云媞耳边寂静下来。 只剩爹劫后余生的喘息。 还有那葛氏的哭声。 “当啷!” 砚台落地。 葛氏直挺挺跪在爹跟前,“老爷,妾身害了沈姐姐,求老爷责罚……” “什么责罚、责罚不责罚的,你没瞧见,分明就是她、她疯了!你看看,我被咬的……”牧殊城恨恨道:“这贱人,都疯了,怎么还知道不咬她的牧云媞!” “老爷,这、这怎么办……姐姐到底是死在我手上,若事后闹起来,我、我怕是没命活了!只求老爷,看顾着安儿,她是你的血脉啊!” 什么? 牧云安怎会是爹的女儿? 云媞听着耳边的一切,后脑的剧痛,混沌的思维,她根本理解不了葛氏说的话。 爹不是爱娘,只爱娘一个吗? 今日这一切,为什么?到底都是为什么? 云媞转动眼睛,只见牧殊城扶起梨花带雨的葛氏,与她十指相扣,“别乱说。若不是为了你,我、我怎会除了这沈氏?等了这十几年,也是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葛氏看着牧殊城的神情,满脸仰慕,“可、可沈姐姐……” 牧殊城弯腰,从地下小心翼翼拾起那块沾血的砚台。 他铁钳似得,钳住云媞的手,把女孩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按在那砚台上汪着的,娘的热血中。 牧殊城:“沈氏的死……都怪牧云媞。” 两人离得近时,云媞清晰地看到,葛氏眼中得意的精光。 她还是抽泣着,“云媞这孩子命苦。她如今这样了,与太子的婚约……” “让安儿去。” “那,她呢?” 牧殊城脸上沉寂下来,皱眉思考着……云媞应该怎么死,才能体面。 一旁,葛氏轻声道:“老爷,我背地里瞧着,今日送她回来的那个武安侯府的傅世子,待她很不一般。” “哦?怎么说?” 葛氏凑过去,在牧殊城耳边轻声叽叽咕咕。 牧殊城紧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武安侯府……虽不如前,到底也是勋贵世家。那傅世子,是有几分才华在身上……” “既如此,老爷大可用云媞笼络。若这般,那傅世子,怕还要谢谢咱呢!” 云媞瞪大了眼睛,看着牧殊城慢慢地,点了点头。 牧殊城:“青儿,你说的是。我牧家的女儿,总该有点用处。” 他看着云媞,露出一个自以为和从前一样慈爱的笑,“去吧。武安侯府,是你的好归宿。” 后脑像同时被一千根针不断地穿刺,连着头骨都跟着发冷发痛。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来福啊……” 小丫鬟的哭声,惊碎噩梦一般的记忆。 云媞惊觉,不知何时,脸上已湿成了一片。 她缓缓地抬起手,擦去眼前水迹,视野重新变得清明。 来福察觉出,她怀里,小姐的身子不再抖了。 云媞:“我要牧家人,一个一个下地狱。” 第135章 为了她,再忍忍 “小姐,我可怜的小姐……” 一旁,来福哭得缩成一团,狗尾儿也眼睛通红通红的,低声抽着鼻子。 绿萼跪在地上,膝行至云媞身前,“小姐,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失察,未能早早看出那葛氏包藏着祸心,竟叫她害了夫人和小姐你……奴婢、奴婢该死!让奴婢死!” 说着,她拧着身子,竟转头就要撞向一旁的柱子! 被云媞一把攥紧了手腕。 女孩的掌心凉凉的,混着汗水和泪迹。 却没有一丝的颤抖。 绿萼:“小姐,让奴婢以死谢罪……” “不要死。” 因刚哭过,云媞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 无意识瞪大的双眼原本眨也不眨地盯着虚空,现在慢慢地聚出了焦点。她低头,看向绿萼因着动作而翻起的衣袖,露出一段青紫红肿,伤痕不断的小臂。 绿萼身子一颤。 只觉冰冷的泪滴,滴落在手上。 绿萼:“小姐……” “疼吗?” “奴婢、奴婢不疼……” 云媞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锋锐,“可不可以,为了我,再忍一忍?” 绿萼缩回手臂,后退半步,向着云媞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奴婢全家人的命,都是夫人救回来的,奴婢本该舍身护主,却未曾做到。还眼睁睁看着小姐受了这么多苦楚。小姐叫奴婢做什么,就算是去死,奴婢也绝无怨言!” 云媞伸手扶起绿萼,“你不会死。该死的,另有其人。” 绿萼到底明面儿上是牧云安的丫鬟,不敢在此多留。待云媞吩咐了几句,便窥着四周无人,出了小院。 留云媞在房内,来福去丹华真人处,给狗尾儿取药。 回来时,路过观中后山那处山泉,想着丹华真人送自家小姐的茶,说是用着山泉水最好,便蹲下身,用随身的水囊取水。 山泉从山间岩壁上流下,在山脚冲击出一个很宽的水潭。靠近了,凉凉的水汽扑面而来,舒适得很。 来福刚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为云媞不平的郁意。 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往边上让让,我们家小姐要净手。” 来福回头,见竟是金岚扶着那个牧云安! 牧云安一身抹胸襦裙,身上的轻纱白中透着粉,胸口刺绣着一大朵盛放的血丝牡丹,更衬得她气色极为红润。 来福咬唇。 呵,她娘害死了自家小姐的亲娘,她占了小姐的前程,马上就要去做太子妃。气色能不好吗? 还不等来福开口。 金岚:“让你让开,你聋了?听不见?” 来福记着云媞的话,不愿和她多做争辩。可水袋还差一点灌满,故来福只是侧身,让开了位置,却并未走远。 可金岚犹觉不够。 她护着牧云安上前,路过来福时,还故意撞了她一下。 水潭附近能站人的大石本都湿滑,这一撞,来福险些被她撞到潭里,稳住身子后忍不住回头瞪了金岚一眼。 偏生这一眼,被牧云安看在眼中。 她给了金岚一个眼色。 金岚立刻会意,恶狠狠地看向来福,“看什么看?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叫你离我们家小姐这么近?这里就是水潭,你也不好生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儿!别以为日日跟着那骚狐狸,学会了她拿捏男人的本事,就可以为所欲为!快滚,太子妃嫌你脏!” 她和牧云安两个,一早就认出来福是服侍在太子外室身边的小丫鬟。 今日她落了单,岂能不好好整治一番? 来福心里念着云媞和还躺在床上的狗尾儿,见水囊也差不多接得满了,正想拿过就走。 金岚伸腿绊了来福一脚。 猝不及防,来福没站稳,重重地摔在石头上。抓在手里的水囊滚落在地,里面的山泉水哗啦啦地全倒了出来。 来福肋骨被石头撞了一下,手肘也擦在地上,顿时便冒了血珠,痛得她两眼发黑,一时间居然爬不起来。 金岚得了牧云安许可,干脆在来福面前蹲下,一张脸笑得好像开了花,“诶呦,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自己的骚狐狸尾巴绊了脚,才摔的?瞧你,小脸都白了,疼吧?” 来福咬唇不说话。 金岚往她头脸上吐了口唾液,“一个外室身边伺候的小贱人,连给我们小姐做脚踏的板子,铺地的石头都不配的东西,竟还敢缠着太子!看什么看?告诉你,你和你主子做下的那等腌臜事儿,太子妃早就知道了!不动你们,不过是不想脏了手!回去告诉你主子,这世上就没有哪个外室,敢舞到正房眼前弄鬼!若还敢狐媚勾引太子殿下,下一次,死的,便不是她的小贱种了!” 说着,金岚一脚踏在水囊上。 里面最后一点水,也被踩了出来,喷溅在来福脸上。 来福耳边,瀑布水流声哗啦啦地响着。她只见眼前,金岚那张得意的脸,还有她身后,看热闹的牧云安。 金岚嘴巴一张一合,还在咒骂着云媞。 真是…… 够了。 来福伸手,一把抓住金岚搭在肩上的长辫子,用力一扯! “啊!” 金岚全没想到,眼前着一脸窝囊样的小丫鬟,竟敢反击。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瞪大了眼睛。 来福却接着这一股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没松开金岚的发辫,反而把她拉到跟前,重重地给了她一记耳光。 来福:“你骂谁?” 金岚有些心慌,可牧云安就在一旁冷眼看着,她只能口中继续骂道:“骂的就是你和你家主子,做外室,好好的爷们都叫你们给勾搭坏了!不要脸,脏东西!你……” 话未说完。 金岚竟被来福推着步步后退,眼见着就退到了水潭边上。 来福:“再问你一遍,你在骂谁?” “我、我……” 可来福不再给金岚多说的机会,抓着她的头发,直接把金岚的脸按在了被山泉水高速冲击的岩壁上。 “啊!……咕噜咕噜” 冰冷的水气,坚硬粗粝的岩石,压向金岚脸颊。 水拍击在她脸上,呛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 好一会儿,来福才把金岚的脸提出来,“还敢不敢骂了?再骂,就再洗一遍你的嘴脸!” 金岚吃力地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看向一旁的牧云安。 她的身量儿和来福大差不差,倒是来福反倒更瘦小些。两人都没有牧云安高,一旁的牧云安若能推开来福…… 可牧云安一双眸子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像在看猫儿狗儿打架,根本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金岚蔫了,“你放手,我不说、不说了……” “管住你的臭嘴。”来福紧紧抓着金岚,眼睛却看向牧云安,“再叫我听到一个字,我不管你出身高贵也好,命更值钱也罢。豁出一条命去不要,我也要替我家小姐讨回公道!” 说着,她揪着金岚的衣领,把她甩倒在地上。 自己拾起水囊,冲洗干净,转身离去。 金岚一头一脸的水,上半身也差不多全湿了,还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看着牧云安走来,她眼圈红了,“小姐……” “啪!” 一记耳光重重地抽在金岚另一半脸上。 牧云安眸中闪过阴冷光芒,她指着水潭:“跳下去。” 第136章 落水 “小姐?” 金岚脸儿白了。 她自幼怕水,不然刚才也不会被来福吓得身子僵住,一近了水,就动都不敢动。 金岚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牧云安,“小姐,求你……” 牧云安眼中没一丝温度,“跳。” “可、可是……” “跟一个贱人的丫鬟吵架都吵不赢,本小姐要你还有什么用?” 最后一丝血色从金岚唇上褪去,她伸出双手想去抱牧云安的小腿,“小姐,别不要奴婢,求您别不要奴婢……” 怕被碰脏裙子,牧云安后退半步。 她听得远远地传来些人声,正往此处来。 牧云安:“你现在的用处,就是跳下去!” 片刻后。 山泉旁,传来牧云安惊恐的呼救声:“救命!救命啊!我的丫鬟不会水,有谁、有谁快来救救她啊!” 身边,金岚已是泡在了水里,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没了知觉。 来玉清观祈福众人中,有一位萧家旁支的公子,叫做萧云屏的,正带着下人在附近游览,听得声音,第一时间便带人赶到。 紧接着赶来的,便是李怀肃。 金岚被救醒后,见了李怀肃,只是哭,哆哆嗦嗦的一副怕极了的样子,什么都不肯说。 还是萧云屏在一旁道:“这个小丫鬟是受了大惊吓,就有什么怕是也不敢说。可牧小姐当时就在边儿上,总该看到了些什么。” 金岚床榻边,牧云安一脸的心痛,垂泪摇头,声音小小的,“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屋内,刚为金岚把了脉开了些药,叫小道童拿去煎煮的玄水皱眉,向牧云安拱手行礼道:“牧小姐若当真知道什么,还请说出来。此处是我玉清观地界儿,出了这等人命关天的大事,无论如何都要查明。” 不然,便是毁了千年古刹的清净。 李怀肃面沉似水,“说。” 牧云安飞快地看了李怀肃一眼,咬唇半晌,才低头道:“是我,都怪我……我玩赏风景,只觉有些热了,便叫金岚去那边水里湿一湿帕子好匀匀脸。她半天不回来,我找过去,远远瞧见她跟一个小丫鬟口角,便是被那小丫鬟推落水中。金岚自幼极怕水的,我忙过去,那小丫鬟一溜烟跑了,我也够不到金岚的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说着,她眼中涌出大滴大滴的眼泪,声音也抽噎着说不下去。 李怀肃皱眉,“丫鬟?” 这几日,玉清观开放,是有不少官家夫人、小姐带着丫鬟前来祈福,沾他和牧云安即将大婚的喜气。 可来的,谁不知道牧云安是他李怀肃的太子妃,怎么敢对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丫鬟动手? 李怀肃看向哭得梨花带雨,不能自持的牧云安:“是谁的丫鬟,可看清了?” “没、没有……” 牧云安眼神闪烁,低下头去。 李怀肃让无关的众人都退出屋内,只剩他和牧云安、躺在床上半昏迷的金岚三个。 李怀肃缓了语气:“别怕。你看到了什么,统统说出来。孤给你做主。” 牧云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满脸是泪,身子颤抖得不行,把自己的衣袖咬得咯噔咯噔作响,却根本忍不住哭声。 牧云安十足的委屈:“太子哥哥,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抬起满是泪水的小脸,“我、我只是远远地听到,那丫鬟说、说什么外室将来也是妃,说什么不甘心,说什么我、我牧云安碍事。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什么时候我死了,她家奶奶好顶上我的窝儿,好做皇后!” 牧云安哭的身子软得根本坐不住,摇摇晃晃摔在李怀肃怀中,“太子哥哥,她们、她们在说什么啊,安儿、安儿怎么完全听不懂?什么外室,什么皇后?什么去死?安儿怕,安儿好怕!” 李怀肃眉头紧紧拧起。 他看向床榻上的金岚。 此刻金岚已经睁开了眼睛,她声音微弱,也带着哭腔,“是、是她……她的丫鬟辱骂我家小姐,奴婢不过是听不过耳,多说了几句,就、就被……太子殿下,她说是仗着您的宠爱,就是打杀了奴婢,也没什么的,奴婢死了不要紧,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 金岚边说边哭边咳。 竟两眼一翻,晕又了过去。 牧云安扑过去,又是哭喊又是摇晃。 李怀肃转身又叫玄水进来施救。 他看着牧云安哭得浑身颤抖的背影,“这回,查清楚了,孤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李怀肃大步走去云媞院中。 一进屋,他抬眼便看到侍立一旁的来福,确实一身都是水,头发也湿了,还未擦干。 李怀肃看向云媞,“她做了什么?” 男人是气极了,语气冷硬,目光像剑一样,刺在云媞身上。 云媞没有一丝慌乱的表情,她看定了李怀肃的眼睛,“如果我说,我的丫鬟什么都没有做,不过是替我教训了一个口不择言的人。太子殿下,你信吗?” 这竟是…… 承认了! 李怀肃怒气直冲心脏。 是冲来福。 他迎着云媞目光,“你可知道,她伤的是安儿的贴身丫鬟!” 云媞抬手,止住要说话的来福。她平静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李怀肃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满腔的怒火,他指着来福,“你是我的人,她就是东宫的奴婢。做了此等事,叫人把她拖出去,剥去上衣,鞭打三十,跪四个时辰给安儿认错!然后再罚她去伺候那个落水受伤的丫鬟……” 李怀肃顿了顿,“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他自以为处理得已经足够宽宏。 来福若是他的丫鬟,他定要了她的命去,以儆效尤! 这么宽纵,还是看在云媞面子上…… 说完,李怀肃便要挥手叫人进来,带走来福。 小丫鬟苍白,却咬着嘴唇站起了身,向前迎了一步。 显然是认了,甘愿受罚。 云媞:“不行。” 李怀肃迫出自己最后一丝耐心,“云媞,是她犯了错,还差点杀伤人命!孤留她一条命,已是宽宏大度。” “我说,不行。”云媞直视李怀肃双眼,“来福是奴婢,奴婢做主子吩咐的事,本没有错。” 李怀肃一愣。 “是我。”云媞淡淡道:“是我让来福做的。” 第137章 要她赔罪 “云媞,你……” 李怀肃捏了捏眉心,只觉心口痒得厉害,痒得发疼。 他忍不住咳了几声,才深深吸气,耐下性子,“人命关天,不是你说一句是你吩咐的,就能遮掩过去。管教不好下人,确是有错,可也别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殿下什么意思?” “孤的意思是……”李怀肃顿了顿,“被推落水的是安儿的贴身丫鬟,秋日水寒,那丫鬟被救上来直到现在,都还在发着高热!连大夫都说,这是肺里呛了水,未必能活。云媞,那是安儿自幼服侍在侧的婢女,是一条人命!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孤怎能不给她一个说法?” 男人冰冷的而极具威压的目光,冷冷剜向来福。 李怀肃:“如今孤只是罚这个丫鬟,不会把你牵扯进去,影响你们姊妹失和。” 迎着男人目光,云媞眼睛眨也不扎,“殿下,就算人命关天,也讲个是非对错。”她给了来福一个眼神,“去换身衣裳,再来伺候。” 来福刚刚转身。 “不准走!” 李怀肃声音冷沉。 小丫鬟脸色一白,站住了脚,退都不敢再退。 云媞上前一步,挡在来福身前,“我的丫鬟不过是为了护着主子的名声,且不曾动手推什么人入水。殿下为何不查清楚,便来兴师问罪?” 李怀肃:“云媞,此事已闹将了出去,玉清观的道长,今日来祈福的世家,甚至是皇后的萧家都已经知晓。那么多人眼睁睁看着……” “那么多人都看着,可有人亲眼看到我的来福推那丫鬟落水,意欲杀人?” 李怀肃赶到时,萧云屏的下人已经把那小丫鬟救了上来,一旁也聚了几个道士对金岚施救。 金岚昏迷过去,牧云安在一旁只是哭。 旁人都传说,是来福动的手。 那么多人,难道……都空口白牙地诬陷一个丫鬟? 李怀肃摇了摇头,“还有两日,便是大婚。今日,必须给安儿一个交代。”他看向来福,“只是让你的丫鬟去赔罪而已,并不过分。” “呵……” 云媞轻轻地笑了。 赔罪?还要鞭打三十,跪四个时辰,再去伺候牧云安的人,任她磋磨。 绿萼手臂上的那些伤痕,在云媞眼前一闪而过。 她向李怀肃,“事情不是殿下说的那样,我的丫鬟也不能让人随便带走,顶罪受罚。” 看着眼前女孩倔强抬起的小脸,李怀肃有瞬间的恍惚。 从前,云媞也是这样护着他。现在,却为了一个丫鬟,宁可和他对质。 “云媞,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李怀肃俯身又咳了几声。 一句“我都是为了你”,涌到唇边,到底不曾说出。 半晌,李怀肃血气平复,直起身子。他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然后垂下眼眸,“在你心中,孤,孤的情谊,孤为你做的这一切,连一个下人,都及不上,是吗?” 他见过云媞不经意间看来福,甚至是看狗尾儿的神情,时时都带着些暖意,言行间都多有回护。 和看他时,全不一样。 李怀肃闭了闭眼,“罢了。既然你这样坚持,从今日起到大婚结束,你便待在这里,不要出门抛头露面地惹事。待大婚事了,孤送你回栖霞山。” 这几日,便是变相禁足了。 云媞垂下眉眼,刚要回答。 身后来福急步跨到云媞跟李怀肃中间,扑通一声跪下。 小丫鬟骇得小脸煞白,“小姐,殿下,奴婢认罪!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千万别为了奴婢怪罪小姐,她、她……” 她说着,“哇”地一口血沫,直喷出来。 溅上云媞素白的裙摆,留下刺目的红痕。 看着那血点子,李怀肃一愣。 只听云媞颤抖着声音尖叫:“来人!快来人!” 忙乱一阵,观中大夫赶来,为来福施了针,瞧着她状态稳定下来,不再吐血,才向云媞、李怀肃道:“这位姑娘想来是刚才跌狠了,摔断了肋骨。伤情已十分严重,老夫再晚来些,怕是她这一条小命,可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来福还没说什么,云媞眼眶先红了,“是她们欺负你的?你回来为何不早和我说?” 来福苍白的小脸泛起一点红,“奴婢、奴婢是觉得窝囊,辜负小姐的教诲,便不曾说……” 她回来只告诉云媞,教训了牧云安身边的丫鬟,自己先挨了打的事儿,一句没提。 一旁,李怀肃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牧云安可不曾说过,自己的丫鬟也动了手。 来福断断续续说了经过,只那些骂云媞的脏话,她到底不忍说出口,怕伤了自家小姐。“可奴婢,确是不曾推她入水……那水潭深,若落下去,恐怕没命。奴婢、奴婢不敢杀人……” 李怀肃闻言,一言不发。 “我信来福。”云媞伸手,为小丫鬟擦去额上冷汗,回身向那大夫,“无论用什么药,千万请治好了她!”她攥紧来福的小手,“我……只有她了。” 李怀肃身子一震,“云媞……” 想到到底还有外人在场,李怀肃缓了缓神情,也向大夫道:“尽管用药,不用顾惜成本。等治好了,孤还有赏赐。” 那大夫答应着,去外间拟方子去了。 李怀肃才看向云媞,“你们还需要什么,尽管和孤说,我都给你。” 云媞低着头,攥着来福的手轻声说话,好像没听见李怀肃的话一样。 李怀肃忍不住:“云媞,我……” “殿下,”云媞深吸一口气,打断李怀肃的话,“妾身不求别的,也只要牧云安那位婢女,向我的来福赔罪认错,可行?” 李怀肃一愣,“就没有旁的……” “自然有,”云媞一笑,“不过是褪衣打三十鞭子,跪上几个时辰,再叫她来伺候来福,直到来福痊愈。” 女孩抬头,直视李怀肃:“这便是我要的。殿下给得了吗?” 不过是把李怀肃要加诸在来福身上的刑罚,原样儿还给牧云安的丫鬟。 李怀肃面色低沉,艰难道:“……现在不行。” 等大婚后,一切等到大婚以后…… 云媞轻笑一声:“我知道了。” 她不再说话,低头为来福细细整理被褥。 李怀肃只觉在房中再待不下去,转身离去。 看着太子背影,来福艰难开口,“小姐,被为了奴婢,与殿下生分……” 云媞眼中的黯然,她看得清清楚楚。 “不全是为你。”云媞摇了摇头。 她记忆中的李怀肃,最是公正不过。可今日,他问都不问,就要定来福的罪。 这一年中,他……变了好多。 这一整日的祈福,到了晚间方歇。 李怀肃拖着通身的疲倦回来。进得院中,便瞧见云媞一身素白,远远地坐在院中桂花树下。 极细极小的金色桂花,落在云媞肩上,像点点金色的点缀。 李怀肃心口一滞。 知道她这怕是又发病了,忙快步赶去。 看着云媞抱膝静静坐着,也不知她这是坐了多久。李怀肃一阵心痛。 这几日来,他有时甚至……甚至羡慕傅轻筹那个混蛋。 他的痴儿,会用单纯依赖的目光,满是眷恋地看着他。 可他李怀肃的云媞,看向他的目光,却满是礼貌疏离,甚至……戒备。 咽下心中酸涩,李怀肃将手放在女孩单薄的肩上,“痴儿,这里冷,你不进去……” “殿下?” 清冷的声音响起。 李怀肃低头,正对上云媞双眼。 他看清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戒备。 云媞:“殿下刚才叫我什么?” 第138章 牧云安脱簪请罪 李怀肃身形一僵。 胸腔内一颗心脏砰砰地狂跳起来。 从前的冷枫和丹华真人都说过,万不可叫云媞知道她患了不寐之症,更不可叫她知道,一入夜,她便要变成从前那个痴儿。 他两人都没说过,若是云媞知道了会怎样。 可李怀肃不敢赌。 知道自己疯了的事实,能轻易摧毁一个人的心志,再难弥补。 男人沉下眸子,顿了顿才道:“云媞,孤一直是叫你云媞。” “是吗?” 所幸云媞没再追问,静静低下头去。 她刚才在想着心事,确实没听真切李怀肃的话。 恍惚之间,她仿佛听到李怀肃在叫她,痴儿。 那她厌恶到了骨髓里的名字。 大约,确是自己听错了。 云媞闭了闭眼,再睁开,轻声道:“今日晚了,妾要回去了,殿下也早些休息。” “云媞,”李怀肃搭在女孩肩上的手,并未移开,“我们……谈谈。” 云媞抬眼。 银白轻纱一般的月色,轻柔地拂在女孩脸上,她大睁的眼睛,澄澈如秋水。 明知静水下,或是致命的斡旋,仍引人沉醉。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来福的事,你我各让一步,便能了结。你说可好?” 风吹过。 院中桂花无声地落了一地,残余的香味,很快被风吹散,一丝不剩。 半柱香后。 李怀肃起身,“今日之事,到底是委屈了你。这声抱歉,该是我对你说。” “殿下言重了,”云媞浅笑,又恢复了往日温柔守礼的模样,“妹妹是殿下的太子妃,殿下维护她,也是应当的。” “不、不是……” 李怀肃双手握住云媞肩膀,便想把心中对牧云安的筹划和盘托出。 可下一刻。 门口处,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太子哥哥,安儿、安儿能进来吗?” 李怀肃回头。 见牧云安也是一身单薄的白色寝袍,远远地站在门口,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十分局促不安。 也不似上次那般,一门心思想要硬闯的模样,只对着侍卫垂着头站着,静静等着李怀肃的答复。 被风一吹,牧云安身上白色的袍袖高高扬起,她身子也因冷微微有些发颤,看着格外的可怜。 李怀肃皱眉,刚想开口。 身前的云媞已经起身,向他微微躬身一礼,“殿下忙吧,妾先行歇息去了。” 说着,不等李怀肃答允,已转身回了自己房中。 一副暂不愿与牧云安相认的模样。 看着云媞轻声掩上了门,李怀肃顿了顿,向门口侍卫道:“请进来吧。” “多谢太子哥哥。” 进得院中,牧云安却并不进屋。 她在李怀肃跟前端端正正站好,双手掩在袖子里,举过胸口。是请罪的模样。“安儿今日脱簪、素服,要向太子哥哥,和姐姐……”说着,她眼眸往云媞房门方向一瞥,又马上水盈盈地收回,“向二位请罪!” 说着,身子一折,倒身便要跪在冰冷的地下。 被李怀肃皱眉挽住,“你这是做什么?” 一抬头,牧云安眼中已蓄了泪,“太子哥哥,姐姐的事……你还要瞒安儿多久?” 李怀肃目光一沉,挽着牧云安的一只大手不自觉用力,“你都知道了?” 云媞到底叫人给认了出来? 李怀肃急道:“还有谁知道?说!” “太子哥哥,疼!”牧云安被攥痛了手臂,她心中微微一沉,连带着小脸都白了,“安儿知道轻重,没和旁人说过!太子哥哥,你信安儿。” 幸好牧云安是云媞妹妹,不过是早知道了两日。又不会害她。 知道……便知道了。 想着,李怀肃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上力气一泄,扶着牧云安站直,“你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这很好。” “是……” 牧云安垂下头,掩住眼底一丝恨意,“安儿今日,是来给姐姐请罪,还请殿下勿要阻拦。” “请罪?因为丫鬟的事?” 迎上李怀肃很沉的目光,牧云安眼神闪烁,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轻声道:“是。虽说只是丫鬟之间争执,可到底金岚也顶撞了姐姐的丫鬟,都是安儿平日里太惯着她,纵得她有了脾气。不知姐姐怪安儿不怪?” 没从李怀肃口中得到安慰,牧云安继续道:“左右不过……姐姐虽是外室,却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安儿到底年幼,虽是正妻,却是后来的。不该纵着下人,跟姐姐争什么的……” 她顿了顿,目光再一次看向云媞那扇紧闭着的门,一想到后日便要大婚,干脆心一横,继续道:“安儿今日来脱簪请罪,求殿下让安儿见一见这位姐姐。也不知她叫什么,何等样性子?往后,安儿与这位姐姐便都是一家人了。” 说着,她抬起一双饱含委屈,却强撑着懂事大度的双眼,看向李怀肃。 李怀肃却是一愣,“你不知道她是……” 牧云安赶忙摇头,“安儿也是今日听说,才知道,殿下早有了、有了心爱的人。安儿不妒忌,真的。” 李怀肃舒了口气。 原来牧云安叫的这声“姐姐”,不过是随口一说。她还不知道,这位“姐姐”,便是云媞。 “你确实不该妒忌。”李怀肃淡淡道。 牧云安这个太子妃的位置,本就是云媞的。她有什么可好妒忌的? 可这还被她这样细声细气地说出来,倒愈发显得谦卑恭顺。 李怀肃向牧云安点头:“你很好,不愧牧老师多年来的教养。” “安儿、安儿年纪虽小,却都懂的……”牧云安垂下头去,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看来,纵是没了那个私生贱种,太子也对那外室颇为看重。 素白衣袖掩映下,牧云安攥起手指,脸上却是一派的委屈隐忍:“太子哥哥当真疼爱那位姐姐。安儿想,云媞姐姐虽一心盼着安儿得一心人,可她在天上若是知道太子哥哥有了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想必、想必也会高兴。” 李怀肃忍不住挑唇一笑,“云媞……确是一门心思,盼着孤好。” 她为他做过那么多。他都知道,都知道的…… 夜深了,李怀肃收敛脸上笑意,向牧云安:“你的心意,孤都知道了。回去吧。” 牧云安身子一晃,面上擦过一丝屈辱。 她今日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姿态也摆得这么低了! 身上的寝袍,紧紧地贴在胸口。一双修长的玉腿,更在裙下隐约可见。 就这样来找太子,太子还是不肯留她过夜! 定是因为……因为隔壁住着的那个贱人! 牧云安咬唇,看向那扇门,“可安儿还想对姐姐说一句,对不住。求太子哥哥成全!” 她躬着身子,低着头,只觉李怀肃的目光探究地落在自己身上。 李怀肃:“你当真想见她?” 第139章 牧家人都来了 牧云安抬头,正对上李怀肃寒星一般的眸子。 她心口微微一滞。 那个贱人外室,她自然想看看长得什么狐媚样子! 可当着李怀肃的面,就见了,又能如何?怕也只能压着自己的性子,与那贱人互称姊妹。 她是堂堂的太子妃,岂能自甘下流! 想着,牧云安眸光一转,叹了口气,“今日时辰这般晚,姐姐想必已是睡下了,安儿、安儿没虑到这一层,还要打扰姐姐,是安儿的不是。” 说着,她对着李怀肃躬身行礼,素白的裙摆拖曳在身后,如一朵缓缓绽放的夜合花,纯洁无瑕。 牧云安:“姐姐既已歇下,安儿不便再扰,今日先向太子哥哥请罪……” 李怀肃伸手虚扶,“不必如此。” 虽说两边都有错。 可都是下人的错,与牧云安无关。 想着,李怀肃:“此事,孤不怪你。都过去了,往后也不用再提。” “真的?” 牧云安纤细的手指,飞快搭上李怀肃伸出的手,借着他的力气站直身子。她抬起小脸,眼眸中全是惊喜,“多谢太子哥哥体恤。” 李怀肃一句“不怪你”,纵是贱人外室后面想借此事发作,太子也定是不允。 这都是…… 因为她是牧云安,是李怀肃的正妻。 想着,牧云安心中像倒进去整整一罐蜜糖,甜腻得马上便要溢出。 她眼珠一转,抬手掩唇,打了个喷嚏,又咳了几声。 李怀肃皱眉,“可是凉到了?” “太子哥哥,安儿、安儿的头好晕……”牧云安身子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栽在男人怀中。 眼睛却看着李怀肃丹房的门。 她都算好了,等自己一挨上李怀肃身子,就两眼一闭,昏迷过去。 太子这般疼她,定会抱她回房。 然后……嘻嘻。 不等牧云安一个念头转完。 只听李怀肃厉声:“追风!还不快扶牧小姐回去歇息?” “太子哥哥……” 牧云安被李怀肃声音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地挺直起来。还不等她说什么,追风已经快步进了院内,他皱眉看向牧云安,“牧小姐可觉不适?可需属下去叫肩撵?” 是就算是抬,也要把她抬走的意思。 这个追风,脑子不好使! 牧云安有些怨怼地瞥了侍卫一眼,才咬唇,对李怀肃幽怨道:“安儿没事,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李怀肃倒是一脸关切,“可是觉得头晕鼻塞?若是,便是着了风寒。”他抬头向追风,“送牧小姐回去,传大夫给她看看。” “是!” 追风应得响亮。 牧云安忙道:“太子哥哥,安儿刚才只是一时头晕,现下已无事了。” 既然太子不留她,她今晚还有很多旁的事要做,不愿耽误在敷衍大夫上。 被追风护送着出了院门。 李怀肃声音自身后响起,“天气一日日凉了,勿要再穿这么少出来。” 就知道,太子定是关心她的! 牧云安掩住眸中喜意,声音软糯地答道:“是。” “若冻坏了,有人要心疼。”李怀肃道。 云媞一向疼爱牧云安这个小妹,若牧云安着了风寒,云媞便要跟着忧心。 这话听在牧云安耳中,她更觉无比甜蜜,忙应道:“安儿都听太子哥哥的。”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去了。 观中祈福的最后一日。 寅时一刻,玉皇殿里便敲响了祈福的钟磬。 房内,云媞坐在床边,静静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起。 她起身,衣裙摩挲出轻轻的声响。 里间,床榻上,来福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小姐起了?”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伺候,云媞声音传来:“躺好了,不准起来。” “可是……” 来福还犹豫着,云媞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朦胧的晨光,自她身后透来,穿过女孩身上的青纱,勾勒出云媞纤薄如纸的身形。 小姐这几日,又瘦了。 来福还想起身。 被云媞按着躺回榻上。她纤细的手指,为来福笼了笼鬓边的乱发,“殿下叫我禁足,不许出去。你不用忙着起来帮我梳妆,今日用不着的。” 提起这个,来福心中愈发地难受,“小姐,都怪奴婢,奴婢该忍下那一时之气……” 云媞摇头,“你做得很好,不怪你。” “可……可明日便是大婚,小姐你出不去,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难道咱们只能眼睁睁看着?” 小姐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却因为自己功亏一篑…… 来福心中又急又愧,身子伏在床榻边,一声声咳着。 云媞扶着她肩膀,轻轻为她拍背。 待到她咳嗽止住,才淡淡道:“太子妃的大婚,可不就要好生看着?这热闹,包你一辈子都忘不掉。” 见云媞不愿多谈,来福只能乖乖听话地躺回榻上。她是粗使丫鬟出身,从未见过贵人大婚的盛景,不禁也有些好奇,“小姐,奴婢昨日出去时,便瞧见牧家人一抬一抬地往观里搬东西,看着倒像是那个牧云安的嫁妆。难不成,她竟是要从这道观出嫁吗?” “不错。” 云媞点头,细心为来福解释道:“只因大盛开国元勋中,有一位大功臣功成身退,做了道士,故我大盛历来重道,皇室祭祀祈福都在这玉清观中。连太子殿下的婚事,也需两个新人一同在观中敬告天地,为国祈福毕,太子方可携着太子妃进宫谢恩,到晚间才得回太子府上,这才算是真正礼成。” “原来是这样,”来福点点头,“怪不得、怪不得小姐要上这玉清观来。”她顿了顿,声音中带了几分迟疑,“那些为牧云安送嫁的牧家人,会来吗?” “会的。” 说着,云媞笑道:“人若不来,怎么演这场大戏?” 此刻。 玉清观外,牧家的车马轿子,自门口处开始,排出了二里地。 只等祈福仪式一毕,便要搬入观内。 葛氏疼爱女儿,已和牧殊城商量好,就由自己押着嫁妆,宿在观中,好明晨一早观礼,从容送女儿出嫁。 看着眼前一抬抬装饰着红色锦州缎的嫁妆,葛氏眼眶微微湿润。 她不曾有过的大婚,不曾有过的富贵风光,如今都叫她的女儿得着了! 那沈氏出身豪富又如何,生了个样样拔尖儿的牧云媞又如何?还不是统统都给她的安儿做了嫁衣裳? 葛氏顺心畅意。 在轿中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觉累。 待到玉清观内,钟声敲响,宣告祈福圆满结束。 葛氏深吸一口气。 昂首挺胸,头一个进了玉清观。 远远地便见家中侍女迎了出来,“夫人,小姐还在忙着,奴婢带您先去偏殿歇一歇,小姐待会儿就来。” “好,好!”葛氏满脸是笑,“我不急的,不急!” “夫人这边请。” 绿萼低着头,掩住眼底一抹笑意,“夫人等了这大半日,怕是累了,可要用些茶点?” 第140章 大婚前日 “若有好的,捡来些我用。”葛氏吩咐道。 在外面等了这大半日,她现在方觉出又饿又渴。 就着丫鬟的手,喝了几口茶水。葛氏一抬头,这才看真切绿萼的脸,她微微一愣,伸手把茶盏推开,“怎么是你?金岚呢?” 绿萼恭顺地收好茶盏,跪下答话:“回夫人的话,金岚姐姐病了,起不得身,小姐体恤她,才叫奴婢帮手。这观中小姐带的侍女本就不多,奴婢接着了您,也马上要回小姐身边伺候去了。” 眼睫下,葛氏眼珠微转。 安儿传信回来,叫这个绿萼来观中,是为了给太子的那个外室下毒。 若成了,绿萼必逃不了一死。她是个弃子,没给她安排过活路。 可绿萼还活着,就说明安儿还未对那外室下手。 “呵……” 葛氏冷哼一声。她的安儿啊,还是太善良了! “我这儿不用你伺候,你照应安儿去吧。”葛氏吩咐道:“过了明日,我的安儿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你能跟在安儿身边伺候,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是。” 绿萼垂下眼,姿态恭顺无比,“奴婢也这么觉得。” 另一边。 祈福仪式结束,牧云安刚迈出殿门。 “额……” 一声闷哼,身边的金岚身子一晃,软软地向斜刺里倒去。 若不是被刚好赶到的绿萼扶住,金岚怕就要直接栽倒在地上。 牧云安皱眉,不耐道:“不就是落个水,何至于这么娇贵?” 金岚烧得脸儿红红的,浑身剧痛,喉中像有刀片在生割。她吃力地喘匀了气,挣扎道:“小姐,奴婢没事,只是、只是绊了一下……” 牧云安从鼻间冷冷哼了一声。 绿萼皱眉道:“小姐,金岚姐姐身上好热!奴婢觉得,金岚姐姐口鼻中呼出的气息,都热得烫人!” 金岚无力地辩道:“奴婢、奴婢没有……”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经了风寒,正在高热。 牧云安脸上一丝愧疚都不曾有,“那又如何?” 金岚翕动着嘴唇,不及说话。 绿萼道:“奴婢是怕、怕……万一过给了小姐……” 牧云安神色一动。 明日便是她牧云安的完美大婚,若是这当口被过了病气…… 不行!绝对不行! 牧云安站得远了些,居高临下地看向两个丫鬟。 她从牧家带出来的侍女中,就属金岚和绿萼模样出挑儿,又能干。 当真细论起来,绿萼是牧云媞贴身侍婢,自幼得沈氏调教,还要更出色一些。 带在身边,不至丢她牧云安的颜面。 想着,牧云安眼珠一转,水葱儿似的手指扬得高高的,往绿萼方向一点,“你,跟本小姐来。” 临走时,牧云安回眸,往见李怀肃身影依旧矗立在殿宇之中,被众人围在中心,一时脱不了身的样子。 她看向绿萼,“本小姐交代你的事,你若办得好,全家都可脱奴籍。” “谢小姐恩典!奴婢必为安小姐肝脑涂地。” 绿萼跟着牧云安,去的是云媞的小院。 牧云安猜得不错,太子不在时,这院子冷冷清清。两间丹房的门都紧紧闭锁着,门口处也没有侍卫看守。 好机会! 她今晨得了信儿,说太子已罚了昨日与金岚争执的那个丫鬟,整整抽了三十鞭子,打得那贱人皮开肉绽,命也去了半条,再爬不起来。 人是废了。 这打的不是丫鬟, 是拿着她牧云安的手,打那外室的脸! 既如此…… 太子哥哥现在心中,定全是她牧云安。纵是冲突起来,那外室也占不到什么好儿去! 再说,也不会有人瞧见。 这般想着,牧云安攥紧手指,快步走进院中。 站在云媞房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探出手去。 今日倒要看看,那外室到底什么狐媚样子! 牧云安指尖碰触在门上,发力。 “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怀肃声音从背后传来。 牧云安吓得身子一抖,一张小脸全白了。 她收回手,回头强笑着,“太子哥哥,你、你回来了……” “嗯。” 李怀肃眼睛还盯着牧云安的手,等着她的回答。 “我……安儿、安儿是要……” 看到身边的绿萼,牧云安眼珠一转,“安儿听说姐姐的贴身丫鬟被打得起不了床,是……是特特儿给她送伺候的人来。” 说着,她双手一推,只把绿萼推在身前。 绿萼倒乖觉,帮牧云安找补道:“奴婢定会好生伺候……” 李怀肃微微一愣。 他认出眼前的绿萼,正是从前云媞身边的贴身婢女。 这倒巧了。 也是牧云安一片好心。 想着,李怀肃声音温和了些许,“你心细。这丫鬟便留下伺候吧。” “是。”牧云安乖顺应道。 李怀肃看不到的角度,牧云安用力掐了一下绿萼大臂内侧峨嫩肉。刻意扬声说道:“你是我牧家出来的丫鬟,定要好好伺候姐姐,不然本小姐唯你是问!” 绿萼忍下疼痛,“小姐的话,奴婢全记住了。” 牧云安离开后。李怀肃叫绿萼去一趟丹华真人处,取来狗尾儿和来福今日份的药。自己推开了云媞房门。 门内静静的。 午时的日光,带着秋日最后一丝暖意,将窗棂上振翅欲飞的仙鹤图案投在地上。 倒好像那鹤,正被四周的窗框框住,怎么也飞腾不出去。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轻唤:“云媞?” 房中仍是一片安静。 但听得偏房中,浅浅的呼吸声。想是云媞身边那个暴脾气的小丫鬟正睡着。 可,云媞呢? 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李怀肃刚要抬脚,向屋内走去。 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段淡青色的裙角。 李怀肃回头,却见云媞面无表情,静静坐在角落里。 她双手抱膝,下颌搁在膝盖上,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小小的团儿,一丝动静都没有。 若不是一双眼睛大大地睁着,李怀肃甚至以为她睡着了。 见云媞好好地在那里。 李怀肃才舒了一口气,“我唤你,你为何不声不响?” 云媞循着声音,抬头,眼中全是茫然。 她张了张嘴,磕磕巴巴:“世子、世子哥哥……” 李怀肃心口猛地往下一沉。 这是白日里啊! 丹华真人说过,这不寐之症若是白日里发作,便是病情又严重了起来! 第141章 不是你的世子哥哥 怎会如此? 一股凉意自胸口开始蔓延,瞬间席卷遍全身。 李怀肃蜷了蜷发凉的指尖,沉声应道:“……痴儿。” 为怕惊到云媞,李怀肃每次痴儿说话,总是不自觉地软下声气。 他看向眼前女孩,心中知道明明那就是云媞,只不过是病了,和她平时不一样……却还是被她眼中流露出的柔软和依赖吸引。 李怀肃控制不住思绪飘飞,他总是在想,什么时候,他的云媞也能这样看着他,也能这样……依赖他? 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痴儿可以,云媞不行? 听得李怀肃应声,女孩身子舒展了些,脸上露出无比甜美的笑意。 她向他伸出手,“世子哥哥,抱抱。” 驾轻就熟一般,李怀肃走近,将女孩抱在了怀里。 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栀子香气,李怀肃只听怀中女孩声音闷闷地开口:“世子哥哥,你、你是不是不开心?” 痴儿虽只有几岁孩子的心智,却因一直以来在珠隐院看人眼色,艰难求生,对旁人的情绪有着敏锐的洞察。 察觉到抱着自己的“世子哥哥”,衣衫下的肌肉僵硬,微微颤抖。痴儿更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世子哥哥真的不开心。 他不开心,她便要倒霉…… 轻则挨饿,重则…… 孩子的心中充满惊惧,她不想被打被罚,不想,真的不想…… 那就只能哄世子哥哥开心,只能…… 痴儿缩回抱着李怀肃的双手。 男人只觉怀抱中一空,微觉有些凉意的同时,便看到—— 痴儿动作快极了,一双小手直接伸向自己腰间,指尖已然绕上裙带,就要扯开。 她脸上是纯净的笑容,“只要世子哥哥开心,痴儿做什么都行,什么都行……” “不行!” 素白裙摆就要滑下那一刻,李怀肃伸手挽住。 持剑从不颤抖的手,在这一刻,抖得连一片薄薄的轻纱都挽不住。 “痴儿,不要……” 女孩脸上明亮的笑容好像就要灼伤李怀肃双眼,她摇着头,“没事的世子哥哥,痴儿愿意,是痴儿自己愿意!” 在男人怀中,她扭动着身子,还想要解开衣衫,“世子哥哥不是说过,喜欢痴儿、喜欢痴儿这般……” “够了!” 李怀肃再也忍不住,冲口而出,“我、我不是你的世子哥哥!” 怀中女孩身子一僵,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她抬起一双单纯懵懂的眼睛,愣愣看着李怀肃,一张樱粉色的小嘴上下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世子哥哥在说什么,她怎么听不懂? “我不是,我不是!”李怀肃蹲下身,双手握住云媞肩膀,忍不住摇晃,“你看不出来吗?我、我不是那个畜生!根本不是!” 痴儿还是愣着,眼睛瞪得大大的。 不能让云媞知道,她得了这种病!不能刺激她的情绪! 绝对不能! 用力咬了一口舌尖,疼痛让李怀肃突然涌起的情绪稍稍平复。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全是隐忍的痛楚,“痴儿,我……” 他已想好了说辞。 为了控制住这不寐之症,不叫云媞伤害她自己,他已决定彻底认下傅轻筹这个恶心的身份。 只要,云媞能好…… 可下一刻。 “你、你不是……” 李怀肃眼睁睁看着痴儿一双眼睛猛地瞪大,其中蓄满了泪水,却被女孩咬着嘴唇死忍着,不敢落下。 李怀肃:“我、我是……痴儿,你听我说……” “你不是。” 一只冰凉的小手,贴在李怀肃脸颊,指尖轻轻地,勾勒着他的眉毛、眼窝、鼻梁、嘴唇…… 泪水后面的瞳孔巨颤。 痴儿好像终于开始看清她眼前之人。 不是傅轻筹。 女孩脸上褪去了那种带着些讨好的笑,可单纯的神情依旧不减,“大哥哥,你是谁啊?” 预想中的情绪崩溃并未来临,李怀肃一愣,不自觉回答:“李怀肃,你、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话一出口,自己心中也知道答案。 她不记得。 又怎会记得?傅轻筹怎么可能还让她记得? 可眼前女孩皱着眉头,微微歪着头,十分努力地在回想。她认真的模样,李怀肃不忍打断。 “李怀肃……怀肃……”痴儿一遍遍重复着,冥思苦想,突然眼睛一亮,“痴儿想起来了!怀肃哥哥!你、你是我的怀肃哥哥!” 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巨浪一般拍击在心口。 她记得他! 她在最深最深的恐惧和绝望中,都不曾忘记他的名字…… 可下一刻。 痴儿眼中现出惊恐,她抓着李怀肃衣袖,用力地扯着,“怀肃哥哥,你走,你快走!我世子哥哥就要回来了!” 她一张小脸上布满了焦急,“快走!被世子哥哥看到,他、他会打你,会罚你!很痛的!” 痴儿声音中的颤抖让李怀肃心如刀绞,“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我没事。” 痴儿笑了,“我护着怀肃哥哥,再不叫人欺你骗你。怀肃哥哥,你要相信我!” 就像从久远的记忆深处,射出一支利箭,直接穿透李怀肃心肺。 这是…… 十年前初见的云媞,对他说过的话。 云媞或许都忘了…… 痴儿居然记得。 李怀肃眼眶红了一瞬,他弯下身,紧紧抱住眼前枯瘦的女孩,“从今往后,换怀肃哥哥来保护你。” 男人十分用力,几乎要把眼前女孩揉入骨血。 痴儿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她声音放软,乖巧地回应:“好,痴儿相信怀肃哥哥,一直一直都信……” 不知过了多久,李怀肃只觉怀中女孩身子一点点软下来,呼吸也慢慢变得深长。 是睡了?还是? 男人小心翼翼放开手,扶着痴儿在高背椅上坐好,不至滑下。 他伸出手,扶正女孩歪歪的小脑袋,“痴儿,睡吧……” 可下一刻。 眼前女孩睁开眼睛,神情如霜雪一般凌冽。 李怀肃一愣,还未回神。 云媞清冷的声音响起,“我不喜欢那个名字。” 她顿了顿,眼中带了些许疑惑,“殿下,你……什么时候来的?” 好半晌,李怀肃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他起身,不自觉后退半步,“云媞,牧家人就要进玉清观,陪着安儿待嫁。牧老师也会来,我是来问你,你想去见见他吗?” 第142章 亲手画的嫁衣 李怀肃记忆中,牧殊城一向宠爱云媞,云媞也爱敬自己的父亲。 父女两个笑闹在一块的样子,和他与父皇完全不一样。 见云媞抿唇不语。 李怀肃轻咳一声,“云媞,别、别怪你爹……” 知道是皇帝下令,要了云媞性命。可到底是被自己素来爱重的父亲下令诛杀,李怀肃怕云媞心中芥蒂。 李怀肃:“本想着大婚之后,带着安儿回门时,也带你同去。向牧老师说明情况,可、可他今日毕竟是来了,你若心中实在思念,我陪着你去见见他。牧老师性子沉稳,现在就是见了,也定是无妨。” 他沉吟道:“明日是大喜的日子,若能知道你还活着,牧老师定是双喜临门,更加高兴。” “是吗?” 云媞脸上淡淡地笑着。 男人考虑得当真周全! 想让牧云安欢欢喜喜大婚,想让牧殊城双喜临门。 可却从不曾为她想! 什么妹妹,什么父亲,什么家人? 全都是杀她母亲的凶手。 却要她去见。 云媞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见家人,不急于这一时。” 还不到时候。 可李怀肃误会了她的意思。 “云媞,安儿从今晚起,便要穿上嫁衣。”李怀肃顿了顿,“是……是昔日牧家为你准备的,嫁衣。” 那件嫁衣,是沈氏自幼便按着南边的规矩,早就备下。 是出自前朝宫廷。 据说是当时名满天下的大师傅整整织造了三年,方才得了。其上,以七彩天丝、凤凰翎羽等奇珍,捻成比头发丝还细上四倍的流光丝,在衣袖上绣上日月星辰,在裙摆上绣上山川河流。 虽按制不可用龙凤等图案,可这一身衣裙,竟像是把整个大盛、整个世间都穿在了身上。 行动间,更是流光溢彩,集尽世间所有美好。 是万金难求的好东西。 现在,给了牧云安。 知道那套嫁衣是沈氏为云媞寻的,应该也是云媞的爱物,是她寄托思念的物件儿。李怀肃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云媞是外室,怕是往后也不会有机会,再穿这套嫁衣。 李怀肃深吸了口气,“云媞,别怪安儿。那嫁衣,是孤特地提过,叫她穿上……” 只为避嫌。 也为了叫德昭帝看到,他李怀肃对这门亲事,是满意的。 他李怀肃,已经忘了牧云媞。更不会因为云媞之事,对父皇有什么芥蒂。 辩解的话涌到唇边,李怀肃刚要开口。 云媞:“我是做姐姐的,又怎么会怪安儿?”她摇摇头,“我不怪她,更不怪殿下。” 她眼中冰雪消融,神情显得十分温顺。 云媞:“那件嫁衣价值千金,安儿穿上,定会好看。” 看着女孩脸上笑意,李怀肃心中纠结。 她不介意。 他反倒有些在意,她的不在意。 云媞不知道自己对牧云安的打算,也从未问过。 难道她真的不在意,与自己的妹妹,分享、分享自己? 云媞这种大度,让李怀肃不适已久,却又说不出什么。 门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有人轻声扣门,“殿下可在里面?奴婢从丹华真人那儿取药回来。” 是绿萼。 她的出现打破了两人之间有些凝滞的尴尬气氛,李怀肃三言两语跟云媞说明了,牧云安关心她,给她送来了自己的丫鬟使。 “孤想着,也是你身边的旧人,定是个性子沉稳的。便替你收下。” 这倒是合了云媞心意,她依旧温柔地笑着,“多谢殿下体恤。” “云媞,你我本不必如此。” 云媞还是笑着,“礼不可废。” 知道自己素来说不过云媞,李怀肃只好笑笑。 “你的丫鬟借孤使使。” 李怀肃叫绿萼去自己丹房中,为他取一件东西。 绿萼答应着去了。 两间丹房本就挨着,绿萼很快回来。 她双手捧着一只紫檀木雕就的衣盒,双手奉在李怀肃跟前。 李怀肃此刻眼中才有了点笑模样儿,他对着云媞微微仰头,“是给你主子的,拿去让她亲自打开。” “是。” 衣盒被送到云媞跟前。 李怀肃:“打开看看,喜欢吗?” “多谢殿下。” 云媞先道了谢,才掀开盒盖。 她猜得不错。 里面也是一件嫁衣。 大红的锦州缎,霞帔之上,用金线绣着缠枝并蒂莲,莲花的中心点缀着细小的东珠, 霞帔之上,用金线绣着缠枝并蒂莲,莲花的中心点缀着细小的珍珠制成的花蕊。 裙摆上,绣着鸾凤、鸳鸯、牡丹…… 没有山川河流,却尽是些细巧心思。 女孩纤细的手指翻动着又凉又滑的锦州缎。 指尖抚过衣襟,云媞摸到绣在门襟里侧,贴着心脏处的一行小字。 是李怀肃的名字。 云媞心下了然。这嫁衣上的每一个图案,都是李怀肃亲笔所画。 才会署上自己名字。 她接过嫁衣,郑重地蹲身行礼,“多谢太子殿下爱重,云媞无以为报。” 她姿态优雅,声音稳定。 可细听,其中一丝喜气都无。 李怀肃忙扶起云媞,“这是孤为你赶制的。虽不及你原来的珍贵,可、可到底是……” “是殿下的一片心意。”云媞笑道,“我懂。” 一句“我懂”,李怀肃握紧了云媞的小手。 他也想看到,云媞穿上嫁衣的样子。 一定很美。 “只是,”云媞顿了顿,“明日是妹妹的大日子。殿下要云媞这套衣裳,什么时候穿?” “明日……明日也会是你的喜日子,”李怀肃看向那套嫁衣,又抬眼看看云媞,“你且穿戴好,等着孤来接你。” 他会叫心腹用一抬小轿,接云媞回府。 他可以和牧云安行一整日的大礼。 可洞房花烛…… 是云媞的。 只能是她,谁也夺不去! “好。” 云媞面上带笑,一口答应,“我就在这里,等着殿下来接。” 毕竟,牧云安的大婚,她也十分期待。 另一边。 偏殿内,葛氏终于见到了女儿。 “我的儿,明日便是你的大婚,娘真为你高兴。明日、明日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葛氏打量着牧云安,越看越高兴。 她一挥手,屏退了从人,低声向牧云安:“那外室,你可处理掉了?” 牧云安摇了摇头,“还未。” 葛氏有些急,“怎么?娘帮你……” “不用,”牧云安一笑,“娘今日来的巧,稍晚些,请娘看一场好戏。” 第143章 外室留不得 看到女儿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不知为何,葛氏心中居然升起了一丝不安。 她伸手,拍了拍牧云安白皙的手背,“安儿,不然……就先算了吧。” “娘,您说什么呢?怎么能算了?”牧云安勃然变色,明艳的脸上立时罩上一层阴影,“依安儿看,太子哥哥也不见得有多喜欢那女人!不过就是她恬不知耻,非要跟来罢了!若不处置了那女人,安儿这个太子妃的位置,也坐不安稳!” “娘的安儿长大了,懂得杀伐果断,真真聪慧。”葛氏欣慰笑道,随之语气一转,“可明日便是你的大婚,还是先忙过大婚,回头进了太子府,何愁弄不死一个外室?” 葛氏轻蔑撇嘴,“那外室,本就是贱得泥土一般的玩意儿,哪里值得我的安儿亲自出手?” 她全忘了,自己是靠着做牧殊城的外室苦熬,才得了今天的好日子。 可牧云安摇了摇头,“娘,安儿想的更深一层。”她皱眉,声音冷淡道:“那外室若是死在太子府后宅,女儿逃不了一句治家不严!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趁着这玉清观里人多手杂,结果了她,再推给旁人!” 这,倒也是。 留那外室一命,到底是日长梦多。 保不齐后面那女人又搞出什么事儿来,得了太子喜爱。 那可不行! 想着,葛氏深吸了一口气,“既然这样,都听安儿的!” 可心中到底有几分不安,葛氏探身看向女儿,“可这观中,你可用的人不多,若不能万无一失,还是……” “娘!”牧云安直接打断,声音中甚至多了几分不耐,“都说了,且看安儿的吧!” 这玉清观还真是她牧云安的福地。 几日相处下来,她不光自觉走进了李怀肃心里。 更是下手弄死了他那私生子,太子没发现端倪,面上也不见什么哀戚之色。 金岚与那外室的贴身丫鬟争执,太子想都不想都站在了自己这边,打得那个丫鬟废了身子。 一件件事叠加起来,牧云安胸口充斥着满满的自信,只觉自己想做什么都做得成。 所以…… 她给了绿萼媚药的同时,还把葛氏那盒子中最后一颗疯狗药也强塞到了她手心。 “这两药一起,务必亲眼看着那贱人喝下,听懂了没有?” 绿萼吓得白了脸,根本不敢接,“可是小姐,这药性子那么烈,若两样一掺,岂不顷刻间就会毙命……” “顷刻间毙命?不会的。”牧云安冷笑。 这两种药效叠在一起,不仅能让女子没了神智,一心只想着交合。 更能让她比平时更为疯狂。 也能保证她事后,定会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当真是极好极好的东西。 想着那素未谋面的外室即将凄惨无比地去死,牧云安忍不住向身边葛氏道:“娘,你哪儿来的这么好的东西?” 葛氏眼中,一抹羞涩一闪而过。 她顺口敷衍道:“不过、不过是个旧识,善制这药……” 所幸牧云安一门心思都放在毒杀外室上,也没再多追问。 她明日便要大婚,今日要忙的事情很多,又和葛氏多说了几句,便被丫鬟请走去忙了。 到得晚间,因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牧云安便要和李怀肃一起在玉清观中敬告天地,算是大婚开始。 故天刚擦黑,她便焚了香,被侍女扶进了香汤之中,沐浴净身。 待到洗完,用锦缎一点一点地擦干了身子,宫中派来的女官便团团围在牧云安身边,为她擦干头发,抹上牡丹香油,身上肌肤也一寸寸地洒上了香粉。 最后又将一套大红锦州缎寝袍双手奉到牧云安跟前。 女官带着身后的八名宫婢一起跪下,“明日便是太子妃的大喜日子。皇上和皇后看中主子娘娘您,明日的全套发饰,连着大红盖头都是皇后娘娘特地赏赐的,太子妃当真好福气。” 牧云安目光在眼前的那些宫婢手中捧着的金饰、红缎上流连,根本压不住眼底的笑意。 她向女官们,“起来吧,东西今夜就放在这里。” “明日寅时便要起身梳妆,还望今夜太子妃早些歇息。” 女官带着宫婢恭敬地退出,为牧云安掩上了门。 躺在床榻上,牧云安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明日便是她的大婚。 多年的梦想,终于成真。 而且,更好的是,李怀肃待她,和一年前截然不同。 显然是已经把她放进了自己心里。 若没有那两个妾…… 牧云安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妾又如何?她不怕。 今日,能叫她收拾了那外室,妾又算得了什么? 未来皇后的位置,李怀肃的心,她都要。 正想着。 “吱嘎”一声轻响。 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牧云安一下子从床榻上坐起来,“绿萼,是你吗?” “是、是奴婢……”绿萼颤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怎么样了?” 窗外,明亮的月光照亮了牧云安眼前,绿萼一张苍白的小脸。她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看起来十分害怕。 没用的东西! 可别是坏了自己的事儿! 牧云安脸上罩上一层寒霜,“本宫事先说好,你若坏了我的事儿……” “没、没有!” 绿萼应该是吓坏了,竟敢直接开口打断了牧云安的话,“娘娘,奴婢、奴婢亲眼看着,那外室把您给的药,喝下去了。” “当真?” 牧云安眼睛猛地一亮! 若喝下去,那外室一条贱命,必是保不住了! “是真的。”绿萼攥拳点头,“可、可那外室因昨日被太子殿下申斥,禁了她的足,不许她出屋,故她不肯去您定好的偏殿……” 牧云安在那偏殿里藏了男人,本想坏了外室名节。 绿萼一脸为难,“娘娘,她说什么都不敢出门,这可怎么办啊?” 绿萼的事儿虽然没完全办好,可她一口一个“娘娘”叫着,叫的牧云安心中十分畅意。 那外室喝了药,是必死无疑。 既然她不肯出来。 牧云安:“你去引那男人进外室屋里去!” 绿萼一滞,“奴婢怕……” “怕什么?快去!” 绿萼走后,牧云安更加睡不着,干脆起身坐在床榻边。 没一会儿,便听得外面闹了起来。 细听,似乎有女子嘶声哭喊,还有男人的脚步声、叱骂声。 窗纸外,隐隐透出火光。 是那外室东窗事发了!好! 牧云安眼中,精光闪烁。 只觉从未有过的顺心畅意。 耳听着外面那个女人的惨叫,一声声好像乐声般动听。 牧云安听得几乎要哼出歌来。 她干脆起身,从一旁衣架上取下萧皇后赏赐的红盖头,罩在了自己头上,想象着明天李怀肃挑开红盖头时,惊艳的模样。 “吱嘎”一声。 门开了。 第144章 不被爱的人就该死 牧云安头上顶着红盖头,视野中一片大红。 那盖头,以金线串珍珠与红宝石,绣成秀丽华贵的牡丹。四角也坠着长长的金珠流苏,正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下地扫着她的胸口和双肩。 凉凉的,痒痒的。 可牧云安心口发热。 这个时辰,能来找她,敢来找她的,就只有—— “太子哥哥?” 牧云安双手撑起盖头四角,刚想掀开,却又一下子顿住。 她看到,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伸到她盖头下。 慢慢掀开。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 是谁?到底是谁…… “哗啦” 牧云安价值千金的红盖头,被沉重的流苏坠着,滑落在地。 珠玉磕碰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牧云安抬眼看去。 眼前的女子一袭红裙,红裳。 裙摆上绣着鸳鸯合欢并蒂莲。 也是喜庆至极的图案。 牧云安马上意识到,她眼前的,也是一套嫁衣。 “你……” 牧云安抬头,眼睛猛地瞪大。 她原本红润的小脸,一下子褪尽了血色,一个字在舌尖滚动,颤抖着叫出:“……鬼!” 鬼啊! 是、是……牧云媞的冤魂! 来找她索命啦? 牧云安身子一下子缩进床榻中,恐惧让她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一双大睁着的眸子,眼睁睁看着眼前那个“鬼”,飘到门口,锁上了门。 又俯身,点亮了桌上蜡烛。 牧云安一愣。 云媞举起点燃的蜡烛,在牧云安面前晃了晃,又伸手指了指自己脚下。 牧云安呆滞地看过去。 她有影子。 不是鬼? 牧云媞……还活着? 更深的惊惧,又裹挟着怨恨,让牧云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声音嘶哑,“你、你没死?” 随即,张口便要叫人。 “嘘……” 云媞冰冷的指尖,按在牧云安微张的唇上。 云媞:“要叫人?我帮你。” 看到云媞眼中的冷意,牧云安发热的头脑勉强冷静下来。 她大红寝袍下的手指猛地攥紧。 不能叫人。 爹说过,牧云媞是不容于皇上,被皇帝密令处死。还让爹亲自动手。 若被旁人知道她还活着,最先遭殃的,不就是他们牧家? 可云媞既然逃出一条命来,就该一辈子老鼠一样活在阴沟里,怎么还敢张扬到她面前?她怎么敢?! 身边没有旁人,牧云安也不再装了。 她沉下脸,冷道:“牧云媞,你多不甘心也没有用。明日太子哥哥要娶的人,是我。你、你已经是个死人……” 预想中气急败坏的神情并没有出现在云媞脸上。 她反倒一笑,将自己手中蜡烛举得更高。 云媞:“你听,外面的声音,好不好听?” 外面,那女人还在尖叫着,一声比一声凄惨。 活该! 谁叫她下贱,做太子的外室!还想夺走她牧云安的宠爱! 牧云安冷哼一声,“贱人的叫声,自然好听,不然怎么迷得住太子哥哥?” 那外室跟李怀肃应该是有日子了。 连孩子都生了,养到那么大。 也就是说,李怀肃跟云媞在一起的时候,就有了这个外室! 思及此,牧云安心中升起诡异的快感。她看着云媞,冷道:“你瞧,太子哥哥也没有多爱你。” 看着当了十几年自己妹妹的人。 云媞笑了。 她这一笑,被通身的大红色映得,宛如华丽绽放的牡丹。 云媞:“你以为,我是来跟你抢男人的?” “不是吗?” 牧云安腰杆一挺,“牧云媞,你牧家大小姐的位置是我的,太子哥哥是我的,太子妃的位置也是我的。”她恶意地笑了一下,“你想活着,就只能苟且下去,什么都没有。” 她眼珠一转,“或者,牧云媞,你也可以现在好好地跪下求我,让我在……太子哥哥的后院里,给你留个位置,如何?” 一想到原本的太子妃,被她牧云安踩在脚下,竟要在后宅中当个奴婢,苟且偷生。 牧云安不觉畅快地大笑出声。 等她笑出了眼泪,云媞才淡淡道:“就像当年,娘收留你和葛氏一样?” 牧云安的笑声戛然而止。 那几年,在牧家谨小慎微的日子…… 牧云安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脸色倏地一沉,“收留?牧云媞,你知不知道,爹和我娘本就是一对!要不是你娘仗着出身江南首富人家,抢走了爹,爹和娘又怎会被活生生拆散分离?你、你还好意思提‘收留’这两个字!牧家夫人的位置,本来就应该是我娘的!” “是吗?”云媞只是淡淡一笑。 见她不做辩驳,不知为何牧云安更是心头火气,“牧云媞,你少装出那一副清高的样子!爹根本就不爱你娘!他爱的是我娘,才会把我们母女从家乡不远万里地接来,骗过了老太太,骗过了你那蠢娘,也要养在身边!” 牧云安越说越激动。她掀开被子,从床榻上下来,竟直直走向云媞。 牧云安:“爹从未爱过你娘,从未!” “所以,你们就要这样害死娘,也害了我?” 云媞声音清冷,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本能地畏缩了一下,牧云安很快又一挺胸,“是又如何?她不被爱,又非要插在爹跟娘中间,她该死!她本就该死!” “该死?”云媞轻声重复,“呵呵,真是该死……” 见她淡淡的反应,牧云安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可事已成定局,牧云媞又敢把她堂堂牧家大小姐、未来的太子妃怎么样?! 想着,牧云安大声道:“牧云媞,与其在这儿质问我,还不如你好好想一想,为什么你娘跟了爹那么长时间,还生了你这个小贱种,却还是拿不住爹的心!爹若爱过你娘和你,哪怕一分,又怎么舍得你们去死?!” 这是牧云安最得意的地方。 她娘和她能逆风翻盘,说到底,是因为牧殊城爱她的娘。 她不是外室生下的私生女。 她是葛氏和牧殊城爱的结晶! 牧云安挑衅地看着云媞,“就算让你知道,我也不怕。我……” “知道为什么牧殊城爱葛氏,爱你吗?” 云媞淡淡地笑了,“因为,他跟你们母女一样,天生下贱。” “你竟敢骂爹……” 牧云安瞪大眼睛,可她的话被窗外女人格外凄厉的惨叫声截断。 “啊啊啊啊!” 那一连串凄厉的惨叫,比刚才,离她更近了。 牧云安只见云媞支起窗户,向外看了一眼。 她微笑着看向牧云安,“这动静儿,当真好听。好妹妹,你说是吗?” 第145章 失贞该死 牧云安卧房位于整个玉清观西南角上,是装潢最为精致奢侈的客房。又加上喜事将近,屋内各处都装潢着大红绸缎,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喜气洋洋。 其间,云媞白皙如冷玉一般的手指,轻抚过窗棂。 窗外,不时闪过的火光映照进来,将她一侧脸颊镀上一层橙黄。 云媞抬手,托住另一半脸,沉入阴影。 因为窗上开的缝隙,屋外喧闹的声音听得更为清晰。 女人一声声的尖叫传来,其中有痛苦,有惊恐,又饱含着渴望。 心中知道,是媚药和疯狗药叠加的作用,牧云安冷哼一声,“给人当外室的,能是什么好人?纵然往后不做外室,也是失了贞。就算现在立时死了,也是活该!” “呵……” 云媞蜷起手指,掩在唇边,轻笑了一声,“这话从妹妹口中说出来,可真有意思。” 离得近了,牧云安才看清,分别的这一年多,尽管云媞遭受了那么多。 可她那一张脸,竟毫无瑕疵。 依旧那么美艳。 眉眼间的锐气,也丝毫没被磋磨。 心中愈发不悦,牧云安阴阳怪气道:“咱们这种人家,最注重颜面。失贞,本就该死。我的好姐姐,我要是你,被掳走的时候,就干脆一刀利落地抹了脖子,还省得苟延残喘,多受了那么多罪!” 话一出口,牧云安自己也是一愣。 云媞……要是死了呢? 不,不对。 她本就该死!本就应该已经是个死人! 她牧云媞根本就不应该活着出现在自己面前! 牧云安有些发急。 这是她在玉清观斋戒祈福的最后一夜,按制身边是不该有侍女陪伴,可能也就是因为这个,才给了牧云媞可乘之机。 她现在想使下人,悄没声息地弄死牧云媞,竟一时间也叫不出人来。 难道…… 要自己动手? 牧云安目光在屋内逡巡一圈。 花瓶,烛台,还是……发簪? 只要牧云媞死了,闭了嘴,今日之事,她牧云安怎么跟李怀肃解释,男人都会信她的! 甚至,运气好的话,她或许可以瞒过去,统统瞒过去。 而最近,她牧云安的运气…… 好得出奇! 想着,牧云安窥着云媞,见她目光只是饶有兴趣地盯着窗外,不觉心中大喜,手指在妆台上摸索出一支金簪,紧紧攥在手里。 她要一击毙命,之后再划花她那令人厌恶的脸蛋! “啊!啊啊啊啊!” 窗外,女人的嘶喊声骤然拔高。 吓了牧云安一跳。 紧接着,窗外隐隐传来男人们的声音: “抓住她!”“在哪儿呢!”“那女人劲儿怎么那么大,看、看给我咬的,都流血了!” 云媞被火光映亮的眸子微微一转,看向牧云安,“真有趣。” 牧云安攥着发簪的掌心,沁出一层薄汗。发簪有些打滑,她抓不住,只能将双手都背在背后,手心在大红寝袍上擦了擦,才再次握紧。 她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云媞,口中敷衍道:“不过是捉奸而已,有什么好看?那外室没有活路了。” “不止呢。”云媞转过眸子,继续聚精会神地盯着窗外。 那神情,好像在看什么好戏。 牧云安攥紧长长的发簪,一步步靠近、靠近…… 云媞没回头,只是扬声叫牧云安,“安儿,你看!抓到了!那个女人,被抓到了!” 她样子像极了两人还小时,一同去看戏。 牧云安眼中,只有云媞毫不设防的后颈。 从大红的嫁衣衣领中伸出,露出霜雪般白的一段后颈。 屋外的喧嚣叫闹声越来越响,牧云安甚至隐隐约约地已经能听到外面那些男人在叱骂“不要脸的贱人”。 可她没心情细听。 她现在,必须先解决牧云媞! 对着云媞后背,牧云安高高扬起了手中发簪,寒光闪烁的尖头,对准云媞后颈。 杀了她! 杀了她就能…… 牧云安眼中,时间一下子变得很慢。 她手中发簪蓄了全力,重重落下。 却就在要刺入云媞脖颈的前一刻。 眼前女人身形一晃,避开了。 牧云安却因失去了平衡,身子猛地向前扑去。一下子撞在了窗棂上。 还不等她爬起来。 “啊……” 一只手用力按在牧云安后脑上。 抓着她的发髻,把她一张脸按在窗前。 那道缝隙,正对着牧云安眼睛。 下意识地张开嘴,牧云安刚想叫人。 云媞:“你自己的杰作,不想看看吗?” 牧云安瞳孔猛地睁大! 她看清楚了。 就在她丹房小院外,一簇低矮枫树的掩映下,聚集着十几个男人。 最前面的两个男人中间,架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被影影绰绰的人影挡着,看不清楚脸。可这么远的距离,牧云安还能清楚地听见她口中发出的一声声尖叫。 那声音,嘶哑得几乎已经不像人了。 像绝望的野兽,还想着突围。 挡在牧云安眼前的男人身形一动,牧云安看见,那个被抓住的女人,身上赤条条的,竟是一丝不挂! 是太子哥哥的外室,那个贱人! 身子叫旁的男人看光了! 牧云安心中升起一阵快意。 好! 这下,太子哥哥就算想保她,怕也忍不下这口气! 这女人是死定了,必死无疑,死…… 可下一刻。 牧云安只听身边的云媞,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她凑近牧云安,在她耳边,轻声:“那不是……最疼爱你的爹吗?” 爹? 牧云安一愣。 爹怎么来了?娘不是说,夜宿玉清观,明日送嫁的人,只有娘一个吗? 可就算爹来了,他的性子,最是谨言慎行,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下一刻。 “啪!” 牧云安眼睁睁看着,牧殊城扬起手,给了那女人一记耳光。 这一掌应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打得那女人纵是被人架着,却还是身子一偏,险些跌倒。 牧殊城的暴喝声紧接着响起:“贱人!贱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这里!你还有什么资格,做我牧家的主母!你说!你说!” 什么? 牧云安一颗心像被世间最细也最锋利的丝线缠住,一下子只觉喘不过气来。 她后脑上的那只手泄了力。 可牧云安根本移不开眼。 爹在说什么啊……什么牧家,什么主母…… 牧云安瞪大眼睛,看着—— 那群人中,那女人似乎是因为刚刚挨了打,心中气不过。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直接挣脱了身边两个男人! 一下子扑在牧殊城身上,径直把他撞倒! 赤身裸体地趴在牧殊城身上,女人抬起脸。 这下牧云安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 “娘?” 下一刻,云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的好妹妹,你说她,该死吗?” 第146章 不是牧家血脉 牧云安眼中瞬间蓄满了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地流下,顷刻间就打湿了寝袍衣襟。 寝袍是大红色的。 沾了水的部分,被晕成了深褐色的斑点。 像凝固了的血迹。 牧云安移不开目光,嘴唇翕动着问:“为什么……” 屋内静悄悄的。 云媞没有回答她。 牧云安看着,赤身裸体的葛氏,被人粗暴地从牧殊城身上拉开。刚才那一小会儿,牧殊城就已经挨了一口,右耳鲜血直流,染红了前襟。 他一张老脸,又羞又气,浑身哆嗦个不停,“家门不幸!真是、真是家门不幸!” 牧殊城向那几个帮忙的男人道:“今日劳烦各位了!是我牧家出了这等事,污了这道门清净之地,也愧对牧家列祖列宗!” 知道眼前几人都在等着他到做决断,更知道这决断事关牧家所剩不多的颜面。 牧殊城深吸一口气:“实不相瞒,这贱妇……也非是我牧家主母。不过因为主母去年下世,才、才叫她钻了空子,没想到竟做出这等事儿来!” 周围帮忙抓住葛氏的,也都是些来参加明日大婚的勋贵人家子弟。 跟有不少跟牧家沾亲带故,有利益上的往来。 谁都不愿看牧家出了这样的丑事儿,带累了大家的面子。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劝道:“此事……事关皇家颜面,您看……” 牧殊城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中已尽是狠厉,“把这贱妇先拖下去……老夫这就给大家一个交代!” 这便是…… 要行家法了! 牧家家法,有妇女通奸者,无论年纪辈分,一律戮死。 即刻执行。 娘……就要死了? 牧云安双腿一软,几乎就要跪坐在地。 怎么办?怎么办? 她不能让娘死,不能让娘就这么死了…… 耳边,又一次传来云媞声音:“你能救她。” 是啊,现在也只有自己这个太子妃,货真价实的皇族,能压下众人,救娘的性命。 牧云安颤抖着手抹了一把眼泪。 可她双脚发软,一时间竟是站都站不起来。 牧云安拼命地摇头,刚才宫中女官精心为她盘好的发髻全散了,一缕一缕地从头顶落下,将眼前视野分割成几块。 隔着泪水,牧云安看到云媞的笑容。 绚烂,夺目。 她用力攥起手指,“你、你……是不是你,设计害了娘?你和太子哥哥的外室,沆瀣一气,根本就是同一种贱人!你……” 她声音猛地顿住。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心中生根发芽,疯狂滋长。 牧云安不愿承认,可她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你、你就是那个外室,对不对?” 初见时的背影。 太子房中那段衣裙。 被李怀肃抱在怀中,只看得一头流丽长发的柔弱女人。 是牧云媞!统统都是,牧云媞! 正因为她是牧云媞……自己把绿萼派到她身边,简直就是给她派了个帮手! 才会反过来,害了娘! 怎么会是这样…… 牧云安眼前一黑,只觉口中一阵腥甜直逼上来。 一颗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知道是被人算计了,牧云安再顾不上旁的,她扶着桌角挣扎起身,只想往外冲。 告诉牧殊城,告诉外面那些男人。娘是无辜的,都怪牧云媞!他们该杀的,是牧云媞! 可下一刻。 “呵……” 云媞的轻笑声,像琉璃盏中,相撞的冰晶。 她春枝一般的手指,再次伸向窗外方向:“戏还没看完,我的好妹妹,不着急做决定。” 牧云安生生刹住脚。 云媞:“你瞧,又有人来了。” 牧云安望去。 远远地,来了一队人。 打头的,是牧家下人,牧云安也认得的。 那人冲牧殊城拱手,“老爷,奸夫也捉到了。” 奸夫? 不过是随便抓来的男人…… 可被人群围在正中间的,衣冠不整、堪堪遮住下半身的男人一抬头…… 牧云安一愣。 这人……好生眼熟。 “想不起来了?”云媞轻笑道,“好好想一想,他可是不远万里,从家乡一路追随你们来此地呢。这份痴情,当真可惜。” 什、什么? 牧云安呆滞地转了转眼珠。 娘和爹……不是真心恋慕的吗?怎么会有人…… 那男人是……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苏醒,集聚,拼凑…… 一时间,牧云安只觉连呼吸都滞住。 那男人,是家乡那个小村西口集市上的,算命先生! 就是他,言之凿凿地对爹说过,她牧云安是百年难遇的凤命!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牧云安满脸的泪水,流进张着的嘴里,苦涩不已。 所以,她的凤命,也是假的吗? 可娘怎么会…… “这就是你口中的,真心相爱。” 牧云安张了张口,根本就什么都说不出来。 云媞:“你们的爱,真是……”她顿了顿,看向牧云安:“又贱,又脏。” 牧殊城和葛氏,打着真心相爱的名义,害死了沈氏,也害了云媞一辈子。 可葛氏,根本就不清白。 云媞看瘫坐成一团的牧云安:“牧殊城没跟你讲过,是当年高中状元的他,巴巴儿去沈家提亲,才求娶到了我娘。” 她冷笑一声,目光看向人群中的牧殊城,“他和你娘,当真般配。” 一窝子贱种。 身边,牧云安挣扎着爬起来。 她恨恨擦了一把脸上眼泪,“牧云媞,不管你怎么说,你娘已经死得透透的。我是太子妃,我定会救下我娘,不会像你那么没用……” “真的吗?” 云媞笑了,“那你就现在出去,把事情闹大。” 她看着牧云安的脸,又看看窗外那个奸夫,笑了。 云媞:“你出去叫他们看看,你是像牧殊城多一些,还是像那个算命先生。” “你说什么?”牧云安眼睛猛地瞪大,“你胡说!胡说!我明明就是、就是真正的牧家大小姐!你怎么敢说这种话!怎么敢的!” 可牧云安的脚,再不敢迈出去一步。 她不是瞎子。 自然看得清。 那个被众人架在中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男人……她的眉眼,像他。 一点也不像牧殊城。 “当啷——” 一声脆响。 牧云安手中紧攥的发簪,滑落在地。 屋外众人听见,齐刷刷回头望了过来。 他们都看见,太子妃的屋里,亮着灯。 连被众人抓牢了的葛氏也瞪圆了眼睛,眼中倒映着那一点火光。 她混沌的脑海中,隐约知道—— 女儿,那是她的女儿。 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安、安儿,救救娘……” 嘶哑的声音响起。 屋内,云媞微笑着,小心翼翼呵护着灯烛,递给牧云安:“去吧,去救你娘。” 第147章 牧云安受不得 牧云安指尖颤抖得厉害。 她手指贴上烛台手把,一阵凉意传来。 火光瞬时间剧烈晃动,几乎就要熄灭。 是牧云安掌心打滑,根本握不住烛台。她指尖无意识地摸索着青铜把手上的龙章凤纹,那凤凰多美多精致啊,每一根羽毛都精心雕刻,羽心还镶嵌着各式宝石。 就算是在如此暗淡的灯火之光下,都熠熠生辉,美得夺目。 就像她太子妃冠冕上的珠宝流苏。 是寻常人一辈子都碰不到的,天家富贵。 若她就这样闯了出去,或是能保住葛氏性命。 可…… 也只是保住她一条命,苟延残喘罢了。 葛氏活着,永远都会是牧云安身上,洗不去的污点。 更别说…… 娘喝了疯狗药,再也找不回神智。若是一个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比如,疯狗药,比如那个算命先生…… 牧云安用力地闭上眼睛。 不行! 她距离太子妃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明明都已经把李怀肃的一颗心,抓到了自己手里。 这个当口,她怎么能放弃?怎么敢放弃? 不! 绝对不行! 可此刻,云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怎么?你也救不了你娘吗?” 牧云安心口一滞,辩驳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云媞低语,“他们都在看着你呢。” 牧云安悚然一惊。 她没勇气站起身,看向窗外,却觉眼前那一闪薄薄的雕花木窗,紧闭的房门,薄薄的墙壁……根本挡不住,外面那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 牧云安双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她没发觉,身边的云媞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虽然早猜到了牧云安未必敢为葛氏出头,可真看到了这一幕,云媞仍觉心寒。 牧殊城和葛氏,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堆给了牧云安。 却养出了这么一个,畜生。 看着眼前哭得浑身颤抖的牧云安,云媞手下用力。 握着她冰凉的手指,帮她牢牢地攥紧了烛台。 “要么,现在就出去,救你娘一条性命。” 牧云安只是抬起头,愣愣地看向云媞,一副根本听不懂的模样。 云媞:“要么……就别让他们发现,你还醒着。” 一句话宛如重锤,狠狠敲击在牧云安心口。 是啊。生母偷情,固然是污点。可大盛国风素来极重孝道,若是有人知道,她牧云安这个太子妃看着生母被擒,却见死不救…… 牧云安脑中轰地一声,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扑上去。 “呼……” 吹灭了蜡烛。 屋外,葛氏眼中,唯一的光芒熄灭。她的世界,彻底沉入一片黑暗。 很快,男人们收回目光,似乎是已经议定了什么。 而葛氏挣扎了半晌,也早就没了力气,一块破抹布似得,就这么被人拖走。 那算命先生脸上也被捣了几拳,一并拖走。 牧殊城看向牧云安那扇漆黑的窗户,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黑暗的屋内,有一道目光正在与他长久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牧殊城想要推开那扇门。 可最终,他还是硬生生地止住了这一股念头。 大婚在即,决不能把事情闹大,决不能! 牧殊城刹住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转身就走。 牧云安屋里,一片寂静中,只剩下她的抽泣。 听得外面已没了声息,想是人都已经走远,牧云安猛地抬头,借着明亮的月光,死死盯着眼前的云媞。 “贱人!” 牧云安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一身大红色的寝袍全弄皱了,胸前大片大片的水迹,眼睛又肿又热,痛得厉害。 身上原本的香粉的味道,被冷汗一蒸腾,变得又酸又涩。 就像…… 她小时候,被娘牵着手,第一次跨进牧府。 在路上奔波几日,一身汗味,看到牧府满室从未见过的繁华…… 而她……又穷酸,又那样渺小。 跟眼前迎出来的,粉雕玉砌的云媞,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都是爹的女儿…… 凭什么呢? 一股怒火,在牧云安胸口熊熊燃烧,她涂着大红豆蔻的尖锐指甲,直指向云媞,“你害我!分明就是你害我!你该死,牧云媞,你真该死!” 牧云安一步步逼近,“是你,不仅害了我,害了娘,你还要毁了牧家名誉!牧云媞,你、你好狠的心,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死……” “家族名誉?”云媞轻笑了一声,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不屑,“妹妹忘了,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家族名誉跟我什么相关?” 连族谱上,都早没了她牧云媞的名字! 牧云安冷笑,“死了,对!你就是死了!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真的死?非要跳出来闹……” 看着牧云安嘴脸,云媞只觉好笑。 她和娘,居然被牧云安和葛氏,骗了十年! 云媞:“妹妹这话问得奇了,这药,是你下的。” 牧云安一滞。 云媞:“我不过是以己之道还施彼身罢了。”她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定定看着牧云安,“明明是你策划的事,落在你自己身上,就觉得一丝一毫都受不得?” “这、这怎能一样……” 云媞笑了,“是不一样。我和娘是无辜遭难,你们……却是活该。” “你!” 牧云安只觉胸口升腾起一股怒意,脑中似乎有一千只钟鼓同时敲响,振得她身心欲裂。 牧云安:“我受不得?明明、明明我已经受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 云媞上前一步,“你在牧家这么多年,娘何曾给过你什么委屈受?” 牧云安尖叫着,泪水飞溅:“怎么不委屈?牧云媞,我在牧家怎么不委屈?有你这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挡在前头,我怎么不委屈?” 她痛哭出声,“最漂亮的衣服是你的,最珍贵的首饰是你的,连打小儿陪着太子长大的情分,也是你的,凭什么……都是牧家女儿,我却什么都没有,只能捡你剩下的,凭什么……” 云媞只觉好笑,“当然是因为你看到的那些最好看的衣服,最贵重的首饰,本来就是娘买给我的,不是什么牧家的东西。” 若没有沈氏拿钱办帮着打点,牧殊城岂能十多年内爬得那么快? 简直就是笑话! 可现在的牧云安已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她一步步上前,双手紧紧抓着冷却的烛台,“牧云媞,我从小就讨厌你,讨厌死你了!只要有你在,太子哥哥就不会看我,一眼都不会看我!凭什么?你说凭什么?” 冰冷沉重的烛台紧紧攥在手里,牧云安心中已容不下旁的念头,只想…… 杀了云媞! 让她再死一次!再死一次! 这次,死得彻彻底底! 第148章 都是云媞指使的 用牧云媞一条命,祭奠娘…… “娘,你放心去……安儿往后,自会好好的,好好的……” 牧云安口中念叨,手中拖着沉重的烛台逼近云媞。 每走近一步,牧云安心中就更激动一分。 她只觉胸口的怒火,腾腾地烧到了肌肤表层,烧得她浑身发热,只想、只想用云媞的血,浇凉! “姐姐,我的好姐姐,太子哥哥已经属意于我。”牧云安笑着,“太子妃的位置是我的,未来皇后的位置是我的,好姐姐,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说着,她身形已经贴近云媞。 牧云安笑了,“所以姐姐,请你去死一死,好不好?” 说着,她高高地对着云媞扬起了手中沉重的烛台。 “刷——” 牧云安径直挥了下来。 中了! 牧云安心中一喜! 只见眼前的云媞,好像吓呆了一般,竟一动不动。 眼睁睁地看着那烛台…… 擦过自己的脸颊。 烛台上装饰的薄薄花片,在女孩白嫩的小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云媞身子往一旁摔去。 这一丁点儿血迹愈发激起了牧云安凶性。 她掂了掂手中烛台,用力抓紧,再一次高高挥起,“牧云媞,去死——” “咣当!” 一声巨响。 云媞身后侧的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火光自门外一下子倾泻而入,照得牧云安几乎睁不开眼睛。 可她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男人逆光的身影。 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太子哥哥,你、你怎么来了……”牧云安只觉眼前火光刺得她头脑发昏,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心脏。 “当啷”一声, 烛台重重砸在地上。 咕噜噜地滚出好远。 牧云安只觉满心委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上前两步,只想扑入李怀肃怀抱。 “太子哥哥,你来了,你可算来了,安儿怕!安儿好怕!我……” 可下一刻。 牧云安就看见,李怀肃一眼都没看她。 而是向云媞倾下身去。 男人修长有力,冷玉一般的手指伸向云媞,“你没事吧?” 这么温柔的声音…… 牧云安从未听过。 她愣愣抬眼,忍不住:“太子哥哥,安儿在这儿呢!安儿才是、才是你的未婚妻……” 李怀肃动作微微一顿。 云媞并没有把自己的手放入男人手掌中,她垂下眼睫,声音淡淡的:“殿下,安儿妹妹说得对,她才是你的未婚妻,你该先去看看她受没受伤……” “无妨。”李怀肃对云媞说话的声音,那样温和。 可他说的,却是:“从现在开始,她再也不是了。” “什么?” 牧云安尖叫出声,“太子哥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安儿了?”她指着跌坐在地的云媞,“你就为了这个贱人,不要你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见云媞依旧没有反应。 李怀肃干脆躬身,顺手用力,将云媞打横抱起。 再不愿多看牧云安一眼,李怀肃抱着云媞转身,向门口走去。 “太子哥哥!” 牧云安痛叫一声,止不住扑上前去,“为什么?” “为什么?”李怀肃头都不回,声音极冷极硬,“孤都听到了,你嫉妒嫡姐,还要伤她性命!这样脾性卑劣之人,岂配嫁入皇家?!” 牧云安一顿,用力地咬着嘴唇,咬得自己鲜血淋漓。 李怀肃:“牧云安,你怕是忘了,你是怎么成的太子妃!” 牧云安身子猛地一晃,面如土色。 是因为……牧云媞。 “可、可是……”牧云安仍不甘心,“太子哥哥,你明明待安儿那样好,安儿不信,不信……” “我对你有几分好颜色,不过是因为——”李怀肃的声音在冷夜里,显得那样残忍,“牧云媞。如果没有云媞,孤连多看你一眼,都多余。” 牧云安只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她凉透了,“骗我,你骗我……” 可她自己心里清楚。 一年前,李怀肃闯到牧家,发病昏迷,是她刻意穿了云媞衣裳,模仿她平时的样子。 也是她提早安排了人在门外,只等着屋内的动静,作为暗号…… 她的婚事,是她图谋来的。 若不是她频频提起牧云媞,李怀肃连一个好脸都不会多给她…… 牧云安满脸是泪。 凭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在李怀肃眼中,牧云媞就那么完美,而她牧云安…… 什么都不是! 看着李怀肃背影旁,垂下的大红嫁衣。 牧云安心口像被活生生剖开。 可她眼睛猛地一亮,扬声喊道:“太子哥哥,是、是她算计我的!不然,她牧云媞被你藏得好好的,怎么会来我房中!是她来挑衅!是她,真的全都是她!” 李怀肃足下一顿。 他这才注意到,云媞身上,一袭嫁衣。 “云媞,这……” 怀中女孩别过脸去,火光映照下,她的小脸苍白宛如易碎的瓷器。 李怀肃没再说话。抱着云媞的手指,却不自觉紧了紧。 云媞答应过他,在自己房中,好生等着……她答应过他的。 下一刻。 一道身影自门外,飞扑到李怀肃脚边。 “噗通”跪下。 是绿萼。 李怀肃一愣,“你是……牧云安送云媞的丫鬟?” “是!” 绿萼重重磕下头去,“奴婢本是大小姐身边伺候的老人,安小姐知道了,平日里对奴婢本就非打即骂!这几日,安小姐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大小姐还活着,非要奴婢去、去……” “去什么?” “去把大小姐引出来……”绿萼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安小姐说,大小姐本就不该活在这世界上,还是要亲眼,看着她断气儿。” “贱人!贱人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牧云安连忙向李怀肃争辩道:“太子哥哥,这贱婢本就是牧云媞身边的丫鬟,她诬陷我!她是诬陷……” “是,奴婢原本是大小姐身边伺候的,”绿萼苦笑,“可就算奴婢冤了大小姐,难道你自己的贴身丫鬟,也会冤枉你吗?” 说着,绿萼身后,金岚叫人扶着,一步步挨过来。 她贴近绿萼身边跪下,“太子殿下,奴婢是安小姐的贴身丫鬟,绿萼说得不错,安小姐……确实一直在图谋大小姐性命。” 牧云安:“金岚,我待你不薄!” 金岚磕头下去,掩住面上苦笑。 她从小陪伴牧云安长大,牧云安明知道她怕水,却还是推她入水,险些要了她性命。 她被救上来,连烧了几日,牧云安连问一句都不曾。 反而嫌她晦气,怕她病气过人,要远着她…… 这便是待她不薄? 若不是大小姐派绿萼送药,不计前嫌,她怕早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病榻上! 更何况,今日葛氏又出了那样的丑事,日后必会彻查…… 金岚和绿萼无声地对了一下眼神。 今日,若不能善了,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丫鬟定会被安排背锅! 与其自己,连着家人一起受过。还不如—— 咬死牧云安! 第149章 到底有没有对她动过心 牧云安的身子汗津津的,被裹在大红寝袍里,簌簌地抖个不停。 她看向跪在自己身前的两个丫鬟,“说谎!太子哥哥,她们说的根本就不是真的……” 回答她的,只有李怀肃的沉默。 牧云安心中怒火越燃越旺,她再顾不上旁的,几步奔到金岚跟前,对着她高高扬起手。 “啪!” “啊!” 牧云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拦在自己和金岚中间的绿萼,脸上生生受了这一掌。 好! 这样的贱人,她合该见一个就打一个,就应该生生打死…… 被牧云安一掌抽得倒在地上的绿萼,脸颊高高肿起的同时,衣袖翻卷。 一双遍布了掐痕、烫痕的手臂,就这样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呀……” 男人怀中,云媞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如何、如何便伤成了这样?” 绿萼从地上爬将起来,一双手忙着拉下袖子掩住伤口,她眼眶通红道:“不过……不过是奴婢笨手笨脚,安小姐素日里看不惯,才……” 她垂着头,眼中带泪,十足的可怜模样。 可一旁的牧云安全像没听到绿萼的话,她不做辩解,还是直挺挺向前,只想对金岚动手。 想见她的血。 金岚吓得直哭,“安小姐,别再打奴婢了,奴婢受不住……” 牧云安怒火翻涌,愤怒地嘶喊:“浑说!我何曾打过你?何曾?” “够了!” 李怀肃一声冷叱。 男人的声音,终于把牧云安从暴怒的状态中,短暂地唤了出来。 她停住脚步,无措地看向李怀肃,却只见到男人把怀中的云媞抱得更紧了。 李怀肃:“牧云安,你真让孤恶心。” 想到她那一句句感怀云媞的话,竟都是为了邀宠。 背地里居然这样心思狠毒! 李怀肃看着牧云安的眼神,好像在看什么彻底令他作呕的脏东西。 牧云安后退了两步,她脸上的泪水已经把夜妆冲得一塌糊涂。为了养白肌肤而睡前涂在脸上的香粉,统统都被眼泪冲花。牧云安只觉现在的自己…… 就像十年前那般卑微,那般狼狈。 可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哈哈哈哈……”灯影摇曳中,牧云安大笑出声,她身子摇晃得厉害,伸出手直直只想李怀肃怀中的云媞,“太子哥哥,你别骗了,都是牧云媞!这一切,都是牧云媞啊!” “疯子,疯了!” 李怀肃再不愿与牧云安纠缠,他护好云媞,转身便要走出屋去。 牧云安尖利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太子哥哥,你到底有没有、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对安儿心动?” 她做了这么多…… 不全是为了太子妃的位置,而是为了李怀肃那一颗真心。 李怀肃没有回答。 倒是他怀中,云媞不安地挣扎,终于双脚落了地。 云媞拦住李怀肃,“怀肃哥哥,安儿……说得对。” “云媞,你……” 云媞摇头,她抬眼,清亮的眸子中,倒映出男人身影。云媞:“太子哥哥,安儿不过是一时想差了,云媞相信,她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虐打婢女,不是故意想要云媞性命吗? 李怀肃垂在身旁的手指用力攥紧。牧云安到底知不知道,若是云媞没死这件事闹了出去,被德昭帝知晓……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云媞,你不要再说了,孤不可能原谅……那个毒妇。” 两人身后,牧云安还愣愣地站在地上。 她耳中似乎全听不到旁的,只在等着李怀肃的回答,“太子哥哥,你到底有没有,有没有对安儿动过心?到底……有没有?” 她一遍遍地低声念着。 云媞面上似擦过一丝不忍,当着牧云安的面,她伸手扯着李怀肃袖角,“怀肃哥哥,安儿再有什么不对,明日,毕竟是她大婚的日子,你不能就这么把她撇下……无论如何,还要大婚啊!” 李怀肃神情一顿。 是啊,大婚。 婚旨是他的好父皇下的。别说牧云安……只是恶毒,就算她真的疯了,只要还一息尚存,明日的大婚就还得继续。 这事关天家的面子。 更怕是……细查下去,也容易牵扯出云媞。 知道自己该捏着鼻子娶牧云安入门,可是……李怀肃用力闭了闭眼,胸口梗着一口郁气,憋闷地想咳也咳不出来。 身后的牧云安,口中还在一句句追问,“太子哥哥,你告诉安儿好不好……” 云媞看不下去了。 她抿唇,向李怀肃:“怀肃哥哥,你还需好生思量。” 说完,便绕开李怀肃,一步步走向牧云安。 “云媞,提防她伤人!”李怀肃伸手,想要挽住云媞。 云媞避开,“我相信,安儿不会伤我。” 说着,她已一步到了牧云安身边。 牧云安眼珠缓缓转动,仿佛看到云媞一般,她只觉脑子一炸,又胀又痛,眼前金星直冒,难受得不行。 牧云安伸手想要推开云媞。 却被云媞一把扶住。 牧云安死撑着,咬牙道:“你、你装什么好人……” “安儿,瞧你,怎么流了这么多冷汗?”云媞说着,抬手用衣袖为牧云安擦去额上汗水。 绣着并蒂莲花的大红嫁衣衣袖垂落,挡住两人的脸。 云媞贴近牧云安耳边,“我的好妹妹,疯狗药的滋味,怎么样?” 牧云安猛地瞪大眼睛! 她浑身好像被灼烧一般难受,眼眶更是胀痛难忍,仿佛下一秒,眼珠就要被挤得脱眶而出。 痛! 好痛! 可她明明就很小心,这一日什么都没吃过喝过,怎么会?怎么会中疯狗药?! 云媞笑了。 她绝美的笑容,在牧云安眼中瞬间放得极大。 像积雪终于融化后,树枝上露出的桃花,迎风摇曳,灼灼其华。 灿烂得难以逼视。 云媞抬手,一边为牧云安整理她蓬乱的碎发,一边拾起落在地上的红盖头。 她低声:“这药,真是你爹留给你的好东西。他跟你娘说得没错,这东西,确是用水化了才能用。” 云媞笑意更盛,贴到牧云安耳边,“可这水,不光是喝,混在沐浴水中,趁着体表遇热,玄府大张,一点点侵入腠理……那才这是,疯得没救了呢!” 牧云安呆滞地瞪大眼睛,脸上第一次现出了惊恐的神情。 第150章 替嫁 眼珠在眼眶里缓缓地转动,慢慢失了神。 牧云安难以置信。 她中了疯狗药? 怪不得、怪不得她刚才一句都不愿辩驳,却只想要婢女的性命,想要见血! 怪不得…… 牧云安缓缓转头,看着李怀肃身影,那样俊朗,那样挺拔。可是…… 李怀肃,她的太子哥哥……不会娶一个疯女人。 疯女人也没法子繁衍子嗣。 她完了,她当不成太子妃,就全完了,全完了…… 牧云安张了张嘴,可口中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叫声,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再说不出。 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云媞,满脸伪装出来的担忧,“怀肃哥哥,安儿这样……明日大婚,可怎么办啊?” 是啊,大婚…… 原本该是她这一生,最风光最幸福的日子。 她是太子妃,她本应该是太子妃! 就差一点,就差了那么一点啊! 可……她做不成太子妃,云媞也做不成!她也做不成!她已经是个死人,不能抛头露面…… 下一刻。 李怀肃大步走来,一把把云媞从牧原跟前拉开,护在自己身后。 李怀肃:“云媞,委屈你……” 牧云安张大了嘴,她的大脑迟缓地转动,为什么?牧云媞有什么好委屈的? 李怀肃:“委屈你明日,替牧云安,嫁入太子府。” 李怀肃:“做我大盛太子的正妃。” 轰隆! 雷落在了胸口,牧云安“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身子摇摇晃晃地软倒在了地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留下侍卫看住牧云安,李怀肃拉着云媞走出。 明亮的月光下,男人步伐极快,云媞在身后小跑着,几乎要跟不上。 走了好一会儿,云媞才发现,这不是回太子丹房的路。 明亮的月色,照着两人的影子。 云媞一言不发,任由李怀肃拉着自己,进了—— 姻缘殿。 因着明日大婚,今夜的玉清观格外的安静。除了明日敬告天地仪式所需的几位高阶道士和牧家人,其余的都打发了出去。远远近近地住在附近山庄、客栈等地。 姻缘娘娘身前,为了明日仪式,已供上了千万灯罩,荧荧火光把神像的面颊映得一片金黄,也照得她低垂的眼睑中,仿佛真的闪烁着慈悲的光。 李怀肃拉着云媞进入殿内。 一个眼风,看守姻缘殿的道士便行礼,退下。 云媞冰凉的小手,任李怀肃握在手里。 李怀肃:“云媞,今日……” “殿下怀疑我?” 李怀肃愣了愣,他影沉沉的眸子一眨不眨,静静看向眼前的云媞。 女孩身影和她身后的万千灯盏,一并映入李怀肃眼中。 今日之事,太过巧合,他是有所怀疑。 可…… 可那是云媞啊! 李怀肃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又只剩下了云媞身影。 他定定道:“不曾。” 云媞脸上依旧是完美的笑意,她低叹了一声,“安儿……也是可怜。”她抓住李怀肃双手,“殿下,明日大婚,云媞和安儿身形相差无几,是可以代替安儿走完大婚仪式。可日后……” 李怀肃皱眉,“日后,孤也不会要那个女人。” “不行。” 云媞声音温柔,却十分坚定。 李怀肃:“如何不行?云媞,你别再为牧云安辩解!她根本就是蛇蝎心肠……” “可若安儿的事闹将了出去,牧家必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云媞还活着的秘密,怕也保不住了。” 李怀肃一顿。 云媞双手轻轻摇晃,“怀肃哥哥,你就当发一发慈悲,在太子府中,为安儿留一个容身之地吧!” 好半晌。 知道目前没有旁的更好的法子,李怀肃沉沉地,点了点头。 “云媞替安儿,多谢太子殿下!” 云媞躬身行礼,掩去眼中一抹锐意。 牧云安,你别想跑。永远别想。 下一刻。 一抹凉意,倏然滑至腕间。 云媞一愣,她忍不住抬腕,对着烛火仔细打量,“殿下,这是……” 那是一只金镶玉镯子。 镯子做工十分精巧,比头发丝儿还细的金丝,累累地堆叠在一处,编织寓意吉祥不断头图案的丝络,上面点缀着稀碎的珍珠、各色的碧玺宝石。 一同拱卫着的,是中间一截一寸来长,水色极好的碧玉。 云媞面上是温柔的笑意,“殿下送我的?真漂亮,云媞很喜欢。” “真的,喜欢?” 灯烛毕剥声中,李怀肃的声音有似乎含着一丝苦涩。 他低头,正对上女孩笑得弯弯的双眼。 云媞另一只手拨弄着镯子,“真的喜欢。” “喜欢就好。”李怀肃修长的手指覆上镯子,连带着握住云媞手腕。 他仰头,看向身前高高在上盘坐着的神明。 “云媞,从前,我不信神佛,只觉世间万物,只要努力认真去做,便能得到。若果真得不到,那便是命。” 云媞垂下眼,“殿下说的是。” 只是,李怀肃出身便是天潢贵胄,又是皇后嫡次子,尊贵中的最尊贵。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李怀肃轻笑一声,压下咳意,“后来,你……你出事了,我才知道,这世间有太多爱别离,太多求不得,非人力所能掌控。可心中,又实在想要,实在奢望,便要求助于神佛。” 他双目直视着高高在上的神明,缓缓单膝跪地。 云媞一惊。 李怀肃身份高贵,纵是这几日的祈福,他也不曾跪过。 今日,却是为了…… 李怀肃双手结在胸口,是一个许愿的姿态。 一旁,云媞愣愣看着。 直到李怀肃闭眼许愿结束,才起身,重新拉起云媞的手,走出姻缘殿。 云媞有些忍不住,“殿下,这是?” 一口微凉的夜风灌入口中,李怀肃挺直身子,回头看着牌匾上“姻缘殿”三个大字。 李怀肃面上,一抹笑意闪过,“这里,求签不灵,许愿倒是极为灵验。” 这一夜,被牧云安折腾成这样。 云媞没想着再睡。 稍作休息,便开始为了明日大婚梳妆。 娘为她准备好的那套婚服,萧皇后赏赐的首饰,也统统都送进了她房中。 再晚些时候,李怀肃亲自过来,告诉云媞: “无需担心。今日之事,我已令全观上下一字不许透露,连牧家人都不许叫知道。还有进宫谢恩,父皇素来不喜我,前日便收到口谕,说只在宫门外远远磕个头便罢了,不用入宫,你放心,无人瞧得出端倪。” “是,云媞放心。” 窗外,熹微的晨光一点点亮起,照亮云媞小脸。 震动天地的钟鼓声中。 大婚,开始了。 第151章 好生伺候牧云安 这一日,风朗气清,旭日高悬在湛蓝的天空中。 是入秋以来,镇日里连绵的阴雨中,难得的好天气。 李怀肃出来得早,一早儿在院中等着云媞。 大盛皇家婚俗与民间不同,不仅有未婚夫妻一同守斋祈福七日的传统,大婚这一日,更是新婚夫妇一同出门。 据说这婚俗是本朝太祖钦定,为的是怜悯旧日婚俗,盲婚哑嫁的多,婚后不谐的也多,故特重定婚制,叫皇室的新婚夫妇好歹在婚前先相处上一阵子,只为了婚后日子能如鱼得水,蜜里调油。 故李怀肃早早整肃完,只在院中等着他的新娘出来,好一道去敬拜天地祖宗神佛。 因用云媞换了牧云安,故宫中派来催妆喜婆还不曾进屋,云媞就在丫鬟搀扶下,走了出来。 秋日,无风。 温暖的日光照在人身上,只觉贴身的料子都被烘得暖暖的,格外妥帖。 出来的云媞已盖上了萧皇后赏赐的红盖头,四角金珠流苏直直垂下,微微扫着她的双肩。 沈氏花了大价钱求得的婚服,穿在云媞身上。上面日月星辰,山川锦绣,都仿佛一下子鲜活起来了一般。那山上闪光的金顶,山下流淌的河流,在日光照耀下,无不熠熠生辉。 知道她美。 却没想到,会是这般,令人窒息的美。 李怀肃看着眼前女孩,虽被盖头遮住,不见面容。 他却知道,盖头下,她定也和自己一般,微微笑着,眼眶却一阵阵发酸。 李怀肃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也不需多说些什么。 他向云媞伸出了手。 身边伺候的喜婆喜官皆是一愣。 这,倒是规矩外的了。 不过今日是太子大喜日子,两人也不敢上前多说什么,只得眼睁睁看着,新娘戴着金丝绞玉镯的手,轻轻放在太子掌心。 太子缓缓握住。 如怀揣稀世珍宝。 玉清观内的祈福仪式繁琐而盛大。 两个时辰的祈福过程中,李怀肃一直不曾放开云媞的手。 他一次次地代表大盛天下万民,向神明行礼,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也祈求,他掌心小心翼翼捧着的幸福,能长长久久。 红盖头下,云媞挑起唇角。 她的愿望,还未完全实现。 娘的仇报了一半。 她还要问牧家,再讨些利息出来。 愿高高在上的神明保佑她,手持利剑,血债血偿。 三个时辰后,漫长的祈福仪式终于结束。 李怀肃握着云媞的手,紧了紧。他贴近她,轻声道:“累吗?我们这便回府。”他顿了顿,声音中有压不住的喜意,“回家。” 李怀肃骑马,云媞坐着高高的轿撵,逶迤着行出玉清观的同时。 “本小姐才是太子妃!你们搞错了!全都搞错了!我……” 牧云安嘶哑的挣扎声,很快被压下。 她口中被塞上了一块粗布,堵住所有尖叫声。 牧云安身边,金岚喘着粗气,擦了擦汗。 她不顾牧云安恨毒了的目光,只坐在一旁歇息。 “金岚姐姐辛苦了。” 绿萼推开门,张了张屋里的状况,“可还得劳烦姐姐再辛苦辛苦,等会儿请安小姐挪动到轿子上去。” 一见绿萼,牧云安又疯了。 她拼命挣开身上的束缚,奔着绿萼直冲过来,眼中全是怨毒的光。 粗布都塞不住她在含糊地骂着“贱人!贱人!” 金岚还病着,身子弱,没能拦住。 眼睁睁看着牧云安冲到绿萼身前,对她高高扬起了手。 “啪!” 掌掴皮肉的声音,清脆地响起。 牧云安猛地瞪大眼睛。她塞口的粗布边缘,慢慢被血丝沁红。 这一巴掌,她结结实实受了。 绿萼揉了揉手腕,“安小姐,奴婢劝你老实些。云媞小姐,哦不,是太子妃说了,往后伺候安小姐,就是奴婢的活儿,还请安小姐多多关照!” 牧云安眼珠疯狂转动,可到底怕疼,她畏缩着后退半步。 看得绿萼心中不屑。 这就怕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她们母女,对云媞做了那么多恶事。葛氏怕是活不成了,牧云安便是活着,也需赎罪。 一旁,金岚倒是吓了一跳,“诶呀,绿萼姐姐,安小姐这脸……” 刚才那一下,绿萼用了全力,牧云安一侧脸颊被扇得高高肿起。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挨了掌掴。 金岚跺了跺脚,“绿萼姐姐,你按着她。” “哗啦!” 一盆凉水,直接浇在了牧云安头上。 她身上本就只穿着寝袍,这一下浑身湿透,更是寒战不止。 金岚向着绿萼,“绿萼姐姐,这冷水,可以消肿。你看,安小姐的脸,不是好了许多?” 牧云安淬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金岚。 绿萼把金岚拉到一边,“云媞小姐说,给你银子赎出家人贱籍,还赐你一笔嫁妆。你真的不走,还想在牧云安身边伺候?” 金岚是牧云安身边的大丫鬟,这些年虽也做了不少狗仗人势的事,可到底万事不曾做绝。绿萼对她没多大恨意。 金岚摇了摇头,“你还是不了解安小姐。我留在她身边伺候,伺候得好了,才保得住家人平安。” 竟是怕牧云安东山再起的意思! 绿萼点了点头,“既如此,云媞小姐说,你的一应份例都和我一样,你便跟牧云安一起进太子府伺候吧。” 两人指挥着李怀肃留下的四个侍卫,把挣扎哭闹不已的牧云安,架子上一辆灰扑扑、不起眼的小车。 远远坠在大婚队伍后面。 看着十里红妆,逶迤着游街,一抬抬进了太子府邸。 牧云安突然不闹了。 她眨了眨眼,泪水顺着脸颊,流进被粗布撑开的唇角。 另一边,大婚队首。 再转一个弯,便能进得太子府,李怀肃和云媞便算是回家了。 可就在这一刻。 一队人马远远地出现在长街尽头,是从宫中方向来的。 李怀肃勒住马缰。 他眼力极佳,已看出打头的就是贺公公。 李怀肃抬手,叫停队伍。 贺公公行到太子仪仗跟前,滚鞍下马,行礼毕,他抬起一张老脸,笑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陛下原因身子不爽,今日本来说要免了殿下与太子妃进宫谢恩,叫直接回府。是皇后娘娘一颗慈母心,说动了陛下。” “陛下叫太子殿下和新妇,现在就进宫谢恩呢。” 第152章 牧云安有何颜面做太子妃 “殿下,咱们——走吧?” 因太子大婚,是举国的大事,连贺公公都是一身的红,再配上他满脸的笑,看着格外的喜庆。 轿中,云媞掌心冰凉一片。 进宫?谢恩? 若是旁人得知她牧云媞还活着,李怀肃都弹压得下去。 唯独皇帝…… 怕是……要命。 更会连累李怀肃。 况且,若按旧制,虽说是进宫谢恩,可她和李怀肃只需在宫门口处,远远跪着磕头便罢了。 与其说是向皇帝谢恩,不如说做给天下臣民、百官看。 可现在,皇帝先说免了谢恩,又说重新叫进。 这“谢恩”是在何处,便不得而知了。 想着,云媞衣袖下的手指,猛地攥紧,掌心满是汗湿的潮气。 只听身边传来李怀肃声音:“敢问贺公公,父皇叫孤在何处谢恩?” “这个,陛下没说。”贺公公眼珠一转,“旧例都是在宫门口,那处也早早地洒扫了出来,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变动吧?” 宫门口…… 那倒还好。 毕竟离皇帝皇后隔得那样远。只要不被旁人看到她的脸,倒也无妨。 正寻思着,李怀肃声音隔着轿子,郎朗传来:“别怕,父皇最是宽厚,定不会难为你。” 这是贺公公在旁,太子也不能多说,只得含含糊糊地出言安慰。 想着,云媞屈着指节,按着节奏,在轿壁上轻敲了三下。 是在说,“我不怕。” 这是两人幼时就约定好的小小暗号。 李怀肃已有十年不曾听见。 贺公公等在一旁,李怀肃都压不住上扬的唇角。 片刻后,李怀肃向贺公公:“那便劳烦公公进宫通禀,孤这便携新妇入宫谢恩。” 贺公公一行人绕路远去。 太子大婚的仪仗也转了个弯儿,奔着宫内而去。 牧云安那辆灰扑扑的小车,无人过来吩咐,也只得按原样,远远地跟着。 车轿中,云媞深吸一口气。 她撩起红盖头,目光顺着窗帘缝隙,看着远处,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的红墙绿瓦。 那宫中,有人想要她的性命。 可那人又焉知,她隐忍良久,不是想向他复仇? 另一边,长春宫。 宝宁公主奄奄地爬在床榻上,手指百无聊赖地绕着自己垂下的细小发辫。 她的护国公主大典早结束了,风光是极风光的。 可惜这风光,她的朋友,她公主府里的那些人,都再看不到了。 母后说,都因为天干物燥,下人不尽心,才叫府中自小灶上烧了起来。还说公主是命好,住在宫中,才躲过了那一劫。 往后,再不许她出宫胡闹! 只许她住在母后的长春宫中,着皇后仔细教养,越过年来,还要再好生选婿呢! 宝宁公主轻轻叹了口气。 身后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宫女靠近,“殿下,太子仪仗已在半路了,皇后娘娘叫您起来梳妆,同去观礼呢。” “本宫不想去。” 宝宁公主的脚,一下一下地在半空中踢着。 她的皇兄原先是云媞的未婚夫啊!云媞才没了多少时候,他就高高兴兴,十里红妆,娶了旁人! 什么玩意儿! “好殿下,皇后娘娘再三吩咐您,不许耍性子躲懒不去。”那宫女的声音柔柔地传过来,“您要是不去,皇后娘娘要罚奴婢的。” 宝宁公主小脚在半空顿了顿,终于还是叹了一声,支起身子。 她看向身后的伺候的宫女,面上神情软了软,“璎珞,本宫都说了,你身子不好,又受了惊吓,不用上来伺候。你怎么就是不听?” 璎珞一身大宫女的衣裳,面上柔柔笑着,“公主,奴婢生来就是伺候公主的呀。公主不叫奴婢伺候,奴婢还能去哪儿呢?” “本宫可以叫母后给你赐金还乡。” 璎珞摇头,“公主,奴婢哪儿也不去,只跟着公主。”她顿了顿,眸色愈深,“奴婢还要替玉翘、双环她们几个,好生伺候殿下呢。” 宝宁公主眼眶红了一瞬,她别过脸去。 据说公主府烧起来那日,璎珞是外出采买,才逃过了一劫。 是她运气好。 可云媞……若是那日,自己不吵着要那雏凤衔珠八宝冠,云媞便不会替她回府去取。 也就不会出事。 萧皇后又差旁的宫女来催促,声音传进内殿。 宝宁公主叹了口气,“别催了,本宫去就是了。” 公主梳妆过,先来参见了萧皇后。 看女儿苍白的一张小脸,萧皇后心疼得不行。 那牧云媞……是德昭帝的口谕,说她败坏风俗,务必要除了。不然,若天下女子都仿照她的行径,都给人去做外室,还不知羞耻嫡吵得人尽皆知,那还得了? 萧皇后没法子,只得出首做这个恶人。 还累得女儿伤心难过。 那之后,她再不许宝宁公主出宫。 萧皇后在德昭帝身边十多年,自觉晓得皇帝的性子。皇帝素来不喜欢行为太过跳脱,太有主见的女子。后宫中的嫔妃,也莫不都以柔顺为美德。 那个牧云媞,死得是冤了些。 可谁叫她出挑儿,入了皇帝的眼。还……跟李怀肃那个太子牵扯不清。 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 还有宝宁公主那些侍女,放任公主私自跑出去,险些害了公主。根本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皇帝架不住公主哀求,明面上赦免了那些奴婢。 可背地里,却一个都不肯放过。 只剩下一个璎珞,算是运气好,没被赶尽杀绝。 女儿还小,不能叫她因为几个奴婢的命,就跟父皇离心。没法子,萧皇后只好编了个火灾的谎儿,勉强圆了过去。 携着宝宁公主的小手,母女二人进了皇帝临朝的勤政殿。 按制,李怀肃和新娶的太子妃,只需远远在宫门口磕上个头,便罢了。 可今日,德昭帝到底心情好。得知李怀肃一行人到了宫门口处,便又叫贺公公宣旨,“把人叫进来,让朕和他母后好生瞧瞧。” 看着一旁无精打采的宝宁公主,德昭帝向她道:“明年便要定下你的亲事,你今日好生与你皇嫂亲近亲近,也好沾沾你皇兄的喜气。” “是。” 宝宁公主只得答应。 她远远看着太子大婚的仪仗,自宫门口一路过来。 公主的目光落在新娘的轿撵上。 呵,牧云安! 她倒要当着父皇母后的面儿,好生问问,牧云安有何颜面,踩着自己嫡姐的血肉,做这个太子妃! 第153章 公主刁难 自云媞没了,宝宁公主愈发地瞧李怀肃不顺眼。 云媞还活着,住在自己宫中养伤时,太子状若疯魔,全不顾及旁人想法和议论,一味痴缠。 现下,云媞死了,太子就像忘了她这个人,转头就娶了牧云安…… 男子果真个个薄情! 说什么与那牧云安的婚事,已禀明父皇,推拒不得! 宝宁公主隔着老远就看到李怀肃面色如常,眉宇间到底比平素多了几分喜意! 她看他,根本就是高兴得很!乐意得很!哪里是被迫! 正腹诽着,转眼间李怀肃和由侍女扶着的太子妃,便行到了大殿外的空地上。 原本是该在此处行礼谢恩。 看着李怀肃一身红衣,在日光下灿烂夺目。德昭帝眯了眯眼睛,好像上了年纪,眼睛昏花,也好像是被李怀肃这一身正红礼服上的龙纹灼伤。 萧皇后见状,忙吩咐贺公公,“外面风凉,肃儿身子弱,经不得。还是叫进来谢恩吧,也叫他父皇和本宫好生看看。” 贺公公答应着去了。 片刻后,云媞面上覆着红色喜帕,被宫女小心搀扶着,随着李怀肃进了大殿。 视野中是一片大红,只在下方喜帕边缘处,看得一溜水磨般光滑的御窑金砖,暗沉沉的,一块接着一块直接向心口压来。 大红衣袖下,指尖泛凉。 眼前微微一暗,是身边的李怀肃上前几步,挡在云媞身前。 随着太子动作,云媞也被宫女扶着跪下,“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恭祝父皇、母后玉体康健,合乐无疆。” 声音落下,德昭帝并未叫起。 云媞细嫩玉白的膝盖,直挺挺跪在坚硬冰冷的金砖上。深秋的寒气,顷刻间就浸透了嫁衣裙摆,顺着她小腿,攀援向上。 直直逼进云媞心里。 德昭帝沉默愈久,云媞愈觉冰凉。 她撑着仪态,头上金簪流苏一动不动,沉甸甸垂在肩上。 好半晌,德昭帝略带嘶哑的声音从上首传来:“起来答话。” 云媞心口微微一沉。 叫起了,可还要答话。 她的声音……和牧云安一点不像。 一时分神,再加上跪得久了些,云媞起身时,不小心轻微踉跄。 不等身边的宫女反应,李怀肃修长有力的手直伸过来,隔着衣袖,扶住她小臂,帮她站稳了身形。 这一幕落在上首三人眼中。 萧皇后笑着说了一句,“肃儿与太子妃这般恩爱,当真好极。” 谁料,一旁的宝宁公主忍不住沉了脸色,“皇嫂,我听说你和皇兄按旧制去了玉清观斋戒祈福,这整整七日,你可有为不幸罹难的嫡姐祈求过冥福?” 萧皇后皱眉,“珠儿,你皇兄的大喜日子,你提她做什么?” 紧接着,便传来德昭帝含笑的声音:“宝宁至情至性,让她说。” 皇帝说宝宁公主不忘云媞,是至情至性,言下之意,便是说太子李怀肃和太子妃“牧云安”,没有良心。 喜帕下,云媞禁不住皱眉。 明明是他要了她的命,设计让她凄惨绝望地死在至亲手中,现在反倒要用她的死道德拷问旁人。 德昭帝当真是,虚伪至极。 偏生一旁的宝宁公主得了皇帝认可,竟是不依不饶,“皇嫂,本宫的话你听不见吗?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心虚呀?” 云媞虽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德昭帝的目光,从上首直直射下来。 她掌心中沁了冷汗。 再不答,怕是要被扣上一个藐视皇家的罪名! 云媞蓄了一口气,刚想张口。 李怀肃:“宝宁,在玉清观里供奉了牧云媞的长生牌位,是太子妃一刀一刀,亲自雕刻的,足见其诚心。你若不信,大可以去看看。” “呵,”宝宁公主轻哼一声,“算你有良心。” 可她偏不愿意简单放过“牧云安”,一双眼睛依旧直直盯着云媞头上大红的喜帕,“皇嫂,珠儿一直好奇得紧,我这皇兄性子冷厉,又和你嫡姐自幼相识,你和他,是什么时候有如此情分的?” 说着,她目光刀一般剜向李怀肃扶着云媞的手。 李怀肃轻咳一声,“宝宁,你还小,不明白姻缘一事,皆是天定,半点也不由人。” “这话从皇兄口中说出,真是奇了。”宝宁不屑道:“再说,珠儿问的是皇嫂,怎么,皇嫂不愿和珠儿说话?如何都是皇兄代答?” 云媞心口猛地一提。 宝宁公主一直惦念着她无辜受难,她也觉感动。可当下,再不想个法子制止,怕她就要被公主这份诚心给害死了! 一旁,李怀肃:“珠儿,你皇嫂害羞,勿要为难于她。” “这怎么就是为难了?珠儿不过要和皇嫂亲近,说说话而已……” 德昭帝咳了一声,打断:“罢了。珠儿,你皇嫂贤良淑德,不善言辞,也是有的。你勿要再调皮。” 宝宁公主扁了扁嘴,还要再说什么,被萧皇后一下子拉去了一边。 公主虽不说话了,云媞身上却还是绷得紧紧的。 她能感觉到皇帝一双眼睛,几乎要透过喜帕,看穿自己的真面目。 扶在手臂上的手紧了紧,掌心传来一阵温热。 云媞刚定住神。 上首传来皇帝极具压迫感的声音,“太子,太子妃,再上前来。你们都长大了,让朕好好看一看。” 听声音,是父慈子孝的意思。 喜帕下,云媞长长舒了口气,在宫女搀扶下,随着李怀肃向前三步。 与皇帝的龙椅还有一段距离,算不得什么威胁。 可谁知她喜帕上最后的一注流苏,细小的珠串居然挂在了婚服背心处凸起的刺绣上! 那喜帕又是萧皇后赏赐,是宫中最好的锦光缎织造而成,本就又光滑又轻软,像水一样! 流苏被这么一扯,云媞只觉眼前大红色泛起波纹,猝不及防地向后滑去! 眼前的流苏高高飞扬起来,喜帕边缘已然露出了她小巧的下颌! 正对着上首三人! 云媞呼吸一滞。 她一只手被宫女稳稳搀扶着,另一只手小臂被李怀肃握在手里,根本来不及反应! 难道,就要这么死在这里? 下一刻。 李怀肃略嫌苍白的手,伸到云媞眼前。 “刷——” 盖头被重新压下。 云媞眼前,又是一片大红。 四周,片刻的寂静。 云媞只能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剧烈心跳。 皇帝看清她的脸了吗?公主呢? 良久。 “呵呵……” 德昭帝干笑了一声,“肃儿,都是一家人,如何就看不得你的新嫁娘了?” 按在云媞小臂上的手依旧稳定。 李怀肃声音响起:“父皇,这喜帕,儿臣想……无人时,自己掀开。” 德昭帝一愣。 随即哈哈大笑! “你这小子,真是……长大了,懂得疼人了!” 好容易收住笑,德昭帝有些意味深长:“父皇都是为了你好,给你选的太子妃哪里会有错?” 云媞小臂上那只手,骤然一紧。 李怀肃:“父皇圣明。” “知道朕一片苦心就好,”德昭帝顿了顿,“东宫你许久不住了。今日便留下吧,夜间看完了新妇,明日一早再一同来谢恩!” 第154章 给太子妃行礼 皇帝的意思,是让太子在宫中洞房。 既然这么说,东宫那边,必是已做了周全的准备。 按旧例,原该如此。 可李怀肃是先外出建府,才因战功被立为太子。况他这几年,南征北战的时候多,本来也极少宿在宫中。 皇帝此举,是亲和的意思。 云媞忍不住,透过喜帕缝隙,偷眼看向李怀肃。 李怀肃片刻的迟疑都不曾有,他向上方拱手,“父皇,儿臣府中已万事齐备,宾客们怕已在府中等待了……” “那值什么?传旨叫他们入宫庆贺,不就行了?” 皇帝声音中,已隐着一丝不悦之意。 云媞攥紧手指。 李怀肃:“父皇,此举怕是……不妥。”不等德昭帝再开口,李怀肃紧接着道:“儿臣的母后,定更想亲眼看着儿臣成人。” 此言一出,连一旁素来大胆妄为的宝宁公主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萧皇后更是苍白了脸色。 明面上,先皇后是因长子之死,伤心欲绝,得了急症,没几日就跟着去了。 可德昭帝清楚地知道,他的妻子,是自戕。 皇后自戕,是皇家莫大的耻辱。故而这位先皇后的牌位甚至入不得皇家宗祠,而是供奉在外。直到李怀肃建府,才以军功,请得生母牌位回府供奉。 太子此时提起,就是在扎德昭帝的心! 大殿之内,针落可闻! 云媞能感觉到,坐在上首的皇帝,连呼吸中,都是燃不尽的怒火! 好半晌,还是萧皇后开口圆场:“皇上,罢了,肃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咱们还是不要勉强……” 先皇后是她嫡姐,也正是因为姐姐死得不光彩,连累着她初入宫中时,活得艰难。 可现在,璋儿还未长成,他们母子还需要李怀肃挡在前面。 萧皇后劝道:“皇上,今日是肃儿大喜日子,咱们就不要为难了吧……” 云媞听着,德昭帝沉重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笑了,“皇后说的是。既如此,肃儿就退下吧。” “是。” 李怀肃带着云媞跪下谢恩。 皇帝的声音自上首冷冷传来:“肃儿长大了,样样都好,只是不及他大哥。” 云媞挨得近,只觉李怀肃身子一颤。 德昭帝:“不怪当年先皇后弃世,心中想来也是放不下老大,觉得余生无望。” 一个母亲,因为放不下长子便去自戕,却留下小儿子在世间孤苦。 德昭帝却说这是“怪不得”。 云媞咬紧嘴唇,她手臂微微挣了一下,想要握住李怀肃的手。 终是没能挣动。 李怀肃声音平淡:“多谢父皇提点,儿臣记住了。” 德昭帝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难受极了。他在龙椅上扭动了一下身子,起身,向李怀肃挥手,“走吧。走之前,把朕赐你的御酒,去大殿外喝完。” 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去。 萧皇后看了李怀肃一眼,拉着宝宁也跟着走了。 云媞起身,方觉得脊背后面,冰寒一片。 竟是被冷汗浸透。 出了大殿,李怀肃接过司礼太监端过来的酒水,迎着风一饮而尽。 喝完,又咳了好一会儿,才出得宫来。 在宫中,有侍卫宫女陪着,不方便说话。直到出了朱红色大门,与等在外面的仪仗汇齐。 云媞才压低声音向李怀肃:“你的身子最忌迎风饮酒,刚才听你咳得厉害,现在可好些了?” 李怀肃压下胸口咳意,“别担心。误不了今日之事。” 云媞一愣,才反应过来李怀肃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盖头下,女孩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两人行到云媞轿边,还不及上轿,迎面碰上了已等了好久的牧殊城。 早些时候的祈福仪式安排得紧锣密鼓,他没找到机会和李怀肃说话,现在可算逮住。 牧殊城一振衣袖,快步上前,拱手道:“微臣,见过太子。” 李怀肃淡淡道:“免礼。” 听太子的声音似有不悦,牧殊城心头微沉。 怕是昨日葛氏在玉清观中闹出的丑事,到底没能瞒住太子,太子定是心中已然有了芥蒂。 他抬头,眸光一闪,“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本想支开“牧云安”,向李怀肃保证,一定会处死葛氏,以正视听。 谁想李怀肃根本不想借他这一步,“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孤的太子妃说?” 牧殊城一愣。 这……当着牧云安的面,说要处死她的母亲…… 知道她们母女情深,深怕牧云安听了,当下就要闹起来。牧殊城眼珠一转,“没有、没有什么话安儿听不得。微臣不过是……不过要是恭喜太子、太子妃罢了。” 李怀肃点点头,“孤知道了。” 见此刻实在无法多说,牧殊城也不敢耽误仪仗太久,他面上堆笑,侧过身,“恭送太子、太子妃。” “等等。” 李怀肃声音传来。 牧殊城动作一顿,“殿下,有何吩咐?” 他低着头,只听李怀肃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岳丈,今日之后,你与孤便是一家人了。” 此言一出,牧殊城心中喜悦。 是啊,托安儿的福,他如今已经成了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葛氏虽不好,到底养出了一个好闺女。 牧殊城满脸堆笑,谦虚道:“微臣岂敢、岂敢……” 李怀肃话音一转:“可,孤自幼便得太傅教导,知道礼不可废。” 牧殊城:“这个自然、自然……” “既是礼不可废,太傅如何只给孤行礼,却不理孤的太子妃呢?” 牧殊城猛地一愣。 理是这个理! 可叫他一个当爹的,给女儿下跪请安…… 牧殊城看了一眼静静立在一旁的“牧云安”,等着她开口谦逊阻止。 可却,什么都没等来。 没办法,牧殊城只好咬紧牙关,摇晃着身子单膝跪地,“微臣,见过太子,见过太子妃。” 一把老骨头,在青石板地上,磕得生疼。 好半晌,李怀肃看向云媞,待云媞点了点头,才对牧殊城:“起来吧。” 牧殊城好容易起身,便看着李怀肃小心地亲自搀扶着云媞,上了轿撵。 一行人扬长而去。 仪仗激起的烟尘中,牧殊城皱眉沉思。 太子态度冷淡,想来是介怀昨日之事。或是…… 牧殊城眼睛猛地一亮。 太子这定是在为安儿鸣不平! 忆起刚才李怀肃对“牧云安”的种种维护。 牧殊城高高提起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太子……这是对他的安儿动了真心!就像,当年对牧云媞一样! 可安儿和牧云媞终归不同,安儿……对他这个爹,言听计从。 他这太子太傅的官位,想必就快要升一升了。 唇角正越翘越高。 擦肩而过的一辆灰扑扑的小车中,传来一声嘶哑的厉叫: “爹!” 第155章 牧云安还是太子正妃 牧殊城微微一愣。 这声音,出奇的熟悉。 可…… 他的安儿如今成了太子妃,刚才他亲眼看着太子扶女儿上了轿撵。 这如何又冒出来一个喊他爹的? 想必是听差了。 牧殊城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走向自己的官轿。 他还要赶去太子府邸,喝一杯女儿女婿的喜酒呢。 因入宫谢恩一事,耽误的时间久些,云媞喜轿入府时,所有宾客都已来齐。 她在喜婆和来福搀扶下,随着李怀肃,一步迈进太子府。 只听男人声音在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 “云媞,回家了。” 嵌着东珠的绣鞋迈入门槛那一刹那。 众声一起响起:“见过太子、太子妃,恭祝太子太子妃百年好合,喜乐无疆!” 云媞能感觉到,搀扶着自己手臂的来福,身子在不住地打战。 她压抑着声音,“小姐、小姐终于熬出来了!” 眼前的尊荣,身边的太子,身后的十里红妆。 本来都应该是小姐的! 不过是被牧云安夺去了而已。 现在,小姐靠着自己,全都拿了回来。除了还不能用真名示人,旁的,似乎一丝缺憾都没有了。 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圆满。 小姐往后就和太子爷一起过日子,一定能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 众人行礼毕。 李怀肃需与席上宾客共饮,着人送云媞先行回房歇息。 当着宾客的面,李怀肃隔着衣袖轻轻握了握云媞手臂,“等我。” “好。”喜帕下,云媞浅浅一笑,“早些来。” 话虽是这样说,云媞到底也知道,今日能来府中观礼的,怕个个都是朝中大人物,李怀肃怕是没那么早回来。 一进卧房,云媞一把掀开了喜帕。 “呀,”来福惊叫一声,捡起喜帕正要蒙回云媞头上,“小姐,这盖头得新郎官儿才能掀,不然、不然……” 她想说,民间传闻,女子自己掀了盖头,主夫妻离心。 可想起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这样不吉利的话,她硬生生地给咽了下去。 “离心不离心的,原不在这上头。” 云媞显然也听过类似传闻,她侧过脸,示意来福先把喜帕收好,“等回来还要用。” “小姐?” “随我先去看一看牧云安。” 牧家的嫁妆一抬抬登记入库后,牧云安的那一顶小轿才自角门抬了进来。 云媞使来福去把狗尾儿也叫上,一同去看。 牧云安被安置在府中极冷僻的偏院中。 屋子朝北,一整日一丝日光都见不到,阴冷得很。 房中也素净得雪洞似的,除了一架床,一张桌,一把椅子,旁的什么都没有。 见云媞来了,金岚连忙起身,“见过太子妃。” 她到底是从小伺候牧云安的,现在见了云媞,只会比绿萼、来福她们更为恭敬。 对着金岚,云媞淡淡道:“别这样叫我。” 她琼玉一般白皙的手指从袖管中伸出,往床架子上一指,“真正的太子妃,在那儿呢。” 床榻上,浑浑噩噩的牧云安听见“太子妃”三个字,“腾”地一声弹起来。 她拼命挣扎,居然吐出了塞在口中的粗布。 牧云安脸色煞白,一双眼睛瞳仁被血丝横贯着,当真如疯妇一般,形容格外瘆人。 她指着云媞跳脚,“你、你……贱人!该死!真该死!” 边说,唇角边喷出白沫。 金岚唬得白了脸,上前拦住牧云安,想要将那粗布塞回。 云媞只是抬了抬眸,“只会说这几句了?” 金岚愣了一下,方才答道:“今日这一整日,翻来覆去的也就是这么几句,聒噪得很……”还险些被牧殊城给听见。 金岚试探着:“不然,奴婢还是把她嘴堵上?” 云媞不置可否,回头向狗尾儿,“可害怕?” 狗尾儿身上的毒已清得利索,只是一张小脸还有些苍白。他不错眼珠地盯着牧云安,摇了摇头:“不怕。小的能给她诊诊脉吗?” “去吧。” 金岚按住牧云安,强迫她伸出手腕。 片刻后。 云媞看向紧皱眉头,老成得像个小大人一般的狗尾儿,“可还能治?” 治? 一旁,金岚脸色更白了白。 云媞小姐怕是……太过于心善。都这样了,还想着给牧云安治病,这样下去,怕是要吃亏! 不像牧云安,心狠手辣,凡事做绝。 狗尾儿皱着眉头。 牧云安沐浴水中下的疯狗药,是他改良过方子的。老实说,药效有点不太稳定。 寻思了一会儿,狗尾儿还是摇了摇头,“需得精心养着,受不得刺激。可这病,怕是治好了也要流口水。” 就是说,治不好了。 云媞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可有法子叫她安静?” “这不难,”狗尾儿抓抓后脑勺的乱发,“只要配合针灸和服药,让……太子妃安静几个时辰,听话做事,应该不难。” 云媞点点头,这就够了。 今日李怀肃冲撞德昭帝,没有大事,她有一阵子都无需进宫请安。 牧云安能长久如此听话,她也懒得跟她多做纠缠。 想着,时候也差不多了,云媞起身,便要离去。 身后,被金岚拦在怀里的牧云安突地清明了过来,她向着云媞背影低吼:“太子哥哥不许你做太子妃,是不是?” 云媞脚步一顿。 来福不服气道:“胡说!太子爱重我家小姐,如何不许?” 倒是云媞轻笑一声,伸手抚平了嫁衣袖子上的褶皱。那嫁衣袖子上,用极细的线绣着四季繁花,云媞指尖抚过,就好像在真的花丛中流连。 她微微一笑:“你说的是。这个太子妃,还是你的。” 来福搀着云媞的手指紧了紧,“小姐……” “我是太子妃!我是太子妃!”听见云媞的话,牧云安仰面大笑,“哈哈哈哈哈!牧云媞,你一场算计,原是、原是什么都没落下!” 来福涨红了脸,“不许你再胡说!金岚,堵住她的臭嘴!” 绣着四季繁花的衣袖轻摆,露出一段血一样白皙的腕子,愈发衬得手镯流光溢彩。 云媞摆手,止住来福和金岚。 她轻叹一声:“牧云安,从今天起,你就是大盛太子妃了。” 第156章 洞房 “哈哈哈!” 得了云媞的话,牧云安兴奋得脸色通红! 她仿佛真的看见,今日穿上那无价嫁衣的人,是自己,被李怀肃珍重地呵护着上轿的,也是自己! 明明就是自己! 这是她一生最得意的日子啊…… 不等牧云安笑完。 云媞:“这地方,你可还住着满意?” 可牧云安耳中再听不到旁的,她继续畅快地大笑,口沫飞溅,“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个没了清白,给旁人玩过一年的外室,你怎么配做太子妃?你怎么配?还得是我!太子哥哥是我的,太子妃的位置是我的!是我的!都是我的!” 她癫狂地大笑着,做着太子妃的美梦。 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眼前的两扇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 正在慢慢闭锁。 木门的阴影落在牧云安脸上,终于还是彻底隔绝了她疯狂的笑声。 而云媞的声音,依旧在屋内回响:“牧云安,你这个太子妃,一辈子也别想迈出这个门一步!” “你的嫁妆,你的爹娘,你所有的一切……” “都是我的。” 走出牧云安那偏僻的小院。 来福压低声音,“小姐,那个牧云安,就这么纵着?” 刚才那几句话,可把小丫鬟气炸了! 那牧云安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从自家小姐身上偷来的?居然敢那样说,她真想撕烂她的嘴! 云媞:“不然呢?” “要奴婢说,就该、就该……”来福抿唇,到底没敢说话,只伸出一只小手,在自己脖颈上来回横着比划,“那个牧云安那么坏,小姐为何要留着她性命?” “杀她?” 云媞笑了,“还不行。” “为什么?”来福急得都快跺脚。 云媞面上笑影淡了些,“太子昨日是一时激愤。可今日大殿上一番奏答,再加上妾室不日便要入府,”云媞顿了顿,“太子定会留下牧云安性命,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还不到要牧云安死的时候。 她要用利用她,彻底毁了牧家呢。 来福听得似懂非懂,只听明白了牧云安不会死。她失望地嘟了嘟嘴,还是跟在两人身后的狗尾赶上来,弱弱开口:“来福姐姐,叫那个牧云安生不如死,不是更好?” “你一个小孩儿,别说这种话!”来福嗔怪道。 她又回身向云媞:“小姐,狗尾儿年纪小小就这么厉害,他那个师父,得厉害成什么样子啊?” 虽然那个冷枫,脾气实在讨厌! 云媞对着狗尾儿笑得眉眼弯弯,“他那个师父,心胸气度太窄,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倒是咱们狗尾儿,将来啊,不可限量!” 她收下狗尾儿的时候还真没想到,这孩子心性、心智都属上成。 又吃得了苦,狠得下心。 她这算是捡到宝了。 被云媞夸了,狗尾儿满脸通红。 云媞又道:“我说了为你寻个师父,你且等我。” 她原是属意药奴。可这人这么长时间没信儿,想是还在找自己的血脉,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云媞回了卧房,小睡了一会儿。 直待到入夜,才听得丫鬟奏报,说前面宴席已经散了。 云媞这才起身,匀了匀脸,为自己遮回了红盖头。 片刻后。 “吱呀——” 卧房门被推开。 之后,又被掩上。 李怀肃声音响起:“抱歉,我来晚了。累坏了吧?” “不累。” 云媞端坐着不动。 李怀肃看着女孩挺直的腰板儿,更为心疼。 “早些安置了吧。” 李怀肃自己都听得出声音中的紧绷,他深吸一口气,才伸手,慢慢掀开眼前大红的喜帕。 金珠水晶结成的流苏下。 云媞一张明艳的小脸微微扬起,一双杏子形状的眸子里,宛若倾倒了整个星河。 瞬间,李怀肃只觉屋内的烛火暗了。 云媞的眼眸,是唯一的光。 好半晌,房内只有两人轻轻的呼吸声,彼此交错。 云媞先忍不住,她眨眨眼,“殿下,臣妾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曾?” “啊?什么?” 李怀肃微微一愣。 云媞:“臣妾可有什么不妥,惹殿下发笑?” 她眼中,是男人放大的俊脸,眼中满是笑意。 笑得……她都有些紧张起来。 她是经过人事,可从未有过大婚,一时间竟如小女孩一般,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一颗心在胸膛里噗通噗通直跳。 看女孩模样,李怀肃刚想开口安抚,说她妆容没有任何不妥,反是美得惊人。 可…… 话到唇边,却变了调子。 李怀肃一脸认真,“是这里,有脏东西。” “哪、哪里?” “这里。” 男人微凉的指尖轻触女孩腮边,仿佛早春时节粉桃初开的花瓣。 他不自觉地,用手指勾勒着女孩的唇沿。 又湿又软。 让人忍不住…… 云媞眼中,李怀肃动作变得很慢很慢。 可她却完全没法躲开,他沉沉压过来的一个吻。 微凉的触感覆在自己唇齿间,慢慢变得灼热,滚烫。 呼吸带着靡香,喷在脖间细嫩的肌肤上,留下大片大片的湿意。 然后,又仿佛被火焚烧。 热。 她好热…… 不自觉地攥紧了嫁衣下摆,细嫩的肌肤与丝绸相互摩擦,云媞才觉出,自己是在颤抖。 难以抑制地颤抖。 隔着嫁衣,男人也察觉到云媞的不适。 他喘息着,停下动作,“你怕?” 云媞张了张嘴,发出细细的声响,“……嗯。” 她和李怀肃的上一次,她喝多了酒,醉得人事不知。 到底是如何行事,竟是什么都记不住了。 心里知道李怀肃不会伤她。 可傅轻筹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有些痕迹,不仅在身体上,也在心中。 云媞……害怕。 “别怕,”李怀肃将云媞揽入怀中,伸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后颈,“你若不喜,今日……便不急。” 他捧着云媞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个轻吻。 好像羽毛,在轻骚着手心。 云媞只觉心中发痒。 眼前的男人,说着不急,却…… 云媞咬了咬唇。 知道李怀肃不愿强迫她,素来不愿。 可…… 早晚会有那么一天。 她要往上爬,就不能一辈子带着阴影活着。 “怀肃哥哥……”云媞埋头在太子怀中,“抱我。” 李怀肃:“好。” 女孩细白的手臂,藤萝一般,攀上男人脖颈,紧紧勾住。 云媞压在李怀肃身上,“殿下,我为你宽衣。” 第157章 牧云安是谁的孩子 女孩微凉的指尖,颤抖着挑开李怀肃胸前襟扣。 一颗,又一颗。 手指勾着大红绸缎,向下。 不小心触碰到李怀肃胸口露出的肌肤。好像有一蓬火,自指尖点燃,一路燎原。 “媞媞累了一整日,还是让为夫来吧。”嘶哑的男声响起。 不及云媞说话,她腰身已软在床榻上。 被男人沉沉压住。 李怀肃:“还怕吗?” 云媞湿漉漉的大眼睛眨了眨,贴着男人胸口,吻了上去。 她的身子依旧在无法抑制地颤抖。这颤抖,却慢慢地变了味道。 红鸾帐垂下,掩住一室旖旎春光。 要了三次水后,云媞大脑一片空白,意识沉入黑甜乡中。 看着身边睡着的女孩,眉宇间全然舒展开来,李怀肃微微挑唇,脑中划过闪念。 今夜,痴儿该不会来了吧? 同一时间,牧家。 “啊!” 一声凄厉的惨呼。 声音嘶哑如窗外的群鸦。 牧殊城气喘吁吁,扔下手中的鞭子,取仆役递上来的湿巾,擦了擦手。 被血污染红的湿巾,劈头砸在匍匐在地上的葛氏脸上。 “贱妇!安儿的名声,都叫你作践尽了!” 短短一夜过去,葛氏尊养了一整年的贵妇主母气派,从身上褪尽。 她头上所有贵重的发簪都被摘除,一头花白的头发乱蓬蓬地披散着,遮住半边脸颊。 只余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却亮得吓人。 她已没了多少神智,只是听得熟悉的名字,尚有些反应,“安儿……安儿……” 染血的湿巾从葛氏头上落下,被她踉跄着踩过。 葛氏奔向牧殊城,伸手扯着他袍角,“安儿,我的安儿……” “滚!” 一记窝心脚,把葛氏踢得向后扑倒下去,半天没爬起来。 可她口中还在不住念着,“安儿……安儿……安儿,她好不好……” 牧云安是葛氏这辈子,唯一的指望。 她青梅竹马的牧殊城,考上了状元,走自己的青云路去了。 要不是她腹中已经怀上了孩子,牧殊城早就把她抛在脑后! 多亏了安儿,她才抓住了牧殊城的心。多亏了安儿天生凤命,才叫牧殊城割舍不下。 她们母女两个,也才得了牧殊城庇护,以远房亲戚的身份,住进了侯府,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她的安儿,哪里比沈氏那个牧云媞差了? 进了侯府,葛氏见惯了这泼天的富贵。日子长了,也就渐渐明白,安儿原不比牧云媞差。若说差,也都是差在她这个亲娘的身上。 牧云媞的亲娘沈氏,出身首富沈家。 她比不了。 所以合该侯府所有好东西,都是牧云媞的。 既然如此…… 就夺过来! 统统夺过来!都给她的安儿! 只有她的安儿,才配得上! 处心积虑,筹谋已久,方才寻着机会,在旧友帮助下,把那个沈氏和牧云媞一起送走! 都是安儿的!全都是安儿的! 事成之后,她也跟自己这个旧友说得清清楚楚。 无论她跟他有什么样的过往,都过去了! 她很感激他扮做道士,随着她从家乡,一路来盛京。也很感激他照着祖传的医书,配出来的媚药和疯狗药,帮了她的大忙。 可她已经是安儿的娘,牧殊城的正妻了。 “安儿是我的种,牧家只是叫咱们的孩子白白捡了个好出身!” 这种话,万万不可再提! 她给了他银两,让他远远地走。可他哀求,“怎么也要看到咱们的安儿风风光光出嫁!” 所以又扮做了道士,混进了玉清观。 谁知道,竟就出事了! 葛氏心中忽儿明白,忽儿迷糊,一片糨糊似的。 现下,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只知道“安儿……安儿……”她务必要保着她的安儿当上太子妃,当上皇后! 葛氏口中,鲜血合着破碎的牙齿,喷涌出来。 她还是不住地喃喃着,“我的安儿、安儿啊……” 看着自己宠了半辈子的女人这幅惨相,牧殊城全无动容。他一脚踏在葛氏胸前,缓缓加力,“牧云安到底是谁的女儿?” 可葛氏早听不明白话,根本回答不了。 她双手抱住牧殊城官靴的靴筒,“求你,告诉我,安儿……安儿她好不好……” “我问你,牧云安是我的女儿,还是那个男人的野种?你说!说啊!” 牧殊城持续加力,葛氏连着呕出好几口鲜血。 渐渐地,已说不出来话,脸色也蜡黄了。 眼见着抱着官靴抓挠的手,渐渐无力地垂了下去。 一道嘶哑的声音,自屋角里响起:“笑话,牧家的小姐,当然是、是牧大人的种!” 牧殊城面上罩了一重寒霜,冷冷抬头,看向角落里被打断了两条腿的男人。 葛氏的那个奸夫。 那人浑身血迹,一样的狼狈不堪。 可那眉眼……像极了牧云安。 牧殊城心里像吃了只苍蝇一样别扭。 他弃了沈氏和牧云媞,护着牧云安得了太子宠爱,得了尊位。结果却发现,牧云安居然有可能只是个跑江湖的通奸出来的野种! 这叫他如何能忍? 更可气的,这男人自被抓到,打断了腿后,口中不停念叨着的,居然是什么“安儿有难!” 安儿刚刚做了太子妃,太子又对她那样爱重。 她能有什么难?! 牧殊城越想越气,忍不住抽出腰间的长剑,直指角落里的男人。“你说的是,这世间若没有你,安儿她就是我的女儿!” 冒着寒光的剑尖直抵那男人下颌,再稍进一步,便要见血! 那男人大睁着眼睛,眼角几乎都要撕裂:“我们两个死不足惜!可牧大人,你若还想保满门性命,就得去救救安儿!” “呸!” 牧殊城一口浓痰吐到男人脸上,“你不过一个假道士,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牧殊城想起来了,从前葛氏便笃信算命,原来根本不是信命,而是出去与人厮混! “呵呵,”那男人哑声笑着,他身上的道袍已被血浸得看不出本来的青色,“我这一身衣裳是假的,可本领不是!梅花神算是我祖传的绝学……” 牧殊城:“那你如何算不出,今日祸临己身?” 男人苦笑,“卦者难自卜,牧大人没听过?”他面上的表情愈发地急切,“牧大人,现在也只有你,救得了安儿!你还看不出来,安儿母女是叫人给算计了!” 牧殊城只有冷笑,他看着眼前这个必死的男人,起了戏弄的心思。 他收了剑,随手指向身后的仆役,“好啊,那你倒是算一算。这下人,家中有几口人?都多大岁数?” 那男人喘息着摇头,“天机怎么可以浪费在这等卑贱之人身上?” “那就是算不出来了?既算不出来,不能饶你……” 牧殊城剑尖上挑,就要刺进那男人脖颈。 “牧大人,我算你!你……令堂怕是不出一个时辰,便有血光之灾!” 牧殊城变了脸色,“你咒我娘?!想死!” 他手中剑锋直接刺入男人胸口,鲜血涌出。 那男人身子晃了晃,咬紧牙关:“若我说对了,还请牧大人赶快派人前往太子府中,救咱们安儿性命!” 第158章 偏疼 “咱们的安儿?” 牧殊城手握剑柄,恨恨地插入男人肩胛骨,用力地在里面搅动。 那男人痛得脸色纸一样白,口中依旧不断:“牧大人,你救救安儿,救救安儿!” 他越这样说,牧殊城越笃定,牧云安不是自己的血脉! 可,如今牧云安已经嫁进了太子府,牧云媞也死了透透的了。 他根本挽回不了! 只能捏着鼻子,认下牧云安! 好半晌,牧殊城手腕没了力气。 “当啷!” 长剑落地。 牧殊城向下人:“先给这两个留口气!” 他走出做刑房使的地窖。晚风迎面吹来,吹散了鼻端的血腥。 牧云安不是他的种,此事虽然恶心。可到底也影响不到他什么。 毕竟他牧殊城要的,是过钟鸣鼎食的好日子,是接着往上爬! 他还可以纳妾,还可以有儿子! 只要不叫牧云安知道今日这一切,她就是还是自己的女儿,还得为牧家筹谋! 至于地窖里那两个贱人……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 牧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古嬷嬷迎面上来,“老爷可得了闲暇?老太太惦记着您和安小姐,这大半夜了,还不肯睡呢。” 天晚了,牧殊城本想敷衍两句过去便罢了。 可又想起刚才那跑江湖的贱人口中的话。 牧殊城点头:“告诉娘,我这便去请安。” 到了牧老夫人平日里吃斋念佛住着的听雨斋,牧殊城:“母亲如何这般晚了,还不肯歇下?可是身子觉得不好?” 牧老夫人年轻时下地干活,累极伤身。自从被儿子接到盛京,便一直在府里尊养着,极少抛头露面,故而连今日牧云安的大婚,都未曾出去。 可到底惦念孙女,牧老太太:“安儿今日大婚可顺遂?葛氏如何没同你一起回来?” 怕老太太气出个好歹,葛氏的事儿,牧殊城不许人告诉她。 “安儿是嫁入天家,大婚岂会不顺?”牧殊城笑道:“葛氏去庄子上处理些账目,且得住上一阵子呢。” “哦哦,”牧老太太点头,“可叫葛氏早点回来,早点回来。” 牧殊城一愣,有些摸不清楚老太太的意思。 还是站在老太太身后的古嬷嬷道:“今日入了秋,老太太早晚总是咳嗽,手脚也发凉。请来的大夫说,需得百年以上的人参,制成养荣丸,每日服食,精细养着,方可无虞。” 见牧殊城不说话,古嬷嬷又道:“养荣丸若上外头买去,需得五两银子一颗呢!” 这么贵! 牧殊城皱紧了眉。 古嬷嬷:“老太太记得,早年沈氏陪过来几根好人参。你们年纪小小的,也用不上那等东西,不如就拿给老太太……” 明白母亲只是想要东西,牧殊城:“娘,沈氏的嫁妆,都陪给安儿了。您要吃,儿子再去买就是了。” “那么多人参,都陪去了?一根没剩?”老太太还有些不甘。 牧殊城揉着眉心,“那是沈氏嫁妆单子上写着的,如何能做得了假?” “你倒是疼女儿,把家底都陪了过去!”牧老太太语气有些重了,“可你就不想着,你弟弟家中鸳鸳要嫁,元庆要娶,这两宗用项,从哪里出!” “那都是过两年的事儿,”牧殊城无奈道,“再说,也没有侄子侄女成亲,要动用大娘嫁妆的……” 母亲偏疼小儿子的心,也太过了! “咔嚓!” 一声脆响。 牧老太太捏在手里喝着药茶的琉璃小盏,竟被她捏得生生碎裂! 牧殊城吓了一跳,“娘……” 老太太手中杯盏的碎片,猛地向牧殊城丢来,“白养你了!你有出息,有能耐!你不肯帮衬你弟弟,难不成是想叫他去死?!只有你的孩子是孩子,要加入天家!你弟弟的孩子就不是咱们牧家的血脉了?就合该让人踏在脚下?” 牧殊城从昨夜开始,都不曾合眼,累了一天,又惊又气,只觉胸口压得难受。 牧老太太偏心家中幺儿,他的弟弟。 一直让他帮衬。 如今,竟然惦记上了牧云安的嫁妆! 可那嫁妆是沈氏留下的,更别说太子又亲口说了要! 他如何能不给?! 牧殊城口中泛苦:“娘……” 牧老太太不管不顾,“你去!把嫁妆给我讨回来!至少一半!不对,六成!去!快去!安儿若是个孝顺的,定肯私下里给你!” 牧殊城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 却见牧老太太脸色泛红,胸前剧烈起伏,想是气得不轻。 古嬷嬷又对着自己打眼色,是叫他先答应下来,再想办法的意思。 无奈,牧殊城只得闷闷地应了一个“嗯”。 临走出听雨阁。 他才看到,被牧老太太扔在地上的那只琉璃盏的碎片,边缘染了血迹。 身后,传来古嬷嬷声音:“呀,老太太,你的手流血了!” 血光之灾! 牧殊城疲倦地叹了口气,加快步伐离开。 第二日一早。 太子府中。 云媞从睡梦中醒来,便对上李怀肃的笑脸。 她眨了眨眼,猛地想起昨夜…… 脸刷地红了。 纤细的指尖攥紧身上的被子,一下子拉上来,蒙到鼻尖上,只剩下一双眼睛。 这才是他记忆的云媞,该有的样子。 李怀肃笑意愈深,“懒猫儿,不急着起身,再歇会儿吧。” 口中说着不急,自己却已穿戴整齐。 大婚后,李怀肃原该有三日整的休息,可因他之前已在玉清观呆了七日,手中堆下几宗事尚未处理。 再加上今日是征夷军出发的日子。 虽说劳军的是李怀璋,可李怀肃身为太子,无论如何也需去看看。 故只能委屈云媞,今日一个人等在家中。 临走时,云媞看出李怀肃几次欲言又止。 云媞干脆先开了口:“殿下,可是在为安儿之事烦扰?” 李怀肃一顿,“……确是如此。” 若按着他自己想法,牧云安想伤云媞那一刻,他就该要了她性命去。 可现在……却不能。 知道对云媞不公平,李怀肃张了张嘴,还想再说。 “殿下不用说了,我懂。”云媞微笑,“殿下放心,我定会好好帮着安儿妹妹,迎接妾室入府。” 李怀肃走后。 云媞面上笑意收了收,她看向身边的来福:“你随我进来。” 房门一关。 云媞:“可知道是哪里错了?” 小丫鬟手指揪着裙带,声音小小的,“又是牧云安,又是妾室的……奴婢是为小姐不平。” “心中就有什么,往后也不许挂在脸上。”云媞淡淡道,“再说也没什么好不平的。太子是一国储君,如今他只是纳妾,往后,还有整个后宫!哪里轮得到你不平?” “可太子待小姐,终归是不一样的,小姐原可以托付终身……” “终身?”云媞定定看着来福的小脸,“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人的终身,就只能靠自己,岂能依赖旁人?” 来福咬唇,点了点头。 云媞却看出,小丫鬟根本就没明白。她张口还想再说。 门外有人通报进来,说是牧家来了一位长辈,一定要见太子妃。 第159章 打秋风 牧家那些长辈? 云媞微微一笑。 偌大一个牧家,只有牧殊城一个出息的,立得起来。她倒要看看,大婚第一日便急火火找上门来,牧家那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想着,云媞向身边来福:“你跟绿萼一同出去应对。也不用你说什么做什么,只要瞧着绿萼如何说话做事,便是了。” 来福答应着去了。 太子不在府中,太子妃娘家来人被安排在了正厅。 来福随绿萼进来行过了礼,看到牧家这次来了三个人,都是上了些年纪的中年妇人。 中间坐着的一个,通身暗秋香色锦州缎长袄,下面是绛紫色细纱的裙子,头顶上光小指粗细的金簪,就横竖地插了三根。 想要一身的富贵气派,却怎么看怎么不搭调。 妇人身后,是两个老仆妇垂手侍立。 绿萼一眼就认了出来,心中也对这几位的来意估摸了个大概。 她笑着迎上去,“今日什么风儿,如何把二夫人尊驾吹了来?昨日小姐大婚,可还念叨了一日,说这二房既未有像样添妆,又没来个正经人观礼。我家小姐还当是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二叔二婶,暗自伤神呢!” 来人正是牧殊城的弟媳,孙氏。 牧殊城这弟弟牧彦都,文不成武不就,只喜欢搜集奇淫巧技,也就是爱花钱。 趴在牧殊城身上吸了大半辈子血,把自己养得肥肥的,娶了个妻子,也和他同样性子,两只眼睛只盯在钱眼里。 绿萼一见她,便知道这孙氏,八成是来打秋风的。 孙氏见出来的只是个侍女,心下有些不乐。可毕竟这是太子府,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道:“瞧太子妃说的,知道的知道咱们二房是寒门小户,素来比不得大房富贵,不敢凑到前面来招眼。不知道的,还当我家那口子当个二叔,苛待侄女儿呢。” 她叹了口气,“我这不也是思念侄女儿,今日亲来了吗?太子妃人呢?” 绿萼心中微微冷笑。 什么思念侄女儿,不过就是来变着花样儿打秋风。 她脸上笑得恭顺:“太子妃今日疲累,不见外客。二夫人的心意,奴婢替太子妃领了。” 孙氏等着等着绿萼问她还有什么事儿,可绿萼就是笑吟吟的,一杯茶接着一杯茶地添上来,就是不问。 憋不住,孙氏只得自己开口:“是老太太思念太子妃,拨了身边两个最得力的婆子,给太子妃掌管嫁妆使的。” 说着,孙氏身后两个婆子上前。 绿萼早认出她俩是牧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仆妇,瘦高个儿的言语最是尖酸不过,管账惯会假借各种名目克扣的。另一个矮胖的面上常带笑,手脚却不干净,偷奸耍滑是一把好手。 牧老太太给牧云安塞这么两个人过来,还指明了是要管嫁妆。 这是好大一张脸! 可人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 别回去了。 绿萼向来福笑笑,“既是老太太一番心意,把人领下去吧。回头等太子妃空了,亲自问话。” 来福领着两个婆子,留绿萼一人对上孙氏:“奴婢替太子妃谢过老太太,谢过二夫人。” 可那孙氏屁股像粘在了椅子上,不肯移开。 绿萼便一杯一杯地添茶,“这是宫中赏下来的白雪螺茉莉茶,是不常见的好东西,二夫人尝尝?” 听说是御赐,孙氏连着喝了好几盏。 可这茉莉花茶,最是开胃消食不过。孙氏手边的桌案上,光溜溜的,连一碟茶点都无。 没一会儿,孙氏的肚子,便开始咕噜咕噜直叫。 绿萼听得真切,却也不叫人上饮食,只笑吟吟地看着孙氏。 孙氏见自己无论说什么,绿萼都只是打太极,不肯接话,也不肯叫牧云安出来。 只得拉下脸儿来,道:“劝姑娘还是尽早去通报太子妃,老夫人有一桩事体,还得太子妃做主。” 恰好,来福去送完了人回来听见,笑着答道:“奴婢刚才去替夫人望过了,太子妃还没起身呢。” 她扫了一眼桌上空空的茶盏,“夫人若一定要见,少不得要再等等了。” 孙氏等不住,只得说道:“原是老夫人身子有些不好,咱们府上的大夫给看了,说需得百年往上的人参制成了药,方才可用。这……绿萼姑娘,你也是府中出来的,也知道为了太子妃这场大婚,府中银子流水一样地淌出去,如今这百年的人参,可再吃不起了。” 说着,孙氏一双眼睛,只瞟在绿萼头上手上。 太子大婚,绿萼同来福这样云媞身边的大丫鬟,各自得了喜钱不说,身上衣裳、首饰都制了新的,再加上云媞给的,都是些好东西。 明晃晃地,刺着孙氏眼目。 她眼中嫉恨一闪而过。 都是牧家的姑娘,凭什么那后爬上来的牧云安,真能嫁做太子妃?她二房的闺女,却只能嫁个五品穷京官儿家的公子。 若是前头沈氏生的牧云媞也就罢了,偏偏是养在外头的牧云安! 叫人哪只眼睛看得上? 见绿萼还是只顾笑,不说话,孙氏只得直白点出:“老太太记着太子妃陪嫁的单子里,别说是百年人参,就是千年往上的,都有那么大一箱子。绿萼姑娘,这可是太子妃表孝心的好时候啊!” 不怪孙氏这样说。 过去一年,是葛氏掌家,做了正头大娘子。 她和牧云安母女两个,为了讨好老太太,那库里什么好不东西不上杆子奉上来? 虽说前头沈氏也大方,可沈氏不惯着他们,想要东西想要钱,都还需编纂个由头。 那葛氏可不一样,她女儿能跟着姓牧,这么多年瞒过沈氏,都亏了老太太。老太太想要什么,葛氏无有不给的。 所以孙氏才敢牧云安大婚第一日,就上门来打秋风。 笃定牧云安不敢推拒牧老太太的要求,孙氏眼珠一转,又道: “还有,老太太说了,太子妃年纪尚轻,怕是嫁妆中那些田庄铺子管不好。不如就分作两半,京郊的田庄和几个小点的铺子,就叫刚才那两个婆子帮着打理,太子妃慢慢跟着学。像天香阁那样的大头,每月的流水不如还是送给老太太,老太太帮太子妃攒着。” 绿萼闻言,险些直接笑出了声。 她身后侍立的来福也瞪大了眼睛。 牧家老太太当真打了一手好算盘!竟是要把那么大一笔嫁妆中所有的田庄铺子,都吃干抹净! 可话还未完。 “以上都是老太太的话,我这个做儿媳妇儿的,不敢不带到。”孙氏笑得脸上的肉乱颤,“还有一件事,是我私心里的想头。” “二夫人快别客气,有什么想头,都说出来。” “我家那不争气的儿子就要给何校卫家的二小姐下定了,这……我记得,安儿嫁妆单子里有一对前朝的衔珠累丝金凤大簪,最适合新嫁娘。不如……就与了我儿吧?” 第160章 好大张脸 这一番话,听得来福目瞪口呆。 这牧家老太太,居然把手伸到孙女儿嫁妆里来。 明明都陪嫁了出来,竟又要想着法子,一件一件地抠回去! 也亏她想得出来! 来福咬唇,死死忍住涌到唇边的话,一双眼睛只看着绿萼,看她如何应对。 绿萼闻言,也是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愕,“老夫人如何病了?可要紧?咱们太子妃最是孝顺,出了这等事,为何不速速报来?” 一见绿萼这副模样,像是真着急,孙氏心中得意。 牧云安自小就知道,自己得在老太太手下讨生活,对老太太一向孝顺得很,可以随意拿捏! 孙氏一笑:“唉,做老人的,心疼太子妃,是以不敢告诉。就是咱们二房,这几日也是忙着侍奉老太太的病,才怠慢了太子妃大婚。这是孝道,想来,太子妃必不会怪罪。” “竟这般严重!”绿萼慌得坐不住的样子,回头向来福道:“你拿太子妃的腰牌进宫,请太医院专门给皇后娘娘看诊的陈太医,去牧府看看。” “这……”孙氏猛地一愣,“这倒不用、不用……” 别说老太太素日里没什么病,就有,也用不着人参。 牧府的大夫,说的可是,老夫人山珍海味吃多了,克化不了,方才病的。 那人参……想要的人,还是她们二房。 眼看着绿萼身后那小丫鬟,居然真的转身便要往外走去。 孙氏连忙拦着:“不急!如何好惊动宫里?不是、不是什么难治的病,只是需得好人参滋补,那个,人参……” “说道人参,还有一件奇事儿。”绿萼见孙氏一番做作,心中暗笑,“昨日晚上,因太子孝心,与太子妃商议,本想将那几支大人参献给皇上。可一开盒子,原说里面该有十支,可却只剩下了三支,太子当时便落了脸,还以为是咱们家姑娘,连老爷一起,欺瞒皇家呢。” 孙氏脸色一变。 那盒子里的人参,正是她和牧老太太一起,这一年中一支一支地,都摸了去,或是吃了,或是倒卖,得了实际的好处。 这事儿,葛氏素来可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啊! 如今却被太子发现,闹了起来。 孙氏眼神闪烁,嗫嚅着,“这、这……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绿萼皱眉道:“太子还令太子妃,把嫁妆箱子都打开,一样一样照着单子核对过。若是真少了东西,就是在嫁妆上作假,藐视皇家威仪。太子妃是出嫁女,自然无事,可牧家和老爷,怕是要受些牵连了。” “这……”孙氏胖脸彻底白了,头上金簪子摇摇晃晃,抖个不停,“太子要查嫁妆,太子妃怎么说?” “太子妃说……”绿萼故意顿了顿,看到孙氏额上现了一颗颗地冷汗,才笑道,“太子妃说,不碍事的。” 孙氏刚松了一口气。 绿萼:“现在虽是要查嫁妆,可也是太子关起门来自己查,就少什么,大不了折成银子补上。若不然,闹到宫中,皇上皇后娘娘跟前,那可真真地成了欺君之罪了。” 看着孙氏迅速白下去的脸色,绿萼强忍住笑意。 她拖长声音,“太子妃当着太子的面儿说得清楚,七日内嫁妆都清点完毕,从新造册,登录在案。二夫人,您可记得回府之后帮着太子妃好生留意,别真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娘家没带来,反而获罪,多不值当啊!” “太子妃真如此说?” 孙氏脑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素日来,都跟着牧老太太,在葛氏、牧云安这对母女跟前作威作福,不信牧云安敢这么软软地将她一军。 那嫁妆,是女子私产,按理说,夫家不能过问。 太子就算起了疑心要查,牧云安也该想法子敷衍过去才是! 或是自己想办法补上! 难不成,还真的能搜到娘家头上? 牧云安她敢! 再说,她虽然嫁进了皇家,可她娘葛氏可还是牧家儿媳妇呢! 孙氏眼珠在眶子里滴流乱转,还不等想出什么法子。 绿萼又道:“至于二夫人说的田庄铺子,太子太子妃早安排了人手去管,不劳老太太费心。” 她顿了顿,“那衔珠累丝金凤大簪,二夫人也知道那款式那做工,最适合新嫁娘,咱们太子妃现在正戴着。要不然,奴婢叫太子妃现给你摘下来拿走?” 连番的拒绝,让孙氏正无地自容。 “咕噜噜……” 恰在这时,孙氏的肚子,发出响亮的声响。 绿萼倒还掌得住,来福却“噗嗤”地笑出了声。 孙氏的脸一下子涨得血红,她恼羞成怒,手指在来福和绿萼之间来回移动,“你一个奴婢,如何就能代表太子妃?太子妃在家中时,最是孝顺!都是叫你们这些刁奴贱人挑唆的!连老太太的话也敢驳!” 她跳起身,“我要见太子妃!现在就要见太子妃!” 说着,孙氏拿出在牧家那股子蛮横劲儿,一把推开房门,便要奔着太子妃的含珠堂而去! “刷!” 利刃出鞘,寒光一闪,府中玄甲卫数道利刃挡在孙氏胸前。 猝不及防间,孙氏吓了一大跳,一屁股向后坐倒。 身后,绿萼慢悠悠过来,待孙氏狼狈地爬了起来,才伸手搀扶:“忘了提醒二夫人,太子府不比咱们家,来往重臣多,军国大事也多,外客不许乱走。” 孙氏讨了个老大没脸,眼中愤恨就快要藏不住。 早知道牧云安这小蹄子翅膀硬了就敢不认人!当初,何必要大费周章帮她! 孙氏咬牙:“好,好!太子妃如今有出息了!可她也不想想,没有我这个二婶和老夫人帮着,她牧云安如何在牧家立足,如何能顶替牧云媞,当上这个太子妃!” 此言一出。 绿萼眸光一闪,不由得看向孙氏。 她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夫人和小姐出事,中间竟还有这孙氏和牧老太太的手笔! 和来福飞快地对了一下眼色,绿萼扶住孙氏手臂,笑道:“二夫人,既然一门心思只想见太子妃,那奴婢这便帮您通传进去。” 她笑了笑,“您是长辈,太子妃会见您的。” 第161章 孙氏抖起威风来 “这话还差不多。” 孙氏僵着的脸色,闻言缓和了许多。 她伸手拍着绛紫色裙子上看不见的尘埃,语气仍有些气愤愤的,“知道对错轻重就好!我就说,安儿在家里明明是个好孩子,怎么会对长辈的难处视若无睹?这人,总不会一出嫁,就变坏吧?都是你们这些人,背地里挑唆的……” 绿萼一边笑着敷衍,一边给来福使了个眼色。 来福转身便去找云媞想法子去了。 小半晌后。 来福回来传话,“太子妃已起身了,请婶娘去后院花厅里叙话呢。” 从前厅到后院,孙氏就走了好一会儿。 边贪看着太子府中的雕梁画栋,心中边嫉恨不已。 早知道牧云安那个生在外面的小野种,真能有这么好的运道,夺了牧云媞的太子妃去。 还不如…… 把她也一并弄掉,叫自己的女儿上! 若到那时候,这偌大一座太子府,还不是自己家一样,想怎么搬就怎么办?儿子的婚事,也就不用那么艰难了…… 正惦记着,花厅已到。 孙氏一进去就瞧见,好好一间南北通透的临水花厅,偏偏在中间用三重薄纱隔开。 隐隐约约能看到薄纱另一边,往来的侍女安下矮桌,似乎往那矮桌上,放上了一碟碟的糕点吃食。 孙氏这边,却除了一杯清茶,什么都没有。 孙氏不满道:“这是干什么?安儿在娘家时,性子最是随和,没道理一嫁了人就多出这许多莫名其妙的规矩来!” “不是太子妃规矩大,”绿萼笑道:“原是太子妃这几日着了风寒,怕病气过给长辈,反倒是不孝,故而悬下了这纱帘,方能彼此见面。婶娘勿怪。” 孙氏鼻间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言语。 她今日来之前,可是轮番地受了牧老太太和牧殊城的好一顿敲打。 老太太要的东西,她孙氏无论如何都得给要回去。 牧殊城倒是有些奇怪。明明在家时,也不见他如何疼爱牧云安这个女儿,此番却托孙氏,无论如何要见到牧云安本人,亲口问问她好是不好。 这有何难? 这人不是就见到了吗? 孙氏抬眼,便见“牧云安”在一众侍女簇拥下,缓缓自纱帘后行来。 虽隔着纱帘,面容瞧不真切,可她头上高髻上簪的雏凤八宝簪,身上披的重重叠叠的纱衣。 居然几日不见,就长了通身的气派。 远远瞧着,真像个锦绣堆儿里长起来的太子妃了。 再想想自己女儿,孙氏眼中的嫉恨几乎要藏不住,真恨不得立时就冲到纱帘后面,把太子妃一身值钱的物件儿统统扯下来,带回牧家。 及到“牧云安”在纱帘对面坐定。 孙氏也一屁股坐下,正要开口。 身边的绿萼忍不住提醒道:“二夫人,这里是太子府,礼不可废。” 孙氏抬头,朝绿萼眨巴了几下眼睛,才反应过来,按礼,她该跪拜向牧云安行礼。 这怎么行? 牧云安那小贱人哪里配? 孙氏眼珠一转,笑道:“老身这腰、腰不好,太子妃素来是知道的。唉,恭敬不恭敬,也不在这些个虚礼上头。太子妃,你说是不是呀?” 说着,孙氏在椅子上坐得牢牢的,甚至还往后蹭了两下,全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 绿萼张了张口,还要再劝。 纱帘中,云媞微微一笑。 这个孙氏,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本性贪财吝啬,又因是牧家老二在哥哥未发迹前就定下的妻子,是以出身不高。可越是出身低微,性子却越是倨傲,平素就是个不讲理的浑人。 云媞挥手,“罢了,婶娘不愿行礼便不行。只不知婶娘来此,所为何事?” 孙氏闻言微微一愣。 这声音……怎么和从前不一样了? 可细想想,她很快明白过来。是了,那丫鬟不是说太子妃着了风寒,嗓子不舒服,声音改变倒也是常事。 再说,在家中时,她与葛氏打交道多些,对牧云安这个侄女倒是接触的少。对她声音记错了,也是有的。 孙氏很快把这些无关痛痒的思绪抛诸脑后。 她咳了一声,把刚才对着绿萼说的那些话,又复述了一遍。 要人参,要田庄铺子,要贵重首饰。 还想要点银子花用。 云媞听得差点笑出了声。 等到孙氏热热闹闹说完,口干舌燥地端起茶盏就往嘴里灌时。 云媞才慢悠悠道:“婶娘,你的这些话不是已经对着绿萼说了一遍吗?我的不得已,想必绿萼也都同你说了。你还急着非要见我,是要做什么呢?” 孙氏茶水喝了一半,差点被呛到。 她本以为见了牧云安,牧云安该把她想要的那些东西,双手捧着奉上来。可谁知道,这牧云安小贱人,居然还是刚才那套话。 不给! 明明在家中时,葛氏对着牧老太太千依百顺,有求必应。 如何换了牧云安,就…… 莫非是……瞧不起她孙氏? 胃里火烧火燎的饿感,挟着一腔子的怒火直逼上来。 孙氏一把推开身边服侍的绿萼,“我跟太子妃说话,有你这小浪蹄子什么事儿?滚!” 绿萼见上首的云媞隔着纱帘挥了挥手,才躬身带领一众侍女退出花厅。 雕花木门刚一关上。 孙氏再也耐不住性子,“牧云安,你别可忘了,葛氏和你能在牧府站稳脚跟,可多亏了我这个婶娘!” 她粗声恶气地这么一说,云媞倒想起来了。 昔日里,娘和那葛氏中间,一发生点什么,牧殊城就把脖子一缩,远远地躲开去。 倒是这个二房媳妇儿孙氏,在中间上蹿下跳地瞎搅和,和稀泥。 娘看着她是小叔子的正妻,又生了三个孩子,不愿和她计较。 倒没想到,这孙氏……从一开始就知道葛氏和牧云安的身份,原来府中上下,就只瞒着她和娘两个人。 好啊,当真是好极! 云媞被掩在水红色轻纱衣袖下的手指,无声地攥起。 她抬眼,冷冷看向纱帘外的孙氏,“既然婶娘这么想,心中还有什么旁的话,不妨今日就一并说出来吧!” 第162章 牧家一家烂透了 “牧云安”这话的意思,竟是…… 不服! 真是翅膀长硬了!就忘了还有把柄捏在旁人手里! 孙氏直接跳将起来,指着帘子后面的云媞,“牧云安,你这话说得好没良心!婶娘帮你们母女的,又何止那么一桩?” 她掰着粗短胖的手指头数着,“若没有我帮着遮掩,对付过沈家那些来问责的亲戚,沈氏哪里就能免过仵作验尸,就那么草草葬了?” 云媞手指猛地攥紧,抓皱了膝上裙摆。 是啊,娘的死状……那样可怖。 按理是要惊动官府的,怎么也不会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敷衍了过去。 原来是其中有人做鬼! 完全没察觉出云媞情绪变化,或是察觉出了,也浑不在意。 孙氏接着聒噪道:“还有、还有那牧云媞!” 云媞眼中眸光一闪,逼视孙氏。 孙氏:“牧云安,你可别忘了!没有老太太的允许,谁敢就叫牧家嫡女去给人做外室?牧云媞不走,哪里能给你挪窝,叫你顶替了她嫁进太子府,享这样泼天大的富贵?现在老太太问你要人参,你就推三阻四!你摸着良心好好想一想,对是不对?!” 一阵冷风吹过,掀动云媞裙摆。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抚平。 原来,还有这等事。 牧老太太……她的好祖母,口里吃的,身上穿的戴的,莫不都是娘从南边带来的好东西! 不然,就凭着牧殊城那点子月禄,牧家能住上那么好的房子?牧老太太能常年吃上那么金贵的补药?牧家不用娘的钱和手段开路,能这么快就跻身盛京的勋贵圈子? 可牧老太太不就是嫌娘的性子不好拿捏,嫌她牧云媞不是个能传宗接代的男孩儿。 便跟着牧殊城一起,处处抬举葛氏和牧云安,帮着她的好儿子一路遮掩。 直到害死沈氏,赶走云媞,留下偌大的家业自己享用…… “咯绷——” 一声轻响。 云媞才察觉出,精心养护的尾指指甲刮在裙摆刺绣上,轻薄的纱一下子皱起,上面绣着的雕梁画栋被生生抽去一根丝,塌陷在了一处。 全废了。 既然如此…… 云媞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她便送牧家一起下去,给她娘当面谢罪! 一个都别想跑。 纱帘另一边,孙氏还在喋喋不休,细数着这些年对牧云安母女的帮扶,“婶娘和老太太不求太子妃晓得报恩,可太子妃也别忘了,你娘葛氏,还是咱们牧家的媳妇儿,她还得当这个家!” 孙氏眼珠一转,“若说,当真要补齐嫁妆里那些个缺的少的,也该问你娘的不是!你娘管着家里的账,不找她,找谁?总不能拷问到老太太头上去!” 知道牧云安必不会对亲娘葛氏下手,孙氏想着就这么敷衍过去罢了。 别说沈氏的嫁妆,这些年来没少贴补家里。 就是这一年中,没了沈氏管束,她们二房就没少怂恿着老太太,让葛氏开了库房,往外顺东西。 现在说要补? 那可是个天坑,卖了房子都补不上! 决不能认! 想着,孙氏语气愈发冷厉起来,“你那嫁妆出门子的时候,老太太和你你娘说好的,陪出去多少,后面慢慢要填补回来!你如今嫁得好,竟就不愿认了!” 她摆出长辈的架子,指着轻纱的身影,放肆骂开。 云媞刚想开口,却听得身后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这间花厅是前后开门,只是屋子叫轻纱隔着,孙氏看不真切。 她眼中,只有“牧云安”被她骂得百口莫辩,肩膀一耸一耸的,竟像是哭了。 好! 这才是她记忆中,熟悉的牧云安! 哭了便是要服软,孙氏心中得意,气焰愈发地足。 她看着轻纱后面,“牧云安”端坐着的身影,耳边又想起刚才绿萼的话,说她觊觎了许久的那对衔珠累丝金凤大簪,就簪在太子妃头上。 不若…… 今日便带回去! 想着,孙氏腾地起身,向那纱帘直愣愣冲过去! “小辈见长辈,还弄这些劳什子!牧云安,我看你一出嫁,就是把孝道忘得一干二净!” 孙氏套了九枚戒指的手指,触上了纱帐。 淡青色的纱帐被她扯得高高扬起。 孙氏一眼就看到 太子妃自红色渐变至粉色,每层轻纱都绣了花的裙摆堆叠在脚边。 那般富丽,那般奢华。 孙氏红了眼睛,抬眼要骂:“你……” 一道劲风突至身前。 孙氏猛地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当胸推开。 她腾腾腾倒退了三四步,小腿撞在椅子腿上,方才稳住身形不倒。 “哪个奴才如此大胆?你……” 孙氏恼羞成怒,抬眼刚要斥骂,猛地顿住。 她肥胖的下颌不住地颤抖,“太子、太子殿下……” 李怀肃身形如玄色铁塔,矗立在孙氏面前。他身后,纱帘飘飘忽忽落下,掩住云媞身影。 常年上位者的威压有若实质一般,沉沉压在孙氏胸口。 她一张胖脸全白了,喘着粗气:“太子殿下误会了,老身不过、不过是要看看太子妃安好不安好,才……” 进门之前,李怀肃在外头站了片刻,孙氏那些跋扈至极的话,他也听了一耳朵。 竟口口声声都在训斥他的太子妃! 这怎么忍? 李怀肃沉了脸色,“来人,把这不知进退的老妇拖出去,拔了它舌头。” 什么? 孙氏粗短的手指,用力地抓挠着自己胸脯,不然就要喘不上来气儿。 她不过是教训了晚辈几句,怎么就要被割了舌头! 可她一贯能言善辩的唇舌,在盛怒的李怀肃面前,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甚至股间,传来一阵热意。 孙氏哀求的眼睛,转向云媞,“安儿,求你、求你……” 纱帘后,云媞微笑。 看着孙氏被涌进来的玄甲卫往外拖行,马上就要拖出门去。 云媞向李怀肃:“怀肃哥哥,不要!” 李怀肃皱眉:“你就是太心软了些,才叫这些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在你面前大放厥词,一句句只知道浑说!竟敢在嫁妆上弄鬼,不收拾了她,何以彰显皇家威仪?” 孙氏粗短的手指死死地扒着门框,哀哭着:“我不敢了,不敢了啊!” 云媞一低头,再抬头看向李怀肃时,眼中已蓄了点点泪光,“怀肃哥哥,婶娘岁数大了,若割了舌头,血糊糊的,怕不能活……” “是!是!我身子不好,最怕血!” 孙氏口不择言,“安儿,救救二婶!二婶……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你的了!” 云媞伸手扯上李怀肃衣角:“怀肃哥哥,求你留下婶娘性命。” 她顿了顿,又道:“依我看,就……打上几十个板子,扔回牧家算了。” 毕竟,孙氏那条很会说话的舌头,她留着,可还有用。 第163章 要牧家全家的命 云媞这般处置,李怀肃仍觉不满,“二十大板,再加二十个耳光,之后把人扔回牧家。问问牧家,孤大婚第一日就让这老妇上门来恶心孤,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玄甲卫得令,立时便往外拖拽孙氏。 那孙氏初初听得“牧云安”为她求情,心中刚涌出半分奢望。 便被李怀肃冷沉的话,一下子截断。 二十大板,二十个耳光…… 虽死不了,可也得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还未必能养得好! 这怎么行? 她不过、不过是来要点东西!那人参和田庄、铺子切切实实都是牧老太太要的东西。 只有那对衔珠累丝金凤大簪,是她私心里惦念了好久,想趁机要来,充了自己的私库。 她的首饰盒,可全靠着沈氏留下的好东西支撑! 那大簪,等往后戴着给大儿子议亲,也有排面儿! 谁知道,东西没要来,反而讨了这一顿打! 孙氏张开嘴,还要哭求。 被身后的玄甲卫一把捂住,“不可惊扰太子、太子妃!” 就这么呜咽着拖走了。 孙氏一走,花厅中才恢复了清净。 李怀肃吐出一口浊气,回身看向云媞。 见她今日家常一身粉红色长裙,上面重重叠叠罩了七重薄若轻烟的纱。最里面的一重,绣着日月星河,第二重绣着山川河流,再外一重便是各式亭台楼阁,华美大气,美不胜收。 更衬得云媞一张小脸,宛若云天之上的神女,格外明媚娇艳。 李怀肃第一次见云媞做这般装扮,一时间脸色有些红。 目光落到最外层裙摆上抽丝处,李怀肃皱眉:“可是刚才那个老妇抓坏的?她真该死!” 云媞微微一愣,微笑:“自然不是婶娘。怪我自己不小心。” 李怀肃:“如何能怪你?那老妇专横跋扈,在家时,她也这么欺负你?” 云媞低头,面上笑容淡了些,“有娘在的时候,她并不敢。” 毕竟,偌大的一个牧府,还要靠沈氏的嫁妆养活。 牧老太太就偏疼小儿子,偏疼孙氏,也只敢背地里搞些小动作,不敢明目张胆。 提到牧云的娘,去了的沈氏,李怀肃伸手,把云媞揽入怀中,“过几日回门,我陪你去拜祭你娘。” 云媞心口微动,“多谢太子殿下。可娘……没能葬在牧家祖坟。” 李怀肃一愣,“为何?” 云媞依偎在太子怀中,眸光一闪,“娘是横死,依着牧家的规矩,不叫入祖坟,怕坏了风水。” 说着,云媞自李怀肃怀中抬头,“殿下,娘她能不能……” 自云媞醒来,她不止一次派来福去打探娘最终的埋骨地。可沈氏的丧事是牧殊城亲自经手,来福能接触到的,只有牧家下人,根本不知道老爷把夫人尸身葬在了何处。 打探不出来。 云媞本想求李怀肃压一压牧殊城。 可话一出口,却叫李怀肃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母后。 元后是自戕,牌位不得入皇家宗祠。他以战功换出娘的牌位时,德昭帝高高在上,冷冷地对他道:“我看你别白费心思。比起你,你母后肯定更愿意陪着你大哥。” 想起那锥心的话,李怀肃搁在云媞肩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后面的话,他没听清,只有些狼狈道:“云媞,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还要向前看。” 这意思…… 便是,此事太子不会管了。 云媞垂下眼睫,掩住眼中失望。 也是,李怀肃管牧殊城叫了那么多年老师,定是不愿意插手直接管他后宅之事。 只能靠自己。 想着,云媞深吸一口气,复又语调柔和地问道:“殿下今日不是有正经大事,如何回来得这样早?” “忙完就回来了。” 李怀肃淡淡一笑,敷衍过去,“我若是不早些回来,连你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说着,他伸手轻抚着云媞肩膀,“往后再有这等刁蛮不讲理的亲戚上门,你不用惯着他们,统统赶出去便是了。你是孤的太子妃,孤不便管你娘家后宅的事,可你也不能叫人欺负。不可心慈手软,知不知道?” 云媞唇角扬起,轻柔答道:“是,有殿下这句话,我就不怕了。” 另一边。 被打得血透重衫的孙氏,叫玄甲卫搁在担架上,抬着回了牧家。 到底顾念着太子妃娘家的面子,孙氏是自角门,被抬进的牧府,并未太多惊动邻居。 牧家却炸翻了天。 一进家门,孙氏就中气十足地大哭起来:“老太太救命!救救你儿媳妇哇!太子妃、太子妃她要要了我这婶娘的性命去!” 孙氏叫人抬进牧老太太屋里,一身是血,大张着嘴不住哀号着。 牧老太太哪里见过这般架势,老脸一下子吓白了,“这、这……怎会如此?!” 孙氏说是太子妃打的。 可牧云安……她并不敢啊! 那小丫头,是老大外室所生,在外头藏着,养到了几岁上才接到府中。就算她弹压着沈氏,叫葛氏和牧云安以远房亲戚的身份留下,还叫她姓牧。 可外室养的,就是外室养的! 那牧云安自小儿就柔柔弱弱的,说话都不敢大声。 嫁了人,竟就全变了脾气? 牧老太太心中窝火,看向孙氏:“她为什么打你?东西呢?” 孙氏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片,“牧云安……不给!” 她颤颤巍巍抬起沾着血的手指,“人参不给,田庄铺子也不给……牧云安还说、说,她已高嫁去了太子府,再不认咱们这个娘家了!” 孙氏不敢说自己是触怒了太子,只好把锅统统甩到牧云安身上。 牧老太太听不得这样的话,顿时气得手指直颤,“她敢!” 孙氏抽泣着,“老太太,您可要为儿媳做主,为咱们二房做主啊!” “咚!” 牧老太太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砸在地上。 她嘶吼着:“把大爷给我叫过来!” 牧殊城一下值,刚迈进家中,便被古嬷嬷请到老太太房中。 孙氏还没被抬走,正趴在床榻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大哥,管管你的好女儿!太子妃这可是要我的命啊!” 牧殊城脸上淡淡的。 孙氏见状,眼珠一转,直接放声大嚎:“她、她还说,要咱们全家的命啊!” 第164章 让她滚回来谢罪 “浑说!” 牧殊城大喝一声,浑身颤抖,“安儿、安儿她怎么会这么说?” 一股子寒气,直逼上牧殊城心口。 牧云安在自己这个爹面前,一向乖顺。她怎会如此?怎敢如此? 莫非…… 她知道了? 知道自己本非牧家血脉? 牧殊城指尖发凉。 葛氏这贱人,哄着他除了沈氏那个有钱的发妻,毁了嫡女牧云媞,叫她的女儿上位。 可到头来,她的女儿牧云安,怕是根本就跟牧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牧殊城真恨不得立时就冲进地窖里,把葛氏与那个野男人千刀万剐! 他压不住心中邪火,腾地一下起身。 却正对上牧老太太一张沉沉耷拉下来的老脸,“老大,你弟妹伤成这样,你看不到?还敢为你那个逆女说话!” 孙氏身上,一股子浓烈的血腥味,直冲牧殊城鼻端。 他猝不及防间,吸了一大口,险些呕出来。 牧殊城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拧眉道:“老二媳妇,你真的听见是安儿这样说?” 孙氏眼神闪烁:“大哥,你、你疑我?” “自然不是,”当着牧老太太的面儿,牧殊城连忙摆手,“弟妹,你说到哪儿去了?只是、只是安儿的性子,在家时一贯是最柔顺不过的。你、你当真见到了她本人?你听真切了,是她说的,不是旁人?” 想起那纱帘后影影绰绰的窈窕倩影,还有那一看就价值千金的纱裙,头上的发簪…… 孙氏恨恨一咬牙:“自然见到了!我又不是没见过牧云安,难道还是认错了人不成?” 地窖里那个男人的嘶哑喊声在耳边回响,牧殊城少不得又问:“安儿看起来,气色如何?” 不会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吧? 牧殊城此言一出,牧老太太举起手中的孤拐就照着牧殊城头上砸去,“老大,你说的这还是人话吗?老二家的叫你那女儿伤成这样,你口口声声就只关心你那个外室生的女儿!我看,你就是容不得你弟弟一家,容不得我这个娘!” 牧殊城偏头躲过,“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牧老太太气忿忿起身,作势要拉扯着孙氏离去,“那我们走!我们出去单过!” 孙氏身上有伤,脸也被打得生痛,哪里禁得住这样拉扯?痛得嗷嗷直叫。 古嬷嬷连忙帮着又是劝,又是拦着,又给牧殊城使眼色。 最终还是牧殊城长叹一声,起身,撩起袍角。 噗通一声,跪在牧老太太跟前。 “娘!今日之事,若真是安儿所为,我必不饶她!娘放心吧,孩儿定给弟妹讨回这个公道!” 得了牧殊城这句话,牧老太太才消停下来,松开了扯着儿媳妇的手。 牧老太太:“老大,你预备怎么办?” 还不等牧殊城说话。 牧老太太:“你把牧云安给我叫回来,给老二媳妇赔个不是!” 赔不赔不是倒是次要。 主要是,她还惦记着牧云安嫁妆里的那些好东西。 旁的倒也罢了,那天香阁每季度的银子,定要从牧云安手里抠出来,攥到自己手里才行! 一旁,牧殊城皱眉:“娘,安儿现在是太子妃,皇上的儿媳,岂能说回娘家就回娘家?” 不说回门需得太子陪在身边。 就说牧云安才大婚第一日,就急匆匆地被叫回来,恐怕朝野都会为之震动,皇帝也会问责。 牧殊城丢不起这个脸! 牧老太太却不管这些,她冷着一张老脸,叫过古嬷嬷:“去太子府请太子妃回来!就说我这个老太婆病了,临终想见她一面!她要是还顾着这个‘孝’字儿,就该回来看看!” 孝道当前,不怕那牧云安敢不回来! 只要她一进牧府,便好拿捏了。 同一时间,太子府内。 云媞正和李怀肃进午膳。 桌边,是来福和几个太子府里原本的侍女伺候着。 吃到一半,绿萼匆匆赶来。她见云媞正在用膳,不敢贸然近前,攥着一张单子,隐在廊柱后面探头探脑。 被李怀肃看见,他笑着看向云媞:“可是有什么小秘密,不敢让我知道?” “怀肃哥哥,你惯会取笑人的。”云媞娇嗔道,可她一偏头,看到绿萼,却是脸色微微一变,“你先下去,等会儿再说。” 绿萼刚要转身。 李怀肃:“等等。” 绿萼无奈,只得扭捏回来。 见她手中一张薄纸几乎要被揉破,李怀肃皱眉:“是什么?呈上来。” 云媞还想拦。 却被李怀肃一把攥在手里,展开一看,“这、这是你的嫁妆……上缺的东西?” 云媞咬唇不语。 绿萼只得回道:“殿下恕罪。小姐也是今日方才发现嫁妆中,有几抬虚抬,惊慌之下,叫奴婢去点数。奴婢这一点,才发现,缺了好多……奴婢不敢自专,只得禀报小姐……” 李怀肃面色冷沉。 嫁妆是他亲自开口要的,虽然当初是为了牧云安。可牧家也原该把云媞她娘为她准备的嫁妆,原装不动陪嫁过来。 牧家嘴上答应,竟敢弄鬼! 可,到底不过是些银钱…… 李怀肃看向云媞,想着不然这缺的少的,便由自己补上。 也省得云媞难做。 云媞看着李怀肃脸色,也劝道:“怀肃哥哥,这些……不值什么。家中花销大,就用了些娘的嫁妆,本也是无妨的……” 可下一刻,绿萼带着哭腔开口:“太子妃,夫人留给您的那套翡翠首饰,也不见了……那可是夫人祖传的东西啊,您及笄时,夫人亲自为您簪上。如今,夫人已不在了……” 云媞眼圈儿一红,声音却冷硬起来:“绿萼,别再说了!都是一家人!” 李怀肃却再忍不住。 什么一家人? 这牧家,前有牧云安想伤云媞这个姐姐的性命。 后又有那什么婶娘,打上门来。 现在,又在嫁妆中弄鬼! 也太不把他这个太子当回事了! 李怀肃向绿萼:“把嫁妆单子送回牧家,叫他们少什么东西,补什么东西!待孤上朝,还要好生问问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快去!” 云媞还要再拦。 大门上值守的玄甲卫进来通报,“禀太子、太子妃,牧家来人了。” 第165章 要牧家还钱 云媞掩住面上笑意。 牧家这是顺遂的日子过得太久了,耐不住性子。 她看向李怀肃,“怀肃哥哥,不知这次来得是谁。” 李怀肃伸手,轻轻拍了拍云媞手背。 无论来的是谁,也不能欺负了他的太子妃去。 李怀肃:“把人请进来吧。” 可待远远地看清,跟着玄甲卫进来的,居然是个下人打扮的老嬷嬷,李怀肃面色一沉! 他刚罚了牧家那个不知进退的老妇,那里说,牧家无论如何也该派个族中有身份有地位的,来太子府说明情况,更兼请罪。 谁想,来的居然是个老嬷嬷! 这未免也太欺负他李怀肃的太子妃……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一旁绿萼出声道:“这不是老夫人身边负责洒扫的古嬷嬷吗,既是她来,想必是老夫人有些话说……” 闻言,李怀肃心中愈怒。 他虽然不懂后宅里太多的弯弯绕绕,可也清楚,牧家老夫人派一个扫地婢来此,根本就是轻贱他李怀肃的王妃! “呵,枉老师为人师表,竟收束不了家人,做出这等无礼的事来!” 李怀肃沉下脸色。 他印象中,牧殊城自幼便教他读书习字,纵然没有云媞,他和老师也天然地有一重不同旁的臣子的亲近。 更是相信,老师品行高洁,最重礼教。 也就是因为这个,牧殊城受皇命,亲自对云媞这个亲生女儿下手,李怀肃能体谅他是迫不得已。 可如今,牧家这种种行事…… 若那牧殊城当真是个守礼公谨的,后宅女眷为何如此无礼? 李怀肃皱眉,向身边伺候的近侍,“叫牧家人回去。她是个什么东西,如何配觐见太子妃?” 近侍口中应着,刚要去。 李怀肃:“等等!” 他手一挥,将绿萼整理的那张缺斤少两的礼单扔给近侍,“让牧家人把这个带回去。这上面少的东西,叫他们七日……哦,不,三日内,统统补全!不然,孤还要找老师说话!” 近侍双手捧着礼单去了。 一旁,云媞张了张嘴,看样子是想劝。 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见她一副纠结模样,李怀肃缓了声气,笑道:“你不用为你爹担心。老师每月的俸禄不少,这个月因为你我大婚,父皇对他也多有赏赐,这钱,他一定还的上。” 云媞故作担忧地点了点头,“是。” 这钱,牧家最好还得上。 若连这点子利息他们都还得吃力,那往后她牧云媞讨要本金的时候,他们怕就只能…… 用命还。 用过膳后,李怀肃体恤云媞近日疲累,着她自去歇息。 来福、绿萼两个侍女,伴着云媞,回了小院。 一关上门,来福就有些忍不住:“小姐,那嫁妆中缺东少西,本就是牧家理亏,小姐为何不直接告诉太子,让太子为您讨回公道,反一定要绕上这么一圈?” 云媞确是有些倦怠,换了一身宽松的寝袍,身子斜斜地倚在软榻上,“绿萼,你说给她听。” “是。”绿萼看向小妹妹似的来福,耐心解释道:“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奴婢说句不知轻重的话,他怕是,根本就不知道这钱财有多重要。” “若是小姐只把此事平铺直叙到太子殿下跟前,怕是八成会换来殿下一句,‘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缺什么少什么,大不了孤补给你’。” 绿萼沉着嗓音,学李怀肃的样子,让云媞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正是呢。”云媞笑着点了点头,“牧殊城素来极会营钻自个儿在外的形象,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恐怕太子一时根本看不清。” 她不求李怀肃能为她报仇,只希望男人在她推平牧家的时候,别成为自己的阻力就好。 听着云媞和绿萼的分析,来福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不怪小姐总说自己呆呆傻傻的,跟绿萼姐姐比起来,她要学的,可还多呢! 另一边。 古嬷嬷走了这么一趟,只远远地窥见邻水亭中,太子和太子妃共同用膳的身影,便被玄甲卫赶走。 灰溜溜回了牧府。 一进门,便被叫到牧老太太和牧殊城跟前,少不得把刚才在太子府一番遭遇,一五一十说来。 听得古嬷嬷叫人给叫了进去,却不得觐见。 牧殊城皱眉:“此事原是咱们孟浪了。太子府虽建在宫外,可到底也相当于是小东宫,哪里能叫家中仆从下人就这般大刺刺去了……” 他真正想说的是,那牧云安无论在牧家是多卑微乖巧,可到底嫁入了太子府,是堂堂正正的天家之人。 母亲和老二媳妇,还似原来一般对她吆五喝六,这,不合适。 更何况…… 牧殊城越寻思,越拿不准,牧云安到底是谁的骨肉。 更拿不住,牧云安自己,到底知不知道。 看她这一嫁入太子府,就翻脸不认人的样子。怕是……知道了…… 牧殊城只觉心口透凉透凉,连手指尖都有些发麻了。 偏生一旁的牧老太太还和古嬷嬷一起,大声吵嚷:“这是什么?这是太子妃给你的?她怎么敢的?她怎么敢?!” 尖锐刺耳的声音,扎得牧殊城太阳穴一阵刺痛。 他自然是不敢说牧老太太什么,便向古嬷嬷训斥道:“家主面前,胡乱吵嚷些什么?!” “老大,你好生看看,这是什么!” 牧老太太颤巍巍地,把手中那张薄纸,劈头盖脸朝牧殊城扔来。“看看,看看你那好外室,养出来的好女儿!她是在问咱们家讨债啊!” “什么?” 牧殊城拾起那张薄纸,眼睛越睁越大。 他心口一阵狂跳。 腾地起身,向古嬷嬷:“这东西、这东西……怎么来的?!” 牧云安在家待嫁的时候,他明明跟她说清楚了! 沈氏当年给牧云媞准备的嫁妆,原是很大一笔。 可再多的钱,也禁不住……牧殊城要应酬,要买古董,要以文会友办诗会,牧老太太日日要吃血燕、人参,和南边诸国上供的各种仙药,牧家老二要逛花楼,买船,日日吃酒游玩,老二家的生了三个孩子,各个儿都抻着脖子,等着人拿钱去喂…… 只有牧殊城的月俸,这怎么够?! 用嫁妆补贴家用,是牧殊城早就和葛氏商量好的! 牧云安的那些个嫁妆,看似风光无限,十里红妆。 其实小一半都是虚抬。 可这都是早就说好了的!葛氏不是沈氏,不敢直着脖子与他争竞,一早就答应下来,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出什么纰漏。 如何这牧云安一嫁过去,此事竟又牵扯了出来! 丢人不说,竟然还叫他还钱! 那么多钱,他、他哪里还得起? 家中状况,牧云安明明清楚得很,还要如此! 她这是…… 牧殊城面色黑沉得快要拧出水来,他捏皱了手中那张纸,看向古嬷嬷:“这话,当真是太子妃说的?你亲耳听见?” 第166章 妾室的画像 古嬷嬷被牧殊城扭曲的脸色吓得后退了半步。 她……她今日确实没能直接觐见太子妃。 可叫他们牧家还钱的话,那太子身边近侍说了一遍,事后玄甲卫又说了一遍,真真儿的,她怎可能听错? 古嬷嬷:“老爷,老奴在牧家做了大半辈子了,老爷如何总不信我?这话,不是太子妃亲自说的,还是老奴杜撰的不成?” 可牧殊城上前一步,继续逼问:“你今日,当真亲眼见到了太子妃?” “见着了。太子和太子妃一同用膳,看着可亲密呢。” 闻言,牧殊城皱眉。 这话若真是牧云安说的,那可…… 糟了。 她定是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牧家血脉,要回过头来,磋磨他们牧家了! 牧殊城张了张口,还要再问。 看在牧老太太眼中,只觉大儿子是要为了那外室女儿找补。牧老太太心中不悦:“瞧你养的好畜生!牧云媞废了,我就说让老二的闺女顶上,你非不听,要用那外室女。你看,你看!外室全是些狼心狗肺。养不熟的白眼狼……” 牧殊城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掌心沁出一层冷汗。 只觉后悔不已。 现在,牧云安已经嫁入高门,她那贵婿,迟早登上帝位。 他牧殊城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牧老太太还在一旁聒噪,口口声声说牧云安不孝,说自己死也不能便宜了她,不可能还她的嫁妆! 牧殊城再听不下去。 他腾起起身,奔地窖而去。 现在,他能拿捏牧云安的,也只剩下了…… 她娘。 地窖里。 一股子带着腥气的风扑面而来,牧殊城以衣袖掩住口鼻,方才能近得葛氏身前。 短短几日,葛氏已经被拷打得不成人形。 偏生那疯狗药甚为强横,还在她体内发挥着效力,叫她拼劲最后一丝力气,乱吠乱叫,挣扎个不停。 牧殊城听得心烦,叫小厮堵住了她的嘴。 角落里,那男人咳嗽出声,声音虚弱了许多,“怎么样……咱们的安儿,到底怎么样?” “什么咱们的安儿?”牧殊城心头火起,赶上去踢了那男人两脚,“她好得很!不好的,倒是咱们府里!” 男人一愣,惨白的一张脸上全是血污,“不会、不会的……安儿的命格,与你府上休戚相关,她绝不会、不会反过来妨克你们,你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顿了顿,突然高叫一声:“安儿她定是叫人李代桃僵,现在怕是凶险得很……” “别再装神弄鬼!”牧殊城心烦得不行。 牧云安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 他不敢现在就杀了她的生身父母,只能养着,还要叮嘱下人千万仔细,不能给养死了。心中窝火,可见一斑。 牧殊城叫人按住葛氏,剪了她一段花白的头发,袖在怀中,转身想走。 那男人还在喊着:“你救救安儿吧,救救她!她好,你们一家子才好啊!” 刺耳的聒噪声中,牧殊城走出地窖。 他只觉身心俱疲,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幸亏身后心腹,一个叫小六的连忙扶住。 牧殊城长了一口气,把怀中葛氏的头发掏出来,叫人寻了一件葛氏素日里喜欢穿的洋红色长裙,剪了一段裙摆下来,包住头发,递给小六。 牧殊城:“去一趟太子府,从角门进,别叫旁人瞧见。进去了就直接去寻太子妃,把这东西给她,告诉她……葛氏还在咱们牧家,还要做当家主母,她不能不给她娘留一条活路。” “是。” 小六是牧殊城最贴心的心腹,素来伶俐。他只是答应着,一句不敢多问。 地窖里那男人的话,突地在耳边回响,“李代桃僵……” 牧殊城:“等等……” 他语气沉沉:“此事,你万不可假手于人,需得你亲自见到太子妃,亲口跟她说这些话。再把她的话,一字不落地带回来,听懂了吗?” “是,小的记下了。” “还有,这些话千万要避开太子,避开旁人。”牧殊城顿了顿,“你可进得去太子府?” 小六低头寻思了一会儿,“小的记着,安小姐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叫做金岚的。她父兄弟妹都在咱们府上伺候,小的去寻那金岚的弟弟妹妹,叫他们想法子帮忙。” “好,做的不错。去吧。千万记住,需得见到太子妃本人,旁人,谁都不行!” 心腹答应着去了。 牧殊城才舒了口气。 牧云安自幼没有一日离开过葛氏,对她这个娘,感情很深。定会忌惮。 至于那些亏空了的嫁妆…… 只要自己这心腹见到牧云安,她自会想法子,填补上那些烂账! 在牧云安眼里,葛氏那条命,应该能顶得上那些钱。 另一边,太子府中。 云媞小憩过后,李怀肃那便差人过来,“太子请太子妃去书房一叙。” 李怀肃书房常年有玄甲卫把守,非请不得入。 云媞带着绿萼、来福两个,一贯话多,喜欢叽叽喳喳的小丫鬟也不自觉被这冷肃的氛围感染,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 一进太子书房,云媞一眼便瞧见,李怀肃案上,摊开两幅工笔美人图。 是秦将军最小的女儿,和沈家的姑娘,云媞的表姊。 太子府中即将迎来的两位妾室。 不出意外的话,入府便会被封为侧妃。 往后若进了宫,也会是两位贵妃。 云媞心口微沉,眸光却依旧柔顺,躬身行礼。 “免礼。云媞,你来。” 李怀肃伸手将云媞拉到身边,“这两人往后入府,就是你的姐妹了。” “是。” 见云媞脸上一丝不悦都没有,李怀肃心口倏地往下一坠。 这若是从前的云媞,定要摇着他的胳膊,嚷嚷“不依”的。 可如今…… 或许只是长大了,懂事了吧? 可云媞到底和从前不一样了。 想着,李怀肃脱口而出:“云媞,你若不喜,孤可以让她们暂缓进府……”或是,干脆作罢。 毕竟,他答应过云媞…… 可下一刻。 云媞提着裙子,恭顺行礼:“殿下,请尽快迎两位妹妹入府。” 第167章 她可还在意李怀肃? 下午,云媞换了一身浅蓝色常服。 拖曳在地上的裙摆用银线绣出重重波涛,随着云媞行礼的动作些微皱起,反映着窗外透进的日光。 李怀肃看着眼前的云媞,她好像远远地站在水中,姿态优雅,冷静自持。 神情却有些瞧不清楚。 半晌,男人到底有些不甘,轻叹一声,“你就不怕,她二人入府,把你还活着的事,泄露出去,惹来大祸?” “不会的。”云媞微笑,继续保持行礼的姿态,“从今往后,两位妹妹就是自家人了。云媞相信怀肃哥哥选择的女子,必是温柔纯良,知道轻重的,不会出去乱说。” 看她一副豁达的样子,李怀肃愣了愣,慢慢笑了。 也是,这何尝不是云媞对自己的信任呢? 他压下心中旁的情绪,伸手扶起云媞。 李怀肃先指着那位秦将军府的幺女道:“秦若兰自幼时起,身子便不大好,不久前被诊出这辈子难以遇喜。这话不知怎的,叫人传了出去,家中正在为她想看的几门亲事,都没了后文,也着实是可怜。秦将军出征前,特来求了孤,给若兰一个终身的依傍。她身子羸弱,即便是入府,也不会和任何人争抢什么。” 云媞微微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道:“是太子一片善心。” 李怀肃点点头,又看向沈家小姐的画卷,“至于这沈小姐,沈闻溪,是你的表姊,她什么性子,可就要问你了。” 云媞只在四五岁的时候,随着娘见过一次舅舅和沈闻溪,似乎是个顶沉默寡言的小姑娘,圆圆胖胖一张小脸,很是可爱。 至于性子如何,这么多年未见,云媞也说不准。 女孩对着李怀肃笑道:“云媞自家姊妹,想必也是个性子顶顶好的,定能相处得来。” 从太子书房中退出。 行得远了,来福终是忍不住:“小姐,你为何不叫那两个妾室迟些再入府?她们性子便是再好,也是……”来和小姐抢夺夫君的! 这几日,来福已经看惯了李怀肃对云媞的温柔模样,实在不想他这样对待旁的女人! 偏生小姐一点儿都不急。 云媞心中早想得明白。 如果说一年前的她,还会因为李怀肃身为皇子,注定要三妻四妾,为皇室延绵子嗣而不愿嫁入太子府。 那么现在…… 知道李怀肃此举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实力,争夺那个高高在上的帝位。 云媞只希望他手脚能快些,再快些! 至于妾室,就算现在没有,李怀肃登临大宝之后,后宫也自会有三千佳丽。为了子嗣,也为了平衡前朝势力,妃嫔都是少不了的。 云媞不是希求那个凤位,而是只有帮着李怀肃爬上去,她才能用回自己的名字与身份,用回那张路引。 堂堂正正地活着,在日光下仰起脸活着。 身边,来福还在不住嗟叹。 三人回了云媞房中,云媞才叫绿萼掩住门,“还有十五日,两位妾室就要入府,现在他们的母家怕是早就准备好。我那表姐算着日子,今日恐怕都已经上船,岂是我随随便便一句,说延迟便能延迟的?” 李怀肃与她说笑罢了。 “哦……” 来福眸光闪了闪,有些不甘地低下头去。 云媞向她道:“把你心中的小心思从脸上收一收,待到妾室入府,万不可叫她们看出端倪。”她顿了顿,“尤其是那个秦若兰。” 沈家家教严,表姊的性子应该还好。 可那秦若兰,虽然身子羸弱,却是有名的性子娇纵,怕不是个好相与的。 只不知道她对太子是个什么心思,又如何看待太子妃。 若她能安分守己,云媞不会对她动手。秦家满门忠烈,秦老将军又刚领征夷军出征,秦家这个面子,她是要给的。 至于沈小姐,毕竟是一家人,休戚与共,想来也不会太难对付。 窥着云媞脸色,来福有些忍不住,“可小姐,大婚方才几日,那两个女人就要入府。你心中,当真不会觉得难过吗?” 来福嘴快,绿萼想拦也没拦住。 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口气,小姐对太子的感情,她这个贴身侍女一早看得清楚,又怎会不难过? 下一刻,云媞却轻轻摇头。 对李怀肃有心吗? 是有的。 可她的心,统共就只有那么大,里面装的满满的 都是对牧家的恨。 对德昭帝的恨。 李怀肃就只能排在后面一点的位置了。 她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小的心悦,全都与了他。 等她报完仇,或许…… 云媞摇了摇头,太远的事,先不去想它。 暮色低垂,太子府内,一盏盏地亮起了灯火。 西北角,下人采买常走的角门被敲开。 守门的玄甲卫见门外是个下仆打扮的年轻男子,手中牵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满是好奇地向玄甲卫身后打量。 守门侍卫本该隔绝外界窥视的目光,可对方不过是个刚及腿弯儿高的小丫头,想是无碍的。 他便只按例问那大人:“做什么的?如何这么晚了,却来敲门。” 小六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故作焦急:“劳动哥哥帮忙通传一声,我来找府中太子妃身边的大丫鬟,名叫金岚的。求你通融通融……” 那玄甲卫皱眉:“太子妃的下人自有休息探亲的日子,这般找上门来,不合规矩。” “家中也知道不合规矩,可、可这小丫头长到五岁,从不曾离开过姐姐。金岚陪嫁过来才一日,她便哭闹得阖家不宁,非要来看一眼姐姐才肯吃饭睡觉呢。” 小六本就机灵,一番话语气拿捏得极好,身边的小姑娘也配合地扁了扁嘴,看着竟是要哭:“巧巧要姐姐、要姐姐……” 那看门的玄甲卫是新选进来的,家中也有个差不多一般大的妹妹。 登时就软了心肠。 “在这儿等会儿,我着人进去寻金岚姑娘出来。” 说着,严严实实关上了门。 小六牵着巧巧的手,紧了紧。 又等了一阵子,那扇角门重又打开。 金岚急匆匆赶来,额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你怎么来了?巧巧,你……” 她话还未说完。 小六低声:“快去!” 他用力掐了一下巧巧,小姑娘就像一颗小炮弹,嗖地一矮身,从那玄甲卫胳膊肘底下,一头钻进了太子府。 第168章 进入太子府 金岚猛地愣住,眨了眨眼睛才回过神,连忙回身去找。 可小丫头穿的本就是灰扑扑的暗色衣裳,又加上年纪小,身手灵巧敏捷,偌大一个花园,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守门的玄甲卫反应极快,回身便要叫人来搜。 却不料手臂被小六一把拉住,“侍卫大哥,还请千万通融!巧巧那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若惊动了太子、太子妃,恐怕她吃罪不起!她还是个孩子啊!” “不成!” 玄甲卫拧眉,厉声道:“太子府中进了外人,无论如何都要立时禀报主子,查个清楚。这是规矩!” 见他油盐不进,执意要叫人。 小六急得一跺脚,看向金岚:“金岚姑娘,你劝劝这位大哥!巧巧胆子最小,若惊动的人多,吵嚷起来,孩子定是更不敢出来了!到时候,事情闹得大,耽误的时间久,怕你也要跟着吃瓜落啊!” 一旁,金岚果然白了脸。 她跟绿萼不同,是打小儿老夫人拨到牧云安伺候的。 本就是后投靠到云媞身边,不如来福、绿萼她们得主子信赖。 今日之事,她确实也是因私废公,若是妹妹偷跑再被查出来,恐怕…… 晚风一吹,金岚只觉身上的汗水全干了,冰凉冰凉。 她迟疑着开口:“侍卫大哥,我这小六哥说的是。我妹妹年方五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若惊动人多了,反倒会吓得她不敢出来。还请侍卫大哥通融则个,奴婢这便去找妹妹,叫她来给你赔不是!” 金岚和小六这个外人不同。 府中都认得她是太子妃身边得用的大丫鬟,说话很有几分分量。 玄甲卫思索片刻:“可你只有一个人,花园那么大,可藏人的地方又多,一时半会,怕找不到……” 金岚咬唇不语。 一旁小六忙道:“此事我也脱不了责任!不把巧巧找回来,我没脸回去见金大叔、金大婶了!” 他拍了一下大腿,“巧巧素日里和我最亲,我也帮忙找找吧?” 玄甲卫只想快些找到巧巧,只得点头:“动作千万快些,若找不到,我便要禀报主子叫人了!” “是是。”小六点头哈腰,跟着金岚,进得太子府来。 “咣当”一声。 玄甲卫重重地关上了角门。 “好端端的,你如何来了?还带着我妹妹?”金岚一边提灯在花园里寻找巧巧,一边问道。 刚才她是担心年幼的妹妹,无暇想太多,就头脑一热冲了出来。 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对。 巧巧一向最乖,哪里会哭闹得阖家不宁? 再说,在牧家时,小六与自己不过点头之交,什么时候倒和爹娘相交得这样好,爹娘就放心他一个人带妹妹出来? 一句话问完,金岚没听到小六的答复。 她回头一看,身后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另一边。 小六进了太子府,便窥着空儿,从金岚身边悄没声息地退了出来。 他是第一次进这偌大的太子府,可他素来伶俐,跟在牧殊城身后去过不少豪门大家,知道各府中结构大差不差。 要见牧云安,便向着女主人住的坤向主院直奔过去。 老爷吩咐了,今日务必要见到太子妃本人! 可太子府真大啊! 小六埋着头走了好一会子,方才远远地看到府中主母院里渐次亮起的灯光。 他一下子刹住脚步。 眼前灯火辉煌的回廊中,相携而行的,不正是太子和太子妃吗? 老爷交代的那些话,可不能当着太子的面儿说! 小六反应很快,瞧着两人边说笑,边向自己的方向慢慢行来,一闪身,便躲进了身旁黑黝黝的树丛。 他屏息静气,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妃那浅蓝色的裙摆,从自己眼前的地面上拂过。 渐渐走远了。 刚才他躲得太快,虽没看得太清楚,可那就是太子妃无疑! 她头上戴着的,就是前头主母的碧玉簪,他们这些下人都见过的! 看样子,太子确实宠爱太子妃。 莫非太子妃真的像老爷怀疑的那样,与牧家生分了? 小六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 还未到用晚膳的时辰,这一晚上,太子和太子妃不会形影不离,他定能寻着机会,单独见着太子妃,问个清楚。 正反复寻思着。 冷不防身后有人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六哥,你还说帮忙找巧巧,怎么一声不响,自己跑了?” 见是金岚寻来,小六也不再装了,“金岚姐姐,你需得寻个由头,支开太子的人,叫我见太子妃一面。” 金岚一愣,“是老爷叫你来的?可、可白日里,咱们牧家的二夫人和嬷嬷触怒了太子,这当口,恐怕太子妃也不方便……” “金岚姐姐,你这话不对。” 夜色中,金岚手中的提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她有些看不清楚小六脸上的神情。 只听得他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凉意,“你是太子妃的陪嫁丫鬟,算攀上了高枝。可别忘了你爹娘和巧巧的身契,都还在府中。你该多为咱们府中着想。” 金岚顿时懂了。 这小六今日根本就是故意的。 金岚手指攥了攥,有些犹豫。 云媞给她的待遇和绿萼一样,比牧云安给的多多了。可她也要攒上大半年,才赎得出一家人的身契。 在这之前,她恐怕还要被牧家反复拿捏。 小六:“金岚姐姐,小人见到太子妃,只说一句话,谁也不会知道……” “好。” 金岚的声音,在夜色中幽幽传来,“你且等等,我寻着机会,请太子妃来见你。” “这就对了,”小六声音放松了些,“你叫我见到太子妃,我就告诉你巧巧藏在哪儿了。可你若是耍花样……” “怎么会呢?”金岚声音轻轻的,“我是牧家的奴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金岚带小六去的,果然是主母院里的一间偏僻些的耳房。 “你且等等,待太子妃得空,我来唤你。”金岚临走时,还在叮嘱,“太子府规矩大,你不要乱走,若被旁的玄甲卫逮住,我救不了你!” 小六等了半晌,只听得身后门响。 一道浅蓝色身影出现在门口。 小六瞪大眼睛:“太子妃!” 第169章 见到太子妃 牧云安呆滞的眸子转了转,看向小六,一言不发。 小六有些微愣。 自己是老爷的心腹,安小姐从来都是知道的。在牧家时,就算是安小姐和夫人,对他也是礼遇有加,从不会这么冷冰冰地不理人。 难道…… 安小姐是真的对牧家、对老爷有什么不满? 想着,小六心中一沉,更加小心地观察牧云安的脸色,“太子妃,老爷担心您,不知您在府中过得可好?” 牧云安置若罔闻,只冷冷地看着小六。 她的沉默,让小六浑身不得劲儿。 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小六干脆从怀中掏出用葛氏衣裙上碎布制成的小布包来。 他上前一步,刻意把那布包对着光展开,露出里面灰白的头发。 小六:“安小姐,这是谁的东西,小的想,您定是认得出吧?” 牧云安低下头,眨了眨眼。 离得近了,小六才发觉牧云安的脸色并不好。 她面上虽然敷着香粉,显得肌肤白皙,可却没掩住眼底一片淡淡的青色。 是……昨夜没得好睡? 小六略一寻思,就明白了。 昨夜是安小姐和太子的大婚之夜,大概是……忙了一整夜吧? 又想起刚才太子和太子妃携手同游的画面,小六心中笃定,太子极为宠爱太子妃。 叫牧家填补嫁妆的亏空,应该…… 完全是太子妃的主意。 想着,小六把手中东西又扬了扬,贴近牧云安眼前,“安小姐,您不会是攀上了高枝儿,就连夫人的东西都不认得了吧?”他刻意加重语气道:“您在这儿过好日子,夫人在家,可是想您想得以泪洗面呢。” 小六自觉这话说得高明。 是变着法儿告诉牧云安,她娘虽做出了偷人的丑事儿,却还活着。 小六:“安小姐,小的劝您一句,夫人是牧府的人,安小姐要是怂恿着太子,把事儿做绝了,夫人还能有命在吗?” 见牧云安不语,似在沉思,小六抓住机会连忙劝道:“老爷可是说了,无论如何安小姐都是他的女儿,夫人的事,不会牵连到安小姐,让安小姐放心。不过,这嫁妆的事儿……” 小六刻意顿住,想等牧云安的答复。 可牧云安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小六手里的东西,眼眶慢慢红了。 这是……要哭? 小六吓了一跳,连忙收起手中的白发,“安小姐,您这是干什么?您是心疼夫人的,是不是?您别慌,老爷说了,只要您能劝太子殿下不再提嫁妆的事,夫人在牧家该过什么日子,就还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老爷不怪她!” 该说的话都说了,小六恭顺地低下头去,只等着牧云安的答复。 他来这一趟,全明白了。 牧云安借嫁妆亏空一事,向牧家发难,就是为了夫人。 没等到牧云安回答,小六斟酌着,又开口道:“安小姐也不必马上就做决定,小的知道您心里的弯儿啊还没转过来。这样吧,小的来这一趟也不容易,安小姐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夫人的?小的帮您带回去。” “娘……” 牧云安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得吓了小六一大跳。 他连忙抬头,却见牧云安眼睛通红通红,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冲掉了敷着的香粉,露出下面苍白的肤色。 看她这样,小六有些慌了神:“安小姐您别哭啊!夫人真的好好的,只要您劝住太子,夫人就不会有事……往后您回门儿,还能见到夫人叙话呢……” 他嘴皮上下翻飞,不住地劝着。 情急之下,居然没瞧见。 牧云安脸颊两旁的肌肉不住颤抖,舌头也在口中用力地搅动,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 “救、救我……” “什么?” 牧云安嘶哑的声音打断了小六,可她的话小六却未能听清。 他瞪大眼睛,“安小姐,您说什么?小的没听清,能再说一遍……” 他盯着牧云安的嘴,生怕错过。 牧云安吃力至极地张了张嘴,想要再说。 “太子妃,太子殿下唤您过去呢。” 金岚脆生生的声音,从牧云安背后响起。 小六只觉身前的牧云安身子一抖,脸刷得白了。 他揉了揉眼睛。自己这定是眼花,不然怎么会觉得,安小姐怕金岚一个小丫鬟? 一个愣神间,金岚已走了过来,姿态恭顺地扶起牧云安手臂。 她看向小六,压低声音:“话可都说完了?太子的人已在那边候着了,你快走,别被旁人看见,给太子妃惹麻烦!” 可还没等到太子妃答复。 小六张了张嘴,还想再问。 却眼见着金岚急急地扶着牧云安转过身去,还不让回头皱眉,“记得从角门走。” 小六赶上一步,“巧巧……” “还等着你说?小丫头躲在太湖石洞子里,刚才就找到了。我已经领着她去侍卫大哥那儿赔过不是,她就在哪儿等你。你快去吧,时间长了,恐玄甲卫来这院里寻人!” 无奈,小六只好应了。 虽说太子妃没直接答应免了那嫁妆上的亏空,可瞧她的样子,是极挂心夫人的。 既然惦记亲娘,安小姐定会自己寻出办法,叫太子免了牧家还钱。 想着,小六顿觉肩上的重担一下子没了,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他走着,隐约听到身后的院中,传来清脆的耳光声,紧接着是一声哽咽。 这哭声,倒像是…… 安小姐? 小六脚步顿了一瞬,又赶忙快走。 他真是痴了。 就算要挨打,那也是金岚。 从前在府里时,又不是没见过安小姐气急了对金岚动手。 他怎么会觉得,是金岚打了安小姐呢?真是…… 荒谬。 到得角门上,从玄甲卫手里接过巧巧,又赔礼连着道谢,耽搁了一会儿,小六才牵着巧巧的手,踏上了归途。 路上。 小六从口袋里掏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块饴糖,塞进巧巧嘴里,“你什么都没对你姐姐说吧?” 巧巧显然是怕小六的。小姑娘畏缩了一下,还是乖巧地把糖含在了嘴里,“没、没有。” “没说就好。你要是瞎说,回头我叫你爹娘打你。”顿了顿,小六又自己笑道:“你当真躲在太湖石洞子里?这么长时间,可瞧到什么没有?” 天太黑了。 小六没瞧见巧巧眼中光芒一闪。 巧巧:“瞧见了……仙女。” “仙女?”小六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巧巧年纪小,不懂事,怕是看到了哪个漂亮的侍女吧? 他笑着摇了摇头,不当回事。 巧巧却在回想…… 她刚才看得真真儿的,一群人中,打头的那个 分明就是自家大小姐啊! 第170章 他是罪人 巧巧年纪虽小,却还记得云媞。 云媞待下人从不苛待,甚是宽宏,甚至连金岚这种,原是牧云安的侍女,就因为一家子都在府中,云媞也会给她额外的优待。 还亲手喂过巧巧吃糖呢! 大小姐好。 不像安小姐坏,总在背人处打她掐她。 巧巧最喜欢大小姐了。 可爹娘都说,大小姐死了…… 巧巧问他们,什么叫做死?人死了,还能再见吗? 娘红了眼睛,拍着她的背,叫她不许出去乱说。这还要是给葛夫人和安小姐听到,怕又是一场风波。 会连累她姐姐也在安小姐手下受屈。 爹却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巧巧,像大小姐那样的好人,死了是会变成仙女,回天上的。” “那,还能再见吗?” 爹顿了顿,郑重道:“会。巧巧要是心诚,就能看到仙女!” 爹没骗她。 她今天真的看到大小姐了。大小姐那么漂亮,那么高贵,定是成了仙女,从天上来的! 想着,巧巧觉得身上暖了些,也没那么怕小六了。只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再来这天庭一般大,一般漂亮的宅子里,再看看大小姐。 一回到牧家,小六便被叫去了牧老夫人院里。 牧殊城也在,“怎么样,可见到太子妃?太子妃怎么说的?” 一旁,老夫人也目光凌厉地向小六看来。 小六松开牵着巧巧的手,跪下恭顺答道:“回老爷、老太太的话,小的刚见到太子妃了。” 竟真的见到了! 牧殊城直起背脊:“安儿怎么样,她好吗?” 他不是真的关心牧云安,只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惦记着那野男人说的话,什么牧云安身处危难之中,怕是叫人李代桃僵…… 小六顿了顿。 牧殊城心中发急,“问你说呢,说啊!” “太子妃……”眼底青黑,苍白的脸色,还有哭了…… 小六:“太子对太子妃极尽宠爱,太子妃衣饰华贵,与太子姿态亲密,她……她过得不错。” 牧殊城一愣,他张了张嘴,还要再问。 “咣当!” 一声脆响。 牧老太太手边的一只大肚双耳梅瓶,被她猛地拂落在地,碎成两半。 “老大,你听见没有,你那逆女日子过得这样好!却是要逼死我这个祖母,还要逼死她的二叔,她的婶娘!好敲着我们的骨头,吸着我们的血,自己往上爬!” 牧殊城被吓了一跳,思路也完全被打乱,一时之间竟想不起自己要问什么。 他缓了好一阵子,才继续道:“你可把东西给太子妃看了,太子妃说什么没有?” 李怀肃只给他们牧家三天时间补齐嫁妆,现在已经过去了一日,不怪牧殊城着急。 “太子妃没说什么,”小六老老实实答道,“可,太子妃一见小的手里的东西,眼圈儿就红了。太子妃是惦记着夫人的……” 牧殊城手指一下子攥紧。 果然是因为葛氏那个贱人! 他心中郁闷,又不能当着老夫人的面儿明说。 偏生牧老太太还在一旁喋喋不休,“牧云安她到底什么意思,她那嫁妆……” “不用补了。” 牧殊城长叹一声,“娘……过几天,葛氏……就要回来了。” 从老夫人院里辞出来,牧殊城连忙着人去地窖里提出葛氏,叫府医给她看看,至少别叫人看出来葛氏是挨了虐打。 下人小心翼翼问,“那,另一个……” 那个该死的,野男人! 怒气如潮水冲刷着心肺,牧殊城只觉眼眶中都要喷出火来。 他手指在宽大的衣袖里,猛地攥紧,抽搐着…… 好半晌,牧殊城:“留他性命……” 这两个人,他居然一个都不敢杀! 牧殊城满心的愤懑,一回头瞧见了还被小六牵在手里的巧巧。 牧殊城脸色一寒,“你笑什么?” 巧巧嘴里含着甜甜的饴糖,大人说话她听不懂,一门心思还在回味刚才看见仙女大小姐那一幕。 冷不防被牧殊城问到脸上来,巧巧一下子愣住,小脸白了。 看小姑娘一副害怕畏缩的模样,牧殊城愈发生气:“你也是这府中下人,合该为主家分忧!在那太子府里,你可有看到什么?说话!” 巧巧吓得眼圈红了,嘴唇颤抖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连一旁的小六都有些看不过去。 见巧巧怕成了那样,牧殊城却脸色黑沉,又要开口训斥。小六连忙开口道:“老爷,多亏了巧巧,小的才进了那太子府的门儿。她乖得很,一直躲在石洞子里,什么都没瞧见。” 说着,小六转向巧巧:“是不是啊巧巧?” 好半晌,巧巧才眨了眨眼睛,慢慢地点了点头,“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瞧见。” 老爷坏,老爷和安小姐一样坏。 才不配看到仙女大小姐! 另一边。 大婚第一日,云媞只觉得,除了必要的政事,李怀肃几乎在自己身边黏了一整天。 到得夜间,太子问也不问,就宽衣歇在了云媞身边。 他吹灭烛火,把女孩软软的身子揽在怀里。 滚热的气息,吹拂在云媞耳边。 让她心口一阵阵地悸动。 只听得李怀肃略显沙哑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云媞,我们……要个孩子吧。” “嗯……嗯?” 云媞一愣。 黑暗中,李怀肃紧紧抱着云媞,感受着女孩身上的温度。 李怀肃:“从前,不想要孩子,是因为怕他来到这世上,没有仪仗……”他顿了顿,“云媞,你知道,父皇其实并不喜欢我,他心中真正属意的太子,也并不是我。” 蜷缩在男人滚烫的怀抱中,云媞前额却觉像沁了雪水一般冷静。 德昭帝不喜李怀肃,她从前只是隐约有些察觉,却并未深想。 毕竟,皇帝若真不喜欢一个儿子,干嘛要叫他当太子呢? 李怀肃声音很轻,“因为……大哥是我害死的。” 察觉到怀中女孩身子猛地一颤,是要抬头。 李怀肃伸出大手,按住云媞后脑,把她牢牢地搂在怀中,不看她眼睛。 李怀肃:“父皇身边的贺公公,当年还是一个小内侍。他曾亲眼看见,我把大哥从观星台上推了下去。” “大哥头磕到了石阶,血溅当场,当时就没了气儿。” “母后她亲眼看见,经受不住内心的煎熬,没几日就跟随大哥一起去了。” “所以云媞,我、我……是个罪人。” 第171章 她不想要孩子 夜色中,李怀肃的声音极轻极轻。 “贺公公这样说,父皇这样说,连母后临终前……也这样说。” 云媞察觉出,男人搁在自己肩上的手指用力攥紧。 她心口微微悸动。 李怀肃:“或许……父皇说得对,我以战功求得母后的牌位回来供奉,母后若在天有灵,也许也并不愿意日日见到我……” 他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平淡得好像在说当日的天气。 云媞却觉心口一阵疼痛。 这些话,从前李怀肃从未对她说过。 大婚这几日,也不曾带她去给元后上香。她本以为是她这个太子妃名不正言不顺,没资格。现在才知道…… 云媞伸出手,覆在李怀肃手上,按了按。 帮他止住轻微的颤抖。 李怀肃:“可我,那时候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推了大皇子,不记得当时在场的还有谁,甚至,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做过,李怀肃都不记得。 可他们私下里都说,是他做的。 父皇对他的疼爱,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瞬间消失殆尽。 是啊,一个害死自己儿子和妻子的人…… 如果不是李怀肃是元后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皇帝甚至恨不得送他去死! “所以,云媞,我能肯定,父皇立我为太子,不过是他需要一个挡在前面的幌子。他根本不可能,真心传位给我。” 德昭帝年纪不过五十几岁。对一个皇帝来说,还算得上是少壮。 很可能根本没有认真考虑过传位。 恨不得能千秋万世,坐稳了那张龙椅。 “云媞……” 黑暗中,云媞只觉男人的大手轻轻地抬起自己的下颌。 李怀肃:“知道父皇的想法,我从前,没想过真的有登临帝位的那一天,只想……为大盛多做点事。可现在,为了你,我就算是拼死,也要去搏一搏。” 毕竟,云媞是德昭帝密令处死的人。 德昭帝在一天,云媞就不可能真正地安全。 这世间,能好好护住云媞性命的,就只有他李怀肃。 成为皇帝的李怀肃。 他定定看向云媞:“你信我吗?” 一只小手环上男人腰身,蛇一样灵巧地在他脊背上游动。 所过之处,宛若点起了一簇簇火焰。 直烧到李怀肃心里。 女孩柔润的唇,小鸟一样又轻又快地啄了一下李怀肃的唇。 她声音含含糊糊,李怀肃却一下子就听清了:“怀肃哥哥,云媞信你……” 后面的话,云媞再说不出来。 她被李怀肃一把拉进怀里,融入骨血之中…… 第二日一早。 李怀肃睁眼,见云媞还和昨夜一般蜷缩在自己怀中,便知道,昨夜痴儿不曾来说。 看着女孩睡颜,他想,若能一直如此,云媞的不寐之症只要不发作出来,便算是慢慢地好了。 倒也不错。 往后,妾室入府,他也会让她们都住得远远的,不叫她们滋扰云媞。他定能护得云媞周全。 让她彻底忘掉从前。 李怀肃起身离开后,云媞才睁开眼睛。 绿萼和来福服侍她起身,梳妆毕。 云媞:“东西呢?” 来福面上擦过一丝不忍:“小姐,那东西……伤身……” “无妨,”云媞声音淡淡的,“我在珠隐院时便没少喝,伤身也不差这一遭了。” 无奈,来福只得端了避子汤上来。 “往后你们警醒些,这东西万不可叫太子瞧见。” 两个丫鬟答应。 只来福忍不住:“小姐,为何不……”要个孩子? 云媞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还不到时候。 她也想要孩子。 可她得再等等,至少等到……她有了能见光的身份,孩子生下来,不用寄到牧云安名下。 另一边。 牧家。 孙氏受了刑,只能躺在自己院中哀号,没有一日不打发心腹到牧老太太院中念叨。 “二夫人上问老夫人好。我们夫人说了,待她身子好了,还要来亲自侍奉老夫人。只恨她伤得重,怕是一时半会儿养不好。” 孙氏身边得力的嬷嬷姓马,身材十分胖大,面上时常带笑,素日里就最会帮着二房两口子哄牧老太太高兴。 马嬷嬷:“我家二夫人担忧太子妃那嫁妆,心里记挂着,伤也好得慢……” 毕竟,沈氏没了后,她妆台屉子里那些好东西,一样不落,可全都进了孙氏口袋。 连葛氏都不曾捞得着。 现在若要让她吐出来,她如何舍得? 所幸,牧老太太向马嬷嬷道:“叫你们二夫人放心养病,万事有我这老太婆顶着。至不及,也还有她大哥大嫂在。不说那嫁妆本就不用还,真要是还,也用不上他们两口儿。” 知道不用填嫁妆,马嬷嬷心底乐开了花。 口中更是无般奉承不说出来,“还是老太太有福气,有威仪!就得像老太太这样的慈心人,才配享用那般的好东西呢!太子妃到底年纪小,不晓事。哪儿有嫁出去的姑娘,不偏着娘家的呢?老身说一句不怕打嘴的话,老身那女儿,嫁给寻常人家,可有哪个月不见她回来,给娘家贴补些东西的呢?太子妃倒好,老身看她,就是欠老太太您教导,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呢!” 一席话哄得牧老太太笑开。 她自己不便说什么,身边的古嬷嬷立刻接道:“还不都是大爷宠着那葛氏,把她女儿给娇惯坏了!安小姐那嫁妆,都是当年大夫人带来的,是咱们牧家的东西。大夫人和云媞小姐既是没了,那东西可不就该归了老太太和大爷、二爷?老太太肯给安小姐,是老太太仁善,就不给,她们又能说出什么来?现在倒来拿腔拿调,到底是长在外面的,没叫老太太自幼带在身边教养着,长歪了!” 两个嬷嬷一递一句,把牧老太太心里的话,统统说了出来。 她那大儿媳沈氏死了,她的嫁妆就该充到公中,归她这个牧家老祖宗尽情享用。 给牧云安陪嫁,不过是撑面子。 如今面子有了,怎么又想要里子呢? 真是贪得无厌,眼皮子浅! 一旁的马嬷嬷见牧老太太面上带了点笑,忙抓住机会道:“都怪大夫人和云媞小姐命薄。唉,大夫人在的时候,明明说自己没儿子,把咱们二房少爷当亲儿子一般待!说要拿出钱来给咱们二房的少爷捐个官呢。可现在,唉……少爷没个官身,想说个好亲家,也难啊!” 牧老太太神色一动。 老大牧殊城没生出儿子来,他那做官赚下的偌大家业,本来就都该都是侄子的。 牧老太太:“叫你们夫人别急。我去跟老大说!他女婿是当朝太子,侄儿要做官,难道还要花钱不成?” 第172章 官职,易如反掌 牧老太太偏疼幺儿,最喜欢老二和孙氏生的牧家唯一的嫡孙牧元庆,连牧殊城的产业都算在内,全都该是牧元庆的。 可这元庆少爷偏生就是个不争气的,文不成武不就,又跟他爹学了一身的纨绔习惯。 沈氏生前本不喜他。 连云媞,沈氏都叫她离牧元庆远些。 可现在沈氏人没了,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不就全凭牧家人一张嘴? 牧老太太这话一出,马嬷嬷喜得不行! 忙奉承道:“老太太这话再对不过了。太子妃是咱们牧家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现在出落得出息了,可不就得拉扯拉扯这些弟弟妹妹不是?她弟弟好,将来太子妃也多有个仪仗啊!” 又说了一会子话,马嬷嬷哄得牧老太太兴兴头头的,方才辞了,急着早些回去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躺在床上的孙氏。 这一日,牧殊城方才下值,便被牧老太太叫到了房中。 “你侄儿也一日日大了,身上连个一官半职都无,足见是你这个当大伯的不肯尽心!你自己的孩儿,一个外室生的,都嫁得那么好,元庆可是正经姓牧的,你看着他出生,难道就忍心孩子委屈一辈子?” 牧殊城知道不用还嫁妆,一身轻松,今日上值又被同僚好生奉承了一通。 葛氏偷人带来的屈辱憋闷,几乎快要散个干净。 听母亲这般说,牧殊城着实考虑了片刻,才道:“前日征夷军出征,为将的是秦老将军,还算跟儿有些交情。不若,把元庆送去军中历练?” 回来便能叙上军功,捞个小官做做。 “这怎么行?”牧老太太声音尖锐,吓了牧殊城一跳,“你好狠的心!牧家统共就元庆那么一个嫡亲的小孙孙,你要叫他上战场?万一有个山高水低,老身也不用活了……” 牧老太太一拍桌案,“武官不行!” “可文官,是要科举出身的……”牧元庆并没有。 “呵呵,”牧老太太冷笑一声,“叫你女儿、女婿给想想办法!” 牧殊城皱眉。 李怀肃虽娶了牧云安,做了他们牧家的实在女婿。可太子为人端方,性子又冷厉。 最见不得这等事。 别说是他们牧家。 纵是太子母亲的萧家,几个月前才因为贪污,被太子下狠手收拾了一顿。 见牧殊城拧着眉,只不说话。 牧老太太冷哼一声:“你去告诉牧云安,给她弟弟弄个三品的官儿做,她那天香阁的利润,就叫她自己留着吧。” 不然,她可还要往回要呢! 如今牧云安的心思有些拿捏不定,牧殊城不敢就这样答应。 牧老太太只以为是筹码不够,便再加码,“把这事儿办成,我房中的千红就给你,做个通房吧。” 那千红性子柔顺,模样整齐,牧殊城平日便爱多看她几眼。 只碍于到底是母亲的丫鬟,并这宠爱葛氏,到底不便开口。 今日牧老太太既自己提起,那葛氏又是个废人了,牧殊城乐不得答应,“娘说的什么话,都是自家骨肉,元庆的事儿,安儿必会就尽心帮忙。” 他低头寻思了一会儿,“待过几日太子带安儿回门,我亲自跟安儿说。一定能成。” 得了牧殊城保证,牧老太太放下了心。 第二日寻了个空子,便把这消息叫古嬷嬷传去了二房。 孙氏听了,顿时乐得伤好了大半。 那牧云安小贱人,成了太子妃又如何?还得是她祖母、她老子压得住她! 孙氏心中高兴,虽爬不起来,还是赶着叫马嬷嬷寻了媒人,只当自己儿子已成了三品文官那样,找门当户对的人家女儿来相看。 盛京城内,官宦人家的女眷,罕有能被还飘在半空,根本不落地的三品官忽悠住的,也没人理他。 可太子要许牧家牧元庆三品官的消息,却就这么像插了翅膀似得,传了出去。 叫人递到了云媞耳边。 云媞闻言,直接笑了出来,“我那表弟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他以为朝廷的三品官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居然敢如此肖想。” 顿了顿,云媞笑意微沉。 看来,这牧家人还是太闲,日子过得太好。 大概是真的没打算还钱。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牧云媞心狠手辣。 这一日,孙氏修养得已能起身,她兴兴头头来牧老太太院中请安,“老太太,可想死儿媳了!” 两人再加上两个心腹嬷嬷,把知道的三品官职挨个儿讨论了个遍。 最后给牧元庆选了个大理寺卿的官职,婆媳两个都觉满意。 “那大理寺卿手中有实权,平日里又尊贵又闲散。前一任那何璞玉病休了很久,现在看来,就是要给咱们庆儿腾地方的。” 屋内一片笑语。 正说到兴头上。 一个小厮连通报都等不及,直直冲入牧老太太院中。 “什么事儿,这么没规矩……”古嬷嬷话还未完。 被那小厮直接打断:“老夫人,二房夫人不好了!咱们家庆少爷、庆少爷他,因……买东西不给钱,被店家扣下了!” 屋内一时死一般的寂静。 好半晌。 孙氏尬笑两声:“我当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你这样慌慌张张?”她向牧老太太道:“定是庆儿迷糊,忘了带钱,不小心才惹出这样的事端!” 牧老太太也冷哼一声:“那店家也太不是东西!谁不知道我们牧家是皇亲国戚,他敢动庆儿,是藐视皇家威严!合该杀头呢!” 孙氏忙面上堆笑地奉承:“老太太说的是!” 她眼珠一转,“老太太生辰近了,庆儿昨日还说要为祖母选一件贴心的礼物。算着时辰,他这该当是给老太太选宝贝去了!” 一番话哄得牧老太太心花怒放,她示意古嬷嬷掏出枕下的银包,“咱们庆儿该那店家多少钱?赏给他便是!可有一样,你得把话给我带到!那店家拿了钱,可要给咱们庆儿赔不是!” 说着,老太太摸出一块碎银,扔给小厮。 小厮接住,却仍是不走。 一脸为难道:“老夫人,这……怕是不够。” “不够?”牧老太太脸色微沉,又立刻转晴,到底是她的好乖孙,可是给她选了件什么宝贝啊? 牧老太太:“要多少才够?” 小厮:“那老……老板说,怎么也需一百两。” “一百两?”孙氏惊叫出声,“什么东西那么贵?一百两,就是买个人,也尽够了!” 她狐疑道:“你是庆儿的小厮?怎么看着脸生?不会是刁奴欺主,来骗我和老太太的吧?” 那小厮涨红了脸:“庆少爷买的……就是个人……” “什么?” “咱们家庆少爷,是在醉红楼里,玩了姑娘不给钱。人家醉红楼的妈妈说了,若再不给,还要打断庆少爷的腿呢!” 第173章 都是当妈的不是 “什、什么?” 牧老太太捂着心口,张大了嘴。 她就是再偏疼牧元庆这个小孙孙,也没法子骗自己,孙子去醉红楼,是为了给自己选寿礼啊! 老太太脸色一下黑沉下来,转头看向一旁的孙氏,“看你教出来的好孩子!” 孙氏万没想到,她不过就是想责骂小厮帮儿子遮掩遮掩,没想到竟就招出了这小厮口中的实话来! 孙氏眼珠在眼眶子里疯狂转动,却也实在没法子再帮牧元庆弥缝。 她一拍大腿,“老太太,庆儿、庆儿他……他小小的年纪,懂得些什么?还不都是被那些狐媚子勾搭的……庆儿是好孩子,平日里最惦记着您。您老,可不能就不管他了啊!” 二房的钱,都在牧彦都口袋里,孙氏手里本来就没几个。 沈氏那些首饰,一时之间也不好出手。再说,她也舍不得! 孙氏只指望着这一百两银子,能叫牧老太太出。 牧老太太如何听不出小儿媳话里的意思? 她心中实在窝火,忍不住对孙氏道:“好好的孩子,都叫你们给教坏了!若不是你这个做娘的无德,能逼得好好的元庆有家不回,非要去那等腌臜地方消遣?都是你这个当娘的错!” 挨了牧老太太劈头盖脸这好一顿,孙氏心中实在委屈。 牧元庆嫖不嫖,岂是她这个娘管得了的?还不都是他爹教的? 可眼巴前儿,为了让老太太拿出体己捞人,没奈何孙氏也只能忍气吞声,多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牧老太太骂完人,觉得心中爽快了些,才白了孙氏一眼,“待庆儿回来了,你要好生管教!都是要做官的人了,要谨言慎行!还有,那勾引他的小娼妇,叫他打发了,不许往后再有什么勾结!不然,叫我知道了,我可不依!” 孙氏和马嬷嬷连忙点头应下。 牧老太太指使身边的古嬷嬷,去厚重的红木妆台背后,捧出一个梨花木匣子来。 她看向那小厮:“一百两,是不是?” 小厮眼神闪烁,“还、还要再多些……” “啪” 古嬷嬷一记耳光,扇在了那小厮脸上,“油嘴滑舌的东西,一会儿变一个数儿,你当这是糊弄老太太玩儿呢?” 她手里挥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心中直替牧老太太肉疼。 见那小厮捂着半张脸,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窝囊样子。古嬷嬷回身向牧老太太:“老太太,这不是一笔小钱。依老奴看,不能就这么给一个嘴上没毛儿的货,恐他办差办不明白,反倒毁了咱们少爷的清誉。少爷可是要当官的人,名声可重要呢!” 牧老太太知道古嬷嬷说的是,她看向一旁讷讷的孙氏,“把你老爷叫来,叫他亲自去接回庆儿,好生教养。跟孩子好好讲道理,万万不能打他,知道了吗?” 孙氏只得答应下来。 牧老太太又看向地上的小厮:“你是跟着庆儿的,平日里不知劝诫,如今出了事,都是你的不是!来人,拉他下去打二十板子,再不许叫他伺候庆儿!” 那小厮急了。 他两眼圆瞪,急道:“老太太您不能这样说!小的本就不是庆少爷的小厮,劝诫少爷的事,如何倒轮到了小的身上?” 知道今日倒霉,怕是无法善了,那小厮干脆一仰头,豁出去道:“小的正是二老爷身边伺候的。老太太、二夫人不用疑心小的要亏空这钱,巴巴儿要把二老爷叫来办这事。二老爷来不了了,二老爷正跟着庆少爷一起,叫人家醉红楼给扣下了,只等着家里再掏一百两去赎呢!” 此言一出,牧老太太只觉眼前一黑。 她的亲亲宝贝儿子,也嫖? 刚才骂孙氏的话,转了个弯儿,兜头全砸到了自己身上。 “老太太,您别气,仔细着自己的身子啊!”古嬷嬷扶住摇摇欲坠的牧老太太,知道这事儿坏了。 牧老太太歪在榻边,喘了半晌粗气,才道:“都是……都是老大,没教育好弟弟和侄儿!去,快去把大老爷请来,叫他好生把人给我带回来!” 牧家的小厮在宫门口苦等,好容易逮住了下值的牧殊城。 一听小厮的话,牧殊城差点被气个仰倒。 刚才同僚一口一个“皇亲国戚”,好容易奉承出来的好心情,顷刻之间散尽。 没法子,牧殊城家门都未得进,就使人换了辆不起眼些的马车,直奔去了西街口盛京最大的花楼。 牧殊城到底是朝廷命官,不管有理没理,也有官威在身。 他车驾停在僻静处,使牧家的大管家牧禾去寻醉红楼的老鸨赎人。 等了好半晌也不见管家出来。 牧殊城等不住了,又差小厮去催。 小厮年纪小,腿脚快,很快回来禀报:“回老爷的话,交了钱,本来结清了账。是二老爷不愿走。” “什么叫做不愿走?!”牧殊城怒极,瞪大了眼睛,“他不愿走,难道是想接着嫖?” “不、不是……”小厮忙解释道:“是庆少爷说,他在这楼里包姑娘,本来存了个五百两的户头,如何两三日就花得精光!二老爷听见庆少爷挥霍了这么多,气急败坏,说自己都不曾败出去这么多,非要当庭教子。庆少爷也不肯走,叫那老鸨把他用过的钱,一笔笔都列出来呢!” 牧殊城气得头晕脑胀。 却听明白了,自己侄儿在醉红楼开的户头,里面的钱不见了。 五百两啊! 不是一笔小数目! 若能要得回来…… 牧殊城一掀暖帘,“在前面引路!” 从后门进了醉红楼。 一进门,便见自家弟弟、侄子绕着圈儿在大厅里追打吵嚷,自家管家劝了劝这个劝那个,却是谁也劝不住。 这时辰醉红楼本还没开门营业,大厅里却有零星几个散客,正在看热闹。 身材胖胖的老鸨阻拦不住,只得气喘吁吁靠在门槛儿上,“若碰坏了东西,二位爷可又得赔钱!” 果然是倚门卖笑的东西,心眼子里都是钱。 牧殊城冷哼一声:“这位妈妈,我这弟弟、侄儿虽说不争气,可我官宦人家,做不出欠人钱财不给的事儿来!我侄儿那五百两到底是如何花销的,你今日若不说个明白,明日咱们京兆府里再见!” 看清了来人,胖乎乎的老鸨反倒一点儿都不慌:“牧老爷,您这侄子那五百两,自己花费了一百零有余,剩下的三百八十两——” 她套满宝石戒指的粗胖手指,往一旁一指,“叫这位小哥扣下了。” 第174章 皇亲国戚,欠钱不给 听老鸨此言,牧殊城心中只舒了一口气。 好么,他就说,五百两银子呢!哪里能扔到水里,连声响儿都不听不着? 果然是这花楼有猫腻! 一旁,追逐厮打的二房两人,也刹住了脚步。 牧云庆叫屈道:“我就说我没花销那么多钱!我就说我没花过!明明还剩下三百多两,却不许我花!这里还、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身后,牧家老二喘着粗气站住。 他看了一眼自家哥哥,转头向那老鸨道:“鸨儿,我这哥哥,可是皇亲国戚,当朝太子妃的岳丈,你们得罪不起!若今日不把此事说个清楚明白,给我们父子磕头认错,你们亏下的这钱,我这哥哥就敢管太子要去!” 牧老二说这话,不过是为了唬住老鸨。 牧殊城最爱面子,花楼里的事儿,哪儿敢闹到太子跟前? 可太子的名头,吓唬一般人,却是尽够了。 牧家三人谁都没看出那老鸨听话,面上虽然恭谨赔笑,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屑。 她手指向一旁:“不然,你们找这位小哥说话?” 三人顺着老鸨手指的方向一看,见是个年轻男子,正笑着向他们看来。 这人…… 牧殊城只觉有些微的眼熟。 可在脑海里把盛京各家的子弟统过了一遍,怎么也想不起眼前这年轻人到底是谁。 他上前,刚想动问。 一旁的牧元庆却是忍不得了。 牧元庆:“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眯下老子的钱?你怕还不知道老子是谁吧?” 说着,他掐着腰,胸向前一挺。 大伯父可是说了,太子不日就要封他做官,三品官呢!怕是眼前这打扮普通的年轻人,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及的高官! 这人今日,可算是踢到钢板上了! 一旁,牧老二也道:“小子,你姓甚名谁,是谁家的子弟?你可知道,我们是谁?说出来不怕吓死你……” 谁想,那年轻人面上全无惧色。 起身向牧殊城行了个礼:“牧大人,小人正是奉主子之命,查封你牧家在外的产业。” 逐浪笑笑,继续道:“大人若有什么,还请清了账,再跟我家主子去说。” “你家主子?你家主子是谁,难不成有三品官那么大?”牧元庆冷笑。 