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之朝阳松涛》 【001】 唯心安处是故乡 明月高悬。 月光似流银泻地,温柔而轻盈地洒落。 窗前映照月光的小小身影,竟也显得分外寂寥。月是中秋分外明,人在此时,也不免受月光温柔的影响,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封亦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感性之人,此时明月皎皎,孤影照月,他也不禁思念起往昔来。 月光下,身影很小,也很瘦削。 灵魂苏醒异世以来,那两年的经历并不是什么美好回忆,一个年纪幼弱的孩童失去亲人庇护挣扎求存,哪怕是拥有成熟思维与智慧,其间苦楚,也几乎叫封亦为之绝望而崩溃。 最初,封亦并不知晓自己魂归何处,只道是来到前朝古代。后来打听未能得到熟悉朝代,他又以为是某个未知宇宙。对苏醒在古代时的新奇、兴奋,很快便被冰冷无情的现实打破,只剩艰难生存的苦涩与麻木。 昔年向往古时快马轻裘、仗剑天涯的潇洒如风,抑或花前月下、红颜约盟的缠绵情仇,谁知真个切身实地了,封亦才知晓原来古时最常见的并非想象中的那些美好,更多的竟是如同草芥的人命! 所幸世间缘法,最是难测。 封亦从来没想过,自己苦苦挣扎的命运会在一瞬之间迎来转圜,也是此时,他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魂归之处乃是个何等世界。 “——怎么,想家了?” 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封亦猛地抬头,才惊觉窗外走廊不知何时站了一人。待看清来人之后,封亦忙收敛心神,恭恭敬敬地学着稽首行礼:“师父!”来人身穿紫衣,气度雍容尊贵,面相看来约莫四十余岁,长相威严,不过此时却面带微笑,使其多了几分亲和。 此人,便是封亦命运的转机。 也正是他的出现,才让封亦真正明了自己身处的世界。只因他的出身名姓,俨然是一方世界极为重要的烙印!他便是——中州青云门十八代弟子、朝阳峰当代首座真人商正梁!值此封亦恍然,脑海中几乎瞬间反应出“一剑诛仙”、“张小凡”等诸般名词,随后便意识到自己何等幸运,竟能以宛如乞丐般脏兮兮模样得到如此高来高去之人青睐! “益州天府物华荟萃,你又年幼辞别故土,心有怀念实属常事。” 益州于中州之西面,也是封亦苏醒之处。 只不过,益州是故乡,却也不是故乡。此中缘由封亦无法与外人道,不过回忆起家乡却是事实,他便点了点头,道:“是,师父。” 商正梁目光柔和,道:“你也无须介怀,他日若你修行有成,益州再远御空神行也用不了多少时日,大可再回故土便是。”封亦再度点头,答道:“弟子知道了,师父。” 商正梁不再于此多言,而是换言道:“你师兄呢?” 封亦忙道:“师兄赶路疲乏,已然入睡,还请师父莫怪师兄失礼!”身处此方世界两年,除了诸般苦楚之外,他也在人情世故里融入进去,知道这般古时都是极重尊卑秩序的。 商正梁目光顺着窗户往房间里看了眼,耳中果然听到一阵轻微而平稳的气息声音,不由失笑摇头:“无妨,倒也心宽——为师只是碰巧见你们房间窗户洞开,过来看看罢了。与此同时,为师还欲告诉你,此处已至中州,明日飞行便不会落地歇息,得一鼓作气回山方止。夜已深,你也早些歇息罢。” 言毕,商正梁也不停留,双手背负身后便走。 封亦连忙行礼:“恭送师父!” 待其离去,封亦起得身来,看那夜空,银月正明,仿似故乡一般无二。久久,久久,封亦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声,既为前世,亦为今生,但终于释怀。他的目光逐渐清朗明亮,师父虽古板威严,在弟子面前多是不苟言笑,但有他在,终是让人心安。 而即将抵达的青云山,也让封亦充满了期待。 “吾心安处是故乡——青云山,便会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此世故乡了吧。”封亦在心里默默地道,用的却并非疑问语气,他显然已经知道了答案。 —— 苍穹云雾里,一道流光悄然而逝。 那便是商正梁御使仙剑,与两个刚收入门下的弟子一同往青云山归去。封亦年纪小,身子瘦弱,被安置在仙剑中段。虽已不是头回被带着御剑飞行,可眼里看着脚下云海茫茫,急速后掠,并在气流引动下带起一道长长的白痕,这般壮观景象仍旧让封亦心怀激荡,难以平复。 九天之上罡风烈烈,不过有师尊商正梁布下的一道真元屏障,那罡风透过屏障,落到封亦身上时便只剩柔和力道。他轻轻摸了身下仙剑,眼中不禁流露出神往来,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有如此法宝! 此剑名曰“神阙”,剑样式古朴厚重,堂皇大气,便是封亦眼力平凡也能看出此剑不凡,端的是仙家法宝。商正梁立于仙剑之后,神态淡然自若,气度超然,那仙剑在他御使下既平稳又迅疾如电。 另有一人盘坐封亦身前,正是与他一道被商正梁看重收入门下的师兄徐明,今年十二,比他此时略长。徐明出身顺安豪族,两人虽同处一城,但此前却从未有过交集。几日相处下来,封亦也摸透了这位小师兄的脾性,他除了些许豪族出身养成的不良习惯以外,竟是个心性随和之人,没什么复杂心思。 “师父,”徐明道,“咱们青云山还有多久才到啊?” 虽说不需要两人自己赶路,可大半日在天上飞行,也让年纪不大的两人感觉疲惫。 “呵呵呵,”商正梁捋须笑道,“莫急,这不是便到了吗?” 天上的也并非一空如洗。 两人由师尊带着,已在云雾之上飞行许久,放眼所见脚下尽是厚重云霭,抬头也仅能看见澄澈空灵的湛蓝天空。 徐明四下瞅了瞅,恼道:“全是云雾,师父您怎么知道我们到哪里了啊?” 封亦也心里疑惑,孰料徐明话未落音,仙剑“神阙”嗖的一下穿透眼前云雾,竟蓦地从中穿透而出。两人眼前豁然开朗,整个天地重新展现在他们面前,大地苍莽,山河耸峙,雄浑自然奇观霎时吸引住两人的目光。 在他们面前,一座巍峨山脉宛如荒古沉睡之巨龙,安静而雄伟地俯卧在那儿。放眼所见,峰峦起伏,连绵不绝。山林之中林木森森,飞瀑流湍,珍禽异兽在所不有。淡淡白云之间,瑞鹤长鸣,三两成群悠然飞过。其中更有七座山峰奇峰突起,高耸入云,云雾如纱袅袅围绕竟也只到山腰,景色雄浑幽峻,天下闻名! 封亦贪看景致,一时不由得入了迷,连呼吸也不自禁地屏住。 好半晌,方才感叹地呼出一口气息。 “好美的景啊~,”徐明道,“师父,这里就是青云山了吗?” 封亦也向师尊看去,只见商正梁点点头,微笑着道:“不错,这便是青云——我们到家了。”徐明闻言欢呼一声,便是封亦也不禁面露笑容,心情望着那七座高峰而激动起来。 青云七脉! 那诸般传奇起始的地方啊! 青云七脉各有传承,平日无事少有走动,商正梁乃是朝阳峰首座,自不会随便往别峰而去。没等两人看够,商正梁略调整方向,径直便往最东面的朝阳峰而去。 此峰每日最先迎来初升朝阳,由此得名,临到近处,封亦方才发现朝阳峰并非一峰直上,除了主峰高耸一骑绝尘,紧挨着竟还有三座仆峰,分别位于主峰东、南与西面。 御剑神行本就速度极快,封亦只来得及看到朝阳峰上松林密布,以及匆匆一瞥掩映松木间的亭台楼阁,转眼间师尊商正梁便已然驾驭仙剑从云端落下。 流光散去,主峰绝顶上便显出了三人身形。 此处是主峰“朝阳”绝顶“太极坪”,乃是一处极为开阔的平台,整体铺贴平整石板,正中处是一个黑白分明的太极阴阳鱼图案,外环以方位刻着八卦图形,更外面则是一个个形貌威武不凡的神禽异兽。 而太极坪北面,略高处几丈的地势上,座落着一座殿堂。那殿堂虽无雕梁画栋之繁华,却也有飞檐翘角、巨木栋梁,建得规整庄严,古朴雄浑!尤其此殿地势高绝,位于主峰绝顶,往山下极远才是云层,遥遥观之仿若座落云霭天宫,引人神往震撼! “好、好厉害!”徐明喃喃地道。 封亦也控制不住震撼,点头赞同:“是啊,好壮观啊!” “哎?师父——您的剑哪儿去了?” 徐明回头过来,一看商正梁含笑注视两人,那柄曾载着他们从益州远道而来的仙剑“神阙”竟不见了踪影。封亦也心下意外,只是他心性成熟些,又经历了两年磨难,不似徐明那般心直口快。 果然,商正梁伸手便敲了他一记脑瓜。在徐明“哎哟”一声后,方才施施然地道:“不该你管的事儿,你莫要多管——为师的法宝早已被炼化,自是收入丹田气海去了。走吧,都随为师过来。” 说罢一马当先,往那座大殿行去。 两人慌忙跟上,封亦若有所思地望着师尊背影——虽然语带责备,不过还是为我们做了解释,没想到师父平日严肃正经,内里倒是温柔亲切。 太极坪上早先便已有人在。 一个个穿着或青色或白色的道袍,身上皆有种封亦没能在山下其他人见过的超然气度。他们在商正梁落下时便已然见到,此时纷纷上前行礼,商正梁板着脸,一副严师模样,朝他们“嗯”地点点头便走。 刚走过太极坪,天上两道豪光射来,落下后显出两人。 两人里一男一女,男的身穿宽大灰布长袍,斜斜地梳着个发髻,看起来略显不修边幅;女的样貌清秀,一身蓝色束身道袍,风姿绰约韵味十足,只是严肃神情平添几分疏远。 那两人一落地,便迎向商正梁,当先一步施礼问候,口称“师兄”。商正梁面对他二人,严师神情一缓,竟微笑着回礼:“闫师弟、佟师妹!” 【002】 朝阳峰上稚龄童 闫正会、佟正宁,青云门第十八代弟子,亦是商正梁同属一脉的师兄妹。其实原本朝阳峰七代弟子,即是商正梁当初同出一脉的师兄弟足有十几人,各个天资不凡,修为有成。朝阳峰在青云也占有极重的分量。 遗憾的是,因为一百多年前那场正魔大战,包括首座在内的前代师长以及第七代里许多出类拔萃的弟子尽皆殉道,竟只剩一位长老师叔以及他们师兄妹三个。商正梁便是在此种情形下临危受命,继任朝阳一脉首座真人,夙兴夜寐,励精图治直至今日。 师兄妹三人相互扶持数百年,关系极深。 这不,商正梁下山方才回归,他俩便立时闻讯而至,主动前来迎接。三人寒暄一阵,闫、佟二人说些山上琐事,商正梁则将此次下山事宜简略说与两人,他此次下山乃是为铲除一只为祸四方的妖邪,闫、佟二人对此倒是颇为关切。 所幸此行十分顺利,那妖邪也仅是仗着凡俗无力对抗而肆意作恶,由是引来青云门关注而自取灭亡,倒也是报应不爽。三人寒暄几句,商正梁似方才想起那般,回身将身后两人让出。 “来,徐明、封亦,赶紧拜见你们两位师叔!” 待商正梁引见介绍过后,徐明、封亦二人齐齐稽首,以大礼参拜。闫正会爽朗自如地笑着,双手虚扶,口中道:“好,好!都起来吧。”佟正宁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只是目光却不禁认真地打量着两人。 闫、佟二人与商正梁乃是数百年同门,自也清楚这位首座师兄的脾性,更知晓他大异于人的“癖好”——喜好收纳出众弟子入门。道家修行传法,选择弟子之时,除了看重其天赋资质,另外还极重“缘分”。唯商正梁不同,凡是他下山寻宝、历练抑或是除魔扬名,极少时候是一个人回山的,因为他总是能挑选到那么一两个资质稍显出彩之人带回朝阳峰来。 青云门七脉之中,朝阳峰弟子人数最多,最主要便是得益于商正梁这般独特“癖好”。而且青云七脉除大竹峰一脉人丁单薄,其他几脉虽说弟子也多,但那是各脉首座以及门下长老各自弟子加总,方才有这般数量。偏朝阳峰不同,当代年轻辈弟子两百余,居然全都出自商正梁座下,仅有十余个女弟子是由佟正宁教导。 二人其实早便有心劝阻,但同出一门,两人又深刻明白使得师兄养成这般“癖好”的根源在何处。尤以佟正宁女子细腻心思,更是感同身受——朝阳峰能从那场劫难般大战后萧索冷清,恢复到眼下“繁荣”气象,师兄耗费心力之盛任何言语也无法形容。 “师兄——”佟正宁声音清冷,本来叹息的语气被藏得微不可查。 “呵呵呵,”商正梁不动声色岔开,笑着道,“我在益州顺安遇见的他们——徐明,聪颖过人;封亦,坚韧不拔。都是好苗子啊!我打算让他们先行拜师礼,闫师弟、佟师妹,你们做长辈的正好一起来观礼吧。” 佟正宁深深地看他一眼,没说话,旁边闫正会见此忙笑着接过话去:“也好,那便同去!” 商正梁“嗯”地一声,侧身叫过了一名侍立于旁的弟子,吩咐道:“且去将你们大师兄、文策还有你大师姐一齐叫来,为师便在东来殿等他们。” “是,师父!” 那弟子恭敬领命而去。 少倾,三道流光从别处飞掠而至,落在朝阳主殿“东来殿”前。豪光敛去,显出三道人影,两男一女,男的俊逸潇洒,女的美貌脱俗,各自互相简单寒暄过后,便一齐往殿内行去。 那大殿宽敞磅礴,装饰堂皇,极为大气。上首处有神案,其上供奉三清神像,案上香炉燃着香,香味淡而不散,清而不俗,更兼有宁神静心之效,嗅一口便会感觉一道香味直入灵台,精神亦为之一震。神案前摆着两张檀木大椅,一张在居中主位,一张略靠下些。左首分列也有两把大椅,却是并排向下。 此时此刻,东来殿中朝阳首座真人商正梁,便端坐于上位,紧挨着略靠下的那张椅子却空着。左首两把大椅,此时依次坐着闫正会、佟正宁二人。那些原本在太极坪习练剑术的朝阳弟子,此刻都束手正身那般站在右侧。 封亦与徐明二人,则是在众人瞩目下立在殿上。 从未经历过这般阵势,虽说出身富贵豪族见多识广,但徐明此时却紧张不已,一双手笼在袖子里早捏出了满手的汗,很是一副无处安放的无措模样。不过能在这么多陌生而极具压迫力的修道者注视之下,没有慌乱失态,就他此时年纪而言已然可称不凡。 闫、佟二人看在眼里,都不禁赞赏地点了点头。 只是当两人看向另一个又黑又瘦、身形单薄的孩童时,却不由吃了一惊。只见那叫做“封亦”的孩童两手负阴抱阳自如放在身前,双眼平视,目光为示尊重稍稍下移,任由众人目光如炬,肆意打量也镇定自若,也无半点不耐。 闫正会心中赞叹,转头正与师妹佟正宁双目以对,两人不动声色交换目光,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与意外之意。 “好心性呐,”闫正会暗自感慨,“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正此时,殿外传来声响。 那在太极坪降下的两男一女一齐入殿,见到大殿上情形立时便明了,而后走上前来,齐身行礼道:“弟子拜见师父、闫师叔、佟师叔!” 商正梁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目露欣慰:“你们来了?先入列罢——今日为师收徐明、封亦二人入门,以后他们便是你们师弟,且先观礼吧。” 青云门拜师礼并不繁复,虽各脉有所差异,但大都相同。 在商正梁发话之后,礼仪便执行起来,封亦与徐明二人跟随一位主持仪式的弟子指引,一一走完“拜三清”、“拜师”、“受戒”流程,最后便只剩“奉茶”。早有弟子准备妥当,呈上热气腾腾的拜师茶,由年纪稍长做师兄的徐明先起,而后是封亦,一一为商正梁奉茶。 待商正梁饮下这茶,自此礼成。 原本东来殿肃穆严整的气氛,也在商正梁放下茶盏时融化,变得活跃起来。那些观礼的师兄、师姐,方才站立笔直,面目整肃,全然不苟言笑的面孔也霎时鲜活,竟一齐离开位置,笑意盈盈地朝着殿上两人走来。 其中一人剑眉星目,神采飞扬,众人隐隐以他为首。只听他最先笑着开口,道:“两位师弟,此时礼成了,快起来吧!”他扶起拜师完有些懵的徐明以及略显振奋的封亦,道:“我是你们大师兄楚誉宏,这位是大师姐穆蕙秋穆师姐以及梁文策梁师兄——” 封亦拱手,一一行礼:“见过大师兄、穆师姐、梁师兄——” 徐明也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行礼:“见过师兄、师姐!” 朝阳峰别的不多,单是弟子众多。随着楚誉宏一一介绍,封亦思维成熟,还能跟上,徐明则有些手忙脚乱、脑袋发晕,几乎记下下一个便忘了上一个,好容易等一众师兄弟都各自见了,也不知究竟能记下多少。 “大师兄,”师姐穆蕙秋嘴角含笑,“你一口气说这么多,他们哪里记得下?” 徐明面上涨红,一听这话连忙认同地点头,封亦则看了眼这位艰难的小师兄,没有多言。他大抵是记下了,但也不会在此时故意表现出来。楚誉宏自然也知道穆蕙秋所说之理,便也笑着道:“记不住也没关系,反正以后大家同出一门,相处得久了,自然就记下了。” 待这一众师兄弟各自熟悉后,上首商正梁这才开口:“徐明、封亦——” 两人听得师尊说话,连忙答应:“弟子在!” “你二人既然拜入我朝阳峰一脉,此后便当潜心修行,勿要偷懒耍滑、怕累吃苦,知道吗?” 两人都道:“弟子谨记!” 商正梁满意地点点头,再又开口,却是对另一个弟子说话:“文策,照例入门弟子的修行,由你来负责教导,只是封亦年幼力弱,那功课延后两月,待他调养妥当再行继续。” 那人正是梁文策,躬身领命。 商正梁又道:“你俩且先随着你们梁师兄修行,待基础牢固,再行由为师为你们传授后续法门。切记平日但有疑惑,多多向一应师兄请教,修行一途最忌含糊懵懂、一知半解,知道吗?” 封亦两人齐声称“是”,又一齐来重新见过梁文策。 而后商正梁唤出一名年轻的弟子,看他面带稚气,应该不过弱冠年华。商正梁道:“江枫,他们俩便交由你来安置。徐明、封亦二人年纪尚幼,你这做师兄的,平日里也多多照料一些,知道吗?” 那江枫颇为振奋,竟似对这别人看来“麻烦”之事极为看重,甚至隐隐有些激动那般地道:“放心吧,师父!徐师弟和封师弟,我一定能照顾好的!” 商正梁瞧了他一眼,一时失笑,挥了挥手,这回是对所有人说道:“好了,你们先退下吧。” 众弟子齐声行礼称“是”,而后一一退出。 来到大殿外,一行人簇拥着两位小师弟走下台阶,方才站定。人群里最出众的,当属大师兄楚誉宏了,便听他道:“徐师弟、封师弟,你二人初出到来,当务之急需得尽快熟悉朝阳峰,以及跟随梁师弟学会入门修行。若你们俩平日修行有什么疑惑,也可以来‘逐霞峰’上问我,师兄定会替你们解答的。” 师姐穆蕙秋见他二人懵懂,不禁笑着道:“大师兄平日勤勉修行,少有闲暇,便是我们也很难得到大师兄指点呢,还不快谢过大师兄?” 封亦两人忙道:“多谢大师兄!” 楚誉宏朝他们笑了笑,又与其他同门道了一声,旋即手上一挥,御使其背后烈阳光华般神光熠熠的仙剑,霎时破空离去了。 【003】 青云景致多妩媚(1/2) 而后是师兄梁文策。 也不知是否错觉,封亦对这位未曾知悉的师兄有种感觉,仿佛他藏着满腹心思,面上古板与严正都是学着师尊商正梁平日面对弟子的模样。当然,如是想法封亦只是在心底过了一下。 梁文策道:“三日后,我会到‘临客峰’来教你们入门修行,这两日便好生歇息歇息吧。”封亦两个自是依言应下,送走了梁师兄,其余师兄们有的寒暄几句,复又忙碌自己先前未做完的事情,也有的只是点点头便匆匆离去。 不多时,就只剩封亦、徐明二人,以及那位年轻的江枫师兄。 “咱们朝阳峰人数最多,时间一长,自然便有了亲疏远近的分别。”江枫面上带着和煦暖阳般笑容,道,“不过你们无须在意,这些师兄也只是背负同门竞争的压力,大多勤勉而专注于修行罢了,并非有意疏远——哎,我给你们说这个作甚,等你们上山日久便自也知道了,慢慢感受吧。好了,我们也该去临客峰了,随我来吧。” 封亦与徐明两人见江枫转身往太极坪外行走,连忙跟上。 走了一阵,封亦觉察不妥,问道:“师兄,咱们走着去吗?”徐明也目露犹疑,显然有着同样的疑惑。江枫闻言愣了下,道:“不然呢?当然是走着去了!” 徐明耿直地道:“江师兄,原来你不会飞啊?” 江枫一滞,反应过来后怪眼一翻,没好气地道:“御物飞行乃是了不得的神通,若是‘太极玄清道’修为没能突破‘玉清四层’之‘御物境’,断然使不出这般手段。咱们朝阳峰两百多同门,能达到‘御物境’的也仅仅十五位师兄、师姐而已,我不会飞有什么好奇怪的?” “啊?”徐明虽听了解释,可眼里的失望和某种奇怪的神色根本遮掩不住。江枫叫他“无知无畏”的隐隐鄙视气得一恼,屈指“啵”地一下弹在他额头,惊得徐明痛呼一声,捂着额头委屈地看他。 封亦见他目露威胁般往自己这儿看来,忙不迭移开目光,咽了咽唾沫。 “哼!” 总算压服了两个师弟,江枫心里满意地哼了声,又出言解释道:“我上山六年,如今修为达到‘玉清三层’,在所有师兄弟中可一点不弱呢。你道修行是那般容易的事儿吗?” “哦,知道啦。” 徐明揉着额头,“师兄你下回解释就解释,不要随便打我脑袋好不好?我娘说打脑袋会把人打傻的!” “谁让你胡言乱语,看轻师兄我来着?” “可是,你不会飞行本来就是事实啊——” “行了行了,你一个男子汉怎么这么啰嗦?瞧瞧封师弟,他从头到尾哪里有过多言多语?” 徐明瞅了封亦一眼,道:“他在心里鄙视你呢,师兄。” “——?!!”封亦双眼瞪大,瞠目结舌一般看向徐明——你、你居然是这样可恶的小鬼?诽谤!纯属诽谤! “得了吧,”江枫没好气地又敲了他一下,“不要随便污蔑别人,知道吗?” 徐明捂着额头,眼睛里闪烁起泪花,小声嘀咕道:“本来就是嘛。” 封亦没听见,不过江枫师兄的维护,倒是让他下意识松了口气。三人说说闹闹里走过了宽敞的太极坪,从南面的道路往山下而去。封亦一面听着身旁两人边走边拌嘴,一面在心里思量着先前江枫师兄话语里无意透露的信息。 朝阳峰有弟子两百多人,目前突破了“御物境”,也就是“玉清四层”的共计十五人。乍一听仿似挺多,毕竟比起人丁单薄的大竹峰一脉,朝阳峰十五人达到“御物境”,已经是大竹峰的三四倍。 可细细思量,封亦却不禁皱眉,因为按比例来算,朝阳峰这十五人的数量就显得委实太过苍白。对于原著世界的剧情,因为时日久远,封亦仅能记住些主要事迹与大概剧情。但他很清楚“玉清四层”对于青云门弟子而言意味着什么,若说得夸张一些,能否达到“御物境”,往往意味着“仙”与“凡”的差异与区别! 为何青云诸脉收纳弟子上山时都会特别谨慎? 乃是因为若不能达到“御物境”,对于修行者而言,一生数十年苦修几乎等于白费!山居清苦,远离尘世到山上修行,更是艰辛枯燥,若最终却一无所得,眼看别人打开修真大道攀沿却抱憾而亡,那将会是何等凄凉与遗憾? 封亦仿佛明白为何朝阳峰上,气氛与原著中大竹峰迥异了。 并非是人多了,亲疏分别也大了之故,更有修为卡在天堑不得寸进的焦虑,汇集之后隐隐自然而成的一种压抑。 他忽然有些为自己的师尊感到心疼了。 因为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弟子因为各种缘故修为不得寸进,哪怕他们再怎么努力,最终大多都会虚度一生时,那一个个遗憾和失望反馈到他的身上,又将是何种感受呢? 想必也不会好受。 只是为了复兴朝阳峰,商正梁并没有别的选择,作为一脉首座,他做出的决断便是承受这一切。 封亦心中暗暗一叹,忽地眼前光线暗淡下来。他抬头看时,才惊觉自己跟在江枫师兄身后,不知不觉里走到了一片松林。朝阳峰多松,更多松林,孤峰绝顶处有姿态奇异的古松,平台开阔处有绵延成林的松林。此地便是一处朝阳主峰上的松林,松木林立,郁郁葱葱,步入其间便有股淡淡松脂气息。山风过处,树枝摇曳,松针摩挲间声响如涛,连绵不绝。 一条石板小路,将松林分隔两面。 封亦对松树了解不深,只会看那松木笔直如剑,且大都茂盛如柱,一看便知年限极深,连树皮都粗糙纵横。当他抬头去看时,松林树梢间隐隐有一阵轻微响动,却是一个个轻巧灵敏的小身影拖着毛茸茸的尾巴在树枝之间跳跃攀爬。 “封师弟。” “啊,师兄!”封亦霍地惊醒,发现自己居然落后了好长一段距离,连忙追上去,“我刚刚贪看景致,一时忘了——” “呵呵,没事的。”江枫看着骨瘦如柴的封亦,心中生出怜惜之意,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脑袋,“只是这里的松木都是寻常之物,更不是灵木,除了伐来做柴或是打制用具外,无甚大用。便是打柴,这儿离临客峰也太远了些。” “灵木?”封亦目光一动,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个感兴趣的词汇。 “唔,对,‘灵木’!”江枫一面在前边领路,一面道,“咱们青云山乃世间罕有的福地,灵气充沛,本身便有无数珍禽异兽、奇花灵植。而我们朝阳峰多松,有些松木生长年限极长,已然说不清长了多少年,便也开了灵性,成了‘灵木’,有诸般异象与神奇功效呢。——不过灵木大多是在后山和东边清渊峰,而且年限不同,灵木品质和异象功用也不同,太过珍贵的灵木师父不允许随便去看的,就怕咱们不知轻重伤到那些天材地宝。” 封亦和徐明两个听得心生向往,恨不得立刻去看看。 江枫自也一眼看出两人的心思,笑着道:“你们若是好奇,等你们熟悉了环境,师兄带你们去看便是!” 徐明双眼一亮:“好哎!师兄真好!” 封亦也十分心动,忙道:“那多谢师兄了!” 江枫失笑地道:“你们还是留些力气吧,后面还有很长段路要走呢。” 确如江枫所言,虽说从朝阳主峰往南面临客峰而去有道路通行,可这路,却不是那般轻易能走完的。封亦两人跟在江枫身后,出了那片松林,便是一条蜿蜒往下的山路,走起来极为费劲。 不过走完了这段小路,封亦只觉眼前视野一开,竟是到了主峰边沿近乎笔直的断崖处!站在那断崖绝壁前,往下眺望,只见缭缭云雾围绕山腰,远处一座山峰巍峨雄伟,在更远的东面和西面还能见到另外两座山峰。四峰主仆各异,宾主有序,相得益彰。 从这儿俯瞰青云山,磅礴大气宛如苍龙的山脉,变得更加真切具体。绝谷深涧,飞瀑流湍,隐隐间有虎啸猿啼之声在山脉某处回响。蔼蔼云海上,随风涌动的雾气一如翻涌的浪涛。瑞鹤灵禽悠闲雅致,长鸣而过。 虽在人间,如臻仙境! 封亦胸怀激荡,一时不由看得痴了。 “咱们朝阳一脉四座山峰,主峰就是脚下这朝阳峰,东边清渊峰是闫师叔居处,也是‘炼器阁’与‘藏经阁’所在;南面临客峰人最多,有‘东西南北’四苑,也是大多数同门居住之所;西边‘逐霞峰’分东山与西山,东山住着十几位突破‘御物境’的师兄,他们平日修行需要安静,在此正好清修;西山住着佟师叔以及师叔收在门下的一众师姐、师妹。” 不知什么时候,江枫站在两人身后,指着眼前之景一一介绍。只是不知为何,再最后提到佟师叔以及一众师姐妹时,江枫莫名感叹了一声。 “主峰、临客峰与逐霞峰,都是有道路连通的,也没有什么忌讳——除了逐霞峰西山,你们平日便想去哪处,认路过后自行前去也没有关系。东边清渊峰独立在外,但凭步行无法抵达,好在早有师门前辈设下精钢锁链制成的栈桥,可以通过栈桥去往清渊峰。” 江枫道:“怎么样,看够了么?看够的话,都随我下山吧。” 封亦愣了下,下山?从这儿吗? 然后顺着他目光望去,费了些劲儿,总算从那绝壁岩石间,看到了一条左右折返宽不过三尺的仄逼陡峭的岩石阶梯,一路往云雾里没入而下。 他不禁咽了口唾沫——那便是下山的路? 仿佛是听到封亦心声,江枫嘿嘿笑道:“没错,那就是下山的路了!” 【004】 险峻山路崎岖行(2/2) 峰峦如聚,云霭如涛。 封亦深呼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可惜这雄奇景观他已无暇赏鉴。 他直到真正踏足那狭窄而陡峭的石阶路上,感受着心脏剧烈跳动,望着脚下迷蒙的云雾,至此方才发觉原来他也是有些畏高的。好在山道之外有青石栏杆,手扶着它,封亦不至于因为无法遏制的生理反应而跌坐下去。 “喂,你俩这样磨磨蹭蹭,何时才能下山啊?” “师、师兄,您走慢一点啊——” 答话的是徐明。 别看前几日由师父商正梁带着飞行,他还是淡然自处,镇定自若。可此时走在陡峭狭窄的石阶上,徐明表现得比封亦还不堪,从小在家人爱护里成长的贵少爷,何曾走过这般险峻而战战兢兢的道路? 封亦虽也有些脚软,好歹能扶着栏杆往下走。 徐明则是从下到石阶起,便自行趴在台阶上,往下一看那空荡荡的云雾便心肝儿颤动,只能慢慢地一步一步往下挪动。 江枫将二人的表现看在眼里,脸上明显带上幸灾乐祸的笑意,一时觉得心中畅快,方才被徐明“无知”那般轻视的郁闷也烟消云散。两人走得艰难,不过江枫却没帮他们,反倒是时不时出言催促调侃,极为欢乐。 上主峰这段路,乃是每个朝阳峰弟子都会有的历练。 而克服这种恐惧,对于他们而言更是一种心境上的修行。江枫也知道,两人畏惧石阶险峻也不过是因为见得少、走得少罢了,等两人在山上多呆些年,渐渐地便也就习惯了。 便是江枫自己,当初同样是这般过来的。 至于调侃取笑嘛,大抵是出于某种“传承”下来的恶趣味罢。 两人就这般在江枫师兄言语“摧残”下缓缓而行,渐渐的,封亦好似寻到了诀窍,他道:“徐师兄,你若不往下看的话,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徐明颤颤巍巍地下了几步台阶,忽地又停下,语带哭腔那般道:“师、师弟,我也发现了——可是,我总忍不住要往下看啊!” 封亦:“......” 前世封亦便知道,有时候畏高是自己难以控制的下意识反应,徐明此时便有些这种情况。不过为什么前几日师父商正梁带着飞得更高,他反而没有眼下畏怯得这般厉害呢? 封亦心中吐槽,叹了口气,便停下了脚步等他。 从益州随行回山,封亦与徐明相处了几日,那几日里两人关系处在客套有余、亲密不足的程度。眼下到了朝阳峰,放眼尽是陌生面孔,两个相互熟悉的人倒觉得彼此更显亲切了。 “师弟,你怎么不往下走了?” 徐明低着头,一步一挪,忽地从余光里看到了封亦,忍不住道。 “唔,我等你一道走吧。”封亦道,“两个人一起说说话,也许就没那么害怕了。”徐明听得心中一暖,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嗯,那就一块走!”走在前边的江枫一直关注着二人,见到两人相互扶持帮助,江枫欣慰一笑,不知觉间连那调侃的话语都收了起来。 封亦一边鼓励徐明,一边往下,不多时,当他觉察到身边飘散过来的丝丝缕缕雾气,随即向下一望,才发现两人已经到了云雾缠绕的山腰位置。一望之下,他又发现,在山上看时密密层层的云雾,临近了看竟是能够看得通透。透过云雾,他甚至都能看到半山处三峰连结的地方。 渐渐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封亦浑身冒汗,已然感觉到一阵由衷的疲乏。他的身躯亏空厉害,在此之前又常年处于饥馑状态,初时还好,时间一长,便很有些喘不过气来。 相反随着高度降低,徐明反倒缓了过来,后面竟是他在帮扶着封亦了。等到两人从狭窄石阶路上下来,随着江枫一齐来到半山的一座亭台时,两人都脱力一般瘫坐在地,连江枫调侃的话也顾不上,只是不住地喘气。 江枫笑呵呵地看着两人,等他们气儿稍微喘允过来,道:“歇好了吗?跟我来吧。”徐明瞧了眼嘴唇发白的封亦,埋怨道:“师兄,就不能多等一阵吗?”江枫眉头一挑道:“喔?难道你们就一点也不渴吗?” 听出他言下之意,封亦与徐明齐齐双眼一亮,顾不得浑身酸痛咬牙起身,忙道:“师兄,咱们赶紧走吧!” “呵呵~”江枫领着二人,穿过半山亭往西面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岩壁前。 那岩壁接连着背后绝壁,正是朝阳主峰。岩壁上有处裂隙,一泓汩汩清泉从裂隙流淌而出,在半人高人工雕琢的凹陷处汇集成小小一潭。许是为了方便饮用,那水潭边上还放置了两个粗瓷陶土大碗。 江枫用碗盛了两碗泉水,笑着递过来:“此处山泉干净清洌,可以饮用——喏,给,喝吧。” 徐明早就渴得心焦,接过大碗便欲畅饮。封亦见状忙道:“师兄,咱们刚刚运动太过,这时候不宜喝水过猛!”徐明疑惑抬头:“啊?”倒是一旁江枫惊讶看了封亦一眼,点头道:“封师弟说的不错,你们此刻不宜喝水过急,且先小口饮一阵,待身体适应了才能畅饮。” “哦,好吧。”徐明应下。 封亦也端着大碗,轻轻饮下一口,那泉水清洌甘甜,入喉化作一股凉意直入胸臆,分外舒畅。若非封亦颇有自制之力,此刻早按捺不住开怀畅饮了。又等了一阵,在徐明等得心痒难耐之际,总算听到江枫开口:“可以了,你们喝罢。” 两人正等着这话呢,没见话音一落,两人便齐齐端着大碗,咕噜咕噜大口吞咽着甘甜的泉水。此时比起先前浅尝辄止更加畅快,冰凉的泉水入喉入腹,一时浑身为之激颤,仿佛身上的疲乏都被洗去。 喝完了水,江枫没理会徐明还要再喝的胡话,径自将那两个陶土大碗清洗一遍,复又放归回去。而封亦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岩壁上那道裂隙,越看越是觉得古怪,问道:“师兄,怎么这里会有泉水呢?” 徐明不明所以,道:“为什么不能有?” 不过江枫却听明白了封亦的意思,有些惊讶于他小小年纪竟能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道:“师弟,你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不过我也只是听师兄们谈到过——据说,最初咱们朝阳峰是没有这眼山泉的。” 封亦心中一动:“那它是怎么出现的呢?” 江枫神秘一笑,道:“呵呵~,据说是数百年前,咱们朝阳峰一位祖师高人精通五行水法,于此处探明水脉后,一剑劈出来的!” 封亦:“——!” 徐明双目圆睁,喃喃地道:“一剑、劈出来的?” 两人望着岩壁上那条长约丈余,深不知几许的裂隙,怎么也没想到它居然是以人力深深劈开而成!面对这宛如神迹的一幕,封亦与徐明都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虽然封亦早便知晓修真练道之士,能御使伟力做出许多难以想象之事,可此时亲见,他才发现自己的想象还是有些匮乏。 何等伟力,方能在这般坚硬的岩壁上,生生斩出这般剑痕? 更别说其深入不知几许,连深藏在岩壁之内的水脉都叫这一剑勾连出来,形成这一汪小潭! “我听师兄们提过,这半山清泉的水脉,其实与‘甘池’连在一处。” “甘池?” 江枫点点头,伸手指着一方道:“甘池在那边,也是通往逐霞峰的方向。你们也不必着急,等到‘中元节’,咱们朝阳一脉所有同门都会齐聚甘池,行祭祀土地之礼,还会有其他庆贺活动,可热闹了呢。”说着,他自己都陷入某种美好回忆里去,嘴角不禁挂上温柔的微笑。 “行了,若歇息够了,咱们便往临客峰去吧。” “今日还要安置你俩歇息,打扫庭院房间也得花费时间呢。” 歇了一阵,封亦与他们再度出发。 临客峰比之朝阳主峰,没有那么险峻凌人,显得温和多了。从半山亭往临客峰的道路,也较之险峻的石阶平坦舒缓。片片松林过后,封亦逐渐发现峰上荒僻之景减少,而道路亭台得人迹逐渐增加。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朝阳峰弟子平日活动范围,座座古风古韵的建筑显现,楼阁耸立,鳞次栉比,其布局隐隐似有章法。道路也变得整洁,一块块平整的石板铺就路面,不时能在石上见到“阴阳鱼”与“八卦”图景。每间隔一段距离,路边立有灯柱,柱身多有异兽浮雕纹饰,封亦看着稀奇,却没有一个认得的。并且,在各个建筑之间都种植有奇花异木,其中松木居多,有些老松姿态古矍,都不知生长了多少年份。那些松木与建筑各自映衬,相得益彰,仿似建筑分毫没有破坏峰上景致,很有得天地自然之感。 很快,封亦三人遇上了临客峰第一位朝阳同门。 那人本是行色匆匆,迎面与三人撞见,他目光与江枫交错之后,随即便放到了其身后封亦二人身上:“江师弟,这是——新入门的师弟吗?”封亦可以确信此前未曾见过他,不想他倒是一眼认出两人身份。 当然,也可能他只是习惯了峰上不时会多出的师弟? 江枫笑着介绍,封亦两个连忙见礼,口称“师兄”。那人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寒暄几句,复又匆匆而去。遇见这位师兄,仿佛只是个开端,在随后的行路中,封亦三人遇见的同门越来越多,不过大家只是相互见礼过后,便又各自忙碌各自的事情。 随后三人在转过好几处大的建筑群落后,来到一处长长的回廊。 回廊入口,门坊之上,书有“弟子居”三个大字,其下另有略小一些的,又写作“北苑”。进入回廊后,所见两侧每间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入口。江枫没停,封亦两个也只是路过时匆匆一观,原来那入口后面乃是一处安静的院落,院落后是厢房,有的房门紧闭,有的倒是打开的。 偶尔也有遇见同门的,不过都未多言。 直到回廊走了大半,右侧院门里撞出个人来,一见那人,江枫大反先前客套见礼的态度,主动热切叫道:“老何,老何!”那人抬起头,露出张略显平凡的面孔,只一见江枫,忍不住皱眉道:“什么‘老何、老何’的,还有没有规矩,叫师兄!——咦,他们是,新来的师弟吗?” “对呀!”江枫点头。 那老何顿时眉开眼笑,赞道:“这下可太好了,咱俩再也不是同门里辈分最低的了!” 【005】 唯此明月鉴心迹(1/2) 朝阳峰弟子众多,相互间尊卑长序初时还能分得清楚明白,后来人渐渐多了,各自修行独居,见面不多,生疏之余也时有分不清各自尊序关系。也不知从哪个时候起的,朝阳弟子相互间尊序关系大多以年龄长幼划分。年纪相仿的,便以修为划分。 故此众人中,除了“大师兄”与“大师姐”外,最能让人记住的便是同门最晚入门,也即是辈分最低的那个小师弟。 老何名为何劲,他与江枫几人入门时间只相差几日,由来便被所有师兄“一视同仁”,当作小师弟。每日见面,无论是谁,他们都得口称“师兄”见礼。虽说这般也能得到一众师兄照应,可时日长了,何劲几人便不由得生出别样心思,只想早些摘下“小师弟”头衔。 原本以其师商正梁故来“惯例”,何劲、江枫他们是无需等候多久的。 可奇怪的是,近来也不知为何,江枫几人在山上足足修炼了五六年,朝阳峰居然一片平静,全无要有新弟子入门的迹象。 这便是使得何劲、江枫他们心里郁闷,渐渐地便连早入门几日也被提及争执,也是何劲执着于做“师兄”的缘故了。 封亦与徐明两人,自是不知这些的。 两人恭敬行礼,口中叫了一声“何师兄”。便正是这一声“师兄”,直叫道何劲心坎儿里去了,眉开眼笑答应过后,一时热切起来。许是为了彰显“师兄”的“威严”,何劲热情接待起两人,并在随后整理两人居住的庭院时积极主动地相帮。 便是封亦这般见惯人情冷暖的,也不禁心中触动,由衷地感受到了来自师兄的亲切关怀情谊。 “临客峰弟子居共有四苑,东苑、南苑已经有师兄们居住,咱们北苑住的都是新上山的同门。至于西苑,哪里暂时还空着——至于为什么空着,以后你们慢慢便会知晓。反正四苑庭院厢房都是早已建筑完成的,所以收拾也只需要清扫灰尘便足够。” “老何——!” “叫师兄!”何劲的话惹来一双白眼,倒是旁边徐明叫了他一声。何劲迎着江枫鄙视的眼神咧嘴笑道,“哈哈,别介意,我这是习惯了——叫我干啥呢?” “你收拾着,我带两位师弟去领被褥等一应用具回来。” “唔,为什么不是我带他们不去——哎!怎么就走了?” 随着江枫师兄走出庭院,在临客西苑走了一遭,他才发现原来这处聚落如此宽敞。从正门门坊进入,每一条岔道均是一条回廊,而每一条回廊之中,左右两面均分布着这般院落。最让他惊讶的是,回廊与庭院的分布错落有致,设计独具匠心,明明聚在一处,却又各自分离,没有丝毫拥挤嘈杂之感。 回廊院落之间,有古松巨木以及花卉植株间隔,人迹建筑与自然和谐比邻,极有“得天地自然”之感。分明没有过任何修行经历,可封亦感觉自己只是置身其中,便已有种隐隐的玄奥意蕴。 当然,封亦并不知道他所知所感,其实并非虚妄。 朝阳弟子居看似随性的布局,实则暗合至理,其中玄奥秘密却不是封亦这连入门道法都没修过的新人能堪破。其实别说是他,便是在此生活多年的其他朝阳弟子,也还未有堪破几处弟子居奥妙的。 傍晚时分。 封亦两人随着江枫一道去了用膳厅,朝阳人多,用膳厅也是以各自居处分开。虽然人也不少,但封亦在与一众西苑师兄见礼寒暄过后,倒是有些明白为何朝阳峰弟子之间亲疏有别的缘由了。 ——山居清修,各自出门时间本就少,还因人数划分各苑,相互之间交流自是少了,难怪做不到如原著里大竹峰那般同门密切的关系。 不过即便如此,封亦看着碗里堆放的周遭师兄为他夹过来的菜肴,心中感慨之余,竟找到了一些前世念书年华的感觉。 夜晚。 临客峰已然陷入静寂。 因为地势极高,峰上禽鸟数量并不多,夜晚更多的只能听见些微虫鸣。 “时辰不早,你俩也该回房休息了。”江枫揉了揉徐明的脑袋,叫徐明懊恼的躲开——他没选择封亦,大抵也是觉察到封亦心性,知道他不喜被当做小孩子对待。“怎么样,两位师弟,一个人住的话会不会害怕啊?” 徐明果断摇头,只是微抿的嘴唇出卖了他。 封亦则淡然摇了摇头。 江枫都看在眼里,微笑时双眼弯成一道弧线:“嗯,都是好样的!虽说山居清苦,但我们男子汉,怎么能怕孤独呢?——更何况师兄就住在隔壁,待明日师兄再带你们到山上各处去好好逛一逛!” “嗯!”徐明受此鼓励,果然精神振奋,注意力被转移到对明日的期待里去了。只是封亦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点头,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江枫看得心疼,明白似他这般年纪,得吃过多少苦才能如此成熟懂事? 更何况,单从他瘦弱的身躯,也能堪见一二了。 “你呀,”江枫轻叹声,知道他不喜欢被揉脑袋,却还是伸出了手去。毕竟是修行之人,当江枫实意要这般做,封亦自是一时躲不开。而后便见到他露出愈发灿烂的笑容,温和地道,“现在上了山,所有同门与你都是一家人,可不要太过防备疏远,知道吗?来,像你师兄那样笑一笑?” 封亦盯着他看了一阵。 在江枫被看得隐隐后悔太过鲁莽时,却见封亦嘴角一动,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意。只是那笑看得江枫眉头一跳,不禁轻轻捏着他的脸将他笑容抚平,道:“算啦,不喜欢笑就不笑吧。师兄是希望你能自在轻松些,可不是要勉强你。” “我知道。” 封亦认真地道。 江枫与他双目对视,片刻后释然而笑。 “那便这样罢。” 朝阳峰弟子居住的庭院,与封亦记忆里不一样。 庭院宽敞,有石桌石椅,也有花草林木。最难得在院子边上还移植着一蓬青竹,这可是整个朝阳峰都极难见到的植物,修长笔直的青竹让庭院多了几分雅致。庭院后方的厢房分左右两间,徐明居左,封亦在右,两房分开,互不相扰。房间之前扫洒清洁时,封亦便细细看过,整洁、宽敞、明亮,桌、案、柜、榻一应俱全。 比起曾经寄居之所不知好了多少倍。 “封亦封亦——” “你应该称我为‘师弟’。” “唔,好吧。——哎,封亦,你说我们这就算拜入青云门了吗?你说,我们现在也是别人眼里的‘仙人’了吗?” “——”封亦看着徐明憧憬又激动的眼睛,无声叹息一声,“拜师礼都已经行过,自然是入门了。至于‘仙人’的话——你会飞吗?” “啊,也是哦。”徐明沮丧了些,“可是江枫师兄他上山好几年了,也同样不会飞啊。封亦,你说我们要多久才能像师父那样随便在天上飞呢?” 封亦奇怪地看他:“你不怕高了?” 徐明脸上一白,明显想起了白日不堪回首的记忆。他用力甩了甩头,似要将那些记忆全都甩开出去,旋即坚定地道:“不怕!——也许像师父那样飞,我就不怕了!” “唔,那加油罢。”封亦起身。 “哎——你这就走了吗?” “怎么,”封亦看他,“之前江枫师兄说的,你不是都听进去了吗?” “啊,哈哈哈!”徐明挠头,“我是听进去了,可一个人还是怕啊!嘿嘿,其实我也不是怕一个人住,只是唯独有些怕黑。要不这样,封亦,你今晚就在我这边一块睡吧?” 封亦态度坚决:“不了,再会。” “哎,封亦!封亦!” 嘎吱一声,房门打开,清幽的月光照进来。不过很快随着关门声起,月光被遮挡,房间再度陷入黑暗。徐明缩在墙边,身上围着被子,眼看着封亦走出房间,嘴里喃喃地道:“怎么办怎么办,好黑啊......” 封亦走了出来,却没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迈开脚步,走到了庭院里。 今晚的月色很明亮,圆月就像一轮洁净的玉盘,美得像一块玉石。封亦呼出一口气,怔怔的看着那明月。今日对于朝阳峰弟子,尤其是入门多年的弟子而言并无甚出奇,他们早就习惯每间隔一段时日便多出一位或者几位师弟的事情。虽说这一次,师父居然足足有好几年没收徒,稍微让他们有些意外与惊讶。 可今日,对于封亦而言不啻重获新生。 而且是从来没敢奢望、陡然从苦难炼狱直入天堂的剧烈转变,一个他能见证奇迹、甚至创造奇迹的命运转角。 “青云山的明月,似乎比山下看时要大啊。” 封亦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但随即摇头失笑,暗道自己“势利”。朝阳峰虽然高,但对于大地与明月之间的渺远距离,这点高度又全然算不了什么了。大概是这两年限于年幼力弱,所经受的诸多苦难,让他对曾经的生活全无半点好感,才会生出这样“势利”的想法了吧。 不过那确实是段无甚好回忆的记忆。 皎皎月光如霜,笼在封亦的身上。 月光下,小小身影寂寥而孤单。 “师父。” “虽一直想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入了您的眼,不过既然封亦受了您的恩德,那么徒儿定然会戮力前行,完成您振兴朝阳的夙愿的。” “明月可鉴——” 小小的话语,微不可闻,然则铿锵有声! 【006】 练真诀难逾识障(上)(2/2) 三日时光,只一瞬便过去。 封亦感觉自己还未真正习惯作为青云门一名新入门的弟子,可转眼便到了与梁文策师兄约定传习入门修行的日子。今日江枫、何劲等极为距离近,平日熟悉且颇多照顾的师兄都没有出现。 相比徐明的稍显不习惯,封亦却知道这才是常态。 青云门弟子,终是要以修行为要,哪怕相互比邻而居,每日能见面的时间也是极短。若碰上修为有所突破,或是入定、顿悟静修时,恐怕几日都难以碰见。 修行者,除了有让人艳羡的神通法力,更多的却还是每日往复的清苦修行。对于这个道理,封亦心中有所准备,而徐明则还需要时间来明悟。 “本门神通妙法,根基皆在‘太极玄清道’。唯有根基稳固,方能铸就九层之台。修行‘太极玄清道’,首重资质,你二人能为师父看重收归门下,资质自是不差;那么最要紧的,便是持之以恒了。须知修行从来无捷径,唯有一步一个脚印,才能走的稳,走得远,知道了吗?” 庭院中,梁文策盘坐蒲团,面色正肃,对面则是认真恭听的封亦与徐明。 得益于常年传授同门入门修行,于教导方面,梁文策轻车熟路,很是得心应手。封亦二人听了告诫,都答道:“我们记下了,师兄!” “嗯,”梁文策对两人认真谦虚态度甚为满意,忽忽面色一整,语气肃然地道,“另有一事,我必须正告你们——本门奇术,精深神妙,邪魔妖人,多有窥探。在传你们道法之前,需得先行立下重誓,学成之后,除了与同门交流心得之外,绝不传于外人!” 修真门阀,最重传承,门户之见森严。 封亦早便知晓这点,此时听了梁文策正告,心中更是一凛,大为重视。旋即二人便在梁文策指导下立下誓言,随后才在梁文策认可之下,传授两人认穴、打坐、入定调息,讲解真气运行法门。待两人熟悉了这些枯燥知识过后,方才传授了青云镇派法诀“太极玄清道”第一层的法门。 因为两人皆是初次接触修行,梁文策讲得耐心而细致,不知不觉间一日便过去。又用了三日时间,待两人都接受了认穴、运气等诸般基础后,梁文策考较了一番两人对“太极玄清道”的记诵,随后便正式为两人护法,促其首次修炼玄门真诀。 封亦思维成熟,前几日认穴、运气法门理解等尽都非常迅速,虽然他没有可以表现,但仍旧让梁文策大为惊讶,心中犹自赞叹师父识人之明。今日首次打坐修行,以图“感气”,继而“引气入体”,梁文策便对他抱有颇大期待。 “太极玄清道”第一层,乃是通篇功法中最为粗浅的,能成功“感气”继而“引气入体”运行周天,第一层便算是修炼成功。通常而言,平常资质之人修行第一层,也只需要几个月便能从入门到首层圆满。 不过话虽如此,“太极玄清道”第一层即便是通篇最为粗浅的法门,但放眼天下,其入定感气之妙、引气运气之玄仍是天下一等一的法门。修行难度在整部功法中不值一提,可具体到每个修行之人,又各有差异。不然,青云门收纳弟子也不必那般费劲挑选。 梁文策便万万不曾想到,被他给予期待的封亦,居然在“入定”这修行的第一个阶段便卡住! 入定,修行之初始也。盘膝而坐,放空心灵,青云亦有专属空寂一心的诀窍。通常青云弟子修行,依照专门诀窍引导,很快便能进入入定状态,继而深度修行。便是资质差些的,多尝试一两次,耗费一个半个时辰,总是能进入的。 而“入定”之后,便是感知周遭世界,以便达到“通感”境界。也唯有处于“通感”之境,那些从未有过修行,并且周身窍穴不开的弟子,才能由此感受到天地灵气,继而御使法门引天地灵气入体,“练气”固本培元,筑下万法之基。 偏偏此前表现不凡的封亦,便在“入定”这一关,怎么也无法达到空灵心神这一境界! 不,兴许不是无法深入。梁文策皱着眉头,他细细看过之后,发现封亦原来并不是入定无法通感,而是连最基本的入定都无法做到! 修行之时,时间流逝仿佛比平日更快。 几个时辰转眼便逝去,梁文策看了眼旁边的徐明。只见他自然而然地闭上双眼,气息均匀悠长,神态平静,一副恬然自得气度悠然模样。梁文策微微点头,知晓徐明显然是逐渐掌握了入定的神髓,怕是不用多久便能更进一步达到“通感”之境了。 而封亦,则正好相反。 他虽同样双目紧闭,可眼皮下眼珠左右乱动,嘴唇抿住,面上不时有异样神情闪过,不仅没有半点恬静自然之感,反而倒似陷入某种梦靥一般。梁文策皱眉思之,却也不得其解,因为这等情形大多是由繁复杂念心绪引起。 可他区区一个十岁左右幼童,又能有几多杂念,连“太极玄清道”入定诀窍也驱散不了? 不多时,梁文策唤醒了首次修行中的两人。两人苏醒的表现,也是不尽相同——徐明睁眼,双目清朗明亮,短暂的闪过片刻迷蒙,待看清了梁文策之后露出少许意犹未尽之色;而封亦双目神光散乱,好不容易集中下来,却是长舒口气,仿佛从“入定”中脱离,让他大为减负,身心轻松一般。 “这便是入定修行了。”梁文策深深地看了眼封亦,继续道,“入定之后,深入便是‘通感’,待你们达到‘通感’之境,便能尝试着引气入体。等你们能完整地运气周身,完成一个周天,这‘太极玄清道’就算入门了。” 徐明道:“师兄,我现在一点也不累,还能继续修行吗?” 梁文策正色道:“你们初次修行,不知轻重,我走以后千万别私底下尝试修行!因为修行初期进境难以掌控,指不定哪次我没在,你们便进入‘通感’,自行运转发诀引气入体了。须知人体经络最是脆弱,若贸然引气入体,又没人为你们护法,岔了气时不是小事,轻则伤身,重则修道根基尽毁,切记!” 徐明与封亦都吓了一跳,徐明忙道:“师兄,我记住了!没有你在时绝不去胡乱尝试修行的!” “嗯,如是我便放心了。”梁文策从蒲团起身,封亦二人也起来相送,不想他开口道,“小师弟,你且先随我来。”封亦反应了一下,才知他是在叫自己,忙道:“是,师兄!” 两人走到一旁。 徐明虽年纪不大,可也知道梁师兄有意避开,是以不会不识趣地跟过去。 梁文策双目凝注到封亦身上,封亦与之四目已对,心中忽地便明了他的目的,不等他发问,便已然开口:“师兄,我之前以修行法门入定时,杂念纷呈,怎么也无法摈弃达到您所说的‘空灵’之境,还请师兄指点!” 梁文策沉吟着,似思忖措辞,方才开口道:“师弟,临来之前,师父曾与我交代过你的身世。我想知道,你方才入定时,可是被修行法门引动往日回忆,诸般苦难往复不断、一遍又一遍地上演呢?” 封亦瞳孔微微收缩,但很快稳定了心神。 然后在梁文策关切的眼神里,缓缓摇头。梁文策一愣,道:“不是吗?” 封亦道:“师兄,我也不知为何,御使那法门凝神入定时,脑海里许多记忆仿佛一下活跃起来,虽也有往昔生活时的记忆,可更多的却是各种奇奇怪怪的画面轮番上演,扰得我心神不宁,怎么也无法排除那些繁杂心思。反而是——有些沉浸其中一般。” ——“走火入魔?!”梁文策嘴微微张了张,可这话,却并没说出口。 他是在封亦讲诉过后,心里立即自然冒出的一个念头。可旋即定了定神,心中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己应是想差了。哪有还未修行过,先自便有“走火入魔”这般事的?前所未闻嘛! 可若不是“走火入魔”,那又是什么呢? 梁文策苦思不得,最后只好道:“小师弟,你无需在意。虽说你入定时杂念纷呈,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在其他入门时年纪便大些的同门身上,也同样有过类似之事。只要你日后修行勤勉些,总能将杂念摈弃,抵至空灵心境的!” 封亦于修行一道,自是新人,听梁文策这般言说,也松了口气。 此前修行时,骤然进入到前世诸般复杂回忆里,并很有沉浸其中的意味,可把他给吓了一跳。前世种种,在今生几年后,他本就有所遗忘,不想在修行刺激之下,许多前世模糊的记忆竟都清晰呈现,如若昨日亲临。 眼下听了梁文策劝慰,封亦也不再多想。只送别梁文策后回归,迎面便遇上等候他的徐明。两人初次尝试修行,尽都兴致勃勃,徐明问了下方才梁文策寻封亦的事儿,接着便就修行互相交换起心得来。 【007】 练真诀难逾识障(下)(1/2) 沉浸修行中时,时间总是很快。 一转瞬,自封亦、徐明二人首次修行起始已过了四五日。与最初时,封亦与师兄梁文策预计那般不同,原本以为封亦难以入定只是能随着修行深入而自行解开的结。可直到眼下,封亦修行进度几无寸进,甚至受诸多杂念困扰,他连平日精神状态都差了不少。 反观徐明,几日过后,修行已渐入佳境。 封亦便再是迟钝,此时也反应过来,应是自己修行出了问题了。 望一眼正自愁眉凝思,寻求解决之道的梁文策,封亦不想他竟如此上心负责,一时心中感动。熟思之后,他试探着开口:“师兄。” “唔?”梁文策抬起头来,皱眉道,“怎么停下了?” 封亦道:“我想读经。”没等梁文策疑惑发问,他便自行解释道,“师兄,修行是始终无法静心凝神,以至于杂念丛生,难以入定。或许读一读道经,能让我心绪平复。” “胡闹!”封亦一怔,他没想到自己方才言说,便被梁师兄斥责,“且不说你现在当务之急乃是勤勉修行,单是道经晦涩,艰深玄奥,又岂是你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能读懂的?届时白白浪费了时间,哪里有你后悔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啊。 封亦松了口气,却又有另一种纠结积郁胸中,因为他发现自己竟无法解开这症结,总不能告诉他自己两世年纪加起来便是而立也不远了吧? “师兄,教训的是!” 无奈之下,封亦只好继续按照往常那般“修行”。 光阴似箭,忽忽然如流水一般,等封亦反应过来时,他竟已然上山修行一月了。只是这一月的修行,让他和梁文策两人皆有些怀疑人生,因为相比徐明已然能运转真气搬运大周天,他仍然没能解决入定的问题。 而梁文策,则已在心中生出了念头——莫非封师弟其实并无修道资质,这回是师父看岔眼了吗? 只是这念头他终究只能放在心里,没敢拿出来言说。 而这一日,朝阳首座商正梁忽地起心思,向梁文策询问起两个刚上山弟子的修行进度。梁文策先说了徐明,一听到徐明已经步入正途,能够独自运转大周天,商正梁心怀大慰,满面神采熠熠。 可他又问起封亦时,梁文策便有些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怎么,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吗?”商正梁略显奇怪的道。 在徐明、封亦这两个弟子中,其实他更看好沉默寡言的封亦。虽平日接触不长,封亦也不是喜欢表现自己的性子,可商正梁何等慧眼,早看出封亦内秀本质,知道他年纪虽小,可心智、毅力等等皆是卓绝。若非如此,怎能让商正梁在众多乞丐里一眼便赏识到他? “师父,弟子愚钝!”梁文策心有愧意,觉得是自己未能做好师父交待下来的指导事务,故此当先便告罪,而后才缓缓道,“其实,封师弟现如今连修行的门槛都未曾迈过。” “到底是怎么回事,详细说来!”商正梁皱起眉,语气不由自主加重,便是身上也隐隐散发出沉凝如山岳般的威压,叫梁文策悄悄吞咽了一口唾沫。原来商正梁误会自己的小徒弟受到刁难了。 不过等梁文策将诸般经过一一讲解,商正梁听得满眼怀疑,道:“有这事儿?” 梁文策忙道:“弟子不敢妄言!若师父能亲自出手,定能解师弟之困厄也!” 商正梁看他一眼,见不似作伪,也不由暗暗惊奇,霍地起身往外便走,一面走一面口中道:“那随为师一道去看看!” 临客峰弟子居,北苑。 商正梁眉头拧在一起,手上捋着颔下胡须,双目凝注在眼前修行的封亦身上,不动不移已有半个多时辰。本该早早进入“入定”之境的封亦,此时眼珠不自主地颤动,脸上表情变换,甚至连外界感知都没能摒弃,显然完全没进入状态。 梁文策侍立在旁,一会儿看看封亦,一会儿看看师尊,内心颇为复杂。 正在这时,一直未有动静的商正梁忽地起身,右手并做剑指,蓦地一指点在封亦额头上面。封亦感觉到触感,下意识动了下,商正梁立时喝道:“收拢心神,放空身心,运转法门空灵入定!” “是,师——” “不必回答!” 封亦缓缓吐出一口气息,尽力不让自己为外界所扰。整整一个月修行毫无寸进,别说是梁文策了,就是封亦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当真并无修行资质。最初上山时的憧憬期待,早就变作了患得患失,更是大为影响修行时候的心绪。 今日商正梁亲至,封亦心中压力更甚。 好在商正梁点出那一指委实不凡,封亦只觉额头触及之处,有一股沁润冰凉的气息进入脑海,好似干燥燎人的荒野沁入一汪清泉,顿时便有种说不出来的舒畅之感。 而伴随这舒畅过后,便是头脑蓦然清醒。 封亦知道机会难得,连忙以修行诀窍空寂心神,以期入定。初时状态极好,封亦果然慢慢感受到了平日梁文策师兄口中直说的“空灵”状态,“似醒未醒”,“似睡未睡”,却又神智清明。 然而遗憾的是,这般状态竟未能持久。 修行中的封亦,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忽然平静空灵的心中漾起一点涟漪,几个莫名的画面闪现在脑海之中。封亦连忙努力放空心神,然而那仿佛只是一个开端,接下来一个又一个曾经深埋的记忆翻涌而起,渐渐增多,又成往日那般情形了。 空灵入定,已然无法维系。 随即封亦感觉到额头上的手指收了回去,接着便是师父商正梁的一句话:“怎么会——且醒来吧。”封亦睁开眼,首先见到的便是师父商正梁凝眉苦思的神情,一如往日的梁师兄。 再往旁边梁文策看去,梁师兄却莫名偏开了视线,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在梁文策心中,几乎已经断定封亦接下来的命运了——连师尊亲自出手都无法相助,岂不已是最好明证?果然自己猜测无误,封师弟竟当真没有一点修行资质!甚至比普通人还有所不如! 普通人若有机缘得到“太极玄清道”这般无上真法,苦修一月说不定都能完成入定呢!偏偏师父精心挑选的逸才做不到!不成想,原来师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也不知等待封师弟的命运会是什么,梁文策悄悄地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封亦,心中叹息。难不成封师弟会成为第一个被遣送下山的人吗?唔,也是。若修行路绝,下山平凡一世未尝不是种好的选择。 商正梁自是不知自己徒弟的满腹心思。 沉思许久之后,他蓦地转身往外便走,只走到门口处,似想起什么那般道:“封亦,今日的修行便暂且到此,且容为师回去熟思一番,明日再为你护法一试!” 封亦还没回答,倒是旁边梁文策“啊”地出声。 商正梁目光转过去,见他满脸错愕,便有些莫名地道:“怎么?” 原来梁文策听了前半句“今日到此为止”时,只在心中叹息自己推测果然不错,一日时间只修行区区一个时辰便终止,不是心灰意懒的放弃还能是什么?怀着如是想法,故此听到后面半句,却全然翻转,由不得他不惊讶出声。 “没、没什么,师父。”梁文策脑筋转得极快,“弟子是想问,明日弟子也同来护法可好?” 商正梁欣慰一笑,夸道:“你倒是个负责任的,为师将传授入门修行交给你,算是选对了人。——明日你要来,那同来便是!” 等商正梁离去,梁文策脑子里还有些懵。好半晌反应过来——没有放弃!师父还真是看重封师弟啊。 于是,一日,两日。 当连续三日未果,师父商正梁仍自莫名坚持每日为封亦护法修行时,梁文策不出意外的怀疑人生,且莫名有些妒忌了,连看封亦的眼神,也由之前的感慨叹息转变为了莫名的忧郁。 凭什么啊,明明我先的——咳。不过梁文策毕竟颇有机敏,接连好几日护法,甚至昨日连珍贵的“凝神丸”都给他用上了。须知此物珍贵,服下之后能持续进入深度潜修,一日足能抵得过往昔六七日的苦修! 于是梁文策也不禁沉吟,莫非封师弟身上,还有什么自己未曾觉察的吗? 不提梁文策费神揣摩商正梁的用意,作为此次事件主角,封亦对商正梁连日倾力相助大为触动,只是始终无所突破,封亦自己竟先一步失去了信心。——或者说,他不愿为关心着自己的人增添麻烦。 “师父!” 在商正梁又将离去时,封亦开口叫住了他。 商正梁疑惑回身,只见封亦从蒲团起身,跪地恭敬一拜,语气诚恳而真挚地道:“弟子累师父费心了!——只是若弟子委实无修道之缘,师父也无须为弟子费神强求——” “唔,为师知道了。” 没等封亦说完,商正梁便先自打断了他的话,随后竟径直离去。 “莫要胡思乱想,待为师明日查过典籍,再说其他。” —— 清渊峰。 藏经阁中,商正梁翻动着一卷卷典籍,唯有寻找到自己所需内容时,方才停下细读,时不时口中自语,皱眉凝思。 “有趣。” 忽地,一个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商正梁惊得回头,看见来人之后方才舒了口气,口中道:“师叔,您走路都不能出点声儿吗?” 来的是位老道,须发皆白,满面皱纹。灰布道袍穿在身上,却因为枯瘦身躯而显得空荡荡的,便是那一双眼睛也稍显浑浊。 见说,老道嘴角扯动,似笑着道:“是你警惕太低,也要怪在老道身上?倒是你,继任首座真人之位以来,到过这藏经阁的次数屈指可数罢?”商正梁被数落,只得尴尬一笑。“怎么,今日遇上难题,才想起来藏经阁?” 商正梁合起卷藏,起身先向他行了一礼,这才道:“是遇见一个难题,初时百思不得其解,方才灵光一现有了猜测,不得不向历代祖师求教。”说到此处,商正梁面上神情变得古怪,似是惊疑,又似含着某种激动,他道—— “师叔,您老见识广,可曾有听过修行遇上‘识障’,该当何解?” 【008】 藏经阁明证辨晰(2/2) “识障?” 老道浑浊的眼珠似在那一瞬闪过精光,他似重新认识一般好生看了商正梁一阵,缓缓道,“你能在这个年纪便遇上‘识障’,这是好事啊。看来师兄当年还真没挑错人,你若潜心修行,未来天地指不定比师兄还广阔!” 能听到这由来嘴不留情的师叔夸赞,本该是件得意之事。可若是这夸赞的对象并非自己,那便不禁有些尴尬了。 商正梁便是如此,按理他该笑的,可老道这话点明“识障”所代表的潜力,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未来会被徒弟超越? “师叔,”商正梁复杂地道,“其实并非是我遇上了‘识障’,而是我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年仅十岁,初出修行便因‘识障’之故卡在入定境界之前。” 孰料老道听了此言,气得张目结舌、胡须乱抖,枯瘦的手掌指着他便骂:“胡说八道!你可知什么叫做‘识障’吗?所谓‘识障’者,见多识广,阅历丰厚,以至心境难臻,遂成障碍,方可称作‘识障’!简而言之,便是所见所感、眼界开阔到心境难以跟上,如此才是‘识障’。——你一个区区十岁的小娃娃,智慧未生,红尘未阅,有个屁的识障啊!” 商正梁满脸无奈。 他也知晓此事难以置信,若非如此,他怎么用了好几日,将其他一应猜测尽都推翻,又亲至藏经阁查阅卷藏之后,方才谨慎做出这般判断? 只是师叔性急,又骂的正酣,商正梁也反驳不得,唯有默默地受着。好不容易等到老道脾气稍缓,商正梁这才开口,将此前封亦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揣测、验证一一道来。 老道初时不屑,由他胡言。 谁想越是听,老道越是表情古怪,最后更是自己坚定的态度动摇,也有些惊疑不定了。 商正梁叹道:“我初时也是不信的。可他这般情况,分明又与‘识障’里心境不匹配极为相近,除此之外,总不能是‘走火入魔’罢?可他连修行入门都做不到呢!” 老道捻着卷曲胡须,浑浊眼珠里神光一敛:“难不成,是宿慧?” “宿慧?”商正梁皱眉,“师叔,您是怀疑——” 老道摆了摆手,道:“别乱想,那般传说从来都是妄言,经不得推敲。我只是猜测,兴许流传的‘宿慧’之说乃是真实。——对了,此子既是你收入山门,可知他心性如何?” 商正梁道:“此子早慧,心性坚毅。虽受限年幼力弱,可即便身为乞儿也坚强成熟得让人震撼!”老道讶然:“你说他是个乞丐?”商正梁点头:“我遇见他时,他因为饥饿又黑又瘦,差点便坏了上佳修道根骨!”老道沉吟片刻,缓缓地道:“如是便万无一失了。” 商正梁道:“师叔,您认为如他这般还未修行便心生‘识障’,应该如何处理呢?” 老道怪眼一翻,嗤地道:“‘识障’是怎么产生的,转眼你便忘了?即是心境不匹配,那便提升心境足矣!”商正梁嘴角一抽,面上闪过一缕心悸,似是想起某些不好的回忆:“那师叔,您认为应当如何提升心境呢?” “读经!” 老道掷地有声地道。 “读、读经啊?”商正梁悄悄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您说他小小年纪,能读懂道经?” 老道瞧见他那没出息样儿,不禁翻了翻眼皮,说道:“不如此,你莫非打算放任他自行成长,待年纪大了,心境跟上了,方才修行吗?——更何况,你怎么知道他便读不了经?” 商正梁哈哈干笑,道:“那便试试吧。” “让他来藏经阁。”老道开口道,“老夫想亲眼见见他!” —— 世界诸般修行法门,无论道、佛、魔,虽各辟蹊径,然修行到精深处时又大抵相近相似。其中一条,对于“心境”要求,这三家无论如何也避不开去。只是魔教由心,大多随心随性,全凭修行者自己领悟,不似道家、佛家传承悠久,对于心境的提升各有妙法。 而修行中遭遇“识障”,虽名词有“障”,为“障碍”之意。可不管是谁遇上,都只会欢欣地认为是机缘,因为“识障”产生,大多时候来自于一生的积累或是一瞬的顿悟。 封亦初出修行,便遭遇“识障”,委实不同寻常。 便是如商正梁以及其师叔老道那般见多识广者,也从未见过,从未听闻过。梁文策那几日里的吃味,便是来自于商正梁一心探查、验证此事时专注一心,从而引起的误会。 那么“识障”对于初出修行的影响,又是如何呢? 或许此时便应该来一个举例类比,才更容易理解——假若将同样初出修行的其他人,看作初学驾车之人,掌握寻常驾车之法,因为心境与认知匹配,故此他面对的也只是寻常的学徒用车。以“驾车之法”,学习驾驭“学徒用车”,自是得心应手,很快窥入门径。 而封亦呢,因为“识障”之故,就成了身怀“驾车之法”,面对的却是遨游星海之飞船,别说练习驾驭了,维度不对,他连门都入不去! 不过“太极玄清道”作为道家真法,若封亦依照梁文策所言埋头苦修,也是有益的。以“太极玄清道”之修行法,日复一日精深,便好似以莫大伟力生生将“飞船”的维度压缩到“学徒用车”中来。等这过程完成,“法”与“物”匹配,自然就能入门了。 只是这方法,一听便知其难,乃是水磨功夫。 而商正梁与老道提出的“提升心境”以匹配“识”,正好比暂不理会“驾车之法”,而是全面修学“飞船驾驭之术”。从零修学“飞船驾驭术”难不难?答案毫无疑问。可若是某一日学会精通此术,又将如何? “术”与“物”匹配同称,封亦也将跳过“车”这一阶段,直接进入“飞船”,迈步跃进直入星辰大海! 也许有人心怀疑惑,封亦所谓“识障”,究竟从何而来呢? 那便涉及到他无法与人言说的前世了。封亦前世时代,信息传递迅速而快捷,每个人一日所阅信息,较之以往比寻常人一生所阅还多!封亦二十余年岁月,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其实接受了难以计量的信息,都埋藏在脑海之中。这些信息若予以汇总,只怕比此世几十上百个“见多识广”者一辈子汇总而来的信息还要多。 因而封亦年纪虽轻,却也见惯了人世悲欢离合,亲历了职场尔虞我诈。他见证了人世大爱,可歌可泣;也见识过人性至暗,可悲可叹!如是种种,封亦虽然比不得那些真正洞悉尘世者,但其实这些一点一滴都藏在他记忆里,成为“见识”的重要组成部分。 若在前世信息时代,封亦这样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可放到神异世界,经由玄妙神通法门激发,诸般“见识”繁复,也便成了他的“识障”! —— 清渊峰上藏经阁内之事,封亦自是不知。 是夜。 东月西落,入夜渐深。 可怀有心事的封亦久久难眠。 他的心境毕竟比不得修行日深的高人,也无法做到对自己始终没有一点进展的修行坦然处之。他甚至悲观的想过,或许在师父逐他下山前,自己先一步提出会不会能减轻些师父的心理负担? 如是胡乱地想着,封亦并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 可他感觉自己前一秒刚刚入睡,后一秒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给惊醒!封亦霍地坐起身来,脑袋虽迷糊一阵,可心里却下意识暗叫“糟糕”——昨夜难眠,没成想后面却睡过头了! 可等他借着朦朦胧胧的光,穿戴妥当出门时,目光从堵门的两人身上往庭院一瞧——夜幕深邃,唯独东边隐隐似有微弱亮光。 “唔,天还没亮?”封亦下意识道。 “嗷呜——!”徐明扯着嗓子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道,“谁说不是呢?都怪江师兄,一大早便把我吵醒了!” 封亦顺着看去,果然徐明旁边站着江枫。 “师兄!” 封亦行礼。 江枫笑着一把抓过封亦,几乎是提着他出了门:“哟,有些日子没见,你长重了不少啊,封师弟!”他没说错,比起刚上山时的又黑又瘦,封亦经过一月调养,身体逐渐恢复,便是脸上肤色也白了些,更平添几分健康红润。 “师兄~”封亦无奈,“您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 江枫放下封亦,笑呵呵地道:“今天可不是寻常日子,再晚些就要错过了!虽然你们眼下是没法参与,但大师兄早就嘱咐过我,让我务必带你们一同去,哪怕是旁观也好。” “大师兄?” 封亦、徐明都不由意外,两人一时共同想起当日在主峰见过的那位气度不凡的大师兄楚誉宏来。只是除了拜师那次,两人竟再未见过他,不想今日天还没亮,江师兄便来寻他们,还是依照大师兄的嘱咐? 封亦道:“师兄,今日可是有什么大事吗?” 江枫只道:“哎,别问,跟着来便是!” 江枫笑着,却故意不说,卖关子的模样叫两人又气又恼,却全无办法。江枫最喜欢看的便是两个小师弟这“分明气得不行,却那他全无办法”的模样,想是还记着当日轻视的“仇”呢! 又想起一事,江枫道:“对了,今天我们要去朝阳主峰,还得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封师弟,你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封亦毫不犹豫点头:“师兄,您放心,我一定会跟上的!” 【009】 剑坪演武烁寒光(1/2) “呼哧、呼哧!” 封亦扶着膝盖,半弯曲着身躯不住喘气。虽说一月里他身体已逐渐调养过来,可以十岁年幼躯体攀登这一段绝壁,仍自累得气喘吁吁、口舌干燥。可即便如此,封亦也舍不得偏开头,不去看那壮丽山河。 无怪乎有人痴迷于登山! 封亦此时也感同身受,那种登临绝顶之后,一览众山小的气概以及放眼四顾尽是壮丽河山的豪迈,足以让人为之痴迷! “歇好了吗?歇好了就赶紧走哦,不然时间要来不及了!” 能这般“无情”催促的,除了江枫也没别人了。徐明虽也修行了一月,可一路行来既要克服心中畏怯,又要兼顾攀登速度,等到达峰顶时也累得不行。不过两人虽累,可先前便已被江枫勾起了好奇,一时也顾不上埋怨,连忙跟上。 山上修行的日子的确清苦寂寥,封亦、徐明两个初来,确实有些不太习惯。所以江枫神神秘秘一提,这才引起两人极大兴趣。他们一路穿过松林道路,继续往上,很快便来到剑坪。 “哇,好多人啊!”徐明惊呼道。 封亦比他俩稍晚几步,等他听到徐明说话时,也正好走出松林。顺着两人目光望去,前方太极坪上竟早早站立了密密麻麻的人,一个个皆穿着紧身劲衣,背负长剑,成行成列,身形提拔如剑静静地站立着。 “师兄——”封亦惊叹着看向江枫。 此时天际泛起亮白,昏沉沉的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明亮起来。 天际的云霭,由灰暗变作通透的雪白,隐隐之间似又带了一抹柔和的暖色调。 江枫看着大为震惊的两人,嘴角勾起笑意,满脸自豪地道:“这便是咱们朝阳峰一旬一次的‘剑坪演武’了!我们朝阳峰历来擅长‘御剑诀’,有深厚习剑底蕴,旬月一次迎着朝阳演武,既有秉承祖师传承之意,也有考究每一位参与者剑法修行之意!” “师兄,”封亦眼神灼灼,“每一次都有这么多人参与演武吗?” “唔,这倒未必。”江枫道,“演武乃是朝阳同门自发参与,门中并无戒条律令要求。不过‘剑坪演武’对参与者剑法与修行大有裨益,同门中若非闭关修行的,其他人大都会参与进来。” 徐明望着眼前诸位威武不凡的师兄师姐,心中神往。只是见他们静立不动,不禁疑惑道:“师兄师姐他们在等什么呢?” “是,在等太阳出来吧。” 封亦远眺天际,下意识地说道。 江枫赞赏地看他,点头道:“不错。据传天地初开有鸿蒙紫气,惠泽万物,妙用无双。只是那紫气遁去虚空,唯有在天地阴阳交泰,月落日升地转换之间,方才有可能汲取紫气分毫,演武时间定在第一缕朝阳初升之际,也是有此考虑。”他看了两人一眼,又道:“咱们再走近些吧,只要不影响诸位师兄演武便好。” 封亦两人点点头,跟着一齐往太极坪靠近,在一处视野极佳的位置站定。 眼见时间还早,天际方才刚刚染上一抹温暖的红艳,霞光逐渐弥漫,侵染着一朵朵云雾。不过距离太阳初升,尚且有着一小段时间。江枫便又指着太极坪上朝阳弟子的行列讲解,这也正是大师兄楚誉宏嘱托于他的事情。 “徐师弟、封师弟,你们随我来看——” “诸位师兄师姐的位置,可不是随意而站,瞧!你们看师兄师姐行列聚散,是否正好分作八处,每一处是否又正对方位呢?不错,‘剑坪演武’的队列,正是按照八卦方位占据的。而居中太极图方位的,便是演武领剑者,领剑者兼顾教导、检验、示例、纠错、发令等职责,非剑术卓绝不可担负此责。” “今日领剑者——是大师姐!” 封亦目光随着江枫讲解,一一看过去,果然如他所言那般尽都对应。最后视线落在居中正位,果然挺拔站立的正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师姐穆蕙秋!只见她穿一身青色劲装,束腰笼袖,虽面貌秀美,可背后那一柄仙剑霎时平添气质,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让人惊叹的英武之气! “持剑!” 陡然一声娇叱传遍全场,封亦尚未反应过来,便只见太极坪上两百余同门齐齐反手拔剑,长剑出鞘的声响连成一声龙吟,雪白剑刃森森,闪烁寒光。 恰好此时,天际云霭里,那弥散出漫天霞光的朝阳,在这一瞬跳出了云海。 天地之间,光芒大盛! 而那一柄柄被朝阳弟子握在手中,闪烁寒光的剑刃,也在此刻被镀上一层阳光,熠熠生辉! 封亦赞叹,原来持剑喝令并非突兀,而是大师姐早便看好时辰,只在朝阳初升的一瞬拔剑在手! “松风剑势,起!” 大师姐穆蕙秋动了,她身边的其他同门师兄也动了,封亦分不清谁先谁后,又或者原本就是一齐而动!只见百十之人,百十之手,又百十柄熠熠生辉的长剑,在开阔无比的太极坪上,迎着朝阳舞动! 那剑招,整齐如一,变换进退犹如行云流水! 那剑势,矫若游龙,疾若劲风!沉稳放缓如深渊,迅疾挥动如闪电! 正可谓,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封亦怔怔地看着,听着那剑器破空且连成一片的锐响,早在不知觉间便屏住了呼吸。两百余人汇聚演武,又是近在咫尺,那种震撼人心的悸动深深地嵌入封亦的心中,一点火种由是落下。在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情况下,扎下了根来! 言语? 此时没有什么言语,能让封亦觉得足以匹配此时的心境,以及这一场演武的震撼! 封亦尚且如此,更别说徐明了。 早在大师姐喝令声起,他便张开了嘴,看得全然沉浸其中,口水从嘴角流下也未曾觉察。 “‘松风剑势’,乃是咱们朝阳峰入门剑诀。这套剑法虽为入门,其实是铸就剑法根基最全面的剑法,共计十三势,每一势有七到二十不等的变化,时时习练,方能打下坚实基础!日后再研习别的剑法,便能事半功倍了。” 江枫感慨地说着,又对两人道:“其实今日演练‘松风剑势’,便是为了你们二人,你俩可得好好看看!” 封亦沉默地看着,似羡似憾,神色莫名复杂。 徐明看了一阵,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那般,转头看着江枫问道:“哎,师兄,你怎么没参加演武呢?” 江枫瞪他一眼,道:“你说呢?” 徐明认真地想了一回,“哈”地笑道:“不会吧?!难道师兄你学艺不精,被大师姐嫌弃了吗?” “呵~!”江枫刷地垮下脸,嘴里笑着,却以一种似笑非笑的危险表情看他,“好你个徐明,对师兄我便这么没信心?难道你忘了师兄先前说,关于大师兄的嘱托了吗?——唔,或许提醒一下,你就能想起来了呢!” “等一下!” 徐明经过多次“摧残”,对江枫惯用的手段早已熟知,只听了他的话便立时心生不妙,捂着额头便退,“师兄!您提醒就提醒,可不能再敲我脑袋了!” “想什么呢,”江枫笑着一把揽过徐明,亲切地揉着他的脑袋,手掌慢慢下移,落到他的脸上轻轻地捏着,“你这般讨喜,师兄哪里会舍得打你?疼你都来不及呢!” “啊!疼疼疼!” 封亦看着他俩打闹,暗暗呼出一口气息。 也不知是否是心中记挂着昨日师父所说查阅卷藏的事情,封亦今日很有些患得患失,尤其是心中被演武点起的一团火焰,更放大了这种暗地里的忐忑。若非他由来沉默寡言、少年老成,面上极少喜形于色,不然早便被看穿了。 演武,在朝阳映照下不知不觉走到结束。 只听场中大师姐清叱喝令,道了声“止”,人皆束手。演练的众人由极动复归极静,仍自站在原先的位置。而后又一声“归剑”,便立时有一阵“哗啦”的归剑入鞘声响。 不过归鞘时,太极坪便不似先前肃穆,各人之间动作也大有不同。 有干净利落便回剑入鞘的,也有喜欢抖几个剑花,潇洒还剑的。不过其中既引人艳羡、又低调奢华的入鞘方式,还属那些修为达到“御物境”的师兄——只见他们并指成诀,口中轻喝,那剑器便在无力力量御使之下自行归鞘,引来周遭不少人瞩目艳羡。 演武即止,太极坪上众人也活跃起来。 许多人在演武时,便见到旁观的三人。封亦、徐明上山足有一月,山上不管是住在那一苑的朝阳弟子,全都听过了两人的名字。有见过熟悉他俩的,此时靠近过来打个招呼;有不熟悉的,也趁此前来见一见。不过更多的朝阳弟子三五一群,各自聚在一处,热切交谈。 平日大多专注修行,唯有演武能聚齐大多数人,不少朝阳弟子也正好趁此机会见一见老朋友,互相探讨、交换一些修行的心得,倒也十分热烈。 “徐师弟,封师弟。” 迎面走来一人,剑眉星目,挺拔俊朗,正是朝阳峰大师兄楚誉宏。 两人连忙行礼:“见过大师兄!” 楚誉宏笑着回礼,道:“在朝阳峰,你们住得还习惯吗?” 【010】 演武相聚叙情谊(2/2) “回师兄,早就习惯了。” “呵呵呵,”楚誉宏笑道,“不必拘束,咱们不是见过的吗?是了,你二人跟随梁师弟修入门道法,也有一段时间了吧?”谈及修行之时,楚誉宏便多是在与徐明交谈,考较几句,指点几句,最后又劝勉几句方才结束谈话。 “封师弟。” 封亦惊了一下,这才发现楚誉宏目光转到了自己身上:“大师兄——” “你的事情,梁师弟已经与我说过了。”楚誉宏的话让封亦吃了一惊,“现在有什么进展吗?”封亦没从他话语里听出疏离,反倒很有些关切的意味,不由松了口气。 作为朝阳峰两百余人的大师兄,封亦知道楚誉宏对他的态度其实代表着很多的东西,他毕竟不是真正稚龄幼童,混迹职场社会的他早就洞明世事人情。 封亦道:“此事,师父说尚需查阅卷藏,方能定夺。” “哦?”楚誉宏显然还不知此事,也有些意外。不过他面上的惊讶只存续短暂时间,便重新恢复温和神情,安慰道,“既然有师父亲自出手,你应该放心才是,莫要胡思乱想知道吗?” 明显楚誉宏看出了封亦内心的不平静,方有此言。 封亦还没来得及称谢,旁边又走来一队人,远远便叫道:“大师兄!哈哈,还有江枫师弟!——这便是刚上山的徐明师弟和封亦师弟吧?——江枫,你小子盼了多年地‘师兄’辈分,现在不是得偿所愿了吗?” 循声看去。 来人眉眼鲜明,脸颊瘦长,一笑起来颇为亲切。只是封亦在脑海里搜索一圈,发现自己居然从未见过这位师兄。好在此人性格爽朗,与众人随意招呼过后,便来到两人面前,自我介绍道:“我是你们师兄,名字叫做‘申天斗’!前些日子你们上山时,我还在闭关修行中,没来得及为你们接风,可别怪罪师兄啊!” 封亦心中一动,脑海中霎时想起原著的剧情,暗道一声:“原来是他!” 听得申天斗自诉,两人忙称“不敢”。 那申师兄又道:“为表歉意,我可以教你们一套剑法!他日你们来逐霞峰寻我,师兄定不推辞!” 两人再度谢过。 随后又客套寒暄一阵,大师兄楚誉宏似有要是相询,与申天斗说了几句,便告辞而去。待几位平日颇具威严的师兄离去,何劲等熟识的这才围过来,见面过后说些闲话,一面回答徐明一个接一个的疑问。 忽地,封亦似有所感那般转身往另一边看去。剑坪人多,原本各自围聚谈笑,唯此处突然一静。果然,只见大师姐穆蕙秋领着一行十余位美貌师姐向这边行来,她们都身着劲装,背负长剑,浑身上下英武潇洒,别具风情。 明显旁边那些同门师兄止住谈话,便是因为目光聚在这一行人身上了。 “徐师弟,封师弟!” 穆蕙秋笑意盈盈,语气温和,她身后那十几位师姐则都目露好奇,打量着两个新来的小师弟。封亦二人自是回礼不说,便是其他如江枫、何劲等人,也须向穆蕙秋问候,此乃长幼秩序,虽然客套,却是规矩。 至于朝阳峰上竟也有女弟子,封亦初时对此也大感疑惑。不过上山日久,他渐渐便也知晓了缘由,原来朝阳峰上女弟子出现的根源,仍然来自七脉之中的小竹峰。此事深究需再往上数三代,那是当代首座真人都需称颂“师祖”的朝阳第五代首座真人。 那时朝阳峰底蕴深厚,正值鼎盛,五代首座师祖以绝世之资傲视同门,幸运地赢得一位同样出众的小竹峰同门青睐。后甘苦以共、患难情深,遂结为道侣。两位师祖并无子嗣,不过小竹峰那位师祖后来收了一位女弟子传承衣钵,而这位女弟子便是当代首座商正梁的师娘,如佟正宁等几位传人都是出自她的门下。 只是因为百余年前正魔大战,朝阳峰经受劫难,一位位精英门人以身殉道,仅仅剩下了商正梁师兄妹三人。商正梁继任首座真人,夙兴夜寐,为复兴朝阳殚精竭虑,作为师妹的佟正宁看在眼中,不由得也放宽弟子的准入门墙,百余年间便收下了穆蕙秋等十几位传人。 小竹峰对于她们也是极为亲近,时常走动。佟正宁更与现任小竹峰首座真人水月极为熟稔,引为密友,平日便多有交互往来。 道家修行讲究平等,并无男女差异。不过终究是茫茫松木里少有艳艳山茶花,这些女弟子虽从未以此为凭,但仍是会不自觉备受看重,毕竟朝阳弟子大多修行也不到家,达不到那般清静自然的心境嘛。 “哎嘿,两位师弟!” 众人方才见过穆蕙秋,忽地便有个小巧活泼的身影从她身后跳出,圆脸大眼,笑靥生花,左脸上有个浅浅酒窝分外可爱。只见她挺胸抬头,学着别人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威压模样,道:“我叫苏小渔,是你们师姐——快叫师姐!” 同江枫等人呆一块久了,封亦早便了解到如他这般辈分低的师兄平日心态,眼下跳出位“师姐”,只听她开口语气,封亦便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不由得下意识看了旁边江枫、何劲一眼。 “师姐!” “哎~!”苏小渔眉开眼笑,明明欢喜得想要雀跃,又因为师姐的威严生生止住,一本正经地道,“两位师弟,以后你们要是遇见什么麻烦,大可来找师姐我,我一定帮你们!” 面相犹自带些稚气,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的姑娘一本正经的应承,没看出多少威严,反倒很有些可爱。 “你这丫头,”穆蕙秋看不下去,拉过她道,“不要胡闹!” “师姐!”苏小渔鼓着脸,很有些埋怨,因为她这一斥责岂不是把自己做师姐“威严”的底气泄了个精光?当然,她自是不会知道,在封亦哪儿一开始便早就被看得透了。 “好久不见了,苏师妹。” 忽忽一个声音,听在封亦的耳朵里大吃一惊,只因他从未见过这熟悉声音的主人,能说出这般温柔的语气!一扭头,正对上江枫师兄的侧脸,只见他双目温润如水,似激动而克制,似紧张而释然,封亦瞧见这不知何故有所眼熟的模样,一时露出古怪神情。 别说是他了,便是穆蕙秋身后的几位师姐,见他这般模样都吃吃发笑,低声地凑一块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江枫?”唯独苏小渔未觉异样,“哎,对了,方才演武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呢?”演武时苏小渔与一众师姐所立方位,正好在剑坪另一端,为众人所隔,没看到他。“嘿嘿!”似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苏小渔表情鲜活,道,“你该不会剑法练得太差,被师姐嫌弃了吧?” 旁边徐明一听这话顿时双眼明亮,拿胳膊肘往封亦身上一撞,眉头直挑,脸上尽是一副得意表情,好似在说“如何,也有人与我所见略同”的既视感。 封亦没理他,只若有所思地将目光在眼前两人身上来回移动。 与先前被徐明看轻不同,江枫竟一点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道:“师妹,我是受大师兄嘱托,专门带徐师弟和封师弟来此观看演武,为其讲解周全。可不是因为实力不济。” 苏小渔道:“‘师妹’、‘师妹’!——江枫,你和我同一天上山,凭什么你就要做师兄啊?” 江枫笑呵呵道:“虽是同一天入门,那便依年纪长幼了。我年长,自是师兄。” 苏小渔怀疑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 江枫道:“师妹,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师兄便是了。” 封亦沉默地吃着某种虚空产生的物质,忽地胳膊上又挨了一肘,却是徐明靠过来,贴近低声地道:“哎封亦,你有没有觉得江师兄跟这个包子脸师姐,有些奇奇怪怪的啊。”封亦一时语塞,古怪地看他一眼,本待不予理会,可又觉得都是同门兄弟不该坐视,便忍不住提点一句:“你知道的太多了。” “是吧!”徐明以为获得肯定,振奋地道,“你也发现了?” 封亦:“......” 看来古人说得好,良言难劝作死的鬼。哎,他忽地想到,自己现在算是“古人”吗? “好啦,师妹,勿要耽误了今日的正事。”兴许是围观里吃够了某种虚空产生的物质,穆蕙秋忍不住打断了两人的“争执”,而后转向封亦与徐明两个,正色道,“徐师弟、封师弟。你俩入门已有月余,更深入的功课也应当开始修行。得师父嘱托,入门剑法‘松风剑势’的传授,师父一惯是交由我来负责,若你们俩没有什么其他特殊缘由,明日便可到逐霞剑坪来学习剑术。” 学习剑术吗? 徐明眼睛发光,毫不犹豫一连迭地点头。 封亦犹豫了一下,本待暂缓,打算等师父做出定论后再做计较。可回想起先前演武种种心驰神往,终究禁不住内心意愿,也一齐点头,答应下来。 此处“剑坪”,并非特指。 朝阳峰上因为习剑之故,凡开阔平整之地尽可称作“剑坪”。而朝阳峰虽人多,可分散到几座山头后,其实也极为稀疏,便是各处剑坪也时常有空闲落寞处。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单从剑坪数量,也可大致窥见以往朝阳鼎盛之一二来。 正在此时,忽有一位弟子穿过人群,从剑坪大殿侧快步行来,直至封亦等一众人面前。他匆匆行礼,口中道:“见过大师姐、诸位师兄!——封师弟,方才师父谕令,让我带你速去面见师父!” 封亦心中一动,大抵知晓是因为何事。 当即收敛心神,稽首拜别诸位师长,跟随那位传令的师兄往大殿所在疾步行去。 【011】 获知悉逐霞一行(1/2) “弟子拜见师父!” “唔,起来吧。” 商正梁将手中茶盏放在身旁,看向封亦的神情中隐约带着一些复杂,不过更多的却是庆幸与欣慰——庆幸当日益州,自己发现了他,并将他一齐带回山来;欣慰的则是,若他能闯过眼前这一难关,假以时日,朝阳峰便真正有了兴盛的希望。 封亦起身,随着逐渐想通,目光也变得平静起来。 不管最终师父做出的决断如何,他都不会有所埋怨,毕竟师父与他只有恩德。或许最多,也就是一些遗憾了吧。 “封亦,为师确实没想到你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商正梁似在措辞,一字一顿地缓缓开口。封亦神情一黯,没等商正梁说完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潜台词,忽地开口岔断,道:“师父!您不必细说,弟子知道了。弟子这便——” “唔。”商正梁好笑地看他,道,“且住,先听为师把话说完,事情与你所想那般有所出入。”封亦怔住,道:“师父,难道不是我全然没有修行资质吗?” 商正梁摇了摇头。 封亦霎时心中狂喜,仿佛刮起风暴,一应阴霾尽皆消散:“师父,您的意思是——弟子其实是能够修行的?” “不错。”商正梁没有恶趣味,自不会故意促狭逗弄,便先肯定了他的话,这才继续说道,“只不过,你与徐明他们不同,眼下正面临一道坎。”说起这个,商正梁都不禁古怪地打量了一眼封亦这个弟子,顿了一下,又道:“它对你来说,既是阻碍,也是莫大机遇。简而言之,你唯有迈过这道坎,才能真正踏入修行;同时迈过这道坎,也能为你带来前所未有的助益,甚至未来的道路不在为师之下。” 为不使前途无量的弟子从悲观沮丧走到另一个自傲自负的极端,又或者只是为了挽尊,商正梁没有全然据实相告,说的谨慎了些。 不过哪怕是这样,也足以让封亦喜形于色。 只见他激动难捺,扑通一声拜道:“弟子请师父指教!” 商正梁一捋胡须,点头暗道,如此谦虚谨慎方为正道!他理了理思绪,打算将发生于其上之事前因后果加以简述,而后缓缓开口道:“要讲明你修行所遇之困境,便先需明白一个概念——封亦,你可知道何谓‘识障’么?” 久久。 当封亦走出庭院时,仍自处在一种极不真实的恍惚之中。 商正梁见他是在东来殿后殿庭院,那是首座真人平日休憩、修行之所,前方大殿平日很少用到,多是举行要事或会见贵客。封亦此时便站在后方庭院的入口处,久久难以置信。 “原来自己并非是修行绝缘,从某种程度来讲,反而还是一个修行资质卓绝的天才?”封亦有些想笑,觉得很是不真实,直到伸手在胳膊上用力一掐,剧烈疼痛叫他倒吸一口气,他揉着那处痛处时,才知道原来当真是如此! “‘识障’~” “‘识障’——!” 封亦终不是年纪轻轻的孩童,他的心性经由两世历练,早就变得坚韧,虽有大喜,但最终还是很快平复下来。他的脑海里回想起方才师父严词正告之言—— “封亦,须知‘心境’不似修行那般直观可见,修到那一步都能一眼看穿。而‘心境’到了哪一步,谁也没法真切地告诉你——也许你下一刻便顿悟达到‘玄妙之境’,也可能你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能达到那般境界。” “偏你与其他人不同,‘心境’不到,‘识障’不消,你便却无修行的可能。那是一层牢牢锁住你的枷锁,也是助你腾飞的机遇,究竟是受困枷锁难得解脱,还是好风借力直入九天云霄,便全然只能看你自己了!” 封亦神色逐渐坚定:“师父,弟子定不会让你失望!” 等封亦转过庭院,来到前方大殿,又从大殿一侧走到太极坪时,迎面便碰上几个熟悉的身影。 “封亦!”当先急急忙忙沉不住气便跑过来的,自是徐明无疑了。只见他面带关切、神色焦躁,见面便道,“怎么样,师父他怎么说?你还能继续修行吗?” 来的不止是他,江枫与何劲两位师兄也并没离开。 听得徐明一连迭发问,何劲忙止住他,道:“别着急,咱们听封师弟自己说!” 见他们三人都记挂着自己的情况,封亦要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向来情感内敛,不善表达。当即只颔首示意,便说道:“三位师兄无需担忧,师父已经为我寻到了解决之道!” 徐明喜得拍手叫道:“太好了!那明日我们可以一道修行了!” 封亦也不禁微笑,只是摇了摇头:“若去师姐那学剑,我们倒是可以一道去。修行的话,我另有任务,怕是无法陪同了。” 江枫与他接触日久,听出言外之意,追问道:“什么意思,你难道还不能修炼?”封亦叹道:“师兄猜的不错。——师父说,我是受‘识障’之困,方才无法入定。唯有将心境提升到‘玄妙境’,才能挣脱‘识障’的困扰,才能真正迈入修行。” 徐明听得莫名,挠头道:“‘识障’?那是什么?”他转头看向江枫、何劲两个,岂料两人亦是面面相觑。何劲熟思一阵,摇头摊手:“我没听过‘识障’,这玩意儿是啥?怎么你我当初修行,全然没遇上?” 江枫接道:“别说你我,便是朝阳两百余同门师兄,可有听说哪个修行‘太极玄清道’第一层便遇见阻碍的?——不过,‘识障’这词,总感觉好似在哪儿听过。” 封亦张了张嘴,话到嘴边,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因为他想起师父的嘱托,“识障”于他关系重大,若未突破束缚,最好不要将其传播出去。眼下说出“识障”二字,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故此面对三人最后汇聚而来的询问目光,封亦只能道:“反正师尊已经为我寻到了破解之法,接下来一切唯有看我自己努力修行,绝无侥幸与捷径的。” 江枫哈哈笑着,拍他肩膀道:“也是。修行本就一步一脚印,没什么捷径可走的。唯有那些魔教妖人喜欢急于求成,可最终大都死路一条,可怜可叹,咱们万万是不能学的!” “得了吧,”何劲听不惯他老气横秋的教训,“既然无事了,那我们也回临客峰吧。是了,明日你俩要去逐霞学剑,正好师兄有些心得,可以指点你俩一二。” 封亦见他们不追问,心中也为之一松。 四人聚在一块,便一道往回走。 一面走,江枫还一面拆台,道是:“只是学个入门剑法,你能有什么心得,难不成比大师姐教的还要周全?” “嘁,剑法心得我虽比不得大师姐,也没什么好传授指点的。”何劲自谦一回,忽地一转,道,“不过嘛,如何在学剑是少挨些责骂,师兄我便很有经验了!” 徐明奇道:“师兄,你是说大师姐还会骂人?可我看她明明那么温柔,比我娘都温柔多了——” “哼哼,少见多怪!”何劲道,“大师姐平日相处虽是温和,待人犹如春风一般。可若你随师姐学剑,又偏偏表现得蠢笨不堪的话,挨骂都是轻的!” “嘶!”徐明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地道,“难不成师姐还会打人?” 一面说着,一面看向江枫,明显想从他那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可惜江枫明显求生欲望强烈,并不接话,只是干笑两声,默默表明态度。 那何劲又道:“岂止是打,大师姐动手的话,那可是直接带上剑招的!” 封亦落后半步,跟在江枫身旁。 他并未参与讨论,看着前面两个兴致勃勃谈论的师兄,封亦心中叹息,暗道一声——活着,不好吗?微微摇头,为两人默哀一阵。 太极坪上人可还没有散尽,不少师兄都趁此机会在场上演练剑法,交换心得。两个家伙肆无忌惮议论大师姐时,旁边有不少人都听见了,至于什么时候传到逐霞峰去,便不是封亦能知晓的了。 心中负担与顾虑尽去,封亦只觉浑身轻松! 虽还有“识障”阻碍,可终究是能够看到前路和希望了。尽管从未说出口,可封亦知道自己心里早已接受了朝阳峰,接受了这一个个真正把他当作一家人的师兄。 时正值旭日大盛。 阳光照在封亦身上,也照进了他的心中,让他感觉暖洋洋的。 —— 翌日一早,封亦便被徐明叫醒。 昨日里还在何劲师兄影响下,对大师姐埋怨万分的他,真到学剑时又激情万分,一点看不出昨日的愤懑来。其实封亦同样激动,两世为人,直到现在他才是最接近“仗剑天涯”的梦想时候。 两人匆匆收拾洗簌,便往逐霞峰去。 从临客峰至逐霞峰,路程不短,可比上朝阳主峰要好走一些。天还只是蒙蒙亮,只看得清山间道路,周遭静寂,唯有一声声鸟兽虫鸣。 徐明虽上山许久,可仍是少年心性,即便修行入门,也一时免不了怕黑的毛病。两人走在山间道路时,他便下意识紧紧跟在封亦身后,既不敢快,也不敢慢。眼见那周遭一处处景物,仿似那些黑暗深邃处藏着未知之物窥伺一般,让他很有些心底发毛。 【012】 初习剑知易行难(2/2) 一路而行。 下临客峰,至半山亭。 随即两人转向西面山峰,在山路上又走了一阵。道路两边渐渐出现一颗颗矮松,此类松木不高,却枝叶繁茂,松针聚拢又密又长,仿佛是一条条马尾。又走了一阵,空谷之中,渐渐传来隐约隆隆的声响。 初时不显,逐渐轰鸣。 两人也随即反应过来,那应是飞瀑流湍的声响。 他们循声而行,只觉山路渐宽,四峰之间的谷壑也越发开阔。终于,在转过一处山岩后,两人面前豁然开朗,却是来到了一处极为广阔的空谷。空谷朝向自北向西,正在朝阳主峰与逐霞峰之间,谷内清幽静谧,翠木森森,兰花幽幽,淡淡花香弥散在空气里。 而空谷中最显眼的,却是北面朝阳主峰下的一处断崖,高约二十余丈,上方是一处平台。两人所处的位置自是看不到平台上面的情形,只在旁边寻到一道似朝阳主峰那般狭窄山道蜿蜒往上,显然单凭步行也能够到达那处平台。 平台有处开口,一道丈余宽飞瀑正自开口垂落,轰隆有声。飞瀑直落,溅起水珠如玉,散落跌碎,又在断崖下汇成一汪深潭。那深潭极为开阔,潭水碧绿,在西边低洼处聚成一条小溪,从北往西穿透空谷消失在远处。 深潭边上,道路尽头修筑了一座亭台。 最难得的是,在深潭亭台的对岸,竟有一片墨绿青竹,绵延成林。 封亦看着那片竹林,倒有些反应过来弟子居庭院里那些青竹来自何处了。空谷的景致十分好看,两人虽急于上山,此时也不禁下意识放慢脚步,好好欣赏了一阵空谷幽静而美丽的风景。 好半晌方才不舍地离去。 逐霞峰比临客略显险峻,也更高一些。 两人走过空谷,顺着山路往上走了一阵,很快来到一处亭台。道路至此一分为二,一边是前往逐霞东山,一边是前往逐霞西山。封亦两个自是往西山而去,复又行了一阵,山间道路、建筑与人迹都多了起来。 又往前走,便来到一处开阔平坦的地坪。 在他俩抵达时,此处地坪竟已有一个身影等候在此,两人定睛细看,不是大师姐穆蕙秋还是能是谁?两人连忙上前见礼,穆蕙秋目若秋水,看向两人时带了些赞赏意味。 “你们两个来得倒挺早。” “不过习练剑术,正需要这般勤勉态度方能有所收获,师姐希望你们能一直保持。” 两人忙道:“谨遵师姐教诲!” 穆蕙秋温和一笑:“不必拘礼,少时你们还要随我学习‘松风剑势’,太过客套反而不好。”两人原本受昨日影响而紧张紧绷的心,随着师姐这一番温言抚慰一时都放松下来。 徐明更是在心中腹诽何劲,师姐明明如此温柔,哪里像他说的那么不堪? “且在等一会儿。”穆蕙秋道,“我也没料到你们来得这么早,为你们准备的木剑还没送来。” 封亦一怔,道:“木剑?” 仿佛洞悉他心中所想,穆蕙秋笑着解释:“你俩身子还未长成,修行也不够火候,朝阳配给的‘青钢剑’于你们而言太过沉重,不便习练。是以我给你们准备了合手的木剑。” 封亦恍然,道:“多谢师姐解惑。” 三人走到一处,穆蕙秋见时间还早,便正好借此给两人讲解一些习剑、用剑的基础知识。不多时,剑坪另一边快步跑来一人,是个肤白貌美的师姐,年纪看起来二十上下,正值风华。 她来时见到封亦二人,愣了一下道:“哎,我来晚了吗?” 穆蕙秋迎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两柄颜色深沉的木剑,笑着道:“不算晚,刚刚好。”封亦两人也跟过来,向她见礼。那师姐倒是落落大方,笑着回礼,道:“两位师弟好,我是你们师姐曲莹!” 两人忙口称“曲师姐”。 那曲莹本待再寒暄几句,旁边穆蕙秋见状,微笑介意道:“师妹若有兴趣,不如一同再练练‘松风剑势’?”岂料曲莹一听此言,竟如遭雷击般颤了下,玉颜失色,露出极为勉强的神情慌忙道:“师、师姐,这便算了罢!啊——是了,小渔刚刚还叫我呢,师姐,我便不在此打扰您了!” 说完,也不顾失礼,竟就这般转身回去匆匆地跑了。 一时间,封亦心中浮起不详预感。 而徐明则只是感觉曲莹师姐奇奇怪怪的,略感疑惑。 “松风剑势”是朝阳基础剑法,十三势包含了用剑的十三个基础技巧,而每一个技巧又有多种不同的变化。以穆蕙秋实力,教导这般入门剑法自是得心应手,她先讲解招式、出剑与转换的诸般要点,而后又演练几遍,叫两人用心记下。 旋即,便轮到封亦二人学习演练。 两人十分用心,学得也挺快。穆蕙秋并未一次性教授太多,正好是他们能接受的范围。演练了几遍,封亦两个便使得有模有样的,徐明更是悄悄对他低声地道:“封亦,这基础果然是基础啊,我觉着挺简单的嘛。” 于是乎,穆蕙秋取下背后背负的长剑,笑着对他们道:“既然你们学会了,那接下来便由我与你们对练罢。” 封亦:“——!” 没等他说出反对的话,穆蕙秋长剑带鞘,笔直地朝着距离她最近的徐明刺来。那是非常简单的一记出剑,却同样是一记标准的出剑,方才教授时,便是这般模样。 可就是这么朴实无华的一剑,“啪”的一下刺中了徐明的肩膀! “啊!” 徐明痛呼一声,捂着肩头便退,穆蕙秋也不追,转身一剑朝着封亦落下。封亦看得分明,那同样是先前教授过的招式!因为演练得认真,他还能记得这一招应当如何应对,当即便挺剑格挡。 谁想穆蕙秋剑出一半,蓦地临时变招,又成了另一式熟悉的招式! 这回封亦反应不及了,只听“啪”的一声,后背上便被狠狠抽了一记,疼得封亦嘶地倒吸了一口气! “招式记得劳,可也要灵活运用。” 穆蕙秋一边出剑,一边点评,温柔的目光也变作古井无波的平静。但见樱口轻启,道:“再来!” 啪! “嗷~!” “嘶——” “目光不要专注在剑上,因为剑会欺骗你的眼睛——要注意看手,看人!” “再来!” 啪啪! “嗷呜!” “唔!!” “谁告诉你们剑招必须按照顺序施展?请动一动你们的脑筋,剑法千变万化,要学会随机应变!” “再来!” “与人对战需全神贯注,哪怕一瞬的分神,也将让你们付出难以承受的惨痛代价!” “再来!” 半日习剑,便在一声声嗷嗷叫唤里度过。 封亦有些怀疑人生,明明只是一势里六七个变化,为什么在师姐手中使来妙到毫巅,而到了他们手中却又呆板又木讷? 而且明明很多次自己脑海里出现了正确的应对方式,手上的剑却始终出错,要么招式变形,要么便慢了半拍。最重要的是,即便他俩侥幸能挡住一招半式,可下一秒仍自会被师姐巧妙变招下一剑抽中! “好了,今日便到此吧。” 封亦与徐明听到这话如蒙大赦,气喘吁吁地远远站开,徐明这小子更是满脸又怯又怕的神情,偏偏在看向师姐时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穆蕙秋重新将长剑背负身后,传授剑法时的古井无波散去,重新变作熟悉的温和面容,若非身上疼痛还提醒着他们,几乎让他们以为此前种种只是虚妄。 穆蕙秋问道:“你俩也练了半日,可有什么感悟吗?” 徐明咧嘴,脱口便道:“嗯,痛!” 封亦张了张嘴,一些感悟到了嘴边都说不出口了。 穆蕙秋笑着道:“疼痛是最好的老师,它能让你们清楚的记下每一次失误。” “你们回去有闲暇时,多琢磨琢磨我今日所说。” “明日来时,我再检验一下你们习练的情况!” 封亦与徐明相视一眼,尽皆苦笑,却不得不道:“是,师姐!” 两人背着木剑,行礼过后便下山而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两人边走边揉捏着身上疼痛之处,半晌没缓过来。徐明哀声叹气地道:“封亦,我之前还以为何师兄胡言乱语,没想到是真的啊!大师姐平时那么温柔,怎么一下变得那么凶狠了?一点也不留情!” 封亦道:“习剑不比其他,师姐也是一片苦心。” 徐明无奈地看他,埋怨道:“再是苦心,也不用下这么重的手吧?可疼死我了!” 封亦好笑地道:“你不是在何师兄那儿学了不少应对之法吗,怎么没用上呢?”徐明没好气道:“怎么没用!我明明用上了,可根本没有起效!甚至用了之后,师姐打得更狠了一般!” 封亦回想一下当时情形,惊道:“好像真是如此,你到底做什么了?我怎么都没看出来?” 徐明叹气,道:“我就是按师兄说的那般,一挨打就大声惨叫。师兄说这样能引得师姐心软,可谁知道根本没用!” 封亦一时语塞,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了怜悯。 “喂,”徐明叫他这目光看得瘆人,“你干嘛这样看我?” 封亦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说,你下去还是多努力练练剑法罢。因为以后师姐恐怕会对你更加严苛了!” 在师姐面前耍心眼,却因演技太差被看穿会是什么下场? 封亦没去想。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亲眼见证。 又行了一阵,两人回到临客峰。 还没走上山,封亦止住脚,忽然开口道:“师兄,你先回去罢,我接下来要去清渊峰了。” “清渊峰?”徐明奇道,“你去那儿做什么?” 封亦没有瞒他,道:“读道经。” 【013】 上清渊读经悟道(1/2) 少年心性最是好动,听得封亦被“罚”读书,徐明投以同情且爱莫能助的眼神。虽说读道经与读书并非是一回事,不过在徐明看来无甚差别。 他从来便不喜枯燥乏味的读书写字,在顺安家中也一直是被母亲、先生押着方才学得进去。封亦要去清渊峰读道经,由徐明看来自然是“罚”了。 封亦不便解释,只好笑笑默认。 两人就此别过,一人继续往临客峰去,而另一人则看准方向往东面清渊峰去。 山路蜿蜒,曲径通幽。 封亦独自走在宁静的山道上,周遭林木幽深,少有人迹。一株株松木高大挺拔,巍峨耸峙,松针在轻柔的风中摩挲,发出一阵一阵连绵如涛的声响,淡淡松脂的气息弥散在林中。 他已经熟悉并习惯这气息,这连绵松涛了。 如咽如诉,让人心安。 树上忽地传来动静,封亦驻足去看,只见一只灰白皮毛的松鼠怀抱一颗松果,好奇地从枝叶间探出脑袋来看他。当封亦抬头与它四目相对时,小家伙立刻警惕缩回去,而后又嗖的几下,飞快地借着树枝跳了开去。 封亦笑了笑,显得十分放松。 不多时,他走完山间道路,来到了临客峰的尽头。封亦面前便是断崖绝壁,一片云海茫茫,因为太阳朗照,云雾变得稀薄,正能看到山下谷壑幽深之景。在云海对面,乃是一座奇峻山峰,远远地正能看到峰上一座雄伟建筑,封亦知道那便是他今日目的地。 两峰相对而立,并无道路连通,只在天堑云海里卧着一道精钢锁链连结的索桥,横跨两峰。站在索桥之前,封亦远眺,只见那索桥好似虬龙卧波那般从这一端飞跃而落,没入云海,又在另一端腾身而起落在峰上,整体姿态矫健,十分壮观! 而就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北面云海中,还有另一道游龙也似横跨两峰的索桥,封亦知道那正是连结朝阳主峰与清渊峰的拿到索桥! 不过虽说知晓,可这两座桥无论那一座,他都还没曾走过。 索桥宽逾丈余,桥面由十二条手臂粗细精钢锁链组成,上面铺着厚实木板,两侧各有两个粗壮铁索,中间穿插细小铁索编制,作为索桥护栏。虽说惊叹不借助机械之力便能完成这般宏伟工程,可想一想此世那些神鬼难测的伟力,封亦又觉得实属正常了。 他踏上了索桥。 索桥似有轻微晃动,封亦倒也不惧,因为他知道这桥坚固无比。当他走到索桥中部,此处已深入云雾,雾霭如纱如烟,丝丝缕缕地飘散着。置身其中,仿佛给人以置身仙境般虚幻,封亦忍不住站定,欣赏了一番美妙景致方才继续前行。 过了索桥,又转过一大段山路,方才在对面远远眺望的那座雄伟建筑便呈现在封亦面前。那是一座三层楼阁,虽层数不多,可每一层的高度很高,封亦目测几乎超过了三丈,这使得整座楼阁极为大气磅礴。 楼阁前有一匾额,上书“藏书阁”三字,正是封亦此行目的地。 行到近处,他才发现藏书阁前有两位朝阳弟子值守。封亦虽惊,倒也不意外,毕竟此处乃是朝阳一脉传承重地,有人值守实属正常。相反,他还觉着只有两位师兄在此值守,会不会不够妥当? “两位师兄有礼!”封亦上前行礼道。 值守弟子左面那人道:“师弟所来为何?” 封亦回道:“我是来此借阅道经的,还望两位师兄准许!” 那值守弟子微笑道:“道藏经文本就是用来阅读,我们自不会阻拦。只是师弟需知,朝阳一脉收藏的道经都在一楼,二楼设有禁制,师弟可不要乱闯!” 封亦忙道:“多谢师兄提醒,我知道了!” 值守弟子让开道路,嘱咐道:“道藏经文十分贵重,一则希望师弟翻阅时务必小心谨慎;其二么,便是经书不可带出藏经阁,切记!” 封亦允下,而后随着两位师兄一道至藏经阁下,在师兄开门之后,方才小心踏入其中。刚一进入藏经阁,封亦便为眼前所见惊讶。放眼所见是一排排檀木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地摆放着诸般卷藏,虽说有前世见识打底,使他不至于太过震撼,可仍然为那繁多的道家经文而深感意外。 他信步走在其间。 双目从书架上飞快浏览而过,只见一本本道经陈列其上,一个个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名字不断闪过——《道德真经》、《太上洞玄经》、《黄庭内景经》、《黄庭外景经》、《冲虚真经》、《太上感应篇》、《逍遥游》、《玉皇经》、《通玄真经》、《齐物论》等等等等! 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封亦看得目不暇接,心中又是好奇又是震惊,心中暗自嘀咕道:“莫不是‘三千道藏’,这藏经阁里全都有?”惊讶过后,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巨大压力——道经这般多,难不成自己必须一一读完,方能达到“玄妙境”? 如果是这样,没一两年功夫,怕是难以做到了! 封亦心中隐隐焦躁,不过他很快便将这份躁动压了下来。 “唔,一两年就一两年吧,”封亦暗暗给自己打气,“就算一两年过后才能开始修习‘玉清一层’,也比大竹峰那位修了三年的要快吧?” 重新振奋起来之后,封亦决心珍惜每一分时间,也不再楼里闲逛,回到初始位置从书架取下一本较为熟悉的《道德真经》,在楼中书桌前坐下,认真阅读起来。 封亦前世曾拜读过《道德经》,不过没有读完,因为枯涩内容读起来颇为费劲,许多朴素道理他在平日生活里也能有所领悟。 此世在朝阳峰的藏经阁里再度拿起这部典籍,翻阅之下,封亦很快发现原本枯涩艰深的内容,此世重读竟别有领悟,原本晦涩的经文竟也让看从中窥见了许多乐趣,一时沉浸其中。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就是一篇《道德真经》翻到最后一页之际。 “哎,”从沉浸中醒来的封亦双眼一亮,“好似真有效果呢!” 他又将此经重读一遍,不过也不知是否分神之故,这一次隐约里感受到的收获不如前次。即便如此,封亦也精神振奋,因为他真正从读经的过程里体会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虽然他说不出,可直觉让他认定必然是与自己身上的“识障”有关! 有变化,封亦便干劲十足,他又取了一本《清静经》品读起来,并很快沉浸在经文那蕴含天地至理的词句之中去了。 也正是因为沉浸其中,封亦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老道。 老道鹤发鸡皮,双眼略显浑浊,枯瘦的身躯反衬得身上道袍宽大,此时他正满含深意地看着封亦,也不相扰,只默默地扶须站立着。 “呵呵~” “有意思!” 封亦放下道经,闭上眼回顾了一下经文中许多富有哲理的词句,再映照一番自己的记忆,饶有兴致地自语道:“所以究竟世间本就如道经所书一般,还是说只是传下道经者如是看待世界?有机会的话,倒应该好好验证验证!” 前世十几年的求学生涯,以及二十余年的所见所闻,早就让封亦形成了自己的观念与认知。它们纷繁复杂,好比天上繁星,却又平日隐没在表象之下。它们自成体系,自有逻辑,以专属于自己的方式认知着世界,同时也保护着这份认知不会轻易被其他认知所侵染、摧毁。 此时读经,亦如是。 道经洋洋洒洒之言,在别人看来枯燥无比,在封亦的眼里却并非如此。他发现他能够理解许多经文里阐述的至理,有让他感慨赞叹的,有让他一脸莫名的,也有哪怕是出自道经,封亦同样下意识反对的。 所谓“识障”,就是这么回事了。 不仅是躯体在此世存活,还得认知、心境都随之对应,方能真正解开此世对他无形的束缚,才能登上修道的坦途! “封亦——” “嗯?!”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把猝不及防的封亦吓得浑身一哆嗦,回头便与老道四目相对。封亦反应快,只短短瞬间便放下道经起身,向老道行礼:“弟子封亦,见过师祖!” 朝阳峰上如老道这般年龄与气度的,封亦只能想到那位同样居住在清渊峰的师祖! 同时他心里的疑惑也随之解开——原来真正坐镇藏经阁的并非那两个值守弟子,而是这位渊渟岳峙的师祖啊! “呵呵呵,不必拘礼。”老道笑着道,“老夫早就不管门中事务,你若有心,称老夫一声‘胥老’,也便足矣。——我看你这,是在读经?” “弟子不敢!” 回应前句,封亦又道,“回师祖,弟子因为某些缘故需要阅读道经,稳固与提升心境。故此方才正是在阅读《清静经》!” 老道扶须,目光精光闪过,道:“那么,可有收获?” 封亦本待谦虚一下,可想到自己读经本就是为的修行,当然应该做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才好。故此他只顿了一下,便老实回道:“回师祖,只是有些不成器的想法。” 老道似非常感兴趣,道:“哦,那也给老夫讲讲你的想法?” 封亦没想到胥师祖竟这般好奇,偏要“打破砂锅问(纹)到底”,可他不管出于何种考虑都没法拒绝,只好把自己方才理解讲了一遍。老道目光平静,手指捻着胡须静静地听着。 可内心之中,早已因为封亦方才的讲诉而掀起惊涛骇浪! “小小年纪,真能读经不说,居然还有这般深刻的感悟?——这,这哪里是天才,分明是妖孽啊!” 老道略显浑浊的双目,也在此时汇聚出了光彩,目光灼灼地凝注在他身上! 【014】 释心结剑坊遇变(2/2) “封亦啊~” 胥师祖捻着胡子慢悠悠地道。 封亦忙回:“弟子在!师祖可有指教?” 胥师祖笑意盎然,枯瘦的手轻轻摆了摆,说道:“对于《清静经》,老夫此时没什么能教你的。你能读懂道经,哪怕是有所谬误,也比由老夫来传授要好。唔,若你将这一楼卷藏全都通读一遍,老夫倒不介意与你坐而论道——不过老夫眼下要说的并非是这个。” 封亦恭敬倾听。 胥师祖道:“封亦,我青云门传承千年,无数前辈留下术诀、法门无算,若能通晓,皆有无穷伟力!不过这诸般妙法、无上神通,任它百变千换实则都没有脱离那三大类别,此三类者,便是青云门千百年来发展昌盛的导向,曰‘御剑’、‘修元’、‘通玄’也!” 封亦虽一时不明师祖说这些话用意为何,但他本身便对青云门与诸般修行秘史感兴趣,也便听得认真。 胥师祖顿了一下,似是等封亦消化那番话,而后才继续道:“青云七脉各有传承,自也各有所长。我朝阳峰一脉历来尤善‘御剑’,鼎盛时分毫不比同样擅长‘御剑’的龙首峰势弱!风回峰、落霞峰专研‘修元’极深,而大竹峰、小竹峰两脉则最是擅长‘通玄’之术!” 在此之时,胥师祖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此时不了解老夫所言,也不必着急,只记下便可。”随后他继续道:“正如老夫先前所言,青云诸般神通妙法,都属于这三大类别,便是万法根基之‘太极玄清道’,也同样归属‘修元’之中。是以此三类者,皆是修行!” “封亦——” 听得正自出神,忽然被叫到名字,封亦愣了下,好在立时便反应过来—— “弟子在!” 胥师祖手捋颔下长须,目光凝视,极为正色那般道:“玄妙心境,便是‘通玄’之术中的一种,你知道吗?” “是,弟子知道——” 遵从本能惯例回答的封亦,蓦地怔住。 “通玄”之术是什么,封亦并不知晓,可从胥师祖方才所讲的言语之中,他却能清楚了解到这定然是一种极为深奥幽玄而又神威浩瀚的道法。毕竟此世命运聚焦的那人,所在之大竹峰不也正是擅长此道吗? 而现在,封亦方才知晓原来“玄妙心境”,居然也是“通玄”秘术中的一种吗? 随后他再一想,总算明白了师祖说这番话的目的。 “看来你是明白了,”胥师祖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悠哉悠哉抚着胡须,“不错,这便是老夫想正告于你的!——御剑是修行,太极玄清道是修行,那么读经悟道、臻至玄妙自然也是修行!封亦,老夫望你平心静气,耐下性子来,好好将这些道藏典籍读一读。” “不要觉得枯燥无用,无需艳羡他人修为长进,更不必因为虚度光阴而心生焦躁!‘识障’从来不是一种障碍,也不是缺陷,更不是什么病症,你来此读经,是为求道,绝不是为了弥补缺陷、治愈病症!” “老夫唯愿你戒骄戒躁,勿忘初心也!” 以胥师祖脾性,他本是从来不会与人这般详尽的解释与劝进。因为道家修行,本就在于领悟以及一个绝妙的“缘”字。之所以对封亦另眼相看,一则封亦这人年纪虽小,却意外的踏实稳重,叫人心折;二则便是他考虑到自己终究面对的只是个十岁孩童,道理若不揉碎了讲明,他怕反而误了对方。 而正是这一番语重心长谆谆教诲,让封亦不禁红了眼眶!早就见惯人世冷暖的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若一生能遇见发自内心关怀照料之人,务必要好生珍惜! 更何况这一番话,的确解开了封亦的心结。 “师祖指点,弟子没齿难忘!” 按捺住几乎要溢出的热泪,封亦下拜,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心中感激之余,封亦也不禁为胥师祖眼光老辣而感慨,终究是洞悉世事的长者啊!他自问平日里情绪管理严苛,天天见面的同住一院的徐明都没能从他身上发觉异样,可今日与师祖相见不过须臾,便叫他看穿了自己的内心。 诚然,事实也正如胥师祖所言那般,虽说经师父商正梁解释清楚了何谓“识障”。可实际上,封亦心中仍背负着压力,而这无形压力也终会不知不觉影响到他的修行,届时再想悟道玄妙,只怕凭空多了几分坎坷。 胥师祖受了他一礼,道:“起来吧,封亦。时辰不早了,把这经书拿上,先回去吧。” 封亦忙道:“师祖,两位师兄曾嘱咐了,藏经阁内经书是不能带出去的——” 胥师祖笑着摇头,没再停留,却是转身往藏经阁楼上行去。 “你便说,是老夫准许的。” —— 离开藏经阁,封亦却并未立时往临客峰而去。 因为是头回来清渊峰,他打算再四下里走走看看,毕竟也是朝阳峰之地,总不能专注修行几年后连朝阳几座山峰都没走遍过吧? 上山一月余,封亦自是知晓此峰乃是师叔闫正会居处。 不过师叔所住之地,与藏经阁距离较远,更是深入清渊。而师叔他之所以住得偏僻,实是因为一眼寒泉之故,那眼寒泉天然汇聚天地自然灵气,妙用无方,被起名曰“清渊”,此峰之名亦是由此而来,便知其重要性。 闫正会师叔用寒泉之水,主要在炼器之上。 再具体而言,其实便是锻铸仙剑,闫正会便是一名铸剑师,而且是整个青云门都颇有名气的铸剑师! 朝阳弟子尽皆练剑。所谓习剑者,多是爱剑之人;而爱剑者,往往也会有醉心锻剑者出现。最初朝阳峰“炼器阁”,便是由一位醉心于剑的祖师创下,而后代代传承。 朝阳峰遭遇过劫难,鼎盛一脉衰弱至今,这锻剑之术同样需要人传承。商正梁身为一脉首座,复兴朝阳便殚精竭虑了,自无暇以顾;而佟正宁又是女子,在炼器、锻剑一道哪有办法? 于是毫无疑问,这份重担落在了闫正会身上。 朝阳弟子大多熟悉闫师叔胡须拉茬、蓬发垢面,浑身烟火气息的模样,可唯有商正梁、佟正宁二人犹自记得当初丰神俊朗、潇洒不羁的闫师弟是何等意气风发! 封亦当然并不了解这些内情。 他只是心中解开强加于己的压力与枷锁后,怀着轻松的心情,一路循着松林、灌丛、花草闲适踱步而行,渐渐便来到了清渊峰深处的“炼器阁”,也是铸剑坊所在之处。 那里建筑不高,但烟气缭缭,与封亦平日见的宛如仙山福地不同,倒也多了人世烟火的亲切。炼器阁前有块空地,空地上安放着一块巨石,上面以古拙字体书写了一个偌大的“剑”字。 封亦走近细看,只见那字笔锋凌厉,隐隐一股锐气扑面而来。 看了一回,封亦没见到其他人,也不便再继续深入。因为他听师兄们说起过“炼器阁”,知道这里除了锻剑而用的锻剑坊外,也是储存许多珍贵材料以及锻铸剑器、其他品类法宝的地方,不能轻入。 正待他心怀遗憾,转身打算离去时,陡然一声惊天巨响从炼器阁后面轰然传来! 那巨响轰鸣,犹如雷霆降世! 封亦只觉双耳“轰”的一声,竟全然听不见别的声音了。不止如此,伴随着那一阵巨响的还有剧烈震动,封亦几乎亲见那炼器阁建筑隐隐似抖了几下。便是他自己竟也在那剧烈震颤之下差点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地震?” 封亦脑袋发懵,心中一阵惊慌——没听说过在青云山这般福地也有地震的啊? 不过很快他排除了这个猜测,因为一朵黑烟与火焰汇聚而成的蘑菇云,自炼器阁后方升腾而起! 余波扩散,劲风向四面冲击而去,距离较近的树木伴随着“咔嚓”声响晃动不休,也不知断了多少枝叶。半空里哗啦落下一阵黑点,封亦直觉不妙,连忙闪身躲开,那些黑点跌落地面顿成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定睛看时竟是炼器阁屋顶上被掀飞的瓦片!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封亦震惊莫名。 “嗖~!” 忽地后院腾起一道身影,从半空里飞掠出去。封亦只来得及匆匆一瞥,隐约看见那人身穿道袍,形容狼狈,却没看清长相。 火焰在烟气之后燃烧了起来。 一阵密集的脚步由远及近,随即便有一行七八个身穿短衣、满面黑灰之人从炼器阁左面的回廊冲出来,边跑边喊:“水!赶紧打水!里边着火了,绝不能让火烧着炼器阁来!” 一听着火,封亦也顾不上心中疑惑,立时便向那几位形象与平日所见迥异的师兄迎过去。 “师兄!” “你——咦,小师弟?你到这儿来做什么?”那师兄抹一把面上黑灰,总算露出面容,封亦见了之后也想起曾经与这位师兄有过交流来。那师兄方才应了一声,旋即想起身后火情,忙道:“小师弟你且稍住,待我们灭了火再说!” “师兄,我也来帮忙!” 那师兄虽觉得封亦年幼未必能做什么,可也没拂他好意,点头道:“那便一道来吧,只是千万莫要靠近火场!” 【015】 得承诺时光飞逝(1/2) 火势渐渐大了。 虽说炼器阁左面庭院里安放了几口盛水的大缸,七八个师兄也全都奋力灭火,可仍有些杯水车薪。火势只初时稍稍僵持,随后便越来越大,浓浓烟雾翻滚腾起,直入天际。 “糟了!” “再这样下去,炼器阁怕是要被点着了!”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 封亦小脸被热浪蒸得通红,听到这声音也抬头看去,果然见那火势逐渐向着炼器阁蔓延而来。遗憾的是那着火场距离炼器阁太近,若学建立隔离带之法提前拆除可燃之物的话,怕不得直接把炼器阁拆了? “慌什么?!” 正在这时,半空里落下一道人影,正是先前封亦匆匆一瞥的那个浑身烟火、形容狼狈之人。此时再细看,哪里还看不出此人正是师叔闫正会! “闫、闫师叔?” 闫正会听到略显陌生的声音,回头看到封亦,意外地道:“封师侄怎么到我这儿来了?”他只说了一句,便复又转向那七八个师兄,呵斥道:“早便教过你们遇事勿要惊慌,怎地全都忘在脑后?” 一个师兄面上焦急,抬手擦了擦汗,忍不住道:“师叔,您先把火灭了再说吧!若真点着了炼器阁,别说师父那儿不好交代,恐怕还会惊动胥长老呢!” “哼!”闫正会老神在在,“师叔还用你教啊?”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立时行动。 与封亦所想的诸般灭火方法不同,闫正会向着灼热火场走近几步,手上一挥,袖口里飞出一点白光,倏尔而涨,显出一座三寸来高的白玉塔。那塔神光莹莹,刚一出来便立时散发出逼人寒气,靠得远的封亦被那寒气一激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顿时目不转睛地看向那白玉塔。 “去!” 也没见闫正会有多余动作,只一声喝令,那白塔便嗖地一下飞向火场,而后悬在半空。紧接着闫正会手中变换法诀,那速度甚至让直视的封亦以为出现幻觉,而闫正会使出这些法诀,以浑厚道家真元激发那白塔威能。 众人只见白光神光大盛,半空里好似绽开一道灵力光圈,无形寒气霎时间弥散开来,空气里竟凭空起了一阵白雾! “都退开些!” 闫正会喝了声,封亦与那几位师兄连忙后退。几乎在他们方才退去的同时,便有那无形寒气激起的白雾弥散追来,好在很快又被莫名的力量禁锢,并未全然扩展。 封亦打了个哆嗦。 方才明明是火焰升腾的酷暑,可几步之下,温度便骤降如刺骨寒冬。等他再度抬头时,眼前一幕生生惊呆了他——方才火焰腾起好几丈,浓烟滚滚不绝的火场,竟只在转瞬之间换了模样。厚实的坚冰冻凝了一切,将火场情形显了出来,可不管是焦黑的木料、一些还能看出原样的炉灶、锻铸台等等全都凭空覆盖了一层晶莹的冰晶。甚至连半空里随着烟火升腾的黑灰,居然也被生生冻在了寒冰之中! 封亦张了张嘴,只觉嘴唇干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眼神无法掩饰向往的灼热,心神更是处在震撼中久久难以自拔——太厉害了!人的伟力,竟能达到如此地步吗? 至于大火,自是一瞬之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相比震惊到失神的封亦,其他师兄们明显镇定得多。 其中一人,正是方才与封亦说话的那位,名叫侯澈的师兄眼见大火熄灭松了口气,庆幸道:“还好师叔你把‘玄冰塔’借来了,不然就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闫正会撇他一眼,伸手召回白塔,收回袖中,道:“早跟你们说过不必惊慌,现在信了吧?区区火焰而已,岂能难住你们英明神武的师叔?” 侯澈上山的时日不短了。 最初他修行天赋未显,一度因为卡在“玉清三层”而自怨自艾,后来偶然之下为闫正会选中,来到清渊峰做一个铸剑学徒。虽说他之后在闫师叔提点下修为突破,却也没离去,反而对铸剑愈发感兴趣。 他与闫正会两人亦师亦友,关系密切,不过像朋友多过像师徒。故此两人说话比较随意,当然也有闫正会本身便不注重那些虚礼之故。 侯澈道:“师叔,你借走长老的法宝,岂不是也将今日意外暴露出去了?难道你不怕长老怪罪吗?” 闫正会神秘一笑,道:“所以我是偷偷拿走‘玄冰塔’的啊,如此长老师叔不就不知道了吗?” “——?”侯澈瞪大了眼,“你这般胆大妄为,被师叔知道的话,不得罪加一等?” 闫正会摆摆手,不在意地道:“一会儿我再悄悄放回去不就行了?——唔,倒是今日这个教训得牢记啊,没想到火系材料加上火焰符箓一齐炼铸,居然会产生这般大的动静!” 侯澈无奈地叹道:“早在一开始,我便提醒过师叔你的吧?你还非要如此尝试!”闫正会哼地一声,满脸正气地道:“不如此一试,你便能确定会如此?好了好了,不要啰里啰嗦,倒显得好像你才是师叔一样!我去还塔,一会儿等冰化了,赶紧把铸剑坊收拾出来才是紧要!” 临走之时,闫正会招来封亦,拍拍他肩膀道:“师侄,你今天帮了师叔,这情谊师叔记下了!努力修行,等你修到‘御物境’,师叔亲手为你锻一把趁手的法宝!——当然,材料得你自己准备,哈哈!” 听到如此承诺,封亦客套的话到了嘴边却立即变了样,忙高兴地道:“弟子谢过闫师叔!”闫正会一笑而去,走得干脆利落。封亦望着远去的师叔背影,眼露异色,轻声道:“没想到师叔平日里居然是这样的。” “哈哈哈,”侯澈听到他的话,笑着道,“师叔从来都是平易近人的。你平常不来清渊峰,自然不熟悉师叔脾性了。”封亦点点头,又道:“对了,侯师兄,方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唔,你问这个啊,”侯澈挠了挠头,“此事说来话可就长了。封师弟,你知道师叔是咱们青云赫赫有名的铸剑师吗?”随着侯澈讲诉,封亦也渐渐知晓了方才事故的前因后果。 原来闫正会继承朝阳铸剑之术后,专研百余年,逐渐成为一代大师。别的法宝不敢说,单仙剑锻铸一道闫正会可称青云一绝!由他铸造的仙剑,只要材料齐备,最终成品其威能分毫不比如“赤焰”、“神阙”这般首座真人使用的法宝差! 当然也有极限,闫正会铸剑,比起青云名剑“斩龙”、“天琊”这般九天神兵,尚且有些差距,更别说镇压青云气运的神剑“诛仙”了。 故此他一直寻求突破铸剑术的方法。 经过几年摸索,试验,甚至便翻青云铸剑、炼宝等卷藏,还当真让他寻到一法。若能参悟,他的铸剑术恐怕会跃进一大截,届时复现“斩龙”这般九天神兵也就不再是妄想! “师叔是从大竹峰一卷古老手札得到的启发。那手札由大竹峰一脉先祖,一位名叫‘时朔真人’传承下来的‘符文箓书’,极为艰深玄奥。师叔认为若能参透‘符文箓书’与铸剑结合之法,仙剑威能在符箓加持下倍增,便能达到神兵层级了。” 侯澈说到此处不禁叹了口气:“不过此法十分艰难,我们尝试了数十次,仍没摸到一点规律,还得不停试错。方才你见到的那可怕一幕,便是师叔强行在‘火精铁’上刻画‘炎炙’符箓,炎力爆发,从而引起的意外事故。” 封亦离开了清渊峰。 他是带着深深的震撼,以及无限期待而离开的。 侯澈与他说了许多的话,可到了最后,他几乎全都忘了,只记住一件事——闫师叔,或许能复现“斩龙”那般九天神兵! 而就在方才,师叔他刚刚答应了要亲自为自己锻铸一柄仙剑! 如是一想,岂不是意味着自己马上便能拥有一把“斩龙剑”了? 