牧老二虽没说话,心中也跟着冷哼。 什么主子?这盛京城的主子,统共就那么几位。 再大,能大得过太子去? 牧元庆还要上前比比划划。 被牧殊城一把扯住侄子手臂,他额上沁出了冷汗,看向眼前的的逐浪:“老夫想起来了,你、你是……太子殿下的随身侍卫?” “正是在下。” “太子殿下为何、为何要封禁我们牧家在外的产业?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逐浪目光在牧家三人脸上逐个刮过。 笑道:“牧老爷这话奇了!牧家欠债不还,却有钱在这楼里消费,是何道理?” “欠钱不还?” 牧老二父子愣愣转头,看向牧殊城。 见牧殊城张大了嘴,一时竟说不出话。牧元庆急了:“是我大伯欠钱不还,干我什么事儿,为何要拿我的钱……” 逐浪面上依旧微笑:“据我所知,牧家未曾分家,有债务自然要一并承担。” 他掰着指头算开:“那三百多两银子,小的今日取走了。剩下的三千两,牧老爷今日也该还了吧?” “多少钱?三千两?!” 二房父子怪叫一声,一起看向牧殊城。 牧老二:“大哥,你、你如何欠了这么多?这钱、这钱咱们二房,可是一分钱都没见到过啊!” 三千两这数一出来,牧殊城只觉眼前一黑。 他又惊又气,声音都有些打战:“是、是太子妃那笔嫁妆,太子仍不肯放过……?” “牧老爷这话说的。您不还钱,如何却说太子不肯放过?” 得了李怀肃吩咐,逐浪本就有把事情闹大的心思。 他扬声道:“满盛京城都说牧老爷最会教女,谁想嫁到我太子府的大小姐,连嫁妆都是虚抬!试问在座各位,这般屈辱,谁能受得?” 大盛一朝,女子的嫁妆几何,在婚前便要通告当地官府。 像牧家这样,在嫁妆里作假的,要不就是实在拿不出钱的贫苦人家,为了保全面子,要不…… 就是不重视女儿,刻意侮辱夫家。 故而逐浪这话一出,大厅里几个散客并起得早的几个姑娘,顿时都笑开。 “一口一个皇亲国戚,还要以势压人,背地里却是这般模样?” “倒是可怜太子妃,母家这般不堪。” “可听说牧家老大人官居太子太傅,最是清贵不过。谁想居然连女儿的嫁妆钱都贪。” 这些人一递一句,直说得牧殊城老脸通红。 偏一旁的牧元庆受不住众人白眼,跟牧殊城红了脸:“大伯,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你倒是说清楚啊!” 牧殊城耳边尽是众人嘲笑,不堪其辱。 转身拂袖而去。 牧家二房急忙谩骂咧咧跟上,再不提那三百两的事儿。 回得府中。 二房两人窥着空儿,一声招呼都不打地溜走。 牧殊城无心管束,只一叠声:“小六呢?快把小六给我找来!” 小六正在后院,还未及赶过来。 偏生巧巧在门边采了几朵砖缝里长出来的小黄花,拿在手里边玩边跑。 一个没瞧见,一头扎进了牧殊城怀里。 见巧巧是下人装束,牧殊城不等看清是谁,就扬起手。 “啪” 牧殊城:“混蛋东西,找死!” 一记重重的耳光,把小姑娘打得断线风筝似得,直飞出去。 小小的身子,软软地瘫在地上。 跌了满脸的血。 巧巧是个孩子,吃了痛,根本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哭声惊动金岚的爹娘,赶着跑过来。 金大婶见女儿摔成这样,心疼得眼圈都红了,连忙把巧巧拉起来,抱在怀里,“你这孩子,如何就触怒了老爷,叫打成了这样?” 巧巧哪里惹了牧殊城?她心中委屈得不行,哭出来道:“没有……巧巧什么都没做……” 她又气又怕,竟直接说出:“老爷打人,老爷坏,活该他看不到仙女大小姐!” 金大婶知道女儿这是吓傻了,口不择言。 她一面伸手捂巧巧的嘴,“不许浑说!” 一面抬头,满脸哀求地看向牧殊城:“老爷,孩子说的是玩话,您别和她计较……” 牧殊城却正在气头上。 只以为是牧云安和李怀肃联起手来骗他。 忽然想起那一日,巧巧也跟着小六进了太子府。莫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牧殊城一把推开金大婶,逼近巧巧:“仙女大小姐?谁是仙女大小姐?!” 第175章 要钱如要命 巧巧虽然年幼,到底是牧家家生子奴婢,背地里见过不知多少牧殊城这般凶霸霸的嘴脸。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怕给爹娘惹来大祸,小姑娘嘴唇颤抖着,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偏生牧殊城听得“大小姐”三个字,真真切切的,心中涌起一股子不适,却不想就这么放过。 昔日里,牧家就只有一个大小姐。 就是牧云媞。 后来,牧云媞没了。葛氏掌家,也叫家中上下称牧云安为大小姐,可下人积年的习惯难改,还是叫她“安小姐”的多。 葛氏逮住了几个,借故痛打了一顿,下人们方才勉强改了过来。 可如今,“大小姐”三个字骤然间从一个小丫头嘴里冒出来,一下子就叫牧殊城想起了云媞的脸。 那才是他亲生的女儿。 可惜,也死在了他手上。 若云媞还活着,好端端地嫁去了太子府,牧家哪里会有今天这起子糟心事儿?她的嫁妆若有亏空,也该沈家给她补上! 可牧云媞死了。 如今的太子妃是牧云安,连是不是牧家的女儿都不知道,还一门心思帮着外人,对付母家。 牧殊城后悔得心尖直颤。 看着巧巧一张小脸,在眼前顷刻间变得惨白惨,他仍不肯放过,还要再问。 这时,小六从后院里跑了出来,“老爷,您叫我?” 牧殊城的怒火一下子转移过去。 待小六一脸殷勤,走得近了了。 被牧殊城直接一个窝心脚,踢在了胸口。 “噗通”一声。 小六猝不及防,整个身子往后就倒。 偏生身后泥地上,凸起一块拳头大的碎石。 小六后脑直磕上去,登时就流了一地的血,人也没了声息。 一个大活人,顷刻之间就变得不知死活,没了动静。 牧殊城身边围着的下人都吓得呆住了。 要知道小六机灵,平日里最是得牧殊城信赖。如今,居然就这么遭了无妄之灾。 小六尚且如此,那,他们呢? 下人们人人自危。 一旁的金大婶怀抱着巧巧,两人身子抖做一处。只见牧殊城赤红着眼睛,转向巧巧。 他眼中全无伤了一条人命的愧疚,反倒是一句句逼问过来:“你也进了太子府,你到底有没有见到太子妃?到底有没有?!说!快说实话!” 不怪牧殊城心焦得想要烧起来。 三千两啊! 整整三千两。 他为官的这些年,家中吃喝大头,花用的尚且都是沈氏的钱。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也不过两千两有余。 竟就要这么填进牧云安嫁妆里! 牧殊城岂能不恨?岂能甘心? 要他的钱,可就是要他的命啊! 心中怒意愈发直涌上来,见金大婶护着巧巧不放,牧殊城伸手便向夺。 就在金大婶脸色苍白,护着女儿步步后退,下人们也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忙的时候。 门口处传来一阵喧哗。 “又怎么了?”牧殊城崩溃大喊。 只见一个门上伺候的小厮白着脸跑过来,“回老爷的话,玄甲卫把咱们府的大门给围上了!说是、说是……什么时候凑够了嫁妆单子上的钱,什么时候方可正常进出!”小厮年纪不大,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吓得声音中带了哭腔,“老爷,这可怎么办啊?!” 牧殊城脸色一变。 他不敢怨太子李怀肃。 只在心中怒骂牧云安!恨不得像杀云媞那般,杀了牧云安! 众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一起看向牧殊城。 金大婶趁乱带着巧巧溜了。 好半晌,牧殊城勉强稳住心神,吩咐道:“不许惊着老太太!” 可玄甲卫闹出这么大阵仗,牧老太太不想被惊动也被惊动了。她被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歪倒在了床榻上,人事不知。好容易被古嬷嬷救醒,牧老太太连声大骂牧云安,直说要一根白绫,吊死在太子府算了! 二房也早得了消息。 牧元庆跳墙跑了,牧彦都和孙氏缩着脖子,一声都不敢出。 却还是被牧老太太叫去了堂前,逼迫着孙氏,照着嫁妆单子,把她从沈氏哪儿摸去的首饰一件件地填补回来。 这简直就像是割去了孙氏的肉! 痛得她整日嚎哭不已。 可饶是如此,还差了一千两。 眼看着牧殊城掏空了家底,牧老太太却咬死了自己的匣子里装的都是棺材本,一分都不肯往外掏。 牧家闹作一团。 小六伤在后脑,偏生牧家被围,没人肯为他奔走延医,没几日就这么死了。只剩下一个年逾六旬的老爹,哭着求牧殊城给银子发送。 牧殊城正是钱紧的时候,一味拖延着只不肯给。 家中下人瞧见,纷纷寒了心,有些机灵的已经开始寻找下家。 金大婶抱着巧巧整日哀叹,那日老爷对巧巧那样,她心里实在是又怕又恨。可谁叫他们是家生子奴才,一家人的命都捏在牧殊城手里,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没奈何,只好叮嘱年幼的女儿,“往后离老爷远点,更不许胡说!” “娘,巧巧没胡说。巧巧就是看到了仙女。” 金大婶无奈,“那你告诉娘,仙女长什么模样儿?” 巧巧黑葡萄似的大眼珠一转,贴到金大婶耳边,“仙女就是……大小姐。” 金大婶一愣。府中上下,谁不知道大小姐牧云媞早死了? 她拍了拍女儿,“你是不是看错了,那是太子妃,安小姐?” 巧巧认真地想了想,摇头:“没错,安小姐没有大小姐好看,巧巧不会看错。” “唉……”金大婶长叹了一声。 她虽然不喜欢小六,可大家都是下人,小六死了,她也唇亡齿寒。 “若是前头夫人和大小姐还活着,这府上怎么会闹成这样?真是……作孽。” 见娘明显根本就不信自己说的,巧巧急道:“娘,你问姐姐!姐姐她一定见过大小姐!” 牧家消息传到太子府。 云媞斜倚在贵妃靠上,面上漾着淡淡的笑意。 她在牧家长大,却是最知道这牧家人的面和心不和,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只在害死沈氏这件事上,倒是**协力。 如此,云媞倒想看看,现在牧家眼前不过是个小坎儿,他们要如何跨过。 第176章 云霓羽衣 不上几日,又有玄甲卫报到云媞跟前。说是盛京众人见牧家被围,打听得知是欠了钱,牧家二房的几个债主也联合一起,一日日地一起去牧家门口逼债。 牧老太太见最疼爱的小儿子、大孙子也被卷了进去,再也坐不住。 竟逼迫牧殊城差人去宅行登记,说要变卖宅子,为子还债。 因是急用钱,标的价格倒是公道。 这牧家府邸,是牧殊城得了新科状元,与沈氏成年的那一年,沈家怕委屈了女儿,垫钱给牧家买的。 后来,牧家所谓的“还钱” 也不过是沈氏用嫁妆里那些铺子每年的利润,一点点地给填补上的。 这宅子,从头到尾,都没有牧家人出的半分力。 却叫他们白住了这么多年。 可…… 那是云媞长大的地方。 娘院子后面的小花圃里,还有自己幼时,和娘一起种下的忍冬。 绿萼说,沈氏死后,她的院子虽荒废着,那忍冬却还活着。 那里,处处都是曾经的回忆。 云媞深吸一口气,自贵妃靠上支起身子,“来福,为我梳妆,绿萼去叫门上备车,你们二人随我出门一趟。” 来福愣了愣,“小姐,要不要等一等太子殿下?” 云媞一个“死人”,在太子府中如何都好说,可若要走到外面去…… “不用,”云媞淡淡道,“太子有公干出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我不过……是去一趟天香阁。” 她自己算着,天香阁的这一季度的利润取出来,再加上她手里其它能动用的钱,差不多有一千两,足够买下牧府。 小半日后,牧云带上珠翳,遮住脸孔,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上了车。 今日主仆三人出来的时候,时值申时。 街上做小买卖的人渐渐多了。 绿萼可以叫门上准备了一辆并无太子府徽记的小车,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 车壁不厚,云媞能清晰地听到街面儿上鼎沸的人声,间或有些食物、酒水的香气,顺着暖帘缝隙飘了进来。 这样的市井之声,让云媞莫名地觉得心口微暖。 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只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摘下覆面的珠翳,堂堂正正地走在大街上。 车子行到天香阁门口。 云媞一下车,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她十几岁上就每月都看天香阁的账目,对店里十分熟悉,几乎能从门口进出的人流判断出当日的盈利。 可如今,记忆中一直门庭若市的天香阁,不过寥寥几人。 进得店内,才发现,就是这几个客人,也是看得多,没有人买。 大堂里,本该负责招呼客人,服侍客人试衣裳的跑堂小妹,都各自寻了角落里愣愣坐着,根本不上前招待。 云媞脚步顿了顿,面上珠翳微微晃动,碰撞出声响。 虽说天香阁的招牌,开遍了大盛,可唯有盛京这家店子,凝结了她和娘亲的心血。 知晓小姐的心思,云媞身边的绿萼开口招呼道:“店家,我家夫人要看是新的冬装,为何无人过来招呼?” 绿萼喊完,又过了好一会儿。 角落里才有个跑堂小妹起身,往云媞方向看了一眼,便是一皱眉。 竟一脸嫌弃的模样。 自走进这天香阁,来福就心中有气,跑堂小妹的神情撞入眼帘,她更是气得不行,开口便要质问。 被云媞按住手臂,用力攥了攥。 知道小姐有自己的考量,来福深吸一口气,忍下心中怒气。 看那跑堂小妹的神情,云媞心中已然明白。管着天香阁的人,定是改了她和娘定下的制度。 从前,为了激励大堂里这些能跟顾客直接接触的跑堂小妹,云媞说服娘亲,定下分成的规矩。每卖出一件衣裙,负责接待售卖的跑堂小妹,可以直接分得三分利。扣除各项成本,她们比天香阁分得的利润还高。 老实在天香阁里干上两年,能给自己攒下一笔体面嫁妆,后半辈子的日子,就全不一样了。 制度激励下,陈三娘子更是直接培养出了几个眼光好,嘴甜,又敢闯的姑娘,都敢带上时新样式,去相熟的主顾家中售卖。 要知道,来店里选衣裳的,最多不过一人两人。 可若是带上货物,去对方家中,盛京世家,女眷众多,少不得你一件我一件,去一次就顶得上日常售卖一季度的份额。 众人都有干劲儿,天香阁几乎直接垄断了盛京贵女身上的全部衣饰。 可现在…… 那跑堂小妹见对方是三个人,中间那个华贵珠翳遮脸的,想必就是主子。 看她通身的装束极为不凡,怕是个挑剔不过的。 跑堂小妹不愿上去伺候。 想了想,她冲着后面账房扬声:“陈三,有客到,你来。” 云媞心中愈沉。 陈三娘子是沈氏一手提拔的,以她之能,完全能管理整个天香楼,居然真的叫人贬得连个跑堂小妹都能随时指使来指使去。 衣袖下手指掐紧,云媞静静地看着陈三娘子从后堂而来。 隔着珠翳,云媞看陈三娘子面色有些蜡黄,她见了客人,还能勉强笑着:“客官,小的在后面听见,您可是要选时新的冬装?咱们店里前日进了几条狐裘,又轻又暖,样子也漂亮,客官可要看看?” 云媞摇了摇头。 她看向陈三娘子,声音清冷:“听闻盛京天香阁有世间独此一件的云霓羽衣,我想看看。” 陈三娘子猛地一愣,面上的笑容堆不住,难以置信地看向云媞。 她身后,刚才的跑堂小妹听见,冷笑了一声:“云霓羽衣?那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你可买得起?” 陈三娘子看着云媞眼睛,突然眼看就红了。 眼前的贵夫人,通身的高贵气派,看着身形,倒像极了…… 大小姐。 大小姐要是还在世,今年也该嫁了…… 陈三娘子眼睛火辣辣地疼,她别过脸去,“诶,我这就给您取去!” 跑堂小妹拦在跟前,“陈三你疯了?万一你把云霓羽衣拿来了,她却不买,岂不是白折腾?” 她挡在身前不肯让开,陈三娘子只得教育道:“来者是客,客人要看衣裳,咱们就该好好服侍,至于买不买的,是客人的事,我等不可胡乱置喙。” “偏你会奉承,”那跑堂小妹冷哼一声,“云霓羽衣据说是仙人所做,举世无双,万一被她给看坏了,难道你赔得起?” 云媞身边,来福再也忍不住,“这衣裳只是看看,如何就能被看坏了?是谁教你对客人这般说话?” 一道声音自门口处响起: “谁教的?我教的!” 门口暖帘一荡,刮进一阵冷风。 牧云安的母舅,吴氏,仰着脸,大模大样走进店来。 她先打量了云媞身上穿戴一番,“这位夫人,你这通身的衣饰,看着也颇不俗,不过……你不是盛京本地人吧?” 云媞冷冷地:“怎么说?” 吴氏一笑,脸上的肥肉挤在一起:“这盛京本地人谁不知道,咱们天香阁的老板,是当今太子妃!” 第177章 怕了太子妃 闻言,来福面露不忿,刚想开口。 被绿萼用力扯了一下衣角,强忍了下去。 这一幕看在吴氏眼中,只觉得眼前这三人,定是怕了太子妃!她上下打量着云媞,心想这八成是不知哪个小官家的女眷,听到太子妃的名字就吓得傻了,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云霓羽衣? 别说试了,就是看一眼,都配不上! 想着,吴氏面上神情更加倨傲,干脆向云媞和另几位还在店里的顾客一齐道:“今日是初一,店里盘点的日子。各位若不买什么,今日就请回吧。” 竟是明晃晃地在赶人! 这是犯了商家大忌! 云媞拧紧眉头。这间天香阁凝结着她和娘的心血,就让牧家人这般祸害…… 一旁,陈三娘子都有些忍耐不住:“吴大娘,客人还未尽兴,咱们不好就赶人吧?” 不说旁的,今日这几个客人若是被这样赶出去,往后定是不会再上门。且人人都长了一张嘴,这一传十十传百地传扬出去,天香阁好容易立起来的牌子,可就要砸了! 陈三娘子岂能不心疼? 谁知,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一下子就惹怒了吴氏! 她可是当朝太子妃的舅妈,亲舅妈! 这陈三是个什么东西?仗着是前头大娘子安插下的人,就敢对她指手画脚? 吴氏一扬下颌,挺着胖大的身子,直直冲过来。 “啪!” 一记耳光,重重落在陈三娘子侧脸。 她身材本就偏瘦弱些,这猝不及防地一下,打得她一下子失了平衡,直接摔倒在地! 云媞手指猛地攥紧,“你做什么?” 吴氏得意洋洋,“我这是教训自家下人,怎么,吓坏夫人您了?” 云媞目光中的冷锐几乎要直接穿过珠翳,把吴氏肥厚的身子钻个血洞出来。 吴氏却浑然未觉。 她本是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嫁入葛家,丈夫也是个没什么能耐的。原想这辈子也就在泥里蹚着过了,谁想大姑子交了好运,给这盛京大官做上了外室,苦熬了些年头,竟当上了那家子的正头娘子! 更出息的是大姑子的女儿,居然嫁给了太子做正妃! 吴氏可抖了起来! 问大姑子要了这间天香阁,就如把这整个产业装进了自己口袋一般,想如何作践,就如何作践。反正这么大一个产业,是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到实在经营不下去的时候,不行还可以杀鸡取卵,反正她怎么样都不亏的! 就连这天香阁里镇店的云霓羽衣,也早叫她私下里留了下来。若不是自己实在胖出许多,那衣裳早就穿在了自己身上。 实在穿不了了,才当人情送了人。 想着,吴氏愈发不耐烦:“这位夫人,你买衣裳吗?不买的话——”她粗短的手指,往门口处一指,“就请走吧,改日再来。” 店里其它顾客瞧见吴氏摆出了太子妃的名头,又如此跋扈,有不愿惹麻烦的,便就此离去。 剩下几个还没走的,一齐把目光投在了云媞身上。 只见云媞裙摆微动,居然亲自躬下身子,扶起了摔在一旁的陈三娘子。 一个贵人,去扶一个跑堂的…… 众人正觉诧异。 云媞清冷声音响起:“店家,你这话不对。” 吴氏一愣,一张胖脸脸颊上的肉直接耷拉了下来。 眼前这女人带着珠翳,显然是不想给人认出自己的相貌。不会是……什么了不起的贵人吧? 吴氏眼中的惧意一闪而过。 不对。 这盛京城中,若论身份贵重的女子,到顶了也不过就是萧皇后和皇后所出的宝宁公主。 再往后排,便是太子妃。 她的外甥女儿。 有太子妃撑腰,其它女子,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想着,吴氏冷哼一声,“哦?我有何不对?” 云媞扶起陈三娘子,细问她有没有伤到。陈三娘子看着眼前通身贵气的女子,只觉说不出的熟悉。 若是云媞大小姐还在,该有多好……可惜…… 可就是因为一手提拔她的沈氏夫人和大小姐都不在了,她陈三就算拼了一条命出去,也要守住这天香阁! 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吴氏,陈三娘子只得忍气,向云媞道:“这位客人您别生气,都是、是小的的错,您勿怪、勿怪……” 陈三娘子忍气吞声,都是为了天香阁的名誉。 云媞心中涌起一股酸涩,又带着些许暖意。 她扶着陈三娘子站稳,便松开了手,向吴氏正色道:“据我所知,这天香阁开遍了大盛,里面上至管账娘子,下至跑堂的小妹,都不过是来帮衬天香阁。她们从来就不是谁的下人。” 便是沈氏,从来也是视陈三娘子她们为得力的助手和同僚,从不肆意作践。 吴氏是个什么东西,她怎么敢?! 谁知吴氏听了,竟冷冷一笑,“说来说去,她们这些平民还不就是下人?又有什么不同?”她看着帘外的天色已是不早,心中有些急了,干脆挥起蒲扇大的手:“不买就走,快走!别在这儿站脏了我地界儿!” 云媞拧眉。 这吴氏进来就赶人,是要做什么?莫非……是要在这天香阁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门首处传来轻柔声响:“这位夫人,店家也自有店家的规矩和难处。你既然不买东西,就不要在这里,平白为难人了。” 云媞抬头一看。 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袅袅婷婷地正自门外走进的,正是牧家二房孙氏的大女儿,牧鸳鸳。 牧鸳鸳身披一件白色狐裘,下摆露出浅蓝色百褶裙的裙边。那百褶裙褶皱处,皆隐有金线,随着牧鸳鸳行动,映着日光,熠熠生辉。 可不就是云霓羽衣? 这衣服,居然穿在了牧鸳鸳身上。 云媞眸光一闪,已知道了吴氏今日是想做什么。 每月初一确实是天香阁结算上月利润的日子。看来,这吴氏真是葛氏在店里安排的一步好棋,想来今日吴氏就是要连帐并利润一同交给这牧鸳鸳。至于这钱是拿回去填牧家的大窟窿,还是二房自己享用,就不得而知了。 那是她的钱。 岂能让旁人拿走? 看着牧鸳鸳刻意做出的一副赶人的姿态,云媞反倒不急了。 她轻笑一声:“抱歉,我在店里丢了东西,东西找不到,我不能走。” 牧鸳鸳与吴氏对视一眼,吴氏粗声大气问道:“丢了什么?这可是太子妃名下的商铺,你回答可要仔细!休要胡乱攀扯!” 云媞面上珠翳轻荡,将她一身装束更衬得流光溢彩。 云媞指向牧鸳鸳裙角,“我丢的,就是这条裙子。” 第178章 不是她的裙子 “什么?” 牧鸳鸳脸上温柔娴静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下去。 听云媞这样说,刚才没走的几个客人,干脆就留了下来,就等着看热闹。 牧鸳鸳见店里还有其他人,少不得忍下心中焦躁,看向云媞。“可是鸳鸳说话行事冒犯了这位夫人,您为何要诬陷于我……” 说着,她身子轻颤,眼眶竟然一下子红了。 绿萼怕叫牧鸳鸳认出来,坏了云媞的事,悄声退到了来福身后。 牧鸳鸳无暇顾及她,只看向云媞:“还请夫人把刚才的话,说个清楚,还我一个清白。” 她身边,吴氏立刻帮腔道:“我说你,想讹人也要有个限度!你可知道,这位、这位小姐身上穿的,就算脱下来给你,你也根本买不起……” 牧鸳鸳素来爱慕风雅,不喜吴氏说话粗俗。 她打断吴氏,向云媞道:“这位夫人,你说这裙子是你的,有什么证据?” 这裙子可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自从得了,一有机会就要穿出来炫耀。 牧鸳鸳叫身后跟着的丫鬟帮她脱去了狐裘,云霓羽衣一整个人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还未走的几个顾客,饶是见多识广,也轻呼出声。 这裙子,真美啊。 自腰身往下,直到裙摆,是从淡青过度到桃红,再到浅浅的紫,和蓝。 百褶裙的每一条褶里,都藏了金线,绣出精细图案,随着穿着之人的动作,折射出七彩光辉。十分的耀眼夺目。 客人看了只知道这裙子当真漂亮。 陈三娘子却是变了脸色,“这、这不是店里的……” 吴氏目光刀子一般飞过来,陈三娘子只得吞声。 她在天香阁干了大半辈子,自然知道,店里根本就没有这条云霓羽衣售出的入账。 这镇店之宝,竟是被人私吞…… 陈三娘子眼眶都红了。 可为了天香阁的声誉,她死死咬住嘴唇,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同时偷眼看着眼前的云媞,她为何说云霓羽衣是她的东西? 莫非…… 是大小姐生前,赠送于她的? 陈三娘子脑中正转悠着诸般念头,只听得牧鸳鸳冷道:“这位夫人平白侮人清誉。今日若不把话说清楚了,你我少不得要衙门里见!” 她顿了顿,刻意给吴氏留下话口。 吴氏果然接口道:“咱们鸳鸳小姐可是太子妃的妹妹,劝你还是小心说话!现在给鸳鸳小姐下跪认错,我们也不是不能大人大量,放你一马。” 她一口一个太子妃,只想吓住云媞,叫她知难而退。 云媞身边,来福、绿萼也为云媞捏了一把汗。 她的身份不能曝光。 偏生眼前那个牧鸳鸳,是云媞妹妹,定是认识她那张脸。 来福紧张得口中直发苦,忍不住伸手想拉云媞衣角,“小姐,我们先走……” 云媞安抚地拍了拍来福的手,隔着珠翳,看向牧鸳鸳:“证据就是,这裙子上,绣着我的名字。” 牧鸳鸳一愣,随即笑了。 “这位夫人看错了吧?” 这云霓羽衣是吴氏为了讨好,巴巴儿地送到他们二房的,娘穿不了,就落在了她手里。她喜欢这裙子,就算不穿的时候也喜欢放在手里把玩,从没见到上面绣着什么字的。 笃定了云媞不过是胡说生事,牧鸳鸳冷笑一声:“这裙子上不曾有绣的什么字,这位夫人,你该跪下道歉。” 吴氏:“鸳鸳小姐是皇亲国戚,你就是跪她,也不亏。” 云媞微笑不语。 她身后,来福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这些牧家人,一口一个皇亲国戚,却不知道,她们仰仗的太子妃,就站在她们眼前。 可想到云媞根本没法子证明,恐怕就要被欺负了去,来福又有些着急。 她打定了主意,若真要跪下认错,没奈何,只得让她顶上。 下一刻。 云媞轻笑一声:“你没瞧见有绣字,是你自己没有眼色,怨不得旁人。” “你……” 云媞上前一步,“你这裙子,可对着光仔细瞧过?” 闻言,陈三娘子身子一震。 她顾不得吴氏阻拦,径直跑到门口,卷起遮光的暖帘。 橙金色的日光照射进来,恰是白日将尽之时。 牧鸳鸳站在光中,低头看着身上的裙子。 日光从裙角处透出,竟一点点地把那裙子,照成了天上云霞的颜色。 牧鸳鸳有心炫耀,慢慢地转起圈来。 裙摆缓缓展开,宛如只在夜间开放的昙花。 她耳中听得剩下廖廖几个客人和跑堂小妹的惊呼,心中只觉愉悦,飘飘欲仙。 可却听得有人道:“那是……月亮。” 牧鸳鸳愣住,低头一看。 只见不知为何,她裙摆上,竟出现了一小块浅色的光斑,正随着她的动作,在裙摆之间流转。 真的宛如月到中天。 这样的景象,她从前从未发现。 牧鸳鸳动作慢了下来,惊异地看着那轮“月亮”停在了她侧腰处。 “月亮”下,赫然一个银线绣着的小字: 云 云媞清冷的声音响起:“这裙裳名为云霓羽衣,所表现的就是日出月落时,天空中变幻不定的云霓美景。上面的小字,只有日月交替时,对着光,追随裙摆上的日影月影,才可看到。是……制这条裙的人的名字。” 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好巧的心思! 门口处,扯着暖帘的陈三娘子,手指都在不住地颤抖。 只有她和夫人知道。 这条裙子,是大小姐做的。 为了染出想要的颜色,云媞硬生生在染坊里住了三个月,方才得了。 染成的那日,大小姐双手都沾染了染料,抱着裙子兴冲冲地来给她和夫人看,大眼睛里的喜意直要满溢出来。 那一幕,陈三娘子一辈子都忘不了。 是大小姐! 可……怎么会? 大小姐,不是惨死了吗? 一旁,吴氏:“就算绣了字,也不能证明这就是你的裙子!你不知是从哪儿听说来的!这裙子,是鸳鸳小姐在咱们天香阁买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买的?” 云媞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笑了,“账目上可有记载?” “既然是买的,自然记了账!”吴氏恶狠狠道。 难不成,这女人还能查账? 实际上,云媞是真的能。 她轻笑一声:“这云霓羽衣,标价八百两黄金。既是有这一项进项,想必吴大娘是不怕查账的了。” “查账?你?你凭什么?” 绿萼刚想说话。 一道声音自门口处传来:“天香阁的账目,她查不得,难道孤也查不得?” 第179章 妄攀皇亲,乃是大罪 随着声音响起,门首处倏然一暗。 李怀肃身影挡住了外面正在沉落的日光。 见是太子亲临,众人连忙下跪行礼。 这一年来,吴氏在天香阁作威作福,还从未真正见过太子这样的大人物,一时间唬得愣住。还是一旁的牧鸳鸳拉着,方才反应过来,随着众人跪下,口呼千岁。 一句“外甥女婿”,到底也是没敢叫出口。 店内一众人中,李怀肃自是一眼就认出了云媞。 怎么没和他说一声,就一个人跑出来了? 反应过来之前,李怀肃就已经到了云媞跟前。他背影遮住众人目光,伸手挽起云媞,“地上凉,起来吧。” “多谢太子。” 柔柔的声音,却是从身后响起。 李怀肃回头,见是牧鸳鸳已经红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身前,云媞起身后,飞快的后退了半步。 装作一副不认得自己的模样。 云媞的真实身份不可泄露在外。李怀肃立时心领神会,也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去。却是把云媞护在身后。 他看向眼前的吴氏一群人,“谁是店家?” 吴氏弓着腰,满面堆笑,“回太子殿下的话,是、是民妇。”她顿了顿,又眼珠一转道:“民妇是太子妃的舅母,太子妃小时候,民妇还曾抱着她玩儿呢,最是亲厚不过的实在亲戚!” 见李怀肃不语。 吴氏试探着道:“听闻太子、太子妃极是恩爱,殿下此行,可是要为太子妃选些衣裳首饰?小店里尽有的!” 说着,她便要吩咐吓得浑身发抖的跑堂小妹去取些来。 “不必了,”李怀肃制止,“既是店家,把这季度的账拿来。” “这是为何……” 吴氏愣愣的,翕动着嘴唇解释道:“这店里的账素来是民妇这等人日日里要看的,从前、从前太子妃也是叫我管着……” 李怀肃皱眉,“从今日起,不用了。” 吴氏的脸刷地白了。 太子亲自来要账本,还说往后不用她管。这、这是什么意思…… 吴氏还未寻思明白,身旁,牧鸳鸳红了眼眶,身子摇摇欲坠。她咬唇,颤着声儿道:“殿下,臣女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触怒了姐姐,竟连一向叫鸳鸳管着的铺子都要收回……” 李怀肃冷肃的目光在她脸上一转,没说话。 云媞身边,来福忍不住道:“太子殿下说要看账,你们拿来便是,难不成还要殿下向你们解释为什么?” 一句话噎得牧鸳鸳脸色更白了,泫然欲泣。 无奈,吴氏只得使人拿来了厚厚一沓账目。 李怀肃接过,下意识转手想递给云媞。 又想起云媞不好暴露行迹,手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只能秧秧地回到自己跟前。 李怀肃翻开账本瞧了瞧,看账一事他本不懂多少,只能勉强看懂个盈亏。却也看得出,“如何这一年来,每个季度都亏?” “这、这……”吴氏解释不出。 越往后翻,李怀肃眉头皱得越紧。 “刷——” 他合上册子,向吴氏厉声道:“账目从头到尾翻过,没有这条云霓羽衣。” 太子竟知道云霓羽衣? 云媞忍不住透过珠翳,看了他一眼。 吴氏的胖脸上褪尽了血色,她嗫嚅着,似在不停地辩解,却是一句利落话都说不出。 一旁,牧鸳鸳有些急了。再这么下去,怕她都要被一起带累! 她从吴氏身后走出,娉娉婷婷地向李怀肃又行了个礼,动作极轻极慢,更显得腰身柔软,弱柳扶风的模样。 牧鸳鸳:“臣女、臣女回姊夫的话,这做生意,本就有赚有赔,这是常态,也是天意。虽今年赔些,没准儿明年便好了……有臣女和舅母苦心经营,想必也是无碍的。” 低头看看了自己的裙摆,没了暮光的照耀,现在呈现一泓秋水一般的蓝色。牧鸳鸳鼓起勇气:“至于这裙子、这裙子……因不值什么,才没有上账……” 她此言一出,一旁的陈三娘子再也忍不住。 三娘子算看明白了,今日太子来天香阁,就是为了替太子妃看账。 若再不把天香阁从专横跋扈的吴氏、贪得无厌的牧家众人手里捞出来,这牌子可就当真要毁了。要是能救得了天香阁,就算她搭上一条老命,她也是愿意的! 想着,陈三娘子自一旁冲出,噗通跪在地上,“民女陈三,原是这店中掌事,民女有话要禀!” 感觉到身后的云媞扯了扯自己衣袖,李怀肃突然有一种 大庭广众之下偷情的快乐。 他轻咳一声,强压住唇角,向陈三娘子:“说。” 陈三娘子叩头道:“太子殿下,牧小姐身上穿的,是本店镇店之宝,是大小姐亲自设计织造,七个裁缝娘子一齐赶工方,才得了,世间仅此一件,价值八百两金!从无售出的记录,就是、就是被贪墨下了……” “你住口!” 陈三娘子这话像一把刀直插入了吴氏心口,说中她的心病,她就是拿着裙子私下里送人去了,根本未上公账! 吴氏上前一步,恶狠狠地道:“太子殿下,别信这个贱人的!这贱人才不是什么掌事娘子,她、她……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偷!非赖在我们店里不走的!她、她是浑说的!” “我才不是……” “太子跟前,你还敢顶嘴?”吴氏瞪大了眼睛,“我、我等是太子妃的亲,太子会信你?你这贱人,不教训不行……” 说着,她像刚才那般对着对着陈三娘子高高地扬起手。 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追风厉声:“你是什么东西,敢在太子跟前动手?!” 被这么一喝,吴氏额上冒出汗来,“我、我……” 牧鸳鸳脸色苍白。 这个蠢货!放着不管,真的会累死自己! 没奈何,她只得咬牙上前,“姊夫……” 追风窥着李怀肃脸色,向牧鸳鸳:“这位姑娘慎言。妄攀皇亲,乃是大罪。” 被当众抢白,李怀肃又一言不发,牧鸳鸳脸色苍白,泪盈于睫,溜到唇边的话,一时也是说不出来了。 她泪光莹莹地,却看到李怀肃身后,云媞的裙角。 脑中白光一闪。 太子不愿听她叫他“姊夫”,莫非是为了……这个女人? 第180章 惩罚她 早在牧云安还不曾出嫁那几日,牧鸳鸳就在家中隐隐地听她和葛氏哭着说什么怕太子在外面有旁的女人。 当时她还不信。 莫非,是真的? 牧鸳鸳越想,越觉得很是! 自己那伯父几番试探,都说太子和太子妃格外的恩爱。可若当真恩爱,太子岂会下狠手对付牧云安的娘家? 牧云安难道就不拦吗? 想着,牧鸳鸳愈发笃定了云媞的身份,根本见不得光。 是了,这女人今日一进来,口口声声都在挑衅。 还说自己身上这条裙子上,绣着她的名字。 牧鸳鸳早就听说,前头大娘开起来这天香阁,专喜欢雇些出身寒微的女子,一身穷酸气地在这店里打下手帮忙。 想必,眼前的女子,就是这样出身。 不过是个裁缝娘子,侥幸在裙子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像她牧鸳鸳这般高门大户出身的女娘,整日学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来不及,哪里有空做织造这一类的杂事? 可就是这样的女子,居然得了太子青眼。 若是她都可以……自己为何不行? 牧鸳鸳脑中转腾着各样想法,不觉出神。 没人在意她那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李怀肃看向眼前的吴氏,厌恶道:“你当着孤的面都敢肆意动手,想必日常里也是个无赖的。这铺子叫你管得赔了这么多,项目也不清晰,不是无用,便是贪墨。” 吴氏脸色苍白,“殿下,我、我是太子妃的舅母,我……都是为了太子妃……” 李怀肃皱眉,再听不下去。 牧云安身边的,都是些什么牛鬼神蛇? 李怀肃一挥手,“追风,把人带下去。着人仔细核对店里账目,算清楚了再呈给太子妃!” “是!” 吓瘫了的吴氏,就这么被人拉了下去。 惨叫声惊醒了还在做美梦的牧鸳鸳。 吴氏不在,莫非太子是要叫她管着店?她虽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为了太子,也很愿意试一试…… “至于你,”李怀肃看向牧鸳鸳,“回家去吧。” 看在是云媞姊妹的份儿上,他也不愿难为。 谁知牧鸳鸳回错了意,“姊……太子殿下,鸳鸳不回家,鸳鸳也可以和舅母一样,住在店里,一心都为了天香阁……” 李怀肃顿了顿,面色沉下来。 一旁,来福聪明了一次:“牧小姐,太子殿下也没说叫你管这铺子啊,你……想太多了吧?” 牧鸳鸳抬头,满脸难以置信,还要再说。 李怀肃不给她机会。 感觉到云媞细细的手指,在自己背上轻轻地划出了一个字,李怀肃看向还跪在地上的陈三娘子。 李怀肃:“太子妃说,天香阁托给陈三娘子管。” “什么?安姐姐怎么会?” 旁人不知道,牧鸳鸳可是清楚,牧云安和她一样,最是讨厌那些浑身汗臭味的下等人人模狗样。 牧云安怎会指陈三娘子管店? 这分明就是…… 太子身后那个女人的主意! 看样子,她是和那陈三娘子相识,果然都是一模一样的下等人! 牧鸳鸳手指攥紧了云霓羽衣的裙摆。 一旁,陈三娘子跪地磕头,再抬头时,眼圈红了。 李怀肃:“好好经管这店子,一年之内,孤的太子妃要看到它重新盈利。” “是!奴婢定不负所托!” 陈三娘子死死地攥紧拳头。她偷眼看向李怀肃身后,云媞的身影。 那是大小姐!那一定是大小姐! 夫人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为避嫌疑,李怀肃交代完这一切,先行离了天香阁。 云媞又挨了一会儿,才和刚才未走的几位客人一起,出了店门。 却见载自己来的那辆小车,早已不知去向。 李怀肃的八匹马拉的大车,静静停在那里。 云媞叹了口气。 见四周无人注意,只好叫来福扶着上车。 车帘一掀,只觉一只大手环到自己腰后,用力。 云媞还未站稳当,一下子被带进李怀肃怀里。 来福、绿萼两个不敢上车,只得和追风他们一起跟在车后,慢慢走着。 车内。 李怀肃紧紧扣着云媞身子,“夫人,你……不会是想跑吧?” 云媞失笑,“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车轮碌碌地滚动起来,拉着大车向前。 云媞在男人怀中挣了半晌,没挣起来。 她被李怀肃按着,脸颊紧紧贴在男人胸口上,只觉一股子热意透过衣衫,直传上来。 李怀肃:“你现在……身份特殊,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告诉我,叫我替你做的?” 他越想越气,若不是今日忙完得早,路过这店子,想起了什么。 今日这一幕,他还看不到呢! 云媞真是愈发地有主意了! 想着,李怀肃手上愈发用力,带着点惩戒意味的,不肯叫云媞从自己怀中起来。 真想现在就把她揉进骨血…… 男人怀中,云媞没有着力的地方,浑身不舒服。可今日她的行事,她却不想解释。 她本就不愿做只能待在后宅里的女人。 自然也不肯什么事儿都依赖李怀肃。 可她也是倔着不肯说话,男人反倒把她抱得越紧。 既然如此…… “嗯……” 云媞被掐得喘不上来气儿来,不禁嘤咛一声。 在李怀肃背后,伸出了一只小手。 在男人背上,轻轻滑动。 就像弹奏琴弦。 极轻极轻的触碰,就像羽毛一般,却直直让人痒到心里。 李怀肃呼吸都重了些。 大车还在稳稳地走着,暖帘垂下,还是隐隐可闻外面的人声。 李怀肃却只嫌这车走得太慢,他身上好像被云媞点燃了一簇火,这火越烧越旺! 这个小妖精! 非要诱得一贯端方冷肃的太子,在大街上就乱了分寸。 真是…… “殿下……”云媞的声音,夹杂着一点点喘意,又湿又热地在李怀肃耳边吹拂,“你不会是要在大街上就、就……” 太坏了。 李怀肃猛地松了手。 他……他做不出来! 看着男人红得彻底的脸,云媞忍不住笑了。她就知道,依李怀肃的性子,他不会…… 下一刻。 车前传来马儿惊嘶。 车子猛地刹住。 刚刚获得自由的云媞,一下子栽在李怀肃怀里。 “额……” 李怀肃闷哼一声,“云媞,松手……” 第181章 千刀万剐傅轻筹 云媞抬头。 只见李怀肃紧蹙着眉,轻喘着,地咬了一下微张的唇。 脸颊也微微泛红,一脸难受的神色。 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云媞僵住,讷讷缩回了手,“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可就是不是故意的,才更可气! 云媞一着急,眼尾现出一抹嫣红,眼底也蓄了些水意。看起来格外可怜。 李怀肃别过脸去,根本不敢再看。他怕……控制不住自己。 车内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氛围,莫名地让人觉得有些闷热。云媞有些受不住,纤白的手指伸出,将窗边暖帘挑开一丝缝隙。 凉风顺着缝隙吹进来,骤然扑在云媞脸上,凉凉的,有些刺痛。 热意散了些。云媞深吸一口气,才听得车夫呼喝道:“你这婆子,突然钻到马蹄下面,不要命了不成?” 云媞拧眉。 太子这车驾行得不快,根本不存在躲闪不及的情况。 那便是……刻意为之。 果然,下一刻便听得一个嘶哑的声音传来:“太子明鉴!我家侯爷、我家世子,冤枉啊!” “什么世子?”车夫冷道:“犯下那样的大罪,武安侯府早就被夺爵了!竟还敢出来显眼?!滚开!” 武安侯府……傅轻筹? 衣袖下,云媞嫩白的手指瞬间攥在一起,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抓皱了裙摆。 见女孩小脸瞬间苍白,李怀肃向车外:“再有拦路的,杀无赦!” “是!” 车外,显然是利剑出鞘的声音,吓退了拦车的人。 车轮又开始缓缓滚动,碾过石板路,发出轻响。 想是已经经过了那拦车的老奴,云媞却还是愣愣地,坐得笔直。过往那些,就像被一把利刃,一笔一划地刻在她的心上。 现在每想起来,还觉得刺骨的冰寒。 温暖的大手,覆在了云媞攥紧的手上,慢慢地压住了她不自觉的颤抖。 那一点点暖意,把她从记忆,拉回了人间。 隔着衣袖,李怀肃指尖似是无意识地勾勒着云媞腕上的那只手镯。片刻后,他声音响起:“傅轻筹……被判了凌迟,千刀万剐,年下便要行刑。” 他身上的腌臜事闹得太大,德昭帝这样好面子的君王容不得他。 李怀肃……不过是叫他死得快些,痛苦些罢了。 傅家如今没了爵位,没能耐保下傅轻筹的命,只能当街拦来往高管的车驾,想着撞撞大运。可傅轻筹从前好的时候,性子就属于清高孤僻那一挂,没什么知心的朋友。如今跌落了下来,更鲜少有人理他。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去死的日子一日日地近了。 李怀肃握着云媞的手,声音又轻又慢,让人听得格外心安。“云媞,如今武安侯府灰飞烟灭,孤可以保障,姓傅的在盛京永远爬不起来。”他顿了顿,“我知道,就算把他千刀万剐,也抵不上你受的苦楚。但,幸好……” 云媞只觉,李怀肃的身子贴过来,轻轻地将自己揽在怀中。 仿佛呵护着这世间至为珍贵的珍宝。 李怀肃:“幸好,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陪着你,慢慢地好起来。” 他手指笼着云媞肩膀,下颌抵着女孩头顶细密的黑发,用力蹭了蹭。 李怀肃:“会好的,我保证,一切都会好的。” 车轮平稳地向前,太子府的大门已经在望。 云媞窝在李怀肃怀中,轻轻答道:“怀肃哥哥,我……信你。” 李怀肃抱紧了她,“你……想去看傅轻筹……行刑吗?” “可以吗?” 云媞眼睛一下就亮了。 刚才一路上,她都在盘算这件事,如何避开李怀肃出现在傅轻筹的刑场。 对上女孩亮若星子的眸子,李怀肃轻叹了一声:“我说不可能,难道你就能乖乖地待在府中不去?与其叫你偷跑出去,像今日这般,还不如我带你去。” 自己的媳妇,当然还是自己护在身边,更为安心。 一星笑意在云媞脸上,如春花一般绽放。 “多谢怀肃哥哥!” 覆在云媞肩上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带云媞观刑,也算是……告慰痴儿了。 入得府中,云媞才想起来问:“怀肃哥哥,你今日如何去了天香阁?” 李怀肃看了云媞一眼,无奈道:“本想买下那云霓羽衣给你,谁知道……竟被弄脏了。” 云媞失笑,“怀肃哥哥,我不要……” “可我想要。” 云媞一愣。 李怀肃:“云媞,你是不是忘了,你之所以想染出天空的颜色,是因为、因为……” 他脸色有些微红,最后还是一咬牙出说:“因为我们一起去看过日出,你说那一幕,你想永远都记得。” 云媞抿了抿唇,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经过了过去一年,从前那些美好的日子,她好像……忘了太多太多。 可…… “怀肃哥哥,谢谢你……还帮我记得。” 看着云媞眉眼如冬雪融化,露出其下的一弯春水。李怀肃只觉心口好像被一只小手,挠了一下。 他不顾身边还跟着些伺候的人,径直上前,把云媞打横儿抱起。 吓了云媞一大跳,“你、你干嘛?” 李怀肃抱着她,往卧房快速走去,“你在车上想干嘛,孤现在就想干嘛。” 另一边,牧家。 一家子人都在眼睁睁地看着牧鸳鸳从角门进来,两手空空。 “鸳鸳,天香阁这个季度的利钱呢?”孙氏忍不住开口问道。她可还指着这笔钱呢! 如今,她们这一家子都被拘在府中,等闲无事不得外出。牧鸳鸳今日能出府,还是因为她去了宝宁公主新办的女学试讲,李怀肃的玄甲卫也为此事让了路。 牧鸳鸳抬眼,看见牧家人全出来了,一向不如何喜欢自己的祖母也站在众人后面,一脸殷切地看向自己。 牧鸳鸳咬唇:“本来好好的,可……太子殿下突然驾到,还把舅母给关了起来,我、我不敢……” “没用的东西!”牧老太太咬牙,“那吴氏本来就是个泥腿子,不堪大用。她被带走,你留下来,不正好拿利钱?” 这话,连牧殊城都有些听不下去:“娘,那样的话,鸳鸳不问自取,岂不成了……小偷?” 牧鸳鸳也跟着红了眼眶,“是……鸳鸳没用……” 牧老太太心中有气,一心只想发泄出来,“是!你是没用!你但凡有点能耐,如何能被那罗家退婚?” “什么?” 牧鸳鸳一愣。 罗家虽算不得一等一的人家,可也算得上是官宦世家,她和那家小儿子的婚事,早几年就换过庚帖了。 如何今日竟要退婚? 第182章 做妾 一旁,孙氏讷讷地叹了口气:“苦命的鸳鸳,不过是叫咱们家给连累了……” 怪都怪牧殊城亏欠嫁妆,牧彦都、牧元庆在醉红楼做白嫖怪,这事情传了出去,名声实在是太难听! 罗家世代清贵,受不得众人污言秽语,遂上门退亲。 牧鸳鸳脸色一白,身子也摇摇欲坠地晃了几下。 被退婚,这是莫大的屈辱。往后,这盛京城内,她还能嫁入什么正经人家啊? 孙氏见牧鸳鸳这个样子,也跟着红了眼眶,她看向牧殊城:“大哥,不是我这个做弟媳的说,你的安儿,也太过分了些!她自己攀上高枝,不带携着弟弟妹妹也就罢了,怎么非要把我家鸳鸳往死里欺负呢?我家鸳鸳,可没得罪过她啊!” 牧鸳鸳是跟牧云媞关系不好。 可跟牧云安,一贯是能说上话的。 如何那牧云安出嫁了,倒给家里来了这么一手,害了牧鸳鸳的好姻缘呢? “哼,我看那牧云安,就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些!”牧老太太龙头拐杖砸在地上,砰砰作响,“都是老大生的好闺女,嫁出去了,想着咱们娘家拿捏不了了……” 被亲娘和弟妹这般一句一怼,牧殊城脸色难看至极。 他是牧家的仰仗,自从考上状元,入京为官,又娶了沈氏这个首富之女,已经多少年都没挨过这样的排揎了。 牧殊城实在忍不下去,“娘,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这钱……”牧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割肉一样疼,“你既然凑了出去,就早日去还上。省得触怒太子,影响庆儿的前程。只是,咱们的日子紧巴巴的,那牧云安却全没孝心,当真叫人咽不下这口气!” 可如今,牧云安名字都上了皇室玉牒,是皇家之人了。他们牧家纵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一旁,牧鸳鸳想起刚才在天香阁里看到的那个女人,知道牧云安在太子府的日子未必真如祖母想的,过得那办好。 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只是个猜想,牧鸳鸳没有吭声。 牧老太太:“不教训教训那个逆女,怕她往后毁了咱们牧家的声名!只是不知道老大,你舍不舍得?” 毕竟,这葛氏、牧云安母女,可是叫牧殊城庇护了大半辈子,疼爱得心尖尖上的肉一般。 为了她俩,连沈氏和牧云媞都狠下心来除了。 事到如今,牧殊城对牧云安还能有什么真情?他冷哼一声:“娘说得对,只不知娘有什么好法子?” “呵,”牧老太太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她毁了鸳鸳的亲事……老身听说,太子不上几日,便要纳妾?” 牧殊城:“是秦家幺女,和沈家的姑娘。” 太子纳妾的事儿他知道,是为了壮大自己势力,无可厚非。 牧老太太:“才两个姑娘,还远远不够。”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看向牧殊城:“要我说,就该给太子,再送一个妾去!” 后宅里女人越多,争斗就越多。到那时候,牧云安方才会知道,娘家的重要性! “这……”牧殊城一愣,皱起眉头。 “怎么,老大,你舍不得你那外室女儿受委屈?” “这倒不是。”牧殊城解释道:“皇家毕竟与普通高门大户不同,就算是妾,这身份也不能太低,都需得是有名有姓,有些身家的姑娘。” 说白了,也就是要贵女。 可满盛京城内,哪个贵女肯受他们牧家摆布?可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皇帝皇后那一关就过不去。 牧殊城眉头锁得紧紧的,“娘,一时间上哪儿找这样出身,又肯听咱们话的姑娘?若送进去一个不得宠,或是……像安儿今日这般任性,怕、怕反倒要给咱们家招祸呢!” 一旁,听了许久不曾出声的牧鸳鸳突然一把甩开孙氏扶着的胳膊。 扑通一声,跪在牧老太太跟前,“祖母,孙女儿愿去!” “你?” 牧老太太老眼在牧鸳鸳身上逡巡了一圈。 她这个孙女,身形纤细,面容算得上清秀。从小比不上牧云媞艳丽,倒是和牧云安不相上下。 性子吗……比牧云媞柔顺,却没有牧云安那么多的心眼儿。 还算好拿捏。 可是…… 孙氏扑过去哭道:“鸳鸳,你傻了不成?哪有正头娘子不愿做,要去给人家做妾的啊!太子的妾,也是妾啊!” 更何况,太子的正妻牧云安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牧殊城外室的野种。 野种做正妻,她的嫡女却要做妾。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次,牧老太太没站在孙氏那边。她冷哼一声:“太子的妾是妾,可太子,不会永远都是太子。” 等那李怀肃登基成了皇帝,他们牧家可就要出一位皇后,和……至少也是一位贵妃吧? 牧老太太:“我看,鸳鸳哪里都不比牧云安差!”她看向牧殊城,“老大,你说呢?” 牧殊城却有些有苦说不出。 娘说的都对,可现在……因为嫁妆一事,他连太子的面儿都见不上,可见有多不招待见。元庆做官的事儿还没落到实处,若要他出面安排牧鸳鸳给李怀肃做妾,怕也是难…… 牧鸳鸳见牧殊城脸色,便知道他心中所想。 眼前,太子身影一闪而过。 牧鸳鸳咬牙,“大伯父,鸳鸳知道你为难,鸳鸳有个主意,能叫太子殿下纳了鸳鸳。” “哦?”牧殊城眼睛亮了亮,“什么主意?” 牧鸳鸳心一横,“只等太子殿下何时与安姐姐回门,鸳鸳必有法子叫太子要了我去!” 三日后,牧家卖了宅子,阖家搬去了城西居住。 新宅比老宅小了不少,位置也不及从前,每日里牧殊城上值都要早起半个时辰。 一家子抱怨个不休。 唯有牧鸳鸳每日等着盼着太子带太子妃回门。 太子府。 收了钱财的云媞,带着来福、绿萼两个美美地核对完娘的嫁妆,瞧见一两不少,才舒心地长出了一口气。 这,才不过是些利息的。 云媞叫绿萼包了银子,去宅行付牧家老宅的尾款。 大半天后,绿萼回来,银子还在手里捧着,脸色也不大好:“小姐,事情没办成……” “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牧家那宅子,叫旁人加价买了去。定金也退给咱们了。” 云媞从贵妃靠上撑起身子,“对方是什么人?” “是……”绿萼欲言又止,“是沈家小姐。她们昨日已到了盛京城,已经准备着,要入府为妾了。” 第183章 先娶进门 云媞惊觉,自从李怀肃大婚过后,日子竟过得这般快。 转眼间,还有几日,妾室便要入府。太子府这后院,怕又要变天。 这日晚些时候,云媞与李怀肃共用晚膳。 见云媞几次欲言又止。 李怀肃伸手擦去她唇边一点葡萄汁水,“怎么了?可是因为妾室就要入府,你心中不乐?” 本以为她会否认,说自己不在乎。 可紧接着云媞便点了点头,“殿下,云媞……心下不安。” 闻言,李怀肃轻咳了一声,压下上翘的唇角。 他就说嘛,这世上哪有女子对夫君纳妾一点感觉都没有的?除非是她对自己这夫君,早就没了心思。 云媞这样,分明就是心里在乎得不得了。 “咳咳……” 咳完,李怀肃转过脸来,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女孩流丽光润的长发,“别怕。” 他不会叫任何人欺负到云媞头上! 他也不可能对任何一个女人,越过云媞去。 “殿下,我不是怕,”云媞缓缓摇头,“只是,两位小姐入府,这府中伺候、走动的下人自然也多出一倍,到时候人多眼杂……”她俯身在李怀肃眼中,眸光闪动,“不如……我还是先回栖霞山去……” “那怎么行?” 李怀肃一口拒绝。 他从未想过要把云媞送走。 更何况,有他这样一夜夜地在身边守着,夜间痴儿几乎已经不曾醒来。坚持下去,没准云媞的不寐之症就这么好了,也未可知。 岂能这个节骨眼儿放弃? 李怀肃:“你放心,沈家小姐是你的亲人,且沈家家教一向最好,御下也是极严。至于秦小姐,我答允秦老将军这门亲事的那一天,就早说清楚秦小姐身边伺候的下人都要听话、忠心、嘴严的。待妾室入门,秦、沈两家和这太子府已成同气连枝之势,想来那两人也会约束好自己的下人,不会多口。” 他怜爱地看着怀中云媞:“你……再等等。等到……我走到那个位置之上,定向天下人申明你的冤屈,还你一个清白名声!” 还要携着她的手,走到那天下女子最最尊贵的无上凤座上去。 李怀肃搁在云媞肩上的手紧了紧,“我不会再让你走的。” “殿下……” 云媞声音有些闷闷的,李怀肃才发现。 云媞:“你、你把我抱得太紧了……” 李怀肃连忙松手。 看着他红透了的耳尖,云媞有些吃惊。这个人,从前都是一脸冷肃,大婚后,倒是动不动就露出这般模样来。 脾气真是极怪。 她轻咳了一声,整了整头上发饰,坐直了才道:“殿下,不是云媞不相信你或者秦、沈二位小姐,而是……殿下当知,自古谋事,多是事以密成,语以泄败。二位妾室即将入府,可能听云媞一言?” 李怀肃温和道:“自然,你说。” 云媞:“我想,两位妾室入府,拜见正妃,还是叫她们拜过安妹妹。” “这……”李怀肃拧眉。 云媞:“待日后与两位妾室熟悉了,再缓缓告知她们真相。想必到时候,她们也更能接受。” 云媞此举也是给自己留个余地。 毕竟那秦小姐性子跋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表姐也十多年未见,亲姊妹的情分也不知还剩多少。 谨慎一些,总归没有错。 “既然此举能让你甘心,孤同意便是。”李怀肃看向云媞,“只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的。”云媞一笑,“我相信,怀肃哥哥说的那一日,定能早早到来。” 第二日,李怀肃早早从朝堂上下来,还带回来一位客。 是秦将军的幼子,世称秦小将军的秦佑川。他与即将嫁进太子府的那位秦氏幺女一母同胞,关系最是亲厚。 今日是仗着与李怀肃关系好,提前来给妹子相看日后要住的屋子。 本也要见过云媞,李怀肃想着云媞的话,帮着推了。 两人一同用膳。 席上,秦佑川面色颇有些沉郁,看着心情不太好。 “怎么?孤给你妹妹留的院子,你不满意?” “不是。”秦佑川摇头,他看了一眼李怀肃,欲言又止。 李怀肃会意,屏退了从人,“可是……南疆有什么消息?” 征夷军本归秦老将军统领,早在李怀肃大婚后便已开拔,现在算着日子,也该到南疆战场。 朝堂上、市井间都传闻,南疆相邻的不过几个安南、瓦底、高棉几个蕞尔小国,本是小患,不足为据。这征夷军,就是立功去了。 当日的傅轻筹也是这般想法。 可秦佑川清楚地知道不是,“殿下,我爹还未曾报平安回来。这……不像他。” 秦老将军与夫人情笃,自年轻时起,每次出征新到一处,都有信鸽回家报平安。 秦佑川:“我爹带领队伍出发已有七日,除了早先收到过一封信,后面五日音讯全无。娘实在是担心……” 李怀肃拧眉。 此次大军出发征夷,秦佑川本为先锋,还是秦夫人求到了御前。秦家满门英烈,她生了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战死沙场,夫君更是六十岁上年龄还要披甲出征,她说什么也不肯叫秦佑川一起跟去。 秦佑川孝顺,放弃了立功的机会,留在了家中。 “众人都说这仗好打,却全不谈其中艰难。尤其是……”见皱眉没有旁人,秦佑川心一横,干脆把心里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殿下,自从你不管这征夷军,萧家不知塞了多少自己的人进去,忝居高位,竟对我爹都形成掣肘。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实在是担心……” 征夷军前期筹备都在李怀肃身上,可德昭帝怕养出第二支玄甲军,故而硬生生把筹建了一半的军队给了幼子李怀璋。 李怀璋才几岁?还不都是他背后的萧皇后、萧家说了算? 偏生李怀肃身份尴尬,又为避嫌,竟是实在说不上话。 秦佑川又感慨良久。 太子府下人从外面报进来:“殿下,牧太傅求见。人在大门口,已等了有些时候了。” 李怀肃淡淡地:“既来了,就叫进吧。” 第184章 落水之患 太子府门首处,牧殊城得了小厮回话,管家亲自来迎。 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回了地上。 他倾家荡产地填上了牧云安的嫁妆,若再被太子迁怒,却是当真不值了。 随管家进入太子府,一路上,牧殊城心中要请太子带牧云安回门的话翻来覆去地斟酌了几遍。 冷不防瞧见两个侍女并肩过来,其中一个正仰起头,说着什么。 牧殊城站住脚:“金岚!” 听得有人唤她名字,金岚一下子顿住,循着声音望来。见是牧殊城,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却也不好就走,只得过来行礼,“老爷。” 见到牧云安身边服侍的旧人,牧殊城差点忍不住怒气,只是碍于一旁还有太子府的管家,才勉强忍气:“小姐最近过得可好?” 金岚的头垂得低低的,“回老爷的话,小姐她一切都好。” 云媞的日子过得不错,偌大一个太子府里,谁不知道? 至于牧云安,有吃有喝,也算过得不错。 “好?呵呵……”牧殊城冷笑一声,“是不是过得太好了,就忘了自己姓牧?” 这话金岚没法答,也知道不该自己答,只把头埋得更低,一言不发。 可牧殊城从来不在意下人的感受,见金岚不言语,只觉她是心虚,摆出了老爷架子:“你们小姐呢?我来了,还不叫她出来见我?” 金岚动了动嘴唇,真不知该如何答话。 一旁,管家轻笑一声,打圆场道:“牧大人,您来不是为了见太子殿下吗?殿下已备好了酒席,在前面等着您哪。怎么,您想先见太子妃?那小的便去通传一声,让太子殿下先等着……” 怎么敢让太子等? 牧殊城忙转向管家,面上缓和了情绪,“老夫也是……思念女儿,情急之下才说出了这等话。咱们还是先去见太子,不能让殿下久等。” “是、是……”管家面上堆笑,在前面领路。 就在牧殊城迈步要走,金岚刚松了一口气时。 一声尖利的女声,自众人身后传来。 金岚瞬间听出,那是牧云安! 她怎么跑出来了! 莫不是,冲着牧殊城来的? 冷不丁,牧殊城叫这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循着声音看去。 “噗通——哗啦” 一连串的声响。 牧殊城只瞧见,荷花池边,水花迸溅有半人高! 是有人落水了! 一旁,金岚攥紧了手指。她看得清清楚楚—— 是绿萼,把正要向牧殊城跑来的牧云安,一下子推进了水中! 可那声尖叫到底引起了牧殊城注意,他盯着水面,眉心越皱越紧。 金岚紧张得口中一阵阵发干。 好半晌,牧殊城转过脸去,向管家漫不经心:“是个下人掉进去了?快些施救吧,万一死了,可是大大的麻烦。” 他想起家中日日来闹的小六老爹,只觉头痛不已。一步都不想往莲花池那边多走,生怕又惹上什么莫名其妙的麻烦,反倒折返过身子,催着管家快走。 见到李怀肃时,秦佑川走了。 一见太子,牧殊城连忙行礼:“都怪臣那继室小门小户出身,不晓事,以为家境艰难,就可以动用女儿的嫁妆。反倒叫太子见笑了……” 钱和东西既已还上,李怀肃也不愿再多言语什么。 毕竟也是云媞的娘家,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他捏了捏眉心,看向牧殊城:“老师来孤府上,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家中老夫人思念安儿,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叫她回门……” 李怀肃低头想了想。 回门就是告知牧家云媞的身份。云媞既说要等妾室入府后,慢慢叫她们知道,回门便不宜太早。 可,或许云媞思念家人? 李怀肃:“老师知道,孤不日就要迎妾室入府,太子妃这个正妃需跟着忙碌。待忙过这段日子,孤陪她回门,给老太君请罪。” 这也算是得了准信,牧殊城兴冲冲回了牧府。 一进门便被请到牧老太太院中,孙氏、牧鸳鸳也在。 牧老太太:“老大,如何了?” “太子殿下允了妾室入门后,就带安儿回门。不过是几日功夫,娘不用担心。” “呵,等那秦家、沈家的姑娘进了太子妃,我看牧云安那个小贱人可还能把持住太子的心!”牧老太太恨恨道,她一双老眼看向牧鸳鸳,“鸳鸳,咱们家啊,是遭了大难,叫那牧云安给祸害了。家中没什么能给你做嫁妆的,你怨不怨?” “祖母,鸳鸳知道艰难,鸳鸳不怨。” “这才是好孩子。依老身说,你能进太子府做个妾,哪怕现在名分低些,也没什么。反正日后也要跟着一并入宫,到时候尊荣、地位,也都有了。鸳鸳,你说是不是?” 明白祖母的意思,牧鸳鸳眼圈一红。 牧老太太的意思,不外乎就是牧家不给她牧鸳鸳出嫁妆,怕也不会给她撑腰。她进太子府,未必有侧妃、侍妾这些地位。 搞不好,只是个低级别的嫔…… 一切都需要她动手腕,自己去争! 一丝惧意一闪而逝。 牧鸳鸳攥紧了手指。那日,她在天香阁里看到的女人,身份何其低微,不过绣娘、裁缝一流,尚能在太子身边立足。 她堂堂世家小姐,有何不可? 她一定行的! “祖母,鸳鸳都明白!待鸳鸳进了太子府,一定提点安姐姐,不忘母家!” “好,你是个有心气的。”牧老太太看向牧殊城,“老大,鸳鸳的话你可都听到了?既然听到了,不可因为鸳鸳是二房女儿,你这个做大伯的亏待与她,需得好好为她筹谋!” 又平白遭了老太太一顿抢白,牧殊城心中憋着一股劲儿无处发泄。 葛氏现在动不得。 可那地窖里,可还关着一个奸夫呢! 牧殊城提着长剑,向地窖走去。 这几日来,那男人被镣铐锁在墙上,虽不死,也只剩得最后一口气了。 见牧殊城来,他勉强抬起头:“牧老爷,你若再不救咱们的安儿,安儿就要死定了!” “那个逆女,死便死了……” “咱们安儿是凤命!她死,可要整个牧家陪葬……”那男人已有些神志不清,却还坚持着,“今晨,我卜了一课,咱们的安儿、安儿她,有落水之患。只有牧老爷,您能救得了她!” 第185章 一百两一人 落水之患? 这四个字,像一柄利斧,直劈入牧殊城脑海。 刚才,太子府花园中,那一朵高高蓬起的水花一下子浮现在眼前。 莫非,落水的是安儿?安儿她,真的在太子府中,出了什么事儿? 可是,不对。 太子妃落水,那是天大的事儿,连贴身伺候的侍婢都要抓起来打板子,太子妃若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可是要掉脑袋的。 可那个金岚,满脸都是没事人的模样。 连管家也不曾去多看一眼。 落水的,必不是牧云安。 再说……就算真的是牧云安,让那个逆女掉进水里,好生呛几口荷花池里的泥,权当是对她不敬母家的教训了。 这难道不是好事一桩? 牧殊城冷哼一声:“少在我这里妖言惑众。” “牧大人……” “闭嘴!” 牧殊城的长剑,直直地抵在那男人胸口,“我杀了不了葛氏那个贱妇,难道我还杀不了你?” 他被心中这一口郁气闷得实在难受,一心只想发泄。 剑尖钻入男人皮肉。 剧烈的疼痛让他满头大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自创口处流下的血液,倒激起了这男人的凶性,他猛地一挣,身上小指粗细的铁链哐啷作响。 “我不怕死!我只怕我的安儿、我的安儿……” 他越是这般说,牧殊城越是笃定牧云安不是他的种。 就越是气得不行。 他一个文官,手上本没有多少力气,改换了两只手牢牢把着剑柄,用力地把剑往那男人身体里戳去。 一下,又一下。 那男人很快满身是血。 他自知不活,裂开嘴大笑:“牧殊城,你配不上青青!根本配不上葛青青!你、你……不过是命好!” 那男人垂死的声音,宛若孤狼对月狂吠,连牧殊城都觉瘆人,手下动作不觉慢了些。 却更增这男人痛苦。 他一声声只是狂笑:“牧殊城,不怕告诉你,安儿就是老子的种!” “你!” 牧殊城气得脸都白了,颤抖着手指,又一剑插进去。 那男人已成了一个血葫芦,他痛得浑身颤抖,“老子这卜卦的能耐,师承欢喜观,可不是白给的。自打安儿落地那天,我……我就把她的命格和你们牧家,连在了一起。” 他瞪着通红的眼睛,声气越来越弱,“安儿若是不好,你们牧家也别想好!安儿要是、要是没了,我……我在下面等你!” 牧殊城双手也被男人身上的血液浸湿,黏糊糊的很是难受。 “哼,”牧殊城冷哼一声,看向濒死的男人,“倒霉的是我们牧家,你那好女儿牧云安,现在可是好得不得了。” 他双手用力,剑猛地深插入男人身体。 牧殊城:“你这个骗子,口中没一句真话!” “我……我没骗你……”濒死的男人突然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对自己的本领有信心,知道牧云安就是身处危难之中。可牧殊城却说,她过得很好。 若是此等与牧家相生相克的命格,除非是…… “我知道了,她、她是……”那男人长大了嘴,口角都喷出了血沫,他大喊道: “牧云媞!” 牧殊城一愣。 那男人面上竟现出惶急神色,是急着想要告诉牧殊城,他的大女儿还活着。 可…… “混蛋东西!你还有脸叫云媞名字!”牧殊城一剑,直取那男人心脏。 恨意让他双手愈发有力,竟将眼前的男人直接钉死在了墙上。 如果不是自己听信了葛氏那番关于牧云安凤命的说辞……他又怎么狠得下心,对精心培养的牧云媞下手?! 都怪葛氏那个贱人! 眼前的男人还是大睁着眼睛,大张着嘴。 却到底什么都说不出来。 终于,他头一垂,没了气息。 牧殊城喘息着。 “当啷” 染血的宝剑,直直掉落在地上,激起的回声在地窖里不停地回荡着。 私刑处置了那奸夫,牧殊城才觉胸口郁气消散了些。他净了手,刚走出地窖。 这牧府上代替小六儿的,是个叫青哥儿的小厮,远不及小六机灵。见牧殊城出了地窖,他连忙搓着手赶上来,一脸的焦灼:“老爷,自从咱们这府里搬了地方,二门上管马匹车辆的老齐和厨房里几个上灶的婆娘,一日日都囔囔着离家远,直要走呢。还有、还有……” 这些吃里扒外的贱人奴才! 牧殊城脸色一沉:“还有什么?说!” “还有几个家生子儿也不安分,都说要凑钱赎出身契来。老爷,若是放他们走了,这府中伺候的,可就不够了。” “马夫、厨子走了就再聘,他们不干,有的是人上杆子巴结!至于家生子……” 牧殊城眉心一紧,又慢慢舒展,“他们既然生了异心,便不要强求。每人一百两银子,赎出去便是了。” “一百两?”青哥儿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价格,别说一个家生子儿,便是那青楼里排一等的姑娘,怕都赎得! “就一百两,少一个子儿也不放人!” 得了牧殊城的话,青哥儿一字不落地转给了牧家几个家生子儿奴才。众人纷纷慨叹,老爷真是穷疯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一家子卖进牧府时,不过才十几两银子,现在要赎出去,却直直涨了十倍。 没有银子,就一生一世都还是牧家的奴才。 众人叹息着散了。 唯有金家夫妇对视了一眼,金大婶护住怀中的巧巧,低声向丈夫道:“你我做了这一辈子的奴才,不过攒下几十两。咱们不走就不走了,可巧巧……她还这么小……” 尤其那天,牧殊城看巧巧的目光那么吓人,好像要一口吃了她似的。 吓得小姑娘一夜夜地做噩梦,啼哭不止。 金家两口子都是疼闺女的,看着巧巧本来珠圆玉润的小姑娘,一日日地消受下去,心疼不已。 金大叔:“你我就不必说了,巧巧……不行,就让她跟着她姐姐!我打听过了,太子府的下人月俸比咱们这里高出一倍,她又是太子妃身边贴身伺候的,让她想法子求一求太子妃,好歹让巧巧进太子府伺候去。也不枉你我养了她一场!” 金大婶想了想,一咬牙:“成!今日晚些时候,我找金岚去!” 第186章 妾室入府 这日晚些时候,金大婶一块暗色头巾包好了头发,便往太子府去。 她央角门上的侍卫通传。 那侍卫听说是金岚家的事,本不愿管。可看金大婶一个女妇人家,孤零零地站在冷风里,等着见女儿一面,也着实可怜。 过了一会子,金岚被叫出来。 金大婶连忙跟她讲了家里现在的情况,让她想想办法,“我和你爹不用你管,只求给你妹妹找个好去处。” 她心里的好去处,便是太子妃身边。 金大婶:“我和你爹能凑出六十两银子,你能不能……” 金岚皱眉:“我只有二十两。” 她一咬牙:“娘,你再等等。等我攒够了钱,先把妹妹赎出来,再去求太子妃。” “那你可快着些儿。娘看老爷一日日的只是暴怒,万一哪天真伤到了巧巧,娘和你爹可就不活了!” 打发走了金大婶,金岚心中只觉不安。 她一个月的俸禄,只有几两银子,想要攒够二十两,并不容易。可若是拖下去,又真怕妹妹出事…… 心中各种念头来回翻涌,金岚回了牧云安院子,才发现狗尾儿来了。 自从那日落水,牧云安整整几日都在发热,狗尾儿给她用了退热药,陪着针灸,方才压下了热度。 可自那之后,牧云安整个人就变得呆呆的,不复往日里冷不丁又哭又喊的模样。 这样儿,反倒是好管,再不用担心她跑出去乱说些什么。 金岚渐渐地便对牧云安松泛了些。 狗尾儿手指从牧云安腕上拿下,他开好药方,递给金岚,皱眉道:“我之前开的药,你可有按时给她服下?” 虽然知道狗尾儿是云媞身边得用的小厮,可他到底年纪稚嫩,医术究竟如何,金岚从未见过。 更谈不上信赖。 金岚:“那些药,都给安小姐煮过了的。” 之前,她还看着牧云安喝药,后来事儿忙起来,或许……也有顾不上的地方吧? 可她每次回来,牧云安的药碗,都是空的。 狗尾儿:“殿下的两房妾室就要入府,到时候必是要拜见太子妃的。我日日给她开的药,都能压住那疯狗药的狂躁,可千万不能忘了喝。” 见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儿,金岚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知道了小大夫,安小姐定然听话。” 另一边,云媞也开始为迎接妾室入府忙了起来。 首先秦、沈两位小姐的院子,她一处处都看过,尽力安排得妥协。 其次是府中伺候的人。 因可用的人手不够,云媞跟李怀肃说,把栖霞山上伺候的下人也拨过来了大半儿,婉婷也在其中。 看云媞一日日忙的,几乎把李怀肃撇在一边,他心中居然升起了几分 醋意。 一日,终于被李怀肃逮住了云媞,他不由分说拉着云媞就近进了书房,把女孩身子压在书架上,“你倒是好忙,连孤这个夫君都顾不上了。” “殿下说笑了,”云媞挣扎着想让自己舒服点,“秦、沈两位妹妹入府可是大事,我怎敢不上心,辜负殿下所托?” 看着女孩粉嫩的小脸,李怀肃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 一口咬了上去。 …… 好半晌,云媞才红着脸,从书房出来。 她恼怒地揉着脸颊,发现自己从前是真的不懂李怀肃。她不明白一个婚前那个端方冷肃的人,为何婚后,就跟换了个人似得,各种羞耻的事儿,无般不做出来。真是让人生气…… 尤其想到他刚才,身子紧紧地挨着自己,一口口热气直喷入耳中,“云媞,给孤一个孩子。” 事后,他牵着她的手,郑重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孩儿,不叫任何人伤害你们。” 这话……能信吗? 云媞拢了拢脸庞垂下的碎发,轻轻摇了摇头。妾室就要入府,或许,这太子的后院就要变天了呢? 还是再等等看。 太子府纳妾那日,天气虽有些冷,却实在晴朗,清晨耀目的日光照在两顶粉色小轿上,反映得上面一串串金玉流苏,闪烁着五彩光华。 秦小姐的轿子也就罢了,就是盛京贵女中流行的模样。 可那江南来的沈小姐,轿子格外小巧精致,上面一重重的雕梁画栋,连雕着的手指头大小的侍女,都用黑曜石点了眼睛。那一抬小轿,通身的水乡风情,精巧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众人都叹沈家的豪富。 轿中,秦若兰冷哼了一声,“不过一个商贾家的女儿,满身的铜臭。” 偏生,还压下了她的风头! 秦若兰正不悦,陪轿的丫鬟听得,忙安慰道:“小姐,那沈家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太子殿下的钱袋子罢了,她怎么比得上小姐你?” 秦若兰自负美貌,定在沈闻溪之上。 别说那沈氏,便是现在的太子妃,牧云安,出身也不及她高贵,更比不上她的美丽。 这太子府的后宅,终归是要她秦若兰的天下! 轿帘一掀,一线阳光照射进来。 露出秦佑川一张稍嫌稚嫩的脸,他微笑着对秦若兰伸手:“妹妹,为兄背你入府。” 另一边的沈闻溪没有亲兄弟前来送嫁,是被丫鬟婆子扶着,进了太子府。 花厅中,牧云安已经按品大妆,静静地坐在李怀肃身旁。 她身后,站着日常里伺候的金岚。 云媞隐在人群之中,随着众人,看向两位新嫁娘。 只见秦若兰身材高挑,腰身不盈一握。 表姐沈闻溪一身嫁衣,通身都是富贵气象。 两人模样儿都叫喜帕儿遮着,看不真切。 喜婆扶着两人,依次向牧云安行礼。牧云安静静坐着,目光空茫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 没有任何反应。 最终,还是李怀肃轻咳了一声:“你们起来吧。往后和太子妃都是自家姊妹,好生相处。” 两人柔柔地齐声答:“是。” 被喜婆领了下去。 云媞轻舒了一口气。看来,牧云安的病情,到底给狗尾儿控制住了。 她能这般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地出现在人前,紧急时能做自己的幌子。当真不错。 两位新嫁娘被各自送去了自己的院中,李怀肃也借口牧云安身子不好,着金岚送了她下去。 太子府摆开酒席,宴请宾客,这一日是要一直闹到晚上的。 整个府邸都热热闹闹的,唯有牧云安房中冷冷清清,一丝声息都无。 一旁伺候的金岚轻叹一声。 爹娘还以为她是太子妃身边得脸的大丫鬟,等闲便有赏赐呢。谁知道,她跟着牧云安,简直就像在烧冷灶。 今日这么热闹,她却要守着一个傻子,冷冷清清。 正郁闷间,响起一道敲门声,“金岚姐姐,沈侧妃请您过去说话。” “这……”金岚有些迟疑。按理,她不该扔下牧云安一个人。 门开了个小小的缝隙,一只鼓鼓的丝绒荷包被塞了进来。 门外那小丫鬟声音脆生生的:“好姐姐,这是沈侧妃给您的。” 第187章 她要做真正的太子妃 江南沈氏一族,大盛首富。 金岚目光好似黏在了那只荷包上,怎么也撕扯不开。 那荷包成年人拳头大小,通身的墨绿色丝绒,上面饰以金线绣成联绵精美的纹路,被小丫鬟捧在手里,映着日光,闪闪烁烁,动人心肠。 听不见金岚的回音,那小丫鬟忙又殷勤道:“谁不知道金岚姐姐是太子妃身边第一等得用的大丫鬟?咱们小姐也没有旁的事要劳动姐姐,不过就是大老远来此,人生地不熟,心中实在惶恐。想找金岚姐姐打听打听太子妃的喜恶。” 小丫鬟声音甜甜的,手中的荷包怎么也不肯收回去,“好姐姐,你就随了奴婢去吧。省得我家小姐要怪的。” 金岚回头看了一眼床榻边呆呆愣愣的牧云安。 那小丫鬟一席话,牧云安浑似未闻。只是半张着嘴,呆看着前方,连唇角淌出了口涎,都一点反应都无。 从前的牧云安最爱干净。 门外的小丫鬟还在聒噪。 总这么下去不行,万一这小丫鬟推门进来,看到牧云安…… 金岚给自己找着借口,终于还是起身,向门口迎去,“好妹妹,让沈侧妃久等,是我的不是了。太子妃吩咐过,要好生伺候两位侧妃,我这边去看看侧妃那儿可缺什么少什么。” 她小心翼翼锁好门窗,跟着那小丫鬟一起走了。 沈闻溪的院子,是整个太子府的南边。从建筑到内部摆件儿,不一样不是按着南边的规矩来,很对沈闻溪水乡出身的温婉性子。 金岚来时,见沈闻溪已去了覆面的喜帕,身上的吉服也换做了浅粉色的家常衣裳,不觉一愣,“侧妃,这……” 沈闻溪面容白净,细细的柳叶眉,一双丹凤眼,模样儿十分清秀。 她温婉一笑,“金岚姑娘,快坐。不怕你笑话,我这一路上,听的都是太子、太子妃十分的恩爱,又听闻秦家那位美艳动人,闻溪有自知之明,可不觉得今晚殿下回来我这院里。” 沈闻溪说得直白,金岚倒有些不好意思,“沈侧妃勿要自谦……” “不是自谦,”沈闻溪笑笑,使刚才那小丫鬟又抓了一把金瓜子,塞进金岚手里,“金岚姑娘勿要推辞。你也该知道,我沈家和牧家本是姻亲,若不是我那表妹不幸没了,如今的太子妃可就是她了。” 金岚张了张嘴,终究是把话咽了下去。 云媞可是交代过,不许她们这些下人胡说。 沈闻溪见金岚欲言又止的,倒也不催,只笑了一下,“可天意弄人,如今的太子妃,是我姑父继室的女儿,这隔着一重,我也不能舔着脸上去攀亲戚。还请金岚姐姐,若方便,多在太子妃跟前帮我美言几句。就算是怜悯我这远嫁的孤女了。姐姐说,可好?” 金岚自然答应。 可这把金瓜子拿得,到底有些心虚。 云媞身边,她是说不上多少话的。可这位沈侧妃,是真正的太子妃的表姊妹,想必也不会互相难为。自己也就不用为她操心了。 沈闻溪叫金岚来,居然真的只是央她在太子妃跟前多美言几句。话说完了,又赏给了她许多糕点、茶酒,这才放她去了。 门一关,沈闻溪面上的笑容立时便淡了下去。她看向一旁忙碌的小丫鬟:“你寻错人了。” 小丫鬟脸一红,咬唇:“可、可奴婢确实打听得真真儿的,说那太子妃在娘家时,身边就这一个侍女最得用。” “你看她衣裳首饰虽不差,行动间却丝毫没有得脸大丫鬟的气派。更何况,若真是太子妃身边第一等得用之人,能对着一把金瓜子笑开了花?眼皮子忒浅了些儿。” 丫鬟躬身:“小姐,是奴婢错了。” “这个金岚是个不合用的,往后别再找她。” “是。”丫鬟终是有些忍不住,“小姐,若按奴婢说,咱们岂用得着讨好太子府里这些下人?您的亲事,是太子亲派人去咱们沈家提的,可见太子对您有意。再加上咱们家对太子鼎力相助,您还怕日后没有恩宠?何必非要拉拢那些人?” 沈闻溪闻言,只是摇了摇头,“都说太子与太子妃情好。我这个时候入府,已是吃亏。唯有不争不抢,才能保身。可不争不抢,却不能眼瞎耳聋,才需得和这些下人打好关系。” 她顿了顿,“尤其,是太子妃身边的。” 能害死她那在盛京经营多年的姑姑和表妹,取而代之。她倒要看看,这太子妃是何等手段厉害的人! 另一边,金岚把满满一把金瓜子在身上藏好,才回得牧云安的偏房。 进屋整理了会子自己妆容,她才抬眼看向一旁的牧云安。 还和自己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呆愣愣地,唇边干涸的白印也不曾擦去。 金岚嫌恶地皱眉,用汗巾子用力地给牧云安擦脸,把她唇角都擦得破了一层油皮儿。 却没注意,牧云安垂在一旁的手指往袖子里缩了缩。衣袖掩盖下,她慢慢收拢手指,攥紧掌心里那一把药末。 娘给她的迷情药,就只剩下这么多了。 她要搏一把,拿命搏一把。 今日,锣鼓喧天,处处喜乐,多喜庆的日子…… 也该是,她这个太子妃和太子洞房的好日子。 她才是太子妃,她牧云安才是真正的太子妃! 牧云安大而黑的眼珠,在眼眶中慢慢地转动,目光越过在自己身前忙碌着的金岚的肩膀,看向一旁桌上一只插着几枝金菊的青花瓷瓶。 另一边。 秦若兰房中,她依旧是一身嫁衣,头上喜帕撩起了半边,露出一张娇美,却稍显苍白消瘦的小脸。她饿了这一日,滴水未沾,早忍不住了。身边伺候的小丫鬟端来盛着精巧糕点的托盘,秦若兰拿了一块,小口小口地掰着吃。 门口传来一阵响动,是有人来了。 秦若兰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只手把喜帕遮回原来的位置,另一只手“啪叽”扔掉了糕点。 她端端正正坐好,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是太子殿下,要来找她了…… 一声门响。 秦若兰兴奋得身子微微一颤,却听自己贴身丫鬟的声音:“小姐,是奴婢。” 还不等秦若兰掀开喜帕,只听那小丫鬟声音带了几分仓皇:“小姐,不好了!少将军,少将军他出事了!” 第188章 再用点力 秦若兰一愣。她哥哥是大盛的少将军,他能出什么事儿? 不过半个时辰前,她派去偷看太子的小丫鬟,回来还告诉说,少将军提着酒壶,专门跟在太子身后灌醉。两人的关系,素来不错。 秦若兰一把撤掉了头上喜帕,“我哥哥他,出什么事儿了?” 那丫鬟显是一路跑来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奴婢、奴婢没看真着……只瞧见太子殿下带了人,团团围住了少将军,不叫人过去看!连太子妃派来的丫鬟,都叫打发了回去呢!” “什么?” 秦若兰一阵慌乱,她猛地站起身:“哥哥在哪儿?快带我去!” 秦佑川是秦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又自幼最为疼爱秦若兰这个妹妹。秦若兰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他出事!就算要她秦若兰跪下求太子,也要救出自己哥哥来。 半个时辰前。 云媞房中。她也是累了一整日,一进门就叫来福、绿萼帮着,卸掉了头上钗环。 想着李怀肃今日还不知要留宿哪位侧妃院里,左右也不会来找自己,云媞身子斜斜地依在贵妃靠上,闭上眼睛。 来福怕她心情不好,乖巧地凑过来:“小姐,奴婢给你捏捏肩吧。” 云媞没睁眼,点了点头。 来福一双小手搁在云媞肩上,轻轻揉捏。 片刻后,云媞轻笑出声:“大点力气。你好像在挠痒痒儿,一点都不解乏。” 来福小脸红了红,“是。” 她手下加了点力。 云媞尤嫌不够,“再用点力……” 放在她双肩上的小手一停,抬起,又放下。 这回的力度十分适中,抵着她脖颈两边的肌肤又揉又捏,一股股的热意透过衣衫,传了上来。 舒服得云媞轻哼出声。 好半晌,她才发觉,屋内除了自己,一丝声息也无。云媞睁开眼睛,只见眼前绿萼、来福齐齐站着,含笑看向自己。 等等,来福? 那自己背后的人是谁? 云媞猛地回头,正对上李怀肃含笑的双眼。 她连忙起身行礼。 被李怀肃按下:“是孤不叫她们行礼,省得惊扰了你。” “殿下,今日是两位侧妃妹妹入府的日子,你该去她们院里。” 李怀肃面上笑容顿了顿,“孤今日被灌多了酒,不想去。” 云媞:…… 李怀肃凑到云媞身边,她只闻到一股酒气。李怀肃想要挤到云媞身边,被她灵巧地让开。云媞有些无奈:“殿下,你今日不能这么任性。”她推搡着李怀肃,“你该去两位侧妃妹妹那里了。” 李怀肃白懒在贵妃靠上不愿起来,满脸可怜兮兮,“云媞,你就舍得推孤出去?真忍心赶我走?” 云媞愣了愣,正色道:“云媞自然舍不得,可……两位妹妹也是可怜。” 她顿了顿,缓缓道:“秦小姐自幼身子羸弱,又是秦家最小的女儿,定是从小娇惯,洞房花烛若是空一夜,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这般委屈?沈小姐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女孩子嫁得这么远,无亲无故的也是可怜。殿下该去看看。” 看着云媞眼中认真的神色,李怀肃知道她说的有理。 今夜他若真是让两位侧妃空等一夜,明日两人就会成为盛京贵女中的笑柄。 他纳她俩入门,是结盟,不是结仇来的。 想着,李怀肃从贵妃靠上撑起身子,向云媞:“那……孤便去了。” 送李怀肃出去,云媞轻轻舒了口气。 身后,来福咬唇轻声问道:“小姐,你就这么推太子出去……” 她知道小姐说得都没错,可、可她若是小姐,才不舍得把太子推到别的女人怀中。 来福傻傻问道:“小姐,你不会不舍得吗?” 云媞掩上门,转过身来。她面上的神情看得来福一愣。 刚才的疲惫倦怠一扫而空,云媞一双眼睛,亮若夜空中的星辰。 云媞:“来福,你说,我将来,会怎样?” 将来? 来福皱眉想了一会儿,“小姐定能随太子入宫,做这大盛的皇后。” 皇后。 云媞:“那你可知道,皇后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是……”来福说不出来了。 云媞:“绿萼,你说。” 沉静半晌的绿萼:“是……贤德。” “是了。”云媞赞许地看了绿萼一眼,“历朝历代的皇后,史书上记载最多的,便是‘贤德’二字。所谓贤德,不过,就如我今日这般。” 来福心中也不知是为云媞,还是为了李怀肃,只觉有些闷闷地难过。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 这时,门外花园方向,传来一阵喧哗。隔着窗户,云媞都能瞧见,有成群结队的小厮和府中的玄甲卫,提着灯笼奔花园中去。 莫名地,云媞只觉心口一悸。 她拧眉,“来福,你去看看怎么回事。绿萼,你去偏院瞧瞧牧云安。” 丫鬟们答应着去了。 云媞坐回贵妃靠上,看着窗外花园中的灯火,心中不安愈发浓重起来。 花园中。 玄甲卫如潮水一般围拢上来,将太湖石后两条人影团团围在中间。玄甲卫训练有素,一声不吭,倒更增威压。 那两条影子中较为纤细的那个,身子一晃,软倒在另一个人怀中。 离得近些的玄甲卫,只听得一声女子的呜咽。 另一个人身形僵着不动,却到底没将那女子推开。 李怀肃在玄甲卫最前,面色冷沉似水。 他一言不发,身上皇族的威压却沉沉压来。 隐在太湖石后的两人终于挨不住,其中一个喊了出来:“殿下,是我、我行事荒唐,只求你……放过这位姑娘。” 说着,那人踉跄着,从太湖石后走出。 小厮手中摇曳的灯笼,照亮了那人的脸。 正是秦家的少将军,秦佑川。 他怀中,紧紧地抱着刚才和他一起藏在大石后的女子。那女子胸前的衣衫全被撕破了,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上面留有欢好的痕迹。 秦佑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我该死……” 他好悔啊! 本想把太子灌醉了,赶快送到自己妹妹的婚房,不想给那沈家小姐抢了先机。可谁知太子量大,李怀肃还没怎么,秦佑川便先醉了。 迷迷糊糊走到花园中,然后、然后…… 然后的事,他竟记不得了。 只知道醒来,身边就躺着一个女子!待看清了那女子的脸,秦佑川魂飞魄散! 他怀中躺的,是、是…… 李怀肃的太子妃啊! 第189章 太子喜欢秦侧妃 看清牧云安脸的瞬间,秦佑川如堕冰窟。 他抬手就重重地给了自己两巴掌。 他自幼就与李怀肃要好,这么多年,视李怀肃如自己的亲哥哥一般,怎么就、怎么就做出这般对不住他的事儿来! 自己还是个人吗? 秦佑川自责的不行。 他动作太大,惊醒了身上柔弱无骨的女人。 牧云安还沉浸在终于如愿以偿的欢愉余韵中,不愿睁开眼睛。 原来……太子是这般滋味,当真是…… 好极! 不枉她以命相搏,赌这一场! 刚才,牧云安抡起装满了水的花瓶,给了金岚后脑重重的一下。打得那丫鬟一声不吭,身子软软地滑倒在地,没了声息。 牧云安才攥紧了手指,趁黑摸出了自己院子。 她还不算完全清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叫李怀肃知道她牧云安有多好。 等太子知道了她的滋味,一定会心悦于她,一定、一定会…… 牧云安袖着被她碾成粉末的迷情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花园中穿行。 不合看到了落单的秦佑川。 此刻的牧云安,眼中所见,皆是心中所想。满心满眼,就只有李怀肃。 她大步过去,对着正要行礼的秦佑川,一扬手,洒了他满头满脸的药粉…… “太子哥哥,抱紧安儿,紧些……再紧些……就只有安儿、安儿对你最好,你、你……快要了安儿去吧……” 男人滚烫的胸膛中,牧云安沉溺地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牧云安眼中,依旧只有李怀肃。 她早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妄。感觉出身前的男子焦躁的情绪,牧云安伸出手,便去贴秦佑川的脸,吓得秦佑川浑身僵硬:“这位姑娘,不对,太子妃,你、你放开!你不能这样,不能!” 可就在这个时候,两人的声音惊动了侍卫,转眼间就被玄甲卫围在了藏身的太湖石边。 知道逃不过,秦佑川只得出来,跪在李怀肃跟前。 看着身边太子妃的样子,秦佑川辨无可辨,只得咬紧牙关,“殿下,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我不知怎的就、就……” 秦佑川年纪小,还不知道世上有五花八门的媚药,只当自己是酒后乱性,心中懊悔得快要吐血。 一旁,牧云安满脸都是恍惚的笑意,愣愣地坐在地上。 看她这幅模样,李怀肃只觉不对。 他皱眉,刚想细问。 玄甲卫外围传来一阵尖锐的女子叱喝哭喊声。 是秦若兰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秦佑川脸色一白,又想起今日是妹妹的大喜日子,他有何颜面面对妹妹! 看着李怀肃面色愈发黑沉,秦佑川只得卑微地恳求道:“殿下,我妹妹她年纪小,不懂事,求你……求你千万别怪罪……” 被玄甲卫堵在外面的秦若兰,拼了命地想往里面挤,连头上新嫁娘的金冠,都被碰得歪歪斜斜。 泪水冲开了她脸上的脂粉,秦若兰厉声:“让我过去,我哥哥、哥哥在里面!就算是要把人打杀了,也需让我见哥哥一面,说个清楚啊!” 秦若兰身边的侍女纷纷拦着,却根本拦不住。 这一行人后,来福探出一张小脸。 太子的侍卫也不让她上前。她只知道,秦家的少将军秦佑川被围在了里面,旁的,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秦若兰哭叫着,瘦弱的身子一次次地攒劲儿,拼了命地也想冲进去。 她们秦家,满门忠烈,这一代可只剩下哥哥一个男丁。若是哥哥出事…… 她不敢再想下去,干脆咬紧了牙关,也不顾会不会撞上玄甲卫手中的兵刃,闷头直往里面冲去。 忽地,秦若兰觉得身前的阻力消失了。 还来不及反应,她只觉自己一头扎旁人怀中。 秦若兰牟足了劲儿,高高地扬起手,便要向那人脸上抓去,“你给我让开……” 冷不防,被人用力攥紧手腕。 身后,侍女发出一声惊呼:“太子殿下,我家小姐不是有意无礼的……” 太子? 秦若兰一滞,抬起头来,正对上李怀肃黑沉的双眼。 她眨了眨眼睛,大滴大滴的泪水涌出,她抽泣着:“太子殿下,我要哥哥,我要哥哥!” 李怀肃皱眉。 秦老将军明明说自己这个幺女身子羸弱,性格温婉来着。这看起来……和“温婉”这两个字,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 深吸了口气,李怀肃放开秦若兰的手腕:“回去。孤保证,你哥哥不会有事。” “真的?”秦若兰抽着鼻子,满脸不信,“既然哥哥没事,为何不让我见?” 她折腾了这一日,水米都不曾沾牙,唯一落腹的小糕点,也就吃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又大喜大悲,加上惊惧,秦若兰一张小脸,煞白煞白,嘴唇都有些发青,身子也摇摇欲坠。 她身后的丫鬟瞧出了不对,连忙上前扶住:“小姐,这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能犯了心疾,惹得将军、少将军担心。” 秦若兰还不及说什么,李怀肃拧眉道:“这病犯是不犯,岂是自己说了算的?还不快扶你家小姐去歇息?” 他自然也看到了秦若兰苍白的脸色,生怕她真的出点什么事儿,怎么和远在南疆的秦老将军交代? 秦若兰倔强摇头:“我不去,我要看着哥哥、看着哥哥无事才走……” 侍女劝不动,求助地看向李怀肃。 知道今日之事必须赶快压下去,不可再闹,李怀肃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只得向秦若兰:“孤送你回去。” 众人身后,来福手中的风灯飘飘忽忽。太子殿下对这位秦侧妃,可真好啊。 她又等了一会儿,李怀肃走后,玄甲卫依旧将那处围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无奈,来福只得暂回到云媞身边。 李怀肃把秦若兰送回院中,好生安慰了她一番,直到她服下了药,躺在床上安稳睡着,李怀肃方才离开。 可也不得歇息,秦佑川还在书房里等着他审。 沉吟半晌,李怀肃推开书房的门,猛地一愣。只见秦佑川褪下上衣,跪在地上,背上是他自己用随身的软鞭,抽出的一道道血痕。 与牧云安指甲抓出的痕迹,交叠在一起。 李怀肃轻咳了几声:“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臣……不起来。”秦佑川艰难道:“殿下,请赐臣一死!”他心中只觉羞耻难当。 秦家的男儿,应该死在沙场上,马革裹尸。不该、不该死在女人身上!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得认。 李怀肃:“孤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你……若有什么隐情,说出来,孤信你。” 第190章 太子殿下的命令,你听着就是 秦佑川猛地抬头,哽咽着:“殿下!” 他想说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 可被他要去了身子的,是堂堂太子妃啊!若他推诿,太子妃又当如何? 就只能去死了! 秦佑川垂在身边的双手,无声地捏成拳头。他年纪还小,从不是纨绔,家中爹娘也不曾教过他,出了这种事儿,该怎么办。 若是个没有夫家的姑娘,他自然要对人家负责。 可、可那是太子妃…… 秦佑川痛苦地低下头去:“殿下,别问了。都是臣的不是,殿下如何惩罚臣,臣都认可。只求,别牵连了妹妹,她、她是真心,心悦于你……” 沉默良久。 李怀肃长叹了一口气。自从知道牧云安对云媞存了那般恶毒的心思,他就对她厌恶至极。 可,若是秦佑川喜欢…… 李怀肃:“你要想得明白,今日之事,当真是你自愿?”不是那牧云安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臜手段? “一切……都是臣自愿的。” 秦佑川闭目等死,“臣只有一事相求,别把这丑事,告诉臣的爹娘……” 李怀肃看着眼前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男孩,他没想过要秦佑川的命,只是,今日之事,必得有一个说法。 到底不忍秦佑川这般折磨自己,李怀肃伸手把他从地下扶起:“今日之事,你就当做,从未发生过。” “什么?”秦佑川难以置信地抬头,“可是,太子妃她……” 提到牧云安,李怀肃下意识皱眉。 这神情,落在秦佑川眼中,只是是李怀肃嫌弃太子妃脏了。 都是因为自己…… 秦佑川鼓起勇气:“殿下,都是我的错,您莫要为难太子妃……” 李怀肃:“她的事,不用你管。” 他越是这般对牧云安淡淡的,秦佑川就越是自责,“殿下,您若真的嫌弃太子妃,臣、臣……宁愿一死……” “你愿意为她死?” 秦佑川毅然决然:“愿意!” 见李怀肃面色骤然沉下,秦佑川反而梗着脖子道:“若殿下因此事嫌弃太子妃,不要太子妃,臣……臣会对她负责一辈子!” “你……” 被秦佑川气得胸口闷痛,扶着桌角一阵猛咳。 好容易收住,李怀肃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 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期间夹杂着一阵阵甲胄摩擦声。 是玄甲卫。 李怀肃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冷凝,向窗外沉声道:“何事?” “禀殿下,南疆出事了!” 一旁,秦佑川也变了脸色,“怎么会?我爹他……” 下一刻。 玄甲卫沉声道:“秦老将军……以身殉国!” “什么?”秦佑川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书房门,他双腿直颤:“到底怎么回事?” 李怀肃也将目光投向那玄甲卫手中的奏章。 “这是八百里加急,皇上看了,让送到太子跟前。”玄甲卫递上,“咱们的征夷军,是中了计,现在群龙无首,处境十分凶险。圣上让您快些拿个主意……” 他话未说完。 “噗通” 秦佑川双膝重重砸在地上,“殿下,让我去!我……我怎么也要为爹收尸啊!” “佑川……” “求您!”秦佑川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我、我若能活着回来,定会为太子……为她负责!” 好半晌,李怀肃长叹一声:“好。孤等你回来。” 这一夜,太子书房的灯,亮了整夜。 另一边,云媞院中。 来福回来,对着云媞摇摇头,“对不起小姐,奴婢除了秦小将军,旁的什么都没看见。玄甲卫的嘴很严,什么都不肯说。奴婢只远远地瞧见,秦小将军身边,好像、好像有个女人……” “是牧云安。” 云媞声音清冷,眼中闪过一抹锋芒。 来福瞪大眼睛,“小姐,您怎么知道……” “绿萼去牧云安院里看过了,只有金岚一个人……” 她话未说完,狗尾儿匆忙跑进。孩子一张小脸煞白,扎煞着染血的双手,声音颤抖得不行,“太子妃,金岚姐姐怕是、怕是……不好了。” 来福还未反应过来,云媞猛地起身:“我去看看。” 云媞疾步走到偏院。 一推门,便闻到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 绿萼守在金岚床边,见云媞来了,勉强笑道:“小姐如何来了?” 床榻上,金岚一张脸全无血色,颤抖着蜡黄的嘴唇:“小姐……云媞小姐……” 昔日里,云媞与金岚相交不多,只记得她是一家子都在牧府中伺候,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妹妹。没想到如今却要眼睁睁地看着金岚咽气。 云媞深吸一口气,上前握住金岚冰凉的手:“有什么话,说吧。” “奴婢对不起小姐……”金岚眼中流泪,声气十分微弱,“安小姐……找到了吗?她没惹出什么事儿吧?” 云媞:“人已经找到了,你……放心。” 金岚时间不多,她不愿苛责。 金岚:“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奴婢……对她不忠,还是死在了她手里。奴婢……是活该,奴婢不怨。” 云媞沉默不语。 金岚提起最后一口气:“只求云媞小姐,帮巧巧……我妹妹……她还小,最喜欢、喜欢和爹娘一起,放风筝……天好高,好蓝,风好暖,好暖……” 她声音慢慢低沉,直至再也听不见。 手也从云媞手中垂下。 一旁,绿萼忍不住,哽咽了一声。来福眼圈也一阵阵发烫,都怪那该死的牧云安,祸害人! 看着云媞愣愣的,一言不发,来福有些心痛:“小姐,等抓住牧云安,咱们……就算咱们不罚她,太子殿下必也绕不过她去……她这么狠毒……”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响。 云媞面色一冷。 她听得出,这是牧云安叫人带回来了。 她向绿萼:“去看看。把人要过来。”她要亲自审。 “是!” 绿萼抹了一把脸上泪水,挺直腰板出去。 可片刻后。 门外传来争执声。 绿萼:“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真要把她当太子妃供着?” 另一道声音响起,云媞听出时李怀肃身边伺候的嬷嬷:“太子殿下的命令,你们听着就是,难不成,还要跟你们解释?” “可,总要说个清楚!” “好,那老奴今日就说清楚。太子殿下说了,从今日起,不许人欺负太子妃!他会亲自护太子妃周全!”那老嬷嬷素日里就看不惯云媞,只是一直没机会表现。 她冷着脸,梗着脖子,“是真正的太子妃!可不是舔着脸做外室的那一个!” 第191章 她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屋内,来福瞬间变了脸色,便要去推门。 被云媞一把拉住。 来福咬唇:“小姐,你也太好性儿,叫那老婆子这般欺负你!让奴婢去,不骂她个四脚朝天今日这事便不算完……” 云媞拧眉,轻声斥道:“安静!” 来福讷讷噤声。 她也早听出来,外面说话的是太子府里最得用的花嬷。 这花嬷和婉婷的娘一般,是先皇后身边伺候的。 李怀肃以军功迎回生母牌位那一天,就是这位花嬷捧着牌位出宫。据说,当时她浑身是伤,一头栽倒在李怀肃跟前,“殿下,老奴拼死,总算把皇后娘娘的牌位护住啦!” 到力竭晕倒那一刻,手里还紧紧地抱着牌位,不曾压到一星半点儿。 花嬷在太子府中地位极高,等闲不出来任事。 现在,竟是叫她送回牧云安。 李怀肃这是要做什么? 云媞拉住来福,细听门外声响。 门外,绿萼听花嬷说的不是话头,拧眉道:“奴婢愚钝。嬷嬷这是什么意思,不妨明说。” 花嬷声音尖锐:“还能是什么意思?你们没能好生伺候太子妃,惹得主子不悦,还不是要我们这些府中老人擦屁股?不三不四地进这太子府的人,就是不当用!” 饶是绿萼性子沉稳,也涨红了脸,“今日太子妃惹出事儿来,是我们这院里没看住,我们不对,自有主子责罚。何至于让花嬷嬷你说话这般夹枪带棒地羞辱人?” 花嬷皮笑肉不笑,鼻子里冷哼一声。 她对云媞素来不喜得紧。一个给旁人做过外室,失了清白的女子,居然还能进得了太子府,腻在太子殿下身边。 真是……世风日下,不知廉耻! 花嬷看不惯很久了,今日不过借题发挥。 她一双浑浊的老眼盯住了绿萼,却是冲着屋里扬声:“怎么,你们这院里的下人做错了事,难道还一声儿都说不得?好高贵的奴才!老婆子我就是这个性子,就是这张嘴!你们啊,能听就听,听不得就滚!只怕啊,有些人想滚,却是连娘家都不敢回!” 绿萼见那老嬷嬷说得愈发不像话,变了脸色连忙上前阻拦。 花嬷却哪里能被阻得住?她一张嘴只像泄洪一般,“咱们太子宽宏,什么香的臭的,家里统容得下。也不想,那些个臭鱼烂虾都招揽来家里干什么?若依老奴的,都该打个臭死,撵出去才好!这日子方才清净!” 知道花嬷这些话是有心要逼走云媞,绿萼只得强忍下心中郁气,压低声音道:“嬷嬷,旁人不知道太子妃如何,您老还能不知道?平白说这样的话,往人心里扎!” 云媞的事,花嬷知道得清清楚楚! 可知道又如何?在她心中,本就是云媞配不上李怀肃,更不该假借自己妹妹身份,嫁进太子府,贪享这太子妃的荣华富贵。 她就是气不忿,就是要骂! 花嬷一把推开身前的绿萼,“就是知道,才替太子殿下不值!为了一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下贱东西……” “咣当!” 房门被由内而外一下子推开。 云媞一步跨过门槛,直盯着花嬷,“嬷嬷这话,可是太子差你来说的?” 还以为云媞不敢惹事,只能做缩头乌龟。见她出来,花嬷一愣,气势先就矮了三分。她眼神闪烁着,“是……又如何?” “好。” 云媞挑了挑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喝令院中的小厮,“就请花嬷嬷跟我一同去见太子殿下。” 眼看着小厮就要上前动手拿她,花嬷后退了半步,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敢动我?” “有何不敢?” 云媞声音淡淡的,“我是这府中女主人,难不成连一个口不择言的下人,都惩戒不得?还是说……” 女孩垂下睫毛,压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还是说嬷嬷觉得,你不是这府中下人,反倒是个主子,能骑到我身上?” 花嬷一愣。 她看着眼前这个给人做外室,叫人那般磋磨了一年的年轻女孩儿,万想不到她身上的气势,竟丝毫不输李怀肃。 清楚太子对云媞的宠爱,知道若闹到李怀肃面前,自己必是讨不到好去,花嬷身上气焰收敛了一半。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也放得柔和了些道:“夫人这话错了,老奴是这府中下人,夫人是主子。可主子行事也需谨慎,不然下人心中不服,早晚要生事端。” 花嬷声音虽然柔和,说的话中却一派长辈教育小辈的意思。 云媞直接问道:“是谁不服?” 花嬷张了张嘴,还没等答话。 云媞:“是嬷嬷你不服吗?那更好了——” 她轻笑一声,向众小厮:“动手。” “别!” 花嬷连连后退,生怕被小厮碰到一点儿。她面上堆笑,强撑着向云媞:“太子殿下忙,才差了老奴来。夫人又没出什么大事,何必要去打扰殿下?” 云媞轻哼一声,看向绿萼。 绿萼深吸一口气,扬起下颌,“太子殿下有令,只要是我们家小姐的事,无论是断一根头发,还是这一根指甲,都是大事,需得报给太子殿下知道。” 见花嬷脸色黑沉,绿萼又道:“如今我们小姐平白被不开眼的老荡妇辱骂,自然要找太子殿下说个清楚。” “你……” 花嬷虽气,却不敢闹到李怀肃跟前。 她恨恨地一跺脚,“是老身……今日急躁了些,口不择言。还请……原谅则个。别、别叫小厮动手……” 花嬷一向以太子府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自诩,今日若被一群小厮押着去见李怀肃,她这张老脸还要往哪儿隔? 知道这老嬷嬷在最在意体面,云媞挥手叫停了小厮。 她看向花嬷,“太子殿下敬重花嬷,是因为你拼着性命不要,也护住了皇后娘娘的灵位。在娘娘身边伺候时,嬷嬷也是如此口中不干不净?皇后娘娘便是这样教导下人的吗?” 花嬷瞪大眼睛:“不过是口头上的官司,你、你竟敢攀扯上皇后娘娘?” 她自以为抓住了云媞的痛脚,反而挺直了腰身,“老奴这就要去告诉太子殿下。” 第192章 娇滴滴的秦侧妃 闻言,云媞笑了。 屋檐下摇曳的风灯,将一点昏黄的光投在云媞侧脸,她垂下的睫羽,在眼底投下大片阴影。映照着笑容之下,她眼中的冷锐。 “花嬷肯去,那便好了。” 云媞逼视着老嬷嬷,“我今日说的一字一句,都敢当着殿下的面一字不落再说一遍,花嬷,你敢吗?” 两人对峙片刻。 花嬷终是泄了气,她……怎么敢? “夫人,是老奴的不是……” 云媞似笑非笑,“看来,花嬷还是不服我。” “服、服的……”花嬷脸色十分难看,艰难地叫出:“太子妃。” 见云媞还是不说话,花嬷一跺脚,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唉,都是老奴多嘴,还请太子妃宽恕则个,勿要跟老奴一般见识。” 云媞站定不动。 面带笑容地看着花嬷扇了自己四五个耳光,一张老脸都被打得通红。 才道:“够了。” 花嬷讷讷停手。 只因她是太子身边的旧人,云媞才选择这般浅浅教训几句,不曾真的伤她什么。 待花嬷老实,云媞才道:“太子殿下差你来做什么?说清楚了。” 老嬷嬷没了刚才的气焰,低头答道:“因今日那一位跑了出去,惹了些不明不白的祸事。太子令老奴亲自送她回来。” 说着,她一挥手。 身后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一左一右搀着牧云安胳膊,把她扶了进来。 牧云安人软软地靠在婆子身上,看不清楚神情。头上发髻凌乱,绾发的银簪都倾斜着,眼看就要滑落在地。身上一套被撕破的衣裳外面,罩着一件李怀肃的旧衣,掩住她胸口痕迹。 云媞冷冷看一眼:“知道了。人放下吧。” 花嬷面上闪过一丝为难,“殿下吩咐,恐怕太子妃您身边人手不够,叫老奴差几个人,贴身伺候着这一位,一同住在这院里。” 她手指云媞卧房旁,紧挨着的南向暖阁,“还叫人把那屋子收拾出来,给她住。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说……往后这一位的事儿,就不劳太子妃操心了。” 牧云安的事,往后李怀肃竟是要亲自插手? 云媞拧眉,“知道了。” 她站在檐下,看着花嬷指挥众人往来收拾暖阁,最后扶牧云安进去。 身旁,来福担忧的声音响起:“小姐,太子殿下一下往咱们院里塞了这么多外人,会不会、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啊?” 在她看来,这就像是李怀肃对云媞的不信任。 云媞摇了摇头,“想是那秦家的少将军,要保住牧云安。” “啊?”来福愣住,还想再问。 云媞道:“咱们在这猜来猜去也没什么意思,你去把殿下请来,若真有什么事儿,一问便知。” 紧接着,云媞一样吩咐绿萼,“你拿上我为两位侧妃准备的礼去走一趟,少说,多看。” 绿萼明白,回房取了东西去了。 片刻后,来福一个人回来。 她到底年纪小,掩不住面上的气愤,“小姐,奴婢去的时候,恰好殿下从书房出来,本来都跟着奴婢走了。可偏生走到一半,那秦侧妃贴身的丫鬟哭哭唧唧地赶来,说秦侧妃做噩梦惊醒了,害心口痛,哭着要见殿下。没法子,殿下就跟着走了。” 小丫鬟把风灯重重往地上一搁,“小姐,那个秦侧妃娇滴滴的,我看她就是故意争宠……” 云媞:“太子殿下没说旁的?” 来福一愣,这才想起来:“说了……说是,安抚完秦侧妃,再来找小姐……” 可她却是不信的。 那秦侧妃摆明了就是要留太子殿下在自己院里过夜,还不百般地手段都使出来,如何能放男人就那么走了去? 来福咬唇:“小姐,奴婢知道你不妒忌,可、可是……”她的小姐跟那些侧妃不一样,若没有太子的宠爱,怕是…… 连命都保不住啊! 云媞抬手止住来福接下来的话,“别说了,等绿萼回来。” 绿萼倒是去了有一阵子放回。 她脸色也不大好,去时手中连个木盒,回来时还剩下一个。 云媞看了一眼,淡淡道:“是秦侧妃不肯收?” 绿萼张了张嘴,但见云媞心中已有了成算,才低头道:“是。奴婢先去沈侧妃院子,沈侧妃好性儿,收了礼,赏了奴婢一把金瓜子儿,一句没问外面为何这般吵嚷,想来是个不争不抢的。只那秦侧妃可恶。” 提起来,绿萼都有些不忿挂脸,“那秦氏是仗着咱们殿下在她院中,给了她几分脸面,竟叫丫鬟抵死了角门,不叫奴婢进去。” 一旁,来福听得生气:“绿萼姐姐,你可说是太子妃叫你去的?” “自是说了。可秦侧妃的小丫鬟就敢隔着门儿,抻着脖子与我叫嚷,说,‘太子妃派来的又如何?今日我家小姐受了惊吓,到现在还哭呢。谁也别想出什么歪主意,把太子从咱们小姐身边诓走!太子妃,又如何?’” 绿萼扔下盒子,犹气忿忿的,“说的好像咱们不择手段,要争宠似得!明明是她……” 见云媞面上一丝波动也无,绿萼终是住了嘴。 这时,紧挨着的暖阁内,骤然爆发出牧云安一阵狂笑。 那声音,尖锐刺耳,云媞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来福起身:“奴婢找她们去!现在那牧云安挨咱们这样近,叫小姐晚间如何安歇?这不是摆明了折磨人吗?” 现在,牧云安身边,都是李怀肃的人,连狗尾儿都不好安插进去。 自然也没法子给她开药,让她安静下来。 云媞拦住来福:“别去。” 一旁,绿萼低声道:“小姐,旁的还则罢了。可那个花嬷,奴婢刚才瞧见她和婉婷两个人躲在一旁,不知小声蛐蛐着什么。” 婉婷自从栖霞山上下来,便在云媞院里做了个二等丫鬟,连主子屋子无事都不得进来。她一向自诩太子待她不同旁人,如今跌落下来,心中自然不忿。 来福:“那个婉婷向来不安分,小姐还不如打发她出去……” 隔壁,牧云安的笑声,更为尖锐刺耳,中间夹杂着婆子、丫鬟们的安慰。 听了半晌,云媞霍地起身:“走,咱们看看去。” 第193章 她要了太子 暖阁中。 牧云安厉声斥退了下人,独自坐在簌新的床榻锦被之中。 她眼睛亮得惊人,一双手死死抓着自己披着回来的,李怀肃的旧衣。墨绿色的缎子,在她痉挛的手中,被揉出一道道抓痕。 牧云安抱紧那衣裳,双腿也紧紧夹住,把脸埋进那冰凉的缎子中,贪婪地闻着衣襟上的味道。回忆着刚才的那一阵阵的颤抖。 她脑子还未完全清醒,却是清楚地记得,她刚才,已经得了手。 虽记不住太多具体细节,可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疲累骗不了人。 她……就是要了太子哥哥的身子。 墨绿色缎子掩映下,牧云安挑唇,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她紧紧攥着那缎子衣裳,贴在自己胸口上摩擦着,直至那里肌肤发红,发热……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安儿、安儿想要,安儿好想要……” 牧云安闭上眼睛,嘴微微张着,一阵阵地喘息…… 心中无尽的愉悦。 现在,太子哥哥可算知道她的好了。既然知道了,定是再不忍心放开她,定会把她留在身边,每日好好地宠爱。就像,宠爱…… 牧云媞。 这个名字在牧云安尚有些混沌的脑海中炸裂开来,好像非要逼着她,想起些什么,面对些什么…… 牧云安身子剧烈地一颤,眼中疯狂褪去了些许。 “吱嘎——” 房门被从外推开。 牧云安喘着粗气,从那被弄脏弄皱的墨绿色衣裳上抬起头,看向门口处那个窈窕的身影。 她从床榻上直起身子,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牧云媞……姐姐……安儿的好姐姐……” 云媞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瘫在床榻上的牧云安。她大概猜出了她对那秦家小将军做了什么,顿时只觉一阵厌恶。 又认出她手中抱着的,是李怀肃的旧衣。 云媞忍不住拧紧了眉头,“牧云安,你真令人恶心。” “恶心?”牧云安依旧不放开李怀肃的衣裳,抱在怀里大笑道:“恶心又如何?云媞姐姐,安儿想要的,安儿都得到了。” 云媞面色一寒,冷冷地看着牧云安抱着男人的衣裳,在床榻上媚态百出地翻滚。 牧云安:“姐姐,你不知道,刚才太子殿下把我抵在石壁上,口中说着疼我,身子要我要得可凶了。男人啊……都是口是心非……”她只觉是报复了云媞,一声声笑得格外畅快,“姐姐,太子殿下跟你在一起时,也这样吗?” 牧云安身上,浓烈的迷情香气味,熏得云媞后退了半步。 她身后,连来福都阴沉了脸色。 是太子殿下要了牧云安那个疯女人?不会吧…… 越回想刚才玄甲卫围得紧紧的,密不透风的模样,来福心中越慌。刚想张口问个清楚,她的衣角被人轻轻地扯了两下。 来福回头,见是狗尾儿。 他还是个孩子,很多事都在懂与不懂之间。慌得来福连忙蹲下身,捂住狗尾儿耳朵,“小孩儿不能听这些,还不快出去?” 狗尾儿耳朵虽然被捂住,却极认真地向来福轻声道:“来福姐姐,她脑子还不清楚,说的不是真的。你别担心。” “真的?”来福眼睛一亮。 又想起狗尾儿的耳朵被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连忙松开,又问了一遍:“真的?” 狗尾儿认真点头,“真的。” 牧云安手里的疯狗药,不知是何人所做,药效十分强横,就算是他对方子稍加改动,又混入了沐浴水中,也只是稍微减弱了药效。 这牧云安,归根究底,还是个疯的。 眼中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 见狗尾儿这般认真地保证,来福一颗心放回了腔子里。她起身,扬起下颌,得意地看向牧云安。 牧云安对小丫鬟鄙视的目光浑然未觉,依旧得意洋洋地笑着。 牧云安:“牧云媞,你知不知道,你比我,到底差在哪儿?” 云媞不语。 牧云安故作神秘地眨着眼睛:“你啊,诸般都好,只可惜,可惜……”她刻意拖长了声儿道,“可惜,你没了清白身子。” 见云媞面色愈发黑沉,牧云安笑得更加肆意,“你以为太子哥哥宠爱你,就真的不在乎?我告诉你,世间男人就没有不在乎这个的!他啊,在乎得紧!今日,他瞧见我的清白身子,都开心得哭了!” 云媞身后,来福直接翻了个白眼。 开心? 秦小将军那怕是吓哭的吧? 见云媞不语,牧云安还道自己是戳进了她心窝子,笑得愈发得意张扬,“牧云媞,枉你生就好身家,好皮囊,还不是要一辈子躲在我牧云安的名字之下,见不得光?不过,你也别太难受,这都是你应得的。你啊,在牧家,根本就没有人真心喜欢你和你娘!要是没有祖母和爹允许,我和我娘如何能谋得那高高在上的沈氏性命去?” 她还在畅快大笑。 “啪!” 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在牧云安脸侧。 她被打得跌坐回了床榻之上,手中的衣裳也掉落在地,被云媞一脚踏过。 “你打我?”牧云安愣了愣,却在抬眼看向云媞时,神情一下子软了下来。 她捂着脸,悲悲切切地叫了一声:“太子哥哥。” 云媞心口一滞,回头,只见李怀肃从屋中另一道门处出现。 男人在那处不知站了多久,面色冷厉如凝了霜的剑锋。 云媞敛裙行礼,“太子殿下。” 李怀肃却恍若未闻一般,大步掠过云媞,袍角卷起一阵小小的冷风,扑在云媞脸上,摇动着她的红玉耳坠,轻轻撞击在脸旁。 见状,牧云安柔媚地一笑,“太子哥哥,你是不是想安儿了……” 她话未说完。 云媞便看着李怀肃径直到了牧云安跟前,他一扬手,直接卡住牧云安脖颈,将她整个人从床榻上提了起来。 李怀肃红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牧云安被掐得喘不上气来,一张小脸都涨得通红,她眼睛眨巴眨巴,不明白记忆中刚刚还和她温存的男人,为何突然就这般怒气滔天。 云媞心中轻叹,太子因何而怒,她清楚得很。 第194章 她心疼他? 李怀肃心中,牧殊城是启蒙授业的恩师,是二十几年来坚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文臣领袖。 几乎从未让自己失望过。 之前,嫁妆一事,李怀肃也只是相信牧殊城是治家无方,必不是有意难为。才肯这般高高拿起,轻轻放过。 云媞也曾试探过,得知李怀肃根本就不相信牧殊城害死了娘。至于牧殊城曾经对自己这个亲生女儿下手,李怀肃也能理解那男人是因为,皇命难违。 心中,定也是心疼云媞这个女儿的。 如今听了牧云安的话,李怀肃心中岂能不疑,岂能不怒? 他双眸盯死了眼前的牧云安,一字一句,“云媞的娘,到底是不是病逝?” 可牧云安虽然被掐得下一刻就要断气,胸口剧烈地起伏,拼命地呼吸着。可她眼中,还是只能看得见李怀肃那张俊脸。 “太子哥哥……” 牧云安吃力地伸出手,颤抖着抚上李怀肃面颊。 她眼中的媚意,如痴如狂,“太子哥哥,安儿的身子、安儿的身子……香不香?你、你是不是,还想要……安儿给你,安儿都给你……” “无耻!” 李怀肃猛地一扬手。 牧云安被推倒在身后床榻上。 李怀肃胸口涌起剧烈的咳意,又痒又痛,像千百只手在拼命地抓。 他一刻都不愿再在牧云安跟前多呆,转身拉着云媞手腕,快步出了暖阁。 到得院中,被外面夜里的凉意一激。 李怀肃再也忍不住,躬下身,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云媞忙命人拿水的拿水,扶人的扶人,将李怀肃扶入了自己房中。 却不知是何时,松开了他的手。 众下人将李怀肃在云媞床榻上安顿好,又忙乱了一会子,云媞只听得屋里李怀肃叫人都出去,只让太子妃进来。 云媞深吸了一口气,用青花薄瓷碗,盛了刚炖好的清肺止咳燕窝雪梨羹进了房内。 屋里,静悄悄的。 云媞进去才瞧见,李怀肃侧身躺在床榻上,面色有些苍白,颧骨上浮现着不正常的嫣红。男人鸦羽一般的睫毛低垂,呼吸又深又沉,竟是睡着了。 云媞愣了愣,她还有满心的疑问、猜测和不确定,只有问了李怀肃才能知道。 可他今天也是累了一整日,刚又咳成那样子…… 就算是睡着了,眉头也紧紧地皱着,一副难受的模样。 云媞轻轻地放下那碗燕窝雪梨羹,任它在一旁的桌上慢慢变冷。女孩伸手向李怀肃眉心,只想把那几道深深的悬剑一般的纹路抹平。 指尖触到男人肌肤,温度高得有些怕人。 还不等云媞作什么,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媞拧眉,刚想叫人脚步轻一些。 身旁,李怀肃已睁开了双眼。 他本就没睡过一会儿,胸口又开始闷闷地难受,这又痛又痒的咳意,如附骨之疽一般,只要他醒着,就无时无刻不贴上来纠缠。往常,他倒还忍得住,可今日…… 李怀肃撑起身子,先咳了几声,才向门外道:“是宫内有旨意了吗?” 他手肘一软,身子晃了晃。 云媞连忙上来扶住,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出男人身上灼人的热意。 是发热了吗? 云媞拧眉,刚想说些什么。 门外传来玄甲卫恭敬的声音:“是。南疆之事,皇上大怒,宣您即刻入宫。” 李怀肃垂下眸子,冷哼了一声。 他那好父皇,眼看着他这个儿子奉旨集结出一支精锐部队,却生怕征夷军成长为玄甲卫一般模样,硬生生从他手中夺走了权柄。 让众臣子肆意往军中安插自己的子弟,不过是为了争功。 可仗哪儿有那么好打? 现在出了事,陷入敌军陷阱,连老将都折了进去。这时候却知道要找他李怀肃负责…… 心里清楚得很,却知道自己不能不管。打仗,打的是人命。 云媞扶着李怀肃起身,李怀肃:“备马,孤这就去。” 云媞忍不住:“殿下,你的身子……” 她伸手覆上李怀肃额头,果然热得吓人。又见李怀肃唇上一丝血色都无,眼中却满是红血丝,云媞:“你发着高热。可不可以……至少,等天亮了,风没有那样冷,再……” “咳咳……” 李怀肃忍住咳嗽,抬手握住云媞手腕,“父皇,等不得……” “可是……” “你,心疼?” 云媞抬头,正对上李怀肃亮亮的眸子。 他突然觉得今日那么多糟心事,好像没那么糟心了。 李怀肃:“我必须去。你别担心,等我回来。” 皇命急如烽火,没一会子,云媞就看着李怀肃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在夜色中上了马,朝向宫门方向奔驰而去。 此刻,天已近寅时,天空的颜色一点点淡了,不久就要透出曙光。 云媞累了一大天,只觉浑身的疲惫从骨头缝儿里渗出来,让她手脚一阵阵地发沉,连动一下都觉吃力。 脑中却翻涌着各种念头,一刻不息。 她还要问李怀肃,牧云安是不是和秦小将军那样了,既如此,那往后,牧云安该如何安置? 还有,为何李怀肃要派自己的人守着牧云安。 可是,在防着她什么? 是信不过她了吗? 知道自己这样多想也是无用,这些问题需得等到李怀肃回来,才能问个明白。 门发出一声轻响,来福蹑手蹑脚进来,看着云媞坐在圆凳上,愣愣地望着窗外。 来福心疼:“小姐,如何还没安歇?” 云媞摇摇头,“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躺下歇会儿吧。”来福过来搀扶云媞起来,“小姐的身子,这样整夜整夜地熬,熬不住!” 小丫鬟顿了顿,又道:“殿下寅时进宫,怕还有一会子才回得来呢。小姐不养好精神,待会儿殿下回来了,恐怕又要忙乱。” 云媞眨了眨给干涩发痛的眼睛,知道来福说的是理。 “为我卸了钗环,歪一会儿去……” 她话未说完,门外传来追风的声音:“太子妃,宫中有信儿到了。” 追风声音中的某些情绪,让云媞猛地一愣。 她再顾不得歇,撑起身子道:“说!” “是!” 熹微的晨光中,追风就这么定定地站在云媞院中,迎着四周下人齐齐看过来的目光。 追风大声道:“太子殿下奉命亲征南疆。” “殿下去得急,吩咐小的给太子妃带话,这府中一应事宜,请太子妃务必好生照顾!万万不可再出什么岔头了!” 第195章 要置她于死地 “什么?” 来福到底年纪小些,不够稳重,开口便惊叫了出来。 追风的话,云媞这一院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太子走得这般匆忙,连多一句话都没给院中人留下,只说叫云媞照管。 新进门的两位侧妃还不知云媞真实身份,那沈侧妃还则罢了,秦侧妃却是个不安分的,云媞这么好的性儿,怎么管束得住? 再加上牧云安,还有太子派到她身边的花嬷…… 可这些人,若是约束不住,只怕小姐要吃大亏! 来福担心地看向一旁的云媞。 追风这一嗓子,彻底打消了她的倦意。她只觉胸口好像被压上了一块大石,连呼吸都有些不畅。袖中的手指用力攥紧、攥紧…… 片刻后,云媞终是压下心中不安,淡淡答道:“殿下可还交代了旁的什么?” 院中,追风朝云媞方向拱手作揖,“殿下只说,自己不在京中这些时日,叫咱们封了太子府大门角门,等闲不许闲人出入,省惹些是非罢了。” 李怀肃这是为了保护云媞身份,不叫外人知道。 云媞点了点头,“知道了。叫殿下放心。” “是!” 院中,追风行过礼,刚要离开。 一旁暖阁里,花嬷疾步赶过来,“追风小哥,且慢。老婆子另有两句话说。” 花嬷在府中毕竟德高望重,追风不得不停下脚步,“嬷嬷,小的还要去赶殿下的队伍去,您老有什么话,快些儿说吧。” 云媞透过雕花窗的缝隙,只见那花嬷双手抱着一只大衣包,硬塞在追风手里,“老婆子有什么还说?还不都是为了主子殿下?天气寒凉,恐怕殿下的身子受不得,草草收拾了几件大毛衣裳,务必给殿下带去。” 追风只好收下。 花嬷又可以提高音量:“可怜殿下的身子,只有老奴操心。这偌大一个后院,正妃侧妃那么多人,竟没一个想得到。” 这便是在说云媞失职了。 来福气不过,就要冲出去理论。 被绿萼拦住,“现在,不是惩治那老货的时候,且等等。” 花嬷又唠叨了几句,才放追风提着衣包去了。 “哒、哒、哒……” 谁也不曾看见,暖阁门廊阴影处缓缓浮现出牧云安的脸来。她许久不修剪的长长的指甲,一下一下地轻敲着身旁朱红色的廊柱。 慢慢地,她脸上浮现出一个笑。 眼中闪着疯狂的光。 她听见了,她全听见了!太子哥哥不在家,只留下牧云媞管家。 可那牧云媞算什么呢? 她什么都不是。甚至连太子侧妃,媵妾,侍婢都算不上。 她牧云媞,就该是个死人……她不配活着。 慢慢地,慢慢地,牧云安的嘴角越咧越大,甚至能看见她口中晶亮亮的口涎。 若是……太子哥哥回来之前,牧云媞能乖乖地变回那个死人…… 那她牧云安,不就也能变回风光无限的太子妃了? 一定能,一定能! 定是昨夜太子哥哥知道了她的好处,才肯给她这样的机会。只要牧云媞死了,只要牧云媞死了! 一切就都会和原来一样! 要牧云媞死…… “嘎——” 刺耳的噪声响起。 牧云安长长的的,粗糙而毫无光泽的指甲,在廊柱表面上留下三道抓痕。 其中一只指甲齐根折断。 突如其来的刺痛感,让牧云安瞬间愣住,她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指尖。 不对,她好像忘了什么……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能一举置牧云媞于死地的大好事。 她缓缓攥紧手指,断裂破碎的指甲刺入掌心。 想啊!是什么事儿来着!快想起来啊! 另一边。 见追风出了太子府,云媞依着李怀肃的意思,关闭了太子府中各门,做出闭门谢客模样。 回来便安排绿萼去知会秦、沈两位侧妃,太子不在府中的时日,无需来太子妃处请安。她们还不知道云媞真实身份,云媞也不想给自己无端招祸。 绿萼领命去了。 秦侧妃院中。 “我这丫鬟不晓事,昨日已经罚过了。”秦侧妃娇滴滴地倚在软榻上,随手自水晶盘里摸出一颗葡萄,送入自己口中。 她身后侍立的,正是昨日隔着栅栏和绿萼吵架的小丫鬟春朵。 绿萼看向面色红润,精神饱满的春朵,她全不像受了什么惩罚的模样。不禁心中冷笑。 这个秦侧妃,不是个好相与的。 绿萼:“这位姑娘也是护主心切,本没什么的。奴婢不在意。” 秦侧妃一笑,“不在意就好。” 她这一笑,看得绿萼倒是呆了呆。秦侧妃性子麻烦归麻烦,长得却是真的娇美。 不怪……太子喜欢。 绿萼想云媞的吩咐转告给了秦侧妃,她听过,笑了笑问道:“进府的那日,远远瞧着,太子妃姐姐似乎脸色不大好。可是身子不爽快?当真不需要我们这些做妹妹的,前去侍疾?” 绿萼面上笑得滴水不漏,“哪里的话,太子妃的身子好着呢。” “那为何不叫我和沈姐姐过去请安?这晨昏定省,可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秦侧妃一顿,娇艳欲滴的红唇轻撇,“不会是,我那姐姐,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吧?” “秦侧妃想多了。不过是太子妃心疼您和沈侧妃刚刚入府,不欲劳动你二位罢了。” 两人又敷衍了一阵子,绿萼因还要去沈侧妃院里,便起身告辞去了。 她一走,秦侧妃身边的春朵躬身道:“小姐,昨日太子殿下不是跟您说了好些心里话,真正的太子妃明明是……” “嘘” 秦若兰竖起一根玉削成一般的手指,抵在唇上,“夫君同我说了?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小姐,你……?” 秦若兰懒洋洋起身,冷笑一声,“未嫁进来之前,我就听说,太子与太子妃恩爱,还以为牧云媞死了,叫她那个妹妹捡了这天大的漏儿去。没想到,那没用的牧云安,不过是个幌子。牧云媞竟还活着。” 春朵连忙上来扶着秦若兰的手,“可小姐,这不正说明了太子殿下对那牧云媞十分爱重?咱们是后来的,又岂能动她?” “咱们是不能动,可……却不碍着牧云安动啊。” 春朵瞪大眼睛,“可那牧云安,不是个傻的吗?” 她话音刚落,外间便有下人报进来,“侧妃,太子妃身边的二等丫鬟,说是叫婉婷的求见。” 秦若兰挑唇一笑,“咱们就看看那牧云安,到底真傻假傻。” 第196章 死人,见不得光 待到婉婷被传进房中,秦若兰瞪大了眼睛,“你……不是二等丫鬟吗,如何把自己委屈成了这个模样儿?” 婉婷一身粗布衣裳,露在外面的两条小臂上遍布着荆条抽打的青紫伤痕。 看着十分可怜。 婉婷红了眼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秦侧妃做主!若侧妃不肯相救,怕奴婢和太子妃院中旁的下人,就不得活命了!” 听到“太子妃”三个字,秦若兰飞快地与丫鬟春朵对视了一眼。 春朵立刻面上堆笑,迎上来,双手扶起婉婷,“婉婷姑娘,快起来说话。你有什么委屈,告诉我们家侧妃。我们家侧妃将门之后,眼里最看不得这些不平事的。定会为你做主。” “多谢侧妃再造之恩!” 婉婷掩住眼中划过的一抹阴狠,抬头,低声道:“侧妃,奴婢有个太子妃的天大秘密,要说给你听。” 另一边,绿萼到了沈侧妃处,将云媞的交代一字不落地告诉沈侧妃。 沈侧妃恭恭敬敬地听完,抬起眼来,面露担忧之色,“太子妃没事吧?”她顿了顿,又笑道:“我沈家虽是小门小户,却为我陪嫁了整整三船的名贵药材,若是太子妃姐姐需要……” 经过刚才秦侧妃那么一遭,绿萼只觉得沈侧妃也是在试探,连忙打断道:“太子府什么好补药没有?无需侧妃动用嫁妆。再说,太子妃身子康健,也用不上。” “原是我多虑了。”沈闻溪亲自送绿萼出门,“若是太子妃有什么,绿萼姑娘尽管来跟我说。只要我有的,无不双手奉上。” 绿萼走后没多少时候,沈闻溪贴身伺候的小丫鬟元宝从外回来,脸色蜡黄。 沈闻溪一惊,“这是……怎了?” 元宝压低声音,“小姐,咱们买通的那个金岚……死了。” “怎么死的?” “奴婢没打探出来……”元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显是吓得不轻,“奴婢听收尸的有一句没一句地胡说,说是、说是……” “是什么?快说啊!” “说是给太子妃发怒,打死的!” 沈闻溪脸色一白,身子也跟着晃了晃,口中喃喃自语:“她……怎么会……” “小姐,”元宝冰凉的手扶住沈闻溪身子,“摊上个这么厉害的主母,小姐你往后在她手下,日子可怎么过……” 云媞院中。 绿萼回来,细声细气地向云媞说了秦、沈两位侧妃的反应。 云媞说完,只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 看她脸色不好,来福心疼道:“小姐,你昨日忙了一天,又一夜都不曾睡。趁着现在平静无事,你好生睡会儿可好?” 见云媞要摇头。 绿萼也道:“小姐,歇歇吧。不然你的身子,真要熬不住了。” 云媞也觉得后脑处一阵阵地发胀,钝钝的疼痛自那里蔓延开来。 见状,来福自顾自帮云媞卸下头上钗环,扶她换上宽松的寝衣,“趁着白日里隔壁那疯子不闹,小姐好生歇一歇……” 不闹? 云媞这才觉出,暖阁里的牧云安,今日格外的安静。 除了侍女下人往来奔走的脚步声,竟然一丝声息也无。 不过…… 既然牧云安是个省事的主子,那些下人,进进出出,到底是在忙着什么呢? 云媞叫来福扶着躺回了榻上,挑了挑唇,闭上了眼睛。 她倒要看看,牧云安还有什么手段能使得出来。 云媞睡下时听到的脚步声,正是婉婷回来。 她窥着四周无人,快步跨进了暖阁。迎面便撞上了花嬷。 花嬷一把扯住婉婷手臂,拉她到背人处,“如何了?秦侧妃怎么说?” 婉婷面上流露出一抹得意,慢慢点了点头,“事情成了。” “呵……”花嬷冷笑一声,“我一眼就看出那秦家丫头不是个安分的,果真能被你说动。”她看了婉婷一眼,“你这一身的伤,也算没白挨了。” 婉婷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像暗处的毒蛇在吐信,“若能拉得她下来,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明明她在太子殿下心中,才是最特殊的一个。 若不是那牧云媞迷惑了殿下……牧云媞该死! 花嬷人来成精,一看婉婷面上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你这个心比天高的模样儿,跟你娘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毕竟,婉婷她娘就不甘心做一辈子下人,伺候皇后。 才铤而走险,勾引皇帝。 没成事儿,反遭赐死。倒阴差阳错地叫众人以为,她娘是殉葬。 婉婷最不爱听别提起她娘的旧事,拧眉打断道:“嬷嬷,奴婢不过是看不惯那个女人,残花败柳的身子,还死赖在太子殿下身边。”她目光往暖阁楼上瞥了瞥,“太子妃又……唉……” 虽然那牧云安也不是个好的。 可一个疯子,总比牧云媞好对付。 若能趁着太子不在的当口,叫牧云安和秦氏联手弄掉了牧云媞,那岂不是好事一桩? 花嬷:“你这话对了。太子殿下将来时要荣登大宝的,身边不能有这样的狐媚。” 还是早些处理掉得好。 如今,趁着两个侧妃入府,还没认全人,太子又不在府中。此时借着牧云安这个正经太子妃的名义发难,是弄掉牧云媞大好机会!两人又怎可能放过? 两人正待多商量几句。 暖阁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花嬷和婉婷对视一眼,都噤了声。花嬷迎上去,“太子妃,您不是在楼上歇息吗?什么事儿劳动您下来?” 牧云安一双眼睛里像点燃了鬼火一般,闪闪发亮。 她想通了,全都想通了! 就像有一道霹雳,炸进了她原本混沌的脑海之中,把她的前路照得一片通明。 牧云媞本就应该是个死人。死人,见不得光。所以,只要让旁人知道她还活着,她不死,也得死了。 旁人先不论,牧云安知道有一个人,有一个人一定和自己一样,盼着牧云媞去死! 牧云安脸上满是疯狂的笑意,她扑到桌案边,抓起笔便在信纸上写下一行字。写完,猛地咬破指尖,在信纸上印下血痕。 她把那张薄薄的纸一下子丢在花嬷怀里:“送回本太子妃的母家!爹……爹一定会要了她的命!” 第197章 信送出去了 牧云安兴奋不已,左眼下横肌都在不住地抽动,一双眼睛亮亮的,只盯着花嬷和婉婷两人。 花嬷和婉婷飞快地对视一眼。 这太子妃,当真是疯得厉害!想来往后,也是断断掌不了家。 更坐不到那个至高无上的凤位上去。 倒是个好摆布的。 婉婷眼珠一转,脸上堆出柔和恭顺的笑来,她上前扶住牧云安:“太子妃,您说的是,有些贱女人的命啊,根本留不得。” 这话说到了牧云安心里。她一把攥住婉婷手腕,手指不断用力收紧,癫狂道:“是……是!留不得,她根本留不得。” 见牧云安肯顺应婉婷的话,花嬷心中也舒了口气。 她是真心为了太子殿下的后宅和子嗣着想。看不上云媞,自然也看不上牧云安。总觉得太子能配得上更好的贵女。现在不过借力打力,她也乐不得对牧云安顺毛摸。 花嬷:“既是要除了那女人,太子妃也不用过于忧心,有奴婢们呢。太子妃只要听老奴的……” 牧云安瞪得突出发亮的眸子转向花嬷,“听、听你的……听你的什么?” 婉婷连忙捡甜甜的话儿说出来:“太子妃现在不用出来,待到晚些时候,太子妃只需打扮得漂漂亮亮,叫侧妃们跪着拜您,就好了。自有人替您除了那个贱人,您只要等着……” 说着,婉婷上手轻柔地想要扯开牧云安手中的字纸。 牧云安大睁着眼睛,嘴里喘着粗气,“等……” “对,等着就行。”婉婷语气轻柔,不断地蛊惑,“只要等,等到太子殿下回来,自然爱重您。您本就是高贵的太子妃,这一切都该是您的,您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做……” 牧云安紧紧地皱起眉头。 心里很想听信婉婷的话。 可是有什么,内心深处有什么不甘的、不平的,好像一直在嚣叫着:要把信儿带回母家去!要让爹娘知道,务必得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来着? 婉婷声音温柔得好似一阵风,“太子妃,在这后宅里,什么都比不上太子殿下的宠爱,您说,是吧?” 是呀。 牧云安手指松了松。 任由那张已经揉皱了的纸,被婉婷扯进手里。 自己也被花嬷连番的甜话哄着,上楼回了暖阁,安心歇息。 片刻后,花嬷下来,长舒了口气,向婉婷道:“幸亏这傻子好糊弄……” 却见婉婷手中拿着那张薄纸,目光都钉在了上面,手指一阵阵地发颤。 花嬷皱眉,“怎么了?难不成,那傻子还能翻出天来?” “不、不是……”婉婷将手中字纸递出,“嬷嬷你看,这不是……正和了我们心意?” 花嬷接过牧云安的手书,眉头拧起。 婉婷笑道:“这是太子妃的手令,咱们这些下人,哪里拦得住?” 半晌,花嬷眉头舒展,“你说的是。”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折好,递给婉婷,“寻个信得过的,从西角门出去,那里守门的是我老姊妹的儿子。把这东西,送去太子妃娘家。” 她咬着牙狞笑了一声。 反正她也不喜欢牧云安,最喜欢看狗咬狗,一嘴毛了。 婉婷果就寻了从前玩得好的心腹小厮,细细叮嘱了一番,送他自西角门出了太子府,溜着墙根儿一路奔向牧家。 牧府内。 听说是太子府中递来了信儿,牧殊城简直便觉得天上掉下来的一般,连忙把那小厮请进了花厅,亲自询问。 “太子妃近日里如何?过得可好?” 这还是牧云安婚后,第一次主动联系娘家。牧殊城也憋着一股劲儿,只想当面质问她是不是非要把娘家给折腾散了。还有那二房的女儿牧鸳鸳,要寻着机会送入太子府中。 谁料这传信的小厮,就只是个小厮,等闲连太子妃、侧妃等住的后院的进不去,更别说亲眼见着牧云安。只能一问三不知,递上牧云安的亲笔书信。 牧殊城接过信来,“太子妃可说了要回信?” “没说。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姐姐说,牧老爷看了信,自然知道怎么做。” 牧云安又在故弄什么玄虚? 牧殊城对这个女儿早不服早年间的疼爱,若牧云安不是太子妃,身份尊崇,他真恨不得手刃了这个两面三刀的逆女!都是她,害得家里日子过得这么艰难! 现在又写什么信。是要干什么?不会是…… 要钱吧? 牧殊城脸色难看,“既是不急,什么事儿不能等着太子殿下带太子妃回门再说?偏要巴巴儿写什么信来。” 他把薄薄的信纸,反扣在身边桌案上,指尖弹琴一般,轮流敲打。 牧云安对娘家,已经把事情给做绝了,他甚至不想拆这封书信。只想从眼前的小厮身上打探出,牧云安到底要干什么。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太子妃的意思,都在信里写着呢。” 见左右问不出什么,牧殊城连一贯钱都没赏,便挥手叫那小厮走了。 自己捻着那张信纸,想是撕了好,还是烧了好。 一阵冷风吹来,牧殊城手一松。 那信纸竟就飘飘忽忽落地。 牧殊城正想一脚踏上去,却猛地一愣。 风吹开了对半折的信纸,上面那廖廖几个字,牧殊城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他眼睛猛地瞪大,“怎么、怎么会……” 再不敢多耽误,牧殊城弯腰拾起信纸,转身便奔着牧老太太院中跑去。 此时,牧老太太刚用过午膳,正是困顿想睡的时候。 被牧殊城吵醒,便有些不悦,“老大,这么大岁数了,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牧殊城双手奉上信纸,“娘,太子府里来的。儿看了,是安儿手笔。” 一提牧云安,牧老太太就心疼那些分明已经揣到了自己口袋里,又叫人活生生掏了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 心疼得直咬牙,“那个贱人,还记得娘家?” “娘,这上面写的……” 牧老太太只得接过来一瞧,一双昏花的老眼立时瞪大,“这……牧云安,她疯了?” 她又把信纸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没找到旁的什么暗语。牧老太太把新掷回牧殊城怀里,“老大,这丫头,不会、不会又是来坑害娘家的吧?她怎么敢说这种瞎话?” “怕,不是瞎话。” 牧殊城眉毛拧得紧紧的,他指着信纸落款处那一道血印,“安儿……牧云安自幼跟着她那个娘在一块,那几年,沈氏看得严。安儿她娘,葛氏写给儿的东西,若是些官面儿上的假话,是不用这形状的血印的。只有那些背人的真话,葛氏才在结尾处,刺破指尖血,画上这个印记。” 牧殊城脸上红了红,“这法子,还是儿交给她们母女二人的。” 他顿了顿,“牧云安这信上写的,定是真话。” 牧老太太黑沉的目光向牧殊城扫来,“就算是真话。这事儿,你真敢做?” 母子两人目光一起重又投在那信纸上。 第198章 惩治她僭越 那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速至太子府,带府兵。” 旁的,一个字都无。 话说牧云安捉笔时,确是想告诉爹娘,牧云媞还活着。可……她就算是神志昏沉,也知道,这么大的事体,一则,不亲眼见,恐怕爹不信。 二则,若是泄露出去。 牧殊城就算是徇私枉法,罔顾皇命,甚至是……欺君。 牧云安只是想弄死云媞,自己做太子妃,可不是想把牧殊城送进天牢。未来的皇后,怎么能有一个获罪了亲爹? 故而牧云安写下这一行字,只希望叫牧殊城赶紧来太子府中,亲眼瞧一瞧。 再帮她一起,下手除了牧云媞。往后好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可牧云安没想到,现在的牧殊城若是能选,倒恨不得用她的命,换回云媞的命。至少,牧云媞一定是他牧殊城的亲女儿,是牧家血脉。 牧云安却不是。 牧云安手书的这封信,到了牧殊城跟前,即使他认出了牧云安说的是真心话,可依旧犹豫不决。 牧老太太:“老大,你想好了。带自家府兵擅闯太子府,可是谋逆重罪!你为了那逆女,值得吗?” 见牧殊城皱眉不语,牧老太太又道:“不是为娘说你,你那外室女,自小就心思毒。谁知道她这一招,是不是又要坑害咱们牧家……” “不会。” 被打断,牧老太太变了脸色,“老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那逆女说话!” “娘,您听我解释。”牧殊城缓了缓语气,慢慢道:“牧云安字迹潦草,用的又是血印。想必,当时情况一定十分危急。她叫咱们带兵去太子府,这是大逆不道的行径,她自己定是知道。” “她岂不是擅会坑害娘家吗?” “可若是娘家获罪,她还怎么当这个太子妃,怎么做皇后?” 牧老太太一愣,是啊。 她们和牧云安都姓牧,不论内里如何斗,都是同气连枝的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牧云安坑娘家一个谋逆大罪,除非是自己不想活了! 可要不是坑…… 莫不是,有什么便宜,可以捡漏? 牧家母子对视一眼。 还是牧殊城久居官场,想的老道:“娘,不若如此。儿带上府兵,寻太子府附近小巷子里伏着。若府中有什么动静,儿也听得见,当时便可下决断。” 牧老太太寻思来寻思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又怕沾上谋逆大罪,又舍不得可能到手的富贵,也只能如此。 “去吧,老大。只是此事事关牧家全族,你千万要谨慎。” “是。” “若是……牧云安当真要害咱们家呢?” 想起死在地窖里的男人,还有瘫在自己卧房中疯疯傻傻的葛氏,牧殊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儿定会……舍牧云安,保咱们家!” 牧殊城带兵埋伏在太子府旁的小巷里。 他一来,便多少看出了些不对。 青天白日里,这太子府如何就闭锁门户,等闲便不叫人出入?莫非,真的出了什么事儿? 可府中再无动静。 牧殊城这一等,便等到了酉时末,眼看着天黑透了,太子府里亭台楼阁的灯火,也一点点亮起。 府中,云媞刚醒不久。 来福迎上来,“小姐好睡!脸色看着好得多了。” 云媞笑着,点了点头。 来福:“奴婢叫小厨房做了清淡好克化的粥儿菜儿,这就给小姐端上来?” 云媞看着外面黑沉的天色,“这一日,可还清净?” “清净得很。” 跟在来福身后进来的绿萼道:“沈侧妃院里的窄门关了一整日,不见人出入,可见是把小姐的告诫听在了心里。”她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惊异,“那秦侧妃倒也乖觉,没闹出什么笑话儿来。就连隔壁那位,白日里也安静得很。” 太子不在府中的第一日,竟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去了。 两个丫鬟都觉不可思议。 或许,往后的日子也会这么过下去? 云媞闻言轻笑了一声,叫来福先为她梳妆。 看着镜中睡饱了,气色十分不错的自己,云媞轻笑一声:“我幼时听说,有些疯子,白日里睡觉,只等着日头落山,夜里面才闹呢。” “小姐说隔壁那位?”来福不以为意,“她就闹,一个疯子,能闹出什么花样儿来?狗尾儿跟奴婢说了,她这病,一时好,一时坏,怕是不得全好了……” 她话还未说完,屋内三人同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嚣。 其中似乎夹杂着女子尖声喊叫。 凝神细听,绿萼认出,是秦侧妃身边那个贴身伺候的春朵,正一声声喊着:“我家侧妃来觐见太子妃,你等如何无故阻拦?让开!快让开!” “不是叫她不要来,不要生事!怎么就是听不懂人话?”绿萼拧眉,正要起身出去答话,被云媞制止。 外面的声音,越吵越大。 春朵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我家侧妃未嫁前,是秦府嫡女!不是什么不三不四上不得台面的小门户女儿!你们拦着我家侧妃,是不要命了吗?且等老将军回来,定要责罚你们!” 因怜惜秦若兰身子不好,李怀肃特意令府中人不得透露秦老将军殉国一事,秦若兰还什么都不知道。 还以为自己是那个有父兄撑腰的将门娇女。 绿萼听得那丫鬟口不择言,指桑骂槐,登时变了脸色,“小姐,让奴婢出去教训教训她们!真当咱们太子府里,是她们秦家的戏台子不成?!” 闻言,云媞只是轻笑一声,让来福扶着起身。 “走吧。” “小姐,”绿萼忙阻道:“您没必要出去,见那些人腌臜嘴脸。” “要去的。”云媞淡淡道,目光穿过窗户缝隙,看向隔壁暖阁。 云媞:“我若不出去,她们这戏啊,也没法子唱。” 云媞一行三人刚走出房门。 猛然便听得一旁婉婷一声大喊:“太子妃驾到!” 同一时间,院门洞开,秦侧妃带着下人直闯进来。 她抬眼一看,只见太子妃院子正中央站着一个通身彩凤刺绣,头戴雏凤金冠的女子。 正是牧云安。 被她挡住的正房门口处,隐约露出一抹淡紫色身影。 那女子头上也带了雏凤衔珠冠,上面垂下的赤金流苏尾,坠着绛色碧玺,把一点荧粉的光芒映在那女子额上,更显得她肌肤胜雪,一双眼睛明澈动人。 两人站在一处。 牧云安好像穷人乍富,通身金珠宝器,却无一丝矜贵。 可她身后那女子,则宛如神妃仙子一般,美得令人难以逼视。 秦若兰眉心一皱。 那是……太子哥哥口中说的,真正的太子正妃,牧云媞。 原是长得这般娇艳样子,不怪勾得太子一颗心全在她身上。 真是…… 贱人! 秦若兰脸上,露出明艳的笑,向着牧云安:“太子妃姐姐,兰儿来给你请安。”她尖尖的,涂着豆蔻的手指指向云媞:“那是谁啊?如何敢和姐姐你一般,头戴雏凤衔珠八宝冠?那可是,只有太子妃才能用的好东西。” 没等牧云安言语。 秦若兰:“她僭越。太子妃姐姐,咱们好好惩治惩治她,好不好?” 第199章 定要叫她生不如死 云媞看向这位容颜娇美的秦家幺女。 只见她通身华贵的绛红色长裙,精致的梅花图案,从袖口一路绽放到裙摆,迎风飘摇。 梅花花蕊处,更是均以细小的金珠装饰,在院中灯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裙摆下,行动间便露出一抹,牛血般纯正的大红。 云媞轻轻挑唇一笑。 这秦若兰,当真好大志向。 只见秦若兰面上笑意盈盈地,正眼儿也不看云媞,就只看着牧云安,“姐姐,兰儿既嫁入了太子府,自然一切唯姐姐你马首是瞻。姐姐说如此惩治这个贱妇,兰儿无不依从的。” 牧云安听了秦若兰的话,一对眼珠儿在眼眶里疯狂转动。 竟就顺着她的话,认真地想该如何处置云媞。 一旁,来福闻言变了脸色,“秦侧妃,你不过一个侧妃,如何敢如此大言,开口便说惩戒?” 小丫鬟不知秦若兰到底知道多少,自然也不敢多说。 秦若兰身边,春朵立时顶了回来:“好一个不过侧妃。我家小姐是太子殿下堂堂正正纳进府里来的侧妃,名字上得皇家玉牒,天地可鉴,对得住列祖列宗。不像某些人,半人半鬼,见不得光!这样的人,我家侧妃如何惩戒不得?” 她是个机灵的丫鬟,眼珠一转,声音中立时带上了谄媚讨好:“再说,我家侧妃管不得,现成还有正妃娘娘在呢。莫非也管不得?你倒好大来头!” 笃定了云媞一行人,定是不敢直接张扬出她的身事。春朵挑衅地一扬眉,看向云媞。 云媞皱眉,目光转向秦若兰。 听这丫鬟这样说,秦若兰定是很清楚自己身份了。 既是清楚,却依旧选择发难。 定然留有后手。 倒要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想着,云媞向秦若兰:“我是什么人,秦侧妃当真不知?” 秦若兰到底年纪小些,听得云媞问话,眼神闪烁着避开去。 牧云媞不记得见过她,她却知道牧云媞!往前头几年,她秦若兰因体弱,只能养在深闺之中,每日无不听着能出去交际的姊妹们回来说,牧太傅家的长女,好美容貌,极要强的性子。 说她也曾年幼荒唐,父母娇惯,这盛京城内好玩儿的地方,她都曾去过。如今一日日大了起来,才叫父母约束在闺中。原以为这样荒唐的性子,是学不好规矩的。可今日一见,当真是通身清贵世家嫡女的气派,又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针指女红无一不会,好聪明灵秀一个女孩儿,真不愧被定为太子正妃! 连秦若兰最骄傲的长姐,都赞牧云媞一句聪慧。 她……她不服! 还道是个什么样的神仙人物,今日一见…… 不过是甘给人做外室的下贱东西罢了。 真那么高贵那么聪慧,遇上了傅轻筹那样的事,就该…… 去死! 全了太子的名节! 竟还敢苟且偷生,拦霸着她的太子哥哥……真是好不知羞耻! 秦若兰给了身边春朵一个眼神。 春朵直盯着云媞开言道:“你是什么人,你自家说个清楚。我们家侧妃凭什么要认得你?” 她这般无礼冲撞,云媞也只是一笑,“好。既然侧妃不认得我,又谈何惩戒?这里是太子府,不是你们秦家将军府。”云媞目光逐一扫过院内不知何时围拢上来的众下人,云媞:“莫不是,这些人只听你的,便不听我的吗?” 牧云安身后,有人再也隐忍不住。 婉婷上前一步,扬声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一切都有咱们太子妃当家做主呢!” 看清楚婉婷的脸,来福气得掐腰恨道:“是你!太子殿下原本要狠狠罚你,还是咱们小姐为你求情,还把你调来此处伺候,你、你就这样恩将仇报?” “呵,”婉婷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嘲弄的光,“若不是她狐媚太子,太子岂会怪罪我?我本来就、就是……” 秦若兰的目光飞快地在婉婷身上闪过,婉婷不甘地噤声。 懒得听这帮下人的言语官司,秦若兰也觉夜风扑面,格外寒凉。她身子娇弱,平日里就最怕冷,今日不过为了艳压那牧云媞,方才穿了绸缎衣裳,连厚实的大氅都没披一件。当下觉得冷得难受,秦若兰看向牧云安:“太子妃姐姐,你要如何惩戒这贱人?若兰都听你的。” “惩戒、惩戒这贱人……”牧云安一字一句重复秦若兰的话,眼睛猛地一亮,“杀、杀了……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她声音低沉嘶哑,像指甲在硬木板上刮擦,听在耳中,秦若兰不禁皱眉。 她答应婉婷,不过是要来帮着太子妃,压下云媞气焰,把她从太子妃的位置上拽下去,踏在脚下。 可没想着……要杀了她! 若是闹出人命,还是太子哥哥宠爱的女人的命,太子哥哥定会怪她。 想着,秦若兰低声向牧云安:“太子妃姐姐,这、这……不太好吧……” 如今,秦若兰的话,牧云安根本听不进去。她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云媞,“杀,杀了……让她死,去死!” 若不是花嬷在她身后死命扯着,牧云安真恨不得扑上去,咬下云媞一块肉来。 看她这副听不进人话的模样,秦若兰不禁皱眉。 这太子妃……怎么这般模样? 太子妃的事儿,太子哥哥可没跟她说太清楚。 瞬间,秦若兰有些犹豫。 那夜,李怀肃只告诉她,要尊重牧云媞,她才是这府中真正的太子妃。至于牧云安是犯了什么事儿,招了太子厌弃软禁,太子却不肯说。秦若兰原以为,太子与牧云安不过就是夫妻感情不睦,才……宠妾灭妻,可现在看来……这太子妃好像……有点毛病? 秦若兰看向婉婷,婉婷不敢与她对视,别过脸去。 见婉婷和花嬷眼看着就要拉不住牧云安,怕场面闹得太难看,秦若兰只得向牧云安硬着头皮安抚道:“太子妃姐姐,妾有别的法子,叫那贱人生不如死。”她盯着牧云安双眼,笃定道:“姐姐,你信我。” 也不知是失了力气,还是竟真的叫秦若兰给说服了。 牧云安竟安静了下来,“生不如死……定要叫她,生不如死!” 秦若兰脸上浮现出娇艳笑容,轻启花朵一般娇艳的朱唇,“好。若兰一定说到做到。” 第200章 秦若兰的手段 见牧云安不语,她身后的花嬷却点了点头。 秦若兰心气愈足,她高高扬起下颌,冲院中下人,“来啊!天寒地冻,请这位姐姐回房中歇息。” 说着,她指向云媞身后,卧房的大门。 这,便是要软禁云媞。 见众下人真听了秦若兰的话,就这么围拢上来,来福和绿萼对视一眼,来福挺身上前,护住云媞:“你们敢动太子妃?疯了不成?!” 这院中下人,都是云媞平日里使惯了的。若说秦若兰不清楚云媞身份,他们不该不清楚! 可秦若兰一句话,加之花嬷一个眼神,他们竟真的就敢对云媞下手! 来福、绿萼两个急忙上前,挡在云媞身前。 要与下人们对峙。 一旁,秦若兰笑着开口:“姐姐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下面的人伺候得不好,教得姐姐心邪了。” 云媞心一沉,还来不及说话。 秦若兰:“把这两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拉下去,关进柴房。至于姐姐没人伺候,”她美眸一转,向身旁春朵道:“你去,今晚好生伺候姐姐歇息。” 春朵立时会意,得意地应道:“是。” “小姐,奴婢不走!奴婢要跟着你!”来福急了,紧紧攥着云媞衣袖。 这秦若兰明显不怀好意,要把她和绿萼这两个贴身丫鬟支走,对小姐做些什么? 来福愈发急了,挣扎间,大眼睛里蓄了泪水。 云媞翻过手来,轻轻拍了拍来福手臂,安抚道:“去吧,别怕。” 秦若兰这后宅里练出的本事,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招。没什么好怕的。 她接招就是。 两个丫鬟被拉走,云媞也被春朵架着胳膊“请”进了房内。 “吱嘎——” 卧房的门被从外关死,听声音,还上了锁。 见没了旁人,春朵笑眯眯地对云媞:“咱们侧妃到底心善,还叫你住着这么大的屋子,你可要念着咱们侧妃的好啊。若不是侧妃仁慈,你今日就要被太子妃给处置了。”她大大的眼珠转了转,一副机灵的样子,“不过,奴婢要是你,丢了这么大的脸,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倒省得一辈子叫人家从身后说嘴。就真做了太子妃怎么样,还不是不贞不洁,惹人笑话?” 秦若兰身边伺候的丫鬟,果然也和她一般口齿伶俐,刁蛮任性。一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模样儿。 云媞瞥了她一眼,垂下眉眼不说话。 春朵还有些不甘心,“诶,我说你,咱们都是女人家,我是真不明白,你、你给旁人做了一年的外室,身子都叫人看遍了,怎么还好意思回太子殿下身边的?不觉得躁得慌吗?居然还妄想做太子妃。你不知道咱们女人,就该冰清玉洁,从一而终吗?” 听这话,云媞倒忍不住看了那丫鬟一眼。 谁想,春朵更加得意,一张嘴愈发停不下来,“盛京城内都传牧太傅家女儿教养得好,依我看,不过如此!哪像我们秦府,不仅小姐们冰清玉洁,连少爷也洁身自好呢!我看,你连我家侧妃半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秦家就是这么教育子女,教育下人的?” 云媞清冷的声音响起。 春朵一愣,面皮陡然涨红,“你、你胆敢污蔑……”她仗着屋内无人,竟起身过来,向云媞高高地扬起了手。 云媞抬头。 黑白分明的眸子,盯在春朵脸上。 春朵一滞,到底不敢真的打下去,慢慢放下了手。 她冷哼一声,自顾自坐在一旁,再不理云媞。就这样干熬着。 云媞听着院内渐渐地没了什么动静。 夜越来越深了。 春朵一手托腮,坐在椅子上小鸡啄米似得频频点头,睡眼惺忪。 倒是一旁的云媞,白日里睡了一整日,此刻正精神抖索,一双眼睛只睁着,看向窗外。 耳中听着院里细微声响。 子时。 春朵因为太困了,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倒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几时了?” 她迷迷糊糊地看向桌上已然燃尽了的蜡烛,心中计算着时辰。又抬头一看,屋内,云媞不用旁人伺候,自己已经躺回了床上安歇。 差不多,是时候了。 春朵无声地对着云媞背影“呸”了一声,起身,蹑手蹑脚地出了里间。还顺手关死了门,自己只在外间守着。 过了好一阵子。 “啵”地一声轻响。 黑暗中,春朵脸上浮出笑意,知道事情,八成是成了。 从她们将军府里出来的迷香,可是从南疆小国的宫廷中缴获得来的,不同于世面上的,一旦中了,万无可解。 就留那牧云媞,和光棍儿,好生享用吧。 屋内,床榻上的云媞,慢慢睁开眼睛。 她闻出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头一阵阵地闷痛,身子也发软发热。 黑暗中,她挑唇笑了。 还以为秦若兰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不过如此。 云媞从枕下摸出一只小布包,里面指甲大的黑丸子都是她叫狗尾儿日常里调的“百毒解”。她取了一颗,含在舌下。 带着清凉的苦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身上的乏力感和莫名其妙的热意慢慢退散。 云媞无声起身,将被卷做一个人形,自己躲到窗后。只等着—— “吱嘎——” 窗户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被人从外推开。 一道黑影闪身进来。看身材轮廓,云媞便看出是个男子无疑。 “美人儿,你想我,我、我便来了。” 黑影里,云媞只看得出南热身材很是精壮,浅灰色衣衫下,手臂上肌肉高高隆起。 他直奔床榻而去,眼中闪过兴奋的光。 云媞手中提了花瓶,悄无声息跟在后面。 就在那男人往床榻上一扑的瞬间,云媞高举起花瓶。 却在瞬间看清了。 这男人身上穿的…… 傅轻筹的衣服! 云媞一愣。 一瞬间的迟疑,男人已察觉出身下空空,立即回身。 看到云媞竟立在自己身后,吓出了一身冷汗,同时又急又怒,“你他么的,非要老子用强!” 说着,他蒲扇一般的大手,直向云媞抓来。 云媞闪过。 “咣当!” 她手中花瓶砸下,却被男人一下子躲开,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云媞苦笑。 狗尾儿这“百毒解”,药效还是不够强横。不然……她眼中看到的男人,如何长着一张傅轻筹的脸呢? “痴儿,”那男人狞笑着,对着云媞撕开了自己衣襟,袒露出褐色胸肌,“是我啊。来哥哥、来世子哥哥这儿,世子哥哥,疼你。” 好啊…… 云媞眼中涌上生理性泪水。 找个男人污自己名节不说,还叫他扮做傅轻筹模样,说着他口中的话! 这秦若兰,不仅是恶毒。 简直恶心! 第201章 他的命,她才不要 知道此刻该集中所有精力,制住这不怀好意的男人。 可云媞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眼前不断浮现傅轻筹的脸,一次一次地向自己逼近过来。 “痴儿,来,跪下。” “疼吗?别那么娇气,忍一忍,忍一忍便好了。” “你这般放荡模样,也只有世子哥哥不嫌你,还肯要你的身子。来啊,快爬到世子哥哥身边来,爬,爬啊!……对,这样,就对了。” 一幕一幕过往,残忍地兜头罩来,如一张大网,把云媞勒得死死的。 她只觉胸口发闷,吸入口中的气息,宛若火油。从喉管直接烧到心口。 火辣辣的痛。 女孩用力攥紧手心,瞪大眼睛,想要驱散眼前的黑暗。 却根本躲不开狞笑着扑过来的男人。 不过瞬息之间,她就被那人扑倒在地。 后背重重地被压在石板地面上,一阵剧痛,伴随着刺骨的寒凉。后脑也一阵阵地发胀。 傅轻筹……该死…… 秦若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能让她得了手去! 云媞猛地瞪大眼睛,咬紧嘴唇,拼命地厮打挣扎。 可她到底是失了先机。再加上那男人有备而来,力气极大,看云媞挣扎个不休,竟从胸襟里摸出手指粗细的一根麻绳,将云媞双手提起,紧紧地捆在头顶。 那男人嘿嘿笑着,“小娘子,明明心里想的不行,咱就不挣扎了好不好?别枉费那般力气。” 他覆着厚厚茧子的粗糙的手,摸上云媞脸颊,坚硬的死皮把她眼下的皮肤都刮出一道血痕。 云媞双手被捆,身子也被男人沉重的身躯压在了身下,几乎动弹不得。 男人口中腥臭的气息直扑上云媞面门。 她死死盯着眼前那张傅轻筹的脸,眼中满是恨意。 却没有一丝惧怕。 云媞面上神情终是让男人愣了愣,他大手捏着云媞下颌,迫她抬起脸,“小娘子,既然不怕,就好好地陪一陪哥哥,哥哥往后,自不会亏待你的。” 云媞猛地咬了一口舌尖。 剧痛和血腥气在口中蔓延。 这不是傅轻筹,这不是傅轻筹……傅轻筹已经无力回天,等着他的,是千刀万剐,天道好还! 云媞定定看向眼前男人的双眼,“秦将军就是这么教他手下的兵?” 此言一出,那男人身子瞬间一僵。 眼中怒意一闪而过。 “小娘子,你说什么呢?哥哥我怎么听不懂?”男人咧嘴笑着,“什么秦将军,什么兵……我可不是啊。” “你虎口上,茧的位置……太刀……秦将军麾下,先锋队才用那样特制的刀。”云媞眼睛红了,却迫着自己依旧死死盯着男人,“你职级不低,却来做这种事。都是秦老将军教的?” “你!住口!” 男人愤怒地红了脸,“你个小娘们,懂什么?怎么敢随口污蔑将军!” 他在云媞身上撑起身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本想温柔点待你,是你自己不要脸!” 说着,他仰头,大张着口鼻,用力地吸了两口弥漫在屋中的迷香。 云媞眼睁睁看着男人眼睛变红,表情也兴奋了起来。 一身隆起的肌肉不住颤抖,几乎要把身上傅轻筹的薄衫撑破。 “小娘子,陪哥哥好生乐一乐!” 他伸手便要向云媞胸前撕扯。 却在下一刻。 “咚!” 一声闷响。 云媞身上的男人瞪大了眼睛,身子摇晃着,吃力地回过头去,“你……” 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再次砸下。 刚才男人后脑已受了致命的一击,又挨了这一下,终是吃力不住,从云媞身上一头栽倒,歪在一边。 看着口鼻中都冒出些血沫,一时间没了声气。 云媞向男人身后看去。 狗尾儿反应不及,手中的花瓶已砸出了通身裂纹,还在一下一下地对着那男人死命砸去。 见男人终于一动不动。 狗尾儿才眼眶红红的,死咬着嘴唇,扑上来为云媞解开手腕上的麻绳,“小姐,别怕,小姐,你别怕……有小的在呢……” 他仗着自己年纪小,身子单薄,趁乱躲在了隔间里。 原想守着云媞一夜,明日早想办法。不想竟撞上了这个。 狗尾儿自己才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拼尽全力地一击,只以为自己把男人打死了,手上沾染了一条人命。他是下仆,知道自己犯了命案,连堂都不用过,是必死无疑。 他双手剧烈颤抖着,还想要扶起云媞。 一低头,却发现掌心全是血——是被瓷瓶上的裂纹割伤的。 狗尾儿伸出去的手,犹豫了一下。他怕弄脏云媞的衣服。 却在下一刻,被云媞一把揽在身前。 女孩焦急的声音响起,“怎么流了这么多血?痛不痛?你身上可带了止血的药?” 她声音中带了颤抖,倒显得比刚才更慌上几分。 狗尾儿愣了愣,“不、不疼,这点小伤,不值什么……”他低下头,“是小的药没配好……小姐是不是被迷药给迷了?” “没事的。下次注意就好。” 狗尾儿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 只听得门外远远地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 云媞忍不住冷笑一声,这是忍不住,捉奸来了。 捉奸在她意料之中。只是…… 她看了看地上死狗一样瘫着的男人,也不知这男人死活。狗尾儿不能给她们抓住,不然……她护不住他! 云媞当机立断,拉着狗尾儿向床底下躲去,“快去,别被人发现了!” “不成!” 狗尾儿瞪大眼睛:“小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男人已是被伤了性命,他若不认罪,这罪名不就是要扣到小姐头上?这怎么行? 狗尾儿挺起单薄的小小胸膛,“狗尾儿一条狗命是小姐捡的,生生世世都是小姐的奴才,这条命本就该为小姐豁出去!” 他鼓起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没想到云媞直接打断:“我不要你的命。” 狗尾儿一愣,小脸白了。 他本就是冷枫从乞丐堆儿里捡来的小乞丐,冷枫也待他不好,处处打压。到了云媞身边,才得吃饱穿暖,活得像个人样。 小姐……是像师父一样,嫌弃他是个没用的吗? 来不及说太多,云媞干脆抱起狗尾儿往床底下塞去。她一边气喘吁吁一边道:“救你,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 好不容易把挣扎不休的狗尾儿塞进床下。 云媞最后瞧了他一眼,“我不需奴才,要的是……同伴。” 第202章 叫他们统统付出代价 同伴…… 那不是,上等人才有资格? 狗尾儿睁大了眼睛。 看着云媞对他轻声道:“别怕,别出声。有我在。” 说着,女孩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裙。 挺直了脊背,走到门口,一把推开了大门。 “咣当!” 刚刚开了锁的雕花木门,被云媞由内到外一把推开,重重砸在两边墙壁上,发出巨大声响。 吓了所有来人一大跳。 手中还拿着锁的婉婷被骇得后退两步,她万万没想到,本该躺在男人身下承欢的云媞,竟敢就这么大模大样地出来,站到人前。 不敢与云媞眼眸对视,婉婷下意识地躲到牧云安身后。 牧云安则木愣愣的,睁着一双大眼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场面一时间僵住。 一旁,秦若兰再也忍不住,上前奓着胆子大声道:“你、你在房中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云媞只觉她好笑,“不是秦侧妃下令要将我禁足的吗?既是禁足,我待在自己房中,有何不妥?” 秦若兰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 她最清楚屋里有什么,迫不及待要带人去看。 春朵也从云媞身后的外间中揉着眼睛过来,她一看到自家主子带着人冲进来,便放开嗓子叫嚷起来:“来人!快来人啊!她房中,藏了个男人!大男人啊!” 得了春朵这么一声儿,秦若兰面露得意,一把推搡开云媞,也大声应道:“什么,什么男人?姐姐房中,如何会有男人?” 她身后,众人一拥而上。 婉婷和花嬷也扶着牧云安挤了进来。 下人们七手八脚地,忙着点起云媞房中蜡烛,更有人飞奔着跑出去,把此事张扬得阖府尽知。 秦若兰惺惺作态:“诶呀,姐姐,这才一日。您如何就这么忍不得?你怎么对得起太子殿下?” “为了你,太子殿下名声本就如美玉蒙尘,这下子,府里的颜面都被你给丢尽了。” “姐姐到底和我等不一样,我等都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嫁进的太子府,断做不出这等事儿来。姐姐,却不是……” 秦若兰巧舌如簧,忙着把一个又一个屎盆子扣到云媞脑袋上。 话都说完了,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 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十几双眼睛盯着地上瘫软的男人,连秦若兰都在等着那男人跳起来,说他该说的台词。 可他,死人一般安静。 少了奸夫的供词,这场戏就不够完美。 秦若兰气得跺脚,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直接去质问那男人。 正急得没奈何处。 花嬷松开牧云安的小臂,上前扯着嗓子大喊:“呦,这不是后门街上卖花儿粉儿的小贩儿吗?这可真是奇了,自入府来,夫人最喜用的便是他卖的香粉,没想到,却引出这段缘分来。唉……” 她自觉在宫中、府中都年深日久,什么没见过?便自顾自引导这话儿往下说,“若说夫人你与旁人有情,合该早些告诉太子殿下,好放你离去。什么居心非要偷人,莫不是,只有偷来才对夫人胃口?” 花嬷这一席话,不禁让秦若兰感叹,还是年纪大的人心机深沉,更靠得住。 那太子妃进屋半晌,什么话都不说,连痛打落水狗都不会。 怕真是个傻的。 全不足忌。 想着,秦若兰往那男人身上一看,故意道:“这人穿的衣裳,好生眼熟!是了,是从前武安侯府世子常穿的!” 花嬷瞬间懂了,张扬着大声道:“到底是做过他家外室,夫人这是对世子不能忘情啊!” 她话音未落。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花嬷脸上。 云媞借着这一下的劲儿,身子自然挡在了床榻前。 遮住就要忍不住冲出来的狗尾儿。 花嬷挨了一下,脸色涨红,刚要打回去。 身边的春朵一声尖叫,“血!血!地上有血!” 众人方才看清,瘫在地上的男人,脑后缓缓流出血来。 这一下,连秦若兰都变了脸色,“你、你把他如何了?” “是个翻窗进来的小贼,”云媞冷道,“我不过是要护着自己,还击罢了。” 秦若兰咬唇:“竟下如此狠手……” “不然呢?”云媞盯死了秦若兰,“依秦侧妃的意思,我该躺平了等他奸污不成?” 云媞反抗得如此激烈,也该说明她和那男人本就没什么。 可秦若兰好容易做成的套子,岂能叫云媞就这么钻了出去? 她变了脸色,指着云媞的手指直颤,“不对,你、你就是心怀鬼胎,才把人给打杀了!你若和他没什么,为何不留他性命,叫他开口说话?” “叫他开口,也不过是污言秽语攀诬我罢了。” “你!强词夺理!”秦若兰一甩袖子,看向牧云安,“太子妃姐姐,你该管管!” “我、我是太子妃,我才是太子妃……”牧云安自顾自喃喃地,“对,我是太子妃……” 见她一点用都没有,秦若兰只觉心里烦躁得不行,不得已只得自己下令:“来人,把她关进柴房,等太子殿下回来发落!” 云媞叫两个身材高壮的老嬷嬷拧着膀子带走。 经过秦若兰时,秦若兰咬牙低语:“他若真出了事,你也别想活。” 云媞一笑,“侧妃倒比我,更操心这男人死活。” 她笑着被押了下去。 卧房内又乱了一阵。 那瘫在地上的男人,无人敢去碰,直到唤来了府医。 府医说人只是受伤昏迷,好生养着,定能醒来。 秦若兰才叫来下人,把这男人抬了出去,放在偏房里养着,还叫春朵上心照顾。闹了好一阵子,房中才渐渐安静下来。 床底,狗尾儿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都怪自己,弱小又无用,护不住小姐。 变强,他一点要变强…… 窗外,已朦胧地有了些曙色。 一缕晨光照进屋子,狗尾儿看到,床边的桌案下,静静落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布袋。 狗尾儿伸手攥在手里。 不用打开布袋,他就闻得出,里面就是刚才那种迷药!掂了掂,居然还剩下了些。 他紧紧地把布袋攥在手里,从床下爬出。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那男人歇息的偏房。 欺负小姐的人,他要叫他们付出代价! 第203章 再杀她一次 狗尾儿舒展了一下发酸的筋骨,把布袋儿小心揣在怀中,悄声离去。 云媞屋里刚折腾了这么一场,府中众人也是累得人仰马翻,迫不及待地各归各处补觉去了。 狗尾儿蹑手蹑脚地摸至偏房窗下,小心地把窗纸捅了一个小洞。透过那洞,隐约瞧见刚才的男人脸色煞白,卧在床榻上睡着。 他欺负了小姐,自己倒好好儿的。凭什么? 狗尾儿只恨自己刚才没下更狠的手,直接要了这狗男人的命去! 不过……现在也不迟。 狗尾儿打开布袋儿的系带,琢磨了片刻,又加了自己随身带的一味药粉进去。屏着呼吸调和得匀了,狗尾儿方才把那药粉,顺着窗户上的小洞,一股脑儿都吹了进去。 这男人要如何欺负小姐,就叫他原样儿偿还。 不为过吧? 掸落了最后一丝药粉,狗尾儿转头就走,没看到那男人床榻边坐着打瞌睡的春朵。 狗尾儿决定这就出府,奔南边找太子去,脚程快些,应该还赶得上队伍。 现如今,怕也只有太子能救得了云媞。不然,怕就要…… 正寻思着,冷不丁狗尾儿一头撞入人怀中。 他大惊,不及抬头看,扭身就要跑。 衣领被人从后拉住,整个人提了起来,拖拽进了房沿边的阴影中。 另一边,柴房里。 云媞被人推搡着入内,险些摔倒在草垛上。 她刚刚站稳身形,身后传来一声冷笑,“真当自己还能当上太子妃呢?你没听说脱了毛的凤凰,就是不如鸡!” 冷漠的声音落地。 “咣当!” 大门被重重摔上。 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过了一会儿,云媞双眼才适应柴房里的黑暗,她整了整衣裳,找了个舒服的角落,抱膝坐了下来。 折腾了这一宿,她不觉困倦,倒是腹中有几分饥饿。只是想也知道,那秦若兰不可能给她准备什么正经吃食。 想到刚才那男人身上,傅轻筹的衣裳。 恶心! 云媞拧眉,忍不住地向一旁干呕。可她腹中空空,呕了半晌,吐出的也不过就是些清水。 秦若兰这招用的不高明,却是成功地恶心到了云媞。 可惜秦家满门忠烈,却出了秦若兰这么个蠢货。父亲以身殉国,唯一的哥哥生死未卜,她倒还有心思玩这些后宅女眷泼脏水的把戏。连云媞都有些替秦老将军不值。 天色微明。 嫁进太子府半月,牧云安还是第一次卧在属于太子妃的龙凤盘桓描金寝床上。她只觉身下的寝具又香又软又矜贵。 正衬她。 一旁的玉枕,该是太子哥哥枕过的。牧云安伸手抱在怀里,喜欢得不停用手爱抚。 看得秦若兰只觉胸口憋闷。 她唯太子妃马首是瞻,做了那冲锋陷阵的排头兵,已是把那牧云媞在脚底下踩得实实的了。可这太子妃,居然一句表示都没有。 这跟她前面设想的,不一样啊! 终是耐不住性子,秦若兰试探着开口:“太子妃姐姐,那贱女人现在可还关着呢,您看,该如何处置?” 太子是去南疆出征,一去一回,少说也要一年半载。 如何等得到他回来再处置? 秦若兰:“太子妃姐姐还该早日决断。” “决断?是了,决断,是该决断。”牧云安想起云媞,脸上瞬间浮起杀气,“杀了那女人,杀了、杀了她!” 她一下子站起,手中玉枕滚落在地。 “咣当”一声 摔成两段。 秦若兰闭了闭眼睛,强压下胸口的躁意,面上僵着笑劝,“姐姐,那贱人就是该死!” “对!对!该死!嘻嘻……” 牧云安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更为高亢。 秦若兰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她打断道:“可,那好歹是一条人命。” 太子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锦衣玉食。太子回来了,人却死了。 怕是她们所有人都不好交代。 这牧云安怕是个呆傻的,保不齐一吓唬就会把自己给供出来。 秦若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安,赔笑道:“姐姐有没有旁的法子?” 她问的是牧云安,眼睛却瞥向一旁的婉婷和花嬷。 秦若兰看出,牧云安背后就是这两人在怂恿。这两个人,还算是有点脑子。 可婉婷和花嬷两人,却都希望云媞死。 况且,就算太子回来责备,她们两不过是下人,前面现成的有太子妃和秦侧妃顶着呢,太子就是怨,那雷霆之怒也扫不到她两人身上。 见牧云安一副痴傻模样,另两个又低头不语,秦若兰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是叫人给做成筏子了! “你……你们!” 可事已至此,云媞人已经得罪了,太子妃的这条贼船,她秦若兰不想上,也已经坐在上面,被捆得实实的,没有脱身的余地。 若是太子回来,让那云媞告上一状…… 不行! 秦若兰猛地站起,裙摆处大红色一闪而没。 当务之急是得赶紧想个法子,让那牧云媞彻底说不出话来。 秦若兰变了脸色,一旁的牧云安口中还在翻来覆去地念叨,“杀了,都杀了,叫我爹,杀了她……再杀一次。” 听得秦若兰心烦不已。 “别说了,”她厉声打断牧云安,一双眼睛只在婉婷和花嬷身上来回打转,“我有法子,叫那女人再活不下去。可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罪名太大,我一个侧妃,担当不起。” 婉婷不敢答话。 花嬷在这太子府中已是过了好多年养尊处优,众人钦敬,如老封君一般的好日子。 竟真当自己是李怀肃的长辈,甚至……是李怀肃的娘。 她想着,秦若兰出身秦家,身份高贵。虽说身体羸弱,怕是要不了孩子。可日子还那么长,没准能慢慢调理得过。再不行,还能过继呢。 倒是个……当皇后的好料子。 花嬷看着眼前的秦若兰,仿佛已经看到她一身皇后服饰,如孝敬皇太后一般孝敬着自己的画面。 花嬷满意地点了点头:“秦侧妃说的是。此事若能成,清了储君身边的狐媚,是利国利民的大功一件。老奴不敢保,不过老奴定会尽自己所能,扶着侧妃的手,走到侧妃想的那个位置上去。”她顿了顿,目光幽深,“只要,侧妃这事儿办得干净利落。” “好。” 秦若兰高高扬起下颌,面上现出明媚笑容。 第204章 你为什么不去死? 柴房里。 看着紧锁的门外,亮起一丝一缕的光亮。 想来已到寅、卯交界之时,该是用早膳的时候。 云媞只觉腹中一阵火烧似的饥饿。她在傅轻筹身边一年,三饥一顿饱一顿,早伤了脾胃。若不按时进食,胃部便会隐隐作痛。 明明一口温水就能缓解,可偏生这柴房里,什么都没有。 就这么干熬着。 胃里的绞痛一阵痛过一阵,云媞额上见了点薄汗,眼前也一阵阵发晕,手脚也使不上力气。 胸腔里一刻心脏更是扑通扑通,跳得快得吓人。 云媞正想着,要不要豁出面子去叫人给她好歹送些食物。 紧闭着的门口处,突然传来轻轻的声响。 只听一个小丫头声音清亮道:“太子妃也没说要把人给饿死吧?若真出了什么好歹,你可能随奴婢去太子跟前,担这个责任?” 紧接着,是什么硬物碰在一起的声响。 云媞一听这声音就知道,那小丫头使了银子。 果然,没过多一会儿,守门的小厮拖着脚儿,避过一边。 门口处敞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一只白皙的小手伸进来,用朱红大漆托盘乘着上面极简素的一饭一菜,放在了门口地上。 然后一声不言语,又关上、锁死了门。 云媞走到门口。 她没听见脚步声远去,猜人还在门口等着,便先没取食物,只低低地问:“你的声音,我没听过。你是南边儿来的?” 门外一丝声息都无。 云媞等了等,又道:“无论如何,多谢你家主人。” 门外这才答话,“不谢。我家主人心善,见不得这个。不过……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元宝的声音有些紧绷。她还有些怕被关在柴房里的云媞。 毕竟,她也不知道打死金岚的,到底是哪个太子妃。 若真是现在被关着的这一个,那她就是…… 活该。 答完话,元宝便要走。 云媞听出,赶紧上前一步道:“还有件事,要麻烦你家主人。” 元宝警惕道:“奴婢不敢替主人答应。” “是件小事。”云媞忙道:“我那两个丫鬟,还请你家主人代为照顾,也……送些吃食去。” 见果然是小事,元宝松了一口气,“送吃食事儿小,可别的,咱们就再帮不上了。”同病相怜的感觉让元宝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太子妃和秦侧妃会如何惩治她们,发配去庄子上去,怕都是好的。”只怕要被卖了,或是干脆打杀。 深宅大院里这样不把下人当人的事,实在太多。 被关着的这个外室太子妃,倒还知道心疼伺候自己的下人。 元宝对云媞的观感稍微好了些。她的主子不受宠,到现在连太子一面儿都没见上,得到的信息实在是太少。 元宝替沈闻溪答应下来:“奴婢这就回了我家主子,去给那两位姐姐送些吃的垫垫肚子。夫人,你……自己保重。” 脚步声轻轻地去了。 却又跑了回来,贴着门语速飞快:“我家主人不知道夫人您爱吃什么,这吃食……不能太招眼。你、你若嫌那白菜帮子不好吃,往下挖……”她压低声音,着重道,“下面,有肉!” 云媞哭笑不得。 小丫鬟送来的吃食,云媞用了些,胃里的抽痛随着落腹的食物,慢慢缓解。 她吃过东西,藏好碗筷。 眼前倒不自觉回忆起沈闻溪小时候,圆圆胖胖的一张小脸,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模样。 正想着。 “哗啦” 门口铁锁链落地的声响。 门被从外一下子推开。 刺目的日光倾泻进来,竟一下照得云媞有些眼花,眼中蓄着生理性的泪水。 隔着泪,云媞方看清,来者是秦若兰。 自己昨夜折腾了一夜,秦若兰也未得休息。 她还是昨夜那身漂亮衣裳,只是穿得时候久了,腰身处的褶皱怎么也抻不平。 眼底下也挂着淡淡的青色。 门一开,秦若兰就被这柴房里的气味冲得别过头去。她缓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走进。 又叫丫鬟给自己搬来了华贵的圈椅,上面堆了好几只软垫。 秦若兰在云媞跟前,高高在上地款款落座,叫才下人们都退下,守在外面。 对上云媞目光,秦若兰轻哼一声:“这一夜,姐姐休息得如何?妹妹特来告诉姐姐,太子妃搬进了你的卧房。哦,不对,那卧房本来就该是太子妃姐姐的,你就只配睡在这里。” 云媞懒得跟她拉扯,只淡淡道:“侧妃有什么事儿吗?” 她猜得到秦若兰定是被花嬷她们怂恿来要她的命的。 只是不知,她备了什么杀招而来。 秦若兰看向云媞,她本来觉得她牧云媞已经败了,该是失魂落魄的败家犬模样。 没想到,她那张清丽绝世的面容上,一丝颓唐恐惧都没有。 一双眼睛幽深如古井,倒看得自己有些心惊。 秦若兰:“我认识你,你是牧云媞。” 可云媞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太子告诉你的?你既然知道,还敢这般为虎作伥。” 秦若兰自负容貌,可在云媞跟前总觉得自己被压了一头,格外的不悦。 她挑眉一笑道:“刚才那份礼物,云媞姐姐,你可喜欢?” 云媞眸中满是厉色:“费这么大周章,找来傅轻筹的东西。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干什么。无非就是提醒你,你已非完璧。” 秦若兰得意洋洋的样子,让云媞觉得莫名其妙。 回忆起李怀肃那夜跟她说的话,秦若兰缓缓道:“太子哥哥说你很不幸很可怜,可那都是没办法的事儿啊,谁叫你遇上了呢?既然你失了贞洁,就是做了对不起太子哥哥的事,你当时,为什么不去死呢?” 云媞冷道:“太子没和你说,他们针封了我的穴位,叫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说了啊。”秦若兰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儿,“可咱们女子的德行应该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是痴了傻了,也该知道清白廉耻。再说了,你那时候傻,可现在不是清醒得很吗?” “秦侧妃的意思是?”云媞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秦若兰自水红色绣满梅花的衣袖中,掏出一段白绫,猛地掷在云媞脚下。 “牧云媞,我是个心善的人。你看,你是想在这柴房里自行了解,还是回房中?或者,这府里还有哪处是你特别喜欢的?我成全你。” 云媞看着那白绫,警醒道:“秦侧妃,人被勒死和自己上吊而死,死状可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啊,”秦若兰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牧云媞,你好歹也是这盛京里有名有姓的贵女,我这话说得这么明白,你不会还不肯死吧?” 第205章 秦若兰的终极杀招 “秦若兰,你不会是来说服我去死的吧?”云媞只觉十分好笑。 亏她刚才,还觉得这位将门虎女是憋着什么杀招。 “当然是,不然呢?”秦若兰看到云媞眼中闪过的讥诮,好像她这个人十分可笑似得。她腾地一下站起,“你不会是不想死吧?我要是你,早就干干净净地抹了脖子,不给旁人添麻烦,不给家族蒙羞。” 秦若兰双手掐腰,对着云媞一扬下颌,“怎么,你们牧家,没教你这些?” 知道秦若兰对自己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云媞本该松一口气。 可想起刚才那特意找来奸污她的男人,身上穿着傅轻筹的衣裳,也是秦若兰的苦心策划。 云媞只觉眼前这张漂亮的面皮让人十分恶心。 云媞:“牧家教了些什么,你大可以去问牧云安。倒是你,秦若兰,你们秦家世代忠良热血,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好歹的蠢东西。你这套手段,是你爹教你的,还是你娘?” “你怎么敢污蔑我爹……” “既然你爹你娘都没教过你,那今天我就来告诉你!” 云媞上前一步,她眼中灼灼的光华,逼得秦若兰后退了一步。 小腿撞上身后的椅子,身子不稳,踉跄了一下。 好悬没稳住身体。 在这么个失贞女面前失态,秦若兰只觉是丢了面子,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你、你……” 云媞继续上前,一把钳住秦若兰下颚,迫她抬起头直视自己双眼:“若有人该死,也该是那害人的凶手,而不是无辜受害的我。你明不明白?” 云媞一脚踏上白绫,“我从那个地狱里一点一点爬上来,九死一生活了下来。你居然觉得你凭着三言两语,就可以叫我去死。秦若兰,你真的,蠢得可以。” 她手猛地一甩。 险些把瘦弱的秦若兰推了个跟头。 秦若兰眼中涌上生理性泪水,扶着椅背,不住地喘着粗气。 不对,这全不对啊! 牧云媞为什么不肯去死?她明明就没了贞操,为何还敢苟延残喘地活着? 这……这跟《女则》《女训》上说的,不一样啊!那上面不是说,女子最宝贵的财产,就是女德吗?怎么会有人,这样无耻…… 秦若兰咬着嘴唇,一张小脸全白了,“你……你原来不肯死。” “自然不肯,”云媞冷道,“你敢杀我吗?” “你……我……” 秦若兰看着地上被云媞踩过的白绫。雪白得刺眼的绫子上,留下云媞的半个鞋印。显得无力又荒唐。 秦若兰被云媞一步步逼出了柴房,只能扔下一句,“你,无耻!” 就这么捂着脸跑了。 见秦若兰从云媞处出来,一声言语也没有,就回了自己院子。花嬷心中痒痒,差人去打探。 叫秦若兰隔着门骂了回来,“那是个没脸没皮的贱人,不肯、不肯就死!你们自己想法子吧,就让太子妃杀了她,也行!”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把秦若兰这话报了回来。 “没用的东西!摆那么大的谱儿,还以为多么高明有手段呢!也不过如此!”花嬷皱眉,忿忿道。 一旁,婉婷拧着眉头,“嬷嬷,秦侧妃不中用……可那女人,却是万万留不得。” 真等到太子回来处置,她们可就完了! “不然……”婉婷看向缩在床榻上酣睡的牧云安,“给太子妃一把刀,让她去了结了……” “不行!”花嬷断然阻止,“太子临走时,把太子妃交给老身照管。她若那般行事,老身也逃不了责罚。”她看着婉婷冷哼一声,“你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知道万一出事,花嬷一定会供出自己是个帮凶,婉婷脸色一白,心中发急,“可也不能就这么放纵着……毕竟,夜长梦多……” “自然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花嬷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猛地一亮,“牧家的府兵!” 若是能诓府兵入府,兵荒马乱的,保不住一个牧云媞,也是很正常的事儿吧? 就叫她,死在他们牧家人手上! 花嬷定了计策,向婉婷:“去,叫牧家人进来!” 太子府外,深巷之中。 牧殊城带着府兵熬了一夜,自己正在马上小鸡啄米一般,昏昏欲睡。 “牧老爷,太子妃叫敞开后门,迎您进去呢。” 牧殊城猛然一惊,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向马边的小侍女,拧眉,“你是个眼生的,不是从我牧家出来的吧?” 婉婷心中直骂牧殊城胆小如鼠,面上却只能堆出笑来,“是,奴婢是太子殿下拨到太子妃身边伺候的贴身侍女。” 牧殊城:“叫金岚出来说。” 金岚……已是死了。 婉婷又在心中把这老货骂了千千万万遍,才勉强笑道:“太子妃急着见您。不然,您先进去,见到了太子妃,不就一切都明了了吗?”她目光隐晦地扫了一眼牧殊城身后,身穿青色轻甲的牧家府兵,“太子妃有要事要和老大人您说。” 牧殊城看向眼前的婉婷,只觉疑窦重重。 那信是牧云安手书没错。 可来送信的小厮,和来叫自己入府的小丫鬟,他都不认得。 以他对牧云安的教诲,该知道最贴心的下人,定是从牧家带出来的家生子,怎么会派外人来说? 私自带兵进入太子府,这事儿太大了,不容有失。 况且,他已带着府兵在外面守了一夜了。这夜里消消停停的,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啊。 到底是叫他来干什么? 不会是那不孝女牧云安,和李怀肃一块儿图谋了什么,又要坑死他这个老岳父吧? 牧殊城文臣的缜密性子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他手指紧紧攥住缰绳,目光游移不定:“叫太子妃先来见我。” 婉婷有些急了,“老大人,您这就有些难为人了,太子妃是深闺妇人,无事怎么能出得府中?就是出不来,才要派奴婢出来传话不是?” 牧殊城到底是为官多年的老狐狸,哪里能被婉婷一个小丫鬟三言两语糊弄住?“我的女儿也不让见,女儿身边伺候的丫鬟也不让见,也不说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牧殊城冷笑一声,“我们牧家人,如今可是愈发地不敢进太子府了。” 第206章 带兵进入太子府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眼看着诓不过去,婉婷心中一阵阵发急。 金岚死了,自然出不来。 牧云安又是个傻的,万一见了面,露了底,谁知道会成了个何等局面? 再说…… 牧云安是牧家出来的,牧云媞也是啊! 万一牧殊城舍不得牧云媞,知道了前因后果,临阵倒戈,那可就全完了。 婉婷咬着嘴唇,一筹莫展。 却听牧殊城的声音高高地落下来,“你就让我看一眼太子妃。只要太子妃无事,没被人控制挟持,”也没挖什么天坑,“我便同意带兵入府!” 牧殊城这么说,婉婷只得回来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花嬷。“这牧老爷,也太胆小了些。可明明不敢,何苦又要带兵来呢?” 花嬷拧眉,“不是胆小,是谨慎,也怕是……没那么相信自己女儿。” 她上了年纪,从昨夜到现在,已是有些熬不住了。 花嬷捏了捏胀痛的眉心,半晌终于狠下心来,“打开中门,让他们父女见上一面!” “可是……” “没什么可是。”花嬷冷道:“隔得远,也看不清什么。只要那牧家老爷带进一兵一卒,就跟咱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他若不肯时,咱们便告他一个犯上作乱,他两个女儿一个也保不住,自己也要吃着天大的挂落。牧老爷是个谨慎又会盘算的,知道孰轻孰重,不会选错。” 花嬷看向婉婷,恨绝道:“咱们必须借这把刀,不然,后患无穷!” 两人议定了计策,婉婷上前,把牧云安从床榻上暖暖呼呼的被窝里扯了起来。 牧云安正梦见与李怀肃卿卿我我,回味那一夜太湖石边的甜蜜。 就被这么弄醒,满心的起床气,抬手就给了婉婷一耳光,“贱人,你做什么?” 见婉婷涨红了脸说不出话,还是花嬷上前,“太子妃,你爹爹在外面等您哪。您想不想他啊?” 爹爹? 不想。 牧云安现在除了李怀肃,谁也不想。 可……好像有什么事儿,要告诉爹爹知道。是什么事儿来着……怎么想不起来了? 牧云安攥紧了拳头,锤向自己太阳穴。 是什么事儿?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儿…… 见她要发疯,花嬷连忙按住她的手,“太子妃,待会儿见了老爷,你得要老爷帮你,除了太子身边的奸佞,你知不知道?” 牧云安眨巴着眼睛,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样子。 花嬷只得耐着性子:“只有除了那女人,太子身边只剩下您一个,太子才会更疼爱您。” 这话说到了牧云安心里。 “女人……疼爱,太子哥哥……疼爱安儿……嘻嘻……” 花嬷:“所以啊太子妃,想要太子殿下的疼爱,那个女人,就必须死。” 牧云安满是疯狂的眼,紧紧盯着花嬷,良久用力地点着头:“对,去死!叫她去死!” 花嬷和婉婷飞快地对视一眼,婉婷试探着:“不能叫那女人见到老爷的面。咱们就……烧死她,太子妃说,好不好?” 小半个时辰后。 太子府大门,无声地洞开。 牧殊城带领着府兵等在门首处,果然远远地看到牧云安在众侍女簇拥下,缓步出来。 牧殊城一眼就看她头上象征太子妃身份的雏凤冠,八条小凤口中衔着不同的宝珠,垂在她脸庞,更添太子妃的天家富贵威严。 果然是……太子妃。 可既然牧云安好好儿的,却为何要跟太子一起,设计自己娘家? 牧殊城脸色依旧黑沉,没往前进一步。 花嬷伸手,自身后用力地掐了牧云安一下。 疼得她眼中两包眼泪,叫了出来:“爹爹!” 这一声中带着委屈,尾音颤颤的。 听得牧殊城心中,五味杂陈。 他的女儿牧云媞已是死得透透的了。 眼前的牧云安……到底是他疼了十几年的女儿啊! 左右地窖里那个奸夫已死,没人知道牧云安到底是谁的血脉。只要……她还是太子妃一天,她就姓牧。她也必须得姓牧! 牧殊城回应了一声:“诶!爹爹……在这儿!” 可他到底心里存着疑惑,依旧不肯上前,试探着问:“安儿,你叫爹爹带咱们家的府兵,是要来做什么?” 想着花嬷刚才反复教的,牧云安:“爹……爹跟安儿是一家人,帮安儿……得宠。” 牧殊城老谋深算:“可是……要除了什么人去?” 牧云安眼睛猛地一亮,“是!是!” 牧殊城面上忍不住,现出冷笑。真有意思,这个不孝女牧云安刚和李怀肃联手,坑了娘家一大笔钱去。 现在,干脏活儿的时候,倒想起来娘家了。 牧殊城:“这事儿……不好办。” 见他犹犹豫豫,竟有退缩的意思,牧云安身后花嬷连忙上前:“牧老爷,老身在太子身边伺候十多年了,最明白太子的心。太子妃年轻,又是新妇,若是现在不能把太子府后宅牢牢管束在手里,等往后储君一朝登临大宝,牧老爷如何能保障是自家女儿坐上那个凤位呢?若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女人,先生下殿下的庶子庶女……这,怕是连皇上皇后,都会觉得是太子妃没有手段,约束不住自己丈夫。那到时候……” 牧殊城面色阴沉:“你说得虽然对,可……” “您放心,今日之事,只是意外。”花嬷忙道,“是有奸人要谋害太子妃,牧老爷是爱女心切才带兵前来弹压。太子会谅解……” 牧殊城依旧犹豫:“太子,不在府中?” “自然不在。”花嬷声音低沉,如毒蛇吐信一般,“咱们什么都给牧老爷准备好了,那女人也一早控制了起来,只要牧老爷能迈过这一步,老奴敢担保,太子妃未来的凤座,可就稳了。” 沉默半晌。 牧殊城一抬脚,带着身后府兵,进入了太子府。 “吱嘎——” 那两扇深褐色的厚重大门,自身后,被重重关上。 离得近了,牧殊城才觉牧云安神色有些不对,“你、你这是……” 花嬷连忙上前打断:“都是那女人害得太子妃心绪不稳!牧老爷,若不除了那女人,太子妃这个样儿,可是斗不过她!” 牧殊城心中不安愈发扩大,他看向花嬷:“你说是那女人害了我儿?她在哪儿,我要见她。” 第207章 火烧太子府 花嬷一愣,“这、这……那狐媚子是个见不得人的。牧老爷还是不见罢。” 牧殊城从牧云安脸上,除了呆傻的痴笑,什么也看不出来。 心中疑影愈发地重了。 他坚持道:“你说她害了老夫的女儿,总要让我见上一面,问个清楚。”他顿了顿,逼视着花嬷,“这位嬷嬷,为何就是拦着不让见呢?” “老身哪里拦得住牧老大人?”花嬷讪笑,她眼珠一转,“既然老大人定要见她一面……您跟我来吧。人已叫咱们关进柴房里了。” 牧殊城跟着花嬷,来到柴房外。 他打眼一看,便见到这柴房内外四周都堆了干柴,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松油味道。 好么,干柴烈火都给准备好了,只等他来了,怂恿着他下这个毒手。 牧殊城皱眉:“花嬷真是心细如发,做事周全。看来,那女人要如何死,嬷嬷都安排好了。只是要借老夫的刀。” “牧大人多虑了,”花嬷脸上堆满了假笑,“是那女人自己不安分,点了火想谋害太子妃。牧老爷带兵路过,救女心切……只是到底没救出始作俑者那女人。咱们这么多人,相互佐证,太子殿下不会怀疑什么,牧大人您反倒有功呢!” “既然嬷嬷什么都准备好了,老夫便先去瞧那女人一瞧。” 说着,牧殊城抬手,叫跟在身后的府兵候在原地,自己一个人走向柴房紧闭的门。 花嬷:“只是这贱人留不得。牧老爷有话,也早些问完好动手吧。” 见牧殊城不见云媞的面,不肯动手。 花嬷心中冷笑。 没人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婉婷,手中持着一盏灯,正小心地呵护着灯罩里的火。 牧殊城一步步靠近那门。 就在手指要触碰到门上铁索时。 身后的婉婷轻轻地“啊”了一声,“手,手好痛……” 她一只手握住自己纤细的手腕,手中灯笼下意识就递给了身边的牧府府兵。 那是个年轻小伙子,没多想便伸手要接过。 婉婷却像手痛得受不住的模样,手一下子松了。 灯笼咕噜噜摔在身前干草上。 火苗从纸制的灯笼里呼啦一下窜了出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点燃了那柴房周围的干柴,烈焰高高腾起! 牧殊城刚要开锁,便听得身后有人尖声大叫:“走水了!救人,救人啊!” 被吓了一跳,牧殊城猛地缩回了手。 柴房内。 云媞听得外面喧哗的声音,一颗心重重向下沉去。 她想到这伙子人定有后招对付她。 却没想到她们竟敢点火,这么狠! 更可怕的是…… 这偌大太子府中,竟有那么多人听花嬷和婉婷的挑唆,帮她们做事。太子府,果然到了需要肃清的时候了。 云媞脑子飞转,手脚也不闲着。眼看着红彤彤的火光,自柴房四面墙壁外包围过来,这柴房是木建的,泼了松油,点火就着。火势蔓延得比想象中要快,得赶紧想法子逃出去。 云媞利落地起身,蹬着身下的稻草,伸手去够窗台。 推了一下便知道,这窗户被从外锁得死死的,根本推不开。 云媞又奔着大门去。 谁知她刚跑到一半,燃着的梁柱就轰然倒下!上面的火焰腾起,足足有一人那么高。 身周的干柴,被烧得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都被煮得呼吸都觉烫人。 云媞举起衣袖,护住口鼻。 眼前的火光映在她眼中。 她对秦若兰说的是真心话,好不容易从地狱里九死一生地爬上来,她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再不走,怕永远都走不出去了! 拼了! 云媞用力咬着舌尖,闷头向前冲去。瞬间,身周全都是火。难以忍受的高温舔舐着她露在外面的手背,云媞只觉一阵剧痛,眼中也蓄起生理性的泪水,和滚滚涌上的黑烟一起,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的前路。 看不见,也要冲! 火焰燃着了云媞垂落在脸庞的发丝,燃着了她飘飞的裙摆,向一只只从地狱深处伸手的红色鬼手,一次次地想要阻拦她的步伐。 剧痛,昏沉,胸口好像压上千钧大石一般的窒息感。 拦不住她。 云媞拼命地向前跑啊,跑啊…… 直到那扇门,近在眼前。 她聚起全身的力气,猛地撞了上去! 柴房外。 “这、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动的手?” 眼看着小小一座柴房,就这么在自己眼前烧了起来。 这可是太子的府邸啊! 牧殊城猛地一跺脚,回头,目光刀子一般剜向花嬷和婉婷。 婉婷满脸无辜,指着刚才要帮她拿灯笼的年轻府兵,“是这位小哥,手滑了……牧老爷,您不要怪罪他……” 牧殊城看着婉婷,咬牙冷笑。 这太子府中的人,是铁了心要把这么大一口锅,扣在自己头上! 可事到如今…… 他也不得不认了! 一旁,花嬷轻笑一声:“牧老爷,这或许就是天意,也是太子妃的福气。您说,是不是啊?” 牧殊城嘴唇紧紧抿成一线,脸色阴沉地看着眼前烧着的柴房。 自然,也看到了两扇拴起来的门,在剧烈地晃动。 知道里面的人,在拼了命地求取那一线生机。 牧殊城手指无声地蜷起。 这火烧成这样,再不救,怕是…… 那,就再等等吧! 等到里面,完全没了声息。就这么烧死这个女人,给他的安儿让路! 深吸一口气,牧殊城向身后的府兵:“去。搬点东西,把门抵住。” 他知道烈火焚身有多痛,会叫人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若真叫人撞门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就死在里面吧,必须死在里面。 府兵得了牧殊城的令,在花嬷的指引下,纷纷从花园中搬出了重物。 婉婷更是心热。 她扭头瞧见一旁有一块人头大小,花园中装饰用的石头,亲自放下身段,伸手去抱。 那石头沉重,一下未能抱得起来,婉婷刚想喊牧家府兵前来帮忙。 突觉背后一凉。 心中危机预警瞬间响起。 她还不及回头。 “啊!” 重重一脚踹在婉婷后腰,她被踹得一下子往前扑了出去。 柔软的腹部正磕在那石头尖角上。 痛得她一下子蜷缩了前来,“谁、谁敢……” 婉婷满眼是泪,委委屈屈抬头,看清了自己身后,逆着光的身影。 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尽,婉婷嘴唇颤抖,不自觉喃喃出声:“怎么会……怎么会是您……太子殿下……” 第208章 他好悔 太子殿下不是应该已经开拔,领兵去了南疆吗? 如何又会出现在府里? 这、这到底是…… 想到自己过去这一夜的所作所为,婉婷只觉双股战战,甚至没力气爬起来。 一旁,花嬷和牧殊城更是白了脸。 两人没胆子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怀肃向燃烧着的柴房,“开门!” 玄甲卫如黑色的流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上来。 水浇向柴房的同时,大门被破开。 里面只有骤然涌出的黑烟和火焰。 云媞……不见踪影。 李怀肃眸子猛地一缩,一掀袍角便要进去。 “殿下,不可!” 花嬷飞身扑上,挡在李怀肃跟前。 那门打开,不见牧云媞出来,花嬷自是高兴得不行! 那女人就算没烧死在里面,怕是也被呛得半死了。只要再熬上片刻,她就更是死得透透的了。 那样的话,她花嬷今日的局,就算是没白做! 想着,花嬷抬起头,劝道:“殿下,您是千金之子,怎能踏入如此险地?先叫他们灭了火,您再去不迟啊!” 李怀肃面无表情:“她等不得。” 就知道那贱妇不是个好的,平白勾得太子殿下连自身安危都顾不上! 花嬷在李怀肃身前站定,伸出双手拦着,口中还苦口婆心劝:“殿下,这火、火烧起来有一阵子了,那位怕是……已被烧伤,这烧伤的人,模样儿最是骇人。她若有知,怕也是希望您能一直记着她好看时的模样……” 李怀肃黑沉的目光垂下,落在花嬷脸上。 她居然口口声声说的都是,云媞死了? 还死得这样惨? 心口突地一悸,李怀肃几乎站不稳身子。 “锵——” 佩剑出鞘,直抵花嬷胸口。 李怀肃:“挡我者,格杀勿论。” 花嬷猛地一愣,难以置信,“殿下?” 她几乎算是从小看着李怀肃长大,待他亲子侄一般地疼!也自以为李怀肃敬她爱她,她又有护住先皇后灵位的大功! 从未想过会被太子拿剑指着,竟是要要了她的老命! 花嬷脸色苍白,整个人呆若木鸡。 还是被玄甲卫拉到了一边。 李怀肃再没看她一眼,径直走进了火场之中。 火焰和浓烟扑面而来,柴房里尽是火光,李怀肃一眼看去,没瞧见云媞影子。 一颗心在腔子里疯狂跳动。 他悔啊…… 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云媞兵行险着!就算要把自己府中偏向萧家的势力都找出来,也不该……连个暗卫都没留在她身边,就同意她一个人以身为饵,直面府中刁奴! 他万没想到,花嬷这帮人,竟敢如此大胆! 简直就…… 该死! 李怀肃叫黑烟呛得胸口剧痛,只想咳。他强忍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若云媞今日当真出了什么事儿…… 她们,就和他一起,统统为她陪葬! 越往里走,李怀肃一颗心越是往无边的深渊沉落下去。 “云媞,你在哪儿……” 没有,哪儿都没有! 她到底是…… 身后,传来“吱嘎”的响声,在呼呼的火声中,微不可查。 李怀肃全没看见,身侧一整面被火烧穿了的木墙,向自己砸来! 火焰眼看要燎在身上。 “怀肃!” 一股巨大的推力从身后传来。 李怀肃借着力气闪身避开那一瞬间,回头,目光穿过火焰与浓烟,对上云媞一双清亮的眼。 她还活着! “轰隆!” 火墙倒下。 再也阻隔不了两人。 看清女孩一张脸上被抹得满是黑灰,衣裳也破得看不出样子,身上倒没有什么烧伤。 李怀肃大大松了口气,站稳的那一刻便向她跑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冲出火场。 他不顾性命夺回来的珍宝,不容再有任何闪失。 不能! 清凉的风吹在脸颊上的那一刻,云媞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她在李怀肃怀中拱了拱,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态,慢慢闭上眼睛。 见太子居然抱着那女人走了出来,花嬷和婉婷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滔天的惧意。 婉婷抱着那块石头,站都站不起来。 花嬷毕竟年纪大,心思深,还妄想着没准云媞已是死了,太子抱出来的,不过一具尸首。 可惜,竟没烧焦了她! 可天不从人愿,李怀肃一出来,便一叠声叫人传府医,又派人去宫中接相熟的太医来府。 这么说,人还有气儿。 花嬷好生失望,向李怀肃怀中看去。 只见那女人脸上黑乎乎的,也看不出个人模样儿来。 没死,毁容也行啊! 就不信这狐媚没了那张漂亮脸蛋,还能迷惑殿下! 花嬷根本掩不住眼中的幸灾乐祸!她好好的殿下,都被牧云媞带坏成了什么样子! 李怀肃一回头,便瞧见了花嬷眼中恶毒。他沉声:“来人!在场的下人仆役,通通押下去,等着太子妃醒来审过!” 玄甲卫涌到身前,花嬷彻底愣住,“太子殿下,连老奴也要去?是老奴啊,您的花嬷嬷啊……” “嬷嬷怎了?很尊贵吗?”李怀肃多一眼都不愿再瞧她,“尊贵到,连孤都动不得?” “不、自然不是……” 可花嬷没有再辩解的机会了,她和婉婷一起,叫玄甲卫拧着手臂,押了下去。 在场的,便只剩下…… 牧殊城。 牧殊城一眼就看到李怀肃怀中那个女人胸口微微起伏,人还没死。脸上却黑黢黢一片,长什么模样儿也全看不清。 他心中吃了黄连一般的苦! “殿下,我、我……老臣这是……唉!” 事到如今,当务之急是把私闯王府,犯上作乱的大锅扔出去。没奈何,就只能让他的好女儿牧云安来背! 牧殊城一狠心,“是、是太子妃传信,说在府中受了些子委屈,老臣爱女心切,才、才……唉!我来了就看到起火,实在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太子殿下明鉴!牧家的府兵也帮着灭火了!真的!” 李怀肃看着眼前这个自幼教育自己的恩师,心中有无数个问题想问。 就算是老父不舍女儿,可带府兵入太子府,是想做什么? 牧家的府兵到底是帮着灭火,还是添乱,他李怀肃难不成是瞎子,难道还看不出来? 眼前这个自幼教导自己仁义礼智信,仁者爱人的师傅,他到底…… 怀中,昏迷中的云媞,轻咳了一声,别过脸去。 李怀肃长叹一声。 牧殊城再怎么不是,也是云媞的生身父亲。 他……罚不得。 第209章 认一认奸夫 李怀肃心里明白,牧殊城此举,实在僭越,已算得上是大不敬。若是喧嚷出去,牧家怕是阖家都要下狱,更怕牵连九族。 可牧殊城甘冒奇险,却是因为…… 他心疼女儿。 既是这般心疼牧云安,当然也会心疼云媞。 牧殊城只是不知道,险些被自己害死的,就是云媞。他从前口口声声说着,最为疼爱的长女牧云媞。 愈是这样,愈罚不得。 还要帮着牧家,把此事压下去。 李怀肃摇了摇头,抱紧怀中女孩,从牧殊城眼前径直走过。 老师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要如何抹去今日来过的痕迹。自己不追究就是了。 太子走后,牧殊城才觉后背冰凉一片,竟是冷汗把好几层衣裳都打得透了。 见带来的府兵早乱做一团,牧殊城只觉劫后余生一般,声音打战:“走!快走!退出太子府!快退!” 顷刻间,便退得干干净净。 李怀肃抱着云媞,径直回了自己卧房。 这房间,府中任何人都不得擅入。虽不如云媞卧房精致舒适,却胜在清净。 且他想自己守着云媞。 把女孩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叫人送进温水,李怀肃亲自湿了手巾,为云媞擦脸。 一点一点蹭掉她脸上黑灰,露出白皙如玉的脸颊。 他动作太轻,弄得云媞有些发痒,“殿下,这种事叫下人动手便好。” 李怀肃坚持:“孤自己来。”突地意识到什么,他手下顿了顿,声线都有些紧绷,“是不是碰疼你了?” “没有……”云媞眉心跳了跳,只得忍着痒,让李怀肃替她净了脸。 紧接着,府医便提着药箱来了。 太医也紧随其后。 两个大夫由府中侍女帮着,把云媞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所幸只有手背有些轻微烫伤。 两个大夫开了些愈伤祛疤止痛的敷药,又被太子逼着开了安神养身的汤剂,方才被放出。 太医格外收了一包金锭,反复承诺了守口如瓶后,被放回宫。府医还守在外间,斟酌着给云媞开养身的方子。 得了太医和府医双重保证,李怀肃确认了云媞无事,才把一颗心咽回了肚子里。 她的两个丫鬟也被放出来,带到云媞跟前。 李怀肃一看来福扁着嘴要哭,就头疼地赶快叫人把她两人又带了出去,“你家小姐好好的,只是不能见哭声。先下去歇着,歇好了再上来伺候。” 省得有那两个丫鬟在,他和云媞倒不好说话了。 打发走了两个丫鬟,李怀肃坐到云媞床边,捏着云媞的手道:“待你好了,亲自审那起子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话还未说完。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夹着女子尖锐的哭叫声。 追风隔着帘子报进来:“殿下,秦侧妃听闻您回来了,在门口哭闹着要见。小的们拦,把秦侧妃气得晕了过去,现在人还躺在门口。这……” 李怀肃拧眉:“说了谁也不得打扰太子妃歇息,听不懂?” 追风立时拱手:“小的这就叫人把侧妃抬走!” 身后却传来云媞幽幽的声音:“秦妹妹体弱,把她抬进来吧,也叫守在外头的府医给她瞧瞧。” 秦若兰是站着进来的。 她一进房中,便浑忘了刚才在门前装晕之事。 “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下,“太子殿下,妾有要事要禀!” 刚才,秦若兰刚刚得了信儿,惊得从房中贵妃榻上直接滚了下来。 太子……竟这么快就回来了?那,太子妃呢?牧云媞呢?死了没有? 若是没有…… 秦若兰脊背上窜起鸡皮疙瘩。她知道怕了。若是那牧云媞没死,那她做的那些事,岂不是就要被捅到太子殿下跟前? 那样的话,太子定会觉得她心机深沉。 该不喜欢她了! 这怎么行! 春朵没在身边伺候,秦若兰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丫鬟也不曾回来,她便坐不住了。 不能让牧云媞活着,不能让她在太子跟前信口雌黄! 得叫太子殿下信她秦若兰,只信她秦若兰一个! 可,若是那牧云媞先说了什么…… 正纠结得没奈何,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丫鬟可回来了。“小姐小姐,奴婢看到了,太子殿下回了他自己的卧房,没去太子妃那儿!” “哦?”秦若兰眼睛一亮,心中涌起希望。 这么说,太子殿下也没那么在乎那个牧云媞?那女人应该还没机会跟太子说什么。 秦若兰难得谨慎了一回,“你可看清楚了,太子殿下是一个人回去的?” 那小丫鬟叫玄甲卫隔得远远的,根本没看见。 她面色迟疑:“奴婢瞧着,好像、好像是……太子殿下的卧房和书房,素来不许我等擅入,议的都是些军机大事。依奴婢想,便是太子妃,也进不去吧?” 秦若兰这才舒了一口气。 太子妃进不得,可她,自幼跟着父亲、哥哥,也学了不少行军打仗的本领。她与太子妃那样的无知妇人不一样,她志气可大着呢! 或许,她进得去。 想着,秦若兰腰板挺直。 不怕! 她手里,可还捏着个和牧云媞“私通”的男人呢! 定能置那没皮没脸的牧云媞于死地。 想着,秦若兰终于鼓起勇气,直奔李怀肃处,吵着闹着,非要立刻就见太子,把话说个清楚。 一进屋,她便瞧见李怀肃坐在床榻边,一双眼睛只盯在榻上的牧云媞身上。 那女人不仅没死,还被太子带进了最私密的卧房。 秦若兰恨恨地。 可事已至此,她没了退路…… 秦若兰心一横,“太子殿下,若兰是、是不忍心看着你叫这不干不净的女人蒙在鼓里!” 李怀肃面色黑沉,刚要开口。 被云媞攥住了手,“殿下,且等秦妹妹把话说完。” 秦若兰仰首,扬声道:“妾告发牧云媞,与人私通,秽乱后宅!我秦家满门忠烈,秦家女实在没法子跟这样的女人,共事一夫!求太子殿下明查!” 云媞脸上忍不住地漾出冷笑。 好么,她刚才还想寻思,怎么处理这个秦若兰。没想到这女人就直接撞了上来。她真是蠢得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倒给她省了不少力气。 秦若兰见自己这话一出,屋里死一般安静,心中也有几分慌乱,嘴里直发干发苦。 正想着如何把话说下去。 只听得上首李怀肃冰冷的声音传来:“与人私通,秽乱后宅?” 秦若兰硬着头皮:“是。” “呵,”李怀肃冷哼一声,“你说她与人私通,自古以来都是捉奸拿双,那男人呢?男人是谁?” “是……”秦若兰顿了顿,才续了下去,“花嬷说认得那男人,是外面走街串巷卖香粉儿的小贩。” “他人呢?” 见太子肯动问,想来是信了几分。 秦若兰心中一振,“那人……额,那人受了点伤,妾叫人把他带下去养着了。太子哥哥要见,妾这就叫把人带上来。” “不用了。”李怀肃声音愈冷,夹杂着秦若兰从未听过的淡漠与厌倦,“你说的人,孤一早就叫人带来了。” 他向门外做了个手势,又看向秦若兰:“认一认,可是他吗?” 第210章 这男人,狐媚勾引 秦若兰一惊,眼睁睁看着那男人头上裹着止血的白布,赤裸上身,叫人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拖了进来。 眼睛还是闭着,口角边有干涸的白沫痕迹。身子软塌塌的,一副任人摆布的死狗模样。 看起来,竟比之前还要更狼狈几分。 秦若兰张着嘴,愣愣地还未说话。 一旁,李怀肃骤然变了脸色,“这、这成什么样子?!” 他伸手,直接挡在云媞眼前。 云媞:? 有些不明白太子的意思,云媞强撑着没动,却悄悄儿睁开眼睛,透过李怀肃指缝看过去。 只见那男人叫追风和逐浪一左一右押着,不知为何身上的衣裳已被撕碎,松垮垮地只剩下几条布片堆在腰上,露出上身精壮得泛着油光的肌肉,左胸处还有几道刀痕。 这……这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一旁,李怀肃早黑了脸。 早几年,他常年待在军旅之中,身材也是劲瘦有力。可这一年,受了云媞去世的打击,咳疾骤然加重,这身子,也就干瘦了许多,曾经的战甲穿在身上,都觉有些空。 所以…… 他……最讨厌这种仗着自己有几块傻肌肉,就四处张扬,只想着露的男人了! 就是想勾搭女人! 这男人,狐媚! 李怀肃向追“怎么敢让人就这么在孤的后宅横晃,污人耳目!” 直到追风随便拿了件下人的衣裳,好歹裹住那男人一身的白肉,李怀肃才轻咳了一声,放下手。 没了遮挡,云媞更加仔细地看了看那男人的脸,心中暗自点头。 见李怀肃刚才接连几句话语气都不甚好,对那男人的厌恶昭然若揭,秦若兰反倒松了一口气。 也是,谁会喜欢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男人? 看太子态度,想必也有些疑影在心里。 秦若兰心中暗笑,还想着趁热打铁,“太子哥哥,您身边那位,和这男人私通,那日很多人都看到了。此事……事关国本,不是小事,太子哥哥务要严查,以正视听!” 她目光瞥向男人身上,看到他腰间原本上衣的碎布。 秦若兰:“这男人还供出、供出……他身上这衣服,是太子妃给他的,还说、还说,他穿上像个故人,能增添情趣……” 顺着秦若兰目光,李怀肃也看到了那男人腰间的碎布。 他一下子就认出…… 是傅轻筹的衣裳。 “住口!” 李怀肃一声断喝,身上威压瞬间释出,压得秦若兰脸色一白,身子摇晃了一下,几乎跪不住。 她愣住了,“殿下……?” 可一看到李怀肃身后,云媞苍白的脸和紧抿着的唇,秦若兰又觉得自己是赌对了。 只要这话一说出来,太子就算不怀疑云媞思念傅轻筹,也会想起,她给人做过外室的过往。 就不嫌她脏? 她秦若兰不信。 秦若兰几乎要掩不住眼中的得意。她就知道,只有贞洁才是女人最好的嫁妆,没了清白的女人,什么都不是。 一阵风吹来,就倒了。 秦若兰:“求太子殿下整肃内宅,不要叫这等贱人污了殿下清白名声……” 她还要再说。 “呵……” 只听李怀肃轻哼一声,“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秦若兰不疑有他,指向那男人,“都是他供出来的……” 可那男人身子还摇摇晃晃的,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秦若兰心中惊异了一瞬。 这迷药的药效,有这么持久吗?她怎么不知道…… 一旁,李怀肃看出了她的疑惑,“这男人身上,有秘药的味道,里面有几味药,南疆内廷才有。那地方,只有秦老将军才带兵去过,孤说的,可对?” “什么……” 秦若兰猛地一愣,瞪大眼睛看着李怀肃,本能地觉得,自己该辩解些什么。 可不等她说话,李怀肃张嘴,自己转移了话题。 “秦侧妃,你说这男人不过是个外面街巷里的小贩,他倒敢勇闯太子府邸,倒是……骁勇。” 见李怀肃没有揪着刚才的话题不放,秦若兰松了一口气。 太子哥哥……还是护着她的。 秦若兰:“这男人……怕都是为了喜欢太子妃……”她目光溜在云媞身上。 云媞不语。 李怀肃:“依孤看,他喜欢的,怕是另有其人。” 秦若兰不解,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副纯真模样。 明明是如花似玉一般娇艳的脸,配上这样的表情,本该惹人怜爱。 李怀肃却只觉…… 一阵恶心。 他向门外招手:“把人带上来。” 一旁,云媞也有些吃惊,不明白李怀肃的意思。 却感觉到,身上的锦被下,男人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一阵暖意。 云媞抬头,这才看到,被带上来的,竟是秦若兰那个贴身侍女,跟自家小姐一般,满口失贞就该去死的,春朵。 云媞拧眉。 李怀肃没让她疑惑太久,他看向被押在地上跪成一排的男人和春朵,“这两个人,在孤府中,光天化日之下,白日宣淫,从屋里,滚到外面。这般品行不端,秽乱后宅之人,秦侧妃,你说该当如何?” “什么?” 秦若兰脸白了,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畏畏缩缩的春朵,果然在她脖颈上,看到了暧昧的红痕,“你、你们俩?什么时候?怎么会?!” “小姐,奴婢没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春朵还懵着。 只记得自己奉了自家小姐的令,照顾这男人。 然后,迷迷糊糊地睡着,梦到这男人,要和她,和她…… 她从前就认识男人,对他,也有些好感,只是碍于身份,才一直隐忍。既然是梦,她自然……乐不得…… 想没到,一睁开眼。 梦居然变成了真的! 春朵脸色惨白,强忍着身上撕裂的疼痛,膝行道秦若兰身边,“小姐,你救救奴婢,奴婢没有,真的没有!” “你、你……”秦若兰气得浑身发抖,“你怎么敢的?怎么敢勾引他?” “奴婢不曾!”春朵满脸是泪,也慢慢意识到,眼前这就是滔天的大祸,必须把自己摘出去,“小姐,您知道,他有妻房!奴婢一直跟着小姐,知道清白贞洁何其重要,奴婢怎么会自甘下流,勾引有夫之妇?!” 她这话一出来。 秦若兰还不等说什么。 李怀肃冷笑一声,“秦侧妃,你们主仆,对这奸夫,知道得倒清楚。” 第211章 她又蠢又坏 秦若兰就是再蠢,这时候也听出李怀肃话头不对。 她惊惶地抬头,“太子哥哥,别听她胡说……怎么会这样,妾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李怀肃指着地上还昏迷着的男人,“这人的真实身份,你当真不知道?” “……妾怎会知道?妾都是听花嬷说的……” 一旁,云媞轻笑了一声。 立刻引来秦若兰刀子一般的锐光,“你、你笑什么……” 锦被下,云媞小手一翻,按在了李怀肃手上,轻轻捏了捏。 是叫李怀肃放心。 却捏得他心口一阵发痒。 可云媞很快松开。她直起身子,看向秦若兰:“秦侧妃既说不认识,巧了,这男人,我倒看着眼熟。” “是你的奸夫,你自然眼熟……” 云媞一笑,不理秦若兰的垂死挣扎。 云媞:“这男人……我先前确是见过的。” 她这话一出,连一旁的李怀肃也是一愣。这狐媚的男人,真的勾搭过云媞? 不可原谅…… 定要……剡了他,看他还那什么勾搭别的女人! 秦若兰却是白了脸,“你、你说什么……你怎么会……” “这位,”云媞指着地上的男人,“是秦老将军昔日的先锋,骁骑将军王何勇。三年前,随老将军得胜还朝游街时,他还走在前面,老将军的身边。” 云媞看向秦若兰:“那日,半个盛京城的人都去看了,我么,恰好也在列,正好记得他那张脸。” 之前,云媞因多少中了点迷药,又受衣饰影响,只觉这男人长着傅轻筹的脸。 到现在,方才看清。 也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秦若兰没想到云媞记忆这么好,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脸色倒全白了。 云媞见她一副呆傻,不知辩解的模样,心中冷嗤一声,继续说道:“这个王何勇一介武夫,品行不端,那次游街之后不久,就因去西城口的毕家酒楼吃饭不肯付钱,将追出来要账的酒楼老板当街活生生打死,被老将军裁撤了军职。那事儿闹得很大,盛京城中有很多人知道,可以随处去问人印证。” 秦若兰身子一软,跌坐在自己脚跟上,腰身也佝偻了下去。 云媞:“可这人身上,是有些运气的。他虽被裁了官,却因舍命救过幼时的秦侧妃与小将军两人性命,故而倒和秦家一家子都结识。王何勇胸口的刀伤,就是当年为了护着秦侧妃,才受下的吧?那时候,秦夫人和侧妃你,都觉得这王何勇因为小事丢了官,十分可怜,便拿了银子,叫他成家立业,娶了妻子。” 云媞声音一顿,眸光愈发冷厉地看向秦若兰:“看这人今日做出此等事来,怕是他的妻子,平日里也是受了大苦。是不是啊,秦侧妃?” 全没想到云媞能把这男人的身家摸得这么清楚,秦若兰骇得心都不跳了。 只是听得云媞质问,还下意识嘴硬:“他妻房过得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云媞冷哼一声,“可若不是秦侧妃你亲自派人施压,那毕家酒楼的孤女,又如何不仅选择息事宁人,还带着整座酒楼做嫁妆,嫁给了自己的杀父仇人呢?” 秦若兰张大了嘴,愣了几息,方才直着脖子辩解道:“那毕氏是克死丈夫的寡妇!又克死了她爹!王大哥肯娶她,是她的运气……” 云媞被直接气笑了,“这样的运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她和我怎么能一样?我、我自然是不能……” 云媞只觉秦若兰那张娇艳的脸,多看一眼,都令人恶心。 她干脆转过脸去,“所以这王何勇对侧妃你,感恩戴德,才肯为你做这种事吧?秦侧妃,你该不会是承诺了他,做完这些,他还能活着吧?” 秦若兰一愣,张口结舌。 她……她就是这样承诺的啊! 有什么不对? 王大哥是男人啊,男人有些这种风流韵事,难道不是正常的?不过是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难不成还要人搭上一条性命? 可如今,王大哥的真实身份被云媞当着太子的面儿拆穿出来,现在再说这些,怕是没有用了。 说到底,还是云媞害了王大哥! 秦若兰眼中闪过倔强的恨意,她豁出去了,伸手指着云媞:“太子哥哥,王大哥的事她知道得这么清楚,定是有首尾!不然,时隔了那么久,她怎么认得出?太子哥哥,你不要信她!说不定,游街的时候,她就已经看上了……” 一旁,李怀肃实在忍不得,“云媞知道这些,是因为她聪明。” 他看向秦若兰,满脸的厌恶,“你不会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如你这般,是个蠢货吧?” 太子哥哥居然觉得……她蠢…… 秦若兰只觉万箭攒心一般疼,她捂着心口,身子摇摇晃晃,幸亏一旁的春朵颤巍巍地扶住。 现在,李怀肃真是后悔自己应承了秦老将军,纳了他的幺女。 没想到她身子孱弱是真,性子却……又坏又蠢。 多看秦若兰一眼,李怀肃都觉得心口腾腾地往外冒火。他向门外挥手,“秦侧妃院中的人,都押来了?” 门外传来应答:“是!” 秦若兰身子一颤。 那些,都是她从娘家带来,贴身伺候了十几年的下人…… 李怀肃:“事情问清楚了吗?” “都清楚了!”门外玄甲卫统领厉声答道:“侧妃院中伺候的共计四十八人,其中十八个与此事有关,十个知情不报,剩下的都不知情。” 那十八人,各个都是秦若兰心腹,她甚至都叫得上来名字…… 李怀肃一挥手:“知情不报的女为下奴,男子充军。” 秦若兰猛地瞪大眼睛:“太子哥哥,不要……” 李怀肃:“那十八人,拖出去杀,别脏了孤脚下这块地!” 竟是要……杀人? 秦若兰眼睛猛地瞪大,满脸难以置信。 “太子哥哥,那都是妾的人,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什么你的人?”李怀肃黑沉的目光看向秦若兰,仿佛在看着什么令人恶心至极的腌臜物儿,“孤的后院,有且只有太子妃一个主人。” 李怀肃攥紧云媞的手,在秦若兰面前,缓缓举起。 “连你,都是她的奴婢。” 第212章 陪嫁丫鬟必须干净 “奴、奴婢?” 秦若兰好像一下子就被李怀肃这句话击溃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眸中却昏暗无光。 一旁,春朵知道,自己定是属于要被处死的那十八个人之一。 她一张小脸骇得死白,颤抖着双手扯住秦若兰的袖子,“小姐,小姐!春朵是和你一同长大的啊,求你,救救奴婢,奴婢还不想死啊!” 她脸上泪雨滂沱,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秦若兰身上。 秦若兰被她拼命摇晃得回过神来。 却在看清春朵的脸那一瞬间,下意识地将她一把推到一边。 春朵难以置信,“小姐?” 她是做了错事,可……可那难道不都是小姐吩咐的吗?她都是为了小姐啊…… 可下一刻。 春朵看清了,秦若兰看向自己的眼中,竟满是厌恶, 和嫌弃。 怎会、怎会如此…… 秦若兰:“春朵,你是我的陪嫁丫鬟。你知道的,陪嫁丫鬟……必须干净……你这样的,我、我也留不下你。” 盛京世家大族的规矩,陪嫁丫鬟代表着家族的颜面。 春朵失贞,显然是给秦家抹了黑。 “什、什么?” 春朵眼睛瞪圆,反倒哭不出来了。 她的小姐,嫌她脏? 就因为她和王何勇那样了? 春朵木愣愣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云媞身上,耳中想起半天前,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身子都叫人看遍了……不觉得躁得慌吗?……你不知道咱们女人,就该冰清玉洁……” 一字一句,像一把把利刃,直插入自己心口。 “可、可是奴婢是……是被迫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人再愿意听她的话。很快,春朵便被玄甲卫拖了下去。 紧接着,李怀肃目光冷淡地掠过瘫坐在地的秦若兰,“至于秦氏……” 秦若兰一怔,竟然还要处置她? 她是秦老将军的女儿,太子的侧妃啊! 李怀肃:“秦氏撤去侧妃份位,降为太子良悌,从今日起,禁足三月!” “太子哥哥?!” 秦若兰满心惊惧,伸出手想去拉李怀肃的袍角,又在男人目光逼视下,双手慢慢垂下。她满脸是泪,“太子哥哥,看在、看在父亲面上,不要、不要……至少,不要降位……” 李怀肃眸光一凝,良久,只淡淡道:“此事,暂不会传扬到你家中去。你好生闭门思过。” 秦若兰眼中希望破碎,哭得瘫软着被侍女搀了下去。 她这次,竟是输得一败涂地。 可……至少,还有父亲,还有哥哥,还有将军府的庇护。她……她一定还能再爬上去!到时候、到时候她定要,活剜了牧云媞! 接着被拖走的,还有依旧瘫倒在地的王何勇。 追风:“殿下,这人如何处置?” 云媞也看向李怀肃。 说到底,这个王何勇,是秦家的人。 太子在这个当口,怕不好大张旗鼓地惩罚。 沉吟了片刻,云媞:“殿下,秦家欺负那毕家酒楼的孤女,说她是寡妇克夫吗?既是克夫,再克死一个,不为过吧?” 李怀肃转眸,看向她。 云媞:“便让他从楼上跌下来,摔断了脖子?或者落水……” 她话未说完,男人微凉的手指,抵在她唇上,有些无奈道:“这些事,孤会自去处理。” 云媞攥住李怀肃手腕,拉开,叮嘱道:“殿下派人盯着些,不叫那王家的人再歪缠毕家酒楼。” 就知道云媞心善,定是放不下酒楼里的孤女。 李怀肃点了点头,“都依你。” 他觉得处置秦若兰这一干人等,云媞定是累坏了。李怀肃双手按住云媞双肩,想扶着她躺回榻上,“歇歇吧。旁的事,等你好些了再说。” 云媞却摇了摇头。她折腾了这一大日,顶心的头发有些凌乱,支棱在脑袋上,显得格外的,倔强。 云媞:“殿下,好容易借着此事,试出了府内下人忠奸,不若一齐处理了。免得……夜长梦多。” 能跟婉婷、花嬷勾结的,多半都和萧家有些关系,并不是只忠于李怀肃一个主子。 这样的仆从,如今的太子府里,千万留不得。 李怀肃沉吟片刻,“你想如何处置?” 云媞咬唇,低垂的睫羽下,冷光一闪,她张了张口,刚要说话。 李怀肃大手一下子覆在云媞不知何时攥得紧紧的手上。 不等云媞开口,李怀肃向门外侯着的追风:“那些下人,凡是查实了吃里扒外的,都带去庄子上。” 他顿了顿,“对他们的家人,便说,是死于这一次失火,给些抚恤。” 太子的意思竟是,全杀了。 追风心中一震,忙拱手道:“是!都交给小的去办!” 众人退下。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看向云媞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心疼,“抱歉……” 云媞一愣,忙道:“殿下无需抱歉,今日之事,原就是云媞一力主张。” 她从栖霞山上下来,借着牧云安的名头,嫁入太子府,短短半月便看出府中下人与萧家勾结的不少。萧家本是先皇后母家,可现在,怕是一家子早都站在萧皇后和她亲生的李怀璋身后。如今她牧云媞身份敏感,府中容不下不和太子一条心的人。 需得统统找出来,早些打发了。 故才假借李怀肃领兵出征,钓出那些有二心的下人,一网打尽。 “孤不是说这个……”李怀肃顿了顿,眼中愈发满是歉意,他攥着云媞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摩挲,“你是那么好的女孩子,一双手干干净净,却……” 为了他,要沾上血腥。 云媞连一个素未谋面的寡妇往后的日子都细心考虑过,却要亲口下令,处死那王何勇。 还亲口提起处置那些下人。 李怀肃只觉,这些都是被自己逼的。 他双手捧起云媞的手,好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珍宝,不忍她有一点点瑕疵。 李怀肃:“是孤做的不够好,才要你一个女人顶在前面,往后不会……” 他突觉得手一热。 竟是被云媞握住。 窗外斜斜的日光映照下,云媞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握紧男人的手,“往后,就要和殿下一起,并肩作战了。” “嗯?” 李怀肃愣住。 他想说他从未想过要云媞为他做什么。他只想把她好好地保护在身后,不让她受到哪怕一丁点儿伤害。 可女孩的眼睛太美了,里面似有万千星河闪烁。 对着这样的眼睛,李怀肃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那样的话。 好半晌,他动作轻柔地把云媞抱在了怀里。 李怀肃看不到的角度,云媞轻轻地笑了。 手上沾血? 她可不怕。 太子府里吃里扒外的下人一并肃清,接下来就轮到—— 牧家。 牧殊城带着府兵,急匆匆回府,跑得满脑子都是汗。 牧老太太差人叫了好几遍,牧殊城才勉强定下神,去了老太太院中。 牧老太太:“老大,这到底是……” “儿子见到安儿了,”牧殊城脸色十分不好,“她……她不得宠。太子心爱的,另有其人。” “是谁?” 忆起被李怀肃抱在怀中的那个女人的身影,牧殊城总觉得…… 说不上来的熟悉。 突地,他脑子一炸,脊背上窜起一大片鸡皮疙瘩。 “老大,你怎么了?至于吓得这个样儿?”牧老太太皱眉,“牧云安不得宠,咱们不是定了要把鸳鸳也送过去……” “不、不是……”牧殊城抬头,牧老太太才发现他脸色蜡黄,目光都有些涣散,“儿子今日好像、好像……撞见鬼了!” 第213章 冤魂索命 “老大,我看你是糊涂了!” 牧老太太虽是出身乡野,却素来不信这些神鬼之说。她训诫牧殊城道:“你身为朝廷命官,太子太傅,清流之首!怎能张口闭口,都是这些上不得台面儿的东西?这话若是传了出去,你这官……还不如叫你弟弟来做!” 牧殊城被亲娘数落这一顿,讷讷闭了嘴。 脸色却依旧难看,额上汗津津的,手也抖着,竟像是真的被吓坏了。 牧老太太看他模样,心中疑惑:“是不是你那外室葛氏,成日浑说给你听的?” “娘,不是!” 牧殊城抹了一把额上冷汗。他知道娘说的都对,可太子怀里那个女人,当真是……太像了。 牧老太太被牧殊城这模样,弄得心中也升起几分不安,“你在太子府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儿看到……太子宠爱的那个女人,她的模样儿,竟好像是、是……”牧殊城咽了一口口水,艰难道: “好像那……沈氏!” 牧老太太一惊,“沈氏?” “是!像极了!” 牧殊城脸上冷汗岑岑。 女儿云媞虽然也是被他亲口下令烧死,可、可女儿,是他牧家人,是他的小辈。她的命,本来就是他给的,就算他想拿回去,也没有什么不对。 可沈氏……不一样。 更不用说,沈氏的死,就在他眼前! 她头上飞溅出来的血,都崩进了他的眼睛里!事后,他不知做了多少夜噩梦!再想起来,也每每觉得心慌恶心,惊惧得不行。 若是……若是沈氏,幽魂作怪,那太子府明明与牧家成了姻亲,却处处针对牧家,就解释得通了! 牧殊城:“我看那女人身段,像极了沈氏、沈氏初嫁入咱们牧家的时候。娘,您细想,若是寻常女子争夺夫君宠爱,那女子合该与安儿争!可如今,儿子瞧着安儿还好好的,在府中颇说得上话。那女人倒像是处处针对咱们家来的!不是沈氏冤魂上身复仇,还能是什么?”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想的对,语气愈发坚定。 倒是牧老太太还是尚未被说服,“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冤魂索命之事。”她顿了顿,责备道:“你若实在担心,还不如把那个跟胆敢跟太子妃争宠的贱人身份查清楚了去,也好帮安儿、帮咱们牧家出这一口恶气!” 牧殊城摇了摇头。 他跟牧老太太想的全不一样。 查那女人的身份,帮牧云安争宠? 可算了吧。 今日之事,他们牧家一家子的性命,都差点被牧云安坑了进去。太子没说追究,算是他们牧家运气好。 往后,太子府里的事,他可再也不沾边了。 至于那女人,是太子宠姬。不管她是人是鬼,要斗,还是让牧云安自己斗去吧。 见牧殊城只是擦汗,不说话,牧老太太又道:“罢了罢了。我看,你那牧云安,很是个指望不上的。咱们牧家,搭上太子这条线不容易。你还是早日想法子,把二房的鸳鸳送进去吧。她哥哥的那个官位,我看啊,还得指望她去问太子讨!” 牧殊城被今日之事吓破了胆子,对牧鸳鸳入府做太子侍妾这事儿,也不如从前积极了。 只是口中随意敷衍着,去了。 没曾想,一出门便撞上了牧鸳鸳。牧鸳鸳乖巧行礼,“大伯,您的脸色不好,可要注意身体。不然,咱们一大家子,可要靠谁呢?” 牧殊城昨夜带着府兵,在太子府外的巷子里整守了一夜,今日又收如此惊吓,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他口中嗯嗯啊啊了两句,刚要离开。 牧鸳鸳袅袅婷婷地跪在了牧殊城跟前,“大伯,鸳鸳愿进太子府,为牧家分忧。只是不知,安儿姐姐何时回门,鸳鸳好做准备……” 牧殊城拧眉。这小丫头片子,居然等不及了。 他压下心中不耐,冷声道:“出嫁女何时回门,都有夫君定夺。太子殿下不开口,难道还要你安儿姐姐三番四次去求吗?好不识认敬重!” 他这话说得重,牧鸳鸳顿时白了脸,“大伯教训得是……” 牧殊城这话里,让她更觉得心凉的是,他好像……反悔不肯帮忙了。 可她眼见着已到了婚嫁的年纪,前几日又遭人退婚。不嫁太子为妾,她还能嫁谁?! 想着,牧鸳鸳心一横,“大伯,鸳鸳听闻南疆战事吃紧,太子殿下这几日会去玉清观为国祈福。鸳鸳……也想去,一则为国祈福,二则也为咱们牧家求个平安符,求大伯助鸳鸳一臂之力。” 牧殊城脚步一顿,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这个侄女,在心中把她和那“沈氏冤魂”的模样儿作比较。 这牧鸳鸳的容色……或许比不上太子宠爱的“沈氏冤魂”,可却比牧云安要强。 半晌,牧殊城叹了口气,“做大伯的,自然要帮你。可鸳鸳你要知道,此事若能成,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不成……咱们牧家可再经不起被牵连了!” “鸳鸳知道。” 脑海中,太子那芝兰玉树的身影浮现,令人爱眷。 牧鸳鸳咬唇,“大伯,您等着鸳鸳的好消息!” 跟牧鸳鸳讲定,牧殊城回了自己卧房。他吹了整整一宿的冷风,只觉头晕鼻塞,格外难受,一回来便就睡倒。 或许是心中有事,居梦见了满头满脸是血的沈氏。 那沈氏伸直一双鬼爪,一下子搭上牧殊城脖颈。下一刻,一张鬼脸就直直贴近了过来。 只见沈氏七窍流血,眼中满是怨恨,死死盯着牧殊城,突地咧嘴一笑,“好夫君,你见到咱们的女儿了吗?” “……啊!” 牧殊城一声惊叫,拼命挣扎。 可算睁开了眼睛。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在看清自己确实还置身卧房时,方才松了口气。只是胸口却一阵闷痛。 牧殊城隔着衣裳揉着胸口膻中穴,觉得稍好些便想起身。这挣扎半晌,他竟觉得有些起不来。 察觉出有什么不对,牧殊城缓缓低头。 一双骨瘦如柴的双手,从身后探出,死死卡在牧殊城脖颈上,正在慢慢收紧。 牧殊城心脏狂跳,刚想张口。 忽听耳边传来女人嘶哑的声音:“好夫君,你见到咱们的女儿了吗?” 第214章 她的小厮品行不端 “你……你……” 牧殊城浑身冷汗,只觉双手双脚都有若千斤重一般,抬都抬不起来。张了张嘴,更是连像样的声音都发不出。 脖颈上的双手越收越紧。 牧殊城唇边已泛起了白沫。 “咣当——” 房门被从外推开,赶进来的婆子、小厮,乱哄哄地把牧殊城从发了疯的葛氏手底下拖了出来。却发现他竟开始浑身抽搐,怎么也止不住。 贴身伺候的小厮当时就白了脸,这模样儿倒像是…… 中风了! 牧殊城中风倒下的消息传到太子府,云媞跟前。 彼时,她还在被李怀肃按在床榻上,叫她好生歇息,不许她起身。 听玄甲卫报完,李怀肃皱眉,小心翼翼抬眼看向云媞。见女孩脸上没什么哀痛神色,才道:“听闻,牧老师只是……疲累过度,才突然发病晕厥,父皇派宫中太医过去看了,说是好好养着,日后还能站起来,无碍的。” “谢殿下关怀。” 云媞垂下眸子,掩去眼中 失望。 李怀肃见状,把她没受伤的那只手攥在了自己掌中,摩挲得暖了,才缓缓道:“你若是担心,待你身子好全了,孤陪你回门可好?” 云媞抬眸,认真看向眼前的男人,“殿下,我……不知如何面对父亲。” 李怀肃愣了愣,旋即想起,公主府中那场险些要了云媞命的大火,也是牧殊城下令放的。 牧殊城差点烧死云媞,两次。 李怀肃拧眉,另一只手覆在云媞手上,轻拍,“云媞,莫要怪他,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就像自己和德昭帝。父皇素来不喜自己,可他,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他李怀肃身为人子,该尽的孝道他都会做到。 云媞心中轻叹一声。知道在李怀肃心中,自己的父亲牧殊城是个好人。连带兵进入太子府的重罪,都能被轻易宽恕。 可她到底不甘,“可是殿下,若这个父亲,与外室一起坑害我娘,三番两次送我去死,他……还配做一个父亲吗?” “别这么说!” 不自觉地用力,李怀肃看到云媞皱眉,才反应过来他捏痛了女孩的手。 李怀肃连忙松手,口中语气却有几分严厉,“老师多心疼你这个女儿,孤从小就看在眼里,你不知那时,孤有多羡慕。”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沈夫人的事,孤一早就查明,她确是病逝,谈不上被坑害。至于你的事……一次是皇命难违,另一次,牧老师是为人所坑骗,带兵也是为了救女儿牧云安。他能为女儿做到这一步,是个很好的父亲。” 云媞定定看着李怀肃,心中只觉好笑。 牧殊城是李怀肃的授业恩师,自然惯在皇帝、皇子们面前展示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不怪李怀肃小时候信以为真。 到现在还觉得他是个疼爱女儿的好父亲!对云媞痛下杀手,不过是迫不得已! 罢了。左右向牧家复仇,云媞也从未指望过李怀肃。 她从男人手中抽出手,淡淡道:“多谢殿下赐教,是云媞的错。” “不,谈不上错,你只是……” 云媞一笑,装作没听到李怀肃的话,直接打断道:“既然如此,云媞想带上狗尾儿,回牧家为老父侍疾。”她顿了顿,补充道:“殿下说得对,父亲最是疼爱我。若能亲眼见到我还活着,或许这身子就能一日日好起来也未可知。” “侍疾一事,不急。” “为何?”云媞却是有些急。 不趁牧殊城病要了他的命,难道却要等他好起来? 李怀肃:“你自己的身子还未好全,不能去受这个累。再说,狗尾儿……”他顿了顿,再一次把云媞的手握在掌心,“狗尾儿那孩子,品行不端,孤已决意要惩罚他。” “什么?” 云媞一愣。 “狗尾儿品行不端,这话是从何说起?” 云媞这才想起,自己养病的这一日,竟到现在还不曾看到狗尾儿。 下意识皱眉,云媞语速加快,声线都紧绷起来:“殿下,狗尾儿年纪那样小,品行性情都未定性,如何能说品行不端?” 李怀肃摇摇头,止住云媞的话,“年纪小,不是做那种事的理由。” 云媞皱眉,“殿下可是怪他砸晕了王何勇?可若不是他,怕我真就要被那人欺负了去!殿下,狗尾儿是有功……” 李怀肃:“孤没否定他的功,所以……不曾真的要了他命去。” 云媞一僵,万没想到李怀肃竟是对那孩子动了杀心。她被李怀肃握在手中的手用力攥紧,“殿下,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儿,您这般容他不下?” 李怀肃:“你就从未怀疑过,那个王何勇为何和秦氏的贴身婢女有肌肤之亲?” “可是那男人强迫?” 毕竟,那日王何勇本意是要对云媞用强未果。可他也对自己用了秘药,若是药效不曾散尽,强要了那春朵,也是有的…… 李怀肃:“正是因为狗尾儿,给那两人下药。他俩才……”男人伸手捏了捏紧皱的眉心,“他们两人叫人发现的时候,那侍女身上没一片好衣服……云媞,我知道狗尾儿是替你出气。可他小小年纪,手段这般狠辣,实在是……” “殿下,”云媞急急打断,“狗尾儿年纪小,未必知道那药是什么……” “孤一开始也这么想,本想放过他。可……”李怀肃长叹一声,“府医验过那药,里面还多出了一味,正是狗尾儿加进去的。他若真是不懂,如何能仅凭一味药,就把药效增强那么许多倍?那王何勇被人拉开时,还口吐白沫,差点就没了性命。” 他见云媞满脸倔强不信,向门口招手:“把人带进来吧,太子妃要亲自问话。” 狗尾儿被押上来。 他瘦瘦小小的身子上,和成年囚犯一般,捆着拇指粗细的麻绳,被人推搡着进来跪下。 见他细嫩脖颈被麻绳勒得发红,云媞厉声:“松开!” 玄甲卫不应。 云媞干脆掀开被子,自己下床,直奔狗尾儿。 “小姐!” 狗尾儿跪在地上,以额触地,“别为了小的这样……小的不值。”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语气中的懂事,叫人心疼。 见云媞被李怀肃拦着,一时到不了自己身旁,狗尾儿干脆心一横,“小姐,是狗尾儿做了腌臜事,对不住小姐的教诲。小的已经全招了。太子殿下如何罚小的,小的都认,只是不要赶小的走,小的还想伺候在太子妃身边。” 还想赖在云媞跟前? 李怀肃皱眉,那可不成。 第215章 不教而诛谓之虐 一开始,李怀肃对这个跟在冷枫身边的小药童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不知道云媞为什么非要他近身伺候。 再说,他都七八岁了,眼见着到了云媞身边后,身形一日日的拔高,已是个半大孩子,该知道避嫌。可狗尾儿偏不,时时处处小尾巴一样,偏要跟着云媞的侍女一起上前伺候。有时候,真有点……烦人。 更别说他这么小的孩子,竟知道利用男女之事毁人!那王何勇还则罢了,勉强算罪有应得。可秦氏身边的侍女,就算要被治罪,也不该是以这种形式! 若传扬出去,天下之人该如何看待他李怀肃这个太子府,如何看待他这个太子? 自傅轻筹那事后,李怀肃对坏女子名节者,简直深恶痛绝,正拟推出新法。 狗尾儿却偏要这时候跳出来,下他的面子! 绝对不行。 看向眼前白了脸的狗尾儿,李怀肃毫无怜悯之心,冷冷道:“不可。” “太子殿下……” 云媞拂落了李怀肃拦在自己身前的手,“依殿下的意思,狗尾儿该当何罪?” 李怀肃默了默,才向狗尾儿道:“该孤府上的规矩,要么……流放边关,若还想留下伺候,便要剜去双眼。” 狗尾儿脸色苍白,急忙开口:“殿下,小的愿意剜眼……” 那一定……很痛吧? 可也比不上他在外面做小乞丐的时候,天天被旁的大乞丐连踢带打时的痛。怕也比不上,跟在冷大夫身边,一日日挨饿受冻,看不到前路的痛吧…… 下一刻,云媞绕过李怀肃,挡在狗尾儿身前。 她扬起小巧的下颌,向李怀肃:“若要剜眼,剜我的!” “云媞!”李怀肃皱眉,“胡闹!” 他听不得云媞说这样自伤的话,心中愈发窝火,张口便想要把云媞压下去,“别以为是你,仗着孤的宠爱就可以……”违反规矩。 云媞微微愣了愣,这还是她到男人身边以后,第一次见他压不住火气,且这火气还是奔着自己来的。 略一迟疑,云媞依旧仰首:“殿下,岂不闻不教而诛谓之虐。狗尾儿犯错,都是妾身没能好生教导所致,殿下要罚,该罚妾身才是!” 李怀肃黑沉的眉毛拧起。无论是大盛律还是他府上的规矩,倒确实都有主人可替下人受罚这一惯例。 可他,怎么能罚云媞? 更何况,云媞对他自称“妾身”,这种感觉,怪怪的…… 见两人针锋相对,谁都不愿意让一步,狗尾儿只觉眼眶有一阵发热。知道太子不会听自己的话,他只得转向云媞,笨拙地叩头,“小姐,不要为了小的与太子殿下争执,小的一条贱命,这双招子也不值什么……” “狗尾儿,住口!” 云媞冷冷打断,她依旧盯着李怀肃,眸光冷锐,“殿下,留狗尾儿一双眼睛。” 李怀肃看着眼前女孩倔强的模样,终是长叹了一声,“可以。但他……” “他还是个孩子,若是流放边关,怕是有去无回。臣妾求殿下修书,将这孩子送到冷大夫师父的身边,习学医术。待他长大,定会回报殿下。” “小姐,小的不走……”狗尾儿抬起一双泪眼,膝行着想要靠近云媞。 云媞后退一步。 狗尾儿原本闪闪发亮的眸子一暗。是啊,本来就是他做错了事,连累小姐,小姐如何还肯留他这么一个犯了大错的下人在身旁伺候?能早早打发出去,也是好的…… 云媞:“你……去吧。” “……是。” 一双纤细的手,扶住狗尾儿双肩,推着他抬起头。掌心的暖意透过粗布衣衫传来,狗尾儿大睁着的眼睛眨了眨,从未这么近地看过……他的小姐。他只觉得胸口酸酸涨涨的,又委屈,又不舍。 不想走。 云媞抬手,为孩子擦去满溢出来的眼泪,“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去吧,去到当世最强的医者身边,然后,取代他。” 狗尾儿猛地一愣。 他?取代冷大夫的师父,取代那位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神医? “小姐,小的做不到……” “那就什么时候做到,什么时候再回来。” 此刻,狗尾儿菜突然想起,云媞说的那句说,她说,她不要低自己一等的下人,要的是能并肩前行的同伴。 若他能有神医的手段,就配得上做小姐的同伴了吧? 狗尾儿眼中,慢慢聚起光来。 虽然还不知道小姐到底要做什么,但下意识地,他点了点头。随着他动作,眼泪重新滑落,“小姐,那……小的这就走了……” “嗯。”云媞起身,淡淡点头,“临别之际,没什么好送你的。”她解下腰间一块玉佩,递到狗尾儿手里,“再送你个名字吧。你说你是孤儿,无名无姓,往后,你便姓云,名叫云连,可好?” 云连乃是一味药材,味苦,性寒,却能入心。 “是。”狗尾儿眸光一闪,“小的……云连拜别小姐。” 他重重磕头下去,知道自己定有回来的那一天。 狗尾儿被带走之后,李怀肃按着云媞坐回床上。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往屋中投下金橙色的光影。 李怀肃:“你……怪我吗?” 云媞垂眸,慢慢摇了摇头:“殿下一向以处事公正,名闻天下。云连做错了事,的确该罚。殿下做的没有错。” 她淡淡的语气,让李怀肃心口微微一滞,“我不是在问对错……”是在问你,你的感受。 云媞抬眼,清凌凌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眼前的男人,好像根本听不懂他再说什么。 对视片刻后,李怀肃放弃了。他无声地垂下手指,“孤知道,此事闹成这样,最该罚的……是秦氏。孤对她,罚得太轻。转过头来,却要罚护着你的狗尾儿。你怪我,我都明白。” 他又何尝不知秦氏心思歹毒,是要害了云媞性命? 可如今,秦家满门忠烈,死得只剩下一个小将军,毅然决然地奔赴南疆战场。这个当口,别说李怀肃,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德昭帝,也动不得秦家,动不得秦若兰。 降位,禁足,已是现在能给的最重的惩罚。 李怀肃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 云媞打断:“殿下,太子府里,那些吃里扒外的下人,都审清楚了?” 审清楚了,便轮到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去死了。 第216章 帝后是青梅竹马 片刻后,李怀肃才反应过来:“都审过了。” 他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声音冷淡,“再过几个时辰,就该送他们上路。” 盛京京郊五十里外的庄子上。 婉婷置身几个侍女之中,满脸惊恐地被人推搡,一步步向前走着。她落后了几步,向押送自己的玄甲卫恳求道:“侍卫大哥,求您慢些,殿下或许还有旨意……” 玄甲卫被面上的护具遮住了神情,声音闷闷地传来:“殿下的旨意很明确,不会更改。” 他看向眼前侍女的目光中,也充满了轻蔑。 没人喜欢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简直就是太子府的耻辱。 见婉婷耽误了队伍前行,玄甲卫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亮了亮手中兵刃。 寒光刺在婉婷眼睛上,顿时激出了她的泪水。 “快走!别误了时辰!” 婉婷被推着肩膀继续向前,心中苦笑。时辰?什么时辰? 不就是要她去死的时辰? 都是那女人撺掇的!不然,太子殿下哪里舍得?她、她可是自幼伺候太子长大的情分啊! 不管婉婷心中怎么想,很快,她和这一队侍女被带到了庄子后面的空地上,跪成一排。 婉婷眼中,鲜红如血的夕阳渐渐沉落。 她又气又怕,满脸是泪。 太子不会杀她的,定不是太子下的命令……谁,有谁能快点来救救她……要是知道她死了,太子殿下该有多难过啊…… 一队玄甲卫手持钢刀,在跪地的侍女们身后,站做一排。 一声令下,他们纷纷抽出刀来。 冰冷而沉重的刀刃,抵在婉婷脖颈上。 不会来了……太子殿下不会来救她了。不甘心,她好不甘心。明明因为她娘殉了先皇后,太子殿下待她是格外不同的……她不想死,不想死啊! 婉婷被押着肩膀,无法回头,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即将夺走她性命的兵刃已经被高高扬起,顷刻之间就要斩下! 婉婷只觉股间一热。 她闭上了眼睛。 久久地,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一颗心却拼命在她胸口乱撞,撞得她喘不上气来。婉婷忍不住,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个浑身都裹在藏蓝色袍子里的女人站在玄甲卫身边,正说着什么。 婉婷一眼就认出,这藏青色袍子是太子妃中侍女外出的统一装束。她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是太子殿下!定是太子殿下差人来救她了!她就说,殿下怎么舍得她去死…… 下一刻,果然,那蓝袍女子向婉婷方向伸手,遥遥地指了指她。 “是我!真的是我!” 不顾身旁旁的侍女嫉恨的目光,婉婷只觉劫后余生,满脸欣喜地跳将起来。 她居然真的,不用死了。 片刻后,庄子内的花厅。 窗外,夜色沉落。屋内点上了灯火。 莹莹火光中,婉婷被人带入室内。她不敢抬头,一进屋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拼命磕头。 “太子殿下,奴婢就知道,您不肯杀奴婢的。奴婢以后,再也不了……” 一声轻笑,从上首飘来。 婉婷的声音瞬间停住。 她顿了顿,难以置信地抬头,“是你?” 看清眼前的人居然是云媞,婉婷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太子殿下呢?怎么是你?你、你是不是又要害我……” 云媞身边,来福解下身上的藏蓝色斗篷,皱眉道:“害你?你现在都要死了,我们小姐为什么要害你?你配吗?” 婉婷张口结舌。 她这是方才看清,进来之前,屋里地中间还跪着另一个人。 是花嬷。 “叮——” 云媞将手中描金白瓷茶盏放回桌案。她轻咳一声,让来福出去守门,不许闲杂人等靠近,才看向地上瘫坐着的两个女人,“你们都是殿下身边的老人儿,我愿意给你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婉婷眼睛猛地一亮。 能活?只要能活,叫她做什么都行…… 花嬷却并不抬头,她不信这个牧云媞会那么好心。 云媞:“先皇后到底是怎么薨的,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饶你们不死。” 她抬眼,看了看两人面上神情,又淡淡道:“不过,活下去的人,只能有一个。” 婉婷想活。 可先皇后薨逝时,她还是个几岁的孩子,知道的……实在不多。 一旁,花嬷开口:“太子妃如何问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普天下谁不知道,先皇后是病逝……” “病逝?”云媞沉下眸子,“普天下人都知道的事,自然不用你们来说。既然如此,那便……” 见云媞挥手要叫人,好不容易得来的生机就要这般湮灭,婉婷急了。 她脑子疯转,拼命地回忆:“奴婢、奴婢那时候年纪还小,只记得娘回来说起过,先皇后最后那几日,和皇上似乎有些不睦,吵嚷得厉害……”她无视花嬷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急急地说下去,“奴婢猜想,先皇后或许是触怒天子,忧惧而死?” 说白了,就是被皇帝吓死的。 皇权,确实骇人。 可先皇后萧氏与德昭帝青梅竹马,一个是百年世家的掌上明珠嫡长女,一个是当时并不受先帝偏爱的皇子,两人一道学艺,一道长大,情感深厚。 德昭帝登临大宝后下的第一道诏书,就是将心爱的女子迎入中宫。 若是旁人可能慑于帝王天威,导致损伤精神和身体。 可先皇后绝对不会。 云媞看向婉婷,一言不发,显然是不认同她的猜测。 见云媞不信,婉婷更急了,“奴婢说的都是真的,若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 云媞只是淡淡道:“可知道帝后在吵什么?可是关于大皇子?” “这……” 婉婷眼珠在眼眶里疯狂转动。 花嬷看不上她这没骨头的样子,生怕她胡说八道,抹黑先皇后。花嬷冷冷开口:“贱婢勿要浑说!先皇后临终那几日,心绪不好,还不是因为知道了你那贱人娘亲,勾引皇上?” “你……” 婉婷向来以忠仆后人自觉,听花嬷当着云媞的面戳穿,不由得恼羞成怒,“住口!不准污蔑我娘!你又好得到哪儿去?若不是你玩忽职守,不曾陪在皇后娘娘身边,娘娘也不至于和皇上争执后,愤然自戕!” “你知道些什么?!”花嬷冷冷瞪了回去,“是皇上不许我在殿内伺候,支使我出去……” “可你也该在殿门口候着!如何你就敢去丽妃娘娘那里吃茶去了?还不是瞧着皇后娘娘不成了,急着给自己找下一个主子?” 花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刚要开口骂回去。 云媞打断:“你们是说,先皇后临死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皇上?” 第217章 逼死皇后 云媞拧眉,耳边不自觉浮起当年得知皇后故去时,沈氏说的那些话…… 她还记得,那是个大雨天。娘正把自己抱在怀中哄着。爹从朝上回来,神情肃穆,顺手摘掉了沈氏为云媞别在发髻旁的粉色小兔子绒花,扔回妆匣。“把这些艳色的东西都收一收,皇后娘娘……薨了。” “什么?”沈氏满脸难以置信,“前几日,大皇子出事时,我还入宫陪伴过娘娘,娘娘看起来虽然哀痛,可、可也不至于……” 娘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云媞小手上。 沈氏是南边人,与牧殊城定下婚约后,才坐船嫁到盛京,本对京城贵女圈子根本不熟,无从入手。 是皇后娘娘当众说喜欢沈氏直爽的性子,羡慕她曾经行商去过那么多的地方。有了皇后的认可,沈氏才得以慢慢被勋贵女眷们接纳。这份恩情,沈氏一直感念,却没想到皇后娘娘丢下年幼的小儿子,就这么去了…… 沈氏是命妇,皇后娘娘薨逝,她原该按例入宫。 却被牧殊城拦住:“皇上有旨,皇后娘娘的丧事,一切从简,不需命妇入宫守灵。” “这、这是为何?” “唉……” 云媞记得,当时的牧殊城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关上了门窗,才回头对娘十分严肃地压低嗓音:“皇后娘娘……不是寻常薨逝,是……自戕!” “自戕?怎么可能……” 沈氏怀中,云媞正迷迷糊糊的,却一下子被娘不自觉拔高的声音惊醒过来。后面爹娘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牧殊城:“小声些!这是皇家私密,断断不可外传!不然,你我顷刻间就有灭族之祸!” 皇后自戕,那不是天大的丑闻,是什么? 皇帝必是容不下。 “轰隆!” 一声惊雷,自窗外响起,雪亮的电光照入屋内,衬得牧殊城脸色十分苍白。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为夫知道你素日与皇后娘娘交好,可皇后娘娘那些事,过后万万不可再提!自戕不光彩,若是传扬出去,不仅于国祚有损,怕是连萧家都要获罪!你可知道轻重?” 云媞抬头,看着娘神情愣愣的,“可、可到底为什么?” 那时候云媞还小,却能感觉到娘身上的颤抖。 谁不知道萧皇后和当今德朝帝是青梅竹马,也因着这青梅竹马的情分,萧家才有了从龙之功。皇后娘娘,是这大盛最尊贵的女子,她怎会自戕? 就算亲生的大皇子死于意外,娘娘哀痛于甚,可做母亲的,为死去的儿子哀悼,更会为还活着的儿子着想啊! 皇后自戕,这是天大的丑闻,她就不怕自己一死了之,连累母族,连累仅存于世的幼子吗? 沈氏想不通。 可牧殊城摆摆手,不让她再问:“对外只说皇后娘娘是病逝,不叫外人入宫瞻仰遗容,葬礼也是一切从简。就连娘娘留下的四皇子,唉,今日在灵堂上也因啼哭不止,遭了皇上的训斥,当真是可怜。” 当时的四皇子李怀肃才几岁?一个骤然失去大哥和母亲的孩子,仅仅因为在母亲停灵哭个不停,就遭到唯一的亲人父亲的训斥。 他该有多难过啊。 当时的云媞有些听不懂爹娘的话,可爹说李怀肃那可怜的模样,她却记在了心里。 也觉得那没了娘的小皇子格外可怜。 云媞伸出小手,用力地扯着沈氏衣角,把自己热乎乎的小身子一整个团在娘怀中,“爹,娘,咱们把四皇子带回家吧。” 孩子稚气的话,沈氏只是回报了一个无奈的笑。 牧殊城却格外严肃,“云媞,皇子再如何,也是君,你是臣,记得这种没大没小的话,往后不可再说。” “云媞只是心疼没娘的孩儿,那四皇子又没比咱们媞媞大多少……” “再可怜,四皇子也是皇上和萧家的血脉,就算一时半会儿触怒了皇上,也有父子天伦。再说,听说萧家正准备把皇后娘娘的妹妹,萧二小姐送入宫中呢。那二小姐能不能接替姐姐的位置,还未可知……” 牧殊城站直身子,目光盯着窗外因为风雨而格外晦暗的天空。 他长叹一声,“大皇子自出生之日起,便被封为太子,却就这么陨落……萧家送二小姐入宫,也是为了确保太子之位落在四皇子身上。可如今,四皇子却讨了皇上不喜,往后的路啊,怕是愈发难了……” 那一夜,娘把爹赶去了书房歇息,自己搂着云媞睡在床上。 深夜醒来,云媞却见母亲满脸是泪,“娘,您是为皇后娘娘伤心吗?” 沈氏抹了一把眼泪,愈发紧地把云媞搂在怀里,“媞媞,为娘不求你旁的,只求你这一世能平平安安,长乐未央,你答应娘,好不好?” 云媞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沈氏:“孩子,你记住,往后万一,娘是说万一,你真遇到什么自己觉得自己都过不去的坎儿,你一定要撑下来,千万别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你、你……与其自戕,还不如……” “轰隆!” 又一道炸裂,在窗外劈响。 娘后面的话,云媞不曾听见。 当时她年纪太小,理解不了娘为何对皇后娘娘自戕有这么大的反应,如今,她倒渐渐有些懂了。皇后身为人母,失去长子固然可怜,可若连她也弃世,最可怜的人就变成了她的小儿子,李怀肃。 她怎么忍心? 到底是什么,逼死了皇后? 回过神来,云媞看向地上的花嬷,缓缓问出:“先皇后娘娘是如何自戕的?” 花嬷抿唇不语。 一旁,婉婷忙道:“是、是白绫自缢。” 自缢? 云媞拧眉,只觉说不上来的怪异。 她一边思索,一边看着花嬷缓缓开口:“可知道皇上和先皇后娘娘到底是因何起的争执?” 婉婷见云媞一句句都只问花嬷,怕是心中的天平已经倾向于她,对自己怕是大大的不利。她连忙抢着道,“奴婢听娘说,外人都说皇上皇后情好,可实际上皇后娘娘性子烈,是为不贤,早就为皇上所不喜……” “贱婢,你住口!” 婉婷正说得起劲,全没料到一旁的花嬷突然暴起!以根本不符合她年纪的身手,一把将头上的发簪连着几缕头发一并扯下。 刺进了婉婷脖颈! 第218章 萧大小姐 殷红的一线鲜血,从婉婷纤细白皙的脖颈出骤然喷出,在粉壁上挥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还没反应过来的婉婷,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花嬷松了手,愣愣看着婉婷捂着脖颈,却怎么也止不住不断涌出的鲜血。她眼中,慢慢蒙上死亡的阴霾。 不过是一会儿,婉婷身子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闻声冲进来的来福脸色雪白,合身扑到云媞跟前,张开双手把她牢牢挡在身后,冲着花嬷大喊:“你、你干什么?” 见花嬷手握着染血的发簪,来福心中惊惧,生怕这老嬷嬷疯起来,会对云媞下手。小丫鬟紧张地看向门外,直到听见闻声赶来的玄甲卫的脚步声,她才松了口气。 “太子妃,刚才可出了什么儿?” 来福被吓坏了,张了张嘴,刚想叫人进来。 云媞声音从身后传来:“无事。” 来福不敢违背云媞的话,却疑惑地对她瞪大了眼睛。 门外玄甲卫显然也有些不信,“太子妃,可要小的们进去帮忙?” 只要云媞一声令下,那些带着刀的玄甲卫就会冲进来,把花嬷就地正法。 云媞伸手,轻轻推开身前挡着的来福,与站在地中间的花嬷对视。 婉婷已没了气息,从她脖颈上创口处流出的血,染红了花嬷的裙边。老嬷嬷没低头看一眼,只是对静静地与云媞对视,目光中,竟有一股视死如归的淡然。 “不用。”云媞清冷的声音响起,是对着门外玄甲卫,“你们守在外面,不准进来。” “是!” “呵,”花嬷张口,声音嘶哑地冷笑了一声,“太子妃好胆气,你不怕?老奴反正也不想活了,能再多拉一个垫背的,也值得。” 她这话,吓得来福白了脸,“你、你敢!你要是敢动小姐一根毫毛,外面的玄甲卫顷刻间就会冲进来,把你砍成肉泥!” “小丫头,你觉得老奴还怕死吗?” 来福咽了口口水,“就算你不怕死,可你要是敢动太子妃,不怕祸及家人吗?” “哈哈哈哈,”花嬷笑声尖锐,刺痛云媞耳膜,“老奴没有家人,什么都不怕。” 说着,她上前一步,特意扬了扬手中沾血的发簪。 吓得来福轻声尖叫,想跑又不能跑,还想要挡在云媞跟前。 “别怕。”云媞拍了拍来福紧绷的脊背。她看向眼前的花嬷,“婉婷污蔑先皇后,按律当诛。你杀她,没错。” 就算花嬷不杀婉婷,她怕是也容不下这种人。她是想从婉婷口中听到先皇后之死的真相,不是听她污蔑李怀肃的娘。 花嬷攥在手中的发簪一抖,眼中有异样的情绪划过。她很快压下,冷冷回望云媞:“先皇后娘娘的事,不是你一个小小太子妃能打听的。你今日来,太子殿下可知情?你到底想做什么?若是、若是你要对殿下不利,老奴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留在这儿!” 云媞按住刚要开口说话的来福。 她静静看向眼前的花嬷,“想要辅助太子殿下顺利登上皇位,就要知道今上对他真正的态度。花嬷,你说对吗?” 花嬷脸颊上深如刀刻的皱纹猛地抖了一下,她眼神闪烁:“太子殿下已是储君,就是未来的帝王,何用你一个女人辅助?” “真的吗?” 云媞轻笑一声。 这笑声如春日淙淙流淌的春水一般,极是悦耳。听在花嬷耳中,却仿佛叫人扒开了天灵盖,直倾倒进一盆子雪水下来。 云媞说的话,她明白。可是…… 云媞:“花嬷,你是真心心疼太子殿下。可你知道为何殿下的咳疾,这么多年一直未愈吗?” 此言一出,花嬷猛地一下抬起头,正撞上云媞淡然的目光。 云媞:“今上……不喜咱们的太子殿下,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可若只是父亲对儿子的不喜与疏离,帝王对储君的提防,他又何至于十年如一日地给太子殿下赐下慢性毒酒呢?” “毒、毒酒?那是毒酒?你、你胡说,胡说……” 花嬷眼中瞳仁巨震。 她想起来了。 自从李怀肃十几岁,到了年龄外出建府,就不知怎的得了咳疾,经久未愈。 他小时候,明明是个身子壮实的孩子,一直被先皇后养的很好。 且李怀肃的咳疾总是……逢年过节便格外严重。 每逢年节,宫中送到太子府的赏赐中,总有一杯酒。一定要皇帝身边最得用的贺公公,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喝下去,才算善罢甘休。 那、那竟是毒? 皇帝对太子殿下的防范,已到了这个地步? 上首,云媞清冷的声音传来:“怀肃哥哥能得封太子,一是因为他收复北疆,有莫大的军功。二来,也是因为他背后的萧家势大。可如今,继后也是出身萧家,她也有了儿子,年纪还小……”她看向花嬷的目光瞬间锐利,“嬷嬷还觉得,那个至尊之位,非太子莫属吗?” “……可怜的殿下,老奴可怜的殿下啊!” 花嬷一双老眼通红通红,被血丝所贯穿,她仰头,吞声痛哭,“皇后娘娘,老奴连这么明显的诡计都未能防住!老奴护不住太子殿下,对不住您啊!” 她攥紧了手中发簪,高高扬起。 “老奴这就追随娘娘于泉下……” 她向着自己的胸口,猛地刺去! 来福尖叫声中。 “锵!” 一声脆响。 云媞一早抠在手中的铜扣击出,重重撞在花嬷手中的发簪上。 力气之大,直接把那发簪撞飞了出去,直插在木质门板之中。 “啊!” 来福一声惊叫,她双眼闪闪发光,“小姐,你太帅了!” 花嬷自戕落空,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五岁上死了亲娘,被那糊涂爹和继母一块儿卖进花楼,是当时一样年幼的萧氏大小姐看中,硬是从有特殊癖好的嫖客手里,把她抢到了自己身旁。 因那人大小也是个官,大小姐还因此事被老爷罚跪了一夜的祠堂。 可第二天一早,大小姐就揉着肿痛的膝盖,歪歪扭扭地跑到花嬷跟前,“你往后,就跟本小姐吧,本小姐保证再也没人敢欺负你。” 大小姐说护着她,她做到了。 可轮到她护着大小姐时呢?她……苟且偷生,甚至不敢说出皇帝逼死大小姐的真相。 花嬷透过眼中浑浊的泪,看向身前的云媞。她好像不怕血,也不怕横陈在一旁的死尸。她身边那个小丫鬟,一进来就咋咋呼呼,却始终被她的小姐护在身后。 就好像曾经的萧大小姐,护着她花嬷。 花嬷看着云媞,久久看着,“好……老奴愿意说。” 第219章 她不想报仇 “奴婢自幼和大小姐一同长大,到了年纪陪嫁进宫,大小姐成了皇后娘娘,和今上十分恩爱。生下的大皇子也聪明伶俐,一落地就被封为太子,那几年,大小姐的日子过得真是顺心畅意。” “可这偌大的大盛后宫,岂能只有一个女人?” “没多少时候,丽妃、明妃、贤妃她们依次入宫,渐渐地,就分走了圣心。老奴眼睁睁看着大小姐白日里贤德大度,夜里独守空房……皇后要贤明,要能容得下后宫众妃嫔,可这世间哪有女人愿意跟旁的女人一起分享丈夫?更不用说,大小姐是萧家嫡女,自幼养得性子娇纵,可入了宫,即使是贵为皇后,也只能慢慢学着被磨平棱角。” “后来,丽妃生了二皇子,贤妃生下三皇子后大出血而亡,大小姐紧接着又生下了四皇子。众人都说,皇上的恩宠还是在皇后娘娘,可贤妃的死,不知为何皇上总疑心是大小姐动了什么手脚,对她一日日地疏远起来。” “可老奴敢指天发誓!老奴的大小姐,是这世间最光风霁月的女子,她就是再不喜贤妃,也不可能对一个有孕的妇人下手。这等腌臜事,老奴的大小姐断断做不出来!” 花嬷说着,不自觉地语气高亢起来,显然还是在为当年德昭帝怀疑皇后,觉得愤愤不平。 云媞也想起,沈氏口中的皇后娘娘,确实是一个心直口快,直来直往的大气性子。 可……若是皇帝对一个人动了疑心,那人纵是再无辜,也必要有罪。 果然。 时隔多年,花嬷想起当年事,依旧愤愤不平:“皇上疑大小姐,可大小姐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怎么查也查不出蛛丝马迹。可即便如此,自从贤妃没了,往后几年皇上都仍未对大小姐彻底放心。这后宫中众人,最是见风使舵,捧高踩低,大小姐一朝招了皇上猜疑,满宫之中流言四起,连前朝的言官,都勾结着上书,有事没事就攻讦大小姐和她的母家萧家。那些日子,大小姐连自己的长春宫都懒怠出,原本那么厚的一把青丝,掉得只剩下薄薄一层……老奴的大小姐,好生可怜啊!” “幸亏有两位皇子日日陪在身边。大皇子仁孝顺,当时已是个十岁的小小少年,身上有些储君的威势和风范,很知道爱护兄弟。四皇子也聪明机灵,最黏着大小姐,也喜欢黏着自己哥哥。” “大小姐私下里跟老奴说过,她如今的日子,也只是指着这两个孩子过了。” “可谁也没想到,大皇子……那么莫名其妙地,从高台上跌下来,额头撞在大石上……薨了。” 说着,花嬷身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她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艰难回忆道:“太子薨逝,是国丧。大小姐更是差点哭瞎了眼睛。那时候,大小姐确实……想到过死。” 云媞一愣。 这么说,先皇后果然是要为了痛失长子而自戕? “老奴曾亲眼见过,大小姐爬上大皇子出事的高台,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下面,身子也一点一点地往前倾。是要寻死!老奴吓坏了,扑过去死死抱住大小姐,想着若真要死,便一起死吧。可、可还留在人世间的四皇子,该有多可怜啊!” “老奴当时就是这样劝大小姐的,大小姐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是了,本宫还有肃儿,还有可怜的肃儿……’” “那之后,大小姐勉强打起精神,把全部注意力都投在四皇子身上。就在老奴以为大小姐这次也能熬得过去的时候,不知为何,四皇子遭了皇上厌弃。才几岁的孩子啊,因为跟三皇子打架,叫皇上当众一脚踢开。孩子送回长春宫的时候,小脸疼得纸一样的白!口里还在说着,‘母后,儿臣不对,可三哥不该那样污蔑母后……’说着就口吐鲜血,人事不知。” 云媞觉得心口一揪。 这些事,李怀肃没跟她说过。 云媞只见过德昭帝那么一两次,远远地看着皇帝十分温和的模样,没想到背地里是个这么暴烈的性子。 对那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 花嬷沉浸在回忆中,眼圈慢慢红了,“大小姐哭守了一夜,太医才说好悬保住了四皇子性命。老奴刚劝着大小姐去歇上一会儿,皇上就来了。大小姐质问皇上,为何这么对他的亲生骨肉。皇上重重给了大小姐一记耳光,‘看你养得好儿子!’” “这一耳光,把大小姐打懵了。老奴眼睁睁地看着大小姐眼圈红了,咬着牙就冲了上去,口口声声质问皇上‘为什么?为什么?’” 花嬷浑身打战,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淌下,“老奴想去劝着,被皇上一声断喝,让我们这些下人都滚出去。大小姐也让我们出去。我、我……”她响亮地哽咽了一声,“老奴该在外面守着大小姐的!可、可是……那么多手持兵刃的御林军,把长春宫团团围住,推搡着老奴,老奴不得不走,不得不走啊!” 她浑浊的老眼中,泪水不住地流下,“大小姐对老奴那么好,老奴不该在关键时刻舍弃她!我该死,我真该死!” 痛苦的回忆,像滚烫沸腾的铁汁,浇筑在花嬷心口。 她痛得浑身颤抖。 从萧大小姐把她从花楼里救出的那一天起,她就发誓,自己这条命是大小姐的。 可小姐死了,她却苟活着。 花嬷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可又觉得自己这一生,当真好笑。她边哭边笑,举起双手,看着掌心被婉婷的鲜血勾勒得格外醒目的掌纹。就这样死了吧,去找她的大小姐赔罪…… 一方洁白柔软的手帕,出现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 泪水滴上去,打湿了手帕,浸润到拿着手帕的那只素白的手上。 云媞没有缩手。 花嬷抬头,看着云媞近在咫尺的小脸,“老奴没能耐护好太子殿下,这条贱命,太子妃拿去吧。” 云媞:“花嬷,你还有话,没吐干净。” 花嬷面颊抖了两抖,“没、没有了……老奴只知道这些。” “不是的,”云媞摇头,她把手帕递在花嬷手中,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原来,你不想为先皇后娘娘报仇。” 第220章 皇帝怎么就杀不得? “报……报仇?”花嬷抬起眼,神情从难以置信瞬间转为恼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都说了娘娘是自戕,你、你到底要怂恿太子殿下做些什么?” 她急忙忙地又抓起掉落在裙子上的发簪,紧紧攥在手里,大睁着眼睛,想要吓唬云媞的模样,“老奴告诉你,别想痴心妄想!老奴就是死了变成厉鬼,也会护着太子殿下……” “花嬷的意思,护着太子殿下,就是要瞒他一辈子?”云媞语气轻柔和缓,“还是说,要叫太子殿下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重蹈先皇后娘娘的覆辙?” “重蹈覆辙?” 花嬷眼睛瞪大,“怎么会?太子殿下是皇上亲生……” 她猛地掩住口,目光惊惧地闪烁着,“老奴是胡说,是胡说的……” 云媞了然。 她把手帕留在花嬷掌心,站直身子,“花嬷,你今日说的话,我不会外泄。”她顿了顿,“时机成熟之前,我连太子殿下都不会说。” “不、不……老奴不知道,老奴什么都不知道……” 云媞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她不怪花嬷。做下人的,身不由己,也是常事。 只是,可怜了李怀肃……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像花嬷这样伺候过先皇后娘娘的老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去了。真相或许就会这么湮没无闻。 先皇后永远顶着一个自戕的罪责,别说皇家宗祠,连萧家的祠堂怕都进不去…… 她眼中那一缕怜悯,一下子刺痛了花嬷。云媞的模样,跟记忆中萧大小姐的样子,渐次重叠。那是她的小姐,是她的大小姐啊!她那么骄傲,张扬,太阳一般灼热的女子,慢慢在后宫变得沉默,暗淡,最后屈辱地死在这里。 她救不了小姐的命,可她也就要死了,难道真的就要把真相带到地下去吗? 永远都不会再有人问起…… “可、可是……”花嬷看向云媞,迟疑道:“老奴知道的,真的不多了……” “但说无妨。” “那一日,老奴被皇后娘娘赶出来,被那些手持钢刃的御林军押着肩膀赶走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殿中,皇上的声音……” 花嬷一颤,眼中现出对皇权天生的恐惧。她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老奴听见,皇上说,‘你替他去死’。然后、然后,殿中传来那样的声音,就像是、是……”下意识地,花嬷伸手在自己脖颈下,慢慢用力卡上去。 云媞看着她口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瞬间,冷意像一只手,从身后顺着她脊骨,慢慢爬上。 她看着花嬷,一言不发。 花嬷也苍白着一张脸。她慢慢垂下手,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够她死上一千遍一万遍。 她说的是,皇后,是被皇帝掐死的。 可、可这怎么可能? 不说皇帝是一国之君,岂能做这种事?就说两人是青梅竹马,没有大小姐,没有萧家鼎力相助,德昭帝根本就无缘帝位,他怎么会亲手害死自己的皇后? 半晌,花嬷抬头看向云媞:“或许、或许是老奴听错了……” 云媞不语,掌心全是冷汗。 她明白,仅凭着花嬷的话,根本定不了德昭帝的“罪”。 再说,这世间,对皇帝来说,他哪儿有什么罪? 可,可这是为什么? 德昭帝若真的对先皇后恨之入骨,为什么又要封她的小儿子,李怀肃做太子? 总不会是……补偿? 不会,绝不会。 云媞摇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 德昭帝若真有心补偿,也不会十年如一日地给儿子灌毒酒,让他死又死不了,就这么零零碎碎地或者遭罪,甚至不敢彻底把病治好。 这不像是补偿,倒像是…… 利用? 半晌,云媞垂眸,把心中纷乱涌起的念头统统压了下去。现在,她手里有的不过是花嬷的一家之言,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花嬷的记忆没出现偏差,可当时她也一样是情绪激动,又急又怕,也难保自己没有听错。 云媞看向花嬷,知道她已无话可说。 云媞:“你放心,你今日的这些话,太子殿下不会知道。” 在心中埋藏多年的秘密一朝倾吐,花嬷吐出一口浊气,“老奴不是要瞒着太子殿下,只是、只是……” “我知道。”云媞音色清冷,温柔,“没有证据,太子殿下未必会信。可若万一真的信了,只会更糟。” 毕竟,现在李怀肃手里,只有一支玄甲军,其中至少三分之一的将领还被编制入了南征大军中。德昭帝现在又是春秋鼎盛的时候,朝堂上不会有多少人乐意站在李怀肃这一边。 无论如何,真相未查清楚之前,此事不可叫太子知道。 打定主意,云媞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心绪。她看向花嬷,“抱歉,不能让你离开。” 花嬷眼中光芒暗淡,她无谓地摇了摇头,“老奴今日说了这些,就没想着活着……” 她没有父母亲族,没有子嗣,除了小姐唯一的骨血李怀肃,在这世上了无牵挂。 “花嬷,你既然不想活了,不如,把这条命就给我吧。” 花嬷抬头,愣愣看向云媞。 屋内幽暗的烛光,勾勒出女孩侧影。她单薄的身子,站得笔杆一般直。 云媞:“留在我身边,为你的小姐报仇。” 花嬷愣愣的。她想说她不信,她想说李怀肃最稳妥的路,是乖乖地等待,等到德昭帝驾崩,如约把皇位留给太子。 可她心中也知道,皇帝这样对李怀肃,不可能是真心想传位。 大小姐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想要好好地活下去。 就只有…… 弑君,篡位。 若有那么一天,若真的有那么一天…… 也算为她的大小姐,报了仇! “是……”花嬷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泪,起身,“太子妃,你是真心扶太子登位,老奴这一条命,愿意给你。” 她顿了顿,“可是,若叫老奴知道,你对殿下怀有异心,老奴就是拼了这一身剐,也要护住殿下!” “好。” 云媞淡笑着应允。 她当然是真心实意期盼李怀肃荣登大宝。 只有背靠皇权,她才能彻底踩死牧家,为娘报仇。再说,德昭帝…… 一代帝王,口头上说要为云媞平反,让她回家,实际上却逼迫牧殊城对她下杀手。如此阴毒,如此卑劣,这人,怎么就杀不得?她还真就不信了。 带着花嬷回府。 一进门,云媞便见李怀肃身边伺候的内侍迎上来,“太子妃可回来了。太子殿下等您哪!” “嗯。”云媞淡淡颔首,“殿下人呢?” 内侍面上笑容顿了顿,“回太子妃的话,太子殿下在后面供奉娘娘牌位的佛堂里呢。您这就过去吧?” 第221章 母后不会想要见到他 “本宫换完衣裳自会过去。” 那内侍面上笑容僵了僵,忙不迭地躬身退下。 自从肃清了府里,他们这些下面伺候的无不老老实实,再不敢不听太子妃的话。 云媞去到自己房中,换了身家常粉蓝色窄袖褙子,配月白色刺绣波浪滚边长裙,一头乌发都用支碧玉簪挽着,身上除了太子大婚时给的镯子,没有旁的饰物。又取了个半臂长的雕花木匣拿在手里,就这么叫内侍在前面提灯引导,去了李怀肃处。 因先皇后自戕,去的不光彩,李怀肃纵是迎回了皇后灵位,也只能背着人供奉在佛堂中。 他从不信漫天神佛,若不是案上的和田白玉观音像侧颜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他断不会折腰。 云媞到时,李怀肃正端坐在下首蒲团上,鸦羽似的睫毛低垂,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青玉念珠,薄薄的嘴唇无声翕动。 眉头却是越拧越紧。 云媞看了一会儿,只觉心口微微发酸。 她没言声,抬手掐断了香炉里正燃着的檀香。 紧接着云媞低头打开手中木匣,取出三根新制好的线香,借着观音像前供奉的油灯点燃,恭恭敬敬地插进香炉。 新的香燃着的香气清新悠远,又带着些许暖意,慢慢地驱散了檀香厚重的味道。 云媞看着李怀肃略显苍白的手指捻完一百零八颗青玉佛珠,慢慢睁开眼,眉心也跟着舒展。 李怀肃:“这香味……和母后最爱的天女香相似,”他细闻了闻,眉头又不自觉拧起,“说不出是哪里,又有些区别。” 云媞微笑,“殿下,皇后娘娘是香道大家,自她故去后,这天女香再无人制得出来。妾仿得不像,让殿下见笑了。” 提到母后,李怀肃面色沉了沉,“云媞,你费心了。” 他从蒲团上撑起来,拉过云媞的手攥在掌心,“你的手这样凉,刚才是出去过了?” “是,”云媞点点头,“妾去了庄子上,带回了花嬷。” 李怀肃微微一愣,随即一叹。 他与云媞商议好,假借着出兵南疆,整肃府中下人,铲除萧皇后派来的那些密探,可实实在在没想到,钓出来的居然是花嬷。他幼时,花嬷还抱过他呢。 可花嬷确实做了错事,若不惩治,怕云媞心中梗着疙瘩。却没想到,她把花嬷救了回来。 李怀肃沉眉思量片刻:“留她性命也可,让她往后就在庄子上养老吧。” “妾想让花嬷在妾身边伺候。” 李怀肃眸光一闪:“她对你做的那些事……” “那些事自是不可原谅,不过……”云媞笑笑,看向李怀肃,“殿下,花嬷是伺候过先皇后娘娘的老人,她若去了,这世上又少了一个记得皇后娘娘的人了。” 说着,云媞从袖中拿出一只玉制平安锁,递到李怀肃眼前,“这物件儿,花嬷留了大半辈子,如今,她说,也该供在先皇后娘娘的灵前了。” 案上供奉的油灯火苗微微一颤,竟好似在通体洁白的玉锁表面映出一道暗金色的影子。 “这、这是……” 李怀肃瞳仁巨震,颤抖着指尖向那玉锁伸手。 这东西离开他身边已经十多年了,可他还是一眼都认了出来。这是他从小儿带在身上的长命锁。 他和哥哥,一人一个。 是娘托外祖家,从西边矿山里寻的稀世好玉料,又请当时的玉雕大师将一块美玉剖成两半,雕成一模一样的两块玉锁。 难得的是,这莹白的美玉,最中心处却有一道浅浅的金黄。被剖开后,正好一块玉上带了一抹,宛若龙纹一般,令人见之就心生欢喜。 这玉锁,是母后给他和哥哥护身的。大哥的那一块,据说随着母后落葬。 他的那一块,也在出事后,不知丢去了哪里。 没想到,是被花嬷一声不言语地收了这么多年。 见李怀肃不出声,云媞拿着玉锁便要放在供台之上。 被男人一把攥住手腕,“不要!” 云媞动作一顿,缓缓回头。 烛火映照下,李怀肃面色有些苍白,长长的睫羽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给男人俊美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阴鸷。 他从云媞手中,接过那只玉锁,攥在了自己手中。 “殿下?” 好半晌,李怀肃声音轻轻的,带着些许的颤抖,“母后怕是……不愿再见到我。” 云媞心口一沉。 刚才她就开出,男人手中拨着念珠,口中念诵的却不是常用的渡亡咒、往生咒。 而是…… 忏悔罪孽的大悲咒。 李怀肃觉得自己……有罪。 联想起皇帝对太子的态度,云媞心中一凉,试探着道:“殿下,先皇后娘娘弃世,不是你的错……” “咳咳……” 猝不及防的咳声,打断了云媞的话。李怀肃按着胸口,咳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声音嘶哑至极,“不,母后的死……还有大哥,都是我的错。” “这怎可能?那时你不过几岁,还是个无知稚童,怎么会……” 李怀肃身子微微一晃,攥着云媞的手微微发颤,“你我夫妻一体,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我……当年,就是我这个无知稚童,把大哥推下了高台。” “什么?” 一时间,云媞呼吸都滞住。 脑中升起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怪不得,怪不得德昭帝厌弃李怀肃! 如果真的是李怀肃害死当时的太子,他的亲大哥,那皇后娘娘心碎自戕,倒也能够理解。也能解释德昭帝对李怀肃的态度。 可是…… 云媞:“殿下,是真的吗?” 不说当时的大皇子已经十岁,李怀肃还是个五岁的小娃娃,个子才到成人腿弯儿一般高。花嬷也说过这两兄弟平日里兄友弟恭,就算是玩闹,也从不曾下重手。李怀肃怎么会? 云媞定定看着眼前男人,难以置信。 李怀肃只得苦笑一声:“父皇身边的贺公公说亲眼看到了,母后也信了,我想……应该,是真的吧。” “可你自己记得吗?” 李怀肃微微一顿。 他自己? 自从出事以来,从未有人问过他,所有人都因为贺公公的证词,认定了就是年仅五岁的他,害死了大哥。 可他…… 他什么都不记得啊! 第222章 让他们拿命来陪 窗外,夜风呜咽,裹挟着枯枝,一下下地拍击着窗棂。 愈发衬得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好一阵子,李怀肃才压下咳嗽带来的胀痛,直起身子对云媞摇了摇头,“时间隔得太久,孤不记得了。” 他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痛楚,“不过,据说当时目睹的不止是贺公公,还有其它几个伺候的小宫人,每个人分开审讯,证词也都对得上。想来,他们不会扯谎。连父皇母后都信了,自然就是我做的。” 李怀肃声音极其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云媞却觉得心口阵阵抽痛。 在珠隐院被囚在傅轻筹身边时,云媞最痛苦的,不是失去自由,失去前程,失去李怀肃,而是…… 痛悔自己在癫狂中,害死了亲娘! 后来,她想起了一切,一定要葛氏和牧殊城的性命,也是因为……他们联手把弑母的罪名,按在她身上! 让她在不明真相的每日每夜,一颗心都好像在油锅里煎熬! 这种痛苦,他们怎么赔? 只有拿命赔! 可李怀肃…… “好了,”李怀肃收好了长命锁,最后看了一眼酷似先皇后的观音像和一旁的灵位,他拉起云媞的手,“夜深了,我们走吧。” “是。” 云媞乖顺应下。 却在临出门时回了头,看着烛火映照中的白玉观音像。 不对,这所谓的“真相”,有什么不对…… 知道李怀肃不愿再回想当年的那些事,云媞也不再逼问。她跟着男人回到卧房,梳洗过,却发现李怀肃依旧愣愣地坐在桌边,眉头拧得紧紧的。 显然是还沉浸在痛苦往事中。 云媞皱眉,“殿下,我娘说,临睡前不好寻思事的,会睡不好。” “孤没事,你先睡吧。” 灯火荧光映照下,男人身影如剪影一般,黑沉,单薄。 云媞想了想,上前,双手从身后环住李怀肃脖颈,“殿下,陪我。” 温热的,带着淡淡天女香的气息,被吹送进李怀肃耳蜗。他脊背微微一紧,连胸口的痛意,一时间都淡了许多。 眼前的烛火摇摇晃晃。 耳边又传来一声轻的好似慨叹的声音:“殿下,我们要个孩子吧。” 战栗中,云媞突然想起。 从前,李怀肃每次来牧家,他看向爹娘的目光, 是羡慕。 是对自己曾经拥有,后来又永远失去的珍贵之物,深深的羡慕。 所以,他不会允许她动牧家,动牧殊城。 但没关系,她会自己来。 第二日晨起,李怀肃起身后离开后,来福端着避子汤进来。 云媞摇头,“倒掉吧,以后……也不用了。” 这一日晚些,李怀肃回来告诉云媞,“前几日就该告诉你,南疆战事吃紧,父皇遣孤去玉清观祈福,你随我同去。” 云媞一愣,猛地瞪大眼睛,“我?我可以吗?” “没关系,”李怀肃笑道,“此次为国祈福,整个玉清观都会封闭,里面伺候的都是咱们府里的下人,没有外人。你若想去,我便带你去散散心。等祈福过了,我陪你回门,去看看你爹爹。” 云媞点头:“自然想的。” “就知道你想去。”李怀肃漆黑的眸子看向云媞,压住一丝笑意,“如今,世风一日日地严苛,大家氏族的女子,无故不可出内宅。如今孤带你出去,你的心可不许那么野了。” 这是在说云媞去天香阁,还有昨日去庄子上,都是孤身出行。男人不乐意了。 云媞眸中闪过一丝心虚。 只有那么一点点,顷刻间就散了。 她笑道:“殿下知道体恤妾,当真是好极。” “那便去准备准备,两日后去玉清观。” 准备? 李怀肃看不到的角度,云媞唇角挑起一抹淡笑。 去玉清观没什么好准备的,倒是回门回牧家,她可要好生准备。 牧家。 自牧殊城中风,瘫在了床上,牧家就如被一下子抽了主心骨,偌大一个牧府,眼看着就风雨飘摇。 牧殊城没有儿子,只有个亲生兄弟牧彦都,是个素来扶不上墙的纨绔,身上一官半职都没有。 牧彦都的一对儿女,牧元庆也是文不成武不就,活到二十出头,只说在家读书,却是连个童生都不曾考过。 牧鸳鸳更是不必说,自小爹娘和祖母都告诉她,要给兄弟让路。 如今家里顶事儿的一家之主倒下了,众人顿时便如没脚的螃蟹,忙乱个不停。 偏生牧殊城这病,心中虽然明镜儿似得,口中却说不出,手爪也无力,捉不住笔。一朝躺倒,身边居然两个贴身伺候的都没有,心中只觉格外悲凉。 葛氏也因疯了,被锁在自己屋里。 牧家忙乱了一阵,只得请牧老太太出来管家。 可老太太的小金库,早就被牧元庆今日五百两,明日一千两地掏了个干净。这家,她没钱,就管不了。 只得又交到了老二媳妇孙氏手里。 老二两口子一门心思只想从公中往自己口袋里捞钱,却不想这账上的赤字一个挨着一个,不出几日,竟就捉襟见肘。 孙氏找牧老太太哭,一口一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缠着老太太说“大哥定有积蓄,若再不拿出,怕是府中连给大哥看病吃药的钱都拿不出来!” 牧老太太无法,只得带着牧彦都、孙氏,去了牧殊城房中。 牧殊城卧在床上,远远见是娘和弟弟来了。他病了几天,还是第一次看到家中人这么齐,不由心中激动,口中嗬嗬作响。 “唉,哥哥,你说你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如何就一夕之间,大嫂疯了,你瘫了?”牧彦都摇头跺脚,满脸悲愤,“你们可把牧家害苦了!” 牧殊城猛地一愣。 他说不出话来,甚至没法子控制脸上的肌肉,只能拿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瞄向牧老太太。 牧老太太也跟着二儿子叹气,“老大,你媳妇是如何管家的?这账上,怎么被挥霍得一分钱都没有了?” “我、我……呜呜……” 牧殊城气得拼命张开口,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整话。 他们牧家本就没什么家底,过去都是靠沈氏养着。沈氏死了,葛氏拿着她的钱,并铺子的进项,一时间虽未显出败相来,可到底入不敷出。 如今又因为牧云安的嫁妆,被太子狠坑了一笔。 账上哪儿还有什么钱? 可若说挥霍,也是大家一起挥霍的,如何现在都怪到他一个人头上? 牧殊城正气着,孙氏开口:“大伯,不是做弟媳的说你,你平日攒下的银子,如今也到了拿出来贴补家用的时候了。你是大官,是清流,这钱现在不拿出来孝敬娘,难不成要往后被你带到地下去不成?唉,弟媳妇说话难听,就不说了。” 牧殊城双目圆睁,恶狠狠地看向孙氏。 这不是咒他去死吗? 好啊,真好。 这个家。 他不过是一时躺倒,又不是没有好起来的时候了,竟上从老太太,下到弟弟弟媳,无不盼着他去死,好抠他手里的那些钱。 没一个真心关心他的。 真心关心…… 牧殊城眼中显出一抹悔恨。他想起来了…… 若是沈氏和大女儿牧云媞在,她们断不会让他这般可怜! 第223章 高飞的风筝断了线 牧殊城瘫在床上,回想过去,只觉得一颗心被悔恨反复地灼烧。 想当年,他金榜题名,无限的风光。多少家中有未嫁女儿的勋贵人家都在榜下,等着捉婿。被接来盛京的娘,几乎立刻都挑花了眼。今日想娶将军府的娇女,明日说还是要宰相家的幺儿。 可牧殊城自己想得清楚。 他虽是状元及第,可最初几年,官位想必也不会给得太高,俸禄也不可能太多。在国都这种遍地是神仙的地方,他不知还要苦熬多少年,才能买得上一栋像样的宅子。 再说,他是寒门出身,无根无依,若是真的娶了高门大户的女儿,虽一时风光,也免不了受岳家的限制。 又想要风风光光的好日子,又不想看丈人的脸色,受制于人。 那时尚且年轻的牧殊城翻来覆去,终于想了个好法子: 求娶来京置业的首富沈家的嫡女,沈如月。 沈家家大业大,有的是钱可以供他这个女婿挥霍。大盛商人的地位,无论如何都比当官的牧殊城要低,岳家相对又好拿捏。 一番盘算后,牧殊城撺掇着牧老太太上门提亲。 本想他以新科状元之尊贵,沈如月一个商户女,还不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谁知这沈家商户,门风当真不同于旁的勋贵世家。见牧老太太上门,竟说什么要问沈如月自己的想法! 这从古到今,嫁娶之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曾轮得到被求娶的女子置喙? 牧殊城听了沈家这般说辞,只觉商户人家实在不堪,心中便有几分不喜,想着若能娶回家中,定要好好管教,叫她去了这恶习! 沈如月虽不如何讨人喜欢,可沈家的钱实在太多了。牧殊城不在意自己娘碰了这么个软钉子,找机会沈家的管家婆姨,制造了几次和沈如月的“偶遇”。 那时候的沈如月,多美啊…… 瘫在床上的牧殊城眼中不自觉地泛起亮光。 还记得初见时,沈如月立在桃花树下,风一吹,花瓣飘飘洒洒地落了她满身。头上小手指粗细的金簪,通身最时新的锦州缎,裙摆下露出镶嵌了鸽子蛋般大小红玉髓的绣鞋。 奢靡!一身的铜臭味。 却……那么好看。 尤其是她对自己那嫣然一笑。 当时,牧殊城就知道,他在盛京的好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不久,两人谈婚论嫁。 沈家知道牧家孤苦,只说彩礼意思意思就罢了。还把沈家在盛京置下的产业,都交到了沈如月手中做嫁妆。 那日子过得多美啊…… 牧家上到老太太,下到弟弟弟媳,每天睁开眼睛想的都是,怎么花钱。 几乎没有一个人想起来,牧殊城还有一个被扔在老家的青梅竹马,葛氏。 葛氏……名字叫什么来着? 牧殊城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 年轻时的葛氏也美,是那种小家碧玉,袅袅婷婷的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朝人一看,就叫人从心中忍不住生出好好保护的心思。 早在进京赶考之前,牧殊城就与葛氏私定了终身。 葛氏还眼巴巴地在乡里,等着他回去呢! 他忘了…… 若不是葛氏千山万水地找了来,牧殊城可能这辈子,都再不会想起葛氏这个人。 葛氏……葛氏…… 一想起那个女人,牧殊城就咬牙切齿。可惜,现在他瘫在床上,连脸上的肌肉都控制不了。 如果不是葛氏死皮赖脸地找来,灌他喝醉了酒,勾引他,要了他的身子去,还骗他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他怎么会把她留下! 牧云安出生后,牧殊城见她是个女孩儿,原本大失所望。 可路上遇见个道士,仙风道骨的模样,非说牧云安是大富大贵的凤凰命,将来能带着牧家的血脉,直冲九霄之上。 凤命? 那不就是…… 未来的皇后娘娘? 有了那道士的话,牧殊城越看牧云安越喜欢。 甚至在发现沈氏的女儿牧云媞,居然私下与四皇子交好的时候,还很是替牧云安鸣不平。明明安儿是他牧殊城的好女儿,牧家的大小姐,才配和皇子结交,最后做大盛的皇后娘娘。 牧云媞……不过是块垫脚石罢了。 云媞也是牧殊城的亲生女儿,可她性子随沈氏多些,活泼跳脱,凡事都爱问个为什么,与男子争执,也寸步不让。 牧殊城但凡多说两句,沈氏便梗着脖子说要合离,带着嫁妆和女儿回南边娘家去。 沈氏的性子,成婚十几年,也未能扭转过来。 阖家上下都不喜欢她,牧老太太更是忘不了当年上门求娶被拒的羞耻,再加上沈氏只生了一个女儿就伤了身子,生不了第二个,性子又不似葛氏般柔顺听话。 动辄便说合离。 牧殊城只觉自己和沈氏,日子是过够了。 可合离,沈氏可是要带走全部的嫁妆。那……不行。 所以眼睁睁看着沈氏死在自己跟前,他竟然在那一刻,觉得彻底放下了心中的重担。 可现在想想…… 沈氏还活着时,虽然口头上不叫他讨到便宜,却是时时处处,真的关心牧殊城。 天还未冷,一家子人的新衣裳就早早送到了房中。女儿的教养自不必说,连养在府里的牧云安,并着弟弟那两个不成器的孩子,沈氏都倾尽全力地寻名师教导。娘的身子,沈氏更是每季度都拿大把的银子,请宫里的太医代为调理。 自然也从未冷落过他这个丈夫…… 还有牧云媞。 虽然性子执拗,太有自己的主意,可也会在自己伤风病倒的时候,夜不能寐地侍疾。 那么好的沈氏,那么好的牧云媞…… 他当初瞎了眼,才亲手换成了葛氏和牧云安。 如今葛氏私通,傻了。牧云安一朝加入太子府,就如飞得高高的风筝断了线,一丝一毫不知道顾着娘家,更不把他这个爹爹放在眼里。 当年那个说牧云安是凤命的道士,竟是牧云安的亲爹。 牧殊城这个悔啊,他竟做了绿王八,替别人养了十几年女儿! 悔,好悔…… 若是沈氏,或者云媞,还活着,该有多好,她们一定会照顾他,伺候他,一定会…… 牧殊城脸上老泪纵横。 “叮叮咣咣——” 他循着声音,吃力地扭过脸去,见是孙氏和牧彦都见他半晌不言语,干脆自己起身,自他枕下、桌案旁、书架上,各自翻找起来。 “啊、啊呀!!!”牧殊城张口,嘶哑地叫着,看向牧老太太。 牧老太太叹了口气,抹起了眼泪,“老大,你得体谅你弟弟。你弟弟有元庆,是咱们牧家正经的根儿,不像你,生的两个都是女儿,一个死了,一个不孝。这钱,留给你也用处不大。” “娘……娘……”牧殊城使劲吃奶力气,目眦欲裂地叫着,“太子、太子妃……” “你说牧云安,牧云安能管你?”牧老太太已经被牧云安伤了太多次,有些不信了。她摇摇头,冷哼一声,“牧云安要是还有一丝做人的良心,早就该回来看看你这个爹爹!她啊,不会回来了!” 第224章 是谁要坑死牧家 牧殊城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球上爬满血丝。 “安……牧云、牧云安……” 他真恨不得把那小贱人母女,抽筋扒皮! 可如今,牧殊城也看出来了,牧老太太偏疼小儿子,偏得太过,心里只觉自己这个大儿子,如犁地的牛,下崽儿的猪,用完了就被丢到一边。 弟弟弟媳更是两个指望不上的。 侄子侄女又隔着一层。 没人会真心在乎他,悉心照顾他。他唯一指望得上的,真的只有嫁入太子府里的牧云安。 牧殊城使出了吃奶力气,拼命地在枕头上点头,“叫、叫安儿、安儿……回来!” 他就不信,那牧云安好歹也是他养了十多年,他当自觉从未亏待过。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爹,这么可怜。 再说,他只是病了! 又不是死了! 牧殊城是朝廷大员,就算是病了三个月到半年,也不过就是病休。 一应待遇俸禄都不会少。 等半年后,他这身子早就调理好了!又是太子太傅,朝中清贵,到那时候,他那老娘、弟弟弟媳还不是要仰他鼻息? 只不过,没人在跟前伺候,这养病的日子,着实难熬。 牧殊城:“写、写信……叫安儿回来……侍疾……孝道是大道,太子……不会不允……” “写信?老大,你还能执笔?” 牧殊城此言一出。 他眼睁睁瞧着牧老太太和牧彦都飞快地对了一下眼神。 半晌,还是牧老太太先开了口:“老大,你这岁数,也不小了。这次躺倒,搞不好就是积年劳累,累出来的毛病。” 她这话的语气格外温和。 说得牧殊城眼泪都快要淌出来了。 这么多年,娘总算看到自己为这个家的付出…… 牧殊城:“娘……娘……没、没什么……” 牧老太太摆摆手,止住牧殊城吃力的呼哧声。 “咳咳,老大啊……娘这不是心疼你的身子……” 一旁,牧彦都也跟着附和,“是啊,大哥,这些年你太辛苦了,弟弟看在眼里,只恨自己不能为哥哥分忧。” “啊……啊啊……”牧殊城感动得眼眶发热。 下一刻。 只见牧彦都从胸口摸出一张字纸,直直递到牧殊城跟前。 牧殊城瞪大眼睛,看清上面的字迹,“求、求恩?” 用的纸,正是平日里他给德昭帝上折用的素纸。 “这、这是……什么?” “呵呵,大哥,”牧彦都嬉皮笑脸,“这是你侄儿元庆仿着你的笔体作的文章,你给看看写得如何?” 牧殊城瞪大着眼睛,满脸的惊疑不定。 牧元庆的水平他很清楚,字都认不全,作什么文章? 再说,做文章,为何要用他的素纸,仿折子的形式写什么求恩折? 他们要借着他牧殊城的名义,向德昭帝讨什么恩典? 可惜,那折子就放在他的手边,他拼尽了全力,也连那张薄薄的纸,都拿不起来。 自然也看不清里面到底写的什么。 见牧彦都斯斯艾艾地不说话,牧老太太再看看瘫痪在床的大儿子,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她这大儿子聪明,就是聪明人总有自己的心眼儿,素来就不如小儿子待她这个娘贴心。如今,外面的道士大师给牧殊城算命,说他后半辈子,都要瘫在床上过了。 那大师长得仙风道骨,连说了几条,都切中了牧家的要害和牧老太太心中所想。 他说牧殊城是气数已尽,可他侄子牧元庆却正是行大运的时候,若牧殊城能做助他一把,牧家还有往后几十年的好日子呢! 这话,牧老太太爱听。 如今,看着瘫痪在床的大儿子,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牧老太太干脆心一横,“老大,这折子是我叫元庆仿你的笔迹写的。是向皇上陈情,说你做了半辈子的官,也到了岁数请骸骨了。” “娘……疯了……不可、万万不可!” 牧殊城口中都喷出白沫来。 请骸骨就是从他现在的位置上退下来,那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那样,他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不行,不行啊! 见牧殊城反应十分激烈,牧彦都连向牧老太太:“娘,你缓缓说……” “不缓了,你哥哥受得住。”牧老太太脸色一沉,“老大,如今是时候,把你的位置,恩荫给你侄儿。” 牧殊城猛地瞪大眼睛,“不、不行……” 牧殊城瘫都瘫了,居然还能拒绝得不如此麻利,毫不犹豫。 牧老太太阴了脸,“老大,你在如今的官位上这么多年没有寸进,也该让位给你侄儿,让他们年轻人去拼一拼,没准,就能带着我们牧家更上一层楼。” “不……” 牧殊城吃力地翕动着嘴唇,还想再说什么。 牧彦都:“大哥,这么多年,你也该叫咱们二房沾沾油水了。” “不是……”,牧殊城大睁着眼睛,流出泪来。 可他这一屋子亲人,没人愿意再听他多说什么。 牧彦都自桌案上,抓起沾满了墨汁的笔,塞进牧殊城手里,“大哥,签个字吧。” 牧殊城手指无力。 “啪嗒” 笔管从牧殊城手里,滚落在地上。 迸溅出来的墨汁,险些染上些恩折的素纸。 牧彦都怪叫一声,双手护住他儿子的字,“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人都瘫在床上了,还耍官威呢?这可不好!” 牧老太太也皱眉道:“老大,你弟弟你侄子这是心疼你。你岁数大了,精神不济也是有的。让你侄子顶上去,还能多干三四十年,不好吗?你侄子是好孩子,不会亏待你这个大伯的。听娘的话,你就签了吧。” “娘……不行、不行啊……” 一旁,半晌没说话的孙氏,从牧殊城书案下爬出来。 她拍拍头发上沾染的灰尘,“娘,彦都,大哥瘫在床上,你们就别逼他了。” 孙氏扬了扬自己手中的东西,“大哥的印,在这里,咱们自己盖上吧。” 看着牧彦都和孙氏,当着牧殊城的面儿,在那张素智尾部盖上自己的印章。这折子就算是写成,能直接递到皇帝跟前了。 “不可,万万不可……” 没人听他说话,牧家二房捧着那字纸,满面欢欣地去了。 走在最后的牧老太太对着牧殊城摇头,“老大,别怪你弟弟,你弟弟这几年,也是受委屈了。如今,你也想享了这么多年福,就放手吧。” 听得牧殊城心中死寂一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到底是谁给他娘支的招儿,觉得他一道求恩典的折子上去,就能梦想成真? 他一个太子太傅,教书育人的官儿,手里没什么实权。所能仰仗的,只有皇家对他人品的尊重和信任。 什么时候,牧殊城一个太子太傅,能替皇帝,安排官位了? 他、他从来都没这个权利啊! 第225章 自寻死路 牧殊城做了好几十年官,对这套封妻荫子的流程,自然清楚得很。 他牧殊城若真是要退下来请骸骨,按例是可以给德昭帝上书,为子侄求一个荫蔽。可,一般都是臣子辞官,帝王挽留,如是者三,把君臣恩义宣扬得满朝皆知后,帝王才勉为其难地洒泪答应,并开口给这臣子的后辈许官。 至于许的到底是什么官,不是区区下臣可以置喙,或者讨价还价的! 谁说将军的儿子,就一定能做成将军?太傅的侄子,也可以当太傅? 牧家人从泥腿子到进京城过日子,不过短短十几年,牧彦都又是个纨绔,他那儿子牧元庆更是一点都不争气。对朝堂上的暗流涌动,无一丝了解,更不懂吏部运作的模式。却偏要这个节骨眼儿上跑出来闹! 到底是谁给他们出的这个馊主意? 是不是嫌他这个大哥的命太长,赶着想送他去死啊? 再说,牧殊城自己清楚,他屁股底下这个位置,会在几年后轮到自己的副手身上。 他这折子一上,自然会经过副手何厉昭之手,到时候皇帝怪罪,也彻底把何厉昭给得罪了。往后上下级还怎么见面?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不行,绝对不行! 郁气夹杂着愤怒,在胸口堵做一团,好像黑沉的云团中,时隐时现的闷雷正一道道劈下。劈得牧殊城脸颊肌肉一阵阵地颤动,挤得眼眶发胀发痛,头痛欲裂。 如今他话都说不利索,瘫在床上起不了身,纵然心中有千般计较,也手无缚鸡之力,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 不行、不行! 他现在,只有一条路了。 “啊!啊啊啊啊!” 牧殊城张大嘴巴,拼命大叫,口中吐沫横飞。 好半晌,外头才有小厮进来应声:“大老爷,这是怎么了?青天白日地,就只知道支使小人。”明知道牧殊城这毛病,是越着急越说不出话,那小厮偏生赶上去,一声声地问:“大老爷,您这是要干什么,说啊?快说啊?您不说,小的可走了,有的是事儿还要去忙呢……” 牧殊城心中怒火越烧越旺。 好啊,他才躺倒几日啊,这家里一个个的,都不把他当人了! 他只觉得是身边之人都投靠了二弟牧彦都,才会这般对待自己,从没想过,自己在下人中,本也没什么声望。尤其是前一阵子,一百两赎身的事儿一出,连家生子都得罪干净了,如今还有谁肯真心实意为他做事,供他驱使? 眼看着那小厮一脸不耐,见牧殊城说不出来,便一步步后退,想要离开。 情急之下,牧殊城颤巍巍抬起手,吃力地指向博古架上一只梅瓶,“拿、拿来……” 那小厮无奈,只得不情不愿地踮起脚儿,去够那大肚细颈的梅瓶。 梅瓶一入手,却是意想不到的重! 那小厮的性子本自毛躁些,居然没抱稳。 “咣当”一声! 梅瓶重重砸在地上,绘着岁寒三友的白瓷瞬间寸寸碎裂。 随着碎瓷片一起迸溅出来的,还有…… 金灿灿的锭子,赤金打造的闲章,长串长串的珍珠、翡翠,卷在一款的银票…… 这才是牧殊城真正的,私房钱。 那小厮看得直了眼,“大老爷,这、这……” 床榻上,牧殊城气得呼哧呼哧直喘,“蠢、蠢货!” 小厮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随即反应过来。他弯腰,一件件地拾起满地的宝贝,一块巴掌大小的金锭攥在手里,那小厮抬头向牧殊城:“大老爷,二老爷前几日还吵嚷着没钱给公子办诗会呢。”他把手中金锭放在口中,咬了咬,“这么大一块,依小的看,是尽够了。” “你……你敢!” “如今这全家都是二老爷当家做主,小的为何不敢?” “你……你!”如今,牧殊城算知道了,什么叫做鱼游浅水龙困浅滩,他闭上眼睛,“呼哧呼哧”喘了半天粗气,才抬头睁眼,吃力道:“给、给你了……不准,出去说。” 那小厮等的就是这句话。 “诶!”他欢快地答应,一把把金锭塞入怀中,眼睛只看着地上旁的物件。 “不、不可太贪,”牧殊城一字一句说道:“收……收好,等你办差好,再、再赏你。” “敢问老爷,是何差事?” “去、去请、请太子妃……回来,”牧殊城深吸一口气,嗓音如坏掉的风箱一般嘶哑,“请太子妃,回来,救命!” 那小厮将梅瓶碎片和金银珠宝一起收在抽屉里,答应着去了。 牧殊城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牧云安就是在太子府在不得宠,也是堂堂太子妃,定能护住他这个爹! 可,还是好想沈氏和牧云媞啊…… 要是她们还活着,他哪里用吃这种苦…… 无尽的悔恨中,牧殊城眼角滑落一滴浑浊的老泪。 正待闭上眼休息片刻。 “咣当!” 房门被一脚踹开,牧殊城被响声所惊,猛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牧彦都胖胖的身子,如一阵旋风般卷进来,直奔着抽屉而去! “二弟!” 牧殊城眼睁睁地看着,牧彦都一把拉开抽屉,大把大把的金银珠宝,直接灌入自己袖中! “二弟,那、那不是……放下!” 牧殊城急火攻心,撑着胳膊,竟然挣扎起了半边身子。 牧彦都掏完了钱,才回头看向大哥,见光风霁月了一辈子的牧殊城头发凌乱,脸色蜡黄,口边还有涂抹的痕迹。牧彦都嘿嘿冷笑,“好么,大哥,家里都这么难了,你竟这般藏私!” “不、不……” 不等牧殊城解释出声。 牧彦都回身给刚才那个小厮一个眼神,那小厮退出去,掩上了门。 牧彦都赶上来,一手揪着牧殊城衣领,把他从床榻上提起来。 “呸!” 一口浓痰吐在了他脸上,“我的好大哥,你还指望你那外室女牧云安能来伺候你,救你?我告诉你,你做梦吧!你也不想想,从你躺倒到现在,多少时日了,那牧云安要是想来,还不早来了?能等到这时候?她没动静,就是根本不想管你这个爹了,弟弟劝你好自为之吧!” “不、不可能……” 牧殊城两眼圆睁,口中气愤愤地出声。 看他那样子,牧彦都只觉又可怜又好笑,他伸出带着碧玉扳指的大手,“啪啪”地拍打着牧殊城枯瘦的老脸,在他脸上擦出一道道血痕,“大哥,我在你手下讨生活,捧着你,这狗都不如的日子,我可过够了!如今,也该是庆儿入朝为官,该是你靠着咱们二房了!” “蠢……你们……” 牧彦都眼神狠厉,下手越来越重。 竟把牧殊城脸颊打得高高肿起。 他被牧殊城这个大哥压了大半辈子,如今可算能扬眉吐气。大哥有什么好,不就是会念几句酸诗吗,居然能娶到那么漂亮、有钱的大嫂!还能养外室!凭什么他牧彦都不可以? 如今,牧殊城一朝倒下,又是得了这个见不得人,不体面的拙病,唯一的女儿牧云安也不会管他。 这牧家,可不就是他牧彦都做主了? 牧彦都越想越兴奋,下手越来越狠。 牧殊城口角渗出血丝,“放手……疼!疼!” “管你疼不疼呢?”牧彦都冷笑,就算打死了,也无人在意…… 下一刻。 门外小厮奔进,“二老爷,太子府来人了!” 第226章 牧鸳鸳的亲事 “什么?” 牧彦都、牧殊城双双一愣。 自牧云安成亲以来,几乎从未往娘家派过人,这还是头一遭! 莫非…… 牧彦都心里直打鼓,莫非那做了太子妃的侄女儿,真的良心发现,要来管她这个爹了? 他心虚地看向被自己打肿了脸颊的牧殊城,“大哥,我、我也是一时、呃、一时冲动,你、你别见怪……” 自倒下,牧殊城日日都觉心中压抑已久,听到这句话,方才放下心来。 一定是他的安儿,到底舍不得他这个爹爹! 他有救了,有救了! 牧彦都松了手。 “噗通” 牧殊城身子重重砸回床榻上。 门外小厮还在催促:“二老爷,太子府来的,是太子身边的亲卫。说要见见咱们大老爷,您看,这……” “见……见!” 床榻上,牧殊城拼了命地扑腾。 牧彦都慌了。牧殊城再如何,如今也是朝廷命官,还没退下来,更是牧云安的亲爹。若叫太子府的人知道他在牧家受了打……牧彦都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下去。 他冲着门外吩咐:“就说大老爷好容易睡了,不便惊扰。今日、今日就不见了!” 门外小厮答应着,刚要去。 牧彦都:“等等!你去问他,做什么来的!” “一早便问了,”小厮赔笑道,“说是咱们太子妃,过两日便要回门省亲了,叫咱们府上做好接驾的准备。” 牧彦都走出牧殊城卧房,浑身就像浸泡在冰水儿里了似的。 牧殊城现在说话不利落,倒是不怕他说出什么来。可脸上的伤,一看就是被人打的。 这面子上的东西,不好遮…… 若再被指证出来,是他牧彦都动的手…… 不行,不行! 如今,这偌大的牧府,能救自己的,就只有……娘! 亲娘教子,天经地义,只要占住了那个“孝”字儿,就是太子、太子妃来了,也说不出什么。只能说服牧老太太,认下牧殊城的脸是她打的了…… 牧彦都心中正反复盘算斟酌着措辞。 “啊呀!” 冷不防,被人一头撞在了怀里。那人额头正撞在牧彦都心口,顶在了他刚才自牧殊城处摸出的金锭处,牧彦都心口被撞得生痛,心头火起,下意识高高举起手。 “啪!” 抽在了来人脸上。 “啊!” 牧鸳鸳被抽倒在地,眼中一下子蓄满了泪水,“爹!是鸳鸳的错……” 看清被打倒地的是牧鸳鸳,牧彦都心口火气愈发大了,“你一个牧家的嫡小姐,不在房中好生做女红,整日在外面抛头露面,这算什么?” “是、是娘叫女儿,去大伯母房中……” 牧鸳鸳脸颊被亲爹抽得发木,却只能低声下气地解释。 是孙氏自己抹不下面子,遂叫牧鸳鸳去葛氏身边看能不能摸出些银子来花用。 如今葛氏疯了,又被牧殊城囚禁良久,牧鸳鸳自然是没在她身上找到什么值钱堪用的东西。 “妇人见识!”牧彦都冷哼,“所以,你找到什么没有?” 牧鸳鸳垂下睫羽,盖住眼底闪过一丝锐光,“没、没有……” 牧彦都失望道:“没有就算了。回去告诉你娘,你的亲事,爹已经给你定了。旁的路,你就不要再想了。” “什么?” 牧鸳鸳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抬头,“不是说了,送女儿去太子府……” 牧彦都轻咳一声,扭过脸去。 牧鸳鸳想进太子府,给李怀肃做妾,这事儿他这个当爹的知道,当时也允了。 可、可谁让这些日子,手头太紧。 他在赌坊里,没忍住…… 欠了庄家五千两银子,五千两啊!若还不上,便要断手断脚…… 没法子,只得把牧鸳鸳抵了出去,去做那庄家家中痴傻儿子的继室。 牧彦都:“城西马家,虽通家没个官身,却是行商起家的,比你先头大伯母家,也不差什么。爹看他家的二公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又死了大娘子,才荐了你去,去了就做大房,不比给人做妾强?” 牧鸳鸳听得愣愣的,“爹,你在说什么啊……” 她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滴滴答答洒落下来,“女儿就是做妾,也是给太子殿下做妾,将来有幸入宫,便有位份,是皇家人!那马家、马家是什么东西,爹当真不知道吗?” 牧彦都心中发虚,只是背着手,一言不发。 牧鸳鸳:“那马家,跟沈家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说!那马二、马二是个痴傻的啊!他先头娶的正室,便是被他发疯打死。爹,你真的要推女儿入那火坑吗?” 事关终身大事,牧鸳鸳哭得声嘶力竭。 牧彦都也只是眼神闪烁着:“你的八字和名字已经送去了马家,他家的聘礼爹已经收下……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还不如安心待嫁……别给你弟弟惹麻烦!” 他想起自己还得去找牧老太太,急着转身就走。 留下牧鸳鸳,跌坐在地上痛哭。 身边丫鬟忙劝:“小姐,地上凉,快起来。咱们找老夫人、夫人想法子去……” 牧鸳鸳木然摇头,“没有用的。” 她那个祖母,眼睛里只有牧元庆那个金孙孙,不会替她说话。 至于她娘,更是素来只听爹的话。 何况,爹说,已经收了聘礼,这事情便定了大半。 能救她的,也只有……她自己了。 牧鸳鸳被丫鬟从地上扶了起来,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手中攥紧的小木盒,随着牧鸳鸳行动,里面的丸药相互撞击出轻轻的声响。 那是从葛氏身上,唯一找到的东西。 牧鸳鸳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那个玉清观,就算爹不让她去,大伯也帮不了她,她也一定要去。 太子的妾室,她当定了! 两日后,太子府。 一大早,云媞整装。 这次她特意留下了绿萼看家,自己带了来福和新收的花嬷。 那日,来福虽听了花嬷全部的话,却还是对这个老嬷嬷不甚信任。 她边为云媞整理着面纱,边问:“小姐,咱们真的带她?” 云媞点头,“用人不疑。” “可是……” 云媞轻轻摸了摸来福的手,“花嬷是一心为了太子殿下着想,又是做事做老了的,咱们身边需得有这样的人。” 小丫鬟皱眉沉思,显然是还没想开。 云媞也不点破,在来福搀扶下,上了去玉清观祈福的马车。 她今日起得早了些,坐在车中被颠簸得有些困倦,不觉合上了双眼。 再一睁开,云媞猛地一愣。 车窗外的景象,不是玉清观。 “哗” 一声轻响。 浅黄色暖帘被从外掀起,李怀肃修长有力的手伸进,“来看,喜欢吗?” 第227章 她喜欢的,他都给 一股清冽之气,透过李怀肃掀开的缝隙,直扑上云媞面目。 她的瞌睡半点不剩,“殿下?” “来。” 女孩白皙香软的小手,放入李怀肃微凉的掌心。 “叮” 暖帘上镶嵌的珠玉一荡,相互撞击出一声轻响。 云媞被李怀肃打横抱在怀里,下了车。 恰一阵风卷着细细碎碎的雪粒扑面而来,一瞬间,云媞只觉得眼前天地皆白,唯有鼻端浮动着梅花悠远的清香。那香味悠悠的,云媞吸了一大口进去,只觉胸臆一畅。 她不自觉喃喃:“下过雪了?我如何不知?” 李怀肃轻笑一声,“昨夜下了半夜,雪在京城里存不住,后半夜就化得不剩什么了。唯有这玉清观西边的山顶上,人迹罕至,还存着好些。”他顿了顿,声音中能听出温和的笑意,“特等着你来赏玩。” 或是被风吹得,云媞脸颊有些红,“殿下,放我下来。” 李怀肃特意多看了眼云媞足下,见她穿的是暖和的小羊皮高筒靴,才小心放她下来,“只能玩儿一会儿,不可贪凉。” “嗯嗯。” 云媞口中答应着,眼睛却打量着这山顶四周。此处果然人迹罕至,洁白绵密的雪,就像在地上盖了一层簌新的毯子,又如表面嵌了珠玉一般,在晨光下闪闪发亮。无一丝人行过的痕迹。 四周密密地栽着梅树,劲瘦的枝干上,朵朵绿萼梅绽放。有的梅心还含着雪,日光照在上面,晶莹剔透,格外可爱。 云媞自幼时起就最喜玩雪,见到雪根本忍不住,伸手便要抚上积雪的梅枝。 手腕被李怀肃一把攥住。 “殿下?” “你别湿了手,让我来。” 一点笑意从云媞唇边绽放,她抬头,手指往高出指去,“殿下,我要那个。” “好。” 但云媞看好的那枝梅在整棵梅树最上方不说,还被重重的旁枝掩映着,李怀肃花了些力气,刚刚够到,要折在手里。 “啪” 一团雪球,正砸在李怀肃胸口。 飞溅的雪粒迸溅在脸上,远处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循着笑声来处看去,只见云媞早提着裙子,边笑边远远跑开去。 “别跑!” 李怀肃放下梅枝,紧着跟上去。 团雪团儿留下的湿意还在掌心,云媞笑着,回头就跑。冷风扑面而来,灌进口鼻,云媞一颗心在胸口砰砰地乱撞,心里想的全是不要给李怀肃抓住。 两人小时候打雪仗玩儿,李怀肃总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追着云媞满花园跑。 不灌她一脖领子雪,绝不会善罢甘休。 “别跑,不抓你!”李怀肃声音自身后传来,比云媞预想的要近。 她愈发跑得快。 李怀肃:“小心脚下,别摔了!” 却恰在这时,云媞踏上一块掩在雪下的冰面上,脚底一滑,瞬间就稳不住身形,摇摇晃晃地直要往后跌去! 就在要摔倒的前一刻。 云媞只觉身子一轻,是被人从身后牢牢抱住。 隔着数层衣衫,云媞也能感觉到身后男人身上散发的热意,好暖…… 那“砰砰”的响声,是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 云媞被李怀肃打横抱起。大红色鎏金波浪纹裙摆飞起,扬起漫天的雪珠。 李怀肃:“不跑了?” 云媞小脸红红的,“殿下……” 下一刻。 “噗通!” 她被李怀肃整个人,塞进了旁边的雪堆里。 云媞身上穿得厚实,刚才跑得又热,被人扔进雪里,一时也不觉得冷。绵绵软软的雪,轻柔地呵护在身边。一愣之后,云媞对上李怀肃微红的笑脸。 “殿下欺负人。” 不等李怀肃弯下腰刨云媞出来,女孩双手双脚飞快地拍打在雪面上,扬起雪珠一下下地扑在李怀肃脸上。 初冬湛蓝的天空下,两人笑声高高地扬起。 玩了好一阵子,李怀肃才强拉着云媞,把她塞进马车里。 李怀肃向等在车里的来福和花嬷,“仔细给太子妃抖去外衣上的寒气,万千别濡湿,凉着了。” 暖帘垂下,云媞还在细细地喘息着。 她有多久没这样开怀大笑过了? 身前,来福半蹲在地上,小心地拂去云媞裙折子里蓄的细雪,然后扶云媞坐上暖垫,给她奉上热姜茶,“小姐慢点喝,还有些烫。” “就是烫烫的,喝下去才奏效。” 花嬷从来福手里接过云媞小巧的杯子,又提起茶壶,重新给她倒得满满的,“太子妃,女子小腹最不可受凉,快喝了,不然回头肚子痛可没地方哭去。” 云媞接过姜茶,看了花嬷一眼。 花嬷坦然地盯着云媞喝光了姜茶,才轻声道:“太子殿下自幼跟着牧太傅攻书,每次拜访太傅家回来,脸上的笑容都会多些。老奴现在才知道,全是因为太子妃。”她回身收好杯子,又看了一眼云媞,“太子妃,勿要辜负太子殿下。” 在车中休息了一会儿,云媞好奇:“如何还不走?” 她使来福掀开车帘,才瞧见李怀肃正叫身边几个贴身的侍卫,围住了刚才那棵梅树。 云媞一愣,“殿下这是做什么?” 李怀肃回头,对她扬了扬手,脸上满是笑意,“你不是喜欢这棵梅树,孤给你挖回去。” 云媞:…… 她失笑,“殿下,这个季节挖树回去,恐怕活不了。” “无妨。孤听闻京中自南边来了个有名的花奴,她手里伺候过的花木,没有不活的。孤已下帖子请她过府与你相交,这梅树,定是能活。”他对着云媞眨了眨眼睛,“云媞,你信我。” 从今往后,她喜欢的东西,他都会给她。 天子富有四海,他什么都给得起。 只要,她不离去。 到得玉清观,已近午时。 因李怀肃是奉皇命为国祈福,需得住上两夜,玉清观的丹华真人一早知道李怀肃和云媞的事,特给云媞准备了环境清幽,又极安全的丹房住宿。 亲自看过丹房环境,丹华真人向身边的小弟子问道:“玄水呢?” “玄水师兄还在后山上闭关,不知何时出关。” 丹华真人捻着雪白的胡子点了点头,叫手下的小道士,“你去你师兄闭关处知会一声,就说是为师说的,太子祈福是国之大事,就算玄水要出关,也叫他等两日再下山吧。” 也不知是为何,自打太子、太子妃在玉清观大婚,这玄水竟就生了心魔。 问他到底怎样,他死活都不可能说。 丹华真人是个老修行,一颗心玲珑七窍,看到玄水的模样心中便是一沉。 他师兄这小徒弟,不会是…… 对太子妃生了什么不该生的念头吧? 第228章 被逼得没办法 想着,丹华真人摇着头,长长叹了口气。 他师兄云游天下,倒把玄水这个小弟子扔到了玉清观,托他照应着。他不说照应得多好,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兄的爱徒真在自己的玉清观出什么事儿吧? 他们这一派,虽是火居道士,可以成家生子的那一种。 可天下女子那么多,选谁不好,偏偏要选太子妃…… 玄水的心事一字不吐,丹华真心心中却有谱,听到太子要来为国祈福,便一早就安排玄水去山上的丹房里闭关。叫他好好看清楚自己的心,想清楚要走的路。也避开那个太子妃,别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小弟子口中答应着正要去。 丹华真人:“如今咱们观里已封闭起来,那些住在山下的居士,也都去给他们说一说。这几日,能不进观,便不进来了吧。都是些老修行,也不差这几日了。” “师父,这……”小弟子脸上欲言又止。 丹华真人皱眉:“怎么?” “是、是昨夜晚些时候,住在西南角的坤道捡到一对冻晕过去的主仆。那主子,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一醒来便只是哭,几个师兄什么都没问出来,一说要送她下山,她便寻死觅活,实在可怜。师兄们怕出事,就叫她暂时在坤道那边安置下来。师父,无碍吧?” 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丫鬟,又是不知谁家的小姐,这么冷的天气,独自在外。 ……想来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也是可怜。 丹华真人叹了口气,“世人皆苦。算了,你叫人好生照顾着,不要出来惹事。待慢慢问出来她的出身,再行处置不迟。” 这小弟子口中的小姐,自然就是私出牧府的牧鸳鸳。 如今,她不做太子的妾,可就要做马家那傻子的续弦,这叫她如何能忍? 坤道丹房中。 牧鸳鸳瘫坐在床榻上,头发微微蓬乱,正哭得梨花带雨,“大师父,信女不走!我爹要把我嫁给疯子、傻子!若非要逼着信女走,信女还不如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到底也落下个干干净净的身子投胎转世去!” 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叫做桃花的,也跟着哭劝,“大师父,奴婢愿意给观里当牛做马,只求、只求给我家小姐一口饭吃,求您、求您了……” 一主一仆都是年轻姑娘,哭得凄楚可怜。 坤道也都是从姑娘过来的,也是见惯了这世间女子的种种不易,不忍推牧鸳鸳去死,纷纷开口劝慰。 牧鸳鸳没得着准话,只坐在地上痛哭,不肯起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处。 丹华真人差遣的小弟子过来,“各位师姊,师父说了,暂请这位小姐留在观中,日后慢慢地,总能想出办法来。” 牧鸳鸳一把抹去脸上泪痕,“谢谢师父救命,谢谢师父救命!” 小弟子连忙同几个坤道一起,搀着牧鸳鸳起来,悉心叮嘱道:“姑娘勿要再说这些要死要活的话,无端折了自己的福气。既然你是被我们师兄所救,便是有缘,怕是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牧鸳鸳大眼睛忽闪忽闪,却又哭了,“我被爹许给了畜生一样人,还能有什么福气……” “姑娘不要这样说,姻缘一事,最是天定,人再如何谋算,都是算不准的。”小弟子年纪小,不忍心看牧鸳鸳哭得那样子,“姑娘过几日,可去咱们玉清观后面的姻缘殿里拜一拜姻缘娘娘,还能求签,说不定姻缘娘娘怜悯姑娘,这好姻缘就来了呢?” “真的吗?”牧鸳鸳咬唇,“那我、我现在就去……” “这可使不得。”小弟子连忙阻拦,“不瞒姑娘说,这几日咱们玉清观有太子殿下前来为国祈福,一应闲杂人等,原是不让进的。师父看你实在可怜,才留你在观中,姑娘这几日还是在师姊丹房中,勿要出去招惹是非为好。” “原是这样,”牧鸳鸳连忙乖顺点头,“是。小师父说的,鸳鸳都记下了。” “这就好,”小弟子宽心一笑,“还要叮嘱姑娘一句,后山也不要去,我师兄真在里面闭关,师父不叫人去扰他。” 牧鸳鸳低下脖颈,一一都用心记下。 掩住眼底一抹精光。 她来这玉清观,可不就是要为自己争一份,天下第一好在姻缘吗? 这可算是,来着了! 另一边。 云媞到得观中,就由负责接引的坤道先接到了拾掇好的丹房中歇息。 见这屋中,比自己上一次来,轩敞豪华了许多,云媞不禁一笑。 她换了身素色衣裳,便要去找李怀肃。 来福跟在身后,“小姐,太子方才差了人来说,这面上,你若嫌气闷,便不带了吧。” 李怀肃一早说过,这次玉清观封闭,在观里伺候的,都是自己人,不怕云媞叫人认出来,生什么是非。 临出门时,云媞想了想,还是叫来福为她遮上了面纱。 德昭帝活着一日,她就一日不能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还是小心为上。 云媞在来福、花嬷围拢下,去寻李怀肃。 一行人踏上小径,云媞总觉得身后似有两道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 那声音很轻,听起来,像是女子。 云媞微微回头,隔着面纱瞧见那是一主一仆,小姐穿了一身水红色的纱裙,体态袅娜。 还有几分眼熟。 可两人到底隔了些距离,云媞又带着面纱,那小姐的模样儿云媞并未看清,便转过头去。 那正是桃花搀着牧鸳鸳。 看到眼前花团锦簇一般的女子,牧鸳鸳身上直抖。她只知道今日李怀肃会来,没想到,他还带来了自己的太子妃! 牧云安! 牧鸳鸳攥紧了手指,目光死死盯着那道背影。 她和自己都是牧家小姐,甚至牧云安还做了十多年见不得光的外室女,比她牧鸳鸳还不如。凭什么,如今这不孝不悌的牧云安,竟能做上太子妃的宝座,未来就是大盛的皇后。 她却只能被困在牧家,甚至还要被卖去马家。 见到“牧云安”的一瞬间,牧鸳鸳只想冲上去,质问牧云安,知不知道她爹瘫痪在床,知不知道她娘疯了?为何她这个做人女儿的,就这么铁石心肠,不闻不问? 身边,桃花用力攥住牧鸳鸳小臂,“小姐,千万勿要冲动!咱们还是得先寻到太子殿下!若无端惊扰了太子妃,万一那妒妇不许你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岂不让太子殿下为难吗?小姐,孰轻孰重,你要好生思量啊!” 牧鸳鸳猛地刹住脚步,面上阴晴不定。 一想到牧云安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自己的又是什么日子,牧鸳鸳真恨不得直接把眼前的牧云安推进水里! 可桃花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走进太子的心里。 想着,牧鸳鸳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掉头就走。 却见身前的太子妃,站定了身子,回头。 被轻薄面纱隔住的目光,遥遥地向自己望来! 第229章 投水不成 云媞朝向身后那女子处望去,却不见了那一主一仆身影。 “小姐,怎么了?”来福见云媞顿住脚步,眉毛微微皱起,连忙赶上来问道。 云媞眸光一闪,吩咐了花嬷几句,自去寻李怀肃。 另一边。 见云媞一行人走了,牧鸳鸯才舒了一口气,自一旁树丛中起身。 桃花说的是,如今不忙着质问牧云安。等到太子殿下对她牧鸳鸯动心,肯收她入府,到那时候,牧云安这个太子妃说什么都晚了。 牧鸳鸯正想得出神,身边桃花低声提醒道:“小姐,奴婢见这帮牛鼻子都往后面去了,想是去迎太子殿下。”她意味深长,“那边有个荷花池,如今上面覆了薄薄一层冰,保准一踏就破。小姐,咱们赶紧过去吧。” 她比牧鸳鸯还要心焦。 小姐这一计若是不成,陪着小姐私逃出府的丫鬟自然也要受罚。 自从牧家掏空了银子,为安小姐补上嫁妆,被迫搬了家之后,她们这些下人连月俸银子都不及时发。那牧府,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桃花一门心思指望着跟牧鸳鸯一块嫁进太子府中,才是她唯一的好出路。 小姐这次,可一定要成功啊! 主仆两人蹑手蹑脚,潜到李怀肃必经之路上的荷花池旁。 那湖面上,果然已结了薄薄一层冰。 牧鸳鸯伸手。 “嘎吱”,一声轻响。 冰面上被她用手指戳出了一个小洞。 桃花:“你看吧,小姐,没事的。这冰薄,你一定能掉得下去。” 牧鸳鸯有些无语。 她和桃花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要在李怀肃路过时假做落水,再被太子殿下救起。到时候,她身上都湿透了,跟被男人要了身子去有什么区别?太子殿下仁慈,定会同意她进府。 为了被捞上来时更楚楚动人,牧鸳鸯刻意穿的水红色衣裙,浸透了水会呈现半透明的状态,紧紧地贴着自己身子。 只是,这衣裳美则美矣,却真是薄…… 寒风中,牧鸳鸯打了个寒战,攥紧了手指,“水好冷。” “委屈小姐了,”桃花给她鼓劲儿,“俗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儿套不住狼,小姐,若这次拿不住太子殿下的心,你怕就要被二老爷嫁去马家了!” 更不用说,她桃花也得跟着陪嫁。她可不愿意! 桃花又劝:“可若是小姐能嫁入太子府,虽然初始分位低些,可往后必能入宫为妃,是真真正正的天家人。”她压低声音,“那时候,老爷夫人定能高看你一眼,再不会说你及不上少爷了。” 牧鸳鸯用力攥住手指,“我知道的。” 她拍了拍桃花手背,刚想说自己做了万全的准备。若落水不成,她、她还有大伯母的药呢!定要拿下李怀肃…… 牧鸳鸯张了张嘴,还不及说。 桃花:“小姐,来人了!” 牧鸳鸯探头一看,果见几个道士簇拥着一个年轻男子远远地行来。那男人芝兰玉树,通身不怒自威的气质,不是太子李怀肃还能是谁? 桃花低声催促:“小姐,快些!他们人不多,道士又需守戒,不会碰你身体,出手的定是太子。天大的好机会啊小姐,还管什么水凉不凉的……” 牧鸳鸯迷迷糊糊地被桃花拽起来,拉扯着站到两人一早看好的池边大石上。只待推牧鸳鸯下去,桃花便要开嗓哭嚎。 牧鸳鸯站定,只觉眼前池水寒气逼人。 可却由不得她再退缩。 退一步,无论是牧家,还是马家,都会变成地狱,这世间只怕再没有她容身之地! 牧鸳鸯心一横,眼一闭。 正要奔着池中倒去! “你们做什么?” 一道清冷声音自牧鸳鸯身后响起。 她猛地一愣,只觉后颈叫一只冰冷的手一下子拿住。牧鸳鸯大惊,拼命挣扎。可搁在她脖颈上的手,也不知是拿捏了她什么穴位,竟瞬间就叫她通身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就这么乖乖地叫人从大石上给拽了下来。 双脚落在平地上,牧鸳鸯急忙看向李怀肃来的方向。 果见太子一行人,已走得很近了。 牧鸳鸯刚想说什么。 “刷——” 她眼前径直垂下一片湛青色。 是刚才那人宽大的衣袖,挡在了她眼前。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贫道有礼了。” 牧鸳鸯只听得那人声音,恭顺有礼中自带着一股子清淡疏离,倒像是个认得太子的。 李怀肃一路行来,正扭头听身边的小道士说起丹华真人的现状,听路边有人向他行礼,也不过淡淡“嗯”了一句,不曾转头特意去看。 根本没看到牧鸳鸯主仆。 牧鸳鸯就这样看着太子这一行人,从自己跟前扬长而过,越走越远。 很快转过前面的拐角,彻底看不见了。 身边桃花这才蹦跶起来,“诶,你整个人,你这是干嘛啊?!” 身前那人一动,慢慢转过身来。牧鸳鸯才看清楚,这人身形高大,肤色极白,面容瞧着也就二十出头。眉骨高,眼窝有些深,更衬得他目光极为深邃,正不眨眼地盯着自己。“干什么?”他淡淡一笑,“这话,该我问你们。” 这人指了指刚才牧鸳鸯站上去的大石,“昨日下雪,这上面还结着薄冰,滑得很。这位小姐,你站上去,想要寻死不成?” 被他黑沉的眸子盯着,牧鸳鸯不自觉红了脸,颤抖着唇瓣儿,“我、我没有……” “寻死也勿要在我们玉清观里,别脏了这地界儿。” 这话说得不留情面,牧鸳鸯脸一下子涨红了。 她要做的事儿,比寻死可……腌臜多了。 桃花双手叉腰,“你是个道士?道士哪儿有你这么说话的?真难听!你叫什么?我、我去告诉你师父,叫你师父罚你!” 她见眼前这人长得年轻,便猜他辈分不大,想来是怕观里那些老师父责罚。 “贫道玄水,丹华真人是贫道师叔。” “玄水道长……” 牧鸳鸯把这名号记在心中。 桃花见自家小姐错过了大好的机会,心中又气又急,只想拉着小姐赶紧绕到荷花池另一边,没准还能赶得上太子…… “等等。” 玄水直接挡在二人身前,目光幽幽地盯住牧鸳鸯的脸,“二位若不把刚才的事儿解释清楚,恕贫道不能让你们过去。” 第230章 为了见她 李怀肃和换好衣裳的云媞会合,一并去看丹华真人。 因真人年纪大,这些年身子愈发不好,李怀肃又感念他冒险为先皇后超度的恩情,特意不许他出来迎接,带着云媞算是上门拜访。 一进门,丹华真人赶过来行礼,“太子、太子妃,新婚大喜,百年好合啊。” 两人还礼。 屋中仅有三人,云媞便摘了面纱。 丹华真人打量她片刻,笑道:“瞧着太子妃面色好了许多。” 云媞一笑。她与牧云安换婚一事,在玉清观中鲜少有人知道始末,但丹华真人定是从头到尾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打开天窗说亮话,倒还方便些。 云媞静静听着李怀肃与丹华真人聊了些旧事儿,丹华真人又分别为二人诊了脉。 李怀肃向云媞道:“孤给道长带来的礼物,被孤落在了房中。” 云媞知趣,携着面纱立起身来:“妾去为殿下取来。” 李怀肃听着云媞和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来福脚步声渐远,才向丹华真人道:“真人,她的脉如何?” 丹华真人沉吟了片刻,一笑,“殿下,自从你二人成婚后,太子妃那夜间离魂的病症,再也没犯过吧?” 李怀肃应道:“没错。” “这便好了。” 丹华真人点头,抚掌微笑。 他原以为李怀肃是一腔情愿。现在看来,成婚后那女子并未再发病,定是心结已解。这还不够说明她心中也有他吗? 李怀肃:“怎么说?” “太子妃这病原本就是心中一腔子不甘不愿的怨气梗着,才郁结成了不寐之症。如今不再犯病,该是那股子怨气慢慢为太子精诚所化解,若能保得三年五载不再犯病,这病便算是彻底好了。” “好,好!” 李怀肃一颗心咽回了腔子里。 看来,只要他好好待云媞,叫她天天过得快快活活的,云媞的病慢慢地就能全好。 到时候,他也能彻底放下心来。 丹华真人又自一旁屉子中,取出两盒香,“这是贫道师兄、玄水的师父,听闻了太子妃的症状,特意调配的安魂香。依贫道看,这香现在太子妃也是用不着。不过还是给殿下拿着,平日里安神静心,也是好的。” “玄水……” 这名字激起李怀肃记忆,“孤刚才,好似看到他了。” 另一边。 荷花池旁,一阵寒风吹来。 牧鸳鸳本就穿得单薄,此刻更是被风扑得打了个寒战。 眼见着太子一行人走得没了影子,桃花气得直跺脚。 “啪”地一声。 她重重打掉玄水伸出的手,“管你什么事儿?快让开!我们是有正事,有急事!若真是被你耽误了,你、你吃罪不起!” 玄水虽自幼修行,却不是全不通人情世故。 听桃花这般说,又联想到牧鸳鸳刚才的样子,玄水心中已是多明白了几分。 “呵,”他冷哼一声,“什么正事,急事,依贫道看,不过是些见不得人的事!” “你!” 桃花变了脸色,一手掐腰,一手要直指到玄水鼻尖上,“我不准你这么说!” 玄水知道,虽然这小丫鬟跳得欢,可她不过是个下人。这两人中间,做主的定是那个小姐。 玄水看向牧鸳鸯,只觉眼前这女孩娇娇弱弱的身形,清清秀秀的面庞,文文静静的模样儿,心中所想之事,竟也是些见不得光的! 跟那……牧云媞一样! 云媞的身影在玄水脑海中浮现,他厌恶地拧眉,驱散眼前画面。 那女人如今已光明正大地做了太子妃,想是奸计得逞……亏他在姻缘殿里时,还觉得她、她说得出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话,和天下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呢! 见玄水半晌不再说话,桃花趁机护着牧鸳鸯,绕过男人身旁。 跑得远了,桃花才回头喊道:“臭道士,你懂什么?我看你才见不得人!丑得见不得人!” “桃花,别说了!” 牧鸳鸯把她拉走。 小丫鬟这话,却好似在玄水脑中劈下一道闪电。他见不得人?他素来行得端坐得住,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可玄水心中,不知名的小角落中,却传来一声轻轻的讥笑。 “玄水,你真的如你说的那般光明正大?那为何,明明你师叔叫你在山上闭关,好生修行,你却偏要出来?你敢说,你不是为了……见她?” “住口!住口!别再说了!” 玄水猛地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却一直在脑海中回响。 桃花扯着牧鸳鸳跑得远了。 桃花犹自忿忿的,“哪里冒出来的死牛鼻子,偏是他耽误了小姐的大事!等下次再遇到,看奴婢不打他……” “桃花,他也是……也是好心。”牧鸳鸳声音很轻。 “小姐,你怎么还替他说话?那么好的机会,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有第二次!若是错过了、若是错过了……”她和小姐,可就都完了! “不会的!”牧鸳鸳用力攥了一下桃花的手,“不会错过!实在不行,我、我还有旁的法子!你别急,千万别急。桃花,咱们一定能行!” 两人急匆匆走过。 身后,花嬷从路边屋檐投下的阴影下,露出脸来。 这么一会儿光景,她已把牧鸳鸳的来历查探得清清楚楚,自然也知道她混进玉清观,是冲着太子来的。 不要脸的贱蹄子! 身边那丫鬟,也不是个安分的! 花嬷阴沉着脸,转身便走。 云媞得到牧鸳鸳的消息时,已是晚些时候,来福正为她酌上茶饮。 “竟是她?”云媞微微一愣。 想起牧鸳鸳从前的模样儿。 沈氏还在的时候,牧家一大家子都是靠着她的嫁妆养着,二房自然服服帖帖,就算牧彦都心里不服牧殊城这个大哥,想翻出什么浪花来,看在钱的面子上,到底还有限。沈氏也曾为二房的孩子们寻过名师。 可惜,那牧家金孙牧元庆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不上三个月,就气的塾师要走,说什么也教不下去。 当时,牧老二和孙氏都舍不得儿子吃苦,觉得这书,不愿意念就不念了,也行。 只有牧鸳鸳,借着弟弟的光才能读得上书的牧鸳鸳,哭着跪求沈氏,“大伯母,求您,求您让鸳鸳读书,别做个睁眼的瞎子吧……” 可沈氏的意思,又怎么拗得过牧元庆、牧鸳鸳亲爹娘的意思? 那塾师到底被辞了。 可云媞忘不了,牧鸳鸳那双泪眼。 如今,她也长大了。 在天香阁里见了一次,如今又在这玉清观里见了一次。看来,从前唯唯诺诺,一直被爹娘藏在牧元庆身后的牧鸳鸳,有了自己的想头。 见云媞半晌不言语,花嬷有些忍不住:“太子妃,那女人就是冲着玷污太子来的。您打算如何处置?” 云媞看向花嬷。 老嬷嬷举起一只手,在脖颈间用力一划。 “就让老奴去把她埋了。太子妃觉得如何?” 第231章 觊觎太子,就该死 云媞微微一愣,有些哭笑不得。“花嬷,我那堂妹,还什么都没做呢,罪不至死。” “若真要等她做出什么来,岂不是晚了?”花嬷不以为然,“再说,像她那样的女人,觊觎太子殿下,就是该死!” 云媞轻笑一声,“不至于。” 花嬷脸色一变,“可是……” “没有可是。”云媞抬手截断她的话,“这种事,论迹不论心。若是论心,那天下男人,恐怕全都该死。” 花嬷一噎。 片刻后,她讷讷地退到一边,“太子妃勿要妇人之仁。” “不会。本宫自有计较。” 花嬷退出去后。 来福上前,从云媞手中接过喝光了的茶碗,“小姐,那位牧、牧小姐,对太子殿下有那样心思,你……不气吗?” “气什么?” 来福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有些说不出。 云媞:“你也觉得,我那堂妹对太子动心思,是僭越?”她浅笑了一下,“或许,她不过是想给自己搏一条活路。” 刀都逼到脖颈上了,还管什么僭越不僭越,体面不体面? 不过……就是像曾经的她一样。 所以,云媞也愿意,试着给牧鸳鸳一条活路。端看她如何选择。 “是,小姐。” 来福声音闷闷的,引得云媞多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奴婢只是想到、想到……当初,自己被小姐从大厨房里捞出来的时候。”来福顿了顿,对自己点了点头,“像奴婢这样没用的人,像药奴那样,本来是为了来杀小姐的人,小姐都愿意搭救。小姐,你……你真是个好人,会有好报的!” “好报?” 来福的话,逗得云媞笑出了声。 她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好报”,就是亲眼看着傅轻筹去死。 还有把牧家一家子踩在自己脚下。 笑了会儿,云媞叫来福窥着空儿,请李怀肃过来。无论如何,牧鸳鸳的事,还要提前给太子透个底。 听得云媞有事找,李怀肃很快过来。 进了云媞屋子,李怀肃便笑道:“你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用闭锁在房中。出去逛逛,只是别凉着。” 云媞点头,细细地把花嬷打探来的事,告诉了李怀肃。 闻言,李怀肃拧眉,“你那妹妹前阵子被人退了婚,这几日听说又找了新婆家,想来是这新婆家不尽如人意?”他看向云媞,“你怎么想?不若,孤越过太傅,为你那堂妹指一户好姻缘?” 天家赐婚,牧家不敢违抗。 “臣妾替堂妹谢过殿下,”云媞浅笑,“不过,我还是想先问问鸳鸳自己的意思。” 李怀肃一愣。那牧鸳鸳都追到玉清观来了,不就是想给自己求个好姻缘?她还能有什么旁的意思? 可云媞的话,他不愿驳,“好好,都听你的。孤就派暗卫护着她,这几日来、别叫她真做出什么有失体面的事儿来。” 不然,往后再想指婚给好人家,也是难了。 “多谢殿下。” 知道李怀肃的想法,云媞只是一笑。牧家,她是一定要碾死的。若牧家玩完了,无论牧鸳鸳嫁给了谁,没有母家庇护,在夫家都难过得上什么好日子。 与其这样,还不如……留在她身边。 前几日,云媞差绿萼去天香阁找陈三娘子对账,发现过去这一年,天香阁虽然是亏损,可跟牧鸳鸳交接的那一部分账目,却记得格外清爽。连陈三娘子都赞,“鸳鸳小姐惯来是会算账的。” 要知道,牧鸳鸳的娘是孙氏,出身寒微,根本就没受过主持中馈的教育,自然也教不出这样的好女儿。牧鸳鸳也算是歹竹里出了好笋。 这样的人,云媞不想放过。 日光透过雕刻着暗八仙花纹的窗棂,在云媞裙摆上投下一栅栅的光影,照得她整个人闪闪发光。 一旁的李怀肃,竟是看得痴了。 不禁在脑海中勾勒出云媞着皇后凤袍的模样,定是……特别好看。 另一边。 桃花把牧鸳鸳拉到一边,“小姐,奴婢打探到了,今日下午太子殿下便会一个人闭锁在大殿之内祈福,到时候,小姐若能进得去,太子定会对你动心……” “想都别想。” 玄水声音自二人身后响起。 吓得牧鸳鸳一张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这种话,叫一个陌生男人听见…… 桃花跳脚,“你、你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这是我家小姐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她上前一步,做出退散的动作,“滚,滚远点!” “桃花,不得对道长无礼!” 桃花:“小姐,无礼的明明是他!” 牧鸳鸳抬头,对上玄水黑沉深邃的眼眸,不知怎的,脸就红了。可总被这道士缠着,走到哪儿看到哪儿,定是会坏了她的大计。 深吸一口气,牧鸳鸳鼓起勇气,“这位、这位玄水道长,鸳鸳如今也是逼不得已,实在没有了活路,才、才出此下策。”说着,她眼圈有些红了,“还望道长,给鸳鸳留一条生路。鸳鸳定感铭五内。万一不成,鸳鸳自己去死,绝不会拖累玉清观。” 好容易说出这一番话,牧鸳鸳不敢抬头,却能感觉到玄水的目光,依旧盯在自己身上,看得她坐立难安。 只是,这目光比之刚才,审视中,似乎又多了些旁的什么。 倒好像直直看到了她心里去。 牧鸳鸳莫名地觉得十分委屈。“玄水道长,或许你觉得鸳鸳弄这些手段,是肮脏心肠。可鸳鸳若不如此、若不如此……便要回家,给一个疯傻之人做续弦,鸳鸳不愿!道长若执意要拦着鸳鸳,还不如就此给鸳鸳一个痛快的死法算了!” 说着,她眼中滚滚地落下泪来。 桃花在一旁急得不行,“小姐,莫哭!不就是一个臭道士,桃花帮你把他赶走!” 两人正一个哭一个吵,闹得不可开交。 牧鸳鸳突听得玄水的声音,宛若那荷花池薄冰下的汩汩流水,又深又寂静。 玄水:“你……和她不一样。” “她?” 鸳鸳抬起一双泪眼,不明白玄水在说什么,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 玄水:“别想着走这条路。你……斗不过太子妃。” 第232章 从未有人对她好过 玄水这话一出来,他自己和牧鸳鸳都是一愣。 他无法抑制地想起第一次见到云媞的时候,想起她说,他的道不是她的道,她有自己的天道。 那话,说得多张狂啊。 可太子妃的那个位置,还真就叫这个张狂的女人,不择手段地给坐上了。 玄水看向眼前的牧鸳鸳。她年纪虽没比那女人小多少,可看那清澈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面,还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呢。哪里会像那个女人一般,又是用药,又是替嫁,用尽那般腌臜的手段? 轻叹了口气,玄水向牧鸳鸳,“贫道的话,还望小姐谨记,不然,吃亏的怕是你自己。” 莫名地,牧鸳鸳一阵脸红。 这位道长,好像也不是瞧不起她。而是…… 担心她? 牧鸳鸳咬唇,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时。 “咕噜噜——” 肚子突然发出一阵响声。 牧鸳鸳脸色爆红。这才记起来,自己昨夜从家中跑出来,冻晕在这玉清观门前,从被救醒到现在,还水米都不曾打过牙。真是饿了。 一旁的桃花也捂着肚子,脸色有些难看。 倒是玄水轻笑了一声,“饿了?走,贫道请两位用些斋饭去。” 牧鸳鸳身上自然有世家女的骄傲,可不知为何,还是双脚不听使唤地跟着去了。 斋堂里。 因不是正经用餐的时辰,斋堂里一个人都没有。玄水作为丹阳道人的师侄,在观中有些地位,很快为牧鸳鸳、桃花两人端来了斋饭。 这斋饭做得不甚精致,不过是清粥、糕点,再加上几样小菜。 玄水把餐盘放在了桌上,顺便还给自己带了一份,“二位,请用吧。” 牧鸳鸳在盛京牧家大宅里出生,这辈子还从未吃过这样一顿饭。她愣了愣,还是小心翼翼地拿起乌木筷子,尝了尝距离自己最近的腌萝卜。 萝卜丝一入口,牧鸳鸳眼睛慢慢瞪大,“甜的?” 玄水笑了,“看你哭得那样儿,怕是伤了脾胃。吃点甜的,开开心。” 牧鸳鸳捏紧了筷子,好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吃好,牧鸳鸳放下筷子。 玄水:“好吃吗?” 牧鸳鸳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呵,”玄水轻笑一声,“骗人。” “没有,”牧鸳鸳有些急了,大眼睛眨呀眨的,“真的很好吃,我很喜欢。谢谢你,道长。” 玄水也放下筷子,直视牧鸳鸳,“看你的模样儿,也是个大家出身的小姐,怕是平日里随便吃些什么,都比这些粗茶淡饭来的好吧?” 牧鸳鸳张了张嘴,面上现出一丝苦笑,“是……可我家的规矩,女子是不许这样上桌吃饭的。” 玄水一愣。 还有这样的规矩? 牧鸳鸳:“从小,自我有记忆的时候,我和娘用餐,就要排在爹和弟弟的后面。爹和弟弟不说吃好,我和娘就不许动筷。等到他们吃好了,再精美的菜肴,也都变成了残羹剩汁。” 这样的规矩,只有牧家二房有。牧殊城是不敢在沈氏面前提哪怕一点儿,更不许二房的人闹到沈氏眼皮子底下去。 可关起门来,二房过自己的日子,沈氏的手也伸不上他们的饭桌。 这样的日子,牧鸳鸳过了十几年。 如今,她抬起头,看向玄水:“道长,鸳鸳说这些,不是叫你可怜我……” 玄水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滋味,他摇摇头,“我没有可怜你。” 他只是平白无故地想起了另一个人。她……她是不是也过过这样的日子? 见玄水态度有些松动,牧鸳鸳试探着问:“既然知道了我的难处,道长,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玄水立刻摇头,“那可不行。” 他看出牧鸳鸳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在李怀肃面前表演一番,给自己在东宫里搏个出身出来。 可她这么做,事必会给玄清观惹来麻烦。 太子妃……也会难做。 玄水不喜欢那个女人,却不想给她找麻烦。 他看向牧鸳鸳,认真道:“你放弃吧。这样,不好。”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牧鸳鸳愣了愣,眼中飞快地蓄满了泪水。她分明地在玄水眼中看到了可怜。 他可怜她!他分明就是可怜她! 牧鸳鸳:“道长,不这样做,鸳鸳就要嫁给疯子,还是个发起疯来会打杀人的疯子。鸳鸳会死啊!” 她会死,他难道……一点都不在乎吗? 玄水:“你不想嫁人,倒是……可以做个女道士。” “什么?” 牧鸳鸳彻底愣住。 玄水:“大盛素来礼重道教,你若表明态度,要做坤道,我可以求师叔收你做小徒弟。这样你家中就不能逼你嫁人了。” 牧鸳鸳目瞪口呆。 一旁的桃花吃光最后一块糕点,一抹嘴,一拍桌子,凶巴巴地看向玄水,“那怎么行?我们家小姐这么漂亮,是要嫁人的!做什么道士?你别胡说!别以为请我们吃了顿饭,就有资格安排我们小姐……” 她说着,一把拉起牧鸳鸳袖子,“小姐,别听这牛鼻子瞎说,我们去找殿下……” 牧鸳鸳只觉头脑发晕,被桃花拉出了斋堂,却迎面遇见了救醒她们的坤道。那坤道对着牧鸳鸳笑道:“本想带你们来尝尝观里的斋菜,看样子,你们是尝过了吧?” “是。”桃花眼珠一转,指着身后跟出来的玄水,“大师父,那小道士是谁啊?怎么总跟着我家小姐,他不会、不会要对我家小姐怎么样吧?” “桃花!” 牧鸳鸳扯了扯桃花衣角,可小丫鬟的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就如泼出去的水一般,再收不回去。 那坤道愣了愣,又笑,“那是玄水师父。是观主的师侄。别看他年纪轻轻的,修得可好了呢。” 牧鸳鸳忍不住问:“道长,玄水道长,在这观里,很厉害吗?” “嗯,”坤道点头,“是我们中,最厉害的一个。不过他的修行,如今也是到了紧要的时候,观主吩咐了,无事不要去搅扰他。”她伸手,对牧鸳鸳做出“请”的姿势,“牧小姐,贫道引你去丹房里歇一会儿吧。”不然,若是撞到出来祈福的太子,可就不好了。 牧鸳鸳乖顺点头。 跟在坤道身后走了一会儿,她鼓起勇气问道:“道长,我、我想问问,就是问问,你们这玉清观的女道士,我、我也能当吗?” 还不等那坤道说话,一旁的桃花猛地瞪大眼睛:“小姐,你、你疯了?你还要嫁人呢,怎么能真的做女道士?” 坤道闻言笑了,“牧小姐,你若有向道修行的决心,自然是好的。而且咱们门派内,女子也可以成亲。之前还有师兄师姐,就在这观中喜结连理的呢。” “是吗?还可以这样、这样吗?” 牧鸳鸳一张小脸红透了,眼前不自觉地浮现玄水的身影。 第233章 牧鸳鸳的另一条路 牧鸳鸳对李怀肃,只见过那么一次。 太子殿下自然是芝兰玉树,神仙一般的人物。 牧鸳鸳心中钦羡得不行。 可太子离她,真的好遥远……殿下有太子妃,还有两位出身高贵的侧室,还有……还有那位她在天香阁里看到的爱妾。太子殿下不曾对她说过一句话,不曾多看她一眼。 可,玄水不同。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道士,拦着她投湖,带着她吃东西,还给她出主意,为她着想 好像是,真的很关心她的样子。 牧鸳鸳长到这么大,记忆中还从未被人这般关心过。 只是…… 桃花一听就急了,“小姐,你、你是说着玩儿的吧?” 她的小姐若是成了女道士,那她呢?岂不是要跟着做道士?她可不要啊…… “别吵。”牧鸳鸳捏了捏桃花的手,“让我好好想一想。” 桃花一颗心惴惴不安。临出门前,小姐明明满腔壮志,定是要做太子的女人! 可现在,怎么被那臭牛鼻子三言两语说的,想要出家了? 桃花百思不得其解,急得都快要哭了。 可牧鸳鸳素来是个心里有主意的,自己想清楚的事儿,旁人再去劝,那是百折难回。她养成这样的性子,倒也不怪牧鸳鸳,她打小儿爹娘祖母关心的就只有弟弟,还是这些年她大了些,能许婚给牧元庆换嫁妆了,家人才肯多看她一眼。 她不给自己拿主意,难不成还真的指望爹娘? 如今,玄水给她指出了另一条路,或许、或许,她可以…… 牧鸳鸳正在犹豫间,大殿里的钟声响起。 在前面领队的坤道停下,向着大殿方向拱手拜了拜,“是太子殿下在为南疆战事祈福,愿大盛国泰民安。” 两个时辰后,天色渐暗。 云媞房中。 来福推门:“这祈福真正累人。奴婢刚才大殿那边,侍卫说太子殿下还在祈福没完呢,叫奴婢给小姐带回来这个。” 她手中素白的瓷盘上,五只金澄澄的金桔叠放在一起,散发着一股橘类特有的甜香。 来福低声笑着:“什么好东西,还巴巴儿托奴婢一定要小姐拿来。不过是些福橘,小姐现在可要吃吗?” 一旁,花嬷见来福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冷哼一声:“什么‘不过是些福橘’,这是贡果。想来是祈福是放在三清圣人跟前,最拔尖儿的那一盘,太子殿下特给留太子妃吃,能聚无边无量福德,是顶顶好的东西。” 云媞听了,轻笑一声。 来福撇撇嘴,“什么稀罕物儿。” 手中却拿了最顶上的福橘,剥开橘子皮,又用银签子小心翼翼挑去表面的白色脉络,承在小碟里,奉给云媞,“小姐,奴婢闻着这味儿好甜,小姐尝尝。” 云媞笑着捡了一块,对着花嬷扬了扬下颌,“去,拿给嬷嬷吃些。” 来福笑嘻嘻地双手捧着去了。 花嬷也不好挂着脸,只得接过福橘,“多谢太子妃的赏。” 云媞向来福,“你也吃。” “是。” 见花嬷脸上还有些郁郁的,云媞忍不住:“嬷嬷心中在想什么?” “老奴是在想,太子殿下对太子妃这般爱重,万事都以太子妃为重。这性子,倒像极了前头皇后娘娘。” 说着,花嬷眸光一暗。 她的小姐,那时候也是一心一意为了还是皇子的德昭帝,满心满眼里都只惦记着他一个人,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便想着给他。恨不得把这世间最好的,统统堆到他跟前。 结果,却落了那么一个下场…… 花嬷看向云媞:“太子妃,老奴说一句僭越的话,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太子殿下的心,可千万别被旁人抢了去。” “花嬷,娘自幼教我,能被人抢去的,就算不得真心。” “可是……” 一旁,来福扶住花嬷胳膊,“嬷嬷,你就相信我们家小姐吧。那个牧鸳鸳,我家小姐心里有数!” 花嬷口中塞着香甜的橘子,又被这一主一仆一递一句说着,只得把口中劝诫的话,一股脑儿都咽了下去。 只是心中,还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到得晚间,众人都歇了,花嬷斜卧在厢房里,只觉窗外的月光,亮得让人心中不甚踏实。 她翻来覆去。 身边,来福迷迷糊糊地出声:“嬷嬷,怎么还不睡?你这是怎么了……” “不对!” 花嬷腾地一下坐起,双手握住来福双肩,“我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么?” 月光下,来福只见花嬷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你跟我说实话,你家小姐,是不是根本不喜欢太子殿下啊?” 她就说,这世间哪有女人不在于别的女人觊觎自己的丈夫? 除非是…… 不喜欢,所以根本不在意! 来福困得不行,“嬷嬷,你说什么呢?我们小姐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了,不喜欢太子殿下,还能喜欢谁啊?你别多想,快睡,快睡吧。” 可花嬷心中有事,只睡不着。 隐隐地,还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笛声。 “呜……” 来福被扰了清梦,苦恼地用被子蒙住了脑袋,“谁啊,大晚上的吹笛子,真真有病!” 这笛声,在牧鸳鸳窗外响了彻夜。 牧鸳鸳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高高的房梁。笛声在耳边萦绕,忽近忽远。这调子是叫《清心咒》,可牧鸳鸳却听出了别的意味。 她听了一整夜,终于做了个决定。 第二日一早,牧鸳鸳隔着窗纸,见到外面有人影晃动,便喊桃花起来为她洗漱梳妆。 随着人声渐大,那笛声不知何时,也便歇了。 今日,是太子祈福的正日子,玉清观里大部分道士一早便去大殿上。牧鸳鸳出门,这一路上谁也不曾碰见,她凭记忆循着昨夜笛声飘来的方向,越走越快,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转角处。 牧鸳鸳一头扎到玄水怀里。 她只觉脑门一紧,是被玄水一根手指戳在额头上,推着离开自己身前。 牧鸳鸳顾不得他僭越:“昨夜吹笛子的,可是道长?” 玄水点点头。 牧鸳鸳心口一热,“道长,多谢你为我着想。我、我想清楚了,愿意做个女冠。求你、求你去和师父说说,就收下我吧。” 第234章 小师妹 “当真?” 玄水面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变化,眼中却闪过一丝赞许。 他收了手,肃然敛容,后退了几步。向牧鸳鸳拱手道:“往后,怕就要叫你一声小师妹,可好?” 小师妹? 牧鸳鸳脸上微微一红,这称呼,倒有趣得紧,她从未听过。她点点头,鼻间“嗯”了一声,声音轻极了。 “我这便去师叔处,替你求一求。你等我。” 玄水转身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自袖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香囊,塞进牧鸳鸳手中,“师兄手作的,不值什么。待你正式入了门,我再送你些好东西。” 牧鸳鸳看着掌心的小香囊。 是几块不同花色的布料,被笨拙的针脚缝在一起。牧鸳鸳捏了捏,一股子艾草特有清香扑到鼻端。 牧鸳鸳却瞧见,玄水指尖有几道结了痂的伤痕。她只觉心口一痛,“这是,你亲手做的?” 玄水点点头,“是。针脚粗糙,别笑话我。” 牧鸳鸳把香囊用力攥在手心,猛摇头,“这些针线活儿合该我们女子来做,师……师兄,往后这种事儿,便都交给鸳鸳来做吧。” 可玄水师兄亲手给她做的这个香囊,她定会贴身,好好地留着。 看着玄水快步去寻观主,牧鸳鸳只觉一颗心是彻底定下来了。她转身去找桃花,拉着她的手去僻静处,“桃花,我已决意做个女道士。” “小姐,你……”果然被那臭道士给骗了! 桃花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眼泪。 “别急,”牧鸳鸳用力攥了桃花的手,“我知道这样的话怕是为难你了。我会跟娘讨你的身契出来,你若愿意在这观里,你我便长远相伴。你若不愿意,我把身契与了你,你得了自由身,便去吧。” “小姐,小姐你不要我了?”桃花一眨眼,泪水滚滚流下。 她当然不愿意做女道士。 可若被放了出去,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干什么去呢? 都怪那臭牛鼻子,都怪他怂恿小姐!把小姐一个好端端的未来皇妃的路,就这么给断了。 见牧鸳鸳说得坚决,桃花忍不住还要再劝,“小姐,你可想好了?你若做了太子殿下的女人,老爷夫人必是说不出什么的。可若是做个女道士,老爷夫人岂肯就这么干休?若是闹到玉清观里来,岂不是大家没脸?” 牧鸳鸳摇摇头,笑道:“所以才要托玄水道长,转求他的师叔啊。” “果然是那个臭道士怂恿的小姐你!”桃花急道,“小姐,他可别说骗了你去……” “他不会!”牧鸳鸳直接打断,扬了扬手中的小香囊,“他一个大男人,亲手为我做了这个,怎么会骗我?他图什么?” “这是……” 看着牧鸳鸳掌心宝贝着的香囊,桃花眼睛慢慢瞪大,“小姐,他就是骗了你呀!” 桃花一把扯住牧鸳鸳袖子,“小姐你跟奴婢来!这东西,奴婢可见到过!” 牧鸳鸳愣愣地被桃花拉到太子妃的丹房前。 从院门口的月亮门内,穿过院子,直到丹房门口,高高地搭起一排木架,因已经入冬,上面什么也没有。 倒是一个格子,紧挨着另一个格子,密密麻麻地系满了各色香囊。 每一只都比牧鸳鸳手中的香囊更大,更好。 名贵香料的味道,随着风,远远地就灌了牧鸳鸳一鼻子。 “小姐,你瞧!这儿这么多香囊,总有大几十个,总不能都是那道士做吧?他定是骗你的!” 忍住心中酸涩,牧鸳鸳仰头细看。 那上面,每一个香囊,都和自己的香囊不一样。 确切地说,自己手中这个,竟好像是那些香囊余下的边角料制成。显得寒酸又可怜。 艾草的香味也被那些香囊的味道压住,闻不见了。 牧鸳鸳愣了愣,“这些是这些,我的是我的!我这个就是玄水道长亲手做的,桃花你不要瞎说!” 眼前这些香囊,定是出自别的道士的手。 和她的玄水亲手做的,怎么能一样? 桃花却看出了牧鸳鸳这片刻的犹豫,小丫鬟心一横,拉着牧鸳鸳,“奴婢去找别的道长问一问,看奴婢说的到底对不对!” 桃花运气好,没一会儿就找到了昨日那个坤道。 她气喘吁吁跑过去:“大师父,那边儿花架子上系的香囊,我家小姐也想要一个,能不能请问一下,是出自哪位道长的手笔?” 牧鸳鸳远远地跟在桃花身后,这话清清楚楚地听在耳朵里。 “你说……太子妃房门口的那些香囊?”坤道略一回忆,笑道:“可不就是你们之前见到的玄水小道长做的吗?” 桃花飞快地向牧鸳鸳飞了个眼神过去。 牧鸳鸳攥紧自己那只又小又可怜的香囊。那些香囊也是玄水亲手做的,这、这说明不了什么,或许、或许那就是观主派给玄水的活计也说不定呢? 桃花:“玄水道长一个男子,手竟然这么巧。” “谁又能天生这般手巧呢?都是学出来,练出来的。”坤道笑笑,“那之前,玄水可是用小布头、边角料缝了好些个香囊练手。我们道观里,他一人发了一个呢。” 牧鸳鸳只觉一股凉意,自掌心的香囊里渗出,随着香味,直逼她心口。 原来是练手的边角料,每人都有的吗? 她面上的笑容一点点落下去,攥着香囊的手不自觉松了。 可,可这也没什么。玄水从前不认得她,现在认得了,他们……还有往后朝夕相处的日子呢。 早晚有一天,他会亲手给她做。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 桃花的声音远远传来:“玄水小道长修行那么厉害,干嘛非要亲手做这个女人的琐碎活计啊?” “这……”坤道眸光闪了闪,她看桃花年纪小,一副天真单纯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发,轻叹了一声,“玄水啊,他是慧极必伤,开悟得虽早,可该遇到情劫的时候,也一样要遇上情劫。” 情劫? 太子妃门口花架上,那一排排随风摇晃的漂亮香囊,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牧鸳鸳眼前。 做那么香囊,需要多少时辰,多少心思啊? 他……他心里有了人。 是……牧云安那个太子妃? 第235章 他待她的那些好 牧鸳鸳心口重重地往下一沉,牵坠着四肢百骸,都跟着一阵阵地发酸发痛。 太子妃的位置,太子的爱重,玄水的心悦……世间所有的好东西,好像都是牧云安的。 可,凭什么呀? 那牧云安不过是大伯父掩了真实身份,带在身边教养着的外室女!不,说外室女都是说好听了,明明就该是无名无分的奸生女! 那样的人!偏生一家子如珠如宝地疼爱着,还把她姐姐牧云媞的好姻缘,就那么捡了去。 做了太子妃还不安分,还要勾搭小道长…… 倒骗得她牧鸳鸳,一颗心七颠八倒地,险些被骗去做了女道士。 瞬间,玄水自在她眼前出现,和其后的种种,原来,都有答案。 牧鸳鸳只觉鼻腔一阵阵地发酸,眼眶也涨涨的发疼。她不等桃花跑回自己身边,提起裙摆,拧身就跑。她不甘心,到底不甘心,只想自己去问到玄水脸上。他待她的那些好,到底算什么?为什么? 牧鸳鸳是个娇小姐的身体底子,刚跑了几步,就觉得头晕气喘,胸口压了块大石头似得发紧。 她记得玄水随手一指观主的住地,知道玄水定会在那儿,闷着头便朝那处跑。 丹华真人的丹房平素里自然是不肯给闲人就进,只因今日李怀肃在观中起伏,又有旁的贵人来往,故玉清观中大多数人都在前面忙碌。牧鸳鸳这一路跑来,一个小道士都没撞到,竟真叫她绕过太湖石,穿过梅林,到得丹华真人屋外的轩窗下。 远远地,牧鸳鸳听到屋里有人声响动,恰是玄水声音。 她登时缩住脚,憋住喘息,躬下身潜听。 只听得玄水确是在为她恳求,“师叔,她一届弱女子,真若是赶了出去,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岂不是你我罪过?” 这定是在说她要做女道士的事儿。 牧鸳鸳不自觉地蜷起手指,摩挲着掌心那只丑荷包上的针迹。 片刻后,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想是玉清观的观主,“玄水师侄,此事我已听你师弟师妹说起过,我们没什么,单看那位姑娘有没有道缘了。” 这便是,答应她做女道士了? 玄水声音中带着欣喜,“多谢师叔……” “那位姑娘的事儿好解决。可是玄水,你的事……” 不知为何,牧鸳鸳一颗心一下子抽紧起来,又想听,又害怕得紧。 玄水:“师叔,我自然没事……” “没事?”丹华真人苦笑一声,“手指伤成那样,你还说是没事?玄水,我让你山上闭关,给你那些东西,是让你做来静心。你可好,为何把那些香囊,都挂到太子妃门首去?你当旁人都是傻的,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是……太子妃为人惯会算计,我也想让她静静心。” 玄水此言一出,牧鸳鸳还有什么不懂的。她身子种种晃了两晃,眼中慢慢地积上一大汪眼泪。 丹华真人:“你说太子妃会算计,可是玄水,你自己就敢说从未动过机心?” “师叔,我没有……” “若真没有,你何必为那位小姐这般奔走?” 窗外,牧鸳鸳只如被雷打了一样,呆呆立住。 丹华真人的话,直劈在牧鸳鸳心口,“你敢说,你要收那小姐做女冠,不是为了她不闹到太子妃跟前?你敢说你这般行径,就纯然是光明磊落,一丝一毫都不是为太子妃着想?” 牧鸳鸳眨了眨眼,眼眶中泪水冲下脸颊,被风一吹,冰寒刺骨。 丹华真人长叹一声,“师侄,自古以来这情关难过却需过。你、你好自为之吧。”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牧鸳鸳才等到玄水出来。 她拦在玄水跟前,张了张嘴,却叫不出声儿来。 玄水倒是从充楞中醒来,见到牧鸳鸳,微微一顿,“你的事儿我已和师叔说过,师叔说你也是跟玉清观有缘,同意叫你做个女冠。你若当真想好,就……” “等等。” 牧鸳鸳猛地抬头。 玄水这才发现,牧鸳鸳眼睛红成了一片,像是哭过。 他莫名地心口一悸,“你怎么了?” 牧鸳鸳看着眼前这个高大挺大的年轻道士,根本分不清他眼中的,是真心实意的关怀,还是只是利用和算计。 牧鸳鸳轻笑一声,“玄水道长,你为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太子妃,是吗?” 这话声音轻极了,玄水却好似被雷直劈在身上,他拧眉:“谁叫你污蔑太子妃?不准胡说!” 牧鸳鸳从未挨过他这般严厉的语气,被惊得身子倒退了两步,方才站稳。 玄水有些懊悔自己情急之下,话说得有些重,连忙找补:“这……做不做女冠,都是个人的选择,你不要往旁人身上推诿。再说,太子妃身份高贵,你不要去说她,反而给自己招祸。” 可他这些话,牧鸳鸳再也不信了。 “你不叫我拦太子妃的路,我偏不!”她眼中泪水滚滚而下,再没法子维持端庄贤淑,“凭什么这世上好东西都是她牧云安的?我、我才是牧家正经的小姐!我哪里比她就差了!?” 她一句句哭喊着,声音中满是委屈。 玄水还想上前安慰。 可牧鸳鸳情绪激动,说话间一扬手,贴身带着的药盒从衣袖里直直飞出。 “当啷”一声。 摔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其中为数不多的几颗药丸儿,咕噜噜洒了一地。 牧鸳鸳脸色一变,连忙蹲身下去,一颗颗地拾起药丸。那是能让她最后搏一把的东西,不能就这么丢了…… 握在手里的药丸仅有三颗,最后一颗…… 牧鸳鸳抬头。 见那通体深褐色的药丸,正被玄水捏在指间。 玄水的师父最擅道医,他自己自然也对药材极为熟悉。凑在鼻子下面一闻,顷刻间便全明白了。 是那种药。 那种……那个牧云媞拿着,弄掉了原本的太子妃,自己取而代之的腌臜药。 玄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牧鸳鸳,只觉白皙小巧的脸庞,瘦削的身子,泪光莹莹的大眼睛…… 都变得……那么虚伪,那么可怖。 玄水后退一步,手中的药丸,被生生捏碎。 “这位小姐,你自有青云之志,原就是玄水不该阻拦。” 牧鸳鸳心中慌乱,“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玄水挑唇一笑,眸光却冷得骇人,“我们这玉清观小,怕是,容不下小姐你了。” 第236章 她卑微得可怜 牧鸳鸳猛地瞪大眼睛。 玄水这意思,是……嫌弃她,不要她了? 可、可明明就是他,是他算计了她啊! 牧鸳鸳难以置信地倒退两步,眼睁睁看着玄水站直身子,对她客客气气打了个稽首,声音冷得刺骨,“小姐,请吧。昨日叨扰,就当是贫道多管闲事。那些话,就当我从未说过吧。” 竟是要和她分个楚河汉界,把这过往一切,都抹得干干净净。 “好啊,好……”牧鸳鸳满脸是泪,“既然如此、既然如此……那是死是活,也不需你管我这许多了!” 说罢,她转头就跑。 从小到大,从来没人在乎她,没人在乎她的死活。 祖母视她为添头,爹娘视她为累赘。 都一样是女儿,为什么牧云媞、牧云安就能得到一切?她牧鸳鸳就不行? 如今,长大了。 牧云媞死了不说,牧云安嫁给太子后,转脸就狠狠咬下了娘家一块肉。这样的女人,却能过上那么好的日子。 她牧鸳鸳呢? 连一个道士,连玄水那样的小道士,都帮着牧云安,算计她! 更可气的是,就那么点儿小恩小惠,小破香包,她居然信了!她简直……卑微得好可怜。 冷风迎面吹来,牧鸳鸳脸颊像被扇了一记耳光一样,生疼生疼。 她闷着头只顾跑,渐渐听到周围有了些人声。 似乎是太子祈福仪式中间的间歇。 牧鸳鸳一愣。她恍惚抬头,打量着周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又跑到了那荷花池边。 而眼前这条路的尽头,隐隐传来男子说笑的声响。 牧鸳鸳脑筋急转。 如今,太子殿下为国祈福,整个玉清观上下都十分肃穆,等闲人不敢嬉笑。能这般大声爽朗说话的…… 定是太子那一行人无疑。 牧鸳鸳苦笑了一声,咸咸的泪水流进唇角。 这……大概就是命吧。 总在她放弃的时候,把机会送到她眼前。 既如此,她便要……拼上这一把! 不成功,便成仁就是了!反正……也不曾有人,真正在乎过她。 想着,牧鸳鸳登上那块大石。初见玄水时,他的模样儿在眼前一闪而过,仿佛还要伸手阻拦一般。 牧鸳鸳干脆双眼紧闭,张开双手,合身向着眼前的莲花池。 “噗通”一声。 直跌了下去。 “哗啦啦……” 薄薄的冰层,瞬间碎裂。 牧鸳鸳只觉身周针扎的一般,密密匝匝地刺痛。冰水直直灌入口鼻。牧鸳鸳反应不及,吸了一大口。一股子刻骨的寒意,顺着口鼻直通心肺,她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一把寒冰铸成的长剑串了个透心凉,手脚失去了所有力气,僵僵地下沉。 或许,太子赶不及救她了…… 遗憾吗? 遗憾吧…… 可眼前最后出现的,却是玄水那张脸…… 一串串眼泪脱离眼眶,向上飞去。难道,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下一刻。 “哗啦!” 牧鸳鸳只觉天旋地转,她叫人抓着胳膊,扯出了水面。 一阵寒风吹来,她浑身不住地颤抖,还不及擦去眼中的水,只模模糊糊看见,扯她上来的,是个长条脸儿,白面无须的中年人。那人救上了牧鸳鸳,紧接着躬着身子就退到另一个人身后,恭恭敬敬地:“老爷,这位姑娘冷得厉害,再这么下去,怕是要着了风寒啊!” 牧鸳鸳抬头,发现四周根本没有太子那一行人的身影。 甚至,连玄水都不在。 她心中暗恨这老爷多事,可口中上牙直打下牙,身上也抖得厉害,居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幸那老爷也没再逼问,竟是微笑着从身上解下玄狐大氅,递给身边的下人。那下人立刻上前,要给牧鸳鸳披上。 牧鸳鸳心下觉得不妥。 她是个未婚的年轻女子,怎么能穿男人的衣服?再说,这人……好老!有五十多岁了吧?牧鸳鸳不愿! 可手足无力,正在她不知如何拒绝时。 “让开!” 桃花清亮的声音,自一旁传来。 牧鸳鸳只觉眼前一花,桃花清丽的身影径直扑出,她手中拿着坤道们冬日的厚重棉服,一下子盖在牧鸳鸳身上。顺便挡开了玄狐大氅。因来得急了些,桃花把那捧着玄狐大氅的下人,撞了个趔趄,险些就要跌到一边。 牧鸳鸳下意识地觉得这样不好,可她颤抖得太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 桃花满心满眼都只是自己的小姐。小姐终于鼓起勇气投水,可是……太子却不知哪儿去了,到叫这个老头儿捡了现成的,看去了小姐身子! 桃花心中的火,蹭蹭地往外冒! 她回头,对着身边那主仆几人,就没什么好脸色,更兼看到那老头儿一双眼睛只盯在浑身湿透的小姐身上,这、这不是色迷心窍,是什么? 桃花气死了,“你们看什么看?!不准看!不给你们看!” 她吵嚷起来,声音十分尖锐,没一会儿就引得下值的道士,纷纷朝这边看来。 那老爷好似面上有些挂不住,眉宇间一沉,“走!” 眼前这几人走了,牧鸳鸳才在桃花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正在两人茫然无措的当口,迎面过来一个长相忠厚的老嬷嬷,她上下打量了牧鸳鸳一眼,笑道:“牧小姐请吧。好歹先换一身干爽衣裳,不然,伤风了可不是玩儿的。” 牧鸳鸳说不出话。 桃花梗着脖子问:“你是哪个?” “我是哪个不重要,”花嬷冷笑一声,“太子妃请牧小姐,跟老奴走一趟呢。” 花嬷引两人去了一间清净厢房。 房中,火盆烧得旺旺的,一进去,牧鸳鸳只觉暖气扑脸。慢慢地,抖得也没有那么厉害了。 花嬷帮着桃花,给牧鸳鸳擦干身子,换了身素雅又厚实的衣裳,又灌了她三大杯姜茶,才坐到一边,“牧小姐,可能说话了?” 牧鸳鸳手扶着桌角,吃力地撑起身子。 她要演的这一出大戏,太子没瞧见,却撞在了太子妃手里。 只能算是她……倒霉。既然运气不好,她输了,她得认。 牧鸳鸳认命地闭了闭眼睛,“太子妃……要把我怎么样?” 要杀要剐,她都认了。 第237章 嫁男人,还是远走高飞 牧鸳鸳这一副挺直腰板,视死如归的模样儿,看得花嬷一乐,心中对她的厌恶与戒备,倒是没那么深了。 她刻意冷了牧鸳鸳一会儿,才慢悠悠道:“姑娘,这对不住自个儿,对不住爹娘,也对不住太子妃的事儿,往后可勿要再做了。” 牧鸳鸳小脸一红,“我……我没有。” 一旁,桃花插口道:“我家小姐不过是脚滑,没站稳,哪里就对不住太子妃了?” “呵,牙尖嘴利。”花嬷冷笑一声,“牧小姐,有些话,老奴若是说得太清楚明白了,恐伤了你的面子。你说呢?” 桃花张口还要再辩。 牧鸳鸳拦住。她抬起哭红了的眼睛看向花嬷,“安姐姐如今贵为太子妃,对鸳鸳要打要罚,鸳鸳都认了。嬷嬷不必多说,只说太子妃要如何吧。” 她现在的处境已经很糟糕了。 牧云安不过就是打她一顿,骂她几句,至不济亲自送押送她回家,逼着她嫁到那马家。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她心已死,这些她全都不怕了。 “你倒想的透彻。”花嬷看着眼前头发还湿着往下滴答水的牧鸳鸳。面对面离得这么近,她发现这女孩儿年纪极小,也不似自己之前所想的那样,是一心想要勾搭太子的淫贱材料儿。 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罢了,性子倒还偏果敢。 花嬷:“太子妃确实该罚你。” 她轻咳一声,站起身来。 高大的身影几乎把牧鸳鸳一整个儿笼罩在内,压迫感扑面而来,牧鸳鸳只觉口中一阵阵发紧,辩解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片刻后,牧鸳鸳按住了要挡在自己身前的桃花,任命地闭了闭眼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预想中的耳光,并没有抽到脸上。 好一会儿,牧鸳鸳鼓起勇气睁开眼,正对上花嬷快要忍不住笑出来的一张脸。 牧鸳鸳:“你……” “怎么太子妃在牧家,原是这种要打要杀的性子吗?”花嬷笑问。 “这……这倒不是。”牧鸳鸳低头。 在牧家,性子直来直去的是大姐姐牧云媞,牧云安和她娘葛氏,还是更愿意玩儿阴的。 花嬷看着牧鸳鸳愈发苍白的小脸,和一旁桃花警惕着随时要扑上来的神情,忍不住笑了。 真像…… 真像从前的大小姐和她啊。 花嬷深吸一口气,驱散脑中不自觉的想头。她按云媞吩咐的话,对着牧鸳鸳竖起两根手指,摇了摇:“太子妃给你两条路可以选。” “好。” 牧鸳鸳面如死灰地点点头。 她也不是不能理解牧云安。夫君的宠爱,就是女子的命脉。这世间哪里有女子愿意让别人分去自己夫君的宠爱? 何况,是用她这种……下作的手段。 牧鸳鸳认输,只想知道牧云安是叫自己顷刻间就死,还是嫁去马家后再死。 这两种选择,对她来说,实在差别不大。 只是,便宜了她爹,她弟弟…… 下一刻。 牧鸳鸳听得那老嬷嬷声音传来:“牧小姐,太子妃叫你,要么选一户外地人家,远远地嫁了,此生再不入京。” 牧鸳鸳眼睛一亮。 太子妃不叫她回牧家,乖乖嫁给马家那个二傻子? 那感情好! 牧鸳鸳刚要开口,说就选这个。 花嬷:“这第二条路吗,可就难了。是叫你去天香阁,管账。” 牧鸳鸳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什么?” 她等了半晌,没等来花嬷后面的话,忍不住开口问:“天香阁,管账?然后呢?” 这……算什么惩罚? 不会是后面,还埋着什么阴招吧? “然后啊,”花嬷刻意拖长声音,见到牧鸳鸳果然变了脸色,才笑道:“牧小姐,你知道这天香阁,大盛境内不止咱们盛京一间吧?” 牧鸳鸳愣了愣,才一边回想一边慢慢说道:“的确如此。这天香阁,原是大伯娘自沈家带来的嫁妆铺子。沈家是江南豪富,产业遍天下,鸳鸳听大伯娘说过,光是南边一省,就有七八间天香阁呢。” 说着,牧鸳鸳脸上不自觉地显出羡慕的神情。 她识得的人不多,其中最羡慕佩服的就是大伯娘了。她未嫁人的时候,去过那么多地方,做过那么多好玩的事儿,是生在京城牧家方寸地之中的牧鸳鸳,想都不敢想的。 花嬷把她的神态尽收眼底,不禁在心中暗叹,太子妃对这个同族的妹妹,看得真准。 她轻咳一声,把牧鸳鸳从遐思中拽了回来。 花嬷:“太子妃说,盛京的铺子规模大,暂时不能给你。你若选了这条路,明日便从玉清观出发,三日后抵达北边的贺城,那边的天香阁小一些,你就从那儿开始。” “什么?” 牧鸳鸳彻底傻了,她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也微微张开,“太子妃真的让我去管账?” “是。”花嬷点头,她还记得云媞交代的话,“太子妃说,有法子叫沈家暂时接纳你,让你做这件事。可能不能留得下来,能不能做得长久,就看你自己了。” 花嬷上前一步,饶有兴味地盯死了牧鸳鸳,“牧小姐,如何选,太子妃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是选嫁人,太子妃尽量为你找个好人家,你也不用担心,不是马家那样的人家……” “我选管账!” 牧鸳鸳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打断了花嬷的话,“嬷嬷,告诉太子妃,我……我选天香阁!” 她声音激动得发颤。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管账的呢? 是这一年,大伯娘和大姐姐死了,天香阁落在葛氏手里,二房眼馋,逼着她出来与葛氏的人相互制衡的时候吗? 还是更早,更早以前,大伯娘为她请过的珠算老师夸奖她脑子灵的时候? 牧鸳鸳不记得了。 但那些不重要了。她万万没想到,牧云安会给她这么一个选项,放她出去,还是出去管账! 激动之余,牧鸳鸳也有些不安,“可我……我没学过什么,会不会做不好,给太子妃添麻烦?” “想法子做得好,想法子别给太子妃添麻烦,这就是你的事儿了,牧小姐。” 花嬷这话,说得牧鸳鸳心里没底。 可没底的同时,却有一股子热乎乎的暖流自心口涌上来,叫牧鸳鸳觉得整个人似乎都泡在温水里,把她的血都蒸热了。 牧鸳鸳晕乎乎的。 一旁半晌不说话的桃花皱着眉头,大声道:“小姐,那个太子妃骗人!咱们不能选这个!” 第238章 太子妃要搞钱 “哦?为什么不能选?” 花嬷对桃花这个小丫头,态度倒是慈和许多。 桃花却全然感受不到,她上前一步挡在牧鸳鸳身前,仰起脖子,一双大眼睛直视花嬷,“老嬷嬷,你是骗人的吧?那太子妃那么厌恶娘家,哪里会对我们家小姐那么好?她这么做,可是图什么为什么呀?” 不等花嬷说话,桃花眼珠一转,“我知道了!太子妃不过就是要把咱们小姐从玉清观骗走,不叫她被太子瞧见,太子妃怕了,对不对?” “呵,”花嬷忍不住笑出了声,“太子妃怕你们?” 桃花这话没过脑,说出口她自己也不很信。 但实在没法子相信牧云安的好心!那个牧云安,在牧家时,惯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听说她最喜欢虐打身边的婢女,打得可狠了呢!小姐怎么能信她的话? 只要她们人还和太子一并,留在玉清观,小姐就总有机会当上太子侧妃! 想着,桃花脖子越扬越高:“太子妃就是骗我们小姐的,瞧她给小姐找的好差事!管账!哪家正经的贵女好好的当家夫人不做,却去个账房?岂不笑死人了……” “桃花!” 这次牧鸳鸳厉声打断了小丫鬟,“别说了。太子妃都是为了我好,你还没看出来吗?” 桃花挨了牧鸳鸳这一声训斥,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小姐……太子妃就是知道你喜欢管账,才……才用这个勾着你。你若是答应了太子妃,定是要跟家里做个决断,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老爷夫人也帮不上你,你还不是任太子妃摆布?” 她用力地用手臂抹了一下眼睛,倔强地看向花嬷,“老嬷嬷,太子妃目的是什么,你不肯说,我们不走!” 花嬷多看了一眼桃花。这小丫头,别看咋咋唬唬的,心思到很细腻。 再看一旁的牧鸳鸳,一言不发,也抬眼看来,知道这也是她心中疑问。 花嬷略一迟疑。 博古架后的明间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声。 花嬷心定了,她看向牧鸳鸳和桃花,“太子妃自然有她自己的目的,很简单,她需要钱。” “啊?” 桃花张大了嘴,“她?要钱?要钱干什么?” “这话说的,”花嬷皱眉,“这世上有人活着是不需要钱财的吗?” “可她是太子妃啊!太子不是天下极富极贵的人吗?做他的妻子,难不成还需要弄钱?” 一旁,牧鸳鸳凝眉沉思。 牧云安未嫁之前,看不出有多贪财。 可这一朝攀上了高枝,逼着娘家吐出大伯娘的嫁妆。这……可不就是奔着钱来的吗?莫非是…… 牧鸳鸳试探着:“可是太子殿下需要更多资金?” 花嬷忍住笑,严肃地点了点头。 既然是为太子殿下赚钱,那这一切就都解释通了。 花嬷看向桃花:“你说太子妃给你家小姐指的路苦,难道嫁给马家那傻子就不苦?你家小姐就愿意去?再说你说没了娘家依仗,只能任太子妃摆布,可现在,你们小姐那娘家依仗得上吗?太子妃还不是想如何摆布,就如何摆布?” 这……倒是。太子妃对娘家的手段,可真狠啊。 桃花咬唇,想不出辩驳的话。 可是…… 桃花张嘴之前,牧鸳鸳直接打断:“桃花,别说了。我意已决。你……我还是那句话,你若不愿意跟着我,我可以向爹娘讨要你的身契……” “小姐,桃花跟着你!” 瞬间,小丫鬟就做好了决定,“北边的贺城,奴婢还没去过呢。奴婢也想看看,小姐要是往后做得出色了,咱们还以为去南边的天香阁,奴婢都要跟着小姐去。” 她家小姐性子这么软,没了她桃花,她可怎么办啊? 见眼前这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地讲定,花嬷眼中有掩不住的笑意。 真像她和她的大小姐啊。大小姐那时候,若是有选择,她……她还会选留在德昭帝身边吗? 和桃花说定了,牧鸳鸳深吸一口气,站起。 她看定了花嬷,行礼下去,“大恩不言谢,今日这一切,鸳鸳铭记在心,永志不忘。” 行礼的方向,是向着花嬷。 牧鸳鸳一双眼睛,却看向那博古架后面。 太子妃,牧云安。 不管过去有多少龃龉,今日……谢谢你。 定好明日离开玉清观的具体时辰,花嬷看着两个女孩相携着离去。 她在二人身后掩上门,才回身穿过博古架一旁的小道,进入后室。 向云媞行礼,“老奴幸不辱命。” “你做的不错。”云媞轻笑,“那牧鸳鸳若是有能耐把贺城的店扭亏为盈,沈侧妃和我,都要谢谢她。” “是。”花嬷顿了顿,“太子妃,你如何不直接出面跟她说?你的身份,她早晚会知道……” 在花嬷看来,太子妃该是十分信任牧鸳鸳这个妹妹的,如何不肯叫她知道真相? 云媞摇了摇头,“不成。” 李怀肃向她保证过,这玉清观里都是些自己人。 可不知为何,云媞心中,就是放心不下。 来福在一旁插口:“小姐还是觉得小心谨慎些为上。” 花嬷点头,“也是。” 云媞想起些什么,“对了花嬷,你说我这妹妹刚才投水,是叫旁人救起的,那人是谁?” 她特意跟李怀肃说过牧鸳鸳的事,按理来说,救起牧鸳鸳的,该是李怀肃安排的侍卫。 可…… 花嬷摇了摇头:“老奴去的时候,围着的人已都散了。老奴也不曾看真切。” 她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只记得那几个人年纪都不小。 太子身边的侍卫,不该有那么大年纪的才对。 或许,是这玉清观里的修行人。 云媞低头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她暂时压下这念头,叫来福出去,寻着机会找李怀肃禀报此事,顺便给牧鸳鸳联系离开的车马事宜。 来福走后,花嬷才看向云媞,“太子妃,老奴问句僭越的话,那天香阁若是赚了钱,怕……不是给太子的吧?” 云媞一笑。 当然不是。 那是她的钱,给男人干什么? 这一日忙忙碌碌地到了晚间,李怀肃还祈福未回。 来福也在外面安排车马,花嬷刚为云媞摆上晚膳。 门外。 一声女子的凄厉惨叫,划破浓黑的夜空。 云媞顷刻变了脸色,“是牧鸳鸳!” 第239章 叫他偿命 夜色中,牧鸳鸳叫声十分凄厉,直喊得云媞头皮一阵阵发麻。 这声音是、怕是…… 她顾不上旁的,推开花嬷起身就跑出了房门。 一出门,冷风扑面而来,云媞被冲昏的脑子也清醒了几分。这里是素来就颇受皇家尊崇的玉清观,又因李怀肃受命祈福,里里外外都应该早已戒严。 什么人敢潜进来对牧鸳鸳下手? 搞出这么大阵仗,可是不要命了? 牧鸳鸳尖叫呻、吟声不断,愈发地凄厉起来。云媞循着声音跑,只觉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乱跳,撞得她心口剧痛。这一路都没碰到观里的道士,静得怕人。更衬得牧鸳鸳哭叫求援的声音愈发的凄厉。 云媞头脑疯转,怎么也想不明白,什么人敢在这里,在这个当口伤牧鸳鸳! 直到,空气中,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云媞一愣,猛地刹住脚。 恰在此时,牧鸳鸳似被捂住了嘴,竟发不出声音。 云媞失了方向,正在充楞间。 “求你,救、救……” 一只染着血的小手,吃力地扯住云媞裙角。 云媞悚然一惊,“你……你怎么了?” 眼前,光滑圆润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旁,横卧这一道黑黝黝的人影,光不曾照到她身上,云媞什么都看不清。 身后,花嬷提着灯笼,喘息着跑近,“太子妃……慢、慢些……” 灯笼那点子微弱的光,照亮了躺在地上那个人的脸。 花嬷掩唇,惊叫出声,“这、这不是那牧小姐那个小丫鬟,叫桃花的?” 云媞也认了出来。 桃花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不知为何,她身上都湿透了,水正一滴滴地从她额角流下,滴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 那声音,大得瘆人。 “这么冷的天儿,浑身湿透了还往外跑,你不要命了?”花嬷皱眉训斥道。 桃花张了张嘴,吃力地挤出了一个虚弱的笑。 她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这个老嬷嬷嘴硬心软得很,好像她早就去了的外祖母,叫她想好好生亲近亲近。可惜,她没时间了…… 桃花深吸一口气,只觉冰冷的空气灌入胸腔,肺里好像都生出了冰渣,又冷又痛。 来的人是太子妃,太好了…… 小姐说过,太子妃是真心为她好的人。小姐相信她,她一定是好人…… 桃花的眼神早就不聚焦了,只虚虚地看到云媞脸上,“太子妃,你救救我家小姐,救救我家小姐……” 云媞拧眉,“你家小姐她人呢?” “那、那儿……”桃花吃力地抬起手,指着不远处一间不知供奉的是谁的偏殿。 殿门紧紧关着,里面点燃着烛火。 桃花:“快去,迟了……迟了就来不及……” 云媞没有答话。 花嬷解开自己身上外套的棉衣,要裹在桃花身上,“你能撑住吗?一起去。” 花嬷声音突然顿住。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抽出手,到灯笼下,被掌心鲜红的鲜血刺得眼睛发酸。 桃花声音响起:“奴婢、奴婢怕是不成了。” 云媞这才看见,小丫鬟纤细的后腰处晕出一大片鲜血。正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怪不得,那“滴答”声,响得刺耳。 唯有血,才发得出那般沉重的声响。 “是谁伤了你?为何、为何这般?” 桃花只觉浑身的力气一点一滴流逝,“是……白日里,捞小姐出水的那个人,奴婢不知什么来历。那人说、说奴婢是冲撞了贵人,合该落得这个下场……奴婢不怨,可、可是小姐……救她,求你,救她……” 她大大的眼睛,慢慢合上。 她好遗憾啊…… 为奴为婢一辈子,都不曾走出过盛京城。本来都和小姐说好了的,说好了一块去北边的贺城,还有南下,小姐也说了,她要学的本领也要一样教给桃花。 本来都定好了的,都定好了的…… 桃花猛地睁大眼睛,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力气,她手指死死攥住云媞衣角,指尖抓破了上面绣着的穿云飞燕的翅膀,“太子妃,报仇……告诉小姐,为奴婢……报仇!” 云媞躬身,为桃花合上了眼睛。 什么人,居然敢在玉清观撒野?她必不会放过,必不会! 云媞看向花嬷:“传我的命令,去叫玄甲卫,围了这里,一个都不准走出去!” 花嬷离去。 云媞将刚才从地上拾起的尖锐小石子扣在手里,紧紧攥着,奔着那偏殿而去。 不管里面是什么人,不管他是什么人!要为她报仇,要叫他偿命! 倏地,偏殿内,一道人影立在门前。 云媞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轮廓,她绷直指尖,蓄势待发。 就要奔着那人脑门儿去! “云媞!不可!” 李怀肃声音自身后传来。 云媞猛地一愣,却不曾放开手指。她眼眶热辣辣地有些发动,压下声音中的颤抖,尽量冷静,“李怀肃,你放开我。牧鸳鸳在里面,我妹妹她在里面!我要、我要去……” “不可,”李怀肃按住云媞的力道丝毫未松开,“万万不可!” 云媞拼命挣扎,手肘砸在李怀肃侧腰。 男人硬生生受了这一下,却没放手。 “云媞,不可以。里面的人,是、是……”黑暗中,李怀肃声音嘶哑,“是父皇!” “什么?” 云媞不挣扎了,愣愣转身,正对上男人苍白的脸。 李怀肃吃力地压住咳嗽,“父皇是临时起意,微服出巡,谁也不知……御林军,就驻在观里!有八百之众!玄甲卫才不过百人!你别急!你妹妹怕是、怕是已经……父皇喜欢她,不会要她性命……”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抽在李怀肃脸上。 太子白皙的侧脸上,立时浮起一道红痕。 李怀肃没动,只看着眼前浑身颤抖的云媞,艰难道:“我不能让你进去……” “好,好……”云媞咬牙后退,“当真是好极。太子殿下放心,我不进去,不会阻了你在你父皇那儿的青云路!” “云媞,不要……”李怀肃眉间满是痛苦,“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你。” 云媞再不说话。 可那偏殿里人影晃动,隔着这么远,云媞都能清晰地看见,德昭帝把牧鸳鸳瘦弱的身子,压在供桌上。 女子尖锐的哭声,直冲云霄。 神龛上,漫天神明都垂眼,默然不语。 云媞最后看了一眼李怀肃,拧身就跑,身形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看着她离去,李怀肃按着胸口,压住轻咳,刚舒了一口气。 “走水了!偏殿走水了!快跑啊!” 尖锐的呼声灌进李怀肃耳蜗,他一怔,只见眼前偏殿一角,火光冲天而起! 正要烧到德昭帝所在的那间! 第240章 今日一切,是她活该 空气中,焦糊味传来。 玉清观是千年古刹,其间殿宇多是木质架构,一旦沾染火星,瞬间变成燎原之势,哗啦啦地燃着了一大片。 李怀肃几乎是顷刻之间,便锁定了那放火之人,定和云媞脱不了干系。 没准,就是她放的! 她真是……疯了! 李怀肃不及多想,便见眼前偏殿原本紧紧闭锁的雕花木门,被从内猛地撞开。 德昭帝身上潦草地披着外袍,头也不回地冲了出来。衣角下缘还沾染着几点火星。 他身后,无人跟出。 李怀肃拧眉,刚想近前。云媞那个妹妹毕竟还在里面…… “哗——” 李怀肃眼睁睁地看着,这偏殿上的匾额,燃着火,重重砸在地上。 飞溅的火星带着致命的热意,几乎直扑到李怀肃脸上来。 也挡住了他进偏殿的去路。 李怀肃略微迟疑,便见一旁一道身穿素色衣裙的身影,轻盈地越过地上那道牌匾,径直冲进偏殿。 “云媞!” 李怀肃伸手,指尖却只擦过她的裙摆。 偏殿内。 燃烧的横梁坠下,压在了供桌上,打翻在地的长明灯泼出的酥油,又腾起了更高的火苗。 云媞一步步向前踱去,终于在供桌下,看见了蜷缩着,紧闭双眼的牧鸳鸳。 她是德昭帝逃出去之前,就被折磨得没了知觉,闭过气去。 云媞抱不动她,只能把牧鸳鸳从供桌下拖出,拼命摇晃,“牧鸳鸳,不想死就快点爬起来!” 灼热、剧痛、压在胸口的窒息感让牧鸳鸳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无边火海。 让牧鸳鸳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身处地狱。她身上的骨结都痛得发软,一点力气都榨不出来,牧鸳鸳只想闭上眼睛,彻底睡去,“放开我,放开我吧……我、我……没了清白,就让我……这样去吧……” 她不知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竟要被那年纪都能做她爸爸的老头子,那般对待! 他趁她不备,把她拖到这偏殿,口中哄着她说什么叫她快活,手上却要拔了她的衣裳!她稍作反抗,那老头就耷拉下一张老脸,说什么,跳水湿身不就是为了勾搭男人? 勾搭上他,绝对不必勾搭太子吃亏! 牧鸳鸳只想杀了他! 而且她的桃花,她的桃花为了护着她,叫人从身后扎了一刀,就那么拖出去…… 她害死她了,她害死她了! 身下撕裂般的疼痛,让牧鸳鸳浑身屈服地发颤。被火烧死很疼吧?对她来说,却是正好。 能把叫那老头弄脏过的每一寸肌肤,都烧烂,全都烧烂! “啪” 一记耳光,落在牧鸳鸳脸颊。 清冷的女声强压着怒意,“牧鸳鸳,你若就这么死了,只能说你今日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是活该!” 牧鸳鸳心口一股郁气直顶上来,“你知道些什么,你、你说得轻松……” 她猛地睁开眼睛。 滚滚浓烟中,牧鸳鸳一怔,“我、我是死了吗?” 不然,她为何看见,死了几个月了的大姐姐牧云媞,出现在她眼前。 是来带她……下地狱的吗? 看着牧鸳鸳呆呆的神情,云媞抓着她胳膊,死命地扯着她起来,“要理论,也要出去再说!” 殿门外。 一见有人出来,李怀肃连忙迎了上去,“云媞,你没事吧?” “多谢殿下关怀,妾身无事。” 李怀肃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见云媞扶着牧鸳鸳,竟就要这么离去。 “等等……”李怀肃下意识想拦。 “呵……”云媞轻笑一声,“殿下,别逼我。” “云媞,我没有……” 半晌,李怀肃手指攥紧,垂了下来。 看着云媞搀着牧鸳鸳走远,去的方向,是玉清观罕有人知的角门。 花嬷、来福都在,一同等在那里的还有来福早就备好了的马车,车上行李、盘缠一应俱全,原本是足够两个女孩子到贺城的。 现在,只得牧鸳鸳一个人用了。 云媞叫花嬷扶牧鸳鸳上马车。 牧鸳鸳身子还软着,花嬷扶了几下,她脚下连踩稳踏板的力气都没有,软塌塌滑了下来。 花嬷:“太子妃,这……” 她知道这牧鸳鸳是受了绝大的刺激,可若再耽误下去,怕是……迟则生变啊。 云媞:“牧鸳鸳,桃花叫你给她报仇。” 牧鸳鸳一愣,扶着车辕挣扎着回过头看,看着云媞凄楚地笑了,“大姐姐,你这话说得好轻巧。报仇?鸳鸳一个弱女子,又失了清白,一辈子都毁了,已是不想活了。报仇,怎么报仇?” “怎么报仇?那是你的事。”云媞淡淡道。 “你、你……” 牧鸳鸳美目含泪,身子颤个不停。 一夕之间,桃花死了,她也被玷污了清白,她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可…… 牧鸳鸳抬头,看着眼前的太子妃,牧云媞。 突然想起了什么。 云媞也曾被强人掳去,失了清白,还给人做了一年的外室。 可她不但不死,还把事情闹到皇帝跟前去,弄得盛京勋贵圈子里全知道了。才会被好面子的德昭帝密令处死。 牧云媞都好好活着…… 她牧鸳鸳凭什么不行? 牧鸳鸳看向云媞,“你、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云媞眼眸亮如寒夜星子,映着玉清观的大火,“想复仇的心足够盛,就能活下来。” 牧鸳鸳咬唇。她瘦弱的身子被寒风一吹,打了个寒战。 云媞:“要是连怎么活,都要叫旁人教你的话,那你还不如去死。明白吗?” 片刻后。 牧鸳鸳返身,自己爬上了马车。 为了桃花,为了报仇,她、她得活着! 看她眼中神色,云媞知道牧鸳鸳已没了死志。她刚想叫车夫扬鞭。 只听得身后,玉清观大门处,传来一阵喧哗。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吵嚷极了。其中,竟还夹杂着牧家那个没用的二叔的大嗓门儿。 “草民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若不见草民,草民就一头碰死在这儿!……你问我为什么?好,我如今就告诉你!我家好端端的女儿,叫太子殿下给拐来了!” “还我女儿,还我女儿的清白啊!” 第241章 死了的女儿,自有死了的用处 喧哗声随着夜风,历历在耳。 云媞拧眉,看向掀起车帘后动作僵住的牧鸳鸳,“你来此地,家中还有旁人知晓?” “没有!这是要命的事情,我岂会到处乱说……”牧鸳鸳满脸的焦灼,一下子凝住。迎上云媞目光,她抖了抖,“我身边,自幼服侍我到大的奶娘,知道我性子,多少猜到了些……” 可她明明指天誓日地交代过奶娘,这事绝不可泄露给旁人知道。 如今,爹都这样大刺刺地找了来。奶娘怕是也…… 牧鸳鸳脸色煞白。 云媞向车夫:“快走!” 那车夫观望着远方下山的山路,一脸苦相地回过头,“太子妃,咱们怕是、怕是……走不了了。” 云媞、牧鸳鸳顺着车夫目光看去。 只见下山的小路,目之所及处,已经渐有火光。 是牧家家丁,倾巢而出,堵了下山的路。 云媞攥紧了手指。她知道,身后玉清观的黑暗中,还藏着李怀肃所说皇帝近卫,御林军。若是两相冲突,怕是……牧鸳鸳走不出去,混乱之中,或许她的真实身份也会被曝出。 “大姐姐,怎么办……”牧鸳鸳的声音弱弱地,从身后传来。 云媞:“不可与他们起正面冲突,我们……先回玉清观。” 此时玉清观的门口,已乱做了一团。 牧彦都腆着肚子,站在一众家丁、小厮前面,抻着脖子,只顾着往玉清观里吼:“太子殿下,草民这么大岁数,膝下只得了鸳鸳一个女儿,叫她娘疼得如珠似宝,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若是在这观里出了什么事儿,草民和她亲娘,就不活了!” 说着,他呜呜大哭。 身后,孙氏未见过这般世面,心下还有几分惴惴地从身后扯了扯牧彦都衣角,“老爷,这、这……能行吗?不然,就悄没声息地接了鸳鸳回去嫁人罢了,若是吵嚷得人尽皆知,那马家还岂会要她……” “你懂什么?!” 牧彦都一把甩开孙氏的手,“还不都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做了这般没脸没皮的事?如今,不想叫她砸在手里,一辈子做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就都听我的!” 孙氏讷讷退下,咬唇不语。 牧鸳鸳猜得没错,她那奶娘一开始还能替她守好秘密。可她不在家中的时日久了,奶娘心中愈发不安,到底还是露了行藏,禁不住孙氏和牧老太太的拷打,把牧鸳鸳的去向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出来。 牧老太太气得发抖,“那小贱蹄子,一门心思嫌贫爱富,可、可她这一走,可不是坑了她亲爹吗?” 毕竟,牧老二欠了那么多钱,若不把牧鸳鸳嫁给马家的傻儿子抵债,他可是要断手断脚的! 牧老太太心中只是怨恨孙氏,“你是怎么当娘的,不好好看着她!” 可牧彦都听了,心中却生了别的想头。 他又何尝不想让牧鸳鸳攀高枝?可他女儿的容色,他自己清楚,是随了自己。 虽然清秀,可没那么出色。 太子怕是看不上! 可谁想得到那小妮子,竟敢自己就去! 事已至此…… 他不如,就让牧鸳鸳豪赌一把算了! 若她真能有那等运气,他便也能和大哥一样,做个天家姻亲,岂不是好? 若没那运气,勾搭不上…… 他那女儿也是和男人单独待在玉清观里,谁知道到底成没成事儿呢?无论如何,经此一遭,牧鸳鸳的名节是坏定了。 马家不会要她。 他欠的那些赌债,就还是债,就还得还。 那可不行。 既然活着的牧鸳鸳,搏不出个出身,那、那…… 死了的牧鸳鸳,应该能用太子手里,讹出一笔吧? 毕竟,牧彦都就是再纨绔,也隐隐约约听自家大哥和外面的那些狐朋狗友说过,太子如此兢兢业业,都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招皇帝喜欢。 牧彦都自己也是当爹爹的,也有个儿子,很能理解德昭帝的想法。儿子吗,是老子裤裆里出来的东西,优秀能干固然好,可永远都得是老子的儿子,在老子跟前儿,永远都得是矮上一头。 若是儿子盯上了老子裤兜里的那三瓜两枣,老子不想给,儿子还想要…… 那这儿子,也不是不能不要。 所以,牧彦都笃定,太子李怀肃虽然一人之下,高高在上。可对上德昭帝,还得老老实实地把尾巴夹起来,不敢传出逼强民女的闲话出去。太子,会服软的。 知道摆在自己跟前的路,只有两条: 做太子侧妃的爹 或是,太子的债主。 牧彦都声气更壮了起来,“太子殿下,草民的鸳鸳还是黄花大闺女啊!你是她的姊夫,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把她给、给……唉!” 多少龌龊的想象,见不得光说不出口的算计,都尽在不言中。这般说出来,尤其引人联想。 这话被一字不落地报到了李怀肃案前。 他压着胸口的轻咳,眉心紧皱,“牧老师,治家不严!” 可如今的牧殊城,人都还躺倒在床上,又如何管得了家里的弟弟、侄女?李怀肃也不忍心苛责。 “太子妃呢?” 逐浪恭敬答道:“太子妃带着那位牧小姐,进了自己丹房,吩咐小的们守住门,谁也不放进去。” 李怀肃点点头,心里知道云媞的意思。 她是想放那牧鸳鸳走,可如今,被牧家闹了这么一出,怕是一时间走不得了。 还有,父皇…… 李怀肃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当下,最紧要的,是护住德昭帝安全。 还有,云媞的性命。 皇帝突然起性,微服出巡,来了这玉清观,李怀肃万没想到。 年近五十的老皇帝,聊发少年狂,竟要了云媞妹妹,十几岁的小姑娘。这……李怀肃更是始料未及。 如今,玉清观内的火已被扑灭,都是他的玄甲卫和观里的道士动的手。德昭帝的御林军,依旧不曾露脸。 这说明皇帝不愿露面,不愿此事声张出去。 那样的话…… 能为父皇顶锅的人,就只能是,自己。 李怀肃长叹一声,向云媞丹房处看了一眼,“护住太子妃,不许人惊扰。包括……”他竖起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知道吗?” “小的记下了。”逐浪低头应道,“可殿下,您……?” “孤去会会那些牧家人。” 第242章 他们都想她去死 玉清观大门口,被牧家的家丁堵得严严实实。 幸好,牧殊城虽然倒了,家中府兵还是只听他调配,牧彦都指望不上。不然,带兵围玉清观,又撞在了皇帝眼把前,怕是连李怀肃这个太子,都保牧家不住,还会牵连云媞。 看着眼前这黑压压跪下去的一片人,李怀肃只觉眉心一阵跳痛。 只想叫他们快点从眼前消失干净。 李怀肃不语。 身边追风扬声向下首道:“尔等何人?为何夜间擅闯玉清观?岂不知如今观中有太子殿下,为国祈福?若叫尔等吵嚷打扰,伤了国运,你们可担当得起这个责任?” 追风疾言厉色,说得孙氏愧愧地低下头去。心中不安的同时,还把惹事儿的女儿,骂了个千百遍。尤其担心,万一因为女儿出了这等丑事,影响了儿子继承牧殊城的官位,可怎么办? 一时间又恨又怕,真恨不得冲进去把牧鸳鸳拉出来,好好打她几个耳光解解气。 牧彦都毕竟是心有乘算来的,倒不至于像孙氏一样慌乱。 他膝行着,上前几步,脸上做出悲戚表情,“太子殿下,草民有罪,教女无方。可、可鸳鸳是草民唯一的女儿,这不明不白地陷在玉清观里,可叫她往后怎么抬起头来做人啊?!”说着,一双小眼,只溜着李怀肃面上神情。 李怀肃看了追风一眼。 知道太子不想把事情闹大,追风大声压下牧彦都的哭叫,“牧老二爷,你搞清楚,太子殿下从在玉清观中祈福,这玉清观就闭锁起来,从不见有你家的鸳鸳小姐入内。你怕不是搞错了吧?” 李怀肃终于开口,“未嫁女的声誉何其重要?牧二老爷不可胡说。不如还是回家去好好找找,没准就找到了。” 太子这话,说得足够客气,几乎就是明晃晃地点出,牧彦都若肯就此收手,还能平平安安回到家去,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皇家不会追究。 可李怀肃态度愈宽和,牧彦都心中倒越是有底得很! 太子肯这么给面子,他那女儿,定是得手了! 想着,牧彦都心中一阵得意。可家中,债主催逼得紧。他这次回来,可是承诺了定能拿钱回去。 牧彦都眼珠一转,“殿下,还是求您叫草民见鸳鸳一面,草民有些要紧的话,要跟她说。” 李怀肃拧眉,不耐极了。 追风:“你这人难不成听不懂殿下的话?殿下说,你家小姐不在玉清观中!” 见李怀肃不语,牧彦都胆子愈发大了,梗着脖子道:“若真不在,殿下可敢放草民进去,好生搜一搜?” 另一边。 云媞房内。 听着下人把牧彦都的话,一句一句报上来,云媞攥起手指。 她这个二叔,真是个混人!这样闹将起来,岂不是要逼死牧鸳鸳吗?牧鸳鸳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传话的下人也皱眉道:“这牧二老爷闹得也有些太过了。还说,只要肯放他们的人进来搜查,若真找到了鸳鸳小姐,敢叫鸳鸳小姐以死谢罪!” “以、以死谢罪?” “当啷” 一声脆响。 牧鸳鸳手中的茶盏,被她失神地摔落在地。 爹,要她死? 牧鸳鸳转动着暗淡无光的眼睛,看向那来报信的下人,“我娘呢?我娘不是也在,她可说什么了?她、她有没有哭?” “这……”那下人犹豫片刻,目光看向云媞,得了云媞点头,才道:“夫人躲在二老爷身后,不见有什么表示,也未见她流泪。” 娘……也这般不在意她的死活? 还是娘早就和爹商量好了,也觉得她牧鸳鸳死了比活着好? 是了,她活着,未必能勾搭上太子,做上太子侧妃。 可她要是死了,她这个人,这整桩事儿,都会化作一盆脏水,泼在太子身上,让太子受牧家拿捏。 心口酸痛刺激下,牧鸳鸳倒是笑了。 祖母总说她爹不及大伯聪明会读书,依她看,她爹真正聪明着呢,连亲生女儿的尸骨都算计上了。 好,当真是极好…… 笑着笑着,牧鸳鸳眼中坠下泪来。 看她这个模样,云媞只觉怒气萦胸。她这个妹妹,有些小聪明,但并不多。胆子又小,遇到事情只知道往后缩,全不给自己找后路。 云媞拧眉,“别哭了。我又不会把你交出去,怕什么?” “不是、不是怕……”牧鸳鸳抽抽噎噎,“是爹娘、爹娘他们……” “牧家人都是个什么德行,你也不是今日方才知道。”云媞声音严厉了些,“不许哭。进去歇着,我给你想办法。” 牧鸳鸳抽噎着去了。 见她进了内室,掩上了房门,一旁伺候的花嬷有些焦急:“太子妃,这、这……怕是不好收场。” 来福也嘟起了一张小脸。 她是想不到,皇帝居然能做这样的脏事!强迫一个小姑娘! 花嬷倒没来福那么吃惊,她是伺候先皇后出身的,德昭帝的真实面目,她岂会一点都不知? 可就因为知道,花嬷才觉心口沉甸甸的,揣满了忧虑。 “太子妃,陛下的心性……老奴说句掉脑袋的话,可是极端得好脸面。今日他虽然不方便出头,怕是心里也恨上了牧家,这往后……唉……” 云媞:“我知道。” 从德昭帝当面表彰她,背后却要杀了她时起,云媞就知道这老皇帝视面子如命。今日的事,他定是不肯张扬出去。若要保密,唯有……杀人。 云媞头痛地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 德昭帝要杀人,怕是牧鸳鸳第一个跑不了。 花嬷也这般想,“首当其冲的牧小姐,怕是就更难了。” 知道花嬷说得对,云媞长长叹了口气。牧家人死绝了她都不会心疼,唯有牧鸳鸳,她想留她一条命。 可如今看来,怕是…… “太子妃,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嬷嬷请讲。” “如今,想要死里求生,叫太子殿下不受牵连,就只能……”花嬷压低声音,“那牧小姐,断断不能留了!” 屋内。 牧鸳鸳从窗边退开,手心脚心,像冰一样凉! 要了她身子的那个老头,是、是金銮殿上高坐的皇帝? 皇帝要是知道牧云媞还活着,还偷梁换柱地做了太子妃,定要要了她的性命。为了保全自己,大姐姐怕是……也留不住她牧鸳鸳了。 事到如今,她不想死了。 可怎么办?能怎么办哪? 牧鸳鸳咬着袖角,强压住身子的颤抖。却只听得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眼看着就快要到门前了。 第243章 谋一条生路 “吱——嘎——” 房门被从外推开。 听得出来人是刻意放轻了脚步,又缓缓使力开了门。可那一声轻响,还是在夜色中,传出很远很远。 牧鸳鸳屏息,眼中泪水却大滴大滴地掉落下来。 所有人,都想她去死。 所有人! “牧小姐,折腾了大半日,你也乏了吧?”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牧鸳鸳听出,那是太子妃身边那个得脸的丫鬟的声音。牧鸳鸳躲在一旁,只见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上的茶盏里,正冒着袅袅白烟。 来福:“太子妃让奴婢给您送来安神的茶汤,您喝了,就快些歇下吧。太子妃说了,万事可都有她呢。” “是吗?”牧鸳鸳用力地抹了一把眼底,强笑着走出,从来福手中接过了那个托盘,“放这儿吧,我就喝。回去……替我谢谢你们太子妃。” 来福张了张口,本还想多劝几句。 可看到牧鸳鸳没有多谈的意思,便只得离开。 看着来福小丫鬟身影去得远了,牧鸳鸳自衣袖中哆嗦着摸出那只木盒。 大伯娘葛氏虽疯了,提到这药,眼睛还是亮闪闪的。她把牧鸳鸳认成了自己的女儿牧云安,才肯一股脑儿都说出来。 “这可是好东西……绝世的好东西,闺女、闺女啊,你可得珍惜着点儿用。药劲儿大着呢,千万别过了……就算是一点点儿,研成齑粉,散在头发间,衣袖里,也够……嘻嘻……也够太子和你乐上一晚,往后再离不开你了……” 当真是好东西。 牧鸳鸳从木盒中捻起一颗药丸,用力地攥在掌心。 另一边,来福回禀云媞,“牧小姐眼睛红红的,看着像是哭过,目下倒是还好,情绪也稳了下来。” 说完,小丫鬟自己都叹了口气。 这个牧小姐,真是太倒霉了。 就差那么一步,就能逃得出去,海阔天空了。 现在却被困在了玉清观里。不是她不相信自家小姐的能力,而是现在,太子、皇帝、牧家三方都聚集于此,自家小姐怕是一举一动都要遭人注目,偏生她的身份,又是个见不得光的…… 见来福这样,云媞向花嬷,“嬷嬷老成,还是你去劝劝鸳鸳吧。” 刚才,花嬷建议让牧鸳鸳假死,往后顶着别人的身份,在沈家的庇护下活着。 云媞觉得这主意不错,只是需要细细筹谋。 云媞:“花嬷去了,也把刚才我的意思透露给她些许,看看她肯不肯舍得这个牧家小姐的身份。” “是。”花嬷领命去了。 可不出片刻,老嬷嬷就趔趄着脚儿奔了回来,她压低着声音,“太子妃,不好了!那牧小姐不在屋子里头,窗户、窗户大开着呀!” 云媞猛地一怔,“糟了!” 从窗户翻出了太子妃在玉清观里的居所,牧鸳鸳深吸了好几口外面的冷气,要压住胸口起伏着的热意。 葛氏的药,不愧是她压箱底的好东西,疯了也不肯交出来。 只是那么一小颗,研磨成粉末,散在头发里,竟就叫人……这般难熬。 得快点、快点找到,不然她怕是……撑不住了。 正心绪缭乱间。 “牧……小姐,你、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玄水的声音,让牧鸳鸳通身一僵。 心脏重重向上撞在胸腔,一时间牧鸳鸳觉得呼吸都难。 她用力咬住嘴唇,慢慢回头。 只见夜色中,一盏橙黄色的风灯,被玄水修长的手指提住,正在风中飘飘摇摇。 摇曳的灯光,照亮男人冷峻的侧脸。 玄水眉眼生得干净,垂下睫羽看人时,平白便带着一抹慈悲的意味。 此时再看见玄水,牧鸳鸳只觉自己从前那点子小女儿的旖旎心思,显得格外遥远,又有些好笑。 她低下头,头上荷花发簪坠下的流苏,轻轻依傍在脸庞。 牧鸳鸳:“小道长,让开些吧。我……有些急事。” 玄水一滞,只觉牧鸳鸳声音中,有些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的东西。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问。 一阵风过。 玄水眼睛猛地瞪大。 他闻到了牧鸳鸳身上那熟悉的香味。 这么浓郁的香味,她、她该是吃了多少啊! 玄水脸色瞬间沉下。刚才偏殿火起的时候,他是真的慌了,他还以为牧鸳鸳……真的如何如何了。一路奔跑过来,气都没喘匀。偏殿的火灭了后,他没瞧见牧鸳鸳人,刚松了口气,又听得牧家人闹到山门口。 他……他如今是想来找牧鸳鸳好生谈一谈,劝她熄了旁的心思,好生在观里做个女道士,师叔会护她周全。 却没想到…… 整个玉清观上下忙乱成了这样!牧鸳鸳居然涂脂抹粉,还给自己用了那样的脏药!说来说去,还不是要去勾搭太子?! 玄水只觉自己为她着想的一番真心,全都错付了个干净! 他一言不发,退后几步,抬起衣袖掩住口鼻,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厌恶。“你爱怎样就怎样,只是别脏了玉清观……” 事到如今,听见玄水这么说,牧鸳鸳只觉好笑,“我脏了玉清观?小道长,到底是谁的心思玷污了谁,你到现在都不敢承认,当真可笑。” “你……” 牧鸳鸳上前一步,玄水都后退一步。 牧鸳鸳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上,那秘药的致命香气。看着玄水严阵以待的模样,牧鸳鸳只觉又悲凉又好笑。她今日这一步迈出去,怕是这辈子都再见不到这小道士了吧? 既然如此…… 牧鸳鸳干脆利落地上前,踮起脚来,一把扯下玄水掩面的衣袖。 一个冰冷的吻,落在玄水唇边。 玄水整个人如遭雷击,脚跟就像被定死在了地上。 他耳中只听着巨大的“嗡嗡”声,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心脏。 “你、你……”玄水失了往日的淡定,指着牧鸳鸳还要说些什么。 可牧鸳鸳只是凄然地一笑,再不给他机会,转身就跑,衣裙蹁跹着消失在了夜色中。 徒留下玄水一人,呆呆地立在夜色中。他指尖轻轻地擦拭着自己的唇角的一小块肌肤,那里,香味经久不散。 另一边。 德昭帝占了丹华真人住处,正在整理衣冠。 外面那些牧家人吵嚷的他的头一阵阵地发胀发痛。 微服出巡,是他一时兴起。他也想看看太子李怀肃,在这玉清观里到底有没有老实祈福。谁曾想,倒遇见了个投水的小女子。 那小女子的滋味……当真不错。 只是……到底未能尽兴。 捻了捻手指,兴味寡然的德昭帝刚想叫近身的太监进来伺候他起驾回宫。 一道略带沙哑的女声,自屋外床下响起:“老爷,鸳鸳好难受……求老爷,给鸳鸳一个痛快吧。” 第244章 鸳鸳好怕 这声音,叫得德昭帝骨头都酥了。 是刚才那个小女子的声音,那么销魂,又意犹未尽。 真动听啊…… 德昭帝自觉自己不是急色的皇帝。早年间,有先皇后压着,他又忙着在父皇跟前显眼,吟风弄月的机会不多。 后来,先皇后薨了。萧家又送进来一个女人,成了他的继后。 继后性子比先皇后柔顺,可到底也是萧家的女人,这些年来管束得后宫都不曾进过什么新人。 德昭帝本以为自己五十天龄,早对女人没了兴趣。可到今日才知,那是因为没遇到过对他胃口的! 无论是先皇后,还是现在的继后,眉眼都是明艳动人,美得张扬,性子也都大气。德昭帝对她们,也都是一样的宠爱。 到了如今,他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像那小女子一样,柔弱不堪,一副任君采撷模样的女人。 听着那样的哭叫,才格外惹人怜爱。 尤其是那个小女子,还不知道自己是皇帝呢。若等她知道了,又该是何种表情呢? 想着,便觉身心愉悦,好似自己都年轻了几岁。 德昭帝竟起身,亲自为牧鸳鸳打开了门。 门一开,一道水红色的娇俏身影,就裹着扑鼻的香味,滚进了德昭帝怀中。 山门口,两方僵持已久。 牧彦都还磨着,“殿下,太子殿下,求您让草民夫妇见见小女吧!” 李怀肃越是不答应,牧彦都心中越是有底。 牧鸳鸳定然是已经得手,不敢出来见他这个亲爹了。既然如此,他可要问太子多讨要些实惠。 笃定了太子不愿意交人。 牧彦都:“我们牧家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霉运啊!先是大哥倒了,太子妃不管不顾,伺候大哥的担子就落在我们二房身上!这才疏忽了子女教育,叫女儿行出了这等丑事!太子殿下,你若是可怜小女,不如就、就……纳了她吧!只是、只是……”牧彦都搓了搓手,脸上谄笑,“只是小女已有了人家,若要退婚另嫁,还要赔偿些银两才是……” 李怀肃站在山门石阶的最高处,冷冷地看着下面的牧家人表演。 云媞她……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吗? 亏他从前还一直以为云媞有一个完美的家…… 没想到,牧家居然是来要钱的,李怀肃简直都快要气笑了,“孤什么时候说要纳你家女儿了?” 太子的话冷冰冰地砸下去,牧彦都抬头,愣了愣,大声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嫌弃小女?” 李怀肃不语。 牧彦都心一横,“可她做出私奔这等丑事来,太子殿下若不要她,我牧家也容不下她!” 说来说去,都是要逼着牧鸳鸳去死。 李怀肃眉心皱起,背在身后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可理法上,这牧老二是牧鸳鸳的生身父亲,女子在家从父,这牧老二占着理。可若是随意拿钱打发,却又恐落下话柄。至于牧老二说的,要进玉清观搜寻,更是万万不可,万一惊扰了父皇…… 李怀肃胸口一阵闷痛,不想再继续跟牧家牵扯下去,只有自己背负起污名。 深吸一口气,李怀肃压下火性,“牧……老大人,你进来说。” 牧彦都眼睛一亮。 太子这是……服软了! 牧鸳鸳果然得手!这太子,虽贤名在外,可到底也只是个好名声,好面子的人,这就更好拿捏了。 想着,牧彦都喜滋滋开口:“殿下,有什么话,不妨当着大家的面儿说出来。你无需顾忌小女声名,反正、反正她也那样了……” 他是想得太子一句准话,再随他入内。 可下一刻。 “不用顾及谁?” 牧彦都觉得有些莫名,“小女啊,她做出这等事儿来,污了我牧家清誉,早就不是我牧家的人了……” 他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 却一下子瞧见,李怀肃身后的山门里,影影绰绰地飘过一片水红色的裙角。 这裙子他认得,是牧鸳鸳的! 没想到,那个逆女居然真的还敢出来! 还偏生在这个当口…… 牧彦都只觉怒气直冲胸臆,他想也不想,腾腾腾几步上前,几乎要越过李怀肃去,冲着黑暗中那道水红色的身影怒吼:“没廉耻的东西,还不滚过来?!” 走近了方才看清,那的确是牧鸳鸳。 听得牧彦都一声怒吼,若是在家时,牧鸳鸳早就低眉顺眼地过来了。可如今,牧彦都只见牧鸳鸳小脸一皱,竟直往身边一个老头身后躲去,“我怕……” 牧彦都愣了愣,他看着眼前这老头,根本不认识。 可牧鸳鸳这架势…… 莫非,不是跟太子,而是……跟了一个老头?! 牧鸳鸳疯了? 牧彦都怒气上涌。他看清了这老头衣饰还算整洁精致,想来也是个贵人,错不了。 可……可什么贵人,能跟当朝太子比啊?! 若只是个跟马家差不多实力的,那还不如跟了那马二公子! 牧彦都一时觉得全盘打算,届尽落空。他气得一张大脸全涨红了,伸手便要去拉牧鸳鸳,“贱人,还敢大庭广众下这般行事?看我回家不打死你……” “你要打死谁?” 牧彦都一愣,才觉出,竟是牧鸳鸳身边的老头发话。仗着李怀肃在场,这老头想也翻不出什么浪花,牧彦都脖子一梗,“我自管教女儿,管你什么事儿?” “呵……”那老头冷冷一笑。 声音竟激得牧彦都身上一阵发麻。 他眼睁睁看着,老头身后,又跟上来了一个白面无须的男人,捻着兰花指,叫做造作道:“放肆!从今儿个起,牧小姐这个人,你可再管教不得了。” “什么、什么意思?” 这时候,牧彦都才后知后觉地觉出,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 甚至,包括…… 太子李怀肃。 牧彦都心口一凉,愣愣抬头。 只见女儿依偎在那个其貌不扬的老头身后,一副畏缩惊怕的姿态,盯着自己的眸光,却冷得骇人。 老头身边,拿腔拿调的男人:“牧老爷,恭喜你了,你们牧家,可要再出一位皇妃娘娘了!” 牧鸳鸳勾搭上的老头……是皇帝? 牧彦都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只听得牧鸳鸳娇俏的声音,自上首响起:“皇上,爹说要打死鸳鸳,鸳鸳好怕……这可怎么办哪?” 第245章 牧家,上杆子遭殃 到这个时节儿,牧彦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素来瞧不起的女儿牧鸳鸳,没攀上太子,却是攀上了……当今皇帝! 他的女儿,就要进宫做皇妃了!那他岂不是、岂不是…… 国丈? 比他哥哥牧殊城的身份地位还高出一阶来! 巨大的惊喜像从天而降的金锭子,“咣当”一下,砸在牧彦都眼巴前。泼天的富贵,触手可及,一步登天!这让他如何不喜? 不说牧彦都,就是后面跪得唯唯诺诺的孙氏,听明白了话头,也惊喜抬头,膝行着向前。跪在牧彦都身旁,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老爷,这、这是怎么回事?咱们的鸳鸳是不是、是不是……” 后面的话,这天大的指望,孙氏不敢说出口,可一双眼睛都盯在牧鸳鸳和那老头儿的身上扫来扫去,已是明白了。 尤其是一见那老头儿揽着牧鸳鸳肩膀,一副再亲密不过的样子,孙氏心中喜悦,开口:“鸳鸳快到娘身边儿来,你走了这几日子,娘可心疼你了!你说你这孩子,有了这等天大的机缘,为何就不肯跟家里说一声呢,倒叫爹娘和……和你弟弟,平白里担心。” 孙氏想着,女儿得了这天大的好运,儿子也能跟着沾光。 眼中迸发出喜意,“鸳鸳,你终身有靠是天大的好事,可、可别忘了你弟弟……” 闻言,牧鸳鸳大睁着的美眸一转,身子软软地靠在德昭帝身上,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姿态。 她轻启朱唇,“皇上,您看,爹娘只知道疼弟弟,不知疼鸳鸳呢。” 下首,跪着的李怀肃轻叹了一声。这牧家人,似乎确实如此。刚才,德昭帝未出来时,牧家摆出的态势,是若不能如愿,便宁可牧鸳鸳死了。如今倒是换了副嘴脸。 只是……他也没想到,他那个最好面子,动辄口中全是仁义礼智信的父皇,竟愿意为牧鸳鸳出头。 或许,是当真喜欢,不是玩过了就算? 李怀肃不着痕迹地抬头,目光在牧鸳鸳身上转了一圈。此女若能入宫,在云媞面前,也算交代得过去了。 夜色中,德昭帝定定站着,目光在下首众人脸上,挨个刮过。 最后还是开口:“肃儿,你身子不好,不要长久在大风地里跪着。起来吧。” “是,谢父皇。” 李怀肃起身,心中轻叹。他的好父皇,真的越来越喜欢当着众人的面,说他的身子不好,暗示他不堪当国了。 德昭帝全无温度的目光,没在李怀肃身上停留,很快在牧鸳鸳引导下,转到牧家老两口的身上。 他轻哼一声,“你……是牧太傅的弟弟,家中还有一个儿子,是吗?” “是是是!”牧彦都连忙接口。 孙氏也道:“大哥没有儿子,只有我们二房有。”她眼珠一转,自作聪明,“大哥从前也常说的,我们二房的庆儿又聪明又孝顺得紧,他……常想着给庆儿谋个前程……” 她这话一出,连皇帝身边的贺公公都变了脸色。 这牧家人可是还闹不清楚眼前的情况吗?怎么自己要遭殃了不算,还非要带上唯一的儿子? 贺公公在德昭帝身边伺候的时间久,知道皇帝的性子。 今日若不是这牧家人逼着,闹得整个玉清观都不消停,德昭帝根本不会出来,护住牧鸳鸳。本来此事可以私下里解决,一道圣旨到得牧家,召牧鸳鸳入宫,多风光多体面!如今,却非要闹将出来……那鸳鸳小姐正得圣宠,自然是无事,可牧家…… 就不好说咯。 贺公公这百转千回的心思,牧家人自然无从知晓。那牧彦都、孙氏还巴巴儿地仰着脸儿,等着皇帝发话,给他们的好大儿封官晋位。 孙氏连庆祝儿子得官的喜宴上,摆什么样的大菜,都想得清楚明白了。 却只听上首的德昭帝问牧鸳鸳:“你弟弟果然好?素日里,没欺负过你吧?”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庆儿是顶顶好的男孩儿,欺负他姐姐作什么?”孙氏连忙接话,自信满满。 至于两个孩子小时候,牧元庆追着牧鸳鸳,骑在她身上殴打……那不过是小时候不懂事闹出来的笑话儿罢了,岂能拿到皇帝跟前来说嘴?旁的,至于旁的……她记不住了。 牧鸳鸳却是一笑,“圣上,鸳鸳不懂什么欺负不欺负的。弟弟跟爹娘一样,素日里都这般对我,有时鸳鸳瞧着他们,打心眼里都害怕呢。” 能不害怕吗? 爹要拿她清清白白的身子,去卖给那发疯打人的马家。 娘也是一道,一滴眼泪都没为她流过。 至于弟弟?什么弟弟,那不过是趴在她身上吸血的畜生罢了,可叫过她一声“姐姐”? 牧鸳鸳美目中眼波流转,身子在皇帝身上,贴得更软了些,羞涩道:“皇上,鸳鸳……有些站不稳了。” “哈哈!”德昭帝为刚才自己的大展雄风而心情格外舒畅,他揽住牧鸳鸳肩膀,用力攥了攥,“回家去吧。回家等朕。”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你家中的事儿,朕已然知晓。别怕,朕不会再让你受什么委屈。” “是。”牧鸳鸳敛裙下拜,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痴情地看定了德昭帝,“皇上,您要是把鸳鸳给忘了,鸳鸳没有旁的法子,也只有一头碰死!只愿鸳鸳精魂不灭,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到皇上……”说着,她眼睛一眨,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在脖颈上,最终流入那不可知之地。 这番柔弱的情态,看得德昭帝龙心更悦。 若不是碍着体面,真恨不得现在就把牧鸳鸳揉进骨肉里带走。 这般喜欢她,自然就对牧家今日所作所为颇多不满。不过,到底是鸳鸳的母家,倒不好过于苛责。 想了想,德昭帝:“老贺,给朕的鸳鸳安排几个宫人伺候,别叫人欺负了她去。” “是。还是皇上想得周到。” 德昭帝正美着,一眼又看到一旁的李怀肃,“肃儿,听闻你与新妇情笃,此次祈福也将她带来了。人呢?为何不出来拜见朕这个父皇?” 第246章 太子妃可欺负过你? 德昭帝此言一出,李怀肃一惊。 早些时候,猝然得知皇帝微服出巡来了玉清观,李怀肃就疑心,是不是云媞未死之事传扬了出去。 后来多方跟德昭帝身边的内侍打听,才知不是。“皇上只是感念太子殿下一片为国、为南疆战事的心,方才微服来这玉清观,是要为殿下祈福助一臂之力呢。” 这话说得好听,李怀肃也只得连连称是。 没想到,现在皇帝倒又提起了太子妃。 李怀肃心口一沉。 不能让皇帝见云媞! 纵然是蒙面,谁知道眼前这些牧家人,从前与云媞朝夕相处的,会不会认出来她,又会不会当场叫嚷出来。 可是…… 德昭帝笑眯眯地看向李怀肃:“怎么,肃儿?一个媳妇儿,护得那么紧,连父皇都不愿给见?” 他又想起李怀肃大婚后,来宫中谢恩的那一出。那时候,李怀肃宁可得罪自己这个父皇,也不愿新婚之夜在宫中度过。真的只是为了告慰先皇后的在天之灵吗? 会不会,有些旁的什么? 李怀肃上前拱手行礼,“禀父皇,太子妃她身子不适,恐怕不能……” “哦?身子不适?身子不适却还能出太子府,进这玉清观?”德昭帝声音中依旧带笑,李怀肃却越听越是心惊,知道皇帝的怒意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可无论如何,不能让皇帝见到云媞!不然,云媞就活不成了。 深吸一口气,李怀肃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如今,得罪不得罪父皇,怕是也顾不上…… 一旁,牧鸳鸳柔柔的声音响起:“皇上,鸳鸳……鸳鸳不敢见姐姐。” 德昭帝一愣,才反应过来,牧鸳鸳口中的“姐姐”牧云安,就是李怀肃的太子妃。他竟和自己的儿子做了连襟。可自古以来帝王家只要娶好颜色女子,本不必太在乎这些,这种感觉反倒让德昭帝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十岁。 皇帝哈哈一笑,看向牧鸳鸳,“为何?难道你那姐姐,也和你爹娘、弟弟一般,喜欢欺负你?” 这话问得危险。 李怀肃垂在身边的手指无声地攥紧。自从云媞告诉他这个牧鸳鸳是冲着他来的,他就对这个女子没有什么太好的看法。如今,更是怕她一张口,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牧鸳鸳桃花一般娇红的小脸上,漾出一个笑,“不、不是……” “那是什么?” “鸳鸳来时就拜见了太子妃,如今、如今……只怕太子妃笑我。”说着,两片红晕飞上牧鸳鸳双颊,衬得她一张小脸平添了些艳色,“诶呀,皇上,您惯会取笑鸳鸳,可、可不许叫姐姐一起笑啊!” 这一番话,把德昭帝哄得实在高兴。 “你啊,真是个娇娇儿。”老皇帝身后拧了拧牧鸳鸳脸颊,才向何公公道:“摆驾,回宫!” 德昭帝走后,牧鸳鸳也要跟着牧家人先行归家,等着敕封的诏令。临走时,她站在山门口,仰起头,目光盯着云媞住处的方向。 大姐姐,你看,我如今……也算为自己搏出了这么一条出路了。 一行人乱纷纷地离去,玉清观安静下来。 李怀肃应着冷风站了许久,送走皇帝,又咳了一会儿,才回到云媞丹房。 他来之前,已经差人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云媞,免她担心。 如今,一进屋,李怀肃见云媞迎上来,露出了个稍显疲倦的微笑,“父皇走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殿下,”云媞握住他冰冷的手指,引他坐上床榻,“下人传话不清不楚,殿下再跟我说说,鸳鸳如何就、就跟着牧家人去了?” 她原以为牧鸳鸳跟了老皇帝,不过是权宜之计,还是想找机会说服她死遁逃跑。只要她还愿意在玉清观留上几天,云媞就有操作的余地。 可没想到,牧鸳鸳一声不吭,就跟了牧家人回去。往后这一举一动,都在牧家人眼皮子底下,可不就彻底绝了这条路吗? 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怀肃提了一口气,坐在床榻边,拍着云媞的手背,把刚才的情形一五一十都讲了出来。 只除了怕吓到云媞,隐去了皇帝召她那一节没说。 听到最后,云媞咬唇,“这么说,鸳鸳她定是要入宫做嫔妃的了?” “这是她最好的出路。”李怀肃加重语气,“不然,她被幸过,不入宫也没有旁的路可以走。” 云媞:“可是,父皇的年纪,比我爹还大……”自然也比牧老二大出几岁。 “不要觉得是委屈了牧鸳鸳,”李怀肃把云媞揽入怀中,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这是她最好的选择。” 云媞张了张口,想说不是。 她没那么了解牧鸳鸳,但以己度人,有哪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甘心嫁给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更何况,牧鸳鸳是被皇帝强要了身子去。 德昭帝此番行径,和那傅轻筹,有什么两样? 可…… 李怀肃身为德昭帝的儿子,他……不会懂的。 半晌,云媞轻声应道:“殿下说得是。” 她从李怀肃怀中撑起身子,“折腾了这大半日,殿下想来也是累了。云媞为你宽衣,我们歇下吧。” 两人睡下时,已过了子时。 李怀肃虽身子疲累,眼眶一阵阵发热,却没什么困意。只是不愿翻来覆去,惊扰了身边的云媞。 云媞从刚才起,就呼吸深长,想是睡熟了。 牧鸳鸳这事儿,李怀肃知道云媞心中有怨。可……可他李怀肃虽贵为太子,到底是德昭帝的儿子!为人子的,怎能不替君父文过饰非?没法子,事到如今,牧鸳鸳委屈了,也只能这么委屈着吧。 德昭帝后宫之中人并不多,萧皇后表面儿看着慈和,其实御下极严,手底下的几个高位嫔妃,还都是母后在时升上来的老人。 自继后上位,还不曾提拔一个嫔妃。 想来那牧鸳鸳入了宫,日子怕也不会有多好过。 只是,事已至此,谁都无力更改。 李怀肃轻轻侧过脸,伸手轻抚云媞侧脸,“云媞,希望你能体谅孤,孤是父皇的儿子,对他……不敢怀恨……” “什么?”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划破卧房中的寂静。 李怀肃刚聚起来的睡意,顷刻间消散。 他下意识撑起身子,看向身边,正对上云媞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 云媞:“什么?你说要恨谁?不要、不要怨恨,恨是不好的……”她顿了顿,纯真地一笑,“世子哥哥就是这样说的。” 李怀肃一颗心向无底的深渊沉落而去。 他知道,眼前的不是云媞了。 ……是痴儿。 第247章 四四哥哥 “世子哥哥,你说是不是啊?” 女孩清凉的声音,直直问到李怀肃脸上来。 李怀肃心口酸涩难言。 丹华真人说过,云媞这不寐之症,若能保住不再发作,慢慢地也就将养好了。 可也说了…… 若是发作。发作一次,便更重一次。 甚至,若是在离魂的状态,为人所惊。怕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那时候,云媞就会彻底变成痴儿,永远地变成痴儿。 云媞向来心思聪明灵透,被一个痴傻如孩童的身体禁锢,让她怎么忍得过? 李怀肃隔在枕边的手指蜷了蜷,不自觉地想要攥紧。 女孩微凉的纤细手指,灵巧的小蛇一般,钻入他掌心。指尖勾了勾,一阵刺痒。 李怀肃张了张嘴,半晌,嘶哑地挤出一句,“我……我不是你的世子哥哥。你不记得我了?” 这回轮到痴儿充楞。 她眼中的景象,她全然理解不了。只是凭着经验,知道能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的男子,只有她又怕又不得不依赖的世子哥哥。 若换做了旁人…… 痴儿有些慌了,“世子哥哥呢?世子哥哥去哪儿了?他是不是、是不是不要痴儿了?” 世子哥哥可是告诉过她,若哪天他不要她了,就把她赶出去,到时候别人看到她是个傻子,一定会打她、饿她,要了她的小命。 痴儿害怕。 对上女孩惶惑的神情,李怀肃心口倏地一软。 云媞小时候都罕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只有、只有……两人初见时,他没能接住她的时候。 遥远的记忆猝不及防间直击胸口,李怀肃肩膀绷紧,强忍住咳嗽,不忍吓到痴儿。“别怕别怕,世子哥哥不要你了,还有……还有我。” “可、可你是谁啊?你可会给痴儿东西吃,给痴儿大宅子住……”女孩大大的眼珠在眼眶里咕噜噜转了一圈,轻声试探着,“你、你不会打痴儿吧?痴儿乖的,痴儿可乖了!” 她身子一下子贴到李怀肃跟前,蹭了两下,做出一副乖巧模样,大眼睛闪啊闪地。 李怀肃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云媞了……自从他找她回来,娶她进门,十几岁的女孩好像一夜之间长大,成了一个成熟的妇人,再没有这样纯真的神情和举动。 忍不住心软,李怀肃空出的一只手伸到痴儿背后,扣住了她的纤腰,把她身子又锢在怀里,抱得更紧。 李怀肃:“我……我会一直对你好,对你很好。你别担心,别怕。有我在,没人会欺负你打你。”他顿了顿,“我跟那个世子,不一样。” “哦……” 痴儿被李怀肃抱着,额头抵在他胸口,有些透不过气来。她慢慢呼呼地说着,“大哥哥,你是谁啊?” “我……我……”李怀肃一时滞住。 他不能说自己是太子,痴儿不懂事,若是张扬出去……有损清誉。 “你是不是,跟痴儿一样,也不记得你的名字了?” 李怀肃不自觉地挑了挑唇角,“是……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嗯……”痴儿用力,从李怀肃怀里挣着,冒出个头,“不记得也不要紧,你看痴儿也不记得了,大家都叫我痴儿,痴儿也很好听啊。” “是,是,”李怀肃点头,“是很好听。” “那你、你……”痴儿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很用力地大声道,“你、你就叫四四,好不好?” “四四……” 李怀肃猛地一愣,那些久远地、他本以为已经忘得干干净净的记忆,携着十余年岁月的重量,重重砸在他心口,让他一时间连呼吸也难。 最早先时候,那个从树上跌下来的小女孩说:“你行四,我行首,嘻嘻。我就叫你四四吧。” “你、你记得……”李怀肃控制不住,双手攥上痴儿双肩,却又在她明亮的目光中,黯然地松了手。 她只是个痴儿,就算和云媞共享一部分记忆,她也必然是什么都不懂。 这名字,不过是凑巧。 “四四哥哥,痴儿可不可以这么叫你?你听,多好听啊……” 和十几年前一样,李怀肃苦笑着:“一点都不好听。” “好听!我说好听,就是好听!四四,四四哥哥,我就这么叫了,你若不应……自然有人应!有好多人喜欢跟我玩儿呢!” 李怀肃闭上眼睛,对记忆中那个幼小的,粉雕玉砌一样的,从未经过世事摧折的云媞,轻声说: “好。” 第二日一早,李怀肃起身时,云媞已醒。 她只觉昨夜一宿乱梦,睡得不好,晨起也有些觉得身子懒怠,手脚都没什么力气,好像没睡醒一般。 李怀肃看她的脸色,扳着她的双肩躺回床榻,拉着被子裹在她身上,直到下颌尖儿。“你昨夜没睡好,再歇息会儿吧,不急起来。今日如常祈福,要到午间,我们下午出发回府。” “太子殿下怎知我昨夜没睡好?”云媞眨了眨眼,脸上突地一红,“我、我打呼了?” 李怀肃失笑,“那倒没有。” 见云媞一副不安模样,李怀肃只好哄她,“是你昨夜醒了几次,翻来覆去,怕是今早自己都不记得了吧?” 云媞低头想了想。从前在家的时候,她晚上睡觉有绿萼、青樱两个丫鬟轮流守夜,倒从没人说过她会夜间惊醒。绿萼还玩过地说过,“大小姐心性儿当真好,惯是个会享福的。无论白日发生了什么事儿,都不耽误我们大小姐一宿好睡!” 她的睡眠,一向好的。许是昨夜,到底被牧鸳鸳的事,连累了吧…… 李怀肃伸手拍了拍云媞肩膀,“多歇会儿吧。如今,牧家出了这样的事,怕是忙乱着,回门……就改天再说。” 云媞被李怀肃按回床上,只能点了点头答应。 走出丹房,李怀肃步子一折,先奔着丹华真人的丹房而去。云媞昨夜发病,他还需问一问丹华真人,可有挽救的法子。 边走,昨夜痴儿的话,不断地萦绕在耳旁。 她不过是要吃饱穿暖,不挨打。 傅轻筹打她,他居然敢打她! 他定要亲眼看着他……让云媞也亲眼看着他,被千刀万剐! 第248章 要去谢谢他 牧家不仅接回了牧鸳鸳,一并跟着回来的,还有宫里派来的一个侍女,四名侍卫。 从这配置,足见德昭帝对牧鸳鸳的重视。 一进牧家大门,孙氏便对牧鸳鸳满脸堆笑,“鸳鸳,快到娘身边来!你说你这个孩子,心中有成算,怎么一个字都不肯跟爹娘吐露,白白连累爹娘这么担心!”她向牧鸳鸳招手,“来,快来,娘有话对你说。” 牧鸳鸳站定了,看着孙氏那张笑脸。 只觉心中对母亲的依恋,一点点地褪去。 刚才,孙氏也和牧彦都一起,闹上玉清观。若她没有舍身从了德昭帝,哄得老头高兴,那她会是个什么下场?牧鸳鸳想都不敢想。 这些,她清清楚楚地知道。 难道爹娘就不知道? 渐次亮起的晨光中,牧鸳鸳无声地挑了挑唇角。她去的时候,身上只得一件水红色的轻衫,如今回来,她身披皇帝御赐的玄狐大氅,通身的富贵气派。 和从前,再也不一样了。 孙氏见牧鸳鸳只是含笑不动,习惯地皱起眉来,“娘叫你,你没听见吗?” 牧鸳鸳依旧不曾上前,不过开口说话:“娘这么急叫鸳鸳,可有什么事儿吗?” “怎么没有?你……”孙氏目光在牧鸳鸳身边宫女身上一扫,又压低嗓音,“你未来有靠,娘为你高兴。” “多谢娘。可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 见牧鸳鸳就是不愿过来,孙氏有些急了,“你得了好去处,你弟弟可还是个白身,你这当姐姐的,如何这么狠的心肠?你过来,娘跟你慢慢地说,娘和你祖母给你弟弟看上的官位,你也来帮着看看。过去咱们一家子都是指望着你大伯,虽也是亲戚,到底也隔了一层,不像你,你可是庆儿的亲姐姐,又是皇上身边的人,这往后,你弟弟的将来,可就交给你了!” 牧鸳鸳简直就要笑出声来。 她娘说得多简单多轻松,好像她和祖母看上什么官位,牧鸳鸳就一定得给牧元庆要来似的。 至于她牧鸳鸳要在其中付出多大代价,根本没人在意。 牧鸳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烦躁。眼前之人,是生她的娘亲,她到底不甘心。 牧鸳鸳:“娘,今日,你为何要去玉清观?” 孙氏一愣。 牧鸳鸳没错过她眼中的躲闪。 孙氏:“也、也没事……”她突然想起什么,理直气壮起来,“还不都是你、你这个不省心的!一个姑娘家,好好儿地,人就不见了!爹娘该多担心啊!难不成,连去找找你都不许?” “只是去找我吗?”牧鸳鸳轻笑一声,“鸳鸳也知私奔逃家是没脸没皮的事儿。可鸳鸳私心里想着,爹娘总会悄悄儿来找鸳鸳,不至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要了鸳鸳性命去。娘,对吗?” 若不是她有皇帝撑腰。 牧老二和孙氏闹得这一出,人尽皆知,根本没给牧鸳鸳留活路。 牧鸳鸳说的,孙氏自然明白。 可如今,却是千万不能认的。孙氏一跺脚,“鸳鸳,你这孩子,你、你说什么呢?爹娘是急坏了,才、才……才失了分寸……都是你爹闹挺的,娘……娘也是没办法才跟着去的呀!”再说,刚才她可还哭了呢!可是真心为牧鸳鸳这个女儿操心啊! 如今,牧鸳鸳攀上了高枝,怎么反倒还要怪她?! 听孙氏如此说,牧鸳鸳一颗心彻底沉落在了谷底,连朵水花都再溅不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直视孙氏,“不说这些了。不过爹娘是如何知道鸳鸳就在玉清观的呢?” 见牧鸳鸳不再咬住不放,孙氏大大舒了口气,连忙答道:“还不是你那奶娘说的……” 牧鸳鸳眉间一沉,“把她带来。” 孙氏一挥手,牧鸳鸳的奶娘便被两个婆子押着胳膊,按在她跟前。 牧鸳鸳:“抬起头来。” 奶娘披散着头发抬头,目光一触到牧鸳鸳就哭了,“鸳姐儿,你救救老奴,救救老奴吧!” 可牧鸳鸳看着她,身上脸上一丝伤痕都没有,脸色也并不难看。牧鸳鸳叹了口气,“奶娘,你怎么把我交代过不许说的事,都说了出去呢?” 奶娘一愣,哭得更响,“老奴是担心小姐啊!再说、再说……” “因为你的儿子,在我弟弟身边伺候。爹定是说了,若你不说,不打你,要打你的儿子。对吗?” “对,对!鸳姐儿,老奴也是为人母,家里男人孩子还等着老奴回去,求鸳姐儿……” “不用求了。” 牧鸳鸳眉宇间尽是冷意,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妇人,一个生了她,一个用奶水养育了她。 可却都不是她的母亲。 “鸳姐儿,鸳姐儿,你要进宫过好日子了,一句话都能救得了老奴……” “奶娘,”牧鸳鸳声音极冷,一下子截断奶娘的哭求,“你是我的奶娘,可我在你那儿,却只排倒数。既如此,我救不了你。” 奶娘瞪大了眼睛,“鸳姐儿,你不救我谁救……” “你巴结谁,就去求谁吧。”牧鸳鸳美目中,流转着一丝狠意,“不过,如今,怕是谁都救不了你。” 她回身,冲身后跟来的四个侍卫,“此等卖主求荣的下人,该当如何?” 打头的侍卫目不斜视,抱拳回话:“回主子的话。这样的人,若按皇家的规矩,拔去舌头,打三十大板,赶出去永不录用。” “什么?” 奶娘吓得瘫在地上,抖成一团。 一旁的孙氏也瞪大了眼睛,“鸳鸳,这是你的奶娘啊!你从小喝着她的奶长大……” 她不是觉得牧鸳鸳这奶娘如何动不得,只是觉得如今的牧鸳鸳,有什么地方,和从前不一样了。 极难掌控。 这、这可不行…… 孙氏心中一慌,只知道瞪大眼前看向眼前通身华贵的女儿。 牧鸳鸳听了孙氏的话,又回头看向那侍卫。 侍卫:“若是亲信胆敢背主,罪加一等!” “好。” 牧鸳鸳声音淡淡的,“那就去做吧。” “鸳鸳,你不能……”孙氏瞪大眼睛,正上前想拦。 牧鸳鸳身边的宫女侧身拦住,“老夫人,折腾了这一夜,主子娘娘怕是累了。这等小事,就不要再叨扰了。” 主子娘娘…… 这四个字,魔咒一般钻入孙氏耳朵。 她的女儿,是彻底不一样了。 “娘,鸳鸳这就去了,娘也早些歇息去吧。” 牧鸳鸳转身,由那宫女扶着,背影消失在孙氏视野中。 宫女:“主子,咱们可是要回去歇歇?” “先不歇,”牧鸳鸳轻笑一声,“鸳鸳得了这般天大的好际遇,还要多谢一个人哪。走,你便随我去看看吧。” 第249章 牧殊城的小心思 这宫女是贺公公特意拨给牧鸳鸳使的贴身侍婢,知道眼前这位牧小姐进宫、有了位份之后,自己八成就是她身边的掌事大宫女。故而十分巴结。 听牧鸳鸳要求,宫女便恭顺低头道:“是,都听主子娘娘的。” “鸳鸳未得封赏,不敢以‘娘娘’自居。”牧鸳鸳温柔一笑,“有诸多不到处,还请姐姐多多照应。” “奴婢岂敢与娘娘姐妹相称?奴婢不过是奴婢!” 那宫女表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深深低下头去。 牧鸳鸳微微一愣。 是啊,奴婢。 她的桃花,已经死了。从今往后,她身边就只有奴婢,没有姐妹了。 不再多说什么,牧鸳鸳带着宫女,来了牧殊城院子。 如今的牧府,大房的情况极是凋敝。 牧殊城瘫在床上,葛氏疯了,就有一个女儿做了太子妃又如何?已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么长时间也未曾回娘家看过。 牧殊城和那葛氏,连带着从前的牧云安,都不是宽容的好性子。再加上近日来牧家没钱,下人的薪俸压了几个月,牧殊城又打死了从前贴身伺候的小厮,更兼不准人赎身出去。 这林林种种压下来,现在还留在牧殊城院里伺候的下人,没一个肯尽心。 都是见牧鸳鸳来了,才勉强挤出笑脸,“鸳鸳小姐如何来了?这,大老爷、大夫人都已睡下,鸳鸳小姐是要……?” “不需你们伺候,我自有话要同大伯说。” “是。” 下人们巴不得这一声,纷纷躬身垂手退下。 连牧鸳鸳带来的宫女都极有眼色地守在了门外。 牧鸳鸳一人进入了牧殊城卧房。 这个时节,牧殊城本该睡下。可牧家全家因为牧鸳鸳,正闹得鸡犬不宁。牧殊城案前点了一根蜡烛,幽暗的荧光映照着他蜡黄的病容,脸上牧彦都掌掴的痕迹,也还没有完全消肿,显得苍老又可怜。 听得人声,牧殊城掀开眼皮,从喉咙中发出似哭似笑的浑浊声音,“呵呵,你……你回来……” “是。”牧鸳鸳似乎全不在意牧殊城的失势,还如从前一般恭顺地挽起衣袖,亲手为他挑亮了案上的蜡烛,“大伯父,你也听说了吧?鸳鸳要入宫了。” “啊啊……是……是啊。恭……恭喜。” 烛光亮起,暖黄色的光扑在脸上,愈发衬得牧鸳鸳一张小脸白得几近透明。她嫣然一笑,“大伯父,是真心为鸳鸳高兴的吗?” “自然……自然是,父母之爱子……” 牧鸳鸳笑着打断,“原来大伯父也知道这个道理。如今鸳鸳有了这天大的好机缘,可大姐姐却死了。” 她秉烛,上前一步,烛光映着眼中的火,“大伯父,你对先头大伯娘、大姐姐做了什么,鸳鸳也并非全然不知。你后悔吗?” 火光映到牧殊城脸上。 他觉得刺眼。可就连别过脸避光,现在的牧殊城都做不到。 只好疯狂眨眼,倒弄得眼睛红红的,好似要流泪似得,“怎……怎不悔?可安儿、安儿……你姐姐,已成了……太子妃,未来、未来的……皇后。” 事已至此,若说悔,似乎,也没那么悔。 不过就是觉得,若是沈氏和牧云媞还活着,现在定会把他这个病人伺候得更舒服。 可前几日太子府不是已经传信,太子妃不日就将回门吗?到时候,见他这个亲爹过得这样凄惨,太子妃就是想不管,不还有太子呢吗? 太子可是一向敬重自己,又最重孝道的。 上次他带着府兵闯入太子府,不也是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什么事儿都没有吗? 这牧鸳鸳能入宫为妃是好事,可自己二弟是个傻子,需得先行抑住…… 飘远开去的思绪,被牧鸳鸳一声轻笑唤回,“大伯父,鸳鸳有一事不明。” 牧殊城:“……何事?” 牧鸳鸳笑容很深,“若再给大伯父你一个机会,你、你……大伯娘和云媞大姐姐的事,你可还会,那样选择?” 屋内,长久的沉默,只闻得烛火毕剥声。 终听得牧殊城嘶哑的一声: “……是。” 这几日瘫在床上,他想了很多。 他对沈氏……不是没动过心。 可江南首富家的嫡女,那么高高在上,光辉耀目的存在。他光是站在她面前,都要被她身上的光芒刺得不敢直视。 沈氏嫁入牧家,一点所谓的“牧家规矩”都不曾遵守。 是啊,生长在江南,用天下最耀眼的好东西供养出来的女子,为何要臣服于泥腿子夫家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呢? 最让牧殊城无法容忍的是。 沈氏生出的牧云媞,居然也被她比照着自己,教成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有时他看着牧云媞天真无辜的笑脸,就会在心里想,若没有他这个状元爹、太傅爹,她牧云媞,还笑得出来吗? 可事实证明,她能活得这般恣意,长得这般好,根本不是因为她是他牧殊城的女儿。而是因为, 她是沈氏沈如月的女儿! 她不用依附他这个爹,也能活得下去,还能活得很好! 被掩在好几日没换的被褥下的手指,用尽全力地攥紧,麻木的掌心感到一丝丝的钝痛。 回想起过去,牧殊城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若时间能够倒流,他还可以选择…… 他还是会选择乖顺的葛氏的牧云安,放弃素来不听话的沈氏和牧云媞。 他就是要让那娘俩的在天之灵看一看,出身牧家,就算是牧云安,也能顺顺当当地当上太子妃! 不是非要她牧云媞不可! 见牧殊城只说出了一个字,胸腹却剧烈情绪,显然是情绪十分激动。 牧鸳鸳心中了然,不禁十分替大伯娘不值。 至于大伯父心中想的是什么,不用说出来,她也多少心中有数。 “既如此,那大伯就好好休息吧。”牧鸳鸳放下蜡烛,起身,“要好好保重身体,等着太子妃姐姐回来看你哦。” 到时候,再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 牧殊城眼珠盯着牧鸳鸳背影,直至完全消失。 桌上的蜡烛本也没剩多少,烛光抖了几抖,终于彻底熄灭。 一片漆黑中,牧殊城颤巍巍地抬起手,艰难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挣扎了好半晌,慢慢地、慢慢地…… 撑起身子,下了床。 第250章 牧家全变了 牧殊城谁也没告诉,他的身子恢复得很快。 如今已经能说出整句来,也能在旁人搀扶下,勉强下床走上几步路。 弟弟抢走了他多年累积下来的私房钱,一分都没给他剩。娘虽是知道,也全程默不作声,完全没有替他说一句话的意思。府医也有好几日没来请过脉了,谁都不知道,他居然恢复得这样好! 只等女儿牧云安、女婿李怀肃来看他。 到时候,他就把这些日子来的遭遇一股脑儿倒出来。 求女儿、女婿约束牧家,帮他把掌家的权利,夺回到自己手上。 还有那封不知天高地厚的奏折,毁了!必须要毁了! 家人统统指望不上,他就只有往上爬,再往上爬……爬到最高、最顶儿上去! 望着窗外黑夜尽头一线黎明的曙光,牧殊城紧紧攥起了拳头。 牧殊城这边静静地一个人咬牙发誓,牧家二房那边却是热闹得不行,直吵吵闹闹地到了牧老太太房中。 “当真?鸳鸳真的有了这般大的造化?”牧老太太难以置信,“这真是、真是……牧家祖宗庇佑!祖宗庇佑啊!” “是鸳鸳有福气。”孙氏连忙附和。 牧老太太看了一眼二儿媳,想起几个时辰前,她还指着孙氏的鼻子骂她没有教养好女儿。如今,却不得不承认……“是,也是你们做爹娘的教得好,教得鸳鸳好啊!咱们牧家,就要出一位娘娘了!” 太子妃姓牧,德昭帝身边的娘娘也姓牧。 这往后啊,他们牧家,再也不是单靠着老大,从乡间考进盛京城的泥腿子了。他们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是勋贵了! 牧老太太越想越喜,乐得不行,看着自己的二儿子牧彦都,真是越看越喜欢。“儿啊,你也有有出息的一日,不枉娘替你一世悬心啊!只是……”她顿了顿,“庆儿的官位,可跟鸳鸳说好了?” 这牧家,光是女娃儿荣耀算什么? 得男娃儿立得住才好! 一个男娃儿,顶成千上万个女娃儿呢! 提到牧元庆,不知为何,孙氏心中隐约闪过一丝不确定。牧鸳鸳好像对替弟弟谋官一事,并不如何上心呢。 她张了张嘴,还不及说什么。 牧彦都:“那是自然。庆儿是鸳鸳亲弟弟,她不管他,还能管谁?再加上哥哥那折子一递上去,皇上看我们牧家忠心,又肯为皇家考虑,必然是允的。” “是,是,就是这话。”牧老太太高兴得老脸放光,“就是这官位,是不是要再斟酌斟酌?” 他们原先为牧元庆拟定的,是牧殊城的正二品太子太傅。 可如今,太子长成了,早不需要太傅教什么。牧殊城这官位,是个极清贵的好去处。可那是从前了。 现在,牧鸳鸳得了皇帝青眼。 这宠妃的弟弟,可不就是十足的…… 国舅爷吗?! 多贵重的身份,若只做一个太傅,可不就是……埋没了庆儿吗? “娘说的是,庆儿这官位,太低了也不好。咱们再议议,再议议……还有,庆儿有了官身,儿子是他亲爹,若是白身,也不好看。不如……一起议议?” 三人在牧老太太屋中,越议越兴奋,直议了一整夜。 天快亮了,牧老太太才想起来:“鸳鸳呢?咱们议好了,可得告诉她啊!” 她看向孙氏:“左右也睡不成了,你去把鸳鸳叫来,我这个做祖母的,还有些话要细细地问她。” 孙氏强忍住哈欠,看着窗外渐红的旭日,“鸳鸳累极了,怕是还在睡吧?” “一个女孩子,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将来做了皇上妃子,也是这个做派?”牧老太太皱眉。她对牧鸳鸳的看不上,是渗入骨子里的,甚至没有因为她变成了皇家人而稍有改变。 想起刚才牧鸳鸳的模样儿,孙氏没来由地心中不安。 可她还未及张口阻拦,身边牧彦都腾地起身,“我去叫鸳鸳过来,给她祖母请安。” 走出老太太院子,牧彦都只觉身心舒畅。 活了四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这般舒畅! 路过牧殊城的院子门口,他嘿嘿一笑,干脆唾了一口在地上。 大哥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状元,拉扯着一家子从泥地里,一下子飞升到了盛京城。 又能如何? 大哥的女儿,不过是个太子妃。 就算要做皇后,那也是多少年往后的事儿了。 现在?现在他那女儿女婿见到他的女儿牧鸳鸳,没准还要下跪磕头,称一声母妃呢! 又撕扯之间打了大哥的脸又怎样?别说现在他那女儿牧云安根本就还没回来,就算是回门亲眼看到了,如今还得碍着他女儿牧鸳鸳的脸面呢! 就是太子妃,也不能把他牧彦都如何! 哈哈,想想就爽。 可就在牧彦都要往牧鸳鸳位于东南边角的住所走的时候。 迎面走来一个侍卫。 牧彦都愣了愣才想起,这人是牧鸳鸳带回来的四个侍卫中的一个。 那侍卫个子高挑,高大威猛,光是面无表情地走到跟前,都平白给人以压力。 牧彦都不自觉停住脚步,腰杆子也有些软下来,“那个,侍卫兄弟……” 侍卫站住,“牧老爷,有何指教?” “咳咳……”牧彦都顿了顿,才道:“鸳鸳可起身了?她祖母惦念她,想叫她过去……” “老夫人有事要见主子娘娘?”侍卫站定,躬身行礼,“小的这便为老爷、老夫人通传。” “不、不……不用、不用劳烦侍卫兄弟。” 那侍卫态度十分恭敬,牧彦都却浑身不得劲儿,说不出的不舒服。 这是在他牧家啊。 他一个做老子的,要见自己闺女,居然还用得着人“通传”。不应该是他一叫,牧鸳鸳就赶紧跑过来吗? 如今,全变了…… 牧彦都下意识陪着笑脸,“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我自个儿走过去喊她。那丫头素来懒,这个时辰还不起身,侍卫兄弟勿要笑话……” “牧老爷慎言。” 侍卫直接打断,“主子娘娘将来是皇上身边亲近的人,作息岂是咱们这些人能随意置喙的?再说,现在不到卯时,主子娘娘昨夜辛劳,未起也是常态。再有……”侍卫顿了顿,加重语气,“说句不要脑袋的僭越的话,牧老爷世家大族不必小门小户,男女七岁不同席,儿大避母,女大避父。主子娘娘既未传召,牧老爷不好闯她的院子。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怕是……” 被不软不硬的话一怼,牧彦都只能愣愣地大张着嘴,“可、可我是你们主子娘娘的亲爹……” “牧老爷这话谬了,”侍卫笑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父子尚且要排在君臣之后。牧老爷难不成是觉得自个儿,比皇命更重要吗?” 牧彦都就是再傻,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不能僵持下去。 他头上冷汗刷地一下流了下来,可怜巴巴道:“那、那若是,我们爹娘有事要见她,该当如何?” “奴才不正是要帮牧老爷通传吗?至于见不见,就要看主子娘娘了。” 那侍卫见牧彦都沉默半晌说不出话,不由开口催促:“怎样?牧老爷,可用小的通传?” “不、不、不用了……” 牧彦都擦了擦额上冷汗,嗫嚅着,“这么早,侍卫兄弟这是要去?” “遵主子娘娘的令,去玉清观跑上一趟。主子娘娘思念姐姐,要把太子妃接回来行回门礼呢。” 第251章 护着玄水 玉清观。 李怀肃走后,没过一会儿,云媞躺不住,到底还是从床榻上挣了起来。 她自觉昨夜真的没睡好,有些头晕脑胀,手脚发软,身上提不起力气来。唤来来福,用过早膳,才觉身上的倦怠感褪去了一些,整个人随着胃里饱满的感觉,清醒过来。 来福:“小姐用了早膳,可要再出去走走?今日咱们离了这玉清观,也不知下次何时还能再来了。” 云媞摇摇头。 一则,她身上还留着些许疲累。 二则待到李怀肃祈福结束,他们这一大伙子人就要离开。临走时多少琐事要收拾,她也不想出去添乱。 她不想添乱,却有人想给她添乱。 没一会儿,花嬷报进来,“太子妃,外面有个小道士,叫什么水的,拿着这东西,求见与你。” 云媞见花嬷递上前来的,是一支旧到发黑发亮的, 上上签。 云媞一愣。她听到“什么水”三个字的时候,便猜到那就是玄水。 牧鸳鸳和玄水之间的那点子事儿,她也早就派花嬷查了个清楚明白。 没有玄水的刺激,牧鸳鸳不至于做出最后那一步来。就算玄水不找她,她本也要去会一会这个玄水。他如今敢自己来,真是好极。 可花嬷呈上来那只上上签,云媞却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是什么。 “不值什么的东西,不用呈到本宫跟前。”云媞随手将那上上签掷在地上,“拿回去还他。叫他进来说话。” 玄水昨夜也是跟着一夜未睡,两只眼睛熬得红红的,再不复初见时仙风道骨的出尘之感。 被叫进来后,他抬眼张了张坐在上首的女人,见她气色没那么好的样子。 玄水开口:“小可敢问太子妃一句,这般深心算计,可得到您该得的了吗?” 云媞原以为玄水要来说些跟牧鸳鸳有关的,听他开口竟问了这么一句,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也真的笑了出来,笑完起身,张开双手,在玄水跟前缓缓地转了半圈。 这一日,云媞身上穿着家常的粉蓝色锦州缎长褙子,下面是鼠灰色百褶长裙,裙子的每一道褶皱处,都藏着比头发丝儿还细一半的银丝。等闲看不出清楚,对着日光却闪闪烁烁,熠熠生辉。 裙摆下,隐约露出上供的织缎绣鞋,鞋面儿一对大拇指甲大小的粉透碧玺雕成莲花状,光华流转。更不用细看身上装饰。 一身寻常人难见的天家富贵。 云媞:“你说呢?” “你要的,就是这些、这些富贵?”玄水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一阵阵失望。他黑沉的双眉拧着,“为了这些身外的俗物,夺了胞妹的婚事,你、你就不怕报应吗?” “报应?”云媞一双美目瞪大,原来这小道士费劲巴力地求见于她,竟是为了…… 教训她。 云媞:“道长,我早说过,你的道不是我的道,我才是我自己的天道。若说有报应,也是该是他们那些人应得的。” 这道士的思路真是绝了。 仿佛觉得她牧云媞就应该受了委屈,就受着,遇到不平,就忍着。 等旁人占了她的好处去,她还要不争不抢,人淡如菊。 这样放称得上一句“顺应天道”。 简直是…… 放屁。 她被傅轻筹扎坏了脑子,囚禁在珠隐院的时候,她若是这个想头,到现在,早就化作了一堆白骨。 老天何曾给过她公平?既不给,她便要自己争。 老天不给那些人报应,她也不怕,她就是他们的报应。 一个都跑不了。 云媞这一番话,还有脸上冷厉的表情,彻底震慑住了玄水。他只觉眼前的女子,虽通身华贵,却更像、更像……那九天之上的罡风,满是杀气,凌冽无比。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不自觉轻语道:“牧家的女子,都是这样的性子吗?” 云媞眸光一深,知道玄水说的,是牧鸳鸳。 看来这小道士,对牧鸳鸳也不是全然无心。但正是这样,才更可恶! 云媞:“我牧家女子,无需道长评价。”她顿了顿,加重语气,“你来求见本宫,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 玄水苦笑了一声,他……不过是在她走之前,还想见见她。 可如今,见到了她,为何脑中牧鸳鸳的影子反倒挥之不去。这牧家的女子,真是、真是…… 玄水拱手:“不过是小道心中有所疑惑,求太子妃解惑罢了。” “这话奇了。”一旁,来福忍不住呛声,“你是哪个?我们太子妃又是何等身份?你有何资格找太子妃为你解惑?” 玄水本以为云媞念着自己是旧识,不会在乎这个。 可一抬头,却从她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轻蔑。 玄水一噎,有些说不出话。刚想狼狈告辞。 云媞:“等等。玄水道长,你知道鸳鸳是我的妹妹,你负了我妹妹,该不会觉得,就能这么糊弄过去了吧?” 玄水猛地一愣,“这……我、我……” 他想说自己没有。 可……可细想来,确实是他斥责了牧鸳鸳,伤了她的心。 玄水:“小道确对不住鸳鸳小姐……” 可那牧鸳鸳,摆弄那些腌臜东西,心性也不似他一早以为的那般纯良。 “你是对不住我妹妹,可也不能嘴里说说就算了。”云媞低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捻起暗八仙青花瓷碗盖,一下下地拨着杯中舒展开来的茶叶,“我听丹华道长所言,说玄水道长的修行,已在阖观之上。既如此,也别待在玉清观了。” “什、什么?” “走吧。”云媞冷冷抬眼,“走出去看看,看看这真正的世间是何等模样,看看你的道到底行不行得通。” “当啷”一声。 碗盖被扔回,与杯缘碰出一声轻响。 云媞:“我会请一道太子令,不许大盛境内的任何道观收留你。你的道,不在道观里。至于在何处,你便自己去找。十年内,不准你回盛京。” 玄水张大了嘴,俊朗的面容愣愣的。 还是来福在一旁提醒,“这才是太子妃提点你,你这小道士,怎么还不快谢恩?” 玄水方才磕头谢恩,答应着,蔫巴巴地去了。 对着他背影,来福重重关上了门,“没打他一顿,真是便宜他了!” 一旁,花嬷笑道:“太子妃是护着他。” “也不是护他,”云媞沉下眉眼,“该说,是护着鸳鸳才对。” 她入宫为妃,若不能跟玄水断得干净,怕后面又要生事端。 自古来帝王多疑,何况又是德昭帝这样的人。一早把玄水打发出去,若皇帝真要动他……至少,玄水死在外面,还能保全玉清观。 主仆三人正说着,只听屋外传来一阵喧嚣吵嚷。 逐浪在屋外恭敬道:“太子妃殿下,太子祈福已毕,传话于太子妃——” “启程回府了。” 第252章 牧鸳鸳要报仇? 云媞、李怀肃一行人,还不曾出得玉清观,就接到了牧鸳鸳派来侍卫带来的口信: “鸳鸳请姐姐、姐夫回门。” 李怀肃拧眉,有些担心地看向云媞:“你累了,不若还是先回府。这回门,哪日去不行?孤这就叫人回绝了她。” 他想得多些。 云媞是对那牧鸳鸳存了善念,可牧鸳鸳没按着云媞的计划走,她心中到底如何想的,尚不清楚。 若对云媞生了怨怼,又该如何? 更何况…… 昨夜德昭帝提出要见云媞时,牧鸳鸳虽也出声阻拦,可她最后望向云媞居所的目光,似乎不善。 如今,刚得了皇帝的准话,就该传信让云媞回牧家回门,谁知道她是什么心思?还该细细探查清楚了再说。 李怀肃的话,云媞寻思了片刻,慢慢摇了摇头。 “殿下,我那妹妹不知何时就要奉诏入宫。等到入了宫,我们姊妹也不好相见了。” “可是……” “殿下的顾虑,云媞知道。”女孩伸手,纤细的手指抵住李怀肃唇瓣,也止住他的话。她和顺地笑了,“你我成婚一月有余,我确有些想家了,殿下就陪我回去看看吧。” 李怀肃没被云媞说服,他伸手握住云媞的手,从自己脸前移开,“家是要回得没错。你爹自然说不出什么来,可你那二叔,实在是……”不靠谱。 若牧彦都嘴巴不牢,将云媞身份捅了出去。到时候就是要他拿命来赔,也是赔不了了。 “无妨。”云媞又笑了,“殿下痴了。我回门,自然是去看爹爹,再看看妹妹。二房那边,我不多去,便是了。云媞相信殿下,一定护得住我。” 李怀肃想了想,到底体谅云媞惦记牧殊城的一片孝心。 “好。那我们去见见牧老师,见见你妹妹。旁人能不见,就不见了。” 牧府。 太子要陪伴太子妃回门的消息骤然传来,牧彦都、孙氏都吓了一跳。 不说旁的准备没准备好的,那牧殊城脸上的巴掌印儿,可还没消下去呢! 若是被太子妃看到…… 如今牧鸳鸳又一副高高挂起,爹娘祖母面前,连个面儿都不露。牧彦都心中没底,只得来找牧老太太。 “娘,儿是气不过大哥如今吃家里的,穿家里的,可还跟家里人藏着心思,自己收着私房体己,不肯拿出来孝敬娘。儿一时气不过,才对大哥动了手。”牧彦都满脸惊惶,“就如儿小时候跟大哥常打打闹闹一般,儿也没想到如今大哥这么脆,就在脸上留下了印子。若是、若是太子妃看到,定是不肯干休。娘,儿怎么办啊?” “老二啊,你不可不敬你大哥!”牧老太太手里把玩着牧彦都送上来的,牧殊城的私房宝贝,“不过你们兄弟也是寻常嬉闹,不用上纲上线到这种程度。太子妃那边……就让鸳鸳去说。鸳鸳如今是皇妃,身份上还要压太子妃一重呢。” “可鸳鸳……”想起牧鸳鸳的那个侍卫,那样的侍卫,她一共有四个,牧彦都缩了缩脖子,“这事儿,还是不叫鸳鸳知道的好。她要做皇妃,要学的肯定很多,很忙,咱们做长辈的,不好拿这等小事去烦她。娘,您是太子妃长辈,不如,还是您跟太子妃说,更有分量,太子妃也说不出什么来。” 牧老太太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慢慢转动,“也好。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儿,至少一半儿是那个牧云安搞出来的。我见了她,正好也要问问她,对娘家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她可别忘了,她那疯了的娘,可还是咱们牧家给她养着呢!” 云媞、李怀肃来得很快。 被管家迎进门,李怀肃要先去看牧殊城,云媞则带好了面纱,跟着牧鸳鸳身边的宫女先走。 见云媞脸上的面纱,那宫女微微一愣,一边引路一边试探道:“太子妃这不是回门吗?这府中人,想必太子妃都是认得的,何故还带着面纱呢?” 云媞淡淡道:“怕晒。” 宫女被噎住,也就不好说什么。 到了牧鸳鸳院门口,宫女回身向云媞行礼,“太子妃,我家主子娘娘就在里面,奴婢不送了。” “好。” 云媞走进月亮门。 身后的来福、花嬷却被那宫女拦住,“主子娘娘要和太子妃姊妹两个叙话,两位这边来歇一歇吧。” “小姐……”来福有些担心,一双眼睛在宫女身上上下打量。 这宫女看着瘦,若是硬闯,应该闯得过。 她年纪小,心思瞒不住人。那宫女见了,只是一笑,不动声色地抬了抬手,引着来福瞧见这院门口隐蔽处,还站着四个侍卫。 宫女:“皇上爱重我们主子娘娘,特意拨了奴婢和四位侍卫来此伺候,不许人欺负了主子娘娘去呢。” 侍卫……还是四个…… 来福恼怒地垂下手,那她打不过。 “好了,不过是叙话,没事的。”花嬷拉了一下来福袖子,扬声向云媞道:“太子妃,老奴和来福就在这儿等你。你若有事,只管叫奴婢们。奴婢们就拼着一条命不要,也要护得太子妃周全。” 云媞回头,面上下漾出一个笑:“知道了。” 牧家极盛的时候,牧鸳鸳的院子不大。如今没钱,阖家搬到个小宅子,给牧鸳鸳的院子就更小了。 不过一步就跨过了院子,径直进了屋。 已过午时,日光照正午斜了许多,透过牧鸳鸳屋里旧的雕花木窗,把一个个被拉长得变形的梅花图案,投射在简素的床榻上。 牧鸳鸳一身家常素衣,一根玉簪斜斜挽着头发。 见云媞,她轻笑一声:“大姐姐,这屋里没旁人,你除了面纱去,我们姊妹面对面说话。” 云媞摘了面纱,搁在桌上。 她看牧鸳鸳,昨夜应是哭了,眼睛有些红肿,精神看着倒好。 牧鸳鸳对云媞笑,“大姐姐,你瞧,鸳鸳活下来了。大姐姐说得对,恨意越强,就越活得下来。” 云媞点点头,“你很好。” “可是,大姐姐。”牧鸳鸳语气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怨恨,“鸳鸳好不容易活下来,大姐姐如何又要要了鸳鸳的命去呢?” 云媞不语。 牧鸳鸳:“昨夜,你叫贴身侍女要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 第253章 女子要靠她自己 云媞微微一愣,猜出了牧鸳鸳心结。 脸色微沉,云媞直白地开口问道:“你觉得那是什么?” 她费了那么大的心力,甚至冒着在德昭帝跟前暴露自己的风险,也想把牧鸳鸳捞出这个泥淖。到头来未成不用说,还遭人怀疑…… 一股郁气直冲心窝,云媞直直盯着牧鸳鸳双眼,不闪不避,“你可是觉得,我在害你?” “难道不是吗?”牧鸳鸳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无声攥紧,“爹要我的命,娘和祖母根本就不在乎,可大姐姐你……是大姐姐你叫我活下去的啊。” 她怎能勾起了她内心的求生欲,又亲自伸手打破? 到底把她当成了什么? 牧鸳鸳低头,轻声一笑:“大姐姐,那种情况性命攸关,鸳鸳不怪你……” 若换了她是云媞,一边是太子妃的好日子,一边是素来不甚亲近的堂妹,她怕是也会选择保自己。 可为什么,明明都想通了,心里却还是那么难受呢? 这世间,难道就真的没一个人想要她活下来,在乎她的死活? 牧鸳鸳抽动的手指,在自己轻薄的白色裙装上,留下一道道抓痕。 她的小动作,云媞尽收眼底。 她收了解释的心思,鼻间反倒轻哼一声,姿态闲适地拿起案上的茶碗,“不管我是不是曾经想要你的命,你都凭着自己活下来了。这很好。” 云媞这话一出,牧鸳鸳脸色瞬间白了白。 果然、果然大姐姐也想要她的命。用她那一条贱命,去平爹娘惹出来的麻烦。 牧鸳鸳心中最后一丁点儿希望,不,奢望的火苗,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变成一片死寂。 片刻后,云媞声音淡淡地响起,“你入宫后,可有什么打算?” 牧鸳鸳胸口起伏了一下,苦笑,“还能有什么打算?不过就是被逼着、迫着,力争上游罢了。” 牧鸳鸳松了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膝上被抓皱了的裙子。 力争上游?不,她只求一条活路。 云媞:“这条路,不好走。” “可鸳鸳没有选择。” 牧鸳鸳抬起一双失神的眼睛,定定看向半空。半晌,轻笑了一声,“鸳鸳荣耀,牧家就荣耀。鸳鸳若不幸斗败身死,牧家还有大姐姐,自然有脱身不受牵连的法子。” 这么一想,好生令人心灰。 看她一副了然中带着颓废的神情,云媞一字一句道:“待你入了宫,谁也帮不上你。” “呵,”牧鸳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从未指望过你们。” 这偌大的牧家,一个个都只盼她去死,她又能指望得上谁? “好,”云媞放下手中茶盏,轻拍了一下桌案,“我要你记住的,就是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牧鸳鸳一愣。 云媞目光看向身前的虚空,她这一路走来,若说悟出了什么道理,那便是: 这世间的女子,若要依靠,就只能依靠她自己。 云媞:“个中滋味,你可记住了?” 牧鸳鸳眼睛睁大,“大姐姐?” “嗒、嗒、嗒……” 云媞纤细的指尖,弹琴一般轻轻敲击在案上。 云媞:“我要牧鸳鸳死,却想要你活着。本想让你走一条好走一些的路,没想到,你自己是个有主意的,给自己搏出了这么一番天地。” 牧鸳鸳张着嘴,莫名地眼眶一热。 其实,从一开始,云媞就可以选择不帮她的。 她、她可是冲着云媞青梅竹马的夫君,太子李怀肃去的呀! 那样明显的意图,云媞聪慧,又怎会看不出来? 可她还是选择出手,尽力地想要捞她。 牧鸳鸳只觉嗓子一阵阵发紧,“姐姐,是我糟蹋了你的好意……” “没有,”云媞摇头。面上冰雪一般的清冷褪去,露出笑意。云媞伸手揽住牧鸳鸳肩膀,把她带到自己身边,“你聪慧又勇敢,给自己搏了一条活路。往后,千难万险,荆棘遍地,也要好生走下去。” 这话,原该是娘对她说。 可如今…… 牧鸳鸳眼眶发热,自玉清观回来,身上一直绷紧的那根弦,骤然松弛下来。 她的大姐姐没有想要害她,没有! 牧鸳鸳侧过脸,再也忍不住眼泪。 她哭着,云媞的声音依旧平稳:“入宫这条路极难走。皇帝上了岁数,已经好多年没纳新人了,你这一入宫,定是个出头鸟儿一般的人物,要时时处处小心。” “是,鸳鸳知道。” “那继后是个性子严苛的,只疼爱自己所出的一对儿女。丽妃那几位高阶嫔妃,生下的皇子,都比你我还大了。”云媞替牧鸳鸳擦去脸上泪珠,“鸳鸳,到底委屈你了。” 说到此处,那牧鸳鸳倒收了哭声,坐直了身子,十足认真道:“大姐姐,不委屈的。”她红肿的眼睛亮闪闪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跟云媞说着自己的小秘密,“太子殿下不是需要钱?我听说,皇上的私库里,好东西可多呢!一定都很值钱。” 云媞:…… 她眸光一转:“若不是太子需要钱,是我需要呢?” 牧鸳鸳微愣了一下,“大姐姐还需要钱?” 谁不知道大姐姐娘亲出身的沈氏,是天下豪富? 可如今的牧鸳鸳,脑子转得极快。也是,钱这么好的东西,谁还会嫌多啊。 她点头:“若是大姐姐需要,多少钱我也想法子从皇帝的私库里给你掏出来。”毕竟,大姐姐刚说过,女子只能指望自己,自己兜里有钱,才是硬道理。 姐妹俩相视一笑,又谈了一会儿。 秋冬季节,天色黑得早。没一会儿,窗外的暮色已侵入了牧鸳鸳房中。 云媞再三叮嘱过牧鸳鸳入宫后要小心,终于还是起身要走。 牧鸳鸳送出来,这么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别送了。”云媞带上面纱,遮住容颜,“我还要去看看我那好父亲。”她攥了攥牧鸳鸳微凉的手指,“鸳鸳,若有再相见的时候,愿我们顶峰相见。” “嗯,”牧鸳鸳点头,“大姐姐,顶峰相见。” 她伸手,为云媞整理着面纱,“对了大姐姐,去看大伯父,可别忘了给他捎上这一份大礼。” 毕竟,大伯父可是刚刚言之凿凿地说,处理掉了沈氏、牧云媞这一对母女,他一点儿都不后悔。 只不知他看到本应该死在他手下的大女儿,还活生生的,是何感想。 隔着面纱,云媞笑了,“那是自然。我想念爹,可是想了很久了。” 第254章 太子救命啊 牧鸳鸳与云媞会心一笑。 这时,在门口守了许久的侍女们各自围上自己主子。却有一道酱紫色的身影,挤到云媞身边,“老奴给太子妃请安,不知太子妃出门一月,可还记得老奴啊?” 透过面纱微微一张,云媞认出这是牧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古嬷嬷。 是这府里的老人了,认得她和牧云安的声音。 见云媞不语,古嬷嬷只得满脸堆笑,自己圆道:“老奴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老嬷嬷,姓古,您不认得啦?不认得老奴不打紧。太子妃出门子这一个多月,老夫人可是天天念叨着想您哪!可巧如今您回门,谁知您一进门就只知道寻小姊妹说话,老夫人备了一桌子的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还等着太子妃您哪!不然,咱们这就走吧?” 对上古嬷嬷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云媞莫名地觉得心口一阵恶心。 竟是差点吐了。 这老嬷嬷一直伺候在牧老太太身边,和那老太太一样,最是个面刺心苦的! 往日里,对着娘,一口一个“大夫人”,叫得可亲! 娘出事后,沈家来讨说法,也是她在前面顶着,叫得最欢:“老奴劝沈家舅老爷省些事儿吧!如今大夫人出事,已是死了!难不成还要把棺材盖掀起来,让那仵作亵渎大夫人尸身?咱们牧家往外头说的都是大夫人急病过世,这也是给你们沈家脸面!不然,叫仵作验出来,是大小姐动的手,咱俩两家都面上无光!说起来,还是你们沈家更丢人些!” 那牧老太太更是一杵龙头拐杖,“再闹,牧家就没有沈家这门亲了!” 舅舅顾着娘和自己的颜面,没法子坚持开棺验尸。 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 可无论是牧老太太还是这古嬷嬷,沈氏是怎么死的,云媞还活着,在炼狱里煎熬受苦,这两件事儿,她们都门儿清。 却眼睁睁看着。 不,是幸灾乐祸地看着。 “老奴打心眼里啊,觉得大夫人也叫大老爷纵得太过了!这满盛京的贵戚,有哪家的媳妇儿不到婆婆跟前立规矩呢?” “她不过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多补贴些咱们牧家,是应当的。” “云媞这样的小蹄子,若在咱们乡间,早被我打死不知多少次了!叫她一双眼睛只长在脑瓜儿顶上!叫她傲!” “依老奴看,还是那葛姑娘温柔贤淑,最配咱们大老爷。……生的是女儿又怎么样,安小姐性子也比云媞小姐好啊!再说,葛姑娘还年轻,往后保不齐还有儿子呢……” 隔着白色的,飘飘荡荡的面纱,云媞轻笑一声,看向一旁的花嬷。 对付这种笑里藏刀的老嬷嬷,花嬷最是在行。 只见她轻咳了一声,挺身挡在云媞和古嬷嬷中间,一双眼睛上下打量古嬷嬷:“你是牧家老夫人身边得脸的奴才?” “自然是……” 一旁,来福跟着道:“这位是咱们太子府里的花嬷,是伺候过先皇后的老人。” “哦,哦,原来是宫里出来的。老奴失敬失敬……” “对我们这些下人失敬有什么?可你这老嬷嬷怎么也不该冲撞太子妃。”见古嬷嬷一脸惊异,花嬷冷笑一声,“怎么,你们牧家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就是这样学的规矩?” 古嬷嬷人还是愣着,“冲撞太子妃?老奴岂敢……”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花嬷加重了语气,“我问你,这世间,是什么规矩最大?” “这还用说?自然是皇上的规矩,是天家的规矩……” “既然知道是天家规矩最大,怎么你们这府里的奴才,见到太子妃,连跪拜都不肯呢?” “这……” 古嬷嬷这才反应过来,抬起一双老眼,却只能看到云媞白色的面纱。 这就是太子妃要给她们这些下人颜色看了! 这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啊! 虽说太子妃嫁入了皇家,身份尊贵。可在这牧家,毕竟是小辈。这跪拜礼,合该含混着带过,说免就该免了的。 可如今…… 太子妃让她跪,她又岂敢不跪? 古嬷嬷双手提着绛紫色裙摆,龇牙咧嘴地缓缓下拜。 她都想好了,太子妃这威风,也只好在她这样的奴婢跟前摆一摆。待会儿到了牧老太太跟前,难不成她还能让祖母跪下行礼?皇家的规矩再大,也打不过一个孝字去啊! 待到古嬷嬷在地上跪好,恭顺道:“老夫人差老奴来请太子妃,太子妃不然就请吧。” 她都跪下相请了,太子妃总该去了吧?! 想着,古嬷嬷一边叩首,一边掩去眼底的冷笑。 等这老嬷嬷在地上跪了半晌,花嬷才道:“那……可不成。” 古嬷嬷一愣,“为何、为何不成?” 花嬷:“皇家的规矩,别说是你这老奴婢,纵是亲生的父母、祖父母,见了主子娘娘,难道还能不跪?” “这、这……” “故而我们太子妃仁孝,才不能去见老夫人。”花嬷居高临下,“不然,老夫人这一跪,我们太子妃受是不受呢?若是受了,岂不是要背上不孝的罪名?若是不受,呵呵……”她声音压低,一双眼睛刀一般在古嬷嬷身上一剜,“若是不受,这牧家,可就是欺君了。” 她也不扶古嬷嬷,也不再看她。花嬷只双手扶着云媞手肘,“太子妃,咱们走吧。别叫牧家老夫人难做!” 另一边,小半天前。 牧殊城屋内。 因太子、太子妃要来,牧殊城这房中多少收拾了一番。被褥换了新的,屋内也多点了几支蜡烛。只是他脸上的伤痕一时消不下去,还突兀地肿着。 李怀肃看了,心存疑惑。 可他是个极端方,守规矩的人。牧殊城不说,他也没开口问。 只携手问了些:“身子可好了些?”“每日饮食可好?”“可按时吃药?”的话来。 牧殊城身边,牧彦都安排的小厮都一一恭敬答了。 好容易,李怀肃叫身边人带走了那小厮,牧殊城才得了说话的机会。 他颤抖着半边身子,从床榻上挣起来,刻意把半边脸儿凑到李怀肃眼前:“太子、太子殿下……救命、救命啊!” 第255章 牧殊城如愿以偿? “老师,您这是?” 李怀肃猛地一愣。 可离得近了,他也更为清晰地看到了牧殊城脸上红肿的巴掌印。那凸起的指印,只可能……是被人打的。 李怀肃不能再视若无睹,“老师,您可是有什么委屈,不能在家中安心养病?” “是、是!” 牧殊城老泪纵横,“老夫……枉自教书育人一世,却、却连自家人都、都无力约束,真是、当真是……” 李怀肃眼中,昔日光风霁月的文臣魁首,自己的启蒙恩师,如今半身瘫痪,躺在榻上,满是褶皱的老脸上,泪水没入了花白的胡须。脸上还顶着那么大一块红肿创痕。也实在是……可怜。 大概,等会儿牧殊城得知了自己素来最为疼爱的长女云媞还活着,会高兴吧? 想着,李怀肃劝道:“老师有什么难处,尽可以说出来。学生若能帮得上,定会援手。”他顿了顿,“老师这一世都致力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老师有什么心愿,上苍定不会辜负老师。” 牧殊城浑浊的老眼一亮。 可见,无论太子怀中那个女人夺走了牧云安多少宠爱,也无论牧云安出嫁后调转矛头,如何针对牧家这个娘家。 