于是,他动心了。 原本渐渐平静的心,再度漾起波澜,修行的念想前所未有的坚定与迫切起来! “回去就把《清静经》背下来!”封亦发狠,“背不下来就抄写一百遍!要是抄不完,就大声朗读两百遍!如果不能读完,那就——” 此行清渊峰,封亦收获满满。 于是乎,朝阳峰上自此多了一个另类修行者。 每日起床后,封亦除了去逐霞峰学习剑法外,便是参悟随身携带的道经。读完一卷,便去藏经阁替换一卷接着读。偶尔他也会到铸剑坊去帮帮忙,或是上朝阳主峰拜见师父。 他踌躇满怀,决心一年之内读完道经,悟透“玄妙境”之奥秘。 冬雪蔼蔼,春雨阵阵。 夏日炎炎,秋实累累。 一年。 又一年。 谁也未曾料到时间竟如白驹过隙,还没反应过来时,转眼已经过去了五年。曾经十岁孩童,现也成长为十五岁少年,原本瘦削的身躯,也变得坚实而挺拔,显黑的皮肤也将养成少年郎的白皙红润。 时间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也带走了许多。 他身上的一股气度温润如玉,褪去了曾经苦难生活留在他身上的阴鸷与黑暗,任谁见了都会赞一声“好个富贵知礼的公子”。如今再看,谁也不会想到逐渐长成英挺的少年,原先曾是个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乞丐。 然而。 “玄妙境”,封亦仍没能悟透! 【016】 中元节祠堂祭祖(2/2) 五年时光,当真可以改变许多。 犹记得初初读经那年,踌躇满志地以为只一年便能参破“玄妙”,然而失败了;第二年振奋精神继续,仍自没能如愿,一时竟陷入低谷,甚至自我怀疑;好在第三年由调整过来,继续静心读经。 等到第四年,乃至今年,或许是修行起了效果,封亦的心境变得宁静而祥和,隐约里似乎触碰到了某种无法言述的壁障。多次尝试也未能寻得如何突破那壁障之法后,封亦明白了自己想要突破,应是还差了一点机缘和运气。 不过五年来,封亦早就习惯了每日读经、练剑的生活。 从穆师姐处他一共学了三套剑法,除“松风剑势”外,另有“冲虚剑法”走堂皇中正之道,“却邪剑法”走奇诡之道。学习这三套剑法用了三年,三年之后,他便极少去逐霞峰了,因为更高深的剑法以他未曾修行之躯无法负担那般强度。 封亦居住之处,较之五年前多了一个书架。 书架上摆放了许多经书,那是熟读道经之后,闲暇是以空白书卷默录抄写的。院子变得十分清静,尤其是半年前徐明修为突破,搬出弟子居后愈发清静,甚至隐隐有些冷清了。 作为一个五年时间便将“太极玄清道”修到“御物境”的天才,徐明一时在整个朝阳峰都名声大盛,也颇受师父商正梁重视。与此同时,封亦在朝阳峰的名头也很大,不过却是反向名望。 五年时光,几乎每一个人都知晓封亦始终无法修行入门的事了。 所幸能被选中收入山门的朝阳弟子,虽各自怀着竞争心思,但心性却并不见得有多坏。平日里相见,最多也就是古怪地看一看他便是了。封亦起初还对这异样眼神颇为不适,可时间长了,一切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如何了。 除此之外,五年时光也似并未改变什么,每个人仍旧忍耐着寂寞与清苦修行着。 “封亦!” “封亦!” 正自出神的封亦,忽地被一阵熟悉呼喊声惊醒,不等他回应,房门被推开,一个人影撞了进来,看见他便道:“哈,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封亦见到他,也颇为高兴:“师兄,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徐明,五年时光让他也全然成长为英武青年,背负长剑气度超然。他来寻封亦,却见封亦反而问他,不由露出无奈神情道:“你果然是只顾着读经了啊,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封亦见说,屈指计算了一下,惊讶道:“今日便到中元节了?” 徐明翻了翻眼皮,道:“你还知道啊!难道今日去用膳厅吃早饭,你就没觉察到吗?”他这样一说,封亦再去回想,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只因自己沉浸在思考道经哲理中没有反应过来。 当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真没记起来。” 中元节乃是道家节日,俗世称作“七月半”,有祭祖、祀亡魂、放河灯以及祭祀土地等习俗。青云虽是修真门阀,但毕竟出身道家,如中元节这般节日也是会有相应活动,不过较之民间简化许多,只存了“祭祀祖师”、“放河灯”两样。 朝阳峰人多,节庆时愈发热闹。 修行之人斩断尘缘,基本上便没有再过诸般年节,是以似中元节这般节日,本是祭祀先祖、告慰亡魂的节日也成了清修年余的弟子们心中念想。 “我就知道你多半不记得,所以专门来找你!”徐明忽地凑身后掏出个包袱,抛给封亦道,“喏,给你!赶紧换上吧,一会儿便要去朝阳主峰祭祀祖师了!” “什么东西?”封亦解开那包袱,一时哭笑不得,原来那包袱里竟是一件崭新的道袍,“祭拜祖师穿戴整洁干净不就行了吗,没必要还需换新衣吧?” 徐明愣了一下,嘶地一声道:“你真不知道啊?” 封亦莫名地道:“知道什么?” 徐明道:“几日前佟师叔去了小竹峰,回山时邀请了小竹峰同门观礼,也就是说晚上甘池河灯小竹峰的同门也会参加!师兄说届时我们每个人都将代表着朝阳一脉的脸面,当然得穿好看一些!” “师兄?你是说江枫师兄?”封亦眉头一挑,“所以这衣服不是你准备的啊?”徐明点头,道:“当然了!江枫师兄准备了两身衣服,一身给我,一身便是给你准备的啊。别说了,赶紧换上罢!” 封亦嘴角一抽,无奈摇了摇头。 ——还以为你年纪长了忽然就开窍了呢,原来还是熟悉那个徐明师兄啊! 说起江枫,封亦上山后地三年,他便成功突破了“玉清四层”达到“御物境”,也搬离了临客峰北苑弟子居。平日与封亦他们熟识的,便成了何劲师兄。当然江枫的突破,对何劲亦是莫大刺激,这两年他明显沉浸修行的时日比往常多了许多。 中元祭祖乃是在傍晚时分。 封亦换好衣裳随徐明出门,往隔壁庭院去寻何劲,却没见其人。两人便只好往朝阳主峰而去,一路上遇见许多平日少见的同门,互相见礼招呼,便一齐往祖师祠堂而去。 青云门历代祖师的祠堂建在通天峰后山,朝阳峰的祖师祠堂只供奉着本脉祖师。非大事要事,七脉大多是各自祭祀,而且即便举行大祭也并不是每一个青云弟子都能参与其中。 朝阳峰祠堂也修建在主峰后山,一处僻静的院落。 封亦和徐明两个过来时,院外已经站满了同门师兄。封亦很快在人群里见到江枫、何劲两个,忙上前见礼,同时谢过江枫赠衣照料之谊。江枫笑呵呵的摆手,忽地左右看了看,似警惕那般拉着封亦与徐明两个避开旁人,压低声音道:“徐师弟,你都给封师弟说清楚了吧?” 徐明理所当然地点头:“都说了啊。” 江枫欣慰点头,而后看向两人的目光变得奇怪,乃至有些猥琐,他道:“小竹峰水月师伯座下都是出类拔萃的女弟子,我听人说了,今晚来观礼的有不少入门时短的师妹,你俩可要好好表现表现!指不定届时博得哪位师妹青睐,那可就大涨我朝阳声威啦!” “咳~!”封亦嘴角一咧,苦笑道,“师兄,您这,似乎就有点过了吧?” “太过?”江枫没好气的敲他一记,道,“咱们青云虽是道门,可从来不禁道侣,你只要有能力博得人青睐,谁会说你?——哎,算了,你还小,不懂!来,徐师弟,为兄给你好好地说道说道!” 岂料徐明并不领情,挣开江枫的手道:“师兄,您还是少费些力气吧!我可不想学你和苏师姐那般腻歪。至于道侣,呵呵呵,我徐明何需道侣?那只会浪费宝贵的修行时间,拖累我出剑的速度罢了!” 江枫嘶地倒吸一口气息,瞠目结舌地看着徐明,一时竟不知何言以对。 封亦则更是被徐明的话逗得直乐,失笑道:“师兄,希望你能一直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徐明有些莫名,道:“我当然会记得了!喂,你俩这是什么表情?我说错什么了吗?没有啊!” “封师弟!” 一个从旁边传来的声音让封亦转身过去,看了几眼之后,才蓦地惊讶道:“侯师兄,你也来了?”来人是常住清渊峰的侯澈,他听了封亦的话,笑着道:“瞧你说的,中元祭祀祖师我怎能不来?——嗯?有什么问题吗,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侯澈见他目光不住打量,不由觉得奇怪。 “哈哈,抱歉师兄,是我说错话了。”封亦又上下打量了侯澈一遭,道,“只是见惯了师兄你短衣与满面烟火色,忽然见到你这般浑身英武周正模样委实有些不习惯!” “你小子!” 侯澈笑骂一句,下意识理了理衣裳,道,“其实我也有些不习惯来着。对了,怎么最近都不见你来铸剑坊坐坐?” 封亦露出个敬谢不敏的表情,摇头道:“师兄,铸剑坊太危险,师弟修为不精,可不敢常来!” 侯澈神情一滞,叹道:“倒也是,近来剑坊的确事故不断,唉!不过么——”侯澈顿了一下,又露出自豪且神秘的神情,对封亦道:“最近闫师叔在符箓炼制上有所突破,等到了晚上,你应该就能亲眼见到了!” “哦?”封亦果然被勾起好奇,“那我可要拭目以待了!” 又等了一阵,大师兄楚誉宏、梁文策,以及颇有威望的申天斗一一到来。随后便是穆蕙秋师姐与一众朝阳女弟子来到,不多时,师父商正梁与两位师叔也一齐抵达祠堂。 随着商正梁与两位师叔到来,祠堂内外嘈杂的窃窃私语为之一净,气氛也变得肃穆起来。朝阳峰祖师祠堂并不大,也容纳不了两百余弟子一齐祭拜,除了少数人随着师父商正梁步入祠堂,其他人都站在外边宽敞的庭院空地上。 祭拜祖师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 封亦只是肃穆而安静地站着,而后在师兄行礼之声里恭敬地拜了三拜,祭祖便至此结束了。而后朝阳弟子化作洪流,三五成群,各自结伴往半山处甘池而去,便是那些修行有成的师兄,此刻也没有御剑飞行,而是在熟络同门簇拥下一道步行而去。 “蕙秋!” 却是从祠堂出来的佟正宁出声叫住了穆蕙秋。 “师父,弟子在!” 穆蕙秋连忙止步回应,那些走在前面的其他女弟子也都停了下来。 “少倾文敏师侄她们过来时,便由你来替为师招待她们。”佟正宁道,“甘池为师就不去了,不然你们也会觉得拘束!” 穆蕙秋忙道:“师父——” “好啦,”佟正宁少见地露出浅浅微笑,“你们先去罢,记得招待好同门客人便是!” 【017】 观河灯恍悟玄妙(1/2) 今夜的月,格外明亮。 甘池空谷也迎来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刻。 朝阳峰一脉几乎所有弟子齐聚一堂,在这月明之夜赏月游玩。空谷点起了几堆熊熊燃烧的篝火,火光荧荧,映照着周遭朝阳弟子的面庞。能够看得出来,所有人都很享受此刻的悠闲与轻松。 小竹峰的确来了人。 封亦初时还觉得奇怪,以原著里那位水月师伯的性子,也会由着门下弟子胡来?直到小竹峰在一位温婉文静的师姐带领下来到来,而后被穆蕙秋师姐迎接招待,封亦见了那十余位别脉同门,才大抵猜到缘由。 原来小竹峰十几人中,除了几位看着辈分略高的师姐,其他几乎都是十一二岁的少女,懵懵懂懂,怯怯懦懦。想来水月也是念着门下弟子年岁幼小,专门让大弟子带着来游玩的吧。 想起之前江枫师兄拉着他们在僻静处说的话,封亦不由得好笑。 也不知见到小竹峰一行人时他是何感受呢? 不过江枫现在并未与他们一道,至于去了何处大抵无需赘言。封亦眼下和徐明、何劲三人,一面赏月一面闲谈。本来侯澈师兄也在的,可一转眼却不知他跑哪儿去了。 时明月高升,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诸位师兄、师姐!” “时辰差不多了,便都来放河灯罢!”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吸引着看去,封亦一看,惊讶发现说话的竟正是方才消失不见的侯澈。此时他正与几位清渊峰上同门,各自抱着偌大木箱而至,放在一处篝火前面。 只见侯澈拍了拍身前木箱,一脸自豪地道:“诸位,今年的河灯虽形制与去岁相差不大,可内里却大有不同!乃是闫师叔近来研习符箓大有进展,以奇特手法制作了这些河灯,妙用无方,绝对能让大伙惊喜!——不过究竟有何奇异且容我卖个关子,毕竟马上大家便能用上,由我来说莫如大家亲自尝试的好!” “哈哈哈,”旁边站起一人,却是大师兄楚誉宏,“侯师弟,你算是把大伙儿的心思都勾起来了!”侯澈笑着打开木箱,从中取出一朵河灯递过去,道:“大师兄不妨一试!”楚誉宏微笑接过,又对其他人道:“诸位师弟、师妹,既然时间差不多了,那便都来取灯吧!” 众人闻言,回应过后,都围过来取灯。 侯澈几人连忙挨个分发河灯。 与穆蕙秋坐在一处的那位温婉文静女子听到对话,惊讶地问:“穆师妹,方才那位师兄所说的‘闫师叔’,难不成便是享誉青云的铸剑大师闫讳正会闫师叔吗?” 穆蕙秋微笑着回答:“没错,文敏师姐,正是闫师叔。” 原来此人便是小竹峰大师姐文敏。她听到穆蕙秋确认,脸上露出意外且疑惑的神情:“如此,以闫师叔之尊为我们这些玩闹之物费神,是否不妥?”穆蕙秋听懂她的意思,回答道:“文敏师姐不必担心,闫师叔其实极为平易近人,对我们这些晚辈也颇多爱护。不过他也极少做这些东西,想来正如侯师弟所言那般,是为了试验炼器新法罢。——师姐稍坐,容我前去取灯。” 不多时,穆蕙秋与一位清渊师兄回来,却是直接取来一整箱河灯。 那师兄笑着道:“今年灯做得多些,诸位可以放心大胆地点灯,不必担心数量不够!”穆蕙秋招呼几个师妹过来,给小竹峰每人手中送了一盏河灯,而后说道:“你们别看此时平平无奇,等大家都把灯点起来,满河星火飘荡便会十分好看了!” 那些小竹峰年幼少女听了此言,果然大眼中饱含期待。 与此同时,封亦的手中也被徐明塞了一个河灯。他拿在手中细看,河灯造型精致,花瓣由薄纱所制,惟妙惟肖,共有三层。内里中心位置有一点灯芯,由火蜡固定着。从外形而论,这河灯与去年看来并无太大差别,唯独底座似乎更加厚实一些。 封亦手指轻轻捏了一下,触感坚硬,大抵便是其中增添了某物之故。 “哎,你们说,这灯跟去年也没区别啊,有什么奇异之处?” 徐明也捏了捏灯,见何劲把他想说的话给说了,只好道:“想知道啊,点上不就成了吗?——对了,你带火折子了吗?” 何劲摇头:“没啊,我带那干嘛?” 徐明无奈道:“啊~,我去借一个吧!”说着便立时跑开,等他拿着火折子跑回来时,正看到封亦和何劲两个盯着点亮的何等直瞅,一个火折子握在封亦的手里。 “封亦,你有火折子怎么不早说啊,害我跑一趟!” “唔,你也没问啊。” 封亦收回目光,那河灯奇异之处,他终是没能看出来。徐明无语地瞪他一眼,也赶忙点起灯来,悠悠一点灯火,将那纱布花瓣映照得极为通透。然后他也如封亦两个那般仔细瞅了一阵,疑惑地道:“奇怪,我没看出这灯有什么不对的啊!” 封亦端着点亮的河灯,往甘池飞瀑流下的深潭而去,边走边道:“行了,别看了,先放下去吧。”不止是他,许多早点燃河灯灯芯的师兄们,此时都来到深潭处,将河灯一一放下。 深潭西面有处缺口,潭水汇聚成溪,自此处蜿蜒流淌往空谷外而去。 漆黑的水面上多了一盏盏河灯,那些河灯在水流带动下缓缓向前而动。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等侯澈拿来的三百余盏河灯尽皆点亮,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火焰随着水波而动,火光又在水波反射下碎成一片光亮,影影绰绰,竟好似满河的流火,便有了一种热闹的美感。 “中元节不是祭祖嘛,为何要放河灯呢?” 听着别人或欣赏或赞叹的惊呼,徐明偏要问出这般问题。 “唔,”不知为何,当封亦看着溪面灯火渐渐汇聚,溪岸站满了人欣赏赞叹时,望着那深邃黝黑的水面竟蓦地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传说中元乃是鬼节,死了的冤魂怨鬼不得托生,缠绵在地狱里受苦,想托生有全无门路。在中元这一天,它们若能托生一盏河灯,便能够得到超脱。” “啊~”徐明也望着水面,“你说什么胡话呢?真有冤魂怨鬼来咱朝阳峰,别说托生在河灯上,只怕立马就要被诛灭铲除了!” “......” 封亦看他一眼,不想说话了。 “啊,这是——!” “天呐!” “快看、快看,看那河灯那边!” 突然之间,河岸边上蓦地传开一阵沸腾般吵嚷。众人的目光,都随着那声音汇聚过去,然后更多的惊呼、赞叹声发了出来。一张张面孔上,不管是入门年久的师兄师姐,还是入门较晚的师弟师妹,此时都露出了震撼莫名的神情! 便是封亦,也不自觉随着目光升高而渐渐惊讶地张开了嘴—— “这、便是不同之处吗?当真不同凡响啊!” 原来,那一盏盏飘荡在水面的河灯,忽地冒出一阵柔柔的光晕。感知敏锐的师兄师姐,已然从中体悟到某种玄奥的灵力波动。那河灯,便在光晕的笼罩里晃晃悠悠地腾起而起,居然向着天空飘飞而去! 原本是在地面的星火河流,此时竟像是流向天际,仿似天河倒悬,点点灯火便是群星。荧荧的光晕并不能朗照,却恰到好处,绵延成河流一般的灯火连成一片,竟有种虚幻而震撼人心的美! 惊呼之声,渐渐地止了。 只因所有人都已看得痴了! 封亦莫不如是,他的心中,在那灯火飘摇着飞向夜幕时,便仿佛有一层莫名的屏障无声碎裂。然而他此时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往昔通读的道经一一浮现,又被眼前的美景一一打破! 只一瞬,却仿佛永恒。 如福至心灵,又似水到渠成那般——封亦无需别人来告知,他便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了。 那是,“玄妙境”! 五年来求而不得的“玄妙境”! 他不知一次幻想过自己修成“玄妙境”究竟是何模样,可真正触碰到时,才发现自己全然无言以对,甚至心情平静得有些异样。 何谓“玄妙”? 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原来“玄妙”当真无法以言语表述,因为不管用何等言语,它都无法恰如其分,失之神韵也。只有真正领悟到了,触碰到了,方是“玄妙”! 封亦轻笑一声,自语那般道:“原来我一直犯下个错误啊。” 徐明就在他身旁,听到这话,奇怪地看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原来自己一直都犯了个错误。”封亦摇了摇头,既有恍然领悟之后的释然,也有对自己此前执迷的感慨,“道,并非只是一味于故纸堆中找寻,我不应全然沉迷其中,而忽略了身处之世!因为道,就在世间,就在心间!” 徐明奇怪地看着他:“喂,你没事吧封亦?” 封亦一笑,双目中隐隐似有神莹:“师兄不必担忧,我很好。——唔,前所未有的好!” 徐明上下打量他一遭,道:“是错觉吗,我怎么感觉你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封亦道:“是不一样了。可其实也一样的。” “嘁!”徐明偏开头去,“莫名其妙,又开始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了!封亦啊,不是师兄说你,你以后少看些道经为好。总感觉你这两年读经读经,倒把自己给读傻了!” 【018】 修真诀终入大道(2/2) “封亦,等过了这次中元节,我便要下山历练去了。” “啊?”封亦转过头,溪边微弱灯火下徐明的脸晦暗不定,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唔,这是好事啊。”旋即又迎上他认真地眼神,略一思忖,明白过来的封亦不由笑出声音:“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谢谢!” 徐明点点头,认真地道:“你与我一同上山,我不希望你半途便落下。” 封亦微笑里多了几分自信:“放心吧,徐明师兄。你虽先行了几步,我一定会跟上来的!” —— 翌日。 如往常那般,封亦起来收拾洗簌,而后在庭院中练了半个时辰的剑法,再去用膳厅吃了早饭。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时,他今日没再继续回房读经,而是披着初升朝阳的和煦光辉往主峰行去。 时机成熟,已是时候上山拜见师尊了。 封亦到主峰时,艳阳朗照。 他在东来殿后院寻到了师父商正梁,不过有些意外的是师叔佟正宁竟也在场,两位师门长辈坐在庭院中,似是品茗闲谈。 封亦忙上前见礼:“弟子拜见师父、佟师叔!” “你——”商正梁一开始见到他还没觉察什么,不过又看了几眼终于觉察到隐隐变化,惊讶地站起了身,绕过庭院石桌径直走到他身前,“好小子,你居然当真做到了?” “师兄?” 佟正宁也随之起身,从继任首座以来,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商正梁这般震惊失态。她目光也顺着商正梁往封亦身上看去,这一看,也感觉到不对劲,眼中闪过一瞬惊疑。待她又细细看过,再三确认之后,惊讶出声:“封亦,你身上这般韵律——难不成你已经触碰到了‘玄妙’心境?” 没等封亦说话,目光凝注看了许久的商正梁便先自开口:“师妹,应该错不了!这种道韵,的确只有初初突破尚不能自若掌控时方才会显露出来——这,定是‘玄妙境’无疑了!” “可是,怎么可能?” 佟正宁平日神情淡漠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错愕,她看着眼前这极为年少的封亦,道,“‘玄妙之境’怎么会这般容易便领悟到?”商正梁道:“唔,还未修行便能碰上‘识障’,参悟透‘玄妙之境’也并非不能接受吧?只是我的确未曾想到他会这么快便有所突破!” 佟正宁默然片刻,心情总算平复,闻言也叹道:“我记得,他才刚上山四五年吧。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师父、师叔?” 封亦见两位师长谈论着便把他撇开一旁,不禁出声显示了一下存在。 “唔,封亦,你且先起来罢。”商正梁面上神色回复,可眼里的震惊怎么也掩饰不住,“你今日来,便是向为师告知此事吗?” 封亦道:“师父,弟子侥幸有所领悟,偶然堪破‘玄妙’。弟子此来,便是想请问师父,弟子是否已然可以开始修行了?” 商正梁深深地看他一眼,啧啧道:“‘玄妙之境’,可不是‘侥幸’、‘偶然’便能轻易堪破的。你能短短几年便堪破此境,为师也为你感到自豪,足见你平日修行之勤勉也。——至于修行,你有了‘玄妙’心境,‘识障’应该不会再是阻碍。唔,正好今日为师空暇,便亲自为你护法,你就在此处入定修行吧!” 封亦深呼吸了一口气息,重重点头:“是,师父!” 商正梁着人取来蒲团,就在这安静的庭院里放下,让给封亦打坐修行。封亦再度行礼过后,方才在蒲团盘膝坐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五年,早就有些急不可耐。 不过修行之事,最忌心情浮躁难宁,封亦花了些许时间调整心态,而后方才试着放空心神,以“太极玄清道”修行之法入定“通感”。在他身前不远,商正梁背负双手,与佟正宁二人神情专注,都紧紧盯着封亦。 “入定了。” 商正梁微不可闻地自语出声,一旁佟正宁听见声音,转头来看了他一眼。不过专注封亦身上变化的他,没有注意到师妹眼中一闪而逝的神情。 不错,正如商正梁判断那般,封亦在尝试了一阵过后,很快便进入到从未有过的宁静、空灵之境。那种感觉十分奇妙,他好似一时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偏偏神智有前所未有的集中与清醒。 而后,仿佛是一瞬之间,封亦感觉自己身处的世间有了巨大变化——天地一宽,而他自己化作尘埃一般融进了天地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觉占据了他整个视界! 那是,弥散天地间如丝如缕的灵气! 入定,而后立即便是“通感”! 佟正宁也看出封亦身上的变化,惊讶地低声道:“不愧是先领悟了‘玄妙之境’啊,从‘入定’到‘通感’几乎在同一时刻!我看他今日恐怕便能做到‘引气入体’,气运周天呢!” 商正梁听了这话,也不禁开口:“若非如此,‘玄妙之境’也不会成为同门中修为突破‘上清’的唯一蹊径了。最初之时,我以为他能在十年之内参悟‘玄妙’便了不得了,可谁想这才五年——”如果封亦此时听到商正梁这话,怕是要大为意外。 诚然,五年中封亦在多次与胥师祖论道里,逐渐明白“玄妙境”比他想象中更加重要,也更加难以达成。可他恐怕怎么都想不到,参悟“玄妙境”其实还意味着破开“太极玄清道”从“玉清”到“上清”的壁垒! 青云门“玉清”修到极致的人非常多,可能突破“玉清”臻至“上清”的人却不多。而能够将修为提升到“上清”的,无论在七脉中哪一脉都有足够的资格担任“长老”之职。 “师兄,”佟正宁道,“你的心境可还有突破吗?” 商正梁神情一滞,尴尬道:“唔。师妹,你也知道这百余年中为兄忙于朝阳事务,连修行都需要挤出时间来,哪里有空暇读经悟道?” “是啊,你我三人这百余年分心太过,不管是修行还是悟道都荒废不知凡几。”佟正宁看向封亦的眼中,此时隐隐透出一点期待,“不过这些努力终是值得!有我们撑起的一片天,封亦他们,定然比我们走的更远吧?” 商正梁轻捋微须,默然未语。 一日修行,很快便过去。 当封亦从朝阳主峰沿山路下来时,虽略有些不太真实的恍惚,可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振奋——只一日,他俨然已能自行“引气入体”,进行气运周天的修行了!一日做到这种程度,封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种如有神助的感觉,让他由衷的感到一阵踏实。 “原来‘玄妙境’并非破开‘识障’便是结束,或许称其为‘开始’才最准确!”显然他深知自己能第一回成功修行便做到徐明也远远不及的程度,那耗费了他五年时光的“玄妙”心境起了重要作用,而这又仅仅只是修行的开端! 眼前,狭窄石阶之外。 悠悠云雾飘摇在山腰,苍莽大地雄奇厚重。 封亦信步走着,几年下来,他也早将这条石阶路走熟悉了,再不似最初的心惊胆战。甚至一面走,他还有闲暇分神他顾,脑海里竟又回想起离开时师父的关切—— “封亦,你的修行以后便由为师传授,若有不懂时大可来寻我!至于剑术的话,等你修为再深一些,便能学习更多剑法了。我朝阳峰以‘御剑’之道为最,你也要好生修习,切莫荒废了剑艺知道吗?” 修行步入正轨之后,封亦按部就班的修行,疲惫时便演练一下三套剑法,或是重新拿起道经读一读,舒缓心神。他不知道别人修行是何种情况,但就他自己而言,几乎每过一日,他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进步。 那种一步一步的看着自己变强的感觉,着实让人着迷,或许这也是修行的魅力所在!而且随着不断的变强,那种仿佛渐渐掌控回自己命运的过程,让封亦由衷的感觉到心安。 一个月后,封亦成功将周身窍穴尽皆打开,并能一口气运转三十六个完整大周天,预示着“太极玄清道”第一层的圆满。封亦从师尊商正梁处获得第二层修行法门后,得其指点,知道自己已经可以学习和修炼新的剑法了。 只是,让他极为意外且有些诚惶诚恐的是,当他第二日来到逐霞峰,发现等候他的不仅是师姐穆蕙秋,竟还有师叔佟正宁! “师、师叔?” 佟正宁面上竟露出一个微笑:“封亦,你以后的剑术便由我来传授!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只要你能学会,只要你愿意学,师叔绝不对你藏私!” 旁边穆蕙秋听了此言,惊得瞠目结舌! 她偷偷看了眼自家师父,见她神情认真,绝非虚妄之言后,也不禁带上古怪而好奇的眼神往封亦看过来——封师弟什么时候竟获得师父这般认可了? 便是封亦也心中一震,连忙稽首拜谢:“师叔教诲,弟子谨记于心!” 他可是知道朝阳峰同门中许多人的剑法源头都在这位师叔身上,便是那些修出神通的,也大多受过佟师叔指点。她的修为未必较商正梁高,可于剑法一道却极有建树,非常适合教导弟子修行。 封亦喜的是有师叔这句话在,自己以后想学什么神通秘法或许就有了途径! 然而接下来的剑法教导,却叫封亦心惊胆寒且极易深刻—— 唰~嘭! “习剑者,最重眼疾手快,若出剑都这般慢还练什么剑法?再来!” 嗖~啪! “剑随意动,意在剑先——你好生体悟体悟吧,再来!” 唰~嘭! “不管遭遇何等境遇,手中的剑绝不能乱!再来!” ...... 封亦是龇牙咧嘴、不住吸气那般走下逐霞峰的。 他忽然有些明白当初在穆师姐处学剑法时,温温柔柔的师姐为何会那般严厉了,原来都是一脉相传啊! 【019】 论道闲修闻惊噩(1/3) 藏经阁。 两道人影相对而坐,神情严整。 其中一人须发皆白,正是朝阳峰仅剩的一位师祖胥于明。老道目光复杂,渐渐又变作赞赏地看着眼前皱眉凝思之人。以老道数百年阅历,此时也不禁在心中赞叹——若非亲见,谁敢信一个年仅十五的少年居然能就一本道经与他辩驳许久不落下风? 虽说其中有些观点稍显偏颇,有些观点又显出幼稚,可同样也有些别具一格的想法让他听了都眼前一亮。胥于明慈祥而关切地看着他,竟少有地感觉一阵欣慰——或许只这一代,朝阳峰便能复兴呢! “师祖,我还是以为不妥!” 封亦似从思索中醒转,他道,“我以为——”他就方才那个分歧,再度重申一己之见。说完却看到胥于明淡淡微笑,竟没有反驳于他。 “师祖,您觉得不对?” 老道胥于明呵呵一笑,道:“谁对谁错,有时并不那般绝对,封亦。道之一物,在每个人眼中也不尽相同,你可以保留你的想法,老夫也保留自己的看法,究竟事实如何大抵还得由时间来明证。” 封亦闻言也笑着答道:“师祖所言甚是——只是弟子原本还想师祖再多多指点指点呢。” 胥于明摆了摆手,不在意地道:“来日方长。”封亦点头,也不再多言。倒是胥于明顿了一下,忽然开口道:“对了,你修为近来如何了?”封亦答道:“回师祖,弟子已经修成‘第二层’,目前正在修行‘玉清三层’!” 胥于明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半年时间不到,你竟接连突破两层,看来你在修道方面的确资质过人。唔,且等老夫片刻。”老道起得身来,却是上藏经阁二层而去。片刻之后从第二层下来,手中多了一本典籍。 “师祖?” “这本《朝元经》你且拿去研读,还记得老夫曾经给你提过青云诸般妙法神通皆归属于三大类别吗?这《朝元经》,便是‘修元’的法门了。好生用功,若悟通的话,‘太极玄清道’玉清一境对你便再无阻碍了。” 封亦小心地接过,面上大喜:“弟子谢过师祖!” 胥于明摇头道:“也不必谢老夫。若你境界不到,老夫断不会与你此物,那只会拔苗助长——眼下你倒是正好!另外,等你突破了‘御物境’,再来一次藏经阁。” 封亦收起典籍,躬身行礼:“弟子记下了!” 离了藏经阁,照例封亦又往铸剑坊去了一趟。与峰上其他地方因为众人大多在清修而显得静寂不同,铸剑坊好似永远都繁忙而喧闹。锻铸一柄仙剑法宝工序繁多,远比俗世之中铸剑艰难,别的不说,但是属性不一的铸剑材料处理,有时便需要极长时间,并且通过繁琐工序方能完成。 今日倒空闲些,封亦来侯澈正拿着一块暗黑颜色金属块不住端详。 “侯师兄!” 侯澈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将手上金属块轻轻一抛,道:“幽晶铁,延展融合性极佳,乃是复数材料锻铸仙剑最佳的融合金属,就是提炼难度忒大——封师弟,你今日怎么得闲到铸剑坊来?” 侯澈与封亦也算熟识,自是知晓封亦终得修行入门之事。 而近来封亦因为初入修行,每日大多时间都沉浸其中,俨然一副“闭关”苦修之势,故此侯澈有此调侃。封亦喜欢来铸剑坊,其实也是单纯对锻铸仙剑法宝好奇,反正平日除了修行、练剑,他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故此早就有学习铸剑、炼宝的心思。 侯澈也知晓他对此感兴趣,才会不时为他讲解一些炼器知识。 两人闲谈一阵,说到激动处侯澈无心之下伸手拍了他一下,不成想正碰到痛处,使得封亦“嘶”地一声退开。侯澈奇怪地道:“喂,我只是轻轻碰了你一下吧,怎地变得这般弱不禁风了?” 封亦苦笑:“师兄勿怪!我这只是习练剑法的后遗症罢了。” 侯澈闻言在脑海里一转,目光闪动,立时明白了他未尽之言,笑着道:“哈哈,是在逐霞峰跟穆师姐学剑吧?师姐授剑的确严厉了些,可那也是为你好,且多多努力罢!” 封亦望他一眼,叹道:“师兄不知,我侥幸得师叔看重,近来剑术都是由佟师叔教导!”侯澈吃了一惊,旋即似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居然打了个哆嗦,而后看向封亦的眼神里竟是带上了同情:“佟师叔啊,那师兄唯有劝你平日多吃苦,早点将剑法学会罢。” 朝阳峰修为达到“御物境”的,几乎每一个都在佟师叔手下学过高深的剑诀,而这一段记忆深刻经历,也委实影响颇深。无怪乎师门长辈里寻常弟子觉得师父商正梁威严肃穆,而其他人却是对佟正宁敬畏有加。 “算了,别想那些伤心事了。”侯澈抛开那些让他“不堪回首”的记忆,领着封亦往铸剑坊去,“正好你今日赶上,我便让你亲自见识一下‘幽晶铁’的提炼之法!来,你来掌炉火,我看看上回教你的还记得多少!” 封亦兴致勃勃换上便于活动的短打衣衫,凑上去道:“好咧,师兄你瞧好了吧!” 午膳封亦就在铸剑坊随诸位师兄一齐用了。 到了下午,他没再逗留于清渊峰,而是往主峰去了。正好借拜见师父的机会,将这几日里积累的修行疑惑一一请教。虽说青云门所有人修炼的“太极玄清道”都是一模一样的,可其中细微之处的理解却各不相同,由此造成各自修行的进度也有所差异。 有时候如商正梁这般首座真人的一句指点,能让后继之人少走许多弯路,此处的弯路,往往意味着“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苦修历程!若非如此,怎会显出“传承”的伟大来? 这也是为何商正梁时常提点门下弟子,但有疑惑定要虚心请教的缘故。 不成想封亦来到东来殿时,商正梁却并不在上山,反倒是遇见了有些时日未曾碰面的师兄梁文策。梁文策此时还不知晓封亦破开了“识障”,早已修行入门,还道他仍在读经,不免眼神里便带了些同情:“封师弟可是来寻师父的?” 封亦道:“梁师兄!正是如此。” 梁文策道:“那你来得不巧,师父今日一早便得掌教真人谕令去了通天峰议事,已有半日。你若不着急,可以多等一阵,师父应该也快要回山了。”封亦点头应下,道:“师兄说的是,那我便等一等吧。” 梁文策目光落在封亦身上,沉默片刻后似有些欲言又止。 封亦奇怪问道:“师兄可是有事?” 梁文策道:“封师弟近来,可是还在读经?” 封亦一听顿时明白了,笑着答道:“道经玄奥,每回研读皆有收获,我自是仍在读的——不过,好叫师兄得知,我在两月之前侥幸堪破‘识障’,已经能够修行无虞了。” “哦?你已经开始修行了?那便太好了!”梁文策眼睛一亮,又好似放下了什么事那般,惊讶地道,“看来还是师父神通广大,能寻得破解之法。封师弟,虽然你的修行多了些波折,但好在最终也入了大道,以后务必勤勉修行,未必不能后来居上啊!” 封亦应下。两人一面交谈,一面就在大殿之前等候。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梁文策忽地转身看向远处天际,开口道:“师父回来了!”封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湛蓝天空里忽地亮起两道豪光,其中一道正是封亦熟悉的“神阙”仙剑橙黄通澈光华。另一道如少阳之灼灼,封亦也认了出来,应是大师兄楚誉宏无疑了。 果然,两道豪光在太极坪轰然降下,正显出商正梁、楚誉宏二人。 本就等候在此的封亦与梁文策都迎了上去,当先行礼。商正梁只点了点头,让两人起身,便径直往大殿而去。封亦注意到商正梁眉头紧皱,面色严肃,一副有大事发生的模样。 没走几步,商正梁忽地站定,对身旁弟子道:“誉宏、文策,你二人立即去请你们两位师叔到东来殿议事!”楚誉宏同样神色沉重,与梁文策领命应下,即刻御使仙剑而去。 “师父,”只剩封亦跟在商正梁身后,他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的确是发生了大事。”商正梁叹了口气,话头一转,“你是来询问修行疑惑的吧?今日且住,为师心中记挂着事情,待过几日一并为你讲解!” 封亦听懂,道:“那,师父,弟子先行告退?” 商正梁迟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算了,你既然赶上,那便一道过来吧。此事重大,关系我青云千年声名,终究会传达给所有人知晓的。” 少倾,两位师叔抵达东来殿。 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一些同门师兄、师姐,都是封亦熟悉的面孔。闫正会被叫来时似乎正在忙碌,一身烟火气息浓郁,见面便道:“师兄,到底有什么事情非得来此相议?若不甚紧要你决定了便是,我炉火上还锻着块火铜呢!” 商正梁眉眼抬起,叹息道:“闫师弟且安坐罢,便是你那块火铜炼废也不能擅离——咱们青云门这回可是遇上大事了!” 众人闻言,无不神色一凛。 闫正会极少见到商正梁如此郑重其事,当即行了个稽首,径自往座位而去,果然不再提离开的事了。而随着接下来商正梁一番言语,将他今日往通天峰一行所见所闻细细讲出,直听得众人又惊又怒,满脸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020】 命启紧迫潜修行(2/3) 原来今日,商正梁与其他诸脉首座一起至通天峰议事,竟是因为青云山脚下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泼天血案——与青云素来有所交集的“草庙村”,竟在一夜之间受人屠戮,村中数十户人家仅余三人幸存! 青云门创派千年至今,还从未有过如此恶劣的惨案,更别说是直接发生在青云山脚下了! “岂有此理!” 商正梁刚一说完,听得如此恶行的闫正会便不由得一掌拍在身侧桌案,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义愤填膺地道,“竟敢在我青云山犯下这般血案!——师兄,可知是何方邪魔作祟?” 商正梁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若是知道何人作祟,也便不会如此麻烦了。师弟不知,那草庙村几十户人,除了两个一无所知的稚龄孩童,便仅剩一个疯了的樵夫。掌教师兄询问许久,也没能查出一点有用的消息,眼下已经将此侦查要务交由苍松师兄主管。” 说到此处,商正梁不由回想起在通天峰玉清殿上,与其他几脉首座争那一个良才美玉的情形。此时想想,自己那时也太过急切,委实失态了。不过好在那剩下的一个木讷呆板之人,没塞到朝阳峰来。 一想起离开时某个矮胖之人臭着一张脸的模样,他便忍不住好笑。 当然,在此之后,回到朝阳峰的商正梁心中警惕起来。屠戮一村寻常百姓,对于修行者而言并非难事,掌握超凡伟力的他们不是普通人能够抵挡的了的。 让商正梁隐隐警惕的,却是对方居然敢在青云山下做出这般恶行! 这无疑是对青云门莫大的挑衅! 想到这里,商正梁又道:“我今日召集大家前来,一则此事关系重大,需要让门下所有人都知晓;二则引以警惕!那邪魔胆大妄为,敢在青云山犯下此等血案,未必不会有后续阴谋,甚至侵入山门也未可知!” “师父,”楚誉宏出言道,“此事弟子定然第一时间传达给每一位师弟,并且组织人手巡山,定不会让邪魔有机可乘!” “师兄且宽心,”闫正会也道,“藏经阁有胥师叔坐镇,炼器阁有我,逐霞峰有佟师妹,再加上楚师侄组建人手巡山戒备,若真有邪魔胆敢现身,我等必定叫其有来无回!” 佟正宁面色沉肃,秀眉颦蹙,说道:“比起被动戒备,还是主动查探出血案真相最为妥当!” 商正梁思索着摇了摇头,道:“掌教师兄既然将此事交给了苍松师兄,那我们就不便胡乱插手。且先自行戒备,已不变应万变罢。” 殿上众人大多陷于义愤,议论纷纷,却没注意到有人从头到尾都表现得神情古怪——似是震惊,又似遗憾,还带着不合时宜的缅怀与莫名的释然。 正是封亦! 入青云朝阳峰一脉也有五年,封亦最初对原著世界的印象,也逐渐被融入朝阳峰之后的平静生活替代。若非今日骤然被这大事引动记忆,他几乎都快忘记那个身负气运却又屡遭命运捉弄的人了。 张小凡! 封亦此时的心情,正如他变幻的脸色一般复杂,不过更多的是一种感慨而叹息。——没想到,张小凡的命运一如既往的开启了。以原著时间线而言,此时他初初上山,年纪与自己入朝阳那时差不多,也才十岁出头。 也即是说,距离此世拉开大幕,只剩几年时间了。等到张小凡几年后修为突破“御物境”,参加“七脉会武”一鸣惊人之后,整个九州大地便要再次掀起波澜,甚至惊涛骇浪了! “万蝠古窟,正魔大战,兽神......” 封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息,心中陡然紧迫起来。 果然,当消息传遍朝阳峰后,所有人齐齐震动,无不义愤填膺!别说是朝阳一脉,草庙村血案传遍青云,整个青云门都随之震撼,又惊又怒。遗憾的是邪魔行凶留下的线索委实太少,两个懵懂稚童问不出有用的消息,唯一成年的樵夫却又全然疯了! 别看青云门现任掌教道玄真人极为重视,又将其交给掌管青云刑罚戒律的苍松道人,可此事从一开始便陷入了无从着手的困境! 在所有人都因此热议之时,封亦却心怀紧迫地进入了潜修之中。 —— “太极玄清道”真诀,玉清一层“引气入体”,气运周天打下修行坚实基础;第二层是第一层的深化,封亦因为破除“识障”而提前将心境提升至“玄妙”之故,这些基础修行对他而言便没有了难度。 修炼这前两层他一共也只用了半年时间,眼下研习“玉清三层”。 “玉清三层”与前两层大不一样,也是能否突破天堑的关键,只因此一层需要做到“炼精化元”,修出真正的道家“真元”,即是修道者常说的“真气”,青云诸般神通都需要真气方能驱使。 除此之外,其实能否突破“玉清三层”还有隐性的一项要求,便是“神魂”境界要与修为匹配,才能在突破之后做到以神念驱使法宝的地步。因为“神魂”于人最是神秘莫测,青云门传承千年,虽有相应修行经验,却也没法真切地认知到这一点。 封亦对自己能否顺利突破“御物境”也心中没底。 可他并不知道,五年读经悟道的生涯,于他而言既是修心,也是洗练神魂的过程。能将心境堪破“玄妙境”,他修行“太极玄清道”在“上清境”圆满之前都不会遇上壁垒! 而且,他的手上还有一卷《朝元经》! 此经未说其他,单是在讲“太极玄清道”修行中,运转和强化腹中“五气”的。能读懂经中“五气”修行,便能臻至“五气朝元”之境,“心藏神火,肝藏魂木,脾藏意土,肺藏魄金,肾藏水精”,五气朝元,将使得“太极玄清道”修炼之真元更加凝实,运转愈发如意,恢复更加迅捷。 可谓是全面增强! 封亦至此,方知胥师祖用心良苦,也更加勤修不辍了。 日升月落,便是一日。 斗转星移,又是一年。 潜心修行的封亦,有《朝元经》增益,又在“玄妙境”无形助益之下,进境可谓一日千里。 一日偶然间,封亦疲乏时闲看《南华真经》,翻页时蓦地福至心灵、一念先动,那抄录的道经书页竟在心念无形掌控之下自行翻了过去。封亦愣了一下,旋即狂喜,而后再三尝试无误,他便知晓了一件事情—— 自己居然突破了“御物境”! 狂喜过后,封亦又很快冷静了下来,“玄妙”心境让他掌控自己的情绪越发自如。别看他修行不久,可已然很有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高明境界。 回过来说—— 封亦平静之后,他回顾了一下自己潜修这段时日,最后惊讶的发现自己从第一次入定通感、引气入体的修行起始,到现在居然仅仅只用了一年半左右的时间! “‘玄妙境’,对修行的助益如此之强吗?” 他一时犹豫起来——要不要说出去呢? 若他没记错的话,原著中三四年修成“御物境”便已是整个青云门都极为出众的天才人物了。那么一年半就修到“玉清四层”呢? 有言道,“领先一步是天才,领先三步是疯子”,封亦深以为然,并且决心藏拙。虽说如此一来,他无法得到后续修炼功法,可稍稍放缓一些或许并不是坏事。 其后,潜修多日的封亦,再度出现于一众师兄眼里。 如是平平静静,又过了几日。 在此之间,有两件事情不得不提——其一是封亦突破“御物境”后,再次修行,竟隐隐在所居庭院中感觉到一种仿似被束缚的压抑之感,而离开了弟子居后,这种修行时的感觉便消失不见。 熟思之后,封亦觉得自己或许寻到了朝阳弟子突破后搬离临客峰的缘由。 其二之事,却是让封亦更加担忧——下山历练的徐明,竟还没有回山! 那是偶然里封亦来到逐霞峰东山居,徐明所居住的院子竟仍不见人迹。出来时碰见江枫师兄,一问才知,他从下山历练起直到现在还没有回山! 起初,封亦耐着性子等候。 可很快又过了一两月,仍自没见徐明回山,封亦便当真有些担心了。青云门弟子殒落在下山历练中的并不少见,由不得他不担忧。思前想后,封亦找上了东来殿。 “噗~!” 刚刚喝到嘴里的茶,立时便喷了出去。 以商正梁数百年定力,此时竟也目瞪口呆,好半晌没反应过来——“你、你说什么?你要下山?——不,不是这个!你刚刚给为师说,你突破到‘玉清四层’了?” 封亦正色道:“师父,弟子在两个月前便突破到了‘玉清四层’,按照惯例应当下山历练,恳请师父准许!” 商正梁仍自瞪着眼,全无平日严师那般泰山崩而色不改之气度,竟还显得莫名的滑稽——“封亦,修行之事务必慎重,可不能贪功冒进,更不能心生妄念——” 封亦无奈,只好左右环顾,从商正梁书桌上取下一直笔,道:“师父请看!” 他将那笔横放在手掌,掌心朝上摊开,而后将神念凝注其上,真元运转下那支平平无奇的竹笔便在商正梁瞠目眼神里晃晃悠悠的浮空而起! “——!” 商正梁一时无言,心里被一种从天而降的喜悦和莫名其妙的失落填满,翻来复去脑海里只有几个字——“御物境啊!真的是御物境!” 【021】 释疑传道终回还(3/3) “下山历练?” 商正梁轻啜一口清茶,眼也不抬,断然道,“不许!” 好不容易等来师尊接受并认可自己修为突破事实的封亦,一听这果断答复不由皱眉,急道:“师父,为何不许呢?” 商正梁鼻音浓重地哼了声,嗤道:“为师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徐明与你想来交好,他下山历练许久未归,想来你也为之焦躁不安吧?”封亦被说破心思,低头沉默不语。 商正梁瞥他一眼,斥道:“你以为朝阳峰就你一人关注他么?徐明是与你一道上山的师兄,他更是为师得意弟子!——早在一个月前,你师兄楚誉宏、梁文策、申天斗三人便结伴下山,一齐往益州去了。若一切顺利,此时他们应该已经寻到了徐明。” 说到此处,商正梁停顿了一下,低头饮了一口清茶。 而后他像是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若非去年草庙村血案之事至今没有半点头绪,为师不便离山,否则为师已然亲自前去,哪里还需等到你来提醒?” 见封亦没有说话,不过神情却明显舒缓了些,商正梁心里有气,继续道:“虽说你两年不到修为突破至‘御物境’委实大出所料,可现在就想下山历练,简直自不量力!你会什么?你会御剑法门,还是通玄道术?你连法宝都无法驱使,下山随便碰见什么山精鬼怪便能要了你的性命!” “下山历练,是为增长阅历见识,是为提升道法心境,可不是让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修道苗子下山送死!” 封亦一时无言,他发现自己似乎是被原著给局限了。 原著里大竹峰老六杜必书初初达到“御物境”便被遣下山历练,而今切身实地入了青云门,封亦深知修行不易。若真有修为突破“御物境”的弟子,怎么能不做一些措施便使其冒冒失失下山去? “师父,弟子知错!” “哼~!”商正梁吸溜一口茶饮,终于心里舒服了,“你想下山历练当然也可以,不过在此之前,先随为师学两年道法神通再说罢!” 封亦只好道:“是,师父!” 商正梁似想起什么,忽地道:“你佟师叔近来一直在指导你剑法,可有此事?” 封亦道:“弟子的确已跟随师叔学剑一年有余。”商正梁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那便到庭院来,让为师看看你究竟学到了些什么!” 封亦无奈跟着出门。 他没想到最后火竟烧到自己的身上,让师父起了考较他修行的心思,虽说他平日修行、练剑都十分认真努力,可真正面临考较仍不禁有些紧张。可眼下师父心意已定,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定了定神,反手拔出制式青钢剑,朗声道:“师父,弟子献丑了,还请您多多指教!” 而后剑刃一展,做出“松风剑势”的剑法起手式,随即便身形一动将一套剑法流畅施展开来。 从山上直到现在,封亦学会的剑法不少,有入门的“松风剑势”,有中正堂皇的“冲虚剑法”,有招式奇诡变幻的“却邪剑法”,更有后来佟师叔指点传授的“奔雷剑法”、“月影三清剑”两套需要一定“太极玄清道”修为才能施展的剑法。就数量而言,已是为数不少。 可事实上,这些剑法都只能算作青云“御剑”一道之基础。 青云门真正的剑诀神通,必须得修为迈过“御物境”才能修炼。故此商正梁亲眼见证封亦完整地将那几套剑法一一施展,只是点点头,淡淡地说了句:“基础不错,你随我来!” 封亦收剑入鞘,微微喘气。 随着修为精深,以前演练一遍就会接近力竭的剑法,在如今气息悠长的修为支撑下,他竟只是稍稍气喘。跟着师父商正梁,封亦又走进了书房。商正梁到里间片刻取出一物,打开来竟是一柄带鞘长剑。 那剑样式雅致高洁,柄有雷纹,以封亦此时的修为,已然能够感觉到此剑并非寻常,那种引而不发的威能藏在匣中极具威慑。 “师父——?” 商正梁抚着那剑,眼神有些怀念与哀伤:“此剑‘鸣泉’,由‘青金石母’炼制,刃如秋水,剑烁寒光,乃是你一位殉道师叔所留。今日我将它暂且借给你,便于你练习剑诀神通。” 封亦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缓缓从师父手里接过“鸣泉”剑,正色道:“师父,弟子不会辜负您之所望,一定好好使用此剑!” 商正梁似乎不想多谈这把剑,转开话题道:“封亦,你可知我青云诸般术法神通,有‘修元’、‘御剑’、‘通玄’三大类别?” 封亦点点头:“胥师祖曾与弟子说起过。” 商正梁道:“你知道便好。” “所谓‘修元’,便是以‘太极玄清道’为根基,专攻修为境界,以期达到更深厚的真气修为,走的是‘以境界、真元制人’之道,七脉中‘风回峰’、‘落霞峰’最为擅长。” “其次‘御剑’,便是修习剑法真诀为主,诚于剑而精于剑,走得是‘一剑破万法’的路子,我‘朝阳峰’与‘龙首峰’便是精修‘御剑’者。当然也有细分不同,龙首峰最善剑法真诀,而我朝阳则最善‘御剑诀’与‘气剑决’,具体如何区分你日后自会知晓,为师此时便不再赘述。” “其三者为‘通玄’,通晓天地自然,御使玄通道法是也,此道‘大竹峰’、‘小竹峰’最为擅长。较为知名的道法真诀有‘五行法诀’、雷法中的‘神剑御雷真诀’等等。” 封亦听着,感觉漏了一处,忙问:“师父,那通天峰呢?” 商正梁微微一笑,道:“通天峰为青云长门,自是一应道法真诀应有尽有,其擅长神通与门下弟子有关,几乎每代皆有不同。其实这般划分,乃是青叶祖师传道时候的初心。青云门传到今日,诸脉绝学并非全然隔绝,好比大竹峰你那位田师伯便会咱们朝阳峰的‘少阳剑诀’,而为师我,其实也会一点‘神剑御雷真诀’!” 封亦听得心神向往,忍不住道:“师父,那弟子都能学吗?” 商正梁深深地看了一眼,道:“那得看你的资质和悟性了。为师可以提前告诉你,接下来会传你一门‘培元诀’用以固本培元、治疗经脉伤损;一门‘清风诀’御风神行,可使身轻如燕。最后,如果你能在两年内从你佟师叔那儿学会‘少阳剑诀’,那么为师便允诺传你‘气剑决’!” 封亦犹豫了一下,问道:“师父,不能由你传授弟子剑诀修行吗?” 商正梁道:“为师虽剑法修为高于你佟师叔,可教学传授一道不如她,为师可以指点你,学习剑诀的话,还是寻你师叔去吧!” 封亦嘴角一抽,想起往昔跟随佟师叔学剑的经历,忽地感觉眼前生涯一片晦暗。不过,即便是这样,商正梁却还是认为佟正宁比他更会教授剑法,这便让封亦不敢去想若是由他亲自指导会是何等糟糕的模样。 故此也不再多提。 又受了几句勉励,封亦知道自己无法在徐明一事上出力,也便不再叨扰,背负仙剑“鸣泉”告辞离去。 如是又匆匆过了半月。 一日正午,封亦正在庭院中读经。 半月前,封亦已经从临客峰弟子居搬了出来,到了逐霞峰的东山。 逐霞峰峰如其名,住在山上每日难见朝阳,却有着壮丽无比的落霞景观。若非就“落霞”一景比不上七脉里的“落霞峰”,恐怕逐霞峰还真会成为“青云六景”中的一处壮美景致。 送他过来的是何劲师兄,迎接他的是江枫师兄,都是往昔熟识之人。 只是何劲师兄回转时,背影隐隐有些落寞。 那使得封亦再次感受到修行者与修行者之间的隔阂与疏离。 犹记得当日在东来殿时,封亦还曾就“搬离临客峰”这个问题问过师父。经师父解释,原来临客峰四处弟子居其实覆盖着一座聚灵法阵,能聚拢天地灵气,对初学“太极玄清道”的弟子大有裨益。 不过若是修为提升到“御物境”,修行便不再只局限于吸纳灵气凝练真元,还需要感悟天地自然,以便修行道法神通。这时候起,那临客峰的法阵便会起到束缚和阻碍作用,反而不利于修行了。 回到起初—— 且说封亦本来正在读经,忽地庭院外响起一阵脚步,紧接着闪出一人匆匆行来。那人边走,一边对庭院里房间大声喊道:“封师弟!封师弟!” 封亦听出来人声音,连忙迎出:“江枫师兄——” “你在就好了,方才师父着人来传话,说是徐明师弟历练回山了,此时正在东来殿!” 封亦惊喜道:“江师兄可知徐师兄回山时境况如何?” 江枫笑着摇头:“我急着通知你,哪里来得及问?” “既如此,那咱们赶紧去朝阳峰吧!” 江枫见说,掐诀唤出一柄赤红火属性仙剑,问道:“师弟,可需要我带你前去?”封亦笑着摇头:“师兄先请吧,我会立即跟上来的!”江枫惊讶道:“你已经能够‘御剑’了吗?” 封亦微笑着并指成诀,如他先前那般口中轻喝,随即便见那柄被封亦背在身后的仙剑龙吟出鞘,化作一柄样式清矍典雅、刃如秋水,泛起朦胧青光的恢弘巨剑—— “师兄,请恕无礼,我便先行一步了!” 封亦说完轻身跃上仙剑,忽忽而化作流光尖啸破空,直往朝阳峰飞去! 江枫看着封亦那手御剑轻松自如的模样,忽地有些感觉极为不真实——这才多久?自己还在熟悉御剑之法呢,可封师弟从“玉清一层”都追上了他的修行进度!真是叫人气短呐~! 想起昨日还有同门提到封师弟,说他六七年修行无法入门,若传出去怕是要让别脉笑话。可看看眼前封师弟那让人震撼的精深修为,只会让人钦服,谁想看笑话怕是自己都要成为一个笑话了! 摇了摇头,江枫失笑着纵身跃起,驾驭那柄火属性仙剑不紧不慢地朝着主峰破空飞去。 【022】 述历程除妖得宝(1/2) 时值艳阳朗照,晴空万里。 太极坪笼在熠熠光华中,平整的地面也似闪烁着光芒。 封亦御剑而来,猛地降落在太极坪上,只随手一招,那青光凛凛的仙剑“鸣泉”便流畅地归剑入鞘。也不知是天赋还是有其他缘故,封亦虽练习“驱物”不到一月,可从初次尝试便很有得心应手的感觉。 按理正常情况下想要达到如封亦此时如臂使指般层次,往往需要数年的苦修,天赋差些的甚至一生都未必能达到。 封亦不觉得自己天赋有何卓绝,只好将其归结于仙剑“鸣泉”与他天然契合。 法宝与其主契合度,也是影响御使法宝的重要因素。封亦知道魔教还有种诡秘的“血炼”之法,能让法宝与其主绑定,从而达到心神相通的地步,即便修为不足也能驾驭大威能之法宝。 且说封亦快步而行,转眼便到了东来殿前。 此时大殿之内已有数人,封亦看去,除了师父商正梁坐着,其他几人正是之前下山的楚誉宏、梁文策与申天斗三位师兄。而就在众人之中,一个熟悉的背影立在大殿正中,他身穿的道袍有着明显磨损与破旧的痕迹,使他整个人看来略显狼狈。 徐明! 封亦一眼认出了他,而见到他全须全尾地回来,封亦原本悬着的心也随之放下。封亦迈步进入大殿,一时将殿内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那背对的徐明也回头过来,一见是封亦,顿时眉开眼笑:“封亦,是你啊!” 徐明笑容灿烂,一如既往,只是此时这般笑意看着很有些没心没肺模样。 他看起来比下山前消瘦,脸上也大有菜色,想是吃了不少苦头。封亦没理会他的招呼,而是先自向师父与诸位师兄行礼:“弟子拜见师父!见过大师兄、梁师兄、申师兄!” 楚誉宏笑呵呵地回礼:“封师弟!” 而梁文策神情就有些复杂了,尤其是看见他背后那柄仙剑;申天斗与他接触不多,此时眼里更多的是好奇。——两年之内堪破玄关,迈入“御物境”,不管是谁恐怕都会大为好奇,更别说还是曾经被困入门足足五年的“风云人物”了。 不多时,江枫稍晚一步,也到了东来殿上,自又是一番行礼见面,不必多言。 另一边,徐明往封亦走来。 “喂,方才叫你,怎么也不答应?” 靠近过后,他有些好奇的看了眼封亦背后的长剑。不过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鸣泉”仙剑的真正身份。 “你怎么下山了这么久?”封亦问他。 徐明击掌道:“要说此事,你来得倒巧,我正好要说起呢——”然后重新转过身去,接着先前的话对殿上众人讲诉,封亦也站到一旁聆听。 “师父、诸位师兄!” “有劳师父记挂,有劳诸位师兄劳心费力、不远万里至益州来寻我!”徐明恭敬地朝着门中师长行了一礼,这才接着讲诉他下山历练之事,道,“回禀师父,弟子此番下山,先是回了一趟顺安城。不过师父放心,弟子只隐在暗处探望了一番故友亲旧便离开了。” “而后弟子离开顺安,一路向西。为了寻找天材地宝炼制仙剑,弟子大多时候都在山野深林搜寻。只是天地奇珍十分罕见,弟子前几月在山林钻入钻出,却一点收获也没有。直到这一日,弟子在一处山林村庄补充干粮,忽然从村民的口中听到一个消息——” 封亦好奇为何徐明下山了这么久,所以听得认真。 随着徐明讲诉,他下山遭遇的事迹也逐渐明晰,只是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封亦不禁为他的遭遇感叹不已。 原来,徐明那日从山林出来,寻了个村落购买干粮。交谈中从山民嘴里听到一个妖邪为祸的消息。作为青云门弟子,徐明一直被教导心怀正义,听得妖邪为祸,自然便生出铲除妖邪的心思。 不过他倒也谨慎,在出发除妖前,细细地问了与那妖邪相关的消息,从而知道了为祸一方的妖邪,原来是一株可怖的食人树妖!听到那树妖善布迷雾,常用诡异哭嚎之声引诱猎物,且全然无法移动后,徐明便放下了心,坚定了除妖的心思。 毕竟他下山时已经学会了粗浅的“御剑诀”,也练了些威能巨大的“少阳剑诀”,而为祸的树妖又无法移动,岂不是正好给他练手?于是他便循着路径找到了树妖所在的山谷。 事实也正如他所探听那般,山谷内藏着一只树妖,那树妖能催使迷雾,能发出诡异迷惑人心的嚎叫,也能伸展活化根茎、树枝用作攻击。唯一出乎意料的,便是那树妖实力竟格外强劲,徐明施展剑法同它斗了一场不仅没铲除它,反而差点叫那密密麻麻的根须、树枝给缠住! “那树妖高十丈,躯干上生出一张难看的人脸,周身密布浓郁煞气,一见面便枝叶摇动发出刺耳嚎叫,夺人心魄!不过弟子运转心法,便立时从震慑中挣脱,拔剑斩时,如中金石!那树妖的实力,竟是出乎意料的强!” 至此,徐明回想起当时情形,不由叹了口气,遗憾地道:“弟子知晓自己修为浅薄,奈何不了那树妖只好退去。所幸那树妖根须有极限,最多只能向外衍生几十丈便到尽头,弟子退得远了,它也就拿弟子毫无办法。” “本来弟子心生退意,可一想到留那树妖在此,又将祸害不知多少无辜性命,弟子便心有义愤,不甘就此离去!故此弟子便在那山谷外住下,一面防止树妖再以嚎叫迷惑害人,一面也勤修苦练,以图实力大进之后将那树妖彻底铲除!” 看着徐明满脸义正言辞,封亦心中冒出古怪念头,实在忍不住插了句嘴:“师兄,你就因为这个原因,同那树妖耗了整整一年多?” “哼!”商正梁可没全信他的话,一言点出关键处道,“那便接着说说你的‘戊土玄石’从哪儿得到的罢!” 徐明见自己话语被识破,也没不好意思,只腆着脸讨好道,“师父果然明见万里——您猜得不错,应是第三日晚上,弟子见到山谷中陡然一阵物华宝光熠熠生辉,竟是从那树妖根部绽放而起!弟子便推定那树妖地下肯定有某种宝物,说不定这老树能成精成怪,都是受那宝物助益。” 他嘿嘿地笑道:“弟子既为除妖,也为取宝,便愈发上心了。只是唯独没想到与那树妖纠缠这么久,反而累得师父记挂,却是弟子的不是!” 几位师兄听了都笑。 楚誉宏在他说完后,接道:“师父,弟子三人到时,那树妖已被徐师弟斩落了大半根须枝叶。即便我们不去,师弟最多再耗费一两个月便能将那邪恶树妖铲除!” 商正梁目光扫了徐明一眼,沉声责备道:“不管是妄自尊大、过高估计自己的能力,还是过于痴迷于宝物,都是你此次历练犯下的错误!——你可曾想过,若是有其他邪魔外道在你攻击树妖的时候插手,又当如何?你在那山谷逗留这么久,本身便是一个极大的破绽!” 徐明心中一凛,连忙俯首认错:“师父,弟子知错!” “不过嘛,”商正梁忽地话锋一转,微笑道,“以你初入御物的微弱实力,竟能将一只成了气候的精怪逼入绝路,也算其心可嘉!只是以后,你们都要记住——”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殿上所有弟子而言:“以后下山,务必谨慎小心!须知山下不比山上,没有人能给你们护法兜底。不管山精林怪抑或邪魔歪道,其人大多奸猾狡诈,无所不用其极,你们稍有大意疏忽便会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切记!” 众人闻言,都出列躬身回答,口称“记下”。 该说的话也说完了,商正梁挥挥手让众人自便,同时道:“这块‘戊土玄石’品质上佳,徐明,你将此物拿去寻你闫师叔,他应该能为你重铸仙剑,使其品质再上层楼!” 徐明接过那块玄黑色灵宝,眼睛亮起光彩,忙道:“谢师父,弟子知道了!” 众人随即告别,除了有事寻商正梁的申天斗,其他人都一同步出,来到太极坪上。 徐明再次向楚誉宏、梁文策两位师兄致谢,待他二人走后,这才露出欢喜、跳脱的本性,大笑道:“哈哈哈!江师兄,封师弟,我这回算是发了啊!‘戊土玄石’!——我就知道我那么久的努力没有白费!只可惜大师兄他们来得太快,联手之下那树妖根本无从抵挡,虽然树妖最终仍是毙命在我的剑下,可总感觉有些不得劲!” 江枫同两人关系都近,几年下来更是早就摸透了徐明脾性,闻言白眼一翻,笑骂道:“你就得意吧!” 徐明嘿嘿直笑,继续道:“你俩不知道啊,那树妖外皮真个结实无比!我一开始使出‘御剑’法,仙剑竟直接被那树皮弹开;然后我又提剑近身,以真元御使剑诀斩在那树妖身上——好家伙!我剑都斩出了火星,居然没能伤到它,反而把我手臂给震得麻木!” 封亦和江枫两个,都是上山后便再没下过山去,此时听他吹牛,竟也听得心驰神往。徐明见两人感兴趣,谈兴大发,又说了许多起先在大殿上不及说出的一些细节。 “树妖,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封亦眼神灼灼,默默地在心底说了一句。 无法否认,这一刻,他也蠢蠢欲动,对历练有些迫不及待了! 【023】 叙友谊剑坪切磋(2/2) 封亦和江枫两个,又听徐明侃了一阵,才听他道:“行了,今天就说到这儿吧,我还得去清渊峰一回——你俩要一起去吗?” 江枫立时摇头,道:“我就不去了。” 话刚说完,便对上两双鄙视的眼睛,江枫恼道:“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徐明“嘁”了声,道:“得了吧,师兄,我们还不知道你?”江枫似是被说中心思,莫名有些心虚,嘴上却还不让:“哼,你去清渊峰寻闫师叔,我跟着去做什么?还不如趁这空闲勤勉修行,方为正道!” 徐明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师兄的确应该多多把心思放在修行上,不然被做师弟的落下太远,哪里还有师兄的威严?” 江枫被气得一笑,骂道:“臭小子!你以为我愿意被你们后来居上啊?可修行一道,必须脚踏实地,顺应自然!若是贪功冒进,只怕贪心不足,反有大祸!似邪魔歪道那般欲求不满,皆欲速成,往往最后都遭了天谴,可怜可叹!——这些入门修行时的戒令,我可是时时谨记于心呢!” 封亦忍住笑,道:“师兄自去便是!” 目送江枫御剑离去,他这才对徐明道:“正好我近来一直跟随侯澈师兄学习铸剑材料的凝练处理,便同你一块儿去吧。” 徐明点头:“那好,下山这一年我修为增长了不少,正好可以御剑带你过去!” “唔,”封亦微笑,“其实这倒不必了。” 还没等徐明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封亦“噌”地一声驱剑出鞘,真元一运,那青蒙蒙“鸣泉”仙剑迎风见长,眨眼之间便成了一柄巨剑悬浮身前。封亦也无赘言,纵身跃上仙剑破空而去,徒留徐明独自在原地一阵凌乱...... “等等!” “我、我没看错吧?”徐明使劲睁了睁眼,再看时,仍自见到远处化作青蒙蒙豪光极速逝去的封亦,“道祖在上!——这一年多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怎么一转眼,他就从还未入门径直修到了‘御物境’?” 在清渊峰落下之后,徐明看向封亦的眼神犹自震惊与怀疑。 封亦不由失笑:“怎么,我的修为到了‘玉清四层’很难接受吗?”徐明摇摇头,也释然笑道:“只是感觉难以置信!我就下山一趟,回来你便走完了我四五年苦修的道路,哪能不惊讶呢?” 封亦反驳道:“从上山算起,我也修行了六年多好吧?” 徐明却摇头,认真地道:“这可不一样,封亦!”似是想到什么,他忽地笑了笑,道:“难怪师兄之间流传着‘修道乃是一分靠勤勉,一分靠机缘,剩下八分皆是资质’这般言论!虽说有所偏颇,可从某种程度而言也十分有道理啊!” 感慨之余,徐明不禁想起自己与江枫师兄来。 因为资质上佳,自己修行日短,却很快便在修为上追上了师兄,甚至先一步获得认可下山历练。本来他心中还有些沾沾自喜,以为自己乃是戏文里天命所钟之人那般。 可眼下见了封亦,他总算明白为何师父一直谆谆告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不管封亦是什么缘故,徐明自己也是一步一步修行而来,自是深刻明悟一年半突破“御物境”意味着什么。 “封亦!” 行走之间,徐明忽地停住脚步,“我们切磋一场吧!” “啊?”封亦愣住,有些无奈地道,“我的‘少阳剑诀’堪堪入门,施展剑诀时‘少阳炎力’都还运转不灵,哪有切磋的意义?” 徐明恍悟过来,一时赧颜,挠头道:“我竟忘了这一遭!只是劈了一年的‘柴火’,能感觉剑法有所进步,便想找你印证一下,却是被你突飞猛进的修为给迷惑了,忘了你刚刚才开始修习剑诀。” 封亦沉吟一下,道:“若你想印证进步的话,不妨明天一齐去西山剑坪?” “寻佟师叔吗?”徐明迟疑了一下,思索过后,像是下了极大决心那般重重点头,“也好。” —— 翌日。 封亦惯例早起,洗簌完出门时,只见逐霞峰上起了一层薄雾。 他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往西山剑坪而去。道路两旁生者许多矮松,松针翠绿细长,又浓又密,好似马尾一般。地上生长着茂盛野草,偶尔能看见一蓬蓬带刺的灌丛,灌木上稀稀落落的开着几朵野花。 淡淡松脂的气味弥散在空气里,嗅一口清凉气息,立时让人精神一震。 途径徐明居处,封亦叫上他,两人结伴往西山行去。 等到封亦两人抵达那处熟悉的剑坪时,却见到了佟师叔以外的其他几人——在两人最初学剑时,曾为他们送来过木剑的曲莹师姐,娇憨可爱的苏小渔师姐,以及全然在意料之外的江枫师兄。 封亦两人先自与众人见礼。 佟正宁一如既往地神情淡漠,不过熟悉之后,封亦也知道师叔性格如此,倒不是她为人冷漠。她见到徐明也有些意外,竟主动开口:“我听说你耗费一年余时间,将一只入了气候的树妖几乎诛灭,以你下山时的修为剑法能做到这一点——不错!” 封亦闻言吃了一惊,再看其他人面上都流露出意外。 ——原来佟师叔也是会夸奖人的吗? 而徐明则更有些既惊且喜,连忙谦虚地道:“都是师叔交到得好!弟子也不过是凭着蛮力和一腔倔脾气罢了!” 佟正宁“唔”了声,没有对此做回应,倒是另起问道:“你今日来,可是需要我为你解惑?”徐明忙将自己的目的说了,佟正宁点头,道:“原来是想自我印证,果然上进!倒也正好——莹莹。” 师姐曲莹连忙应道:“师父,弟子在!” 佟正宁清亮的目光落到她身上,隐隐似有所指地道:“你们不是正要探讨剑诀吗?不如都凑做一处,由我来做见证,你们相互切磋切磋,也算是考较你们近来的修行吧。” 曲莹无奈应下,只在避着佟正宁处,愤愤地瞪了江枫一眼。 江枫自是看到,却也唯有苦笑一声——来自佟师叔的考较啊!看来今日定是难以善了了。试问江枫、曲莹与苏小渔三人,又是如何在这大清早与佟师叔遇上的呢? 原来根子还在江枫身上! 却是他一大早取了厨房早膳,送到西山某人处。不想两人刚刚见面,苏小渔都没有多说几句,竟迎面撞上信步而来的佟正宁!江枫怕苏小渔被责怪,一时情急说出“约定探讨剑诀”的话来,正好曲莹师姐离得近,也为他们圆谎。 可佟正宁何许人也! 她三百年时光里见过多少门中悲欢离合,岂会不知道几个小年轻所思所想?故此虽有所气恼,倒也没拆穿他们,只是一齐带到了这剑坪来。 且说佟正宁没理会几人复杂的神情,略做打量,开口道:“如此,便由莹莹你与徐明切磋,封亦与江枫切磋,小渔修为尚浅,便随为师一齐旁观罢。” 众人此时也都知道推脱不得,都齐声称“是”。 曲莹与徐明修为高些,便是头一场切磋。 两人自剑坪中相对站定,其他人则一齐离开中场,都到剑坪边上观战。封亦挨着江枫,见佟师叔没有注意他们,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师兄,你怎么今天也到这儿来了?” 江枫苦笑摇头:“唉,说来话长!” “呵呵,”封亦见他这幅模样,心里大致有所猜测,“不会与苏师姐有关吧?”江枫神情一滞,干笑两声,岔开道:“师兄平日待你还不错吧,师弟?一会儿交手你可别用力过猛啊!” 封亦失笑摇头,忍不住道:“师兄,你忘了我这才刚刚开始学习‘少阳剑诀’呢,如何用力过猛啊?” 江枫也反应过来,道:“哈哈,也是啊。” 封亦又道:“而且有佟师叔当面考较,不全力以赴的话,未来学习剑诀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师兄,咱们还是各凭本事、全力以赴如何?” 没等江枫回答,不远处佟正宁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只听她淡淡地道:“你们学习剑诀大多是在山上苦修,极少有与人对战的机会,所以无论是参与切磋者还是旁观者,务必用心对待!” 江枫不及回答,只好快速对封亦点了点头。 而后众人的目光,都一齐放到了剑坪徐明与曲莹二人身上。 反手,拔剑,徐明长剑在手,浑身气度立时一变!封亦看得心惊,暗叹不愧是下山历练过的,他竟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犹如剑刃锋芒般的凌厉! 在徐明对面,曲莹右手屈指成诀,轻喝一声,她背后仙剑立刻化作一道柔柔白光长吟出鞘,落在了她的手中,显得极为轻灵脱俗。 论修为,徐明是要弱于曲莹的。 故此他面色整肃,正色稽首:“剑名‘长歌’,师姐请指教!” 曲莹知道师父的脾性,既然切磋无法避免,她也不由得全神投入,如花似玉的面庞沉凝下来,朱唇轻启,道:“剑名‘秋水’,师弟请!” 封亦立时打起精神,双目凝注在场上! 那一瞬,仿佛是徐明更快一步,也像是两人一齐闪身而动。封亦只听到“铿”地一声交击,半空激起一点火星,两人竟在电光火石之间交手一招!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那一剑过后,两人展开剑法身若翩鸿,立刻激起一连串让人双眼应接不暇的火星! 【024】 剑起少阳止烽火(1/2) 少阳剑诀! 此诀真气走少阳经脉,蕴养阳炎属性剑气为己所用,是为“少阳剑气”!剑诀施展,便如日出之阳后劲勃发,绵延不绝,剑势随积淀越走越盛,终成就宏伟大日一般浩瀚堂皇! 封亦虽修行得晚,但有佟师叔亲自指点喂招,加上每隔旬月的朝阳大演武,见得多了,他在见识上还是具备着不凡眼力。 只旁观片刻,封亦立时便看出场中两人仍在试探之中。 之所以交手极快,乃是因为徐明与曲莹两人学的都是“少阳剑诀”,对这剑诀章法十分熟悉,下意识反应里便能越打越快。 然而这般试探终究无法持续太久,一旦两人中有人觉得摸清了对手的强度与底细,便会立时生出变化来了。果不其然,两人又交换了十几招,场上蓦地发生了变化! 封亦忙凝神注视,而后惊讶的发现最先变招的竟是修为略低的徐明! 只见他持剑当身,蓦地轻喝一声,竟挺剑而入,熟悉的“少阳剑诀”被他使出额外凌厉的气势,一剑直指而来! 曲莹分明愣了一下。 她常年在山上修行,与人切磋的经验丰富,可却从未遇见过似徐明这般突入冒险的打法!徐明之所以剑法气势大变,也是这一年里日复一日“劈柴”积累的经验。 与树妖作战,稍不留神便有受伤甚至殒命之厄,徐明虽无人言传身教,可自己也在生死实战中积累出属于自己的战法。同样的“少阳剑诀”,从他手中使出便多了几分毅然决然的凌厉! 毫无疑问,曲莹这一分神是极其致命的失误! 佟正宁立时便皱起了眉头,封亦看出来了,江枫也看出来了。即便修为略低一些的苏小渔,也明显注意到师姐那短暂的停顿。 然而事实,却出乎众人预料—— 曲莹因为徐明决然凌厉的剑势惊讶了一瞬,反应过来时剑已直指而来,她只得连忙侧身闪躲。按道理而言,似她这般侧身失了先机,即便勉力躲开那一剑,也绝对无法对开后续的进攻。 可没想到,躲避那一剑的同时,曲莹径直松开手,仙剑“秋水”在她手诀一引之下,于瞬息间疾射而出,刺向徐明的肩膀! “‘御剑术’!” 封亦双眼一亮,心中大为赞叹,“好漂亮的一手解招!师姐果然还是师姐,这应对突发时的经验着实丰富!” 佟正宁看在眼中,却只是“哼”地一声,似是看不上眼。 徐明对师姐这突然一手,也万分意外,因为“御剑术”催动,那仙剑来得极快,他根本没敢有别的想法,连忙回剑护身。毕竟,那树妖攻击手段再多,也不会“御剑术”啊!无怪他没能想到这点。 曲莹师姐得势不饶,口中清叱之下,“秋水”仙剑在真元催动着连斩三剑,巨大的力道直接将徐明逼得不断后退,一双胳膊更是震得隐隐发麻。好在曲莹此时手诀一挥,将那仙剑招了回去,重新握在手里,胸膛随着微微气喘而起伏不定。 你道她占据上风,为何不继续“御剑”相攻,直接把徐明拿下? 且简言之。试一不使剑诀的进攻为“寻常手段”,那么施展剑诀进攻便是“强化的寻常手段”,而“御剑术”则是“神通”。毫无疑问,“神通”的消耗必然远胜“寻常手段”以及“强化的寻常手段”,再徐明有了戒备之后,继续施展“御剑术”会让她真元急剧消耗。 如果没能强行击败徐明,那她自己便要败了,如此太过冒险。 而且那样也有占着修为高“以势压人”之嫌,在切磋里便不宜使用。 两人相视一眼,再度交手到一处。 看起来,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可封亦敏锐的觉察到曲莹师姐的剑法变得比之前更加迅疾和变幻。她本来修为就高于徐明,如此一来,徐明纵有凌厉剑势,也被牢牢地压制住。 如是交手十余招,徐明劣势更显。 江枫摇头叹道:“徐师弟这是要输了啊。” “唔,”封亦沉吟,缓缓道,“师兄不妨等等再做判断。”江枫奇道:“师弟,依你之言,徐师弟莫非还有机会?”封亦摇摇头,他其实也不确定。 毕竟,单从局势而言,徐明实实在在处于下风无疑。 可不知为何,封亦看徐明,却觉得他虽压力极大,但好似仍有着余力。这一点,乃是来自他与徐明平日的熟悉感,故此无法细说。而事实又如何呢? 事实上,徐明的确压力极大! 面对曲莹师姐越来越绵密如流水的剑势,他感觉自己像是又回到刚刚下山执意要除掉除妖时的情形。那绵密的剑势,便如同树妖一根根密集袭来的根须、树枝,稍不注意,便便要在那密集的剑光中败下阵来! 曲莹对“少阳剑诀”的修行与领悟,明显在徐明之上。 可徐明偏偏在这压力之下,生生坚持了下来,宛如一块江心的巨石,纵有惊涛拍岸,却始终岿然不动! 十招,二十招! 一刻钟,两刻钟! 江枫此时也看出异样来了,徐明他居然还能坚持? 甚至,封亦注意到,他好似还在师姐剑法里,逐渐加深了对“少阳剑诀”的领悟! “还真是厉害啊!” 封亦叹道。 曲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连续不断地保持压制,对她真元消耗也十分巨大。见此更不由得失去耐性,便在此时,曲莹收剑回身,蓦地身上腾起一股咄咄逼人的凌厉气势! 在徐明眼中,原本就十分“可怕”的师姐,好似这一瞬变作了一只火焰异兽,俨然朝他张开巨口,只下一瞬便是无尽烈焰喷吐而来! “可以了,莹莹!且住手吧。” 佟正宁轻轻一句话,将曲莹从即将出手的状态唤回。曲莹连忙收剑,想起自己方才的行为一阵赧颜,低着头道:“师父,弟子惭愧——”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被徐明带入仿若拼杀的气氛之中,按捺不住差点使出了剑法神通! “少阳剑气,烽火”! 便是那一招的名字。 剑诀有三式神通,堪称“绝招”、“杀招”,需要对剑法修行到一定程度才能使用,“烽火”是第一式,此外还有“贯日”与“龙破”。一旦施展,耗费极大,威能也远远不是寻常剑诀能比,乃是定要分出胜负高下的绝招! 徐明修为本就不如她,她使出“烽火”自是能胜。 可从某种角度而言,她也算输了。故此佟正宁出言叫住了她,也终止了两人的切磋。此时场上,曲莹虽消耗颇大,也颇有些气喘,可行动无异。徐明则狼狈得多,他靠着一股狠劲生生撑住,又叫那“烽火”剑气一吓,此时松了那口气,只觉浑身脱力一般难受,跌坐在地呼呼喘气。 “你的剑诀无疑是练得极好,只是还欠缺一些变通。”佟正宁摆摆手,打断曲莹的话,径直评点道,“或者说,你的剑法仍是为师传授给你的,它缺少一些专门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至于你——”佟正宁转向瘫坐地上的徐明,“则欠缺了许多剑诀基础。不过能走出属于你自己的道路,却是让我大为意外的了。” ——所以,这算是认可与夸奖了吧? 徐明在脑海里思虑了一下,咧嘴开怀地笑了! 原来山谷里一年的“劈柴”,让自己进步了这么多啊! 佟正宁只说了这么几句,便转身看向场外两个若有所思之人,开口道:“你俩还磨蹭什么呢?” 封亦与江枫相视尴尬,连忙步入剑坪。 徐明此刻成了旁观者,一脸兴奋地爬起来,坐到剑坪外饶有兴致的望着。曲莹见师父没有责怪,又“语重心长”地劝勉一通,松了口气之余,也思索着师父口中的话,一面让出剑坪位置。 封亦与江枫相对站立,间隔三丈左右。 两人有自知之明,老老实实反手拔剑,而后执剑行礼。 江枫道:“封师弟。” 封亦道:“江师兄。” 而后齐齐一声“请”!两人知道有佟师叔当面,万万不能敷衍,便在话音一落的同时,两人齐齐闪身而动!交手第一招,原本应该在正中位置相击,可不知为何身在半途的封亦莫名身形加速,只一瞬便一剑刺到,生生把江枫吓了一大跳! 铿~! 江枫几乎是全凭反应那般抬剑一格,好在随着剑上传来的沉重撞击之感,让他意识到自己总算将那一剑挡了下来。 ——该死,怎么回事? 江枫有些摸不着头脑,同时也叫那突兀的一剑惊出了身冷汗,连忙提高警惕凝神以对。还好封亦接下来的剑招没有脱离江枫的理解,两人几乎一般无二,都是“少阳剑诀”的生手,相互过招倒也显得旗鼓相当。 不过江枫不知,旁观的三人见了封亦方才的举动,无不露出惊讶的神情。 “师父,刚才那是——”曲莹小声地问道。 佟正宁面色肃然,秀眉微蹙,缓缓地道:“没错了,‘清风诀’!还真是胆大妄为啊。”歇了一会儿回复气力的徐明,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听到佟师叔之言,忍不住道:“师叔,您是说封亦他方才那一剑是骤然使出‘清风诀’加持的效果吗?也、太冒失了吧。” “清风诀”加持于身,可使周身轻盈飘忽,如若化身为云。 可此法虽然助益良多,但能够将它运用在剑法中的却很少,故此佟正宁授剑的第一日便告诫没有彻底掌控时务必不得在施展剑法中运用“清风诀”! 速度并非越快越好,只有被掌控的力量才算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封亦,冒失了! 【025】 一偿故愿惊四座(2/2) 封亦他竟然违背了师叔的告诫? 曲莹目光微沉,偷偷看了一眼师父;徐明则略显担忧地看着场上。显然,两人都以为封亦犯了师叔的禁忌,怕是要被责罚了。 “不。” 谁曾想,佟正宁静静地看了一阵,居然否定了两人的想法,惊得他们一齐往师叔处脸上看来。 “封亦刚才那一剑,尚在他掌控之中!”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便是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小渔,也满脸好奇地望过来。佟正宁极为少见地露出赞叹神情,她道:“那一剑,他平日里必然早就练习过。此时试出来,恐怕也有试探我的意思。——他从第一剑起,就留手了!” 三个晚辈面面相觑,没成想还能见到自家师父(师叔)如此鲜活的表情,也算值了! “莹莹,”佟正宁注意力此时都放在场上两人,不,或者场上一人的身上,“江枫这不成器的,想来是试不出来封亦的底了。一会儿你去与他过过招,不要用力太过,但同时也要给到压力,能做到吗?” 曲莹此时心中震惊无法言说——师父竟让自己与封师弟交手!他竟如此被师父看好吗? “是,师父!”曲莹平复了一下心绪,“弟子定能做好!” 佟正宁点点头,由来淡漠的眼中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一边看,一边摇头失笑,自语地道:“莫非我平日授剑用劲太过,反压抑了他的表现?真是不可思议!——难不成先修‘玄妙’心境,便有这般进境吗?” 且说场上。 两道身影变换交错,烁烁光华的仙剑交击,发出阵阵金戈锐鸣。那道道剑光,繁复剑势,敏捷变换的身形,也彰显出两人稳健的剑术修为。 当然,比起此前那一场,封亦与江枫两个的交手就显得有些“心平气和”了。 两人莫非没有尽力吗? 自然不是。只是他们对剑诀的领悟相近,又使的是同一套剑法,对剑路本就极为熟悉。如是对练起来,流畅则已,却显得太过平静。 不过他们两个与修为相当者交手的经验都是极少,平日里“交手”最多的,反而是与佟师叔。可两人再是脸厚,不敢厚颜称佟师叔的授剑为“交手”,或许单方面吊打更恰当一些。 故此两人初步交手都较为谨慎。 ——除了一开始那莫名的一剑! 徐明本以为封师弟领悟了自己先前的暗示,他俩个的切磋就将在这不温不火的“激烈”拼斗里结束之时,封亦,却忽然开口了—— “师兄,小心了!” “什么?——哎?” 徐明听到他的话,蓦地心中一突,生出不好的预感。果然,封亦原本流畅的剑法忽地一变,仿佛一辆疾驰的马车轮毂之中穿入一根坚不可摧的铁棒,那种戛然而止且莫名变换的感觉,让人十分难受! 而江枫感受的这份难受,竟只是刚刚开始! 封亦的剑法,莫名变得古怪起来。旁观的三个同辈弟子,此时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剑法,还是那一套剑法。 可怎么从封亦的手中使出来,却是如此的别扭呢? 原来封亦通过与江枫两人切磋,没了在佟师叔手下那般无法匹敌的压力之后,他先是将自己平日所学的剑术,借师兄之后一一贯连熟络。等全然精熟之后,封亦也将江枫的路数摸透,突发奇想的生出一个念头。 那念头是如此诱人,让封亦忍不住立时便实践起来。 同时,担心师兄反应不及,便先自出言提醒了一声,而后剑法陡然一变,成了众人眼中那般奇怪的模样。其奇怪之处,也只是封亦剑法变换全然不依照定律,也无章法,一套“少阳剑诀”使得凌乱杂糅,完全可称一声“学艺不精”! 奇怪处便在于,这凌乱杂糅的一套剑诀,对付江枫这般早就熟透剑诀路数之人,竟意外的好用! 习惯了一开始的“心平气和”,江枫立刻被封亦毫无章法的剑术打得手忙脚乱。所幸江枫能有如今修为,也绝非泛泛。待他稳住阵脚,立即将“少阳剑诀”的神妙出发挥出来,以期“以正御邪”! 此乃正途。 旁边观战的三位弟子,也都认可了江枫这次应对。 谁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江枫“以正御邪”,封亦又立时正经起来,仍自以剑诀正道相对。两人剑法相差不多,重新变回来,自又成了谁也奈何不了谁。江枫由是松了口气。 哪成想,封亦只正经了两三招便蓦地又剑法一转,惊得江枫差点便中招! 等江枫严阵以待时,封亦又将剑法转了回来。如是往复,封亦越来越挥洒自如,竟是将同一种剑法生生使出了两种截然变换的风格!而且流畅切换自如,让江枫防守时越发艰难,心神与真元耗费速度陡然增加! “可以了!” 任谁都能看出,江枫败局已定。 故此佟正宁出声,也算让江枫从巨大压力中解脱出来,面带惭愧地站在那儿等着挨骂。而占据优势、几乎胜局已定的封亦,也没有半点喜悦之情,甚至在江枫之前主动请罪:“弟子肆意妄为,请师叔责罚!” 其实,封亦从学剑第一天起,心中便时不时会有诸般突发异想。 他并不知道这些想法是对是错,大多时候只是藏在心中。而且传授他剑术的,不管是师姐穆蕙秋,还是师叔佟正宁,实力都远超于他。在她们面前,封亦唯有全神贯注学习剑术,便有奇思异想也试不出来。 直到方才,亲见了一场师兄师姐之间的切磋,封亦原本藏在心中的一些念想,终于是按捺不住。他便干脆使将出来,若无错,以后便可安心专研;若有错,也好早早暴露在外,早做改正。 唯一出乎他意外的,便是骤然“清风诀”的一剑差点伤到江枫。 幸亏那一剑是他平日往复练过的,正如佟正宁猜测那般足以掌控,方能急切间生生止住,只吓了江枫一跳便没了后文。如若不然,江枫在起手之时,便已然落败了。 封亦心绪难宁。 他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究竟会得到师叔怎样的答复,可在他看来,不外乎“对”与“错”罢了,他都有心理准备。 谁想佟正宁不予评判,出乎封亦意料那般开口,道:“曲莹,你去与师弟过过手!”曲莹此时心境已然平复,答应一声便踏入剑坪,一双秋水明眸深深地看他,檀口微启:“师弟,在师姐面前,便无需留手了!” 封亦心中一震,还以为她是指自己可以“肆意而为”,难道师叔并不见怪自己变换剑诀吗?如是一想,封亦隐隐期待,心情也变得激动起来:“师姐,还请您指教了!” 话音一落,剑出如电! 铛! 曲莹一直防着他这一招呢,故技重施,焉能再中? 而封亦似乎早就知道如此,剑上刚传来沉重触感,便立时变换了招数,斜斜地一剑挑刺而去。那一剑是个古怪变招,明显封亦又对准了曲莹因为熟悉“少阳剑诀”而自有惯性的弱点下手了。 由此,他抢攻了三招。 却也只有三招! 三招过后,曲莹唇角勾起,手中“秋水”仙剑一展,灼灼炎力自仙剑绽放,而后光华一动,将其圈在了剑法之中。没办法,实力碾压,封亦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立即便被打压了下去。 离开了场中的江枫,见到封亦头几招,心里大为惊愕。好在随后的转变让他安心,本来嘛,若封亦都能与曲莹师姐相抗,那也太过夸张了吧! “又是,熟悉的压迫感!” 封亦浓眉皱起,在师姐那绵密如水的剑法下感受到了以往熟悉的压迫。唯一庆幸的是,这种压迫力尚未达到无法反抗的地步。 他陷入了苦战! 甚至他都隐隐感觉到师姐含而未发的余力。 ——怎么办? ——怎么办? 论剑法,师姐比他更精通“少阳剑诀”。论变通,师姐绵密的剑势不是江师兄可比,完全能做到“以正御邪”! 难道自己竟一点胜机也无? 封亦心念急转,蓦地,一道灵光也似从他脑海里划过!——是了,守中莫过“堂堂正正”,论中正堂皇,岂不正是“冲虚剑法”之精义?可是“冲虚剑法”强度不够,施展出来的威力完全比不上蕴养剑气的剑法真诀。 略一思忖,封亦心中决断下来。 ——那便以“冲虚”之精义,使“少阳”之剑诀! 曲莹正想着是否要收一点力时,眼前被压得几乎全凭本能抵御的师弟,剑法风格蓦地又转,那柄青蒙蒙的仙剑守正御中,竟变得堂皇中正,虽无亮眼,竟也好似全无破绽! 她那绵密的剑法,灼灼炎力,竟生生被那看似薄弱的青光抵住。 曲莹心中不服,剑法又快了几分,压迫更强! 她剑上的炎力,对封亦造成极大威压,两人交手不过片刻,可封亦脸上已然有汗水涔涔而下,顺着脸颊滑落。可即便如此,封亦守正御中的青光仍自不溃。如若要突破那层青光,曲莹自是能做到,可那样一来,又成了全凭修为以势压人! “怎么一个个都是如此?” 曲莹心中恼怒,剑法竟也凌厉起来。 封亦毕竟不如她,全凭“冲虚”精义使“少阳剑诀”防守已然失当,无奈之下他只好身形纵然加速,故技重施刺出一剑。那一剑来得突兀迅速,曲莹回剑当身,攻势自是一缓,给了他一息喘息之机。 如是几次,直至“秋水”盈盈之仙剑抵在封亦肩上,这场切磋到此结束。 然而两人神情却极为古怪,胜了的曲莹神情沮丧,输了的封亦反倒精神振奋。曲莹的沮丧,来自对方可怕的潜力,谁都知道封亦踏入“御物境”至今不过大半年,修习剑诀更是一年都不到! 而她,已经在这套剑法上苦修七年! ——两人一个天才,一个妖孽!人与人之间差距便如此之大吗? 曲莹心中有些苦涩。 封亦的振奋,自是源自原来自己曾经所思所想并非妄念,而是当真有用的剑术技巧! 比起振奋的封亦,一直默默旁观的佟正宁,比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更清楚,从改变剑诀转换常规以对付江枫,到借用剑法精义施展剑诀、拼尽一身所学争取一线生机,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若她知晓自己弟子的想法,一定会笑出声来——剑法天才?不!那不仅仅是剑法一道的天赋!佟正宁已经发现,封亦此子好似在斗法一道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直觉,不管是面对实力相当的对手,还是无法匹敌的对手,他总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寻到合理的应对方式! 这可不仅仅只是天赋,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直觉! 封亦,或许便是拥有这种直觉的人! “不止如此——”佟正宁轻声自语,“‘剑随意走,意在剑先’,他竟然如此轻易便触碰到了‘意’之门径,当真是让人惊叹!” “还有‘玄妙境’!唯一有所欠缺的修为,也不过是随时间水到渠成罢了。”佟正宁摇了摇头,眼神一时有些空灵,“师兄,你这究竟是带了个何等妖孽之人上山啊。” 佟正宁复杂地看了眼封亦,而后目光缓缓从其他几人身上扫过,若有所思地比较这双方差异,略有犹疑地道:“也许,应该让师兄将道经纳入平日修行,不能放任随缘才是!” 【026】 往事悠悠饯别离(1/2) 逐霞峰顶,是一块孤独耸峙的青灰岩石。 高愈七丈,陡峭光华,只在迎风受雨一面留下风吹雨打的痕迹。 封亦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它足够清静。岩石顶端靠东的地方有一条裂缝,裂缝之中生着一株虬松,树干曲折,形态奇诡古谲,好似盘旋狰狞的虬龙。树冠如盖,根须如龙,紧紧地抓在裂缝之中。 在这岩石上,闲看云卷云舒,背后是巍峨主峰,夕赏落霞漫天。若闭目静静修行,静心凝神放空一心仿佛与天地相合!远处云雾缭缭,往下大地苍莽幽寂,几座孤峰耸峙云海,仿若海外仙岛、委实人间福地! 春华秋实,光阴变换。 岁去弦吐箭,花开又一年。 人们沉浸专注于某事时,往往很难注意到时间的流逝,等恍然惊寤,才发现人生竟又是一轮春夏。 封亦少见的没有修行,他只是背靠着虬松站立。 闲暇下来的头脑,不由得便会思索一些琐屑之事,也才惊觉时间不知不觉中居然又过去了两年。而他,也随着师父、师叔修行道法神通、玄妙剑诀也足有两年时间。 他不由回想起一些往事,以及前世那逐渐模糊的记忆。 在这个世界多年以后,封亦发现曾经那些前世记忆,此时回想起来竟如梦幻一般,如此遥不可及。而此世的一幕一幕,逐渐成为了他生命中难以割舍的一部分。有的时候,他甚至都已然忘却曾经努力上班的封亦,而彻底成为了青云门朝阳峰一名弟子。 八岁乞食而活,十岁入青云,五年读经,一年半修行至御物境,而后又是两年潜修道法剑诀——封亦心中有些惊讶,一回顾,方才惊觉自己已在此世生活了十年有余,更是从一个稚龄之童成长为英挺青年。 两年潜修,封亦收获满满。 不管是道法、剑诀,又或者是从藏经阁胥师祖处获得的道经卷藏,他都有长足进步,却无需一一赘述。单说最直观的表现,就在今日不久前,封亦赢得了师父商正梁的认可,已然获准下山历练。 明日,便要出发了。 两年时间里,封亦有过许多次与同门师兄、师姐的切磋。但无论如何,他始终记得那一日佟师叔对他说过的话—— “封亦,你很有天分。或许你未必真切了解,但师叔可以明言,以目前表现来看,你的天分比整个朝阳峰所有人都要高!至少师叔修行数百年,还从未见过在修炼之前便堪破‘玄妙’心境的,更别说你还有这般剑道天赋。” “这是上天的恩赐,也是一种鞭策。想必你也觉察到了吧,你学习新的东西比别的人都要快,不管是道法神通,还是剑法真诀皆是如此。师叔欣慰朝阳终于后继有人,却也有一言不得不正告于你——任何天资纵逸在登临大道巅峰之前都是镜花水月,师叔望你永远保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方可不负于人,不负于己!” 封亦心性本就比看起来成熟稳重,自是听懂了师叔的话,也听进了。 更何况他一直牢记着自己受师父恩德而上山时许下的承诺,复兴朝阳峰,本是门中师长共同的夙愿,也成了封亦对自己的鞭策。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努力提升自己的道法修行,以期获取在朝阳峰,乃至在整个青云门更大的话语权。 因为只有获取足够的声望与话语权,他才能做到自己想做之事。更何况他知道眼前便有一个极好的机会——两年之后的青云盛会“七脉会武”便要举行,那是封亦看准的一个绝佳机遇! 朝阳峰,必不会是原本轨迹既定那般沉寂! 咻~ 御剑破空的声音由远及近,将沉思的封亦惊醒。不过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旋即便移开目光。那剑光太过熟悉,封亦只需瞥一眼,也知道来者是谁了。 那道豪光银亮中带了一缕淡淡的金色,尊贵大气,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片刻后,那豪光径直往逐霞峰顶而来,待豪光收敛,仙剑上跳下一人,一面大步向封亦走近,一面随手挥动,那银亮仙剑便灵动一转自行收回对方背后的剑鞘里去了。 “怎么样,封亦,师父答应你了吗?” 封亦看着眼前之人,不由一笑:“你觉得呢,师父现如今还有什么理由不同意?要知道你可是在两年前就下山过一次了!” 来者,正是徐明。 本就是出身富贵之家的徐明,越来越有俊逸脱俗的潇洒气度——唔,前提是不要与他多说话。封亦也不知道为何,这位他几乎是“看着长大”的师兄好像在某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了。 且说徐明一听封亦回答,哈哈笑道:“看来我猜对了!嘿嘿,封亦,你瞧瞧这是什么?”仿似街头艺人变换把戏,徐明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时,上面正托着一个陶土大坛。 封亦嗅了嗅空气里隐隐飘散过来的味儿,面上立时变得古怪,惊疑道:“你这不会是一坛酒吧?”青云门虽没有明文戒律禁绝饮酒,可这却是所有弟子心中默认的戒令。 徐明嘿嘿笑着,眉头一挑:“怎么,你还害怕了不成?放心吧,这地儿除了你基本上没有人来,不会被发现的!再说了,明日你便要下山历练,做师兄的怎能不来送一送你?” 他拍着手上陶土大坛,啪啪作响,一面得意地道:“这一坛酒,便算师兄为你饯行了啊!”封亦没在纠结于此,只是对徐明胆大包天的脾性又有了深刻体会,摇摇头道:“这酒,就这么喝吗?” 徐明笑道:“哪有只光喝酒的道理,且耐性等会儿,江枫师兄也会来!”一面说着,徐明一面朝封亦坏笑,道:“你从上山就一直没出去过,这美酒,也从来没有喝过吧?哈哈哈,一会儿可要好好尝尝!” 封亦失笑,没有回他。 虽说此世封亦生活多年却滴酒未沾,可前世却没少喝。对酒这东西,封亦既不讨厌,也不贪好。若有志同道合之人相距,封亦自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若无人时,他也能许久不饮,从来不想。 倒是徐明,封亦此前未见他饮过酒,可只看此时他兴奋模样,想来是颇为贪好这杯中之物了。甚至没少偷偷下山去喝酒也说不定呢! 不多时,天边又响起一阵轻锐破空,向着两人所在靠近。 徐明听到声音双眼一亮,笑道:“江师兄来了!” 果然剑光落下之后,立时显出江枫的身影,封亦目光很快落在江枫手上的灰布包裹上。比起肆无忌惮的徐明,江枫明显要小心谨慎得多,他一落地便见到徐明大大咧咧托着坛酒,连忙过去抢下,往那虬松树下一放,斥道:“喂,你小子是真不知道门中禁酒,想要被人看见了责罚吗?” 徐明耸耸肩,不在意地道:“门规里又没写不能喝酒,怕什么?” 江枫白眼一翻,道:“门规里也没写不能拔师父的胡子,你要不要去试试?”徐明摊了摊手,也不再说话。江枫见此一叹,语重心长地道:“封师弟明日便要下山了,咱俩与他关系最好,自然要送一送的。这情到深处,唯借酒相赠,乃是兄弟情深的见证,虽说违了戒令,但就算被师父知晓也是情有可原吧?” 徐明奇怪地抬头:“可是,以前喝酒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多顾虑啊?” “喂!”江枫手上抱着下酒食物,哪里阻止得及? 本来还想在封师弟面前留个“头回饮酒”的印象,这样即便被发现了,有封师弟这深受师父与师门长辈喜爱的弟子在,总不会被责罚得太惨。谁想自己才刚说几句,徐明这笨蛋就把底子给漏了! “行了行了,”徐明不耐,上前来拉扯着看他包裹,“师兄你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啊?”江枫也知没办法在继续编人设,叹了口气便也忘在脑后,说起下酒食物又精神振奋起来。 “好东西多着呢!有菜有肉,还有干果蜜饯,都是上好的下酒菜!” 只是江枫环顾一遭那岩石,皱眉道:“只是这地儿风景虽好,却差了张桌子啊!” 封亦听他俩拌嘴都听了半天,也感受到两人拳拳心意——也不知会不会是单纯想喝酒更多——故此开口道:“两位既然准备了酒菜,桌子便由我来想办法吧,也算尽一尽‘地主之谊’!” 说完,封亦纵身跃下峰顶岩石。 上边两人片刻后只听到几声干净利落的金石交鸣,旋即便见封亦手上拖着块巨石脚踩光华石壁几步纵跃而起,再度落回峰顶,轰地一声将那平整长条巨石放下,正好成为一张石桌! 江枫与徐明两个相视一眼,而后江枫上前,伸手摸了摸巨石平整的表面,那平整切面仍自带着微热,不由赞道:“师弟剑术又有精进,当真让我等做师兄的难以望其项背啊!” 封亦平回道:“师兄三年内精通‘少阳剑诀’,并且还得到师叔认可,如此天分何必过于自谦?” 江枫苦笑一声,他可是知道自己这身修为到底是怎么来的! 无他,只是不想被两个与他关系亲近的师弟落下太远罢了。想到这里,江枫便又想起一事,叹道:“老何我来是去叫了,他这几年一直沉浸在潜修之中,修行不好半途而废,所以没来,封师弟别放在心上!” 封亦目光一动,也没说破,只点点头答应下来。 因为他明白的。 人生是一场旅程,有人来,也有人走。 原本在临客峰还是亲密师兄弟,眼下却又渐行渐远之势。要说瞧不起,根本不至于。封亦当初读经悟道,修行心境时五年未能入门,朝阳峰一脉两百余人,虽然有不少对他这般境遇大感好奇的,可要说发自内心瞧不起其实极少。反而有不少师兄对他格外照顾。 封亦心底知道,何劲师兄是自己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027】 高呼酣饮下山去(2/2) “嚯~” “好大一块羊肉!啧啧,还有三道菜,还有蜜饯!” “哇,这炒松子佐酒却是最有味道,师兄你总算舍得把珍藏拿出来了?——哎,不对啊,这好像不是你收藏的那批品质最好的松子啊!” 待食物摊开,还算丰盛。 封亦看清了其中那几样食物后也松了口气,生怕两个家伙馋起酒来不管不顾,从而犯下忌讳。须知道家有“四不食”,乃是“牛、雁、乌鳢(即乌鱼)、狗”,饮酒虽然犯戒,但还不那么严重。可若以那“四不食”佐酒,就当真要犯下大错了! 此时徐明仍在较真,埋怨道:“师兄,封亦下山这般大的事儿,你也舍不得一批松子,未免太过小气了吧?”江枫听他大言不惭,没好气道:“去年采松子的时候,是谁怕麻烦不肯来帮忙的?哼,你难道吃的还少了吗?” 徐明总算还要一点脸,挠头讨好道:“我这不是见你采那么多,万一吃不完坏掉了怎么办?”江枫还能不知道这厮惫懒脾性?故也不与他多纠缠,只望着封亦实言道:“封师弟,非是师兄不舍,其实徐明不知道,最好的那一批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没有了。” “什么?”徐明惊讶道。 相比徐明的惊讶,封亦却猜到缘由,他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又笑着道:“师兄,是苏师姐爱吃吧?” 江枫见他说破,哈哈地笑了两声岔开话题。偏徐明同情地看了地看他一眼,摇头叹道:“江师兄分明一世英名,偏偏叫苏师姐绊住,当真可怜可叹!” “可恶的家伙!”江枫哪里还能忍?抓起一块羊肉便往他嘴里塞去——“给我好好吃肉吧,你这家伙!” 所谓“饯别之筵”就在如此荒诞情形下开始了。 日头偏西,阳光洒落而下,映照着逐霞峰。 微微清风拂过山巅,仿佛也带上了一层微醺醉意。 “来来,封师弟,为了庆贺你得偿所愿,咱俩喝一个!” “对对对,封师弟!我俩也喝一个!”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道家玄门正宗的驻地峰顶,会有这么几个“肆无忌惮”的家伙白日饮醉。受两人感染,封亦酒兴渐浓,小口啜饮也变作了大口吞咽。只是眼前这两个家伙,说是为他饮酒饯行,可实际上却大多只顾着自己喝。 看他两个熟练且享受的模样,显然私下里恐怕没少偷着饮醉! 不过他们行事倒是隐秘,作为两人亲近的师弟,封亦竟也没有觉察。可惜的是,两个家伙阵势极大,酒量却寻常得很,甚至还比不得此世头一回饮酒的封亦。没过多久,三人面前便有些杯盘狼藉了。 到了这时候,酒也饮尽,三人兴致也差不多了。 徐明、江枫两个起身,面膛赤红,眼神迷离,刚起之时甚至还踉跄一下,差点摔倒。眼见着两人便与御剑而起,封亦忙拉着他们道:“若是不胜酒力,还是别御剑飞行的好!” 自诩善饮的两个家伙,此时哪里听得这个?当下立即大声反驳,夸赞自己如何如何能饮,随带一股脑儿把以前偷偷喝酒的事情倒出来作证。封亦劝了半天,总算让他俩不那么激动,但仍要执意御剑回去。 “放心,”徐明拍着胸口保证道,“师兄有分寸的!” 封亦撇嘴,刚刚某人还一直嚷嚷自己没醉呢!他哪里会信两人的话?而且御剑飞行不比其他,若当真出了差错,从半空跌落的话怕是神仙也难救!更重要的是,如两人当真这般失足而死,作为他俩的师父,商正梁怕是真个要被同门给取笑致死了! 为了不让师父蒙羞,封亦想了想,还是决定稳妥一些。 故此他将先前没来得及说的话,告诉给了心急要走的徐明:“对了,师兄。我从师父那里离开的时候,师父让我给你带话,让你少倾便去面见师父,兴许是有要事寻你。” “——??” 徐明一双眼瞪得老大,迷离的神情都为之一清——“你、你说什么?你不会是说笑吧?”封亦正色摇头,道:“师兄,你觉得我像是与你说笑吗?”徐明一愣,认真地盯着封亦双眼看了阵,颓然跌足道:“你怎么不早说啊!” “唔,”封亦十分没诚意地道,“可能是我忘了。” 这下别说徐明,就是江枫也着急起来。 眼看天色不早,若就这般去见师父,会是何等下场可以预见。两个家伙叫这么一急,连酒都醒了大半。封亦见他们确实急了,这才缓缓地开口提点:“不如打坐修行一阵,运转功法的话能促进循环,指不定便能将酒气排出了。” 两个家伙一听大为赞同,连忙坐下运功。 没多久,天色越发的晚了。 还好两人修为精深,运转几个周天之后,精神便已然全部恢复,除了一身酒气,两人看起来不像是初时那般醉意盎然模样了。只是两个家伙做贼心虚,仍旧害怕被师父一眼看穿,便想拉封亦下水:“师弟,不如你陪我们一道去拜见拜见师父?” 封亦迎着二人期待的目光,绝然地摇了摇头:“不了,师兄,我今日便已经拜别了师父。而且我刚刚做出决定,打算连夜下山!两位师兄在山上侍奉师父,务必保重啊!” 他这番话说的奇怪,缘何留在山上反要保重呢? 可江枫与徐明却都听懂了。 眼睁睁看着封亦抛下他俩,径自御剑离去,江枫、徐明面面相觑,而后徐明悲愤地骂道:“背叛!这是赤裸裸的背叛!我要向师父揭发他!”江枫冷冷一笑,嗤道:“那你打算怎么说呢?说你教唆师弟违背戒令,还是说自己主动带着师弟一起违背戒令?” 徐明张了张嘴,神情沮丧,山风一吹使他显得愈发狼狈。好好一道修道高才,此时竟有些凄凄惨惨,喃喃自语地道:“师兄,咱们明明是给他饯行啊,他怎么能不管咱们呢?呵呵,这个世道啊!” 江枫冷笑连连:“现在见识了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了吧?” 徐明悲戚点头。 “那好,师兄便再让你吃个教训——”江枫站起身来,徐明本能地感觉不妙,急道:“师兄,你这是——”江枫朝他摆了摆手,冷酷无情地道:“那东来殿,师弟便自行前去吧,为兄要回去清洗一番,便不再相陪了!” “不!” “师兄——!” 回到东山居处,封亦抬头望了望山巅,思忖道:“三个人犯错,让一个人背锅,似乎的确不太好啊。——唔,不过想来这回应该能让他俩记忆深刻了!” “唔。” “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快些下山去吧。” —— 益州! 益州! 十几日连续御剑飞行赶路之后,封亦终于再度踏上了这片对于他而言有着特殊情感的土地。尽管当初在益州,他几乎没有留下过任何愉快的记忆,可当封亦真正下了朝阳峰,却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便转向了益州! “落叶归根,虽说益州并不是自己的根,却仍有种无法摒弃的情感。” 封亦在心中叹道。 又御剑飞了半日,封亦来到了顺安。 益州顺安,那是他此世生命开端的地方。 封亦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顺安城外一处僻静的树林降落,打算再度进城,哪怕只是看一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下山之后,封亦的行装就与山上大不相同了。 在朝阳峰上时,他大多时候穿着道袍,或是白、青二色袍服。下山之后,他却很快改变了自己的装扮。此时的他身穿短衣劲装侠士服,手臂裹着护臂,腿上缠着绑腿,头发束起并且戴了一顶竹篾斗笠。剑和包袱背在身后,使得他整个人充满了精悍的草莽气息,几乎与俗世行走的江湖客一般无二。 再度行走在顺安城中,封亦心绪复杂。 他将斗笠压得很低,旁人无法窥见他的神情,只能看到半张脸。而他却双目环顾,一点一点的看着顺安城中的景致。上山八年有余,顺安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街面石板路因为年久失修仍然高低不平。百姓行色匆匆,忙于生计,也有一个个富家子弟纵马扬鞭十分快意。 一切与昔年一模一样。 除了城中那几株记忆里的小树,今已亭亭如盖矣! 略转了一阵,封亦转道去了城西,那里是顺安最贫困也最藏污纳垢的地方。封亦到此不为锄强扶弱,他只想再看一看当初为他遮风避雨的破窑洞。然而等封亦走到熟悉的那片区域时,他不仅没看到曾经的窑洞,甚至那条记忆深刻的街道都消失不见! 替换的,是一栋栋新立的楼阁、庄园与民居! 封亦忽地心中愠怒,好似有什么宝贵的东西被触犯了那般。他大步流星,很快锁定一个面目神情凶恶的大汉,毫不客气一把扼住对方的喉咙,以一种危险的语气低沉地问道:“告诉我,那边原先的那条街呢?那些破旧的房屋和窑洞呢?它们哪儿去了?谁动了它!” “你——” 那大汉还待喝骂,忽地对上封亦冰冷眼神,又看到他背后背负的长剑,一时极为实务地止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污言秽语。 “你是说瓦罐街吗?拆了啊,都拆了七八年了!街道都拆了,更别说原来的窑洞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封亦目光一沉,道:“是谁拆的?” 那大汉莫名中又带着奇怪的神色,道:“徐老太公拆的啊,顺安城谁不知道这事儿?” 【028】 故地重游了夙愿(1/2) 徐家在顺安是大族,然而能够被称为“老太公”,整个顺安却只有一人。 方才他心中陡生怒火,乃是因为此地虽藏污纳垢,可也是许多如他以前那般走投无路者唯一可能幸存的偷生之地。若此处被拆毁,岂不是断绝了蝼蚁般苟活性命之人的最后生机? 起初他便以为有人看上了瓦罐街这处地盘,从而霸占拆毁。可经眼前大汉一提,封亦得知此举乃那位“老太公”所为,或许其中便有某种误解了,因为他知道“老太公”并非是自己想象里的那种刻薄寡恩、欺压良善之辈。 尤其那人还与他有所联系,更让他确信自己应是误会了,故此心中怒火稍稍一缓。于是封亦手上一松,将那大汉放开。大汉平日便嚣张惯了,今日忽地吃了个亏,心里不忿!可想起先前这人手掌扼住喉咙宛如铁箍,他使劲力气也没法挣脱的情形,虽是不忿,却也只得按捺下去。 “瓦罐街被拆毁,你知道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哪儿去了吗?” 大汉本不欲理他,可对上对方斗笠下沉静如渊的双眸,心底有些发虚,不情不愿地道:“徐老太公是花钱买的这地,那些人自是都搬走了。还有些孤寡老弱、无人照料的,也被老太公安置在善堂里。” “善堂?”封亦神情一动,“在何处?” 大汉伸手一指,道:“善堂在城东,老大一座宅院呢,据说也是徐家的祖产。七八年前就被拿出来作为善堂,专门收养生活无以为继的老幼,咱们顺安谁不知道此事?” 封亦皱眉:“为何是在城东,不直接修在瓦罐街?” 大汉嗤笑出声,又怕热闹眼前这家伙连忙止住,道:“若在瓦罐街修建,那修建期间这些老弱妇孺又住在哪儿?” 封亦一怔,至此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关心则乱了。 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境,点点头之后转身便走。刚走出几步,封亦又站定转身,一双眼眸看得大汉心中凛然,却听他开口道:“多谢解惑。另外——多有得罪,抱歉!” 复又转身离去。 大汉目送着封亦走远,总算将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可一想起自己方才分明是胆怯了的表现,又暗恨自己怯弱,忍不住骂道:“腌臜泼才,什么玩意儿!”只这一句话刚落,他忽地感受到自己好似被一股危险气息笼罩,抬起头时,竟看见远处那斗笠下一双平静而深邃的目光。 大汉惊了一跳,吓得面上发白,尴尬地扯出一个笑脸,道:“我、我骂我自己呢!”而后也不管对方信不信,毫不犹豫扭头便跑! 封亦自是没与他计较。 他去了城东,并且很快寻到了那座善堂。 善堂并不豪奢,却宽敞明亮。封亦并没有进入,他只在远处静静地看了一阵。那善堂院落内,的确住的是些老弱病幼、废疾孤独者,显然它真的在发挥作用而非沽名钓誉。 封亦在其中还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不过他并没有现身相见。 他与他们,也并不是有着多么深厚的情谊,可他在知晓他们过得比以前更好的时候,心中仍然一片安宁。原来他们不需要自己,同样能很好的生活!曾经心底那一份自以为是的牵绊,倒是可以放下了。 随后,思虑再三,封亦还是决定去一趟徐府。 封亦避开徐府下人,见到徐老太公的时候正是在他的书房。十分巧合,那位徐夫人也同样在房中。徐老太公不愧是见惯风浪的,虽然房中忽然多了个人,他也还能稳住心神,除了眼神有过一瞬的慌乱。 徐夫人则吓了一跳,原本为老爷子斟好的茶也从手中跌落下地。 “徐老先生,徐夫人!”为了不使两人太过惊吓,封亦立时取下自己的斗笠,把脸显露出来,同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两位还请勿要惊慌,在下封亦,乃是与徐明师兄同出一门!” 徐老太公虽名字里带着个“老”字,其实现今也不过六十余岁。六十余岁放在修士之中还是个晚辈,可在凡俗里却已是花甲之年,老太公头发花白,面上皱纹丛生一派老态。 这让封亦心中感慨,对仙凡之别愈发真切地领悟。 原本以他与徐明密切的关系,此时拜见,应当称一声“伯父、伯母”的。可青云门早有律令,门中弟子不得与凡俗牵绊过甚,以免道心动摇,受凡尘所染,故此他也只能生分地称一声“先生、夫人”。 徐夫人听得封亦之言,又见到封亦取下斗笠后的不凡气度,当下便信了大半,惊慌一时变作惊喜,急道:“你是明儿的同门师弟?那明儿呢,他现在如何了?怎么也不见他回来看望我们老两口儿?” “夫人!”徐老太公明显冷静得多,亦且更加谨慎,他道,“小友既说是犬子同门,不知如何明证呢?” 封亦微微一笑,手诀牵引背后仙剑“鸣泉”出鞘,灵动自如地绕着他飞旋一周。那剑上淡淡仙光,将两人面庞也照得青光蒙蒙,如此神异之景,便是以老太公见惯世情的心态也不由露出震撼的神色来。 “没错了,没错了!——这是仙法啊!”徐夫人激动地拉着丈夫的袖子,一连迭地说道。徐老太公此时也疑惑尽去,毕竟,能有如是神通的人想要什么不可得?也犯不着来骗他俩,何况他还能说出明儿的事情。 “老朽眼拙,方才不识真人当面,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封亦见老太公有赔礼之念,连忙扶住他道:“老先生切莫如此!在下与徐明师兄素来亲近,在山上时师兄于我也多有照顾,老先生如此岂非折煞在下?——我知两位必是挂念师兄,不过还请放心,师兄在山上修为日益精深,颇受师父看重。只是碍于门规无法侍奉二老,还望二老恕罪!” 能知晓徐明在山上的点滴消息,两人都很高兴。不过听到封亦最后的话,徐老太公却摆了摆手,道:“明儿能得上仙垂青,度入门中修行,那是他自个儿的福分!老朽这做父辈的,虽说无法帮到他,却也不愿成为他的负担。还请小友给他带个话,就说老朽只愿他安心修行,莫要分心牵挂!老朽膝下还有四子尽孝,也不差他一个!” 便是心心念念的徐夫人,此时也言说劝自己的孩子安心修行。封亦听得心中感触颇深,就山上之事挑能说的又给二老说了一阵。到了这会儿,徐老太公心情平复下来,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不知小友此次到访可有要事?若有老朽能帮忙时,定不会推辞!” 封亦见说回正题,也没有隐瞒,径直将自己方才在城中看过的瓦罐街与善堂简略叙述,而后又道:“老先生以善堂庇护流离失落之老幼病弱,予他们衣食居处,此恩犹如再造,封亦代他们向老先生道一声谢了!” 诚然,封亦一点也不愿回忆起曾经灰暗的挣扎岁月。 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那瓦罐街以及破旧的窑洞仍是有着感情的。不然,起初听到瓦罐街与窑洞等被拆毁,他也不会动怒了。那个藏污纳垢之处有着许多让人厌恶的恶心之事,却也有许多同样生存于最底层之人的相互扶持。 若非如此,仅凭他当初幼弱之躯,却是未必能在这残酷的世道活下去。 所以他才会在乎那些最底层的鳏寡孤独、老弱病幼,才会在乎徐老太公为他们谋求的一次存活的善举! “你、你是当年那个乞——唔,当年那个孩童?”徐老太公想起来了,竟有些亲切地道,“难怪老朽看着小友有些面善,原来还是故人呐!至于小友所说的善堂——” 老太公摇了摇头,道:“那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徐家累世巨富,能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也不过是为了行善积德,小友勿要将老朽看得太重太过!” 封亦没有接话,他沉吟片刻,却是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珏,道:“老先生善行善举,封亦铭感于心,也无以为报,谨以此物聊表谢意!——此物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也有些妙用,老先生若将它带在身旁也能安心宁神、抚慰心境之用,还请老先生万勿推辞!” 老太公本不愿接纳,可他识人心,能看出封亦切切诚挚之意。 故此略做沉吟,便笑着接过那块平平无奇的玉珏。不成想,那玉珏刚拿到手上,他便立时感觉到一股悠悠的凉意从手上度入,而后仿似酷暑饮下一碗冰露那般精神一震,很有神清气爽之感! 到此时,他哪里还不知道玉珏之不凡? 其实,正如老太公感知那般——这玉珏虽在朝阳峰不是什么宝物,大抵只能与当初中元节放飞的河灯那般有些奇妙功用,皆是出自清渊炼器阁手笔,勉强算是法器。可若放之凡俗,玉珏便成了难得的宝物! 徐老太公年纪大了,平日里多有昏昏沉沉、精神不振的时候。若佩戴此玉,却能使他白日里精神振奋、头脑清醒,夜晚里睡眠舒适、无噩无梦,乃是蕴养精神的好东西! 封亦这边,见到老爷子受了礼物,心中也蓦地一阵轻松。 心愿了结,他也不欲多留,便与二老告辞而去。二老虽有心相留,可毕竟对方非是凡尘中人,也只好相送出来。书房外有徐家下人,骤然见到封亦正想呼喝,却又在看见老爷、夫人礼送在后时连忙止住,忙不迭行礼。 封亦没理会他们,只回身对二老道:“老先生、夫人,还请留步,封亦去也!” 也不等众人反应,他挥手招出仙剑,驾起流光破空离去,徒留徐府一众亲见此遭的下人目瞪口呆的怔立原地! 片刻后。 封亦在顺安外落下,陷入回忆与思索。 犹记初入此世,幼弱慌乱难以求生,唯乞食以存。瓦罐街藏污纳垢,一个全无依靠的稚龄之童能在此侥幸存活,却是离不开那些脏污发臭、在淤泥里挣扎的年长之人帮助,他们或多或少,或有意或无意之间于这孤独孩童施以恩德。 封亦知道这些人并不是与他有多亲近,也无甚深切情谊。 可他承了别人的恩情,他一直记着。 在命运陡转,封亦获得了跳出底层、掌控人生的能力之后,他自也在心中生出了回报恩情的心思。故此初至顺安,眼见破旧瓦罐街消失无踪,封亦一时愠怒,便是他意识到那些卑微如同尘埃的人若失去了唯一的庇护之所,又过了这么多年,只怕早就死于非命! 有恩之人骤然“罹难”,封亦便是臻至“玄妙”,也不得不怒! 没曾想峰回路转,他一直想做之事被徐家老太公无意中便做了。而且做得极好!封亦在善堂见到了几张曾经熟悉的老朽面孔,他没有现身相见,因为对方已经获得了所求平静生活。也由此封亦心中的感念之情,转到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太公身上。 思虑良久,他还是决定前往当面拜谢,所谓“仇可忘,恩情不能不报”也! 回头再望了一眼那顺安的城楼,封亦心中彻底平静了下来——心愿已了,自己再无牵挂,只怕一生很难再回到此处了。 “有缘再会吧。” 封亦轻轻地说了一句,面露轻笑,再度御使仙剑离去! 【029】 凡尘游历会长津(2/2) 益州,是封亦出了青云山后,最为熟悉之地。 可事实上,除了顺安城,益州别处对于他而言其实也陌生得很。 自从解了心愿,封亦一时也无目的,便信步行走在益州山河之间。有为祸一方的山精林怪,他便去诛除;有打家劫舍的贼寇恶人,他便去惩处;有流传一时的神秘传说,他便问询而探。 行行复行行,再回顾时,封亦发现自己竟已然下山一月有余。 这一月之间,封亦凭自己的双目亲眼见证了这世道的真相。神州浩土,无疑是山河锦绣、物华天宝的;可神州生活的万万百姓却悲喜不尽相同。他见过安居乐业、民风淳朴宛如世外桃源的村落,也见过受尽盘剥、为求存活也艰难无比的小镇,更见到了许多白骨弃于野、悲凉荒僻的无人村落。 仿佛世间的百姓生存于世,一切悲欢际遇都掌控在“命运”的手中。 若命中注定一生平安顺利,那么他可能就出生在政通人和之地;若命运不济,出生自妖物祸乱或是豪族盘剥之地,那么必然一生坎坷磨难,怎么都熬不出头来。 封亦见得多了,也便知晓其原因何在——这个世道没有“政令”统一,维持人世运转的主体是一家家豪族。当人心没了强制条件的约束,全凭个人道德意志时,这世道注定要混乱不堪。 也正因百姓蒙昧,反使佛道香火鼎盛。人们信奉神仙道佛,虔诚叩拜,为祈求一生顺利平安。从这虚幻的寄托,其实已然足够反应出世道的真相了。 青云门以正道自居,教导门下弟子多行正义之举,封亦此时已深以为然。因为这个世道,的确需要这样一批人让人们知道“天下正道”仍然存在! 益州夏日的天气由来变化无端。 方才还是艳阳灼灼,炽烈的阳光蒸腾大地,可只一转眼,吹了一阵的大风,天气便立时变了。大雨倾盆而下,天上层云密布,电闪雷鸣,一时噼里啪啦的雨水如流如注,让过往行人客商可算是叫苦不迭! 这不,长津镇从来冷清的小客栈,也因为这一场雨聚满了行人。 轰隆~! 蓦地一声雷响,宛如炸裂在耳边那般,刚入小镇的一个行商队伍里好几匹马都被惊得嘶鸣。若不是旁边伙计反应快,一把拉住了,恐怕那马就要受惊奔逃了。商队的管事是个瘦脸的山羊胡,抬头看了眼天空,骂骂咧咧地道:“该死的鬼天气!该死的雷!都动作快一点儿!这批货要是都浸了水,我就把你们每个人的工钱统统扣半!” 那雨太大,雨水迷蒙了眼睛,他们连看清周遭的事务都需要费力睁眼。天又阴沉沉的,明明是晌午,可这黑压压一片让人怀疑是身处夜晚。 便在此时! 黑沉沉的天地忽地一亮,山羊胡管事下意识抬头,天边划过来一道烁烁雷光,竟然将整个黑沉沉的天地都照得发白。在他身边那一个个伙计,他们的脸也映照得白森森一片。 山羊胡打了个哆嗦,醒悟过来:“快、快抓住马——” 他的话还没说完,层云之中隆隆地响起一声雷,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当它骤然迸发开来,宛如地崩山摧,好似天地倾覆——那一声炸响,震得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露出畏惧的表情。 人尚且如此,更遑论马了! 本就被大雨淋得焦躁不安的马匹,此时受这惊雷一炸,立即惊了。一个个伙计死死地拽住马匹,可仍有几匹马挣脱束缚,惊慌狂奔!山羊胡彻底急了,在隆隆的雷声里大吼大叫,却没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有两个忠心的伙计拼命奔出,拽住了两匹马,可还有几匹无人阻拦! 没办法了! 伙计们用力地在大雨中睁眼,却根本无暇分心以顾。山羊胡似也知道如此,捶足顿胸懊恼不已。谁想就在这时候,黑沉沉的街道闪过一个灵敏的身影。那人速度极快,在闪电过去后的街道上,仿如飘忽的幽灵一般,几个起落竟追上了远处的马匹,而后又片刻时间,他竟把所有惊马制住,淋着大雨回转过来。 “你的马。” 噼里啪啦的雨幕里,那人声音并不十分清晰。 不过山羊胡还是立即领悟到对方的意图,忙分人手从那人手中接过惊马缰绳,一连叠地大声道谢,颔下胡须因为雨水贴在脸上,使他看起来分外狼狈。 “举手之劳,无需客气。”那人戴着斗笠,似觉察到什么偏头看了黑压压的天空一眼,道,“又要打雷了,赶紧把马送去客栈马厩为妙!” 山羊胡虽不知那人如何知道又要打雷,不过他却叫先前的事故惊怕了,马匹可是行商极为重要的财富,不敢损失。故匆匆告了声罪,他便连忙呼喝着伙计往客栈里闯。 戴斗笠之人,自然就是封亦了。 他没有随着商队立即往客栈里挤,而是站在雨幕里静静等候——倏尔,天地再度一亮,紧接着便又是震撼人心的雷霆轰鸣了。封亦的脸被雷光映照得雪白,可他双目却神采熠熠,专注地望着那肆意挥发的天地之威! 云层中,雷光纵横,恍若其中隐匿着某种荒古巨兽,气度雄浑而极度可怖! “好可怕的天地神威啊!” 封亦喃喃地道,“似这般伟力,也能被人力掌控吗?——‘神剑御雷真诀’!呵呵呵,还真是期待啊!师父啊师父,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把这一招交给我呢?” “少侠!” “少侠!” 正思虑间,忽地有一个人从客栈奔出,举着把几乎什么也遮不住的伞跑过来,边跑边喊,将封亦从思虑中惊出。封亦看过去,竟是先前商队的那个山羊胡管事。他将那把聊以慰藉的伞往封亦头上挪了挪,急道:“少侠,雨这么大,且先入客栈歇息吧!” 原来是山羊胡等自家货物都搬入了客栈,却没见方才帮他忙的年轻人。推门时看他仍在雨中,山羊胡因为感念他先前相助的情谊,随手抄了把伞便奔将出来。只是油纸伞在这种大雨里全无作用,好在他身上早就湿透,也不在乎多淋一会儿。 封亦见他这般狼狈还想着自己,便领了他的情,点头道:“有劳!一块进客栈躲雨吧——这大雨可真是让人讨厌啊。” 山羊胡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谁说不是呢?好好的天气,突然来这么一场大雨,也不知货物湿了多少,又要遭受多少的损失!” 封亦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所说的“让人讨厌”,却与管事有所不同。作为修习“少阳剑诀”的朝阳峰弟子,封亦于五行属性一道,明显偏向“火焰”。试想心怀火焰在雨地淋了这般久,能不难受吗? 若不是感受到层云之间,那让人心神震撼的天地之威,封亦早就躲进客栈里去了。 ——至于说御剑,咳! 封亦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想尝试在漫天雷光的时候往九天层云里撞是什么滋味!除非,当真从师父手里学到了那一招,或许可以试一试! 客栈不远,两人疾走几步便进到了大堂。 没成想因为这一场雨受困长津镇的行人客商还不少,不算宽敞的大堂,从来都冷冷清清的桌案今日竟做得满满当当,只剩角落一两副座头空余。客栈掌柜可是欢喜不已,早早让店小二煮了热茶、姜汤给众人送来,又让人在大堂里生起火塘,以供大家取暖。 当然,有大方些的直接要了房间回房收拾,掌柜的便更高兴了。 封亦跟着山羊胡进了客栈,山羊胡十分热情地邀请他共坐一桌。封亦也没有拂他好意,随他一道坐下。山羊胡让人取来干燥汗巾让封亦擦水,又让伙计端来热汤暖身。 封亦将斗笠取下,客气地接过热汤。 山羊胡见到封亦斗笠下的面容,露出惊讶之色,赞道:“少侠原来如此年轻,当真年少有为啊!”他也是惯走江湖的,见过许多人,甚至连山精林怪都见过,自然能看出封亦身上那隐隐不凡的气质。 只是他把封亦当作一位家传渊源的侠客,倒也没有多想。 “阁下太客气了!在下封亦,尚未请教——” 山羊胡一面用干燥汗巾擦水,一面笑呵呵地道:“我是惯走‘罗丰—中曲—上望’这三地的游商,名唤祁元贵。多谢少侠方才出手相助,不然我这回怕是要大受损失了!” 封亦笑着道:“祁管事无需多礼,便如我先前所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再说你也谢过几次,还如此热切招待于我,封亦也多有感激!” 祁元贵捋了捋沾了水贴成一块的胡子,试探地道:“封少侠不知是哪里人士?——听少侠口音,似不像本地人啊。” 封亦没有细说,只道:“我是从中州过来的。” 祁元贵一听,顿时大为敬服。因为如前文所言,这个世道可不太平,他们这些做游商的翻山越岭、穿城过寨已经算是极为胆大的了。可真要他们跨越州界行商,却是万万不敢,也决计做不到。 所以祁元贵很清楚能越州而来,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 便听他肃然拱手道:“原来封少侠来历不凡,却是鄙人怠慢了!”两人正待继续说些什么,忽地客栈大门又开,外边大风携带着寒意与少许雨水吹了进来,顿时引得一阵埋怨! 来的又是一支商队。 商队管事是个年长老者,一进门便先自向众人告罪,而后连忙招呼伙计将货物往大堂里搬。众人虽然埋怨,可都是出门在外之人,也没有那种嚣张跋扈的,倒也没起冲突。只是又进来这许多人和货物,大堂显得有些拥挤。 而封亦身前的祁元贵再看清那老者面貌时,忽地惊讶起身,叫道:“老陆,老陆!——你怎么会在这儿?” 【030】 问询轶事恶客临(1/2) 老者名为陆荣华,从祁元贵能识得他,便可知晓此人也是在益州行商的。他听到有人叫他,转头看见祁元贵,也不由意外且惊喜,匆匆安排了事务便拱手行来,口中道:“原来是祁管事!一别经年,不想竟在长津相会,岂非缘分乎?管事近来安好?” 祁元贵见他如此客气,忙不迭起身回礼,又让同桌让出一个位置,请老者陆荣华坐下,这才道:“一场大雨叫咱们行商困步于此,平白蒙受许多损失。我还道是天意弄人,不想天意却是让我在此会晤故人呐!” 有让人取来干燥布巾,让陆荣华擦拭雨水。 两人寒暄几句,总算平复下来。