至少,在太子李怀肃心中,自己这个太傅,还是有分量的。 这就好啊!这就好! 可,牧家在太子府里的根本,到底还是牧云安这个太子妃。牧殊城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试探出牧云安在李怀肃心里,真实的地位。 想着,牧殊城眼神闪动,“是老夫、老夫……没教育好女儿……给殿下……添麻烦……” 他这话一出,李怀肃低头不语。 牧云安心思狠毒,确实麻烦。 可从前听云媞说起过,这牧云安是被牧殊城接到家中养着远亲之女。虽说后来,老师痛失妻子、爱女后,娶了牧云安的亲娘葛氏做继室,可那时候牧云安都多大了?牧云安不好,不能说是因为牧殊城教得不好。 牧殊城的为人,他李怀肃还是信得过的。 不然,也不会把云媞教养得那么好了。 李怀肃看向牧殊城,十分真诚道:“老师无需自责。你把女儿教得很好。” “这、这……唉……” 牧殊城装作十分愧疚的模样直摇头。 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说明,李怀肃这个太子心里还是有牧云安的,可见牧云安在太子府里,是个真正的太子妃,绝对说得上话。 好! 牧殊城心中有了底。 他装作力竭的模样,又倒回了床榻上,“我有今日……不能拖累女儿……” “可老师脸上的伤?” “不说、不说那些……”牧殊城含泪闭上眼睛,“只要女儿过得好,我这个爹……受些打骂……算得了什么……” 李怀肃眉头皱起,“莫非,是刁奴欺主?” 牧殊城只是含泪摇头不说话。 想来,是有些话,终归是难以启齿。 李怀肃记忆中,牧殊城待云媞极好,云媞也素来依恋他这个父亲。 后来,受德昭帝逼迫,牧殊城才迫不得已对云媞动手……这定是他心中,一辈子的创痕。 现在,牧殊城重病缠身,已是瘫了。若是在牧家过得不好,大可以接到自己府中,颐养天年。 不过是多一口人吃饭罢了。 想来,云媞也不会反对。 李怀肃抬头,伸手亲自为牧殊城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被子:“老师,家中二小姐想来不日便有恩旨,想来近日府中也是忙乱,恐怕下人照顾不周。不如……您随我回府养好身体?” 这…… 自然是好! 牧殊城没睁眼睛,一颗心却在胸腔里噗通噗通直跳。 若能先去太子府里养病,一则对病体有益,二则也方便从牧云安手里,再抠出点私房钱。 等他身子好了,又能上朝,又能当官,又能管束家里人的,到时候再回来,又能在牧家舒舒服服当个大爷。 牧殊城求之不得。 可装还是要装的,“只是不知……不知太子妃可否……” 云媞自然不用担心。 李怀肃微笑:“太子妃纯孝,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他抬头望望外面暗沉下来的天色,“待会儿太子妃过来,孤会跟她说。” “是、是……那便……多谢太子。” 牧殊城到底是大病一场,说了这么久的话,已觉累了。恰逢另一遍,牧彦都暂代牧家家主的职责,备好了宴席,只等李怀肃。 李怀肃辞别了牧殊城,留下他一个人等待太子妃。 父女相见的场面必是感人。 可牧殊城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启蒙恩施,老师哭的样子……李怀肃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在场比较好些。 牧殊城更是心中揣着期待,老老实实地躺在床榻上,等着他心心念念的好女儿 牧云安。 外窗夜色,一点点地深了。 屋内,为了迎接李怀肃,多点的那几只蜡烛渐次熄灭。 最后,只剩下了案前那最后一支。 一阵风自没关严实的窗户缝隙外面吹进,牧殊城只觉面上微微一凉,耳边不自觉竟想起牧鸳鸳的那句话。 “大伯父……你后悔吗?” 又忆起自己是如何得了如今这个拙病,牧殊城自己都没察觉,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等他住进了太子府,倒要好好看一看,那日被太子抱在怀里宠着疼着的女子,到底…… 是不是叫沈氏的冤魂附了体! 若是,他不信太子的龙气还镇不住!若不是,倒要想法子叫太子意识到,这女子就是在装神弄鬼! 无论怎么说,牧云安在太子府里过得越好,他这的亲爹才越得脸! 将来,万一太子真能继位,那他岂不是妥妥的国丈了? 牧彦都那算什么?现在可有萧皇后、一众高位嫔妃在那儿压着,牧鸳鸳就是进了宫,也翻不出什么水花儿来。 哪像他女儿牧云安,将来可是皇后…… 还有啊,等他进了太子府,确是要说服太子请天师在府中驱驱邪气,就算沈氏和牧云媞有什么不甘,该转世投胎就转世投胎去吧,下辈子记得要学会柔顺…… 正想着。 牧殊城却隐约听得,他关着葛氏的厢房里,传来一声惨呼。 “救呜……” 那呼叫声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让牧殊城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产生了什么幻觉。 不过,是与不是,原也不打紧。 葛氏背着他偷人,早就该死了。不过是因为他一时躺倒,没人愿意为葛氏脏了手罢了。 可没一会儿…… “沙沙沙……” 一串轻轻的脚步声,自屋外响起。 莫名地,牧殊城觉得喉管有些发紧,他咳了一声,算是为自己壮胆:“安儿?是爹的安儿,回来了吗?” 第256章 尽一尽,做女儿的本分 “呵呵……” 一声轻笑,传进牧殊城黑黢黢的屋中。 莫名地,他有些脊背发冷。定是窗户没能关严,外面的风,太冷了。 此刻,牧殊城也顾不得再装,挣扎着伸出一只手去,吃力地够到被支开窄窄一条缝隙的窗户。只要一拉,就能关得死死的…… 可就在这时候。 牧殊城眼睁睁看到,窄窄的窗户缝外面,一抹白影飘过。 凉凉的、滑滑的触感,抚过牧殊城手指。他只觉一连串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手背。 是……错觉吗? 还是? 所幸,下一刻,他眼前的房门,就被推开了。 那道白影,自门外飘入。 牧殊城瞪大一双老眼,“是安儿、是安儿吗?” 他舒了口气,原来是女儿。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是…… 牧殊城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他一定是在床上躺太久,脑子都浆糊掉了,才会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死了的牧云媞。 可怎么会呢? 他的牧云媞早就被烧成了一把灰。 就算是活着,她也素来最喜颜色明艳的衣裳,不会穿白色。更是自负容颜,走到哪儿去,从不带这些世族贵女从不离身的面纱。 还有,她其实是个很吵闹的孩子,常是走一路,笑一路,闹一路。 不会如现在这般,鬼一样安静…… 提到那个“鬼”字,牧殊城莫名地又打了个寒战。 他赶忙收束心神,看向眼前的女子。目光不自觉地溜到她脚底,是有影子的。 而且这女子进屋前,身后跟的侍婢,其中一个,不就是他在太子府里看见过的花嬷? 来的就是牧云安,白白吓了他一跳…… 牧殊城颤巍巍地抬起手,按下心跳,“安儿,你可回来了……” 可或许是因为刚才连气带吓,缓过来后,牧殊城竟觉得怒火攻心。再加上这些日子,牧云安对牧家的所作所为,倒不像是牧家的亲生女儿,倒像…… 是牧家的仇人,来讨债的! 牧殊城重重咳了一声,尽量摆出做爹的威严,“安儿,你、你还知道回来!” 他在手边儿寻摸,终于找到一团擦过脸的布,团在手里,猛地向“牧云安”丢去。 从前,他对大女儿牧云媞是只能宠着,因为她有个强势的娘,养着牧家这一大家子人。 可对葛氏和牧云安,牧殊城还是常祭出大爹的身份。因为是他养着她们俩。 葛氏,他喜欢的时候,是真心喜欢,可想骂的时候,也是张口就骂,什么都不用顾忌。 至于牧云安,他是疼爱,可这疼爱也是限度的。 他会让她知道,什么是为人女儿的,本分! 牧殊城:“安儿,你有什么话说?” 眼前的“牧云安”,身子微微一侧,避开那团脏布。 布团失去准头,飘落在地。 被她一脚踏过。 “牧云安”一言不发,只在灯影下,定定地看着牧殊城。 牧殊城心中的气还未发泄完:“你问问你自己的良心!爹待你和你娘不薄!出嫁之前,安儿,你是如何答应爹的?你可还记得?出嫁之后,你、你这个不孝女,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借着太子的威势,讨回嫁妆,害得牧家差点掏空了家底!连房子都卖了! 怂恿他这个当爹的,带着府兵进太子府,就为了斗太子心爱的女人!结果,还不曾斗赢!他牧殊城,险些弄了个谋逆的罪名在身上! 还有,最让牧殊城忍不了的! 他这个当老子的,都病得倒下了! 牧云安呢?连差人来问一声,送点钱,都不曾! 有这么做人女儿的吗? 简直就是 忤逆!不孝! 到了极致! 今日若不把牧云安这一颗心给收住,往后,他牧殊城在太子府,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牧殊城气喘吁吁地为自己壮着气势,“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给我说、说个清楚!还有,在爹跟前装、装什么?把那面纱,给我摘了!” “牧云安”面上白色的轻纱微微一荡。 一声轻笑传出,“哦?女儿……是如何答应的?” 牧殊城胸口呼哧呼哧地起伏,盖过了“牧云安”的声音,“怎么答应的,你当真不记得了?你那嫁妆、你那嫁妆,你当真以为是你的?那是沈氏留给牧云媞的!这些年,我掏那嫁妆都花在哪儿了?你不清楚?你不知道?” “都花在哪儿了?” “还不是、还不是花在你和你那个不知廉耻的娘身上!”牧殊城声音嘶哑地大叫着,“都花在你们两个身上,你居然还有脸,往回要?!要不是、要不是你和你娘怂恿,我何至于对沈氏、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下那样的狠手?!如今爹病了,你竟好意思一眼都不回来看!牧云安,你没有心!若是你云媞姐姐还在,她定会衣不解带地在爹跟前伺候!你、你知不知错?” “呵呵……” 牧殊城眼中,“牧云安”面上的白纱,簌簌抖动。 是懊悔得哭了? 牧殊城心口怒气刚稍解,他就发现,眼前的“牧云安” 是在笑。 笑?笑什么?莫非是…… “你、你……你是笑爹如今这个模样儿,站都站不起来?你以为……” “不是的。” 面纱下,传来一句,“既然爹是这样想的,那女儿……就尽一尽这做女儿的本分。” 纤纤玉手伸到耳后,轻动,是在解开面纱的系带。 牧云安的样子,牧殊城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在脑海里勾画出来。他根本没兴趣陪“牧云安”玩这样的游戏。 可下一刻。 “刷——” 一声轻响。 牧殊城眼睁睁地看着,“牧云安”那块遮面的白纱,轻飘着落地。 在那之后,出现的是,牧云媞的脸。 “你……!” 鬼啊! 牧殊城颤抖着手,指向眉眼间尽是冷意的云媞,胸口剧烈地起伏,唇边也飞溅出白沫。 他另一只手用尽浑身的力气,想撑起身子,拼命地往后缩着。甚至不敢多看眼前的云媞一眼。 鬼!真的是鬼! 他妻子沈氏的鬼魂,把他弄得瘫在了床上!现在,轮到,牧云媞…… 是来要他的命啊! 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牧殊城只觉一阵闷痛。终是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失去了知觉。 云媞看着自己敬爱了十多年的亲爹,这一副丑态。 她慢慢地挑起唇角,笑了。 见牧殊城胸口处还有微弱的起伏,云媞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她一步步上前,自头上拔出特质的银簪,对着紧闭双眼的牧殊城,黑黄的人中穴,重重刺了下去。 没死? 不要紧。 她有的是法子,叫他生不如死,血债血偿。 第257章 爹,你喜欢她吗? 荧荧烛火下,云媞手中的银簪发着微光。 一次次地刺入牧殊城的人中穴。 她这一手,毕竟是在书中看来的,从前一直没什么实践的机会。手法也单一的很,只会用银簪子扎。 不过这法子,当真好使。 若一针下去,牧殊城还不醒。云媞就拨动簪尾,用力搅一搅,直搅到他惨叫着醒来。 她很是花了一些力气,才让牧殊城终于确认。 云媞不是鬼。 是个活生生的大活人。 可这一吓非同小可。 闹鬼……是一回事。 欺君,是另一回事,而且比闹鬼要严重的多! 牧殊城浑身抖如筛糠,双股间一阵阵发暖,“你、你……你活着,为何不、不远远地、远远地走了?”他还妄图用所谓的“亲情”打动云媞,“跑啊!快跑才、才是正理,才能、才能保命啊女儿!” “我不跑。” 跳动的烛火光芒,映照在云媞脸上。她唇角含笑,眉间却是化不开的寒意。 云媞目光移到牧殊城那张老脸上。 这张脸,她看了十多年,叫了他十多年“爹”。 “爹,”云媞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女儿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狠下心,送娘和女儿去死的呢?” “爹、爹……是……是受人蒙蔽!对,是受人蒙蔽啊!都是那葛氏,还有、还有……牧云安……”牧殊城鼻涕一把泪一把,他突然反应过来,云媞回来,是要干什么? 不会是、不会是…… 牧殊城张开口,拼尽全力,想要冲窗外大喊:“救——呜呜呜!” 下一刻,他刚才扔在地上,又被云媞踩了一脚的粗布,被直直塞入了口中。 云媞的声音,冷淡中,多了一分轻柔:“爹,女儿小时候,爹就常说,要乖。现在,爹也要乖啊。” “呜呜呜——” 牧殊城有太多的话要说。现在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他眼中,云媞就是恶鬼! 要让他偿命的恶鬼! 牧鸳鸳那句话,无端地又回响在耳边,“大伯父……后悔吗?” “呜呜……” 牧殊城老眼中,流出浑浊的泪。 他曾是鲜衣怒马状元郎,是盛京城最有出息、最有未来的士子,是天下首富沈氏的乘龙快婿,是天子门生,是太子太傅…… 曾经是个好丈夫,好爹爹。 如何就、就……变成了这样? “爹啊,”云媞的声音,幽幽地再次响起,“您喜欢葛氏吗?” 牧殊城瞪大眼睛,拼命摇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原本已经恢复知觉和力气的那半边身子,又跟被扇了一样,麻木得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更兼此刻,他觉得胸口疼痛欲裂,一整颗脑袋也肿了似得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从他的太阳穴里钻出来了似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甚至,云媞说话但凡大声一点点,牧殊城都要心惊胆战,甚至忍不住便意。 说不出话,牧殊城只能拼命摇头。 生怕云媞误会他的意思。 葛氏那个贱人,他人生所有的悲剧,不就是因为,喜欢了她?吃她的怂恿吗?! 明白了牧殊城的意思,云媞笑了,“当真不喜欢?” “呜呜!” “好,”云媞很欣慰似地点了点头,“原本还以为爹您喜欢,想送您去和葛姨团聚。” 牧殊城心跳都停了。 只听云媞慢悠悠地说,“现在看来,倒不必了。” “嗯嗯嗯!”牧殊城拼了命想点头。 他刚松了一口气,又看到云媞笑着问他,“爹,那你……还喜欢娘吗?” 牧府外的夜色,格外的悠远,宁静。 偶尔,内宅深处,不知是哪个院里,惊起阵阵寒鸦,漆黑的身影瞬间就没入夜空深处,再寻不见踪迹。 半晌前。 牧彦都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席面儿上。 那牧彦都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儿子牧元庆又在外面高乐,一时半会儿寻不回来。没法子,只得牧彦都打肿脸充胖子,陪着李怀肃宴饮。 更要命的是,就在半天之前,他还带着人把太子堵在玉清观门口,口口声声只说要太子给他女儿一个公道。 现下见面,不免还是有几分尴尬。 幸好,牧鸳鸳得了皇帝青眼。自己怎么说,都算是太子的……长辈? 牧彦都压不住窃笑,只得抬手用袖子掩着,“太子殿下,喝酒,喝酒!” “孤不喝。” 除了父皇赏的,不得不喝,李怀肃从不在其它臣子家饮酒。 这牧彦都不仅不知道,还变着花样儿非要逼李怀肃喝酒。 李怀肃正在厌烦间。 一道凄厉的惨叫声,自大房院中传来。 牧彦都猛地一愣,手中酒都从杯沿里洒到了手指上。 他变色微微变了变,叫随身伺候的小厮去探看。 没一会儿,那小厮回来,脸色苍白:“二老爷,不好了!大夫人、大夫人……她没了!” 牧彦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没了?没哪儿去了?” “就是、就是……”那小厮飞快地看了李怀肃一眼,没奈何,只得接着道:“小的去的时候,见大夫人口鼻流血,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像是……叫什么给吓死了!” “咣当!” 牧彦都手中酒杯,一下子掉落在地。 咕噜噜滚了几圈。 被李怀肃踩住。 “吓、吓死?” 牧彦都一张胖脸,都吓得白了。 叫什么吓死的?鬼吗?还是…… 一旁,李怀肃拧眉。 他知道,此时此刻,云媞大约正在牧家大房的院里。 是她干的吗? 云媞心中对那个葛氏有气,李怀肃是知道的。葛氏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也不会教出牧云安那么狠毒的女儿。 可…… 到底也算云媞的继母。 是云媞把她,活生生地给吓死了吗? 见太子面色低沉,牧彦都好容易才反应过来,当下,最重要的,是安抚住太子这位贵客。 至于那什么葛氏……本来就是乡野间不值钱的女人,背后没有强有力的娘家,新近来又疯了,她跟大哥,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女人死了,正好,牧家还少养了一口子呢。 想着,牧彦都试探着:“我那大嫂,是太子妃的亲娘。这、这……太子妃可不是要伤心死了吗?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李怀肃霍地起身,“去!” 第258章 带走牧殊城 李怀肃、牧彦都一行人急急赶来大房院中。 竟迎面碰上了花嬷和来福,一左一右,艰难地搀着牧殊城往外走。 云媞落后半步,跟在后面。 面上的白色轻纱,在夜色里飘啊摇啊的。 见到云媞好端端地站在眼前,李怀肃不及想旁的,先把云媞一把扯到身后护着,才问道:“刚才,是怎么了?” 透过面纱,云媞对上李怀肃焦灼的双眼。 她突地一笑,摇了摇头,声音轻轻的:“我无事。倒是……爹……” 云媞引着李怀肃,看向牧殊城。 看清牧殊城的脸,李怀肃微微一愣。 刚才,他在房中与牧殊城对谈的时候,牧殊城的脸色,有这么难看吗? 怎么才这么一小会儿不见,李怀肃就觉牧殊城已然口歪眼斜,精亮的口涎顺着唇角直直滴落下来,一双眼睛也全然失去了焦点。 浑如…… 行尸走肉一般? 倒是他整张脸肿起来了似得,衬得脸颊上原本的伤口,没那么醒目了。 “这是……” 李怀肃上前一步,本想伸手扶住牧殊城。 来福灵巧地一侧身子,带着牧殊城避过,“太子爷小心,脏。” 一股子怪味随风吹来,钻入李怀肃鼻孔。呛得他后退了两步。 在场众人都知道这是什么,牧彦都面子上下不来,脸都涨红了,“殿下,大哥这个拙病,就是这样的。有时……控制不住,唉!” 听牧彦都用这种语气谈起牧殊城,李怀肃本能地不舒服。 他拧眉,站在牧殊城跟前,呈现出一种庇护的姿态,“从今日起,老师就随孤回太子府养病。这病,在牧家,依孤看,是养不好了!” 这在李怀肃来说,已经算是极重的斥责。 牧彦都脸色发红,有些说不出来话。 李怀肃见牧彦都还知道羞耻,心中稍觉好受了些许。把牧殊城接到自己府上,一方面方便云媞照顾亲爹,另一方面,更是给两人创造机会,解开误会。 李怀肃自觉了解云媞。 牧殊城毕竟亲自动手,放火烧了公主府。是奔着云媞的命去的。 若不是李怀肃及时赶到,云媞恐怕真就要化作一捧飞灰,就这么死了。 可、可牧殊城那是奉皇命!皇命难违啊! 云媞……不该怪她的亲爹。 给她时间,给两人相处的机会,李怀肃相信,父女天性,血缘中的牵绊,定能战胜一切。牧殊城年纪大了,又突然病倒,万一……真有什么万一,李怀肃不希望云媞留下什么一辈子的遗憾。 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不曾想…… “呜呜呜呜!” 牧殊城闻言,嘴唇抽搐着,却连一个“不”字都说不清楚。 他说不出话,知道自己先前恢复的那些,已经一朝丧尽,可心里还明镜似得。 不能跟太子回府! 太子……是要他的命啊! 不能去!去了,会死! “呜呜……” 透过面纱,云媞看着牧殊城扭曲的面容,“殿下,您瞧,爹高兴得都哭了呢!” 李怀肃看着牧殊城的脸,真心觉得他那表情,确实像极了…… 喜极而泣。 此刻,牧殊城是有苦说不出,拼劲全身力气,也只能从口中不断发出含混不清的哽咽声。 他不能走啊!他不能! 方才,牧云媞那个魔鬼,已经叫下人搀着他,去见了葛氏。 葛氏已成了一具尸体…… 活生生吓死的! 牧殊城心里清楚,能吓死葛氏的,怕就只有牧云媞。 可他不敢说,也说不出来了! 在牧家,娘和弟弟手下讨生活,固然艰难。可好歹还有个痊愈的希望在。 若是跟太子回了太子府,一整个人交到牧云媞手里,怕是、怕是……真的要去见她的娘了! 不要、不要啊…… 牧殊城吃力地把双眼转到牧彦都身上,眼中泪水接连不断里留下,“救救……呜呜呜呜!” 恍惚间,牧彦都觉得自己哥哥,好似说了什么。 下意识地凑过来,“哥,你有话说?” 到底是从小玩儿到大的兄弟! 牧殊城激动得浑身颤抖,“救……我……不……不走!” 这已是他说话的极限。 牧彦都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在自己身上,牧彦都只觉双肩沉重。 牧殊城不想走? 可这…… 由不得他啊! 不走,谁伺候? 葛氏已经死了,眼看着牧鸳鸳马上就要入宫,牧殊城的那点子私房钱,也已经被刮了个干净。 而且哥哥现在脸上的伤痕,根本就看不出来了吗! 谁说他打过他?他也不能承认! 想着,牧彦都装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儿,“哥,知道你舍不得娘,舍不得家里,唉,我也舍不得你。” “呜呜……” 牧殊城:还是亲弟弟好!有用!懂我! 牧彦都:“可你也不是回不来了!这不是……只是去太子府上养病吗?太子府上,好大夫,好医好药,什么没有?还有你女儿,贴心伺候,不比咱们这些粗人强?” 牧殊城:“不、不……” “别舍不得啦。”牧彦都强忍着恶心,抓着牧殊城无力的面条一样的手,摇了摇,“去吧哥哥,等你好些了,弟弟再接你回来。咱们哥儿俩一起在母亲跟前尽孝!” 牧殊城张大了嘴,却只能接住自己的眼泪。 又腥又咸。 他还不死心,被扶出去前,做着最后的挣扎:“女儿、我女儿……活着!她、她要……” 可惜这些话,就像外面包裹了一层水泡泡一般,含糊不清。 牧彦都也无心听他,只是自顾自:“唉,如今家门不幸,大嫂也没了。大哥,你就安心在太子府上养病吧,忙过这一阵子,弟弟再去看你啊!” 一行人就快走出大门。 云媞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收住脚步。她向李怀肃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是了。”李怀肃站住,回头向牧彦都:“孤府里服侍的下人不多。牧家有伺候老师伺候惯了的下人,愿意跟老师一起走,便一起来吧!” 有太子这话,牧彦都少不得要把牧殊城院中原本的家人集中在一处,“有没有愿意跟着大老爷,去太子府享福……去太子府伺候的?站出来?” 下人们原本懒懒散散。 牧殊城这人在下人中人缘不好,又打杀过小厮,根本没几个人愿意跟他。 只有—— 金大叔、金大婶一家如蒙了天赦,带着巧巧,噗通一声跪下:“奴才\/奴婢愿意!” 云媞也不挑,对着李怀肃点了点头。李怀肃:“可。” 又等了片刻,只见一个弓着背的老头,一步一晃地走到牧殊城跟前,“老奴……也愿意。” 牧殊城猛地瞪大了眼睛,“不、不……他、他是……不行……” 可惜,已经没人能听见他的话了。 云媞目光在那老头身上轻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第259章 她太过分了 “不、不要……不要他!千万……不可……” 那老头眼皮掀起,只冷冷地瞥了牧殊城一眼,牧殊城只觉舌头一阵阵地发木,再也说不出话。 他身边紧挨着的牧彦都根本不在乎牧殊城的想法。他见那老头佝偻着身子,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就知道这是个养在家里,也干不了什么活儿,白白吃空饷的货色。 能甩到太子府上,叫太子养着,可就太好了。 牧彦都:“如此忠仆,甚好,甚好!快随大老爷一同去吧。” 牧殊城只觉两眼一黑。 他真怀疑,他那个蠢弟弟是真的没认出眼前的老头儿是谁,还是…… 根本就是故意的。 那老头儿,是小六的爹啊! 自从小六叫自己踢死,府中又一直没掏出丧葬费来,这老头子就阴魂不散地缠上了自己。 还扬言说,要让自己这个堂堂太子太傅给他那下人儿子,一命偿一命! 这如今,牧彦都居然把这个人塞到自己身边,近身伺候。 这……这是嫌他还是死得不够快吗? 可如今……牧殊城吃力地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 牧彦都练上挂着假笑,紧忙着和太子殷勤别过。“家里……大嫂的丧事,也不便留贵人……” 李怀肃也不住点头敷衍。两人都未向他多看哪怕一眼。 一旁,远远地立着一身素白的云媞。 牧殊城能感觉到,云媞的目光宛若能穿透面纱的利剑,直直向自己刺来。 她不会放过他的。 他根本就避无可避,只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离开牧家。 马车车轮碌碌滚动。 车内,云媞和李怀肃对坐,氛围一时间有些沉寂。 半晌,李怀肃才开了口:“云媞,你不会是……还对老师有怨吧?” 坐在车上,云媞面上轻纱已除,她脸上冰雪一般肃穆的神情在李怀肃眼前一览无余。 听李怀肃这么说,云媞没有回答。 怨?怎么能不怨? 这十余年来,牧殊城扮演的“慈父”,早就在他害死沈氏,又想害死自己那一刻,坍塌殆尽。 那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恨。 见云媞不语,李怀肃自觉多少猜到了她的心事。 男人轻叹一声,想要伸出手去拉云媞手腕,“云媞,对你做的那些事,老师已经很愧疚了。他如今这个模样,怕是心中觉得痛悔口中也说不利索。你为人儿女,就不要再计较了。” 牧殊城身为人父,下令对云媞痛下杀手,是他的不对。 可皇命难为,牧殊城也是德昭帝的臣子啊! 李怀肃能理解他为自己父皇所逼的那种困顿无助。 云媞抬眼,直视眼前的男人,“我不能不计较。” 李怀肃一愣。 云媞:“殿下觉得,牧太傅对不住我的地方,仅仅是,火烧公主府?” “难道不是吗?” 云媞定定地看着李怀肃双眼,心中有些不确定,他对她的事,到底知道多少。 云媞:“若没有父亲首肯,我怎会‘被假死’?怎会做了一年外室,怎会生不如死?”她轻笑了一声,“甚至连那禁锢我的珠隐院,若没有我父亲的印鉴,如何就转到了傅轻筹手上?” 李怀肃愣了愣,“那、那不是那葛氏和牧云安弄的鬼?” 可他自己心里多少也清楚。 后宅女子相斗,若没有男子纵容,又怎么能斗到那一步? 葛氏和牧云安都是女子,等闲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多事情,她们鞭长莫及。 能叫云媞假死,无声无息地抬出牧家,藏在珠隐院里一整年,能瞒住他这个太子一整年。 里面难道就真的没有牧殊城的手笔? 可…… 牧殊城,是他幼年的启蒙恩师啊! 那时,父皇正是恨毒了他的时候,阖宫上下都对他这个四皇子毫不在意,他过得风雨飘摇。 甚至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也是有的。 只有老师对他好…… 云媞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不给李怀肃思考的空间:“还有娘……我可怜的娘。以沈家之能,若没有牧太傅的压迫,岂能连娘死的真相都查不出来?就叫她那样一身冤屈地去了……” “云媞!” 李怀肃缩回了手。他深吸一口气,凝视云媞双眼:“都过去了。” “可是……” 云媞想说没有,没有过去。 她没有娘了,永远没有了。 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过去? 在她心里,过不去!永永远远过不去! 李怀肃:“他是你爹!” 云媞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心口。她垂下衣袖,掩饰指尖的颤抖。“殿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媞……”李怀肃终究还是隔着衣袖,攥住了她的手,轻轻用力捏着,“孤说,这一切……已经够了。你总不能、总不能……弑亲。” 杀了牧殊城? 云媞不是没想过。 血债就应该血偿,不是吗? 只是牧殊城现在这副模样,让他活着,比死了难受。 云媞的沉默,却叫李怀肃误会成了另一重意思。他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气,“那葛氏的死……可跟你有关系?” 云媞坦然:“是。” 她不过就是摘下面纱,去看了葛氏一眼。 葛氏就跟见了活鬼一样,被活生生吓死。 不过,对葛氏来说,云媞可不就是鬼吗?她从未想过她还活着。更兼大婚那日,葛氏服下的药,实在太多了,心脏无法负荷……才惊惧猝死。 李怀肃没想到云媞这么干脆利落地认了。 他下意识地重重甩开手,“你!” 猝不及防间,云媞的手被男人挥开,手腕撞在轿壁上。 “咚” 一声闷响。 听声音,就很痛。 李怀肃心中一慌,急着想要看云媞手腕有没有受伤。 云媞面无表情地垂下衣袖,把自己的手遮得严严实实。“既如此,妾没什么好说的,太子殿下若要罚妾身,妾身都甘愿受着。” “你……你!”李怀肃心口席卷上来一阵郁怒,他岂会真的罚她?当然是帮着遮掩。 可、可……那葛氏,怎么说也算是云媞的继母,长辈。 她都不和他商量一声,就这么弄死。 就不怕脏了自己的手吗?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这……这还是和他青梅竹马的那个纯真善良的小姑娘吗? 胸口一阵阵痒痛。 李怀肃的咳嗽再忍不住。 爆发之前。 “停车!” 暖帘一掀,李怀肃飞身下车,“孤骑马回去!” 第260章 她有更重要的事 李怀肃骑在马上,气冲冲走了一路,才觉出轿子里的云媞格外的安静。 一丝声息都无。 她也在生他的气?还是还没想通? 扯着缰绳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 李怀肃是在宫中长大的孩子,看惯了那些出身高贵、娇美如花的娘娘们,背地里斗得死去活来。可他自己心里清楚,女人们之所以斗得那么狠,还不都是男人纵的? 甚至连自己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德昭帝,都未能免俗。 有时候,男人就是需要看着自己的女人们斗在一处,方才能感知到,那些女人对他的心意。 德昭帝如此。 德昭帝的父皇,颙旭帝也是如此。 可李怀肃,不想如此。 他更不愿自己的云媞也变成那样的女人! 还是平素里,纵得她太过了些! 待回府之后,需得冷一冷云媞,让她自己好生想明白。 她愿意关着牧云安也就算了,她是长姐,本就有管束幼妹的职责。 可牧殊城,是云媞的父亲。 全天下人都要守的孝道,她也该守! 毕竟,未来的皇后,可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身上不能留有弑父、不孝的污点! 脑海中转悠着各式念头,不觉就到了太子府前。 李怀肃下马。 硬生生忍住亲自掀开轿子暖帘的冲动。他自己往大门口走了两步,刻意回头大声道:“太子妃自己进去吧,孤的公务耽误了这些日子,先去忙了!” 李怀肃往前紧走了几步,背后寂静一片。 怎么?还在跟他置气,不肯下轿? 云媞这气性,也太大了! 李怀肃拧眉,放慢脚步,却依旧再往前走。 背后的轿子还是静静地停在那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有些忍不住,李怀肃回头。 他在玉清观祈福这几日,盛京城里落了雪。 此刻,太子府门前的两只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把小小的、橙黄色的光,投射在雪地上。 周围极静极静。 只有那辆马车,还停在那里。拉车的马儿颠着脚,打了个响鼻。 李怀肃向着马车走了几步,又停住。 明明就是云媞错了,不能再放纵她的性子…… 所幸,跟轿的来福和花嬷此刻已经反应过来。来福口中轻唤着“小姐”,掀开了轿帘。 有这两人劝着云媞,想必无事。 李怀肃刚舒了口气,转过身去安排跟在后面的牧殊城的车辆。 来福尖锐的叫声,自身后响起:“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李怀肃心口高高提起,“怎么?” 暖帘一掀,花嬷露出脸来。一向沉稳的老嬷嬷脸色也有些苍白,“来人!太子妃晕过去了!” 这一路上,云媞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小时候,被娘紧紧地抱在怀里,“娘的媞媞啊,要一辈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梦见娘带着她玩,陪着她读书,为她簪发……她生病时,守在她身边。 每一帧画面在她眼前展开的时间,都那么短那么短,好似朝露滑下花瓣,转瞬即逝。 可又好像那么长那么长,有大半辈子那么长。 每一个场景中,云媞都拼尽全力,抓着娘的衣角,“娘,别走……” 可娘身上穿的锦州缎,又光又滑,她抓不住啊! 最后,娘的面目都模糊了。 娘好像是隔着一层水,对云媞微笑,“好孩子,往前走吧。” “不要,我不要……” “前路,才有好风景啊!” 云媞拼命摇头。 什么好风景,什么似锦前程,她不要,她统统都不想要了!若她能选,真想一辈子在娘怀里,做个无忧无力的小姑娘。 娘还在笑,眼中却也含泪:“去吧媞媞,放下,放下吧……” “不……” 睡梦中,云媞拼命地想要攥紧手心。 她放不下! 就算傅轻筹死了,牧殊城死了,牧家彻底倾覆……她放不下,放不下!还有…… “云媞……” 谁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云媞本能地想要抗拒。 因为这声音响起的同时,娘的面容愈加地模糊不清,渐渐地,终于消失在一团白雾中。 “媞媞,好好的……你还有更重要的事……” “娘!” 云媞惊叫着醒来。 却正对上李怀肃的脸。 她缓了几息,才慢慢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下意识拧眉,云媞双手撑起自己身子,往后缩了缩。这才发现,她此时已经回了太子府里自己的卧房,李怀肃坐在她床边,来福、花嬷和其他几个平日里伺候得好的丫鬟,人人一脸喜意地围在她的床榻边。 甚至来福一边笑,一边还在擦着眼泪。 奇奇怪怪的。 云媞:“这是怎么了?” 她目光下意识地避开李怀肃。 可李怀肃却一下捧住她的双手,拉到身前,“云媞……你、你还叫‘娘’呢,你自己,也要当娘了。” “什么?” 这一瞬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 云媞能清晰地看到每个人脸上的喜意,李怀肃眼中,却是欢喜,还夹杂着愧疚。 她突地想起刚才那个梦中,娘最后对她说,“你还有更重要的事……” 云媞缓缓低头,看向自己尚平坦的小腹。 这就是更重要的事吗? 她的身体里,孕育了一个崭新的小生命? 这就是娘让她放下,让她朝前走的原因吗?因为在不远的未来,她就要和自己的孩子,相逢。 她也将成为母亲。 如自己的娘那样,养育一个小生命。 这种感觉…… 云媞从李怀肃手中挣出,双手护住自己小腹。 孩子太小了,她还什么都感觉不到。可她觉得,冥冥之中,她能听见孩子的心跳,与她,血脉相连。 娘没了,牧殊城是个混蛋。 这孩子,是她与这世间,唯一的牵绊。 她一定会拼尽全力,好好地护住这孩子! 时近深夜。 云媞院里众人忙忙碌碌,檐下的灯,也亮了一整夜。 第二日。 太子妃有孕的好消息,传遍了整个太子府。 众下人都得了额外的赏钱,还有一顿好酒好饭。 连府里东北角处,大门落锁,很久都不得开的耳房里,关着的牧云安,都额外得了些暖身子的酒菜。 自从她被关在这里,一日三餐都是从窗边的小门送进来,再不叫她同人接触。 今日,日常里看着门的婆子喜气洋洋地端着赏赐,推开了那小门儿,“诶,里面的,今天好日子,快把你碗筷递出来,多给你盛些,叫你沾沾喜气。” 可回答她的,却只有—— “哕……” 一阵呕吐声。 那婆子一愣,“没福的东西,晦气!” 她索性不理,重新又锁上了那小门,端着饭菜,自去一旁享用了。 耳房里的黑暗中,牧云安擦了擦嘴,双手护在小腹上。 第261章 你要当娘了 这几日来,牧云安还似往常那般,昏昏沉沉的。 却也觉出了,自己的身子,似乎有什么不同。 那一日,太湖石旁…… 牧云安记忆中,是李怀肃,在她的体内,播下了种子。 此刻,她躺在薄薄一层茅草上,闭上眼睛,只觉自己是躺在太子妃那张堆满锦缎的大床上。牧云安抬手,擦去额上冷汗,她想象着,那是李怀肃的手。太子正满脸爱意地对她说: “安儿,你要当娘了。” 另一边。 李怀肃思虑再三,还是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上报进宫。 他心中无比的欣喜,期盼着自己和云媞的骨肉,平平安安地降生到这个世界上。 可父皇,会不会喜欢他的孩子……还不好说。 只愿父皇对他的恨,不要延续到他孩子的身上。 如今,在德昭帝眼皮子底下,李怀肃都想好了,孩子一落地,只能先记在牧云安名下。等到将来……他定会修改皇家玉牒,把云媞的名字堂堂正正地填上去。 自从被发现有孕,云媞就被李怀肃好好地管束了起来。 太子再三严令,不许玄甲卫放云媞一个人出府。“你若想出去,无论是去哪儿,告诉孤,孤陪着你去。你可再不许独身出去。” 没奈何,云媞只得应了。 而且现在,葛氏死了,牧殊城、牧云安都被她捏在了手心里,娘的仇,也算报了。 至于那傅轻筹,被下了大狱,只待过了年去,就要问斩。 他跑不了了。 再加上娘的那个梦……娘告诉她,要往前看,前路才有好风景。 云媞只觉一直以来紧绷的双肩,可以慢慢放松下来。她需要更多时间,去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去适应自己腹中的小生命。 快过年了。 太子府中一应采买事宜,因李怀肃怕云媞累着,都交与了花嬷全权处理。 来福领着一众小丫鬟,干脆就把云媞牢牢地看管了起来,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就只让云媞躺在床上,好好养胎。 “小姐不知道,这妇人怀胎,前几个月最是凶险,得时时刻刻注意着,方保得住往后的平安。” “你啊,”云媞耐不住,伸手刮了一下来福鼻尖儿,“这都是哪儿听来的?我这个太子妃不知道,你这个小丫鬟倒知道了?” 来福脸红,张嘴欲辩。 花嬷打着帘子进来,“太子妃,来福这话说的没错。你的身子,府医给看过,说是到底偏弱了些,需小心养着。养过头三个月,往后便能轻松些了。太子妃且老老实实养胎吧。” 云媞自己算着,卧床养胎,养到过了年去。 到时候孩子壮实了,她又还不曾显怀,正好出门去看傅轻筹被千刀万剐。 不错不错。 自打有孕,李怀肃无论白日里怎么忙,到晚间,都是他一个人陪着云媞。 其间,痴儿醒了一次。 让李怀肃没想到的是,痴儿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格外敏感。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痴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搁在小腹上,“四四哥哥,我、我肚子里,有宝宝了?” “对。” 李怀肃点头,忍不住问:“你高不高兴?” “高兴的,”痴儿大眼睛中闪动着兴奋的光,却很快暗淡,“可是、可是……痴儿怕、怕……” “怕什么?” “怕……怕世子哥哥,不让。” 每次从痴儿口中听到“世子哥哥”这四个字,李怀肃几乎都忍不住怒意。 傅轻筹那个贱人…… 不然,他就上奏父皇,年前就杀了吧,给他的云媞助助兴。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别怕。我会护着你,你那个世子哥哥,不让伤你。” “你有那么厉害吗?” 李怀肃坚定点头:“有!四四哥哥就是那么厉害。” 痴儿大大的笑脸,映在李怀肃眼中。 李怀肃心口微一悸动。 痴儿:“好!那痴儿就、就好好护住这个孩子!” 可第二日,醒来的云媞,却肉眼可见地比平日里困倦很多。她歪在贵妃靠上看书,看着看着。 “啪嗒” 书本掉落在了地上。 云媞惊醒。 一旁的来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小姐好睡。” “是这屋里叫你们弄得太暖了,叫人昏昏欲睡的。”云媞揉了揉眼,接过来福拾起的书卷,却浑然不记得自己刚才看到哪儿了。 被惊醒这一下,可不一会儿,云媞的头又开始小鸡啄米似得,一下一下地往下点着,眼看是困得受不住了。 “小姐,”来福动作轻柔地扶住云媞,“真困了,就去床上歪一会儿吧。” “不要……”云媞口中含含糊糊的,“时辰……尚早……” 她是担心,万一白日里睡得多了,到晚间错过了困劲儿,睡不着,可怎生是好? 却没料到,这一觉,她直睡到了晚上。 被李怀肃喊起来用过了晚膳,没说几句话,便又困了,沉沉入睡。 看得来福都有些心惊,“花嬷,小姐这么睡,是不是有些吓人啊?” 睡了一整天啊! “别胡说,”花嬷笑着打断,“这妇人有孕啊,就是有人会变得格外贪睡。太子妃多睡睡没什么,就当休息了,有什么不好?” 这话听在李怀肃耳中,他却上了心思。 他还记得萧皇后怀宝宁的时候,虽贪睡,容易疲惫,可也没像云媞这样,睡一整天,还没什么精气神儿。 不会是因为…… 痴儿吧? 所幸,后面几天,痴儿夜间没再出来,云媞似乎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白日里虽比从前容易觉得困倦,可也不至于太过分,歇一会儿就过了。 这段日子,太子府里格外的安宁。 腊八那日,云媞在府中得到消息,牧鸳鸳奉了德昭帝的恩诏,被一顶小轿,抬入了宫去。 德昭帝的后宫,有四五年都没进新人了。 牧鸳鸳这一入宫,便被封为“玉嫔”,赐居清芳园。她的位份不高不低,住的宫室不大不小,不寒酸也算不上奢华。这是德昭帝对她用心。 牧鸳鸳入宫便托人给云媞带了信,说自己过得不错,叫大姐姐不必担心。 实际上,牧鸳鸳入了宫才知道,日子居然可以过得这么爽。 侍奉德昭帝那个老头,固然不太美好,可老头体力有限,好几天才来一次,倒也好打发。 可饶是那么长时间才来一次,牧鸳鸳都已经算得上是这后宫中,较为得宠的嫔妃了。宫中无论是下人,还是旁的妃嫔,甚至是高高在上的萧皇后,表面儿上待她都还算不错。 只有萧皇后的一对儿女,据说背地里对她颇有微词。 一日。 牧鸳鸳晨起,刚送走老头。 知道他有几日不会再来自己这清芳园,牧鸳鸳心情不错,正对镜梳妆。 却隐约听得殿外传来吵嚷之声。 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都让开!让本宫进去,替母后好好教训教训那个玉嫔!” 第262章 教训玉嫔 听这刁蛮的声音,牧鸳鸳梳理头发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她听出这声音属于萧皇后的女儿,备受宠爱的宝宁公主。 在这之前,这位宝宁公主,牧鸳鸳只在去向萧皇后请安时,见过一次。记得是个身材偏清瘦一些的年轻姑娘。 大姐姐跟自己说过这个宝宁公主,说她是个好人。 除了傻了点莽了点儿,哪儿哪儿都好。 牧鸳鸳身后,宫女迟疑着:“主子娘娘,宝宁公主执意要闯进来,您看……” “无妨。”牧鸳鸳握住自己垂在胸前的一大把黑油油的长发,一下子甩到身后,“还不快请公主殿下进来?” 那宫女脸上欲言又止。 这宝宁公主李细珠是萧皇后的爱女,又是大盛唯一的护国公主,皇帝、皇后给了她这后宫独一份的恩宠。 自然也就养成了她娇蛮跋扈的性子。 听说,她对自己的皇帝老爹这个岁数又纳了新妃的行为极其不满,这不就是来找牧鸳鸳的麻烦了吗? 看着自家主子娘娘一脸和煦的微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得,那宫女也只得忍下到了嘴边的话,转身去请宝宁公主进来。 宝宁公主进屋时,牧鸳鸳刚理好妆容。她上身绯红色抹胸,上面镶嵌着银鎏金红宝石扣,外披一件轻如薄雾的纱衣。头上简简单单带了根银簪,挽住头发,更显得气质温婉,格外出尘。 牧鸳鸳:“宝宁公主好。” 她虽是德昭帝的妃嫔,可到底位份稍低了些,宝宁公主不愿把她当长辈。 何况,这牧鸳鸳根本就和她同龄! 却做了她的母嫔! 宝宁公主气不过,她眼睛一翻,扬声道:“你们牧家女真有意思。前脚一个嫁给了我皇兄,后脚就又来一个勾搭上了父皇。玉嫔,本宫看你也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呢!” 她自以为这话说得凶狠极了,难听得不得了。 要是有人这么说她,她八成是要哭了…… 可眼前的牧鸳鸳只是轻轻一笑,“公主教训得是呢。不过,这姻缘,本是天定。鸳鸳和姐姐的姻缘,就是这么奇妙。” “你……” 宝宁公主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其实,她只不过是讨厌太子妃,牧云安。 她的朋友云媞死了,牧云安却能踩着姐姐的尸体,好端端地嫁给太子李怀肃。 凭什么呀? 凭什么云媞受了那么多磨难,终于在德昭帝面前洗净了冤屈,可最后却死在了公主府那一场大火中。 她的运气,怎么那么糟啊! 可那个什么牧云安,却该死的好运!宝宁公主一早就听说,她是牧太傅不知道哪里弄出来的外室女养下的孩子,居然能一点苦都不吃,就这么顶了云媞所有的好。 一想到这件事,宝宁公主心里就跟吃了一只苍蝇似得腻歪。 偏生,云媞又是死于火灾,谁也怨不得。 这命运,当真是不公。 那太子妃牧云安似乎是知道自己不招皇家的待见,自从大婚后,也不怎么来宫里给父皇母后请安。公主还没找到机会,狠狠地羞辱她一番。 恰在这个宝宁公主憋屈得不行的当口,牧鸳鸳嫁了进来。 父皇跟母后说起此事的时候,宝宁就在一旁。她眼里看得清清楚楚的,母后虽然答应了封牧鸳鸳做一个嫔,可眼中,却尽是伤心。 能不伤心吗? 母后是继后,入宫的时候也才十几岁,如今她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一辈子都耗在了宫里,一辈子都深爱着父皇。 自己深爱的男人有了旁的女人,就算是皇后,也会伤心吧? 宝宁见不得皇后伤心,憋了几天,终于再也忍不住,直接冲进了玉嫔宫中。 宝宁公主:“你、你……胡说什么姻缘不姻缘的?母后跟父皇,那才叫姻缘天定!你和父皇,不过是勾引!” 牧鸳鸳心中冷笑。 这个天真的小公主,肯定想不到,德昭帝强要牧鸳鸳身子时,那副急色的模样。 简直…… 恶心! 见牧鸳鸳不说话,宝宁公主以为戳到了她的痛处,心中郁气稍解,愈发地趾高气扬:“你这么小小的年纪,居然做出这等事来,可见你们牧家家教,不过如此!走!” 她上来便要扯牧鸳鸳手腕,“随本宫去见母后。跟母后,你不愿意做这个玉嫔了。”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不做嫔妃,你还可以剃了头发做姑子去,再不济,还能当女道士呢!” “女道士?” 牧鸳鸳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 她可不就是曾经拥有过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却全都被德昭帝一时的欲望,毁得干干净净了吗? 牧鸳鸳一侧身子,避开宝宁公主的手,“我不去。” 这种表现,在宝宁公主眼中看来,就已经算是不要脸了。 她气愤愤地:“你还那么小,你懂什么两情缱绻?要跟着本宫的父皇,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们俩的年龄差多少?” 说道这里,宝宁公主声音陡然有些发颤。 牧鸳鸳站定,一扬手:“你们都退下。” 她身后,战战兢兢的宫女们,一脸担心地退出了殿中。 宝宁公主是一个人来的。大殿里一下子空落下来,她本能地觉出了几分不安,“你、你要干什么?” “公主殿下,漠北的柴桑可汗上书,求娶大盛公主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宝宁公主一滞。 她戒备地瞪大了眼睛,“那种大事,本公主自然知道。可,管你什么事儿?” 越说,宝宁公主越是恼怒,眼圈渐渐红了。 牧鸳鸳心中暗叹了口气。 都知道德昭帝宠爱唯一的嫡公主宝宁公主。 可这几年,漠北的势力渐渐大了,德昭帝忌惮。皇室中,成年的公主本就不多,又以宝宁这个护国公主地位最尊。 联姻的对象会选谁,结果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可那个柴桑可汗的年纪,比德昭帝都大。这让宝宁公主如何接受? 牧鸳鸳看向公主的眼神中,几乎是带上了怜悯。她轻叹了一声:“公主,想去吗?” 宝宁公主自然不想! 可她不去,去的就一定是她的那些妹妹们…… 宝宁公主张了张嘴,眼泪哗地一下,冲了下来。 她这才察觉到,自己之所以不顾一切地跑来找牧鸳鸳,只是想问她,那个对所有人都难以启齿的问题…… 侍寝的时候,她什么感觉? 她能不能选择闭上眼? 这话,她没法给母后说。母后因为柴桑可汗求娶的时,已经都焦虑了。她不信任看母后难过。 跟别人说,也不行。 宝宁公主受了十多年的宠爱,到今天方才觉得,她的心里话,好像真的连一个倾诉对象都没有。 好可怜啊…… 看公主那崩溃的神情,牧鸳鸳轻叹了一声。 她叫自己的宫女关上宫门,“去本宫的小厨房,让他们烧一只鸭子来。还有本宫陪嫁进宫的梨花白,给公主打上一壶。” 宝宁公主:“你……你干嘛?” “喝吧公主。” 递到唇边的梨花白,那浓郁的醇香,钻进鼻孔。 牧鸳鸳的声音似乎是从极远处传来:“酒能解忧。实在避不开,就忘了这一刻,也是好的。” 傍晚时分。 红肿着眼睛的宝宁公主从清芳园离开。 路过时,她看到父皇的御书房还亮着灯,里面传来太子的声音:“父皇,儿臣真的不明白,那傅轻筹明明就该死,早死晚死都是死,为何就不能让他——” “现在就死?” 第263章 皇帝偏袒傅轻筹? 傅轻筹? 宝宁公主迷迷糊糊的脑子,被冬夜的冷风一吹,有瞬间的清醒。 想起这名字背后所代表的一切,宝宁公主一阵恶寒。 不说云媞被这个傅轻筹毁了一生,单说她自己,不也是差一点就被这贱人骗去,与他成婚了吗? 他还没死? 自从公主府被烧毁后,宝宁公主听闻云媞身陨,惊吓过度又加上自责,病了好一阵子。待她病好以后,每每提及傅轻筹,萧皇后都一脸不悦,打断宝宁,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宝宁公主还以为,云媞那天在皇帝面前公开告发傅轻筹,傅轻筹的罪名落实,这人早死得透透了。 没想到,他那一条贱命,居然苟活了今日。 被这名字吸引,宝宁公主驻足细听,父皇和皇兄都在说些什么。 德昭帝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肃儿,你来找朕,居然就是为了这么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不,才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宝宁公主在心中反驳。 果然,屋内,李怀肃也道:“父皇,傅轻筹一案,情节十分恶劣,影响也大。更何况,这傅家本就藏污纳垢,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儿臣以为,此事并非小事。” “嗯嗯。” 宝宁公主晕乎乎地跟着点头。皇兄说得对,皇兄说得好。 虽说她这个太子哥哥,在云媞死后,转头就娶了牧云安,没什么良心。可至少现在还记得要杀傅轻筹,为云媞报仇。 还不算坏到彻底没救。 宝宁公主细听着。 德昭帝:“不过小小一个傅轻筹,罪证确凿,确实该杀。不过,现在已时近年关,年节根底下杀生,怕是与国运有碍。” 闻言,屋内的李怀肃,和屋外的宝宁都是一愣。 德昭帝……素来不信神佛。 他几次差遣李怀肃去玉清观祈福,多是礼义上的考量,还有暂时需要支开他的实际目的。 并不是真的信。 李怀肃:“若按父皇这般说,那这傅轻筹什么时候该杀?” “怎么也要好好过了年去,到秋后问斩吧。” 秋后! 那时候怕是云媞的孩子都已经生了! 那怎么行! 一想起,痴儿那双单纯无辜,又带着些惧怕,惊慌小兽一般的眼睛。 李怀肃就恨不得现在就把傅轻筹给拖出来剁了! 更何况,从现在到明年秋后,还有大半年呢!这中间,若是赶上什么大事,节庆,皇室的婚丧嫁娶……死囚会被统一赦免! 到时候,傅轻筹可就死不成了! 门外,宝宁公主也是一愣。那个傅轻筹,还要活那么久啊? 讨厌! 不如…… 还没等宝宁公主脑子转过个儿来,李怀肃声音响起:“父皇!秋后问斩虽上应天时,可那是对普通死刑犯人,像傅贼这样大奸大恶之人……” “怎么就大奸大恶了?” 门外的宝宁公主,能清晰地听到德昭帝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的样子。 德昭帝:“不过就是些……男女之事。肃儿,你如今已娶了牧家二小姐为妻,就算是为了避嫌,牧云媞的事儿,也不宜多管。你说,是吗?” 宝宁公主简直听得目瞪口呆。 她摇了摇发胀的头。 自己一定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恍惚间觉得,德昭帝有些偏袒傅轻筹,不想让他死了呢? 这怎么可能? 父皇一向公正…… 后面的话,宝宁公主有些听不清了。只记得,没一会儿,李怀肃就从御书房出来,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摇摇头,径自去了。 李怀肃不明白德昭帝的意思。 宝宁公主也不明白。 可她喝进肚子的梨花白,被风一吹,格外上头。 宝宁公主摇摇晃晃地走着,心里怒火一拱一拱地往上窜高。 不行,不能让傅轻筹那个贱人,舒舒服服地活到明年秋后!无辜的云媞都死了,他凭什么还活着? 宝宁公主一直对云媞愧疚得不行,要不是她非要带什么雏凤衔珠八宝冠,萧皇后也不会派云媞回府去取,她就不会死于那一场大火中! 云媞救了她,她却什么都没法子为云媞做。 只能、只能…… 宝宁公主猛地刹住脚,冲着不远处一个御前侍卫:“你,过来!” 那年轻侍卫低着头跑过来。 宝宁公主:“佩刀,给我。” “可是……” “给我!” 从侍卫身上拿到了沉甸甸的佩刀,握在手里,格外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宝宁公主抱着刀,向宫中东北方走去。 她知道一个秘密,连太子哥哥都不知道。 那个傅轻筹,根本就没关在外面的大牢里。他被押着去武安侯府指认过一圈后,又被带了回来,关在宫中的慎刑司里。 慎刑司里的奴才,她堂堂一个公主,自然指挥得动。 她现在就去劈了傅轻筹,给云媞,也给自己,出一口恶气,报仇! 慎刑司。 黑黝黝的小院,如蹲踞在夜色中的猛兽,大张着嘴,择人而噬。 走到门口,一阵冷风吹得宝宁公主缩了缩脖子。 她有点后悔,怎么就冒冒失失地,一个人来了…… 可……来都来了。 若这么回去,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就算杀不了傅轻筹,至少,也要在他身上,捅出几个窟窿。痛死那个贱人! 想着,宝宁公主深吸一口气,仰着头,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慎刑司。 完全忽略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 若是去到旁的宫室,这么长时间没人出来迎接,宝宁公主早就闹开了。可今日,她是来捅人的,没人烦她,最好! 宝宁公主是第一次来慎刑司,却知道那些一时半会儿处置不了的犯人,都统一关在北边一排耳房中。 像傅轻筹这种,犯的事情大的,该是关在最里面的那几间。 想着,宝宁公主刻意放轻了脚步,绕过侍卫值班的斗室,向慎刑司最深处走去。 阴冷的、老长的走廊里,只在最尽头,有一盏灯。那灯光昏暗极了,只能照亮身前几寸。 可偏就是那里,一侧的牢房中,传来宝宁公主熟悉的,傅轻筹的声音。 “来了?” 宝宁公主紧紧抿嘴。 一个死囚的问话,她堂堂公主,没必要回答。 可深处黑暗中,宝宁公主本能地觉得不适。她想快走两步,早点捅完傅轻筹,早点出了这一口恶气,完事! 想着,她加快步伐。 就要到那牢房门口。 一阵风吹来,墙上的灯火摇摇晃晃,又暗淡了些许。 宝宁公主却突然想到。 那牢房,是深深嵌入走廊一侧的墙壁里。犯人在里面,理应看不到她才对! 所以…… 刚才傅轻筹,在和谁说话? 从不知名处吹来的风,一下子吹灭了墙上的火把。 宝宁公主眼前,一片黑暗。 第264章 傅轻筹不会死了 宝宁公主一颗心狠狠地往上一撞,用力抽紧。 因为这一刻,一片黑暗中,她听到了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的声音。 那些人的声音,都是从走廊尽头傅轻筹的牢房里发出来的。 先是很轻、很轻的衣衫摩挲声。 紧接着,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傅公子,请吧。这边请。” 宝宁公主呼吸一滞。 解释不了的直觉反应,让她下意识紧紧抱住手中的佩刀。轻手轻脚地退后,再退后。 一开始进入慎刑司时,宝宁公主怕侍卫发现她的行踪,阻拦她去捅傅轻筹,故刻意放轻了脚步,避过了侍卫值班的斗室。 现在想起来,刚才路过那斗室门口时,里面一丝声息都无。 是……没人在吗?那些人都哪儿去了? 宝宁公主一步步后退。 却听得身前,傅轻筹牢房门口。 “哗啦”一声。 是拇指粗细的锁链,猝然坠地。 这声音,激得宝宁公主浑身一抖。 父皇只说暂时不杀傅轻筹,没说要放他出去啊。 那些要放他出去的人,是谁? 不会是…… 刺客吧? 一念起,宝宁公主只觉一股凉意顺着尾骨,一下子窜上了脊椎。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放声大喊,叫起慎刑司那班子偷懒的侍卫,快来抓傅轻筹,别叫他跑了! 可是…… 身后,就是侍卫所在的斗室门口。 这回,宝宁公主清晰地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好浓。 中人欲呕。 她不用回头,也猜得到身后的斗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么多血,那么多血,就只能是…… 可身前,从自己刚才退出的那条走廊中,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宝宁公主无声地数着……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若是被这帮人正面撞上,即使是高贵如她,高高在上的宝宁公主…… 她也会死。 瞬间,宝宁公主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头皮发麻。 身前的脚步声一点点近了,她无暇多想,只能尽量放轻脚步。一步步退进身后的斗室。 她眼前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那串脚步声,还在不断逼近。 宝宁公主掌心冒汗,手中佩刀不断地往下滑,她只好尽量轻地把刀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所幸,不曾发出声音。 紧接着,宝宁公主听见—— 傅轻筹有一声轻笑,好似从地狱里传出的一样:“就这么,走了?” “是。” 他身边的人,对这个死囚的态度,居然意外地十分恭顺:“主子保公子一条命,公子尽可以放心。” “我身上,可有你们主子要的东西?” “主子的心思,小的们不敢胡乱揣测。不过,等到公子面见到主子,就全明白了。” 黑暗中,傅轻筹却停下了脚步。 就在宝宁公主身前,不足一尺处! 宝宁公主吓得连呼吸都屏住。 什么主子,能从宫内慎刑司里往外捞人?等她出去了,一定要告诉父皇,严查!抓傅轻筹回来杀!一定! 傅轻筹这片刻停顿的时间,对宝宁公主来说,好似有一辈子那样漫长。 她双手死死地掩在嘴上,生怕透露出一星半点声响。 终于。 傅轻筹:“左右我这条命,也是你们主子给的。那便……走吧。” 夜愈发地黑了、沉了。 宝宁公主不记得自己在慎刑司里僵立了多久,又是怎么跌跌撞撞地逃出来的。她肚子里的酒,早就醒了,身上、手脚都凉得直打战,心口却火烧一样。 有贼人!有刺客! 深宫内院,居然出了这等子事! 她得赶紧去告诉父皇,赶紧! 可不知为何,宝宁公主反应过来后,却发现,自己出现在了 玉嫔的清芳园。 见几个时辰前还喝得小脸通红的宝宁公主,哭着直往自己怀里钻,牧鸳鸳吓了一跳。 可她到底心思缜密,叫贴身宫女出去在殿外守着,自己把宝宁公主扶进了殿内。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有、有人……”宝宁公主抽抽搭搭,“我看到了,有人……” 她边哭边说,声音含含糊糊。 牧鸳鸳虽然心中着急,也不好太过于逼问。她先扶宝宁公主坐下,“公主,可要喝点热茶,润润嗓子。” “不、不喝,我要见父皇!他们吓唬我,我要让父皇把他们全都正法!” 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牧鸳鸳只觉好笑:“公主要见皇上,不该找到臣妾这儿来呀。今夜,皇上不在……” 可她话还未说完。 清芳园门口处,传来贴身宫女的声音:“给皇上请安!” 德昭帝又来了! 牧鸳鸳抬手,为宝宁公主擦泪,“好殿下,别哭了,您想着皇上,皇上可不就来了吗?”她伸手又想扶宝宁公主起来,“咱们一起去见过皇上,公主有什么委屈,就跟皇上说。皇上最宠公主,一定会替公主出气的。” 牧鸳鸳语气十分柔和,手上动作却猛地顿住。 宝宁公主脸上,为什么会有血? 下意识低头,牧鸳鸳才发现,公主的裙摆上,那大片大片的褐色…… 不是花纹,是血。 统统都是干涸的血迹。 “公主,你、你这是……?” 可此刻,宝宁公主耳中,已听不到旁的。 她只听得,德昭帝那一步步向室内走着的脚步声。 还有,他身边的太监,正和清芳园的宫女说着话,“紫华姑姑,你看,皇上还是疼爱你们家娘娘。这昨日刚来,今日又要来,不是后宫里独一份儿的荣宠,是什么?” 这声音、这声音…… 宝宁公主十分肯定,就是她刚才在慎刑司中听到过的! 所以,那人口中的“主子”…… 难道,是德昭帝? 瞬间,宝宁公主脑中,一块块碎片,都好像被一根银丝,串联到了一起。 傅轻筹本是罪大恶极,该关在位于宫外的天牢……可他,却一直在慎刑司,始终处于皇帝的监控中。 今日,太子哥哥催促父皇对傅轻筹行刑,父皇感觉到杀心,这才……放了傅轻筹? 可、可为什么啊? 云媞告发傅轻筹时,父皇表现得,多么义愤填膺啊! 而且那傅轻筹,也差一点欺负了宝宁公主去!德昭帝一个做父亲的,放过傅轻筹,他怎么可能甘心? 皇帝一行人的脚步声近了。 牧鸳鸳拉了一把发愣的宝宁公主,“殿下,咱们迎出去吧?” “不要!” 宝宁公主骤然尖锐起来的声音吓了牧鸳鸳一跳,她伸手死死扯住牧鸳鸳袖角,“玉嫔,你帮帮我!把我藏起来,别让父皇知道我来过!” 第265章 皇帝的制衡术 “这……” 牧鸳鸳微微一愣。 可德昭帝一行人的脚步声,就在身后步步逼近。不出几息,就要进屋。 牧鸳鸳这个玉嫔,此刻原该出去迎接才是。 看着宝宁公主一身血迹,十分可怜的模样。 牧鸳鸳一咬牙,纤细的手指指向多宝格后面的空隙。那是一道窄窄的夹壁,若是常人,或许根本挤不进去。可宝宁公主身材瘦小,个子也不高,倒是正好。 见公主闪身挤进了多宝格后面,牧鸳鸳才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心情。 转身出去迎接德昭帝时,她脸上已带了恭顺的笑意,眼中甚至还闪过一丝惊喜。 “都这么晚了,皇上如何还不歇息?可是、可是……想臣妾了吗?” 说完,牧鸳鸳抬起微微涨红的小脸,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眼前的皇帝。 “起来,地上凉。” 德昭帝握着牧鸳鸳小臂,扶她起身。“调皮。朕是有些话,想要对玉嫔你说。” 说着,德昭帝携牧鸳鸳,向里屋走去。 牧鸳鸳心口一沉。 宝宁公主就躲在那里。 可皇帝的意志,无人能够左右,更别提现在的牧鸳鸳,不过是个小小的嫔。 无奈,她只得面上带笑,跟着进去。 “皇上,找臣妾何事?为何不能传臣妾过去,反倒要劳动您亲自过来?”牧鸳鸳语调柔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心疼与关心,“这夜深露重的,皇上也要顾惜些龙体才好。” 说着,牧鸳鸳引德昭帝在远离多宝格的桌旁,背对着那个方向坐下,殷勤地为皇帝端茶。 德昭帝接了茶盏,却并不急着喝。反倒用保养得一丝褶皱、老茧都没有的手指,一下下地摩挲着那白玉茶盏的杯壁。 牧鸳鸳早看出,这是皇帝沉思时的**惯,是有什么事儿,还没能下最后的决心。 拢在衣袖内的手指无声攥紧,平白地,牧鸳鸳心跳都快了几分。 片刻后。 还是德昭帝先开口道:“柴桑可汗要求娶大盛公主的事,你听说了吧?” 牧鸳鸳强忍住往多宝格那边看的欲望,她柔声笑道:“皇上,后宫不得参政。此事……臣妾只是略有耳闻,太多的,就不知道了。” 这回答,既申明了自己的立场,又不至于太扫皇帝的兴。 德昭帝果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点了点头:“无妨。你就当做此事,是家事。公主也是你的小辈,她的婚事,你自然可以帮着谋划。” 宝宁公主…… 牧鸳鸳尽力撑住面上笑容:“是,臣妾遵旨。” “你也坐。”德昭帝让牧鸳鸳坐下,“朕的孩子们中,宝宁最得朕的宠爱。朕哪里忍心让她远嫁漠北?唉……” 皇帝作为父亲,对女儿的心痛,尽在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中。 听上去,好像是皇帝舍不得宝宁公主和亲。 可牧鸳鸳心里清楚。宝宁公主和亲漠北的苦楚,又岂止远嫁这一桩? 那柴桑可汗的年纪,据说比德昭帝还大上几岁!都够做宝宁公主的爹了! 德昭帝却只字不提。 此般避重就轻,怕是…… 牧鸳鸳心中叹息,面上却还装得一无所知的模样,劝道:“皇上心疼公主,不然,就不让她去了?” 德昭帝抬眼看了看牧鸳鸳,见她一脸单纯的神情,才收回目光,淡淡道:“皇后和萧家那群老臣,也是这么劝朕的。” 牧鸳鸳心往下一沉。 好半晌,她才怯生生道:“皇后娘娘心疼女儿,可她不知道,皇上生为人父,心中也是为难。” “就是这话。” 德昭帝好似寻到了知己一般,看向牧鸳鸳,“鸳鸳,你心思灵透,一向聪明。朕想,你能不能去跟宝宁好好谈一谈,你们岁数相仿佛,应该也好说话一些。” 牧鸳鸳差点就要忍不住,冷笑出声。 看来,德昭帝已经决定送宝宁公主去和亲。可他自己却不愿承担萧皇后和前朝老臣给他的压力,便想让宝宁“懂事点”,自己开口说要去和亲。 这样,萧皇后也不会太怪皇帝。 不愧是帝王,玩得一手好制衡术。 只是…… 公主远嫁给一个老头会不会幸福,却全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内。 他真的疼爱过宝宁公主吗? 牧鸳鸳担心地看了那多宝格一眼,幸好,那后面还是一片寂然无声。 公主忍住了。 “玉嫔,如何?” 皇帝这是逼着牧鸳鸳答应。 知道结局定是无法更改,牧鸳鸳还是做出一脸为难来,“皇上,公主一向不喜臣妾,若是让臣妾去,怕是、怕是……公主也不会听。” “无妨。你和丽妃一起去,此事若办好了,朕回头赏你。” 牧鸳鸳明白,这是皇帝怕她一个人承担不了萧皇后的怒火,又拉上一个丽妃垫背。 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别的选择,“臣妾愿意为皇上分忧。” “好,好!朕这后宫,都似你这般懂事,就好了。” 说着,德昭帝伸手便要拉牧鸳鸳入怀。 牧鸳鸳惦记着多宝格后面藏的宝宁公主,这会儿,还不知道公主要怎么哭呢! 她一脸为难地躲开德昭帝,“皇上,臣妾今日……不大方便。” 德昭帝一愣,“昨日不还好好的?如何今晚就不方便了?” 不会是,嫌他老,不耐烦陪他了吧? 德昭帝眼神阴沉下来,正要说什么。 却撇到了牧鸳鸳裙子上的一丝血迹。 是真的不方便? “既然如此,那玉嫔就好好休息吧。”德昭帝起身,“明日便和丽妃,一起去劝劝宝宁。朕等你的好消息。” 送走德昭帝,牧鸳鸳觉得脊背上都起了一层冷汗。 她顾不上旁的,连忙挥退了从人,推开多宝格,“公主,你没事吧?” 宝宁公主满脸是泪。 德昭帝的话,她一字不落地全听到了,父皇的意思,她也明白。 父皇叫她去和亲,叫她去嫁给一个老头。 之前,宝宁公主对此事,是有心理准备的。可如今,却是亲耳听到父皇说要送她去。 父皇……好像也没有她想的那样疼爱她。 “公主,别哭了。”牧鸳鸳急得上手去她擦去脸上的乱泪,“你若真不想去,快去找皇后娘娘……” 现在,能阻止德昭帝,也只有萧皇后了。可,皇后又能拦得住几时呢? 牧鸳鸳心中也没有底。 “不,我不能再让母后……难过……”宝宁公主摇头,泪水飞溅。 她这幅懂事的模样,让牧鸳鸳都觉心疼。 同时,又有些不解,“公主,你刚才,去哪儿了?” 宝宁公主这才想起来,她仿佛一下子又被拉回了满是血腥味的、黑暗中的慎刑司。 “牧鸳鸳,有人、有人……劫狱!” “放走了那个傅轻筹!” 第266章 传讯 “什么?” 牧鸳鸳眼睛猛地瞪大,双手都不自觉攀上宝宁公主双肩,“到底怎么回事?快、快告诉我!” 宝宁公主边哭边说。 牧鸳鸳越听心越凉。 她是牧家人,自然太清楚傅轻筹都对云媞做了些什么。 云媞冒死把事情捅到了皇帝跟前,就是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也是为了让傅轻筹恶有恶报。 更何况,她身上,还有救护宝宁公主的大功! 德昭帝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嘉奖云媞,惩治傅轻筹。可结果呢? 却逼着牧殊城烧死云媞。 还把傅轻筹关在慎刑司,处于自己的监视范围之内。现在,又让他给跑了! 这里面,难说到底有多少是德昭帝的授意。 就这么……偏袒傅轻筹吗?为什么? 牧鸳鸳想不通。 她看着宝宁公主梨花带雨的小脸,也清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 让云媞知道这个消息。 傅轻筹被神秘的“主子”带走,听宝宁公主转述的话,这“主子”还有旁的事,要交代傅轻筹去做。 会是什么事儿? 会不会对云媞不利? 无论如何,这个消息,都要尽快传出宫,传到云媞耳中。 见牧鸳鸳半晌不语,神情凝重,宝宁公主又有些慌了。“我、我听着那人说话的声音,与父皇身边的内侍有些相像,可、可也没法子完全确定。会不会是我情急之下,听错了?宫中出了那么大的事,无论如何,都该告诉父皇。牧鸳鸳,你说是不是?” 说着,宝宁公主起身就要走。 “不可!” 牧鸳鸳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一把按住了宝宁公主。 她低头寻思了片刻,从外面喊进来一个小内侍,“去把昨日皇上赏赐给本宫的一套翡翠头面儿拿来,送去给丽妃。” “是。”小内侍低头应道:“可娘娘,如今天色已晚……” “无妨。你带上东西,去丽妃宫中看看。丽妃姐姐若是睡下,就先罢了。若是没睡,便送上礼物,给本宫带句话……”牧鸳鸳想了一会儿,才道:“你就说,玉嫔自觉年纪小,资历浅,明日的事,要如何施为,全凭丽妃娘娘做主。” 内侍取了翡翠头面儿去了。 牧鸳鸳看向宝宁公主:“咱们再等一等。” 从清芳园去到丽妃宫中,恰好能路过慎刑司门口。 两人对坐等待,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漫长过。 小半个时辰后。 那小内侍回来复命,“玉嫔娘娘,奴才去时,丽妃已经睡下了,是她贴身的大宫女接了奴才手里的东西去,说代替丽妃,谢谢娘娘。” “嗯。” 丽妃睡得早,这个结果牧鸳鸳早猜道了。 她淡淡道:“这一路上,没什么事儿吧?” “没有啊。”小内侍摇头,“这一路可安静了,连一惯鬼哭狼嚎的慎刑司都没什么动静。” 牧鸳鸳手指轻轻一颤,“知道了。下去吧。” 小内侍走后,牧鸳鸳看向宝宁公主,“公主,若你说的是真的,这么长时间过去,慎刑司的异状早就被发现,怕是都被闹翻了天了。” 宝宁公主小脸发白,“可现在,安安静静……” “这是在宫里,”牧鸳鸳伸手拍了拍宝宁公主手背,“能把慎刑司的声音都按下去的人,只有一个。既然他不希望此事吵嚷出去,公主,你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吧。” 宝宁公主张了张嘴,只觉满心都是委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夕之间,她瞧见了劫狱的刺客,自己也差点没命。 还亲耳听到了父皇说,要送她去和亲。 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宝宁公主,好像真的死在了这一夜。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赶快长大。 不然,会死的。 会像那些慎刑司里的倒霉侍卫一样,被黑暗吞噬,被无声无息地吃得干干净净。 “玉嫔娘娘,我、我知道了……” 见宝宁公主面上神情,牧鸳鸳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孩子,被迫长大。 就像,在玉清观那一夜的她,一模一样。 宝宁公主走后,这一夜,牧鸳鸳辗转反侧。 她得把傅轻筹跑了的消息递出去,必须要让云媞赶快知道,好有所防范! 可她入宫时间太短,还没培养出自己的亲信。 牧家带来的两个侍女,更是根本不可靠。 怎么办?她能依靠谁呢? 第二日。 牧鸳鸳跟着丽妃,从宝宁公主宫中出来。 两人劝完了公主,看着公主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也是各自觉得心酸。 丽妃:“公主年纪这么小,就要远嫁,也是可怜。” 她看了一眼牧鸳鸳,轻声道:“咱们这位皇帝啊……” 两人在路口处分别,算是完成了任务,各自回宫。 牧鸳鸳想着心事,沿着御花园边的小道上,慢慢地走着。 冷不丁,一个一身黑甲的侍卫闪身出来,挡在牧鸳鸳身前,“玉嫔娘娘,太子殿下正在前面,还请您稍若玉步,避让则个。” 是为避嫌。 太子李怀肃? 牧鸳鸳眼睛猛地一亮:“本宫有话要对太子殿下说,你可能帮着通传?” 那玄甲侍卫面上欲言又止。 牧鸳鸳:“怎么?不行?” “太子殿下说了,他与玉嫔娘娘从来都没什么好说的。还特意交代了,若是娘娘您这么说,小的需说,太子有事,不便来聆听玉嫔娘娘教诲。” 牧鸳鸳:…… 李怀肃以为她会纠缠他吗? 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牧鸳鸳自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那个玄甲侍卫:“太子殿下误会了。本宫与太子妃本是姊妹,如今,本宫入宫,名分已定,却是十分思念太子妃。这玉佩,本是本宫与太子妃一人一块,本宫的上面刻了一个‘福’字,太子妃的却是雕成了算筹模样,如今本宫想和太子妃换换。你这样说,太子殿下会见本宫的。” “这……好吧。” 牧鸳鸳的玉佩地上去没一会儿,远远地便看见李怀肃皱着眉头,朝她大步走来。 及到近了,李怀肃挥退从人:“玉嫔娘娘,你要说的,可是傅轻筹越狱一事?” 牧鸳鸳微微一愣,“太子殿下知道了?” “刚得着的信儿。”李怀肃一双眉皱得紧紧的,“孤定会去查个清楚。还请玉嫔娘娘,不要将此事告诉太子妃。” 第267章 瞒着云媞 “这……” 牧鸳鸳仰起脸,一贯柔弱的脸上现出迟疑的神色,定定看向李怀肃,“敢问太子殿下一句,此事为何要瞒着大姐姐?” 身为女子,牧鸳鸳太清楚,云媞对傅轻筹,一定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一心想取他的性命。 而且傅轻筹该死啊!他真的该死! 现在,傅轻筹跑了。这对云媞来说,是天大的事儿!岂可瞒着她? 牧鸳鸳都清楚的事,李怀肃又岂会不知? 若是之前,李怀肃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云媞,虽然知道她会因此生气伤心,可也比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强。 可如今…… 云媞腹中怀了骨肉。 府医说,过去那一年,云媞的身子亏得厉害,如今胎气并不算稳,需得好生养着。 不然…… 李怀肃摇摇头,把府医那些不好听的话摇出脑海。 不会的。 他想,绝对不会的。 冷枫的师兄已在来太子府的路上了,据说也是个医道天才中的第一流人物。他一定能帮忙保住云媞,母子平安。 至于那傅轻筹…… “傅轻筹的事,孤心中自有打算。不管是谁,都护不住傅轻筹那条狗命。”李怀肃看向牧鸳鸳双眼,“孤保证。” “本宫自然相信太子殿下疼爱大姐姐,可如果,要护着那傅狗贼的人……位高权重,手眼通天呢?” 比如,德昭帝? “无论是谁,都不行。” 看着李怀肃离去的背影,牧鸳鸳轻轻出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对大姐姐是真心爱重。太子动了杀心,想必那傅轻筹……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这日晚些时候。 李怀肃到得府中。 罕见地,云媞不曾来迎。只有她身边那个傻憨憨的小丫鬟来福,手持风灯,要接李怀肃进到云媞的院子。 李怀肃皱眉,“怎么,太子妃不舒服?” “没有的事,”来福猛摇头,摇得手中的风灯都跟着晃晃悠悠,光圈一荡一荡的。“太子妃刚睡醒,外面冷,花嬷不许太子妃出来。” 原来是这样。 可李怀肃还是等进到房中,看到云媞脸色真正无碍后,才觉放下了心。 这就是为人父母的一颗慈心吗?时时刻刻都悬着,总是会不自觉地担心。生怕、生怕…… 怕握在手里的幸福,抓不住。 见李怀肃面色有些肃然,云媞微微一愣,“殿下?今日可是朝堂上,有些事端?” 她面上还带着酣睡后娇嫩的红色,一双大眼也水汪汪的。只是满面的娇憨,都在看到李怀肃眉宇间的凝重时,一下子消失。 云媞温热的掌心贴上李怀肃冰冷的手背,“殿下,没事吧?” 这样的云媞,李怀肃怎么忍心叫她为傅轻筹那个垃圾担心难过? 李怀肃眉头舒展开来,“没事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见云媞将信将疑的模样。 李怀肃:“不过是朝堂上几个老臣,说南疆的仗打得不顺,不如就这么退兵……孤听不过耳,跟他们辩驳了几句。刚才回来的路上,还想着这些个烦心事儿,一时间情绪没缓过来。” 虽然贪恋云媞掌心的温暖,可怕自己的手冰到她。 李怀肃抽回手,“等孤更衣,与你共用晚膳。” 晚膳可着云媞的口味,不过清粥小菜而已。只是那一碟碟小菜,做得花样百出,清香爽口,让人食欲大开。 云媞怀着身子,更容易饿一些,不知不觉就把平时都要省一些的粥喝了个精光。 胃里温热饱满的幸福,悄悄蔓延至全身。 一时间,云媞觉得舒服得连手指尖都不愿抬了。 如今,她把牧殊城、牧云安都按在了自己手里,葛氏一命归西。算是给娘报了仇。 傅轻筹的小命也数着日子,一日日地短了。她甚至定好要去观刑。 这太子府中,云媞是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现在,腹中又有了她和李怀肃的血脉。 这样的日子……诸般都好,几乎已经没有缺憾了。 若能永远这么过下去,该有多好啊…… 云媞恍恍惚惚地想着。 只觉得身子一轻,知道自己是被李怀肃打横抱起,轻轻放回床榻上。 她只觉从未有过的放松与满足,眼睛都懒得睁开,就慢慢陷入深眠。 见云媞膳后没说几句话,人就睡过去了。 李怀肃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白日里,太子妃也这样睡?” “是呀。”来福答道。 “太子殿下勿要忧心,”花嬷劝道,“妇人有孕,是会比平时贪睡些。再加上……”她顿了顿,“过去一年,太子妃日日生活在惊恐之中,忧思过甚,日夜难安,定是伤到了气血。如今有孕,才会这般困倦难当。就让她睡吧,全当是好好休息,养一养身子了。” 这话倒是与府医说得不谋而合。 沉吟半晌,李怀肃点了点头:“知道了。孤陪着太子妃歇着,你们都退下吧。” 云媞这一觉好睡,直到李怀肃处理完公文,也自准备睡了,还不曾醒来。 男人换上素色寝衣,躺在云媞身边,吹熄了灯烛。 明亮的月光,透过纸窗,把淡淡的银色,洒在云媞脸颊。更衬得她一张小脸,白皙得几近透明。 像易碎的琉璃。 李怀肃摇摇头,把脑海中美艳却带着点儿不祥的念头甩去,只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爱人。 他会护住她的,他一定会…… 正想着,却见眼前沉睡的女孩突然皱起眉,被他塞在被褥中的一双小手用力地攥起。 “云媞?” 她不应,面上神情却愈发地痛苦。没一会儿,额上就沁出了一层冷汗。 是梦魇住,醒不过来的模样。 李怀肃心疼地伸出手去,把云媞肩膀揽入自己怀中。可无论他如何唤她的名字,如何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云媞都不曾醒来。 紧闭的眼中,甚至慢慢流下了泪水。 李怀肃心口一滞,试探着叫了声:“……痴儿?” 怀中女子颤抖的挣扎顿住,眉心间的皱痕也淡了些。 李怀肃:“痴儿别怕。我在呢,四四哥哥在这里……” 下一刻。 怀中的云媞睁开了双眼。 她眼睛通红带泪,小嘴一扁,对着李怀肃张开双手,委屈的不行,“四四哥哥,世子他、他打我,打得好凶啊!” 傅轻筹那个混蛋!混蛋! 李怀肃咬牙,却只能对眼前的女孩柔声劝慰:“痴儿别怕,你不过是做了个噩梦。那个世子,早就不在了。” “真、真的?”痴儿抽泣着。 “当然是真的,你说世子打你,你看你身上,可有伤痕?” 痴儿大眼睛在眼眶里转了转,小心翼翼地挽起袖子,看自己的小臂。 一段白皙得冷月一般,毫无瑕疵的肌肤映入眼帘。 李怀肃心跳加快,他微微别过脸去。 “真的没有,”痴儿破涕为笑,“太好了。是假的,都是假的。” “所以,痴儿别怕。” “可、可是……痴儿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做那个梦,就会被世子打。痴儿怎么跑,也跑不掉,痴儿怕,痴儿好怕啊……” 痴儿闪着晶亮的眸子,伸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李怀肃衣袖,“四四哥哥,痴儿可不可以……少睡些觉?” 她看着李怀肃,脸上突然浮上一抹娇羞的嫣红,“再说,痴儿……痴儿也想四四哥哥,想和四四哥哥在一起。” 第268章 太子府的半个主子 绣着宝相花开的轻软被褥下,李怀肃无声地攥起了手指。 他心疼云媞在傅轻筹手里受过的那些苦。 清醒的时候,云媞一直自持,从不开口与他谈论那些血淋淋的过往。 可给傅轻筹做外室,还是叫人封了神智,被人当做傻子一般地欺凌。云媞那一年的日子,有多难过,李怀肃只能在痴儿身上窥探一二。 一开始,她把他当做傅轻筹那个混蛋,对他怕得要死,却还强迫自己摆出一副笑脸。 骄傲如云媞,得是吃了多少苦,才叫人给逼成了这般? 李怀肃越是心疼云媞,就对眼前的痴儿,越是怜悯。 他伸手,垫在痴儿腮边,指尖轻轻蹭了蹭她眼角,擦去那一抹泪痕。 李怀肃温声:“可以。痴儿想怎样,就怎样。” “真的吗?四四哥哥待痴儿真好!” 李怀肃微笑。 痴儿把李怀肃袖角攥在手里,用力摇了一摇,“四四哥哥,带痴儿出去看看吧?” 说着,她扬手,指着窗外。 李怀肃一顿,“这……” “就去看看,就一会儿。”痴儿竖起一根白嫩如玉的手指,在李怀肃跟前摇晃,“痴儿从没出去过,痴儿好闷……” 是啊。 自从回了太子府,痴儿醒的日子本就极少,纵有,也都是晚上。她还从未出去过。 痴儿是个几岁孩子的心性,也难为她,憋闷得难受。 云媞身边那个傻丫鬟说,云媞今日白日也一番好睡,如今……活动活动也好。 想着,李怀肃掀开盖在身上被子,起身,“只许玩一会儿,不准跑跳,不准出这院子。你答应,我就带你出去玩一玩。” “好!” “嘘,小声些。”李怀肃突然起了游戏的心思,“若是吵醒了旁人,可就溜不出去了。” 痴儿双手交叠着,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睁大了眼睛点了点头。 能出去玩,太好了! 第二日。 李怀肃一贯起得早,昨夜一番折腾,他倒觉不出疲累。 云媞还在身后的床榻上,沉沉地睡着。 来福进来伺候,见李怀肃已经整肃衣冠,就要走了。 来福本能地觉得不对,“奴婢叫小姐起来,送送太子殿下。” “不必了,别扰她睡觉。” 李怀肃走后,日上三竿,云媞才睁开双眼。 她从床上撑起身子,揉揉眼睛,“我……如何睡到了这个时辰?” 来福闻声,急忙赶过来,“小姐这几日都贪睡,跟个小猫儿似得。想来是怀了娃娃,觉得辛苦吧?” 辛苦吗? 云媞低下头,细细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 除了比平时更容易困倦,旁的不适,几乎都不曾有过。就连困扰一般女子的频繁呕吐,也尚未出现在她身上。 辛苦,倒不觉得。 可她自从有孕来,这几日都迷迷糊糊。一整日似乎也做不得什么,倒是睡觉占去了大部分时间。 这…… 正常吗? 屋内伺候的花嬷也隐隐地有些忧虑。 她这辈子没生养过,却伺候先皇后生下了大皇子和李怀肃。怀孕初期,先皇后也是困倦喜眠,却也没睡成云媞这般。 她这样,整日睡觉,似是有些过了。 云媞叫来福扶着起身更衣,瞧见花嬷面上神情,“嬷嬷为何皱眉,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花嬷抬头,对上云媞温和的眸子。 她终是摇了摇头:“老奴能有什么事儿?没有。太子妃怀上了太子的骨肉,老奴高兴。” 一点清浅的笑意在云媞脸上漾开。 不过这一会儿,她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只是……我这般贪睡,不会是……” “不会。” 怕云媞自己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花嬷连忙打断,“初次有孕的妇人都这样,太子妃不要多想。往后怀上第二个,你就习惯了。” “嬷嬷,你……”云媞脸红了。 她双手虚虚地拢住尚还平坦的小腹。 是啊,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往后,她和李怀肃还会有……定是还会有,很多。 另一边。 自进了太子府,牧殊城被安置在一处偏院。虽离太子夫妇居住的正院远了些,可到底清幽,规模也比牧府里自己的院子,不知大了多少倍。 身边伺候的奴仆,除了从家中带来的金家两口子,一个老头子,太子还另给拨了四个小厮,两个婆子。 婆子们都是做事做老了的,心细,手脚也利索。 一日日地给牧殊城喂饭,擦身。 牧殊城虽瘫了,口中也呜咽不出一句整话,人倒是养得比在牧家时还胖了些。 这些日子,云媞也没来找他的麻烦。 倒叫牧殊城心中存了侥幸。 或许……云媞还当他是爹,不愿为难他?接他来,是真心实意地想叫他好好地安度晚年?那葛氏已经死了,云媞娘亲的仇,也该算是……报完了才对。 又或者…… 云媞虽得太子的宠爱,可这府里实际管事的太子妃,还是牧云安? 牧殊城的日子,但凡舒服了一点儿,便要生出许多妄念。 再加上太子府的下人们都对他毕恭毕敬,伺候得到位。牧殊城不禁觉得,自己在这府里,大小也算个主子。 太子、太子妃,都是他的小辈。 这么一想,他只觉得一切都好。 只是…… 不知是个什么人,住在他院子一侧的耳房中,日日吵嚷不休。 尤其是夜间。 那女人专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发出尖锐的哭叫,有时还荒腔走板地唱上几句,扰人清梦,甚是可恶! 每次被吵到,牧殊城都心中恨恨。 可恨他下不了床,动不了,说不了话。 不然,必要掌那女人的嘴,让她闭嘴!闭嘴! 第三次深夜被吵醒,牧殊城只觉心口憋闷,怒火再也压不住。 他是这太子府里的主子!主子! 哪里来的贱婢,总弄出这种种声响,莫不是又要勾搭太子?! “哗啦!” 牧殊城拼劲全身的力气,才抬动了一只手,拂落了案上的梅瓶。 梅瓶落地,摔成两半。 声音自然是惊动了在外面上夜的婆子。 那婆子急急忙忙赶入,险些被地上的碎瓷片滑了一跤,“呦,牧老爷,这是怎么了?” 知道牧殊城说不出话,婆子赶忙点亮了灯烛,打量着牧殊城的脸。 “啊、啊……”牧殊城吃力地抻直舌头,一双眼睛满是怒意地直往那女子歌声传来的方向瞥去,“吵……吵、吵死了!” “吵?” 婆子侧耳细听了一会儿,突然对着牧殊城笑道:“牧老爷,这声音是谁,您认不出来?” 第269章 牧老爷且忍忍吧 “呜呜!” 牧殊城被扰了好梦,根本就无心细听那婆子在说什么。他一心想的都是,“闭嘴……闭嘴!让她……让她闭嘴!” 见他这个反应,婆子反倒不急,慢慢地笑了,“回牧老爷的话,这声音啊,是旁边关着的疯婆子发出来的。您老知道,疯子吗,最是不讲道理。如何控制得住,叫她悄没声息呢?” 说着,婆子自叹了一口气,“依老奴说,牧老爷且忍忍吧。那疯婆子,也着实可怜呢。” 屋内,灯光幽暗。 牧殊城根本看不清婆子脸上模糊的笑意。 伺候他的婆子越劝他忍,他心中怒气越是压都压不住。 劝他一个主子,去忍一个疯子?凭什么? 一瞬间,牧殊城脑中闪过一丝念头。这疯子……莫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吧?不然,人都疯了,为何会留在太子府? 可这念头转瞬即逝。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住所,在偌大的太子府里,已是偏僻把角儿处。紧挨着他院子的,似乎也只是一排排低矮的小房,应该是堆放杂物的。 听那疯女人的声音,似乎就从那边传来。 都住在那种地方了,还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不可能的。 想着,牧殊城又梗起脖子,吃力道:“……闭嘴!” 婆子笑着摇头,“怕是……不能够。” “刁、刁奴!”牧殊城怒道,气得胸口呼哧呼哧直喘。 可他无论表现得如何生气,那婆子就是笑吟吟地白不动身。见他翻来覆去口中只能蹦出来这些词儿,婆子听得厌了,起身便要吹熄蜡烛,“牧老爷累了,快安置吧……” 这便是敷衍了。 牧殊城大怒! 他可是堂堂的太子太傅,李怀肃的启蒙恩师,太子现在都还要尊称他一句“老师”! 更别说,他女儿牧云安,是太子正妃。 另一个女儿牧云媞……怎么也该混上太子的宠妾了吧? 一个府里粗使的婆子,怎么敢就这么敷衍于他?简直就是……找死! “你……你、你、你敢!” 激动之下,牧殊城居然撑起了半个身子,口角边横飞的口沫,几乎要直喷到婆子脸上去。 “太子妃……我……我……要见,太子妃!” 婆子被他的声势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 牧殊城却把她脸上的表情看做了心虚和惧怕。 他愈发大声地吵嚷:以壮声势,“快!快去!太子妃……要、要她来!来见我!” 直到那婆子跌跌撞撞地快步出了门,牧殊城才脱力了似得跌回床榻上,依旧气得呼哧呼哧直喘。 他自己都不曾察觉,自从他被葛氏吓得瘫痪在了床上,就好似把他人生前几十年的养气功夫,一股脑丢下。脾气是越来越急躁。 牧殊城不明白,他昔日里所谓的涵养功夫,不过因为他上半辈子,一直顺风顺水,所以遇事,就只会往好处去想。 可那样的日子,他往后,是再也不会有了。 第二日,时近午时。 云媞方才睡醒,得知派去伺候牧殊城的婆子有事要禀,立时便唤了人进来。 婆子将牧殊城这几日的情况一五一十汇报,云媞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要接牧殊城回来照顾,是李怀肃的意思,云媞不过顺势而为。 可要派谁去照顾、要照顾成什么样子,还是她这个太子府内宅的女主人说了算。 听婆子说,牧殊城吵着要见太子妃。 云媞轻笑一声。 一旁,来福以为云媞意动,连忙阻道:“小姐,您如今怀了身子,犯不上去那侧院里头。太阴冷了,恐怕对您身子也不好。” 再说,牧殊城那个老头子坏得很,哪里值得她的小姐亲自去见? 来福:“不若奴婢去替小姐走这一趟,可好?” “好,”云媞点点头,紧接着眼睛一亮,“你带上个人,一起去。” “带谁?” 云媞面上笑意幽深,“爹不是思念女儿,想见太子妃吗?让他们父女团圆便是了。” 当日晚些时候。 先是伺候的婆子,满脸堆笑地奔进屋里,“牧老爷喜啊,太子妃要来看您了。” 牧殊城被冷了整一宿加大半天,此刻听闻太子妃要见他,在床榻上挣扎着撑起身子,“呜……蠢、蠢货……还不来、来帮我?” 婆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牧殊城是想坐得高些,好显得有威严,有气势。 想来是不愿在太子妃面前丢脸。 牧殊城:“太子妃……没来、没来……探过病……不孝!” 但她好生求他,往后好好伺候他,他愿意原谅安儿这一次。 也愿意帮安儿,把太子的宠爱,从那个本该死去的牧云媞身上夺回来。 牧殊城艰难地指挥婆子,往腰后塞了好几个软垫。正是怎么摆弄都嫌不舒服的时候—— “呲呀” 门被从外推开。 年轻小丫鬟的声音传来:“牧老爷,太子妃来看您了。” “好、好……” 牧殊城昏花的老眼,终于看清被那小丫鬟扶着,一步步走来的, 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儿,牧云安。 “安儿、安儿……真的、真的是你!你来看爹,看爹了……” 牧殊城老泪纵横。 没看到牧云安脸上呆滞的笑容。 几个时辰后。 云媞睡醒,有些疑惑地看着一旁的来福。小丫鬟口里哼着小曲儿,看上去心情甚是不错。 可她脖颈上,却有三道抓痕。 云媞皱眉:“谁伤了你?” 她语气中的冷肃,让来福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笑道:“没事的,奴婢没事,小姐别担心。” “谁动的手?”云媞按了按刚刚睡醒,还有些昏沉的额头,“牧云安?” 来福:“……是。” “她好大的胆子。把人给我提上来!” “小姐,小姐!”来福连忙摇摆着双手,上来拦着,“小姐,你先别气,你听奴婢说啊!” “……说。” “小姐不是叫奴婢带牧云安去见牧老爷吗。唉,这两人一见面啊,可精彩了!”来福手舞足蹈,“牧老爷认出是牧云安,眼泪哗哗地流啊!一心指望着那牧云安给他养老呢!可谁知道,他几句话没能说对,那呆呆傻傻的牧云安突然就更疯了似得,扑上去就掐牧老爷的脖子!” “要不是奴婢和那伺候的婆子拼命给拉开,这牧老爷,就要被自己疼了一辈子的女儿给活生生掐死了!” 第270章 她早晚还是太子妃 想到当时的乱象,来福心中觉得又好笑又畅快。 她跟着自家小姐这一路走来,知道云媞的不易,更知道这一切不易的始作俑者,根本就是牧殊城。 这样的人,不配当爹,不配做人! 可他偏生,就是小姐亲生的爹爹! 也因为这个,太子殿下对那老东西还十分尊敬,要接到府里来伺候。 来福设身处地地想想,只觉太子殿下虽然对小姐已经够好了,可这件事上,做得着实不妥。不妥得很! 若换成她,她定是要手刃渣爹,一刻都忍不了! 可小姐为了太子,还是忍下来了…… 小姐当真可怜。 所以来福觉得,牧殊城最好的下场,就是跟着他那个女儿牧云安,一起去死。 今日一场父女相搏的大戏,她可是看得太高兴太痛快了。 若不是怕出大事,惹得太子殿下对小姐不快,她根本就不会上手去拉开那扭打在一起的两人! 那牧云安疯了,疯子的力气可真大,冷不防来福脖子上就被她抓了这么一下。 来福:“小姐,奴婢真的没事,没吃亏的!真的!奴婢还打了牧云安耳光呢……”小丫鬟顿了顿,有些胆怯地瞪大眼睛,“小姐,那牧云安怎么也是牧家小姐,你、你不怪我吧?” “怎么会怪你?”云媞心疼地来开来福脖颈上的衣襟,仔细敲了敲伤口,“你啊……算了,你记得去找府医瞧瞧,别染上了什么病。” “好!”来福一口答应,“小姐不怪奴婢就好。” 刚才抽牧云安那几个耳光真过瘾! 老天知道,她想抽她想了多久! 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当时的来福沉浸在兴奋中,并未在意牧云安捂着脸颊跌倒在地时,眼中闪过的阴鸷。 云媞催着来福去看府医,叮嘱她,此事到此为止。让伺候牧殊城,看着牧云安的下人都惊醒点,别张着嘴乱说。 来福答应着去了。 黑暗中。 牧云安抚着红肿的脸颊,眼中阴狠的光越发冷厉。 她不认得牧殊城了,只觉眼前的老头,格外碍眼。 她想要他死! 可她却认得……认得来福。 那个牧云媞身边伺候的小丫鬟! 一个丫鬟而已,卑贱的脚跟上的泥一样东西!竟敢打她这个金尊玉贵的太子妃!她早晚、早晚是要母凭子贵,重新做回这府里的女主人,未来的大盛皇后的。 到时候,要把这小丫鬟…… “千刀万剐,嘻嘻嘻……要把那贱人,千刀万剐!” 牧云安眼前,云媞的脸渐渐和来福重叠在一切。 她狞笑着,从身下铺着的稻草中,摸出一枝破旧的半截银簪。簪头镶嵌的翡翠早已断裂。牧云安手指攥紧了断簪,簪头抵在粗糙的墙壁上,一下一下地磨着。 “要让她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她死了,我才能……我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嘻嘻……” 含糊的低语声,消失在夜色里。 今日李怀肃回来得晚些,眼底挂着两片淡淡的青色。 看得云媞一愣,“殿下今日可是累着了?” “是……有些琐事麻烦而已,”李怀肃勉强笑笑,“勿要担心,不累。” 云媞点了点头,回头招呼来福布菜。“殿下喜欢吃的醉鱼,摆上来……” 屋内烛火的光亮映照在女孩侧脸,李怀肃只觉得好像是原本清冷无暇的白玉上,染上了人间烟火。平白地让人觉得心底发暖。 眼前这一幕,多少冲淡了傅轻筹渺无音讯带来的无力感。 李怀肃不明白,之前父皇为何要把人留在大内。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父皇明面上震怒,连发上谕,说一定要找到傅轻筹这个人! 可也说得清清楚楚,“朕不许他死了!朕要抓活的,要好生问问他!” 这岂不是相当于…… 给了傅轻筹一块免死金牌? 要知道,一开始得知傅轻筹越狱跑了,李怀肃甚至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恩赐。 让他可以亲手杀死这个害了云媞的混蛋! 可现在,德昭帝一句话,这人不仅他杀不得,派出去找人的侍卫更是杀不得。 下面人行动间若有顾虑,再要把傅轻筹抓回来,就更难了! 父皇为何要如此? 难道…… 仅仅因为他催促的那几句,惹得父皇不悦了吗? 见李怀肃眼底那一抹不愉怎么都抹不去,云媞有几分悬心。 “啪嗒”一声轻响。 乌木镶银的筷子放回桌边,云媞暖呼呼的小手覆上李怀肃手背,“殿下,你这几日都心情不悦,可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不能和云媞说说吗?” 手上传来一阵暖意。 李怀肃张了张口,这一瞬间,关于傅轻筹越狱的事,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不,不能说! 李怀肃目光无意中瞥过云媞尚且平坦的小腹。她如今,不是一个人,腹中还怀了宝宝。 若是知道了傅轻筹的事,恐怕一时情绪激动…… 对腹中孩子,怕也不好。 想着,李怀肃勉强自己笑笑,“真的没事。那些朝堂上的琐事,说了也是平白惹人烦忧。”他抽出手,拍了拍云媞手背,“别忧心。万事都有孤在,很快都会好的。” 傅轻筹那个混蛋,他一定会为云媞抓回来! 虽然父皇说了要活的…… 可……李怀肃这一辈子从未忤逆过父皇,如今,就是小小忤逆一次,也没什么的。 他一定要傅轻筹的命,来偿云媞受过的苦难! 见李怀肃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云媞心中终是存了个疑影。 到得夜间安寝时,便发作了起来。 痴儿对着李怀肃眨巴着大眼睛,“四四哥哥,你、你有没有什么事儿,瞒着痴儿啊?” 李怀肃一愣。 莫名地,就想到了傅轻筹。 可当着痴儿的面,提起傅轻筹,好像更加残忍。 反正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一定能亲手抓到那个男人,就不说出来,让云媞和痴儿悬心了。 李怀肃笑笑,“不提这个。” 见痴儿一脸不甘,还要说什么。 李怀肃笑着打断:“四四哥哥带你去院里玩,可好不好?” 痴儿果真是孩子心性,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拍手雀跃道:“好!好!太好了!” 第二日,午时。 下朝后,李怀肃刚出得宫门,便见等在马车旁的花嬷快步跑来:“殿下,不好了,太子妃……太子妃她今日晕倒了!” 第271章 因为痴儿? “什么?!”李怀肃一颗心像被人重重抓了一下,一阵剧痛。 他抽出佩剑一挥,斩断马车缰绳。 衣角一旋,人已经翻身上马,直奔太子府而去。 直到入了府中,下人们闻声来接。李怀肃:“到底怎么回事?” “回太子的话,今晨早起时太子妃还好好的,也没说过有什么不适,一直倚在窗边的软枕上看书。到得午间,花嬷去叫太子妃用膳,谁知一下子竟叫不醒……奴婢们方才知道太子妃是晕过去了……” 那小婢女说着说着,脸也白了。 太吓人了。 当时云媞手中的书掉落在地上,被风吹得一页页翻过。她们还以为是这一阵子太子妃贪睡,又睡了过去。 没想到却是、却是…… 这还是李怀肃第一次嫌自己这太子府太大,从正门进去,离云媞的院子怎么那么远啊,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 他身后的侍从们紧跟太子的步伐,已经累得微微发喘。 李怀肃:“怎会如此?可传了大夫?” “急切之间,只叫了府医过来。” “拿孤的令牌,进宫去寻太医。” 说着,一行人已进了云媞院中。 迎出来的,正是云媞本人。 李怀肃愣了下,浑身顿如脱力一般,一阵发软,“你、你醒了?如何刚醒就下床?还不快来人,扶太子妃回去歇息?” “不用这般紧张。” 云媞看上去脸色还不错,若不是刚才的侍女告知,李怀肃断断看不出来妻子曾经昏迷不醒过。 见李怀肃一脸紧张,云媞笑道:“殿下别叫这些下人给骗了,我不过、不过是睡过去,睡得沉了些,何至于就把她们吓成这样子?不过是个乌龙罢了,殿下不要进宫请太医,没得倒叫人笑话。” 李怀肃上前两步,攥住云媞小手,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她,“真的只是睡着了?” “真的。” 云媞笑笑,自己也觉不好意思,面上浮上两片红霞。 心中的不安,一闪而逝。 云媞知道,自己从来不是那么贪睡的人,如今怎么等闲便要睡觉?她这觉,睡得也太吓人了。 李怀肃看向跟在云媞身旁,一起迎出来的府医,“到底怎么回事?” 恰在这时,被留在宫门口的花嬷,碰上了下值的太医,将人请到了太子府上。 太医为云媞诊脉后,笑对李怀肃:“殿下,大喜啊。” “多谢。” 李怀肃使下人给太医诊出喜脉的打赏,又拱手道:“太子妃月份还小,不想惊扰父皇母后,还请太医遮掩则个。” 妇人有孕的前几个月最是危险,一个不小心,便是一场空。 太医点头,承诺会管好自己的嘴,不会出去乱说。 李怀肃才又谈到云媞的嗜睡,和今日的昏迷。 “殿下勿要忧心,”太医捻着花白的胡子笑道,“此是女子初初有孕,浑身气血都供给腹中孩儿,再加上太子妃怕是累着了,才这般倦怠嗜睡。好好休息,再过上几个月,胎儿稳固,自就无妨了。” 府医之前也是这样说的。 看来,情况确实如此。 李怀肃微微舒了口气,“那便劳烦太医,为太子妃开些养气补血的药。让她平日里睡睡,倒也没什么的。” 太医含笑去了,和府医一块去外间商量着给云媞开药方。 屋内只剩下李怀肃和云媞两人,云媞才笑道:“殿下您看,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是孤有些紧张过了。”李怀肃也失笑,“你没事,最好。” 云媞心中的疑影一闪而过。 太医和府中大夫都说她是累着了,耗亏了气血。 可她……明明就什么都没做,哪里累到了? 或许…… 太医口中的“累”,也包括动心耗神吧? 云媞摇摇头,甩开脑海中莫名的想法。府医还则罢了,可太医医术精深,不会看错。女子有孕或许就是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上几个月,就都好了。 送走太医,李怀肃心中尚有些隐隐地不安。 云媞这般嗜睡,白日里没甚精深。不会…… 因为痴儿吧? 自打云媞有了身孕,这痴儿……似乎出来得,也太频了些。 入夜。 李怀肃秉烛,看着睡在床榻上的云媞。 他在等。 果然,时近子时时,云媞睁开了双眼。 李怀肃神情淡淡的,“痴儿?” “四四哥哥,”纯真的声音响起,“痴儿好想你。” 床榻上的女孩一把掀开被子,娇憨地对坐在床边的李怀肃伸出双手,“和痴儿去玩,一起去玩。” 女孩刚从酣睡中醒来,小脸红扑扑的,额角还带着些汗,把鬓边的碎发黏在脸侧。她一双眼睛闪亮亮的,甚是好看。 精神十足的模样。 李怀肃心口莫名地一悸,“不行。” 痴儿还是第一次在李怀肃这里遭到拒绝。 她整个愣住,大眼睛里蕴上泪水,“四四哥哥,是不是讨厌痴儿了?” 可怜巴巴的样子,叫人颇为爱怜。 说到底,痴儿又有什么错呢? 错的,是那个该死的傅轻筹。 深吸一口气,李怀肃双手扶住痴儿的肩,把她老老实实地按回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他不忍直视痴儿眼中对他的依恋,和这依恋下面的深深的惊恐惶惑。 她还是个孩子,很怕被抛弃。 可……云媞的身体…… 李怀肃咬牙,强压住情绪,“痴儿,你……能不能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要出来了。” “四四哥哥果然讨厌痴儿,不要痴儿了吗?” “不是!” 对上云媞眼眸中的失望和恐惧,李怀肃根本说不出重话,“痴儿,你听四四哥哥说。你、你……你病了,你需要很多的时间睡觉和修养。四四哥哥正是因为不想失去你,才要让你最近都不要出来,好好睡觉,好生养身体。你能明白吗?” “痴儿、痴儿病了吗?” 女孩漆黑的眼珠一转,泪水就落了下来,“痴儿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又不是大夫,不知道也很正常。” 痴儿吸着鼻子,“痴儿……相信四四哥哥。” “那你肯不肯听四四哥哥的话?” 痴儿抬头看了李怀肃一眼,眼中是浓郁得化不开的不舍。 她还是个孩子,心中强烈的情绪不懂得掩饰,直接倾泻而出。 重重撞在李怀肃心口。 他知道,自己也是……不舍。 可为了云媞,为了云媞腹中的孩儿…… 李怀肃咬牙强调,“痴儿,听话。好不好?” 好半晌。 月光从窗外透入,李怀肃才发现,痴儿面上的红晕已然消散,变得苍白、透明。 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嘴唇颤抖了半晌,“好,痴儿相信四四哥哥,答应四四哥哥。” 李怀肃心口,也如针扎一般难受,几乎要忍不住咳意。 痴儿伸出一双小手,牵住李怀肃衣袖,“四四哥哥,那、那……痴儿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你跟痴儿约定,好不好?” 第272章 陪傅轻筹一起死 李怀肃定定地看向眼前的痴儿。 女孩扁着小嘴,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泪痕,却还在拼命地忍着眼眶中的泪水。 她也不想再哭了,想给四四哥哥看干干净净的笑脸。 可心里,怎么就生离死别一样难受? 痴儿满脸是泪,还是强迫自己向上挑着唇角,等着四四哥哥的答复。 她没告诉过他,她只要一闭眼睛,那个世子,就会回到她身边。 她所有的梦,统统都是噩梦! 可是现在,四四哥哥让她自己一个人走入那无尽头的噩梦中去,不让她再出来。 她……为了四四哥哥,她忍了! 可她、可她太需要漫长黑暗中的那一缕光了。 李怀肃看着眼前的女孩,她是痴儿,也是年幼时的云媞。 长叹一口气,李怀肃伸手抚过痴儿鬓角,帮她把脸庞的碎发,别到耳后。 李怀肃:“十个月。” 痴儿微微一愣。那么久啊…… 李怀肃:“痴儿,可以吗?” 痴儿举起一双白嫩的小手,十根手指一根根地压下,从一数到十。她……她只要再忍傅轻筹这么长时间,就能、能再见到四四哥哥了。 她……她会挺住的。她可以! 痴儿慢慢地,裂开嘴笑了,泪水顺着脸颊滑入口中。 她说:“好。” 女孩伸出春笋一样白嫩的小手指,“四四哥哥,跟痴儿拉钩吧。痴儿一定做得到。” 安抚了痴儿睡去,李怀肃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让痴儿老实十个月,等到云媞平安地诞下孩子。 那之后呢……难道,生下孩子后,云媞就能和痴儿在同一具身体内共存了吗?这、这……简直荒谬! 辗转一夜,第二日,李怀肃是靠着自己多年的早起习惯,方才按时起身。 走出太子府,李怀肃第一件事便是进宫,去慎刑司。 自从傅轻筹跑了,还杀了几个侍卫,李怀肃禀报了德昭帝,天天在慎刑司坐镇查案,连朝堂上,都有几日不曾去过了。 见太子又来了,管事儿的大太监孙明只能面上堆着笑,端茶相陪,“殿下对此事当真上心。唉,可惜,咱家没用,不能为殿下分忧。” 李怀肃没接孙明手里的茶,“依旧没有进展?” “这……”孙明尴尬赔笑,“确实没有。”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近日时近年关,这各宫都忙着、忙着过年,更不要说,过了年去,还要送宝宁公主出嫁。千头万绪的事儿呦,哪件都重要,咱家真是……真是分不开身啊。” 李怀肃冷笑。 这太监说的两桩事体,一是过年,一是送嫁,都是有油水可捞的美差事。 不像傅轻筹一案…… 孙明大半辈子都浸淫在宫中,是德昭帝御前伺候过的人,最是知道揣摩皇帝的心意。 知道大内丢了人,里面必是有皇帝的授意。只是这话,跟太子殿下不能明说,只能指望殿下自己领悟。 谁知道,几天过去了,这太子一日比一日查得严,逼得紧。 当真是、真是……不会体察圣心啊! 李怀肃唇角勾着冷笑,一言不发,也不接茶。 孙明额头上沁出冷汗,只好道:“此事,慎刑司上下都已经尽力,可、可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依老奴看啊,或许,是……是天意?” 说着,他一根关节处堆满死皮的手指,往上指了指。 太子殿下啊,奴才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您可千万要领悟啊! “天意?” 谁知,李怀肃脸上仿佛罩上了一层寒霜,“孙公公的意思,这死囚逃生,竟是天意?若果真如此,这老天也太不公了些。” “这、这……”这话,孙明一个太监,哪里敢接? 李怀肃:“与其说是天意,还不如说是……妖人祸国,当诛!” “嗐……” 孙明长叹一口气,端着茶盘的手直颤抖,“是、是,太子殿下说的是。可这妖人、妖人……当真厉害啊!不仅杀了两个当班的侍卫,什么蛛丝马迹都没留下,带着杀人犯,插了翅膀一样地逃了。就连那日留下佩刀的侍卫,咱家想着去查问,没想到,殿下,您才怎么着?那小侍卫昨日竟悬梁自尽!咱们这线索,就断了啊!” “那人死了?” “咣当!” 李怀肃重重拍了一下子桌子,桌上的杯儿碟儿都一跳老高! 他在慎刑司案发现场,发现了一把属于御前侍卫的佩刀。循着这线索,找到那佩刀的主人,是个极年轻的小侍卫。还不等李怀肃好生询问,他便被云媞晕倒的消息扰乱了心神,想着第二天再细细查问,没想到人居然死了。 要知道,御前的侍卫佩刀不许离身。 这样一把刀出现在慎刑司,说明那小侍卫定是来过。他一定看到了什么! 可,人就这么死了。 李怀肃怒道:“为何不速速通知孤?” “这……”孙明脸上褶子抖了抖,“咱家是想……可、可太子妃病了,太子殿下您已经够忧心的,小的……也是为太子着想,不忍惊扰。” “好,好!”李怀肃怒极反笑,“好一个不忍惊扰!” 他想明白了,慎刑司虽是案发现场,可宫里这起子人,对傅轻筹越狱一事,根本不上心! 什么都查不出来。 他在此处,就只是耗费时间! “罢了,罢了!”李怀肃一甩袖子,双手背向身后,“你们这里,孤不管了。” “是……” 孙明低头,耷拉下来的眼皮,掩住眼中一抹释然。 太子不管了,那赶情儿好。 李怀肃:“孤就只管拿人。管他是什么牛鬼蛇神,拿住一起杀了便是!” 什么天意,什么妖人,随便是谁。 既然救了傅轻筹,就…… 陪他一起,以死谢罪吧! 李怀肃拂袖离去。 追风、逐浪赶上来。 李怀肃:“追风这几日远远盯着慎刑司那伙子人,看他们可有与什么人相交接。” “是!” 李怀肃:“逐浪,孤叫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逐浪低头:“殿下,小的跑遍了盛京城八个城门,没有。这几日,出城的人中,根本没有傅轻筹。” 李怀肃眉毛拧紧。 怎么会? 那傅轻筹为人救走,不就是想求活命?居然不急着出城。 莫非,这盛京城里,有人包庇于他? 忙碌了一整日,李怀肃心里到底惦念着云媞,早些归家。 今日云媞精神似乎好些,在房内叫花嬷教她,正缝制一条红色的小儿肚兜。 李怀肃远远地听见云媞和花嬷、来福的谈笑声传来,只觉一颗心就像浸泡进了温水里似得,十分舒服惬意。 这样好的日子,密如树枝上的树叶呢,往后还有很多很多。 不觉面上带了笑,李怀肃进屋。 云媞见了,羞怯地藏起那小肚兜,迎了上来:“殿下,最近朝堂事,很累吧?见你脸色不好,眼圈都有些发青了。” “没什么的。” “是吗?”云媞笑意深了深,“昨日小丫鬟听见追风他们提起傅轻筹,他什么时候行刑?殿下可答应了,要陪我去观刑啊!” 第274章 侧妃不能一世孤清 走出城西贫民巷。 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李怀肃面色阴沉得很。 傅轻筹不急着出城,也没回自己家里看过。所有迹象都指向唯一的可能性—— 这盛京城里,有人包庇于他。 从帮着他逃狱,到如今泥牛入海,踪迹全无。 远非傅轻筹一个人,甚至再加上他那已经被削了爵位的傅家所能做到。包庇傅轻筹的人,恐怕……身份不低。 会是谁呢? 总不至于,真的是……父皇? 可若是德昭帝一开始存了包庇傅轻筹的心,在整个审讯过程中,有的是环节可以放水捞人,为何偏偏要等到最后,冒这样大的风险? 值得吗? 一旁,落后半步的逐浪见太子眉心紧皱,是还全然沉浸在这案子中,无法自拔。 逐浪忍不住开口:“殿下,这傅贼的事,还是交给小的和追风查。既然那厮没混出城,这盛京城内多大点地方,咱们兄弟就是把盛京城翻个个儿,也定要寻出那狗贼,给太子妃出这一口恶气!您就放心吧!” 半晌,李怀肃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见太子脸色稍缓,逐浪才敢继续劝道:“殿下,都说南疆战事不顺,明日增援的队伍,就要出发了。陛下着您去城南摆上十里长亭,送他们呢……” 这事儿,李怀肃不愿意干。 秦老将军殉国,秦家小将军顶上,早有信到了李怀肃案前。 说的是因这征夷军中,势力过多。 真心想好好打仗立功的秦家是一股,皇帝的督军是一股,萧家和其余世家插进来的,又是无数股。 相互掣肘,相互制衡。 这样的队伍,怎么能打好仗? 如今,战况稍有缓和,胜利在即。没想到德昭帝又派了一支队伍过去增援。 说是增援,实为督军。 队伍中有几个年轻小将,从未上过战场,也被塞进去要去镀个金回来,好分功劳。 对这种事,李怀肃本就深恶痛绝。更别提德昭帝让他牵头,搞什么十里长亭送将军,把表面功夫做得油光水滑。 可……到底皇命难违。 这十里长亭他不想搭,也得搭。这群抢功的吸血蛀虫,他不想送也得面带笑容地好好送! 李怀肃:“……知道了,孤会去的。” 见主子面色阴沉,比刚才更甚。 逐浪忙劝道:“小的听说,这增援队伍里,着实有几个陛下想栽培的年轻将领,能力不逊的。没准还能给咱们打几场漂亮仗回来。” “呵……” 李怀肃冷笑。 不过是去摘果子,姿态再漂亮,也不过是摘果子,而已。 逐浪:“殿下,咱们今日……” “去城西八家子花草巷子买些太子妃喜欢的柑橘,然后回府!” 同一时间,太子府中。 难得云媞今日上午没睡。不但没睡,她精神还好得很,被花嬷、来福禁着不让下地,就歪在窗边,边刺绣边和来看她的沈闻溪一递一句地说话儿。 说着说着,云媞就停下了手中针线,看着沈闻溪就只是笑。 沈闻溪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太子妃笑话妾?” “才不是,”云媞伸手捏了捏沈闻溪手腕,“你我姊妹,不讲这些虚礼。秦氏闹事那日,还都亏表姊派元宝救我。” 还在一碗米饭下,埋了那么大一只鸡腿。 云媞真是谢谢了。 沈闻溪连忙摆手,“不值什么,你千万不要介怀。” 说到那事,她心中也有懊悔,“那时候,姐姐不知道是你,不敢伸手。若知道是你,哪儿会让你被关柴房,受那么大的罪?” 那时沈闻溪刚嫁进太子府中,只大婚那日见过一次牧云安,不知道云媞还活着。 听小丫鬟说外面出了事,太子妃和秦侧妃把太子的什么外室给关了起来。这种事,沈闻溪哪敢跟着掺和?不过是心软,才差小丫鬟元宝去给被关起来的女子送些吃食,让她……别在黄泉路上,做个饿死鬼。 “现在回想那日的事,我还觉心惊胆战。”沈闻溪伸手按了按胸口,又抬头看云媞,眼中带上了些当姐姐的对年幼妹妹的责备,“你啊,也太胆了些!要处置吃里扒外的下人,合该慢慢审出人来,一个一个处置,你可好,为了这等事,以身犯险!若是姨母知道……” 想起沈氏,沈闻溪不禁一噎,有些说不下去。 又怕激得云媞伤心,连忙抬头看。 云媞眼中的波动,转瞬即逝。 知道沈闻溪是好心,她反倒宽慰地笑了笑:“没事。这不是都处理好了吗?” “你啊……” “不说我,单说表姊。”云媞又看向沈闻溪,“表姊这么多年不见,瘦了,也美了。” 沈闻溪红了脸,“胡说。没有你美。” 云媞张了张嘴,刚要再说什么。 二门上的丫鬟通报进来:“太子妃,太子殿下回府了。正往您院子里来呢。” 闻言,沈闻溪从床榻上下来,“那姐姐就不打扰了……” “表姊!” 云媞伸手,按住沈闻溪手腕。 沈闻溪一愣,“怎么?” “表姊,你不能总不见太子殿下。”云媞眼中笑意盈盈,“你知道,如今我怀着身子,太子他……” “你、你这丫头,说什么呢!”沈闻溪的脸刷地涨红了。 刚嫁入太子府的时候,沈闻溪确实存了争宠的心思。 不为旁的,就因为那个太子妃,是牧云安!牧云安哪里来的太子妃之位,还不是从姨母、表妹身上捡的漏? 那样的太子妃,沈闻溪一心想把她斗趴下。 可后来才知道,太子妃是云媞。 瞬间就把争宠的心思给歇了。 她入府这么长时间,连太子的面都没怎么见过,闲来无事,不是跟几个陪嫁来的丫鬟在小厨房里鼓秋,就是来找云媞说话。日子过得倒也悠闲。 从未想过……侍寝。 “表姊,”云媞没松手,反而越抓越牢,“舅舅送表姊来,可不是让表姊一辈子孤清的。” 沈闻溪愣了愣。 爹娘对她的期许…… 是做个宠妾,未来,做个宠妃。扶植沈家,光耀门楣。 可、可她,没想着跟云媞争! 就在这一愣神的当口。 李怀肃进来了。 第273章 她永远不会离开了 李怀肃一愣,心中暗恼追风那个嘴不严的,就该给他缝上才好! 心中有事,李怀肃神情一滞。 紧接着就发现云媞一双眼睛,盯在自己脸上。 李怀肃浮上心头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云媞和痴儿,真的一点都不像。 痴儿会依赖他,恳求他。 可云媞,只会这般静静地看着他。 目光澄澈如夜空中的寒星。璀璨,美丽,却……显得那样遥远。 云媞:“殿下?” 她的声音打断李怀肃的遐思。 李怀肃也是瞬间,就做了决定。 太医说了,云媞是想得太多,太累了。他不能让她知道那些有的没的,平白劳心。 李怀肃伸出双手,把云媞的小手握在掌心,一下下地摩挲着,“云媞,这件事……抱歉,我没有早些和你说。” 云媞心口微微一紧。 难道,傅轻筹千刀万剐的事,有变? 不会是皇帝开恩,那混蛋死不了了吧? 云媞自己都没察觉,她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越是看云媞这个样子,李怀肃越是不敢说实话。 他强迫自己与云媞对视:“是这样的……前一阵子,父皇提起了此事……” “然后呢?” “云媞,别急,听我说完。”李怀肃硬挤出来了一个安抚的微笑,“傅轻筹涉及的案子,不止这一桩,近日方才一并查明。父皇震怒之下,已将他就地正法。” 云媞一愣。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傅轻筹已经死了? 那个害了她一辈子的卑劣男人,已经死了? 云媞:“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为何不告诉我?” 李怀肃看了一眼云媞小腹,“你怀着身孕,又那么累,我不想让你情绪波动太大。” 云媞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胸中汹涌的情绪,堵得她无话可说。 愤怒吗?释然吗?痛苦吗?不甘吗? 好像,都有。 可那些强烈的情绪,似乎被傅轻筹已死的消息,一下子稀释掉了。 他死了,始作俑者已经死了。 一切都……过去了。 李怀肃打量着云媞面上变幻的神情,担心与内疚交织着。 他不该骗她。 可……给他些时间,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会让傅轻筹…… 死! 他保证,他一定可以做得到! 在心中发誓毕,李怀肃再看向云媞,发现她面上已恢复了往日淡淡的神情。“云媞,你……没事吧?” “没事的。”云媞微笑,拉着李怀肃的手,到一旁坐下,“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云媞能放下心结,当是最好。 “还有一事,”云媞微笑着,示意花嬷她们退下,才从桌案下的夹层里,抽出一本泛黄的旧书。 这书是…… 李怀肃眼睛一下子瞪大,“云媞,这……” 只见女孩还是微笑着,白皙的手指翻开书页,从中捻出薄薄的一张纸,递到李怀肃跟前。 李怀肃不用看也知道,那是—— “云媞的路引,没想到殿下还帮我留着。” 云媞唇边依旧挂着笑,目光看向窗外,冬日湛蓝而高远的天空。 这张路引,是她问德昭帝讨的奖赏。那时候,她还做着能远走高飞的美梦。 如今…… 云媞低头,放下路引的双手,下意识护住小腹。 有了这孩儿,就像有了牵绊。她怕是这辈子……再也走不了了吧? 云媞……认命。 她对着自己笑了笑,用手指将那张路引推到李怀肃跟前,“殿下,这东西已经没用了。想要如何处置,都随您吧……” 李怀肃看向云媞。 她垂着眼,脸颊旁的碎发垂下,漆黑的墨发缝隙间,红宝石耳坠闪烁着浅红色的光泽。 云媞不动,也不说话,便美成了一幅画。 李怀肃手指蜷了蜷,触到那张路引,一把抓在了手里。 他从前藏这东西,是怕云媞想要有朝一日,离开他。 现在……应是不会了。 想着,男人深吸一口气,松了手,“云媞,这是你的东西,你自己好生收着。” 她是他孩儿的娘,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走了。 这一夜,格外安静,痴儿不曾出来。 第二日,李怀肃等着云媞睡醒,方才离家。 云媞醒得,到底是比前几日早了些。 不知道是太医开的药方子高明,还是因为痴儿…… 这一日,逐浪来报:“昨日出城的,仍然没有傅轻筹。真是怪了,难道他胆子那么大,真的敢留在盛京?可如今,谁不知道他们傅家犯了大事,已被削爵,几辈子都爬不起来。谁敢窝藏人犯,帮那个傅轻筹?” 他顿了顿:“莫非……” 李怀肃皱眉:“去傅家看看。” 自从被削爵,赶出了武安侯府,傅家只能在城西贫民巷里赁房儿住。 不上几个月,老太太已然离世,伺候的仆人也大多都遣散了。 只剩下当年的侯爷,带着两个妾室,一个不到十岁的庶子傅铭先,得族内旁支接济过活。 李怀肃找来的时候,从前的武安侯正在酒馆里买醉,家中两个妇人不敢出来迎接,只剩一个孩子傅铭按自幼学过的礼节,向李怀肃行礼:“草民傅铭先,见过太子殿下。” 这孩子太小了,李怀肃对他厌不起来。 逐浪也不禁稍微放软了语气:“傅家小公子,这几日来,可见到你那哥哥,傅轻筹?” 提到傅轻筹,傅铭先小小的两道浓眉紧皱着:“草民已经有很长时间不见罪人傅轻筹了。” 李怀肃:“你叫你哥哥,是罪人。” “他就是!”傅铭先掩不住小脸上的厌恶,“草民早先不知道他是那样的人,若早知道、若是早知道……” “早知道,你当如何?” “我、我……”傅铭先一双小肉手攥紧了拳头,举在胸前,“我杀了他,为民除害!” 逐浪又追问了一阵子,确定这个家里,的确没有傅轻筹的踪迹。李怀肃方才收束了玄甲卫,离开傅家。 傅铭先一个小孩子,李怀肃觉得他没有说谎。傅家人恨傅轻筹,觉得是他毁了傅家祖传的荣华富贵,没人会帮他。 回不了家,傅轻筹去哪儿了呢? 第275章 两相清净 这半日,云媞都拉着沈闻溪,陪在屋里。 沈闻溪出身商贾世家,心思玲珑。虽然自己心中乱成一片,到底当着太子、太子妃的面,不曾失态。 倒是太子,明白了云媞的意思,脸上阴晴不定。 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的模样。 沈闻溪心中直打鼓。 到了晚间,三人一起用过晚膳,云媞亲自持灯,将太子和沈闻溪一起送出了门。 见两人肩并肩的身影渐行渐远,云媞方觉这一日下来,有些累了。 她折返回屋,一叠声地叫来福,“快快快卸妆,我困死了。” 一边帮着云媞卸下头上的钗环,来福一边唉声叹气。 看得云媞好笑:“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怎么,只是替小姐不值……” 身后,花嬷也出声道:“太子殿下那么好的人,爱重太子妃,太子妃何苦非要往外推呢?” 云媞面上笑容淡了淡,“你们都知道,那是太子。” 来福、花嬷沉默不语。 云媞自然也想得清楚,既然嫁给了太子,未来的皇帝,给皇室开枝散叶就是她的责任。 别说沈闻溪是她的表姊,她真心希望沈闻溪过得好。 就是那张扬跋扈的蠢货秦氏,只要是侧妃一日,早晚有一天,她也得捏着鼻子把秦氏抬到太子床榻上去。 心里难过吗? 有一点。 可还是那句话,李怀肃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他不可能只有一位皇后。 现在府中不过是有秦、沈二人,未来,还会有更多。 不说远的,现在在位的德昭帝,就有四妃,八嫔,下面的美人、贵人、宝林、昭华……数不胜数,足有百人之多。 德昭帝已经算是在女色上极为克制的皇帝了。 云媞声音淡淡的,“既然都知道自家主子是太子,往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们要好好斟酌。” 说着,她伸手从头上拔下最后一根发簪。 一头青丝,瀑布一般散落在背上。遮住寝袍上绣得交颈鸳鸯纹。 云媞:“我累了,睡吧。” 这一夜,云媞居然未像从前那样,沾枕头就着。 黑暗中,她到底有些辗转。 发现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好像有些不习惯自己睡了。 深吸一口气,云媞端端正正躺好,闭上直视着帐顶的眼睛,“睡觉,睡觉。” 好不容易迷糊间。 “刷——” 一声轻响。 身边的纱帐被人掀开一角。 “谁?” 云媞猛地瞪大眼睛,身子紧绷着。 “除了孤,还能有谁?” 月光在窗外照射进淡青色的纱帐,给李怀肃面颊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色,如梦似幻一般。 云媞愣了愣,极力掩住眸子中的喜意,“殿下,你不去陪沈侧妃,如何又回来我这里?” 一想到沈闻溪现在孤零零的一个人,云媞脸上喜意淡了。 她的本心,可不是让表姊难堪啊! 说着,云媞上手推着李怀肃:“殿下快去……” “不去。”李怀肃不仅不动,还干脆盘腿坐上了床榻,挤了挤云媞,“往里点,给孤留点地方。” “你……”云媞有些急了,“殿下就这么跑回来,沈姐姐要恼我的!” “不会。就是沈侧妃赶孤出来的。她说,不喜欢孤,有孤在,她害怕。” 云媞愣了愣,“怎么可能,殿下骗我!” “真的没有!”李怀肃也有些急了,他举起双手,“是沈侧妃说有孤在,她不自在得紧,好说歹说才把孤赶出来,还叫孤好好陪你!” 沈闻溪真这么说? 心中感念沈闻溪对她的照顾,可也为沈闻溪觉得有些难过。 云媞:“殿下不能一直不宠幸侧妃……” “孤知道,”李怀肃躺下,伸手把云媞抱在怀中,让她枕在自己肩上,“一切等你诞下嫡子,再说。” “可沈侧妃……” “沈家于国库有功,于社稷有功,”李怀肃顿了顿,“往后,沈氏闻溪,将是皇后之下的后宫第一人。云媞,你放心。” 云媞还想再说什么。 李怀肃已经闭上了眼,“云媞,孤好困……” 他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云媞肩膀,“睡吧睡吧,求你了……” 今夜的李怀肃是真累了,怀抱着云媞,很快陷入了梦乡。 不知道身边的女孩中途醒来几次,到底不舍得叫醒他,在他怀里,蜷紧了身子。 同时,沈闻溪院中。 元宝很是有些忿忿,“小姐,你就这么把太子殿下赶走了,太子不恼吗?” 沈闻溪一样样卸下头上钗环,闻言轻笑一声,“你没瞧见太子走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 就是瞧见了,元宝才生气! 她家小姐那么好,太子怎么就不喜欢呢? 元宝心中有气,无处发泄,“太子妃也不知道帮帮小姐……” “今日,若不是太子妃帮我,太子还不知道来呢。” “可、可是……”元宝嘟嘟囔囔,“太子妃也不是真心帮您,不然、不然,就该把太子……” “该把太子灌了药,送到我床榻上?” 元宝脸一红,“小姐!” “你想说的,怕就是这个意思吧?”沈闻溪从妆台前转身,定定地看向元宝。 元宝被她目光刺得一缩,“小姐,奴婢也是心疼你……” “真心疼我,就该知道有些话不该说。这话若被旁人听去,怕是要连我都没了活路。” “小姐!” 元宝骇得脸色苍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是!求小姐原谅……” “起来。” 沈闻溪看着元宝,“你可还记得,咱们在南边上船前,爹娘都叮嘱了你我些什么?” “奴婢不敢忘……老爷夫人叮嘱小姐,要光宗耀祖,不坠家声。” “那我有没有做到?” “做……做到了。” 沈闻溪轻笑一声,“有往日救护太子妃的情分,太子妃的娘又出自咱们沈家,将来太子妃成了皇后,我至少也是四妃之一。这算不算光宗耀祖,算不算不坠家声?” “算……”元宝秧秧地,“可是,小姐,你自己岂能一直无宠?” “那又如何?”沈闻溪面上笑容一淡,“太子殿下不喜欢我,正好我也不喜欢他。这不是两相清净,正好儿吗?” 第276章 秦良悌不安分 一夜无话。 到得第二日,太子、太子妃分别往沈闻溪的屋子里,赏了成山成谷的好东西。 太子妃更是赏赐了一对官造的金簪,上面以金丝累成亭台楼阁,又镶嵌着珍珠、翡翠、碧玺,十足的富贵庄严。 宫中贵妃用度,也不过如此。 沈闻溪明白了,赶着去谢恩。 这样大的阵仗闹出来,太子府中都知道,沈侧妃侍寝,得宠了。 太子妃院中。 云媞笑着:“表姊好会偷懒。把太子殿下赶出来,自己什么都不做,这好东西却没少收。” 沈闻溪商贾世家出身,看着抬到自己院中的长长的礼单,心情压不住地愉悦,“多谢太子、太子妃的赏!往后再有这等不用干活光收钱的好事,妹妹一定留给我。” 两人相视一笑。 沈侧妃的院里有多喜庆,秦良悌禁足的院子就有多孤清。 “咣当!” “哗啦!” 秦若兰屋里,已经没有一只完成的瓷器,都被她发疯似得拂落在地。秦若兰犹不罢休,一对鸳鸯戏水茶盏摔碎了,她还要挣了命地搬起矮凳,重重砸上去。 非要把一块瓷片上的两只鸳鸯,砸的粉一样碎不可。 “贱人,贱人!那沈氏凭什么?都是贱人!” 秦若兰贴身伺候的侍女春朵被处置,她又惨遭降位、禁足,身边连个贴心侍奉的人都没有。 一日三餐都是从窗口递进来,待她吃完,再收拾出去。 秦若兰只觉憋得快要发疯。 好歹有个从秦家带来的小丫鬟,她都记不住名字的,常窥着左右无人,靠在门外头,跟她说几句体己话。 不然,秦若兰真要疯了。 这日,好不容易等到那小丫鬟来,秦若兰几乎要整个身子都扑上门板,“外面吵死了!他们都在干什么?莫非、莫非那沈氏真的、真的得了太子的宠爱?” 那沈氏不过出身商贾,满身铜臭味,泥一样卑贱的东西! 居然赶在了她秦若兰前头! 她说什么都不信,不信哪! 门外,传来小丫鬟畏畏缩缩的声音:“小姐,奴婢听着,是这样的。说是太子昨夜在沈氏院中留宿,今早太子妃就赏了东西呢。” 这就是沈氏侍寝成功了的意思! 秦若兰只觉胸口一阵阵发紧,发痛,难受得喘不上来气。 自己的失败固然痛苦,可沈氏的得宠,更令她崩溃。 她拍着门,“放我出去,太子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我、我……我不比那个沈氏差啊!” “唉……” 门外的小丫鬟幽幽叹气,“小姐自然不比沈氏差,可现在,还不到三月,没人敢放小姐出去。不然,小姐再忍忍。等到新春,团圆饭总不能不让小姐出去吃!” 这话说得…… 秦若兰愈发觉得自己好可怜。 堂堂将军府娇女,连一顿年夜饭,都要别人施舍…… 凭什么?! 秦若兰冷笑:“那时候出去,也已是凉了!” “不会的!”小丫鬟连忙劝,“小姐美貌动人,不过是、不过是……吃了太子妃算计……太子才与您离心……” 秦若兰沉默不语。 小丫鬟似是怕秦若兰一个人关在里面出事,忙又劝道:“小姐,奴婢听说,昨夜那沈氏侍寝,也是太子妃抬举的呢。”她犹犹豫豫地,“要不,咱们也走走太子妃的路子?” “不行!绝对不行!” 秦若兰大喊,“她算什么太子妃?她、她……” “小姐,不可说啊!”门外那小丫鬟急了,连忙打断,“今非昔比!如今,这府中敢不敬太子妃的,一早就被打发了出去!您可、可不能再说这种话了!” 她越是劝,秦若兰越是觉得憋屈得要死! 凭什么啊…… 那牧云媞,不过是残花败柳。 早该死了的人! 却霸着太子妃的位置,还要欺负她秦若兰…… 心中的不甘,瞬间腾起高高的火焰。她只想毁了牧云媞! 可是,要怎么做…… 门外,小丫鬟:“小姐,要奴婢说,你不服软也没什么。您出身高贵,背后还有将军府呢……” 对啊!将军府! 秦若兰眼睛一亮。 她拍打着门板,急急地对门外:“你出不出得去?能不能回我秦家?” 那小丫鬟被她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似得,半晌才斯斯艾艾,“奴婢、奴婢能……” “太好了,你等着!” 秦若兰合身扑向桌案,“你等着!等我给爹爹、哥哥写信,叫他们替我做主!” “这、这……”那小丫鬟似是还在迟疑,她的声音隔着门板,远远地传来,有些含糊不清,“可老爷、少将军不知道小姐在这府里,遭了这么大委屈。让他们怎么跟太子说……” 秦若兰手顿了顿,又埋头下去,笔走游龙。 她要在这封家书里,把那牧云媞的事,写得清清楚楚。 得让爹爹、哥哥知道那该死的牧云媞还活着,他们捏住太子的把柄,才能帮得到她。 到时候,李怀肃若还是舍不得牧云媞…… 也只能让她秦若兰出去了。 嘻嘻,就这么办! 半晌后,墨迹未干的纸被塞出门缝。秦若兰:“把信送到我府上去,给爹爹……不,还是先给哥哥!” “是。” 小丫鬟乖顺的声音传来,“奴婢这就去。” “等等!” 小丫鬟身形一顿。 秦若兰:“你……你这事做好了,就是立了大功,往后我会疼你!” “奴婢多谢小姐。” “你叫什么来着?” 小丫鬟顿了顿,才躬身道:“璎珞。奴婢璎珞。” 她走后片刻,秦若兰还在想,自己有一个叫璎珞的丫鬟吗? 另一边。 盛京南门外。 十里长亭中,李怀肃站在最前,满脸不耐。 心里还在想着,那该死的傅轻筹,躲去了哪里。 “吱嘎——” 城门一开,远远地,那支即将远赴南疆增援的队伍,缓缓走来。 其中几个骑马的,李怀肃看得尤其清楚。 “殿下,那个打头的年轻将军,木将军,您可瞧清楚了?” 身边,有相熟的官员挤过来,对李怀肃耳语,“木将军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集文武状元为一身,陛下钦点,说是百年难遇的人才,是我大盛的千里良驹呢!” 李怀肃微微皱眉。 德昭帝这人,一向吝于夸赞他们这些子侄,到对一个年轻臣子,有这样的盛赞。 这人,真的很强吗? 李怀肃:“那人叫什么?” “叫木子怜。” “这名字起得好怪。” 官员笑着解释:“陛下也这样说。这木将军,当堂奏对,说是因为小时候家贫,只有一个母亲,含辛茹苦养他长大,才取了这样好养活的贱名。如今显达了,也不敢忘记母亲的养育之恩,故一直不曾改名。倒是个孝顺的。” 李怀肃不语,目光沉沉地盯着那马上昂扬的木子恩,和他身边的几个侍从。 离得老远,木子恩注意到了李怀肃的目光。 年轻的将军轻笑一声,别过头去,与身后一个侍从说话,“太子就在那儿呢。傅卿,你说,他还认得出你么?” “主人手下人才济济,鬼手的易容术出神入化。臣想,太子应是认不出来的。”傅轻筹道。 “呵呵,”木子恩笑,“那咱们便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第277章 要留下傅轻筹一只手 不过片刻之间,一行人到了长亭前。 将领们纷纷下马,向太子和他身后的百官拱手行礼,等着听“旗开得胜”那一类的吉祥话。 可不就是旗开得胜吗? 这伙子人中的每一个心里都清清楚楚,这南疆战役虽一开始开局不顺,折损了一个秦老将军。可他的儿子秦佑川秦小将军,确实是个难得的将才。孤骑赶到南疆后,率领部队一路势如破竹,打得与大盛接壤的诸小国人人自危,均退兵到百里外。 如今,有些小国因为惧怕大盛铁骑,内部已自乱了。 原本是多国联军,彼此呼应。可如今,连一支整齐的队伍,怕都凑不出来。 这战事,眼看着便要平了。 可皇帝不喜秦家一家功大,方才派了他们这样一支部队,多少摘取些秦家的胜利果实。 也是…… 皇帝保全秦家的意思。 这个道理,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不过是被选中的幸运儿罢了。 李怀肃沉着脸色,看着那个名叫木子恩的年轻状元最后一个下马,带着身后几个侍从、幕僚,向自己大步走来。 离得近了,李怀肃才瞧见此人生得一副好皮囊。 他身量极高。一张脸也似寻常文士,极是白皙俊秀。若没有刚才的臣子讲解,李怀肃真会认错此人不过是个文状元。 可他拱手行礼的小臂,薄薄的轻甲下,微隆的肌肉,却彰显着不属于文官的力量。 或许,当真是个人才? 无论如何,面子上的话,该说的还是要说。 李怀肃定定看着眼前的木子恩,突然笑了,“木卿此行,带了好多从人。怎么,是怕军中的日子过不惯吗?” “小将岂敢?” 木子恩躬身行礼,面上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惶恐,“太子殿下知道,下官出身寒微,什么苦没吃过,什么日子过不惯呢?” 说罢,他直起身,一扬手,叫身后跟着的七八个从人上前,推出打头的一个来,“恕下官僭越,下官这帮子弟兄,与下官识与微末,各个都身怀奇才,愿意为国出力,这才央了下官,带他们上战场,真枪实剑地拼一个功名出身出来。下官禀过皇上,皇上天恩浩荡,是许了的。” 说着说着,便要以德昭帝压人。 “呵呵……”李怀肃轻笑,“木将军的才华,陛下当真看重。” “不敢,不过倾一身之所有,只愿为陛下分忧罢了。” 场面话说到此处,原已经够了。 谁知李怀肃目光落在木子恩身后,那个打头的幕僚身上。 瞬间,被盯上的傅轻筹心若擂鼓。他不敢动,也不敢抬头。 只听得太子的声音,高高地,自头上传来:“敢问这位先生,有何奇才呢?” 李怀肃看得真真儿的。木子恩带着的这些人,说得好听,“为国出力”,其实不过要在战场上谋个出身。 这本没什么。 可恶心的就是,这帮人想要军功,却不愿意做个士兵,真刀真枪地去拼。 偏要做将军的幕僚,做文臣。 风险么,一点都不担。功劳么,又要捡最大的。 这样的人,不是国之蛀虫吗? 这么简单的事,李怀肃不信德昭帝看不懂。可既然皇帝都明白,依旧默许了。那只能说明,德昭帝此举…… 就是为了恶心太子,恶心秦家。 想着,李怀肃心中厌恶又多了一重。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身侧的剑柄。 正想着,要不要把人留下来。 木子恩轻笑声响起,“傅卿,你有何能耐,自己说与太子殿下听。” 姓傅? 这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姓氏,把李怀肃注意力又拽回到眼前这人身上。 不会是…… 傅轻筹的什么亲眷吧? 太子面色愈沉,木子恩的目光也向傅轻筹身上压来。 傅轻筹心中暗骂一句。 木子恩身后跟了那么多人,太子偏偏就要为难他! 莫非…… 是认出了他来? 沉默半晌,李怀肃:“怎么,这位傅先生,是不会说话?” 他手指握着剑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已经剑身抽出来了一节。 明亮的日光反映在那截霜雪般的剑身上,寒光几乎要刺瞎傅轻筹的眼睛。他用尽全身力气,方才控制住自己不发抖。 这几日的经历,梦一般在眼前闪过。 先是被人从那慎刑司大牢里捞出来,带到了这位木将军面前。 这人的名字,傅轻筹从前从未听说。 却莫名地,觉得他有几分眼熟。 木子恩承诺他,若是愿意跟着他,可保他傅轻筹一条命。傅轻筹没得选,为了活命,只得应了。那之后几天,他才慢慢看出这木子恩的能耐来。 他手下奇人异士无数。 有会易容的,有身上功夫出神入化的,有会使毒用蛊的,有医术通天的。 这么一帮人,就愿意跟木子恩这么一个声名不显的小将军,已经够让傅轻筹吃惊。他自问,若是武安侯府不倒,他身为侯府世子,想结交这样水准的能人异士,能是不能? 很快,傅轻筹给了自己否定的答案。 这还不是最让他吃惊的。 傅轻筹对木子恩能量最有实感的,是木子恩向德昭帝进言,皇帝无有不准的。甚至可以为了他的请求,敷衍太子。 这、这……这是德昭帝对木子恩何等样的爱重? 是要培养出来一个能与秦家抗衡的大将军吗? 瞬间,傅轻筹知道自己是抱上了大腿。若是巴结好了,别说活命,就是再多的,他也要得起! 可木子恩对他傅轻筹的要求极简单,就是,骗过太子。 从李怀肃眼前,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如今,到了考验他的关卡。 李怀肃的声音,好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怎么,傅先生的能耐,是说不出口吗?” 木子恩的目光,也转为黑沉。 傅轻筹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能不能活,就在此一搏! 傅轻筹猛地抬起头,那张易过容的脸,完全暴露在李怀肃眼中。 几息的时间,漫长得像一生。 李怀肃眼中,依旧是陌生的戒备,不曾改变。 太子没认出他来。 傅轻筹长舒一口气,恭恭敬敬地行礼回道:“回太子的话,草民没什么了不得的技术,能跟着木将军,不过因为草民忠心。” “呵,忠心……”李怀肃轻笑一声,“有多忠心?若你的主子让你现在剁下一只手,你可愿意?” 傅轻筹一滞。 身边的木子恩并未出声,显然是不会在这件事上帮他说话。 傅轻筹对着日光,缓缓举起自己的左手。 第278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迟疑转瞬即逝。 傅轻筹一咬牙:“别说是一只手,纵然是草民的命,只要木将军用得上,草民眉头都不皱一下!” 说着,他自腰间抽出护身的短刀。 径直对着自己的左手腕,就要斩下! 冒着寒气的刀刃,已抵上腕部肌肤。傅轻筹心口跳得厉害! 终是在要见血的那一刻。 李怀肃伸手握住他持刀的手腕。 “够了。” 太子声音冷冷传来,“大军开拔之日,已血祭过,再见血不吉。” 李怀肃松了手。 目光在傅轻筹面上盘旋,“孤记住你了,你确实忠心。只看你能不能活着归来。” 增援的队伍走出去好远,傅轻筹还觉得李怀肃的目光,黏在自己背上。 倒是身旁骑马的木子恩轻笑一声,“你是个有勇有谋的,得了太子青眼。” “不敢,”傅轻筹恭恭敬敬垂首答道:“太子殿下不过是看将军的面子,小的永远忠于将军。” “呵呵,好。”木子恩似乎被傅轻筹的话逗笑了,他手牵住马缰绳,回头认真向傅轻筹道:“你若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可有什么心愿?” 这便是要许功了! 傅轻筹心口一动。 他迎着日光,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将军,小的只愿、只愿……恢复武安侯府的荣耀!” 他此言一出,木子恩半晌不语。 傅轻筹以为是自己想要的太多了,正想着说些什么眯缝回来。 “好。本将军答应你。” 傅轻筹猛地抬头。 对上木子恩俊朗的侧脸,突然心若擂鼓。 木子恩:“你若做的好了,待回来,本将军还有个大礼,要赏赐给你。” “是!” 傅轻筹拱手答允。 他终于想起,木子恩身上那股子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到底是像谁了。 他像…… 德昭帝! 傅轻筹身旁,木子恩眯起眼睛,微微笑着。他胸口软甲下,藏着一封信,正是秦若兰手书。这信,他会亲手带给秦佑川,秦小将军。让他看一看,自己心疼的小妹妹在太子手里,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另一边。 送走增援队伍,李怀肃直接回了府里。 找傅轻筹的事,这么久了还没有眉目,他心中不悦的同时,又觉得格外愧对云媞。 一进云媞院子,便听见她和沈侧妃正在叽叽咕咕地谈笑。 李怀肃面上这才带了点笑模样。 两人到底是姊妹,就是比旁人更亲近些。 进得屋内,李怀肃微微一愣。 只见那沈氏侧妃一身家常衣裳,头上松松地挽了个髻子,姿态舒展地靠在窗边。云媞就更过分了,一副春睡将醒未醒的迷糊模样儿,头发蓬着,面上还带着朦胧的笑意,整个人窝在沈氏怀里,任沈氏给她编小辫子。 整整编了一脑袋! 李怀肃:…… 他从未见过云媞成年之后,这般娇憨的模样。 一时间看住了,手也有点痒痒…… 那小辫子叫沈氏变得根根匀称,里面还混了五颜六色的漂亮丝线,可爱极了。 他……也想编。 两人见李怀肃进来,没曾想他回来得这么早,都微愣了愣。 沈氏到底更拘谨些。 可云媞在她身上赖着不起来,她也没法子起身行礼。 倒是李怀肃先开口:“你们……玩得倒开心。” 云媞爬起身来,“殿下小声些儿。若被花嬷听去,我又要挨骂。” “花嬷敢骂你?” “敢,她凶得很。这不许做,那不许做,天天看着我,看得可严了。好不容易松泛这一时,偏生殿下又回来了。” 李怀肃失笑:“倒是孤来得不是时候了?” 沈氏微微色变,“太子妃是玩笑话……” “孤自然知道她是玩笑,沈侧妃也无需在意。云媞最是调皮,可有欺负了你去?” 听太子这样说,沈闻溪这才放松下来,不禁一笑:“没有。云媞妹妹自幼待我就好。” 三人一起用了午膳,沈闻溪方告辞去了。 路上,元宝嘟着嘴,为自家小姐不平,“小姐,太子殿下多好啊,您、您就不心动?” “再好,也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 午膳过后,云媞有些困倦,身子歪在贵妃榻上。可她手指扯着李怀肃袖角,强撑着不肯睡。 “怎么了?有事要说?” “嗯……” 云媞从鼻间轻轻软软地哼出一声,李怀肃一颗心都酥了。 他忍不住伸手勾着云媞脸颊边垂下的碎发,绕在手指上,学着刚才沈氏的样子,编着辫子。 “别闹,”云媞含含糊糊地,“好容易才拆开,你又要编到一起。” 李怀肃不语,只是微笑。 上午去摆那十里长亭时,他明明是满心的躁郁。可如今看到云媞,也都解了。 怪不得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谁让这美人关这么香,这么软,这么让人看上眼,就心中安宁啊? 两人缠歪了一会子,云媞没那么困倦了,她方才直起身,向着李怀肃:“殿下,妾身有事要禀。” “何事?” “是那太子良悌秦氏,”云媞顿了顿,看向李怀肃双眼,“殿下也是时候放她出来了。” 李怀肃一顿。 那个秦氏被他关起来禁足,老实了这些日子,他都快要把她给忘了。 这样挺好,还非要放她出来做什么? 李怀肃拧眉不语。 可心里也知道,云媞说得对。 南疆胜利,指日可待。等到秦家的征夷军还朝,秦若兰的事,怎么也要给秦家一个说法,不能总这样禁足他家的幺女。 可……这话,从云媞口中说出来,李怀肃心里到底觉得,不太舒服。 他忍不住向云媞道:“孤放了她,怕还要升回她侧妃的位份。” “原该如此。” “你、你不恼?她当时那样对你……” 云媞笑了,“作为妻子,是会气恼。可殿下,我是你的妻子。作为大盛的太子妃,我不能怨,也不能恼。” “可这怨恨气恼,都是人之本心,如何压抑得住?” 李怀肃不愿看云媞这般模样,他坐正了身子,双手捧住云媞的手,拉到身前,“云媞,孤决心纳妾的时候,不知道你、你还生还,若早知道……现在说这些无益,不过孤要叫你知道,无论未来如何,待孤走到那个位置上去,我这一世,都只有你一个女人。” “你可肯信我?” 第279章 痴儿不讲信用 云媞不信。 自古以来的帝王,哪有身边只有一位皇后的? 旁的不说,帝王身上还有繁衍皇室子息的职责呢,哪儿能样样都从自己的心? 可对上李怀肃双眼,“不信”两个字,云媞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好半晌,她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至少这一刻,李怀肃要与她相守一世的心,是真的。 见云媞脸颊微红,眼眶也有些红了,李怀肃心中只觉畅然。 他轻笑道:“既如此,繁衍子嗣的重责,就都在卿身上了!” 云媞一愣,随即脸红,“殿下,你消遣我!” 屋中,一片笑声。 这一日,李怀肃只觉处处静好,心情也十分愉悦。他心满意足地缠了云媞一整日,发现她依旧是困的时候多,但闹过一阵,错过困劲儿,也就好了。 太医说,熬过这前三个月,便都好了。 往后,也会越来越好的吧? 到得晚间,李怀肃按例遣散了伺候的人,自己爬上云媞卧榻。 云媞已经睡熟,月光洒在她莹白的小脸上,让人看着,觉得一颗心都沉静了下来。 到如今,李怀肃才体会到,什么叫做心安处既是家。 他轻手轻脚地在云媞身边躺好,唯恐弄出声音,惊醒了她。可人刚躺好,一翻身,却正对上云媞睁得大大的双眼。 李怀肃一愣,“你没睡着……” 他话未说完,云媞眼睛已牢牢闭上,含含糊糊道:“睡着了睡着了……” 这语气…… 不对! 李怀肃一把握住云媞手腕。 女孩抖了抖,依旧不肯睁开眼睛。 直到,男人冰冷的声音响起:“痴儿,是你吗?” 李怀肃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女孩,长长的睫羽颤了颤,终于还是慢慢睁开。 对上李怀肃眸子,痴儿眼眶发红,“……四四哥哥,是、是痴儿。” 一股怒意席卷上心口,李怀肃不觉控制不住嗓音,“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谎!” 痴儿明明答应了李怀肃,这段日子都不要出来! 可她,难道就这么认不得? 李怀肃:“你知不知道,你每出来一次,她就更衰弱一分?你……” 痴儿眼中含泪,像是被吓坏了的模样,“四四哥哥,我不敢了,痴儿再也不敢了……”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可痴儿、痴儿……自己也、也控制不住!我、我做噩梦……他还打我骂我……我、我好怕好怕……我就忍不住、忍不住想四四哥哥,想出来……痴儿不是有意的,不是!” 她已经忍了一日,实在忍不下去了。 再说,一个人能控制住自己什么时候睡。 可控制不了什么时候醒啊! 见到心心念念的四四哥哥,却他这样凶巴巴地吼! 痴儿又怕又气。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居然一把推开李怀肃,赤着脚下了地,“痴儿不要四四哥哥了!” 她推开房门,向庭院中跑去!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吓了李怀肃一大跳。 不能叫痴儿自己跑出去! 万一她被惊醒…… 后果不堪设想! 李怀肃顾不上披衣,就这么追了出去。 可痴儿跑得快极了,李怀肃赶至庭院,只见她寝袍的白色衣角纷飞着,转过弯去,就这么消失不见。 “痴儿,回来!” 李怀肃压低着嗓子喊着,“是四四哥哥错了,四四哥哥不该凶你!” 可偏生夜间起了风,两人逆着风奔跑,痴儿根本没听见李怀肃声音。 她满心的难过,只觉四四哥哥也不要自己了。 从前,那个坏世子说过,痴儿自己是活不下去的。要是他不要痴儿了,痴儿就会冻死,饿死! 可现在,痴儿宁可死,也不想受四四哥哥的委屈了! 好奇怪啊…… 她一边跑一边想,自己真是很奇怪。 为什么那个坏世子打她凶她,她都能忍。可四四哥哥只是说话凶了些,委屈了她,她就忍不得了呢? 为什么? 这念头在脑海中打着转,冷不防地,痴儿一头撞上一个人。 那人身体钢板一样硬! 痴儿被撞得额头一阵发痛,不自觉地向后倒去。 却被那人伸手拉住。 痴儿这才看清,自己撞到的,是个白胡子老头。 “对不起老爷爷……” 痴儿一句话没说完,却见那老头举起了手中的—— 桃木剑。 削得尖尖的剑锋,对准了自己胸口。 眼看就要刺下! 痴儿吓得愣了,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老头凶着一张脸:“你这妖孽,受死!” 痴儿吓坏了。她想辩解,说自己不是妖孽,不是坏东西。 也不想死。 可那老头舞动着逼近的桃木剑上,好像真的附着了什么了不起的法术。痴儿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软软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就这么软软地向着地面滑倒下去。 就在她的视野一片漆黑的前一刻。 熟悉的柏木香从身后温柔地包裹过来。 是……四四哥哥。 四四哥哥接住她了。 痴儿眨了眨眼,终于是抵不住倦意,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李怀肃抱紧了怀中女孩身体,一脸肃然地看向对面的道人,“凝华真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眼前这位,便是丹华真人谈及的师兄,尤为精于离魂症,刚收到师弟的信,赶到京中,李怀肃府上。 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来。 李怀肃:“太子妃这病,发病时不可惊扰,没人跟道长说过吗?” 见太子动真怒,凝华真人浑然不畏。他收了桃木剑,向李怀肃一礼,“太子妃现在只是睡着了,明日醒了自然无事。太子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李怀肃抱紧了云媞,转身就走:“一切等太子妃醒了再说!” 云媞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他饶不了这老牛鼻子! 所幸,第二日一早,云媞照常醒来。 李怀肃多方试探,发现她确是对昨夜之事,一点记忆都无。 这才放下心来,来找凝华真人。 这凝华真人也不怪李怀肃昨夜的态度。 见太子来告罪,也只是挥挥手,大度道:“殿下如何待贫道,贫道不在意。只是太子妃这病,太子需早做决断。” “如何决断?” 凝华真人捻着花白的胡须,“道医本为一体。这不寐之症,属离魂症,是一体两魂。” 李怀肃一怔。 凝华真人:“想要治好这病,昨夜见到的妖孽,就该杀。” 第280章 痴儿该杀 “什么?” 李怀肃整个人愣住。 凝华真人竟真的要杀死痴儿,这样做,痴儿就永远都……不存在了? 见李怀肃动容,凝华真人忙解释道:“殿下勿要惊惧。贫道说的妖孽,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妖孽,而是……在这离魂症中,吾辈管那些不该存在的、多出的一魂,都叫妖孽。” 凝华真人娓娓道来:“能得这个病的,往往都是极聪明灵秀,心有七窍之人,因遇到不平事,心情郁结,无处发泄,便凝聚成了多余的一魂。” “这多出的一魂,只知自己,不知本源。同她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既然讲不通,那便只能镇压、诛杀。” “太子殿下放心,纵是诛了此魂,原本就是多余的东西,自然不会对太子妃玉体有什么损伤。太子妃自己也不会知道。” “只是……”凝华真人顿了顿,语重心长,“师弟来信已是几月之前的事,说那时候太子妃已有离魂的症状。时间拖得这样长,往下再拖不得了。太子还该早做决断,尽快诛杀才好。” 李怀肃听得自己的声音,好似十分陌生,“若不诛杀,可有旁的法子?” “这……”凝华真人捻着胡子,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没有。” 李怀肃攥紧手指。 凝华真人:“这一体双魂,不过是权宜之计。时间拖得越久,新生的魂就越发强大。到时候,不是新魂吞噬了旧魂,就是旧魂自己发现端倪,全线崩溃。这双魂之间,天生的相克,无法长久共存。” 若要保云媞平安,势必要牺牲痴儿。 可是…… 李怀肃不知道,自己为何就是下不了手。 见太子脸色,知道他是一时决断不下。凝华真人也不紧逼,只说自己会在京留三个月,太子若决定了,早些来找他,对谁都好。 一直到回书房,李怀肃都沉默不语。 为了云媞,为了云媞腹中的孩子,他应该牺牲痴儿的。 再说,凝华真人说,痴儿本就是云媞的一缕郁结的怨念,她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她是云媞最痛苦,最黑暗的记忆。 可…… 可痴儿,那么可怜,她是无辜的啊。 她一定想不到,她的四四哥哥,要对她动杀手。 如果知道了,她该有多伤心…… 这一日,李怀肃告假,守在云媞身边留心细察,发现云媞除了有时困倦以外,旁的再没什么不对。 他心下稍安。 云媞却觉得自己好似时时刻刻都被太子盯着,有些不适,“殿下别看着我了,有花嬷和沈姐姐两日,成日唠叨着我要好生保养,已经够了。殿下就没有旁的事要去忙了吗?” 好说歹说,把李怀肃赶去了书房,云媞才舒了口气,“怎么觉得怀上个孩子,这么累啊……” 一旁,帮她梳妆的来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还不是因为小姐这肚子里,怀的是龙子,才这样金贵?太子殿下可心疼了呢。” “臭丫头,胡说!” 云媞看看镜中的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别梳了,我又倦了。先睡上一会儿,等起来了再梳吧。” 来福愣了愣,失笑:“小姐昨夜可是没睡好?你才起来了一个时辰不到,又睡?再睡,成小猪了。” 云媞说困就困,意识已有些模模糊糊。 “我……我有睡那么久吗?” 她自己怎么不记得? “可不就有?”来福掰着手指头算道,“太子妃昨夜,酉时便说困倦,酉时三刻人都已经睡下了。今早,生生睡到巳时方才起来,让奴婢算算,多少个时辰了?可不是一天都要睡过去了不成?” 云媞一惊。 她竟睡了这么久? 耳边,来福还在呱噪,“现在不过午时,小姐竟又要睡。怎么,昨夜可是起夜,没睡好吗?” “不曾……”云媞声音轻轻的,“我昨夜,睡得很好。” 可这睡得,也太好了些。 云媞手扶着妆台,撑着起身,“我这段日子,都是这样睡过来的?” “可不就是?” 不对,这不对…… 若说是初初怀孕,每日困倦难当,可自己的记忆不该出错。 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睡了这么多,这么久! 怀孕会把自己脑子也怀得坏掉了吗? 云媞不信。 她拧眉,“去宣府医来。” 来福就要去,却被云媞从身后叫住:“罢了,先回来吧。” “小姐,怎么了?” 云媞摇摇头。府医的说法,定还是跟从前一样,帮不了她什么…… 正寻思间,云媞突觉脚底一阵刺痛,像是擦破了皮。可怎么会呢? 她从前是喜欢赤着脚在家中跑,可如今,怀了孩子,被花嬷三令五申地不许,她早改了着毛病。脚底板怎么会痛呢? 这痛感转瞬即逝,云媞并未深究。 叫来福这么一说,她也并不想再睡。想了想,云媞向来福:“陪我去庭院中散散心吧。” “天儿这么冷,庭院中也没什么好看……” 说归说,来福还是取了斗篷,把云媞紧紧裹住,扶着她小臂,两人走出了屋。 时近腊月,外面果然很冷。 太子府中群花凋敝,也只剩下了傲雪的梅花。 云媞一路走着,冷风扑面,到觉清醒了很多。 可走着走着,又觉得有些疲倦气喘。 她正对自己身体之衰弱觉得有些不对,迎面便见一个白胡子道人走来。 这道人仙风道骨,满脸正气。 到得云媞跟前,稽首行礼:“小道凝华,见过太子妃。” 云媞还礼,含笑道:“您是丹华真人的师兄?” “是。” 凝华真人一甩拂尘,大胆地抬起头来打量着云媞的脸。 云媞心中一动,“听闻丹华真人说起,您医道双绝。” “不敢承此谬赞。”凝华顿了顿,“不过小道确实行医,已有些年头了。” “既是行医,可不可以……给本宫看看?” “自然可以。小道本也该去向太子妃请平安脉。” “好。” 云媞心中有些急,对着凝华真人,直接就卷起了衣袖,露出雪白皓腕。 凝华道人也不以为忤,他伸手出去。 指尖就要搭上云媞手腕。 “你们在做什么?住手!” 李怀肃声音传来。 语气中的急迫,吓了云媞一跳。她不自觉缩手。 刚要回头,人已经身子一轻,被李怀肃抱在了怀里。 云媞抬头,只见男人眼中掩不住的焦急,看向凝华真人,“未得孤的允许,道长这是要干什么?” 云媞被李怀肃的样子吓住,微微一愣。 他这样急迫,是因为…… 担心自己吗? 第281章 太子心软,只会害了太子妃 见太子这般,凝华真人只是宽容一笑,“是小道僭越了。” 云媞倒觉有些不好意思,在李怀肃怀中挣了挣,“殿下,是我求道长给我诊脉,你不该怪罪道长……” “你?”李怀肃一愣,低头看向怀中女孩,紧张得不行,“你可有哪里不舒服?怎么不和孤说?” 云媞失笑:“没什么,不过是平安脉……” “真的没有不适?” “没有,真的。” 云媞眼见着李怀肃舒了一口气,“没有就好。若有什么不舒服,孤请太医来便是。” 他抬头看向凝华真人,又勉强向云媞道:“就别劳烦道长了。你说是吗?” 云媞只得点头道:“……是。” 将云媞送回自己的院子安歇,李怀肃折返回来,果然在梅园中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凝华真人。 李怀肃压着怒气:“孤尚未决定,道长这是要做什么?越俎代庖吗?” “小道岂敢?只是,太子妃这不寐之症已十分严重,多拖一日,就多损耗一日。” 李怀肃攥紧了手指。 难道,真的要牺牲痴儿? 半晌,他开口:“痛吗?” “贫道会给太子妃一道符水,太子妃喝了,什么都不会知道。第二日就都好了。” 李怀肃声音缓慢而嘶哑,“孤是说,痴儿……她被诛杀的时候,会痛吗?” 这话一出口,李怀肃自己都觉得好笑。 都说了是诛杀,哪儿能不痛呢? 果然。 凝华真人顿了顿,方才开口道:“那多余的一魂若是不肯走,是要吃一番苦头的。毕竟,在她看来,贫道这就是要她的命,当然会又惊又怕,拼命挣扎。” 李怀肃只觉心口一滞,闷闷地,涌起一阵咳意。 他忍住,“就没有旁的法子,不那么痛苦?” “没有。” 在凝华真人眼中,痴儿就是本不该存在于世的妖孽。 对妖孽,讲什么怀柔? 他看出李怀肃心软,直言道:“太子殿下当知,您若是心软,最终定会害了太子妃。太子妃如今不过是嗜睡,若拖得久了,往后更添诸多般疾病,到时候就回天乏术,不可逆转了。” 李怀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事到如今,也只能…… 牺牲痴儿。 他声音很轻:“那……就这样吧。” 痴儿若要怨,就怨他吧! 得了太子应允,凝华真人精神一振,“既如此,不知何时行事?自然是越快越好。”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指无声地攥紧,再攥紧。 “今晚行事。孤……先和她好好道个别。” 做下了这般决定,李怀肃只觉通身疲惫。 还是身边的凝华含笑提醒道:“太子心乱了。泰山石后有人。” 李怀肃猛地一愣,心口升腾起戾气,三步并做两步赶过去,“何人在此?竟敢偷听……” “奴婢、奴婢不曾偷听……” 硕大的泰山石后,显出来福身影。 她双手端着托盘,上面是一坛老酒,“是、是太子妃叫奴婢里,把酒送给道长,赔罪……” 李怀肃深恨自己乱了方寸,竟没察觉到来福一个不会功夫的小丫鬟靠近。 “你都听到了什么?” “没、也没听到什么……”来福不会撒谎,声音越来越小,看起来十分心虚。 她刚来了一会儿,听到那道士说什么,会害了太子妃。 她听得着急。 可偏生那泰山石又厚又重,来福把耳朵贴上去,对面的声音却含含糊糊,根本听不清楚。 可出来,她又不敢。 如今,到底被太子抓了现行。 来福反倒鼓起勇气问道:“太子殿下,您刚才在说什么呀?不是太子妃出了什么事儿吧?” 李怀肃低头,见小丫鬟一脸紧张。 他微微叹了口气:“无事。” “真的?” “孤还要跟一个奴婢解释不成?” 来福挨了这么一句,眼圈一红,却仍然不肯放松,“那奴婢要回去告诉太子妃……” “你敢!” “怎么不敢?你们背地里说,要害太子妃!” “你……”李怀肃气得头疼,“你哪只耳朵听到,孤要害自己的老婆了?” 没奈何,他只得压下性子,“不过是……太子妃气血太弱,孤请道长来给她开些药方,补一补身子。道长的药方厉害,孤一时下不了决断罢了!” 这么说,倒也没错。 好说歹说,终于哄得来福信了。 可小丫鬟眼珠一转,又问:“既然是为了太子妃好的事,为何不许奴婢告诉太子妃?”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因为太子妃怀着孤的孩子,不能让她忧心。你到底明不明白?” 来福大眼睛眨了眨,好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 李怀肃:“你还跟不跟太子妃告状胡说了?” 来福摇头,“奴婢不说了。” 太子对小姐的好,她一直都看在眼里。 太子不会害小姐的。 她愿意为太子保密。 “好,”李怀肃看向来福,“回去告诉太子妃,就说孤改变了心意,今日晚些,叫凝华真人给她请平安脉。去吧。” 这一日,煎熬到晚上。 凝华真人如约而至。 诊脉的地点,选在云媞房中。 凝华真人为云媞诊过脉,皱眉在自己药方上又斟酌着增减了几味,才挥给小药童,“去按着药房抓了,煮过,然后马上端来。” 云媞微微一愣:“今晚就吃?” “耽误不得,今晚就吃。” 说着,凝华真人又附身向案前,提笔沾满朱砂,在黄纸上一笔挥就一道符。 看得云媞眼花缭乱,不觉有些不安。 身边,李怀肃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凝华道长是医道双绝,以符助力,更增药效。”他看向云媞,“别担心,吃了药,就都好了。” 云媞点了点头。 觉得自己骤然升起的疑心有些好笑。 李怀肃还会害她不成? 不会的。 不上小半个时辰,药童将煮的一大碗药端来,老远云媞都能闻到苦味,不禁皱了皱眉头。 只见凝华真人接了药来,另一只手两根手指夹着黄符,轻轻一摇,那符顶端就着了火。 云媞眼睁睁看着,符咒烧成灰烬,这灰被凝华真人倾进了药碗中。 “太子妃,请饮。” 黑黝黝的药碗,递到云媞唇边。 云媞还有些迟疑。 李怀肃接了过来。男人强压下声音中的颤抖,“云媞,喝吧。” 为了她,也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不得已,只得让痴儿永远离开。 云媞看向李怀肃,看懂了他眼中的决然。虽不明白为什么,但她相信李怀肃。 不会害她。 云媞接过药碗,张口。 “不可!” 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 “如此处法,道长,你这是害人!” 第282章 药王首徒 此人声音清朗,动人耳目。 云媞端着药,一时不喝,向门口望去。 只见一个身量极高,一身素白衣裳的男子,站在门首处。男子眉目温润,额上天然一点朱砂痣,更衬得他容貌俊美如九天之上的神只。 男子一步迈进屋来,分别向李怀肃、云媞拱手行礼,“小人冷玥,乃是药王首徒。”他顿了顿,“也是冷枫的师兄。冷枫犯错,已被师父责罚过了。师父差冷玥来此,为太子解忧。” 这个冷玥虽极俊美,却与李怀肃不同,身上并没有什么凌厉威压,反倒十分亲和有礼,平易近人,让人一见就愿意与之亲近。 可他说的话,却着实厉害。 凝华真人只得开口:“小友,贫道也是为了……为了太子妃身体康健,你何故如此说?” 云媞手上的药碗里,还在冒着滚滚的白烟,裹挟着苦味,呛得人难受。 云媞不觉把那药碗放回了桌上。 却被冷玥将那碗端在了手里。他依旧是满面和煦的微笑,看向凝华道长:“道长,你这……补身的法子,不过是一时之效,只怕治标不治本。” 说吧,冷玥抬头向李怀肃:“还请太子殿下听我一言。我有旁的法子,能保太子妃身体安康。” 凝华真人一甩手中拂尘,“哼!” 三人眉眼官司打得热闹,一旁云媞却觉莫名其妙。 她双手下意识护住小腹。 她不过是初初有孕,血气亏了些。补上来就是。 怎么,是很难治的病吗? 心中没来由地不安,云媞袖中的手无声地攥了攥。 却被李怀肃伸手,覆住了手背。他低声向云媞:“别怕。” 云媞勉强笑着,“臣妾不怕。只是,这……” 李怀肃:“不过是些补身子的药。既然冷玥大夫存疑,不若就下去再议一议。”他看向云媞,“反正补药,也不急于这一时。” 云媞方才微微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是啊,补药而已,又不是紧急救命的东西。 早一时吃晚一时吃,又有什么相干呢? 或许是因为她是太子妃,身份尊贵,腹中又怀有孩儿。所以这小大夫和老道长,格外慎重吧?毕竟现在她一个人吃药,就等于是她和她腹中的孩儿,两个人吃,不得不慎。 想着,云媞却觉有些困倦,星眼朦胧。 李怀肃看了,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累了就先去歇息,孤陪冷玥大夫和凝华真人说说话。” “合该如此。”云媞冲两人吃力地笑笑,在来福的搀扶下,进了内室。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后。 冷玥向李怀肃:“太子殿下,借一步说话。” 书房内。 贴身内侍点燃了灯烛,为三人分别上了茶后,就躬身退出,守在了门口,不许任何人近前。 李怀肃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碗上微凸起的凌霄花图案,目光依次在两人脸上打转,沉默不语。 还是冷玥声音温和地先开口:“太子殿下,太子妃的症状已由不才师妹告知师父,师父与不才讨论几次,方才定下诊治方向。”他看了看凝华道长,笑容中渗入一丝苦涩,“幸亏不才到底还是赶来,不然道长怕是要酿下大错。” 冷玥望之不过二十来岁,十分年轻,竟说凝华真人犯错。 他语气虽温和,口气却不小。 李怀肃抬了抬手,止住凝华真人。他看向冷玥:“你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若能选,他也不愿痴儿被就此诛杀。 对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太过残忍。 “是。”冷玥向李怀肃拱手一礼,而后侃侃而谈:“所谓的不寐之症,所谓的离魂症,道家说是多出一缕魂魄,我们医家却以为,不过是患者心中有郁结,或是有些惊怕、放不下的事,导致肝气不舒,心血虚耗,日夜不安而已。” 李怀肃点点头。 云媞可不就是日夜不安不是? 冷玥继续道:“此根结若是不解,如今纵是道长诛杀了这个,怕将来应景时,也会有下一个。” “什么?” 李怀肃闻之色变。 所以他今日若狠心除了痴儿,将来,云媞体内,也还会生出旁的魂魄来?只是,不是痴儿。 这怎么行? 一旁,凝华真人冷道:“若再有,可以再杀。来多少,杀多少,终会杀尽!” “道长谬矣!”冷玥直接截断,“道长岂不知,那所谓的一魂,不过是患者心神。心神岂能这般虚耗!若到再生不出来时,不是病愈,而是心神耗空!这如何使得?” 见李怀肃似还有些不明白。 冷玥不由得加重语气,“殿下,人的心神若是耗空,这人就如行尸走肉一般!也是寿命不永,命只在顷刻间了!” “会死?” 李怀肃拔高声音。 他心中惊惧,从未想过云媞会因为这个古怪的病,去死! 李怀肃伸手重重按向胸口,压住咳意,张了张口正要再问。 门外传来云媞声音,“你这小内侍,里面分明再说本宫的病,你岂敢拦着不许我进?” 李怀肃猛地一惊。 那小内侍说什么,李怀肃已听不进去。他回头给冷玥、凝华真人一个噤声的眼神,自己转过身,亲自来了门,“云媞,你不是睡下了?如何又要过来?” 听见刚才的只言片语,云媞心中正不安。 她越过垂首不语的内侍上前,“如今时辰还早着,我、我想着每日都这么睡下,实在太懒散,外人瞧着也不像话。” 李怀肃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脸颊,心中爱怜,“没有外人,更不会有人说你懒,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云媞:“可是殿下这么晚了,还要办公。” 书房一向是李怀肃办公的地方。 李怀肃:“冷玥小大夫远道而来,孤怎么也要跟他说几句话再安置。” 云媞乖顺点头。 下一刻,女孩白皙如玉的脖颈扬起,头上金珠流苏碰撞在一起,发出小而清脆的声响。云媞双眼看牢了李怀肃:“可是殿下,你们刚才在说谁心血耗尽,是谁,要死了?” 她在门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一句,只觉心如擂鼓一般地响。 他们说的,是她吗? 她明明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死了? 第283章 他绝不会伤害她 李怀肃一滞,只觉口中发干发苦。 无论是丹华真人,还是冷枫所属的,药王那一派,都告诫过他:不可让云媞知道自己的病。 若她知道,顷刻间这病就会更重,难以挽回。 李怀肃不敢冒这个险。 他强压下骤然加速的心跳,对着云媞扯出一个笑脸,“你说什么呢?没有人会死。” “可我……明明听见了。” “你听差了……” 对上云媞澄澈如平湖的双眸,李怀肃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话,云媞不信。 云媞方才,定是听到了。 怎么办…… 一时间,太子掌心竟沁出冷汗,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云媞,不能……再一次失去她。 身后,传来冷玥声音,他声音依旧温和,却显得有几分沉重:“太子妃,不才刚才在和太子殿下说的,是……师妹冷枫的病。” 云媞一愣,“冷枫,病了?” 她对那个女医师的印象早已渐渐淡了,只记得她性子极是高傲,说自己不屑给内宅女子看病。 云媞认为她不堪府医之责,李怀肃送她回了药王身边。她病了?还病得如此之重? “是。”冷玥沉声答道,看了李怀肃一眼,“师妹的性子素来执拗些,也自视甚高。这次被太子殿下遣返,一时抹不下来面子,心中郁结,就……生了点小病,虚耗了心血。师父正在给她治呢,太子妃勿要忧心。” 下意识皱眉,云媞回忆起冷枫,那确是个孤高至极的人,遭遇挫折,一时难以想开,也是有的。 可到底不放心,她明明听到的是…… 云媞:“她会死吗?” 冷玥面上笑容不变,笃定道:“不会。太子妃多虑了。” 好容易将云媞哄着送走,屋内三个男人各自舒了一口气。 李怀肃向冷玥:“冷枫她……?” 冷玥摆了摆手,“师妹无碍,太子殿下无需挂怀。不才那样说,不过是为了不叫太子妃起疑心。” 李怀肃点了点头,心中对冷枫的愧疚稍纵即逝。 对冷玥也多了几重好感。 到底是药王门下,济世救人。 跟凝华真人的诛杀之道,有所区别。 李怀肃温声向冷玥:“依你之间,云媞这病,该当如何?” 冷玥略一思索,“可能让不才见见太子妃多出的那一魂?” “她叫痴儿。”李怀肃点了点头,“可以。” 三人又浅浅聊了几句,李怀肃回房陪伴云媞安寝。见她为了等自己,困得快要坐不住,李怀肃心中怜爱混合着酸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如今,云媞死里逃生,做了他的太子妃。 腹中还有了他的骨肉。 这、这不是他从前二十年来,没一日不梦想的好日子吗? 只要治好了云媞,治好那病…… 他就万事圆满了。 “殿下,还不睡?” 云媞迷迷糊糊,伸手勾住李怀肃脖颈。 此时女孩云髻已在枕上滚得乱了,脸颊边的碎发蓬着,首饰也都卸下,更衬得她一张小脸纯白无暇,白皙得几近透明。 煞是可爱。 李怀肃忍不住用指腹轻轻勾勒着云媞脸颊。触手如暖玉一般,细腻可人。 “怀肃哥哥,别闹,痒痒……”云媞眼睛都睁不开了。 李怀肃停了手。他靠近云媞耳边,轻声道:“媞媞,你相信怀肃哥哥,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 “云媞信的。” 她闭着眼睛胡乱点头。 小鸡啄米一样,十分可爱。 李怀肃看得好笑。 正以为云媞就要这么睡过去。 女孩却强撑着睁开朦胧的睡眼,向李怀肃认真道:“我知道怀肃哥哥待我好。傅轻筹的事……谢谢你。” 云媞知道,若没有太子在中间施压,傅轻筹的案子,定是没有那么早就定下来。 那傅轻筹怕是,更不会这么快就死干净。 其中必有太子手笔。 对上女孩因为困倦而显得有几分懵懂的双眼,李怀肃心口好似被一只大手,猛地一抓。 天知道他听到“傅轻筹”三个字的时候,差点以为…… 云媞知道了。 幸好…… 她等不得他的回答,终于挣不过睡魔,沉沉睡去。 李怀肃张了张口,终于是无声地说出:“傅轻筹……孤不会放过他。云媞,你且等着。” 这一夜,痴儿醒来得有些晚。 李怀肃等着她,她一睁眼,他就认了出来。 “痴儿?” “……”痴儿眸光闪烁,犹豫不定。 看得李怀肃心疼,“是我,四四哥哥。” “痴儿、痴儿知道……” “痴儿生四四哥哥的气了?” 是……是生气了。可是…… 痴儿摇了摇头,眼眶有些发红,“痴儿早就不生四四哥哥的气了。”她顿了顿,“四四哥哥凶痴儿,一定不是故意的。哥哥一定是好心,是为了痴儿好,对吗?” 为了痴儿好,所以要……诛杀痴儿。 李怀肃虚伪地连自己都觉好笑。他点了点头,“对。” 他看着痴儿脸上绽放出纯真释然的笑,“痴儿就说,四四哥哥最好了。不像那个坏世子,会打痴儿。四四哥哥就不会。” 心口漫上来的苦意,像黄连的汁水。 痴儿的四四哥哥不打她,却想要她的命,想要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似是多少觉出了李怀肃情绪有些不对,痴儿试探着:“四四哥哥,是不是痴儿出来,让你不高兴了?” 她委屈…… 出不出来,不是她能决定的。 “没有。”李怀肃一口回绝。 想起冷玥还在外面等着,李怀肃强打起精神,“四四哥哥带痴儿出去玩玩逛逛,可好不好?” 痴儿最爱这个,“好!” 她心性真如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悠然地坐在床边,看李怀肃小心翼翼地给她的小脚穿好暖靴。 又为她披上保暖的大氅。 从未有人这么对待过痴儿。 痴儿小手贴在李怀肃脸颊:“四四哥哥,你真好。” 李怀肃身子微微一抖,别过脸去,没有说话。 他牵着痴儿手,痴儿乖乖地在身后等着,两人走出门口,来到庭院。 月华似水,为冬日庭院的枯枝镀上一层淡淡的银光。远远看去,让人误以为是雪。 不过是平凡得甚至有些乏味的景致。 痴儿却满眼新奇,心中雀跃。 她也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稀罕物儿而开心,还是因为……四四哥哥在身边陪着而开心。 想不明白就不细想了。 反正,好开心。 四四哥哥的声音从身前传来,他没有回头,“痴儿,哥哥带你见一个朋友,好不好?” 第284章 你们全都在骗痴儿 “朋友?” 痴儿微微一愣。 下意识地,她不想见什么朋友。可,这是四四哥哥说的,她不愿拒绝四四哥哥。 痴儿:“……好。” 其实,还没等她答应,痴儿眼前已经出现了冷玥素白的身影。 她停住脚步,满脸戒备地想要躲到李怀肃身后。 李怀肃:“痴儿,这是……冷玥哥哥。来,给冷玥看看你。” 痴儿不情不愿,脚尖在地上轻轻滑动着,“冷玥……哥哥。” “乖痴儿。” 冷玥脸上是温和的笑意,他向痴儿伸出手:“来,给哥哥好好看看你。” 痴儿不想去。她抬头看了看李怀肃。 可李怀肃沉着脸,对她点了点头。 痴儿咬着嘴唇,一步步蹭到冷玥身边,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十足的孩子气。 冷玥伸手,温和却坚定地把痴儿带到自己身边。他指了指身边的石阶,“痴儿,坐。” 两人并排坐下,李怀肃抱着手臂,站在一旁。 冷玥看向痴儿,刻意压着嗓子,用孩子的语气问她:“痴儿喜欢四四哥哥,喜欢这里?” 痴儿点了点头,闷声闷气:“嗯。” 冷玥失笑。 不过一缕残魂,可真像人啊。太子妃是投注了多少心血在这上面? 他伸手指着自己鼻尖,“痴儿不喜欢我?” 痴儿张了张嘴。 她不喜欢。 可是……四四哥哥就在身后,她不能给四四哥哥丢脸。 痴儿:“没有不喜欢。你……也很好。” 冷玥有些无奈。他抬头看向李怀肃:“殿下在这里,她不愿说实话。” 李怀肃点了点头,退开了两步,到听不见两人声音的地方。 痴儿有些慌乱。 冷玥马上安抚:“你的四四哥哥就在那里,跑不了。他会看着你的。有他在,你别怕。” 痴儿调整了一下坐姿,始终保持李怀肃的身影在自己眼角余光中,才略微放下心来。 见状,冷玥笑了,“你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什么心事,和冷玥哥哥说说,哥哥会帮你的,好吗?” 一旁,李怀肃远远站着。 说不清楚心中什么滋味。 一方面,他觉得不用凝华真人的诛杀法,到底还不至于对痴儿太过于残忍。 毕竟,她实在……太像云媞小时候。 他下不去手。 可这个冷玥……他的法子虽是温和,却也是叫痴儿永远消失。 不过是解开心结,心甘情愿地消失。 这样,对痴儿,至少……公平。 如今云媞有了身子,不由痴儿不走。李怀肃是云媞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首要的,便是要为她负责。 李怀肃一遍遍地说服着自己。 身后,猛然传来痴儿拔高的声音,猝不及防。 痴儿:“你们、你们……就一定要痴儿死吗?” 李怀肃吓了一跳! 冷玥是怎么跟痴儿谈的,怎么和她一个孩子,说这么残忍的话? 不自觉拧眉,李怀肃回身便要去到痴儿身边。 却见冷玥对他的方向微微摆手。 李怀肃脚步一停。他离得远,只见冷玥一声声的安抚下,痴儿却是情绪平稳了很多,便没再过去。 到底,是要送她走的。 李怀肃也不想横生枝节。 今晚的月色很美,痴儿也见过了。她若愿意今晚就走…… 李怀肃脑中一个念头尚未转完。 “妖孽,你分明就是个妖孽!” 凝华真人的声音骤然插入。 李怀肃一惊。 只见老道长不知何时,手持桃木剑,竟站在了冷玥身后。 冷玥不设防,也被凝华真人吓了一跳,连忙安抚:“道长,别、别……” 可痴儿已经被吓坏了。 她自石阶上猛地起身,一双大大的眼睛中满是惊惧,被寝袍裹着的身子不住地颤抖。 痴儿声音都尖锐变形:“你、你……妖怪!你才是妖怪!”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睛望向李怀肃,“四四哥哥,痴儿怕!” 李怀肃强忍住上前护住痴儿的冲动。 刚才,凝华道长已经向他解释过了,冷玥说得不全对。他诛杀痴儿后,云媞损伤的那部分气血,他会用药膳慢慢补回来。不会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反倒是这冷玥提出的法子,疗程太长,损耗太多,还不如长痛不如短痛。 李怀肃看向痴儿。 两人之间几步的路。 却好像隔了一辈子那样长。 痴儿向前一步,却被冷玥拦住。 冷玥和凝华真人虽有分歧,却都知道,痴儿的存在,多一日,云媞就虚弱一日。 今日若叫痴儿在李怀肃处得了庇护,往后再想驱她,就更难了。 冷玥温言劝道:“痴儿,别去烦扰你四四哥哥。来冷玥哥哥这里,哥哥也能护住你。” 痴儿怎么敢信他? 她一门心思只想到李怀肃身边。 可被冷玥拉着,又被凝华真人挡在身前,伸出的小臂都被那桃木剑打了一下。 生疼生疼。 明明四四哥哥就在眼前啊,她都已经拼尽全力了,可他,为什么就不能上前一步呢? 为什么,就不看她呢? “四四哥哥,你、你不要痴儿了吗?” 女孩的声音,就像夜莺临死前的哀啼,声声泣血。 李怀肃忍不住正要上前。 却对上冷玥目光,“太子殿下,可是要害了太子妃?” 李怀肃双脚钉死在地上。 他不能害了云媞,不能! 可痴儿的目光,一点点地冷下去,最终破碎。 李怀肃张了张口。 冷玥抢先说话:“痴儿,别烦四四哥哥了好不好?我会帮你,你相信我一次,可不可以?” 他的声音十分温和。 与眼前凶神恶煞的凝华道长相比。 凝华道长步步逼近,痴儿后退,脊背靠在冷玥怀里。 冷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痴儿别怕,相信我,你相信我……” 他能感觉到痴儿慢慢止住了颤抖。 是已经,相信他,打算依靠他了吗? 很好,那下一步就是…… 猝不及防间,冷玥只觉怀中女孩游鱼一样灵活。她一弯身,从冷玥手臂下钻过。 逃出了两人的包围圈。 痴儿远远跑了几步,方才回头大声喊道:“你们都要我死。我偏不,我偏不死!” 她目光最后在李怀肃脸上一转。 已没了往日的依赖。 痴儿扭头就跑! “痴儿!” 李怀肃追上前去。 却被冷玥挡在身前绊住。 落后了一两步。 冷玥素白飘忽的身影,挡在李怀肃眼前。他什么都看不到。 心急如焚,一颗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李怀肃再也压不住剧烈的咳嗽。 突地,他身前的冷玥一停。 “你干什么……”李怀肃险些撞上。 他抬头,猛地瞪大眼睛。 “痴儿,不要!求你不要!” 第285章 放出秦若兰 李怀肃眼睁睁看着。 痴儿身上白色的宽大寝袍,在月下被风吹着舒展开来,宛若蝶翼。她姿态优美地—— 站在结了冰的荷花池边。 李怀肃清楚,眼前的池水有多深,有多冷。 若是掉下去…… 孩子怕是保不住! 瞬间,李怀肃只觉凉意顺着脚底,直接攀上天灵盖,整个人宛如被冻住一般。 他看向痴儿,“痴儿,下来,四四哥哥求你。” 冷玥也跟着劝道:“痴儿别闹,你这样,你四四哥哥会难过。” 痴儿不语。一双眼睛只是盯着眼前结冰的池塘。 寒气直扑面目。 她不愿再看李怀肃,一眼都不愿。 她真的生他的气了!是真的! 她刚才那么怕,那么着急,四四哥哥却不理她。哼!她也要让四四哥哥着急,最好急死他! “痴儿,别……” 李怀肃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哀求。 可他越是这样,痴儿心中就越是被那小小的报复的快感,一整个笼罩。 她今天,非得好好欺负四四哥哥不可,让他后悔,让他记住! 只欺负一下,不会出什么事的! 痴儿双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闭上眼睛,身子径直朝身前的池水中倒去! “痴儿!” 李怀肃阻拦不及。 却见,凝华真人身形快若鬼魅,一闪就都了痴儿身后。 老道长抬手,在痴儿后颈上某处只是轻轻一敲。 李怀肃眼睁睁看着痴儿身子一下子被抽了脊椎似得,瘫软了下去。 被凝华道长从身后一把揽住。 终于是……化险为夷。 李怀肃按住胸口,片刻后,弯下腰去痛声大咳。 直到冷玥来了他身边,手指按住胸前膻中穴,以特殊指法点按,方才止住李怀肃咳嗽。 三人将云媞送回房中。 今晚李怀肃特意交代了,无论听到何种声响,都不许下人近前。连来福和花嬷也远远地打发了去。 故而偌大一个太子妃的院子,静得有些怕人。 冷玥点起房内灯烛。 凝华真人道了声“得罪”,伸手掐住云媞中指指跟,闭目冥思。 好一会儿,凝华松了手,点点头:“好了。” “什么?”李怀肃一愣。 凝华解释道,“患了离魂症的人,手指能摸出有两道脉。如今,太子妃只余了一道脉,想是太子妃到底有福气,因祸得福,竟就这么好了。” 李怀肃只觉不可思议。 痴儿……就这么消失了? 他尚有些茫然:“怎会如此?” 毕竟,刚才那一幕,怎么看,都更像是……失控。 一旁冷玥轻笑一声,劝慰道:“太子殿下不用忧心。道长说得有理。” “为何?” “只因那……那‘痴儿’,刚才心生忧惧,怕是已经起了遁走的念头。恰在她这念头最盛的时候,道长出现,截断了她生机。故而她就此离去,也是可能的。”冷玥淡笑了一声,“更何况,不才刚才也对这痴儿多番开导,想必她也明白,自己多余……” 这么说,痴儿是……彻底消失,往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及李怀肃多想。 冷玥:“恭喜殿下,就此解决大患。” 他面上是温和的笑意,“太子妃腹中胎儿强健,有不才和道长保着,将来毕是无虞。” 好半晌后。 “知道了。”李怀肃声音中略带着些嘶哑,“多谢二位,二位请去休息吧。孤再陪一陪太子妃。” 这一夜,李怀肃一个人守在云媞身边,说了一整夜的,“对不起”。 到第二日,德昭帝宣召李怀肃觐见。 云媞还未醒。 凝华真人、冷玥都来看过,都说云媞是昨夜累着了,睡饱了自然会醒。让李怀肃不要担心。 德昭帝宣召,李怀肃整理衣冠,正准备入宫。 又想起什么,折返回来,唤了花嬷近前:“父皇宣孤,八成是与南疆战事有关。待太子妃醒了,就叫她去……把秦氏放出来吧。” 一旁,来福撇嘴,满脸不忿。 花嬷略一沉吟,“老奴说句僭越的话,秦氏的事,太子妃口中说不在乎,心中怕多少有些芥蒂。如今太子妃正是需要养着身子的时候,老奴以为,不宜叫她去见那秦氏,不若……还是太子口谕,放出来,叫她老老实实的,也就是了。” 李怀肃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秦氏蛮横,脑子又不好使。 万一冲撞了云媞,就不好了。 沉吟片刻,李怀肃:“好。孤先去把她放出来。” 这样,待会儿的德昭帝要是问到,也好说。 李怀肃走后,来福嘟着嘴来到花嬷身边,“嬷嬷,那个秦氏那么欺负我家小姐,这才禁足几日,就要放出来。真是气人!” “当着太子妃的面儿可不能这么说!”花嬷忙厉声喝止,“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得有容人之量。再说,秦家打了胜仗回来,皇上必有表彰,再关着秦氏,不是那么回事。” 道理来福都明白,可心中到底不甘。 她哼哼唧唧地,“一个秦氏,一个牧云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早晚倒霉,倒大霉!” 若是老天不叫她们倒大霉,那她就亲自去! 反正不能让这两个贱人好过! 另一边。 李怀肃行到了秦氏院中,令人开门。 不过被上了几日,秦若兰却觉,再见到李怀肃,恍若隔世的模样。 她双眼被骤然洞开的门外射进来的日光,刺得泛起了泪意。 秦若兰含泪带笑,“太子哥哥,兰儿知错了!” 李怀肃淡淡地看着眼前的秦若兰,皱眉,“你瘦了好些。” 秦佑川怕是,也看得出来。 秦若兰以为是太子关心,心中激荡出暖意,“兰儿……委屈……” 李怀肃眉头紧皱。 这个秦若兰,比他想的还要又倔又蠢,到如今,居然还不知错。 以后……远着点她,就是了。 李怀肃:“孤如今提早放你出来。你往后勿要舞到太子妃眼前,惹她烦心!” 太子妃…… 这三个字激起的尖锐恨意,重重地刺了一下秦若兰心口。 她答应着低下头去,眼中却掩不住的恨意。 她已让小丫鬟璎珞把自己的信递回了娘家。太子如今放自己出来,定是因为爹和哥哥看了她的信,向太子施压,方有了如今她这一番天地。 想着,秦若兰试探道:“兰儿想家,不知何时能回门……” 李怀肃顿了顿,“就这几日吧。” 等秦佑川班师回朝,他少不得要陪秦若兰回家看看,彰显皇室对秦家的爱重。 越想,李怀肃越觉心烦。 他拂袖:“孤还有事。你好自为之。” 第286章 疯了,都疯了 “是。” 秦若兰娇弱乖顺地目送李怀肃离开。 太子身影消失在门口,秦若兰再抬头,眼中是几近癫狂的喜意。 她被放出来了,居然真的被放出来了! 太子没说复她的位份,但,人放出来了,本该属于她的侧妃,难道还远吗? 再说,如今这太子府中,牧云安是废了,权当她是个死人。剩下的只有牧云媞和那沈氏,俏成一帮子哄男人! 如今她出来,可见她娘家之有力,太子之看重! 好了,都好了! 回门之前,她可要拿回自己的侧妃之位,风风光光地给爹和哥哥好好看一看! 至于…… 李怀肃说的什么,别去太子妃面前张扬。 那……怎么行? 秦若兰掩唇轻笑。 来放她出去的人是太子,不是太子妃。想必太子妃正为此气得要死呢! 这么好看的一张嘴脸,她岂能不去看看? “来人!” 秦若兰高声唤着,“为我好生梳妆!我要去……拜见太子妃。” 喊了半晌,才有两个刚总角的小丫鬟踉踉跄跄跑来,服侍秦若兰梳妆。 秦若兰微微一愣,“你们哪个是璎珞?” 那帮了她大忙的小丫鬟,她只知道名字,还从未见过。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不是。奴婢们不认识叫做璎珞的姐姐。” 秦若兰绕在手中的红绸带微微一顿。 “不认识?” 片刻后。那红绸缎又在秦若兰白皙的指间绕了起来,流光溢彩,十分夺目。 两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又是太子指来的人,不认识她秦家的丫鬟,也正常。 往后慢慢找吧。 反正,少不了那璎珞丫头的赏赐。 梳妆毕,秦若兰施施然到了云媞院子,却在门外遇到了沈闻溪。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一身娇艳大红色的秦若兰站定,上下打量穿着藕粉色纱裙的沈闻溪,“姐姐不愧是商贾世家出身,这一身衣裳,怕是价值万金吧?” 沈闻溪面色不变,“妹妹说笑了。这衣裳不值什么,妹妹若喜欢,改日姐姐差人给你送一套过去。只是……”她顿了顿,眼风扫过秦若兰裙角,“妹妹这一身大红色,不怕冲撞了太子妃?” “我就喜欢大红色,穿红色好看。想必太子妃不会见怪。”秦若兰骄傲地一扬脖颈。 可沈闻溪的话,到底让她心中有几分不悦。 秦若兰鼻间轻哼了一声,“姐姐是说我不配穿大红?可姐姐也别忘了,姐姐和我,原是一样的人,又分什么彼此高下呢?”她顿了顿,刻意上前一步,挡在沈闻溪身前,“姐姐不会以为你跟太子妃是姊妹,你就跟太子妃一样了?真是商贾出身,没见识。” 沈闻溪没说话。 她身边的元宝忍不下去,“秦侧妃,哦不,秦良悌慎言!” 只这一句,就叫秦若兰变了脸色。 太子还未复她的位份,她现在……确实比这沈氏,低了一级。 元宝:“秦良悌见了我们侧妃不行礼不说,还一口一个商贾世家。可是瞧不起我们侧妃?” 秦若兰冷哼一声,不语。 对,就是瞧不起。 元宝明白她的意思,咬牙笑道:“良悌也不想想,我家侧妃再是什么出身,也是和良悌你一样,一顶花轿抬进了太子府,是皇家之人!若说我家小姐身份不显,可还能跟秦良悌并位侧妃,哦不,是比秦良悌更高一层。不知秦良悌,你又多高贵呢?” “你……” 秦若兰在家中跋扈惯了,一个不合,便要动手的性子。 元宝字字句句都戳在她心里,她岂忍得过。对着元宝高高抬手,“沈姐姐,妹妹教训一个没教养的丫鬟,姐姐不会怪我吧?” 她就是要看沈氏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毕竟,一个下人而已。 打就打了,谁又能真因为一个下人,就把她一个主子怎么样吗? 下一刻。 秦若兰手腕被沈闻溪用力攥住。 沈闻溪:“我的下人,轮不到秦良悌教训。” “你……”秦若兰挣扎着拔出手腕,“沈闻溪,你们主仆欺人太甚!你家不过一届商贾,我可是将军府出来的嫡小姐,我父兄保家卫国,满门忠烈。别说是你,就是太子妃,她真敢把我怎样?” 那牧云媞看着怕人。 可她若真的硬气,岂会只罚她秦若兰禁足、降位? 若她秦若兰是太子妃,有人如她这般挑衅,她一定会杀了那人,永绝后患。 牧云媞不杀她,是因为…… 她不敢! 想着,秦若兰胆气愈壮。 她一仰头,“如今太子不在府中,我先去找太子妃评评理。” “站住!” 沈闻溪淡淡的一声。 秦若兰本不想听她的。 奈何沈闻溪这一声落下,从她身后竟涌出四名玄甲卫,挡住秦若兰去路。 也把云媞的院门口掩得严严实实。 秦若兰猛地瞪大眼睛,“你、你……如何指挥得动玄甲卫?” 那可是太子亲兵,只听从于李怀肃的命令。 沈闻溪声音依旧淡极,“不过是太子殿下拨给我的人,有何大惊小怪?” 她顿了顿,终究忍不住刺了秦若兰一句,“怎么,妹妹没有?” 秦若兰自然没有。 太子不仅没有给她得力的下人,还因为那该死的牧云媞,将她身边的忠心手下,都快被杀光了…… 秦若兰一张艳如桃李的小脸白了白,“怎么,沈侧妃要对我动粗?你、你敢?” “有何不敢?太子临走时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太子妃休息。”沈闻溪抬眼,盯死了秦若兰,“若有,按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 秦若兰出身秦家,自然知道,军法处置…… 怕是,死! 她不觉后退了半步,来时一身的气势已泄了大半。 见状,沈闻溪冷道:“若现在知道悔改,我也不是非要赶尽杀绝。” 毕竟,秦家班师在即,她也不能真的把秦若兰如何。最多,就只能是吓唬。 还好,秦若兰是个蠢的,就真的被吓住。 沈闻溪眼见着她虽然满脸不甘,却是步步退却。就要转身离开。 这时,云媞院里却起了一阵喧嚣。 其间,似还夹着女子尖锐的喊声。 秦若兰脚步一顿。 “这是怎么了?”沈闻溪皱眉,正要进院去看。 “咣当!” 院门被从内撞开,门板险些撞在她身上。 从院中跑出一个慌里慌张的粗使丫鬟。 元宝连忙拦住,“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睛吗,差点撞到侧妃!如何就慌成这样?” “不好了!” 那丫鬟声音颤抖,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太子妃……是太子妃她、她疯了!” 一旁,尚未走远的秦若兰眼睛猛地一亮! 第287章 秦氏又要显眼 秦若兰一颗心在腔子里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她听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太子妃那个贱人,疯了? 牧云媞也疯了? 关了这些时日,秦若兰也听了些风言风语。说是那原定的太子妃牧云安因是个疯的,早被关了起来。 这牧家……怕是祖坟风水不好吧?一个两个女儿,接连地都疯了。 真是…… 太好了。 秦若兰手指尖一圈圈地绕着垂下的鬓发,面上笑容愈深。 牧云安疯了,牧云媞也疯了,这太子府内院,岂不是没了女主人? 到时候,定要从两个侧妃中选出一个当家的。那沈氏,不过是商贾世家出身,算不得什么。只有她秦若兰,出身高贵,方可胜任。 秦若兰把自己已是个良悌的事直接抛诸脑后,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院子。 她这次能被提前放出来,是借了父兄的力,都是自己那封信写得好。 如今,得知牧云媞疯了,少不得又要提笔。 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秦若兰两根手指捻起字纸的一角,对着窗缝外投过来的日光,一下一下吹着未干的墨迹。 爹和哥哥拿到这封信,一定会想法子为她,请封太子妃。 太子妃的位置,马上就要是她的了…… 封好信,秦若兰张口叫人。 来的还是那两个年纪小小的毛丫鬟。 秦若兰有些不悦:“璎珞呢,还不来见我?你们去给我唤来。” 两个丫鬟一齐摇头:“回良悌的话,奴婢真的不认得叫璎珞的姐姐。求良悌勿要为难……” 秦若兰皱眉,刚想发作。 眼珠转了转,压下怒气,向两个丫鬟中长得机灵些的那个道:“罢了,璎珞不来,我也需要旁人伺候。就你吧,你过来。” 小丫鬟起身靠近。 秦若兰自妆台上随意抓了一支沉甸甸的金镯,连着自己那封封好的信,塞进小丫鬟手里,“镯子赏你了,信送回将军府。现在就去。” 谁想那小丫鬟看着机灵,却是个胆小的。 她双手连摆,一步步后退,“良悌,可不敢!奴婢不敢的!” 这小丫鬟虽然年纪小,却是在太子府里做老了事的,知道轻重,也知道太子对这位秦良悌的态度,不愿趟这个浑水。 小丫鬟:“良悌把东西收好,信……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你……你竟敢忤逆我!” 秦若兰禁不住激,受不住小丫鬟拒绝,扬手就给了她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主子的话,你敢不听?” 小丫鬟素来伶俐,从来未被人打在脸上过。 虽不痛,却是天大的耻辱。 她一时愣住,又气又委屈,“太子、太子妃宽仁待下,从不对随意体罚下人。良悌还该好好学学才是!” “不过叫你往将军府跑一趟送信,你自己犯懒不肯去,还这么多说辞!”秦若兰气得红了脸,双手捧起桌上红木制的妆匣就要往那小丫鬟头面上砸。 “咣当”! 妆匣落地,里面的发簪、串珠散落一地。 那小丫鬟早放着悲声儿,一拧身跑出秦若兰房中。 冷不防却在门口撞上了一个人。 小丫鬟抬头,连忙擦干眼泪,“来福姐姐,求姐姐为奴婢做主!” 来福自门口走来,秦若兰的嗓音又尖又高,她听了个大概。心中正燃着怒火! 小姐不过一时身体不适,秦若兰这牛鬼蛇神又要出来显眼! 来福沉着脸进了秦若兰屋子,“奴婢敢问秦良悌一句,您要往母家送什么信啊?” 片刻之前。 云媞院中。 “这……这是怎么了?” 沈闻溪扣住了那乱喊的粗使丫鬟,自己带着人进了云媞院子。一进去,她就瞪大了眼睛。“云媞,你这是……” 她看着云媞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的素白细缎寝袍已多处脏污,衣袖随着她张扬的动作滑下,露出一段雪白玉臂上一道青紫的伤痕。 云媞赤着脚,飞快地在院中花木、假山石等造景中间跑着。 身后跟着大群丫鬟、嬷嬷。 云媞身形极为灵活,方寸之地,左右腾挪,那些丫鬟、嬷嬷有一大群人,忙了半日,竟连她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腾腾腾几步,云媞竟手脚并用,爬上了院内一人多高的假山石上! 沈闻溪不觉张大了嘴。云媞这是要干什么? 她一颗心往下重重地一沉。 却在对上云媞目光时,一下子觉察出。 不,不对,这神情…… 不是云媞。 难道是…… 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 她只觉心脏牵着四肢百骸的筋骨,阵阵地狂跳不止,太阳穴如被锤子重重锤下一般胀痛。 见云媞爬上了高处,竟还在那假山顶最高最险处,直挺挺地站起了身来。 一阵风吹来,云媞身上寝袍飞扬,迷了众人眼目。 沈闻溪认得的,跟着云媞的花嬷按着胸口,慌乱叫喊:“太子妃,使不得!使不得啊!你的身子……” 可云媞往日温和的目光,如今锐利如刀。 她挺直了身子,不知为何眼中还带着些委屈,居高临下地指着众人:“你们都坏!打我,骂我,饿我!都说我傻!滚开,都滚开!” 众人不知所措,一叠声地劝太子妃下来。 只有来福在一旁,白了一张脸。 这不就是…… 小夫人从前的样子吗? 怎么会、怎么会……她手心沁出一层冷汗。小姐当年是装傻,才在傅轻筹手里逃出一条性命来。可现在看起来的模样,和当初一模一样,连说话的习惯和声调也如出一辙。 不会是…… 真傻了吧? 来福红了眼眶,试探着向云媞:“小、小夫人,奴婢在这儿呢。太危险了,小夫人先下来好不好?” 熟悉的称呼让云媞一侧耳,目光锐利地看到了来福。 可痴儿,是不认得来福的。 只记得那院中,那起子人当面恭恭敬敬叫她小夫人,背地里却凌虐她。 坏得很! 统统坏得很! “痴儿不要你们!不要!” “痴儿”两字一出,来福脸上彻底失了血色。 她绝望地看着四周的丫鬟、婆子们,她们脸上不同程度地,都现出惊惧。 来福知道,这惊惧,不久就会变成鄙视、不屑。 和珠隐院那些人一模一样。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痴儿?” 一道温柔好听的声音,从一侧响起。 是沈闻溪。 痴儿慢慢转过头去,是……不认得的漂亮姐姐。 见云媞有反应。 沈闻溪深吸一口气,一步步靠近,“痴儿是你吗?你的名字,好特别。” 痴儿眨了眨眼睛。 这名字……是那个坏世子起的。她不喜欢,可是…… 痴儿慢慢地点了点头,“……是。” 满院的下人都屏息静气,看着沈侧妃与太子妃说上了话。 下一步,便是要劝云媞下来。 沈闻溪头脑飞转,慢慢道:“你的脚,冷不冷啊?” 痴儿白嫩的小脚趾踩在身下的假山石上,早就冰透了。沈闻溪一说,她觉出冷来,不觉委屈地蜷了蜷脚趾。 沈闻溪见状,声音愈发温柔,“很冷,很疼吧?”她又上前一步,张开双手,“你下来,下来穿上鞋子再玩,好不好?” 第288章 不会传位太子 看着沈闻溪一步步靠近,痴儿对她并没有排斥之意。 可也不愿意听她的。 痴儿蹲下,双手抓着身前凸起的石头尖,小猴子一样。 她摇摇头:“不、不下去。四四哥哥不说对不起,痴儿就不下去。” 四四哥哥? 沈闻溪皱眉,那是谁?太子行四,是太子吗? 这是……两人的闺房之乐? 可见着痴儿摇摇晃晃的样子,沈闻溪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还得先把人骗下来再说。 她赶忙道:“四四哥哥就在门外了,痴儿不想去找他吗?” “真的?” 痴儿眼睛一亮。抻长了脖子,往门方向看去。 沈闻溪呼吸都要滞住,她忙道:“四四哥哥说了,痴儿不下来,他就不见她!” 痴儿蹲踞在假山石上,心中天人交战。 明明是四四哥哥骗了她,还眼睁睁看着那两个陌生人欺负她,不管她。她原本好生气啊! 可过了一日,她又……原谅他了。 四四哥哥也有他的不得已吧? 可她、她还是想让他亲口说一句“对不起”,只说这一句,她就原谅他! 真的! 可她醒了,四四哥哥却不在,满眼都是陌生人,大声喊叫着要抓她。 她怕…… 眼前这个漂亮姐姐,说话细声细气的。 能相信她吗? 就像相信四四哥哥那样? 痴儿有些迟疑。 可这漂亮姐姐说的对,她的脚好冷啊,都要冻冰了。 不然,还是先下去…… 痴儿迎着沈闻溪鼓励的目光,弯下身子,脚向下摸索去。 沈闻溪舒了一口气,正要上前护住。 “痴儿,你干什么?” 一道男子的暴喝声自门口传来。 猝不及防间,痴儿被吓了一跳。心中一慌,冻僵了的脚没能踩住溜滑的假山石。 “啊!” 众人惊叫声中,痴儿只觉身子一轻,竟就向后仰去。 她要摔下来了! 一道白影一闪,快得众人都未看清。 痴儿摔在了冷玥身上。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把冷玥撞倒在地。他却双手环住云媞腰身,让她在自己身上得以缓冲,没直接摔在地上。 沈闻溪白了脸,几步赶了过来。 她有些怨这白衣男子刚才骤然出声,惊到了痴儿,才导致了她摔下假山石。可如今,这男子舍身救人,她倒也不好过多苛责。 可男人怀中的云媞,已是双眼紧闭,人事不知了。 沈闻溪只觉口中发苦:“来人!封闭太子妃的院子,不许人随意出入!玄甲卫何在?速速去请太子殿下回来!托殿下请太医,一并回来。来人,先去宣府医!”她顿了顿,又道:“还有秦良悌,牧老爷院中,加派些人手过去,不许下人随意议论,不许院中人出来!” “是!” 众人乱纷纷地答应着。 倒是地上的冷玥,不用人搀扶,自己扶着云媞起身。 他向沈闻溪拱手行礼,“沈侧妃,太医和府医就不必了。不才是药王首徒,太子殿下请不才来府上,为的就是太子妃的病。这病,越少人知道,越好。” 沈闻溪和花嬷对了一下眼神,花嬷点了点头。 这冷玥,确实是太子殿下请来的高人,花嬷多少知道些。 见有现成的大夫在,沈闻溪总算松了口气。她身子软得快要站不住,“那就有劳神医给太子妃瞧瞧,千万……要保住她腹中孩儿啊!” 云媞被抱回卧房中。 一旁的来福急得直哭。 花嬷看她吓成这个模样,又怕她哭声惹人心烦,推搡着她出去:“别在此处添乱,你去帮帮沈侧妃。” 见来福不愿去,花嬷只好道:“刚才我看了,太子妃身上没有血,想来是无虞。” 来福这才点点头。 花嬷:“可今日的事闹将出去,只怕那秦氏和牧氏不安分!绿萼原是牧家出来的,叫她去牧老爷院中,连那牧氏一起管束起来。你去看看秦良悌,别叫她们借机生事!这里有我,有沈侧妃,有冷大夫,不会有事的!” 来福想想也是,只得低着头去了。 另一边。 宫道上。 或是因早膳没用好的缘故,李怀肃只觉越靠近德昭帝所在的御书房,就越是心慌。 不觉轻咳了两声。 前面引路的贺公公连忙殷勤问道:“太子殿下身子可有不适?” “咳咳……老毛病了,孤无事。” 见他还是有些压不住咳嗽,贺公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口中还是关心道:“如今天冷,太子殿下还该多注意些,勿要操劳国事,伤了身体。陛下可就指着殿下分忧啊!” 两人正寒暄着。 小太监引着玄甲卫,从身后小径上赶来。 玄甲卫身上特殊的轻甲摩擦的声音,引得贺公公面色一僵。 李怀肃回过头去,“府中何事?” 那玄甲卫面色肃然,跪下低声禀报。 李怀肃面色大变,“回府!” 待他走出两步去,贺公公方才在身后喊道:“太子殿下,皇上还在书房等着您呢!” “太子妃突然晕厥,人事不知,孤得回去看看。” “可皇上……” 李怀肃手指攥了攥,知道得给德昭帝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他深吸一口气,“不瞒公公,太子妃她……有孕了。” 片刻后,御书房里。 德昭帝高高在上地坐在案前,听着贺公公禀报。 老太监话音落下,室内静了片刻,才听得皇帝笑道:“这么说,肃儿……也要做父亲了?” “听太子的话,确是如此。” “有意思。” 皇帝摩挲着手上的碧玉扳指,不觉忆起二十年前,发妻萧氏第一次对他说:“阿靖哥哥,你、你要做父皇了!” 那一刻,自己的心境,可真是…… 厌恶至极! 德昭帝眸色暗了暗,失了兴趣:“叫内务府准备,按皇孙例赏赐即可。等孩子生下来,叫太子妃抱了进宫给她母后看看。” 按普通皇孙,而非太子长子。 这是……皇帝不重视长孙的意思。 “是。” 贺公公低下头去,掩住眸中一丝精光。 他人老成精,跟了皇帝大半辈子,到如今心中愈发笃定。 皇帝绝不会传位于太子。 所以,皇帝真正属意的人,到底是谁呢? 第289章 保大还是保小 太子府中。 在沈闻溪约束下,好歹没乱作一团。 李怀肃一进门,就扔了马鞭,疾步至云媞房中。 云媞已经昏迷,人睡在床上。 床边守着沈闻溪、花嬷、冷玥,和为他打下手的府医。 凝华真人却是跟在李怀肃身后,刚刚赶来。 看着云媞苍白得几近透明的小脸,李怀肃眉毛拧得直接打了个结,“到底怎么了?”他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向凝华真人,愈发不满,“道长不是说,云媞体内只剩下了一魂,人已经好了吗?” 凝华真人也是一愣。 他当时断出云媞的脉搏只剩下了一道,另外一道全无踪迹。 不会…… 太子妃的真魂,才是消失的那一道吧? 凝华真人面色凝重,“殿下,容贫道再为太子妃诊脉……” 他话未说完,被冷玥温声打断,“太子殿下,此事也不能全怪凝华道长。若有人心志不坚,此病是易反复……” “你的意思,是怪太子妃自己?”李怀肃面色黑沉,“现在不是推诿的时候,太子妃人怎么样了?” 凝华真人张了张嘴,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还是冷玥皱眉道:“太子妃无虞,一会儿自会醒来。只是……” “只是什么?” 冷玥沉痛:“太子妃腹中孩儿,怕是、怕是……保不住了。” “你说什么?” 李怀肃心口一阵剧痛,眼睛瞪得眼角都快要裂开。 他的孩子,他和云媞血脉相连的孩子。昨日好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就保不住了? “你……”李怀肃双手揪住冷玥衣襟,把他从床榻边提起,“你不是说孩子强健,本来好好的吗?怎么会保不住?孤问你,孩子怎么会保不住?!” 冷玥此言一出,一旁的沈闻溪掩住口,哽咽了一声。 花嬷也觉心中惊异。 她刚才扶云媞进来时,明明检查过,云媞没有滑胎的迹象。怎么会…… 难道…… 是她看错了不曾? 毕竟,冷玥是大夫,还是药王首徒。他应该不会错……吧? 冷玥衣襟被李怀肃揪着,面色不变,“回殿下的话,不才之前诊脉,太子妃腹中胎儿确实康健无虞。可,再康健强壮的孩子,也遭不住母亲从高处刻意坠下啊!这一下,就能要了孩子的命!若要保胎,也是极为艰难了。” 李怀肃脸色白如冷玉,“从高处坠下?什么时候?” 见屋内气氛愈发焦灼,沈闻溪只得上前,“太子殿下,刚才……太子妃……想是一时魇住了,爬上了院中那座假山石……” 李怀肃只觉心口搁着一团冷气,重重地压着,让他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冰。 “然后呢?” “然后……”沈闻溪看了一眼冷玥,还是道:“太子妃……不小心,惊着了,就跌了下来……” 所以…… 都怪云媞…… 不对,都怪痴儿。 都怪那个不该存在的一缕怨念、纠结、不甘心,或者是凝华真人说的什么,多出的一魂。 都怪她,怪她! 怪她害云媞,就要失去她的孩子。 李怀肃松了手。 冷玥踉跄着后退一步,站直了身子,“太子殿下,不才刚才给太子妃诊脉,那孩子……将落而未落,怕更要损伤太子妃玉体。还请太子早日决断。” 李怀肃愣愣的,“决断、决断什么?” 冷玥眼中闪过一道锐光:“把那孩子,彻底打落下来!” 两人正说话间,凝华真人终于窥了空子,挤到云媞床边,为云媞诊脉。 片刻后,凝华真人抬头:“太子殿下,冷大夫这话,有些武断了。太子妃虽胎气不稳,可也不至就要落胎……”若要服药保一保,也还是保得住。 为何这药王首徒,就非要落了这个孩子? 冷玥看向凝华真人,针锋相对道:“道长说得好轻巧,“如今太子妃这个模样,这不寐之症发作得这样厉害,保胎药中有几味正和安魂药相冲,若此刻选择保胎,太子妃的真魂就未必保得住了!” 李怀肃:“什么意思?” 冷玥耐心解释道:“太子妃一身的气血本自就弱,如今又有滑胎之相。不才打个比方,太子就懂了。就如太子妃如今只有五成的气力精血,若保胎,怕这疯病,就时时要犯。若要治病,就没有气血滋补胎儿,孩子一样保不住。” 他上前一步,黑沉沉的眼睛盯死了李怀肃:“殿下还该早做决断。” 是要孩子,还是要…… 一个疯了的妻子。 李怀肃听懂了。 凝华真人:“岂能这么论?贫道知道有一法,本可以两全……” 李怀肃眼睛刚刚亮起。 冷玥冷哼一声:“凝华道长,不是不才不信你。可若你的判断再失误一次,两全恐怕就要变成两失……” 李怀肃一怔,眼中光芒熄灭。 冷玥:“如今太子妃情况急转直下,还请太子造作决断。拖一时,就是一时的风险。” 李怀肃看向床榻上的云媞。 大红织金鸳鸯被拥簇着她苍白的小脸,愈发显得被子下的身子,单薄得吓人。 李怀肃知道,云媞也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她藏起来的那些针脚拙劣的,给孩子绣的红肚兜,他都知道藏在了哪里。 他还知道,她私下里叫那孩子“牛牛”。 说希望他不论是男是女,都要像小牛犊一样壮实。 还说以后要抱他一起去看海,要带着他走遍大盛,看尽天下美景。 她……好像把那些在自己身上不曾实现的,都放在了孩子身上。 如今、可如今…… 李怀肃视野一片模糊。 片刻后,他才察觉出,那是不知何时漫上来的,泪意。 垂在身侧的手指抽搐着攥紧、攥紧,掌心阵阵的刺痛,连着心口。 终于,李怀肃开口:“孤……保云媞。” 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沈闻溪上前一步,“殿下,要不要等太子妃醒来……” “不可。” 冷玥抬手直直道:“如今在场的,都是太子妃心腹。不才不妨直说,太子妃这不寐之症,千万不可叫她自己知道,否则病情加重,就再难救了。还请各位在太子妃面前谨言慎行,保住这个秘密。” 原来如此…… 沈闻溪眼眶发红,只得点了点头。 冷玥:“太子既已经决断,不才这就为太子妃准备,堕胎药。” 第290章 太子容不得她的孩子 既已决定,众人依着吩咐,纷纷退下。 连云媞近身伺候的花嬷都被李怀肃赶出了云媞卧房。 只留下李怀肃对着云媞的云媞。 他心中刀剜一样痛。 片刻前,他还禀报了德昭帝,说太子妃有孕。这下,马上就要将太子妃滑胎的消息,再次报进宫里去。 怎么会这样? 李怀肃想不明白。 他手伸进被褥中,摸索出云媞冰凉的小手,攥在手里。 眼前浮现的,却是痴儿的脸。 单纯的,懵懂无知的,宛若幼童的那张脸。 心中对要诛杀痴儿的愧疚一丝也不剩。 她……好狠的心。 痴儿这一番做作,明明就是…… 故意要害死云媞的孩子! 她定是猜到了,李怀肃要对她不利,都是为了保护这个孩子。 所以她才、才做出这种事来! 真是……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恶毒的……孩子? 还住在云媞体内,顶着云媞的那张脸!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李怀肃周身都打着阴冷的寒战,森森寒意穿透了他的心口,难以抑制自己的思绪,不断地想到…… 傅轻筹到底对云媞做了什么? 多么残忍的事,多么腌臜的,言传身教。 才从云媞体内,催生了痴儿这个外表单纯,内里狠毒的魂魄? 亏他信过她! 丹华真人不是早就告诫过他,一切离魂症催生的魂,最终目的都是要夺取身体为自己所用? 可他怎么就信了痴儿是个单纯无辜的孩子! 结果,害死了云媞腹中的孩儿…… 他悔,他好悔…… “嗯……疼……” 床榻上传来一声轻吟。 李怀肃回过神来,看到女孩慢慢睁开眼睛。 “云媞?” “殿下,我、我这是怎么了?你攥得我的手好痛。” 云媞想要撑起身子,被李怀肃按住,躺回床上。 见醒来的不是痴儿,李怀肃的手松了劲儿,“是……孤出了神,弄疼你了?还疼吗?没事吧?” “没事,”云媞在枕上轻轻摇头。她看清李怀肃的脸,微微一愣,“殿下,你……你哭了?” 云媞伸手,指尖在李怀肃眼角拂去泪水。 她看着自己的手,满脸惊异。 她没见过李怀肃哭。 云媞:“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李怀肃强撑着,在脸上硬扯出一抹笑,“不是眼泪,是、是……树枝上的雪,落在了孤脸上,现在化了,才……” 可这么离谱的话,云媞自然难信。 她迟疑的目光转向别处,“来福呢?叫她进来伺候……” “她……孤差她有事。”顿了顿,李怀肃连忙补道:“花嬷也是。孤陪着你。” 云媞本能地觉得不对。 她身边近身伺候的都被打发了出去,只有李怀肃。 一阵不祥的预感升腾起来,云媞刚要再问。 门口暖帘一掀,一片素白色衣角飘进。 随之而来的,还有浓浓的苦味。 云媞一愣,对上冷玥含笑的眸子,她下意识绷紧身体,“这是什么?” “是药。” 李怀肃开口哄道:“你气血太弱了,今日早些时候还晕了过去,把你那小丫鬟都给吓坏了。” 男人大手从冷玥手中接过药碗,轻轻吹着。 热气裹挟着要命的苦味,扑面而来。云媞忍不住拧紧了眉头。 那白瓷碗里,深褐色的东西。她……不想喝。 可很快,那碗药就递到了云媞唇边,“云媞,喝了吧。” 云媞对上李怀肃眸子,疑色愈深,“殿下,这、这真的只是,补气血的药吗?” 李怀肃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刻意骗她的话,却也……不忍心告诉云媞真相。 还是一旁的冷玥温声细语,“太子妃,这确是补气血的好药,太子妃还是趁热喝下,”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温和,“对腹中孩子也好。” 李怀肃略显诧异地看了一眼冷玥。 可也知道,他这是为了哄云媞早点喝下堕胎药。 云媞:“是吗?” 李怀肃强忍着心痛,“是。大夫难道还会骗你,都是为了,咱们的孩子。” 云媞慢慢地,接过了药碗。 她沉吟片刻,慢慢把碗凑近唇边。 苦味扑面而来! 云媞一愣,猛地抬头,直直看向李怀肃,“既是对孩子好的药,可是殿下,为何这里面,有麝香的味道?” 那香味极其浓烈。 如千花万树同时盛放,灼灼其华。 却掺在苦味中。 更增其苦。 云媞端着药,再不肯靠近自己,一双眼睛只看着李怀肃,声音中夹杂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殿下,是不是搞错了?是不是抓错了药,用错了方子?” 她只觉眼眶被这药熏得一阵阵发胀,慢慢地看不清近在眼前的,李怀肃的脸。 这样大剂量的应用麝香。 若是喝下,孩子必是保不住了。 云媞:“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们的孩子!怎么就、怎么就……不要他了呢?” 他为什么要骗她啊? 云媞想不明白,怎么都不明白。 为什么李怀肃不想要这个孩子?难道,就因为,是她的孩子吗? 心口如没入了千秋万载的冰雪。 云媞没等来李怀肃的答复。 自己心中却笃定,她要保住她的孩子,要保住腹中那一团自己的血脉。 绝不叫人害了他去! 握在手心里的药碗,薄薄的白瓷碗壁,传来药汁的滚烫。 云媞再攥不住。她一扬手,一整碗药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一时,碎片和药汁一起飞溅。 染上李怀肃衣角。 李怀肃拧眉,“云媞……” 冷玥:“无妨。这药,还有。” “你尽管去端来,”云媞冷道,“我不喝,太子殿下还要灌我不成?!” 如今,她再看向李怀肃的目光中,尽是冷凝。 云媞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还是想知道,“殿下,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容不得我的孩子?” “不、不是容不得……” 李怀肃张口辩解。可……要彻底打掉云媞腹中的孩子,是事实,他又能如何辩解? 又不能告诉她真相,刺激那离魂症。 李怀肃进退两难。 他面上的神情,让云媞眸光一点点冷下去。 她身子绷紧,双手护住小腹,脸上如机警的小兽一般戒备。瞬间,她就打定了主意。 孩子是一定要保住的。 太子若是容不得,她……就走! 第291章 他和傅轻筹有何区别? 见状,李怀肃胸中咳意翻涌,只如火烧一般。 可他知道,他不能逃避,必须说服云媞,他的妻子。 既然已被云媞识破麝香,就只能…… 李怀肃沉声:“云媞,别闹。这药是、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对你的身体好。” “什么?” 云媞气得快要笑出来。“殿下要堕了我的孩子,却说,是为了我好?” 李怀肃脸色难看:“……是。” 云媞盯死李怀肃,慢慢摇头,“我能保住这孩子。” 她虽没生育过,这几日却没少听花嬷请生过的婆子来讲生意经。都说女人若是保不住孩子,不是腹痛,就是流血,总之多少都会有些先兆。 自己这般小心地养着…… 云媞沉下心来,认真地感觉了一下。 没有,什么都没有。 肚子一点都不疼,也没有要流血的征兆。 她明明就好好的,她的孩子也好好的。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云媞恳求道:“殿下,我好好儿的,定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她顿了顿,哀求,“怀肃哥哥,求你……” 李怀肃身形一颤。 云媞开口求他。 性子那么倔强的云媞,为了孩子,求他。 可、可是他…… 但凡有一线生机,也不会选择牺牲他们的孩子啊! 他再冒不起险了。 云媞必须先打胎,治好离魂症。往后……还会有孩子的。 想着,李怀肃深吸一口气:“你的身子,如今气血枯竭,本来就保不住这孩子……”他顿了顿,慢慢说道:“云媞,你还记不记得,你自从怀上孩儿,总觉困倦不已?” 这……倒是真的。 云媞点了点头,“可、可我能忍耐……” 就算要这样忍过十个月,不,哪怕是一辈子。 只要能保住她的孩子,她都愿意! 李怀肃:“不是忍不忍耐的事儿。若长久这般,你根本生不下这孩子。” 云媞身上一僵,“可、可是……” “别可是了。”李怀肃向冷玥吩咐道:“再去端一碗药,孤亲自喂给太子妃喝。” 冷玥答应着去了。 屋中只剩下两人。 云媞:“殿下,那药,我不会喝。” “你为何如此执拗?” “不是执拗!”云媞梗着脖子顶了上去,“是我、我这个做母亲的,没觉得孩子有什么不对!我也、我也没什么不好!怎么突然就不要他了……” “你又不是大夫,你自己觉得算什么?” “可太医也说……太医也说我不过是虚弱了些,好好养着,都会好的!”云媞忍不住吼了出来,她攥紧拳头,挡在自己身前,“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孩子,谁都不行。” “云媞……” “我要来福,叫她来!” 李怀肃闭了闭眼,“云媞,别逼我。” “殿下要怎么做?强迫于我吗?”云媞看着李怀肃,边笑边流泪,“如此这般行径,你……和那傅轻筹,有何区别?” “你!” 要亲手除了自己的孩子,李怀肃心口也一阵阵地剧痛。 终是被云媞这句话激起了火性。 他猛地起身,指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女孩,“此事,由不得你!” 说罢,转身就走。 云媞看着李怀肃身形消失在门口。听到他亲自为自己的卧房落锁,听到他吩咐玄甲卫守住自己,不许出去,不许来福她们进来服侍。 “好,好啊……李怀肃,你真好。” 云媞用手背恨恨擦去脸上泪痕,眼底娇嫩的肌肤被她扯得生疼生疼,留下一抹红痕。 她不能再哭了。 双手下意识护在腹部,脑中飞转着…… 想着逃跑的路径。 她有能力护住自己的孩子。 做太子妃这么久,她存下了不少钱,如今都能带上。足够她请个好大夫,好产婆,生下这个孩儿,也能保孩儿衣食无忧。 花嬷还是忠于太子,来福她还养得起,来福也一定会跟着她走。 李怀肃…… 没有她孩子的性命重要。 她不要了。 云媞深吸一口气,抬手把重又要流下的眼泪,恶狠狠戳回眼眶。 她知道,那药很快就会被再次端来。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要逃。详细的策划已不可能,想平平安安走出太子府,就只有…… 为了保住孩子,云媞想到就干。 她无声地掀开被子。双脚踩在鞋里时,一阵刺痛。 是擦伤那种皮肉之痛。 什么时候伤的? 可如今,云媞不及细想,门外已传来一阵脚步声。 应该就是刚才那个冷大夫。 好,很好。 云媞穿好鞋子,自床下暗格处,摸出两只发簪。 一支收在腰间,另一支紧紧攥在手中。 这是她当上了太子妃,手中有钱后,做的第一件事。寻三个不同的匠人按照她的设计,将薄若蝉翼的短刃,藏在簪中,等闲看不出来,也没人知道。这是她防身的利器。 自傅轻筹之后,她内心里,其实谁也不相信。 包括……李怀肃。 云媞苦笑一声。今日方知,不信太子,还真是……算计对了。 她收束心神,轻手轻脚凑近门边。 听着门外响起说话声。 是那个冷大夫:“太子殿下,还是让不才劝劝太子妃……只怕现在太子妃见了您,情绪更加激动……还是不才这个外人去……您在外面稍候片刻。” 云媞听着李怀肃答应了。 门锁一阵响动。 门被打开。 冷玥端着药碗一步迈进。 他微微一愣,“太子妃?” 床榻上,纱帘垂下,后面影影绰绰一个人影。听得冷玥声音,却没反应。 是伤心得不愿理人的模样。 冷玥温声道:“太子妃,在下进来了。太子都是为了您好,您……” 他边说边往里走。 突觉背后劲风突至! “当啷!” 转身的同时,手中药碗坠地,摔了个粉碎。 冷玥察觉到一抹兵刃特有的冷意,抵在自己脖颈上。 云媞声音自其后传来:“冷大夫,对不住。” 冷玥苦笑,“太子妃,您这是何苦……” 云媞:“护着我出去,我不会伤你。” 冷玥面上空白了一瞬,有些不可思议。“你是存了这个念头?为了一团血肉,太子妃……难道连太子都不要了?” 云媞身影掩在冷玥身后,她知道,李怀肃就站在几步开外,正冷冷地看向自己。 等着自己的回答。 “呵,”云媞轻笑,“冷大夫说的对。我……不要了。” 她扬声:“为了我的孩子,太子妃的位置,还有太子,我都不要了。” 第292章 她不要他了 “云媞,你疯了!” 一句话不经思考,就从李怀肃口中吐出。 他已是为云媞考虑到了方方面面,时时处处都周全于她。为救她,娶她,不惜忤逆皇命! 云媞就没想过,此事若张扬出去,他李怀肃与德昭帝之间,可还有圆转余地? 他的事,她全然不顾! 只知道顺着自己的性子。 真是、真是……太任性了! 云媞娇小的身影被冷玥严严实实挡在后面,李怀肃看不到她神情,不禁愈发怒道:“牧云媞,是你自己身子不好,保不下这个孩子。你却因此怨恨孤……” “没有怨恨。” 云媞清亮的声音,自冷玥身后响起。 语气竟是十分平静。 早在行动前,她就想得清清楚楚。她只是想保住她的孩子而已,李怀肃挡在她与孩子中间,她就只能……绕过他。 云媞没想太多,时间的紧迫也不允许她深思。 云媞:“我出去后,自会离盛京远远的,不会给殿下找麻烦。” “你……” 云媞:“我自会请大夫来看,”她顿了顿,“定要保下我的孩子。” 她不再给李怀肃答话的时间,抵在冷玥喉结下的发簪用力,陷入皮肉之中,眼看着就要见血。 冷玥不禁轻嘶一声。 李怀肃这才想起还有外人在场,“云媞你放开冷大夫。孤和你好好地说。” “什么都不用说了,还请太子殿下放我归去。不然,云媞无法保证冷大夫的安危。” 李怀肃皱眉,看向挡住云媞的冷玥。 他恍惚间记得,冷玥身手不错,想是身上有些功夫的。 竟挣不开一个女人? 云媞自身后重重推了冷玥一下,猝不及防间,冷玥打了个踉跄。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看这幅下盘不稳的样子,这冷大夫,想必是不会功夫。他凭着自己挣不开云媞,这却是…… 有些麻烦了。 李怀肃:“你要什么?” “太子府后角门出,劳烦殿下为我备好一辆马车。我出了盛京城,自会放人。” 竟真是想走。 李怀肃简直快要被气笑,“云媞,你以为你真得逃得出去?” 不说旁的,自太子府出盛京城,无论是哪个门,都需验查路引…… 李怀肃一愣。 路引! 他目光死死看向冷玥身后的云媞,手指用力攥紧,“你竟是真的想走!” 真的想要离开他李怀肃! 好啊,当真是好极! 男人怒极反笑,“牧云媞,你没有心!” 保不住这个孩子,他心里也跟云媞一样难过!可却没想着,因为此事就厌弃云媞,离开云媞! 她却如此执迷不悟! 痴儿的事不能说,可云媞的性子……再不好好管束,就晚了。 毕竟,她是将来要做大盛皇后的女人,岂能万事都由着自己任性? 门框外,听到声音赶来的花嬷一看屋内的架势,就红了眼眶,“太子妃,不要与太子置气。太子殿下,您就、就哄哄太子妃……” “哄什么?!” 李怀肃压抑许久的怒气眼看就要爆发,他一挥手,向身后玄甲卫道:“去,听太子妃的,准备车马!” 他还真就不信了。 云媞一个弱女子,身无长物,连个能见光的身份都没有。 她想跑?怎么跑得了! 等她自己想明白,没了他李怀肃的庇护,她寸步难行的时候……他对她的深心,她就该懂了! 片刻后,一名玄甲卫:“太子、太子妃,马车准备好了。” 李怀肃压低着唇角,“云媞,你当如何?” “让殿下的人让出路来,我好带冷大夫过去。” 李怀肃冷冷地:“好。” 这一路倒是畅通无阻。 可李怀肃看着云媞押着冷玥,出太子府的路,一步步走得稳稳当当。 每次回头,眼中全是警觉。 没有一丝眷恋。 看他的眼神,竟好似看着敌人一般。 李怀肃只觉自己……当真好笑。 云媞这般防范于他,所以他为她做的这一切,都算什么啊?难不成是算自己,一厢情愿? 越想越气,李怀肃带着玄甲卫,跟在云媞身后,行到了那个角门口。 太子府初建时,此处原没有门。后来是大厨房里负责采买的婆子,说其它角门出入,绕路太远,赶不上城西新鲜的早市,便禀明了太子,在此处开了半扇门。 此门极窄,成人侧身方可通过。 木门也刷着和墙壁一色的漆,十分不显眼。 藏的这么深的一扇门,竟也叫云媞发现了。 还真亏了她,平日里留心。 李怀肃愈发郁怒,只觉一口气在胸口横冲直撞,引得他想要咳嗽。 背在身后的手指紧紧攥住。 李怀肃眼睁睁看着,云媞一脚踢开了那小门,站在门口,向李怀肃最后看了一眼。 口中说的却是:“殿下就送到这里吧。” 然后竟是毫不留恋,提着冷玥脖领子,纵身出门。 李怀肃身后的玄甲卫见太子不动,迟疑道:“殿下,这……” 男人疲倦地闭了闭眼,“追!” 因那门极其狭小,玄甲卫又都是身材高壮,一身轻甲的成年男子,个个儿都需侧身低头,方能挤过那小门,着实耽误了些时间。 追出来的时候,已见那有着太子府徽记的马车,碌碌地绝尘而去。 众人不用太子吩咐,赶忙上马去追。 可从这角门出来后,便是弯弯曲曲的民巷,马车跑不快,马却也难行。 整整一炷香后,玄甲卫打头的逐浪,才跳上了马车,止住奔马。 他回身掀起暖帘:“太子妃,请回……” 却猛地顿住。 那马车里,只有头上肿了一个大包,被打昏迷的冷玥一人。 云媞不知所踪。 顿时,逐浪冷汗都下来了。他……他这是把太子妃,给弄丢了! 另一边。 云媞从太子府外墙檐下的阴影处无声地踱出。 她没想着今日出城,也知道如今自己在官面上还是个死人,寻常手段,根本出不了盛京城。 云媞苦笑。 拿不回自己的身份,她还真是离了李怀肃,寸步难行。 既然出不去,便先不出了。 云媞早年间心野,成日带了两个女扮男装的丫鬟偷跑出牧府玩。她知道盛京城,不止是达官贵人的盛京城。 也是贫民百姓的盛京城。 云媞知道很多李怀肃都不清楚的去处。 或许,能躲上一躲。 想着,深吸一口气为自己鼓劲儿,云媞转身便要离去。来福就只能日后安定下来,再想法子赎她出来…… 脑中正寻思着,冷不丁,一道黑沉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 第293章 痴儿的心好狠 云媞一愣,不自觉:“太子殿下……” 他刚才,没随着众人追出去吗? “你果然不在那辆马车上,呵……”李怀肃笑声中,没有半丝喜意,全是疲惫,“云媞别闹了,随孤回去吧。” 他向云媞伸出手。 男人的手呈现冷玉一般的白色,掌心覆盖着薄薄的茧子,虎口处有些伤痕。 明明是很熟悉的手,云媞也能想象得到,李怀肃掌心温暖干燥的触感。 可她后退了一步。 “殿下,我的孩子……” 李怀肃缓慢而坚定了摇了摇头,“云媞,不可以。” 依冷玥说的,这孩子未必保得住。 可保胎却要消耗母体太多的精血,在这漫长的十月怀胎过程中,云媞压不住痴儿,她怕是会彻底陷入痴狂。 不行。 李怀肃疲惫道:“孤不能忍受失去你的风险……” “可、可我……”云媞双手护住小腹,一步步后退,试图远离李怀肃,“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孩子明明就在我肚子里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拿掉他,为什么要骗我?!” 李怀肃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他不能说。 见男人神情,云媞就知道,她等不到答案了。 太子不想要她的孩子。 没有理由,没有解释。 或许,只是单纯地……不想要。 凉意从指尖慢慢蔓延至全身,云媞不觉打了个寒战。 她出来得急,甚至不曾为自己披上一件厚实的斗篷。如今,单薄的衣衫被冷风一打就透,冰凉凉地贴在身上。 “殿下当真不愿要你我的孩子?” “是不能……” “好。” 下一刻,李怀肃眼睁睁看着,刚才抵在冷玥脖颈上的短刀,被云媞纤细的手指握着,刀尖对准自己白皙的脖颈。 她似乎对自己,总是更狠一些。 刀尖陷入皮肉,瞬间就见了血丝。 李怀肃慌道:“云媞,你疯了!” “这一日中,殿下说了两次我疯了。”云媞轻笑,疯狂地眨眼,把眼泪忍了回去,“殿下就全当我是疯了吧,可能容我和孩子一条生路?” “你……” 李怀肃上前一步,云媞就后退一步。 男人根本近身不得! 云媞等着李怀肃的答案。 李怀肃张嘴,刚要说什么。 “太子妃,得罪了。” 凝华真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云媞身后。老道长只扬了扬手,并指在云媞后颈某一处轻轻一按。 “当啷!” 藏在发簪中的短刀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云媞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半晌后,云媞卧房。 女孩已被好好地放回床榻上。 大红织金被下,垂落出一只冻得有些发白的手。 李怀肃面无表情,坐在一旁,把那只冰凉的小手护在手中,轻轻搓弄着。可女孩的指尖,怎么都捂不热。 他心中愈发焦躁:“冷大夫回来了吗?” 下人小心翼翼应答:“禀殿下的话,人刚被救醒。” “让他清醒了就过来,给太子妃看诊。” “是!” 下人答应着去了。 一旁的凝华真人迟疑着开口:“殿下,太子妃这般宝贝腹中孩儿,若是强行打掉,怕是伤损心神,这……” “她伤心,孤就不伤心吗?” 李怀肃张口打断,面上表情黑沉得怕人,“那也是孤的孩子!” 凝华真人:“依贫道觉得,这孩子未必就……”当真保不住。 凝华真人正想着委婉地再劝一劝。 “殿下!” 冷玥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不才惭愧,前来请罪。” 不知为何,明知道这冷玥此一番算是飞来横祸,可看到他,李怀肃还是下意识地觉得心绪更加烦乱。 他眉毛拧在一起:“进来。你那汤药,可带来了?” 冷玥满面惭色,“不才四体不勤,当殿下看笑话了……” “没人笑你。”李怀肃皱眉,“那药……” “药还有,正在灶上煮着。”冷玥顿了顿,“可太子妃如今人昏迷着,怕是喝不下那药……” 李怀肃忍下心口剧痛,“那便救醒了再给她喝。” “可……”冷玥欲言又止。 还是一旁的凝华真人接口道:“太子妃心系腹中孩儿,怕是清醒以后,也不会肯就喝。” “那你们说怎么办?!”李怀肃满腔郁气,“只是一碗堕胎药,难道就喂不下去吗?!” 冷玥光风霁月的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不才惭愧,可太子妃的性子确实太过于倔强,这本就于病体无益……” 凝华真人:“依贫道看,这孩子本不是致病根源,也不一定就非要打下。这本就是……”两码事! 冷玥:“道长此言差矣!女子十月怀胎,月月都需小心!可如今,这离魂症已能在白日里发作,明明就是一日严重过一日。殿下好不容易痛下决心,保住太子妃,你再进言扰乱殿下心性,往后若太子妃真出了什么事儿,你可担当得起这个责任?” “贫道自然……” “够了!”李怀肃扬手,打断了两人争执。 若有一线生机,他自然也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 可…… 若天平的另一端,放的是云媞…… 他断断不肯冒这个风险! “别再说了,”李怀肃闭了闭眼,“想法子,把药给太子妃喂下去。这孩子……留不得。” 两人目光一齐投向床榻上的女孩。 冷玥惊喜道:“殿下,太子妃醒了!” 李怀肃心口一紧。云媞醒了?刚才那些话,她听进去了多少? 目光转向云媞。 李怀肃神情沉下,“你是……痴儿?” 被裹在被子里的女孩苍白的小脸上,眼睛飞快地眨了眨,声音嘶哑,又带了孩童特有的委屈,“……四四哥哥,那个姐姐说,你、你来看我了。痴儿生你的气,但是现在已经不生了。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那些人,痴儿不认识,痴儿好怕……” 痴儿的意识,还停留在自己从假山石上爬上爬下时。 全然不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沈闻溪说过,四四哥哥就在门外等着她,如果她乖乖的,他会见她。 痴儿声音小小的,“四四哥哥,痴儿乖……” 若是往日,李怀肃一定会怜惜。 可如今…… 李怀肃为云媞捂手的动作一停,重重拂开她的手,“痴儿,孤真是看错了你!你的心,好狠!” 第294章 孽缘 痴儿愣住,眼睛一下子瞪大,眼眶也红了。 四四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孩子心性,被吓得狠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只看着自己那只被摔回被褥里的,青白的手。 好像一只僵死的白色小鸟,陷身火海。 痴儿:“四四哥哥,你还生痴儿的气?”因为她不听话?因为她爬高?因为她闹?还是、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原本是喜欢她的。 为什么一下子,就不喜欢了? 甚至…… 痴儿在李怀肃眼中,看到的,是厌恶。 “够了!” 李怀肃腾地一下,从床榻边站起。 冷大夫说得对,如今痴儿已能白日出来,如此肆无忌惮,一日日地蚕食着云媞精神气血。 不行! 需得尽早除了她,永远……除了她! 李怀肃:“痴儿,你不肯走没关系,孤会亲手送你走。” “四四哥哥,你、你说什么?”痴儿听不懂,却本能地觉得不安,“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恐惧如深夜里潮水,一下下拍击着痴儿胸口。 那里凉透了。 痴儿眼角渗出点点泪花,“四四哥哥,能不能、能不能别不要痴儿?” 他要是不要她。 她就会彻底落在那个坏世子手里,她会死的,一定会死! 痴儿:“痴儿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别不要我,别……” 李怀肃再见不得痴儿害了云媞腹中孩儿,却又顶着她的这张脸,说这样的话。 “通!” 他一拳砸在床沿。 将雕工精致的黄花梨上的合欢纹,生生砸下一个角来。 指骨上也见了血迹。 疼痛传来,李怀肃:“对,我就是不要你。” 痴儿嘴唇还翕动着,却一个字都发不出。 四四哥哥在说什么啊? 他不要她了? 就这么……轻而易举? 就算是阿猫阿狗,一件玩物儿……只要是她心爱过的,旁人让她丢了,她也总是不舍。 可四四哥哥不要她,却就是这么轻易。 有什么东西,在胸中一下下地搅动着。五脏六腑都因害怕,还有旁的什么更为激烈的情绪,重重拧在了一起。 痴儿张着嘴,却觉喘不过气来。 看来,那个坏世子,说得对。 她……她是个痴儿,是这世间最卑微不过的东西,不喜欢了,就可以不要,可以随随便便地被扔出去。 好啊…… 真好。 原来,在四四哥哥眼中,她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而已。 李怀肃看着床榻上的女孩,一动不动,惊到了的样子,只是静静流泪。 却不在求饶。 他心口剧痛,强忍着向冷玥:“把药端来。” “这……”凝华真人要阻,却最终还是咽下了那句话。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太子既然这么不想要,就……不要了吧。 不过片刻时间,被盛放在白瓷药碗里的汤药,重又被端了上来。碗缘冒着腾腾的白气。 又热又苦。 药被李怀肃接过,他没了耐心,直接怼到痴儿跟前,“起来,自己喝。” 那钻入鼻孔就无处不在的苦味,让痴儿本能地想要逃避。 她被灌过太多这样的苦药,知道喝下去,是要肚子疼的。 很疼很疼。 可……四四哥哥不要她了。 痴儿木然地从床榻上撑起身子,接过了那碗。 薄薄的白瓷,根本阻不住那药的热意。 好烫,好痛。 可他不要她了,没人会在意。 痴儿看着药碗中微微泛起的涟漪发呆。 不要了,不要了……她马上就要像垃圾一样,人人践踏…… 耳边,响起李怀肃饱含恨意的声音,“怕了?不敢喝?” 痴儿不语。 李怀肃:“这是毒药。”对他的孩子来说,可不就是要命的毒药。 李怀肃:“痴儿,我真希望……这药送走的是你。” 端着白瓷碗的手微微一抖。 一星深褐色的药汁洒上衣襟。薄薄的寝袍后,肌肤被烫得微微发红。 痴儿却再不迟疑。 若能喝下去了断,一了百了,彻底消失…… 也好过日日在那个坏世子身下,饱受折磨。 喝就喝吧…… 这世间,本就没人在意她…… 痴儿端着药碗,拼命地喝着。 竟真的,一饮而尽。 发烫的苦药入喉,她只觉想吐,却生生忍下。 那药的苦,顺着喉管,淋漓在五脏六腑,最终又汇总至小腹,几乎是瞬间,就在女孩小腹中搅起钝痛。 然后这痛,愈演愈烈。 痴儿只觉身子就快被撕裂,好似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被残忍剥离。 好痛…… 确实是……毒药。 真的想要她的命。 那就……遂了四四哥哥的心愿吧。 痴儿躺回床榻上,闭上眼睛,听凭自己的五感渐渐减弱,时断时续。 耳边传来那老道士的声音。 痴儿从前对他是有点怕的,现在因已自知必死,倒不怎么怕了。 那道人的声音,竟也满是悲悯,浑厚好听: “……暗计阴谋,毒药撺肠胃,九窍生烟,丧了身和体,药死孤魂,来受甘露味……” “……乳哺三年,父母恩难极,十月怀胎,坐草临盆际,性命悬丝,子母归阴世,产死孤魂,来受甘露味……” “……附木精邪,无主魍魉辈,鳞介飞潜,莫不回生意。太上慈悲,广垂方便泽。十类孤魂,来受甘露味……” 漫长的咏唱后,是一声轻叹: “孽缘,都是孽缘。痴儿若有来生……唉,还是去罢,都去罢。” 不尽的黑暗中。 小腹内排山倒海的剧痛,终于把云媞疼醒。 她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帷。 几乎是瞬间,双手按向小腹,云媞就明白了。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孩子,没了。 口中的苦意,衣襟上药汁留下的棕色痕迹,无不在告诉云媞,是有人趁她昏迷,给她灌下了这药,违背了她的心意。 李怀肃…… 真的这么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可自己,也是没用,连腹中胎儿都保不住,保不住啊! “太子妃,你醒了?” 花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云媞不想说话。 花嬷:“唉……您别怪太子,他也是不得已……” 云媞苦笑。不得已?有什么不得已? 不想要而已。 见云媞脸色苍白,花嬷只觉心疼:“现在……事已至此,难过无用。冷大夫说,这药……唉,您怕是还要吃些苦头。