祁元贵也不由问道:“老陆,你现在仍自走的‘中牟’商路吗?”陆荣华点点头,道:“中牟一道经营多年,一应人脉底蕴俱在此处,不走中牟又能走哪一地呢?” 祁元贵奇道:“既然你仍走中牟,怎地会来到长津镇?” 陆荣华见问,叹道:“管事有所不知,通往中牟的迷雾山谷有妖邪作祟,祸害了无数过往旅人客商的性命,老夫哪还敢走?只能转道中曲,从长津镇这边再往中牟而去。” 祁元贵也是行商,本来听到有妖邪害人他还感同身受,可等他听清那妖邪所在时,又面露古怪,追问道:“你说那妖邪在何处?” 陆荣华道:“就是横山迷雾山谷啊。” “老先生,”一直静静坐着的封亦,听到提及“妖邪”,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你所说的那横山害人的妖邪,可知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这横山迷雾山谷,又该如何前往?” 陆荣华其实一开始便注意到了封亦,不过祁元贵没介绍,他也不好问。此时封亦主动搭话,陆荣华便露出好奇之色看向祁元贵。祁元贵忙笑着为来两人介绍,说道:“老陆,这位是从中州远道而来的封亦封少侠!你不知道,方才雷霆阵阵惊了我商队的马,好几匹脱缰惊走,我是眼睁睁看着追之不及啊。多亏有封少侠出手相助,才使得我这回少受了些损失!” 说罢,又对封亦道:“封少侠,老陆大名陆荣华,也是惯走四方的行商,他在整个益州都小有名气的!” 两人各自抱手行礼,算是认识了。 陆荣华作为行商,知晓在野外行走的艰辛,自也明白能够穿越州境意味着什么。故此绝不会因为对方年轻便看轻,更何况此人还能在大雨中追上并制服惊马,一定程度也可以窥见对方的勇武了。 “你呀,就是运气好!”陆荣华对祁元贵道,“我比你到长津镇晚,路上没地儿避雨。也有两匹马叫那惊雷所吓,伙计们没看住竟使它们慌乱逃窜而走,白白损失了两匹键马!” “少侠如此年轻便勇武过人,当真是年少有为!” 陆荣华又恭维了两句,封亦再问起妖邪之事,他方才叹息着欲要言说。谁想祁元贵却先他一步插话,道:“老陆,你怕是许久没走过横山了吧?”陆荣华虽不知他为什么打断,不过还是回道:“不错。自从知晓迷雾山谷的有妖邪作祟起,我已有三年未去过横山了。” 祁元贵笑着道:“那你定然不知,其实迷雾山谷那妖邪已经被铲除了吧?” 别说陆荣华,封亦听了此言也大感意外:“那妖邪被铲除了?”祁元贵点点头,道:“不错,大概是两年前的事儿了吧,你居然都没曾听说吗?”陆荣华苦笑摇头,旋即释然:“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还要多谢你告知了!” 祁元贵摆摆手,道:“举手之劳,你还跟我客气?” 封亦出言道:“祁管事知道此事详情?在下对此颇为好奇,可否能详细说说?”祁元贵见他好奇,少见的面上一正,竟有些肃然地道:“少侠,我知你勇武不凡,远非我们这些寻常人可比!只是世间多有邪魔妖物祸害于人,远非山匪流寇那般,非凡俗人力所能抗衡!少侠若只是好奇便罢了,可千万不要冒冒失失去招惹那些邪魔妖物啊!” 说了这一通话,祁元贵又立时笑着道:“当然,这乃是我一番好意,还望少侠莫怪我啰嗦多言!” 封亦倒没想到祁元贵还会考虑到这些,自不会见怪,点头道:“祁管事且宽心,我也是对这些神怪轶事感兴趣,纯属好奇罢了。”祁元贵也没在多言,似理了理言语,缓缓道:“消息最初是从大坡村传出来的。据说是在两年多以前,有位仙师听得迷雾谷有妖邪害人,便立下宏愿要为我等凡人铲除妖邪!不想那谷内的妖物凶威滔天,仙师虽然法力高强,也没办法做到一举诛灭,生生与那妖物在谷内斗了大半年,把山谷打得天翻地覆方才打败那妖物。最后更是引来九天神火,将那妖物烧得干干净净,彻底除去这一祸害方才离去!” 陆荣华听得神色变幻,问道:“可知那谷内作祟害人的,究竟是个什么妖邪?” 祁元贵道:“树妖,据说是个吸纳邪秽气息成精的树妖!最擅长以迷雾困人,然后吸食人的精血灵魂,当真邪恶至极!” 听到这儿,封亦总算觉着不对,更生出某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不禁开口道:“祁管事可知道那位除妖仙师的师承来历?” 祁元贵一捋山羊胡,面色里似有引以为豪之色,道:“自是知晓,那位仙师曾留过师承来历——原来便是那中州青云山上的仙人!” “......”封亦一时无言。 还真如他所料那般,原来横山迷雾谷那只树妖,正是封亦师兄徐明下山除掉的那一只!而之所以此事能流传甚广,恐怕还与师兄同那树妖纠缠时间足够久,方才为众人所知。 不然,同样是下山除妖,干净利落斩杀妖邪的师傅商正梁为何无人提及,反倒是修为不济,砍一棵没法移动的树妖都费了一年之久的师兄却声名远播? 想来师兄也定然料不到,他反而使青云门的声名在益州又传播了一回吧。 不过,封亦不得不承认,作为一名青云门弟子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夸赞青云的话,乃是一件足以心旷神怡之事。尤其祁元贵与陆荣华两人提到青云时,言辞切切,那敬重崇拜的神情发乎于心,让封亦心中也不禁涌起自豪之情! 三人就这话题又说了一阵。 封亦多是在听,而祁、陆二人谈得极为热烈。过了片刻,客栈掌柜准备好了干粮食物为客人送来,几个点了饭食的,也在店小二吆喝声里上了菜。本来如祁、陆二人这般出门在外,多是能省则省,时常以准备的干粮充饥。 不过今日有客,又与故人相逢,他们自是没有小气,让掌柜的上了几道菜,三人一齐用了。客栈外大雨哗哗的声响仍自传来,显然雨还没停。封亦不着急走,便又向这两个惯走城寨的行商打听益州风物。 祁元贵见他问起,沉吟片刻后说道:“益州何其广袤,我与老陆也只是熟悉罗丰、中曲以及上望三地而已。要说风物,近来三地流传最广的,便是中曲野狼岭上那伙打家劫舍的匪徒遇上老天开眼,被人扫灭了去。” 野狼岭封亦可算记忆犹新,毕竟那伙贼寇便是被他给除去的。 封亦再是脸皮厚,也做不到附和别人一块儿来夸耀自己,故此出言转换话题,问道:“上望呢?此地在下还没去过,可有什么知名的人事,或者有名的地儿么?” 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这话刚一说出口,祁、陆二人相视一眼,神情有些古怪。封亦奇道:“怎么,可是在下说错话了?”祁元贵摇了摇头,道:“少侠倒没说错什么,只是我与老陆大惊小怪罢了。——要说上望知名的,无过于一座山庄一个人了。” 封亦问道:“什么人,又是哪座山庄?” 祁元贵赞叹地道:“便是汤寿全汤老爷子与他那飞鹤山庄了!” 封亦又问:“有什么说道?” 祁元贵道:“原来少侠真的不知啊——汤老爷子声望极高,不止是在上望,咱们这三地几百里范围谁不知道汤老爷子修桥补路、赈济老幼孤弱,乃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啊!——” “嘭!” 提及那位汤老爷子,祁元贵似颇有谈兴。只是正当他想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忽地客栈大门被一股巨大力道粗暴撞开,冷风夹杂着雨水顿时往大堂里直灌!客栈歇脚的众人立时被这响动吸引了注意,距离客栈门近的几桌,更是受那冷风冷雨一吹,气得开口便骂! 雨幕里撞出两人,大步迈入客栈大堂。 那些污言秽语刚刚脱口的几桌人,待看清了来人面貌,对上两人那冰冷而阴森恻恻的目光时,所有话语为之一滞,生生咽了回去! “他妈的!” “贼老天!——居然下这么大雨来!” 封亦微微皱眉,目光静静地看向来人。 此时来的两人,一个身躯又高又瘦,浑身罩着煞气,黑白分明的双眼里满是凶光,使人望而生畏;另一个长相委实古怪,他个子也颇为高大,却生得眼皮下搭,鼻子突兀,嘴唇殷红略微外翻,一条长舌时不时伸出口中,莫名给人一种活似狗脸的既视感。最奇特的是,那长相奇怪者偏偏还穿了一身道袍。 他们一个背着长剑,一个背根罕见武器,形似巨大獠牙。 两个家伙满身凶气,就差没在脸上刻上“恶人”字样,难怪方才受了冷风开口骂人的几桌客人立时偃旗息鼓。他们虽脾气坏些,但也只是普通人,哪里敢与一看便是恶人的家伙争斗? 【031】 纷至沓来是者谁(2/2) 封亦见了此二人,尤其是那长相古怪的男子,当他长舌伸出口中一舔殷红嘴唇时,他的脑海里几乎立即与某个记忆中的人物对应上。 一时之间他神情变换,暗道不会这么巧吧? 若真是那个人的话,怎么此时居然会出现在益州? 封亦随即又反应过来,原著中虽有此人描述,但毕竟那也是两年后的行踪了。如此一来,此人目前出现在益州,好似也并非没什么不对。 兴许是自知长相有异于人,那形似狗脸的男子对别人的目光极为敏感,觉察到自己步入客栈便有许多人偷偷来看,登时狗眼圆睁,怒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惹恼了道爷,将你们一个个撕碎了通通喂狗!” 众人见他这般丑陋,还这么凶恶,顿时噤若寒蝉避开目光。 那自称“道爷”的狗脸男子犹自不悦,目光在大堂里转了一遭,锁定一处舒服的位置,大步迈去,对那一桌客商骂道:“这桌从现在起便是道爷的了,识趣的赶紧滚蛋!” 那桌客商哪里还敢停留,忙不迭收起东西躲开这丑陋的凶人。 狗脸男子嗤笑一声,施施然坐下。他的那位同伴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径直过来入座,仿佛这本就理所应当那般。刚坐下,狗脸男子又喊道:“小二呢?掌柜的在哪儿?赶紧滚过来,不然小心道爷拆了你这破店!” 掌柜的听到这话忙不迭小跑而来,陪着小心笑道:“两、两位客官,不知是是用膳还是住店?若用膳时,小店有酒有肉,不知是否需要?” 离得近了,掌柜的越发能感受到这两人身上可怕的气息。 他开客栈,南来北往的客人也算见了不少,可他敢保证哪怕是长津镇最凶狠的恶徒,也不及眼前两人十之一二的煞气!只靠近,掌柜的便感觉一阵心惊胆战,不由愈发畏惧。 这回说话的是另一个人,那人先指了指桌面,声音冷硬地道:“且先把这些收拾了!然后上两坛美酒,莫拿村酿对付,再来几斤牛肉——”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狗脸男子听到此处,皱眉打断道:“刘镐,你存心的是吧?不知道道爷忌讳牛肉这东西吗?” 刘镐脸上闪过不悦,黑白分明的双眼看向他,不过却没与他争执,摇了摇头低骂一句:“野狗,作甚这般穷讲究?罢了,且换成羊肉吧。”掌柜的面上隐隐冒汗,道:“非常抱歉,两位客官!小店羊肉卖光了,倒有条彘腿,不知客官喜不喜欢?另外便是鸡鸭之类,也还有些——” “行了行了!”那刘镐似有不耐,“除了牛肉,其他好肉只管上来!” 被叫做“野狗”的男子又郑重其事补充道:“记住了,也不要狗肉!” 掌柜的连忙点头应下,叫来小二收拾桌子,一面匆匆往后厨而去。 到了此时,封亦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当真猜对了!也是,以其独特形貌,在此世恐怕也算独一份,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野狗道人! 封亦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在此方世界除了青云同门之外,碰上的第一个原著轨迹人物,竟然是他!迅速在脑海中搜罗了一番与“野狗道人”相关记忆,封亦目中精光闪烁,隐隐露出锐利神芒。 若以原著轨迹论,此时的野狗道人正是魔教宗门“炼血堂”门人。不管其人后来如何,封亦单是看他进门后的一举一动,便知道此时的野狗道人乃是一个忠于魔门、不折不扣的恶人! 而他那同伴,方才被他叫破名姓曰“刘镐”,封亦回忆了一下,记忆有些模糊。只隐隐记得此人好像也是“炼血堂”中人,而且相比嚣张跋扈的野狗道人,这阴恻恻的刘镐明显更加冷血无情,怕是个远甚野狗的狠辣人物! 那么,是否要动手呢? 封亦思忖片刻,止住了出手的欲望。 身为青云门弟子,本就与魔教势不两立,封亦见到魔门有名有姓的人物,不管如何也应当出手除魔!让他按捺下动手心思的,倒不是原先那些模糊记忆,而是此地不是能够动手的地方! 何况这两人并不好对付,若出手时,封亦唯有全力以赴。就这,还是他做好了一旦事不可为立即跑路的打算。此时客栈人员密集,若当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神通,能否除魔还未可知,但这客栈中所有人怕都要为之陪葬了。 如此冒失,封亦不为也。 所以他只能暂且盯住那两人。 自打野狗道人与刘镐进入店内,众人摄于两人凶威,竟全都噤若寒蝉,不敢言语。甚至如果不是外边大雨未歇,恐怕其他人早就要离开客栈了。与封亦坐在一桌的祁、陆二人也没再说话,祁元贵甚至不住那眼神向他示意,告诉他那两个人万万不可招惹。 他就怕封亦血气方刚,见不得如此恶人行径,一旦冲动的话怕是要吃大亏!甚至还会连累到他们。好在封亦比他想象中能沉得住气,也没有什么异样动静,可算是让祁元贵放下心来。 店小二动作很快。 先自收拾了桌上残羹剩饭,随后取来两坛美酒,又放了些粗制糕点、果脯给两人佐酒。野狗道人与刘镐虽是相伴而来,可他俩似并不如何亲近,便是饮酒都是各饮各的。 野狗道人在路上被那大雨浇了个透,虽有雨伞,但实际并不济事。本就心中郁闷的他埋头喝酒,忽地感觉似有异样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扭头看时,却没见人。等他回过头来,又喝了两碗酒,那被目光注视的异样之感再次到来。 野狗道人怒了,猛地一下扭头,果然抓到那目光主人——一个做凡俗豪侠打扮的年轻人! “啪!” 野狗道人夹取糕点的筷子拍在了桌上,伸手指向那年轻人,骂道:“兀那小子,只顾盯你道爷作甚?莫不是觉得道爷面丑,从道爷身上寻开心呢?” 那人无疑正是封亦。 见野狗道人面露愠怒,狗脸越发鲜活,隐隐的煞气都弥散开来,封亦却不慌不忙,微微地笑道:“常言道‘异人必有异相’,道长生得如此奇异,可谓头角峥嵘,想必也有异于常人的本事吧?” 野狗道人知道自己生得丑,他一生所受歧视、侮辱不计其数,可却从未听过如此一番解释。细细一想,竟极为符合他的心意,心中别说愠怒全消,狗脸上甚至露出欣然之色。 “好,好!”野狗道人不自主地舔了舔嘴唇,咧嘴大笑道,“好你个小子,当真是会说话啊,直说到道爷心中去了!喂,小子,看你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凡,且报个名儿来听听?” 封亦从座位起身,不卑不亢地道:“在下益州蜀山李逍遥,见过两位!” “蜀山李逍遥?” 野狗道人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下,发现对这“蜀山”全无印象,不由转向对面坐着的刘镐。而刘镐略作沉吟,也向他微微摇头,野狗顿时知道这所谓“蜀山”必是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了。 他自然没注意到,当封亦自报家门后,与他同桌的祁、陆二人立时低下了头去,不使别人注意到他二人的神情。 “道长没听过实属常事,”封亦一本正经地道,“‘蜀山’不过是我李家世代居住之地,据说祖上曾出过修真练道的仙人,可惜传承断绝,现在只剩了些寻常剑术传下,聊以护卫自身罢了。” 野狗道人见他说得诚恳,目光里也似有着隐隐的自傲与叹息,不由得便信了。而信了之后,则愈发不屑一顾——敢情是个断了修行传承的凡俗家族弟子,难怪一点声名都没有! 便是略微谨慎的刘镐,看了封亦一眼之后,也摇了摇头不再理会。 “嗯,我说李逍遥啊——” “嘭!” 野狗道人话才开口,蓦地被一声粗暴撞门的声响打断。 夹杂着雨水的冷风灌入大堂,一切仿若似曾相识,不过这回距离大门最近的几桌客人都学乖了,没有哪个胆敢出言喝骂。 他们没骂,被打扰了兴致的野狗道人哪里能忍? “恁娘——” 几个身穿黄衣劲装的、面色肃穆的男子大步踏入客栈,他们身上、头上早被雨水浸透,可一个个仍自保持着严肃表情与警惕戒备。 细细数来,正好六人! 野狗一见那六人,顿时狗眼圆睁,都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两条眉毛被拧成了滑稽可笑的模样。他不禁看向对面的刘镐,此时刘镐竟也如他一般面色凝重,微微地点了点头。 确信无疑! 那六人竟都是与他们一般的修真之士! 封亦的注意力自也被这六人吸引,谁想他们只是开道,在这六人进来之后侍立两旁,似是在等候着什么。果然,客栈门槛处先是探一只小巧的脚,脚上穿的是纹饰奇特的花鞋。 随即进来一个妙龄少女,竟生得绝美面容,当她收起雨伞缓缓走入客栈时,整个客栈竟都陷入无比的静寂之中,一时连呼吸的声音都没听到! 封亦也大为惊讶,那少女当真绝美,是个像画一般的美人,脸部线条流畅柔婉,眼眸如星,琼鼻精致,嘴唇秀气,当真是仙姿仪容,妙颜无双,使人见了便生出倾国倾城那般惊艳之感。便是封亦前世见惯了诸多绝色,此时竟也为之震撼。 美,有时当真是一种没有边界的力量! 还好封亦道心稳固,很快回过神来,又看那少女穿着打扮颇为有趣,竟似与中原大不相同——她上身短衣,下有褶裙,衣裳绣着华美花绣,缀着一片片银亮的坠饰,头上戴着秀气的银冠。 整体穿着风格,倒像是南边蛮族。 “蛮族里有这般出色的人吗?”封亦微微皱眉,快速地回忆着曾经的记忆,片刻后发现一无所得。原著之中,南边蛮族出彩的女子,唯有一个极具传奇色彩的巫女。可巫女早已殒落,眼前这女子最多二八年华,年纪上便无法对应。 封亦不由好奇起来——“奇怪,这女子是什么人呢?” 【032】 解疑云沐雨追踪(上) 那少女似乎没曾想到客栈中有这般多人,稍稍愣了一下。 便有黄衣大汉小心靠近,而后低声地说了什么。他的话声音很小,若以普通人自是无法听清。不过封亦修为有成,耳聪目明,却是正好能听见那人的话,他说的是——“小姐若嫌烦扰,属下可请他们暂避!” 封亦不禁皱起眉来,所谓“暂避”,莫不是便要将所有人赶出去淋雨? 少女明眸一抬,淡淡地看了黄衣大汉一眼,轻声道:“不必了。”她的声音柔和而清脆,仿若流淌在静谧幽谷的潺潺清泉。她的话,则更是让封亦对这位看起来颇有身份的少女愈发欣赏。 黄衣大汉俯首领命,竟很是信服。 客栈中有许多人在看她,少女能感觉得到。她也早已习惯这般瞩目的情形,不过大多是装作无意地偷偷地看,似某人那般光明正大又双目清明的,她却是少有见到。 少女唇角一弯,勾起一抹浅笑。 仿若忽然绽放的空谷幽兰,当真一笑生花。然而封亦目光与她短暂接触,神情微动,意识到自己如此目视太过实力,微微低头拱手坐回了自己原先的位置。客栈众人无不为少女笑颜惊艳,可封亦却分明感受到少女笑意盈盈,目光里却带着微微冷意! 他敏锐感觉到,这女子,脾性恐怕绝非她样貌这般甜美可人。 少女目光环顾大堂一周,只在封亦处以及野狗道人与刘镐处有过停留——野狗道人与刘镐似有忌惮,一点也不愿与这少女有所瓜葛,可谁让两人一眼看中的座头正是大堂最中心显眼之处呢? “店家——” 客栈掌柜连忙出现,面上堆笑:“客官有何需求?” 少女目光落向眼前这掌柜,倒似缓和了些:“可有上房?” “有有有!”客栈掌柜连忙点头,“客房在后院楼上,请随我来!”少女颔首应下,走出两步,却又对身后六人嘱道:“今日大雨,便就在此安歇,等明天了再赶路吧。” 黄衣大汉自然领命,恭敬送走那少女。 等那少女一走,客栈大堂的气氛仿似总算松快了些。那几个黄衣劲装大汉却留了下来,在其看向一副桌案时,那一桌之人立刻主动撤走,往更角落的座头去了,连桌面都随带收拾干净。 六个大汉也不意外,自如坐下,叫来店小二点下一些菜肴食物。 封亦打量了一阵那些黄衣大汉,也看不出对方来历,不过从先前气焰嚣张的野狗道人与刘镐二人此时沉寂下来,便能知晓那六人只怕不好惹。 但他只关注了片刻,就又将注意力转到野狗二人身上。 “炼血堂”所在的空桑山,位于中州以东,而益州却在中州西面。这两个炼血堂弟子远道而来,若说没有什么目的绝无可能。而炼血堂所欲达成的“目的”,岂不正是正道眼中的“阴谋”了么? 封亦打算跟上这两人,看看他们究竟有何阴谋! 客栈大堂稍稍恢复了最初的气氛,有人能压住野狗二人的气焰,使得大堂又渐渐有了窃窃私语。不过也有人畏怯这两伙人,不顾此时店外雷暴大雨,吃了食物之后便匆匆而去。 剩下的大多是行商。 他们带着货物,如此大雨是决计走不了的。便是封亦面前的祁元贵与陆荣华二人,面上也露出苦笑神情,两人低声地交流着什么。片刻之后,野狗道人与刘镐两个的食物呈上,他俩匆匆吃过,竟也收拾起身冒雨而走。 封亦等他们走出大门,也立即起身,将斗笠重新戴在头上。 “少侠?”祁、陆二人见他似要离开,惊讶地看他。 封亦微笑地礼貌告别:“两位,在下先走一步了,感谢二位今日招待!若有缘时,他日再会!”祁元贵欲言又止。若是最初,他大抵会劝他一劝,可有了先前他与那两个凶煞之人的对话,祁元贵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 故此顿了一顿,祁元贵点点头,拱手道:“既如此,少侠,就此别过!” 封亦点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预祝两位一路顺风!” 而后干脆利落地出门,步入漫天哗啦作响的雨幕里去了。在他出门的时候,黄衣大汉里为首那人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长津镇偏僻小镇也。 客栈连名字都随着取了地名,想要豪奢的客房自是没有。不过这里客房虽没有豪奢装潢,却也收拾得干净整洁,少女在房间里转了转,满意地点点头,开口道:“就这一间吧。” 客栈掌柜松了口气,道:“客官满意就好!不知客官还有其他需要吗?” 少女手托下巴,皓腕上银亮的镯子更显她肤色如雪,她略做思忖,道:“再做几个菜送过来吧,记得准备两幅碗筷。” 客栈掌柜虽然对“两幅碗筷”心有疑惑,但精明的他根本不问,直接应下。然后便转身离开,出门时不忘轻轻地带上房门。 雷雨的天气,使得房间光线有些暗淡,掌柜来时便点了一盏灯。跃动的灯火,将房间映照了一层温馨的橘黄光晕。少女在掌柜离开之后,似恢复活泼本性,双手背在身后,煞有介事那般在房间里踱步地走了两圈。而后来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一股冰凉的风夹杂雨丝霎时吹进了房间,连罩着灯罩的火光也为之摇曳。 风缭乱了发丝,少女信手一捋,双目微微眯了下,随即往外面看去。 雨下了快有一个多时辰,但仍然很大。天灰蒙蒙的,密密的大雨组成了绵绵雨幕,透过雨幕,天地都好似笼罩了一层厚重的纱,看不真切。窗户在冷风里晃动,发出咯吱轻响,少女伸手用木楔卡主。 雨水顺着洞开的窗口,往房间里溅落,沾到了少女的手上、衣服上,可她兴致盎然并不在意。不多时,她似看兴致尽了,回身往房间里去,坐在一个简朴的梳妆台前。 梳妆台上有面铜镜,镜面应是许久未曾打磨,故此显得有些模糊。 少女也不介意,坐在铜镜前兴致勃勃的看着镜中,一边打量一边整理自己的仪容,竟露出新奇与好玩的神色。 “许久没见你这般照镜了——” 安静的房间里,忽地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来自女子,分明清冷,却有带着一种女性特有的柔媚。 不知何时,房间忽地无声无息多了一个女子。 少女听到那女子的声音,欣喜地转过身来,面上绽放出与此前全然不同的甜美笑容,见到那女子便清脆地叫了声:“幽姨,你来了啊!” 那被叫做“幽姨”的女子在灯光下显出身形,竟也是个身段婀娜、体态娉婷之人,身穿一袭黑衣,面上罩着暗色薄纱,唯有双柔媚而深邃的眼睛露在外面。她轻移莲步,走到少女身后,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双眼里露出笑意,夸赞道:“你穿这一身衣服也很好看。” “是吧,咯咯~!” 受了赞美,少女也无一般女儿那般害羞,反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借铜镜自己也看了一番,说道,“蛮族的服饰虽与中原大不相同,可我发现原来也挺好看的嘛,别是一般风格!” 黑衣女子眼带怜爱,轻轻为她正了正头上的银冠,道:“那是你本来生得貌美,自是穿什么都好看了。” 少女开心地点头,眼如月牙,大是认同:“是的呢,呵呵呵~”又自就着铜镜赏鉴起来,不过她更在意的,其实是那一身与中原风格大异的服饰。 不多时,房门被敲响。 黑衣女子不见其有何动作,似只晃眼一下,她便出现在了房门处。开门时,掌柜与店小二端着饭食菜肴站在外边。见到陌生的黑衣女子,掌柜的明显愣了一下,不过想起之前的“两副碗筷”又立即明悟,忙道:“客官,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给我吧。” 黑衣女子接过托盘回了房间,而后在房中桌案上一一布开。菜肴不算精致,倒也丰盛,黑衣女子摆好了碗筷,柔声道:“先吃饭吧。”少女欣然地“嗯”了声,坐到桌前。 过了一阵,两人用过了饭,黑衣女子再度开口:“那两个人已经离开了,当真不需要再追踪吗?”少女点点头,道:“既然已经探明了他们的目的地,那么便无关紧要了。何况若追得过紧,容易打草惊蛇!” 黑衣女子没有对此做出反驳或回答。 略顿了顿,她又开口,却是说起另一件事:“那两人离开之后,客栈有个人跟着追了出去,我怀疑他可能也是为那两人而去。” 少女微微皱眉:“是谁?——唔,难道是他?” 她的反应极为敏锐,只略作回想,将客栈众人在脑海略过,立即便想到一个人。黑衣女子看着她道:“那人曾经在那两个人面前报过名,说是‘益州蜀山李逍遥’。” “蜀山?李逍遥?” 少女思索着这两个名词,片刻后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蜀山’这个门派,不过‘李逍遥’,倒是个不错的名字。”黑衣女子道:“据他所说,‘蜀山’是其家族世居之地,祖上曾也是修士,不过如今传承却断绝了——” “呵~”少女冷笑,“传承断绝的凡人,也胆敢插手?——唔,不对!”少女话一出口,立即觉察到不对劲之处。若当真是有过修真传承又断绝了的,岂会不知修士真正的力量? 胆敢贸然插手,不管有何目的大多都是自寻死路,难道他会不知? “那人,有问题!”少女惊觉自己竟忽略了,对方土气又贴合身份的装扮,给了她极为强烈的误导性。而黑衣女子的话,也无疑肯定了她的猜测:“不错,他肯定在撒谎!” 【033】 解疑云沐雨追踪(下) 少女面色复杂,隐隐似有寒意。 她为自己疏忽而懊恼,却也为那个“李逍遥”而迁怒!少女沉默了一阵,方才缓缓地道:“幽姨,你能看出那人的出身根脚吗?”黑衣女子目光微沉,十分少见地闪过一缕复杂之色,缓缓地开口道:“若我没猜错,那人应是青云门下!” “什么?” 少女错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幽姨,你说那李逍遥——是青云门下?怎么可能?” 青云门,天下正道之魁首也! 她可不是什么年幼懵懂的少女,甚至亲眼见过青云门人。在她眼中,这般正道人士无不是永远一副以正义自居,居高临下俯视于人的骄傲模样吗?她又回想了一下方才大堂所见——土气的武士劲装,规整的缠手、绑腿,还有放置在身后座位旁的破旧斗笠——这会是自己印象中虚伪的青云门人? 黑衣女子默然,她闭上双眼,似陷入回忆。半晌之后,黑衣女子幽幽一叹,睁开眼道:“不会错的!他掩饰的很好,可那种修道气度,我绝不会认错!——此子必是青云门下无疑!” 少女自是信任她的,此时也从惊愕里平静下来,细细想了一回,皱眉道:“青云门李逍遥,究竟是偶然,还是有备而来?那两个家伙当真愚蠢,没想到除了我们,连青云门也盯上了他们!——” “唔。” 少女轻轻揉着细眉,又摇了摇头:“不对,应该不是青云门,只是那李逍遥自己盯上了才对!”黑衣女子此时也道:“的确只有他一人,若是青云门,来得人不会如此年轻。而且这个‘李逍遥’——我总觉得他或许一句实话也没说,便是这名字,兴许都是假名!” 少女思虑片刻,忽地扑哧一笑。 这次的笑,却不是冷笑,而是当真觉得遇上好笑之事。黑衣女子奇怪地看向她,少女笑了一阵,解释道:“幽姨,青云门原来也会出这般好玩之人啊,我还以为那些家伙永远都是一副固执古板、义正言辞的虚伪模样呢!” 黑衣女子似回忆了一下,缓缓摇头:“大抵是人多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特立独行者吧。”等了一下,她又道:“此人,会不会影响到我们?”少女沉吟一回,摇了摇头:“影响定然会有,不过无关紧要。何况我们的目标本来就不是那两个人,若他们被青云门除去,也是活该,反正也无甚利用价值了。如果贸然出手,招惹来青云门反而坏事!” 黑衣女子道:“我知道了。” 少女灵动的双眼望向窗外,她虽看着窗外,但眼中却并未汇聚在外面的景致上,似是要透过这重重雨幕看向更远的地方。 “幽姨,重炼‘嗜血珠’,你觉得当真可能吗?” 黑衣女子断然道:“此时的炼血堂,绝无可能!” 少女幽幽地道:“是啊,现在的炼血堂可比不上八百年前镇压圣教那般气魄。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策划此事呢?重炼‘嗜血珠’,哼,好大的手笔!” —— 野地,大雨笼罩的路上行来两人。 一人又高又瘦,面目阴鸷;另一个则嘴唇外翻,长相古怪。两人穿着不知从何处取来的蓑衣,虽行在泥泞道路上,可却脚步轻盈,似根本不为泥泞所阻。只是那漫天的大雨,他们无法躲避,默默的承受。 在两人身后约一里距离,远远地缀着一人。正是封亦。 追踪两个修行者并非容易之事,封亦压力颇大,尤其是那漫天的大雨让他不太舒服。伸手抹去一把满脸的雨水,封亦心中感慨,若是当初修的不是火行剑诀,若修水行,此时在这雷雨天岂非得心应手?那样的话,漫天的雨幕都将会是他的遮掩之物,他便是跟得再近些,野狗与刘镐二人也别想发觉! 当然,此时想这些,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封亦辨别一下地面的两行浅浅踪迹,运起“清风诀”,御使风的力量相助,而后纵身疾行在雨幕中,身形灵动飘忽如同暗夜里的幽灵。 他在埋怨雷雨天气,可心中也有些庆幸。在地面追踪两个修行者,总比在半空御物追踪来的隐秘妥当。毕竟地面各处都是遮掩行藏的地方,天上却一空万里,只怕轻易便要被发现。 封亦不想上天去云层里感受那天地神威。 显然野狗道人与刘镐同样不想。 双方就这般,一个在前一个追在后边,走了一日一夜。那场大雨的覆盖之地出乎预料的广袤,想来是到了益州雨季。一日一夜的大雨,许多地方俨然形成一股股小型洪流,从山林间汇聚流淌。 野狗道人两个在半途,寻到一间破旧山神庙歇息。 封亦很快追上来,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没有现身出来。此时远离了人群,若封亦小心一些,悄悄靠近了偷袭,野狗道人两个若不能及时反应,很可能便会被他袭杀一人。 然而跟了一日余,封亦已能确信这两人来益州定是身负任务,不然也不会一路疾行目标明确。封亦打算先探一探这二人来益州的目的。野狗二人歇息半日,再度出发时,雷暴大雨变作了小雨,可雨仍然没停。 又是五日。 等封亦发现周遭环境变化,人迹渐多,甚至连道路都变得愈发平整通畅时,他才惊讶地觉察自己已从荒野走出,来到了一处城镇。人一多,封亦追踪起来变得麻烦,可掩护也更多。 很快,他便知晓自己到了何处,前方座落河谷一座大城,城楼大门上方三个古朴大字书写分明,曰“上望城”。封亦恍然,自己竟是到了上望,比此前一面之缘的祁、陆两位行商先一步抵达了。 到了上望,野狗二人似警惕起来,封亦不敢跟得太近,毕竟他与两人见过面,极为容易暴露。他便趁此时节,细细打量上望生活的百姓。随后封亦大为惊讶,此地风貌竟是难得的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幼有所学之净土,所见之人,也大多面色健康红润,比别处不知好了凡几! 一番询问,更让封亦感慨。 原来此地豪族并不欺压百姓,也不强占土地,反而与百姓和睦相处,时常做那修桥补路、赈济孤寡老弱等善举。此地人口虽是不多,可一个个都生活得极为惬意,让封亦心中慰藉不已。 ——原来世间,也并非全是混乱不堪,也有乐土! 在询问中,封亦注意到百姓口中有个被屡次提及的名字——大善人汤寿全汤老爷子,和他所住的飞鹤山庄!据百姓所言,上望能有如此祥和安宁之景,全赖这位汤老爷子之故。 据传这位汤老爷子年轻时也颇为荒唐,上望也与其他州郡一般无二,百姓都在豪族依附着生存。及至年长,老爷子一日偶然出游,受到一位云游道长点化,幡然醒悟后自此皈依,便从一位荒唐而肆意妄为的豪门子弟转变成了善行善举的虔诚修士。 整个上望的风气,可说皆是汤老爷子扭转。 为了修行积德,老爷子在城外修建了飞鹤山庄。说是山庄,其实庄中最大的一座建筑却是供他修行的“飞鹤道观”,据传点化老爷子的道长便是以此为号,老爷子也就以“飞鹤弟子”身份自居,如是修行年年不辍,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矣。 “还真如祁元贵所说那样,”封亦一边看,一边赞叹,“那位汤老爷子,倒是位少见的真善人,庇护得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功德无量啊!” 进了城。 与预料中有所出入,上望城内人流并不如他想象那般繁多。不过每个人形色匆匆,都有事务忙碌。城中街道宽敞干净,似有专人整理,许多道路都铺就了平整的青石板。各街道商铺都开门营业,从外面来看,商铺里货物玲琅满目,无论是各家掌柜还是前来购买商品的客人,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惬意而轻松的表情。 那是封亦在别处极少见到的愉悦,或许称之为“幸福”更加妥当。 而这也坚定了封亦决心,如此祥和安居之境,在此乱世简直与世外桃源一般无二,封亦绝不许某些家伙在此搞事,祸害一方安宁! 不过野狗道人两个,在入了城之后,很快便失去了踪迹。 封亦默不作声地寻了一阵,确认自己的确跟丢了。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也让他几乎确定,那两人最终的目的地,只怕就是这上望了!不然,那两人不会只在此处如此谨慎小心,使得他根本不敢太过靠近,以至于竟丢失了目标。 他打算等到夜深人静,再看能否寻到两人的踪迹。 只要那两人还欲继续他们的“阴谋”,总是会露出马脚来的。其实除了野狗二人之外,在亲见了上望祥和风貌之后,封亦心中对那位皈依修道、山行善举的汤老爷子也颇为好奇。 若有机会,他是很想与那位老爷子会晤一面的。 眼看此时日上中天,连日的阴雨还没散尽,封亦感觉腹中饥饿,便寻了一处干净整洁的酒楼迈步而入。此时正值用饭时间,酒楼里人却不算多,三三两两坐了一半,右面不少好位置还空着。封亦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便有店小二热情迎来,开口便道:“客官是远道而来吧?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封亦解下斗笠,放下包袱,只背上长剑裹在灰布中,仍自背着。 见店小二一口道破他不是本地人,又语气笃定,封亦不由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上望本地人?” 【034】 施玉虫静中生诡(1/2) 那店小二见说,笑着道:“好教客官得知,小的在酒家跑堂多年,这左邻右舍的街坊小的大都认识。方才也只是好奇问一问,客官,您想吃点什么?” 封亦听到店小二这般说,倒也没有起疑,简单点了两个菜便罢。连日追逐野狗二人,野地里只能啃些干粮,他早就想好生吃一顿饭了。 不多时,饭菜上桌。 虽不是什么饕餮盛宴,几道菜倒也丰盛可口。封亦拿起筷子畅快地吃起来,不想刚吃几口,先前那店小二竟又端着一份菜肴过来,却是碗鲜香扑鼻的汤。 封亦忙道:“小二哥,你怕是上错菜了,我可没点这份鲜汤!” 那店小二却笑着道:“客官勿忧,这份汤却是小店赠送,并不会需要您付钱的!”封亦眉头一抬,惊讶道:“还有这般好事儿?”那店小二道:“是掌柜吩咐,凡到本店头回的顾客,都有此赠礼,只要客官喝得舒心,下回再来小店便足够了!” 封亦看着那碗汤,眼里微不可查地闪过异色,顿了下,也跟着笑了起来:“既如此,那在下可不能拂了店主美意。只不知可否与店主当面,在下也好致谢!” 店小二忙道:“掌柜的此时正忙,少倾必来相见,客官不妨先用饭。” 封亦似并不在意,笑了笑,点头应下:“也好。” 店小二赔笑两声,随即便躬身离去。 待店小二离去,封亦面上挂着的笑也一点点散去,原本大好的心情霎时全无。不知从何时起,酒楼大堂用餐的几桌客人喧哗之声转低,成了窸窣的窃窃私语。他们以为掩饰得很好,可封亦感知何等敏锐,如何不知那些人都在暗中关注着自己。 ——好似,便是从这汤送上来起! 封亦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拿起汤勺轻轻搅动那碗鲜汤。汤是上望特色的“三鲜汤”,由笋干、山珍菌类以及美味的鲈鱼精心烹制,颜色清淡通透,气味新鲜,闻着便有令人食指大动的欲望——若是除开里面那隐隐让他也觉得不适之物以外。 汤勺搅动,清亮的三鲜汤滋味散发,愈加诱人。 然而封亦终于也很快寻到其中令他不安的气息所在——约有米粒大小的灰白虫豸!唔,不止一只!那虫豸极为细小,颜色也淡,混在汤中全然与那些佐料混杂,若是寻常之人绝对无法觉察! 就算封亦,也是在提前感知到那种不详气息后,方才觉察不妥的。 “还真是——‘民风淳朴’啊!” 封亦又气又怒,心中一阵无奈,没想到自己刚刚对上望这处地方生出好感,转眼却碰上一家喜欢在食物里“加料”的黑店!更让他齿冷的是,从旁观食客表现可知,他们是知道这店有问题的,却一个个冷眼旁观,全无一点想要提醒的意思! 联想方一进入酒店时小二说的话,封亦顿时恍悟,思忖道,原来他们是专门挑着外乡之人下手? 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谋财害命? 封亦在心中摇头,若是谋财害命,区区酒楼可必然拿不出这般让他也有些忌惮的虫豸。封亦虽不认得它们,可也能觉察到其身上隐隐的诡异气息,绝非寻常便能得到的东西。 难不成,这背后还有推手? 言说虽长,可实际这些念头在封亦心中快速闪过,他用汤勺搅动,滚烫的鲜汤热气稍减。封亦定了定心神,取碗盛了碗鲜汤,放到鼻端轻嗅,露出沉醉之色——气味无异,仍是原汤的滋味。 他作势欲饮,远处暗中观望的食客里,有沉不住气的立时露出嘲弄的冷笑。 而后,在众人瞩目里,封亦吹了吹热汤,一仰头畅饮而下!——那是众人眼里看到的,实际上在吹气之时,封亦便使了个障眼法随手把汤倒向了角落。那障眼法不值一提,可蒙蔽这些凡俗中人却足够。 “唔~啧!” 封亦似模似样地呷嘴,颇为回味地赞道:“不错,这汤当真鲜美!且再饮一碗——”说着,他便似迫不及待那般又盛了一碗,当着众人之面一仰头——又倒了一碗。 放下碗时,封亦敏锐地感觉到有个注视着自己的家伙离开了。 而周围的食客,也恢复最初模样,只是在看向他的时候,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注定死亡之人! 后厨。 一人脚步匆匆撞进了厨房,厨房中,除了一应厨师、打杂的侍从外,还有一个面色阴沉的华服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一见到来人,忙迎过来,目光里透着期待地问道:“怎么样,牛二,那汤、他喝了没?” 牛二,便是那店小二,此时一副欣然振奋模样,对阴沉男人道:“掌柜的,你放心吧!我亲眼看着他喝下的汤,喝了两碗!” “好,好!”阴沉男人击掌而叹,面上闪过凶狠之色,“如此,只要将他再留下来便妥当了!”说完之后,阴沉男人又面色一变,似闪过瞬间畏惧,低声自语道:“加上此人,名额便够了,便够了啊......” 封亦自是不知别处的事情。 他倒了两碗汤后,又细细检查了其他食物无碍,这才重新用饭。用完了饭,封亦便到前台结账,打算离去,等换一个时间再来探探这家“黑店”的底细!他在柜台处见到了酒楼掌柜,一个笑容僵硬、满面黑气的中年男人。 从结账起始,那掌柜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封亦暂未理会,只催促账房赶紧算清饭钱。结了账后,也没管掌柜面上难以掩饰的意外之色,大步往外行去。那掌柜一时急了,连忙叫道:“客官且住!” 封亦转过身,故作疑惑道:“店家还有何事?可是在下钱款未能付清?” 那掌柜只着急地叫住他,却根本没想出留人的理由,他也全然没料到怎么自己等候的情形一直没出现,唯有吱唔地道:“客官饭钱、自是结清了——啊,是了!眼下天色将晚,客官可需要住店?” 封亦看了眼楼外天光,失笑道:“此时住店还早吧?” 那掌柜因为有了应对反而冷静下来,面上露出个略显僵硬的笑来,热情地道:“客官不知,今日拙荆斋戒,是为祈福,故此凡入住本店者,一应房钱尽皆减半!我看客官初来上望,也未必有落脚之处,倒不如就住在店内,也好成全拙荆祈福之举,不知客官意下如何啊?” 封亦看着他,冷冷一笑,“我看不必了。” 掌柜的神情登时凝滞,他没想到竟有人会拒绝住宿用度减半?难不成,被他觉察到了什么?如是一想,掌柜的心中焦躁,眼见封亦转身又走,忙喊道:“且住!且住!” 旁边一直观望的两个跑堂伙计,立时围拢过来。 那先前见过的牛二,也挡在封亦路径上,阴恻恻地笑道:“客官,何必便走呢?”封亦见这些家伙言语劝阻不成,便欲强行留人,不由眼神一冷,身上轰然散出一股凛然气势,回身看向那掌柜:“怎么,你们这是要对我动手?” 那掌柜别看凶狠,可却是十足的普通人,骤然受那气势一激,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分不出威压与寻常煞气的区别,只觉得眼前这人忽地从他眼中待宰的羔羊,变得犹如噬人猛虎般可怖! “误、误会,客官,我只是——” 动静闹得有些大了。 他们一行人又正是处在大门口,不止先前那些食客往这边看,便是外面街道也有许多人注意到了这边。封亦刚刚生出借势教训的心思淡去,众目睽睽,他也不好盘问,只冷冷的目光往周围几人身上一一看过,惊得他们连忙避开视线。 “洒家李逍遥行走江湖多年,酒也喝过、人也杀过,就凭你们几个腌臜泼才也想讹诈洒家?——滚!” 那伙计与小二也同样是凡人,又见他说得凶恶,哪里还敢再拦?都偷偷的往掌柜看去。可掌柜的方才受封亦“特别照顾”,此时气势移开,他顿时浑身瘫软,满面冷汗,差点连站也站不住了。 他知道,方才自己差一点便真个被此人斩杀! 若不是对方好似忌惮着什么,此时哪里还有他的命在? “掌柜的——”还是牛二心细,注意到掌柜的异样,连忙将他扶住,“此人难道就这般放他离开?”掌柜的仍自惊魂未定,见牛二这般说,似乎还有要纠缠的心思,连忙道:“他要走便走,我们另外再选一个!明天还有一日,时间还来得及,还来得及的!” 牛二犹豫地道:“可是,掌柜的,咱们的‘玉虫’今日可全都使了啊。” 掌柜的再度显出片刻慌乱,可他很快便控制好,狠狠地道:“没有玉虫,那便想其他法子!哪怕是去善堂,去偷,去抢,终是要将这名额满上!” 行走在上望整洁街道上。 封亦看向四周,仍是一派祥和恬淡、让人艳羡的宁静模样。仿佛他方才经历的,只是错觉罢了。方才那一阵经历,对于封亦而言自是连“惊”都算不上,更别谈“险”了。 可他知道,他能安然无恙是因为有修为神通在身之故。 若换一个其他人,便是真正行走江湖、杀伐果断的那一类人,只怕也要栽个跟头,直接殒了命去! 封亦亲见了那掌柜,虽面有阴鸷,心思深沉,可看起来也不像那般专一经营黑点谋财害命的人啊。何况这是在何处?这是在上望城中!如此明目张胆,城中其他豪族便放任自由? 更别说上望还有一个汤老爷子,人人称赞的大善之人! 这般作为若传到老爷子耳中,能讨得好去? 封亦满心疑惑,再看这上望城时,不由得多带了几个心眼。谁知不看还好,这般带了怀疑的心思再看上望,封亦竟越看越惊,只觉处处怪诞,再不似初时那般祥和宁静,反而让置身其中的他有种莫名不寒而栗之感! 【035】 探隐秘友盟显隙(2/2) 你道为何? 原来在祥和宁静,一派安居乐业繁荣景象中,封亦走得多了,见得多了,逐渐便觉察到一丝不谐。 人来人往,也算繁华,可他却感觉如是大城,这样的人数似乎有些少了;商铺林立,货物玲琅满目,可真正成功交易的似也不多,人们像是漫无目的的闲逛,真正购置者少;城中善堂遍布,几乎每条街道都有,可善堂内人却不多,且有老无幼,生活其中的老人也与当日在顺安所见的惬意不同,反而像是有些麻木。 更紧要者,封亦几乎走遍全城,却连一个乞丐也没曾见到! 没有乞讨者! 意味着上望政通人和吗?封亦可不敢苟同,便是前世生产力那般发达,也无法避免乞丐的存在,毕竟他们有的是因为生活逼迫,也有好逸恶劳者。而上望城呢?竟做到了后世也无法做到之事,凭什么? 凭那位大善人吗? 封亦蓦地恍然,他觉察到不谐之处为何了——上望城虽看起来人来人往,可却分明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清。而那些满怀生活热情之人,此时想来也未免有些做作,一个一个都是这样,仿佛是—— 想到此处,封亦脑海划过一道灵光,总算寻到似曾相识之感来源于何处了——便是那些满脸热情之人!那些人,在封亦此时看来,一个个的委实太过,便显得虚假,好似故意表演一般! 如此一想,封亦在城中见到的异样,果然有了合理解释。 只是如此一来,又让封亦心神震惶,甚至隐隐不安起来——满城所见之人,何止成百上千?试想让成百上千,甚至成千上万的人一齐表演“祥和宁静的乐土”,需要怎样不可思议之伟力?一想到自己步入上望所见所闻,竟都是虚假扮演,自己不过是置身于一场盛大的、成千上万人参演其中的盛大傀儡戏,封亦便忍不住遍体生寒! 谁? 究竟是谁? 是操纵人心,迷惑灵智的邪恶之术,还是某种可怕的算计,隐藏与暗处的威胁与掌控? 封亦脑海中略过两个人影,自语道:“是炼血堂吗?”只略一想,封亦立时摇了摇头,否定道:“不可能!倘若炼血堂真有这般实力,原著里何至沦落到几乎传承断绝的程度?再者说,即便炼血堂有此能力,他们能做出这般大手笔的事情来吗?——愚弄世人,操控人心!这般手笔炼血堂能做?敢做?凭那年老大吗?” 须知一事,方今之世,正道大昌! 邪魔外道若是跳得太欢,引来三大正教注意,死起来也会极为痛快! “不过,”封亦联想此前见到野狗二人,想道,“就算炼血堂做出这般大手笔,但肯定也与此处变故有关!若能寻到他二人,也许便能查出真相。——是了,还有之前那酒楼!” 单独看那酒楼,封亦有些不解其所为。 可眼下联系整个上望诡异情形,再看酒楼,似又是“不正常”之中唯一正常些的了。至少与他接触的店小二、掌柜,封亦没有从对方身上感知到有何阴邪手段控制的气息。 “或许能从那酒楼入手!” “唔,还有那位‘汤大善人’!” 封亦本待寻个时机直接入飞鹤山庄去见见他,现在却有些谨慎了——既有如此傀儡大戏上演,试问背后演绎者与赏鉴者,又在何方?不管怎么想,封亦此时都觉得那“汤大善人”极为可疑! 那么,此时被封亦惦记的野狗道人与刘镐,又在何处呢? 且说野狗道人与刘镐二人到了上望,对上望城中所见,两人早已见惯不怪。其实他俩最初与封亦一般,都惊讶与此地繁荣祥和,不过后来渐渐觉察不对劲,尤其是知道与自己做交易之人的身份后,更是大感意外。 两人对上望这座城,早没了一丝好感。 入城之后,两人到了一座善堂,在善堂里随着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老头步入一处地道,并通过这处地道很快又出了城,到了城外一座占地广阔的庄园中。那庄园亭台楼阁毕举,假山泉池尽显,很是幽静,最惹眼处却是庄园里正中位置,立着一座气派道观。 野狗道人两个一入庄,抬头就能看到那道观。 两人跟在那老头身后继续而行,一路上遇见不少人,双方皆犹如未见,各自走各自的。倒不是野狗二人不受待见,只是他俩早便习惯这些恍若傀儡的家伙,即便与之搭话,他们也不会回答。 最多回应一个僵硬的笑,叫人不寒而栗! 转过几遭亭台,又过了几处建筑,两人来到一处别院。在那别院之外,守卫着两个神情阴冷的黑衣人。两人见到那黑衣人,反而似松了口气,野狗道人开口道:“行了,便到此处吧,后面的我俩自去便是!” 那老头走了两步,似后知后觉那般蓦地停下,转过身来,咧嘴对他二人僵硬的笑了笑,复又循着原路离开。 “呼~”刘镐吐出一口气息,呸了声,“真是让人厌恶,一个个跟个死人一般!” “不错,”野狗道人深以为然,他抽了抽鼻子,“还总有股恶心的气味!” “得了,赶紧去见夫人吧。” 野狗道人二人往别院行去,守卫的黑衣人立时向两人行礼,显然他二人的身份在炼血堂并不算低。那两黑衣人面色阴冷,浑身凶煞,可看烦了如老头那般死人脸,野狗道人只觉如黑衣人这般满脸煞气也委实可爱了许多。 他不由伸手拍了拍其中一人,勉励道:“且守好此处,务必不使一人靠近!” 黑衣人躬身,利落称“是”! 待进了别院,立刻又有一人迎上,口中道:“夫人在堂中等候两位!” 两人点点头,跟在那人身后,到了别院正堂。此处别院,乃是他们炼血堂于此庄园的落脚处,而被他们称作“夫人”的,也是炼血堂高层,名唤“桃夫人”,也是个修为精深、工于心计的狠角色! 到了堂上,两人一眼便见到了端坐上首的桃夫人。 在炼血堂中,他二人地位其实与桃夫人相当,只是桃夫人比他二人更多出几分智计,不似野狗二人只凭一身修为。故此桃夫人话语权较二人更甚,两人也不敢轻视于她。 见了面,两人也便先向桃夫人问候一声。 那桃夫人果然生得妖魅如花,穿一身紧身衣裙身段尽显,面如桃花,眉眼之间媚态横生,红唇如血,胸口鼓鼓囊囊极为诱惑,很是热火。她在见到野狗道人两个之后,第一反应竟是松了口气,道:“你二人总算到了,再不来的话,妾身可要独木难支了!” 比起不住偷瞧、暗自吞咽口水的刘镐,野狗道人面对桃夫人时明显更加自如。一听这话,野狗忍不住奇怪,道:“夫人何处此言?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手下精锐弟子便有十多个,其他弟子更是二三十人,如此大的一股力量哪里谈得上‘独木难支’?” 桃夫人媚眼一抬,风情万种那般嗔怪地看他一眼:“你呀,还是这般——唔,我手底下人虽然多,可真正能济事的,还得看你们这样的擎天玉柱才行!”野狗没理她吹捧,径直道:“夫人,那个消息,可是当真吗?” 桃夫人听到此事,也顾不上卖弄风情,叹道:“自是没错了。数年前,宗主偶然得到一种‘血精石’,于此修行秘法‘赤魔眼’大有裨益,故此命我寻到此处,同这里的主人达成交易。当时他们要的,便是一些炼血堂的秘典——” 野狗忍不住道:“门中秘典干系重大,岂能轻易示人?” 敢情当初的交易,野狗道人竟是持反对态度。桃夫人见此也不奇怪,只白了他一眼,嗤笑道:“亏你也是圣教中人,岂不知圣教之中,实力至上!若非这两年无数‘血精石’做后盾,宗主能秘术能有这般突飞猛进之势?宗主修为精进,受益的可是整个炼血堂!” 野狗冷笑道:“是啊,宗主修为是精进了,可门中隐秘也流传了出去,现在人家连‘嗜血珠’都能重炼!也不知这‘嗜血珠’当真练成,到底哪一边才是真正的‘炼血堂’!” “野狗,够了啊!”刘镐皱眉。 野狗道人瞥他一眼,没理会,却也没再继续阴阳怪气。 桃夫人柔柔地往刘镐处投去一个眼波,方才神色复杂地叹息道:“谁说不是呢?——宗主有说几时能到吗?”这回是刘镐回道:“他大概稍晚一些,我们走时还未出关。” 野狗道人又道:“夫人来得最久,对此地想必十分熟悉,可有什么足可教于我等?”桃夫人双眼一凛,目光从两人身上看过,少有的正色道:“我只有一言以告——小心那个‘汤寿全’!” —— 是夜。 阴雨纷纷。 阴云笼罩下,夜晚黑得愈发深邃,几乎伸手也难见五指。 封亦从藏身处而出——白昼意识到上望背后恐有难以想象之阴谋,他便很快隐匿藏行——踏上一座檐角,站在屋顶上。抬头望一眼深邃如墨的夜空,今夜无月。 “啧啧~” “当真是——‘月黑风高杀人夜’啊!”封亦辨了辨方向,寻到白日那酒楼的方位,纵身一跃恍若轻捷夜枭无声无息的掠起,“倒也正和我心意,如此天气,正是我‘飞龙探云’李逍遥大展身手的时候啊!” 【036】 寻真相血蛊险恶(1/2) 也不知怎地,牛二今夜睡不安稳。 或许是闷湿天气的缘故,让人焦躁;又或许是这床板太硬,硌着颇不舒服。可牛二心里明白那都是自己为自己寻的借口,真正让他展转无眠的,是源自心中的畏怯与惊惶。 因为今日,他亲见了一个吞下玉虫却丝毫不受影响之人! 这让牛二对“玉虫”与那些人建立的无所不能形象轰然崩塌,他莫名有种不安,那些以往他总能寻到理由犯下的恶迹,仿佛下一刻便要大白于世。如此想法让他心神难安,无法入眠。 而他的预感,很快便成为现实——房间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黑影。牛二愣了一下,蓦地反应过来时,不待惊呼出声,便有一道森然剑锋指在了他的身前,将他都到嘴边的呼喝咽了下去。 “嗤”地一声,那盏桌案上的油灯亮起。 牛二咽了口口水,他没见到对方用火折子,仿似只用手指了一下,那油灯便燃起了火焰。 火光摇曳里,显出黑影的样貌。牛二小心地看过去,见了来人怔了下,可旋即便满脸苦涩。当真是担心什么便来什么!眼前之人,不正是他此前莫名不安的来源类吗? 剑锋又近了一分。 牛二半仰着脖子,分毫不敢动弹,他已经能清楚的感觉到那剑刃的锋芒,隐隐刺得肌肤生疼!他毫不怀疑,若自己胆敢有所异动,那剑刃便能轻易划开他的喉咙! “大、大侠!” “饶命,饶命啊!小的并非有意要害你的——” 黑影正是封亦无疑,他没有戴斗笠,所以牛二一眼认出了他。听到牛二求饶之言,封亦目光冰冷,杀意凛然:“哦~,看来你知道我是为何事来寻的了?” “知道,知道!”牛二忙不迭地点头,却又不敢幅度太大,“小的不该给您送来下了‘玉虫’的汤来害您!还好您吉人自有天相,便是‘玉虫’也奈何不了您!” “‘玉虫’?”封亦沉声道,“哼,便是你们下在汤里的白色虫豸吧?快说,那些虫豸有何作用,又是谁指使你做此事的?” 牛二一时迟疑。 封亦冷笑一声,竟在牛二错愕神情里收回了剑,目光里森冷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看来,你并不愿意老实交待,如此也好——我正想在你身上试试这新的手段。”他的眼神,一时变得奇怪起来,看向牛二的目光隐隐透着肆意与疯狂,打量牛二仿佛是打量着一块砧板上的肉! 牛二熟悉那种目光,因为他曾经也以这般目光看过许多许多,向他哀告求饶的之人。而现在,竟是轮到他自己了! 感受着那股如有实质的可怖威压,牛二汗如雨下,涔涔而落。 “不使些手段,只怕江湖都忘了我‘血手人屠’的名头!” 封亦狞笑欺身,牛二惊恐之下翻身欲走,却叫其探手并指,在他身上戳中几下,他立时感觉自己失去了对身躯的掌控,僵硬地定在了原地! “大侠,小的愿说,小的愿意说!” 孰料封亦却摇头,阴恻恻笑道:“不必,便要说时,也等我手段使完了再说——”牛二亡魂大冒,一个被称作“血手人屠”之辈,会是心慈手软之人吗?他根本不敢想象对方说的“手段”会是何等模样。 “‘玉虫’的功效,乃是使服下之人生不如死,而后操控别人的生死!小的也是为人逼迫不得不为,若每月搜罗不到足够的名额,便要那小的自己顶替,做成那‘玉俑’啊!” “您饶了我这回吧,大侠,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封亦面上眉头一皱,似乎因为没能使出手段极为不悦。他终究是青云正道的弟子,有些手段却是使不出来,也只能走攻心的路子。不曾想此人这般贪生怕死,只是一吓,便将他慑服,一股脑地往外说。 封亦不由心中思忖,看来此世之人没经历过信息轰炸,心性见识还较为“淳朴”,显然不知道“演技”与“套路”能做到何等地步,更别说他还暗中施以震慑神通。 “如此,倒也能让自己少费些手脚。” 一面心中想着,封亦一面露出不耐烦之色,似是强行按捺住冲动那般,冷冷地道:“你且听好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我问,你答——若是我不满意的话,呵呵呵呵~” 封亦神经质一般的冷笑,直听得牛二肝颤,想点头,却又没法作出动作。只好面上眼神连动,口里直道:“大侠放心,大侠放心!小的必定无所不言,不敢有半点欺瞒藏私!” 封亦却道:“我倒希望你欺瞒藏私!” 牛二一凛,连忙再度保证自己绝不隐瞒,所说言语定然真实无误,生怕被封亦寻到由头,便要在他身上施展什么可怕的折磨“手段”!封亦面露遗憾,又打量了他一眼,缓缓地道:“那你且说说,什么是‘玉俑’!” “‘玉俑’么,便是那些活死人了。” 牛二提到“玉俑”,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恐惧,他道,“最起初,还只是那些听到谎言而来的外乡人,然后就是那些不听话的、肆意散播谣言的,现在就是我们这些顺从之人了!——我,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想变成‘玉俑’,就只能按照他们所说的那样去做。只要人够了,厄运就不会落到我们自己的身上” 封亦神情一紧,追问道:“你口中的‘他们’,到底是谁?‘他们’将你们变作‘玉俑’,到底又有何等阴谋?” “他们。他们啊——咯咯咯咯!” 被定住身形的牛二,蓦地浑身剧烈抖动,一张原本还惊惧不已的面孔,此时仿佛被外力扭曲那般狰狞可怖—— “他们,他们,不、就是、我吗!” “咯咯~” “呃——” “喂,喂!你没事吧?”封亦皱起眉头,看那牛二面孔越发扭曲,口里的笑也越来越诡异,终至无法听清,然后一股股带着恶臭的黑血从他口鼻、耳目里缓缓溢出,显得极为狰狞可怖! 封亦哪里还不知道发生意外?可他偏偏对此束手无策,毕竟于药理一道,他几乎一窍不通。能做的只有为他点了几处窍穴,无效之后,抓住他手臂缓缓度入一些道家真元。 这不度还罢,一度之下,封亦立时脸色大变——那牛二体内,竟在短短几息时间里,便充盈了一股邪恶而污秽的黑暗力量。封亦道家真元一激,那邪秽之力登时扩散,将其度入的真元瞬息湮灭! 紧接着,一股邪恶至极的邪秽源头,蓦地在那牛二体内游走。封亦嗤啦一声拽开牛二衣襟,只见其胸腹表皮之下,一个半寸凸起的鼓包快速移动,从腹部一直移动到左胸口。蓦地“嚓嚓”细碎声响,从那胸口处传来,牛二挣扎地越发剧烈,口鼻之间血液肆流。 “该死,那是什么?” 封亦惊疑不定,眼见着牛二已然活不成,他噌地一剑刺出!不想那鼓包里诡异之物,竟似能感受到危险一般,“噗”地一声破开,接着便有到拳头大细小身影疾射飞掠而起。 那诡异之物速度极快,封亦只匆匆一瞥,见到其浑身裹着鲜血,形似蚕虫而多长足,极为狰狞可怕。而后那诡异之物便嘶鸣一声,嗖的化作劲风朝封亦扑面而来! 铮! 青蒙蒙剑光一闪,半空里仿似掠过瞬间灼热火焰,那迅疾无比的诡异之物如遭雷击啪地跌落,摔到地上时已然碎裂成了均匀的两片! 显然,此物选错了袭击的目标。 封亦凝眉再看那东西,只见其长约两寸,粗细如拇指,身上披着甲壳,多足,头颅生者一张裂开后满是獠牙的大嘴,竟是只可怕的蛊虫!其身玄黑,方才封亦见到的血色,竟全是来自于遇害的牛二。 封亦再看牛二。 此时他仰躺在床榻,左胸处破开一个窟窿,其状凄惨。封亦看在眼中,眉头大皱,委实没预料到眼前这店小二不过说出些许关键信息便受到反噬而亡,还这般凄惨。 本应心生同情,可想到此人早已不知在这诡异蛊虫威胁下害了多少人,今有此厄运也算报应。只是从他方才为求活命果断地说出各种隐秘,而不畏惧反噬惩罚来看,他应是并不知晓自己体内蛰伏的蛊虫! “所以说,即便没成‘玉俑’,其实他们也早便被控制了起来么。” 封亦回想了一下白日见过的上望一城,心中不由担忧,“整个上望足有几千户人家,又有多少人成了‘玉俑’,多少人被蛰伏蛊虫操控?”只想一想,封亦便忍不住脊背发寒。 到了如今,封亦哪里还不知上望笼在巨大阴谋之中?而且这阴谋,几乎可以断定必然与那飞鹤观汤寿全有关!不过,在去正式“拜访”那汤老爷子之前,封亦还另有一事需要验证,于是他很快便找上了白日见过的酒楼掌柜。 掌柜表现与小二一般,被封亦吓唬、逼迫一阵,便就了范,显然也不知自己体内的隐秘。封亦为验证自己的想法,他先制住了那阴沉的掌柜,度入真元到其体内,很快便在腹部寻到那只蛰伏的蛊虫。 那蛊虫形体却比封亦在牛二身上所见要小,且处在沉睡之中。随后封亦这才开始追问,掌柜的不知情,生怕封亦寻仇,自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有许多与店小二所说重复。 不过却也另外提到了一处地方,便是那城中的善堂! 随后,蛊虫苏醒了。 【037】 再相遇骤闻惊变(2/2) 封亦觉察到蛊虫的苏醒,立即聚拢真元,竭力控制那蛊虫。 掌柜的身躯如牛二那般,也渐渐抖动,越来越强烈。蛊虫从沉睡里苏醒,原本细小的身躯也不知如何异变,竟肉眼可见的增长,浑身甲壳、长足、獠牙巨口也一一齐备。 原来这蛊虫,是在苏醒后方才变化的。 封亦的真元在掌柜的躯体里,只能以组粗浅之发围困,他没有消灭蛊虫之法。若以真元御使法诀神通,恐怕蛊虫未死,掌柜倒要先一步死亡!好在那蛊虫虽然厉害,却几经挣扎不得脱离浑厚真元的裹覆,迟迟无法往上钻入左胸去吞噬那心脏。 渐渐地,蛊虫越来越暴躁,封亦再想控制,所需消耗也越发增长。确定自己无法单以真元消灭蛊虫而不伤害人后,封亦无奈,只得并指如剑,指间劲气吞吐,隐隐似有一股极为锋锐之感。 待他以真元制住蛊虫暂时无法动弹,而后一指点去,那劲气透体而入,精准地落到蛊虫头颅上,竟是以灼灼剑气一指点死了那蛊虫! 然而让封亦未曾预料之事发生了,那蛊虫死在掌柜腹中,竟在短短时间里化作脓血。脓血中蕴含剧毒,封亦又不善医理,真元也做不到清理剧毒之能,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掌柜痛苦地走向弥留。 “救、救我——” 封亦叹了一声,看着他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从你说出那些隐秘起,你的结局就已然注定。我方才不过是想尝试看能否应对,可惜,我无法解决那蛊虫,也就无法救你——” “更何况,我也从未想过要救你。” 掌柜阴沉的脸上惨然一笑,笑得极为扭曲,口中一面溢出暗沉沉的毒液,一面嗬嗬地喘气,低低地似在说着什么。封亦凝神去听,原来他口中不断重复的,乃是如此一句话:“报应啊,这是报应啊......” 封亦沉默,不免唏嘘。 离了酒楼,封亦满腹心思,他本以为能从掌柜的口中获得更多的隐秘消息,可他实际所知也不多;他以为能通过掌柜体内蛊虫,寻到解决之道,如此也可救助其他被蛊虫蛰伏的无辜者,可惜仍未做到。 而眼下他唯一能做的,似乎便只有亲去拜访拜访那位汤老爷子了。 ——善行善举的“大善人”!呵,还真是讽刺啊。善待往来客商皆为他传名,引来益州许多生活不如意,或是向往此地的百姓来投,却不想这上望竟整个只是谎言,来者皆入瓮也! 飞鹤观,也便是那飞鹤山庄,座落上望城西之外的飞鹤山腰。面积极为广阔,庄中建筑成群,奇花异木成林,极为豪奢壮观。封亦出城不远,便能远远地眺望到远处山腰隐在黑暗里的宽敞庄园。 其中有一座道观巍峨耸峙,超过其他建筑许多,也十分显眼。 封亦即便距离飞鹤山庄还远,却也能看到那独树一帜的道观尖顶。 “可恶!” “行如此阴谋诡计,居然胆敢顶着道家的名头!” 正自暗中在心里骂骂咧咧的封亦,忽地脚步一住,抬眼望向远处树林。夜色很暗,夜晚的树林更是漆黑沉沉,前方一片更是仿佛张开巨口欲要择人而噬的荒古异兽。 封亦目光锁定,神色凛然,轻喝道:“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树林深处,幽幽一声叹息,随即莹莹白光里,缓缓走出一个款款身影。那身影,仙姿仪容,肌肤欺霜胜雪,双眼忽闪灵动如波,嘴角带笑,悠悠地朝着他看过来。 封亦看清来人,一怔:“是你?” 来者,竟是曾在长津镇有过一面之缘的“蛮族”少女了。深深的夜里,她青葱玉指握着一支白花,白花散发的莹莹之光,将树林的黑暗也驱散开来。只听她声音宛转,犹如佩玉鸣泉,轻轻地道:“可不就是我咯——又见面了,‘蜀山的李逍遥’少侠!” “你怎么会在此处?” 封亦心中警觉,忽地,他想起方才遇上的那种奇异“蛊虫”,又联想眼前此人穿着的蛮族服饰,一时面上沉了下来,目光冷冷,“是了,你本该在此处才对!——上望之事,便是出自你的手笔罢?” 少女微微皱眉,她能敏锐的感觉到,眼前这“李逍遥”大抵是误认了什么。可少女何等骄傲,哪里会去解释,只是淡淡地道:“你知道上望的事了?” 封亦见她“默认”,更是冷笑一声:“我何止知道!今日我来此,便正是为了此事!——妖女,你既然敢做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便让封某见识见识你的依仗!说不得,今日便要除魔卫道了!” 少女目光一冷。 她似乎对“妖女”、“除魔卫道”等词极为敏感,见此一笑,目光却变得异常冷厉,嗤道:“‘除魔卫道’,好一个‘除魔卫道’!” 铿! 炎光亮,龙吟声起,仙剑“鸣泉”哐啷一声出鞘! 灼灼炎力,汇聚成凌厉无匹的剑气,唰的一剑斩落!出手,即是全力!那少女虽面上不屑,可心里却立时正色,只那一剑,她便立刻意识到眼前这“谎话连篇”的家伙绝非寻常之辈! 嗡~ 似有轻轻一声颤鸣,又似错觉。 那少女将手中的白花轻轻抛出,那白花盈盈一颤,偏偏花瓣化作一点点寒光,竟如漫天星雨落下那般,迎上那一道剑光! 叮叮叮叮~! 剑气挡住了大半星雨寒光,封亦又长剑一抖,干脆利落的击飞一片片漏网花瓣。隐隐地,在那花瓣过处,他好似嗅到了一股清香。封亦心中大惊,连忙屏住呼吸,可仍然立马就感觉到头脑一阵晕眩,连连退步! ——那花香! 而另一面的少女,此时面色也不好看。 原来那一道看似寻常的剑气,竟夹杂了熊熊炎力,花瓣抵住了剑气,却被炎力倒转,袭击而来。她受了那炎力一击,面上立即变色,就是重新接住白花的手也感觉到一股灼痛。 “好凌厉的剑气!” 封亦屏住呼吸,接连运转了几次“五气朝元”心诀,总算平复了下来,也不由得暗自惊叹:“好诡秘的法宝!——哎,等等!” 白花! 异香! 还能扰人心神、动人心魄——如此种种,汇聚在一起,立刻便引动了封亦沉寂的记忆,脑海里灵光闪现,想起了一物,不由惊呼出声:“‘伤心花’!” 少女神色一滞,灵动大眼里流露出疑惑—— “你如何知‘伤心花’?!” “你怎会有‘伤心花’?!” 两人不约而同那般,齐齐质问出声,而后又齐齐默然,只是都以警惕与打量的神情来看对方。 ——是那个人么? 封亦有看了一回少女,心中意外而惊讶,若单以样貌来看,她倒的确算得上妙颜无双,可与那个人相比。只是——“你为什么不穿绿衣?”猛然抬头,封亦见到少女又惊又怒的神情,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因为震惊而心绪失控,直接把心中的话给说了出来。 “呵呵~” “真是好啊~”少女面上的嘲弄几乎满溢而出,“堂堂青云弟子,名门高徒,却暗中窥私,打探女儿家的隐秘,当真是不知羞呢!” ——窥私隐秘? 封亦叫她这一番话,气得几欲吐血!偏偏还无法解说,总不能讲,自己因为前世记忆,方才知晓有她这么一个人物的吧?说出来谁信啊!指不定还要被嘲弄一番呢! 那少女见他不说话,仍自气息不平,又道:“怎么,‘除魔卫道’的正义侠士,此时便不敢认了吗?嗯?我该称呼你‘李逍遥’呢,还是‘封道长’呢?” 原来方才气愤之下报了名姓,也被她注意到了。 见她如此咄咄逼人,封亦也不禁反驳道:“姑娘,你既然探出在下出身师承,以你之言,是否又是‘窥私隐秘’呢?”少女一愣,斥道:“谁愿意窥伺于你?我不过是收集情报罢了——” “是啊,”封亦摊了摊手,“在下不也是如此吗?” 少女目光一凝,极为少见的一时语塞:“狡辩!” 封亦见她总算不再拿言语激人,先前的义愤也随之一缓——既然眼前真是记忆里那人,那么上望之事,多半便不是她所为了。虽说此人性格乖戾,可本性善良,做不出这般穷凶极恶之事。 内里真相如何,或许还应向那位老爷子寻获。 “姑娘,上望之事应是非你所为,故此在下先行别过!”封亦拱了拱手,虽说对此人,基于前世记忆,他其实有些好奇的。可眼下大恶当前,还是应该先寻出真相才是! “呵~!”少女并不领情,不过也有些意外,“怎么,这便不再‘除魔卫道’了么?你如何便不知是我所为?似我这等‘妖女’,不正是如此阴狠毒辣、丧心病狂么?” 封亦看着她,目光平静地道:“姑娘毋须如此,我既然这般判断,自有判断的道理。——若最后仍落在姑娘身上,再行除魔卫道不迟。” 少女冷笑:“你这正道弟子,竟也会为我这妖女说话,当真奇景!” 封亦正色道:“出身并不能决定一切——魔门,未必尽是恶人,也有能做善事之时;正道,也未必尽是好人,也有做错事情的时候。只是通常意义,魔门恶人多些,正道秉持正义之人多些,仅此而已。” 封亦此话,也非妄言。 便在原著世界,当兽神出十万大山,祸乱天下时,魔道宗门也有无数弟子为护卫苍生而战。如“合欢派”这般,几乎精锐尽灭,只剩了金瓶儿一人捡回性命。其余门派同样精锐损失大半。或有人言,魔门不过是不得不战,可其实不然。以修真之士御物飞行之能,若当真不管不顾,还不能远遁躲避吗? 比起那些仅凭双腿步行的凡俗,他们绝对能轻松避开兽神祸乱,保存绝大部分实力。若如此,等兽神祸乱之后,魔门再上青云,刚刚遭逢大难的青云恐怕难以抵御。 故此,封亦从内心之中,便是这般认为的。 他却不知,如是一番话,对于眼前少女而言何等惊讶,尤其是这话还是出自青云门弟子口中! 少女沉默良久,忽地嗤笑:“你这般说,岂非要‘是非不分、黑白混淆’?青云门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糊涂的弟子!” 封亦微笑地看着她:“是与非,善与恶,其实存乎于心。它在于我们如何去想,如何去做,唯独不在于如何去说。” 少女笑容敛去,手上轻轻地握住那莹莹白光的小花,双眸如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道:“你这个人,当真有趣,倒有几分我圣教光明磊落、随性洒脱之风。莫如你便离了青云门,加入我圣教门下吧,我保你有个锦绣前程,绝不比青云给你的差!——至少,如你刚才那番话,便决计无法在青云门里说吧?” 封亦一笑摇头,朝她拱了拱手后转身。 “姑娘美意,在下心领了!此心已属青云,如何再投别家?只是下次再见,是敌非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姑娘保重!” “喂!” 少女不知为何,见那人一副洒脱不羁模样,心中便隐隐来气。灵动大眼转了一转,忽地计上心来,开口叫住了封亦,大声地道:“你在上望,可曾查出了幕后筹谋者谁,所欲为何了吗?” 封亦站定,心中一动,转身道:“姑娘莫非知晓?” 少女信手捋了一缕发丝,面有得意,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了。” 封亦目光沉凝,思忖片刻,道:“姑娘若能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少女笑道:“我既然叫住你,自然是要说的了。——你在上望看到的诸般异状,其实皆是表象,其幕后筹谋者真正所欲,乃是祭上望一城之生灵,重炼魔宝‘嗜血珠’!” 封亦怔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忙道:“你说什么?” “没听明白啊?那我再说一遍——有人想献祭一城生灵,重炼‘嗜血珠’!”少女说完,似也感慨,又道,“你倒是猜得不错,似这般丧心病狂之举,小女子也断断做不出来的!” 封亦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恍然之中又带着凝重:“原来如此!”抬头时,正见到少女此时神情,不由皱眉,怀疑道:“你告诉我这些,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038】 探飞鹤暗夜激斗(上) “咯咯~” 少女嫣然一笑,丝毫未有掩饰自得之色,她道,“能告诉你的,我都已经说了,至于信不信便是你的事儿了。”她缓缓后退,在即将没入黑暗里时,忽地又止住脚步,戏谑地道:“另外最后提醒你一句,据我探到的消息,那隐藏幕后之人只怕几日内便要启动阴谋。你若想阻止的话,最好抓紧时间了!” 封亦眉头皱起,沉默地目送着那白光渐渐转淡,终归宁静与虚无。 “原来如此!” 久久,明白过来的封亦,无奈苦笑,“还真是让人无从选择的阳谋啊。” “嗜血珠”,八百年前镇压了整个魔道的凶煞法宝,不管是前世记忆还是封亦此世见闻,都使他知晓此等法宝虽是魔宝,其威能品阶却足以与神兵“天琊”、“斩龙”相比。 试问与这般法宝有关的消息,她怎么会如此好心告知? ——重炼“嗜血珠”!将整个上望城中之人,全都献祭为祭炼材料,以封亦见识,也不得不由衷感叹那生出这般心思之人狠辣无情的心肠,同时也感慨这般可怖的气度手笔! 他隐约记得,原著里似乎便提过,“嗜血珠”正是万千无辜生灵精血熔炼而成。也不知暗中冷血施谋者,究竟是从何得来这般祭炼之法,莫非自己猜错,此事仍与“炼血堂”有关? 封亦最初便是因为这消息而心神震撼,一时没反应过来,此后慢慢一想,便立即明了对方告知这消息的用意——她做不出视万千生灵如无物的冷血,那么便只有让“嗜血珠”不被重炼出世,才是最好,没有人愿意再被一个“黑心老人”压在头上。 如此,她便只剩破坏对方阴谋一条路。 “她就是看准了,方才故意将这消息透露给我,因为她知道我必然要拼尽全力阻止此事,也便间接达成了她的目的!”封亦神情复杂。 事情仍是那件事,没有她的提点,封亦也会去阻止,可却是心中欣然;偏偏她这一说,倒成了毫无遮掩的利用,事情不改,封亦心情变了,总有一种不得劲之感。 “难道我招惹她了吗?”封亦回顾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啊!总不能单是为了膈应吧?这般低级的恶趣味?” 封亦失笑,平复了一下心境。 目光一转,再度看向山腰处的山庄。——去,自然还是要去的。既然知晓了这般全无人性的恶行,封亦怎能不去阻止?不管是出于道义还是本心,封亦注定无法坐视。 正所谓,“道之所向,义无反顾”是也! “三清祖师在上!”封亦低低地道,“还望护佑弟子除魔卫道,还世间清正!”时间太紧,便是向门中求援,也有些来不及。他并不全信她的话,可偏偏自己不敢去赌! 语罢,封亦神色坚定,运起法诀纵身而起! —— 沉沉夜幕,暗得深邃的林间,有道身影飘忽而行。 那人身法之灵动、修为之精深,便是封亦,也决计远远不及。其行在林间,无声无息,无踪无影,便是亲眼看见,恐怕也只会以为自己眼花,而不会发现其极速飘忽的行进。 纵掠闪进,宛如鬼魅! 直到,那人见到前方林中空地一团淡淡的白光,方才放缓了身法,显出身形来,轻声地道:“碧瑶——” 白光中,少女惊喜地抬头看向那人,道:“幽姨,你回来了啊!” 那人向少女走近,白光映照下显出黑纱笼罩的窈窕身段,竟正是与少女一道曾出现在长津镇的那黑衣女子。此人身份不凡,在蛮荒圣殿一系魔门中极有地位,寻常人根本无法遣使于她,她是自愿跟在少女身边的。 她的名字叫做“幽姬”。 知晓这个名字的,整个魔门并不多,可知晓她身份地位的却不少,只因眼前女子,便是那魔门四大圣使中现任“朱雀圣使”! 一袭黑衣的幽姬走到碧瑶身前,见她独自一人,微微皱眉:“其他人呢?”少女笑嘻嘻地道:“我让他们去城中调查那些善堂了,放心吧,幽姨!以我的修为,我能保护好自己的!” 幽姬叹道:“碧瑶,不要掉以轻心!——这一回,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她顿了一下,似在犹豫措辞,碧瑶奇道:“幽姨,你查到了什么吗?”幽姬摇头,道:“只是一种感觉,飞鹤观幕后之人让我有种熟悉之感!” “熟悉?”碧瑶领会了一下这个词,反应过来后惊道,“幽姨,你是说,飞鹤观幕后也是我圣教中人?”幽姬没有予以肯定或者否定,她只是略显思虑地道:“若当真是圣教中人,那便糟糕了——” 碧瑶也面色严肃,接道:“若是我圣教中人,而我们却根本不知、不识甚至不曾听闻此人,那么的确有些糟糕!”她眉头微微颦蹙,手上莹白的“伤心花”,在她指间无意识地转动。 “对了幽姨,”碧瑶一时思虑无果,只好放下,又问起其他事情,“你此去飞鹤观,可有查探到什么吗?” “飞鹤观,并无阻碍。”幽姬说道,“可正是如此,我却不敢贸然行动——那一切,仿似早就摆放出来,仍由人看那般。” 碧瑶此时也不禁感慨:“行事周密又胆大包天,幽姨,我还真有些好奇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说到此处,她忽地想起什么,面上闪过一瞬的古怪。幽姬与她熟识,自是立刻注意到她的异样,柔声道:“怎么了?” 碧瑶神秘一笑,道:“幽姨,你说如果,有人此时为我们搅动风云,能否惊出幕后那条大鱼呢?”幽姬怔了一下道:“什么?”旋即有反应过来,“你是说,有其他人也盯上了飞鹤观?” “幽姨!” 碧瑶没有解释,只拉着她的手,少见地有些期待,道,“我们赶紧跟过去,指不定那人便已经动手了呢!——紧绷的弦再是可怕,但只要放过了,也就不再具备威胁——幽姨,我一定要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 幽姬无奈,见她兴致勃勃,只好依她。 两人又循着她先前的来路,再度往飞鹤山庄而去。 阴云沉沉,夜风凄凄。 不知何时起,天上有下起了小雨。细雨无声,密密绵绵地落下,将夜幕变得愈发厚重而朦胧。 两道人影,轻捷无声地循着飞鹤山庄高墙落入庄内。 幽姬拉住了碧瑶,轻声地道:“碧瑶,接下来跟进我!”碧瑶也不是莽撞之人,便点点头应下,而后跟在幽姬身后往山庄深处潜伏而去。 飞鹤山庄十分广阔。 也静谧沉沉。 乍一入庄,便有股邪异气息弥散而至,叫人生出极为不舒服之感。越是往内,如此气息越是浓郁。山庄景致繁多,楼阁建筑也十分精美,可偏偏偌大山庄全无人气。那股子邪异气息里,仿佛积郁满了污秽、阴鸷与邪恶,让见惯了世事之艰、人性之恶的少女,此时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更让她不悦的是,即便两人深入山庄,她竟也没听到山庄里有哪怕一点的动静!——“可恶的小贼!”碧瑶又气又疑,“难道自己判断失误,其实那人根本没有一点正道担当?果然不愧是虚伪的正道中人,可恶!” 前面的幽姬忽地停下脚步。 她回转身来,看着碧瑶道:“再往前走,便是飞鹤观了,碧瑶。我们——嗯?”正欲劝说幽姬,忽地神情惊讶,转头便往飞鹤观所在看了过去。碧瑶虽惊,但也立时循着她的视线眺望。 只见,远处静静伫立,仿若一尊蹲伏巨兽的飞鹤观,骤然在黑夜里迸发出一道惊天火光!那火焰熊熊,炽烈如日,竟是映照得飞鹤观里灯火通明。紧接着轰隆一声,飞鹤观雕梁画栋间破开一道缺口,便立时有炽烈火焰从中汹涌而出,旋即又飞出一道身影! 那人手持仙剑,长身而立,定在半空。 火光烈烈,映照了一片夜空,显出夜晚那细密的雨丝来。不过,即便细雨绵绵,却分毫不能减弱那灼灼艳阳光华。此时此刻,那手持仙剑之人,仿佛便成了飞鹤山庄黑夜里的一轮孤日,璀璨夺目! ——是那个小贼! 碧瑶目光一动,见到对方如此张扬,也不由得撇了撇嘴。 而幽姬见到那人,也不由惊讶,想起当日在长津镇的断言,轻声道:“原来此子是青云朝阳峰一脉,‘少阳剑诀’!不成想当年一战之后,又见到了如此惊艳的道家神通!” 碧瑶见说,奇道:“青云门有名的不就‘通天峰’、‘龙首峰’两脉么?幽姨,这朝阳峰又有什么说道?” 幽姬抓住碧瑶,先是道:“且先随我藏身!”等她带着碧瑶,寻了一处僻静位置隐蔽,又能正好看到飞鹤观所在,这才继续道:“青云门七脉传承,各有擅长。碧瑶你初生晚,故此不知。一百多年前那场大战,我圣教门人不知有多少殒落在那些行烈如火、攻势如雷的朝阳弟子手中!当年,那‘少阳剑诀’,便也是这般烽火绵延。” 幽姬眼带异色,道:“只不过,当初我圣教虽殒落许多精锐,朝阳峰也死不少。没想到不过堪堪百年,竟又有人能使出这般程度的神通,青云门果然是人才济济!” “哼~” 碧瑶虽没说话,可明显有些不服——再厉害又如何?此时不仍然受驱使乖乖蹚水探路? 【039】 探飞鹤暗夜激斗(下) 哗啦! 飞鹤观屋顶破裂处,撞出几个人影来。 就着仙剑炽烈火光,封亦完全能看清来人面目——有做道人打扮的,也有做富贵人家管事打扮的,更有几个仆从。可不管是谁,他们都是一副形销骨立、枯瘦如柴模样,眼窝深陷,颧骨高凸,仿似整个人只剩了一层皮包裹着骨头,让人见了便心生畏惧。 他们是活人,却也是死人! 因为他们的生死,早就不是操纵在自己手上了。 封亦的注意力,更多地锁定在那道人打扮者身上。其人褐发鸡皮,披发垂肩,形貌可怖,一双眼里充斥着疯狂与杀戮,宛如择人而噬的凶兽! “老爷子,在下不过是想与你询问些事儿,您这般一大把年纪,何必要如此大动肝火呢?” 那道人站在屋顶上,到与封亦齐平,只听他喉咙里“嗬嗬”有声,而后一字一顿地道:“擅入、者、死!” 封亦露出无奈神情。 打从他悄然潜入山庄,费了莫大的劲躲开山庄里那隐藏的一股股不详气息,总算潜到了飞鹤观附近,并且顺利进入其中。不如飞鹤观后,他几乎立时便见到了观中打坐“修行”的道人,封亦从其服饰,认出此人应该就是飞鹤山庄的主人汤寿全“汤大善人”。 他本待与这位“大善人”聊聊,谁想此人翻来覆去,也只会一句生硬的“擅入者死”!至此,封亦如何能不知,这“汤寿全”,原来早便成为了一具僵硬的“玉俑”傀儡,连生死也无法主导了。 布下这场阴谋的,背后另有其人! 当时封亦一惊,便打算立时退出,不想汤寿全反倒蓦地动了,向他发动致命袭击。不止是他,飞鹤观里更是接连涌出好几人,正是眼下跟在汤寿全身后的管事、仆从。 无奈,封亦只得施展剑诀,一式神通破开包围,从飞鹤观中冲了出来。 谁想汤寿全不依不挠,仍自紧追而出。封亦不过才调侃般戏说一句,立时便惹来汤寿全暴怒,浑身腾起一股黑气,嘡嘡嘡踏空连行,宛如野兽那般猛扑过来!封亦在观中便领教了他的手段,有那诡异黑气庇护,汤寿全此时手爪、利齿皆是利器。 封亦的剑斩过去,落到他身上时如中金石。 可他若挨上对手一击,只那邪秽诡异的黑气,便能叫他吃个大亏! 并且,此时攻向封亦的,可不知一个汤寿全,其他的管事、仆从,竟也一齐向他猛扑而来! 封亦不得已,便从半空落地。 那管事、仆从离他最近,立时追逐而来,不成想封亦目光一凛,使出个剑诀神通。只见他长剑挥使,左手掐诀,真元涌动之下生生在背后凝聚五柄由灼灼炎力聚拢成形的仙剑,模样与他手中“鸣泉”近似。 而后封亦口中清啸,仙剑陡然化作一道流光疾射而去,与此同时,那悬浮在背后的五柄光剑也立时电射而出。管事速度最快,追得最近,此时反而因为距离过近无法躲避,霎时便被剑光透体而过,唯独躯体上留下几个通透窟窿! 剑光不止! 另外几个仆从,也有两个离得太近,纷纷被剑光穿透。 封亦更是御使仙剑回返,再度刺穿那管事的脖子,这才使其真正殒命,终是归复平静。在他们身上通透的穿孔处,一股股青烟寥寥,隐隐似有烧焦气味传开,竟是受炎力灼烧所致。 一式真诀,两般神通! 方才看似短短一瞬,可他能瞬息间抓住机会斩落三人,却也是出了大力——不止“少阳剑诀”里神通“贯日”,他还以“气剑决”之秘法,生生凝出五柄光剑,一齐以“贯日”神通打出,才能做到锐不可当,同时还迅疾无比,让其根本没法反应过来。 只是,他占据先机一举灭了三个对手,却也同时失去了避开汤寿全的先机! 黑气滚滚,化作一只恶鬼,凄厉嘶吼地凶狠袭来。封亦无法躲避,唯有凭借身后的修为硬接。只听“咔嚓”一声,却是巨力撞击下,他脚踩的青石地面“咔”地一下裂开。 好在封亦借了力,仙剑一转,落入他手,嗡地一剑斩出! 那黑气看似飘忽不定,好像一阵风便能吹散。可它凝聚而成的恶鬼却极为邪异坚韧,封亦挡了一下,又斩出一剑,灼热剑气照亮四周,却也只是让那恶鬼暗淡片刻,立时又恢复如初。 好在汤寿全黑气虽厉害,他本身骨瘦如柴的躯体却禁不住那巨大反震之力,整个人竟嗖地倒飞,撞开身后飞鹤观窗柩跌了回去。而封亦也同样在巨大反震作用下,嘡嘡地后退几步,在青石板上留下几个深深的脚印! 一气死了三人,可还剩的两个仆从却全无畏惧,凶狠攻来。封亦连片刻喘息也没有,只得打起精神,沉着应对。不多时,又听到哗啦一声,却是道观飞出一个狼狈身影,正是那汤寿全! 别看他此时模样狼狈,其实他浑身全无一点伤损,御使黑气攻击仍然诡异难当。封亦以一敌三,虽惊不乱,一套剑法施展绵密,泼水不进,那三个家伙再如何猛烈围攻,他也岿然不动。 “此子修为、剑法,在年轻一辈里可称一绝!” 却是藏在暗处,静静看这一场大戏的幽姬,开口提点道,“碧瑶,你以后若是与此人做对手,务必速战速决,不可给他足够思索的时间!此子,似有种专一破局的眼力天赋,唯有攻势迅猛如洪流滔滔,才能一直压制并击败他!” 碧瑶同样眼力不凡,亲见了对方施展神通,她如何还不引起警惕?别看场上还有三人,她却知道只要再等一个机会,让他从刚刚使出神通后的竭力里缓过气来,便又能如先前一般一击得手了! “碧瑶!” “......”没等她回话,身旁的幽姬忽然开口,道,“我必须暂且离开一下,你照顾好自己。若事不可为时,马上从飞鹤山庄里撤离知道吗?” 碧瑶愣了下,旋即便反应过来。 显然她也意识到了什么。 “幽姨,你没来时,我不也是自己照顾自己吗?——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幽姬点点头,又望了眼飞鹤观那边激斗的情形,一个转身便迅速消失在夜色之间。 且说封亦沉着冷静,平复着体力剧烈消耗的真元。 那汤寿全攻势虽猛,一道道黑气幻化成种种异兽,却始终未能攻破他的剑诀防御。明明他使出里的是火系剑诀,可防守时却又坚韧得如同一座山岳。本以为就将如此顺利下去,谁想原本静寂的飞鹤庄蓦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四面八方,犹如流水滔滔,向着道观所在轰然汇聚! 封亦脸色一变,他想起潜入山庄时,隐隐感受到的那一股股阴鸷气息。显然,就在这一瞬之间,那些原本沉寂的阴鸷气息,竟是被某种力量唤醒,并且齐齐朝着道观而来! 汤寿全,虽也是活死人般的“玉俑”。 但封亦明显感觉到,此人与其他人不同,控制甚至诛杀掉他,绝对能获得不斐助益。因此他才冒险留下,想要将此人擒住,从而追查更深的内情,甚至借此引出那幕后之人也未可知。 可眼下一看,只听那动静便知即将到来的人数绝对不少,封亦没有信心在这般情形下还能保全自己,故此心中便生出了退意。 不曾想,就在他思索着是否暂时退开之时,飞鹤观远处的僻静角落蓦地跃出一人,娉婷而落。竟是碧瑶!此时她仍做南疆蛮族打扮,明眸皓齿、青春活泼,一身银亮的纹饰在灼灼炎光映照下闪闪发亮。 “你怎会在此?”封亦皱眉问了句,只听那脚步如涛,越来越近,又不禁提醒了一句,“此地危机四伏,你也最好立即离开为妙!” 谁想碧瑶于他这番好意弃之不理,反而站到那脚步前方,只在口中急道:“汤寿全乃是关键人物,你务必将其拿下!至于这些人,便由我来阻挡片刻!” 正说之间,话音未落,便有一个个黑影从暗处欺近。 碧瑶面色如霜,催动“伤心花”悠悠而起,那一枚枚白玉般的花瓣霎时散开,一生二,二生四,竟是须臾间幻化出成百上千闪烁淡淡光亮的花瓣。而后随她口中一个“去”字,那花瓣化作寒光,疾射飞出,嗖嗖破空直坠,宛如白玉利箭落入那一个个黑影所在的暗处! 活死人般玉俑无知无觉,便遭重创,也无声无息,只能听得见一阵扑通扑通的重物坠地之声。那花白利箭如雨,密密麻麻,可涌来的黑影却委实太多,终于便有一个漏网之鱼,从高墙跃起,往碧瑶所在落下! 碧瑶不慌不忙,“伤心花”兜兜转转,花瓣回归,在半空里变作一朵纯白巨大的花朵,而后重重撞向那漏网之鱼。待击飞那人,碧瑶法诀一变,仍自幻化出点点寒芒,竭力阻止那黑影来袭。 对于碧瑶忽然现身,封亦明显持怀疑态度。 别看原著中她对张小凡极好,也着实温柔,便以为她对谁都这般。自小在魔教生长,耳濡目染,她也绝非易与之辈。方才“膈应”与利用之举,已然可见一斑。 不过眼见碧瑶与那些玉俑交手,机会难得,封亦也不愿半途而废,便自凝神以对,抓住机会仙剑“鸣泉”一声龙吟,黑夜里陡然升起了一阵滔天火焰!那火焰自封亦周身而起,汇聚成形,缓缓落在仙剑之上,龙吟阵阵,火焰翻腾,凝缩而成的剑气威能波动,十分惊人! ——龙破! 剑,斩! 气走少阳,剑气灼灼,滚滚火焰包裹下的剑气隐隐汇聚为龙形,其径三尺,其长不知数。随着封亦那一剑斩出,龙形剑气呼啸如雷,炽烈的火焰蒸起灼灼热浪,连那绵密的雨丝,在还未落下时受那热浪一激,竟也化作了水雾! 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前一瞬,剑气方才出手,而下一瞬,它便已然消逝。 灼灼热浪未消,地面被那可怕的威能掀开一道显眼的焦黑凹痕,而凹痕的另一面,则是被锁定的汤寿全! 呼!呼! 封亦驻剑半跪,御使神通“龙破”,对他而言还是压力太大。 不过成果斐然,被火焰剑气笼罩的两个仆从,剑气过后,便不见了踪影。那汤寿全受特别对待,此时倒是躺在地面。 忽地。 远处发出几声咔嚓断裂声音,且那声音越来越密,逐渐连成一片,旋即“轰隆”一声巨响。抬头看去,竟是汤寿全身后巍峨飞鹤观,左面一侧从顶到底平整地断裂开来! 一剑之威,竟至于此! 【040】 探查密谋欲反目(1/2) “喂,青云门的小贼!” “你若再不快些,可别怪本姑娘先走一步了!” 正在驻剑喘息的封亦,闻言回头往少女那一方看去。穿着仆人灰衣的一个个面色僵硬的“玉俑”,从黑暗里如潮水涌出,尽管他们无法逾越那点点白光封锁的无形界限,可却实实在在地往前推进。 那些“玉俑”虽不算太强,却也着实不弱,体内都蕴有如汤寿全那般邪秽黑气。这便使得那些“玉俑”速度极快,又不畏生死,极具威胁。汇聚成流,更有一股浓郁的腐臭气味,仿似在土里埋藏腐坏的躯体,恶臭难当! 便是封亦隔得较远,也能嗅到那股难闻的气味。 反观碧瑶,她虽说被逼得步步后退,可看其游刃有余模样,哪里到了极限?封亦暗笑,知道与其说她被那些古怪玉俑逼退,倒不如说是受不了那股恶臭的气味。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绝不能当真寄希望于对方拼尽全力,那委实太过虚妄,故此略喘匀了气息,便提高声音回道:“我已经拿下他了!不过他早已成了‘玉俑’,灵智全失,还有有何作用?” 一面说,封亦起身,一面大步往那汤寿全行去。 碧瑶手指连动,每一次挥舞都催使“伤心花”迸射点点寒光,闲暇中回头看了眼,正看到那高大巍峨的飞鹤观轰然倒塌,吃了一惊。旋即又见封亦大步走向汤寿全,全无戒备一般向倒在地面的汤寿全抓过去。 “喂,小心!” 碧瑶急声示警。 与那许多“玉俑”活死人交手半晌,她发现对方许多身躯要害已不如寻常人那般致命,黑气使其变得异常难缠。 果不其然,就在她刚刚出声,那倒在地面似没了声息的汤寿全身曲如弓,蓦地弹起,一双手屈指成爪,手指枯瘦如柴,但在隐隐黑气的加持之下坚硬如钢,“嗖”的一下破空袭来,抓向封亦的喉咙要害! “铿~!” 然而在汤寿全手爪袭来时,却有青蒙蒙灵光隐隐的仙剑,仿若先知先觉般格在了他手爪的前方。而后剑锋陡转,嗤地锐响,夜色里寒光闪了几闪,却是封亦在一瞬之间连刺几剑,分别击中汤寿全左右双肩、双腿。 少阳剑气灼热锋锐,直接透体深入,将其臂膀、腿骨切断,失去了力道支撑,那汤寿全总算跌落到地,不得不安分起来。 “剑气断脉不起作用,能分敌我,口能出言,还会装死诱敌——”封亦点点头,看着他自言自语,“唔,果然不错,你的确是‘玉俑’里最特别的一个!”想到方才一幕,封亦仙剑一转,轻飘飘地刺出一剑。 那一剑,正落在退过来的碧瑶眼中。 “你疯了?”却见封亦一剑刺入汤寿全左胸,又缓缓抽出,碧瑶气恼不已,忍不住道,“费这般大劲才制住他,你竟随手便又给杀了?——咦,”不待封亦说话,碧瑶自己便看出古怪来了。 剑锋抽出,汤寿全左胸伤口如被灼烧那般冒起青烟,然而他即便受此致命伤损,竟仍自狰狞凶煞地咆哮挣扎。若非臂膀骨骼被废,只怕还要凶狠袭来。 “连心脏,也不是他的要害?”碧瑶皱眉,又不悦地看了一眼封亦,“你这般冒失,不怕当真一剑把他给杀了?” 封亦笑道:“一个失了灵智的怪物罢了,连活物都算不上,死便死罢。” 碧瑶冷哼一声,不屑地道:“你不必拿言语来激我,这老头,我虽知其对某些人意义非凡,可究竟有何作用同样不知。你若不耐烦,大可一剑斩之,正好遂了你意!” 被点破心思,好在封亦脸皮厚,哈哈地笑了笑,也不在意。倒是那些身穿仆从服饰的人俑,没了碧瑶阻拦,只一瞬便越过周遭围墙潮水般涌来。人未至,那股腐朽恶臭便袭来,直欲使人闻之昏厥,难以忍受! 封亦俯身提起汤寿全,一剑向那周遭人俑斩出,但见赤芒一闪,剑气过处竟倒下了一大片人,那一剑的威力大得让人难以置信。封亦古怪地看向碧瑶,谁想碧瑶下巴微抬,目光斜睨,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虽说他那一剑多用了些力,可也不至于达到这般效果。 封亦心中明了,一阵无奈,敢情这丫头从头到尾根本就没出多少力,那些看似气势汹汹的人俑,比起汤寿全与那几个同在飞鹤观中的仆从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最大的威胁,或许便是那闻之欲吐的难闻气味了吧。若她肯稍稍多使些力气,必然能争取更多时间,封亦也无须冒险使出耗费极大的剑诀神通。 “走罢!” 无奈摇头,封亦一个纵身,趁那人俑围聚之前便跃入半空,迅速离开飞鹤观而去。碧瑶自是跟在身后,飞鹤山庄早已如沸腾的大釜,有人在前方出力开路,她也乐得轻松。 可在跟了一阵之后,碧瑶惊愕地环顾四周,怒道:“喂,小贼!你这是带的什么路,怎么不往外去,反而往山庄里面走?” 封亦头也不回,一剑斩落两个自建筑跃起的人俑,继续纵跃前行,一面回道:“姑娘,你这是不知‘礼’为何物吗?怎地便一口一个‘小贼’,在下没有得罪你吧?” 碧瑶道:“哼,藏头纳尾之辈,连真面目也遮遮掩掩,如何称不得一声‘贼’!” 封亦恍然,“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不过在下此前之言,乃是对炼血堂二人戏言,也并非有意欺瞒,且是你自己探到的吧?何况姑娘自见面起,便处处算计,在下若不小心谨慎些,怕是一不小心失了计较,便要饮恨了啊。” “呵~,”碧瑶也不气,只是戏谑一笑,“朝阳峰的小贼,本姑娘倒要看你能藏到几时!——嗯?”碧瑶忽地听到远处一阵异动,似有斗法之声传来。又往里深入一段距离,果然看到前方有阵阵法宝灵光明灭不定,竟当真有人激斗。 她看向封亦,却见对方神色平静,似乎早有觉察。 碧瑶心中一惊,暗自思忖,难道他早就觉察了那边的斗法?虽有不甘,可她此时却清楚的意识到,此人感知之力,竟远在自己之上!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两位故人!” “姑娘,在下便先行一步了!” 封亦虽口中说是“故人”,可他骤然加速飞掠,却又藏影纳行,并没有立时现身与“故人”相见的意思。碧瑶则有些犹豫,因为她想起先前幽姬离开时对她的嘱咐。 不过,她方一止步,却见前方远处,忽地一声穿金裂石般清越长鸣——黑暗沉沉的夜空里,陡然亮起一阵金色煌煌之光,那光芒中,一只威武不凡的灵禽双翅伸展,顾盼之间神骏非凡,而后如鹰击长空般俯冲而落! “‘朱雀印’!” “是幽姨——” 碧瑶心中一惊,竟再无犹豫,往那激斗之处飞去。 —— 也不是多久。 许是一两个时辰之前。 天色方才暗下来。 回到房中没多久的野狗道人,便又在门中弟子禀报下出了门,往之前议事之处而去。半道他碰见了刘镐,两人会了面,野狗一问,原来他也不知道所为何事。等到了议事大堂,听了桃夫人果断仿佛谕令般的决定,两人齐齐一愣。 便是刘镐,也不由得眉头大皱。 “如此,会不会太过鲁莽?” 桃夫人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轻笑道:“这,可不是妾身自作主张,而是宗主的指令!”野狗道人惊讶道:“宗主他已经到了?” “不错,我已经到了。” 两人听到后堂传来一个浑厚声音,目光汇聚而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迈步而出,竟正是炼血堂现任宗主年老大!野狗道人与刘镐相视一眼,而后一齐拱手行了个见礼。 相比野狗还算恭谨,刘镐则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年老大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而后施施然走向大堂上首位坐下。他目光从两人身上看过,方才一副智珠在握模样缓缓地道:“此事,乃是由我定下,你俩还有什么疑问吗?” 刘镐一听,忍不住便道:“宗主,恕在下多言——我们两方本来合作得好好的,为何要如此突然便行背叛之举?” 年老大似早有腹稿,见说面色一整,肃然道:“你二人,看来还未曾意识到事态严重啊。若‘嗜血珠’当真在此人手中重现,只怕我炼血堂覆灭之祸便要顷刻降临了!” 刘镐皱眉:“宗主何出此言?” 年老大看他一眼,语重心长那般道:“此人心气太盛!若真做下这般大手笔,让他炼出了‘嗜血珠’,以此人心气,哪里还肯与我们合作,怕是立刻便要吞并了。我炼血堂传承八百年未曾断绝,岂能轻易毁在我们手中?” 说到此处,年老大面露笑容,话锋一转道:“可若是除去他,由我们自行接手,便大不一样了。我已经练成了‘赤魔眼’,若再得‘嗜血珠’这般异宝相助,那炼血堂复兴指日可待!而你们,都将成为复兴之元老,与我共享富贵荣耀!” 野狗道人忍不住道:“宗主,既然我们的目标是‘嗜血珠’,何不等对方炼成之后直接动手抢夺呢?” “野狗,噤声!” 桃夫人忽地出声,便是年老大也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唯刘镐撇了撇嘴,倒是没说什么。野狗道人也不蠢,脑子里略微转了转,立时明白了其中关窍,狗脸露出尴尬,讪笑一声赔罪:“宗主,是我失言了!你说的对,便是要炼‘嗜血珠’,也该由我炼血堂亲自来才算名正言顺!野狗支持宗主您的决定!” 原来,之所以不选择“嗜血珠”炼成后抢夺,乃是因为年老大深有自知之明。以他修为,若对上手持“嗜血珠”这般异宝的修士,胜算极低,哪怕他“赤魔眼”大成也是如此。 作为炼血堂传人,他深知“嗜血珠”的威能,分毫不敢小觑。刘镐没多说什么,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也搞不定手持“嗜血珠”之人,故此老老实实听从吩咐。随着野狗出声支持,年老大便定下计议,少倾与飞鹤山庄真正的主人会面,便是出手时机! 【041】 算计威势魔显踪(2/2) 约莫戌时两刻,年老大首次见到与他合作多年的盟友。 此人穿一身黑袍,样式古怪,与中原大异,黑袍之上倒是并无任何纹饰,只在两只袖口绣着并不显眼的骷髅手掌。他的面相甚为奇异,五官生得精细,可偏偏组合一道,却使他整张脸十分不谐,生出一股子邪气。 其人年纪无法窥伺,面上苍白无色,也为皱纹痕迹,单看面相可说是二十余岁,也可说是五六十岁,甚至两三百岁也未可知。乃是因为他面相年轻,声音里却有种掩藏不住的苍老暮气。 一番试探,年老大也不是机巧善辩之人,没套出什么底细,只是知道了此人自称“阴桓”,师承不详。 也不知两方各自安的什么心思,酒宴一开,两方刻意逢迎,觥筹交错,竟十分亲密热切,仿若熟识多年之好友。时酒之半酣,阴桓出声,言说有窖藏百年之“赤血酒”,合当为友盟接风! 等酒上宴,桃夫人受年老大示意,自侍从手中取过美酒,笑意盈盈、款款而起,道是“且亲自斟酒,聊表谢意”,却在靠近阴桓之时骤然出手,一道闪烁宝光的绳索灵动如蛇,须臾便至,竟在霎时之间将那阴桓圈圈缠绕,裹了个严严实实,只剩一颗头颅露在外面。 那阴桓虽惊不乱,反似疑惑地道:“夫人此举,却是何意?” “哈哈哈!”年老大见阴桓被缚住,大局已定,顿时喜不自胜,然而没等他说些什么,他便觉察不对,细细地看了眼那似笑非笑的阴桓,惊道,“不好!夫人,快躲开!” “桀桀桀!” 桃夫人听到示警,下意识便飞身后退,不成想原本被裹缚得紧紧的阴桓,骤然浑身爆开,血肉一时化作浓郁的黑气,那黑气滚滚,幻成蟒形,一头撞向桃夫人! “噗——!” 桃夫人躲避不及,被黑气幻化的巨蟒一头撞中,轰地一下跌回堂下,仰头便吐出一大口黑血,面如金纸,竟一瞬之间受了重伤! 再看那堂上,阴桓所坐位置,原本的黑袍人此时只剩了一副苍白骨架。偏偏骨架在黑气邪异力量支撑下,上下颌骨连动,发出阵刺耳而难听的怪笑。 “可恶!” 年老大哪里还不知自己上了恶当?登时气从中来,双目一瞪,只见原本平平无奇的右眼蓦地大了一圈,目中殷红如血,挂在脸上滑稽而又可怖。他以巨目看向堂上骷髅,猛地发出一道红光。 堂上骷髅模样的“阴桓”,御使黑气凝聚的蟒形陡转,挡住了一道红光。不过,由“赤魔眼”发出的红光威能极大,那黑蟒虽堪堪挡住,却滋滋作响,浑身躯体顿时缩小了一圈。 “啊啊啊——!” “给我去死!” 刘镐大怒而起,一柄土黄颜色的仙剑迸射而去,趁着那黑气巨蟒回身不及,竟是一招斩落了对方的头颅!而后大堂之上,呼呼地风声里,一颗滚滚旋转的巨大獠牙呼啸而至,重重砸落!是那野狗道人法宝攻至,竟一击把那黑袍人轰隆一下砸成粉碎! 年老大随后一击,也将那黑气巨蟒彻底磨灭。 堂外,喊杀之声四起,年老大知道是堂中精锐弟子遵令发起了突袭。然而他面色却十分难看,自己等人在堂内被骗,那么外面又是何等模样呢?他没敢细想,只看了眼那被砸碎的黑袍人,对野狗二人大声道:“带上桃夫人,随我立即离开此地!” “呵呵呵呵~” 三人带上受伤不轻的桃夫人,方自出门,与几个接应的门下弟子汇合,便听见前面房顶上传来一阵毫无感情波动的阴沉笑声。 年老大抬头一看,正是那张与先前黑袍人极为相似的面孔!不过比起前边那年轻的模样,眼前这人却老态龙钟,面上皱纹密布,且干瘦如柴。 “是你!”年老大咬牙切齿。 那老年模样的阴桓,一双眼眸阴沉如墨,嘶哑地道:“老夫好心好意请你几个喝酒,不成想你们偏要不识好歹!也罢,刚好老夫欲炼异宝,正缺几个质量上乘的生魂,便由你们贡献了罢!” 话音一落,几个身躯笼在黑袍里的人,自他身后而出,越过他便往下方炼血堂众人攻来!他们的实力整体比年老大几人略弱,故此虽人数占优,又是联手施为,却迟迟不能拿下年老大几人。 等到炼血堂其他弟子支援过来,反倒是阴桓这边落了下风。 阴桓皱了皱眉,一怒之下引动庄中沉眠的“玉俑”,齐齐朝着炼血堂众人压了过来。而他本人亦是祭出一支奇特的多刃法宝,向着年老大攻来。年老大一时压力极盛,忙催动“赤魔眼”,对那奇特的灰白多刃法宝射出几道红光。 阴桓一见失笑,道:“你拿老夫给你的‘血精石’炼出的神通,来对付老夫,以为能奈何得了老夫?”话未落音,两道红光先后落在他那法宝上,原本光洁的灰白法宝,忽地染上两点红晕,那法宝更是如若受损一般灵光大减,隐隐颤抖。 阴桓面色一滞,霎时极为难看。 年老大见状放下心来,哈哈大笑道:“大言不惭的老货!此时可识得本大爷‘赤魔眼’的厉害?” 阴桓面色更加难看。 他是知晓年老大以“血精石”祭炼秘法的,只因他本身力量来源不在于精血成凝的“血精石”,故此从未在意。没想到这“赤魔眼”竟如此诡异难缠,竟能对自己那灵性非凡的法宝造成这般伤损! 年老大此人,明显有些得志猖狂,占了些上风,便不禁大言不惭,一面与阴桓激烈斗法,一面口中话语不停,不住地说些怪话刺激他。阴桓终是大怒,双手一举,袖袍中冒出汩汩黑气,向着周围“玉俑”而去。 那些“玉俑”一接触到黑气,便如蜡像骤遇烈火,一瞬间便瘫软融化,竟化作缕缕浓云滚滚的黑气,重新回转到阴桓身躯之中。如此,阴桓周身煞气弥散,气势陡然一升,他催动法力灌注法宝之中,那法宝立时光华闪闪,几片各自陈列的刀刃寒光凛凛,蓦地消失不见。 待这法宝再现,竟已是到了年老大身前! 年老大惊呼一声,连忙催动“赤魔眼”,连连射出红光,却仍没能全然挡下那一记杀招,身上被锋刃刮中,受了轻伤。阴桓得势不让,攻势愈急,年老大有些吃紧,干脆便破口大骂。便是实力不及,也能嘴上占些便宜! 阴桓更怒,偏偏嘴上比不过对方,只得手中攻势越发凌厉。 终于,激斗中,被他瞅准一个破绽,正待一击攻出,可当他感受到身后忽然显出的一道气息时,手上动作停滞,忙略显惊慌地转过身去。仅在十步之外,一片淡淡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蒙着面巾的黑衣女子。 那女子视场内之人犹如无物,目光只落在阴桓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一遭,缓缓地开口道:“你,是何人?” 阴桓哪里会想到,此人骤然欺近自己十步之内,若是偷袭片刻便至,可对方惊了自己一跳,竟只为问这么一句话?本就压抑着怒气,眼见年老大因为他这一停手,竟获得了喘息之机,愈发怒不可遏,张嘴竟骂出一句——“老吝婆!你欲如何?” 黑衣女子,目光沉了下来。 一瞬之间,周遭好似骤然冷了几分。 “你说什么?”黑衣女子一字一顿。 那含而不发的杀意,让距离远一些的年老大,也不禁战栗,惊愕莫名地看向那黑衣女子。显然,他未能识得对方的身份,只是惊诧于对方身上隐隐给他带来的可怕之感。 阴桓更怒,也不多言,手中法宝催动,只一声“去死”便攻了过来! 黑衣女子眼神如霜,幽幽而叹,明明声音极低,可周遭众人竟都听得清楚:“果然,似这般泯灭人性之人,绝非我圣教中人,当真该死!”但见她手掌一翻,摊开时掌心多了一枚小印。 印玺精致,方方正正,玺首雕刻一只展翅欲飞的赤红灵禽,那灵禽惟妙惟肖,分毫毕现,隐隐流动的神韵让人一看便知那印玺不似凡物! 而后,她轻轻将那印玺抛了出去。 半空里,陡然亮起一阵金光,光芒之中,一声啼鸣清越震颤,犹如穿金裂石般响彻天地。便见一只灵禽显形,展翅欲飞,模样与那印玺上一般无二,周身赤红羽毛,极为神骏灵动,顾盼生威,显形之后,立时便如鹰击长空那般飞掠而下,直冲阴桓! 轰! 大地仿似震动了一下。 一股巨大的劲风,向着四面刮去,烈烈作响。山庄里许多植株,被这劲风折断,咔嚓作响,也有离得较近的假山、泉池以及建筑,纷纷在这剧烈的震动之中毁弃! 年老大伸手挡住眼前的劲风,望一眼收回法宝的黑衣女子,看着那在她手掌上方两寸悬浮、旋转不休的印玺,他咽了咽唾沫,悄悄往后面退去。 ——“朱雀印”! 见到这枚法宝,便是再迟钝之人,也能意识到这法宝的主人是谁了。 他怎么也没料到,在益州这犄角旮旯竟也能好运地撞见多年未曾现身的圣殿四大圣使之一,极为神秘的“朱雀圣使”! “啊!” “啊——!” “啊啊——!” 场中尘土飞扬。 众人还震惊于那黑衣女子一击之威,没曾想与自己敌对的那些黑衣人、神情僵硬的“玉俑”,竟都在此时周身都冒出一股股浓烈的黑色烟气。黑衣人并非人俑,也是修真之士,那缕缕黑气从其身上冒出,便如同生生撕裂灵魂与躯体那般痛楚不堪,皆忍不住嘶声哀嚎! “怎么回事?” “恁娘,这么玄乎?” 野狗道人眼看着先前还与自己激斗,难分胜负的黑衣人,蓦地便在黑烟里化作脓水,渐渐连脓水都变作一缕缕的黑气,顿时大为忌惮,忙不迭地飞身而退,深怕沾染上那可怕的黑气! 缕缕黑气越聚越多,在那尘土散去后的凹陷里升腾,渐渐涨至数丈,接着便有一张似隐似显的黑气邪异之脸显现,眼睛处迸发两道血红之光,极为诡异可怖! 见惯了诸般魔门诡异秘法的黑衣女子,此时也不禁怔住。 她手托“朱雀印”,望着那巨脸惊疑不定,道:“你,究竟是谁?这又是什么邪恶法门?” 那巨脸上,瞳孔处的两道红光一时大盛,映照得整个庭院都蒙上一层血红颜色的光晕,森然可怖。 “时机未到,时机未到啊——”那巨脸对黑衣女子的话根本不答,反似叹息一般,自言自语。旋即两道血红目光转动,似是落到众人身上,一股充满了血腥与死亡的威压落了下来—— “断吾机缘,坏吾谋划,尔等——该死!” 封亦来时,便是见到了眼前这般一副情形。感知到他的到来,或者说感知到他手上某物的到来,那巨脸陡然一转,殷红目光照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想要隐匿的想法不攻自破。 封亦心中一惊,心中暗道,糟糕,自己,似乎来得极为不巧啊! 【042】 逐邪骨魔显真身(上) “圣骨?!” 那巨大魔脸赤红的视线,循着一种熟悉的感知,落到封亦手上提着的汤寿全身上。在那瞬间,封亦明显感觉到手上原本失去灵智的“汤寿全”。蓦地浑身抖动起来,竟似有中极度畏惧之感! “吾之圣骨,怎会在你手中?” 魔脸显出愤怒神情,声音如雷,“速速交出,饶你不死!” 可他虽口中说着“饶你不死”,话还没说完,却整张脸化作一道黑气席卷,竟是直接出手袭击,目标正是封亦手中那“汤寿全”! 到了此时,封亦也隐隐猜出了魔脸的身份,暗道原来上望阴谋的幕后之人,居然便是他!只是这究竟是何等邪法,居然使人化作如此虚无可怖的模样? 同时,封亦也在心中肯定,原来被他控制在手里的“汤寿全”,还真是一个极为紧要的人物!遗憾的是他一时不能知晓,对方口中的“圣骨”究竟是何意。 说者长,实则短。 诸般心念,也不过一瞬之间,在封亦心中掠过。 眼见魔脸身化黑气,说攻击便攻击,显然对这“汤寿全”极为在乎,他也不由打起精神小心应对。在那魔脸滚滚黑气袭来,又再度凝聚为一张阴森可怖的巨脸,张口吐出一道如有实质的黑色光束时,封亦也凝神戒备,手中仙剑一划,在半空虚画了一道圆弧。 那圆弧由白炽火焰组成,在半空里凝而不散,须臾间组成一个清正玄奥的“太极”图案,缓缓地旋转。 黑色光束与那火焰太极图凌空相撞! 封亦浑身一震,只觉太极图上传来剧烈反震之力,胸口隐隐一窒。接着又听得“咔”一声轻响,太极图竟似冰境一般生出裂缝!封亦大惊,连忙运转真元,死死地维系着那太极图,重新将那缝隙抹平。 黑色光束总算力道耗尽,被他挡了下来。然而不等封亦心中庆幸,那魔脸对他手中“圣骨”执念非凡,吐出黑光的同时,竟也化作黑光一头撞来! 封亦挡住了黑光,可却委实没能守住那一撞,太极图立时崩散成道道火星,四溅开去。而封亦自己,也被那巨大力道撞得身不由己飞出,哗啦一声撞入旁边房屋中去。 “汤寿全”,也脱手而出,跌向一旁。 倒是其他见到封亦出手之人,看到那半空里的显眼太极图,神情齐齐一变。尤其是那野狗道人,狗眼圆睁,目光惊诧,口中低呼道:“——是青云门下!”再看那张脸,野狗一回想,怒道:“该死,这小子之前是在戏耍道爷?” 那魔脸大喜,桀桀怪笑,合身便欲往“汤寿全”身上扑去。谁想还未动,蓦地四周黑夜金光一照,霎时大亮,一股神威凛凛的威压轰然袭来!那魔脸连看也无暇去看,立刻便遵循直觉,不能地身化烟雾,往后方飘出。 轰隆! 房屋一般巨大的印玺当空落下,大地震动,魔脸方才所立之处的假山,连同他身后房屋的一般分,竟都在那一击之下轰然倒塌! 烟尘四起,激起的劲风四下冲击,吹得园中草木皆动,摇摆不休! 是一身黑衣的幽姬出手了! 作为魔教圣使,她虽不常显露人前,却也神通过人。通过魔脸方才的举动,她自也看出此人对那“圣骨”的渴求,既然已经交手为敌,幽姬又岂会让敌人轻易如愿? 一击之后,她身形灵动,忽忽而至,手一伸,那被神通催使得如房屋大小之“朱雀印”,霎时化作流光返回,又变作一枚精致印玺在她修长手掌上方悬浮,莹莹有光,缓缓而转。 看她不慌不忙,意态甚暇,似方才那威能不凡的一击竟没有费去她太多消耗。 “可恶!”那魔脸避开一击,在尘土飞扬间重新凝聚,“你这女人,当真要与本座为敌不成?真是不自量——” 轰! 幽姬默然不语,回答他的,便是“朱雀印”再度狠狠一击! 封亦从房间里飞身而出,他此时模样有些狼狈,不过看神情到也不像是受了什么伤。出得房间,他自是一眼看向黑衣女子。没想到方才交手不过两招,就叫他落入下风的魔脸,在这黑衣女子手上竟被生生压制! 他未曾见过此人。 不过,从对方身上那飘忽不定的气息,以及隐隐给他巨大威压的浑厚修为,再加上那一枚印鉴,封亦略一思忖,顿时对其身份有了猜测。尤其联想此前在山庄内撞见碧瑶,若是她也在,那自己的猜测就更可靠了。 “我来阻止他——你立刻将此人斩杀,尸身挫骨扬灰!” 封亦一愣。 那黑衣女子,被他猜到身份的“幽姬”,居然是在与自己说话?封亦心中有些古怪,一个魔教圣使,居然喝令自己这正道门人做事?此地不还有几个炼血堂之人吗? “不要犹豫!” 见封亦没动,幽姬又喝了一声。 同时身形灵动地躲开一记隐晦的偷袭,反手便又是一印砸落,气得那魔脸哇哇大叫,且震得封亦脚下一晃,对那幽姬的修为大是感慨。 若其他青云门人,或许不会遵照幽姬所言去做,毕竟魔教妖人之言焉能相信?可封亦还不至那般顽固,也知道那“汤寿全”最好别落在魔脸手中。故此也没答话,身形一跃,却是落在那“汤寿全”身边,俯身去抓。 谁想就在这时,左侧陡然一阵阴险剑气袭来! 封亦一惊,连忙返身退开。抬头只见一个人影极速掠过,竟也伸手往那地面的“汤寿全”抓了过去。 是刘镐! 封亦见过他,自是一眼认出。 他不知道刘镐为何会在此时出手,可却不敢真让这些炼血堂之人握住这极为重要的“圣骨”。 “哼!” 剑出如电! “鸣泉”青蒙蒙地仙光里,却又带着含而不发的少阳剑意,竟是后发先至,一剑刺了过去。那刘镐没曾想这看起来极为年轻的青云门弟子,出手竟如此迅捷,也不敢再继续抓那“汤寿全”,忙提剑相迎。 叮! 叮叮叮叮! 只一眨眼间,两人竟闪电般交手十几招。也正是这电光火石的交手,让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刘镐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这青云弟子不止出手快,剑法更是极为老练!短短一瞬,他竟连续变换数种剑术技巧,每一种都迅疾而凌厉,若非他退得快,差一点便要应付不来,伤在对方手下了! 然而封亦出手,也只是为了逼迫刘镐退后,而后他伸手抓起地上之人,转身跃上房顶,竟是毫不犹豫地跑了。 刘镐惊心未定,忽地感觉有人靠近,忙转身过去,却原来是野狗道人跟了过来。先前他骤然出手,炼血堂几人都没能反应,自也无法及时赶上。野狗道人见那青云弟子飞身而走,奇怪地道:“怎么搞的,突然便出手?——而且你还将他放跑了?” 刘镐吐了口气,平复心绪。 又见年老大陪着受伤的桃夫人也跟来,他便出言解释了一下:“那阴桓看重的,定然十分重要,应该掌握在我们手中才是!”年老大目光探寻,没从他脸上看出异样,只好说了声:“追!” 炼血堂几人一听,也立时纵身追去。 那魔脸本就急于得到“圣骨”,见状更是大怒,拼着黑气受损,竟也往封亦身后追来。可封亦速度不慢,魔脸又被幽姬所阻,哪里追得上?眼见多年辛苦布置,终要落空,魔脸也顾不得时机成熟不成熟了,浑身魔气汹涌,骤然厉喝,生生往半空拔高! 粗哑低沉的声音,在半空念起了一段古老咒文。 那语言缓慢悠长,带着某种仿若无尽岁月沉淀的厚重,幽幽传开。幽姬立时觉察不妙,“朱雀印”蓦地滴溜溜转得更快,甚至生出了残影,随着她道道手诀打出,那“朱雀印”上端的灵禽竟生动起来,旋转之中如同展翅而飞! “去!” 幽姬祭出法宝,“朱雀印”消失一空,那出现过一次的朱红灵禽再度于清越长鸣中现身,向着魔脸“嗖”地扑去! 魔脸没能避开,朱雀之影过处,魔脸立即崩散成了黑气。 幽姬目光一变,心中暗叫一声:“糟了,被骗了!”果然,那魔脸虽然崩散,古老悠长的咒文,却仍自没有停下,可却是从另一边传出。此时时间已然不及,魔脸身上诡异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咒文也念到了尽处—— “幽冥圣骨,来合我身!” “聚!” 魔脸一声大喝,山庄里,陡然起了一股阴气! 封亦奔行在前,只见那些被唤醒的“玉俑”,原本还循着他的气息追逐,此时却一个一个齐齐定住,浑身陡然冒起一阵黑气。随着那黑气冒出,一个个原本还有着僵硬面容、身躯的“玉俑”,皮肉筋骨尽在黑气里化作齑粉,身上仆从衣物也随之脱落,竟都只剩了一副森然白骨! 漆黑的夜幕里,道道黑烟升腾,如百川归海一般向着魔脸处汇聚。 森然的白骨架站在山庄庭院、步道,沉默而诡异,随后竟也在无形力道之下散成一根根白骨,也如黑气那般腾空,朝着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封亦都不由看得一怔,只觉脊背似有股寒气逆袭而上——原来如此!那所谓“玉俑”,竟都是此人布下,用在此时的吗?玉俑玉俑!或许,用“骨俑”来称呼更加合适。他竟将如此多的无辜人,全都当作法宝材料那般蕴养! 白骨与黑气汇聚,似慢实快。 原本只有一张脸的诡异之人,此时魔气滚滚,竟在数十上百人白骨汇聚之下,生生凝出了一句躯体——白骨之躯! 封亦眼中,涌现出煞气,他从未有如今天这般生出强烈杀意! 【043】 逐邪骨魔显真身(下) 片刻地分神,倒使身后炼血堂几人追近。 若非他们几个,也被那突然的惊变吓了一跳,恐怕先前便已然围拢过来。而便在这时,一阵轻柔的光晕之中,碧瑶也显出身来。她也发现了远处的变故,见到封亦便问:“喂,小贼!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封亦看她一眼,顾不上理会。 被他提在手中的“汤寿全”,此时也受到了某种影响,他的身上不住腾起一缕一缕那种黑气,并且皮肉也似在隐隐崩解,就像地面那些人俑一般。不过,他崩解的速度远比他人更慢,像是有什么力量在阻止那种崩解一样。 “‘圣骨’!” 封亦一凛,手指在那“汤寿全”额头一点,本就灵智全失的他,终于迎来了永恒的安宁。而后,也不顾紧追而来的炼血堂几人,封亦真元运转,一股灼灼烈焰从他抓住尸身的手中蔓延,转瞬便覆盖周身,竟是将其点燃! “小子,尔敢!” 刘镐大怒,运起那柄土黄颜色仙剑攻来。 野狗犹豫了一下,也祭起那颗古怪的硕大獠牙,气势汹汹地向封亦砸落。倒是年老大,落在身后没有第一时间动手。 封亦手上提着人,身法自不如刘镐灵活,再加上野狗攻来,顿时压力大增。别看这两人修为,放眼当世不值一提。可对于眼下的封亦来说,两人联手,便有些勉强了。 忽地,身边白光一闪,忽忽然飘来一朵白花,竟在半空轻易挡住野狗道人的巨大獠牙。白花灵光波动,异香扑鼻,竟是碧瑶忽然动手! 封亦奇怪的看向她,虽然莫名,却压力大减。 倒是野狗道人气得怪叫连连,小丫头法宝不凡,威能极大,尤其那股异香,他方才嗅到一点便立时头晕目眩,心惊万分。他是不认得碧瑶身份的。可他认得当日在客栈遇见的黄衣大汉,从那些黄衣大汉的恭谨态度,他也知道眼前这少女只怕身份不凡。 最重要的是,这丫头也是圣教中人啊! “喂,你这丫头,发疯了吗?”野狗道人骂道,“都是圣教中人,你怎地帮一个青云门的小子?” 碧瑶目光一沉,冷笑道:“本姑娘做事,难道还需由你来教?”一时手上运劲,竟比先前攻势更厉,甚至没等一旁年老大出手,她将白花催动,居然将其也笼罩到攻击范围之中! 年老大暗骂一声,他向前也受了伤,且与阴桓斗法消耗颇大。本不欲出手的,可这野丫头都先一步对他出手,作为一宗之主若还忍下,颜面何在?当即眼睛一瞪,右眼蓦地涨大一圈,竟是把“赤魔眼”使了出来。 然而,没等他出手,便忽地听到刘镐、野狗二人惊呼—— “咦,那是什么?——不好,快拦住它!” “就是那东西,快抢!” 原来封亦以真元点燃之火焰,也算道法神通,其威能自是远胜寻常火焰。那一具人俑化的尸身,除了起初黑气未曾散尽时,隐隐有所阻碍之外,竟在他手中不多时便炼化成黑色灰烬,一点点洒落而下。 也就是如此,当灰烬散去,便有一枚骨片蓦地飞出。 那骨片看不出是何部位,上窄下宽,约莫两寸大小。明明是出自邪秽之气汇聚的人俑躯体,那骨片却生得莹白如玉,唯有中心处,隐隐似有一点红赤。 骨片出现得太过突兀,封亦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竟一把抓空,被它飞走。本就与他斗法的刘镐,以及距离颇近的野狗道人几乎都在第一时间发现异样,连忙一面大喊,一面向着那骨片追去! “休想!” 封亦大喝一声,仙剑祭起,御使神通“烽火”,招来一大片火焰,汇聚成海,竟是直接将刘镐、野狗笼罩进去! 野狗怪叫一声,连忙催动法宝护身,先自退去。 刘镐却有些不甘心,催动法宝护体,继续往前。 封亦一式神通使出,不等回转,立刻又持剑在手,斩出一道威能可怖的剑气,向着那骨片劈下! 那剑气范围颇广,刘镐暗骂一声,也不愿以身接那一剑,只得暂避锋芒。 “碧瑶,快毁掉那骨片!” 却是远处几次尝试未果的幽姬,正自闪烁而来,远远地见到那受吸引而往白骨汇聚处飞射的骨片,连忙大声示意! 碧瑶听到幽姬的声音,自是立刻毫不犹豫出手。“伤心花”分散成瓣,又在秘法御使下再度合拢,聚成法力波动强烈的一片,而后跟在封亦剑后重重打下! “咔~” 骨片虽不凡,却也只是死物,接连受了两次攻击,立刻便有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传开。 可它的坚韧,却出乎众人预料,竟是虽裂不坏。 且在封亦二人神通攻击下,反使其受力,嗖地一下飞出,追之不及了。于是,那骨片没入了远处浓浓魔气之中。 “可恶!可恶!可恶!” 不多时,魔气森森之中,一个愤怒的咆哮传出,声若惊雷,阵阵传响轰鸣不绝! “竟敢毁掉本座‘圣骨’!” 魔气滚滚,汇聚之下竟如同贴近了地面的层层乌云,一股致命般的威胁气息从中探出,落到众人的身上。那般气息满带恶意,直叫人头皮发麻。而后,翻滚不休的魔气中,显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浑身散发黑焰,双目赤红,然而他从魔气里探出的上半身却没有一丝血肉,居然是森然的白骨。那双眼睛尤其吓人,白骨头颅上,深陷的眼窝里,仿佛燃着两团赤色火焰,十分可怖! 魔焰滔天! 凶威如狱! 面对这般绝世凶魔,不管是封亦,还是炼血堂几人,此时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远远地站开,而后都警惕而忌惮地望着黑焰骷髅! 便是幽姬,几个起落到了这边,回身面对那可怖的魔物,竟也下意识地将碧瑶往她身后一拉,目光凝重地看着那魔物。 奇怪的是,魔物竟没有立时攻击众人。 哪怕以他此时展现出来的威势,已经足够让众人忌惮! “破坏本座机缘的贼子!阻挠本座仙路的狂徒!——你们一个一个,本座都记下了。” “放心,本座不会让你们死得那么痛快!” “本座会让你们知道,有时候死亡,也将会成为你们最大的恩赐!”那黑焰骷髅像是诅咒,又像是威胁,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煞气腾腾,再加以其此时显露的威势,立时便叫众人面色大变! “且活着吧!” “因为今后,你们必将永世生活在恐惧中了!” 魔焰腾腾,那骷髅魔物说完之后,竟乘着浓云般黑气,匆匆离去。炼血堂几人神色变幻,有些凝重。得罪如此凶煞大能,对他们几个而言绝非易事。谁能想骨片没抢到,反而惹恼对方呢? “宗主,我们怎么办?”刘镐沉声问道。 年老大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此非善地,立即收拢幸存弟子,我们离开此地!” 野狗与刘镐相视一眼,竟也满腹心思,匆匆地跟随而去。 至于封亦,他们已经顾不上了! 而封亦,在见了那魔物离去的方向时,忽地面色剧变,竟御剑而起,远远地追了过去! “碧瑶,我们该离开了!”幽姬神色凝重,说道。 碧瑶沉吟片刻,却是摇了摇头:“幽姨,都道‘除恶务尽’!若我们今日放任自流,他日怕是要遗祸无穷!” 幽姬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阵,竟没有反对:“好,那便除了他!” 两人腾身而起,也往上望而去。 封亦御剑在前。 自他猜出那骷髅魔物的目的时,心中便忧虑万分。单看那魔物的气焰威压,他便知道对方修为在自己之上,此时的他,便有纵逸天资,也万万不能匹敌。甚至此时,他连追踪都不敢跟得太近。 可偏偏,他不能不去。 若是明知上望一城百姓会面临何等威胁,他却置之不理的话,只怕从此道心再也无法圆满,要魔障丛生了。简而言之,上望城中虽然有许多人已成为人俑,也有许多被暗中种下“玉虫”蛊毒,可仍然还有许多无辜之人。 他若不去,不管是道义,还是他自己那一关都没法迈过。 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 “可惜,一切发生得太快,竟是半点转圜时间都没有!”封亦暗暗一叹,“若能向门中求援,有诸位师长撑着,哪里需要自己来扛这重担?” 此时封亦,才知道师门时常提及的“除魔卫道”,究竟具备了何等沉重的分量! —— “幽姨,那魔头,究竟是何来路?” 幽姬被提及此事,她修长的眉头,再也无法舒缓。碧瑶偏过头来看她,出言道:“莫非,我现在也不能知晓这些隐秘吗?” 幽姬见说,清楚碧瑶脾气的她,也知不好再隐瞒,只得开口,说起一段上古时候的辛秘:“我观其术法神通,行事风格,倒有些似上古流传的魔门中人。” 碧瑶不算太意外,点点头:“真的是圣教之人吗。” 幽姬却摇头:“碧瑶,其实在蛮荒圣殿创立之前,那渺不可追只上古时代,还曾有过一群人被称作魔道修士。这些人也都有传承,各自信仰,为正道所弃。他们有个最大共通之处,便是行事诡谲狠辣,全无人性,动辄祸乱天下!任何一个,几乎都是一等一的绝世凶人!” 碧瑶惊道:“圣教创立之前的上古吗?如此久远——” 幽姬叹了叹,道:“我也不曾想,他们竟还有传承留下!” 【044】 邪阵滔天难抉择(1/2) 上望城中一片静寂,好似陷入沉睡。 可分明能感受到许多鲜活生灵气息,整座城却显得过于冷清。没有虫鸣,没有更夫报时,只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沁润大地的微弱声音。 踏入城中,封亦几乎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虽说不敢追得太近,可他分明见到那魔物驾黑云,正是落在了城中,为何却不见一点动静?可敏锐的感知,又让封亦感受到隐隐的威胁,却无法寻获那威胁究竟从何而来。 在城中转了一遭,仍无所获,倒是忽地感受到两股气息靠近。 封亦转身看到来人,吃了一惊,同时也暗暗戒备。来的正是碧瑶、幽姬二人,封亦惊讶于这两人竟也追到了城中,戒备的却是幽姬先前显露的深厚修为了。或许是感觉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敌意,碧瑶、幽姬二人,在十余丈外便站定。 “你们怎么也来了?” 碧瑶似有些不悦,淡淡地道:“我要来便来,需要告知于你?——喂,你先来,可有那魔物的踪迹?” 见说起正事,封亦也将戒备稍稍收敛,至少面对那魔物的时候,他们之间暂时没有争议。他道:“在下方才不敢追得太近,没曾想进了城中,竟立即失去了他的踪迹。我寻了一阵,也全无头绪!” 碧瑶环顾四周,玉颜之上显出沉吟之色,道:“会不会那魔物没进城中?” 封亦只稍微想了下,便断然否定:“我亲见他驾驭魔气落在城中,定不会错!只是我还没寻到找出他的方法。”一直没说话的幽姬,此时忽然开口,她的声音如同黑夜里的孤月,清幽而冷冽:“你可会‘玄门望气之术’?” “‘玄门望气’!是啊!” 封亦惊悟,又是恍然又是气恼,他怎么将道家玄门的看家本领都给望了?他不由感慨,果然前世俗语说的好,“手中有了锤子,看待什么都只会用砸”!自打他修为精进,神通剑诀皆有成就之后,似乎自己的心思便全然落到修为神通上,看待问题,也大抵从神通术法角度去寻求解决。 “果然,‘吾日三省吾身’啊,不知不觉视界便被局限了。” 封亦心中感叹,手上不慢,向幽姬抱拳致谢:“多谢前辈提醒,‘望气之术’,在下也是略有涉猎。”语罢,纵身而起,落在一座建筑顶上,放眼往城中眺望开去。 玄门望气,是道家结合诸般典籍、思想,整理处的一种观望天地自然之法。它是一种方法,也可以是一种神通。譬如封亦此时,放眼望那暗沉沉的上望,连绵建筑错落陈列,可他却没能看出有何不妥。 封亦沉吟片刻,气运周天,闭上双眼,而后再度睁开时,只见他双目中神光流转,隐隐似有清光。此乃道家“天眼咒”法,属于神通中的一种,主要作用便是用在天地望气,看那山川河流、阴阳玄虚之本质也。 天眼一开,上望城立时变得不同。 原本漆黑的夜幕,在封亦眼中也变成了灰蒙蒙颜色,城中一应建筑、街道、树木等等都能清晰可见。当然,此时上望城最让封亦惊骇的,却是一道由城北冲天而起的滔滔阴气! 那阴气凝聚如幕,宽逾十丈,高不知凡几,往上直入云霄。除了那北面最为磅礴的一股阴气之柱外,上望城中还有其他六处规模略小的气柱。那六道气柱离地数十丈,便齐齐往北面汇聚,接连那最大的一股阴气,交织一处,仿若一道巨大阴气穹顶笼罩了整座上望城! 封亦低骂了一句,心急如焚,立时飞身往城北而去。 碧瑶与幽姬二人相视一眼,没说什么,也随之跟去。不多时,两人追在封亦身后,来到城北一处僻静的街道。在那街道尽头,一座建筑座落,占地宽广,竟是一处善堂! “善堂!” 封亦反应过来,“原来善堂,才是那魔物祭炼生灵的关键——这,竟是一个邪阵!” “哐啷”一声,仙剑“鸣泉”在封亦手诀牵引下,自动飞出。随着封亦口中低喝,手诀向前一指,“鸣泉”锐鸣,蓦地划破夜空消失,再度出现时竟已然朝着那善堂上方空无一物之处斩落! 碧瑶二人还在疑惑他此举所为为何,蓦地,两人睁大了眼,吃惊地看着那善堂半空显露的真相——滚滚阴气凝聚成黑云,翻涌不绝,宛如以到冲天而起的擎天支柱!当封亦仙剑斩至,那阴气中一声阴冷嘶鸣,凝成一条可怖的巨蟒,眼如灯笼,口如吞渊,仅是身躯一摆,封亦那锐利无匹的一剑立刻被击飞出去! 封亦心神系于仙剑之上,那一击也让他受了伤,嘴角鲜血不禁溢出,却还得勉力催使神通,将击飞出去的“鸣泉”仙剑控住,招会手中。 “这、这是——” 碧瑶怔怔地望着头上那阴气翻涌的气柱,美目中满是难以置信。