您忍一忍,咱们女人啊……没法子的。老奴就去请太子来陪你!” 片刻后,李怀肃一阵风似得卷入。 一进入,他便闻到空气中的药味,和血腥味。 云媞已经开始流血。 那孩子…… 要走了。 李怀肃靠近床边,心疼道:“痛吗?” 小腹内如有刀搅。 云媞痛极,却一言不发。 从李怀肃的角度看去,云媞的脸朝向里面,只能瞧见她一段白皙的脖颈痛苦地微微扬起,上面遍布棉密的汗水。 她定是疼得要命。 却一丝声息都不肯出。 花嬷在一旁含着哭音,“太子妃,您要是疼,就喊出来。别、别憋坏了自己!” 李怀肃也躬下身,想要去攥云媞的手。 就在要触到那一刻。 外门,传来逐浪极力压低的声音:“殿下,贺公公来了。” 李怀肃动作一顿,皱眉道:“来做什么?” “是……”逐浪迟疑着,小心翼翼,“宫中来的赏赐,说是给太子妃孕育有功,请太子妃出去谢恩。” 第295章 皇帝看重皇孙 床榻上,云媞像没听见一样,全无反应。 可李怀肃分明看见,云媞肩膀难耐地、细细地颤抖着。 她在哭。 剧痛混杂着屈辱,伤心,或是别的什么,在云媞体内不断冲突,仿佛要把她碾碎成泥,一次又一次。 好痛…… 她不肯出声,眼泪却像永无止尽那般,不断地流淌。 隔着被褥,李怀肃能看清,云媞的腰身挺直着。 可却那么纤细,草茎一般,怕是……一折就断了。 这一刻,李怀肃只想什么都不再在乎,只要她,只想把她护在怀里,永远不再叫旁的伤害到她,永远永远…… 可…… 逐浪:“殿下,太子妃定是出不去。可贺公公是陛下的颜面,下人们恐怕拦他不住,还需您亲自去。您看,这……” “知道了。” 就要触到云媞的手指,无声地攥紧,缩回。 他得先去敷衍住大太监。 无论如何,不能叫他的人见到云媞! 李怀肃留下花嬷,快步离开。 他走后,云媞好歹松泛了些。 一旁的花嬷絮絮叨叨的安慰在耳边响起,云媞痛得浑身发抖,根本听不进去。忍痛格外消耗心神,没一会儿,她就重又堕入了意识中的黑暗。 她好像,又看到了娘。 云媞记得,很小的时候,隐约听伺候沈氏的嬷嬷隐约说起过。 沈氏初怀云媞时,也被大夫诊断出气血虚弱,胎位不正,极难生产。 沈家老太太听说,连夜派了人来劝说沈氏,这个孩子留不得。 “月姐儿,你别痴了!虽说这世间母子天性,血脉相连,可没有母,哪儿来的子?你若自己身子都保养不好,这孩子就落地,也是个十不全的,遭罪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咱们沈家家大业大,沈家的女儿不用在牧家吃苦受屈!听娘的话,这孩儿既是胎位不正,就是和你没有缘分。落了吧,养好你自己身子,孩子会再有的。” 可一向最听娘亲话的沈氏,这次却说什么都不肯。 “要落我的孩子,除非先要了我的命去!” 后来,月份渐渐大了,沈氏怀得越发辛苦。 又被牧家私下里请来的太医诊出,她这一胎,是女儿。 这下,连牧老太太和牧殊城,话里话外都劝沈氏放弃这个孩子。 “不过是个女娃,累得亲娘这么辛苦,可见是个不懂事不孝顺的。不如落了罢了!” “养好身子,往后再有男娃娃来,才保得住!” “女娃儿,纵生下来,也有限得很!沈氏,老身是过来人,劝你一句,还是落了吧,好给她弟弟腾地方!” 沈氏挺着肚子站在院中怒斥:“我沈家有的是钱,我的女儿我自己养得起!不用花你们牧家一个大子儿!怕是你们往后,都要沾我女儿的光呢!再来呱噪,凭他是谁,统统给我打出去!一个不留!” 硬气了几次,连牧老太太身边得力的嬷嬷都挨了打。就这么熬着,忍着,跟婆家、娘家对峙着。 到底是沈家先服软,动用财力,源源不断地送来好医好药,帮沈氏保胎。 这才终于无比艰难地,生下了云媞。 可也到底因此事大出血,伤及了胎宫,往后再不能有孕。 初闻此事的云媞还小,又怕又心疼,哭着跑去找沈氏,“娘,是媞媞的错,媞媞不该、不该……”小姑娘大眼睛拼命地转着,想着,“媞媞不该叫娘那么辛苦。” 沈氏抱起云媞,擦干她满脸的泪痕,“谁说的?娘的媞媞没有错,娘的媞媞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 “可娘有了媞媞,就不能再有小弟弟。” 爹和奶奶都盼着弟弟。 二叔家生了弟弟,奶奶多高兴啊!还话里话外地说娘不能生,跟二婶比,差得远了。 自己的娘,分明处处都比二婶强!就因为没有弟弟,却要被众人说嘴! 云媞为娘不甘。 小小的云媞抬起脸,“娘,您后悔吗?” “后悔?” 沈氏愣了片刻,哈哈大笑,“傻孩子,娘有你,怎么会后悔呢?你是娘在这世间,最珍贵的珍宝,比所有的一切都重要。娘有你,不悔。” 她拧了拧云媞的小鼻尖,“这世上没有做娘的不疼自己的孩儿的,媞媞别怕,娘永远疼你。” 娘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才护住了云媞的一条小命。 可云媞…… 没能护住她自己的孩子。 “娘,媞媞没用,我好没用啊……” 梦中,云媞哭的撕心裂肺。 床榻边的花嬷,看着女孩眼中汩汩不断的泪水,长长地叹了口气。 太子妃的命,也太坎坷了。 另一边。 李怀肃来前厅迎接贺公公。 贺公公笑得满脸褶子,身后跟着十来个小太监,各个手里都捧着如山的赏赐。 李怀肃心中一沉。 贺公公迎上来:“太子殿下,咱家说句僭越的话,您府上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就非要瞒着皇上呢?如今皇上知道了,也不怪罪,却是实打实地为您高兴呢。您啊,也要做父亲了!” 李怀肃张了张口,却被贺公公打断。 “太子妃的月份不大吧?妇人做胎,前几个月最是危险,陛下也能体谅您不愿张扬的心,可该赏的还得要好生赏赐呢。” 说着,他一抬手。 流水样的赏赐抬进屋里。 贺公公:“陛下心里不知怎么疼您!” 他眼睛往李怀肃身后瞟着,“这宫里的好东西啊,都是给太子妃的。怎么,太子妃不出来谢恩?” 李怀肃看定了贺公公,面无表情:“恐怕,要叫父皇失望了。” “这话儿是怎么说呢?” “太子妃……刚才在花园中晕厥,腹中孩儿……没能保住。” 贺公公一愣,老眼眨巴眨巴。 片刻后,一拍大腿:“唉,这!这真是!真是……唉!” 他诶呦惋惜了半天。 才猛然想起了什么,“瞧咱家这脑子,竟浑忘了!” 贺公公向身后队伍中招呼,“陈太医,何太医,你两个本是为给太子妃保胎而来,谁想得到如今……唉,真是世事难料。咱家看,还需劳烦您两位,至少也给太子妃诊诊脉再走,不然,到了陛下跟前,咱家也不好解释不是?” 两名太医越众而出。 李怀肃皱眉。 知道陈太医是萧皇后的人。 而何太医,是德昭帝心腹。 贺公公:“太子殿下,请吧?” 第296章 孩子没了,只能怨娘? 李怀肃拧眉。 岂能让这一行人进去,看见云媞? 他身子一侧,挡住两位冲在前面的太医跟前。 向贺公公道:“不必了。” “太子殿下,此事事关皇家子嗣,不是小事,不让太医看看,如何能够心安?”贺公公劝道,“再说,这两位太医是国手,也该让他们好好为太子妃调理调理身子啊。太子如何不让?” 李怀肃:“父皇的美意,孤岂能不知。只是……” “只是什么?” “太子妃刚刚失了孩儿,伤心欲绝,恐不宜见外人。两位太医还是请回吧。” “这……” 贺公公凑近李怀肃,压低声音,“太子殿下,老奴不怕跟您说一句实话,陛下十分注重太子妃这一胎。现在,孩子就这么没了,老奴回去也不好交代不是?” 他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太医,“好歹两他二人看看太子妃,议个方子出来,也好陛下前面答话。不然……”贺公公拖长音调,“只恐皇上、皇后怪罪是太子妃不小心,失了皇子,那就……得不偿失了,您说是不是?” 这老太监人老成精,已多少瞧出了些端倪。 牧家所处的这位太子妃,从前没听说性子这般安静啊。 成亲这么长时间,不进宫谢恩,也从不组织宴会。 倒像是…… 不敢见人的模样。 这却是……怪了。 如今,太子又护着她,不叫人看。 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儿? 越想,越觉得不对。贺公公脸上堆出不得已的笑意,“殿下也可怜可怜老奴,让老奴回去有个交代不是?” “孤说了,不必了。” 李怀肃通身散发的凌冽寒意,让贺公公一瞬间错觉自己身处屋外的冰天雪地中,处处风刀寒剑,无处可躲。 他为李怀肃气势所慑,不觉后退了半步。 稳住身子,贺公公面上笑容有些挂不住:“殿下这是执意要让老奴难做……” 李怀肃冷道:“父皇跟前,孤自会解释。不劳公公费心。” 说着,他一挥手。 玄甲卫自身后黑色潮水一般涌出,堵住了两个太医去路。 人是无论如何都闯不进去了。 贺公公的一张老面皮,也是被李怀肃放在地上,肆意践踏过一般,全涨红了。 他服侍德昭帝多年,就算是天潢贵胄,或是连出了两位皇后的萧家,见了他也无不恭恭敬敬的!如今,太子竟敢…… 贺公公尖叫道:“回宫!太子殿下,今日这一切,咱家都会据实禀报给陛下,你、你就等着陛下责问吧!” 贺公公怎么来的,就是怎么走的。 满屋子的赏赐,又被统统抬了回去。 李怀肃只觉今日身心俱疲。 可他知道,还没完。 “来人。”李怀肃沉声道:“换衣裳,孤要进宫一趟。” 今日,拂了贺公公的面子,德昭帝那里,得需他亲自解释。 临走前,李怀肃交代:“让花嬷务必照顾好太子妃,等孤回来。” 云媞房中。 她从梦中疼醒。 小腹中不断的痉挛疼痛,漫长得好像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云媞无声地在床榻上辗转,汗水打湿了鬓发。 床榻旁,花嬷劝着:“太子妃,实在疼就叫出来,千万别憋坏了身子……” 云媞摇头。 好半晌,吃力地说出一句:“来福呢?” 这半日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来福如何能不到她跟前? 云媞痛得抬不起头,没见到花嬷眼中闪过的一丝泪意。“您昏迷的时候,那小丫鬟来过,因她哭,叫太子赶出去了。” “叫她来!” 云媞觉得李怀肃突然不要这孩子,事有蹊跷。花嬷到底更忠心李怀肃,只有来福能帮她查清楚…… 花嬷赔笑:“如今……来福替太子妃煮药去了,一会儿就来……” 药? 云媞痛得又有些发晕。 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喝药了。 见床榻上,渐渐没了声息,知道云媞是又昏睡过去。 花嬷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来福,也是……命苦。” 半天前,秦若兰院里。 来福心里梗着一股气,直冲进秦若兰屋子,“秦良悌背着太子妃,到底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臜事?” 秦若兰是什么性子,哪里由得一个丫鬟挑衅? “住口!你是什么东西,也来我房中撒野!来人,拖出去!” 秦若兰叫声尖锐,却并没有人闻声赶来。 刚才跑出去那个丫鬟见势头不好,早就溜了。 只剩下一旁跪着的小丫鬟。她本就胆子小,脑子也慢些,颤颤巍巍不敢上前。 来福最看不惯秦若兰那嚣张跋扈的样子。 一个世家小姐,却那么恶毒肮脏的心思,什么东西! 她眼疾手快,看到秦若兰妆台上的那封信,索性快手抢了过来,三两下撕开。 “你!” 秦若兰被来福这大胆的举动吓得呆了,她连忙赶上来夺。 可来福手脚快,在秦若兰把那信纸抢回去撕碎之前,已看清了“太子妃”“牧云媞”“疯了”“大罪”几个字。 她原本不识字,是小姐手把手教会了她读书写字。 可她的小姐,如今被眼前这个女人骂做“疯子”。 还说要抓她下狱,好让自己去做太子妃。 “贱人!” 来福一张小脸都气得白了,伸手就扯住秦若兰手腕,“你信里写的好事!去见太子,分说个明白!” 秦若兰一惊之下,吓得身子都凉了半边儿。 她扭动挣扎着,“放开!放开我!我不去!” 就算她再蠢,也知道,她把太子府的秘辛泄露给娘家,必为李怀肃所不容! 到太子跟前,她怕是讨不到好儿。怕是连娘家都要被连累! 可秦若兰身子素来就弱些,根本拗不过来福,眼看着就要被拖出门去。 秦若兰急着冲那小丫鬟:“蠢货,我才是你的主子!快来帮我,拉开这贱婢!” 小丫鬟扎煞着手,不得不上前拦住来福去路。 就在这当口。 秦若兰拾起了刚才摔在地上的妆盒。 这盒是上好的木料所制,小小一只,却十分沉重,扣之宛若金石之声。 是她十二岁的时候,爹送她的生辰礼。 如今,秦若兰举起盒子,高高扬起。 对准来福的后脑勺。 不过一个下人而已,就打杀了,又能如何?! 秦若兰眼中闪过一抹狠厉,重重地砸了下去! 第297章 来福必死无疑 沉重的闷响声响起。 来福还没反应过来,后脑上就挨了一下。 她只觉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紧接着的便是一阵剧痛,再往后…… 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来福身子软软滑下,人倒在了地上。她扯着秦若兰的手还没有松开,把她昂贵的红色薄纱衣袖,抓出了一道深深的皱痕。 一旁,帮忙的小丫鬟完全愣住,一声惊叫,“秦良悌,这、这……” 小丫鬟吓得面无人色,急忙蹲下身来摇晃来福,“来福姐姐,奴婢不是故意的,你快醒醒,快醒醒啊!”见来福气息微弱,一双眼睛紧紧闭着,小丫鬟吓惨了,“来福姐姐,你、你别告诉太子妃,求你……” “怕什么?!” 秦若兰低喝一声。 她压抑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蹲下身先自来福手中硬生生扯出了自己那封信,看了两眼,飞快地撕了个粉碎。 信可以往后再写,把柄却不能落在这丫鬟手里。 “诶,别装了。起来!” 秦若兰伸出脚尖,踢了踢来福肩膀。 来福一动不动。 反而是脑后,渗出点点鲜血。 见了血,那小丫鬟惊叫一声,“秦良悌,奴婢的娘说过,这人的后脑被打破,可是、可是活不得了……”她双手颤巍巍地扯住秦若兰裙角,“良悌,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是好,奴婢不想死,不想死啊!” “死……?” 秦若兰脑子空白了一瞬。 来福这丫鬟,死了吗? 死了…… 死了正好!死人不会乱说话,不会把她那封信上的内容透露出去。 可…… 看着来福胸前肉眼可见地,还有些微弱的起伏呼吸。 秦若兰就是想补刀,也到底有些下不去手。 这丫鬟真要死在自己院里,自己怕是也……脱不得干系。 除非…… 她死在别人那里。 秦若兰猛地瞪大眼,一对眸子如鬼火一般在眼眶里熊熊燃烧,亮得骇人。 她一把攥住小丫鬟手腕,“鬼叫什么?不想死,就闭紧你的臭嘴!” 小丫鬟近距离看着秦若兰苍白的脸上浮起两团红晕,莫名地觉得宛如恶鬼一般,十分怕人。她闭了嘴,不敢再哭出声来。 秦若兰:“来,搭把手!” “奴、奴婢不敢……” “不敢?你给我想清楚了,此事若曝出来,给太子妃知道了。我么,有太子护着,定还是良悌,你这一条小命,可未必保得住!听不听我的,你自己好生思量!” 好半晌。 那丫鬟只看着来福后脑的血迹渐渐凝固,终于狠下心来,点了点头,“秦良悌,您说吧。您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 “好。”秦若兰眼中鬼火一闪,“把她扶起来,送去个地方!” 后脑一阵阵的发痛。 还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滴下,流进衣襟里。把衣裳打湿,黏糊糊地沾在身上,好生难受。 这是小姐新赏赐下来的衣裳。来福十分喜欢,不想弄脏。 可她身上,连些微动一动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这是怎么了? 秦若兰……把她给怎么了? 她是……要死了吗? 长长的睫毛一颤,慢慢睁开一条缝隙,来福隐约可见,自己眼前黑暗慢慢散去,显出一道白色身影。 那身影十分干瘦,摇摇晃晃地,正在慢慢靠近。 还伴随着刺耳的尖笑。 “嘻嘻……牧云媞,嘻嘻嘻……你可、可来了……我的好姐姐,妹妹我啊,有份大礼要送给你……” 瘆人的呢喃声落下,来福才看清楚,眼前那个不断靠近的、鬼影一般的女人,竟是—— 牧云安! 来福本不是个胆小的,可如今的牧云安,一身脏污了也不换的白色寝袍,头发乱蓬蓬地堆在头上,脸上蜡黄地没有血色。 却诡异地笑着,两眼闪闪发光。 她手中,还高高举着一根又尖又细的什么东西! 来福本能地觉得恐惧,不觉开口辩道:“我不是、不是云媞小姐……” 可牧云安像是全疯了,根本听不进来福在说什么。她看着摇摇晃晃的,其实走得却并不慢,转眼就要道来福跟前。 来福强忍着后脑的疼痛,攀着身旁的柱子爬起来,“牧云安,你要干什么?” 牧云安动作微微顿了顿。 来福稍缓一口气。 牧云安:“你叫我什么?” 来福张了张口,还未及回答。 牧云安突然大吼:“你叫我什么?你一个贱婢,叫我什么?” 她高高地扬起手里的东西。 这下来福看清了,那是一根磨得极尖的发簪! 寒光一闪,那发簪奔着来福脸面直刺过来! 来福回身就跑。 牧云安身上的疯劲儿,让小丫鬟本能地觉得,恐惧。 她只想离她越远越好。 强忍着后脑的疼痛,来福踉踉跄跄扑到门口。 可那扇门,被从外锁上。 “开门!开门啊!牧云安疯了,快开门……” “疯了”两个字,刺激得牧云安眼眶都红了。 她明明是牧家嫡女,金尊玉贵的大盛太子妃,她怎么会疯呢? 疯的明明另有其人! 把疯了的都杀了,全都杀了! 就…… 再也不会有人说她疯了! 对准来福背影,牧云安唇角挑起阴冷的笑,手中发簪狠狠刺了下去。 片刻后。 浑身是血的来福失了意识,身子瘫软在地上。 牧云安扳着她双肩,将她翻身过来,仰面朝上。 她眼中,来福的脸和云媞的脸,一会儿重叠,一会儿分散。她根本认不清眼前刚被自己刺倒的女人,到底是谁。 但……是谁都不要紧。 牧云安狞笑着,手指擦过发簪上的血迹,顺手抹在了来福裙角上。 小丫鬟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着,还有呼吸。 所以,下一刀,应该割在哪儿呢? 未出阁时,牧云安在家中,最厌云媞总是对她说些大道理。 既然如此,就…… 牧云安被血污了的指尖,慢慢按过来福脖颈上细嫩的肌肤。 就……割这里吧。 割断了喉咙,她就再也不能说话了。 真好,真好啊…… 门外。 听着里面的动静,来福渐渐没了声息。 秦若兰长出了一口气。 牧云媞身边的这个丫鬟,落在牧云安这个疯子手里,是……必死无疑。 第298章 太子对她多好啊 秦若兰身边的小丫鬟不知何时吓得哭了,正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冲动,忍得双肩都在不停地颤抖。 秦若兰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却也知道,现在这小丫鬟是自己唯一的盟友。 她伸手攥住小丫鬟手腕,把那丫鬟吓得身子一抖,“秦良悌,您还有、有什么吩咐?” 瞧不上这丫鬟畏畏缩缩的做派,秦若兰在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堆出笑来:“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奴婢、奴婢小茜,十四岁了。” 年纪这么小,果然是个不中用的。 秦若兰掩去眼底不悦,依旧笑着,手上却愈发用力,“往后,我提拔你做我贴身伺候的一等丫鬟,你说可好不好?” 这小茜原不过是个粗使丫鬟,月钱不多。 如今得了秦若兰提挈,能做良悌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往后可是能跟着一并入宫的,月例定能翻上一翻儿还不止。 财帛动人心。银子可是这时间最好的东西。 想着,小茜渐渐止住了哭声,“奴婢多谢、多谢秦良悌……” 一抬头,秦若兰似笑非笑地等着自己,看得小茜后背上一阵阵地发冷。 她并不聪明的脑子终于灵光一现,“奴婢万事都听良悌做主,一辈子忠心良悌,良悌不叫奴婢说的话,奴婢打死都不说!” 秦若兰这才满意地松了手,“是个可塑之才。往后,我疼你。” “是……” 小茜缩了手,落下的衣袖掩住发红的手腕。 她刚悄悄儿舒了口气。 秦若兰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和你一起的那个丫鬟,名字叫什么,家人可也在这府上伺候?” “她叫艾草,比奴婢大一岁。和奴婢一样,都没有家人,是被人牙子卖进来伺候的。” “是吗?没有家人,那也很好,很好。”秦若兰脸上的笑容,小茜看在眼里,只觉格外怪异。 秦若兰:“她也是伺候我的丫鬟,只是伺候得不好。你把她叫来,我好好调教一番。小茜,你说好不好啊?” 小茜打了个寒战。 她本想拒绝。 秦若兰:“今日的事,若没有那个艾草,也不会弄到这番田地。小茜,你说,那艾草该死不该死呢?” 另一边。 绿萼因担心牧殊城借机生事,一直亲自伺候在他身边。牧殊城认得绿萼,又惯是个会使唤人的,一时之间竟把绿萼支得团团转。直到自己精力不济,睡了过去,绿萼放得到一丝喘息。 便想着来看看安静了半日的牧云安。 打开门锁,绿萼只闻到一股腥甜。 她马上反应过来,这是……血! 片刻后。 浑身是血,一息尚存的来福,被人小心翼翼抬走。 绿萼吓得浑身抖个不停。 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 先是小姐那里出事,现在又轮到来福。眼看着这太子府,难不成就要这么乱起来了吗? 花嬷知道这边乱着,赶过来看了一眼来福,被她浑身的伤吓得倒抽冷气。 绿萼扯住花嬷裙角:“嬷嬷,这、这可如何是好?” 花嬷自己也慌,还是安慰绿萼,“不打紧。老奴请冷大夫来看过,说是命保住了。命保住就好,能活着就好!” “可、可她的脸……” 想起刚才刚发现来福的那一幕,绿萼浑身直抖,“那贱人,把来福的脸全划了!她是个女孩子啊,往后可、可怎么办?还有那几处要紧伤……那贱人与来福无冤无仇,如何就下得了那么狠的手!” 又想起从前牧云安对自己的虐打。 绿萼猛地起身:“奴婢去告诉小姐!请小姐惩治……” “不可!” 花嬷一把扯住绿萼手臂,“万万不可!” “为何?” “你还不知道……”花嬷叹息,“太子妃她……她的孩子,没了。现在正是伤心的时候,怕是、怕是再受不起这般刺激……” 绿萼一愣,动作顿住,脚步再迈不动。 她喃喃地:“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花嬷到底老成。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腰身,“此事也只能先瞒着太子妃,你也不想让她小产之后,又受刺激吧?” 绿萼愣愣点头。 小姐对腹中孩子的看重,她是明明白白地看在眼里。确实不能再让小姐伤心。 “瞒一瞒。”花嬷用力拍了拍绿萼手背,“为了你家小姐的身子,再瞒一瞒她。” 半晌,绿萼声音带了哭腔,“……好。可那牧云安……” “她还照旧关着,你别去管!” 感受着手背上有些痛的力度,绿萼抬头,对上花嬷眼睛,慢慢地、不甘地点了点头。 花嬷刚才也去看过牧云安。 因为行凶,牧云安上半身飞溅了不少鲜血。 连她的裙子上,都沾染了血迹。 可那位置…… 花嬷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口气。 但愿是她看错了。 云媞院中。 再次醒来,云媞只觉从心口到小腹,都空落落的,一阵阵地发痛。 不用掀开身上的被褥,仅凭着身为女子的直觉,云媞就清晰地知道。 她的孩子,不在了。 一条小生命,就这么、就这么……被他的父亲,就这么轻易地放弃。 痛…… 无法言说的痛和冷意,在云媞四肢百骸间流窜着。她只觉自己血管中流淌的不再是血,而是刀枪剑戟,割得她浑身上下血肉模糊。 她的孩子,永远也回不来了,永远。 云媞闭上眼睛,眼角滑落泪滴。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衣裙淅索声,自门口传来。一并来的,还有熟悉的苦药味。 云媞没有睁眼,“花嬷,我不喝。” 那淅索声一顿。紧接着响起一道温和嗓音,“太子妃,不喝药身子如何能好得快呢?” 云媞一愣,睁开眼睛,“冷大夫,你如何能进本宫房中?花嬷呢?” 冷玥温润的脸上,尴尬一闪而过,“不才有罪!这几日花嬷日夜都守着太子妃,不才本以为嬷嬷在房中,没想到她不在。” 他一贯端方守礼,似是觉得此事当真尴尬,白皙的面上浮起两片红霞。“还请太子妃赎罪。” 云媞冷冷道:“我不怪你,出去吧。” “是……” 冷玥答应着,将手中药碗放在案上,想要退出。 云媞皱眉:“那东西你也一并带走。我不喝” “不喝药怎么行?身子受不住……” “出去!” 屋内静了片刻,冷玥柔和的声音响起:“太子妃,这药可是太子殿下特意为您准备的。您不喝,岂不是作践自己,也辜负了殿下一片心意?” 李怀肃的一番心意? 云媞紧闭双目,沉默不语。 冷玥:“太子殿下虽不想要孩子降世,可待您爱重。殿下亲口说过,往后会过继旁的孩子在您膝下,由您养育,叫您母亲。” 他顿了顿,又温和笑道:“太子妃,殿下对您多好啊!您说,是不是?” “滚出去!” 云媞咬牙,“怎么能说这种话?” 拿掉一个女人亲生的孩子,再给她塞进别人的孩子,叫她养育。 这就是恩赐,这就是爱重吗? 这种恩赐,她牧云媞不需要! “太子妃赎罪!不才只是担心您,才口不择言!” 冷玥似是被云媞骤然拔高的语调吓了一大跳,慌忙解释道:“太子妃,你千万勿要怨恨太子殿下!殿下真的为了您好……” “为、了、我、好?” 云媞一字一句,心中一阵阵发寒。“我怎么不知道,打掉我的孩子,是为了我好?” 她撑着身子,看向冷玥,“你说,太子为什么不肯要我的孩子?到底为什么?” 冷玥一脸慌乱,“太子妃,您不知道?” 第299章 真是痴儿害了她的孩子? “知道什么?” 冷玥:“就是、是……您的身体不好……” “我哪里身体不好?” 云媞自觉,明明自己的身子骨儿健壮,就算是被傅轻筹磋磨一年,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府医、太医明明也都说了,她这一胎没什么大问题,仔细养着,便能诸事顺利。 到底为什么,非要这般辣手,打落她的孩子? 云媞:“我问你,我的身子,哪里不好?” “这……” 冷玥不敢回答似得,深深埋下头去,掩住眼底一抹光亮。 他越是这样欲言又止,遮遮掩掩,云媞就觉得有问题。 云媞:“冷大夫,是有什么不敢说吗?” 冷玥抬头,张开嘴刚要说什么。 “他有什么不敢说的?不过是你自己气血弱,左右保不住这个孩子罢了。” 李怀肃声音自门首处响起。 他身后跟着花嬷。 见屋里只有冷玥一个,李怀肃向花嬷:“嬷嬷如今愈发会当差了。这是做什么去了,把太子妃一个人落在屋里!” 花嬷脸色一白。 她去看来福了…… 可这话死都不能当着云媞的面儿说。 花嬷只得讷讷赔罪,“都是老奴的错,老奴粗心,求太子、太子妃宽恕则个……” 李怀肃没言声。 云媞:“罢了。是我差花嬷出去做事,她不过是听命与我。太子勿要责备。” 这是明晃晃地在为花嬷开脱。 明白云媞的意思,李怀肃也未再苛责。 他今天真是累极了,也难过极了。一心只想着早日回府,早日回到云媞身边。 宫中的时辰,一分一秒,都太难熬了。 时近傍晚。 李怀肃挥退冷玥和花嬷,一个人来到云媞榻前。 往日,都是他睡外面,护住里面的云媞。 可如今,因云媞是养病,为了吃药方便,她便卧在靠外的一边。 见李怀肃来了,一动不动。 是拒绝男人上榻的意思。 云媞紧闭着眼睛,心中只觉悲凉。 眼前的男人,做主害死了她的孩子。可她偏偏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让他上她的床。 她第一次意识到。 在李怀肃的后院中,她纵然是太子妃,是女主人。 也不过…… 是太子的丛属。 她在这太子内宅中,弹压了萧家的势力,调查先皇后的死因,管束侧妃…… 看似手握大权。可这权利,李怀肃轻轻一碾,就碎了。 根本不曾握在她自己手中。 云媞紧闭着双眼,止不住泪水。 看得李怀肃一阵心痛。 她失去了孩子,这般痛苦。可,他也是。 本应是两人抱团取暖。 可他偏生不能说出云媞真正的病情,敷衍的话,她不肯信。 说来说去,还是她不肯信他。 事到如今,也只有等待,让时间慢慢洗磨掉两人之间的疮痕,再修复关系,恢复如初。 孩子,往后还会再有的。 他们还有漫长的一生,可以相守。 想着,李怀肃深吸一口气,试探着开口,“冷大夫是受邀来太子府。他本是江湖人,行事不在乎礼节,你……” 云媞打断:“是妾身的错。” 李怀肃一愣,忙道:“不,孤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不是妾身的错呢?”云媞冷笑,“妾身就该在那冷大夫进来的一刻,就触柱自戕,以保贞洁,保住太子的清名!” 这话就是…… 在置气了。 李怀肃疲倦道:“云媞,孤没有怪你。” 一声刺耳的冷笑,打断了李怀肃声音。 云媞:“妾身还要多谢太子大恩呢。” “你……” 怒火席卷着心肺。李怀肃强忍着,终是慢慢冷却下来。 他紧攥的手指因用力而一阵阵的发麻。 李怀肃咽下满口血腥,“云媞,我真的累了。” 他想上榻休息,只是想抱抱她…… “既累了,殿下就请便吧。” 云媞一动不动,身子横在床榻外,一眼都不看李怀肃。 知道她不会亲近自己了。 李怀肃长长叹了口气。 屋内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云媞闭着眼睛,等着李怀肃离开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听到。 好半晌过去。 一声轻轻的叹息。还有桌椅拖地的声响。 是李怀肃自己扯了一只矮凳,坐在了云媞榻边。 怕痴儿夜间醒来,他需这么守着。 可……肩背上,德昭帝抽出来的鞭伤,和棍棒留下的痕迹,好疼啊。 那些伤口还在流血,把衣衫打湿,又黏在伤口上。稍微一动,便有撕裂的痛楚。 刚才,德昭帝借着太子妃滑胎的由头,非要派内侍面责正在养病、爬都爬不起来的太子妃。 李怀肃怎么肯?! 几番顶撞下,终于还是彻底惹恼了德昭帝,叫人对李怀肃动了手。 因皇帝震怒,行刑的内侍不敢留手,一下下都结结实实打在李怀肃身上。 若不是太医院备了参片提前给太子含着,怕是李怀肃都撑不到回府。 回来了,又只能……看云媞的冷脸。 李怀肃额头靠向床榻边的栏杆,深吸一口气,合上眼睛。 这一夜,睡睡醒醒,昏昏沉沉。 到第二日晨,李怀肃才发现,痴儿竟未醒来。 他召来凝华真人、冷玥两人,分别给云媞诊脉。 云媞哀莫大于心死,也并不理会,只是任人摆弄。 片刻后,三人到外间商议。 李怀肃轻咳了两声,急道:“如何了?” 这回是冷玥先开口:“依不才看,太子妃这离魂症,似是……好了。” “当真?” 冷玥皱眉:“这倒奇了。可不才确实诊出,太子妃一身的精气神,都归于心,不再如从前那般外散虚耗。这是好兆头。” 一旁,凝华点头:“冷大夫所言甚是。贫道也诊不出什么。” “可,为何如此?” 李怀肃不解。 之前想了那么多法子,那痴儿就是胡搅蛮缠,说什么都不肯走。 还害死了他的孩子。 如今,怎么那一碗堕胎药下去,孩子没了,痴儿也走了? 冷玥皱眉不解。 凝华真人叹了口气,“贫道有个想头,不知是真是假,现在也再无从求证了。” 李怀肃:“但说无妨。” 冷玥也看向凝华真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凝华:“只因那日,太子殿下给太子妃药时,那痴儿在一旁听得,大约以为是要结果了她的毒药。这药入腹,有一番疼痛挣扎,这痴儿便更以为是要她的命来。她本就是孩子心性,难以细察。怕是就此自以为死了,就这样消散殆尽,也未可知。” “这……八成是了!” 冷玥点头,“极有可能就是如此。” 李怀肃只觉心口一致。 他当时说是“毒药”,不过是气话。 没想到痴儿当了真。 她真的以为,他要杀她。竟就这样,乖乖地就死。 李怀肃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痴儿这样的心性,真的能有心害死他的孩子吗? 第300章 痴儿走了 凝华真人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那一缕孤魂,也是可怜。” “道长痴了。”冷玥轻笑,“不过是症候而已,道长如何能把那痴儿,真真正正当做一个人呢?” 凝华真人抬头,看着冷玥那张光风霁月的脸。 不觉微微叹了口气。 这冷玥是药王首徒,江湖上是有些传闻,如今一见,果然是个有手段的。 只是…… 凝华真人暗自摇头。 他心中慨叹一番,顺势起身,向李怀肃道:“既然太子妃症状已除,贫道也不便再在府中……” 李怀肃正神思不属,听得凝华真人的话,勉强答应:“道长自便,孤不会强留。” 他又看向冷玥:“冷大夫可能留下,为太子妃再调养调养身子?” “不才奉师命来此,自会……负责到底。” 当日晚些时候,凝华真人就收拾了东西,自去了。 李怀肃因上朝,未能送他。太子妃又病着,自然也没有派人相送。为凝华真人送行的,只有一个冷玥。 “冷大夫请留步吧。” 太子府门口,凝华真人拱手,“这几日,也辛苦冷大夫了。” “不苦,都是应该的。”冷玥浅笑,“不才到底年纪小,不如道长老练。日后闲了,还要向道长请教。” “不敢不敢。” 凝华心中只是苦笑。 经此一事,他也看出来,如今太子殿下是只信这个冷玥,不信自己,自己再多留,也是无益。 只是,这冷玥的手段,也是当真狠辣。 凝华真人本想窥着个间隙,告知李怀肃,冷玥用药极狠极重,他无意中窥了一眼,只觉狼虎药,也不过如此。 可…… 这冷玥如今得太子信任。再说,药王首徒,想必有自己的行事风格,也不会刻意去害太子妃。 自己是个修行人,到底不便多嘴。 想着,凝华真人朝冷玥一拱手,“小友,就此别过。” 就这么萧然去了。 留下冷玥一人,唇边吊起了点冷笑,看着凝华真人的身影,消失在街巷中。 云媞房中。 她依旧是在床榻上躺着。 那个冷大夫说了,她身上如今污血未净,还不能起身。 云媞听了,也没说什么,只乖乖躺着。 不知自己要躺到什么时候去。但也不是那么在乎。 她是个没用的,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最好……就这么躺到死,最能可上她的心意。 只是…… 这几日都不曾见到来福。 没来由的,云媞心中只觉不妙。 花嬷喂云媞喝药时,云媞偏过头去,“叫来福上来伺候。” “这……”花嬷迟疑片刻,勉强笑道:“来福……前日她老子娘病了,她、她回去看,这才不能来太子妃跟前伺候,太子妃勿怪……” 云媞看向花嬷,久久看着。 女孩澄澈的眸子中,倒映自己的身影。花嬷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好半晌过去,云媞:“那……叫绿萼来伺候吧。” 没一会儿,绿萼上来。 云媞问了她一样的话,“来福呢?如何不上来伺候。” 绿萼眼神闪烁,说辞却是和花嬷一模一样。 “呵……” 云媞轻笑一声,闭上了眼睛,“绿萼,来福她不是牧家的奴婢,她的事儿,你们不知道。” 绿萼心口狂跳,与花嬷对视一眼,两人再不敢说话。 云媞再睁开双眼,眼眶已然赤红,血丝贯穿着眼珠儿。 云媞:“来福她没有家人。” “她是不是出事了?” 绿萼不敢答话。 花嬷还想上来再劝。 云媞拼尽全力,撑起身子,一把掀开被褥。 她不顾还在流血,扶着一旁床柱站起身来,一步便要迈出。 花嬷大惊:“太子妃,不可!你、你还不能起身!不能出去!”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扑上来扶住云媞,“若养不好,经风受寒,怕会血山崩……老奴的姐姐,就是、就是死于这个……” 绿萼也赶忙上来搀着,“小姐,不要!” 云媞身上没有力气,挣不开两人。 她愣愣地咬牙,只一眨眼,坠下泪来,“好,你二人,原不是我的人,不必听我的话。我只要来福,把来福还我……” “小姐……” “太子妃!” “今日若见不到来福,”云媞黑沉的目光,转向花嬷,“我有一万种法子,送自己去死。你们若不信,大可以一一试来。” 花嬷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 绿萼流泪劝道:“嬷嬷,小姐自幼言出必践,咱们还是、还是……说了吧。” 半个时辰后。 来福身上处处都包着雪白的棉纱,人被放在藤架上,抬进云媞屋里。 小丫鬟身上最重的伤,是在后腰。她被牧云安捅在腰眼上,这辈子再站不起来。 一张小脸上,两道长长的伤痕,皮肉翻卷着,在右边脸颊上,打了个叉。 脖颈处,也伤得极深。 现在的来福,根本说不出来话。 云媞看着她只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云媞只觉通体冰凉。 这是陪着她,一路从珠隐院里走出来的来福啊。 是曾经怕得浑身乱颤,也要挡在自己身前的来福。 是她曾经唯一的…… 不,现在也是唯一的,依仗。 谁把她伤成了这样? “到底、到底……怎么回事?是谁?!” 来福眼中含泪。可到底伤得太重,越是急着想劝云媞别担心,越是发不出声来。 又因挣扎,脖颈上的棉纱中,露出丝丝血色来。 花嬷在一旁淌泪。 还是绿萼上前,“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去牧老爷院中伺候,谁想,一个没看住,竟叫来福不知为何,进了关牧云安处。那牧云安疯了,才、才下此狠手……” “牧云安……” 云媞咬牙,她一张小脸褪尽了血色。 自己一颗心脏,只能因恨意而勃勃跳动。 “去把……牧云安,给我提来!” “太子妃……” “怎么,我指使不动你们?” “不敢!” 花嬷长叹一口气。 原本瞒着云媞,就是为了她不伤心难过。结果,到底还是为她知道…… 事已至此,需得叫太子妃狠狠处置了牧云安那贱人,出了心口一股子恶气,对她病体到底还好些。 太子想必也不会阻拦。 想着,花嬷:“太子妃等着,老奴这就给您提人去!” 第301章 她毕竟是你妹妹 云媞房中,空气沉闷如酝酿着雷霆。 担心来福受罪,云媞叫人把她好生送出去休息。 没一会儿,花嬷将牧云安押来,推她跪在地上,云媞床榻之前。 花嬷:“贱人,你如何敢动手伤人?怀的什么心思?跟太子妃一并说个清楚!” 绿萼护住云媞,也含泪向牧云安道:“安小姐,来福不曾欺辱过你。你如何这般心狠?” 又想起之前死了的金岚,绿萼愈发觉得,这牧云安是个祸害,当真留不得了。 云媞撑着身子坐起,冷冷看着牧云安,一言不发。 初时,牧云安还自懵懵懂懂,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看到云媞的脸那一刻,她突然尖声大叫:“牧云媞,你还活着?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该死,你早该死了!” “所以,你要杀的人,其实是我?” 牧云安疯狂点头,“你该死,该死!该划烂你的脸,捅穿你的喉咙!该死的是你啊!” “好啊,好……” 云媞怒极反笑,“从前留你一条性命,不过是念着你也姓牧,那些恶事,不全是你一个做下的。” 还是牧殊城和葛氏作恶较多,他们两个才是真正该死之人。 云媞:“现在想想,我当真是……错得离谱,早该一并解决了你。” 牧云安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口中不停念叨着,要杀云媞。 对她伤了来福的事,没有记忆,无也半点愧疚。 云媞:“这样的人,活着……也是多余。” 她心中燃烧着森然冰冷的怒火,知道这牧云安是断断留不得了。 可她,要亲眼看着她死。 云媞:“来人,赏她毒酒。” 不过是赐死牧云安一个疯妇,花嬷立时端上毒酒到她跟前。 牧云安自然不肯就喝,拼命挣扎。 她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云媞:“牧云媞,你胆敢伤我?爹娘必不饶你!嘻嘻……你还不知道吧?爹啊,是我亲爹,他最爱我娘,太子哥哥也最爱我,嘻嘻嘻……” “疯言疯语!” 花嬷拧眉,只觉听不下去。 “太子妃,老奴给这贱人灌下去……” 云媞摇头。 她要亲自动手,为来福报仇。 那是她当做亲妹妹的来福啊! 废了一双腿,哑了嗓子,毁了容。 云媞真恨不得叫牧云安也把那滋味一一尝过! “按住牧云安,我亲自送我这好妹妹,与她爹娘团圆!” 花嬷对上云媞发红的眼眶,知道劝不住,得让太子妃出了这一口郁气。 她与绿萼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押住牧云安胳膊,按着她双肩,让她老实跪着。 云媞端了酒杯,走近。 她好悔,真的好悔。 若早日除了牧云安性命,是不是来福就不会出事?说来说去,还不是她牧云媞心慈手软? 是她害了来福,是她啊! 好在…… 现在还能弥补,为来福报仇…… 云媞手中毒酒,抵在牧云安唇边。 她浑身无力,这杯酒却端得极稳,一点都不曾洒出来。 云媞盯死牧云安双眼:“这是你们一家子,应得的。” 这一刻,牧云安疯狂的头脑中,灵光一现地清醒过来。 她明白云媞是真的要她的命。 “不要……”牧云安眼中蓄出泪水,“爹娘……不会饶过你……” “呵……”云媞轻笑,“你娘在下面等你。她是自作孽,一早被吓死。” 牧云安眼睛猛地瞪大。 葛氏……死了? 云媞:“至于你爹吗……他就住在关你的耳房旁边,一墙之隔,怎么,你都没过去叫他一声爹?” 牧云安睁着眼睛流泪,“怎么会……” 爹要是早知道她在一边受苦,会救她的吧?一定会救她…… 牧云安猛然明白过来,“牧云媞,你故意的!你故意非要看我们父女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你、你好残忍……” “残忍?” 云媞脸上,笑意愈深。 多有趣啊。自己本是食腐的秃鹫,却要说旁人残忍。 可牧云安果然是牧殊城一样,虚伪得可笑。 “你说残忍就残忍吧。”云媞失了再和她多说的兴致,“别急,你死了,牧殊城我也会送下去陪你。” 她已是看清了,牧家人,都是毒瘤。 早些除了,早日干净。 “不要……不要啊……”牧云安拼命挣扎。 可她越是这般,云媞越是想起来福的惨状。 她很痛的时候,想必也是这样挣扎求饶。 却没有人肯饶她。 云媞手中的毒酒,向着牧云安口鼻倾倒—— “住手!” 一道冷硬的声音响起。 同时。 “咣当!”一声。 酒杯从云媞手中飞出,咕噜噜落在地上,滚出好远。 云媞身上本就乏力,叫人这么一挥一推,身子没能站稳,直接跌坐在地。 腹中一阵剧痛。 云媞顾不上,只怒视眼前之人。 “李怀肃,你让开。” 李怀肃面色黑沉。 他不过是出去一会儿,云媞就……险些酿成大错。 李怀肃:“云媞,够了。” 又是这句话! 云媞只觉怒火攻心,“敢问殿下,什么够了?你可知牧云安,害了来福……” “孤知道。”李怀肃疲倦地叹了口气,“可是云媞,来福……不过一个下人。” 如重锤,直接敲击在胸口。 云媞只觉胸腹之间连成一片,宛如被战车碾过,翻滚着不尽的痛意。 李怀肃说,来福只是个下人。只是个,下人。 不值什么的下人。 反应过来之前,云媞面颊上已全是泪水。 她笑着点头:“殿下说的是,来福的命原不值什么,恐怕我的命,也是。都不及殿下的清名重要。” 此言一出,李怀肃就知道,云媞这是误会得深了。 “云媞,孤不是这个意思。是……” 可偏生有些话,他答应了人,决不能说。 只得先把牧云安扯到身后,护个严实,才向云媞道:“孤方才说过了话,你不要怪我。这牧云安……牧云安……好歹,是你的妹妹。” “呵……” 云媞看着李怀肃身后涌进来的玄甲卫,知道如今牧云安的命,她如今怕是取不走了。 竟是李怀肃,那么护着她。 可……为什么…… 难道真就仅仅因为来福是个丫鬟,她不值得? 玄甲卫身后,冷玥也跟了进来。他见云媞脸色苍白,担心地劝道:“太子妃,你勿要怪罪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是不得已。” 李怀肃抿唇:“是,孤是不得已。”才非要保住这牧云安性命。 云媞:“什么不得已?” 冷玥:“这牧云安……已有了身孕,和太子妃差不多一般大小,想是同时怀上……太子妃,稚子无辜,还往太子妃抬抬手,放这孩子一条生路。” 第302章 牧云安伤不得 “……你说什么?” 云媞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牧云安……有身孕了?可是,怎么会…… 被李怀肃护在身后的牧云安,听了冷玥的话,长久以来隐约的怀疑可算得到确认。她双手掩住小腹,兴奋得两眼闪闪发光,“我……我有孩子了?我怀上小皇孙了!” 云媞心口一沉,不自觉看向李怀肃。 李怀肃拧眉:“够了!” 可牧云安是个半疯的,再加上她刚从必死的绝境里逃出来,心绪正在激动不已。 根本不听李怀肃的话,只一味对着云媞:“听见了吗,我有孩子了!谁也动不得我!那是皇室血脉,皇室血脉!娘啊,安儿也要做娘了!” 素白寝袍下的手指无声地攥紧,再攥紧。 云媞却发现,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指却痉挛着,那样的无力。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一股股的热流涌出,带走了她所有的生气。 眼前一阵阵地眩晕。 云媞紧咬着口腔里的软肉,用疼痛逼出清醒。她定定看向李怀肃,在等他一个解释。 牧云安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怀肃:“云媞,不是她说的那样。” “那是怎样?” 李怀肃张了张口,终是摇头,“抱歉,孤……” “呵……” 云媞伸手扶住桌案,勉强止住身上细细的颤抖,“殿下不愿说,也无妨。” 李怀肃双肩松了松。 云媞:“我只要牧云安,为我的来福,偿命。” “偿命”两字,云媞声调低沉嘶哑,似是凝了丝丝缕缕的血泪在其中。 连被李怀肃护得很好的牧云安,都被镇住,一声都不敢出,龟缩起来。 李怀肃面色一变,“云媞,不可!” 牧云安不能出事。 她腹中的孩子,更不能出事。 至于原因…… 云媞:“为什么?” 李怀肃痛苦地摇了摇头,“孤不能说。” 看着云媞面上一点一点灰败下去,李怀肃按住胸口轻咳了两声,“云媞,等往后,孤定会给你一个答案。可牧云安……你不要动她。” “是吗?” 云媞眼眶通红,唇角却微微上挑,脸上现出一个明艳得有几分凄厉的笑来。“我要牧云安的命,今日就要。殿下若不肯给,往后……也不必再说。” “云媞!” 李怀肃痛道:“你何时变得这般……蛮不讲理?” 他又何尝不想把牧云安做的腌臜事儿从头到尾好好地告诉云媞? 可此事事关秦家,事关秦佑川,这根秦家这一代唯一的血脉。 刚才,朝堂之上,传来消息。说是南疆大捷,征夷军即将班师回朝。 这本是意料之中消息。 可…… 上表请功之人,是那个刚到南疆前线不久的木子恩。 原本的将帅秦佑川,却在战斗中中了埋伏,身受重创。 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 也再不能留后。 本来前途无限、风光无限的秦小将军秦佑川,就这么废了。 消息传回秦府。 得了秦佑安亲笔书信的年过八旬的秦老太君,一身诰命服侍,跪倒在太子府门口。 只求太子将那一晚,秦佑川荒唐过的女子,赐给秦府。 “秦家不求旁的!可川儿已经瘫了,需得一个女子照顾!川儿那孩子心思重,知道做了对不住太子殿下的事,恐怕太子殿下难为那女子,特写血书来求!他本想……南疆大捷后,亲自用军功来找殿下讨个恩典,可现在、可现在……也是不能够了!还请殿下,把那女子,赐给我们川儿吧!” 李怀肃本想推拒,着冷玥去看牧云安,想借大夫的口,说出那是个疯子,不堪侍奉在秦小将军身边。 可冷玥回来却带来了一个惊天消息,“牧云安……有孕,且腹中胎儿因不善保养,有些胎气不稳。若再不保胎,怕是……” 本如槁木死灰的秦老太君眼睛一亮。 复又从椅上滑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求您、求您将那女子赐给秦家!我秦家满门忠烈,血脉不该由此断绝!太子殿下,您若不肯答应,老身今日,就跪死在这里!” 秦家满门忠烈。 老将军为国而死,秦佑川又残了,瘫了。 这一家人为国有功,不该就此断绝。 李怀肃背在身后的手指收紧,又轻放开,良久。 李怀肃:“孤……答应你。” 所以,现在的牧云安,是秦家人。 是怀着秦佑川唯一孩儿,镇国将军唯一血脉的女子。 她……伤不得。 且秦佑川要了本该成为太子妃的女子的身子,又致此女怀孕。 此事传扬出去,与太子府、秦家清誉都损伤极大,不知多少颗人头都要因此落地。 如今…… 李怀肃看了一眼屋内的花嬷和绿萼,到底深吸了一口气:“云媞,此事孤往后定会给你个解释。只是……不是现在。” 李怀肃纳秦若兰为侧妃,本就有拉拢秦家之意。 可如今,秦家一连折了两员大将,顶梁柱都摧折了。 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 堪堪留下一条性命的秦佑川,现在是什么都经受不起了。 等此事风波过去,李怀肃定会将这一切原原本本告知云媞。 可不能是现在…… 冷玥在一旁低声提醒李怀肃:“殿下,人还在外面等着……且这……安夫人,也该吃安胎药了。” 安胎药! 好啊! 云媞目光一寸一寸移到李怀肃脸上。 他给她灌堕胎药,却费尽心思要保住牧云安这一胎。真好。 李怀肃不再解释什么,返身护着牧云安出了云媞房中。 他刚走出几步,便听得身后传来丫鬟绿萼的一声惊叫:“小姐!” 李怀肃咬着拳头,没有回头。 带着牧云安和冷玥快步走了出去。 先把秦家的事处理干净。云媞……会等他的。 给牧云安喝完安胎药,李怀肃还有些琐事要和秦家商谈。可到底心中有些放不下云媞,绿萼刚才那声尖叫,犹在耳边。 李怀肃向冷玥:“劳烦冷大夫去看看太子妃。她刚小产,又大怒,恐怕伤了心脉。你需为她仔细调理。” “是。” 冷玥拱手行礼,“这本是不才的本分。只是……” “只是什么?” “太子妃金尊玉贵,不才每次请脉都声势浩大,身边颇多陪衬。以太子妃现在的心性,恐怕会觉得心中烦恶,更添暗病了。” 这话也对。 说到底,痴儿这个离魂症,不就是从云媞的情绪郁结上来的? 李怀肃略一寻思,“孤不是那等迂腐之人,见不得妻子同男子说话。只要能治好太子妃的身子,你便可便宜行事,孤不会疑你,毁你清誉。” “多谢太子殿下信重,冷玥定不负所托。” 冷玥长揖到地,素白的衣袖垂落在脚尖之上,姿态分外恭谨。 掩住眼底一丝含义不明的亮光。 第303章 都怪她自己 得了李怀肃的吩咐,冷玥长袖一飘,回身便去了云媞房中。 云媞经刚才那一下重气,怒火攻心,竟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幸亏身边绿萼机警,上前一步,用帕子接住。 这血吐出,云媞只觉浑身乏力,往后便倒。 花嬷扶着她,躺回床榻之上。 老嬷嬷眼中含泪:“太子妃,太子他定有苦衷……” 云媞闭目不语。 绿萼声音中带了哭腔,“嬷嬷,都这个时候了,先不说旁的。小姐病成这个样儿,需得让太子知道。” 她双手捧着手帕。洁白的丝帕上,殷红的血,如绽开的红梅。刺得人眼睛发酸,发痛。 花嬷见云媞吐血,一时间也慌了。 “是,是,”花嬷伸手便要接过那丝帕,“老奴去找太子殿下,他……他不能这般对太子妃。” “等等。” 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冷玥飘然而至。 绿萼被云媞吐血这一幕吓坏了,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不对。 倒是一旁的花嬷毕竟年岁大,又是宫中出来的,平日里就最重规矩。她见冷玥就这样大刺刺进来,拧眉挡在云媞卧榻前:“无知小子,何敢径入太子妃卧房?这是你能随意进来的地界儿吗?” 冷玥吃了花嬷训斥,倒也不恼,面上还是挂着温润笑意,拱手答道:“回嬷嬷的话,是太子殿下交代了,叫不才为治太子妃的病,可便宜行事。” 花嬷还想说什么。 却被冷玥一下子看到绿萼手里的丝帕。 冷玥:“太子妃呕血了?” 绿萼:“是!刚才,突然就……这可如何是好?” 冷玥绕过花嬷,径到云媞床榻边,“劳烦嬷嬷卷起床帷,不才要为太子妃诊脉。快!” 花嬷吓了一跳,下意识挑起床帘。 露出里面云媞苍白的一张小脸。 她并未昏迷,察觉到男人手指搭在自己腕上,皱着眉头别过脸去。 好一会儿,冷玥才放下手。 一旁,花嬷急道:“太子妃怎么样了?” “无妨,”冷玥慢慢道:“太子妃秉性刚强。不过是,一时气恼,血不归经,才被激得吐了血。若能修身养性,一日日好好留神养着,慢慢会好的。” “呵呵……” 床帷里传出云媞一声轻笑,入耳十分嘶哑。 “冷大夫的意思,落到如今这番天地,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这……” 冷玥满脸无奈,欲言又止。可上位者的问话,不能不答。 他顿了顿,还是直言道:“太子妃的性子,是有些过于计较了。” 云媞挑唇笑了笑,收回手腕。 她忘不了这个冷玥为她端来的那一碗堕胎药。即使明白他也不过是治病救人的本分,可心中本就难以释怀。 云媞:“我不要你治,你走吧。” “太子妃,这不妥……” 可云媞只是双手交叠在胸前,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抗拒的姿态摆得很明显。 冷玥还在一旁劝慰:“太子妃,您若自己不肯修德,放开心胸,这病怕就要留下病根,一辈子都好不利索。岂不是要辜负了太子殿下一片为您的心了?” 修德? 放开心胸? 云媞几乎要气笑了。 她的孩子没了,她当做妹妹疼的侍女被人凌虐成那副模样,她却没能力为来福报仇。 甚至那牧云安还怀了太子的骨肉,活得好好的。 却反过来叫她修德,叫她放开心胸。 叫她忍! 这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云媞:“庸医,出去!” 被云媞这般说在脸上,冷玥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却依旧耐着性子劝:“太子妃,您记恨不才,不才没什么好说的。可千万要仔细您自己的身体。您是太子殿下的妻房,您若出了什么事儿,太子殿下该有多难过……” 一旁,花嬷见这冷玥一句句的只是劝不到点子上,有些着急。 云媞又紧闭双眼,油盐不入。 这么僵着,不是终局啊! 还需太子殿下调停。 想着,花嬷伸手接过绿萼手中手帕,“老奴去找太子殿下。” 再说,太子妃病得这般重,需得叫太子知道。 “不必了。” 冷玥长臂一伸,拿过了那方手帕,“不才亲自去跟太子说。连着太子妃的脉案,一并禀报殿下。” 那手帕上的殷红一闪,终是消失在了冷玥袖中。 他叹息着去了。 屋内,绿萼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花嬷强忍着心中酸涩,劝道:“太子妃,您这样……是煎熬了您自己。” 云媞依旧双目紧闭,一言不发。 眼角却渗出泪意。 花嬷叹息着:“就算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尊贵如皇后娘娘,还不是要仪仗着夫君方能活下去,活得好?太子妃,不要再和太子置气了,不然,受伤的只会是自己啊!” 开口劝和,实在也是违背了花嬷自己心里的想头。 她也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要为了那牧云安,这般伤害太子妃。 太子殿下最爱的,不应该是太子妃吗? 难道还要跟那牧云安有些什么? 也难怪太子妃伤心绝望…… 床榻上,云媞已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花嬷:“太子妃……” “我……没事,”云媞稍显吃力地摇了摇头,她不再隐忍,泪水决堤而出,“花嬷,绿萼,无需劝我……无需……” 她已决定好了。 再哭一次,就再哭最后这么一次。 为了娘,为了她去了的孩儿,为了来福。 也为了…… 李怀肃。 往后,她就再也不哭了。 这几日,冷玥再来的时候,云媞跟他没什么话说,却愿意配合着看诊、吃药。 冷玥赞道:“太子妃到底聪颖,自己已是想明白过来了?不才这里姑妄言一句,太子殿下是未来的皇帝,繁衍子嗣是他的职责。就算是如今,这太子府里,不也有侧妃,有太子良悌吗?往后太子身边的女人,怕只会更多,绝不会少。太子妃能早日想开,身子便能早好。皇嗣,往后还会有的。太子妃勿要忧心。” 他往日跟云媞说这些开解的话,云媞都不愿搭腔。 今日倒是声音嘶哑道:“不过是天下男子多薄幸罢了。” 冷玥一愣,随即失笑:“太子妃不怨不才了?” 第304章 来福最好的出路 云媞:“冷大夫医者仁心。我的孩儿……定是真的保不住,不然,冷大夫怎么可能双手染血呢?” 冷玥微微一愣。 随即肃然道:“太子妃,正是这个道理。太子妃能不怨恨不才,便离身子痊愈,更近一步了。” 云媞苍白的脸上,现出些微笑意。 像被冰雪覆盖了许久的山巅,被金色的日光照着,终于冰雪融化,露出其下的灼灼其华来。 竟看得冷玥一时呆了。 “冷大夫,我知你亲手打落我的孩子,恐怕心中,也不好过。” 女孩声音如淙淙流水,格外动听,“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一点红晕,悄悄浮上冷玥耳尖。 他有些不自在地一侧身,“不才辛苦,也是应当的。只要太子妃身子能好转,便是不才的福分了。” 云媞依在软枕上,认真看了冷玥几眼,“待我身子好了,太子必有赏赐。冷大夫,可有心悦的姑娘,我做主为你二人指个婚。” “没、没有……” “哦?”云媞微微一愣,“冷大夫光风霁月,又是药王首徒,定有很多姑娘心悦于你。是你心高,没有能入眼的?” “这……倒不是。”冷玥正色道:“冷玥有家训,男子不可纳妾,只能有一位正妻。不才不得不慎之又慎。” “一生一代一双人?”云媞轻笑,声音中有无限的怅然,“那是这世间最好的美事。能做冷大夫的夫人,此女定然有福。” 这几日,李怀肃似是忙得很,一直不曾进内宅。 云媞就这样养着,慢慢地倒觉身子好了许多。 只是不喜身边伺候的人提到太子。 花嬷眼见太子、太子妃冷战,心中不安,遂央了沈侧妃,来劝慰云媞。 沈闻溪这几日都十分担心云媞,每日都来,可几乎都碰上云媞歇息,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今日方才到得跟前。 见云媞脸色苍白,人也单薄了不少,沈闻溪眼眶泛红,“你的手怎么这样冷?府医可有好好给你看病?怎么人看着,愈发的瘦了?吃得可好?有什么想吃的,表姊那儿都有,给你送来好不好?” 云媞轻轻摇了摇沈闻溪的手,“表姊,我不是贪嘴的小孩儿了。” 沈闻溪抿了抿唇,忍住眼泪:“是表姊痴了。你没事便好。” 两人都知道,云媞现在的情况,远远算不上没事。 她的孩子没能保住。 太子又冷待,一连几日不进后宅。 再加上,那天云媞的疯态,沈闻溪更是看在眼里…… 却不能说。 她轻叹了口气,转移话题:“你这房中,如何换了新面孔伺候?” 是两个年级不大的小丫鬟,被花嬷临时提拔起来,顶替来福,服侍在云媞身边。 一个叫可心,一个叫顺心。 想起来福,云媞还是有些忍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平息下心口的剧痛,才向沈闻溪道:“素闻舅舅最喜欢结交天下能人异士。不瞒表姊说,我那侍女来福身子残疾,已没法再在我身边服侍,我想把她送出太子府,给她寻个好出路。” 闻言,沈闻溪轻叹一声。 是为来福惋惜。 来福如今是云媞身边第一等得用的侍女,两人有过命的交情,云媞也十分疼她,各种好东西,流水一般赏赐给她。 这样的大丫鬟,待云媞入宫为后以后,至少也是个四品凤仪女官。 将来就是出宫嫁人,比一般的郡主还要风光呢! 可如今…… 人是废了。 也再不能跟在云媞身边伺候,更别说是进宫。 现在她能走的路,也只剩下…… 沈闻溪低头寻思了一会儿,谨慎答道:“我沈家素有财名,爹和祖父又向来最喜欢结交江湖人士,确是识人无算。若要给来福找个好婆家,倒也不难。只要多多为她添妆即可。我私心里想着,不如等来福身子好了,叫她嫁到南边,我娘家那边去。我也好嘱托爹娘,好生照应着。” 来福毁了容,又断了腿。 沈闻溪心里知道,多好的男人,也不会要这样的女人。 多丰厚的嫁妆,也只能保得住她一时。 只有低嫁,再加上沈家时时看顾,来福方能过好这一世。 也当真是…… 十分可怜。 沈闻溪低头细细想过,“未出阁时,我记得,爹结交了当时大儒丘山圣人。那位圣人收徒只看天赋,不看门第。门下倒有个寒门出身的小弟子,名换马敬业的,人很是不错。年龄也与来福相仿。只是他腿上有些残疾,想来是不会入朝为官的了。倒……正配来福。” “配得上吗?” 沈闻溪抿了抿唇。 心里知道,配不上,根本配不上。 那马敬业虽说腿有残疾,可也不过是走路一瘸一拐,看得出来。 却是能走。 不像来福,彻底瘫了,且将来也不会有子嗣…… 这样的女人…… 也只能叫爹拿着曾经对丘山圣人的恩情,逼迫马敬业,娶了来福。再叫沈家出钱,打着太子的名号,养着马敬业一辈子。压得他一世爬不上去,他才会对来福好。 好难…… 沈闻溪闭了闭眼,“配、配得上……” 耳边传来云媞一声轻笑:“我也觉得,如此甚好。” 她伸手覆在沈闻溪手背上,轻拍了拍,“表姊,我有一事相求。只希望沈家照拂,能把来福……送到丘山圣人身边。” “好……什么?” 沈闻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云媞,那丘山圣人,已是知天命之年。且有妻有子,儿子都比来福大。这、这……不般配啊!” “我倒觉得,般配得紧。”云媞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锐意,“表姊想到哪儿去了,我是想送来福去丘山圣人门下学习。不是要嫁给他。” 她的来福才十几岁,干嘛要嫁一个五十多的老头子? 那可不行。 他配不上。 “送去……进学?” 沈闻溪眼睛一亮。 又顷刻间暗淡。 “可丘山圣人门下从无女子。从前也有过世家想送自家嫡女去圣人处学习,被圣人以‘男女七岁不同席’为由拒绝。云媞,圣人连品格俱佳的世家贵女都不收,如何会收来福……”一个废了的丫鬟? 第305章 圣人的初衷 云媞看着沈闻溪,直看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不瞒你说,表姊年幼时,爹和娘可不就动过这个心思?也想送我去丘山圣人门下读书明理。” 云媞点头。 她隐约记得,娘也说过此事。 沈家虽是商贾世家,可家风素来好强,代代都有子弟进学。 恰是云媞、沈闻溪幼时,沈家当家沈如晦救了丘山圣人满门,圣人欠了沈家一个绝大的人情。 沈如晦素来敬佩圣人,思来想去,只想让膝下几个孩子追随圣人,习学儒道。 三个男孩儿不论资质,都被圣人收入门下。 唯一的嫡女沈闻溪却被退了回来。 “当时圣人便说,儒道一门是治世之经济,这天地间的大事,本就不是一个小小闺阁女子能学的,强学了,也是无用。爹无奈,就此作罢。” 沈闻溪这一番话说完,脸上多少现出些怅然。 她身边,元宝接话道:“太子妃,就是这个话儿。那丘山圣人十分严肃,连老爷都被他说得灰头土脸,不得不带小姐回家呢。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我家小姐在闺阁女子中,也算得上是有才华的。尚入不了圣人的眼,何况来福……” “元宝,别说了!” 沈闻溪止住贴身丫鬟的话,可她知道,元宝说得对。 “我沈家是对圣人一门有恩。可即便如此,恐也不能逼迫圣人改变初衷……” “初衷?” 云媞觉得有些累了,伸手按了按后腰,身边的可心才觉察出来,为云媞调整了一下软枕。 云媞:“圣人的初衷,难道不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吗?如何不收女弟子,又成了初衷?” “这……”沈闻溪顿住嘴,笑了笑,“你这丫头,表姊向来辩不过你。可丘山先生治学严谨,天下皆知,想要迫他,怕是不能……表姊劝你,还是考虑考虑那马敬业……” 云媞听完,不置可否,“我想见见这位丘山先生。” “这……倒是不难。” 沈闻溪回头向元宝道:“将我去家中的书信启封,我再写上几句,让爹帮忙请丘山圣人来京。”她顿了顿,“务要圣人带上那马敬业,一路的食宿,都由我沈家负责。” 说罢,她看向云媞:“这样可好?” “表姊办事,向来妥当。” 以沈家之名邀丘山圣人入京,比借太子的名声方便多了。 一旁,元宝忙答应着,在心中默默记下。 也生了些旁的想头。 太子妃身边的来福,她是记得的。不过是个不如何出奇的小丫鬟罢了,太子妃待她可真好。 可若说要送她到丘山先生门下,这……哪怕是太子、太子妃都做不到吧? 毕竟儒道一门,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女子入门。 太子妃如今请丘山圣人入京,想必还是要操办来福和马敬业的婚事……吧? 云媞又和沈闻溪撇开,聊了些旁的。 顺心报进来:“太子妃,刚才秦良悌在外面吵嚷,被冷大夫斥了两句,红着脸方才去了。” 闻言,沈闻溪拧眉:“这个秦氏,真是个不安分的!” 云媞忽略了秦若兰,只问那顺心:“冷大夫没事吧?” 沈闻溪一愣,看向云媞。 顺心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冷大夫……脸上挨了秦良悌一下……” 沈闻溪:“这……” 云媞却道:“快请进来!” 片刻后,冷玥翩然而入,向云媞二人行礼。 “免礼。”云媞一挥手,看向冷玥白皙的脸上,果然多了几根指印。云媞怒道:“秦氏如何竟敢伤人,她好大的胆子!” 如此怒意外露的模样,看得沈闻溪一愣。 可当着冷玥的面,她自然不便提点云媞,只得附和道:“秦氏……是有些不懂规矩。” “无妨。不才无事,太子妃万勿因此动气,伤了身子,不才这段日子来的努力,可就功亏一篑了。”冷玥温和道。 云媞尤其气愤愤的,只说秦氏的不是。 好容易劝住她勃发的怒意,沈闻溪看了冷玥一眼。 这小大夫还如初见那日一般儒雅,光风霁月。 沈无妄得了李怀肃的话,知道不能把云媞发疯的事说给云媞知道。可那日,云媞从大石上跌落下来,确确实实是被冷玥所惊。 当时,沈闻溪觉得这冷玥到底是年纪轻,不够老成。 可如今一看,却觉此人性子分明就十分沉稳。 这只是瞬间的感觉,沈闻溪思量过片刻,觉得没法子对云媞开口。只得又劝了几句,带着元宝,告辞去了。 云媞身边的两个丫鬟,可心顺心,一并送沈闻溪出来。 行到院门口,沈闻溪才反应过来:“你们两人如何都跟了出来?难不成留太子妃和冷大夫独自在房中?这成何体统?” 可心怯生生道:“侧妃,您今日才来,原不知道。太子殿下有话,叫冷大夫只顾着治病,无需避嫌。他和太子妃两人单独相处,也有时候了,侧妃无需怪罪。” “太子有这话?” 沈闻溪拧眉,有些不可思议。 都说皇家规矩大过天,难不成,竟不在意男女大防? 沈闻溪搞不明白,遂摇摇头,带着元宝径自离去。 可心、顺心对视一眼,各自拖着步伐,做别的去了。 房中,只剩下冷玥和云媞两人。 冷玥按例给云媞请脉。放下手指后,轻笑道:“太子妃还是心事重。不才说了,放开心胸,身子才能好得快。” 云媞飞快地看了冷玥一眼,强笑道:“冷大夫说得轻巧。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在眼前,如何就能放开心胸?我怕是,做不到了……” 说着,低垂下头去。 一段白如春笋的脖颈,从叠绣着近似牡丹的衣领中伸出。 眼底闪过一星泪光。 冷玥愣了愣,倏然起身,向云媞拱手:“只要太子妃能放开心胸,日日开心顺遂,叫不才做什么,我都肯肝脑涂地。” 他低着头,漆黑的发顶对着云媞。发间结的玉珠,散发着温润的光。 好半晌,冷玥听得一声轻叹。 “我之所求,今生今世,怕是……再难了。” 是夜,李怀肃留在宫中,不曾回府。 云媞一人躺在榻上,辗转难安。 突听得院中,远远地响起笛声。 这笛声悠远哀怨,如泣如诉,听得人心中酸涩无比。 床帷中,云媞撑起身子,愣愣看向窗外。 向一旁守夜的可心:“去看看,是何人在吹笛。” “是。” 可心向床帷内的云媞张了张嘴,看清她面上湿淋淋的,像是落了泪,才转身出去。 没一会儿,可心回来禀道:“这笛声是从冷大夫院中传来,可真好听啊。” 她跪在地上,清楚地听见云媞帐中,传来一声轻叹。 “好听得……叫人心碎。” 可心连忙低头,一颗心跳得砰砰作响。 没瞧见纱帐中,云媞面无表情地擦去腮边水迹,冷冷看向窗外,冷玥的方向。 第306章 对冷玥动心 第二日,云媞起得稍晚些。 人起身,才听花嬷说,昨夜子时,李怀肃回来了。 “太子殿下这几日操劳得紧,脸色不好,人也一直咳着,饭都吃不下。”花嬷小心翼翼劝着,“太子妃现在已能起身,不然,过去看看?” “不去。” 云媞冷然拒绝。 “太子既是辛劳,身子又不好,便召大夫给他瞧瞧便是了。我不便前去打扰。” 花嬷听了,只是叹气。还想再劝,却也觉得有些张不开嘴。 罢了。 太子与太子妃情笃,终有一天,是会想明白的。 到时候,就都好了。 书房里。 李怀肃刚刚从户部给牧云安领了新的身份。让她改名叫做齐安儿,送进秦家,给秦佑川当侍婢。 前脚人刚送走,后脚又被召进宫中,议征夷军几位将领的军功。 众臣子都看出德昭帝有意推举这木子恩,便一力将军功只往他一个人身上堆,只把他夸得天上少有人间独一。 李怀肃听得胸中一阵阵烦闷。 可也知道,就算他再为秦佑川据理力争,他人已是废了,皇帝能给的赏赐,不过就是些银钱,和华而不实的封号而已。 一个废人,还想要握住什么权利? 正寻思着,上首的德昭帝发话:“依朕看,独木不成林,这木子恩文武双全,立下了大功,他身边那几个幕僚也有些功劳。朝廷正在用人之际,众卿议一议,也叫底下的人,领些功劳吧。” 武将以功入仕。 这便是要为木子恩的僚臣们封官了。 众臣领会到皇帝的意思,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 李怀肃偏过头去,拧眉不语。 “怎么,肃儿有旁的想法?” 李怀肃张了张口,也知道此举不过是德昭帝为了削弱秦家兵权。 说来说去,防范的还是自己这个儿子。 李怀肃苦笑:“一切全凭父皇做主。” 只是心口这一口郁气,化为了咳意,实在难忍。 又等着众人议过征夷大军恰在元旦家宴那日班师还朝,种种礼仪,德昭帝又赐了李怀肃酒,方才散了。 李怀肃这一路都咳得厉害。 只觉四肢百骸都要被咳散了一般。 到得府中,已过子时,本想去看看云媞。 又想起她该是已经睡下。 再说,纵是不睡,想来云媞也未必……想要见他。 本是向着云媞院中去的脚步倏然停住,转回了自己书房。 逐浪跟在身后,小心翼翼试探:“殿下好几日不曾见过太子妃……” “今日罢了,”李怀肃咳得声音已有些嘶哑,“去看看冷大夫,他若没睡,请他来孤书房一趟。” 云媞的身子到底调养得如何,现在也只有冷玥最为清楚。 片刻后,冷玥被唤来。 “太子妃的身子如何了?” “女子小产,总要好生养着。太子妃与旁人也无甚不同。没什么大事,还请太子殿下勿要担忧。” 冷玥手指攥了攥,抵住要滑出的那一方手帕。 不过是女子暗病,小事而已。无谓说出来,叫太子忧心。 得知云媞身子一日好似一日,李怀肃多少舒了口气。 李怀肃:“好。明日孤便去看她。” “这……”冷玥欲言又止。 “怎么?” “太子妃如今身子好些,可情绪还是……” “她还……怨恨孤?” 冷玥不语。 李怀肃却全明白了。云媞的性子,自幼就倔,这又是她第一个孩子,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到底心中意难平。 再加上来福,牧云安的事…… 李怀肃叹了口气,疲惫不堪地揉了揉眉心,“她的心意,孤知道了。孤不会去讨嫌,叫她……放心。” “是。”冷玥躬身行礼,“太子和太子妃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养好身子,才是正理。” 说着,他抬头,满脸担忧:“不才听太子咳得厉害,可要不才为殿下诊脉看看?” 李怀肃微微一顿,“不必了。孤的脉象,自有府医。” 这之后,年关将近,李怀肃一日日愈发忙着。 回府的日子愈少。 云媞已习惯了冷玥每日早晚来请平安脉,她总是屏退下人,连贴身的两个侍女,可心和顺心,也经常在屋外守着。 一日,花嬷从小厨房中为云媞端了养身的粥回来。 正撞上屋中只有云媞、冷玥二人。 花嬷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冷大夫,太子妃屋中无人,你、你该避嫌……” 她话还未说完,可心打屋外进来。 双手挽住花嬷小臂,直把老嬷嬷往外拉,“你这嬷嬷,如何什么话都敢当着太子妃的面儿说出来?冷大夫不过是奉了太子的命,来给太子妃诊病,如何到了嬷嬷口中,就平白显得这般腌臜?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太子妃清誉有损,嬷嬷可担当得起?” “可、可是……” 人被拉出云媞房中,花嬷才觉有些不对。 这可心、顺心,都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丫鬟不假。 可这性子,可跟从前做小丫鬟的时候,全不一样。是在云媞身边当差时候久了,竟连她都敢顶撞? 不,不对…… 花嬷心中觉得别扭,她摇了摇头,才反应过来。 最近她和绿萼两个,总被冷玥支到灶上去看着给云媞煮药。 若是…… 她不在的时候,那两个小丫鬟也不在云媞跟前,只有冷玥…… 这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是不是有些太长? 花嬷一愣,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地发凉。 女子小产时,身心都最为脆弱。太子又一时与太子妃生了些嫌隙。 太子妃不会是、不会是…… 对这冷大夫,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吧? 这……这怎么行? 花嬷心中一急,回身便要往云媞房中去。 被身旁的可心一把拦住:“嬷嬷,你这是做什么?太子妃不愿你在屋里伺候,你没瞧出来?” 花嬷推搡可心:“轮不着你在这儿胡说,让开!” “不让!” 可心张开双手,挡在云媞房门前,梗着脖子对着花嬷。 花嬷气得眼睛直愣愣的,“你这浑丫头,要害死太子妃?” “奴婢怎么敢?” 可心眼睛陡然一亮,“都是、都是太子妃的吩咐!” 花嬷正觉有异。 只觉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太子妃吩咐了什么?难道也不许孤进去?” 第307章 饶她一条性命 可心脖子一缩,脸上闪过心虚神情,“太子妃说了,谁都不许、不许进去……” 闻言,李怀肃脸色一沉,“她在里面做什么?” 一旁,花嬷拼命挤出笑脸,“殿下,太子妃……这女人小产后调理身子,男子在旁,多有不便的……您还是不要进去,以免血气冲撞了……” 她心中虽然恼云媞不知道轻重。 可她……毕竟是太子妃,是李怀肃真心爱重的女人。花嬷需得为她遮掩。 老嬷嬷这话一出口,李怀肃黑沉的目光便直扫到她脸上来,“嬷嬷,你如今……倒是彻底成了太子妃的人了。” 花嬷一惊,再不敢说话。 倒是可心一脸焦急地为云媞辩解:“殿下,不是太子妃有什么事情瞒着你!是、是……她和冷大夫在屋里,冷大夫看诊,素来不许外人进……” 花嬷愤怒地看向可心。 这蠢蹄子,在说些什么? 是痴了,还是…… 有意的? 果然,她这话一出来,李怀肃面色愈沉,“屋里,只有太子妃和冷大夫两个?” 可心眼神闪动,“……是。” 李怀肃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攥紧,“他们两个这样,多久了?” 花嬷忙用话拦,“殿下,这……这不过是一次凑巧,从前从未有……” 她话还未说完,可心故作天真:“已有一段日子,太子妃不叫我们这些贴身的婢子近身伺候,都叫我等在外面守着。”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太子妃说,这是太子的吩咐。” 李怀肃静静立在可心、花嬷两人跟前,整个人宛如静止的雕塑。 一双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可心紧绷的双肩微微垂下,却有些不甘地搓了搓手指。 她从前是扫洒的粗使丫鬟,因伶俐才得了这般重用,原不知道李怀肃的性子。 花嬷却是心口一沉。 知道太子自幼是个脾气内敛的。这副模样,定是气得狠了。 怕是下一刻,发泄出来,就要…… 要人性命! 花嬷脑筋急转:“殿下,可心是新来的,别听她浑说,不是、不是这样的……” 太子有若千斤重剑一般的目光,缓缓地移到可心脸上,周身上位者的威压无意识放出,压得可心单薄的身子一晃。 她有些惊恐地抬头:“太子殿下,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奴婢敢以性命做保!” 花嬷:“你……” 是谁叫这丫鬟这般忤逆犯上,满口胡言的? 难道是…… 云媞? 可、可为什么啊?就为了跟太子置气? 花嬷恼恨地重重咬了一口腮帮子里的软肉,疼痛蔓延,顶得她的太阳穴一阵阵地胀痛,头脑发晕。 云媞真是糊涂啊! 她若是寻常高门大户人家主母,跟夫君置气,已经有很多不便。更别说她现在是皇家妇,她的夫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和太子置气,这、这……赌的就是太子对她的爱重,还剩下几分。 可这爱重什么时候,若是消失殆尽。 那云媞的一条小命…… 花嬷急急看向李怀肃,“殿下,您别听这小丫鬟胡说!太子妃不是那样不知理的女人。” “奴婢是不是胡说,太子殿下进去一瞧便知!” 花嬷心胆欲裂! 这可心刚才不让自己进去,现在竟然言语之间,一递一句叫太子闯进去! 这怎么行?难道真的要云媞的命吗? 她一颗心高高提起,唬得腿都有些软了,一双眼中满是哀求地看向李怀肃:“太子殿下,无论什么事儿,往后关起门来再说。不可、不可这般不给太子妃颜面……” 她这么说,是坐实了如今云媞的“罪”! 可花嬷也知道,就算是这样,也比今日太子直闯进去,真的看到点什么不该看的,要好! 事情总有原转的余地! 李怀肃眸光有一瞬间的动摇。 云媞跟冷玥有什么,他是不信的。 只是…… 男人抬首,看向几步开外那扇紧闭的朱红色的门。 从前,这门从不会对自己闭锁。可如今,他甚至数得清那门上一朵朵的梅花浮雕。 这门好像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为他开过了。 云媞就在里面。 她……到底在干什么…… 在外人看来,李怀肃这般目光不善地看向太子妃的绣户,想是动了疑心。 可心埋下头去,一副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眼中却划过一丝得意。 一旁的花嬷急得不行。 李怀肃不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他是未来的天子,身负天威。实在是不容她再说什么。 事到如今,也只能祈祷屋内的云媞和冷大夫,自求多福。 花嬷躬着身子,十根手指都紧张地抽搐在一起,揉皱了她深褐色的万字纹缎子裙摆。 眼看着李怀肃上前一步,花嬷还想拦,却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你,很好。” 迟疑半晌,可心才反应过来,太子黑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先是一愣,随即心口一阵狂跳。 太子这是…… 褒扬她吗?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奴婢不敢,奴婢不过是……尽忠职守,不值什么。” “呵……” 李怀肃一声轻笑,“看来,你不似花嬷,你忠心于孤。” 可心下意识抓紧了胸口衣裳,激动得浑身直抖。 太子最喜忠心之人。现在,得殿下亲口承认,自己的忠心尤胜于花嬷,那这月例,定也会……胜过花嬷! 再加上那人承诺的那一大笔钱财…… 可心声音都微微发颤:“殿下,奴婢、奴婢不过是一心做事,不敢称功……” “已经很好了,”李怀肃冷道:“孤喜欢你的忠心。现在,有两份赏赐摆在你跟前,只不知你想要什么。” 果然来了! 那人说得没错! 太子越是爱重太子妃,越是忍不了太子妃跟旁的男人有什么牵扯!定会……嘉奖自己。 可心:“奴婢敢问一句,是……是何等赏赐?”可以都要吗? “第一,”李怀肃看定了可心,在她跟前缓缓地竖起一根手指,“拔了舌头,三十大板,去庄子上,做三十年苦役。” 可心猛地愣住。 一旁的花嬷也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殿下?” “第二,说出指使你的人是谁。孤饶你一条性命。” 第308章 与冷玥共饮 “殿下,奴婢、奴婢……不懂您在说什么……” 可心一张小脸唬得全白了。 这、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可心忙着辩解:“无人指使奴婢,奴婢说的、说的,都是真的啊!” 李怀肃目光从可心身上移开去,“花嬷,你也有罪。” 花嬷噗通一声跪下,“殿下,是老奴用人不察,才提拔了这种东西上来。请殿下放心,此事老奴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看是谁教唆这些小丫头胡说!” 李怀肃不置可否。 目光依旧看向云媞那扇紧闭的门。 他来了这么长时间,又弄出这么大动静,那扇门依旧静静地、死死地关着。 里面,悄无声息。 云媞……到底在干什么? 还是说……她就真的…… 这样不愿见他? 李怀肃右手背至背后,无声地攥紧、攥紧。 他知道今日若是听了旁人教唆,真就这么闯进去,他和云媞,怕是就…… 真的完了。 可…… 可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 失了孩子,云媞痛苦,难道他就不难过吗? 为什么……为什么云媞就是不肯体谅体谅他…… 好半晌。 李怀肃长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强迫自己从那扇门上,移开了目光。 他看向可心:“你选得如何?” “奴婢、奴婢……奴婢不知道……” 可心抖如筛糠。 事到如今,她本想把肚子里的话一股脑都倒出来。 可、可那人也说过,太子最喜忠心,最厌恶的,自然就是……吃里扒外的下人。 若被太子知道,她和旁人有所勾结,那岂不是…… 她人头不保? 急切之间,可心已满头是汗,嘴唇颤抖着,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花嬷:“殿下,这丫鬟就交予老奴处置吧。” “你……” 李怀肃看了花嬷一眼。 这个自幼看着他长大的老嬷嬷,如今一颗心已经完全倒在了云媞身上。这倒是…… 好极。 不自觉地,李怀肃声音温和稍许,“既如此,便放开手脚去查。” “是!” 花嬷以额触地。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临走前叮嘱花嬷:“这丫鬟到底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处置前,还该问一声太子妃。” “老奴知道。” 太子这话一出,花嬷长舒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尊重太子妃,不肯随便就动她身边的人。太子对太子妃的情意还在,一丝未减。 现在,只需劝过太子妃…… 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李怀肃走出几步远。 突听身后“吱嘎”一声。 是云媞房门,开了。 李怀肃不自觉停住脚。 这几日他很忙,真的很忙,抽空儿才能来远远地看一看云媞的窗户。 可若是,她肯走出来,和他好生说上几句话……他或许还挤得出时间,和她一起用膳。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预想中云媞的声音,并未响起。 身后静静的。 没人挽留他。 心口好似有小蚂蚁在噬咬着,又痒又痛。 李怀肃自觉已经过去了好半晌,他终是忍不住,回头。 只见枯枝掩映下,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从云媞房中出来的人。 确是,冷玥。 一个人。 是日晚些时候。 李怀肃终是忍不住,差逐浪去云媞院中通报,说准备与太子妃共用晚膳。 逐浪临走时,李怀肃叮嘱:“是孤这几日太忙,冷落了太子妃。你与太子妃院中下人说话,语气定要软和些,莫要吓坏了她们。” “是!” 逐浪虽答应着,心中却莫名其妙。 太子妃院中,从前一个来福,现在一个绿萼,再加上花嬷……哪个像能给吓坏的样子啊! 太子真是多虑了。 半晌后,逐浪回来复命。 见他欲言又止,蔫头巴脑的神情,李怀肃皱眉:“怎么?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太子妃院中的绿萼说,说……” “说什么?” “说太子妃晚膳要用冷大夫特制的养身药膳,就、就……不与太子同吃了。”逐浪边说,边小心翼翼抬头打量李怀肃神情,“太子妃说那药膳味道冲鼻,怕扰了殿下的兴致,才……才婉拒了。” 李怀肃手中,悬停在纸面上的湖笔一滞。 逐浪只觉提心吊胆。 太子和太子妃冷战的这些时日,他们这些下人也不好过…… 逐浪:“殿下,太子妃……” “你见到太子妃了?” 逐浪愣了愣:“是……太子妃隔窗,跟小的说的。也算是……见着了吧。” 李怀肃手腕一抖。 一团墨水晕了他已写好的字。 心中愈发烦躁。 云媞跟肯逐浪一个下人说话,都不肯跟他说!把他当做外人吗? 真是…… 真是! “嗒” 湖笔被重重搁下,与歙砚碰撞出清脆声响。 逐浪战战兢兢。太子这是终于要和太子妃对峙? 片刻后,李怀肃:“罢了!”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逐浪:“你下去吧。” “殿下的晚膳……” “不用了!”李怀肃烦躁道:“没看到孤有多忙?还吃什么吃?就知道吃!” 逐浪:…… 听着逐浪蹑手蹑脚退出书房,李怀肃深吸一口气。 云媞……不过是吃那冷玥制的药膳,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和冷玥本人一起用膳。 等她身子好了,这个冷玥…… 一定要远远地打发掉。 他看着烦! 另一边,云媞房中。 一张紫檀月牙桌在地当间摆开,云媞与冷玥对坐。 桌上除了一盏药膳,还摆布了几盘清淡小菜。 云媞身后,绿萼布好菜,恭谨地退后两步,向冷玥道:“冷大夫,这些菜都是我家小姐交代小厨房亲制的,您试试看,合不合您的胃口?” 云媞淡淡道:“都是些时鲜蔬果,本不值什么的。”她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冷玥,“冷大夫可要用酒?” 云媞身后的绿萼和花嬷对视一眼。 连远远伺候的可心、顺心都是一惊。 可心今日被太子训斥,多亏了冷大夫在太子妃跟前说话,太子妃才把她保了下来,还带在身边伺候。 她本不敢再出挑。 可紧接着,太子妃便唤了她名字:“可心,去取梨花白来。” 这梨花口感醇厚,香味绵长,又有些偏甜。 因太子妃喜欢,府中常备下些好的。 如今,太子妃竟要与成年男子对坐共饮吗? 这……这真是…… 可心知道这样不对,若是传了出去,恐怕太子妃的名声,就完全了。 她眸光一闪,伶俐地答应着:“是,奴婢这就去!” 赶在花嬷开口阻拦之前,可心灵巧地一个转身,绕过花嬷,直出门去。 到得亲自提了酒回来,可心路过太子书房,脚下一滑。 “咣当!” 一坛梨花白,全都泼洒在了书房窗下。 几乎是顷刻之间,书房内就传来逐浪低喝:“什么人?胆敢冲撞殿下?”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听到可心声音,李怀肃皱眉。 怎么,连一个小丫鬟,云媞都不忍心处理了?是她心太软,还是…… 李怀肃沉声问道:“什么事?” “是……是太子妃使奴婢取酒水,要与……与冷大夫共饮。奴婢一时手滑,才打翻了太子妃酒坛。” 可心的声音中染上恰到好处的慌乱,“这酒是太子妃最爱的梨花白,求太子殿下……求殿下奴婢一命啊!” “咣当!” 书房的门,被从内重重推开。 “你说,太子妃……要和冷大夫共饮梨花白?” 第309章 太子去了秦良悌那里 云媞房中。 冷玥边吃菜,边分出心神跟云媞说话。 那取酒的侍女,左等右等也不见回来。 云媞也等得有些烦了,她回头:“绿萼,去催一催可心。” 还未等绿萼答应,冷玥拦住:“罢了。偌大的太子府,下人一时走得慢些,也是寻常事。今夜……”他顿了顿,微笑,“夜还很长,请太子妃勿要忧心,我们还有很多辰光。” 云媞持着银箸的手微微一顿,也回以微笑:“冷大夫说的是,是我急躁了。” “太子妃聪慧,一点就透。” 冷玥恭顺地低下头去应答,快要掩不住眼中得意。 这些后宅女子就是如此。看着金玉其外,高高在上。其实……只要她们金尊玉贵的外壳上,稍有一点瑕疵,还不就只能乖乖地…… 任人拿捏? 如今,云媞的瑕疵,怕就是……对自己,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冷玥眼中神色愈冷,面上兴味愈浓。 他干脆起身,银箸远远探出,将自己盘中的一小块蜜饯送至云媞跟前。 “太子妃,这蜜饯味甘,堪可做这药膳的引子。还请用些吧。” 竟请太子妃吃自己盘中的东西。 这是极亲密,也是极不妥的举动。 花嬷脸色难看,张了张嘴,半晌还是未说出什么。 云媞浅笑,摇头:“我不喜食甜。” 冷玥也不以为忤。 他刚想说什么,耳尖微动,听得外间一串脚步声。 冷玥将银箸上夹着的蜜饯,轻轻放到云媞盘中,缩回了手。 他刚坐正,便听得身后一阵门响。 云媞抬头,“可心,如何回来得这般迟?” 冷玥微微一愣。 听云媞的语气,平淡至极。回来的,是只有可心一个? 怎么可能…… 下一刻,可心磕磕巴巴的声音响起:“回、回太子妃的话,只因奴婢不小心,笨手笨脚,打翻了太子妃的酒,又被、被……太子殿下看到。” 屋内空气一滞。 冷玥不便回头,只得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云媞淡淡的,毫不在乎的声音响起:“所以呢?” 可心声音很小,“太子殿下听闻太子妃和冷大夫一起用膳,叫奴婢另外打了一坛酒送来。” 冷玥微微一愣。 李怀肃连这都能忍? 就那么相信这女人不会背叛于他,还是…… 对这个太子妃,也没那么在乎? 云媞:“知道了。” 见可心不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云媞拧眉:“怎么?” “太子殿下吩咐奴婢拿了酒,自己就去了、去了……”可心怯生生地抬眼,飞快地看了云媞一眼,“太子殿下去了秦良悌那里……” 窗外,高悬的圆月映照着地上未化的积雪。 这么晚了,李怀肃去找秦若兰,该是要…… 留宿在那处吧? 云媞银箸尖微微一僵,碰在鎏金白瓷盘上,发出极轻的一声轻响。 她眸光有些黯然。 到底是……不能全不在乎。 冷玥将云媞反应尽收眼底,不禁开口:“太子妃,你的病……最忌烦忧。” “最忌烦忧?”云媞轻笑一声,声音中有些微的苦涩,“这世间的烦忧,哪里忌得住?” “太子妃此言谬矣。”冷玥微微皱眉,“这忌烦忧,一则是病人自己要尽力放开心胸,能做到万事不萦于怀,就是最好。这第二吗……” “冷先生但说无妨。” “第二,便是身边的亲友家人,也要时时注意,不可惹恼病人。不然……这病情反复起来,岂不是……更令人心疼?” 云媞眸光微颤,如月下起了涟漪的湖泊。 半晌,云媞才轻声道:“冷先生有所不知。我虽已是太子妃,可……天下女子的心,都是一样的。谁不期许一生一代一双人呢?”她唇角微微泛起苦笑,“冷先生未来的妻子,当真有福。” 太子妃是自己不愿原谅太子,可太子去了旁的女人院中,她又吃醋。 真是……十足后宅女子做派。 冷玥掩去眼底一丝冷漠,温声劝道:“是苦了太子妃,也是……苦了天下女子了。” “冷先生这话怎么说?” “我家祖辈,正是有感于天下女子之苦,后宅女子之苦,才定下男子不得纳妾的族规。可惜,太子妃……”他声音一顿,“是不才僭越了!太子妃勿怪!” “不妨事,”云媞苦涩地笑,“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也是……我的意思。” 她顿了顿,“先生可是真得觉得后宅女子苦?” “自然。”冷玥放下银箸,认真道:“不才曾在药王面前发愿,愿以此一身,尽解天下后宅女子病痛之苦。只是……不才只有一人,人微言轻,实在是……” “冷先生真是菩萨心肠。” 云媞想起了什么,回身示意可心为冷玥酌酒,“这般心胸,倒是和你的师妹很不一样。” 冷玥面上神情空白了一瞬,“师妹她……年纪小,不懂事。可她本性不坏,再大些,会明白的。” 云媞微微冷笑。 冷枫年纪小,不懂事? 可她虐待药童的手法,可真娴熟啊。 想着,云媞举起酌满的酒杯,“天下不平事何其多?到底还是先生慈心。冷先生,请满饮此杯。” 冷玥举杯,一饮而尽。 没看到对面的云媞,幽深的双眼。 另一边,李怀肃憋着一口气,去到秦若兰院中。 这秦若兰只觉李怀肃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忙忙使小茜为她换好衣裳,迎了出来:“太子哥哥,都这么晚了,你、你……”是不是要留宿? 秦若兰喜得一张小脸上,简直笑出了花来。 李怀肃皱眉,“你这几日,在自己院中,都在做些什么?” “没、没做什么啊……”秦若兰眼中划过一抹心虚。 “孤刚才进来时,看南边的花圃中,土都被翻过了。”李怀肃皱眉,冷冷看向秦若兰,“你这院中,原本栽着蕙兰和建兰。这季节,正是休眠的时候。南边的花圃里,墨兰正是盛开的时候。你就不喜欢,也不至于都铲除了。” 越说,李怀肃声音越冷。 这兰花,也算是云媞喜欢的东西。 给了秦若兰,却叫她这么糟蹋。 听李怀肃的话,秦若兰张着嘴微愣。 看得李怀肃愈发不耐,他干脆起身,“你不会侍弄兰花,孤去看看。” “不、不要!” 秦若兰伸手,一下子扯住李怀肃衣角。 她院中南边角落里,被翻过的土地下面。 埋的,正是艾草的尸体。 第310章 太子不喜欢冷玥 秦若兰刚刚使唤小茜,处理完了艾草。 怎么敢让李怀肃看到? 她脑筋急转,脸上强自挤出笑容来:“太子哥哥好容易来我院中一次,就……陪陪我吧,为何要去看那劳什子兰花……” 李怀肃皱眉不语。 抬手把自己袖角从秦若兰手中抽了出来。 可秦若兰说得……也对。 他好轻易来秦良悌院中一次,若就这么走出去到外面,叫下人们看见……这话传到云媞耳中,就……不像了。 李怀肃又坐了回来。 秦若兰只觉是自己劝住了李怀肃,心中愈喜。 这几日,听说太子和太子妃起了矛盾,这府中被闹得人心惶惶。这倒……便宜了她。 想着,秦若兰脸上漾出甜笑,身子软软地便向李怀肃身上贴来:“太子哥哥,兰儿自从嫁进了府中,还从未曾和家中通过讯息。这几日,听得下人说起,说征夷军就要还朝了。那爹爹岂不是要回来了?” 李怀肃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秦若兰还不知道秦老将军殉国的消息。 这么说,这秦若兰倒果真老实,没背着自己,私下跟娘家人联系。 想着,李怀肃缓了缓语气,“待……你父亲回来,孤带你回家看看。” 秦若兰大喜过望,“多谢太子哥哥!” “你秦家满门忠烈,你……”李怀肃顿了顿,又想起秦若兰给他惹得那一档子麻烦事,不禁不自觉皱眉,“孤不会太过苛责。” “是!兰儿知道,兰儿往后一定乖乖听太子哥哥的话。”秦若兰喜滋滋的,“天色已晚,不如安寝……” 她脸儿红红的,有些说不下去,手指一下下地绕着自己的裙带。 “有这么晚了?” 李怀肃皱眉,看了看窗外的月至中天。 他来秦若兰院中,已有些时候。 云媞……怎么还不差人来叫? 难道,她就真的……对他全不在乎? 是……云媞真的还在生他的气,还是,冷玥……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此刻,秦若兰的呱噪声,听在耳中,更添李怀肃的烦躁。 他霍地起身,“你好好安歇吧。孤去公办……” 秦若兰一愣。 太子来这一趟,就要这么……走了? 她急急伸出手,却到底没能拉住李怀肃飘然而去的衣摆。 第二日,一早。 冷玥在自己院门口遇到李怀肃。 他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马上摆出温润笑意,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眼下青黑,可是昨夜没能睡好?” 李怀肃冷冷看他一眼。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看这个冷玥,越发的不顺眼。 只觉这人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藏着什么令人极度厌恶的东西。 可…… 到底是药王首徒,又是大老远来此给云媞治病、调养身子的。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太子妃身子如何?” “回殿下的话,太子妃这次,可谓是伤了身子本底子,需得好生调养,才不碍后续生养。” 李怀肃冷冷看冷玥一眼,“孤问的是,太子妃的身子,没问她日后还能不能生养。” “是……不才僭越了。”冷玥认错极快,“太子妃现在气血两虚,还需补气养血,好生调理。” “嗯。” 李怀肃点点头,冷不防,“冷大夫,昨夜的酒,好喝吗?” 冷玥浅笑:“太子殿下赏赐的,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好酒。” 这回答李怀肃挑不出毛病,只是胸口憋闷,只想咳嗽。 他皱眉,“等太子妃的身体好些,就不劳冷大夫耽误在孤府中了。” 等云媞的病好了,就叫这个冷玥,有多远走多远! 李怀肃说完,只见到冷玥深深躬身下去,漆黑的发顶和平板板的脊背对着自己,“是。” 冷玥声音极为恭敬。 李怀肃没看到他眼中掩下的冷意,和微微翘起的唇角。 太子妃的身子好了,就让他走? 这样的话…… 那太子妃的身子,就永远都好不了了。 李怀肃又敲打了几句,方才离去。 冷玥恭恭敬敬送到门口。 看着太子车驾消失在巷子尽头,冷玥一拂袖,直起腰来。 他正欲转身。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巷子另一边响起,“大师兄?你如何在此?” 冷玥回头,还不及说话。 一道火红的影子,箭一般,直冲进冷玥怀中,险些撞得他一个踉跄。 冷玥低垂的眼睫下,利光一闪,随即收住。 “是你?” 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在冷玥怀中蹭了两下,才抬起头来。 入目的是一张少年的脸,约莫十八九岁模样。药王一派弟子素喜穿白,他也穿,可在外面又套了件自己喜欢的红衣,远远看上去,烈红如火。 冷玥推开那少年,拧眉,“冷庭旭,都多大的人了,举止还这般没轻没重!小心师父说你!” 冷庭旭站直,搓搓鼻子,笑道:“这不是太久没见大师兄了,万万想不到会在此遇上,我实在太高兴了,就……” 冷庭旭是个弃儿,和冷枫一样,都是被冷玥捡进门的。 他们这些年纪小的弟子,说是药王的徒弟,可药王到底年纪大了,精力十分有限,他们的入门课业,都是冷玥教的。 故而对冷玥感情格外不同。 少年冷庭旭伸手就勾住冷玥肩膀,“大师兄,你这么长时间都没去看过师父了,师父想你。” 冷玥温润的眉毛飞快闪过一丝阴霾,转移了话题,“你从师父身边来?” “是。”冷庭旭老老实实点头,“这次,师父派我来太子府,给太子、太子妃瞧病。” 瞬间,冷玥眸中迸出刀剑一般冷锐的光彩。 他伸手,如寻常一般,勾住冷庭旭肩膀,“这很好,你也大了。” “好什么呀……太子府那等富贵地界,我素来是最怕的。不知为什么师父偏要叫我来,明明你比我更合适……”冷庭旭声音猛地顿住,指着冷玥身后大门,“这里是不是就是太子府?大师兄,你已经进了太子府了?不对啊,师父明明说,你……” 冷玥身子一侧,挡住冷庭旭。 也叫二人的对话,不为门口把守的侍卫听去。 冷玥温和笑道:“是,我与太子、太子妃有一段夙缘。” “哦哦,原来如此……”冷庭旭傻傻点头。 冷玥:“你的狗呢,这次出来没带?” 冷庭旭年纪虽小,瞧病的手段却是在药王一种弟子中极强,也是最特殊的一个。 他不光自己会那些常规的望闻问切,更是喜欢随身带着一条大狗。那狗也是被他驯得神了,竟能通过闻嗅,辨出病患身上病灶所在,再没有个不准的。 所以这冷庭旭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声。 只是他性子与冷玥、冷枫他们不同,不喜在富贵人家往来,倒最喜欢去到贩夫走卒之中。没想到,这次药王却派他为太子瞧病。 听得大师兄问,冷庭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心虚道:“师父说,这次进太子府,怕是有日子出不来。不许我带狗,怕冲撞了太子府女眷。大师兄,我本来就不想给富贵人家看病,他们要是怕狗,不如,我就不去了,让你去,好不好?” “没带狗啊……”冷玥点点头,那就好。 那就……更好处理了。 想着,冷玥微笑:“你一路赶来,也辛苦了。这太子府里……一入侯门深似海,你一进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就是就是。”冷庭旭猛点头。 冷玥:“你也饿了吧?大师兄先带你去祭一祭五脏庙。” 第311章 为她报仇 “呃……” 冷庭旭有些迟疑。 他是个路痴,好容易找到这盛京繁华处的太子府,只想赶快进去,跟当家的太子、太子妃禀明师父的意思。 上次,是冷枫师姐做错了事,丢了药王的颜面。 师父一再嘱托他,一定要好好地向太子、太子妃致歉。还要感谢他们没有对冷枫赶尽杀绝。 冷庭旭知道,是师姐做得不对,道歉是一等一的大事。 可是…… “咕噜咕噜……” 不争气的肚子,恰在这时候响了。 让冷庭旭连推脱的借口都没有。 且他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大师兄了。大师兄是师姐出事后,跟师父吵了一架,愤而离家的。他这个做师弟的,合该好生劝一劝。 想着,冷庭旭点了点头,“成。那就……叨扰大师兄了。” 冷玥把小师弟领去了一家偏僻的小酒馆里。 酒比菜先上来。 师兄弟两人许久不见,都有很多话要说。等不及菜饭端上来,便一人一碗酒,边聊边说。 冷庭旭的酒量,冷玥十分清楚。 他在心中默数着,“三、二、一……” 果然,三碗过后,少年趴在桌上,人事不知。 冷玥伸手,怜爱地摸了摸冷庭旭乱蓬蓬的头。这孩子是他亲手捡回,他眼睁睁瞧着他长大。他替父亲教的这些师弟师妹们中,冷庭旭是最有天赋的一个,也是最尊敬他的一个。 为什么来的是他呢? 竟然是他…… 冷玥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他一定要给冷枫报仇! 都怪太子和太子妃!若不是他二人修书一封,直递父亲跟前,父亲也不会对从小娇惯的小师妹冷枫勃然大怒。 若不是太子的信,师妹也不会断了往上爬的青云路!又被药王斥责,说要一辈子关在药王谷里,再不许出去! 若不是这般,若不是这般…… 小师妹又怎会想不开,悬梁自尽?! 平白丢了一条性命! 眼中浮现起,他推开小师妹的房门,入目是一双摇摇晃晃、被高高吊起的脚…… 冷玥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强忍住眼眶的酸热。 怪太子和太子妃,这般欺凌羞辱小师妹。 也怪…… 自己那个被天下尊称为药王的父亲! 若不是父亲执意不许他娶小师妹,不许小师妹成为下一代药王的夫人,小师妹又怎会就这么被逼上了绝路?! 这个冷庭旭,明明也是跟小师妹一起长大,明明知道这一切,竟还跑过来劝他,说师父都是为了他好! 他懂什么?他一个玩儿狗的,他懂什么啊! 他怎么会懂,他冷玥对小师妹的心思?他怎么会明白,那就是他心目中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对象! 她死了,还要他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装作认下小师妹是真正错了。 他做不到! 既然如此…… 就要太子妃给小师妹殉葬! 如今,太子妃腹中的孩儿,已经叫他谋了去。他一日日端给太子妃的药,只要她就这么吃下去,吃下去…… 不出三月,她的身子再不要想着有孕。 再过半年,太子妃的身子就彻底毁了。 终有一天,能给小师妹偿命! 可如今,父亲却把冷庭旭派来。 说不得,也只好…… 冷玥伸手,扶起冷庭旭,丢下一两银子,摇摇晃晃地走入了暗巷。 冷庭旭这人在医道上天分极高,功夫却稀松平常,平日里,有他那条从不离身的大狗护着,还真有些麻烦。 可这次,狗被留在药王谷。 冷庭旭这一条小命,冷玥就不打算留了。 “对不住了小师弟。师兄也是为了你冷枫师姐报仇,你会明白的,对吗?” 片刻后,冷庭旭一个人被留在了那小巷中。 时近年关,盛京的天气,越发的冷了。此刻天气阴沉,又慢慢下起雪来。 很快,无知无觉地伏在地上的冷庭旭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白。他身上原本的红衣被剥去,只剩下一身素白,和冷玥一样的白。 这样的白,又一点一点被白雪覆盖、掩埋…… 冷玥知道,雪只会越来越厚,越来越厚……直至把冷庭旭的生机,完全掩埋。 冷玥在酒里,加了点别的东西。冷庭旭……不会醒来,再也不会醒来。 这样,药王派到太子府的弟子,就还是他冷玥,直至……他为冷枫报了大仇。 这一日晚些时候。 冷玥自回了太子府,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一刻不停地搓洗着双手。 总觉得,指甲缝隙中,沾着看不见的粘稠血迹。 他要洗掉,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再为太子妃煮上一碗药汁。 “呵呵,哈哈哈……” 冷玥低着头,笑得流出了眼泪。 今天,太子妃喝的药,与往日的味道,一定格外的不同。 入夜,忙了一整日的李怀肃坐轿回家。 雪下得大了,坐在四周都是厚厚暖帘的轿子中,李怀肃都能觉出外面刻骨的冷。 他只想早些回家,看看云媞…… 思绪正远远飘开去。 马车突地一停。 李怀肃身子一顿,拧眉:“怎么了?” “汪汪!汪汪汪!” 轿外,传来一阵响亮的狗叫。 “殿下,是……是野狗拦路。围住咱们的马车,不叫咱们走。” “一只野狗而已,就把你难住了?” “不、不是……”逐浪的声音满是疑惑,“不是一只,是……一大群。” 盛京城中,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野狗聚在一起?会不会伤人? 李怀肃掀开暖帘,手按在剑柄上。 却见打头的一只大黑狗,身上皮毛油光水滑,缎子一样。 那狗一见李怀肃,激动得尾巴打旋,一蹦老高,直奔着李怀肃过来。 “锵——” 左右两边侍卫不约而同拔剑。 李怀肃:“先别伤它!” 那狗速度极快,转眼间已到了跟前。 它上肢弯下,身子紧贴着地面,将口中东西放在雪地上,极通人性地后退了两步。 李怀肃一愣。 这狗……这么聪明,真是野狗? 随着这大黑狗动作,其余野狗也不再吠叫,乖乖等在一边。 逐浪上前捡起那雪地里的东西,“殿下,这……竟是封信!是给……殿下的!” 训狗传信吗? 李怀肃眸光一厉,“拿来。” 那封信在狗嘴里衔了已久,有些湿乎乎的,晕开了信封上的字迹。 这信是写给自己的。 写信人却是…… 药王冷老? 李怀肃一怔,飞快撕开信封,展开信纸。 他气息一滞,“回府!马上!” 可那大狗却呜咽更拦在马车前,不让李怀肃上车。 李怀肃这才想起,“你主人呢?” 第312章 高门贵女都是下贱坯子 太子府内。 冷玥一身白衣飘飘,亲手端了药碗,往云媞卧房中去。 雪花自不可见的高处洋洋洒洒。短短的几步路,冷玥肩上已经镀上一层银白。雪的凉意,轻而易举透过单衫,渗进肩颈。 庭旭现在,也该是这么冷吧? 冷玥不自觉地想到。 随即,又失神地笑了起来。 不,不会的。 爹说过,人若要在冰天雪地之中冻死,临终时的感觉,是热。 庭旭现在一定已经不冷了。 头脑中思绪乱纷纷的,走习惯了的路,还是把冷玥带到了云媞房中。 一进屋,冷玥没瞧见伺候的下人。 太子妃这段日子以来,似乎格外喜欢独处,不喜旁人伺候。 是默默悼念她落了的孩儿,还是…… 在想自己? 冷玥眼中锐光一闪,依旧如往常一般,恭顺地低下头去。双手将药碗捧到云媞跟前,轻声唤道:“太子妃,该喝药了。” 云媞目光才从窗外飘着的雪上收回。 她看向冷玥:“辛苦冷先生了。这么冷的天,还要亲自送来。” “药石一事,事关性命,冷玥不得不慎。”他抬起头,脸上已换了一副心疼的神情,“春季是诸暗病发作的高发期,眼看着过完春节,就要开春。太子妃还该小心身体,早日调理好才是。不要叫太子殿下和我……一并悬心。” 说完,他不敢直视云媞一般,飞快地低下头去。 片刻后,才听得云媞一声轻笑。 “太子他……不会在乎的。” 冷玥:“可我会……在乎。” 云媞不语。 冷玥低下头,垂下的双眼却能清晰地看到,云媞裙底的双脚轻轻颤了颤,缩到裙下。像是……害羞的模样。 冷玥挑唇。 小师妹你看,什么高门贵女,什么太子妃……不过就是这种稍一撩拨就动春心的,下贱坯子。 本就比不得他的小师妹! 冷玥觉出手上一轻,是云媞拿走了那碗药。他这才直起身来。 云媞将药碗凑近自己,氤氲的白气中,看不清神情。 她没有立刻就喝,“冷先生,今日的药,为何和往日的不一样?” 冷玥掩住眼底一丝得意。 那自然是因为……他今日的药,特意为云媞多加了点料。 就当是……为了枉死的小师弟。 云媞若喝了,当晚就会大出血,并昏迷不醒。 冷玥是把冷庭旭的死,算在了云媞身上。 他好整以暇地摆了摆衣袖,抬头道:“太子妃有所不知。这女子气血亏损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会亏到胞宫,这胞宫若是寒凉,往后就更不容易有孕了。不才不过是在往日的方子基础上,加了些暖宫的药罢了。”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的语重心长,好像在劝一个年较小,不懂事的小姑娘,“就算太子妃现在伤心,不在意往后子嗣。可太子殿下本就需为皇室开枝散叶,他岂有个真的不在乎的?” 云媞端着药碗愣了愣,“太子他……很在乎这个?他从不曾同我说过……” 声音中,带着淡淡的落寞。 冷玥心中不屑冷笑,面上倒还维持着恭谨,“太子妃此言谬矣。太子妃是皇家儿妇,本就有延绵子嗣的责任。这种话,难道还需要太子殿下说吗?” 云媞沉默不语。 冷玥:“之前,太子妃身子不好,已失了一个孩子。让太子失望。若不肯好好调理身子,往后这样的事儿可多着呢!” 他自顾自说得高兴,冷不防一下子撞上云媞微微泛着冷意的双眸。 冷玥一愣。 云媞从不曾这样看他。 这眸光,比外面飘落的雪更冷。倒像是……积雪覆盖下,湖面上的万年寒冰。 一股寒意窜上背脊。 冷玥闭了闭眼,强压下心中不安,勉强自己继续说道:“太子妃勿要嫌不才忠言逆耳。这话你不爱听,我往后……就不说了。” 说着,他又一幅说了不该说的话后,局促羞涩的神情。 心中笃定云媞定会心软,依从了他。 果然,云媞手中药碗,又离自己唇边更近了些。 冷玥心中长舒一口气。 喝吧,喝吧。 到今日晚些时候,便会止也止不住的大出血,再伴随腹痛、发冷。 今日这碗药下去,云媞这一生,稍觉寒凉,便会腹痛难忍。一直到死。 磋磨太子妃这一世,就算是…… 为小师妹冷枫报仇,希望小师妹在九泉之下,能稍感快意。 女子浅樱色的唇,凑近药碗边缘。就要喝下。 “云媞!不要!” 一道冷硬的声音,自门口处传来。 竟是太子。 李怀肃已有些日子不曾踏足云媞屋内。他从外面急着赶来,身上玄色的披风褶皱里,还留有银白色的雪粒儿,不曾抖落。 见云媞的唇离那深褐色药汁液那般的近,李怀肃只觉心若擂鼓。 他大步走进,从云媞手中夺走药碗,“别喝!” 云媞抬头,不语。 一旁的冷玥莫名心悸,少不得赔笑道:“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这药是为太子妃治病补身,若少这一顿,过往几日的药,就算是白喝……” 他话未说完。 “锵——”地一声。 一道寒光闪过。 太子身上长剑出鞘,直抵在冷玥脖颈上。冷玥呼吸一滞。 李怀肃:“你给她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冷玥心中微沉,“不才是大夫,给太子妃的,自然是……药。” “什么药?” 冷玥看了云媞一眼,沉声道:“太子妃若是疑不才,大可直接询问。何必……和太子一起,演这么一出,羞辱于我?” 言下之意,一字一句,竟都是在指责云媞。 “你胆敢如此!”李怀肃满心郁怒,不觉手下使力,剑锋沉沉压向冷玥脖颈。 一线殷红,出现在他白皙的颈部肌肤上,缓缓流下,染红衣襟。 “呃……” 冷玥一声隐忍的闷哼,偷眼看向云媞。 太子妃对自己动了心,定不会就这样坐视不理……能挑唆得太子、太子妃当面争吵,也是极好的。 李怀肃看得火大。 就那么一小道伤口,还是他无意中碰出来的,能有多疼! 就做出这般狐媚样子! 这个冷玥,当真是…… 留不得了! 第313章 冷玥留不得了 李怀肃咬了咬舌尖。 心中懊悔得无以复加。都怪他,怪他!一听说是冷老派来的弟子,这冷玥又声明在外,他竟全然没有防备。 才让这条毒蛇,竟就这样大刺刺地盘桓在云媞身边! 竟还要……勾引云媞! 李怀肃手上持续加压。 冷玥自然不敢用自己的软脖子,去跟太子冷硬的剑锋相较量。他终是后退半步,卸去些力道,才对云媞拧眉道:“太子妃这是何意?”快来救我啊! 此刻,云媞眸光自那碗被李怀肃撂在一旁的汤药上抬起,看向冷玥的脸。 真是温润如玉,光风霁月的一张脸啊。 云媞抬手,压住李怀肃手中剑柄。 李怀肃:“云媞!” 冷玥心中刚觉一喜。 云媞:“太子殿下勿要冲动,毕竟……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一问这位,冷大夫。” 冷玥心中升腾起一阵不祥预感。可他这辈子,顺风顺水惯了,依旧不愿往坏处想。 冷玥:“太子妃要问什么,便问吧。冷玥无愧于心。” “好,好一个无愧于心。” 云媞冷笑一声,上下打量冷玥,“你手上,有多少条人命?” 这般娴熟地做计害人,定不是第一次了。 冷玥果然一愣,“你……” 他还未说出什么。 “大师兄,你……你到底为何害我……” 冷玥猛地回头。 只见冷庭旭青白着一张脸,立在门首。 他身上,还是那件半湿的白衣。 一瞬间,冷玥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鬼。 下意识看向冷庭旭脚下,发现他还有影子。 一时间,冷玥真不知自己该为小师弟还活着感到高兴,还是…… 惧怕。 不顾颈上压的长剑,冷玥向着冷庭旭上前一步,“师弟你……你在说什么?师兄怎么会害你……” 他勉强在脸上挤出从前冷庭旭熟悉的笑容,迎了上去。 冷庭旭却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今日,若不是……若不是太子搭救,他怕就要这样悄无声息地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大师兄剥去了他身上保暖的红色大氅,还扭开了他随身带着的酒葫芦。 把他伪造成醉酒后冻死的假象。 冷庭旭搓了搓冻得又僵又麻的手指,难以置信地看向从小带自己长大的大师兄,“大师兄,师弟只问你一句,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他真的不明白。 大师兄是师父的儿子,又素来聪明能干,很有担当。 怎么能做出这等事儿来? 他到底哪里得罪了大师兄? 冷庭旭红着眼眶:“大师兄,你若要庭旭死,只需说一声便是,庭旭但凡多眨一下眼睛,都不是好男儿!可你为何要、为何要……脏了自己的手?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冷枫。” 屋内,清冷的女声响起。 冷玥、冷庭旭一起看向云媞。 冷玥更是直接出声:“你、你知道了?” “嗯。” 云媞点头。 冷玥难以置信,“你知道还……还敢喝那些药?” 云媞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眼中闪过一丝怅然。 冷玥自觉全明白了。 他如今被李怀肃、冷庭旭逼到屋角,是个退无可退的局面。迫到极处,冷玥反倒笑出了声,“太子殿下,您瞧!后宅女子就是这般水性杨花,你的太子妃早就心悦与我,才肯心甘情愿地喝下我端来的……”他顿了顿,脸上温润的神情一寸寸裂开,露出其下邪气四溢的笑容,“毒!” “你混蛋!” 李怀肃持剑便要上前。 冷玥癫狂大笑,眼眶渐渐变红,“对,我就是为了小师妹冷枫!我好好一个小师妹,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进了一趟太子府,就、就叫人断了青云路,打回药王谷?凭什么?就因为殿下后院里那点子腌臜事儿吗?” 冷玥指着云媞,“你、你定是妒忌她,妒忌她有那样的才华,才害了她去!我就算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为她报仇,怎么了?!” 紧接着,他又看向门口处的冷庭旭,“还有你。你的冷枫师姐对你不好吗?她死得那么惨,你……你又怎么可以无动于衷?你怎么可以?!” 冷庭旭原本苍白的脸色涨红,“大师兄,冷枫师姐出事,我当然也难过。可、可……那是师姐自己想不开,才会悬梁自尽!再说,她在太子府的所作所为……也确实是错了。” 药王收弟子,德行是第一位。 冷枫做出那样的事儿来,就算太子不惩处,被师父知道了,也是要挨罚的。 冷庭旭:“大师兄,你把冷枫的死,怪在太子、太子妃头上,是有失偏颇了!” “就因为这个,你害死了……云媞的孩子?”李怀肃双眼赤红。 那狗叼来的,是药王冷老的亲笔信。上面写明了冷枫的遭遇,指定冷庭旭来为云媞治病。 话里话外,还点拨李怀肃,若是遇上自己的首徒冷玥,定要小心防范。 自己这个大徒弟,也是亲生儿子,却被自己养得表面光风霁月,实则内心偏激。怕他因为冷枫一事,对太子生了怨怼之心,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 可这封信…… 却是到得晚了。 李怀肃看向冷玥,声音中有压不住的颤抖:“所以……云媞的孩子,其实是保得住的,对吗?” 那几日来,冷玥说的话,凝华真人的劝慰,云媞的哀求…… 诸多声音,萦绕在李怀肃耳畔。 若他当时再坚定一些,是不是就能在凝华真人的帮助下,保住云媞的孩子?可他偏偏就是不肯信…… 是他亲手害了自己的孩子。 李怀肃红着眼睛,“是不是?说!” 云媞淡漠的眸子,也转向冷玥。 “哈哈哈哈……”绝境之中,冷玥反倒纵声长笑,“是!” 云媞身子一晃。 冷玥的话,正应了她心中的猜测。 她的孩子,真的被人害了去…… 那么小,那么无辜,那么可怜…… 一旁,李怀肃挺剑上前。 冷玥笑声顿住,“殿下,不才说了,太子妃日日喝的都是不才亲自调配的——毒药。不才若是死了,这药自然无人能解。再说……”他恶意地看着云媞,“太子妃已对不才动了心思,哪里舍得真的对不才下手?” 李怀肃攥着剑柄的手不住地颤抖。 真想直接杀了这个冷玥,可是,云媞…… 见太子一脸吃瘪的模样,冷玥眼中闪过阴冷的快意。 “既如此,不才就先走了。若要寻得太子妃的解药,就来求——” 冷玥纵身,往窗外扑去。 却在落地的那一瞬间。 “啊!” “狗!” “冷庭旭,你、你不是没带狗吗?!” 第314章 逗狗 屋内,少年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师父不叫我带黑将军来。可我……哦不对,是黑将军,它离了我,吃不下饭。我、我就叫他偷偷跟着……” 冷庭旭这辈子没被的嗜好,唯独爱狗。 离了药王谷这一路上,他但凡得着些吃的,都要喂流浪狗。 到得盛京,身边已浩浩荡荡跟了一群讨食的狗,远远看去,蔚为壮观。 更神奇的时,冷庭旭自幼驯的这条黑将军,竟真似个狗中将军,能管束那群小狗。 若不是如此,怕是也无人会在大雪天里,发现冷庭旭倒在小巷子中,救了他一命。 如今,不过是怕太子妃害怕大狗,冷庭旭才没叫黑将军跟着进屋,只蹲守在窗外。 没想到,竟逮住了要跑的冷玥。 不过片刻时候,冷玥就被玄甲卫扭着两条胳膊,重又拉进了屋。 和刚才光风霁月的模样不一样,他被黑将军撕咬过,头发乱了,衣襟边缘破破烂烂,细看还带着血迹。 胸前还留下了一串黑黑的狗爪印,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 疼痛自被玄甲卫扭着的肩膀处传来,冷玥脸色苍白,“太子殿下,您真不在乎太子妃性命?” “无需用我的身子胁迫太子,”云媞轻笑了一声,向冷庭旭探出手腕,“小大夫你来瞧瞧,我可真的中了毒?” 冷玥大笑,“那些要你一碗不落都喝了,怎么会没中……” 片刻后。 冷庭旭抬头,惊喜:“太子妃脉象无虞。” “不可能!”冷玥一愣。 可冷庭旭的医术他知道,还在他冷玥之上。且在病人脉象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上,从不说谎。 冷玥第一次有些慌了,“怎么会……” “谁告诉你,那些药我都喝了?”云媞淡淡道。 冷玥一愣,下意识看向李怀肃身后,跟着进来的两个丫鬟。 可心眸光中满是惊惧,顺心一脸漠然。 冷玥才想起来,自己是买通了这两个丫鬟。可心是个蠢的,很容易就被怂恿着去做些有的没的,本就是一颗棋子。 顺心不声不响,自己需得许以重利,才能从她嘴里撬出几句话儿来。 “太子妃每日的药,都喝了个干净。” 这话,是顺心说的! 她骗他! 冷玥只觉悚然。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 云媞:“倒是你,不是素来身上功夫不错?怎么就那么轻易被狗咬了?”女孩黑沉的眸子,转向冷玥,好似再看一件一文不值的垃圾。云媞:“你不觉得这几日,身上乏力得很吗?” 冷玥猛地一惊,“不可能!你怎么、怎么能给我下药?你、我……” 他顿住。 这段时间所有心神都在云媞身上,倒对自己吃的用的,不那么上心。只觉自己是身在太子府里,一应待遇自然不会错。 可却没想到…… 冷玥看向顺心的目光,淬了毒一般,“我给了你那么多银子……” 云媞轻笑一声,“冷大夫,那些钱对你来说,可能已经不少了。可……”她顿了顿,“你真当我们太子府的下人,就那么好收买吗?” 顺心耷拉着眼皮,淡声回答:“那些银子,奴婢早上交给了太子妃,太子妃又赏赐给了奴婢。明明是太子妃的赏赐,跟冷大夫何干?” “你……” 冷玥气得嘴唇直抖。 一旁的可心更是双腿都软了,吓得直接哭了出来。 云媞看向冷玥:“至于,你说我对你动心?” 她轻轻笑了一声。 冷玥直觉不好,可拦不住云媞说话。 云媞看向冷庭旭:“小大夫,我问你一句,你若是闲了,最喜欢做些什么?” “我?”冷庭旭冷不丁被点到,愣了愣,才想到:“我……我只喜欢逗狗。” “有趣。”云媞面上笑意更深,她看向再次看向冷玥,“巧了,我也是。” 冷玥张大嘴。 云媞的意思,他……是狗? 一股怒气直冲心肺。 冷玥挣扎着就要起身,被玄甲卫自身后重重踹了一脚,重又跌倒,再也爬不起来。 见自己心目中如师如父的大师兄被这般对待,虽知道是他咎由自取,到底也心中难受。少年咬了咬嘴唇,噗通一声跪下,“太子、太子妃,我知道都是大师兄的错。可、可看在,他是师父唯一的骨血……求你,知道少师父见他一面。” 李怀肃抿唇,强压下心中怒意。 他真恨不得立时就处置了冷玥!为他的孩子偿命! 深吸一口气,李怀肃看向云媞:“太子妃怎么想?” 冷玥害的是云媞,唯有云媞有资格惩处。 沉吟片刻,云媞点了点头。 冷玥和可心被拖下去分别关押,冷庭旭因为冻得够呛,也被下人带下去歇息。 他感念云媞对大师兄的不杀之恩,临走还对云媞鞠了个躬。 屋中只剩下李怀肃和云媞,两两相对,寂然无声。 好半晌,还是李怀肃先开了口:“云媞,今夜……” “时候太晚了,”云媞淡淡道:“殿下这几日都忙,还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便是不愿李怀肃留宿的意思。 李怀肃心中有些发急,“云媞,去秦良悌院中那晚,孤不曾留宿……” “殿下,”云媞抬手截断李怀肃的话,“我……也累了。” 自从失了孩子,云媞发誓不再哭了。 可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跟着眼泪一起,慢慢干涸。 云媞发现,每日里见不到李怀肃,也没什么…… 孩子的事,主谋虽然在冷玥。可到底做决定灌药的人,确是李怀肃。 这一点辩无可辩。 云媞一时间还无法就这么原谅他。 明白云媞的心意,李怀肃只觉胸口憋闷得十分难受。可云媞怪他,也没有错。 若他当时没有关心则乱,被冷玥吓住,若他能多信凝华道长一些儿,便不至于,不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既如此……那孤便先去歇息。你……”李怀肃伸手想要轻触云媞的脸颊,却在女孩目光凝视中,终是垂下了手,“你好生休息。往后,便让冷庭旭和府医两个,一起为你调理身子。你别担心。往后,孩子……会有的。” 李怀肃看不到的角度,云媞眸光微微一黯。 这冷玥竟有一句话是说对了。 太子……果然重视子嗣。她……让他失望了。 第315章 怨恨李怀肃 是夜,云媞只觉困意全无,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 冷玥被囚,就算她大发慈悲,能保得他一条性命下来,他原本大好行医的前程,这下也是被断了个干净。 这人,是废了。 可云媞心中,依旧说不出的难受。 冷玥是为师妹报仇,虽然行为可恨,到底动机也能理解。 可李怀肃…… 却是因为不相信她,不相信她的感受。 才会在冷玥教唆下,一意孤行,打掉了他们的孩儿。 什么“孩子往后会有的”。 云媞发现,自己真的很讨厌这句话! 接着窗台透进来的银白色月影,云媞双手虚虚地拢在小腹上,低下头。 就算往后她还会有其他的孩子,也不是……这一个了。 永远不是这一个了。 这叫她,怎么能不怪李怀肃? 夜已深了,万籁俱静中,云媞远远听着李怀肃书房方向,传来一阵骚动,久久不息。 左右也睡不着,云媞刚一起身,外面值夜的花嬷闻声惊动,“太子妃,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 这几日把老嬷嬷自己也煎熬坏了,还本胖胖的脸颊干瘪下来,眼底挂着两片淡青。 “辛苦嬷嬷了,”云媞抱歉地一笑,“太子书房那边,何故扰攘?” “太子殿下他……”老嬷嬷眸光闪烁了一下,“太子妃,殿下不叫老奴同你说。” 这么老实的答复,倒叫云媞微愣了一下,随即浅笑,“好,那便不说。”她向花嬷伸手,“咱们亲自瞧瞧去。” 太子书房中。 李怀肃已接连在书房睡了几日,等闲不叫下人进来。今夜也是咳得实在怕人,逐浪才不顾太子吩咐,硬闯进书房,这才发现李怀肃发了高热,人已经烧得快要晕了。 这下子,便是好一阵子折腾,半个太子府的人都被叫了起来。 唯独李怀肃醒时,再三约束过,不许惊扰太子妃,云媞那边才无人通报。 待云媞来了书房,还未曾进屋,远远便听见屋内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就仿佛要把心呕出来一般。 李怀肃的咳疾,什么时候这么严重了? 云媞皱眉,一颗心直往下沉。 是皇帝,又对他多了猜忌?又赏了他多少药酒? 可李怀肃从未对她说过…… 云媞抿了抿唇,不顾花嬷的阻拦,走进房去。 只见李怀肃人半躺在桌案边临时搭出来的小窗上,身上不过薄薄一条被子。看得云媞直拧眉,堂堂一个太子,又不是行军打仗,竟然把自己的日子给过成了这样。 这真是…… 云媞上前,拨开李怀肃床边众人。 “咳咳咳咳咳……” 李怀肃只觉浑身都跟被咳意牵着,发酸发痛。眼前,涌上来的人影模模糊糊的,不断晃动,令人心烦。他只想叫他们都出去,自己一个人裹在被子里,掩住口唇重重地咳着。 床边下人一声惊呼,“太子妃……” 李怀肃动作微顿,却仍是忍不住咳嗽。 他心中苦笑。云媞还怨着他,人是不会来的。 刚才逐浪慌了神,已宣了冷庭旭过来给他看诊。可他现在看到姓冷的就烦,那小大夫说的话,他根本没听见耳中去。他不想针灸,也不想吃药,什么都不想要。 只想要—— 云媞。 眼前忙忙碌碌的人影,中间似乎分出了一条路,又窗外清冷的月光洒进来。 李怀肃抬头。 女孩一只冷白的手,伸进视野,然后慢慢地覆在他额上。 云媞? 真的是……云媞? 李怀肃额上一片清凉,他烧得有些迷糊的大脑控制不住身体。 下一刻,云媞只觉男人滚烫的唇,轻轻擦过自己掌心。 云媞愣了愣,终是皱起眉头,“殿下烧成这样,还要瞒着我吗?” “咳咳……” 回答她的是一连串压也压不住的咳嗽。 虽一直知道李怀肃患有咳疾,可他在云媞跟前,都是有意压着,很少有这般控制不住痛声大咳的时候。 见李怀肃咳得整个人前后晃个不停,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的,云媞连忙伸手去拍他后背。 热意透过寝衣传导至掌心。云媞皱眉,感觉到不过是这短短几日,李怀肃竟瘦了这么多。肩骨支出,有些咯手。 一旁,李怀肃极力克制住周身的颤抖,强撑着上半身:“无妨,不过是……是老毛病了。” 他这咳疾,是自幼就有。 原本不过是小毛病,夏秋之交咳嗽上几日便罢了。先皇后在时格外注意,这病也就好得快些,也不觉得如何难受。 可自先皇后薨逝,李怀肃的咳疾便时好时坏,有时发作起来,十分严重。 连上朝都不能。 毕竟一国储君,止也止不住咳嗽,看着……也不像样子。 “知道是老毛病,怎不多加注意?” 云媞声音中带了点埋怨。 她见李怀肃渐渐止住了咳嗽,便扶着他躺下,回身吩咐花嬷:“太子如今发热,不宜移动。去我房中取厚被子来,还有,那些酒。” 花嬷答应着去了。 李怀肃不肯乖乖躺下,“拿酒做什么?” “小冷大夫说了,给你退烧。” 李怀肃愣了愣,低下头,哑着嗓子:“咳咳……这些琐事,叫下人去做就好,你身子都还未好,何必要为了我……” 说话间,花嬷已取了酒来。 云媞叫众人散了,自己用帕子浸透了酒,拉过李怀肃的手,慢慢为他擦拭着掌心。 舒爽的凉意从掌心传来。 李怀肃动了动苍白的唇:“不、不用……” 可他到底没舍得撒开云媞的手。 云媞没看李怀肃,只是认真地用手帕擦着他的掌心,好似在临摹着男人掌心的纹路。 好半晌,她才开口:“小冷大夫都告诉我了。你这身子……需得用药,又不能用太好的药,直接治愈,其中的分寸最难把握。故遇上发热,你都是硬抗。”云媞看了李怀肃一眼,“只能用这种法子,先把热退下来,日后再慢慢调理。” 李怀肃苦笑一声。 德昭帝赐的药酒,是为了惩罚他害死了他的大哥,又间接害死他的母亲。 若要这惩罚结束,除非…… 皇帝死了。 李怀肃摇了摇头,又激起一阵咳嗽,压下这大不敬的想法。 不过片刻后,云媞已擦过了李怀肃双手。 她自然地掀开男人身上的被子,“衣裳脱了。” 第316章 把衣裳脱了 李怀肃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自己衣襟,“这……还是不了。” 云媞一愣,“殿下与我是夫妻,为何这般扭捏?” 李怀肃张了张嘴,“不、不是……是你的身子,尚未大好……” 云媞:“殿下讨厌我吗?” “没有……咳咳咳咳……” 李怀肃咳得弓起身躯,喘着粗气,喉间往返的气息都带着一阵阵的腥甜。 他烧得浑身发软,没什么力气。 竟被云媞三下五除二,直接撕开了上衣。 稍显苍白的肌肤袒露在眼前。 云媞猛地一愣。 手中浸透了酒水的帕子掉落在地,指尖不自觉抚上李怀肃身上鞭痕。 云媞听着自己声音微微颤抖,“怎么回事?” “咳咳……没、没什么……”李怀肃抬头,看着云媞神情,就知道这次轻易糊弄不过去,他强忍下咳嗽,“是……父皇深责我。”他伸手,一把攥住云媞的手,另一只手迫着她抬头,不看自己身上那些伤口,“都过去了,没事了,再也……没什么?” 可云媞没法子把目光从那一道道血痕上移开。 那些伤还是新的,看结痂的状态,不过就是几日之前。 云媞心颤了颤,“是……因为我?” “咳咳,不是……” 云媞笃定了,“就是因为我。是因为,我落了孩子?皇帝怪我?” 李怀肃张开口还想辩驳,却只逼出一阵强似一阵的咳嗽。 男人身上有尚未愈合的伤口,自然没法在用酒降温。云媞帮他穿好衣裳,把整个人塞回被子里,用力裹住。 她心中难过里又夹杂着愤怒。 她的孩子没了,那孩子也是德昭帝的长孙。可皇帝想到的,居然不是安抚,是惩罚。 若是李怀肃不拦着,难道这些鞭子,就要落在她身上吗? 德昭帝对李怀肃,还真是铁石心肠。 “云媞……”被厚被子裹住的李怀肃发出闷声闷气的声音,“好热。” 云媞回过神来,“就是热才好。发过了汗,也好退烧。” 道理李怀肃自然明白,可身上压的被子太重,他只觉束缚得紧,不觉蹬了两下,“可……我难受。” 李怀肃听得云媞轻叹了一声。 身上压着的沉重被子一轻,紧接着落下。怀中却多出了一个人来。 李怀肃一愣,做梦一般,下意识伸手揽住云媞。 女孩身上微凉,还带着些许药香。不似被子那般沉重。 云媞背对着李怀肃,被他整个抱在怀里。感觉到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愈发用力,云媞一声不响。 男人滚热的气息扑在后脖颈上。 好半晌,李怀肃嘶哑着嗓子:“云媞,对不起。” 女孩身躯微微一颤。 一句“不要紧”却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还怪李怀肃。 这种感觉真的好古怪。 她怪他,恨他,可也……心疼他。 看到他那一身的伤痕,就好像一鞭一鞭,都抽在自己心上,伤口裸露,刺骨的疼。 也提醒着云媞,她和李怀肃,在皇帝眼中,是一体同心。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怀肃若不好,她便没了生路。 男人怀中,云媞愈发用力地抱紧了自己。几乎要把自己团成一个小团子,只留下倔强的脊骨,对着李怀肃。 道歉没能得到原谅,是意料中的事,可李怀肃心中到底难过。 好半晌,他压抑着声音:“云媞,你看看我。” 女孩团在他怀里,像一只倔强的小刺猬,不肯回头。 他不愿意强迫她,一双手无措地揽着她,不自觉放轻了力道。 云媞只觉男人滚烫的额头,抵在她后脖颈上,一颤一颤的。 “云媞,你看看我吧。我是不是……是不是把一切,都给搞糟了?” 本来,她有了他的孩子,这是这间最最美好的事情。可……被他搞砸了,全都被他被搞砸了。 他捧在手心里珍视的一切,被他亲手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对不起……”李怀肃声音低沉嘶哑得难以辨听,甚至夹杂着一丝哽咽。 云媞能感受到,似乎有冰冷的水滴,滴落在她脖颈上。 李怀肃颤抖着双手,一点点自云媞身上缩回。 怪他,都怪他…… 那是他的孩子。 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孩子。 下一刻,女孩微凉的手,抓住了李怀肃的指尖,就像水包裹住火焰。 云媞:“我……没办法不怪你。可,我不想看你这么难受。” 被攥在掌心的指尖一抖,随即反过来紧紧握住云媞的手。李怀肃更紧、更紧地把云媞抱在怀中,下颌抵着云媞颈窝,“我知道你怪我,怨我,我不苛求你马上原谅我,但你……你看看我,好不好?” “沙沙……” 沉重的被褥发出声响,云媞转过身来。 月光从窗外透入,照亮云媞红红的眼睛,和李怀肃湿润的脸。 云媞把面颊贴了上去,两人渐渐颤抖至一处。 李怀肃抱着云媞,一遍遍发誓给自己听,“云媞,我不会再伤你,我往后都相信你,只相信你一个……不会再叫你难过。” “好。” 女孩脸埋在男人怀里,看不清楚神情,她含糊地应着。 她知道牧云安刚被改头换面,换了身份、名字,悄没声息地送出了太子府。 也知道伤来福的,不光是牧云安,还有秦若兰。 云媞:“殿下,不要再……骗我。” 李怀肃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好。” 痴儿的事,已经过去了。 至于傅轻筹…… 追风早些时候来禀报,说是已有了眉目。那贱人马上要死在自己剑下,他也没必要说出来让云媞平白忧心。 李怀肃:“我不会再欺瞒你什么,永远。” 到得第二日寅时,李怀肃方才彻底退了热,沉沉睡去。 云媞无声地从他怀中挣出去,回自己房中整理过,才召了冷庭旭来问太子的情况。 少年第一次单独觐见太子妃,还有些拘谨。 冷不防他行过礼,还未曾起身时,上首传来云媞声音:“你的狗呢?” “怕弄脏了太子妃地界儿,拴在外面了。” “叫进来,我看看。” 片刻后,云媞摸着黑将军油光水滑的脑瓜顶,笑着吩咐:“叫大厨房里多准备些生骨肉,黑将军定能喜欢得紧。” 说到自己最得意的狗,冷庭旭身上的拘束一散,满脸都是得意的笑意,“黑将军不吃陌生人喂的东西,只有我亲自喂才行。” “是吗?”云媞也兴致盎然,“我偏要试试。” 结果就是看着黑将军黑黝黝的脸上,满是痛苦纠结,晶亮的口水一串串流出,就是不敢吃云媞拿在手上的肉,急得一边呜咽一边打转。 云媞一笑,叫人把肉拿给冷庭旭。 黑将军箭一样扑过去,撒欢开吃。 冷庭旭忙道:“快出去吃!别脏了太子妃房间!” “无妨,”云媞笑道,“看黑将军的样子,我心中着实喜欢,又怎会嫌弃?” 这太子和太子妃,和传闻中,很不一样啊。 好像……也没什么太大架子的模样。 冷庭旭心中一放松,嘴上就没有把门的。冷玥的事,到底是伤了太子妃。就算太子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留冷玥一条命。可太子妃没了的孩子,却再也无法弥补。 少年有些不安,垂下头:“太子妃,大师兄的事,是他不对。师父定不会姑息。师父他老人家接到我的信,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不日就将抵京。” 云媞点了点头。 冷庭旭:“等师父来了,一定能、能治好你的病!” 云媞微微一愣。 她的病? 什么病? 第317章 来福寻死 对上云媞略带惊诧的目光,冷庭旭暗叫不好。 真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光! 这离魂症的病人,万一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偏叫自己这张破嘴,给直愣愣地说出来了! 快!快想着法子弥缝过去!不然……自己岂不是就成了太子府的罪人? 冷庭旭到底年少,心中一急,额上就见了些微冷汗。 倒看得一旁的云媞心存疑惑,不禁追问道:“小冷大夫,有话不妨直说。” 冷庭旭没法子,只得赔笑道:“不过就是那……气血两虚之症。” 他稳下心神,向云媞缓缓道:“太子妃的身子,原就有些弱。再加上……我师兄做得那混账事,大大伤了太子妃元气。若是想要健健康康的小皇孙,还需再调理几年再要。贸然怀孕,反倒是自己吃亏。” 孩子…… 提到孩子,云媞沉了沉眉眼。 见她的兴致一下子低落下来,冷庭旭只觉自己真是嘴笨!连病人都哄不好! 若是口头上的功夫,有大师兄一半好就好了。 正在懊悔不已,鼻间都汗湿了的时候。 地上“呼噜呼噜”吃肉的黑将军,结束了战斗。大狗似乎也知道,这口美味是眼前这个华服女子给的,看了冷庭旭一眼,乖乖凑过去,竟在云媞脚边趴下,翻起了肚皮。 黑将军的小肚皮也黑得发亮。 云媞一愣,“这是……” “这是黑将军想跟你玩儿呢,”冷庭旭忍笑,“黑将军,别闹。快过来!” “别凶它。” 云媞看着好玩,不由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黑将军的小肚子。 暖烘烘的,带着小狗特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真好。 黑将军口中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将军,此刻就像个耍赖的小孩儿。看得云媞忍俊不禁。 再加上一旁的冷庭旭一心只想把此事混过去,插科打诨,说了许多黑将军的趣事,终于逗笑了云媞,不再追问自己身上的到底是什么病。 少年长舒了口气。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 和黑将军玩了一会儿,云媞冷不丁开口,“小冷大夫,我……有事相求。” “有什么事儿太子妃尽管说,若是能的,我定会竭力去做。权当是……为师兄赎罪。”只要,别再逼问他…… 冷庭旭心中惴惴。 幸好,云媞所求的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自己。 “我知道药王冷老和其下弟子行医,多出入公卿之家,为贵人瞧病。”云媞顿了顿,“可我那婢女,与我亲密就如同姊妹一般,还请小冷大夫屈尊……” 云媞这么说,冷庭旭的冷汗又下来了,“太子妃真是折煞我了。我们师门中,在民间行医者亦有之,只不过声名不显。不怕太子妃笑话,我……我为了自在,也更愿意去民间……” 他猛地顿住口,一张白皙的脸浮起两片红,终于忍不住敲了敲自己太阳穴,“恕在下僭越……” 他今天这张破嘴,到底是怎么了? 云媞并未和冷庭旭计较,只是请他和自己一同去看看来福。 来福因是云媞身边第一等得用的大丫鬟,有自己一个人住的单间,就在云媞院外不远处。 屋里,全是云媞平日里赏给她的好东西,满满当当塞了整屋。 更衬得被裹在被子里的少女脸色格外的苍白憔悴。 来福醒后,已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话也说不利索,一张小脸全毁了,往后行动都要人帮忙。 这不是毁了,是什么? 那秦若兰,和牧云安,干嘛不直接要了她性命去?偏要留她一个人在此处,苟延残喘? 这几日里,来福连哭都不敢。 怕声音大了,惊扰到正在养病的太子妃。也更怕,满脸鼻涕眼泪的,连累来伺候她的小丫鬟,不好收拾。 花嬷和绿萼来看过来福几次,一句句地都是安抚,说太子妃绝不会不管来福。可两人到底还要回太子妃身边伺候,不能久呆,都是看一眼,说几句就走了。长天大日里没事,来福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 一日日地想的,就都是…… 怎么死。 她已经是个废人了。 再不能回到小姐身边伺候,反倒要拖累小姐,再往她身边增派人手。 可一个未成婚的女孩子,废了双腿,毁了脸,叫人家割了喉咙封了口。还能有什么将来? 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这世间再不会有人要她,再也没有…… 来福在世上没有什么亲人,只盼着…… 再看云媞一眼。 再看她的小姐一眼,就去死。 “吱嘎……” 房门处,传来轻响。 知道来的不是花嬷就是绿萼,来福看也不看地闭上眼睛:“我……我累了,你走……走吧。我……不见。” 不过短短一句话,她都只能发出气声,说得艰难不已。 可那脚步声并未停歇,反而冲着床榻一步步行来。 听声音,还不是一个人。 来福心中烦闷,干脆闭着眼睛装睡。 听得那串脚步声,片刻后就到了身边。 紧接着,一只小手轻轻攥住来福露在被子上的手,然后一滴冰凉的泪水,滴落在来福手背上。 来福身子一颤。 却打定了主意,无论来的是谁,她都不睁眼。 她谁也不想见。 只想见…… 云媞:“小冷大夫,麻烦你再给来福瞧瞧,好生瞧瞧。若能……能治好,要什么好药都成。” 这是小姐的声音! 来福心中激动,一下子睁开眼睛。 眼中泪水再也忍耐不住,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好来福,别哭。” 云媞自己也红了眼眶,她伸出手,轻柔地、生怕碰疼来福地轻轻擦去小丫鬟脸颊边的泪水。 云媞看着来福挣扎着要说话,牵动脸上伤口的模样,心中酸涩不已。 无论如何,不管李怀肃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安排的牧云安,又想如何护着秦若兰。 牧云安,秦若兰。 这两个,她牧云媞定要她们死在来福跟前谢罪! “来福,”云媞攥住来福的手,语气十分轻柔,“我知道你现在很痛,很难受……是不是,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一旁,切脉的冷庭旭一愣,不禁抬眼望着云媞。 探病的人,怎么能说这么刺激病人情绪的话? 他只见云媞眸中闪着奇异的光彩,亮得骇人。 云媞:“来福,我要你活着。要你为我活着。” 来福眨了眨眼,泪水流下得更多,“奴婢……废人……” “不,不是。你不是废人。” 微凉柔软的手指,轻轻抵在来福唇边。 云媞:“我有一件天大的事,要托你去为我做。你可愿意?” 第318章 来福是非常人 来福愣了愣。 她都废了,还能为小姐做什么? 可这话是小姐说的,小姐不会骗她。 好半晌。 云媞只见形容枯槁憔悴的小丫鬟,吃力地在枕上点了点头,“愿意……奴婢……愿意。” “好。” 云媞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她看向冷庭旭,“小冷大夫,我这丫鬟怎么样了?你可以直说。” 来福颤颤巍巍的目光,也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看向冷庭旭。 “呃……”冷庭旭沉吟片刻,终是对着云媞一躬身,扬声道:“这位……姑娘是被外力伤了脊柱和喉咙。这……”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在云媞的盯视下,缓缓说道:“姑娘喉管受伤,那伤口现在还未曾痊愈,故而说话艰难些。等往后伤口长好了,只要好生调理,不食用辛辣刺激等物,姑娘往后说话,也是无虞的。不过是声音不复从前了。” “真……真的?” 来福眼睛一亮。 “自然是真的。在下敢以性命作保。”冷庭旭移开眼睛,继续说道:“至于这腰间的伤,更重一些。只是姑娘年纪尚轻,只要伤口愈合后,勤加锻炼,配合针灸和药浴,未必就一辈子站不起来。” 枕上的小丫鬟不觉张开嘴,满眼的惊喜,看了看云媞,又看了看冷庭旭。 她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 她还能站起来?她还能如常人一般? 这…… 是真的吗? 冷庭旭装作不曾看见来福眼中喜乐下掩藏的怀疑,继续道:“至于脸上的伤,虽看着吓人,用上在下的药,伤口也会慢慢淡化,无须担心。”但到底恢复不到从前了。 在来福看来,不能站起来,不能说话才是大事。 只要她能重新站起来,能像常人一般行动、说话,她就能回到小姐身边伺候。 什么脸上伤不伤的,她又不想要嫁人,才不管旁人怎么看她! 自来福受伤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强有力地跳动。 好像日子又有了盼头。 只要她的伤能全好了,不,不!她不指望全好,哪怕能好上一半儿,一小半也好,她就能重新站起来,再到小姐身边伺候。 让她做什么都成。 “好好养伤,”云媞攥了攥来福手指,“我托你办的那件事,年后就要成行。你要抓紧时间,好起来。” “……是!听……都听……来福都听小姐的!” 走出来福院子很远。 冷庭旭紧绷的双肩,才垂下来,不自觉叹了口气。 “在病人面前扯谎,很不舒服?” 云媞的声音自前头传来。 冷庭旭一愣,讷讷道:“是……是有些……不适应。希望那位姑娘……没看出来。” “她第一次见你,不知你的底细,应该不会疑心。” 云媞深吸一口气,声音淡淡的,“来福都那样了,我还骗她。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心特别狠?” 片刻后,少年的声音从云媞身后传来:“那位来福姑娘……脊骨受伤,站起来……是不用想了。喉管的伤,纵是好了,往后说话也不如常人,会更吃力,也只能用气声。” 那姑娘就是废了。 太子妃却授意他骗她。 冷庭旭心中不太好受。不知道云媞到底要干什么。按说,这么大个太子府,太子妃应该不缺伺候的下人。 太子妃到底要使那废了的小丫鬟干什么去?什么事儿,是非她不可? 冷庭旭正挠头。 云媞的声音响起:“我少时喜欢读些话本闲书,记得其中有一本里面记载了一个故事。说是殷商纣王时,有一宰相,名唤比干。为奸人所害,生生剜走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按说人无心不活,该是七窍玲珑心离体那一刻,人倒地就死。可那丞相比干偏就能自己用衣裳掩了伤口,直闯出宫门,一切行动,与常人无异。是后来被人撞破自己无心不能再活,方才到底死去。不知这个故事,小冷大夫听过没有。” 冷庭旭沉吟了片刻:“这是《封神演义》中的故事,在下幼时也是听过的。”他顿了顿,“太子妃的意思,只要这病人不知道实情,没准她身上的病,就能这么好起来?” 云媞:“来福身上的伤病,就算不能好起来,至少也不可能更糟了。” 尽可以一试。 “可……”冷庭旭还是迟疑,“那比干乃是一国宰相,是个有天命的非常人,自有非常人的气运和毅力……” 来福一个小小婢女,不过是贱籍。 她怎么比得了? 冷不防,身前的云媞脚步一停。 女孩回头。 浅紫色的衣袖飘荡,袖间幽幽的沉水香在鼻端轻浮。 太子府竹院中,积雪从高高的竹叶上落下,在日光照耀下,一面飘舞一面闪闪发亮。 那日光也照在云媞脸上,她美得惊人的五官被镀上了金,让她平白多了一重神性。 冷庭旭张开嘴,愣了愣地看着身前的云媞。 她看上去那么美,那么……强大。 好像无所不能。 云媞:“我会让来福成为身负气运的非常人。小冷大夫,你且等着看吧。” 另一边。 李怀肃虽夜间烧得厉害,还是一早起身,便去了宫中。 这几日,因南疆大胜,征夷军已然班师回朝。统领全军的大将军,从出发时的秦老将军,变成了现在的木子恩。 秦佑川是叫人抬回来的。 据说这一路上,木将军对秦将军照顾得极为周到,几乎日日都派亲卫守在他身边,侍奉汤药。还亲自扶着秦佑川的担架进了盛京城的抚远门。 大军班师回朝,百姓夹道欢呼。 鲜花一朵朵地从围观的百姓手中掷出,又一朵朵地被大军往来的马匹践踏,零落成泥。 大家都想把自己手中的花,扔到打头的木将军身上。 那么年少的将军,那样丰神俊朗,骑在高头大马上,日光映照着他身上的宝甲,简直如天神下凡。 盛京城中的百姓,多少年没见过这般的风流人物了。 太子李怀肃虽然声望极高,也打了几出胜仗。可太子为人低调,从不曾搞过这么大的阵仗。 若论得胜还朝的声势,确是不如这木子恩一星半点。 漫天花雨中,只有一两朵残败的花,飘落在担架上的秦佑川身上。 他却无知无觉,双眼紧闭。 若离得近些,还能看到他身下的两条腿,全被马给踏烂了,还在流血。 秦佑川身边伺候的参将看了两眼,知道主人脸色不好,生气已十分微弱。他咬咬牙,控马冲到木子恩跟前:“木将军,我家主人怕是、怕是……” 夹道欢呼的众人只看到高高在上的年轻将军面上带笑。 却听不到他口中冰冷的话: “怕是不行了?” “去告诉秦小将军,若他敢死在庆功的路上,给我添晦气,我叫他们秦家跟着统统陪葬!” 第319章 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秦家参将下意识脖颈一缩,“可、可是……” 刚才,他分明看到秦佑川双腿糜烂流血,一张脸烧得通红,气息极为微弱。 主人是受了伤,这一路一直放在担架上颠簸。虽有这位人贴身陪护着,可现在来看,秦佑川的状态糟糕极了。 若再不及时延医,怕是真的要支撑不住了。 这可是秦家最后的血脉。 那参将是个忠心果敢的,干脆心一横:“木将军,这庆功的路是绕城,一圈走下来,没有两个时辰断断不能。我家主人身负重伤,怕是根本挺不到那时候。小人恳请木将军放他一马。” “哦?” 神只一般辉煌灿烂的年轻将军子自马上微微侧脸,“秦参将这话奇了。我们征夷军得胜还朝,是奉皇命绕城夸功。怎么,秦家……有什么别的想头?” 秦参将干脆心一横,“木将军,我家小将军也是为国,还请将军勿要难为。”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没有我家老将军打下的基础,没有小将军冲锋陷阵,哪里有你木将军今日的威风?我家小将军伤成这样,再不会和木将军争些什么,某劝木将军不要把事情做绝。不然,秦家三代忠良,小将军是秦家最后的根了。为了他,怕是秦家会做拼死一搏。到时候陛下若是因此怪罪木将军,何必呢?” 仿佛夏日的阴云,被风吹着,飞快地遮住日光。 木子恩面上冷了一下。 又马上笑开。他看向秦家参将,温和地微笑:“那便如你所言。” “多谢木……” 木子恩没等他说完,“木晰,来!” 改换了门庭和面目的傅轻筹抱拳上前,“木晰听令。” “你也被拘得久了,想来也是心里闷。”木子恩宽容地微笑着,“去把秦小将军送回秦家吧,也顺便……见见故人。” “将军?” 傅轻筹猛地抬头,感动得眼中几乎泛出泪光。 木将军还记得他被秦家拒过婚! “去吧。”木子恩的声音十分轻柔。 “是!” 傅轻筹领命,和秦家副将一齐去了。 将军府。 秦夫人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带领着全家的丫鬟婆子,等在门口。 等着儿子回家。 哪怕回来的……是个瘫子,傻子,或是聋了,瞎了…… 怎么都行。 只要能回来就行! 想着,秦夫人眼眶一热。她紧紧咬着手中手帕,强行抑制住浑身的颤抖。丈夫已经战死沙场,儿子……回来就行! 大不了她摘了这将军府的牌匾,以后只一心一意,好好养儿子的身子。 活着,比什么都强! 等啊等啊…… 门口前庆功的花车已过去了几辆。 围观人们的欢呼声萦耳。 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都化作了一把把钢刀,直戳在秦夫人心口。 “往日里,这欢呼声,喊的都是咱们家将军的名号……”秦夫人的陪嫁嬷嬷忍不住跟着抹眼泪,“如今……老奴听说,这胜仗原都是咱们家小将军打的,可不知为何,那最后一役……” “别再说了!” 秦夫人颤抖着喝止,“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 秦夫人只觉腿软得站不住。 大部分征夷军都进了城,她的儿子在哪儿?到底在哪儿? 该不会是、不会是…… 秦夫人眼前一黑,往后便倒。若不是身后的陪嫁嬷嬷扶住,险些就摔倒在了地上。 正在众人乱着要把她扶进屋歇息时。 一个小厮从侧门方向气喘吁吁地跑来,“夫人,夫人!回来了!少将军回来了!” “真……真的?” 嬷嬷怀中的秦夫人强撑着一口心气,睁开眼睛。“在哪儿,怎么、怎么不见进门?” 那小厮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身边的嬷嬷忍不住,伸手推搡了小厮一下,“磨叽什么,快说啊!” “在、在……常日里供仆役出入的角门处。” “为何?”秦夫人瞪大眼睛,“我儿回自己的家,如何不走大门,要走那角门?你说啊!” “是……是护送少爷回来的当兵的说的。说是主将特地叮嘱了,说咱们家少爷是重伤,伤得……不好看。若是从大门堂而皇之地抬进来,怕叫人瞧见,反而议论、议论……议论少将军无能。与其如此,还不如、还不如从角门悄悄儿入府得好。” “这是……这是什么话!” 秦夫人气得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我儿为国征战,不幸负伤……这、这如何就成了见不得人的事?是哪个混蛋这么说的?叫他来见我!” 她从嬷嬷怀里挣扎出来,“不行!叫他们把我儿抬到正门!我儿是为国为民的英雄,不能就这么埋没……” “夫人……”那小厮也红了脸,“这道理小的何尝不知?可、可少爷他、他实在是……多走一步,都疼啊!” 秦夫人一愣。 是啊,她的儿子,受了重伤。 是躺在担架上,叫人给抬回来的。这一路的颠簸……委实是,折腾不起了。 皱纹堆叠的眼角,滑落的泪水很快被擦去。 秦夫人:“知道了。开角门吧,我率府中上下,亲自去迎。” 角门处。 傅轻筹口中哼着小曲儿,心情颇为愉悦地等着开门。 秦家不会不开门的,他十分确定。 果然,没一会儿,便听到那扇窄窄的角门里,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 “吱嘎——” 许久不开,上了锈的门,被从内推开。 远远看见心爱的幼子脸色蜡黄地躺在担架上,秦夫人恨不得马上飞扑过去,“我的孩儿……还不快、快抬进来?” 秦家下人刚要从当兵的手中接手。 “等等。” 一道身影,挡在担架之前。 秦夫人勉强镇定下来,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是一张陌生的脸,从前从未见过。 秦夫人身边的嬷嬷少不得上前:“这位是?” “是木将军身边的爱将,木晰。” 秦参将上前,为秦夫人介绍。 “木小将军,有劳你送我儿回来。”知道是木子恩派来的人,猜测到了刚才那堆屁话,定是出自这人之口,秦夫人面色冷下来,“木将军还有何见教?请说吧。” “小的岂敢称见教?”傅轻筹冷笑一声。 当年,他被秦家拒婚,丢了好大的颜面。 现在正是报复的时候。 这是主人给他的恩典。 傅轻筹:“不过是主人有吩咐。南疆大捷,都仰赖我大盛国运洪福齐天。可小将军不听指挥,私自出征,才落了这么个下场,又损兵折将。”他顿了顿,“此举,是为不祥。” 看着秦夫人面上迥然变色,傅轻筹万分愉悦,刻意慢悠悠说道:“木将军说了,小将军若想进此门,还需跪下,朝圣上所在东南方向磕三个头。磕过了头,便能进了。” 第320章 欺人太甚 “你……你欺人太甚!” 秦夫人咬紧了牙关,伸手直指到傅轻筹脸上,“我儿明明是为国征战,身负重伤,如何有你说的那般不堪?你那个木将军,不知从哪个犄角旯旮,用如何腌臜手段,爬到了今天的位置,不似我儿,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战功!我秦家满门忠烈,岂能容你这般羞辱?” 木子恩这一行人去之前,秦佑川已斩杀了几名不与他一条心的将官,将将控制住全军上下。 秦家自有与征夷军沟通交流的法子。 自然也知道,木子恩不过是个表面儿光的捡漏将军,借着皇帝忌惮秦家,想要扶植新人的势力,把秦家用血肉铸造的胜利果实,一总儿摘到手里。 不过是无耻的小偷! 今日竟敢堵着秦家的门,大放厥词! 秦夫人厉喝一声,“真当我秦家无人了吗?” 说着,她一抬手,身后府兵涌出。 很快将傅轻筹带来的那几个人,包围在中间。 见这架势,傅轻筹只轻笑了一声,“秦夫人,我是奉命来此。莫非,你要抗命不成?” “奉谁的命?”秦夫人咬牙冷道:“若是你们木将军的令,睁开眼睛看好了!此处是京城,天子脚下,没听说过区区一个将军令,能凌驾在王法之上的!”若真是皇命,她拼着这一条老命不要,也要去御前辩白! 不能就这么让秦家三代忠良,背上骂名! 秦夫人虽出嫁前也是个深闺贵女,可到底在秦家浸染几十年,身上也有了将门的风采。 她站直身子,冷冷看向傅轻筹:“睁开你的狗眼好生瞧一瞧!敕造将军府,门前的牌匾乃是先帝御笔!若要摘了这块牌子,也问问秦家世代忠良,答不答应!” 秦夫人这番话,掷地有声。 傅轻筹也是在战场上偷奸耍滑的,不觉被震慑住,后退了半步。 可到底还嘴硬,“夫人慎言,令郎……可还没进秦家的门呢。” 说着,他看向身边抬着担架的小兵,“不然,就让他们在此把令郎放下?” 秦夫人心口一滞。 离得这么近,她已经看出儿子的双腿扭曲糜烂,鲜血透出身上盖着的兽皮。想是伤得极重。 若是叫傅轻筹下令,重重再颠一下…… 秦夫人掌心冒汗,“你要挟持我儿?” “在下不敢。不过将军说了,那三个头……” 秦佑川如今这个模样,站都站不起来,更不要说磕头下去! 这不是摆明了要磋磨死秦佑川? “呃……” 担架上,秦佑川睫毛轻颤,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秦夫人心若刀绞。 自己的儿子,她自己清楚。这孩子从小性子极倔,便是天大的痛楚,也不肯出声。 现在这副模样……想来是痛极了。 再拖下去,怕是…… 秦夫人心一横:“我儿身负重伤,跪不得。不如就老身替他跪下谢恩。” 说着,也不等傅轻筹反应。 自己撩起裙摆,就要跪下。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跪,秦家将军府的尊严,就碎成了一地。 可如今,川儿在旁人手里。 那姓木的不做人。她这当娘的,也只好先顾着自己的儿子。 至于秦家…… 只能说是……对不住了。 秦夫人脸色苍白,就要跪下。 傅轻筹唇边勾出笑模样。 昔日瞧不起自己的人,就要这么跪在自己跟前。真是……太爽了! 果然跟着木将军,才是这辈子最对的选择!谁都比不上…… “小子敢尔!” 一声暴喝自傅轻筹身后传来。 随之而来的,是脑后一道劲风! 到底是在战场上历练过,傅轻筹的危机预感在最后一刻帮着他矮下身子,狼狈地朝一侧滚去。 方才避开了身后人劈过来的重剑。 地上的灰尘沾染上了他闪亮亮的崭新铠甲。 傅轻筹狼狈地爬起身来,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 倒是一旁的秦夫人被下人扶起身来,含泪痛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她本以为之前秦家上门要那个女人,是拂了太子颜面,往后太子再不会照拂秦家。 没想到…… 秦夫人:“今日这、这……大喜的日子,殿下不在宫中,如何来此?” 李怀肃温声叫下人扶好了秦夫人,才回头看向担架上的秦佑川,鲜血淋漓的双腿入目,李怀肃心中卷起怒气。 自他听闻秦佑川受伤到今,都多少时候了?这血还不曾凝住,伤口还不曾愈合! 莫非这一路上,那木子恩都磋磨秦佑川来着? 当真是…… 其心可诛! 强忍下心中怒火,李怀肃向秦夫人:“先把佑川好生抬进去,请大夫好生给看。若需要什么,不妨来太子府,与孤说。”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宽和,“夫人,秦将军殉国,小秦将军又因国事身负重伤,才换来了南疆风平浪静。我李怀肃,感念秦家恩德,定会使此事上达天听,还秦家一个公道。” 秦夫人如今满脸是泪,“是,是……老身多谢太子殿下大恩大德!” 她到底是一颗慈母心,一股心气儿松懈下来,便全扑在了儿子身上。 李怀肃看着秦佑川被小心翼翼抬入府中,才回头看向地上,被逐浪的重剑压着的—— 傅轻筹。 “是你。” 太子声音平淡无波。 傅轻筹一颗心却往下重重一沉。他怎么来了?此时此刻,太子不应该与一众大臣一起,在朝堂上陪伴皇帝,等着木子恩回朝谢恩吗? 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还……认出了他? 难道他就要功亏一篑,死在这里? 不甘心! 好不甘心! 主人已给他看了那封太子府妾室亲手写的信,里面说云媞还活着!她还活着! 她都还活着!那个害了自己一生的女人都还活着,凭什么自己却要死? 不公平! 傅轻筹拼命挣扎,可却根本挣不脱逐浪的手劲儿。 “别动来动去的!刚才不是挺威风的吗,现在知道怕了?木——将——军!” 逐浪踹了傅轻筹腿弯儿一脚,冷冷道。 “噗通!” 傅轻筹被踹得跪在地上。 膝盖破碎一般的剧痛。 可他心中却是一松。 对啊……他脸上的假面还覆盖着,太子……应该认不出他……吧? 第321章 傅轻筹的厚脸皮 提起一口气,傅轻筹偷眼看向李怀肃。 太子面色冷肃,看向自己的眼神,是十足的…… 厌恶。 不过是厌恶而已。 傅轻筹长出一口气。若是太子认出自己,怕他眼中的绝不会仅仅是这般厌恶。 定有杀意。 李怀肃一定想杀他! 谁让……他要了云媞清白的身子去。 傅轻筹垂下头,小心翼翼地掩住眼中得意,“太子殿下,小人不过是……听令而行,还请太子勿要难为……” 太子声音,自头顶传来:“去的时候,不过是个家仆。回来,也称得上一个将军了。” 李怀肃冷冷看着眼前这个木晰。 木晰的官职,是木子恩替他报功,硬生生讨来的。 德昭帝要压制李怀肃在军中的影响,一力打压秦家,拔擢木子恩这一系。 不过是个捡漏来的将军,居然也能带着身边人鸡犬升天。 李怀肃皱眉,“谁给你的胆子,羞辱秦家?” “小人不敢,都是、都是上面的吩咐。” 看这人窝囊的样子,李怀肃眼中杀机一闪。 这个木晰,面对自己威压都顶不住,到了战场上,面对真刀真枪会是怎么个表现,这还用猜吗? 可偏就是这样的人。 却因为“军功”,也被德昭帝封了个不大不小的将军。 什么东西?! 这样的人,让他留在将军的位置上,也是尸位素餐。留他作甚? 一旁,逐浪看出太子脸色,连忙劝道:“殿下,这是……皇上新封的……将军。” 总不能还朝的第一天,没死在前线,却死在太子剑下。 皇帝会不高兴的! 皇帝一不高兴,太子又要被灌酒。 逐浪不忍心。 好半晌,李怀肃深吸一口气,向傅轻筹:“滚!” 待他连滚带爬,走得远了。 逐浪才出了口气。他方才真怕太子一时激愤,杀了那个木晰,在德昭帝跟前过意不去。 幸好,殿下到底忍住了…… 见李怀肃面色黑沉,到底是心中郁结。逐浪凑上来道:“殿下,那个木晰不值什么,殿下勿要为那样的东西动气。您瞧他脸皮厚的,刚才小的的重剑擦过,他脸上都不见血呢!” 李怀肃脚步微微一顿。 木晰那张白皙的脸,一下子浮现在眼前。这人的脸皮,也属实是太厚了些。 可这世上,真有人的脸皮,扛得住剑锋吗? 另一边,傅轻筹伸手捂住脸颊上面具的裂口,匆匆走着。 心里狂骂不止。 李怀肃的小厮弄坏了他的人皮面具,他得赶快换一张。怕是来不及去朝堂上,与主人汇合了。 朝堂之上。 “报!” 一身戎装的侍卫奔跑着报进正大光明殿。 “征夷军得胜还朝,木将军一行人已经卸了甲胄,候在殿外,等待陛下传召!” “好!” 德昭帝兴奋地伸手重重拍了一下龙椅,“太子呢?如何不同朕一起,迎候木将军?” 这话,侍卫答不上来。 还是德昭帝身边贴身伺候的贺公公赶上来,“陛下,太子殿下……还未来。” 德昭帝脸色沉了沉,“肃儿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日这般大事,他都如此懈怠,真是……” 皇帝的目光在群臣面上一一扫过。 一道稚嫩的声音,自左手边响起:“父皇,儿臣愿替太子哥哥迎候英雄木将军还朝。” 德昭帝顺着声音看去,“璋儿,你还小。” “儿臣今年十岁,已经不小了。”李怀璋挺胸凹肚,脸上神情板得十分严肃,活像一个小大人,“父皇似儿臣这般大时,已出宫建府,独当一面。太子哥哥似儿臣这般大时,已随军出战北疆。纵是木将军,似儿臣年纪时,也已经考过了文武乡试,出类拔萃。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虽然知道这话定是萧皇后一遍遍在背地里教的。 可奶声奶气地童音说出来,还是逗得德昭帝哈哈大笑,“璋儿,说得好!你比哥哥懂事。” 皇帝和幼子的这一番对话,听在众臣子耳中,叫他们心中生了百样的心思。 皇帝不喜太子,这已是公开的秘密。 可再不喜,李怀肃也是太子。 李怀璋年幼时,立李怀肃为太子,为的是——稳住萧家的心。 若是李怀璋长成。 李怀肃这个太子,坐得还安稳吗? 不少人都偷偷地把目光投在李怀璋尚还瘦小的身躯上,在心中暗自权衡,这李怀璋会不会比李怀肃走得更远、更高。 应该吧…… 毕竟皇帝宠爱幼子,甚至很有几分娇惯。且自李怀璋出世后,宫中已经许久没有孩子出生了。 旁的皇子不成器,李怀肃、李怀璋几乎是德昭帝唯二的选择。 先皇后去了,李怀璋的生母萧皇后却还在,与萧家的联系又日益紧密。 这往后啊…… 越想,一颗心越是觉得火热。 只有少数人,在暗自揣摩刚才皇帝和幼子的一番对话。 李怀肃奉承父亲德昭帝十岁开府,哥哥李怀肃十岁上战场。 都不过是寻常的恭维话儿。 可……为何要特意提到木将军呢? 李怀璋这么说,显得极重视那个木子恩,竟至把他与自己的亲父兄摆到同等样的位置上来。 是皇帝的意思? 还是,萧皇后对木子恩这颗新星有意拉拢? 抑或是旁的什么? 众人都从这一番话里,解读出了不同的意思。 德昭帝笑过,起身向李怀璋,“既然璋儿也仰慕贤臣风采,朕便带你同去殿外迎接。” 众臣子大惊。 可还不及他们反应。 李怀肃声音自殿门外响起:“父皇,恕儿臣来迟。迎候木将军,本是儿臣职责,不敢劳动父皇和幼弟。” 似是没想到李怀肃会来,德昭帝面上笑容淡了下去。 可太子既然来了,就没有皇帝亲迎木子恩的道理。 德昭帝重重坐回龙椅上,冷锐的目光看向李怀肃:“太子如今愈发主意大了,有自己的正事,连国事都敢耽误。” “父皇责备得是,”李怀肃虽跪着,却不卑不亢,“只是儿臣以为,虽国事为重,可到底轻重也有分别。迎接得胜还朝的将军固然重要,可于此役中受伤乃至于殉国的将士,也不能不加以抚恤,方显天恩浩荡。” 太子此言一出,正大光明殿里一丝声息也无。 龙椅上,高高在上的皇帝眯起眼睛。 好啊,真好…… 如今,李怀肃长大了,翅膀硬了。 不阴不阳地顶撞起他的样子,当真是像极了…… 他的亲娘。 那女人的模样儿虽在记忆中淡了,却是那般的…… 令人厌恶! 第322章 两姓家奴 皇帝眼前的冕旒晃动,分割了视野。 他看着堂下虽是跪着,身形却挺得笔直的儿子。 李怀肃眉眼之间,极肖像大行皇后。 无论摆出多么恭顺的姿态,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傲骨。 皇帝年轻时也上过战场,覆着薄茧是手指一下一下地摸索着龙头。 好半晌,德昭帝终于吐了一口气:“那你便速去。恐木卿在外面也等得久了。” “是!” 李怀肃行礼,掩去眼底一丝诧异。 皇帝是真宠爱这个姓木的年轻将军。什么时候,皇帝也会在意那等臣子在外面等得久不久了? 行罢礼,李怀肃起身要往外就走。 “等等。”德昭帝声音从身后传来,“带上你弟弟一起去。” 一位太子,一个皇子,共同迎接得胜还朝的将军。 这本该是一段佳话。 可南疆的平定,是秦家用一门的血肉换来的。 如今皇帝却只是愈发地恩赏捡漏的木子恩。 当真是令人心寒。 德昭帝此举自然不合规矩。可如今的朝堂之上,谁看不出这不过是天下最尊贵的父子三人,正在打着官司?谁都不想搅到其中去。 就这样,李怀肃对着李怀璋伸出手,“璋儿,到皇兄这里来。” 谁知李怀璋清亮的童声再次响起:“太子哥哥,璋儿不去。” 众人皆是一愣。 李怀璋回身向德昭帝:“回禀父皇。璋儿不是小孩子了,璋儿要自己走!” 这番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帝王。皇帝一旦解颐,臣子中立刻便腾起一阵附和的笑声。 “是,璋儿长大了。跟着你的哥哥,自己走去。把朕的大功臣,好生给朕迎回来。” 殿外,拒马石前。 木子恩已经卸下刚才游街夸功时的特制的崭新铠甲,露出内里一套文士的衣裳。 就算李怀肃心中对此人十分厌恶,也不得不承认,这木子恩仪态极好,也生了一副堂皇的好皮囊。此刻,正恭恭敬敬率领几个得脸的门客,跪着候旨。 其中,果然没有那个最讨厌的木晰。 朱红色大门一开,木子恩远远地就瞧见太子和他身边一丈多远处的小皇子,身后还跟着东宫属官和几位皇帝的臣子。竟是德昭帝的两个儿子,一起来迎他。 甚好。 这番面子给得太足。木子恩面上却全无骄色,已经恭恭敬敬地跪着,等着聆听太子教诲。 及行到跟前,李怀肃刚要开口。 冷不防身边的幼弟加快了步伐,哒哒哒地小跑到木子恩身前,“木卿,父皇叫你快起来。” 李怀璋此言一出,李怀肃身后的臣子立刻脸色各异。 李怀肃倒未说话,只背着双手,径停下来,远远地看着。 那木子恩竟真的听从了李怀璋的话,答了句天恩浩荡,便带领门客起身。 李怀璋:“木卿,父皇已经在里面等你了。咱们快走吧。” 木子恩脸上挂着奇异的笑,顺从道:“好。只是,太子……” 李怀肃还未及说什么。 李怀璋对着哥哥扬起小脸,奶声奶气却义正言辞,“太子哥哥,刚才父皇已经为你,平白等了那么长时间。难道你还要让父皇接着等下去吗?” 李怀肃眼神一利。 李怀璋小小的年纪,懂得用德昭帝压人。 竟只是为了一个…… 木子恩! 李怀肃冷锐的目光,扫到木子恩脸上,“木将军怎么说?” 李怀璋:“太子哥哥,你勿要再难为木卿。” 李怀肃懒得跟一个小孩儿打口舌官司,他定定看向木子恩,“木将军,孤什么时候难为你?且说出来,这里这么多父皇的臣子,还有孤的亲弟弟在,都会为你做主。” 木子恩只得一拱手,“太子也是为国,不曾为难臣……” “难道,不叫你的手下肆意羞辱秦家,就是为难你?”李怀肃愈发上前一步,目光冷若寒星。 若换成常人,在一国储君这番威压下,定要退步。 可木子恩站直了身子,就这样与李怀肃对视,“殿下在说什么,臣不懂。” 料到木子恩不敢承认,可看着他竟是这幅坦然的模样,李怀肃只觉心中愈发厌恶。这人当真厚颜无耻至极! 李怀肃:“去问你的门客木晰。他脸上,有孤留给你的小礼物。” “臣还是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木子恩滴水不露,“不过说道木晰,他是个忠心又能干的,皇上已封赏他做先锋将军。可惜他今日没来,他平日里……”木子恩眸光深了深,“可是最仰慕殿下的风采。” 眼前浮现出木晰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被逐浪的剑锋擦过,都不曾流血。 李怀肃皱眉,“那人孤记得。送你们出征时,他明明还姓傅,如何回来了,便连姓氏都改了?” 也正因为那人姓傅,李怀肃才对他印象格外的深。 知道他是木子恩的左膀右臂。 “不过是他忠心,好好的幕僚不做,非要……”木子恩抿唇一笑,“非要做个家奴。我也是怜悯他这一片心。” “世间竟有这等贱人?”这等贱人也能做先锋将军? 李怀肃冷笑,“都言世间物以类聚,木将军喜欢这种人,麾下都是这种人。” 木子恩张了张口,还要再说。 李怀璋忍不住:“太子哥哥,父皇该等得着急了。” 李怀肃唇角挑起轻笑,让开了身子。 走得远了,木子恩还不忘回头:“殿下,待来日,臣定带着木晰,前来拜会。日后相见的日子,还长着呢。” 朝堂之上,德昭帝又重重恩赏了木子恩,还特地叫幼子多和木将军亲近。 整场朝会,都不闻太子李怀肃的声音。 下朝后。 萧皇后亲自来接李怀璋回宫。 一路上,李怀璋蹦蹦跳跳,恢复了孩子特有的天真活泼,将朝堂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给萧皇后听。 “木子恩”三个字,最近在耳边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萧皇后想不注意到都难。 尤其皇帝还特意点明了,说让璋儿与那年轻将军多亲近亲近。 反倒是对真正出了力又流了血的秦家,一日不如一日。今日朝会上,一个字都没提。 世人皆知,秦家是李怀肃的班底。 皇帝这般拔擢木子恩,宠眷优渥,还叫璋儿与他亲近。莫非……这年轻的木将军,就是德昭帝位璋儿选择的属官? 那可是大大地压过了李怀肃的风头去。 萧皇后想着,心口一阵阵地发热。 她的璋儿长大了,终于能和李怀肃……一较高低。 正想着,冷不防身旁传来皇帝声音: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第323章 父子之间 猝不及防间。萧皇后被吓了一跳,面上笑容倏地一下子收了回去。 连忙带着儿子行礼,“给皇上请安。臣妾一时出了神,没瞧见皇上圣驾,是臣妾的错。” 李怀璋:“父皇,您别怪母后。” “知道了,”德昭帝对着李怀璋为何笑笑,“父皇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怪你母后?” 萧皇后脸上浮起一片红云。 皇帝还是偏疼他们母子俩的。 德昭帝:“璋儿,你今日表现得很得体,父皇为你高兴。” “多谢父皇。璋儿自知还有许多不足,要多跟在父皇身边历练。” “这才是父皇的好孩子,”德昭帝语气突地一转,“你和你母后,刚才说什么呢?” 李怀璋对疼爱他的父皇向不设防,张了张口,刚要直说。 萧皇后抢在前头:“也没说什么。不过是璋儿仰慕木将军风采,和臣妾多说了几句,皇上能得此将才,臣妾也为皇上高兴。” “哦,”德昭帝面上慈和的笑容淡了淡,“木子恩不光是将才,还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可谓是文武全才,万中无一。” 皇帝看了眼自己的幼子,“璋儿,你需得跟他好生学学。” 这话……李怀璋年纪小,尚且觉不出什么,萧皇后却听得不大舒服。 李怀璋是个皇子,未来……还有可能压过他哥哥,走到那天下至尊的位置上去。 木子恩就再优秀,不过一个臣子。 竟拿来跟皇子比。 他凭什么? 萧皇后在德昭帝身边多年,这种不快很快被她掩饰得极好。 既然皇帝看重木子恩,还把他留作璋儿的班底,不如就更进一步…… 萧皇后看着皇帝,试探着:“皇上,这木将军小小年纪就这般天纵奇才,不怪皇上疼他。臣妾听说他早年时家贫,是不是还未定妻室?” 德昭帝动作微微顿了顿,“确不曾听他提起过。” 这对帝后夫妇心中明镜一般。 新科状元,可向来都是盛京勋贵中有女儿的人家,热切关注的对象。 榜下捉婿的事,从前也频有发生。 这木子恩中状元已有大半年了,还未传出什么婚事,不是他早有妻房,便是皇帝对他的婚事另有安排。 可如今木子恩炙手可热,是皇帝钦点给璋儿的绝大助力。 这样的人才,萧家岂能放过? 萧皇后语调放柔,商量着道:“皇上,臣妾有个侄女,性子温柔,知书达理,年纪也合适,不如就……” 德昭帝伸手摸了摸李怀璋发顶,不置可否。 萧皇后见皇帝不语,有些尴尬,随即转为微微的恼怒。 木子恩不过是寒门里爬出来的,身后没有家族撑腰,想在盛京长久立足,必是要娶一个高门贵女为妻。 可惜,她的宝宁……婚事已定。 想起女儿即将远嫁和亲,萧皇后心口一阵抽痛,她伸手按下,才向德昭帝继续道:“臣妾的侄女模样儿也好,是一等一的人才,她父亲是……” “不用说了,”德昭帝终是闭了闭眼,止住萧皇后的话,“既然你那么看好,新春家宴,就叫你那侄女儿进宫,到时候与木卿相看相看,如何?” “这自然好。多谢皇上。” 宽大袍袖下,萧皇后攥了攥手指。 木子恩不过贫民窟里爬起来的新贵,还敢看不上她萧家女? 这婚事,铁定能成。 宫内这一家三口面上有多其乐融融,一人出宫的李怀肃就显得有多孤清。 路上遇见自己的幕僚陈池,李怀肃邀他同乘。 陈池本也有话进言。 马车内,暖帘撂下。 陈池拧眉:“殿下今日……不该和皇上说那些。” 说罢,他自己也长叹一声,“秦家……这次是真得委屈了。” “孤又何尝不知?”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无声攥紧,李怀肃:“只是看不惯那木子恩一幅小人模样。” 陈池是李怀肃属臣中的谋事,脑子转得快,见事也清醒。“殿下,这等话往后不可再说。那木子恩是什么样的人,满朝文武人尽皆知,可……皇帝喜欢,就不会有人找他事情。” 李怀肃不语。 难道秦家的血,就白流了? 陈池:“如今,陛下的意图愈发明显,没有木子恩,也有何子恩、王子恩。殿下需心里有数,必要时……早做打算。” “知道了。” 李怀肃将身边暖帘掀起一条缝隙。 冷风扑进来,直冲口鼻。 被冷气一激,李怀肃忍不住咳了几声。 看得陈池在一旁暗自叹气。太子的身子骨,是偏弱了些。可要太子身子好全,除非…… 他闭了闭眼,不敢再多想。那可不是一个臣子该想的! 都说年关难过。 如今朝堂上风云变幻,一日一个模样。偌大一个秦家陨落,木子恩崛起,快得令人应接不暇。 还是该先想法子,把帝心拉回到太子身边才是。毕竟亲生父子之间,哪有什么过不去的深仇大恨? 太子如今年岁愈发大了,自己的属官体系已成了气候,在民间威望高,又一向勤政爱民。其实是个很完美的继承人,可皇帝就是不喜欢太子,真是不知道为什么…… 李怀肃刚回到太子府中,外裳还来不及换。 “圣旨到!” 贺公公尖锐的嗓音响起,李怀肃眸光一厉,“开中门,布香案。准备接旨。” 一番准备毕。 贺公公笑眯眯进来,却不急着宣旨。他慢悠悠看了一圈,“呦,太子妃又不来啊?这圣旨,是给太子、太子妃两人的,太子殿下您看……” “太子妃身子不好,卧病在床,尚未起身。”李怀肃冷冷答道。 贺公公再是天使,到底也只是个来传话的内官。既太子说太子妃不便接旨,他也说不出什么。 只是轻浮一笑,“太子定是与太子妃情好,不叫太子妃出来给咱家看呢。” 说罢,也不等李怀肃反驳,站直身子就抖开了手中圣旨。 李怀肃只得跪下接旨。 贺公公尖锐的嗓子,一句一句宣着德昭帝的话。 李怀肃越听,越觉得心凉。 那圣旨上,宣太子、太子妃共赴宫中新春家宴。 这下,云媞逃不掉了。 第324章 太子妃应该尽孝 李怀肃心口一滞,猛地抬头,看向贺公公那张皱皮耷拉的老脸。 那老年宣完了旨,自然是满脸谄媚的笑,也看着李怀肃:“太子殿下,皇上这道圣旨,可听清楚了?” 李怀肃不语。 贺公公弯下腰去,贴近李怀肃:“太子殿下,您知道的,南疆那一役打得漂亮,皇上心里高兴,有心想新春家宴上好好乐一乐。别说您是皇上亲子,就是那些个有头有脸的近臣,也多会携女眷入宫,与天家同乐。身为臣子的尚如此,更何况,太子妃是天家妇呢?就是寻常人家的媳妇儿,尚有孝顺娱亲的职责呢。这不过是皇上、皇后娘娘想看看新妇罢了,太子难道都不许?” 顿了顿,贺公公又道:“新春家宴上,皇上高兴,必不会再提起没了的小皇孙,太子妃也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怀肃不表态不行。 可要是德昭帝见到了云媞…… 云媞还有命在吗? 李怀肃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有法子,他一定有法子,能护住云媞的。 可…… 贺公公见李怀肃不言语,又道:“太子殿下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忤逆皇上吧?” 传完旨,贺公公回宫。 太子虽未给出明确答复,可太子妃是一定会进宫的。毕竟,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入宫赴宴,太子妃身上若没什么猫腻儿,早该去了。 她若执意不去…… 轿子中,重重暖帘遮蔽下,贺公公面上笑容消退,露出阴狠的底色。 若太子妃胆敢抗旨,她这个太子妃,怕是……也坐不长了。 新春家宴,不过就是三日之后。 怎么办,这该怎么办? 李怀肃把自己关在书房中,谁也不见。 让云媞称病不出,自然是一个法子。可新春家宴那日,他这个太子必要入宫。让云媞一个人留在府中,若到时候又有旨意,怕是太子府中无人再拦得住。云媞也会孤立无援。 更何况,太子妃若久久称病不出,怕就给了皇帝再往太子府里塞人的借口。 一个秦若兰,已经够烦心的了,决不能再有皇帝或者萧皇后塞进来的新人。 不行,绝对不行。 可要是让云媞去…… 难道还有什么法子,能让皇帝不见到云媞的脸? 可到时候,人多眼杂,就算德昭帝记性不好,不记得云媞模样了。可那些与她相交的世家贵妇,又怎会一个都认不出? 但凡有一个多嘴的,吵嚷了出来…… 怕顷刻间就是塌天大祸! 或者,找一个人代替云媞去? 可牧云安一早被送进了秦家,且她素来极厌云媞,怎么肯帮她……旁人又长得不像,还是一样怕叫人识破真身。 怎么办…… 父皇一定要见云媞,这是为什么?难不成是……起了疑心? 李怀肃暴躁地闭了闭眼睛,只觉眉心胀痛不已,心口也烦闷发痛,一心只想着咳嗽。 那新春家宴上,他按往年旧例,也要向父皇敬酒。 他喝的酒,历来都是特制的,父皇特制。 回来后,又少不得要病上半月。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李怀肃被从自己心底骤然涌起的厌倦和杀意吓了一大跳。 他……他竟仅仅因为这些小事,就生了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真是疯了,疯了…… 父皇说得对,他果然是冷心冷血的不孝东西! “通!” 李怀肃一拳,砸在了桌案之上。 阴沉木桌案被砸出一个微微的凹陷。 李怀肃指骨瞬间通红一片,一阵刺痛。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候。 “吱嘎——” 门首处,发出一声轻响。 李怀肃没抬头。 只觉熟悉的香味自身前慢慢靠近,最终包裹住他前身。 被一双手拉着,身子微微向前一倾。李怀肃被云媞拉入怀中。瞬间,她心跳的声音,让他平静下来。 女孩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李怀肃手上的伤,又痛又有些痒。 云媞轻叹一声:“是我……让殿下这般为难?” “不,不是。”李怀肃闭了闭眼,“不是因为你。” 是因为他怨自己,为何起了不该有的,畜生一般的念想。 这话李怀肃没法子跟云媞明言,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有弑父之心的混蛋。 太子这话没有什么说服力,云媞伸手按了按男人紧绷着的肩膀,“皇上的意思,我知道了。” “别怕,”李怀肃急道:“孤不会让任何你伤你……” “可殿下不能欺君,对吗?”云媞轻笑一声,“我不怕。药王已经到了,正在外面等着殿下。殿下不如见了他再说。” 冷邪年少成年,被尊为药王已经有大半辈子了。 这辈子唯一一个跟头,就是栽在儿子冷玥身上。 没想到他竟做出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得罪了太子! 冷邪也承认,冷玥该死。可……那到底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是他去了的老妻在这世间给他留的唯一的念想。 见到李怀肃,苍老得发脆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老朽只求殿下,留小儿一条性命!” 冷邪为人性子高傲孤僻,即便是从前李怀肃救了药王谷上下一百多条性命,老头儿也不曾如何言谢,只是派了徒弟到李怀肃身边伺候,为太子治病。 如今,为了儿子,却肯跪下相求,极尽卑微之事。 德昭帝带笑的面容在眼前闪过,李怀肃深吸一口气,还是伸手和冷庭旭一左一右地搀起了冷邪,“冷老远道而来,辛苦了。千万不要与孤行此大礼。” 见冷邪不得太子准话,不肯起身。 李怀肃为难,只得看向云媞。 冷玥伤害的是云媞,旁人没资格替她原谅。 云媞脸上,一片沉静。 冷玥的手上,沾满了她孩子的血。可这罪孽之人,不只有冷玥。 还有她,和李怀肃。 他们都是同罪。 云媞上前一步,站到冷邪身前。他欠她一条命,她当得起他这一跪。 冷邪跪得久了,只觉膝盖一阵阵发疼,呼吸也因身子屈着而有些吃力。他低垂的眼睛,看到太子妃绣着云纹的素白长裙,飘飘忽忽行至自己跟前。 她清亮的声音,自上方落下:“冷老,想留冷玥一条命可以。” 冷邪抬头,眼中希望闪动。 云媞:“你的易容术教给我。” 第325章 不入流的易容术 云媞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顿。 尤其老药王,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太子妃,你……你说什么?” 云媞迎上来人目光,“易容术。你听清楚了。” 连一旁的冷庭旭都不由偷偷多看了师父一眼。师父竟还会那种……下三滥的手段? 李怀肃的目光落在云媞身上,沉默不语。 好半晌,冷邪叹了口气:“太子妃身份高贵,学那腌臜手段做什么?”他说着,看向李怀肃。 李怀肃却只是点了点头,“药王,都依太子妃。” 冷邪便不再问。 他年纪太大了,跪得已有些摇摇欲坠,终于还是被云媞让了起来。 冷庭旭扶老药王进屋坐下,喝了口热茶,才叹息着,缓缓道:“易容一术古已有之,原算不得什么稀奇。老朽年轻时,行走江湖,惹过不少仇家。为了保全自身,才从旁人手中习得了这门术法,加以改良。本算不得是自己门内的东西。只是……”他顿了顿,“这给自己换一张旁人的脸,为的不过就是,或行欺诈之事,或有躲避之实,实在算不得什么光明磊落的法子。老朽……深以为耻。” 现在,太子妃居然要他拿自己最看不上的一门手艺,换儿子的命。 说不得,也只好从了。 只是心里不舒服得紧。 一旁的云媞也得了一杯热茶,她端在手里,却并不喝,任杯中氤氲的白色水汽,模糊了自己眉眼。 冷邪抬起脸来看着云媞,“太子妃这幅容貌,已是人间最上乘,不知还要易容成什么模样?” 知道药王是误会了,云媞也不解释,自衣袖中取出一支小巧的卷轴,展开。 纤细的手指指着上面的女子,“就她这样。” 李怀肃看了一眼,见那画轴墨迹未干,画得却是,牧云安。 他心口微微抽痛。 云媞该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工笔画下一心想谋了自己性命的妹妹的模样?如今,还要易容成她…… 不过是为了活着。 李怀肃无声地攥紧了手指。他没能保护好她。 冷邪看了一眼那画卷,又抬头认真对比了云媞的脸,好半晌才点了点头,“此女与太子妃眉眼间本就有两三分相像,若老朽为太子妃装扮,可以假乱真。” “甚好。”李怀肃深吸了一口气,“新春家宴,太子妃若能平安出宫,孤定然把儿子还给冷老。” 就这样成交。 易容一术说简单也简单,尤其是云媞这样有书画底子,心又极细的女子,跟着冷邪学了一两日,终于制作出了一张极为适合自己的面皮。 那面皮拿在手里不觉什么,贴在脸上,却当真惟妙惟肖,活脱脱就是一个牧云安。 云媞装扮好了,去看过一次牧殊城。 牧殊城对发疯的牧云安又惧又气,完全没认出,眼前站的是自己的另一个女儿。 云媞满意了。 “太子妃需记,这人皮面具在脸上,最多只能呆上两个时辰。” 冷邪用银针为云媞做最后的调整,随后又细心教会云媞借下颌阴影处,掩藏面具边沿。 云媞学得极好。 纵然冷邪觉得这易容是不入流的玩意,心中到底也升起了几分好老师教出了好学生的欣慰与感慨。 一旁的冷庭旭看得有趣,“师父,这么好玩儿的东西,你怎么没教我?” 冷邪冷哼一声,“你会的歪门邪道已经够多。什么时候不养那条大黑狗,为师什么时候教你这个!” 冷庭旭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让他不养狗,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一旁,看着云媞理妆的李怀肃奇道:“这么说,冷老这出神入化的手艺,竟不曾教给徒弟?” 冷邪顿了顿,才长叹了口气:“学过老朽这门手艺的,最终……被老朽清理门户,不曾留他性命。” 见冷邪语气落寞,知道是提起了他的伤心事,李怀肃便不再多问。 他回身看到铜镜中的云媞,已经俨然牧云安的模样。 心中只觉是委屈了云媞。 为了活命,云媞倒不觉有什么,她顶着牧云安的面皮,看向冷邪,“药王,此术可还有些什么需要注意的?” “也没什么了,不过是这人皮面具虽像极了人皮,可到底不是真的,较真人皮肤厚上一层。若能,还是不要叫人碰到。触感毕竟有所不同,万一惹人生疑,反倒不好。” 云媞点头。 这个她倒不担心。 她堂堂李怀肃的太子妃,去参加宫宴,谁敢上来摸她的脸?不要命了吗? 倒是一旁的李怀肃微微一愣,脑海中划过些什么,快得他不曾抓住。 刚要细想想。 冷邪:“旁的,倒也没有什么。不过两个时辰内,必须回来。” 宫宴要到晚上子时结束。 但李怀肃有把握早些把云媞带走。毕竟,德昭帝也知道云媞刚刚小产完,身子尚虚。皇帝就算是再看不过李怀肃,也不会当着阖宫上下的面儿,这般不体恤云媞。 他一定能护住云媞先走。 冷邪最后又想了想,“这人皮面具不怕水,太子妃尽可如常吃喝。只是,人皮面具与真人面皮在下颌处相联结,太子妃最好是穿着高领礼服,或者佩戴首饰,更能掩过那道缝隙。” 云媞点头记下。 到了宫宴那日。 李怀肃计算好时间,陪着云媞,上了太子府的马车。 一路上,李怀肃偷看了云媞几次,只见牧云安的面皮覆盖下,根本看不出云媞有什么表情。 轻叹一声,李怀肃覆住云媞小手,“这是你我成婚后,你第一次入宫。到时候,父皇、母后怕都有一番交代。你别怕,他们不过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就把你怎么样。” 云媞点头:“我不怕。” 李怀肃:“宫宴上,觐见皇帝后,是男女分席宴饮。孤已派人去通知了玉嫔,她会尽量护着你。” 能见到牧鸳鸳,这倒是意外之喜。 “云媞……”李怀肃终是忍不住,把她揉入怀中,“孤往后,定会好好护住你。这……这是最后一次,叫你这般抛头露面,受委屈……” 抛头露面? 云媞苦笑一声。在闺中时,娘不约束,云媞是最喜欢出去抛头露面的。如今,再想那般…… 却要等太子登基,成为皇帝了。 云媞轻叹了一声,很快收起没有用的慨叹:“殿下,妾身有一事相求。” “你说。” 能补偿云媞,李怀肃甚为高兴。 她想要什么都成。 第326章 入宫 云媞:“我想送来福,到丘山圣人门下。” 李怀肃一愣。 丘山圣人可是当世大儒,虽说他是有教无类,门下不拘一格降人才。 可……从未收过女弟子,更别说是一个残废了的婢女。 李怀肃想了想:“可是要孤强着丘山圣人收下来福?” 这事儿……麻烦。 少不得被那起子圣人的弟子们写文章口诛笔伐。 更不要说,如今的朝堂之上,遍布着圣人早年的弟子。 李怀肃:“可以。” 却听怀中女孩轻笑了一声:“殿下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想要圣人心甘情愿地收下来福,不要逼他。” “这……怎么能够?” 莫非要用钱买通? 还是…… 云媞:“故此事要求太子殿下,还望殿下应允。” 她自李怀肃怀中直起身子,眼睛亮闪闪的。 轿内较为昏暗的烛火光中,李怀肃为她眸中亮光所慑,不觉点了点头:“好。孤都听你的。” 两人说着话,马车行到宫墙旁,停下。 李怀肃先行下车,伸手扶住云媞。 暖帘一掀,云媞张目,便见傍晚橙黄色的天光下,高高的宫墙旁,已经排了整整一溜公卿世家的华贵马车,正逐一等着验过身份好进入宫门。 李怀肃储君之尊,这宫中说白了是他的家,本无需再验。 他小心翼翼把云媞扶下马车,吩咐今日跟进去的花嬷:“好生护着太子妃。若遇上什么麻烦,勿要纠缠太久,只使人来男席处寻孤。” 见他轻咳着,一副紧张样子,云媞出口安慰:“殿下勿要挂心。花嬷在宫中过了大半辈子,一应规矩都熟的,定不会出什么事儿。” 两人说这话儿,便漫步行进了宫门。 很快,司礼大宫女已过来迎候云媞,“太子妃是第一次入宫吧?请随奴婢去,先向皇后娘娘请安。”她恭顺道:“太子殿下,皇上正在畅春园等着您。” 两人便要在此分开。 当着外人的面儿,李怀肃也不好说什么。他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云媞的脸,没看到什么疏漏,才把她交给了司礼大宫女,自己往德昭帝那边去了。 云媞跟着宫女,从她口中得知,自己需与一众高阶命妇一起,在萧皇后的凤仪殿外等着传召。 皇后的凤仪殿,云媞从前也曾来过。当时有宝宁公主护在一旁,尚不觉有什么。 可如今,阔别多日,再一看—— 只觉那青灰色砖墙的凤仪殿,如此巨大,像一只巨兽般,矗立在天与地的交界处。 殿内,闪烁不熄的灯火,就像那巨兽的吐息。每一盏移动的灯下,都有一个或两个持灯的宫人正在忙碌。 这偌大的宫殿,可容纳千人之众。 主人却只有一个—— 萧皇后。 而萧皇后的主人,是高高盘踞在所有人之上的,德昭帝。 思及此,云媞站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皇权。 大盛的每一个人,都生活在皇权之下。越是爬的高的,如她这般,离皇帝越近,就越容易被皇帝一时的喜好所左右,轻则受罚,重则丢命。 云媞从前不明白,德昭帝为何巴巴儿的,当着一众人的面儿,明明褒奖了她,惩治傅轻筹。 转过头来却要要了她的命去。 现在,却有些懂了。 德昭帝自诩是世间万物的主人,他叫谁生谁就生,叫谁死,谁都难逃一死,人命在他心中,什么都算不上。 他要云媞死,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 一个“不喜欢”,足够了。 皇帝的意志,可以碾压大盛律,碾压世间所谓的正邪。云媞纵然是全然无辜,在皇帝眼中,她该死。 她就得死。 就如今日,她都已经是李怀肃明媒正娶的妻,堂堂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也依旧生活在德昭帝随时都会发难的阴影下。 别说是自己,就是李怀肃,大盛太子,未来的皇帝。 不也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艰难求存? 若要全然活得安心,就只有—— 云媞抬起头,看着已近在眼前的凤仪殿。 还有那之后,皇帝的正大光明殿。 她想要活下去,就只有——走到那里去。这辈子,再不允人压在她之上。永远不。 云媞到凤仪殿时,萧皇后尚没有动静,奉命在此等候的命妇已经来了几位。有云媞原本认得的,也有牧云安应该认得的。云媞凭借着记忆,一一与众人厮见招呼。 一众人中,云媞虽年纪小,到底地位也最为尊崇,众命妇都恪守礼仪,言语间倒没什么过不去。 云媞刚舒了一口气。 一道尖利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呦,我当是谁,原来是太子妃攀上了高枝,怕是眼睛中早不认得娘家人了吧?” 牧家二房的孙氏摆动着粗胖的身子,赶到云媞跟前,粗粗行了个礼,“婶娘得走得快些,才赶得上同太子妃说话儿。” 她此言一出,现场众命妇神情各异。 前一阵子,牧殊城倒了,不得不让出太子太傅的清贵职位。因太子也大了,早不用人教什么,这职位便再未封赏给旁人。 众人本以为牧家要跌落了。 谁想,这牧家白虎星临凡,竟是一众女眷争气。出了个太子妃不说,近日居然又出了个德昭帝的宠妃,一进宫便越过许多苦熬多年的才人、贵人,直接被封为了玉嫔。那可是嫔位,距离妃位不过一步之遥。且那玉嫔十分年轻,看着身子骨儿也康健,若将来诞下皇子…… 这牧家,竟就这么又偷偷爬了上来。 今日,按理说,以孙氏的身份,根本没资格出现在此处。 她既来了,定是皇帝皇后的恩赏,更可见这玉嫔的受宠程度。 见她竟敢开口与太子妃呛声,一众命妇也都离得远远的,不敢听,也不敢上前劝慰。 太子妃固然身份高贵,可就算她做得成皇后,那也是后面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事儿了。 可那玉嫔,却是现在正得宠。 两边都得罪不起,索性谁也不帮。 一双双眼睛,都盯在云媞、孙氏二人身上。 孙氏在大房威压下过了大半辈子,如今依靠着女儿一朝得势,心中得意的不行,只觉自己也跻身了正经的盛京勋贵圈子。 她看眼前的“牧云安”,真如看小辈一般。 孙氏冷哼一声:“太子妃,我这个做婶婶的少不得要多说你一句。你娘虽是继室,可若没有你娘,谁能送走前头大娘子?哪里就有你如今的风光?你娘如今没了,你怎的一日孝都不穿?” 是说葛氏害死沈氏一事。 又挑剔云媞不曾为葛氏穿孝。 云媞面色微沉,只是在人皮面具遮掩下,神色不显。 她本不愿理孙氏。 却见她一扬手,露出腕上一只玉镯。 云媞眼睛猛地瞪大。她不会看错,那是娘的东西。 是娘到死,都一直戴在手上的东西。 第327章 说说那个木子恩 云媞不语,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孙氏比比划划。 她清楚地记得镯子,只因此物乃沈氏亲娘,也就是云媞的外祖母所赠,是沈家传家的东西。 嫁入牧家后,沈氏手上的镯子,再未离手。 一直到死。 孙氏还在得意,“话又说回来,当年若无我们二房的帮扶,先头大娘子的事儿,哪儿就那么容易过去?还不是我为她换上体面衣裳,好生遮掩……” 于是借机,拿走的娘的镯子? “呵……”云媞忍不住,一声冷笑,“婶娘好手段。” 注意到云媞目光一直盯在自己手腕间,孙氏放下袖子,遮住那只水头极好的玉镯,“看什么?这可是你娘承诺好的。咱们二房帮她,也不能空着手啊……” “好……”云媞怒极反笑。 当真是好极了。 娘的死,果然是牧家上下全都是帮凶。 只是要瞒着她一个。 哦不,她们也一并推着她去死。 牧家,真是烂透了。 看着孙氏,云媞上前一步。她弯下身,靠近孙氏耳朵,“二婶,你生了个好女儿。” 骤然逼近的冷香骇得孙氏不知为何,一阵心慌,不觉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稳住身体。 一抬头,云媞却只剩下一个背影。 孙氏伸出粗短的手指,按住乱跳的胸口。 牧云安那小蹄子刚才说什么?说她生了个好女儿? 可不就是好女儿吗?! 想着牧鸳鸳年纪轻轻已经封嫔,孙氏又提了一口气,直起腰来。被大房压制这么多年,如今她们二房也飞出了金凤凰,可扬眉吐气了!再不怕这什么太子妃! 等她再为儿子牧元庆要一个官身…… 她这一双儿女就都有了着落,自己也该是盛京一等一的贵妇人了。 那时候,就不怕这太子妃! 再说,太子妃地位虽尊,见了她女儿,还不是要执小辈的礼? 正想着。 孙氏一抬头,认出远远行来的,竟是牧鸳鸳身边的大宫女。 想来是要来接她这个尊贵至极的老夫人,去见女儿的。 孙氏紧走几步,赶上前去,手指探进袖子里,已准备好了打赏。 不想,那宫女竟对云媞躬身行礼,“太子妃,玉嫔娘娘服侍完皇后娘娘理妆,如今得了空儿,已禀过皇后娘娘,想见一见你。” 牧鸳鸳这样说,就是已得了萧皇后的许可。 云媞点了点头:“带路。” 把孙氏一个人撂在了一边。 云媞已然随着那宫女走出了几步,孙氏方才反应过来,撵上来:“那、那我呢?玉嫔不见我?” 宫女微笑着:“老夫人,玉嫔娘娘特意吩咐了:您如今能进宫,都是皇后娘娘的恩典。至于您所求只是,恕玉嫔娘娘无能为力。您今日既来了,便好好过个节再走吧。” 孙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娘娘没有旁的话了?” “没有。” “不可能……庆儿是她亲弟弟,她怎么能不管?”孙氏脸上又羞又气,又看到云媞随着宫女扬长而去,恨恨道:“攀高枝,都是攀上高枝,便看不起娘家了……” 云媞随着那宫女行过一段路,远远地便见牧鸳鸳迎了出来。 她挥退众人,引着云媞进了偏殿,才叫出一声:“大姐姐,你这打扮……真像。” 若不是李怀肃早先派人来说明,牧鸳鸳可真要被吓了一跳。 她掩不住好奇地盯着云媞的脸:“这……真可以假乱真。今日,必瞒得过去。” 云媞:“但愿吧。” 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牧鸳鸳以为云媞骤然被宣入宫,是吓坏了。她压低嗓音,凑到云媞耳边:“大姐姐勿要忧虑,咱们这位皇上……并非起疑,不过是按例要儿妇进宫请安谢恩罢了,不值什么。至于皇后,皇后一心想着过了年去发嫁公主,她心思没在家宴上,也不会为难与你。太子吩咐了,我定会照顾好大姐姐。” 入宫不多几月时日,云媞看着,牧鸳鸳脸上已经褪去了在家时的稚气,一张小脸瘦了不少,倒更显清丽。 云媞:“你还好吗?” “好,”牧鸳鸳笑开,“大姐姐看,我如今可好呢。皇上……宠爱的嫔妃不多,我算一个。一应吃食待遇,都比普通的嫔位要好。母家也得了许多赏赐。”说到底,她神色略微一暗,“我娘那样儿,大姐姐不也看到了吗?” 云媞面色微微一沉,“嗯。” “大姐姐,”牧鸳鸳伸手拉住云媞双手,“妹妹知道我们二房从前有对不住大姐姐的地方,爹娘祖母做的混账事,我虽不全知道,多少也有猜测。我也深恨他们,不顾我的死活。”她顿了顿,一双美目有些泛红,“可那毕竟是我的生身父母,还望大姐姐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能不能……” 她这样卑微哀求,云媞也觉心酸。 孙氏从沈氏身上谋的那些,大多都给了牧元庆,分到牧鸳鸳身上的,本就没有多少。 片刻后,云媞轻叹一声,伸手拍了拍妹妹手背,“好。” 有牧鸳鸳在一日,她不动孙氏,不动牧家。 牧鸳鸳情绪平复,才擦着眼睛笑道:“大姐姐别笑我,咱们姊妹相见,本该说贴体己话。我却说这些个败兴的。” 云媞摇了摇头,“无妨。我在太子府中,头顶上也不过四四方方一片天。你在这后宫之中,倒比我大些。” 说到此,牧鸳鸳再次压低声音:“鸳鸳说句僭越的话,若能,你也常劝劝太子。” 云媞一愣,“怎的?” “如今,征夷军已搬师,新春宫宴这般盛大,一是为庆功,二是据说要为那木将军相看妻房呢。木子恩,此人现在风头正健,连我在后宫也频频听皇上提起,可见皇上爱重。” “木子恩?”云媞皱眉,她倒没听过这个名字。 “正是,”牧鸳鸳点头,“就为了这个木子恩,皇上与太子明里暗里争过几回了。大姐姐,你劝劝太子殿下。那木子恩再如何得宠,不过一个下臣,为他冒犯天颜,不值得啊!” 云媞沉思。 盛京出了这档子人,这档子事,李怀肃回家从未说过。她竟全然不知。 云媞:“跟我讲讲这个木子恩。” 第328章 皇帝喜欢牧家 “这木子恩吗……”牧鸳鸳回忆着德昭帝同她说过的那些话,再加上她打探出来的讯息,整理了下,才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云媞。 云媞安静听完,抬眼:“你倒有几分嘉许这个木子恩。” “没错,”牧鸳鸳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茶杯上并蒂合欢花的纹样,“那人出身寒微,如今不过二十几岁年纪,竟能一步步爬到如此地位,又是文武双料状元。这样的人,着实令人惊艳。” 不说旁的,单单文武双科状元集于一身,就是大盛开国以来,未曾有过的。 牧鸳鸳:“大姐姐,你我到底出自名门,大伯父是太子太傅,本就学富五车,可能尚觉不出什么。可那木子恩,出身平民,他家中哪有什么能耐为他寻得好老师?有如今的成就,还不都靠他自己是个天纵奇才?不怕大姐姐笑话,这样的人,牧鸳鸳敬佩得紧。” 她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这木将军又有军功在身,若再能娶萧家女儿……那怕是将来更得皇上爱重,十全十美了。” 云媞低头,微微沉吟。 世间竟真有这样完美的人吗? 她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当年的文状元。牧殊城虽然为人虚伪,可学问是一等一的好,他自己也曾说过,进学一事,最贵专注,万千不可分心。可这木子恩,不仅分心,还分心考取了个武状元。 难道真是天纵奇才? 却又为了什么,和李怀肃不对付呢? 云媞尚没想出什么头绪,牧鸳鸳身边的大宫女进来禀报:“玉嫔娘娘,皇后那边已和公主说完了话,正准备带着一众女眷去给皇上请安。这个时辰,太子妃需赶过去了。” “好,这便去吧。” 牧鸳鸳起身,送云媞出偏殿:“这请安不过是走个流程,皇上在上面略略看一眼也就过了。你别担心。等会儿开宴便要分男女席,到时候我再去寻你。” 云媞点头,答应着去了。 随着宫女,混进命妇队伍。 萧皇后抬头看了她一眼,略略问了几句“身体修养得如何?”“冬日可怕冷?”,便带着一众命妇,直往畅春园去了。 及见到德昭帝高高在上地坐着,云媞也只是随众人一起躬身下跪,口称万岁。 “都是自家人,不用这般多礼。” 皇帝叫起后,目光直盯在云媞脸上,“太子妃,这还是你第一次进宫吧?” 云媞只得再一次行礼:“儿臣不孝,给父皇、母后请安。” “你刚失了孩子,身子还未好全吧?”皇帝慈和微笑,“赐座。” 他看着眼前这个儿媳,心中……着实喜欢。 牧家门第不高,若不是李怀肃实在喜欢,德昭帝根本不会给太子定下牧家女。如今,棘手的牧云媞死了,如今这个牧云安,怎么看怎么都一脸的老实乖顺。她那个爹牧殊城也倒了,没法子给太子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助力。 太子妃的门第,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至于太子的另外两门姻亲,秦家的顶梁柱折了,就算还捏着军权不放,他们家也没人掌得起来。 至于沈家,不过商贾,不足为惧。 东宫属官中,已没了什么太像样的势力。 想着,德昭帝心情愈好,对着云媞,也没了什么挑剔的心思,略略问了几句,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 皇帝皇后都未为难云媞。 云媞却能察觉出一道目光如影随形地黏在自己背上。 她略略侧过身子,寻着空隙,回头看去。 径对上宝宁公主一张小脸。 云媞心口微微一沉。倒把她给忘了。宝宁公主因着自己的缘故,十分厌烦牧云安。今日狭路相逢,怕是……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却见宝宁公主稍嫌苍白的唇张了张,叫了声:“……嫂嫂。” 她面上神情虽然尚僵硬,这一声嫂嫂倒是声音轻柔。 云媞有些诧异地看了宝宁公主一眼,只得应下:“公主。” 宝宁公主这是……接纳了牧云安? 一旁,皇帝又逐一问候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命妇。外间便有小太监传话进来:“陛下,太子殿下和五殿下已领着群臣过来,向皇上请安。” 德昭帝点点头。 萧皇后便起身:“那臣妾便先带着命妇们赴宴去了。” 临走时,萧皇后回头,看见李怀璋跟李怀肃并排走来,面上露出点欣喜笑意,方才带领着命妇们去了。 没提防自己的女儿宝宁公主,落后几步,留了下来。 待李怀肃向德昭帝一板一眼地请安毕,宝宁公主拦在了他身前:“太子哥哥,借一步说话。” 李怀肃身后,李怀璋正和得宠的木子恩一左一右围在德昭帝身边,眼看这他这个太子根本插不进去话儿。李怀肃对宝宁点了点头。 兄妹二人避过一旁。 李怀肃看着妹妹又瘦了好些的脸,有些心疼,“你的婚事,待孤再谏……” “多谢太子哥哥,不必了。”宝宁公主眼中滑过一丝黯然,“父皇金口玉言,此事已经定下了,连母后都没有办法。” 李怀肃是大盛储君,当然知道联姻对皇族的重要性。 可要送出去嫁老头子的,是自己的亲妹妹。 他心中多少不忍。 宝宁公主连忙道:“宝宁只求太子哥哥一事。” “说。” “母后她……这么多年,一心都扑在弟弟身上,对太子哥哥……多有得罪。宝宁替母后,向太子哥哥赔罪。” 李怀肃眸色幽深,再一次仔细打量自己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妹妹。 她自幼身体不好,被父皇母后养得十分娇纵,纵是对上自己这个太子,也素来极少低头。 半晌,李怀肃:“母后,她要做什么?” 太子的警觉让宝宁公主微微叹了口气:“无论母后做什么,她都是为了弟弟……这是母子天性。”可她越说,声音就越小,底气不足。 萧皇后是宝宁公主李细珠、五皇子李怀璋的亲娘,对他们有母子天性。可她也是李怀肃的嫡母,和小姨。 若说李怀肃在这世间还有什么亲眷,本该是萧皇后。 可自打他成年开府,被封为太子。 萧皇后再未为他考虑过分毫。 李怀肃只是看着宝宁,长久不语。 这黑沉的目光,公主终于有些受不住,压低声音:“母后要许萧家女给木将军。那女子……原是秦家亲秦小将军定下的正妻。” 第329章 萧家七娘 李怀肃微微一愣。 那个女孩子,他也见过。 本来,作为东宫这一派系人物,秦佑川是不该娶萧家女的。 萧家,早从太子母家,转而支持五皇子李怀璋。 可那萧家七娘,却与秦佑川一见钟情。一个非她不娶,一个非他不嫁。终于磨得秦老将军抹下了面子,先请示了太子李怀肃,后去萧家提亲。 原本明年就要成婚了。 可如今……秦佑川保不保得住性命,还是两说。秦家夫人又因为得了李怀肃“赠送”的姬妾,姬妾腹中也有了秦家的骨肉,故不想再耽误萧小姐,松了口要退亲。 没想到,退亲不过几日,这萧七娘就要被安排给木子恩。 这感觉…… 就好像是凭空里杀出一个木子恩,夺了秦佑川的军功、妻子、命数一般…… 李怀肃有些恶心,不觉沉了眉,“母后还真是……热心。” “没办法,”宝宁公主轻叹,“璋儿一日日地大了,母后她……如今,木子恩圣宠优渥,往后定能步步高升,这样的人才,母后自然也不会放过,定要笼络在手里。” “你和我说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宝宁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太子哥哥,我知道你疼我。现在,我要远嫁了。若你能看在妹妹也是为国,能不能答应我,保住璋儿性命?” 少女窄窄的、苍白的小脸上,尽是哀求。 李怀肃明白她的意思。 如今,李怀璋一日日长大,萧皇后这一党,愈发地坐不住了。 宝宁公主是怕自己走了,萧皇后若是斗败,连李怀璋的性命都保不住。 可…… 李怀肃:“若是孤输了,他们可能保全孤的性命?” 宝宁公主小脸一白。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若李怀肃被摘掉太子之位,母后必不容他。 他在民间声望太高,必须除了。 宝宁公主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李怀肃上前一步,“若是你我今日盟誓之事泄露出去,叫母后知道。”他挑了挑唇,冷冷一笑,“你猜她会如何对孤?” 会不会,更加肆无忌惮? 秦佑川浑身是血,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的模样,浮现在李怀肃眼前。 宝宁公主说不出话来。她受宠十多年,到父皇亲口跟她说,叫她远嫁和亲那一日,才体会到什么叫天家无父子,天家无兄弟。 自己这一走,怕就是一辈子。就算上苍垂怜,还有回来的一天,怕是……也见不到母后、弟弟了…… 宝宁公主眼圈一红。 “别哭,”李怀肃声音出奇的轻柔,“孤……答应你。” “太子哥哥?” 李怀肃声音温柔中带着丝丝缕缕的苦涩,他抬手摸了摸小妹妹的发顶,“孤会尽全力,护住母后和璋儿。你……放心去吧。” 得了李怀肃这句保障,宝宁只觉心中一松,再忍不住眼中泪水,就要哭出。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一道令人厌恶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李怀肃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木子恩从殿中出来,找到了自己身边。 他心中一阵厌烦,“木将军不留在父皇身边伺候,来此有何贵干?” 宝宁公主毕竟是未嫁女,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去。留下李怀肃、木子恩两个。 今日宫宴,受邀的臣子都是一等一的近臣。 他木子恩算得了什么,竟也跻身其中。 不仅自己来,还厚着脸皮带上了他的几个家将。其中那个讨厌的木晰也在,现在倒不知道哪儿去了。 木子恩像全察觉不到李怀肃对他的厌恶,行过礼,所幸走了过来,“殿下,与公主的感情真好。” 他面上笑容恭谨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李怀肃:“你听见了什么?” 若是他刚才承诺的那些,落入萧皇后耳中,怕是皇后、五皇子一党往后行事,会愈发地无所顾忌。 木子恩:“臣一早便来了,远远地等在旁边。什么都不曾听到。” 这话说得似是而非,专一引人遐想。 李怀肃却心口一沉。 知道木子恩怕是从头听到了尾。 他咬牙冷笑:“木将军如今好风光,为了爬的高,却是脸皮都不顾了。” 如今李怀肃已把木子恩当成了五皇子一党,不过就是帮着璋儿,争夺他的太子之位。李怀璋年纪虽小,可德昭帝也算是壮年,比如李怀肃,定是更喜欢他那个年幼的小儿子一些。 李怀肃挑唇一笑,笑意却冷冷地步达眼底,“木将军,今日听到了什么,你大可以一字不落地告诉你的主子。这些话,孤既说了,便会做到。” “太子殿下说什么呢?臣的主子,只有皇上一个。皇上若是听说太子殿下这番仁心,定会高兴。” 李怀肃冷哼一声。 木子恩说的不过是些场面话而已。今日他便要与那萧家女相看,此事若一定下,他木子恩的主子,就除了皇帝,需再加上皇后和李怀璋了。 另一边。 云媞跟着萧皇后一行人入了凤仪殿,落座。 她身份高贵,自然是坐在前头。一抬头,还可遥遥瞧见皇后身边座另一侧的牧鸳鸳。看见牧鸳鸳对着自己举起酒杯,云媞微笑,心中一安。 到这个环节,宫宴已过半,云媞未出什么纰漏,刚刚舒下一口气,觉得有些饿了。 再熬上一个多时辰,便可以回家了。 萧皇后一句“开宴”,众女乐入场,气氛渐渐活跃。 有性子活跃些的,已率先离座,向皇后、公主敬酒。也有些年纪、辈分小些的,便来寻云媞敬酒。 多被云媞身边的花嬷以太子妃身子不好,客客气气地给拦下。 唯有安国公世子新娶的妻子,刑部侍郎之女洛芸被婆婆牵到云媞身前时,云媞多看了她几眼。 洛芸性子柔顺,是云媞昔日的闺中密友。云媞自己没有姐姐,便惯把洛芸当做姐姐一般。 听说她今年也嫁了,云媞顶着牧云安那张脸,对洛芸举杯:“洛……夫人,恕我身子未好,只能以茶代酒。夫人是新婚,我在这里也贺你一杯。” 洛芸来的时候,本自想着心事,有些浑浑噩噩。 听得云媞的话,方才抬起眼来,“云媞?” 第330章 纳妾 还不等云媞说出什么。 洛芸身后,她的婆婆,安国公夫人皮笑肉不笑,伸手掐了洛芸手肘一下,对云媞赔笑道:“太子妃,您看,我们家的这是个蠢的,大好的日子,偏要提起那起子不吉利的人!” 她这儿媳妇进门前,听说是未来太子妃的密友。 安国公夫人本来很满意。 她虽是国公夫人,可家族没落已久,如今族人多没什么实权,不过仰仗着祖产过日子。原指望借着洛芸,踏上东宫这艘大船。 谁想,洛芸还没嫁进来,那倒霉的牧云媞就死了! 据说,现在这个太子妃牧云安,从前就与洛芸不甚对付。这下,东宫那边的线索断了不说,怕是还惹了一身腥。 安国公夫人如今是怎么看自己这个儿媳,怎么不顺眼。 她又暗自怼了洛芸腰眼一下,“还不快给太子妃跪下道歉?” 洛芸本就性子软,自己也觉得刚才说错了话,她怎么就有那么一刹那间看花了眼,只觉眼前的太子妃还是从前的牧云媞呢? 真是呆了! 现在再细看,这牧云安和云媞,根本就不像。 思及云媞,洛芸眼圈都红了,又被婆婆怼着,她只得委委屈屈地便要弯身。 “使不得!”云媞连忙伸手扶住,她回忆着牧云安素日的语调,“夫人不过是无心之失,何用跪下道歉?” “太子妃真是大度。”安国公夫人轻笑一声,“只是我们国公府规矩严,不容这等蠢妇放肆……” 见她这般磋磨奚落洛芸,云媞有些不悦:“若一时疏漏便说是放肆,国公府的规矩,未免也太大了些。” 没想到太子妃会为自己媳妇说话,安国公夫人一愣,一时之间有些接不上话儿来。 连带着洛芸也不觉多看了云媞一眼。 云媞装作没看到她眼中的疑惑,安抚道:“洛夫人不必自责,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这便是要把她叫错人的过失遮掩过去,洛芸咬唇道谢。 一旁却横插进另一道声音:“太子妃这般宽宏大量,今日为何不把府中侧妃也带来,叫她们好生学这皇家规矩?” 世家宴席,没有叫侧妃出来点眼的。 可天家规矩,则格外不同。尤其是东宫,太子府中。 太子的侧妃,就是往后的娘娘,身份高贵。若说要入宫觐见,也没有错。 “沈侧妃也就罢了,出身商贾,跟咱们本就不一样。”那贵夫人似是喝多了两杯,话格外多些,“那秦侧妃,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一入了太子府,却没了声息?” 见她有些口不择言,身边的安国公夫人忙低声道:“那些不过是妾,怎好在太子妃跟前说嘴?” “妾怎么了?安国公夫人你家世子不也是,未娶妻,便先纳了两个妾?”说着,那夫人摇摇晃晃地拉着洛芸双手,“你这儿妇性子多好,我就喜欢这样儿能忍的……” 能忍下自己尚未入门,夫君便先纳妾,还是一纳两个…… 洛芸瞬间脸色惨白。 都是继母为她求来的“好姻缘”! 可家中再如何不堪,这些话都该关起门来私下里说。如今,叫这位不知何处来的夫人似这般大声喧嚷出来,云媞已经能想见,不出正月,洛芸便要成了盛京城中众人的话柄。 再看眼前口无遮拦的贵夫人,云媞认出,她似是个萧家的远亲。此刻还在喋喋不休地问,“太子妃如何不带秦侧妃出来?” 外人还不知道秦若兰已从侧妃,变成了最末一等的良悌,这也是为了秦家的面子。 云媞拧眉:“这位夫人,好生关心秦侧妃。” “自然,”那萧夫人一笑,“秦侧妃好性儿,人也漂亮,秦家……原和我们家是一样的……” “只是,”云媞扬声,吸引殿中众人注意,“今日也是征夷军的庆功宴。皇上一句都不曾提过秦家,到了夫人口中,倒是一声声叫得亲切。”她定睛看着萧夫人,明知故问,“夫人是哪家的?既如此看重秦家,为何不请自家老爷,去皇上跟前,为秦家请功?” 那萧夫人本就是装醉,闻言猛地一愣,也顾不上装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夫人是何意?” “不过是、不过是……”萧夫人目光飞快地往上首瞥了一下,一咬牙,“皇家繁衍子嗣是大事,太子妃……该给太子多多纳妾。咱们这样的世家,哪个家中不是妾室成群?偏生太子,就只有两个妾室……” “呵……” 云媞笑了。 她看向萧皇后,“此事原该母后做主。” 上首的萧皇后一直注意着这边,见云媞目光望落来,准备好的说辞在口中转了一圈,到底说了出来:“这位夫人说的是。太子的侍妾少,太子妃就更要费心。” 云媞只是含笑看着萧皇后。 果然,萧皇后拍了拍手。 堂下歌舞暂停,娉娉婷婷行来了两个宫装女子。 一个穿红,一个着绿,对着云媞倒头便拜。 同时,萧皇后声音自上首传来:“安儿,这是本宫与你父皇为肃儿挑选的两名侍妾。虽只是侍妾,她们身份却不低。满盛京人都知道太子对你爱重,你便劝着太子,把人纳了吧。” 云媞惊异地发现,自己心中居然一丝波澜都未兴。 她早先费了大功夫,才把栖霞山别府与太子府中,萧家的势力拔除干净,萧皇后果然不甘心! 感觉众人的目光牢牢黏在云媞身上,云媞只是轻轻一笑,“好。” 没想到她竟这般容易便答应了。 连准备了一大堆说辞的萧皇后都是微微一愣。 随即便在心中冷笑。 这牧云安果然是外室养大的,心气儿不足,怂得要命。 稍一吓唬,就收下了这两个妾室。 若换做了她那姐姐,牧云媞。那女子心机深沉,怕还有得闹呢! 想着,松了一口气的萧皇后向那二女,“小秋,翠微,还不向太子妃敬茶?” 竟逼着云媞现在就喝下两人的妾室茶,省得日久生变。 萧皇后竟催得这么紧。 云媞窥着天色,知道自己还剩一个时辰。不想再节外生枝,只好依皇后的话,坐回自己席位,等着那小秋、翠微敬酒。 两个女子姿容甚美,那红衣的小秋尤甚,一双眼睛媚若秋水,我见犹怜。 她姿态柔媚地端着茶盏到了云媞跟前,正要跪下。 纤细白皙的手却是一抖。 “哗啦!” 一杯茶水,尽泼在了云媞月白色的外裳上! 第331章 花穗 萧皇后既是有备而来,宫中宴席准备的茶自然不会太差。 云媞看着自己裙裳上留下的一整片深褐色的污渍,无奈地皱起眉头。 她对面,小秋却似受了极大惊吓一般,凹凸有致的身子柔柔弱弱地往后跌坐,随即连忙向凤座之上的萧皇后连连叩头,“皇后娘娘,奴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求娘娘饶了奴吧,奴往后再也不敢了……” 她姿容本就绝美,这样一哭求,美人含泪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且她一句句都在说自己的错,不曾提过太子妃。 一旁的云媞轻叹一声,提着湿漉漉的裙裳走到小秋身旁,向上首:“母后,儿臣的衣裙脏污了,不便行礼。”她顿了顿,“确不怪这位小秋姑娘,是儿臣自己手滑,倒把她吓成了这番模样儿,当真可怜。还请母后宽恕则个。” 见云媞宽容,一副任人拿捏的软糯样子,萧皇后只觉心中舒畅。 李怀肃自娶妻来,愈发地敢梗着脖子跟她这个母后,还有背后的萧氏一族对着干了。萧皇后原以为是太子妃挑唆,如今一看,倒觉得牧云安这个儿媳没那个本事。 不过这个小秋,素日里都是个小心谨慎的,今日如何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点眼? 说来说去,不过是个奴婢的事。 既然太子妃不曾疑心,萧皇后乐得放过。 她丹凤眼中满是慈和,像极了一位好母亲。萧皇后:“都起来,本宫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既然太子妃衣裙弄脏了,就下去换一身再来吧。安儿,你身子不好,勿要着凉。” “是。” “至于这两个姬妾,还是着你带回太子府,再慢慢调教。” 这既是萧皇后不罚小秋的意思。 在场众命妇见萧皇后对妾室这般宽容,心下已经懂了,不禁多少替云媞叫屈。 再怎么说,太子妃都是太子的正妻。得了两个婆母赐下的妾,婆母又这般袒护。怕是…… 往后的日子再不好过了。 身在局中,云媞倒没那么多时间感慨。她自己算着时辰,待她换好衣裳,再回来跟萧皇后打个照面,李怀肃就差不多该来接她了。 至于这两个妾,萧皇后是铁了心要往太子府塞人的,明着塞总比暗着塞好。就先带回府,慢慢管束起来再说。 至于换衣裳…… 萧皇后的声音再次从高高在上的凤座上传来:“太子妃,你第一次入宫,宫中不熟,叫本宫的侍女带你去更衣……” 云媞身边,沉默半晌的花嬷连忙跪下作答:“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子妃虽不认得宫中道路,奴婢倒都熟,就不劳烦皇后娘娘了。” 萧皇后定睛一看,这才认出,“花穗,居然是你。” 这个花穗,是伺候过先皇后的人,萧皇后在闺中原就认得。 知道她素来不敢跟出身的萧家对着干,也乐得给这老奴几分薄面。萧皇后颔首:“你是个妥帖的,快去吧。”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花嬷连忙扶着云媞,离开大殿。 皇后宫中,她本就十分熟悉,在脑中略一思索,便找到了适合云媞换衣的偏殿。 “太子妃尽可以放心更衣,老奴在外面给您守着,不会有事。” 云媞点了点头,入了偏殿。 她拒绝了萧皇后的宫女,自己一个人换了裙裳,心中想着萧皇后指使小秋弄的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难道,只是皇后在试探自己对那两个妾室的态度? 不,不对…… 系上脖颈下最后一颗扣子,云媞眼神骤然一冷。 以萧皇后的性子,她就算真要指使这两个姬妾做什么,也该在私下里。因为她是皇后,她那凤仪殿里请来的命妇,和她一样,都是正妻。 再如何看不惯李怀肃这个太子,萧皇后都不可能抛弃自己身份上先天的优势,替妾室拿捏正妻。 这事儿……不是萧皇后指使的。 “刷——” 云媞一振素白的衣袖,推开大门。 “花嬷,我们快走——” 她猛地愣住,门外空空如也,花嬷根本不在。 另一边。 不远处的御花园小径上。 花嬷跪在地上举起双手,手心随即被放进了一根金簪。 花嬷不用抬头,手指轻触便摸出了那发簪上通体镂刻的龙凤纹样,心中微微舒了一口气。 “嬷嬷,皇上特赐此簪给太子妃,以表对她的看重。还告诉太子妃,她身子弱,就不必回去谢恩了。” “多谢皇上!” 花嬷以额触地,“老奴这便去服侍太子妃更衣。” “且等等。”一把轻柔的嗓音响起,“太子妃那边咱家派人照应着,不急。花穗,你和咱家,也有十年未见了,你……还好吗?” 花嬷一抬头,对上贺公公的脸。 他眼中,尽是缅怀过往的柔光。 花嬷微微愣了一下,压不住地回忆:“好,好……奴婢都好。你、你呢?” 贺公公亲自伸出手,扶花嬷起身。 他两个都是萧家出身,一起长大,一起受训,是先皇后一起带到宫中来的。说一句青梅竹马,本不为过。 可是…… 青梅竹马啊…… 那么美好的词汇,怎么能用在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身上呢?太玷污了。 后来,先皇后身死,花穗为了守护皇后灵位,不知受了多少磋磨。从一个面容娇嫩的少女,慢慢变成老妇模样。她老得很快! 贺公公却被皇帝看上,到了御前伺候。 两人的道路,自此分岔,越走越远。 花穗没怪过贺公公。嗐,都是下人,命如飘萍,哪得自主?不过是主子的意思罢了。 再说,她在宫中实在难熬的时候,还是贺公公小心翼翼照拂着,才终于活到了出宫的那一天。 想着,花嬷抬头,又多问了一句,“你的腿伤,这些年可好些了?” “好了,不碍事。”贺公公微笑,“咱家多次去太子府里传旨。知道太子不喜咱家,就算远远瞧见了,也不敢同你多说什么。花穗勿怪。” “不怪,咱们都是做下人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花嬷抹了抹眼睛。 两人都心潮澎湃,可花嬷到底记得云媞。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情绪:“奴婢……得走了。” “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贺公公轻笑一声,“咱家就站在这儿,你……去吧。” 花嬷张了张口,准备好的安慰话,最终变成了一声苦笑。 他们这些下人,哪有什么往后能够拿来承诺?就算是说出来了,也不过是些空话而已。 花嬷躬身最后一次向贺公公行了礼,转身回到云媞更衣的偏殿门口。 她又等了一会儿,才觉出不对。 那偏殿内,也太安静了些! 花嬷试探着:“太子妃?” 里面,一片寂静。 第332章 御花园遇险 云媞不在里面! 推开偏殿门那一刻,花嬷一颗心沉落到了谷底。 她不过是离开了片刻,太子妃如何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她去哪儿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还有…… 花嬷仰头望着夜空,月到中天。太子妃面上的伪装……所剩时间不多了。 老嬷嬷强压下叫嚷的冲动,折身往回跑,想去寻贺公公帮忙找寻云媞。 可刚才的小径上,早就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知道贺公公赏赐完了东西,必是回了德昭帝跟前伺候,花嬷也不敢惊动,只得一个人在偏殿周围摸索乱找,压低声音地唤着,“太子妃……” 无人回应。 时间一刻刻地过去,花嬷只觉手心冒汗,眼前也一阵阵地发花。 冷不防,径直撞在一个人怀里。 那人惊叫了一声,“这不是太子妃身边的嬷嬷?太子妃人呢?” 花嬷头晕脑涨地抬头,只见自己撞到的,是牧鸳鸳身边伺候的大宫女。 “好姑娘,”花嬷一把抓住那宫女的手,“太子妃……走失了。求姑娘快去告诉玉嫔娘娘,求娘娘救命!” 那宫女知道轻重,“是!奴婢就去!” 花嬷长叹一声,太子未来之前,也只能指望这玉嫔娘娘。可太子妃,她到底去哪儿了? 时间回到片刻之前。 眼前是被昏暗月色晕染得有些模糊的御花园冬景,却空无一人。 云媞无声地捏了捏手指,知道自己的当务之急,是回到萧皇后的宴席上去。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颊。指尖下,人皮面具微温,现在还很妥帖。 可云媞清楚地知道,还有一个时辰,这面具就会自然枯萎,露出她真面来。 在那之前,她必须得出宫。 不等花嬷了。 云媞打定主意,一步踏出偏殿门槛。 冷风吹过,钻进她的衣袖和裙摆,连里衣都被凉透了。云媞不觉一个冷战。 也看清了,不远处的小径上,出现的一道身影。 云媞眼睛猛地瞪大,一时连心跳都止住。 那人竟是—— 傅轻筹! 浑身的血液都倒灌在耳中,嗡嗡作响,体内的血液都燎着了一般,滚烫得骇人。 身周却冰凉冰凉。 傅轻筹……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莫非自己这是—— 见鬼了? 云媞入宫,身上不得带任何兵刃,她护身的短刀也留在了府中。她一步步退后,双手贴在裙摆上,一下一下地擦去了掌心沁出的汗。 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傅轻筹……不管他是人是鬼。 她……她都不会再怕他了。 他若敢靠近,她就抠他的眼睛,打他个措手不及! 可那人一步步行来,离得近了,云媞才看清那张脸……竟是全然陌生。 不是傅轻筹? 可他的身形,也太像了。 云媞站住:“你是何人?如何出现在皇后娘娘殿中?岂不知这是命妇内眷宴饮的地方?” 她眼前的,是一个年轻男人,年纪在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张脸生得平平无奇。身上穿着武将的朝服,领扣、袖口均有青铜扣,细看,那扣上阴纹着一个“木”字。 是木家的家将。 云媞拧眉。眼前这年轻人,是木子恩的家将?不是说他出身寒微,这么快,就有了自己的家将?德昭帝居然也认? 云媞有些明白李怀肃为何看不起这个木子恩了。 皇帝对他的宠爱,也有些太过。 别说是李怀肃这个太子,纵是普通朝臣,见了这般越级拔擢的,也该劝谏着才是…… 想着,云媞声音愈厉害:“不管你是何人,速速退出!不然,本宫要请皇后娘娘处置!” 那人行到跟前,却是对着云媞一笑:“太子妃,你瞧那边——” 下意识转头。 一股浓香扑面而来。 云媞这才惊觉得,自己身边不知何时,竟多出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无声无息地把一块手帕蒙在云媞脸上。浓香灌入鼻孔,云媞就这么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给我。” 易容后的傅轻筹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云媞,仔细打量她的一张小脸。 竟全然化成了牧云安模样。 傅轻筹冷哼一声。伸手解开云媞脖颈最上端的一颗扣子,轻触她下颌,终于摸到了那条面具与人皮相接的缝隙。 感受着面具和人皮截然不同的触感和温度,傅轻筹不觉唇角挑起。 好啊,真好。 主人给了他那封太子府小丫鬟带出来的亲笔信,他就知道,云媞还活着。 活得好好的。 还如愿以偿地做了太子妃。 他呢?他却要永远把脸藏在陌生人的容颜之下,一辈子见不得光。 凭什么?明明就是、是她毁了他的一生,毁了侯府啊! 主人问他要凭借军功,换什么赏赐。 他一刻都不曾犹豫:“我要牧云媞。”死的活的都行。 本以为主人不会为他得罪太子妃。 结果…… 木子恩那张温润,又略带着些悲悯的脸,浮现在傅轻筹眼前。 木子恩:“去吧,能把她从皇后的宴会上带出来,她就是你的了。” 傅轻筹一愣:“可是……” “你不敢?” “自然不是不敢,”傅轻筹低头,声音发颤,“可她毕竟是太子妃,太子定不肯善罢甘休。” “你用情太深,已是痴了。”木子恩轻笑一声,“太子妃是牧云安,你要的是牧云媞。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傅轻筹顿时明悟。 此刻,他低下头,再次看向云媞紧闭的双眼,抬手就要揭去她的面具。 突听得身后小径上,传来忙乱脚步声。 是有人寻太子妃来了。 傅轻筹面色一沉,身边小太监提醒道:“先躲。” 两人藏身在一旁两人高的巨大假山石后。 听着身边不足一尺处,众宫女的脚步声略显惶急地散开,终是行得远了。 傅轻筹出了一口气。没人发现。 身边小太监劝道:“咱们时间耽误得有些晚了,还是先出宫再……”折腾太子妃。 “好。” 傅轻筹沉着脸答应,刚要转身出去。 冷不防,掌根传来一阵剧痛! “啊……” 傅轻筹闷哼一声,低下头。 却对上云媞满是泪水的眼睛。 她颤巍巍地松了口,吐出口中血腥,“世、世、世子……哥哥?” 云媞反应过来,一下子从傅轻筹怀里窜了出去,站到几步远开完,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傅轻筹。 傅轻筹一愣,不自觉叫出: “你是……痴儿?” 第333章 看看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自从喝了那碗四四哥哥端来的药,痴儿没想到自己还能再醒。 她以为她死了。 四四哥哥说那是毒,恨不得她能早点死。她信。 现在再回想起当日那一幕,痴儿还觉得心口像被针扎,刺痛得难受。 可难受的居然是…… 她一睁开眼睛,就又看到了那个讨厌的世子!恶鬼一般的世子! 痴儿站得远远的,警惕地打量着不远处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不一样了。 旁人或许认不出来,可那双眼睛……痴儿多少次被逼着近距离凝视过的眼睛,却改换不了。 痴儿绝不会认错。 就是那个讨厌的、该死的世子! 若是从前,她或许不敢反抗。该乖乖地在世子招呼下,像狗一样迅速扑到他腿边,以求晚上的一餐饱饭! 可如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痴儿胆敢反抗,还敢想着逃跑的呢? 是……四四哥哥教的吗? 痴儿不愿心口再疼,她强忍着不想,又看了傅轻筹一眼,扭身就跑。 她想清楚了。 她宁可冻死、饿死、被人打死,都再也不要回到那个世子身边去!永远也不! 最初的充楞过去,傅轻筹一咬牙:“追!” 和小太监一前一后,也冲出了假山石。 不管眼前这是真痴儿也好,牧云媞装傻脱身也罢。此处是萧皇后的花园,不可闹得太大,务必得悄没声息地快些追上,把她控制在手里。 傅轻筹知道,牧云媞看似是主子给他的奖赏。 是奖赏,可也是……考验。 主子给他创造了这么多便利,他若还是不成事…… 傅轻筹目光愈沉,加快了脚下步伐。 他身上有些功夫,却吃亏在对环境不甚熟悉,且不敢弄出什么大声响。身前的云媞身形却格外灵活,孩子一般左转右转,有好几次傅轻筹和那小太监都几乎要被彻底甩开。 多亏傅轻筹咬紧了牙关,死撵着不放,才堪堪不曾跟丢。 “木将军,咱们不能、不能就这么被……被溜!” 小太监边跑边忍不住开口。他是阉人,本自没多少力气,此刻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万一、万一碰上了旁人,就……糟了!” “我知道!不用你说!” 盯着云媞背影的目光愈冷。傅轻筹终于停下步伐,他垂下的指间,滑出小指长短的一根银针。 这东西上面淬了毒,本是他防身的东西。 毒性甚烈,也不知道牧云媞挨了这一下子,还挺不挺得住。 不过…… 他要她。 他只要她。 活得抓不住,死的……也行! 傅轻筹眸光狠厉得怕人,他扬起手,便要送出毒针。 下一刻。 痴儿飞快地转过一处转交,冷不防撞到一人胸口。 “啊,疼!” 痴儿被撞得身子往后,差点坐在地上。 被眼前人一把拉住。 李怀肃拧眉:“云媞你……你怎么了?” 四四哥哥的脸,一下子在眼前放大。痴儿顿觉得连呼吸都一同窒住。 见他的第一面,她有委屈,有愤怒,也有几分……害怕。 毕竟,在痴儿眼中,是四四哥哥亲手喂她喝下了毒药。他想她死,他不要她了。 痴儿手臂一拧,从李怀肃掌心脱离出来。 她鼻间“哼”了一声,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李怀肃得了牧鸳鸳传信,从德昭帝处赶来,喘息都还未平复。 云媞自己应该知道,她没多少时间了,如何不着急回去?反倒一见他就跑? 李怀肃心中发急,也再顾不上旁的,只能追着云媞就去。 没瞧见隐匿在一旁的小太监,和傅轻筹。 李怀肃对萧皇后的花园很是熟悉,三步两步就撵上了痴儿,“云媞,你随孤回去……” “不、不要!” 痴儿声音高亢,吓了李怀肃一跳。 他不解:“为何?”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痴儿争夺不开李怀肃的大手,气得原地跺脚,“四四哥哥不信痴儿,不要痴儿!痴儿不跟你回去!” 四四哥哥? 李怀肃面色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怀中女孩。 痴儿…… 当初,他给她灌下的那一碗,不过是……堕胎药。 当时的李怀肃,是真恨痴儿,害了他和云媞的孩子。可现在,真相大白,那一切不过是冷玥的一面之词。若当时听了凝华真人的话,为云媞保胎,未必那孩子就保不住。 是自己……迁怒了痴儿。 李怀肃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是牧云安的脸,平平无奇,只能说是略有些清秀的五官。 一双眼睛,却明亮得惊人,澄澈得惊人。 她经历过世间一切苦难,却还愿意相信…… 李怀肃说不出自己再见到痴儿,心中是个什么感觉。 可他也清楚。如今,痴儿醒了,就说明…… 云媞不好。 她很不好。 抿了抿干燥发痛的下唇,李怀肃:“抱歉……可是,你得先跟我走。” “不……痴儿不想走。” 痴儿一边摇头,边扭股糖似得在李怀肃怀中拼命挣扎。 眼看着便要弄出些声响。 李怀肃只得耐下性子哄。 却听得一旁小径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极轻,像是女子,可人数应当不少。 李怀肃心口一滞。 能在这御花园里带着这么多人行走的,怕是…… 萧皇后。 果然,下一刻。 萧皇后:“肃儿,你如今大了,如何愈发不知礼?从你父皇的宴席上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过来,就为了你那太子妃?” 眼看皇后一行人就要与痴儿照面。 李怀肃一狠心。 大手在痴儿后颈处,重重一砸。 痴儿大眼睛忽闪了一下,闭上,软倒在李怀肃怀中。 恰在这时,萧皇后转过宫墙,来到李怀肃跟前。 一见太子妃身子软软的,没了意识昏迷的模样,被太子打横抱在怀里。萧皇后愣了愣,才怒道:“本宫不过是给你安排两个贴身伺候的女子,太子妃竟就这般容不下!非要闹得这么难看!” 看着“牧云安”紧闭的双眼,柔弱的姿态,萧皇后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太子妃,表面上表现得恭顺有礼,一句话都没多说,就收下了她赠送给李怀肃的两个姬妾。 皇后还以为是个好拿捏的。 没想到,背地里跟太子装弱柳扶风,伤心晕倒这一出。 真是…… 太贱了! 萧皇后脸色愈沉:“当着长辈命妇们,太子太子妃这是干什么?肃儿,把太子妃放下,本宫给她宣太医过来!瞧瞧她这到底是患的什么病!” 第334章 忤逆皇后 李怀肃不假思索:“不必。” 他低头看向怀中女孩,她的面具边缘已有了些许卷边的痕迹。远远看着,好似干燥爆皮,可李怀肃知道,再等上一会儿,整张面具到了时候,都是干燥、脱落、失去生机,从云媞脸上脱落! 他把云媞在自己怀中紧了紧,对上萧皇后黑沉的眸光,咬着牙道:“不劳母后费心。太子妃不过是身子尚未养好,才有些支撑不住,还请母后勿怪。” 被李怀肃一句话拂了面子,萧皇后本待发怒。 一旁的宝宁公主伸手挽住皇后手臂,“母后,太子哥哥担心太子妃,嫂嫂这怕是害羞呢。咱们又何必非要做这个恶人?” 公主一句话,便揭过了李怀肃对萧皇后的言语不敬。 萧皇后也不好说什么。 再加上一旁的宝宁公主一半打趣一半认真地劝:“如今嫂嫂已经找到,咱们也不必都在这寒风里杵着,还是回凤仪殿中去吧。” 众命妇有觉得冷得,都连忙跟着点头:“公主说的是。咱们还是回去吧。” 萧皇后只得恨恨地瞥了李怀肃一眼,带着人转身离去。 在心中给李怀肃、牧云安各自记了一笔。 “恭送母后。” 李怀肃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全无知觉的云媞,带出了宫门。 御花园里的这一幕,被躲在一旁的傅轻筹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 待人都走干净了,傅轻筹才从隐蔽处站起。 他恨恨一拳砸在掌心,生疼! 牧云媞就在自己眼前,这么跑了! 这下,他真让主人失望!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只听身边小太监恭敬道:“主子,您来了。” 傅轻筹一惊,回头。 连忙翻身跪倒:“主子。” 木子恩出入皇家园林如入无人之境。在萧皇后的花园里看到他,傅轻筹一点都不吃惊。只是,木子恩刚才未曾出来,想必也是身份不便,不愿被无干人等发现。 看着傅轻筹跪倒,木子恩声音温和:“你倒是搞了很大阵仗出来。” 傅轻筹身子一颤,不敢说话,脊背绷得紧紧的。 木子恩:“所以,成事儿了吗?” 木子恩有眼睛,当然看到傅轻筹身边,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小太监。没有云媞身影。 可他还想听属下怎么说。 半晌,傅轻筹才挤出一句:“属下……无能……” “无妨。” 木子恩轻声道。 他挥了挥手,叫那小太监退下。 傅轻筹不敢起来,身子反而伏得更低。 他听着一阵淅淅索索的衣袖摩擦声,终是攥紧了满是汗水的手心。 今日这顿罚,他是免不了了。 都怪…… 牧云媞! 下一刻,木子恩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一柄黑得发亮的皮鞭。 “啪!” 重重地抽在傅轻筹背上。 朝服下,立时便现了一道血痕! 傅轻筹不敢忤逆,“主子罚的对!是小的无能!” 堂堂曾经侯府世子,卑微如泥。 “你的确无能。”木子恩轻叹了一声,好似十分替傅轻筹遗憾的模样,“那个女人已经成了太子妃。既然觊觎太子妃,自然要有能拿的下来的手段。你……太让我失望了。” “啪!” 又是一鞭。 木子恩好似一个谆谆教诲的师长,语调越是柔和,下手就越狠。 不一会儿,傅轻筹的背,几乎要被抽烂了。 他额上一层层地沁出冷汗,咬紧嘴唇,一声不吭。 是认打的模样。 木子恩稍满意,“你能力虽不行,却是忠心。” “是、是……”傅轻筹痛得声音发颤。 “还想要那女人吗?” 傅轻筹咽下口中腥甜,“想……我、我与牧云媞,不共戴天!” 一阵冷风吹过。 御花园中,干枯的树木沙沙作响。 “好。有仇报仇,倒是个有志气的。”木子恩赞道。 他弯下腰,修长有力的手指,包着傅轻筹浸是冷汗的手,教他握紧了自己那根鞭子。 “主子?”傅轻筹疑惑抬眼。 “那里,”木子恩另一只手指向一旁灌木,“去把躲在那里的人,给我绑来!” 他声音不小。 话音刚落,灌木丛中,“哗啦”一声。 牧鸳鸳豁然立起。 她按住乱跳的心口,强撑着:“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如此放肆?本宫要叫人了!别、别过来,别过来啊!” 一个照面,牧鸳鸳早认出了眼前的男子,就是极得自己赞许的木子恩。 可她想不明白的是,明明是一个外臣,就算再得皇上的宠爱,也不该随意进出萧皇后的后庭。 这人,定有些见不得人的地方! 她刚才在席间得了花嬷的通报,知道云媞走失,便在萧皇后处赶紧找了个借口,亲自来找,也差人给李怀肃传了信去。 牧鸳鸳找了一圈,不曾见到云媞, 却远远地瞧见萧皇后带领着一众命妇,走进花园。 知道是云媞久久不归,皇后起了疑心。 自己不该出现在此,为避嫌疑,牧鸳鸳叫身边跟着的宫女四散,接着去找,自己藏了起来,不愿给萧皇后看见,多生是非。 见李怀肃终于带走了云媞,牧鸳鸳刚出了一口气。 却冷不防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还听到了…… 牧鸳鸳目光看向傅轻筹易过容后的脸。这男人,胆敢觊觎她的大姐姐?真是……厚颜无耻! 可傅轻筹得了木子恩的命令,知道眼前这个一身宫妃打扮的年轻女子,是今日自己唯一的机会。 牧云媞跑了,他得抓到她,才能在主子面前挽回颜面。 不等牧鸳鸳再多说一句话,傅轻筹面露凶光,直接逼了上去! “啊……” 牧鸳鸳一声尖叫,被彻底堵在了喉管中。 片刻后。 傅轻筹喘着粗气退开。 牧鸳鸳软软地倒在地下,脖颈上一道青紫色的勒痕。 大睁的眼中,已没了生机。 “主子……” 傅轻筹请木子恩查看。 木子恩目光愉悦,语气却带着几分遗憾:“诶呀,我只叫你把她绑来,没叫你杀了她啊。” 傅轻筹呼吸渐渐平复,心中却一片冰凉。是自己下手重了。 这年轻女人看服饰,定是个后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手下。若是叫人发现了…… 傅轻筹抬眼,满脸哀求地看向木子恩。 牧鸳鸳痛苦挣扎的全程,木子恩都神情未变。此刻,他面上的笑容更为和悦,“别怕。人,我自会替你料理。你也不是个全然无能的。” “谢……谢主人。” “去吧。往后再有机会,太子妃定是你的。”木子恩轻柔道:“我会帮你。” 傅轻筹走后,木子恩背着手,欣赏了一会儿地上的牧鸳鸳,才打了一个响指。 刚才的小太监带了个宫女,来到木子恩跟前。 看着那宫女,木子恩一笑,“璎珞,这里一摊子事,交给你了。” 第335章 不舍 “是。” 璎珞恭谨答道,看也不看一旁地上的牧鸳鸳一眼。 见她答应过,却并不动作,木子恩多看璎珞一眼,“你还有何事?” 璎珞手指微微攥了攥,“主子,奴婢……奴婢不想给宝宁公主陪嫁。” 她是宝宁公主身边唯一还活着的大丫鬟,公主对她十分宠爱,以弥补对其它三个惨死的侍女的愧疚。 公主根本离不开璎珞,过了年去,定要带着她一起去和亲。 可若是如此,就、就…… 木子恩:“为何不愿去?” 璎珞声音细若蚊蝇,“怕……怕再见不到主子。” 木子恩一愣,随即朗声笑了,“璎珞,你啊……” 笑过,木子恩挥了挥手,“先去做事。” 知道这是主子不肯答应的意思,璎珞脸色白了白,“是。奴婢这便善后,还请主子移步。”她顿了顿,做最后的努力,“奴婢只想一辈子服侍在主子身边,还望主子成全……” 木子恩笑着去了,并未回答。 痴痴地看着木子恩走远,璎珞轻叹了口气,才回身扶起地上的牧鸳鸳,把她背回自己的宫室去。 晚些时候,有头有脸的命妇已经开始向萧皇后请辞。 今日折腾了这许久,萧皇后早就有些累了,抬抬手,便算是放行。 宫宴就算这样结束。 命妇们络绎出宫。 只一个孙氏,原就不是正经命妇,没有跟萧皇后说话的胆子,却也只能随大流,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 她今日进宫是为了好好央一央女儿,赶紧给儿子牧元庆弄个官身。 哪有家里姐姐当了宠妃,弟弟却还是个白身的道理? 元庆走出门去,要被别人耻笑的! 可她都进来了这么久,除了一开始跟太子妃说了几句话,后面就再无人理她。 女儿倒是看见了,远远地坐在萧皇后身后,一眼都没看她。 当着众人的面,她不敢就过去拉着牧鸳鸳说话。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想拉着女儿去一旁说话,一转眼,却发现牧鸳鸳根本不在席上! 这死丫头,跑哪儿去了? 一着急,孙氏又重萌了几分故态,恍惚间只觉得牧鸳鸳还是家中那个唯唯诺诺,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姑娘。 既然她躲着她,她还偏要去见她!当着她的面,问她还是不是牧家人,肯不肯照顾自己的亲父兄! 想着,孙氏在队尾停住了脚步。 她扭头四顾,只模糊记得自己女儿住在一个叫做“清芳园”的地方,好像……是在这凤仪殿东南角…… 孙氏悄悄离了队。 可她到底对这宫中不熟,四周又黑漆漆的,无甚灯光。很快,孙氏就迷失了来路。 所幸遇到了个宫女,孙氏连忙扯着她衣袖:“玉嫔的清芳园在何处,可能让我去一趟?” 那宫女顿了顿,“你是……?” “我是玉嫔的娘,找她是要说几句体己话。”孙氏说着,从袖口摸出一只荷包,咬着牙塞到宫女手中。 那宫女的手,好凉。 荷包入手,孙氏只看到那宫女面上绽出一个笑:“是。奴婢这便带夫人去。” 从皇后殿中,到那清芳园,路似乎不近。 孙氏跟着那宫女绕来绕去,眼前全是刚才牧鸳鸳在席上,那通身的打扮,一派天家富贵的模样儿。 多好。 可比大房那个短命的牧云媞好运多了。 就算是捡漏成了太子妃的牧云安,不也得对她的女儿执晚辈礼?看牧云安跪皇后,自己的女儿牧鸳鸳在皇后身后直挺挺站着的模样,孙氏不觉心情大悦。 鸳鸳真争气啊,竟悄没声息地攀上了皇帝。 要是肯拉扯她弟弟一把,就更好了。 不过…… 孙氏自觉了解牧鸳鸳性子。自己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 小心眼。 自己不就是多疼了元庆一些吗?怎么就值得牧鸳鸳这般嫉恨?她是他们两个的娘,就算是疼男孩儿多一些,可对女孩儿也还是真心疼爱的。当娘的,哪个不是这样? 孙氏私心里知道,牧鸳鸳小时候,曾拿自己和大房的沈氏比对过,说那沈氏更疼女儿。 可她跟沈氏怎么比? 沈氏有钱,供着牧家,全家上下哪有人敢说她一个不字? 再说,那沈氏疼爱牧云媞,还不是因为……没有儿子? 她若是有了儿子,一定也是更疼儿子…… 牧鸳鸳就是心眼小,不懂做娘的心。娘已经对她够好的了! 想着,冷不丁前面领路的宫女身形微微一顿:“夫人,前面就是清芳园了。” 孙氏抬头一看。 只见清芳园里,精巧的正殿里亮着灯,里面影影绰绰的,有些人影。 倒不闻什么声息。 那宫女催促道:“奴婢要回公主身边伺候了,夫人快去吧。” “好、好!” 孙氏答应着,压下心里乱纷纷的念头,走过去推门。 “吱嘎——” 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牧鸳鸳那富贵至极的裙摆,一飘一荡的,裙边坠着珍珠,十分好看。 可、可这裙摆,如何飘扬在半空? 孙氏呆滞着,细看。 风从身后大门灌进。 牧鸳鸳裙摆扬起,孙氏看见—— 女儿脚上,还穿着她亲手做的,绣花珠鞋。 “啊!!!” 孙氏凄厉的惨叫,惊飞了无数夜鸦。 另一边,太子府中。 “快,请冷老来!” 卧房中,云媞安静睡着,脸上面具已被摘去。 冷邪坐在一旁,冷庭旭侍立在师父身后。 收回诊脉的手指,冷邪沉吟片刻,“拿银针来。” 冷庭旭答应着去了。 冷邪向李怀肃:“太子妃这离魂症到底留了些病根,老朽先施针压住那‘痴儿’,殿下勿要在太子妃面前提起,以免加重病情。” “孤知道。” 李怀肃沉沉叹息一口,“那‘痴儿’还会再醒?” “有老朽定时为太子妃施针,能控制住她不再醒来。”冷邪顿了顿,“可若想痊愈,怕是……需等机缘。” 李怀肃点了点头,目下,也只得如此。 施针后,一炷香时间,云媞慢慢睁开眼。 李怀肃和她对上眼神,暗自松了一口气。醒来的,果然是云媞。 李怀肃赞许地看了冷邪一眼,才伸手为云媞整好被子,“你醒了?别怕,都过去了。” “怕?”云媞按了按有些胀痛的额角,“为何要……怕?” 她的记忆停在萧皇后的花园中,自己叫人迷晕…… 想起那一幕,云媞眸光一冷,“是木子恩的人!”她顿了顿,面上又现出疑惑,“他……他们,对我做了什么?” 第336章 瞒下来 太阳穴随着脉搏,一阵阵的胀痛。眼前的景物模糊了一瞬。 云媞猛地拧起眉,脸上现出痛苦神色。 吓了李怀肃一跳,“你……你这是怎么了?” 云媞按着额头抬眼,看向李怀肃,慢慢、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刚才,有那么一刹那间,云媞几乎要把站在自己床边的男人,认做傅轻筹。 这个名字划过心间的瞬间,云媞又是一阵恶心。最近,为何总是想起他来,明明……他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云媞动作猛地一滞。 上一次想起傅轻筹,是什么时候?好像就在不久之前,那种感觉,令人厌恶,却那样熟悉…… 云媞忍不住低吟出声:“傅……傅轻筹。” 李怀肃一下子握住云媞双肩,“你说什么?” 肩膀上,男人的掌心隔着衣衫出来一阵阵热意,止住了云媞身上不自觉的颤抖。她回过神来,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只是突然想到……”她顿了顿,“他已经死了,再也、再也不会舞到我眼前了,是不是?” 一瞬间心虚的神情划过李怀肃眼底。 追风查出来的那些信息……无不表明傅轻筹是凭空消失,追踪不到他的痕迹。李怀肃现在对傅轻筹的所在,也没有把握。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 在这后宫中,不知是何人,庇护于他。弄了种种心机,一心一意只不叫他死。 可是,为什么? 傅家已失了世袭的爵位,现在的傅轻筹,比烂泥还不如…… 脑中思绪乱纷纷的,李怀肃对上云媞眼睛,认真而坚定地:“是。傅轻筹死了,他已经……死得透透的了。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 无论如何,李怀肃还是有信心护住云媞。 傅轻筹死里逃生,想必也会离开盛京,远远地躲开去。没关系,他李怀肃会慢慢找到他,把他千刀万剐。在这之前,谅傅轻筹也不敢出现在云媞眼前。 定下神,李怀肃双手按着云媞肩膀,帮她重新躺好,“你身子尚未好全,先躺下歇歇。” 云媞心中有事,怎么歇得下,“在宫中……是怎么回事?” 李怀肃沉了声,“花嬷,进来。” 闻言,门声一动。 花嬷红着眼睛快步进来。 “噗通”一声。 跪在云媞床边。 “花嬷擅离职守,是为失职。求太子妃责罚!” 云媞愣了愣,“你没事?太好了,快扶起来!” “老奴不敢。”花嬷不但不起身,还深深低下头去,以额触地,“是老奴没能好好护着太子妃……” 她跪在地上,把自己如何被贺公公传诏召到一旁说话,回来如何发现云媞没了踪迹,又是如何想法子通知玉嫔的,事无巨细,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听完半晌,云媞依旧皱着眉,“你说,是皇上御前的贺公公带走了你?” 那贺公公,云媞昔日也见过一次,此刻眼前浮现出他那张老脸。 云媞:“花嬷,你和贺公公是旧识?” “是……”花嬷泣道:“他又带来了两个宫女守在太子妃门口处。老奴自以为御前的人,做事必然妥帖,便跟着他走了。没想到……”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不怪你。”云媞还是向花嬷伸手,“快起来吧。圣旨你岂敢违抗?” 花嬷抬头:“太子妃,您不怪老奴?” 若不是她擅离职守,哪会有后面云媞在御花园中走失,又不知是受了何等惊吓,把那“痴儿”也给吓了出来。 可后面那段话,是打死也不能说给太子妃听的。 花嬷:“老奴罪重,就是太子妃决意处死,老奴也心甘情愿。” “别那么说。”云媞头痛地揉着额角,她被困在内宅,手下能办事的人本就不多,不能这么折损。云媞强笑:“我这不是好生生地回来了。” 花嬷脸上微微一滞。 转瞬即逝的神情却正撞入了云媞眼中,“怎么?”她努力回想,“我身上,还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自己被一个小太监迷晕……然后,再醒来,人便回了太子府。 也未经历过多大的艰险。为何…… 云媞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屋内所有人的脸,这才发现人人都是一脸的凝重。 她心下微微一沉,看向李怀肃:“木子恩的人……还有那小太监,对我做了什么?” 李怀肃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到痴儿,没看到旁的。并不知道那两人到底对云媞怎么样了。 可他找到痴儿的时候,她身上衣衫全然未乱,脸上的面具也好好的…… 不管那两个人想对云媞做什么,应该都还未得逞才对。 而且,最重要的…… 痴儿也不曾说什么。 以痴儿那个性子,若是受了绝大惊吓,一定会忍不住跟他哭诉。可她见了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从前那种受了委屈,恨不得马上扑进自己怀中的感觉。 那想必就是…… 不曾受委屈。 越想,李怀肃面上神情越是松解了些。 他安慰道:“孤赶去的时候,你晕在了萧皇后的花园中。旁人,孤不曾看到。”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决不能让云媞意识到痴儿的存在,李怀肃安抚道:“那小太监长什么模样,告诉孤,孤去排查。还有木子恩……”提到这名字,李怀肃强压着怒火,“他管不好自己的家将,孤一定要向他问个清楚!” 好容易哄好云媞,外面的天都已经快亮了。 这个春节,李怀肃过得格外疲惫。 正想去歇一歇,府内小厮报进来,“太子殿下,有一妇人,在咱们大门前哭喊着拍门。管家叫人把她制住,发现她身上穿的,是命妇服制,却问不出身世,只是口口声声喊冤。这……” “命妇喊冤?”李怀肃一愣。 大盛的命妇,三品以上的便有上书给中宫皇后的权利。 但也多是些家事。 从未听过朝太子喊冤的。难不成是失心疯了? 李怀肃实在疲惫,他捏了捏太阳穴,强忍着:“不见。” “是。”小厮迟疑,欲言又止。 李怀肃:“怎么了?” “咱们不认得是哪家命妇,也不知要把她送回回家。不若……让太子妃身边伺候的认一认?” “也罢。”李怀肃点头,“让花嬷去。” 花嬷奉命去了,没一时半刻脸色煞白地回来,“太子殿下,那命妇是、是……牧家二房的夫人,玉嫔的亲娘,太子妃的婶婶!” 李怀肃拧眉:“她来做什么?” 花嬷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脸上带出惊惶:“她说、说……玉嫔昨夜……薨了!” 第337章 为女儿报仇 “什么?” 李怀肃大惊,几乎捏碎了手中提神的茶盏。 “玉嫔……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如何、如何就薨了?” 正是牧鸳鸳差人找他,李怀肃才能那么快就赶到,找到云媞。那时候,牧鸳鸳不还好生生的? 李怀肃看向花嬷,“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老奴也觉不对!老奴在皇后的宴席上看得清清楚楚,玉嫔脸色极好,身上不似有什么病痛模样,怎会……” “她娘如何说?” 花嬷目露沉痛神色,“夫人……像是疯了,除了玉嫔薨了,什么都说不清楚……她那个模样儿,是受了大惊吓,当真让人心碎。” 花嬷认得玉嫔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使着稚拙的手段,一心想为自己寻个好归宿。还有她身边那个小丫鬟……花嬷是一步一步地看着玉嫔叫命运从背后推着,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的,她岂能不感叹? 叹息一番,花嬷试探着问:“殿下,您看此事,要不要告诉太子妃……” “先不必。” 李怀肃叹了口气,“太子妃如今身体不好,受不得这般刺激,先……瞒着吧。等宫中传信。” 如今,才刚过春节,未到元宵。 此时宫中若传出贵人薨逝的凶信,是为大大的不吉。以李怀肃对德昭帝的了解,他应该会选择秘不发丧,一切等出了正月再说。反正死的也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嫔,她家中也定不敢闹事。 只是,玉嫔……可惜了。 听太子再三叮嘱花嬷,此事绝不可泄露给云媞知道,花嬷只得应是。“殿下,那牧家夫人怎么办?” “既然知道是哪家的,便派人好生送回去吧。什么都不必跟他们多说。” 孙氏只觉得这一天,恍恍惚惚的,好似做梦一般。 她只记得早些时候,自己穿上最华贵最体面的一套衣裳,兴冲冲地……去看女儿……女儿……女儿女儿女儿女儿……鸳鸳…… 却看到她…… 高高地被吊在华贵的穹顶下。 露出了最里面的白色衬裙,和她给她绣的珠鞋…… 她连一句话,都还没对女儿说。她的女儿,她的鸳鸳啊! 怎么就这么去了? 那清芳园里的宫女太监,被孙氏一嗓子给喊来,又看到玉嫔悬梁,登时就乱成了一片。 有人把她从梁上解下,平放在床榻上。 孙氏跟着挤过去看了,还趁着众人不备,伸手摸了摸鸳鸳垂在床沿边的小手。 冷……好冷啊! 孙氏瞪大眼睛,呆愣愣地看着。 她的女儿,一身天下最华贵的衣裳。可这衣裳莫不是不保暖吗?她的手为什么这么凉,好似要凉到人心里去。 还有……还有…… 孙氏眼中蒙上一层泪,只能瞪大眼睛,不叫眼泪滴落在女儿身上。隔着泪水,她模模糊糊瞧见,牧鸳鸳脖子上,一道那么粗的勒痕,已变做了青紫色,却在耳后分叉。 一条顺着耳后,径直向上。另一条,隐没在脖颈后面。 自缢的人……是这样的吗? 孙氏从前在老家时,邻家的嫂子便是自缢而亡……她颈上的痕迹,不是这样……完全不是。 孙氏伸手指着牧鸳鸳脖颈,口中“啊啊”地喊着,还未组织好语言。 刚才领自己来的宫女出现在眼前。 现在孙氏知道了,看着宫女的服饰,便知道她品级不低,像是个女官。 果然,那女官几句话,就叫乱哄哄的清芳园静了下来:“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若是今天这大吉的日子传到皇上皇后耳中,你们这帮人的小命,可是统统都不要了?” 众人连忙噤声,一言不发,只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是了…… 孙氏迟缓转动的脑子这才想起,今日……是大年夜啊。 是本该阖家团圆的大年夜啊……她的鸳鸳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啊!”孙氏再也忍不住,哀号出声。 她撕扯着自己胸前衣襟,扑到女官脚下,“我儿……不是自戕,她、她是……” 那女官身子一动不动,目光冷冷落在孙氏身上,“夫人说得对,嫔妃自戕,辜负天恩,是为重罪。连家人都要受罚,挨板子,流放,永世不得再入朝为官……” “什、什么……” 孙氏愣住,她听不懂。 却只见那女官一张芙蓉粉面一下子向自己逼近,蛇一样。 “夫人,玉嫔是突发急病,这才没了……你懂是不懂?” 孙氏张开嘴,拼命摇头,“不是,不是!我的鸳鸳,她不是……” “您不止玉嫔一个女儿,”那女官突然咧嘴一笑,“您还有儿子要求官,是吧?” 孙氏顿时收声,愣愣地看着。 “那便是了。”女官直起身子,扬声道:“今日,玉嫔散席后突发急症,不幸薨了。”她顿了顿,眸色愈发地深,“你们都认得我,我是公主身边一等女官璎珞。我的意思,就是公主的意思。公主意思……就是皇后的意思。” 听到是萧皇后的意思,众人再不敢迟疑,齐齐称是! 璎珞走后,孙氏还呆呆傻傻地坐在女儿冰冷的尸身边。 还是平日里牧鸳鸳贴身伺候的大宫女看不过,趁着个空儿,把孙氏拉到一边。 “老夫人,您别在这儿守着。在这儿守着,没有。娘娘……已是没了。” “那我该、该怎么办?”可无论怎么办,她的鸳鸳已是去了,再也活不过来。 孙氏心口,如刀扎一样痛。 她袖中还穿着薄薄一个红包,还不及给牧鸳鸳。 “回家去。”那宫女劝道:“在家中预备着等娘娘的凶信吧。” 孙氏失魂落魄地出宫。 她心中翻涌的情绪,无论如何都不能停歇。 她看得清清楚楚,鸳鸳不是自缢!她没有自戕,没有辜负皇帝,她……她是叫人给害了! 可宫里的人,都那样说。 谁还会替鸳鸳申冤? 孙氏管不住自己的脚,察觉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甩开了伺候的人,竟是到了太子府门前。 太子府,太子妃! 孙氏眼睛一亮。 除去太子妃是鸳鸳的姐姐不说,据说太子也最是个公正严明的。 查明真相!为女儿报仇! 如今的孙氏什么都顾不上了,哭喊着,敲响了太子府的门扉。 第338章 她宁可死,也要为女儿报仇 可太子不曾见孙氏,太子妃也没有出来。 孙氏满心悲痛,浑浑噩噩,只能对着眼前那个老嬷嬷一遍一遍地讲述,一遍一遍地言说。 她好像说了很多很多…… 从牧鸳鸳出生时开始讲起,又到她长大,到她入宫…… 对如今的孙氏来说,过去的牧鸳鸳,每一幕都是那样的鲜活。就连十多年前,她刚出世时,被裹在小小的襁褓里,抱在怀里的触感,都那样清晰。 宛若昨日。 孙氏讲着讲着,却突然卡住。 她想起来了…… 女儿这辈子,听到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怎么是个女娃娃?不值钱的……要是男孩儿,就好了。” 这是她对女儿说的第一句话! 憋了一路的情绪,瞬间在胸口爆开,汹涌而出。 孙氏大张着嘴,不住地流泪,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这辈子,还没有机会告诉鸳鸳一声:“你是娘的女儿,娘疼你。” 她竟一次都没有说过! 她疼的只有儿子,只有牧家的金孙牧元庆…… 直到被懵懂着送回牧家,孙氏都不曾止住自己的哭声。 她哭肿了眼睛,哭哑了嗓子,哭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眼睛一睁一闭,是过去了一天,还是一年,还是一辈子? 孙氏渐渐感知不到了。 只记得有一日,她被府中的锣鼓声吵醒。那声音一下下地震动着耳膜,其中夹杂的笑声和盛大的喜意,如利剑一般,直刺孙氏胸口。 她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叫丫鬟扶着自己去外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鸳鸳死了,她的女儿死了! 他们到底在高兴什么,在庆祝什么? 走出自己房中,孙氏才发现,地上的积雪早已消融,风中有些久违的暖意。 已经是……春天了吗? 府中院里确实在敲锣打鼓,连庭前两棵松柏上,都系着红绸。丫鬟小厮都满脸带笑,见了孙氏,一口一个“恭喜”。 恭喜?恭喜什么? 转到前头,孙氏才瞧见。 全家人都出来了,只在院子中间,围着一个人左看右看。 他们在看什么?脸上的笑容那样真心实意…… 孙氏被丫鬟扶着,一步步走过去。 终于认出了—— 哦,那是她的儿子,牧元庆。 高高的,壮壮的,满脸是笑。 看上去,又精神,又开怀。 可孙氏忍不住地在想。他这么高兴,他知道自己的姐姐死了吗? 牧元庆一身五品监察使的服侍,转身,看到孙氏,“娘!快来看!儿当官了!” 他胸前的刺绣麒麟,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孙氏走过去,“庆儿,你这官,是哪里来的?” “娘这话问的……这自然是皇上封的啊!” 可孙氏心中知道:不是的。这官,是你姐姐用一条命,换回来的。 一旁围着牧元庆看来看去的牧彦都一脸得意:“这自然是我儿的才华,终于被陛下赏识。” 不,不是的…… 孙氏摇头。 是拿鸳鸳的命,换来的。 牧老太太也道:“到底是祖宗保佑,咱们牧家荣耀子孙……” 不是的。 牧家的荣耀,都是用女人的血肉堆出来的。 从前是沈氏,现在是她的鸳鸳。 孙氏不住地摇着头,不觉口中就说了出来:“不是、不是……你们胡说,是鸳鸳……明明是我的鸳鸳……” 牧鸳鸳的名字一出,围在一起的三个人面上笑容都淡了淡。 牧元庆:“娘,这大好的日子,你怎么又提姐姐?” 牧彦都:“都说了,牧鸳鸳定是没事,是你看错了,发了梦魇!不然,都这么长时间过去,宫中为何没传出鸳鸳的凶信?她定是好好好活着……” 牧老太太:“一个丫头片子,好与不好的也值得你那么上心?今日是庆儿的好日子,谁要毁了,我老婆子可不许!” 孙氏想起来了。 她刚回牧家时,一到家就把鸳鸳的遭遇讲了出来。 可…… 没人信。 他们……说她是疯了。 证据就是宫中并未传信。只要皇帝没说牧鸳鸳死了,她就还活着,还是皇上的玉嫔。 他们,这偌大的牧家一家子,就都还能安享牧鸳鸳带来的利益,一句都不多问。 只说她疯了,把她在内院里看管起来,再不许她出去,更不许她进宫。 疯了? 孙氏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意。 疯了好啊…… 先头大房的沈氏、后面续弦的葛氏,不都是疯了? 疯了的下一步…… 不就是死? 温暖的春意,众人的喜气中,孙氏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死…… 她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心劲儿。 她不怕死。 死了……就能再见到鸳鸳,还能……为她报仇! 见孙氏什么都没说,叫丫鬟扶着,慢慢地转身去了。 牧元庆脸上闪过一丝委屈,“爹,娘怎么不在乎我了?” 牧老太太:“你娘失心疯了!”她压低声音,“宫中的贵人不是说了,只要看好你娘,不叫她出去乱说,你这仕途……定会步步高升。” 她笑得老脸上的褶皱都被撑开,是真心实意地高兴。 牧元庆还有些迟疑:“不会是我姐……真的出事了吧?” “不会。”牧彦都打断,“别瞎想,和你娘一个样!” 孙氏回了自己房中,交代了贴身的丫鬟离开,自己关起门来,外面喜庆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就清净了,再也吵不到她了。 她唇角带笑,轻轻哼着小曲儿。 从床榻下,摸索出三尺白绫。 往上一投,稳稳地挂在了梁上。 她粗笨的身子,没有人搀扶,试了好几次,才稳稳地踩上圆凳,把胖胖的脸,伸进白绫系成的环中。 只要她死了,太子妃牧云安一定会回牧家守丧。 牧云安欠她的,她只要她帮自己这一次,帮自己……给女儿报仇!现在,整个牧家,也只有她,只有太子妃,有能耐查明牧鸳鸳真正的死因。 报仇!为她报仇! 为她们母女两个,报仇! “当啷!” 孙氏一脚踢开圆凳。 那凳子在地上咕噜噜滚出老远。 剧痛和窒息感一下子压来,孙氏微笑,透过生理性的泪水,看着眼前飘然而至的牧鸳鸳。 “你是娘的女儿,娘疼你。” “往后,只疼你一个……”永远永远。 第339章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牧家的凶信传到太子府时,李怀肃还在上朝。 “二婶殆了?” 云媞猛地一愣,手中书册掉落在地上。 距离那次新春宫宴,已过了半月有余。如今已出了元宵,万物回春,正是欣欣向荣的时节,云媞没想到自己那个最能咋咋呼呼的二婶,就这么去了。 “人是怎么没的?”云媞起身,叫丫鬟更衣,“我得回去看看。” 孙氏是云媞的婶娘,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余年。虽说云媞恨她帮着葛氏遮掩,可到底,孙氏也是牧鸳鸳的亲娘。她答应过妹妹,有妹妹在一日,便不动孙氏,不动牧家。 云媞边催着丫鬟给她换上带孝的衣裳,边问:“可派人通知宫里?” “牧家那边,应该已经按例派人去了。”丫鬟答道。 云媞点头,轻叹了一声。 如今,她的妹妹也没了亲娘,等会儿还不知道该怎么伤心呢。 云媞选了绿萼陪自己回牧家,留下花嬷看家。 等大半日后,李怀肃回了府中,便被人直接请到云媞房中。 他只见云媞眼眶红肿,竟是哭过,心下一惊,“这是怎了?” 一封信笺,被直接挥到了李怀肃胸前,“殿下,你瞒得我好苦!” 李怀肃拾起,一看便知,这上面写的是牧鸳鸳一事。他心中一沉:“我原想着,待宫中传信,再告知你……因怕你伤心。” “如今这般就不伤心了?” 云媞声音发颤,她用力闭上眼睛,忍着即将脱眶而出的泪水。 今日,她到了牧家,才知道二婶是自缢。临去之前,还给她留了一封信。 写这信的时候,孙氏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写得前言不搭后语。 云媞却越看越觉心惊。 最让她没想到的,是李怀肃明知道孙氏上门哭求,却将此事瞒得死死的,一个字都不曾透露给她。 他……不信她。 李怀肃见云媞浑身颤抖得厉害,显然是又气又伤心,生怕她情绪激动下,又要压不住痴儿。 男人上前一步,把云媞搂在怀里,“是我的不对,都是我的错。” 云媞被李怀肃抱住,身上仍然抖个不停。 她知道现在不是一门心思发泄情绪的时候,“我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玉嫔薨逝,宫中应该发丧。 可如今,大半月过去了,什么信儿都没有。所有人都在假装牧鸳鸳还活着。 不,不对…… 云媞眸光一暗。 宫中不是假装玉嫔还活着,而是……根本不在意,她已经死了。 玉嫔一个大活人,死得不明不白。 赏牧元庆一个五品官的官位,就堵住了牧家人的嘴。 只要玉嫔的死不张扬出去,牧家就还是天子姻亲。 好啊,真好…… 怪不得二婶要自戕示警。 原来是她也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给女儿报仇! 云媞:“我妹妹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怀肃长叹:“牧夫人来的那日,哭喊得厉害,咱们的人问了大半个时辰,都没问出一句准话。后来,孤在宫中打听,说是……急病。” 男人怀中,云媞眸光一淡。 不是急病。 二婶的信,她没全给李怀肃。 那信中,还附着一幅画。 是二婶怕自己识的字少,表达不清楚,方才把自己看到的,都画了出来。 牧鸳鸳不是急病。 她甚至不是自缢,是…… 被害! 这样的手法,云媞在公主府中,就曾见到过! 若二婶没看错,牧鸳鸳就是被人害死的! 李怀肃还是不肯跟她说实话。 云媞心中冷笑一声,从男人怀中支起自己身子,“既是急病,为何宫中不肯发丧?又不是见不得人……” 这李怀肃是真的不知道。 他抿唇,沉吟了片刻才道:“或是……第一,因为玉嫔只是个嫔,位份低些,父皇不愿张扬。二,也是因为未出正月便传凶信,怕于国祚有碍,这才压了下来。” “可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何要急着给牧家小儿封官?那岂不是堵嘴?” “云媞,你错怪父皇了。”李怀肃见云媞一句一句只是逼问不休,连忙解释,“这官位,不是父皇主动要封,是木子恩为牧元庆请来的。父皇答允了而已。五品监察使也不是什么大官,父皇不会用这个堵嘴。真的,云媞,你信我。” 好半晌,李怀肃怀中,女孩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信你。” ……个鬼! 第二日,李怀肃走后。 云媞叫进花嬷:“花嬷,我待你不薄,没想到……你还是更愿意做太子的人。” 花嬷一言不发。 “噗通”一声跪下。 李怀肃让她瞒着云媞,她心中也着实难受。可……那都是为了云媞的身子。 “你既不愿在我身边伺候,就回太子那边吧。” “不……老奴不愿!老奴只愿跟着太子妃……” “呵……”云媞轻笑一声,“可我,不敢信你了。” “太子妃……”花嬷眼眶发热,她眼前晃过牧鸳鸳和她的小丫鬟桃花的模样,干脆一咬牙,“玉嫔的事,老奴可以为太子妃查个清楚。” “哦?”云媞身形微动,“你怎么查?” “老奴与御前的贺公公有些交情,还有别的老姊妹还未出宫的。老奴一定为太子妃打探个清清楚楚!” 至少,不能叫玉嫔和桃花,就这么白白死了。 沉吟片刻,云媞攥紧手指,眼中闪过一抹锐光,“去吧。” 可她心中,已多少了些乘算。 能在后宫之中,害死皇帝的妃嫔,还能这般遮掩得下来的…… 怕是,也只有皇帝本人。 德昭帝,那个老头子! 此刻,宫中。 “糊涂!” “当啷”一声。 一方砚台从御案上飞来,砸在地上。 墨汁飞溅上玄色衣角,看不出痕迹。 御案后,德昭帝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狠狠盯着下首跪着的木子恩。 德昭帝:“朕今日方才问清楚,玉嫔出事那日,你也在花园中。此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说!说实话!” 木子恩在地上跪得笔直,面上带笑,“那玉嫔年轻,行事不检点,臣是为陛下清理门户!” “胡说!” 德昭帝怒气不减。牧鸳鸳是他这几年唯一心爱的新宠,就这么死了,他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就算玉嫔真有不检点,也轮不到你动手!你、你……” 处置妃嫔,是皇帝的特权。更何况,还是如玉嫔一样的得宠嫔妃? “此乃天子家事,”木子恩温声道:“所以,父皇,您到底还是把儿臣当做外人了吗?” 第340章 她的死是天意 木子恩此言一出。 德昭帝的怒气就像被瞬间凝固一般,随即慢慢消退,最终变成一声长叹。 “朕这一辈子,不曾负人。唯独,对你的母亲……” 木子恩:“儿臣母亲临终时,人已是糊涂了,还念着父皇。她说……” “别说了……”德昭帝疲倦地扶住额头。 木子恩却偏要说,“她叫‘李郎,李郎,别……’”他可以掐着嗓子说话,声音中倒真带了些女声。 恍惚间,德昭帝好似真的看见木子恩的娘,他这辈子唯一真爱待过的女子,孤零零的一个人…… 皇帝张了张嘴,终究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玉嫔的事……罢了。” 他爱宠玉嫔,也不过是因为,玉嫔眉眼间,有三分像她…… 不过是个赝品。 没了,就没了吧。 德昭帝也能理解,木子恩看到与自己娘亲有那么几分相似的女人,代替他的娘亲在父皇身边享福。 心中有所不甘,也是自然…… 德昭帝摇头:“往后,你需谨言慎行。” 皇帝顿了顿,又想起一件事,“那日,据说太子妃也在皇后的花园中走失了,害得太子和皇后起了龃龉。此事,和你没关系吧?” 木子恩却不答反问:“太子……和太子妃,当真恩爱。” “呵,”德昭帝冷笑,“他不过是惦念着先头那个朕给他定下的牧云媞,牧云安不过是个念想。” 他的儿子,和他一样,喜欢搜集赝品。 木子恩却无声轻笑。 他很清楚,不是的。 李怀肃娶的那个女人,就是牧云媞。 他这个兄弟,还当真是……深情。 “朕在问你的话。”见木子恩只是不语,德昭帝皱眉。这是他最喜欢,也最亏欠的儿子,自小儿就离开了他的身边,如今找回,却觉得一日比一日更看不清楚他的心思,到底是孩子长大了。 德昭帝:“罢了,多的,朕也不问了。只是,你离李怀肃远一些,他现在毕竟还是太子。” 开年这才几日,木子恩就跟李怀肃冲突了好几次。 德昭帝只觉头痛。 他苦口婆心:“他也是你的兄弟。” 同父异母的兄弟。 德昭帝:“怀恩,萧家毕竟还在,你兄弟经营玄甲军,也已多年。” 就算要换太子,也绝不是现在。 “知道父皇宠爱太子,儿臣不敢与太子争。”木子恩笑着,“儿臣往后,定会注意。” 牧云媞还活着的事,他不曾禀报德昭帝。就是为了亲自把那个女人,从李怀肃的手里抢过来。他要看着他痛苦,看着他失去一切,他方才甘心! 见木子恩这次认得麻利,德昭帝也没再说什么。 他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 手边,已有木子恩膝行着递上的茶水。 到底是最贴心的儿子,德昭帝心情稍缓。他喝了口茶,才又开口道:“起来吧,你往后还要领兵打仗,别跪坏了膝盖。” “是。” 德昭帝:“皇后给你说了门亲事。那萧家的姑娘,家宴那日,你可看到了?” “远远地看了一眼。”木子恩声音不甚在意。 “不喜欢?” “她姓萧。” 德昭帝点了点头。他够了,不想再让儿子娶姓萧的女人,一个都不行。 德昭帝:“可皇后催得紧。萧家已准备寻媒人了。你家中没有爹娘掌家,你怎么说?” 萧皇后对此事势在必得,定会寻个身份足够贵重的媒人上门说和。 明面儿上,木子恩是朝堂新贵,可他毕竟没有家族撑腰,怕是不好拒绝媒人的“美意”。且这个当口,也不好撕破脸得罪萧家。 德昭帝又喝了口茶,看向木子恩。 “不劳父皇费心,”木子恩轻笑,“儿臣现在没资格对萧家说不,可,要是那萧七娘自己没福,可就怪不得儿臣了。” 透过手中茶盏里冒出的氤氲热气,德昭帝看向儿子的面容。 这是他最喜欢的儿子,最是像他。 另一边,花嬷进宫。 她进宫的事瞒不过贺公公,便第一个去见了他。 “没想到,我俩这么快就能再相见。”贺公公殷勤招待,“花穗可是为家宴那日,太子妃的事儿而来?” 不等花嬷说话,贺公公便一拍大腿,叹道:“是咱家做事不周全!没想到带来伺候太子妃更衣的宫女,叫公主叫走了。才导致太子妃走失,真是……咱家改日,还要去太子府上请罪呢。” 花嬷忙替云媞客气。 两人又说了些客套话,花嬷才把话题转到玉嫔身上。 “嗐,年纪轻轻,怎么就一时想不开……”花嬷试探着。 没想到贺公公直接打断,“可不能瞎说!玉嫔是急病过世的,这是天意……”他竖起一根苍老的手指,往上指了指。 天意? 皇帝的意思? 花嬷脊背一紧,渗出冷汗。 她原推测,玉嫔的死是后宫的争风吃醋。却不想,竟是皇帝……处死的? 花嬷:“可这是为何啊?” “玉嫔……”贺公公脸上流露出一丝为难,终于还是抵不住花嬷热烈的目光似的,开口道:“到底是年轻,和皇上年纪差得多了些。” “是玉嫔……伺候得不好?” “不能这么说,”贺公公摇头,伸手指着心口,“只是怕她心里,本就有些别的想头……” 这话可严重了。 花嬷猛地一惊,“当真?” “怕就是如此。”贺公公悲悯道:“皇上啊,还是顾着太子妃娘家的颜面。不然,此事也不会就这么了了。”他上前一步,十分殷切地道:“花穗,你若还当咱家是自己人,咱家奉劝你一句。玉嫔的事,过去就是过去了。咱们啊,不过是些蝼蚁,是地上的泥,咱们的意思,怎么拧得过天呢?你说,是不是啊?” 听完贺公公这一番话,花嬷失魂落魄。 事情比她想的严重。 害死玉嫔的,不是旁的嫔妃,甚至不是萧皇后。 而是…… 皇帝。 既然是皇帝意思,那玉嫔这仇,怕是就永远报不了了。就算是太子妃,也不得不放弃。 正踉踉跄跄地行着,冷不防一声呼唤。“你可是太子妃身边的嬷嬷?” 花嬷抬头,神色一变,“公主殿下!” “嗯。”宝宁公主点了点头,“你随我来。” 花嬷与宝宁公主不熟,又听闻公主与太子妃不睦,刚想推拒。 宝宁公主:“你打听玉嫔的事,本宫都听到了。那贺老狗,说的不是真话。本宫带你去见个人。” 第341章 玉嫔绝不会是自戕 宝宁公主带着花嬷,径行到了清芳园。 此刻的清芳园早不复往日的精巧美丽。宫室的主子死了,虽宫中尚未出正月,不许用孝布,不准举哀,可整个园子失了人照料,不过短短几日,就没了生气。 花嬷行在冰雪覆盖的小径上,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玉嫔初入宫时,皇帝那般宠爱,赏赐的奇珍异宝流水一般地往清芳园里搬。可如今,连小径上的雪,都没有人扫了。 她偷偷抬头,看着走在自己身前的宝宁公主,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牧鸳鸳死后,清芳园的下人被裁撤走了大半,只剩下寥寥几个。 宝宁公主带着花嬷熟门熟路地进到花庭中,没一会儿,公主的侍女就引来了一个宫女,是牧鸳鸳贴身伺候的。 公主先开口:“你家主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别怕,照实说,本宫自会为她做主。” 说罢,看了花嬷一眼。 花嬷:“太子妃也会为她做主。” 若是寻常宫人,得了公主和太子妃的承诺,敢不说实话? 可偏生今日陪宝宁公主来的,正是那日交代牧鸳鸳必须“急病暴毙”的女官,璎珞。 牧鸳鸳的宫女抬头,目光飞快地扫过璎珞的脸。只见璎珞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却叫这宫女越看越心惊。 “……公主的意思,就是皇后的意思……” 小宫女咽了口吐沫,跪地回禀:“回公主的话,我家主子无福再侍奉在皇上、皇后娘娘左右,她确是……急病暴毙。” “说谎!” 宝宁公主眼眶红了红。 她已经把同龄的牧鸳鸳当成了朋友,万没想到她就这么死了。 公主:“若是因病,为何太医院一笔记录都无?你说,是因什么病,又是如何暴毙的?本宫那日看得清清楚楚,席间,玉嫔的脸色还很好,人也没什么不舒服,如何短短几个时辰,这人说没就没了?” 公主声音已多少带了些哭音。 这个春节,怕是她这辈子在大盛过的最后一个团圆节了,几个月后她就要去和亲。却没想到,就在这一日,死了身边唯一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宝宁公主虽然自幼受宠,可到底是在宫里长大的孩子,知道人若是“暴毙”,这背后必是有些什么。 她见那小宫女畏畏缩缩,显然是被自己一声暴喝吓得够呛,只得压下性子,“你也无需害怕,本宫是一时情急。你家主子的死疑点重重,让人不能安心。”她顿了顿,向那小宫女探出身子,压低声音道:“是谁害了她?莫不是……懿妃?丽妃?沁贵人?还是……”她顿了顿,脱口而出,“母后?” “不不不!当然不是!”那小宫女听公主越说越离谱,吓得浑身乱颤,急忙摆手,“公主殿下,玉嫔娘娘真的是、真的是急病死的啊!” 花嬷看出来,这宝宁公主越是心急询问,小宫女越是不敢说实话。 两人车轱辘话来回来去地说了几遍,宝宁公主实在忍不住了,她腾地起身,指着那小宫女:“你今日说的,最好都是实话。往后若是被本宫知道有一句虚言,本宫定不饶你!” 小宫女抽泣着,哭倒在地。 花嬷陪伴气呼呼的公主走出清芳园,“老奴敢问一句,公主为何这般笃定,玉嫔并非死于急病?” 云媞知道,是因为她拿到了孙氏临死前留下的密信。 可公主是因为什么? 此刻,铩羽而归的宝宁公主满脸的失望,“玉嫔身子康健,怎么可能是因病?好端端的一个人……” 花嬷压低声音试探:“太子妃听人说,玉嫔是……是自戕?” “呵,”宝宁公主忍不住冷笑,“这种话,本宫也隐约听到了些。更是无稽之谈。” “公主如何断定是无稽之谈?” “玉嫔那个人,绝不会自戕。”宝宁公主抬头,凝视着半空。今日的天气十分阴沉,半空中飘下雪片来。这怕是这个冬天,最后一场雪了。 宝宁公主:“玉嫔亲口跟本宫说过,就算是走到绝境,哪怕一息尚存,也要挣扎着活下去。因为或许下一步,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番话,是宝宁公主知道自己即将去和亲的时候,玉嫔的安慰。 不,那不仅仅是安慰。 是玉嫔现身说法,告诉公主,自己被皇帝要了身子后,也曾想过去死…… 那样惨痛的经历,她都肯剖开血肉来给宝宁公主看个究竟,只为了让公主打消死志,让她好好活下去。 这样的玉嫔,什么都不怕,她怎么会自戕? 宝宁公主:“那些污蔑她自戕的人,该死!” 花嬷微微一愣,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云媞的怀疑同公主说开。 远远地便见到萧皇后近身的宫女,来找宝宁公主说话。公主便跟着去了。 花嬷目送公主离开,一转身又回了清芳园。 刚才那个小宫女惧怕的人是公主,现在公主不在了,她应该肯说出些什么了吧? 花嬷找到那小宫女,“你是玉嫔贴身伺候的,娘娘平日里待你不薄。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太子妃放心不下。”她拍着小宫女单薄的肩膀,“你说实话,太子妃救你出宫。”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老奴一把年纪,不会骗人。”花嬷替云媞承诺。 小宫女这才多少放下戒备,“可……嬷嬷,奴婢真的不知道太多。那一日,奴婢因感染了风寒,没陪玉嫔娘娘去参加皇后娘娘的宴席,原是在清芳园内值夜的,一直没等到娘娘回来。奴婢也是在宫中做老了事儿的,从前也服侍过得宠的懿妃,知道宫中的规矩,玉嫔娘娘若是回来,定会点灯,叫人伺候。可整个清芳园里安安静静的,奴婢头晕鼻塞,迷迷糊糊地都睡了过去,才听得老夫人一声惨叫。奴婢循着叫声跑去娘娘卧房,才看到……看到娘娘已是悬了梁,人被抱下来都僵直了,早就咽气……” 回忆着,小宫女眼眶都湿润了,“娘娘入宫的时间虽短,待奴婢们都好,奴婢不敢说谎,真的只知道这些了。” 花嬷拧眉,突地她眸光一闪,下意识抓住小宫女手腕,“你说,玉嫔娘娘被救下来的时候,人都僵直了?” 第342章 果然是皇帝 “是、是啊……”小宫女被吓了一跳,“那模样儿,像是咽气有些时候了。也不知道娘娘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花嬷追问,“新死的人,身子还是软的。你们家娘娘可能背着你们,一早就悬梁自尽?” 小宫女意识到什么,嘴唇也跟着白了,“不、不会的……奴婢上夜,就在娘娘卧房旁的侧间,不时就要来看一看,给娘娘房中添上最爱的蜜合香。一个时辰,要来往四五次呢。虽后面迷糊过去,也不过是瞌睡,睡不深沉。娘娘怎可能、怎可能……” 怎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谁也不惊动地,就吊死了自己? 连尸身都硬了。 不会的…… 小宫女顿时懂了,浑身抖如筛糠。 云媞猜得对,玉嫔的死果然不是自戕,是被人害死后,又挂回了梁上。 在宫中,敢下这等狠手的。 怕也只有…… 德昭帝。 皇帝恨一个人,又不愿光明正大地处死,把那人的罪名张扬得到处都是。 便只能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法子。 这便与贺公公说的,全对上了。 就是皇帝不知为何,怀疑玉嫔心里有人,一怒之下,处死了她。 至于事后被人伪装成自戕,又说成是急病暴毙,恐怕都是下面的人为了怕担责,想出的借口,想叫这事儿不引人注意,快快糊弄过去。 想着,花嬷心中长叹了口气。 知道玉嫔这个仇,太子妃怕是报不了了。 安慰了小宫女,又细细地问了几遍那日的细节,小宫女都是照实说的,没什么漏洞。愈发让花嬷笃定了玉嫔是皇帝处死的结论。 她离宫前嘱咐小宫女闭严实嘴,太子妃自会想法子,接她出宫。 回到太子府。 花嬷:“……怕玉嫔,是被处死的。” 能在后宫处死嫔妃的,就只有皇帝。 云媞明白了。 果然是德昭帝。 她面上不显什么,衣袖下的手指却猛地捏紧,尖利的指甲直刺掌心。 可那疼痛,比不上她心中汹涌情绪之万一。 德昭帝,高高在上的皇帝,这世间最尊贵之人。 肆意地践踏着一条又一条人命。 她牧云媞的,她妹妹牧鸳鸳的…… 皇帝表面上没什么理由,背地里却下狠手夺去她们性命。 云媞是命好,又在宫外,大难不死,捡回一条命来。 牧鸳鸳却没那么好运气,她身在后宫,是皇帝的女人。皇帝要给她泼脏水,要她的命,也只是一念之间。 好…… 真好…… 云媞静坐不动,心口好似被冰河倒灌,彻骨的寒凉。 高高在上的皇帝,她就真的无可奈何…… “太子妃,”花嬷见云媞听了结论一言不发,心中有些不安,“那是皇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玉嫔……是妃子,是皇上的女人,无论什么,她得认。” 这世间,妻子属于丈夫,丈夫对妻子有决定权。 更不要说,牧鸳鸳的丈夫,是当今皇帝。 让她活,让她死,都是皇帝的恩情。 “呵呵……” 云媞忍不住冷笑一声。这恩情给你,你要不要啊? 花嬷又劝:“如今,牧家子弟得了恩封,就算知道玉嫔娘娘没了,也不会闹起来……” 这就是皇帝手段。 一条人命,换一个前程,皇帝定是觉得,这是恩赏。 牧家该感恩戴德。 花嬷:“听说……牧家子弟要面圣谢恩呢……太子妃,您是他的姐姐,按理说,您也该去……该去谢恩。” 知道花嬷说的都对,都在理,可云媞再也忍不住了。 她霍地起身,“我谢恩?他要我死,还要了我妹妹的性命,竟叫我去对他谢恩!” 这世间,还有更大的笑话吗? 她话刚说完。 “咣当”! 卧房的门自外而内被一把推开。 花嬷吓了一跳,回头,“太子殿下!” 李怀肃刚从外面回来,玄色大氅还携着冷风。他直逼云媞过来,“你刚才说的人,是谁?” 云媞挥手,“花嬷,出去。” “不许走。”李怀肃咬牙,“花嬷,你进宫了,是不是?” 花嬷无奈,“……是。” “谁叫你去的?”李怀肃声音低沉,“父皇后宫内院之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下仆去打听?你不要命了?” 花嬷第一次吃李怀肃这般训斥,脸色全白了,却仍没有供出云媞:“是……是老奴多事,请太子惩罚。” 李怀肃刚要开口。 云媞打断:“是我委了花嬷去。殿下有什么事儿,冲着我来便是。何必为难一个下人?” 李怀肃见自己和花嬷搭好的梯子,云媞竟然不下,心中更加不悦。 他挥手,允了花嬷退下。 李怀肃直视云媞:“牧云媞,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自己身上的病还没好利索,深宫内苑的秘辛却要上杆子去查。 疯了不是? 云媞定定看着李怀肃。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是大盛未来的主人。 她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云媞:“殿下,我的妹妹死了,死在了大年夜。” 此事李怀肃自然知道,他压下情绪,叹了口气,“云媞,生死之事,都是天命。你也不要太难过。” “不是天命,是人为。”云媞顿了顿,一字一句,“她是被人害死的。” “胡说!”李怀肃皱眉,“玉嫔身在宫中,谁会害她?谁敢害她?” 可他也马上反应过来,“云媞,你怀疑……是父皇?” 云媞看着李怀肃双眼,“是。” “荒谬!” 牧鸳鸳的事,李怀肃只知道花嬷从半疯的孙氏那里听来的那些,德昭帝后宫的事,他这个做太子的,也本不便打听。 如今听云媞用这种语气……谈论自己的父皇。 李怀肃本能地觉得不悦:“你不要听下人们胡说。父皇是一国之君,他不会行这等鬼鬼祟祟之事。” “真的吗?”云媞轻笑一声,“那皇上为何在嘉赏了我之后,又要活生生地烧死我呢?” 李怀肃一滞。 两人极少谈论此事,原来云媞心中到底怨恨。 刚听闻云媞出事时,李怀肃也恨,恨父皇为何这般心狠,一定要云媞去死。可云媞,到底是被他救了出来,这恨就慢慢淡了…… 那毕竟是他的父皇。 他李怀肃为人子,不能怨恨,不敢怨恨。 李怀肃低头,看着云媞,女孩瞳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她还在等他的答案。 第343章 后宫生存法则 李怀肃艰涩道:“她和你……不一样。” “我们都是牧家女,有何不一样?” “她是……父皇的嫔妃。” “殿下,你是要说,就因为我妹妹是皇帝的嫔妃,皇帝就可以随意侮辱她的清白,随意要了她的性命?” 李怀肃张了张嘴,一下子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玉嫔是妃嫔,妃嫔的生死荣辱,可不就在皇帝一念之间? 宠爱也是他,怨憎也是他,杀戮也是他。 这……难道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都默认的后宫生存法则吗? 李怀肃试图和云媞讲明白这个道理,“云媞,那是后宫,后宫中的女人……” “不适用宫规,不适用律法,只适用皇帝一时的喜恶。是吗?” 沉吟片刻,李怀肃:“自古及今,不都是如此?” 所以,便对吗? 云媞笑了。 她眼眶通红,一点笑意却如静水流深的河上,覆盖的薄冰。在日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辉。 美丽,却锋利。 云媞:“殿下,往后,你也要这么对我吗?” 李怀肃一愣。 这才意识到云媞说的那个“以后”。 他是太子,他的以后,是登基,是坐拥天下。 云媞的以后,是他给她的凤座,是被偌大一个后宫圈起来的,四四方方的一片天。 李怀肃:“孤……自然不会那么对你!你别怕!” 口中说着“别怕”,真正怕的,却是李怀肃。 这一瞬间,他在她眼中看到的,是无尽的疏离。 李怀肃忍不住,他上前一步,一把把云媞揽入怀中,下颌硬是蹭进她颈窝,“我不会那样对你,绝不会。我……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明白吗?云媞,你相信我……玉嫔的事,谁都不想,你不会那样的,你一定不会……” 好半晌,李怀肃感觉怀中女孩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云媞的声音闷闷的,“好。你说的,我都信你。” 除了说信他,还能怎么样呢? 云媞苦笑。 如今她的一身一命,是跟李怀肃绑定在一起的。她想要为妹妹报仇,为自己报仇,想要亲眼看着德昭帝忏悔,咽气。 能借助的,就只有李怀肃,盼着李怀肃早日当皇帝。 整理好心情,云媞从李怀肃怀中撑起身子,“殿下,新春家宴那日,我昏迷,算是出了大丑。父皇和母后可有怪罪?” 听云媞这般称呼,李怀肃心下一松,“不曾……” “殿下,说实话。” 李怀肃顿了顿,苦笑:“皇后是不太高兴。可孤已经托宝宁去向她解释过了,你晕倒是谁也控制不了的,她不该怪在你身上。” “父皇呢?父皇怎么说?” “只叫你好好养身体。” 云媞点了点头,大概知道皇帝皇后对自己的态度。他们不喜欢她。 沉吟片刻,云媞:“母后赏赐的那两位美人如何了?我这几日身子不爽,殿下不叫我管事,如何安置的两位妹妹,我竟一概不知。” “她们……”李怀肃顿了顿,才想起确实是有那么两个人,被皇后差人塞在他车中,带回府中。 李怀肃:“好像被花嬷安置到后院了。不过是两个宫人,你别多心……” “不是普通宫人。”云媞仰头看向李怀肃,“请殿下即刻封两位妹妹为良悌。” “好……呃,什么?” 李怀肃一下子愣住,心中升起一阵莫名怒气。 云媞叫那两个女人,一口一个妹妹,真是……莫名其妙。 谁是她妹妹? 李怀肃:“孤不喜欢她们两个,不想封。” “殿下不喜欢吗?那可是两位美人。”云媞轻笑,“我喜欢,我与她们一见如故。” “你……” “殿下,那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的贵妾,无论喜不喜欢,都要有个位份,皇后娘娘那边才交代得过去。”云媞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恢复了往日淡淡的语气,“殿下勿要让皇后娘娘操心。若你不喜欢两位妹妹的事传了出去,皇后娘娘怕是会继续为你选妃。” 这话,李怀肃竟无法反驳。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事,萧皇后真的做得出来。 “罢了,你说如何就如何,孤的后院,你做主便是了。” 云媞点头,却仍不放弃,“殿下何时去看两位妹妹?” “孤不看了,你看好就好。都交与你处置。” “好。” 云媞笑了。 这日晚些时候,从宫中带出的两个美人都被封为太子良悌。 消息传到宫中,萧皇后展颜一笑,“牧云安这个太子妃,做得可真憋屈。” 盛京城都传太子爱重太子妃,只有天家知道,太子李怀肃爱重的,那是前头死了的牧云媞。 这个牧云安不过是个赝品,放在太子身边,昭示太子的深情。 牧云安定是自己也知道自己尴尬,故而对皇后倒是言听计从。新春家宴上硬塞给她的女人,她不但不敢拒绝,还能劝太子封她们为良悌,真是怂得可以。 既然她这么听话,萧皇后便暂时熄了再把太子妃叫进宫中敲打磋磨的念头。 牧家的另一个女人,玉嫔,也死的无声无息。 萧皇后只觉心中大畅。 如今,她的璋儿一日日大了,虽还为开府,却已能上朝听证。 不过是再等上个三五年,这太子的位置,怕就要换人了。 另一边。 失了玉嫔,德昭帝今日有些没情没绪。年轻的女孩,鲜嫩的身体,一沾上,便断断是放不下的。 可他宫中那些妃子,就算保养得好,最年轻的也过了三十了。 若要再选人入宫,劳师动众,也总归要有个说法…… 德昭帝最愿意向天下臣民彰显的,就是自己所谓的“德行”,自然做不出一把年纪还选妃的事儿来。 所幸,木子恩不知从哪儿寻来了一对容貌俏丽的双胞胎,送到德昭帝身边。 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一左一右,软玉温香地贴在自己身边,德昭帝只觉一颗心都荡出去了。却还要板着脸,“你才刚刚回来,将军的位置坐得还不稳,不要在这些小事上耗费精神!” “儿臣知错。”木子恩乖巧地跪下,“可父皇的事,没有小事。” 这话说得德昭帝心中泛暖。 他那几个儿子中,老大早死,老二也早早就被打发到封地上去了,老三的娘出身寒微,是个几棍子打不出闷屁的闲散宗室,老四是李怀肃。 不,老四……其实该是李怀恩。 还是李怀恩最孝顺。 第344章 孝子 “平身吧,”德昭帝一扬手,“你那几个兄弟都不似你这般多礼。” 木子恩起身,含笑看着德昭帝,“父皇,儿臣这都是应该的。” 身边挤着两团软肉,德昭帝也自觉心软。 他这个儿子最孝顺,却也是最命途多舛。 他娘本是跟了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却被皇后和皇后身后的萧家逼得没有容身之地,不得不带着孩子死遁。 真是……难为她了。 也难为了李怀恩。 一出自己这御书房,本是金尊玉贵的凤子龙孙,也只得乖乖低头,暂且扮做一个臣下。 连分明是比他还小上半岁的李怀肃,都敢对他随意呵斥。 想着,德昭帝更觉心疼不已。 “罢了罢了,朕知道你素来是个好孩子,又擅忍耐。”德昭帝拍了拍身边美人滑腻的手背,“这两个姑娘,就先在朕御前做个宫女,近身伺候着吧。” “是。”木子恩低眉敛目,一脸的恭顺,“父皇不给她二人位份,是对的。也省了皇后娘娘悬心。” “呵……” 德昭帝不置可否,挥了挥手,让木子恩退下。 木子恩躬身倒退着出了御书房,没走几步,便听得书房中阵阵粗重的喘息声。 只是御前宫女吗? 木子恩唇角上挑。 且等着吧。 果然不出他所料,还不过几日,那对双胞胎就分别被封为玉贵人和香贵人,成了皇帝的新宠。皇帝破了旧例,一连三日宿在二人合住的香玉阁。 此举自然惹得后宫惊动。 萧皇后被恶心得不行,可她是皇后,得端着正妻的胸襟体面,明面上不好说什么。 李怀璋却忍不住了。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一日下朝,便挥舞着两条小短腿儿,撵上了木子恩,跳起来,当胸就是一拳。 李怀璋身材圆胖,动作本就没多灵活。 看在木子恩眼里,更是慢得可笑。可他偏偏不闪不避,挺着身子硬是接下了李怀璋这一拳,被打得踉跄后退。 李怀璋落了地,还要再打,被赶上来的侍卫拦住,“小殿下,不可,不可啊!” “有何不可?”李怀璋犹自气愤愤的,昨夜母后哭了半宿! 李怀璋:“木子恩,我当你是个好人,可你干嘛要、干嘛要……要伤母后的心?” 他还是孩子,太露骨的话,不好意思说出。 木子恩却明知故问:“请小殿下示下,微臣如何惹皇后娘娘伤心了?微臣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居然装傻!”李怀璋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还不是你送进来那两个妖精,惹得父皇……” “天爷啊!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啊!” 跟着李怀璋的太监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小殿下,皇上宫闱事,不可说!” 李怀璋顿住嘴不说,犹自忿忿地瞪着木子恩。 木子恩却偏要靠近,一脸无辜,“还请小殿下明示。若微臣真的做错了什么,甘愿受罚!” 李怀璋身边的太监急得直跺脚。这个木将军,不赶快跑,怎么还上杆子凑上来? 果然他卖乖一样的行为,彻底激怒了李怀璋。他一拧身,便从太监手里挣出来,小炮弹一样直扑木子恩身上,把他撞倒,恨恨一拳砸在他侧脸。 脸上挨了这一下,木子恩嘴唇破了,高高肿起。 算是挂了彩。 李怀璋提起拳头还要再打,却猛然发现明明是被压在身下的木子恩,眼中迸发出冰冷一般的寒光。 直刺心窝。 对危机本能的预感让李怀璋身形一顿,停下了动作。可他马上反应过来,不对。 木子恩不过一个臣子! 再在父皇面前如何得宠,难不成还敢真对皇子动手不成? 李怀璋再次提起拳头,就要捣下。 却被人从身后用力攥住了手腕,“璋儿,不得放肆!” “太子哥哥?” 李怀璋挣扎了几下。 可李怀肃本就年长力大,又不像刚才的太监那般害怕伤他,李怀璋根本挣不开。 他急得涨红了脸,“太子哥哥,他欺负母后!你不管,我却不能不管!” “放肆!” 李怀肃一用力,干脆把弟弟从木子恩身上撕了下来,推到一边,“木子恩是父皇的臣子,如何能欺负皇后娘娘?还不住嘴?!” “可、可是……” “父皇最厌人议论后宫事,李怀璋,你要给你的母后招祸吗?” 李怀璋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犹自不甘地恨恨瞪了木子恩一眼,一扭身跑了。 看着弟弟跑远,李怀肃冷冷地看着还躺在地上的木子恩,“你要对璋儿做什么?” “太子殿下说笑了,”木子恩舒展着身子仰面躺着,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刚才明明是小殿下殴打微臣,微臣不敢还手,如何到了殿下口中,反倒像是微臣要伤小殿下?好大一顶帽子,微臣怎么敢?” 李怀肃看着木子恩一副无赖相,终是冷哼一声,“你给我记住,你最好不敢。” “没想到太子殿下和小殿下这般兄友弟恭。”木子恩莫名轻笑了一声,“微臣可真羡慕啊。” “你愿意躺就躺着吧,疯子。” 李怀肃拂袖而去。 他刚才远远地看着两人斗在一起,就在李怀璋对着到底的木子恩提拳时,日光映照下,李怀肃似乎看到木子恩放在李怀璋背后的手上,指间有什么东西,寒光一闪! 他这才赶上前去。 可拉开李怀璋细看,木子恩手中什么都没有。 定是自己这几日太累了,看差了。 李怀肃和李怀璋想的一样,木子恩现在虽然得宠,可到底是个臣子,难不成还真敢对李怀璋这个皇子怎么样吗? 再说,现在满朝文武谁看不出来,皇帝宠幸木子恩,萧皇后就要把萧家女许配给木子恩,拉他站到李怀璋那边。木子恩应该跟萧皇后、李怀璋是一伙的。那是他往后的大靠山,他怎么可能对李怀璋动手? 是自己想多了,偏要出头做这个恶人。 另一边。 李怀璋跑进后宫,越想越气。 这个木子恩,父皇母后对他那么好,他却送人进后宫,让母后难堪!真是个混蛋! 他送来的那两个女人也不是好东西,狐媚父皇! 父皇和母后都不亲了! 正忿忿想着,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媚笑声。 李怀璋抬头一眼,正是木子恩送进来的那两个贱人! 两人身上是一模一样的宫装,只是一个桃红色,一个柳绿色,正摆动着纤腰,你追我赶地嬉闹。 贱人! 她们笑得欢,母后却怕是在宫中哭呢! 李怀璋怒气上涌,他蹲下身,在路边拾起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猛地向跑在最前面的桃红色美人儿头上砸去! 第345章 为君王分谤 听得“啊”一声惨叫,李怀璋畅快地勾起唇角。 好,打中了! 他探头一看,只见那桃红色美人捂着额头,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 她的姊妹惊骇得脸色苍白,“来人啊!快来人!有刺客!那边,那边有刺客!” 李怀璋有些慌了。 这两人不过是贵人,位份虽然低了些,可到底都是皇帝的女人,是他的庶母。 皇家最重辈分尊卑。 他打了庶母,恐怕父亲知道了,定要责罚。 不如……溜之大吉。 一回头,却正撞在一个人怀中。 “让开!” 李怀璋刚要推开,一抬头,“姐……姐姐?” 宝宁公主看着眼前一团乱麻,面色阴沉,“是你动的手?” 李怀璋不敢欺瞒亲姐姐,“是……璋儿不过是看不惯,她们狐媚!” “这种话可是你能说的?”宝宁公主变了脸色,她一把攥住李怀璋的胖手腕,“跟本宫去给她们道歉。” “什么?”李怀璋愣了,“我、我才不去!她们不过是贵人,芝麻大小的位份,让我道歉?她们不配……” “你啊!”宝宁公主恨恨,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戳了一下弟弟额头,“你这不是给母后惹祸吗?想让父皇母后中间更多嫌隙?” “怎会?” “怎么不会?母后真是白白疼你了!”宝宁公主恨铁不成钢,指着咋咋呼呼嚎哭不止的桃红色美人,“她们好不好,都是父皇的人,身体发肤都属于父皇,如今被你损伤!若是父皇问你一句为何,难不成你要说是为母亲出气?父皇不疑心是母后唆使的吗?” 李怀璋这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扁了扁嘴,“与母后无关……” “本宫自然知道与母后无关。可你今日殴打朝臣在先,毁打宫妃在后,这么不懂事,父皇就算不罚你,难道就不责备母后没教好你吗?” 李怀璋低下头去。 刚才,太子哥哥也说他不懂事。 可他只是一心想为母后出气,没想那么多。 “姐姐,那、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随本宫去给贵人道歉,叫她们别把事情闹出来。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说着,宝宁公主拉着李怀璋的手,走向香、玉二位贵人。 宝宁公主:“玉贵人伤了?让本宫看看,严重不严重?……还好,只是个小口,不日可愈……怕留下疤痕?把朝国进宫的祛痕霜给玉贵人拿来。贵人,是本宫弟弟不懂事,不知你二人可否原谅则个?……父皇那处,还需二位美言。毕竟……木将军往后要靠的是谁,相信二位心里也清楚,是也不是?” 李怀璋被姐姐牵着,瞪大眼睛看着宝宁公主恩威并施,短短几句话说服了两个新晋贵人,帮李怀璋在皇帝面前遮掩。 姐姐好生厉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姐姐变得这么厉害了?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见香、玉二位贵人一一答允了,宝宁公主心底才舒了口气,拉着李怀璋:“我们先走。” 她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一回头。 却瞧见自己身边的宫女璎珞,飞快地与香、玉二人对了一个眼色。 她们认得? 可怎么会? 璎珞是从小跟着自己的…… 宝宁公主咽下了叮嘱,抓紧了李怀璋的手走了。 另一边,太子府。 云媞为李怀肃解开大氅,递给身边侍女,“殿下光是给了二位妹妹良悌的身份,却还不曾去看过她们。这不大好吧?” 李怀肃今日满肚子都是烦心事,没想到回来刚松泛了不过一刻,却要听云媞说这个,不觉皱起眉头,“不去。有了东宫的位份,足够她们交差。” “不够。”云媞笑了,“皇后娘娘说,她们有帮殿下开枝散叶的责任。” 李怀肃拧眉:“皇后的话,你不用听。” 这便是萧皇后的心机了。 她也说过这两个女子身份不低。 可真正身份高贵的女子,岂能以这种形式,如物件儿一般,被人赏赐来赏赐去的? 这样身份不明的女子,要帮太子开枝散叶。 这不是在明晃晃地打太子妃、两个侧妃的脸吗? 偏云媞却好像全不在乎似的。 李怀肃不觉恼怒:“你是不是烦我?怎么总是把我往外推?” “怎会?”云媞轻软一笑,“殿下试想,两位良悌妹妹是母后当众赏下的,此事父皇定也知晓。殿下宠幸她们,父皇母后面上也有光彩。” “说不过你。”李怀肃皱眉,“就算这是父皇母后的意思,也不能牛不喝水强摁头。” “殿下不怕父皇、母后因此不喜?” “不怕。”李怀肃顿了顿,“东宫政事向来清明,父皇就算因这两个女子的事,稍有不喜,也不会对孤怎么样。” 太子在民间名声极好,也办了好几件利国利民的大事,身上又有军功。 德昭帝岂会因为他不临幸良悌就斥责于他? 李怀肃想想就觉得好笑。他伸出手,刮了一下云媞鼻梁,“你啊,小女儿心性,想得太多。” 云媞虽然聪慧,到底是个妇人,见识不广。 可云媞只是轻笑一声,“殿下,不若你想想,最近父皇都在忙些什么。” 德昭帝在忙…… 李怀肃心念一转,脸色一下子沉了。 他的好父皇,正在忙着那一对新得的贵人。 也是在女人身上打转儿。 云媞:“连我这个深宅妇人都听闻了,怕是朝野间早有议论了吧?” 本来是没有的。 可这几日德昭帝起得晚,上朝晚,常打哈欠流泪。 一看就是精神不济。 懂的都懂,朝野间自然议论纷纷。 李怀肃有些烦躁,“这与孤府中这两个女子有何关系?孤不会如父皇那般……” “听说,那年轻的木将军近日也出入花楼,被御史弹劾?” “是有此事。”李怀肃厌恶皱眉,“云媞,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媞笑着,眼中眸光却是一沉,“殿下,他这是在为君父分谤啊。” 李怀肃猛地一愣。 分诽……? 可木子恩怎么有资格? 云媞:“殿下,这个木将军,当真是……野心甚大。” 可她也有一处还想不通。木子恩年纪轻轻,已是文武双料状元,又是本朝最年轻的征夷将军。 这武官做到头,不过是秦家老将军那样的镇国将军。 木子恩这么大的野心,他还想爬到哪里去? 第346章 她只要富贵和权势就够了 “野心,呵……” 李怀肃眸光一厉,“孤不讨厌有野心的人,只是,野心也需有相应的能力支撑。” 德昭帝要培养年轻武将,李怀肃能够理解。 毕竟,一个国家最能打的,不能全都在太子麾下。 父皇没那么信任自己。 可要培养人和秦家对抗,和自己的玄甲军分庭抗礼,好歹也寻个有真才实学的吧? 那个木子恩,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运气好,会捡漏罢了。 这样的人,一旦失去了皇帝的偏宠,马上就会跌落,变得一无所有。 李怀肃虽然讨厌木子恩,却也不太把他放在心上。 昙花一现的佞臣,他过去也见得多了。 “别瞎想,”李怀肃伸手按了按云媞肩膀,“孤心中有数。” “殿下若是心中有数,就更该去看看那两位良悌。” “不去。” “不过是让殿下踏进她们的庭院,殿下都不肯?若这话传到宫中……” “云媞,”李怀肃耐心告罄,按在云媞肩上的双手不自觉加了点力度,“孤是大盛太子,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太平盛世。不过是不喜母后塞进来的女人,不会有事的。” 云媞眸子一闪,最终没再说出什么。 李怀肃走后,沈闻溪来了。 她一进房中就笑,“哪家主母有太子妃这般好性儿?直推着殿下去两位良悌屋里,可惜,太子殿下舍不得你,才不肯去。” “姊姊这是打趣。”云媞抿了抿唇,心中有些暗恼。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萧皇后公开塞人,云媞不得不收下,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两个女子来太子后宅里,不是来安分过日子的。 可太子虽给了位份,却不肯亲近她们。 怕是皇帝、皇后知道了,都会不喜。 而且…… 云媞下意识伸手按了按小腹。她的身子,怕是一年半载之内,难以有孕。若是皇帝、皇后再以子嗣为借口发难,逼迫李怀肃再纳高门贵女,恐怕到那时候,就不是仅仅用一个“良悌”位份能打发的了。 见云媞不自觉皱眉,沈闻溪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她手臂,“云媞,勿要多想。太子殿下爱重你,这是好事。” “可……”云媞皱眉,“姊姊不怨吗?” 沈闻溪也是沈家送到太子府来的侧妃,到现在,也不过只空有一个侧妃的名头罢了。 “我?”沈闻溪失笑,“回禀太子妃,我啊……天天早起吃了睡,睡了玩儿,闲了研究新式甜点,不好吃的就拿去喂鱼。还不用……伺候人。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好,有什么可怨?” 从云媞院里出来,沈闻溪的贴身侍女元宝到底有些气不过:“小姐,太子殿下一直与您不亲近,您……您真的半点不怨?” “不怨。”沈闻溪豁达道:“太子亲不亲近我,一点都不重要。太子妃肯亲近我,才是我最大的幸事。” 她回头,看向身边还满脸稚气的小丫鬟:“想要富贵,又想要美好姻缘,又好像要滔天的权势和荣光。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圆满?” 她顿了顿,又笑:“我只要富贵和权势,就够了。” 都想要的,是自不量力的糊涂人。 沈闻溪目光越过太子府里一众屋顶,看向秦若兰院子。 那里面的就是个糊涂人。 沈闻溪走后,云媞思绪回到刚才的问题上:李怀肃不肯去幸那两位良悌。 明知此举会惹德昭帝、萧皇后不快,他也不肯去做。 真是倔强得烦人! 云媞叹了口气,从榻上支起身子,向绿萼:“我们去瞧瞧冷大夫。” 冷玥被关在太子府刑房里。 既是刑房,自然是位置偏僻,阴冷,不适长久住人的角落。 冷邪来了后,执意要住在刑房旁的小院里,一则为离儿子近一些,方便日日劝导,二则也是在用这种方法向太子赔罪。 冷庭旭尊重师父,陪着冷邪住在从前杂役住的小院里。 云媞来此,惊坏了二人。 冷邪起身:“太子妃若有事,该派人传老朽过去问话,怎么亲自来了?” 云媞看看冷邪,见他手中还端着冷玥喝过药的碗。 “犬子是、是……痰迷心窍,一时间失心疯了……”冷邪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说儿子疯了,总比说他蓄意伤害太子妃来的好。 只是不知道太子妃肯不肯…… 明白冷邪的意思,云媞沉吟片刻:“冷老,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冷玥谋害皇族,此事若传了出去,就是太子肯饶他,皇上也定不会放过他性命,恐怕还要连累药王全族。” 冷邪颤巍巍点头称是,“不知太子妃可有什么法子……” “有。” 云媞眸光闪亮,灿若寒星。 “我的孩儿连个名字都不曾取,便被人谋去了性命。”云媞定定看着冷邪,“我偏要世人都记住我的孩儿,偏要他死得有意义。” 冷邪猛地抬头,“太子妃的意思……” 云媞缓缓竖起一根手指,“要保冷玥性命,冷老,你得把自己卖给我。” 好半晌后。 云媞心满意足,出了院子。 冷邪说了这大半日的话,已是累了,只能让冷庭旭送云媞回去。 冷庭旭带着狗,狗儿摇着尾巴,兴奋地围着云媞转圈。 云媞伸手摸了摸他油光赞亮的黑脑门儿,黑将军抖了抖耳朵,尾巴摇得更加卖力。 逗得云媞笑出了声,“还是小猫小狗率真可爱。” 欢喜还是不喜欢,一眼就能看透。 不像人,那么多心思,那么复杂。 冷庭旭笑着接话:“太子妃聪慧,也有看不透的人?” “自然是有的。”云媞老老实实回答。 “是谁?” 云媞沉默半晌,“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 冷庭旭懂了。 他挠挠头,“太子殿下那个人,虽然看起来凶,可其实是个好人呢。” 好人吗? 云媞挑唇一笑。 冷庭旭以为她不信,急着说:“太子妃在这深宅大院里尚不觉得,可小的是从民间来,民间处处都称颂太子殿下呢!他平北疆,打压淮南道上士绅豪族,推行政策,藏富于民……民间都夸太子殿下将来定是天命所归的明君。” 云媞眸光一动。 李怀肃确是个身居庙堂,心系天下的人。 可是…… 云媞下意识道:“我为何觉得,殿下……根本不想当皇帝……” 第347章 李怀肃不想当皇帝? 此言一出,冷庭旭吓得愣住了,“太子妃,这话、这话……可不兴说啊!” 这世间,千秋万代的王朝,有哪个太子是不想当皇帝的? 不想当皇帝,又为何要做太子? 可说到底……若是太子太想当皇帝,惹得皇子老子忌惮,似乎……也还是不行。 冷庭旭年纪不大,又常跻身市井,还不能完全看透上位者的心思。 云媞这么说,他只觉莫名,“太子妃何出此言?” 那话一出口,云媞自己却豁然开朗。 是了。 她长久以来在李怀肃身上感觉到的,难以名状的不谐,原来根源就在此处: 李怀肃身居储君之位,德昭帝交代过的没交代过的,只要是李怀肃觉得利国利民的事,他都会拼尽全力去做。 甚至不在乎过程中是不是得罪了哪方势力,甚至是得罪于皇帝、皇后。 积年累月,自己累出了一身病痛。 皇帝也实在忌惮,不得不定期赏赐不致命的毒酒压制李怀肃。 李怀肃所作所为……与其说是为了继位,还不如说是为了…… 天下! 想通透这一刻,云媞苦笑出声。 她与李怀肃自幼相识,知道自从先皇后薨逝后,德昭帝对这个先皇后留下的儿子就一日冷过一日。 根本不曾疼爱他,也没有亲自教导过他。 至于后来进宫,一门心思只想当继后,推自己子女上位的萧皇后,早年还愿和李怀肃虚以为蛇,现在却再装不下去这个慈母了。 李怀肃没有父母之爱。 却在内心里真真切切地渴望着德昭帝的疼爱。 他就像是一个只想做好全部功课的孩子,希望自己的成绩,有朝一日能被父亲褒扬。他以为只要自己做的足够好,终有一天,父亲能够看到。 可是,不是的。 云媞知道得清清楚楚,不是的。 不是世间所有的父亲都疼爱优秀的孩子,德昭帝、牧殊城……都不是这样的人。 无论李怀肃如何做,就算是累死在德昭帝前头,皇帝也不会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疼爱他的这个儿子。 在德昭帝看来。 李怀肃应该……就是一个挡在前头的筏子。 就像牧殊城在未对沈氏露出利爪之前,云媞就是挡在牧云安身前的筏子一样。等沈氏去了,牧殊城就用雷霆手段处理掉了云媞,扶自己真正疼爱的牧云安上位。 德昭帝……怕也是这么想的。 他真正属意的储君,怕是尚还年幼的李怀璋。 而李怀肃…… 云媞不由想象,若德昭帝让李怀肃让出这个太子的位置,李怀肃会怎么样? 不用想,云媞就知道答案。 李怀肃会乖乖听话。 可是…… 他能不要这个天下,她却不行。 云媞白皙若春笋的指尖从绣着波涛的织金广袖中探出,然后缓缓地、有力地合拢。 唯有李怀肃登基,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她才能向德昭帝复仇。 两日后,云媞执意要去玉清观祈福。 李怀肃听了便皱眉:“待孤休沐了陪你同去不好吗?” “殿下近日都忙。等休沐,怕是辜负了春光。”云媞淡淡道。 “可你如何能自己出去?” 云媞指了指脸上牧云安的面皮,“从前是不能。现在有了这个,便能了。” “会有风险。” “冷老随我同去,路上还能换一次面皮。四个时辰,足够游玩了。” 折腾这么大阵仗,居然只是为了游玩。 李怀肃皱眉,还想说什么。 云媞:“殿下,我自从嫁入太子府,从不出去交际,怕是宫中已有闲话了吧?” 从前,她是个官面儿上的死人,就出去也只能悄悄儿的,以纱遮面。 现在有了冷邪的易容术,能顶着牧云安的脸光明正大地出去。 见李怀肃不语,云媞知道自己说对了。“如今,有了冷老,我便能承担起来做太子妃的职责,殿下勿要担心。” 云媞也要出去交际? 这本是她该做的。 可是…… 不知为何,李怀肃心中总觉隐隐不安。 那傅轻筹还不曾抓到…… “你想出去散散心,便去吧。”李怀肃顿了顿,“只是需带上玄甲卫士二十名,你不愿,就不要去了。” 云媞只得答应。 太子妃的车驾大大方方驶出太子府,一路玄甲卫护送,去了玉清观上香,一来一回,颇为招摇。 却不想从玉清观下山路上,云媞车马猛地一刹,只听前面一声惊呼:“别踏了人!” 绿萼扶着云媞稳住身子。 云媞掀开暖帘:“怎么了?” “回太子妃的话,是这人斜刺里冲出来……”临头的玄甲卫声音迟疑。 云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见马车前倒在地上的,竟是个年轻坤道,发髻都跑得散了,身上也沾染了血迹。 是玉清观的人,还是? 她叫绿萼把人扶起来,发现此女面目清秀,却是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没了意识的模样。 “冷老,劳驾您。” 冷邪自后面车轿中下来,为那坤道把脉,“是受了些皮肉伤,失血虚弱,又受了惊吓。慢慢养着便会好。”他收回手指,顿了顿,“太子妃,可要现在就将她唤醒?” 云媞摇了摇头。 现在是初春,山间还有些地方积雪未化,春寒料峭。 “先扶这位道长上车。” 她话还未说完,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似是三五个男子。 便是他们追逐这女道士? 云媞把女道士交给绿萼扶着,自己站直了身子,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赶在玉清观附近行凶。 几个年轻男人奔到跟前,停住脚步。 云媞一下子就认出,跑在最前面,打头的那个,竟是—— 自己在萧皇后花园中遇到过那个木家家将! 长得有点像傅轻筹的那个! 云媞皱眉。 她身边绿萼直接出声喝问:“来者何人?胆敢冲撞太子妃车驾?还不快让开?!” 傅轻筹猛地一愣,刹住脚。 太子妃? 牧云媞! 他下意识攥紧手中刀刃,正要上前一步。 “锵——” 训练有素的玄甲卫齐齐拔剑,架在他身前。 两边猝然间都亮了兵刃,一时间山间小道上寒光闪闪。 傅轻筹身后,一个驼背、形貌猥琐的中年男子见状,赶紧上前赔笑道:“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哪儿敢冲撞太子妃?” 他伸出粗短的手指,指了指被绿萼扶住的女道士:“咱们啊,不过是来替木大人追一个逃妾罢了。” 说着,他手肘不易察觉地怼了怼傅轻筹:“木晰大人,您说是不是啊?” 第348章 偏偏遇上她 傅轻筹攥紧手中冰冷的剑柄,强抑制住冲上去的冲动。 他们几人今日出来截杀那女人,也想过不慎被人发现,该是何种说辞。 现下就派上了用场。 就说那女人是家中姬妾,与人私奔。反正……那女人做出这等丑事,定也不敢自报家门。 只是没想到…… 他们遇到的人,居然是牧云媞。 傅轻筹真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动手…… 隔着十几把刀剑,傅轻筹看着云媞双眼,她眼神分明就十分清醒。根本不是那天的痴儿…… 她骗他。又骗了他一次…… “木大人,你快说啊!” 身后的驼子又怼了傅轻筹一下,他才勉强控制住情绪。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那个女人夺回来,杀死。这是主人的吩咐,必须干净利落地完成。 想着,傅轻筹深吸一口气,身体僵硬地向云媞方向拱手行礼:“太子妃,是微臣孟浪了……” 云媞拧眉,一言不发。 绿萼:“知道孟浪,还不快些让开?” 绿萼一个丫鬟竟敢这般训斥与他?傅轻筹沉了脸色,还是他身后的驼子陪着笑:“姑娘说笑了。您手里扶着的那个,原是我家将军给木大人新纳的妾,谁想这女子不守妇道,竟装作女道士,要与人私奔!大人是木将军爱将,这事儿传出去,连带着将军都面上无光,故要把那女子抓回去。” 他顿了顿,脸上笑意愈浓,“太子妃也不用为这女子忧心。她若真有什么,也需得跟咱们回去,在将军面前分辨个清楚。太子妃,您说是不是?” 云媞侧过脸,打量着昏迷的女子。 “你说她是逃妾,她就是?” “这……”驼子一愣,“难不成,小的还敢欺瞒太子妃?为了一个女人,不至于。” 云媞没答驼子的话,反倒看向领头的傅轻筹:“木大人,本宫怎么没听说你已娶妻啊。” 傅轻筹微微一愣。 云媞这是在……关心他吗? 心中起了莫名的念头,傅轻筹藏在木晰的面皮后答:“多谢太子妃关怀。小的刚随木子恩将军凯旋归来,还不曾娶妻。” “未娶妻,先纳妾?”云媞轻笑一声,“不合适吧?” 傅轻筹捏了捏手指。 驼子忙接话道:“太子妃,这是……木大人家事。” “你也姓木,是木子恩家奴?”云媞偏生一句句逼问上去。 无奈,傅轻筹只得答道:“……是。” “好出身,”云媞轻笑,“好出息。” 轻飘飘六个字,却好似一个耳光,直接抽在傅轻筹脸上! 他从堂堂侯府世子,变作阶下囚,又变成木子恩的家生奴才……还不都是牧云媞害的?! 激愤之下,傅轻筹说不出话来,只捏紧了拳头。 看在云媞眼中,知道这人是耻于自己的家奴出身,不觉心中冷笑。 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是好东西。 愈加不想把这逃妾还给傅轻筹。 云媞:“木……大人,现在此女昏迷不醒,总不能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本宫又不认得你们,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 “太子妃,咱们木大人也是皇上跟前挂了名的人物,怎么会骗你……”驼子见云媞不想交人的意图很明显了,偏生傅轻筹又疯魔了似得,一声不吱,连忙着急地劝道:“这逃妾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却是污了木家颜面,太子妃就把那女人还给咱们吧。” “既然你们问心无愧,没有骗人,这位……夫人本宫就先带走了。” 见云媞油盐不进,驼子也急了,“太子妃……” “你们知道太子府邸,想要人,便去太子府中接吧。” 云媞话音刚落,绿萼跟着扬声:“让开!” 她正要把那女子扶上车。 傅轻筹直接上前一步,伸手要拦。 这女人……今日绝对不能被牧云媞带走!她就该死在当下!死! 见他动作,云媞目光一厉:“玄甲卫何在?!” “刷——” 一道寒光,冲着傅轻筹手腕直接劈下! 最后一刻,傅轻筹狼狈收手。 却还是在手背上留下一道皮肉翻卷的伤口。 他痛嘶一声,按住手腕,抬眼,狠狠地看向云媞。 云媞早就转过身去,掀开了车帘。 只有冷冷的声音传来:“犯天家者,杀无赦。怎么,你的主子木子恩不曾教你?” 她此言一出,傅轻筹脸色血色尽数褪去。 就为了太子妃这一句话,木子恩便要去向太子谢罪! 可今日,这牧云媞带的玄甲卫就有二十人之多,更别说恐还有尚未现身的暗卫!傅轻筹纵再不甘心,也只得被身后的驼子拉扯着让到一边,给云媞让开去路。 驼子在傅轻筹耳边:“此事需马上禀报主人知道。怕是……又免不了一场责罚。” 太子妃的数辆车架碌碌经过。 驼子在冷邪那辆车经行过时,低垂下眼睛。 太子府中。 “小姐,那位姑娘醒了,可却一直哭,什么都不肯说。”绿萼顿了顿,“她不会……真的是跟人做了那事儿的逃妾吧?” 绿萼一个丫鬟,都听说了木子恩最近的圣眷极高,知道自家小姐今日怕是把这木子恩的家将给彻底得罪了。 大盛律,未生育的妾与奴地位略同。 那女子是木晰的妾,就相当于是他的奴才。木晰又是木子恩的家将,是木子恩的奴才。也就是……那女子,也是木子恩的奴才。 奴才是私产。 云媞今日所做之事,等于强夺木子恩的私产。有以天家权势压人的嫌疑。 绿萼担心云媞的名声。 云媞却丝毫不惧,她卸了面上钗环,倒还顶着牧云安那张假脸,“我们先去看看她如何了。” 木家逃妾被安置在侧院里。 云媞刚推门进入,便听得嘤嘤的哭声一滞。 “别怕。”云媞边走边轻声道:“你如今在太子府中,已是安全了……” 最靠里的床榻上,那女子把遮着颜面的薄被慢慢拉下,哽咽着:“多谢……” 在看清云媞那一刹那,她动作猛地顿住。怎会……怎会是她?! 女子惊惧交加。 这张脸,断断不该出现在太子府啊! 她刚才还在秦家后宅里看到过! 这分明就是……秦佑川的宠妾! 第349章 毁了她的名声 萧七娘记得清清楚楚。 自从秦佑川出事以来,她日日夜夜都哭,好悬哭瞎了眼睛。 这几日,被做皇后的姨母指给了当红的木子恩木将军,她反倒不哭了。 家里人都说七小姐是想开了。 萧七娘自己也觉得自己想开了,秦佑川人已经废了,她不能嫁给他的话,其他人,她嫁给谁都行。 可她还想最后看一眼秦佑川。 于是她偷了角门钥匙,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偷偷地去了。 秦家上下都认得她,连看门的仆役都拿过萧七娘的恩惠,便按着她的心意,没通报任何人,让了她进去。 “萧小姐,只能远远看一眼!别为难小的……”看门的秦叔抹了抹通红的眼睛,“小将军如何这个模样,看与不看的……唉,看一眼吧,就看一眼,算是有个念想。” 从前线上下来,秦佑川人一直未醒。 太医说,因伤了后脑,就一辈子醒不过来,也是有的。 秦家夫人几乎要哭瞎了双眼。 木子恩又上折,参秦佑川是急于给老将军报仇,不听指挥,孤军深入,平白损兵折将。 德昭帝见秦佑川重伤,人事不知,虽未责罚。 可却一直冷着秦家。 一代将门,眼看着就要这般凋零。 幸得还有太子暗地里资助,也幸亏太子送来的姬妾已怀上了秦佑川的孩儿,不然,这往后的日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秦佑川这辈子就算是能醒,双腿也是再站不起来,上不了前线,做不成将军了。 秦夫人心中难受,萧七娘也没好过到哪儿里去。 明明说好了,此次出征回来,他便要迎娶她…… 如何就变成了如今这般境地? 都是造化弄人。 萧七娘叫丫鬟搀扶着,避着人往秦佑川院中去。 院门口处,却远远地听到一阵歌声。 是女子的声音。 虽是哼唱,却听得出十分欢愉。 萧七娘一愣。 如今,秦家跌落至如此境地,这院中还有谁敢这般放肆歌唱? 她很快就看清了—— 是秦佑川的那个“爱妾”。 那女子一身水红色衣裙,颇有野趣地插了满头野花,从背影看着,格外的妖娆。 她一会儿从袖口扯住手帕,给昏迷的秦佑川擦并不存在的汗,一会儿拧着身子四处走走看看。 只她一回身,萧七娘就看清了那女子微微凸起的小腹。 她身边还有丫鬟:“如夫人,慢这些儿……别伤了孩子……” 真是秦佑川的……爱妾。 暗影中,萧七娘攥紧了手指。秦佑川分明承诺过她,一生一代一双人,看来……不过是谎言。 她被骗了。 身边的丫鬟悄声催着她离去,萧七娘却偏要抬眼,看清楚那女子样貌…… 却没想到,那张她死都忘不了的脸,居然出现在了太子府中,还是…… 太子妃! 萧七娘今日经历了太多,一时间只觉头晕脑胀,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云媞见她脸色实在不好,不觉出言安慰:“别怕。就算你真是牧家逃妾,现在你身在太子府中,有本宫庇护,谁也奈何不了你。” “不、不是……” 想起后面的遭遇,萧七娘只觉浑身乱颤,“我不是、不是逃妾,更没有……与人通奸私奔!” “那么,你是?” 萧七娘抬头,对上牧云安那张脸,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流着泪摇头。 见她不愿说,云媞也没有再逼问,只安慰了她几句,叫冷庭旭好生给她养好身体。 出了院子,绿萼有些忍不住:“小姐,她不肯说自己来处,摆明了是不信咱们。这样的人,小姐还要帮?万一那木家,真的上门来问……” 云媞轻笑一声:“我等着他们。” 另一边。 木子恩私宅。 “啪!” 一鞭重重地落在傅轻筹光裸的背上。 上次挨打,还是在萧皇后花园中。那次,他身上好歹还穿了衣服,这次确实光着上身,一丝不挂地挨罚。 还是在驼子等人面前。 疼痛、恐惧、羞耻一起涌上来。 那一鞭一鞭,刻骨的痛。 傅轻筹满头冷汗,咬紧牙关,“主人……打得好!” “不过是叫你们去抓一个手无寸铁的萧七,你们都做不到。”木子恩声音平淡,“我养你们,到底有什么用?你们自己说说?” “是小的无能!” 驼子等人也跟着呼啦啦跪成一片。 “啪!啪啪!” 木子恩的鞭子劈头盖脸甩下,众人不敢叫痛,只能齐声:“打得好!” 半晌,木子恩放下鞭子,“你们说,人被太子妃带走了?” “是……”傅轻筹不敢抬头,“是那贱人……冲到了太子妃车前……” “啪!” 一鞭重又抽在傅轻筹脸上。 脸上假面被鞭子撕裂,真实肉皮上渗出血来。 众人一声都不敢出,额头低低抵在地上。 傅轻筹痛得浑身发颤。 “那是皇后娘娘要指给我的正妻,你叫她什么?”木子恩掏了掏耳朵,“贱人?” “小人失言!小人不敢!” “呵呵……”木子恩冷笑了两声,“现在,本将军的正妻跑了,你们说,该怎么办?难不成还要本将军上太子府里去要人?” 傅轻筹急于将功补过,“小人说那是小人的逃妾。那萧七是从闺阁之中偷跑出来的,谅她不敢说出自己身份,落人笑柄。不如,还是小人去要……” “不必了,”木子恩一挥手,“你碰上牧云媞,便不成事。” 傅轻筹身子一抖。 比刚才挨了那一鞭子还难受。 木子恩:“此事,我亲自去处理。”他顿了顿,“告诉管家,收拾聘礼,去萧家提亲。” “这……”驼子一愣。 木子恩:“去!叫他们把萧七不在家中,不守妇道的事儿闹出来!这婚事便算是黄了!” 木子恩这一场闹过,果然盛京城内都是萧七娘与家中小厮私奔的流言蜚语,萧家屡禁不止。 这话传入宫内。 “咣当!” 萧皇后气得连砸了三只纹金茶盏。 “哀家素日瞧着那小七是个安分老实的,如何做出了这等事儿来?” 木子恩没笼络到手不说,还搭上了萧七的声誉,更连累了所有萧家还未出阁的女儿! 萧皇后恨得牙根痒痒。 不行! 这个木子恩分明就是皇帝给李怀璋选的保驾护航的臣子,这人,必须捏在萧家手里。 既然萧七不行,还有九娘! 至不济,还可以过继分支的女儿! 木子恩的婚事,决不能被旁人捡了漏去! 第350章 他要娶公主 还有萧七娘。 爹娘生养她一场,她竟然跟个小厮跑了,全然不顾家族声望! 必须找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一日,无数宫人忙忙碌碌地在长春宫进出,与萧家互通有无,传递着皇后娘娘的懿旨。 德昭帝却在香玉阁,过得十分舒心。 他知道香贵人、玉贵人都是木子恩的人,可那又如何?不过两个女人而已,影响不到什么。 德昭帝左拥右抱:“你们两个说说,木子恩该娶个什么样儿的人啊?” 萧七这件事,木子恩办得漂亮。 狠狠打了萧家和萧皇后的脸。 德昭帝想要赏赐他。 “怀恩年纪也不小了,不知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 “奴婢不敢说。”两位贵人十分恭顺守礼。 “说,这话传不出香玉阁,别怕。” 两位美人对视一眼。 香贵人:“皇上宠爱将军,自然是想把最好的赏赐给将军。端看在皇上心中,什么样的女子最高贵了。” “呵呵……” 德昭帝捻着胡须一笑。 他心中最高贵的女子,自然是公主,天下血脉,谁人能及? 可李怀恩……是自己的儿子啊。 德昭帝:“这不成。” 玉贵人却似不明白皇帝意思,媚笑着道:“皇上要赏,便赏最好的给将军。有了皇上的例比对着,旁的人再想插手,也插不进去了。” “不错。”德昭帝抚摸着玉贵人细密的头发,指尖不慎触到她额前尚未痊愈的创疤,“怎么弄的?” 玉贵人眼中闪过一丝委屈,“是妾自己撞伤的,皇上别管了……” 三人玩闹至一处。 第二日,宫中又有了奇闻。 说是丽妃收养了威远伯府的孤女,认做公主,一应待遇都和宝宁公主一模一样。 紧接着,这位新封的宝安公主,就被德昭帝指给了木子恩。 一个寒门出身的年轻将军,一将功成,竟然是要尚主了! 只因那宝安公主年纪尚小,才不过十岁。故被丽妃接进了宫中教养,成婚还需得多等上几年。 这消息一出,竟是直接把萧皇后气得病倒。 她为木子恩张罗婚事,什么都没捞到,反而害萧家失了颜面。 甚至有一位侄女,因此而被退婚,正在家里闹得寻死觅活。 萧家丢了人,木子恩却要娶公主。 德昭帝只得了宝宁一个女儿,要送去和亲,如今却为了木子恩,又认了一个什么宝安公主…… 这叫萧皇后怎能不气?! 若能随便认宗室女做公主,那干嘛不认下一个公主代替宝宁和亲,为什么偏要她的心肝儿肉亲去? 萧皇后越想越气,日日只觉胸口闷痛,躺在床上,只是起不来。 她两个孩儿都十分孝顺,衣不解带地侍疾。 尤其是宝宁公主,她亲手喂萧皇后喝药:“母后,木子恩的婚事,您就别操心了。儿臣看他,不像是个能长久的。” “胡说!” 萧皇后躺回床榻上,犹自气愤愤地:“那木子恩明明就是你父皇看好,为保着你弟弟将来选的……” “母后,往后女儿走了,这等话,您不可再说。” 宝宁公主捂住萧皇后的嘴,“您这般想,父皇若不这般想,这话传出去,就是九族之祸!”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太子是李怀肃。 若说德昭帝给儿子攒班底,也该是给李怀肃攒,何曾轮得到李怀璋? “再说,”宝宁公主贴近萧皇后耳边,“母后细想,若父皇有这个心,现在就不该给那木子恩这般天大的恩宠。不然,往后璋儿还能赏给他些什么?” 大将军也封给他做了,公主也为他娶了。 再想收买这木子恩的人心,莫不是,要用皇位? 萧皇后也反应过来。 是啊,皇帝给木子恩的,好像有些太多了。 她脸色变幻,攥紧手指不再说话。 “母后,那个木子恩今日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的富贵。儿臣只怕他……未必长久得了。咱们且看着吧。” 另一边。 木子恩府上。 驼子给傅轻筹处理着脸上的伤口,“放心,留不下什么疤痕。用过我的药,你这小脸保证还是白白嫩嫩。” 傅轻筹素来不喜驼子与他玩笑,拧紧了眉不说话。 驼子是跟着木子恩的老人了。 他见傅轻筹兴致不高,劝道:“主子身边能人甚多。你要出头,还需格外努力些。” “还用你说?” 傅轻筹早看出木子恩身份绝不一般。 他能从宫中天牢里捞人,如入无人之境,这样的权势…… 就连李怀肃这个太子都比不上。 傅轻筹忍着脸上疼痛,攥紧了手指。 他定要跟在木子恩身边,好生出头! 等到主子的大业成真那一日…… 武安侯府,就会回来了。 出了正月,便是春朝。 和风吹酥了柳条儿,渐渐泛起新绿。路上的行人衣衫眼见着一日日地艳了,薄了。 三两马车风尘仆仆地行进盛京城昭远门。 打头的一辆,赶车的是个脚有些跛的青年。 他身边,另一个个子高高、年岁稍长的男子道:“敬业师弟,你的腿……若是累了,便回车上歇息。老师这辆车,我来赶吧。” “不累。” 马敬业摇头,憨厚地一笑,“青禾师兄,你这一路上照顾老师起居,又要带师兄弟们温课,你才是最辛苦的人。如今进了盛京城,你该好好歇息歇息。我是个愚笨的,只能干些粗活,报答老师。” “别这么说。”顾青禾看着马敬业,眼神柔和,“老师最喜你性子坚韧、好学,只可惜你的腿……敬业师弟,你千万不要自怨自艾,瞧不起自己。老师说了,你的水平,等将来咱们的书院开了,你定也能当上个先生。” “咱们的书院啊……” 这几个字好似有魔力一般。 马敬业和顾青禾,还有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几个年轻男子,纷纷都抬起了头。 看向眼前这座大盛的都城。 那么繁华,那么热闹。 是帝国的首都,帝国的头脑和心脏。 丘山圣人毕生的愿望,就是在盛京有一座属于自己的书院,广纳天下才子。 马敬业目光闪闪发亮。 若这次,丘山圣人真能如愿以偿,那他…… 他甘愿娶那个太子妃的小婢女! 第351章 甘愿娶一个丫鬟 马敬业本是淮南道上大户人家的家生子奴才,因年幼时不慎踩了小主子的脚,叫人生生地打折了一条腿。 后来虽是接骨续上了,到底行动之间只能跛着脚。 他原以为自己这一生,恐是毁了的。 直到遇见了丘山圣人这位恩师。 恩师有教无类,为他赎出了身契,带在身边教养。师兄弟们也不曾因为他出身低微、身有残疾而看他不起,反倒对他十分照顾。 马敬业是个知道感恩的。只可惜,自己废了一条腿,纵是学问再好,将来也是出仕无望。 只求能多为师门办些小事,以求多少报答圣人的恩情。 此次北上,是江南首富沈家撺掇成行的。 至于来盛京做什么,圣人虽未言明,马敬业这几个师兄弟也听了些沈家下人的流言,心中有些乘算。 据说,是太子妃身边出了个忠勇双全的丫鬟,太子妃感激那丫鬟的救命之恩,想为她托付一个好人家。 这人选…… 马敬业思来想去,直到怕是要落在自己身上。 他今年已有弱冠之年了。 可本就出身贫寒,父母早亡,自己又是半个残废。马敬业没巴望这辈子还能娶妻生子。 与自己同等样出身的女子,多半庸俗市侩,怕辱没自己一身学问。可地位再高些的女子,又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如今,现成的有那丫鬟搁在那里…… 倒也……勉强算是般配了。 若太子、太子妃肯出手成全恩师的毕生溯源,他就娶了那丫鬟也没什么,权当是报恩。 打定了主意,马敬业劝师兄顾青禾自去休息,自己仍旧认真埋头赶车。 第一辆大车垂着粗布暖帘,里面端坐的,自是丘山圣人。 第二辆大车虽也低调,细看确实豪奢精致了许多。 车旁骑马行走的男子,气质也与众书生不同。他坐在马鞍上,也显得出身量极高,头发黑而亮泽,整整齐齐地用青玉饕餮冠束在头上。 一身青衣,虽初看不觉什么,细看却有比头发丝还细数倍的金线,细细密密织成金钱不断头纹路,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男子不是第一次来盛京,刚才便把马敬业、顾青禾两人的反应看在了眼里。 他无声轻笑一声,屈起指节,叩了叩身边的马车壁板,“四妹妹,等会我们便要去相看那书院场地。你若累,便无需同去。” “不累。” 车厢内一声女子脆笑。 数层轻纱窗帘被一只白皙如玉的小手掀起,“大哥哥别觉得我是女子,就合该娇弱。你一路骑马来都不觉得疲累,我不过是乘车,有什么可累的?再说……”她顿了顿,唇角挑起的笑意有些微冷,“左右我们沈家来京,定要去拜会那一位。今日看过了场地,明日也好……讲价。” “知道你是族里百年难遇的算数奇才……”沈家大哥沈泓文无奈地笑,“可你就是把人想得太坏了些。今次爹叫我护送丘山圣人进京,据说是太子殿下有意在盛京办学。既如此,想必不会在书院场地的问题上难为圣人。” 沈家四小姐沈闻莺闻言微微一笑。“是大哥哥把人想得太好了。我倒听说,这次请丘山圣人来的,不是太子,正是那一位。”她看向自家哥哥,“那一位可不比云媞姐姐。竟要把自己的婢女,硬塞给丘山圣人的弟子,此举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大哥哥还是审慎些好。只是,我不懂,溪姐姐何苦把我们沈家也给搅合进来。” “只怕溪妹妹这个太子侧妃,自己做得也不快活。”沈泓文沉了沉眸子,“罢了,别胡乱瞎猜,空耗心神。等明日你我去太子府上拜会,自然能见到溪妹妹,到时再问个究竟。” 他顿了顿,强调道:“再怎么看不上那一位,你也需记得,明日你代表的是沈家,千万不可当面忤逆太子妃!” “知道了!” 沈闻莺秧秧地撂下纱帘,自顾自坐在马车里生闷气。 大哥哥总觉得她还小,可她早不是孩子了,分得清轻重。 再说……那一位…… 沈闻莺无声地捏了捏手指。 她对姑母沈氏印象不深,却记得年幼时随父亲来京,见过姑母的女儿牧云媞。 明明云媞才是她堂姐,云媞才该是当今的太子妃!却偏被那牧云安抢了去! 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她还记得,记忆中一向老成持重的爹,听闻姑母噩耗,一张原本红润的脸,瞬间就褪尽了血色,带着家人,连夜入京。 “阿妹死得不明不白,我务必要为她讨个说法!” 可半月后…… 回到江南的爹一蹶不振,“阿兄没用……那牧家只说阿妹是得了急病故去,连我那云媞侄女儿,也一并没了!咱们赶到盛京时,她母女两个已经下葬,衙门里也销了户。我这个阿兄,连妹子和侄女儿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是我没用,没护好沈家人啊!” 爹自责又愧疚,一连病了几月。 然后便做了一个决定,送长女沈闻溪入太子府,为侧妃。 她和娘都不理解。 “阿爹,若是云媞姊姊在时,你送溪姐姐去,自然没什么。云媞姊姊必会善待溪姐姐。可现在,太子妃是那个野种牧云安!她岂不磋磨溪姐姐吗?” “老爷,小姑是多聪明灵透的人,都在盛京高门大户里叫人磋磨了性命去!连唯一的骨血都没能保住!你如今再送闻溪去,莫不是要送她去死?!” 可爹摇头,执拗,“那牧家,一代之前,不过是泥腿子。如果有了官身,高高在上,便能拦着我,不叫我见妹子最后一面。我们商籍,注定不能入仕,想要往上爬,就只能靠嫁女。云媞没了,咱们家无论如何,得出一个未来的皇妃。” 娘苦劝不住。 只得送了溪姐姐上嫁船。 如今,也不知道溪姐姐过得怎么样了…… 若是那个牧云安真的敢为难姐姐,她豁出去了,也要给那装腔作势的太子妃一个难看! 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寻思了许久。 沈闻莺只听外面小厮: “大少爷,四小姐,咱们要看的书院到了。” 第352章 圣人毕生夙愿 沈闻莺不用人搀扶,自己掀开纱帘,跳下马车。 顾青禾、马敬业也将丘山圣人扶下车来,连同一起来的二三十年轻学子,一起看向那书院—— 连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沈泓文都忍不住击节赞了一句,“这书院……真大!” 可不就是大吗? 盛京乃大盛国都,端得是寸土寸金。 可眼前这书院,自己就占了整条小巷。白得耀眼的粉壁,圈出了一块正正方方的地界儿。沈泓文骑在马上,目光越过粉墙去,看见里面不尽的亭台楼阁,栉比鳞次……有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这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放眼大盛…… 不,再加上他周游过的列国,哪儿有过这么大的书院啊? 就算是和国子监比,也毫不逊色! 这不像是书院,倒像是……王府! 是了,沈泓文反应过来。 此处可不就是先代犯了事儿的诚亲王,在京的府邸吗? 太子竟要拿来做书院? 当真…… 奢侈。 此事还未最后敲定,书院的牌匾也不曾挂上,大门倒是洞开着。 往来巷口的百姓,有胆大好事的,知道诚亲王府这扇门,可有好几十年没开过,竟也驻足观看。 丘山圣人的弟子中,年纪小性子不够沉稳的,也不禁赞叹出声。 圣人年过不惑,性子深沉,虽未说什么。 可身边搀扶的马敬业清清楚楚看到,恩师的眼睛亮了。 恩师毕生的愿望,便是在盛京开一座自己的书院。他漂泊传道半生,上了年纪,是该停下脚步,着书立说,让更多人能接触到圣人的学识…… 若能成真,该多好啊…… 马敬业眼眶发酸。 若能为恩师办成此事,别说是叫他娶一个婢女,便是娶一个夜叉,不,十个夜叉,他也心甘情愿! 众人站了没一会儿,这府中迎出来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见众人脸上神色,就笑了:“圣人快请进吧。太子妃已等候多时了。” 此言一出,沈泓文、沈闻莺兄妹对视一眼。 这管家只说是太子妃,没说太子,莫不是那牧云安是一个人来的? 那可……当真大胆。 也当真难对付。 沈闻莺沉了脸色,收回赞叹的目光,跟着哥哥入内。 在门口处,那管家一眼看见巷口有几个百姓满脸好奇地探头探脑,他不着痕迹地对身边小厮:“去。” 知道是要驱散那些人,不许他们张望。沈闻莺并未多做留神。 入得院内。 众人只见竟有不少民夫,正忙碌着为王府荒废多年的花园重新翻土,种上花卉。 “圣人勿怪,”管家介绍道:“这王府荒废多年,如今一朝启用,还需得半个月时间拾掇,各位方可入住。” 半个月! 马敬业心中激动。 恩师毕生的梦想,仿佛就近在眼前了。 倒是一旁沈泓文开口问道:“招募民夫,可是因为太子府中人手不够?我沈家可以……” “不劳沈少爷费心,”管家忙笑道:“这也是太子妃的主意。往后这书院办起来,也需从民间雇人伺候上灶、打扫等杂务。如今做得好的,往后也可以留下。” 几人正说着,沈闻莺偷眼看见刚才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那几个百姓,竟被小厮引着,也进了院中。 “这是书院……不久便开,正是用人的时候……若是有意留下帮工……随我这边来。” 这个牧云安,竟这么大手笔? 沈闻莺心中涌起一阵郁怒。她花用的,还不都是姑母原给云媞姐姐准备的嫁妆?倒便宜了她,在这儿装好人! 见妹妹一脸不忿,沈泓文拉了她到自己身后,“你这次若再惹事,下次娘也不敢叫你出来了!” 沈闻莺只得忍下。 随着众人穿过庭院,到府中最中心的大殿。 远远地,众人便看到承运殿整殿外,一道身影背对着他们,正仰首看着高高在上的匾额。 那道身影是个女子,纤腰束素,极为窈窕。 一头墨玉般的黑发,高高地梳着望仙九鬟髻,其上饰以青玉,通身的天家气派。 她身前,高高的庙堂,巍然而立。 却都成了她的背景。 只一个背影,看得众人皆是心口一滞。 只见那管家小步上前,极为恭顺地对那女子说了几句众人。 沈闻莺才反应过来。 那就是太子妃,牧云安。 云媞今日出来见人,自然是要顶着牧云安的面皮。她听说丘山圣人到了,回身微笑,对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率先进了大殿。 殿内,已预先准备好了坐席、茶水、饮食。 众人见过。 沈闻莺见“牧云安”一身的打扮,处处花的都是自己云媞姐姐的钱,对她愈发的瞧不起。 眼神冷得几能淬出冰来。 云媞还隐约记得沈家这对兄妹,对上沈闻莺目光,温和地笑了笑。 沈闻莺一愣,心想: 是个空有其表的,孬货! 也认准了“牧云安”此举就是沽名钓誉,钓买人心。 众人坐定,云媞浅笑开口:“这书院的选址,圣人可还满意?” 太子妃身份高贵,此一问应该是替太子问的。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过…… 是个女子。 丘山圣人看了一眼首徒顾青禾。 顾青禾会意,开口道:“此地甚为完美。只不知这租金……” 丘山圣人收徒有教无类,大半辈子,未曾攒下多少钱财。 断断租不起一座王府。 顾青禾问过这话,一颗心也提得高高的。 这地方太完美了,若能在此聆听圣人教诲,那简直是、简直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之事啊! 便宜些,但愿能便宜些…… 顾青禾眼见着太子妃轻轻一笑,眼睛亮得好似辰星。 “圣人之道,天下闻名,本宫亦为之心这折。如圣人不嫌此陋僻,本宫自然不会拿租金这等小事,难为圣人。” 顾青禾猛地瞪大眼睛。 太子妃这意思,竟是…… 不要钱? 他忍不住:“您这话……说了算吗?不需与太子商量?” 云媞看他一眼,只是微笑,并不说话。 沈家兄妹对视。沈闻莺脸色愈发低沉。太子从前对云媞姐姐情深几许。云媞姐姐才没了几日,便又这般爱重牧云安,由着她胡闹! 果真狼心狗肺。 “铛——” 一声轻响。 是云媞将手中天青色珐琅茶盏放回身前桌案上。众人望向她。 云媞:“圣人若肯,不仅没有租金烦扰,本宫还能叫圣人这书院,真正地在盛京开起来。” 她此言一出,便见丘山圣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是当代大儒,门生无数,更有不少人都在朝为官。 可正因如此,皇家对他礼遇的同时,也颇为防范。 只准他游学,不准建立书院,以防门生、文官私下勾结。 可若是当朝太子允了…… 丘山圣人这辈子的夙愿,便真是看到了希望。 老人花白的胡子颤了颤,终于还是缩回了案下激动得直抖的脚。 丘山圣人:“太子妃……可有条件?” 云媞一笑:“自然有。” 她向门口:“来福,进来拜见师父。” 丘山圣人身边,马敬业猛地捏紧了拳头。 来了! 要强塞给他的小丫鬟来了! 第353章 来福害怕跑了? 众人顺着云媞话音,一齐往门口望去。 门口处,空空荡荡,半晌没有动静。 众人面面相觑。 沈闻莺忍不住看向主位上的云媞。这牧云安又在耍什么花招? 溪姐姐去到江南的那封信,沈泓文、沈闻莺都未曾亲见。只有沈闻莺曾在娘口中,隐隐约约听说了太子妃的真实意思。要把自己贴身伺候的小丫鬟,许配给丘山圣人的弟子。 当时娘便叹气:“咱们沈家虽是有恩于圣人,老爷开口,圣人定不会辞。可那小丫鬟,再忠勇,也不过一介奴婢之流,只怕就是配那个跛了脚的马敬业,也是……耽误了人家。” 这女子的姻缘,最讲究一个般配。 不为别的,只因高攀实在是辛苦。且一朝跌落,若是男子,尚能挣扎求生,可若是女子,那便是没了活路。 故沈闻莺对太子妃想给自己的婢女指婚一事,颇为看不起。 认定牧云安只是异想天开,不顾那丫鬟未来的死活。 丘山圣人的弟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就算一时困顿,给人配了丫鬟,日后也总有崛起的那一日。 到时候,可叫那丫鬟如何自处呢? 见云媞再不发一言,只是微笑喝茶。 沈闻莺心中冷笑。没准儿,那丫鬟自己也知道事情不谐,羞得不敢出来见人了。 片刻前。 那扇门后,正是冷庭旭和绿萼,两人一齐陪着坐在藤椅上的来福。 她有了冷庭旭和云媞的鼓励,身子已好了许多。只是牧云安那一下,伤了来福腰脊,这辈子想要再站起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了。 所幸冷庭旭在民间行医时曾见过这种装有轮子的轻巧藤椅,便给来福做了一个。今日正是和绿萼两个一道,推着来福到此。 来福换上了素雅好看的衣裳,脸上的疤痕也消了不少,稍恢复了几分往日清秀模样。 可如今,她脸色有些苍白,手指不住地摩挲着藤椅两边的把手,留下薄薄一层汗渍。 冷庭旭:“害怕?” “嗯……”来福点点头,“是有些儿。” “别怕。”绿萼轻声劝道:“太子妃不是说了,就算是圣人,今日也别想欺负你?” 她本是想打趣来福,叫小丫鬟放松心态。 没想到这样一说,来福反而更紧张了,“奴婢不是怕叫人欺负……奴婢只是怕给太子妃丢脸……” 闻言,绿萼抬头,望向那扇尚紧闭着的门。 那门里,已经隐隐能听到众人入席谈笑的声音。 那些人……是丘山圣人的得意门生,个个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可一门之隔,外面的她们,却是…… 奴婢而已。 别说如今毁容、瘫痪的来福,就算是她自己,跟在太子妃身后,却是不怕的。可若要独当一面,要开口说话…… 绿萼伸手,按了按胸口,体会到了来福的感受。 倒是一旁的冷庭旭,轻轻一笑,“若是怕,也不用勉强自己。” “嗯?” 来福抬脸,看向冷庭旭,“冷小大夫什么意思?” 冷庭旭淡淡道:“只要你说一句害怕,我这就推你回房歇息。”他低头看向来福,脸上是温润的笑意,“所以,要走吗?” 大殿内。 众人不见门外有动静。 顾青禾有些忍不住,率先开口:“太子妃,你要等的人,可是你的贴身丫鬟?” 云媞点头:“没错。” 得了太子妃这么一句,顾青禾知道之前的传言,恐是真的。 他隐晦地用怜悯的目光,瞥了一眼一旁的马敬业,心中替小师弟可惜。 为了恩师的大业,竟要娶一个奴婢,搭上一辈子,这可真是…… 可恩师年纪大了,身子一日衰弱胜一日,若此次再不能实现心愿,往后怕更是难了。 顾青禾在脸上强挤出笑意,“那位姐姐今日想必是有事没来。她人到与不到,不耽误议事。不若太子妃要是直言吧……” 想是那丫鬟知道今日是讨论自己的婚事,怕羞故而不敢来吧? 这倒也正常。 本来时下女子的婚事,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到不到场,又值得了什么? 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听了,只是淡淡道:“不妨,再等等。这是来福的终身大事,自然要请她来,听一听她自己的意思。” “这……”顾青禾愣了愣。 一个丫鬟,能借着主子的威势高嫁,她定是感恩戴德偷着乐去了,还有什么意思不意思的? 这太子妃,到底是女子,有些不分主次了…… 想着,顾青禾轻咳了一声,“太子妃,恩师舟车劳顿,想必也是累了,最好是能……”有话快说。 他此言一出。 云媞还不曾说话。 倒是丘山圣人:“老朽不累,不必担心。” 顾青禾张了张口,还想要说什么。 门口处,传来一阵轻响。 云媞眼睛一亮,放下茶碗,“她来了。” 众人再一次望去。 尤其是马敬业,一颗心好似被人自胸腔里高高地拿捏起来,就要喘不过气。 云媞却是趁着众人都看向别处,稍松了刚才一直紧绷的肩膀。来福肯来,真好。 出现在门口的,果然是绿萼一个人推着来福。 来福一身素雅装扮,面上覆着白纱。头上简单地盘着未嫁女的双鬟,上面饰以白玉步摇,颈上是金项圈,下坠同一块白玉雕出来的平安玉锁。那锁极白极润,羊脂一般,雕得厚厚的,上面印刻着“福寿绵长”四个小字。 若看她这一身装扮,比外面等闲富贵人家的小姐,还要风流。 只是…… 马敬业心一沉。 他自然和所有人都一样,看清了,来福是坐在藤椅上,被人推进来的。 也就是说,她的腿…… 怕是站不起来。 果然…… 马敬业手指在粗布衣袖下攥紧,再攥紧。 他是仆役出身,太子妃就要给他配一个丫鬟。他腿脚不利落,太子妃就给他配一个瘫子…… 这个太子妃还真是,自以为是!还以为自己有多体贴…… 马敬业能感受到师兄们略带怜悯的目光,刺在他的后背,直刺得他如坐针毡。若不是恩师还在席上,他真恨不起起身就走。 云媞无视众人反应,只微笑看向来福:“你肯来就好。来我这里。” “是。” 来福低头应过,任绿萼把她推到云媞身边,让云媞挽着她微凉的小手。 另一只手,却一下子掀开了面上的白纱,直面席下众人。 顿时,下首抽气声一片。 顾青禾有些实在忍不住了。太子妃哪儿寻来这样一个丫鬟?出身低微不说,还残废,毁容! 叫这么一个人来配自己的小师弟? 也太……侮辱人了! 第354章 世间本就男尊女卑 下首众人中,有这等想法的不止顾青禾一个。 众人都或明或暗地看向马敬业。这小师弟虽然也出身仆役,腿脚上有些毛病,可到底不至于站都站不起来,且一张脸也长得十分清秀。 就算是配丫鬟,也该…… 配个漂亮水灵的丫鬟。 怎么能娶这样的女人? 众书生悲愤不已,都替自己的小师弟觉得不值。 唯有丘山圣人沉稳,面色如常。 众人各异的神色,云媞尽收眼底,她身边的来福自然也看到了。 云媞能觉出,自己手中丫鬟的小手,又凉了几分。 来福受伤后,很长时间都不愿意出来见人。 这还是她头一遭。 云媞对她不愿苛求,只轻轻拍了拍来福手背,“别怕。心里有什么想头,便当着大家的面儿说出来吧。” 来福胸口起伏了几下,刚想说话。 一旁顾青禾红着脸争先:“太子妃,请容不才先说几句。” 云媞看向他,颔首,“好。” 顾青禾起立,“太子妃,我等虽还都未有官身。可男子汉大丈夫,生当立于天地之间,岂可、岂可……”他飞快地看了来福一眼,不忍再看似得马上转过脸去,“我那小师弟也是栋梁之才,岂能就这么任人践踏?” “践踏?”云媞奇了,“你小师弟是哪个,谁又践踏他了?” “呵……”顾青禾冷笑,“太子妃,恩师不便直说,不才就说了。虽说这诚王府确很适合做书院。可若要用我小师弟一辈子的幸福来换,那也……也太不值。太子妃不妨自己瞧瞧,他与这婢女,般配吗?” 云媞攥着来福的手,定定了看了顾青禾一眼,目光又逐一扫过下首众人。 她轻笑一声:“确实不配。” 云媞抬手,为来福整理了一下耳边碎发,“我们来福年纪还小呢,不谈这些。”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沈泓文忍不住看了妹妹沈闻莺一眼。不是妹妹说太子妃有意把身边的侍女许配给丘山圣人的弟子吗? 是此事有什么变动,还是…… 连太子妃自己也觉得配不上,故而不愿强求? 若是太子妃自己能松口,那可就太好了。 众书生听见云媞这样说,都是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为马敬业能逃过一劫感到高兴。 马敬业倒是一愣。 心中莫名地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原来,竟不是冲着他来的吗? 可他怀里,连写着生辰八字的庚帖都准备好了……这又算什么…… 他和众师兄一起,看向端坐上首的云媞。 第一次觉得太子妃是这么地,让人捉摸不透。 倒是一旁的顾青禾,自觉鼓足勇气,耨足了劲儿挥出去的一拳,好似砸在了棉花上一般,浑身不得劲儿。 他耳中只听得云媞说他的小师弟和那婢女,不配。 听那意思,倒像是小师弟配不上一个丫鬟。 顾青禾:“太子妃这话……可是瞧不起小师弟?” 他回想着与马敬业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愈发地觉得自己那师弟人品高洁如明月。 怎么可能配不上一个丫鬟? 顾青禾:“师弟虽出身寒微,却才华横溢,文采斐然,别说是配一个丫鬟,便是配世家小姐,也绰绰有余。太子妃岂不闻士可杀不可辱吗?” 丘山圣人这一众弟子中,顾青禾和马敬业关系最好,忍不住为他鸣不平。 云媞听得顾青禾慷慨激昂这一顿,不觉笑了,她看向丘山圣人,“圣人赐教。说不配的也是你们,说绰绰有余配得上的,也是你们。这意思便是,无论如何,总之便是我这婢女卑贱,你们书生高贵,偏要把人踩到脚下吗?” 众人看着,太子妃虽面上带笑,目光却有些泛起冷意。身周竟散溢出常年上位者的摄人威压。 有人受不住她目光直视,径自低下头去。 也有些人觉得,太子妃在如何,还不都是靠着太子?她一个女人家,就算不悦,大不了就是不许他们用这书院,还能把他们怎么样? 顾青禾听着云媞的话,便有些按捺不住,“太子妃勿怪。这世间本就男尊女卑……” “呵,”云媞轻笑一声打断,“男尊女卑,圣人也是这么想的吗?” “咳咳……” 丘山圣人闻言叹了口气,抬手止住弟子们的议论。他对这王府做书院最初的兴奋劲儿已被自己强压了下去,“老朽敢问一句,太子妃到底是想要你这婢女如何?” 若非要塞给他的弟子做妻子…… 他就算再心动这王府,也不能叫学生为了他这点子想头,就赔上一辈子。 爱徒马敬业更是不行。 丘山圣人:“沈家对老朽有恩,更是蒙太子、太子妃看中,若有有的找老朽的地方,老朽自当不辞。可老朽这些弟子,还是些不懂事的孩子……” 这就是婉拒了来福与圣人任何一个弟子婚配的可能性。 众人听得丘山圣人的话,都为老人捏了一把汗。 他这是为了捞弟子出火坑,宁可自己顶上啊!万一太子妃真的恼了…… 下一刻,云媞竟与来福对视,畅快一笑。 云媞:“得了圣人这句话,便都好了。” “怎么?” 云媞歇来福的手起身,“圣人答应你入门做他的弟子,来福,还不谢谢老师?” “什么?” 云媞此言一出,下面简直炸开了锅。 连丘山圣人都愣住了。 不是要把这小丫鬟嫁给他的爱徒马敬业吗,怎么不是指婚?而是叫这女子,进学? 刚才来福来时,云媞便说让她“拜见师父”,可众人都当太子妃谦逊,未放在心上。现在才明白,“师父”这两个字的重量! 云媞无视众人精彩的脸色,只看向丘山圣人,殷切道:“太子和本宫都感圣人有教无类的高义。圣人若愿意收来福为徒,这地方便全交与圣人做书院用,本宫与太子分文不取。”云媞面上笑意盎然,“圣人觉得可好?” 此事若换到旁人身上,那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好运气。 可普天下,谁不知道丘山圣人不收女弟子? 如今,太子妃却偏要仗势欺人,强迫圣人…… 众弟子对视一眼,皆为恩师不平。 丘山圣人也叹了口气,“太子妃这是难为老朽了。”他沉吟了片刻,抬头道:“敢问太子妃,你这婢女,是何出身?” 云媞拍了拍来福,“圣人问你话,你自己说。”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来福身上,她张了张嘴,只觉口中一阵发紧。 竟是……怕得不出来话了! 第355章 太子妃仗势欺人 刚才在门口听了许久,来福心中早就生了惧意。 冷庭旭又说,可以带她走。 还说太子妃并不是要为难她。今日既让她来了,允她在众人面前出头,便从未想过,她会为她丢脸。 毕竟,这也是云媞作为太子妃,第一次在世人眼中亮相。 冷庭旭:“你若怕成这样,才是真正给太子妃丢脸。” 来福手指一下子攥紧了藤椅扶手。 她不能让小姐失望,决不能。 所以,她来了。 她决心做好。 迎上众人质询的目光,来福:“奴婢、奴婢……我,我是前头武安侯府家生子儿出身,爹娘都早没了,自幼就长在侯府大厨房。武安侯府获罪,我蒙太子妃看顾,入太子府伺候,是东宫一等婢女。” 马敬业随着众人抬头,再次看向来福。 她未伤到的那边脸,着实清秀。可惜…… 可惜毁了容貌,也可惜是家生子出身,说来说去,也是个奴籍。 和男子比不得,女子若入了奴籍,这辈子就打上了伺候过人的烙印,再洗不清了。 “家生子儿出身,”丘山圣人沉吟,“那么,这位婢女,可有什么过人的长处?” “我、我……精通膳食。” 来福这话说得又急又快。众人听了,都笑。 谁不知道丘山圣人秉承先贤理念,最是知道君子远庖厨。 圣人没笑,依旧看着来福,温和道:“为何想要进学?” 当下的大盛,贵族女子进学者亦有之,可她们也不过是为了混个才女的名头,将来好上嫁。可来福一个婢女,又是个废了的婢女,进学……可以说是毫无用处。 “这……” 问到为何进学,来福迟疑了一下,咬唇看向一旁的云媞,“是、是太子妃让奴婢来的。” 她一慌张,又故态重萌,言语间带出了“奴婢”二字。 丘山圣人闻言点了点头,老人叹了口气,看向云媞:“还请太子妃勿要强人所难。” 云媞面色不变:“圣人怎么说?” 丘山圣人:“老朽虽有个有教无类的虚名,可弟子需要的,是因材施教。可这世上,素来人才难得。”说着,圣人看向自己的众弟子,他们虽还年轻,身上也有很多不足,可都是才华横溢的好孩子。是他的骄傲。 圣人不觉挺直胸膛,“不是什么人都适合进学。太子妃身边这位姑娘,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丘山圣人的弟子们感觉到恩师的目光,不觉都端正坐态,微微扬起下颌对着来福。 他们虽还未晋身,可都是些天之骄子。 怎可能和一个婢女一同进学? 谁料,来福此刻上半身都从藤椅上支起,她急急道:“我知道的!” 丘山圣人看向她。 来福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她不自觉地颤抖着手指攥紧云媞的手,“太子妃说、说过,奴婢忠勇果毅,堪、堪为人臣……故要读书明理,往后才、才可堪大用!” 大殿里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片刻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众书生齐齐笑出声来。 他们是万里挑一的才子,跟在圣人身边,每日天不亮便开始苦学。为的不过是通过科考,入朝为官,施展抱负。 可即便十年如一日的苦学,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尚不敢说一句“堪为人臣”“可堪大用”。 如今这话,却从一个残了的婢女口中说出。 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连沈家兄妹都掌不住笑了。 沈闻莺看了高高在上的“牧云安”一眼。她不愧是牧家私生女出身,当真以为一朝捡漏,成了太子妃,就能为所欲为了吧?真是贻笑大方。 尤其沈闻莺注意到,这殿上伺候的,似乎就是刚才招进来的民夫。 这些人与家中豢养的奴才不同,到了时辰是要下值归家的。他们的嘴可不似家生子儿奴才那般严。 “牧云安”今日出的丑,怕是明日天不亮,就要传扬出去。 到时候,看这太子妃如何收场。 众人哄笑声中,来福小脸通红。 知道自己怕是说错了,给自家小姐丢了大脸,来福咬唇看向云媞,眼眶都急得红了。 云媞面色不变,唇边依旧浮现着淡定的笑意。 等到众人都笑完,丘山圣人怕太子妃尴尬,轻咳一声开口道:“小姑娘,你是叫来福对吧?你既生了这荒唐的想头,老朽今日便告诉你。你可知道,我大盛一朝,志在朝堂者,有三不可?” 圣人开口,众弟子都点头附和。 知道顾青禾今日在太子妃手下讨了没趣儿,丘山圣人特意向最得意的大弟子:“青禾,你来告诉这位来福姑娘。” “是。” 青禾长身玉立,淡青色的袍袖一荡,看向云媞和来福。 “好叫太子妃和来福姑娘知道。” “这一不可,来福姑娘是女子,素来女子入不得庙堂。” “二不可,来福姑娘是家生子儿出身。纵是男子,一旦虎落平阳,落了奴籍,再想入朝为官,需主子带携。就如如今的木子恩木将军,门下木晰,原是家仆,可也因军功,为木子恩将军举荐,殿下格外开恩,封为骁骑将军。可来福姑娘,这条路你也走不通。你的主子,也是个女子。” “这第三不可吗,”顾青禾略微沉吟,又看了马敬业一眼,才缓缓道:“我朝虽无铭文规定,可到底……不曾录用过毁容、身有残疾之人。试想,那庙堂之上,是万里挑一的去处,若录了残缺不全之人,岂不让外人笑话我堂堂大盛,寻不出一个全乎人来?” 一番话说完,顾青禾也觉自己似乎对一个瘫了的小女孩过于残忍。他顿了顿,缓和语气道:“姑娘忠勇,不如……太子妃还是为她指一户好人家嫁了吧。” 丘山圣人身边,马敬业下意识捏着大腿侧的软肉。 这小丫鬟……虽然瘫痪,脸上也有伤痕。 可自己……也不是不能娶她。 都是为了恩师的大业。他可以牺牲自己,一辈子…… 云媞安安静静听顾青禾说完,看向丘山圣人。她脸上面具时间有限,耐心也见了底。 众人看见,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扶着侍女的手起身,向丘山圣人微一点头。 这是……要走了? 是不是顾青禾辞锋太利,得罪了太子妃?会不会…… 众人正有些惶恐不安。可随即又想到,太子素有公正的贤名。就算太子妃要如何,还有太子呢! 太子妃要走,就让她走吧…… 下一刻。 云媞走到丘山圣人身前:“圣人,来福是本宫贴身婢女,本宫视她如亲妹妹一般。要么,圣人为天下先,收下来福这个亲传女弟子。要么……” 云媞微笑,“本宫保证,从今以后,圣人门下的弟子,永不出仕。” 此言一出。 顾青禾险些踩到自己飘逸的袍角摔倒:“太子妃,你怎可……怎可如此仗势欺人?” “你这样,太子知道吗?” 第356章 她这样,太子知道吗? “仗势欺人?” 云媞笑了,没想过这个词有朝一日,居然也能用在她自己身上。 女孩自素白袖口探出纤细手指,指向自己鼻尖,“本宫仗势欺人?好,那你便说说,本宫仗的是谁的势?至于太子知不知道,你猜呢?” 顾青禾脸色难看,一口气梗上胸口,说不出话来。 太子妃是皇家妇,她能仗谁的势? 无非是太子…… 甚至是皇帝。 众人也跟着脸色变换,再坐不住,跟着顾青禾起身。 见丘山圣人要说什么,云媞抢先开口:“本宫今日也敢问圣人一句,据我所知,圣人门下,商贾子弟有之,贫民子弟亦有,甚至也有仆役、流民、游手、小乞……圣人不曾挑拣过他们出身。” “只因他们是男子,不过一时失足,跌落下来。未来依旧不可限量。太子妃岂不闻英雄不问出处?” “呵,未来不可限量吗?”云媞一笑,“敢问圣人,门下弟子有入朝为官者,最高官至几品?” 丘山圣人门下出自寒门的多。德昭帝这一朝,他们中最高也不过是个三品文官。 圣人据实回答。 云媞笑着,“圣人说的是通议大夫王谐吧?” “正是。” “不过三品。”云媞笑意更深,“可我的来福现是东宫属二品女官,她又有救主大功,未来本宫入凤仪殿,她便是一品女御。一品和三品,孰高孰低,圣人分得清吧?” 云媞说罢,看向面露不忿的众弟子,“列为都是人杰,可有谁敢说自己未来必将官居一品呢?” 这话,无人敢说。 云媞又道:“这世间重男轻女。可男子为官者,想为官者多如过江之鲫,女官却万中无一。圣人岂不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此间谁贵谁贱,还用本宫明说吗?” “这、这怎么能算……?” 不等众人开口辩驳,云媞又上前一步,“至于那三不可,呵。列位是不是忘了,我大盛开国将军崔鹤年。” 众人神情皆一怔。 云媞朗声道:“崔将军昔日为护太祖皇帝,断了双腿,终生不得起立。圣祖皇帝亲口赞曰:‘卿体虽残,志气弥坚,昔以一躯扞阙,万夫莫摧,诚社稷之干城也。是大盛之幸。’如何到了圣人弟子口中,变成了不体面,要贻笑大方呢?” 众人再不敢说话。 唯沈泓文、沈闻莺两人对视一眼。沈闻莺眼眸闪了闪,这“牧云安”辞锋颇锐,竟不是个腹中空空的草包。 也不怪溪姐姐被她拿捏…… 一众人中,唯有顾青禾涨红了脸,“一介奴婢岂能与我大盛开国将军相提并论?还请太子妃勿要混淆试听!”他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伸手指着来福,“她是女子,就、就是不可以!” 云媞静静看着他:“为何?” 马敬业不忍,皱眉上前:“师兄……” 顾青禾闭了闭眼睛,咬牙道:“因为女子若入圣人学堂,必会……惑乱人心,有辱清明,使众弟子辜负圣人的教诲。” 他这话声音极轻,众人却都听清了。 云媞:“什么意思?” 丘山圣人长长叹了口气,“那是……一桩旧事了。既太子妃非要追问到底,老朽少不得要说……”他伸出手,拍了拍顾青禾肩膀,让他站到自己身后,才向云媞道:“十年前,老朽气候未成,那时候是收过女弟子的。那女弟子确实聪明灵透,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该……勾引男弟子,最终……珠胎暗结,酿成大祸!” 云媞:“然后呢?” “然后?”丘山圣人花白的胡子一颤,苦笑道:“男弟子父母闻得此事,闹上老朽门来。老朽一时气急,不过说了那女弟子几句,谁想她心量这样小,竟就……悬梁自尽……”那是丘山圣人一生的阴霾,“男弟子也因此事为乡里所不容,为父母逐出门去,至今都未有音讯。故老朽发誓,往后只教弟子一心向学,再不收女子进学,还请太子妃体谅。” 顾青禾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是咽下了涌到口边的话。 丘山圣人:“太子妃,此乃老朽门中丑事,今日也抖落了出来。并非老朽瞧不起太子妃这位婢女,只是……”他长长叹了口气,捻着胡须,“还望太子妃谅解。” 云媞皱起眉头。 她身边,来福因坐在藤椅上,身子矮了半截。小丫鬟伸手扯了扯云媞衣角,“小姐,是奴婢无福,不配……” “不是的。”云媞一口截断,她看向丘山圣人,正色道:“此事依本宫听来,明明是那男弟子也有错。” “是……”丘山圣人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所以那男弟子也背井离乡,不知所踪……” “既然是男女都有错,为何圣人只不收女子,男弟子却是照收不误呢?” 丘山圣人一愣,张口还不及说话。 顾青禾再忍不住:“是那女弟子勾引男弟子在先,明明是她狐媚……” 狐媚…… 云媞眸光一冷。 昔日,那武安侯府的傅家老太太,还不是口口声声说她牧云媞狐媚,勾搭了傅轻筹? 可实际上呢? 云媞看向顾青禾,冷声:“依本宫看,事实倒未必如此。” “怎么不是?”顾青禾脸彻底红了,他捏紧拳头,“那男弟子正是、是……家兄!哥哥平日里最是端方守礼的一个人,若不是那女子勾引,怎会、怎会……” 因为此事,家族寄予厚望的兄长音讯全无。顾青禾每每提起此事,都愤恨不已。“娘为此几要哭瞎了眼睛,爹也在族中抬不起头来,还不都是因为那女子……” “顾公子这样说,可是觉得令兄是受害者?” “难道不是?” 云媞抬手摸了摸脸颊。 她今日本不想把事情闹得这么僵。可一句“狐媚勾引”,却叫她不愿再忍。 云媞:“顾公子,可还念着你那哥哥?” “自然……”顾青禾攥拳,他今次来京,也是希望能打探到兄长的消息。 “那便如你所愿。”云媞一笑,击掌三声,淡淡道:“把人带上来吧。” 第357章 她不信漫天神佛 这个女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连一向沉稳的丘山圣人,此刻也有些变了脸色。 他越发琢磨不透眼前这个太子妃了。 丘山圣人是当世大儒,虽一直带着心爱的弟子们游学,不曾拥有过自己的书院,可曾经想聘请他的达官贵人却属实不少。高高在上、各式各样的贵人,丘山圣人没少打过交道。却第一次见到太子妃这样的。 为了这么一个荒谬的目标,为了这么一个卑微的丫鬟,肯如此大费周章。 她真的只是为了自己的丫鬟安排一个出路吗? 丘山圣人打量云媞的目光中,带着审慎的好奇。 不多时,外面侯着的玄甲卫便带了一个人进来。 众人定睛一看,见是一个身长五尺,蜡黄面孔的和尚。 这和尚一身褴褛的僧袍,新补丁叠加着旧补丁,几乎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身材也枯瘦佝偻。现在的天气还是乍暖还寒,这和尚却赤着一双脚,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青一块紫一块,没有丁点儿好皮肉。 只是他低垂眼帘,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倒有几分像庙里泥塑的菩萨。 竟是个贫苦的行脚僧人。 “这是……?” 云媞看向那僧人,淡淡道:“自己说吧。” “是。”僧人恭顺低头,“贫僧法名堪忍,如今在京西莲花寺挂单,行脚来此,多谢大施主供养。” 是个云游僧,被太子妃养在了府上。 云媞:“大师为何出家,为何做了最苦的云游僧?” 堪忍和尚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 云媞:“大师实话实话便好。” “……是。”堪忍和尚无奈道:“只因贫僧俗家时,罪孽深重,做下了天大的错事,才不得不出家为僧。幸得师父点化,方知道过去一切皆是空,自此发心修行,才做了行脚的苦行僧。” 他言语到此,面上全是悲悯神情,引得众人一阵唏嘘。 都觉云媞这个太子妃当真莫名其妙,竟要逼迫一个僧人。 有人忍不住开口:“太子妃,就算你不信漫天神佛,不信因果报应,可也需礼敬三宝,勿要为难这位大师……” “本宫确实不信,”云媞直接打断,她轻笑一声,“三宝?三宝是佛宝法宝僧宝,你们如何知道眼前这位大和尚,就是僧宝呢?” 那人还不及答话。 堪忍和尚连忙道:“贫僧不敢。” 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倒是和他的名字十足匹配。 云媞把众人不忍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下微微冷笑,觉得丘山圣人的弟子也不过如此,一群涉世未深,看人只看表面的小孩子罢了。 这书院,也不是非要圣人不可。 她没了耐心,向堪忍:“大和尚,你的俗家兄弟就在这堂上,怎么你不敢认吗?” 众人闻言一惊。 马敬业猛地抬头,看见身边的师兄顾青禾身子摇摇欲坠。 他早认出来了,血脉相连的兄弟! “哥……大哥?” 顾青禾的哥哥顾清行出事时,他还是个孩子,记忆不深,很多事都是后来听爹娘闪烁其词的言语里面带的。 他看着眼前走失多年的亲人,从玉树临风、丰神俊朗的富家公子,变做了如今模样,只觉心如刀扎。 顾青禾扑到堪忍和尚跟前,“大哥,真的是你!你如何……如何自苦成了今天模样?爹娘都想你,娘哭得眼睛都不好了,你随我回家,可好不好?” 堪忍和尚却垂下眼睛,“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贫僧不是你的大哥,贫僧只是堪忍。” 这场兄弟相认的戏码,看得身边一众学子们有的眼眶泛红,心生感触。 他们看向云媞,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却见云媞微微一笑,“自苦?” 这堪忍和尚年轻时做过风流韵事,女子搭上了一条命,却被说是狐媚勾引。男子苟且偷生,却被说是自苦赎罪。 这个世道,对男人可真是太宽容了。 云媞:“兄弟得以相认是大好事。堪忍大和尚,不如你今日就把当年的事一并说个清楚,本宫就允你还俗,和弟弟回家。如何?” 此刻的顾青禾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一门心思只看着自己苦寻多年的哥哥,“大哥,跟我回去……” 堪忍和尚却是摇了摇头,“太子妃,贫僧当年之事已盖棺定论,求太子妃不要苦苦相逼。” 当年之事…… 他这话一出,顾青禾才反应过来。 太子妃竟是逼着堪忍和尚,说出他和那女子的过往。这真是……强人所难。 顾青禾涨红了脸,“太子妃,哥哥当年是被勾引……” 他话音刚过,大门处传来一声嘶哑的哭叫。 一对年过六旬的男女,哭喊着冲了进来。 其中的老妇抬起手,奔着堪忍和尚便冲了过来,“顾清行,你敢说当日,不是你逼死我闺女?不是你欺辱了人,又做缩头乌龟不肯担当,才害死了阿云?不是你家那一对公母为了你名声,上门对阿云冷嘲热讽、苦苦相逼?这些,你敢说你不是?你敢说?” 老妇被丘山圣人众弟子拦住,还在口口声声叱骂。 “我只阿云一个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背负着污名死了!我和老头子便是豁出这一条命来,也要为女儿寻个公道!”那老妇眼睛红得骇人,明明是十分枯瘦的一把身材,却几个年轻力壮的学子联手,都险些阻拦不住。 那老头儿也在一旁哀哀哭着,“我的阿云,明明是那么好一个姑娘,死后却要背着淫贱材儿的骂名!这男的却活得好好的,凭什么!凭什么?!!” 顾青禾在一旁愣愣的,“你们说什么?明明是那女子坏了我大哥前途……” “顾小公子,你和你爹娘一样,都是这样一副嘴脸!”老妇毫不犹豫地骂回去,“阿云一个女子,才十几岁的姑娘,她一个人,就能大了肚子?阿云什么性情,我这个做娘的最是知道!她只是被人骗了,她不是淫.贱。她从来不是!” 老头儿也抹着眼泪:“顾家势大,当年出了事,那顾家老爷、夫人便是这样找上门来,口口声声只是辱骂,说我们家阿云,毁了顾大公子清誉。要我们阿云认下她腹中的孩子,是个野种,不是他们高贵的顾家血肉。以求为顾大公子正名。” “阿云苦求无果。” “这顾大公子就在旁边看着,一个屁都不敢放!” “我家阿云彻底伤心失望,才在夜间上吊身亡。阿云死后,顾家人把所有骂名都推到我女儿身上,大公子却被爹娘安排着,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如今,小老儿变卖了乡间田地,一路上追着大公子四处漂泊,只想问他一句,此事到底是谁的过错!” “大公子倒是脚程快,每次都给他躲过去了!” “如今,咱们两口儿也只是想问大公子一句,我阿云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骨肉!你说!” 第358章 是她毁了丘山圣人? 一番血泪控诉,听得众学子愣愣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连一旁的沈家兄妹也对视一眼。 沈闻莺性子直,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捏紧手指,轻声道:“这么说来,是那男的不像话!” 敢做不敢当,还是泼脏水、坏人名誉的帮凶。 那女孩子死了,背负骂名,男人却能活着。虽是做了苦行僧人,可却连当年的真相都不敢承认,一味只知道苟且偷生……这公平吗? 顾青禾闻言却是脸色涨红,他指着那对老夫妻,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他们在说什么啊? 他们怎么能说,自己光风霁月的大哥哥,是个敢做不敢认的卑劣之人? 怎么能说,当年是爹娘背着人,安排哥哥偷偷离开? 怎么能说,不是他们的女儿勾引,哥哥也有责任? 简直就是…… “撒谎”二字…… 在顾青禾看到老夫妇面容上,皱纹深刻下的痛苦时,却哽在喉间,说不出声。 家里,娘也是这样哭的。 口口声声念着“大哥”的名字…… 念完,就要骂那个害了大哥的女孩。 可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顾青禾看向堪忍和尚,“大哥,这是真的吗?若不是,你说啊!你说出来,我为你做主!” 堪忍和尚干燥的嘴唇抖动。 云媞:“大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 她是偶然遇到了这对进京为女鸣冤的老夫妇,问明情况后,第一时间便寻到了堪忍。她的玄甲卫找到他时,他已是准备跑了。 当时云媞便对丘山圣人的弟子有了几分失望。 如今,这失望更为浓重。 若是圣人的学说,只能教出平庸的官吏,天真的书生,和畏缩的懦夫。 那这书院,不办也罢。 她不需要这样没用的人。 云媞看着堂下哀哭的老夫妇,轻声问了一句,“你们,可怨丘山圣人?”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连那老夫妇也瞬间止住了哭泣。 丘山圣人花白胡子下,一张脸热得难受。 那对老夫妇转动眼睛,看向身旁的圣人。 是啊,怨吗? 岂能不怨? 他们好好地一个女儿,满怀信任地送到丘山圣人门下。 圣人说她聪慧,世所罕见,若能学得成,将来便能个女先生,教更多的女弟子。 他们的阿云,他们的傻阿云啊,就这么信了。 可最后…… 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是,他们的女儿年幼天真,为人骗去了一颗心,骗去了身子。可…… 可那男子,和丘山圣人,就没有责任吗? 阿云出事后,圣人沉默,一句话都不曾为她说过,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他就没有错吗? 老头儿双目通红,身上不住地颤抖,张了几次口,都不曾出声。 突地,老妇人哽咽一声:“不怨!” “嗯?”云媞看向她。 这是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老妇人:“我的阿云,能进学,是十里八乡第一个能到圣人身边学习的姑娘。她……她很开心。”老妇人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丘山圣人,“阿云每日回家,都蹦蹦跳跳地说恩师又夸奖她聪明。她说其实她不聪明,这世间有的是比她更聪明的女孩子,可她能走出这一步,往后就会有千千万万的女孩子,跟着她的脚印走出这一步。” 老妇人语气平静,回忆起女儿,声音中甚至带了丝丝温情,“我们当初,还怪她痴想,觉得她只要读书认识几个字,将来能嫁个好人家……阿云走后,我和老头子日日夜夜地睡不着觉,寻思来寻思去,我们……我们不后悔,不后悔送阿云去圣人身边读书。” “她……她是折了。可至少她想走的这条路,她竭尽全力地去走过了。” “我们不懂什么大道理……我们只是知道,去念书,阿云不后悔。若她还活着,也只会感激圣人,不会怨怼于他。” 云媞不再说话,她静静地转眼,看向丘山圣人。 好像能透圣人那把花白凌乱的胡子,看到数年前的他,也曾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也曾说过,“教会一个女子,其后便会有成百上千的女子。” 那是他的初心。 云媞定睛看着丘山圣人,轻声道:“圣人,可怪本宫?” 想起自己曾经唯一的女弟子,丘山圣人眼眶微红。 这么多年,他都忘了,她当年的模样,多么聪明乖巧,比他很多男弟子都强出数倍。那之后,他再不收女子进学,也是为了…… 忘不了阿云。 阿云的事,他愧疚…… 丘山圣人惨笑一声:“太子妃,是老朽无能,未能约束门下弟子,德行有失……”他顿了顿,字字椎心泣血,“为人师表,老朽不配!” “老师!” 顾青禾眼眶红了,他咬着牙,狰狞地看向云媞:“你为何逼我,为何逼迫我们?你到底要我们怎么样?!” 不过就是收一个丫鬟为徒的小事! 做不到,竟就要毁了顾家名声,毁了丘山圣人名声! 太子妃,当真好狠的手段! “怎么样,该是顾公子自己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补偿阿云一家,向他们赎罪。”云媞冷冷道:“大盛律,商贾子弟不可入朝为官,顾公子进学,应当只是为了读书明理。现在看看,你的书,怕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 丘山圣人打断顾青禾的话,“青禾,是咱们错了。” 阿云的爹娘,就只是想要女儿名声的清白。 他们所求的和他们失去的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 他们却为此,赔上了一生。 云媞看向堪忍和尚,“大和尚不配为僧,还是还俗吧。”然后,去背负起他的责任。 堪忍脸色苍白,身子摇晃了一下,却也只能讷讷答道:“……是。” 云媞又看向丘山圣人:“圣人,此事不出半日,便会传遍盛京,你的名声怕是……也要有瑕。” “老朽知道,这是老朽……应得的。” “至于书院和来福之事……”云媞顿了顿,“不如这样,丘山圣人,本宫与你比试一场吧?” 云媞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愣。 比试?比什么? 丘山圣人可是当世大儒,无所不会,无所不能,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太子妃一介女流,要和圣人比什么?能和圣人比什么? 丘山圣人也是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云媞的用意。 他对着云媞拱手,长揖到地,宽宽的灰白色衣袖拂在脚面上。 丘山圣人:“多谢太子妃仁善!” 第359章 约战 众人从诚王府散出。 沈闻莺还愣愣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哥哥,你说这太子妃……到底为何要与圣人约战?莫不是还想沽名钓誉?” 她一开始就觉得“牧云安”就是那样的人! 此举不过是想博取名声。 可观她为阿云出头这一系列行径,沈闻莺又觉得,这个太子妃好像没那么简单。 不说旁的,她沈闻莺在族中,也是个头脑顶顶好用的人,生了一个天生便会计算的好脑瓜儿。可若是易地而处,阿云的事,她便处理不了那么好。 多半会…… 给那老夫妇些银子,打发了。 沈闻莺皱眉,对自己很不满。她和太子妃,到底差在哪里?明明都是年纪相仿的女子,为何自己全然摸不透她的想法? 也是奇了。 沈闻莺:“大哥哥,咱们可要这就去太子府上?” 沈泓文皱眉沉思的模样儿与胞妹几乎一模一样,“先不急,再看看。” “看什么?”沈闻莺不解。 “看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这太子妃的名声……到底如何了。” 沈泓文顿了顿,“普天之下都知道,牧云安这个太子妃做得名不正言不顺,是捡了牧云媞的漏儿。她自己似乎也知道,婚后一直极低调,连个赏花宴都不曾办,民间对她不认得,她也没什么声望。” 与太子李怀肃正好相反。 沈泓文:“如今,太子妃却跳了出来,要与丘山圣人一争短长。只怕……此事,是太子的意思。” “太子的意思?”沈闻莺还是不明白,“可这太子妃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赢过丘山圣人门下弟子?” 云媞约战时,说得清清楚楚,是和丘山圣人。 可圣人说自己年纪大了,精力不济。 君子六艺,流传至今日的大盛,演变成了书、画、骑、射四项为主,丘山圣人请太子妃允许,许门下弟子代自己出战。 第一轮比评书画,便是定在三日之后。 三日…… 这三日,足够这则消息,传遍盛京,民间与朝堂。 沈泓文:“无论太子妃胜败,她都在给自己造势,营造自己在民间的声名。”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背后,定有李怀肃的授意。 不然,太子妃一个女子,要才声,要贤名,做什么呢? 名声对于女子来说,只要一个“清白”就够了。 旁的,都是无用的东西。 沈泓文:“再看看,别急,不要贸然决定。” 沈闻莺蠢蠢欲动的心,只能按下。 另一边。 诚王府里伺候的,都是现从民间招上来的人。到了每日酉时,便下值归家。 大厨房的陈妈今日伺候众学子饮食,听上菜的小丫鬟回来讲,把今日大殿上的事儿,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们大厨房伺候过众人吃食,过了饭点儿,便再没什么大事要忙。 几个老婶子索性坐在一起,听那小丫鬟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讲。 讲完,几人都笑,胡乱评价。 “太子妃为了一个丫鬟,值得吗?女孩子,还是多赏些嫁妆,叫她回家嫁人得好。那才是一辈子呢。为何倒要难为丘山圣人?” “可听说那丫鬟毁了容,就算嫁妆丰厚,哪里有人肯要她?” “嫁妆丰厚没人要,会识文断字就有人要了?谁家娶媳妇,是要娶一个女秀才回家?这些贵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依我看啊,太子妃是自找不痛快。这女子,生来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干嘛非要出来张扬?丘山圣人也不是没收过女弟子,最后不还是不行?” “我看,太子妃这事儿成不了。她不过一个女子,再有才华,怎么跟圣人比?”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喊陈妈:“陈妈,你愣着干什么?”那人素来就是个大嘴巴,最爱说爱笑,“陈妈刚不是也动了心,想去念书吧?人家可不收你这样的老帮子!” 说着,众人哄笑。 陈妈啐了一口,收拾东西去了。 她一路想着心事,到了家,推开那扇窄门,“小玉,娘回来了。” 好半晌,里屋才传来闷闷的一声,“……嗯。” 倒是一旁厢房中,丈夫走了出来。两口子对视一眼,都是轻声叹了口气。 “小玉这孩子命苦,往后……可怎么办?” 他们的女儿,十几岁的年纪,被流氓奸污,没了身子清白。 小玉想死,上吊、撞墙、投河都试过来了。幸亏爹娘看得紧,才侥幸救回一条命来。 可精气神儿却不似从前了。 原本机灵爱笑的小姑娘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爹娘一点法子都没有。 那害人的流氓已被收监,可小玉身上心上的伤痕不除,她未来……可怎么办? 两口子私下里商议,“不嫁就不嫁了,大不了往后养她一辈子!” 可心底也知道,自己定是要比女儿先走一步。 到时候,留小玉一个人在世间飘零,无处傍身。 那样的日子…… 还不如死了。 可如今…… 要是丘山圣人肯收女弟子,小玉要是能去,学得一身本领,好歹能安身立命,讨一口饭吃。 陈婶知道,如今想这个,太早了。 丘山圣人没答应。 可她真的好希望,好希望……太子妃能赢。 替她,替她的小玉,赢一次吧! “愣着做什么呢?你傻了?”丈夫伸手在陈婶眼前晃了晃,“诚王府的差事可好做?” 陈婶回过神来,看向自己老公,慢慢地点了点头:“老头子,我跟你说个事儿,咱女儿的出路,或许就在这上头……” 不过一夜,太子妃逼迫丘山圣人收女子为徒不成,约战圣人的消息,就在盛京传开。 李怀肃下值回来,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回府,径直进到云媞房中,向绿萼、花嬷:“你们出去!” 云媞淡淡的:“去吧。” 花嬷有些担心地看了太子妃一眼,还是躬身退了出去。 李怀肃:“云媞,你真想给来福找个好出身,大不了孤为她延请名师,在府中悄没声息地学便是了。何必要折腾这么大的阵仗?” “你生气了?” “不是生气。是担心你!” “担心?太子觉得,我会输?” 李怀肃一愣。 “云媞,那是名满天下的丘山圣人!” 他不是担心她会输,是在担心…… 她会输得有多么惨! 第360章 她输定了! 丘山圣人是谁?名满天下,大盛第一儒家学者! 琴棋书画、诗词骑射无一不精的当世第一流人物! 李怀肃承认云媞很优秀,可再优秀,也不过一个闺阁女子。 所幸圣人托词身子不适,让自己的弟子出首,与云媞对战。想来,是给云媞这个太子妃留足了颜面。可即便如此,丘山圣人的弟子也是万中无一的人中龙凤,云媞要怎么跟人家比? 难不成是…… 李怀肃面上神情沉了沉,“云媞,此事已传扬了出去,孤不能帮你,枉顾私情。” 云媞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不需殿下费心。” 她没想着作弊。 是真的有心想和圣人门下,一较高下。 云媞的父亲牧殊城,为人虽然卑劣无耻,可却是当之无愧的状元。学问上,自不必说。 牧殊城从小教云媞读书,未曾藏私。 再加上云媞性子跳脱,喜求真务实,又有沈氏护着,便是雕虫小技,微末伎俩,只要云媞有兴趣,沈氏都会为她寻这一行当里最顶尖的名师指点。 但说书画一途,云媞跟着画圣吴先生学过三年。 只因她是未出阁的女子,素不以吴先生弟子自诩。 书画上,若不是为了藏拙,云媞不曾怕过谁。 且师父说过,书画一技,若论平日里的基本功,都是大差不差的。能拉开距离者,单看这人眼中着意的是什么。 丘山圣人的弟子眼中着意的到底是什么,云媞也想看看。 想着,她唇边不觉挑起一丝微笑。 昔日在家时,云媞性子最不服输。她如今,倒好像回了那时候,一心一意只想着如何迎战,输赢倒抛出了脑后。 云媞这副模样,看得李怀肃气不打一出来。 “云媞,你我夫妻一体,你的事就是孤的事!怎么叫不劳我费心?”他越说越气。来之前,李怀肃已为云媞想好了办法,“到三日后,孤为你延请太医,只说你那日病了。丘山圣人那边,孤去打招呼……” “不可!” 云媞拧眉,“殿下,我要去比试的。” “你……”李怀肃只觉胸口闷痛,忍不住咳了出来,“云媞,孤已经很忙了,你能不能……不要闹了。” 他此言一出,便见云媞神色冷了几分。 云媞:“殿下,此事我事先已与你哦打过招呼,当时你答允我可以便宜行事,现在,如何又不允了?” 李怀肃有苦难言。 云媞确实和他提过想请丘山圣人收来福为徒。 可却没说,圣人不允,她就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难以收场! 云媞:“殿下可是害怕我为殿下丢人?” “这倒不是……” 可若是输了,云媞自己不会难过吗? 这毕竟是她作为李怀肃的太子妃,第一次在盛京亮相。 李怀肃:“只是……此事若输得不好看,只怕你往后几年,都抬不起头来。你可知朝堂上是如何议论你的?” “朝堂上都已经知道了?”云媞轻笑。 看来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李怀肃:“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不重要,我不在乎,殿下也不必放在心上。”云媞笑着打断,“殿下若觉得我是内宅女子,此举逾矩,那朝堂上的臣子议论储君后宅,更是无礼。殿下要怪,就怪他们去吧。” 李怀肃瞠目结舌。 说不出来,只能靠咳嗽掩饰。 他想起了,从前的云媞,辞锋颇为厉害。他从前就不是对手。 苦笑间,李怀肃发觉自己已经被云媞推出门来。 云媞:“三日后,我便要拿出画作来和丘山圣人的弟子比试,殿下饶我一个清净,可好不好?” 竟是赶他走! 李怀肃恨得跺脚。 谁家的王妃,赶自己的夫君出门啊? 他刚一出云媞院子,迎面便被一团枫红色撞进怀中。 李怀肃真是气躁,不觉拧眉开口叱喝:“放肆!太子妃素日里不管你们,倒纵得你们一个个的,眼睛里没有王法了!” 他以为对面不过是云媞院中侍女。 只是穿得有些耀眼。 没想到那女子抬头,一张粉馥馥的芙蓉面,眼横秋水,其中全是媚意。 “臣妾良悌小秋,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良悌? 李怀肃愣了愣,才想起来眼前的女子是谁。 他眉毛拧得愈紧,“你不在自己院落里好生呆着,出来做什么?” 小秋刚才吃李怀肃狠狠撞了一下,额头都撞得红了。她眼圈也红,鼻间也红,一副十足可怜委屈的模样儿,“妾身……是给太子妃请安。” “她怕没时间见你。”毕竟,云媞此刻连他这个正经夫君都没空见,岂会有时间搭理一个萧皇后塞进来的太子良悌? 李怀肃挥挥手:“你走吧。” 人是皇后塞进来的,位份是云媞求着他封的,他无意难为眼前这个女人。 小秋却不起身,“殿下……” “怎么?” “妾身……头好晕。是刚才,撞在殿下身上,殿下身上好硬……撞得妾身发疼……” 李怀肃:…… 他开口刚想叱喝,眼角余光却瞧见云媞房中,雕花窗被无声地推开。 话到了唇边,变成了:“孤扶你起来。” 小秋正低着头,做娇弱状,耳听着李怀肃的话,猛地一喜! 都说太子爱重太子妃,两人之间,怕是不好插入进去。她从前便不信。今日一见,果然…… 太子也是男人,是男人就……抵挡不了她的柔弱美貌。 又想到此处是在太子妃院门前。 小秋秋波一转,故意弱弱地道:“殿下,妾身不敢……” “有何不敢?” “太子妃若知道,会怪罪、怪罪臣妾……”这便是在暗示,云媞是个不容人的。 身后,窗户“吱嘎”一声。 竟是被大力地从里关上! 李怀肃强压下上扬的唇角。牧云媞,也有你心焦的时候! 他看着眼前的红衣美人儿,第一次觉得这个秋良悌,真是个妙人儿。 肯陪他演戏! 李怀肃故意扬声道:“太子妃不是善妒之人,孤宠爱的女人,她一定容得下!” 说着,他一把扶起地上的小秋,声音更大:“孤送你回院!” 小秋又惊又喜:“多谢太子!” 李怀肃最后瞥了那扇窗户一眼,见雕花窗关得死死的,里面一丝声息也无。 他不知道,那扇窗后,是花嬷。 看着眼前那一幕,花嬷恨恨,“太子妃,太子殿下跟那个狐媚子一道走了,怕是……” “窗户再关严一些。”云媞头都不抬,“别吹皱了我的画纸。” 至于李怀肃,他也是时候该亲近亲近萧皇后塞进来的那两个女人了。 第361章 太子宠幸了良悌 “太子妃,那两个女子分明来者不善,你就放心让殿下跟着她们去?”花嬷恨铁不成钢。 她跟了太子妃这样久,越是接触,越觉得她真是样样都好。 只有一样,好像…… 没那么爱重太子。 云媞低头只是看着空白的画纸愣神,“放心。” “你……唉!” 当夜,李怀肃真的留宿在了秋良悌的院子,到第二日时三刻方才起身。不少下人都亲眼看见,秋良悌亲手为太子殿下扣上胸前襟扣,送殿下出院。 此事就像风,顷刻间就传遍了整个太子府。 住隔壁的翠良悌得了消息,紧着来给李怀肃请安,却到底扑了个空。 李怀肃已走了。 翠微看着对着梳妆的小秋,不悦地阴阳道:“妹妹好手段,好福气!只是你我是从一个地方出身的,如何你一朝飞上了枝头,竟也不顾着姐妹呢?” 小秋:“翠姐姐说笑。你我都是良悌,一样的人,妹妹哪儿有能力拉扯姐姐?” “你还不肯认,”翠微冷笑一声,“现在,阖府上下都知道,太子已经幸了你!” 铜镜中,小秋眼中闪过一抹暗光。 偏生翠微不肯住嘴,“呵,你还真以为男人宠你,你就能一步登天,等着往后当妃嫔?你倒是想,也得皇后娘娘愿意!” 她知道,两人都是萧皇后派到李怀肃身边的。 萧皇后的意思,小秋和翠微都清清楚楚。皇后要扶植自己的儿子李怀璋上位,李怀肃的下场就只能是被废黜,她们跟着李怀肃,下场好不到哪里去。为防两人叛变,她们一家人的身家性命都捏在皇后手里。 翠微:“你不肯带携我,也要小心皇后娘娘震怒!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说吧,翠微忿忿去了。 小秋出了口气,疲惫地垂下双肩。 可还不等她缓过气来,丫鬟推门而入:“秋姐姐,大喜!” 小秋拧眉,“出去!” 可她马上看清了来人的脸,面上的不悦立刻收了起来,化作恭顺笑意,“璎珞姐姐,勿要取笑我。有什么事儿,劳驾您老人家亲自来了?” 璎珞一身太子府丫鬟服侍,丝毫不点眼。 她笑:“主子已得了你的好消息,特意叫我赏赐你些金银。” 荷包沉甸甸地,被塞进了小秋手里。 小秋滞了滞。 她想说,昨夜太子并未与她如何,她算不上真正的得宠。 可…… 璎珞:“主子疼你,你的家人主子自有法子照拂,不叫萧家人害了他们去。如今,你出息,主子便要先救出你弟弟。你说可好?” 救出弟弟…… 小秋眼睛猛地一亮,辩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好……璎珞姐姐,替我多谢主子。” 另一边。 木子恩得了璎珞递出来的消息,笑了。 他看下坐下的傅轻筹:“傅世子,你那太子妃,这时候可要伤心了。” 太子有了旁的女人,太子妃心中不可能不动涟漪。 傅轻筹低头:“在下一身一命都是主子的,不愿再用从前贱名。” “别这么说。往后……还要还给武安侯府的荣耀的。”木子恩温和笑道,“不过,你对那太子妃,可有别的想头?依我说,也未必要她死,把她夺回来,岂不是更好?” 傅轻筹低头不语。 心中却是一动。 把云媞……夺回来? 是啊,牧云媞官面上是个死人。只要李怀肃肯相信她死了,她就还能待在他傅轻筹的身边,谁也不知道。 就和从前一样。 待一辈子。 傅轻筹抿唇:“在下不敢妄想。” “胆子大一点,”木子恩笑,“机会,随时都有,说不定,也快要来了。” 太子府中。 没人敢私下议论李怀肃的事,可秋良悌院中供应,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云媞依旧闭门不出,说是忙着作画。 沈闻溪赶来探问此事。 云媞也只是笑而不语,反倒问了几句沈闻莺的为人、性子。听说她是族中算数的天才,云媞颇感兴趣,“不知莺妹妹未来可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嫁人。只是我这莺妹妹年纪小,爹娘疼爱,再加上脑子活络,家中算账仪仗着,想多留她两年,如今还未曾议亲罢了。” “未曾议亲?这便好了。”云媞笑笑,“她自己有什么想头,还是往后我亲自问她。” 她又看看沈闻溪,“沈侧妃休急,你往后得宠,有日子呢!” “人家关心你,你到来打趣我!”沈闻溪红着脸走了。 可云媞今日,似乎是命中注定画不成画儿,沈闻溪刚走不久,门上通报:“丘山圣人弟子,马敬业,求见太子妃。” “他?” 云媞微微一愣,回忆起跟在圣人身边亦步亦趋的那个年轻男子,似乎是腿脚上不太利落的一个。 他来找她做什么? 云媞:“请进来吧。” 她梳妆,贴上人皮面具耗费了些时间,在花厅里见到马敬业的时候,他已经过去了紧张的劲儿。 手脚都不抖了。 云媞:“一个人来的?” “是、是……” 云媞叫下人为马敬业准备午膳毕,才问道:“找本宫,可是有什么事儿?” “我、我……”马敬业深吸一口气,滕地自桌边站起,踉跄着到云媞跟前。 “扑通”一声。 跪倒在地。 云媞被吓了一跳,拧眉不语。 马敬业声音激动得发颤:“小人、小人是来、来……来求娶来福姑娘!” 他来之前,在腹中翻来覆去地念叨着的那些话,如今竟全都抛诸脑后,一句都不记得了。可他这些天,只想到了这么一个好办法。 既能免除太子妃必败的命运,又能护住恩师。 马敬业:“我愿意娶来福姑娘,会待她好,会照顾她一辈子。她要是愿意,想学什么,我、我教他!” 他是圣人的得意弟子,自觉教来福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鬟,足够了。 却听上首云媞轻笑一声,“想娶来福,自己对她去说。” 马敬业一愣,“小人父母双亡,只能自己上门提亲……” “可你是向来福提亲,当然要她自己肯才行。”云媞起身,指了指后院,叫人,“绿萼,你去看看小冷大夫为来福诊治完了没有。若是完了,便引这位圣人门生过去,让他自己对来福说。” “什、什么?” 马敬业脸都涨红了。 他知道,提亲是男子上门,却是拜见女方家族中的长辈。没说能直接面见女方的啊! 想了想,云媞又对绿萼补了一句,“告诉来福,她想怎么样都行。” 这马敬业长得有几分清秀,要是来福喜欢…… 成了婚再读书,也行! 第362章 来福看不上 半日后。 绿萼回到云媞书房,脸上有些憋不住笑。 云媞从画纸上抬头:“怎么了?来福喜欢?” 绿萼摇头:“不喜欢。” “那你笑什么?” “奴婢笑那马敬业,空有圣人门生的名头,却连话都说不清楚?” “哦?”云媞画得有些累了,放下笔,“说来听听。” 绿萼:“这世间求娶女子,男子说的都是此女有多好,多让人心动。可马敬业到了来福跟前,脸红得像洋柿子一般,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还是咱们来福先开口,问他为何要求娶与她。” “他怎么说?” “马敬业有的没的,扯了一大篇子。说的不外乎就是,来福若肯嫁他,当前的困局就解了什么什么的。说得到好像,是咱们求着他似的。” 云媞粲然一笑,“丘山圣人不怕输,他们却是真怕啊。” 她放下笔,“去看看来福。” 马敬业被绿萼领进来的时候,冷庭旭恰好给来福诊完脉。满身朝气的年轻大夫站起身,眉眼弯弯,“小丫头恢复得不错。再吃上一个季度的药,小腿就有知觉了也未可知。” “你尽说好听话骗我……” 来福声音中,重有有了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小女儿的娇憨。 这声音,听得马敬业一愣。他猛地看向一旁的冷庭旭,心中震惊不已。 残了的小丫鬟,竟觊觎这大夫,真是……真是不知廉耻! 马敬业当下就黑了脸。 只是来福和冷庭旭都一脸坦荡,引着自己来的绿萼也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马敬业不好直说什么。 他站在来福跟前,把在云媞面前不敢说的话,统统倒了出来。 听完,来福惊道:“所以,你娶我,是为了你的恩师?” “也是为了天下大义。” 这话说得当真漂亮,只是…… 来福:“你们的天下大义,与我什么相干?” 她不是不悦,只是真心实意地不懂。 首先,她不明白,云媞小姐只是把曾经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又重新抖落出来给众人看,还那逝去了的阿云一个公道。 怎么到了马敬业这帮书生口中,就成了处心积虑要败坏圣人的名声? 其次,来福更加不懂,就算能理解对这些门生来说,圣人的名望极为重要。 可这些跟她一个小丫鬟又没有关系。 为何要她希望下半辈子的幸福和自由去补偿? 简直莫名其妙。 可马敬业涨红了一张脸,在自己跟前,翻来覆去地就只是一句话:“这是最好的法子,也能不让太子妃丢脸!” “你如何就认定了,太子妃一定丢脸?” 马敬业抬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来福,“你是女子,没有见识,我不管你。你难道不知道我师兄顾青禾,得过吴先生的指点?吴先生是天下第一画师,你们的太子妃,输定了!” 片刻后,云媞到来福院中,看小丫鬟情绪有些郁郁的。 云媞:“怎么,那个马敬业,你不喜欢?打发了就是。不必不开心。”她闻声道:“我也舍不得你嫁出去。” “小姐,”来福看着云媞,总是眼眶发红,“奴婢不喜那个马敬业,已是回绝了。奴婢是不是做错了?” “怎么会?” 云媞笑道,“不过一个普通男人,不喜欢就不要了。” “可是……” “你在担心什么?也怕我输?” “不、不是……”来福从未想过云媞会输。 她跟着云媞这些日子,眼睁睁看着云媞打的每一场仗,初看都是必死的局。可云媞一次次地,都赢了。 这次,她也不会输。 她永远都不会输。 来福:“我只是怕……小姐为我争取了这么多,我、我做不好……不如那些男子。” 原是怕这个! 云媞笑了:“不会。你比他们所有人都强。” “小姐都是哄奴婢的,奴婢不信。” “不是。”云媞看着来福双眼,十分认真道:“你就是比他们都强,男人也不过如此。” 丘山圣人的弟子,这几日云媞一一都细细查过。他们中,确有几个人才。 可也…… 没什么大不了的。 厉害的是丘山圣人这位当世大儒。 来福要是真能到他门下,将来不会比任何一个男人差。 这个机会,她一定要为来福争。 要为天下女子争! 只有女子,才肯帮她…… 云媞伸手摸摸来福的双鬟,“相信我,你一定行。” 出了来福院子,云媞迎面遇上冷邪。 她苦笑,这一天可真忙啊。 冷邪看出云媞忙,却依旧拦着她不放:“太子妃,你……行不行?若是输了……” 云媞轻笑:“本宫若是输了,不是正合了冷老心意?”她看向冷邪,“你不是不愿收徒?” “咳咳……”冷邪扭过头咳嗽了几声,“也……也不是不愿。” 看到诚王府那么好的位置,那么好的条件,谁能不动心? 太子妃承诺的条件着实好。 诚王府太大了,说好了丘山圣人占一个角,他占一个角的。一个角,就足够他把现有的徒子徒孙们召集起来,药王累世收藏的医方经典,也有机会整理、典藏……甚至是,刊行。 所以…… “太子妃,你可千万不要输。”冷邪正色道:“老朽只帮赢家。” 好容易回到自己院中,云媞却远远地就听见一阵喧哗。 她拧眉:“又怎么了?” 绿萼迎出来,眉宇间有些郁气:“太子妃,是那个翠良悌,说是来给太子妃请安,依奴婢看,不像。”她顿了顿,“要不要轰她走?” “不必。既是请安,让她进来吧。” 翠微一身浅绿衣裳,见了云媞便行礼,腰肢软如春柳。 “起来吧。”云媞淡淡道:“你的院子住得可惯?可是缺什么少什么?” “什么都不缺。”翠微咬唇,“太子殿下不喜妾身,妾身住那么好的院子,有愧。” “呵,”一旁花嬷听不过去,“良悌什么意思?太子殿下不去你院中,难不成你叫太子妃赶着殿下去?” 也太不要脸了些! “妾身不敢!”翠微满脸惶恐,可眼中却波澜不惊的模样儿,“妾身只是想……妾身不及秋良悌得宠,和秋良悌院子相邻,怕要惹太子和良悌耳目清净。求太子妃,给妾身换个地方住……” 她这便是……来告状的。 一则告诉太子妃,小秋那个贱人如今多么得宠。不信太子妃就不妒忌。 二则也是说小秋不容人。 怎么说都不亏。 云媞自然明白翠微的意思,她心下却微微一愣。 这两人不都是萧皇后派来的吗?难道,不是一条心? 第363章 不想陪她一起丢人 云媞看向翠微:“你的意思,秋良悌不容你?” “妾身不敢说……” 那便是了。 云媞:“你要如何?” “妾身……妾身唯太子妃马首是瞻。” 云媞一阵无语。 这个翠微,和小秋是一起被萧皇后塞进来的,理应该相互提携着,纠缠住李怀肃。她竟向云媞投诚,莫非小秋不肯帮扶她? 这两人之间要么就是有些芥蒂,要么就是…… 小秋勾搭上了李怀肃,翠微来找自己投诚。 云媞心中轻笑,她最近忙得很,没空跟她们在内宅里纠缠。 她让花嬷略劝了翠微几句,便叫她出去。 见太子妃根本不肯接纳自己,翠微急得跺脚。知道小秋得宠的消息如今八成已经传入宫中,萧皇后定会怪她无能,怕是要惩治她的家人…… 这个小秋! 翠微急得跺脚。 若她两人只是李怀肃普通妾室,小秋防着她不肯分宠,还说得过去。 可她和小秋分明都有同一个目的,完成得越好,她们的家人才越有活命的机会!小秋竟不肯帮她,这不就是……要她翠微的家人死,小秋的家人活! 凭什么啊! 对着铜镜,翠微打量着自己的容貌。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为了爹娘弟妹,她也要往上爬,使劲往上爬! 这几日,太子妃要与当世大儒要当庭比试的消息,传遍了盛京。 本来,此事应该仅限于盛京上层勋贵圈子,与民间关系不大。 可托了诚王府用民间下人的福,不出一日,果然此事便传遍了京师,连德昭帝都辗转听说。 朝堂上。 德昭帝捻着胡子微笑,“肃儿,你娶了个好王妃。” 李怀肃心中一紧,“……她、她是胡闹。” “朕也觉得她是胡闹。”德昭帝冷哼一声,“她虽是牧殊城的女儿,牧殊城也算当代大儒。可你的王妃只是个女子,她父亲若当真好好教她,怕是她今日也行不出此事来。” 李怀肃抿唇不语。 德昭帝说云媞没有教养,他听得只觉刺耳。 可父皇高高在上,李怀肃不敢给云媞惹事,只能闭口不语。 见李怀肃模样,德昭帝一笑:“罢了,安儿也是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她既然是皇家妇,朕也是疼她的。也是时候让她见识见识我大盛大儒的风采了。”他顿了顿,“无论他们如何比试,肃儿,你要公正,不许偏私你的王妃。她能输给丘山圣人门下弟子,是她的荣幸。” 李怀肃脸色黑沉。 他也觉得云媞赢不了,可是…… 却不愿听别人说。 李怀肃:“父皇,胜负未定,父皇且等着看吧。或许能让父皇惊喜,也未可知。” 德昭帝一愣。 李怀肃自幼心思深沉,沉默寡言,很少在他跟前说出这等豪言壮语。 “你对你的王妃,看来是当真满意。”德昭帝笑了,“随你罢。是输是赢,朕等着看。” 散朝后。 木子恩刻意拦在李怀肃跟前,“太子殿下爱重太子妃,天下皆知。”他挑唇微笑,“微臣看好太子妃,觉得太子妃一定会赢。” 李怀肃心中郁闷,懒得跟木子恩多说。目不斜视地撞开他肩膀离开。 “呵呵,”木子恩的笑声在身后响起,“太子殿下,太子妃可千万别叫人失望啊!” 他越是这样说,李怀肃脸色就越难看。 云媞这事闹得这样大,简直就是把她自己直接架在火上去烤,若输得凄惨,可不知要如何收场。 骑射若是比试起来,结果十分直观,肉眼可见。 谁也不好作假。 可那书画…… 李怀肃攥紧了拳头,闭了闭眼睛。他唤来逐浪,“去打探一下,太子妃和丘山圣人书画的比试,做品评的是谁。” 他豁出去了,决定带着礼物上门。 至少……不要让云媞输得太没脸。 逐浪答应着去了。 半天后,逐浪回来,支支吾吾。 李怀肃:“有话就说。” “回太子的话,小的……没能打听得到。” “什么?” 此刻,李怀肃正在小秋院里,闻言皱眉:“无能。” “是、是小的无能……”逐浪面露难色,“可听说……书画比试的评委,是咱们太子妃请的。”他眼神无法掩饰地飘向云媞院子方向,“不若,小的去请教太子妃……” “不许去!” 李怀肃气得太阳胀痛。云媞都说了,不劳他费心! 他才不会去问。就算问,云媞那个倔强性子,也不会告诉他。 “罢了,”李怀肃挥挥手,“下去吧,孤自己想办法。” “是……小的再去打探。” 直到了越好比试那一日,逐浪才把准信儿打探了出来。 “殿下,小的打探清楚了。那品评人确实是咱们太子妃请来的。” 李怀肃皱眉不悦。 还有半个时辰,比试就要开始,如今云媞一早就起身去了诚王府。李怀肃还在府里坐卧不安。 这个当口,就算打探出来谁是品评人也没有用了。已经来不及私下谈谈…… 身旁,小秋柔柔道:“殿下,等会儿,太子妃怕要伤心。您可要接她?” 李怀肃这几日,白日里都待在小秋院里,一次都不曾去找过云媞。 云媞也没来找他。 李怀肃心中不悦,“不去!” 他没看见,小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太子妃这次输定了,太子不愿去接她,想必是…… 不想陪她一起丢人。 既然如此…… 小秋:“殿下既然不出去,就宽了外袍,小秋陪您用些酒水可好?” “酒水可以。” 小秋一喜。 李怀肃拂去小秋伸过来的双手,“宽衣,就不必了。” 等会儿,要是云媞惨败的消息传回来,他总是要去接她,护着她。总不好让她一个人哭着回来…… 只是现在,让她自己吃一点教训也好。 李怀肃向逐浪:“你再去探,有事回报!” “是!” 逐浪顿了顿,才试探着问道:“敢问殿下,那品评人姓名……” “哦……”李怀肃冷冷道:“所以,是谁?是研一先生吗?” 目前盛京书画雅集这一块,首推研一先生。 “不、不是……” “那是谁?莫非太子妃请不动研一先生?” “是……张二梅……” “谁?” 李怀肃一愣。这人是谁,从未听过。 “还有……”迎着太子目光,逐浪为难地紧接着报出了一大长串人名。李怀肃发现,自己竟一个都不认得。 “都是些什么人?” “是太子妃……临时在诚王府门口请的……普通百姓。” 第364章 太子妃怕是输定了 “你说什么?” 李怀肃满脸疑惑,当真觉得难以置信。 他算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储,可也不得不承认,民间百姓,受过教育者少,更别说鉴赏书画。 他们怎么看得懂? 云媞这不是……胡闹吗? 想着,李怀肃不自觉地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只是刚往外走了两步,便被身后的秋良悌叫住,“殿下,酒水温好了,您这是……要去寻太子妃?” 李怀肃脚步一顿。 是啊,云媞都说了不劳他费心。 他为何就偏要奔去她身边,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云媞这般胡闹,已是……输定了。 可输就输了,她是内宅女子,纵是输了,丢了大脸,也只好在内宅里多藏些时日,往后再不抛头露面。这日子,也不是不能过下去。 毕竟,从前不就是这么过的? 这般想,倒要叫云媞这次吃一回教训方好。 李怀肃又坐了回去,只对逐浪道:“带上便服的玄甲卫,好生去盯着。别叫太子妃吃了大亏。” “是!” 逐浪只得答应着去了。 待到他带人赶到诚王府,门口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了人。据说,刚才那一连串十二名品评人,就是太子妃从这里面随机抽的。 这群平头百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相熟的朋友、邻居,一辈子的底层,被太子妃差人恭恭敬敬地请进王府,顿觉事情不简单,巴巴儿地在门口守着,怎么都不肯离去。 诚王府管事儿的,倒也允许他们就这么聚着。 人便越聚越多。 吵吵嚷嚷的,没一些时候儿,便见大敞四开的门内,摆出了面对面的两张桌案,侍女下人们忙忙碌碌。 刚才叫请进去的十二个人,也坐在了桌案后面的高背椅上。 那椅子高高的,通体是极好的木材雕刻,人坐上去,便不自觉地显得高大,若不是人人一身布衣,局促的神色,看起来倒真像极了那么回事儿。 有心思活络,没那么怕的,还敢伸头,同门外的同伴笑着招呼。 门外众人: “不会就要在这儿品评吧?品评、品评什么来着?” “说是书画。不就是书法和作画?写字儿和画画儿?” “嘿嘿,瞧二麻子那蠢相,他识得几个字啊!还品评别人!” “这太子妃……怕是异想天开了,咱们这些贫民百姓懂什么,字儿都认不全呢。不怕辱没了丘山圣人门下吗?” “怕到底是……妇人之见。” “怎么就知道太子妃一定输?你们又不懂!”一道女声传来。 很快被众男声打压下去: “你懂,就你懂!一个江湖上卖艺的,你懂个屁!” “一个女娃子尽在外头抛头露面,还这么喜欢凑热闹,不嫌害臊!” “就是,你爹呢?你爹不管你?” 才十三岁的白鸽儿在人群中,扭过头恨恨地瞪回去,“关你屁事?!” “这西街口卖艺的小丫头凶得狠,狠劲儿上来,咬你几口!”一旁中年男子向同伴儿压低声音,邪笑着道:“你还不知道吧?前几日王大户想要纳这小妮子做妾,定金都过了,硬生生叫这小妮子咬着来领人的牙婆子的手,血洒了一路。还口出狂言,说‘敢娶我回家,咬掉你下半截儿来!’把大户吓得!到底把这事情搅黄了!” “有这等事儿?那她爹岂不要赔钱?” “可不是赔钱?!赔了一大笔不说,还挨了大户的打!要不怎么说,此女不贞不孝呢,”那人摇头晃脑,“抛头露面是为不贞,连累父亲是为不孝……” “你贞,你孝,你是大孝子!”白鸽儿翻了个白眼,大声顶了上去。 什么爹,不过是拐了她、又打她的人贩子罢了。 如今她是长大了,“爹”却老了,渐渐打不动她,她日子才好过了些。 今日还能来瞧这个热闹。 白鸽儿愣愣地看着诚王府新刷的朱红色大门,想着……自己要是能摆脱了那人贩子,在那里面……寻个正经差事做,该都好哇…… 家中除了她,还有那么多“爹”拐来的孩子呢。她总得养活他们…… 思绪飘远了去,白鸽儿不吭声了。 院中,沈家兄妹一早便来了。看着太子妃的做派,沈闻莺摸不到头脑。 她低声抱怨:“早知道太子妃没脸,请不动研一先生,不若咱们沈家出头。溪姐姐在闺中就算有才名,也算是和研一先生有旧,定能请的来他。溪姐姐为何不出手?” 沈泓文:“大约也是觉此事荒谬吧?倒是你,”他低头,认真打量了一下妹妹,“你怎么反倒想帮着太子妃了?” 沈闻莺愣了愣,才轻哼一声道:“才不是相帮她,不过不愿她太丢人罢了。毕竟是溪姐姐的主母……” 大厨房里,陈妈备好了果子、点心,匆匆地便往前送去。 她也不知为何,一颗心跳得厉害。 这几日,丘山圣人和弟子们,都被太子妃招待在了诚王府,就是归她们这些下人伺候。 丘山圣人是大儒,没什么架子,不教课的时候,说话很少。 可他那些弟子们,私下里说了多少太子妃的不是? 还推出他们那什么顾师兄,天天叫大厨房做好东西,给那“顾师兄”补身子。 在陈妈看来,顾师兄的哥哥,不就是个骗了女孩儿身子,害了女孩儿性命,又不敢面对的孬货。居然还一跑跑了那么多年! 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有什么“未来”! 竟还说是那女孩儿、是太子妃毁了他的未来! 当真是是非不分! 陈婶只盼着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小子,被太子妃恨恨教训! 可…… 她去那顾师兄房内伺候酒食的时候,无意瞧见了那幅画的一角。 该怎么说呢…… 当时陈妈的心就沉了下去。 她一辈子都是贫民,不懂什么书啊画啊的……可那画画的,真是、真是……好看啊! 就连她都看得出,那澎湃的笔意中,是凌云的壮志! 这就是丘山圣人门下弟子的能耐? 当真是…… 太厉害了! 与她们这般烂泥一般的人,当真是全不一样。 太子妃再如何,也是个内宅女子。顾师兄画的这些,怕是太子妃见都没见过。 还怎么比试? 没法子比试! 太子妃怕是……输定了! 陈妈重重叹气,她本还奢望着给女儿小玉找个出身,现在看看,怕是…… 不能够了。 回过神来,陈妈苦笑。自己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就算太子妃能迫得丘山圣人收女弟子,那也是为了自己的婢女,或是旁的什么高门贵女。 她的女儿,不过是厨娘的女儿,樵夫的女儿。 她怎么配呢? 再说,家中也没什么钱…… 思绪乱纷纷的。 只听得外面的管事喊:“陈妈,愣什么神呢?快把茶水伺候上去!” “外边儿比试,都开始了!” 第365章 开始吧 “开始了开始了!” 逐浪混在门外围观的众人中,好一阵心焦。他耳听的议论声中,多是不看好太子妃的。 这次,太子妃若是输了,怕是要连累太子在民间声誉都一同受损,真是…… 不值当。 想着,却见里面的长桌边,慢慢聚集了人。 先是丘山圣人的弟子们占了东边一张长桌。 众人拥簇着那个顾青禾,跛脚的马敬业帮师兄抱着画轴。 众人坐好,丘山圣人被请了出来。 圣人还是来那日的打扮,一身粗布衣裳。倒是这几日不用风餐露宿,他脸色好了很多,愈发显得沉静。 顾青禾原本因为哥哥的事,本有些抬不起头来。可一腔愤懑,都投注在笔锋里,倒画出了一幅好画。 自己也得意得很。 又听说小师弟马敬业上门求娶那个丫鬟,惨遭拒绝,心下实在不忿。 早把圣人交代的“留手”,抛在了脑后。 留什么手? 他今日就要狠狠撕碎太子妃那虚伪的、不学无术的嘴脸! 顾青禾傲然地看着坐在高背椅上那群狗屁不通的民间品评人。 他瞧不起大字都不识的他们。 心里却知道,他们一定会选他。 一定! 他从他们钦佩、艳羡的目光中,看得出来。 他们敬佩读书人,一定会站他这边。更何况,他画得很好,简直可以说是好极了。是这帮贫民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风景。 也算是帮他们开了眼。 正想着…… “太子妃驾到!” 众人只见太子妃还是那日的素衣,手掌宽的织金躞蹀带,束出了纤细的腰身。 也让她的背挺得直直的。 一条红色束发带,垂下的一角镶嵌珠玉,随着云媞行走轻轻摇曳,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她身后一个老嬷嬷抱着画卷,看尺寸,没有顾青禾的大。 另一个年轻侍女,推着那日的跛脚侍女。 逶迤行来。 众人见礼毕。 云媞好似看不到顾青禾眼中蓬勃的恨意,只对着丘山圣人笑道:“圣人连日来,睡得可好?” “托太子妃的福,这诚王府中,一应设备都齐全。老朽和学生们,过得不错。” “那边好。”云媞轻笑,“今日圣人门生若是赢了,这书院,本宫拱手相送。再不提叫来福进学之事。” 丘山圣人只是静静看着云媞,“好。” 云媞:“若圣人输了呢?” 她此言一出,丘山圣人的弟子议论纷纷,“怎么可能输……”“说大话也不觉脸红。”“到底是女人家,没什么见识,也是常事。” 云媞:“怎么,听不得一个‘输’字儿?” 丘山圣人挥手,止住众弟子议论。 丘山圣人:“若老朽的弟子输,老朽便重开女学。只是这生源,还需太子妃帮忙。” “这自然。”云媞一笑,“圣人不知道,女子想进学的极多,不过没有机会罢了。” 两人不再就这问题讨论。 云媞:“开始吧。” 她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众人皆是一凛。 王府下人早忙碌开。 “我们先!” 顾青禾从马敬业手中接过了卷轴,小心翼翼地在长桌上展开。 随着他们动作,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发出一声声惊呼。 连上座上的丘山圣人,都在胡须下露出了微笑。他自己的弟子,他自己知道。顾青禾虽因堪忍和尚的事多少乱了心性,但身上多年的画功还在,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当着太子妃的面丢面儿。 果然,一整幅画亮出来。 不仅是丘山圣人的弟子们纷纷交好。 就连门外围观的众人,有眼尖看得清楚的,不禁惊叫出声: “这、这是仙山啊!” 顾青禾画的,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山。 云蒸雾绕中,仙山现露真容。其上怪石嶙峋,郁郁葱葱。 更在最高处,有亭台楼阁。 其间往来出入者,皆服朱紫色——是大盛朝廷官服专供的颜色。 顾青禾这画,画的是虚无缥缈的仙山,也是高高在上的庙堂。 符合贫民百姓对这两者的想象。 “好!” 人群中,有人击节赞叹! 众人看过去,见识个其貌不扬的枯瘦老头儿,便纷纷转过头去,不再关注。 那老头儿被小童儿扶着,颤巍巍站稳。 一双眼睛只盯在顾青禾的画作上。 身边小童儿小心扶着:“师父,慢着、慢着些儿……您老老人家别叫人给挤坏了!”看师父那不值钱的模样儿,小童儿叹气:“至于吗?” “你懂什么,当然至于!” 老头跺脚,扼腕,“那顾青禾性子是个适合学画的。那么好的苗子,怎么就叫丘山那老家伙抢夺去了……” 他哼了一声,“太子妃也不是好东西。这么好玩儿的事,居然不叫上老朽……不让老朽来,老朽偏要来!” 研一先生颤巍巍地一跺脚,故意大声道:“此画作精妙绝伦!蓬莱仙山自古以来都是传说,从未有人真正得见。这位顾先生,应该是……融会了三山五岳之精髓,作成此画。观君这一幅画,浑似去过三山五岳了一般。君当真是……” 他顿了顿,声音又大了几分,“当真是心怀天下啊!” 研一先生这一番话,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院内那十几个被云媞硬抽选出来的品评人。他们都是些市井小民,平素里接触不到这样的场合,从未赏过什么画。正局促得不知如何是好。 听得研一先生的话,连忙纷纷附和。 一叠声地叫好。 服侍在一旁的陈妈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实在希望太子妃能赢。 可也不得不承认,顾青禾的画,确实是…… 她远远地站着,高高地仰望。 仰望自己此生都没机会看到的风景。 那么美,那么遥远。 陈妈终是叹了口气,躬下身去给顾青禾添茶。她为了小玉那一丁点儿想头,终究是……妄想罢了。 围观人群中,唯有白鸽儿撇了撇嘴。 蓬莱仙山她不知道,三山五岳她确是去过。 那些大山确是漂亮又好看。 只可惜,她都是在山脚下卖艺挣钱,靠上山烧香祈福的达官贵人施舍几个铜板儿。 在她眼里,山不山的,也就那么回事。 她短短的十几年生涯,天天卖艺,躬着身子,两只眼睛只盯着泥土地。 没抬头看过山。 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看。 仙山? 呵,仙山山脚下,也有她这样卖艺的小姑娘吗? 白鸽儿对这画没感觉,可她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那么一点点微末的感受,淹没在人群中。 一旁的逐浪却觉不好。 他咳了一声,唤来离自己最近的便衣玄甲卫,低声道:“去,告诉太子……太子妃怕是……输定了。” 那顾青禾看家的本领都拿出来了,太子妃能不输吗? 一众人中,唯二不动声色的,只有丘山圣人,和云媞。 云媞细细看了那幅画。 面上还笑着,眼神却微微发冷。 这就是丘山圣人的弟子,眼中仅能看见的东西? 当真,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366章 太子妃画的是什么 消息传到太子府,又隔了一会儿,才叫通报进秋良悌的院子。 其时,李怀肃已喝了两杯温酒。 一旁的小秋小心翼翼地伺候。“殿下,太子妃那边想必是不急,您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李怀肃持杯的手,在半空中微微顿了顿。 秋良悌说的是……云媞若真的急了,孤立无援,定会差人回来求他。 可她没有。 看来……云媞这教训,还是没吃够。 地下候着的便衣玄甲卫仍有几分迟疑,“殿下……” 秋良悌:“殿下说了,且等等。”说罢,她又一脸惶恐地回视李怀肃,“殿下不会怪小秋多管闲事吧?小秋自皇后娘娘的宴会上,第一次见到太子妃,就知道太子妃是个大度能容人的……” 说着,她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定了李怀肃。 李怀肃此刻心底纠结的全是: 云媞为何不许他插手此事? 为何就是不听劝! 他正是懊恼的时候,没怎么听进小秋的话,只胡乱点了点头:“不怪你。” 下面的玄甲卫便知道了。 太子妃这事儿,太子不会管。他不会去。 另一边,诚王府。 众人纷纷赞叹到词穷,场面上终于安静了下来。 无数道目光聚在云媞身上。就算这目光并未包含什么恶意,到底也让人觉得沉重。 那是看失败者的目光。 一旁,沈闻莺撇了撇嘴,“还以为着太子妃有多大能耐,不过如此……” “你还未看过她的画,怎知道她一定会输?”沈泓文道。 “还用看?”沈闻莺冷哼一声,“那个顾青禾人不怎么样,画画得倒是不错。”她沉思片刻,“他那画画功、取材、立意都好,看得出是个志存高远、心怀天下的。有了此画珠玉在前,那太子妃再拿出什么画儿来,恐怕都落了下成。” 兄妹两个不再说话。 沈闻莺甚至有些不忍再看。 她是不喜欢牧云安沽名钓誉。可她若是成了事,也算是给那可怜的瘫子小婢女寻了一条出路,说不定也能为天下女子寻出一条新路。 可惜,可惜了…… 此刻,丘山圣人也温和地看向云媞。 顾青禾那画,他一早看过,也承认自己的弟子画技不错。 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好奇。 太子妃……这无比尊贵的女人,未来的皇后。她能画出些什么来。 云媞对圣人一笑,叫人展开了自己的画。 她的画不过一尺见方,比顾青禾的长卷要小上一大截儿。 众人看不清楚。 云媞便叫花嬷捧着,逐一展示给品评人们看。 头一个品评人看了,瞠目结舌。 愣愣地,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幸好不需立刻品评,花嬷已捧着画给下一个人看。 门外围观的众人还看不到云媞画的是什么,只觉心急。 研一先生叫小童扶着,颤巍巍踮起脚来,口中嘟囔:“故弄玄虚,哼……定是画得不好,羞于见人!” “你这老头儿胡说。明明是你自己老眼昏花,瞧不清楚,却说旁人画得不好。真是好小心眼儿!”白鸽儿清亮的声音响起,引得众人一笑。 可大家心中也都生了疑影儿。 那么小一张纸,能画得下什么?若也是山水,怕就落了下乘。 又看那些个品评人的面色,一个个都显得十分纠结,仿佛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定是太子妃画得不好。 这些人怕太子怪罪,不敢说实话吧? 实际上,那些品评人还没想那么多。他们都在绞尽脑汁地看着眼前那幅画。 太子妃这画的…… 是什么啊? 倒是提着铜壶,正要添茶的陈妈动作顿住,不觉出声:“这、这……不是荠菜吗?” “什么、什么东西?” 一旁,一位中年品评人不觉出声问道。他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靠教邻居家几个幼儿混一口饭吃,平素里吃穿,都有老婆照顾。 这荠菜一下了饭桌,他便不认得了。 在他眼中,太子妃这一幅画,只有一个菜篮子,他辨认得出来。 至于里面的各样植物蔬果,这秀才仔细回忆,发现自己一个都叫不出名儿来。 还是品评人中唯一的女子,在茶馆里伺候的张二梅,和陈妈两个,一件件数着菜篮子里的东西,“这是姜,这是紫苏,这是芹,这是灰灰菜、番柿……” “这姜买的不好,看着个头大,实则姜味不浓,不好用。” “倒是番柿不错,看着颜色,嘴里就觉得酸上来,一定清爽好吃……” “你不知我昨日去菜场,紫苏居然一个铜板都买不到一斤了,涨了涨了……” 众人议论开。 一旁,顾青禾脸色难看。 他自觉自己是赢定了,没觉得云媞画的破菜篮子,几分烂菜,有什么好。 故不屑众人对云媞的画议论纷纷,反倒把他抛到一边。 此刻,围观众人也都看清了云媞的话,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今年的紫苏是真贵……偏生我老婆子爱吃,每次都买。” “怎么没画菘?又便宜又好吃。” “想起我前头没了的娘子了,她就总喜欢挎着这样的小篮子去买菜,每日天不亮就出门,也是辛苦。是我对不住她……” 众人于是跟着想起家中女眷,唏嘘不已。 云媞画的是一只小小的菜篮子,看画的人却想到了很多。 心中却同时升起疑问。 太子妃这画,传神是真的传神。 可难道,就是好画吗? 刚才那青衣书生的蓬莱仙山图,让人心生向往。 可太子妃这画,画的不就是升斗小民的家长里短?谁爱看啊…… 看清楚后,少女白鸽儿看向身边老头:“老头儿,你现在看清楚了,你说话啊!” 她就是觉得太子妃画的好。 那画上的姜一看就不好吃。 灰灰菜和番柿倒让人流口水,仿佛能闻到蔬菜烹煮的清香似得。 白鸽儿在心中盘算着,这一篮子菜,可要三五个铜板,足够一户五口之家,吃上三四天。 这东西她见过,她喜欢。 比那个什么虚无缥缈的破山来的好。 想着,白鸽儿扬起纤细脖颈,看向身边的研一先生,“老头儿,你说啊!” 研一先生却愣愣地,半晌挤出了一句,“这画风……倒像吴老头子。” 书画一技上,都说南吴北研,两人对峙多年,谁也不让谁。 吴先生年纪大了,封笔多年。 研一先生没想到今日,还能看到老友笔下的真意。 他不禁转动眼珠,看向众人簇拥下的云媞。 这太子妃,和吴先生一样,有一双慧眼。 向下,看得见人间。 上首,丘山圣人看向云媞,觉得隐隐看清了她的模样。 丘山圣人:“太子妃可能为老朽解惑,你画的,这是什么?” 云媞笑了。 耀眼的日光穿过刚刚萌发新绿的树枝,照耀在她晶莹如玉的面颊上。 云媞:“不是还要比试书法吗?绿萼,那笔来。” 茅龙笔饱沾了墨汁,在洒金宣纸上一挥而就: 天下 云媞:“我想,这诚王府从今日起,就叫天下书院。圣人觉得可好?” 丘山圣人起身,指着那只画上的篮子:“太子妃,这就是你的天下?” 第367章 天下书院 云媞微笑着看着自己那幅小小的画。 “本宫是女子,本宫眼中的天下,就是这般。” 生民所求,一饮一啄罢了。有多少人去过三山五岳,游过名山大川,又向往那虚无缥缈的仙山和神宫呢? 可她画的吃食,却是人人日日都看得到。 要画得极像,方能现出真意。 云媞瞧着她随意从人群中提拔出来的品评人兴致盎然,议论纷纷的模样,就知道—— 自己赢了。 她转眸,看向丘山圣人:“还有,圣人说错了一句。那不是本宫的天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丘山圣人神色一凛。 他定定看向云媞,知道自己的弟子这次,是境界上整输了一重。 天下不止是他们这些读书人的天下,更不止在庙堂之上。只是他的弟子们,明明有的是出身寒微,读了几本书,去了几处地方,一双眼睛就只会往高处看,再也不看自己来处的土地。 这样的人,当真能心怀天下,入朝为官吗? 反倒不如太子妃一介女流。 丘山圣人看了云媞许久。他眼中,太子妃的容貌,只能说是清秀,可她那双眼睛,真是灿若星子。 圣人心中甚至慨叹,她若生为男子,该有多好。 丘山圣人长久的沉默,让顾青禾一颗心越来越没底。 他画得很好吧,明明就是画得最好的! 所有人都交口称赞,说好! 可太子妃画的到底是什么,他们却在那里议论纷纷。 恩师也露出那样的神情……顾青禾认得出,那眼神,是欣赏…… 凭什么?! “恩师……” 丘山圣人抬了抬手,声音沉稳:“青禾,这一局,我们输了。” 顾青禾面上大恸,“是……是弟子无能。” “不是的。是老朽……”丘山圣人顿了顿,语气愈发慈和,“是老朽忽略了,教你们不时低下头去,看一看脚下。” 这话听在众弟子耳中,只觉圣人竟是在……自责。 一众弟子心里都不好受,有年纪小的红了眼睛。 丘山圣人:“不要如此。愿赌服输。” 他了解他的孩子们,他们多是年少轻狂,不是真的反对来福进学,不过是输给了太子妃一个女子,咽不下这口气。 圣人安慰:“不是还有骑射吗?” 众弟子方才觉得好些。 他们忍得住,在门外围观的众人却是齐声“轰”地一声。 他们听到了什么? 丘山圣人承认自己门下弟子,书画不如太子妃,一个女子? 众人愣了一下,方才爆发出欢呼。 “丘山圣人好度量!”“太子妃好手段!” 明明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可他们却莫名地觉得……开心。 尤其是白鸽儿。 听到丘山圣人认输的话,她一个人在人群里上蹿下跳,心里激动得不行。 好像她多年的辛苦…… 终于一朝被人看到,暴露在了阳光下。 当即,白鸽儿就攥紧了拳头,她要进诚王府……不对,现在该是天下书院了! 只要再赢一场,只要那个太子妃再赢一场! 这天下学院里,便能开女学,招女学生! 白鸽儿没什么钱,可只要她努力再努力,多做几份工,总有一天,能给最小的幺妹攒够上学的钱! 到时候…… 白鸽儿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样。 至少,是和现在不一样的吧? 一旁,陈妈只觉得手有些抖。太子妃赢了,竟然赢了! 丘山圣人亲口认输。 她一定要回去告诉小玉,一定! 沈氏兄妹对视了一眼。 沈闻莺一方面松了口气,另一方面又觉不屑。她耸了耸肩,“是圣人大度,让着那女人……” “别说了,”沈泓文双眼闪闪发光,他目光在聚集在门外的众人面上一一看过,“到如今,你都不明白太子妃真正要的是什么。” 沈闻莺不甘地想要再问。 沈泓文却扬声道:“我江南沈氏,愿出金两千两,只求收藏太子妃和顾兄墨宝!” “大哥哥……” 沈闻莺猛地瞪大眼睛,在脑子里飞快地计算,“你知不知道两千两……” “相信我,”沈泓文微笑,“我们沈家,押太子妃,一定稳赚不赔!” 不过一日时间。 “太子妃牧氏比试赢了丘山圣人门下!” “江南巨富沈氏耗金千两,收藏太子妃画作!” “天下学院或开女学”…… 民间从来都只知太子,不知太子妃。 现在人人却都记住了她的名字。 另一边,朝堂之上。 “肃儿,你那好媳妇,当真是给了朕惊喜。” 高高的龙椅上,德昭帝微笑地看向李怀肃。 李怀肃垂首不语。 德昭帝:“罢了。她到底是牧卿的女儿,身上有几分才华,倒也属正常。想当年,她那姐姐牧云媞,才是真正惊才绝艳。” 李怀肃睫毛微颤,到底不敢出声。 德昭帝:“既然她有这个本领,不若叫她常常进宫,陪伴她母后和宝宁。至于那骑射,本不是女子分内事……” “父皇,”李怀肃开口,“不过是些民间玩笑,父皇不必介怀。” “呵呵……” 德昭帝笑出了声。 还说是民间玩笑?不过是个玩笑,就让那太子妃的声名,就传遍了盛京。 一开始还是荒诞不经,不知天高地厚。 现在却变成了…… “太子妃是贤妃,定会为民请命。” 这样好的声名,皇帝一力推举的木子恩都没有。太子妃一介女流,她凭什么? 看来这牧家女儿,一个个的…… 都不安分! 德昭帝:“罢了,肃儿爱重太子妃,愿意玩笑就放她去吧。不过……”他顿了顿,目光在木子恩脸上闪了闪,“既是骑射,你们年轻人便集在一块儿办一场游猎会,也叫尚未定亲的年轻人互相熟悉熟悉。”他顿了顿,又笑道:“朕上了岁数,就更喜欢看你们年轻人有喜事儿,让人看着就高兴。” 李怀肃不用抬头就知道,德昭帝看的是木子恩。 年轻的将军,盛京新贵。 皇帝可当真爱重啊。 李怀肃:“儿臣遵旨。” 太子府。 李怀肃一进门,就风风火火奔着云媞院子去。 他闯进卧房,云媞正在提笔写字,李怀肃过去,拉她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这几日没事吧?” “没事,”云媞赢了,自然知道大半个盛京都在议论她,她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来,“我好得很。” 李怀肃和云媞自幼相识,看得出她眼中到底有些快意。 一句“恭喜你”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下去。 这是云媞一力做成的事,半点他李怀肃的光都不沾。可他背地里的那些担心…… 莫不是错付了! 第368章 错付 李怀肃屈起手指,抵在唇边咳了几声,将朝堂之上德昭帝说的话,一一复述给云媞。 云媞认真听着,点头,“我知道了。”她看向李怀肃,微微一笑,“殿下,我不会输的。” 李怀肃愣了,随即有些恼怒。 “这不是输赢的事……” 是云媞一个女子,要和丘山圣人门下那些半大小子比试骑射。 此事他原本想着避开闲人,悄悄儿就办了。谁想,德昭帝却是要把事情作大。 李怀肃了解自己的父皇,这是不愿叫云媞再出那么大的风头。 太子的游猎会需遍邀勋贵子弟、才俊、新贵,说一句群星熠熠也不为过。那些人随便做些什么,传扬出去,都会压云媞这个女子的声誉一头。 这正是皇帝想要的——皇帝不喜欢女子不安分。 李怀肃:“别总想着输赢,那不重要。” 春日和熙的日光中,云媞微微一笑,继续低下春鸭一般柔软的脖颈写字。 “殿下说得对,我知道了。” 她这般乖顺,李怀肃心底却更是莫名地不悦。 他原以为她会反驳,会反复陈述输赢的重要性,会想着说服他,争取他。 可她的模样儿,对他却似…… 浑不在意。 李怀肃等了会儿,不见云媞再有旁的话。他竟莫名地觉出几分…… 委屈。 想他接连好几日,为云媞担惊受怕,甚至违背自己向来的原则,想去找研一先生说情。 云媞却…… 自己莫名其妙地,赢了。 丝毫不念着他的好。 想着,李怀肃拧眉,“你往后有什么打算,能不能事先跟孤说清楚?”别再叫我担惊受怕。 云媞却误会了。 她大眼睛闪了闪,“殿下,今日之前,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往后的事,也不过是尽力为之。” “那是自然。丘山圣人门下,不全是草包。” “所以我便没和殿下说,省得殿下烦心。” 可她不说,他更是心慌。 李怀肃本想说夫妻一体,她的事就该是他的事。 可这,难道云媞不知道吗? 李怀肃愈发不满,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 绿萼进来:“太子、太子妃,秋良悌求见。” “她来干什么?” 云媞打断李怀肃:“请良悌进来。” 云媞记得这个秋良悌,就是萧皇后宴席上泼了她一身水的那个女子。她行动力这样强,做了这么多的事,应该比翠微更得萧皇后的欢心。 云媞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 没一会儿,绿萼领着秋良悌娉娉婷婷地进来。 她扭着纤细的腰身,给李怀肃和云媞行礼罢。 李怀肃对这个秋良悌没什么感觉。不过也知道这些日子,他在秋良悌院里呆的时间长些,府中已都在传他宠幸这位良悌。 如今,这秋良悌找到云媞跟前,李怀肃倒想看看云媞如何看待这流言。 前几日,云媞没什么反应。 但或许是因她忙着那幅画,顾不上理呢? 想着,李怀肃收了面上不悦,刻意对秋良悌温声道:“外面春寒料峭,有什么事儿不能差下人来说,非要你亲自走着一趟。孤看你身上穿得单薄,别冻病了才好。” 闻言,小秋心中猛地一喜。 太子这是关心她! 可,当着太子妃的面儿关心她,这难道不是在给太子妃上眼药吗? 小秋扭捏道:“臣妾要来恭喜太子妃赢过了丘山圣人的弟子,没曾想外面冷。如今叫殿下一说,果然觉得身上寒浸浸的。” 说着,她轻咳了两声。 身子弱柳扶风一般摆动,看着楚楚可怜。 云媞:“给秋良悌赐座。你来恭喜本宫,本宫该给你些赏赐的。” 她刚收了沈家一万两金。 可这金子,她一笔一笔,早就安排了去处。 没想着要便宜萧皇后安插进来的间谍。 云媞眸光一转,看向李怀肃:“不若,殿下替我赏赐秋妹妹吧。” 李怀肃自刚才起就一直仔细打量云媞的脸,发现她一直淡淡的,一丝不悦的神情都没有。 李怀肃:…… 莫非这几日传得满府都是的流言蜚语,云媞没听见? “咳咳……”李怀肃咳了一声,刻意道:“孤这几日都休在秋良悌院里,没少赏她东西。你倒是不曾赏过。” 他的话已经说得这么露骨了。 云媞也只是笑笑,“那倒要恭喜秋良悌,发了一笔大财。” 李怀肃:…… 他总觉得云媞重点不对。 可当着秋良悌的面儿,李怀肃又不想说太多。 秋良悌原是个机灵的,不会看不出太子正在和太子妃暗暗较劲。可偏生小秋太想真正得到太子的宠幸了,心中的侥幸蒙住了她的眼睛。 小秋:“这便是太子妃嘲笑妾身了。殿下不过看妾可怜,随便赏些什么,哪里比得上太子妃姐姐……” 她这话一出,一旁的绿萼忍不住皱眉。 秋良悌是什么人,竟然自比太子妃。 更气人的是,太子听了这话,却一声不响。 竟是默认了! 绿萼刚要开口。 云媞按下她的手,对小秋笑道:“既如此,妹妹的心意,我心领了。如今天色已晚,妹妹便和太子一起归到后院去吧。” 这竟是…… 明晃晃地把李怀肃往秋良悌身边赶了! 李怀肃看向云媞,一时间愣了。 她就这么不愿和自己在一起?! 他刚要说什么,一旁的小秋喜不自胜:“那便多谢太子妃了!” 云媞一点儿挽留的意思都没有,含笑送李怀肃出去。 李怀肃心中郁怒。 她不在乎他,根本不在乎!竟推着赶着他去别的女人身边! 牧云媞她什么意思?! 出了云媞院门,李怀肃根本不等秋良悌,只大步向前。 小秋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她走得急了,脚踩到裙子,身子往前一扑。 李怀肃直接避开。 看着小秋真的快要扑倒,才伸手扶了她一下。李怀肃:“你今日去找太子妃,是要做什么?” “我、我……” 李怀肃眼中的厉色,刺得小秋身子一缩。 她刚才还以为,李怀肃和她一起离开,会很开心。 难道……不是吗? 小秋嘴唇颤了颤:“妾身真的、真的只是去恭喜太子妃……” 李怀肃这个样子,小秋实在害怕,她眼圈一红,“殿下,太子妃是不是、是不是生妾身的气了?可妾身真的是无心的……” “生气?” 李怀肃眼睛一亮。 是啊! 他怎么没看出来! 他跟秋良悌,当着云媞的面,表现得那样亲密。 云媞一定是生气了! 第369章 她一定要去游猎会 李怀肃捏紧拳头。 云媞若不是生气,如何舍得把自己往旁的女人怀里推? 可笑,自己还懵然不觉,全然没看出来! 她生气,吃醋,妒忌小性儿,说明…… 她在乎他! 李怀肃转身要走。 身边的小秋本就气喘吁吁得没站稳,李怀肃动作突然且力大,直接把瘦弱的小秋扯了个跟头。 “啊!”小秋惊叫,按着裙边满脸痛苦,“殿下,妾的脚踝好痛,怕是、怕是扭伤了……” “宣大夫来!” “殿下!” 可李怀肃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秋不是撒娇卖痴,是真的扭伤了脚。她就这样坐在冰冷的地下看着李怀肃身影远去。这次去云媞院中挑衅,又不曾带着丫鬟。好半晌,小秋才终于含着泪花扶着廊柱起身,踉踉跄跄地回了自己院中。 丫鬟请了冷大夫亲自来看过小秋,说是不妨事,开了些内服、热敷的药。 这一下子,府里众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是秋良悌活生生从太子妃房中“请”出来的。走到一半儿,却又折返回身去了。 是给了秋良悌莫大的没脸。 小秋好容易在太子府中建立起来得宠的名声,顷刻间坍塌殆尽,更衬得她上不得台面儿,十足一个笑话。 再加上她的脚是实实在在伤到,只得老实在床榻上歇上几日。 太子妃差人来送过补品。 翠微也来看过,口中只是冷嘲热讽: “我说秋良悌,你心里也该有些乘算。竟大刺刺地去太子妃院里霸拦着抢人!我本还以为你有些手段,如今再看,怎么了?太子殿下还不是转身就走了?” “你可知这府中都议论你些什么?那话儿我都讲不出来,当真是难出口得紧!” “别以为太子给过你几分好颜色,你一个人都能开得起染坊来了!需知,你我是一道来的,在太子、太子妃眼中都是一样的人!往后别再想闹出些什么幺蛾子,多少也顾念着些我的脸面!别沾光没沾到你的,反倒吃了牵连!” 小秋听她唠叨,又气又烦,干脆用被子蒙住头,不愿理她。 她如今落魄了,谁也不想见,一叠声喊着贴身丫鬟进来,把翠微请出去。 往后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少些是非! 可有一个人,小秋是拦不住的。 这日傍晚,璎珞来了。 “小秋姑娘,不要起来,你就躺着听我说。你此番的事儿,是太心急了些,连主子都知道了。” 小秋脸色红透了,一双手局促不安地攥紧身上的被子。 璎珞面上是淡漠的笑意,“看来,姑娘在这太子府中,还是有些艰难,地位不如主子想的牢固。可主子前日已经把你的小弟从萧家接了出来,亲自待在身边。你这般,可当真是让主子太为难了。” 小秋一下子瞪大眼睛,“璎珞姐姐,求你……这次是奴不慎,往后、往后奴一定、一定为主子肝脑涂地!” “这个自然。”璎珞笑道:“不过,也不用等什么以后。” “主子有何吩咐?” “这几日,太子妃名声大噪。不是要办游猎会吗?你找机会,也跟着去。到时候要做什么,主子自有指示!” 小秋愣了愣,“可是,奴身份低微……” 那游猎会是德昭帝亲口让太子承办,太子邀的,必然是都是勋贵圈子里顶尖儿的人物。 她一个不受宠的太子良悌,她想去,凭什么? “这便是你要下苦功夫的地方了,”璎珞淡淡道,“总不能什么都等着主子为你铺路。” “可、可奴的脚伤了,这游猎会太子恐怕不会带奴。奴也怕耽误了主子的事……” 小秋是真心着急,眼眶都红了。 璎珞却还是笑着,半点理由都听不进去,“主子让你自己想法子去呢。难不成,你要抗命?叫主子把你弟弟送回萧家去?” “不、不,奴不是这个意思!” 萧家对待下人手段一向严苛酷烈,小秋的幼弟才七岁,她不忍心。 沉吟半晌,小秋只得攥紧了手指,“璎珞姐姐,劳您回去上覆主子,小秋、小秋愿意做!” “好孩子,这就对了。主子会善待你的家人。” 璎珞又宽慰了两句好好养病,便起身飘然离开。 此刻正值傍晚,日光将尽,风中有淡淡的泥土味道。 是草木在萌芽。 璎珞低着头,偏离了青石板铺就的正道,走在一旁的小径上。一脚一脚踩过地上刚刚冒出新绿的小草,足底还不时重重地碾一下。 死,该死,都该死! 就算被养在太子府里这一等一富贵的地方,野草也就是野草。 死多少都没有人在意。 踏平了整一块地上的嫩草,璎珞才停下来,满意地勾起唇角,笑着欣赏自己的杰作。 她一身普通丫鬟的服侍,又长了一张不甚点眼的脸,言行素来恭谨。几次出入太子府,竟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从未被人发现过。 可惜,这一身的好本领,却就要跟着宝宁公主,远嫁和亲了。离主子越来越远…… 想着,璎珞唇角又耷拉了下去。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留下,留在主子身边。 本来以为,陪伴宝宁公主长大的四个丫鬟死得只剩下自己一个,自己会更得公主的看重。可谁知,宝宁公主从前就不甚亲近她,现在……也不过尔尔,倒是常回想起死了的那三个,泪水涟涟。 好烦! 璎珞抬脚,重重踢在身边一棵樱树上。 “吱嘎……” 她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心中方才有几分快意。正拍了拍裙子,准备离开。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那边的小丫鬟,是哪个院儿的?过来!” 璎珞悚然一惊! 她这几次来往得都太顺了,放松了警惕,没想过万一叫人发现会怎样。 可身后的声音再次传来:“叫你呢!听不见吗?快些过来!” 璎珞浑身都僵住,只得低着脑袋,慢慢转过身来。 她低低地垂着头,只能瞧见身前几个人的裙边。 可光是看清楚裙边,璎珞就吓得心胆俱裂! 丫鬟、仆妇、婆子们的服侍她自然认得出。 可被丫鬟们簇拥在正中的,素白织金留仙裙却是…… 太子妃! 璎珞心口猛地一滞,像被一只大手伸进去,重重捏了一把! 她身份低微,不配用人皮面具,如今是顶着自己的脸。 阖府上下,几乎没人认得她,倒也安全。 可太子妃,牧云媞…… 却是在宝宁公主身边,见过她的脸! 第370章 骨头碎裂的声音 璎珞没把握云媞还记不记得自己的样子,一时间脑子都骇得僵住了,忘了呼吸。 远看上去,倒真像个身份低位卑微、瞧见主子就害怕的老实丫鬟。 “你是哪个院里的,叫什么?” 太子妃身边,一个绿衣侍女开口问道。 璎珞拿到过情报,知道那是太子妃身边第一等得用的丫鬟,叫绿萼的。 绿萼:“问你的话呢,怎么支支吾吾地不说?”不等璎珞回答,她又转向一边,“花嬷,您老人家在这府里日久,可认得她?” 璎珞骇得手脚冰凉! 不仅太子妃,竟是花嬷那老婆子也在! 那老婆子记性最好,善识人面目。她定能瞧出自己,根本不是这太子府中人。 怎么办?怎么办? 若是花嬷都认不出来的,就只有…… 璎珞脑子急转,只得抢着开口:“回姐姐的话,奴、奴婢璎珞,是秦、秦侧妃的陪嫁丫鬟……” 她此言一出。 果然那绿萼丫鬟绿萼冷哼一声,“我还当是谁,却是她院里的,怪不得脸生。” 她身边,云媞静静地立着。 她只觉眼前这丫鬟,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转念一想,云媞又想通了。 这太子府虽然大,用的下人多,到底也有限。就算是秦若兰身边伺候的,平日里不到自己跟前来,或干脆就是有意避着,偶尔一两个照面,怕也是有的。 可能从前无意中见过这丫鬟吧? 绿萼:“既是那院里的,这个当口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此处离那秋良悌院落不远。 阖府上下,就只有那秦侧妃和秋良悌两个,最不安分。 绿萼一下子紧张起来,向云媞:“太子妃,她们……不会是有什么勾结吧?” “她们……”云媞眸色深了深。 秋良悌是萧皇后塞进来的人,秦若兰是蠢。没人愿意与蠢人有什么勾连。 云媞:“不会。” 她失了兴趣,目光漫过璎珞身上,“为何踢那樱树?” “什、什么?”璎珞吓了一跳,白着嘴唇抖了抖,“奴、奴婢不曾……” “本宫在这里看得清清楚楚,你践踏嫩草,踢折樱树。”云媞声音淡淡的,“为何?” 璎珞这在自记忆深处想起,那牧云媞,最是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这下,糟了…… 云媞:“看来你心中是有些怨气,不敢对人,只敢对说不出话来的草木发泄,对吗?” 她心中无端升起一股子厌恶。 这等人,本就是弱者,只敢拔刀向更弱者。 见璎珞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整话,是怕的不行的模样。 云媞又有几分厌恶,“罢了。你是秦侧妃的人,本宫不罚你。”她看向绿萼,“去将此事告诉秦侧妃,叫她好生管束下人,勿要给秦家丢脸。” 一行人缓缓离去。 璎珞看着众人背影,脊背上的薄衫,几乎都要湿透。 另一边。 云媞虽是远离了刚才那丫鬟,眼前却不时晃过她的影子。有一种令人不安的熟悉。 她从前好像见过她,在旁的什么地方……在她进太子府之前。 可怎么会? 是哪里? 璎珞……璎珞……这名字…… 云媞不自觉皱眉。 身边的绿萼察觉到她情绪:“太子妃,可还是为了刚才那个丫鬟?不值得,莫要气坏了身体……” “不,”云媞皱眉,“你去秦侧妃院中,问明白了可有个丫鬟名叫璎珞。现在就去。” “是!” 绿萼办事利落,没一会儿便回到云媞身边。 “回太子妃的话,秦侧妃说,她的陪嫁丫鬟中,确有个璎珞。” 云媞紧皱的眉头稍展了展。 这么说,是自己想多了? 见绿萼似还有些未尽之意,云媞:“怎么了?” “奴婢觉得,这秦侧妃,也太……”她斟酌着用词,“待下人也太严苛了些。太子妃可记得拨到她院中使的艾草?前几日竟投湖自尽了。” “是她逼迫?” “侧妃不肯认,只说那艾草手脚不干净,被她说了几句,一时想不开才如此的。可……”绿萼昔日在牧家,牧云安手底下也没少吃苦,倒十分同情那些摊上坏主子的可怜下人,“秦侧妃院中下人有些怨气,也是正常。不怪刚才那小丫鬟要气得踹树了。” 可惜,来福虽是秦若兰所伤。 现在却还动不了她。 绿萼顿住嘴,不再说下去。 云媞眼前,璎珞的影子淡了。 游猎会的举行,就在这几日了。她还有好些事要忙,神思无暇在一个小丫鬟身上停留太久。 秦若兰也得等些日子再收拾干净。 另一边。 璎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太子府。 她如今随宝宁公主住在宫里,眼见着天色晚了,可还需亲自禀过木子恩,方才能回宫。 木子恩如今显贵,住着德昭帝赏赐的巨宅,地段儿又好,房子也奢华。 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 他身体里流着这世间最尊贵的血,享受什么,都是应该的。 现在不过一座宅子。 往后…… 是这天下。 “木兄,如今也是贵人了。” 一道柔和的声音,在木子恩书房内响起。这声音混杂着奇异的口音,虽是男声,听起来却格外柔和。 木子恩抬头,看向一整块金丝楠木桌案对面,散漫地坐着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肤色较一般的大盛人黑了些,头发漆黑油亮,卷曲着垂在脸侧,乍一看,竟是色如好女,自带着一股阴柔气质。 “这算什么贵人?”木子恩淡淡一笑,“贾汉吉尔王子殿下,尊贵的帝国明珠,我还没有要回我真正的名字。” “来自亘河的圣水保佑你,愿你能得偿所愿。” 贾汉吉尔王子捻动着指间的骨制念珠,“等到你拿回自己名字的时候,你我之间,便再不会有冲突战争了。” “这是必然。”木子恩看向贾汉吉尔,“我能活着回到盛京,多亏王子和甘尼卡庶妃的相助,木子恩感铭五内。” “不必谢,”贾汉吉尔王子一笑,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鸷,“你也投桃报李,为我和母妃做了很多。秦家那老东西,不就是你亲手送下地狱的吗?愿恶鬼啃噬他的灵魂!还有那个秦佑川。多亏了你,我的勇士才能骑着马践踏他的膝盖骨。咔嚓、咔嚓……” 贾汉吉尔柔和地笑着,“残忍嗜杀的大盛人,他们骨头碎裂的声音,可真动听啊!” 第371章 馋他手里的兵 “呵呵……” 对此,木子恩听而不闻,只是一味品茶微笑。 “哒、哒……” 人骨念珠表面光泽温润,从贾汉吉尔指间一颗颗地滑落,碰撞出声响。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木子恩的双眼,“什么时候,你才能夺回你自己的名字,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三年,五年,十年?你知道,我和母妃等不了这么久。”贾汉吉尔直起身子,看向木子恩双眼,“我们要大雪山南麓永远属于我国,永世再无纷争。” “自然。这是答应过你的。” “还要秦家……彻底死绝。”贾汉吉尔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我的舅舅死于秦家人之手,母妃几乎为此哭瞎了眼睛。” “秦家的独苗已经废了,到现在还昏迷不醒。这还不够?” “不够。”贾汉吉尔黝黑的手指在木子恩眼前张开,如莲花状,再缓缓捏紧,仿佛要碾碎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要他全家人的命,女人,孩子的也要。” “呵……” 木子恩轻笑一声。 贾汉吉尔:“你觉得我残忍,不文明?” “不,你们有仇必报,这很好。我很……钦佩。” “不要光停留在嘴上。” “秦家……”木子恩垂眸沉思。 他心里清楚,秦家素来站在太子李怀肃那边,为德昭帝所忌讳。 可如今,秦老将军身死,秦小将军人也废了。已不构成威胁。 皇帝不会有允许他对秦家赶尽杀绝。 既然明面儿上做不了,就只有……让秦家后院着火。 木子恩:“殿下,等我的好消息吧。” “好。我和母妃相信你,我们选对了人。”贾汉吉尔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润优雅,含笑看着木子恩,闲闲地揭过了这个话题。“你们,要办游猎会?为你重新选妻子?” “是。” 木子恩点头,“父皇不会任我娶萧家的女人。他对这个姓氏恨透了。” “有意思。”贾汉吉尔挑唇一笑,“真想去看看,游猎会上的大盛女人。” “殿下有意于大盛女人?” “我不能娶异国女人,你知道的。” “是不能娶,”木子恩笑意深深,“玩玩而已,不必担心。真有什么问题,我也为殿下解决。” 贾汉吉尔漆黑的眼睛里,笑意更浓,“你这是在邀请我参加游猎会吗?” 木子恩但笑不语。 他在南疆与这些印国人打交道颇多,知道他们……很喜欢女人,常视女人为男人的私有财物。 这个贾汉吉尔是印王的第三子,身份高贵,自然也这么想。 不过他想得没错…… 女人可不就是男人的私有物吗? 而他,木子恩,会成为大盛未来的主人,也就是……那些女人的主人。 随便分一两个给他的朋友贾汉吉尔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 木子恩:“是的,尊贵的帝国明珠,你可能赏脸应邀?” 贾汉吉尔闻言,慢慢地笑了。“恐怕,你邀请的不是我,而是……我带来的精锐。” 他的母亲虽是庶妃,自己却是印皇宠爱的儿子。此次深入大盛腹地,身边自然带上了皇室精锐护卫。都是印皇亲自选的人,各个功夫极好,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木子恩馋得很。 他自己草草带过几个月的征夷军,一待搬师,就被德昭帝把兵权收了个干干净净。 如今他看着辉辉赫赫,实则手里并没有可用之兵。 木子恩蛰伏二十多年,现在耐心已经告罄,不愿再慢慢熬下去。 最好是借着游猎会,处理掉李怀肃这个太子。 再推到印人身上。 这道理,木子恩想得清楚,贾汉吉尔多少也明白。 多年来,印国与大盛争夺边界的界山,征战不休。他随了母妃甘尼卡,信奉神明,心地慈悲。 只想兵不血刃地拿下大雪山。 他们母子赞助木子恩已久,希望他能够如愿以偿。 “好,”贾汉吉尔微微一思量就点了点头,“那便,如你所愿。” “多谢……” 木子恩笑容在面上猛地一僵,他目光尖锐如利剑,猛地看向紧闭着的门口处,“谁?!” 他修长有力的指间夹上一道寒光。 薄如蝉翼的利刃吞吐着寒气,眼看就要朝着门口激射而出! 就在刚才,他听到那处有一道呼吸声! 下一刻。 “吱嘎……” 书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 木子恩满目冷厉地看过去。 只见一个青衣小厮,端着茶盘,一副吓坏了的模样,说话都有些打磕巴:“大、大人……管家叫小的,来送茶……” 木子恩狐疑,“你在门口多久了?” 他手中利刃依旧夹着。 细细回想了一下,这道呼吸声存在已经有些时候。若这小厮抵死不认,那便……留不得了! “回老爷的话,小人来了……有一阵子了。” 没想到小厮竟认了! 木子恩皱眉,手上却是松了一些,“既来了,为何不就进?你听到什么?” “小人在外面含糊听着大人与贵客说话,小人怕惊扰了,不敢进。” 木子恩脸色阴沉。 他是德昭帝新宠,如今是风口浪尖儿上的人物,治家又严。下人却是有不得擅闯的规矩。 这小厮本也没做错什么。 一旁,贾汉吉尔笑出声:“木兄,既疑心,何不杀了?” 他此言一出,木子恩还未说什么。 那小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只顾着磕头,“贵人,大人,小的错了,小的往后再也不了!小的家中尚有个老母,小的若是没了,小的老母怕也活不了……” 他人在地上不住磕头哀求,偏偏一双手还托着茶盘不敢放下。 姿势滑稽极了。 看得贾汉吉尔都笑出声来。 “你家中有母亲,”木子恩沉吟片刻,“今日便饶你一命。自己去刑房领三十大板,往后不许再来书房伺候。” “是!是!” 那小厮连滚带爬走了。 书房门再次被关上,隔绝外面渐渐沉落的日光,重又陷入一片昏暗。 贾汉吉尔:“木兄,这小厮可是让你想起了你的母亲?” 木子恩没有说话。 另一边,那小厮得了活命,脚下生风,走得极快。 却不是往什么刑房。 而是西南口角门。 他抹了抹面上薄汗。所幸刚才书房里光线暗淡,那木子恩才没认出——他就是平日里护卫在太子身边的亲卫,追风。 追风出来暗地里打探傅轻筹的消息,已经有些日子了。 没想到却在这木府,找到了蛛丝马迹。 先别管傅轻筹了,刚才,他可是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 秦家……印国……木子恩…… 此事关乎国祚,需得马上报给太子知道…… 追风正脚下生风。 “站住!” 第372章 细作 追风攥紧拳头。 他本想当作没听见,置之不理。 那身后的声音穷追不舍,“叫你呢!聋了不成?” 且那声音极大,还……有些耳熟。 追风一愣之间,只听越来越多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显然是那人声音惊起了旁人。 此地距离那角门甚远,追风不敢展露武功,只得停下了脚步,恭恭敬敬转身。 他看清了身后之人——木晰。 追风才混入木家时间不久,只知道这木晰是木子恩手下第一等的爱将,跟着木子恩也算混上了军功,如今以家奴之身,也得了官位。 是个不容小觑的人。 追风强忍下心中焦急,垂手侍立。 “你跑什么?” 木晰\/傅轻筹赶上来,踹了追风一脚,“我喊你,你没听见?只知道跑?” 傅轻筹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狐疑,“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拿了你,去将军跟前说话!” 追风刚从木子恩眼前逃出一条命来,不能再被送回去。 他只得压住性子,陪笑道:“木大人,小的刚才心里寻思着事儿,一时走了神儿,没听见您老人家叫。小的错了,求大人高抬贵手,千万别嚷到将军跟前去!” 傅轻筹也就是这么一说,没想着真因为这点小事就捅到木子恩跟前去。 他冷哼一声:“这次便饶了你,好叫你知道,这府中谁是主子,谁是下人!” “是,是!小的记住了,再也不敢了!” 追风低着头,只是鞠躬赔笑。 心中万分发急。 追风:“只不知道大人叫小的,是要做什么?” “也没什么,”傅轻筹冷冷道:“不过看你走得太快,形迹可疑。” “这……”追风心口一提,只得继续赔笑,“是将军吩咐小的办点琐事,小的一时着急,言行无状……” 是木子恩吩咐这小厮行事? 那倒……不好拦了。 傅轻筹:“你自己也知道,在将军府内这般疾走,是言行无状?那还不自己去领罚?” 呸! 追风心中不屑。 他跟在李怀肃身边日子久,盛京勋贵见过的海了去的。 靠着实际功勋拔擢上来的,没几个院中有那么多讲究的。只有那几个世代承爵的,仗着是老人,才这般多的穷讲究。 木子恩、木晰……据说都是贫民出身,怎么还讲究这个? 莫非…… 追风抬头,窥了傅轻筹一眼。 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无奈,追风只是赔笑答道:“大人说的是!小人办完了将军的事,自去刑房领罚。” 看他这般恭顺,傅轻筹倒也不便再说什么,一挥手,“去吧。” 追风巴不得这一句,立刻便弓着腰从傅轻筹眼前退开。 时已入夜,木家华灯初上,傅轻筹又不屑,倒没看清追风的脸。 这回追风怕惊动人,不敢跑得那么快。他低头垂手,远远看上去,好像一个十足的下人。 路上碰到了几个人,都相安无事。 那扇角门,在暮色中,近在眼前。 追风还来不及走进。 “吱嘎——” 角门被从外推开,是有人进来。 这角门平素里用得少,可也不是完全就弃至不用。冷不丁进来个人,追风无处躲闪,只得垂下双手侍立。 也有些好奇,从这角门出入的,是什么人。 听脚步声,似乎是个女子。 一阵淡淡的、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气近前,眼见便要擦肩而过。 追风忍不住抬头。 看清来人,他猛地愣住。一双眼睛越睁越大,终是忍不住叫出了声:“璎珞?!” 她……不是宝宁公主身边得用的大丫鬟吗?怎会出入木家? 璎珞闻声,停住脚步。 她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一点点认出他来。 曾经,两人一人伺候公主,一人跟着太子李怀肃。在那之前,他们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却没想到,会在此碰见。 追风:“你、你怎会来此?公主知道吗?” 璎珞今日有太多的意外。 可夜色中,她却是一眼就看清了,追风身上,分明是木家小厮的衣裳—— 追风是混进来,替太子打探的。 璎珞心思急转。 她曾经待追风也有过那么几丝真心。 可这几丝真心,怎么比得上……留在木子恩身边重要? 追风看见璎珞扬起白皙的脖颈,对着自己一笑。 尖锐地喊出声来:“来人啊!抓细作!有细作混进来了!” 另一边。 夜色也笼罩了曾经的护国将军府——秦家。 秦家宅院里,只廖廖地亮起了几盏孤灯,显得格外凄清。 秦佑川卧房里黑洞洞的,往日贴身伺候的被打发走了一半,另一半还要伺候牧云安,疲于奔命。 如今,牧云安小腹已微微隆起。 脑子有时清醒,有时糊涂。 这几日太子妃的声势极其浩大,外面传得到处都是,秦家内宅也听闻了些。 牧云安听不得“太子妃”三个字。 听到便要打砸东西,哭闹。 性儿上来了,还会扑过去抓秦佑川的脸。 “都怪你!怪你!不是你,我还是太子妃!” 如今,满盛京议论、赞誉、传颂的,合该是她才对! 牧云媞那个贱人,小偷! 牧云安这话一出口,随身伺候的各个吓得面如特色,“可不敢胡说!咱们秦家今时不同往日了,再这般,可是要丢命的!” 牧云安不管不顾,只是哭闹。 哭声尖锐刺耳。 却叫不醒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秦佑川。 秦夫人听见儿子院中闹了一起又一起。 她原本保养得极好的脸,在短短半月就迅速地枯瘦了下去,两颊深深地向下陷着,唇角也像被千金重量坠着,直直向下。 听见牧云安又闹起来,秦夫人叹息,眼圈儿红了。 贴身伺候的嬷嬷连忙安慰:“夫人,这姬妾是太子送来的,又怀了少爷的骨肉。夫人再忍忍,等到孩子落了地,一切有了指望,慢慢就都好了。” “我哪里是嫌她?”秦夫人哭,“我是嫌自己没用!护不住老爷,护不住儿子……” “夫人,这怎能怪你?” 两人哭做一团。 秦夫人:“不过半年前,我秦家还鲜花着锦一般,老爷在,我儿也还康健,更有那么好的一门婚事!”她越想心中越是悲愤不已,“可如今,这才短短几日,老爷去了,我儿人躺在床上!那萧家七娘,更是要另嫁他人!凭什么?” 那萧七娘,是川儿亲自求来的妻房啊! 如今也……大难临头各自飞去了! “夫人莫要难受,”嬷嬷安抚道,“旁的老奴不知道,可那萧家七娘,她那‘好姻缘’,可是成不了了!” 第373章 她的好姻缘成不了了 “为何这般说她?” 嬷嬷从小陪伴着秦夫人长大,又陪嫁来了秦家。小少爷从落地,她就认得他,更是看着那孩子一点点长大,长成俊朗少年,心中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 然后,遭此横祸! 嬷嬷心中怨恨也很深。 她向秦夫人道:“夫人没听说?外面都疯传,那萧家七娘……与人私奔了!” “什么?” 秦夫人失声惊叫,“她?私奔?” 秦夫人心中虽对萧七娘有些怨怼,可更多的,不过是迁怒。这个世道,哪个高门贵女的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又能做多少主? 萧家人要七娘嫁给当朝新贵。 秦夫人知道,萧七娘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乖乖在家待嫁。 可……说她私奔? 儿子和萧家七娘的感情,秦夫人是看在眼里的,从未怀疑过。她私奔?她和谁私奔? 秦夫人:“不得乱说。萧家虽对不住川儿,咱们也不该背后议论人家的口舌。” “可外面都传遍了,咱们自己家里关上门说说,也没什么。”嬷嬷到底与秦夫人亲近,并没被她喝住,“老奴听说,那萧家七娘,一早在外面有了相好。皇后想将她许配给当红的木将军,谁料,她竟与人私奔!自己跑了!萧家正四处找呢,她爹娘恨得不行,扬言若是找回来了,定要打死她。依老奴看,这婚事,定是不成的了。” 嬷嬷说完,秦夫人心中却无一丝快意。 那萧七娘,她是见过的,顶顶温柔贤淑的好姑娘。 秦夫人:“怎知道是私奔?” 嬷嬷两眼一翻,说得理所当然,“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人悄没声息地离了府中。不是私奔,还能是什么?” “可知道是跟谁?” “这老奴可就不知了。如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这萧家七娘不回家还好,若是回去,名声也已坏了,看她以后怎么办!” 秦夫人到底做了二十几年的贵妇人,虽然单纯,也不是全无心机。 “这萧家是这么搞的,萧七娘一个未婚的姑娘,就算不嫁给我川儿,不嫁那木子恩。这姑娘家清誉,岂容得人这般玷污?这……这不是要萧七娘的命吗?” 若这事情轮到秦家,秦夫人知道是无论如何也被按下,决不能叫外人知晓。 更不用说传的沸沸扬扬! 秦夫人:“可知道这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 “老奴不知。不过,据说是、是……是那木家,去送聘礼的时候,发现了萧七娘人不知何处去了,闹将起来,才叫此事传扬了出去。” 秦夫人沉吟良久:“七娘也是可怜。这等话,往后在府中,也不要再说了。” 而且她总觉得蹊跷。 川儿对萧七娘的感情是真的,萧七应该也是。 她哪里还另有心上人,要走到私奔的那一步?那男人到底是谁? 另一半,太子府中。 多多少少也有下人传些萧七娘的流言。 正被她听进了耳中。 一时间,萧七娘只觉得是五雷轰顶。那些人在说什么?说她……私奔? 可她没有啊! 她当时,只是想在出嫁前,最后看一眼自己心爱的人! 怎么就被泼上了这么一盆脏水?! 更可怕的是,她根本不敢开口,无法辩驳!唯一知道真相,能为自己作证的贴身丫鬟,也在偷跑出来那日遇袭时和自己跑散。 如今这流言纷繁。 竟是要生生逼她去死! 好! 她就……如他们所愿! 这日,云媞忙完了这一阵子,想起要去看看那日自己救回来的女孩儿。 一进屋,却正看到萧七娘踩在圆凳上,一双手死死抓着从梁上垂下来的白绫,正哭得满脸是泪,眼神溃散地望着她。 片刻后。 萧七娘被丫鬟仆妇团团围住,抱了下来。 云媞:“好不容易救了你性命,你这到底是为何?” 萧七娘看着眼前“牧云安”的脸,只是一味躲闪,“让我死……” 云媞略一沉吟,挥手让下人退下,才向萧七娘道:“你是谁,死之前总要说个清楚吧?不然都不知道何处去找你爹娘,为你收尸。” 她这话说得冷淡。 萧七娘一愣,哭得更加厉害了,“爹娘早不要我……” 云媞皱眉,“是你家人逼你去死?” “不、不是……是我对不起他们……” 云媞拧眉,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孩,发现她眉眼竟与萧皇后有几分相似。 云媞心口一沉,“你是……萧七娘?” 被叫破身份,萧七娘身子剧烈地一颤,慢慢点了点头。 云媞苦笑。 这可真是个……烫手山芋了。 无论如何,人不能死在太子府里。 外面的流言,云媞也已听了个大概。她有些疑惑地看向萧七娘,“你想做什么?” “我没活路了,只想……只想去死。” “胡说。”云媞皱眉,“我们女人不易,该活下去。” “可是……” “除了死,你还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帮你。” 萧七娘抬眼,看着眼前的“牧云安”,又想起自己在秦府里看到的那一幕,“你……你自然可以这样说!满盛京城,谁不知道,太子爱重你?!连秦小将军都、都对你有心思!” 不然,何至于就有个酷似太子妃模样女人,藏在秦府,还怀上了秦佑川的孩子! 想来,不过是太子妃的替身罢了! “你说什么?”云媞眸色转冷,看向萧七娘,“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萧七娘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大不了就是一死,本不想受到云媞胁迫。 云媞:“说不清楚,本宫亲自送你回萧家!” “不要!” 萧七娘不怕死,可却怕给萧家丢脸。 无奈,她只得把自己是如何跑出来,又在秦家看到了什么,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云媞。 云媞听着,一言不发。 衣袖下手指慢慢攥起。 后来,李怀肃再也没和她提过牧云安的事,云媞也知道,她是被送出了太子府。 没想到…… 却是改头换面,去了秦家,秦佑川身边。 好啊,真好。 既然已经有了她的踪迹,来福重伤瘫痪的仇,云媞决意这就去为她讨还一个公道! 云媞看向萧七娘:“再听见你哭一声,本宫就把你送回去。” 萧七娘:…… 云媞:“你可还喜欢那个秦佑川?本宫有法子帮你。” 第374章 太子心尖尖上的秋良悌 萧七娘眼睛猛地一亮:“你……你这话,可是当真?” 少女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抓皱了衣袖上的刺绣蝶翼。 云媞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可你要想好了。那秦佑川伤得很重,膝盖骨都碎了,怕是往后再也站不起来。” “我、我知道……” “还有,”云媞看着萧七娘,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对她来说,会格外残忍,“秦佑川受了重创,连太医院的太医都不保证他日后一定会醒来。或是这辈子都再也不醒,你便是守活寡一般。你可会后悔?” “不悔!” “你现在当然说不悔……” “太子妃,”萧七娘鼓起勇气,出声打断,“就算你笑我痴傻,七娘不得已也认了。萧家家规颇严,我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回家也是个死。若能跟阿川相守一生,已算是老天格外开恩的了。”她顿了顿,苦笑,“太子妃,那婚书上有‘贫贱不移其志,膏粱不改其诚,疾厄相扶如松柏,荣华共守若金石’的话,我是信的,也是愿意的。” 云媞微微一愣。 再抬眼看萧七娘,便看透了她眼中的执着与期待。 罢了罢了……这世上的人,千人千面。 云媞尊重萧七娘的选择。 她郑重点头:“我会帮你。” 萧七娘急着开口:“敢问太子妃一句,是要……如何帮我?” 她话音未落,门口处传来重重一声咳。 两个女孩儿皆一愣,回头看去。萧七娘看清来人,脸色苍白,颤抖着嘴唇:“萧家七娘见过太子殿下……”她顿了顿,小声又加上了一句,“表兄……” 她的父亲和李怀肃的母亲,乃是同胞姐弟。 只是这几年来,李怀肃与萧家走得渐渐远了。萧家又子孙众多,像萧七娘这样的小姑娘,从小到大和李怀肃没见过几面,脸生得很。 见是李怀肃,云媞也起身行礼:“殿下。” 李怀肃冷冷应了一声,看向云媞:“你跟我出来。” 云媞安抚地拍了拍萧七娘手背,跟着李怀肃出屋。 李怀肃劈头便问:“你知道她是谁,还要搅合到这一趟浑水里。你要如何帮她?” 初春的日光,一下子扑在脸上,让人初初觉出了几分暖意。 云媞微笑:“萧姑娘对秦小将军痴心不改,我想,不若成全他们。” “成全?怎么成全?” 现在秦家,说一句危若累卵都不为过。 顶梁柱一根根地塌了。 德昭帝却忘不了曾经的秦老将军手握重兵的模样,依旧忌惮得紧。李怀肃要派人去给秦佑川调理身子,都三番两次地被驳回。知道了皇帝的意思,李怀肃尚不敢妄动。云媞竟还要把萧家的姑娘送进将军府! 李怀肃:“不成!” 云媞定定看着李怀肃:“殿下不是曾经送进去过人?殿下做得到,我也做得到。” “你……”李怀肃拧眉,他看着云媞,眼睛慢慢瞪大,“原是冲着牧云安去的!你还是不肯放过她。” “呵……” 云媞有些忍不住笑了,“等来福的仇报了,我自然放得下。” “云媞,”李怀肃加重了语气,“她……毕竟是你妹妹。”身上流着牧家的血! 去秦家当一个无名无姓的婢妾,就是李怀肃为牧云安安排的最好的路。她这辈子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云媞又何苦要苦苦相逼? 谁知,云媞油盐不进。 偏要报复。 云媞第一次敞开心扉跟李怀肃聊牧云安的事,不免有些激动,“殿下,她害我时,可有想过,她是我妹妹?” “云媞……” 云媞清冷一笑,“我入府时,殿下定是把我的事都查得清清楚楚。‘牧云媞’死了,傅轻筹自然该死。可若是没有牧家那些至亲推波助澜,我岂能……” 李怀肃伸手握住云媞单薄的肩膀,“可你现在还好好的。” 云媞声音一下子顿住,她定定地看向眼前的男人,眼神难以置信。 她轻轻地说道:“所以,我受的那些苦,来福遭的那些罪,在殿下眼中,根本不值什么。对吗?” 李怀肃张了张口,一时间觉得这话,有些不好回答。 他自然知道云媞受的委屈,知道牧殊城放任不管,牧云安对云媞犯下的罪过。 可现在,那些都过去了。 更何况,牧家是云媞的母家,他总不能彻底废了牧家。 没有母家的支持,云媞将来,怎么做皇后? 可这些事、这些事…… 李怀肃一直以为云媞想得明白。 却不曾想,她满心满眼,都是复仇。 就是不肯放下。 “云媞,你现在好好地在孤府里,好好地做着孤的太子妃。那些事,你不要再想了行不行?”李怀肃顿了顿,终是违心地加重了语气:“傅轻筹已经死了!” 李怀肃无法对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 云媞满心失望,她垂下眼睫,刚要说话。 丫鬟报过来:“太子妃,秋良悌病了……” 云媞不及开口,李怀肃挥手道:“叫冷大夫去看就是了,这等小事也要来烦太子妃!” “冷大夫去了,可……可秋良悌使丫鬟堵着门,不叫他进。冷大夫气走了。” 云媞拧眉:“秋良悌这是做什么?”是萧皇后吩咐的吗? “良悌说、说……她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怪物吃人,形貌跟冷大夫长得很像。她……她是烧得迷糊了,害怕得紧……” 冷邪年纪大些,性子又孤傲,确实常吊起眼角看人。 表情严肃得有些可怕。 可他毕竟是名满天下的神医药王,被秋良悌堵着门不让进,丢了大脸。怕是往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给她看诊了。 李怀肃听得额角突突直跳:“无礼!既不要冷大夫,那便不用管她,由着她闹去!” “殿下,不可。”云媞打断,她看向那小丫鬟,“你去请府医给良悌瞧病。” “是。” 云媞:“我这便去瞧瞧秋良悌。” 正好借故不用与李怀肃继续争执。她很清楚,牧云安这件事上,两人谁都不会退让,继续吵下去,只会徒增烦恼。 李怀肃要保牧云安的意思很明显,可她…… 必须要为来福报仇! 云媞转身便向秋良悌院子走去。 走了没两步,身后李怀肃脚步声响起。 李怀肃:“孤也同去。” 两人边并肩走着,李怀肃边窥着云媞面上淡淡的表情,不甘心道:“秋良悌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孤心疼。太子妃也照顾不周,难辞其咎。” “呵……”云媞轻笑一声,“太子放心,谁敢动你心尖尖上的秋良悌呢?” 第375章 都想去游猎会 李怀肃吃了云媞这么一句,一股子郁气直接堵在心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难受得要命。 所幸秋良悌的院子不远,两人很快赶到。 没一会儿,府医赶来。 三人一齐进了秋良悌内室。 云媞只见,秋良悌躺在床上,一张粉面被高热烧灼得一片通红,嘴唇都皲裂了,看着格外的可怜。 叫来她院中的贴身侍女,云媞质问:“好生生的,秋良悌如何病成这样?” “奴婢不知……” 云媞目光再次转向秋良悌。她是萧皇后塞进来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怕是皇后都会知道。当真麻烦。 没一会儿,府医看诊毕。 云媞:“如何?” 那府医上了岁数,眸光都隐在耷拉下来的眼皮中,看不清楚。他咳了一声,才道:“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良悌年纪小,初为人妇,一时间叫周遭这四面高墙局住了,心中郁结,又感于时气,方才病了。” “这么说,不打紧?” “这郁气不散,今日是高热,只怕明日又要借着旁的疾病发作出来。到时候,只怕不好治了。” “原来如此。”云媞低头沉吟。看来,这秋良悌要的是…… 李怀肃:“既然是憋着了,那孤允她好了后,回门看看。” 只是秋良悌位份不高,李怀肃赏些东西便足够了,无需亲自陪着回去。 他的话刚落,床榻上的秋良悌在半昏迷中发出一声哽咽,“不要……爹娘……你们如何就这般……这般去了?丢下小秋一个……小秋怕,好怕……” 意思是,她的爹娘已不在了? 果然,伺候在床边的婢女向李怀肃,面露难色:“太子殿下,良悌曾和奴婢说过,她父母早亡,没有家人,也没有家了……” “没有家,那她想要归到哪儿去?”李怀肃皱眉。 云媞却是听出来了,她轻笑一声,“左右不过是要去散心,又何必非要归家?”她刻意顿了顿,看着床榻上的秋良悌连呼吸都放轻了,才缓缓道:“不若臣妾为秋良悌向太子殿下求个恩典,就让秋良悌随着你我,一同去游猎会上乐一乐吧。” 李怀肃微微一愣。 如今,这云媞与丘山圣人比试的游猎会,明面儿上已经成了皇家组织的节目。 参与的人,身份不能太低,会惹人闲话。 李怀肃:“这……” 云媞:“游猎会在白山,距离盛京四百多里地,是个风景优美的好地方。正适合秋良悌散心。殿下刚才还说心疼秋良悌,这不是带着良悌散心的好时候?” 听出云媞语调与往日不同,李怀肃眉峰轻挑。 云媞这是……妒忌了? 那……倒是很好。 李怀肃:“孤允了。” 床榻上,双眼紧闭的小秋,长长出了口气。 不出半日,秋良悌的高热便退了,撑着身子起来,去太子妃院中谢恩。 亲耳朵听了太子妃说,要带她同去游猎。秋良悌喜不自胜,跪地称谢。一时间,一正妃一良悌,其乐融融。 这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太子府。 小秋刚回了自己院中,披衣喝药。 “吱嘎——”一声。 房门被人不客气地推开。 她抬眼一看,只觉心中厌烦。 是翠微。 翠微一步迈进小秋门槛,咬牙冷笑道:“秋姑奶奶,好手段,好计谋啊!当真会为自己谋算!” 小秋强忍住心中的不耐烦。 她为了今日这一出,生生给自己浇了三盆凉水,让自己着凉,感染了高热。 如今身子正虚着,不愿和翠微多做纠缠。 她强笑道:“不过是太子、太子妃可怜……” “你我之间,你就不用这么狐媚了。”翠微冷笑一声,随手拽上了门,“你我都是皇后娘娘的侍婢,来此不过是为了给皇后娘娘探听些消息,你别真就以为自己是个良悌,竟还争上了宠!” “姐姐说笑了。我若不争宠,如姐姐一般人淡如菊,又能给皇后娘娘打探出什么消息呢?” “你……”翠微气结。 她自然不是生气小秋争宠。 是生气小秋争到了,却一点都不肯分给自己。 翠微:“废话不多说了。游猎会,我也要去。” 小秋只觉她是异想天开:“我能去,是因太子体恤我病着。你……你都未曾看在太子眼睛里,你怎么去?” “呵呵……”翠微只觉得小秋的话十分扎心,她一咬牙:“我不管,你定有办法帮我。” “不行……” 小秋一阵眩晕,是气的,也是有些累了,“翠微姐姐,得宠也好,失宠也罢,是要靠自己的。妹妹能耐有限,帮不得你。你……自寻出路去吧。” 被小秋的丫鬟推出门去,翠微气得脸儿都蜡黄了。 小秋这贱人,不过是和自己一样,花楼里面不清不楚的出身! 皇后娘娘肯抬举着,已经是一生的荣耀到了顶儿。这小秋,该不会是……想要假戏真做,背叛萧皇后,真的想做太子的良悌了吧? 疯了,真是疯了! 翠微攥紧了手指。 等着! 等着她回头寻出机会,一定要告诉皇后娘娘……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她一定要去游猎会! 本来,若是小秋不去,翠微也没想过去。可如今,小秋背着自己狐媚太子,竟能跟去。那岂不是…… 格外显得自己无能? 萧皇后知道了,怕是也要责备。 不行,她也要去!一定要去! 小半天后。 翠微从云媞院中,趾高气扬地出来。鬓边流苏甩得几乎要飞起,嘴角也忍不住的上翘。 太子妃仁慈,还没说几句话,就轻轻巧巧地答应了她。 贴身伺候的婢女也跟着一脸得意,主子得脸,她面上也有光彩。“主子,咱们可要去告诉那秋良悌?”