便是幽姬,也为眼前这般滔天凶威而惊愕,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原来如此,这便是那魔物的筹谋!祭炼全程生灵之魂魄精血,成就一己无上魔身——上古魔道便是如此吗?还真是泯灭人性,名不虚传啊!” 呖——! 金光大放,有过惊艳表现的“朱雀之相”,此度再显。不止如此,幽姬身形一晃,竟合身融入“朱雀之相”中!那一瞬,本就神骏无匹的“朱雀之相”,俨然具备了灵性,封亦看它,仿佛当真面对那“四灵”朱雀神兽一般! 尊贵,神圣,而又无可阻挡! 不止幽姬,碧瑶也全力催动“伤心花”,化作斗大一朵,似慢实快那般向着那擎天巨蟒砸过去! 两人合力一击,顷刻间便已与巨蟒撞在一处。 那巨蟒虽然威势无双,凶煞滔天,却也受到善堂区域的限制,无法迈步走出。面对两人合力,它无从躲避,也似根本便没有想过欲要躲避!阴戾嘶鸣声中,巨蟒拧身,狠狠地与那朱雀之相以及“伤心奇花”交击! 天地,好似一静。 紧接着,无法形容的巨响轰然爆开,法力震荡,朱雀神相的灵光与那滔天的阴气迸溅四射,仿若天倾! 极静之后,便是极动! 巨大风浪,呼地席卷开来,街道上平铺的石板,在那劲风中掀起,哗啦地抛向四方。距离善堂最近的民居,屋顶摇曳片刻,终也支撑不住被掀翻开去,瓦石飞溅,泥土抛洒! 更别说那些景观植株,仿佛都被无形的巨手攥住,于劲风中拔出,向外飞洒而落! 封亦眼睛微眯,也费了些力气方才站稳。 ——蛮荒圣殿“朱雀圣使”,果然名副其实! 他此时,方才真切地领略了对方的威势! “恐怕,便是师父亲至,也只能做到这般了吧?”封亦喃喃地自语。然而,等气浪稍稍散去,三人定睛一看,尽都面色沉了下来——那善堂内的巨蟒,竟在黑气翻涌中,仿似全无伤损,仍然煞气滔天,凶威不减! “怎么可能?” 封亦惊疑不定。 蓦地,望着天空那丝丝缕缕、微不可查的细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大惊。是了,如此动静,周遭民居住户,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前辈,还请住手!” 封亦高呼一声,自己却转身奔入最近的一户人家,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径直踹开民居房门闯了进去,直入卧室寝居。 碧瑶从半空落下,紧跟了进去。 “喂,你发现了什么嘛?啊,这是——” 卧室之中,静静地躺着一对中年夫妇,两人神情安谧,似在沉睡之中。可偏偏此时此刻,他俩七窍之中,缓缓流出黑血,眨眼不满整张面孔,显得极为诡异而狰狞! “你看——” 封亦伸手,指向那夫妇俩头颅上方。 或许是因为巨蟒显形之故,原本不懂望气术便难以窥见的一缕丝线也显现出来。那丝线细如牛毛,从夫妇头颅上升起,没入上方而去。两人奔出房间,在细细看去,那丝线一直向上,没入天空那阴气巨柱当中。 而且,不止如此! 天空里,丝线密密麻麻,放入交织成网,一端连结在善堂阴气柱中,另一端却向着上望城蔓延,分别落入每家每户! 那丝丝缕缕的细线,一根便代表着一个人,一条性命。封亦目光如火,沉如山岳的义愤压抑在他胸膛之上,因为那细线此时可不是一条两条,而是成百,成千,乃至上万! 幽姬手托法宝,眼神凝重。 “这个邪阵,将那魔物与上望全程百姓的性命系于一处,攻击那黑蟒,便等同于攻击上望全程近万百姓!”封亦言语中满是焦躁与急切,同时还有些犹豫踌躇,“可若不管不顾,以这邪阵之威,他们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该如何是好? 封亦当真有些迷惘了。 放之不顾,万人皆亡!可若破阵,同样不可不免会伤及到他们的性命!偏偏那细如牛毛的丝线,乃是整做法阵具现,根本无法斩断!如此邪阵,定非一日之功,也不知这邪魔筹划了多久,才铸下这般笼罩全程的可怕邪阵! 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反正他们注定要死,终究挽救不了,何不趁此时邪魔未能从他们身躯里祭炼出足够的灵魂、精血,没能夺取足够邪恶法力,强行破阵!只要能斩杀邪魔,不也能告慰生灵吗? 封亦心中刚冒起这想法,却立时便又否定。——他可以因为自己无能害死上望之人,却万万不能亲手葬送他们的性命!哪怕会因此,使邪魔实力大增,也不能为之! 无他,如此行径已入魔道。 封亦心中蓦地升起一种无奈而古怪的感觉,因为这般艰难抉择,竟似曾相识。 【045】 阵基破局堪成败(2/2) 说起魔道,封亦神情一凛,偏头看向身旁的碧瑶。 碧瑶觉察到封亦的目光,转头之时,正与他双目相视。封亦连忙避开,碧瑶何等机敏,感受到其眼神中的失礼,略微一想,立时明白过来。 “呵~”她冷笑了声,不屑地道,“你以为我们要不顾这全城人性命,强行破阵么?” 封亦讪讪一笑,没有答话。 碧瑶心中有气,还待再说,然而幽姬却来到她身前,也没去理会旁边的封亦,正色地对她道:“碧瑶,我们该走了。” 碧瑶惊讶,说道:“幽姨——” 幽姬道:“那魔物筹谋已久,此阵急切间无法可破。既然那些人救不回来,而且那魔物谋划的也并非是重炼‘嗜血珠’这般重宝,那我们便该离开了。” 碧瑶却敏锐地感觉到她话里有话,惊道:“幽姨,你是说......” “不错。”幽姬肯定了她的猜测,幽幽地道,“那邪魔吸纳了这成千上万之人的精魄,我便不是其对手了。你,不能再冒险留下!” 碧瑶微微摇头,怅然地叹道:“如此说来,便只能放任邪魔肆虐了么?” 幽姬目光一转,微微看了封亦一眼,道:“邪魔肆虐,自有正道除魔,与我们何干?” 封亦神情一滞。 眼见二人,便欲就此离开,封亦心中焦急起来。倘若真如幽姬所说,那邪魔吸纳万千精魄之后,实力暴涨,连她也不是对手的话,天下生灵又将遭受何等劫难?只怕上望城,都将仅仅是厄运开端! 剩他一人在此,他就算豁出性命,又能如何?螳臂当车罢了。 “等等,两位!” 兴许是焦躁之间,生了急智,封亦脑海里忽地略过一道灵光。他连忙出声,叫住了那两人。那道灵光,还没能立时清晰,可封亦直觉仅凭自己一人,决计无法真正完成,他需要帮手。 见碧瑶二人疑惑转身,封亦连忙出言稳住她们,道:“我方才,有了一想法!若是能够施行,或许便能在不伤及众人性命的同时,破开那邪魔的邪阵!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指不定还能一举重创那邪魔!” 碧瑶戏谑地看他,道:“那又如何?这不是你们正道人士应尽之责吗,与我圣教何干?” 封亦心中苦笑,不过面上却不动神色,说道:“两位,莫非忘了那邪魔在飞鹤山庄留下的话了?既然已经结下死仇,若不趁此良机铲除他,难不成真要等他寻上门来?” 说到此处,他笑着摇了摇头:“反正在下是不惧的,他若胆敢寻上青云,在下还求之不得呢。”偷眼看去,幽姬神色平静,碧瑶面带嘲弄,似根本不在意。封亦暗暗焦急,蓦地灵机一动,又道:“再者说了,眼前这邪魔,两位就不好奇吗?——听方才前辈所言,他可是继承上古传承的大魔头!” 碧瑶笑容敛去,回头与幽姬对视。幽姬没有任何表示,可熟悉她的碧瑶却已然知道了她的态度——一切,但凭她自己做主。碧瑶沉吟片刻,终是在封亦忐忑中展颜一笑,道:“小贼,你倒是口齿伶俐!且说说你的办法吧,若无可行处,那便就此告辞了!” 封亦松了口气,却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抓住先前那道灵光,细细地思索一遍。还好碧瑶未曾催促,只静静地等着。片刻之后,封亦总算开口,道:“两位,这邪阵阵眼,明显就在眼前,可其他六座阵基也不容忽视。我方才想,或许便能以这六座阵基作为突破口。” 黑蟒显形后,半空里那些细密的丝线都能为人所见,另外六道冲天而起,且汇聚成天穹盖的气柱,她们自也是看到的。 碧瑶道:“你想打那六座阵基的主意?呵呵,别痴心妄想了!那六座阵基只是辅助,虽然与邪阵阵眼相连,却与那邪阵并非一体。就算你破掉阵基,邪阵也不会崩溃,而且你想过破一座阵基,会死掉多少人吗?” 原来,那其他六座阵基气柱,最大作用竟是协助主阵覆盖全程,同时兼具吸纳周遭百姓精魄之用。 不必去看,封亦也知道那六座阵基是什么。 上望城最多的建筑,除了善堂,还能有什么? “原来姑娘也是懂得阵法道理,当真冰雪聪明!”封亦惊讶,须知他能知晓阵法知识,是因为常年呆在清渊峰“藏经阁”之故。便是后来修为有成,封亦也没少去藏经阁拜访胥师祖,阵法知识,也得过他老人家的指导。 可碧瑶如此年轻,竟也能一眼看穿那阵基与邪阵阵眼的关系,就十分难得了,不愧为原本命运里“博闻广识”之人! “哼。”对于封亦恭维,碧瑶不屑一顾。 “只不过,”封亦微微一笑,“谁说在下要破除那六座阵基了?我不过是想借用一下——” 碧瑶似受到启发,沉吟起来,短短一瞬她便领悟到封亦所说的办法,恍然大悟地道:“是了!邪阵御外,乃是一体,从外部根本无法避开那些人,可若从内里却未必!——你打算如何从内部攻破大阵?” 封亦眼中精光一闪,再度为碧瑶灵敏无比的思维而惊叹。他抬起头,望一眼那漫天的阴戾之气,目光灼灼地看着那条在巨大擎天气柱里翻滚的黑蟒,缓缓道:“邪魔凶威,皆来自阴戾精魂血魄,乃天地至阴至邪、至秽至暗之力也!两位,你们说,若在下主动送上门去,放任他吸纳纯正少阳之力,会发生何等情形呢?” 碧瑶灵动的大眼睁圆,她在脑海里想象了一番封亦所说的画面,脸上立即露出振奋与欣喜的跃跃欲试来。 至阴至邪、至秽至暗之邪恶之力中,蓦地注入一缕少阳纯正之力吗? 具体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碧瑶不知道,可却无比期待。因为她预料到,那般情形绝对比火油里透入一颗燃烧木炭,要热烈精彩得多! “幽姨——” 碧瑶看向幽姬,幽姬从头听到尾,心中自有计量,缓缓点头。 显然,此计可行! 时间紧迫,三人并不停留,立时选定最近一处阵基飞了过去。果不其然,那阵基所在,也是修建于一座善堂之中!本该善行善举之地,竟成了最为藏污纳垢的罪恶之源,封亦心绪复杂,义愤填膺! “我来破开阵基屏障,你速速入内!” 封亦连忙应下。 幽姬也不多言,祭出“朱雀印”便蛮横地砸过去,随着一声清越锐鸣,那庇护着阵基的滚滚黑气立时像冰境一般布满裂痕,露出个豁口来。封亦连忙闪身入内,让他没想到的,在他进入其中的一瞬,另有一道人影也跟了进来。 是碧瑶! 封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碧瑶浅笑道:“我就想看看你会如何做,若是失算,自己把自己玩儿死,也算一景了。” 没等他说话,又一人进来。 碧瑶都进入了善堂,幽姬岂会放心把她留在其中? 封亦失笑,也没反驳,大步迈过影壁,穿过回廊,来到善堂正院。让封亦惊讶的是,正院之中,居然坐着一人。那人封亦还有过一面之缘,竟是曾跟随在碧瑶身后的一个黄衣大汉! 相较封亦,碧瑶惊诧更甚,她道:“卫庆,你怎么会在此处?” 那黄衣大汉卫庆,抬起头来,封亦见到那双赤红的眼睛便立时觉察不妙。果然,黄衣大汉哪里理会碧瑶之言,狞笑道:“闯入、者,死——!”竟腾身而起,祭出柄战刀袭来,浑身滚滚黑气,与三人在飞鹤山庄所见一般无二! “卫庆,你敢!” 碧瑶清叱,虽祭出法宝,却没立时下狠手。 这些跟随她许久的属下,她其实早就用惯了,也有了些感情。不过,碧瑶虽留手,幽姬却明白这卫庆断然无法相救,身形如影,无声无息地接近卫庆,蓦地抬手一掌打出。 那一掌,没有落到卫庆身上,可他却如遭重击,浑身黑气都被打得猛然崩散,而后嘭地一声跌了回去。 铮! 封亦长剑一抖,剑刃抵在卫庆额头,旋即收回。 卫庆身躯抖了一下,接着便没了生息,因为封亦的剑气已然穿透了他的头颅。碧瑶见状,心中一怒,道:“你——”封亦没有理会。还剑入鞘,大步往卫庆先前盘坐的位置而去,竟也学着他那般盘坐下去。 “时间紧迫,在下这便尝试,其余便有劳两位照料了!” 碧瑶胸膛起伏不定,可她也知道卫庆已然不可相救,只是一时没缓过气。便在这时,善堂内响起一阵脚步,却是一个个原本居住在此的矜寡老人,此时都变作了双目红赤的狰狞模样,竟朝着这边袭击而来。 嗡! 一朵白花,悠悠而去。 在接近那一群矜寡老人时,白光迸溅,一片片花瓣宛如利器切割而出,那些变作魔物的傀儡,立时便被碧瑶拆成了碎骨! 也算是遭了迁怒,好歹获得了永恒安宁。 封亦,闭上了眼睛。 在他坐下那一刻起,他便感觉到一股宛如山岳的沉重压力,倾覆在他的身上。而且那山岳,还是由无尽的邪恶、污秽的至阴至邪之力组成,它们宛如无孔不入的流水,竟想要侵入到封亦身躯中去。 封亦气运周天,运转“太极玄清道”真诀,死死地抵御着侵袭,便是五脏六腑,也有充溢法力支撑。同时调动真元法力,气走少阳,缓缓地祭出凝练的至纯至正的少阳之力。 —— “幽姨,你说,他能成吗?” 幽姬淡淡地道:“或许能,或许不能。——我以为他万万不能。” “为何?” 幽姬目光一闪,道:“此子小觑了邪阵压力,至秽至暗、至阴至邪之力,岂是那般轻易便能承受?不过他是青云门下,若‘太极玄清道’修到家,兴许能抵挡一时片刻。不过,邪阵最大的压力,却不止如此,最难的还在于那些邪念对心境的侵袭!” “唔,若他抵挡不住,岂不是说咱们圣教要迎来一位青云叛教弟子了?” 幽姬顿了下,缓缓地道:“也可能会是巨大麻烦,青云门,绝对不允许本门真法泄露。” “幽姨,你说——他万一要是撑过去了呢?” 幽姬断然道:“不可能!” “就假如说万一吧。” 幽姬皱眉:“万一他当真撑过去,便说明此子资质,远超寻常,假以时日恐怕难制!” 碧瑶目光里闪过一缕冷色,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会成为圣教大患么?倒也有趣。” 【046】 寄阴生阳破法阵(1/2) 天蒙蒙亮。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碧瑶望着漆黑的夜幕,逐渐散发出光亮,才恍然惊觉原来已过了一夜。只是因为邪阵笼罩,天亮了,却仍旧天光暗淡,灰蒙蒙地像覆盖着一层灰纱。 邪阵阵眼那条幻化的黑蟒,此时隐匿进入了阴气柱中。上望城的天空,那些细密如丝的细线,此时愈发清晰可见。六道占据方位的阵基气柱,也愈发真实不虚,那郁郁阴气之中,隐隐似有鬼哭,委实阴森可怖! 身处邪阵,即便并无“玉虫”为引,碧瑶也隐隐感觉到一种邪异的力量似在有所侵袭。不过那力量极弱,倒像是阴戾之气原生作用,却也让她感觉不舒服。 当然,又或者,那不远处一直静坐阵中,却始终没有动静的某人,让她心中莫名焦躁。 “这小贼,不会是已经失败了吧?” 碧瑶轻声自语,有所怀疑。 她抬头看了一眼,眼下阵基那阴气之柱,因为失去主持之人,竟似比先前还淡了一些。 “幽姨,”碧瑶仰着头,看那周遭丝丝缕缕的细线融入气柱,又在阵基气柱引导下,汇入更远处的阵眼,宛如沟渠引流溪水那般。“您说,这阵基上的变化,会不会引起那邪魔的警惕呢?——比起最初,这阴戾之气可是淡了不少啊。” 幽姬不紧不慢,缓缓地开口道:“成千上万之精魄涌入身躯,那邪魔只怕聚精会神凝练躯体尚且忙不过来,只怕没那功夫理会法阵。碧瑶,这邪恶法阵,多半是早便定下,仅能自行运转罢了。” 她一面说,柔媚而清洌的目光一转,落到那浑身上下笼罩黑气的封亦之上,道:“这青云门的李逍遥——” “幽姨!”碧瑶一听这名儿,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那小贼戏耍我们呢,他根本就不叫这个名字!” 幽姬愣了一下,当初长津镇客栈,可是她亲自去打探的消息。 略一思忖,幽姬恍然,原来此子从一开始便报的假名?也是,他连身份都隐瞒,又何尝会暴露自己的名姓?看着碧瑶气呼呼的模样,幽姬莞尔,好在她脸蒙在黑纱面巾之下,倒不虞被看见。 “那,便姑且称之为‘李逍遥’吧。” 幽姬摇了摇头,继续道,“我先前便小觑了他,此人定也是一开始,便看出了这一点,方才如此冒险。不过,即便如此,他能支撑这么久也没有被那至阴至邪之力侵蚀理智,可见心性不凡呐。” “说不准,他或许当真能做到呢。” “做不到才好呢!”碧瑶对幽姬的溢美之词,明显有些不服,“真想看看那些虚伪的正道人士,若堕入魔道会是何等狼狈可笑!” “唔。” “碧瑶——”幽姬忽地道,“或许,我们都暂时看不到了——这‘李逍遥’,他竟然当真逆转了这法阵,你看!” 一点明灭不定的橙黄星火,自封亦胸口处点亮。 那点光芒,宛若夜风里的烛火,摇曳不停,就像下一刻便要熄灭一样。 碧瑶惊讶地看着浑身笼罩阴鸷魔气的封亦,在那一点火光照耀之下,整个人的气质轰然而变,若说此前,他受法阵邪气包裹,浑身阴鸷,宛如一位九幽凶煞神魔。那么此时,当那柔柔的火光升起,封亦便成了温泉中的无暇玉石。 不仅澄澈通透,亦且温润细腻。 那便是,朝阳峰纯正的“少阳之气”了! 封亦身上的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温和夺目,朗照四方。便是碧瑶,也感觉到宛如春晖的和煦,那丝丝入骨的阴冷,在此刻尽都如春雪般消融。 而后,温暖的橙黄光晕,悠悠升腾而起,没入那气柱之中。 “他、怎么做到的?” 碧瑶一时怔怔出神,惊讶无比。 纯阳之气,至阴之气,乃天地之两极也。一正一反,一阴一阳,乃是万万无法和睦相融的两端。便如方才,纯阳之力一出,碧瑶周身环绕的阴戾魔气立时一消。 然而此时,她却看到那灼灼如火焰的橙黄之光,在那至阴魔气裹覆下,以一种极为迅捷的速度蔓延,生长,而后没入天际那一道“沟渠”。由六道巨大的魔气之柱构成的“天穹”,此时迎来了一点星火! 二者,竟相安无事! 那一点星火,被浓郁的秽暗魔气裹覆,并不显眼。可一闪一闪,明灭起伏,成了灰蒙蒙天空下唯一的一点亮光,又显得如此神圣而美妙。 未几,那一团纯正少阳之力,没入了城北那到擎天魔气支柱中去了。 封亦如有所感,张开了双眼,目光灼灼,如有火焰,望着那道魔气支柱;碧瑶莹白如玉的面庞,也露出期待与隐隐的兴奋,便是见惯世情的幽姬,明亮双眸也定在了那道阵眼上—— 而后,时间似乎也在此刻放缓脚步。 天地一清,翻滚的魔气也好似有过片刻的凝滞——随着一声宛如石破天惊的惨嚎,浓郁魔气中,陡然传开一阵爆响! “吼——!!!” 火焰,无尽的火焰! 也不知封亦究竟做了什么,分明是一点点星火,可骤然爆发时,竟成了席卷漫天的熊熊烈焰。阴沉沉的天空,骤然一片明亮,那些魔气翻涌不休,却又似成了火焰的滋养,居然一片一片,也被点燃! 阵眼魔气,轰然洞开! 封亦一直凝神注意着那天上丝丝缕缕的细线,以及那“天穹”六道支柱。随着阵眼洞开,魔气爆散,封亦见到那一缕缕的丝线无声无息消逝,一时大定,不由喜从中来,放声而笑! 由不得他不笑!邪魔狡诈,将自己与上望一城困缚一处,不仅能获得浑然一体的防护力,更能以众人性命为胁。封亦费了多少思虑,方才勉强寻到一条路径,而为了走通这路径,他自己以身犯险,总算得偿所愿。 那些百姓,应是暂时无碍了。 诚然,以“玉虫”做引的连结,根本无法以外力斩断。可眼下却是那邪魔主动断开了连结。封亦那一招,委实太过险恶,邪魔骤然遭与算计,哪里还敢保持与那成千上万的凡人连结? 便是六道邪阵阵基,也被他全然放弃。 可即便如此,他遭受的重创却分毫不减! 本来修行就最忌惊扰,一旦不小心便可能惊出事故,由此走火入魔比比皆是。遑论邪魔欲祭炼上万无辜精魄为己用,更容不得丝毫分心。故此他才耗费心思,用了多年时间经营此地,巧施恩惠,布下一座座善堂,从而形成一座近乎完美的防护邪阵,同时还能协助自己祭炼全城。 依理而言,这应是万无一失了。 可谁让他运气不好,遇上了封亦这么个变数!生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不仅承受住了邪阵的邪力侵袭,还成功以魔气支柱为沟渠,生生把一团灼热无比的纯正少阳之力送入了他的体内! 此举,已经不是闭关受到惊扰的程度了。简直就是,封亦拿出一个炮仗放到了邪魔的体内,于其全神贯注祭炼之时,轰然爆开! 惨烈的嘶嚎,犹如闷雷,在半空里回荡不止。那些凝聚起来的邪秽魔气,此时都向四周激荡,阴风过处,隐隐似有鬼哭。这些本就是尘世间最邪恶最阴暗的力量汇聚,鬼哭声声,更有一张张可怖的狰狞鬼脸凝形。只是因为失去了操控者,那些邪秽之力激荡过后,缓缓散去。 直到此时,半空里燃烧的火焰方才稍微停歇,没了片刻前汹涌燃烧,仿佛要燃尽万物的气魄。火焰过后,一具庞大无比的骷髅之躯显现出来。它只是坐着,半身便从善堂高大的院墙里显露,仅露出部位,粗略估计便超过了十丈! 那便是,邪魔真身了! 封亦目光一凛,不过随即看到那骷髅身躯前胸处破开的巨大窟窿,他又忍不住一笑。 ——能有这般威力实属意外,不过也不枉自己耗费半身真元! 修过“五气朝元”法,封亦也算“修元”入门,真元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比同辈更盛。他耗费一半真元,原本就只打算作为引子,不想真如他此前预计那般重创了邪魔! 也算意外之喜了。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碧瑶神情有些复杂。 封亦则面有得色,却又故作风起云淡那般,笑着道:“‘阳极生阴,阴极生阳,阴阳互始’,所谓‘太极’,便是‘混元虚无’也。——那邪魔便是读书少,不懂得这个道理,才吃了这般大亏!” 碧瑶红唇微抿,满脸不悦,蓦地转开脸去:“不愿说不说便是,何必故弄玄虚?”封亦一愣,下意识道:“故弄玄虚?此话怎讲?” 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此世终究与前世不同,一些被他视作“简单”的天地至理,在碧瑶眼中却犹如天书,不知所谓。因为,她可是从来没有读过道经的!也算聪明人的通病了,就算你无私地将问题答案奉送,对方也无法全信,仍要自己想个明白才罢。 哗啦! ——嘭! 远处邪魔的巨大骷髅之躯,勉力支撑想要站立而起,可方才那伤害余威未止,使得它方才起身一段距离,就又重重地跌落回去。以它那沉重之躯,明明是如此滑稽模样,竟也因为那沉重的轰响而显得威势不凡。 封亦同样勉力起身,一瞬间失去半数真元,也让他稍显脱力,脚步发软。可他仍竭力站起,因为这已是除魔卫道最佳时机了! “前辈——” 幽姬双眼犹如诱人沉醉的深渊,只一眼,她便明白了封亦的意思。略一沉吟,她竟没有拒绝——“那邪物,我会将其带到城外的。” 封亦拱手:“多谢前辈!” 以方才粗略眺望,他便看出那邪魔的骷髅身躯,完全高度只怕超过了三十丈,在前世都是三十余层楼的高度,俨然庞然大物!若与这般庞然大物,在城中殊死搏斗,只怕又不知要殃及多少池鱼。 【047】 勠力同心诛邪魔(2/2) “啊啊啊啊——!” “肮脏的虫豸!卑劣的豺狗!本座发誓,一定要将你的灵魂抽出永世折磨,将你的骨骼练成最低贱的虫豸!胆敢冒犯本座之人,从来都——” 缓过一口气来,怒不可遏的邪魔立时咆哮如雷! 那滔天的恨意,即便隔着这么远也能清晰感受到。毫无疑问,若封亦此时出现在他面前,那邪魔定然不管不顾地与他拼命! 呖——! 然而,没等邪魔发泄完结,半空里一声熟悉且忌惮的清越锐鸣,宛如穿金裂石,霎时便至!邪魔心中一跳,双眼处窟窿里那赤红的光芒都不禁一闪,完全是遵循下意识本能,猛地将自己的头颅偏开了一个角度。 随即,巨大的利爪落下,一把抓空,却顺势抓住了邪魔骷髅之躯的肩骨。“朱雀之相”灵动的双眼中,人性化般闪过遗憾。显然它方才的目标,的确是骷髅那颗白骨森森的头颅! 不过如是也好。 那“朱雀”周身红赤,散放金光,双翼一展,上望城的天空便暗下了一半! 而后,便见“朱雀”往半空一纵,邪魔的白骨之躯竟生生被拖得离地,全然显出了那一副宛如山岳的躯体!邪魔的白骨之躯委实太过沉重,即便离地,一路拖行,它那双脚仍自在城中划下两条显眼的痕迹,路上建筑尽皆被那沉重躯体撞得碎裂! 待到邪魔从被突袭中反应,剧烈挣扎时,那朱雀也不强求,顺势用劲一抛。邪魔庞大的身躯“轰”的一声撞开上望北面的城墙,跌倒在城郊原野之上,砸出了一个巨大而不规整的坑洞。 “又是你这女人!” 三番两次被此人所阻,邪魔早就怒不可遏。然而幽姬更加干脆利落,自“朱雀之相”中脱离,托起法宝“朱雀印”便是狠狠一砸,将那邪魔未尽之言又让他全数吞了回去。 封亦只略作调息,便欲御剑跟过去。 碧瑶有些不解,道:“你都这幅模样了,还过去做什么?既然幽姨出手,那邪物定无侥幸,倒不如好好儿呆着,你已经把自己能做的,做得足够好了!” 封亦摇摇头,道:“既然是除魔卫道,那我这青云弟子,又怎能旁观呢?” 碧瑶皱眉,忍不住道:“按照约定,那邪物伏诛之后,一应法宝器物、秘法术诀皆归于我们。你就算拼尽性命,又能得到什么?呵~,难不成当真是为了那什么‘正义’么?” 封亦虽知此刻的她心结未解,看待世事有所偏激,自己便是说了,她也定会不以为然。然而他还是说了理由,既是讲给她,何尝有不是讲给自己? “姑娘,”他正色地道,“世间正道,并非全是虚伪;道义二字,也从来不是虚妄。有些事情,总是需要有人去做的!” 铮~! 青蒙蒙的仙光,嗖地一下遁去。 碧瑶目光闪烁,不屑地嗤笑:“真是可笑的愚蠢!” 不过,片刻之后。 那做善堂忽地白光充盈,“伤心花”飞旋而起。 城外,激战犹酣。 那邪魔终究凝出了白骨真身,修为大涨,一举一动之间皆有万钧之力,威不可挡! 然而遗憾的是,他面对的却是以身法诡秘飘忽著称的蛮荒圣使,再大的力量,再强的修为,若打不中敌人,那便无济于事了。相反,邪魔巨大的骷髅身躯对于幽姬而言,她的随意一招都能落到实处,若是祭起“朱雀印”,更是一砸一个准,打得骷髅真身百孔千疮! 封亦御剑而来时,见到的便是这番模样。 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激斗,被他一击由内而外重创的邪魔,此刻更不是魔教圣使的对手,完全单方面吊打而已。 封亦放下心来。 依理而言,既然幽姬一人便足以镇压邪魔,按照道义——不赶紧乘胜追击还待如何? 于是他便仙剑一抖,愉快地加入其中。 封亦的修为自是不如幽姬,又真元耗费甚多,此时只能使些寻常剑诀,对邪魔造成的伤损不大。可再是不大,也架不住一直在增加啊。那邪魔也算有骨气,即便被两人打得遍体鳞伤,仍自不愿崩解白骨真身。 大概是因为,解除白骨真身,重归魂体,他当然能获得无与伦比的速度,却也会死得更快了。何去何从,自有抉择。 碧瑶落在坍塌毁弃的城楼砖石之上,远远望着。 她本来打算冷眼旁观的,可观着观着,难得见到如此一个绝佳的靶子,碧瑶也不由手痒难耐。几经挣扎,终是咬了咬牙,催动着“伤心花”也参与其中。 三人围攻邪魔,当真是——剑光霍霍诛邪魔,花影纷纷葬恶灵。剑影飞花凭借力,朱雀啼鸣镇乾坤! 这三人,修为精深,术诀神通高超,与那邪魔斗起法来,可谓天崩地裂,飞沙走石。那邪魔也不弱,巨大的白骨之躯,哪怕只是随便动一下,便有古树断裂,巨石横飞!一脚落则陷地深深,一脚起则泥土迸溅,威能无匹!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几乎难以打中他眼里的三个小点。 封亦三人神通迭出,邪魔咆哮不止,如是往复,局势分明。 于是乎—— 轰隆! 邪魔伴随着他的白骨真身,轰然倒地,带着几位屈辱,几分仇恨,也有着几分解脱那般获得了永恒的安宁。便是他那魔魂,也在最后泯灭于“朱雀印”之下。一切开始得那般突然,结束得也极为意外。 其实,他的命运,早从邪阵被破之时便已经注定。所以碧瑶才会对封亦说,“你已经做完了自己应该做的”。封亦,是破阵的关键,也是为邪魔埋下葬送命运种子之人。 然而他并不满足,故此还成为了邪魔崩解真身的关键。 他以“气剑决”,使出了犹如“万剑归宗”的威势,一柄柄锋刃如火的“少阳剑气”汇聚如龙。平日里他凝聚三四把都极为耗费心神,可这一次,他却一气耗尽真元,使出了前所未有的壮观景象—— 漫天密密麻麻的剑气,侵掠如火,汇聚如龙,在法诀牵引下,那密集犹如剑阵的“少阳剑气”并射而去。只一击,便将邪魔的头颅射成了筛子,逼得邪魔不得不放弃真身,再度回顾魂体。 而回归魂体的瞬间,幽姬“朱雀印”砸落,霎时泯灭了他在世间最后的迹象,正应了那“死得更快”的自我判断。 遗憾的是,封亦至今还不知道这位喜欢大放厥词,又狠辣到全无人性的邪魔到底叫什么名字。更别说对方的传承与来历了。 封亦一叹。 心中好似,有些微微的遗憾,也有些空荡荡的感觉——随即,他立马发现原来“空荡荡”的感觉并非错觉! 他一身法力已然耗尽了! 嘭地一下,他甚至来不及反应,立时便摔落野地,扬起了一阵尘土。碧瑶与幽姬二人,几乎都看得呆了,走上前来,古怪地盯着他。 封亦疼得头脑晕眩。 方才站得有多高,此刻他便摔得有多惨。无需别人来说,封亦就感觉到自己身上好几根骨头已经断裂。若非他最后强行运转“太极玄清道”掩护周身,此刻或许他便要追随那邪魔而去了。 “咯咯~”碧瑶巧笑嫣然,水灵灵的大眼里满是笑意,“喂,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封亦苦笑:“在下、嘶!在下是法力耗尽,脱力罢了。” 不必他说,碧瑶自也能够看出来。 她心情古怪而又复杂,便是因为先前那一式“少阳剑气”,惊着她了。不过她也没想到,方才惊艳于人的某人,下一瞬竟耗尽法力,连御剑也做不到,直接跌落到泥土里去了。 “喂,你说,我若现在杀你,岂非易如反掌?” 碧瑶笑嘻嘻地,嘴里却说着叫人害怕的言辞。封亦这家伙,也是心大,只动了动脖子,也道:“尔为刀俎,我为鱼肉,在下又能奈何?” 没等碧瑶再说,一个人影闪过,来到身前。 “碧瑶。”那人自是幽姬,“这邪魔身上既没有传承,也没有法宝,只有一块这般骨头,以及一个青铜腰牌,像是法器。” 碧瑶接过那骨头与腰牌,封亦先认了出来,那骨头仿似正是最初为邪魔渴求之物,名字叫做“圣骨”。本来那骨片上应是布满裂痕的,不过经由祭炼邪阵修复,裂痕已只剩微不可查的少许。 至于那青铜腰牌,封亦便认不得了。 而且看此时碧瑶皱眉的情形,她大抵也没能认出那腰牌的来历。 半晌,碧瑶收起骨片与腰牌,道:“这邪魔匆匆离开山庄,为的是上望城中的邪阵。若再要寻找其他有价值的东西,恐怕还得去飞鹤山庄!” 幽姬点点头,道:“不错——”话未落音,她似觉察到什么,猛地抬头远远眺望了一眼,目光一沉,冷意渐露。 “怎么了,幽姨?”碧瑶奇道,“可是有什么人来了吗?” 幽姬拉住碧瑶的手,飞身便走:“一个讨厌的家伙,趁他们没反应过来,我们先去飞鹤山庄!”两人速度不慢,又是御物飞行,没多久,便再度回到了飞鹤山庄。 碧瑶脸上因为除掉邪魔的轻松,早便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是一种看了便能让人冰冷以及好不掩饰的杀意——“幽姨,你明明知道——你不该如此的!”幽姬心疼地看着她,柔声道:“来的不是那‘四大神僧’,而且我们昨夜战至今日,法力耗费极大,再同他们争斗会吃亏。‘天音寺’距离益州,可比我们近太多了!” 久久,久久。 碧瑶生硬地开口:“您说得对,幽姨。——那便在山庄逛一逛吧,想必定会有收获的。” —— 封亦慢慢地从泥土里爬起来,周身疼痛,不知有几处骨裂。 他望向远处,天已然大亮,连阴雨都停了,今日似乎是个晴朗温暖的好天气。——可惜,那个他已然有些熟悉的人,却离去了。 走了么? 已经走了啊。 封亦失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使自己的精神更清醒一些:“也是,走了便走了罢。毕竟,你有你的命运,我有我的使命。也许下一次会面,才是应了之前说的‘见面即是敌人’吧。” 他如是想着。 浑然没注意有一道人影缓缓地走着,脚步悄无声息,却又并未遮掩那般,来到了他的身后——“阿弥陀佛,施主......” 【048】 言谈商议齐善后 “阿弥陀佛,施主——” 封亦转身,一个灰衣老和尚立在不远之处,双手合十,慈眉善目,一双长眉雪白飘飘,一副慈悲模样,让人心生信服敬仰。 比起他的气度模样,封亦更惊讶于老和尚来到他身后,他却一点没有觉察,显然老僧并非凡俗,只怕一身佛法修为,还在他之上。 “大师有礼!” 封亦稽首,双手合抱结的是道家“子午印”。老僧似乎意外,又打量一番,目光略过封亦身后仙剑,面露恍然,合十道:“原来是青云门的道友在施展伏魔手段,果教贫僧眼界大开,道法神通的确名不虚传呐。” 封亦自是不认得眼前老僧,可观其修为气度,自己必然担不起“道友”之称,连忙谦辞道:“大师莫要折煞在下!晚辈未学后进,青云朝阳峰八代弟子封亦,见过大师,敢问大师尊讳?” “阿弥陀佛,贫僧普方,须弥山下一念佛和尚罢了。” 老僧低眉顺眼,一派平和。 然封亦心中却如闻惊雷,瞪大了眼,惊异道:“原来是天音寺大能高僧!恕在下眼拙,竟没能认出前辈!” 普方,“普”字一辈僧人,即便不如天音寺“四大神僧”那般名传天下,却也不可小觑。单以佛法修为论,他也可与青云长老相当,乃是不折不扣的正道前辈。 由不得封亦不敬! 谁想,老僧普方听了封亦客套之言,大有感触,叹道:“‘前辈’‘晚辈’,不过先学后学,贫僧痴长年岁,虚度百年,还比不得小友仗剑除魔,卫道一方,才是无量功德!” 普方口宣佛号,面目慈悲,神色间满是叹息,目露赞赏地看着他,片刻转开,看向那巨大白骨骷髅。 尽管邪魔殒命,白骨真身却凶威不减,缕缕黑气溢出,将那土地都侵染玷污。 “小友,贫僧失礼,上望劫难前后因果,还望小友告知!” 普方和尚既悲且怒!悲的是,须弥山就在益州,上望城遭受如此劫难,他作为东道主竟连缘由也不知,还得求告别派晚辈。怒的是,邪魔外道无法无天,胆敢在天音寺眼皮底下做出这般可惊可怖之恶! 一路走来,上望城中冤魂载道,鬼哭不绝,枉死之魂怨气冲天,如同一柄柄利刃直插心胸,痛不可当! 封亦自不会瞒他,回想上望始末,他也不胜唏嘘,叹了口气,便将此事一一道来。 当然,其中某些他不愿说的隐秘,自是隐去。饶是如此,普方听罢,也不由得唏嘘万分,看向封亦,更是露出惊艳之色——青云门年轻一辈,竟也可堪大任!正道魁首,底蕴雄厚啊。 作为正道三大宗门之一,普方当然记得不过百余年前的正魔大战,那时青云门朝阳峰一脉虽说惊才绝艳,斩除妖魔无算,却也有无数精锐殉道,元气大伤! 不想这才百十年岁月,竟又有如此出众人物! 道家传承,仍自鼎盛无双。吾辈佛门,还需沐风栉雨,戮力同心,光大佛法才是! “上望汤老施主之名,敝寺亦有所闻,不想真相竟是如此,此谨敝寺之过也!” 封亦看着极为自责悲戚的老和尚,想了想,道:“大师,上望百姓受苦于邪魔,经此一遭,更有许多都还未能摆脱邪法侵袭,精气大损。若无有效调理,恐会性命难保,还得贵寺不吝相助,多多庇护赈济,才可能度过劫难!” 普方颔首,面有愧色,道:“小友已经将那祸害一方的邪魔除去,敝寺自当照应周全,方才不负分属正道之名。” 封亦稽首,行礼道:“大师慈悲!” 他这回却不是客套虚妄,而是由衷赞叹。别看他费尽心机斩妖除魔,实则更加繁复困难的,还在于赈济百姓。 上望一场劫难,波及成千上万无辜,要赈济这么多人,又是涵盖衣食、调理、重建、引导等多个方面,耗费精力人力不知凡几。 天音寺是礼佛圣地,却也是修真宗门,若放任不顾,封亦还真没一点办法。他便有万般本事,也没法做到为万千精魄伤损之人善后,更别提还有其他诸般事宜。 也唯有如普方这般慈悲为怀的大毅力者,方能接下这吃力不讨好的担子。 或许对方会有借此传佛的举动,可封亦觉得,只要能妥善安置好所有人,他也认可! “阿弥陀佛!” “方才贫僧来时,依稀尚见此地还有几人,不知小友是否认得?” 普方似无意地问起。 封亦目光微动,笑着道:“虽然认得,却并不熟识,只知她们都是助在下伏魔的义士!” “原来如此。”普方的脸上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如此义士不得一见,贫僧心中憾矣!” 封亦也叹,道:“或许缘分未到吧。”只是神色间,稍有深邃,目光也似沉凝。 少顷。 天音寺僧人又至,是几位“法”字辈弟子。只不见如“法相”、“法善”这般有名的人物。不过人数却不少。 眼见来人越来越多,注意到那若有若无的疏离,封亦感慨万千——不愧是东道主,来得竟这般迅速! 看来,就算封亦没能阻止上望劫难,那魔头闹出这般动静,怕也讨不得好去。 同时,他也算是知晓为何先前幽姬作为魔教圣使,却要拉着碧瑶匆匆离去了。 —— 飞鹤山庄。 白昼的天光,也驱不散满山的凄凉,那阴森森的阴气,称得各处鬼气弥漫,叫人心慌。 然而这其间,自是不包括什么眼下正在庄中悠闲自得地寻觅收获的两人在内了。 以她二人出身,所谓阴风,不过寻常;便有一幅幅失了躯体的空荡荡仆从衣物,也只是助兴。倒是那一个又一个隐秘宝库,诸般天材地宝、法器精粹,让人欣喜而充满期待! “呵~” “区区机关,也来卖弄!——哇,阴属精粹,品质颇高啊!” 碧瑶欢喜地从密室隐蔽处开启一个藏匿的空间,竟是从中取出一大块柔韧金属质地的精粹,满心欢喜,拿出法宝“伤心花”,以秘法祭炼,融了进去。 “碧瑶——” 离开密室,她便遇上了来寻她的幽姬。 “收获如何?” 碧瑶撇嘴,叹道:“那邪魔留下的法宝不多,大都是沾染了邪秽气息的邪物,轻易动用不得。好在还有些不错的灵材与精粹,倒不算一无所获。” “嗯,那便好。”幽姬道,“我也寻得了不少密藏,有些看起来还是出自炼血堂的密卷残章。” “哦?”碧瑶目光一亮,“黑心老人的炼血堂哎!说不定便能从中找出线索,寻到失落已久的秘窟‘滴血洞’呢!” “据说,黑心老人当年,可是将许多秘宝传承,通通放进了‘滴血洞’!若我们能找到这个地方,岂不是能找到传言之中的秘宝?” 碧瑶见她兴致勃勃,怕她当真沉迷进去,赶紧道:“若真能寻到‘滴血洞’,年老大一行还至于蛰伏不出?怕是早就收了秘宝传承,出来兴风作浪了。” 碧瑶不服:“他们找不到,不代表我也找不到!幽姨,且把卷藏给我先看看再说吧。” —— “碧瑶——” 幽姬在离开上望途中的某个瞬间,故作不以为然地问道,“你觉得那个青云弟子如何?” “那个姓封的‘李逍遥’么?” 碧瑶讥诮一笑,不过见到幽姬神色人认真,便认真想了想,道,“此人满腹心机,颇为聪明,与一般正道之人颇不相同。有算计,有胆略,也心性坚毅,行事不拘小节——唔,如是一想,若是此人成长起来,恐怕会成为圣教大敌!” 碧瑶恍然,惊呼道:“哎呀,他潜力这么大,当时便该乘他法力耗尽时,便一刀杀了以绝后患才是!” 幽姬笑道:“区区一个青云弟子,倒也不必如此在意。”只心中却想,若是如此,那便放心了。 —— 天音寺来了不到百人。 但就是这近百之人,在获得了上望百姓信任之后,有条不紊地恢复起秩序来。 封亦受伤不轻,能做的也不多,再加上隐隐排斥的不适,他便干脆地寻个僻静处休养。 在山上时,初初入门,封亦最先学会的术法神通里,便有专门调理伤势的“培元诀”。 此时伤重,正好用上。 青云门之人,是在第三日到的益州上望。一行七人,各个修为高深,为首的是出身通天峰的师叔阳长老,据说有个喜爱养鱼的癖好,尤其是善养灵鱼。 阳长老威势极重,对于封亦他极为意外,根本没曾想居然正好有一个青云弟子出现于此。 封亦对青云门来的如此之快也十分诧异,不过想了想,倒是反应过来——有位通天峰的人仁兄,为刺探情报委身魔教,可是连“七脉会武”大会都没有参加呢。 试想正好此次事件,也有炼血堂插手其中,那位定是将炼血堂的消息传出,才使得青云门人来得这么迅速。 果然,封亦一问,阳长老确实是为炼血堂而来,并不知晓此间之事。随即封亦便将此间之事一一相告,众人听完,无不惊诧非凡,便是几个自矜的长门弟子,也都掩饰不住面上的意外与震撼之色。 阳长老缓了缓,问清封亦名字,惊讶里带着几分恍然那般,道:“原来你便是商师弟座下弟子封亦啊!此番你做得极好,大涨我青云名望,不愧是商师弟逢人便夸的得意门生!” 【049】 启程故旧老相士 封亦离开了上望。 有青云门与天音寺一齐接掌此地,自是有他一个无多,少他一个也不少。何况他本就尚且在游历,理所应当地再度出发了。 有趣的是,在离开之前,封亦竟碰上两位故人,原来正是长津镇认识的两位行商——祁元贵与陆荣华。陆荣华本是绕道走中牟的,不过那日遇见祁元贵,两人一合计,不如先走一次上望。 反正上望繁荣,各家商会购买力强,任你货物多少,只要质量上乘,那都能被轻易吃下。 老陆打算走了这回,下次就不必再走长津镇绕道了,直接从横山迷雾谷走中牟,仍走熟悉的商道。 两人来到上望,被上望城的变故惊呆,又是后怕又是庆幸。封亦便是此时见到他们的。 遭此劫难,上望商行短时间难以运转,只因几位商行理事都在劫难里受伤,倒霉的直接罹难。便在两人踌躇时,封亦牵线,让他俩把货物卖给了青云门。 两个商队的物资,虽不至于奉用全城,倒也能解燃眉之急。 离开上望,封亦也没个去处,便信步而游。不过,虽说信步,封亦却没一路往西,因为他隐隐记得,魔教“长生堂”,便位于益州以西的大沼泽内。 以他眼下修为,还是清醒些的好。除魔卫道与送货上门,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前文有言,封亦在山上时,便与清渊峰闫师叔与侯澈师兄厮混熟络。在他表现出自己对炼器与铸剑一道感兴趣时,两位师长都极为开心,侯澈师兄更是拉着他传授了许多的铸剑选材技巧,已经材料质地判断以及煅铸材料的法门。 积年累月之下,封亦也渐渐有了习惯,如师叔与师兄那般,无论见到什么材料,都会下意识评判称量——若此物用在剑上,能做什么? 譬如,近来。 兴许是时来运转,封亦近来寻到了不少品质优良的材料——元山苍玉,性韧而坚,适用于剑脊;陵江桷木,适用于剑柄;青金石,剑刃的上佳材料,他眼下使用的仙剑“鸣泉”,便是有青金石为主材。 然而十分遗憾,他若想要自己寻得材料铸剑一柄,这些收获远远不够。 最紧要的是还缺一件主材,必须得承受得了整柄剑风骨方可。 只是这便可遇不可求了。 一日。 天大暑。 益州灼灼炎阳炙烤大地,树叶疲懒卷曲,树间虫鸣有一声无一声地叫着,声也嘶哑,平添旅人心焦。 旧山神庙前,支棱着一处茶摊,卖些解暑凉茶,居然人潮如织,生意极好。 封亦因为功法缘故,性喜炎。灼灼炎热不仅不会让他感觉难受与疲乏,反而有种如浸泡温泉般暖洋洋的舒适,连真元都活跃不少。 不过见到茶摊,他也不介意饮一杯茶再走。 似这般茶摊酒肆,往往消息繁多,有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小细节,便可能会引起极大的偏差。 譬如他取到的那块青金石,便有旁人闲谈,提及异像,引得他亲去查探,方才有此收获。 封亦仍自一副土气豪侠打扮。 他寻了个僻静座头,正是一伙行商离开留下,方一入座,茶摊伙计便立时前来招待。 “客官,你要点什么?” “一壶凉茶,若有蜜饯点心,也可以上些。” “好咧,客官您稍等!”伙计利索地收拾了桌案,便去备茶与点心。不多时,点心与茶端上来。 封亦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茶微带苦涩,回味生甘,正宜解暑。点心稍硬了些,考虑到近来灼热的天气,他便大度的原谅了少许不佳。 茶摊很热闹。 天南地北的人凑到一块,谈天说地,有讲家长里短的,有讲生活艰辛的,也有夸大其词引人瞩目的。 充满了俗世鲜活的气息。 ——所以封亦很喜欢这身土气的豪侠服饰。它让自己融入了世间,能听到最真实的凡俗之声,也提醒着自己谦虚谨慎,立足现实。切不可被别人尊称一声“仙师”,自己便以为真的是“仙”。 那样太过傲慢。 山神庙的大门破旧而坍塌。封亦看着那茶摊后的庙宇,心中浮想联翩。 观其样式,以及残存的大门的遗迹,封亦得出,眼前的山神庙曾经也阔过。 然而不知道什么缘故,却又荒废了。在这个世间,庙宇繁多,人们眼见诸般神奇,经受诸般苦难,心灵无处寄托。 神明,由此被臆想而出。 “嚯!” “天啊,真准!” “我认得王二,老先生说得太准了,简直铁口神断!” —— 忽然的一阵喧哗,将封亦从思索中惊醒。这般状态,也不是首次,从那日在上望,为破邪阵主动进入阵基,明悟了“阴阳生生,太极混沌”的道理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境似又有进展。 此后,时不时的,他便会随着一阵莫名的思索,从而陷入沉思。 封亦循着声音,往那边看去。 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单纯地好奇。 几桌之外,一群行商伙计围着一张桌子。那桌子上首坐着一人。此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矍,目若含星,身穿一身道袍,满是仙风道骨之资,引人信任钦服。 在那老者身旁,立着一支竹竿,竹竿挑了副布帘,上书“仙人指路”。 他的另一边,坐着一个小姑娘,年岁极小,胆子却大。哪怕被一众人围着,她也安然自若地舔着糖葫芦。 鲜艳的糖葫芦,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嘴里吃得鼓鼓囊囊,模样十分可爱。 “那,老先生,您觉得我该如何破解此局呢?” 说话的,便是“王二”了。 王二穿戴细腻,比旁边起哄的明显更加殷实。他也不叫这名,只是行二,便有这称呼。 那老先生目光一沉,似是不悦:“老夫帮你点出关窍,已是违逆天机,若再帮你,叫老夫如何自处?须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老夫可不愿自绝天道!” 那王二慌了神,忙道:“先生若不能直言以告,小子不愿强求,更不敢有损先生修行——但请先生指条明路!” 老先生摇头:“你这人,执念太深!老夫不愿与你牵扯过甚,可你这——!唉,罢了罢了,今日老夫便破例了。只是老夫不愿与你结下因果,为你指明道路可矣,你却也得回馈老夫钱财,了断因果,老夫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帮你!” 王二激动:“若得先生指明,我愿重金酬谢!” 老先生怒道:“你当老夫觊觎你钱财么?”王二忙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 老先生叹道:“痴儿!何须重金?十两足矣。再多,又是一番因果。老夫只愿了却因果,如何肯多要你一分一厘?” “且听好罢,所谓明路——” 封亦嘴角含笑。 一个说得热闹,一个听得认真,还有一群敬佩万分、如痴如醉。 也是有趣。 “仙人指路”瘦老头与糖葫芦成精,这两个爷孙组合,倒是极为好认。他没想到会在益州这穷乡僻壤见到这两人,也是缘分。 约莫一刻钟。 老先生满脸苦笑,似是付出极大代价,连面色都稍显苍白。王二则听得时而沉思,时而恍悟,最后起身便拜:“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老先生欣慰地道:“也是你自己悟性高,合当有此机缘!” 他站起来,又道:“既然缘分尽了,老夫便先行告辞了。”王二热泪盈眶:“老先生,当真不能多留,也让我多多回报先生吗?” “痴儿!” “若有缘时,自会再见!” 茶摊众人总算恍悟,连忙七零八落、争先恐后那般急道:“老先生,您别走,给我也看一下吧?我不求前路,能解惑就行!” “老先生,十两银子我也有,也帮帮我吧!” “老神仙,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给我也看看罢!” ...... 山道上。 一高一低两个人影快步走来。 “爷爷,您就这样骗别人钱,不觉得心痛吗?” “你个臭丫头!爷爷这么辛苦,难道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吗?”低矮之人眨巴着大眼睛,满脸怀疑,只是嘴里吃着东西,说话略显含糊。 高个的又辩解道:“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在骗他?他的运势已起,早晚能度过难关,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还能为其坚定信念呢!” “哦~”小丫头皱着小眉头,举着糖葫芦,很是认真地思索了几息,恍然那般道,“我知道啦,爷爷你好坏!” “你、你这个——咦?” 老先生伸手指着她,气得哆嗦,然而等他见到前方道路旁站着一个人后,立时大惊,连忙拉着小丫头便欲走。 然而方才走出两步,身后那人竟已然靠近,大声说道:“老先生请留步!” 那老先生顿了一下,还是决定转过身来。只一瞬,他又恢复先前仙风道骨、世外高人模样。 “不知这位小友如何称呼,来寻老夫又所谓何事呢?” 来人正是封亦。 他笑着一拱手,道:“在下封亦,出身青云门,尚未请教——” “青云门?” 老先生愣了一下,神色稍显复杂,不过变化隐藏很好。只伸手一捋胡须,气度淡然:“原来是青云门高足,失敬失敬!老夫周一仙,江湖游方相士尔,恐怕帮不了阁下啊。” 【050】 问秘卜辞解卦象 封亦连话也未说,周一仙便隐隐拿话来堵住后路,顿叫封亦一时语塞。 同时他心中也有些奇怪,忍不住道:“先生可是对在下有所成见?” 周一仙“咳”地讪笑,掩饰道:“小友多虑了!老夫不过是凡尘俗子,平日里甚少见到高来高去的修行之人,有些望而却步,勿怪、勿怪!” 封亦目光微动,也没深究,笑着说道:“那老先生无需多虑,在下此来,也是见到之前先生为人指点迷津,故此相扰。——先生精善卜辞相命之道?” 谈及此道,周一仙顿时露出自得之色,一捋长须,道:“老夫乃是相士,岂有不懂卜辞相命之理?测定命理、看相、卜卦,皆是老夫所长也!小友莫非有心,需要老夫为你卜一卦?” 封亦面上微笑,心中则有些不以为然。 他可是知道眼前周一仙底细的,若说世间秘闻奇观、诸般神藏,以其见识或许堪称此世第一;但要谈及卜辞,那就另说了。单是“看相”还好些,若是卜卦、相命,他就未必精通了。 甚至等他身旁的小丫头再年长几岁,于相命、卜卦一道,都远远超过他了! 当然,小环于卜算一道,也不能依照常理而计。 封亦本待推脱,不过他又想起周一仙见识广博,或许当真能有启发助益处。封亦略一沉吟,心思转变,开口道:“老先生若肯为在下卜卦,也是在下荣幸。” 周一仙道:“那你想问什么?” 封亦一笑:“便问——天地奇珍吧。” 周一仙神情一滞,没好气地道:“世间奇珍,无不是天地生养,皆有定数。得失之所,皆在于一个‘缘’字!小友,若老夫能堪破天地奇珍之定数,有何须至眼下流落江湖的地步?” 封亦自不以为怪,却是心中早有预料。 “原来如此,”他似恍然那般点头,言语里随即退了一步,又道,“那以老先生之广博见闻,可否能告知在下世间可有那些火属灵物,最宜锻铸法宝仙剑呢?” 周一仙面色古怪,此时方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小子真正的目的在这儿呢!他想了想,只是说出奇珍名字品类,又不是泄露天机,倒是无碍。何况眼前这小子又是青云门人,也算卖个人情。 “你只问火属奇珍,想来是擅长火行神通,莫非是出自朝阳峰一脉?”周一仙问了句,也不等封亦回答,便自行说道,“也罢,既是相遇,便有缘法。老夫可以告诉你世间最顶级的火属奇珍,你且听好了——” “自上古以来,神州浩土出现过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然品级最高的神物,却始终只有那么三种,分别为‘离火之精’、‘玄天九焱’与‘地心炎玉’。此三者,无不是得天地所钟,汇万象山河之精,历经千万年方能孕育成形之神物。至于如何获取,你便别指望老夫,因为老夫也只听过其名,从未见过实物,便是认定其为虚无缥缈的传说也未可知也!” 离火之精? 玄天九焱? 封亦用心地记下奇珍名字,三者之中,他唯有“地心炎玉”曾经在清渊峰铸剑坊的典籍里见过。描述不多,寥寥几句,然听师叔所言,那“地心炎玉”却是极品铸剑之材,又是炎属之行,与朝阳一脉传承可谓极其相称。 遗憾的是,他们虽记载了“炎玉”,却从未见过实物。 更别说另外两种了,封亦连它们的名字,都还是头回听说。 “老先生指点之情,封亦铭记于心!” 他不由心中赞叹,果然不愧是被誉为“百晓生”的最为神秘之人!封亦本是怀着侥幸,随意地问问,没打算能获得回答。不想周一仙还真知道,而且还是品阶最高的奇珍异宝! 周一仙兵不领情,老眼一番,嘀咕道:“你若真谢老夫,倒不如请老夫卜一卦,也好照顾照顾老夫生意不是?” 封亦听见,一时失笑。 好在他身上还有些银钱,当即也取出十两,恭敬递出:“那便有劳先生。”周一仙一把接过,以熟练动作迅速塞入袖口,施施然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请求,那老夫便允你——小友,你想问什么?” “便问前程罢。” “唔。” 周一仙点点头,从袖口里取出几枚古朴大钱,略掂了掂,而后以特殊手法掷出,大钱翻滚,落在地上。周一仙将大钱拾回,一一排开,以某种神秘手段来解。谁知看了几眼,周一仙面露讶然,惊道:“‘前路莫测,崎岖坎坷——’,呼,怎么会如此?难不成这一卦无解?” “爷爷,” 一直安静地吃着糖葫芦的小环,在只剩最后一颗时陷入犹疑,明显有些舍不得了。听到周一仙说话,小环也跟着往地上大钱看了眼,道,“你昨日不是同我说了,此卦象可以这般解吗?” 小丫头拨弄了一下大钱。 周一仙慌道:“喂,小孩子不要乱动——哎?咳咳,哈哈哈,老夫解出来了!幸亏老夫相术精湛,不然叫孙女这一扰,岂非便废了如此卦象?小友,老夫唯一语以告——‘水行土避,大利行渊’也!” 封亦跟着念了几遍,也记了下来。 谢过之后,封亦目光一转,落到他身旁那小小女娃的身上。小环此时年纪尚幼,水灵大眼,脸蛋红扑扑的十分可爱。封亦虽认得她,却也得先向周一仙问道:“老先生,不知这一位是——” 周一仙收起大钱,笑着道:“这是孙女小环。” 小丫头目光澄澈,犹如最纯净的水晶,灵动而不含一丝一缕的杂质。她偏着脑袋,似认真地看着封亦,眼神很有意思,不像个年幼孩童,颇有些人小鬼大的意思。 “你好,大哥哥!” 封亦面带微笑,在她身前蹲下,目光柔和地看她:“你好啊,小环!” 未来唯二掌握“还阳禁咒”之人,“天罡神算”的精通者,“鬼道术法”的传承者,眼下却还是一个懵懂的孩童。纵然比其他人聪明些,却仍处在稚嫩之中。 别看她年纪小,实则极为敏锐。 对封亦流露的亲切与善意,小环便能清晰感觉到,一时也笑容灿烂,连大大的双眼都弯成了月牙:“大哥哥,爷爷这回没有骗人哦,卦象都是认真解的,你不要生爷爷的气哦!” 封亦莞尔,忍俊不禁。 周一仙则正好相反,一时尴尬万分,且被气得够呛。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胡言乱语什么?爷爷行走江湖多年,何曾有过‘骗’字?” 小丫头满眼疑惑:“可是,你刚刚喝茶的时候,就没有解对卦象啊。” 面对不断拆台的自家孙女,周一仙算是服气,偷眼去看那青云小子,一面寻思着如何把话给圆过来。不然他要是向自己讨要那十两银子怎生是好? “哈哈,——小孩子不知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周一仙干笑着,“哈哈,小友莫要放在心上!” 封亦自不会在意。 他本来都想着那十两银子打水漂来着,可有了小环的话,让他知道原来这回周一仙当真是解对了卦象——虽说是在提点之下,也殊为不易啦。 “老先生不必忧虑,在下并没在意。”封亦道,“何况先生以相术行走天下,即便是骗,可若是能给世间苦难大众、流离百姓重焕生机,复燃希望,不也是功德无量?” 周一仙听了此言,惊讶之中,露出了极为罕见的神情,他像是再度认识一般打量了封亦。而后面色复杂,似是叹息,又像是带着某种感怀,缓缓地道:“不想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地!” 小环没理会两人说话,自顾自地望着那最后一颗冰糖葫芦。小脸上竟满是惆怅,又是心动,又是谨慎那般,小心地舔了舔长长的竹签上的最后一颗冰糖葫芦。 封亦听到动静,正把她纠结的小模样看在眼中,顿时想起一些原著里的记忆,不由莞尔:“小环,你很喜欢吃糖葫芦吗?” “嗯!”小丫头听到糖葫芦可来劲了,双眼都似一瞬里放着光,“糖葫芦可好吃了,酸酸的、甜甜的,怎么都吃不腻!”只是看着手里最后一颗,小丫头顿时焉儿了气,“可是只剩最后一颗了......” 封亦笑着道:“那不如,我再请你吃冰糖葫芦?” 小环小小的眉头拧起:“这附近都没有集市,大哥哥你怎么买得到呢?” “无妨,”封亦对她道,“你且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封亦起身,毫不避讳地祭起仙剑,而后在小环惊讶的眼神里御空而起,只留下一句“且稍候”,便化作流光,带起一阵气流,瞬息中没入长空而去了。 “爷爷!” 小环又惊又喜,“你看,大哥哥居然踩着剑就飞走了哎!” “那是‘御物’!傻丫头——”周一仙摇了摇头,一手提着竹竿布幡,另一手轻轻揉了揉小丫头脑袋,道,“就你贪吃!这小子虽是青云门弟子,却心思深沉,指不定便有多少麻烦!你还偏偏要往上凑,唉!” 小环抬起头,道:“可是,我觉得大哥哥很亲切啊——” 周一仙摇头不语,只在心中嘀咕——“一个修道之人,竟有如此奇异的面相,委实罕见。也不知天下出了这么个人,又将涌起几多风浪波折,唉。” 【051】 投缘起意动心念(2/2) 集市并不算远。 至少对于御剑飞行的封亦而言是如此。 除去最起初寻找方向耗费了些时间,封亦自僻静处落下后,很快在集市中寻到了叫卖冰糖葫芦的老大爷。买了两串,往回时显然更快,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他便走完了来回。 小丫头性格喜人,前世里封亦便颇为欣赏这内心纯善、嗜好冰糖葫芦的小姑娘。此番亲见,小环过人之灵性更是颇合他眼缘,大生亲近,故此便是只为两串冰糖葫芦飞一趟,他也乐得愿意。 树荫之下,小环捏着根竹签,一面呷嘴回味那最后一颗冰糖葫芦的美味,一面不时地偷偷望向天空,希望能再看到那清辉熠熠的灵光。不敢过于放肆,是因为怕惹来爷爷的埋怨。 也不知爷爷究竟是如何考虑,明明亲切和善的大哥哥,怎么便要刻意疏离、小心提防呢? “眼缘”二字,有时颇为奇妙,也是相互影响。封亦头回见她,只觉颇为投缘;小丫头暂时还懂不了许多,却也本能地感觉到亲善。由是向来懂事知理的小环,才会接受封亦为她买糖葫芦。 须知在此之前,为她买糖葫芦的可只有周一仙一人。 周一仙便是明白这一点,故此方才有些吃味,甚至隐隐地似有一种不妙预感,只是多般思虑,没能寻出那预感的来源,终是作罢。 蓦地! 半空里,一阵破空锐鸣越来越近! 那声音很熟悉,与自然万象之声不同,乃是外力急速飞掠震颤气流而生。先前封亦离开时,便有这般声响动静。小环百无聊奈间听得这声音,欢喜地一蹦而起,手里那根片刻前还爱不释手的竹签被她随手便抛了。她从树荫底下跑出来,小脑袋仰着,往那天边遥遥地望去。 但见那云霭飘渺间,一点青蒙蒙的灵动仙光越来越亮,那清越剑鸣也愈发地近了。小环记忆极好,一眼认出了那道灵动流光,面上欢喜,嘴里惊喜地叫道:“爷爷,是大哥哥回来了!” 周一仙怪眼一翻,嘀咕了两句,却没让小环听见。虽是稍显不乐意,倒也没有故意作态,也从树荫下起来,施施然走到路上。 流光落地,轰地激起一阵烟尘。 待光芒散尽,显出一个人来,正是封亦。小环的目光,几乎立时便被封亦手上吸引,其上一张纸包裹的细长之物握在手中。那纸张露出的竹签,岂不正是叫她喜爱得牵肠挂肚的冰糖葫芦? “大哥哥,你回来了啊!” 封亦笑容满面地答应一声,手上一引,那青光熠熠的仙剑便灵性地回归剑鞘。与此同时,他蹲下身来,将手上粗纸包裹的冰糖葫芦递到小环面前,道:“喏,冰糖葫芦!——你年纪小,不宜吃太多甜食,我便没买那么多回来,快看看是不是自己喜欢的?” “嗯!” 小环接过,揭开粗纸,立时露出两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那糖葫芦颗颗滚圆,裹上厚厚的冰糖,色泽红润,馨香诱人,一看便使人食指大动!小丫头眉开眼笑,“哇”地惊呼,随即甜甜地笑道道:“真的是冰糖葫芦!大哥哥,谢谢你!” 封亦笑着,伸手轻轻抚了下她的脑袋,却忽地见到小环目光游离,注意力竟在拿到冰糖葫芦之后,又转到了封亦的身后。 封亦心中一动,问道:“怎么,小环对我的剑也很感兴趣吗?” 小环眨巴着大眼,好奇地问道:“大哥哥,你就是乘着它这么快就买回了冰糖葫芦吗?可它明明是一柄剑,怎么能飞呢?” 封亦含笑,道:“你要是好奇,我可以再为你演示一番——瞧!”几年下来,封亦修为精进迅速,眼下手上一招,只掐了手诀,那仙剑“鸣泉”便嗡地一声自其背后脱鞘而出。 随着他使了个“御物”的神通,那原本三尺长剑竟在熠熠光华里蓦地收缩,刹那之后,便成了三寸长短。那三寸小剑愈发灵动,在封亦神通御使之下,仙剑犹如灵活无比的游鱼,绕着封亦周身飞旋。仙剑速度时快时慢,快时犹如闪电,双目难及,唯剩一道道流光;慢时晃晃悠悠,连剑上分毫也全然得见。 “哇,哈哈哈!” “真好玩!原来它还能变得这么小啊,太好玩儿了!” 小环满眼惊讶、欢喜,不自觉地,眼底深处便泛起丝丝向往来。 御物一道,妙法万千。 神通催使之下,修士使用的法宝能大能小,能使诸般妙用,但也有极限。如封亦手中仙剑“鸣泉”,他能轻易催动,使仙剑增长至一丈有余,也能使秘法将其缩放到三寸,二者之间,他可随心变化。 可若要超出这个界限,倒也并非不可为,只是耗费的真元法力便需成倍增长,同时还需要借助法宝本身的威能。某些时候,若强行御使,还会耗费法宝精元,过甚甚至能影响法宝威能,降低法宝品质。 周一仙注意到小环隐隐意动,连忙咳嗽一声,上前斥道:“胡闹!此乃道家神通,哪里是能拿来耍闹的?小环,可别使小性子,叫人难做!而且啊,这道家神通也不像咱们卜辞相命那般简单,乃是超凡之法,寻常人可学不来!” 封亦手上一停,那仙剑随之入鞘。 见他笑着说道:“小环若是想学,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咳咳!”周一仙猛地一阵咳嗽,少见地拉过小环,将她挡在了身后,“小友,莫非贵师门下山时未曾嘱咐于你,凡俗有别,似这等神通,最好不要在寻常人面前展示吗?” 封亦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心中失笑。 敢情周一仙是怕他生出心思,将他宝贝孙女给“拐跑”了么? 不过话说回来,方才一瞬,封亦的确是起过这般心思的。最起初,他对小环还只是觉得颇为投缘,后见小环对道法神通感兴趣,这才恍然惊悟,想着似小环这般大多自学都能成才之人,岂不正是修道的上佳璞玉? 封亦可一直没忘记过复兴朝阳的心念。 此前他思虑之下,得出复兴朝阳最关键处在于两件事,一是“实力”,二是“名望”!封亦修行不辍,勤恳勤勉,自是为了让自己能更快地成长。别看他眼下修为精深,甚至在朝阳一脉隐隐领袖群英。 然而他自己却知晓,眼下这点成就根本算不得什么。原本命运之中,那“七脉会武”的大比上,朝阳峰大师兄楚誉宏初战便败,虽说有运气不好遇上魔宝“噬魂”之故,但横向比对小竹峰那一位,便知朝阳一脉之势弱。 更别说后来,为师父看重的申天斗申师兄,也败在大竹峰年仅十六七岁的田灵儿手中。 朝阳一脉,看似人丁兴旺,实则底子极薄。 区区一百多年,根本没能恢复几成往昔盛况。更多的时候,不过是朝阳峰一脉弟子之间自娱自乐罢了。毕竟,若当真对朝阳峰眼下实力满意,商正梁又何必以堂堂首座真人身份,屡屡下山除魔扬名,且不停地往山上收徒弟? 因此,若能将小环这般资质的,也收上山去,那绝对将是朝阳一脉之幸。百十年后撑起朝阳不在话下,甚至几百年后成为整个青云门之基石也足以期待。 由是,封亦方才当真是动了这般心思的。 然而,他又止住了。 倒不是周一仙忽然插言,而是封亦想到眼下自己不过朝阳寻常弟子,如何能做得了主?何况就算师父商正梁亲至,面对早已习惯相依为命的爷孙俩,他也未必便能将其收入门下。 至于方才周一仙说的“不可随意对寻常人显露神通”,青云门倒也曾有这般规定,只并不严苛。何况,以周一仙能随口说出“离火之精”、“玄天九焱”这般天地神物的见识,能算普通人吗? “大哥哥,我当真是学不了吗?” 小环嘟着嘴,明显有些心念不甘。 想到此处,封亦被小环这一句话给拉回注意,微微看了眼陡然戒备的周一仙,封亦笑着,温和地道:“修道不比其他,最是寂寥清苦——不过以小环你这样的聪明劲儿,自是可以学的。但是,小环想好了吗?学道可是要付出不少的取舍代价,比如——若上山修道的话,小环可就要同爷爷分开了。” “啊~?”小环苦恼地想了一会儿,望一望爷爷,又看一看封亦,直把周一仙心都提起来了。他虽说有些“蛮横”地排斥小环拜入青云,可若是小环自己选择,他恐怕再是不舍,最后也会赞同。 好在小环犹豫半晌,终是摇了摇头:“那算了吧,小环不想和爷爷分开!” 周一仙至此,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中的石头一时落地。 再看封亦时,自然对这家伙没了好脸色。封亦也不介意,对小环点了点头,道:“小环想清楚,便足够了。——嗯,这样吧,大哥哥也身无长物,最后再送你一份‘礼物’吧。” 云来云走,风起风过。 周一仙站在远处,看着耐心对小环不住指教的青云弟子,一时神色莫名。 片刻后,封亦行来,取下一个包袱:“老先生,这是在下方才于集市里购买的一些干粮。先生行走江湖,餐风露宿,不如把它们带上吧。” 周一仙哼地一声,恶行恶相地道:“小子,你莫非以为施些小恩小惠,便能让老夫屈服?”封亦好笑,道:“不过是一些干粮,聊表先生此前指点之情,哪里有其他的心思?” 周一仙看着封亦,双目凛凛,目不转睛。 他好似要从封亦身上看出些什么来一样,然而封亦坦然自若,丝毫不惧与之对视。从头到尾,封亦本来便没曾有过什么不良企图,自是问心无愧了。周一仙见此,移开了视线,远远地望着道路的尽头,半晌方才缓缓开口:“封亦,你将‘导引术’传给她,不怕师门责罚吗?青云门什么时候出了你这么个胆大妄为之人?” 封亦看着仍在记诵诀窍的小环,道:“区区引气之法罢了,算不得绝密,仅有强身健体之用而已。——何况,若小环改变主意入了青云,不就没事儿了吗?” 周一仙一滞,怒道:“未来之事,你也敢确信?” 封亦一笑,也道:“未来之事,谁能说得准呢?” 【052】 觉悟与朝阳故友 益州的夏日,天地若流火。 山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一人。 道旁两方,皆是林木。山林愈静,炎炎灼热,唯有远处声声蝉鸣传来,更显幽静。 那人自是封亦。 即便行走在燥热艳阳之下,封亦浑身干燥,神色平和,一派清静。然而,他的内心却不像他此时表现的这般平静。 “导引术”,练气之法也。青云门之“导引术”自与凡俗流传大有不同,虽不至绝密,放之世间,也是难得的秘法。封亦传出此法,实则已然违背了青云门规,也是要受刑罚惩处的。 不过,他此时心境波动,却并非因为私传秘法。 将“导引术”,这般“太极玄清道”的前置简化练气法传下,尤其是传授给小环,封亦并不后悔。——魔教鬼先生,尚能因为惜才,而将“鬼道”秘法传下,还赠送法宝。难道自己还吝惜一篇寻常的练气法门吗? 大概唯一遗憾的,便是封亦自己并不能做主。 让他心中掀起波澜的,正是它了。 封亦上山多年,一直以来潜心修炼,极少理会其他的事情。然而此次首度下山,当他想要做事的时候,方才觉察无形之间禁锢在身的诸般桎梏。他蓦地惊觉,将“在其位谋其政”反过来,也是极为重要的——“欲谋其政,必求其位”! 他欲要谋求复兴朝阳,眼下除了修为之外,原来还需要拿下必要的位置!不仅仅只是提升“名望”,还需将“名望”兑现为权责,因为“名正,才能言顺”!何况是身在上下尊卑分明的青云门中? “唔——” “想得太简单了啊。”封亦轻声自说,话语都散入了风中。不过随着他心绪平复,目中愈发透出坚定不移,“抱歉了啊,大师兄。——说不得,便要与师兄争一争‘首座真人’之位了。” 若自己能继承朝阳一脉首座真人的身份,许多事情一下便豁然开朗,束缚在身的诸般桎梏,也会消弭大半。别的不说,便是如此前传法之事,放在师父商正梁身上,谁也无法指摘。 这便是“名正言顺”! 当然,封亦还是明白不管如何,一切都将以他自身实力为基准。只是有了此次经历,让他心中有了计较,此后也当在这一方面做出努力了。 譬如,在即将到来的盛会舞台,他便需要竭尽全力去争取好的名次,方能为自己赢下偌大名望。也才能距离“首座”之位,多几分希望。 既然说到修为实力,那便正好提及一句——其实封亦在下山时,修为便已然修到了“玉清五层”。那是融汇“五气朝元”之助益。单从修为来看,封亦在朝阳峰年轻一辈已然站到了第一梯队,与大师兄楚誉宏几人一般无二。 商正梁愿意放封亦下山,还是在“七脉会武”这般大比盛会来临的前夕,没督促他闭关苦修,便是因为这个缘故。“玉清五层”修为,也足可应付下山游历的诸般危机。 毕竟,方今天下,正道大昌,“邪魔退避”嘛。 不过,朝阳峰上知道封亦修为的,也只有师父商正梁与两位师叔,以及藏经阁中的胥师祖。其他人还没来得及知晓,封亦便匆匆下了山。实是因为师父商正梁发了话,无论游历如何,务必在一年之内回返朝阳,以便剩下一年左右的时间为盛会整备。 —— 朝阳峰。 主峰北面,太阳一日里极少照下之处,有如是一个地方。 那里面对这一个幽谷,谷中松林茂密地生长着,苍翠如墨;背后靠着绝壁,有一处山洞,显得格外幽寂冷清。一道山涧从绝壁远处,飞流而下,散成一簇又一簇明亮的水珠,阳光一照,光彩四射。 此地,名为“落松涧”,乃是常年人迹罕至的偏僻之处。 不过近来,它迎来了自己的住客,并且一住,便是半年之久。 “啊——!” 一声清啸,声浪滚滚,从幽谷上方远远传开,不住回响。那长啸之人,气息极为悠长,惊得谷中鸟雀纷飞,久久不敢归巢,竟是足足持续将近一刻钟,气息不足时方才缓了下来。 原来正有一人,站在那绝壁洞窟入口前,放声长啸! “唉,每日都这般鬼吼鬼叫,你也不嫌烦?”洞窟里另一面,又走出一人,人没显出,声音倒是先一步传出来了。 先前那人听见了对方的感叹,也不理会,仍自大声地吼了一句:“好无聊啊——!我快无聊死啦——!” 后面那人走出来,靠着一块巨石坐下,复又往后一倒,躺了上去,只把双臂交错放在脑后,双眼望着清朗的天空。听着先那人吼完,没好气地接了一句:“谁还不是呢?——唔,对了,师父命人送来的道经,你读完了吗?” 先前那人一听,一日大好的兴致全给败坏,唉声叹气地道:“大抵读了一半吧。”后面那人一惊,从半躺坐起,眼里流露出意外与敬佩之色:“你居然把道经都读完一半了?” “谁说是道经的一半?”先前那人回转身,也走过来,往那巨石上一躺,“我说的是第一部道经,《道德真经》的一半!” 后面那人失笑,复又躺回去,得意地笑着道:“那我还是比你要好些,再有几页,《道德真经》我便要读完了。”先前那人不屑地嗤了声,怔怔地望着那碧蓝长空,叹道:“你说,明明都是认识的字,为何凑在一块,理解起来便这般晦涩艰难?——我现在当真佩服师弟。咱们才读几月,就有些受不了了。可封师弟当初可整整读了五年的道经啊!” 后面那人,一听“读经五年”,也似想起什么可怖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哆嗦,跟着叹道:“是啊,简直难以想象!难怪师父总说封师弟才是身具大毅力之人,我们果然比不上啊。” “你说,”先前那人道,“封师弟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呢?” 后面那人眼睛一翻,道:“我怎么知道?不过,不管做什么,定然比咱们两个自在快活就是了!” 先前那人神情一顿,缓缓地道:“是啊,真想他啊。” 后面那人也大为赞同,点头道:“不错,这‘落松涧’,也该有他一个位置才是!——酒是三个人喝的,凭什么就咱们两个受罚?” 原来,这二人正是心心念念“惦记”封亦的那两位师兄,前者是徐明,后面之人则是江枫。两人此前犯了戒令,惹来商正梁大动肝火,通通罚到了“落松涧”面壁思过,到如今已有半年之久。 “要我说,”江枫感叹地道,“这事儿还得怪你,若不是你非得提什么‘践行酒’,哪里有今日的罪受?” 随着厮混熟络,两人之间,江枫哪里还有当初“师兄”的威严。毕竟,他俩年岁也不过相差七八岁,在修行人之中完全属于同龄之人。徐明自也不会吃他推卸这套,利落地回敬道:“也不知当初那酒到底是谁寻来的!” 江枫一讪,怒道:“若不是提,我哪会费心去寻?” 徐明也怒,反驳道:“若不是你寻来,哪里会犯戒令?” 两人四目以对,各自瞪圆了眼,分毫不让。 然而片刻之后,却又立时和解——江枫摆摆手,道:“说起来,也是封师弟的错。若不是他,我们哪里会提什么‘践行酒’?”徐明也点点头,道:“不错。若是他坚持不受,或是义正言辞的拒绝,哪里会有今日苦果?” “唔~” “嗯?” “师兄啊,”徐明幽幽地道,“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再喝到酒呢?” 江枫:“......” 白云悠悠,瑞鹤袅袅。 一派宁静。 忽地,山道上传来一阵轻微地脚步声。 江枫耳聪目明,立时从巨石上翻身跃起,兴冲冲地道:“饭食来了,走,师弟!”徐明撇撇嘴,满脸不悦地起身,嘀咕道:“嘁,谁还不知道你为了什么这般激动似的!” 慢慢地起身,徐明往那山道行去。 约莫几十丈之外,有处稍显宽敞的平台。平台一方是静谧幽谷,另一方也靠着崖壁,开阔处放着一块平整的巨石,被二人当作用膳的石桌。等他行来时,果然见到江枫满脸堆笑,一面帮着来人布置饭菜,一面关心地问道:“小渔,怎么今日来得晚了?” 后山面壁,也有人送饭食的。 江枫早便计算着时日,所以知道今天来的会是谁。 苏小渔听他这般说,气鼓鼓地道:“你在埋怨我吗?”江枫忙道:“哪儿能啊!我跟徐师弟吃不吃东西都无所谓,就只是担心你,怕你路上遇见什么事儿。”苏小渔没好气地道:“都在朝阳峰,哪里能出什么事儿?倒不如说你,可有悔改了吗?那些道经,都读了多少了?” 江枫一滞,苏小渔没等他回答,只略停顿了一下,便解释道:“我今日来得晚,是因为方才听到了一个你或许感兴趣的消息,从通天峰那边传过来的,乃是与封师弟有关的消息。” 刚走来的徐明,听此立刻起了兴致,匆匆见了礼,连忙问道:“师姐,是什么消息?” 苏小渔布好了饭菜,让两人坐下,方才带着感慨、赞叹的神情,说道:“封师弟这回,可是为咱们朝阳峰大涨声势,据说,不止掌教师伯出言夸赞,便是同为正道门阀的天音寺高僧,也对封师弟与咱们朝阳峰多有溢美之词呢!” 徐明听得越发好奇,催促道:“师姐,到底发生了什么,您别卖关子,赶紧说吧!”苏小渔笑着道:“我这不正要说到他了吗?——” 【053】 血蜈与食铁异兽 随着苏小渔缓缓讲诉,徐明、江枫二人,都听得惊讶而入神,一时连用饭也忘了。 不过,虽都是一件事,两人关注之处却大不相同。 徐明听完之后,多是感慨,击节赞叹,道:“破邪阵,诛邪魔,救千百无辜之人于水火之中——吾辈修士,正当如是啊!”顿了下,他又叹道:“封师弟能一举完成这般盛举,显然实力又大是长进啊。” 江枫则面色沉重,道:“魔教妖人沉寂百余年,此番现世,这世间怕又要波折不断了。”徐明倒是意气风发,很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如此才好呢!我们正道修士,不正是做除魔卫道之事的人吗?” 江枫终究年长几岁,沉稳许多,见此不由正色道:“师弟,邪魔外道阴险狡诈,可比山精林怪难对付多了!魔教若是复出,多半又是一场劫难,而且——师弟莫非忘了,咱们朝阳峰到底是如何没落的吗?” —— “老丈,劳烦动问——前方是何处啊?” “小哥问前方山谷吗?那便是箭沱湾了!” “有劳了!” “哟、呵呵,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雨后的空气,洗去了往日浮躁的灼热,显得格外清新宁静。 前方的山谷里,有一条河从其中穿过,河水平缓,若非微微涟漪,几乎平静如镜,将两岸的风景都尽皆倒映入河水之中。河岸两面平坦开阔,最妙的是生长着一株株青竹,笔直如箭,汇聚成林,放眼望去竟一眼看不到头。翠竹悠悠,连称一片,仿若那山谷里都成了竹海,风一吹,竹海便随之泛起波涛。 封亦便是被这一片竹海吸引,正巧遇上打柴的老丈,就上前向其询问了此处地名。 “箭沱湾~” 他一面念着这个名字,一面迈步进入竹林之中。 行走其间,与远远眺望感觉又是不同。竹林首先是清静,虫鸣鸟叫之声并不嘈杂,偶尔能听见一两声作为点缀。大多时候,在竹林中最能听见的声音,其实是竹涛翻涌时那连绵的声响。 此外,便是暗淡。 别看竹林远眺时,那一株株青竹如箭如林,似乎并不粗壮。然而置身竹林中,却有感觉那一株株青竹又高又直,细密的竹叶层层覆盖,竟使得竹林里的光线也比外面略暗。 最后,便是竹林间悠悠的凉风了。 夏日避暑,竹林绝对是上佳之选。那细密的竹叶,足以遮蔽炎炎烈日,竹林里的微风,更是起到绝妙的驱暑之用。尤其是雨后,竹林中平添一股清新气息,伴着丝丝凉意,稍嗅一口,便立时通体清爽,极为舒适! 封亦沿着河走,渐渐深入竹林之中。 他一口气走了十几里路,竹林茂密如前,却是一点结束的意思都没有。他甚至不禁在想,若是青云门中的“大竹峰”、“小竹峰”与此地竹海相比,哪个更胜一筹呢? “或许,以后应当去两脉拜见一番,也好做个对比不是?” 不过他这般说,其实心中自有定论。青云山毕竟是被选中的道家驻地,本身便风水极佳,乃是一派灵气逼人的福地。而大竹峰“竹涛”,更是被称作“青云六景”,能与云海、虹桥等相提并论,通常而言此地是万万不能与之相比的。 不多时,到了正午。 外面阳光渐渐变得强盛,不过竹林中凉爽如故。 封亦寻了一处歇息,同时也取出干粮来吃,补充体力。吃完了食物,封亦继续往内,走了大约两刻钟时间,他忽然在一处地方站定脚步。 竹涛悠悠,哗哗作响。 封亦凝神,将感知提高,注意力放在双耳之上。 那竹涛的随风而动的声响中,隐隐约约似带着别的某种声音。封亦细细分辨,终于听出几声咆哮,似有似无,也不知其声来自何处何物。这使他心中升起好奇的心思,略分辨了一下方向,跟随着河岸继续往前。 复又走了一阵,异样声音越发清晰可闻。 再分辨时,封亦发现那声音却并非从前方而来,倒像是转入了竹林的深处。略做沉吟,他便循着那隐隐的咆哮之声,向那便大步行进。又行了一段距离,随风而来的声音更加清晰。 他已然能分辨出,其中沉闷如雷的咆哮声,来自某种野兽。从其浑厚的声音与巨大的穿透力,想来声音的主人恐怕体型庞大。 与此同时,那兽吼掩映之下,封亦又听见了一阵低沉、阴戾的嘶鸣之音。那嘶鸣之声虽不算太高,可却震颤频率极快,听在耳朵里,隐隐有种难受的晕眩之感。 到了这个时候,封亦听那兽吼与嘶鸣此起彼伏,连绵不断,也猜出了前方的可能情形:一头体型庞大的野兽,与另一只同样体型巨大之物,二者正在殊死搏斗,演绎残酷的丛林法则。 常言道,两兽相争,必有一伤。 封亦一路走来,那两种声音却从没断绝,显然这场未能一观的争斗一直在持续着,到了现在也未曾结束。故此他立时做出前往一观的决定。然而等他循着声音,越走越近,那两个争斗中的主角尚未现身,威势却已然扑面而来—— 哗啦! 前方的竹林倒下了一片青竹,远远的只能看到竹梢顶上枝叶猛地一阵摇晃,接着便蓦地沉下去,消失不见。 又或是“咔咔咔咔咔”一顿极有节奏的轻锐声响,竹林好似被某种无形之力掌控,竟在那“咔咔”的脆响里一根接着一根地倒下。 ——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搏杀? 封亦身形一纵,不再局限与行走竹林之间,而是一跃落在竹涛之上,运起一口气息。只要气息不断,他便不会从竹涛上跌落。 随即,他放眼一望,却再度怔住。只见前方竹林,原本密密地生长着一丛一丛的青竹处,竟被两个庞然大物摧残,青竹要么断裂,要么被踩落地面,又被踏入了泥土中。苍青翠竹之下,激斗的两个庞然大物,也显出了他们自己的身形,封亦怔住,却是因为此二者都超出了他的预计。 先看右面,那是一只体长两丈、身躯庞大、重逾千斤的熊,只是模样生得与寻常的灰熊不同。或许此世之人,未必能看出什么,可封亦不同,他只一眼就认出了那熊的来历——白胸腹、黑四肢,一双浓黑如墨的眼圈,不是大名鼎鼎的“食铁兽”滚滚,还能是什么? 益州,益州! 此地有上古异兽滚滚,似乎没毛病! 封亦目力敏锐,他似在滚滚身上黑色毛发里,看见了一片湿润。 没等他意外欣喜之下细看,忽地左面传来一阵阴风。封亦再看左面,入眼先是一阵鲜艳如血的猩红,接着便是那分开两侧、一条条划动起来迅捷无比的细长之腿。那玩意儿竟比两丈身躯的滚滚还要庞大,身长十丈,宽也将近一丈,头角峥嵘,只远远地看,便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封亦心中一凛,目光落在那玩意儿身上,细细地辨认一回,终于同藏经阁中一本介绍神州风物的手记对上,随即立刻便从惊讶变作谨慎:“‘六翅血蜈’!”他在凝神去看,果然见到那邪物躯体上有六条极不协调的“腿”,便是其收拢起来的三对翅膀! “居然是这个邪物!” “可它不是应该生活在瘴气弥漫的深渊峡谷吗?怎么地会出现在此处?” 六翅血蜈,极少灵性的邪物。其身赤红如血,身躯庞大,浑身布满坚硬的甲壳,两侧生细足,细足末端角质覆盖,锋锐如刀。封亦先前看到的青竹一根根倒下,便是六翅血蜈过处,一根根青竹被它利足划断的情形。 此物喜阴,向来生活在幽暗深渊或洞窟,往往夜间活动。其身携带剧毒,声音尖锐刺耳,十分难听,且能震慑神魂,迷乱心智。传言此物幼年只有一丈,每过百年,身躯长长一丈。 封亦估摸了一下,眼前这只血蜈身长将近十丈,难不成活了千年,乃是已然成精成怪的“千年血蜈”?! 不过这玩意儿,缘何要爬出阴暗地域,远远地来此攻击食铁兽呢? 二者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异兽物种啊! 但是,封亦心念一转,倒是有所猜测。毕竟异兽之间相互袭击搏杀,大多是因为争夺灵物、捕猎以及复仇。食铁兽因为生存环境与血蜈截然不同,二者也都互不在对方捕猎范围内,如此一想,似乎就只剩下“争夺灵物”一种可能了。 难不成,眼前这“食铁兽”守护着某种天材地宝,以至引来了血蜈觊觎? 就在封亦思虑之间,食铁兽滚滚与血蜈之间的搏杀,仍自继续。那血蜈身躯庞大,又兼具甲壳,进退之间颇为从容;食铁兽也并非易与之辈,其身形虽然小了两圈,却动作灵活敏锐,前爪更是有万钧巨力,每每瞅准机会猛拍一击,那血蜈甲壳再坚硬,也给拍得愤怒嘶鸣。 不过总体上,滚滚处在下风。 那是精怪修为与体型的绝对压制,更何况血蜈背生六翅,不时能借此空中腾挪避让,避开攻击,也骤然突袭,滚滚鏖战已久,皮毛上早便沁满了斑斑血迹。 眼见滚滚似有力竭,封亦哪里还能安坐? 前世的某种记忆,在此刻轰然唤醒,清啸一声仙剑出鞘,而后一剑向着那六翅血蜈斩落而下! 虽说六翅血蜈生长千年,可它不如其他精怪那般能得承天道所钟,即便修成了精怪,修出了灵性,却智慧不高,大多时候甚至受凶邪本能驱使。再加上血蜈天地生养,也无法术神通,封亦觉得自己还是能与它好生斗一斗的! 【054】 剑斩血蜈助灵兽 “呖!” 若非亲见,很难相信如蜈蚣这般虫类,也能发出震天轰鸣之声!只是那“六翅血蜈”,声音又尖又厉,音波阵阵,连带其身侧周遭之空气也如水波一般震荡! 封亦无处可避,正迎上那一道音波! 刹那间,无形音浪过处,封亦只觉脑袋里骤然一沉,接着便是难以言喻的晕眩伴着极度恶心涌上来,几欲呕吐! 封亦大惊,连忙运转真诀,定住体内紊乱,同时催动“五气朝元”秘法,真元霎时奔涌,总算遏制住了那股难耐之晕眩恶心。 如是种种,都发生在一瞬之间! 封亦身形不改,仍自持剑电射而至,“鸣泉”剑身青蒙蒙的剑光,陡然一瞬为炽热火焰替代。 “少阳剑气”显露于外,便是那熊熊火焰,称作“玄炎”。但见玄炎涌动,迎风而涨,一刹那间沿着剑刃生长,化作丈余玄炎剑光,朝着那血蜈兜头斩下! 血蜈几曾想到,那在它面前犹如蝼蚁般小个子,陡然之间竟爆出如此可怕的火焰。它本能里便觉察到那剑气不凡,哪里敢拿脑袋要害冒险? 只见它左右身侧,各自生长的“不协”细腿蓦地展开,化作六片宽阔巨翅,翅面生长着奇异纹路,色泽血红通透,诡异而可怖。 “嗡”地一声,血翅震颤,激起林中竹叶纷飞。它竟凭借那血翅猛扇,生生将庞大之躯挪移开去,将头颅彻底从剑气玄炎里避开! 封亦虽惊不乱,剑势不止,仍往下落。 铮! 铿铿铿! 却是剑气斩落,击在血蜈躯体上的金铁铮鸣!那血蜈终究身躯太过庞大,避开要害,却不能完全躲开。 然而那一剑的结果,却并不让封亦满意。那一道玄炎剑光,自血蜈背后第一节躯壳落下,斜着划过,从其右面身侧落开。灼灼玄炎,将那血蜈后背划开一道深痕,却并未完全破开那厚重的躯壳。 倒是忽地听到一阵轻微而连续的“扑扑”闷响。转眼看去,只见血蜈右侧身躯一排密密的细足,竟被剑气斩断,根根断足落下,都没入泥土,锋利至此! 那血蜈吃这大亏,焉能罢休!血翅震动间庞大的躯体一扭,扫断众多箭竹,却是转过头来,巨螯口器呼地喷出一股黑紫色旋风! 风未至,先有一股腥臭气息传来。 封亦忙催动仙剑,祭起一到火焰之墙来迎那滚滚黑风。二者在半空碰撞,火焰熊熊,烧得噼啪作响,温度极高的玄炎将那明显不是善物黑紫毒风生生挡住! 滚滚剧毒,被生生炙烤灼烧,散成黑烟,向四周弥漫。那些生长在周遭的箭竹,立时遭了殃,青绿的竹身、竹叶沾染了剧毒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了下来。 封亦催动火焰,渐渐也似嗅到了一股淡淡气味,蓦地头脑晕眩,微微失神。原来那火焰,也是无法完全隔绝那黑风剧毒的! “吼~” 陡然间,一阵嘤嘤怒吼,自那血蜈背后突进。原来是注意转到封亦这边,露出破绽的血蜈立刻被那食铁兽抓住,四足奔踏,哄响如雷,竟是合身撞入血蜈后背!旋即大口一张,利齿猛咬,竟是一口咬住了血蜈后背一处血翅的根脚! 血蜈由是一声惨嚎,声音凄厉,口器喷吐的剧毒神通立时终止,扭动身躯便欲从那滚滚口中挣脱。然而滚滚的咬合力本就极为可怕,更遑论长成这般体型,都成为精怪,那一口咬中,两丈余身长犹如一堵厚实墙壁的身躯便挂了上去,死不松口! 可血蜈背后那翅膀,哪里能承受这般咬合与沉重? 随着血蜈几番挣扎,滚滚也怒,脑袋用劲一甩,竟是生生将那血翅齐根扯断。一股鲜血立时从那翅膀处喷涌而出,撒了滚滚满头满脸。 “——嘶昂~!” 血蜈庞大的身躯,也为这一阵剧痛趔趄,旋即巨尾一摆,狠狠地撞上滚滚。以滚滚数千斤沉重身躯,竟也被那巨力撞飞,翻滚着跌落而出,轰隆隆地压倒了一大片竹林,没入林中深处去了。 本就受了伤的食铁滚滚,终是重创,趴在竹林里勉力多次竟也无法再度站起,连口中的嘤嘤哀号也变得极为低沉,有气无力,一副虚弱无比模样。 封亦见到滚滚重创,虽是心中焦躁,可也不能使它争取来的机会浪费。当即趁这短短间隙,手诀连施,快速变换,体内的真元随之汹涌而去,渐渐地凝出浑厚威势。 嗡~ 剑锋颤鸣,脱手悬在身前,青蒙蒙光芒愈盛,却是仙剑威能被尽数激发。另有几声破空,却是封亦凝元为剑,生生造化出五柄凝实的玄炎之间,乃是对“气剑决”之运用。 “少阳贯日,疾!” 仙剑“鸣泉”仙光大放,将周遭竹林也映照出幽幽光晕,而后,它便在一身轻锐的破空之声里,连同那五柄气剑一时消失! 再度出现时,竟是已然透过了血蜈躯体! 它那坚硬的躯壳,却是没能起到一点防护作用。血蜈浑身一震,似有片刻的静默,待这片刻过后,血蜈浑身一拧,竟剧烈地翻滚起来。以它那可怖的身躯,竭力翻滚之下,周遭竹林便遭了秧,地面更是在剧烈碰撞之下生生开裂,一块块土石夹杂着箭竹根须四处迸溅。 列位或有疑惑,以血蜈庞大身躯,封亦手中的仙剑对于它而言连一根细刺也比不得,如何只是被仙剑穿透,便如遭重创? 原来封亦神通“少阳剑气-贯日”里,除了无与伦比的穿透力,他更是借此往那血蜈躯体内打入大量玄炎之力。那血蜈躯壳,总不能长到血肉里去吧?由是便可想见,当那玄炎之力在血蜈体内爆开,会是何等模样了。 为了威能最大化,封亦连五柄气剑都直接在血蜈体内引爆。眼见得手,封亦手诀一变,御使仙剑趁机往那血蜈身上斩了几剑。没曾想,只凭仙剑本身锋锐,竟不能造成巨大伤害。 封亦干脆手一招,收回仙剑,而后右手持剑高举,左手成道指竖立身前。一时间,熊熊烈焰腾起,却又在无形力量束缚下凝练、汇聚,聚成一道龙形虚影。随着威势愈盛,那虚影愈真,当封亦剑随身动时,虚影又一瞬凝聚成灼灼剑光—— “少阳龙破!” 剑起! 剑落。 璀璨光华划过长空。 伴随一阵冲天血雨,纷纷而落,一颗硕大的蜈蚣头颅自半空跌下,重重地砸落在地面。那些飞洒的血雨,不管是沾上周遭箭竹,还是落入地面,竟都在一时间发出“嗤嗤”地声响,同时冒出缕缕白烟。 只是鲜血,居然也这般剧毒,腐蚀惊人! 连续使出两般神通,封亦也微微有些气喘,看了一眼失去头颅仍自挣不休的血蜈身躯,他略做调息,旋即便朝着食铁滚滚所在的方向飞掠而去。滚滚趴伏在一片箭竹上,沉重的躯体将那青竹全都压在身下。 封亦来时,敏锐的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再看那滚滚,头颅上血迹斑斑,且有着一股来自血蜈毒素的腥臭味。它身躯庞大,趴在地上也几乎与封亦一般高,沉重的身躯如同一堵厚实的墙壁。 只是此时,它浑身各处都布满了伤痕,气息微弱,胸腹上的起伏也十分不起眼。便是感知到封亦的到来,它竟也只是没精打采那般看他一眼,头也不抬,漆黑眼圈里的眼珠光泽黯淡。 封亦心中焦急,却束手无策。 他虽读了许多道经杂书,可却不通医理,熟悉经脉窍穴也是因为修行之故。眼看这只滚滚气息衰弱,急需救治,封亦却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他连人都不会医治,何况是食铁兽呢? 不过,也不能放任自流,那样它必然全无生机了。 封亦绕着滚滚转了两圈,一番检视,验看了它的伤情。它浑身各处皆有伤口,许多伤口藏在皮毛下,皮毛却被鲜血沁润。不管如何,封亦觉得先行处理伤口,加以清理和止血总是对的。 于是封亦忙碌起来,切断毛发,清理伤口,然后再简单的上些药。他下山历练,诸如疗伤药物自是带了不少。然而滚滚身躯太过庞大,只是一处伤口,封亦倒光一整瓶止血药,都叫它溢出的鲜血冲走。 封亦试了两次,猛地一拍脑袋,拿着手里的疗伤药物,绕到滚滚大脑袋前边。滚滚此时神智未失,双眼与封亦一时对视,封亦惊了一跳,见它没有暴起伤人的意思,便凑过去,挥了挥手里的瓷瓶—— “药!这、是、药!” “吃了它能够治疗你的伤势,我现在喂给你,你可别趁机咬人啊!” 封亦自是极为喜爱食铁滚滚,从前世便是如此。不过他也知道野外的滚滚往往野性难驯,性格颇为凶猛,更何况是眼前这只成了精的。他一番手舞足蹈,也浑然不顾滚滚能不能懂,只不断地指了指自己手里的药,又指向它背后身躯的伤势。 出乎封亦意料,他本以为等滚滚熟悉了自己之后,自己再出手撬开它嘴巴喂药来着。没成想只比划了几次,那滚滚便好似当真明白过来,巨口缓缓张开,喷出一股腥气。 “——??” 封亦惊得怔住,好在立时反应过来,顾不上心中的惊异,连忙将手上疗伤解毒的药,也不管它数量,统统往它嘴里倒。反正以它的体型,再如何也应该不会用药过度。 同时心里还在嘀咕,前世滚滚不就能听懂川蜀方言,何况眼前这只,都已然成精了呢?大抵也是能通人性的吧。 如是想着,当他倒最后一瓶药时,兴许是惊讶于滚滚的灵性一时分了神,手上药瓶掉入滚滚口中。正当他想要伸手掏出来,那滚滚却舌头一卷,将所有药物和那瓷瓶一道卷入喉咙,一口咽了下去! 【055】 施救尽心唯天意 “喂!” 封亦惊了! 也顾不上危险不危险,连忙使劲将那滚滚的嘴扳开,可往里一看,那舌头仍自微微卷动,口中哪里还有一点药物、瓷瓶的影子?都叫它一口吞入腹中去了! 兴许是不喜欢被人扳着嘴,那滚滚虽是伤重,也脑袋一偏,将自己从封亦手里挣脱。嘴上还呷了呷,似在回味,一副分毫不以为意的模样,叫人火大! 他这般着急,难道还不是担心它? 可眼下担心也无意了,瓶子都咽下去了,封亦难道还能取出?不过,以它的体型,那瓷瓶就算无法消化,也应该没有太大的影响。当务之急,还是应当先处理它那一身的伤势才是。 “六翅血蜈”细足锋利如刃,滚滚同它搏斗了许久,身上满是切割伤,皮毛都被染得隐隐发红。而封亦已然将疗伤药物都倒入它嘴里吃下,其他处理外伤,便需自己想办法。好在益州多山地,气候也适宜诸般植物生长,封亦御剑而起,很快便在周遭山涧寻来了常见的止血药物。 他以无形劲力将那些药草通通震碎成粉末,而后一一为它清理伤口,再裹上药粉。滚滚似乎已经信任了他,趴在那儿任由封亦施为,也没有任何举动。等到封亦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把它那庞大的身躯诸多伤口一一处理完毕时,它那一身的皮毛,也被割得东一处西一处的秃噜,封亦看得不由好笑。 然而没等他休息,那滚滚墙一般的身躯蓦地翻动,十分费劲地翻了个身,将雪白的肚皮也露了出来。在它胸腹处,也有几处伤口,暗红鲜血沾染皮毛,几乎都已经要结痂。 “嘤~” 滚滚哼唧一声,偏头来看他。 封亦居然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骂道:“你这家伙倒还真是不客气!”话虽这般说,可他心里还是颇为高兴,毕竟异兽坦露柔软的腹部,也算是表露出它对自己的信任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滚滚腹部有道极深的伤口,封亦用了许多止血的药草,才堪堪使那伤口没在流血。费了一番力气,总算勉强处理好,看那滚滚,竟就这般躺在青竹野地里睡了过去。 封亦却知道它乃是精力大损,不得不陷入休眠。 “能做的我已经都做了,”封亦望着它叹道,“剩下的,便只能交给天意了!” 说起来,益州这么大,他半年来走过的群山荒野不知凡几。可这“食铁兽”,他还当真是头回遇见。若非如此,封亦也不会在见到滚滚后就这般激动,根本没多想便出手相助,一番厮杀将那血蜈诛灭。 “难道此方世界,熊猫滚滚也是稀罕的灵兽?” 封亦心中想着,又看了眼滚滚,心里稍有古怪地想道:“不过,此世的熊猫滚滚,终究比前世要幸运,至少它们能成精成怪!——话说,熊猫滚滚若成精的话,应该叫什么呢?”封亦念头一转,如是想道。 只一瞬,他的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画面,旋即再也抹除不去—— “熊猫滚滚成精,难不成便是‘熊猫人’?嘶——” 血蜈的躯体,已然没有了动静,静静地倒在泥土之中。 其殒身之所,各处洒满了血迹。虽然过去了这么久,空气里却仍然是一股毒血腥臭的气味。便是那毒性,也没能完全散尽。封亦远远地望了一眼,没再靠近,打算多等几日,待毒雾散尽,再过去不迟。 随后他又跟随一串脚步,寻到了距此不远的一个山洞。 那洞不深,内里光线明亮,只是封亦方才一踏入洞中,立刻便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冰凉,竟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怎么会如此冷?” 封亦心中惊讶,旋即猛地反应过来——六翅血蜈缘何与食铁滚滚搏杀相斗?想来便是争夺天材地宝,莫非眼前这山洞里,便有那引得两个异兽在竹海深处厮杀的灵物? 一念至此,他哪里还肯耽搁,连忙循着冰凉的气息往山洞里去。 山洞不深,很快便到了尽头。 在那尽头处,有一眼清泉。泉中一根石柱靠着岩壁,柱出水三尺,上有一个凹陷,宛如天生地长的石盘。在那盘中,汩汩地冒出乳白凝液,并无气味,只有一阵阵的寒意从那凝液散发而出。石盘上方的空气,都因为那阵阵寒意凝出一缕缕的白雾水汽。 “这是——”封亦细细地分辨了一回,惊讶地道,“‘石枢冰乳’!居然是这东西!”他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石枢冰乳,乃是源自地脉的一种阴属奇珍。封亦能认出来它,是因为他曾在清渊铸剑坊见过此物。这是一种品质极高的奇珍,在闫师叔手中,它也是一种效用极佳的淬剑灵液,完全能与清渊峰极品寒潭水相提并论。 除此之外,它还能入药。若通岐黄之道,那“石枢冰乳”也是一味良药,可用来炼制不少的东西。封亦由是确信,那血蜈觊觎的正是于此了,它正好也是阴邪之属,若能得到此物的话,兴许便能修为大进。 对于异兽而言,世间再无比提升一己实力更重要的事了,也难怪它会为此远离自己生活的阴暗之地,到了这一片竹林。 只是,封亦有些不理解,石枢冰乳对血蜈极为重要,可它对滚滚有何作用?须知石枢冰乳是万万不能径直服下的,它蕴含的至阴至寒之力,会冻伤体内脏腑经脉,造成难以逆转的伤损。 当然,此物其实还有另外一种用法,乃是他从藏经阁诸般卷藏杂书中读到过的。原来此物乃是天地蕴养的奇珍灵物,天然便有汇聚、纯净灵气之能。从封亦读到的那篇杂记记载,若能承受住石枢冰乳的极寒之力侵袭,便能将其涂抹周身,借助奇珍汇聚、净化天地灵气之用,增益修行效率。 封亦也仅是知晓此法,从未尝试过。 闫师叔手里的少许冰乳被他看得比命都重,哪里肯让人平白浪费? 看着清泉石盘里汩汩冒出的冰乳,封亦眉开眼笑,心中感慨:“原来所谓机缘,便是这么回事啊!费神费心去寻,有时还不如一时兴起的收获大。不过,要用这冰乳,恐怕还得顾虑一下那只滚滚的心思。” 想起此前,为了争夺这一眼清泉,一盆冰乳,滚滚浑然不顾自身性命与那血蜈死命厮杀,封亦又不禁奇怪:“它又不会利用这冰乳,因为什么非得与那血蜈拼个高下生死呢?” 也许只有等它醒过来,才能探出缘由了吧。 封亦离开了山洞,并将其封存了起来,随后回到滚滚所在。感受了一下滚滚的气息,仍自微弱不振,叫人担忧。 如是一日,两日。 第三日的时候,忽地下起大雨。 封亦只好又搭了一个宽敞的竹棚,将滚滚庞大的身躯都给罩了进去。他自己也搭了床,住进竹棚。幸好此地箭竹成海,用来搭建棚屋十分并不麻烦,材料随手可得。 又过一日,天气转晴。 封亦估摸着差不多了,又去了血蜈身殒处。益州不愧潮湿炎热,短短几日,那血蜈的尸身竟已然开始腐朽,许多隐隐约约蠕动的虫子也已然生出。封亦感兴趣的是血蜈一身躯壳,能否从中取下合用的材料。 然而,让他遗憾的是,那些先前他极为看好的锋刃利足,此时去看,竟全都失去了锋锐。没了血蜈一身精血修为支撑,锋锐的利足也变得粗糙钝口,不堪一用了。 与此同理,其浑身躯壳,也不如血蜈生前。有它精血法力加持,它浑身躯壳坚若精钢,封亦不使神通,单凭仙剑威能都难以穿透那坚韧的躯壳。可眼下,那躯壳虽也坚硬,却完全挡不住仙剑一刺,实用大大降低了。 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封亦最后便发现,那血蜈一双巨螯质地坚韧,品质极佳,便是没了血蜈法力支撑,仍然保持了应有的材质,实为难得。欣喜之下,封亦连忙耗费力气,取下那一对材料,把玩片刻,笑着自语道:“这材质,炼制剑柄再合适不过了!” 他跟着师叔、师兄学过铸剑材料的挑选、炼制,故此一眼便看出那巨螯的最佳用途,心满意足地收起。正待离去,忽地望见血蜈口里隐隐似有清光,封亦惊讶出声:“那是什么?” 他循着那清光,用剑斩破血蜈坚硬的甲壳,竟是从中取出一枚清光柔柔的珠子。那珠子约莫有鸡蛋大小,周身浑圆,隐隐泛着金色,质地细腻坚硬。至少,封亦用劲试过,根本捏不坏。 “这玩意儿不会是‘牝珠’吧?” 封亦认不出,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愉快地收下它。 随后又是两日。 感受到身后庞然大物气息逐渐稳固,一日一日的恢复,封亦总算放了心,知道它熬过了这一劫难。 一日。 封亦正自闭目修行。 因为要警戒周遭之故,封亦没进入潜修,只浅浅入定。如此虽修行进度不快,却也能在入定时保持对周遭环境的感知,也不会因为别人贸然的闯入打扰,而受到反噬。 忽然,封亦脸上一热,随即一阵湿漉漉的感觉叫他心惊,忙从入定退出,便看到一颗巨大的脑袋凑在他面前。浓浓黑眼圈里的小眼睛,目光温润柔和,轻轻地看着他。 “哈哈,你醒过来了啊?”封亦开怀道。 “嘤~” 滚滚轻唤一声,神色里极为灵性地露出亲近,大脑袋晃了晃,竟是向着他的身上便靠了过来。 封亦大惊失色,只来得及一声“卧槽”,整个人便被那沉重的大脑袋一拱,翻了出去。而他身后便靠着竹棚支撑,滚滚这一轻轻用劲,便听得“咔嚓”一声,紧接着哗啦一阵垮塌,那庇护了他俩好几日的竹棚,竟在一瞬之间成了废墟。 封亦从其中爬出来,身上沾了些泥土竹叶,显得十分狼狈。回头时正对上满脸无辜的滚滚,心中亦是无奈——几千斤的“小可爱”非得撒撒娇,他又能怎么办? 【056】 灵兽滚滚寒暑往(上) 淡淡的月光,照在静谧的箭沱湾。 河水缓缓流淌,映着清幽的月色闪烁粼粼波光。偶尔有一阵风,竹林沙沙作响,如若絮絮低语。前几日受那邪兽凶威影响的诸般夏日虫豸,也再度恢复活力,自竹林里发出窸窣的名叫。几处宁静的河湾更有一片蛙声,彰显的夏日的喧嚣。 山洞中,封亦升起一堆火,坐在篝火边忙碌着。 羁旅天涯的游子,有时候仅需一堆篝火便能感受到十足的温馨。 熊猫滚滚不喜欢篝火,此时远远地靠着岩壁坐着,手上握着新鲜竹笋,咔嚓咔嚓地吃得正是香甜。滚滚身上的伤并未痊愈,只是有所好转,又沉睡了好几日,故此打从它苏醒起便一直如现在这般“咔嚓咔嚓”地进食了。几个时辰下来,封亦只为它搜寻竹笋,便已然来回跑了四五趟。 看它眼下津津有味进食模样,封亦估摸着,或许还得再跑几趟。毕竟,他观察滚滚的肚子,哪怕吃了这么久的食物也不见一点变化,若非其身边散落四下满满一地的竹笋外壳,封亦几乎以为自己多番奔走投喂都是错觉呢。 想是为了安抚他的怨念,一只可爱的兔兔决意自我牺牲,变作了食物。在他双手侍弄篝火时,神念操控着一柄精铁匕首飞旋,将那兔肉切割成块,而后又有准备好的竹签飞起,将那肉块一一串好。 而此时,篝火也烧得正旺。 封亦看着眼前“自行”处理好的肉串,露出极为满意的神情,心中得意,果然成熟的食材就应该自己学会处理自己!——御物与生活恰如其分的结合,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嘛。 不多时,淡淡焦香气味弥散,封亦看了看火候,往肉串上撒了些粗盐,便也开始慰藉自己的肚腹。 他并没有什么过人厨道天赋,不过两世为人,成功把食物烹熟还是没有问题。 待到腹中充裕,封亦停下用餐,又将剩余的肉处理一番,忽然觉察山洞比先前安静了不少。回头一看,那原本坐着“咔嚓”进食的滚滚,不知道什么时候趴了下来,已然熟睡。 “吃饱了就睡!”封亦羡慕道,“你倒是心宽。” 滚滚气息平稳,胸腹随着一呼一吸的节奏起伏不定。封亦看了几眼,忽地感觉有异,山洞里的气流竟也似受到轻微影响,与之有着某种程度的共鸣。 他心中一动,似想到什么那般双目微闭,再睁开时瞳孔中隐隐流露清光——“望气术”!果然,在“望气”视野中,山洞里情形清晰起来。一缕一缕细微的灵气,随着滚滚的呼吸,从那清泉冰乳上方袅袅而起,没入到滚滚身躯里去。 一呼一吸,便如同修行吐纳! 封亦恍然,一下明白过来,敢情熊猫滚滚执着于这一汪清泉、一盆无法服食的冰乳却不肯退让,竟是利用其汇聚灵气之能吞吐修行! 如此利用方式,好比于人嗅着食物的气味来解除饥饿,效率自是低到可怕。可滚滚本是异兽,也无任何传承,虽有灵性,行事大多也只能依凭本能直觉。能够想出如是吞吐利用的办法,也实属不易。 望着沉眠中的滚滚,封亦不由感慨:“哪怕是再微弱的加成,拼尽性命也不肯放弃——相较于人,异兽精怪之间更显出‘物竞天择’四字法则的现实与残酷呢。” 同时也有些头疼,滚滚这般在乎“石枢冰乳”,若自己要利用这奇珍,会不会引来冲突啊? 翌日。 封亦在哼唧的声音里苏醒,循声看去,滚滚就捱在他身边,大脑袋望一眼他,“嘤嘤”地哼唧两声,又望一眼岩壁下那一大堆竹笋的外壳。虽无言语,可他竟然立时便明白过来了—— “你这是饿了?” 滚滚理所当然地哼唧一声,算是回答。 封亦感觉有些牙疼,心中的荒谬好似有千万匹野马奔腾——“这才投喂过一次,你便上了瘾,且习以为常了吗?说好的野性难驯呢?再不济,你作为蚩尤大神坐骑的节操呢?” “嘤~?” 滚滚眨巴着浑圆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唔......” 封亦与它四目相对,然而终究败下阵来——“行吧行吧,看在你伤重未愈,我便再管你几天伙食!”说罢便起身,走出洞外时,封亦又生出一个念头,思虑一阵,觉得或许可以一试。 正好也可趁此探一探这滚滚,到底能通灵到何种程度。 箭沱湾最不缺竹子,新鲜可口的竹笋更是遍地都有。封亦修为在身,不多时便收集到足够数量的竹笋回到山洞。滚滚见到那满满一地新鲜竹笋,摇头晃脑“嘡嘡”地迈着沉重步子,小跑而至,“嘭”地一屁股蹲坐,伸手便来拿那竹笋。 “等一会儿——” 封亦一掌拍开滚滚的巨爪。 滚滚疑惑抬头,只见封亦面色沉凝,不动声色那般将手背负身后——该死!那滚滚看着毛茸茸的,熊掌却硬得跟块石头似的,他一巴掌拍过去,竟被反震得手掌一阵疼痛。 封亦在身后揉了揉手掌,面上神色不变,待疼痛稍解,呼出一口气息道:“在此之前,我还有些事情要与你分说——我可以继续为你疗伤、为你准备食物,不过作为交换,我也要使用洞中冰乳修行,你同意么?” 他手一抬,指向滚滚身后的清泉。 滚滚反应了片刻,蓦地翻滚而动,挡在他与那冰乳清泉之前,一时憨态尽去,龇牙咧嘴地露出凶恶神情,口中“呜呜”低吼,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果然! 封亦见此心中一叹,好在他先前便预料过如此情形,倒也不算太过意外。不过,那滚滚居然当真能听懂他所说言语的意思,当真出乎封亦预料,它的灵性,明显比封亦所想要高得多! “你先别动怒!” 封亦双目平静地与它对视,道,“石枢冰乳,唔,也就是你身后之物,在你的手中能发挥的作用极低。若是交给我,我能将它的作用真正发挥出来。如是不管对你还是对我,都将因此获益。” “吼~” 滚滚仍自低吼,似不为所动。 封亦叹道:“你可以相信我的,就像我之前出手救助你那样,我对你并无恶意。石枢冰乳,只有让我来使用才能发挥出它真正的作用。利用好它,才能让我们都变得更加强大!” 那滚滚的灵性,当真超乎寻常。 它竟在封亦言说之后,极为人性化地露出犹豫与挣扎的表情。渐渐的,它那恍如护食的凶恶表情舒缓下来,重新蹲坐。然后好似心中焦躁,又起身来往复踱步,口中时不时地哼唧一声。 许久之后,滚滚的情绪似平复下来。 它抬起头,浑圆的眼睛看着封亦,就这般看了一阵,旋即嘴里含糊的“呼噜”一声,竟是让开了道,迈动脚步往那一堆竹笋而去。 “呼~!” 封亦开心地笑了,同时心中涌现几分异样,他觉得自己或许不能以最初的印象来看待这只异兽滚滚了。——会思考,懂人言,它只怕本身就有着一定程度的智慧。 也许,他并不能以看待“异兽”的态度来看待它,而应当以面对智慧生灵的平等视野,来对待这只罕见的滚滚灵兽才对。一念至此,封亦竟也不急着试用那“石枢冰乳”,正了正衣冠,正色稽首,对它道:“你肯选择信我,我深感荣幸!你也放心,我定不负你这份信任便是!” 滚滚头也没回,只抓起一根竹笋,熟练地去皮,而后放入嘴里咬得“咔嚓”作响。 见此,封亦一笑,也不在意。 只迈步进入山洞深处,来到那清泉冰乳之前。 听得脚步渐远,滚滚耳朵动了动,咬竹笋的动作明显慢了几分。封亦没注意到这边,他望着那稠密冰乳神念一动,使出“御物”法来。顿时石盘内,汩汩而动的冰乳在无形念力触碰下,缓缓分离出一颗拇指大小的冰乳,向着封亦飘来。 那石枢冰乳不愧为天地奇珍,封亦都未触及,只是神念驱动,犹自像是有股冰寒之力自神念反馈传回,精神为之一凛! 待那冰乳水珠到得身前,凌冽寒气更是扑面而来。 封亦也不去碰它,就这般虚空操控,离开清泉几丈,觅地盘膝坐下。他先自调息一番,而后双手摊开为掌,神念操控冰乳水珠一分为二,同时落入双手掌心之中。 轰~! 随着那冰乳落入掌心,封亦心神之中好似刮起一阵凌冽的寒风,只一瞬便转入酷寒严冬!那看起来极为粘稠的冰乳,落入封亦掌心之后,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入进去。 紧接着,无形寒气自掌心弥漫,伴着隐约的“咔咔”轻响,一层寒冰竟从封亦手掌而起,向着他的胳膊、身躯蔓延而上! “呼~” 封亦吐出一口气,气息里竟也满是冰寒,生生顺着气息凝出冰雾。 面对这咄咄逼人的寒气,封亦自是早有预料,他依照朝阳祖师先辈留下的手札记载之法,先自调动蕴养的“少阳之气”,抵住那寒气的侵袭。随着灼灼少阳玄炎之力游走周身,那寒力渐渐便被压制下来。 寒力过后,又是一变——封亦只觉掌心沁润了冰乳之处,窍穴周遭,宛如一瞬刮起了灵力飓风,一丝丝无形无相的天地灵气仿若受到牵引,争先恐后汇聚而来,隐隐聚成实质! 封亦连忙运转“太极玄清道”,竭力炼化,使之成为滔滔真元洪流中的一份子。 许久之后,他睁开双眼,自入定里退出来。 回想方才种种,封亦心中既喜且叹,思忖道:“难怪谈及‘石枢冰乳’,不管是祖师手札,还是闫师叔,都告诫断不可因为诱惑便吞服此物!以它那爆开的绝寒之力,吞入体内,只怕瞬间便要伤到脉络了!” 【057】 灵兽滚滚寒暑往(下) 都说“水火无情”,不管是受到极致炎灼抑或是极度冰寒,都会对脆弱的脉络造成无法逆转的危害。以封亦方才亲身体验,别说死吞服入内,便是仅仅涂抹于外,若无得体应对之法,都会因此而造成冰寒的创伤。 不过,危机越大,度过之后的收获同样也越大! 仅封亦方才一段时间的修行,他便感觉到明显精进,那冰乳纯化灵气、聚拢灵气助益之下,他的修行速度几乎为平日两倍,简直不可思议! “哼唧~” 正自喜不自胜的封亦,蓦地听到身前一声熟悉的哼哼,睁开眼来,果然便见到一颗巨大的毛茸茸脑袋凑了过来。明明是庞然大物,偏偏做出柔弱讨好举动,硬是将那脑袋往封亦身上蹭来。 “等——” 封亦下意识觉察不妙,没等他出声阻止,他便整个人被大脑袋挤到身后岩壁之上,硬是讨好地蹭了一阵。等到滚滚的脑袋挪开,封亦艰难地起身,只觉浑身骨头都似要散架一般,没好气地骂道:“你这家伙,没事卖什么萌、撒什么娇?也不看看你什么分量,多来几次,我这命都得被你给蹭没了!” 滚滚偏着头,圆溜溜的眼珠静静地看着他,直把封亦看得没了脾气,气也生不起来。诚然,封亦也知道,以滚滚这般体型,能做出如此举动已是轻柔至极了。可他却大感消受不起,忍不住道:“喂!你好歹也是异兽,总有些神通吧?不知道你能不能把你这身躯收缩一些呢?” “嘤~?” 滚滚瞪圆了眼睛看他。 那一声回应也意味不明。 封亦叹气,一面比划,一面又道:“便是让你的身躯缩小啊,若能到与我这般大小,便足够了。你眼下这模样,威武是威武,只是有所不便呐。”他揉了揉胸膛,仍自觉得有些生疼。 滚滚没有反应,瞧了他一阵之后,反倒蓦地趴下。 封亦无奈,只好道:“好啦好啦,就算没这神通,也是无关紧要——哎?”正当他以为滚滚趴着无计可施,打算安慰它时,不成想它那庞大的身躯蓦地涌起一股威压,丝丝缕缕的纯白烟雾自它周身缭绕而起。 封亦惊诧,略一感受,发现那丝丝缕缕的烟雾竟是浓郁到极致的灵气显化。从见到这滚滚起,虽感知到它并非凡物,却也从没见它使过神通,此刻骤然见识,封亦还真有些眼界大开之感。 会神通的滚滚哎,何曾见过? 烟雾渐浓,霎时将它庞大的身躯笼罩,便是整个山洞也覆盖大半。 隐隐间,封亦似听到“嘶嘶”轻响,也有些诸如身躯、骨骼发出的清脆声音。不过烟雾照着前方,他也看不透,那滚滚灵气连他神念感知也阻隔在外。 浓雾持续的时间并不久。 当那雾气散去,封亦顿觉眼前一开,先前那极具压迫力的庞大身躯消失不见。待他凝神再看,原先滚滚趴伏之地,烟雾散去,显出一个三尺身长、憨态可掬的黑白萌物。 封亦一看,立时双眼放光,满眼喜爱之色,奔行了过去。 “哈哈!” 他几乎没有一刻犹豫,立时伸手穿过那缩小了身躯的滚滚前爪腋下,欢喜地将它抱起来,只觉心中仿佛充盈着某种夙愿以偿的满足感。 “对了对了,这才是最熟悉的感觉!” “哈哈哈,我想了好多年,没想到还真有如愿以偿的一日!——哎哟,死沉死沉的啊你!” 那变幻身形的神通当真神异,明明先前还是两丈身长、体重几千斤的庞然大物,一转眼竟变作了三尺身长、百余斤重憨态可掬的萌物!若非亲见,封亦哪里能想象这般神奇景象? 摸头,揪耳朵,揉肚子——莫名兴奋地封亦,抱起滚滚便是一阵薅,爱不释手。滚滚初时还没啥反应,渐渐地不耐,“嘤嘤”地哼唧着挣扎,却被强行镇压。无可奈何的滚滚自暴自弃,干脆瘫着不动,任由他薅来薅去,若注意看的话会发现它此时正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好不容易等到封亦兴奋劲儿稍缓,却仍没放它下来,也不嫌滚滚死沉费劲,抱着就是不松手。 滚滚从出生到成长为灵兽精怪,生出灵智,自也不是头回与人类相见。可它遇见的人类,大都对其抱有敌意或是畏惧,从无像眼前这人那般古怪。它作为灵兽,直觉感知极为敏锐,对于来自封亦的友善真切觉察,又受他相救,得他治疗伤势,方才接纳。 起初还好。 它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变幻了身躯,甚至变得更加弱小,这人却莫名热情到让熊害怕! 它自是不知,熊猫滚滚对于封亦而言,具有别样深厚的感情。 若说前世,封亦还只是出于喜爱程度。那么魂归异世,再见到曾经钟爱的熊猫滚滚,于他便如“他乡逢故旧”一般亲切感动! 尽管他深知眼前这滚滚,与前世那些决然不同,却也不妨碍封亦情感的倾注。 也正是因为这一种特殊的亲切感,封亦才会在骤然见到它的情况之下,不问缘由,不论难易,毅然出手将其救下。 “好啦,干嘛一副垂头丧气模样?” 迟钝的封亦,总算发觉了滚滚的异样,揉了揉它脑袋,道,“唔,你也是有灵智的,还通人言,那我给你起一个名字罢!起个什么名儿好呢?”封亦思索起来,忽地他有似想起什么,道:“啊,对了,还不知道你是公熊还是母熊来着!我看看啊——哎哟!你怎么咬人呀?” 正待提着熊猫滚滚便要翻转过来的封亦,被轻咬一口之后,又很快反应过来。面上一讪,想起眼前这滚滚可是有一定灵智的,不由尴尬道:“咳,我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唉,本来打算给你起个名叫‘祝踏岚’的,影踪派祝掌门,多威风呐!眼下却有些不合适了——” “也罢。” “那你干脆便叫‘陶矢’吧!” “陶矢,陶矢!你觉得这名字如何?” “嘤~~” 滚滚哼唧地应了声,也不知道它是赞同还是反对。不过封亦便将它当作是赞同了,毕竟都是“成精”的熊猫嘛! 少倾,得名“陶矢”的滚滚,终于能脚踏实地。 它往石枢冰乳的清泉靠近,一面渴望地看向那冰乳,一面拿脑袋来轻轻蹭他。比起之前的庞然大物,此时的陶矢可怜可爱,又软又萌,封亦哪里舍得违逆,也立时明白了它的心思。 “你倒是个精明的!”封亦失笑,“我才用了一回,你就看上了!也罢,反正这冰乳本就属于你,我且给你护法一回,让你试试看罢。” 封亦向那泉中石盘一招手,立时便摄来拇指大一滴冰乳,而后将其抹在滚滚陶矢的额头上面。只一瞬,寒意爆开,陶矢脑袋上的皮毛刹那间凝出一层薄冰,且薄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去。 早有准备的他,旋即运转真诀,将灼灼少阳之力度入过去,为它抵消冰乳寒力,且为其护法。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封亦瘫坐在地,气喘吁吁。看那陶矢趴在地上缓缓吸收天地灵气,封亦苦笑感慨—— 没想到为同是抵消寒力,少阳之力用在别人身上耗费竟大了两倍不止! 因为他既要注意不使寒力扩散,又要戒备务必不能以少阳之力伤到对方,个中细节,无不需要全神贯注。半个时辰下来,竟好似与敌人苦战一场,耗力耗神!所幸一切顺利,那冰乳寒意过后,便只剩天然汇聚、纯化灵气之能,诸般好处足够滚滚消化一阵了。 此后,封亦便在箭沱湾这山洞里住下。 每日借助石枢冰乳修行,闲暇时便逗一逗熊猫陶矢,悠闲而充实。随着时间流逝,封亦的修为也以一日一变的可怖速度精进着。因为心境通玄,“太极玄清道”在“上清境”前于他畅通无阻,连半点修为壁垒也无,因而精进神速。 大约一月左右,陶矢伤势尽复,那些被封亦剔除的皮毛也生长起来,再不似受伤时那般东秃噜一簇、西秃噜一簇模样。浑身蓬松绒绒,全无一点曾经大神战兽之威,只有憨态可掬,引人喜爱。 而滚滚在度过最初对封亦薅来薅去的不适之后,渐渐也“屈服”了,更乐得有个对投喂乐此不彼的长期饭票,何况还有每间隔一段时间,便能通过他利用一回冰乳提升实力。 它滚滚只是躺着,就把实力给增长起来了,不亦乐乎? 正所谓,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那封亦在箭沱湾潜修,也未出谷,寒来暑往,转眼竟过去了半年。虽只是半年时间,可封亦的修为去突飞猛进,周身气势雄浑,比之下山时有增长了足足两层修为! 那汩汩一盘的冰乳,半年后竟被这一人一熊消耗大半,只剩了少许根脚。 道崇有余,封亦便不打算再将那冰乳使尽,根脚就仍留在石盘之中。何况眼下时光飞逝,下山前后细算也差不多一年,到了与师父约定的回山时间了。 相处日久,滚滚陶矢也习惯了封亦这么个人。 在他提出要离开箭沱湾回山时,滚滚只犹豫了片刻,虽有不舍,但还是同意了与他一道离去。随即仙剑破空,化作流光射入九天之上。封亦盘膝而坐,身前趴着满脸好奇的滚滚。 眼见白云渺渺,苍莽大地不住后移,封亦不由感性一生,回顾了下山一年之事。有动心魄处,有平淡处,更有游历那益州山山水水的诸般见识,虽说没能寻到最满意的铸剑材料,可至少修为大进,也是收获满满。 “七脉会武!” “世事大幕,便要真正拉开了啊。” 封亦感慨地想着,旋即有想到师门,想起下山前的为自己践行的两位师兄。 “也不知江师兄、徐师兄两个眼下如何?——大抵是极为挂念自己的吧。”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 【058】 龙首传信定计议 “弟子龙首峰齐昊,拜见商师叔!” 朝阳峰,东来殿上。 正有一人长身施礼,其人背负长剑,气度潇洒不凡,一身白衣极为俊逸。端坐上首的,自是朝阳峰首座商正梁,殿上还有两个平日侍奉在主峰的弟子,侍立在侧。 “齐师侄无需多礼!”商正梁面带笑意,目光却忍不住将其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觉察到其身上隐隐沉凝如渊的深厚修为,不禁闪过一缕异色,“不知师侄今日来此,可有要事?” “回师叔——”此人,乃是龙首峰苍松道人坐下大弟子齐昊,修为精深,在整个青云门都颇负盛名,为一应师门长辈看好,地位极高。“家师受掌门师伯之托,着手打理此届的‘七脉会武’诸般事宜。因为有少许变动,是以特命弟子前来通报。” “变动?” 商正梁神色一动,眉头抬了下,道:“嗯,不知有何变动?” 齐昊恭敬地道:“回禀师叔,此事缘由来自于此——往年‘七脉会武’,青云门下诸脉各出四人,此外长门通天峰再多出四人,共成三十二之数,抽签对决,胜者进阶,如此五轮,最后决出获胜之人,是为青云门一代翘楚。” 商正梁点点头,示意其继续往下而说。 齐昊接着道:“家师苍松真人以为,‘七脉会武’大试本意在于发掘各脉弟子中可造之材,加以栽培。而青云门时至今日,门下弟子已近千人,其中年青一代新进弟子尤多,不乏天赋出众之辈。以此思之,六十年方才一次机会,各脉不过出寥寥四人,实在太少。” “所以家师提议,七脉各出弟子九人,其中长门人数最多,再多出一人,成六十四之数,在此基础上依照往年惯例,抽签对决,共行六轮,决出胜者。如此也可免去沧海遗珠之憾事。” “哦?”商正梁面上闪过一丝意外的喜色,不过很快被他按捺下来,似略作沉吟那般思索片刻,笑着道,“苍松师兄考虑周全,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便以苍松师兄提议为准罢。” 随即,商正梁又问了些关于此届“七脉会武”的细节,齐昊早有准备,自是不慌不忙,一一回答。看着齐昊对答自如、不卑不亢,理事应对都极为稳妥,心中不由赞叹,这龙首峰一脉算是后继有人了! 少倾,齐昊正事办完,告辞而去。 商正梁着一弟子相送,送出大殿,下了台阶来到太极坪。 齐昊回身,稽首施礼:“师弟,有劳相送,便到此吧。”那弟子执礼甚恭,也回道:“那便恭送师兄了!”齐昊微笑点头,正待御剑而起时,忽地想起一事,又问道:“对了,听闻商师叔座下有位封亦封师弟侠肝义胆、颇为不凡,不知他此时可在山上?” 那弟子意外道:“齐师兄说的是小师弟?” 齐昊可不知封亦在朝阳峰的辈分,可依照他听闻的消息,想来就算入门比他晚些,也应当辈分不低。故而听得那弟子称“小师弟”,不由显出惊讶神色。 那弟子笑着道:“是啊,封师弟入门最晚,在他与徐明师弟之后,师父这几年也没在下山收徒,封师弟便是我朝阳一脉的小师弟了。——好叫齐师兄知晓,封师弟下山历练,眼下尚未回山。” “原来如此。”齐昊恍然过后,神色平复,公再度行礼,“多谢师弟相告!既是缘悭一面,那我也告辞了。” “师兄慢走!” 送走齐昊。 又过了一阵,太极坪上接连落下道道御剑豪光,有从逐霞峰过来的,也有从清渊峰飞来的。众人有先有后,不多时便齐聚东来殿上。此时殿中不止楚誉宏、穆蕙秋、梁文策等几个平日负责峰上要务的弟子,便是闫正会、佟正宁二人也一同到齐。 尤其是闫正会,今日少见的打理收拾,穿了一身规整的道袍。 只他仍然不太满意受到打扰,落座之后也照例埋怨,道是:“师兄,只是‘七脉会武’而已,您决定了便是,何必定要我也来一趟呢?您须知道,我那符箓锻铸之法眼下正在紧要处,哪里走得开?” 商正梁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闫师弟,你也暂且放那剑坊一马,让它歇息歇息罢。”言下之意,别以为师兄平日不理会,便真不知道你在清渊峰闹出的诸般动静。 闫正会明显是听懂了,“咳”地一声端坐,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做声。 佟正宁见此,嘴角微微弯起弧度,心里对这两师兄弟之间的“争锋”颇感莞尔。不过,她也有些好奇,开口道:“师兄,只是四个参与大试的名额而已。弟子之间实力高低本就明晰,正如闫师兄所言,您大可一言而定,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 “七脉会武”对于年轻弟子辈,抑或是对商正梁这般与人较着劲的,对其便十分看重。不过对于佟正宁这般长老,便要平静许多。何况参与大试的名额只有四个,根本用不上她参言其中。 商正梁见众人都还不知消息,便开口道:“方才苍松师兄,遣其门下弟子齐昊来送了信,说是此届大试规则一改,较以往有了不小的变化。”接着他便将先前齐昊之言讲出,众人听之,虽神色各异,但多少都带了些惊喜的意味。 显然,他们对此次大试规则变化,乃是持肯定态度的。 便是一向极少参与本脉事务的闫正会,沉吟里也不由说道:“师兄,此次大试规则更改,于我们算是好事吧?至少名额增添到九人,咱们朝阳弟子能参与盛会的人多了,便是拿不到好名次,但能与其他人同台竞技,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商正梁闻之点头。 佟正宁也道:“师兄,那这九人,您心中可有定数?” 佟正宁此话一出,明显大殿气氛一改,那些随之而来的弟子们都生出意动,关切地看向商正梁。此时殿中,除了先前提到的弟子辈三人,还有如曲莹、申天斗乃至清渊峰侯澈都在,且都对这消息十分关注。 商正梁心中显然是有数的。 他也不打机锋,直言以告:“我打算此次朝阳弟子参与大试的名额,除了誉宏、天斗与蕙秋三人之外,其余六个名额,皆有弟子自行决出。便举办一场简易论道竞技,一切以实力说话,胜者便获得名额!” 如梁文策、曲莹、侯澈,以及其他几人,听到商正梁这般言说,顿时心中一热,明显意动。至于不使楚誉宏三人参加,倒是对众人更好,毕竟他三个修为本就比众人要高,若参与进来,反而不公平。 佟正宁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商正梁目光从一应弟子身上看过去,道:“正好借此机会,也校验校验你们的修行!” 佟正宁问道:“那本脉比试,师兄打算定在何日?” 商正梁不想在此却有所犹豫,道:“此事还未定下。”佟正宁略一思忖,顿时心中明悟,回头看向侍立在旁边的楚誉宏,问道:“你小师弟,是否是下山历练,还未回返?” 楚誉宏忙道:“回师叔,封师弟的确尚未回山。” 佟正宁点头,道:“师兄,反正距离那‘七脉会武’大试尚有一年,也不必急于一时,便再等等吧。”商正梁本就有此之意,经佟正宁提出来了,正好顺势便道:“也好。誉宏——” 楚誉宏躬身:“师父,弟子在!” 商正梁道:“此事便由你通传下去,也督导他们好生用功修行,为本脉竞技做好准备。”楚誉宏稽首:“弟子领命!”商正梁随即摆摆手,对所有弟子道:“好了,此事议定,你们便先下去吧。平日也多多配合你们大师兄,将此次本脉比试拿出章程来。——去吧。” 众人依言,告退而去。 待众人走了之后,商正梁神色一正,颇有些严肃地道:“现在就剩我们三个,另外有件事情,我必须先告诉你们。”闫正会听出商正梁言语中的凝重,也随之肃然,问道:“师兄,您请吩咐!” 商正梁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此事还正是那封亦惹出来的——唔,若是说,或许不太妥当。应该称之为,‘此事,乃是封亦觉察’的!想必你们俩也听过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吧?” 闫正会心中一动:“师兄,您是说益州上望那场劫乱?我听说,那场劫乱正是由封亦觉察,并且铲除了一个邪修,难不成是此事手尾?” “不错!”商正梁神情一凛,“师弟、师妹——上望劫乱的背后,恐怕隐藏着魔教的阴谋。” “魔教?!” “魔教妖人?” 佟正宁俏面一寒,惊道,“难道传言是真的?” 商正梁目光一沉,双眼里隐隐透出怒火,却又为他生生抑制下来,只言语里仿似隐约透着杀气,一字一顿地道:“传言便是真的——魔教妖人,卷土重来了啊!” 上望一事,动静太大。 虽然青云门与天音寺携手处理善后,忙碌半年,却仍自未能完全处理妥当。主要是城中许多人受那邪法戕害,治愈起来极为困难,两派联手,也只能稳住局面,却还是有许多人没能等到救助,痛苦而亡。 在这其中,搜索过富裕的飞鹤庄后,一些隐晦的线索联系到了某个隐秘多年的魔教——炼血堂! 呵~,若是年老大知晓上望一事,让他全然进入青云门视野,怕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 【059】 故里青山故里人 渺渺白云! 湛蓝天穹如倒悬之海,澄澈如镜! 云海与天穹交接之处,蓦地划过一道璀璨流光! 气流引动,那云海好似泛起波涛,一道长长的白色云雾气柱跟随在流光之后,在天际划下一道长烟。倏尔云海已尽,流光自白云之间穿透而出,但见长烟一空,豁然开朗! 脚下苍茫大地,起起伏伏;山势如龙,俯卧神州,江河如带,婀娜百态。如是天地浩瀚、自然奇观,当真雄奇峻伟,观之便叫人心胸一宽。 “御剑神行!” “天地之间任逍遥——” “哈哈哈!” 一声长啸,滚滚如雷,仿似一路羁旅疲倦都在此时消除殆尽。仙剑之上,封亦望着前方远处那熟悉的山脉,越来越近,心中的顿时溢满一种即将归家的忐忑与喜悦。 “陶矢姑娘——” 他伸出手去,温和地摸了摸黑白滚滚的脑袋,又是激动又是感慨一般地道,“看到了吗,那便是青云山了!”滚滚稍稍动了下头,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声。毕竟是习惯了脚踏实地的生物,骤然一口气飞了如此遥远,她明显有些不太适应。 “等到了山上,就有吃不完的新鲜竹笋了!” “嘤~?” 果然提到吃,她总算精神了些,仰起头去看那苍莽仙山、道家福地。 片刻之后。 东来殿后庭院。 “师兄,请问师父在吗?” “师弟,欢迎回山!师父正在书房休憩读经,你若拜见自去便是——咦?”那位师兄目光一转,落到封亦身后亦步亦趋行来的黑白团子,目光里闪过异色,惊讶道,“这是,师弟你收养的灵宠吗?长得还、真是别致!” ——呵~ ——你刚才明明是想说可爱的吧?居然改口,口是心非! 封亦面上不动,心底却有些好笑,山上师兄诸般都好,就是故意去学师父平日严正模样,显得有些古板教条。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可爱的滚滚怎么啦?却非不敢说出! “她叫陶矢,应该说是我的朋友。” “朋友?” 那师兄意外,却也之笑了笑便没多言。以灵兽为友虽说少见,却也并不奇怪,毕竟青云通天峰上,不正有一只被所有人尊为“灵尊”的水麒麟吗? “你倒是挺喜欢它的。——要寻师父,你便进去吧,不过这灵兽最好暂且放在外边庭院里。” “谢师兄,我知道了。” 拱手拜别那位师兄,封亦回过头来,对地上好奇望着周遭的滚滚道:“好啦,你跟我一块儿进来吧。不过我接下来要去见我的师父,你就在院子里等一等我,不要乱跑知道吗?” 滚滚哼唧一声,倒先他一步迈入庭院。 也不知为何,黑白滚滚似乎心情不错,四条小短腿迈得飞快。 封亦只道她是总算落地,心情愉悦,也未多想。进了庭院,封亦行到房门之外,整理了衣冠,伸手扣响房门。里边商正梁淡淡地道:“进来罢。” 封亦走入房中,先自扑通一声叩拜,口里激动地道:“弟子回来了,拜见师父!”商正梁面上只是淡淡地笑着,心情也有所感染,只不如封亦那般表露于外,道:“起来罢。” “弟子谢师父!” 商正梁本来嘴上含笑,正待询问于他,忽地在封亦起身过后,目光陡然一惊,落在他身上直看。封亦心中有数,也没动作,只静静地站着。商正梁打量了他一遍,自书桌后起身,走到外边,道:“你且过来,为师看一看。” 等他走近,商正梁伸手握住封亦左手手腕,双目微沉,手掌上度过去一缕“太极玄清道”的凝实真元。封亦没有抵抗,不过那真元在其经脉中未能游走多远,立时便激起了封亦自己的真元本能反应,而后自主反击,将那一缕异种真元生生排挤了出去。 “师父——” “唔,”商正梁收回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而后一捋长须,双目中精光一闪,凝注于他道。“‘玉清七层’!封亦,你这回下山,想来经历了不少吧,竟有这般机缘,使你修为长进至此!” 封亦道:“正要与师父言说——” “不及,”商正梁哈哈一笑,拉着他便往门外而走,“随我到院中一坐,再慢慢讲述吧。”封亦点头应下,刚随着师父一道出门,立刻便听到一阵熟悉的“咔嚓”清脆声响,自院中某处传来。 封亦循声看去,商正梁也同时看来。 原是庭院里种植了一蓬修竹,此刻修竹边上,坐着一只黑白颜色分明的团子,四肢漆黑,胸腹洁白,脑袋也白,唯眼睛处两团毛发黝黑,宛如扩散的黑眼圈。没等封亦尴尬之下,为师父介绍,只听得身旁师父惊诧万分地说了句:“食铁兽?” 紧接着,一股隐隐的气势与明显的戒备敌意从商正梁身上逸散而出,目标竟是那青竹下啃竹笋的黑白团子! 几乎在这同时,感受到商正梁身上散发的如渊如狱般可怖威压、对危险异常敏感的滚滚,以封亦绝然预料不及的速度翻身而起,小小眼睛里凶光大露,“呜呜”地低吼声中,伴着一阵“卡卡卡卡”地骨骼声响,滚滚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等等!” “陶矢,你这是做什么?” 乍然而来的意外情况,让封亦心中大惊,却立即纵身来到滚滚身前,忙抱住滚滚的脑袋,问道,“那是我的师父,不可不敬!师父你懂吗?就好像是你的父母那样,你难道要对师父动手吗?” “呜呜!!” 滚滚似野性大发,凶狠不减,不过身躯却没有砸继续变大,只长到三分之一大小便停下。 “怎么了,师父!——呃,这是?” 院外的师兄听到动静,忙奔入院中,却一眼见到师父竟与师弟先前那灵兽对峙。奇怪的是,师弟那灵兽,怎地忽然变得如此大了? “没事,你先出去吧。” 那师兄左右看了几眼,终是领命:“是,师父!” 商正梁目光一转,落到封亦身上。封亦苦笑,一面按住滚滚,安慰于她,一面不解地看向商正梁:“师父,您这是为何?” “你当真不知?”商正梁警惕不减,盯着那滚滚,“食铁兽,太古魔神‘蚩尤’之坐骑!传闻此兽凶蛮成性,暴虐无常,好斗嗜杀,乃是世间罕见的凶兽,现则天下必有大劫!” 凶蛮成性? 暴虐无常? 封亦心中古怪,道:“师父,您不会弄错了吧?” 这两个词,当真是用来形容滚滚的吗?而且除了卖萌耍宝,憨态可掬之外,它有哪一点特质能对应上“凶兽”这两字的?就算她本体体型大了些,也不至因此来怀疑她吧? 商正梁目光死死地锁定滚滚身上,滚滚也似感觉到他的目光,低吼之声越发凌厉,杀气凛凛。封亦没好气地拍了她脑袋一巴掌,看得远处的商正梁心都为之一跳,还好你“食铁兽”虽是凶猛,竟也没对封亦而怒。 “陶矢姑娘,你别这么紧张好不好?” “我都给你说了,那位是我的师父,他对于我就好像你的父母于你一般,我保证他不会伤你的!” 而且,你就是要发飙,也得看看对象啊! 连我自己都敌不过,岂敢去招惹师父他老人家? 灵兽直觉敏锐,她能感受到商正梁身上戒备与敌意未消,哪里肯让?犹自龇牙咧嘴,凶狠无比。封亦无奈,只好求告师父:“师父,您老能不能先将气势神通收起来呢?她是我的灵兽,也是我的朋友,她根本就不像您所说的那般凶虐成性,其实她很温和的——您看!” 许是为了证明,封亦伸手在她变大了好几分的脑袋上揉搓,又扯了扯她两个毛茸茸的耳朵,笑着道:“对吧师父,她可温柔了呢!” 商正梁眉头直跳。 不过经了封亦方才肆无忌惮的动作,他也有些怀疑书中记载,这“食铁兽”,看起来脾性似乎不像凶虐成性的模样啊。至少面对自己那徒弟时,它的耐性倒是极好,难道它已经认了徒弟为主? 传说“食铁兽”虽是凶兽,却也忠诚其主。 小徒弟竟有如此机缘,连上古凶兽都能降服? “哼,”商正梁到底还是信了封亦之言,收敛起周身气势,连敌意与戒备也稍稍减弱。他走到院中石桌坐下,只是目光从未离开过滚滚身上,“千百年来,卷藏对‘食铁兽’的记载一般无二,这总是有道理的。封亦,你最好不要大意!” 封亦无奈应下。 回头又安慰起滚滚来。 有方才变故,封亦抚着陶矢姑娘的脑袋,心中对其了解得更多了。原来灵兽因为感知敏锐,往往一嗅便能知晓善意、恶意。封亦因为对滚滚的喜爱发自内心,喜欢到骨子里,滚滚感受到这份诚意,又经了他治伤救命,这才认同了他。 可在面对别人的恶意时,她自无法再保持冷静温和,对于敌人,灵兽往往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消灭掉敌人! 商正梁还是头回在现实中见到滚滚,一想起书中对此物的记载,自是一瞬间下意识气势展开,显出戒备与敌意,由此才引来误会。 眼见封亦费了老大劲,将那“食铁兽”说服,商正梁惊讶于滚滚的灵智。同时看到他在滚滚身上信手挠搓,薅来薅去,那滚滚也不生气,甚至随手抓来一根竹笋,放嘴里剥了皮,“咔嚓咔嚓”地吃得香甜,全然一副逆来顺受、憨态可掬的模样,哪有半点传说里太古凶兽的凶威? 商正梁一时也有些拿不准了——难不成当真是卷藏里记载错误? 其实“食铁兽”并不“凶猛”,而是“凶萌”? 【060】 寻常事亦不寻常 封亦为师父商正梁斟好茶。 倒也没什么茶博士精妙手艺,却有一份心意,商正梁能感受得到,欣然而饮。院落里,一时除了不远处靠着那蓬景观青竹“咔嚓”啃食竹笋的声音外,便只剩了封亦缓缓讲诉下山游历见识的声音。 半晌之后。 商正梁端起微微泛凉的茶,轻啜一口,而后放下。 “上望城之事,你做得很好。”商正梁眼神中既有赞赏,也有欣慰,隐隐里似还有几分激动,“最难得的是,你在天音寺之前斩除妖邪、护持了正义,为我青云大涨脸面!” 封亦赢来赞誉认同,本该自豪欣喜。可他一想到上望,便不由自主想到那邪阵破除之后,满城百姓遭受邪法残害的诸般惨相,一时也没了高兴的兴致,反而感觉责任沉重。 “师父,这些事,不正是我们青云弟子应尽之责吗?” “弟子也不过是遵循师门长辈平日教导,诚于一心,维护世间正道罢了。” 商正梁很满意封亦此时的恭谨谦逊,求道之人,最忌身在半途便自负自满。须知道之一途,何曾有涯?封亦虽走在同门师兄弟前面,可距离真正大道还远着呢,正需保持谦卑谨慎,方能走得更远。 不过转念一想,封亦这小子心境已臻“玄妙”,若这点定力也无那就太奇怪了。原本商正梁还有所犹豫,可想到此处,又联想方才查探到封亦体内如滚滚洪流般磅礴修为,不由得起了为其加些担子的心思。 如此有些事情,倒也可以与之言说。 “封亦,”商正梁叹了口气,神色间少见地露出些异色,仿似有所疲惫,“其实为师真正高兴的,倒不是你为青云挣了多大颜面——我青云门屹立千年,本就是正道魁首,领袖群雄,也不差那么一次两次的名声。——真正让为师感到欣慰的,乃是我朝阳一脉沉寂百年,终于再一次显露人前!” “不错,我朝阳一脉的确遭遇劫难,几乎至传承断代的绝境!”商正梁叹息着道,“为师继任‘首座真人’之位以来,无一日不想着复兴本脉,恢复朝阳往昔风采。你这一次,虽是无心插柳,却也光大了本脉名声!叫世人都知晓,哪怕朝阳遭了劫难,却也同样后继有人!” 封亦忙道:“弟子惭愧——” 商正梁却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听:“其实,‘天音寺’、‘焚香谷’虽与我们同为天下正道三大门派,守望相助,共同维持天下秩序。可私底下,两派励精图治,从来没放弃过与青云一争正道领袖地位的机会。你这一次,不仅光大了本门名望,同时也正好给咱们这位盟友提个警醒,叫他知道青云门始终是青云门!百年前的劫难,并不会使本门衰败,而是传承不绝、吾道日兴隆!” “封亦——” “弟子在!” “本来,按理而言,许多重责为师不应加诸于你。”商正梁看着他,期许道,“毕竟你入门晚,那些重担应该由为师等一应长辈,以及你大师兄、大师姐等人担负。可为师没料到你的资质竟如此出众,又有诸般机缘,短短几年时间便超过了你所有师兄师姐,倒让为师想起一位惊才绝艳的师兄——” 说到此处,商正梁有过一瞬失神。 封亦反应倒是极快,只听他一说,便猜到师父口中的那位“师兄”是谁。想来,便是那位百年前惊才绝艳的万剑一了,一位凭借风采折服众人的修道天才!当然,就算他猜到,也只能藏在心中,没法言说的。 商正梁也只是片刻分神,便又接着道:“我朝阳一脉遭受过大难,本脉上下皆为复兴而努力。封亦,你虽年轻,为师却不得不将重担分压于你,你可否愿意担负起来?” 封亦心中怦怦直跳,又被认可与给予厚望下的欣喜,也有一种即将担负重任的沉重。某种程度而言,师父此举,也是表明了态度与倾向。那本就是封亦心中所愿,自不会犹疑,利落跪下而拜,表明心迹:“师父,弟子愿为复兴本脉鞠躬尽瘁!” 商正梁捋须而笑,颔首道:“好,为师便知不会看错人!——你,且起来罢。”待封亦起身,商正梁又道:“从明日起,你便与你大师兄他们三人,一齐搬到朝阳主峰来。随后一年,为师会亲自指教你们几人修行,此届‘七脉会武’,我朝阳峰务必拿下好的名次!” 封亦听出师父言语中的志在必得,也不由神情一肃,保证道:“师父,弟子必定竭尽全力争取一个好名次的!” 商正梁见此,反而笑着宽慰于他:“你也无须太过紧张。以你眼下修为,再将道法神通提升一下,此次‘七脉会武’自会有你一席之地。”封亦口上应下,心底却不敢放松,甚至无奈苦笑。 师父啊! 您这是不知到此届大会,将出现何等出人意料的奇才怪才!别说修为本就领袖一时的龙首峰齐昊了,小竹峰陆雪琪、风回峰曾书书还有大竹峰那位本命运几经磨难的天命之人,哪个是好相与的? 若命运轨迹不便,咱们朝阳一脉的大师兄,可是首轮就遇上劲敌被淘汰了呢! “对了,你先前提到,曾从‘六翅血蜈’体内取到一颗异珠?”商正梁忽地出言。封亦从感慨情绪里出来,道:“回师父,确有此事。”旋即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木盒,交给商正梁。 商正梁打开一看,点点头道:“没错了,这正是‘牝珠’!倒也是件不可多得的奇物。”他沉吟一阵,道:“此物你拿去也无法发挥作用,依为师之见,不如便将其炼制成丹。若一切顺利,说不定还能使你的修为再进一步呢!” 封亦心中一动。 他本就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东西,毕竟药理不知,炼丹制药更是一窍不通,当即便道:“此物弟子也不知作何用途,但凭师父做主便是!”商正梁笑着道:“也不急。此物咱们朝阳峰处理不好,千年阴属妖物可不常有,能生出‘牝珠’的就更少了,不能暴殄天物。——唔,你先收着,待为师先遣人与之商量,届时再通知你吧。” “是,师父!” “唔。”商正梁道,“今日便到此吧,你可自去。”封亦应下,正待行礼拜别,商正梁似又临时想起什么,突然开口道:“你少时离开,去一趟后山‘落松涧’吧。顺便将那里的人也带走。” 封亦今日回山,自不知晓内情,顿时有些疑惑。 商正梁看他一眼,似有深意那般,缓缓道:“江枫、徐明二人,因为触犯门规戒令,被为师罚在‘落松涧’面壁思过。一年以至,你问问他们是否悔改。若悔改时,便使他们自行回去罢。” 封亦被师父看得心中一跳! 当初触犯禁令的,可不止是两位师兄啊!封亦当初之所以会让两位师兄吃苦,其实是故意为之。毕竟他两世为之,知道似江枫、徐明这般年纪最易受到世间繁华诱惑,尤其是他俩自幼上山,一直处在清修之中,更是如此。 他受了二人好意,又故意使他们暴露出来,本是警醒之意。可眼下站在师父角度,自己倒成了唯一逃脱责罚之人了。只略一思忖,封亦便赧颜以对,俯首认错:“师父,其实当日弟子也——” 谁想没等他说完,商正梁便出言打断:“行了,你自去吧。” 封亦表情古怪,既有躲过一劫的庆幸,又不由生出异样心思,暗中道:“师父您这,难不成就是有名的‘双重标准’了么?”当然,如此作死之言,他可不敢真个说出来。 “是,师父!” “另外,赶紧将你那食铁兽带走!”商正梁方才与封亦谈话,一时不察,此刻回神看去,庭院里那一蓬景观青竹竟少了几乎一半! “这可是为师从南海移植而稀罕紫竹,整个青云山都绝无仅有!该死,快别让它吃了!” 封亦回头见了,也不由汗颜。难怪此前从来只吃新鲜竹笋的滚滚,今日居然把那些粗大的柱子也扳断下来,“咔嗤咔嗤”地送进了嘴里,敢情是遇上了合乎心意的全新口味了啊。 赶忙跑过去抱起未能尽兴的滚滚,封亦一连叠地道:“师父别急,弟子这就走,这就走!” —— 绝壁。 幽谷。 满目青松。 封亦站在狭窄山道上眺望一眼,听着隐隐的飞瀑直落,心中道:“却也是个幽静的去处。” 陶矢姑娘跟着封亦,借助“石枢冰乳”修了半年,体内法力也增加不少,修为精进。倒是那些性格,愈发接近前世封亦见过的那般,变得极为慵懒。能坐着,便不站着;能躺着,便不坐着。最美的自然是一面躺着,还一面有人将新鲜可口的竹笋递到手上了。 封亦尚未见她使过其他神通。 不过单论身躯变化,她明显比以前增益进步,表现在外,便是她身躯能变得更小。反推回去,可知其真身应是又有增长。原本三尺有余的大熊猫,现在她却能缩减到两尺左右,愈发毛绒可爱。 封亦却觉得,她平日喜欢保持这般体型,极大概率只是为了方便蹲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封师弟!” “哈哈哈,老封!你回山了啊?” “什么?你说师父已经同意放我们回去了?哇哈哈哈!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吧!这鬼地方我早就呆得厌烦了!” “清幽?不错?嘁!你试试在此呆上一年,看还会不会觉得不错!” 【061】 有心人应恒有心 “师弟,它是——?” 三人结伴而回。 江枫一早便注意到封亦肩上的滚滚,只是先前因为可以结束责罚而高兴,没有心思理会其他。等走出了落松涧,心情平复之后,江枫便不由得被那滚滚吸引,好奇地问道。 “她叫陶矢,罕见的灵兽,因为与我投缘便将她带回了山来。” 封亦满面笑容,不禁揉了揉滚滚软乎乎的身躯。滚滚的魅力,有时是超越世界与文化背景的。如江枫,他此时便有些眼睛发亮,看封亦揉那滚滚,竟莫名产生一种心动,似乎也想上去薅一把那般。 “它是熊吗?” “还真是可怜可爱,能否让我抱一抱?” 江枫似有些不太好意思,可却还是难耐心中本意。倒是徐明,因为整日与江枫言语抬杠成了习惯,明明也觉得这熊看着格外顺眼,可一听江枫出言,下意识便反驳道:“哼!灵兽之属,当以实力为先。不是我说你,老封啊,你这下山一趟,便是要养个灵宠,也当挑选如咱们青云镇山神兽水麒麟那般,威武霸气实力冠绝才是!好看?光是好看,能当饭吃吗?” 封亦听得莫名其妙,还是江枫知道他,随口便驳:“你小子分明就是妒忌!同样是下山历练,怎地封师弟便能带回一只灵兽,你却劈了一年的柴火?——嘿嘿,封师弟,让我也看看罢!” 封亦倒是挺理解江枫此时的心理,自不会笑话,道:“师兄请!师兄不必担心,陶矢她很温和的。”江枫起初还担心灵兽野性难驯,试探着先轻轻摸了摸滚滚的后背。见滚滚没有排斥反应,又听了封亦之言,这才欢喜地伸手过去,轻轻将那可爱的一团抱起,一副小心翼翼、生怕弄伤滚滚一般。 陶矢姑娘也只是哼唧一声,倒没有挣扎。 也不知她是习惯了人亲近,还是感知到江枫身上并无恶意,才不至排斥。 待滚滚抱到了手上,江枫虽是头一回见如此萌物,却无师自通,立即领悟了薅滚滚的秘技。在一番揉搓抚摸过后,江枫心满意足那般叹了口气,看向滚滚的眼里满是亲切,显然是沦陷在滚滚憨态魅力中了。 徐明看在眼里,竟有些后悔了。 然而真汉子焉能有错?仍自强道:“于修为何益?玩物丧志!”江枫有些不服了,忍不住辨道:“我辈修道,皆在于自身,岂是能寄希望于外物的?再说了,你又不认识这灵兽来历,怎地便知其无用?——对了师弟,这灵兽生得如此奇异,不知究竟是何来历?” 封亦也不瞒他,道:“这便是‘食铁兽’了。” “扑通~” 重物坠地,却是江枫惊得手上一颤,没能抱稳,竟叫滚滚摔到了地上。滚滚皮厚,亦且乃是异兽,自不会摔着,自是受此一惊颇为不悦,气恼地朝着江枫一阵龇牙。 然而以她眼下模样,龇牙咧嘴地低吼不仅没半点凶威,反倒莫名的显得更加惹人怜爱。江枫见状,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下意识俯身去抱,可手伸到滚滚面前时又犹豫了一下。想是“食铁兽”威名,叫他拿捏不定,但只一瞬,他还是遵从了心底的感觉,轻柔地将滚滚抱起来,口中一连迭地向她道歉。 陶矢姑娘心大,懒得与他计较。 江枫拍去她沾染的少许尘土,仔细打量了一遭手中滚滚,难以置信那般反问:“师弟,你说的,难道是传言中魔神‘蚩尤’坐骑,太古绝世凶兽的那种‘食铁兽’?” 先是师父商正梁,然后又是自家师兄。 封亦委实没想到滚滚在他们心中,居然是如此印象:“不错。方才师父也看过,认出她的来历了。” 江枫倒吸一口凉气,手上隐隐有些颤抖,不过在摸了几把之后很快便平复下来。反倒是徐明,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完全无法置信:“开玩笑吧,老封?就这玩意儿,便是太古凶兽?” 封亦笑着点头。 徐明仍自难以相信,指着那“嘤嘤”哼唧的萌物,道:“就它,哪有一点符合传言中‘身覆煞气,脚踏烈焰、凶煞滔天’的情形?” 封亦耸了耸肩,道:“所以说啊,世间传言,多是虚妄!” —— 是夜。 与江枫、徐明小聚,封亦谈了些下山的历练后,便各自回归。 小院久未居住,需要打扫。费了些时间精力过后,院落一新。虽说依照师父之言,明日便要到朝阳主峰潜修,可眼下住回自己的居处,还是让封亦一阵安心。 滚滚倒是机灵。 先前封亦忙碌,她便在院落里闲逛玩耍。等封亦收拾好了房间,她倒是立即寻到榻上,占据了其间最舒服的位置。考虑到滚滚想是到了新地,一时不能习惯,便伸手揉了揉滚滚脑袋,也没赶她。 正待歇息时,院外忽然来人,敲响了门扉。 “封师弟,可曾歇下了么?” 封亦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连忙从房间出来,打开院外门扉,果然门外站着的正是大师兄楚誉宏。 “大师兄,您请进!” 封亦忙将他请入庭院,正待招呼他到房屋客居一坐时,楚誉宏笑着拒绝,只认真地打量了他一遍,道:“师弟下山,想来获益匪浅吧?为兄竟也有些看不透你了。” 封亦谦道:“大师兄过奖,小弟侥幸,略有收获,皆是师父、师叔教导之功!” 楚誉宏道:“师父师叔传道受业,自不必多说。可也是你勤勉修行,方有今日之成果。说起来——”他忽地话锋一转,道,“师弟短短几年精进至此,的确天资不凡,也不知你我是否有机会切磋一二。” 封亦意外,心中道,难不成大师兄今夜来寻自己,便是为了切磋?一时有些头疼,正不知如何回答时,却听楚誉宏一笑,自行便做了回答:“不过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今夜为兄来寻师弟,其实另有要事。” 封亦见不是寻求切磋,也松了口气,道:“大师兄但说无妨。” 楚誉宏道:“两日之后,便是一季一次的大演武,师弟如今修为剑法已臻境界,不知可愿担任此次演武领剑?” 太极剑坪演武,乃朝阳峰惯例,通常是一旬一次。不过因为剑坪演武不做强自要求,门中弟子来去自愿,故此每旬一次的演武人数并不多。唯有特殊情况,或是每三月一次的演武,众弟子会默契地腾出时间参与其中,故此称一季一次的演武为“大演武”。 封亦初入山门,看得第一场演武便是大演武。 上山多年,封亦参与过的演武也不计其数。有时也会因为时间不及,没曾参与其中的。可从始至终,封亦都属于跟武,从未做过领剑者。故此乍一听到大师兄邀请他做领剑者,顿时心动。 只是心中稍有迟疑:“大师兄,我也能担任领剑者吗?” 楚誉宏笑了,似是明白他的顾虑,道:“领剑者只要修为达到,皆可担任。师弟你虽入门晚,可资质却极佳,走在了大家前面。以你此时的修为,放眼朝阳峰一众同门也可排在前列,如何做不得领剑之人?” 封亦沉吟一阵,便点头应下。 别看他这些年修为精进迅速,可因为他大多是受佟师叔指导剑诀,平日里又多在苦修,于同门面前其实存在感不强。大师兄提议的做演武领剑,倒是个在同门面前露脸的机会,也正好刷新一下自己在众人心中的印象。 毕竟,若要想争取那“首座真人”之位,自己可不能一直以“小师弟”的形象停留在众人心目之中。 “那师弟打算演练哪套剑法呢?” 楚誉宏好奇地问。 封亦思考片刻,便做出决断:“大师兄,便以‘松风剑势’,做明日大演武吧。”楚誉宏眉头微动,似有些意外,不过随即却目露赞赏,点点头:“如此甚好。——此事已了,为兄也无他事,这便告辞了。” 封亦礼送出门。 选择“松风剑势”,封亦自有计较。以他目前修为,最擅长的当属“少阳剑诀”以及“气剑决”,可这两种剑诀乃是神通。本脉师兄中,有许多都没能突破“御物境”,哪里能以此作为大演武的内容? 可除了这两种剑诀,归复普通的话,如“却邪剑法”、“风雷剑法”之类有偏向的使剑之术,倒不如“松风剑势”来得基础而全面。修为到了封亦程度,看待问题又不一样。 别看“却邪剑法”、“风雷剑法”等使起来威力惊人,但在封亦眼中,反而是“松风剑势”作用更大。便以他眼下修为,时时习练此入门剑势,仍自会时有收获。 楚誉宏便是因此,而另眼相看,没成想他年纪轻轻,竟已然能透过剑法表象看到本质,果然不愧是受师父钟爱啊。 其实,封亦明悟的,比楚誉宏更为深远。 朝阳峰剑坪演武,传承近千年,难道只是为了让本脉弟子一齐随意演练演练剑法吗?当然不是!如最初江枫介绍那般,演武乃是传统,亦是恪守本脉剑法传承之意。 另外有一点,却是封亦自己悟到的。 其实,剑坪演武,还有凝练心境之用! 试想百十人持剑肃穆,立于绝峰之巅,环顾皆为云海,迎着朝阳初升演练剑技,那是何等雄浑之景?且应和自然天道,感悟雄奇景观,正是以剑问道的炼心之举也! 封亦也是在心境突破“玄妙”之后,方才领悟到这一点的。 毕竟,藏经阁就在那儿。能以读经悟道,凝练心境者乃是少数。朝阳祖师知晓这一点,方才苦心孤诣,设下这般传统,嘱咐后辈代代传承,正是要众人于不知不觉间凝练心境,可谓用心良苦也。 【062】 百剑演武共铮鸣 噹~ 清脆玉磬之音,在朝阳峰悠扬回荡。 天色尚且熹微,然太极剑坪已站满挺拔如剑的朝阳弟子。剑坪中宫,站着的正是今次大演武领剑的封亦。他身穿青色道袍,身躯英挺如松,眼如星光璀璨,眉如剑锋凌厉,昔年初上山时又黑又瘦的少年,眼下已成长为俊朗英挺、气度超凡脱俗的青年道长。 仙剑“鸣泉”背负身后,显出潇洒干练之气度。 远眺天际云海,光明愈盛;耳中听着清越玉磬回响,神魂涤净。封亦此刻,心中并不平静。倒不是面对两百余双眼睛的瞩目,让他紧张。而是回想往日种种,此刻自己竟也站到了剑坪中宫,为人注视,总算没有辜负那日以继夜的苦修与努力。 悟道悟道! “道”为何物?道即人生也! 封亦心中似有所感悟,目光越发平静宁人、深邃幽玄。眼看着,天际云海交接之处,隐隐透出了一缕红光。而后红光大盛,层云尽然,天际云海滚滚如烈焰,好似酝酿的某种活力即将跳跃而出。 时辰,到了! “持剑!” 封亦轻喝,声音并不大,却轻易传遍了太极坪。 “哐啷——” 百十长剑出鞘之声连绵汇聚,犹如龙吟,只这一阵剑刃出鞘的轻鸣,便足以触动人心。封亦心中极为平静,静静地等待着朝阳跃出云海的一瞬。起初他以为自己会有所紧张,然而真正置身其中,他才发现自己更多情绪应是激动,甚至隐隐享受那种群剑齐鸣的震撼,却并无紧张。 白云苍狗,时光悠悠! 封亦犹自记得,便是八年前,亦如眼前这般剑锋铮鸣之景触动了他的心弦。在他的心中,由是埋下了剑道之种,而后生根发芽!从习剑日起,封亦勤修苦练,从未停辍。便是最初修行不顺,神通未成,他也没曾放松过对剑法的练习。 今日,他又站在了剑坪上,却是身居中宫之位,是为领剑! 漫天朝霞之中,暖黄大日煌煌熠熠,仿若一瞬之间便至云海跃出。天地万象,一时光芒大盛。那朝阳弟子手中一柄柄寒光凛冽的剑锋,也在朝阳温和光芒之下镀上一层暖色,光华生辉,耀眼夺目! “松风剑势,起!” 铮! 如有百十剑鸣,偏偏听来只是一声,剑坪众弟子随着这一声喝令,齐齐旋身而动,长剑闪烁寒光,划开锐气。 “松风剑势”,朝阳入门剑法也。不管是那一个,对这套剑法都演练了不知凡几。便是封亦,作为入门最晚之人,他使这套剑法也精熟到放空身心,仅凭本能便能御使。 甚至夸张一些,将这剑法倒过来,他或许也能一一使出! 可就是这么一套平凡剑法,封亦在众人齐齐身动时,忽地陷入一种奇妙境地。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好似随着那一声剑锋锐鸣,竟也融入到剑中去了。不止是剑随意动,而是剑也融入他一部分,所有心神精力都投注到其上。 一钩,一划! 一点,一挑! 每个动作,似是行云流水,又富有变化;似平平无奇,又隐含玄妙。那是一种,无法以言语具体言述的状态,像是存在,又像是错觉。且这玄妙状态自他而起,弥散开来,将周遭之人也一一代入。 原本有些经历过许多次大演武,便是大演武演练“松风剑势”,也经历了不知多少的朝阳弟子,起初不以为然,可随着那玄妙韵味扩散,他们全然不自知那般便陷入,而后全身心投入进去。 一时间,这天、这地、这云海、这朝阳,似乎都有了与平日决然不同的意蕴! 仿佛随着剑舞,天地自然,也做出了回应! 不知不觉,演武到了尽头。 随着封亦一声“止”! 众人束手,收剑而立,许多人此时才蓦地惊醒,从那玄妙状态退出。一个个心中触动,意犹未尽地回味,却又不知道方才自己所想所感,到底是真实还是只是错觉。 人人脸上,竟一时都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 少见地,演武已毕,众人竟都站在原地,没有立刻散开。 便是封亦自己,也微微皱眉,他似从方才的演武中,窥见到了些许剑道深意。不知过了多久,场上终于有人活动,而后便有窃窃私语响起。 修为低的弟子拿不准方才的玄妙感觉,到底是真是假。一番交流之后,从别人口中也听到类似体悟,顿时多有惊讶,纷纷讨论。如楚誉宏几人,修为更高,自是感触更深,一时间他们各自相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震撼。 “大师兄、大师姐!” “诸位师兄!” 封亦还剑入鞘,却见一应师兄走了过来,神色皆有异样。他自己也经历了方才的感悟,自是心里明白,先向众人行了见礼。 到底楚誉宏是大师兄,最先释然,道:“小师弟,你可真是让为兄惊喜啊。今日让你主持领剑,却是为兄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了!” 如穆蕙秋、梁文策这般,曾在最初就教导过封亦修行的,感触更甚。昔年小心翼翼、虚心求教的小师弟犹自在眼前,可一转眼,对方竟成长到了这般高度,同样是领剑,他们何曾带动整个演武阵容步入玄妙顿悟的? “师弟,”梁文策嗫嚅着,禁不住心中好奇,问道,“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如何做到的?封亦沉吟,真要讲诉缘由,他恐怕难以言明。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有这么一种直觉——若再让他来领剑,兴许还能再次遁入这般玄妙之中。就算一次不成,多试几次,终是能成。 “师兄,个中玄妙,小弟才疏学浅怕也无法尽释。”封亦也不瞒他,坦然说出自己的体悟,“不过,以我之见,方才那般玄奥,其实也并非是我的功劳。想来诸位师兄,也应有所觉察——那般玄奥境遇,其实源自我们每一个人、每一柄剑的凝聚。乃是溪汇成海、蛹化成蝶的升华与共鸣!我,只不过算得上是一个契机与引子罢了。” 众人听了,都若有所思。 封亦说的感悟,他们或多或少也有,自也明白乃是事实。不过如楚誉宏这般心性通悟者,自是能觉察到被封亦言语淡化的关键——若无封亦作为契机与引子,是否还能出现这般升华与共鸣? 只一场寻常的大演武,缘何便能叫众人心神为之涤净,仿似受了场顿悟,在剑道领悟之上竟大有获益? 没等众人再问,一位师兄行来,叫道:“封师弟!” 众人让开位置,封亦循声看去,原来是侍奉师父的那位师兄:“师兄!” 那师兄道:“且随我来,师父正寻你呢!” 封亦应下,同时拱手向其他师兄、师姐道:“师父有命,小弟便先行一步!诸位师兄、师姐若有赐教,不妨来日再叙!” 见到师父商正梁时,他今日却没在殿后庭院,而是在后山一座亭台之中。他也并非一人,而是正与人对弈。与之对弈者,封亦见了之后颇为意外,竟是极少走出清渊峰的胥师祖! 封亦连忙上前,恭敬行礼。 商正梁笑着摆手,让他起身,胥师祖只看着他,倒未曾多言。商正梁道:“今日叫你来,是因关于你那‘牝珠’。——大竹峰你田师叔,得承其师门传授,极善岐黄炼丹之术。‘牝珠’交给他,方能发挥最大作用。为师已为你联络妥当,你只需将‘牝珠’送到大竹峰便可。” 大竹峰? 封亦心里意外,可想一想原本轨迹里,那位田师叔便擅长炼制丹药,也不算太过突兀。只是唯一让他没料到的,是原本以为要到“七脉会武”,自己才会同大竹峰有交集。不想因为一颗“牝珠”,竟使自己提前接触到那天命之人所在的一脉了! “是,师父!” 商正梁顿了下,手上还捻着棋子,口中嘱咐道:“为师与你田师叔乃故交,你此去大竹峰,务必不要失了礼数。另有,如果遇上什么变故的话,注意不要太过冒犯,也不要堕了我朝阳峰的名声!其中分寸,你小心拿捏。” 不知是否错觉,封亦感觉好似师父提到“另有”时,明显态度更加认真。好似那“另有”之后的话,才是他真正想说的一般。 可封亦偷看师父,却又没能从其神情里看出什么来。 “变故?师父——” 商正梁却不许他问,只是敷衍道:“等你遇上了,自会知晓,且去吧。” 封亦虽满心疑惑,可师父不说,他也只好向两位师门长辈行了礼,恭敬退下。胥师祖直到封亦退下,方才眉眼一抬,淡淡地道了句:“都是一脉首座,还如此幼稚可笑!——该你落子了。” 商正梁又挨了骂,尴尬一笑。 还好今日师叔给了面子,没当真徒弟的面训斥,连忙将手上的棋子一落。胥师祖看向棋盘,略作沉吟过后,也随即落下一子。而后再度抬头,浑浊的双眼看向商正梁,道:“你做出决断了吗?” 商正梁本来在思考棋局,叫胥师祖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怔了下,可又很快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是什么,一时沉凝。片刻之后,这才叹道:“事关重大,还是多考察过后,再做决断。” 说着,下了一子。 胥师祖看了那一步棋,不屑地轻哼一声,立即落子,商正梁顿时脸色稍显难看,面上露出悔意,显然刚才那一步走得太过随性,考虑不周了。 “别怪老夫没提醒你——以此子资质与修行进度,只怕几年内便可触及‘上清’境界。要做决断,最好趁早!” 商正梁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老脸带着讪笑,指着那一步棋道:“呃,那个、师叔,弟子能将这一步收回去吗?” 胥师祖眯起双眼,笑意盈盈地反问:“你觉得呢?” 【063】 翠竹悠悠访贤长 封亦回逐霞峰取了牝珠。 刚迈出房门,便见院中黑白分明的团子灵敏滚动而来,旋即腿上一沉,顿时多了个挂件。 低下头,封亦与滚滚四目相对。 “陶矢——” “我去拜访师门长辈,也不是去玩,乖!下回再带你一块儿出门如何?” 然陶矢姑娘不为所动,口中“嘤嘤”哼唧,脑袋捱着蹭了蹭,滴溜滚圆的眼睛仍自盯着他。封亦无奈,蹲下身来语重心长,细细分辨,教导陶矢姑娘要做一个听话知礼的孩子。 可是,任你有千般理由,万般借口,滚滚不听,亦无可奈何。 “好吧好吧,便带你一块去就是!” 封亦屈服。 向来懒洋洋的陶矢姑娘手足并用,只短短片刻,便坐到了他的肩膀上面。若未亲眼见过,很难相信似她这般圆滚滚的身躯也能做出这般灵敏的动作。 “嘤~?” 滚滚哼唧着,似在催促。 封亦叹气,却也随即一笑,带上便带上罢,正好大竹峰盛产“黑节竹”,只当给陶矢换换口味。也不知到底滚滚牙口更好,还是“黑节竹”更为坚韧呢?封亦也不由得好奇。 旋即手捏剑指,信手而挥,背后光华闪动,仙剑“鸣泉”应声出鞘! 也不知是否错觉,封亦望着那仙剑,只觉今日御使,好似比往日更加得心应手。他不由忖道,若再深化,御剑功底精进一些,或许便是不使手诀,也能轻易御使仙剑呢。 便如当日师父那般淡然自如! 封亦怀揣向往,御剑腾空而起。 白云悠悠,如纱如雾。 淡淡云雾之间,七座山峰如鹤立鸡群,自青云山脉显现出来。当中最高一座,笔直如剑,直入苍穹,远远高出其他几峰。封亦认得那座山峰——通天峰!青云长门所在! 虽是认得,可却从未去过。 除了通天峰,青云山其他几座山峰各有特色,皆超脱凡俗。说起来,这还是封亦头一回在青云各脉之间穿梭,也是头回拜访其他各脉。这青云门,分明是一脉相承,眼下这般模样却好似七个不同派别,门下弟子之间平日极少相见,也是奇景。 飞在半空,封亦蓦地心中冒出个想法——若青云七脉统合,力量汇集一处,又是何等繁华模样呢? 不过他只想了下,便失笑摇头。 青云七脉传承千年,轻易之间根本不可能再融合。别的不说,七脉分属,其实也有看管青云最隐秘的“天机锁”,这关乎庇护整个青云的大阵,岂能擅离? 思虑之间,白云景象往后飞掠。 不多时,前方已是大竹峰了。 远远地望去,大竹峰一碧如玉,苍翠如墨。临到近处,诸般景象显现,便能看到那峰上一片一片的竹海。果不其然,大竹峰的竹海,比之封亦在益州所见,愈发雄伟壮观!那黑节竹连绵如海,一望无尽,山风起处,竹海泛起波涛,沙沙犹如涛声呜咽,满目青翠,使人眺望之下心旷神怡! “嘤嘤,嘤~!” 不止封亦看得赞叹,暗道不愧“青云六景”中的“竹涛”。便是扒拉着封亦的陶矢,望见那连绵的竹海,嗅着空气里诱人的青竹鲜香,直欲口舌生津,哼唧哼唧地催促着封亦。 封亦想起先前的恶趣味,暗自一笑,伸手安抚了一下滚滚:“别急,一会儿保管让你吃个够!——只要你牙口够好的话,嘿嘿!” 片刻之后,剑光落下。 封亦选定的是大竹峰守静堂外,一片开阔平地。劲风散处,显出封亦身形,黑白团子不等他站稳,便自肩头滚落,而后四条短腿急速迈动,一蹦一蹦地朝着远处跑开。 “喂——” 封亦叫了一声,没能叫住她,想着是在大竹峰上,便也只好由得她去,只远远地叫了声:“别跑太远,一会儿还要回去呢!” 这一幕,落在平台打扫的一位少年眼中。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又见到封亦回身过来,朝他友善一笑,道:“在下朝阳峰弟子封亦,见过师弟!”那少年见状,也反应过来,忙放下手中竹制扫帚,稽首还礼,答道:“大竹峰张小凡,见过封师兄!” 张小凡! 封亦目光一凛,仔细地打量着他。 少年天庭饱满、地格方圆,浓眉大眼,模样不算差;不过一身灰布衣裳、朴素打扮,让他显得土里土气。再加上稍显木讷的性情,看起来便更具老实敦厚之态。 封亦眼中闪过异色,心中感叹,原来少年时的张小凡便是这般模样啊。 “张师弟,久仰大名了啊。”封亦别有深意地如此说了一句。 也不知张小凡想到了什么,面上一赧,一时不知道说甚么,只下意识那般跟着回了一句:“呃,封师兄也久仰、久仰......” 封亦愣了下,失笑一声,也有些叹息。 ——明明一个道法奇才,田师叔居然教成了这般木讷呆板的样子,简直是无法抹去的黑历史啊。 “师弟不必紧张。”封亦想到此处,没再由着心中恶趣味肆意,放缓了语气道,“我今日来,是为拜访田师叔,不知田师叔何在?” 张小凡见说,稍稍松了口气,道:“原来师兄是来拜访师父啊,我带师兄前去吧。” 封亦拱手:“有劳。” 走不几步,张小凡似又想起什么,几度欲言又止。封亦倒是知道他想问什么,笑着道:“师弟可是想问我先前那只黑白异兽?无需担忧,那是我的灵兽,她酷好竹笋为食,想来是嗅到大竹峰竹笋鲜香,没能忍住,自去觅食了吧。” 张小凡犹豫一下,还是道:“可是师兄,我们大竹峰的‘黑节竹’,极为坚韧,便是刀劈斧砍也很费劲。师兄的您的灵兽,能吃得动吗?” 封亦对此也很好奇。 不过,他总不能人到了大竹峰,不去拜访师门长辈,反而跟着去围观滚滚啃“黑节竹”罢?由是也只能道:“没关系。若吃不动,她会自己回来的。” 两人没走多远,便见一个大汉从石阶下来,迎面走近。 张小凡叫了一声:“大师兄!” 封亦顿时明白了来人身份,先自行礼:“朝阳峰弟子封亦,见过宋师兄!”那大汉,便是大竹峰田不易座下大弟子,宋大仁了。 宋大仁见一口叫破身份,不由意外,道:“原是封师弟远道而来!封师弟竟认得我?”封亦笑着道:“虽未当面,闻名久矣。早便听得门中师兄说起,大竹峰宋大仁师兄品性高洁,修为精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宋大仁看着憨厚,实则不笨。 他知道对方大概率只不过是恭维之词,可听在耳中,仍不觉心中欢喜,一时看封亦的眼神都热切了不少。张小凡道:“大师兄,封师兄是来拜访师父的!”宋大仁朝他点点头,回身道:“封师弟,师父已然有令,若师弟来时,便请到守静堂相见!” 封亦忙还礼:“有劳宋师兄!” 宋大仁又对张小凡道:“师弟,你也要一起过来吗?” 张小凡顿了下,摇摇头道:“大师兄,我地还有些没扫完,便不过去了。”毕竟封亦是来拜访田不易的,且封亦又是同辈,张小凡自无需陪同。宋大仁见此,也没多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目送张小凡离去。 封亦也在看他。 宋大仁见此,不由动问:“封师弟也知道我这位小师弟吗?” 封亦与之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忽地一叹,道:“昔年震惊青云的草庙村血案,小弟也自也听闻。方才张师弟通了姓名,我便知道是他了。”宋大仁听得提及昔年往事,也不由叹息,道:“我这小师弟平日勤勉恳切,只是命运太过悲惨了些!——唔,往事先不提了,封师弟,请!” “请!” 开阔平台走尽,又往上走了一段距离的台阶,便来到一座建筑之前。 大竹峰的建筑格局,较之朝阳峰要简约朴素得多。便是一脉首座正殿,也只是修得规整高大,并不华丽。不过厚重的青石、宽大的立柱以及堂皇的布局,仍使这正殿气势雄浑。 封亦抬起头,便看见那建筑外挂着的匾额,上书“守静堂”三字。 说起来,田不易竟在守静堂接见他,也让封亦颇为受宠若惊。以田不易的身份修为,如此对待,明显有些礼遇过甚。故此封亦一直小心谨慎,注意着自己的仪态、礼节。 随着宋大仁步入守静堂。 但见堂上两把檀木大椅,分列上首左右。左面大椅坐着个神情严肃、身材略显矮胖之人,目光熠熠,若有神莹;与他相并而坐的,是一个风姿绰约的美貌妇人,仪态万千,目光柔和。在这两人身后,又站着一位少女,身穿红衣,极为灵动过人。 除此之外,守静堂右侧还站立着好几人,高矮胖瘦皆有。封亦一一数来,好家伙,敢情这大竹峰全伙在此,一个个目光炯炯,神色探究,那情形活像是看猴,叫封亦大感无奈。 ——这些大竹峰的家伙,一个个都没事儿做么? 心中腹诽,封亦当然面不改色,走入正堂后立刻向堂上两位气势如渊的长辈行礼拜见:“弟子朝阳峰封亦,拜见田师叔、苏师叔!” “你、就是封亦?” 田不易目光如剑,落在封亦身上,竟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的锋锐感,不由心中凛然——“回师叔,弟子正是!” 旁边美妇不动声色地瞪了田不易一眼,轻启檀口,声音柔媚温婉,道:“师侄不必多礼,起来罢。” 【064】 鸣泉十虎互称量(上) 封亦依言起身。 田不易叫其妻苏茹瞪了眼,目光稍有缓和,开口道:“你师父已将事情言说清楚,我也应下,只要当真是‘牝珠’,成色不差的话倒是能炼出好丹。——且先教我过过眼,先看看品相罢。” 封亦答应,取出一个木盒,由宋大仁接过去转交。 那木盒呈长条形,宽六寸余,长一尺。田不易接过去,放在身旁几案,随手揭开木盒的盖子。当是时,木盒盖子一开,蓦地便有一股寒意扩散,便是侍立堂上的一应弟子都清晰感受,皆露出惊疑表情。 再看那木盒,居中隔开,竟分两格。一格衬锦,放着颗滚圆玉润的珠子,隐隐似有光辉;另一格则放着个瓷瓶,那寒气便是从瓷瓶逸散。木盒打开不过一瞬,便有细密的水珠凝在瓷瓶外壁,可见其寒! “咦?” 田不易见多识广,只感知了寒气,都无需触碰便知瓷瓶之中为何物,不由皱眉,道,“这又是何意?” 封亦忙道:“回师叔——此物乃‘石枢冰乳’,为弟子历练时偶然所得。弟子今日拜访,身无长物,便以此作为拜访见面之礼。正好师叔精善药理丹道,此物在师叔手中,方才得其所归!” 虽说有师父商正梁之言在先,定然早便谈妥请田师叔帮忙制备丹药的报酬。可封亦觉得自己毕竟是晚辈,又是初次拜访,有求于人,不若大方一些送上合适的见面礼,搏个好感。 田不易生性骄傲,哪里愿意占小辈便宜?更何况还是商正梁的徒弟,当即皱着眉,便欲拒绝。还是苏茹一眼看出丈夫心思,又心思通透,明白封亦此举不过是拜访长辈的寻常礼仪,怕丈夫说话太过生硬,伤了年轻人面皮,便先自一步伸手拿起那瓷瓶。 “你倒是有心。”苏茹笑意盈盈,将那瓷瓶在手中打量一番,道,“那师叔便厚颜收下了。”田不易虽意外,可他却不会在众人面前反驳苏茹,只好伸手取出那颗珠子,放在手中端详片刻,开口道:“不错,正是‘牝珠’。所谓‘牝’者,阴也,天地玄**粹聚而生育,历经千百寒暑,积气运方可生成。此物虽不是绝品神物,却也极为难得,师侄这颗品相极佳,精心调配可炼做‘凝元丹’。” 凝元丹! 那可是能助益修为增涨、夯实修行根基的丹药,比起粗放利用的“石枢冰乳”,效用高出不知凡几! 封亦面上闪过喜色,忙躬身称谢:“有劳师叔费心!” 接着他与田不易又闲话几句,觉得事情顺利办妥,倒不便再多做打扰,就出言请辞。然而田不易却摆摆手,将那“牝珠”放回木盒,道:“师侄不必着急。我与你师父乃是故交,你也难得来一回大竹峰,不如多游览游览——大仁。” 田不易转头喊了声,宋大仁立时出列,道:“弟子在!” 田不易道:“封师侄便由你招待,好好用心,莫要怠慢知道吗?” 宋大仁应下:“弟子、知道了!” 封亦直觉敏锐,他仿佛注意到宋大仁在答应的时候,竟有些为难与硬着头皮的意思。顿时心中奇怪,暗道莫非招待自己竟是让人为难之事? “封师弟,请随我来吧。” 封亦先向两位师叔行礼辞别,这才转向宋大仁,道:“师兄请!” 两人刚走出守静堂,大竹峰一应弟子竟全都齐齐行礼告退,便是站在田不易与苏茹身后那红衣少女,也嗓音清脆地道:“爹、娘,我也去看看!”旋即追着众人出去。 一时间,守静堂只剩了田不易与苏茹两个。 “啪嗒”,苏茹将那寒气散逸的瓷瓶放下,田不易目光落到那瓶上,看了眼,有些不解地道:“方才你为何要抢在前面,把这东西收下?”苏茹白了他一眼,笑着道:“都是小辈心意,为什么要拒绝?”见田不易不服,在他出言之前便打断,道:“好啦,你若是觉得脸面上抹不过去,一会儿回他份礼物便是!” 田不易一想事成定局,倒也只好如此。 他可不愿在商正梁面前,落个贪图小辈便宜的名头。 苏茹此举,自是有意而为。别看田不易与商正梁多有争执,明里暗里更是竞争不休。可从某种情形而言,两人之间的熟悉与情谊,倒比别脉首座之间还亲近些。落到宋大仁这辈,反而两脉弟子之间几乎全无交流,苏茹此举,自是有加强两脉来往之意。 尤其是,当她敏锐地觉察商正梁似有意推出其弟子封亦的时候。 “不易。”苏茹见他思索,以为还在想这事,便开口道,“人咱们也见过了,你觉得此子如何?” “唔,”田不易回过神,略作沉吟,道,“此子单论待人接物、世事人情,以他的年纪倒不算差,面对我们既有尊敬也不畏怯,颇为难得。至于修为么,他的气息平稳,不做试探一时倒摸不清底细。” 苏茹点点头,对他所言颇有赞同。 不过,田不易顿了一下,又道:“当然,商正梁既然让他专门走这一趟,想来便有借我之手称量的意思!——兴许还有炫耀之意!” 苏茹见说,莞尔而笑,摇头未语。 守静堂外。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尤其是宋大仁好似心思重重,身后更是跟着大竹峰一行所有弟子的情形之下。封亦觉察出了异样,初时还有些疑惑,没往别处想。不过等他与宋大仁交谈几句,宋大仁总会生硬地扯到修为交流上时,封亦忽然便明白过来,一时豁然开朗! 原来,师父所言的“变故”,却是在这儿等着呢! 敢情师父与田师叔口中的“故友”,却是存了相互较劲的心思。不管是师父,还是田师叔,竟都心下默许,想通过他到大竹峰拜访之余,也借此在两脉弟子之间相互摸摸底,切磋切磋。 因为前一阵长门长老下山去益州一事,再加上商正梁时不时于田不易面前夸耀,故此田不易亲见了封亦,顿时起了“称量”之意。而商正梁却是知晓封亦修为的,大抵炫耀心思占了上风,难怪离山之际,他还特意嘱咐“注意分寸”之类的言语。 宋大仁却是个性情耿直之人,他只奉了师父之命,不明缘由。只觉得前一刻还被嘱咐要“好好招待”,下一刻就转到切磋动手上,有些失礼,故而表现得颇为生硬。 想明白这些,封亦也就明白身后跟着的大竹峰弟子心思了。 于是,他站定原地,干脆为这大汉递上台阶,便道:“宋师兄!早先我便听闻宋师兄道法精深,乃是年轻弟子中极为出众的人物,难得今日当面,故而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能借此机会请师兄赐教,切磋一番,也好相互印证,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宋大仁正想着如何才能不至于恼了对方,又恰如其分地提出切磋较量的意图,没成想反而是对方先一步说出来,意外地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他也不笨,自是知晓自己的意图被看穿,魁梧大汉的面上也有些棠红,道:“封师弟,咳,实不相瞒,我其实正有此意!只是师弟你初次来大竹峰,却如此叨扰,实在有些失礼冒犯——” “宋师兄无需介怀,”封亦笑着道,“你我本为修道之人,时时关心道法修为分属应当。能与不同的人交流切磋,也是我的荣幸!” 宋大仁见他确乎这般想,也松了口气,恢复爽朗,道:“既如此,封师弟,那便请!” 封亦回礼:“师兄请!” 两人一齐,下了台阶到那开阔地坪处。 大竹峰其他弟子,也尽都兴致勃勃,跟随而来。正自在打扫宽敞地坪的张小凡,回头见到一众师兄,满面惊讶:“大师兄、师姐,封师兄!你们这是——”没等他说完,大竹峰弟子中便有一个样貌精瘦、满脸机灵之人奔出,拉着张小凡往众人所在而去。 一边走,那精瘦汉子还道:“别问了,小凡!朝阳峰的这位封师弟与大师兄约定切磋,这可是平日里难得见到的盛景,快随师兄过来。咱们便在此处安静旁观,长长见识才是!” 张小凡讶然。 同时,他心里也觉得不太妥当——封师兄初次来大竹峰,便要与之动手,会不会有些失礼? 只是他性格木讷惯了,向来看多说少,见其他师兄都兴致勃勃地模样,也只好闭了嘴。仅是在走近那红衣少女时,忍不住又轻喊了一声:“师姐——” 红衣少女,便是大竹峰首座田不易爱女田灵儿。 她虽年纪小,可自幼受父母教导,天赋极佳,修为也很是不凡。且她在山上辈分低,向来受诸位师兄宠爱,性子稍显娇惯,好胜心强。 因为此前益州之事,大竹峰众人也听过封亦的名字。知道有这么一位与他们年纪相仿的朝阳弟子,在下山历练铲除邪魔,颇受长门阳长老赞誉,甚至传言掌教真人都曾出言夸奖过。 都是年轻一辈弟子,若没比过,谁肯服谁? 故此田灵儿此番见到封亦,早就有些跃跃欲试,恨不得让大师兄把切磋的机会让给她。由她来试探试探这封亦到底有何本事,也叫门中传她名声! 此乃小女儿好胜本性,也无什么恶意。 只是田灵儿的注意力,从一开始便放到场上两人身上。这会儿听见身边张小凡叫她,她回头看了一眼,道:“小师弟?你看我做什么,看大师兄切磋啊!” 【065】 鸣泉十虎互称量(下) 地坪场中,封亦与宋大仁间隔两丈,相对而立。 两人互道了一声“请”,便见宋大仁反手拔剑,“哐啷”一声持剑在手。那仙剑通体呈黄颜色,长四尺,宽三指,较之寻常所见的仙剑略大,真元一激便显出厚重威势。 封亦也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将仙剑“鸣泉”取在手中,平静淡然,卓有自信那般面对着宋大仁。 大竹峰众人,一时注意集中,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哎,你们说,大师兄和封师弟,哪个会赢?” 师兄弟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声。田灵儿虽也很想知道,可眼下比试未起,哪里能看得出来?不过她感情上更倾向于宋大仁,自是道:“应该是大师兄吧,他可是咱们当中修为最高的了!而那个封亦,我听说入门的时间还不到十年呢,底蕴总要欠缺些。” 有个黑矮的汉子闻言,幽幽地道:“师妹,可这修行,哪里是入门早晚便能决定修为高低的?” 又有先前精瘦汉子眼珠滴溜溜一转,面露兴趣,忽地插言道:“哎,既然大家意见不同,不如咱们便赌一把——” 话没说完,他便叫一个书生气的弟子打断:“得了吧,老六!好生看比试。” “封师弟,”宋大仁仙剑微抬,神情肃穆下来,满脸严整,“此剑‘十虎’,最善攻伐,师弟小心了!”他没有见过封亦手段,也不愿伤他,故此出手前提醒了一句。 随着那一声话落,宋大仁长喝轻啸,一剑斩出! 只听得半空里蓦地一声虎啸,竟在璀璨仙光中幻化出一只斑斓猛虎,蓦地一跃而出,朝着封亦所在扑落下来!那虎,自不是虎,而是剑气凝形,汇聚而成的神通! 猛虎未至,便有一股凛凛威势扩散,如风暴一般直击大竹峰一众旁观的弟子。他们虽与宋大仁同门,可也很少见到大师兄这般出手便是如此大威能的神通,一时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凝神去看。 铮! 虎啸声中,陡然一声剑鸣! 众人只看到封亦忽地一动,旋即便有赤红烈阳般的剑气斩出,迎向那半空的虎形。二者碰撞,激起滚滚劲风,卷向四方,将旁观的大竹峰众人吹得衣衫烈烈作响。 “好厉害!” 张小凡睁大了双眼,惊叹地看着眼前一幕。 “宋师兄,”封亦朗声道,“即是切磋以做印证,师兄何须如此留手?小弟也有几分修为,便请师兄赐教了!” 原来,方才看似凶猛的一道虎形,其实不过是宋大仁试探之举。 封亦由是出言揭破,见他似放不开,干脆剑随身走,身形一闪,主动攻向了宋大仁。宋大仁虎目之中精光绽放,也觉得自己先前似乎小觑了人,当即哈哈大笑,豪迈应道:“好!” 铿! 铿、铿、铿、铿—— 两人剑出如电,眨眼间交手数招,都感觉到了对手的分量,不由打起精神来。当然,精神且振奋的多在宋大仁,封亦在感受到对方剑法之后,心中稍显失望——比起预料中,宋大仁的剑诀似乎绵软了些,没有想象之中那般威不可挡。 然而一转念,封亦便反应过来。 他方才判断里的“绵软”,原来不自觉地将比对标准放到了本脉佟师叔身上,宋大仁再强,还能抵得过朝阳一脉师叔辈去?别说是宋大仁了,便是封亦自己,面对佟师叔不也多是被单方面吊打么? 封亦用面对佟师叔的谨慎戒备,来看待宋大仁,自然觉得差了些。 此时反应过来,他想了想,稍稍放松了些许力道。 宋大仁修的神通乃是“通玄”,纯以剑诀论,他自然比不得。两人交手越打越快,场上剑气纵横,一个黄光灿灿,一个烈焰灼灼,斗得倒是旗鼓相当。 旁观大竹峰弟子,早就看得目不转睛,心神震撼! 张小凡更不必说,满眼皆是向往,他没想到看起来并不比他大多少的封亦师兄,竟有如此深厚的修为。那神通施展开来,便好似场上腾起一大片烈焰,空气如火,叫他也隐隐有些惹得难受。 直到,他下意识摸了摸袖子里的烧火棍。 不知是错觉,还是封师兄放缓了神通——幽幽地凉意顺着他手臂游走周身,顿时,张小凡感觉到的那恍如要窒息的炎热缓解不少。 “封师弟使的是什么神通?” 有人问了一句。 场中两人,虽各使剑诀斗法,表现在外却也有不同。宋大仁浑身黄光灿灿,都是映着仙剑“十虎”的光晕;封亦手中的仙剑“鸣泉”清光蒙蒙,可他此时周身覆盖的,却是一层灼灼烈焰。 那烈焰威势还极盛,便是远远旁观,众人都能感觉到那可怕的炎热感。 显然,封亦使的是某种他们尚未知晓的神通,故此有人看得心热,疑惑之下便将疑问脱口而出。 “封亦使的,便是朝阳峰‘少阳剑诀’。” 众人听到这声音,齐齐身躯一震,回过头去,果然见到满面威严的师父站在他们身后几步之外。紧随而来的,还有师娘苏茹。 田灵儿道:“爹,娘!快给我们说说吧,什么是‘少阳剑诀’?” 田不易看了众人一眼,缓缓道:“为师曾与你们说过,青云诸般妙法有‘修元’、‘通玄’、‘御剑’之分。那‘少阳剑诀’,便是专走‘御剑’之术,精于剑法,且气走少阳,蕴养‘少阳剑气’的剑诀之道!” 田灵儿又问:“那爹你觉得,大师兄能获胜吗?” 田不易没答,只是道:“且看比试,勿要多言!”田灵儿“哦”地一声,只好继续去看。苏茹走到田不易身边,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凝重。 显然,以他二人的眼力,已经能够看出封亦的修为其实是在宋大仁之上的。 不过,修为有时并不能代表战力。 田不易与苏茹两个,此时也只能看自家弟子能否在道法上胜一筹了。 宋大仁,也很快觉察了异样。倒不是感觉出封亦收了几分力道,而是敏锐直觉,发现自己再如这般激斗,怕是无法敌得过这位年轻的师弟。 何况,宋大仁也发现师父、师娘亲至,心念一转,打算使出看家本领来了! “封师弟,再接我此招!” 宋大仁大喝一声,御剑飞身直入半空,居高临下,仙剑光芒大作凝起一股空前的威压。封亦颇觉有趣,这为宋师兄还真个光明磊落,出绝招前都要知会一声。 两人斗到此时,封亦基本上摸透了宋大仁剑法路数。 若他再无别的变化,封亦本身便打算使个神通结束比试。眼下宋大仁自行变招,倒也是正合他意。 “十虎!” “疾!” 封亦眼中露出震惊之色,只见那半空中,一阵金光闪耀,霎时便有道道猛虎之形从仙剑挥动间出现!虎啸连连,如若奔雷,齐齐向着封亦扑来! 在他感知之中,那虎形哪里还似先前那般徒有其表? 若说先前封亦看那虎形,如同观看画卷上的猛虎。那么眼下,面对那一只只金光熠熠的猛虎便好似真个与此异兽当面,威势滚滚,更隐隐带着某种坚固与锋锐的意蕴! “莫非是五行中‘金行’秘法?”封亦大感好奇,实是他已在那秘法中感受到了落败的压力,“果然,‘通玄’之法也是神妙无双啊!” 念头急转,也不耽误封亦使出神通。 大竹峰众人只听得“轰”一阵闷响,便见滚滚烈焰汹涌而起,如浪如涛,“噼里啪啦”爆响着汇聚而来,霎时间连成了一大片火海! 那火焰极为凶猛,空气好似在一瞬之间被烤干,便是地面青石,也在烈焰炙烤之下裂开缝隙! “哗~!” 大竹峰众皆骇然,连忙往后退开。 原来在那灼灼烈焰之下,他们好似嗅到了自己身上一股隐隐的焦糊气味,又惊又骇,只得后退。能留下的,都是修为突破了“御物境”,有神通法宝护体,方能挡住那烈焰灼灼的炙烤! 田不易见状,心中无声一叹,却是不动生息地踏前一步。 随着他往前这么一站,那原本威势滚滚的烈焰竟仿佛消失一般止息,狼狈的几个弟子,这才一边擦着额上汗水,一边惭愧地向师父低声称谢。 “不易——”苏茹站到了田不易身边。 两人数百年夫妻情分,早已熟悉无比,她只唤了一声,田不易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没错了。——‘风过不倒,沁水不灭,炎炎灼灼,复归玄奥’,正是‘玄炎’了!”田不易少见地露出赞叹而又无奈,且隐隐似有些焦急的复杂神情,“此子将朝阳峰的剑诀,练到了精深玄妙之处啊。” 苏茹也叹,但更多的,却是为丈夫此时心中的重担而叹。 “‘以剑入玄’!” “不易,朝阳峰在弟子一辈,已然走到我们前面了啊。” —— 闲话休提。 且说封亦仙剑一展,面对宋大仁的神通妙法,果然不能再大意,也使出了“少阳剑诀”之中的神通。当然,知晓内情的,明白此时封亦还是留了余地,因为他使的乃是三式剑诀神通之中的第一式,“烽火”! 滚滚热浪逆涌入天,与居高临下飞扑而落的金光虎形,在半空相撞! 不必说震天巨响与那激荡风浪,单是两式神通碰撞时,那耀眼无比的豪光,便叫众人看得眼睛隐隐发酸,却又舍不得挪开片刻。仿佛只要他们一眨眼,便要错失精彩对决了。 一道,一道,再是一道! 宋大仁直面那无尽烈焰,只觉浑身灼热如焚,极是难耐。为了抵住那火焰,他不得不一道又一道地斩出秘法,召唤猛虎接连而上。 封亦此时也退缩不得。 与宋大仁神通交手一处,他便是想换招数,也一时抽不出闲暇。两人竟就这般以神通抵在半空,相互拼其消耗来。 当然,封亦拼得起,宋大仁却是未必。 凡是有“神通”二字做注解,其消耗不言而喻。寻常的御物手段、剑诀施展,消耗起真元法力来便如以壶倾水,那法力是以壶嘴水流那般淌出;而一旦施展神通,真元法力便如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顷刻间,宋大仁满面大汗,封亦也神色肃然。 “行了,到此为止吧。” 一个矮胖之人身有清光,信步迈入两人交手之间。 封亦似听到一声短暂的剑鸣,而后他便在一股难以抵御的巨力推动之下退开,便见自己与宋大仁被分隔开来! 【066】 论武与天命之人 “师父?” 宋大仁尚有余力,骤然被分开意外了一下。不过他也算机敏,对比封亦稍显气喘的状态,他心中旋即明白过来,面露失落。 好在宋大仁心性不错,只一瞬便接受了事实,叹了口气之后,神色恢复平静。目光里也由衷透出钦佩,持剑拱手,赞叹地道:“封师弟修为精深、道法玄妙,今日算是让我明白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封亦反手归剑入鞘,诚恳回道:“师兄一手‘通玄’秘术深厚精湛,运用之妙变换难测,叫我眼界大开,又何需如此自谦?” 两人相视而笑,虽无多言,但感觉比先前要亲近不少。 就着方才比试,两人又简略谈了几句,相互之间交换见解,一时皆心中恍悟,皆感有所收获。田不易见到两人如此,也放下了心来。 以田不易的见识,自是知晓一时的胜败并不能说明什么。宋大仁虽受此一败,却未生颓相,观其模样还似从这次切磋里获益匪浅。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 “师父!” “田师叔!” 见田不易走近,封亦与宋大仁连忙行礼。 田不易目光从两人身上看过,只在封亦身上时稍显复杂,而后点点头扶须道:“能从对方身上借鉴印证、查漏补缺,胜不骄而败不馁,正是切磋论道之真意。——见你二人能明白这道理,吾心甚慰!尤其是你,封师侄!” 田不易对着封亦道:“不论修为还是道法,抑或是心性品行,师侄在吾眼中均可谓卓尔不凡也!商师兄他,教徒有方啊!” 封亦知道这可不能直接应下,忙谦虚回道:“师叔委实过誉,弟子还差得远呢!” 至此。 一场由试探与炫耀而起,在两脉首座心照不宣之下开启的比试,便结束了。 接下来便是寻常应对,繁琐事故,封亦毕竟两世为人,倒也一一妥当应付,表现得体,分毫没有失了礼节去。如此更叫田不易与苏茹高看他一眼。 少倾。 大竹峰前往后山的道路上。 张小凡走在前面,封亦跟在后面,两人不紧不慢地往后山而去。 不久前,封亦辞别两位师叔,自也不会忘了还有某个黑白团子至今没见踪影呢。听得封亦要往后山,张小凡自告奋勇,为他领路。 后山道路清幽,放目所见生着诸般林木。不过走了一段距离过后,那些林木便再也不见踪迹,取而代之是一蓬又一蓬茂密的竹林,连绵成片。那青竹与别处所见不同,竹节处颜色极深,苍翠如墨,便正是大竹峰特有的“黑节竹”了。 “这后山竹林倒是幽静雅致!”封亦赞叹一声,对张小凡道,“师弟这般熟悉环境,莫非经常来后山么?” 张小凡摇头:“近年来得少了。不过初入门那几年,因为有入门弟子功课,故此常来后山伐竹,以期强身健体、打下坚实根基。”说起此事,张小凡有些赧颜,因为自己入门弟子功课的考核,可是完成得极差。 “唔。”封亦点点头。 张小凡怕被看出自己的尴尬,反问道:“封师兄,朝阳峰也有这般入门功课吗?”话刚一出口,张小凡立即觉察出不妥。 果然,封亦闻言笑了笑,道:“朝阳峰可没有这样的竹海。”他见张小凡因为问出个蠢笨的问题而大显窘迫,不动声色那般继续道:“不过却有很多松树,成林成片,随处可见,便与大竹峰的竹海一般。” “松树?” “不错,”封亦道,“每年若是有心,单只山上松子都能收获无数。炒松子可是我们朝阳峰极受欢迎的特色,张师弟若有闲暇到咱们朝阳做客,便能品尝到了。” 张小凡轻声回了句:“嗯。” 心里他也有些好奇,满山的松树吗?就像竹林这般?也不知是何模样。他有些想去见识见识,可终是不会说出口。 上山多年,张小凡逐渐熟悉了大竹峰一草一木,却还从未踏足过山外的其他地方。虽是少年心性,却已然感受到了孤独与寂寞。 “至于入门功课——” 封亦说到这里,也不由回想起初初上山的懵懂稚嫩时光,微笑着道,“朝阳峰自也是有入门弟子功课的。不过我们没有‘黑节竹’这般奇异之物,乃是以习练剑法代替的。” “入门功课便是习练剑法吗?”张小凡眼中一亮,“难怪师兄剑诀如此厉害,便是大师兄,也没能讨得了好去。” 封亦笑着回道:“都是修行,殊途同归罢了。何况我们两脉,本身侧重有所相异,最初的入门自也有所区别。等你修为再高些,便能够觉察到其间差异了。” 张小凡挠了挠头,似有些失落与沮丧,叹道:“我资质愚钝,怕是比不上诸位师兄了。” 封亦见此,轻笑一声,若有深意那般道:“师弟可不要妄自菲薄啊!须知修行从来不是争一时一境,未来还长远着呢,现在便要宣告泄气了么?——不瞒你说,张师弟,我可是很看好你呢!” 虽然张小凡觉得封亦极大概率不过是安慰他,可他心中仍是一暖。觉得眼前这位封师兄,虽也是来自别脉,却比此前龙首峰那位齐师兄要和蔼亲切得多。 封亦看着张小凡,也心中颇多感慨。 对于他,封亦自是有种异样情绪的。毕竟骤然置身一个原本以为虚构的世界,还遇见那注定一生波折的天命之人,封亦岂能不好奇? 不过,真正亲眼见过之后,封亦倒很快平复心境,调整了过来。 现在的张小凡,还只是个木讷且有些自卑的少年,心性淳朴简单,与其他寻常少年并没有什么区别。 此外,封亦一路之上,其实对他手中的那件“噬魂”魔宝,无比好奇。那可是远超寻常的法宝,单一颗“嗜血珠”便曾经引起血雨腥风,何况还有那根与之相当的“摄魂棒”! 当然,只是单纯的好奇。 封亦眼下虽没有神兵品级的法宝,却也不会对这两件魔宝生出贪念。这玩意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没有大气运与大实力,贪图那魔宝不过是自寻死路。何况此物受张小凡精血熔炼,其他人也御使不动。 只是,想了许久,封亦也没能想到妥当的寻求一观的切入办法。尤其是不想让张小凡觉察到异样,那就更难了。 张小凡只是木讷,他可不笨! 某种程度而言,甚至大智若愚,智慧与心思远超寻常! 若因为解释不了自己突兀提起要一观“烧火棍”的缘由,而在他心中埋下什么揣度的话,反而得不偿失了。如是想想,封亦虽十分好奇,也终是按捺了心念,没做出格之举。 正在这时! 后山深处竹林中,蓦地传来一阵声响。 “嗷呜~!” “汪汪汪汪——!” “吱吱吱!” 封亦听到这声响,心中一动。张小凡则更是立时分辨出来,叫道:“是大黄和小灰!它们怎么听起来好像很着急?封师兄——” 封亦道:“一起去吧!” 两人立刻加快了脚步。 此时张小凡也有修为在身,行走之间步履如飞,远胜凡俗。再加上其心中揣着奇怪与惊讶,脚步更快。封亦不紧不慢一般,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了一阵山路,眼前地势平坦了些,显出一块新生的竹林。转开道路的遮挡后,那竹林面前的情形也呈现到两人眼前。 封亦看去。 只见一只体型惊人的黄狗站在那,神态焦躁,似急似怒,却又像忌惮着什么,只一味地狂吠不止。 竹林上一阵晃动,传下“吱吱”声响。 却是一只灰毛灵动的猴子坐在上面,也叫个不停。而在这两只兽类前方,背靠着竹林坐着个黑白分明的团子,毛绒滚滚,憨态可掬,正自抱着一根新鲜竹笋咔嚓咔嚓吃得极为香甜。 至于那一狗一猴,团子似分毫没有放在眼中。 “大黄、小灰!” “哎?封师兄,那是你的灵兽!” “嗯。”封亦点点头。 竹林上的灰毛猴子见到张小凡,嗖地一下落地,几步窜了过来,爬上张小凡肩头,面上表情生动那般指着黑白团子,口中“吱吱吱”地叫个不停。大黄回头望了眼张小凡,似有了助力那般,狗胆大了起来,竟一面试探着往前扑,一面狂吠愈盛! 陶矢姑娘明显被打扰到了。 她毛茸茸的脑袋一顿,抬了起来,滚圆的黑眼睛滴溜溜地看向大黄狗。 那黄狗似受到无形惊吓,竟被那一眼吓得“嗷呜”一声跳开,远远地跑出一阵距离。等陶矢姑娘重新把注意力转到竹笋上,大黄狗舒了口气,竟又有胆量吠叫不止。 张小凡一阵汗颜,鄙视那般轻声道了句:“怂狗!” 封亦听见,莞尔失笑。 偏过头,正与张小凡肩上灰毛猴子四目相对。那猴子极为灵性,眼睛在封亦身上转了转,嗖地一下又从张小凡身上下去,噌噌噌地爬上了一根黑节竹。它在竹梢那儿停下,回头对着封亦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封亦目光一动,嘿地笑了声。 ——“三眼灵猴”啊。 他看了眼,就收回了目光,朝着仍自大口大口吃着竹笋的滚滚走去。滚滚身前,还丢着几根吃了新鲜青翠部分的竹笋,以及许多剥开的竹笋外皮。 ——都学会挑食了啊? 封亦好笑,蹲下来道:“喂,陶矢。我们该回朝阳峰了哦~” 【067】 回返与道之所向 张小凡朝灰毛猴子叫了几声,没能叫下来。只好对旁边大黄喊了两声,让它暂时住嘴,而后也跟着走过来。 正听到封亦与滚滚说话。 张小凡奇怪道:“师兄,你的灵兽能听懂你说话吗?” 封亦笑着道:“大黄狗活得够久,都能通人性、懂人言,灵兽乃是精怪之属,都修出了妖元法力,懂人言不算奇怪吧?” 张小凡恍然之余,也大感意外,看着那憨态可掬、满脸无害的滚滚,道:“原来,它这么厉害的吗?” 封亦道:“当然!陶矢可是很厉害的。”他伸出手去,在滚滚脑袋上抚摸一把,再度说道:“走了哦,还没吃够吗?” “嘤~!” 滚滚回了他一声,口里的食物却没舍下。张小凡看着滚滚啃食黑节竹竹笋,犹如寻常,听着“咔嗤咔嗤”的声音,莫名竟也有种“竹笋会不会很好吃”的错觉。 当然,他很快清醒地意识到“黑节竹”是何等坚韧。 “师兄,它连黑节竹的竹笋都能吃得下,果然不同寻常!” 别说张小凡,封亦也很是意外。甚至捡起根竹笋,用力掐了一把,发现那竹笋远比寻常竹笋坚韧百倍。虽不一定及得上成熟的黑节竹,可却不是能轻易被咬动的。 “你倒是有副好牙口!”封亦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笑着道,“我便再为你采集一些竹笋储备,总可以走了吧?” “嘤嘤~!” 滚滚这才满意地爬起来,丢掉爪子上的竹笋,顺着封亦的脚几下爬到了他肩膀,化身为嘤嘤哼唧催促的挂件。 “师兄,我回去为你拿柴刀来!” 封亦见说,连忙叫住张小凡这老实人,道:“只是采些竹笋,没必要那么麻烦——”便见他手诀一引,张小凡只听到一声剑鸣,封亦背后腾起青光,唰地轻松斩断了面前几根竹笋。 张小凡憨笑挠头:“也是啊,师兄有法宝在身,倒用不上柴刀。” 不多时,收集了足够多竹笋的封亦,向他告别:“张师弟,后会有期了!希望师弟有闲,也到我朝阳峰一游!” 随后剑光一起,在林中平地激起风浪后,霎时入了长空之上。 封亦御使仙剑,越飞越远了。他在心中回顾这一次拜访,颇多感悟。 陶矢姑娘靠着封亦的脑袋,回望着满目青翠的大竹峰,一时也有些惆怅——别了!满是香甜可口、又极有嚼劲美食的地方! 不过等她看到那一大堆打包带走的黑节竹竹笋,又眉开眼笑那般哼唧起来。 —— 朝阳峰,近来变得勤勉而紧迫。 封亦也很快知晓了缘由——朝阳峰参与此次“七脉会武”大试的名额,将会在门内比试中挑选出来。以往每届大试,每一脉只有四个名额,难得这一届规则有了改变,众人自是摩拳擦掌,都想努力争取一下。 封亦对此没有太过在意,是从听得大师兄、大师姐以及申天斗师兄三人不参与比试起的。 乃是他觉得,师父既然知道了他目前的修为,应当便不会让他参与其中了。 整个朝阳峰都忙碌了起来。 不管是师父商正梁,还是师叔佟正宁,都抽出时间,每日精心指点弟子修行——唔,当然,清渊峰那位师叔,自是仍然沉浸在剑坊的毁坏与重建之间乐此不彼。 对于师父商正梁的亲自指点,朝阳峰一众都十分珍惜。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一直聆听他的指点,许多师兄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便是如徐明、江枫这样的门中后起之秀,也只被允许受了他三日指点,便被赶回了逐霞峰。 商正梁毕竟修为最高,他对每个弟子的指点都能一言中的,使其获益无穷。封亦回山之后,只是跟着师父修行几日,便感觉“少阳剑诀”停滞不前的桎梏,明显有所松动。 只待他彻底消化这些感悟,便能再进一步。 眼下还剩能跟着商正梁修行的,只有封亦在内四人。 又一日。 商正梁将“太极玄清道”修行诀窍与感悟,一一讲解指点之后,忽然开口,竟是让弟子回去自行修炼。只在最后,叫住了封亦,将他留了下来。 走出朝阳峰的讲道之所,楚誉宏三人神情各异。 申天斗性子较直,藏不住话,没几步便感慨道:“师父对小师弟,还真是宠爱有加啊。” 穆蕙秋听出些许意味,以言语岔开道:“师父连日传道,许多感悟尚未全然领会,正好借此时机融会贯通。你们觉得呢?” 还是楚誉宏跟随商正梁最久,明白师父的深意,没有藏着掖着,径直道:“师父既然让我们离开,自有师父的一番道理。或许,在师父看来,接下来的内容已然不适合我们再听,便如其他师弟那般。” 申天斗听出言外之意,惊疑不定:“大师兄,你该不会是觉得——” 楚誉宏沉默片刻,叹道:“也许,在师父眼界里,小师弟已经走到咱们前边去了。” 申天斗皱着眉,有些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小师弟才上山多久?” 穆蕙秋感叹地看他道:“申师弟,你应该很明白才对——修为高低,很多时候与入门早晚其实并无太大干系的。” 此时。 讲道传法之所。 封亦见师兄、师姐全都被师父赶走,却唯独叫住自己,意外之余也不由隐隐期待。往日里,每减少部分人,师父讲道传法的内容便会深入一分。师父唯独留下他,难不成还有更加深奥的法门传授? 果然,等了一会儿,商正梁再开口传法时,说的竟是“少阳剑诀”最深奥的一些理论、法门。封亦最善这套剑诀,本就修到了精深处,此刻再听,顿时如痴如醉,心中诸般想到的、没想到的疑团都烟消云散。 等到传法结束,封亦沉浸其中,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私底下比对,封亦发觉如自己将这些领悟、法门融会贯通,恐怕“少阳剑诀”会臻至大成!单论剑诀威能,都可提升一成到三成不定。 只是如此一来,封亦又不禁心中疑惑:“师父,似这般大道,您方才为何不让大师兄他们也学习呢?” 商正梁饮了口茶,润了润喉咙。 见封亦从思索中醒悟,第一句话竟是问出这个问题,不由得白眼一翻,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道为师不想直接叫他们将诸般神通都学去么?哼!所谓悟道,唯有一己亲历体会,方能真正领悟。正好比禾苗结穗前的春雨、瓜果成熟前的阳光,指点,只是催化而已。若实力不到,揠苗助长,会是什么后果你不想想?” 事实正是如此。 传给你,你学不了,才是祸害! 修真为何极重资质?因为资质上佳者,往往能很短时间里达到别人需要一生才能达到的高度。 封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那师父如何便能断定自己可以学呢?只是修为更高的缘故吗?” 商正梁摇头:“修为是根基,却不是最主要的缘由。”他目光落到封亦身上,似有些感慨地道,“若非你有足够的心境支撑,为师早便让你出去了!” 封亦心中一动:“您是说,‘玄妙境’?” “不错。”商正梁犹豫了一下,道,“眼下告诉你也无妨,你领悟到了‘玄妙境’,至少修行到‘上清境’前,是不必担心境界问题的。——或许你没感受到,这几年,安稳许久的天下,再度显出动荡的端倪。” “便如青云山脚草庙村那场血案,便如你在益州发现的魔教踪迹!” “这天下,指不定便又要不太平了。”商正梁神情罕见地沉重而严肃,“眼下弟子一辈里你修为最高,为师不得不寄予更多的期待与重担在你身上。须知乱世到来,唯有自身的修为实力,才是你最主要的依靠!” 封亦听得面色凝重,深呼一口气,郑重地道:“师父,弟子明白了。弟子定会勤勉修行,绝不懈怠!” 毕竟,比起商正梁还只是隐隐猜测的判断,封亦可是知晓接下来的诸般大事! 魔教复出,正魔相抗! 如此风云际会,封亦自不会以为眼下自己这点实力,便能应付那复杂局面。当即俯身行礼,道:“师父,弟子这便告退——” “别急。”商正梁捋了一下胡须,双目中精光一闪,道,“为师多番思虑,打算冒进一些也罢,且先传你更深一层的神通!” 封亦呼吸一下子变得不受控制般急促,道:“师父,当真?” 商正梁呵呵一笑,没直言,反倒考较起来:“你也练了好几年的‘少阳剑诀’与‘气剑决’,以你对其领悟,不妨大胆推测一下。” “少阳剑诀”与“气剑决”吗? 封亦回顾种种,沉吟一阵,谨慎措辞地道:“师父,弟子修行这两种神通,的确感悟颇深,也有许多疑惑。您看——”他并指如剑,真元流转间,指尖陡然冒出一缕灼灼火焰,一时室内都有所升温,可见烈焰之威! “弟子分明勤修的乃是剑诀,蕴养剑气深入之后,竟不自主地使出了这般超乎剑气的烈焰。它似乎并不属于‘御剑’之属!” “起初弟子还不能分辨。可前一次去大竹峰拜访田师叔,与田师叔座下宋大仁师兄切磋论道,让弟子一下恍悟——这好像是‘通玄’的手段吧?” 商正梁露出笑容,神色间颇多赞誉。 “你的确很敏锐,封亦。”商正梁道,“没错,‘玄炎’的确是剑气衍生,乃‘通玄’手段也。不过你也不必担忧,修行‘玄炎’,算不得分心他顾。因为在‘玉清境’修为,少阳剑气本就只能依凭三式神通使出。更高深的手段,不止需要更高深的神通法门,也需要你具备更加高深的修为才行。” “从‘少阳剑诀’与‘气剑决’起始,下一阶段的法门乃是‘上清境’的手段。此二者进阶法门,分别对应的是‘天剑诀’与‘怒剑诀’。以你眼下的实力,有心境加持倒是可以尝试修行,这也是为师留你下来的主要目的。” “你的天赋当真不一般。”商正梁叹道。 “为师此前确实没想到你竟能在修行剑诀之余,自行便领悟出‘玄炎’来。道家烈焰之术,乃五行之火,有‘玄、极、真’三阶之分。你在‘通玄’一道,也颇有天赋,却是不好搁置浪费。” 商正梁沉吟着,少倾,他道:“这样吧,为师应承于你,若是你能兼顾修行,将‘玄炎’修到‘极炎’,为师便考虑传授你‘通玄’之中的雷法!” 雷法! “神剑御雷真诀”吗? 封亦激动得心绪难以平复,可他偏偏又保持着理智。 半晌,他艰难地开口道:“师父,弟子若是既修‘御剑’,又修‘通玄’,会不会分心他顾,反而使自己的修行杂糅不精呢?” “哈哈哈!”商正梁大笑,眼中欣慰之意溢于言表,“封亦啊封亦,你能说出这番话,为师便知道足可放心了。” 笑过之后,商正梁神色一正,双眼中迸发出深邃的精光,他道:“你既然有此疑惑,那为师便再正告于你一句吧——‘修元’、‘通玄’、‘御剑’,青云三系神通从来不是分离孤立,而是并列一体!你明白了吗?” 【068】 会友与门内小试(上) 商正梁的话,便如煌煌洪钟大吕轰然而响,回荡在封亦的脑海之中。 封亦猛地回头自视,惊觉原来自己也不知觉中陷入了眼界的约束。是啊,都是修道,为何要区分得那般清晰?所谓“修元”、“御剑”与“通玄”,原来只是为了更易理解,何时便成了束缚? 一种恍然明悟的感觉,涌上心头。 原来修道,根本不需要做什么选择,“全都要”方是正途! 当然,师父这一番话倒也不至于叫他自此便心生贪妄,求大求全。封亦心中明白,这只是为了破除思维上的窠臼罢了。 拜别师父出来,封亦犹自深思。 眼见天光尚早,修行也不必急于一时,且心中有颇多感悟,他便往清渊峰一行,拜访了师祖胥于明。今日的胥师祖倒是沉默许多,只是听着封亦自言自语,待饮完了一杯茶后,丢给他一本经书将其赶了出去。 封亦离开藏经阁,看那经书,上面写着《养生主》。 时至今日,封亦也不是修道白丁,只看了眼经书之名,顿时心中便大致有数。暗自忖道:“先是《五气朝元》,又是《养生主》,难不成师祖一直看好我在‘修元’上有所建树?” 既然到了清渊峰,自也顺道去拜访拜访闫师叔。 临近炼器阁,先自远远地望了一眼,见那铸剑坊安然无恙,确定自己不会被当做免费劳力抓去帮忙,这才继续走近。 铸剑坊似新近来了一批材料,封亦来时,剑坊众人竟十分忙碌,各处熔炉火焰熊熊,四下摆放着不少材料原石与初次锻铸成材的金属块、各种奇异材料。 “封亦!” 侯澈穿件赤膊短衫,满脸尘土,浑身大汗,看起来与凡俗铁匠器人一般无二,浑然没有半点仙灵之气。他一见到封亦,立时双眼一亮,右手还提着个锻锤便大步跨来,抓住他的胳膊便道:“你来得正好!师叔刚弄到一批异种玄铁,正愁人手不够,赶紧来帮忙!” 封亦有些意外,道:“师兄!门中所有人都在努力修行,为了争取那参与大试的名额,你竟然不着急吗?” 侯澈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对于我而言,这便是修行!来,我教你怎么处理这种玄铁——” 到了这般情形,封亦哪里还走得了? 好在他对此也不排斥,本就有意学习,当即点头应下,随着一道换了身适合在剑坊熔炉便是活动的衣衫,便跟着侯澈处理起那一批异种玄铁来。 两个时辰之后。 封亦即便身负修为,也累得气喘,手上锻锤一放,不顾手上灰尘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在他所处熔炉锻台旁,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摞金属块,那是他接连两个时辰努力的成果。 闫正会敞着短衣,一派鲁莽豪放之态,此时听到动静过来,看那满满一摞的金属块,心中大为满意——修为高,真元雄厚,心性坚毅,能耐苦累!闫正会赞叹不已,多好的劳力啊!唔,得想个法子笼络才是! 当即咧嘴大笑,意似极为畅快,却叫封亦满头雾水。 “干得不错!”闫正会伸出手,沉稳有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分毫没掩饰欣赏之色。封亦揉了揉肩,心下不妙,忙讪笑道:“师叔,您过奖了!若是无事的话,弟子便先行一步了!” “哎,别着急啊。” 闫正会眉开眼笑,十分和善。 只是他这幅模样,反叫封亦有些警惕。闫正会笑着道:“你们这些小辈,从来不知‘道’之真意!以为修道唯有埋头修行,似师叔这般打铁铸剑便是荒废修为么?嘿嘿,且看——!” 闫正会随手捏了“上清指”,而后转为“剑指”。 陡然间,一股真元律动下,他手指之上燃起烈焰。那烈焰不似寻常,白灼耀眼,仿如天上烈日,却又比烈日多了股锋锐的剑意! “嚯~” 别说封亦一时目瞪口呆,便是剑坊其他的弟子,感受到那股锋锐灼热之威都不由得惊讶出声。封亦在这里除闫正会外修为最高,略一辨认,立刻便认出那白灼烈焰的由来,惊道:“师叔,这难道是——‘真炎’?” 闫正会目露赞赏,道:“眼力不错!如何,师叔这一手还不赖吧?” 封亦看得眼热,道:“岂止是‘不赖’,简直让弟子叹为观止!”闫正会见说,也颇为得意,点点头深表赞同,道:“别看首座师兄修为更高,可若单论这少阳炎力,师兄却是比不过我!” 他扬了扬头,旋即看向封亦,以诱惑性的言语道:“怎么样,想学吗?” 封亦岂会不想学? 赤红“玄炎”,青冥“极炎”,白炽“真炎”! 以师父商正梁定下的标准,只要能修到“极炎”层次,就有足够的资质学那青云镇派绝学“神剑御雷真诀”!由是可知要在神通一道达到“真炎”何其艰难。 平日一副邋里邋遢模样的闫正会,谁能想偏他就身怀“真炎”绝技! 若能得师叔指点,修为精进显然不在话下。 封亦心思通透,明白闫师叔此刻将这“真炎”展示出来的目的,显然看上他惠而不费的劳力了。不过,他几乎只略想了想,便有了决断:“师叔若能指点弟子一二,但凭差遣!” 闫正会眉眼带笑,哈哈而笑,道:“好!师叔就欣赏你这般干脆利落的晚辈!——明日早些来,师叔这儿还有几千斤铜母等着处理呢。” —— 两月后的某一日。 封亦忙里偷闲,到那逐霞最高的巨石上,倚着古松仰躺,放空心神那般随意地闲看云卷云舒。 在他身旁,紧靠着一个黑白萌物。 其神态与封亦竟也一般无二,背靠着封亦的腿,四肢向上,陷入酣眠。只是时不时地,她会莫名动一动爪子,好似在做梦,极为可爱。 半月之前,封亦再度去了一趟大竹峰,取回来一枚珍贵无比的“凝元丹”,并且还从苏茹师叔处得到了一份礼物。在商正梁的护持之下,第二日他便服下了那颗丹药,且用了十余日方才彻底消化药力。 一不小心,修为竟又有突破。 正是因为突破日短,掌控尚无法得心应手,再接连砸坏了几座铁砧后,闫正会也只得给他放了个假。由是他才有如此闲暇,到这崖顶闲坐。 咻~! 一阵御剑破空之声,由远及近。 片刻后落在崖顶,激起一阵风浪。 封亦微微眯了眯眼睛。知道他喜欢呆崖顶的人不少,可会如这般肆无忌惮且毫无礼貌御剑而来的,不多。他都不必立时去看,也能知道来的是谁。 “封亦!” “你果然在这儿!” 徐明手一引,归剑入鞘,大步往古松走来。 封亦看过去,有些意外地道:“师兄不去修行,怎么有空来找我?”徐明一滞,叹息摇头:“你呀,还是一如既往地沉迷修行,对周遭事物漠不关心啊!” 封亦奇道:“最近有什么紧要之事吗?” 徐明无奈地道:“明日有什么事情,你难道不知?” 封亦道:“明日?你是说为争取会武名额而进行的门内大比?我知道啊。”徐明瞪眼看他,道:“知道那你今日怎么不去听取比试细则、领取比试号牌?” 封亦一怔,道:“师兄,你是说——我也要参加?” 徐明听了这话,叹道:“虽说你实力在我之上,可总不能如大师兄他们那般直接钦定吧?——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为你取了号牌,明日只管上场比试便是!” 封亦表情有些古怪,师父难道还不清楚他眼下的实力吗?哪里还有上场的必要呢?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慢慢到有些明白师父的心思了。 封亦在朝阳峰弟子之中,如今也算极有名气。可这名气,单从不熟悉内情的弟子来看,他与徐明、江枫差不多。乃是因为封亦极少在众人面前显露道法神通,便是他经常去的清渊峰铸剑坊,与他颇为熟悉的剑坊弟子也仅是知道封亦修为精深,十分不凡。 然而精深几何、不凡何处,众人却没有明确的了解。 “师父是要我在人前显露么?” “唔,也是。若本脉同门师兄师姐都不清楚自己的实力修为,如何赢得众人敬服?” 封亦心中一动,暗自感慨:“师父,莫不是已然起意推自己出来?” “劳烦师兄告知。”封亦笑着,忽地想到一物,正好作为酬谢,“师兄少倾若是无事,不妨到我那儿去坐坐。嗯,叫上江师兄一道吧。” 徐明好奇,再问,封亦却笑而不语。 “嘁,神神秘秘的,谁稀罕?”仿若报复那般,他忽地蹲下身来,“用力”往那黑白萌物身上薅了一把,心满意足地去了。 “嘤~?” 陶矢姑娘被吵醒,哼唧一声,眨巴着滚圆的眼睛往封亦看来。 见封亦没理她,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晚膳过后。 江枫与徐明两个联袂而来。 封亦对两人道:“承蒙两位师兄多年来照顾,小弟铭感五内,多有——” “得了吧!”徐明一屁股做到榻上,极无形象那般腿一翘,“又没有其他人,说人话!” 江枫也不善地看着封亦:“有事赶紧说事!若无事的话,哼!” 封亦一顿,转向徐明:“你招惹到江师兄了?”徐明一听此言,顿时面露不屑,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我出门那会儿,正赶上他往外走。瞧他那满脸猥琐笑容,也知道他要去寻苏师姐!真是的,修行难道不好吗?一个个的磨磨唧唧,徒靡费大好时光!” 【069】 会友与门内小试(下) 对于徐明,江枫早就熟悉至极。 这些年来,他也习惯被其说笑,大多均不在意。 然而这回却不同。听了徐明之言,江枫蓦地有些情绪波动,神情古怪,似是气恼,又似极为不满那般,愤愤不平地道:“某些人啊,身在福中了,便来取笑别人!当真是——岂有此理!” 江枫见某人不为所动,心中忽地气愤稍减,呵地摇头笑道:“也是,某人榆木疙瘩,怕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倒也有趣得紧。” “唔?” 一开始,封亦还没反应过来,带着疑惑地嗯一声,算是应答。 “哈——?” 等待蓦地明悟江枫话中深意时,立时目瞪口呆,下巴几乎掉落地上!那神情,便如骤然之间,亲见了斗转星移、太阳西出、飞瀑倒流、虎狼素食那般,完全一副无法理解、无法置信的模样。 “我、我错过了什么吗?” 封亦看了眼徐明,又将目光复归江枫身上,“江师兄,我好似也才闭关半月吧,怎地便感觉仿似沧海桑田之变呢?” 江枫没好气地白了徐明一眼,对上封亦目光,点点头叹息,道:“此事细细想来,倒也不是偶然,在你下山那一年中便有端倪。起初我也没觉察,还是前次遇见小——咳,遇见你苏师姐,从她口中方才得知些许内情。” 江枫叹道:“我一开始,反应几乎跟你一样。” 封亦倒吸几口凉气,还是觉得胸中有股气息无法平静:“这、这分明说不通嘛!” 江枫顿了下,竟似颇有感触那般道:“封师弟,你还年轻,哪里知道情之一字,最是不讲道理的!” “嗷,”封亦点点头,作为理论家,他觉得自己还是能理解的,“的确是如此。” 徐明在一旁,全然摸不着脑袋。 听这两人说话,明明每个字都理解,可连在一块儿,却硬是让他疑惑不解。到了此时,他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两人,道:“喂,你们在说什么呢?” 江枫闻言看向他,胸膛一阵起伏,似有些气恼。 封亦则以同情地眼神看了他一眼。 而后,两人又默契地转开目光,一齐不再理会他。 “江师兄,是哪一位呢?” 封亦心里跟被滚滚爪子抓挠那般,好奇万分。然而江枫只是眉头一挑,眼中传神。封亦皱眉,略做回想思索,恍然惊悟!又以眼神回视相询。江枫目露惊讶,似乎很意外他竟能一下猜中,再次以眼神回以肯定。 两人相视一眼,复归感叹。 人在探究隐秘与八卦时,总能相互之间产生奇妙的默契。 如此繁复对话,他俩竟单以眼神交流,便各自明了。 徐明愈发莫名其妙,只隐隐地觉察到两人身上隐约的恶意,显然他俩谈到了自己。 “喂!” “你俩是在说我吗?” 江枫叹息摇头。 封亦沉吟着,忽地小心试探,缓缓地道:“师兄,我问你个事儿,你觉得曲莹师姐此人如何?” “曲师姐?”徐明虽感觉这问题有些突兀奇怪,不过他还是认真想了想,道,“曲师姐人不错!” 封亦眼睛一亮,忙追问道:“哦?还有吗?” 徐明笑着道:“最要紧的是,曲师姐剑法精湛,基础牢靠,是个极为不错的切磋对手!” “......” 封亦无奈,一时沉默。 江枫明白封亦此举含义,见此,忍不住哈哈大笑。 徐明皱眉,狐疑地看着两人:“我怎么感觉你俩今天怪怪的?难不成都修行除了岔子,走火入魔了吗?” 封亦白眼一翻,没理会他。 而是起身到房中,取出为他俩准备好的东西。 但见封亦一手一物,各自托着一个陶土小坛,宽不过五寸,高不过一掌,很是精致玲珑。 两人初时没注意,等封亦走回来,他们看到封亦双手各自托起之物时,齐齐面色大变! 然而两人的反应,又各不相同—— 意识到封亦手中之物时,江枫几乎立时从座椅上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过去,“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徐明则惊呼一声,又喜又惊,“嗖”地一下探手抢过一个陶土小坛,往袖中一塞,旋即谨慎四顾,一副贼眉鼠眼滑稽模样! 随即江枫也回转身来。 “喂,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封亦看他们如此紧张,不由好笑,看来上回的教训极为深刻啊。他道:“之前我去拜访了大竹峰田师叔与苏师叔,为两位师叔备了份见面礼。此次我再去,竟从苏师叔处得到了一份回礼,便是此物了。” 江枫有些懵:“你、你是说,苏师叔居然将酒作为礼物赠给你?” 封亦道:“此物是酒,却也不是酒。——它是‘灵酒’!” 江枫仿似被噎住一下,道:“那不还是酒嘛!我说师弟啊,上回咱哥俩儿确实不该诱你饮酒犯令,可我们也受了责罚,在落松涧足足面壁了一年!你这,没必要还来报复吧?——就算要报复,也得等此次‘七脉会武’大比过去了再说啊!” 徐明“嘁”地嘘了声。 说了一大通,最后一句才是关键吧? 口是心非! 封亦解释道:“此灵酒,据说乃是大竹峰某位擅长药理的前辈泡制,用料考究,且窖藏两百余年,十分珍贵。若饮此酒,可助益真元流转,起到提升修行效率的功用,颇为难得。” “而且,”封亦笑着道,“我拿到这灵酒时,便向师父询问过。师父并不会因为喝了此物,便降下责罚的。只不过,此酒药力极强,以我们眼下的修为,每日最多一口,便足够消化,万万不可多饮!” 本来听得师父不禁饮这灵酒,两人还有些高兴。 可随着他们意识到此物珍贵,又犹豫起来。果不其然,徐明与江枫相视一眼,徐明便开口道:“师弟,此物既是苏师叔回赠于你,倒不好再分给我们,那岂不是辜负师叔关怀心意?你且收回去——” 封亦没接。 他摇摇头:“我服了丹药,一两年之内不好再用这般外物。而且,你们也不必担心,这酒被我分做了三份,我自己这儿还有一份呢。” 江枫、徐明还有些犹豫。 封亦又道:“师弟一番心意,两位师兄也要拒之于外吗?” 说到这份上,两人又本来与封亦亲近,自无法拒绝。江枫接过另一个小坛,感慨道:“师弟,那为兄便愧领了!”徐明倒是洒脱,想通了哈哈大笑,道:“还是老封你知晓我的心思!不瞒你说,我馋这一口,已经想了好久了。这回托你的福,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喝了!” 送两位师兄离开,封亦站在院中。 一时心有感慨。 虽说一山之中都是同门,可亲疏远近还是有所区别的。又心念发散,止不住想——都说求道,乃是人自求道,根脚还落在一个“人”字上。既生为人,喜怒哀乐、贪嗔痴爱诸般情绪岂能免俗? 若因为修道,连“人”之窠臼都弃之不顾,那还是求道吗? 封亦似有所悟,旋即摇头。 ——唔,怎么感觉近来服了那“凝元丹”,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翌日的门内比试,意外盛况空前。 朝阳一脉三位师叔齐至不说,便是甚少过问本脉事务的师祖胥于明也被邀请来观礼。看来他们对这一次的比试,或者说,对这一次的“七脉会武”颇为看重。朝阳弟子更不必说,全都来了。 朝阳一脉本就人多,两百余人一齐到来,热热闹闹聚做一处,倒也有些兴旺繁盛的感觉。 极少出现人前的胥于明,见此更是不禁轻声一叹。 转头再看商正梁时,目光里多了几分柔和。他凭区区一己之力撑起朝阳如今的局面,修为落下些,其实也情有可原嘛。 大师兄楚誉宏没有参与此次比试,故此便作为比试的主持之人。 有穆蕙秋与申天斗两人相助,倒也有序开展。能参与门内比试的,都是修为突破了“御物境”的弟子,数量不过十余人,分作两处比试范围,在众人瞩目下完成比试。 封亦也参与其中。 人不多,自是很快轮到了他。 一上场,原来还是熟人,竟是那位时常侍奉在师父商正梁身边的师兄!两人相对站立,各自通名,行礼过后便御使仙剑斗在一处! 交手几招过后,封亦便摸清了对手师兄的修为底细。 那师兄也正在“玉清四层”,剑法根基稳固,极为纯熟。但也仅止于此了。说实话,封亦是有些失望的。——以其时时侍奉师父左右,如此得天独厚的机会,竟只有这般修为,可见天赋的确平平,修到“玉清四层”就到了极限,委实可叹。 两人均是一般剑诀,施展出来烈焰滚滚,剑气霍霍,当真精彩! 旁观弟子大多看得心驰神往,大声喝彩助威。 不过同样的场景落到上首极为长辈眼中,便大不相同。闫正会只看了两眼封亦那场比试,立即看透真相,有些疑惑地皱眉:“师兄,封亦这般修为,还有参与门内比试的必要吗?” 商正梁微微一笑:“师弟,封亦入门晚,许多人对他还较为陌生。你不觉得,这门内大比也是个让弟子们熟悉他的好机会吗?” 闫正会也极为机敏,方才是因为他从不插手门中具体事务,没有多想,下意识问出的疑惑。经商正梁一提,闫正会眼中精光一闪,立时明白——师兄此举,是要推封亦出来么? 不过,不管是不是,他此时都没必要过多参言。 故此憨憨一笑,挠头道:“师兄说的甚是!” 商正梁见此,无奈失笑,又悄然叹了口气。 场上,蓦地形势一转,却是封亦骤然发力,一剑破开那位师兄的剑诀获得胜利。 从头到尾,四十余招,不多不少。 ——多了,怕他自满;少了,恐会伤人。 如此正好。 “师兄,承让了!” 那师兄苦笑一声,说了句场面话,有些黯然地离场。看来,自己还是老老实实侍奉师父吧。 门内比试,半日便出了结果。 众弟子之间的实力高下分明,只一比,强者恒强,自是很快分出了胜负。除了楚誉宏三人外,另有六个名额,分别落到了梁文策、侯澈、曲莹、江枫、徐明以及封亦自己身上。 封亦一看,唔,好吧,都是极为熟悉的人物。 时有灿灿艳阳,洒落金辉,照在太极剑坪之上。 封亦六人,与楚誉宏三人汇作一处,聆听师父商正梁的教诲。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调子,不过大家都听得极为振奋激动。 封亦的心思,则有些像那远方的白云,越飘越远。 ——“七脉会武”! ——唔,还真有些期待了呢。 封亦不知觉地嘴角一弯,露出笑意。 【070】 期待与盛会之始(一) 沉浸修行之中,时间的流逝也好似变得更快。 封亦的记忆中,前一刻仿似才过了门内小试,一转眼,待他从潜修之中退出,却蓦地惊觉“七脉会武”盛会的日子,已然到来! 是日。 风和日丽,天高云淡。 封亦穿了一身青色道袍,束发戴冠,整个人显得极为精神清爽,再加上本身道家修为带来的飘逸气质,使他显得颇为出众。 滚滚早就成了精的,也知道封亦今日要离开朝阳,早早蹲在房中等候。待封亦带着滚滚,御剑落下太极剑坪时,剑坪早已聚集了数十人,并还有弟子络绎而来。 今日盛会,人人脸上洋溢着振奋与激动,各自与熟识之人谈论不休,极为热闹。 封亦的到来,自是立刻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不过迎上来的还是往日熟悉的师兄师姐。封亦一一见礼,与大家热切交谈几句,旋即寻了片刻,找到了徐明与江枫两个。他俩正与楚誉宏几位师兄说话,似乎颇为投机,谈兴正浓。大师姐穆蕙秋一行女弟子虽没与他们一道,但也并未离得太远。 仔细看看,聚在这一处的竟都是修为达到了“御物境”的弟子。 封亦不动声色看了眼其他人,他能从那些师兄眼中看出渴求与向往之色,却都囿于某种无形的壁障隔开,只远远地站着,偶尔往这边望过来一眼。 封亦心中一叹。 他虽也知晓人一旦多了,注定无法达到如大竹峰那般融洽情深。可这种无形的隔阂,却未见便是好事。偏他一时也想不出解决之道,因为隔阂产生的根源在于修为境界,除非他能让所有同门都突破“御物境”,不然注定会有这般情形。 “封亦!这边、这边!” 徐明偶然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封亦,还以为他没看到,忙出声喊道。 其他人一时转头,都将目光汇聚而来。 “封师弟!” “是封师弟到了!” 经过上次门内小试,几乎所有人都重新认识了一番这位小师弟!他一共比试了七场,七场皆胜。若说起初大家还没意识到,但在封亦七场比试皆以四十余招结束战斗后,众人也都心知肚明——这位小师弟,明显是留手了啊! 而且还是对参与比试的七个对手尽皆留手,其修为神通,自是一目了然。 故此十几位修行有成的师兄见到封亦,都笑着露出亲近之意。 “见过诸位师兄!” 封亦走过去,向众人行礼,“方才见诸位师兄相谈甚欢,不知在说些什么呢?” 徐明为他说道:“梁师兄正为我们说‘七脉会武’的事儿呢!”封亦惊讶看向梁文策,道:“梁师兄已经参加过一次‘七脉会武’了吗?” 梁文策入门虽早,可算在上一届盛会,他应是才入门不久的。果然,听到封亦问及,梁文策有些不好意思,道:“上一届会武大试我神通未成,不过是凑数罢了。那次我遇上一位落霞峰的师兄,三两招便败了!” 封亦听出他话语中的遗憾和不服,笑着道:“师兄如今修行有成,此次盛会想来便能取得好成绩,弥补前次遗憾了吧?” 梁文策激起了心气,斗志昂扬:“那便借师弟你吉言了!” 徐明见两人一直寒暄,忍不住插言道:“梁师兄,你还是接着说会武大试的趣事吧,方才话都没能说完呢!” 封亦来得晚,有些没能听到,梁文策便对他道:“‘七脉会武’乃我青云盛会,各脉皆视其为头等大事!七脉弟子共襄盛会,齐聚通天峰,那热闹自是不必说了。而且能够入选代表各脉参与盛会大试的诸位师兄师姐,无不是佼佼出众的人物,能与大家切磋论道,可谓莫大机遇啊!” 说到此处的时候,梁文策似想起了什么,脸上蓦地露出颇有深意地笑来。 他往旁边看了眼,悄悄压低了些声音那般,道:“会武大试的现场,同门之中数以百计的同门围观,获胜之人在台上掌声雷动,那份快意自是不必多说!更有甚者,若是能吸引来别脉新进的美貌师妹为此风采折服,尖叫欢呼,岂非又是人生一大快事?” “喔?” 大师姐穆蕙秋不知何时也站了过来,正听到梁文策说完,不由看着他道,“原来师弟你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便是惦记着此事啊?真是有出息了呢!” 越是说,穆蕙秋态度越发亲切起来,眼中含笑,道:“那要不要师姐也带着姐妹们一起来为你呐喊助威,让你再添些快意的回忆呢?” 梁文策听到大师姐的声音,回头便对上其笑眯眯的神情,竟吓得一哆嗦,连忙干笑着道:“不、不必劳烦诸位师姐!是我失言,是我失言了!” 他也曾在师姐手下讨教过“松风剑势”的,可不敢惹她。 穆蕙秋轻哼一声,警告那般瞪他一眼,倒也没过多追究。不过再往周围几个参与大试的人环顾一周,一时神色正经,道:“大家也都知道我朝阳峰遭过劫难,弟子传承断代严重。上一届‘七脉会武’时,我们朝阳峰大多神通未成,成绩极差,几乎沦为笑柄,这一回无论如何咱们也要好生为师父争一口气!” “不错,”楚誉宏感叹着,也道,“此届大试,我们务必全力以赴,争取拿下好的成绩!” 正说之间,忽地听到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师父师叔他们来了!” 封亦他们听见,连忙跟着众人的视线一齐看过去。果然见到商正梁、闫正会、佟正宁三人联袂而至,从那东来殿台阶走下来。 商正梁今日穿了身紫色道袍,气度雍容,浑身带着让人肃然起敬的威严;与他同来的佟正宁与闫正会也盛装而出,宽袍大袖,一个英武,一个绰约,皆显出超脱气质,让人望而生敬。 “弟子拜见师父!” “拜见闫师叔、佟师叔!” 待商正梁三人走入场中,朝阳弟子齐齐行礼。 商正梁今日也心情大好,脸上多了许多笑容,点点头让众人起身,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立时有人清点人数。 不多时,平日便协助管理门中事务的师兄将清点情况汇拢而来,随即楚誉宏便答道:“回禀师父,本脉弟子二百一十七人皆以到场,无人缺席!” “好!” 商正梁也没多言,该说的,此前也都已经说过了。 “那便随为师启程罢!” 话音一落,便见闫正会师叔走出来,从袖口取出一物,竟是巴掌大小具体而微的一座渡舟。随着闫正会将那渡舟往半空抛出,顿时平地起了一阵劲风,那渡舟在其真元催动之下迎风见长,须臾间变作了一条能栽百余人的巨大客舟! 封亦瞪大了眼,满是意外——咱朝阳峰原来还有这般赶路用的法宝? 正欲好奇地上前观察,却见闫正会飞身而起,落在渡舟之上,大声地道:“朝阳弟子,都上船来罢!” 众弟子依言,一一上了渡舟。 人群里有的神情激动,上了船还东瞅瞅,西看看,显得无比好奇;当然也有经历过一次的弟子,此刻都老实地站在原地。 渡舟很大,可朝阳峰人也很多。 两相抵消之下,封亦上了渡舟,感觉便有些拥挤。 等到商正梁与佟正宁也登上渡舟,闫正会居于渡舟之后,手掌按在一处操控台,轻喝声道:“起!”那渡舟晃了下,旋即便缓缓升起,越来越快,待出了朝阳峰,立即转向往那座谁也无法忽视的通天峰而去! “师叔——” 闫正会听到人叫他,扭头一看,原来是满脸好奇的封亦挤到了他身边来,一双眼睛仿似落了下来般盯在那操作台上。 “做什么?”闫正会瞥他一眼,“没见师叔正忙着呢?” 封亦感受了一下渡舟飞行的速度,道:“师叔,这渡舟还能再飞快一些吗?它比御剑慢得多了啊。” 闫正会见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没好气地道:“你道驱使这‘行云舟’那般容易?没有足够的修为,连使也使不动它,更别说还要带着这么多人了!” 封亦愣了下,奇道:“以师叔您的修为,难道也驾驭不了?” 闫正会叹道:“不值当!这‘行云舟’虽能以此携带许多人,可若催动加速,真元消耗便会倍增。更别说达到御剑的速度,便是我这身法力,也最多坚持一刻钟!” 闫正会看着他:“现在明白了吧?通天峰就在眼前,慢慢去便是了,要那么快做什么?” 封亦了然,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此物除了多栽些人,并不实用了?原来是鸡肋啊。”顿了下,又在闫正会气恼赶人之前,他道:“唔,师叔,弟子有个想法——你说若是在这渡舟上铭刻符文,布置法阵,再以法阵聚拢灵气催使这法宝,而非全凭一己之力,会不会更实用一些?” “——?!” 闫正会惊了一下,随之沉默思索。片刻之后,他面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赞叹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越是深思,他竟越觉得这个想法极有可能成功,甚至还能对自己眼下陷入困局的铸剑法起到参照作用。 “剑身小铭刻艰难,舟身却能很大铭刻相对容易!若是能够成功,岂不便能印证我的理论推测乃是正确的,也能借鉴到铸剑法上来啊!” “好小子!”闫正会大喜过望,“你这回可是帮了师叔大忙了!” “哎——!师叔!” “你驾舟注意看路啊师叔,前边就是通天峰了!” 【071】 期待与盛会之始(二) 没多久,前方云海之上,出现一座直入天际的山峰。 通天峰! “行云舟”上朝阳一众弟子,也不由惊呼出声,旋即陷入震撼的沉默中。 云雾遮掩山腰,如同擎天之柱的通天峰,远远观来,仿似真可直通天界那般,叫人生出渺小之感。随着逐渐接近,周遭法宝流光越来越多,星星点点,颜色各异,齐齐汇聚宛如洪流,既让人震撼也十分好看。 想着每一点流光的背后都代表着一位“御物境”的青云弟子,封亦看着那洪流,也不禁感慨青云门此时的繁荣昌盛。能够与如此多的青云俊杰同台竞技,封亦淡然的心中,也不由生出豪迈之意! 通天峰山上的景致,此时已变得清晰无比。只见这座峰岭之上,楼阁殿宇错落有致,飞瀑流湍,古树参差,在云雾缭绕之下恍若仙境一般。更有一片洁白通透的巨大广场,其上放置了九个古朴大鼎,鼎内青烟袅袅,淡而不散,直融入天空淡薄轻纱似的云雾里。 闫正会御使着行舟,往那巨大广场落下。 因为“行云舟”法宝奇异,行驶之间动静颇大,破空声响滚滚如雷,极为引人瞩目。那广场上早有先来的别脉弟子,此时听到声响,都不由得抬头来看那行舟。 有认得那法宝的,便出言道:“是朝阳峰的弟子来了。” 旁人看得奇异,问道:“哎,他们怎么不是御物飞行过来?” 先前那人道:“人多呗。朝阳峰弟子最多,若是御剑来带,得跑多少回?倒不如这‘行云舟’干脆省事。而且瞧瞧这声势,不比单一御剑过来更加威风么?” 正说之间,“行云舟”自半空落下,激起滚滚风浪,将那巨大广场笼罩的云雾都卷开,露出下面平整的一块块洁白玉石。待众人下了行舟,闫正会御使神通,那行舟霎时缩小,又变作巴掌大,被他收入了袖口里。 商正梁与众弟子交代一番,便与佟正宁、闫正会两人一齐往通天峰“玉清殿”而去。留下一众弟子,各自游览四周。 封亦望着这巨大广场,心中赞叹:“这便是‘云海’广场么,名不虚传呐!” 放眼四顾,“云海”广场为滚滚云雾笼罩,脚下皆是平整白玉石铺就,亮光闪闪,望之如置身仙境。广场上摆放了九座大鼎,鼎身古朴端庄,上面铭刻着花鸟虫鱼、日月山川等图案。鼎内燃着异香,烟雾清薄却凝而不散,有股淡淡的清香,一嗅之下如清风拂过脑海,竟有静心提神之效! 当真仙家福地,极如人间仙境! “不愧是青云长门,尽显威仪气度啊。” 有人赞叹出声,封亦一看,原来是江枫。徐明也跟了过来,却是在好奇地研究那古朴大鼎。封亦又看了眼周围,原本颇为空旷的云海广场,因为朝阳峰弟子的到来,一时影影绰绰、极为热闹。他不由眉头一挑,好像明白通天峰大试期间住房会那般紧缺的缘由了。 陶矢姑娘对这云海也很好奇。 她从封亦肩头滚落,摔在地上也不觉疼,反似极为开心那般追着广场上的云雾玩耍。除了随着封亦御剑飞行,眼下已是滚滚距离云雾最近的一回,哪能不感觉好奇呢。 “别走太远,一会儿我们就要离开这儿呢。” 滚滚哼唧一声,迈动小短腿窜入云雾里,也不知她到底听到没听到。 江枫也在看那滚滚,望着她蠢萌动作,感叹道:“即便过了这么久,我还是难以想象它‘食铁兽’的身份!你说蚩尤大神,怎会挑选如此坐骑呢?” 封亦笑了笑,没有回答。 等了会,封亦道:“师兄近来如何?” 江枫耸耸肩,道:“还能如何,就是不停地修行呗。有你赠送的灵酒,这一年里修为倒是有所进步。”说到这儿,他忽地叹了口气,道:“本来一开始我对这次大试还有些信心,然而见了这么多优秀的同门,又有些紧张却步。” 封亦安慰道:“师兄无需压力过盛,凡是尽力而为吧。” 正在这时候,天边落下几道仙剑豪光。 封亦正巧看着那边,待看清了来人时,不由一笑,说道:“师兄,我去见一见故人。” 原来此时大竹峰的众人也到了云海广场。 “张师弟。” 正自感叹地望着云海四周的张小凡,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转头看到来人之时,张小凡一惊又喜,道:“封师兄!” 蹲在张小凡肩头的灰毛猴子,见了封亦“吱吱”叫了声,又似嗅到一股气息,蓦地从他肩头跳下来,一溜烟窜入了云海之中。 “哎,小灰!” 张小凡叫之不及。 此时大竹峰其他人听到张小凡说话,都随着他一道看过来。封亦笑意盈盈,一一向众人见礼。宋大仁道:“好久不见了,封师弟。” 封亦笑着回道:“宋师兄,久违了!——我想这一回,咱们能尽兴地切磋了。” 宋大仁见说,豪迈大笑,颇为赞同地点头:“没错没错,我正有此意!” “喂,还有我呢!”旁边一个红衣俏皮的身影,忽地插言,“上回爹说你原来是客,不能太过失礼,这回我也要同你好生较量较量!” 封亦看向红衣少女,点头道:“早便听说田师妹聪明伶俐,乃是修道的奇才,若师妹愿意指教,在下也乐意奉陪的!” 随后又看向张小凡。 这个沉默木讷的少年,较之头回又成长了不少。只是面上阴郁,好似遇上什么烦心之事,闷闷不乐。 “张师弟,你近况如何啊?” 张小凡听到发问,忙收敛情绪,回道:“也、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此次盛会,因师父恩典,特许我也来参加‘七脉会武’,长长见识。” 封亦不由面色古怪,心中腹诽,你这次“长长见识”可是差一点“长”进了最终决胜呢!不过眼下却无法言说,于是也只能顺着他的话道:“唔。‘七脉会武’本意不正是让咱们相互切磋印证,增长见识吗?尽力而为便足够了,张师弟你说呢?” 张小凡憨笑不语。 忽地目光一变,怔怔地盯着远处,眼里仿似闪过一瞬间的冷厉与厌恶,叫封亦捕捉到了。这让他吃了一惊,忙回头顺他视线看过去。远处广场上忽地出现一行人,皆着白衣,人人丰神俊朗极为不凡。 尤其是为首之人,面貌俊朗,眼若星辰,明明宛如皓月般皎皎出众,偏有在脸上带着使人亲近的温和微笑。在张小凡见到他时,他也一眼便见到了大竹峰一行,眼中闪过喜色,潇洒而来。 “宋师兄,诸位师弟!” “田师妹,我们又见面了。” 那人先与众人打了个招呼,旋即注意力放到田灵儿身上去了。 封亦至此恍然,心道了一声:“原来是龙首峰齐昊!”难怪方才张小凡心神失衡,唔,莫非命运轨迹一如原本那般,惹来了他自怨自艾的心伤?又观那齐昊气息,感其隐隐威势,让封亦心中警惕大作,暗道:“如此修为,稳稳的‘大敌’了!” 齐昊感知敏锐,回过头来,发现并不认识封亦:“这是师弟是——” 他不是大竹峰之人,便自行行礼介绍:“在下朝阳峰封亦,见过齐师兄!” 齐昊一惊,将其上下打量一遭,意外道:“原来你便是封亦?” 封亦说道:“在下正是,不想齐师兄也知道在下名字?” 齐昊恢复平静,微笑着说道:“封师弟初次下山历练便能独立除魔,实乃吾辈楷模,名震青云,我自也是听过师弟名字。可惜前次拜访,师弟并未回山,故此缘悭一面。” 封亦答道:“师兄过奖了,不过是分内之举而已。” 两人四目相视,都能觉察到对方将自己当做了重要对手,偏偏面上还各自惯例夸赞,笑意盈盈,一派和气景象。 “诸位师兄师弟有礼!” 封亦止住谈笑风生,顺着那声音看去。只见一位瓜子脸美好女子肌肤胜雪、秀发如云,笑意吟吟地引着一队小竹峰弟子往此处而来。封亦见过此人,自是认出她正是小竹峰文敏。 “宋师兄,好久不见了啊。” 宋大仁方才听见声音,便如遭雷击。此时与文敏当面,更是讷讷难言,只面上带着憨笑,望着她只顾发傻。众人见状,大多心中明白,一众小竹峰弟子见了他这般呆样,更是忍不住掩嘴吃吃而笑。 众人虽来着各脉,但大多都是故旧,相互之间叙些情谊,又说了一阵话。 其间朝阳峰楚誉宏、穆蕙秋等,也带着门中师弟师妹,来与故人见过。大家平日都在各自山中修行,少有见面,虽说都是此次大试的竞争对手,可此时见了面却都有些亲切的感觉。 正在这时,广场上忽地传来一声长啸,声若惊雷,震动全场。云海之上数百位青云弟子齐齐抬头,往那声音看去,只见一道红光电射而来,瞬时之间便到了广场上方,一把红色仙剑散发道道仙家瑞气,横在当空。在那仙剑上面,站着一个长门通天峰的道士,朗声向着云海广场一应弟子道: “诸位同门,掌门真人与各脉首座有令,请诸位参加七脉大比的同门皆来玉清殿上说话!” 【072】 期待与盛会之始(三) 山风吹拂,云海广场云雾飘摇,似泛起波涛那般翻涌滚滚。 随着那长门弟子言毕,广场众人哗地沸腾,议论纷纷。 众人激动不已,红光满面,露出或振奋或紧张神情,也有智珠在握、信心满怀,隐隐迫不及待的少数人。 随即,参与大试的弟子三三两两告别同门伙伴,自队列而出,流水般往一处汇聚而去。 齐昊、宋大仁等相约同行,走在前面。江枫与徐明寻到了封亦,说说笑笑情绪热烈高涨,也一道往前走。 陶矢没见了踪影。 广场上云雾弥漫,也望不见她所在。封亦寻了两眼便作罢,以她的脾性,大抵又是循着气味找新鲜竹笋去了。 反正通天峰也无甚危险,便由着她去,眼下去玉清殿,带着滚滚反而不好。以她的灵性也不至于走失,少顷再来寻她便是。 收回目光时,封亦见到一个落在众人身后的身影。虽处在众人之间,却偏偏显出孤独寂寥的气质,正是张小凡。 想了一想,,封亦叫住身边两人,一道往他那儿走过去。 “张师弟!” 张小凡抬起头,正对上三人目光,愣了一下:“封师兄——” 封亦微笑着对他道:“我们一块儿走吧。”张小凡有些意外,下意识想拒绝,不想给别人增添麻烦。可封亦已经为他们各自做起介绍:“这是大竹峰的张小凡师弟,他比我们稍晚入门,是个极其用功之人,未来必然有所成就!另外,张师弟也参加了此次大试盛会。” 张小凡面上一赧,急忙摇头澄清,道:“不不,我没封师兄说的那么好,我资质很愚钝!其实这回参与大试,也只是为长长见识罢了!” 在他心底,却不自主地淌过一阵暖流。 封亦笑着,没接他的话,只拍了拍他肩膀,又介绍了身旁两人。张小凡连忙行礼:“见过江师兄、徐师兄!” 江枫、徐明两个也带着好奇之色打量着他,一面回礼,口称“张师弟”,道一声“幸会”! 他俩与封亦熟识,知道其郑重其事引见,必有深意。然而仍他俩如何观察,也没能看出张小凡身上过人之处。反倒是其本身淳朴憨厚的性子,在他俩有所熟知之后,得到了他们的喜爱与认可。 封亦觉察到了两人的试探,心中好笑,也未多言。 毕竟张小凡的不凡,可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遑论其他。 三人同着张小凡,没走出太远,前面人群中出来一位少年,背负翠绿仙剑,虽然年轻,一身气势却极为凌厉。 他目光寻到张小凡,意外地看了眼与之交谈的封亦三人,略作犹豫,而后大步行来。 “小凡!” 张小凡一见来人,面露惊喜:“惊羽!” “方才齐师兄为我引见别脉同门,也无暇来寻你——这几位是?” 那少年目光如剑,锋芒毕露,看向封亦三人。 最初封亦与齐昊相见时,他还未到,正好与封亦错过。 他不认得封亦,但封亦对他却一眼认出,即便没有张小凡那一声称呼,只他身后背负的翠绿仙剑,那犹如蛟龙伏渊般威势的神兵,也足以让封亦知晓他的身份。 “在下朝阳峰封亦,”封亦看着他,微笑着道,“林师弟大名,在下也算久仰了。” 林惊羽道:“你认识我?——等等,你便是封亦封师兄?” 林惊羽目光里闪过精光,隐隐里似有些跃跃欲试,好奇而探究地认真看了他几眼,道:“家师曾提及过封师兄,说封师兄年少有为,还教导弟子要以封师兄为榜样,戮力修行以便维护正义,为本门争光呢!” 封亦神色自如,对其试探之言不为所动,些许失礼也并不在意,淡然而笑道:“苍松师伯过奖了!倒是林师弟,年纪轻轻便被传下‘斩龙剑’这般神兵,可见才是少年英杰,叫人艳羡呐。” 终归是少年性子,林惊羽虽有些心气过高,可简单奉承一句,便叫他对眼前之人大生好感。 毕竟,寻常人的一句夸奖,与“师父认可”之人夸奖,分量还是有所不同的。 当然,林惊羽还不至于傲慢自负,虽然心中自得,面上还是客气谦虚地回了几句。这才又与张小凡道:“小凡,我听说你也参与了大试,正好一道走吧!” 张小凡自是乐意,点点头:“好!” 行走之间,林惊羽低声问道:“小凡,你去看过王二叔吗?” 张小凡连大竹峰都未曾下过,自是无从看起,便摇了摇头:“惊羽,王二叔怎么样了?” 林惊羽叹了口气:“我去看过几回,还是如以前那样疯疯癫癫,从无清醒时候,谁都不认得!” 张小凡沉默不语。 林惊羽又道:“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血案真凶,师父也倾力相助。可惜,那凶手太过狡猾,没有留下半点纰漏,我查了这么久,竟一点线索也没有!” 张小凡心中难过,轻声道:“惊羽,过一阵我想去看看王二叔。” 林惊羽点头,道:“我们一起去吧。” 听到两人谈话,江枫与徐明这才反应过来二人的身份,只听江枫道:“原来两位师弟便是那场血案的遗孤!关于那场血案,在我看来,其实疑点颇多。” 林、张二人闻言,顿时回过头来。 江枫说道:“其一,便是凶手犯下血案目的。据我所知,草庙村虽与青云门比邻,但本质上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庄。那凶手究竟是因为何种缘故犯下血案?还是甘冒奇险,在青云门当面做出这般恶行,难道就不惧我青云追查吗?” “其二,”江枫看向两人,“凶手既然能屠戮整个村庄,为何独独留下你们二人幸存?那位王二叔还可说是侥幸,两位师弟却明显暴露在凶手眼中吧?那么凶手是否与二位有所关联呢?” 江枫见他二人皱眉深思,最后道:“若是能弄清楚这两点,或许便能寻到重要的线索了。” 封亦惊讶地看向江枫,没想到他竟对此事所见甚明!所说两点,几乎都能切中要害。 偏他自己没法参言,毕竟封亦知晓真相,却无法言说。一则说出来谁会相信?真相委实太过骇人与荒谬。二则,封亦也无法解说自己的消息来源。最终只好选择沉默。 可江枫凭自己思虑便能明晰这两点,就十分难得了。 徐明与封亦一般惊诧,他仿似头回认识江枫那般,道:“师兄,你怎会想到这些?” 林惊羽、张小凡也奇怪地看着他。 江枫挠头,被几人如此关注让他有些不太习惯:“没什么。毕竟草庙村那场血案轰动一时,人人为之义愤。何况师父因为此事戒备,这些年来坐镇朝阳一日未曾下过山,我自然也有所关注。” “时日一长,便自心中有了这般疑惑。希望对你二人追查真相有所帮助吧。” 林惊羽与张小凡相视一眼,心中无比感动。这位师兄与他二人素未谋面,也无关联,却记挂着血案真相。若非当真在意,岂能说出如此关键的两点? 林惊羽听了之后,原本毫无头绪,一味漫无目的地追查,此时却也有了着手调查的方向,不由得大为感激:“师兄指点之恩,惊羽没齿难忘!” 江枫忙道:“都是同门,何必说这些呢?” 经此一遭,五人之间倒显得关系密切了些。封亦又帮着开导几句,林、张二人暂时也不再沉溺于往事仇恨,只藏在深处。也随大家一道,说起会武大试来。 他们走过云海,到了广场尽头。 几人往前路一看,不由齐齐惊呼。但见前方一座古朴石桥横跨长空,径直没入云海里去了。桥下也未见桥墩,凌空虚卧,桥下云雾翻涌,便似那巨龙腾空,气势磅礴! 封亦几人赞叹着,踏上石桥。 渐渐听闻潺潺流水,自石桥两侧淌过。不多时,封亦几人走过石桥,穿入云雾,复行数步,眼前豁然开朗!那石桥之侧,流水潺潺,经由阳光朗照,竟生出一道七彩长虹! 那长虹绚烂夺目,偏偏近在咫尺,使人产生触手可及的错觉。 此处云雾一空,放眼可见天际云蔼,灿灿光华。且有一只只灵动仙禽悠然而过,惬意自然,让人一时生出置身仙境的美妙感觉。 曾经见过一回的张小凡和林惊羽还好些。封亦三人头回至此,当真看得痴了。 “这就是‘六景’中的‘虹桥’了么,当真美不胜收啊!” 封亦感慨出声,心中不禁在想,如此鬼斧神工一般的绝美之景,也不知青云先祖们胸中何等丘壑气概,方能造就如此奇观之景? 良久,几人方才各自回神,赞叹着继续往前。 自虹桥下来,便是一处平台。 远远地传来一声古怪闷响,低沉回荡,叫人心惊。平台过后,来到一处碧波深潭。潭水碧绿,宁静如镜。封亦几人走近之时,忽忽然听得一声咆哮自水潭深处传来,如若响彻天边的闷雷,以极快的速度靠近着。 细细去听,那咆哮竟是先前听到的古怪声响。封亦心中一动,刚刚想到某物,便紧接着只见水潭里起了一阵漩涡,而后漩涡中泛起巨浪,水花漫天,一个庞大身影自那水中伴着巨浪飞跃而出! 封亦几人眼睛瞪大滚圆,嘴巴微张,怔怔地看着那庞然大物以及扑面而来的巨大威压。但见那巨物身高五丈开外,龙首狮身、巨目阔口,浑身长满鳞甲,两根獠牙便几乎有人那般巨大,在阳光下闪烁寒光! 它只站立在那儿,便如一堵高墙遮蔽了阳光,投下一大片阴影! “是灵尊!” 林惊羽惊呼道,他虽然曾经见过一次,可此度再见,即便修为在身仍自感觉一如往常那般战战兢兢。或许从某种角度而言,正是因为身具修为,才更能感受到灵尊那仿若山岳一般的可怖威势,无可抵御,无可逾越! 【073】 七脉会武斗志扬(上) 封亦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息! 青云灵尊,水麒麟! 望着眼前这荒古巨兽,虽知它乃是青云灵兽,乃是青云弟子尊敬的“灵尊”,可感受着其身上如渊如狱、如山如海那般滔天威势,仍自不由自主地畏惧。 那是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无可违逆。 封亦见过滚滚陶矢的身躯,那对于他而言已经算是庞然大物。可与眼前的灵尊相比,陶矢又全然不能相比!大抵唯有那只千年血蜈,体型上稍胜一筹,可实力与威势却又如云泥之别! 水麒麟巨目炯炯,如有灵性,稍显不耐地打量了众人一眼。 忽地! 水麒麟巨大的身躯蓦地一震,巨目中流露惊疑,旋即一瞬红赤愤怒,咆哮如雷!从它口中冲出的音浪,都激起阵阵无可抵御的劲风! 而后,轰隆一声,碧潭里陡然升起一道几丈宽的凝实水柱。灵光阵阵,神威凛凛,间中仿似夹杂着一些怨魂厉吼,竟是朝着封亦几人所在凶猛袭来! 瞧那模样,分明是要置他们于死地! 封亦心中咯噔一下,暗道:“糟了,怎么忘了这一遭!” 却是他心神为水麒麟威势震撼,竟忘记了原本轨迹里,灵尊陡然发怒的情节。他急切间大喝一声:“快退!”往张小凡处看了眼,见他果然将手拢在袖中,显然正是如原本命运轨迹一般。 可为什么,自己居然没有感知到那种所谓的邪恶? 徐明、江枫二人与封亦熟识,早在他喝出那一声同时,便飞身而退。只是张小凡被那水麒麟威势笼罩,一时吓得动弹不得,怔立原地;林惊羽与他距离最近,受那威势影响,竟反手拔出了“斩龙剑”。 ——这个、笨蛋! 封亦暗骂一句,上前一手一个抓住两人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掷,飞身爆退!可此时哪里还来得及?面对铺天盖地那般笼罩而下的纯水之柱,封亦无可奈何,经脉中真元奔涌至隐隐生疼,轰然间爆发出来,随着他手上虚空一划,凝出一个几丈方圆的巨大烈焰太极图! 那太极图缓缓旋转,散发出某种意韵,极为玄奥。 面对那滔天水柱,烈焰太极图映照四周,洒落一阵火焰光芒,威势看起来竟分毫不比那滔天水柱稍弱!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太极图在那水柱冲击之下,烈焰与纯水碰撞,高温蒸腾起滚滚水雾,却最终只维持了三息左右。三息过后,太极图咔的一声,犹如冰境碎裂,一瞬之间布满裂痕,而后崩裂成了点点火星。 而那些火星,也在随后刹那被纯水熄灭,连烟雾都被水柱淹没! 封亦没能退出太远,被那水柱追上,轰地挨了一记。急切之间,他只能御使仙剑,以“鸣泉”剑光护体,硬生生地吃下了半招,震飞出去。——之所以是半招,乃是因为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墨绿道袍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灵尊息怒!” 那人将外袍脱下,飒地展开。 道道清光凝聚,随那外袍化作屏障,遮挡了后续水柱。并且随着那人手上一甩,滔天水柱竟生生被挪移了方向,往旁边那碧潭送了回去。 封亦跌落在地。 巨大的惯性让他一时难以掌控身躯,又情不自禁地往后翻滚了两圈,方才半跪而起。受那一击,封亦面色苍白,胸口处积郁了某种难言的痛楚,一股恶心之意翻涌上来。 “老封!” “封师弟!” “封师兄!” 立时有几个人反应后奔了过来,半扶住他。 “唔,”封亦摆摆手,蓦地一掌击在胸口,劲力投入,震撼内腑之后那恶心之意翻涌而出,到了喉头化作一股腥甜,而后“哇”地吐出漆黑淤血。 众人见此,脸色皆变! 封亦忙道:“没事没事,只是一口淤血!”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走在前面的那些弟子,只听得灵尊蓦地咆哮一声,竟对其中几人发起了攻击!众人骇得怔住,直到此时方才惊醒过来。如宋大仁、楚誉宏几个,连忙奔行而来。 当然,另有两道身影,比他们更快一步。 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是什么时候动的,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两人,一个身材矮胖,一个身穿紫色华贵长袍,正是田不易与商正梁! 自家弟子受袭,两人自是坐不住。 尤其是商正梁,见到封亦受那水麒麟一击,更是面色剧变。刚要踏前,田不易拉住他,随手递过去一个瓷瓶。商正梁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下,道了声:“多谢了,我欠你个人情!” 田不易撇撇嘴,嘁了一声。 他虽然没看到封亦拉着两人后退,却正看到封亦挡在张小凡与林惊羽身前,拼命抵住那纯水之柱。故此他哪里需要商正梁的人情?反而自觉是在偿还人情。 商正梁大步走来,后发围拢过来的弟子连忙散开。 他握住封亦手腕,度入一缕气息游走,探明其体内的情形之后松了口气,并指迅速点出,几下之后,喝道:“张嘴,服下这丹药赶紧调息!” 商正梁摊开手,从那瓷瓶里倒出一枚手指尖大小滚圆黄橙橙丹药,递了过去。封亦没来得及多想,依言服下那丹药,盘膝而坐。只几息过后,胸腹间便腾起一股丰沛药力,他连忙运转法诀,吸纳与消化那药力,平复震荡的周身气脉。 “掌门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不易面色沉肃,问道。 原来最先出现那墨绿道袍之人,便是青云门现任掌教道玄真人! 道玄只摇了摇头,没说话,双眼紧紧盯着灵尊。 那灵尊此时并未继续攻击,反而将硕大的头颅略偏了偏,巨目炯炯,往封亦几个身上细细地看了一回,又鼻头抽动,嗅了一回。随即双眼里露出人性化的疑惑不解,仿似有些摸不着头脑。 片刻后,许是一直寻不到先前那股邪气,灵尊失了耐性,便只作从未发生过那般,“扑哧”地打了一个响鼻。而后四蹄迈动,竟转过身去,往那碧潭便干燥之处趴下,巨目一闭,不多时便有隆隆鼾声传开。 道玄真人与田不易见此,面面相觑,大为疑惑。 此刻商正梁也走了过来,只说了声“师兄”,便被道玄挥手止住。却见道玄真人手上微动,那件外袍如有灵性般再度披在他身上,而后走到几人跟前,向他们问道:“谁能告诉我,方才发生了何事?” 林惊羽心绪平复下来,想起方才一幕,他颇为触动。 听到掌教师伯发问,林惊羽不慌不乱,起身回道:“回禀师伯!方才我们几人从碧潭经过,正值灵尊跃出,它往我们这儿看了眼,忽然发起了攻击。我与张师弟距离太近,反应不及,封师兄是为了救助我俩方才与灵尊动手的,还望掌门师伯明察!” 道玄沉吟片刻,笑着点头,温和地对他道:“嗯,我知道了。” 又回身问商正梁:“你弟子伤势如何?” 商正梁拱手:“有劳师兄费心,封亦只是震出些内伤,有田师弟‘小黄丹’助益,一两日便可无碍了。” 道玄点头:“如是便好。——你们先行入殿罢。” 最后一句话,自是向着周遭所有人说的。众人见此,各自行礼,依言往殿内行去。不多时,封亦睁开双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息。见张小凡、林惊羽以及两位师兄都在,且身前还站着师父与田师叔,连忙起身来。 “弟子拜见师父、田师叔!” 同时目光往那位墨绿道袍的长者看去。 商正梁瞪他一眼,斥道:“还不赶紧来拜见掌教真人!”封亦一惊,连忙俯首拜道:“弟子封亦,拜见掌教师伯!” 道玄双目如有神莹,态度却十分温和亲善:“起来吧,不必多礼!——扶助同门,不畏艰险,你做得很好!” 封亦心中一热。 比起其他人,封亦可是更加深切明白眼前这位真人的厉害。能得其一声赞誉,某种程度来说已经是“最高荣誉”,他的喜悦发自内心! “师伯您过奖了,弟子愧不敢当!” 道玄笑了笑,没有多言。 商正梁却是不悦地看着他,缓缓道:“灵尊乃是我派青叶祖师降服的上古异兽,洪荒异种,当年降妖除魔时便名震天下,叫邪魔外道震慑不已。你小子哪儿来的包天胆量,敢与灵尊动手?哼!若非今日掌门师兄来得及时,有你好受的呢!——都愣着做什么?入殿去吧!” 几人闻此,不敢多言,纷纷行礼过后往玉清殿去。 路上,张小凡似满腹心思,嗫嚅着向封亦道谢。封亦“呵呵”笑了两声,没有多说,只拍了拍他肩膀。可正是这好不见外的举动,叫张小凡心中舒了一口气,紧跟上去。 玉清殿巍峨耸峙,气势磅礴,格局大气。 步入其中,便能感觉到堂皇正气,叫人心神为之一正。殿内供奉三清神像,气度庄严。在那神像之前,此刻站了数十人,穿着打扮有道有俗,有男有女,尽皆英武出众,仪态超然,显然是青云门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 一应弟子的前边,放置了七张檀木大椅,左右各三,居中上首之处又有一张。因为方才的意外,此时檀木大椅上都没有坐人,几位师门首座立在玉清殿前,直到道玄真人面带思虑走来,方才一齐入内。 【074】 七脉会武斗志扬(下) 封亦几人刚入大殿时,众人目光一转,齐聚到几人身上,叫他们好不自在。 所幸不多时,掌教道玄真人与一应各脉首座入内,众人不敢放肆,都将目光收了回去,目不斜视地站在原地。 道玄真人与各脉首座相继入坐,各脉首座背后,多是各自门内长老,也有少数弟子。不过所有参与盛会的各脉弟子,此时都站在大殿之上。 封亦偷眼去看。 但见上首居中,正坐着道玄真人,其面容飘逸超脱,一派道骨仙风、气度不凡。尤其是道玄真人那双眼睛,直如星辰夜幕般深邃沉静,叫人无论如何也看不透去。 而后六人,分列左右。左首上方坐着一位道人,满面严肃,不苟言笑,隐约有些阴沉意味。封亦想了想,认出他正是那位龙首峰的首座,兼顾掌管青云刑罚的苍松道人! 苍松之下,是另一个道人,而后又是一位身穿月白道袍、容貌冷峻的女子。封亦排除一下,便也明白了两人身份,想来便是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与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了。 右首三人,为首那位年纪最长,另两人封亦都熟知,正是他师父商正梁以及大竹峰首座田不易。那么仅剩那位,也便明晰,乃是风回峰首座曾叔常了。 难得有此机会见到诸脉首座,封亦一一记下。 且说诸位师长入殿之后,众弟子齐齐稽首躬身,行弟子礼。 行礼过后,道玄真人见人都到齐,也应当开始,便侧身以目示意身旁的苍松道人。此届“七脉会武”大试,正是由他来主持。 苍松道人领会其意,随即立身而起,走到众人面前,朗声道:“诸位,我青云一脉自创派至今,已有两千余年,实为道家正统,正派领袖,而你们则是我青云门年青一代的佼佼者。虽有莫大成就,足以告慰先祖,但古人云:修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派历代先祖为了警戒后人,并提携年轻弟子,传下这一甲子一次的七脉会武之盛事,到如今已经整整有二十届了。” 一甲子一次,二十届便是一千两百多年! 就这,还只是举行“七脉会武”的时间。封亦心中感慨,也唯有如是修真世界,方能有这般历史悠久的传承罢,千年时间,前世足以演化多少王朝,而在修道之人眼中,却仿佛理所应当那般。 大殿中一应弟子听了苍松之言,不由心神激荡,满脸热切自豪。 千余年传承不绝,那敦实底蕴,的确是青云值得骄傲之处。难怪世间虽有“三大正派”,青云门正道领袖的地位却无可动摇。 随即,苍松又说了些振奋人心之言,接着便宣布了此次大试规则。 大试规则并不复杂,六十四名参赛者(长门多补一人)依次抽取号牌。而后以号牌数字以首对尾,各自而战,获胜者晋级。而后胜者之中,再以号牌次序对应,以首战尾,以此往复,直至决出最后优胜之人,总共需要进行七轮比试。 因为大试采取的乃是淘汰制,故此运道这种东西,有时候便十分重要了。又因为大竹峰少了一人,没能凑齐九人,实际参赛人数只有六十三,故此首轮便有了一个轮空名额。 众人听得此言,都有些意外,议论纷纷,这让端坐首座之位的田不易脸色有些难看。好在苍松道人平日威压足够,目光扫过,众皆静寂。 而后抽签便开始了。 封亦几个站在一处,位置也比较靠后,轮到他们时已到了最后几个。封亦也没多想,伸手往那箱子里随手摸了粒蜡丸,便行取出。一看,原来是“七号”,数字倒是挺靠前。他拿着号牌在一位长门弟子出登记好。 不多时,抽签结束。 苍松道人站出来,道:“有哪位抽到了一号签的吗?