好好打她的脸! 不过是游猎会,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也值得那样拿乔? 翠微倒是一反常态地沉稳:“那倒不必。” “主子?” “再等等。”翠微笑道,“等她在白山行宫里看见我,再给她个大惊喜!” “是!” 丫鬟也跟着抿嘴笑了,“主子聪慧!那咱们就等着,好好地等着,等到那一天!” 半月后,皇家游猎会就要在白山行宫开始了。 第376章 木子恩给手下挑女人 李怀肃是临走前一日才知道,另一个他名字都记不住的侍妾,也被云媞塞进了队伍。 他一腔郁气忍不得,直奔云媞房中,“你为何不干脆把秦侧妃、沈侧妃也一并带上?” 云媞正提笔练字,冷不丁听李怀肃的话,却是微微一愣。 竟在认真思考,“殿下也想要她俩陪伴,那我便去……” “你!” 李怀肃让秋良悌跟着去,本就是为了刺激云媞。没想到云媞毫不在意不说,竟还想让他把整个太子府里所有的女人都带上! 成何体统? 她就这般,一点都不在乎? “罢了!”李怀肃气结于胸,转头就走,“她俩不需去!你管好你自己!” 看着李怀肃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花嬷不禁有些担忧:“太子妃……” “无妨。”云媞面上神情一收,“太子殿下要如何想,是他自己的事,我管不了。” 她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做。 天上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日子一天天地越来越长。冰雪开化,柳枝抽芽,天气一日日地暖了,春回大地。 云媞脱下身上沉重的大氅,换做一身素白色的飒爽猎装。一头墨发,用一根红色绸带扎在脑后。 跟着李怀肃,出发前往白山行宫。 行宫距盛京几百里,在路上便要走些时候。走在最前头的,就是太子府的大车。 李怀肃这几日都跟云媞置气,不愿和她一同留在车上,自己骑马,走在一边。 云媞一个人留在阔大的车厢里,小秋、翠微她们的小车紧随在后,云媞乐得自在。 她掀开窗帘,看着窗外。 外面骑马的李怀肃,似是察觉到了云媞的动作,攥紧手中缰绳,加快了步伐。 跑出了云媞视野。 云媞完全不以为意。 车子一出盛京,她眼前便是连绵的旷野那温柔的曲线,是在盛京中看不到的景色。 春日的暖风吹拂着,带来青草和泥土特有的香味。云媞微微眯起眼,享受着脸颊上的暖意。她自得了冷邪为她做的人皮面具,活动范围大了许多,可以出太子府。可像今天这般,能走得这样远,还是第一次,只觉十分惬意。 莫名地,她想到了那张她还是牧云媞时,问德昭帝讨要的路引。 怕是有皇帝在一日,那路引就一日不能用了。 她只能等…… 李怀肃纵马跑出去一段路,身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回头,只见云媞车厢上那淡紫色的窗帘,飘飘忽忽落下。 就好像从未掀起来一样。 他这样跟她置气,她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吧? 罢了…… 等到了白山行宫,一行人都安顿下来,他再寻机会,跟她说个清楚。 李怀肃勒马站定,目光顺着漫长逶迤的队伍看去。 现在,他们是行在一段官道上。贵人出行,百姓回避,官道上冷冷清清的,前后都是马车,一辆接着一辆,一眼几乎望不到头去。 自家的车驾后面,跟着的是几家有爵位的。 再后面,便是…… 木子恩。 木家是德昭帝宠幸的新贵。朝野中早有传言,德昭帝令太子组织此次游猎,就是为了给木子恩选一个好妻子。甚至,皇帝亲自圈了几个贵女的名字,这次特地叫来,让木子恩相看。 一个皇帝,关心年轻臣子到这种地步。 当真算是无微不至了。 德昭帝看好的那几个女孩儿的名单,李怀肃也看过。 多是三四品官员家中的女儿,没有皇亲国戚。 那些女孩儿在盛京勋贵圈子中,身份不算顶顶高的,母家也不算顶顶富贵。跟木子恩这个新贵的身份倒是般配。 可历来盛京旧俗,都是女家选男家,没听过男家选女家的。 只有皇家才能选妃。 德昭帝疼爱木子恩,竟让他选那些女孩儿,多少是做得有些过了。 不像是皇帝关心臣子,倒像是…… 父亲为了儿子。 李怀肃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缰绳。 牛皮编的绳索吸了掌心的湿气,攥在手里粘糊糊的,不大舒服。 李怀肃失笑。自己这是在想什么,疯了吗?自己才是德昭帝的儿子。 木子恩出身寒微,父母早亡。如今一朝得势……德昭帝对他这样关切体贴,也是为了培养出来忠臣良将。 是自己想多了。 乱纷纷的思绪在脑中打转。车马一辆辆地过,转眼间木家的车已到了跟前。 木子恩也骑在马上,对李怀肃礼貌微笑点头:“太子殿下。” 李怀肃不喜欢他的笑,总觉得木子恩人虽然长得也算俊朗,可眼中却有着不该属于他的野心。 且木子恩到得近前,李怀肃分明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子腻人的香味。 这味道…… 甜腻、浓郁。 不像大盛人用香追求的清新淡雅。 倒有几分异域风情。 可这“异域”到底是何处,李怀肃想不出。 多半是木子恩自己弄出来的什么新玩意吧? 李怀肃被他熏得直皱眉,勒住马后退了半步,只希望木子恩能赶快过去。 可他偏要停下来说话,“太子殿下,组织这样大的游猎,是辛苦你了。” “父皇委任,不敢说辛苦。” 木子恩一笑,“陛下对臣的一片心意,臣……受之有愧。” 李怀肃忍不住看了木子恩一眼,只觉他脸上的表情是小人得志。 木子恩:“可惜……臣觉得,大丈夫生于人世间,该为国为民,建功立业。成家要放在立业后面。” 这话倒是让李怀肃多看了木子恩一眼,“你不愿这么早成婚?” “不愿。子恩尚未立业。” 李怀肃轻哼了一声。原来木子恩也知道,他在南疆立的所谓“功勋”,不过是捡漏。 木子恩:“皇命难为,子恩也只得来了。”他顿了顿,“不过,我虽这样想,帐下的年轻将领不少,也都是时候该成个家了。正好接着此次机会,相看相看。” 李怀肃猛地一愣。 此刻,他已经看清,木子恩身后,跟着的正是他最厌恶的那个木晰。 李怀肃:“你什么意思?” 他心中不悦。 木子恩的意思,竟是这些来参加游猎会的盛京贵女们,他木子恩看不上。 却可以留给他的手下。比如,那个木晰? 他把那些女孩子当成了什么? 就算她们不算最顶尖的贵女,可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姑娘。岂能就这么任人挑挑拣拣?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李怀肃冷哼一声:“木卿这话,说得奇了。你愿意为你的属下指婚,那是你的事,只是也需照照镜子,看自己是几斤几两,配不配得上!” 他是个什么东西?能纵容手下肆意挑拣盛京贵女? 木子恩难不成以为自己是皇帝吗? 第377章 他的心中只有胜负 李怀肃这话说得不可谓是不重。 可木子恩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怎的,竟轻巧一笑:“殿下这话差了。姻缘一事,男欢女爱,还该你情我愿。” “这是自然,”李怀肃皱眉,“难不成孤和父皇还会为了你的姻缘,强迫好人家姑娘不成?” 更别说是为了那个什么木晰!是个什么东西! “呵,没求着殿下强迫旁人,”木子恩依旧是笑,“但没准,姑娘自己就是愿意。” “你……” 李怀肃刚要开口训斥。 木子恩已打马从李怀肃身侧经过,带着手下们,慢慢走得远了。 自从遇到木子恩,李怀肃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他始终不明白,这个木子恩,文武双料状元,原本应该是很有能力很有才华的人。可再有能力有才华,也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更别说木子恩出身寒微。他身上的倨傲和底气,到底是哪里来的? 当真奇怪。 李怀肃摇摇头,看向身边的逐浪:“追风还没回来?” “没有。” 李怀肃面色沉了沉。不过是去查傅轻筹的下落,追风竟用了这么久!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李怀肃:“给他传信,叫他先回来。” “是。” 逐浪答应着去了。 另一边。 离了李怀肃视线,傅轻筹双肩才放松下来。 他的模样被木子恩看在眼中。木子恩一笑,“还是怕他?” “不!”傅轻筹慌忙答道:“不、不是怕太子,是……是怕给主子惹麻烦。” “哈哈,你倒体贴。” 傅轻筹脸色微微涨红。 木子恩:“我刚才和太子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傅轻筹垂眼,“多谢主子垂爱。可……小人心里,只有……她。大仇未报,何以为家?” 武安侯府都没了。 他如何成家? 木子恩却像是看透了傅轻筹想法,又是一笑,“你心中所求之事,今次便可成真。” “多谢主子……” “不过么,那女人你纵是得到了,也不可娶她为正妻。你的妻子,还该娶一个真正的名门闺秀。”木子恩沉吟了片刻,“太仆寺少卿之女毕氏,我看很是不错。” “她?” 傅轻筹大惊,“可那不是、不是……圣上为您看中的?就算您不喜欢,属下也不敢……” “无妨。”木子恩宽和一笑,“你若喜欢,包在我身上。” 德昭帝对他的心思,木子恩只觉自己一日日地看清楚了。 皇帝不喜欢李怀肃,且正当壮年,不会真的把江山帝位传给他。不过是用太子之位,诓住李怀肃罢了。 皇帝真正属意的继承人…… 是他的幼子,李怀璋。 这点,倒是跟那个愚蠢的萧家女人想到一处去了。 至于他,木子恩,他已经回来这么久了,皇帝虽给了他莫大的荣耀。 可不曾认他归宗,也不肯给他兵权。 这次给他选的那些女子,更是……出身低了些,根本不是一等一的贵女。 他一个都瞧不起。 皇帝这是在…… 防范。 他木子恩一辈子都只能是木子恩,拿不会自己的名字,就没办法跟李怀肃、李怀璋他们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不是德昭帝认可的继承人。 木子恩岂能甘心? 不,不行。 他勒马驻足,远眺着远方的地平线。日头一早升得高高的,和熙的春光织金薄纱一般,轻柔地闪烁。 多美的大盛河山。 木子恩听着身后,滴滴答答的马蹄声。 知道自己所带的人中,有一支混着印人的小队。他们会无条件地帮他,听他指挥。 他们要的,不过就是把横亘在大雪山上的国境线,往前推一推。 就推那么一丁点儿。 那地方,木子恩自己是去过的,知道山上极寒极冷,终年覆盖着厚厚的冰雪,人迹罕至。 等闲根本没有人会去。 那样的地方,就算全让出了,也无所谓。 是,他是有些幕僚说,大雪山地势特殊,若被印人全部占去,他们甚至可以借势,直冲盛京。 道理木子恩当然明白。 可不会的。 等他当上皇帝,第一件事就是在建立新的边防,一层层地派兵戍守。 他……一向比他的印国朋友贾汉吉尔能力强些,一定能防得住他。没准,还能找机会慢慢夺回。 但现在,他得和印国联手,借他们的势力…… 坐上他期待已久的那个位置。 为娘报仇雪恨! 木子恩过去后,李怀肃又等了许久,才看到丘山圣人及其弟子们乘坐的几辆大车。 早已不是他们来盛京时的落魄模样,反倒一水儿地换上了印有“天下书院”徽记的大车,又宽大又舒适漂亮。 想来也是云媞操办的。 见云媞不因立场对立而苛待,李怀肃点点头,满意地转身去了。 丘山圣人车内。 圣人叫来了顾青禾:“青禾,为师知道你性子好胜,可……也别有那么大的压力。” 短短几日,顾青禾看着瘦了不少,眼底挂了一层淡青。听到丘山圣人这话,他瞪大眼睛:“老师,您认为这次……我又会输?” 他出身商贾,家庭条件算是好的,自幼爹娘也请了师父教他骑射。 他不信自己比不过云媞。 “心中不要满是输赢胜负,”圣人劝道:“那日比试书画,你不是也未曾想过,自己会输?” 顾青禾脸色灰败,缩在衣袖下的手指簌簌发颤。 丘山圣人叹气:“你的得失心太重。” “可、可是……” 来盛京之前,顾青禾有多期待,现在心中就有多难以承受。 他多年的信念,随着堪忍和尚出现,完全坍塌不说。 如今,连恩师都已经开口,要开收女弟子了! 对让他难受的,是明明从前兄友弟恭的师兄弟们,如今在天下书院过上了几天好日子,竟也松了口。 “女弟子也没什么不好,她们学她们的,咱们学咱们的,她们还能抢了咱们的去不成?” 所有人都能说这种话。 唯独顾青禾不成! 顾青禾每日结束了课业,回房看到和他住在一起的堪忍和尚…… 他忍不了,他真的一天都忍不下去了。 都怪太子妃……全都怪那个多管闲事的太子妃! 大哥这样往后要浑浑噩噩过一辈子,还不如…… 死了。 “圣人,他定是在心中骂太子妃呢,您信是不信?”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 顾青禾皱眉,可不等他说什么。 丘山圣人和蔼开口道:“白鸽,我从前和你说什么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记得了?” “奴婢记得。” 白鸽如今已经穿上了天下书院侍女的统一服饰,正跪在丘山圣人身边。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看向顾青禾:“可你敢说没在心里骂太子妃?” 第378章 你我都是陪衬 顾青禾见丘山圣人身边随便一个小丫鬟都敢插嘴,不悦地沉下脸。 丘山圣人倒宽和一笑,“罢了。白鸽,你的嘴巴太厉害,回头给管事嬷嬷知道了,要打的。” 白鸽吐了吐舌头,一缩脖子,“奴婢再不敢了。” 可她面上神情分明就是:不怕,还敢。 丘山圣人看得懂,顾青禾也看得懂,只觉气闷无比。 圣人又劝了几句自己的弟子:“回去也告诉你的师弟们,既然来了,便好生享受游猎的乐趣,也见识见识这些贵人、天下,不要心中只有胜负定见,反而失了许多体悟的机会。” “……是。” 丘山圣人见弟子虽然恭顺答应,却未必听得到心里去。 他叹了口气,“青禾,你怕是还未发觉,这游猎的主人公并未你我,也并非太子妃啊。” “……” 顾青禾抬头,满脸不解。 来之前,他辗转反侧了许多时候。 夜里想着,咬牙切齿地只想赢了云媞。后来,听说皇帝亲下口谕,要把游猎会办大,他心中一方面觉得能露脸,荣幸无比,一方面又更怕输了。 怕在贵人们面前丢脸。 每次想起,便觉冷汗岑岑。 现在,恩师却告诉自己,他不重要。 “这……”顾青禾迟疑,“弟子不明白。” 丘山圣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的这些弟子们,在学问上,是个顶个好的。 却是缺乏一些…… 对大事的感知和嗅觉。 这也是他长期带领弟子们游学乡野,在出仕之前极少接触朝堂造成的。思及此处,丘山圣人更是坚定了要办好天下书院的心——得让弟子们留在盛京,边学习边方方面面地去成长。 圣人正思量,一旁白鸽“噗嗤”一声笑出:“这有何难猜,只看外面的车马便知道,这次啊,咱们得给那些贵人公子让路。” “正是这个话。” 丘山圣人越是赞同白鸽一个小小的丫鬟,顾青禾心中就越是不甘,“可是恩师,这明明就是咱们跟太子妃的比试……” 见弟子钻入了牛角尖儿,圣人无奈地向白鸽:“你方才出去溜了一圈,都看到了哪家的车马,说来听听。” 白鸽掰着手指头,报了几户官员名称,“……还有、还有那个木将军,平定南疆那个木子恩!” 细细听下来,迟钝如顾青禾也觉出了些不对劲。 他眼睛慢慢瞪大:“……这么多女儿家?” 此次游猎会受邀前来的,七成都是家有女儿的。 年轻公子不过占了三成。 顾青禾迟疑:“这……” “所以才更要守礼自持。”丘山圣人眸光微微一沉,“去告诉你那些个师弟们,行事一定要恭谨,万不可与旁人起什么冲突!” “可是……” “没有可是!”丘山圣人难得对弟子冷下脸来,厉声道:“你们不过是未进学的白身,在贵人眼中,与平头百姓没有任何区别。万万不可自持是我门生的身份生事!一旦发现,逐出师门,永不再用!” 恩师这般严厉的话,顾青禾总算听进去了,低着头应:“是!” 回身便下了车,往后面找他随行的师兄弟们去了。 看着弟子的背影消失,丘山圣人捻着胡须苦笑,“这孩子不坏,只是胜负心太盛,需得好生磨砺一番。” 话虽这样说,丘山圣人却还是希望此次游猎,他的弟子们都能…… 平平安安的。 “还有你,”圣人转向白鸽,“你也老实些。” “圣人,奴婢老实得紧。” “我可瞧见了,你对着那木将军的车马看个没完,旁人喊你你都不曾听见。” 白鸽脸色一红,“奴婢……奴婢才没有!圣人取笑人!” 少女的心思,丘山圣人岂会看不出来? 可那木子恩是德昭帝力捧上来的新贵,声势浩大,据说连太子都要礼让三分。 这样的人…… 眼睛里是不会看到白鸽的。 白鸽这是自寻烦恼。 车轮辘辘,走上了大半日,打头的云媞一行人方才到了白山行宫。 这座行宫建在半山腰,日常里被山岚遮去一半,远远看去,真似仙宫一般。 云媞作为太子妃,率先被迎进行宫。 太子住的地方,自然是极广阔、极奢华的。李怀肃因忙着安顿其它人,云媞便一个人先住了进来。她随意指了周围的几间宫室,叫随行的女眷先住进去。怕她们这一路辛苦疲惫,免了她们的请安。 却没曾想,遇到了李怀璋。 这次游猎,李怀璋吵着要来,萧皇后没法子,只得依了他。 为他带上了足足一队人的侍卫。 李怀璋虽年纪小,这些日子来又和李怀肃有些芥蒂,更厌烦木子恩为父皇送进宫的那两个嫔妃。 少年一腔郁气无处发泄,都积在心里,脸色自然便阴沉。 见了云媞倒还守礼:“嫂嫂,这一日在路上,可是辛苦了。璋瞧见太子哥哥在那边安顿木将军家人,想不就便会过来,嫂嫂早些歇息吧。” 俨然一幅小大人模样。 看得云媞失笑。 两人招呼过,李怀璋自带了人走了。 云媞宫室也收拾完备,侍女们讲她日常用的东西布置好,便来请云媞歇息。 云媞坐了这一日的车,身子骨儿确实有些酸痛,刚要歇下,便听得宫门口有些女子吵嚷。 “是什么人喧哗?叫进来!” 此次游猎,云媞自也有责任在身。 德昭帝的意思,已由李怀肃传达给了她,她知道这是召集年轻男女相看的盛会。 她是女眷中身份最高的,又是皇家妇,自然有约束、保护在场所有女眷的责任。 强撑着疲累的身子起来,见被带进来的,竟是个老熟人。 安国公世子的世子妃,洛芸。 另一个…… 云媞定睛细看,认出是安国公府的嫡小姐,贺婠,洛芸的小姑。 这个贺婠,因是国公嫡女,算是一众未嫁的贵女中,身份最高贵的了。此刻正满脸不屑,不耐烦地甩开嫂子的手:“都说了我不会与那个泥腿子木子恩相看!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见小姑闹到了太子妃跟前,还这般蛮横无理,洛芸心中发急。 她是奉了婆母的命令,带着小姑前来相看。可小姑在家里就闹得不行,如今来了行宫,太子妃跟前,更是毫不收敛。 洛芸在夫家地位不高,日常便被贺婠压制,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一对姑嫂,看得云媞皱眉。 她看定贺婠,沉下声:“贺小姐既这般说,现在便请下山吧。” 第379章 对太子有心思 听见云媞的话,贺婠才不情不愿地提着裙子行了礼,“臣女见过太子妃。” “不必。” 云媞挥手叫她起来,给洛芸赐了座。 云媞:“你们在外面喧哗些什么?贺小姐若有什么不满,大可以说给本宫听,如何闹成这个模样,本宫面上也无光。” 贺婠抬头,飞快地看了云媞一眼。 此刻云媞已换了舒适宽松的家常衣裳,头发半披散下来,因覆着牧云安的面皮,遮去了不少艳光。 看得贺婠心中冷哼一声。 若论出身,这太子妃不过是太傅之女,听说……还是先前养在外头的,不明不白的出身。 和自己堂堂国公府嫡女,根本没法比。 不过是运气好,方才嫁了太子罢了。有什么资格对自己疾言厉色? 贺婠心中不忿,面上也忍得辛苦:“回太子妃的话,是臣女孟浪了,说话大声了些。还请太子妃宽恕。” “呵……”云媞轻笑一声,“都进了本宫的行宫,还嚷嚷着不愿相看。既不愿,贺小姐自行离开便是,本宫会和太子说,不会苛责你们国公府。” 其实,贺婠的心情,云媞能够理解。 她出身高贵,就算是婚事,也该是她选别人。 现在却莫名其妙地被皇帝口谕叫到了白山行宫,任男人选她。 贺婠自然不忿。 可既然已经来了,便是知道这个安排,家中认可了这个安排。 人都来了,再在行宫闹上一场,却是没有道理。 云媞:“贺小姐,你若当真不喜欢,今日住过一日,明日一早,本宫便安排人,送你下山。你可愿?” 见这太子妃居然一言不合便要赶人,贺婠愣住了。她双手笼在衣袖里攥在一起,掐得手指一阵发痛。 却是顿住嘴,一句都不敢多说。 还是一旁的洛芸,细声细气劝道:“太子妃,我这婠妹妹也是一时与我拌了几句嘴,话赶话说到了那儿。她小姑娘家脸皮薄,一时间吃我的话拿住了,方才口不择言。不是故意要那样说的,也请太子妃不要赶她走。” “不是赶她,”云媞解释,“只是,贺小姐若是不愿意,该趁早离开。不然,万一……”选上了,岂不是多一对怨偶? 何况,她虽没见过那个风云人物木子恩。 却对他的手下没什么好印象。 不愿替他说话。 云媞:“贺小姐是国公府嫡女,该有个自己满意的好前程。” “太子妃……”洛芸正要再为贺婠圆转。 贺婠:“我不走!” 她声音骤然拔高,倒吓了云媞一跳。云媞拧眉看向贺婠,声音沉了下来:“贺小姐,你到底什么意思?” 不肯走,又不肯安分住下来。 云媞:“你便一心只想着闹吗?” 贺婠猛地抬头,一瞬间目光钉子一般刺向云媞,一闪而逝的恨意。 云媞微微一愣。 贺婠已一跺脚,提着裙子,扭身就跑。 “放肆!” 云媞一拍身边桌案,“本宫宫中,起容得下你这般无礼!” 她刚想叫人拦住贺婠。 一旁的洛芸“噗通”一声跪在云媞跟前。 昔日贵重密友这一跪,云媞愣住:“世子妃,你这是做什么?” “求太子妃饶了不懂事的妹妹吧……”洛芸吓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她、她……没有坏心眼,就只是……唉,只是家中公婆太娇纵了些!” 若是贺婠今日真的得罪了太子妃,叫太子妃的人押了回来,大庭广众下丢了脸…… 此事回头全要算在洛芸身上! 洛芸在国公府日子过得难极了,生怕难上加难。 她跪着拦住云媞,哀求着:“太子妃……求你了……我替婠妹妹认错,我给你磕头……” “够了!” 云媞只觉心累。她一挥手,叫人上来,扶起洛芸,“你……唉,罢了,下去吧,好生劝你的小姑,勿要叫她惹出什么事儿来,不然,本宫也护不住她。” 另一边,跑出来的贺婠刻意慢下了脚步。 她磨蹭着,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贺婠一颗心噗通噗通地狂跳。 会不会是……或许真的是……若是,可就太好了…… 可下一刻,嫂子洛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婠妹妹,慢些……你慢些儿……” 贺婠咬着最初步,脸猛地往下一垮! 又是她!当真碍眼! 贺婠狠狠跺脚,转身想要冲另一个方向再跑。 却已被洛芸一把扯住了衣袖,“婠妹妹不得无礼!太子妃不怪罪你,不叫你回去请罪,你……你现在就随我回住处去!” “我不去!” 贺婠拼命扭着身子。 可无奈洛芸人虽然老实,却在家做姑娘时,学过一些身手。 使着巧劲儿,贺婠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两人吵扰的声音就要引来旁人。 洛芸手上愈发用力,“是婆母让你来与木将军相看,你不喜便罢了!勿要惹出别的是非!” “什么、什么别的是非……”贺婠还不肯善罢甘休。 洛芸:“婠妹妹你……少打不该打的主意!” 她此言一出,贺婠挣扎停了,脸上也红上来:“你……你胡说!你怎么敢、怎么敢……” “是不是胡说,婠妹妹自己心里清楚!” 洛芸眸光隐晦地往太子住所一瞥,“太子回来,看到婠妹妹这样,恐怕不雅!我们快走!” 她生拉硬拽,扯着贺婠走了。 贺婠的心思,洛芸这个做长嫂的,也是这几日才摸到一点。 想明白了,竟惊出一身冷汗。 贺婠竟是对太子有想头! 可……可他们国公府,向来是站在萧皇后和李怀璋这一边的!再说,太子有了正妃,侧妃也已经娶了两位了。国公府不会允许贺婠成为太子侧妃的! 若贺婠在白山行宫出了什么事儿…… 只怕国公府会把一切都赖在她这个做嫂嫂的头上! 不行!必须要看住贺婠! 不能叫她做出什么丑事来! 洛芸刚把贺婠扯走,李怀肃忙完了一整日,终于来到了属于自己的宫室。 他远远地看着宫室内点着灯,云媞影子影影绰绰地映在屏风上。 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自己鲜少住在宫内的东宫,云媞更是一日都不曾在宫里住过。等往后,等他御级,他和云媞,往后要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 日复一日,永远不会改变。 想着,李怀肃深吸一口气:“云媞,孤回来了。” 第380章 他给她准备的惊喜 听得李怀肃声音,屏风后的云媞,动作微微一顿。 低声同绿萼说了几句话。 绿萼出来,向李怀肃行礼:“太子殿下,太子妃正在更衣,请您去明间且等一等。” “也好。” 李怀肃虽应着,心中却有些不适。 知道云媞更衣,他自然不会跟一个愣头青一般就直闯进去。可云媞特意派丫鬟来说一声,倒显得两人…… 生分了。 所幸没等多久,云媞便更衣毕,自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 李怀肃见她一身淡青色的寝袍,腰间束着浅粉色系带。因是寝袍,衣衫格外松垮些,衣领处露出一截春芽似的脖颈,掩在纷纷垂落的墨发后。 云媞垂着眼,唤宫女们:“还不来伺候殿下更衣?” “不必了。”李怀肃顿了顿,没等来云媞亲自动手,只好道:“孤自己来。” “殿下也累了一整日,还是让她们搭把手吧。” 李怀肃不再说话,任由宫女们帮他宽了衣,换上一色寝袍。 云媞静静地:“安置吗?” 李怀肃挥手,让宫女们退下。“云媞,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孤说?” 云媞手持着青铜螭龙纹烛台。 烛光微微一晃。 云媞:“今日累了,明日更要早起,殿下还该早些安置。” 摆明了不想和李怀肃说话。 云媞语气恭顺柔婉,李怀肃挑不出毛病,却觉气闷不已。“你还在怪我……” “不曾……” 李怀肃烦道:“牧云安一事,她不过是……” “殿下。” 云媞声音淡淡的,伸手抵住李怀肃的唇。 烛光映照着她白玉一般冷而白皙的侧脸,云媞:“不要再说了。” 牧云安的事,她让她生下孩子再行处置,已是最大的退让。 云媞:“我不想再在殿下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抬头,直视李怀肃,“殿下可以就依我这么一次吗?” 一时间,多少话都被云媞这一只手堵在了李怀肃喉咙中。 他是想让云媞放过牧云安,可那不过是因为……不忍心看云媞手上沾染自己姊妹的血! 如果她一定要牧云安的命…… 他来! 可现在,显然不是再说这个的时候。 李怀肃攥住云媞微凉的小手,拉开:“好,孤答应你。” 云媞眸中倒映的火光,被她掩在睫羽之下,“多谢殿下。” 他愿意替她杀人。 可她……不应该为此说谢谢。 李怀肃面色沉了沉,“还有,明日的游猎……” 云媞:“殿下想让我让一让他们,是吗?” 这话又堵着李怀肃心口又痒又痛。 他……是想这么说。 可却是因为,他觉得云媞根本赢不了! 云媞一个女子,力量、敏捷上比较男子,天生的不足,更别说跟丘山圣人门下得意的弟子们比较! 更何况,此次游猎会,德昭帝介入,让那些世家公子们也跟着掺和。 以皇帝的性子,赢家,只能是男人! 德昭帝的意思,李怀肃清清楚楚。 可他…… 想让云媞赢。 他为她布置了些…… 可也保不了万无一失。 想着,李怀肃只得宽慰:“能让一让人,也是好的。你毕竟是女子,不要那么争强好胜。”若再惹得德昭帝动了杀心,也是天大的麻烦。 云媞轻笑:“殿下,我没有胜负心。” 德昭帝这一手,云媞不是不明白,早知道这一场游猎会,自己已成了陪衬。 她只是很久不曾出来,也想要骑马奔驰,放手一搏。 没想着输赢。 两人的话,就这样僵持在半道,再说不下去。 还是云媞先吹熄了蜡烛,“殿下还是安置吧。” 就此睡下。 窗外,月影横溪,悄无声息。 两人背对背。 过了许久,李怀肃转过身来,为云媞抻了抻被子。 罢了…… 游猎会千头万绪,他也实在是心累。等事情过去,他再和云媞好好说。 反正,两人还有大把的日子,密如枝头上的树叶。 另一边。 小秋被安置在太子、太子妃寝宫后的偏殿。 一应陈设都比照着东宫宠妃来。 这宫殿越是豪奢,她越是坐立难安。 今日贵人们纷纷入驻,倒没人注意她一个小小的太子良悌。熬到入夜人定,小秋才终于等来了璎珞。 璎珞这次是跟着李怀璋来的,直接穿着长春宫大宫女的服侍,不用遮掩。 她见小秋支开了身边伺候的人,守着一盏孤灯等她,便微微一笑:“小秋妹妹果然是个有手段的。主子听说你跟来了,十分欣慰。” 小秋脚伤虽然不耽误走路,走急了却还是有些发痛,她忍着,强笑道:“璎珞姐姐谬赞了。主子到底要小秋做什么,小秋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做到。” 小秋咬唇,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主子要针对的,怕是……当朝太子。 她当然怕。 璎珞把小秋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一丝都不肯带出来,“小秋妹妹,主子把你弟弟安顿去了学塾,这可是天大的好运气。” “好、好……” “不过是让你作件小事报答。”说着,璎珞自衣袖里,掏出一只细缎锦囊,打开。 小秋满脸惊怕,“这、这是……” 柔和的藕荷色锦囊里,赫然露出一根闪着寒光的长针。 璎珞把小秋脸上的表情欣赏个够,才缓缓道:“想办法自把这东西,藏在太子妃鞍鞯里。” 太子妃一旦策马跑得快了,马便会发狂。 轻则抛下骑手,重则踩踏。 那太子妃若是运气不好,一时死了,也是有的。 小秋知道轻重,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是太子妃,太子妃?可、可……这是要命的东西……” “要的又不是你的命!” “可……”若是被查出来,要的还不是她的命? “你做是不做?” “奴……奴实是不敢啊……”这是九族之祸! 璎珞闻言,脸色沉下来。 她张口,刚要说什么。 却眼神猛地一厉,冰锥一般刺向小秋:“门外有人!” 门外。 翠微唬得脸色苍白,小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她挣了两下,没能爬起来,又恨又怕地伸手啪啪拍着自己的耳朵。 这该死的耳朵,都听到了些什么啊! “吱嘎——” 开门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十分刺耳。 翠微绝望地抬起了头。 第381章 翠微悔不该 翠微后悔不已。 她不该来的!早知如此,她不该来啊! 当初不该求了太子妃,非要跟着来白山行宫游猎!现在,更是不该来找小秋…… 从盛京到白山这一路上,翠微因车子在小秋后头,全程看的都是小秋那辆精致的马车上,暖帘下坠着的珠玉摇啊摇的。 小秋却一次都不曾回头。 直到入驻了行宫,各人都安顿下来,翠微在自己宫室内,却是越等越烦躁。 小秋定是还没看见她! 不然,早就该闹了! 不亲眼看看小秋那张吃瘪的脸,翠微就睡不着! 是故连贴身的丫鬟都不曾带,翠微一个人悄没声息地摸到了小秋处,想给她个大大的“惊喜”! ——想独占太子殿下的恩宠? 想都别想! 她翠微也要分一杯羹! 看到小秋的宫室内隐隐可见烛火之光,翠微放心地凑过去。 却听到一道陌生的声音,与小秋的筹谋。 翠微一开始以为是萧皇后派来的人。她心中忿忿,她和小秋明明都是一样的细作,皇后却只找小秋不叫上她,什么意思? 不叫她听,她偏要听! 结果听到的,竟是这般不得了的事! 翠微吓得腿软,跑都跑不了。这一抬头,更是认出了宝宁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璎珞。 她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公主也掺和进来了?是了,公主惯不喜太子妃,想要太子妃在游猎会上出些丑,想来也是有的。 宝宁公主是萧皇后的女儿,自然知道她翠微也是皇后的人。 璎珞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想着,翠微勉强镇定下来,腮帮子抽搐着.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来,“璎珞姐姐,奴、奴……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 璎珞也柔柔地笑着。 她蹲下身,双手挽起翠微冰凉发颤的手,“皇后娘娘不叫你知道,是为了你好。” 果然是皇后派来的。 “是、是……” 翠微被璎珞扶着站起来,虽是松了口气,却依旧不敢抬头。 她身材娇小,璎珞本就高她半头。此刻,翠微更是觉得璎珞口中呼出的凉气,一阵阵扑在自己后脖颈上。这凉意蛇一般,竟就爬进衣领,激得她脊椎附近,起了一片细小的寒栗。 翠微双手抖着,往外抽,“璎珞姐姐,既然不该奴的事,奴先走……” 她听得璎珞的声音,自自己头顶,高高地落下来。 “可,既然你已经知道了……” 翠微心里知道不好,下意识想抬头。 却觉出璎珞那双冰凉的手,放开了自己的手,却卡上自己脖颈。 “咔哒……” 一声极轻极轻的声响。 翠微只觉身子猛坠下去,向无底的深渊。 临死前,她听到璎珞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便也是留不得你了。” 见翠微身子软软地瘫下去。 璎珞身后的小秋猛地愣住。她站的位置,能清晰地越过璎珞的肩膀,看到翠微眼中生气的消散。 她人就这么……死了? 小秋浑身剧烈颤抖,抬手死死捂住自己口唇,硬生生憋回一声尖叫。 璎珞却似没事人一般,转过头来对小秋一笑:“主子刚才交代的事,你可记清楚了?还有什么问题?” 小秋双腿发软,扶着桌案方才稳住身形。 此刻她哪里还敢说不做,只能疯狂点头:“是、是……奴一定、一定做好。” “好。” 璎珞本还称得上清秀的脸上,绽出一个笑容,“来搭把手。” “干、干什么?” “你院中偏僻处的那口井,借我一用。” 事成之后,璎珞离开小秋住所。她这次差事办得顺,不用刻意回木子恩处汇报,最近又立了大功,正是心情愉悦的时候。 不觉轻哼着小调儿,便要回李怀璋身边。 冷不防,却与太子妃身边的花嬷大了个照面。 花嬷本是担心云媞和李怀肃越闹越僵,想来想去,便打算敲打一下小秋这个不安分的。没想过在秋良悌宫门口,竟遇上了长春宫的大宫女。且这宫女,长得却又几分脸熟,好似不久前刚才见过…… 在哪儿见过呢? 莫非…… 是自己进宫时? 花嬷恍神间,璎珞大大方方地行礼毕,与她擦肩而过。 花嬷摇了摇头。罢了,人上了岁数,记不清人脸,也是有的。 那秋良悌本就是皇后塞进来的人,就算跟长春宫宫女有些首尾,云媞不叫她管,她也管不了。 只当做没瞧见就是了。 另一边,木子恩帐中。 贾汉吉尔大刺刺坐在主位,绫罗绸缎当中。 木子恩无奈地笑笑:“殿下,让大盛皇帝光明正大地发帖子请您,不好吗?为何偏要微服?岂不闻我大盛有句话,白龙鱼服鱼虾可欺,您这是何苦?” 原来,贾汉吉尔虽然答应与木子恩同来,可却不愿暴露身份,宁愿混在卫队之中。 好在他虽然高鼻深目,可略按照大盛男子的习俗装扮起来,倒也不那么点眼。 贾汉吉尔品尝着杯中美酒,笑道:“如此方有趣味,能看到很多原本看不见的东西。” “哦?你看到了什么?” 美酒顺着喉管,烧灼入腹,一路上都火辣辣的,格外刺激。 贾汉吉尔一笑:“你们的……太子妃。” 这会轮到木子恩一愣,随即面色微沉。 他请贾汉吉尔来的时候,说得清楚,他来,就是为了玩女人。 谁让那些女人,明明自己出身不够高贵,却偏偏要妄想做他木子恩的妻子,大盛未来的皇后? 他就要叫她们吃亏,却一辈子都不敢说出口。 方才请来了贾汉吉尔和他的卫队。 可如今,贾汉吉尔却说,看上了太子妃。 这可真是…… “怎么?”贾汉吉尔眸光幽深地看向木子恩,“她,不行?你怕?” “……” 烛火映照着,木子恩高大的身形弯折下来,一只手捂着脸,浑身颤抖。 贾汉吉尔等了会儿,不见他答应,刚刚沉了脸。 却听得木子恩身躯中,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把抹掉笑出的眼泪,“我亲爱的贾汉吉尔王子殿下,帝国最耀眼的明珠,这可真是……真是,太好了!” 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妃,被异国人玩弄凌辱。 看李怀肃这个太子,如何自处! 第382章 游猎开始 木子恩恨李怀肃。 刻骨铭心的恨。 皇位,他要。李怀肃的命,他也要。而且要他死前,失去一切,受尽屈辱。 谁让他的母亲萧皇后,害了自己的亲娘! 萧皇后已是去了,她生下的两个贱种,只死了一个。不够,远远不够。 木子恩要李怀肃也给自己的娘抵命! 就从踏碎李怀肃最珍视的那朵花开始。 太子妃,牧云媞。 木子恩脸上笑意大盛,他看着贾汉吉尔,“尊贵的王子殿下,那个女人,属于你了。” “我把她怎样都行?” “自然是怎样都行,一切随您高兴。只是有一条……” “什么?” 木子恩:“给她留一口活气。” 木子恩流亡时,在印国很是住过一段日子。知道印人男子的传统,是素来不把女人当人看的。不小心玩死了,也是常有之事。 眼前这个贾汉吉尔,虽然手盘念珠,一口一个厌恶流血和杀戮,渴望和平。 可私下底做过的脏事,也并不少。最喜欢凌虐他那些美貌动人的女奴。 贾汉吉尔有一座十分奢华的宫殿。他的大殿里,灯火辉煌。 每一盏灯,都需被女奴捧在手里。 火光但凡跳跃一下,女奴背上就得挨一鞭子。 木子恩亲眼见过,被打得浑身鲜血淋漓的女奴,还剩一口气,被贾汉吉尔的几个护卫拖下去,惨叫两声,很快就没了动静。 木子恩的告诫,听在贾汉吉尔耳中,却不那么动听。他脸色微沉:“为什么?” “因为那个女人,你用过后,我还要还给她的丈夫。” 贾汉吉尔一愣。 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就听你的!我保证,给那女人剩一口气。” 两人笑过,又相对饮酒。 小半天后,酒意半酣。 木子恩:“不过,那个太子妃,性子是有些刚烈的,只怕她万一咬舌自尽,就不好玩了……” “死了也能玩。”贾汉吉尔笑着,“不过,既然答应了你,我有法子叫她活着。” “什么法子?” 贾汉吉尔从腰间摸索出一个五彩刺绣锦袋,上面还镶嵌着破碎的镜片作为装饰。 远看华光耀耀。 他把东西丢给木子恩,“给那些男人、女人喝下去,是好东西,能叫人快活,事后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有这等好东西?”木子恩小心翼翼收好,“倒比大盛的好了。你可带得够了?” “放心吧。”贾汉吉尔大笑,“我们印国男子,各个都随身带着,管够!” 两人笑声渐歇。 木子恩到底撑着一口气,见贾汉吉尔醉得睡死过去,方才踉跄着出自己营帐——他们这些外官,不得进行宫居住,都在行宫附近扎下营帐。 被微凉的夜风一吹,木子恩酒气散去,脑子稍清醒了些。 一眼便看到营帐便侍立的傅轻筹。 他招手叫他过来,“傅卿耳力过人,想必是都听清楚了?” “……” 迟疑片刻,傅轻筹扑通一声跪在木子恩跟前。 这么长时间,曾经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早已习惯了跪拜木子恩这个前途无量的新主人。 可这次,他是为了云媞跪的。 傅轻筹:“主子,请您、请贾汉吉尔王子,饶过牧云媞吧!” 他刚才一字一句听得清楚。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傅轻筹更希望牧云媞遭殃。 可却得在自己手里。 若是她落到贾汉吉尔手中,怕是…… 傅轻筹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直跳。他不能容忍云媞跟旁人在一起,被强迫的也不行! 云媞是他的。 无论死活,都只能是他傅轻筹的!这是牧云媞欠他的,她得还! “呵呵,”木子恩轻笑,“傅卿,你真……痴情啊。” “主子知道的,她对我来说……不一样。” “可现在,贾汉吉尔殿下也看上了牧云媞。你知道他是谁,知道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傅卿,我也很为难,我能怎么办呢?” 傅轻筹不敢抬头,“求主子放过她!只有您、只有您能……” “不行啊,”木子恩的声音轻飘飘落下,一字一句都有千钧之重,“我已经答应了贾汉吉尔,大丈夫言出必行。” 傅轻筹跪在地上,浑身僵硬。 木子恩:“傅卿,你不会难为我的,对吗?” 良久。 夜风吹透了傅轻筹身上的铠甲。隔着贴身的薄衫,他都能感觉出轻甲的冰凉。 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傅轻筹艰难地:“……是。小的……知道了。” “乖。” 木子恩的大手,落在傅轻筹头顶,草草摸了摸。 好像在安抚一条狗。 一行人各怀鬼胎,都阻不住,太阳从白山山巅升起,金色的日光照亮终年不化的积雪,山间升起仙雾一般的山岚。 又一日的清晨到了。 游猎即将开始。 云媞醒来时,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整条被子。 她探手一摸,身边已是没了人。 绿萼听到声响,来为云媞卷起床帘,“太子妃,太子晨间事多,一早便起身去忙了。不许奴婢叫醒你,想让你多歇会儿。” “知道了。”云媞淡淡应道,“帮我梳妆。” 梳妆毕,用过早膳。 便到了众人集结的时候。 因这游猎会名义上还是云媞与丘山圣人的弟子比试,丘山圣人这边是三五个弟子骑在马上,其中就有那个顾青禾。 云媞也不能一个人,显得孤孤单单。她身边簇拥着几个素日来就较擅骑射的贵女,是李怀肃特地选出来,帮扶云媞的。 其中就有洛芸和她的小姑子,贺婠。 洛芸性子虽然温婉,却是在家做姑娘时就是一把骑射的好手,也有些防身的拳脚功夫在身上。 只是嫁人后不得施展。 今日好不容易出来,却要全程护着贺婠这个小姑子,提心吊胆。 李怀肃站在高高的看台之上。 此刻,太阳已高高地升起来了,金色的日光,轻柔地洒落在众人身上。丘山圣人的队伍,是一片雀青色,年轻的学子们身上、马上虽然没什么贵重配饰,却也显得生气勃勃。 云媞这边,多是女子,各色款式美观、制作精良的骑马服穿在身上,裙角随风飘动,煞是好看。 不多的勋贵公子,多穿白、红二色,站在一处,倒也悦目。 唯独那木子恩…… 李怀肃目光扫到他们,便要皱眉。 到底是穷家暴富! 竟在人马身上,都装饰了些碎镜片,虽是闪闪发光,却显得格外寒酸。 尤其那些木家家将,竟莫名多了好几张生面孔,有些还高鼻深目,看着……格外瘆人。 可李怀肃出发前,德昭帝特地交代过,木子恩因南疆大胜,收了几个敌国印国的奴仆,这次也要带去,不让李怀肃多管辖他。 无奈,李怀肃只得装作看不见。 直面众人马,李怀肃最后看了云媞一眼。他高高地举手,示意身后的鼓手:“击鼓!” “咚,咚咚!” 鼓声宛如远古传来的心跳,一下一下地,燃着了众人的血液。 李怀肃:“游猎,开始!” 第383章 她可以重新开始 因游猎会定在春季,白山猎场内,都是皇家御园中特地放出来的麋鹿、黄羊、小野猪等。 比试骑射,本该是所获猎物最多方获胜。 知道云媞在体力、队伍人手方面,都比不上丘山圣人的弟子,李怀肃特地在猎物中,混进了一头通体洁白的小鹿。 那头小鹿年纪尚小,长得也十分可爱,通体洁白无一丝杂毛。大大的、纯黑的眼睛上,覆盖着雪一般洁白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十分好看。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太子特地送予太子妃射猎的。 只要太子妃射到了那只鹿,便算是猎获了祥瑞,就算总数量上比不过圣人弟子,至少……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是故,令鼓一响,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在猎场内逡巡,寻找那一抹纯白的踪迹。 只有李怀肃。 他在看着为众人所拥簇的云媞。 今日云媞依旧是一身素白猎装,领口饰着暗银翎羽纹饰,一路蜿蜒向下,最终隐没在手掌宽窄的皮革束腰内。她通身上下没有旁的色彩,只用一根银簪,将满头墨发尽数束起,显得十分利落。 那银簪,在日光下,闪烁着点点微光。 映进李怀肃眼中。这一瞬间,他方才惊觉。 自从云媞失了孩子,她好像就……没有穿过除白色以外的颜色。 曾经的牧云媞,是多么喜欢那些鲜亮耀目的颜色啊。她……是在为自己的孩子……哀悼吗? 李怀肃伸手按住胸口,压下不时涌上来的痛意。 他遥遥地看着她。日光下,她脸上带笑,频频回头和身边的贵女说话。 随着令鼓的敲响,云媞骑马很快没入了山林间。 明知猎场周围有周密布放,李怀肃在云媞身影消失的那一刻,还是心间猛地锐痛。 他几乎要压不住想要追上去的念头。 可,不行…… 那么多人都在看着……他必须优先尽到自己作为太子的职责。 心中天人交战。 一道柔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殿下,勿要担心太子妃……” 李怀肃微微一愣,回头,“谁说我担心她……” 对上小秋美艳却怯懦的脸,李怀肃眸光沉了沉:“你来干什么?” 小秋脖颈微颤,是吞了一口口水,“是、是太子妃恩准奴来伺候您……” “太子妃允的?” 李怀肃目光锐利如鹰隼。 “是……”小秋垂下头去,闪避开来。 她这明明就是心虚的神情。 可谎言太过拙劣。 她此来若不是云媞吩咐的,待会儿云媞回来,这谎言不攻自破。秋良悌没必要为了这片刻能待在太子身边,就撒这种谎。 萧皇后派来的,不会是这样蠢的人。 李怀肃又看了小秋一会儿:“知道了。” 小秋莫名打了个寒战。 李怀肃看见便皱眉:“春寒料峭,你穿得太单薄了。”若是冻病了,少不得云媞又要频频催促他去看。 麻烦得紧。 小秋听见这话,却惊喜抬头:“多谢、多谢殿下关怀。” “嗯。” “殿下……” “怎么?” 小秋枫红色衣袖内,探出尖尖的十指,捧出一只碧玉杯,“太子妃说、说,请殿下满饮此杯,为她祝祷。” 李怀肃低头看过去。 只见碧玉杯沿后,小秋双目闪闪发光。 此刻,小秋浑身都绷得紧紧的,指尖微微渗出冷汗,几乎拿不稳那只酒杯。 喝啊,快喝了…… 只要太子喝下这杯酒,她小秋就能彻底脱离萧家,只能做太子的良悌了。 主子答应过她的…… 她已寻到了时机,把主子交代的银针藏入了太子妃那匹白马的马鞍中。那根针那么粗、那么长,上面还闪烁着可疑的暗淡蓝光。随着太子妃骑马的动作,惊马是早晚的事。 到时候,太子妃非死即残。 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主子说她做得好,要赏赐她。 给了她这个。 明白那药是做什么的时,小秋整张脸都红透了,抖着嘴唇不敢接。 “怎么?怕?”主子微笑起来的模样,是那样温润,那样善解人意。 看着主子的笑容,小秋一颗心稍安了些。 那装着药粉的小瓶,在主子修长的指间轻晃。主子道:“小秋,你是个伶俐的,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这话,小秋拿着药回来,琢磨了好久。 终于明白了那“选择”,就是彻底脱离萧皇后,留在李怀肃身边,真正地做他的良悌! 往后,没准还能当个嫔妃…… 小秋瞪大眼睛,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她……她真的可以吗? 冷静下来,小秋知道,自己可以,一定可以的。 太子妃的坐骑被她动了手脚,今天游猎,定是无法全身而退。太子妃再如何,太子不会长久痴迷于一个废了的女人。自己正好能借机在太子身边谋得一席之地。 更何况…… 连翠微都死了。 没人知道她的身世…… 她有太子护着,就算是萧皇后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昔日,太子不就是这样在皇上、皇后面前护着太子妃的吗? 她的弟弟也有主子照拂。 这一切……太子的疼爱,光明的前程,就只要…… “殿下,请喝一口吧。是太子妃亲自为您调配的。” 李怀肃目光望过来。 小秋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在透过她的眼睛,望向另一个女人。 可她丝毫不以为忤。 太子爱重太子妃又能如何?他很快,就不会再爱了…… 小秋:“若您不喝,太子妃回来,怕是会……伤心的。” 李怀肃伸手,端起了那杯酒。 琥珀色的美酒在碧玉琉璃盏里微微一漾,酒香有若实质一般,攀着杯壁袅袅而上。如刚蜕皮的新蛇,柔软的鳞片刮擦着鼻腔敏感的肌肤,一路向下、向下…… 酒还未入口,李怀肃便觉一股奇异的热意,从小腹中席卷上来,在体内横冲直撞。 这香味……莫名的熟悉,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李怀肃眼前一花,身子微一踉跄。 “殿下……”小秋柔柔地叫着。 这声音刮过耳蜗,李怀肃只觉脊背上起了一层寒栗。 小秋贴身上来,柔软、温热的感觉…… “你……你不是母后的人!” 李怀肃面色厉变,伸手直接扼住小秋纤细的脖颈,“谁派你来的?二哥?还是三哥?” 第384章 太子妃坠崖 “殿下,您说什么呢?您、您脸色不好,没事吧?” 小秋眼睁睁看着,李怀肃并未喝那杯酒,便脸色剧变。 “当啷”一声。 碧玉酒杯摔落在地,摔作两半。 这一下,酒香弥散出来,直冲脑仁,连小秋都恍惚了一下。 她想起主子叮嘱的话:“此药不是咱们大盛中原的东西,药性极烈,倒是不必放太多。”他温和地笑,“这是好东西,不易得的,你可在留一些防身。” 主子说的对。 太子光是闻一下,便站都站不稳。 这药确是好东西! 小秋不知道的是,李怀肃因长期被德昭帝灌慢性药,叫他咳疾不愈。皇帝的药中,有一味与印国神药相冲相克,故李怀肃连味道都闻不得。 他只觉体内热气透出,烧灼得肌肤都阵阵发痛。 每一口呼吸都格外吃力。 一时间竟辨不出,小秋这酒里,是混了媚药,还是……毒。 李怀肃强忍住咳意——他知道若是咳起来,怕是没完没了。 他眼中酝酿着黑沉怒意,“滚开!别碰孤!” 可他嗓子几乎瞬间就是灼伤,出口的话低沉暗哑。 稍远些的地方就听不清。 倒给了小秋更多机会。她知道富贵险中求,且主子说过,中了这药,一番快活后,根本记不清之前发生了什么。 小秋已经想好,到时候如何推脱责任。 她不退反进,身子又一次贴上李怀肃,胸口沉沉地压着男人小臂,“殿下,您是不是身体不适?小秋扶您去后面歇息。”她顿了顿,声音格外娇媚,“不然,太子妃若是瞧见您这幅模样,怕是会心痛的。” “贱婢敢尔!” 李怀肃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小秋。 小秋“嘤”地一声,跌坐在地。 这声音多少引起了下面服侍的人的注意。 李怀肃只听得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皱眉,并不想叫人看到自己这幅模样。不然,怕是留言漫天…… 云媞听了,也会难过…… 他刚撑起身子。 下一刻。 只见逐浪苍白着一张脸奔上来,“殿下,殿下不好了!” 李怀肃抬眼看他:“咳咳……怎么?” “是太子妃!” 李怀肃瞳孔瞬间放大。 “太子妃的马不知为何惊了,连带着安国公的世子妃一齐翻下了悬崖!” “什么?!” 一股腥甜直涌上来。 李怀肃来不及抬手去掩,便一口血直呕在衣襟上。 小秋惊叫出声:“太子殿下!” “……噤声!”李怀肃嗓音嘶哑,“不许声张!” 游猎会上,储君呕血,不是吉兆。 幸而李怀肃一身玄衣,血迹浸在上面,并不如何明显。 他撑起身子,向逐浪道:“集结人手,带孤过去!快!” “殿下……” 逐浪老远就看清李怀肃吐的那一口血,忍不住:“属下们去找就可以了,您的身子……” 小秋此刻也缓过神儿来,几步赶上前来:“是啊殿下。太子妃坠马,怕是凶多吉少,您这个时候贸然过去,恐怕亲眼看了,也是伤心……” “贱婢!” 李怀肃厉喝一声,眼中锋锐几乎要直接把小秋扎穿。 “你竟敢诅咒太子妃去死!” 小秋一颗心砰砰乱跳。 她比所有人都更知道,太子妃这次怕是凶多吉少。原因很简单,因为她了解主子。 主子费了那么大心力,要让太子妃坠马。 定是留有后招,绝不会就这么轻轻放过。 小秋:“奴不敢,可是……” 只是一瞬间,李怀肃定定地看着小秋。小秋只觉得,太子眼中,第一次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他把她看到了眼里去。 李怀肃:“把这个贱婢押下去,看好。” 小秋吃了一惊,“为何?奴、奴什么都没做……” “你不是皇后的人。”李怀肃冷冷道,他指着地上摔破的碧玉盏,和洒了一地的酒水,“看好这些东西,等孤带着太子妃回来,再好好审你!” 玄甲卫拥上来,反剪双手,捆住了小秋。 李怀肃转身离去。 他心口剧痛,如火烧火燎一般,身上每一寸肌肤,也好像被灼伤一般疼。每有动作,与身上衣料摩擦,都剧痛无比。 知道是药性相冲造成的,李怀肃不敢停步。 他要去救云媞。 逐浪跟在太子身后,一路小跑,不停劝着:“殿下,属下已经派人去了。只是那处山崖位置偏,下去的路不好走,才耽误了些时辰,您别急……” 李怀肃拧眉:“她如何会去那么偏的地方?” 逐浪滞了滞,有些欲言又止。 李怀肃:“说!” 逐浪:“……太子妃是、是追着那头白鹿去的……” 白鹿…… 竟是他害了她? 又一次…… 胸口突如被刺穿一般剧痛。 李怀肃强撑着又往前赶了两步,终还是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片刻之前。 太子寻来的那头白鹿当真漂亮,一身雪白的皮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美得不似凡间之物。 一出场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就连丘山圣人的弟子们,从未见过这等精灵一般的小鹿,都动了心思。 顾青禾扬起手中马鞭,便要去追。 被身边师弟拦住。 “顾师兄,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太子特意为他那太子妃准备的。咱们……还是不要去抢了。” 按丘山圣人的意思,这场游猎会,他们不过是陪衬。 既是陪衬,就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该吃吃该玩玩,顺便长长见识,结交结交友人,就罢了。 那太子给媳妇准备的白鹿,就差在鹿身上写上太子妃名字了,谁看不出来太子的意思? 故出发前,格外约束弟子们,不许前去招惹。 顾青禾咬牙,攥紧了手中缰绳。 他的胜负欲熊熊燃烧,从来就不曾熄灭。 “顾师兄!” “罢了……”顾青禾掩住眼中野心,“咱们猎别的去。总归不能让那女人赢得那么容易,反倒看轻了咱们!” 他调转马头离开。 自然不曾看清,一骑当先骑马追赶出去的,并不是太子妃。 是贺婠。 一样的一袭素衣,一样的银鞍白马。 更别说贺婠自信比牧云安好看多了! 她自然知道那头漂亮的白鹿,是太子留给太子妃的。可那又如何? 她偏要跟那女人争个短长! 第385章 不听话,杀了你 “太子妃,婠妹妹她不懂事,您千万不要怪罪。唉……”眼看着贺婠对那白鹿穷追不舍,知道她骑射不精,洛芸吓坏了,只得满含愧意地看了云媞一眼,自己策马去追。 贺婠眼中只有白鹿,紧盯着那道白影,弯弓欲射。 “锵!” 一道寒光自身后射来,直接击落了她射出的箭。 贺婠回头,愤怒至极:“嫂子,你疯了?” “不是你的东西,你勿要肖想!” “要你多管闲事?”贺婠双腿用力一夹身下的马,想要逃离洛芸视线。 她不知道,今晨出发得太早,还未完全醒过神儿来的小太监,误将云媞的马牵到了她跟前。 贺婠不曾在意便翻身上马。 这一路上,也合该她运气好,并未触及到那根钢针。 为了躲避紧追不舍的洛芸,贺婠一路狂奔,到了悬崖边。 偏就在此处,那钢针发作起来,一下子没入马腹! “咴!” 白马猛然间吃痛,挺身长嘶。 一下子将贺婠甩落身边的断崖! 后面追赶过来的洛芸恰巧看到这一幕。 她吓得心胆俱裂,再顾不上旁的,紧跟着驱马上前。 慌乱之中,竟未细查那断崖边有一处是为藤蔓所覆盖,其下都是空的。马前足踏上去,顿时失了平衡,连人带马一起跌落了山崖。 这山崖偏僻陡峭,洛芸跌落下去,虽然未死,一条腿却被摔死的马重重压在下面,钻心的疼痛。 她不顾自己,撑起上半边身子,焦急喊着:“贺婠!婠妹妹!你没事吧?” 她喊了许久,嗓子都嘶哑不堪。 终于隐隐听到一道回声:“别喊了,叫魂一般!我没事,好得很……” 洛芸哽在心口的那一口气散了,剧痛逼上来,险些把她痛得昏迷过去。 所幸她咬紧牙关,死抗住了。 “婠妹妹,你在哪儿?过来帮我一把。” 又等了片刻,才见贺婠满身狼狈地从树丛中缓缓走出。 她运气好,人被甩下山崖,虽看着凶险,其实身子被崖壁上长出来的树枝拦住,没受什么伤。是自己稳稳当当地一步一步走下来的。可马却是早跑没了。 贺婠见洛芸形容狼狈,一条腿被压在死马身下。 心口先自就生起了一阵愧疚。 是她不肯听嫂嫂的话,非要追逐这白鹿,方才害洛芸坠崖。 可洛芸家世并不显赫,嫁入国公府本是高嫁,在家中受尽了欺负。贺婠平日里就不待见她。 这一丝愧疚,只如星火,落在长草的心上,瞬间便激得心头火起。 “要你管闲事!”贺婠盯着洛芸那条被压住的腿,愤怒大喊:“要不是你,我早射到了那只鹿!要不是你,我自己也爬得上去!你非得来装什么关心我的老好人?!” 这话已是极其无礼,没有一丝长幼尊卑秩序,更没有对洛芸最起码的尊重。 可这样的叱喝,在国公府里,洛芸早听得惯了。 此刻她伤处痛上来,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布满了冷汗。她没力气跟小姑子争执,只吃力道:“帮我……挪开……” 贺婠见洛芸被压的那条腿,裙子上已见到淡淡血色,蔓延上来。 她心中害怕。 先是后退了半步。 洛芸少不得安慰:“别怕……我的腿还有知觉,只要你移开、移开那马……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我当然会没事。”贺婠口中嘟嘟囔囔的。 却还是一步步地蹭了过来,笨拙地抱住马颈使劲。 可她身上本就没什么力气,今日又受了这般惊吓,死马又沉重至极。贺婠根本抬不动。一时脱了力,马粗大的颈子,重新又落回原地。 “啊……” 这一下的分量,砸在洛芸伤腿上。 只痛得她两眼发黑,手指用力抠进地上泥土。 “你……”贺婠眼圈红了,大盛叫道:“你别这么矫情!喊什么啊,不是没死吗?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能忍着恶心和害怕,不计前嫌地来帮洛芸,洛芸竟还这般……挑剔! 贺婠:“我不干了!” “别……”洛芸又急又痛。她那条伤腿,现在看不到什么情况。可若是一直这么拖下去,迟早要出事。“好妹妹,求你,再试一次……” “我不!” 谁知贺婠这娇纵的大小姐,直起身来竟要逃跑,“我去喊人。你一时间又死不了,等一等怎么了?!” 见她这一幅惹出事情就要跑,丝毫不敢面对的模样,洛芸想起了国公府世子,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丈夫。 她不觉也被激出了三份血性,“不准走!” 贺婠从未见过洛芸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一开始也并不怎么怕。 “我非要走,你能把我如何?”她顿了顿,恶毒地笑了一下,“反正你就算瘸了,我们国公府也不会休了你。” 说着,她竟一步步后退。 居然真的要走! 洛芸急火攻心,拼着伤处又一阵剧痛,伸手直接攥住了贺婠脚踝。 贺婠:“你要求我吗?” 洛芸在家中一直都温温柔柔的,说话不敢大声,受什么委屈却只是忍着。 此刻,她已经不想再忍了! 洛芸手上猛地发力。 “你……啊!” 贺婠被拖拽,站立不稳,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 昂贵的暗银织锦裙裙角在半空中划出优美弧线,重重坠落尘埃。 “你要什么?你怎么敢的?!” 贺婠拼命踢蹬挣扎。 在洛芸衣袖上留下好几个脚印。 洛芸却被激起了性子,她拽着贺婠脚踝,把她拉到身边。不过腿伤疼痛,半个身子压了上去。 离得近了,贺婠更清楚地看到洛芸嘴上全无血色,鬓发散乱地被汗水贴在脸上。 贺婠:“你放手……” 她话未说完。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贺婠白皙柔嫩的小脸上,顷刻间就在她脸上留下五根指印,高高肿起。 贺婠被打得愣了。 洛芸:“你爹娘没教过你要叫我‘嫂嫂’吗?” 贺婠看着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洛芸,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洛芸:“没教养的白眼狼。” “你、你……” “你什么你?不把这马移开,你也好不了!” 嫂嫂平日里温柔慈和的脸,如今布满了狠厉。眼中闪动的冷光让她整张脸都那样陌生。 贺婠声音没了气势:“你要把我怎么样?” 洛芸看着她白皙纤弱的脖颈,咬牙一笑:“不听话,杀了你。” 第386章 你,祈祷吧 贺婠被骇得脸色苍白。 她第一次看到熟悉的洛芸,还有这么吓人的一面。贺婠挣扎不开,眼中蓄上泪来。 洛芸不屑:“跟你那没用的哥哥,一个熊样。” “你、你……” 洛芸不再回答贺婠,而是一只手飞快地扯下裙摆,用贺婠看不清楚的动作,飞快地在她脚踝上打了个死结,然后放开了贺婠的脚。 无视她崩溃的脸。洛芸:“这个结你解不开,快去把这马移开,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可、可我没力气。” “方才不是挺有力气的吗?自己想办法!” 疾言厉色下,贺婠瘦弱的身躯中居然真的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她尝试了几次,居然真的撑起了死马的半扇身子。 贺婠:“快、快……” 洛芸不用她提醒,早就看准了机会,就地一滚,借力挣脱了束缚。 腿上疼痛一轻。 洛芸忙忍住,查看伤处。 血肉模糊的伤口,看得贺婠都倒吸一口凉气。 洛芸咬紧牙关:“腿断了。” “那、那、那怎么办?” “你扶我,去山崖下,找个避风处。”洛芸艰难地在贺婠搀扶下站起身,往前踉跄了一步,就痛得喘不过气来。 伤腿根本不能落地。 贺婠被压制住,此时熄了不该有的心思,小心翼翼问:“咱们掉下来了,旁人不会无动于衷。就在此处等着救援,不成吗?你……嫂嫂,你的腿,走不了多远的路。” “不成。”洛芸摇头,满头冷汗,“我受伤的这地方不好,四处无遮无挡。万一……”她顿住嘴不说,“闭嘴,赶紧做事。” “好……” 贺婠心中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扶住洛芸,一步步向她指的方向走去。 洛芸太痛了,走一步便要缓上一口气。 贺婠累得满头是汗,双腿支撑着洛芸的身子,早已有些撑不住,阵阵发软。 身边洛芸突然道:“有人来了!” “什么?哪儿,人?”贺婠抬头,目光在眼前的密林中逡巡。 “别出声……” 可洛芸提醒得太晚了。 贺婠已经看清,丛林掩映中,不住闪动的……是木家的徽记!——她虽讨厌木子恩,可这次来,名义上就是与他相看,贺婠也对木家有些了解。 此刻她也顾不上什么讨厌不讨厌,放声大喊:“在这儿呢!我们在这!快来,救人……” 丛林中的人影闻声,动作一顿。 洛芸自然也早看清来来着鲜亮的服饰。可……有什么不对。 身边的小姑子上蹿下跳,就算是个聋子,此刻怕是也听清楚了她的声音来源。 果然,贺婠声音一歇。 密林中影影绰绰的人影,便转换了方向,掉头冲着她们而来。 洛芸目光一沉。 艰难地弯下身子,拔出随身的短刀。 “刷——” 割断贺婠脚上的死结。 贺婠得了自由。有三分颜色,她便要开上染坊。 心说这洛芸到底不过是她们家的儿媳,不敢对自己这个大小姐太过失礼。等她回去了,一定要告诉爹娘,让娘把洛芸打她的那一巴掌,打回来!方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脚上束缚一松。 贺婠:“就知道你不敢……” “滚!” 洛芸一声低喝,一把推开了贺婠。力气之大,推得洛芸险些摔倒。 她愣住了,眼圈泛红,“你……你是打量着有人来救你,不需要我了,是吗?” 亏她刚才那么卖力! 洛芸咬牙:“蠢货。一会儿人来了,躲远些。” 贺婠愣了,“他们是木家人,定是来救我们的……你、你不想获救?” 洛芸快要被小姑子气得吐血。 她飞快说着:“救咱们的人,该是太子的玄甲军。荒郊野岭的……罢了,你先去一旁躲着,若没事再出来,不耽误他们救你!” “可、可是……” “快滚!” 洛芸手持短刀。 贺婠近不得身,没法子,只得赶在木家家将赶来之前,嘟嘟囔囔地躲在一旁的大树后。 洛芸有心叫她再躲得远些。 可来不及了…… “刷刷”两声。 眼前的密林被分开。 那几个木家家将走了出来。 看清来人,洛芸猛地瞪大眼睛。 躲在一旁的贺婠也看清楚了,可她心中只觉新奇。早就听说木子恩木将军在南疆大获全胜,俘虏了好多敌国奴隶,如今她也是见到了—— 赶来救人的三个印国男人,身量虽不高,身材也不见多么壮硕,却是皮肤黝黑,头发卷曲,高鼻深目,细看便知不是中原人长相。 打头的印国男子看着洛芸:“你是……安国公世子夫人,对吗?” 一口大盛话,口音极重,洛芸听得十分吃力。 她没回答,只是警惕道:“你们是什么人?如何出现在这里?” 三个印人对视了一眼,还是打头的那个站出来说话:“是我家将军得知有人出事,叫我们来搜山救人。” 贺婠听着是这么回事,和她想的一样。 可洛芸眸光却微微一暗,并不说话。 那打头的印人面上带笑:“刚才是你叫人吗?你别怕,我们已经找到你了。” 他看了一眼洛芸腿上的血迹,上前一步,伸出手便要搀扶。 这笑容落在洛芸眼中,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 她撑着身体,后退了一步。 伤腿钻心的疼。 那异国人眼中却似完全看不到洛芸的痛苦一般,又往前进了一步,“尊贵的世子妃,让我帮您。” “不必。” “您的腿受了伤,根本走不出去。让我扶着您。或者,您更喜欢背着、抱着?” 洛芸稳住身体,冷冷地看向眼前男人。 那人说完,连带这他那两个黝黑的伙伴一起,扬声大笑。 笑声中,有说不出的邪恶意味。 洛芸心中升起本能的恐惧:“玄甲卫就要找来了,你们勿要造次!” “玄甲卫,你们那太子的兵吗?我们刚才看到他们去了另一个方向,他们不会来了。” 洛芸脸色难看,“放肆!是你们木将军准的吗?” 她猜测,是这几个印国奴仆对木子恩、对盛国心怀不满。 可听她的话,眼前那三人居然相视一笑。 他们散开,呈掎角之势,把洛芸包围在中间,向着她步步逼近。 打头那个,刻意用大盛话道:“这个虽然摔残了,一身皮子却白,像夜晚皎洁的月亮。” 洛芸:“你们要做什么?” 那人一笑:“我喜欢。你们呢?” “巧了。”他的同伴开口,“我也喜欢得紧。不过可以让你争个先。” 他抬头,用一种格外令人不悦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洛芸,像在看什么物件儿一般,“美人,能服侍帝国的英雄,也是你的荣幸。” “你……祈祷吧!” 第387章 她不怂 洛芸持刀当胸,一步步后退。 眼前这三个畜生的话,她听懂了,心中又惊又怒。 这三个浑蛋怎么敢?! 这岂不是、岂不是又要引发大盛与南疆诸国的纷争? 洛芸狠狠咬牙。她微微调转身形。 那三人以为她是在害怕后退。 可大树后藏着的贺婠看得清楚,嫂嫂这是在……为她,挡住那三人的视线。 她眼眶发红发烫,用手死死地捂住嘴,不敢出声。 她一开始,是喜欢这个嫂子的。可娘总说,给哥哥娶了洛芸,本是想攀上太子妃的高枝。可没想到那牧云媞是个无福的,临门一脚,居然死了,便宜了她那身世不清不楚的妹妹。 洛芸跟人家搭不上话。 帮不上国公府。 是个没用的人。 还连累了贺婠,不能高嫁。 一家人,都该恨洛芸的。都是她,都怪他…… 贺婠也跟着母亲,整日都这样说。 可她心里岂能不清楚?哥哥谋不到好职位,她找不到好娘家,根本原因是因为——国公府败落了。 和洛芸什么相干? 可人岂会怪自己?都是怪旁人,心里才能好些。 如今,看到洛芸一瘸一拐的背影,贺婠拼命捏住掌心。 嫂嫂,对不住…… 她身前,洛芸心中虽然惊惧,眼神却冷静下来。 她爹是刑部侍郎,从最底层靠着考科举,花了大半辈子,才爬到那个位置上。娘早年,却是跑江湖卖艺的。 有一身好功夫。 都教给了洛芸。 洛芸打小,明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不然,也不会和一样野性的牧云媞结为密友。 可后来,娘病了。 病榻前,娘扯着洛芸的手:“芸儿,你娘身份低微,在盛京叫人嘲笑了一辈子……娘为你攀了一户好人家,真正的勋贵,你……你去后,可千万老成持重,好好侍奉公婆,教养小叔小姑,千万、千万可别被人给看轻了!” 洛芸知道,以爹的官职,国公府这门婚事,对她来说,确确实实是高嫁。 可高嫁…… 真的好辛苦啊! 丈夫对她从不爱敬,公婆更是动辄斥责,小叔小姑看不起她,从不听话…… 有多少次,她真想…… 抛下一切,一走了之。 明明、明明她未成婚,每日与云媞厮混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自己……当真不错。 云媞也总是夸赞,“芸姐姐是这世间难得的好人,如珠如宝。” 可为何婚后…… 所有人都视她如敝履!恨不得一脚蹬开! 她到底……到底是谁啊? 可洛芸一直记着娘的话,“……不要叫人看轻了去。” 她今日若是护不住小姑,定会叫人看轻……连她自己,都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洛芸调整呼吸,眼神在三人中间来回逡巡,只想等一个机会…… 能杀一个,是一个! 她若是死了,到下面见到了娘,也能堂堂正正挺起胸膛说一句:“娘,没有任何人看轻我!” 察觉到猎物一般锤死挣扎的女人,身上气息倏地一变。三个步步紧逼的印人不约而同缓下的脚步。 他们是战士。 闻得出同类的气息。 看向洛芸的目光,带了些难以置信。 大盛的女人,不都是柔弱的菟丝花,可以任人采撷的吗?怎会有如此凌厉的眼神? ……虚张声势吧? 三人中,一个最沉不住气的,已经压低身子重心,预备着要往前扑。 洛芸放弃了所有的防御,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刀锋之上。 她体力不支,只能杀一个人。 谁先上来,她杀谁! 就在这时! “滚!你们都给我滚开!离我嫂子远一点!滚啊!” 贺婠箭一样从树后冲出,张开双手,颤颤巍巍地挡在洛芸身前。 洛芸一愣,气急:“你出来做什么?!” “他们、他们要欺负你……”贺婠想哭又不敢,拼命忍着。 洛芸一阵无语。 她这个小姑子,脑子好像不太好。 洛芸:“他们动了我,未必能发现你。你真是……唉!” “可我要是眼睁睁看着你叫人欺负。我、我还是个人吗?” 贺婠颤抖着挺起胸膛。 她是堂堂国公府嫡女,有自己的骄傲。 爹、娘、哥哥都忘了,最初的安国公,随着太祖在南征北战,才奠定了世世代代的荣华。 安国公的后人,从来不怂! 她贺婠,不怂! 可贺婠这幅怕得不住颤抖,却还强撑着的模样,看在三个印人眼中,只觉是待宰的羔羊。 没一丝的震慑力。 刚才一直未曾出声的印人笑了,“刚才那个,我不喜欢,太凶。我喜欢,她。” 他伸出粗短的手指,向贺婠指指点点,“她,皮嫩,留给我。” “好,你喜欢,就给你。” 三人哈哈大笑。 俨然是打猎后分猎物的语气。 贺婠脸色苍白。 她有些撑不住,回身抱住洛芸:“嫂嫂对不起,都是我、我任性……” 洛芸平日里明明一直很烦贺婠。 此刻还是伸出手,轻轻抚摸她鬓边的发丝:“别怕。会好的……” “不会了。”贺婠哭着摇头,“我心里知道,不会了。太子的人,要来早就来了,来的是他们……”就说明,有问题! 她们是生生落入了旁人的陷阱! 几个异国人,如何对白山行宫周遭的猎场这么熟悉? 他们是怎么在出事之后,第一时间摸索在这儿的? 他们……怕是早已经策划好了。 洛芸和贺婠,就像两只翅膀被折断了的小鸟,怎么扑腾也扑腾不出去。 洛芸此刻,身上凌厉的气场,也已经散掉。 她的伤口流了很多血,身上发冷,眼前也渐渐地看不清。 她知道再拖下去,等着她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唯一能救小姑子的,就只有…… 洛芸对着贺婠耳畔:“一会儿,我拦住他们,你跑……” “不行!我怎么能……” “跑出去叫人来,你快些,我还能活。” 贺婠愣住了,眼中冒出泪花,终于点了点头。 洛芸心中却知道。如今的形势,就算她拼上有一条命去拦,也未必……拦得住。 只能……尽人事安天命了! 她攥紧手中短刀,刚要动作。 “喝水。” 成满水的牛皮袋,被从印人腰间解下,递到两个女孩面前。 两人都是一愣。 那印人笑得开怀:“喝了,好带你们走。” 两人不明白什么意思,却本能地都觉得不对。 贺婠摇头:“不要,拿开!” 可她这一时分神,竟被那印人一把攥住手腕,硬生生从洛芸身边拉开! 同时,另外两人也向洛芸扑去。洛芸刀尖猛地递出。 刺伤了其中一个,却被另一个拦腰抱住! “啪!” 一记耳光,落在洛芸脸上,打得她口角出血,偏过头去。 那被刺伤的印人收了手,“你这贱人,居敢伤害帝国高贵勇猛的战士!” 他把手中睡袋怼到洛芸脸前,“喝!” 洛芸挣扎,伤腿上挨了一脚,痛得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只觉那水,冒着异香,已洒在她唇边! 耳边是贺婠的哭喊,洛芸只觉心中一片冰冷绝望。 这时。 “刷——” 一声轻响。 温热的液体,飞溅在洛芸脸上。 是…… 血? 洛芸睁开眼睛。 第388章 救人 “太子妃?” 一旁,贺婠愣愣叫出口。 却见身边两个异国人,对视一眼,眼睛猛地一亮。 却在下一刻,看到同伴身子软软摔倒。 两人难以置信。 那人是三人中最为勇猛的战士,是……吃了女人的暗亏? 其中一个印人凑过去,方才看清。同伴心口冒出一截闪着银光的箭簇,正中心脏,就这么没了气息。 剩下的两人又惊又怒,一齐顺着贺婠叫声看去。 只见一女子高高地站立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之上,她一身素白,墨发在风中猎猎招展,手中弓弦还在轻颤。形态优美如玉兰花的手,自腰间箭囊中,又抽出第二支箭。 两个印人对视一眼。 这就是他们的太子妃? 是王子殿下要的人? 他们……要立功了! 两人放开洛芸、贺婠,口中嚣叫着,对云媞举起了刀兵。 “刷——” 第二支箭射出,直没入一人心口。 云媞再次搭弓。 可仅剩的一人,眼看着便要迫近眼前。 “太子妃小心!” 一道厉喝,自那印人身后传来。 竟是洛芸不顾腿上,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手中刀尖直奔着那人后心而去! 眼看便要将他扎穿! 千钧一发之际,那人却似背后长了眼睛,身子往一旁避开。 洛芸刀尖擦着他衣裳,在木家家徽上,划出一道口子! 这么一瞬间的耽搁,云媞已箭在弦上。 那印人刚稳住身形,抬眼。 “嗖——” 箭尾白羽激颤,箭簇没入他肩上。 径直将人钉在身后大树上。 一时间,三个印人,死了两个。 还有一个暂时失去了作战能力。 云媞方出了口气,身子一纵,从岩石上轻巧跳下。 “太子妃……” 云媞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洛芸,先看她的伤腿。 一片血肉模糊。 云媞心口发痛,却因掩在牧云安的面具下,不曾流露分毫。 云媞:“你不可再动。不然,这条腿,怕是要废了。” “我……知道。”洛芸一口气松懈下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多谢、多谢太子妃。” 一边,贺婠也别别扭扭地走上来,帮着云媞扶住洛芸。 可她心中到底不服云媞这个太子妃。 “太子妃说得轻巧。嫂嫂受了伤,自然是能不动,就不动最好。可……”她目光看向地上的两个死人,“可我们要是不动,就没命了。” 她朝云媞身后张望:“玄甲卫可来了?” “没有。” 贺婠刚放下的心,又慌张起来,她故态复萌,“你下来救人,怎么不多带点人来?” 云媞没必要跟贺婠解释。 只是回头向那岩石后,“没事了,出来吧。” 一旁,被钉在树上的印人,忍过最初的疼痛,想要拔出那支箭,恢复行动自由。 他看着那太子妃看也不往他这边看一眼,好像放松饿了警惕的样子。 心中愈发狠毒。 等他得了自由,定能攻其不备。 那两个女人不要了,杀了,叫她们给自己那两个不幸死了的同僚殉葬。他们都是英雄。 然后,抓住这太子妃,献给王子殿下…… 他想得正美。 却只见在云媞招呼下,大石后一溜走出二十几个,都是年轻女子,各个身穿猎装。 只见云媞指着被钉在树上,一时间动弹不得的印人。 云媞:“你们不是一个个说也要做女战士、女将军吗?来,用他练练手。” 认出这群女子便是今日奉旨来与木子恩相看的贵女,洛芸和贺婠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盛京最娇纵的一批大小姐,如何能做这等事? 云媞却是一笑:“别小看她们。她们可是有能耐得紧。” 半日前。 看着贺婠、洛芸追逐白鹿而去。 云媞身边的贵女们不干了。有人扬声道:“这安国公府里的,如何这般没有规矩?什么都敢抢!太子妃还在这儿呢!” 云媞默许下,不少人便追了出去。 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回来说,似乎看到了洛芸坠崖。 洛芸是云媞昔日的闺中密友。 云媞拧眉,叫贵女们去喊人,自己却纵马奔着洛芸出事处去看。 贵女们不肯擅离,吵着要和云媞一块救人。 被她们叽叽喳喳吵得头痛。 云媞看着这群女孩子,却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想试试…… 到底分出了几人去往李怀肃处求援。 云媞带着剩下的二十名贵女,弃了车马,顺着洛芸留下的痕迹,慢慢找到路,下得崖来。 只是这山崖上,路不好走。 云媞一行人走得极慢。 她算着时间,只觉自己差不多该和李怀肃的玄甲卫,同时到崖底。 可…… 并没有。 是自己先到。正撞上三个印人,要对洛芸她们行凶。 云媞心口微沉。 她仰头望天。 这山崖,下来的时候已经这么难了,若原路返回,恐怕更费时间。而且洛芸的伤,也不宜移动。 稳妥的方案,是在这里等待救援。 想着,云媞向贵女们:“怎么,不敢?” 这帮十几岁的小姑娘,多是被家里人逼迫着,来与木子恩相看,被木子恩挑选。 其中有对木子恩这个泥腿子、捡漏将军,不屑一顾的。 倒也有真心觉得木子恩了不起,做出了一番功绩,就是可以挑女人的。 后者中,光禄大夫之女路昭昭,最是对木子恩有些心思,崇拜英雄。也是一行人中胆子最小的。 从山崖上爬下来,路昭昭已是胆战心惊,这时候更是怕得连自己的弓箭都举不起来。她抖着嘴唇:“太子妃,这、这就不必了吧……”她目光一闪,看向扭曲挣扎的印人,又避开,“这人已经受伤,咱们这、这胜之不武啊……” 她这番话,也说出了一部分贵女的心声。 她们话说得漂亮,可心中明明就是…… 不敢。 “胜之不武?”云媞笑了,她弯身捡起地上的水袋,凑到鼻边,微微一闻,面色激变,“这是什么东西?” 那印人笃定云媞等人不敢伤他,狞笑:“好东西!你们喝了、喝了,就知道是什么好东西!” 云媞面色愈沉。 贺婠也想起,刚才印人非要逼自己喝他们水袋里的水。 她虽未出阁,后宅的腌臜手段,她也见识过不少。 一下子想明白了那是什么。 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 好啊!今日若不是太子妃来得及时,怕她就是死,也守不住清白! 这帮浑蛋! 贺婠看向路昭昭,“你不敢,把弓箭给我!我结果了这个畜生!” 第389章 教她复仇 贺婠气得浑身发抖。 若不是她摔下来的时候,弓箭脱了手,刚才岂会手无寸铁,险些任人宰割? 她红着眼睛向路昭昭:“给我!” “你、你要干嘛?” “我要杀了他!”贺婠几乎快要哭出来。 路昭昭是个大小姐,本能地觉得贺婠此举不妥,杀人……那可是男人的事,女人怎么能做呢?她张了张口,还想再劝。 云媞:“给她。” 路昭昭只好给了。 贺婠拉开弓箭,对准被那印人心口。 手指却抖得厉害。 她恨也是真恨。 可……真的要杀人吗?真的要,自己手上的沾血吗? 贺婠一时决断不下。 “哈哈,哈哈哈哈……” 那印人张开嘴,声音嘶哑地大声狂笑起来。因为笑,牵动伤口,他却忍着痛,扭动身子,想要挣脱。 “你笑什么?”贺婠颤声道。 “笑你们,怎么敢杀人?怎么敢杀死我,勇猛的帝国战士。你们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女人……是没用的东西。” 贺婠脸色涨红,浑身颤抖,“谁说我不敢?!” “你敢?那很好,你要是真的勇敢,就放下弓箭。”印人眼中全是嘲弄,“我已经动不了了,你们却只敢远远地躲起来射箭。不是没用,是什么?” 贵女之中,有早就看不过去的,从身上解下短刀,扔给贺婠。 “去,剐了他。” 贺婠下意识接住,松开了弓箭。 男人眼中闪过一抹阴鸷。 等这个蠢女人走过来,他可以制服她,然后威胁别的女人…… 女人,一激就上当,果然没有脑子。 眼看着那蠢女人就要持刀走近。 却被太子妃伸手拦住。 云媞:“不可。” 贺婠浑身发颤,几乎要倒在云媞怀里:“他欺辱我、我和嫂嫂,为何、为何不可?” 云媞却轻柔地自贺婠颤抖的手指中,拿走了那把刀。 把弓箭重新塞回她手里。 云媞:“好姑娘,报仇也要讲究手段。”她顿了顿,“他不配你拿刀,他的血,脏。” 贺婠微微一愣。 有些反应过来了。 是啊……她是女子,两人体力上本就不对等。她不用在这个异国人面前证明什么。 她为刀俎,他才是鱼肉。 她想怎么杀他,就能怎么杀他。 这是…… 掌控旁人生命的,权利。 贺婠不抖了。 她稳稳地拿起了弓箭,瞄准。 印人挑衅的笑声,戛然而止。 从他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那锋利的箭簇,对准自己的心口、额头、还有……两腿之间。 他自诩为战士、勇士。 不怕死。 可这种被死亡眼睛都不眨地盯上的感觉…… 这人只觉双股战战,涌上一股……尿意。 他拼命憋住。 下一刻。 “嗖——” 羽箭激射而出。 印人两眼一黑。 缓了一息,却发现…… 那箭,插入了身旁的树干。 离得这么近,这女人居然……射偏了! 极致的恐惧过后,那人死里逃生,哈哈大笑! 刺耳的笑声,如乌鸦的嚣叫一般。 贺婠几乎要把嘴唇要出血,手脚又有些发软,举不起弓箭。 一只微凉的手,搭在她肩上。 贺婠微微一愣。 她看到,一向不喜欢的太子妃,另一只手覆在她手背,帮她止住颤抖,握紧了弓。 云媞:“手要稳,眼睛盯着目标。”她声音柔情,“把他那条烂命,想象成任你采撷的花。” 这比喻……很怪。 可贺婠却奇迹般的冷静下来。 她眼中,形貌可怖又可憎的男人,扭动着身躯的模样,真像极了又怪又丑的植物。 没了威慑力。 贺婠心中激愤的情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静。 极致的冷静。 感觉到身边女孩的变化,云媞轻笑:“可能留他一条性命?” 她说话的语气…… 就像真的把这男人的一条命,交到了贺婠手里。 这种生杀予夺的感觉…… 权利的滋味…… 在场每个人都敏锐地感觉到了。 权利,能活人,能死人。权利,来源于绝对的力量。 贺婠握紧了弓:“好。” 她凝眸在那男人身上,“太子妃想让我射哪里?” “随你喜欢。”云媞笑了,“可以从腿开始。” “不、你们不能!我是、是……” 男人话未说完。 白羽已没入小腿。 “啊!” 他痛得浑身颤抖,惨叫出声。 见这男人惨状,贺婠只觉自刚才起,就一直梗在心口的郁气,散了。 她冷冷地,一字一句:“这一箭,是为了嫂嫂。” 她移动箭尖所向,“这一箭,是为了我!” 那男人惨叫不断。 眼看着身上木家的衣衫,很快被鲜血染红。 贵女中,有人看不下去,“到底是木将军的家人,回头如何和将军交代?” “向他交代?”云媞神色一厉,“该是他向我交代!带来的什么东西,竟敢对安国公府女眷出手!” 众人一凛,这才回过味来。 是啊,这三人虽来自异国,可都穿着木家家将的衣裳,是跟木子恩一起来的。 他们行出如此事来…… 是木子恩管束不善,还是……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 众人一齐听到,身侧的密林中,传来密密层层的脚步声。听着,像是一大群人正在赶来。 是救她们的人吗? 可……若是太子的玄甲卫,怎么会从相反的方向而来? 有些脑子转得快的贵女,已是变了脸色。 那只剩下一口气的印人嘶哑大笑:“哈哈……哈哈哈!我们的人来了,你们、你们跑不出去了。” “什么意思?” 贵女们见祸及己身,没有一个不怕的,颤抖着簇拥在一起。 “什么你们的人?这里是大盛,你们、你们要对我们怎么样?” “哈哈哈哈……”那印人还想大笑。 冷不防被云媞用佩剑指着,“说。” 剑尖陷入皮肉,一阵剧痛。下一刻便要刺穿他喉咙。 男人咬牙嘴硬:“我们是一群男人,你们是一群女人,你猜,你猜呢?” 云媞目光掠过地上两具尸体腰间。 都别着一模一样的水壶。 其中一个洒出些水来,也散发着那令人厌恶的香气。 “大胆!” 云媞又惊又怒。 “你们竟怀着这等心思?全都该死!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第390章 命不要,可以给她 看着眼前浑身是血,却依旧敢咧嘴发笑的男人,云媞心口宛若被灼烧一般。 这男人已经被她们抓到,马上就要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却不怕她们,还敢笑话、挑衅她们。 为什么? 就因为,她们是女人吗? 云媞手指用力,刀尖再次陷入男人脖颈上的软肉。她冷冷道:“住口。” 那男人却还是压着嗓子低笑,“你不敢……不敢真的杀人……” 云媞多看他一眼,都觉恶心。 她扬起手,直接在男人大腿上,干脆利落地划下了一刀。 鲜血汩汩涌出。 瞬间打湿了他的衣裤。 那男人笑声一滞,愣了愣。吃惊地低下头去。 他看到,自己腿上的伤,正在紧要处。 鲜血大量地流失,不包扎止血的话,会就这样夺走他的性命。——他等不到自己人来了。 男人脸色一暗,咬着牙:“你不能这么侮辱一个勇士,让他鲜血流干,像一个俘虏一般死去!” 云媞冷道:“你本来就是俘虏。而且本宫想让你怎么死,你就该怎么死。” “不,你不能!” 男人不安地扭动身子,导致血流得更多,黝黑的脸上都现出些死白,看着十分可怜。 “我不是普通护卫,我是……” “管你是谁?”云媞看着手上染血的刀,“你们有多少人,混入大盛是要做什么?老实说,我让你多活片刻。” 求生的本能,在这印国护卫的心中疯狂涌动。 他和那些普通侍卫不一样,他出身高贵,这次跟着表哥来大盛,是要立功的。 他不能死,他不该死,更不该死在一群柔柔弱弱的盛国女人手里! 死在女人手里,会上不了他们的天堂! 不自觉地,他开口道:“我们……有十几个人,对付你们这些女人,足够了。” “十几个人?” 云媞笑了。 可身后的贵女们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听得脚步声逼近,只觉脚下大地都在跟着震动。 更听那南疆人说他们有十几个人,怕都是他这样身穿轻甲、训练有素的侍卫。 小姑娘们纷纷吓得变了脸色,胆大一些的还只是脸色苍白,胆子小的却早就嘤嘤哭了出来,浑身颤抖。 “咱们……快跑吧……” 窃窃私语声,自队伍中传来。 她们下来的时候,仅仅是凭着一腔血勇。再说,她们之前的人生,大半是在内宅中,几乎从未遭受过什么真正的挫折和险境,不知道这世间竟有这般无耻、凶险之事。 现在想来刚才的莽撞,只觉十分后悔。 路昭昭起身:“太子妃,你要如何为我们管不着,我们可要走了。” 洛芸撑起半边身子,咬着苍白的嘴唇:“太子妃,你把婠妹妹带走吧。我……我留下,挡住他们。” 她这话说得好听。 心中却清清楚楚知道,自己若是一个人留下,面对的会是什么。 可如今,她也没了别的选择。 也不能求太子妃为了自己一个人,拖累所有人。 还有太子妃自己的安全…… 洛芸攥紧拳头,用力捶了一下地面,“你们快走,不要管我!” 她这话一出,路昭昭也白了脸色。 她刚才没想到洛芸身上有伤,想逃也逃不了。 可一边是别人的清白、别人的命,一边是自己的……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知如何选择。 云媞:“不能走。” “太子妃?!” 云媞伸手指了指她们来的方向,沉声道:“那边,也有人来。” 众人凝神细听,果然也听到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会不会是太子的玄甲卫?” 云媞不语,心里却知道。 不是李怀肃的人。 玄甲卫的脚步声,没有这么凌乱。而且……她也听到密林之中,传来异国的语言。 云媞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俘虏。 来的人,怕是不止十几个。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而且,这么多南疆人,不可能谁也不惊动就进到白山行宫,身上还穿着木家家将的衣裳。 木子恩……疯了吗? 云媞脑中疯转。 可身后贵女人群中,哭声却已经越来越大,渐渐压不住了。 一道声音从人群中弱弱传来:“咱们都是还未出阁的姑娘家,若是今日之事,传扬出去……怕是你我都不得活了。” 她这话,引得众人点头垂泪。 一个未出阁的贵女,叫异国护卫碰了身子……若赶上家中门风严苛些的,可不就是死路一条? 就算不死,也别想嫁人了。 那道柔柔的声音又起:“左右是个死,不如、不如……现在死了,还能保全名节!”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样,爹就不会苛责我娘……” 这话一出,众人中有人果然动了心思。 竟开始商量起来,怎么死能死得更体面。 云媞二话不说,走入人群,一把拉出那个哭得最凶,吵着要自刎的路昭昭。 “啪!” 一记耳光劈在路昭昭白嫩的脸颊。 她被打得愣了,“你……你是太子妃,就可以肆意打人吗?”她眼圈红了,“要不是你,带着我们下来……” 一旁,洛芸听不下去,挣扎道:“这事不能怪太子妃……” “不怪太子妃,那便该怪你!”路昭昭哭出来,“若不是你们非要逞强,也不会坠下山崖,连累我们!” 她来的时候,有多想向木子恩展现自己的勇敢。 现在就有多后悔。 路昭昭哭着:“你们要如何苟活,我管不了。我只要清清白白地去死,木将军自会为我报仇。” 事到如今,路昭昭依旧觉得木子恩是个好人。 偏其它的贵女不懂事,也纷纷附和。 路昭昭为众人情绪所感染,对准自己胸口举起了短剑,眼看就要刺下! 云媞径直伸手,握住了她的短剑。 “啊!” 路昭昭惊叫一声。 只见云媞指间,渗出血来! 云媞:“你这条命若是不要,可以给我。” “太子妃……” 路昭昭松了手。 “当啷”一声。 沾着她血迹的短刀,坠在地上。 云媞垂下手,血珠滴滴答答顺着指尖流下。 “你们反正不想活了,不如把命都交给本宫。” “我带着你们好好地冲出去!” 第391章 行宫乱了 众贵女哭声一滞,面面相觑。 到底有人忍不住出声:“可他们人多,咱们如何出得去?” “他们人多吗?” 云媞冷淡的声音,如一盆雪水,兜头倒在众人头脸之上。 她们清醒过来。 是啊,那被钉在树干上的俘虏,分明说了,他们才十几个人。 与她们的人数不相上下。甚至,她们还有更多些。 可…… 她们是女人。 虽说今日游猎,她们身上多带了弓箭、短刀、利剑等。可那些东西,用来对付猎物还成,若是对上人,还是男人,是在南疆多次滋扰寇边的印国战士…… 说不怕,是假的。 路昭昭捧着脸哭着:“我这条命,可以给你。可你、你到底要怎么办?” 云媞攥紧了受伤的那只手,一阵阵刺痛,让她半条手臂都有些发麻。 她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已经能透过树林的枝杈,隐隐地看到木家家将的青绿色制服。 他们……很近了。 另一边。 白山行宫中。 李怀肃昏昏沉沉,被人搀扶至床榻上。 小秋面色惶急。 她扶着李怀肃,隔着被褥都能感觉到男人身上传来的勃勃热意。 小秋入太子府时候短,不知道德昭帝纵着萧皇后给李怀肃喂慢性毒药,与印国的“神药”相冲。 还以为太子到底是中了那“神药”,身上热,是因为…… 对她有所欲求。 小秋脸色红扑扑的,只觉得是自己运气好。就算刚才太子真的察觉到了什么,等会儿他快活过了,再醒来,怕是也记不得了。 一同陪伴进来的逐浪,自然不敢忘记李怀肃刚才交代的话。 可如今,为太子请大夫、寻找太子妃……等等更重要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怼到了跟前。 太子妃不在,太子身边没个照顾的人。 这个秋良悌又跑不了…… 逐浪使人去行宫中,“把另一个良悌也唤来,和这个秋良悌在一处,两人一起看着。不许她们近太子的身!” 他得去救太子妃了! 被逐浪安排下去请翠微的人,久久不见回来。 李怀肃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便只剩下一个小秋。 她身外格外柔软,楚楚可怜地靠在李怀肃床榻边,回头向玄甲卫:“侍卫大哥,太子殿下好像很热,很难受的样子。该如何是好?” “已去请太医了。” 为了避嫌,这次游猎,李怀肃不曾带冷家师徒。 赶来的太医久久不来。 那玄甲卫等得心焦,少不得又派人去催了一次。 方见老太医抹着额头上的冷汗,颤颤巍巍地过来。 这次是游猎会,来的是最擅长接骨、处理外伤的许太医。 许太医只看了一眼烧得满脸通红的李怀肃,摇头道:“太子也是叫人算计了,中了那脏东西!” “也?” “没错。不知是什么人,出来游猎,还带了那等说不出口的腌臜物!偏生还不小心,落在了水里。现在,半个行宫的人都中了,神智迷乱……唉!” 玄甲卫吓了一大跳。 没瞧见一旁小秋亮闪闪的眼神。 玄甲卫连忙追问:“那可如何是好?” “也没什么,少不得……就是熬着。”许太医和小秋一个想头,以为李怀肃不过是中了媚药,“不然,泄出来,也会好得快些。” 说罢,他竟站起来要走。 玄甲卫自然不让,“许老可不能就这么走了!虽说这白山行宫现下中药的人多,许老少不得忙乱。可您老也想想,这阖宫上下,哪还有人比咱们太子殿下更重要?还是守在太子身旁,最为稳妥!” “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懂?” 许太医叹了口气,他脸上褪去刚才急出来的红晕,露出苍白的底色。 许太医:“有一位,怕是……比太子殿下如今,更为紧要。老夫少不得要去到他身边……” “是谁?”玄甲卫皱眉追问。 “唉……”许太医长叹了口气,“是……五皇子,李怀璋……” “什么?!”那玄甲卫大吃一惊,“五皇子那么小的孩子,怎么、怎么……” “可不!难就难在这里!”许太医一跺脚,恨恨道:“成人中了这药,不然熬着,不然发泄出去,总归对身子伤害有限。可五皇子只是一个孩子,还尚未长成!他中了这药,身体没法子排解,怕是……唉!” 萧皇后素来最爱自己这个幼子。 倘若知道白山行宫出了这等事…… 事态之严重,已经超过了玄甲卫的想象。偏生现在太子中了药,昏迷不醒…… 玄甲卫不好再拦许太医,只得亲自送他出去。 许太医临走看了一眼小秋:“自己熬着,终归是慢些。若想要快醒,还是、还是要……辛苦这位良悌娘娘了。” 那玄甲卫看了小秋一眼。他自然记得逐浪说过,不许近身的话。 可如今,行宫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牵连到了五皇子性命安危。只有太子醒了,才能主持大局。 想着,玄甲卫收回了投在小秋身上的目光,起身离开。 从外面为她掩上了门。 小秋嫣然一笑。 她的运气真是比任何人都好。 翠微死了,太子妃不死怕也是个半残。 太子……是她的了。 不用服药,小秋就觉得自己身子滚烫,她掀开李怀肃身边锦被,躺了过去。 散发着一样热意的身体滚入怀中。 李怀肃迷迷糊糊地:“……云媞?” 另一边。 身穿木家服饰、轻甲的印国护卫,第一批五六个人,已经潜行至云媞所在之处。 两队人相隔不过几十步,近得能看清彼此脸上神情。 此时,就连一开始还心存侥幸的贵女,都认清了现实,也认清了那些人脸上,邪得发腻的笑容。他们要对她们做什么,所有人心知肚明。更别说,男人们腰间的水囊,正发出汩汩的声响。 本能的恐惧,让女孩们脸色泛白。 云媞站在所有人的前面。 她一袭白衣,被山风卷起,猎猎作响。 对面的印国护卫看见她,眼睛都亮了。 有人用本国语言喊出:“那就是王子要的人!抓住她,献给王子!” “剩下的,随你们享用!” 男人们肆无忌惮地怪叫起来,声音激飞了林间飞鸟。 他们向云媞扑来。 第392章 她们能做什么? 近了,近了……更近了。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云媞已经能看清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眼中闪烁的锐光。他看着她们,就如看着一群毫无还手之力的兔子 也能感觉到身后的贵女中,有人在瑟瑟发抖。 恐惧似乎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味道,正顺着风飘进那些南疆人的鼻孔。他们更加兴奋,嘴里哇哇乱叫,加快了步伐。 来之前,他们就知道,木子恩会把白山行宫里的事安排得妥妥帖帖。让驻守的卫队和太子李怀肃的玄甲卫没那么快赶来,跟他们留足了动作的时间。 尊贵的王子殿下说了,他们可以尽情放肆。 反正事后都会有那些吃了药的大盛男人背锅。 倒时候,这些贵女吃了大亏,却不敢把事情闹大。一定会让家里人联手,将此事压制下去。 他们得木子恩庇护,定能美美脱身。 更别说还有抓住大盛太子妃的大功! 男人们口中吱哇乱叫,享受着眼前这些出身高贵的年轻女子们脸上愈发惊恐的神情。 尤其是那个太子妃。 好似吓傻了一般。 直面勇猛的帝国战士,居然一步不退。 真是蠢货! 等一会抓到她,一定要…… 念头在脑中尚未转完。 跑在最前面的印国护卫突然脚下一绊,又因为自己速度太快和背后同伴的推搡,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 他只觉朝天的后背一凉。 像是被什么液体打湿。 这人心中正疑惑。 下一刻。 “呼……” 他背上突地腾起火焰! 灼烧皮肉的剧痛传来,令人发狂。这人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刚才泼了自己一身的,是酒。 现下正被人引燃。 是那个……太子妃? 剧痛中,被烧着的男人抬头,正对上云媞一双冰寒彻骨的眸子。 一袭白衣的太子妃,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手指打在弓弦上。箭尖有火,正熊熊燃烧! 男人一愣之下。 “嗖——” 白羽破空。 擦着自己的肩膀,直射在同伴身上。 他那同伴也是半个身子都被泼上了酒水,瞬间燃着。 两人被烧得口中惨叫,头晕樟脑地向自己的同伴们身上撞去。 顷刻间,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身上都着了火。滚滚浓烟向上,直冲天际。 云媞放下弓箭。 身后的贵女见真的这么简单就阻住了男人的进程,眼中纷纷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不是说是战士,一等一的勇士吗? 为何如此鲁莽,如此脆弱? 怎么好意思自称勇士的? 大家裙下的小腿渐渐不抖了。发现眼前这些人也并非不可战胜。 或许,她们跟着太子妃,真的能有一线生机! 可下一刻。 先头部队后面的十几个印人赶来,很快帮助同伴扑灭了他们身上的火。 火和浓烟一起消失殆尽。 女孩们眼中的希望也熄灭了下来。 印人稳住阵脚,向云媞冷笑:“就这么点能耐?” 云媞再次挽弓,对准说话的人。 她神情未变。 心中却一阵微沉。 这些人来得比她想象中更快。她时间不够,能做的实在太有限了。 但愿刚才点火,冒出的浓烟,能被玄甲卫看见。 但愿! 云媞身后,女孩儿们一个挨着一个,紧紧地攥着彼此的手,掌心冒汗。 那些男人似乎是怕云媞还有什么奇诡的埋伏,一时间只是远远站住,为同伴检查伤口,不敢贸然上前。 可云媞却听见了,山崖上、密林中……更多人在向她们包抄而来。 刚才那丁点儿时间,她只来得及带领贵女们挖下了最简易的陷阱。或许,处理三五个男人没什么问题,可再多的话…… 该怎么办…… 一道白影,在视野中闪过。 云媞回头,却见正是刚才那头白鹿! 白鹿身姿优美矫健,在两方人眼前飞驰而过。 那白鹿实在漂亮,一身雪白的皮毛犹如神圣大雪山山巅前年不化的冰雪,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印人中本就多信仰真神者,喜欢这类通体洁白的神物。 有人忍不住自腰间拔出短刀。 “别去。”打头的印人将领阻拦道:“这帮女人重要。” 那人只得不甘地收回兵刃。 却冷不防,白鹿奔来的方向,传来一声叫喊:“它到底是归了我!” 这声音…… 云媞望过去,果然看到了故人的脸。 顾青禾竟骑马弯弓,孤身一人,追着白鹿直冲过来。 他速度太快,甚至不及看清周遭众人。 云媞皱眉:“别过来!” 可太晚了。 众人眼睁睁看着顾青禾身下马匹,踏在云媞身前空地上。 “呼……” 顾青禾只觉身子往下一坠,紧接着又被抛上半空。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马前蹄绊在不知何处冒出来的绳索上,嘶叫着摔倒在地。 把顾青禾整个人从马背上甩了出去。 顾青禾还不及,身子就重重掉落在地上,先触地的右腿钻心的疼痛! 他痛得满头是汗,心中大惊。 眼看着一边是太子妃领着众贵女,另一边是身穿木子恩家将服饰的男人。 顾青禾没有犹豫,向男人伸出手去:“我的脚扭伤了,帮我、帮我一把……” 风吹过树林,枝叶簌簌作响。 一时间,没人回应顾青禾。 顾青禾痛得厉害,这才发现两队人之间,气氛有些……不对。 顾青禾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 冷不防身后伸出一只手,粗暴地掐着他的后脖颈,将顾青禾一下子拖倒在地。 碰到伤腿,顾青禾痛得眼前发黑:“轻点儿!你们……干什么?” 云媞眸光一沉。 知道顾青禾看到了今日这一幕,怕是……不得活了。 她不太喜欢丘山圣人的这个弟子。 幼稚、狂妄,又混着自卑敏感。 不经些磨砺,难成大器。 可…… 她不愿看着他去死。 还是死在异国人手里! 趁着顾青禾扭动挣扎,还没彻底被拖进印人大营。 云媞向身后:“张弓射箭,护住我。” “太子妃,你要干什么……”路昭昭一句话没问完。 只见云媞矮下身子,头也不回地向顾青禾冲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了。 堂堂的大盛太子妃,为了不闻一名的小卒,亲自冲锋在前。 该说她是…… 疯了? 还是蠢? 连顾青禾自己都愣了。 太子妃……不讨厌他吗? 云媞动作极快,转眼间已冲到顾青禾身边。她不说话,直接拔剑向着那南疆人伸出的手腕斩下去。 她不会什么功夫,只能凭着蛮力。 可就是这一股子豁出去的劲儿,竟逼得那南疆人千钧一发时松了手。 被云媞一把抢走了顾青禾。 那南疆人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张开双手向云媞冲来。 就要抓她。 云媞勉强避过。 只听身后,洛芸厉叫:“快!放箭!” “护住太子妃!” 第393章 皇帝不舍得降罪 一支支白羽,挟着风与火,射入印人与云媞之间,那短短的几步距离。 短时间内,形成了一片难以逾越的火墙。 可火持续不了多久。 云媞用受伤的那只手扯住顾青禾,“随我退后!” 顾青禾就是再迟钝,当下也觉出了不对。他刚才,不过因为所谓的“男人的面子”,才选择向身着木家制服的男人们伸出手。 现下知道厉害,他只能乖乖跟着云媞,一瘸一拐地跑回贵女们的阵营。 到了才发现,这所谓的阵营…… 太小了。 不过有几块大石,有些树木遮蔽,前面还散布着些小小的陷阱。 如今,贵女们唯一可以仪仗的,便是手中的弓箭。 那五六个印国男人似因知道要近身肉搏,所带的不过是些短刀、短剑,身上的轻甲也不厚实,一时间抵不住贵女们的箭羽,方才不敢上前。 可箭,早晚有用完的那一天。 顾青禾脸色难看,捂着伤腿跌坐在地,“这、这是怎么回事?木家反了?” 他不过脑子的一句话。 路昭昭叱喝出来:“别浑说!定是这些南疆异国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背着木将军行事……木将军是平定南疆的英雄,不许你这般胡乱猜测抹黑!” 顾青禾也知道,此事怕是牵扯甚众,不敢再多说。 他到底是丘山圣人的弟子,不是一无所知的蠢货。多少看清了当下局势。 顾青禾向云媞:“太子妃,此崖底甚大,往西走有坦途,马都能下得来。南疆人不过几个,你为何不领着大家避开?” “本宫若是避开,你们怎么办?” 云媞看着顾青禾的伤腿。 再说,还有一个无论如何不能舍弃的洛芸呢。 “再说,”云媞声音沉了沉,“我只怕,来的人未必只有这么几个。” 一旁,被钉在树上的男人已被止住了血,闻言只是嘿嘿冷笑。如论再如何问他,他也不再做声。 云媞看着那南疆人。 他不是个多勇敢的。现在能忍住不肯求饶,怕是有信心……他的同伴必能救他出去。 云媞一颗心愈发地往下沉。她抬头望着为枝干所遮蔽的青蓝色天空。 李怀肃……你如何还不来? 这点点脆弱的想头,在脑海中转瞬即逝。 云媞摇摇头,不能指望旁人。 她看向顾青禾:“你身上可有响箭?” 顾青禾微微一愣,“有,有的!” 他们圣人门下弟子,四处游学,为防彼此间分散,身上都带有特制的穿云箭。 不等云媞再说。 顾青禾取下腰间箭筒,扬起手来。 “嗖——” 穿云箭直入空中,爆出了一朵大大的焰火。 虽是白日,却已足够醒目。 云媞拧眉:“你的手太快了。” “无妨。师弟们看到,定会第一时间赶来。”顾青禾擦了擦额上渗出的冷汗,目光看向那群不怀好意的南疆人,“到时候,拿下几个南疆反贼,不过片刻之间。” 他说得这样自信,其它贵女也被感染了情绪,眼中戒备逐渐消散,放下心来。 “不可松懈。”云媞眉心不展,“怕是……你的师弟们瞧得见咱们的位置,旁人……也瞧得见。” “什么……什么意思?” 顾青禾一愣,却也听见了从林间另一个方向传来的脚步声。 来人……根本不止十几个! 被捆在树上的南疆人,纵声大笑! 另一边。 木子恩待在自己营帐里。为避嫌,今日他是“偶感风寒,发起高热,不便出去见人”。 幕僚报进来,“将军,崖下……有一支南疆印人的小队,属下远远看着,竟有百人之众!那个贾汉吉尔,竟敢欺瞒将军,擅自在此埋伏部队!”幕僚擦着冷汗,满脸不忿,“他狼子野心!” 木子恩盘着青玉酒盏手,动作一停。 贾汉吉尔什么时候在白山行宫埋伏下了那么多人? 看来,自己真是小看了他这颗“帝国的明珠”! 可细想想,也是。 木子恩自幼便认识贾汉吉尔和他的母妃,知道这两人嘴上一口一个和平,一口一个慈悲,不愿见流血。 可那些都是为了讨好现在在位的老苏丹王。 实际上,这对母子心机深沉,极好杀戮。 南疆战事已平,如今苏丹王认可的王太子倒是个真正热爱和平的主和派。等到王太子当政,怕是贾汉吉尔这一派更不得重用。他在神圣大雪山上多年的经营,也会化为泡影。 与其这样,还不如…… 开战! 从一开始,贾汉吉尔要的,就是开战! 他用涂抹着蜂蜜的甜言蜜语,遮蔽了其下的毒刺。 贾汉吉尔定是要大闹白山行宫。若大盛忍得下,他们也不吃亏,慢慢再想别的办法。 若是忍不下,就会爆发战争,他如愿以偿。 “呵呵,真是好谋算。”木子恩唇角提起些微弧度,“在我大盛住久了,贾汉吉尔也学了些聪明去。” “将军,怎么办?”幕僚满脸惶急,“如今,白山行宫的戍卫倒了大半,小的听说那太子也昏迷不醒。倒是那些南疆人的好时候……可他们毕竟是异族人,其心深不可测,咱们要不要……” 他摊开手掌,另一只手在手心上用力割了两下。 “做掉他们,在皇上面前是能盖过太子的大功一件!不然,恐怕皇上怪罪……” “哒……” 轻轻的一声,木子恩手中的杯盏被放回桌案上。 他沉吟片刻,抬眼看着对面,“傅卿,你怎么想?” 傅轻筹额上冷汗岑岑。 他早猜到木子恩有野心,却没想过他的野心……居然是引南疆异国的部队,来掏自己国家的心脏。 这成了…… 自然皆大欢喜。 可若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大盛江山都要易主? 可是…… 傅轻筹按在桌下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因为牧云媞一个女人,德昭帝就削平了武安侯府,丝毫不念旧情。 这个大盛…… 也没那么重要。 傅轻筹:“微臣倒觉得,那些南疆人……是一把好刀。” 他脑中急转,已经替木子恩想好了说辞:“此事,将军不是不能管,只是……咱们再等等。咱们等得越久,那些贵女越是害怕、绝望,事后……才越会记着将军的好,她们的父兄才越会为将军说话。” 木子恩看向傅轻筹,眼中竟有 欣赏。 木子恩:“这是真正的聪明人。” 幕僚在一旁已是听得愣了,“可、可皇上那边,如何交代?” “不用交代,”木子恩微笑,“降罪于我?他……不舍得。” 第394章 要了她,忘了牧云媞 木子恩脸上的笑容真心实意。远远看去,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君子如玉”一般的温润。 他等这一天,实在等得太久。 昔日里,那萧家老妇威重。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娘不得不离开父皇身边。 这一走,便是委屈了一辈子。 如今…… 他交代小秋,把那“神药”给李怀肃喝下。想必,李怀肃这会儿,已是快活上了。 虽然一时要不得他性命。 可白山行宫闹起来,李怀肃身为太子,却搂着女人颠鸾倒凤,不理正事。 皇帝定会对他彻底失望。 就此废黜,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那个李怀璋…… 呵呵…… 木子恩眼中狠厉,唇角笑容越来越大。 那孩子年纪小,他却偏偏在五皇子的水中加入了成倍的神药。 必要让他不死也残! 父皇子嗣不丰。 二皇子、三皇子都是不成器的。 萧家那两位皇后所出的皇子被木子恩就这么一一废掉,到最后,父皇会发现…… 他只剩下他这一个孩子了! 最好的孩子! 他便也能告慰娘这一世的委屈、辛苦! 木子恩正笑着、笑着…… 突地眉心一皱,向营帐外低喝:“什么人?押进来!” 傅轻筹也脸色巨变,连忙侧过头去,急急带好面具。 不一会,账外偷听之人被扭送进来。 傅轻筹瞪大眼睛。 原来竟是鸿胪寺卿之女,柯氏。也是这次奉旨来与木子恩相看的贵女之一。 这柯氏,是极心悦木子恩的。 从云媞身边散开,她的两个同伴都急着要进行宫,找李怀肃。 她另辟蹊径,“二位姐姐自去。我有些累了,先去歇一歇。” 却是径直来了木子恩帐中,想央木子恩带人,去救坠崖的洛芸。 这样,木子恩定会……对她有印象,多看她几眼。 柯氏不会功夫,在帐外也没听到几个字。被人扭着胳膊带进来,还一脸的懵懂。 看她神情,木子恩唇角微微下垂,“放开柯小姐。” “木将军,求你……救人。”柯氏被松开,双手快速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露出最好看的那半面脸,向着木子恩。把安国公世子妃洛芸坠崖,太子妃带人去救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木子恩面上不露什么。 一旁的傅轻筹心中震动! 牧云媞那个争强好胜的! 原本不曾惊马,或能躲过一劫!可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爱管闲事的性子…… 落入了木子恩和贾汉吉尔联手所设的陷阱! 不知为何,想到那个贾汉吉尔一张柔美阴鸷的脸,和他对云媞所怀的心思……傅轻筹只觉心口一阵抽痛。 他强忍着,垂下头去,不敢说话。 木子恩敏锐,也猜到傅轻筹怕是会心中不痛快,不由温声劝慰:“不过一个女人。你是要她得报应,不是要把她护在身旁,让她下半辈子还能过上那样的好日子。” 傅轻筹身子一僵。 艰难地:“……是。” 可他,口是心非。 心中委实决策不下。 那是牧云媞啊……他的牧云媞,他怎么能让别人碰她? 李怀肃还则罢了,如何还能多出一个贾汉吉尔?更何况,他们那些南疆印人的习惯,总是一群男人物件儿一般,共享一个女人。 牧云媞…… “傅卿。”木子恩的手掌,贴上傅轻筹肩膀。他面上带笑,掌心却吞吐着内力,傅轻筹额上眼看见了汗。 木子恩指着一旁扭捏作态的柯氏,“这位柯姑娘,怎么样?” 傅轻筹愣了愣,不明白木子恩的意思。 木子恩:“鸿胪寺卿的女儿,父亲官位是低了些,不过四品。”他顿了顿,“可你若是喜欢,门第稍低些也无妨。往后再娶一个出身高贵的正妻,也是不碍的。” “什、什么?木将军这话,什么意思?” 柯氏呆了呆,根本听不懂木子恩在说什么。 她是名门贵女,奉旨来和木子恩相看,也还罢了。 如何还扯上了他身边那名不见经传的家将? 更说什么“身份低”、“再娶正妻”? 莫名地,柯氏有些怨气。她不敢对木子恩发作,便直冲着傅轻筹:“这里有你什么事儿?还不滚出去?” 再如何,她柯氏也是四品大员的女儿,呵斥一个木子恩的家将,绰绰有余。 木子恩只是淡笑着看了柯氏一眼,“调皮,放肆!” 柯氏一楞。 她记忆中,木子恩总是那样温润守礼。 如何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柯氏眼眶红了,“木将军,小女不知何处开罪了你……” “没有,”木子恩对她依旧淡淡的,“我不过是……不喜欢蠢货罢了。” “你……” 木子恩向傅轻筹:“放过太子妃,这女人就归你了。她父兄,我自会去处理。” 傅轻筹下意识看向柯氏。 柯氏有几分颜色。 可……不比牧云媞。 任何一个盛京贵女,都比不上牧云媞。牧云媞是她的…… 可对上木子恩低垂下来眼的模样。 傅轻筹到底是翕动着嘴唇:“……是。” “这便好。”木子恩抬头,向柯氏招手:“来。” 好似叫唤什么小猫小狗一样。 柯氏又羞又怒,扭捏着不愿过去。 木子恩起身。身上宝蓝色袍角微微一荡,胸口织金蟒纹好似活过来了一般,吐着信子,向柯氏探头。 没来由地,柯氏一缩脖颈。 她有一次随着爹娘面圣,德昭帝就给她这种感觉——虽然面上温温笑着,眼神却宛如阴暗处的毒蛇。 柯氏转头就跑。 她要去找太子,还来得及…… 后颈上重重挨了一下,眼前一黑。 软软地瘫在木子恩怀里。 木子恩将失去知觉的年轻女孩递给傅轻筹:“享受了她,可不能再惦记太子妃了。她……是别人的。” 傅轻筹脸色难看,还是接过了女人,步出木子恩主帐。 他作为家将,只配住在木子恩周边的小帐篷里。 傅轻筹抱着柯氏进来,随意把她放在床上。 他手里自然也有木子恩统一发下来的神药,只是一直还未有用。 要用在这个柯氏身上吗? 看着女孩失去知觉,沉睡的脸。 傅轻筹霍地起身。 不行。 他要去找牧云媞! 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另一边,山崖之下。 云媞攥紧了手上的手。殷红鲜血从包扎的布带间隙重重叠叠渗出来,掌心通红一片。 脚步声,来自四面八方。 云媞听得出,这次来的,还是南疆人。 却是…… 脚步整齐划一。 是一支,军队。 她们被包围了。 第395章 把她们都救出去? “太子妃,怎么办……” 路昭昭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不明白,自己只是来参加游猎,与朝廷新贵相看,如何就落到了今日这般境地? 那些南疆人,一个个看着凶神恶煞。 到底要把她们这些女子怎么样? 她可怎么办呐? 一旁,扶着洛芸的贺婠脸色苍白,此时却已多少冷静下来。她看向云媞:“太子妃可有什么脱身的法子?若有,婠什么都愿做。” 自从刚才云媞搭着她的手,帮她射出了那一箭。 贺婠心态已变。 她清醒地意识到,如今这些贵女被人困在此处,有一份是她的责任。 她不打算推诿。 贺婠:“太子妃,让我出去与他们交涉……” 她现在只想做点什么能够赎罪,心里方才能好受一些。 “婠妹妹,不可。”洛芸忙道。 她的腿已被简单包扎起来,可身边没有伤药,还是阵阵的剧痛。依旧没办法快速移动。 “太子妃,我受了伤,不能拖累你们。”洛芸苍白着一张脸,吃力地把贺婠推到云媞那边,“你们带上婠妹妹,趁着他们不备,还跑得出去!快!” 云媞摇头,唇角下压,“跑不出去了。” 这帮南疆人,之前想是在这片林子里散开游荡。 如今锚定了她们所在的位置,才大批量集结。 白山行宫什么时候渗透进了这么多南疆人! 云媞掌心渗出汗水,刺得伤口一阵剧痛。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有备而来,人又多。跑,是跑不出去的。” 顾青禾一张脸也白了,“他们的人数……比我师兄弟多。” “那是自然。人家挖了陷阱,定是准备周全,只等着猎物掉进来。”云媞:“你那些师兄弟,会武吗?” 顾青禾脸上一红:“不会……” 不过仗着是男子,总归比女子有力一些。 云媞拧眉。 若是这样,丘山圣人的弟子们,撞进这些南疆人的战阵。 怕是活不成了。 那是圣人一辈子的心血。 云媞闭上眼睛,手指捏紧。伤口处的疼痛一波波钻入脑海,强迫着她清醒过来,拼命思考。 怎么办…… 怎么做才能保全所有人? 那些南疆人,他们背后是谁?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李怀肃……木子恩……还有、还有…… 不知何时,林间脚步声已经停了。 风吹过,只有树叶沙沙作响,人声,是一点也无。 被钉在树上的南疆男子也闭上了嘴,不知是晕了,还是怎么的。 众人的心,却不断下沉。 脚步声没了,可人却不会平白消失。 那些南疆人定是已经集结完毕,在暗处静静地等着她们。她们就像在草原上,被鹰隼盯上,逼入地洞里的鼢鼠。 鹰不动,鼠自然不敢动。 一个等着进攻,一个……等死。 压迫感,自四面八方,无声渗透进来。 有些胆小的女孩子,已经哭都不敢哭出声。 云媞一颗心不断下坠。她本想拖延时间,等着李怀肃的玄甲卫。 可到现在,人都不曾找来。到底是除了什么事儿?不会是李怀肃出事了…… 云媞心中慌乱了一拍,很快被她按下。 当下最重要的,是她得带着身后这群无辜的女孩儿们,活着出去。 这是……不知何时何人,放在她双肩上的,责任。 想着,云媞回头,看向众人:“你们可信我?” 女孩子们一愣。 一开始,她们不过是辗转听太子吩咐,才跟上太子妃。 肯跟着云媞一起下崖,不过是为了好玩,是陌生体验。 从未想过,会真的遭遇什么险境。 她们现在肯听云媞的,不过因为她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可,如今出了这等……丑事,她还能不能当上皇后,已是存疑。 还要听她的吗? 见众人迟疑,贺婠十分吃惊。她与洛芸对视一眼,看向云媞:“我定国公府,听太子妃驱策。” 洛芸虽一开始对牧云安这个太子妃没什么好感,觉得她是占了云媞的位置,可今日,毕竟是太子妃救了她,一直不肯放弃她。 洛芸:“我与婠妹妹,相信太子妃。” 人群中,有些父兄与李怀肃交好的,也纷纷出声。 剩下不言不语的,也有一半。 不过十几个贵女,已经分成了两派。 云媞看向那些没说话的女孩儿们,“今日之事,若传了出去,各位都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众女面色苍白,默默点头。 她们这一群未出阁的姑娘,为南疆士兵所围。事情传出去,她们名声就都毁了。 云媞:“所以各位姊妹可能在此起誓,今日无论看到什么,回头都不许说出去,守口如瓶。” 众人不知到了这个当口,云媞为何还这么说。 好像她们还都能出得去,还能过上从前的好日子。 贺婠率先点头:“是!” 路昭昭刚才没说话,不相信云媞。 可云媞现下说的,却正是她所想的。万一她还能活着出去,不叫任何人知道今日之事,才是对她最好的。 路昭昭回头看了一眼她们这一方的人,也不情不愿地点头:“我们自会守秘。” “好。” 云媞伸手,摸了摸下颌处已经开始干燥卷起的人皮面具。 这东西……撑不了多久了。 但愿这些贵女说话算话…… 可云媞已经能清楚地看到,路昭昭她们几个,正疑惑地盯着自己的脸。或许已经看出端倪。 云媞张了张口,刚想再说什么。 一串脚步声,从身后僻静处,急促传来。 “谁?!” 云媞持刀回头,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身子压低,甚至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看清来人,云媞一愣。 竟是…… “木晰小将军?”贵女中有认得傅轻筹假脸的,不觉惊叫出声,“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云媞对这个木晰没有好感,“离他远一些,他是木子恩的人!” 和外面那些南疆人,是一伙的。 见到云媞,听到她的声音,傅轻筹心口颤了颤。 这是他冒的绝大的险。 傅轻筹:“要动你们的是南疆印国潜在此处的探子势力,我先前不知道。” 他这话,贵女们愿意相信。 傅轻筹看向云媞,眼中满是迫切:“太子妃,有句话下官不得不说。还请太子妃借步。” 见云媞依旧警惕,一动不动。 傅轻筹:“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 “来不及让下官把你们都救出去!” 第396章 暴露 把所有人都救出去? 傅轻筹这话说的声音响亮极了,众贵女纷纷侧目。眼中燃起新的希望。 路昭昭攥紧手指:“我就说……木将军不会不管我们……” 洛芸和贺婠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她们没办法相信眼前这个陌生的木晰。 持怀疑态度的都把目光投向云媞,只看太子妃如何答复。 云媞也没想到,素来没怎么打过交道的木晰,会说出这种话。 当下,她的处境,说一句四面楚歌都并不为过。 若是有人能来帮她们脱困,自然是极好的。 可…… 云媞眼中,疑惑的神情不减:“本宫凭什么相信你?说出理由来。” 傅轻筹一早就知道云媞性子有多倔强。 他深吸一口气:“下官因是木将军家将,与这些南疆人从前认得,或能糊弄得住他们一时,给太子妃争取时间快些走。” “当真?”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云媞不信,可旁的贵女却都信了。 纷纷催促云媞。 傅轻筹:“在下只是要跟太子妃借一步说话。待我与太子妃议定,咱们就走!” 他每句话,都那样有吸引力。 带她们脱困。 安全脱困。 云媞扫视众人,看清了女孩儿眼中迫切的渴望。 她微微点了点头。 其它贵女纷纷舒了一口气,扶着洛芸、顾青禾两个行动不便的伤员,尽量远地退开去。 可地方一共就只有这么大。 无奈,云媞只得走近傅轻筹。“你要说什么,说吧。”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虽然知道这男人可能是来救她们的,却还是忍不住心底的厌恶。 为何这般厌恶一个人…… 云媞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情绪,抬头看着木晰。 两人隔着两张假面,遥遥对望。 还是傅轻筹先开了口:“太子妃,微臣真的能救你性命。你……相信我。” 他尽了全力,让这话听起来十分真诚。 云媞却敏锐地察觉,“你不是说,是带我们所有人出去?” 傅轻筹嘴唇飞快地翕动了一下,似乎说了句什么出来。 “什么?”云媞没听清。 她下意识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猝不及防间,却被男人抓住手腕,猛地带到怀里。 傅轻筹又是背对众人,没人看得清他的动作。 云媞不愿当着众人的面争执起来,一边尽力稳住身子,一边咬着牙:“大胆!你要做什么?” 这个木晰不怀好意! 傅轻筹嘴唇贴近云媞耳边:“你听我说!外面的人,有百人之众,他们根本不听我的……连木将军的话,他们也未必肯听!你若再不走,怕是……什么下场,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猜得到。” 云媞一愣,身子僵住不动。 傅轻筹:“我可以救你。” “条件呢?” “没什么条件。”傅轻筹垂下眼眸,他声音小极了,“我……不愿你受伤害。” 傅轻筹话说得好听。 在他心中,自己是赌上前程,赌上木子恩对自己的宠爱,只要救云媞清白性命的大英雄。 可实际上…… 他早已想好,只要脱离了眼前的危机,他有法子,叫云媞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谁都不会知道…… 这次云媞听清楚了,她抬头,又惊又怒,“那,她们呢?” 若木晰真能解救众人于危难,云媞不是不能跟他虚以为蛇。 可下一刻。 傅轻筹:“下官救不了太多人……” “不行!”云媞断然拒绝,“本宫不能丢下她们,独自逃生。” “太子妃,你不明白的。” 傅轻筹身量极高,他低下头来,看着云媞。云媞看到自己单薄的身影,倒映在男人眼眸中。 莫名地,有几分……熟悉。 男人轻声:“她们和你我不一样,她们……留不得。” “你什么意思……” 云媞一句话未说完。 “刷……” 一声轻响。 云媞只见那木晰向着自己只是一扬手,她面上倏然一凉。 是风…… 吹在她自己的脸颊上。 云媞有些难以置信,双手摸上脸。 触手生温的,是她自己面上细腻的肌肤。 傅轻筹这一番动作,终于还是惊动了远处的贵女们,有人探头望过来。 看清楚了云媞的脸。 旁人或许不认得,可洛芸一回头,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到底忍不住惊叫出声:“云媞?你……你还活着?” 贵女们一时被这变故惊呆了。 太子妃……不是牧云安,而是那应该早已死透了的牧云媞。 这……这可是天大的秘密! 众人面面相觑。 云媞心口堵上一股郁气。她和李怀肃千方百计隐藏她的真实身份,今日到底真相大白,暴露在了众人目光下。 今日一过。 这些贵女若能好生回到家中去,她牧云媞还未死,扮成牧云安,做李怀肃的太子妃这件事,都会闹得满城皆知。 更不要说,德昭帝定会知道…… 云媞抬眼,冷冷看着近在咫尺的傅轻筹。 这个木晰,如何会知道她带着假面?除了他,还有谁知道此事?他背后那个木将军木子恩知道吗? 他们……是不是要借此来对付李怀肃? 不行! 云媞眼中不觉弥起杀意。 她目光落在这木晰脖颈处,寻找着男人暴露在外的脆弱皮肤。 垂下的衣袖里,云媞手指攥紧了短刀。 两人离得这么近。若是攻其不备,或许,她能…… 云媞目光猛地一凝。 这个木晰颈间围着墨绿色的巾帕,把下颌和脖子都护得严严实实。 可刚才呼吸动作间,云媞觉得自己似乎看到,这男人下颌处的阴影下,似乎有一条细细的线。 像极了自己刚贴好面具的时候。 云媞一愣。 可冷大夫说过,他的易容术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天下绝技。 不该有旁人会才是。 云媞不过是一愣之间,眼前黑影一恍,那个木晰已向自己逼进。 知道他是要先制住自己这个打头的,再对付其它贵女! 云媞:“来人!这人……不是好东西!” 她一句话喊出来,自己心中也没底。 太子妃……是牧云安。 不是她牧云媞。 这些贵女还会听她的吗? 下一刻。 “畜生,放开太子妃!” 贺婠一箭射来! 第397章 她愿意跟他走 贺婠是出其不意。 她的箭尖擦着傅轻筹肩膀过去,划破衣衫,留下一道血痕。 可到底伤得不重。 还引得那男人回头,轻蔑地瞥了贺婠一眼。 什么高门贵女?过了今日,就算还能活着,也都叫她们尽数零落成泥。 再说,这些贵女们,看清了云媞的真面目,自然也就知道……她给人做外室的过去。盛京贵女最喜欢自诩清高,哪里还会听云媞的? 虚张声势罢了。 可下一刻。 十几只箭簇,对上傅轻筹。 竟是那些贵女一齐拉开了随身的小弓。 傅轻筹动作一僵。 女子用的弓磅数轻,或许一支箭算不得什么。 可这么多人…… 万一运气不好,真的被射中了要害,那也不是玩的。 傅轻筹眼中浮现一抹忌惮之色。 更别说贵女之中,还有一个成年男子,顾青禾,也正弯弓搭箭,直指着傅轻筹。 愤怒、疑惑交织在一起。 傅轻筹忍不住冲着她们:“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顾青禾是唯一一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人,他下意识答道:“她是太子妃。” 洛芸远远地看着云媞,眼眶泛红,声音却无一丝颤抖:“不管她是谁,她是我们的太子妃。我国公府,与太子妃,生死与共。” 眼见占不到便宜,傅轻筹狠狠扭头。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 一串急促有力的马蹄声自密林从传来。 傅轻筹脸色一变。 有人来了! 无论来的是谁,都不应该看见他。 他最后看了云媞一眼:“当真不随我走?” 云媞:“滚!” 这个木晰是不是脑子有些问题?她又不认得他,两人又无甚交际,他为何摆出如此一幅款款深情反被辜负的模样儿来?当真有些…… 恶心人。 见云媞那张明丽的脸上现出厌恶至极的神情。 耳听那马蹄声越来越近,知道来人怕是……地位不低。 不能让南疆人知道他来过此地! 傅轻筹转身,使出功夫,几个纵跃,消失在众人眼前。 无人去追。 见那莫名其妙的木晰消失不见。 云媞还不及松口气。 那骑马之人,分开枝叶,逶迤行来。 看清来人那张独属于南疆印国人的脸,云媞微微一愣。这人五官样貌,倒和被钉在树上那位,有几分神似。 云媞浑身绷紧,警惕地紧盯着来人。 一边下意识挡在众贵女身前。 直面来人。 这白马通体洁白,白得几乎在日光下闪闪发光。身上更是迥异与大盛风俗,带满了璎珞珠玉,随着它优雅的动作,碰撞在一起,声音悦耳动听。 马上驼的男人,高高在上,满身的宝华光映照着他还算俊朗到底脸颊。 可惜,此刻无人有心欣赏这南疆男人的俊美。 顾青禾更是挣扎着上前一步,“你是谁?要做什么?” 白马停住脚步。 贾汉吉尔抬起眼,屈尊降贵地先看了顾青禾一眼。 他一扬手,手中有什么东西,咕噜噜地落在顾青禾身前。 顾青禾脸色瞬间惨白:“这、这是……” 贵女们尖叫退后。 她们只见一根血迹斑斑的,手指,滚入尘埃。 顾青禾确实颤抖着跪地捧起:“这是……是、是马师弟的手指……”他猛抬头,眼中含泪:“你们把他怎么了?” “他们?”贾汉吉尔咬准了这两个字,然后慢悠悠道:“在我手里。” “你要对他们怎么样?” 贾汉吉尔目光这才缓缓转向云媞。黝黑的皮肤上,一双眼睛黑亮得惊人,“那就要看,你们的太子妃肯不肯舍身。”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顾青禾抬头,顺着贾汉吉尔的目光,缓缓看向云媞。 所有贵女的目光,也一时间都集中在云媞身上。 这目光沉甸甸的,有若实质一般粘在云媞单薄的背脊之上。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在场的没有傻子,都听明白了贾汉吉尔这话的意思。 他要牧云媞。 路昭昭忍不住开口:“你们是冲着太子妃来的?那、那……我们呢?” 她这话说得自私至极。 洛芸想要开口,被贺婠扯住了衣袖,“嫂子,如今之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洛芸闭上了嘴,脸色难看。 云媞是她最要好的闺中姊妹。看到她还好端端地活着,洛芸别提多高兴了。更别说,这次云媞涉险,就是为了救自己而来。 可洛芸稍稍偏头,把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中。 贵女们多是迟疑,惊惧,她们……怕是还不肯认云媞这个太子妃。 洛芸心中一沉。 果然,路昭昭这话问出,马背上的贾汉吉尔只是一笑,目光投向云媞:“你怎么说?” 云媞脑中急转:“我跟你走,你肯放过她们离开?” 贾汉吉尔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云媞这张脸,越看越觉赏心悦目,美过壁画上的天女。 他从前几次看到云媞,她都是带着人皮面具,不曾展露过真面目。贾汉吉尔已为之倾倒。 如今,更是为云媞美貌所慑,一心只想着…… 占有。 贾汉吉尔对云媞微笑,“会如你所愿。” 意思就是他们可以放过云媞身后的大盛贵女。 云媞面上神情不变,一颗心却是往下重重地一沉。 这个南疆人,撒谎…… 他根本不会和她谈什么条件,他只是在戏弄她。云媞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 云媞深吸一口气,看向贾汉吉尔身后的百人众。 这些人不多,可对付她们这些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女,简直绰绰有余。 更别说他们手中,还控制住了丘山圣人的弟子。 而自己这边,还有洛芸、顾青禾两个行动不便的伤员。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 云媞抬起头,看着灼灼的日光,穿透头顶的树叶,洒在贾汉吉尔脸颊上。男人正微笑着望着她。 这笑容,好像他和云媞两人置身于最繁华的宫殿,他正在伸手请她跳一支舞。 那样温润有礼,具有迷惑性。 真是令人…… 厌恶至极。 云媞凝视着那张脸,不觉也微微笑了。 “好。”她说,“我要先看到那些年轻的圣人弟子,还好好地活着。” “他们若也没事,我跟你走。” 第398章 当着众人的面行事 “云媞,不要!” 云媞这话,所有人都听见了。 洛芸急得惊叫出声。 不论如何,云媞现在都是太子妃,是皇家的儿媳。 若跟着这个南疆印人走了,此事传扬出去,怕是…… 洛芸急道:“云媞,你……你也想想太子,不可一时冲动,中了那些南疆人的诡计!” 更何况,洛芸根本不相信这些南疆人会放她们一条生路。 她们每个人都看清楚了这个看似位高权重的南疆人的脸,怕是事后,都会被清算…… 云媞却似没想到这一点似的,头都没回。 洛芸急得眼中泛泪。可她偏生伤了腿,一步都上前不得,只得干着急。 一旁的贾汉吉尔听到云媞的话,却是一笑。 他生得确实俊朗,又被珠玉装饰得通身的贵气,这一笑,脸上的阴鸷被冲散了不少。 是真心实意地高兴。 来之前,还以为大盛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是多难对付的人物。 可如今一看,不过尔尔。 到底是一辈子都被圈养在后宅的女人,没有见识,没有计谋。 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有什么用? 还不是要成为他的…… 胯下之臣? 想着,贾汉吉尔脸上笑容愈加的和煦:“太子妃,你身份高贵,我不会骗你。也希望你能遵守自己许下的承诺。” 云媞看着眼前的男人,脑中只想着,他要干什么? 在白山行宫如此兴师动众,不会只是为了一个,或者一群女人。 这些南疆印国人这般行踪诡异,若不是有身在高位的人默许了他们的行动,那便是…… 要激怒大盛,出兵南疆。 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是疯了,还是争权夺势?眼前这人,能用战争中,得到什么好处? 云媞对着贾汉吉尔,微微挑了挑唇。 如清晨的牡丹,在微风吹拂下花枝轻颤,滚落清露,一瞬间的美,让人永生难忘。 贾汉吉尔只觉胸口燃着了一团烈火,“美人,跟我走吧。” 云媞:“可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贾汉吉尔毫不扭捏,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是南疆印斯帝国的第四王子,贾汉吉尔。我名字的意思,是帝国无上的荣耀。” 他看向云媞,眼中全是自以为的深情,“美人,跟我回家乡去吧。那里,遍地都是牛奶与黄金。” 贾汉吉尔记着木子恩的叮嘱,会留云媞一条命。 却不想把她留给太子了。 她这样美丽、柔顺的女人,应该属于更伟大的男人。比如,他。 只有他配得上她。他今天就要让她知道。 贾汉吉尔越是自以为表现得深情,看在贵女们眼中,就觉得惊悚。 他的笑容黏腻可怕! 洛芸:“云媞,你回来!” 这次,连顾青禾都忍不住了。他虽然一心想救出自己的师兄弟,可……可却不能用女人的性命去换! 路昭昭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很快,在贾汉吉尔的命令下,丘山圣人那十几个弟子一个个被捆得严严实实,叫人推搡到阵前。 云媞:“放了他们。” 贾汉吉尔虽然欣赏云媞的美貌,此刻却还不到色令智昏的时候。“美人,人不能光索取,不付出。” 云媞又笑了,她微微偏着头,耳坠闪过一道微光。 “我们如今都在帝国军队包围中,就算和他们汇合,也跑不出去。” 贾汉吉尔微微沉吟。 知道云媞这话说得对,且这话中,对自己有不动声色的恭维,贾汉吉尔完全感觉到了。 眼前这个美丽的太子妃,定是已经看明白了当前的形势,打算顺服。 贾汉吉尔心情甚悦,一扬手:“放了他们。” 众人眼睁睁看着丘山圣人的弟子们跌跌撞撞地,汇入贵女们中间。 生死攸关之际,也没人顾着什么男女大防。有人的情绪压不住,甚至哭喊了起来:“他们人好多,他们……要杀人!” 顾青禾刚要出声。 云媞打断:“他们有多少人,你们可看清了?” 有个年幼的小弟子抽泣着,“有百十来人,都带着刀兵。” “玄甲卫呢?咱们的人哪儿去了?” “不知道……”那小弟子扁着嘴哭,“我们来的时候,听到行宫里喧闹起来,很多卫士都在往那边去……” 云媞眉心紧皱。 这么说,怕是白山行宫出了事,李怀肃一时腾不出手来。 她又问:“木子恩呢?” “他?……呃,”小弟子打了一个哭嗝,“他没出来游猎,营地里安安静静……” 云媞垂下眸子,刚要再说什么。 背后传来贾汉吉尔的喊声,“美人,悄悄话说完了吗?” 众人神情一凛。 洛芸伸手去扯云媞的衣袖:“不要去……” 云媞对洛芸笑笑,拂开她的衣袖。“我有法子叫你们全身而退。”她语气轻柔,“听话。” “可、可是……” 云媞又看向顾青禾,“你们的人,跟着一起撤出去。” 顾青禾皱眉:“太子妃,你不会真的相信,那些人会放过咱们吧?” 他们是圣人门下没错,可不过也是没权没势的白身。被卷进来,怕是只能死路一条。 顾青禾:“死我也要死个明白,不想死到临头还被人欺骗。”他攥紧手中的弓,箭筒里不过剩下三五支箭,“咱们跟他们拼了。” “不可。” 云媞伸手按住那弓,“他们有百人之众,咱们去了,以一敌五,以一敌十,断无生理。”她紧紧盯着顾青禾眼睛,“相信我,我有法子。你们……见机行事。” 顾青禾还想再说。 贾汉吉尔那令人厌恶的,粘稠的声音,再次从云媞身后传来。 催命一般:“美人儿,你若是反悔,我可也要反悔了。” 云媞最后看了众贵女一眼,“记住你们今日答应我的。” 她转身就走。 洛芸压抑着哭声,眼睁睁看着云媞背影远去。 云媞站在贾汉吉尔跟前,贾汉吉尔向她伸手。她也不扭捏,将手递过去,放在贾汉吉尔掌心。 借男人之力,云媞被拉上了白马。 贾汉吉尔的马鞍富丽堂皇,本就做得宽敞舒适,纵是双人同骑,也不觉拥挤难受。 感受着自己身后贴上来的热意,云媞强压着厌恶:“殿下,我不惯在众人面前行事。” 贾汉吉尔一愣。 随即哈哈大笑! 这个大盛女人,别看表面上一副清高做派,行事可真是直接。 “那可不好办了,”贾汉吉尔口中热气,喷在云媞后颈上,“我们印国人,最喜欢叫属下围观男人的勇猛。太子妃,要不然……你忍一忍?” “你表现得好,本王子自然会放他们离开。如何啊?” 第399章 她不知廉耻 贾汉吉尔本就视云媞为到手的猎物,有意磋磨,试探她的底线。 话说得十分大声,众人都听见了。 贺婠攥紧手指,低声道:“无耻!” 路昭昭也脸色苍白。 这个南疆人,竟是要当众羞辱云媞?这怎么忍?岂不是想要云媞的命吗? 众目睽睽之下,云媞在马上,动作微微一僵。 却立刻不生娇羞似得,抬起衣袖,向着洛芸、顾青禾他们,遮住了自己的脸颊。 不知是和那个南疆人说了句什么。 那贾汉吉尔听了,笑得浑身乱颤,得意的不行。但随即他点了点头,双手环着云媞,控制马缰,带着她往密林中去。 男人无比愉悦的声音,远远传来: “既然你害羞,本王子就依了你。不在本王子的手下跟前,可好?” 众人盯着云媞的背影,只见她身形微微一颤,似在娇羞点头。 贾汉吉尔却不想这么简单就放过她:“不过此处也没什么遮蔽,到底还是得幕天席地。太子妃,你行不行啊?” 众人闻言大惊。 这个南疆人,难不成是畜生吗? 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云媞! 就算、就算不是让她们眼睁睁看着,可那声音……却是会传出很远,她们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个南疆人,不打算给她们这些大盛贵女留半点颜面。 女孩子们脸色苍白,面面相觑。 顾青禾却是忍不了了。 他是不喜欢太子妃,而且搞不清楚,为何眼前这个太子妃和从前与他比试书画的时候,完全换了个样貌。 可他不能容忍女人在自己眼前受辱! 若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他和他那个懦弱的哥哥,岂不是一样? 眼看着云媞就要被带走,顾青禾咬紧牙关,不顾腿上的伤口,几步到了被钉在树上的俘虏跟前。 “锵——” 手中剥兽皮的短刀出鞘。 直抵那人脖颈,划出一道血痕。 那人痛得啊啊惨叫。 贾汉吉尔手指勒住缰绳,看过来。 那人与贾汉吉尔对上目光,再也忍不住了:“哥哥,救救我!” 他刚才一直忍着不吭声,是不想在王子表哥面前丢脸。可现在,脖颈上的刀子眼看就要扎入肉里,他却是真的怕了,大喊着求救。 表哥已经带着军队来了,平安与胜利近在眼前。 他不能死在这个当口! 听这俘虏开口叫那南疆人“哥哥”,顾青禾精神一振。没想到这人竟还有些身份来历,或许,帮得上他们! 顾青禾:“放了太子妃,不然我要了他的命!” 他凛然道:“圣人有言,千古艰难惟一死。我等男子,生而立于天地之间,不过是一条命罢了,陪你去死!” 说着,手上加力。 殷红的血涌出,浓烈的血腥味充鼻。 顾青禾性子一向恭顺守礼,还是第一次对人动刀,心中不免紧张,手腕却纹丝不动。 贺婠也道:“南疆人,想救你这弟弟,就乖乖放太子妃回来。” 贾汉吉尔浓黑的两道眉毛紧紧皱起,看向俘虏的目光,满是鄙视和厌恶。 蠢货! 不把话说明白,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如今,他把自己身份就这么大刺刺地说了出来,就算大盛人肯放过他。他们这些南疆人,也会一辈子瞧不起那人。 帝国不能有这样耻辱的贵族。 贾汉吉尔冷声:“随便。” 俘虏的脸,瞬间白了。他哆嗦着嘴唇,难以置信,“表哥……” 顾青禾瞪大眼睛:“我们真的会动手!我们……” 贾汉吉尔转过脸去,不再关注这边。 是彻底放弃了那人性命。 顾青禾却对上了云媞的双眼。 女孩娇小的身躯被男人锢在双臂之间。不想碰到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云媞动作便会受到很大限制。 可顾青禾还是看到,云媞探出半个身子,对着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顾青禾一愣。 云媞不让他杀那俘虏。可是,为什么? 他还在迟疑间,手中刀刃已经被贺婠压下。贺婠压低声道音:“听太子妃的。” “可……她自己都……”自身难保。 贺婠眸光闪了闪,“我……信她。” 顾青禾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能抬起眼,和贺婠、洛芸她们一起,看着云媞被那南疆人带走。 云媞被带到众南疆人中间。 这些南疆人各个皮肤黝黑,身穿轻甲,身上散发出和香味混杂在一起的,难闻体味,熏得云媞险些吐出来。 她强忍住,面上不露分毫。 云媞:“殿下,不是说……幕天席地吗?” 见云媞居然敢追问,贾汉吉尔一愣,“你……很期待?” 云媞没错过男人眼中玩味下显出的一丝警惕。 他还没那么蠢。 云媞咬唇,低下头,面上浮起一片红晕,眼眶也红了。 一副娇羞不胜的样子。 一言不发。 她越是这样,贾汉吉尔越是觉得…… 这个太子妃,怕是已经对自己动了心。 也是,他的长相,就算在印国人中,也算的上是天人之姿。比那个大盛太子,可好看太多了。 不怪这个太子妃心动。 “既然你这么急……”急得不顾廉耻,“那便在此。” 说着,贾汉吉尔便要翻身下马。 “殿下!” 云媞急急的,伸手按住贾汉吉尔手背,脸上愈发红得厉害,“殿下答应了我,不、不叫他们看的……我……怕羞。” “哈哈哈……” 贾汉吉尔大笑,停住下马的动作。 他稳稳坐回云媞身后,“好,那你选地方。可不能太远。” 云媞很害羞的样子,垂首不语。 她骑在马上,不过往前行了三五步,便指着一块平台空地:“殿下,就在此处。” “这么等不得?”贾汉吉尔饶有兴味,“可在这里,他们也还是看得见。” “叫他们转过身去,不许看。”云媞声音带着娇嗔,直酥进了贾汉吉尔心里。“谁敢看,就剜了谁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好。”贾汉吉尔伸出大手,黝黑的掌心贴向云媞脸颊,“就喜欢你这样烈性的女子。” 他下令:“所有人背过身去,不管听到什么,不准偷看!” “是!” 训练有素的印人背转过身,一根根黝黑的脊骨对着云媞。 “不过,我改主意了。”贾汉吉尔轻浮地笑道,“我们,就在马上做。怎么样?” 第400章 马上动作 贾汉吉尔感觉到怀中女孩脊背微微一紧,不知她是紧张还是害怕。 他心中大悦,“那对你来说,可是新奇体验。保你一辈子念念不忘。” 云媞掌心渗出冷汗,身子也不觉打了个寒战。 恶心! 可她越是这样,贾汉吉尔反倒越是来了兴致。 他索性松开缰绳,双手从后绕到云媞胸前,想要解她衣裳。 “殿下,”云媞声音轻颤,“让我、我自己来。” “呵呵,就听你的。” 贾汉吉尔虽是答应,一双手却不肯移走,反而是慢慢向下、向下…… 向云媞腰间摸索而去。 同时,王子胯下的那匹白马颇通人性,不用主人缰绳驱策,也稳稳地信步走着。 云媞冷眼里瞧着,两人背离南疆人的队伍,已有十来步。 搭在腰上的那双手,愈发不老实起来。 她…… 不想再忍了。 薄如蝉翼的护身短剑自袖中滑至指间,被云媞手指夹着,猛地向后挥去! 两人身子贴得极近,云媞一有动作,贾汉吉尔便有了反应。他身子往一旁侧过,躲开云媞攻势。 却到底慢了半拍,脸颊上被薄刃划过,翻出一道血口。 “你……” 贾汉吉尔手指摸上脸颊,指尖捻到鲜血。他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立刻阴沉了下来。 却没叫人。 堂堂的帝王王子,连一个女人都制服不了。传出去,叫王太子一党听了,岂不是平添笑柄! 再说,大盛太子妃这个女人,他……要定了! “以为一点伤都能吓退我?太天真……” 贾汉吉尔身子贴上来,一双手正要紧紧锢住云媞。 却觉腹间一凉。 他猛地一愣,难以置信低头。 云媞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紧紧地攥了另一柄短刀。 自己……为了防着她手里的薄刃,竟就这么撞了上来。 腰间一阵剧痛,随着贾汉吉尔动作,渗出血来,染红了雪白的围腰布。 站在最后一排的南疆护卫兵听到声响,想要回头。 “不准偷看!” 贾汉吉尔怒极,一声暴喝。 他手下的这些,不是普通士兵,是父皇和母妃给的皇家侍卫。 个个骁勇善战不说,还都有些来头。 决不能让他们轻看了自己! 他必须靠自己,制服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妃!叫她知道,什么叫做“女人”的本分! 想着,贾汉吉尔正要伸手扯云媞头发。 冷不防,刺入自己腹部的短刀,有力地在他的腹腔内,搅了搅。 “啊……” 贾汉吉尔终于忍不住剧痛,哼吟出声。 他身子一偏,从马上下来。 云媞顺势拔出了短刀,自己一个人高高地骑在马上,牵住了缰绳。 贾汉吉尔脸色铁青,他一只手用力按住腹部伤口止血,阴沉道:“伤了我,你别想活着。那些人也要跟着陪葬!” 见云媞面上冷冷的,全不在意的模样,贾汉吉尔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我出身高贵,不容你们放肆……” “呵……”云媞轻笑,“陪葬?要陪葬,也该是你们!” 说着,她一双白皙的手,攥紧了缰绳。 贾汉吉尔反应过来:“你是想逃?” 他本想放几乎狠话,告诉云媞她根本逃不了。 可…… 稍用脑子一想,贾汉吉尔发现,云媞能逃。 她看起来弓马娴熟的模样,又是孤身一人没了累赘,现在……又脱离了他的军队的包围圈。而他的军队,这百十来人,就只有他一个人骑马!其他人靠两条腿,根本追不上自己的宝马! 只要找到上崖的路,云媞一定能跑得出去! 贾汉吉尔龇牙利嘴! 他决不能让这个太子妃跑出去,然后嘲笑他一辈子! 绝不行! 贾汉吉尔按住腹部伤口,咬紧牙关。他现在距离云媞还不远,只有他能拦住她! 若他失了手…… 便只能认下丢脸,让军队放箭…… 到时候,这太子妃必死无疑! 想着,贾汉吉尔上前两步,追着云媞。 他以为云媞定控马转身就走。 可奔到眼前,冷不防云媞却突然回马! 他离得太近,竟惊到了马! “咴儿——!” 白马受惊,两个前蹄高高扬起! 贾汉吉尔猛地瞪大眼睛。糟了! 他自己这匹马,自己清楚。虽然长得漂亮,性子却委实爆裂,六亲不认! 得快些躲开…… 贾汉吉尔一向自诩身手敏捷。 可这一刻…… 他却觉一股又痛又麻的感觉,从腹部伤口处蔓延开,瞬间抽走了贾汉吉尔身上的力气。 不过是片刻间的迟滞。 “叮咚……” 白马身上的珠玉碰出激烈声响。 两个前蹄重重落下。 踩在贾汉吉尔膝盖骨上。 “……啊啊啊啊啊!” 剧痛袭来,贾汉吉尔眼前一黑,漫出眼泪,口中一声惨叫。 南疆护卫的脊背一抖。 可王子说了,若是偷看,要剜去他们的眼睛…… 没人敢动。 把这一切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的大盛贵女们掩住了嘴,不敢出声。 连一旁的南疆俘虏,都因刚才贾汉吉尔舍弃了他的性命,而不愿为他出声提点。 众人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唯有贾汉吉尔被踏碎了膝盖,软在地上。他眼前因剧痛聚上来的黑雾慢慢散去,才痛苦地狂喊出声:“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 玩过再杀! 不,直接玩死!玩到死! 贾汉吉尔恨恨地:“来人!抓住……给我抓住她!” 南疆护卫这才反应过来,回头一看—— 却见他们尊贵的帝国王子,被云媞一把短刀压在喉结上。 云媞声音清亮,没有一丝颤抖:“放开,让我的人都过来。” “不、不行……”贾汉吉尔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你们敢!” 护卫们面面相觑。他们还是该听王子的,没人动弹。 云媞手上用力。 贾汉吉尔脖颈上立时便见了鲜血。 云媞:“晚一刻,我就剁掉他一根手指。手指剁完了,还有眼睛、耳朵、鼻子……” 森冷的兵刃划过贾汉吉尔尚算俊朗的脸。 云媞:“让开!” 若她面对的是真正的军队,或许会坚持贯彻贾汉吉尔的命令,不会让云媞的人过来。可这些南疆人,只是贾汉吉尔的护卫。 所谓护卫,就是……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若是王子真被人断掉手指,剜掉双眼…… 他们这些护卫,怕是要……抵命! 众人不再说话,无视贾汉吉尔的怒吼,默默地,向两边退去,露出一条道路。 云媞这才对着洛芸露出一个微笑:“我们走。” 第401章 她没胆子杀人 不觉间,洛芸眼中泛出泪光。 云媞总是这样…… 她说过的话,无论千难万险,总会拼尽全力实现。 洛芸感觉手腕上传来一阵颤抖,她抬头,正对上贺婠泛红的双眼。 她也没想到,今日真的还有命活着。 两人对了一下眼神。 贺婠回身看向那被钉在树上的男人,她神色一厉。 她们现在要走了。太子妃手里,已经扣下了那什么南疆王子,眼前这个俘虏,已没了用处。带着他不仅累赘,也怕他反水,救出那个什么王子,反倒给她们添麻烦。 贺婠攥紧了手中短刀:“你们先走,我……我结果了他!” “不必。”顾青禾拦住,“你是女孩子,手上……不要沾血。还是让我来。” 见顾青禾跛着脚,贺婠皱眉:“不行,你身上有伤。” 两人争执着。 那男人在一旁旁听,却是吓得浑身颤抖,“我、我……不要,求你们,不要!我不会再对大盛人有什么坏心眼了,求你们,不要杀我……”他哭了,“我还想要回家……” 贺婠、顾青禾根本不理。 眼里没他这个人。 却是云媞的声音远远传来:“不必杀他。” 那男人听了,精神一振:“多谢、多谢!” 他身上受了不轻的伤,就算她们不杀他,后面他活不活得下来,还未可知。 云媞懒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她扬声:“快走吧。小心伤员,不要心急。” 众人一个接着一个,排队穿过南疆人的军队。他们确实是怕了自家王子在云媞手里,一动都不敢动,放任众人过去。 他们就这样脱离了包围。 只要找到上崖的路,就能彻底脱险。 南疆人计谋不成,在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 白山行宫纵然是乱,到底也是一时的——此处是大盛腹地,就算是从盛京调兵,也不过是半日的时间。南疆人再不跑,就出不去了。 只是,他们的王子,还在云媞手里。 众人汇合后。 南疆人中,一个身材高大、大盛话说得极好的小头目站出来:“把王子还给我们,我们现在就走,保证不会追杀。” “呵……” 云媞高居马上,冷冷睥睨过去,“你们没资格讲条件。” 那小头目眼珠一转:“你们就不怕我们和你们,鱼死网破?” 云媞眸光一凝,刚想说话。 那俘虏的声音传来:“你们胆敢!贾汉吉尔王子是苏丹最喜欢的儿子,你们胆敢不救王子,苏丹不会饶了你们!甘尼卡庶妃的手段,你们都该清楚!” 那小头目听见,脸色青黑。 他当然不敢不救贾汉吉尔,这么说,只是为了吓唬云媞。 先把王子救到手里,再说别的! 可被俘虏叫破,如今他也是无话可说。 只能眼睁睁看着丘山圣人门下年轻力壮的弟子们,把膝盖尽碎的贾汉吉尔像麻袋一样,驮在马上。 众人往相对的方向撤去。 因贾汉吉尔是骑马来的,云媞匕首抵着他脖颈:“你如何下来的?指路!” “呵呵……绝不可能!” 贾汉吉尔被自己的漂亮白马颠得险些昏迷,咬紧牙关,死都不说。 他这次丢了大脸。 可到底还没死。只要有命在,他就还有机会……能杀死这个卑鄙无耻的太子妃。 贾汉吉尔:“我不会告诉你……” “不用你说。”一旁,被师弟搀扶着的顾青禾咬牙道:“太子妃,我们师兄弟认得路,定能带你出去。” “好。” 云媞点头。 她骑在马上,比旁人看得都更远。 能瞧见那群南疆人正远远地跟着——他们要接回自己的王子。 贾汉吉尔黝黑的脸色里,透着苍白,肤色说不出来的难看。他漆黑卷曲的头发,被汗水浸湿,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油腻味道。 哪里还有刚才恍若飞天的矜贵姿态?看上去,乞丐一般,十分可怜。 眼看着上崖的路,近在眼前了。 云媞手中刀尖压向贾汉吉尔脖颈:“谁是你们在盛国的内应?木子恩?” “呵呵……” 贾汉吉尔咬牙强撑,不说话。 云媞牵动马缰绳,颠簸了一下。 贾汉吉尔双膝膝盖骨被马蹄踏得粉碎,这一下颠簸,他痛得眼前金星乱冒,好一会子方才缓了过来。 云媞:“你的那些人,身上穿的都是木家制服,无论如何木子恩脱不了干系。” 当下,贾汉吉尔完全顾不上木子恩死活。 他还想在云媞面前逞一逞威风,“我背后,是神圣的帝国……你这般欺辱我,要你们大盛全国陪葬!” 这原是放狠话。 云媞却微微一拧眉,“你们,是想打仗?” 她又颠了一下马,“是打量着我们大盛没了秦将军,你们这些鼠辈就又觉得有了机会?是也不是?” 秦老将军死在沙场上,秦家唯一的独苗秦佑川双膝尽废,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贾汉吉尔确实打的是这个主意。 想起秦家的惨状,萧七娘悲戚的一张小脸。 云媞恨极了,“你们……好大的胆子。秦小将军的仇,本宫今日稍稍为他讨回来一些。” 贾汉吉尔的一双腿,自然比不上秦佑川的。 不过聊以慰藉罢了。 贾汉吉尔咬牙,硬撑着面子冷笑:“呵呵,秦家已经废了,大盛……没有将星!你、你不敢动我,不然战争发动,都是、都是你的错……” 他这话一出。 云媞居然沉默不语。 贾汉吉尔心中一动。这个女人……是怕了? 那就好…… 这个太子妃虽然狡黠,毕竟是女子,胆量小。刚才是为了活命才拼命一搏,伤了他。 绝不敢真的再对他做什么,更不敢引发战争。 她刚才,连那个没用的俘虏都不敢叫人去杀!定是个没胆子的。刚才,自己栽在她手里,不过是因为…… 旖旎心思,和轻敌。 因为这女人狡猾!不是因为她强! 既然现在知道了她也有短处——不敢杀人。 那太好了…… 这太子妃的心一旦因为恐惧而缭乱,贾汉吉尔就还有机会…… 他正想着,脑海中盘桓着脱逃的计划。 却不料云媞的声音,自他头顶高处轻飘飘落下来: “既如此,那我便……不能让你活着回去了。” 第402章 断手 “什、什么?”贾汉吉尔黝黑的脸,再一次褪尽了血色,死白如一块被踏脏的布。 死亡的恐惧逼上心口,高贵的帝国王子颤抖着嘴唇,好容易强挤出:“你……你不敢的。” “呵……” 女子的轻笑声,春日的落樱一般,自头顶飘落。 这个太子妃什么都没说。 贾汉吉尔却更怕了。 他不会……真的要死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手里吧? 这……这太羞耻,也…… 贾汉吉尔不愿承认,他的膀胱一阵阵发胀,若不是他秉持着身为皇子的尊严强忍,恐怕下一刻……他就要在这个大盛太子妃,和一群盛国最为柔弱、最为没用的女人面前……便溺…… 这样的耻辱,是连死亡都无法洗刷干净的。 贾汉吉尔不敢面对,他,本该勇猛无敌的帝国王子,居然……不行。 云媞的沉默,像一把利剑,始终高悬在贾汉吉尔的后颈。 他挣扎了一下,可中毒后的身体手脚都软绵绵的,一丝儿力气都没有。唯有两个膝盖骨,钻心的疼。 贾汉吉尔知道,自己这是彻底失去了行动力。他跑不了,只能等着属下来救…… “救、救命……” 贾汉吉尔颤颤巍巍的声音,被送出很远,“谁能、谁来救救我,苏丹会封赏你们,做、做……勇士,不,勇士不够,亲王!我会让父皇封赏那个人为亲王,世袭罔替!” 他自己都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属下身上那些墨绿色的制服,在密林间闪烁。 自然也看得清,他们并未因自己的话加快步伐。 这帮侍卫!卑贱的东西! 贾汉吉尔在心中暗骂。 他被颠得七荤八素,却能明显察觉出,云媞一行人虽也是步行,速度却加快了。 他们……似乎发现了出口! 快! 再不获救,只怕这个太子妃,真的会对他做出什么来! 贾汉吉尔豁出去了,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救我!你们这群蠢货!快、快!救我的人,会被封为亲王,剩下的人,护主不力……该死!都该死!” 他的侍卫虽然各个勇猛异常。 可其中很多人出身低微。王子若要他们死,他们、他们的家人,怕是都没了活路。 刚才开口向云媞要人的小头目,就是其中的一个! 一听贾汉吉尔这话,那小头目眼中厉光一闪!他不能死……就让别人死去吧! 小头目带领下,追兵们开始提速,且彼此间隐隐有了竞争,生怕这天大的功劳叫同伴抢了去,留给自己的却只有死亡。 看到自己的话终于起了成效,贾汉吉尔心气一振,在马上挣扎着:“快!再快点!她们还有伤员呢!” 因带着洛芸、顾青禾两个腿脚上有伤的,云媞的队伍再快也快得有限。 眼看着南疆印国侍卫组成的队伍渐渐近了。 “啧……”云媞皱眉,低头看向半死不活犹自拼命挣扎的贾汉吉尔,“你当我死了?” 她一开口。 贾汉吉尔猛地打了个寒战,动作瞬间僵住。 他不愿意承认,他……怕云媞。就算再压抑心中所想,身体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云媞一开口,就预示着他的死亡更近了一步。贾汉吉尔是真的怕了。 他翕动嘴唇,自我麻痹,“你不敢、绝对不敢杀我……” “呵呵……” 下一刻,贾汉吉尔只觉自己右手被高高在上的云媞反背着拉起。 肩胛骨发出“咯嘣”的响声。 一阵剧痛过后。 贾汉吉尔发现自己的手被太子妃滑腻的小手抓在手里,她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 她……她要干什么? 心中恐惧愈盛,贾汉吉尔绝望大叫:“别!放开我,快放开!” 云媞捏着贾汉吉尔这只爪子,看向追上来的众人。她也不多说话。 手起刀落。 贾汉吉尔只觉手上一凉,续而一轻。 他吃力地抬起头,但见一只黝黑的手掌,向天空高高抛弃。 那是…… 他的手。 贾汉吉尔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腕子,血流如注。 “啊!啊啊啊啊!!!” 他的惨叫声,惊飞了林间飞鸟。 那紧跟在后的小头目猛地一愣,急刹住脚步,险些踏上王子的那只断手。 大盛的太子妃,看起来柔柔弱弱,没什么用的样子。竟然真的……伤了王子! 小头目低头,拾起贾汉吉尔的手掌。断手因失血而惨白惨白的,五根手指还在一阵阵抽搐。 看着就痛。 他周围,其它侍卫们追上来,看到王子遭此横祸,个个义愤填膺! “咱们快追上去,大不了就是拼了!” “怎么能让尊贵的王子折在一个女人手里?” “这是天大的耻辱!盛国女人太卑鄙了!” 云媞听不懂印国话,也不在乎这帮人叽里呱啦地都说了些什么,她看到贾汉吉尔那一只手真的止住了追兵的脚步,低头向自己的俘虏道:“你还有另外一只手,两只耳朵,鼻子和眼睛。” 只是一句语气平平的叙述。 贾汉吉尔浑身颤抖,眼中都迸出了眼泪。 他看向自己的手下们:“救我!快救我!” 可…… 没人动。 贾汉吉尔眼睁睁看着,那个最为忠心,一直穷追不舍的小头目站定了脚步,对着周围的人说了些什么。 那些人脸上义愤填膺的神情,淡了。 变为了沉思。 贾汉吉尔心中一慌:“你们在说什么?快救我,快啊!” 他这话一出,便见到手下们迈开了步子,继续坠在云媞一行人身后。 速度却是…… 不快不慢。 贾汉吉尔心中万分着急,却也不敢催促,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些墨绿色的制服,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刚才,那小头目向手下们: “贾汉吉尔王子被一个女人废了双腿,如今又少了一只手。这样的人,就算救回来了,也是……残废。” “他再也没有机会成为未来的苏丹,再也没有机会和王太子争竞。” “为了这样一个被女人吓得屁滚尿流的人去死,你们觉得……值得吗?” 这些侍卫本就不傻,脑筋转过弯儿来,认真沉思。 其中一个问道:“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小头目沉思片刻:“对,就看着。” 他顿了顿,“咱们得……亲眼看到贾汉吉尔咽气儿。这样,才能保全他的尊严。你们说,对吗?” 第403章 保全王子的尊严 众侍卫一听,纷纷点头。 是啊…… 今日之事,说到底是贾汉吉尔王子刚愎自用,咎由自取。 可他们这些侍卫,本职工作就是保护王子。现在,王子不测……他们怕是难辞其咎。 可王子要是死了…… 今日之事,不就他们怎么说就能怎么算了? 比如,他们可以众口一词地说,贾汉吉尔率众与大盛驻军发生冲突,王子英勇就义。或者,干脆就把锅甩到那个木子恩身上,说他保护不力。甚至可以说是他背刺的王子…… 还不是怎么说都行! 总比把事实讲出来,王子没脸,他们没命来得好! 所以,贾汉吉尔王子……最好还是死了。 他是个孬货。 能死在女人手里,正好! 故众人还是紧跟着云媞队伍,希望能逼迫云媞动手。 若如此,事后他们诛杀云媞,也算是给王子报了仇。甚至能捞到些功劳。 想着,众人跟在云媞队伍后,伺机反扑。 贾汉吉尔只是色令智昏,高傲自大,可却不完全是个蠢人。稍一寻思,便琢磨明白了手下的心思。 骇得内心一片冰凉。 难道他真的要死在这里,死在一个女人手里?不,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贾汉吉尔心中的恐惧,一浪高过一浪。 忽听得云媞队伍最前面探路的圣人弟子们纷纷高喊:“找到了!上崖的路,找到了!” 众人精神皆是一振! 贵女们甚至不顾矜持地欢呼起来。 只要上去,便离白山行宫不远,再怎样都会被太子驻守在此的玄甲卫发现。 她们有救了! 贵女们有多兴奋,贾汉吉尔心中就有多么绝望。 这条路怎么这么短?这么快就要太子妃这一行人毫发无损地寻到了出口! 她们能逃出升天! 可他呢,他怎么办? 此刻,贾汉吉尔也再顾不上放什么狠话,他颤抖着嘴唇,大大的黑眸中全是恐惧,“太子妃殿下,求你……不要、不要杀我。我立时就回国,再也不会回来。我答应你!” 他自出生以来,还从未陷入过此等境地。不知道原来自己面对死亡时,也一样地渺小、无助。 跟那些身份低微的贱民,也没什么区别。 贾汉吉尔哭着,竭尽全力地哀求着。 却始终得不到云媞的回应。 云媞忙着指挥人上崖。 先是贵女们,然后是丘山圣人的年轻弟子们。再然后是两个伤员,只能被人搀扶着,慢慢往上走。 再然后,才是自己。 贺婠放心不下:“太子妃,你先走。” 云媞摇头,淡淡道:“你们先去吧。” “可是……” “别可是了。”云媞温和笑笑,“照顾好你嫂子。回头,本宫再去看她。” 不知为何,贺婠眼眶一热。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身边,洛芸道:“听太子妃的。” 贺婠只好点头。 洛芸看了云媞一眼,用嘴型无声道:“保重!我们上去见。” 云媞含笑点头。 洛芸没多劝她,是知道如今云媞的面目……还见不得人。 太子妃是早该死透了的牧家嫡长女牧云媞,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这消息过于炸裂,甚至牵扯到了前朝立储。 虽说云媞刚才逼贵女们发誓保密,可……毕竟人多嘴杂,难保不会泄露出去。 为了保命,云媞怕是……还要做些别的。 那就是自己不便知道的了。 洛芸最后冲云媞点点头,在贺婠的搀扶下,艰难地一步步向上攀去。 此刻,贾汉吉尔的恐惧达到了最高潮。 他拼了命,身体榨出点力气,抬手颤颤巍巍地扯上云媞衣袖,声音嘶哑道:“求你……求你……” 云媞垂眼,看向可怜兮兮的贾汉吉尔,“你的人要来救你了。” 贾汉吉尔一滞,脸色惨白得吓人。 他的那些护卫,这个时候加紧脚程逼近过来…… 难不成,要逼死他? “不要……不要……”贾汉吉尔脸上,眼泪鼻涕混作一团。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地后悔踏入大盛腹地。 在这之前,他认得得的盛国人,只有木子恩有一个。便以为大盛人各个都如他一般……性子软弱,喜欢取巧,不敢硬攻。 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栽在一个盛国女人手里。 如今,他已是什么都不敢再奢想。只求…… 活着。 “求你,求你了……别管他们。我是他们的王子,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那帮贱民,他们不敢!” 可逼过来的脚步声越发急了。 贾汉吉尔心中发慌,口不择言地只顾着哀求。 他挣扎着抬起头,却见日光照映下,云媞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短刀。 刀尖对准他的胸口。 “啊不不不!不要!不要,你不能!不能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贾汉吉尔再也忍不住了,“你这样,不道义!不高贵!你不能,不能!” “呵……”云媞轻笑一声,“你潜入我大盛腹地,难道就很道义,很高贵了?” “我、我那是为了自己的国家……情有可原……” “那你要对我们做的那些事呢?”云媞声音冷厉下来,“为了国家,你们就可以践踏无辜女人的尊严?就可以用你们肮脏的双手,毁了那些女孩儿们的一生?”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若是叫人毁了清白,她往后的路该有多难走?! 云媞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的来时路……不堪回首! 贾汉吉尔仍在挣扎:“我、我是为了、为了国家……”为了他的大业,为了以此功绩,加冕为王!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 自私。 如今死到临头,方才知道悔悟。 可这悔悟,对云媞来说,一文不值。 从知道贾汉吉尔要做的那些事开始的那一刻,云媞就没想过要让这个垃圾活着。 刀尖缓缓落下,不快。 却蕴含着力量。 是死神对男人命运的宣判,在日光下,缓缓降临。 贾汉吉尔心中满是冰冷的绝望,他改用本国语言,喃喃地开始临终前的祈祷。 当然也没有忘记诅咒云媞。 追兵脚步声愈发急促,贾汉吉尔已经能感觉到云媞刀锋上吞吐的寒气,抵住他的后心。 只要轻轻往里面一送…… 脚步声愈急。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贾汉吉尔觉得自己竟然听到了马蹄声。 他心气已折,不愿再做垂死挣扎。 却听得一道陌生的声音,疾言厉色: “云媞,把人放开!” “你不能杀他!住手!” 贾汉吉尔猛地睁开眼睛! 第404章 她好不容易等来的他 山崖底,风轻轻地吹着。 空气中尽是春草的嫩嫩的芬芳。日光在头顶上闪烁,透过枝叶,洒落在云媞脸上。暖暖的。 她看向骑在黑马上的来人,竟有片刻的恍惚。 “怀肃哥哥!”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云媞攥紧短刀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 李怀肃这么长时间不至,又听说白山行宫出事……这一路上,云媞不是没考虑过最糟的那种可能性。 可她肩膀上,担着这么多贵女的清白,她们的性命。 云媞不得不强迫着自己,暂时先忘掉李怀肃,想都不敢去想。 如今,看到他好端端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云媞就快要忍不住了:“你来了……你终于、终于……” 可她马上发现…… 李怀肃手中挽着劲弓。 箭尖直指着…… 云媞 持刀的手。 云媞愣了愣,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殿下?” 李怀肃身后,跟着没中毒的玄甲卫,人数有五百之众,轻而易举制住了那些南疆人。 云媞的威胁不在了。 她安全了。 李怀肃:“放下刀。来孤这边。” 他一眼就看到贾汉吉尔满身是血,先就皱了皱眉头。 李怀肃恨死这个该死的印国人了。 可他是苏丹最宠爱的儿子,不该,也不能死在云媞手里。 云媞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 李怀肃看着女孩完全暴露在阳光下的绝美容颜,只觉心口一滞。云媞还活着,还李代桃僵成了他的太子妃。 这事情,怕是……瞒不住了。 李怀肃:“别闹,先到孤身边来。贾汉吉尔交给孤处置。” 他挽弓指着的,原本是贾汉吉尔。可看印国王子的惨状,李怀肃就知道,这人怕是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他关注着云媞,手中弓箭方才不自觉偏移。 可看在云媞眼中,她却只觉得…… “殿下想对我说的,原来是这个。” 她挂念着他的安危,为了他苦苦支撑。 等来的,却是这个。 李怀肃是男人,怎么能体会到贾汉吉尔这一伙人的卑鄙?他不知道……或者是,知道了也不在乎。 云媞只觉心口微寒。 好像破了一个大洞,被风吹过,透骨的寒凉。 女孩声音中的怅然,听得李怀肃心口滞痛。 可当前形势紧急,白山行宫乱相未平,李怀肃就先带了所有能用之人来寻云媞。他必须快些带她回去,或许,还要送她走,逃命…… 李怀肃语气不觉沉了沉:“你先把刀放下。万事等回去再说。” 李怀肃越是这样说。 贾汉吉尔反倒越是感觉到抵在他后心的刀,更用力了些。 这女人……竟还不听男人的话!对男人阳奉阴违! 贾汉吉尔头上冷汗岑岑。 可活下去的希望,就在眼前了!只要那女人刀移开一寸,他就能活! 距离刚才受伤,已过去了小半日。 贾汉吉尔只觉身上渐渐有了力气。他蓄着力,趁云媞与李怀肃对峙,他猛地用仅剩的一只手在马上一撑。 可云媞本就手持尖刀,对准这男人背心薄弱处。 冷不防贾汉吉尔自己撞了上来! 云媞下意识回刀,横着一划。 “刷——” 一声极轻极轻的声响。 贾汉吉尔只觉脖颈间,先是一凉,紧接着又是一热。 那热…… 是鲜血喷洒了出来。 血珠在日光下高高地扬起,飞溅在太子妃那张白皙美艳的脸上。 她……真美啊…… 宛若神明…… 贾汉吉尔已经迟缓下来的脑子,艰难地转动。 今生最后一个念头,消逝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噗通”一声。 尊贵的印国王子翻身堕地,激起遍地尘埃。贾汉吉尔脖颈间鲜血还在汩汩流淌,眼中渐渐地没了生机。 他死在了大盛,这片他本想着猎艳的土地。 被控制住的南疆人纷纷瞪大眼睛。 王子死了!苏丹王最疼爱的儿子,就这么死了! 他们如今已经被擒,什么都做不了。 王子惨死的责任……都在大盛太子妃的身上! 李怀肃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心口一滞,重重拧眉,云媞……到底杀了人!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自己动手!就不能交给他,相信他…… 李怀肃攥紧手指,看着地上的贾汉吉尔。 他两条小腿,都以怪异的姿态扭曲着,软软地拖在地上,膝盖处血肉模糊。 小腹上也有一道伤口,远远看着,伤处附近就泛着青黑。一看就知道是伤他的兵器有毒。 更不必说,他还少了一只手。 这样惨…… 若是印国来要尸体……怕是,这尸体拿不出手。 可印国人却最重这个!讲究人死后尸身归国,就算只剩下残骸,也要在他们永恒的河流里洗净,再随水而去。不然,不得超生。 盛国交不出尸体,恐怕会有些麻烦。 李怀肃不怕麻烦,可盛国如今国库空虚,怕是短时间内经不起再一次战争。 若当真南疆战事再起,更怕是民间……民不聊生。 李怀肃强忍住胸口火烧一般的痛,“云媞你、你何苦……” “我何苦?” 手刃旁人,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云媞强忍身上颤抖,高高地骑在白马上,与李怀肃对视。 她抬手,抹去脸上血迹。反倒将那几点殷红的鲜血,在白皙如玉的脸上,拉出长长的血线。红得刺眼。 初见的惊喜逝去,一点都没剩下。 云媞:“殿下一路赶来,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她这一抬手,李怀肃才看到云媞掌心血迹。她也受伤了。 可云媞和贾汉吉尔比起来,实在是太过体面,完全不像经历过生死搏杀的人。 对比太过惨烈,让李怀肃下意识便觉得……云媞没什么大事。 他叹了口气,满脸疲惫,“事已至此,你……先跟孤回家。旁的……再说。” 他话一出口,眼睁睁看着云媞控着马缰,往后退了半步。 李怀肃:“云媞?” 他此番急急赶来,什么都顾不上了,云媞却这般对他? 难道,就因为他劝她,不许她杀人? 胸口涌上火烧一般的灼痛感,一股腥甜直涌上喉咙。 当着玄甲卫,李怀肃不愿露出病态。他强忍住,扯着缰绳的手背上暴起青筋,“云媞,快些。别再使性子……快来。” 他一只手重重按在心口膻中穴,拼命抑住眼前阵阵的眩晕。 “云媞,你……快些……”再快些。 不然…… 他的身子…… 怕是要撑不住了。 第405条 白山行宫之乱 “云媞。” 李怀肃直直看向云媞,“孤再说一遍,过来。” 他胸口只如火烧,每呼吸一口,都火辣辣地痛。 那该死的南疆“神药”,冲撞了他体内叫皇帝、皇后日积月累下的毒,两股药力在血脉中相互搏击、侵腐,李怀肃不得不微微弓下身子,护住痛到痉挛的胸腹。 只希望云媞快点过来,跟他回去。 可即便如此,李怀肃也没有上前强迫云媞。 他口鼻中滚热的气息,喷在自己冰冷的手背上,“云媞……” 刚才,李怀肃从昏迷中醒来,唯一记得的事,便是云媞遇险。 彼时,白山行宫不少侍卫都中了那“神药”,神志不清,无法行事。没中药的,不过五百余人。追风、逐浪又都不在身边。 李怀肃什么都顾不上了,带着所有人,顺着云媞踪迹,终于找到这一出山崖。 如今,看到云媞好端端地在这里,李怀肃心口梗着的一口气一散,腥甜涌上来。 “呃……” 他压不住。 只得在马上侧过身子,一口血吐在玄色衣袖上,纹银窄袖立时湿成一片。 李怀肃看也不看,将这只手垂下,掩在袍褶之中,依旧看着云媞。 云媞离他还有些距离,两人中间,还隔着贾汉吉尔的尸体。 云媞没看清楚李怀肃动作。 只觉男人脸色好像格外苍白。 倒是嘴唇上血色还好。 遥遥看着自己的夫君,自己的青梅竹马。云媞苦笑:“殿下,我行踪已露,怕是……” “无妨。”李怀肃眼前已经开始一阵阵发花。 他重重咬了一下舌尖,借着疼痛带来片刻的清醒。 李怀肃张了张嘴,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好劝云媞放下心来。 一串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 “殿下,是行宫来人!” 李怀肃回头。 只见一个小内侍,跑得满头都是油汗,“殿下、太子殿下!可……可找到您了!如今行宫之中,能用的人,就只剩下咱们太监了!” 李怀肃身边的玄甲卫上前一步,拦住小内侍:“何事慌张?” “是五殿下!” 那小内侍年纪小,也属实是被吓得不轻,惨白着一张脸,“五殿下喝了那茶水,浑身高热惊厥,人已是昏迷过去。” “什么?” 李怀肃猛地攥紧缰绳。 此事他自醒来,还尚不知。 小内侍:“许太医说、说……怕是、怕是……太子殿下,如今行宫里没了主心骨,您快回去看看吧!” 李怀肃黑沉沉的眼中,满是郁怒。 他不喜欢李怀璋这个弟弟。 可那么小的孩子,那些南疆人居然也下得了手! 李怀肃目光投向地上的贾汉吉尔,他死得不冤! 无论是作为兄长,还是作为一国储君,李怀肃都必须要回到行宫。他骑在马上,静静看着云媞。 若是她不愿和他回去,只要她能平安…… 下一刻。 云媞控着那匹白马,来到李怀肃身边,“殿下,走吧。” 李怀肃心口微微一松,灼痛都减轻了些。“好。” 云媞伸手,想要拉一拉李怀肃衣袖。 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 云媞微微一愣,随即苦笑。算了,她的感受……就只是她一个人的感受,李怀肃不会明白,大盛的太子无需明白。 李怀肃那只被血脏污了手避过云媞。 他扬鞭,“走!” 白山行宫,李怀璋宫中。 “嗬嗬……” 床榻上,李怀璋辛苦地喘息着,一张小脸烧得通红通红。 唇角还留着尚未完全擦干的、干涸的白沫。 李怀肃和云媞来的路上,就吩咐了人速回太子府,去请冷邪。 如今一步跨进室内,李怀肃对着迎上来的许太医,“孤的弟弟如何了?” 许太医已忙得满头是汗,“殿下,恕老臣无能!这、这药……常人吃了,不过是需发泄散出去,便都好了。可五皇子,还是个孩子……这、这……唉!” “你只说,人现在如何?” “高热昏迷。” “什么时候能醒?” “这……”许太医颤颤巍巍:“老臣属实不知。” 李怀肃心口一沉。 太医们的说话艺术,他多少明白。 许太医这般,不是不知道李怀璋什么时候能醒。而是……根本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了! 李怀璋是萧皇后唯一的儿子,是她寄予厚望的儿子。 是德昭帝心中,更为仁孝,更为能干的儿子…… “咳咳咳……” 李怀肃按住心口,再也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子几乎站立不稳。 许大夫离得近,连忙伸手去扶。 正扶在李怀肃手腕上,摸了一手的血。 “殿下?!” 许大夫大惊,“您、您伤到了?” “没有,先顾着五弟……” “殿下……”许大夫这时候才看清楚,李怀肃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手也冰得不似常。他心中愈发惊疑不定,“殿下,您不会是、是……没有跟嫔妃,那位良悌娘娘纾解过……殿下,不可啊!您的身子,这样忍着,是要出大事的!” 李怀肃这个储君身体不好,太医院所有人都知道。 许太医吓坏了,“太子殿下,如今五殿下已经这般,您可不能、可不能再出什么事儿……” 他年纪大了,动作颤巍巍的,一句话要翻来覆去说好几遍。 李怀肃心中着急,不耐:“不用管孤,孤……孤有两位良悌都在身边,已是发泄过,无碍了。” 恰在这时,云媞已贴好新的面具,一步跟了进来。 李怀肃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脚步不过微微一滞,就奔着李怀璋床榻前去了。 这孩子……半日前还好好的。 一见云媞动作,许大夫连忙行礼。 “不必。”云媞一挥手止住,她看着李怀璋拧起眉头,“许大夫没法子给五殿下降温?本宫听说,若小孩子高热不退,是很容易烧坏身子的。” “老朽无能,确实是……无法啊。”许大夫摇头,“这药不是我大盛产的,里面的配方老朽如今也不是完全清楚。可五殿下服用过量,这热是体内烧起来的,若只是降体表的热,于事无补啊!” 云媞:“这可如何是好?” 许太医到底还是担心李怀肃,太子的脸色太过于难看,身上又有血迹。 老太医本想再劝李怀肃保重身子。 可……毕竟太子妃就在眼前。 太子就算没跟良悌解毒,这儿不还有太子妃呢吗? 第406章 她不能坐以待毙 许太医想着,摇了摇头。 就算太子爱重正妃,天下皆知。可此次游猎,多带了两位良悌,不就是为了……情好? 想来,太子身上的毒是已经解了,只是因为身子常年病着,较旁人更弱些吧? 许太医于是略过李怀肃不理,只向云媞道:“太子妃,如今五殿下是遭遇了无妄之灾,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如今也只能守着,以防再有什么旁的变化,一时反应不及,怕就要害了五殿下了。” 云媞拧眉沉思,李怀璋身边是得需要信得过的人守着。 他是萧皇后唯一的儿子,自幼疼得眼珠子一般。若真在游猎中出了什么事儿,只恐怕责任都在李怀肃身上! 云媞看向李怀肃:“还请殿下差人看管好那些南疆人,从他们口中逼迫出那药的配方。” “好。孤知道。”李怀肃看着云媞掌心血迹,“太子妃也伤了,劳驾许太医……” “不必,”云媞垂下眸子,“小伤不碍事,我已经自己处理过。” 李怀肃张了张嘴,还要再说什么。云媞打断:“殿下,那些贵女……还需殿下差人安抚,尤其是安国公世子妃伤了腿,丘山圣人弟子也有伤了的,殿下需一一顾到。更何况,如今行宫中多有人中毒,身不由己,殿下若不快些收束,恐怕危害甚大。” 李怀肃眸光沉了沉。 云媞说得都对。 可这话听起来,却好像在…… 赶他走。 李怀肃:“云……太子妃,孤要顾着他们,也需顾着你……和五弟。” “我没事。”云媞强调道:“我就在这里守着五弟,殿下自去忙吧。” 李怀肃无奈。 可行宫之中、游猎场里,却有千头万绪都需他顾及着。李怀肃只得留下云媞照顾李怀璋,自己带着人转身离开。 一步迈出门槛时。 心口烧灼一般的剧痛瞬间腾起。 男人眼前景物猝不及防地一暗,瞬间,他什么都看不见了。李怀肃伸手,撑住身边门框,方才稳住身形。 一口血被他硬生生忍住,顺着喉管,咽下肚去。 一路灼烧着,火辣辣的痛。 身后,云媞听到声响,目光从李怀璋小脸上抬起。她只能看到李怀肃背影,凝滞地站在门口。 云媞疑惑:“殿下?你……受伤了?” 眼前黑雾慢慢散去,李怀肃伸手按了按心口。他还有太多事要做。 “孤没事。你、你顾好你自己。” 李怀肃走后,云媞深吸一口气,自李怀璋床前直起身来。 看着男人离去的方向,不觉吐了一口气。 身边,许太医见状,劝道:“太子妃勿要担心,太子殿下洪福齐天,保定没事。就算身上中了什么毒,现下也是解了。不过殿下的体质,较常人恢复得慢些罢了。” 云媞自然知道许太医口中说的“解毒”是什么意思。 “呵……” 她忍住冷笑,“殿下自然没事,本宫……甚为欣慰。” 想着,云媞抬头向李怀肃留下护卫五皇子的玄甲卫:“两位良悌人呢?叫她们也过来侍疾。” 那两人是萧皇后派来的,如今白山行宫乱起来,她们该先护着真正主子的儿子。如何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踪迹? 玄甲卫答应着去了。 片刻后,却是一个人回来的。 云媞:“人呢?” 翠微的尸身还被沉在井里。 小秋却是趁着乱,低头抹了脸,趁乱卷了些行宫里的珍宝首饰,团成一个小小的包袱,趁抓她的人还未来,溜出了行宫。 小秋很确定,无论是太子妃还是太子,事毕之后,都绝不会放过她。 原本,她计划着,太子意乱情迷,与她欢好之后,不会留下什么清晰记忆。 到时候,她便能把所有责任都赖在南疆人头上。毕竟,行宫里一下子那么多人都中了毒,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却没想到…… 自己软玉温香地贴在李怀肃身上,用胸前两团香软不住地摩挲。 没想到太子居然还忍得住! 他一睁开眼,明明难受得眼底通红,却还是在看清她的脸时…… 一下子把她推在了地上。 “贱婢!”李怀肃声音嘶哑,“你敢!你怎么敢、怎么敢的?!” 事到如今,李怀肃就是再不留神后宅女人的那些事,也反应了过来:这个秋良悌是故意的。故意装柔弱,装病,故意跟了来。 故意给他下了些脏东西! 当真是……不知死活! 小秋被李怀肃猝不及防地这一下推搡得跌坐在地上,却还不死心,“是,贱妾不过是个良悌,可也是您的嫔妃啊!贱妾不过是、是心悦您,您为何就是不肯、不肯看贱妾一眼?” 她是后宅女子,用些手段争宠,不是也很正常吗? 小秋做出伤心欲绝模样,低头垂泪。 掩住眼中锐光。 她这样说,是想把事情归结为后宅女子争风吃醋上,生怕自己被更大的事情牵累。 那事情太大了,她担不起! 下一刻。 明明刚才还坐不稳的李怀肃,一阵风似的卷到小秋跟前。 单手卡住她纤细的脖颈。 李怀肃:“你对太子妃做了什么?” “什、什么?” 窒息感涌上来,像一块大石压在心口,小秋眼中泛起生理性泪水,“妾没有,妾不敢……” 她对太子妃做的那些事,若是被太子知道,她定是没了活路! 她绝不不能认! 可李怀肃眼睛泛红,手上持续加力。 这一刻,小秋在男人眼中,看到被高高提起的自己。 她会死…… 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会死,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的模样。 “不要……”小秋眼中泪水流下,一滴滴落在李怀肃手上,“若太子妃在,不会、不会冤枉我……” “你最好是!” 李怀肃松手。 小秋软软地瘫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 李怀肃:“等太子妃回来,再让她审你!” “是……” 小秋垂下眼。 太子妃怕是……回不来了。 可她不打算就这么坐以待毙。 李怀肃去救太子妃,几乎抽调走了所有能用的人手。给小秋留出了逃命的间隙。 她决定了,什么都不要,只求保住自己那一条小命。 至于家人和弟弟…… 她已经完成了主子交代的任务,坑了太子妃,主子会善待他们。 想着,小秋抱紧了怀中东西,奔向行宫角门。 就在要出门那一刻。 “秋良悌,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第407章 皇上倚重木子恩 小秋一个激灵,微微发出了冷汗。 刚才,她一路来都十分小心,时不时停下关注周围的状况。没听到过脚步声! 小秋连呼吸都骇得忘了,她拔足想跑。 却被一只从身后伸过来的手,按在肩上。 那只手五指尖尖,用力地抠住小秋的锁骨。小秋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锁住,动弹不得。 她额上冷汗滴落。 只得任由那手掰着她的肩膀,使她转过身来。 看清来人,小秋微微一愣,“是你,璎珞姐姐。” 璎珞含笑。 见是熟人,小秋微微舒了口气。 璎珞又问了一遍:“秋良悌,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她这一声“秋良悌”,叫得有些疏离。小秋心中隐约觉得不好,只得面上堆笑,“璎珞姐姐说笑。妾这个良悌不过是太子一时间上了兴头儿,赏的,不值什么。璎珞姐姐还是叫我小秋吧。” “呵……” 璎珞没被小秋的谄媚打动,一双眼睛只盯着她手中包裹,“我不记得主子有赐你还乡。”她顿了顿,又笑,“你弟弟的命,不要了?” “不、不,妾……奴婢不是要走!” 眼看着根本走不了,小秋拢着包裹的手只得松了松,“奴婢是……是要去寻主子。”她讨好地笑,“就算想走,奴婢也知道规矩,需得主子放行方可。” “知道就好。” 璎珞松了手,小秋却也不敢跑,只能在她身后老老实实跟着。 “其实,你立了功,想走也不是不可以。” 小秋眼睛猛地一亮,“还请璎珞姐姐指点!” “指点你谈不上。不过是主子有事需得你去做,你做得好,主子会赐你还乡。和你弟弟一起。” “真的?”小秋手中包裹被她抵在心口,能感觉到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小秋一定誓死效劳,为主子分忧!” 小秋跟着璎珞,只觉是一步步踏向自己的前程。 到了木子恩营帐前,她却是猛地一愣。 木子恩不过是来参加游猎的臣子,居然……带了这么多……私兵! 小秋脚步顿住,看着木家大营内,身着墨绿色兵服的人比比皆是,竟一眼望不到头。 少说,也有几百…… 小秋攥紧手指,只觉掌心湿漉漉的。 她从未想过,主子有这样大的野心…… “还愣着干什么?” 璎珞从身后推搡了一下,“快进去啊,主子等着你呢。” 片刻后,木子恩出来。 他也是一身墨绿为主色的内裳,外罩着暗金色铠甲,腰间佩长剑。 与当年出征南疆时,一模一样装束。 他一只手背在背后,意气风发:“来呀!” “末将在!” 两名副将出列应答,他们身后,是绿油油的兵。 没看到傅轻筹,木子恩冷哼一声,知道那是个不成器的。大约还在那柯氏身上,爬不起来。 木子恩:“白山行宫混进了南疆细作,诸位随本将军封锁行宫,捉拿细作!日后论功行赏,本将军保证诸位都能在金銮殿、凌烟阁上!” 他这是给家将们许下了封侯拜相的承诺! “是!” 众人跪下,齐齐大声答道。 气壮山河的模样。 木子恩听得浑身的血都热了。 他观望许久,见到现在李怀肃都还悄无声息,就知道属于自己的机会来了! 白山行宫内乱,太子反应不及,反倒是他这个将军不避嫌,挺身而出。或许,父皇会就势认下他,也未可知。 但不管怎么说,计划进行到现在,已是成功了大半。 无论这次李怀肃被废与否,他……这辈子,都会被木子恩踩在脚下! “众将听令!” 木子恩双眼闪闪发亮,正要发号施令。 却突然一滞。 他的家将们听到声音,也都纷纷回过头去。 只见大营门口处,黑沉沉的一大片,却是悄无声息。那正是—— 玄甲军。 李怀肃。 已经一堵墙一样,不知矗立了多久。 众人齐齐一惊。 一个人悄没声息,很容易做到。可一群人站在一起,竟连一点轻甲摩擦的声音都没有。 这……玄甲军是多可怕的一支军队! 而且,行动前,木将军已多次跟他们保证过,太子被绊住了,一定不会来!他们才敢集结在一起,预备冲进白山行宫。 可如今…… 众人之中,有人已经软了双腿。幸亏同伴扶着,才没有就这么跪倒下去。 木子恩也是神色一变。 李怀肃……居然还爬得起来? 也没被他那太子妃绊在身边?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对视,几乎发出金戈交鸣声。 木子恩唇角噙着的笑容抽了抽,最终消失不见。他眸子阴沉之下。 身边已经跪倒一片,“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木子恩比所有人都多站了片刻。 到底还是在李怀肃目光压制下,单膝跪倒:“末将……木子恩,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安好?” “呵……” 李怀肃的声音,远远传来,“木将军,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不叫起,木子恩就只能继续跪着:“回太子的话,末将听说白山行宫出了奸佞,正要带兵保护太子、太子妃。” “哦?” 李怀肃冷冷笑了,“木卿是听说?孤可是亲眼瞧见,那些奸佞,身上穿的都是木家人的衣裳。” “那伙人虽穿着木家私兵制服,可确实长着南疆人的脸。想是细作偷了衣裳,要嫁祸在下的。” “是吗?可也只有木将军你的队伍中,有南疆人。”李怀肃一步步上前,“木将军确定不是贼喊捉贼?” 木子恩一早想好了对策。 可李怀肃一步步行来,靴底碾在细砂上,发出轻微声响。 木子恩发现自己心若擂鼓,疯狂地跳动着。 他衣袖垂下,掩住颤抖着攥紧的手指。喉结微微一滚,“殿下说笑了,臣队伍中的那些,是降虏,陛下也是知道的……” “父皇是受了奸人的蒙蔽。” 李怀肃冷冷截断,“来人,剥下木将军甲胄,孤亲自押他回京!” 这……不仅要收监,还要剥衣! 对一个将军来说,是致命的……羞辱! 木子恩猛地瞪大眼睛:“谁敢?!” 李怀肃抬眼,目光锋利如刀:“这话奇了。孤是皇子,一国储君,难道不敢处置你一个有嫌疑的将军?” 疑惑在李怀肃心口一闪而过。 这个木子恩…… 到底为何自视甚高? 是蠢,还是背后,真的有什么大靠山? 李怀肃张口,刚想质问。 一道声音自玄甲卫组成的人墙后传来:“殿下,殿下,可使不得啊!” “快、快放开木将军!” “皇上还要……倚重他呢!” 第408章 皇帝厌他至深 看着木子恩眸底闪过一道精光。 李怀肃攥紧腰间剑柄。不知为何,他极端地厌恶这个木子恩。 且今日白山行宫之祸,定是和这个木子恩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要不要…… 掌心压在剑柄上,沉沉地。 李怀肃看着木子恩因低头而露出的那半截脖颈。 身后,急急奔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沉吟良久,李怀肃终于还是……放开了剑柄。 他是大盛的储君,这片土地未来至高无上的君王。他追求……公正。 即便木子恩要死,也该死在光明正大的调查、定罪之后。 他杀了他,不光是脏了自己的手,也是便宜了这个木子恩。 罢了…… 这么大的事体。 父皇就算再喜爱木子恩,再对他寄予厚望……如今,印国细作已经深入大盛腹地,说没人帮他们,李怀肃不信。这个木子恩身上,尚有些谜团。 还杀不得。 沉吟间,脚步声已到身前。 李怀肃抬眼,微微一愣,“贺公公,这个时候,您不在父皇御前伺候,如何来了白山行宫?” 贺公公不动声色地抬袖子擦了擦额上冷汗,“太子殿下,白山行宫大乱,如今消息已经传入盛京宫中。皇上……震怒啊!” 德昭帝怒了。 他确实该怒。 李怀肃:“不过是一起子印国细作作乱。人,孤已经都抓住了。” 他目光黑沉沉地落在木子恩脊背上,“木将军有嫌疑。孤要将他押解回京。” 贺公公:“皇上惦念着,木将军自然该跟着咱们一起回京。只是……目前真相尚未浮出水面,太子殿下,押解……怕是不妥。” 李怀肃目光移到贺公公脸上。 这是德昭帝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皇帝信任他,有时他在外面,就是德昭帝本人意志的体现。 现在,贺公公居然当着玄甲卫、木家家将还有诸多重臣家的私兵面前,直接说李怀肃的决断“不妥”。 是完全不给太子颜面。 这话,所有人都听懂了。 明里暗里的目光,统统聚在李怀肃、木子恩两人身上,来回徘徊。 李怀肃面色黑沉,“贺公公的意思,是在质疑孤?” “太子说笑了。老奴怎么敢?” 李怀肃明白了。 质疑他的,是皇帝。 可为什么? 李怀肃:“贺公公,非是孤不尊父皇的圣意。是白山行宫一事,牵涉到南疆诸国,影响太广!需得雷厉风行,查明真相。不然,恐怕于国祚不祥。那些南疆细作身穿木家制服,又深入行宫、游猎场,如入无人之境,孤怀疑,木将军……就是印国细作。这样的人,必须严加看管……” 李怀肃说着,没放过贺公公眼中一闪而逝的……不以为然。 贺公公:“太子殿下,木将军是否牵扯其中,皇上自有圣裁。您还是……先不要再说了。” 李怀肃越听越觉得不对,“贺公公的意思?” “早些时候,皇上得知行宫大乱,差老奴带人过来,是要护送太子殿下回宫面圣的。” 说着,贺公公手指着他来的方向。 李怀肃回头,瞳孔瞬间放大。 他清晰地看见,贺公公带来那一队太监的身后,黑压压的…… 全是德昭帝的御林军。 父皇这是……要对他用兵?! 他才是那个……要被押解回京的人?! 一股剧烈的疼痛,只觉冲上心口,几乎要破胸而出。 “咳咳……” 李怀肃擦去唇边咳出的血沫,“这是父皇的意思?” “这是自然。”贺公公声音听来十分恭谨,“除了皇上,还有谁能调动御林军呢?” 御林军中两位将军出列,向李怀肃行礼:“太子殿下,皇上是担心您的身子。您不要多想。” “呵……” 李怀肃嘶哑地笑了一声。 好一个“担心”! 担心他的身子,却连一个太医都不曾派来,来的,是军队。 父皇…… 是当真不喜他这个儿子啊。 李怀肃指尖拼命压住膻中穴,仿佛要刺进血肉一般的力度,方才勉强止住咳嗽。他知道自己手里,不过几百兵马,御林军一打眼,却是过万。 再加上木家私兵…… 神仙来了,都打不过。 再说,李怀肃心中,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父皇在京中,对行宫的情况尚不完全了解。等他都清楚了,自然会做出判断。 德昭帝是他的生身父亲。 他不会、不会…… 贺公公:“太子殿下,老奴看您的脸色实在不好,不若回老奴带来的大车上,好好歇一歇吧。” 李怀肃顺着他苍老手指指向的方向瞧了一眼。 贺公公带来的车,倒是够大,够豪华,符合他太子的身份。 可也…… 有些太大了。 下一刻。 贺公公:“太子殿下,太子妃的事……也传到宫中了。皇上怜悯您……用情至深,教您携太子妃,一同入宫呢!” 李怀肃眼睛猛地瞪大。 他们也要抓云媞? 那不行! 李怀肃:“太子妃身子不适,孤已叫人先一步送她回京。就不劳贺公公费心了。待此事水落石出,忙过这一段,孤再带她进宫给父皇、母后请安。” 这事儿对李怀肃来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可贺公公听太子这般语气,却是一步不退。 他脸上绽开真心实意的笑容,看起来真的十分高兴。“太子殿下,不麻烦了。老奴来请您之前,已经先派人过去白山行宫了。想必,现在太子妃已经安全了,好好地被咱家护在军中。太子殿下,您还是……先顾着您自己身子吧。” “你说什么?” 李怀肃紧紧攥住剑柄。 云媞已经被抓住了? 另一边。 白山行宫,李怀璋宫室。 李怀璋一直高热不退,睡不安稳,胸口不断地剧烈起伏。 云媞用浸湿了的丝帕,擦着孩子的额头上的热汗。 这是萧皇后唯一的儿子,是她全部的指望。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怕是…… 云媞心口发沉。 她陷入崖底,面对南疆人百人之众时,已经觉得凶险异常。 没想到,行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尤其是许太医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地说,行宫中中毒的那些人,有多么可怕,无辜被害的姑娘们又有多么凄惨。 云媞只觉一股冰冷的怒意,在内体乱窜,几乎要把她的血液冻住。 那个贾汉吉尔已经死了,死有余辜! 可他能做出这么大的事儿来,背后定是有什么? 会是那个……木子恩吗? 正想着…… 只听窗外传来轻轻的指节叩击声。 第409章 谁也别想跑 “谁?什么人?” 许太医也听到了,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出去。 却好半晌没回来。 窗外静悄悄的。 屋里也只余下云媞和李怀璋,李怀璋烧得厉害,呼哧呼哧地喘着,搁在锦被外的小手,指尖不住地抽搐着。 云媞心若擂鼓。 她直觉,今日之事……怕是还没完。 云媞无声地攥紧了腰间防身的短刀。 她不敢扔下李怀璋一个小孩儿,只得挡在她身前,向门外喝道:“来人!” “吱嘎——” 门发出一声轻响。 云媞浑身紧绷。 来人人未至,声先到:“太子妃,是我,贺婠。” 云媞一愣。 她打量着冲进来的贺婠,还有她身后跟着的路昭昭,甚至还有跛着一只脚的顾青禾。 云媞:“你们来做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我们没事。”打头的贺婠摇头,“太子妃,你……唉!”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笨口拙舌,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还是路昭昭上前一步:“我们瞧见御林军来了。” 云媞一愣。她马上反应过来,伸手轻抚着自己的脸颊。 路昭昭:“我看得清楚,领头的是皇上身边那个老太监,他分了一队人,正往行宫方向来。我怕是……他们是来抓你的。” 云媞定定看着来人。 贺婠怪路昭昭话说得太直白,生怕吓到云媞。她连忙上前:“太子妃,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假死,冒用旁人的身份活着。但想必,你也有你的苦衷。我们都是些女子,今日若没有你的庇护,怕是现在别说是清白了,命都未必保得住。” 路昭昭:“再说,我们也都答应了你,不会把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她顿了顿,声音中有几分难过:“可,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她看向云媞:“你……如今你的真面目暴露出去。不管你有何苦衷,冒充宗妇,混淆皇家血统,怕都是大罪。你快跑吧。” 刚才来的这一路上,顾青禾也多少理出了头绪:“太子妃,圣人说,咱们的马可以给你用。动作快些,你还能走得了。” 贺婠也道:“嫂子说,让我无论如何把话带到。她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太子妃,你一定明白她的意思。” 云媞明白。 今日,她暴露了真实面目,传到皇帝耳中,不过是早晚的事。 当年,想要她的命的,就是德昭帝。 到今日,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 更何况,她牧云媞或者,就是犯下欺君之罪。 就算是李怀肃,怕是……也护不住她。 要走吗? 李怀肃…… 罢了,洛芸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至少要留得一条命。 李怀肃也有旁人照顾,不用她再多担心…… 想着,云媞向三人:“谢过你们。我这就走。” 三人对视一眼,眼中全是振奋。 顾青禾:“太子妃随我来。马备好了,就在后面……” 他一句话未说完,却倏然觉得眼前一晕。 是今日太累了,还是…… 一个念头都尚未转完。 “噗通……” 顾青禾直接软倒在地上。 “顾青禾,你、你怎么了?”贺婠向他伸手,却也同时觉出了身上的力气在飞快地流逝。 这是怎么了? 路昭昭身子摇晃:“是……是迷烟!” 她眼尖,指着窗户处一道缝隙。 云媞回过头去,可她也看不清了。 不过片刻间。 屋内所有人都被一根从窗外伸进来的线香迷倒,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 又过了片刻,那一炷香燃尽。 窗户才极轻极轻地被从推开,跳进一个人来。 璎珞轻轻落地,一点声音都不曾发出来。她踢了一脚顾青禾的伤腿,剧痛之下,顾青禾都不曾醒来。 璎珞面上,浮现出满意笑意。 她紧了紧鼻子上蒙的轻纱,冷笑着看向云媞:“想跑?做梦。” 主子的谋算,就要到了收尾的时候! 只不过……定国公贺家,还有光禄大夫路挺,甚至是丘山圣人……他们这些人,没必要牵扯到其中。 往后,这都是主子的助力,主子的栋梁之才。 想着,璎珞暗骂了一句,一个接着一个地,把全无知觉的三人扶了出去,和昏迷的许太医堆在一起。 璎珞拍了拍手,掩上了关他们四人的房门。 往后,他们会感激她的。 紧接着,璎珞又从外关上了云媞、李怀璋所在房间的房门。她已经能听到那些御林军逼近的脚步声了。 呵呵,牧云媞…… 去死吧。 璎珞第一眼看到云媞,她就不喜欢她。 那时,云媞还是武安侯世子的傻子外室呢,叫人一百只眼睛都瞧不上! 后来,却得了天大的好运,那么大的一场火都没能烧死她,还被宝宁公主带到了府中。公主待一个傻子,甚至比待她们这些自幼一起长大的婢女还要好! 可她……她凭什么啊?! 再后来,璎珞才知道,云媞的真实身份,居然也是官家贵女! 未来的太子妃。 说一句身份高贵,并不为过。 可她自己处境这般艰难,却非要管旁人的闲事! 明珰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被她勒死,又伪装成上吊。所有人都信了,只有云媞一个傻子,非要怂恿着玉翘那个爆竹脾气去查! 查吧,查吧! 当时璎珞便冷笑不已。 谁能想到,是她做的呢? 再后来,皇后娘娘奉皇上的命,叫人把牧云媞支回公主府,就是要关起门来烧死。 双环、玉翘都死了。 偏偏这个牧云媞! 有太子护着,就是死不了。 凭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她牧云媞就那么幸运? 一出生就是高门贵女,即便是给人做过外室,这么羞耻的事,却还能得到太子的宠爱! 凭什么这世间有人这么幸运。 却偏不是璎珞她呢? 凭什么她明明都已经这么努力了,自幼在宝宁公主身边,干的就是间谍的活计。不断地把萧皇后和李怀璋的消息,透露给主子。 她做得这么好…… 现在却还要在主子手下,艰难求生。 她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若说旁的事,都是主子吩咐了她才做,可唯有抓住滑不留手的牧云媞这一件,是她璎珞一定要做成的! 如今牧云媞真身暴露。 璎珞比任何人都知道,皇帝对牧云媞的真实态度。知道她是…… 死定了。 背后脚步声逼近。 璎珞翘起唇角,藏身在隔壁明间,静静地听着—— 御林军闯入云媞房内。 第410章 五皇子怎么办 “咣当!” 门被重重推开。 打头的御林军统领林峰看向屋内,猛地愣住。 他这个御林军,是萧家拔擢上来的。临出发先,萧皇后传信:“不用管别的,把璋儿好端端地给本宫带回来。” 可如今…… 床榻上,李怀璋揉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 林峰充楞后,舒了一口气。 白山行宫大乱的消息传到宫中,萧皇后知道自己的孩子也中了毒,昏迷不醒,直接哭成了泪人儿。 现在,李怀璋居然醒了。 正好。 还是五皇子福大命大,运气比太子还好……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 “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尖锐刺耳,几乎能震破人耳膜的尖叫声,自床榻上传出。 林峰:“五殿下,是我啊……” 他和萧家走得近,在宫中也见过李怀璋几次,还曾抱着他折梅花玩儿。李怀璋不该不认识他。 或许,只是刚从昏迷中醒来,吓坏了。 林峰上前一步:“您别怕,是皇后娘娘叫卑职来护着五皇子回去。” 李怀璋一张小脸,慢慢转向他。 眼中却全是陌生而恐惧的神色。 林峰心中涌起不祥预感:“五殿下?” “啊啊啊啊啊!嗷嗷嗷!不认识、不认识你!你……好臭!” 林峰愣住,心跳得快极了。 李怀璋十岁了,平日里最喜欢旁人夸他沉稳。在下臣跟前,他性子一直压着。 从未像今天这般。 说他臭? 还说,不认得他。 “是卑职啊,林峰,御林军墨羽营统帅。殿下不记得卑职也没关系,是皇后娘娘差卑职来的……” “什么统领,什么皇后?呸呸呸呸!!!什么东西!!!” 李怀璋直接跳起身,一双脚踩在床榻上,向着林峰疯狂地吐口水。 完全没有道理可讲。 林峰骇得脸色苍白,手心都起了一层冷汗。 五皇子不会是……傻了吧? 他愈发着急:“五殿下,先随卑职回去……” 可林峰身材高大,他越是上前,看在李怀璋眼中,就越像逼迫。让孩子本能地觉得恐惧。 现在的李怀璋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记得,脑子中乱如浆糊。 眼看着林峰就要上前,对他伸出手来。 李怀璋眼神四处乱漂。 一下子机敏地扑到软在一旁的云媞身上,自她腰间抽出短刀。 寒光一闪。 逼得林峰不得不退后。 五皇子要是伤到了,杀了他也不够赔啊! 李怀璋:“滚!都滚出去!不然,杀了你!不、不……”他眼珠一转,想了想,“杀了、杀了我自己!” “五殿下,不可!” 林峰扎煞着双手,却根本不敢上前阻拦。 李怀璋见此法奏效,粗短的手指攥紧刀柄,在床榻上跳上跳下,烦躁地大喊:“滚!滚!都滚!坏人,你们都是坏人!都滚,都杀了!” 话说得无语轮次。 林峰一颗心越来越凉。 想要上前,却不敢。 李怀璋说傻吧,却知道用刀比划自己,逼退林峰等人。可说不傻…… 正在众人僵持,一筹莫展时。 一道柔和的声音,自李怀璋身边传来:“你……你拿刀做什么?不要伤了自己。伤了自己会出血,会痛。会很痛很痛的。” 这话说得也十分幼稚,像个孩子。 李怀璋随着众人一起看过去。 见是云媞,撑着头,从床榻边直起身子。 林峰:“太子妃小心,勿要被五皇子伤了。五皇子她……” 云媞懵懂的目光转过来,“你们是谁?好怕人啊……” 她的语气,不像是皇上、皇后口中心机深沉的太子妃,倒也像……一个孩子。 可林峰知道,这八成是太子妃为了安抚五皇子,刻意做出的种种造作。不是都说,和孩子说话,就要扮成孩子,这话方才好说吗?太子妃想必明白这个道理。 一旁,李怀璋听到云媞声音,竟停下动作。他看向云媞,眨眨眼:“你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 云媞眼睛闪动,“难道你要害我?” “不、不是……不是要害你。”李怀璋皱眉,吃力地一字一句说着:“是他们,那些坏人,我讨厌他们,他们坏!坏!” “太子妃,这……” 云媞对林峰充耳不闻,她只是看着李怀璋:“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名字?”李怀璋皱眉,只觉头痛欲裂,“名字……想不起来……没名字!没名字……”他双眼通红,看向云媞:“我没名字,你不许笑我!” “不会笑你。没名字可以自己起一个,起一个好听的。”云媞笑容纯净,又带着一丝落寞。 美得晃眼。 李怀璋:“你叫什么?” “我?我……我叫,痴儿。”云媞笑了,轻轻的,“你也不许笑我。” 奇迹般的,李怀璋好似被安抚住了。他胸口剧烈的起伏慢慢缓和下来,虽然没有松开刀刃,却用另一只汗津津的小手,抓住了云媞的手。 李怀璋是痴了,认得出痴儿身上的孩子气。 愿意相信她。 现在的李怀璋,就像一只身处陌生环境的小兽,风吹草动都叫他警惕又疲惫。只有这个痴儿,是和他一样的人。 李怀璋紧紧攥着云媞的手,“我们走。” 他跳下床来,拉着云媞,径直往外走去。 “五殿下,太子妃,请留步!” 林峰是真的慌了。 别说五殿下现在情况不明,毒还没解。 就是那太子妃…… 皇上叮嘱过:“都是那牧家女蛊惑了肃儿,教他不孝!定要把那女子给朕带回来!” 说的就是太子妃! 太子妃的真实身份,皇上、皇后娘娘已经知道,这就要把她押解回京受审! 太子妃心机深沉,可不能让她给跑了! 可李怀璋手里还拿着短刀。 但凡属下们退得慢些,他就要把刀尖对着自己比划。 众人心惊肉跳,只得乖乖让开。 眼睁睁看着李怀璋就这么拉着云媞的手,一步步地走出宫室。 林峰只得领着人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一双眼睛在李怀璋、云媞身上来回游移,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要先盯哪个…… 李怀璋拉着云媞脚下生风,他频频回头,厌恶地看着林峰等人。 突然压低声音对云媞:“痴儿,他们好臭,好讨厌!” “咱们,跑吧?” 第411章 他不能放她走 “跑?” 痴儿瞪着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她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了。这次刚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地方,身边都是不认识的人。 本来,痴儿是有些怕的。 可她看到身边的李怀璋,一下子就认出……他和自己一样,怕也是个“痴儿”。 当痴儿很痛苦的。 经常吃不饱,穿不暖,常被旁人辱骂,吓唬。 这个小男孩刚开始当“痴儿”,很不适应的模样,真是……可怜。 痴儿愿意帮帮他。 可他现在,说要跑。 痴儿:“你跑得很快吗?” 她用手指了指林峰带来的人,“他们……好可怕,抓到你,会打你的。” 这自然是她从傅轻筹身上得来的经验,不是特意要吓唬李怀璋。 李怀璋听了,便只觉得林峰那些人厌烦得不行。他攥紧了云媞的手,“我跑的快,能带你跑出去。信我,你别怕。” 痴儿叹了口气。 她愿意陪李怀璋试一试。 反正要是被抓到了,打不了就是挨一顿打。 痴儿:“好。” 李怀璋小脸上绽出笑容:“抓紧、抓紧我,跑!跑起来!” “不好!跟住五殿下和太子妃!” 林峰急得大吼,只能叫手下牢牢跟在李怀璋和云媞身后。可李怀璋本就是个孩子,动作灵活,跑得极快。 林峰的御林军眼看着就要落后! 若是跟丢了…… 林峰急出一头油汗! 李怀璋却顺心畅意。自他醒来,还从未这般高兴过!李怀璋大笑出声,“跑咯!跑走咯!” 他短短十年生涯,一直都在做母后和父皇的乖皇子。前面又有李怀肃这个性子沉稳的哥哥压着。 李怀璋一直扳着自己的孩子天性,想做一个小大人。 这还是他记忆中第一次,这么快活放肆地奔跑。 李怀璋只觉得陌生的愉悦感,充斥着他的四肢。他抓紧了云媞的手,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却冷不防…… “璋儿!” 一道冷硬的声音响起。 李怀璋停步子跑得太快,一时间停不下来。径直撞进来人怀里。 他抬头,“你、你……是谁?” 身边的云媞却是停住了脚步,委屈地叫了一声:“四四哥哥。” 李怀肃猛地瞪大眼睛! 他难以置信,“痴儿?” 痴儿对着李怀肃扁了扁嘴,没再说话。 李怀肃却认定了——这样孩子气的神情,云媞根本就不会做!他眼前的人,就是痴儿! 手指猛地攥紧,李怀肃只觉胸口的灼痛,一阵痛过一阵,他眼前发花,几乎站立不稳。 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 痴儿醒了! 李怀肃身后,脚步声纷至沓来。 一同传来的,还有甲胄的摩擦声。 那声音越来越急。 李怀肃忍不住了,伸手去拉云媞:“跟我走。” 他费了大力气,才用御林军中突围出来,是为了…… 至少,护住云媞性命。 她不能去面圣!德昭帝一定会要了云媞的命! 无论如何,要让她走,不能落在御林军手里,决不能! 可痴儿身子往后一缩,“不要。” 她还记得上次李怀肃给她喝的“毒药”。四四哥哥早就不喜欢她了,她……她也不要四四哥哥了。 云媞:“痴儿不走!” 一旁,李怀璋一开始被兄长压住,现在听得云媞都敢拒绝,自己更是蹦跳吵嚷起来:“不走!不走!你不准带走痴儿!痴儿、痴儿是跟我在一起的!” 李怀肃猛地一愣,这才注意到李怀璋:“你……这是成了什么样子?!” 清醒时的李怀璋当然不敢跟李怀肃正面对上。 可现在,李怀璋也是个“痴儿”,他根本记不住李怀肃对他的血脉压制。 “关、你、屁、事?”李怀璋暴躁地一把推开李怀肃,抓紧云媞的手,“跑!跑!跟我跑!” “够了!” 背后甲胄声愈近。 李怀肃没了耐心,他伸手扯住云媞另一只手腕:“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先跟我走,不然……”就走不了了。 “疼!” 痴儿委屈得眼睛都红了,“你、你弄疼我了!松手!松手!我……我不要你了!” “云媞,你……” 云媞、李怀璋这么一耽搁。 李怀肃身后本就紧追不舍的御林军和林峰手下汇合在一处,将三人团团包围。 走不了了。 李怀肃闭了闭眼睛。 他手微微松了些,却依旧不肯放开云媞。 黑沉沉的御林军围了上来。 好一会儿,贺公公才迈着老胳膊老腿儿赶来,分开人群。 老太监擦着额上冷汗,“太子殿下,您这是、这是何苦?” 太子不叫玄甲军抵抗,也愿意随他回京。却说什么都要先去看一眼太子妃。 贺公公无奈,只得叫御林军跟着。 幸好,来早了一步。 没叫太子寻着机会,把太子妃藏起来。 贺公公:“太子,太子妃,五殿下,皇上、皇后娘娘可还在盛京宫中巴巴儿地等着呢,咱们、咱们走吧?” 回程路上。 李怀肃与云媞一辆大车。 李怀璋因情况特殊,被几个小太监连说带哄,塞进了第二辆大车。 这一路上,李怀肃都能听见自己的五弟在拼命地哭嚎。 那声音听起来,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可他现在无心关心李怀璋。 离盛京一步步地近了,李怀肃担心云媞…… 自上车来,痴儿就坐得距离李怀肃远远的,一眼都不瞧他。 李怀肃心中发急,可无论他跟痴儿说什么,痴儿都只是不理。到后面,干脆闭上了眼睛。 押车的,是德昭帝的人,李怀肃不敢说太多,生怕泄露了什么。 好在,大车行进盛京,眼看着要入宫时。 云媞睁开了眼睛。 眼神清明。 她伸出手揉了揉额角:“我……我怎么三不知就睡过去了?” “云媞?”李怀肃稍松了口气,“你是累了这一大日,又照看五弟,太累了……” 感觉到身上的乏力,云媞点了点头。她的确觉得累得很,大概是在睡梦中被李怀肃抱上车的吧? 可是,等等。 车? 云媞:“我们回京?” “是。” 李怀肃沉声。 他看着云媞,加快语速:“你的身份……父皇已经知道了。父皇急召你我入宫,怕是等会要为难你。你、你别怕……万事有我。” 第412章 回宫 云媞定定看了李怀肃一眼。 这话,她听他说过多次。可…… 片刻后,云媞垂下眼眸,轻轻地应了一声:“殿下保重。” “孤没事。” 李怀肃眉心一皱,随即舒展开。 父皇……没有一句责备木子恩,却令人把他和云媞押回盛京。这……不是好兆头,父皇定是怒了自己。 可……再怎么说,自己毕竟是父皇的儿子,堂堂大盛太子。 木子恩是个臣子。 且他手里有证据……不,几乎都不用他出动自己手中的证据。白山行宫乱成一团,那么多人都看见那些南疆人穿着木家家将的衣裳。那些腌臜药,就是他们带来的。 光凭这一点,木子恩就洗不干净! 李怀肃:“不用担心孤。反倒是你……” 德昭帝知道云媞还活着,怕是……不会轻易放过。 李怀肃胸口起伏,呼出一口浊气,“入宫后,你……一定要谨言慎行,跟在孤身边。你放心,无论如何,孤都会保住你的性命。” 云媞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殿下,你可知道,皇上为何定要我的性命?” 当时,她明明已经申明了冤屈,是德昭帝亲口答应,云媞可以回家。 还给了她一张写着“牧云媞”名字的路引。 云媞真的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却在这个时候,德昭帝让萧皇后、牧殊城亲手送了她一场绝命的大火,彻底绝了“牧云媞”的一条命。 从那往后,云媞再不敢光明正大地行走在阳光下,再也用不回娘亲给她起的名字。 这一切…… “到底为什么?” 云媞澄澈的眸子盯着李怀肃,只想要一个答案。 李怀肃睫羽一闪。 “孤……不知道。可是云媞,都过去了。” 如论如何,李怀肃不希望云媞怨恨德昭帝,怨恨他的父亲。更何况……云媞马上就要面圣,艰难求生,她对皇上……一点怨都不能有。 否则,岂不是自寻死路? 李怀肃伸手,覆在云媞微凉的手背上,攥了攥,“父皇他……是对你有些误解,解开就都好了。” “是吗。” 见李怀肃不愿多说,云媞垂下眸子,“我知道了。” “云媞,你……” “殿下的手心,怎么这样烫?”感受着手上的温度,云媞皱起眉头。 李怀肃的掌心,灼热得好像要烧起来。 云媞抬眼,认真地打量着李怀肃。只觉他脸色不似往常那般苍白,是在颧骨上,浮现出两朵异样的红。 看着…… 有些病态的俊美。 云媞:“可是身子不适……?” 可李怀肃明明已经解了毒…… “孤……没事……”李怀肃垂下眼睫。 他不适得很,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本来他身子不好,前朝便对此多有非议。毕竟,国家想要长泰久安,不能有一个病弱的帝王。 如今,他体内多年累积的毒素被那南疆媚药勾了起来。可若现在倒下…… 还有谁能挡在云媞身前? 李怀肃慢慢缩回手,袖起,“你……不用担心我。” 对云媞的事,李怀肃心中早有谋算。就算德昭帝说什么都不肯原谅云媞……他大不了这个太子不做了,也定要护着云媞周全。 不过…… 李怀肃自己估量,这种可能性,不大。 毕竟,二哥三哥一早便被证明,不是治理国家的材料。 李怀璋又小。 德昭帝没有别的儿子了,不会就这么轻易就放弃他…… 李怀肃想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好似一团炭火被他吸到肺中一般,火辣辣的剧痛。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他一定会好好地带云媞回家。 车马碌碌,行进了宫门。 夜已深了。 火把自宫门处开始,一星星亮起。车马在中间,疾驰而入。 到二重门处。 “请太子、太子妃下车。”一对小太监执火来迎,“太子殿下,皇上在大政殿等您呢。” 李怀肃拉着云媞的手,便要入内。 小太监满脸堆笑拦在云媞身前,“太子妃,请在外稍等。毕竟,皇上要和太子殿下议的是军国大事,还有些外臣。太子妃在场,恐怕不便。” 李怀肃张了张口。 还是云媞先后退了半步。现在她身处宫中,是德昭帝的地盘,除了听话,她别无选择。 云媞:“殿下,妾在此处,等你回来。” “太子殿下,请吧。皇上在里面等您哪。” 先处理大事。 李怀肃看了云媞一眼,跟随着小太监,身影没入大政殿中。 一进殿。 李怀肃粗粗扫过一眼,见左右两列分列着几位近臣。 他刚跪下行礼。 “逆子!” 龙椅上,传来一声暴喝! 李怀肃猛地同时一愣,“父皇,我……” 话未说完。 一阵疾风已经卷至跟前。 德昭帝抬脚,靴底重重蹬在李怀肃肩上。 李怀肃猝不及防间,又不能忤逆父皇,竟就被德昭帝当着重臣的面,直接踹倒在地。 心口一阵剧痛,口中也漫上血腥气。 李怀肃咬紧牙关,咽下一口血。 德昭帝但凡多看一眼,便能瞧得见儿子唇齿间没咽干净的血色。 可他正在气头上,只是盯着李怀肃的眼睛,阴沉地怒道:“你、你如何做出这等事来?” 李怀肃按着胸口,缓缓起身。 却依旧是跪着,承担德昭帝的雷霆之怒。 “父皇,敢问儿臣到底犯了什么错,您要这样对我……” “你还敢不认?!” 德昭帝常以宽和的模样示人,鲜有这样怒火勃发在外的时候。他今日是真的气得狠了,“李怀肃,你这个不忠不孝、忤逆、悖乱的东西!你如何配做朕的儿子?”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 李怀肃难以置信地抬头:“父皇,您到底在说什么?” 就算在白山行宫里,他反应不及时,表现得不够好。 可也不至于、不至于…… 德昭帝:“把人抬上来,让朕的好儿子,好好认一认!” 人? 什么人? 下一刻,看着被小太监们一前一后抬进来的两个人,李怀肃眼睛猛地瞪大。 前面的一个,是他的良悌。 后面一个…… 是追风。 两人身子都覆在薄薄的白布单下,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来。 都冰冷、僵硬,早就没了呼吸。 第413章 让他死个明白 李怀肃瞳仁放大,猛地攥紧手心。 那秋良悌也就罢了,她本就是萧皇后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从不认他做真正的主子。 可追风…… 追风自幼追随在李怀肃左右,一身的好功夫,都是李怀肃亲自指点的。 他……死了…… 尸身又如何会在父皇手里,这到底是……? 一个接着一个谜团涌上。 李怀肃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看不清前路。 “太子,”德昭帝的声音裹挟着不尽的怒气传来,“事到如今,这两个人你也不用说不认得!你若不认,朕教你认!” 皇帝指着两人,“这两个,一个是你心爱的妃妾,另一个是你的贴身侍卫。是也不是?” 李怀肃:“……是。” “认了,呵呵,好啊,真好!” 德昭帝看向李怀肃的目光好似淬了寒冰。“朕是怎么教你的?你、你竟这样心思歹毒,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下得了手?!” 李怀肃再也忍不住了:“父皇,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不肯说,只是一味指责儿臣,儿臣自然辩无可辨!”他顿了顿,“千古艰难惟一死。就算是死,也让儿臣死个明白!” “都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儿,你还装糊涂。好,好,朕就让你死个明白!”德昭帝看向李怀肃,“白山行宫到底怎么回事,当着这些臣子,你给我说清楚!” 原来为的还是白山行宫的事。 可,这跟追风有什么关系? 手里掌握的信息太少,李怀肃无从判断,只得据实回报白山行宫众人,是中了南疆细作下的脏毒。 “……那伙子南疆细作,将媚药混在膳房供茶饮的水里,行宫众人,十个中就有五六个中招,竟是防不胜防。是……儿臣的疏忽。可此事,与儿臣的贴身侍卫有何关系,儿臣不知!” “呵呵,南疆,南疆人。”听了李怀肃的话,德昭帝咬牙,只是冷笑,“真好。咱们大盛与南疆诸国打了一次胜仗,往后是万世的太平,李怀肃,你就打量着,你无处用兵,无处立功了,是吗?” “父皇这话,儿臣不明白。” 李怀肃是最知道用兵劳民伤财的人。德昭帝这话,他根本无法认同! “好,”德昭帝咬牙冷笑,“你说那药,是南疆人下的。那我问你,南疆人主事的,在哪里?” “这……” 贾汉吉尔王子已经死了,死在了云媞手里。 李怀肃只得道:“儿臣查明,主是的南疆诸国中的印国苏丹之子。他虽然已经身死,可他的手下都还在总能审得出来。” “呵呵,哈哈哈哈哈……” 德昭帝坐回龙椅上,只是狂笑,“南疆真好。太子是不是觉得,无论犯了什么事儿,只要一股脑儿推到南疆细作身上,自己就能干干净净?” “父皇,您怀疑我?” 李怀肃难以置信,“我、我已是一国储君,为何要……行这般腌臜之事?” 德昭帝坐在龙裔上,遥遥地看着李怀肃。 父子两个中间,不过短短几步距离,却是如隔天堑一般。 李怀肃按着胸口,那里火烧火燎地疼。 他不明白为什么,德昭帝竟会把那一切怪罪在他身上。 李怀肃:“我为何要让行宫乱起来?” “为了害璋儿。” 李怀肃猛地一愣,半张着嘴,还未说话。 德昭帝:“你说的那个贾汉吉尔,是朕的客人,竟然被你害死。至于那腌臜药……呵呵,这药是在你的贴身侍卫和侍妾身上搜出来的。” “什么?” 李怀肃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诬陷……” “诬陷?朕看,你对贾汉吉尔王子说的那些,才是诬陷!” “儿臣没有……” “你若没有,倒是叫贾汉吉尔来朕跟前,亲口承认啊!” 李怀肃只觉胸口灼痛越来越剧烈,他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吐在手心里。 这下,德昭帝看得清楚。 可他正在气头上,对儿子的痛苦视而不见。 反正李怀肃身子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德昭帝:“你要说,贾汉吉尔死了,死人不会说话,是吗?呵呵,你也知道死人不会说话,只能任人污蔑!” 李怀肃一口血吐出去,只觉浑身经络都被火焰灼烧。 心口却冷透了。 他这么多年,为国做了这么多事……在父皇眼中,他竟是这样的卑鄙小人。 够了…… 真是够了…… 先皇后和大皇子去时,李怀肃多多少少还有些记忆。 他记得那之前的日子。 父母恩爱,哥哥对他也十分疼爱。 那是他这辈子……亲情最完满的时光。 后来,大哥去了,母后也随着去了。 父皇因为怨恨他至深。 这么多年,李怀肃一直在拼命努力,即便知道父皇纵容萧皇后,给他下毒,也从不敢怨恨。 他总觉得,终有一日……父皇会相信他,相信他没有害死大哥…… 可现在…… “呵呵……” 李怀肃按着胸口,垂下头哑着嗓子笑了一声。 罢了……无论他做什么,父皇都不会相信他了。 见李怀肃不语,德昭帝:“无话可说,便是认了?” “认什么?” “认下你纵侍妾与护卫,给朕的璋儿投毒!” “呵,”李怀肃摇头,被冷汗浸湿的墨发贴在脸颊上,“璋儿那么小,我为什么要害他?还是用这种肮脏的法子……” 德昭帝看定了李怀肃,一字一句:“因为你,嫉妒。” 李怀肃猛地抬头,“儿臣为何要嫉妒五弟?” 当着重臣的面,德昭帝没说自己只是把李怀肃当做筏子顶在前头,他大好的江山,都是留给李怀璋的。 德昭帝:“嫉妒朕和皇后疼爱璋儿。而你,什么都没有。” 李怀肃低低地笑了一声,“是啊,儿臣……生母早逝,确实什么都没有。” 他摇了摇头,暂且压下情绪:“父皇说的那些,儿臣没做过,也不会乱认。父皇若是不信,儿臣手下自有南疆人可以提审……” “朕还用你说?一早便派木将军去了。” “木子恩?他不行……” 李怀肃话未说完。 “报!” 声音自殿外传来:“木将军回来了!” 李怀肃顺着那声音望去。 只见木子恩一身暗金色的铠甲,站在月色之下。 这场景……莫名的熟悉。是在什么地方,看过来着? 可情势不容他多想。 木子恩昂首入内,扑通跪在殿前。 “陛下,恕臣无能!” “臣去得晚了……贾汉吉尔王子的那些护卫,已经都遭了玄甲军毒手,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第414章 要变天了 “什么?” 李怀肃难以置信。 他是一国储君,自幼养成的端方气度。 可这一刻,却也再也忍不住。 他在白山崖底,俘获的印国俘虏有百人之多。他没杀他们,为的就是查明此事真相。再加上贾汉吉尔已经一命呜呼,若是再把那些印人全杀了,若是将来再和印国有甚纷争,怕是愈发地说不清楚了。 离开白山行宫前,李怀肃再三叮嘱玄甲军将领,务必保住那些人的性命。 如何就都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李怀肃转眸向木子恩,“是你。” 事到如今,他已经有十分肯定。 这一切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木子恩。 他竟敢勾通外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李怀肃:“木子恩,你该死!” “依朕看,该死的是你!” 德昭帝冷冷看向李怀肃,“你这个逆子,竟为了陷害你的五弟,不惜引发南疆征战。你、你……朕真是教得你好啊!” 德昭帝一句句话,刀子一般扎入李怀肃胸臆,又一刀刀旋下去。 剔骨剜肉一般剧痛。 知道兹事体大,李怀肃张口想要再辩。 德昭帝:“李怀肃,你还有什么人证比躺在这里的两人分量更重,你说吧!” 还有…… 云媞。 和她带领着的那些贵女。 还有丘山圣人的那些弟子。 可…… 出口前一瞬,李怀肃犹豫了。 那些贵女都是闺阁女儿,此事……不光彩。且她们一旦回归家中,怕马上就要被父母爹娘严加管束,再没了出来的机会。 她们……根本不会冒险替他作证。 如果他拿出太子的身份威逼,相当于是把那些贵女的父兄都推到自己的对立面。 以当下的形势……此为不智。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至于丘山圣人的那些弟子…… 李怀肃一口灼热的气息吸在胸口,又被缓缓吐出。 他们怕是也不成…… 丘山圣人不依附于任何人。虽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却一直保持中立。也就是说他…… 没有势力。 他的弟子,自然也是些白身少年。其中甚至不乏不能入仕的商贾之子。 若是叫他们出来作证…… 他们算计得过木子恩吗?他们扛得住德昭帝威压吗? 若是扛不住呢? 皇帝还会留那些年轻学子的性命吗? 还是……会借机把丘山圣人这一门,彻底拔除? 李怀肃突然觉得,对父皇寒了心之后。 他反倒能把皇帝眼中的算计,看得更加清楚。 德昭帝这个人,外表看上去温润如玉,一贯以儒雅着称——据说当年,皇爷爷也正是看中了他这份沉稳自持,方才在一众皇子中,选择了原本是冷门的他。当然,其中也少不了萧家的助力。 德昭帝登基后,也确实给了青梅竹马无上的荣耀——大盛的皇后。 萧家更是成为大盛第一大族。 可后来…… 先皇后崩逝,继后虽然也姓萧…… 可心性和手腕,照胞姐实在差出太多——萧家素来最疼幺女,不免溺爱了些。 继后封后,又生下五皇子李怀璋后,就在德昭帝有意无意的明示暗示下,开始对李怀肃投毒。同时,已经成长起来的李怀肃,在朝堂之上,对萧家一视同仁,丝毫不因为那是生母的母家而留什么情面。更是因为查淮南道上的贪腐案,斩杀了萧家整整一支旁支。 萧皇后怨怼,萧家不满。 与李怀肃这个太子愈发不睦。 德昭帝……从未管过。 甚至细细想来,皇帝对此,竟多有纵容——他在挑唆萧叫内斗。 李怀肃头脑清明,再看自己的父皇,已能把他的所思所想,看得清清楚楚。 不外乎就是,他最出色的儿子,都是出自萧家女。 皇帝忌惮外戚专权。 德昭帝对发妻的母家,都能下得去手,小火慢炖,慢慢拔除羽翼。 对丘山圣人那些毫无根基的年轻弟子,更是下得了狠手。 皇帝不喜欢丘山圣人这样不在自己掌控中的文人领袖。 从前是忌惮天下人幽幽之口。 若是现在给了德昭帝机会,皇帝一定不会错过。 不能让那些无权无势的学子们卷进来,他们是无辜的。 不能牺牲丘山圣人。 再说,是德昭帝不愿相信李怀肃这个太子,李怀肃就是拿出了铁打的证据,也没有用。 李怀肃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言不发。 德昭帝以为李怀肃真的亏心,冷哼一声:“李怀肃,你实在是太让为父失望了。” “不是儿臣做的,儿臣不会认。” “不认罪,又拿不出证据。李怀肃,你当朕真的处置不了你吗?” 李怀肃抬头。 苍白的脸上,因愤怒而浮起一片红晕。他胸口剧烈起伏:“父皇,这么多年,你可有相信过儿臣,哪怕一次?” 李怀肃记忆中,自从兄长和母后去了。 德昭帝不知为何就默认了是自己害死大哥和亲娘,再也不曾相信过他一次。 可事实真相究竟如何…… 他那时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根本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德昭帝查都不查,就把这个天大的罪名,默认到了李怀肃身上。宫内不许公开谈及此事,可当年萧皇后身边伺候的老人,哪个不知道? 都私下里说,太子李怀肃是个害死大哥,克死亲娘的……孽胎。 德昭帝看李怀肃的眼神也变了,再也不复父亲的慈爱。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相信过他一次。 李怀肃一开始委屈,震惊。可他太小了,既无法清晰有力地表达自己感受,也没办法洞察其中的真相。 他一直以为…… 是父皇误会了自己。自己怎么会害死大哥和母后呢? 再后来,小小的李怀肃便在众人暗示之下,竟也认了…… 是自己害死了至亲之人。 这么多年,他拼了命地努力。 只希望能够弥补一二。 也奢望能挽回德昭帝的心。 可现在…… 一切都过去了,唯余李怀肃悲凉的一笑。 太子问完那句话,也并不期待着德昭帝回答。他低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父皇一心认定了是肃的罪过,肃愿意……领罚。只是,南疆印国之事,不可不慎……” “够了!别再自导自演!” 德昭帝愤懑地一挥手。 他居高临下,冷冷地看向李怀肃,他的儿子:“你最好祈祷你五弟无事。不然……” 皇帝没有说出“不然”怎样,可他那漫长的沉默,格外引人遐思。 左右两列重臣,不动声色地交换着眼神。静水之下的暗流,在这大政殿中,不断涌动。 今日,能位列于此的,都是天子近臣。 如今,他们已经最先知道这大盛朝堂之上,怕是要…… 变天了。 “李怀肃,你如今犯下此等大逆不道的罪过,朕不能再姑息。” 李怀肃冷冷听着父皇的话,一动不动,宛如木雕泥塑一般。 德昭帝最后看了他一眼,一挥衣袖:“来人!把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拿下!” “关进宗人府!” “不许人去看他,不许他往外传信!无召,永不得出!” 第415章 他没打算让云媞活着 李怀肃站直了身子。 最后向德昭帝躬身行礼后,转身离去。 他本还想着为云媞多说句话。可现在……德昭帝的怒火正在顶峰,又是针对他。 他现在是多说多错,甚至怕是反倒会害了云媞。 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在宫中的耳目,能护得他心爱的女孩儿周全。 李怀肃长长地叹气一声,退出大政殿,从德昭帝等众人的视野中消失。 见儿子终于走得不见踪迹。 德昭帝身子瘫在龙椅上,怒火未平,依旧在不住地喘息。 “这个逆子,这个逆子……!” 众臣无人敢劝。 这是,一旁侍立的木子恩上前:“陛下,此事还有许多疑点,要一一细查。您且放宽心,千万别气坏了龙体。或许,是微臣查错了方向。也许太子殿下,真的是无辜的呢?” “呵呵……” 德昭帝疲惫地挑起一侧唇角冷笑不已。 他缓了一口气,木……爱卿,不怪你。李怀肃的性子,朕最知道。” “白山行宫之乱,说到底……也是微臣无能。”说着,木子恩十分愧疚似得,低下头去。 “不怪你。他是太子,你们相处之间,他是君,你是臣,你如何拗得过他?你不要这般自责……” 德昭帝越是安慰,木子恩越是做作地摇头,十分痛心一般攥紧手指,“为了救那些印人出来作证,微臣麾下与玄甲军起了冲突,陛下……” 德昭帝沉吟片刻,“无妨,你也是为国,无人会治你的犯上之罪。你不算是师出无名。” “是!多谢圣上体恤!” 他在白山行宫屠杀玄甲军的事,竟就被这样一笔带过。 天色欲曙,大政殿才开了门。 近臣被一个个放出。 因出了这等大事,皇帝也熬了一夜,身子受不住,便定了第二日辍朝一日。 众人走出宫门,方才敢压低声音议论。 “皇上这次是真怒了太子。大盛一朝,都从未有过圈禁太子的旧例,这太子之位,怕是……” “噤声!如今事情还未查明,疑点很多。依老夫看,太子未必就爬不起来。” “可皇上今日的态度,难道你没瞧见?几乎就是不让太子辩解一句。这说明陛下心中,对太子已经是失望至极,太子再说出什么,陛下也不会信了。” “可别忘了,咱们的皇上子嗣不丰。若真是废黜太子,那往后……” “不还有五皇子吗?五皇子的病,难道就真的好不了了?” “也只能指望五皇子了。” 众人散去,各自回家准备。 都能感觉到盛京上空,似乎涌动着看不见的风云,让人胆寒。 木子恩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在旁人看来,他今日打了漂亮的一仗。以臣子之身,戳穿太子阴谋,是无上的忠勇。 又深得皇帝信任。 未来怕是无可限量。 只有木子恩,心里根本就……不满足。 父皇……已经对李怀肃那般失望,却也只是圈禁宗人府。 没提过废太子之事。 也不曾叫他认祖归宗。他还是木子恩,他也只是木子恩! 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 拿回他真正的名字,高贵的血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日影下,木子恩攥紧了拳头。 如今,李怀肃失势,被圈禁。只要他压着他,一直压着他,不叫他翻身,不叫他出来…… 往后,木子恩有的是机会。 连李怀璋都被他废了。 再说,他在德昭帝身边,还安插了人呢。 不急…… 那么多年都等了,不能急于这一时。 太子之位也好,未来的皇位也好,都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另一边。 德昭帝疲累了一夜,只觉胸口发闷。 可他撑着没有休息——还有一件事,尚未处理完。 “把太子妃带上来!” 御书房中,熏着重重的薄荷香,是为提神。 云媞依旧穿着白色猎装。之前稍显散乱的头发,此刻也已被梳理整齐。整个人脸上,不见丝毫疲态。 一进门,便端端正正跪下行礼。 她知道身份暴露,脸上面具也不带,暴露着自己的一张脸。 磕过头后,便抬起头来,直视着皇帝。 德昭帝被这澄澈的目光刺得不舒服。他低头,先含了一口参茶,才冷道:“牧云媞,你好大的胆子!” 这次,云媞自知九死一生。 她不愿再乞求。 再说,德昭帝……不像是个会心存怜悯之人。 云媞飞快地笑了一下,“臣女……素来大胆。” 德昭帝以为云媞几次死里逃生,是个十分贪生怕死之人。现在倒是被她的态度顶得一愣,“你……你这般对朕说话,就不怕死?不怕株连九族?” “臣女……不怕。” 牧家没有云媞舍不得的人了。 皇帝要是能为她灭了牧殊城,云媞身上反倒少了一项弑父的罪名。 她无所谓。 德昭帝:“你不怕牵连李怀肃?” 云媞上半身笔挺,看向老皇帝,“皇上,太子是您的儿子,您岂会为臣女一个外人迁怒于他?” 这话顶得德昭帝一愣。 他方才一番发作,几乎都忘了……李怀肃本该是他最亲近的人。 一口香滑的参茶顺着喉管滑下,稍解了皇帝心口的滞痛感。 德昭帝:“牧云媞,你的能耐真大。” “臣女不敢当。” 云媞厌倦与德昭帝在这里绕着圈子说话,来回拉扯。 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皇上,您当年明知道臣女无辜,为何却非容不下臣女性命?” 德昭帝眸色幽深地看向云媞,“放火的,可不是朕。” 云媞笑了。 德昭帝马上就要杀她了,竟还不愿当着她的面承认真话。当真是…… 虚伪至极。 云媞:“没有陛下的纵容,皇后娘娘不会支走臣女。臣女的父亲,更不敢手上沾血。”她凝视着德昭帝,“皇上,臣女……想做个明白鬼。” 她自思还是牧云媞时,在闺中度过的那段日子。 虽在母亲沈氏宠爱下,行事荒唐。 可从未违背过国法,也不曾仗势欺人,没有做过任何违心之事。 不明白德昭帝为何这般厌弃于她。 皇帝闻言,竟是微微笑了。 他没打算留下云媞性命。 有些话,反倒可以直说。 “一开始,朕也没有很讨厌你。不然,也不会定你做肃儿的妻子。” “可后来……” “牧云媞,你要是……死在武安侯府,也就罢了。可你为什么,满身污名,却还偏偏活着爬了回来?” “你这性子……像极了当年李怀肃的亲娘。” “朕……极不喜欢。” 第416章 赐太子妃三尺白绫 云媞一惊。 这是她不曾想到的方向。 她疑惑地看着德昭帝。 皇帝和当年的先皇后,是青梅竹马。皇子与高门贵女,一对碧人。这段姻缘,在盛京之中,人人艳羡。 更何况,当年的德昭帝,只是先皇的六皇子。在他前面,排这五个英明神武的哥哥。 母亲出身一个比一个高贵。 个人能力也都不差。 在五个哥哥的压制下,年轻的德昭帝不得不收敛锋芒,养成了温和的性子。 若不是他娶到了萧嫁的嫡亲大小姐,得了先帝看重。 这皇位花落谁家,是真的不好说。 可如今,德昭帝竟说,不喜先皇后的性子? 那他与先皇后那段青梅竹马的佳话,到底算什么? 杜撰的吗? 见云媞一脸不解,德昭帝讥讽地笑了,“做女人,就要柔顺娴淑。而不是想你这样张扬跋扈,有自己的想法。” 云媞只觉不可思议,“臣女未出阁前,没见过皇上。皇上如何知道臣女性子?” “若是好女子,就该死在武安侯府。不该费尽心思,偏要舞到朕的跟前。” 云媞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在皇上眼中,该死的人,是臣女?” “那傅轻筹自然有他该死的地方,可你……也不该腆颜活着。” 御书房里静静的,薄荷香气浮动,直冲脑仁儿。 呛得云媞眼中几乎见了泪。 所以德昭帝认为,这一切……都是云媞的错。 可他自己也知道,这……不公平。所以,当日在御花园,那一场大戏……连德昭帝都说不出什么来。反而说是云媞委屈了,要放她自由。 云媞:“皇上是那时候,就想要臣女死的吗?” “也不全是。”德昭帝轻哼了一声,“那时候,不过是厌你不知廉耻,非要把这等丑事捅到朕跟前来。不过没想着要你死,只要你往后安安分分的,朕不是容不得你。” “那为何后来……” 云媞细细思索。 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安分”的地方。 德昭帝:“你……勾引太子。” 云媞:…… 她无话可说。 德昭帝却是忿忿:“那几日,你住在皇后宫中。李怀肃无一日不去到长春宫门口守着。牧云媞,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叫我儿对你这残花败柳,这般念念不忘!” “就因为这个,陛下要杀我?” 云媞几乎要笑出眼泪。 若不是德昭帝那一场大火,她现在……已经带着来福,开开心心地畅游在海外。 又岂会陷身这泥淖一般的大盛宫廷之中? 云媞边笑边摇着头。 她提着裙子,站起了身。 德昭帝:“朕没让你起身。” 可云媞什么都不怕了,更觉得德昭帝虚伪得可憎。 “左右都是一个死,臣女想站着死。”她微微一笑。 外面熹微的晨光,穿透万寿纹的窗棂,映在云媞侧颜。 照得她脸颊剔透如玉。 心底是有遗憾的。 她的女学还未开起来,她要做的事,还未做完。沈闻溪、来福她们,还未成长起来,没人能继承她的遗志。 没人能撕碎眼前这老皇帝,虚伪的脸。 恨她觉悟得太晚…… 德昭帝阴冷的声音传来:“你不怕……死得屈辱?” 他突然发现,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手里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威胁云媞了。 她不怕。 她居然什么都不怕了。 云媞轻笑一声:“不会的。您是皇帝,不会这样羞辱您的儿子。” 她牧云媞死得不光彩,李怀肃也颜面无光。 云媞此话一出,德昭帝果然面色一沉,不甘地冷笑一声。 云媞只觉得老皇帝虚伪得可笑。 他不在乎李怀肃,不在乎那份父子天伦情感。 却在乎,李怀肃所谓的颜面。 当真是……可笑至极。 “既然你自己也不想活了。那朕赐你一个痛快。” 德昭帝放下茶碗。 一整支小指粗细的人参,静静飘浮在浅棕色的茶汤里。根须随水摆动,如一具苍白无力的尸体。 皇帝笑了一下,“来人,赐太子妃……三尺白绫。” 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最干净,最体面的死法了。 早预料到如此结局,云媞只觉可笑。 她这一生,所有的挣扎,艰难求生,可笑。 德昭帝,也虚伪得可笑。 如今,彻底没了活路,她反而觉得解脱。 “吱嘎——” 一声轻响。 御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门外有小太监躬身而入,向云媞:“太子妃,请跟奴才下去吧。白绫,已备好了。” 德昭帝看那小太监:“你……是贺远的徒弟?