抽到一号签的,首轮便轮空,直接晋级!” 众人惊讶出声,连忙问询周围,看到底是那个幸运儿手气这么好。 封亦则直接看向身旁某个一脸惊呆模样的木讷少年。苍松道人见没人站出来,又说了一遍。直到这时候,张小凡方才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却有莫名高兴的那般,犹豫道:“师、师伯,一号签、好似在弟子这儿!” 大竹峰众人愣了下,立时兴奋地围拢过来。 江枫与徐明两个也挤过去看了一遭,嘶地吸着气,满脸不可思议,那模样神似吞了几瓶陈醋,酸味盎然。 “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了吧?最后几个才抽,也能抽到一号签!” 封亦笑了笑,心中暗道,你以为“天命之人”的说法乃是与你说笑呢? 等抽签已毕,苍松道人喝令众人安静下来,这才请出本门掌教道玄真人。 虽说近些年来,道玄真人专注于修行,门中许多事务皆由苍松处置,使得他在门中的存在感有所减弱。可众人谁都不敢怠慢这位温和有加的掌门,均是敬畏有加,老老实实聆听教诲。 道玄真人气度悠然,目光淡淡往众人身上一扫。 而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诸位皆为我青云各脉翘楚,资质修为都是出类拔萃的。毫无疑问,将来各脉首座、长老等都会从你们当中选出来,甚至我这掌教之位,都有可能是从你们中挑选出来。” 虽说众人心里明白,掌门口中的那些职务大多难以落到自己身上,可仍不耽误大家心怀热切,齐齐心动。 道玄真人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我青云门自青云子祖师创派之始便是名门正派,如今更是正道领袖。方今之世,虽说正道大昌、邪魔退避,然而邪魔歪道之辈从来阴险毒辣,其心不死,近来更是蠢蠢欲动,显露行踪!” “值此时节,正需要我等持道锄奸,所以诸位务必专心修道,只要我们自强自立,则邪魔外道无机可趁也!” 众人神色凛然,齐声应道:“谨遵掌门教诲!” 道玄真人微微捋须,为提高众人参与兴致,他竟当着众人之面,道:“另外,此次优胜之人,将获得法宝‘六合镜’作为奖赏!” 此言一出,众皆动容。 便是一些青云长辈,听到“六合镜”,也不由得神色惊讶,显然大出意料之外。 六合镜,青云门第十代掌教无方子修行之宝。 毫无疑问,此宝品质极高,威能极大,乃是十足“首座级”法宝,可称“仙品”,只比“九天神兵”稍逊。甚至某些场合、某些特殊用处,“仙品”法宝比“神兵”更胜一筹! 为此次“七脉会武”大试,掌门道玄真人竟拿出了一件“首座级”法宝,难怪众人听了这消息尽皆轰动。看来奇珍在前,便是修真炼道之人,也不禁大动心思。 封亦更是心动无比。 暗中不禁思索,以“六合镜”那般品质,其材必然极佳,倘若熔了铸剑,能炼出“神兵”级别的仙剑来吗? 封亦咽了口口水,万分意动。 只不知他这般想法若是叫青云长辈知道,会不会治他个大不敬之罪呢?又或者,便是将“六合镜”交到闫师叔手上,师叔会帮他一块熔了,还是提起剑来揍他一顿结实的呢? 封亦想了想,依照师叔的性子,应该也会选择熔了。 毕竟在他的眼中,世间万物,皆是铸剑材料。没有能不能熔的,只有适不适合铸剑的。 不过,他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更大可能会是师叔先将他揍一顿,再将法宝抢过去熔了,还把锅丢给自己。 如是一想,封亦打了个哆嗦,觉得就算拿到“六合镜”,也要谨慎一些了。 诸事已毕,六十余参赛弟子相继离去。 封亦本来打算守着玉清殿,看一看那位前世倾倒众多云修仙者的绝代佳人,到底是何模样时,却被楚誉宏一众拉着,做了次门内小聚首。 他们选在一处僻静的亭台,周围人烟寥寥,就只有他们参与大试的朝阳九人在场。作为众人中辈分最低的,封亦十分识趣,老老实实先向众人行礼:“诸位师兄、师姐!” 然而众人盯着他,目光灼灼,就是不说话。 那眼神,委实让人心中瘆得慌,封亦连忙道:“师兄、师姐若是有事但凭吩咐,小弟能做的绝不推脱!” 侯澈哼地一声:“要不能做,那不是便要推脱?” “好了。”楚誉宏没由他们继续拌嘴,站出来,正色面向封亦,“封师弟,其实,我们寻你来确有要事。不过在此之前,为兄想问你一句,你眼下的修为,究竟到何种程度了?” 原来,众位师兄、师姐,虽说隐隐里感觉到封亦的修为可能已经超过他们了,却一直没有定论。直到此前,在那玉清殿碧潭前面,眼见封亦竟使出那般威势的神通,甚至生生受了灵尊一击也没有重伤,这才蓦地惊觉双方之间已不是孰强孰弱,而是差距竟如此之大? 由是方有此问。 楚誉宏又补充了一句:“若是不便说,便当为兄失言。” 封亦摇了摇头,道:“唔,原来是这事儿啊。大师兄不必多虑,这其实没什么不可说的,只是师父让我不要张扬,诸位师兄、师姐也从来没问,我便也没有多说。——我眼下的修为么,半年之前,方才突破了‘玉清八层’。” “——!!” 众人极为默契地面面相觑。 心中仿如涌起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好半晌之后,楚誉宏叹了口气,道:“虽说的确出乎意料,不过看来我起初的判断还算准确。那么,封师弟,我们便有一事需要你的意见了。——此次大试的对手,封师弟在大殿上,想来也一一感受过了,不知有何可以教我?” 封亦没答,看向其他人:“嗯,诸位也是想知道这吗?” 众人点头,满脸肃然。 封亦叹道:“小弟唯有一言,敬告诸位——不管对手是谁,来自那一脉,且将每一场比试都当作最后一场罢,全力以赴,勿须留手,方有一线胜机。” 徐明年轻,心气自也挺高:“师弟,会不会危言耸听了?我们获胜的机会便这么低吗?” 封亦看向徐明:“师兄,你是知道我的——我,会以这般事情说笑吗?” 楚誉宏拍了拍徐明的肩膀,比起初次参与大试的徐明,楚誉宏更能感受到那种绝然的压力。 “那么诸位,做好觉悟吧,为了朝阳峰!” 封亦眼看众人,一个个露出决然,不由心中触动,道:“大师兄,别忘了我也是朝阳弟子,同样有此觉悟啊!” 【075】 且看今日试锋芒(一) 益州极西之地,有如此一处地方。 其处在地平表面之下,乃以巨大裂口,陷成山谷。谷中林木尽备,掩映之间也有一片建筑群落,多以巨石垒砌,蛮荒而古朴。 此为“葬月谷”。 近日来,葬月谷异象频发,灰白颜色的煞气直冲云霄,久久不绝。 可因为葬月谷乃是世外蛮荒之地,人烟几近于无,便是数月异象连绵不断,却也没有人注意到此处。 与此,云州狐岐山。 鬼先生匆匆而走。 他浑身包裹在黑袍之中,就连面目也蒙着黑巾,使人无法窥见他半点神情。 “先生,要出远门吗?”有个声音忽地从他身后响起,那声音平静中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鬼先生转过身来。 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他不远之处。其人细眉方脸,眉目儒雅,双目炯炯,额角饱满,文雅之中竟有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宗主。” 鬼先生微微欠身。 那儒雅男子道:“先生毋须多礼!若非紧要之事,先生不妨交予我,我会吩咐属下处置妥当——眼下‘伏龙鼎’隐秘方才解开,诸般事宜尚自离不了先生之力啊。” 鬼先生双目平视,言辞切切,道:“宗主不知,‘伏龙鼎’隐秘中提到的灵阵,我曾在一块古碑上见过残言。若要通晓,少不得走一趟极西之地。此时无法交付于其他人,唯有亲力亲为罢了!” 儒雅男子一时沉吟。 片刻之后,他感慨地开口:“得先生相助,万某何其幸也!既然先生去意已定,万某唯愿先生顺风顺水,平安归来。” 鬼先生似笑了一声,再次微微欠身:“宗主宽心。我定然快去快回,不敢耽误宗主正事!更何况,我平生之愿总算窥见了些许曙光,如何敢荒废光阴耶?” 没曾想,这一走,便是足足两月, 此时他已然穿过神州,从益州西面,进入了世人眼中险恶的荒蛮地界。又是几日,鬼先生抵达一座石头城。那城早便荒废,城中巨石坍塌,野草蔓生,蛇虫鼠兽早便在此安家落户。 鬼先生不觉荒僻,寻到了城中一座尚算完好的亭台。 他将那亭台稍作整理,坐下之后不过半日,竟有一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亭台之上。鬼先生也不觉意外,只平静的看向他,道了一声:“你来了。” 来人身高八尺,骨骼粗大,偏生得极为瘦弱,一张脸因为感受而皮肤发皱,尽显老相。且头发花白,披散在双肩,唯有一双眼不似年迈浑浊,反而如同青年人那般眼含星辰日月。 那人在鬼先生对面石墩坐下,目光稍显阴沉,看向他。 “你好像并不好奇,老夫寻来你至此的缘由?” 鬼先生轻笑了声:“起初是很好奇的,不过见了你之后,却又明白过来。”他顿了下,旋即叹息:“我没想到,你竟真如所说那般去做了,而且看起来好似还成功了。” 那人也淡淡一笑。 笑容的平静里又透出些自得,他道:“‘圣骸’虽神,可毕竟只是死物。只要愿意去做,肯去做,终是会有所收获的。” 鬼先生沉默一阵。 “‘伏龙鼎’的奥秘也被我破解开了。只要再拿出‘四灵血阵’布置之精要,我便能借他人之手,开启幽冥,自那其中取到‘修罗之力’了。” 那人深深地看了鬼先生一眼:“你们这些‘魂殿’的家伙,仍然那般狡诈而招人厌恶!——觊觎‘修罗之力’,打算以其引渡‘祖神魂力’,真是无知无畏、胆大妄为!” 鬼先生道:“‘魂殿’已然凋零,巫蛊更早已沦入微末小道,传承断绝,若不借助他人之力,焉能获取‘修罗真力’?” 那人阴阴一笑:“你倒是坦诚。” 鬼先生没有回他这话,而是道:“‘圣骸’不全,若不能聚起骨煞,所有一切皆是徒劳。”他看着那人:“你有其余‘圣骸’的消息么?” “当然。”那人道,“不过只是确定大致范围。” 鬼先生好奇,道:“是在何处??” 那人道:“一则在南疆,一则在中州。” 鬼先生“唔”地一声,道:“若你感知的消息没错,南疆还好说一些,那中州的圣骸怕要因此产生波折了。——你打算先从何处寻起?” 那人咧嘴一笑:“中州!” 鬼先生眼神淡漠,定定地看着他,道:“‘骨’、‘血’、‘魂’三者兼备,方能触及‘祖神源力’,你便再是激进,若‘血’不现世,又能奈何?” 那人面上一沉,呵地冷笑:“老夫高兴!” —— 青云山。 通天峰。 封亦辞别诸位同门时,已是两个时辰过后。 此时天近黄昏,封亦想起被他一落半日的滚滚,忙寻到了云海广场。云海广场不见其踪影,封亦向一位弟子请教通天峰何处有竹林过后,再次依照指引,很快在一片翠竹悠悠的林地寻见了大快朵颐的某黑白团子。 他伸手一把揪住团子后颈皮,将她提了起来。 团子挥着爪子,嘤嘤叫唤,竟似意犹未尽。 封亦被吓了一跳,忙道:“差不多便可以了啊,你的食量自己也得心里有数啊!真叫你敞开了吃,这片竹林还不得被你秃噜出一大块来?咱们还要在通天峰呆好几天呢,悠着点来吧!” 也不管滚滚叫嚷,抱着便走,不多时回到了朝阳峰弟子在通天峰上被安排的住处。用过晚膳之后,身上还带着些伤的封亦直接回房。因为“七脉会武”盛会,青云门弟子齐齐汇聚通天峰,人数众多,故此每个房间安排到的人也不少。 如封亦住处,便足有九个同门师兄一齐居住! 到了晚上,榻上、榻下都打好铺睡人。滚滚十分机智地早早在榻上寻了个舒适处,趴着酣睡。被抢了位置的师兄虽大有不甘,偏偏面对这耍赖的萌物,他又不争气地心生怜爱,狠不下心来驱逐。只好腆着脸,往旁边师兄的铺位挤在一处。 “封师弟,你来睡这儿吧!” 有位师兄让出了自己的铺位,正在榻上,却是他从一早来此便来此,方才占下这位置。他让给封亦,不止因为其乃是此次代表朝阳峰参与大试的人选,更是因为众人之中,封亦还是辈分最低的小师弟呢! 作为师兄,他们又岂能不关心照顾? 不过封亦笑着拒绝了:“师兄,我今儿伤还没好利索,怕是要打坐调息度过。若不然,这伤势虽不大,却也要影响到此次会武大试了。” 那师兄见说,点头:“既如此,那便早些歇息吧。” 徐明、江枫也与封亦同一个屋。徐明眼热那师兄的铺位久矣,一见封亦推脱,连忙起身,谄媚笑着接近:“师兄,跟您商量个事儿呗,您看您这铺位,能不能——” “滚!” 那师兄没好气地斥道,抬腿一脚把他踹开。 在朝阳峰,除了“一首一尾”,即是大师兄、大师姐,以及小师弟这两端的同门,会受众人额外宽待。其余之人,不管年龄长幼那都是“一视同仁”,谁也别想从对方手里讨得了好去。 徐明气恼而返:“不换便不换嘛,干什么要打人呢?” 封亦已然在自己的位置盘膝坐下,运功疗伤,真元以“培元诀”秘术线路运转不休,治愈着今日受到震动的损伤。 房间中嘈杂不休,封亦自己浅层冥想,缓缓运功,不仅不担忧受到打扰,还能及时观察到身边的异样,从而及时清醒。 夜晚,渐渐静谧。 封亦房间中的几人,很快陷入休憩。 “吵吵吵!” “你大竹峰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只是远处仍有声音传来,封亦处在运功中,耳目聪敏,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不由心中莞尔,没想到大竹峰所居住之处,倒与他们不远。 听着那房外窸窣虫鸣,听着那远处隐约的声音,忽然之间竟让封亦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既视感,仿佛一瞬之中,他又回到了前世学习的年纪。 那般青涩、淳朴,而又充满了幻想与回忆的美好年纪! 翌日清晨。 封亦收功,只觉浑身如同褪去躯壳那般浑身轻松,伤势早已不见踪影,顿时放了心。 出得门来,只见朝阳峰一众弟子兴致勃勃,满面红光,很是激动地谈论着什么。今日乃是大比首日,众人都十分重视。封亦几个参与大试的人选早早聚集一处,用了早膳,而后便随着众人一道前往云海广场。 及至云海广场,封亦放目四顾。 一眼看去,茫茫人海,青云弟子参与盛会的人数足有上千人。一个个三五成群,摩肩接踵,谈兴正浓十分热闹。此时那巨大的广场上,已然立起八座擂台,皆以合抱之木搭建,相互之间隔开几十丈,各自按照八卦方位布局。 “那边是长门公布弟子对战名额的榜单,”穆蕙秋出言,“我们一道过去看看吧。” 封亦顺着大师姐目光所指看去,便见“乾”字首位擂台下边,立了一张数人之高的红榜张贴那处,其上以金漆将诸多参赛名额、号牌与对手一一罗列。其字大如斗,便是站得远些,也能轻易寻到自己的位置以及对手。 封亦签号靠前,很快便寻到了自己的对手。 “长门、向星鸿,五十八号。” 他轻轻念出自己对手的名字,忽地皱眉:“向星鸿、向师兄!他可以确信自己从未听过这名字,但为何会莫名有种熟悉之感?” “嘤嘤~!” 滚滚偏头望着他,宝石般深邃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封亦微笑地微眯眼睛,揉着她脑袋道:“你放心吧,只是切磋而已,不需要你帮忙动手呢。”相处得久了,封亦默契地能辨出她一些情绪与含义。 【076】 且看今日试锋芒(二) 少倾,七脉参与大试的弟子都看过了榜单,各自议论。 忽然间,云海广场传来“噹~”地一声回响,钟磬齐鸣,声震环宇。那清越的声音浩荡而悠扬,在广场之上回荡不休,原本喧闹的七脉弟子一时皆住了口,齐齐安静下来。 并且目光一聚,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乾字”擂台上,显出了掌门道玄真人与苍松道人的身影。面对众人目光,道玄真人面带微笑,跨前一步,目光自那众弟子身上一一看去,朗声而道:“七脉会武,由是开始!” 语罢,道玄真人袖袍飘然一拂,便听得钟鼓齐鸣,鼎鸣清越,广场上响起一阵“噹~噹~”的回响震彻云霄,久久不息。众弟子听在耳中,振奋激动,红光满面,只觉浑身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便是封亦,细细地听了一阵钟鼓韵律,也不由得眼中精光闪烁,万分期待! 片刻之后,钟鼓稍歇,苍松真人站到前台,又肃然重申一遍会武大试中的规则禁忌,强调了一些细枝末节。随即,请出八位面相老少皆有、高矮各异的诸脉长老,宣布为此次大试各擂台监察比试、裁决胜负之人。 七脉会武大试,由此开始! 诸位长老、各脉首座自行其是,原本汇聚在乾字台下的众弟子,也化作一道道细流往八座擂台散开。 封亦几个,总算又见到了朝阳峰三位师长。 “师父!” “闫师叔,胥师叔!” 封亦上前行礼。 商正梁看他一眼,点点头,道:“好生努力,莫要轻视对手!”随即转身,与楚誉宏、申天斗两个往东而去。闫正会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师叔看好你!”然后叫上侯澈,往西南去了。 封亦一时无语。 第一日的比试,八座擂台要轮番四次方能比完。他号牌靠前,比试正在第一轮。怎地师父、师叔反倒一点也不关心的模样? “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而为便是!”佟正宁少见地柔声勉励两句。 封亦不由感动:“师叔——” 佟正宁却转过身,道:“蕙秋,为师记得你在东北‘震’字台,是第三轮比试是么?走吧,先去熟悉熟悉场地,也看看别人是怎么发挥的。” 穆蕙秋大为感动:“是,师父!” 一派和睦慈爱的师徒俩,有说有笑地走开了。只剩感动凝滞在脸上的封亦,独自站在原地,寂寥地感受那人世间的冷暖。至于徐明和江枫两个,呵,那两家伙竟早不见了人影! 封亦无奈地叹了口气,回手薅了一把肩头的滚滚,略感安慰。 随即辨了辨方向,往西北“艮”字台大步而去。 “封师弟——” 没走出几步,一个柔柔怯怯的声音自封亦背后叫住了他。 封亦转身过来,只见一位面熟的师姐,同着其他四五个同门女弟子跟在他身后。他转过来时,正与那为首一位温柔似水的师姐四目以对。封亦认得她,师叔佟正宁座下童婉师姐,一个似猫那般敏感而温柔的女子。 只是童婉师姐性子喜静,平常交集不多,仅是能叫出名字的那种熟悉程度。 “童师姐。” 封亦明明什么也没做,童婉师姐却蓦地霞飞双颊,眼波如水:“封师弟,你是第一轮便有比试的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比试,应该在‘艮’字台,是么?” 封亦点头:“没错。” 那童婉师姐愈发害羞,面若粉桃,连话都有些吞吞吐吐:“师、师弟,其实我有话想趁此机会对你说,我——” 封亦心中突地一下,暗叫“不会吧”? 又看她那模样,原本的怀疑变作既惊且喜,完全确定无疑。只是他也有些无奈,童师姐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偏偏要挑选这个时候?他马上就得上台比试了啊!唔,倒也是,毕竟人在处于这个状态下时,往往毫无理智可言。 于是,封亦面上温柔微笑,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励那般,眼含期待,道:“师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便是眼下不及,待我比试过后再来细说,也不迟的。” “不!” 一听这话,童婉竟一口回绝,羞怯的神情也变得坚定,“我必须趁着现在就说!” 封亦莞尔,暗道原来童师姐这般可爱。 “那师姐说吧,封亦洗耳恭听——” “封师弟,你、嗯,”童婉如水温柔的眼神含情脉脉,鼓起勇气那般抬头,目光落到了封亦的脸——呃,不是,那如水温柔的目光划过封亦的脸,竟没有片刻停留,而后落向封亦的肩头,凝注在某个黑白团子的身上! “——我能帮你照顾一下‘食铁兽’吗?”童婉宛转柔媚的声音,好似一枚枚锋利的刀片,戳进了他的胸口,“师弟你马上要参与大试,擂台上却是不能带着她的,就由我来帮你照顾一下她好吗?通天峰上今日这么多人,若不看管好,叫别人挤着、撞着她了,那该多不好!” 封亦:“......” 她见封亦没答,还道封亦不放心,连忙保证道:“师弟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的!” 看着童婉师姐期待而又紧张的神情,封亦只觉心中仿似平地起了飞雪,阵阵冰凉。可一想,偏偏师姐所言正是,从她打听到封亦比试的行程便可知晓,敢情她早就瞅这机会许久了啊! “不、不行吗?” 童婉面上一白,仿佛一下凋谢那般黯然下来。 “嘤~”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太过冒失的时候,只听到柔软而可爱的一个声音哼唧一声,便有团蠕动的黑白团子出现在她面前。童婉大喜过望,连忙一把抱住了滚滚,欢笑出声:“谢谢你,封师弟!你真好!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她照顾的好好儿的!” 封亦目瞪口呆! 他看见了什么? 原本可可爱爱、娇娇怯怯的童师姐,居然抱着团子转身便跑,那模样好似生怕封亦下一刻便反悔一般! 同她一道而来的极为女弟子,几乎与她一般模样,欣喜而激动地簇拥着童婉便跑。一边跑,一边叽叽喳喳地愉快交谈,一双双纤纤玉手几乎都没从滚滚的身上挪开过,使劲地薅着! “哇,好柔软啊!它真的是‘食铁兽’吗?它到底是什么做的啊?” “她有名字的,叫‘陶矢’!是个可爱的姑娘呢!” “哎哎,别挤我啊,我早就想摸一摸她的耳朵了!” “喂,摸就摸,别使劲拽啊!” “对不起,师姐!我、我还以为她这耳朵是黏上去的呢,居然是真的啊——” “师姐师姐,给我也抱一下好不好嘛?——哇!好沉!” —— 封亦叹了口气。 只听那些姑娘们喜不自胜的碎碎念,便知道一个一个,全都是有备而来!他此时的心境,当真是体悟到了什么叫做“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也没有”! “朝阳峰弟子封亦,拜见长老师伯!” 监察“艮”字擂台的,乃是一位须发花白的长老,面容威严,却带着淡淡的微笑。见了封亦行礼,他回了一声,目光在他身上细细打量一番。仿佛感受到封亦面容冷峻,目中似氤氲着一团灼灼火气时,大为赞赏。 “朝阳峰弟子啊,你这心气,倒是与故友一般无二!” 那长老先赞后叹,叹的却是怀念起曾经的老友。不过他却不会因公废私,只感慨一句,便道:“既然来了,那便上台去吧。” “是,师叔!” 封亦也不多言,手上一引,便见一道清光伴着剑鸣,托着他轻盈矫捷地落向擂台。脚踩实木,封亦略运劲试了试,擂台极为稳固。似如此合抱之木,凡俗中人便是砍伐一棵,都需要几日时光,更别提从深山老林运送而出。 可放在青云门,却能一日不到的时间砍伐成千上万的巨木,并垒砌成如此坚固无比的擂台! 稍稍感叹了一句,封亦放目看去。 擂台四周逐渐有弟子围拢过来,观其衣着风格,分明是通天峰长门一脉。果不其然,那些长门弟子在靠近擂台后,便有一人越众而出,行至监察长老面前,恭敬行礼。 少倾,只见他手诀微抬,便有一道点点星辰之光闪动,神秘晦朔,竟也显露了一手轻易地落在了擂台上。 众弟子见此,无不大声叫好,纷纷喝彩! 封亦环顾,擂台四周一时竟被通天峰弟子围拢,只剩下边角处站着几个朝阳峰的弟子。他不由失笑,心中道,一个个的对自己倒是放心得很! “在下通天峰向星鸿,请师弟指教!” 封亦目光焦距回到了眼前之人身上,抱剑施礼:“朝阳峰封亦,还请师兄指教!” 向星鸿生得英武端庄,面有正气。 他环剑当胸,持在身前,道:“此剑‘星魂’,乃天外陨铁炼制,御之可引动天地星辰之力,威能不小。封师弟,你我虽为切磋,但也身负同门所望,上了擂台相争便无法相让了!” 封亦看着向星鸿一本正经模样,为之触动,没想到自己第一场比试遇上的竟还是一位谦谦君子。如是风度,的确不愧是长门出身! “师兄,”封亦一笑,“如是,正合我意!” “意”字刚落,但见星辰点点,疾若流星,已然攻到了封亦身前! 那不是向星鸿突施暗手袭击,而是其本身修为过人,“御物”之下,那仙剑“星魂”便能达到这般可怖的速度! 铿! “鸣泉”仙剑一荡,将那一击格了开去。 然“御物”手段,岂是寻常? 那剑虽离身在外,却也失了章法定数的束缚,神通催使之下,“星魂”一剑疾若一剑! 铿铿铿铿~! 刹那间,封亦周身竟被剑刃碰撞的星火包围,点点光芒,隐隐连成一片! 台下弟子,几乎屏住了呼吸,看得呆了。 然而,就在通天峰众人以为胜局已定之时,陡然间一声长啸,灼灼烈焰自那星火中迸发出来,一道锐利无匹的剑气切开了“星魂”的包裹! 向星鸿面色一变,连忙手诀挥使,将那仙剑招了回去。 咔咔咔咔——! 带着淡淡火光的剑气,凭空凝成一道弯月,瞬息划开擂台巨木,留下灼灼焦痕,斩落而至! 向星鸿紧咬牙关,死死地抵住那一道剑气,却有被剑气巨力推着不断后退! 他正好能看见,眼前月牙般凝形剑气过处,擂台上巨木开裂,腾起阵阵焦灼的黑烟。无形的炎力,更是一瞬之间炙烤而至,叫他握剑的手都发烫! “不!” 向星鸿在心中大吼,面上也显出全力以赴之后露出的狰狞,“抵住,抵住!一定要——成功了?” 剑气陡然一消。 向星鸿心中大喜,然而这喜色之维持了短暂一瞬,因为他站立起身时,脚下忽地一空,“啊!”地叫着跌下了擂台。 一众弟子仿若被扼住了喉咙,半晌无言,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幕。 那监察长老惊讶地从座位站立而起,望见了向星鸿没有受伤过后,笑着摇了摇头,口中喃喃自叹:“‘少阳剑气’!当真是,久违了啊。” 封亦下擂,扶起向星鸿,抱剑拱手:“师兄,承让了!” 【077】 新识与首日二轮 向星鸿起了身。 看向双手红赤模样,回想起方才那一道灼灼剑气,又惊又叹。他虽心中大是遗憾,可以并非愚钝不识好歹之人。对手能斩出一剑,还不算太过竭力,那自然能斩出第二剑、第三剑,自己败得不冤,心服口服啊! 遂拱手道:“封师弟道法精深,在下败得服气,难怪师父也曾对师弟多有赞誉!” 封亦客气还礼:“承让!” 监察长老见二人如此,心怀大慰,捋了捋胡须道:“这一局,便是朝阳峰封亦获胜了。” 随着这一句话,好似宁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陷入震撼的台下众人轰地议论起来。许多与向星鸿亲近的同门,前来扶持照看,封亦正好脱身,又与本脉同门说了几句客套话,礼貌拜别。 此时云海广场,热闹非凡! 八座擂台一一启用,首轮比试全都开启,眼下正是诸多参与大试的弟子在台上斗得激烈之时。青云门年轻俊杰虽多,但如齐昊这般远超同辈的仍占少数,大多弟子修为之间相差不过一两层。 这点差距,是可以用精深的道法修行弥补。甚至某种程度而言,“玉清境”修为的弟子,若能练好一种神通,其对斗法战力的提升远比一层真元法力来得更显著。 故此参与大试的同辈,大多修为仿佛,斗起法来很难出现一边倒局面,自是满场热闹,越打越激烈了。 也正是在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激烈斗法,一阵一阵的法宝、神通碰撞的轰鸣,便也能同时引起台下观战弟子一遍又一遍的惊呼喝彩! “难怪‘七脉会武’备受关注,”封亦一时心中明白,“每一次大试,除了台上弟子相互论武切磋,传承荣耀,台下弟子增长见识之外,其实也是一次狂欢,一次释放,融洽同门情谊。可谓一举多得啊!” 封亦信步走着,也没打算专门去看同门比试。 他保证绝不是出自被独自遗落后的愤懑不平,只是单纯地想见识见识长门通天峰的雄奇险峻,嗯,就是这样! 路过一座擂台,封亦大多都会驻足看一阵。渐渐地封亦通关观战,眼界大开,逐渐掌握了青云三系神通的特点。 ——“修元”气息稳固,修为深厚,往往能将法宝的威能激发出来,故此使“御物”神通,驱使法宝,最为适宜;“通玄”繁复奇妙,变化万千,御使各种神通秘术,威能极大;“御剑”则不必说,封亦自己便是其中一员,自是最为明白习剑者“锋芒在手、一往无前”的气概! 走着走着,到了广场边上。 没想到正碰上抱着滚滚四处炫耀的童婉师姐。若非封亦亲眼所见,委实难以想象娇娇怯怯的童师姐也有骄傲得像只小母鸡那般稀罕的神情。围在她周围的都是女弟子,有些面熟,乃是朝阳同门,也有几个全然没见过,应该便是小竹峰一脉的弟子了。 滚滚被她们围在中央,抱着众女采来的新鲜竹笋,“咔嚓咔嚓”地吃的正香甜。 “师、师弟?” 童婉这么早就碰见封亦大感意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道,“你这么快就输掉啦?” 封亦笑容一滞,板下了脸,对那众女中心的滚滚喝道:“陶矢,站起来,我们该走了!” “嘤~?” 滚滚抬头瞥了他一眼,不知是谁塞了跟剥好的竹笋过去,滚滚愉快地哼唧一声,眉眼里都好似带着欢笑,连忙把那竹笋往嘴里送,“咔嚓咔嚓”地吃起美味来。 ——没想到区区团子,也在最关键的时候背叛了自己! 封亦捂着受伤的心灵离开了,只觉这世间,早已“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哎?等会儿!方才那一句,封亦分明只是心底默念,怎么还有声音了呢?恍悟之下循声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五官清秀,年纪二十左右的青年正自握着一柄描金扇,慨然而叹,面有悲哀之色。封亦顺着他目光看去,竟正好落在远处童婉一众师姐围拢一处的中央,似是正好在滚滚身上。 “未请教——” 封亦见了他穿着气度,一时想起个人来,不由上前。 “啊?”那人似惊了一下,不过立时反应过来,也回礼道,“风回峰弟子曾书书——咳!”提到自己的名字,那人面上红了一下,连忙解释道:“师兄勿怪,我并非是有意要占你便宜,实是本来名字如此。我姓曾,名‘书书’,却是‘书本之书’也!” 封亦笑着,心道果然,道:“曾师兄不必如此,我其实对师兄闻名久矣。” 两人年纪仿佛,一时分不出谁长谁幼时,那便各自之间都称“师兄”,倒也无妨。听见封亦如此说,曾书书意外一阵,忙道:“还没请教师兄尊姓大名?” 封亦虽说在各脉之间,略微有些名气。 可真正认识他的却没几个。便是那日在玉清殿前一展神威(挨揍),也只有到得晚的那些人见到。曾书书所在风回峰一脉,那时早就入了殿内。 封亦说了。 曾书书惊讶里带着恍然,恍然中又有几分好奇那般,笑着道:“原来是封师兄!” 封亦问道:“方才听见师兄叹息,却是为何?” 曾书书老脸一红,支支吾吾。却叫他如何说?难道说自己嫉妒一只怪模怪样的熊,居然灵性至此,都会凭借可爱外貌迷惑于人,偏偏一个个同门女弟子还皆是痴迷模样?——哎,熊? 曾书书眼中一亮:“我是方才见到了一只稀罕的异兽——” 封亦似笑非笑,追问道:“素闻师兄见多识广,颇有才华见地,不知师兄可认出了那异兽的来历?” 曾书书明显对自己的见识和眼力颇为自信,闻言便去看那滚滚,看仔细后,惊讶道:“咦,此物黑白分明,憨态可掬,模样甚是稀罕呐!” 封亦愣眼! 原来你丫现在方才注意到啊?那你先前看什么去了? “观其体态皮毛,有些与书本中‘食铁兽’对应。”曾书书皱着眉,似大惑不解,“可‘食铁兽’分明有传言说是魔神蚩尤之坐骑,乃太古凶兽也,怎么会生得如此憨厚可爱?而且脾性也相差太多了吧。” 远远地看见一位女弟子,鼓起勇气伸手薅了一把滚滚的耳朵,兴奋得面颊通红。不想那滚滚如若未觉,接过不知是谁递过来的竹笋,继续开吃。 任你天大地大,在滚滚眼中,始终吃饭最大! 封亦见他一眼便认出,也不由惊讶:“师兄好见识!” 曾书书怔道:“还真是‘食铁兽’?”又回头看了两眼,难以置信般摇了摇头,复自感慨,道:“今日是什么运道,先是见到稀罕无比的‘三眼灵猴’,现在又见到了传说中的太古凶兽!——唔,兴许我也该将那黑白孔雀、没壳儿乌龟带过来?” “‘三眼灵猴’?”封亦知道他应是见过张小凡,此时有意问道。 “是啊,大竹峰一位名叫张小凡的师弟,便极为幸运的养着一只‘三眼灵猴’!” 封亦笑着道:“张师弟我也认得,只是不知到他养的猴子居然有如此来历。对了,不知张师弟去了何处?” 曾书书道:“张师弟似怀有心事,我本欲带他在通天峰随处走走散心,却他忽然有事,匆匆离开。”封亦“嗯”地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中惊讶。他若没记错的话,好似正是在曾书书引见之下,才使他对小竹峰陆雪琪有所熟知的吧? “师兄也参与了本次会武大试的吧?” 曾书书忽地开口,打断了封亦的思虑,只好从臆想中脱出。 封亦道:“没错,以师兄之才,想必同样参与了大试。不知师兄是第几轮比试呢?” 曾书书道:“正是第一轮,师兄你呢?” 封亦也道:“我也是第一轮比试,不知曾师兄比试结果如何?” “惭愧,侥幸胜了一局!你呢?” 曾书书“啪”地一下打开描金扇,面上可没有一点惭愧、侥幸的意味。 封亦撇他一眼,也点头道:“都很惭愧,我也侥幸胜了一局!” 两个家伙相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来,竟一时觉得很有些趣味相投! 便在此时,云海上忽地传来一阵清澈的声音——噹~! 两人一动,齐声道:“第一轮比试结束了!” 首日大试人数较多,故此门中长辈也没有多做耽搁,第一轮过后,立时紧锣密鼓地开展首日的第二轮比试。 封亦虽然起先在心里说绝不去观看本脉师兄们比试,可临到头来,又很有些心心念念。当即看了曾书书一眼,便道:“曾师兄,接下来几场比试有我同门挚友,师兄可愿一同而观?” 曾书书摇摇扇子,微笑着道:“反正比试完了,无所事事,一道看看也好。请!” 两人结伴,先去了徐明所在的擂台。 两人到时,记性的徐明已然向对手发起了猛烈进攻,“少阳剑气”展开,满擂台到处都是灼灼热浪。偏他对手乃是一位精通木系道法的弟子,攻击稍显薄弱,唯独防守力盛,耐性极佳。 两人一攻一守,倒也各展所长,打得十分激烈! 看了一阵,封亦顿时心中有数。 台上两人修为相差仿佛,只是徐明看起来剑诀神通更为犀利,进退之间纵横捭阖,锐不可当!可两人之间,不管是封亦还是曾书书,基于更高的修为眼界,两人都看出了那位木系道法的同门,似仍留有余地。 封亦心中稍稍有些紧张。 也不知徐师兄能否料中此遭,能否有足够的底牌来应对其后手,便成了决胜的关键! 【078】 历经艰难唯欲胜 当是之时! 仿佛是应了封亦的猜测,那施展木系道法的师兄,在徐明攻击稍歇的一瞬抓住了机会!那柄苍绿仙剑陡然爆发出一阵法力波动,伴随着那师兄道道玄妙手诀打出,仙剑蓦地一闪,化作一道翠芒电射而出! 然奇怪的是,那仙剑却并不是攻向徐明,反而一瞬没入了巨木擂台之中。 徐明本能地觉察不妙,也不管对方有何手段,优先进攻打断其举动绝无过错!可没等他持剑攻出,巨木擂台之中,蓦地有一股沛然生命活力自其中迸发而出。 旋即,只听“咔”地一声,巨木擂台台面破裂而开,一根柔嫩的枝条自其中探出,迎风见长,“唰”地一下如同长鞭袭向徐明! 徐明一剑斩去,却听“铿”地一声,剑锋斩在那枝条上竟发出金铁交击的声响。且那枝条只是开端,在沛然的真元法力催动之下,那巨木擂台竟一瞬活化,一根根坚硬无比的枝条生生催出,如鞭如剑,嗖嗖嗖地破空袭来,一时将徐明前方尽皆笼罩。 徐明吃了一惊,被逼的下意识后退一步。 可片刻后便反应过来,知道对手有意逼迫他后退,若他当真退后,面对后续连绵不断的神通道法,他只怕就要无力招架而败了! 虽说他以进攻许久,所谓“攻不可久”,他也的确有些后继乏力,不然也不会让对方抓住机会。 可眼下徐明却深有明悟,知道自己绝不能后退! “斩!” 舌绽春雷般一声大喝,徐明面对那袭来的活化枝条,不仅不退,反而一往无前! 施放出蕴养的剑气后,徐明一时锐不可当,步步向前。然那师兄同样不凡,在徐明清理掉前方树枝的同时,其身后几方均被活化树枝笼罩。且那树枝受神通催化,较之最起初的几根光秃秃的枝条,那些树枝竟生出了分叉枝桠,上面蕴含的威能也大幅提升! “抱歉了,师弟!” “入了我这囚牢,你恐怕要折戟于此了。” 徐明一剑斩去,然那师兄浑身被一圈圈枝桠缠绕裹覆,竟往下一陷,失去了踪迹。等他再次现身,却已经到了擂台的另一边。再看自己的处境,徐明面色大变,因为一心突进,眼下果如其所言陷入了围困! 那树枝极为灵动,犹如活物般翻滚汇聚,宛如天罗地网一般覆盖四方上下。徐明根本来不及有其他反应,便被困在了其中。 “‘化生’秘术!” 封亦叹道,他恰好在古卷中见过此术的描述,与眼前之景一般无二,眼里不由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没想到连‘化生’这等秘术都出现了。”曾书书也收起了平日浑不在意地的态度,显然也被震惊得不轻。 封亦知他消息灵通,问道:“你可知道这位师兄来历?” 曾书书点点头,道:“秦羽师兄,师承通天峰一脉。” 封亦不由感慨:“长门一脉果然藏龙卧虎!” 曾书书“啪”地打开描金扇,也道:“谁说不是呢?——看来你那位师兄,怕是要败了。” 封亦想了想,叹道:“也许吧。” 两人交谈,不过几息。 擂台之上因为使出了大威能神通而不住喘气的秦羽,见困住了徐明,面上露出喜色。可这喜色没能留存多久,他便立时感觉到了“化生”囚牢之中,蓦地燃起了一股炽烈无比的火焰! “怎么可能?” 秦羽惊讶,连忙催动“化生”加固。 然烈焰愈盛,别说是他了,便是站在擂台下方的观战之人都感觉到了那股灼热,隐隐之间还似有龙吟阵阵。 曾书书奇道:“‘化生’之术御使草木,皆有吸纳被困者真元法力之能,你那位师兄居然还能反抗?” 封亦与徐明关系亲密,又同出一脉,自是知道发生了什么,故此神情有些复杂:“当然是有办法做到的,只要在真元被抽离之前点燃它便足矣。——秦师兄‘化生’之法,总不能连火焰也吸纳了去吧?” 曾书书瞪大了眼,手上动作一滞,满眼不可置信:“他、他疯了吗?” 直接在真元离题之前点燃? 伤不伤且不说,难道他便不会感觉疼痛吗? “唉。”封亦轻叹一声,没有回答。 他自是知晓自家师兄的,他可没疯!他只是想赢而已。 擂台眼下已经看不出原样,一根根巨木成了“化生”秘术的一部分。随着那烈焰愈盛,龙吟也渐渐清晰,剧烈的震动出现在了牢不可破的“化生”囚牢之上。秦羽面上已有汗水涔涔而下,他的压力越来越大,可那震动,却始终无法压制下去! 昂~! 说不清到底是剑鸣还是龙吟,众人只听得一声震天响,那囚牢胳膊粗细的树枝轰地一下爆裂开来。树枝碎片纷飞,四溅而出,却又在灼热炎力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尽,化作黑烟散去。 徐明周身为烈烈火焰笼罩,长发飞散,隐约的龙形环绕四周,随着他合身一剑斩来,那龙形霎时化作了明亮到难以直视的剑光! 秦羽忙不迭地散去秘术,慌忙地往回召那法宝仙剑。 可徐明一剑斩来,速度何其迅疾,他根本来不及召回法宝护身! 这便是“通玄”的短板所在,一旦精心准备的术法被破,法力消耗极大不说,甚至都没法及时地组织防守。 当然,徐明最后那一剑,仍是没能落到秦羽身上。 监察长老现身上了擂台,替他受下了那一招。到了这时,封亦也不再顾及,毕竟监察长老现身,此局比试显然出了结果,连忙飞身也上了擂台。 徐明根本无暇去看最后那一剑的成效,手中仙剑哐啷落地,脚一软,立时无知无觉地往后倒下。 封亦及时的扶住了他。 此时的徐明极其狼狈,浑身衣袍褴褛,有被火焰灼烧的,也有被“化生”秘术催生的树枝刺破的。他浑身上下仿若着火一般滚烫,面颊棠红,显露于外的皮肤也似鲜血般殷红,隐隐间还似乎有着某种焦糊的味道。 “封亦!” 眼神涣散的徐明见了他,精神一震,“我赢了,对么?” 封亦咧嘴一笑,自豪地道:“当然,无可争议的一次获胜!” “嘿嘿,”徐明极为自得,“可有见到我方才大展神威?” 封亦点头:“惊艳绝伦的‘龙破’!” “嘿嘿——” 双眼一翻,徐明干脆地昏了过去。 曾书书也上了擂台,见到徐明的惨样咋舌不已,嘀咕道:“朝阳峰的家伙这么可怕吗?难怪老爹曾说便是魔教也忌惮朝阳弟子三分,今日算是见着了!” “让我来看看他。” 监察长老见到徐明惨相,也心思复杂。他还是头回遇上大试里败者无恙,胜者却昏迷不醒、重伤过度的模样。——当然,方才若非他及时出手,防备不及的秦羽,兴许便不是受伤的程度了。 “有劳师叔!” 封亦连忙让开些位置,将徐明轻轻放下。 监察长老握住徐明手腕,细细查探一番,眉头紧皱。好一阵,见他放下了徐明的手,封亦连忙送上一个瓷瓶:“师叔,这是疗伤之药!”那监察长老接过去,好奇地打开,凑近嗅了一口,眼中一亮:“‘小黄丹’!” 他意外地看着封亦:“不想师侄还有这等药物,那便不用担心了。扶他起来吧——” 监察长老喂他服下了丹药,叹道:“此子太过乱来,将一身经脉尽皆灼伤!若是多持续一时片刻,恐怕修行根基尽毁!回去让他好生歇着吧,经脉未愈,切记不能动用真元法力,知道了吗?” 封亦连忙谢过。 随即对曾书书道:“师兄,看来今日只能到此了,我得先送徐师兄回去养伤了!” 曾书书感慨着与他拜别,想了想,果然还是继续去寻那张师弟,看能否与“三眼灵猴”套一套近乎。 封亦将徐明背回了住处。 安顿妥当,不多时,房门被敲响。 封亦打开一看,意外之后又一阵恍然,面上只做不知,一切如常那般稍显惊讶地道:“曲师姐?你怎么来了?” 曲莹神色间有难以遮掩的担忧:“我听说徐师弟受了重伤,特来看望。” “原来如此,师姐请!” 封亦故作恍然那般将她请进来。曲莹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面色如火赤红的徐明,几步走近,下意识想要伸手,可又立即按捺下来。她回身问道:“徐师弟怎么伤得这么重?他现在情况如何?不行,我得去求师父恩典——” “师姐勿忧!方才监察长老已经看过,师兄只是经脉伤损,一时动不得真元法力,加之消耗过甚有些脱力,这才昏迷不醒。他已经服下了‘小黄丹’,只要继续静养,便能逐渐康复的。” “呼,原来如此。” 曲莹放下了心。 可一想到方才自己紧张关切的模样显露出来,一时有有些羞怯之意。 封亦瞧在眼中,大为感叹。同时觉察到她的紧张,似随意那般道:“师姐今日的大比,结束了吗?” 曲莹苦笑着道:“不错,我已经败了。”没等封亦细问,她便自行说道:“我今日遇上的对手,乃是小竹峰文敏师姐。比起她,我的确修为差了几筹,败得不冤。” 封亦沉吟。 忽然开口:“师姐既然比试结束,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师姐能否答应?” 曲莹好奇,道:“你且说来?” 封亦叹道:“‘七脉会武’大试如此盛会,我在山上哪里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很想多看几场比试,可眼下徐师兄重伤,又叫人放心不下!” “啊,”曲莹偏开了视线,面上立时飞起一抹红晕,“唔。封师弟,你若当真想去看比试的话,不妨自去。徐师弟,我可以先代为照料——” “那便有劳师姐了!” 封亦施礼,诚恳一拜,转身走得那叫一个利落。 【079】 一剑攻伐侵如火 离开居处,封亦也仍自唏嘘。 某人虽说伤得极重,艰难胜了场却也如败了一般,但又因祸得福,惹来红颜垂青,关切照料。一时间,封亦都说不上某人这遭遇到底是福是祸了。 封亦干脆回了云海广场。 路上还劝下了好些听到消息,要去探望徐明的同门师兄。那些师兄最初还不解,封亦只好稍稍暗示,一个个无良的家伙立时领悟,露出恍然模样。果然都不再说要去探望的事儿了。 甚至有些闲着无事的,在封亦离开后主动担负起劝阻同门探望的事宜。朝阳峰弟子众多,可只是不久之后,几乎虽有弟子都知道了某个家伙虽说受伤,却也因祸得福的消息。 便是闻讯而至的商正梁,也叫一个胆大包天的弟子拦下。 听了弟子支支吾吾的解释,商正梁神情古怪,捏着胡须瞪了那弟子好一阵,只看得那弟子后悔冒失之举时,方才吐出两个字:“当真?” “弟子岂敢欺瞒师父?” “这都是小师弟嘱咐的。” 商正梁“哼”地一声,拂袖而去,竟真的没急着去看徐明。 至于曲莹处,起初她还有些担心若遇见同门来探望徐明,她又该作何应对?谁知心中腹稿半晌,硬是没有一个人来探望他。曲莹心中疑惑,可比起叫人撞见的尴尬与羞怯,她又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心中想着,等大试快结束时,自己再悄悄离去,应该便不会叫其他人知晓了吧? 果不其然,曲莹算着时辰离开,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这让她紧张的心情大为舒缓,唯一让她有些疑惑的,却是不知为何大家看她的眼神里,仿似带着某种鼓励,叫人不解。 —— 首日大试,在众人诸般赞叹中落下帷幕。 因为这一届会武大试增加了参与比试人选之故,较之往届更加热闹。别说新近入门的弟子增长阅历、眼界大开,便是那些参加过一两次盛会的弟子也直呼长了见识! 细数一日见闻,为众人津津乐道者有三。 其一自是本次大试最负盛名且极大可能夺取本次大试头名的龙首峰齐昊,今日比试,那与他做对手之人,几乎可以说连其三成实力都没能引出便落了败。败得毫无争议,也理所当然,自此众人对其也愈发敬畏,许多人更是早便将其当做此次大试的头名了。 其二么,便是出身小竹峰白衣胜雪、貌若天仙,且又实力超绝的陆雪琪。青云虽是修道门阀,可毕竟弟子修行不到家,自也会被其惊人外貌吸引。等看过头一场比试之后,众人则更惊讶于陆雪琪深不可测的道行。 连剑也未出鞘,便胜了对手! 试问有几人能做到? 便是起初支持齐昊的,此时也心生犹豫,猜不出两人到底谁更厉害。 至于最后被众人津津乐道之事,竟并非哪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此次会武大放异彩的朝阳峰一众弟子!倒也并非是朝阳弟子取得的成绩如何出众,参与大试九人,首日过后也只是四人晋级而已。 真正让众人印象深刻的,乃是朝阳弟子那“提剑便斩、人狠话不多”的凶悍战法! 许多青云门年长之人唏嘘不已,都道曾经熟悉的那个朝阳峰,竟又回来了! 相较于其他诸脉对朝阳峰的赞叹与触动,首座商正梁无疑压力颇大。别看朝阳峰有四人晋级,较之上一届不知好了多少,可这四个人里,徐明已然没了再战之力。真正能继续参与比试的,只有楚誉宏、申天斗与封亦三人罢了。 商正梁与师弟师妹坐着商议了一阵,也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 闫正会道:“师兄,我们便说得再多也无益。毕竟参与大试的乃是一应弟子,终究得靠他们自己才是。” 商正梁道:“我何尝不知?唯愿他们能走得远些,取个好成绩吧。” 佟正宁目光在两人面上看过,忽地道:“师兄,你去看过受伤的弟子了吗?” 商正梁想起今日被阻拦一事,表情有些奇怪,“咳”地一声道:“倒是我的疏漏,不过他们同门之间情谊深厚,想来也会相互照顾妥当。待明日,我再去探望他们吧。” 弟子居处。 几个参与了大试的师兄,此时都气息萎靡,各自或躺或坐靠在那里。今日这一战,对于朝阳峰众人而言均不简单,每个人都全力以赴,直到力竭方止。众位师兄显然认可了封亦之言,竭尽全力去争取胜利。 不想倒为朝阳峰挣下一个叫人忌惮的名声。 不过,比起今日大试的细节,眼下房间里的几人目光灼灼,都聚在刚醒过来,正自端着碗用饭的徐明身上。 “嗯?” “今日曲莹师姐来过?” 有人终是按捺不住,拐弯抹角,绕到了众人最感兴趣的话题上来。 而徐明听了过后,露出意外的神情。旋即,似想到了什么,徐明忽地一声叹息,道:“没错,却是我失约了。” 封亦大是意外,你个浓眉大眼的,竟也学会邀约了?不由问道:“师兄,你什么时候与师姐有约了?” 众人一听这,立时来了兴致。 原本靠着墙的侯澈,好奇地望了过来;气息萎靡的江枫,也咳嗽着从仰躺坐起,竖起了耳朵。 徐明道:“便是昨日。曲师姐与我谈及一处剑诀的变招,我们在神通御使处有些微差异,故此相约今日大试过后,一齐论剑。” “嘶~!” 江枫捂着胸口,似乎扯到了伤处。 侯澈眼睛瞪得滚圆,讷讷无言。 其余人也无不露出古怪的表情,便是封亦,也由衷地感觉一阵牙疼:“你约师姐,便是为了讨论剑诀?” 徐明奇道:“不然呢?” 翌日。 休养一夜过后,封亦精神抖擞,随着众人一道前往云海广场参与比试。 红榜之下,封亦望着那上边熟悉的对战名单,心中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大竹峰田灵儿,对阵朝阳峰申天斗;大竹峰张小凡,对阵朝阳峰楚誉宏! 都说蝴蝶一扇翅膀,便能引发剧烈风暴。 然封亦此时,却由衷地感觉命运难违! 田灵儿与师兄申天斗修为相差仿佛,不过田灵儿手中的法宝传自师叔苏茹,威能却是更胜一筹。再加上其本身卓绝天赋,的确胜了申师兄一筹。 至于张小凡,更不必多说。有“噬魂”在手,连陆雪琪都败了,遑论大师兄了。 若两位师兄今日落败,岂不是意味着整个朝阳峰便只剩自己一个了? 一时间,封亦感叹命运弄人,也不由得感觉肩上一沉。 “封亦,谨慎些,不要大意!” 见过昨日其他各脉弟子深厚道行与修为之后,商正梁明显态度谨慎起来,更别说连“天琊”、“斩龙”这般神兵也现世,如何能让他不重视? 当然,相比之下,他对于封亦还是较为放心的。 毕竟修为基础在那儿,只要不遇上齐昊,封亦取个不错的成绩应是足够。故此他勉励一番过后,还是选择去看申天斗那一场比试。朝阳一脉弟子,由是一分而三,各自往一处去了。 今日比试,封亦所在乃是“离字台”。 “离者,火也。”封亦眺望着远处初升的朝阳,双眼微眯,“攻伐如火,侵略如火——正合我意啊。” 擂台之上。 两人相对而立,间隔十丈。 十丈,对于凡人而言已然颇远,可在修士眼中,这点距离须臾便至矣。 稽首,相互见礼。 “落霞峰,申屠豫!” “朝阳峰,封亦!” “哗!” 观战之人,一听“朝阳峰”之名顿时沸腾,台下众人窃窃私语,立时喧闹起来。经过一夜发酵,明显“朝阳峰弟子”在众人心中越发深刻,即便没看过朝阳弟子比试之人也从别人口中了解到朝阳弟子攻伐如火的斗法风格。 “我昨日见过一场他的比试,他的剑法锐不可当!” 有位通天峰的弟子说道。 众人一听,眼神灼灼,越发期待起来。 便是对面落霞峰的申屠豫,也在听到封亦师承之后心中一凛,神情郑重而严肃起来。 “开始吧。” 监察长老也不由多看了封亦一眼,缓缓宣布比试开始。 申屠豫知晓朝阳弟子剑诀凶悍,不敢让其占据主动,在长老话音刚落便抢出一招,使个神通先攻出一招! 封亦横剑当身,接了一招,感受到对方分量之后,在其一瞬接近时纵身飞掠而起,犹如一直雄鹰展翅,轻盈矫捷。 旋即,封亦双目中神莹一放,周身蓦地凭空激起一阵风浪,却是他将修为尽数放开,气势滚滚,犹如山岳厚重,又如九渊深邃,向着申屠豫直压而下! “玉清七层——?不!” 监察长老惊得瞪大了眼,“居然是玉清八层!如此年纪,嘶,好可怕的天资,好深厚的修为!”他不由想起昨日那同样叫他们老一辈震撼的小竹峰女弟子,一时心中震撼,自语道:“现在的年轻一辈,都这么深不可测吗?” 须知便是他,也不过“上清”境界,却是数百年苦修方有如此道行。 而这些小辈,才修道多少年?可他们距离“上清”,竟也只有最后两个小境界! 连监察长老也为之震惊,申屠豫此时面对的威压可想而知! 他正处在封亦威势锁定之下,只觉浑身仿若压上一座沉重的山岳,连呼吸也难以为继。一种隐约觉察的剧烈危机感,叫他心中警兆大作! 封亦,出招了。 真元滚滚倾泻,犹如奔涌的洪流注入到仙剑“鸣泉”中,神威凛凛的青光,将整座擂台映照得一片清辉。 铮! 一声剑鸣。 “鸣泉”豪光大放,锐利刺眼的光芒自剑身迸发,三尺青锋一瞬间变作了两丈光刃,被封亦擒在了手中。 申屠豫面色大变,连忙祭起法宝,布下防御手段! “贯日——” “疾!” 两丈光刃,携天地风雷之声重重斩落! 监察长老面容失色,惊呼道:“住手——”忙不迭飞身而出,那一剑的威势,他见了都隐隐忌惮,更别说那落霞峰的弟子了! 然而他本就反应慢了一遭,实是未曾料到一位年轻辈弟子能用处这般威能的神通道法! 一剑,斩落! 申屠豫咬着牙,竭力迎向那可怖的一剑。他的脑海一片空白,行事俨然全凭本能,对于能否挡下,申屠豫其实心中清楚。感受到那锐不可当的光刃越来越近,他最后的一个念头,竟是——该死的朝阳峰弟子,难道与自己有仇不成? 轰隆! 烟尘席卷,向着四方扩散。 监察长老上了擂台,只见申屠豫所立之处,方圆十丈以内竟齐齐往下坍入,凹陷了一层进去! 擂台尚且如此,申屠豫何能幸免? 监察长老都来不及责怪封亦,忙不迭挥出一道劲风,将那烟尘吹开,一纵身跳入凹陷,去看那申屠豫。不想他还没到,烟尘里便传出申屠豫咳嗽的声音。监察长老目中一亮,暗道:“还活着!” 待烟尘被他扇去,显出申屠豫时,监察长老奔行几步,蓦地愣住。 只见他扒开几块压在他身上的巨木碎块,从一地废墟里站起,浑身上下不见一点血迹,哪里有半点受伤的迹象? 监察长老惊疑不定,定睛细看,蓦地倒吸一口气——原来封亦方才那一剑,竟是将所有威能都倾泻在申屠豫脚下的擂台,完美避开了他,可见其对自身实力的掌控居然达到了如此精准的地步! 长老都不禁咽下一口口水。 朝阳峰的弟子,都这般可怖的吗? 【080】 接连失利众望归 “此场会武大试,获胜者朝阳峰封亦!” 对封亦自身实力掌控度惊讶过后,监察长老也不由对他有些怨懑。好好儿地切磋比试不行吗?使这般超出寻常水准的大威能神通,生生将他吓了一大跳。 方才监察长老当真以为那落霞峰的弟子绝无幸免,要殒命剑下了!所幸只是虚惊一场。 随着长老宣布大试取胜者,一众台下观战之人,此时才回过神来。 他们望着眼前那坍毁的十丈废墟,面面相觑。方才那一道凝实豪光,台下之人也感受到了其间威势,一个个心中震撼。有的面露沉思,有的大为惊讶,也有不少见了封亦强势姿态满足那般点点头,觉得果然符合“朝阳峰”弟子身份,不枉他们期待了一场。 “承让!” 面对封亦礼貌地客套,申屠豫面露苦笑,不过回想方才那无可阻挡的锋锐剑光,一时又释然起来,回礼道:“师弟道行精神,在下钦服,还要谢过师弟方才手下留情才是!” 封亦从“离字台”下来,方才接受一应同门的鼓舞祝贺,没想到立刻就有一位师兄匆匆而来,说出个叫人震惊的消息——大师兄楚誉宏此局大试,竟是败在了大竹峰名不见经传的土气弟子手中! 即便封亦心中早有预计,此时也不禁担心,追问那人道:“师兄可曾受伤?” 那师兄道:“伤得不清,已然昏迷。”说着,他又神情稍显古怪,补充道:“不过大竹峰那弟子却说大师兄并非他所击伤,而是突发急症,自行昏迷的。” 封亦没有多言,只道:“我们一块儿前去!” 等他到擂台时,闫师叔已然在为楚誉宏探查伤势。封亦走近,等闫师叔忙过,问道:“师叔,大师兄伤情如何?” 虽有前世记忆里,好似大师兄对上张小凡并未受到太大伤害,可现实究竟如何,还得由师叔探查诊断后方可定论。 所幸,一如原本记忆。 闫正会道:“他像是受了某种威能极大的法宝攻击,修为不足抵挡,方才震伤了气血经脉。只要静养,一月便可复原,不必担心。” 封亦这才放下心来。 随即闫正会着人将楚誉宏送回居处静养,封亦与师叔商谈几句,便见他匆匆离去,也不知在忙碌些什么。倒是站在一旁的张小凡,很有些惴惴不安,等到朝阳峰弟子大部散去,这才上前来。 “封师兄!” “唔,张师弟。”封亦看向他,目光不著痕迹地扫了眼被他握在手中的“烧火棍”。那“噬魂”法宝,浑身玄黑,一头是可微微泛红的珠子,一头是根漆黑短棒,中间连接处显出道道狰狞的脉络,隐隐透着鲜红,显得丑陋而诡异。偏偏那法宝浑身一点邪异气息也感受不到,仿若寻常。 他只看了一眼,便回过神来。 “还没恭喜师弟获得此次大试胜利。” 张小凡连忙摇头,道:“封师兄,其实我当时都已经要输了,楚师兄御使的火焰我根本无法抵挡!谁想楚师兄突发急症——” 封亦被他懵懂木讷的模样逗得失笑,摇了摇头,双目正视于他:“张师弟,我大师兄由来身体康健,且又是修道之人,根基深厚,你觉得他会在大试之中突发急症,从而输了比试么?” 张小凡怔了一下,他也不笨,略一想便明白了封亦的话。 他对眼前这位师兄颇为认同,也知道他定不会故意骗他,神情一下变得有些茫然而复杂:“难、难道,楚师兄真的是我打伤的?可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啊,而且我的修为那么低,如何能做到打败他呢?” 封亦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在比试中,可曾使过卑劣手段?” 张小凡一惊,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封师兄,我——” 封亦一笑:“那你这般紧张做什么?既然胜得光明正大,又何须不安?”见张小凡还欲说话,封亦止住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张师弟,同门切磋受伤本就是寻常,我师兄也是磊落之人,不会因为一场失败而归咎于你的。” 张小凡与楚誉宏一战,其实简单明了。 虽说张小凡有以法宝压人的嫌疑,可这本就在允许范围之内,不见林惊羽也使“斩龙”,陆雪琪也用“天琊”么? 唯一值得商榷的,大概便是张小凡的法宝过于“邪恶”罢了。 西面一处擂台前,商正梁端坐大椅,注意力完全为此时台上两人的斗法给吸引过去。当然,两个小辈弟子的斗法,在他眼中自是破绽百出,神通完成度与法诀驱使更是威能弱小。 真正让他在意的,乃是不远处做得的矮胖之人! 擂台上,一个是商正梁看重的弟子,一个是田不易爱女。两人在台上比试,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商正梁与田不易之间一次间接的交手。 在一众观战弟子眼中,台上两人神通齐出,诸般法诀施展开来霞光阵阵,气势盛大,十分惊人。更有将遇良才、棋逢对手之势。 然商正梁看着看着,眉头便不知觉地皱起。 忽地,他似感觉到什么,转头往身旁看了一眼。 “师父。” 周围之人都聚精会神地观看比试,封亦只小声地问候一声。 “唔,你来了?” 封亦应道:“弟子侥幸,胜了一局。” 商正梁点点头,刚刚心情稍好,不想封亦又给他说了个消息:“大师兄他这局比试败了,受了些伤。” 商正梁瞳孔一放,面上虽没有什么变化,可眼里却在意外之后显出遗憾与叹息。也没多言,沉默了一阵后,轻声道:“且看比试罢。” “是。” 封亦侍立在商正梁身后,目光往台上看去。 台上比试者,封亦正好两个都认识。一是本脉申天斗师兄,另一个则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大竹峰田灵儿。两人皆使土系法宝,申天斗炼的是一柄仙剑,凭此能轻易御使泥土,或攻或守,妙用无方。 田灵儿家学渊博,御使的是传自其母苏茹的法宝“琥珀朱绫”。那法宝还是一条琥珀材质的红绫,品阶极高,威能极大,一旦御使便霞光万丈,声威赫赫,整座擂台都仿佛映照出红霞光芒。 就这,还是田灵儿不足以完全施展法宝威能,便有如此程度! “封亦,你觉得此局比试将走向如何?” 商正梁忽然开口,却是有了考较的意味。 封亦早便看明了局势,道:“申师兄与田师妹所使法宝皆为土系,属性之间并无克制。两人道法修为,申师兄略高一筹;可在法宝方面,田师妹又更胜一筹。唯一的差异,也是决定此局胜负的,在于申师兄重守,并无一举奠定胜局的大威能神通;而田师妹则从事自终猛攻不休,占据了上风。” 略停顿了一下,封亦无奈而又肯定地道:“以我之见,申师兄大概率是要输了。” 虽说有“攻不可久”一说,可同样也有“久守必失”之言。 这二人乃是辨证存在,并不绝对。放到眼下申天斗与田灵儿的比试之上,封亦更倾向于“久守必失”,在田灵儿咄咄逼人的压制之下,申师兄能反击致胜的机会几近于无。 封亦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商正梁又如何不知? 果不其然,田灵儿抓住申天斗一次破绽,御使“琥珀朱绫”翻转如龙,轰地突破了他的土墙,而后法宝往他背后一拍,使其跌下擂台,终是赢得了这一场比试的胜利。 田不易意气风发的得色之不必说! 自家爱女当着商正梁的面击败其看重的弟子,世间快事莫过于此!与之相反,商正梁却脸色难看,又无处发作,毕竟申天斗也尽了最大努力。愤愤地瞪了一眼田不易,商正梁用眼神留下句狠话,大步离去。 于是仅仅第二日,商正梁朝阳一脉近乎全军覆没,只剩了封亦一根儿独苗。 门中形势,不由严峻起来。 唯一所幸之事,便是封亦接连两场都胜得颇为容易,显出游刃有余的精深道行,一时倒还能维系一脉弟子的期待与心气。 如是,也让封亦感受到了成为“全村之人的希望”,是何等沉重的担负! 第三日的会武大试,参与人员到了如今,还有十六人。 今日过后,便只会剩下八人。 让封亦有些意外的是,今日他这一场大比竟被安排在了最重要的“乾字台”。观战之人甚多,一眼看去擂台下全是摩肩接踵的同门。不止如此,在擂台旁边还摆放着五把檀木大椅,七脉之中,除了大竹峰田不易与小竹峰水月大师,其余几脉首座竟都来观战。 众弟子见了这般阵势,都大为意外。 须知头一轮中,也有如齐昊这般热门人物,却都没能吸引到这么多首座观战啊! 当然,也有消息灵通的弟子思虑之后,隐约猜到缘由。因为台上两人中,“封亦”这个名字,可是一度在众人口中流传过,自是记忆深刻。 面对众人瞩目,且有如此多师门长辈观战,封亦心境稳固,倒是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与他做对手的这位通天峰弟子,却明显多了几分紧张与振奋,失去了平日沉稳的心态。 如此心静无波、镇定自若的心境,自是惹来几位首座真人关注。 道玄真人没去看那位通天峰的弟子,反倒仔细打量了一番封亦,捋须赞道:“商师弟,你这弟子心性不错,是个修道的苗子!” 商正梁心中得意,忙谦虚道:“师兄谬赞!他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只是也有遗憾,若此刻那矮胖之人在场,想来是会让他更高兴一些。 【081】 造化通神凝法身 “通天峰,秦延。” “嗡”,一声轻鸣,秦延通名之下,只稍一捏了剑指,便将其背后仙剑御使横空,悬在他身前。而后被秦延握在手中,周身气势霎地一凛。 秦延? 定睛细看,果然觉察到几分眼熟的面貌。再看他那仙剑瑞气条条,隐隐散发出苍黄灵光。 土系道法?莫不是与那日秦羽有所关系? 原来如此。 思虑瞬息间转过诸般念头,封亦持剑行礼,也依礼报名道:“朝阳峰,封亦。” 秦延似是个不苟言笑之人,板着脸道:“封师弟,请!” 封亦颔首,道:“秦师兄,请!” 话音一落,秦延未有丝毫犹豫,立即催动仙剑,土黄之光朗照,抢先向封亦发起了进攻。他似是对自己的剑法颇为自信,竟是一剑攻来,剑势的确迅疾如电,十分凌厉。 铿! 铿铿~! 封亦快速与他交手几剑。 力道极大,是土系仙剑的特质! 修为精深,至少在六层以上。 封亦快速评估。 不过秦延剑法虽利,却缺了变化与余地,乃至几分诚于剑的灵性,恐怕剑法非他所长! 一念至此,封亦手上剑诀一紧,逼迫更甚,立时便让秦延压力大增。他已经无暇等候更好的时机,只得半隐藏地变动手诀,催使神通! 立时之间,随着台下众人后知后觉的一声惊呼,那擂台巨木轰然爆开,两条岩土组成的巨大手臂自封亦两侧合拢一拍! 那一招威能极大,静时隐匿无息,动时犹如惊雷。与那日秦羽的“化生”之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唯一的差别,大概便是秦延的道行更深! 轰! 岩土手臂合拢,拍起一阵风浪。 然封亦本就一直戒备,在那岩土手臂袭来之时便纵身一跃,擦着那岩土手臂而过。然这只是个开始,秦延知晓封亦修为精深,一旦出手,自不会轻易放弃。那两条岩石手臂,只是最初的袭扰与争取时间罢了。 轰轰轰! 一堆一堆的岩土在秦延真元催动之下凭空生出,挤破擂台巨木,冒了出来。并在一息之间化作一条又一条的岩土手臂,向着封亦四面围拢,齐齐抓去! 封亦头一回被神通法术压制,不得不连连闪避。 台下通天峰弟子见此,齐齐爆出一阵喝彩! 朝阳峰弟子不甘示弱,也随之响起助威声援的呼喊。擂台上的封亦,几乎一下子便听出了人群中几个平日关系亲密之人的声音。 唔,几位师兄已经能外出观战了么? 如是一想,顿时身形慢了半分。 只这短暂破绽,那秦延居然抓住,一条岩土手臂生生转向,粗糙而凹凸不平的岩土五指大开,一把抓来! 封亦忙凝出一道太极图,借此挡住那岩土手臂,同时飞身后退。 这一幕,连台下弟子都看在眼中,何况一应首座? 苍松道人见此,冷笑一声,斥道:“大试之中也敢分神,此子如此托大,未免太过狂妄!” 坐在苍松身旁的乃是风回峰曾叔常,他听出苍松道人言语中隐隐的针对,有些皱眉,道:“师兄怕是有些言重,此子有闲暇关注他处,说不定身有所持,不如拭目以待。” 商正梁也看了苍松一眼,不过有了曾叔常的话,他也没在多言。反而夸奖台上表现出众的秦延,道是:“掌门师兄这弟子也着实不凡!凭一柄仙剑,能如此纯熟地御使五行道术,且毫无凝滞,威能不凡,实是未来可期啊!” 道玄一笑,也没接话,只是道:“都继续看比试罢。” 锵~! 封亦一剑,斩断前方阻断了退路的岩土手臂。 因为那些手臂增多,覆盖范围极为宽广,压缩得封亦再想单凭身法,却是躲避得越发困难,不得不出剑斩断那岩土手臂。且秦延十分机敏,一直变换着自身的方位,不使自己被封亦轻易接近。 封亦剑出如龙,接连将那些岩土手臂斩断,碎石崩飞,溅得四处都是。脚下擂台几乎都叫那岩土破坏,能够站立的地方越来越少,受秦延控制的岩土却越来越多。 岩土手臂的坚固程度不断在下降。 且他逼迫的自己做出的变向越来越多! 封亦隐隐一笑,心中明白,秦延酝酿的决胜道法即将成功了。果然不愧是与秦羽那道法风格一脉相承,这些修“通玄”的,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搞出一个大动静来! 封亦与“通玄”者交手甚少,难得遇见一个特征如此鲜明的,自是想多长见识,故此没有第一时间破局。 “不过也不能放任其酝酿道法!” 如陆雪琪那般,修为生生高出张小凡四个小境界,都有可能输掉比试,封亦自也不会小觑于人。故此他立时停下了脚步,回身往那岩土手臂最为汇聚之处斩出一道灼灼剑气! “现在才发现,已经晚了师弟!” 秦延古板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些许鲜活的意气风发!散发土黄豪光的仙剑,悬在他的身前,以神念定在半空。而他的双手,则已一个肉眼里生出残影的速度变动手诀,引出一道恍若来自荒古的浑厚气息。 “合!” “啪”地一声,秦延双手合在一处,大喝了一声。 但见那一道道岩土手臂蜡熔般化作流体,在无形指引之下汇聚一处,渐渐演化成形。封亦面容沉肃,一股意念加持在仙剑之上,“鸣泉”颤鸣,如若回应,而后纵身挥出一剑! 赤红的光芒,化作一道数十丈的圆弧,只一瞬,那剑光圆弧覆盖,一切皆燃。赤红烈焰滚滚燃烧,空气里霎时间便因高温而产生一种焦灼。 “玄炎?” 首座里,一直没说过的话天云道人惊呼一声。 曾叔常疑惑道:“即便是‘玄炎’,此时也阻止不了秦师侄的道法了吧?他如此耗费真元,又有何益?” “呵呵~”道玄真人笑着道,“此子心气颇高,大概是想见识见识那神通术法吧。” 一些距离几位首座较为接近的弟子,听了此言一时恍然,都惊讶而敬佩地望向台上之人。到了这般境地,竟还有如此心气,不管对方大试输赢如何,大试的本意,却是达到了。 七脉会武,不正是在于切磋交流、论道增长吗? 昂~! 仿若来自荒古的声响,自那烈焰中传出。声震如雷,音浪滚滚!那赤红颜色的玄炎,也被音浪激起的疾风吹得倒伏,灼热的空气也随之四处飞散。 封亦眯了眯眼睛,只见烈焰中,一个庞大的身躯扬起了头颅! 那头颅巨大如斗,双目赤红,头上狰狞犄角,有一条修长无比的脖子,几乎超过了七丈! 然,那竟只是对方的一个头颅! 当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更多的头颅一一显出时,擂台上顿时多了一只高逾十丈的庞然大物! 哗! 台下弟子齐齐被惊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相柳?”封亦辨认一番,惊讶万分地认出了那庞然大物的来历。 神通造化,果然不凡! 自己没有白等! 若此前申师兄有这般土系道法修为,恐怕也不会败了吧? 只一声长啸,众弟子只见封亦面对那宛如荒古走出的可怕异兽,竟也无畏无惧,迎着巨兽之躯冲天而起! “鸣泉”光华万丈,柔柔青光笼罩了封亦周身。而鲜艳赤红的剑光,却又将那青光包裹在内,化作一道气势凛凛的光芒冲天而上! 那相柳仿似大怒,九颗头颅齐齐咆哮,嗖地接连喷吐出血煞红芒。 秦延此时已然不见了踪影。 封亦唯一能面对的,也只有眼前这以神通凝形的荒古巨兽。身在半空,封亦依旧身形灵动,又仙剑为凭,在他空中多番腾挪,躲过了几道血煞红芒,又凝起一道巨大的烈焰太极图,挡住了两道红芒。 看着烈焰太极图裂成镜面碎片,而后消散,封亦危急之中都不由生出一个古怪想法——作为眼下封亦最强的防护手段,似乎它每一次都被轻易给打破了! 太极图并非单纯神通,它还需要对“道”有一定的理解方可使出。 故此太极图的防护手段蕴含了“道”之意蕴,远比“真元护体”更加坚固。即便如此,它还是碎裂在了相柳的血煞红芒当中。 幸运的是,趁着争取的这一点时间,封亦已然接近了相柳的身前。 “吼~!” 被他接近的那颗头颅,隐隐似有畏惧,往后退开一段距离,倒是其他几颗头颅怒吼着撕咬过来。 封亦哪里惯它? 眼下正是测验这道法凝物具体威能的好时节,自不能浪费。 仙剑高举,炽热烈焰一瞬间燃遍了剑身,并且衍生出一柄灼灼耀眼的巨型剑光。而后干脆利落地一剑斩落,便有一颗硕大头颅,自那相柳脖颈断开,跌落凡尘! 被他接近的那颗头颅仍自尚好,反而是撕咬来袭,意图救下那头颅的另一颗,叫封亦一剑斩断! 一时之间,擂台半空里剑锋龙吟与相柳嘶吼此起彼伏,震撼人心。 道玄真人几位首座,他们只看了眼封亦使“龙破”斩落相柳的第一颗头颅,便知晓了比试的结果。果然,封亦随后依样画葫芦那般,一面应对其攻击,一面斩落一颗颗头颅。 只半刻钟,封亦破去了相柳法身,显出其中已然脱力昏迷的秦延来。 “‘烽火’、‘贯日’、‘龙破’,”曾叔常一捋颔下须,颇为感慨地道,“封师侄的‘少阳剑诀’俨然登堂入室矣。” 见终于赢下一局,商正梁松了口气。 又听得曾叔常之言,连忙谦虚道:“哪里哪里,还差得远呢!”当然心里想的却是,若他连“少阳剑诀”都没能精通,自己又岂会传下后续法门? 曾叔常哪里不知商正梁脾性,翻了个白眼根本没理他。 【082】 会武大试由自续 “会武大试胜者,朝阳峰封亦!” 随着监察长老宣布,此次比试落下帷幕,封亦作为获胜之人向长老行了一礼,而后下了擂台,往师父商正梁出行来。 “师父!” 商正梁哈哈笑着,声音爽朗,显然十分高兴。 “做得不错!”商正梁叫过封亦,让他站到身前,对封亦道,“来,见过几位师长!” 上擂台之前,封亦自是早已向几位首座真人行过礼。 此时商正梁又让他拜见,分明意味深长。几位首座相互看了眼,眸中精光闪过,皆明白了商正梁此举的深意。显然,商正梁已然做出了决断,打算将封亦推向朝阳峰前台,一如龙首峰之齐昊那般。 楚誉宏心性品质都不差,商正梁也对此并不怀疑。本来以他大师兄的身份,此等待遇理所应当。然而遗憾的是,楚誉宏修为差了一些。一脉首座真人虽不是修为高便能做好,可若修为不高,那一定是做不好的! 何况就此事,商正梁早前便已然与楚誉宏提及过,若封亦敏感些,必然能注意到楚誉宏近年来的一些转变。 且说封亦领悟了师父深意,惊喜之余,也肃然感觉到重担在负的沉重! 他向几位首座真人行了大礼,几人也不吝惜夸赞,说了不少应景的溢美之词,劝勉一阵,封亦便站回了商正梁身后。一应师长当面,如他这般做弟子的,大多只能作为背景侍立身后,能听而不能参言也。 刚听没几句,忽地感觉身后有人拉扯他,封亦悄悄回头,正对上两张挤眉弄眼的大脸,原来是江枫、徐明两个。 封亦见师父聊得开怀热闹,也无须他侍奉在旁,便往后退了几步,与两个无良师兄站到了一处。 “嘿嘿!”徐明伤势未愈,面上还显出不健康的苍白,眼下却因为兴奋激动而显出红润,拍着他肩膀道,“不错不错!你小子总算给咱们争了口气!哎,老江,你说封亦刚才那几下,是不是有几分我当初那威势风范?” “就你?”江枫满眼嫌弃,“对付一个弟弟,便把自己弄得伤重如此,不将养个一年半载连真元也无法御使,哪儿里的这般厚脸皮?” 徐明恼怒,一肘往他身上撞去:“你这家伙,恁的无趣!” 江枫“嘿”地闪过,又瞪他一眼:“还有,你得叫我师兄!”徐明咧嘴装傻,挠头道:“哎,那么较真做什么?咱们几个都这么熟了,非得分个长幼尊卑吗?你看,我叫你‘老江’,你叫我‘老徐’,咱们都叫他‘老封’,显得多亲近不是!再说了,咱们要是一直强调自己是‘师兄’,眼下师兄不及师弟,传出去多跌份儿啊!” 江枫却不干,哼地道:“你懂什么,这是执念!” 封亦看着斗嘴的二人,无奈之余也颇感亲切。这几日忙于大比,三人之间甚少相聚,正好一道说说话。不多时,三人又聊到这场比试,封亦想起先前江枫的话,对比他自己的猜测,问道:“对了,听你们先前之言,这秦延与徐师兄那场的对手秦羽,莫非乃是亲友?” 江枫点头,说道:“秦延师兄与秦羽师兄,凡俗时乃是一对至亲兄弟。” 封亦早有猜测,此时被证实也并无意外,道:“难怪我观两位师兄,无论是道法、神通都颇有相似之处,尤其是施法风格,几乎一般无二。——‘木土相生’,是了,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两位师兄应该更善合击之术才对!” 江枫道:“此事也不算隐秘,两位秦师兄在长门声望不低,没想到一个败在老徐手里,一个今日也败了!唉,这‘七脉会武’果然不同寻常,平日难得一见的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 封亦一怔,瞪眼看他! 江枫意识到失言,眼神躲闪那般干笑两声,忽地望见远处有一行人过来,忙转移话题道:“哎,你们看,那是小竹峰一脉过来了么?” 封亦与徐明一齐转头看去。 果然见到一袭月白道袍的水月大师,神情冷峻,往“乾字台”行来。在她身后,正跟着文敏为首的小竹峰弟子。其中有一少女极为出众,虽在一众美貌女弟子中也如鹤立鸡群那般风华绝代,一身白衣胜雪,面庞之上带着如其师水月那般冷厉与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陆雪琪! 封亦自是一眼认出来人。 之前两日,他也曾远远地见过陆雪琪。不过因为每次大比,他的号牌在前,总是第一场便要比过,等他比完,往往陆雪琪也结束了比试,使得他至今还没有机会去看过一场她的会武大试。 陆雪琪其人,自不必多说,她的确美得惊人,浑身自有股超脱的仙灵之气,仿若谪仙。便是封亦历经前世,曾在虚拟中见过无数各式各样的美貌女子,也在初见时大为惊艳! 或许当真唯有“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以及“皎若太阳升朝霞,灼如芙蕖渌波”这般诗句方能描绘一二。 不过,因为前世记忆,封亦见陆雪琪,很有种虚幻变作真实之后的剥离感。对其容貌惊艳过后,更多的也只是欣赏,不至于像其他人那般震撼而迷恋。 唔,譬如眼前这家伙! 封亦望着小竹峰一行人刚过,随后便来到乾字台的某个清秀机灵之人。那人也一眼看到了封亦,手上描金扇一合,快步走过来:“封师兄来得挺早啊!师兄也是来看这场比试的么?” 比试? 是了,原来这场竟是陆雪琪的比试! 那她的对手是—— 封亦又看到一行人,那为首矮胖之人无比熟悉,旋即便猜到了陆雪琪的对手,心中恍然,暗道原来是这一场比试! 心念虽转,封亦面上不动,只如往常那般与曾书书打了招呼,笑着道:“我来得早,是因为方才就在这儿比试,当然够早了。倒是曾师兄匆匆而来,想必颇为关注这场比试了?” 曾书书也无被取笑的尴尬,哈哈笑着遮掩过去,见到旁边徐明、江枫,连忙见礼,也好转移了注意。曾书书年纪不大,也才二十左右,单以年纪论,徐明两天的确稍长。 三人相互见过,江枫认得曾书书,给徐明讲了一番。 徐明恍然,惊讶地道:“早便听闻风回峰曾师叔有一子,天赋极高,在修道一途极有天分,今日有幸得见!曾师弟,久仰!” 曾书书见此,也连忙正色回应。 不过他本是难受拘束的性子,回了一礼,便恢复跳脱心性,眼珠转了转,说道:“嘿嘿,其实徐师兄,那日你与长门秦师兄的比试,小弟恰好也在!要说神通修为,师兄能胜过秦师兄,岂不是远胜于我?” 敢情那日狼狈却硬要逞强的模样完全被看了去,便是徐明脸厚,也不由面上一热。毕竟在自家兄弟面前吹嘘,跟落到外人眼中全然不可同日耳语。好在曾书书说这话时,故意挤眉弄眼、促狭而笑。 虽有些不合礼仪,可却叫徐明明白他乃是故意说笑,一时觉得此人洒脱不羁,好不拘礼,倒显得更亲近了些。 几人小声说着话,田不易也领着大竹峰一众来到了乾字台。 相比昨日意气风发,今日的田不易,明显面上沉重了许多。且一众弟子中,并没见到宋大仁与张小凡的身影。封亦回忆了一下,随即便知道应该是首轮宋大仁的比试落败,叫田不易紧张而郑重起来。 擂台前再添两把大椅。 田不易与水月大师各自落座。 眼看人都到齐,今日第二轮的比试也随之开始。封亦看了眼擂台,原本被秦延神通破坏得七七八八的乾字台,居然不过两刻钟又重新修复,修士之力果然不同凡响。 “哎,比试要开始了,咱们赶紧过去!” “喂,咱们到另一边儿去观看吧。”曾书书拉住徐明,忽然提议。徐明奇怪,道:“怎么了?有什么区别吗?”封亦笑着道:“曾师兄是觉得与长辈一道,哪里还有轻松自由?对吧,曾师兄?” 曾书书嘿嘿一笑:“知我者,朝阳封亦也!咳,玩笑玩笑——咱们还是去另一边吧,也能少些拘束,畅所欲言时也不必担心被长辈责罚,不是么?” 徐明恍然,连连点头。 几个家伙果然绕了一圈,躲到另外一边去观战去了。 擂台事宜多是监察长老自行决断,不过眼下有掌教真人当面,那长老也不会置之不理,故此上前请示。道玄温和一笑,也不多说,只道:“师兄,时间到了那便开始吧。” 监察长老点点头,走了出来,朗声道:“此战由小竹峰陆雪琪对阵大竹峰田灵儿,请参与比试者上台罢。” “是,师叔!” 田不易与水月身后,齐齐响起一声娇喝。 两个少女一样绝美的容颜,一样精深的修为,相视一眼,更兼一样的骄傲。两人四目相对,分毫不让。田灵儿手上一引,缠绕腰间的“琥珀朱绫”翩鸿灵动,仿若一道红霞,托着她轻盈地落上台去! 陆雪琪也并未落后,只身形一纵,兔起鹘落那般干净利落地上了擂台。 监察长老看了两人一眼,道:“诸般比试条律你二人也听得多了,老夫不再赘述,便开始比试吧。” 两人行礼,通名,眼神里也分毫不让。 旋即田灵儿娇叱一声,真元催动,使那“琥珀朱绫”化作万丈红霞,仙光熠熠,往陆雪琪碾压而去! 陆雪琪双目一凛,背后神兵“天琊”飞起,却未出鞘,一刹那间蓝光如海,同那红霞争锋。待她玉手握住神剑,身随剑走,伴着一声剑鸣向那红霞斩了过去! 轰! 恍如惊雷,势若天倾! 那一声轰响,震得台下众人耳鼓嗡鸣,仿似两个仙家法宝碰撞将那通天峰的青冥苍穹也捅出窟窿一般,威能卓绝! 刚刚才铺就修补的擂台,只一瞬,便从中心处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劲风如浪,将擂台周遭云雾也席卷开去,露出云海广场洁白玉石的本来面目。 “嚯~!” 徐明赞叹了一声。 曾书书也精光大放,惊讶道:“一上来便是毫不留手的绝招么,这两位师妹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江枫摇头直叹,低声呢喃:“看吧,我就说尽是‘牛鬼蛇神’!这‘七脉会武’,哪里有咱寻常弟子的活路哦~” 【083】 鸣泉火焱霜雪寒(一) 乾字台下! 此场大试备受关注,台下各脉观战弟子亦是会武开启以来人数最众。不得不说,这一次场比试精彩绝伦,众人山呼海啸,震撼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各个神情振奋,眼界大开。 擂台之上! 田灵儿与陆雪琪皆是芳华之妙龄,又一般美貌绝伦。且两人修为神通,也叫一众上山日久的师兄们汗颜。此时擂台上,一个御使“琥珀朱绫”霞光阵阵,身着红衣翩翩如若南明火烈;另一个手持神兵“天琊”蓝光万丈,白衣翩跹飘逸灵动好似深冬冰雪。剑去如流星,红绫霞漫天! 众人都不由看得入神。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擂台上仿似旗鼓相当的两人渐渐有了高下。封亦往几位首座看去,田不易神情凛然,眉头越皱越紧;相反水月大师神色淡然,仿佛台上比试与她无关一般镇定自若。 也不必考虑其他,单只观这两位的反应,便也可以窥见此时台上的情形。 封亦也有些感叹,田灵儿这是气运不佳啊。以她的修为,正常而言进入大比前八并没有问题,可惜早早遇见了陆雪琪! 便是他们四个,也没去谈论谁胜谁负,反倒好奇地讨论起小竹峰那位陆师妹,究竟何时才会让神兵“天琊”出鞘。 另一边,田不易心中压力颇大,甚为焦躁。 今日首轮比试大弟子宋大仁与人战至力竭,无奈败了,现在正躺在居处养伤;眼下被寄予厚望的爱女,明显也敌不过小竹峰那陆雪琪,难不成自己大竹峰此届大试之旅到此为止了? 不然,难道自己还能寄希望于侥幸胜了一场的小徒弟? 田不易摇了摇头,根本没做妄想。方才听了众人之言,得知商正梁的弟子又胜了一场。昨日自己有三人晋级,还曾取笑于他,不曾想今日全军覆没,怕是要被他耻笑回去! 一想到此时,田不易心中大为气恼。 便在此时,台下弟子里蓦地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那摩肩接踵的人群忽地让开了一条道路。田不易注意到此处,疑惑地看了过去,这一看,登时眉头倒竖,大怒而起! “咦,你们看!” 有人叫了一声。 封亦心有所感,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围聚擂台的人群之外,不知何时来了一人。那人狼狈万分,浑身上下仿似经了火焰炙烤,显出焦糊痕迹,一缕缕的青烟从他身上腾起。众人面色古怪,又惊又奇,却又莫名地感到一阵触动。 因为那人即便伤成这般模样,却仍自坚持着,一步一步地向前而走。 人群一时静寂,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也不知究竟是深受震撼还是什么,大家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却都不知如何去帮助他。 “那、那是大竹峰的张师弟?”徐明认出来人,面上略过不悦,“怎么有人对付修为不足的对手下如此狠手?” 当即便要过去。 然而封亦拉住了他,对他示意一眼。 此处有大竹峰众人皆在,张小凡伤成这般模样,他们一时不好抢先插手。徐明皱眉,显然也反应过来。 此处的动静很快吸引到田不易的注意,待他一眼认出那浑身焦黑的,正是自己的小徒弟,登时大怒,起身喝问道:“小凡,究竟是何人所为?难道胜了还不够吗!” “不、不是的,师父——” 少年抬起一张漆黑的脸,坚持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弟子胜了!” 扑通,少年跌倒。众人一阵惊呼,大竹峰弟子上前之后,封亦几个也随即过去。 不过,少年最后一句话,却是叫人听得清楚。 田不易一腔怒火,硬生生叫那一句话给噎住,怔然地瞪大了眼,半晌没能消化。 要说众人里谁的心情最复杂,当属曾书书也!起初见到张小凡惨相,曾书书又惊又愧,心中还极为疑惑,他分明嘱咐过彭昌师兄手下留情,怎么还将他伤成了这般模样? 可随着张小凡最后一句话,却叫曾书书心情翻转,震撼莫名。 心中直想,难不成彭师兄让得太厉害,连胜负都让了出去? 台下乱了一阵,不过并没有影响到台上两人。专注于对手的她们,一时无暇分心他顾。不过这一场比试,终是没能持续太久。陆雪琪修为比田灵儿深厚了好几筹,初时真元充沛还好,待到田灵儿连施神通,法力大损之后,她便回天乏力。再是不甘,也不得不败下阵来。 —— 入夜。 商正梁与封亦彻谈许久,更多的自是谆谆教导。 既然做出了决断,商正梁便也不再犹豫,开始传授一些只在首座真人间传承的知识。正如此前所说,首座真人并不是但凭修为高就能做到最好。商正梁虽是临危受命,可当了一百多年的首座,他的经验也是颇为丰富。 今夜月圆。 通天峰上望月,好似明月更大更圆,那柔柔的清辉也愈发清澈温柔。 封亦回想方才的教诲,师父商正梁最后之言,犹自如同在耳边回响—— “若想继任首座之位,叫众人敬服,声望必不可少!眼下便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封亦,此届‘七脉会武’务必要取得好成绩!以你的修为只要稳扎稳打,想来进入前四名并无阻碍,切记戒骄戒躁、沉着稳重......” 一夜无话。 翌日。 朝阳峰一众浩浩荡荡,来到云海广场。 今日比试,参与者还剩八人。众人到得广场,发现八座擂台拆去四座,唯余四方各一座擂台。八人比试,分作两轮进行。如此安排显然是想观战弟子能够多看一场,也是用心良苦。 封亦感慨地想着,走向乾字台边上红榜。 目光一动,他很快寻到了自己的名字,而后顺着名字往榜单之下一看,蓦地双眼圆睁,一时怔住。 “怎么样,封亦,你今天对手是哪位?” “——?!!”徐明也如封亦一般,大吃一惊,愕然道,“怎么会是他?” 但见红榜之上,金漆书写,一行字极为显眼: “朝阳峰封亦,对阵龙首峰齐昊!” 齐昊? 怎么会是齐昊! 封亦皱起了眉,转头看向身旁师父。此时商正梁也大为惊讶,眉头皱起,两人面面相觑,没想到竟是这般结果。 齐昊,自己能敌得过吗? 封亦扪心自问,发现心中没底。 所有参与大试的人选中,封亦唯二不想对上的,便是齐昊与陆雪琪两个。倒也不是畏怯,只是摸不透两人具体斗法战力,无法估计。齐昊的强,来自于众望所归;陆雪琪,则是因为封亦不确定自己能否接下那一式惊天动地的神通。 反倒是同样难以捉摸的张小凡,封亦也在心中思虑过,若真要遇上他,封亦至少有“快、慢”两策应对。胜算在八成以上,“噬魂”再强,也要看在何人手中,此时的张小凡无疑是最为生疏弱小的时候。 只要不遇上齐昊与陆雪琪,封亦进入大比前四毫无疑问。 然而,偏偏在临门一脚处,他却对上了几人中最强的齐昊! 一瞬之间,封亦的心境都为之波动。 他甚至怀疑,冥冥中是否有那么一种无法言喻、无法揣测的力量在拨弄着命运的轮盘。当他逐渐成长,影响到原本命运轨迹的时候,便会有一双手将轮盘重新拨正。 毕竟,原本轨迹里,大比前四哪有他封亦的位置? “封亦,你且在此稍候,待为师前去询问——” “师父!” 商正梁还没迈出脚步,却被封亦一口叫住。 他回过神来,只见封亦缓缓抬头,当他双眼与商正梁相视对上之时,眼中的犹疑、猜测等诸般情绪尽去。其双眸灿灿,如同洗净铅华,莹莹光彩内敛,一时仿佛变得如夜空那般深邃。 商正梁迟疑道:“你——” “让师父担忧了。”封亦轻轻一笑,心念通达之后,他感觉自己体内的真元流转似都有所增益,“‘欲受其位,必承其重’嘛。或许这便是上天给我的一次考验,还请师父放心,弟子会赢下这场比试的!” 他想到了徐明,想到了秦家两兄弟,也想到了倔强而坚韧的张小凡。 眼下,便是印证自己觉悟的时候了! “哈哈哈哈~!”商正梁清晰地感受到了封亦气质的变化,一时心中开怀。作为一个三百余岁的修行者,商正梁岂会不知,眼下封亦身上的变化,甚至比他胜过齐昊的结果更加重要。 因为胜负只是一时的,封亦能有此觉悟,才是领袖一脉应当具备的品质! 商正梁捋着胡须,点点头:“那便去吧。” 噹~ 噹~! 伴着悠扬飘荡的钟磬之声,云海广场再度热闹起来。 与此同时,首轮比试里,封亦对阵齐昊的消息也立时传开! 自那日封亦与落霞峰申屠豫对战,被监察长老叫破了封亦修为之后,一众同门震惊过后,也将他看作了极大机会获取最后头名的人选之一。 虽说修为不能决定一切,却毕竟是万法根基。 “玉清八层”的修为,足以在年轻一辈中傲视群雄。众人都以为要等到前四争锋时,才能看到修为最高的几个人交手,不想只睡了一觉,第二日蓦地便迎来了一场巅峰对决! 龙首峰齐昊! 朝阳峰封亦! 两个分明各自均能进入大比前四的人选,居然在前四的门槛处相遇!而这一次命运之外的交汇,注定了两人哪怕再是出众,也只有一个人能够进入此届“七脉会武”大比的前四。 败者,会武大试便止步于此也! 一时之间,人潮涌动,皆向乾字擂台汇聚而来。 曾书书与对面别脉师兄相视一眼,皆露出无奈神情。看着擂台下稀稀落落的观战之人,两人心中明白,今日的大比注定只有一处是万众瞩目! 【084】 鸣泉火焱霜雪寒(二) 噹~ 和煦阳光洒落,染得云海广场一片金黄。 呖~ 瑞鹤长鸣,悠然自得从天边飞翔而过。路过通天峰时,也会好奇地偏一下头,看那云雾家汇聚在一处喧闹的人群。 巨木擂台之下,聚满了人。 单是檀木大椅,满满当当摆了十几把,都坐着一位位或是熟悉或是陌生却极有威压的师门长辈。能在“七脉会武”大试这般严肃场合获得一席,显然并不容易,在座每一个皆有青云门“长老”身份。 几位首座也都有些惊讶,来人之多,出乎众人意料。不过是一场年轻弟子辈比试,竟能引来如此多人的关注。 细想倒也并不奇怪,无论封亦还是齐昊,两人皆是当代弟子中朝阳峰、龙首峰两脉最为杰出之人。他俩的一场比试,某种程度而言已是两脉传承的一次正面较量,甚至会在未来影响青云之门内格局! “师父!” 商正梁没有多说一句,只微笑着对封亦点点头,轻声“嗯”地作为回答。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封亦吐出一口气息,也露出笑来。 “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回身望向那擂台,也无任何花哨动作,纵身而起半空翻滚一记,而后利落地站在了擂台上。 便在封亦离开的瞬间,闫正会伸手想叫住他嘱咐几句,却为坐在他身旁的佟正宁止住。闫正会不解地看过去,佟正宁道:“说得太多,反而平添压力。封亦也算你我看着长大,既然他已有觉悟,何须再有赘言?” 闫正会一想也是,尴尬笑道:“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 阳光,照在了封亦的身上,那是一种熟悉而倍感亲切的温暖之力。 忽地眼前一道白影闪过,显出一人,正是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的齐昊。其人一身白衣飘飘,潇洒俊逸,身负仙剑“寒冰”,一派卓尔不凡的气质叫人心折! 而且,齐昊上擂台的方式也十分惊艳,速度竟快到掠起残影,偏他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这让封亦心中更为凝重! 也不知是否错觉,自其上了擂台起,哪怕阳光朗照之下封亦也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冰寒。 “朝阳峰弟子封亦,见过齐师兄!” “龙首峰齐昊,封师弟,有礼了!” 两人目光在半空里一碰,也似溅起一阵火星。 台下观战之人,也心中激动振奋,哪怕两人还未动手,便也已经有人为他俩欢呼喝彩,人声鼎沸! 锵~! 哐啷——! 剑出其鞘,神兵自鸣,铮然有声。 “寒冰”的声音清脆而急促,好似酷暑凛冽的寒冬,也似那呼啸不止的一阵寒风。“鸣泉”则如佩玉,像是山涧激流,又像是薄雾后初升的朝阳。 二者一冰一炎,两般截然相反的气息与力量,自两人身上缓缓升腾。 “说起来,”齐昊淡然微笑,“我倒没想过会这么快遇上封师弟。不过封师弟之名,我也是如雷灌耳,早有结识之心,今日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封亦眉目清朗,双眼之中一片澄澈。 在心性通达之后,封亦自不似最初的意外、震撼且忐忑。他已然能自如地面对着齐昊,颇有些感慨地道:“师兄所说,又何尝不是封亦心中所想!倒也不怕师兄笑话,其实我也早有向师兄讨教之心,如今倒是正好如愿以偿!齐师兄——” 封亦双目明亮! 齐昊眼中闪过一缕异色,他能感觉到封亦身上逐渐腾起惊天战意!仿若荒原里的一缕火苗,初时只有点点星火,微弱飘摇,却又随着荒原风起逐渐旺盛! 若是对敌,眼下打断封亦气势的攀升才是正确做法。 不过齐昊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他在心力建御方面明显更强,也更加自信。 “齐师兄——我知晓师兄道行通玄,修为精深,不过师弟不才,也有几分本事,还请师兄少时切莫吝惜手段,多多指点才是!” 齐昊笑出了声,心中豪迈之气大放,道:“师弟有命,师兄岂敢不从?” 两人四目相对,皆看到对方眼中的神情,而后蓦地身形一动,齐齐消失在原地。众弟子只感觉眼前擂台之景似乎花了一下,接着便失去了两人的身影,又几乎在那同一时段,擂台的中心“铿”地一声交鸣,迸出道道火星! 而后,人影显现。 只是白衣飘飘的齐昊出现在了擂台的左侧,苍青道袍的封亦则出现在了右侧。 两人电光火石之间交手一击,竟是同时更换了身处之位置。 “师弟,好剑法!” 齐昊笑着赞叹。 封亦竟也好不客气,长啸而动:“师兄莫急,更好的还在后头呢!” 两人一瞬之间,又再度交汇。比起方才那一击的瞬间交手,此时两人却没有半点退缩,剑光霍霍,身影闪烁,步履轻捷,竟是激战不休。 台下众弟子看得聚精会神。 然一应首座长老尽都安坐,时不时还有人相互低声交谈几句。 “喂,老徐!”江枫突然伸手一拍,把正自聚精会神观战比试的徐明惊了一跳,回身拍开其手臂,低声道:“你干啥呢?”江枫盯着擂台,目不转睛:“你说,封亦他这局能胜吗?那可是龙首峰齐昊师兄啊!” 徐明怪眼一翻,自己看比试却偏要来烦人? 没好气地道:“这比试方才刚刚开始,哪里便能看出端倪?” 坐在前方的佟正宁,听得身后两小辈窃窃私语。无奈之下本想提醒,不过听到他俩谈话后。佟正宁也不由说道:“徐明所言不错,封亦与龙首峰齐昊修为仿佛,道行都颇为精深,眼下乃是试探,一时半会儿未必能变得清楚明晰。” “多谢师叔解惑!” 江枫一脸恍然,点了点头。 青云门在外人眼中,私下里便有“青云剑派”之美誉。门中弟子大多习练仙剑,门下弟子自也是练就了一身剑法本事。故此剑术,在青云门地位颇为重要。 封亦与齐昊两人,初时对战便首先以剑术相攻。 一则能借此摸透对手的剑法风格,二也借此探一探对手的底细。 两人身法尽皆快如闪电。一开始,擂台下众弟子还能以肉眼看清两人论武的身影,隐隐间甚至还能窥见两人运剑的轨迹法门。 可随着两人逐渐催动真元,将剑术升格为剑诀,两人的动作便越发快得不可思议。每一个闪转腾挪,有时能够为人看清,可更多的则是绵延的一片剑光。当两人以剑法施展出剑诀,台上环境顿时大变。 齐昊身上,逐渐升起冰冷的寒意,仙剑“寒冰”的光芒越来越盛;封亦之处,则渐渐笼上一股炎力,“鸣泉”清幽的光辉也在神通御使之下变得极为不凡! “烽火!” “归元!” 两人不使神通时,皆是默契地使用剑术对敌。 可等到需要使出神通,两人有好似极为默契那般,齐齐施展除了拿手好戏。 一蓬火焰从封亦剑上燃起,随着他旋身一转,仿若一只轻捷的鹞子扑棱之上。那仙剑上的火焰虽此四散,而后轰地爆发出阵阵炎力,化作了一片火海! 齐昊面上一肃,仙剑神威陡展,道道冰冷的气息倏地聚拢,变作了锋刃晶亮头白的巨型剑刃,一剑往那火鸦之海斩过去! 剑过,擂台凝霜,霎时间仿似六月飞雪,众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极寒! 焰起,火焰化气,又在封亦秘术神通之下变作了锋锐无比的剑气。那剑气一道接着一道,借助那炎力为承载,变作了漫天的红霞剑光。 剑气弥散! 众人只听得阵阵气流破空的锐鸣,接着便是一连串擂台巨木咔嚓作响的声音。两人神通碰撞在一处,但见擂台巨木无声无息地开裂,又各自分属一方——那剑气裂口中,隐隐白霜凝聚,生成冰晶的乃是齐昊所为;那裂口黑烟寥寥,开口漆黑,受高温灼烧而碳化的,乃是封亦的剑气所为。 擂台之下。 原本不住为两人呼喝呐喊的青云各脉弟子,此时反而一时歇了声响。 却是众人都叫这一场比试看得出神,眼界大开之余,亦且颇有收获,不住沉思,不住默默赞叹,全然分不出心来做其他。 “贯日——!” 封亦变招的速度,委实极快! 齐昊在方才的激烈交手中,便以身有体悟。 眼下神通也变,齐昊并不意外,只是那催动法宝精力的神通威能极大。仙剑“鸣泉”锐鸣消失,齐昊立时警兆大作,连忙祭起法宝,深寒白光一放,便有道道冰墙咔咔地从那擂台上升起。 轰! 风浪陡然席卷,吹得广场云雾飘渺,吹得众人双眼难睁,冰晶碎屑四下飞溅。在阳光下,那些冰屑映照太阳,一下反射出千百道金光。 齐昊的冰墙极为坚韧,不过封亦的神通也大为不凡。二者交汇,一冰一火,当真宿命相抗,炎力与寒冰之力相互碰撞挤压,化作猛烈的余波。 那座擂台,竟是在两人交手下,如此短的时间里便被拆毁了大半! “贯日”穿透了十几道冰墙,终究是被齐昊挡了下来。 他操纵寒冰去困那冰墙中的法宝,不想封亦早有预料,引爆剑中蕴含的少阳炎力,化作剧烈冲击波,破开了冰墙后仙剑灵性自如地返回到了封亦的手中。 一时间,连忙都暂且停歇一瞬。 两人虽说不凡,可修为毕竟有所限制,接连使出剑诀、神通以及更高层次的神通,两人也感觉有些消耗极大。都谨慎望着对方,略作调息。 【085】 鸣泉火焱霜雪寒(三) 封亦望着前方。 齐昊驻剑而立,呼吸未乱,双目炯然有神。 在封亦身侧,几丈内许多巨木都在逸散剑气之下斩碎,坍塌下去。他的胸膛快速起伏,并没有掩饰自己此时真元大耗的情形。 不过,两股力量配合着“太极玄清道”运转,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着自己的真气。那两股力量,一则来自内里五脏六腑,正是“五气朝元法”。另一种则十分玄奥,其并不能增益修为,也不能加速恢复,却有种难以理解的玄奥,能使得自己体内的力量纯化,始终处在澄净凝实的状态之中。 那是来自《养生主》的力量! 唯有今日遇上强大对手,那高质量的真元带来的增幅,才让其明白此物之重要。 齐昊之强,没有正面交手过的人绝对无法想象! 在此之前,封亦一直觉得以其“玉清八层”的修为,怎么着也能在年轻一辈弟子中首屈一指。便是齐昊,也应当与其相差不多!然而今日交手,封亦却无奈的发现,齐昊无论是从剑诀、修为甚至斗法经验而论,都胜过了封亦。 更别说在此之外,其实齐昊最擅长的还是“通玄”秘术。 他以仙剑“寒冰”为引,御使寒冰秘术,才是最为厉害的! 而且,以己度人。 封亦觉得,齐昊眼下绝对不止“通玄”秘术一种底牌,或许,另一种未知的强大绝招还要落在“御剑”一道之上。 “师弟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了啊。”齐昊微笑着,封亦却感觉那笑有些虚假,哼地一声站直了身躯:“有劳师兄挂念,师兄都还未尽兴,师弟自也应当舍命相陪!” 唰! 长剑一挑,挽起一个剑花,横剑当胸。便见封亦双目一凛,左手并指如剑,往那剑锋上飞快一抹,便有一道烈焰轰地腾起! 待封亦长剑高举,那剑刃之上的火焰瞬间腾起几丈高,直冲天际。 而后剑器一抖,身随心动,剑随身走,一剑斩来! 那一剑还没至,所过之处,擂台巨木便被犁开一道焦痕的深痕。齐昊见那一招来得极为凶猛,尤其是对方剑刃上那灼灼红赤的火光,给他一种极为危险的警示之感! 由是齐昊并未小觑,面色一整,手持仙剑周身气势蓦地一变。 台下有心细之人,几乎在那一瞬感觉到一股冰寒之气,齐昊脚下擂台巨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了一层薄冰。围绕在擂台周遭的云雾,刹那间凝结成了冰霰落下。 迎着封亦那“玄炎”之斩,齐昊一剑递出! 那剑气白蒙蒙无形无质,似缓实快,看似尚未抵达,可若看那擂台地面却能发现只一瞬间无形冰寒之气便已然到了当中,与封亦“玄炎”之斩争锋相对! 封亦感受更深,手持仙剑,运转玄炎真诀,却还是感受到那股砭骨之寒! 乾字台,一时出现了罕见的奇景。 两人身法如电,交错相攻,那灼热炎力与严霜寒力化作道道锐利无匹的剑气,相互碰撞之后四下逸散。那些逸散而出的力量,或是化作一团火焰,或是化作一片霜寒。 于是众人眼中,那饱受折难的擂台此处方才笼罩寒冰,下一瞬又因为玄炎落下融化燃烧;那一处被炎力炙烤焦黑,缕缕生烟,转眼间又被无形寒霜之力冻结。更甚至,寒霜之力过处,万物皆凝;玄炎之力散发,无物不燃! “寒霜剑气!” 封亦形容狼狈,面上一片发白,就连眉头也挂着一层薄霜。一开口,竟如寒冬腊月那般,张嘴便吐出一股凝实的气息。 显然,他认出了齐昊使用的这一式神通! 齐昊看起来稍微好些,只是面上坨红,仿若中暑,双目神光灼灼。不过,若细看的话,他那一双握剑的手显出不正常的通红,显然是经受了玄炎神通炙烤受了些伤。 “好一个‘玄炎真诀’!” 齐昊此时,哪里还有最初的自信。他显然已经意识到,眼前的封亦已是他此次会武大试最大挑战。 他感觉到,若自己稍有失误甚至还会输! 封亦没有回他,面色凝重。随着一张又一张底牌的揭开,封亦却仍自感觉没能触碰到齐昊的极限。然而此时,他能够动用的神通道法已然不多。 若是再无法见到对方的绝招,漏了底,输的便是他了! 绝招之所以是绝招,在于其间一个“绝”字。它不仅对于对手而言,乃是“绝无胜算”,同时对于施术者,亦是最后决绝之选。 为何修士斗法不直接抛出绝杀之术,便是因此。就好比前世的时候,玩纸牌都地主不会起手便王炸一般,除非你已然窥见了对手所有的牌面! 铮~ 鸣泉自手掌脱出,悬在了封亦身前。 随着道道手诀连施,那一柄仙剑颤鸣一声,蓦地分出了几柄形制一般无二的仙剑。只是那剑,皆是由真元气劲凝练,剑光熠熠,却不似仙剑本身,反倒带上了真气属性,变得烈焰灼灼。 嗡鸣大盛! 擂台下一阵哗然,尽皆喧哗起来。 徐明也怔怔地望着擂台,惊疑地道:“他这是想做什么?难道是曾经言说讨论过的那个构想?” 江枫还不知此事,见说忙问:“什么构想?” 原本专注擂台的佟师叔,不动声色地往椅背后靠了靠,分神听着。 “是关于‘气剑决’运用的,他说有种‘至高无上’的剑法,被其称作是‘万剑归宗’!” “哼!” “好大的口气!” 徐明听了那声音,连忙尴尬一笑,住了嘴。原来师父商正梁表面不在意,竟也偷偷在听,直听到“万剑归宗”之语,忍不住出言斥责! 且不说几人交流,回到擂台上。 原来封亦那最初的几柄“气剑”并非结束,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随着他身形虚踏,跃入长空,那一柄柄凝实的仙剑显化而出,从最初的几柄,到几十柄、几百柄,甚至成千上万! 但见碧空之上,一个苍青道袍的身影凭虚御空。 一柄柄仙剑凝形,自他周身之外显现,数量成千上万,无可计数。众人看着漫天的剑气,终是惊得目瞪口呆。然而更让众人震撼的是,随着封亦手诀引动,那一柄柄仙剑以一个玄奥的路线转动,而后由扩散汇聚,铮铮地化作一条有仙剑组成的长龙。 那剑龙盘旋入空,而后宛若天河倒灌那般向着齐昊倾泻而下!那剑器破空的锐响,连成了一大片,轰鸣如雷,石破天惊! 齐昊也惊了一瞬,他也曾见识过“气剑决”的。正是因为见识过,方才知晓这般神通凝聚仙剑成形,那是何等困难! 可怎么到了封亦的手中,却有如此威势,还凭空汇聚了如此多的剑器,还能如臂使指,简直无法置信! 当然! 齐昊的惊讶只有一瞬,他立即便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致命的威胁锁定在了他的身上,一柄柄锐利无匹的仙剑让他脊背发凉。 他有种预感,若是自己不能防住这一招的话,他觉得自己甚至会死! 台下的监察长老,几乎立时便要上擂台制止。同门之间使用这般威能的神通,会不会有些太过?然而当他急切间想起一事,目光转向掌门道玄师兄,正待去问他那注意时,却见道玄真人也看向他,微微摇了摇头。 长老求稳,看了眼擂台,终是行至道玄真人身前,压低了声音道:“掌门您的意思是——” 道玄这回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比试继续即可。有我们这么多人在此,不会出现意外的。” 监察长老松了口气。 他先前只想着若是这两个某种程度上各自代表一脉的弟子,万万不可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伤重。却忘了此处几脉首座尽在,哪里需要他来多做操心? 此时,仙剑组成的龙形落下。 那一道道仙剑铮鸣的破空锐响,当真声势如雷,漫天漫地皆是剑影,已是让人心神为之所夺。偏如此多的仙剑,封亦还能御使熟练,用以对敌! 叮叮叮! 齐昊将自己包裹在了寒冰之中。 只因急切间,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又不会封亦那般虚空凝出太极图案,那需要极高的道学悟性。况且,即便此时凝出太极图,以他二人的修为也不足以完全发挥,面对这般攻伐强悍的御物化剑之术根本无从抵挡! 那寒冰极为坚韧,封亦滔天剑气,居然一时斩不开。 须知漫天剑气里,随意一柄落下,便轻易穿透了巨木擂台,“扑”地一声刺入了云海广场下面的白玉石。可那坚冰有齐昊亲自维系,只怕真元不尽,一时都难以让他出来,更别说强行破开了。 方法大抵是有,只是封亦未必能使得出来。 他只得依靠那千万剑气,一点一点磨那坚冰。说起来似乎很慢,可有了那么多威能超乎寻常的剑气,这一招之下,坚冰的厚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两人一时之间,竟似陷入重新以剑气与坚冰作为媒介的一次交手,相互消耗。 商正梁在台下,见了封亦使出此招,一时欣慰而莞尔,回头便骂了徐明一句,道:“什么‘万剑归宗’,此乃‘怒剑诀’之简化,仍属于‘少阳剑气’的范围之内!” 徐明虽挨了骂,心里浑不在意,反而有些兴奋那般道:“师父,你说封师弟这一招也是‘少阳剑诀’份属?不过,我练的剑诀怎么感觉与封师弟练的完全不同呢?” 【086】 鸣泉火焱霜雪寒(终) “剑诀虽一致,修行的人不同,自是理解不同。” 商正梁瞥了徒弟一眼,“哼”地一声,“再者说,修为若是不到,又岂能寻见与参悟这些变化?莫非你们以为,本脉引以为核心传承的‘少阳剑诀’,只是你们现在演练的那般模样吗?” 徐明大为触动,有些赧颜地道:“师父此言,当真叫弟子犹如醍醐灌顶!” 商正梁见此,露出欣慰的神情,点了点头。 “哎,对了师父,”徐明的感慨只维系了一瞬,立马又似想起了什么那般问道,“您当初修行的时候,也是同封师弟那样轻易就领悟了剑诀真谛的吗?” 商正梁脸上欣慰一滞,抬头便是一巴掌拍他头上:“有事无事不如多想想修行,问这些闲事作甚?” 徐明捂住脑袋,龇牙咧嘴。 然而现如今的徐明,早已不是初初上山那般懵懂稚嫩。面对师父那恼羞成怒一般的欲盖弥彰,一时明悟,露出了了然而意味深长的神色。 ——敢情便是师父自己,当初也做不到啊!所以这其实并不是他们这些弟子的问题,问题出在封亦的身上,对吧? 商正梁看着他一副十分失礼的了然神情,眼神一沉,露出不善的神情。 只是没等他作何反应,忽然感知到擂台上变故顿生,只得转回注意力,权且将这徒弟的不肖之举给记下。 乾字台上。 此时擂台已然发生了巨变。 在封亦无尽气剑汇聚成洪流的冲刷之下,其对面那一半几乎尽毁,早已坍塌,留存的一块块巨木碎块上也全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剑痕。 唯一例外之处,便是那寒冰凝结的几丈方圆之地。 变故,便是自齐昊那寒冰起始! 也不知他究竟使出了何等秘法,面对封亦气剑洪流的攻击,居然硬生生撑了下来。并且在这过程之中,陡然爆发出无可想象的霜寒之力,逸散的寒气往四下扩散,无声无息地凝结了几尺厚的坚冰。 监察长老看着那扩散的寒气面色一变,连忙高声呼喝示警:“所有弟子立时后撤十丈,不得迟疑!” 众弟子一惊,眼看那寒气逸散而来,忙不迭往后退却。 不过也有弟子反应慢些,眼睁睁地望着寒气逼近,陡然感受到一股仿佛连意识都能凝结的冰冷,面上露出惊恐万状的神情。 监察长老早已纵身越出,其中还有三人,却是自那檀木大椅起身,一道飞掠而出,落向擂台的其他三个方向。他们与监察长老一道,纷纷催动法宝,相互连接,霎时间布置了一道封锁的屏障,这才让观战弟子免去那寒气伤冻之虞。 监察长老呼地出了口气,忙向几位长老拜谢:“有劳三位师兄相助——”他话未说完,蓦地惊讶转向擂台。 观战的一众弟子,此时目光汇聚,也尽都齐齐惊愕。 发生了什么,怎地只一转眼,擂台上竟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见整个乾字擂台,已然覆盖了厚达丈余的坚冰,唯有封亦所在的尺寸之地尚且火焰烈烈,勉力坚持。更让众人惊骇的是,那原先齐昊所处之地,此时竟有一道冰峰拔地而起! 那冰峰蓝光熠熠,方圆十余丈,高已不知凡几,众人要看都得仰起头方能看到顶端。粗略估计,那冰峰竟似有数十丈之高! 原本融身寒冰的齐昊,此时也在冰峰之上显出身形。 烈烈劲风之下,其衣衫不住拂动,忽忽作响。齐昊面色如霜,嘴角随着他开口说话,渗出一缕鲜血来:“师弟,这一式神通我还未能完全掌控,你若不躲,便要小心了!” 封亦双目里神光莹莹,他吐出一口气息。 那气息在冰冻寒气之下凝成了清晰的白雾。 “师兄,”封亦此时的脑海中,已然没有了胜负、荣誉、声望之类的概念,早便全身心沉浸在这场浩荡的斗法之中。望着眼前冰峰,那如渊如狱的法力波动,他的胸膛里仿若燃起火焰,斗志昂扬! “请放手施为罢!” “封亦自会全力以赴!” 齐昊俊逸的脸上露出微笑:“如此,甚好。此招‘断月’,请指教——!” 一个“教”字未落,齐昊手中的仙剑“寒冰”化作流光消逝,那巨型冰峰忽地震颤,愈演愈盛,冰峰外层随着那震颤不断脱落下一块块巨大的坚冰。只一瞬,一条数十丈长可怖蛟龙自冰峰挣脱而出,随着齐昊法诀催动,周身如渊如海的力量化作了无匹威能。 龙目,锁定在了封亦的身上! 就在冰峰震颤的同时,封亦闭上双眼,一股滔天的剑意自他身上腾起,浩浩荡荡直冲云霄! 周遭寒冰与四下云气,皆在那剑意之下为之一清。 灿灿剑光,变做一丈余大小的光柱,将封亦也笼罩在了其中。那剑光之锋,给人以锐不可当之感,修为低些的青云弟子,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顿觉双目刺痛,难以直视。 如此远超寻常的冲天剑意,终是叫所有人为之色变。 就是几脉首座长老,也齐齐面色变换,甚至有人都惊得从座位站起来。便是朝阳峰闫正会、佟正宁二人也神色动容,两人神色复杂,低低地道:“‘天剑诀’!师兄,你竟将这般神通也传授了他么......” “‘天剑诀’?” “那便是封师弟施展的神通之名吗?” 曾叔常捻着胡须,满眼难以置信,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呢,‘天剑诀’这般神通,居然由‘玉清境’的弟子施展了出来?” 龙啸震天,剑冲九霄! 齐昊与封亦四目相对,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坚定与决绝。于是,再无半点犹疑,“通玄”秘术“断月”催动冰龙化作无尽神威落下;“御剑”神通“天剑”化作冲天剑光浩荡剑意迎上! 天地,为之色变! 风雷咆哮,层云滚滚! 监察长老又惊又恼,也有隐藏在面上神情之下的赞叹钦服。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监察长老咬了咬牙,一身法力奔涌而出,输入眼前屏障,大喊道:“三位师兄且再助我一臂!” 几乎便在长老话语声响起那一瞬,冰龙与剑光相会! 漫天的风雷层云,好似一瞬凝滞。 天地万象,有那么片刻的静止。 大音希声! 仿佛一切在那瞬间变得缓慢了起来。 然而,那一瞬终是过去,震天的巨响陡然传开!如同雷鸣,如同荒古巨兽的怒吼,也仿佛九天神魔的咆哮! 整座通天峰,好像也在那巨响中震颤了几下!无尽的光芒自半空上绽放,众人分明难以目视,却又偏偏舍不得挪开片刻目光。 寒霜之力与玄炎之力自那剑光与冰龙的碰撞中四下飞溅,每一缕力量,都蕴含着两人对剑道的理解。若细细去听,还能听到每一缕飞溅的寒冰与玄炎里隐约的剑鸣! 余波化作风浪席卷开来。 四位长老的屏障挡住了大部分神通威能,却没能挡住那余波带来的风浪。距离擂台较近的弟子,只觉余波袭来,便像是撞上风浪,跌坐在地。可就算是跌坐在地,他们也不愿挪开目光! 天剑诀,乃少阳剑诀之进阶神通,非“上清”修为不可施展。 封亦硬生生凭借对道法的卓绝领悟,将其施展了出来,代价亦是不凡。久久之后,当那神通交汇的动静平复,半空里齐昊的身影跌落下来,摔入冰屑夹杂的擂台废墟中。 封亦也双目一闭,无声地仰躺倒下。 监察长老撤去了屏障,心中惊乱地踏前几步,不过很快,他似觉察到了什么,目光往两人身上一看,又迟疑着止住了脚步。 原来两人虽说尽皆倒下,可他们气息犹存,算起来正是胜负未分,监察长老竟有些不便插手。 “咕噜~” 曾书书合上张开许久的嘴,咽下一口唾沫,心里全然没底,“这便是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对手吗?一个一个的,难道是怪物吗?”他的描金扇被紧紧握住,心中大受触动。 想他虽有不凡天赋,平日却很不喜欢修行的。 然这次“七脉会武”大试走了一遭,见到了何谓“天资卓绝”,一时竟罕见的有了些许后悔。平日的修行,是不是太过懈怠了呢? 小竹峰水月大师身后,一身白衣的陆雪琪秀眉微颦,少见地玉颜上也露出思索神情。不过相较于曾书书的震撼,她的眼中,竟慢慢生出跃跃欲试的神情来。 朝阳峰徐明几人,此刻连话都忘了说。 楚誉宏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之余,也有了些释然。 好一阵,众人缓过神来,又齐齐将目光汇聚在擂台两人的身上。监察长老至今没公布两人比试的结果,显然还在等待这二人后续动作。经过方才那一式神通的碰撞,两人不仅真元大损,几乎耗尽所有法力,更皆受了不轻的反震,都脱力倒地。 眼下谁能更快恢复,便成了裁定胜负的决定要素。 众人屏息凝神,都在静静地等待着这个结果。 渐渐地,左侧齐昊有了动静。朝阳峰众人大为紧张,纷纷看向齐昊。只见他费劲地坐起身来,胸膛起伏不定,喘息阵阵粗重无比,而后拄着仙剑“寒冰”,欲要借此起身。 徐明几个心急如焚,可封亦全然没有一点动静。 站起身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可眼下的齐昊却做得极为辛苦,面上汗水涔涔而下。他的手脚皆在不由自主地颤抖,随着他逐渐站起,众人眼中光芒愈盛,徐明几个也越发焦急。 然而,齐昊只完成了起身的大半动作,便因为腿上无力,嘭地一声重新跌回地面! 不够沉稳的弟子见此直接惊呼出声,都为齐昊功亏一篑而遗憾。接下来齐昊又努力了两次,却都没能真正起身,反而累得愈发脱力。倒是另一边,封亦睁眼过后,一点一点费劲地爬起,站了起来! 太极玄清道! 五气朝元! 养生主! 不到山穷水尽,不知“修元”之术的重要。封亦感叹着,勉力挪动脚步,费劲地在擂台废墟里往前行走,直站到了齐昊身前数丈。迎着他的目光,封亦稽首行礼,心情复杂地道:“师兄,承让了!” 齐昊沉默片刻。 旋即失笑摇头,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封亦呼出一口气,环顾周遭。 他听得众人在欢呼,然而那些吵杂的声响却蓦地越来越小。他看到了监察长老在说着什么,旋即又看到徐明几个兴奋地奔上擂台。最后若有所觉,缓缓转过身,只见商正梁面带欣慰,掩饰着心中的激动,微笑地看着他。 “师父......” 封亦也笑。 他没听清师父在说什么,只觉天地间的声音在不断离他远去。 而后,在众人惊呼的声音里倒了下去。 【087】 会武四人齐争锋(一) 冰寒! 伤痛! 乃至无尽的黑暗! 时光悠悠,不知过了多久,封亦蓦地一下睁开了眼。 直到眼中神采汇聚,看清了所处的屋顶乃是通天峰那熟悉的居处,方才放松下来。意识到先前的无尽冰寒、伤痛与黑暗,都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 “咔嗤咔嗤——” 一个熟悉的咀嚼声,吸引了封亦的注意力。 他偏过头,只见榻下有个熟悉的黑白身影靠着榻坐在地上,爪子上握着鲜嫩竹笋,正自吃得香甜。那一双耳朵随着她咀嚼食物不是动一下,引得人十分想要去捏。 他这般想,也这般伸手去做。 然伸手过去,那滚滚好似被吓了一跳那般浑身一抖,前爪上的竹笋都掉落,猛地回头正对上封亦的脸。滚滚漆黑的圆眼盯着他看了一阵,哼唧一声,算是打了招呼。随即回转身去,继续捡起竹笋开吃。 “呵呵呵~” 封亦笑了,伸手在她脑袋上薅了一把,顿时大为满足。 嘎吱~ 门扉开合,走进一人。 封亦见到那人,连忙从榻上坐起,便欲行礼。来人正是商正梁,他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俗礼都免了罢,你醒了就好!手伸过来——” 商正梁握住封亦手腕,细细探了一番其内里经脉,松了口气:“放心吧,没受什么大伤,也是万幸。” “师父,”封亦到了此时,神智终于复原,也记起那场大试来,“弟子胜了齐昊师兄,是吗?” 商正梁只道弟子因为取胜而激动,且难以置信,故此没有多想,点点头道:“不错,昨日那场比试,你的确是胜了。” 昨日? 封亦惊讶地抬起头,追问道:“师父,弟子昏睡了一整日吗?”得到商正梁肯定答复之后,封亦有些惊讶与怅然,他连忙又问:“请问师父,昨日大试,是哪几人取得了比试胜利呢?” 说起这个,商正梁顿时神情古怪,隐隐似有不忿。 “呵,昨日大试取胜之人么?”商正梁只片刻便平复心境,摇了摇头,叹道,“除了你之外,另外三人分别是小竹峰陆雪琪、风回峰曾书书以及大竹峰张小凡!” 唔,还是那命运中的三个人! 封亦沉吟。 唯一变化的,竟是原本轨迹里修为最高的齐昊,还是由他亲自施与的变化! ——自己居然,当真胜过了齐昊! 虽说封亦自己仍自记得当时的情形,也从师父口中获得了准信,然此刻再回想之时,仍然觉得隐隐失真。 “昨日大试前四便已经决出,因为你伤重昏迷,掌门师兄特地将比试推迟了一日。你今日虽说醒来,可还能运转真诀、御使神通?” 商正梁见封亦尝试,又补充了一句:“若是不能,不要强求!” 封亦点点头,便在那床榻上运起“太极玄清道”。 真元滚滚,犹如温暖的细流在经脉里奔涌。随着周天运转,封亦原本低迷的气息渐渐稳固,一瞬的威势迸发之后,随即又在他掌控之下隐匿,显出绝强的修为掌控之力。 封亦睁开了眼。 “师父放心,弟子尚能一战!” 商正梁点头,起身欲走,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不要逞强!” 封亦心中一热,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待商正梁离去,封亦收拾片刻,也出了房间。房间外早站满了朝阳峰的弟子,他们见到封亦出来,一个个都露出亲切自豪的神情,与他打起招呼。须知朝阳一脉,今次算是扬眉吐气! 昨日一战,朝阳峰竟力压除了长门之外声势最盛的龙首峰一头,胜了齐昊,跻身大比前四! 如此好成绩,如何不让朝阳弟子振奋自豪! 封亦一一与诸位师兄回应。 少倾,他与一众师兄为伴,一齐往云海广场而去。徐明挤了过来,道:“你的伤怎么样?实在不行的话,今日就认输吧!” 封亦故作惊讶:“师兄,你竟叫我认输啊?” 徐明瞪他一眼,以避着左右的神情那般压低声音道:“你昨日胜了齐昊,在整个青云也是风头无两,还争个什么?若是因此伤了自身修道根基,岂非因小失大,悔之不及!” 封亦心中触动,感觉到徐明关切之意,也不再说笑,正色道:“师兄放心,若事不可为,我定不会逞强的!” 不多时,众人来到云海广场。 那广场上,眼下只剩两座擂台。 待众人聚齐,广场上响过一阵钟磬齐鸣之后,道玄真人与苍松道人站上了擂台。与此同时,封亦接到传信,与其他晋级前四的三人一道上了擂台,便站在道玄与苍松之后,依次并排。 台下,近千各脉弟子围在一处,前排坐的都是一应长老。 封亦望着台下众人,心境颇为奇妙。一开始还有些恍惚,渐渐地却感觉到一些亲切来。有的时候,知晓“命运”未必是一件好事。便如封亦自己,入青云门多年,用了许多时间方才真正融入到朝阳峰一脉,堪破“识障”悟透玄妙。 可那也仅是对于朝阳峰而已。 整个青云,乃是整个神州浩土,对于封亦而言其实都有些陌生乃至疏离。 他虽也跟随师父修行,却始终有一种“虽在此山中,却非此山人”的割裂感。直到此时,以大试前四的身份站在青云千余弟子面前,封亦恍惚之余也由衷地感觉到一阵踏实安心。 原来自己并不是旁观一场既定命运的传奇,更是能够参与且创造“传奇”的! 道玄真人目光从四人身上看了一眼,露出温和微笑,转过身来对台下道:“诸位,到昨日为止,七脉会武已经决出了前四之人。他们天资过人,道法精深,俱是我青云门中的精英,担负着日后光大青云一门的重任——” 正在此时,台下弟子里不知何处传来“噗哧”一笑。片刻后,青云弟子齐齐爆发出一阵哄笑。 道玄真人眉头一皱,下意识瞄了眼身后的张小凡。 封亦也注意到众人目光异样,随之一道,落在了张小凡身上。他回想起诸般缘由,也不由得觉得好笑。其实以张小凡本身的实力,虽说会艰难一些,可当真下场比试,单凭法宝“噬魂”,此时能胜他的也不多。 可偏偏天意弄人,叫他一路机会没费什么劲儿,运气好到叫人妒忌。难怪此时道玄真人称赞“精英”时,会惹来众人发笑。 时苍松道人神情一冷,踏前一步将众弟子的哄笑止住。 “掌门师兄,请!” 道玄真人面带微笑,却失了说话的兴致,摇摇头道:“师弟,还是你来吧。” 苍松点点头,站到擂台前方,朗声道:“今日比试,由小竹峰陆雪琪对阵大竹峰张小凡,朝阳峰封亦对阵风回峰曾书书,比试即刻开始!” 因为耽搁了一日,今日的比试没有耽搁,立刻开启。 封亦只来得及与张小凡点点头,便算招呼,旋即走向擂台。离开时,封亦注意到张小凡今日的情况有些不对劲,回想了一下原本的情形,一时明白过来,叹了口气。 “封师兄,没想到今日是你我对阵呐。” 封亦与曾书书一道下擂台,一道走向另外一座擂台。途中自是相互问候闲聊。封亦倒猜过会与曾书书做对手,故此笑了笑,故意道:“曾师兄少倾可得手下留情啊,咱昨日受的伤,今日还分毫没好呢!” 曾书书眼睛一翻,白了他一眼,道:“得了吧!商师叔肯放你参赛,便知你伤势应无大碍!你那些剑招,一招狠过一招,一会儿上了擂台可别一剑把我给劈了才是!” 封亦失笑,倒没在反驳,他本身便还有再战之力。 曾书书见他不说话,一时明白被自己说中,叹道:“唉,怎么我就遇上你了呢?要是换一个对手的话——” 封亦眉头一挑:“原来曾师兄想与那位陆师妹交手?” 曾书书摇了摇头,嘿嘿地怪笑道:“陆师妹修为高深,我可没信心便能赢她,甚至输的概率占了多数。其实,我倒是很想与张师弟较量较量!” 封亦古怪地盯他一眼,难道你以为张小凡便是好惹的? 也没多言,只摇了摇头,顺着他的话道:“那要不师兄与监察长老说说,咱们与张师弟换一换?” 曾书书见此无言,道:“说笑便罢了,我要当真去说,岂不得被我爹揍死!哎,我说,咱们也算这么熟悉了,要不咱们也别‘师兄、师兄’地称呼,我叫你名字,你也可以直接叫我书书——咳?” 话没出口,曾书书便意识到不妥,连忙止住。 封亦眼带笑意,看着他:“你那名字,我可不想直接叫,总感觉被你占了便宜去!” 曾书书苦笑:“这事儿得怪我爹!原本我叫‘曾英雄’,多威武的名字啊,偏我爹见我喜欢看书,便将名字改成了‘曾书书’,成了一声笑柄!” 封亦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师兄节哀!” 曾书书瞪大眼,惊道:“喂!只是名字而已,怎么也到不了‘节哀’这样的程度吧?” “别说了,擂台到了!” 封亦回身对他说了声“请”,便身形一纵,竟是当先落向擂台。曾书书嘴角抽了抽,说好的“请”呢?怎么反倒自己先请了!怀着有些郁闷的表情,曾书书也飞身而起,轻捷自如地上了擂台。 【088】 会武四人齐争锋(二) 哐啷! 曾书书拔剑在手,轻抚剑刃,铮然而鸣。 那仙剑紫光胤胤,大气磅礴,隐隐中带着尊贵之气,一看便知是无上妙品,仙家法宝!曾书书虽说平日不喜修行,却甚爱这柄仙剑,眉眼一抬望向封亦,正色道:“此剑‘轩辕’,内蕴瑞气,沛不可当!封师兄,请了!” 封亦伸手一引,仙剑落入手中。 青蒙蒙的剑光仿若澄澈通透的翡翠,神光熠熠,灵性非凡。 “‘鸣泉’,所谓‘佩玉鸣泉’,此剑之灵性卓绝,威能极盛。曾师兄,请指教!” 两人相视而笑,接着便一齐动了! 别看曾书书在门中的名声大多以曾叔常之子而为人所知,可经了此次七脉会武,众人方才发觉他一路过关斩将,修为竟也极其深厚。其剑法风格,与朝阳峰大为迥异,不过身法之灵动亦是迅疾如风。 只一瞬,他便持剑闪身而至! 然一剑递出,曾书书猛地惊觉封亦于原地消失,连忙戒备地旋身而返,一抬头,便见封亦纵身跃起,仙剑清光立时被灼灼赤焰仙光覆盖,化作了一道隐隐龙吟的玄妙剑气! “龙破?” 曾书书瞪大了眼,满眼惊讶与意外。 封亦自第一场获胜战到如今,早已将“少阳剑诀”名头重新在青云打响。别说是曾书书,便是其他各脉的弟子,也对这颇负盛名的剑诀大为熟知,随便一问都能说个一二四五! “烽火”、“贯日”与“龙破”三式神通,各有妙用。其中又以“龙破”一斩威能最盛,消耗最大! 曾书书便是未曾料到伤势未复的封亦,起手竟会使出如此威能与消耗都非常大的神通,顿时有些手忙脚乱,忙不迭祭起“轩辕”化作一道如有实质的剑光壁垒,死死护住周身。 “咔咔——” 剑气之锋锐,叫他感觉如芒在背;灼灼炎力,亦是使人焦躁;更有巨大无匹的力道自仙剑传过来,让曾书书感觉自己好似被一座断壁悬崖生生砸下那般浑身震颤,疼痛不已。 再看那擂台,除了被曾书书神通护住的那一处地方,眼前一道丈余长的裂缝,背后更是一直开裂衍生到擂台尽头,焦黑的裂缝口内冒起缕缕碳化之后的青烟。 “咻~!” 没等曾书书稍缓,一声轻微的破空叫他一瞬警兆大作,连忙遵从本能反应那样祭起仙剑,化作四尺门板大小挡在身前! 那一剑来得无比迅速,且威能大得惊人。 曾书书的剑碰触的瞬间,便被压迫到了身前,他连忙真元运转,以肩死死抵住那巨大化的仙剑。即便如此,他仍被那巨力推得不住后退,脚在擂台巨木上都留下了两行深深的凹陷! 直退了十余丈,力道方尽。 曾书书连喘息也顾不上,收回仙剑“轩辕”,便与闪身而上。显然经这两式毫无间歇的神通袭击,让曾书书看穿了对方的心思,他知道封亦定是打算速战速决了! 如此,曾书书心中明白绝不能放任对手继续抢攻! 然而,当曾书书挺剑入身,抬头一望,惊愕之余满脸苦色。但见封亦凭虚御空,周身笼在剑影之下,那漫天剑影密密麻麻,俨然不知凡几。他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将“气剑决”催衍到了极致! 就在曾书书欲要提剑欺近之时,封亦身后漫天的剑影也一时灵动汇合,如百川归海、众鸟入林那般聚成剑影洪流,轰然而至矣。 “等等,且住!” 曾书书大叫了一声,身前那剑影洪流果如他所喊那般居中分开两般,倏倏地划过。感受着近在身侧的剑影之锋,曾书书有些郁闷地停住了脚,手上仙剑的光晕也淡了下来。 “喂,你这家伙!” “莫非我与你有仇,居然出手便是这般层次的神通?” 封亦自半空落下,身形竟稍有一瞬踉跄,面上也比先前白了几分。见说,封亦轻声一笑,道:“你瞧我现在这模样,若不先自使出这般手段,多捱上一阵还能再使吗?而且,你为何要妄自揣测我会如何出手?为什么便不能一开始就是绝杀神通?曾师兄,须知真正决胜往往只在一瞬之间呢。” 曾书书也是心思机敏之人,经他一提,也惊愕地恍然大悟。 是啊,有谁规定与人交手要循序渐进、见招拆招?难不成以后下山除魔,遇上魔道妖人时,自己还能上前去同他们做好约定再来厮杀? 见他听了进去,封亦不由欣慰。 曾书书能接下他那一式类似“万剑归宗”的气剑决神通么?封亦估计,他大抵是能接下来的,不过需要全力以赴,仓促之间万万不能。 封亦是看出曾书书虽有切磋斗法经验,生死搏杀却几乎没有,道术剑诀的施展一板一眼,有迹可循。他便瞧准了这一点,以迅猛手段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而后施展绝学定鼎胜局! 如此取胜,对封亦负担最小,若当真与曾书书陷入苦战,为保护自身根基不损他很可能便会放弃比试认输。没想到一切如此顺利,当真叫曾书书失了方寸,电光火石里便败下阵来。 “唉!” 曾书书倒也磊落,想明白自己败在何处,叹口气摇摇头,便也释然,“我原本期待颇久,以为会是一场苦斗。没曾想却叫你给了个教训,当真是深刻无比啊。”随即回身,干脆地对台下监察长老道:“师叔,弟子认输,且宣布结果罢!” 那监察长老也看了全程比试,自是了然于胸。 对于曾书书的选择不算例外,当即点了点头,朗声宣布了结果。 曾书书归剑入鞘,拉着封亦嘿嘿怪笑,压低声音道:“如此也好,早些结束浑身轻松。而且还能去看张师弟那场比试!” 封亦撇他一眼,“呵”了声,斜睨道:“是看张师弟么?你是想去看小竹峰那位陆师妹吧!” 被无情拆穿,曾书书也不觉尴尬,都是熟人朋友何须避讳。只一连叠地催促,口中直道:“都一样都一样,咱们赶紧过去吧!瞧那动静,明显已然开打了啊!” 台下观战的弟子谁也没料到会是这般结果,比试才刚开始呢,一转眼竟然都结束了。好几位前来观战的长老师叔,也一个个面面相觑。不过听到另一边的动静之后,他们也连忙让弟子帮着转移,往另一座擂台去了。 因为比试之前,封亦便与商正梁言说过。 故此这一阵,商正梁颇为放心,此时却是陪坐在田不易不远之处。封亦与曾书书的到来,让商正梁惊讶了一下,倒也不算意外。不过田不易却看了两人好几眼,只因台上局势激烈紧张,又立即转回了注意力。 封亦与曾书书两个先自悄悄拜见了师长,这才站了回去,齐齐往擂台之上望去。 此时擂台之上,张小凡与陆雪琪的比试竟超乎所有人预计,张小凡不仅没有迅速败下阵来,反而手舞足蹈那般御使一根难看的“烧火棍”,与陆雪琪斗了个旗鼓相当! 那些期待看到张小凡这全然靠运气之人,被陆雪琪三两剑斩下擂台的,此刻早就瞠目结舌,忘了心中原本的想法,震惊于张小凡那出乎意料的实力之上。 别说是他们,便是与张小凡熟悉的曾书书,此时此刻见到大发神威的张小凡,也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封亦也目不转睛看着擂台两人。 但见青光幽幽,黑雾滚滚,漫天席卷的黑雾青光将张小凡的面庞映照得有些狰狞。尤其是以“玉清四层”的修为,生生承受陆雪琪“天琊”的劈斩,眼下他那面孔上留下了鲜血,映照法宝青光,仿若九幽里沉寂而凶戾的神魔! “‘噬魂’呐——” 封亦目光落在那“烧火棍”上,无声地感叹。 谁能想到这丑陋无比的“烧火棍”,会是与“天琊”相当的魔宝呢?血炼之术,使两般全然不同的大凶之物融成一处,还能使凶煞气息内敛,让道玄真人这等人物亲自经手也看不出端倪,当真奇妙无比! 不过想起原本命运里,张小凡能血炼“嗜血珠”与“摄魂棒”,完全是机缘巧合,全凭气运,封亦顿时便失了兴趣。 回到擂台之上。 陆雪琪虽手持神兵,却久久不能战胜张小凡,心中不由焦躁。再加上“噬魂”那诡异力量,竟能无形之中牵引气血波动,使人实力难以发挥,陆雪琪终是不再留手,趁着一次碰撞之后飞身而退。 随即,反手拔剑! 台下众人齐齐惊呼,神秘的“天琊”,竟在此时出鞘! 宛如鲸吞吸水一般,那漫天的蓝光,随着“天琊”出鞘齐齐倒吸而回,没入仙剑之中。“天琊”通体冰蓝,刃如秋水,有浑厚无比的神兵威能波动,让人震撼心惊。 一声娇叱,陆雪琪长身而起,飞入半空。 封亦目光一凛,连旁边曾书书嘀咕着什么也顾不上去听,双目紧紧地锁定这那一道身影。 陆雪琪持剑化作蓝光飞入九天之上,迎着烈烈罡风,在那虚空之中站定,缕缕青丝于风中飘飞不定。 她昂首,望向九天之上。 陆雪琪面如寒霜,手中神兵天琊直刺苍穹,竟是在半空里踏行七步,脚踩七星方位,一瞬之间,她玉颜再无一丝一毫之血色。 那一瞬,风,似也停了。 那一刹,声,似也静了。 天地之间,只能听到她口中低吟的古咒之语——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封亦目光灼灼,不由自主地低声叹道:“是‘神剑御雷真诀’啊——” 【089】 熠熠雷光惊层巅 轰隆! 低沉的呼啸,仿若从天边传来,回荡在通天峰上。 片刻时间,原本晴朗的通天峰刹那间黑了下来,天际突然出现的乌云翻滚不止,电光烁烁,雷声隆隆,天地之间一片肃杀,狂风再度大作! 地面之上,上至道玄真人,下至每一个青云门观战弟子,各个脸上都出现惊骇莫名之色,齐齐从椅子上站立而起,望着那九天翻滚墨云之下的人影,而后又一齐转向小竹峰水月大师。 田不易神色最是复杂,口中缓缓地道:“‘神剑御雷真诀’!你教的好弟子啊。” 水月大师却并未理会田不易。 她的眼中带着浓浓的担忧之意,看着那狂风中站定的弟子。 仿佛没有人注意到,那擂台上气喘吁吁的少年。他缓缓地抬起了头,面上的鲜血遮蔽了他的视野,隐约间,他只能望见天边那仿佛谪仙一般的白衣身影。他艰难地呼出了一口气息。 少年人的悲伤,往往更易走入极端的沉沦。 此时的张小凡忆起昨日所见,那红衣决绝的少女,无奈叹息之下,很有些万念俱灰的感觉。 曾书书虽在台下,却也看出了张小凡的异样。虽说只是接触了几日,可他还是挺喜欢这淳朴的师弟,不由低声道:“喂,张师弟今日,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呐!” “唔,你才发现?” 曾书书一滞,蓦地反应过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封亦“啊”地应了一声,略作回想,点了点头:“大抵是知晓的。”曾书书无语地道:“那你便没去劝一劝他?”封亦转过眼看他:“我今日从出门到此处,连与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便与你比试一场,如何劝?” 曾书书也反应过来,昨日封亦伤重,还在昏迷中呢,今日前四大比,哪有闲暇? 正在此时,擂台上忽地响起一阵张小凡低沉嘶哑的笑来。 头顶层层墨云,煌煌天威,张小凡那笑显得莫名有些落寞与癫狂。不等观战之人作何反应,少年手上一挥,“烧火棍”青光大盛,竟是无惧无畏,向着那酝酿着可怖雷霆的苍穹直迎而上! “他!” “张师弟他疯了吗?” 曾书书惊得面色大变,当是之时,若无法抵敌,岂不应当赶紧认输?为了逞一时之勇,他连性命也不顾了吗? 封亦紧皱双眉,目光锁定在那少年的身上。 青光泛着一缕缕黑气,抵达了那白衣如仙的少女身前,几乎与此同时,天际响起一声轰鸣,如若天倾,刺目的炽烈雷光落下! 九天神雷,在那一瞬之间落在陆雪琪手中铮鸣的“天琊”之上。只见她贝齿轻咬,雷光在剑上折返,刹那间化作了一片耀眼的雷域,将整个漆黑的天地都一时照亮,而后无尽的雷光往那少年身上笼罩而来! 久久! 久久! 封亦默然。 方才他聚精会神,竟也没有看出那少年与少女之间,究竟是否有过一瞬的交流与停滞。恐怕这其间的隐秘,只有当事两人得知了。 雷光稍减,天地无声。 一个浑身焦黑的身躯,从那半空无力地跌落下来。 不过没等他落地,便有个矮胖之人纵身而起接住了他,一挥手驾起一道赤红仙芒朝着通天峰之外飞驰离去! 陆雪琪随即落下,站在擂台上身形一晃,神色似有片刻恍惚。方才那“神剑御雷真诀”的神通,对于她此时的修为而言,威势太过艰难。便如封亦强行使出“天剑诀”一般,乃是真正只能一次的绝杀手段。 她现在只怕也受了反噬,面色苍白,全无血色。 不知何时,月白道袍的水月来到了她的身后,似觉察到弟子的心绪不宁,她伸出手放在了弟子的肩上。 “雪琪——” 陆雪琪转过身来,望着水月大师,轻声地应道:“师父,弟子——” “唔,先随为师离开罢。” “封、封亦,你说张师弟他——没事吧?”曾书书望着远去的赤焰仙芒,想起方才那浑身宛如焦炭的少年,咽了一口口水,又有些担忧地问道。 “当然!”封亦点头,“有田师叔在,肯定会没事的!” “希望如此吧。”曾书书忧心忡忡。 封亦没有说话,望着周围一个个直到此时方才回过神来,相互激烈讨论方才大试盛况的各脉弟子,他心里却知道,此届七脉会武到了现在,基本便算是走到了结局。 果不其然。 翌日最后一场的比试,远没有众人期待的巅峰之战那般精彩绝伦。 不管是封亦还是陆雪琪,两人皆有伤在身。相比封亦将养了两日,陆雪琪情况更糟。两人交手不过一刻钟,只是试探完毕,陆雪琪便已然有些勉力,旋即水月出面制止了比试继续,算是主动认负。 至此,封亦竟波澜不惊地获得了本届大试的头名! 别处不说,封亦获得七脉会武头名之后,朝阳峰一脉上上下下尽皆振奋无比,个个红光满面。尤其是一脉首座商正梁,那是逢人便笑,见人便夸,只觉多年来坚持总算看到了复兴之望,大是欣慰。 几日之后,大竹峰传来消息。 那日在九天神雷之下焦黑如碳的少年,在田不易竭力救治之下,已然脱离危境,只要好生休息,便能痊愈。 长门也传来消息,让封亦几个入了前四的大试参与弟子,一月休养之后再去通天峰。掌教道玄真人届时另有嘱托。封亦是知晓此事的,这一月的休养之中,他也没再继续潜修,而是除了每日例行的两个时辰之外,其余时间大多在阅读道经。 以《养生主》为要! 今次大试,让封亦真切地感受到师父所说“修元”、“通玄”、“御剑”三者一体,才是完整的青云道统之言。若非有“修元”秘术,那日与齐昊一战,封亦只怕已经输了。 “修元”是根基,其余二者是枝叶,缺一不可。 读完了经书,记录下一时感悟之后,封亦往往会出门去练一阵剑法。所谓“温故而知新”、“熟能生巧”,便是如此。只是学习青云的剑诀,除了苦修之外,还得需要对其认真思索。 “悟剑”、“悟道”中的那个“悟”字,便在于此了。 刚出门,腿上熟悉的一沉,低头看去,原是在通天峰野惯了的团子,回了朝阳峰后,还是习惯赖在封亦的院子。院中那蓬景观用竹林,早便稀稀落落。几颗姿态奇攫的古松,也枝断叶落,你永远无法小觑一只滚滚的破坏能力。 尤其当那滚滚还成精了的时候! 偏她有万般不是,只需仰着头,拿滚圆的眼睛来看你。又或是“嘤嘤”地哼唧,拿脑袋来亲切地蹭着,你便有再多怒火,也得偃旗息鼓,反生疼爱怜惜。 这个家伙啊,不使半点神通,单凭外貌长相便能让人沉迷,难以自拔! 某种程度而言,倒真有些应了师父所说的“可怕”来。 寻了处僻静剑坪,哪里有移植的一片竹林,正好让滚滚自行去觅食,他也可以在剑坪练习剑术。到那剑坪时,封亦发现已有早行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师兄江枫。 兴许是受了些七脉会武的刺激,几位熟悉的师兄回山过后,都变得比以前更加勤勉。虽说朝阳一脉获得了此次大比的头名荣誉,可那终是小师弟努力拼来,反而他们这些师兄一个一个,都在第二轮便全军覆没,当真脸上无光。 “江师兄!” 江枫听得脚步与呼喊,手上剑诀一停,看到是封亦,笑着收剑而立:“你来得正好,我等你多时了!师弟,你来看看‘少阳剑诀’中这一个变化是否有误?若如此稍作调整,剑诀增益还是损益了?” 这便是大试获胜的“遗患”了。 一个个师兄经大试之后,直观的认识了封亦的道行,又想起这次众人的成绩,也都不再矜持,每回遇见都会向他或咨询求教或相互探讨一番。 封亦对此倒是持肯定,并不会觉得不耐烦。 交流从来便是相互的,指点别人、相互探讨,对于眼下的封亦而言正可打开眼界,大有裨益。 封亦将滚滚放下,由她屁颠屁颠地自去。与江枫探讨过后,又习练了一阵,待稍做歇息,封亦想起一事,忽地问道:“对了,江师兄,最近怎么没见到徐师兄?” 江枫一听问徐明,顿时面上一沉,没好气地道:“那家伙这几日,正邀约曲莹师姐论剑呢。” 封亦双眼一亮:“徐师兄这是开窍了?” “嘁!”江枫瘪嘴,“他若是开窍倒还罢了,偏只是论剑,全然辜负人一片好意!” “哦~” 封亦回想了一下,却笑着道,“师兄莫忘了还有曲莹师姐自己呢。” 逐霞西山的一处宽敞剑坪。 身穿日常练剑劲装的一男一女,正自剑坪中央相互交流,若外人看来,两人相处自如、言谈亲切,怕不是一对叫人艳羡的神仙眷侣?然事实上,两人其实正自交流的,无一不是剑法修为中的诀窍细节。 男子与女子习剑视觉时有差异,几日探讨,两人皆感觉大有所获。 待得约定时辰到了,两人又礼貌告别。 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女子静静地站立看着,稍微秀眉皱起,似有一些困扰与烦忧。 “师妹。” 女子回身,惊讶道:“师姐!” 一个美貌端庄的女子从剑坪不远处现身,向她行来。那是朝阳一脉女弟子中的大师姐穆蕙秋。她也看到了离去的某人身影,目中异色一闪,忽然道,“你当真将那榆木疙瘩放在心上了啊?” 此人原是曲莹。听到大师姐如此直言不讳,曲莹即便与其熟识,也不由得面上飞霞。可又忍不住争辩:“师姐,徐师弟并非什么‘榆木疙瘩’,他只是稍显迟钝,且太过专注罢了。” 穆蕙秋深深地看她,幽幽叹道:“你呀,怕是要在他身上吃些苦头了!” 曲莹反而平静下来,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师姐,其实我并未要寻求获得什么呀。便是论道练剑也何尝不可。”说着,她手上仙剑挽了个凌厉的剑花,双眼笑如弯月,“不信您看,我近来大感剑法精进呢!” 穆蕙秋一时无言。 【090】 落幕之后亦开端 云州偏东,有山曰空桑。 空桑山荒寂,漫山多石,林木稀疏。此处曾经一度也是繁盛处,只因此山有一地名为“万蝠古窟”。在八百年前,“万蝠古窟”乃是魔教“炼血堂”的总坛所在,不过自黑心老人败亡之后,万蝠古窟荒废下来,空桑山便渐至如今这般荒寂渺无人烟。 然炼血堂虽遭受重创,却留下道统传承至今,如今炼血堂宗主之位便掌握在年炬手中。年炬其人虽有雄心壮志,无奈志大才疏,手下几位核心属下修为精深,却不能让他如臂使指。 故此他虽重新占据了空桑山,避开正道耳目潜伏发展,这许多年来也没能使炼血堂重归魔道大派。不过比起之前流离失所,连传承也难以为继的窘境,年炬也算大有功劳。 一日。 万蝠古窟突然来了不速之客。 炼血堂可不是什么和睦友善的无害之地,而是正经魔道门阀,门人弟子无不是好勇斗狠之辈。遇见不速之客,不必分说,自是认定为敌人先行杀了再说。 然而那不速之客却非易与之辈,半个时辰后,当年炬收到消息自万蝠古窟深处出来,见到的便是躺了一地的门人弟子。便是门中修为深厚的刘镐,此时捂着胸膛倚靠岩壁站立,显然受了伤。 旁边为其护法的野狗道人,握着巨大犬牙法宝骂骂咧咧,满脸戒备之色。 待看到了年炬一行,野狗道人稍微松了口气,忙打了声招呼。年炬点点头,看向不速之客,目光一凛。 来者竟只有三人,皆身躯高瘦,面目阴鸷,穿一身黑袍。隐隐站在三人前方为首那人,头发花白,鼻耸如钩,威势极盛,且浑身透露出一股让年炬这魔教中人也惊疑地阴戾之气。 “阁下冒然来访,不知所为何事?”年炬缓缓开口。 他也不傻,见那一地炼血堂弟子大多伤而未死,也知道来者虽说不善,却也并未有敌对交恶的意思,明显留有余地。 那鹰钩老者唇角动了下,似是在笑,只是神情稍显僵硬,那似笑非笑反倒使人心中发怵。老者目光如刀,落在年炬身上,以年炬深厚修为也不由大感威胁,他冷冷地道:“老夫阴逆。你便是年老大?” 古窟甬道中,又传来一阵脚步声,瞬息便至。 年炬感受到身后那熟悉的门人气息,暗中松了口气。来者正是风情魅惑的桃夫人,与她同来的十几人乃炼血堂精锐,各个目蕴光芒,修为精深。有了强援,年老大也多了几分底气。 “不错,我便是炼血堂宗主年炬!” 他盯着鹰钩老者,竟以义正言辞那般斥道,“阁下擅自闯入我派宗门,还出手伤了这么多人,是不是应该给一个说法?” 年炬自是能看出眼前老者修为极高。 可有言道“猛虎怕群狼”,眼下炼血堂核心精锐皆在,对方又仅有三人,抵死血拼那鹰钩老者未必不能取胜。只是他也忌惮对方,故此只提了要个说法。 那老者没有回应,只看他一眼,眼神中明显有着嘲弄之意。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老者顿了片刻,竟出言解释了一句:“最先出手的可不是老夫。年老大,闲话休提,老夫寻你自有要事,不妨告诉你,老夫三人今日是为‘滴血洞’而来!” 年炬几人一听“滴血洞”,顿时面色大变。 原本还打着寻个台阶便不予追究的年炬,脸上更是阴沉下来:“我不知阁下从何处得来这消息,‘滴血洞’乃我炼血堂重地,绝不容许他人觊觎!我劝阁下好自为之,莫要自误,否则我炼血堂便是尽起宗门之力也要将尔等诛灭于此!” 气氛剑拔弩张! 不过鹰钩老者如若未觉,难看地笑着,“呵~”地戏谑道:“那么,你们寻到‘滴血洞’所在了吗?” 年炬面上一滞,但立即从对方的话里品出味道来,追问道:“难道阁下知晓‘滴血洞’所在?” 鹰钩老者摇了摇头,道:“不过老夫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将那‘滴血洞’找出来。” 年炬明显有过一瞬的心动,与身旁桃夫人目光交换,定下神来。他再度打量了三人,隐隐间好似感觉到莫名熟悉,忽地开口问道:“阁下莫非也是我圣教中人?不知三位来自何处,师承何门?” 鹰钩老者道:“你不必知晓老夫来历,这并不重要。”似预见到年炬不悦,他又补充一句,道:“老夫能告诉你的,唯有吾等并非蛮荒圣殿一脉,更不会信奉天煞明王、幽冥圣母。还是那句话,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掌握着消息,能为你们寻到‘滴血洞’所在!” “而且,”鹰钩老者目光一抬,颇有深意地看他一眼,道,“寻到‘滴血洞’之后,其中不管是炼血堂秘法传承,又或是遗存的诸般灵宝法器、天材圣物,老夫都不需要。” 年炬双眼瞳孔一缩,右眼中隐隐掠过红光。 “那,阁下想要什么?”年炬一字一句地道,他不会认为对方当真全无所求。 果然,鹰钩老者嘴角一咧,又露出那僵硬古怪的笑来:“呵呵~,老夫要‘嗜血珠’!” —— 时光荏苒。 一月休养忽忽然便过去。 白云深处,仙气缭绕,一派宁静祥和便如世人现象的仙境一般。 封亦等来了长门弟子的传信,早有准备的他收拾整齐,拜别诸位师兄、师长,更将滚滚郑重托付,这才祭起仙剑往那通天峰而去。 落下云海广场后,不多时,便又等来两人,正是风回峰曾书书与那小竹峰陆雪琪。 曾书书与封亦熟识,当先便热情打了招呼。 陆雪琪性子冷清,见了二人只点点头,也没多言。好在封亦与曾书书两个都知道她本性如此,自也不会见怪。相互里说了几句话,谈些大试过后的事情,随即便往玉清殿而去。 路上,曾书书忽然开口:“封师兄,你知道张师弟之事吗?” 封亦一时没反应过来,毕竟前世记忆,藏在脑海深处。他又是朝阳一脉弟子,平日都见不到张小凡,更不会时时去想他的事情。便下意识地回了句:“什么?” 曾书书有些意外,没想到封亦竟是不知。 想起不久前曾叔常与他说的话,曾书书叹道:“张师弟此次恐有一劫,若不得好时,怕要受责罚了!” 经他一提,封亦仔细想了想,隐隐地记了起来。 似乎是因为他那法宝“噬魂”惹来的祸端?毕竟众目睽睽,张小凡又不知轻重,使那“噬魂”一鸣惊人,直接晋级到了大试前四。如此成绩,怎会不引人瞩目,更何况这其间还有别具用心之人挑拨! 当众人开始怀疑他那法宝,其处境自是危险起来。 毕竟若与魔教挂上钩,在青云门眼下可是无法饶恕的罪行! 与此同时,封亦也觉察到,自己前世对这个世界的记忆,不知不觉里似有些模糊了。因为即便前世,他也是年幼时读了原著,出身社会日久,记忆模糊分属常事。此世修行过后,他神盈气足,反而回想起许多忘却的记忆。 只是如张小凡这场波折,诸般细节早就记不住了。 “莫非你说的,是与张师弟那法宝相关之事?” 曾书书无语地看他:“原来你知道啊?” 封亦尴尬一笑,他能如何?总不能说自己刚刚想起来吧?只好道:“我也只是听到风声,不知细节。你若是知道,不妨详细说说?” 一直漠不关心的陆雪琪,此时竟也往曾书书看过来。 曾书书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从我爹那儿听来的——据说张师弟在会武大试上使用的法宝,有可能与魔教扯上关系!” 陆雪琪面色一变。 她很清楚若与魔教扯上关系,会是何等巨大的罪责! 封亦知道原本命运,倒是并不担心,笑着道:“曾师兄危言耸听了吧!别的不说,单是张师弟其人,你觉得他像是阴险毒辣的魔教妖人么?” 曾书书摇头:“别胡说,张师弟绝不是魔教之人!而且,若魔教之人都如张师弟那般淳朴憨厚,又岂会有世间动荡?” 封亦点头:“既如此,有什么好担心的,诸位师门长辈自会为他主持公道。” 三人来到玉清殿时,七脉首座俱在。 他们三人大礼拜见一应师长,接着便听上首道玄真人开口:“你们三个且先等候,少倾还有一事,待此时料理完毕,我再有重任嘱咐与你们。” 三人应了声,接着便有道童前来,引着三人往玉清殿后而去。 没过多久,三人在玉清殿后,便听到了前边张小凡的声音。三人中,封亦因为知晓结果,神色淡定。曾书书则贴着前殿,紧张地聆听,便是陆雪琪虽站在远处,也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殿。 待张小凡说完,前殿传来一阵激烈争辩。 其中以苍松、天云二人,对张小凡持“不可饶恕”态度,曾叔常、水月二人却觉得因为一个不明底细的法宝,就将张小凡认作魔教妖人太过荒唐。尤其是水月大师,言辞锋锐凌厉,几句话把苍松驳得几乎发怒。 好悬道玄真人在场,将局势掌控住。最后发表意见的正是朝阳峰商正梁,他也是见过张小凡的,同样不觉得似他这般来历清楚明白的弟子,会是魔教妖人,故此也站在曾叔常几人一边。 到了这个时候,事情自是成了定局。 一直偷听的曾书书,也由是稍稍放心。方才一众首座争执,尤其苍松那杀气腾腾的言辞,可真将他吓了一跳! 封亦在听了那句“宁杀错、不可放过”的言辞过后,更忍不住叹气。 修道之人能说出这句话,封亦知道,苍松恐怕当真如原本轨迹那般早已心性入魔了。其实他回想了一下,原著开端,草庙村血案时,苍松为隐藏身份使出了一件名为“毒血幡”的法宝。 那法宝极其邪恶,需要无数人精血祭炼。只此一物,便可断定苍松其行已然不可饶恕! 今日再亲耳听见苍松那杀气腾腾的话语,封亦终是知晓,断无法对其抱有侥幸与希望了。不管起因缘由如何,他这位苍松师叔,已然回不了头了! 【091】 受命辞山至河阳 尽管多番波折,张小凡终是有惊无险,度过了这一次劫难。 不多时,道童来到殿后,让封亦三人随之出去。封亦目光从两人身上看过,曾书书一副庆幸模样,陆雪琪虽说面无表情,可隐约间也似有过神色波动。他露出微笑,对二人道:“走罢,张师弟没事,便该我们出去了。” 封亦三人出来时,第一眼便见到立在殿中的张小凡,而张小凡也正好向他们看来。三人之中,封亦与曾书书与他熟识,陆雪琪更是他此次大试最后一场的对手,尽皆认识。 封亦两个微笑着同他打了声招呼。 陆雪琪没有说话,不过当目光落到张小凡身上之时,眼里似有不知名的情绪闪过,但一瞬之下又消失不见。 道玄真人看着堂下四人,微笑着道:“今日让你们四人来此,是有一件事需要你们下山去历练一番的。” 四人相视,一齐俯身:“但凭掌门师伯吩咐!” 道玄真人便把追查到与“炼血堂”相关消息说了一遍,道:“此事源头,其实正与封师侄有关。据追查,那‘炼血堂’定然与上望之祸脱不了干系!似这般艰险毒辣、为祸苍生的魔教妖人,我辈正道人士,自应当铲除,所以才会派你四人下山去查探一番。尔等切记谨慎行事,一切小心!” 封亦几人神情一正,齐声道:“是!” 道玄真人点点头,又道:“此外,除了我青云门,另有焚香谷、天音寺也会派遣门中精英弟子前去查探。你们在人前不要失了礼数,但也不可折了我青云门的气势。另外,长门的萧逸才萧师兄也早已过去空桑山追查,你们若找到他,凡是便多多商量。” 四人点点头,又是齐声称“是”。 道玄真人至此,面上带着温和亲切,细细地看了一番青云门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四人。最后目光落在封亦身上,笑着招手:“封亦,你且上前来。” 封亦心中一动,大步往前,行礼道:“掌门师伯!” 道玄上下打量一遭,目光中透出满意神色,忽地转向商正梁所在之处,赞叹道:“师弟教徒有方,你们朝阳峰终是后继有人,往昔盛况指日可待啊!” 商正梁心怀大慰,喜不自胜。 只是众人面前,终究要矜持一些。他那明明十分高兴偏又故作淡然的模样,叫身旁田不易看得直撇嘴,不住在心里暗骂“虚伪”! “师兄过誉了!”商正梁道,“就他这样,需要学的还多着呢!” 曾叔常摇头失笑,天云道人则颇为感慨。小竹峰水月目光在封亦与商正梁之间看了一回,颇为复杂地轻叹口气。唯有苍松在座,面色极为难看,谁让他门下大弟子竟在此次大会中前四都没能进入! 道玄没接商正梁的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封亦道:“此物你拿去吧。” 封亦接过一看,掌门师伯递过来的乃是一面铜镜。那镜巴掌大小,形状古拙,青铜镂边,上刻龙下刻虎,边沿有八卦方位纹路,居中的镜片却黄蒙蒙地看不清楚,却有一种隐秘的威能潜藏其中。 他顿时明了,知道这便是法宝“六合镜”了。忙下拜谢道:“多谢掌门师伯!” 道玄真人摆摆手,让他起身,又对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吧。”众人明白道玄是要传授催动“六合镜”的口诀机要,便一一退出。 法宝与仙剑有所差异,它们或许没有仙剑那般绝强制杀伐之力,却往往有诸般妙用。故此法宝催动,也大多有着各自的秘术手段,需要对应口诀机要。等封亦从道玄那里学了口诀,出门来时,玉清殿外只剩下曾书书三人,以及专门等候在此的商正梁。 封亦与曾书书几人以目而视,打了个招呼,便先来拜见了商正梁。 “师父!” 商正梁等候于此,自是有话嘱咐,便道:“你此番身负重任,下山之后一切谨慎小心,切莫冒失大意,凡事三思而行!尤其到了那空桑山,遇见邪魔外道不可轻视,切记提防邪魔妖术,知道吗?” 本以为会是嘱咐不要堕了威名之类,没想到商正梁语重心长,句句皆以其小心保重为要,让封亦心中大为触动,忙一一应下。 商正梁点点头,又说了些游历经验禁忌,这才叮嘱不可堕了青云气势,旋即没再多言,回身御剑去了。 到了此时,眼见商正梁御剑而走,曾书书几个这才过来相见,打了招呼。陆雪琪虽说性子清冷,此刻也不会失了礼数,与他相互见礼。 曾书书笑着道:“封师兄,掌门师伯给你的六合镜还厉害吧?” 封亦一听,哪里不知他好奇的心思。当即手上一翻,将那古朴镜子托出,递到曾书书面前,道:“你既然感兴趣,不妨自行查看。” 曾书书明显愣了下,不过一瞬便又恢复,面上虽仍是那般嬉笑表情,眼里却有异色浮现。显然,封亦对他的信任触动到了他。 “既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啦。” 六合镜威能不凡,曾书书没有口诀机要,单凭眼力看不出法宝奥秘,只隐隐地感觉到此镜之中蕴藏着一股叫人心惊的莫大威能。 此物毕竟曾是一派掌门使用过的法宝,材质威能极佳,封亦初一接手,便知其不凡。且六合镜集“守、困、反、攻”四大功能于一体,运用得当奥妙无方,乃是不可不多的异宝。 封亦自是立即熄了大试之初那般熔了铸剑的想法,且心中告诫自己,他日回山,万万不可忘了提防闫师叔! 与曾书书笑闹过后,四人聚在一处。除了张小凡心不在焉,他们各自商议之后,决定先下山去,今日便在山下河阳城过夜。 四人一齐走过“虹桥”,来到云海广场。 而后他们各自御使法宝,祭起道道灵光,自那云海广场冲天而起。曾书书祭起仙剑“轩辕”,紫光阵阵,潇洒不凡;陆雪琪神兵“天琊”,蓝光深邃;封亦“鸣泉”清光悠悠,淡然自若。 唯有张小凡,满脸大汗地操纵着“烧火棍”,勉力跟在三人之后。 封亦也是入了云天,这才猛地想起张小凡,回头果然见他摇摇晃晃地追上来。封亦莞尔,只好将速度降下,跟在他左右。曾书书与陆雪琪也很快注意到身后异样,回过来见了眼前之景,一个个都大为意外。 实是两人怎么也想不到,在七脉会武中大放异彩的张小凡,居然连最基础的御物飞行都没能熟练掌控。封亦跟在他身旁,一面飞行,一面出声指点。他读过许多道经,又有前世思维,眼力不凡,为张小凡指出的提点无不中的,再加上张小凡本身天赋不差,学了两个时辰过后,终于能较为自如的御物飞行了。 四人于九天之上穿云破雾。 等张小凡能掌控自身后,封亦方才得闲,去看那世间景象。湛蓝的天空,浩渺的云雾,以及那显得苍莽而深沉的大地,一一呈现在眼前。大自然的雄奇瑰丽,便在于此,哪怕看过多次,封亦仍自为之心折。 更不必说初初自行御物的张小凡,虽然他需要将大部分精力用于掌控法宝,可也不妨碍他偷眼贪看天地景致,为那苍莽自然而叹。不多时,青云山便已在众人身后,仿佛成了一条盘踞大地的苍龙。 唳——! 远方云海,一只未曾见过的异种灵禽,形似鹰隼,灰羽金喙,目光如电,振翅直入苍穹。当封亦看它的时候,它也转过头来,鹰眼如电地看了几人一眼。金喙微张,吐出一声穿金裂石的锐鸣,好似挑衅一般。 封亦大感惊异,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那灵禽双翅一震,卷起流云,霎时间化作流光往那天际落霞飞掠而去,须臾不见踪影。唯余清越长鸣,回荡在天际云海里。 封亦一时无言,自己这是被一只鸟给鄙视了么? 等到四人自河阳城外树林落下,时间已然到了傍晚。 张小凡虽说后面掌控御物手段熟练了些,但终究是头回自己飞行,从半空落下以后,浑身大汗淋漓,颇为狼狈。不过观他神情,倒是挺振奋,想来也为自己的进步而高兴吧。 四人修整了片刻,便走出树林踏上大路。 河阳城不愧为方圆百里最繁华之处,那道路修得颇为宽敞。此处明显较别处安宁,至少封亦随着道路行来,没有如别处那般见到遗弃道旁的尸骸。没过多久,前方便有一座繁华城池出现,走近之后,看那城楼上正有三个大字,写着“河阳城”。 封亦几个曾经下山历练,倒也见过城池。但张小凡这般一直在山上苦修的,便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城池,山村少年哪里会想到世间还有如此多人汇聚一处的地方,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随后入得城来。 但见城中青石铺道,街市宽敞,两边商铺鳞次栉比,货郎挑担沿街叫卖,行人如织,人声鼎沸,好一派热闹的繁华景象!青云门通天峰上诸般殿堂楼阁,雄浑大气远胜此处,然而河阳城熙熙攘攘的人世间之景,又有一番别样滋味。 别说张小凡睁大了眼,目不暇接般看不过来,便是其他三人,走在人潮如织的大街上也颇有兴致。只不过,四人虽未着道袍,皆穿凡俗衣物,但那远超凡俗的气质仍让他们置身河阳犹如鹤立鸡群,受人瞩目。 不必说,其中尤以陆雪琪为甚。 她那绝世风姿,让人惊为天人的容貌,一路行来已经吸引了无数之人注意。原本有心看城中景致的陆雪琪,为那众人目光凝聚,面上一寒,眼中闪过怒意。封亦惊了一跳,连忙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就怕她什么时候受不了那些人的目光,若当众拔出神兵“天琊”,那这座百年古城,怕是要在今日遭劫了! 远远地见到一座酒楼,未免意外,封亦连忙提议就在那酒楼歇息。其他人没有意见,待封亦走近之后,看那酒楼招牌,一时讶然。只见酒楼匾额,以大气字体书写着“山海苑”三个字。 【092】 命运始复又山海 山海苑! 封亦心中有一些意外,他没想到自己只随便选定了一间酒楼,走到近处居然便能寻见“山海苑”这座张小凡命运转折的起始之处。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立时浮现出那做蛮族打扮的娇俏少女。想起原本命运之中的轨迹,封亦也不知为何,心中没来由一阵焦躁,下意识往身旁张小凡看了一眼。 “师、咳,封大哥?” 张小凡哪里能明白封亦眼中的深意,有些莫名且疑惑地道。 曾书书与陆雪琪也感觉到他一时的异样,都奇怪地看过来。封亦蓦地从心绪中脱出,发现几人正好奇而关切地看来,连忙掩饰地笑了笑,不等几人发问先自说道:“唔,那个——你们觉得这酒楼如何?” 陆雪琪目光停了片刻,便自行移开,似乎对此并不关心。 曾书书虽看出封亦有意掩饰,也没揭穿,反而认真地打量一番,道:“封兄眼光不错啊,一眼就相中这条街最繁华的酒楼!我当然十分满意,不过要是今晚在这家店住宿,封兄怕要破费了!” 四人下山,连青云服饰都换下,相互间的称呼自也有所改变。 封亦见他打趣,也不由笑道:“我也不瞒你们,其实这家店与我们府上一直有所关系,若入住此处,其实花不了多少银两的。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咱们便进去吧!” 山海苑装潢富贵,各处布置尽显豪奢,虽说堂皇,却也显得格外的俗气。 封亦几人走向柜台,那柜台后站着个整理账本的账房,另有伙计在擦拭收拾,最后面坐着的才是山海苑掌柜。他的师父商正梁曾提及过此人,若他没记错,其名字应是“林沧海”。 “掌柜的,有礼了!” 林沧海在四人进入酒楼便注意到他们,直到此时看见封亦左手道指颔首施礼,方才眼中闪过惊喜那般起身,道:“几位贵客,莫非是从山上来?” 封亦微微点头,道:“烦请掌柜为我们准备四间上房,以及一桌饭菜,不甚感激。” “行,没问题!”林沧海热切应下,“我这便吩咐厨房准备,小二、算了,还是我亲自来吧。几位贵客,这边请!” 林沧海引着四人往楼上雅间而去。 封亦四人跟在他身后,一面往上而走,一面打量这酒楼的布置。 这“山海苑”一楼装饰华贵,二楼富丽堂皇,但到了三楼,竟是风格一转,成了素色雅致,几扇恰到好处的屏风将三楼隔开几处区域。屏风之上,乃是素色水墨图画,布置在此,让四人在这酒楼之中,居然也感受到了一种风雅之趣,颇有意思。 四人到达三楼,刚从楼梯转出,立时便吸引了三楼一桌客人的目光。待看见四人里的封亦时,那客人中有一人目露讶然,侧身悄悄与身旁一位黑衣女子说道:“幽姨,是青云门!” 黑衣女子也往那边看了一眼,正色道:“此处距离青云山太近,暂且不要多生事端为好。” 那人似有不屑,轻哼一声,嘴角勾起一个冷笑,不想正与方才上楼的封亦目光相对。封亦倒也不是故意搜寻,只是知道某种结果之后,他也忍不住会往三楼环顾一遭。 只是没想到正与某人冷笑相对。 今日少女不似往昔打扮,一身衣衫翠如碧玉,明眸皓齿、素手玉腕,浑身灵气逼人,倒与前世记忆应对,当真称得上仙姿仪容、妙颜无双!只是那分毫未加掩饰的不屑一顾,让她多了几分使人敬而远之的乖戾。 若是没见到便也罢了,可眼下那少女当真如原本轨迹那般出现在此,封亦心下感慨之余,也不好视若无睹,便微微拱手,算作招呼。 那少女并不理会,冷冷地看他一眼转回身去,显得十分无礼。 封亦也不介意,甚至极为默契地没有上前多做交集。甚至隐隐地,他在心里都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明知她们很可能会出现在此,为何鬼使神差非得到这“山海苑”来? 念及此处,封亦神色复杂,再一次眼含深意地看向张小凡。 谁想当他回头时,却正对上三双惊讶、好奇,且带着无穷探究的眼睛。这回陆雪琪都从冷漠的情绪里脱出,明显眼中大为奇怪。尤其是三人顺着他方才的方向看去,惊鸿一瞥,皆为少女绝世容颜惊讶,随之而来的更是宛如熊熊烈焰的探究神情了。 “呃,”封亦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挠了挠头,道,“遇见了故人——哎,你们说我们坐那一桌如何?” 对他如此生硬地岔开话题,曾书书大为不满,尤其是顺着他指向看去,竟是三楼最角落僻静的一处座头,顿时哑然。 最后在林沧海推荐下,四人在一处靠窗的桌前坐下。此处距离少女那一边不算近,也不算远。林沧海颇识进退,引四人落座之后,仅是热情寒暄几句,便不再多有打扰,告辞而去。 他一走,封亦又对上三人灼灼目光。 封亦无奈,偷眼见对方那桌并未注意他们几个,方才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当真是故人!”又想起对方身份,怕三人误会,届时反受掣肘,便又补充了一句:“是那种不可深交的故人,若在别处遇见,最好提高警惕!” 三人听他如是说,一齐动容。张小凡没多想,只点点头应下。曾书书与陆雪琪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能怪封亦不直言以告,若当真知晓对方的身份,眼前三人里,恐怕曾书书与陆雪琪两个便要忍不住替天行道、斩妖除魔了! 可有那位“朱雀圣使”当面,真动起手来,谁除谁可就说不准了。想到自己莫名其妙,非得来这山海苑走一遭,封亦心中愈发后悔,当时自己怎么便不提议换一家酒楼住宿呢? 想到此处,封亦眼神里满是幽怨,一双眼盯向了张小凡。 张小凡大感莫名,有些不确定那般说道:“封师、咳,封大哥,你怎么一直在看我?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没事没事!” 封亦矢口否认。 曾书书眼中精光一闪,与对面陆雪琪相视一眼,不动声色间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两人早便注意到了封亦的异样,自山海苑酒楼起,便一直心神不宁。难不成是—— 两人暗自目中一凛,悄悄往另一桌看去。 “菜来咯!” “几位客官请慢用,若需酒酿时喊我一声即可!” 此时山海苑端来了几道菜肴,色鲜香味俱全,闻之便食指大动。其间尤以一道新鲜炖鱼为最,那鱼身体延长,体暗色褐,有两对须,模样罕见。店小二布了饭菜,招呼一声。 封亦三人各有心思,唯张小凡目光落在那道清炖鲜鱼上,眼光一亮,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细腻嫩滑的肉来,放入口中品尝。那鱼肉清香嫩滑,入口回味无穷,张小凡立时表情鲜活起来,趁着店小二没走,连忙问道:“小二哥,你这道炖鱼有何名堂,我竟从未吃过!” 跑堂小二笑呵呵地道:“客官真是好眼光!这‘清炖寐鱼’乃是咱们山海苑的招牌,其肉清香滑嫩,入口回味无穷,在咱们河阳城方圆百里都是大大有名呢!” 张小凡又尝了一口,陷入自己的世界,闭着眼品评道:“啊,肉质的确非常好!不过更好的是烹煮,鲜甜乃是放了糖,葱姜调味去腥,只留肉香,还有五香、麻油诸般滋味搭配合理,调理得层次分明,一口品来诸般滋味纷至而来,让人回味,厉害,厉害!” 他那一脸陶醉的模样,看得曾书书目瞪口呆,便是生性清冷的陆雪琪,也不禁奇怪地多看了他几眼。旁边跑堂小二满脸钦服,忍不住道:“行家啊,客官您可真识货!” “胡说八道!” 谁想这边张小凡与店小二说话,惹来旁边绿衣少女参言,只听她道,“我知道这寐鱼产自南方诸钩山,距此足有万里之遥,如何能够运来?你这店家莫不是拿寐鱼的名头来骗人?” 张小凡吃了一惊,往那一桌看过去,随即似想到什么一般,又看向同桌的封亦。然此时封亦手上握着一杯茶,似根本没觉察那般不予反应。孰不知封亦此时听着那宛如原本轨迹的“寐鱼之辩”,心中思虑纷呈,无法言尽也。 店小二见有客人反驳,忙笑着解释,道:“客官所说的都对,只是您有所不知——在百多年前,这寐鱼的确是诸钩山特产,别处是没有的。不过后来青云门道玄老神仙路过诸钩山,特地将这寐鱼移了回来,就放在青云山阴的洪川。到了如今,那寐鱼不仅存活,还繁衍昌盛,让咱们这些百姓也托老神仙之福,能尝到这般珍馐滋味!” 他说着说着,脸上露出感叹而崇敬至极的神情。 曾书书、陆雪琪与张小凡三个身为青云弟子,听了这话自是面露笑容,大为自豪。但那少女听了,回头与那面蒙轻纱的女子看视一眼,却似是轻哼一声,没再说话。 一顿饭尽,四人各自回到后院住宿的房间。 封亦也曾想过更换住宿之处,可一来不便解释,二来他也身有所持,并不畏怯。须知封亦修为早已今非昔比,便是不及那位“朱雀圣使”,有其他三人联手,对方也绝无轻易诛杀他们四人的可能。 而且,他的手上还有一些下山时从闫师叔手中求来的法宝,布置之后,既有防护困守之能,也可在敌人偷袭时起到警醒作用,如是万无一失了。 他将四人居住的院落布置一番,走出居处,打算向掌柜的提一句,让其多准备些干粮,以便他们明日一早带了赶路。 没想到刚走出居处,到那往前院的回廊里,竟遇上一个凭栏而坐,两条腿轻轻摇晃的绿衣少女! 封亦一惊,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兴许是用餐快,此时天边余霞未尽,仍自深红漫天如若火烧。他有些懵了,这天还没黑呢,怎么她就出来了? 等到绿衣少女回转身来,似笑非笑地看他,偏眼中没有半点笑意。封亦这才恍然,敢情对方是专门来寻他麻烦的,不由谨慎戒备。虽说双方曾有交集,但封亦可不认为对方便会因此对他另眼相看,他又不是张小凡,岂有那般浩盛气运? 当即小心措辞,试探着道:“姑娘、有事?” 【093】 无惧无畏宿空桑 “蜀山李逍遥?” “哼!” 绿衣少女,便是在上望曾有过交集的碧瑶。此刻她换去蛮族打扮,虽少了些古灵精怪的活泼,却又平添灵气,尽显曼妙,更符合中原人审美。 此时她目光在封亦身上落下,嘴角勾起,下巴微抬,似是极尽骄傲那般自得不已,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道:“朝阳峰封亦,七脉会武大试的头名获胜之人——呵~,封道长,封公子!我说过的,你的身份瞒不过我!” 封亦沉默。 好一阵,他抬起头来,却没有碧瑶预料之中的错愕,反倒幽幽地道:“姑娘,是在提醒在下么?” 提醒? 碧瑶目光一动,蓦地秀眉颦蹙,面上显出一丝气恼。旋即眼中深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脚下一踏,飞身而起,愤愤地去了。 封亦叹了口气。 他的身份,乃至“七脉会武”这般隐秘消息,她竟能如此清楚得知,从某方面而言不正是在提醒封亦么?青云门中,有人泄漏消息啊!偏封亦大抵知道这些消息究竟是从何流传出来的,叫他一时心情复杂。 当然,更让封亦未曾料到的还是碧瑶等在此处,居然只是因为当日隐瞒身份那么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未免太过记仇了吧?摇了摇头,复又往前,没走几步,只见前方回廊中,一个黑衣女子无声无息地出现。 她站定在那处,目光幽幽,落在封亦身上。 少倾,一如她忽然出现那般,黑衣女子身影一动,无声无息地消失。 从她的眼中,封亦觉察到一丝敌意。这使他心中一突,皱起了眉头,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若此时退房,山海苑会归还房钱么? —— 房间里。 幽姬自外面步入房中时,正见到碧瑶坐在桌旁,身前点着一盏灯。 她半倚靠着桌子,手上握住一支白花,另一手青葱玉指捻着花瓣将其摘下,又信手将那花瓣丢落桌面。桌上落着十几片白花花瓣,隐隐发光,那花瓣存续片刻,忽地化作点点光芒散去,而她手中的白花,明明被摘下无数花瓣,偏又无声无息之间再度凝聚,生生不息。 显然,碧瑶有些百无聊奈,亦或是发泄着心中的愤懑。 幽姬走过来,目光看了她一阵:“碧瑶——” 碧瑶似无力地抬头,幽姬少见地从她面上发觉懊恼神情。少女从来智计百出,似眼前这般情形她也很少见到。碧瑶手上白花一落,跌在桌上,她没看幽姬,抿了抿唇,似气似愤地道:“幽姨,我、我方才做了一件蠢事!” 她将方才的情形几句话叙述完毕,叹道:“今日见了那小贼,一心想着叫破其身份看他惊慌错愕,不成想一叶障目,反而叫他生了警惕之心!” 幽姬想了想,道:“没关系,以那人的身份,区区朝阳弟子根本无法撼动,不会有何影响的。” 碧瑶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她是担心青云密谋叛逆之人暴露吗?不,她只是气恼自己犯下如此疏忽错漏,还是在某个惹人讨厌的家伙面前! 幽姬沉默。 许久之后,她才道:“那个朝阳峰弟子神威内敛,气蕴藏锋,只怕已然神通大成。碧瑶,你若遇见他,务必小心戒备!” 碧瑶听了,眼中闪过一缕狠色,忽地道:“‘彼之英雄,吾之仇寇’!幽姨,若你我出手的话——” “碧瑶!”幽姬罕见地提高了少许声音,“那几个青云弟子修为不弱,又布置了警戒手段,我难以一击即杀。若惹来青云门,你我恐难身退,我不会让你陷入险境之中的!” “唔~”碧瑶其实知道这一点。 只不过,她需要另外一个人来以此说服自己。 “幽姨,我听你的,那这回便放他一马!” 言毕,又捡起桌上白花,一瓣一瓣地扯着花瓣。不多时,桌面已然落下十几片莹莹白花。 —— 翌日。 封亦四人起身,各自收拾汇聚。 昨夜无话。 也或许有事可封亦自己不知,故此他目光在张小凡身上兜兜转转了几圈,直把张小凡看得莫名其妙,方才收回目光。 他们从掌柜处取来昨日定下的干粮,一路之上,封亦并没有见到碧瑶与幽姬几人。她们似乎先一步离开了山海苑。 这让封亦心中警惕。 出了河阳城,四人自僻静处御物而起,朝着空桑山所在方向飞行而去。 初时,封亦拿不准是否被人惦记,时常让众人全无理由地自飞行中落下,藏在山谷林木间遮蔽身形,以便判断自己四人是否被追踪。好在一切顺利,并没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此后,四人不再耽搁,全力飞行。 如是十二日忽忽然转眼便过,众人面前出现了一座高大山脉,连绵成片。 封亦看那山脉,吃了一惊,但见险峻巍峨,高耸直入天际,但整座山上多石少土,罕有成片的林木,多是一些低灌丛以及蔓生野草顽强地存活。一眼看去,满目荒凉之景。 四人来时,天色尚早。 封亦想了想,便道:“诸位,眼下时辰还早,不如咱们一道上山。一是为查探那‘万蝠古窟’所在,其二我也正好借此机会,看能否寻到长门萧师兄留下的线索。” 在下山前,道玄真人教给了封亦一门道法,并不复杂,却只能以“太极玄清道”真元催使,乃是能与早先潜入魔教的萧逸才联系的手段。 曾书书听了赞同,道:“没错。我们几个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若能寻见萧师兄自是万无一失。” 封亦又道:“也需谨慎行藏。空桑山毕竟是魔教活动据点,若是叫人窥见你我踪迹,以魔教狡诈心性,指不定便会设下埋伏!” 他看向另外两人,道:“陆师妹、张师弟以为如何?” 张小凡自觉见识浅薄,一路上听的时间多,说的时间少。陆雪琪沉吟片刻,也赞同了两人所言。 随即四人跟在封亦身后,查探起来。那空桑山虽不及青云有诸多绝壁,猿猱难度,可也凹凸不平,没有路径,行走困难。所幸四人尽皆不凡,各自运转真诀,使了个“清风诀”轻身法门,由清风托着身躯,在那山石之间快步纵跃,行进迅速。 没曾想,四人这一找竟找了半日。 “万蝠古窟”的入口他们未曾寻到,不过封亦依照秘法,跟随着隐约的波动,果然在天黑之前寻到了一处隐秘的岩穴。并且破开岩穴的障眼法,从中寻见了一封书信。 封亦笑着道:“这应该便是萧师兄留下的消息了。待我先看一看,咦?”读完信中内容,封亦神色一变,大为惊讶。曾书书见状,忙问他道:“怎么了?”封亦没多言,皱着眉头思索,同时见手中之信递过去。 曾书书看过后,也吃了一惊,又传递给其他两人。 待众人看完,封亦开口道:“据萧师兄所言,‘炼血堂’近来似与某派魔教人物勾结,正在寻找其门中秘宝传承的‘滴血洞’!毫无疑问,炼血堂来了援手,且听萧师兄之言,那来援之人修为极高,几乎压服了整个炼血堂门派。” 他看着三人,道:“若那援手当真如萧师兄所言,你我几人贸然入古窟,怕是后果难料!” 陆雪琪少见地开口:“依萧师兄所言,他已然将此消息以绝密途径传回门中,想来门中支援不日便至。我想知道,这几日中我们作何应对?” 曾书书听出陆雪琪言语中未尽之意,点头补充道:“总不能寻个僻静之处躲着罢?也该探一探那‘万蝠古窟’的底细才是!” 封亦点头,也赞同如此,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忘了掌门师伯所言,另外还有焚香谷、天音寺的同道。最好汇合这两派弟子,商议之后一齐行动,方可确保万无一失!” 三人听了,一齐点头应下。 封亦将那岩穴重新封上。 再看天色,已然尽黑。封亦想起空桑山那些诡异之物,便道:“诸位,空桑山荒僻至此,说不定便有山精林怪,不如咱们且先下山,待明日天亮,重新回来如何?” 曾书书想了想,有不同意见。 “师兄,天这么晚了,不如直接在山上对付一晚,也免得明日白天再回来!”他笑着道,“至于山精林怪,你看咱们寻了这么久,哪里见过一只野兔野雉?连野味都没有,何况是那些作祟的妖邪?” 封亦嘴角噙笑,转向其他人:“陆师妹、张师弟也是这般以为?” “我、我觉得下山——呃,”张小凡刚说一句,便叫曾书书拿眼神示意,话到了嘴边都改变,“我觉得下山太费劲,不如就在山上对付一晚罢了。” 陆雪琪环顾一眼周遭,也道:“只要谨慎些,也没有关系。” 见众人都这般认为,封亦也没有拒绝,点点头:“也好。既然大家都觉得如此合适,那今晚便在山上度过吧。我们先离开此处!”封亦与其他三人从萧逸才藏信之处离开,摸黑走了一阵,寻到处背风之地,视野开阔,倒正好宿营。 众人也没生火,随意吃了些干粮。 而后张小凡主动道:“师兄、师姐,今晚便由我来守夜吧。” 封亦开口道:“小凡,今晚不必守夜。”便见他从怀中取出古朴铜镜,手上一抹,露出淡淡黄光,道:“空桑山毕竟是八百年前魔教汇聚之处,我以‘六合镜’警戒,正可护卫,防范于未然也。” 他心里则想着,既然众人不愿走,倒正好借此机会试一试“六合镜”的威能! 【094】 万蝠汹汹避天日 六合镜“守、困、反、攻”四法,妙用无穷。 可若没曾亲自用过,封亦也拿不准其究竟如何,他的“御物”水准不算差,毕竟剑诀修行也有与剑寻求契合的过程。若修为足够,直接炼化仙剑,如一应首座那般将法宝藏于气海,使法宝于人心神相合,自是诸法威能大增。 单纯御使法宝威能,封亦还真没用过。 虽说他也经常见闫师叔使用“玄冰塔”熄灭那些暴走的地火,自己却并未太多经验。 天光愈发暗淡。 自最后一缕光线消逝,天地陷入黑暗,空桑山也随之愈发沉寂,仿似笼罩了一层晦暗难言的阴沉与黑暗。 四人道行不弱,又是修真练道,对天地自然的变化颇为敏锐。相互交流过后,都暗自警惕,意识到此处确非善地。张小凡作为守夜之人,正待与众人言说,保证戒备周遭状况,没曾想忽地异变陡生! 静寂的天地间,蓦地响起“轰隆”一声巨响。 封亦神色一凛,暗道一声“来了”,旋即立时将目光转向那巨响传来的方向。 只见那空桑山顶峰,伴随巨响腾起一片黑云。黑云自那山上飘起,须臾之间扩散开来,笼罩了一片天空,星辰明月的光线尽都遮蔽。随着黑云扩散,巨响也一时散成了“嗡”的乱响,越来越密集,渐渐地连其中节奏也听不清,只剩了“隆隆”的嘈杂之音。 几人一时色变。 那黑云在半空停滞一瞬,云中传出一声刺耳厉啸,尖锐震颤,刹那间黑云竟转过方向,朝着空桑山整片天地里,唯一的一点光亮直扑而来。 曾书书脱口叫道:“六合镜!” 陆雪琪与张小凡也立即意识到,显然正是六合镜莹莹神光,在黑暗之中十分显眼,顿时引来了那黑云的觊觎。 那黑云来得极快,众人都没来得及做什么应对,只一瞬,便感觉天地一暗,原本还有的微弱星辰光芒,眼下尽都遮蔽。不过黑暗也没持续多久,伴随着那刺耳的嗡鸣,一点点血红色的光点自黑暗之中亮起,逐渐连成一片。 借着六合镜法宝的光芒,众人这才看清那黑云为何物。竟是一只挨着一只密密麻麻的漆黑蝙蝠!那蝙蝠形貌大异寻常,几乎比平日所见蝙蝠大了一倍,样貌狰狞,头上生着一张阔口,口中两根吸血尖牙森然发白。且有一股腥臭的血腥气息,从四面八方而来,充斥天地之间。 曾书书三人遍体生寒,惊出了一身冷汗! 便是早有心理预设,封亦见了那吸血蝙蝠也大吃一惊,隐隐心中发怵,连忙说道:“我们别乱动,千万不要离开六合镜庇护的光圈范围!” 其实即便封亦不说,他们三个也不敢贸然脱离庇护范围。 那六合镜外,四面八方早已被密密麻麻的蝙蝠占据,再联想方才遮蔽天空的黑云,其数量根本无法计数,几十万几百万只恐怕都不止! “我们怎么办?” 曾书书眉头紧皱,手心里满是冷汗;陆雪琪攥着天琊,仙剑蓝光映照着她稍显煞白的脸庞。张小凡握着“烧火棍”,也散发出淡淡的幽光。 面对这无穷无尽的蝙蝠,只那凶煞模样一看便知不是善物,谁也不敢想象若是落入那蝙蝠群中,会是何等下场。正在这时,黑压压的蝙蝠之中,又响起一声尖锐的嘶鸣。 封亦脸色一变,往那吸血蝙蝠看去。 果然,一只吸血蝙蝠嘶鸣出声,蓦地不管不顾径直往六合镜淡黄光圈冲撞而来。封亦感觉到一股力道自六合镜传回,便见那吸血蝙蝠撞在了光圈之上,随即发出一阵“嗤嗤”的声响,那只蝙蝠跌落在地,挣扎几下没了动静,显然是不活了。 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随着蝙蝠中那个尖锐嘶鸣响起,围在光圈之外的蝙蝠忽地散开,在远处半空排列成行,蓦地俯冲而下,朝着六合镜光圈决死冲撞! 六合镜光圈上“嗤嗤”的声响,顿时连成了一片。那些蝙蝠受庇护光圈反震,发出惨烈嘶鸣,而后如雨点一般倏倏地跌落在地。短短一瞬之间,地面光圈之外便落了厚厚一层的蝙蝠尸体! 偏那蝙蝠无惧无畏,前仆后继,竟是连绵不绝、凶性滔天! 曾书书三人,都叫吸血蝙蝠那悍不畏死的凶煞习性震撼,讷讷无言。倒是封亦,在那吸血蝙蝠猛烈冲击之下,反而平静下来。他操纵六合镜,真元催使,薄薄的一层庇护光圈愈发凝实。 亲自体会了吸血蝙蝠的攻击力道,封亦总算放下心来。 别看这些家伙凶煞成性,多到无可计数,可他们有六合镜庇护自身,单凭这些吸血蝙蝠根本破不开六合镜的光圈。 本来曾书书心神为这吸血蝙蝠所夺,万分紧张,偶然间目光瞥见封亦,看到他一副好整以暇、镇定自若模样,心中一动:“封师兄,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吗?还是说,师兄早便有所预见?” 封亦眼露赞赏,曾书书倒是直觉敏锐。 他智珠在握,微笑着道:“这些吸血蝙蝠数量虽多,只要破不了六合镜防护,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至于说预见么,诸位是否忘了咱们要探查的魔教藏身之处叫什么名字了?” 曾书书脱口道:“‘万蝠古窟’!”他随即恍然,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便是那‘万蝠’了吗?”陆雪琪面色冰冷,手上天琊仍自紧握,隐隐生怒:“魔教妖人当真无法理喻,竟挑选如此险恶之处藏身!” 张小凡也点点头,道:“这么险恶的地方,他们怎么能生存下来的?难怪白日里空桑山一只活物都没见到,怕是早让这些吸血蝙蝠吞噬殆尽了吧。” 众人说了几句话,那般压抑的情绪总算稍有缓解。 封亦想了想,对张小凡道:“今日想来是离不了我操纵六合镜了,师弟守夜的职责便交给我,你且休息吧。” 张小凡面上一愣,苦笑地道:“师兄,被这么多凶恶的蝙蝠围着,我哪敢放松休息?” 封亦一笑,又看了其他两人,道:“你们大可放心,有我护着大家,断不会让一只蝙蝠突破防护的!便是事不可为,我也会提前叫醒你们。”顿了顿,他调侃道:“须知‘人生苦难处,正是修行时’,区区吸血蝙蝠,就当作修行路途的一次磨练考验罢。” 曾书书松开握剑的手,往身上擦了擦手心汗水。 听见封亦调侃,他没好气地道:“就算道理如此,可被这么多吸血蝙蝠当面,哪里做得到?不然怎么说‘知易行难’呢?” 陆雪琪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张小凡手上的“烧火棍”分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尤其是那地上蝙蝠尸体越来越多,渐渐竟垒砌了几尺之厚。面对着一只只狰狞凶恶的邪物,他再是心大,也无法平静,更别说如封师兄说的那般屏蔽外界干扰去休息了。 久攻不下,吸血蝙蝠明显焦躁,嗡响嘈杂。 那个尖锐的声响再度响起,引得一众蝙蝠变换攻击方式,却仍是徒留一地尸体。然而封亦却隐隐锁定了对方,目光在三人面上看过,忽地正色道:“既然大家了无睡意,不如助我一臂之力。” 曾书书本就一直提心吊胆,立时点头:“你但说无妨。” 陆雪琪双眼微眯,似是虚空捕捉着某种痕迹,开口道:“师兄莫非也注意到那个声音?”封亦点头,道:“如此数量的蝙蝠,若说其中没有控制族群的头领绝无可能!我先前便注意到,这些吸血蝙蝠的每一次变化,都与一个隐秘的尖锐嘶鸣有关联!” 张小凡也振奋起来,紧握“烧火棍”:“师兄,我们该如何做?” 封亦道:“少倾由我来锁定那声音主人的方位,几位且看我法宝所指,便以最强手段攻出即可!——当然,仍是不要离开防护光圈。” 三人一齐点头。 封亦旋即盘膝而坐,分神控制法宝,并且借助六合镜之力,竭力搜寻那尖锐声音其主所在。虽说那尖锐声音颇为明显,可四人目前被蝙蝠围困,它们振翅嗡鸣如雷,临死的凄厉嚎叫也极为刺耳,要在如此嘈杂的声响中寻到那声音的主人,便不那么容易了。 曾书书三人握着法宝,凝神戒备,等待着来自封亦的信号。 然最初两次,封亦虽听见了尖锐嘶鸣,却没有出手。这让他们三人心中压力陡增,分毫不敢分散注意力。终于,当另一次尖锐嘶鸣响起,封亦眼中精光一放,喝道:“就是现在!” 只见六合镜维持光圈不变,同时蓦地翻转了一个角度,那蒙蒙昏黄镜面陡然发出一阵凝缩光束,威能沛不可当,朝着蝙蝠群中照射而去!蝙蝠本就聚集成群,密密麻麻,那光束一照,顿时使得蝙蝠群中透出一道空隙。 光束内小外大,向外扩散,蝙蝠群中也在一瞬里露出个巨大空隙。 空隙之中,淡淡黄光照耀下,一只半人高的可怖蝙蝠显露身形。其浑身隐隐透着猩红,头大如锣,双目圆睁,竟在黑暗里透出两道金光,周身笼罩着一层氤氲的黑气。 当六合镜光芒照在它身上时,登时“嗤嗤”地冒起一阵白烟! 说时长,实则短。 从封亦一束光芒穿透蝙蝠群,到三人立时反应过来,目光锁定那陡然显出身形的巨大妖蝠,而后法诀催动,三道法宝先后疾射而出,也不过一瞬之间! 【095】 击妖蝠正道聚首 封亦神识一直锁定那尖锐嘶鸣声音的主人。 此刻妖蝠现身,他几乎立即目光看去,见了妖蝠真身,封亦心念急转之间,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金瞳妖蝠!” 同时心中恍然,原来是这妖物在作祟! 朝阳峰没有收藏《神魔志异》这般古卷,但也有载录世间隐秘的《九州风物》。封亦乃藏经阁常客,自也读过这本用处极大的秘卷,从中获取了不少世间隐秘的知识。 其中便有“金瞳妖蝠”的记载。传言此物体型巨大,喜好阴凉环境,性极凶恶,吸血为生,有一双散放金光的瞳孔,神通可使人昏睡、虚弱乃至中毒。 因为此物诞生不易,封亦还以为自己绝难见到,不想这空桑山万蝠古窟的吸血蝙蝠里,便有这么一只妖物! 那金瞳妖蝠藏身蝙蝠群中,又在这空桑山横行无忌多年,明显有些大意。当封亦骤然以六合镜破空蝙蝠群,将光芒照在它身上时,它还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直到身上黑气被光束一激,嗤嗤地冒起烟气,剧痛自身躯来袭方才蓦地惊觉自己暴露出来。 惊骇之下,金瞳妖蝠口中一声锐鸣! 那声音又尖又利,听在耳中便使人晕眩。然则它这锐鸣方才发出口,三道威势凌厉无比的法宝流光袭来,紫气胤胤、蓝光灿灿、青光幽幽。三道流光各不相同,却都威能不凡,威势极重! 金瞳妖蝠急切间,拼命躲闪。 锐鸣戛然而止,左翅肩膀处被曾书书仙剑“轩辕”刺伤,他原本的目标应是妖蝠头颅;身躯被陆雪琪天琊划开,倒也避过了要害。只将玄青光芒的“烧火棍”放入,撞在了它的身上。 毕竟,在它感觉之中,另外两柄仙剑锋锐之气更甚,威胁也似乎更大。躲避不及的情况之下,它只得选择挨一下平平无奇的“烧火棍”了。 而这般抉择的下场,自是凄惨无比! 被“噬魂”当场命中,金瞳妖蝠只觉身躯灵魂仿若一瞬堕入冰窖,霎时血液沸腾,自口鼻窍穴喷溢而出,头脑中更是一直难以忍受的晕眩。 封亦亲眼看着它凄厉哀嚎,如折翼那般跌落下去! 遗憾的是,四人联手,也只有一息的短暂时间用于袭击。一击之后,封亦用六合镜破开的空隙,转眼便被密密麻麻的蝙蝠合拢。曾书书、陆雪琪与张小凡三个,各自催动法宝,将那吸血蝙蝠杀了一大堆,却终究失去了那金瞳妖蝠的所在。 无奈之下,三人将法宝召回。 曾书书看向封亦,问道:“如何,那妖蝠死了吗?” 封亦闭眼搜索一阵,摇摇头:“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那妖蝠踪迹已经追踪不到了。不过,它就算不死,只怕也伤得不轻!” 话音未落,周遭猛攻六合镜的吸血蝙蝠,竟一瞬之间愈发狂暴! 封亦只觉从六合镜上传回的力道增大,压力顿时大了一倍不止,哪里还有余暇顾及其他,连忙沉心凝神,全力操纵法宝防御其吸血蝙蝠暴怒的攻击。 曾书书三个,时不时放出法宝杀戮一遭。 不过那些吸血蝙蝠数量太多,即便三人法宝皆是上品,威能极大,可所斩杀的蝙蝠对于整体而言仿佛并无半点影响。三人心中无奈,只好停下无谓举动。 如是,竟过了一夜。 四人皆无心休息。 当天边第一缕阳光照过来的时候,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驱使。那些遮天蔽日的蝙蝠呼哨而起,犹如它们突然出现那般,潮水一样涌了回去。此时留在原地的蝙蝠尸首,俨然垒砌了一人多高,森然可怖! 封亦等了一阵,再不见有蝙蝠袭击,确定它们的确走远这才松了口气,对三人道:“那些蝙蝠已经离开了,诸位,我要撤去六合镜,都小心注意了!”驱使法宝守了一夜,封亦虽说修为精深,此刻也不免心神困顿。 三人望着那一人高的蝙蝠墙,都肃然点头,小心戒备。 一股赤红炎力爆发,将那蝙蝠墙掀飞开去,封亦这才伸手一招,撤回六合镜。同时口中道了声:“走!我们离开这儿!” 随后四人应声而起,飞入半空。 回头见到原地那铺开一大片的厚实吸血蝙蝠,人人动容,这一晚死在六合镜下的吸血蝙蝠当着无法计数!阳光照耀而下,落在四人的身上,让他们都有一种重见天日之感。 在蝙蝠尸首围绕里呆了一夜,四人浑身早已腥臭无比,颇为狼狈。于是封亦与他们一道离开空桑山,寻了个荒僻山头的泉水,稍作休整。便在四人略坐了片刻,稍稍洗漱之时,天上忽地传来破空呼啸。 抬头看去,封亦立时锁定天边四道灵光,灵光似在天上辨明方向,随即朝着他们所在山头急速接近。曾书书几个立刻警觉,各自将手放在法宝上。便见灵光愈近,转眼落下山头,停在四人前方,旋即光芒一散,显出四个人来。 封亦眼中微动,凝神看去。 来人之中,左边两个做僧人打扮,其中一人乃是个浓眉巨目、满脸横肉的壮汉,若非其光着脑袋,且身穿紧绷僧袍,恐怕没人会将他与僧人联系在一起。另一个则不然,生得眉清目秀、丰神俊朗,年纪不大,却有一股让人安心的纯和气质。 右边一男一女,身上服饰白红相间,一脉相承。两人男子英挺出众,女子柔媚秀美,站在一起,竟有金童玉女之感,显然也极为不凡。 四人迅速交换目光,对眼前几人的身份立刻有了猜测。便见那年轻白净的僧人往前走了两步,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敢问四位可是青云门下?” 封亦站出来,左手成道指竖立,道:“福生无量天尊!不错,我们正是青云门弟子,敢问四位可是‘天音寺’与‘焚香谷’两脉同道?” 年轻僧人点了点头,封亦客套行礼,道:“在下封亦,出身青云朝阳一脉,这是本门三位师弟、师妹。”说着,一一将三人介绍。 年轻僧人眼露异色,在封亦身上打量了一阵,不过后面提及张小凡时,他目中又有隐晦光芒闪动,不动声色地多看了他几眼。等到封亦介绍完毕,年轻僧人方才行礼,赞叹道:“原来是封师兄当面,小僧法相,昔年上望城中会晤,普方师叔至今仍念师兄除魔大义,不想今日有幸得见,实乃小僧幸事!” 法相不愧天音寺年轻弟子中领袖人物,其气度风仪、待人处事皆给人和睦亲切之感,叫人很难对其生出厌恶。 法相客气,封亦自不会傲慢,也谦虚回了一礼。 法相又让出身后众人,一一介绍:“这位是小僧师弟,法号‘法善’。旁边这两位乃是焚香谷俊杰李洵李师兄与燕虹燕师妹。” 通了姓名,随即相互各自见礼。 法善单掌竖立行礼颇有气势,不怒自威,瓮声瓮气地说话,却并非是个粗俗鲁莽之辈。不过焚香谷态度就有些玩味了,尤其是见到此时封亦四人形容略显狼狈,李洵眼露不屑,只点了点头,便算招呼。燕虹还好些,开口声音温柔,一一行礼拜见。 封亦下山前得了掌门师伯授意,知道三派虽同为正道,可相互里竞争也颇为激烈,故此对李洵冷漠态度不甚在意,不去理会便是。 谁想他不理会,李洵反倒主动出言,冷冷地道:“封师兄,你们青云作为正道领袖,除魔卫道应当出力,怎么今日便只来了你们几个?若是进了‘万蝠古窟’,我们可无法分心照看你们!” 封亦目光一沉,怫然不悦。 曾书书与张小凡也怒目而视,陆雪琪更不必说,她面色如霜,踏前一步双目冷冷地落在李洵身上,叱道:“师兄何出此言?若要称量便请出手,我愿意领教师兄高招!” 封亦自不会让陆雪琪独自面对,也站出来,身上气势一展,剑意勃发,目光中锐芒闪动,淡淡地道:“我们几个虽是青云门无名小卒,然完成这次任务绰绰有余。李师兄若有疑虑,不妨划下道来,咱们好生交流交流。” 李洵没料到青云门这几人看着都年纪不大,气势却分毫不弱,自有天下第一门派的雄浑大气。不过,他也不是徒有虚名之人,平日在门中被奉承惯了,哪里听得这般激将? “如此也好!” 其袖口光芒一动,几乎将法宝都祭了出来。 得亏旁边法相见机站出,一声佛号,拦在中间,略显无奈地道:“诸位师兄,我等来此本是奉了师门之令,旨在查探魔教余党,除魔卫道。若大事未定,我等意气用事,先自乱阵脚,岂非有负门中所托?些许口角,诸位师兄各退一步如何?” 封亦目光与李洵对视片刻。 他不喜欢这家伙,但对法相印象不错。再说他作为此次领队,也不可能当真就与李洵在魔教门口动手,那只会贻笑大方。便道:“师兄言之有理。若无人挑衅,我等自不会生事。”又看了一眼不服气的李洵,掷地有声地道:“我青云门‘正道领袖’的地位,并非是自吹自擂而得,乃是诸位师门长辈无数次除魔卫道,以正义鲜血铸就!若有人不服气,大可在接下来铲除妖邪之时比一比,看谁出的力多,高下胜负自见分晓!” 曾书书不禁拍手道:“说得好!” 一时青云门四个人,都把目光看向李洵。李洵面色一沉,但颇为自信地道:“如此正好!我也想看看某些人是否名副其实!” 【096】 定计议探入古窟 “阿弥陀佛。” 虽说法相劝阻,暂且让两派安宁,只这暗中竞争他却无能无力。其实何止焚香谷,便是天音寺世外修行,也有着光大佛法的宏愿。故此法相也未就此多言,念了声佛号,便开口将话题引开,道是:“封师兄,你们昨日可是遇上此地的吸血蝙蝠了?” 封亦几人虽做了简单清理,可一身腥臭气味,如何也遮掩不住。且回想起昨晚那无边无际、凶煞成性的吸血蝙蝠,一个个都面上一沉,变了神色。 “不错。”封亦也不隐瞒,道,“不仅如此,昨夜我们还与那吸血蝙蝠斗了一夜,原来那蝙蝠中有一只金瞳妖蝠。我与几位同门虽伺机打伤了那妖物,可惜没能诛杀,除恶未尽恐怕以后还有遗祸!” 法相几个听到封亦言说与那吸血蝙蝠斗了一夜,皆露出意外神情。粗豪面貌的法善不由得开口道:“你们昨晚竟是在空桑山过夜?”封亦点头。他们几人浑身的血腥气息,也足以印证所言非虚。 法善也不是质疑,只是太过惊讶。 法相知是师弟拙于言辞,便为其补充道:“实不相瞒,小僧几人已到这空桑山有几日了。此前多次慑于那吸血蝙蝠漫天席卷之凶威,没敢深入探查。不想几位竟已然与那妖蝠交手,还探出其间底细,击伤金瞳妖蝠,这份深厚的修为当真叫小僧敬服!” 吸血蝙蝠个体虽弱,可连绵成群数以百万计,那便不是个人能轻易对付得了的。法相几个都明白这一点,便是焚香谷李洵二人,此时也说不出一句挑刺之言。因为换做他们,置身百万蝙蝠之中,那定然是要落荒而逃的。 其实便是封亦,若非吸血蝙蝠有昼伏夜出的习性,且知道坚持一夜便能脱离困境的话,他也会做出谨慎选择。 故而封亦谦道:“师兄过誉了!我们几个也是不知详情,误入其间进退不得,唯有戮力而战罢了。” 他虽然说得谦虚,可法相见他四人虽激战一夜,浑身沾染血腥之气,偏偏每个人身上并无多少脏污,神完气足,连个受伤的人都没有。由是也叫他对这四人的修为窥见一斑。 此时法相又道:“那吸血蝙蝠乃是魔教蓄养在万蝠古窟的异种,凶蛮残忍,喜好吸血,本是魔教帮凶。八百年前魔教覆灭之后,这些吸血蝙蝠却有留存,不想繁衍至今,成了气候,形成这般规模!” 曾书书皱着眉,道:“那有这吸血蝙蝠阻路,我们如何能入得了‘万蝠古窟’?” 法相道:“小僧这几日也查探了一番,心中有个计较。不过,依小僧所见,几位初来此地,又遇见了一回那凶蛮残忍的吸血蝙蝠,不如先休息一日养精蓄锐,明日再入洞窟查探。” 封亦四人自是赞同,李洵面有不虞,倒也没出言反对。 由法相引路,四人一道往回行了十里,在一处静谧山岭落下。此处乃是法相他们寻的宿营之地,颇为隐秘。借着营地修整过后,封亦四个同众人围坐,简单商议了明日行程,而后封亦也将萧逸才传出的消息道出。 法相几人看过信件,一时尽都神色变化,面色沉凝。无疑,这又是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魔教余孽,又增人手! 不过随后商议,初时虽有异议,但很快归于统一。毕竟都是三大宗门年轻一辈的英杰之才,虽说局势不利,可要他们选择按兵不动,就这般等着青云门后续来援,他们却做不到! 法相道:“虽然前路未卜,但你我俱身负师门授命,总归要去试一试的。大不了咱们便退出来,等待来援,如今青云门诸位也到了,咱们人多,正好有个照应。” 封亦点头,道:“法相师兄所言,正是在下心中所想!” 李洵心高气傲,更不会反对。 而后法相也道出他发现的端倪,原来那吸血蝙蝠习性昼伏夜出,白日大多沉睡,凶性全无。他们可以趁此时机突破吸血蝙蝠封锁,进入到万蝠古窟之中。各自又商谈片刻,就此定下计划。 翌日一早,众人准备妥当。 临行前,张小凡寻到封亦,有些不解地道:“师兄,今日我们需要带这么多的干粮吗?” 封亦“哈哈”一声,有些敷衍地道:“有备无患嘛。你想,若是咱们深入地窟后,因为某种缘故被困在其中,届时这些干粮不就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了吗?” 张小凡眼中闪过疑惑,不过却没有反驳:“是吗?唔,好吧师兄,我会带好这些干粮的。” 朝阳东升。 一行人回到空桑山,满目所见仍是一派荒凉的景象。 封亦跟随法相,到了一处巨大的洞穴入口。那入口正处山阴,阳光不能照耀此处,洞口入内便往下倾斜,除了最外面有一些光亮,往内便只有一片漆黑。 此处,便是“万蝠古窟”的入口了。 封亦站在洞窟一丈余处,只觉隐隐有阵徐徐的阴风吹来,阴冷入骨,隐约还有沙沙的轻响,似是鬼哭,叫人心中发瘆,极不舒服。 法相开口道:“诸位,往前便是万蝠古窟了!此洞之内凶险难测,大家还是将法宝取在手中,以防万一!” 事关生死,众人都不敢大意,纷纷依言取出法宝。那洞窟内顿时亮起了一道道灵光。封亦叫过曾书书,低声嘱咐道:“一会儿进入洞窟,多照看一下张师弟,你也知道他修为低些。虽有不凡法宝,可若遭遇意外,未必能及时应对。” 曾书书点点头,与张小凡走到一处。 让人意外的是,法相似对张小凡颇为在意,竟也来到他身边,向他露出个温和笑容,道:“张师弟,便与小僧一道入内吧。” 张小凡对法相的示好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称谢。 “诸位,”封亦“鸣泉”在手,正色道,“这便出发吧。”青云门乃正道魁首,此时领路自也当仁不让。那李洵虽然心性桀骜,却也知晓似此不明情况的探索危险重重,识趣且聪明地没有开口。 得益前世记忆,封亦知道在万蝠古窟前一段路程大多有惊无险,并无埋伏。可那毕竟只是记忆,大抵能做个参考,身处其间,封亦自是以谨慎稳妥为上。故此他手持仙剑,警惕地迈步往前,行了十余丈,蓦地站定原地。 “怎么了?” 曾书书与张小凡跟得颇近,见他忽地停住,一边问一边走过来。 两人刚走近封亦身边,忽地感觉脚下触感变化,蓦地往下一沉。两人大吃一惊,好在那下沉只到小腿便止住,只是一场虚惊。然而等两人借着法宝灵光,看清了脚下何物时,登时脸色铁青一片,极为难看! 封亦也有些头皮发麻,口中苦笑。 从昨日起,他一直思虑着与万蝠古窟中炼血堂门人如何迎战,以前世记忆为参考,心中设下诸般伏笔。尤其是考虑到炼血堂意外之援,他也做出诸般不利局面时的应对计划。 如此种种,多次推敲。 他什么都想到了,可偏偏忘了这一处细节! 万蝠古窟生存着无以计数的吸血蝙蝠,他们此刻踏上去的,便是那些蝙蝠数百年来排除的粪便,厚厚地堆积了一层!一想到自己此时双足站立,正在那恶臭的排泄物中,以封亦稳固心境也不由得一阵战栗,无比难受。 这时候,队伍后面的几人也一齐走了过来。 觉察到处境之后,每个人都脸色铁青,皱眉不已。尤其陆雪琪、燕虹两位女子,明显浑身气势一盛,那李洵更是忍不住骂出了声! 封亦心中一动,蓦地想到被自己忽略的一节,连忙喝止:“噤声!” 不等李洵质疑,他将手中仙剑轻轻举起,清光在真元催动下光华大盛,映照出了洞窟顶上的情形。只见那洞穴顶壁,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巨型吸血蝙蝠,一个挤着一个,连顶壁原本的岩石也无法看见,正是那些白昼潜伏的吸血蝙蝠! 众人见此,立即屏住了呼吸,分毫不敢言语。 随着封亦仙剑移动,光华朗照之处,尽是密集汇聚的蝙蝠。原来先前一直萦绕四周的隐隐鬼哭,竟是从这蝙蝠相互摩挲之中传出,窸窸窣窣,细微绵延,使人听得心惊。 不过,封亦很快又放心下来。 黑暗之中,仙剑灵光十分显眼。不过那些蝙蝠虽似极为厌恶光芒,却并没就此惊醒,从而暴起攻击。相反,封亦仙剑清光挪移到哪一处,便有哪一处的蝙蝠躲开光芒。也不飞起,只以利爪勾住岩壁移动,有些甚至挂住同类身躯也要离开光芒照耀的地方。 “法相师兄,”封亦松了口气,道,“看来果如你预料那般,这些吸血蝙蝠白昼潜伏,并不会发起攻击。不过,为避免惊醒它们,我们最好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就这般步行进入罢。” 语罢,仍自一马当先,走在最前方,大步行去。 他尽量使自己不去想脚下之物,将注意力放在戒备周遭。他可还没有忘记被他们击伤的金瞳妖蝠,若其发现他们,指不定便会暴怒袭击。 其余之人虽面色难看,但此时焉有退缩之理? 也只好跟着往洞窟深处而去。 越往洞窟内走,黑暗愈盛,周遭窸窣的怪响也越来越大。伴随着阵阵从洞窟中吹拂出来的阴风,风声凄厉,如咽如诉。脚下那让人不愿多想的蝙蝠粪便也愈发厚实,头顶之上,密密麻麻的蝙蝠无可计数,使人脊背发麻。 寻常人来此,只怕早被如此压抑环境逼得发疯。 然封亦心性稳固,除了觉得脚下之物有些恶心,倒也并无异样。作为领路者,他承受的压力比身后之人更盛,偏有心境支撑,并不费神费力。法相走在后面,望着前方坚毅背影,眼中闪过赞叹。 洞窟不断往下深入,众人也不知走了多久。 忽然,封亦走着走着,迈过一处地面后,从脚下感觉到一阵坚实的触感。绷紧许久的心立时一松,不禁轻呼出声。只是他这忽然的动静,惹来身后众人一凛,齐齐戒备。 “诸位别慌,无事!” “我想我们已经走出吸血蝙蝠的区域了。” 封亦神色轻松了许多,对众人解释道。 【097】 惊邪魔分道两途 果然,众人随即也便感觉踏上了坚硬的土地。 此处地窟颇为宽敞,四周笼罩在黑暗之中。法相环顾一遭,发现双目也不能看透,便低头念了一句佛号,一颗金光灿灿的宝珠自他袖中祭起,威严肃穆。 封亦听见动静,回身看去。 只见宝珠有灵,似颇为依赖那般绕着法相飞旋一圈,而后在其沛然佛家法力催动之下金光大盛。以宝珠为中心,那金光好似潮水,波纹扩散,须臾间充斥了整个地窟。地窟受金光一照,通体明亮,便是封亦众人也笼罩在淡淡的金光之中。 封亦感觉到一股柔和充沛的力量抚慰心灵,方才深入岩窟而紧绷的精神,随之放松下来。 佛门秘法,果然不凡! 他在心中赞叹了一句,旋即放目四顾。整个洞窟被佛门金光映照犹如白昼,若非地窟嶙峋怪石以及远处的吸血蝙蝠,几乎让人以为来到了某处佛门圣地。 岩窟顶壁,在远处分作两边。那些吸血蝙蝠尽都挤在另一边,仿佛有某道无形的力量阻隔其间。他走近几步,凝神细看,果然在顶壁看见一条赤色红线,正好与那吸血蝙蝠隔绝的位置对应。 仅凭一条线,竟能约束凶煞成性的吸血蝙蝠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当年黑心老人何等滔天威势,隔了数百年,犹自余威尚存? “轮回珠!” 旁边一个惊讶的声音,将封亦注意力唤回。 原来是焚香谷李洵目光落在那滚圆宝珠之上,多番打量,终是确认,不禁赞叹出声。眼高于顶的他,再看法相时也不由露出敬服之色。 法相谦虚颔首,迎着众人目光,合十而道:“李师兄好眼力。” 李洵明显知道“轮回珠”不凡,哪里还有先前的桀骜,言语间明显客气了许多,道:“不敢!法相师兄如此年轻便能驾驭‘轮回珠’此等法宝,才是佛法精深,让人钦服!” 封亦对“轮回珠”的了解,仅止于知晓名字。 见到李洵如此郑重,让他对这法宝的厉害程度有了真切了解。且感受着宝珠之中淳厚佛门法力,封亦估摸着,此物放之青云,怕也是如“天琊”、“斩龙”这般神物! 有法相照亮四周,众人确认周遭并无异样之后。旋即第一件事,便是俯身清理鞋中秽物。曾书书一面倾倒着道靴中的脏污,一面对身边封亦与张小凡道:“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走在干净的路上这般舒服!” 封亦失笑,没有理他。张小凡面露苦色,皱着眉在那认真地清理。 而头回遭遇此事的陆雪琪、燕虹两个女子,此事面色已然阴沉得仿若能凝出寒冰来。过了好一阵,众人诸般手段用上,总算清理干净。再度踏上坚实土地,大家都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阿弥陀佛!” 法相并未收回“轮回珠”,只是将那金光范围缩减,只笼罩三丈方圆,把众人罩在了其间。 “接下来,便由小僧引路吧。” 法相主动请缨,应是出于为封亦分担之意。虽说他眼下并未有什么影响,却也没有拂了法相好意,答应下来。毕竟在抵达地窟岔道口前,他们应该都不会遇上什么意外。 地窟仍自往下,深不知几许。 众人又行了一阵,那些吸血蝙蝠摩挲的窸窣声响已听不见,只有微微轻风吹拂的声音,呜呜咽咽,扰人心神。深邃的岩窟,仿若荒古巨兽的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自行进入。 无尽黑暗之中,又像是有某种狰狞的远古神魔,正自狞笑以待。 如封亦这般心境,也感觉到一阵不适,更别说其他人,面上早有焦躁显露。他估计了一下,自进入洞窟起始,他们几乎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也辛亏有法相“轮回珠”庇护,不住释放出安心凝神的波动,才叫众人心绪得以稳固。 封亦本以为,他们会如此波澜不惊地一直走到那分岔口。 然而就在他稍有放松之时,前方引路的法相忽然一停,与此同时,封亦敏锐的感知觉察到一股阴邪之力扩散而来。 “小心!” “有陷阱!” 法相在封亦示警同时,也急喝一声。 众人神情一凛,纷纷将手中法宝催动,一时灵光大作。果然,便见前方一阵黑气滚滚而来,阴煞邪恶。众人连忙以法宝护住自身,随即听得一阵“咔咔”地异响,黑雾之中,陡然凝出一具白骨骷髅。 那骷髅双目泛起阴冷光芒,直勾勾地望向众人,而后上下颌骨开阖,似是嘶吼一声,竟携裹着滚滚黑气往众人袭击而来! “哼!” 众人中,传来一声冷哼。 只听锐气破空,接着就有一件暖黄玉尺法宝“咻”地一下,化作流光,携无穷炎力朝着那白骨骷髅电射而去! 封亦自那骷髅现身,便皱眉打量,觉得奇怪。此刻听见有人出手,连忙喝道:“等等,先别动手!” 可那玉尺没有片刻停滞,刹那间落在白骨骷髅之上。 玉尺五行属火,撞在骷髅身上,立刻爆发出剧烈火焰。那火焰威能极强,烈烈作响,只几个呼吸间便将那白骨骷髅烧做一蓬灰烬,就连阴戾邪恶的黑气也随之燃尽,空气里只剩噼啪燃烧的火焰。 “咻!” 玉尺回返,落入李洵的手中,显然方才便是他出手一击将那骷髅灭杀。 李洵听到了封亦的呼喝,可却根本没有理会,此时更看了他一眼,故作淡然地道:“哼,邪魔外道,不堪一击!” 封亦皱起眉,顾不上理会他,大步踏前至那白骨骷髅现身之处,果然在地面、岩壁发现了好几处痕迹。那痕迹分明人为,看起来有些眼熟,封亦回忆了一下,蓦地反应过来——那些痕迹,与闫师叔在山上研究的符箓阵纹似有相类! “若我所料不差,”封亦沉声说道,“这白骨骷髅应是由这些奇异缚阵控制,遇见外物惊扰便会苏醒。其作用,恐怕是专门用来示警!” “阿弥陀佛。” 法相有些无奈。 他在队伍最前方,却没有第一时间出手降魔,显然也在某种程度觉察到异样。毕竟区区一句白骨,根本不可能对他们这般修士造成威胁。眼下封亦之言,正应了他的猜测。 “我们的行踪应是暴露了。接下来,小僧便要加快脚程,诸位请跟上了!” 说罢以“轮回珠”护住周身,身形蓦地一纵,犹如一道金光那般飞掠而出。其他人听了法相之言,也神情一凛,齐齐跟进。落在队伍后面的李洵不由神色尴尬,面露铁青,一言不发。 飞驰一阵,也不知行了多远。 那古老的洞窟仿若没有止境一般,曲曲折折,只知仍是往下,却不知究竟到了何处。 直到前方法相的金光停下,众人旋即跟上,也落在他身旁。封亦往前方看去,那地窟在此处终是有了变化。只见前方洞窟出现一堵岩壁,将那地窟一分为二,生出左右两条岔道,道内漆黑幽深,全不知通向何处。 在那岔道之间,立着一块巨石碑,石碑上面以鲜红颜色刻着四个大字,书曰:“天道在我!” 字体狂放,极尽傲慢嚣张。 李洵见了,不由嗤笑一声,道:“邪魔妖人,也敢妄言天道?” 封亦闻言点头,这回他倒是站在李洵一边。这炼血堂分属魔教,行事肆无忌惮,如年老大修神通“赤魔眼”便不知损耗多少人之精血,害了多少无辜。更遑论八百年前黑心老人,炼制“嗜血珠”时惨死的怨灵,甚至成为“死灵渊”的主要成因。 如此邪魔,焉能自诩天道? 法相把那石碑看了一回,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来时曾听吾师普泓上人言说,此地确有如此一块石碑。不过据说此碑在八百年前,便被正道仙人以无上法力一剑斩断,怎地此时却完好无损?” 一路上甚少有言语的燕虹忽然开口,道:“师兄,你们那石碑之下四分处,可是有一道断痕?” 封亦早便注意到那道隐隐断痕,却是源自先知之故。可这位燕虹师妹,却是全凭眼力,倒是极为心细。原著之中,对这位沉默寡言的焚香谷弟子甚少着墨。不过就封亦一路观之,这位燕师妹修为心性皆属上上之选,甚至以封亦自己看来,她或许并不比那李洵逊色。 看似并不出众,也只是因为她不喜表现而已。 石碑的确被斩断过,只是后来为人修缮,技艺高超,不细看还真难以发现。 曾书书道:“这石碑有人修复,显然此地又聚起了魔教妖人,看来我们这回来真的来对了!” 只是眼下两条道路,应该选择哪一条继续前行呢? 陆雪琪清冷的声音忽地道:“法相师兄,尊师普泓上人既然预见此处石碑,可有言说后面的路该怎么走?”众人闻言,一齐朝法相看过去。法相一叹,道:“吾师言及,当年这两条道路之后,都有魔教妖人巢穴。至于如今的情况,却是无法知晓了。” 李洵略一沉吟,毫不犹豫地道:“既如此,那便在此分开两队,正好兼顾两条通道!” 法相微微皱眉,目光看向青云四人。 封亦微笑,似早有决定,平静地说道:“李师兄言之有理,分做两队倒也正好。”法相来回在焚香谷、青云门两方看了一眼,无奈地道:“如是也好。若有突发异状时,你我各自以长啸为号,相互驰援罢。” 【098】 寻秘地正魔争锋 死灵渊。 在这片宛如被诅咒的土地上,阴灵游荡,鬼哭阵阵。却有两个身穿黑袍之人,领着一队炼血堂弟子,一路便走便四下搜索,似在寻找着某处隐秘。此二人,正是那日慑服炼血堂的鹰钩老者随从。 他们手握“滴血洞”线索,为寻得失落已久的“嗜血珠”,已在这死灵渊下找了好些日。无奈死灵渊太过广袤,土地上不知阴灵游荡,更有各种奇异罕见的异兽凶兽,使得搜索进度颇为缓慢。 不过,年老大在获得承诺可以取走“滴血洞”除了“嗜血珠”外一应传承法宝后,也积极颇高,命令门下弟子协助搜寻,连日不辍。年老大终是有些自知之明,他觊觎“嗜血珠”,却也明白自己即便得到那魔宝,也未必能守得住。 故此思虑之后想明白,反倒一心一意求那炼血堂的传承。 正在此时,两个为首黑袍之人走在后方,前边搜寻线索的炼血堂弟子蓦地一乱。两人只听到一声低沉压抑的兽吼,随即便见到一个炼血堂弟子似遭受无可抗拒之力,全无抵抗,凭空倒飞回来。 接着前方大地一动,鼓起个巨大土丘。随着碎石、泥土纷纷崩散,一只两丈来高的巨兽显出身形。那巨兽浑身甲壳厚实,鬃毛倒竖,长鼻阔口,双目赤红,浑身散发出滔滔凶戾气息,俨然一只罕见的凶兽。 炼血堂弟子大为慌乱,纷纷祭起法宝应敌,然那凶兽威势滔天,四蹄攒动,一个埋头冲撞生生迎着众人的法宝,居然将他们冲击得七零八落! 黑袍人定睛一看,那浑身凶煞气息的凶兽,原来是只猪妖。两人之中,左边一个高瘦之人眼露讶色,道:“赤眼猪妖?怎么这死灵渊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另一个矮壮些的,目光阴冷,淡淡道:“出手罢。这些人要死得多了,便只有你我亲自上场搜寻。”高瘦之人点头,阴沉一笑:“说的也是。”他手上一挥,竟祭出一条怨气凝聚如有实质的哭丧棒,棒上挂着白纸幡,幡中怨气翻滚间似有扭曲的人脸闪过。 一道乌光,自那哭丧棒中飞射而出,转瞬间命中那赤眼猪妖,从它硕大如斗的脑袋里没入进去。原本凶威滔天的赤眼猪妖,异种凶兽,受那怨气所侵立时元神混散,怔立当场。 当是时,矮壮身材的黑袍,一瞬之间消失原地。 而后现身在赤眼猪妖庞大身躯上,脚步疾行,一路踏着脊背奔至猪妖头颅。紧接着,黑袍人右手高举,一柄灰白颜色的奇异骨刃浮现,其左直右弯,似刀似钩,尖端细长锋锐。 他便举着那奇异骨刃,一击落在猪妖头颅,骨刃直没入柄。那猪妖宛如醉酒那般晃了晃,轰隆倒地。待黑袍人自猪妖身上起来,抽出骨刃,那猪妖新死之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消减,化作缕缕黑气没入骨刃之中。 “行了,诸位请继续——嗯?”高瘦黑袍人神情忽地一变,露出意外之色,不等另一人走回,他便匆匆地道,“地窟设下的禁制被触发,我先去看看,你且自行搜寻!” 旋即身覆黑雾,化作黑气飞身离去。 —— 万蝠古窟。 天道石碑处。 随着法相四人往右面通道而去,此处地窟便只剩青云门四人,周遭一时安静下来。 待再也听不见右侧地窟声息,封亦将三人注意吸引过来,肃然道:“好了,眼下就我们四人,有些话也无须避讳,可以告诉诸位。”迎着三人探寻目光,封亦缓缓地道:“其实在此之前,我便遇见过炼血堂之人!” 随即,在众人惊愕眼神中,封亦简略讲诉了上望经历。言语之中着重在于描述如年老大、桃夫人、刘镐、野狗道人这几个炼血堂核心人物,关于他们的法宝、道行乃至斗法风格,皆有叙述。 甚至不属于炼血堂,被年老大请来助阵的林锋、吸血妖人也被封亦照记忆那般说出。 “诸位!” “我们行踪已然暴露,接下来免不了一场大战。”封亦神情严肃,“虽说我有部分炼血堂核心人物的消息,但斗法之时切记灵活应对。尤其是萧师兄所说的那几个诡异之人,法宝神通未知,而这些魔教妖人最擅长的便是使用各种奇门诡术,防不胜防,万万要小心!” 等到众人一一应下,封亦正待下令出发,忽地又想起一事,道:“对了,那些魔教妖人埋伏,定然会选择袭击队伍里一首一尾。接下来,曾师兄与陆师妹便在前方领路,张师弟居中策应,我自行压阵走最后吧。” 陆雪琪除魔心切,能在队伍最前领路本就合她心意,自是干脆应下:“是,师兄!” 曾书书见此,也点点头。 封亦让张小凡居中,最后正告众人,道:“炼血堂弟子藐恤生灵,多曾手染无辜鲜血,身负罪孽深重死有余辜!诸位师弟、师妹除魔卫道,一旦遇敌务必全力施为,可不要留手!” 三人虽反应不一,也相继颔首。 张小凡紧握着“烧火棍”,理了理满满的干粮,面上露出大战在即的紧张凝重。旋即,三人运转道家真诀,化作灵动迅捷的流光,往那左侧通道极速行进。 又是一段漫长而沉默的行进之旅。 那地窟甬道,当真无穷无尽。四人奔行如风,却也一直没能行到尽头。不过,那地窟甬道却逐渐有了变化。原本宽敞的地窟,随着不断深入而变得宽窄不一。宽敞之处,便如岩洞石室,上下十丈有余;狭窄处弯曲蜿蜒,且岩壁横生诸多岩柱,让人不得不全神警惕,以免一个不注意便撞了上去。 随着时间流逝,原本满心紧张的张小凡,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警惕。甚至心中想道——正道两队分开而走,又深入到如此地步,就算发生意外情况长啸为号,另外法相师兄那边也断然无法听见了吧? 不曾想! 就在张小凡分神之际,陡然“轰隆”一声巨响! 黑暗之中,左右四方竟有一道道法宝灵光,从各处汇聚,如若灿烂虹光那般凶狠袭击而来! “小心!” “有埋伏!” 张小凡惊呼一声,曾书书则是大声示警。 封亦反应极快,在那黑暗中显露法力波动时,便预料到接下来的袭击。只见他往怀中一摸,取出枚古拙铜镜,抛飞祭起。而后真元催动,六合镜射出一道黄光将曾书书、陆雪琪护住,为他们承受住了第一波猛烈的袭击。 “陆师妹,我们突入过去!” 曾书书话音未落,便有“哐啷”一声龙吟回应于他,神兵“天琊”出鞘,剑光犹如蓝色流水,神威内敛,却锋芒得无法直视。那道白衣胜雪的女子,已然身化流光,当先出手! 其人身法如电,迅疾如风! 凭借六合镜挡了第一击,只一瞬,她便身与剑合,来到了炼血堂埋伏弟子的跟前!那些炼血堂弟子大惊失色,原本酝酿的第二次合击,也只得匆匆作罢,纷纷祭起法宝,一齐往陆雪琪袭击而来。 陆雪琪目光一寒,无惧无畏! 她手中的“天琊”似感受到主人的决心,发出一声龙吟轻颤,随即蓝光大盛,竟使得她在极限中速度陡增,生生将大半法宝落在身后。蓝光幽幽地锋锐剑芒,由此疾斩而去,映照出黑暗里几张慌乱的面孔。 “邪魔外道,受死!” 一声清叱,剑芒闪过! 黑暗里岩壁为剑芒所斩,轰隆一阵垮塌大堆碎石。而那些没能躲开剑锋的几个炼血堂弟子,则是神情一滞,旋即扑通倒地没了生息。 陆雪琪突入的乃是埋伏之中的一面,另一面,则被曾书书持“轩辕”近身,战做一处。张小凡虽惊得愣了片刻,但马上反应过来,祭起“烧火棍”,去帮左面曾书书去了。 而封亦此时,无暇他顾! 在他祭出六合镜为前方两位同门挡了一击之后,立刻觉察三道隐晦而颇为不弱的气息潜伏靠近,瞬间暴起,齐齐向他攻来! 速度最快的,乃是一柄奇异的血色小叉。 仿若闪电流星,上一刻血色小叉方才出现在视野中,可下一瞬它便到了身前!至于另外两道气息,封亦颇为熟悉,立时知晓了来着身份。 一如前世记忆,来的正是那三人! 原本他们打算挑选队伍中一个修为最弱之人动手,可没曾想,修为最低的张小凡处于队伍居中。他们无法第一时间联手袭击,只好将目标转换,选择了队伍最后的封亦! 毕竟,围攻一人总比围攻两人更易得手吧? 铿! 召回六合镜,封亦并不慌乱,仙剑运劲一斩,磕飞那疾速电射而来的血色小叉。不过那小叉上蕴含巨力,倒也让他退后两步,方才站定。血色小叉之后,紧随而来的是一个浑身血煞气息的丑陋男子。 他方才以法力祭出血色法宝,本是为打个措手不及,以便自己欺身上前,痛饮鲜血。谁想全力御使的法宝,竟被对方随意击飞,甚至本身都只是退后两步便卸去劲力。 这让他吃了一惊。 吸血妖人! 封亦剑眉一竖,目中闪烁精光。无需多想,单凭对方浑身浓郁得如同化不开的血煞气息,便知来者身份。不止是他,另外两道“故人”气息,分别从两个方向自黑暗中突袭过来! 早有预计的封亦并无片刻迟疑,仙剑赤芒陡涨,一剑挥出。真元激荡,霎时间招来滚滚烈焰,化作漫天火海席卷开来!两位“故人”见机快,怪叫一声忙不迭往回撤返,而另一个倒霉的家伙,则是兜头撞入了滚滚烈焰之中! 【099】 地窟激战逐残敌(一) 黑暗的地窟,立时被滚滚火海照亮。 灼热的气浪席卷,空气里满是高温炙烤的滚烫,让人难以忍耐。与此同时,洞窟中一时惨嚎,旋即一道身影自火海冲出,正是那使鲜血法宝的吸血妖人! 此人虽以魔道法力覆盖周身,又有法宝护体,方自从火海冲出。可此时形容极为狼狈,本就丑陋狰狞的面孔受火焰一燎,起了一片燎泡,甚至有几处燎泡都已然破开,鲜血直流。 他身上衣物也有多处没能护住,被炙烤焦黑,缕缕青烟直冒。更糟糕的是,封亦那火焰可并非俗世凡火,乃是经真元蕴养,内敛剑意的“玄炎”! 吸血妖人一头撞入,除了被炙烤得狼狈,体内更是有一股灼灼炎力大肆破坏,锋锐难当,直叫他疼痛万分,面上表情都狰狞扭曲! “可、可恶!” “我要吸干你的血!喝——” 魔元滚滚,吸血妖人法力一激,那血色小叉迎风便涨,化作一柄丈八长兵,被他掣在手中合身化作滔天血光猛攻而去。 望见失了定性的吸血妖人,封亦冷声一笑。 别看他状若疯魔,长叉挥舞攻势来得猛烈,可封亦并未将其放在眼中。两剑化解攻势,顿施杀招! “喂!” “吸血道兄切莫冲动——该死!野狗,救人!” 另外两道封亦熟悉的气息,自然便是曾有过交集的野狗道人与刘镐两个。他二人全然没有料到,被他们选做围攻目标的,竟是四人里道行最为精深之人!先是一式神通,逼得三人放弃合击,随后与吸血妖人交手不过片刻,便杀招迭出,观其勉力支撑模样,显然已是招架不住! “嗯?” 感受到背后两道法力波动,威能极强,竟是锁定在封亦身上。他皱了皱眉,没有托大,而是一剑架住吸血妖人的长叉,唰唰两剑逼住了他,趁其不备一脚踹出。随着一声闷哼,那吸血妖人吃不住力,被踹飞没入黑暗。 野狗道人与刘镐援手十分及时。 封亦若全力施为,自不会畏惧三人联手。甚至若是他不计后果直接使出“天剑诀”,三人即便再如何配合无间,也不过是一剑一个的下场! 可身在魔教地盘,封亦不可能一上来便使出绝杀手段,故此要对付三人,便需费些力气。 逼退吸血妖人之后,封亦毫不犹豫立时展开身法,往旁边飞掠。 蕴含充沛法力的一击擦着他身躯落下,卷起的烈烈劲风甚至刮得人皮肤生疼。紧接着便是一生巨响,地面岩石受了一式重击隐约晃动一下,碎石纷飞,噼里啪啦地向着四面飞溅! 封亦偷眼看去,原来是颗森白的巨大獠牙,受法力催使变得犹如合抱力柱巨大,虽只是简单的一砸,威能却十分不凡! 凡法宝运用,有繁有简。然法宝威能却并非简单繁简便能区分。 如野狗道人这一击,封亦虽未回身,直觉里却感觉威胁颇大。反倒是另一股隐晦刁钻的仙剑,让他觉得颇为寻常,不足为虑。 此时野狗道人匆匆而来,犬牙法宝落了空,随着他手一引召回。转眼看去,只见那青云弟子分毫不乱,仙剑一运,使了个“御剑”手法,以妙到毫巅的应对挡住了暗中偷袭的刘镐。 “是你!” 封亦御剑逼退刘镐,回身一把抓住仙剑,也使他看清了自己的面容,顿时大为惊讶。然一瞬之后,这份惊讶又以极快的速度转变为恼怒,土黄仙剑在他手中光芒大涨,狠狠斩来! 较量剑法? 那可就太擅长了! 封亦自信而笑,长剑一抖,剑法展开。刘镐只听得三声破空锐响,便见对方唰唰地刺出三道剑刃幻影,速度快得惊人,立时化解了他的攻势。旋即封亦兔起鹘落,身形如电,旋身便是力道极重的一斩! 刘镐死命抵住,不料那一斩只是先手,紧接着封亦剑光一吐,射出道凌厉剑气,直奔刘镐左胸心脏!生死危境,激发了刘镐潜能,紧急处连忙将左肩往下一垮,避开了心脏要害,但左肩却被剑气穿透。 “唔!” 刘镐痛哼一声,忙不迭往后撤退,待野狗道人急切接应而来,他方才捂住肩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摸额头,竟被方才电光火石之间的剑法交手,给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试想炼血堂传承断绝,哪里有什么剑诀修行? 平日里刘镐仗着深厚修为,一手御剑术法门中少有人能够抵敌,便以为放之天下也是如此。可如今碰见神通大成的封亦,只交手两三招,立刻便露了原形,被他引以为豪的御剑术法,竟是如此不堪! 事实也正是如此。 在封亦眼中,刘镐那几下剑法,反而不如野狗道人野蛮地乱砸法宝威胁更大。至少封亦不愿与野狗硬碰硬,白白浪费自身真元。况且那野狗道人如此催动法宝,耗费定然极大,他又能使几回? 轰! 轰!轰! 野狗道人一阵狂轰,累得气喘,握住犬牙法宝狗眼圆睁,舌头直吐,张口便骂:“李逍遥!你个鳖孙!过去这么些年,你就只学会了躲吗?” “呵~” 封亦邪笑一声,道,“如你所愿~!” 身形左右忽闪,蓦地向前欺近!他身形速度太快,野狗道人深有体会,见状心头一突,顾不上法力耗费抬手便将法宝催涨,向着前方覆盖性地轰了过去! 哪曾想,封亦竟是佯攻。 诱使野狗出手,他竟半途转向,“鸣泉”清光大放,一剑向着旁边刘镐斩去! 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封亦那一剑,便是冲着斩杀刘镐而去。刘镐明显感觉到封亦剑中杀意,脸色唰地一白,暗叫一声“吾命休矣”!却不甘认命,法力奔涌全数灌注进入土黄仙剑法宝之中,凝起一道纯粹的剑光庇护周身。 锵! 剑光交鸣,声波嗡地扩散,震得众人耳朵轰鸣。 刘镐在那一击之下,被斩得无力倒飞,撞在岩壁方才停下,巨力在那岩壁上都留下蛛网一般裂纹,碎石倏倏而落。他无力地躺在碎石之中,口中鲜血直涌,气息低靡,抱在怀中的土黄仙剑灵光大损,并且剑刃之上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 “——为什么是我~” “救我、野狗!” 野狗道人其实颇为机敏。 从方才最后一击落空,他便毫不犹豫地飞身而退。只是让他没想到,那青云门的“李逍遥”没来追他,反而一剑斩向刘镐。刘镐这家伙明明在他身后,却因为硬生生受这一剑,反倒奔到他前面去了! 野狗望了眼刘镐凄惨模样,心下一怵。倒也顾念些情谊,伸手抓住刘镐,埋头便夺命奔逃。 对刘镐捡回一命,封亦颇为意外。 没想到透支法宝精力居然能使出如此威能巨大的术法,封亦那一剑神通也被挡住。眼见野狗道人扯着刘镐奔逃,封亦哪里肯许,立即紧追上来。只片刻时间,两方追逐,便追上了前方激斗的队伍。 几个不开眼的炼血堂弟子,竟从黑暗中袭出,舍命将封亦拦了一下。 封亦环顾,只见陆雪琪与曾书书与炼血堂弟子交手,皆是占据上风,可却偏偏少了一个人。 “张师弟到何处去了?” 曾书书随口道:“张师弟不就在——哎?张师弟呢?” 封亦眉头一紧,连忙四下搜寻,不过几息时间,他在不远处地面寻见一处坍塌凹陷,陷出一个隐秘甬道。封亦飞身而落,跳入那地陷之中,不想迎面撞上匆忙自地陷甬道奔出的张小凡。 封亦目光打量他,张小凡神情慌乱,隐约还似有着某种迷惘畏惧。 他顺着张小凡,往其身后看去。那地陷甬道不长,入内数丈便到了底。在那黑暗之中,岩壁坍下一片碎石,碎石里埋着一具尸首。虽说光线不佳,封亦目力却盛,一眼便看出那尸首诡异,竟似浑身精血被人吸干,变得骨瘦如柴,犹如干尸! 封亦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 想来便是吸血妖人受了上,盯上张小凡,一番激斗打破地面,落入这地陷甬道里来,最后又悲剧地死在了“烧火棍”诡异威能之下。 眼下激战犹酣,封亦也无暇安慰,只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师弟,你可有受伤?”张小凡定了定神,连忙摇头。封亦道:“那好,魔教败相已生,随我追杀去罢!” 张小凡稳住了心神,重重点头。 两人纵身跃出地陷,遇上曾书书前来探查,封亦无暇多说,只道了一句:“追!” 便闪身往炼血堂弟子狼狈后撤的队伍追杀过去。陆雪琪本就在前,追击最近,几个落在后面的炼血堂弟子竟被她几剑斩了,杀气凛凛! 如是一追一逃,速度如飞,视野中黑暗地窟不住向身后飞掠。 短暂时间里,青云门四人又不知深入地窟多少路程。忽然,封亦见到前方身法如电的陆雪琪,蓦地身形一震,停了下来。 紧接着,黑暗一阵雾气涌起,消散之后,显出一个高瘦阴鸷的黑袍男子。 那男子目光落在陆雪琪脸上,露出赞叹痴迷之色,喃喃地道:“好一张绝世容颜,完美皮囊,当属我绝佳收藏也!” 当即手上双指一并,往陆雪琪额头点去。 【100】 地窟激战逐残敌(二) 危急关头,一道流光划破长空而至! 在那黑袍人出手之前,朝着他身躯一剑刺去! 那黑袍人阴沉的脸上露出不悦,手上袖袍充盈魔元法力,一袖拂去。然而让他惊讶的是,那一道剑光锐不可当,且蕴含了某种至阳至刚的气息,竟瞬间破开了他袖袍的法力。 在他侧身躲开后,剑光穿透袖袍,“铮”地一声刺入地面岩石,深深地陷入进去! 好凌厉的剑气! 而且锐鸣不绝,那剑气并非一道,黑袍人急切间躲开两道,被迫与陆雪琪隔开距离,立时明白了对方的企图。当即浑身阴煞之气鼓荡,硬生生踏前两步,打算先行将这绝世罕见的珍藏收下。 然而他刚刚探出手去,陆雪琪迷惘目光里露出挣扎神情,一瞬之后规复清明。旋即,惊天剑气自陆雪琪身上冲天而起,“天琊”龙吟不绝,蓝光阵阵,将整做地窟照得一片通透! 陆雪琪银牙轻咬,一字一顿,怒道:“邪魔外道,受死!” 那无尽的剑气,百川归海一般凝缩在神兵秋水剑刃之上,蓝光熠熠,耀眼到无法直视。 而后,陆雪琪一剑斩下! 那黑袍人面上登时露出惊骇神情,委实这一剑来得太过突然,且威能巨大。急切之间,他飞身后退,且祭出一件奇异法宝。封亦远远地看见,一时愕然,却是那法宝分明与凡俗“哭丧棒”一般无二! 法宝祭出,滚滚黑气如波浪涌动而来。伴随着阵阵破土之声,一根根森白的骨头自黑气生长,霎时如枪如林,挡在了陆雪琪面前。陆雪琪双目锁定在那黑袍人身上,眼神如霜,没有半点犹疑。 剑光一放,磅礴剑气汹涌而出! 那些森森白骨,在耀目剑气之下尽成齑粉,岩石地面也被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其势不减,仍自斩向黑袍人。黑袍人阴沉的脸色愈发铁青,他没想到中了自己惑心术的女子,被他视作猎物之人,竟也有如此深厚的道行! 紧急之下,黑袍人也顾不得其他,咬开舌尖喷出一口精血,落在那“哭丧棒”之上。登时阴戾气息大作,滚滚如涛,卷起一阵阴风,凄厉阴鬼哭嚎之声尖锐响彻,竟有一张扭曲的人脸自那黑气中凝形! 封亦神色大变,他总算认出那黑袍人使出的邪魔术法,竟是与上望城中如除一脉! 萧师兄所言炼血堂的援手,竟是来自于此? 那肆意残害凡俗生灵的邪魔,居然并非独自一人,而是有其传承吗? 会是哪一个门派呢?鬼王宗?合欢派?万毒门?还是长生堂?——又或者,是某个未曾被记录的隐秘魔道宗门? 一瞬之间,封亦心念急转,闪过无数念头。 可都叫他生生压下,眼见陆雪琪自诡异状态挣脱,封亦松了口气,没再急切抢入,干脆手诀变换,全力催使“御剑术”!“鸣泉”仙剑为主,道道气剑为辅,各自相合,组成剑阵,一齐绞杀! 剑气纵横之间,那鬼脸凝形不过短暂一瞬,就被封亦破除,露出其后黑袍人的身影。适逢陆雪琪剑势如龙,袭杀近前,一剑往他身上斩落! 那黑袍人厉吼一声,竭力催动“哭丧棒”迎向天琊。 一剑过后,滚滚黑气烟消云散,却没了那黑袍人的身影。 这一场突袭遭遇,起始于突兀,交手于一瞬,最后结束也极为匆匆。曾书书与张小凡两人,随着封亦来到陆雪琪身边,突袭遭遇竟已然结束。 “陆师妹,你、没事吧?” 陆雪琪驻剑而立,面色煞白。 她闭着眼睛,似是与某种无形无相之力争斗片刻,方才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瞬的疲倦。便听她道:“要小心,那魔教妖人有种惑乱心神的邪法,我方才不明底细,中了算计!诸位只要时时警惕自身,应是能够防备得住那邪法!” 曾书书看向封亦,道:“师兄,莫非此人,便是萧师兄信中所言炼血堂以外的援手?” 封亦肃然点头:“错不了!那日我在上望遇见的邪魔,所使功法与此人极为相似,恐怕是一脉相传!” 曾书书面色一沉,道:“看来接下来的路,要走得极为艰难了!” 陆雪琪起身,倒提神兵天琊,神色冷如冰雪:“我无事了,诸位,立即出发罢!” 黑暗的地窟中,高瘦黑袍人气息稍显萎靡,狼狈而逃。他的修为在其修行年纪而论,已是极高,不然也不会被鹰钩老者选中同行。然其人终究小觑天下之人,以为自己能远胜野狗道人、刘镐乃至年老大之流,便放置天下也如此。 孰不知封亦、陆雪琪皆是青云门当代翘楚。两人联手,可以说年轻辈弟子中没有哪个能以一敌二。他能逃脱性命,已经算是他魔道秘法练得精深了。 黑袍人速度尽快,追上了更远处的野狗道人一行。 野狗道人拖着刘镐,速度放慢了下来。忽地只觉一阵阴风拂过,随即便感觉到一股熟悉的阴冷气息自身边掠过。那刘镐受伤极重,偏他担心被野狗道人危险中抛下,硬撑着没有昏睡过去。 此刻也感觉到了那一股阴风。 只是受伤后感知下降,没能认出其人,惊疑道:“野狗,是谁来了?” 野狗道人怪笑一声,狗脸之上满是戏谑:“还能是谁,那位谷氏高人呗~!啧啧,让你出头,现在知道厉害了吧?非得在道爷面前装大头蒜!” 想起先前高瘦黑袍人,在他面前趾高气扬不屑一顾的模样,再对比眼下狼狈逃窜,野狗道人便乐不可支。 忽地。 野狗道人感受到身后地窟那一阵不断追近的凌厉气息,当即狗脸一变,惊呼道:“青云门的崽子又追过来了,该死!”刘镐更慌,张口大喝:“撤,赶紧撤回去——咳咳咳!” 不想触动了伤势,刘镐口鼻鲜血淌出,一时难止。 野狗道人怕他死了,又习术不精,伸手乱戳,也不知点中了哪处穴道,直疼得刘镐面色大变,剧烈挣扎。野狗怒道:“都这幅死相了,还动个什么劲儿?别慌,道爷先给你看看!” 刘镐瞪大了眼,偏偏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恁娘!难道看不出大爷正是怕你乱看吗? 野狗众人能感觉都身后青云门四人的气息,封亦几人,自也同样感受到了他们的气息,一时精神振作,加快了速度。众人紧咬在后,也不顾周遭环境。渐渐地,黑暗里忽然有了一点光亮。 四人加快速度,那光亮便越来越近。野狗道人几个混乱的气息,也清晰地传入他们的感知。而后,四人跃入光明,眼前所见之景却叫他们吃了一惊,随即警惕戒备,停下了脚步。 原来他们追着野狗道人踪迹,来到了一处巨大的洞窟之中。那洞窟深处地底,却有着难以想象的开阔空间,头顶岩壁距离地面几乎有百丈之高,四周亦是极为宽敞,一眼难以看见边界。 正对他们方向,远处地面之上,赫然立着一块巨石,巨石散发强烈光芒,先前四人所见照亮整个洞窟空间的光芒便是从那巨石上散发而出。 然而最让青云门四人震惊的是,在那巨石之后,着一条豁然而开的漆黑深渊。这一处巨大空间都被巨石的光芒照亮,但那漆黑深渊却仿佛不能透入一点光亮,深邃幽玄,好似妖兽张着巨口,等待猎物落入陷阱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深渊之中,幽幽地扩散着某种死亡与绝望的阴森可怖气息。 在那巨石之上,光芒映照之下,以古拙笔法书写了三个大字,曰“死灵渊”! 死灵渊! 封亦下意识地紧握住手中仙剑,感受着那如同神魔巨口的深渊,心下凛然。随即往那巨石看去,巨石之下,立着四人,分列站立。另外更远些的黑暗中,影影绰绰地显出十几道气息,俨然与先前炼血堂弟子一般无二。 青云门几人追过来时,野狗道人正带着残存弟子狼狈而来,迎着巨石过去。那巨石前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皱着眉头,看向两人,道:“野狗、刘镐,你二人也太差劲了吧?对付几个青云门小辈竟伤成这样,还叫他们追到了死灵渊来!” 刘镐面色惨白,汗水涔涔而下,虚弱无力,根本说不出话来。 野狗道人却大是不满,狗眼一翻,道:“宗主,你这说得也太过轻巧了吧?若不是敌不过,我们会这般狼狈逃窜?别的不说,你口中这几位小辈的道行,便是谷兄弟也清楚得很吧?” 野狗说得太过直白,那站在旁边的黑袍人满脸铁青,面对众人目光也不说话,只是冷哼了一声。 那大汉,正是炼血堂现任宗主年炬,人多称其为“年老大”。年老大身边,还站着另外两人,一个是面相年轻的青年,薄唇细目,眼神锋芒毕露,满脸的邪气;另一个则是颇为貌美的美妇,年纪说不上来,妩媚面孔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此二人,正是炼血堂桃夫人,以及被邀请过来的散修之士林锋。 另一方。 封亦没有立时让众人攻上去,毕竟炼血堂人多势众,不可冒失。当即低声地嘱咐道:“诸位,我们暂且按兵不动!若魔教一拥而上,我们便结成阵势防守,按照此前商议的那般各自应对;若他们不如此,我们便随即应变!且先保存实力,等天音寺、焚香谷两门同道至此,再行反击除魔!” 三人听了,一起点头。 随即两方之人,相互间隔数十丈,戒备对峙。 【101】 正魔斗法显神通 桃夫人见青云门众人都追了过来,却不见与他们同去的另一人,顿时眉头皱起,尖声问道:“姜老三呢?” 野狗道人摇摇头,望封亦四人看了眼,道:“没见他回来,想是死在他们手下了。” 巨石前年老大几人闻言无不神色一变,纷纷动容。那桃夫人愣了一下,沉声说道:“这下如何是好?若是那‘吸血老怪’追究起来,我们可不好交待!” 几人说话并无避讳,似未将青云门四人放在眼中。 故此封亦他们也都清楚听见。曾书书面有疑惑,低声地与身旁同门道:“咱们几个,谁杀了对方重要人物吗?”陆雪琪都未与那些炼血堂之人说过话,哪里知道自己杀的是什么人物,便微微摇头。 封亦自是知道对方说的是谁,脑海里不由回想起地陷甬道里的那个悲剧人物,轻笑说道:“若我没记错,他们说的那人应该就是死在张师弟手里那个了。也是一开始偷袭我的三人之一!” 曾书书眼中精光一放,大为惊讶,不禁夸道:“不错啊,张师弟!没想到我与陆师妹激斗半晌,除掉的却是些无关紧要人物,倒是你一举建功,除掉了魔教重要人物,真叫我刮目相看!” 陆雪琪也不由眼带异色,看了他一眼。 青云门四人面对魔教一众,反是如此镇定交谈,当然惹来年老大怫然不悦。沉吟一下,便接桃夫人之言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把这几个青云小辈拿下,交给吸血前辈自行处置,想来便能抵过了。”其他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也不知那年老大如何来的底气,踏前几步,居高临下那般望着青云四人,道:“我劝尔等最好束手就擒,也免去动起手来骨断筋折,多受一番皮肉之苦!” 陆雪琪嫉恶如仇,声音如断冰切玉那般冷冷地道:“邪魔外道焉敢口出狂言?也不必逞口舌之利,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曾书书也道:“陆师妹说得对,自古正邪不两立,何须多言,放马过来罢!” 年老大顿时面色难看,目光一冷道:“既然你们找死,那便成全你们!” 青云门四人只见虬髯大汉年老大冷哼一声,双目圆睁,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向着四人这边瞪了一眼,忽然便见其脸上右眼诡异地增大一倍,变作了赤红之色。 曾书书三人都还是头一次见到年老大这般邪恶秘术,吃惊之下大为慎重,只觉正常人脸上挂着如此一颗眼珠,显得滑稽而又可怖。 紧接着! 那大眼之中红光一闪,射出一道血色光芒,电射而至! 封亦站在前方,祭起仙剑,激发一道剑光护体,挡在血色红芒之前。红芒一闪,与剑光撞在一处,封亦听见“嗤”地一阵响,接着剑光闪动,那红芒竟穿透过去落在了仙剑之上! “咦?” 封亦感觉“鸣泉”仙剑似是一颤,忙召回手中,只见剑刃上多了一道淡淡犹如血污的痕迹,仙剑灵光也较之先前暗淡,法力催使运转有所不灵。在那仙剑中,明显有一股邪异力量侵袭,遮蔽了仙剑的灵性。 直到他以真元催动法宝内精力,使其将那邪异力量驱除,剑刃上血污消失,方才恢复正常。 封亦不由一凛,暗道:“‘赤魔眼’专污法宝灵性,还真有几分诡异门道!” 年老大眼见自己秘法起效,慑住那青云弟子,登时面露得意,眼睛滴溜溜一转,再度红芒闪动。封亦既然感受过“赤魔眼”的威能,哪里还愿接招,当即让开位置,快速地道:“张师弟,接下来看你的了!” 起初拟定策略,封亦便已然为三人说清炼血堂众人的法宝秘术,其中作为现任宗主的年老大,其“赤魔眼”邪异秘术自是重中之重。 故此张小凡也不意外,神情凝重地站出来,握住“烧火棍”。等那年老大一道红芒射来,他便立时抛起法宝,化作一道玄青光芒抵住那血色红芒。二者半空交汇,张小凡感觉法宝上传来一股巨力震荡,随即接住法宝,连忙去看,果然“烧火棍”仍是黑漆漆难看模样,似分毫不受影响那般。 张小凡顿时松了口气。 心中暗道,看来自己的“烧火棍”虽丑陋了些,但好在命硬,此时反倒起了作用。 年老大那边不明就里,对自己三百余年方才修成的秘术未起作用大为惊诧,连忙又射出一道红芒。张小凡照旧接住,并无任何异样,年老大顿时面色一变,赤红之目光芒连闪,瞬息之间打出了三道红芒。略作停息之后,竟又是三道红芒电射而去! 面对如此迅捷密集的攻击,年老大身后众人都大为惊异,张小凡自是应付得十分勉强。被那巨力推着,不住后退,还是封亦上前接住他,才停了下来。但就事实而言,他却完全接下了年老大的秘术,法宝更是分毫无损! 年老大此时脸色铁青一片,亦且迷惑不解。 他自是不知,“赤魔眼”以阴邪血污之力专污法宝灵性,防不胜防,遇上如“鸣泉”、“轩辕”那般仙剑当然无往不利。可却偏偏因为露了底细,对上阴邪魔性的老祖宗“噬魂”,自然无济于事了。 封亦心中明白,可其他人未必。 那站在旁边满脸邪气的林锋,见此眉头一挑,阴阳怪气地道:“年老大,你到底行不行啊?区区一个年轻辈青云门弟子都拿不下来,你这‘赤魔眼’完全不中用嘛。” 年老大睁着一只巨眼,闻言气极,却又在御使法宝的关键处,无暇说话。不过那妩媚桃夫人眉头一皱,看着他道:“林锋道友,大敌当前,我们是为同道,此刻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林锋嗤笑一声,竟越过年老大而出,朗声笑道:“几个毛头小子,也能称作大敌?也罢,便让你们瞧瞧我的手段吧!” 年老大望着林锋背影,面色阴沉,也不知想到什么冷哼一声,居然就此收起神通,冷硬地道:“既是如此,道友请便,我们拭目以待了!” 林锋戏谑冷笑,并未回应。 青云一方,陆雪琪目光在林锋身上打量片刻,转过头来,眼神里带着询问。封亦点点头,回以肯定,她顿时知晓此人便是自己的对手了。——碣石山风月老祖的传人! 林锋自视甚高,没见过青云四人神通前颇为轻视。 不过待陆雪琪站出来,替下真元大耗的张小凡时,他也不禁为其天人之貌震撼,心中触动,忍不住又大放厥词。然陆雪琪根本没有与这些魔教妖人多言的心思,“天琊”一挥,手上捏起剑诀,低喝一声“受死”,便身形一纵一剑斩去! 没与陆雪琪交过手,便不会知晓她的厉害。 至少在封亦看来,陆雪琪剑诀天赋甚至比龙首峰齐昊更甚一筹,只是欠缺点时间的酝酿。 那林锋交手不过几招,立时脸色沉凝,变得严肃慎重。陆雪琪剑法之凌厉,远胜他心中预估,那蓝光熠熠的仙剑每一次斩出,竟都让他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想起方才自己的托大,林锋面色难看,又惊又怒,连施手段企图抢回优势。 桃夫人远远地看见陆雪琪手中神兵,心中一动,凑上前与年老大低声道:“你看清了么?” 年老大惊疑之余,目光里流露贪婪:“没错,是‘天琊’!” 桃夫人同样目光灼热:“一会儿林锋占了上风,你配合我一齐出手,我们把‘天琊’抢过来!” 局势愈演愈烈,两般法宝灵光纵横交错,已然看不清双反的身影。 “就是现在!” 桃夫人低笑一声,蓦地失去了踪影。 年老大踏前数步,运起“赤魔眼”,大喝下令:“一齐出手,拿下这些青云门弟子!” 封亦感知一直锁定在他们身上,岂会让其偷袭得逞?几乎便在年老大喝令的同时,封亦也快速地做出决断,能拖延这么久,已经算是不错:“张师弟,你去支援陆师妹。曾师兄,我们上!” 曾书书手中“轩辕”紫光大放,映照一方,朗声笑道:“等这一刻多时了!魔教妖人,吃我一剑!”便见他使了个剑诀,仙剑豪光大涨,杀向炼血堂弟子。封亦更是目光凛凛,依照此前做出的应对迎向敌手。 “啊!” “可恶的女人,你敢伤我?” 谁也未曾料到,当正魔双方骤然发起决战,林锋却从激烈的斗法中显出身影,左臂一片血红,面色狰狞。由来高傲的心,岂能承受战败的侮辱? 唰——! 清脆一声,林锋那折扇法宝,啪地打开。在那折扇的扇面之上,以水墨风格绘制了一副图画,上面画着一山、一河与一只展翅大鹏。此画笔法细腻,构图巧妙,自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意蕴。 “山河扇!” 曾书书惊呼一声。 “林锋道友,万万不可——淦!速退,速退!” 年老大臭着一张脸,刚刚受他命令齐齐围攻过来的众人,此时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大多还是遵照他的喝令,急速退去。只因,林锋根本没曾顾虑炼血堂众人,将那折扇往上一抛,法诀催动,折扇金光熠熠,而后蓦地消失。 无形之间,一股威能沉如山岳,压制在众人心头。 陆雪琪真元奔涌,仙剑蓝光映照着她白皙的面庞,戒备地望着那邪魔妖人。 一瞬间! 风起,云涌。 淡淡水墨意韵,在这地底深处浮现,诸般异象纷呈。 陆雪琪正自惊疑间,忽然听得一声巨响,那宝扇的虚影自半空显现,不住抖动,片刻之后,那扇面之上的山峰极为神异地从其中挪移出来。就在众人瞩目之下,那山峰图景化作现实,迎风而长,一瞬之间便长到百丈高低,彻底成为岩石铸就的山丘,几乎把整个庞大的地下空间都塞满! 难怪年老大众人奔逃不已,原来这一式神通覆盖极广,不避敌我! 【102】 正魔斗法显神通(二) 然而青云众人,分毫未退! 就在那大山悬浮之下,封亦剑出如龙,瞬间拦下一人。却正是那先前露过一面的高瘦黑袍人! 黑袍人与炼血堂众人并不和睦,甚至相互之间的合作,也是源自实力慑服之后的屈服。故此双方之间本就有着隔阂。黑袍人因为吃了陆雪琪一剑,伤得不轻,故此方才没打算尽力,落在后面。 他不认得林锋,自也不知其“山河扇”神通施展是何模样。 等到年老大见机不妙,招呼众人飞身而退,一时没反应过来的黑袍人落在了后面,接着便被封亦拦下。炼血堂人多势众,封亦本就想要寻机会剪除羽翼,此时哪里会介意对手? 更何况这黑袍人一身魔功修为不弱,能除掉自是正好! 然那黑袍人则又惊又怒,手中“哭丧棒”接了几剑,顿时散乱,眼瞅着头顶那异术威能越来越盛,惊得人脊背发麻,他不由怒道:“蠢货!你要寻死干嘛非得拉上我?” 封亦冷笑:“除魔卫道,何避生死?” 剑光一卷,愈发凌厉浩盛。 “都给我去死罢!” 半空里,林锋癫狂大笑,催动那一座沉重大山,重重碾压而落! 黑袍人面如死灰,恨恨地盯着封亦:“你这个疯子!” 曾书书也张小凡虽都知晓封亦计划,眼下也不禁变色,心中嘀咕。直到一声龙吟剑鸣冲天而起,陆雪琪面对那沉重山峦不退反进,衣袂飘飘,飞身而起! 半空里—— 天琊蓝光大放,将整个巨大空间的上半部尽皆映照成了幽幽的蓝色。灵光照耀里,陆雪琪俏脸之上唯有决绝,神剑通灵,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决心,发出阵阵龙吟的颤鸣。 “邪魔天诛,破!” 绝世剑气,激荡阵阵风云。陆雪琪长发飘飞起舞,蓝色剑光直冲穹顶,面对那携无敌之势碾压而来的巨峰,她身与剑合,犹如游龙入空那般迎了过去! 轰隆! 意料之内的巨响,在众人耳中轰鸣,犹若天倾! 一时飞沙走石,狂风呼啸,众人必须以神通护持自身,才能在那可怖的碰撞余威里站稳身形。 黑袍人也不禁心神震撼,有了片刻失神。 而这片刻失神,却叫他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封亦的剑法一瞬变得凌厉无匹,长剑一抖,破开黑袍人“哭丧棒”布下的魔气屏障,铮地吐出一道剑光。在黑袍人惊愕回神,骇然间做出抵抗时,封亦仙剑一分为众,骤然化作多道剑气,锋锐难当,噗噗几声穿透了黑袍人身躯。 “你——” 铮! 没去听其有何遗言,封亦身形闪过,一剑枭首! 让人悚然而惊的是,那黑袍人断裂的脖颈鲜血不多,反倒是冲天而起一股邪异的怨灵秽气,滚滚四散,隐约里仿佛还有阴戾鬼哭,让人惊骇。 此时! 半空里,那座有着无可匹敌之姿的山峰,被那通天剑光一斩,竟是止住了下落之势。并且抖动一阵之后,化作一道流光回到了描金折扇之中。 而白衣陆雪琪,则被巨大反震之力撞飞,打入了身后岩壁当中! “师姐!” 张小凡一惊,连忙追了过去。 没想到暗中显出一个身影,猛地向那岩壁里脱出、半跪在地的陆雪琪袭击而去。张小凡吃了一惊,顾不上其他,连忙按照下山时师娘传授的秘法,将那“烧火棍”一激,咻地攻向那道人影! 那人,正是潜影藏形贪图“天琊”的桃夫人。 面对张小凡来势汹汹的一击,她虽惊不乱,法力催动,顿有一条灵活无比犹如蛟龙的黑影翻滚,迎向对方那丑陋的法宝。 两物相撞,在半空里激起一道玄青光芒。 旋即桃夫人法宝倒飞,嘡嘡连退数步,满眼之中全是难以置信。那青云弟子如此丑陋的一件法宝,居然威能大得超乎想象,她只受了一击,还是在法宝挡下了大部分威力之后,竟也被震得浑身气血翻涌。紧接着面上一白,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该死,那是、什么法宝?” 张小凡护在陆雪琪身前,这才松了口气,听得桃夫人疑问,他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你是问我这‘烧火棍’吗?” “烧火棍?” 桃夫人面色一滞,一看张小凡手中法宝,竟十分贴切。然她怎么也不愿相信如此可怕的法宝,会是烧火棍,只当这看起来老实憨厚的青云弟子故意以言语戏耍,当即大怒,再度攻来。 然此刻陆雪琪喘了几口,气息略微平复,再度站起身来。 “天琊”蓝光熠熠,映照在她的脸上,隐隐似有一声轻鸣。桃夫人深有自知之明,亲眼见过方才惊世一剑,哪里肯亲自面对,何况旁边还有个摸不清底细的张小凡。故此愤愤一叹,忽地身形闪动,在此藏了起来。 陆雪琪无暇他顾,半空那林锋周身气势再次大盛。 原来他收回自己的宝扇,只见那扇面上,画着山峰的地方,自山顶到山脚竟留下一道难看的黑色断痕!他似有难以置信般细看着宝扇,还用手擦了几下,终是发现那黑色断痕无法抹除,登时心中怒不可遏! 轰隆! 巨大的岩窟中,忽地一晃,响起一声使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隐隐约约中,似有无尽江河奔涌之声,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 刚刚冲出来,打算以众凌寡的年老大再度面色一变,竟似幽怨般愤愤地望了半空里林锋一眼,悲愤地喊道:“撤,再撤!离开这处平台,快!”眼见着一众炼血堂弟子因为先前退了一回,还有些犹豫,直到年老大破口大骂,同时以身作则,飞快退出那晃动的平台区域,众人这才惊觉异样。 “曾师兄,小心!” 封亦同样脚下一晃,连忙运劲站定。 一看曾书书竟浑不在意,追着炼血堂弟子冲过去,封亦连忙高声提醒!这家伙,当真以为陆雪琪是万能的啊?这一招范围太广,她可没办法阻止,也只能与张小凡凝神躲避! 咔嚓! 那是岩石地面开裂的脆响。 轰隆! 那是一股股凝实而蕴含巨力的水柱喷发之声! 巨大岩窟里,恍惚间如天河倾倒,竟凭空生出一股巨大无比的洪流,在那林锋操纵之下席卷全场! 曾书书此时总算意识到事态严重,忙不迭以自保为上。 封亦回头看了眼陆雪琪与张小凡二人,发现两人并无生死危机,只是稍显狼狈。料想区区林锋一人,断不可能胜过张、陆两人,故此躲开一道水柱,身法一动紧紧追向炼血堂众人! 炼血堂在年老大带领之下跑得飞快。 可他们没能跑出多远,便听得前方另一处通道里传来一阵骚乱,接着金光大放,竟一瞬之间显出几个英武不凡的人影。为首一人乃是个年轻僧人,周身被一颗滚圆宝珠护住,金光灿灿,极为不凡。 “阿弥陀佛!” 年老大一见那僧人,面色一变,低声道:“天音寺!”想起只是青云门四个弟子,便将他搅得焦头烂额,那林锋更是被逼得接连使出绝招,可看眼下情形也未必奏效。 现如今又有天音寺、焚香谷两派人马齐聚,年老大顿时心中虚了,没有片刻犹豫,立时便喝令众人道:“不可与之力敌,速速听令行事,撤回死灵渊去!” 对于这个命令,机警的野狗道人自是奉行无虞。 尤其身后蓦地一阵炙热,野狗闪身躲开,便见前面一个炼血堂弟子惨叫一声扑倒在地,瞬息没了声息。而且那弟子受伤的伤口,竟是一片焦黑,冒出缕缕焦糊的气味,更让野狗加快了脚步。 刘镐伤重,哪里跑得过? 眼看身后那青云弟子追近,吓得亡魂大冒,忙喊道:“野狗,野狗!助我一臂之力啊,野狗!” “嘁。”野狗道人顿了一下,旋即便只如没听见那般,继续奔行。 刘镐面露苦色,只得再行求告:“野狗!你记得吗,我还请你吃过饭呐——狗爷,救我一回啊!” “啧!” 野狗道人身形一晃,又回转过来,一把抓住刘镐:“念在你曾经请道爷吃过饭的份儿上,今次再帮你一回——恁娘!该死的青云门!” 轰! 野狗祭起狗牙法宝,急切间挡住了一道剑气,却被震得手臂酸麻。忙不迭御起法宝,急速往前飞掠,而后朝着巨大石碑后面无尽的黑暗深渊一头扎了下去!淡淡法宝灵光,瞬息便被黑暗吞没。 封亦则被突然腾起的一道水柱阻拦了一下,转眼便失去了踪影。 法相四人到来,让封亦底气大增。不过此时那林锋的神通正是鼎盛处,双方隔开两处,也无法汇合。封亦远远地与法相眼神交互,随即神色一凛,疾行至那死灵渊前,也纵身一跃,追向了前方炼血堂众人! “喂!” 曾书书躲避林锋的神通,来得稍晚,略犹豫了一下,旋即御剑飞行,也往那死灵渊中落去。 死灵渊究竟有多深? 想来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 封亦御物而行,往死灵渊中急速落下,许久之后,竟仍没能落到底处。封亦即便早有准备,也不禁心中泛起嘀咕,只觉得世间竟会有如此深陷的渊谷,难不成当真通向了地心深处吗? 双眼所见,唯有一片黑暗。 即便是仙剑绽放的灵光,也被那黑暗瞬间吞没。越是往下,阴冷的气息愈发盛大,渐渐地,四周响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鬼哭。 封亦眼前,忽地出现一点亮光。 而与此同时,他脚下一动,总算踏足落到了地面。 【103】 死灵渊下无情海 环顾周遭,封亦双目远眺,也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隐约周围罩着雾气,阴风幽幽,冰凉沁体,远远地似乎有诡异莫名的声响传来,仔细去听时却又听不真切。 前方那一点幽蓝色的光亮,变得清晰。 封亦倒提长剑,背在身后,一个起落到了那光亮三丈外站定,目光往那幽蓝光亮看去。待看清之后,封亦目光一沉,旋即轻声而叹。 原来那幽蓝光亮,竟是三四个聚在一处的人影。只余魂灵,空荡荡而通透发亮,个个衣物外貌俱全,神色里透着空虚与迷惘,怔怔地立在那儿。然而,当他们注意到封亦,或者说嗅到活人的气息之后,一个个原本平静的面容霎时变得狰狞可怖,连幽蓝的颜色也泛起了血煞红芒。 怨灵! 虽说先前便知晓昔年魔道黑心老人为炼制“嗜血珠”,在这死灵渊中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生灵。可此时随便落下一地,就撞见好几个徘徊无定的怨灵,封亦的心中也不由得叹息。 剑光一闪。 伴随着怨灵凄厉的长嘶,终归是化作了尘土,磨灭了最后的印记。 封亦沉默,心中一时有些怅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可修真之人不过是掌握了少许天地威能,却以傲慢视物,将世间一切都看作了刍狗,予取予求,任取任夺! 此处炼血堂,昔年上望城,不都是这样么? 他紧紧地握住手中长剑,心中身为正道中人的使命感前所未有的强烈,被师门长辈挂在嘴边,一直谆谆教诲的理念,原来已是这天地间扼守最后的底线了。冥冥中,也似有一个念头浮现心间。 不过急切与追逐炼血堂众人,封亦也无暇细思,只匆匆藏在心中。 —— “咳咳咳!” “师姐!” 陆雪琪驻剑半跪,嘴角溢出一缕血丝,在她白皙面孔上显得十分醒目。张小凡便在她身侧,手上“烧火棍”玄青光芒幽幽,护住两人。他面带关切地看着陆雪琪,又因为陆雪琪冷漠而拒人千里的疏离不敢太过靠近。 “我没事。” 陆雪琪胸膛起伏,微微摇头,又问道,“那魔教妖人呢?” 张小凡向着远处望了一眼,死灵渊上巨大洞窟里,曾大发神威的林锋,此刻已躺在那里没了生息。山河扇落在他身旁,也没有先前熠熠灵光,暗淡无比。 “放心吧,师姐!” “那魔教妖人已经被你斩杀了!” 陆雪琪点点头,道:“那便好。”她用力地起身,然方才接连使出大威能神通,眼下却根本没有恢复,往前走出一步便踉跄脱力而倒。张小凡下意识地扶住了她,可立即觉得不妥,想放开又怕她跌倒,一时面色讷讷,不知所措。 陆雪琪目光清亮,落在他的脸上。 张小凡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师姐,我——” “扶我过去看看。”陆雪琪打断了他的话,道,“魔教妖人阴险狡诈,鬼蜮伎俩繁多,我必须确认他当真已经身亡才行!” “是,师姐!” 张小凡搀扶着陆雪琪,缓缓往那林锋尸首出而去。明明陆雪琪身娇体盈并不沉重,可他却因为紧张而大感费劲,好不容易到了林锋面前,几乎累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息。 陆雪琪抽回手臂,目光往那林锋身上凝注,只见这满脸邪气之人躺在地上,全无半点声息。最醒目的是额头上一道剑痕,直入其中,如此伤势显然致命,除非仙人在世,不然决计活不过来了。 陆雪琪这才松了口气,道:“呼,他的确已经死了。张师弟,我们一道继续往前吧。敌众我寡,想必两位师兄也正需要你我援手呢!” “——” 然而这一次,张小凡却没有立刻应下,而是沉默一阵,叹道,“可是师姐,你有伤在身,若就这么前去,当真能作为援手吗?” 陆雪琪目光一凛,冷冷地看着他。 张小凡暗自咽下口水,硬着头皮道:“依我看,师姐莫如借此机会调息一阵,待休养妥当岂不更好?”与此同时,他还快速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保管极为小心的瓷瓶,伸手递过去:“这是下山前,师父让我带上的‘小黄丹’,于疗伤一道极为有效——” “田师叔炼制的‘小黄丹’,我也曾有过耳闻。”陆雪琪目光一抬,张小凡与她对视片刻,赧颜一笑,忙又偏开了头,只是伸着手。陆雪琪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从他手中接过瓷瓶,取出一粒馨香扑鼻的丹药服下,又将瓷瓶还了回去。 他俩往前寻了个合适的位置,陆雪琪坐下调息,天琊便插在身前泥土之中。而张小凡则小心谨慎,为其护法戒备。不过死灵渊下极为广袤,除了一些阴灵、兽妖之类,难以见到其他活物。 张小凡守了一阵,没有任何动静,便一时有些无聊。 他在周遭就近寻了一下,居然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还寻到了一棵树。只是那树有些奇怪,主干、枝桠七零八落,像是刚被人生生斩断一般。好在张小凡也并非做他用,只是寻些柴禾,如此正好。 不多时,阴冷的死灵渊下,燃起了一堆篝火。 张小凡烤了一会儿火,摸到身上携带的那个包裹,双眼顿时一亮,接下包裹便忙碌起来。 等到陆雪琪一口气调息完毕,运转了几次大周天,化开药力,并且理顺了经脉气息过后,缓缓地睁开眼来。入眼是一团温暖的篝火,陆雪琪露出惊讶神色,而随后传来的浓郁食物香味,则让她一时面色古怪。 “你、在做什么?” 张小凡见陆雪琪调息完毕,面露笑容,手上拿着一份食物便过来:“师姐,您醒得正好!入这洞窟也有大半日,不如先吃点东西吧!”兴许是摄于厨师烹饪食物时的掌控力,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因为她也有些饿了,陆雪琪怔怔地接过那份食物。 一看,原来是烤热的面饼,中间夹了一大块厚实的肉块。 闻这味道,正是入山前曾经吃过的滋味,他竟专门做成干粮带在身上了吗? 张小凡没敢离她太近,便重新回篝火边,拿起自己那份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抬头见陆雪琪正古怪地盯着他,有些疑惑,道:“师姐,你怎么不吃啊?放心吧,我带了好多食物呢!封师兄果然明见万里,预料到这般情形,早早便让我多带些食物!可惜他与曾师兄同我们失散,不然正好一块吃——” “......” 陆雪琪觉得此时此刻,在这阴风厉厉、鬼哭阵阵的死灵渊,烤着篝火吃饼似乎有些不太好。直到她试探着咬了一小口,唔,饼烤得松软,肉块滋味非凡,两相结合竟似比那日如山前更加好吃! —— 封亦如同一缕风。 又如同一抹流光,在死灵渊中飞掠。 直到他的前方出现了一道人影,身着黑袍! 封亦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那黑袍人的身上。此人比起死灵渊上遭遇之人,身材略矮,却极为壮实,有一张平凡的面孔,只是眼窝深陷,戾气深重!一看,便知绝非善茬! 在封亦打量他的同时,黑袍人也目光一聚,落在了封亦的身上。 “你身上有玄阴鬼气!”