贺远人呢?” “回皇上的话,贺公公年纪大了,昨日折腾一趟,回盛京便病倒了。怕过给皇上,不敢来皇上跟前伺候。便让小的在御前替他一日。” 德昭帝微微沉吟。 贺远跟着他大半辈子,也确实岁数大了,精力不济,也是有的。 “罢了。去吧。” 德昭帝对那小太监挥挥手,“事情做的……干净体面些。” “是。” 云媞跟着那小太监,转身离去。多看德昭帝一眼,她都觉得恶心。 因赐死一事,到底不光彩,德昭帝只交给这小太监一人去做。 他领着云媞,往偏僻的宫室走去。 过了侍卫值守的三重门。 那小太监脚步微微缓下来:“太子妃,太子如今被圈禁,怕是赶不及来见您……最后一面。” “嗯……”云媞叹息。 德昭帝不信李怀肃。可李怀肃毕竟是皇帝唯一能继承大统的儿子,皇帝就对他一时有怨,早晚也会放他出来。 他会没事的。 没想到,那小太监竟接着说道:“奴才全家的命,都是太子救下来的。奴才身子残缺,太子为奴才安排了这份差事,叫奴才也能赚钱养家。奴才只认太子一个主子。” 云媞一愣,微微抬头。 对上那小太监温和的目光。 “太子妃,你走吧。” 他指着一处几乎被荒草掩埋的角门,“从这里出去,会有人接应,他们会一路护送您出宫。您……会活下来的。” 这是李怀肃为云媞安排的后路。 他说过无论如何,会护住云媞性命。 云媞:“那你怎么办?” 德昭帝不是个能容人的,定会要求查看云媞尸体。 小太监咧嘴一笑,“太子妃,你是个好人,心地温良。和太子殿下很般配。”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别担心,奴才都准备好了。自有脱身的法子,你不用担心。” 云媞张了张嘴,还要再说。 “呵……” 一道阴冷的笑声,自两人身后传来。 那小太监脸色陡然一白,他缓缓回过头,身子颤抖不已。 德昭帝背着手,站在两人身后,“好啊,真好。朕还在,你就只认太子一个主子了?” 第417章 太子妃愚蠢的善良 小太监脸色煞白,知道自己没了活路。 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软倒在了地上。 德昭帝赶过去,踢了一脚,“好,好奴才!” 他一挥手,身后涌出侍卫,三下五除二就捆了那小太监。 小太监被人重重按着后脖颈,压在地上,尘土糊满了一脸。 模样儿十分卑微可怜。 云媞不忍,她想张口。可也知道,现在的德昭帝最不待见的人怕就是她。她越是求情,怕这小太监就死得越惨。 德昭帝看着云媞苍白下去的脸颊,微微一愣。 心底涌起一股疯狂的愉悦。 这个牧云媞……当真有趣。 她自己不怕死,也不怕被诛灭九族。 倒是这小太监,草芥一般的卑微下人,尘土般轻的一条命。 她竟然舍不得他死。 德昭帝:“太子妃,你看好了。这个人,这个人的九族,都是为你而死的。” 云媞身子一颤。 那小太监人被押在地上,拼命挣扎。他既然做了今日之事,就不怕死。 可他在宫外的家人…… 小太监挣扎不动,眼中慢慢流下泪来。 云媞开口:“陛下……” “太子妃这是要求情?” “……是。” 德昭帝笑了,“你该知道,你的话,朕是不会听的。” “可是……” 云媞一句话未说完。 德昭帝轻轻挥了下手,语气轻快:“杀。” “刷——” 就好像疾风穿越廊下。 一瞬轻响后,那小太监人头落地。 鲜血飞溅起老高。 染红了云媞的衣袖。 她身子抖了抖,脸色惨白。 德昭帝倒是看得饶有兴味一般,“牧云媞,若不是你贪生怕死,这人也不会死。他是因你而死。” 云媞张了张嘴,辩驳不出。 德昭帝:“本想留着你,看看这贱人九族的尸首。可……想必太子妃也没什么兴趣。” 云媞不语。 德昭帝:“那你……也一起下去,在下面等着吧。” 皇帝来的时候,东西准备得极全。 他话音刚落,身后侍卫上前,双手捧出一条长长的白绫。 德昭帝:“就在这里,送太子妃上路吧。” 云媞闭上了眼睛。 感觉那白绸已经被绕上脖颈,两边的侍卫一人手持一端,正要用力。 李怀肃……再见…… 下一刻。 “啊啊啊啊!” 一道童稚的尖叫声响起。 众人都吓了一跳。 德昭帝也跟着转过脸去,随即拧眉:“璋儿,你怎么乱跑至此?” 李怀璋是跟着李怀肃、云媞一起回的盛京,不过一进宫门,就被萧皇后派人接了去。 到此刻,已是被太医院里的太医轮番看了一遍。 众太医众口一词:“五皇子年纪太小,中了那样烈性的毒药。毒在奇经八脉里冲撞不休,寻不着出口发作出来,便上了脑……五皇子的神智,经受不住,怕是……已经毁了。” 也正因为此,德昭帝才会这般震怒! 李怀肃好毒的手段! 居然毒傻了李怀璋,永绝后患! 可五皇子虽然痴傻了,神智如一个三岁顽童,身子却已无大碍。 精神也好得不似常人! 在萧皇后宫中乱蹦乱跳,四处乱跑,谁也拦他不住。 现在,竟又让他闯到了皇帝身边。 可李怀璋已经认不出自己的父皇了。他停在原地,目光四处打量一圈,然后 径直扑进云媞怀中。 李怀璋:“可找到你了!我、我还以为你被坏人抓走了!” 云媞一愣。 在她记忆中,自己刚才是照顾了李怀璋一阵。 可那时候,五皇子分明是昏迷未醒。他不该知道才是。 不及多想,李怀璋汗津津的小手,已经紧紧拉住云媞的手:“你跟我走,走!咱们现在就走!不跟这些坏人一到!” 云媞苦笑。 她也想走。 可,怎么走得了? 果然,一旁的德昭帝紧紧皱起眉头,“皇后呢?怎么就放心纵着璋儿乱跑,万一伤到怎么办?” 说着,皇帝叫侍卫拉开李怀璋。 李怀璋有十岁了,平日里又吃得好,身体极壮。 他拼命拉着云媞,就是不肯松手,对上前来的侍卫连踢带打。 侍卫们不敢真的伤了五皇子,一时间居然无法近身。 德昭帝气得不行,“快去找皇后来!” 片刻后,萧皇后带着宫女、太监一众人等,气喘吁吁地赶来。 她一见李怀璋蛮横地踢打侍卫的模样儿,显是神智全无,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 萧皇后是为人母者,她蹲下身,对着李怀璋招手:“璋儿,到母后这边来。” 李怀璋只是看了她一眼。 目光如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之后,又回身牢牢抱住云媞。 李怀璋:“我不要你,我要她!” 他目光警惕地四望,只觉入眼的,全是一张张陌生至极的脸。 他们和他,都不一样。 和他一样的,只有有眼前的……痴儿。他好容易才找到她,绝不可能就这么撒手。 李怀璋:“你们不许害她!不许!” 见众人都不敢上前,李怀璋抬头,冲着云媞一笑:“你看,有我在,他们不敢害你的。” 孩子的笑容,澄澈无水晶,无一丝杂质。 可这笑容,刺得萧皇后心口生疼。 这是她最看重的璋儿,是她唯一的儿子啊! 自璋儿回来,就一直在不停地大喊大叫,连太医诊脉时都不曾消停。更别说,露出这样的笑脸。 他竟然对那个牧云媞笑了…… 萧皇后强忍住眼中泪水:“皇上……求您,别在璋儿面前……”杀人。 德昭帝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真正继承人这般痴傻,只觉心疼不已。 萧皇后:“太医说,璋儿性子不稳定,不能再受惊吓,受刺激了。皇上……” 德昭帝对李怀璋到底不似李怀肃,他心疼幼子,又见李怀璋抱着云媞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只得摇摇头,长叹一口气:“皇后,人,朕就先交给你了。” 萧皇后:“是。” 德昭帝恶狠狠地看了云媞一眼,向萧皇后:“太子妃不忠不孝,朕不容她。且太子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太子妃也不全然无辜。” 萧皇后:“臣妾自然知道!” 她也没打算放过云媞。 德昭帝:“你先带璋儿回去。璋儿再闹,也总有疲累入眠的时候。等孩子睡着,你再送还太子妃。可明白了?” 第418章 他醒时,就是她的死期 萧皇后向德昭帝弯了弯身子行礼,“陛下,臣妾深恨这贱人怂恿肃儿,害了璋儿。臣妾定会看好她,只等着璋儿睡熟,就……” “知道了。” 德昭帝实在有些累了。 他叹了口气,挥挥手,打断皇后的话,“皇后心中有数就好。人,你带走吧。朕不想再见到……”她活着。 皇帝走后。 萧皇后直起身子,冷冷看向云媞:“跟本宫走吧。” 长春宫。 云媞分出心思陪李怀璋玩儿着。 萧皇后的目光,一刻不离地盯着云媞。 皇后修长的手指在织金刺绣衣袖下不住地颤抖。 不过短短一日! 她送璋儿走的时候,孩子还好好的,聪明伶俐,对她说:“母后勿要担心。此次儿臣定为母后猎回狍子来。” 当时萧皇后笑着,用指腹刮着李怀璋胖嘟嘟的小脸,“好,母后等着你回来。” 可回来的…… 不再是她的李怀璋了。 萧皇后双眼通红,眼眸深处蒸腾着泪意。 她忍不住,咬牙低声道:“李怀肃到底对我儿做了什么?他如何下得去手!” 云媞陪着李怀璋,将怀中绣球掷出去,李怀璋跑着去捡。 玩得小脸通红,脸上也慢慢见了笑容。 云媞才向萧皇后:“母后,怀肃哥哥没有做。” “证据确凿,你还敢辩?” “母后,”云媞抬起眸子,静静看着萧皇后,“你心里知道,不是怀肃哥哥做的。” 萧皇后猛地一愣。 出事突然,她完全不曾预料得到。只一听说李怀璋中毒痴傻,萧皇后整个人都吓傻了,一腔怨恨,只能全都倾到李怀肃身上。 萧皇后也怨恨自己,一把把地扯头发下来。 “怨我,都怨我!为何从不提防那李怀肃?让璋儿三不知地就那么去了!害了我的孩儿!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可冷静下来一想…… 萧皇后从来没怕过李怀肃会伤害她的璋儿。 即便是她常借着皇帝的手,给李怀肃下毒,她都从来不觉得李怀肃会伤害她的璋儿…… 为什么…… 为什么对他从不设防? 云媞的声音,回答了萧皇后的疑问:“母后,您也养育怀肃哥哥一场,自然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会对自己的幼弟下手?” 萧皇后沉吟不语。 “通……” 李怀璋手里的小绣球,一下子抛进云媞怀里。 男孩迈着小短腿儿,噔噔蹬地跑进来,一头扎进云媞怀抱。 他还有些累了,在云媞眼中闭上眼,嘟囔着:“你……你陪我,陪我睡觉。” 萧皇后心口一跳,定定看着云媞。 刚才,皇帝的话,云媞也一起听得清清楚楚。 李怀璋睡着后,就是云媞丧命时。 萧皇后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就要死了……被她亲自下令处死。 杀人,萧皇后没怕过。可是…… 皇后的目光落在云媞的手上。 那是一只优美如绽放的夜昙的手。只是掌心裹着白布,微微渗出些血迹。 那只手,慢慢落在李怀璋身上。 萧皇后拧眉。云媞这是……要弄醒璋儿吗? 这也正常…… 毕竟,皇帝的意思,只要璋儿睡着,云媞就要死。她想多活一会儿,也是自然。 虽然,也不过就是苟延残喘那么一息…… 下一刻。 却见云媞的手,轻柔如云一般落在李怀璋肩上,轻轻地拍着。 “呜……” 迷蒙中,李怀璋口中发出舒适的呼噜声。他在云媞怀里怀了个身,头拱在她怀里,给自己找了个安稳的姿势。 竟就这样,慢慢睡着了。 孩子的呼吸又深又匀。 片刻后,云媞有些吃力地抱起李怀璋,“皇后娘娘,叫人帮着五殿下好生安置吧。五殿下今天也累坏了。” 萧皇后沉默地看着云媞动作,忍不住:“你不怕死?” “怕。” 云媞坦然道:“只是……刚才在陛下跟前,儿臣自以为死定了,便也不很怕。可如今到了母后跟前,儿臣却觉得有一丝活路。” “呵呵……”萧皇后冷笑,“你想的太美了。你以为,凭借着你不轻不重的几句话,所谓的本宫对李怀肃性子的了解,本宫就能饶恕他也饶恕你?牧云媞,想活命,没那么容易。” “儿臣知道。只是,儿臣不忍母后为人所蒙蔽,一家人骨肉相残。” 萧皇后冷冷看着云媞,“你都知道些什么?” 云媞摇头,“儿臣也有想不通的地方。” 在她视角中,自然是印人策划了这一切,罪大恶极。可云媞也知道,南疆距离盛京甚远,无人接应,那些人到不了这里。 要说串通接应的人是李怀肃,云媞说什么都不信。 自然也不会相信太子会对行宫众人下那种腌臜毒药。 云媞看向萧皇后:“可儿臣听说,那害了五殿下的毒,是从太子良悌和侍卫身上搜出来的。那太子良悌,是皇后娘娘所赐。她怎能行出这等事来?” 萧皇后悚然一惊。 方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不安,是在何处。 太子良悌和侍卫那两具尸体,都是木子恩带回来的。 说是两人下毒被发现,就先后自杀。 那个叫追风的侍卫,萧皇后虽见过几次,却是不熟。可小秋……小秋和翠微是她亲自选出来的人,一家子的性命,都捏在自己手里! 别人不知道,萧皇后心里却明明白白…… 小秋怎么可能真的听李怀肃的话? 就算李怀肃以她性命相逼迫,可她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家人啊!她还有个六七岁的弟弟,在萧家庄子上呢! 萧皇后攥了攥手指,“或许,不过是……那秋良悌一时被鬼迷心窍,方才做出这等糊涂事儿来……” “可母后抬举她到太子府上,此事人尽皆知。若这两人罪名落实,那母后,您……” 云媞没有再说下去。 萧皇后腾地一下站起。 不对! 这不对! 那个小秋是她在家宴上送给李怀肃的。若要给李怀肃定罪,那个小秋的来历必然会被牵扯出来。 她和萧家,怕都摘不干净! 萧皇后眸光一厉,“小秋,她……不敢。她绝对不敢。” “是啊,秋良悌不敢。”云媞淡淡道,“可有人敢。那人会是谁呢?” 第419章 来催她的命 小秋的尸体,是木子恩带回来的。 可木子恩……是皇帝的人,是皇帝为璋儿留下的栋梁之材。 他怎么会害璋儿? 害璋儿,对他有什么好处? 连萧皇后都知道,木子恩跟李怀肃关系不好,害了璋儿,叫璋儿无缘储君之位。等往后,李怀肃登基御极,难道木子恩还想得着什么好儿? 怎么可能? 可若不是木子恩…… 总不会是德昭帝? 萧皇后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出了一身冷汗。不会的,皇帝不会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思来想去…… 觉得还是李怀肃。 云媞却在这时开了口:“母后,您细细想来,如今,五弟受了这样的伤,怀肃哥哥被幽禁,此事……无人得利。” 萧皇后抿唇。 云媞说得没错。 李怀肃并不蠢,真要做什么……不会留下这样明晃晃的痕迹。 从结果来看,李怀肃什么好儿都没得着。 还搭上了自己真心爱重的太子妃。 李怀肃……似乎不会做这种蠢事。 可若说有人能在此事中获得什么利益…… 萧皇后:“难道是老二,或是老三?” 可不会。 老二年纪小小就被发配去了封地,迄今为止已有十多年没回来过。他在朝中的势力,早就被萧家拔除得干干净净。 他想做这事,有心无力。 老三更是个蠢的,根本不可能。 可皇帝没有别的孩子了…… 不是他们,又是谁? 萧皇后正沉吟着…… 外间传来一道声音:“皇后娘娘,皇上差奴才来问问,五殿下歇下了没。” 这太监,是来催云媞的命的。 萧皇后拧眉,打发道:“璋儿还醒着,离不得人。” 外间声音微微一顿,“可奴才没听见五殿下的声音……” “你怀疑本宫?” “奴才岂敢?”那太监诺诺连声,“奴才这边回去禀报。” “你等等。” “是。”太监停住脚步,“皇后娘娘还有何吩咐?” “皇上呢?本宫要去见皇上。” 萧皇后比德昭帝年纪小不少,对皇帝真心痴爱和依恋。云媞说的疑点,她百思不得其解,便想要去和皇帝问个究竟。 萧皇后向云媞:“你且等在这里,等本宫回来。” 云媞刚要阻拦。 太监的话传来:“这……皇上累了一夜,已是歇下了,吩咐了……不许人打扰。” “本宫是皇后,本宫去见皇上,如何叫打扰?” 萧皇后心中烦躁,“来人,起驾……” “母后,不可!” 一道声音从外传来。 萧皇后:“宝宁,你来了。” 宝宁公主今日一早才得着消息,急匆匆赶来。 她三言两语打发走了那太监,才进得室内。先看过了睡熟的李怀璋,才直起身,看了云媞一眼,眼圈红了。 公主一直以为云媞已死,没想到她还活着。 更没想到,两人刚一见面,云媞又面临着死地。 宝宁公主最后才看向萧皇后:“母后,别去找父皇。至少……现在不行。” “为何?” 欲言又止的神情,在宝宁公主脸上一闪而过。 萧皇后催促道:“到底怎么了?你知道你父皇在哪儿?” “儿臣是知道……”宝宁公主轻叹了口气,“父皇在……香玉阁。” 萧皇后猛地一愣,下意识脱口:“怎么可能?!” 香玉阁里住着的,是那对双胞胎妖精。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可今日,璋儿刚刚遭了那样大的罪,前途未否…… 皇帝竟还有心和双胞胎嬉戏! 萧皇后只觉心口发胀,她咬紧牙关:“让本宫去……” “母后!” 宝宁公主拉着衣袖拦住,“女儿眼看就要远嫁,从今往后……您要多顾着弟弟一些,不要、不要再触怒父皇了。” 萧皇后猛地一愣。 嘴唇哆嗦着,眼圈眼看着就红了。 是啊…… 她从前……常跟皇帝撒娇撒痴,也任着性子,罚过旁的嫔妃,惹皇帝不高兴。 因为她是萧家女儿,且育有皇子。 她的孩子,是德昭帝心目中,江山大统的继承人。 无论如何,萧皇后对往后的日子,都有指望。 可现在,这指望…… 被硬生生折断。 萧皇后看了一眼睡在床榻上的李怀璋,心如刀绞。 她身子踉跄了一下。往后……她可指望谁啊? 萧皇后迁怒一旁的云媞,“都是她浑说,乱了本宫的心!来人,即刻绞杀!” “母后,不可!” 宝宁公主拦在云媞和萧皇后中间。 萧皇后:“宝宁,母后知道你跟牧云媞……有些交情。可……这是你父皇的吩咐,牧云媞不想死也得死!” 宝宁公主飞快地看了云媞一眼,向萧皇后坚定道:“母后,父皇若真要她的性命,为何三番两次,都是借刀?” “借刀?” 萧皇后愣了愣,随即想明白。 是啊,德昭帝是大盛的帝王,人世间无所不能的第一人。 他杀云媞,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两次,却都逼着她这个皇后动手。 宝宁公主看向萧皇后:“母后,此事若不是太子哥哥所为,他一朝冤屈得以昭雪,还是大盛的太子。” 也就是未来的皇帝。 萧皇后就算再不甘,也不得不雌伏。 况且,她不是自己,她还有李怀璋。 太医们说,李怀璋……搞不好要一辈子都痴痴傻傻。 若杀了云媞,把李怀肃得罪得狠了。 自己这个亲娘,陪不了李怀璋一辈子。往后,李怀璋就只能交给李怀肃照顾…… 云媞这个太子妃……不能杀。 萧皇后艰难地做出了决定。 她长叹了一口气,向云媞:“你这几日便待在璋儿身边,一步都不许稍离。若是璋儿再出什么事儿,本宫唯你是问!” “是。” 云媞屈膝行礼。 此刻,她刚才觉得自己紧绷着的肩背,慢慢松懈下来。 若能活,她自然也想活。 可照顾李怀璋…… 云媞目光穿透纱帘,也看向床榻上沉睡的孩子。 为何五殿下就只要她呢? 他们两人之前,明明没有什么交集。 “母后决断了就好。”宝宁公主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云媞对她的救命之恩,她今日便算是已报偿过。 往后,云媞能在这后宫中活多久,就只能看她自己了。 同一时间,玉香阁。 德昭帝端坐着,身上龙袍一毫未乱。 他冷冷看着趴在地上的两位美人,“妄议国储,说吧,你们想怎么死?” 第420章 命保住了,但也不长 “皇上……” 跪伏在地的两人,脊骨瑟瑟发抖,牵动着一身如玉似雪的好皮子,颤抖得十分可怜。 尤其是玉贵人,抖着抖着,发髻中滑落一捋墨发,蛇一样蜿蜒在后脖颈上。 看得德昭帝微微别过脸去。 他年纪大了。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这种发自内心的悸动了。 木子恩……可当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可是…… 德昭帝:“你们两个需得明白,你们是朕的嫔妃,入宫只是为了叫朕高兴。朕在一日,任是谁也动不了你们。别管那些不该管的。” “……是,臣妾知道。” 两位美人声音颤抖,足见是吓坏了。 德昭帝强忍着叫她们起来的冲动,“说,你们是收了谁的银两,居然敢在朕面前,向李怀肃那个逆子求情?” 这句话一出,两位美人抖得更厉害了。 两人似乎当真怕的不行,口中翻来覆去只是说“皇上赎罪”“求皇上赎罪”“臣妾往后,再也不敢了。” 德昭帝吓唬了两人一阵,见美人梨花带雨,心中多少也消了气。 玉、香这一对双胞胎,是木子恩孝敬给他的礼物。木子恩是个懂事的,找来的这两个女人美则美矣,却没什么心机,只如两只美丽的幼鸟,在这后宫之中,只能一心一意地依附他这个皇帝,不敢起什么别的心思。 就像…… 当初木子恩的生身娘亲。 德昭帝的后宫,曾经全都是出身高贵的贵女,就算再迎接皇帝,到底也有限。 没有这种拔擢上来的女人,千依百顺不说,还格外的…… 玩得开。 一瞬间的失神,到底让德昭帝舒了口气。“你们……起来吧。往后,别被奸人蒙蔽了。” “……是,多谢皇上。” 玉、雪两位美人梨花带雨,一左一右地扑进皇帝怀里,“皇上,臣妾无能,皇上不许怪臣妾,不然臣妾们可要伤心死了。” 德昭帝心软得一塌糊涂,“这事儿就就算过去了,再也不许在朕面前,提到那个逆子的名字!” 玉、雪两位美人在皇帝怀中,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她俩不过按照主子木子恩的吩咐,装模作样地在皇帝跟前,特意为李怀肃求情。 试探皇帝的态度。 结果皇帝勃然大怒。 看来,是完全没有宽恕太子的意思。 这就…… 好了。 老皇帝总有一天,会放弃李怀肃的。 到时候,那太子之位,就只能是木子恩的了。 三人腻在一起,黏糊了一阵。 太监来报:“皇上,皇后娘娘说五殿下还需那太子妃陪伴,让奴才只是等着……” 德昭帝不悦皱眉。 萧皇后刚入宫时,也性子柔顺,一心只想要讨好自己。 如今,生育了一子一女后,一颗心反倒渐渐大了起来。又记起来自己是萧家女,偶尔也敢逆着自己这个皇帝的意思了。 可牧云媞…… 德昭帝不信皇后不想杀。 李怀肃也算是萧皇后一手养大的,到底有些养母养子的情分在。再说,也不能叫皇后真的杀了太子。 就让她杀牧云媞这个太子妃,出出气吧。 可又是片刻之后,萧皇后身边的大太监来报:“禀皇上,五殿下一时见不到太子妃,就哭闹不止,饭菜也不吃,觉也不肯睡,闹得十分厉害。皇后娘娘煎熬得不行。娘娘请皇上,可否能看在五殿下的面上,再容太子妃些时日?” 德昭帝皱眉。 萧皇后这竟是……要保住云媞性命? 为何? 总不会是……怀疑了什么? 不会的…… 德昭帝自顾自摇了摇头。继后一点都不像她的姐姐,没什么太多心思。 她要保云媞,应该真的就是为了李怀璋。 李怀璋,唉……李怀璋,皇帝真正寄予厚望的李怀璋…… 想想五皇子,德昭帝也觉得一丝心疼。他抬抬手,“罢了,皇后心里难受,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反正…… 以萧皇后那个爱迁怒人的性子,牧云媞在她那里,怕也是有今天无来日。 总有死的那一天。 自己一个皇帝,天下至尊,何苦非要跟她一个小女子计较呢?反正她也……活不长了。 大太监回到长春宫。 萧皇后:“皇上可说什么了?” “回禀皇后娘娘,皇上说,娘娘是一片慈母的心,姑且先留着太子妃也行。只是需皇后娘娘严加看守,不许她出长春宫一步。” 太监退下后。 萧皇后看着云媞。 此刻,李怀璋已经睡醒了,依旧不叫旁人近身,只许云媞一口一口地喂水。 萧皇后看得又难过,又欣慰。 “璋儿喜欢你,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你就先留在他身边好生伺候,别生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更别想着给你那夫君求情。” 云媞端着银勺的手腕异常平稳:“是,儿臣知道。” 李怀璋吃饱了,将云媞送到他口边的饭菜轻轻推回去,“吃,你吃。” 萧皇后看了,只是叹气。 李怀璋只对云媞一个人这样。 对旁人都是连哭带叫,踢踢打打,哭得脸都涨红了,只好似要厥过去一般。 态度对比过于强烈。 不然,萧皇后也不会听宝宁公主的话,保下云媞性命。 她看着儿子和养子媳妇儿,一幅看着倒和谐的画面,叹了口气:“牧云媞,不许替太子求情。不然,本宫也护不住你。” “儿臣知道的。”云媞垂下眼眸,“儿臣不敢,儿臣现在只知道顾好自己。” 萧皇后闻言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她顿了顿,恨恨咬牙:“不过,你也不用想太多。若那李怀肃确实没参与坑害本宫的皇儿,本宫一定还他清白。” 也要查明真凶,为李怀璋报仇! 她的儿子,不能白白地痴傻了! 萧皇后:“你们那游猎会,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再讲一遍,一个字都不要漏!” “是。” 讲完,萧皇后依旧紧皱眉头。她还是想不明白,除了李怀肃,谁还会害李怀璋。 李怀璋死了,或是傻了,对所有人都没好处啊! 到底是谁,想要了她儿子性命?她一定要查出来,一定…… 云媞垂眸,暗自捏紧手指。 这事情有蹊跷。 她能看出其中木子恩的手臂。可一个臣子,一举谋害两个皇子,为的到底是什么? 皇后和云媞正各自沉吟。 冷不防,云媞怀中,李怀璋:“痴儿……” 第421章 她找死 痴儿? 这个名字,裹挟着无尽的痛苦回忆,扑面而来。 知道这名字,会这么唤她的人,只有…… 傅轻筹。 云媞一时失神,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怀里的李怀璋。 五皇子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眨呀眨地看向云媞。完全不像刚才说过话的样子。 难道是…… 听错了? 正疑惑间,萧皇后:“还有一事。你说的那些贵女,本宫已差人去她们家中问过了。她们的家人倒是众口一词,只求离这风波远一些,无一人愿意出来为你说的话佐证。” 这个结果,云媞倒是早已料到。 贵女们出身荣耀,都是家族给的。为此,便要献祭自己的自由。 就算她们自己愿意站出来作证,族中也不会允许。 别说身为臣子,牵扯进皇帝立储一事,本就大逆不道。这世间,哪有未出阁的女儿家出来抛头露面,为那种丑事作证的? 还想不想要清白,想不想要嫁人了? 是故,无人愿意站出来为李怀肃说话,证明太子的清白。 见云媞沉吟不语。 萧皇后声音中带了一丝幸灾乐祸,“你救了她们身家清白和性命,她们却这样待你。如何,心凉吧?” 云媞摇头,“儿臣救人,只是为了自己的心。” 萧皇后冷笑摇头,“愚蠢。” 她只嫌云媞没什么手腕。若是她,谁跟对她恩将仇报,她定要杀得对方全家片甲不留。 窥着萧皇后神色,云媞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云媞:“母后,儿臣要说一句僭越的话,母后往后不可再派人去那些贵女家中威逼了。” 萧皇后一愣,她心思被拆穿,拧眉道:“为何?” “一则,她们全程都和儿臣在一处,知道的怕是并不比儿臣更多。二则……”云媞抿了抿唇,“怕是皇上知道了不喜。” “怎么会?”萧皇后不以为然,“皇上也想查明真相,为璋儿报仇。” 可皇后的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是一愣。 德昭帝……对木子恩的话,问都不问,全盘采信。 不管其中有何不合理之处。 这几日,皇帝无一日不宿在香玉阁,从没来看过李怀璋。 为李怀璋痛苦的,好像只有自己这个亲娘,和宝宁那个做姐姐的。 皇帝……真的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看重璋儿,心疼璋儿吗? 多年来深信不疑的事,如今慢慢产生了裂痕。萧皇后神色惊疑不定,抿唇不再说话。 宝宁公主自门外进来,打断了皇后思绪。 她看了李怀璋,笑着对萧皇后道:“母后,儿臣带弟弟和皇嫂去花园中逛逛,散散心,对弟弟也好。” “去吧。” 三人走出殿门,萧皇后看不见处。 宝宁公主脸色沉了沉:“云媞……” “公主殿下,”云媞抢着打断,“我们……又见面了。” 宝宁公主只觉心中五味杂陈,半晌长叹一口气:“本宫也只能保得你这一时。往后会如何,本宫也不知道。” 她下个月便要和亲远嫁,到那时候,对盛京深宫之事,才真正是鞭长莫及。 宝宁公主:“你好自为之。” “多谢公主仗义执言。” 宝宁公主摇摇头:“既然是你在太子哥哥身边,本宫只是不信你们能做出这等腌臜的事儿来罢了。不过……”她顿了顿,眸色幽深,“牧云媞,你如今深陷深宫,势单力薄。太子哥哥毕竟是父皇亲子,父皇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早晚会放他出来。你安安分分的,勿要去打探那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云媞抬眼,“公主不想知道真相?” “想。可是……”宝宁公主略一迟疑,被和亲一事强逼着成熟起来的面容,故态复萌,又多少现出些小女儿姿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总觉得父皇……和从前不一样了。” 云媞心中冷笑。 德昭帝不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是一直都很虚伪,不过从前是伪装得好,不曾在妻女面前表露出那一面罢了。 宝宁公主:“本宫是怕……罢了,本宫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公主怕,若真的查出什么,会对皇上伤心失望。也怕触怒皇上,让皇上不顾亲情。对吗?” “怎会呢……”宝宁公主眸子一闪,“父皇不会的……” 可真的不会吗? 她的父皇,她母后的夫君,是皇帝啊。 可他同时也是,李怀肃的亲生父亲。 他对李怀肃十几年如一日的冷漠,漠视,从不相信…… 自己岂不是一直看在眼里吗? 自己这个公主,得了这么多年宠爱,还不是要去边地和亲? 弟弟一直被母后、父皇捧在掌心里,如今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父皇连一句安慰都没有。 自己凭什么觉得,父皇对自己,对弟弟,和对李怀肃不一样呢? 若说是因为父皇宠爱母后…… 当年,谁不知道皇帝和先皇后娘娘是青梅竹马,从潜邸一路走来,感情更为深厚。 自己的母后比得了吗? 宝宁清清楚楚知道,比不了的。 她心中烦乱,面上也带了出来,“总之,不许再查那事,老老实实待在璋儿身边,你才能活命。” “我……做不到。” 宝宁公主一愣,她猛地抬头,对上云媞目光。 那目光澄澈,又泛着凉意。 遥远如夜空中的寒星,又美丽得叫人只觉炫目。 云媞:“怀肃哥哥身陷囹圄,让我什么都不做,我做不到。更何况……”她顿了顿,“我还有旁的事,要查清楚。” “什么事?” 云媞正色道:“玉嫔,牧鸳鸳,到底是怎么死的。” 宝宁公主眸光猛地一跳,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你疯了?她是自戕!都说了她是自戕!是宫中禁忌!你、你敢去打探,难不成是在找死?” “我了解牧鸳鸳,她的性子,不会自戕。” “你不懂!”宝宁公主皱眉,声音都忍不住大了起来:“人一旦入了宫,有时候是会想不开的,无论平日里多坚强的人,都有岔了念头的时候。” “就像……先皇后那样?” 一句话出口,云媞和宝宁公主都是一愣。 先皇后…… 也是自戕。 云媞十分肯定,牧鸳鸳绝不会自戕。 会不会先皇后也是……? 第422章 下人的命,哪里是命 “你疯了,真是疯了。”宝宁公主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云媞,“不许去!本宫说了,不许去查!” 谁不知道,先皇后的死,是德昭帝心中的一块逆鳞! 在这后宫之中,等闲绝不许人提起! 云媞怎么敢?她怎么敢……质疑先皇后的死因? 再说…… “姨母是怎么死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宝宁公主警告道:“不许自寻死路!” 公主下个月便要大婚,这是大事,白山行宫的事也碍不到。 如今萧皇后一心都扑在李怀璋身上,宝宁公主只得自己立起来,筹办自己的大婚。 千头万绪的事情等着去做。 不一会儿,她宫中太监、工女女便来三催四请。 没奈何,宝宁公主只得先行离开。 临走前一再警告云媞,要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 云媞只是垂了眸子,并不说话。 宝宁公主叹息着去了。 李怀璋在云媞跟前,倒是十分乖巧,不大吵大闹,任她牵着手,在长春宫后身的花园里闲逛。 身后的从人远远地跟着,听不到二人说话。 云媞有些忍不住,她蹲下身,指着自己鼻尖儿,“五殿下,我是谁?” 李怀璋看了看云媞。 一句“痴儿”溜到唇边。 却到底迟疑着被咽了下去。 李怀璋虽然痴了,可心智却十分澄明,认得出眼前的…… 不是痴儿。 痴儿告诉过他,她有时……会不是自己。 李怀璋能理解这种感受。 很多时候,他也觉得身体深处,好像沉睡着另外一个自己。他也不知道那个自己,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痴儿是李怀璋唯一的朋友。 他愿意等她,等她回来…… 李怀璋看向云媞,没说话,却是一笑。 孩子澄澈的笑容,一时间照亮了云媞双眼。 她没再问,起身,“五殿下,想不想和我出去逛逛?” 云媞纤细的手指,指向长春宫宫墙之外。 李怀璋是三五岁孩子的心性,万事只觉好奇:“好!去!我们、我们走!” “嘘……” 云媞纤细手指比在唇上,“小声些。若被他们抓住,咱们就去不成了。” 李怀璋开心地笑着,也对云媞比划了个“嘘”。 两人耐心十足,三绕两绕,竟真叫他们避着人,绕出了长春宫。 偏僻的宫道上。 李怀璋:“去哪儿,去哪儿玩儿?” 他满脸好奇,全是对云媞的信任。 云媞:“五殿下可愿随我去看……一个朋友?” 偏僻冷静的安乐堂。 是死去的太监、宫女,暂时停尸的地方。 时人多嫌晦气,极少有人来。宫中有点身份的贵人,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守门的小太监病歪歪的,坐在门口晒着着惨白的太阳打着瞌睡。 被云媞叫醒后,他睁着浑浊的老眼:“这位贵人,找谁?”他嘻嘻笑了,“活的,还是死的?” 云媞深吸一口气,“死的。小路子。” 昨日为她而被德昭帝身边侍卫斩杀的那个小太监。 他甚至没机会告诉她他的名字。 还是她自己看到了腰牌。 “小路子,小路子……想起来了,是没有脑袋的那个小路子!”老太监咧嘴一笑:“没有头的人,很难看的,你不怕?” 云媞将头上发簪塞进老太监手里,“不怕。” 老太监又看向李怀璋:“小孩儿不能看,小心惊掉魂。” 可李怀璋不肯离开云媞,死死扯住她的手,说什么都不肯放。 云媞没法子,又自身上解下玉佩,“烦老公公搭把手,寻人把小路子的头缝上。” 老太监一把抓走了那玉佩,嘿嘿笑着,“小路子有全尸了,好福气,好福气。” 云媞眸光一暗。 她现在自顾不暇,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至于小路子的九族家人,她实在有心无力。 人,到底是为她死的。 云媞只觉心中难受得喘不过起来。 冷不防,那老太监多看了云媞一眼,似乎觉得她面上悲戚的神情,十分好笑:“下人的命,哪里是命啊?死就死了,死了,死了,都死干净了。” 云媞愈发黯然。 老太监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咱们这些人啊,天生命贱。哪里比得上御前的贺公公,那才是真正的好福气呢!” 云媞微微一愣。 贺公公她也见过几次,知道是德昭帝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 云媞:“老公公,您认得他?” “认得?呵呵……”老公公冷笑,“别看老子落魄了,当年,我可是跟贺公公一道的,皇后娘娘还是更信重我一些呢!” “皇后娘娘?” 云媞不觉多问了一句,“可是那位和皇上情深的先皇后?” “没错,正是先皇后娘娘。”老太监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一丝惆怅,“我们这些先皇后身边伺候的,都是萧家出来的家生子儿。皇后娘娘回天上了,咱们也跟着过不成人的日子了。” 云媞明白他的意思。 先皇后当年身边得用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婉婷的娘死了,花嬷受了十几年苦楚,好容易才熬出了宫。 这太监也被扔在安乐堂,看死人。 若是德昭帝真的对先皇后情深,哪里会不肯善待她留下的旧人? 皇帝的宠爱,好似都给了……贺公公一人。 老太监:“只有那小贺子,交了好运。一个背主的东西,如今反倒飞黄腾达,这个世道啊,疯了,都疯了……” 云媞心中一动。 她牵着李怀璋的手,蹲下身来:“老公公,您说,贺公公背主?怎么可能呢,这宫中最忌讳的,不就是背弃主子吗?” “他背主,就是背主!哼哼,我知道,我最知道了。” 老公公冷笑不止,“那时候,皇上让咱们的皇后娘娘,抬举花楼出身的贱婢做嫔妃,皇后娘娘气得什么似得,不肯!只有那小贺子,那小贺子自请从长春宫出去,伺候那个贱人。咱们都以为他回不来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老太监仅剩的几根白头发,颤巍巍地飘摇着。 他冷哼一声:“真叫他害了皇后娘娘的一对孩儿去!” 云媞猛地一愣。 先皇后的一对孩儿,不就是…… 死了的大皇子,和还活着的李怀肃吗? 第423章 皇帝为何厌弃李怀肃 云媞一颗心在胸腔里越跳越快,她几乎要按捺不住。 “老公公,先皇后的小儿子明明还活着,是当朝太子。为何、为何您说……他叫人害了去?” 那老太监却是一眼都不再看云媞,只是偎在门框上,摇头晃脑地哼唱着什么。 歌不成歌,调不成调的。 在惨白的日头照耀下,平白叫人听了胆寒。 “哇……” 身边的李怀璋哭了出来。他扭动着身子,“走!不好玩!咱们走!不要、不要呆在这里。” 德昭帝和萧皇后的意思,明明白白地叫云媞不许出长春宫。 她是偷跑出来的。 怕李怀璋的哭声引来旁人,没奈何,云媞只得拉着孩子的手,回了长春宫。 可一路上,她心底都徘徊着这老公公的那句话。 “先皇后两个孩儿……真叫他害了去……” 害? 怎么害? 贺公公即便再有权势,他要害两位皇子,如何下得了手?又是图什么? 云媞心绪乱纷纷的。 她自然知道李怀肃被软禁在宗人府。所有人都说,等皇帝消了气,他自然会被放出来。毕竟,李怀肃是德昭帝唯一成器的儿子,皇帝再怎么,都不可能放着亲生儿子不要,反而要把江山大统传给旁支。 可云媞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对。 白山行宫一事,木子恩提交上来的证据,只有那两个死人。 死人不会说话。 还不是他怎么说,就怎么是? 甚至根本算不得是证据。 但凡德昭帝对李怀肃有一丝的信任,一丝的回护,李怀肃都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所以…… 要破局的关键,根本不是什么公平,什么什么证据。 而是…… 皇帝的心。 就像从前,德昭帝明明在众人面前承认了云媞的无辜与冤枉,却回头就想杀她一样。 德昭帝和李怀肃不一样,心底对公平与正义没有丝毫的尊重。要想让他饶过李怀肃,就必须弄明白,皇帝对他的厌弃,到底是从何而起。 毕竟父子天伦,是人之常情。 定是有什么事儿,让德昭帝连人伦都不顾了,发自心底地厌恶李怀肃。 到底是为什么呢…… 或许,只有当年的当事人才知道真相。 云媞一边分神陪着李怀璋,一边寻思着。 一个不留神,险些撞在长春宫里一位掌事姑姑的身上。 云媞连忙停住脚。 却不想那姑姑却顺势靠了过来,与云媞错身而过的当口,她低声道:“太子府的下人求到了皇后娘娘跟前,快去。” 云媞带着李怀璋寻到萧皇后时。 皇后在明间里高高地坐着,冷看跪在自己身前的两人。 是花嬷和绿萼。 她们怎么来了? 萧皇后看到云媞进来,便冷哼了一声:“太子妃,你忠心的好奴婢来寻你了。这两人要进宫伺候,你怎么说?” 云媞一愣,反对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她现在自顾不暇,不想再搭上无辜人命。 却正对上两人发红的眼睛。 “小姐……”绿萼就如从前一般唤云媞做小姐,“这次,奴婢不能再弄丢你了。求您,让奴婢留下。” 那次,她不曾跟着云媞去玉佛山。 后来,绿萼无数次地想,若是当时她去了,该有多好! 或许就能救得了小姐,不叫小姐遭那么大的罪。 一旁,花嬷到底沉稳些。 她依旧对着萧皇后磕头:“皇后娘娘,您就看在去了的小姐面儿上,容老奴回到宫中伺候吧。” 她的“小姐”,自然是先皇后。 萧皇后木着脸,冷哼一声:“花穗,姐姐去后那几年,本宫入宫后,自觉待你不薄。你尚不肯为本宫留在宫中。如今为了牧云媞,倒肯回这吃人的地方来了?”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萧皇后眼圈红了一红。 “姐姐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一个个都对她忠心耿耿。可本宫呢,什么都没有……” 若她抬举上来的小秋、翠微警醒些,肯多为李怀璋着想,她的儿子也不至于就这么着了道儿! 萧皇后看向云媞,“是你的人,你自己定吧。” 云媞目光在二人面上掠过,顷刻间就做出了决断,“绿萼,你回去。花嬷可以留下。” 绿萼忙道:“小姐,不要赶奴婢走!” “不是赶你走。”云媞双手扶着绿萼起来,“我和太子如今……都在宫中,府里得有人看着,还有些事儿需你去做。” 绿萼只得含泪点头。 萧皇后不耐烦看这一幕:“你们自己商量。别惹出事儿来,无事不要舞到本宫跟前。”她对着李怀璋伸出手,“璋儿,跟母后走。” “不要。” 李怀璋转身,抱紧云媞的腿。云媞无奈苦笑。 萧皇后叹了一口气,只得在心中安慰自己。 至少,提到“母后”两个字,李怀璋不像前几天那样连踢带打了。 也算是…… 好消息吧。 片刻后,得了云媞的吩咐,绿萼早早出宫。 回到太子府。 这几日,府中表面上虽看着宁静,实则人心惶惶。 幸亏有沈闻溪,尚且还弹压得住。 可沈闻溪到底年轻,见绿萼回来,是意料之中。 “怎么回事?你喝口水,慢慢说。”沈闻溪应着绿萼进屋,使元宝管好了门,“可见到太子妃了?她如何?” “太子妃交代了奴婢些事。”绿萼皱眉道,她其实还不能完全理解。 沈闻溪:“你说。” 可听完绿萼的话,沈闻溪自己也有些吃惊。她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当口,云媞想的居然还是—— 把天下书院办起来。 书院就在那里。 丘山圣人不曾受此事连累,依旧带着弟子们,住在书院中,日常习学经典。 冷邪也一早奉命,带着冷庭旭去了,打算不局男女,招收学生。 甚至自己那个妹妹沈闻莺,竟也吵着想要去教算数。 这些都是好事。 可云媞现在命都要为了,竟还顾着这个。 沈闻溪沉吟良久,“罢了罢了,就听她的吧。” 第二日,沈闻溪去了一趟天下书院。 却没想到。 一进当日的诚王府,丘山圣人的弟子们纷纷围拢上来。 打头的顾青禾还拄着拐杖,满脸焦急:“太子妃,她怎么样了?可有什么是咱们帮得上的地方吗?” 沈闻溪微微一愣。 这些之前原本不相干,甚至瞧不起云媞的人,如今竟这般关心她的安危…… 要知道,自从李怀肃进了宗人府,一丝消息也传不出来。 往日热热闹闹的太子府,早就门可罗雀。高门世家都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门扉,不敢再与府中相交。 丘山圣人的这些弟子们,倒是敢全不避讳。 他们那日也在白山行宫,若是他们肯出来作证…… 沈闻溪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希望。 云媞清清楚楚地叫绿萼交代了,不许这些学子们参与此事! 他们必须要离得越远越好! 第424章 读书为了相夫教子? 无奈,沈闻溪只得把云媞的意思,一五一十地跟丘山圣人和众弟子们说了。 圣人沉吟良久。 起身,向着沈闻溪行了大礼。 沈闻溪一愣,忙不迭侧身避开,“溪不过一介太子侧妃,如何担当得起?” “请太子侧妃代太子、太子妃,受了老夫这一礼。”丘山圣人语气沉沉道:“多谢太子、太子妃保全之意。” 出事后,丘山圣人自己都不安了好一阵子。 他知道,自己的弟子们和那些南疆人对峙过,定是知道些什么。 他们的话,也为成为太子无罪的重要证词。 可…… 他的弟子们,不过都是些几岁、十几岁的孩子! 他们若卷入其中,哪里还有活路? 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 可几日过去了,宫中无人传召。今日,太子妃让他们远离的话,相当于给丘山圣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告诉他们,此事与他们无关。在白山行宫,他们什么都不曾看到。 就是保全学子们的性命。 这天大的情分,丘山圣人感念。 他向沈闻溪:“太子、太子妃福德深厚,又是无辜代人受过。老朽相信,他们定会否极泰来。侧妃不用过于忧虑。” 沈闻溪只当是安慰,静静点头。 临走时,沈闻溪向丘山圣人,“太子、太子妃虽一时顾不到天下学院之事,溪到底出身商贾世家,学院有什么缺的少的,派人来府中知会一声即可,千万不要委屈自己。不然,就是我的招待不周了。” 丘山圣人摇头:“侧妃不必多礼。学院什么都不缺,有定国公府、光禄大夫府里帮衬着,银钱上并不缺少。” 沈闻溪又是一愣。 顾青禾在一旁道:“贺婠说,如今形势,她们实在不便站出来为太子、太子妃说话,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她们也都盼着太子、太子妃能平平安安。” 沈闻溪心中五味杂陈,默默地点了点头。 原来不经意间,云媞种下了这么多善因。只是不知,这些人微末的愿望,到底能不能帮着云媞、李怀肃撑过眼前这一关。 沈闻溪一时心热,也想多做些什么。 她看向丘山圣人,“圣人,前日伺候在您身侧的小婢女呢?是不是人手不够?若是不够,溪可以再拨。” “不必,人尽够的。” 只是提起白鸽,丘山圣人眉宇间闪过一丝愁绪。 他很喜欢那个机灵聪慧的小姑娘。就算她没钱读书,丘山圣人也愿意把她带在身边,时时指点。 却没想到,她从白山行宫回来,就病了…… 口中只是念叨着“木子恩”的名字。 丘山圣人看白鸽的模样,心中已经知道,这事情怕是不好。 那日,白山行宫中,那么多人都三不知地中了那腌臜药,白鸽应该也是被人……她到底是个姑娘家,丘山圣人决意替她遮掩。 只求了冷庭旭为白鸽瞧病,不叫消息传到太子妃中,给已经焦头烂额的沈闻溪添乱。 又寒暄了一阵,众人散了。 天下书院一切如常。 竟真的叫丘山圣人、冷邪招到了几个满意的门生。 只是,因为李怀肃被软禁的关系,学院招不到什么名门望族的子弟,便只能在民间挑选。不过几日,世面上便有话传了出去。 说是学院为了招生,不仅不收学费,每个学生若能通过入门考试,每季度便有定额的口粮带回家中。在学院中一应吃食,四季衣裳,也都由太子府出。 招生不拘男女。 在市井小民听来,他们不管这是不是招弟子,只觉得好像是…… 太子府买家生子奴才。 虽他们来说,若能送孩子去贵人府里伺候,那是天大的好事,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尤其是女孩子,左右留在家里,也是浪费口粮。 一时,学院门庭若市,竟是热闹极了。 消息传入宫中。 德昭帝听了,只是冷笑。 他不喜欢丘山圣人那样的人。固然满腹经纶,却不能用于朝堂之上。自古以来,读书人读书,为的不过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谁会像丘山圣人那样,一颗心不想着如何往上攀,只想着……往下如何流入民间,如何教会更多的人。 德昭帝本能地不喜。 他本就盘算着,这帮子他极不喜的圣人门生,胆敢跳出来为李怀肃作证…… 他便正好都清洗了。 却没想到…… 叫他们这样逃过了一劫。 如今,天下学院的学生越召越多。众目睽睽地看着,德昭帝一时不好动手,只得暂且忍了。 这世间,需叫他这位一代帝王硬生生忍下的事不多。 心中愤懑,便叫人:“去长春宫,把太子妃给朕带来!” 片刻后。 来的是云媞、李怀璋、宝宁公主三人。 德昭帝皱眉,刚想发难。 宝宁公主便上前一步行礼,“父皇,儿臣正在母后处看着五弟,五弟提前思念父皇,引动儿臣情肠,儿臣才不请自来。父皇不会怪罪吧?” 她都这样说了。 德昭帝:“既来了,便坐吧。” 允了宝宁公主留下。 皇帝又逗弄了一会儿李怀璋,李怀璋不记得他了,只是不理。 比对萧皇后的态度还要再差。 德昭帝借题发挥,“太子妃,你是如何教朕的璋儿的,怎么教他无君无父,一丝教养都没有?” 皇帝发作,云媞只得忍着。 却是一旁李怀璋大声道:“不许欺负她!她待我好!待我最好!” 德昭帝只觉心口滞疼。 他看着眼前的幼子。 ……到底是萧家女生的孩子,一个两个,都性情倔强。 不似他的怀恩孝顺。 “罢了。”德昭帝不再看李怀璋,反而转向云媞:“太子妃,你在外面做的好事。那天下书院,招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自大盛一朝。 读书科举都是一条……很昂贵的路。 普通家庭若是没些家底,根本读不起。 可云媞此举,却是不挑出身,什么人都往学院里收。 德昭帝:“朕不缺那些人。真不知太子妃是要做些什么,竟还冒天下大不韪,收些女弟子。女人……”他哼笑了一声,“女人读书有什么用,莫不是也想当官吗?” 说着,他看向云媞,等着云媞的回答。 云媞沉了沉眼睛,“回陛下的话,女子读些书,是为了相夫教子,教出读书明理的好孩儿。” “呵……” 这回答在德昭帝心里,只能说是勉强过得去。 他向云媞冷笑:“你倒是读过书,父亲也算当代大儒。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辅佐朕的肃儿,教他犯下了这么大的错!” 第425章 敢要他们的命! 皇帝这话一出,连一旁的宝宁公主都是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 李怀肃被关进去时,皇帝只说“等着查明真相”。 可那之后,所谓的“真相”,再没能往前推进一步。 皇帝没有委派专职查案的官员,没有搜集新的人证物证……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将太子冷处理,等着心中气儿消了,自然会放太子出来。 却不想…… 德昭帝一句话,直接定了李怀肃莫须有的“罪”! 德昭帝的意思,云媞自然也听出来了。 她眉心微皱,只得缓缓道:“是儿臣的不是。只是太子殿下对皇上一颗孝心,儿臣敢担保,他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李怀肃没认的罪,云媞不可能替他认。 “呵呵……”德昭帝只是冷笑,“李怀肃不怨朕?” “太子殿下岂会怨陛下?”云媞瞪大眼睛,“陛下每半月赐太子殿下药酒养身,殿下每与儿臣说起,都是一片拳拳之情。求皇上明鉴。” 德昭帝手指轻敲着御案,微微沉吟。 他纵着萧皇后,每本月给李怀肃送去药酒。 李怀肃不是傻子,自己府中也养着大夫,岂能不知道那酒里混什么东西? 知道父亲纵容继母毒害自己,李怀肃能不怨? 德昭帝眼前,浮现出太子那张脸。 他也算对李怀肃的性子有所了解,知道他八成是…… 不会怨。 先皇后把李怀肃教得太好。只教他视自己为君父,他不会忤逆自己。 德昭帝神色中的阴霾散了些。 他本想再敲打云媞几句,贺公公自门外进来,附在皇帝身边耳语。 德昭帝听了点头:“宣他进来。” 接着便挥了挥手,“璋儿,珠儿,你们去吧。” 走出皇帝寝宫。 宝宁公主脊背上都被汗湿了一片。幸亏皇帝今日不曾对云媞发难。 云媞倒还好些。 她知道皇帝不会和萧皇后撕破脸,又顾忌着李怀璋。 今日叫她过来,应该只是被天下书院捅了肺管子,想要磋磨她一番。 却没想到被人打断。 不过……要面圣的人,到底是谁? 能叫德昭帝更改自己原先的计划。 是很了不得的人吗? 与宝宁公主告别后,云媞牵着李怀璋的手,慢慢往长春宫里走去。 冷不防,眼前闪过两道影子,拦住了去路。 云媞抬头,只见是如今宫中最得宠的香贵人和玉贵人,这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又做一样打扮,站在眼前,平白叫人恍惚了一下。 她们位份虽低,到底是云媞的长辈。 云媞少不得带着李怀璋行礼,“儿臣见过香贵人、玉贵人。” 双胞胎对视一眼。 玉贵人曾被李怀璋打破过头,险些就破了相。 虽然当时不敢发作,到底怀恨在心中。 见云媞带的人少。 玉贵人眼珠一转,上前对着李怀璋,“我还当时谁,这不是金尊玉贵的五皇子吗?五皇子,可还认得我?我是你的庶母,你也该叫我一声娘。” 她指着自己的鼻尖儿笑着,头上珠玉一顿乱颤。 李怀璋如今是孩子心性,对两人还未升起什么恶感。且他从未见过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一时之间十分好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看他露出这副孩子气的模样儿,玉贵人直起身来,哈哈大笑。 她和姊妹打趣:“堂堂的五殿下,如何倒像个傻子咯?” 她这话一出,李怀璋脸色瞬间垮下。 他自回宫,明里暗里听到那么多人议论他,说他是傻子! “不是。我才不是!我不是!” 李怀璋攥紧拳头,气愤愤地叫着。 可他越是这样,玉、香两位贵人就笑得越是厉害。 两人前仰后合,身子如柳条儿一般摇摆。 玉贵人甚至伸出长长的一根手指,用力戳了一下李怀璋的额头,“你不傻,谁傻?” 李怀璋一个孩子,敏感地察觉到了两人的恶意。 她们……瞧不起他。 他愈发怒气蓬勃,不知压抑。干脆送来云媞的手,小炮弹一般冲向玉贵人。 径直把她撞得跌坐在地。 “啊!” 玉贵妃一声惊叫,“我的腰!” 她下意识便要伸出双手抓住李怀璋,被云媞眼疾手快,一把将孩子护在怀里。 云媞:“贵人这是做什么?不怕惊到五皇子,皇后娘娘问你的罪吗?!” 玉贵人缩了手,口中却不肯饶人:“太子妃好伶俐口齿!你在一边分明看着,是五皇子冲撞庶母,如何不知阻拦?都是你的不是!五皇子是被你教坏了,不知孝道!” 云媞护住李怀璋:“璋儿可有伤到?” “没有。”李怀璋被云媞拦在身后,还对着玉贵妃挥舞着捏紧的小拳头。 玉贵人看得越气:“来人!快来人!都死了不曾,就看着我被人欺负!” 她身后,宫女、太监一下子涌上来。 云媞心觉不对。 这玉、香两位贵人,再怎么得宠,如何敢叫人围了李怀璋这位皇子? 莫不是…… 云媞神色一厉。 她把李怀璋严严实实护在怀里,厉声道:“二位贵人这是要做什么?皇子不好,自有皇上、皇后娘娘教他!你二位什么身份,岂敢动手?” “呵……” 双胞胎相视一笑。 云媞心中只觉升起不祥的预感。她推着李怀璋,在他耳边:“五殿下快跑。” “一起跑。” 李怀璋是孩子心性,却对危险有小兽一般本能的感知。他身子弓起,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紧紧绷着,不肯撒开云媞的手。 “诶呦,你们两人感情可真好。”香贵人也逼了上来,她掩口轻笑道:“若能死在一块,那才是……真的好呢!” 云媞悚然一惊,“谋害皇嗣,你疯了?” 香贵人却不再说话,只带着人步步逼近。 云媞拧眉,想着两人身后的宫女、太监大喊:“看好了!本宫是当朝太子妃,这是皇后娘娘所出的五皇子!你们谁敢动他!” 可压过来的那群人,面色黑沉,听了云媞的话,一丝动摇都没有。 竟这的是要…… 对云媞和李怀璋下手!叫他们毙命于此! 第426章 天子近臣 云媞汗毛直立。 从未想过在这深宫之中,除了皇帝、皇后,她还会为旁人威胁到性命! 这帮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不是。 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李怀肃的太子妃。现在连李怀肃的太子身份都岌岌可危,即便放着不管她,说不定她哪天自己就触怒皇帝、皇后,也会被处死。 会是德昭帝吗? 皇帝虽想让云媞死,可却不会通过这种大张旗鼓的方式。 这些人针对的是…… 李怀璋! 可五皇子已经形同痴儿,是什么人,这般容不下? 瞬间,云媞想了很多很多。 她挺身在前,死死护住五皇子。他是在她在这深宫中唯一的性命所依,五皇子绝对不能出事。 “呵呵……” 一道冷漠至极的声音,自围拢过来的双胞胎口中传出,她们驱使着下人不断逼近。 最让云媞毛骨悚然的是,无论她为了逃命如何叫喊,四周竟无一个人来! 这偌大的御花园,居然早已被清场! 单等着做她和李怀璋的 葬身之地! 云媞无法,只得从头上拔下稍微尖锐的发簪,护在身前。 可那根细小的发簪,根本不被任何人放在眼中,没能阻挡住一个人的步伐。 云媞心中一片冰冷,只得用身子护着李怀璋,不叫他被从自己身边夺去。 就在拥在最前面的太监手指已经要碰到李怀璋衣角之际! “住手!” 一道男声,自人群外传来! 众人听得那声音,皆是一愣。虽不曾散开,可到底也都垂下了手臂,不敢再往前一步。 玉、香对视一眼,眼中一齐闪过怨毒不甘的神色。 云媞朝向那声音发出方向看去。看清来人后,眸子猛地一缩。 竟然是—— 木晰! 此地乃是皇家园林,本来就有禁令,不准大多数男子入内。 能进得来的,都称得上一句“天子近臣”。 这木晰,不过是木子恩的家将——爬得也太快了些! 云媞眼中戒备神色未减,依旧护住李怀璋,看向那木晰。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对撞。 傅轻筹在心中轻叹。 这般倔强……可不就是牧云媞的性子吗?她一直未曾改变…… 不及痴儿柔顺,当真是…… 令人不喜! 可他还是上前,大声叱喝这些内侍:“此乃皇家内苑,岂能容尔等这般放肆?!皇后娘娘的仪仗,已经在门外了!” 玉、香两人听了,这才叫众人散开。 云媞依旧戒备着,一双眼睛只盯着木晰。 明面上看,是这男人路见不平,伸手相助。 可云媞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玉贵人向木晰,“小将军,这话奇了,我和姐姐不过是路遇五皇子,想和五皇子逗着玩儿罢了。你大呼小叫,又搬出皇后娘娘名头,是想吓唬谁?” 木晰又看了云媞一眼。 才回身对玉、香两位贵人行礼:“是小将孟浪了。只是……皇后娘娘仪仗近了,皇上也在不远处议事。还请二位娘娘,勿要喧哗。” 玉、香对视一眼。 香贵人:“罢了罢了。既如此,倒是我们姐妹的不是了。” 说着,她一挥手。 众下人竟退得干干净净。 两人也转身就走。 动作极快,倒像是在……躲什么。 几乎是顷刻间,刚才那极具压迫感的一行人,竟退得干干净净。 云媞稍稍松了松脊背,却觉得背上已经汗湿。被风一吹,冷得难受。 她稳住身子,依旧直视眼前的木晰。 这个木晰,在白山行宫便说过要救她。举止那般奇怪…… 他定是……知道些什么。 云媞:“你到底是谁?” 她问的是木晰听命于谁。 可这话听在傅轻筹耳中,只觉是灵魂质问一般。他眸子闪了闪,含糊道:“太子妃不记得下官,也是正常。” 云媞狐疑地看向男人。 眼前的,确实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却说不上来,哪里叫人觉得……熟悉得令人厌恶。 两人僵持了片刻。 云媞:“皇上召见的人,是你们家木将军?” 傅轻筹一愣。他等着云媞对他说谢谢,冷不防话题一下子拐到了这上。 事关主子,他本来没想回答。可…… 云媞把男人神色尽收眼底,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她心中惊得无以复加。 不过区区一个木子恩!德昭帝为了见他,竟肯放了自己。 是有什么军国大事要商议?还是单纯是德昭帝看重木子恩到了此等地步? 可……看重他哪儿呢? 南疆大胜,不过是这木子恩仗着德昭帝的势,捡了秦家父子拿命拼回来的漏罢了。 白山行宫一案,皇帝明知道那些作乱的南疆人跟木子恩关系匪浅,竟还叫最有嫌疑的人查案。 这偏心是已经到了极致。 云媞不明白,这个木子恩到底是好在哪里。 可却知道,那人……定站在李怀肃的对立面,就是他搜寻来了所谓的“证据”,一锤定音,将太子送去软禁。 云媞对木子恩一丝好感都无,连带着更加厌恶眼前的木晰。 她护着李怀璋,依旧是警惕地一步步后退,“木大人也知道此乃皇家内苑,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傅轻筹读懂了云媞眼中对自己的不喜。 他心中一叹,张了张口正要再说。 “贱婢,你们好大的胆子!” 萧皇后尖利的声音,自花园一角响起。 紧接着,是…… “啪、啪” 两声响亮的耳光动静。 随即响起玉、香两人的哭叫声。 “皇后娘娘,您这是何意?” “莫不是这天家御院,只许皇后娘娘出入,不许臣妾们出入吗?” 见到萧皇后宫中宫女、太监的服色,云媞第一次觉得见到了救星一般。她拉了李怀璋,自木晰眼前快步走过,一个眼神都没瞧他。 看着云媞背影,傅轻筹捏紧拳头。 可现在萧皇后已经带人来了,大势已去,玉、香两个到底是没能跑得了。傅轻筹的示警没起到作用,只得默默离去。 萧皇后跟前。 云媞见玉、香两位美人已经哭得瘫软在地,每人脸上一个红肿醒目的巴掌印。 玉贵人:“皇后娘娘打伤了臣妾与姐姐的脸,可臣妾和姐姐还要侍奉圣驾啊!” 这话对萧皇后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皇后怒气勃发:“你们逾矩,用着比份例多得多的下人,又冲撞中宫。怎么,本宫罚你们不得?” 她才刚刚过来,还不知道她的儿子险些叫人害了去。 见云媞护着李怀璋过来,脸色苍白得厉害。 萧皇后才微微一愣,“到底怎了?” 云媞抿唇,指尖轻轻在李怀璋肩上点了点。 李怀璋福至心灵,扬手指着玉、香两位贵人,“她们……她们……骂我傻子!” 第427章 查香玉阁 萧皇后勃然大怒! 李怀璋遭了此等不幸,状若痴儿。是她心里梗着的一根刺! 偌大后宫中,哪有人就敢这般大刺刺提起?! “呵呵……”萧皇后怒极反笑,“好,真好!你们两个狐媚,仗着迷惑了皇上,得了一时的势,竟敢口出恶言,羞辱五殿下!” 玉、香两人对视一眼,惊惧交加。 两人一起转眼,怨毒地看向云媞——五皇子是个傻子,哪里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不都是这个太子妃怂恿的? 太子妃该死! 可萧皇后跟前,两人到底不敢如何造次。 只是一味地哭着,说着自己不曾。 云媞手指搭在李怀璋肩上,心中天人交战。 这玉贵人和香贵人,刚才明明就是奔着要自己和李怀璋的命来的! 两人所在之处,附近有水。云媞怕极了她和李怀璋被推入水中,活活淹死后,又被说上一句,“只是失足不慎”! 到时候,不仅她没了命,恐怕还要牵连宗人府里的李怀肃! 到底是谁谋害了李怀璋,到时候可就再也说不清了。 如今,萧皇后这个撑腰的来了,该说明刚才的真相,还是…… 可,不行。 谋害五皇子…… 这事情太大了。 别说是皇帝、皇后,就是云媞自己,也觉难以置信。 玉、香两人不过是贵人!她们怎么敢的?她们又是如何教手下死心塌地,肯为她们一句话,就背上株连九族的大罪的? 不对……这两人敢在御花园中就如此放肆,定是背后有人撑腰。 没准连德昭帝都牵涉其中。 云媞攥紧手指,好半晌才轻轻拍了拍李怀璋肩膀,李怀璋机灵地大哭起来,口中只是咬定两人对他辱骂。 在没提别的。 孩子哭了,萧皇后又气又心疼。 “来人!掌嘴!玉、香两位贵人既然张了一张好嘴,就一人挨上五十下,教你们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此言一出,玉、香两人自然哭叫喊冤枉。 云媞却在两人眸子深处看到了轻松和释然。 原来,她们也不是全然不怕。 萧皇后发话,两人很快被内侍扭着胳膊,押倒在地。 “啪、啪”的耳光不过抽了三四个。 便另有太监从皇帝书房方向疾步跑来,“皇后娘娘息怒!确是皇上传召玉、香两位贵人,皇上还等着哪!” 这两人在萧皇后眼中,平日里就是狐媚惑主的贱货,为皇后所不喜。 如今又掀了皇后的逆鳞,她岂能就这么放过? 萧皇后冷冷地:“怎么,皇上这是心疼两位美人了?本宫对她们小惩大诫都罚不得?当本宫这个六宫之主是摆设不成?”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那太监连忙陪笑,解释分辨了好一大通。 最终,到底只打了玉贵人、香贵人各十个耳光算罢。 打完,两人脸颊红肿,算是容颜有毁伤,也是一时半会儿面不了圣了。 萧皇后这才冷哼一声,带着云媞、李怀肃回到长春宫。 云媞这一路都沉默不语。 回到宫中,萧皇后看她那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了?平日里不是能言善辩的,今日如何成了锯嘴的葫芦?那两个贱人辱骂本宫的璋儿,你不会骂回来、打回来?平白一幅窝囊样儿,叫人看本宫的笑话。” 云媞眸光一闪。 她先轻柔地哄李怀璋睡下。 才转身直接跪在了萧皇后跟前:“母后,儿臣有事容禀。” “说。” “刚才……玉、香两位贵人对五殿下做的,怕……不只是辱骂那么简单。” 听云媞一五一十讲完刚才的遭遇。 萧皇后怒极,“你……你是个蠢的吗?刚才为何不说?” 若是云媞刚在御花园中指正玉、香二人,萧皇后根本不会让那两只狐狸精活着走出去! 萧皇后爱子心切,根本坐不住:“来人!去把香玉阁那两个妖精,被本宫押过来!本宫要亲手……” “母后!”云媞起身,挡在萧皇后跟前,“不可!” “你让开!” 萧皇后此时已经气得全无理智,“本宫是六宫之主,那两个狐媚子竟敢暗算皇子,本宫岂能坐视不管,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云媞挺直身子,眸光坚韧,“可是母后,证据呢?” 萧皇后一愣。 是啊…… 证据呢? 她再怎么不愿承认,李怀璋……都已经傻了。 傻子吗,说话根本不作数,皇帝也不会放在心上。 至于云媞…… 她人微言轻。 而且,皇帝连自己的亲生儿子李怀肃都不信,又岂会相信牧云媞这个儿媳妇的话? 若是寻常小事,也就罢了。 可这是谋害皇嗣的大事! 别说是皇帝!就连她自己,初听时都有疑惑! 玉、香不过两个贵人,给皇帝暖床的玩意儿,她们怎么敢对自己的儿子下这样的狠手?又是为了什么? 萧皇后冷静下来,她唤心腹太监进来:“派人去太医院,细细查这几个月的脉案。” “是。只是不知娘娘要查什么。” “查香玉阁,看那两个贱人有没有怀孕的迹象。” 若是她们腹中有了龙胎,倒还可以勉强解释两人对李怀璋的敌视。 可半日后。 那太监回来禀报:“回娘娘的话,是奴才亲自去查的。” “如何了?” “没有。” “没有?”萧皇后眉头拧起,她疑惑地看向云媞,目光又看回自己的心腹太监,“你一一都细细查看了,没有疏漏?她们当真没有有孕的迹象?会不会是已经有孕了,却还偷偷瞒着?” “奴才以身家性命做保,绝不会。” “为何这般肯定?” “两位贵人自入宫以来的脉案,奴才都一一细查了。她俩……不仅没有怀孕,还是先天的难孕体质。太医院专门负责香玉阁的太医说,她们似是身子尚未完全长成时,误食过大量麝香,损毁了身子底子。是绝对不可能有孕的。皇后娘娘放心!” 萧皇后和云媞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玉、香两人不能怀孕。 那她们下了这般大的力气,要害死李怀璋…… 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者说…… 为了谁? 第428章 云媞的私心 挥退太监,萧皇后看向云媞:“会不会是你刚才……听错了?” 初听云媞的话被激起的愤怒消散。 萧皇后只觉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云媞却是微微一笑,“母后,您看,连您都不肯信。” 萧皇后一凛。 是啊,她是李怀璋的亲娘,这世上最疼爱李怀璋之人。尚且会怀疑云媞的话。 换了旁人,怕是根本就不会相信。 萧皇后拧眉沉思,“到底是……为何……” 云媞见她百思不得其解,深吸一口气,起身,跪下,“母后,求您允儿臣彻查此事。” “彻查?你?” 萧皇后眼中眸光一厉,“你图什么?” 云媞知道,自己必须取信萧皇后。“母后,如今,儿臣是仰仗五皇子才得以活命,五皇子若当真出了什么事儿,儿臣也活不成了。儿臣自己知道的。” 萧皇后没说话。却在心底认同了云媞的话。 她之所以留下云媞,最大的原因就是不忍再刺激李怀璋。可若是没有了李怀璋,她一定会杀了牧云媞。 云媞继续道:“今日之事,太过诡异,儿臣不放心,生怕她们还有后手。” “她们不敢……”可萧皇后这话说了一半,自己也没了信心。 今日,她们不就敢了,做了? 萧皇后:“你要如何彻查,又能如何彻查?你在这宫里,说好听了,也不过是个客。” 云媞没有名分,也就没有权利。 若说是从前,还可以借李怀肃这个太子的势,现在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云媞在这后宫之中,是寸步难行。 云媞:“母后借人给我。” 萧皇后一愣,被她气笑了,“用本宫自己的人,本宫难道自己查不得?” “母后恐怕当真查不得。” “为何?” “因为……”云媞抬起眼,直视萧皇后双眼,“那起子小人,防的就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若彻查,定是兴师动众,恐怕反倒难以查出真相。” 萧皇后闭了嘴,目光在云媞脸上游移。 相处这么长时间,其实萧皇后知道牧云媞是个极聪明的——站在她的角度,云媞不聪明,怕是也活不下来。 可她……能信任她吗? 凭什么觉得她会真心实意地护着自己的儿子呢? 云媞:“不瞒母后,儿臣是觉得……此事好似连环套一般,先借太子的手,伤害五弟。五弟命大,从白山行宫活着回来了,他们又想出法子,要置五弟于死地。儿臣觉得,若能查明此事真相,或许也能帮太子洗了冤屈。这是儿臣的私心,还请母后成全。” 原来是要救李怀肃啊。 这个理由,萧皇后能完全地理解。 毕竟,谁不知道太子、太子妃情深义重? 可要是证明了李怀肃无辜,放了太子出来,那她的儿子…… 萧皇后闭了闭眼睛,长叹了一声:“罢了,本宫只要本宫的璋儿,能平平安安长大。” 这几日来,皇帝口头说着心疼 云媞:“儿臣自当肝脑涂地,全力以赴。” 萧皇后拨了自己身边几个人给云媞。 打头的,是个叫摇光的大宫女。 云媞身边原自有一个花嬷伺候。可花嬷到底已经出了宫,在这宫中没有正经身份地位,很多事她都不方便去做。 现在有了摇光领着的几个小太监、小宫女,云媞只觉轻松了许多。 摇光带着众人跪下:“都听太子妃的吩咐。” “快起来。” 云媞连忙叫花嬷扶她起来,“赐座。” 摇光坐定,“不知太子妃是要如何彻查此事?可是要调查木将军?” 她们都知道了那日皇帝叫宝宁公主、云媞出来,紧接着进去的人,就是木子恩。 他有绝大嫌疑。 云媞却是摇头:“木将军的身份、功绩,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不用查了,只怕是查也查不出。” 摇光点头,目露认可之意。 木子恩的身份摆在那里。 朝廷取士用人,事先都要对那人身份做调查。既然取了木子恩上来,就说明他官面儿上的身份没问题,她们查也查不出什么。 摇光:“既如此,太子妃计划如何查起?” 云媞沉吟了一瞬:“那日……御前伺候之人,还有……”她顿了顿,眸光微沉,“宝宁公主身边伺候的,可都知根知底?” 她那日仓促间被皇帝唤了去。 云媞在这宫中本没有什么伺候的下人。 她又是进到御前,原本也不许下人们跟着。 知晓她行踪的,只有御前的人,还有在书房外等着接宝宁公主的宫女们。 摇光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了那日御前当值的人。 没发现什么疑点。 她皱眉:“公主身边能近身伺候的,多是皇后娘娘赏的,萧家的家生子儿,最信得过……” 说着这话,她自己都不自觉挺起胸来。 她就是这样,自幼被萧家培养,年纪稍大些,便被送入宫中,做皇后、公主的贴身侍婢。 萧皇后无条件地信任她们,她们也对萧家无条件地服从。她们这样的人,往往是一家子的身家性命都捏在萧家人手里,绝对不可能背叛。 摇光:“可惜公主身边原本伺候的四个大宫女,如今死得只剩下了一一个……” 云媞猛地一愣,“谁?” 公主府那场大火,她刻骨铭心。 亲眼看到了玉翘死在自己眼前。 却从未想过,可能……还有人活着。 “是双环,还是璎珞?” 摇光也微微一愣,“自然是璎珞。太子妃竟一直不知道?那璎珞也算是个福大命大的,那日正好不在府中,不过确实吓坏了,自哪儿以后,再不敢出宫,便一直陪伴在公主身边。下个月,便要陪嫁去漠北,再也不回来了。” 见云媞神色愈发沉重,摇光道:“太子妃,那璎珞也是一家老小十几条命捏都在皇后娘娘手里,她怎么敢对小主子下手?她自己不要命,也不顾念爹娘弟妹的命吗?” 云媞沉了眸子,不说话。 记忆中,璎珞那张本就稍显平凡的脸,愈发显得模糊不清。 她从前在公主府时,只记得璎珞是个沉稳、话少的。 她对她印象本就稀薄。 云媞:“这个璎珞……身上有功夫吗?” 摇光笑了,“就是有,也没见她使过。” 她心中是万般不信璎珞有什么。 摇光:“太子妃若实在不信,不若奴婢把璎珞唤来,太子妃当面问她,可好?” 第429章 萧家人不会背叛 云媞低着头,略微沉吟了片刻,抬头扬起一个笑脸:“不必了。” 那璎珞并未隐藏身份,还大摇大摆地伺候在宝宁公主身边。她明面儿上看,定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叫过来问话也是白搭。 可,云媞也没想就这么放过。 她话锋陡然一转,看向摇光,“摇光姑娘,可知道那日木将军带来的两具尸首现在何处?” 摇光略一沉吟,“按例,该存在安乐堂里。事情尚没有个最后的定论,是不许拉出去埋的。只是……” “摇光姑娘但说无妨。” 摇光看了云媞一眼,眼中有隐晦的不信任。 这个太子妃一会子怀疑她们萧家出身的家仆,一会子吵着要去看尸体…… 她这样出身的贵女,怕是连真正的尸体都没见过,更别说…… 摇光面上带了笑,缓缓道:“那太子良悌和太子身边侍卫,死了有些时候了。现在虽然天气不热,安乐堂也有些冰镇着……可人死得久了,到底不好看。”她顿了顿,“太子妃要查什么,交代奴婢去查便是了。勿要您亲自贵足临贱地,万一撞上了什么,怕是要吓病的。” 云媞听懂了摇光话中的意思。 她略一沉吟,“那就……辛苦摇光姑娘了。只是,宝宁公主前日也提过此事,不若你去安乐堂之前,先去公主宫中,知会公主一声。省得时候公主怪罪。” 如今,萧皇后一门心思地都扑在儿子李怀璋身上,连公主出降这么大的事,都顾不上帮忙。 都是宝宁公主一力筹备一切,现在的公主手中实权比从前可是大多了。 摇光知道调查此事是皇后的意思,没必要瞒着宝宁公主,遂答应了下来。 云媞:“事不宜迟,还请摇光姑娘今日便寻个空儿去了。” “是。” 晚些时候。 摇光从宝宁公主宫中出来,因她在萧皇后身边,也算是极得用的大宫女,故而璎珞亲自送了出来。 两人是一同从萧家出来的,摇光比璎珞她们还早进宫几年,一直视这些比自己年纪小的萧家丫鬟做自己的妹妹一样。 想着云媞对璎珞生的疑心,摇光几次想要开口。 被璎珞看出端倪:“摇光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欲言又止的。可是有什么事儿,要对妹妹说?妹妹洗耳恭听。” 摇光看着璎珞那张素净的小脸,“你跟着公主,可有小二十年了吧?” “是,”璎珞恭顺答道:“奴婢打小儿便跟着公主,一辈子都要跟着公主。” “好丫头,有志气。”摇光赞道:“下个月你便要随公主和亲漠北,家里可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可要我去照应照应?” “不用。” 没想到璎珞一口回绝。 倒出乎摇光意料之外。 她们这些丫鬟,年纪很小就进宫伺候,有的已经好多年都不曾见过家人了。岂有不想念的? 璎珞也觉自己刚才的情绪有些激动,她连忙找补:“公主仁善,赏了我等陪嫁丫鬟几日假,叫我们都回去看看。到时候,奴婢自己安排就成,不用劳烦姐姐。” 原来是这样。 摇光暗笑,这丫鬟是想着自己回去见见爹娘。 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漠北那么远,一去怕是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摇光:“原是我多事了。你心中有成算就行。” 天色晚了,摇光惦记着快些了解了安乐堂的差事,草草和璎珞多说了几句,便告辞去了。 她的身影刚刚走得看不见。 璎珞眼中便闪过一道锐光。那个太子妃想到了要去查小秋她们的尸体,小秋是主子吩咐她亲自下的手,那个追风是木家刑房里处决的,璎珞自信两人身上,她都不曾留下什么破绽。 可不知为何,听摇光说起这事时,她就一阵阵的心慌。 罢了…… 还是再劳动她一次,彻底处理干净了吧。 晚些时候。 摇光没想到自己竟是在安乐堂里遇到了云媞。 她一惊:“太子妃,你如何能来这种地方?”竟还进来了。 不怕吗? 云媞抬眼,看了一眼摇光,淡淡道:“既然来了,便一块坐会儿。” 摇光有些不解。 云媞吩咐她是来看那两具尸体的。 这种地方有什么好呆?不应该是看过了就马上走? 摇光略一迟疑,竟看见云媞虽是自己来的,却带了些点心香茶,在一张矮矮的桌案上摊开,竟是给…… 看守安乐堂的那不知名的老太监的! 摇光实在不懂云媞的心思。 那老太监又疯又病弱,云媞给他带食水,跟喂一条流浪的野狗有什么区别? 再怎么说,云媞也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她就是死,也得死得体体面面的,怎么能来这种地方,与这种人结交。 摇光满脸的不以为然。 云媞看懂了,却只是淡淡一笑,“摇光姑娘,坐下吧。咱们怕是得等上一阵子。” “等?等什么?” 云媞却只是笑了笑,不再答话。 倒是耐心地亲手把长春宫里精致的点心,推到那老太监身前,“老公公,您吃。” 今日,那看守安乐堂的老太监疯得格外厉害,口中边吃边“呜呜”地说着什么,根本听不清楚。 离得近了,摇光只觉他身上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冲鼻而来。呛得她后退了半步。正想寻个借口开溜。 云媞:“等等。” “太子妃,奴婢实在是……” 云媞缓缓转过眼睛,看向摇光,“摇光姑娘,有些事,你今日走了,往后怕是再看不到。” 摇光还有些犹豫。 她是萧皇后的人,云媞本来就不是她什么正经主子。她有些懒怠陪她胡闹。 正犹豫间,却隐隐约约听到老太监口中嘟嘟囔囔:“可怜、可怜……可怜萧家两位小姐,所生的孩儿,叫人家害得一个不剩……” “你、你说什么?” 提到萧家,摇光来了精神。 她也不顾那老太监身上臭,上前一步,斥道:“大胆!你有几条命够你这般胡说?!” 萧家两位小姐,说的不就是先皇后和现在的萧皇后? 她们的孩子…… 老太监一点都没被摇光吓到,反而兴致勃勃地自桌案上抓起糕点,胡乱塞进嘴里。 边咀嚼边还道:“可怜,可怜……” “到底什么可怜,你说清楚!” 摇光声音尚未落下。 云媞霍地起身,沉声道:“来了。” 第430章 验尸 摇光背脊一紧,随着云媞声音,向存放尸身的一排窄房看去。 眼睛猛地瞪大。 她眼睁睁瞧见,最里面的一间窄房屋顶上,腾起一阵阵黑烟! 竟是着火了! 现下正是初春,草木虽然泛绿,到底一场春雨不曾落下,还干燥得很。若是真的着了火…… 摇光不敢多想。 “救火!快去救火啊!” 她本能地便想要过去。 却被云媞一拉衣袖,“姑娘,等等。” 摇光摸不着头脑,“等?还等什么?太子妃,若这火不熄,你要查的尸首,可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像太子良悌那种身上带着案子的尸体,可都存在靠里面的冰室内!正是火起的方向! 随着她喊声,不少在安乐堂做事的太监杂役纷纷冲过去救火。 摇光心中关切,不自觉便要往那个方向去。 “等等!”云媞一声喝住。 摇光:“太子妃到底要等什么?” “等……那个。”云媞伸手指着身边一条小径,笑道:“老公公说了,要想从冰室离开,只有这一条路。咱们等等……那放火的凶手出来。” 摇光心中一凛。 安乐堂存放的,都是这宫中最苦,最没有体面的下人的尸首。 这地方根本不重要,就都烧了也没什么。 可在宫内纵火却是大忌。 若要抓到,必要……处以极刑。 会是谁,甘冒这样大的奇险,做出这等事儿来! 正想着…… 摇光只觉熟悉的身影在小巷尽头一闪。她难以置信地伸手捂住嘴,那人真的是……璎珞。 璎珞离得远,只觉小巷口有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并看不清是谁。 她寻思了片刻,觉得到底有些风险。 竟纵身就跳上了身旁高高的宫墙,几个起落,就彻底消失在了摇光视野中。 摇光长大了嘴。 竟是璎珞,竟然真的是璎珞。 她心中痛苦纠结,“可……可也不能证明她、她真的跟那事有关……” 璎珞一家子都在萧家荫蔽下活着,又怎么会害萧皇后视作眼珠儿疼的幼子呢?! 摇光看向云媞:“奴婢要去禀报皇后娘娘,先把人扣下再说。” “摇光姑娘好急的性子,”此刻,云媞却是完全放松了下来,“还是待咱们都查过了,再回禀皇后娘娘吧。” “尸体怕都烧得不成样子了,还如何查?” 云媞这才从桌案旁起身,她笑了笑,“我既早料到有这场火,又怎会放任那么重要的物证被损毁呢?” “太子妃?” “多谢这位老公公帮忙,小秋、追风的尸身,一早儿便存在了此处。” 说着,云媞纤细的指尖,指向身后那扇紧闭的门扉。 摇光此刻心中惊疑不定,没想到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太子妃,居然敢背着自己行这么大的事。她还真是……小看她了。 安乐堂的冰室,不过就是在室内正中间放一只硕大的水缸,里面堆满了冰块,冒着寒气。 这冰的冷气和阴冷的地气相纠结。 摇光一进屋,便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她随着云媞一起,看向眼前的两具尸体。 也看向云媞。 太子妃……是真的不怕啊。 两人先行到小秋身边,不觉都是一叹。 摇光只觉得小秋是和她一样的人。她长得好看,萧家族中都觉得这么好看的女子,若只是做个宫女便埋没了。所以萧皇后随手把她指给了太子,原本也没想着要她怎么样,不过是在太子身边埋一颗钉子,且待日后作用。 却没想到…… 害了小秋一条性命。 摇光上前,轻轻掀开覆在小秋面上的白布,露出女孩泛着死色的脸。 她大睁着眼睛,紫色舌头垂在唇边。 一点生前明媚娇艳的样子都不见了。 摇光草草看了一眼小秋脖颈上的伤痕,便忍不住退后了两步,“太子妃,这秋良悌据说是东窗事发后,自尽的。叫人在白山行宫里发现时,已经吊在了横梁上。” “自尽……” 莫名地,云媞唇角往上挑了挑。 自缢的人,还真多啊…… 她静静看着小秋脖颈上的伤痕。果不其然,有两条: 一条顺着耳后向上,最终消失在浓密的头发中——是把人吊上去,才能留下的伤痕。 另一条,却是环绕着脖颈一圈,像一条青紫色的飘带围绕在小秋脖颈上。 云媞轻笑了一声。 当年,明珰也是这么死的。 牧鸳鸳也是这么死的。 可见……怕是都出自一人之手。 云媞向摇光:“辛苦姑娘,把秋良悌身上这些特征记下。” 摇光低低应着:“是。” 小秋身上查过了。 摇光抬起头,面容有些疑惑,“太子妃,外间都传这位秋良悌很得太子看重,可她……臂上的守宫却还在……” 云媞微微一愣。 白山行宫那日,李怀肃竟未找秋良悌解毒?那他是…… 如何熬过来的? 云媞转了转眼睛,压下心中莫名涌起的情绪。 看过了小秋,两人转向一旁的追风。 追风打小儿护卫李怀肃,如今他这么躺在这里,云媞看得也觉心酸不已。 只是,追风是暗卫,一身功夫了得。 他叫人害了,若不是一击毙命,多少会留下些线索。 想着,云媞:“查吧。” 半日后。 摇光沉沉地叹了口气。 查完追风尸身,她方才觉得,这个侍卫死得太惨了。 他身上,前胸处遍布着伤痕。 致命的一记是在头上。 木子恩呈上来的供词上写着,追风嘴巴硬,是经历过一些拷打,方才吐了真相的。话都说完了,又觉世子背主,怕太子时候的报复,居然触柱自杀。 摇光叹息:“这侍卫尸首,与木将军呈上来的供词一一都契合,想是没什么疏漏……” “不是的。” 云媞眸中冷光闪烁。 追风绝不会自杀,他是被人逼迫、害死的。 可证据呢? 云媞看向追风伤痕累累的前胸,目光不闪不避,“敢问摇光姐姐,什么样的刑罚,能叫人受这样的伤?” 那些伤口都很深。 摇光:“像是被人用刀捅,然后又……又……”她有些说不下去了,自己也觉疑惑,“然后又用手指抠着伤口?这木将军……刑讯手段也太狠了些。” “不是。” 云媞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胸前,“这个角度……不像是旁人所谓,倒像是……” “自己下手伤了自己。” 第431章 外室子 摇光微微一愣,随即释然。“是了。本来,这小侍卫也是自尽……” “他未必是自尽。”云媞打断,“可身上这些伤口,倒像是……在极端痛苦之下,自己捅出来、抓出来的。” 云媞自己说着,也是愣住。 她疑惑地后退了两步,远远地看向追风。 “怎么了?”摇光不解,“太子妃可是想走了?” 毕竟,追风这白布一掀,这幅情景实在是太过骇人。 “不,不是……” 云媞眸光一凝,“你看……追风身上那些刀刺、手抠的痕迹,像不像……两个字?” 摇光闻言也是一愣。 她原本站在追风身侧,还看不出什么来。 被云媞招手叫到了追风头顶的方向,又后退了几步。 摇光眼睛猛地瞪大,“这是……木、子二字?” 追风确实是死于木子恩之手。 是把仇人的名字刻在身上,以示……永志不忘? “不……”云媞声音低低的,还带着一丝颤抖,“恐怕,不是两个字……” 是一个字。 一个“李”字。 国姓。 追风以命相搏,留下的这条信息,是说…… 木子恩,姓李? 是皇家人? 如一盆冷水都头泼下,云媞几乎瞬间就想明白了。 木子恩说自己出身寒微,一举博得文武状元。这样的人,本该是千年来都难能一见的奇才、大才。 可木子恩本人,却不像有什么才华的样子。 德昭帝却处处想着他,对他比对李怀肃还好。 若说木子恩是个普通臣子,这说不过去。 可要是他是皇帝的儿子呢? 若是这样,他便有了对李怀肃、李怀璋动手的动机! 这两位有希望继承大统的皇子折了,可不就轮到自己了吗? 只是云媞还有一点想不明白。 木子恩若真是凤子龙孙,皇帝看样也十分宠幸他,肯信任他。为何不公开身份,把他的名字填回玉碟上? 再怎么说,做一个皇子,也比做臣子舒服啊。 云媞眸子微微一转。 德昭帝是一个很虚伪,很爱面子的人。 他没这样做,八成是…… 木子恩这个孩子的生母,十分地……上不得台面。 甚至上不得台面到了,皇帝一提起来,自己都觉得羞耻的程度。 更怕此事暴露出来,朝野震动,有碍自己明君的声名。 这样的女人……难道…… 云媞转身就走。 摇光愣了愣,连忙收拾好东西跟上。赶出来,却见云媞站在那疯了的老太监跟前,同他说话。 说了几句,只见老太监情绪激动地跺脚,“是他!就是他!害了皇后娘娘的孩儿!” “是他,把大皇子推下去的!” 半日后。 长春宫。 云媞跪在萧皇后跟前:“母后,先皇后在时,宫中嫔妃可多?” “不太多。”萧皇后拧眉沉思,她那时候年纪还小,记忆有些模模糊糊的,“皇上和姐姐是青梅竹马,感情很好,皇上登基后,第一个封姐姐为后,后宫其它妃子也并不多。” “可有得宠的?” “本宫不知,那些事,姐姐从不会说。不过……”萧皇后低头想了一会儿,“当时,似乎有一位宁嫔,姐姐在家书中提过几次,叫父亲去查她出身。” 云媞眼睛一亮:“可查到了什么?这位宁嫔娘娘现在可在?” 萧皇后:“父亲不许本宫掺和此事,本宫并不知道。本宫入宫时,宁嫔已是死了,尸首都发还回了母家,并未在宫中留下什么痕迹。” “为何要发还母家?” “不知道。”萧皇后摇头,“或许是她生前有什么遗愿吧?” 云媞攥了攥手指,只觉胸口砰砰直跳,“母后,那位宁嫔可留下孩儿?” “这自然是不曾……”萧皇后说着,声音却突然一顿,她皱起眉头,陷入思索:“孩子……” 萧皇后是萧家幺女,在家中一贯受宠。 当时的萧夫人原本并不想让幺女入宫,只想叫她在盛京城选一个真正的心上人,哪怕身份低些也没有关系,只要女儿喜欢,便能幸福一生。 可却没想到…… 她自幼听着姐姐、姐夫伉俪情深的故事,竟对姐夫生了些念头。 反正姐夫是皇帝,皇帝又不可能这辈子只有一位皇后。 故而她谁都没有告诉,只是默默关注着,等着机会。 娘原本每次进宫觐见,回来时都春风满面,说姐夫如何疼爱姐姐。 直到…… 李怀肃三四岁时,娘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她逼问得极了,娘才吐了口:“宁嫔……出身上不得台面……原本看着皇帝喜欢,也有容了……可是……” 那日,娘的话含糊不清。 她只能慢慢拼凑出真相: 有一位出身寒微得见不得人的宁嫔,夺了姐姐的宠爱。 可萧皇后了解自己的姐姐,她是真正的嫡女,也是大盛皇后,心胸开阔。 不可能连一个小小的嫔妃都容不下。 能让姐姐容不下,让母亲也随之忧心不已的…… 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妃嫔。 莫非…… “孩子!”萧皇后眼睛一亮。 能让萧家担心成这样的,怕只有……子嗣,恐怕还是个男孩。 可她进宫、封后也这么长时间了,清清楚楚知道,宫中没有那个孩子。 二皇子、三皇子出身都清清楚楚,当时也都养在自己母妃身边。没有宁嫔,没有多出来的孩子。 萧皇后觉得不对,摇了摇头,否掉自己的想法,“不会的,姐姐宽容大量,怎么会连一个皇子都容不下……她是宫中所有孩子的嫡母啊!” 云媞突然道:“母后可知,那位宁嫔是什么时候入宫的?” “总归是在姐姐之后……” 云媞:“可那位宁嫔,若是入宫之时,就带了个与太子一样大的孩子呢?” “怎可能……”萧皇后一下愣住,她迅速地带入姐姐的角色。 一下子明白了。 萧皇后:“那便说明,皇上……与那位宁嫔早就认识,早就有些牵扯,还生下了孩子。这一切……都瞒着我的姐姐。” 绣着凤凰的广袖下,萧皇后手指一点一点捏紧。 “若本宫是姐姐,一定气不过。一定觉得……是皇上骗了我。” “若她胆敢带着孩子……那不就是外室子吗?那样来历不明的孩子,本宫如何容得下?” 第432章 她与皇帝青梅竹马 云媞面前,萧皇后几乎都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性子。 她一辈子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自幼,生于锦绣之家,父母宠爱,嫡姐爱护。唯一的少女心事,就是喜欢上了贵为天子的姐夫。 及至成年,姐姐虽去了,她却正好得了机会,顶了姐姐的缺儿入宫。 一路从妃,到贵妃,再到继后。 是实现了自己少女时期的梦想,也是巩固了萧家的荣光。 皇帝因年纪比她大出不少,对她很是宠溺。后来,又有了一对子女。 平日里,萧皇后只觉得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子了,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是李怀璋病了后,她才觉察出…… 那时候,一对子女都健健康康的,都能在身边。 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好日子。 可惜…… 转眼间宝宁就要远嫁,她最寄予厚望的五皇子李怀璋,也痴傻了。 皇帝……皇帝对她的宠爱……呵…… 不值一提罢了。 越是这种时候,萧皇后反倒越是频繁地想起自己的姐姐,先皇后。 记忆中,姐姐端方大雅,光彩照人。 是最完美的世家贵女。 又与当时还是皇子的德昭帝青梅竹马。 不是她说嘴,若没有姐姐的青眼,没有萧家最后的帮衬,现在那皇位上坐的人,定不是德昭帝。 更别说,姐姐还为皇帝挡过刺来的宝剑,救过他的命。 这样大的恩情,原本能庇护姐姐平安荣华地过一辈子。 可姐姐生的大皇子没了,情况急转直下,不出几日,姐姐竟也崩逝,宫中只留下李怀肃一个,萧家的血脉。 紧接着,便是她入宫…… “等等……” 萧皇后身子微微一晃。 “母后,怎么了?”云媞连忙上前扶住萧皇后。 萧皇后目光凝视着半空中一个看不见的点,半晌后,才咬牙道:“大皇子出事后,姐姐死之前,她曾有信传到家中。” “信?” 云媞眸光一亮。 她不便追问那信里写的什么,只是一双眼睛炯炯地盯住萧皇后,期待她说下去。 萧皇后紧紧地拧着眉,“那封信……爹娘看了,爹当即大怒,砸了茶碗,娘就只是哭……” 能让萧家这么生气的消息…… 到底是什么? 云媞小心翼翼:“那封信的内容,娘娘可看到了?” “没有。”萧皇后缓缓摇头,“后来我看到爹将那封信烧了。不过几日,就传出了姐姐的噩耗。娘哭着,叫我入宫,日后好顶姐姐的缺儿……” 当年埋下的,小小的怀疑的种子,在多年后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萧皇后一双眉皱得紧紧的,“会不会那信里说的,就是那个宁嫔,和她孩子的事?” 云媞抿唇:“现在,信都已经烧毁了。怕是无法查证。”她看向萧皇后。 知道皇后的父亲,一等承恩公和夫人早已过世多年,很多事都物是人非了。 云媞只觉遗憾:“没人知道那信里写了什么?” 萧皇后久久地,没有说话。 就在云媞快要放弃了的时候。 萧皇后:“有一个人,怕是知道……当时,我娘的贴身婢女,是个识字的。我亲耳听到她安慰娘说,‘那信里的内容,还不知真假……或许是皇后娘娘丧子,一时痛极,看差了……不然……此事……闻所未闻,皇上不会的……’我听到过的!” 这只言片语,自然什么都证明不了。 萧皇后眼睛却是一亮,“那婢女还活着。本宫这便宣她入宫问话!” 萧皇后传令回了萧家。 她整个人才似泄了一口气似得,脊梁骨一点一点松懈下来,身子靠在软塌上。 关于姐姐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了。 可她的孩子…… 若换成她自己,新丧了孩子,还有什么事儿能打击到自己? 除非是、除非是…… 萧皇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疯狂的念头。不会的…… 皇帝和姐姐青梅竹马,在前朝他还要依重萧家,他怎么会呢…… 那些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残忍故事,不会发生在萧家身上的。绝对不会。 不然,也不会封姐姐留下的遗孤,有一半萧家血统的李怀肃,做太子…… 可是…… 不对。 想到李怀肃,萧皇后心口陡然一凉。 这么多年来,皇帝是怎么对李怀肃这个太子的,还有谁,比她这个皇后娘娘,更为清楚? 从不相信,永远戒备、猜忌。 每半月赐下慢性毒酒,让他死不了,却活受罪。 哪里像一个父亲,对自己的亲生儿子? 更不用说,萧皇后记得,多少次德昭帝都明里暗里地说过,他如今立李怀肃,不过是因为……璋儿还不曾长大。 她是李怀璋的母亲,这话当然爱听,也信以为真。 一直在奔着那个方向努力。 可萧皇后却从来没有想过。若等到李怀璋长大,真的有要被立为太子那一天,李怀肃……又该如何自处? 他还能活着吗? 反观李怀璋。 德昭帝对他,似乎……也没有他经常表现出来得那么好。李怀璋病了后,皇帝渐渐就开始对他不闻不问。 这两个儿子,他都不满意。 另外两个皇子,更是早早就废了,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皇帝没有属意的继承人。 除非……他还有旁的孩子,谁也不知道的,养在外面的孩子。 这么一想…… 就全通了。 现在只剩下查出,那个孩子,到底在哪儿……除之…… 萧皇后攥紧了手指,眼眸中波涛汹涌,能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一点一点地坚硬起来。 为了她孩子的平安,她什么都肯做,什么都肯…… 萧皇后身后,云媞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 她必须如此。 把自己心中的怀疑直接告诉皇后,皇后不信任她,根本不会听的。 只有慢慢地引导着萧皇后自己发现,她才会自己眼见为实的真相,深信不疑。 为了查明真相,救出李怀肃。 她不得不如此,不得不借力于萧皇后。 果然,理顺思路之后,萧皇后眼中一片凛然:“把璎珞那个小贱人,给本宫带来,本宫亲自问她!” 云媞连忙拦着:“皇后娘娘,不可打草惊蛇。那个璎珞在宫中,左右逃不掉。” 萧皇后面色一沉,“本宫不能允许宝宁身边有这样有二心的人!” 她看着云媞,火气一点点消散,慢慢地道:“传宝宁公主来长春宫,叫她把所有陪嫁丫鬟一同带来,本宫……重重有赏!” 第433章 砍了她们的手指 说罢,等着传旨太监出去了,萧皇后才转向云媞,好似在说:“本宫做得如何?” 云媞忍不住挑了挑唇角,“母后运筹帷幄的手段,够儿臣学上一百年。” 要是愿意,她的嘴也可以像抹了蜜一样甜! 云媞这笑容,看得萧皇后微微别过头去。 如今,李怀璋病了,这是个拙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 萧皇后现在想起来对李怀肃愧疚了…… 前几日,她也有差人去宗人府,克扣李怀肃的餐食。 那人回来说,太子在宗人府里发着高热,又因皇帝的态度,宗人府不敢传唤太医。 人就样生生地熬着。 一夜夜的咳嗽…… 萧皇后不敢直视云媞的眼睛,她轻咳了一声,“待有机会,本宫会安排你去见见太子。” 云媞微微一愣,没想到这时候萧皇后能提这个。 她这几日都强逼着自己别去想太子。 现下却有些忍不住了。 云媞一掀裙角,端端正正跪在萧皇后跟前,磕了一个头,“多谢母后……成全!” 半晌,萧皇后轻轻“哼”了声。 这个太子妃…… 当初自己答应暂且保下她的性命,她都不曾这样谢过。看来,外间传闻是对的,太子、太子妃果然情深义重。 倒是自己…… 被皇帝借了刀,做过要拆散两人的恶人。 萧皇后叹了口气,伸手挽着云媞起来,“罢了。本宫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好好照看璋儿,本宫会护着你的。” 她已经想明白了。 李怀璋如今这个模样儿。 她将来能指望的,怕就只有李怀肃…… 另一边,公主宫中。 萧皇后的口谕传来,宝宁公主被宫女伺候着换下嫁衣。她听得萧皇后有了精神,要过问她大婚的事,面上也溢出了笑。 “告诉母后,这便去。” 公主陪嫁去漠北的宫女,统共有八个。她一眼看过去,不见了璎珞。 “璎珞人呢?” 平素里与她交好的宫女道:“回公主的话,您刚才说雏凤冠有些不妥当处,她上金作局说与那些官员听了。” 她顿了顿:“璎珞刚走,怕是还需一会儿才能回来。皇后娘娘素来认得璎珞的,她今日便是不去,也没什么的。” 刚才,这宫女明明见到璎珞出去时脸色难看极了。 便对她说“你若身子不适,从金作局回来便歇歇吧。左右有公主疼你,也不会苛责。” 璎珞当时答应了:“那就多谢姐姐。” 没想到,宝宁公主听了,只道:“差人把她叫回来。母后好容易打起精神,想看着本宫婚事筹备得如何。今日就把你们八人都带去,也叫母后看了高兴高兴。” 无奈,那宫女只得答应着去了。 没一会儿领回了璎珞。 只是璎珞看起来脸色实在苍白,额上也遍布冷汗。 那宫女十分担心:“怎么了,不是风寒了吧?” 公主眼看着下个月便要大婚,她们这些陪嫁侍女,这个当口儿,可病不得! 璎珞咬牙答道,“奴婢……实在不适,能不能……” “怕是不成,你得去。”宫女抿唇,“唉,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能拗得过主子?公主特地叫你回来,也是不想你错过皇后娘娘的赏赐。” “走吧。” 她一手挽住璎珞胳膊,“很快就能回来了。” 没一会儿,宝宁公主带着八个侍女,施施然到了长春宫。 公主向萧皇后、云媞行礼毕,笑道:“这等小事,还需要母后挂心。儿臣真是不孝。” 萧皇后仔仔细细打量自己的女儿。 曾经捧在掌心上的明珠,舍不得叫她辛劳一丁点儿,这时节已能立得起来,自己操办自己的婚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宝宁长大了…… 可她,马上就要远嫁,再也回不来。 萧皇后眼圈红了红,强忍着,“上前来,让母后好好看看你。” 好好地把宝宁公主护在身后。 萧皇后才抬眼,瞥了一眼那八个跪在地上的陪嫁宫女。 见璎珞果然在列。 萧皇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来人,把这八人,给本宫拿下!” “母后?!” 宝宁公主一愣,从萧皇后怀中抬起头:“她们怎么了?为何要?” “她们怎么了,可就要问她们了。”萧皇后冷冷一笑,“带下去,挨个剁手指。” 连带着云媞都是一惊。 又一次见识到萧皇后的狠辣,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能选做公主的陪嫁宫女,自然容貌、性情、机敏都是这宫里一等一的。 见状虽也慌乱,却倒不至于控制不住。 打头的宫女跪在地上,往前爬了两步,“皇后娘娘,敢问奴婢们这是犯了什么错处?要被砍去手指?奴婢被砍了手没什么,可耽误了公主出降的大礼,只怕公主到了漠北,要被人欺负!” “呵……”萧皇后冷冷看着那说话的宫女,认得此女也是自己从萧家一手提拔上来的,“你的意思,本宫的女儿,缺了你们,便不成了?” “不、不……奴婢没那么说。只是……奴婢这一条命,本就是皇后娘娘和公主的,如今皇后娘娘要去,奴婢无话可说!可到底让奴婢等人四个明白!”那宫女眼眶红了,十足的委屈模样,“奴婢问心无愧!” 茫然无知的宝宁公主也在一旁劝道:“母后,她们若是不好,儿臣换一批就是,何必要……”又是砍手指,又是要性命的。 这到底是怎么了? 云媞冷眼旁观,发现大多数宫女都一脸惊惶。 只有那个璎珞,似乎……怕得也太过分了。 她脸色惨白如纸,额发齐齐都被冷汗打湿,身子也微微打着摆子。 是怕? 心虚? 还是…… 云媞想起来了,她亲眼看到璎珞有些功夫在身上,莫不是……想跑? 云媞看向萧皇后,皇后顿时会意,一抬手,长春宫的守备里三层外三层地涌进来,把那八个人严严实实地隔绝到里面。 更多人护着皇后与公主。 “皇后娘娘,奴婢们到底犯了什么错,还是娘娘明示!” “你们中间,有个叛徒。” 宫女们害怕的抽泣声一停。 连宝宁公主都难以置信地抬眼,“母后,不会的,她们是……” 萧皇后抬手止住宝宁公主的话,再次看向那八个宫女:“你们日日都在一块,与其让本宫说,还不如你们自己说来。到底哪一个,背叛了主子!” 第434章 杀父弑母 在召唤宫女们来之前,萧皇后和云媞已经商量好。 她们手里掌握的信息太少,怕喝不住璎珞。 璎珞一个宫女事小,可她是现阶段她们唯一能把握得住的线索,绝不容有失! 果然,萧皇后话音刚落,那八个宫女哭声渐止。 彼此看看,眸子中渐渐现出迟疑神色。 萧皇后:“有能证明自己无辜,旁人有罪者,本宫便放了她。” 这下,陪嫁宫女们忍不住了。 刚才便打头说话的,很快冷静下来:“皇后娘娘,奴婢是娘娘从萧家带来的,父母弟妹都在萧家庄子上过活。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要顾及他们,不敢背叛。” 萧皇后只是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那个璎珞的父母家人,还不是捏在自己手上? 她还不是照样背叛了? 那还是跟宝宁公主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呢! 萧皇后:“拿来。” 身边的内侍弓着腰,递上一本册子。 萧皇后:“你们的父母家人,身契都登记在此。若被本宫查出来,你们便和他们,下去团圆吧。” 说着,她一页页翻开。 到了璎珞那一页。 眼睛微微瞪大。 萧皇后再也忍不住:“璎珞,你的爹娘老子……全都死了?” 璎珞听得皇后唤她名字,再也没办法装死,只得出列答道:“回娘娘的话,爹娘不幸,故去了……” “怎么死的?” “是……感染了时疫。”璎珞攥了攥手指,只觉口中发干。 “若是死了,萧家该赐下墓地。毕竟是用了一辈子的老仆。”萧皇后面无表情,“去,把她爹娘的坟,掘开看看。” “皇后娘娘,不要!” 璎珞悲戚出声。 可萧皇后铁了心,“去!快去!” 侍卫领命去了。 萧皇后才定定看向璎珞:“你与公主是从小的情分,你们四个侍女陪着公主一起长大……”她顿了顿,反应过来,自失地一笑。 璎珞脸色晃白,头上滴落大颗汗珠,已有些站不住了。 她越是这样,萧皇后眼中越是冰冷。 璎珞与皇后对视一眼,终是笑了一声,“皇后娘娘也知道,我们四个从小儿陪着公主长大!那如何就、就非要一把火,送了双环、玉翘去死?” 宝宁公主一愣,“母后?” 萧皇后脸色铁青,抿唇不语。 璎珞尖锐地笑:“公主殿下,您还不知道吧?您府里那场大火,根本就不是天灾!是人祸!” “……母后,这、这是真的?” 就是因为那场大火,宝宁公主才以为云媞和她的两个侍女,葬身火海。 也就是因为那场火,宝宁公主被皇上、皇后借口担心她,不许她出宫开府。她再也不曾出宫一步! “母后,为何?这到底为何……” 萧皇后答不出来。 这件事儿,她确实对女儿有愧。可…… 一旁,云媞:“公主殿下,这是……皇上的意思,皇后娘娘也是……被迫。” 当年那场大火,宝宁公主无法释怀,她这个差点死在里面的被害人,又怎么忘得了? 可如今,云媞的所有仇怨,都只对着…… 幕后那双真正的害人黑手! 云媞说着,一双眼睛盯向璎珞。她慢慢想起来了,“明珰,可是你动的手?” 宝宁公主呼吸一滞。 难以置信地看向璎珞。 璎珞只是连连冷笑,咬死了不认。 可一张小脸,确实越来越惨白得怕人,身子也颤抖得厉害。 宝宁公主有些忍不住:“璎珞,你怎么了?” 璎珞嘴唇都咬出了血,不肯答话。 云媞刚要开口再问。 萧皇后派出去掘木的侍卫回来,在皇后耳边耳语几句。 璎珞见了便冷笑,“怎么,看到奴婢的爹娘真的死了,皇后娘娘害怕了?” 她的爹娘老子都死了,死得透透的,并排埋在地下。 连带一旁的云媞都是一愣。她本以为,璎珞的家人是被人弄出去护着,想要顺着一条线索逼问出她身后之人。 却没想到,人是真的死了。 那侍卫:“还有太子殿下良悌的小弟,尸身也一并埋在那处……” 萧皇后、云媞皆是微微一愣。 “哈哈……那是自然。”被围住的璎珞几乎笑弯了腰,“小秋那个傻子,还以为、还以为,她的弟弟,真的能过上不用伺候人的好日子!” 当初,尚还年幼的木子恩,之所以能收服同样不过是个孩子的璎珞。 靠的就是…… “凭什么呢?” 他恶魔耳语一般,“璎珞,你这么漂亮、优秀,就算是跟那个宝宁公主比,也丝毫不逊色。可她的爹娘,是皇帝与皇后,这世间最尊贵之人。你的爹娘呢……不过,是伺候人的下人罢了。” “一朝伺候人,一辈子这污点都抹不掉。” “他们还把你卖进了萧府。……什么?你说,他们自己也卖身进来了,和你一起?” “不是的……”男孩轻柔的嗓音,一阵风似得吹过璎珞耳畔,“他们不过是在萧府,过的是养老一样的悠闲日子。你呢,你却要进宫去受苦!那个地方,一着不慎,你会不会死……他们全不在意!” “他们不在意你,用你换前程。你呢?” 当时的璎珞还小,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敢做。 后来,她大了些。 再次见到木子恩的时候。 木子恩递给她的药包,她稳稳接住了,藏在怀里,一日日地贴着自己的心口。 一次回家省亲,爹娘问她要钱,给哥哥娶亲时。璎珞动了杀心。 没几日,璎珞的爹娘大哥,就一起“感染时疫”,被埋在了一起。 落葬那天,萧家赏的抚恤银子,沉甸甸地揣在怀里。璎珞:“爹、娘、大哥,你们才是一家人,整整齐齐。” 从那以后,她得了木子恩重用。 木子恩身边,女人很少。璎珞也听过些传言,说她是对主子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每次听到,她不过淡淡一笑。 不是的。 他们都不懂。不懂她,也不懂木子恩。 她为了他,杀父弑母。 他要做的,恐怕…… 更何况,现在,她根本就离不开他,再也离不开了…… 下一刻。 云媞瞪大眼睛,只见人群围拢中,璎珞脸色白里透青,豆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滴落在地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白皙的手背上,曝起青筋。 这…… 云媞拧眉:“她……有问题!都离她远一些!” 第435章 福寿膏 云媞这话一出。 其它七个宫女顷刻间四散,想要远离璎珞。 璎珞眼神一暗,状如恶鬼一般,直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宫女! 她一把扯过那宫女后脖颈,五指尖尖做爪,抵在那宫女喉间! 云媞心口一凝。 糟了…… 可谁想,璎珞运气不好。偏生她抓的这个宫女,身上却是会点功夫,是萧皇后特地为公主远嫁准备的护卫。 虽然大惊之下,被璎珞抓住,却能很快冷静下来,一拧身,直接从璎珞手中闪了开去。 璎珞再想奔过去抓人,已是不能够了。 “锵、锵……” 一片金器交响,是侍卫们纷纷抽出刀剑,剑尖对准了璎珞。 云媞:“看住她!不许她自戕!” 萧皇后神色一凛:“给本宫拿下!” 璎珞果然想自戕。 可她的时候到了。身上竟如千万蚂蚁在啃噬骨髓,太阳穴也好似一柄大锤,在一下下地往死里敲。 她身子往前冲,可会功夫的也都看得出,如今的璎珞已是强弩之末。 和侍卫们对不上几手,就失手被擒。 萧皇后微舒一口气:“押她上来说话。” 可璎珞的状态,却属实怕人。她被侍卫扭着两条胳膊,跪在地上,身子不住地抖,衣裳都尽湿透了。 身后的侍卫:“皇后娘娘,璎珞姑娘浑身筋骨都在痉挛。怕是、怕是……这身上有什么狂病,正在发作。” 萧皇后冷冷看她一眼,终在云媞提醒下,一咬牙:“宣太医院的大夫!” 一阵忙乱过后。 老大夫捻着白胡须:“皇后娘娘,这璎珞姑娘,小小年纪……如何便想不开,服用了福寿膏呢?” “什么?” 萧皇后一愣,宝宁公主依旧满脸疑惑。 云媞却是一颗心往下一沉。 “福寿膏……是药,却可也能制成毒。人若长期服使,往后就再也离不开了。” “离不开的意思……” “就是眼前这样。”老大夫指着被捆在床上,不住嘶吼、颤抖的璎珞,“若到了时候不吸,就如万蚁噬心一般痛。且得几个时辰呢,她就这样慢慢熬着吧。皇后娘娘想问些什么,怕是一时也问不了了。” 萧皇后脸色难看至极,“她这样,会死吗?” 老大夫把着璎珞的脉,沉思了片刻:“一时之间倒是不会。长此以往,就不好说了。” “好。”萧皇后咬牙,眼中厉光一闪,“去本宫私库中,拿福寿膏来。” 云媞一愣,尚且能忍住不去看萧皇后。 宝宁公主却瞪大了眼睛,“母后,你如何也有那等、那等脏东西?” 萧皇后看向女儿,微微一叹:“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本宫从未把它用在过旁人身上。” 宝宁公主咬着嘴唇,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她发现,她的父皇,和她想象中,全不一样。 现在,母后也是…… 宝宁公主低下头去。 云媞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掌心的热度透过春衫传进来,公主深吸一口气,扬起了头。 很快,福寿膏被内侍拿来。 萧皇后压下心中纠结:“璎珞,你肯说实话,本宫就给你吃一口。” 被捆在床榻上的璎珞,一下子停止了挣扎。 她身子不受自己控制地剧烈颤抖,口中含糊:“给我、给我……” 不忍心看自幼陪自己长大的侍女这般惨状,宝宁公主坐立难安。一瞬间想要出去,却被萧皇后按住肩膀,“珠儿,看着。” “母后……” “璎珞是自作自受,但你我……也有识人不明的责任,我们得……看着。” 宝宁公主眼眶泛红,到底深吸了有一口气,稳住身形。 看向床榻上的璎珞。 璎珞身下的床单,已经被汗水浸透。 她哑着嗓子,满目哀求:“求你……” “本宫不明白,”萧皇后攥在手里的福寿膏罐子,凉凉的,“这等阴毒的东西,本宫都不曾用在你们身上。你到底为何要叛……” 神智忽明忽暗中。 璎珞凄然一笑。 当初,是为了能给长久地留在木子恩身边。 被喂下第一口福寿膏时,璎珞是这么想的。 可后来…… 她也分不清,自己为了那一口福寿膏而待在木子恩身边,还是……反之。 但她只知道一点,不能离开他…… 她必须一直待在他的身边,永永远远…… 萧皇后看璎珞到了这般境地,竟还敢嘴硬。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 外间,内侍声音响起:“皇后娘娘,皇上御前的贺公公来了。” “本宫忙着,让他等。” 云媞:“母后,还是先去见见吧。毕竟,贺公公代表的……皇帝。” 明间里。 萧皇后带着云媞、宝宁公主落座。 贺公公给三人一一行礼毕,慢慢爬起:“皇后娘娘,皇上差奴才来,看看五皇子的病。” 若是平日,萧皇后看到皇帝多少还关心李怀璋,心中多少也是稍宽。 可如今…… 皇后垂下眼,眸光微微一闪,“五皇子还是那样儿,离不得太子妃。本宫倒想问问皇上,说了为璋儿遍寻天下名医,可找到能用的人了?” 这一句话,直接把贺公公来的真实目的给带了出来。 李怀璋还离不得云媞,皇后不放她离开。 听皇后声音中带着情绪,贺公公人老成精,忙道:“五皇子是皇上最寄予厚望的儿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皇上也是难过得日夜难安!只是、只是……大盛幅员广阔,这神医从四面八方来盛京,且需些时日。再说,皇上还需一一甄别过,才能叫他们给五皇子瞧病呢。皇后娘娘,您说是吗?” 萧皇后只是微微冷笑着,不言语。 她心中对德昭帝已经起了天大的怨气,真相大白之前,根本无法平息。 还是一旁的宝宁公主,眼看着皇后愤怒表露出来,开口道:“贺公公,母后这些日子一直在为五弟,和皇嫂一起日夜照顾着,免不得心中有些不平之气,公公勿要见怪。” 她给了贺公公一个台阶,贺公公岂会不下? 他脸上堆上笑来:“公主说的是。咱家岂敢有什么怨怼?唉,都是太子……” 他顿了顿,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一旁,云媞微微冷笑:“如今,连皇上都未给太子殿下定罪,贺公公倒是遇险把这罪过给定下来了。” 第436章 贺公公 吃了云媞一句,贺公公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他心中暗讽,牧云媞现在不过一时间迷惑了五皇子,五皇子离不开她,皇帝又不好做得太过分,她才暂时留下了一条小命。 竟还敢说这些有的没的! 也不怕得罪了人…… 贺公公:“是、是……太子妃说的是,是奴才这话,不该说。” “贺公公是御前的人,竟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清楚。这规矩,也不知道是怎么学的。”云媞冷道。 贺公公一滞。 他如今是德昭帝跟前的御前统领大太监,就算是萧皇后,平时里也会给额外给他个笑脸,好多年都未吃过这样的排揎了。 “太子妃,说笑了……” 可没想到云媞依旧没打算放过他:“贺公公的规矩学得好。敢问一句,你是哪年进宫伺候的?” 提起来路,贺公公面上微微一僵,“奴才二十几年就进宫了,那都老早年的事儿了……” “听说,贺公公曾是服侍的是先皇后?” 云媞此言一出,贺公公脸上原本的神情再也维持不住。可上位者的问话,他不得不答:“……是。奴才早先服侍先皇后……”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萧皇后,她想起来了:“是了,本宫记得,你也是萧家出身,可对?” 贺公公迟疑着张嘴,刚要回答。 璎珞所在的内间,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贺公公身子一抖,“这、这是什么动静儿,如何这么怕人?” 萧皇后面色一沉,没说话。 贺公公:“听动静,是有人病了?这叫声可太瘆人,不怕吵到五皇子歇息吗?”他顿了顿,“可是皇后娘娘宫中有人病了?让奴才顺路带去太医院瞧瞧吧。” 说着,竟就要奔着那方向走去。 萧皇后刚要开口。 被云媞拦住。 云媞用口型:“让他去。”且看他如何。 这个贺公公,应该也知道些什么。 云媞跟在贺公公身后,进了那间卧房。 一进门,瞧见被绑在床榻上的璎珞,贺公公一叠声地“诶呦”起来。 “这、这不是宝宁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吗,怎么好端端地给捆成了这幅模样?可是忤逆了皇后娘娘,还是病了?不若交给咱家带走……” 云媞没拦他,只冷眼旁观。 只见贺公公招手叫人:“来啊。把这个宫女解下来,带走。” 他说完,半晌,屋外并没有动静。 贺公公探头往外一看。 只见是长春宫的侍卫,将自己带来的人拦在殿外。 贺公公脸色一变,只得冲着屋里的云媞:“太子妃,你这是要做什么?” “不是她,是本宫!” 萧皇后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长春宫的侍卫,都是萧家死忠。他们听得皇后声音,为皇后让出一条路来。 萧皇后上前,冷冷看着贺公公,“该是本宫问你,竟敢带着人闯宫。你是要干什么!” “皇后娘娘,咱家只是听着声音不对……”贺公公满脸委屈,一幅一心一意为主子着想的模样,“这宫女是不是病了?这么个病人,放在皇后娘娘这里,不好。” “呵呵……” 萧皇后一声冷笑,“来人,把他拿下!” 贺公公没想到萧皇后如此果断,愣了,“皇后娘娘,咱家是、是御前的人,您这般……太不给皇上面子了……” 他这话已经露骨至极。 萧皇后:“皇上跟前,本宫自有话说,轮不到你这样一只阉狗在此放肆!” 说罢,她向自己的内侍道:“去皇上跟前回禀,贺公公和他带来的人,正跟五皇子逗着玩儿呢。本宫赏他一顿饭,晚些再叫他回御前伺候。” “是!” 那内侍领命去了。 贺公公猛地瞪大眼睛:“皇后娘娘,您这是、这是软禁啊。” “错了,”云媞微笑,“不是软禁。是……拷打!” 说着,她高高扬起手中花瓶。 “咣当!” 砸在了贺公公后脑。 老太监全没提防,身子一软,白眼一翻。 倒在地上。 宝宁公主被吓出了一声尖叫:“母后,云媞,这……这、这毕竟是父皇御前的人!如何向父皇交代?” “呵,交代?”萧皇后咬紧牙关冷冷一笑,“怕是,要他先给我一个交代!” 暗室中。 一阵异香,在鼻端飘浮。 像美人衣袖上缀着的轻纱,一下一下地,带着挑逗意味的,在贺公公鼻端轻抚。 耳边,似有女子轻叹。 引动着贺公公的神经。让他想起了…… 他自幼贫苦,卖身进萧家为奴,原本是老爷院中得用的小厮。 也算是看着萧家大小姐,从粉雕玉砌的雪团子,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再看着这少女,嫁人,入宫。 得知大小姐被封为皇后时,他和全家人一样,喜上眉梢,真心实意地为大小姐高兴。 那日,稍晚些时候,他被老爷叫进屋里。 “小贺,我看你是个机灵的。往后,有你跟着大小姐,我和夫人也能放心。” 他先是一喜,又是一忧。 喜的是,得主家看重。 忧的是…… “老爷,大小姐去的是那深宫之中,这世间最尊贵的所在。好像小人这样腌臜出身,如何进得去?” “这……就不劳你费心。” 白雾飘过,老爷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 他再醒来,只觉两条腿之间,钻心刺骨的疼。 忍着疼一摸,竟是摸了一手的鲜血! 他发现自己…… 少了个东西! “啊啊啊啊!!!” 可他好容易攒够了银子,都和花穗说好了,越过年去,就娶她…… 怎么就、就…… 摇身一变,成了个太监呢? 他别无选择。 跟着大小姐入宫,看着大小姐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位,看着大小姐产下皇长子、皇四子。 多么幸福、美满。 高高在上,闪闪发亮。 可他呢…… 他两手空空,两腿空空。 劳碌半生,却……什么都没有。 凭什么……是啊,凭什么呢? 就在这个当口,皇上领了一个女子,来皇后娘娘面前。 他一辈子忘不了当时的德昭帝,看着他青梅竹马的皇后:“梓潼,这是朕的宁嫔。宁嫔虽然出身不高,却是一片真心地待朕,你这个皇后,要……容得下她。” 第437章 小贺子 德昭帝说这话的时候,尚年轻的小贺子就在一旁伺候着。 他眼睁睁地看着皇后一张美丽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一向端庄的皇后,居然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她是德昭帝的中宫皇后,旁的嫔妃她不是容不下。 可…… 宁嫔是皇帝亲自带进宫来的。 越过她这个皇后,直接给了位份。 皇帝……一定是爱极了她。 皇后打量着身形半掩在德昭帝身后的宁嫔。 只见她身材娇小,腰身不盈一握。一张粉面上,含愁带恨的微微颦着的一双淡眉,其下是常含泪意的双眼。 她身上穿得也极素。明明已经入宫封嫔,却只穿着一身洁白的素衣,外罩一层如烟的轻纱,头上松松垮垮挽着坠马髻,饰以一根银簪。 通身上下,竟无一丝旁的色彩。 我见犹怜。 看惯了宫中规行矩步,一言一行都有例可依的嫔妃,再看这位宁嫔,皇后不觉下意识皱起眉头。 她身边的大宫女花穗忍不住出言提醒:“宁嫔娘娘,这是你第一次拜见皇后娘娘,岂能一身缟素?这,于理不合……” 不是全然无知,便是故意挑衅。 可这宁嫔都有了位份,也有了皇帝亲赐的居所宁安居,不该没有随身伺候的嬷嬷教她规矩。 花穗的话还未说完。 德昭帝:“皇后,朕已经说了,宁嫔她出身寒微,少时吃了不少苦。不懂宫中这些繁文缛节。皇后……勿要难为。” 皇后什么还都没说,就招来了德昭帝这一顿,只觉胸口闷痛,气得说不出话来。 花穗连忙跪下请罪:“都怪奴婢一时多嘴,请皇上、皇后娘娘、宁嫔娘娘饶恕!” 花穗说着,磕头下去,不敢再看。 却听得身前的宁嫔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好似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皇帝一言不发。 花穗心一横,抬起头便要掌自己的嘴。 被皇后一把攥住手腕。 最初的震惊过去,皇后已经平静下来,“花穗说的是宫规,本没有错。妃嫔拜见皇后,自有一套礼仪规则,宁嫔不知道,可以学。这次本宫念你初犯,不再追究,以后注意,不要再出错,免得贻笑大方。” 皇后的话,德昭帝自然不满意。 他进来亲自带宁嫔来见皇后,为的就是要彰显自己对她的偏爱,堵住皇后的嘴。 没想到,皇后拿出规矩来压人。 德昭帝:“这宫中的女子,各个都受着这繁文缛节,朕看得没趣。宁嫔她,不一样。” 皇后心中难过,却还强忍着,“皇上,如今是盛世,礼不可废。别说宁嫔是天子妃妾,就算她是嫁入寻常富贵人家,也自有一套礼仪要遵守,总不能随心所欲,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帝后之间一时僵住。 还是宁抽噎着,“皇后娘娘,都怪嫔妾,是嫔妾的不好!您不要与皇上置气!嫔妾求您了!” 说着,竟膝行两步上前,想要抓住皇后袍角哀求。 皇后吃了一惊,连忙后退。 不觉皱眉:“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德昭帝立刻将宁嫔护在身后,高声道:“皇后!朕好容易说服宁嫔进宫,带她来见你,不是让你这般欺辱她的!” “本宫欺辱她?” 皇后的胸口剧烈起伏。 可多年的教养在,皇后终是忍了下来。 谁想,德昭帝此来的目的,远不仅于此。 皇帝:“皇后,宁嫔家势寒微,没有随身的侍女跟入宫中伺候。你在长春宫选几个好的,派去宁安院伺候。” 皇后一百个不愿意。 她身边的人,都是萧家自小培养,跟在身边多年的。怎能无故派出去,赏赐给别人? 更何况…… 看宁嫔这动不动就哭,十分柔弱的模样,怕……不是个好相与的。 萧皇后硬邦邦回答:“臣妾身边没有那样的人。宁嫔想要人伺候,叫内务省为她安排太监、宫女、教养嬷嬷便是。何苦要臣妾的人?” 德昭帝的想头,被皇后再三反驳回来。皇帝在美人跟前面子挂不住,整张脸都黑沉了。 这萧家大小姐,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从前,自己是不得宠的皇子时,她就是这副模样。 现在,他成了皇帝,九五之尊! 她却还总是这张脸对他! 当真是…… 令人厌恶。 一时间,屋内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皇帝身上释放出来的无形威压。 可皇后,依旧挺直着脊背,与皇帝对视。寸步不让。 下一刻。 小贺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双膝砸在地砖上的巨大声响,打破了帝后之间的僵局。 帝后双双看向他,这个皇后身边得用的大太监。 花穗也对小贺子投来疑惑的目光。 小贺子:“皇上,皇后娘娘,让奴才去吧。让奴才去伺候宁嫔娘娘,奴才、奴才定能伺候好的!” 好半晌。 皇后:“那你就去吧。” 当日,小贺子就跟着皇帝和宁嫔离开了长春宫。 当晚。 花穗便带着皇后的赏赐,来了。 花穗:“皇后娘娘知道你是为了皇后解围,你的忠心,皇后娘娘心里全都明白。你放心,皇后娘娘会寻着机会,把你要回去的。” 小贺子机敏,连忙道:“万万不可!” “怎么,你不想回去?” 花穗勃然变色。 别说她和小贺子是一同从萧家出来的情分,单说这宁安园是什么地方,宁嫔是个什么东西? 伺候她,哪里有在皇后身边当管事太监来得风光? 花穗:“你不会是生了什么旁的想头吧?” “自然不是!”小贺子连忙辩白,“奴才留在这里,才好为皇后娘娘打探消息啊!” “打探消息?宁嫔的消息?”花穗轻蔑一笑,“不过一个嫔,她也配!” 可小贺子到底也是一片忠心。 他非要留下,花穗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就这么随他去了。 她和小贺子同属下人,回来后自然多为他美言了几句,没说那些可能会惹皇后生气的话。 还一心盼望什么时候,皇帝厌弃了宁嫔,小贺子又能回来,和她一起…… 却没想到,小贺子跟花穗想的,完全不一样。 来宁嫔身边不过半天。 他就机敏地意识到,这个宁嫔的身份,不简单。 她竟然是…… 出身花楼。 更要命的是…… 她还有孩子! 第438章 奴才相 小贺子初初来宁嫔身边,确实是为了皇后解围。 可当他看到宁嫔和皇帝相处的状态时,他瞬间就明白…… 德昭帝对这个宁嫔才是真爱。 他待她,和对每一位嫔妃,都不一样。 皇帝对皇后,是敬爱,对其它妃嫔,是宠爱。可对这个出身不显,甚至是出身卑贱的宁嫔,德昭帝可以说是…… 疼爱。 极致的疼爱。 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晚间,亲手为宁嫔卸去钗环,宽去外裳,轻抚着她的脸颊,说“婉儿,你今日真是辛苦了。” “没什么好辛苦的。”宁嫔低头微笑,“能和李郎……不,能和皇上在一起,是臣妾几世修来的福分。” 可她低垂的眼中,却满是小贺子看不懂的愁怨。 在他看来,宁嫔出身那么低微,竟能入宫,封嫔,那岂不是天大的造化吗? 且这出身,万万不可被皇后娘娘、诸嫔妃知道。 她们都是世家贵女,岂能容忍和一个花娘一起共侍一夫? 德昭帝一早向小贺子说清楚:“你如今来了宁嫔身边,就是她的人了,往后处处都要为她着想。不可生什么二心,不然,朕绝不饶你。” “奴才知道……” “还有,你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知道、知道的……” 小贺子被帝王身上的威压压得额上冷汗岑岑。 还是一旁的宁嫔,柔柔开口:“皇上,贺公公今日是为臣妾解围,是臣妾的大恩人。” “什么恩人,不过奴才罢了……” “皇上……” “朕还是喜欢你叫朕,李郎。” 宁嫔一张桃花面上,绽出一片红晕,娇媚可人。 后来,小贺子才知道。这个宁嫔,是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被哥哥手下的刺客追杀,一头撞进了花楼,为这位宁楚儿所救。 德昭帝在宁楚儿照顾下,在花楼中修养了三日。 直到萧家大小姐带着府兵,终于在此找到了他。 一见面,素来冷静自持的大小姐萧令昭眼眶泛红,“承敬哥哥,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你已经……” 两人抱头痛哭。 萧令昭临走,赏给了救人的花娘黄金百两,也警告她,决不许把这事儿说出去。 毕竟,李承敬未来,是要做大盛的君王的——萧家一直在为此不断努力着。 他决不能,夜宿花楼! 萧令昭不知道,这三日之内,她身边的承敬哥哥早和那小花娘生了情愫。 这情愫,未来十几年,都不曾断绝…… 更让小贺子惊惧的是…… 德昭帝:“楚儿,如今朕终于能接你入深宫,怎么,你眉眼间的愁绪却还是化不开……” 宁嫔不说话,只是被转过身去,默默拭泪。 皇帝问话而不答,此为大不敬。 小贺子正为这不懂规矩的宁嫔捏了把汗的时候。 她终于哽咽着开口:“李郎明明知道,奴在想什么。” 德昭帝长久不语。 终于长叹了一声。 宁嫔:“李郎,奴不是怪你。只是、只是……”她哭了出来,“奴想奴的骨肉啊!” 德昭帝伸手,将娇小的女子揽入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朕又何尝不想?那也是朕的骨肉!” “咣当!” 侍立在门口的小贺子惊得踉跄后退两步,碰掉了身边一支梅瓶。 那***摔落在地。 脖颈折断,大肚四分五裂。 “混蛋东西!”德昭帝怒斥出声,“可是要造反不成?来人啊!” “皇上!” 小贺子噗通一声跪下,膝行至德昭帝跟前。 却在开口恳请前,福至心灵。 求皇帝没有用。 只能…… “宁嫔娘娘,宁嫔娘娘,求您!求您!”小贺子对着她一下一下地重重磕头,“奴才不是有意的,奴才以后一定、一定听娘娘的话,为娘娘马首是瞻!” 他没看错。 宁嫔虽然故作慌乱地后退了两步,可她眼中…… 闪过一丝愉悦。 一个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的人,有朝一日也能践踏别人脊梁时的那种, 报复似得快意。 小贺子决定赌一把。 他疯狂磕头,趁着侍卫还未涌进来的当口,拼命地把自己的额头磕得青肿不堪,再加上脸上涕泪横流,一幅十足可怜的奴才相。 宁嫔欣赏够了,果然开口:“皇上,小贺公公是个对臣妾忠心的。若是处置了他,怕是臣妾身边再没有贴心的伺候,皇上不来的时候,又要孤寂了。” “朕的傻楚儿,他是皇后的人!岂会真心待你?” 可看着宁嫔那张楚楚可怜,一味哀求着的脸,皇帝到底心软了,“小贺子,你如今一条命,都是宁嫔给的。往后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你可记住了?” 小贺子心电急转,“奴才记住了!奴才一辈子都是宁嫔娘娘的人,一辈子都是!” 后来,小贺子果然就成了宁嫔的心腹。 了解得越多,越觉得自己是……赌对了。 宁嫔和德昭帝有孩子。 还是…… 两个。 两个男孩。 宁嫔未入宫之前,一直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在盛京南巷底,皇帝置办是私宅里。 德昭帝未登基之前,隔三差五便要去上一趟。 如今,他成了九五之尊,见面实在不便。 皇帝思念,终于给宁嫔弄了个贫家女的身份,把她迎进宫来。 此举已经惹得朝野议论纷纷。 那两个孩子,德昭帝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提了。 尤其…… 宁嫔的长子…… 年龄比皇长子还大! 幼子的年岁也不过就是和四皇子李怀肃在伯仲之间。 也就是说…… 皇后怀孕,几乎和宁嫔是同时。 皇帝一面在皇后面前做出欣喜姿态,一边……在外面宠幸别的女人。 且…… 这两个孩子的身世一旦传了出去,连皇长子的名头,竟都要让给那…… 外室子! 皇后如何肯?萧家如何肯? 小贺子能理解皇帝的为难处,可宁嫔一颗慈母的心,她依旧天天哭…… 后来,是皇帝实在耐不住。 冒着天大的风险,竟把那两个孩子接进了宫! “后宫这般大,只要他们小心些,别出这宁安园,便不会给旁人看到。” 德昭帝说着,看向小贺子,“若是皇后知道了,朕要了你的狗命!” 第439章 皇长子之死 兹事体大。 小贺子岂敢造次? 他诺诺连声地磕头。额头撞在地上青砖上,发出彭彭的声响。 依旧是宁嫔叫他起来,嗔怪道:“皇上,别吓唬臣妾的小贺公公。臣妾那两头小牛犊儿,还指望着贺公公照应呢。” “什么小牛犊儿?”德昭帝失笑,“那是朕的皇子!偏你古灵精怪的,偏要这么叫。” “皇子?”宁嫔眼睛闪亮亮的,却又马上暗淡下去,“可是,却不能叫旁人知道。” 德昭帝又心疼了。 他轻柔地把心爱的女人搂在怀里,“楚儿,等等朕,在等等朕……前朝那些老臣子迂腐,他们……” 皇帝说着朝堂上的大道理,几句便说服了宁嫔。 可一旁的小贺子,心里却清清楚楚。 皇帝忌惮的,根本不是什么前朝的老臣。 是…… 萧家。 是他那青梅竹马的皇后。 这道理,皇帝知道,小贺子知道,宁嫔…… 其实心里也知道。 宁嫔的那两个孩子,性子就像普通的富家子弟。 见到皇帝,也会像模像样地下跪,口称“父皇”。 可完了之后,便会起身,笑闹着扑进德昭帝怀里撒娇,“爹好久都没来看我和弟弟了,是不要我们了吗?” “爹,娘想你,夜里还哭了好几次!” “爹,我和弟弟什么时候能出去逛逛啊?整日都只能在这院子里,闷死了……” 向皇帝撒娇! 德昭帝旁的皇子根本不敢! 可见皇帝对宁嫔所生孩子的爱重! 一旁的小贺子越看,越觉得心惊! 萧家自以为皇后生了两个儿子,太子之位必是稳了! 可,现在呢? 小贺子眼睁睁看着,大皇子皇长子的地位,全是虚妄。 皇四子李怀肃的宠爱,远远比不上宁嫔所生的幺儿,李怀恩! 这情况,凭谁看了,都会心惊! 未来的大盛江山,还不知要落于谁手! 若让小贺子说……他倒觉得宁嫔那两个儿子,希望倒更大些。 只可惜,不能拿到明面儿上来。 德昭帝是真心想要保住自己心爱的那两个孩子,护着他们,不叫旁人知晓他们的存在。 可宁嫔,不这么想。 一个花楼里出身的女子,爬到如今的至尊之位,这一切都来得太容易。 倒叫她生了旁的想头。 既然已经走到这儿了。 为何、为何就不能再进一步? 也不过,就是再进一步而已! 到时候…… 儿子**,她会被尊封为皇太后! 那才是齐天的洪福! 她的李郎那么宠她,爱她,她一定、一定做得到…… 再说,就算一时间做不到,也有皇帝护着。 就算是皇后,又能把她怎么样? 宁嫔决定…… 试一试。 她把目光,投在了小贺子身上。 “贺公公,本宫那两个皇儿的事,你可有跟皇后娘娘通气?” “奴才岂敢?” “呵呵,”宁嫔灿然一笑,“贺公公,忠心啊。” 小贺子不是忠心。 是太了解……萧家的手段。 百年世族的能量,不是宁嫔能够想象的。 在小贺子看来,若想争那太子之位,需得……两个皇子都活着才是啊! 现在皇子尚未长成,德昭帝也还年轻,尚无人提及立储之事。 这时候,把自己所生的两个暴露出来,是百害而无一利。 可宁嫔,是有自己的打算。 也不知,她原本是如何计划的。 总之一番操作下来,她所生的长子,竟溺死在了距离皇后的长春宫不远的荷花渠里。 为了瞒着皇后,德昭帝整整花了三日,才把孩子的尸首最终寻到,打捞了上来。 宁嫔一见长子的尸体,只觉得天都塌了,日夜啼哭,哭晕过去数次。 可她的孩子,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子,且自幼生长在宫外,性子格外的不服管教。下人根本看不住。 谁也说不清楚孩子是如何溜出宁安园,如何就到了长春宫附近,又是如何跌下水去的。 宁嫔搂紧了小儿子李怀恩,一口一个“是皇后娘娘容不下我们母子,求皇上,求李郎,放我们母子去吧!至少,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可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皇后知道此事。 德昭帝……没有勇气去跟皇后摊牌。 却信了宁嫔的话,对皇后一日日冷淡下来。 皇后自然觉得莫名其妙。 她是皇帝青梅竹马,自觉情分与旁人格外不同,终有一日,再忍不下去。 皇后带着所生的两个皇子,来了宁安园。 她是来找皇帝的,“两个孩子想念父皇。如今,也只有在这宁安园里,才看得到皇帝了。” 德昭帝支开宁嫔,皇后也让两个孩子自己去玩,帝后坐在一处说话。 却不想…… 小半日后。 宁嫔狂叫着跑进来:“大皇子!大皇子!大皇子他、他摔下去了!头破血流!” “你说什么?!” 皇后猛冲出门,只剩下房内,宁嫔和德昭帝抱在一起。 宁嫔:“皇上……大皇子在臣妾宫中出事,我、我害怕……” “别怕,朕会护着你。”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皇后的尖叫声。 皇后一辈子稳重自持,从未有过这般失态的时候。因为她看见…… 大皇子跌落台阶,后脑正撞在石上,脑浆迸裂。 当时就咽了气。 一旁,四皇子扎煞着双手,吓得脸色惨白,嚎啕大哭! 好好的大皇子,就这么去了。 皇后日夜悲哭。为了查出大皇子死因,几乎把宁安园的人统翻一个个儿。 可所有人都说,只看到大皇子和四皇子在一起,特意说了不许宁安圆的下人跟着。 谁也没看到孩子到底是怎么出的事! 皇后几乎疯了,骄傲了多年的脊骨,一夕叫人直接折断。 除了四皇子,旁人都不能安慰。 后来,还是花穗想到:“皇后娘娘,不若……叫小贺子来问问?他现在毕竟是宁安园的人,知道的定比咱们这些外人多!” 小贺子是乘夜来的。 皇后遣退了众人,连花穗都不让跟在身边:“到底怎么回事?说!” “皇后娘娘,奴才、奴才……不敢说。” 皇后转了转眼睛,盯着小贺子,“说,无论你说出什么来,本宫都饶你。你放心。” “皇后娘娘,奴才没能护住大皇子,是奴才的不是……可、可……奴才看见、看见那动手之人,是……是……” “到底是谁?!是谁害了本宫的皇儿,本宫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皇后两眼通红,状若鬼魅一般,“是不是那个宁嫔指使人?” “不……不是……是、是……那日,和大皇子在一起的,只有……四皇子。” 第440章 皇帝恨错了人 “你……你说什么?” 皇后浑身的精气神,几乎被一下子抽空。 她眨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小贺子,似乎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可那日,确实,宁安院所有的下人,众口一词地说:大皇子出事的时候,只有四皇子在身边。 皇后浑身颤抖:“可怎么会?怎么会?怀肃最喜欢缠着他哥哥玩耍,他怎么会害死他的亲兄长?他才那么小,他懂什么?” “皇后娘娘,”半晌不敢说话的小贺子,突然以额触地,声音沉沉的,“或许,正是因为四皇子年纪小,不懂事……小孩子间玩闹,常常没轻没重的。” 一句话,直接打在了皇后心里。 那日之后,她常长久地看着李怀肃,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安慰。 可怀疑就像一颗种子,被播进了心田,迟早会生根发芽。 一日,皇后终于忍不住了。 她唤了李怀肃过来:“肃儿,你大哥出事的那天,你……你干了什么?” 当时李怀肃的年龄太小了,尚还懵懵懂懂,话都说不清楚。 只含含糊糊地说:“玩儿……和哥哥玩儿。” 皇后:“你有没有……有没有推哥哥?” 问完,皇后连呼吸都屏住。 李怀肃瞪着大大的眼睛,定定看着母后。他想了很久很久。 然后…… “推……推了,推了哥哥。他……推了……” “轰隆!” 闪电在窗外震响。 也直接劈在皇后心上。 皇后只觉万念俱灰。 她的大皇子,她的长子啊! 可皇后很快冷静下来,她蹲下身,双手紧紧攥住李怀肃肩膀,“此事……是你一辈子的秘密,你决不能说出去。知道吗?” 李怀肃整个人被母后的模样儿吓坏了。 他口中含含糊糊,本想说,他看了旁人。 一个和自己差不多一半大小的小哥哥。 他们三人一块玩儿,是那个小哥哥推了自己的大哥,之后又跑的不见了。 可李怀肃年纪太小,又被吓坏了,根本说不出来。 皇后用力地摇着李怀肃肩膀:“你永远都不能说,不能说出去,是你害了你大哥!” “不是,不是的……” 可李怀肃声音太小。 直接淹没在了—— “咣当”一声门响中! 皇后惨白着脸色,回头。 却见德昭帝黑沉着脸,站在门口。 “孽障!竟是你害死了你大哥!” 李怀肃受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正在气头上,抬脚直踹李怀肃心口。 “皇上,不可!” 皇后飞扑过去,护住李怀肃。硬生生挨了皇帝这一脚。 皇帝这一下子完全没收着劲儿,直接踹得皇后脸色苍白,口角渗出血来。 德昭帝尤不解恨,“皇后,你让开,让朕给皇长子报仇!” 皇后一听,更加变了脸色,“皇上,肃儿是臣妾唯一的孩子了!再说,他还小,孩子的话未必可信!此事,还不知真相如何……” “什么不知真相如何?朕亲耳听到的!” 德昭帝面色黑沉如暗夜,“皇后,你太让朕失望了!” 皇后一顿。 德昭帝:“你明明知道是肃儿这孽障的错,却偏要栽赃,折腾宁嫔!是朕素日来,太纵着你了!” “不、不是的……” 可德昭帝不愿听皇后再说。 “李怀肃也是朕的儿子,此事……朕不许人传扬出去。不然,岂不是在打皇家的脸?至于你,皇后,便在此禁足吧。朕……不想再看到你们母子!” 另一边,宁安园。 宁嫔抱着幼子李怀恩又哭又笑:“皇后,你也尝尝这丧子之苦!如今,我们就算是扯平了!” “娘,”李怀恩奶声奶气,“我推倒了那个哥哥,父皇会不会怪我?那个哥哥掉下去,都不动了。” “你父皇相信你,只要你不说,永远不说。父皇就会永远都疼你。” 至于皇后的幼子。 就无辜受过去吧! 皇帝越恨那孩子,自己儿子继承大统的机会,不就越大? 皇后果然大受打击,又被禁足在长春宫。大盛一朝,百年的江山,从未有过禁足皇后的先例! 这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皇后不堪受辱,又每每看到幼子,便想到这孩子双手上沾满了哥哥的鲜血。 终于一时想不开,自戕弃世。 宁嫔闻讯,还未高兴多久。 就被萧家查到了首尾。 可时间太短,再加上德昭帝严防死守,到底萧家就只查到了宁嫔出身,没有查到她的两个孩儿。 皇后的生父,一品承恩公联合朝臣上说,说宁嫔逼死中宫,祸国殃民。 要她以死,为皇后殉葬。 一开始,宁嫔并不怕。 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花娘出身,不知当时的皇帝,江山坐得还没那么稳。 一日的压力,德昭帝尚且扛得住。 可这压力日渐地大…… 德昭帝终于做出了他的选择。 把宁嫔所生幼子远远地送走,保护起来。 李怀恩走后不久,他的母亲宁嫔就“病逝”,灵柩伴着先皇后一起葬入后陵。 就算是了结了此事。 这一场闹下来。 皇后死了,宁嫔死了,李怀恩远走。 德昭帝身边,只剩下一个李怀肃。 能承接皇帝的怨恨。 且……皇帝似乎是真的信了是李怀肃把兄长推下石阶,将他害死。对李怀肃日益疏远,再也亲近不起来。 至于那李怀恩,倒是……离得越远,越是想念。 在德昭帝心中,李怀恩俨然就成为了一个最孝顺的儿子。 …… 贺公公的话,在福寿膏致幻烟的引导下,全吐了出来。 只听得一旁的萧皇后紧紧攥紧手指。 原来……姐姐竟是这么死的! 李怀肃也平白被皇帝怨恨了多年! 云媞也心绪难平。 她对德昭帝的感觉果然是对的,这老皇帝就是个虚伪自私,且没什么手腕的平庸男人。 他但凡是个立得起来的,也不至于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这么多年,连一个始终忌惮的萧家都除不掉! 这不是废物,还能是什么?! “把这阉狗本宫泼醒!” 萧皇后一声令下,凉水泼在贺公公脸上。老太监被激得打了个哆嗦,醒了过来。 “去!” 萧皇后冷声叱喝,“你不是说,大皇子是宁嫔所生的那小畜生害死的吗?走!跟本宫去对皇帝说!” “说李怀肃是无辜的!” “这么多年,是皇帝恨错了人!” 第441章 把萧家女当傻子耍 萧皇后脸色难看至极。 这么多年来,她是不喜欢李怀肃。可那不过是因为,李怀肃是挡在她所生的李怀璋跟前的一座大山。 不除了他,李怀璋登不上太子之位。 可如今…… 李怀璋已是废了,得的疯病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萧皇后虽然痛苦,也知道,如今自己还指望得上的……怕是也只有李怀肃了。 她用力踢了地上还迷迷糊糊的贺公公一脚,“起来,现在就去!” 贺公公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了转眼睛,才察觉出自己现在的处境。 萧皇后怕是……什么都知道了。 只除了…… 贺公公嗓音嘶哑地笑道:“皇后娘娘,太子妃,公主……你们以为此事……皇上,当真不知道?” “你说什么?” 云媞忍不住上前一步。 她只觉心口,被猛捶了一拳。 刚才,听贺公公吐出往事,云媞听着,过程中,她只觉得好似……有什么不对。 可那种违和感,具体是在什么地方,云媞却说不上来。 现在,贺公公这样一句,云媞突然反应过来。 是啊…… 德昭帝真的不知道吗? 她仔细回忆。 当年,贺公公对先皇后说的,本就模模糊糊。 是刻意引导着皇后,往那个致命的方向上去想。 德昭帝也不过就是在门外听了一耳朵。 就这么轻易地信了。 这么多年,没有再调查过,也没有亲口问过李怀肃。就把那一切都栽派在了李怀肃头上。 甚至还从小就逼他认罪,暗示他,真的是他害死了母亲和哥哥。 可皇帝心里,难道真的是这么想的…… 难道就一丁点儿都没有怀疑李怀恩? 宁嫔所生的皇子,只是在皇后的长春宫附近出事,皇帝就任由宁嫔栽到皇后身上。 可皇后的儿子,确确实实是死在了宁安园,宁嫔的看护之下! 皇帝难道就没有多想一想? 不,不对…… 德昭帝不是这样轻信的性子。 他……不是认定了李怀肃有罪,而是……就要把这罪名,栽派到李怀肃身上。 好能一心一意地疼惜宁嫔母子! 云媞想起自己的经历。德昭帝知道她无辜,明面上也答应了她,背地里却要她去死。 皇帝根本就不在乎真相,从不在乎。 他只是厌恶萧家,厌恶皇后这个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 厌恶……李怀肃。 若寄希望于皇帝知道了所谓的真相,就能相信李怀肃无辜…… 云媞觉得,不可能。 李怀肃身上流着萧家的血,德昭帝就是不喜…… 无论李怀肃做什么,做得有多优秀,德昭帝都不会对他有半分的疼爱,不会…… 就像…… 牧殊城对自己。 云媞闭了闭眼睛,她只觉心口一阵冰凉。 皇帝这般厌憎恶李怀肃,他……还出得来吗? 身边,萧皇后脸色也是变了数变。 贺公公这话,皇后若是早些日子听到,或根本就不会信。——皇帝待她疼爱,她还未如姐姐那般,感受到皇帝的虚伪和冷酷。 可如今…… 萧皇后冷睨着贺公公,“宁嫔的孩子,是……木子恩吗?” 想到木子恩那过于传奇的出身经历,再加上皇帝对他超乎寻常的爱重…… 萧皇后心口微沉,声音愈发严厉:“说!” 云媞也看向贺公公,却知道自己已经不用等他的答案了。 果然。 贺公公:“皇后娘娘……果然聪慧异常,一猜就中。” 萧皇后气得浑身发抖。 好啊,真好! 德昭帝好一个皇帝,竟把她和她姐姐两个萧家女,当做傻子,玩弄了一辈子! 若说她是自己喜欢上了姐夫,算是……犯贱。 活该遭报应。 那姐姐呢? 姐姐又做错了什么? 她不过就是……爱错了人! 搭上了自己和孩子的两条性命。还让唯一的幼子孤零零留在世上,受了这么大的罪。 萧皇后伸手按着胸口…… 一阵发痛。 一旁,宝宁公主的嘴早就合不上了。 记忆中,待她好过的父皇,竟是这样一副嘴脸。 “母后……”宝宁公主特向萧皇后,“我、我害怕。” “别怕,还有母后在。” 萧皇后虽说着,心中却也一阵阵发慌。 这时,外间有小太监报进门来,“皇后娘娘……宫外传来的消息。” “说!” “是、是……您传信叫母家寻的那位从前的老侍女,人找到了。” “可带进了宫?” “没有……”那小太监欲言又止,“她、她死在了路上,是……为人所劫杀……” 萧皇后眼睛猛地瞪大。 “是谁做的?” “京兆尹说、说……是不幸,遇到了匪徒。” 萧皇后几乎快要气笑了。 “我大盛承平已久,哪里来的匪徒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宝宁公主还懵懂无知,萧皇后却是和云媞对视了一眼。 知道这定是……皇帝,或是那木子恩动的手。 “好,真好……竟是毫不掩饰地欺负到本宫头上来了!”萧皇后咬牙,“本宫、本宫……” 可她想了好半晌。 却实在不知道,她一个皇后,能对高高在上的皇帝做什么。 可……不能对皇帝怎么样,那木子恩却可以…… 谁料,那小太监也带来了前朝的消息:“皇上今日已在金銮殿上,让木子恩将军接管太子殿下的玄甲军。只不过因太子还在宗人府,一时不便交接,才未办完。怕是……只要太子手中的兵符一交,这、这……” 小太监不敢再说。 云媞和萧皇后心中却都明明白白。 德昭帝的打算,如今她们已是彻彻底底地懂了。迷雾在眼前散去,皇帝的一切心思谋算,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李怀肃、李怀璋都跌落下来。德昭帝心中属意的继承人,怕从一开始,就是…… 李怀恩! 萧皇后当机立断,向小太监:“去宗人府,告诉太子,无论如何都不要交出兵符。” 不然,皇帝恐怕不会留他和李怀璋的性命。 萧皇后:“快去。” 云媞一步上前,挡在那小太监身前,“母后,不如……让儿臣去一趟吧。” “儿臣要见太子,而且……一定能说服他。” 第442章 决不能交出兵符 “你去?” 萧皇后看着云媞,脑筋飞转。 半晌后,她只得轻叹了口气:“你……去吧。” 不能再得罪云媞,不能再得罪李怀肃了。 但愿…… 李怀肃能顺利熬过这一劫。 不然,若真叫那李怀恩得了好处去,她的一双子女,怕是往后也落不下好。 “是。” 云媞答应过,起身便要走。 “等等!”萧皇后拦住,“你……带个太医去吧。” 云媞一愣,“怎么?太子病了?” 她被关在德昭帝的深宫之中,李怀肃的消息,她竟一点都不知道。 萧皇后眼眸闪了闪,“听太医说,太子……肃儿服食的药中,有与那南疆媚药相冲的……肃儿又不曾解过毒,是以现在的身子……有些要紧。” 云媞眸光一暗,攥了攥手指。 “还请母后允儿臣,用自己的府医。” 知道她是再也无法信任宫中之人了。 萧皇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云媞差花嬷出去,用最快的速度去天下书院,请了冷邪。 一并在宗人府汇合。 见面也不及多说,冷邪便随着云媞,进了宗人府大牢。 宗人府到底不是正经关人的地方,李怀肃所在房中,一应陈设尚可。 却……冷得刺骨。 这正是春寒最为料峭的时候。 屋内没有地龙,又撤掉了炭盆。寒气从地砖缝里往上渗透。 云媞只见李怀肃面朝内卧着。 他听见身后有人脚步声,还当有又那些来劝他“实话实说,上书请罪”的官员。 索性闭目不理,且竭力忍着咳嗽。 直到听到一声…… “怀肃哥哥!” ……是做梦吗? 她怎么会来? 自己不曾护得住她,又一次未遵守诺言。 她尚怨自己吧? 又怎么会来? 再说,就算她不计较,怕是如今也在父皇跟前艰难求生。 父皇正在气头上,不会放她来…… 可下一刻。 一双温热的小手,环住李怀肃腰身。 轻柔地扶着他起来,“怀肃哥哥……” 李怀肃猛地瞪大眼睛,好半晌才嘶哑地出声:“你如何来了?” 是他在做梦,梦想成真? 还是…… 李怀肃:“父皇他……肯原谅我了?” 云媞心口一滞,她没回答。 李怀肃却看明白了云媞脸色。 德昭帝……还没有原谅他。 李怀肃苦笑一声,他本就不该做这种梦……父皇要是愿意相信他,也不会送他进来…… 李怀肃:“可是……找到了什么新证据,或是,有什么新消息?”能证明他的清白。 云媞沉沉地摇了摇头。 时间紧迫,皇帝的人随时回来。 顾不上李怀肃的情绪。 云媞只得让冷邪一边为李怀肃诊脉,一边攥着他的手,把自己和萧皇后查到的事实,告诉李怀肃。 云媞边讲,边觉得男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云媞几乎不忍心抬头看他的脸色。 所有的话说完。 李怀肃半晌没有吭声。 突然笑了一下。 “孤这一生……算什么?” 他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做了那么多事,几乎累垮了身子。 一开始,真的只是为了得到一句德昭帝的夸赞。 却没想到…… 无论他再如何,那句夸赞……是不会来的。 永远不会来了。 李怀肃身子一颤,只觉眼前明明清晰的景物,瞬间变得好远、好远…… 他有些看不清了。 “殿下,殿下……”冷邪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怀肃只觉肩上微微一痛。 是云媞双手抓着他的肩膀,逼他与自己对视。 李怀肃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是啊…… 他还有云媞…… 他不能、不能就这么……倒下。 深吸了好几口气,李怀肃眼前清明起来。 云媞:“殿下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沉重打击下,李怀肃人还未从当前的状态中彻底脱离出来,有些不知道该作何打算。 沉吟片刻后。 李怀肃:“孤是冤枉的,自然什么都不会认。” 见他还没彻底清醒。 云媞有些急了,“殿下,现在不是你认不认的问题,皇上不会在意……” “那云媞,你要孤如何?” 云媞攥住李怀肃冰凉的手指,“怀肃哥哥,皇上要你的玄甲军,你万万不可把兵符出来。” “可孤出不去,留在这里,要玄甲军,还有什么用?” “殿下!” 云媞有些急了,“你万不可自暴自弃……” “不是自暴自弃,”李怀肃轻笑了一声,“难不成,孤捏着玄甲军在手里,还能……”造反吗? 一句话出口,李怀肃对上云媞眸光。 猛地一凛。 云媞显然是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可李怀肃……不懂云媞了。 云媞是让他,谋反? 可那怎么行…… 皇位上坐的,是他的父皇啊! 他李怀肃堂堂大盛太子,若要靠谋反登位。将来史书铁笔,千古之下,还不知道要如何骂他! 那可是千古骂名! 李怀肃看着眼前满脸焦急的女孩:“云媞,你期待的那种事,怕是……孤做不到。” 云媞一愣,“殿下,你不明白……” “孤明白,”李怀肃眸光沉沉地看向云媞双眼,“父皇待孤不慈,孤却不能……不孝。” 云媞实在忍不住:“那殿下想要如何?总不能就这样在这里……”等死吧? 良久后。 李怀肃:“父皇不放孤出去,孤只能……” 云媞简直难以置信,“殿下,你难道不相信……”皇帝要害你。 可李怀肃只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云媞,冷大夫,你们走吧。” “殿下!” “让孤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云媞张了张口,还想要再劝。 一旁的冷邪拉住:“太子妃,再给太子些时间吧。”不然,他怕是……受不住了。 无奈,云媞只得叹息一声。 她重又蹲下身来,“殿下,无论如何,求你,暂时不要把兵符交出去,好吗?” 那是太子和她,唯一能保命的东西了。 李怀肃神光呆滞,好半晌后,才慢慢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待冷邪给李怀肃看完诊,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 云媞便要离开。 没想到,刚走出宗人府。 便见御林军将人团团围住。 云媞悚然一惊。 打头的御林军上来:“太子妃,皇上请您进御书房叙话。” 第443章 这回绝不能放她活着 云媞一颗心往下一沉。 皇帝……知道了! 可百十名御林军压境,云媞只是孤身一人,她没有办法。 云媞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挡在她身前的冷邪,“冷老,我……自己去吧。” “太子妃……” 云媞对他笑了笑,“回你的天下书院去,此事……再与你无关了。” 御书房。 德昭帝看着被御林军押解进来,面上却全无什么惊惶表情的云媞。 老皇帝冷哼一声:“你若是肯安安分分地,不出长春宫,朕怕是……也找不到机会动你。” 毕竟,他身为皇帝。 想了种种法子,非要弄死儿妇。 这事情若传了出去,皇家恐怕颜面无存。 德昭帝这辈子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名声与面子,不想栽在云媞身上。 德昭帝:“可你非要出来。忍不住心中的相思,去找朕的太子。那就……”他咬着腮帮子狞笑一声,“恐怕,想不想活,就由不得你了。” 事到如今,云媞知道,皇帝有备而来,自己怕是再逃不出去。 她反而淡定了。 不愿做皇帝手里被他颠来倒去的玩偶。 云媞轻笑一声:“临死前能见太子一面,儿臣心愿已了。要杀要剐,皇上请吧。” 见云媞怎么都不肯求饶,德昭帝脸色果然难看起来。 只觉期待已久的乐趣,少了大半。 他冷冷看向云媞:“你倒痴情。” 云媞当然不是愿为了见李怀肃一面,就丢掉性命。 可如今她已经被德昭帝抓住,眼见没了活路。怎么说都是个死。即使面对皇帝,她也不愿再在口头上吃亏。 云媞:“儿臣算不得痴情,不过是尚存几分良心罢了。” 德昭帝脸色愈发黑沉下来,“你放肆!” 直面天子之怒,一般人都抵不住。少说也会噗通一声,跪地求饶。 云媞却只是微微一笑,“不容儿臣放肆,儿臣也放肆了多回了。” 她抬头望天,“不差这一回。” “你、你……你真当朕奈何不了你?” “随皇上的意吧。” “好,好,真好。你不愧是李怀肃的人,性子与他倔到一处去了。” 云媞:“怕是,也像先皇后吧。” “咣当!” 德昭帝被戳到了痛处,丢了只茶碗下去。 滚烫的热水只是微微浸湿了云媞裙摆。 她几乎都不用躲开。 德昭帝气得呼哧呼哧直喘,一张老脸都红了。 云媞抬头看到,却是微微一愣。 她见德昭帝的次数,其实不多。可记忆中,皇帝身体保养得极好,总是满面红光,更从不见他发出情绪来。 倒是阴阳怪气的时候,更多些。 今日怎么一副…… 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模样? 还不及云媞多想。 “吱嘎” 一声轻响。 书房门被从外推开。 那对双胞胎贵人鱼贯而入。 打头的玉贵人软绵绵地贴了上来,“皇上,如何又动了气?若气坏了身子,臣妾当真心疼!” “朕没事……” 话未说完,香贵人也贴了上来,一双玉手里,捧着一只茶碗,“皇上,喝些茶,顺顺气吧。” 德昭帝本不想喝。 可那茶盏里,氤氲而上的白汽,往脸上一扑。 那股子一香直往鼻孔里钻。 不知怎的,德昭帝就抬了抬手,接过了那茶盏。 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不愧是两位美人泡的茶,好香!” 玉贵人眸光一转,睨了一眼地上的云媞,“不若,也赏太子妃一盏。可好?” 说着,径自端着一碗茶,娉娉婷婷向云媞走来。 她靠得近了,叫云媞闻到了一股…… 熟悉的香味。 和璎珞、贺公公身上的,极像。 竟是……福寿膏的味道! 云媞心中一凛。 不觉再次抬眼看向德昭帝。 太医的话,犹在耳边响起:“这福寿膏……初用时,只叫人觉得浑身有力,又舒适得很。不少人便这样沉迷。可殊不知,这舒适感觉,是福寿膏催着,透支了气血。长期以往,身子会越来越差,暴躁易容,极易得病。随便一个小病,便能要了人性命去。” 莫非,皇帝…… 谁给他的? 可云媞没时间想太多,眼看着那玉贵人已经行到了身前。 散发着福寿膏致命异香的茶盏越逼越近。 云媞不愿沾染这东西,死都不愿…… 下一刻,德昭帝声音响起:“罢了。太子妃……寿命不永,就不用在她身上浪费这好东西了。” 玉贵人娇笑道:“是,都听皇上的。” 她站直身子,“那这杯好茶,就赏了臣妾吧。” 香贵人不甘落后,“皇上,臣妾也要。” “都有都有。”德昭帝扬声大笑,“你们倒爱喝这个。朕回头赏你!” 云媞拧眉,有些不确定德昭帝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喝得是什么…… 他情绪转换得如此之快,难道……自己就丝毫不存疑吗? 云媞抬头,对上德昭帝的目光。 现在的皇帝一心只想着等会与这对双胞胎贵人的玩乐,不愿再在云媞身上浪费时间。 他冷哼:“来人,把太子妃带出去,把她……” “皇上!” 一道声音自门口传来。 德昭帝猛地一愣,“皇后?你不在长春宫守着璋儿,你……” 他话未说完,脸色越来越阴沉。 因他正看见,萧皇后背后领着一众老臣,迈步进了御书房。 “皇后,众爱卿,你们这是干什么?” 再看眼前这个自己爱了半辈子的男人,和他身边紧贴着的两个女人。 萧皇后只觉荒谬。 她面上神情肃穆,“皇上,臣妾今日来,是为了……带太子妃回去。” “什么?” 德昭帝一愣。 搞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牧云媞? 可皇帝好容易把云媞抓在手里,怎么肯放? 他阴沉着脸,“朕若是不放呢?” “皇上,”萧皇后一步不退,“如今太子虽被囚禁在宗人府,可到底也没有实证是他害了本宫的璋儿。皇上不能连太子妃都扣住不放。” 她话音刚落,身后老臣连声称是。 德昭帝脸色黑沉透了。 萧皇后带来的这些臣子,并非全是萧家势力范围内的。甚至有不少,本来与萧家敌对。 牧云媞一个女子,竟能引得这帮人…… 齐齐与他这个皇帝作对! 德昭帝:“朕说了,不行!” 没想到,他此言一出。 那群老臣竟齐齐下跪。 “你们、你们这竟是要逼朕?!为何?到底是为何?” 萧皇后抬起脸,淡淡道:“太子妃,她已有身孕了。” 第444章 他没想杀李怀肃 一时间,御书房内针落可闻。 德昭帝身侧的玉、香两位贵人,闻言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都站直了身子。躲在皇帝身后,一言不发。 德昭帝瞳仁微微瞪大,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萧皇后。 他虽然宠爱木子恩,可是…… 木子恩毕竟从小不曾在他这个父皇身边长大。 木子恩的性子、能力,德昭帝尚未完全了解。皇帝改立储君的念头,还没那么坚定。 可德昭帝自己也知道,他那二儿子、三儿子不成器,用不得。 李怀璋又废了。 太子,下一任的皇帝,只能在李怀肃、木子恩之间。 德昭帝现在对李怀肃还在气头上,确实更偏向木子恩一些。 可…… 他抬眼,看向眼前的萧皇后,第一次发现这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皇后脸上,呈现出和她姐姐一样的…… 坚毅表情。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与《女德》《女训》上写的,女子需隐忍柔顺,背道而驰。 可她身后,那么多老臣,整个朝堂……都在睁着眼看着。 金丝绣凤广袖下,萧皇后捏紧了手指。 她也在赌…… 赌德昭帝虽然疼爱那个外室子,却不敢当着众臣的面前说出来。皇帝看重颜面,平日里总拿大道理说事,现在…… 让整个朝堂,让全天下都知道,一向自诩为道德完人的皇帝,痴迷一个花楼出身的妃妾,并因此害死长子,逼死发妻。 种种种种…… 有悖人伦。 萧皇后赌皇帝不敢把这事情说出来。 不然,早在木子恩回来的那一天,德昭帝就会认可他的皇子身份。 而不是等到现在,都不敢说。只敢好像一只夜鸦一般,四处搜寻闪闪发亮的功绩,硬是堆叠到木子恩身上。 让天下人赞他一句“好”! 可也…… 仅此而已了。 萧皇后看向眼前这位自己的夫君,沉声道:“皇上,如今太子妃已有身孕。还请皇上看在小皇孙的份儿上,无论如何,宽宥太子妃。” 她此言一出,众臣皆附和。 云媞也适时地蹲下身。 知道这是皇后想出来救她性命的法子,她得配合。 僵持半晌。 德昭帝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 他虽然不喜李怀肃,怀疑李怀肃。 但也没想过要真的杀了李怀肃。 牧云媞有了身子,大不了……就是等小皇孙落地后,再去母留子。 又不是什么难事。 德昭帝抬了抬手,声音有些疲惫:“都起来吧。” 知道皇帝这是服软的表现,萧皇后心中一声冷笑,面上却依旧十分恭谨,“既然皇上大人大量,太子妃,臣妾回头就带走了。” 德昭帝张了张口,本想再多说句什么。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带她下去吧。好生养胎,别再叫朕失望。” 萧皇后把云媞拉到身后护着,才再次看向皇帝,“太子呢?” 皇后咄咄逼人,德昭帝眉心一下子又皱了起来。 可他还不及说话。 众臣中又有人跪下说话。 “皇上,太子殿下受困宗人府,已有月余。也该有个说法了。” “不然,有损皇太子清誉。” “还请皇上三思。” 这段日子,朝堂上看不到碍眼的李怀肃,德昭帝觉得自己正经过了一段顺心畅意的好日子。 同时,木子恩奉承、孝顺得他愈发地舒心。 虽没想着对李怀肃赶尽杀绝,却也没想这么快就放他出去。 德昭帝皱眉:“此案还未最后查明,岂能就这么放太子出来?这岂不是昭告天下,太子无罪吗?” “那就请皇上一五一十地查清楚,再放!” 萧皇后带着云媞一起跪下,“肃儿是臣妾教养长大,臣妾不信他会对璋儿下手!” “这……” 德昭帝一愣。 白山行宫一案,所有的证据,都是木子恩审出来,呈上来的。 皇帝一丝一毫都不曾怀疑。 原因很简单…… 李怀恩跟李怀肃不一样,他从小就乖顺、听话,没有那么多心机! 宁嫔单纯,善良,不会像皇后那样,教一个孩子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机谋算! 李怀恩从小就从不撒谎!他的娘把他教得很好…… 李怀恩不会骗他,他的好儿子李怀恩永远不会骗他! 萧皇后:“皇上不相信太子品性没关系,审案本也该以证据论。” “什么意思?” 德昭帝眼中闪过一丝暗芒,看向萧皇后。 几乎要掩不住眼底那一丝厌恶。 皇帝的意思,萧皇后一下就明白了。被一直爱敬之人用这样的眼光看着,萧皇后发现自己…… 根本不当一回事。 他不喜她? 正好,她也觉得老皇帝肮脏猥琐。 萧皇后:“自璋儿出事,臣妾只觉日夜难安。派出人手四处搜寻……” 德昭帝眉头越拧越紧,“这不是一个皇后应该干的!” “可却该是一个母亲应该做的。”萧皇后淡淡道,“本也应该,是一个父亲该为孩子做的。” 德昭帝抿唇,没有说话。 萧皇后于是继续讲了下去: “臣妾到底不过一介女流之辈,人派出去了很多,用最笨的法子,去白山行宫找……”她飞快地笑了一下,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死死盯着德昭帝,“终于,叫臣妾找到了,一个人。” 不知为何,虽然心底笃信李怀恩是个好孩子,绝不会骗自己…… 可皇后这一句话,还是让皇帝微微变了脸色。 德昭帝:“皇后不用卖关子,你到底查出了什么?” “臣妾口说无凭,恐怕皇上不会信。” 萧皇后抬手,击掌三下。 “把人给皇上带上来审!” 只见长春宫侍卫,一左一右地扶掖着一个人上前。 “是谁?” 离得近了,德昭帝眯着眼睛才看清。 那人肤色黝黑,高鼻深目,长相和大盛人截然不同。 “是……南疆诸国中的印国人。” 萧皇后淡淡道:“侥幸,叫臣妾找到了一个活口。” 德昭帝却有些不信,“子恩说,南疆人已经被太子的玄甲军屠戮殆尽,未留下一个活口。这会子,如何又多了一个出来?” 萧皇后轻笑,她看向那南疆人: “来人,给这位贾亚殿下赐座。他曾被俘虏,身上有伤,站不了太久。让他坐着答话。” 德昭帝不明所以:“曾被俘虏?那为何太子的玄甲军,没有杀你?” 贾亚被搀扶着坐下,颤巍巍道:“俘虏我的……根本不是太子的玄甲军。” “那是谁?” 贾亚一双眼睛落在云媞身上,“是……太子妃。” 第445章 因祸得福 “什么?谁?” 德昭帝只觉难以置信,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南疆人,你在跟朕开玩笑吗?” 再如何,这南疆人也是堂堂男子,身量甚至比一般的大盛人还要高,还要壮。 岂会被太子妃一介女流给俘虏? 莫非是…… 有人帮她? 鸿庆帝看向那被搀扶着坐在椅子上的贾亚,“你们南疆人总是言而无信,朕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不是编出来欺骗朕的?” 云媞目光也转向这个南疆人。 她对他并不好,几次都想要杀了他——她不后悔。那些南疆人要做的事,简直畜生不如,太过于恶心。再给云媞一次机会,或许云媞真的会杀死眼前这个人。 可贾亚看向她的目光,却远没有云媞想象中那样,满是恨意。 贾亚被人搀扶着,在椅子上好容易调整到了一个相对舒服,不会压到伤口的坐姿,才向德昭帝道: “尊贵的盛国皇帝,我名为贾亚,是贾汉吉尔王子的侍卫之一。”他顿了顿,又道:“也是贾汉吉尔王子之母,甘尼卡庶妃的侄子。” 云媞一愣,慢慢想起。 这个贾亚求饶的时候,好似是几次提起他的身份。 可贵女之中没人认识什么印国的甘尼卡庶妃。她们当时只是一心想要逃出去,根本不在乎敌人到底是谁。 贾亚:“我以印国大苏丹、甘尼卡庶妃之名起誓,我今日所说,句句是实。希望大皇帝在事后,能派人护送我回到印国,我还要把堂兄贾汉吉尔王子的尸首带回去。” 听这个贾亚说他居然也有个高贵的出身,和皇族有些关系。 德昭帝目光沉下,“说吧。朕现在什么都不能承诺你,你不要撒谎。” 贾亚脸上慌乱的神情一闪。 萧皇后马上道:“你在大盛的疆土上,是安全的。” 贾亚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为自己的生命安全多一重保障。 却马上反应了过来。 皇后的意思,就是变相告诉他,她会护送他到南疆边界。只要回了国,他就安全了。 “多谢皇后!多谢……大皇帝。”贾亚立刻便知道了谁是他真正的主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尊敬的皇帝、皇后,诸位大人,问吧。” 他这样说了,可御书房一时间反倒寂静一片。 德昭帝还没想好如何开口提问。他有预感,恐怕接下来的话,他根本就不愿意听。 云媞:“那日,分开后,你落在了谁的手里?” 贾亚:“我……”他看了看云媞,眼中神情十分复杂,“那日,我被扔下,心中恨透了大盛女子。我们不过是要……让你们这些大盛女子,知道叫做极致的欢乐,你们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这样对我!真是不知好歹!” 云媞冷冷看着他。 贾亚:“你可知道,在我们印国,像我这样出生望族的人,本该有大好的未来。可我,却被女人俘虏过……这事情传出去,我一辈子都要毁了。当时,我恨透了抓到我的太子妃,可后来……”他顿了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却要谢谢太子妃。” 云媞一愣。 连德昭帝都觉不可思议。这个南疆人疯了不成? 贾亚:“若不是……若不是太子妃俘虏了我,让我那些侍卫同伴瞧不起我,不许我归队,只把我远远地放逐。我怕是就要被……那些人杀死了!” 南疆印人侍卫组成的护卫队,确实全军覆没。 德昭帝:“你们不遵守木将军签下的南疆和平协定,竟敢深入大盛腹地,太子要你们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有何可怨?” “不是,不是的。” 这下,贾亚的情绪,比刚才提起自己被俘虏还要激动。 贾亚:“最后背刺我们的,是我们贾汉吉尔王子的朋友……” 德昭帝一愣,心中升起不祥预感,“空口白牙,不要胡说……” “没有胡说。血海深仇,怎会胡说?”贾亚此刻已经平静下来,“我的那些伙伴,被太子的玄甲军俘虏后,不多一会儿,便见到身穿与我们同样制度的木家私兵,前来要人。” 德昭帝眸光一沉。 心中已觉得有些不对。 木子恩就算有什么,他自然可以关起门来私下里教育。 毕竟,木子恩是他的皇子吗。父亲教训儿子,严厉也好,宽纵也罢,都是家事。 可若是公开场合,叫人指控在明面儿上…… 德昭帝张口,刚想阻拦。 贾亚已经脱口而出:“我们见到身穿同等样制服的人,知道是友军,连忙喧哗起来,冲出玄甲军,一心只想着和友军会合。” 友军…… 贾亚:“可他们,却对我们亮出了刀兵。”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当时,我在一旁不远处,从头看到了尾。他们把我当成死人,才叫我逃出一条命来。” 贾亚的话一毕。 萧皇后:“木家私兵,南疆人的朋友?”她笑了,“皇上,这可真是……贼喊捉贼,天大的笑话了。” 德昭帝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倒是一旁有位老臣,“然后呢?” 贾亚:“我……眼睁睁看着,那些木家私兵屠杀完我们的人,又转过头,刀尖对准了玄甲军。玄甲军不过几百……私兵却近万之数……” 他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说下去。 以一敌十,还要更多。 骁勇似玄甲军,也彻底没了生路。 德昭帝想起,木子恩是犹犹豫豫地跟自己说过,因玄甲军不服,他便动了手。 皇帝本以为是两边争执起来。 可现在看起来…… 这更像是单方面的屠杀。 这些…… 真的是他一向疼爱的木子恩干出来的? 不会的。不会的……那孩子,不会骗他! 或者说…… 木子恩骗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莫非…… 是因为嫉妒? 嫉妒李怀肃自幼能在自己这个父亲身边成长成人?得到过自己的爱? 荒谬,这太荒谬了…… 说完这一切,贾亚情绪激动,张着嘴微微地喘着粗气。 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我的话说完了,每一句都是真的。现在,能送我走了吗?” 就在这时。 一个小内侍,飞一样跑进御书房: “皇上,皇上!南疆战报!” 德昭帝皱眉:“怎么?” “印国集结十万军队,迫近我大盛边境!他们撕毁了条约!要打仗啦!” 第446章 只愿相信木子恩 “咣当!” 德昭帝手掌重重排击桌案。 桌上,玉、香两位贵人带来的空茶盏正放在那里,被德昭帝一下子击落在地。 摔成两段。 德昭帝:“浑说!南疆是木将军打下来的!南疆诸国一一都签署了条款,怎么会妄动刀兵?” 众臣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惊疑不定。 那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奉上一本朱红色的密折。 德昭帝眸光一沉。 大盛朝堂之上,只有最紧急、最机密的密函,才会用这种刺眼的红色最为封皮。 红的……像血。 小太监跪地道:“这是南疆边关守将传回来的八百里加急密折。值班的军机大臣已经看过,叫奴才先送给皇上看。他们随后就到细禀!” 话音刚落。 一连串的脚步声,自殿外响起。 真的是三位当值的军机大臣,鱼贯入内。 三人看到皇帝的御书房里已经密密匝匝地站了一大群臣子,甚至连萧皇后也来了。 还以为是德昭帝早一步知道了此事。 更是看到了一旁还未来得及走的贾亚。 年纪最大的军机领班跪地磕头,“皇上,印国言而无信!竟派百万大军压境!我大盛在南疆的守军不过数万,若是不马上驰援,怕是、怕是……” 一旦神圣大雪山的防线被攻破。 只怕那些印人不会就此收手,而是会长驱直入…… 甚至直抵盛京! 大盛自德昭帝这一代,北疆战事早平,中原腹地承平已久。 秦家两代将军陨落。 太子又在监中。 怕是、怕是…… 那上了年纪的军机大臣以额触地,殷切道:“还请皇上早做决断!省得被外人占去了先机,恐怕对我大盛不利!” 他说的这些道理,德昭帝岂能不懂? 可他心里还想着…… 木子恩上前线的时候,他分明多番叮嘱。 木子恩也一再保证,“父皇说的,孩儿都明白!定会以大盛为重。父皇放心,儿臣定会为父皇打下一个安宁的边疆!” 他这般保证,德昭帝才对秦家的遭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因为存了用木子恩彻底取代掉秦家的心! 可现在,若是战事再起…… 德昭帝目光刀一般剜向一旁的贾亚,阴冷道:“你们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贾亚刚听到这消息时,也是悚然一惊。 他人还在大盛,又身在宫中。 两国若真的爆发了战争……旁的不说,他怕是一定会死在这里! 愣了半晌后,贾亚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定是……苏丹得知了他最心爱的儿子已死,为了复仇而发动的战争。” “他们焉敢如此!” 德昭帝又是重重地拍案。 他指着贾亚:“你们……明明是你们胆敢带兵深入我大盛腹地!如今,还恬不知耻地说什么复仇?!依朕看,该复仇的,明明是朕才对!” 贾亚苦笑,“尊贵的大皇帝,无论怎么说,贾汉吉尔王子确实是死在了大盛疆土上。我只是他的侍卫,不是他本人。我也不清楚他为何要带兵来大盛。”他顿了顿,意味深长,“这里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度。我想,若是没人邀请,我们也是不会来的。” 德昭帝脸色阴沉到了极致,不语。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答应木子恩,许他队伍里带上几个听话的印国俘虏。 会和此事有关系吗? 德昭帝不是蠢人。 可在他心中,花楼出身的宁嫔,是无上纯洁的存在。和宫中其它妃嫔、贵女不同,她不懂什么是心机什么是谋算,只知道一心一意依附着他这个皇帝而活。 她教养出来的孩子,也定是如此。 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孝敬他这个父皇! 绝不会有旁的心思。 木子恩…… 定是被可恶的南疆骗子骗了! “好大胆子!”德昭帝眼中迸出冷意,“既然赶来,就要叫他们有来无回!” 众臣对视一眼。 知道皇帝这是打算迎战。 可也……不得不如此。印国大军压境,大盛没有后退的余地。 只能迎战。 可……该派谁去? 原本的大盛战神秦家一门两将,都折在了南疆。 剩下的武将…… 德昭帝长叹了口气,“召木卿进宫!” “皇帝!” 萧皇后觉得简直难以置信。 木子恩勾结外国,陷害李怀肃,简直就是铁证如山! 德昭帝居然还要相信他?! 这个木子恩到底给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皇帝无论如何都要用他! 难不成,大盛真的没人了吗?! 皇帝此言一出。 三位军机对视一眼,重臣中也有人露出不安的神色。 木子恩……是个年轻臣子,他的能力虽然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可南疆这一仗打得实在是…… 让人心中没底。 若上次他的仗打得明白,那如今也不必被人大军压境,这般逼迫了! 有人隐忍不住:“皇上,动兵乃是军国大事,该慎之又慎。这为将的人选,皇上……就不做他人想?” “朕也想做他人想!”德昭帝烦躁道,“可国家承平已久,武将人才凋零。朕不用木卿,还能用谁?!” 众臣沉默不语。 同一时间,另一边。 木府中,木子恩也得到了消息。 他在印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自从知道贾汉吉尔身死那一刻,木子恩就猜南疆绝对消停不了。 贾汉吉尔虽然出自庶妃的肚皮,可着实得苏丹皇帝的宠爱,是皇帝亲自带在身边,从小养到大的。 猝闻他的死讯,苏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悍然撕毁边境协议,发动战争。 想要打大盛一个措手不及。 圣旨传到木府上。 幕僚向木子恩:“将军,皇上爱重您至此,定是要您出征。如今,太子被幽禁,已是废人。您若此次能立下不世功勋,何愁不能……一展宏图?” 木子恩沉默不语。 幕僚们继续道:“何况,您在皇上心中,是格外不同的。辎重粮草,皇上定会为您供应最好的。此战……” “住口。” 木子恩淡淡一句话,声音冷得刺骨。 一下子打断了幕僚们的话。 众人一滞,皆抬眼看向木子恩。 木子恩:“你们如何便知道,大盛一定能赢?” 第447章 胆怯 木子恩此言一出,众幕僚张口结舌。 他们大多都是这几年才跟着木子恩,只知道他得德昭帝爱重,背景深不可测。 至于他是如何成长起来的,却没人知道。 一旁,盯着人皮面具的傅轻筹沉默不语。 他倒多少能理解木子恩的心情。 做武安侯府的世子时,傅轻筹也算半个武将。他承认木子恩在智计上确实狠准稳。 可论起上阵作战…… 跟木子恩去了一趟南疆,傅轻筹看得清清楚楚。 这人,不行。 上次是与印国人私下里商定了,用秦佑川一双腿,换大盛一次漂漂亮亮的胜利。 可现在……印国人乘恨而来。 都知道哀兵必胜。 怕是……木子恩未必能敌。 可木家这些家将,从上一次南疆战役中捞到的好处太多了。 他们只要穿上木家的衣裳,骑在马上,远远站在一边,看着秦佑川带兵冲锋陷阵,他们只要做监军,在一旁说说风凉话就好了。 更美的是,他们回来后,木子恩还为他们请封。 只要是木子恩提出的,皇帝一句质疑都没有,统统恩准。叫他们从一介白身,一跃成为了朝廷命官。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吗? 人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 虽然木子恩这么说了,众人心里也都是没底。 可还有人到底不死心,“将军,您不是一直与印国皇室有旧吗?或许这次……” 木子恩阴沉着脸摇头。 他是得过甘尼卡庶妃的资助。 可也因如此,便更知道那女人爱子如命。 恐怕这次怂恿苏丹开战,少不了她的助力。如今,那个甘尼卡怕是心中满是对杀戮和复仇的渴望,怎么可能像上次那样好说话?轻轻松松就退兵? 依他对印国人的了解,这次,他们恐怕是要……动真格的了。 木子心绪烦乱,重重出了口气。 召他入宫的圣旨就在眼前,他不能不去。可,去了要怎么说…… 傅轻筹察言观色许久,终于开口:“将军如今已有战功在身,不必要再去南疆冒这个风险。” 他这话,可是说到了木子恩心中。 对吗。 他现在是德昭帝心目中的完美儿子。 没必要去冒险,破坏自己的形象。 可当今朝堂上的局势,他多少也清楚。秦家被他给废了,如今能打仗的人,除了他,就只有…… 木子恩看了傅轻筹一眼,“你,随我入宫!” 傅轻筹低头应:“是!” 御书房内。 德昭帝已叱走了皇后与众大臣,正疲惫地坐在靠椅上,由玉、香两位贵人一左一右地捶肩、捏头。 “怀恩,你来了。” 听皇帝叫这个名字,木子恩心中一动。 不觉跪下:“父皇!” 德昭帝当他还不知道印国之事,撑着疲惫的身子,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木子恩的信息来源不确切,现在一听德昭帝说印国人的军队竟有百万之众,当即下了“决不能去”的决心。 “父皇……”木子恩膝行上前,“怀恩愿意为大盛捐躯!儿臣这就去!” 德昭帝愣了愣,“不会的……你怎会……” 可他自己也知道。如今的大盛承平已久,上次平定南疆,是小打小闹,与这次不可同日而语。 若让木子恩去…… 或许,真有危险。 德昭帝只觉一股疲惫逼上心口。或许真的是年纪大了,他近日总是觉得累得不行。 人越是老了,越渴望天伦之乐。 德昭帝发现自己根本舍不得木子恩。 可,不让木子恩去,难道…… “父皇,”木子恩一双手攀上德昭帝膝盖,“只是……儿臣一则尚领不了玄甲军。二则……儿臣若是走了,您身边就只剩下太子……儿臣,担心。” 他这话说得大逆不道。 是在暗示太子有不臣之心。 说这种话,是要有证据的。 可偏生德昭帝偏心木子恩偏心到了根底下,不但不追究他的话,反而……信以为真。 他不愿意把自己喜欢的儿子派去作战,反倒把不喜欢的留在身边。 沉吟片刻,德昭帝双手扶起木子恩,“是朕想差了。你留在盛京驻防,南疆……就让太子去,将功折罪吧。” 木子恩垂下眼,掩过眸中得意。 “儿臣都听父皇安排。”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太子未去过南疆,恐怕道路不熟,延误军机,不若……让儿臣身边的参将与之同去,也好督军。” 德昭帝拧眉。 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他刚要深想。 木子恩一个眼神飘向皇帝身后侍立着的玉贵人。 玉贵人知机,顿时双手捧着,献上了混着精炼福寿膏的香茶。 那香味直钻入德昭帝鼻孔。 他愣了愣,面上神情慢慢放松下来。 得知噩耗后,周身的紧张感也抖落了个一干二净。 可……刚才脑中一闪而过的不对劲的感觉,也被他忘到了脑后。 “好,”德昭帝昏昏沉沉答道:“就都听你的吧。” 木子恩心中一喜,险些畅快地大笑出声。 他要送李怀肃去打仗,让骁勇的印国人消耗完玄甲军。再在李怀肃班师回朝的路上…… 送他上西天! 这不是他木子恩胆怯。 恰恰相反,这是他的计谋! 能送他直上天梯,走到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宝座上去! 另一边,长春宫中。 萧皇后面色阴沉,气得几乎说不出来。 亲眼看到德昭帝对木子恩的疼爱,萧皇后只觉一颗心凉透了。 她只觉得她和姐姐当真是荒唐一生,一辈子都被皇帝防范。 可那木子恩,花楼女生的孩子,皇帝却偏要捧在心尖尖上疼! 正沉浸在愤怒中。 云媞:“今日多谢母后救命之恩。” 萧皇后没有好气儿:“本宫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你第二次!看皇帝那意思,等木子恩大胜还朝,定会将他认回皇室,到时候……”她看了一眼云媞纤细的腰肢,“就算你肚子里真的怀上了小皇孙,皇帝怕是也容不得你了。” 云媞:“皇上肯派去的,未必是木子恩。”她眉眼沉了沉,伸出双手握着萧皇后的手:“母后,求您帮我。”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帮?皇帝那偏心的样子,你也看到了!” 云媞:“帮我……让太子去南疆。” 第448章 她会是一个好皇后 萧皇后微微一愣,只不说话,定定看着眼前的云媞。 云媞提起裙摆,跪下,但仍与皇后对视。 片刻后。 竟是萧皇后先移开了目光。 她倏然苦笑了一声:“太子妃,你将来……定会比本宫和姐姐强。” 这句话说得极轻极快,云媞不曾听清。 “母后?” 萧皇后摇了摇头,没再重复:“若要让本宫帮你,你便要把话给本宫说清楚。此次南疆战役不比之前。那次……不过是骚扰边境,可这次……” 皇后顿了顿,语气低沉,“你也听到了。这次印国集结百万之众,他们是要复仇。太子……到底和那个印国王子的死有关。你不怕……李怀肃一去不回?” 皇后这话说得直白。 说完,一双眼睛带着凌厉的神色盯着云媞,“让太子领兵出征,先不说皇帝会不会允许,太子的身子,可撑得下来?” 想到在宗人府见李怀肃那一面,云媞抿了抿唇。 终是一攥手指:“母后,云媞相信……怀肃哥哥。” 萧皇后:“可战场上,刀剑无眼。” 皇后顿了顿,神色间有些忿怒,“这麻烦,本就是那木子恩惹出来的。合该让他去,最好能死在战场上。” 怕是…… 木子恩也这么想。 云媞再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乱纷纷的念头。 若能选,她自然也不愿意爆发战争。可,事已至此…… 云媞整理了一下思路,才缓缓开口为皇后捋明白思路,“母后,这怕是……太子哥哥唯一破局的法子了。” 她目光幽深,“儿臣怀疑,那木子恩与南疆勾结,不清不楚,这次若再让他去,怕是往后仍有隐患。”云媞皱眉,她对木子恩了解太少,不知道他手里还有些别的什么牌。 “何况,此次木子恩若仍立下大功,只怕……回来后,再无人能钳制得住。” 萧皇后:“可若是他不与南疆勾结呢?” 云媞抬头,粲然一笑。日光透过窗棂,在她白皙得几近透明的小脸上流转。 云媞:“那他,也定是不如怀肃哥哥。” 萧皇后略一沉思。 的确,当年北疆的战役,战线长,补给少,当年的玄甲军也还未成气候。 面对的又是雄安百倍的匈人。 李怀肃尚且赢了。 这次…… 萧皇后看向云媞:“就算你说的这一切都对,本宫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你真舍得李怀肃去冒险?” “母后,”云媞眸光微微一暗,旋即又亮起,“不舍。” 萧皇后又是一愣,“那为何……?” “可怀肃哥哥是太子,是储君,是……大盛的未来。” 萧皇后张了张口,终是说不出话来。 云媞:“也是……大盛千万子民期许所在。他……不能退缩,不能输。” 这是真正的为国。 萧皇后有些说不出话。 她自问,作为一个母亲,她敢不敢在没有必胜把握的情况下,送自己的孩子上战场? 答案是否定的。 她的李怀璋,只想躲在李怀肃身后,坐享其成。 好像摘桃子一般轻易地,夺走李怀肃治理好的国家。从未想过付出…… 沉吟半晌,萧皇后终是长叹了口气。 “本宫答应你。” 她隐晦地看了一眼云媞的肚子,“本宫派人送你去……陪陪他吧。” 萧皇后为了保下云媞,才对皇帝说她已有身孕。其实云媞腹中空空如也。 若李怀肃这次真的出了什么事儿…… 萧皇后:“本宫……不想对不起姐姐。” 可事态的发展,比云媞、萧皇后想的还急。 几乎是同时,圣旨到了宗人府。 李怀肃跪地接旨:“肃定然……不辱使命。” 传旨太监回宫禀报,德昭帝听说李怀肃肯去,微微点头,舒了口气。 他本还准备了一套父子子孝的说辞。 打算告诉李怀肃:“等你回来,为父便放你出去。你还是大盛的储君。” 没想到,李怀肃一句都不曾多问,便答应了率领玄甲军出征。 不知为何,老皇帝抬了抬手,只觉得胸口空落落的,有些难受。 罢了。 如今事态紧急,有什么话,也等李怀肃回来再说吧。 到时候,他给他封赏,为他弥补…… 哦对,还有牧云媞。 他也不杀了,留着等李怀肃回来…… 德昭帝对李怀肃从未有过的慈父心肠,被木子恩打断。 他小心翼翼地呈上了自己在作战方略:“儿臣到底去过南疆,也希望能助皇兄一臂之力。” “好,好,你是个兄友弟恭的好孩子,都是朕耽误了你和你皇兄。” 德昭帝笑着接过那作战方略。 却越看脸色越是黑沉:“怀恩,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作战方略上,真正的方略寥寥无几。 却提出让木晰监军,秘密赐他连太子都斩得的尚方宝剑。 德昭帝:你是觉得,你的部将,能资格监督太子?” “父皇!” 木子恩以头触地,重重地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上便见了红肿。 木子恩:“太子领百万玄甲军出征,是我大盛一半以上的兵力。儿臣不敢怀疑太子,只是怕、怕……”怕他回头反扑京城。 德昭帝沉吟不语,落在木子恩身上的目光不复刚才的锐利。 皇帝:“不会的。怀肃……是个孝顺孩子。” 这么多年,他对李怀肃的态度,只要不是傻子,都品得出来。 德昭帝叹了口气:“他这么多年,没有怨言。” 木子恩知道,他的大计,就在此一搏了! 木子恩:“父皇,没有怨言,不代表……无怨。” 万一他心里已经恨得要死了,却不说呢? 就像…… 自己这般。 “不会的……”德昭帝攥紧手指,他本能地反驳木子恩,可却发现自己没有一点底气。 这么多年过去,德昭帝第一次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李怀肃。 他会怨吗? 皇帝犹豫着,目光投向刚才去宗人府里传旨的小太监。 德昭帝:“太子是如何说的?”他顿了顿,声音有一丝颤抖,“太子可有……唤朕父皇?” 小太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德昭帝心中愈发的不安:“接旨时,他该称朕父皇的,他最知礼,他该说的……他说了吗?” “噗通”一声。 小太监跪地,瑟瑟发抖。 德昭帝脸色阴沉,心中已猜到答案。 果然…… 小太监:“没有……” 第449章 督军 御书房里沉寂半晌。 德昭帝慢慢地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很奇怪…… 他这次竟不觉得愤怒,而是……心痛。 他的儿子,他从小带在身边养到大的儿子……临别之际,已经不愿再叫自己一声父皇。 这种感觉…… 好悲凉。 “父皇……” 适时地,身旁响起木子恩的声音。 轻柔得好似一阵风,吹过耳旁。 抚慰着老皇帝的一颗心。 德昭帝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木子恩。“你的作战方略……朕准了。可你要告诫你的人,若……若太子没有出格的举动,此事不许叫太子知道。” 他顿了顿,只觉胸口丝丝缕缕的疼痛。 德昭帝声音很轻很轻,“朕不想再让太子难过了。” 这句话,木子恩听清了。 “是!” 他大声答道,心中却不住冷笑。 李怀肃若有心,也早就被伤透了。看皇帝这样子,竟是真的想要回来弥补。 可惜,可惜啊…… 他是不会让李怀肃这个太子再回来了的! 萧皇后得知德昭帝竟丝毫不顾李怀肃的身子,要他从宗人府直接回归玄甲军中。 连太子府都不许他回一趟。 几乎气得破口大骂。 骂完,萧皇后向云媞:“本宫定会安排你和太子见一面。别担心……” 云媞摇头。 德昭帝这般安排,一是战事确实很急。 二恐怕也是……不信任李怀肃的表现。 也不知李怀肃会不会觉得心寒。 萧皇后正待安排。 却听得内侍回报,说是玄甲军就要乘夜色出城了。 萧皇后气得咬牙。 实在无法,只好向云媞:“你随着这小内侍,走宫内的通道,去西边抚远门。” 萧皇后顿了顿,压住一声叹息:“好歹,也在城墙上,同他告个别吧。” 云媞只去了宗人府一趟,或许……还不知道李怀肃的身子坏到何等地步。 万一……万一……万一要是…… 这次,云媞没多说话。 她提起裙子向萧皇后行了个礼,转身便随着小内侍而去。 云媞赶到抚远门城楼上时,李怀肃单骑已经出了城门。 云媞远远看着男人身形消瘦得厉害,骑在马上,渐行渐远。 她太熟悉他了,知道他绷紧的脊背,是在强忍着咳嗽。 从理智上,云媞知道,李怀肃该去。 可…… 或许是身边小内侍手中的火把太过于刺目,竟刺得云媞眼中又酸又胀。 知道自己不该哭。 可…… 那温热的泪水,还是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到底还是……为他哭了。 云媞忍不住:“李怀肃!” 女孩清亮的声音,划破浓重的夜色。 李怀肃在马上,猛地回头。 便见云媞一身素衣,雪一般,被风吹得扬起。 隔得太远了。 身边又全是刺目的火光。 李怀肃看不清云媞的脸,却知道……她在哭。 “别哭啊……” 男人听着自己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他身在军中,声音不大。 却觉得云媞一定听得见。 城墙上,云媞看见李怀肃一身玄衣,慢慢融入夜色。 她分明听到他说:“等我。不要怕。” “不怕……我不怕……” 云媞白色衣袖下,手指无声地颤抖着。她只得紧紧地紧着手指,止住着颤抖。 她不怕…… 她不能怕。 她留在盛京,留在这深宫之中,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玄甲军在黑夜中无声地逶迤前行。 李怀肃越走越远,身影渐看不见。 云媞手指搁在冰冷的城墙上,久久没有移开。 “太子妃……”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云媞身边响起,云媞猛地一愣,回头,“逐浪?你为何不跟在太子身边?” 追风死后,逐浪沉默了很多。 他行礼:“太子留下卑职,护在太子妃身侧。” 云媞捏了捏手指,“可,太子呢?” “太子身处他一手调教的玄甲军中,不会出事的。” 云媞张了张嘴,可还不及她说话。 逐浪伸手,掌心一块玄铁兵符。 云媞猛地一愣,“这、这是……” “太子殿下留了三千玄甲卫在京,听从太子妃调遣。” 云媞接过兵符,冰凉坚硬的质感,咯着她的指尖微微发痛。 她攥紧了那兵符。 逐浪顿了顿,到底补了一句,“殿下说……这三千玄甲卫,太子妃可用来防身。至于旁的……等他回来,再说。” 云媞深深地看了逐浪一眼,没再说话。 两人说话间,城楼下的玄甲军已慢慢行到尾声。 云媞低头,再次看过去。 却见队伍中一个将领,向城墙上抬起头来。 火光闪烁中,云媞看清了…… 这人,不是木子恩的家将,木晰吗? 他怎么会在玄甲军队伍里? 云媞看向逐浪:“那人,怎么回事?” 逐浪也看见了木晰,不觉叹了口气:“他是……督军。” “什么?”云媞难以置信,“他是木子恩的人,如何能做太子的督军?” 皇帝疯了不成? 还是…… 就没想着让李怀肃活着回来? 一时间,云媞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向逐浪:“你快去,告诉太子……不、不……”云媞深吸了一口气,“干脆,杀了他。” 这个木晰,一开始就叫云媞十分厌恶。 如今更是觉得那人骑在马上的模样,跟傅轻筹竟有几分相似。 云媞:“不能叫他害了太子去!” 见云媞是真的慌得变了脸色,逐浪忙安抚道:“太子妃勿要担心。那木晰是督军,听着名号虽然唬人,可实际上却没有实权。不会真的对太子做什么。再说,这是太子一手带起来的玄甲军,不可能被所谓的督军吓唬住。太子妃放心吧。” 军中的事,云媞自然是没逐浪知道得清楚。既然他这么说了,那李怀肃应当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那个木晰制住。 可不知为何,云媞心中就是没来由地发慌。 她目光投下去,有若实质地黏在那个木晰身上。 木晰感觉到了一一般,回头。 看向城墙上的云媞。 挑唇一笑。 云媞只觉好像被什么恶心的东西盯上了一般,无声地攥了攥手指。 这个男人……当真令人厌恶至极。 罢了,李怀肃会防范他的…… 待玄甲军走完,抚远门关闭,云媞才撑着冻得有些发僵的身子,慢慢走下城楼。 玄甲军开拔,盛京城安安静静的。 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 云媞却觉得心口好似空了一大块,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一下城楼,她竟径直撞在玉贵人身上。 玉贵人重重地推了一把云媞的小腹,“你疯了?没长眼睛?” 第450章 咎由自取 感觉到用力推搡在自己小腹上的那只手,云媞拧紧了眉心。 她一手护住小腹,往后退了两步,方才站稳了身子。 云媞抬眼,冷淡道:“玉贵人,这偌大的宫中,这么宽的宫道,不是你一家的东西。” 为避人耳目看一眼出征的太子,云媞身边只有萧皇后派来的一个小内侍,再加上李怀肃为她留下的逐浪。 可逐浪到底是男子,不便直接与玉贵人这个嫔妃发生龃龉。 他只得后退半步,护在云媞身后。 可玉贵人虽然只有一个人,她的姐姐香贵人不知所踪,可到底身后跟了黑压压一大群宫人,一个个都神情阴鸷,死死盯着云媞的脸。 云媞心中一紧。 玉、香两位贵人身边伺候的下人,为何全无这宫中下人的规矩。 倒好像和云媞有仇一般。 上次也是想要不管不顾地对她动手。 竟全然不顾宫规。 难道他们不知道,若真的伤了云媞和李怀璋,皇后必会报复?到时候,就算是玉、香这两位贵人,有皇帝的偏爱和庇护。 可他们这些下人,萧皇后和萧家定不会放过! 他们要这般待她牧云媞,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什么在头脑中闪念。 云媞不及细思,却听那玉贵人冷冷一笑:“太子妃,明明是你走路不长眼睛,撞在本宫身上,怎么倒倒打一耙,想要污蔑本宫呢?” 这玉、香两位贵人出身低微,又因美貌得宠。 在宫中格外肆无忌惮,什么难听的话,都敢说出口。 云媞看了一眼她身后那黑压压的人群,不愿与她多计较,转身便要离去。 玉贵妃却伸手直接挡在云媞胸前,拦住她去路,“太子妃的规矩恐怕学得不好,长辈没叫你走,你如何抬叫就要走?” 云媞停住脚步,没有说话。 她身边的小太监是萧皇后派来的,素日里口舌伶俐得很,“玉娘娘,您虽说是皇上的妃妾,太子妃是小辈。可东宫女主,也是有品级的,还在您之上呢。” 他言下之意就是这玉贵人不过是个贵人,没资格拿着长辈的款儿难为云媞。 小太监:“太子妃只问皇上、皇后娘娘持晚辈礼。您想让太子妃教您一声长辈,怕是还得先爬到太后娘娘的位置上去。现在,可是不成。依奴才看,贵人才是要好好学规矩的那一个。” 他还想再说。 “啪!” 一记耳光,直接掀在了那小太监脸上。 猝不及防间,小太监被打得原地转了个圈儿,口角渗出些许鲜血。 他愣了,随即脸色涨红,看向想他动手的另一个高壮太监,“咱家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司礼监,你是个什么东西?岂敢动我?” 萧皇后派来的这个小太监人虽然矮小,嗓子却十分尖利。 一声喊出去,声音传得好远好远。 玉贵人当即黑了脸色,“他打不得你,莫非本宫也打不得你?” 她又转向云媞,“太子妃就是这样调教下人的?” 这下,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出来,玉贵人就是针对云媞来的,什么事儿都能推到云媞身上。 云媞也冷了脸色,“你要干什么?” 这样直来直去的对话,玉贵人反倒笑了。 她一下子贴近云媞,双眼盯在她小腹上,“太子妃的肚子,如今可真金贵啊。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那太子死在了南疆,太子妃肚子里的,怕就是太子唯一的血脉了。” 她伸出双手,好似要去摸一摸云媞的小腹。 云媞却瞧见。 那玉贵人掌心中,闪过一缕寒芒。 竟是一只形态十分别致的戒指,被玉贵人反戴。 将那戒指上锋利的花朵装饰,含在了手心。 这东西,若带着力道,按在皮肤上,定会划破。 云媞眸中寒光一闪。 瞬间猜到了玉贵人图谋的是什么。 眼看着玉贵人那只手近了。 “太子妃!”逐浪拔高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媞不退反进。 挺身迎上了玉贵人。 她清晰地看见,玉贵人美艳的眼中,阴毒的寒光一闪而过。 云媞与之对视,微微挑起唇角。 玉贵人的手,重重拍在云媞小腹上。她戴着戒指的手指用力,只要往里刺去…… “啊……” 玉贵人突然惊叫一声。 飞快地缩回了手。 她刚才分明看准了时机,自觉力气用得也够。 可是,触手云媞的小腹。 才觉……根本刺不进去。 那太子妃竟是在素衣里面,套了一层轻甲! 那轻甲薄得就如普通里衣那般,又轻又软,防自己戒指花朵上的尖刺,简直轻而易举。 反倒是玉贵人,因为心中太过笃定,用力过猛。 叫戒指在手心中生生打了个转,直接戳破了自己的皮肤。 殷红的鲜血流出。 玉贵人顿时瞬间变了脸色! 她自己知道,这戒指上…… 有毒! “贱人,贱人!”玉贵人捧着受伤的掌心,狠狠咬牙切齿。 再没精力和云媞拉扯,带着身后下人快步离开。 一大群人,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只留下云媞一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沉默不语。 另一边,玉贵人边走边觉得眼前一阵阵的眩晕。她恨恨地咬牙,“这个贱种,太子妃……” 是主子给她们传来了信息,叫她们用毒拿掉云媞腹中的胎儿——那还在的存在,会阻碍主子的大业! 可却被那狡猾的太子妃躲过去不说,还弄伤了自己。 现在,自己怕也染了那毒…… 所幸,主子交给她们的,只是致人流产的药罢了。一时还要不得太子妃性命…… 像她和香姐姐那样不能生的,就算是不小心中了毒也没事。 可……为何眼前这般眩晕啊! 玉贵人气喘吁吁,她觉得自己是走得太快了,累的。可她一停下来,却突然觉得自己浑身都没了力气,眼前的黑暗一重重地逼近过来。 她本能地觉得不对。 不过是……致人流产的微毒罢了,怎么会、怎么会这般厉害? 这毒是香姐姐准备的。 莫非……她想害她? 可她们是一体双生,香姐姐不会、不会的…… 玉贵人跌跌撞撞。 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终于返回了香玉阁。 “咣当!” 玉贵人踉踉跄跄推开香玉阁的门,只看到里面…… “香姐姐……皇上……” 第451章 双生子,一条命 室内,床榻上。 衣冠不整地滚在一处的两人闻声猛地一愣。 看清来人后,皇帝觉得尚好。 毕竟,自从玉香两位贵人入宫后,他就常常与两人一起嬉戏,全无规矩礼法可言。什么丑态都被两人一道看了去。 故也不避玉贵人。 香贵人却是一声惊呼,从床榻上敛衣起身。 “玉儿,你这是怎么了?” 彼时,玉贵人已经站都站不稳了,她软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嗬嗬”作响。听着十分骇人。 再加上香贵人的哭喊声。 德昭帝很快也意识到了不对。 老皇帝整了整衣摆,从床榻上下来,“好端端的,玉儿这是怎么了?” “皇上,不对……玉儿妹妹这脸色不对!” 香贵人瞪大眼睛,泪水糊了满脸。 不用她说,德昭帝也看出玉贵人不对。她一张脸青紫青紫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贯穿着一条粗长的血丝。 口角竟也慢慢渗出血来。 凭谁都看得出,玉贵人这模样儿不对。 德昭帝:“来人!召太医来!” 门外有下人答应着去了。 可屋内,无论香贵人怎样呼喊,玉贵人身上却痉挛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香贵人几乎要抱不住她。 德昭帝惊怕地后退了两步,皱眉:“这是怎么了?” 香贵人摇头,哭泣,泪珠四溅,“臣妾不知道……玉儿妹妹不过是、不过是出去了一次,如何回来,便这样了?” 她抱着双生妹妹的肩拼命摇晃,“玉儿,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人,或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你说话、说话啊!” “咳咳……” 一连串的咳嗽,玉贵人唇角涌出血沫。 她伸出手,颤颤巍巍扯住香贵人衣襟。 力气之大,拽得香贵人不得不倾下身子,贴近她那张濒死的脸。 玉贵人身上痛得好似每一寸都被车轮碾过,她不住地颤抖,要拼命控制着,才不至于咬到自己的舌头。 “呜……”玉贵人发出可怕的声响,“戒指……你、分明是你、是你……你害死我……” 香贵人恍若未闻,“玉儿妹妹,你、你说什么?” 玉贵人:“是你……” 香贵人垂下的眼睫,掩住一丝阴毒。 是啊,就是她。 可那又能怎样呢? 她和玉儿是双生子,她有的,玉儿也有。 毫不出奇。 从前,在花楼里时,她们犹可靠着这个,引那些有特殊癖好的恩客。 可老鸨宁姨可是说了:“你们两个人,吃两份饭食,穿两份衣裳。却只能伺候一位客人,挣一分钱。可见,到底是赔钱货。” 从那往后,姊妹两个便只能吃一份饭。 轮着穿一人的衣裳。 她们总是饿,永远都吃不饱。 没有恩客来的时候,也总是冷。 如今,可算一切都好了。她们居然有这般的好运气,进了宫,还被皇帝这般疼爱。 可…… 两人都不过是个贵人,同住在一间香玉阁里。 此处倒是不缺什么。 皇帝的赏赐,更是流水一般地送进来。 可,两人的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任何差别。 就连疼爱她们入骨的德昭帝,也根本分不清楚她们两人谁是谁。 有什么意思呢? 可香贵人心里知道,这一切…… 可有趣得紧。 只要……没了玉儿,只剩下她一个。 岂不是什么好东西都只有她一份的? 那可是她……梦想了半辈子的好日子啊! 眼看,便要成真。 事到如今,命只剩下几息,玉贵人早就什么都明白了。 无尽的怨恨卷上心口。 她好不容易能吃饱饭,好不容易能过上好日子了。却…… 死在了从未怀疑过的人手里。 香贵人这招真毒啊。 她是想害太子妃腹中那个不成型的胎儿。可却换上了这致命的毒药,要把太子妃一起送走。 若得手了。 太子妃死了,玉贵人在众目睽睽下动的手,皇帝和萧皇后都不会饶过她。 若是没得手,不过就是像现在这样…… “咳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玉贵人吃力地张了张嘴,想是临死之前,还有话要说。 德昭帝的目光投过来。 香贵人不得已,只得向着濒死的妹妹俯下身去。 香贵人:“玉儿,告诉姐姐,是谁害了你?到底是谁?姐姐会为你报仇,皇上会为你报仇的!” 却只听到玉贵人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姐姐……你没听过,孪生子儿……两人一命……若是一个死了、死了……另一个也……也会……” 她话未说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玉儿,玉儿!” 香贵人拼命大喊着,声音凄惨,德昭帝闻之不忍。 皇帝:“到底怎么回事?” “玉儿临死前说、说……她刚才,遇到了太子妃。是太子妃……” 德昭帝猛地一愣,“她?怎么会?” 可他面色马上黑沉下来。 太子妃现在是得以依附萧皇后才得活命,皇后一向恶毒,容不下香、玉贵人,也是有的。 竟把手伸到他这个皇帝的爱妃身上! 好大的胆子! 德昭帝被香贵人哭得大怒:“来人!把太子妃带来!朕倒要问问她,如今这后宫之中,可是她一介妇人做得了主的?!” 皇帝话音刚落。 屋外传来萧皇后威严的声音:“臣妾见过皇上。太子妃不孝,臣妾亲自带她来了!” 德昭帝一愣,“皇后……” 他刚才盛怒之下,也只想着唤云媞才问个明白,没敢叫萧皇后。 不想现在皇后自己来了。 压下心中的不悦,德昭帝:“皇后,瞧瞧你的好儿媳!朕的贵人也不知是怎么她了,她竟下此毒手!” 一旁,香贵人自萧皇后带着云媞进来,就不再说话。 只是抱紧了玉贵人的尸体,嘤嘤哭着。 萧皇后冷冷看了香贵人一眼,“谁说是云媞下的毒手?” 皇帝一愣,“方才皇后不也说了太子妃不孝?” “呵呵,”萧皇后实在忍不住冷笑出声,“太子妃不孝,是因为她差点失了孩子,来找臣妾哭诉!和皇上心爱的两位贵人什么关系?” 德昭帝指着玉贵人尸体,“皇后,玉儿已经殒命,你都看不到吗?” “死了?”萧皇后咬牙道:“那便叫仵作进来验尸,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香贵人闻言,脸色一暗。 她哭出声:“皇后娘娘,妹妹已经死了,香消玉殒,皇后娘娘还不肯放过,一定要把她开膛破肚吗?” 第452章 只想要香贵人一杯茶 “不然呢?” 萧皇后冷道:“难道由着你污蔑太子妃,冲撞中宫?” 玉贵人哭声一滞。 她知道萧皇后不会吃她那一套,只能又楚楚可怜地望向德昭帝,“皇上,皇上!我们姊妹虽出身寒微,却到底是、到底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玉儿妹妹已经无辜丧命,求您、求您……给妹妹留个体面,留个全尸吧!” 说着,她伏在玉贵人身上,嚎啕痛哭。 用身子挡着。 一只手拼命地想要撸下玉贵人手上那只戒指。 可玉贵人或许是临死之前太痛了,她那只手紧紧地攥着,戒指上那朵锋利的花,一整个陷入掌心血肉。 香贵人怕自己也被割伤中毒,不敢太过于用力,只能指尖攀住戒圈,想要一点一点地往下摘。 可她边要哭喊,边要用力,还要分出神来掩饰自己动作。 捣弄了半天,半点进展都没有。 只听得云媞声音响起:“香贵人,你不必哭了。本宫刚才是遇到了玉贵人,可玉贵人言行举止十分奇怪,显是情绪激动,差点伤到本宫腹中孩儿。本宫瞧着她状态不对,这才禀报了母后,随母后一同赶来,没想到……还是来晚,到底出了事儿。” 云媞轻叹一声:“香贵人,你和玉贵人是同胞姊妹,到底为什么,想要害她呢?” 香贵人身子一僵。 竟被云媞说到了心里。 可这种事,当着德昭帝的面儿,就算是死她都不能认! 香贵人想着,一梗脖子:“太子妃,你不要恶人先告状!玉儿临死前,明明说是你……” 德昭帝也向云媞看来。 他还是更愿意相信他的爱妃。 再说,那玉贵人已是气绝,她为何要用自己的一条命来诬陷无冤无仇的太子妃呢? 萧皇后伴驾多年,一看德昭帝脸上神情,就猜到了皇帝心中所思所想。 她冷哼一声:“玉贵人临死前到底说了什么,皇上,您可听到了?” 德昭帝竟是一愣。 是啊……他刚才听到的这些,都是出自香贵人之口,自己确实是……什么都不曾听到。 可香贵人是玉贵人的孪生姐姐,她有什么理由胡编妹妹临终的遗言? 除非…… 可香、玉都是自己的妃嫔,她们为何要针对太子妃? 那个答案其实就潜藏在德昭帝心底深处,呼之欲出。 可他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看,还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德昭帝:“罢了……你们各执一词,都没有证据……”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德昭帝身上。 就算是早对皇帝失望至极的萧皇后,也看向皇帝,等着他一锤定音。 德昭帝:“现在,时候也晚了,就先把玉贵人的尸身带下去,明日再行处置……” 他这一决定,双方自然都不满意。 香贵人不敢吭声,只是愈发用力地撸着玉贵人手上戒指。这戒指不能留在尸体上,否则明眼人一看便知。 还是萧皇后忍不住:“难道皇上就要这样含混过去?” 德昭帝只觉头痛:“朕累了……你还要怎么样?” 在皇帝看来,他此举已经很偏向皇后和云媞了。 连云媞自己都承认,刚才遇到了玉贵人,似乎还发生了争执。现在玉贵人死了,难道云媞就一点责任都没有? 他这个皇帝不予追查下去,已经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宽宥太子妃了。 皇后怎么就是不依不饶! 萧皇后张了张口,刚要有更硬的话说出来。 云媞:“皇上,玉贵人到底是一条人命,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且此处是深宫,儿臣只怕,今日是玉贵人,怎知道明日就不会轮到旁人?再说,”她顿了顿,双手护住自己小腹,“玉贵人要对太子的血脉下手,虽然未得手,儿臣却不能坐视不理!” 德昭帝只觉头痛。 他看向香贵人,“香儿,给朕倒杯茶,朕头痛得厉害。” 香贵人眸光一闪,乖顺道:“是,皇上,臣妾就来。” 云媞看了一眼萧皇后。 萧皇后皱眉,不语。 云媞伸手扯了扯萧皇后衣袖,“母后……” “知道了。”萧皇后不耐拧眉,却还是深吸一口气,向德昭帝:“皇上,香贵人的双手……刚刚碰了尸体。” 德昭帝脸一黑。 香贵人张了张嘴,却辩不出。 萧皇后缓了语气:“皇上,还是臣妾为你倒茶吧。” 德昭帝微微一愣。 这才反应过来,萧皇后已经很久都不曾如此。 “好……”皇帝面色稍有些不自然,“那就……有劳皇后了。” 萧皇后是萧家出身的贵女,茶道上功夫十分娴熟。可现在是在香玉阁,手边的东西有限。 她只得就着现有的茶具,为皇帝点了浓浓的一杯茶汤,递给皇帝替神。 德昭帝喝了一口,润了润喉。 皇后的茶虽然好…… 却比不得香贵人的香。 德昭帝依旧觉得抓心挠肝的难受,根本坐不住。 他喘着粗气:“朕实在头疼得厉害……今日,审不了这案。” 萧皇后拧眉,刚要说话。被云媞轻轻扯了扯衣袖,止住。 德昭帝:“既然是、是玉贵人冲撞太子妃,那便是她的不对。可现在玉贵人已经身死……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此言一出,萧皇后大怒。 她能接受德昭帝偏袒。 却接受不了皇帝如此的…… 昏庸。 皇帝到底怎么了,竟说出这般愚蠢、这般草菅人命的说来? 萧皇后看向德昭帝,却发现皇帝确实脸色苍白,额头上滚落大颗大颗的汗珠。 不对劲…… 萧皇后:“太医来了吗?先给皇上看……” “不必……” 德昭帝一挥手,咬牙道:“朕就只是……太累了。皇后,太子妃,你们先走吧。让朕静一静,让朕自己静一静……”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萧皇后无奈,只得带着云媞走了。 可皇帝的命令中,不包括香贵人。 萧皇后临离开前最后一次回头,却见香贵人已经起身,净手、 就在自己孪生子妹妹的尸体旁,为皇帝双手捧着,奉上一杯茶。 瞬间,德昭帝眼中聚起光彩。 他好像瞬间活过来了一样,就因为…… 香贵人手中那一杯茶! 第453章 逼近眼前 萧皇后只觉眼前这场景格外的怪异、不祥。 德昭帝是如何宠幸、看重玉、香两人,萧皇后心知肚明。他爱她们两人,可说得上一句“爱不释手”! 可如今,玉贵人死了。 死状凄惨,死因不明。 德昭帝也不过就是这样,含混着糊弄过了。 尚能在爱人的尸体旁面色如常地喝茶…… 这还是人能做得出来的事儿吗? 萧皇后只觉胸口一片彻骨的寒意,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帝王,这个自己的夫君。 感觉畏惧。 并非是臣子对君王的那种畏惧。 而是…… 似乎看到了什么,不似人类的脏东西的那种夹杂着丝丝缕缕厌恶的,畏惧。 萧皇后一眼都不愿再多看,带着云媞,转身快步离去。 回到长春宫。 虽然这一局,云媞毫发无损,玉贵人莫名死了。 萧皇后只觉自己这不算是输。 可不知为何,她一颗心就是砰砰乱跳得厉害,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云媞见萧皇后脸色不好,转身为她端上一盏茶。 冒着香气的茶碗端到萧皇后跟前极近处,萧皇后才反应过来。 她瞳仁猛地一缩。 下意识一挥手。 “哗啦!” 茶盏带着一杯热茶,囫囵掉在地上。 摔了个粉碎。 茶香更多的逸散出来,萧皇后方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云媞,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可烫到你了?本宫刚才一时分神,不是故意的。” 云媞早有防备,躲得很快。 热水一丁点儿都不曾溅在身上。 她含笑摇头:“母后,儿臣没事。只是,母后,您怎么了?” “本宫自然也没事。”萧皇后胸口起伏了一下,移开眼睛,“现在,本宫不想喝茶。你拿开点。” 一向聪敏乖巧的云媞,这次却似听不懂话一般。 反而上前一步,满脸关切:“母后,您看着脸色不大好,可是刚才气到了?儿臣特意泡了养气凝神的白牡丹,还请母后多少喝些。” 说着,又要去端第二杯。 “本宫说了,不要!” 萧皇后声音不自觉地厉了些。 她也不知为何,明知道云媞不会害她,可心中就是抵受不住。 一点也不想喝什么茶! 见萧皇后反应这般激烈,云媞垂下眼,掩下眼底锋芒。 她垂下手,温和问道:“母后平时不是最喜白牡丹了吗,今日为何就是不喝呢?” 烦郁之感直接冲上心口。 萧皇后:“本宫不愿喝,怎么了……” 可下一刻。 皇后眼前清晰地出现了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德昭帝面无表情,不,是满脸急切地,从他心爱的香贵人手里,接过一盏茶。 一饮而尽。 喝罢,才慢慢放下双手举着的茶碗。 脸上露出…… 恍惚而幸福的笑容。 身处自己的长春宫中,忆起刚才那一幕,萧皇后惊觉得自己脊背上,满是冷汗。 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萧皇后胸口剧烈起伏了三次,才开口:“本宫不是厌弃你,只是……刚才看到皇帝喝茶的样子,不知怎的,觉得心慌。” 她自己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香贵人那贱人,不会是要……弑君吧?” 云媞按了按额角,声音中有些无奈,“母后,那玉、香两位贵人,所有的,不过就是皇帝的宠爱。皇上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她们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萧皇后想想。 也是。 德昭帝若是真死在香贵人手里。不说旁的,就说自己这个皇后,也定会第一时间送那贱人下去陪葬。 岂能容她? 可若那不是毒…… 难道那贱人给皇帝喝的,当真只是茶?普通的茶? 萧皇后只觉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 她用大拇指和中指指尖按住太阳穴,闭上眼睛轻舒了口气,“罢了,是本宫想多……” “母后,未必是您想多。” 云媞声音响起。 萧皇后一下子睁开双眼,“你什么意思?” 云媞从衣袖里的暗袋中,拿出半块茶盏的碎片。 萧皇后一愣。 这茶盏上的万寿不断头珐琅图案…… 是那日,自己带着众大臣,去到德昭帝书房中,皇帝怒而摔杯,留下的半片残片。 没想到,竟是被云媞带回来了。 萧皇后:“你拿这东西做什么?快扔了……” 碎掉的残片,不吉利。 云媞轻叹了口气,“母后,这东西……儿臣未洗过,不若……我们叫太医给瞧一瞧。” “瞧什么……” “瞧皇帝为何这般痴迷……这小小一盏茶。” 萧皇后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反驳。 她记忆中,德昭帝根本不算爱茶之人。 可…… 皇帝那痴迷的、饕足的眼神,如烙在心里一般,怎么都洗不掉。 萧皇后看了云媞一眼,“去把看着璎珞和那老太监的太医叫来,他医术了得又忠心,不会欺瞒本宫。” 片刻后。 太医颤巍巍地,双手接过云媞手中的残盏,凑在鼻边闻了闻,脸色渐沉。 他抬头:“请太子妃给老夫拿些温水来。” 云媞亲手递上乘水的杯盏。 老太医小心翼翼将温热的清水倒进半片残盏中,微微摇晃。 一股子奇异的香气冒出。 引人沉醉。 连萧皇后都忍不住多吸了两鼻子,皱眉,“这是什么?” “是贡茶……”老太医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还混着……少量福寿膏。” 萧皇后猛地瞪大眼睛! 福寿膏的味道她本是闻过的,没想到方才居然没认出来。 “是混入了香气本就浓郁的贡茶里,才叫人难以察觉。”老太医叹息,“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萧皇后猛抬眼,看向那老太医:“若是日日这般服食……” “不出一个月,这人……便再也离不开了。皇后娘娘,太子妃,可看到璎珞姑娘和贺公公的惨相?他二人不过半月一食,只是食用的时候长些,一旦断了,便能把自己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老太医伸出堆叠着皱纹的手指,指了指那残盏,“若是按照这个吃法儿,日日都少量混入饮食之中,这人神智崩溃,也不过就在三个月之间吧。” 云媞只觉胸口一滞。 紧接着剧烈跳动。 太医的意思,不就是…… 德昭帝,只有三个月好活了? 第454章 皇帝只有三个月 云媞当即看向萧皇后。 只见萧皇后脸色微微发白,半张着嘴,显然是受到了巨大冲击。 她怎么也没想到…… 德昭帝最近性子巨变成这样,竟是因为…… 遭了人家的暗算! 当真糊涂! 可再糊涂,那也是……她的夫君。 萧皇后一言不发,腾地起身,看向云媞和那老太医,“你们随本宫去见皇帝。” 她要向德昭帝陈明利弊,劝皇帝戒掉。 还要严查清楚,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给皇帝吃这个…… “皇后娘娘!” 那老太医一听萧皇后的话,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云媞离得远,都听得见他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一定很痛。 萧皇后一愣,“怎么?” 老太医:“皇后娘娘试想,皇上的身子,有这等异变,太医院岂有不知的?” 萧皇后:“那又如何?” “皇后娘娘!”老太医忍不住磕了一个头,“太医院里不全是废物!如今被瞒得死死的,怕是那人……只手遮天啊!” 连日来的憋屈的怒气直冲心脏,萧皇后:“你的意思,是叫本宫明知道皇帝就要被人害了,还要做事不管,见死不救?” 这……有违臣道。 有违妻道啊! 云媞声音淡淡地响起:“母后,且听老人家说完。” 萧皇后:“你最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然,便是不忠!纵然皇帝不罚你,我萧家也容不得你了。” 老太医心中一急,直言道:“恐怕……这中毒之人现在,神智也未必清楚。这福寿膏,初用时只觉通体舒泰,殊不知,这东西伤脑。一旦被损伤,再难以弥补回来。还请……皇后娘娘三思!” 已是这般严重了? 萧皇后眼中锐光一坠。 现在的德昭帝,无时无刻不让她觉得……十分陌生。 根本不像那个与自己相伴了大半辈子的英明帝王。 他真的…… 再也救不回来了吗? 萧皇后浑然不觉,自己眼中坠下泪来。 也不知是为皇帝而哭,还是为自己而哭。 半晌,萧皇后颓然坐回椅上,“罢了……也是,命数。” 那老太医双肩往下一松,飞快地看了云媞一眼。 云媞上前:“母后,事到如今……还需母后早做决断。” “本宫?本宫做什么决断……” 连番的刺激,反复的折腾,萧皇后觉得自己浑身的气力几乎都被耗尽,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如今也是无话可说。 脑中,空茫一片。 如今的大盛…… 内忧外患。 南疆有虎视眈眈的印国人。 宫中,又要谋害皇帝的佞臣、奸妃。 若是从前,萧皇后为了李怀璋,还有心气鼓起勇气斗一斗。 可现在…… 她的孩子已是废了,她这个皇后不败而败,竟是一个……自己从未听说过的宁嫔,给夺走了一切。 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萧皇后一点一点地攥紧手指,猛地抬头,对上云媞目光。 “牧云媞,”萧皇后咬着牙,一字一句,“本宫要你发誓。” 云媞目光淡然地看着皇后。 萧皇后:“发誓……你坐上本宫的凤座后,要善待璋儿,一世善待本宫的璋儿!你可做得到?!” 云媞直视萧皇后双眼。 好半晌,萧皇后双肩垂下,她轻叹了一口气,自失地一笑,“本宫劳碌半生,竟是……两手空空,空无一物。罢了罢了……”她从腰间解下一枚小小的玉制令牌,递在云媞手上,“牧云媞,你记得。从今日起,萧家……百十来条性命,都关系在你身上了。” 她心中仍有不甘:“若我萧家落败,本宫死了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牧云媞!” 微凉的玉牌滑进掌心。 云媞攥紧,双眸闪闪发亮,“母后,云媞定不辱使命。” 萧皇后不胜疲惫地长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去罢。” 和老太医两人一起走出长春宫。 云媞向他颔首行礼:“老先生,今日,多谢你……仗义执言。” “无妨。”老太医摇摇头,只是担忧道:“太子妃需知,被福寿膏伤了心智之人,初期性子会变得极端暴虐,太子妃无论要做什么,务必小心!尤其是……劝谏君王。” “多谢老先生提点,本宫心中有数。还希望今日之事,老先生保守秘密。” “自然。老朽……和九族,还都想活着。” 老太医摇头叹息着走了。 他只是个大夫,想的只是些最简单的治病救人之事。 可若这病人救不了,他也会直说。 云媞看着老太医走远的背影,便只是微笑。 劝谏? 不,德昭帝他…… 不值得。 她要做的……是旁的事。 是……大逆不道之事。 第二日晚些时候,便有侍女从太子府中进宫,说是要照顾太子妃的身孕。 皇帝不好拒绝,点头允了。 那侍女给皇后行过了礼,便到云媞身边。 云媞打量着眼前不过十几岁的女孩子瘦削的一张脸,“是丘山圣人叫你来的?” “是。” 白鸽强忍下紧张,磕头答道:“圣人叫奴婢进宫伺候太子妃,也给太子妃带一句话。” “说。” “圣人说、说……”白鸽犹豫了一下,一字一句回忆起,“若……圣德不修,当以……社稷为重。对,社稷,社稷为重……” 说罢,小姑娘抬起清亮的眼睛,看向云媞,“圣人还说,太子妃可自行决断。天下风论,有他呢。” 丘山圣人的话,好似在云媞胸口点起了一把火。 “若有机会,替本宫多谢圣人。” 白鸽点头,“是!” 她又从袖中抖出一张薄纸,“还有太子妃要的方子,冷大夫叫奴婢带来了。” 云媞展开,细细看着上面字迹。 白鸽艰难地回忆着冷邪的话,“冷大夫说、说……这药方需熏着,或者泡着。若熬得过去,后续也需慢慢调养,永世再不可近福寿膏。若是熬不过去……”白鸽小脸一白,咬着嘴唇,声音都有些发颤: “若熬不过去,那人便会立时死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立时死了? 云媞面色微沉,却是点了点头。 “那倒也……不错。” 第455章 好狗自会把丢的东西找回来 云媞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宫女对自己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 她微微愣了一下,回忆起自己刚说了什么。 不禁微微苦笑。 白鸽说,那些人可能会死。 自己却说,那也不错。 她的本性,想必是吓坏了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孩子。 云媞:“你本是天下书院的侍女,不愿在宫中伺候没什么,等下就离宫回家吧。” 没想到白鸽一口拒绝。 小宫女趴在地上不住磕头,“太子妃娘娘,留下奴婢在宫中伺候吧。奴婢不愿出宫。” 云媞微微一愣。 “本宫不是好人。你还愿意留在本宫身边?” “太子妃娘娘是最大的好人,奴婢愿意。” 白鸽满脸认真地说。 自白山行宫回来,她大病了一场。 有很多当日的记忆都模糊不清。 可却听说那日,是太子妃救了行宫中女眷。白鸽一心眷恋,想到云媞身旁。 见她这样说,云媞经不住莞尔。 白鸽年纪小,自己像她这般大的时候,还整日无忧无虑地四处逛着去玩,躺在娘怀里撒娇。 白鸽却要进宫伺候人了。 恐怕,还要…… 云媞警告道:“本宫如今的境遇并不好,只怕还会有些危险。你不怕?” “奴婢不怕的!” “好。”云媞看向眼前的小宫女,一抖手中药方,“可本宫若要叫你冒着绝大风险,去……害人呢?你敢不敢?” 白鸽猛地抬起头。 玉贵人的尸体被拖进安乐堂,草草藏了。 连同那要命的戒指一起,并没被人发现。 香贵人舒了一口气。 紧接着,却被唤到了木子恩处。 除了极少数几个人,没人知道木子恩在德昭帝的后宫,竟有属于自己的宫室。 香贵人一进来,见木子恩一身月白色长袍,在腰间松垮垮地束了一条巴掌宽的锦带。头发也散着。整个人温润如玉。 见香贵人来了,只是含笑淡淡道:“坐。” 香贵人战战兢兢坐到木子恩身前棋盘对面。 她撑不住先开了口,“主子,奴、奴没护好玉妹妹,叫她给太子妃害了……” 说着,她抽着鼻子,硬挤出眼泪来。 木子恩淡淡道:“无妨。” 看来,主子是不准备怪罪了。 香贵人心下微微一舒。 是了,她如今是皇帝的宠妾。尤其是玉贵人已死,主子手里能用的牌面,怕是只剩下了她一个。 这不就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独一无二的待遇吗? 香贵人定了定神,慢慢止住哭声。 木子恩修长的手持白棋。 “哒” 落在棋盘之上。 木子恩:“可香儿,我还是要罚你。” “什、什么?”香贵人一愣。 木子恩:“太子妃那个肚子,还好好地在那里。” 这是怪自己不曾完成任务。 香贵人再坐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是玉妹妹她太心急……求主子宽宥,再给奴一次机会……” 她表面看着虽怕,但到底没怎么慌。 知道现在木子恩非指望她不可。 毕竟,她现在得宠,求皇帝做什么都更方便些。 不料,木子恩只淡淡道:“还有,我送你的戒指,你竟毫不珍惜,那样便丢了。阿香啊阿香……” 香贵人心口一紧。 趴在地上几乎爬不起来。 木子恩说的那枚戒指…… 在玉贵人尸体上! 木子恩:“好狗自然会把丢的东西找回来。你说,是吧?” 香贵人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被木子恩打断:“把东西找回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然,我能把你从娘那里捞出来,也能把你悄无声息地送回去。端看你愿不愿意赌了。” 回花楼里去? 过生不如死的日子? 不行,绝对不行! 香贵人爬起来:“主子,奴去!奴一定把您的信物好生拿回来!” 主子交代的事儿太过于隐秘,香贵人没法子假手于人。只得晚些时候,循着机会,自己去了一趟安乐堂。 玉贵人位份虽低微,到底也是个嫔妃。她的尸身,独在最里面的房间。 香贵人只说要哀悼妹妹,秉烛进了房间。 她怕看到玉贵人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死去的脸。 索性一进屋就丢了一块白布在玉贵人脸上。遮得严严实实。 然后才深吸一口气,一步步上前。 “玉妹妹,实在对不住。你既已经死了,那戒指便还给姐姐,让姐姐好去交差……” 香贵人摸上死去的妹妹,冰冷的手。 戒指、戒指在哪儿呢…… 下一刻。 她却觉得自己的手,被那只手用力攥住。 “啊……” 香贵人受不住,猛地低头。 却发现…… 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根本就没有戒指! 戒指哪儿去了? 香贵人被惊吓连呼吸都滞住了片刻,眼前一阵阵发黑。 迟滞地反应过来…… 不,不是戒指不在,而是…… 眼前这具尸体,根本不是玉贵人。 被陌生尸体抓住手腕,香贵人更怕了,不断地挣扎后退。 带得那尸首直接坐了起来。 “啊……啊啊啊!” 本能的恐惧,让香贵人再也不顾旁的,纵声尖叫:“救命,来人啊!” 可无人进来。 她只得和眼前这具蒙着白布的尸体静静对峙。 直到…… 那白布微微颤抖。 香贵人急中生智,反应过来…… 她鼓起全部勇气,一步上前,伸手掀开白布。 “你是……” 还不等香贵人认出眼前这张脸。 她只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这香气从鼻端直接肺管,一路凉透。 香……是极香的,可不知为何,香贵人却觉得那香气直冲脑仁儿。 搅的她脑里江湖一般,剧痛无比。 香贵人第一反应就是…… 她中了毒! 得赶紧走,找主子……主子或能救她…… 香贵人踉跄着身子往后倒去。 冷不防被人从后接住。 她想要挣扎,眼前那具“尸体”径直站了起来,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盏茶,硬生生灌进了香贵人口中。 若说刚才的香气,宛如一把刀搅着她脑海。 那这杯茶,竟就滚油一般,直接浇在她五脏六腑。 香贵人觉得自己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软倒下去。 玉妹妹,姐姐怕是……要来陪你了。 香贵人倒下后不久。 “尸体”凑过来,满脸好奇:“死了吗?” 香贵人身后,云媞把着她的脉搏:“没有。” “不让她死?” 云媞一笑,“那要看她……肯不肯说。” 第456章 她不是圣人,不做选择 白鸽身材虽瘦小,力气却很大。 她在安乐堂老太监的帮助下,把昏迷的香贵人扶去了相邻的耳房。将在她高背椅上捆好。 没想到进宫第一日的经历,竟比在外面走南闯北更加刺激。 白鸽擦了擦额上的汗,“太子妃,要不要把她唤醒?再给她灌上些汤药?” 冷邪大夫给的解福寿膏上瘾的方子,有很大的副作用。 有些本就心志坚定,中毒不深的人,闻解毒烟气,服下药物汤剂,慢慢便能消除福寿膏带来的瘾。 可若本身服用福寿膏时间过长,依赖过大。 熬不过解毒药带来的刺激。 这人便死定了。 刚才,白鸽冒充玉贵人尸首,猝不及防喷了香贵人一口烟。 剧烈刺激下,她刚才晕倒。 被灌下的汤药不多,至今还有气在。 白鸽看着失去知觉的香贵人,又看看云媞,“太子妃,她是坏人吗?” 小姑娘单纯至极的发问,让云媞猛地一愣。 是啊,香贵人……是坏人吗? 她该死吗? 云媞攥紧衣袖,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白鸽这才察觉到自己好似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连忙找补道:“奴婢听说,她害死了自己的孪生姊妹,想必是个坏人,一定该死。” 片刻后,云媞:“不,她……并不该死。” 何止是不该死? 说来说去,这香贵人,不过也是被旁人利用的一枚棋子。只比玉贵人好运气那么一点点。她活了下来,却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一旁,白鸽愣住了,“若是不该死,那我们……” 她年纪小,虽在外面见的世面多,可到底从不曾亲手送人去死。 云媞这样说,她更觉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云媞却弯下身子,双手含住白鸽消瘦的双肩。 “她或许不该死。可我们……也不是圣人。” 白鸽一愣。 云媞:“本宫有一些事,一定要做,一定要做到。” 她直起身子,看向还昏迷不醒的香贵人,“既然挡在了本宫跟前,没办法,本宫只好说一声抱歉。” 她本意并不嗜杀。 可也再不能容旁人肆意欺凌自己了。 如今李怀肃领兵在外,盛京中,就只能……靠她了。 云媞深吸一口气,慢慢止住微颤的指尖。 她只想香贵人:“把她泼醒吧。就用那药汤。” “好!” 白鸽是个行动派。她不愿想那么多,直接上手。 “哗啦!” 一整碗药汤直接泼在香贵人脸上,她半张着的口中,也溅入了几滴。 “呃……” 香贵人受了这样大的刺激,痛苦地睁开眼睛。 眼睫上沾的药汤进到眼里,烧灼一般疼痛。 香贵人忍不住痛呼出声。她吃力地瞪大眼睛,看清云媞,方才反应过来,“太子妃,你、你……” 香贵人脑子急转,“你害死了玉妹妹,现在又把她的尸体,藏到哪儿去了?” 云媞眸色微沉,“香贵人,你时间不多,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的了。你说是吗?” 香贵人一愣。 随即猛地挣扎起来,“你把我怎么了,你到底把我怎么了?!” 她才刚刚成了这世间独一无二之人。 难道……就要死了? 也不知是药汤刺痛,还是因为旁的什么,香贵人眼中慢慢溢满泪来。 她想求饶。 可也清楚,自从自己和妹妹入宫以来,没少给云媞使绊子。 如今,自己遣退了从人,孤零零一个人落在云媞手里。 这简直就是…… 找死。 她不觉得云媞会放过她。 反正横竖都是个死,香贵人闭紧了嘴,一句话都不说。 云媞看她明明怕得要命,还强充倔强的样子。 忍不住笑了。 云媞:“你们香玉阁中,有多少下人用了福寿膏?” 云媞此言一出,香贵人脸色立刻变了。 不过瞬间,她眼中先是闪过诧异。 紧接着一阵心慌似得飞快眨眼,掩下眼底一道锐光。 云媞愣了愣,随即烦恼过来,怒火冲上心肺,“除了香玉阁,你们还害了多少人?” 利用福寿膏,把多少人控制还在手里? 云媞脊背一阵发凉。 这深宫之中,下人总数过万。本该服务于皇室的他们之中,到底有多人被福寿膏控制,已经没了理智? 就连德昭帝信任了二十余年的御前太监贺公公都着了道,一柱混着福寿膏的香下去,就迷迷糊糊地什么都招了。 若是上瘾的人多…… 以他们瘾上来的状态,怕是…… 连德昭帝的话,都敢不听! 衣袖下,云媞手指攥紧,再攥紧。 她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手指捏起香贵人下颌,“说!” 香贵人被迫着抬起头来,与云媞对视,仍然咬着牙拧着劲儿,“太子妃这么能耐,大可以自己去查。” “呵……” 云媞指甲在香贵人下颌留下一道红痕。 云媞:“本宫现在,在问你。” 香贵人垂下眼睫。 她把下人支开,说自己大约一个时辰便能回来。若她超时不归,想必宫中定会有人寻她。 只要她熬过一个时辰…… 便有生机! 想着,香贵人鼻间冷哼一声,“我什么都不知道。太子妃怕是问错人了。” 她以为云媞会再同她纠缠。 不料云媞眼神转冷,从香贵人跟前直起身来。 向着白鸽:“把东西给她灌进去!” “太子妃……” “灌!” 见白鸽年少,犹自有些犹豫。 一旁的老太监嘿嘿笑着,夺了白鸽手中的药碗,直冲香贵人而来。 香贵人闻着味道,只当那是串肠的毒药。 拼命地挣扎着不肯喝。 可老太监力气极大,捏着她的下颌,逼她张开了嘴。 一大碗药,统统灌了下去。 那东西一入腹中,一路摧枯拉朽地焚烧着香贵人体内的福寿膏残留。简直就像一千把刀子,在她腹中飞旋! 香贵人张开嘴,只觉连惨叫都发不出。 她满头冷汗,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云媞,满是恨意。 “我……我好不容易熬出来……像你们这样天生的、天生的贵女,根本不懂……我做了鬼,都不会放过你!不会!” 眼前黑幕落下。 香贵人慢慢不再动弹。 云媞眼睛都不眨,看完了全程。 见香贵人很久很久都没动弹,云媞轻叹了一声,“放开她吧。” 看来,冷邪给的解药药性太烈,一般人……根本熬不下来。 她若在宫中大规模散开,还不知道…… 要死多少人。 第457章 阿玉和阿香 迷迷糊糊中,香贵人只觉身子变得极轻极轻。 好像回到了她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家中爹娘嫌弃她和妹妹,是两个没用的丫头片子。又因双胎不祥。两人长到五六岁上,就被爹一手牵着一个,要送去城里大户人家,给人家做瘘妾。 那时候,阿香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妾”。 爹告诉她,做了黄老爷的妾,自己能吃得饱饭,还能给大哥换回一个新娘子,一栋新房子。 阿香很高兴,自己终于不再是“没用的女娃”。 她有用了。 可爹说,黄府只收一个妾。 不是她,就是阿玉。 单看她和阿玉,哪个更有福分了。 至于剩下没福气的那一个…… 爹指着村口涛涛的河水。 “没用的那个,就自己跳下去吧。咱们家艰难,再养不起吃闲饭的嘴了。” 爹还说,“没被选中的那一个,也别恨爹娘。要怪,就怪自己没福气。你们本就是一条命的两个人,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方能好好享福,惠及爹娘。” 可却没想到。 到了黄府,却正赶上黄老爷出殡! 说是几日前,老头子打了个喷嚏,后脑勺磕到椅子背上,生生把自己给磕死了! 他本来就已经七老八十,死了不要紧。 可还活着的黄夫人自然是不要什么妾进门的,反而叫人大棒子打了爹和阿香阿玉出去。爹白白上城走了这一趟,什么都没落下。 哥哥的新媳妇没啦,新房子也没啦。 爹的沮丧根本掩不住,回来的路上都不曾牵着她二人的手。 走到村口的河边。 爹蹲在大柳树下,抽了几口旱烟,便决定: “看来,你两个都是没福气的人。既没福气,不如……一起去了。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儿。” 阿香阿玉年纪虽小,却也明白黄泉路上好作伴是什么意思。 抱在一起哀哭恳求。 阿香哭着:“爹,我去跳河,你好歹留着妹妹,带她回家!” 你看,她也曾是能为了阿玉去死的。 可爹摇头,只是不答应。 他一咬牙,弯下身先抱起哭得厉害的阿玉,就要把她往河里扔。 阿香扑过去,抱住爹的腿。 却被爹拖着,一步步地往前奔着那河里便去…… 突听得身后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这两个丫头不要了,不如舍给奴家,也好留她们一条生路。” 阿香阿玉自幼生在乡间,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女声。 一时间竟都愣了。 连爹也停住脚步,说不出话来。 三人一块回头。 只见一辆油壁香车悠悠然地停下,鸭蛋青色的轻纱帘一掀,其下坠着的珠玉磕碰在一起。 银铃一般悦耳。 车内说话的妇人没露面,只交代身边跟着的精干小厮来与爹交涉。 爹叫刚才那一把嗓音勾得魂不守舍。 最后只说:“要俺这俩丫头,成!反正也是赔钱货。俺也不要多少钱,只求、只求……”最后爹一咬牙,一跺脚,“让俺看看,俺的闺女,是跟了什么人去的!” 竟是拐着弯儿的,要看那妇人的真容。 那是尚且年幼的阿香第一次认识到,人与人的不同。 那妇人只是略略露了露香面,就换了她和阿玉的一生。 爹乖乖地拱手,让她把阿香阿玉就怎么带走了。 给大哥换回了新娘子,新房子。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了一起。 阿玉阿香跟着妇人走了。妇人叫她们叫她“宁姨”,一路带着她两人走走停停,去了南疆,开了一家花楼。 那时候,阿香阿玉也不过十一岁的年纪。 阿玉性子活泛些。宁姨的儿子与两人同龄,阿玉常常找他玩笑说话。 被宁姨看见,挨了一顿好打。 “你们是什么东西,胆敢勾搭本宫……勾搭我的怀恩!” 阿玉被打得满身是血,犹不肯屈服,“我是什么东西?我不过运气不好,托生在穷人肚子里。宁姨你做皮肉生意赚钱,你又高贵到哪里去了?” 宁姨听了就扔下鞭子,头都不回地走了。 第二日,来的人,正是宁姨的儿子,木子恩。 他沉着脸,“谁叫你跟我娘这样说话?” 阿玉从前从未被木子恩凶过,一时间愣了。 冷不防叫他一碗汤药灌进了肚子。 阿玉被呛得直吐。 木子恩:“好好喝下去。往后每月一次,叫你记住,你到底是谁!” 阿香眼睁睁看着,吓坏了。 以为妹妹服了毒,要死了。 竟跑过去跪着抱住木子恩的腿,“我们姊妹同生共死。求主子,也赐阿香一碗毒药吧!” 显然是“主子”这两个字取悦了木子恩。 不多时,他真的给她端来了一碗药,十分温柔地,亲自喂进了她口中:“乖。这不是毒,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东西……” 就从那日开始,她和阿玉每月服用福寿膏,用了整整十年。 到今日,那福寿膏早就浸在骨髓里,早离不开了…… 主子让她和阿玉入宫,她们就入宫。让她们实处浑身解数争宠,她们便要争宠。让她们寻着机会,喂那老皇帝吃福寿膏,她们也不敢不喂。 就算知道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她们必死。 可她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做得更小心翼翼一些,只希望晚一点被发现。 直到,她们碰上了那个太子妃,该死的太子妃…… 阿玉折了,自己怕是也要交代在她手里。 只可惜……临死都不曾回家乡看过一眼,不曾去看看爹娘的坟,不曾…… 亲手烧了哥哥的新房。 她和阿玉用一辈子,给大哥换来的新房子,新嫁娘…… 这辈子走到最后,阿香忍不住地想。 若再来一次,若能让她再来一次…… 下一刻。 一口灼热的气息,从鼻孔灌进肺部。 逼迫着阿香张开嘴,大口呼吸。 浑身的经脉,被刀割被火烧一样剧痛,痛得她一身冷汗,不住地痉挛。 忍不住惨叫出声。 可…… 等等。 她还能叫出声?还能喘气儿? 她还活着? 阿香猛地睁开眼睛。 她先是看到那该死的太子妃的织金裙摆,然后再往上…… 对上她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阿香听着太子妃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高天上传来:“你运气好,竟然熬过来了。往后,不用再用福寿膏。” 云媞顿了顿,“你……自由了。” “真的?” 不顾身上的疼痛,阿香一股脑爬了起来,定定看着云媞,“你……为何要这样做?” 她和阿玉几次想害太子妃性命,虽不是她们自愿的。可到底也…… 这太子妃……不会是圣人吧? 阿香只觉得想笑。 可……自由自在,没有束缚的感觉,真好啊。 “太子妃,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阿香艰难地爬起身,慢慢地平复着气息,“我可以告诉你、告诉你……” “当年的宁嫔,没有死。她不敢入宫,现在就藏在盛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