黑袍人声音低沉,阴声恻恻,“看来他便是死在你的手上了。虽说与其并无情谊,可既然遇见,终是需要一个交待!小子,你准备好了么?” 封亦冷笑一声:“交待?也罢,我的剑会给你一个完美的交待!” 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停顿,两人在见面几息之内,便激斗一处。并且在激斗几招之内,便是全力以赴的生死搏杀! 封亦剑法之凌厉,炎力之灼灼,决计是超乎黑袍人预计的;而黑袍人狠辣手段,奇异兵器,也让封亦大吃一惊。鬼气弥漫,炎力灼灼,两人斗法神通打破了死灵渊之下的静寂。可怖的威能逸散开来,便是最横行无忌的渊下死灵,也在远远地感知到其间可怖后嘶吼奔逃。 而这一战,并未持续太久。 或者说,拼尽全力的生死之战,往往并不会持续太久。 在一道灿灿剑气与一道隐晦鬼气交错之后,封亦半跪在地,“鸣泉”丢在一旁,浑身有些颤抖地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倒出一颗黄橙橙的药丸,封亦哆嗦着口中念叨一句“感谢田师叔”,旋即服下那枚丹药,而后迅速坐下运功。 在他左肋下,有一道显眼的漆黑伤痕。 随着封亦运功,那颤抖哆嗦的动作渐渐平复。少倾,封亦左手并指伸出,垂在身侧,一股漆黑的阴戾液体自手指顺着滴落。那阴戾液体极为阴邪,滴落地面便发出“嗤”地声响,同时有冰寒气息传开,肉眼可见中凝出一层冰晶。 玄阴鬼气! 封亦睁开了眼睛,眸中光芒一闪。 通过方才那黑袍人之口,他总算知晓了这一群黑袍人使用的力量名称。若回到山上,定要好生查一查这“玄阴鬼气”究竟为何物! 刚欲起身,肋下一阵疼痛。 他虽服下丹药处理了内伤,可外在伤口却没处理。无奈解开衣服,看那伤口,已然从漆黑便做了鲜红,只是还有鲜血渗出。封亦也不会太专业的手法,只是将外伤药物倒上去,如当初为滚滚处理伤口那般缠了遍绷带,便算完事。 起身试了试,也不影响动作。 回头看那黑袍人,此时已失去力道倒在了地上。封亦想了想,取走对方的法宝,正待离开时,又见到他怀中的一个书卷。便一并取走,担心其他人安危,封亦没再停留,飞身往前疾追过去。 【104】 邪魔厉厉凶威盛 死灵渊。 封亦驾着流光,疾速奔行。 在黑暗之中,他自己也不知究竟行了多远,又走了多久。渐渐地,鬼哭与阴风的声音减弱,冰凉的一阵风吹拂过来,带着淡淡湿润的气息。 复又一阵,空气里渐渐传来隐约的浪涛,一阵一阵,如泣如咽。 若别的人在这死灵渊下,骤然听见波浪声音,只怕要怀疑自己是否受了某种蛊惑之术。可封亦听见那声音,立刻明白绝非错觉,并且知道自己大抵是到了何处地方了。 无情海! 天地之间,最神奇隐秘的“五海”之一,位于地底深处的无情海! 出于某种敬畏,封亦直接从半空落了下来,贴着地面疾速飞行。当然不是因为无情海,而是生存在无情海中,被世人所遗忘的某个洪荒异种! 封亦虽觉着自己修行小成,可若对上那般震撼天地的洪荒异种,定然还是无法匹敌,故此便老实一些。距离无情海尚且有一段距离,沿着海岸,封亦不断往前,蓦地听到前方隐隐一阵声响,同时黑暗里也有异样光亮闪现,他不由得心中一动,飞身前往。 等他看清前方情形,大吃一惊! 原来失散队伍的正道众人,此处便有足足五人。那五人分别是天音寺、焚香谷四人以及青云门的曾书书,他们一齐联手,正自对付一个瘦骨嶙峋、鼻似鹰钩的老者,那老者竟也穿了一身熟悉的黑袍! 五人联手攻向一人,本该手到擒来。 然而封亦惊愕发觉,围攻鹰钩老者的正道众人,居然是身处下风的一方! 此时斗法战圈之中,法相一身金光,如在世佛陀,乃是众人中压力的主要担负者。凭借一身金刚不坏秘法,法相接下了鹰钩老者七成攻势,眉目间不悲不喜,然而细看,便会觉察到其眼中隐隐的忧虑。 策应法相的,乃是曾书书与焚香谷那位燕虹师妹,天音寺法善以及焚香谷李洵二人,此时尽皆面带颓色,显然受了不轻的伤势。可即便如此,他俩也无法置身事外,必须以伤重之躯苦苦支撑,方能维持不胜不败之局。 眼下正道众人,委实相持不下,脱身不得,有苦难言! 实是那魔教妖人凶威难当,五人命运一体,谁也不敢贸然撤手,因为那会引起战局的瞬间崩坏。以邪魔先前下手狠辣之态来看,众人间指不定便有一两个要遭受罹难。 偏偏以众人正道出身,无法做出魔教那般出卖同道之事,竟就此僵持下来。 若无外力打破,正道五人最终下场多半难堪,殒落几人乃是无可避免的定局。而那鹰钩鼻的黑袍老者,其实同样恼怒,自己一世凶名,竟然叫正派几个小辈缠住,偏偏这几个小辈道行精深,急切间居然拿不下来,仅能以水磨功夫消耗其法力,寻求转机。 鹰钩老者此时隐隐有些后悔将下属派遣出去,更恨炼血堂那些鼠辈!明明自己大占上风,那些鼠辈却一个个跑得没影,此刻但凡出来一人相助,打破正道五人的联手配合,便能叫这些蝼蚁般的家伙一个个粉身碎骨! 咻~ 封亦破空而来的锐响,几乎第一时间被双方感知。 在觉察到来者熟悉的气息之后,紧绷神经许久的曾书书顿时大喜过望。然他这一瞬的分神,却近乎致命!焚香谷燕虹秀目一凛,大惊:“曾师兄——糟了!” 她这一声提醒,无疑显得稍晚。 曾书书心中一突,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时候已然晚了!那鹰钩老者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身形蓦地飘忽一动,屈指成爪,手掌之外鬼气凝聚,瞬间便显出一副半人身躯大小白骨手爪,阴风厉厉,猛地向曾书书抓了过来! 曾书书已将反应提升极致,以法宝护卫周身,可仓促之中凝聚的剑光不纯,抵不住那阴厉一爪,“噗”地喷出一口欧鲜血倒飞而出! 五人斗法一阵,又是生死搏杀,早已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鹰钩老者虽抓住机会重创了曾书书,法相却也立时欺身而近,浑身金光大放,宝相庄严,面目慈悲,口中低吟一声:“阿弥陀佛!”旋即右手结指印,缓缓地推出一掌。 那一掌,似缓实快! 鹰钩老者觉察到威胁,也没能躲开,只得运转法力在后背凝出一层厚实无比的骨甲。 而后,一掌拍至! 法相金光灿灿掌印中隐约出现一个佛门真言,顿时鹰钩老者骨甲崩碎,寸寸断裂,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 不止如此! 从不显山露水的焚香谷燕虹,在此生死之间,也无法藏拙。但见其法宝熠熠,映照己身,面目之上忽地变得冷漠高深,宛如觑视人间的神魔。她屈成兰花指,指间隐隐有一点星火,口中呢喃,浑不带一点情感那般道:“滚滚红尘阡陌路,道尽繁华亦殊途——三昧玄火!” 屈指,一弹! 鹰钩老者起初没注意那一招,受了法相一掌,他勃然大怒,回身便与法相激斗,偏法相修出金刚之相,又有“轮回珠”这般异宝庇护,急切间根本奈何不了。等到燕虹弹出的一点星火,自他身上燃起,豁地旺盛,鹰钩老者这才色变! 他目光里又惊又怒,瞪向使了神通法力法力大损的燕虹,咆哮如雷:“小辈尔敢!——” 鹰钩老者心火如焚,大受损伤,却被法相死死拖住,报复不得。 更别说法善与李洵相互策应,叫他更是腾不脱手来。只得面色难看,愤愤地往法相身上轰出几招,打得法相护体金光摇摇欲坠。 好在,鹰钩老者的注意力,一瞬之后又转向了别处。 他不得不转向别处,连焚烧心火也只能以修为强行压制,目光一转,难以置信地看向另一个不属于五人所在的方向。 轰! 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剑鸣犹如龙吟,那到仿佛贯穿天地的光柱,竟是纯粹无比的剑气!莹白发亮,死灵渊笼罩无数岁月的黑暗,似也在这剑气面前屈服,为之退散。 笼罩在剑气之中的人影,也模糊得看不清晰。 平地风暴一卷,四周为之一清! 那剑光之锋锐,简直无法以目而视,正道众人齐齐惊愕,那被剑气锁定的黑袍人更是面色大变,手上攻势放缓了不止一筹! 法相眼里既有赞叹,也有少许无奈。 也许是因为如此惊艳剑诀而心生异样,又或者是为青云门层出不穷的天才人物而感到感慨叹息。 “天剑诀啊——” 法相合十,轻声自语,“道炁长盛,吾辈当奋进矣。” 一缕殷红鲜血,自他口角流出,却又在一瞬之间被烁烁金光湮没,消失不见。原来承受那么多的攻势,法相其实早已受伤。 鹰钩老者似也被那冲天剑气勾起心中异样,下意识念出一句:“剑宗?不,不对,应该说‘青云门’!呵,真是、让人怀念啊——” 当“天剑”锁定于目标,距离仿佛不再是阻碍因素。 明明前一刻,那道冲天剑光还在百丈之外,可转眼一瞬,便落到了鹰钩老者的身前! 锐利无匹的锋芒,将那大地展开一道数尺宽的裂口,一直衍生到鹰钩老者的面前。天地仿佛也被这一剑破开! 一往无前、锐不可当的剑气,委实太过凌厉。 围在鹰钩老者身边的法相几人神色变幻,连忙飞身闪避。可鹰钩老者没得躲,面对“天剑诀”,他唯有正面匹敌一途。滚滚鬼气一瞬腾起,宛如烟火将他包围起来,转瞬之间,鬼气中射出两道阴冷青芒。 法相几个退开之人,一见那鹰钩老者此时的模样,都大惊失色!——这魔教妖人与他们斗了这么久,居然还能使出如此神通? 此时鬼气中,鹰钩老者模样大变。只见他四肢后背,皆生出一条条粗壮的森然白骨,纵横交错,犹如甲胄。整个人躯体比之先前大了一倍不止,成了白骨巨人,连头颅都笼罩在森冷骨盔之下,一根白骨自其额头弯曲上翘,宛如奇异兽角! 如此魔道秘法,别说见,众人连听都没曾听闻过! 而后! 剑光,落下! 震耳欲聋的轰响以及席卷四方的风浪不必多说,当封亦自“天剑”中退出,面上汗水涔涔,嘴唇发白。可只往前看了眼,他立时心中一突,顾不上剧烈消耗下的经脉隐隐生疼,使个剑诀,再度祭起法宝,以神通“贯日”手法一剑斩出! 锵! 鬼气中,一只白骨巨手信手挥出,封亦那凌厉一剑,竟就这般看似随意地被拍开。封亦面上一沉,没等鬼气消散,召回仙剑闪身便至,一剑斩出! 剑风过去,鬼气一消,显出那鹰钩老者白骨身形来。 此时此刻,在那白骨甲胄上,一道从头至脚的巨大剑痕仍然留在上面。那根邪异独角,也从中断裂,面甲崩飞,露出鹰钩老者邪异瘦脸,正自阴恻恻地笑着—— “不错,不错!” “好俊的剑诀,几乎让老夫怀念起曾经故人!” 鹰钩老者鼻孔、眼角乃至唇边,一时都有鲜血流下,可他浑不在乎,笑得越发癫狂。 “然而可惜了,你的修为终究差了几分火候!若非如此,老夫今日还真要坐蜡,颜面大失啊!桀桀——那么,你们准备好面对老夫的怒火了么?” 封亦哪里敢有半点分心? 眼前鹰钩老者的厉害,全然超乎了他的预料。 正如鹰钩老者所言,若他有“上清”修为,以“天剑诀”想来足以铲除掉他,可封亦修为不够,使了一次“天剑诀”便真元大耗,也并没达到预期效果。本来以为见法相五人久攻不下,毅然决然使出“天剑诀”,应是能分胜负。不成想这魔教妖人道行极深,几乎与青云门长老一辈匹敌!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金光闪烁,却是法相再度加入激斗,为封亦分担不少压力。紧接着燕虹、法善、李洵也相继出手,便是曾书书调息一阵之后,也不得不咬牙加入苦战! 多了一人,可众人处境却似未变。 只得且战且走,不敢放松。 不知不觉中,周围传来“哗啦”波涛涌动声响,一浪接着一浪连绵不绝。 原来众人竟来到了“无情海”边! 【105】 玄蛇口中脱身难 无情海! 封亦对此地,本是抱着敬而远之态度。 可受魔教妖人引动,封亦根本身不由己,何况众人中也唯有他眼下状态较好,避无所避。众人虽是各派天骄,但以差了一个大境界的修为,想要将这邪魔诛杀,未免有些吃力。 甚至从某个角度而言,他们几人能在神通未臻至极境,便能与一个凶威滔滔的老魔头匹敌,更是将其逼到如此份上,已经算是极为不易。 可不管怎么说,六个人眼下除魔不得,也脱身不了,已然陷入困局。 到了此时,封亦也顾不得其他,说不得若是当真惊动那无情海中可怖之物,有外力插手,反而能促成变局。 故此封亦剑诀陡然凌厉,长啸滚滚,俨然高呼酣战,大为激昂! 本来是为制造些巨大动静,不想正道众人为之一震,一时激奋,竟都榨取经脉中法力,再施手段! “我佛慈悲!” 法相面如金纸,双目如封似闭,面上再无平日里平和慈悲,而是竭尽全力之后显出的狰狞;燕虹清秀面庞苍白得让人心疼,摇摇欲坠,却仍自使出压箱底神通。便是其他几个受了伤的,也拼着使出毕生绝学! 一时之间,海岸上灵光大作,法力波动犹如浪涛,将海浪的声响都压制了下去! 封亦有些懵,却也震撼于众人的拼搏。 鹰钩老者心态更崩! 御使魔道秘法“白骨法相”,本就是法力消耗极大的神通,更何况他还以一敌六,对面六个无论道行还是法宝都远超寻常。原本他打算仍按此前思路,耗尽众人法力,拖到他们露出破绽,再施绝杀手段。 如此才是稳妥之法。 他并非没有拼命手段,只是魔道手段,一旦拼命大多损耗自身,不可轻用。然而此时此刻,他不用也得用了!总不能当真被几个小辈掀翻吧? 滔天魔威,汹涌而出! 滚滚鬼气之中,那鹰钩老者竟身形再度拔高,一瞬变作身高十丈有余的巨人!魔威犹如实质,众人望着那可怖的白骨巨人,无不呼吸一滞,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掌攥住了众人的心脏! 一道道无能无匹的法诀,落到那白骨巨人的身上,爆开处处伤损。 然而,有那浑厚的阴冷鬼气与白骨之躯庇护,鹰钩老者虽伤却不致命。 “桀桀桀——!” “一群可笑的家伙!” 鹰钩老者目中透出隐隐癫狂,既有大局在握的自得,也有使出拼命秘法的懊恼,尽都化作猖狂的大笑! “你们,” 他一字一顿,似是极为欣赏此时众人面上的表情,“感受过绝望吗?” 望着那白骨法身,封亦片刻恍惚,好似又回到上望那个时候。 幽幽一叹。 诸般秘法竭力压榨着体内真元,五脏六腑也隐隐生疼。道家秘法,被封亦催动到了极致,也如魔门那般不管不顾了。 一时! “天剑”的光辉乍现,又蓦地消逝。 因为,在那一瞬间! 无情海岸虽有人几乎同一时间心中警兆大作! 那是源自本能直觉的示警,众人仿佛在同一时刻,被某种极为可怕之物盯上,心中不由自主地发怵!正道众人面面相觑,惊骇莫名,封亦则是一瞬之间醒悟过来—— 来了! 当真来了! 以为局势尽在掌握的鹰钩老者,此时也顾不上正道几人,惊骇地回首过去。 只见,巨浪滔天! 仿佛九渊深处的神魔,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嘶吼。那黑暗里的无情海中,蓦地拔高一道巨浪之墙,眨眼便超过数十丈高度,并且还在不断往上翻涌! “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 所有人心中冒出疑问。 滔天的巨浪往上席卷足有一百多丈方才停歇,随即从中显出一道仿若擎天巨柱般的身躯。忽然间,漆黑的死灵渊下,那百丈的天空之上,竟然出现了两道幽绿光芒的月亮! 封亦倒吸了一口气息,心中充斥着惊悸与后怕,那居然是——某种荒古巨兽的双眼! 虽然早就知晓了此物之可怕,眼下亲眼见了,仍自让封亦惊得无法言喻。 天地间,居然能生养出这般可怖之物吗? 嘶~昂! 巨兽嘶吼,天地惊颤! 黑压压的天空上,幽绿瞳孔映照之下,一股可见的声浪席卷开来。仿若神魔叱咤,犹如雷霆震鸣,巨兽凶威之下,无论正道魔道此刻再无半点其他意念,尽皆慑服其下! 封亦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怔怔地望着那宛如神魔的巨兽。 不止是他,其他人此时无不噤声,怔立原地。 然而他心境终究略胜一筹,蓦地从那巨兽威势中挣脱,望着天上一堵向着众人碾压而来的黑墙——那是巨兽的一部身躯,陡然放声大喝:“快——逃——!” 众人悚然一惊,忙做鸟兽四散! 鹰钩老者失措地望着那巍峨身躯,喃喃地道:“黑水玄蛇——?!怎地会是这孽畜?它不是早便死在了西方大泽了吗?”随着封亦一声大喝,鹰钩老者蓦地一惊,望见那碾压而来的黑墙,竟是因为他巨大的身躯吸引了注意! “可恶!” 鹰钩老者脸色难看,完全顾不上理会正道众人。 此时与他们纠缠,然后被黑水玄蛇一尾巴砸死么?他可不愿如此!更不愿以自己巨大的白骨法相为其他人吸引注意,忙不迭撤去神通,一股疲倦顿时席卷上涌,又被他生生止住,紧咬牙关慌不择路那般夺命奔逃! 轰隆! 黑水玄蛇一尾落下,地动山摇! 那水浪被巨力拍击四溅,平凡的水流,也在这一瞬间变做了致命的神通。封亦御剑疾行,拼命躲避着那些蕴含巨力的浪涛。方才刹那间,他便与众人队伍分散,放眼四顾,茫茫尽是波涛,根本无从找起! 何况封亦深有自知之明,也不觉得自己能在如此情况之下寻见其他人,唯有各安天命罢。 黑水玄蛇激起的波浪,高达百丈,水下暗流涌动,封亦不敢落水。故此御剑飞掠,只愿尽快远离无情海。然而正当他飞掠之时,蓦地感觉身后一股致命危机,回头看视,竟有一道遮蔽一方的黑墙向着他凶猛砸落! 那黑墙来势太猛,激起的劲风撞在封亦身上,都让他不慎受了伤。 “怎么回事?” 封亦面色大变,“自己怎么被盯上了?” 以黑水玄蛇的身躯而言,封亦无疑与蝼蚁无异。明明有那么大一个骷髅架子,它怎么会转眼便盯上了自己? 可眼下由不得他有所杂念,拼命一般将御剑速度提升到极致,堪堪从那黑墙覆盖之下奔脱!然那黑墙重重砸落水中,激起浪涛汹涌,又一瞬便将封亦淹没,巨力交错,便是他拼命运转真诀,也无法稳定身形,反而被那波浪一卷,又往回携裹! 待封亦好不容易自水中爬出,抬头一看。 天空之上,两轮幽绿圆月照耀而下。 旋即,劲风隆隆作响,那黑墙再度碾压而来! 等封亦第三次从水中爬起,涌动乱流早已让他受了重创,煞白脸上一片寒意。——封亦于那黑水玄蛇,便如人类之于蝼蚁。若人类戏弄蝼蚁,蝼蚁可有办法?便是他能御物飞行,也不过是能够飞行的蝼蚁。他拼命挣扎的距离,对于黑水玄蛇,便如人类看待蝼蚁奔行半晌仍自处在视野范围那般。 蝼蚁何辜? 为求生存,唯有徒劳拼命奔逃罢了。 可封亦却不愿做那徒劳蝼蚁! 两轮幽绿圆月照耀之下,一点流光直奔苍穹! 当璀璨的剑光绽放之时,封亦一瞬,口中喷出鲜血!可他手中的剑却没有分毫动摇。纯粹的剑光之中,泛起了一抹鲜艳的火红。而后,迎着那两轮圆月一闪而近! 那般情形,仿如一根细小竹签,刺向巨象—— 封亦,一往无前! 昂——! 巨兽嘶鸣的震响,一瞬便让近在咫尺的封亦神情恍惚,手中仙剑光芒一暗,他竟握着仙剑,跌落了下去。 巨浪吞没了他。 诸般奔涌的巨力,几乎将他粉碎吞噬。可这些无尽的浪涛,又成为了某种程度上的庇护。飞腾起来的蝼蚁,容易被人所视,可若是坠入激流,人纵有对于蝼蚁而言的无穷伟力,又焉能轻易寻得踪迹? 封亦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记忆最后一刻,充斥脑海的只有剧烈的痛楚以及无尽浪涛碾压的黑暗。 久久,久久。 迷迷糊糊之中,封亦仿似又回到了最初两年饥寒交迫的岁月。 那时候,天似乎总是在下雨,而他无处可躲。 气候似乎总也不会温暖,每个夜晚他都蜷缩在冰冷的窑洞角落瑟瑟发抖。 自己的肚子也似永远饥饿,曾经吃喝不愁的记忆仿如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境。 封亦自己满心不甘! 可其他人却似并未觉得不妥。因为世道,永远都是如此的。哪怕百年、千年,也不会改变。他们没有经历过人一样的生活,自然以为生活与命运从来便如此。 黑暗之中,似有一声叹息。 这些记忆,距离他像是好久好久了。 随即,封亦若有所悟那般一个激灵,睁开眼苏醒了过来。 “哎,你醒了啊?” 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封亦一时没想起是谁。他动了一下,竟只觉浑身剧痛犹如潮水涌来,神识一滞,接着眼前一黑,再度昏了过去。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戳了一下。 “哎,又昏过去了啊?” 【106】 伤重醒复岩窟中 不知过了多久。 死灵渊复归平静。 黑暗里,一青一蓝两道灵光划破静寂,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此前黑水玄蛇的凶威,凡是在无情海附近的无人不曾为之震慑。忽然间,那道青光一定,一个惊喜的声音从中传出来—— “那是曾师兄!” 两道流光立时向着前方黑暗里趴在地上的人影飞掠过去。 片刻之后,曾书书缓缓睁眼,一瞬之间眼中闪过警惕戒备,霍地坐起,直到看清眼前之人,方才舒了口气:“张师弟、陆师妹,是你们啊。” “曾师兄,你感觉怎么样?” 曾书书苦笑摇头,满脸后怕与庆幸:“没事,虽说受了些伤,不过能在那般情形之下捡回性命已是万幸。” 陆雪琪道:“曾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呢?” 张小凡身上带的东西多,此时便取出水来,让曾书书喝下些水。等他缓过来,感慨地将先前发生之事一一道来。说到最后,曾书书又回忆起当时情形,苦涩地道:“本以为那魔教妖人凶威滔天,已是极致,谁能想陡然从那黑漆漆的水中出现如此可怖的一只妖兽!当时大浪袭来,我慌不择路,转眼便与众人失散。不过也好,倒使我从那魔教妖人手中脱逃。” 见两人神色凝重,曾书书倒心态乐观,笑着安慰:“放心罢。连我都能从那妖兽口中逃脱,封师兄修为更在我之上,而且也没有受伤,现在定是安阳无恙!指不定便在这死灵渊中寻我们,然后下一刻就碰见了呢!” —— 滴答。 黑暗洞窟里,隐隐约约有水流滴下,自水面溅起的轻响传来。 封亦只觉自己仿似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充斥了痛楚与晦暗,连一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也再度涌现。 然后,他便苏醒过来。 眼中映入景象,他花了一点时间,方才神智恢复,看清眼前之景。那是黑暗潮湿的一片灰黑岩壁。封亦环顾,发现自己似身处一处洞窟,顶壁高不过两人,两壁狭窄。也不知那洞壁之上嵌着何物,竟能在黑暗里发出淡淡的光芒,星星点点,倒将这洞窟照得亮堂。 封亦一时有些疑惑。 旋即身上各处疼痛传来,浑身骨骼都似碎裂一般,难以忍耐。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半晌方才缓过来。而后左臂支撑,打算从地面坐起。可这一运劲,以封亦极强的定性竟也忍不住“嗯”地痛呼一声。 剧痛从左臂袭来,直叫他面色发白,硬生生忍下也不由得出了满头冷汗。他小心地检视一番,无奈地发现左前臂大概是断裂了,手腕处亦有挫伤,轻易无法动弹。好不容易疼痛缓解,封亦依靠右臂缓缓坐起,只觉浑身无一处不疼痛,最为剧烈处来自于右胸与右腿。 隐约间,他好像记得右面身躯曾经在黑暗中撞上了某种坚硬之物。仔细检查,封亦面露苦色,右胸前只怕有好几处骨裂,右腿更是疼痛难当,自小腿处肿胀发青。 记忆回复。 虽说处境艰难,伤势严峻,不过封亦心中也颇为庆幸。能在那般险境中捡回条命,已然是青云历代祖师保佑,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他一身深厚的玄门道法护身,方才避免殒命之难。 封亦打量四周,看清了所处岩窟的情形。前方洞窟曲折,不知通往何处,而身后洞窟却被巨石堵塞,无法通行。在他身后几尺之外,仙剑“鸣泉”静静地躺在潮湿地面。他伸手摸了一下,剑鞘仍自背负在身后。 左臂骨裂颇为严重,为不使其伤情恶化,封亦打算将其以外物固定。然环顾周遭,却没能找到合适之物,最后没了办法,封亦想起身后剑鞘,虽然尺寸并不合适,可眼下也别无选择。 简单的固定动作,几乎耗尽了封亦所有力气,他又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泛起陌生的虚弱之感。他不得不闭目,喘息着歇了一会儿。 忽然! 岩窟里响起一阵脚步声,向着他所在的地方靠近! 封亦心中一凛,毫不犹豫睁眼运功,手一招,不远处仙剑嗖地腾起落入他掌心之中。可剑方才入手,封亦蓦地双眼圆睁,面色肉眼可见唰地煞白,而后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大口发黑的血液! 哐啷~ “鸣泉”自其手上跌落在地。 封亦捂着胸口,剧烈的痛楚几乎让他差点昏迷过去!原来这一运功,他才蓦地发觉比起身上的伤势,自己体内更是一团乱麻。过于榨取自身,此刻便显出后遗症来,真元流转之间,经脉好似火炭灼烧那般疼痛难当,五脏六腑也剧痛无比! “哎,你又醒了啊。” 一个清脆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封亦戒备地抬起头,一道水绿衣衫的靓丽身影映入眼帘,不由得神情一滞,愣了下,脱口道:“碧瑶?!”同时觉察到她方才言语中的异样,疑惑道:“为什么说‘又’?” 碧瑶何等聪明,目光从那柄剑上略过,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也没回答,绝美容颜上带着戏谑地笑意:“你浑身骨头都断了五六处,还这般能折腾呐,小女子佩服、佩服!” 封亦经脉如火烧,五脏六腑皆疼痛无比,不过见到来人是碧瑶,倒也稍微放松了一口气。虽说此人出身魔道,此时性格也有些乖戾,但生性骄傲,也不会对他这伤重无力之人动手。 真要害他,早先昏迷之时便能动手了。 故此封亦也没理碧瑶戏谑的言辞,自顾自擦去嘴边血渍,试着想要运转一遍“太极玄清道”,以便稳定伤情。然而他伤得实在太重,稍一运气,便经脉剧痛难当。试了一阵,不仅没能成功,反而疼得浑身不自主地发抖,只得停下。 睁眼时,发现碧瑶竟目光炯炯、兴致勃勃地盯着他,好似发现什么极为有趣之物那般。 封亦被看得皱眉,不悦地道:“你看什么?” 碧瑶秀眉一挑,理所当然地道:“自是看有人浑身伤病、挣扎求活,倒也有趣得紧!” 封亦神色一冷:“无聊!”他将目光放到碧瑶身后的洞窟,岔开话题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碧瑶摊开手,神色间少见地露出些落寞,淡淡地道:“如你所见,这就是一处寻常的山洞,然而入口便在你身后,已经被堵死了。至于你为何会在这里么——自然是我把你拉进来的咯~” 封亦皱起眉,只觉得眼前之景莫名有些熟悉。 蓦地,仿若一道灵光划过他的脑海,封亦双目紧紧地盯着碧瑶,神色间满是惊讶、失措,乃至隐约地一些惶恐! “不、不可能!” “怎么会如此呢?怎么会变成这样?” 碧瑶看见封亦面上的慌乱,以为他也意识到了眼下的处境,不由神色一暗,叹道:“你猜的没错,我们已经被困在了山洞之中。若无意外,你我便要被困死在这个地方了!” 封亦哪里在听她说话。 他此时心中颇为凌乱,只觉得事实怎会如此荒谬!可他还是没敢全然确定,努力让心绪平复下来,目光落在碧瑶的身上:“能不能扶我起来?” “嗯?”碧瑶下意识起身退后两步,满眼嫌弃丝毫没有掩饰。 封亦只好又道:“我想到洞窟那边去看一看,可腿受了伤,烦请扶我一下如何?” 碧瑶双眼微眯,忽地粲然而笑:“封道长便如此信赖小女子么,就不怕我一掌杀了你?须知你我正邪殊途,天然便有对立仇恨呢!” 封亦失笑,平静地看着她:“那你动手罢。” 碧瑶一愣,道:“什么?” 封亦道:“我此时身受重伤,根本无从反抗,你若想杀我动手便是。若不想的话,烦请姑娘帮了一下,我想确认一件对你我而言都至关重要的事情!” 碧瑶目光一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是她当真没有杀意,还是说被其口中的“至关重要之事”说动,冷哼了一声过后,竟走到了他的身前。 封亦因为经脉受伤,无法动用真元法力,且右腿也伤了,凭借自己的力量的确难以站起。不过有人帮助,他倒是能够站起来。 碧瑶仙姿仪容无需赘言,封亦也是头回距离这女子如此之近,乌黑的秀发、晶莹如玉的肌肤历历在目。在此之前,“碧瑶”这两个字于他像是一个符号,存在于前世的记忆之中。即便有过此前便有过交集,可她在封亦看来仍自有些虚幻,还不如朝阳峰上最陌生的师兄、师姐真实。 然而此刻,感受着手臂传来的力道,封亦似是直到现在才惊觉她的真实存在。 她是碧瑶,也是活生生真切存在的人,而不是某个刻板固化的符号。 封亦到底心性成熟,也是知礼之人,虽有一瞬的惊鸿一顾,可他随即便挪开了目光,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借助那一托之力站起身来,顺势将剑也握在手中,当作不称手的拐杖驻在地面。 “有劳!” 不知为何,起身之后封亦莫名有些心虚,没去看碧瑶的双眼。 他匆匆谢了一句,便半拄着剑,凭借左脚之力一步一蹦地往洞窟深处行去。那洞窟颇深,且多有曲折。不过越是往里走,洞窟空间便增大些许,岩壁上镶嵌的发光之物也越多,将整个岩窟照得十分亮堂。 不多时,前方传来的水流声越发明显。 封亦加快了脚步,在洞窟之中最后转过一个拐角,前方顿时变得开阔。只见那洞窟尽头,从洞顶有一道水帘直挂而下,水流坠地,溅起晶亮的水花,十分好看,最后汇聚在了一处小潭之中。 封亦没去理会其他,径直站到水帘前方,目光一抬,往那顶上岩石看去。果然见到那水帘顶上的岩石镶嵌着七块巴掌大小的石块,与顶壁岩石平齐,颜色血红,呈勺子状分布。石块并不起眼,若不仔细看时极易忽略。 “呵~” “居然、真是‘滴血洞’!” 确认了眼下处境,封亦心中滋味纷呈,无比复杂。既有某种无法与人言说的优越感破灭之后的怅然,也有前路迷惘难测的疑虑担忧。然而让封亦自己都觉得惊讶且意外的是,他心中更多的竟是隐隐某种桎梏碎裂的轻松。 原来世间,本是没有所谓既定“天道命运”的! 浑身的痛楚十分难捱,可此时封亦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明亮,他握剑的手不由一紧,仿佛这样便能握住自己的前路与“命运”! 【107】 自负探秘滴血洞 “你说什么?” “‘滴血洞’?这里是‘滴血洞’?!” 碧瑶本就跟在封亦身后,听得他低声自语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挤开封亦,双目闪烁明光,隐隐激动地向那岩壁看去。 “喂!” 封亦叫道。 他本就伤重,哪里敢与她挤,忙不迭避开一旁,差点都摔倒下去。不过见碧瑶激动模样,封亦想了想又没再多言,也怀着莫名的心境再度往那水帘岩壁顶部看去。 只见那七块石头嵌在顶壁,也不知被水流冲刷了多少年月,仍自殷红如血。尤其是水滴自那石块流淌而过,也被染成鲜红,犹如血滴缓缓滴落,直到落了一半方才重新变作晶莹透亮。 封亦看在眼中,心道,“滴血洞”想来是由此而来的吧? 正在此时,身边碧瑶口中念念有词,道:“滴血洞!哈~!果然是滴血洞!”便见她喜形于色,玉颜之上振奋而激动,嫣然轻笑:“好你的黑心老鬼,居然把‘滴血洞’建在如此隐秘的地方,难怪我圣教八百年来寻了几十次也没有找到!” 忽地,碧瑶面上兴奋神情一定,云销雨霁般消退,转变成了警惕与怀疑那般,转头身来,定定地看着封亦:“你一个青云门弟子,怎么会知晓我圣教隐秘?莫非,你与那炼血堂有所干系?” 封亦哪里会与她解释? 何况也根本解释不清,便只淡淡一笑,似傲慢一般斜睨她道:“你不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至于炼血堂的话,我与他们只有正邪不两立的对立!” “呵~” 碧瑶自是不信。 然而她再是聪慧,也决计想不到封亦知晓的来源会是前世记忆。故此琢磨不透以后,碧瑶不再深究,信手捋过一丝秀发别在耳后,将白皙面庞显露出来。她的目光里带着深意,道:“封公子既然知晓‘滴血洞’隐秘,想来也知晓如何从这儿出去吧?” 封亦嘴角一动,不由失笑。 愤懑时是“小贼”,戏谑时是“道长”,有所求时又变作了“公子”。没想到这碧瑶也是“用人朝前”,极尽真实啊。 不过封亦的确还记得此处的机关,他自不会故意藏着不说。故此笑了一笑后,封亦便指向七块石块对应之下的水潭,道:“据我所知,秘密便在那水中。在下有伤在身,便只能劳烦姑娘自己动手了。” 碧瑶不愧聪明伶俐,封亦只是稍作点拨,她观察片刻,立时心中有了主意,欢喜地跳入水中。岩壁顶端的水流哗哗而落,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只片刻时间,她便一身湿透,水滴落在她乌黑秀发上,又顺着发梢、莹白面颊滑落,竟显出动人心魄的美感。 封亦怔了片刻,将目光转到逐渐平静的水面。 果然,没过多久,碧瑶便映照着水面的血色寻到了潭底的机关。随着她用力一按,水帘之后的岩壁传来隆隆沉闷声响,竟随之显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碧瑶面上喜色一闪而逝,回身过来,再次眼中带着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她虽一句话也没说,可眼中有异色,分明在道“你果然有古怪”! 封亦“咳”地一声,忙道:“你不是对‘滴血洞’好奇得很么?那还等什么,赶紧进去吧,指不定离开此处的出路就在里面呢!” 碧瑶轻笑一声:“你说出路在里边,想来便是当真在了。不过也不能着急,谁知道黑心老鬼在里边留下了什么陷阱?还是小心为上。” 两人相继跨过水潭,迈入了洞口之中。 里面又是一条甬道,比起外面的通道,那甬道显得平整许多,地面与四壁都有着修建痕迹。与外面一样,岩壁两旁嵌着发光的明珠,只是数量略少些,稍显暗淡。 两人戒备着向前走。 所幸一路行来,并没有什么险恶机关,而后便到了一处宽敞的石室。在石室左边墙壁,竖立着两座塑像,一个慈眉善目让人心生亲近,一个多面多手、凶神恶煞,叫人畏怯。 封亦知道蛮荒圣殿一系魔道,由来尊崇两尊神明,便是这“天煞明王”与“幽冥圣母”了。 塑像便有个供桌,上面放着香烛。只是看那四周厚厚灰尘,可知两尊魔教神明多年未曾受过香火了。 碧瑶乃是魔教中人,见到两尊神像之后立时面容一肃,稍作仪容整理。随即她从旁边供桌下取出一个蒲团,又拿了香烛,以身上火石点燃,而后恭谨跪了下去。 片刻后,袅袅轻烟里响起她轻声祈祷之言:“幽冥圣母,天煞明王,圣教四十三代弟子碧瑶诚心叩拜——” 封亦静静地看着,目光从碧瑶的身上,转向两尊静寂侍立的神像。 他的神色平静,眼中却仿似含着某种深沉意味,难以琢磨。 少倾,碧瑶自蒲团起身,回过来便见到封亦古怪神情,心中一怒:“你笑什么?” ——自己在笑? 封亦下意识摸了摸唇角,连忙摇头,敷衍应道:“没,只是觉得有些意外。——你们魔教行事大多肆意随性,居然会敬神魔,也有敬畏信仰之物!” 碧瑶不悦,冷声笑道:“你们青云门不也同样修道,也尊神佛么?” 封亦摇了摇头,反驳道:“我们修道,道在天地,道在人心,唯独不在神魔!我青云尊崇祖师,三清于青云非是高高在上的仙神,而是道门祖师,而是道之先行者也。” 碧瑶“呵”了一声,以示不屑一顾。 封亦愣了下,旋即失笑,停下了言语——道之不同,如何与谋? 两人继续往前,没走多远便来到另一处石室,此处不似外边有人为修整装饰,倒像是一个天然洞穴,顶上岩壁还有钟乳石垂下。 封亦目光一动,只见前方洞口立着一块巨大石碑,上面龙飞凤舞般写着几个大字,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十个大字极富威势,封亦凝神多看了几眼,竟只觉胸口一滞,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倒。他连忙拄着剑站稳,深吸了一口气息,心中涌出某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暗暗叹道:“天书么!” 他又缓缓地将气息呼出,继续往前。碧瑶因为没在意这石碑,反而走远。他追在后面行了一段路,忽然听到碧瑶一声轻呼。走过去后,封亦见到前方情形,正面有一块光滑石壁,石壁左右各有一条通道。 在那石壁之下,正有一具白骨靠着岩壁盘坐在那儿。 封亦目光只看了眼那白骨,便将目光放在前方两处通道上,道:“想来出路就在这两处通道里了,我打算前去看看,你呢?” 碧瑶“哼”了一声,没做回应。 她的目光看向正面岩壁下的那具骷髅,以她出身自也不会似寻常女子那般惧怕,反而大是好奇地走上前,细细打量,而后煞有介事道:“喂,你说这人是谁,竟会死在此处?唔,说不准他便是那八百年前威震天下的黑心老鬼呢!” 封亦摇了摇头。 他记得两处通道,有一处是通往炼血堂藏宝室,里面应该除了那金铃夫人的“合欢铃”便什么法宝也没了;另一处则通向神秘莫测的“天书”! 时间颇久,封亦也记不起到底哪一边是“天书”哪一边是藏宝室,便取就近原则,拄着手中仙剑,一步一步往左边通道而去。这左边通道十分长,封亦带伤之身走得十分辛苦,不过再长的路,也有尽时。 封亦来到了一处比先前更宽敞的石室。 石室之中空荡荡一片,并无任何陈设。唯有一片石壁,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石刻文字。封亦心中一热,一蹦一蹦地走过去,仰起头细细地看那石壁上的文字。而这一看,封亦便迷了进去,随即沉浸其中—— “夫天地造化,盖谓混沌之时,蒙昧未分,日月含其辉,天地混其体,廓然既变,清浊乃陈......” 那些文字艰涩晦深、深奥幽玄,寻常之人若无足够见识阅历,读这文字只怕便会头脑发昏,难以明白其中精要。 可封亦不同! 他在上山读道经多年,道家修为精深,更别说还有前世阅历,见识广博。此刻通读这一篇文字,封亦不仅不觉得晦涩,反而感觉一片通透!仿似心中遮蔽的迷雾一瞬之间拨云见日,又似黑暗寂寂之中陡然亮起了光明,全然豁然开朗! 前世见识,今生修道,乃至青云诸般法诀,尽都在这一卷“天书”中奥妙毕述,融汇贯通!封亦没有张小凡那般身兼佛道两家真法的机缘,可这“天书”却仍然使他获益无穷,最重要的是两世认知的割裂,在这“天书”真言里缓缓融合。 在他心灵之中,那未曾预见、也无法揣测的某种阻隔,缓缓消融。 他的心性,在此之下变得圆满无缺,同时“玄妙”之上,另一种感悟若有若无的显现出来。 不止如此,封亦修道一途,也在阅读“天书”之后变得通透。 若说从前封亦修道,乃是按部就班、一步一脚印地循着前人路径前行。那么在读了“天书”之后,便如一瞬点亮了所有“技能树”,诸般道路一一显现,他竟不需要如别人那般或是遵循旧路前行,或是摸索探寻新路。 他只需要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道路,大胆向前而行便足够! 其间收获,岂是言语能够形容? 最直观者,譬如心境。封亦虽说眼下心境处在“玄妙”之上,没能堪破下一步。可有了“天书”指引,封亦却一眼明悟前路,并且选定了最为适合他自己的道路——以“玄妙”心境领悟剑道,以期臻至“剑心通明”,可堪极境也! “天书?这是天书?!” 忽地一声欢呼,将封亦从沉浸中惊醒。 原来碧瑶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此处,正自满面欢喜地盯着那石壁。似是想起什么,碧瑶目光一沉,不悦地看向封亦:“这是我们圣教经典,乃我道不传之秘!你一个正派弟子,怎么也觊觎咱们‘邪魔外道’的东西?” 封亦平静地看她,微笑道:“你此言差矣。魔道功法虽出自‘天书’,可‘天书’却非魔教所有,我如何看不得?” 碧瑶哼了声,本想发怒,可想到什么又按捺住性子,冷声道:“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久,可有寻到出路吗?”封亦皱了皱眉:“你去过另一边了么?”见她点头,封亦忽地心生不妙:“那边没有出路?” 碧瑶嗤笑:“若有出路,我还问你?” 封亦沉默。 他静下心来,细细回顾。然片刻之后,他蓦地瞪大了眼睛,悚然一惊,面上汗水涔涔而落,煞白一片——等等,等等!原本命运之中,张小凡与她,是如何从这“滴血洞”出去的呢? 【108】 困守无计空自叹 封亦脑海急速运转,一点一点捋着自己的记忆与思绪—— 他记得滴血洞水帘石块的秘密,记得密道里有“天书”,另一边有法宝“合欢铃”,记得那具白骨属于八百年前威风一世的黑心老人,更记得原本命运里两个少年男女便是在这滴血洞中互述衷肠,情愫暗生。 他记得那么多东西,偏偏将对于他眼下处境最主要的,两人究竟如何从滴血洞逃脱之细节,偏偏没有任何印象! 而且是无论如何回忆,都没有半点线索的那种印象全无! 封亦踉跄一步,他本就身负伤势,连忙靠在旁边石室岩壁方才没有倒下。铁青的脸上,慢慢浮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能怪自己吗?昔时年少,对懵懂情愫最为好奇,自是注意力全然落到两个主人公身上,哪里会去在意什么机关诀窍? 即便当时有印象,转眼也便忘了。 何况眼下不止隔了一二十年,更是直接另世为人! “你没事吧?” 封亦抬起头,正迎上少女奇怪看他的双眼,苦笑一声,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只摇摇头,轻声说了一句:“我再往周围找一找,或许见到什么线索,便能寻回出路了。” 也许是心怀不甘,又或者单纯不敢去想若是寻不到出路的结果,封亦执拗而顽固地在这山脉中洞窟里仔细地搜寻着。他寻遍了天书所在的那条通道,回转岔路岩壁,又将碧瑶去过的藏宝室寻了个遍。接着往回走,一点一点地细细查看,经过圣母、明王神像,最后甚至一直寻到了滴血洞水帘入口。 然而一无所获! 他的记忆里对此没有印象,封亦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寻的是什么,只是徒劳而又不甘心那般拖着伤躯走着。 体力的耗费,让他面色煞白。 终于再度回到分岔口岩壁石室中时,封亦脱力一般,靠着墙壁滑倒,浑身再也提不起一点力气了。 怎么办? 封亦脑海里嗡鸣一片,心急如焚,而又心乱如麻! 忽地眼前伸过来一只皓腕,少女柔荑白如葱根,在她手掌之中握着一块朴素手帕。封亦疑惑抬头,只见碧瑶淡淡地看着他,见他望过来时又把手往他身前递了一下,道:“怎么,你还不饿吗?” 直到她提及,封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自进入万蝠古窟起,便再未吃过东西。虽说修道之人多身具大神通,可毕竟也没得道成仙,仍是肉体凡胎,还是需要食物来维持身体所需。 此时嗅到她手中食物的淡淡气味,封亦完全是身体下意识反应那般舔了舔嘴唇,腹中压抑许久的饥饿感一瞬袭来,犹如潮水将他淹没! “谢谢!” 封亦没有客套,也无法拒绝,他迫切地需要吃下一些食物来安抚饥饿的肠胃。尽管左手暂时无法动用,他唯有使右手握住食物,大口大口地嚼着,飞速咽入腹中。 一份食物,根本没能留存多久,便尽数入了他的腹中。 当然这远远不够,不过封亦却不会表现出来。 可碧瑶心思通透,只看他几眼便明了他的处境,轻笑一声,将自己手里还没吃两口的那份干粮递到他的面前:“没吃饱吧?喏,我这一份也给你吧。你身上伤可不轻,多吃点也利于恢复。” 封亦看也不看,将她手推回去,淡淡地道:“不必,我已经足够了。” 碧瑶目光落在他身上,忽地嗤笑,道:“怎么,难道你这家伙还嫌弃本姑娘不成?哼,方才吃我这魔教妖女的食物时,你可是没有半点犹豫啊,封道长!” 封亦面上动了下,却并没有回应。 碧瑶看了看他,面上嗤笑缓缓散去,化作了一声叹息:“我们还要在这洞窟里面呆多久,谁也无法预计。我带的干粮不多,总得留着些,才能多捱些时日。你那一身伤势要是能早些好转,也好尽心寻找出路,毕竟这滴血洞你应是比我知晓更多,只怕也唯有你才能寻到出路了。” 那份干粮终究放到了封亦的手上。 面对着此时窘境,他手上捧着干粮,不由得便想起进入洞窟前的愚蠢举动,幽幽一叹。那一叹之中,包含了无尽的悔意,以及对自己自作聪明的气恼,委实太过沉重。 他开始一点一点地吃起那份干粮来。 “我真傻,真的!” 静寂的洞窟里,便有一个自作聪明的傻瓜幽怨的自我埋怨,“我单是以为自己知道的最多,便由是自视甚高,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他接连用了三个词,来表达此时懊恼心境。 碧瑶听得津津有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插嘴道:“你们正道之人不一直都是如此吗?” 封亦没理她,自顾自道:“——以为世间之事,皆如自己预料,按照固有轨迹运转。谁知事随时移,一切都在变换,岂有固守己念、刻舟求剑之愚蠢想法?若非做出将所有干粮尽系一人的蠢事,何至于此呢?” 碧瑶初时听得起劲,可渐渐便觉得不对味。蓦地反应过来,这家伙话里话外,怎么都是一股受了自己好意却不甚领情的腻歪劲儿? 当即柳眉一竖,怒道:“你这家伙!若是不愿生受,便将——哎?” 话没说完,便听一阵粗重呼吸,定睛一看,原来是封亦吃下食物之后,伤重与疲乏一起涌上,竟于短暂瞬间靠着岩壁沉沉地睡了过去。 碧瑶气还没出呢! 可看到这家伙疲惫憔悴的面容,以及那在睡梦中也不禁紧皱的眉,想起他那一身伤势,又在心中生了少许怜悯之情。最终,她还是没有将其叫醒,只是嘴上不饶,愤愤地道:“若不是等你养好伤寻出路,本姑娘今日非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手段不可!哼,且饶你一回,最好要识相些青云门的小贼!” —— 一日之后。 虽然青云门三人担忧挂念,可汇合了正道众人,遍寻不见封亦踪迹,他们也不得不从万蝠古窟退了出去。有那修为可怖的黑袍邪魔,此时憔悴疲乏且大多身上负伤的正道众人,也不能在此冒险久留。 他们必须撤回休整,等到青云门得了消息来援,汇合门中援手再往万蝠古窟一探! 身为万蝠古窟地头蛇,炼血堂弟子在正道众人离开之后,终也一一现身。别看正道之人被他们逼得狼狈退出,可那都是在黑袍人首领,自称“阴逆”的鹰钩老者出手后才如此。 在此之前,作为曾经盛极一时的炼血堂竟挡不住三派年轻天骄,门人弟子死伤无数,年老大积蓄数百年的底蕴几乎耗去大半!望着那一个一个被炼血堂弟子收拢来的门人尸首,年老大脸上铁青一片。 而他偏偏没有任何办法,甚至还必须趁这短暂时间里收敛了门人尸首,便立即撤离此处。正道中人既然知晓了他们的行踪,此处便无法继续停驻。毕竟只是几个年轻小辈就叫他手足无措,若再来个哪门哪派的长老,他们可就真要呜呼哀哉了! 此时,鹰钩老者站在两具尸首面前,身上气息晦暗不定。 炼血堂一众门人也大抵知道鹰钩老者心情不妙,尽都聪明地离得远远的,不敢去触他霉头。 正在此时,两个炼血堂弟子抬着一具尸首走过。 鹰钩老者目中余光在那尸首上一掠而过,蓦地心中一震,僵硬面容上显露异色,脱口道:“站住!”那两炼血堂弟子虽心中疑惑,可见识过老者凶威,也不敢多言,只依照他话那般站定。 鹰钩老者大步走近,细细一看。 原来那具尸首与别的大不一样,竟浑身干枯如柴,精血尽消,犹如干尸一般张着嘴,极为可怖。鹰钩老者神情震颤,偏他面上僵硬惯了,也没表现出来。于外人来看,便如他定定地站在那尸首面前,叫人一时摸不准其心中所想。 桃夫人与年老大相视一眼,皆有些头疼。 最后还是桃夫人拗不过年老大宗主身份,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谄笑道:“前辈可是与‘吸血老仙’有旧?”鹰钩老者顿了下,转眼看向她。桃夫人面带悲哀之色,叹道:“这便是‘吸血老仙’的弟子姜老三了。本来他出于圣教情谊,前来相助我炼血堂一门,不想竟出师未捷,于此罹难!妾身心中——” “是谁杀了他?” 桃夫人连忙道:“是正道之人!姜老三去的那条通道过来的是青云门弟子,他定是死在青云门手下!” 鹰钩老者沉默不语。 谁也没注意到,他那一双杀人无算的手掌竟也会因为激动而隐隐颤抖。他轻轻挥了挥手,道:“你们走罢。”随即似并不在意那般,离开了姜老三尸首旁边、桃夫人虽有些莫名其妙,可还是立即让两个弟子将那姜老三快速抬走。 任谁也不会想到,此刻鹰钩老者心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与惊喜,正自暗中不停地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嗜血珠’,竟然在青云门?” —— 滴血洞。 光滑岩壁前,碧瑶看着散落一地的白骨,少见地有些苦恼与悔意。她气恼黑心老鬼设下“古尸毒”这般阴狠手段,害她将自己的法宝“伤心花”由纯白染成了紫黑,故此迁怒,一招将那骷髅打得粉身碎骨。 可此时自己一个人,恢复平静之后,她又觉得此前之举太过冒失。 毕竟不管如何,她犯得着与一具白骨计较吗? 想了想,左右无事,便又将那散落各处的白骨,一一捡回,放成一堆。也亏她出身不凡,并不似寻常女子娇弱,独自在阴森洞窟面对白骨也无半点惧怕。等收拢了遗骸,她也在地上发现了两首小诗。 并借此,又寻见了一篇魔教失传的咒法。 碧瑶认出那便是“痴情咒”,大喜过望,可没等她去记,便见旁边飞来一物盖在那咒文之上。碧瑶先惊后怒,愤愤地转过身去。 只见睡过一阵,又吃下食物的封亦,面色比此前要好得多了。不过也只是从吓人的煞白变成了蜡黄,仍自憔悴,他平静地面对碧瑶,道:“此咒于你不详,你还是不要去记了。” 【---】 上架感言 感言似乎是惯例,然殊屠确有诸般言语,欲要述说。 首先,自是应当感谢。 感谢什么呢?感谢诸位读者道友的陪伴与支持。想来老书友最是清楚,《朝阳》一文算起来,应是第三回重写。能多次往复进入宫中,还能再走出来,走下去,自是离不开一路走来对殊屠报以信心和支持的道友们。尤其百步兄,对殊屠有过许多建言、帮助乃至鼓励。 殊屠不得不承认自己那难以抑制的惰性,《朝阳》能走到眼下,其实正是源于心中那份辜负期许的愧疚。终归不过辛苦些,大不了也就几个月不到一年时间,为什么便不能将这故事讲完呢? 因此本书首要目标,便是认真使其完本。 以期不负于己,不负于人。 其次,更新的问题。 殊屠没法大包大揽的承诺,便如怎么也没预料到今年事情会如此繁忙。想来诸位道友注意更新时间的话,会发现总是在极晚才更。实是回家坐着开始写,便已经是八点左右。大多时候都得到第二天才能写完。忙的时候连大家的留言、投票打赏之类都没发一一去看。也没法一一感谢。 只于此诚挚再拜! 故此唯一承诺便是稳定更新。非不可抗力,不断。 再多承诺了也未必做得到,反而不好。 最后,明天上架更新,应该是中午过后。 感谢大家! 【109】 厄顿烦心乱如麻 那咒文,乃是刻在墙上。 虽说字并不大,封亦掷出之物也覆盖不了全部。何况墙壁直立,只一瞬,那物便从墙上落下来。碧瑶回头过去,原来那正是此前用来包裹干粮的朴素手帕。只是听了封亦所言,碧瑶发现秘法的好心情被破坏大半,怫然不悦地再度回看于他,驳道:“你连见也没见过,又知道什么?” 封亦直视回去,道:“‘厉血咒’嘛,我怎会不知?” 碧瑶柳眉一竖,斥道:“胡说八道!此咒明明是‘痴情咒’,乃我圣教一位聪慧女祖师从《天书》之中领悟而出,却只能女子修炼,据说这是以女子一身精血,化为厉咒,威力绝伦——” 说着说着,碧瑶的声音自己便小了下来。 因为她忽然发觉就她自己描述这般,眼前这“痴情咒”改个名字唤做“厉血咒”,似乎并无不妥?动辄献祭精血神魂,岂是良善之术!莫非便是这个原因,此咒虽创下许久,却从未有人使用过么? 只是望见封亦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心中不虞,十分不快! 然未等碧瑶再说,封亦叹道:“都已经是这般处境,你我何必还要争这些无益之事?总之,如此邪异咒法,你不去碰为好。”碧瑶似是怄气,偏要道:“晚了!哼,本姑娘天资聪颖,博闻广识,过目不忘,早便记下了!” 封亦淡淡道:“记下了也可以不学,学了也不要用便是。”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我现在感觉恢复不少,若你还有精神,不妨一道再探探这洞窟,看看到底出路在何处!” 碧瑶无言,只是神色一暗。 在封亦睡去这段时间里,其实她早便将这洞窟各处角落细细寻过,根本没有半点线索。这不禁使她情绪低落,摇着头道:“若说有出路还好,怕就怕这滴血洞能进不能出,根本没有预留出路!” “不!”封亦断然否定了她,“出路是有的,就看我们能不能寻到!” 碧瑶看他一眼,微微摇头,只将此当作安慰之言。 不过看着封亦毅然转身,向着黑暗洞窟里走去,碧瑶樱唇微抿,终也是再度打起精神,也从地上起来,再度搜寻那早已变得熟悉的洞窟。 一遍。 两遍。 碧瑶失去了耐性,回到那堆碎骨所在,便寻了个僻静处坐下。她的心气大损,本就搜寻多次,又接连两次费力费神,仍自全无收获,也没了兴致再行动了。 而封亦,也不过在第四遍过后,便体力不支了。 当他回到碧瑶所在的石室,顺着墙壁缓缓坐下,面上已多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他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炎热,似乎是从伤处传开的,这让他心中颇为警惕,暗自担忧。 偏偏他的担忧成真了! 在下一次吃过食物之后,封亦静静地坐着,浑身一片灼热,四肢虚软无力,面色棠红。周身无处不痛,尤其右腿与胸口骨裂处最疼。他咬着牙,默默地承受着诸般痛苦,连入睡也无法做到。 碧瑶是在休息过后,再一次腹中饥饿,分发干粮时方才觉察到封亦的异样。她哪里会知道封亦竟如此能忍受!那个时候,封亦竟已然浑身滚烫如火,面色暗红,连神智也有些不清了。 碧瑶吓了一跳,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让她大为不安,连忙抓住他,一连跌地轻声唤道:“喂,封亦!你没事吧?喂,你不要吓唬我啊,你不会这么容易便死了吧?喂?喂!你还没有为本姑娘寻到出路呢,你怎么能死!” 封亦清醒了一下,对她虚弱地笑了一笑,似乎想要安慰,可终是无力地昏倒过去! 再是强大的修道之士,若无法力护体,伤病于他也与凡俗无异。更何况封亦的伤势由内而外,无处不伤,岂是那般仅凭意志便能坚持下去的? 碧瑶在检视过封亦身躯状况之后,面如死灰,再也掩饰不住失措与惶恐。她无法想象若是一个人呆在这黑漆漆的洞窟中,会是何等恐惧,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难道又要重演了吗? 不! 碧瑶绝不允许封亦就这么轻易死去!于是她从衣服中取出一个装药的瓷瓶,并从中倒出一枚鲜红的丹药。思忖片刻,碧瑶毅然做出决断,将那药喂到封亦嘴前。 不过,碧瑶又停顿了一下。 她将那药拿回来,想了想,把它居中一分为二,减少了剂量,这才再度凑到封亦身前。没再犹豫,而是直接喂入他口中,又在其脖颈一处穴位摁下,使其不自主吞咽,顺势将那半枚鲜红丹药吞了进去。 封亦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可终是再度醒了过来。 隐约睡梦中,他感觉自己像是置身火炉被炙烤,那滋味绝不会好受。 “封亦!”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随着封亦苏醒,碧瑶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她是在关心封亦么?或许此时碧瑶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过她的心中,或许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黑暗的洞窟里等死,害怕那曾经的梦靥。 封亦微微皱眉,“嘶”地倒吸一口气息,目光盯着她道:“你、做了什么?” 碧瑶也没瞒他,将那剩下的半枚鲜红丹药取出,拿给他看:“寻常的疗伤药物,我身上没有,只有此物!当时你的情形太危险,我也是无计可施,便喂你吃了半枚。” 封亦望着那可疑的丹药,轻轻嗅了一下,居然闻到一股奇异辛辣的气味,顿时露出怀疑神情:“这玩意儿,能治伤?” 别说他了,便是碧瑶自己看那丹药的神色也颇为复杂,道:“唉,此物自不是单单疗伤的了。若是常人服下它,那它便如剧毒,只怕顷刻便会毙命!不过,若是伤重垂危,服下此药,倒还有些治疗的效果。——你看你现在苏醒过来,不正是它的功劳吗?” 封亦眉头一抖,忽然想起某个要命之物,忙问道:“它不会是那什么‘三日必死丸’吧?” 碧瑶比他还要惊讶,脱口道:“你怎么知道我鬼王宗的秘药?” 眼见封亦面色难看,碧瑶眼珠一转,一瞬洞悉了他心中的想法,顿时面上神情一转,似悲似叹那般沉声道:“你既然知道了,那我也便不瞒你,没错,那正是‘三日必死丸’!你知道它的名头,想来也是知道它的效果吧?唉,封道长,实话告诉你罢,你只剩三日好活了。” 那惆怅婉转的神情,封亦几乎便要信了! 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略沉吟片刻,又在碧瑶脸上看了一阵,竟浑然没理她的言语,而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呼,不是的话,那我便放心了!”想起碧瑶在这般绝境,竟还故意吓唬他,当即也不客气,哼地一声冷道:“你这药——完好的人吃了毙命,伤重垂死的反而能得到治疗,如此邪性,不会便是出自那什么‘鬼医’手笔吧?” 碧瑶当真色变了! 她目光一凛,戒备一般盯在封亦身上:“你居然连我鬼王宗之隐秘也知晓?你,到底是什么人?” 兴许是被困到绝望,封亦对有些事情,也不如在以前那般守口如瓶。他“嘿”地笑了声,道:“我知道的多着呢,除了‘鬼医’,便是那——”碧瑶双眼微眯,道:“是什么说啊?本姑娘倒要看看你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封亦眉头一时皱起,面上闪过刹那痛楚。 “不得不说,你这药还真是够劲!”封亦好半晌,方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抱歉了,我必须趁着此时药力还能压制伤势,尝试恢复运功。也唯有重新恢复真元法力,我才能化解那股霸道的药力,才能理顺体内伤势了。” 于是乎,洞窟再度沉寂下来。 又只剩下碧瑶自己一人,无聊,且有些心慌地守在一边。 等候,是世间最折磨人的事情。 尤其是除了等候,再也别无其他事情时,更是如此。 为了打破这种沉寂,碧瑶没在只是守在旁边,她也去了“天书”石室,读那艰涩晦深的文字。也去入口水帘处,为自己清理休整,虽说日渐憔悴,可她面容仍如最初那般纯净而昳丽。她还去了藏宝室,还去了那巨大石碑,就连被巨石堵塞的那个入口她也去过几回。 整个洞窟之中,时不时便会有清脆的铃铛声音回响。 轻灵悠扬,而又孤独寂寥。 时间已然无法计算,碧瑶只记得自封亦尝试运功,重掌真元法力起,她一共吃过七八回食物了。考虑到为节约食物计,她吃东西的频率比正常时候要少得多,以此计算时间,只怕已经过去了四五日左右。 封亦的身上有了变化。 碧瑶就坐在他不远处,欣喜地看着那种玄奥的气度变化,隐隐地,她能感觉到周遭的气势,随着封亦功法运转也有转变。 她虽无法定义那种玄奥气度,却自然而然、水到渠成那般,自心中冒出一个恰如其分的字眼——道! 碧瑶瞬时恍然,原来青云门修道,便是这般模样吗? 看来,他应是成功了啊。服下“生死丹”都能安然无恙,还借此恢复法力,当真是洪福齐天呢! 果然,封亦自运功之中苏醒,并且重新掌控了自己的力量。 随着真元法力充沛,运转秘术“培元诀”,封亦的伤势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约莫七八日间,封亦左臂的剑鞘被他解下,又几日,右腿的伤痛大缓,已然可以缓慢走路。内里五脏六腑、经行脉络也尽都恢复。 可封亦却没有半点喜悦神情,反而愈发无奈与迷惘。 因为,他仍然没能寻到滴血洞的出路。而眼前绿衣少女清点着食袋干粮,即便他们节省无比,可仍只剩最后一两顿的食物了。 碧瑶抬起头,看着每日固定要搜索一遍的封亦,涩声道:“封亦,我们要死了么?” 封亦沉默。 许久之后,他叹道:“我也不知。” 从何时起,便是自诩通晓世间隐秘的他,也渐渐失去了信心? 【110】 扶持相伴各抒意 洞窟之中,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尽管两人在此之前,便几乎预见了这般结局,可死亡的阴影当真笼罩而来时也不由得惶恐而沉默。不过,两人之间,又有少许异同。 封亦再世为人,此时更多的是郁闷不甘,乃至懊恼无奈。万般幸运在此世扎下根来,封亦也有了诸般牵绊,立下的志愿尚未实现,最后竟因为莫名其妙的缘故困死在这滴血洞!如何甘心? 碧瑶风华妙龄,却是对死亡的恐惧。 不,或许更准确的说,她是在恐惧等待死亡的过程。 “封亦。”不知过了多久,碧瑶忽然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决绝意味,“你我如今已到了绝路,若是再过一阵,你看我不行了,便杀了我罢。” 封亦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种仿若认命的颓丧,皱眉斥道:“不要胡说!”可碧瑶只是平静地看他,憔悴而绝美的容颜之上露出淡淡微笑:“封亦,你感觉不到吗?我并没有在说笑。” 逆境之中,心气最为紧要。 虽说封亦自己都已然没了多少信心,可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柔声劝慰鼓舞。那既是在鼓舞她,又何尝不是在鼓舞自己呢? “我们在这滴血洞中至少也有大半个月,按时间计算,想必门中来援早已抵达。放心吧,过不了几日,我们便会被救出去了!” 碧瑶脸上仍自带着微笑,她静静地听着封亦说完,微笑里多了一点叹息。 “也许是我忘了告诉你——在我将你拖入洞中时,那孽畜便跟在后面。它见进不来,狂性大发,竟是合身冲撞过来,依我对那洞窟深度的判断,只怕半座山都垮塌了下来。” 她见封亦沉默,点了点头继续道:“看来你明白我们的处境了——没错,我们被埋在了山腹之中!纵然你青云门援助之人有何等伟力,想要打通这出路,只怕也非一时半刻能够做到。” 封亦没有说话。 洞窟里又陷入了静寂。 等了一阵,碧瑶目光之中少见地露出些平静的温柔,对他说道:“所以你依我之言,杀了我的话,便能多支撑些时日。而且——”若说起初,她还语气平静地说着理智言语,那么接下来的话,便当真是匪夷所思、石破天惊了:“我死之后,肉身还在,你若一心求生,不妨食我之肉,这样你活得越久,被救出的概率不就越大么?” 封亦悚然一惊。 纵然他大抵了解内情,可亲耳听到碧瑶平静地说出如此毛骨悚然之语,仍自忍不住脊背生寒,一阵战栗!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岩壁淡淡发光物映照的苍白容颜之上,看着她那空灵中隐藏着恐惧、脆弱以及无尽死意的双眸,心灵的深处仿若起了一阵波澜,蓦地深深触动。 何等苦难与折磨,方才能让如此花季妙龄的女子,露出如此空洞、寂灭的眼神来? 久久。 久到封亦沉默地下意识屏住气息,由是几乎窒息得忘了呼吸。 “碧瑶,”封亦轻声唤了她的名字,语气有些波动,他便停顿了一下,等到几息后情绪平复,方才继续道,“我能够活到此刻,是凭借你的食物以及那颗丹药,若非是你,封亦或许早已经魂归幽冥。现在你让我为了些许飘渺的希望,用你的性命来成全自己苟活几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在你眼中,便是如此不堪?” 碧瑶目光动了动,幽幽地笑了笑。 “是啊,你是正道弟子么。”她语气萧索而空洞,缓缓地,又接着道,“那便随你罢。看在我帮过你的份上,封亦,你也帮我一个忙吧,答应我让我死在你之前,如何?” 封亦心中发堵,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她的话说道:“为什么?” 碧瑶神色幽幽,低声地道:“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等死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封亦看着她,涩声道:“什么?”在这面临死亡的时候,碧瑶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怀,曾经的梦靥变得无比清晰,就连说话的声音也空洞莫名:“我六岁的时候,娘亲带我回‘狐岐山六狐洞’......” 洞窟静寂一片,除了彼此的呼吸,便只剩碧瑶平淡空洞,却带着最深沉痛苦的声音,一点一点将那梦靥般的经历缓缓道来。 封亦一直以为自己有稳固的求道之心。 然而看着眼前陷入沉痛的少女,望着她那仿若被世间抛弃的孤独身影,在一字一句的痛苦回之中止不住颤抖的身躯,封亦自以为坚固的心境,一瞬之间恍若被穿透了无数的裂缝。 “是我害死了娘亲!是我,害死了她......” 她蜷缩着身躯,被无尽的痛楚所包围。 就像暴风雨之下飘摇的空谷幽兰,颤颤巍巍,凄美而柔弱,孤独而寂寥。封亦心中堵得厉害,望着那娇弱的身躯,他一瞬里生出不顾一切为她遮蔽风雨的冲动。 可封亦又是沉默的,被动的。 就像在朝阳峰,他默默地承受着师父的看重、同门的照料,同样也默默地努力回报。可那种冲动来得如此猛烈,纵然被他生生抑制,但他还是站起身来,走到了她的身前。似是犹豫了一下,但立马又坚定地伸出手去,放在少女娇弱的肩膀之上。 “碧瑶,这并不是你的错......” 然少女身躯一软,竟伤痛太盛已然昏迷过去。 封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好似要将这世间诸般烦恼悲剧尽皆吐尽那般。他将少女倚靠着岩壁躺下,随手脱下外袍,盖在她的身上。旋即站起身来,目光沉凝,向着那黑暗洞窟走了进去。 一遍,又一遍。 体力损耗极快,他不得不靠着那块巨大石碑,坐下稍歇。徒劳无功地搜寻,让人气短,趁着歇息的机会,封亦揉着发疼的额头,再一次回想曾经的记忆。也许那记忆里便有遗忘的某处至关重要的细节呢? 如是,想着。 不知什么时候,当他猛地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甩了甩头,封亦努力让自己精神一些,而后再度起身。本来真元法力恢复,他身上诸般伤势应该快速好转,然而因为饥饿之故,却又明显地感觉到身体的不断虚弱。 他往回走。 走到分岔石室处,发现碧瑶已经没在原地,倒是他那件外袍叠好放在地上。封亦心中一动,走过去,将外袍重新穿好,继续往外走。果然,在那两尊圣母、明王的神像石室里,封亦见到了碧瑶。 少女跪坐在神像之前,肩头微微颤动,正自无声的哭泣。 封亦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他没有掩饰脚步声,碧瑶应是知晓他的到来。不过也有可能,沉浸悲痛之中的少女没有注意这些。 他默默地陪着她。 直到无声的啜泣缓缓停歇,封亦方才开口道:“碧瑶——” 少女没有回头,只有悲戚的声音自责传开:“我害死了我娘,我还清楚记得我爹见到我的神情,他是想杀了我的......” “这并不是你的错!”封亦脱口而道。也许是觉得语气过重,他顿了一下,稍稍放低声音,轻声地道,“碧瑶,你的母亲甘愿牺牲自己也要让你活下去,绝对不愿见到你终日活在内疚之中!她是那么伟大,那么温柔,自是希望你能带着她对你的爱和期许幸福快乐的活下去!” “至于你的父亲,”封亦略作沉吟,“若他恨你的话,又怎会亲自去救你?而且这些年来,你可曾有亲口问过他么?” 少女的身躯震了一下。 许久之后。 当碧瑶回过头来,脸上悲戚之色已然舒缓,情绪渐渐平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幽幽地道:“封亦,你是一个好人。” 封亦:“......” 见他没说话,碧瑶也不在意。 沉默了一阵之后,她叹了口气,道:“可惜的是,你我马上就要死了。”她抬起头,看着这与她固有印象中大不一样的正道弟子,问道:“和我这魔教之人死在一块,你可有后悔么?” 封亦闻言,轻笑着说道:“谈不上后悔之说。大概,只是有些遗憾吧,我还有许多事情想做,却没法去完成了。” “唔。” 碧瑶应了一声,似是经过一番措辞,才又继续道,“其实,我对你颇为好奇,封亦。在上望的时候,你应是早便认出我与幽姨的身份了吧?之前我还只是有些怀疑,可眼下,却确乎无疑了。” 她目光炯炯,落在他的身上—— “你知道我们的身份,可为铲除上望那邪魔却肯委身借力,与我这魔教妖女合作。此番深入万蝠古窟铲除炼血堂,又不避艰险,嫉恶如仇,差点殒落在黑水玄蛇那孽畜口中。” “顽固虚伪的青云门能出你这般一个人物,也是奇景!” “难道你就不怕与我这魔教妖女勾结不清,泄漏出去,迎来师门责罚么?” 封亦平静地与之对视,道:“只要未曾违背我心中之道,便有责罚,我也愿生受。”碧瑶好奇:“那你所说的‘道’,究竟为何物?” 封亦神色一肃,正色道:“我心中之道,也并非一蹴而就,乃是这些年来所见所感,所思所悟方才渐渐明晰。欲言吾道,便需先分辨世间正与邪——”碧瑶目光一动,道:“我记得,你曾与我说起过正邪之辨。” 封亦点点头,道:“不错。在我看来,世间之人,不因一己之私祸及无辜,可称‘正’也;而那些因为一己之念,便肆意伤害无辜有智生灵者,可称为‘邪’。吾之道,唯愿持正却邪,扶持正义!” 这些想法,其实最初并未如此明晰,它们大多只是一个又一个的触动与念头。真正使它们融汇明晰的契机,便是滴血洞中读到那提纲掣领般的世间奇论——《天书》之后,方才心中通透。 碧瑶目光光芒微动,轻声道:“以你之言,岂不是出身我圣教之人,也可称‘正’;哪怕你青云门中,亦有邪魔?” 封亦点了点头,果断地道:“不错!” 碧瑶失笑摇头:“当真是大逆不道的想法啊,你这般心思,倒与我圣教理念颇为契合。只是想法天真幼稚了些!——试想这世间如此之大,邪恶行径何处可得避免?你纵有千般本事,万般神通,又如何做得到尽善尽美?别说尽善尽美了,这天底下不平之事,你便终身永不停歇,也管不了亿万之间的一二罢。” 封亦点点头,居然赞同碧瑶所言:“不错。——所以,我需要帮手和助力!光大朝阳峰乃至青云门,便是我的志愿。唯有志同道合者齐心戮力,为这混乱世间定下秩序,方才能避免绝大多数如上望城、草庙村的悲剧。” “哼,”孰料碧瑶听了,大为不满,讥笑道,“你们正道本身便藏污纳垢,自私自利,偏偏将正义挂在嘴上,岂不虚伪至极、大言不惭?” 封亦沉默了,可他双眼之中明亮如故。 他难道不知自己那些“妄想”,若要落实会是何等登天一般的难度吗? 他自是知道的。 若非眼下绝境,封亦也不会将这些想法道出,他由来更喜欢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走。方向已然定下,能否走到,封亦无法确定,可总要去做。而今之世,放眼天下,虽有无数惊才绝艳之辈,然又有几人具备超脱自身局限的眼界与胸怀? “世间秩序,不破不立。”封亦叹了一声,“若你我有命从这里出去,来日方长,也许便能见到我所说之事了。何况,那也只是我一人之念,能否做到,能做到何种地步,未曾踏足出去以前谁能说得准呢?” “碧瑶——” “哼!” “你看眼下这个世道,当真是应有正常的么?”封亦没在意她的冷淡,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修行之人高高在上,明明也是肉体凡胎,偏以天道角度视人,以万物为刍狗。对世间柔弱生灵,肆意凌虐夺取。正魔两道,殊死以对,仇恨有时已经超过了正义、邪恶的分别——” 碧瑶对此感受深入骨髓,闻言目光凛凛,反驳道:“世间万象,本就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自古以来何时不是如此?” 封亦苦笑,想起前世先辈之言,幽幽地道:“从来如此,便对么?” 【111】 绝处逢生脱困境 碧瑶一时沉默。 她是聪明人,聪明人能看透世情,也会趋利避害。封亦所说也非玄奥难懂的言辞,一切皆是随处可见的事实,她自也知道,自也明白。 可这并不妨碍她将封亦那些念头嗤之以鼻,当作是某些天真幼稚的幻念。 于她眼中,封亦那份坚持让人动容,那些幻念又未免虚无可笑,因为那本就是无法实现的。 封亦则想了很多。 从上望城的邪修,到死灵渊游荡的怨灵,再到草庙村,到他自己上山前两年中所见所受。甚至他想得更远,想到了原本轨迹中“兽神肆虐”、“鬼王血阵祸乱天下”,如是种种。 由己及人,可谓感同身受。 寻常人在超凡伟力面前,当真如同蝼蚁般卑微。若自己没有遇上师父,被带回青云的话,只怕也如芸芸众生,努力生存却抵不过某些人一念之间。 青云门为天下正道魁首,可封亦却觉得青云做得并不够。 尤其原本轨迹后两场波及天下的灾祸,青云虽是中心,却也仅仅是被动抵抗罢了。故此封亦忍不住想,若他是青云门掌教,能否做些什么呢?是否便能完成自己方才说出口的那些幻念呢? 封亦思来想去,发现便是换成自己,能做的居然也不多。青云门那被门中长老辈认作“繁荣昌盛”的体量,在他的眼中,似乎有些不够看了。 故此封亦惊觉,若自己身为掌教,恐怕第一件事便是大肆收录门人,将青云门的体量再度扩张十倍、百倍! 因为封亦想到一个显然至极的道理——倘若青云有一万御物境弟子,哪里还有什么“正魔大战”,早便天下太平! 在脑海中虚构了一下万余青云弟子御剑登空的浩荡场景,封亦馋得几乎流下口水,哪怕是在绝境面前,都不由得心神振奋。 然则终究只能是妄想。 别的不说,青云门掌门之位,由来出自长门通天峰。而封亦师承朝阳峰,今生注定与掌门无缘了。 不得不说,这就让人很是沮丧了。 如是一阵表情的变幻,落到碧瑶眼中,意味深长。她亲见封亦一时凝思,一时苦恼,一时振奋,一时失落,诸般种种最后又都变作了沮丧。聪慧如她,自是一瞬便想到,他定是冥思苦想,发现自己那愿景根本无法实现,方才失落叹息的罢? 一时之间,碧瑶心绪复杂。 秉持幻念般愿景,于聪明人而言天真可笑;坚持秉承幻念愿景,却又会让人动容、钦服,且又心疼了。 此时两人都到了绝境,都不会再有虚假妄言,因为那毫无意义。正是明白这一点,碧瑶才愈发赞叹触动。 都说正道中人虚伪刻薄、冠冕堂皇,可也同样有热心赤诚之人! 碧瑶幽幽一叹。 她重新跪回蒲团,面向明王、圣母神像,潜心祈祷拜了下去,低声念道:“幽冥圣母、天煞明王,弟子碧瑶诚挚叩首!圣母娘娘,愿您垂怜世人,护佑于他;明王尊上,望您持开天之力,救......” 她的声音忽然中断,一道灵光划过了她的脑海之中,只是隐隐有异,未能紧紧抓住。好一阵冥思苦想,碧瑶总算抓住那道灵光,不住欢喜那般跳了起来,大声叫道:“是了,是了!开天斧,明王尊上的开天斧哪儿去了?” 封亦被惊了一跳。 “什么开天斧?” 碧瑶指着那面孔狰狞的神像,激动万分地道:“圣教传言,天煞明王乃开天地、掌刑罚之凶神,后世神像多以此为据,都持有一柄开天神斧!——可是,他的手中确没有!” 封亦又不信奉魔教之神,当然不知晓这一点。他的记忆里也没有与之相关的片段。 不过以其心思敏锐,立即便联想到某个让人呼吸急促的关键——难不成,滴血洞的出路便系于此上? “跟我走!” 碧瑶满脸喜色,说是走,却似一阵风那般朝着洞窟深处而去。封亦隐隐有所觉悟,也忙不迭紧跟过去。他俩到了藏宝室,果然在一堆破铜烂铁中寻到一柄巨大的斧头。那斧头仿似通体以镔铁浇筑,无比沉重,碧瑶试了一下居然没能提动,虽说有饥饿缘故,可她毕竟修为在身,由此可见那斧头的分量。 封亦也连忙相帮。 两人联手,竟都费了莫大力气,历经辛苦,终于将那沉重的斧头搬到神像之前。又费了不少功夫,累得两人气喘流汗,总算将那斧头安放到了天煞明王神像的手中。 此时封亦再看,果然明王神像手中多了“开天斧”,立时变得威风凛凛,气魄逼人。配合其狰狞面孔,当真有几分凶神恶煞的气势。 不过比起看那神像气势,封亦更关心如何触动机关。 只是见碧瑶凝眉苦思,不住尝试,封亦能做的也只是提供一点力气帮扶。等了一阵,两人尝试了诸般方法,终于碰巧摸索到了机关方向,却是将那持斧之手臂缓缓往上抬起,作开天劈斩之状,顿时便有一阵机构声音闷响传开。 那声音自墙后而起,两人喘息不定,目露急切、期待,却又谁都不敢妄动,只静静地等着。隆隆的声响越来越近,忽地哗啦一阵,两座神像之间的岩壁,在那机构声响里蓦地开裂,显出一条通道。 那通道里是一条石阶,一路往上,直没入到黑暗里去了。 两人眼中,一时都冒出炽热的惊喜,然没等两个欢喜庆贺,忽地又有一阵轰隆闷响,这回却是整个滴血洞都微微颤动。头顶岩壁之上,还有粉尘簌簌而落。 “糟糕!” 封亦一惊,喝道。 “这滴血洞要坍毁了,我们快跑!” 两人哪里敢耽搁,连忙一齐纵身奔入那通道,踏着石阶拼命往上奔跑。石阶入内深了,周遭全无光线,十分黑暗。好在两人修为不弱,目力也强,黑暗里也勉强能够视物。只是听到身后隆隆的声响,感受到脚下剧烈的震颤,两人片刻不敢停滞,死命往前。 一路之上,也不知磕碰多少回,又摔了多少回,仿佛整座山脉都在发着怒吼。所幸道路终有尽头,在那石阶的前方,黑暗沉沉之中终于窥见一点光亮。他们夺命奔逃,浑身沾满了尘土,向着那一点光亮奔去。 原来那是空桑山后边一片密林,生得偏僻,也无路径,从来没有人迹。当年黑心老人将此出路修在此处,倒是从来没用过,便是炼血堂中也没流传下此处信息。 两人跌跌撞撞,自那弃置不知多少年的隐秘通道奔出,一时力尽,扑倒在地。随着两人脱离险境,追在身后的隆隆巨响也随之而来,顷刻之间,便有千万斤巨石坠落,将那通道堵得严严实实! 呼~ 呼~ 阳光洒落。 两个狼狈的身影趴在地上,四目相对,不住喘息。本来两人受饿体虚,搬那开天斧又耗尽气力,此时一阵夺命奔逃更是榨尽了身躯最后潜能。此时,他们两个的脸上、身上,各处沾满了通道里积攒的灰尘泥土,形容狼狈。 可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眼里的喜悦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等到气息稍微喘匀,封亦手上抓着一把身前的青草,新鲜泥土沾在了脸上也浑不在意,口中响起了一阵轻笑。 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盛,渐渐显得放肆。 随后碧瑶也笑靥如花,声音清脆婉转,动听悦耳,在那林间回响。 巨大的压力施放之后,封亦脑海中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是放肆的笑了一阵,旋即翻转过身来,带着恬淡笑意那般静静地看着那蓝天,轻嗅林间树木花草气息,只觉舒适而完美。 “封亦,我们活下来了!” “嗯。” “活着真好~!” “唔呐。” 如此安谧的时光,让人珍惜。 也不知过了多久。 两人气力恢复,自地上起身。封亦方才走了一步,立即站定。碧瑶注意到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你的腿——” “无事。”封亦笑着摇头,“方才用力过甚,似又有些伤着了。” 能从绝地逃生,封亦自不觉得这点伤势会有什么问题。若给他安静环境运功,几日便能行走无虞。不过要想完全康复,至少需要半月以上的行功方可。 相比较而言,他受伤更重的左臂,反而恢复极好。兴许是在洞窟不会用到左臂,腿却时不时会碰到,反而好得更慢。 山林临近溪水处。 两个在洞窟中饿狠了之人,此时正各自抱着半只野兔,埋头大啃。那兔肉明明没有任何调料,烤得也稍显焦糊,但两人没有任何嫌弃,吃得飞快。 果然饥饿才是世界最美味的调料,管他名门俊彦、圣教贵人,饿上一阵,吃啥都津津有味! 吃过食物之后,倦意上涌。 两人在洞窟里,受那绝境折磨,大多时候精神紧绷,哪里能够休息好?更别说封亦此前拖着疲惫之躯,一遍一遍地搜寻出路,本就人困神乏,此时揉了犯困的眼睛,转头便看到碧瑶掩口哈欠的模样。 她已在山溪处重新梳洗过,虽然头发仍显得少有凌乱,可脸庞却一如最初那般白皙如玉,美丽动人。便是一个掩口哈欠的动作,也极富魅力,引人沉醉。 “唔~”碧瑶注意到了封亦的目光,“我好困~” 封亦点点头,道:“多等片刻吧。” 他起身来,将那一堆特意展开了些的火堆移开,从旁边林子里寻来些干净的松针枝叶,厚厚地铺了一层。 “可以了。”封亦道。 他睡在那松针上,碧瑶睡在旁边。 火堆烧过的热气,自地面缓缓逸散,让人感觉十分暖和舒适。虽说以他的修为,山林间那点寒气并不会有所影响,可能让自己睡得舒服些,为何不可呢? 对于滴血洞那湿寒之气,封亦可是早就受够了! 他舒服地呼出一口气,闭眼欲睡,忽地右臂一紧,使他连忙睁开了眼睛。回头看去,只见碧瑶吹弹可破的容颜近在咫尺,她眉尖微微皱起,抓着他的手臂依偎而来。等到脸靠在手臂上,方才露出淡淡舒心笑意,安心睡去。 封亦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眸光闪动。 片刻后释然一笑,回过头,也闭上眼沉沉睡去。 等封亦醒过来时,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是看那天色,四周尽暗,惊讶发现这一觉至少睡了大半日。回身去看碧瑶,她仍自熟睡,封亦小心地起了身,去那林中寻来柴禾,重新将篝火点起。 许是篝火跃动的温暖光芒,让碧瑶也随之醒来。 她看了眼火堆旁的封亦,慵懒娇媚地舒展了一下身姿,而后到那山溪边上蹲下,捧水洗了一把脸。冰凉的水覆在脸上,立时让她精神一震,全然苏醒了过来。 封亦给火堆添了些柴禾。 眼一抬,看向在另一边火堆坐下的碧瑶,随意地道:“饿吗?” 碧瑶伸手,将一缕发丝捋到而后,乖巧地点头:“饿~” 封亦“嗯”地一声,将那先前挂在树上剩下的烤肉取来,放在篝火上烤热。等温度差不多了,封亦从烤肉上撕下一条兔腿,递给了她。 碧瑶看着小小的一条兔腿,不满道:“这么少?” 封亦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吃了再说罢。” 碧瑶没领会他的意思,不过反正也饿了,吃完再要也不差。然而等她食指大动地凑过去,欣然咬下一口,刚嚼两下便神色一滞,脸色难看地张口将那兔肉给吐了出来。 “唔~” “怎么这么难吃?” 封亦好笑地看着她:“没盐没调料,你以为呢?——腹中有先前的食物打底,没那么饿了,自然吃不下去。”不过封亦倒是不在乎,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碧瑶皱着眉,费了莫大毅力,才堪堪将那一小只兔腿吃下去。 她委实难以相信,在此之前都吃得欢快的兔肉,到了此时会腥膻到难以入口! “喂,这么难吃,你怎么还吃得那么开心?” 封亦神色自如地道:“我伤还没好,当然得多吃一点。” 噼啪~ 篝火堆里,一根枯树枝燃烧时发出声轻微的爆响。 火光荧荧,映照在两张年轻面孔之上。 虽然说,在滴血洞中两人都有情绪崩溃失态之时,但逃出生天,又吃了食物睡了一觉,理性便各自回归。一些曾经被遗忘的东西,此时自然而然又将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喂。”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封亦透过火光,只见对面少女目光炯炯,如是问他。 【112】 离去与荒野茶肆 封亦拨弄了一下篝火。 在进入万蝠古窟之前,他并未想过会有“滴血洞”一行。然此最多不过一月的一段经历,出来之后,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一则是那源自前世的记忆,自此大抵崩坏,那莫名先知的优越叫他吃了个大亏,饿得够呛,也算教训。使他再不敢不对未来心怀敬畏。 至于其二么,便是眼前绿衣少女了。 两人共处一室,历经生死磨难,甚至封亦半条性命都是她抢回来的。封亦也是有血有肉之人,虽不善表达,却并不会畏怯,此时细细想来,他的确已经在不知觉间淡生情愫。 只是未有表现出来罢了。 故此面对碧瑶这似是随意一问,封亦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可沉吟之下,他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选择。张小凡身负血仇,一怒之下发出青云,尚情有可原之处。 可他今世一生,决计不会离开青云门。 只此一条便成了横亘两人之间无可跨越之天堑。 于是他轻声地笑着,似平静自然那般回答道:“唔,我自然是回青云山了。下山一回,没想到遇见这么多事情,有些怀念山上淡淡的松林气息了。” “是么。”碧瑶也淡然自如地点头,微笑道,“就没有记挂门中的师姐妹?” 封亦怔了一下,失笑道:“莫要取笑,我这人一心向道,无趣无聊,甚是不讨人喜,哪有什么记挂之人。” “哦~”碧瑶忙道歉,“倒是我失言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眉眼之间似是比先前多了几分喜悦之色。 封亦又信手向火堆丢了一根柴禾,看着它在火焰里燃烧、卷曲,发出点点火光。 “这一次,要多谢你了。”他道,“若不是你,我恐怕未必能挺过去。甚至在洞窟外边就被黑水玄蛇那孽畜给吞去了性命!”他看着碧瑶,双目明亮,眼神清澈,认真地道,“你的情谊,我会一直记在心中,若有机会,我会回报于你的!” 碧瑶巧笑嫣然。 她的双目在笑容里弯成了可爱的月牙,双眸灵动若水,倒映着荧荧火光。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碧瑶摇头,“报答我,你知道我真正的出身么?” 封亦正色直视于她:“我知道。——都知道。” 碧瑶看着他,很快又偏开了眼睛,她能感受到封亦此言不假。可这也让她由是叹息,淡淡地道:“你在为难自己,封亦。” 封亦沉默不语。 碧瑶忽然回过头来,认真地道:“我看你也是个人才,不如加入我们圣教吧!你既知晓我的身份,想来也明白我许诺的分量——我会向父亲大人推荐你,他老人家一向爱才,定会重用于你!我圣教没有那么多陈规条律的窠臼束缚,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支持你!” 封亦心中一突,心底跳动一时加速。 可也只是一瞬,他便笑着抬起头:“碧瑶,你也知我。我如何会离开青云门?此话只此一次,以后切莫再提了。” “哼!”碧瑶盯着他道,“你在青云门,束手束脚,那些天真的想法只怕十年百年也未必能有半点进展!” 封亦没有反驳。 因为事实上,也正如她所言那般。即便被师父当作下一任首座继任来重视,封亦短时间内,也绝难登上首座之位。而没有首座名义,他几乎许多事都做不了,只能随波逐流。 可万事都会有例外。 “碧瑶,”封亦无法说得太多,因为命运早已转变,未来不可捉摸,只大势应是既往,“你看这风云,只怕又要掀起了。青云再是严苛,也是最能使我如愿的。更何况,青云还是我的家。” 噼啪~ 篝火中,又一根细细的树枝轻微爆响。 荧荧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庞,也横亘在两个人的身前。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 封亦在山溪旁饮了几口水,又捧着洗了把脸。冰凉的溪水拍在脸上,顿时让人精神一震,大为清醒。 等碧瑶起身之后,封亦站到了她身边,轻声地道:“我们,就此别过吧。” 碧瑶没有看他,目光投向远处的天空,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封亦摇了摇头,道:“只是终须一别。而且,你我失踪了这么久,最好早些回报平安,也免得亲近之人担忧。” 碧瑶回过头来。 此时清晨熹微的暖阳,橘黄澄亮,映照她肌肤晶莹透亮,如同晨曦里的精灵,美好而充满神秘。 “你腿伤都没养好,能走吗?” 封亦微笑着道:“无妨的,我打算御物走天上。大不了多落下来歇息便是。” “那你走罢!” 她似一时气恼。 封亦沉默着,静静地看了她片刻。 “你也多保重!” 随着一阵法器威能激荡,咻地一声锐响,青蒙蒙的流光便划破长空,转眼便消失在了云海天际。碧瑶望着清晨的天空,一时怔然,莫名其妙的感觉心中仿如那天际,也变得空荡荡的。 天际云端。 封亦望着不断向后飞掠的云雾,心中亦是颇多惆怅。倒不是他当真急于离去,只不过是有些害怕罢了。 他害怕若是呆得久了,自己是不是便会不愿离去了? 其实他的身上的伤,还有许多需要静养。便是真元法力恢复,身躯中的内伤也未曾痊愈。遗憾的是他自己准备的伤药丢失了,若有田师叔“小黄丹”在手,他这一身的伤便能很快痊愈。 从空桑山离开,通常半日御物飞行足以。 不过封亦只飞了几个时辰,便从半空降下。他不想为了赶路,便加重经脉负担,何况以他真元恢复后的身体素质,即便是一条腿,也可以轻易在山野行路。他在林中寻了棵合适的树杈,唰唰几剑削成拐杖,以拐杖借力,竟也行走如飞,颇有意思。 约莫用了大半日,封亦从空桑山地界出来,走到了大路之上。 晚上宿了一夜,第二日仍是先御物飞行,累了便下来,或是休息,或是步行。空暇之时,大多以运功疗伤度日。如此往复,几日之后,从滴血洞奔逃时复发的腿伤好了大半,已然行走无虞。 又几日,通过运转“养生主”秘法,将体内伤势也将养好转。 封亦这才稍微放心,至少恢复了不少斗法能力,寻常烈度的剑诀也能使个七七八八,算是有了自保之力。 他虽知道接下来多半有场争斗,可却并没直接往东海去。 毕竟失踪了这么久,终归是要回山报个平安,拜见一下师父再说其他。 一日,封亦飞了半日,饥渴难捱,便寻到大路落下,顺着路径往前步行。果然,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他便在一个路口边上寻见一个小小茶摊。那茶摊支在树下,有往来的一些客商到此歇脚,里面已经坐了两三桌客人。 封亦大步行去,找了个靠边的座头,大声道:“老板,来碗凉茶!若有糕点时,也上一份过来!” 茶摊客人本自相互聊着天,在封亦过来后,尽都放低了声音。 无他,独自一人且背负长剑。如此打扮,某种程度已然可以明证,此人不是寻常人物。那些客人大都是凡俗,小心谨慎惯了。直到老板上了茶饮、点心,封亦呼噜饮茶,大口吃点心,一派豪迈粗野,倒让众人放了心,谈话的声音逐渐恢复到了最初。 他们观察封亦,封亦其实也在观察他们。 双方均未瞧出对方异样,都一齐放了心,在那大树之下纳凉饮茶。 别说,此处茶摊凉茶不错,饮了半碗,暑气大消,颇为舒适。忽然间,路旁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道:“老板,给我也来一碗茶。” 封亦几块点心入腹,感觉有了些底,端起茶碗饮茶。 于此同时,听到有客人到来,他不经意之间向着那边看过去。而正是这一看,封亦双目一睁,“噗”地一口将那刚饮在喉咙的凉茶喷了出去,“咳咳”地呛得咳嗽! 怎会是他? 封亦心里突地一下,大为意外。 赶路这些日里,他不止一次地从半空下来,就近寻到茶摊、野店、酒肆之地饮水用饭。接连多日,都没有遇见异样,这便让封亦暗中松了口气,只道世事已变,自己应不会像张小凡那般遇见某个让他敬畏之人了。 谁想心中刚做出这般判断,正自吃喝得畅快时,一转眼便看到了来人! 没错,他从未见过那人。 可只是头一回遇见,封亦便知定然是他! 实在是山野茶肆,寻常哪里能撞见如此气度之人? 但见茶摊外,走来一个中年文士打扮之人,细眉方脸,眉目之间看着颇为儒雅。一身袍服华贵素雅,有一股不怒自威、使人敬服的气质。便如此时,他从外面走进大树之下,原本那些谈笑的客人,此时为其气度慑服,全都沉默下来。 不多时,那些客人三三两两,各自饮茶完毕相继起身,大都结账离开了。 封亦意外之余,也有些奇怪。 自己手上也没有如“噬魂”这般法宝,他怎会专门前来?若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殊的话,那大概便是与绿衣少女有所牵扯了罢。 一念至此,封亦蓦地有些心虚。 中年文士却不急,进了茶摊随意寻个坐处,静静地喝茶。 封亦又添了一碗,他仍在静静地品着。 阳光透过树叶,在桌面洒落点点光斑。微风吹拂而过,大树枝叶摩挲,沙沙作响。正当封亦考虑着,是不是再喝一碗时,总算听到了久等的温和声音:“小兄弟——” 封亦暗自呼了一口气。 其实,他之所以静静等候,又何尝不是想认真看一看这雄才大略的“鬼王宗宗主”,到底是何等人物!特地与他见面,又会有何等高论! 封亦面上一怔,抬起头来,正对上文士平和的笑:“先生是在叫我?” 【113】 妄言与寻路东进 “正是!” 中年文士点点头,自座位起身走过来,言语中充满让人和煦的亲切笑意,他道:“不知小友尊姓大名?” 封亦也没显露道家礼仪,站起身来只抱拳回道:“先生客气,在下封亦,未请教先生贵姓?” 中年文士回道:“免贵姓万,名字叫做‘万人往’。” 封亦在口中轻轻念了一遍,赞叹道:“万先生这名字当真气势不凡!不知先生叫住在下,有何贵干?” 文士万人往微笑着道:“我方才坐在那,见到小友眼含神莹、气度过人,一时心折,故此便欲与小友结识,贸然攀谈,还望小友恕罪!” 封亦说道:“先生既然赏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请坐!” 万人往不客气地坐下,道:“小友也坐罢。” 二人入坐。封亦让茶摊老板又换了两碗新茶,糕点也摆上两盘,这才看向文士模样的万人往,道:“想必先生特地相见,必有指教,先生但说无妨。” 万人往目光清朗,并不避讳那般打量了他一番。 随即接着封亦的话道:“指教谈不上,只是有些疑惑相与小友探讨——”他的话稍稍一顿,双目之中隐隐掠过一道深邃的目光,“试问小友,以为当今天下生民局势如何?” 喔? 封亦眉头一挑,颇为意外。 他没想到万人往开口便是如此盛大话题,一言便论天下大势,竟是半点循序渐进的试探也无! 不过,对这天下大势,封亦本就有自己的认知,倒也无需熟思。 他并未迟疑,开口便答:“如今天下,正是乱世!” 万人往明显怔了短暂一瞬,旋即大笑说道:“小友真会说笑!方今天下,正道大昌,邪魔退避,正是神州浩土少有的安宁之时。为何小友开口便言‘乱世’,又置为世间正义付诸努力的正道于何处呢?” 封亦没有立即回答。 他饮了一口凉茶,将茶碗放下,目光与身前这位万人往直视而去,道:“先生想听,那在下便抒发一己拙见——都言正道大昌,然正道人士有限,能匡扶正义与世间不平而言杯水车薪;又言邪魔退避,实则魔教诸派不过暂时隐匿发展,蓄意再度搅动风云。再看世间百姓,桃源胜景在兽妖肆掠中毁弃,安居乐业抵不过高高在上修行者一念生恶,繁华城池有为富不仁欺压良善,道旁蒿草有遗弃尸骸无人掩埋,诸般不平冤屈随处可见——如此种种,无法尽述。” 封亦停顿了一下,叹息道:“故此,世间众生,大多不过苟全性命。试问如此世道,怎么算不得乱世?” 万人往微微一笑。 他也没曾立刻回答,却是有些意外封亦的答案。 封亦说错了吗?自是没错的,因为那本就切切实实发生在世间各处的真实。可是,千百年来,难道不一直都如此吗?更何况如今之世,正道以三大门派为首,威势正盛,魔教众人大多潜影匿行,已是难得的平静岁月。 可眼前这年轻的青云门人,居然告诉他,那些历来发生的“寻常”之事,其实并不寻常;太平宁静岁月,更是乱世显现? “小友见解,甚是独特。”万人往说道,蓦地反问,“既然小友以为当今亦是乱世,那小友眼中的‘太平盛世’,又是何种模样呢?” 封亦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却包含着某种外人难以理解的自信,他道:“回先生话,在下以为的盛世,应当如此——凡世间之人,皆可自由生存,人人安居乐业,少有所长,老有所养。公道冤屈有处伸张,邪魔罪恶有所惩处,不必担忧妖兽肆乱,无需恐惧邪魔杀戮。即便是普通人,也能放心地从一个州,去往另一个州。可以尽情学习想要了解的知识,可以——” “哈哈哈哈~” 万人往大笑不止,眼中原本深藏的期待,一时下降了好几个阶层。 “小友当真有趣!你所描绘者,哪里是人世间,便是无上乐土也不过如此罢!须知世间有正有邪,有人有妖,有灵有魔,各归其属,各有所求,此乃天道也,人力何能违逆?” 封亦不悦,道:“先生以为在下白日做梦?” 万人往轻笑着反问:“难道不是?” 封亦沉声道:“先生难道便没想过,其实若能达成一个条件,在下方才所说皆有可能成为现实么。” 万人往目光一凛,面上仍是温和笑意,淡淡地道:“哦?愿闻其详。” 封亦的目光在此时明亮得让人惊讶,他缓缓地道:“万先生,你说,若神州浩土归于一统,会如何?” 万人往面上神情一滞。 这是自他现身以来,头一回露出失态模样! 封亦没注意万人往的失态,而是接着自己的话,慢慢地说道:“若世间生灵,无论正与邪,无论人与妖,无论灵与魔,俱都归复一统,遵守同一个共同制定的律令。那么,在下的白日梦,是否便能实现呢?” 晌午的阳光,仍自热烈。 轻轻吹拂的风,也带着淡淡的热力。 唯有树荫之下,尚有一片阴凉。 封亦离开了茶摊。 不过中年文士模样的万人往,仍自坐在桌前,眉头越皱越深。他在思索那狂妄小子令人发笑之言。可不知为何,随着他越发深思,居然心中蓦地一阵悸动,却是分毫笑不出来。 因为他发觉,若当真如那小子所言,神州众生归复一统,遵从同一律令,那些他口中描述的人间乐土之景,兴许还真能变作真实! 不过他很快摇摇头。 因为那一切的前提根本不可能存在!别的不说,单是正、魔两道,仇深似海,势不两立,如何能共存?除非一方势大,彻底灭了另一方!可这又根本不可能做到。 因为无论正邪那一方,唯有此消彼长,从来不可能被彻底消灭的。 “爹~” 茶摊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来。 那是个身穿绿衣、美貌无双的妙龄少女,正是自空桑山与封亦分别两道的碧瑶! 文士模样的万人往,自座位起身,神情里似有触动怅然。他对着碧瑶点了点头,随即目光转向茶摊老板。那原本五十多岁佝偻身躯的茶摊老板,此刻伪装尽去,露出其中年壮汉本来面目。 “圣使以为如何?” 那壮汉粗生粗气,说话声音简短利落,也不避讳道:“宗主无需在意,一个狂妄自大的疯子自说自话、疯言疯语罢了。” 万人往点点头,没做置评。 倒是碧瑶听出壮汉说的是谁,心中隐隐紧张,故作淡然道:“爹,白虎叔叔说的是谁啊?难道是那个青云弟子?他没有那么差吧!” 万人往在碧瑶的脸上认真看了一回,少见地叹道:“我倒宁愿他是个疯子,如此青云必不能容得下他,正可使其投身我圣教门下。怕就怕他理智清醒,认认真真地去做,届时必回站在吾圣教与其门派对立面前,成为圣教大敌!” 那壮汉露出意外神色,不服道:“宗主未免太过高看于他了吧?” “呵呵~”万人往笑了一声,心绪平静之后,再度恢复此前平和儒雅气质,“那便拭目以待吧。瑶儿——” 碧瑶应道:“爹~” “唉,你挑了个错误的人选呐。” 碧瑶脸庞神色凝滞,忙故作疑惑地道:“爹你胡说什么呢!” 万人往摇了摇头,没有多言,只是道:“此次东海一行过后,等回到狐岐山,爹为你挑选门中身家清白之人,让你组建一堂,由你领袖。堂中大小事务,皆可由你一言而断!平日事务,也不会有任何人插手其间,你做好准备。” 碧瑶愣住,大为不解:“爹,为何突然提及这个?” 万人往道:“算是,未雨绸缪罢。” —— 另一边。 封亦一路之上,也回顾着与万人往交谈的过程。 两人坐着谈论了不短的时间,自也不只是说了那么几句。他在试探封亦,其实封亦也在试探这“鬼王”的所思所想。最后的结果,也让封亦大为感慨。 这位万人往,言辞谈吐温文尔雅,见识广博,所言必有物。 哪怕受封亦夸张大胆的言语影响,他也能快速稳定心神,甚至就封亦提出的诸般妄想,予以置评、改善。两人都是不负责任的妄言,万人往震撼与封亦之胆大敢想,封亦则叹服于万人往的博学多才。 也算一见如故。 就封亦接触而言,万人往气度实在不像嗜血杀戮的魔教一脉宗主,反而像是某个避世清修隐秘门派的世外高人。 然而现实的事实却是,他正是鬼王宗的现任宗主! 想起原本命运里,这位万人往先生觊觎“修罗之力”,受其反噬控制屠戮天下,后于青云山被张小凡手持断剑诛仙击败,回到狐岐山戚戚而亡,可悲可叹。念其一生,早年丧妻,中年丧女,炼“四灵血阵”毁了狐岐山,连被他视为己出、倾心培养的传承之人也背叛了他,当真命运坎坷,使人唏嘘。 封亦怀揣复杂心思,边想边走,颇多感叹。 此时封亦改换了前行的目的与方向,因为在他离开时,万人往告诉了他一个颇为意外的消息——青云门为除魔引正道众人,齐聚云州东海,其中居然也有朝阳峰首座真人在内! 知道回山也见不到师父,封亦略想了想,只好换了方向,往东海赶去。 埋头赶路的他,一走便是四五日。 直到一日天阴,走到一座小镇,打算于此歇息,便停下脚步入了镇内。 【114】 渔岩旧识莽驱魂 时间是刚过午时。 因为天阴缘故,光线阴沉沉的,周遭所见环境犹如傍晚。 小镇百十户人,四百余人口,镇内酒肆、商铺、药房、匠作一应设施齐全,建筑依山而建,中部高而两端低。山下有一条清溪,入口便在清溪处,立着块石碑,曰渔岩镇。 封亦到镇上时,人迹罕见。 顺着镇内道路往上走了一阵,总算见到几个忙碌的中年汉子,似正趁着大路空阔,运送一些气味浓重的秽物。封亦上前询问,方才得知原来今日镇民,全都去了镇子西面山神庙。因为镇长请来得到高人,今日正要作法铲除庙内盘踞的恶鬼,镇民们都看热闹去了。 听到这般消息,早已不是头回下山的封亦,第一反应,便是渔岩镇那镇长多半是撞见骗子了。 因为修真之人虽说大多身具凡俗难以想象的神威伟力,可就数量而言,放之神州浩土繁衍生息的人族而言,却又太少。封亦碰见过多次助人降妖除魔的“同道”中人,无一例外,均是巧言令色的骗子! 故此问清楚了方向,封亦也不着急寻地住宿,也往那镇西山神庙而去。 果然,到了山神庙这边,人一下便多了起来。 渔岩镇山神庙,建在村后山上,地势也不算太高,只是略微偏僻。因为有恶鬼害人事件发生之后,山神庙更是废弃,再无人迹,至今都有好几年了。故此通往山神庙的道路,都被两旁草木蔓生,侵占不少。 封亦过来时,山神庙外挤挤挨挨,站满了人。有农夫打扮的庄稼人,有收拾伶俐的店铺伙计,也有绫罗绸缎的富庶者。一个一个,都面上带着惊奇,高高地立着脑袋,向那山神庙内张望,浑似无形之中有那么一根绳索,拴住众人的头颅用力往上牵扯,颇有些滑稽意味。 他没立刻去问,而是先自开眼,双目之中清光闪动,使“望气术”向那废弃山神庙看过去。 山神庙修建得还算精美壮观,只是多年未曾启用,少了香火气息,顿时显出萧索荒凉。便是门前石砖,都有野草自缝隙里生长而出。 此时,在封亦双目中,那山神庙内缕缕灰色阴气,袅袅而起。可见其内阴气厚重,绝非寻常。而在那阴气中间,又有一道飘散的玄黑之气。封亦仔细辨认过后,收起了“天眼”神通。 那玄黑之气,便是鬼气! 封亦暗自点头。 实是世间惯走江湖、装神弄鬼的“高人”,大多下限极低。别说冒充修行大师、世外高人,强行做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事宜;更有些全无底细的家伙,为求钱财满足私心,还会主动给委托之人下局,故意坑骗,实在可恨至极! 看了来渔岩镇那位镇长有些气运,至少他请过来除鬼的“高人”没有蒙他,山神庙之中,的确藏有恶鬼。 到了此时,封亦方才目光搜索,选定了一个一面看热闹,一面对身边人啰里吧嗦讲个不停的大婶,向前询问。 “大婶,这儿发生什么事了啊?” 那大婶本欲兴致勃勃讲诉,可回头一看面孔陌生,顿时言语一停,奇道:“哎,年轻人,我看你好面生,怕不是咱们渔岩镇的人吧?” 封亦笑眯眯地道:“大婶好眼力!我是跟着商队一道,四处游历长见识的。今天正好走到贵宝地,听得此处热闹,特来相询。” 那大婶立时便信了,眉开眼笑,本就不大的眼睛一瞬被裹在了眼皮底下,只剩了眉毛也似的细线:“你这孩子,说话怎么文绉绉的?不过没关系,婶儿也听得习惯。啊,对了,你刚刚是想问山神庙的事儿吧?其实也没甚复杂,就是庙里前几年被鬼物占了,害了几条人命,闹得镇上极不安宁!” “老镇长找了好几回游历到此的法师,都没能铲除那恶鬼,山神庙也就荒废了下来。不过没关系,无论那恶鬼多么凶恶,有了今日那位仙师作法除魔,定然是要除恶到底了!” “哎,我给你说啊——” “今天镇长请来这仙师,可不是一般呢!他刚到镇上时我恰好看到过,嚯,哎呀!那人长得,简直跟画里的老神仙一个样,别看他一副七老八十样貌,吃席的时候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两个年轻小伙子都追不上呢!” 封亦:“......” 他只觉自己耳边,好似多了整整一窝的乌鸦。封亦没想到自己只是想问问山神庙之事,没想到热心的大婶叭嗒叭嗒、啰里吧嗦硬是说了这么大一通话,偏生里面没多少有用信息。 反是听她这么一说,封亦心中,愈发确信那所谓“仙师高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了。 “不知是老神仙,就是他身边跟着那小女娃,水灵水灵的,就跟故事里说的那‘金童玉女’一样,看着就机灵讨喜!” 哎,等等! 本来想要打断那热心大婶的说话,可她忽然间说出一个消息,让封亦心中惊讶,面露古怪——不会这么巧合吧? 在他的记忆中,“老神仙”一般样貌的老头,再加一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这般组合,从来只有固定的两个人! 难道在里面作法开坛、除鬼度厄的高人,便是带着孙女小环的周一仙? 可能牵扯到故人,封亦顿时上心了些,忙问道:“大婶,你知道那山神庙的恶鬼,有什么来历么? “知道知道!”大婶脑袋点的像啄米,道,“山神庙的恶鬼,其实是个唱戏的女娃!我是听老陈头说,他家侄女嫁过去的二舅姥爷,有回从这上后山,远远地路过山神庙,就听见过有人咿咿呀呀的唱戏文呢!” 孰料大婶话刚说完,旁边与她一块的妇人顿时反驳,道:“花婶,你说的太玄乎的。其实那庙里的鬼,就是老铁头家的小孙女!当初她没人照看摔进溪里,生生淹死,后来就常常在溪边现身,旁是要引人过去做替死鬼,好去幽冥地府投胎呢!” “你们啊,都说错了!” 另一个弓腰驼背的倔老头,捻几根稀疏地胡子,自得而又确信地那般,说道,“尤其是你,个碎嘴婆子!老铁头家的小孙女,那是在溪边淹死的,怎么会出现在山神庙里面?实话告诉你们吧,山神庙那个,其实就是屠狗的薛张!他失踪的前一天,我就看他拖着条狗,进了山神庙,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各不相让。 如此倒使一众镇民,都谈兴大发,借此议论纷纷。 封亦没有去分辨谁说的对,因为他根据众人的言语,做出了一个判断——那山神庙中恐怕不止一个鬼魂!难怪青天白日,居然便有鬼气显形。 那么问题来了,以周一仙的江湖术士手段,能对付几个游魂野鬼吗? 封亦想了一想,觉得谨慎起见,还是应当进去看看。 正待他欲要有所动作时,忽然山神庙里起了一阵阴风,但见白日里,庙内陡然墨云滚滚,涌动如浪,一瞬之间将整个庙宇范围笼罩进去。 与此同时,阴风逸散,自山神庙大门席卷出来,隐隐中仿若带着诡异的鬼魂哭嚎、狂笑。那风吹在人身上,顿时使人如堕冰窖,浑身冷沁,手足冰凉。原本挤在山神庙前的镇民们,一见此景,全都惊骇无比,慌忙四散退开。 比起慌乱的镇民,封亦此时目瞪口呆! “鬼域?” 封亦难以置信地自语道,“怎么可能?几个枉死的游魂野鬼,能驻留人世存活,不被天地自然抹去痕迹便已是大辛,可居然还衍生出‘鬼域’的话,那决计不是简单的问题了!” 他不再犹豫,犹如大鹏纵身而起,忽忽然御风飘摇,一个起落便落入了山神庙中。 那滚滚墨云,仿佛有所意识,竟汹涌而来,阴风怒号,鬼哭声声直惊扰人心。封亦并不理会,迈步向前,没几步,他看到了一张布置好的供桌。桌上放着寻常祭拜的三牲之礼,更有一个铜制香炉,香炉内的三炷香燃了一半,已然熄灭。旁边还放着些黄纸,纸上画着似模似样的符箓。 不过封亦瞥一眼,便知那所谓符箓尽是假货,半点灵性与法理波动也无。 此处,应该就是那“高人”布下的作法祭坛。 封亦继续往内疾行。 走入山神庙大殿,穿过殿堂后门,顿觉滚滚墨云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封亦也不停留,大步向前,穿过大殿后的庭院,封亦走着走着,忽地停下脚步。只见前方不远处,放置了一张供桌。桌上香炉、黄纸符箓、镇魂铃等诸般凡俗法器,一应俱全。 正是封亦方才见到的那张供桌! 封亦定了定神,嘴角一勾,轻声笑道:“好家伙,居然给我整了一出‘鬼打墙’!有些意思,不愧是能凝出‘鬼域’的鬼物!只是可惜,遇上我算是你的不幸了——开!” 真元波动,隐隐气势化作劲风,将那滚滚墨云都冲开一片。 伴随着玄妙波动,封亦的眼中青光一凝,显出“天眼”威势。原本遮蔽四野,使人目乱神迷的滚滚墨云,一瞬之间消弭大半,将其隐藏的真实给显露了出来。封亦环顾一遭,选定路径,大步往山神庙深处迈进! 【115】 以气化剑破鬼域 这一回,转过主殿,后面场景果然一变。 原本属于山神庙的建筑、院墙,乃至许多灯柱装饰,全都消失不见。仅剩了地面灰色石板,平整地铺开,一直绵延到视线的尽头。 区区山神庙的后院,竟会有如此宽敞的区域? 那自然不是的。 封亦一直维持着“天眼咒”,凝视周遭,判断出自己穿过那山神庙的主殿,到了阴邪鬼物真正的“鬼域”之中。那是无尽阴戾鬼气,所使出的天赋神通,处于虚幻与现实之间。 没有一定的能力,进不来此处。 同样的,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即便进来了,也决计走不出去。 哧啦~ 哧啦~ 朦胧鬼域,雾气弥散。那是浓郁阴气显化,冰冷刺骨。在那看不透的浓雾之中,忽地传出一阵刺耳挠心的磨刀声音。一声接着一声,节奏似是渐渐急促,引得人心中发怵。 封亦自不会被如此小手段惊住,他辨明了方向,一笑而往。没走多远,便见到前方浓郁的雾气散开,显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屠宰台。屠夫面目发青,满面虬髯,手中一柄尖刀有鲜血滴落,在其屠宰台上,正是一条体壮膘肥的黑犬。 诡异的是,那黑犬虽是被剖开胸腹,取出内脏肝胆,偏偏闻见生人气息,竟狗头一转,口中涎水淌下,一双眼赤红着落在了封亦身上。旋即“呜”地一声低吼,那黑犬竟从屠宰台上一跃而起,空荡荡的胸腹血液飞溅,猛地朝着封亦凶狠扑来。 那屠夫发青的面孔亦是露出狞笑,手持尖刀利刃,杀意凛然,大步迈近! 封亦目光打量着两个鬼物,稍有些疑惑。 别看一人一犬极尽血腥恐怖,可它们在封亦的感知之中,凶煞戾气,完全不足以撑起这片厚重的鬼域。 黑犬速度最快,几个起落,便到了封亦身前,健壮的身躯猛地跃起,一口咬向封亦的脖颈要害。它那空荡荡的胸腹,鲜血混杂着莫名液体四下飞溅,恶心而可怖。 然封亦对付它,连法宝都未曾祭起。 只是并指如剑,掐了个剑指,唰地一道剑光成形凌厉斩落!那尚在半空的黑犬,立时与它那让人发怵的飞溅脏污一同化作齑粉,消散在空中。封亦动作不停,随手一指点出,剑气纵横,将那来势汹汹的屠夫也灭杀当场。 而后继续深入。 并在短暂时间里,他接连遭遇了面目七窍流血的戏女、浑身湿淋淋的阴戾幼童,乃至镇民也未曾提到的憨厚阴沉农夫、满脸煞气的猎户等等诸般形色不同的鬼物。 越往深处,那些鬼物出现的频率也愈发聚集。 等待封亦来到一颗古槐树前,但见黑云滚滚,一个一个曾经灭杀的鬼物魂灵,竟再度显现。那磨刀霍霍的屠夫与狰狞黑犬,更是处在极为显眼的位置。百鬼聚集,阴风厉啸,鬼气森森。 封亦颇为惊疑。 他可以确信自己此前,绝对以凌厉剑意灭杀了那些鬼物。可没想到一转眼,竟有见到了它们!——这些东西,难道在鬼域之中无法被消灭? 封亦可不信! 铮铮铮——! 道道剑光凝形,正是“以气化剑”之术,瞬间便有数十道凝实剑光电射而出。随着封亦修为提高,对剑道领悟加深,尤其在滴血洞中有了“天书”机遇,“气剑决”在他手中愈发得心应手。 便如此时! 无需借助法宝之威,他自身便能“以气化剑”。并且那数十道凝实剑光,皆能随着他心念而动,化作凌厉剑气,以诸般繁复角度攻杀而去,隐隐间遵循了某种剑路,威能无匹。 但见场上剑气纵横,百鬼哭嚎! 便是数量增多,也挡不住封亦凌厉剑招。只短短几息,场上百鬼崩灭,诸般灰烬齑粉纷纷扬扬。地面上,处于虚实相间的灰色石板,都被剑气划开道道深痕。 封亦对这一招颇为满意。 虽说此招借鉴了“怒剑诀”部分技巧,但终究不同,算是由他自己摸索创出的运用。故此也为其起了个名,借先辈名义,厚颜便将其称作“玄阳分光剑”! 且说封亦使了个剑诀,一招灭杀群鬼,终是将那鬼域之主惊动。 但见古槐之上,鬼气弥漫,一道道白色虚影自槐树落下,纷纷点点,好似森白槐花飘落。可那“槐花”落地,却一瞬之间化作了厉鬼,阴阴鬼哭,护卫着后边的槐树。 封亦斩了几个复生的厉鬼,没有摸透那鬼物的手段,只知眼前槐树定是关键。也失了试探的心思,手上剑诀一引,但听得“哐啷”一声龙吟,“鸣泉”仙剑出鞘,落入封亦手掌! 那凌厉剑意,陡然再涨! 封亦一剑斩出,灼灼阳炎剑气瞬间覆灭了所有的鬼物,旋即跃至古槐跟前。“天眼咒”一开,面上顿时阴沉,怒道:“原来是这么个东西!”顿时不再留手,一剑落下,将那古槐居中斩成了两段! 咔~ 古槐上部落下,化作漆黑齑粉散开。 与此同时,天地四方,竟也如镜面那般露出道道裂缝,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封亦双眼微眯,只觉阵阵阴风过后,眼前之景,再度一变。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身处殿内,身前神像、四周墙垣都十分眼熟,接着蓦地醒悟——这不正是那座山神庙的主殿吗? 他走了两三次,居然都没能真正从这儿走到后院去么? 不过这一次,封亦倒是多了些信心。因为周遭环境,已不似先前那般鬼气森森,尽管依旧满目萧索,那也只是山神庙被废弃之后,历经时间自然倾頽。笼罩在山神庙上的鬼域,随着那古槐斩断,已然被破开了。 果然,封亦再度往庙中后院而去,立时觉察到了不同。 后院同样因为弃置,变得萧索凌乱,杂草丛生。当他踏步进入,一眼便见到庭院右面角落,道道鬼影中,围困着两个活人。等封亦看清,面上一笑,放下心来。 那两个,一人皓首白须,长得道骨仙风,另一人则是个粉嫩女娃,一双眼睛颇为灵动,正是封亦先前猜测的周一仙与小环! 眼下爷孙俩处境不大妙。 也不知周一仙使了什么手段,布下一道青光,正将两人罩在其中,使那阴气鬼气,都无法突入。又在手里各自捏了一叠黄纸,上边画了玄奥朱砂纹路,正是凡俗之人驱邪灭鬼最常见的符纸。 被他握在右手那张符纸颇为不凡,隐隐中凝聚了一股不弱的法力波动。周一仙将其握住,便似有淡淡电弧跃动,熠熠生华。那些围在爷孙俩周围的鬼影,没能奈何两个,一是那青光防护,另一则便是忌惮他手中那道可怕的符纸。 雷霆至阳至刚,本就是阴邪鬼物的克星。 然而手握雷符的周一仙,脸上却半点没有得意,反倒满是苦意。一面防备着那些虎视眈眈的鬼影,一面口中喃喃,疑惑地道:“不应该啊,我明明事前占卜过,此行得遇贵人,有惊无险,怎么闹得如此险象环生?” 小环年纪不大,此时虽有些担忧,竟完全不似寻常孩童那般惧怕。 听了爷爷周一仙的自言自语,她还有心思,如大人那般叹了口气地道:“爷爷!你自己什么相术水平,还能不知吗?信了不说,还逞能接下这驱鬼的活儿,这哪是咱们能做得了的啊!” 周一仙哪里肯在孙女面前示弱,梗着脖子道:“老夫这些手段,可都是源自正派领袖青云门祖师之手!想那青云门,门下弟子哪个不是驱邪伏魔的好手?老夫与他们同宗同源,驱个鬼又怎么啦?你没见最起初,老夫只甩出几道符纸,就把那几个怨灵打得抱头鼠窜了么?” 小环水灵灵的大眼睛忍不住一白,没好气地道:“是啊是啊,然后就惹恼了小鬼背后的老鬼,把我们一块儿陷了进去,困在这个地方!爷爷,你要再是想不出法,咱俩今天可真要呜呼哀哉了!” 周一仙哪里不知这道理? 一时也没了斗嘴的心思,叹气道:“本来还能施展‘遁术’跑路,谁能想到那鬼物居然连‘鬼域’都能展开,老夫的遁术失了作用,消耗了两张符纸却连山神庙都没出得去!唉——咦?” 铮~! 陡然间,庭院中蓦地射来几道剑气,煌煌灼灼,锋锐凌厉! 周一仙刚刚觉察到动静,便感觉一阵锋芒自护体青光擦身而过。那些围在两人身边虎视眈眈的鬼影,一瞬之间齐齐鬼哭厉嚎,面露惊恐,旋即便被剑气中浑厚道家法力磨灭了身形,化作少量齑粉飘散而落。 “是你!” 周一仙惊呼一声,旋即大喜过望,哈哈笑道,“老夫说什么来着?——得遇贵人,有惊无险!哈哈,老夫相术,果然还是极准确的!” “大哥哥!” 小环早在见到封亦之后,便将爷爷忘在了脑后,小短腿迈动迅速,从那青光之中出来,小跑着往他奔过来。 忽然,就在小环离开青光瞬间,凭空一道鬼气凝形,化作一只青面獠牙的厉鬼往小环冲来! 可比那鬼物更快的,却是封亦一道剑气! 小环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她自己被鬼物盯上,那鬼物便被一剑斩灭。不过骤然出现在身边的阴鬼厉嚎,还是吓了她一跳,但马上便恢复过来,仍自小跑着奔到了封亦身前。 “大哥哥!”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封亦温和笑着,双眼微眯,伸手轻轻摸了摸小丫头脑袋,说道:“你忘了我身份么?诛邪灭魔,是我本分,出现在这里不是十分正常的吗?——倒是你!还有老先生,我记得先生虽然博学,却并无降魔手段,怎么也接起开坛作法、驱鬼降魔的委托来了?” 周一仙先是被小环离开青光吓了一跳,紧接着就被封亦质问,老脸一讷,讪讪地道:“本来是不会的,可谁想那镇长盛意难却,许以重酬,老夫便会了。老夫见不过是几个孤魂野鬼,也就没放在心上,何况接活儿前还起了一卦,道是‘有惊无险’,眼下不正应了卦象么?” 【116】 终见故友斩鬼魔 封亦失笑道:“那怎么又闹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周一仙眸中光芒一动,伸手轻捋胡须,无奈地道:“显然,老夫受贪欲迷了眼睛,被那渔岩镇长给骗了!只是老夫与他素不相识,为了要来加害老夫呢?” 封亦看着他,忽然说道:“老先生怎知那镇长,不是当真想你除去这鬼物?” 周一仙摇摇头,他沉吟片刻,猛地惊道:“除非,他知晓此处隐藏的那只鬼物底细,料定老夫便是有些除魔手段,也断无幸免之理!——他竟如此处心积虑,定然图谋甚大啊。” 封亦正欲说话,蓦地感觉一股极度邪恶的气息,自庭院一侧弥散开来。他面色一整,肃然道:“小心,正主出来了!” 说完,封亦大步而行,转过庭院一角,到了后院中另一边。周一仙与小环两个小心戒备,也跟了过来。只见此地有条路径,通往一个僻静别院。在那别院入口,封亦望去,目光一凛。 原来就在那别院之中,生长着一棵姿态奇谲的古槐。古槐旁边,有一口青石古井。古槐在鬼域中,便被封亦斩断。只是现实与鬼域不同,那古槐断裂的上部仍然存在,倒伏一旁。 唯那口古井,此刻正如一眼泉水,汩汩地向外冒着黑水。黑水暗淡无光,至阴至邪。细细一看,原来那哪里是黑水,竟是浓郁到了极致的鬼气! 蓦地,一双枯瘦的手,自那井中探出,随即抓着古井沿口,缓缓地爬了出来,竟是一个人影。 然而封亦三个看到那人影,齐齐变色! 周一仙更是下意识地挡在了小环前边,生怕将其吓到。 那应是一个年轻之人。虽说其面上多有畸形器官,甚至还生着显眼的皱纹,可封亦细看之下,发现他的面相颇为年轻。至少,在变成这幅鬼样之前,他应是颇为年轻。 只是眼下的样子,委实骇人! 那人面色苍青,口声利齿,嘴唇殷红,一双眼高低不齐,大小不一。在其显露出来的皮肤上,大都生长着难看的瘤子,有些还破开口子,淌出恶心的脓液。等他身躯自古井中完全脱出,站立起身,才发觉他躯体更是扭曲。整个人畸形难看,又极显狰狞! “这便是正主?” 周一仙倒吸一口凉气那般说道。 封亦未答,目光又聚在那鬼物身上。缕缕黑气,从那鬼物身上飘摇而起,直有数尺之高,方才散尽。远远看来,好似那鬼物周身笼罩了一层跃动的黑气火焰。可在封亦的双眼中,那根本不是什么跃动火焰,而是一道道扭曲到极致的鬼影! 鬼影重重,怨气冲天。从二者联系来看,只怕那些虚幻的鬼影,便是曾经死在如此鬼物手中的冤魂。粗略一看,封亦在心中估计,那数量只怕数十上百! “食...物...” 封亦打量那鬼物时,鬼物也立时看到了他们。 让人颇为意外,那鬼物竟似残存灵智,狰狞的嘴微微开阖,似是说了什么。 “饿......” “来......” 这回封亦听清了。 只见那形貌可怖的鬼物,缓缓朝着封亦伸手一招。立时,封亦感觉神魂受到一股撼动之力,隐隐似欲要向外牵扯。可封亦道法精深,轻哼一声真元运转,顿时神魂稳固,犹如钢铁。 那鬼物试了两遭,显出不可耐之状,却根本撼动不了封亦的神魂! 旋即脑袋一转,看向封亦旁边的周一仙。周一仙也注意到鬼物动静,心头一突,大叫不妙,连忙欲要催动珍贵符纸,以作庇护。不过就在这时候,封亦探手入袖,取出一物抛飞,祭起法宝金光将周一仙与小环两个罩在其中。 周一仙抬头,看向自己上方三尺之外,一面古朴铜镜缓缓旋转,堂皇磅礴的威势化作金光投下,形成一圈防护,护住了爷孙两个。周一仙见了那铜镜,双眼圆睁,惊呼道:“‘六合镜’!你竟有掌教无方子的成名法宝?” 封亦淡然一笑:“赢来的奖赏。” 又目光一转,落到周一仙身后小环之上,道:“记住乖乖听话,千万别离开这光圈范围,知道吗?” “嗯!” 小环连忙点头。 而封亦在嘱咐了一声之后,立时回身,抬手打出道凌厉剑气,直奔鬼物头颅而去! 那鬼物直觉敏锐,似是本能感觉到剑气厉害,连忙拖动臃肿身躯躲避,同时大口一张,吐出滚滚浓郁的鬼气,形成屏障抵挡。然封亦那剑气,灼灼纯阳,本就是鬼物克星,那鬼气没能挡住,被剑气斩在了身上! “咦?” 封亦大为惊讶。 通过方才那一剑试探,发现那鬼物居然并非虚幻灵体,而是身具实体,真实存在!不过他心中虽惊,手上动作未曾半点减缓。一剑试探过后,封亦也不多迟疑,提剑便斩! 如此鬼物,留着全然是祸害世间,不除掉等着过年? “少阳剑诀”本就攻伐凌厉,封亦经过“天书”提点,修为虽暂时没有增长,可境界却分明提高。更何况,“天书”不仅仅只是理论,同样是修行法门。封亦此时的剑诀,一经施展,剑气横飞! 那别院的院墙、建筑,几乎顷刻之间,便毁在了剑气之下。不管是建筑还是墙垣,一应断口,平整入镜,让周一仙看得大为赞叹。 他没注意到,身后一个小脑袋探出来,望着滚滚鬼气之中,持剑纵横的身影,一时期待地沉默起来,灵动的眼中,分明闪过向往之色。 鬼物不知如何成形,但颇为厉害! 封亦除了没使绝招神通,一身剑诀修为尽数使出,居然没能立刻将其斩落。那些具备了阴邪力量的鬼气,便是鬼物抵御封亦的主要手段。除此之外,鬼物身躯坚硬,犹如玄铁,伤之不易。 约莫斗了一刻钟左右,封亦寻见机会,手中仙剑脱手,蓦地使出“贯日”神通。但见“鸣泉”神光大涨,一瞬化作丈余巨剑,而后嗖的消失。再度出现时,竟直接从那鬼物的胸口穿过! 以封亦之见,鬼物既有身躯,也当有要害才是。 然封亦一剑,虽将鬼物重伤,却并没能就此一击毙命。不过这也不算什么难事,只需多补一剑罢了。可就在封亦即将一剑把那鬼物斩杀诛灭之时,山神庙后院中,突兀地奔出一人,凄绝呼道:“不,住手!住手!” 封亦皱眉看去。 便见一个头发花白、五十余岁左右的男子,跌跌撞撞奔跑而来。其人身上穿着不俗,与贫苦百姓不同,也带着股惯常役使于人的傲慢,显然出身优于常人。在封亦停手之时,快速奔过庭院,阻拦在了他的身前。 “你是何人?” “你怎么敢伤害他,伤害我的恒儿?” 封亦目光一沉,带着询问那般看向周一仙。 只见周一仙横眉怒目,大着胆子从那“六合镜”庇护光圈中走出,指着来人义正言辞喝骂:“好你个聂永全!妄你贵为一镇之长,深受他人敬重,却也是个欺世盗名之辈!你且说说,眼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将老夫二人骗来此处驱邪除魔,怎地此时反倒庇护起这鬼物来?你到底有何阴谋!” 那聂永全,原来便是渔岩镇镇长。 封亦在他身上看了眼,又看看被他庇护在身后的鬼物,心中渐渐地明晰,只是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揣测。 聂永全阴沉着脸,隐隐透着焦急,不过说话声音倒是没有泄露底气:“到此为止罢!上师,带你的人离开罢。你放心,之前答应上师的重酬,必将全数奉上!” 周一仙虽有些心动,可还是毫不动摇,愤愤地道:“别转开言语,聂镇长!立时将真相一一道来,否则老夫身边这位小友,可是嫉恶如仇,一旦动手除魔,你身后那鬼物可就万劫不复了!” 聂永全终是怕了,强硬的面上也显出了哀求之色:“别问了,别问了上师!算我求你!这样罢,先前酬劳的数目,我再给上师多添三成,只求上师速速离去可好?” “呵~执迷不悟。” 封亦开口道,目中露出冷色,“老实交待了吧,此人究竟与你是和干系?竟值得你将其作为怪物养在此处,祸害一方?” “胡说!” 聂永全似被封亦触到痛处,一时声色俱厉,“恒儿乃是老夫独子,他绝不是什么怪物!他只是,他只是病了,对对,病了!只要让他获得足够的治疗,恒儿很快就要恢复过来,就跟当年那样!” “治疗?”封亦冷笑道,“你将别的人诱骗到山神庙,使其吞噬灵魂,可谓伤天害理至极!你居然称如此行径为‘治疗’?荒谬,可笑!你怎么不看看自己的宝贝儿子,被那精心‘照顾’成何等模样了?” “饿......” 身后粗重呼气,让聂永全浑身一震,惊喜道:“恒儿,你已经复苏过来了吗?快,快让爹看——”聂永全迫不及待的说话声,在其转身的瞬间中断,接着“啊”地惊恐呼喝,他双目死死地盯着那鬼物,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那、那是,自己的孩子? 聂永全双目圆睁,目眦欲裂,全然不敢相信! 当年被他放入井中,还是翩翩俊彦的儿子,怎会变作了如此可怖的怪物模样?说实话,若非是聂永全与其乃是父子,鬼物面上还残存了少许的熟悉面貌,只怕他也一时认不出来! “饿——” “来!” 封亦喝道:“小心——!”手上动作,却在莫名考虑中慢了半筹。 【117】 往事隐秘诉无常 而这一瞬的迟疑,便导致鬼物伸手一招,将那恐惧愣神的聂永全吸了过去。聂永全只觉喉头一紧,却是被一只扭曲畸形的大手,一把扼住了喉咙!短短一瞬,他便感觉窒息一般痛苦,满脸酱紫颜色。 “恒、恒儿,你、你做什么?” “我是、你的父亲啊,你不认得我了么?” 聂永全老泪纵横,满心苦涩,意识弥留之际喃喃地呼喊着如今化身鬼物的儿子。那鬼物狰狞的面上,似乎有过片刻的犹疑,残存的少许意识终究还是在此时生出反应。 可只维系了一瞬,鬼物呼哧一声,模样复归凶煞狞然。 “食物...饿......” 铮! 人影一晃,剑气闪过,立时便见那鬼物如遭雷击定在当场,而后脖子处裂开一道平滑切口,那狰狞头颅骨碌一下滚落坠地。 聂永全自鬼物手中得脱,艰难地呼吸两口,然睁眼便看见那鬼物头颅坠地,躯体踉跄着后退,双手胡乱在半空挥舞,企图抓到些什么。一股浓郁的鬼气,自那脖颈断裂处喷涌而出,烈烈鬼气之中,阴风怒号,鬼哭阵阵!隐约中似有着许多的灵魂自其束缚中挣脱,跑了出来。 “不、不!” “恒儿、恒儿,我的儿啊!” 聂永全稍稍恢复,见到鬼物的下场,立即又忘了先前几乎死在其手中的情形。只觉悲从中来,手足并用那般朝着鬼物爬过去。对于此人,封亦半点同情也无,之所以出手,不过是不想让其死在自己儿子手中那般残酷。以其恶行,封亦也根本不会放过他。 故此毫不客气,抬腿一脚将其踹开,身不由己地后退着跌倒回去。 那鬼物眼下鬼气勃发,四下逸散,凡俗之人没有应对的方法,凑过去只会被鬼气侵染,化作灵智尽失的怪物。 “小友——” 身旁一个声音传来,语气里带着劝阻意味。 封亦回头,与周一仙相互对视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点点头,道:“先生毋须多虑,此人虽说该死,可我也不会折磨于他。只是有些疑惑想要询问清楚,暂时留他一命罢了。” 周一仙这才松了口气,转头想地上聂永全看去,面色一沉,捋须道:“聂镇长,到了这个时候,你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便将一切说出如何?以老夫之见,便是令公子在世,也绝对不愿变作眼前这般邪恶可怕的鬼物模样,苟全于世吧?” 封亦那一脚,虽未出力,但对于凡俗之人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受下的。 何况聂永全年纪不小,捂着胸口喘了半晌,方才自地上坐起。不过他没有回应周一仙问话,反是满脸阴鸷,恨恨地盯着封亦:“我根本没见过你,更是从未谋害于你,你为何要多管闲事,害我恒儿性命?!” 封亦冷笑,淡淡地道:“驱邪除魔、替天行道,何须多言?” “你这——”聂永全气血上涌,怒不可遏,然没等他说话,并听得“扑通”一声,那挣扎踉跄的鬼物躯体,散尽了鬼气之后,重重地跌倒地上,溅起一阵灰尘。 聂永全的怒火,也在那躯体坠地之后,露出迷惘、空虚神情,仿似一身精气神都被抽出,面上露出了衰败之色。当他听到封亦之言,神色一动,竟缓缓地笑出了声,满脸嘲弄:“呵呵呵~,‘替天行道’么?没想到这个词,竟会有这么一天落在我孩儿身上,当真是讽刺啊!” 聂永全失去了心气,短短一瞬,便似老了好多岁。 他自嘲一般笑了一阵,目光迷离,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缓缓地开口:“恒儿自小便是个聪明伶俐、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他长在富庶的生活中,却从未养成过骄奢凌人的脾性,一直都那么淳朴友善,我想这应是传自他的母亲。” “等到恒儿长大成人,他读书明理,友爱亲朋,帮扶弱小。智慧、仁爱、坚强、友善,诸般品格加诸在他的身上,都那么恰如其分。我一直以为,恒儿便是上天对我聂家的恩赐!” 封亦辨不出其所言真假,故此看向周一仙。 周一仙皱着眉,见封亦看过来,便轻声叹道:“此人所言,应是不差。老夫至渔岩镇时,便从镇民口中听过他的名声,修桥补路、赈济贫弱,就是渔岩镇周边的村落,也都传他善人美名,多有承他恩情的!若非如此,老夫又怎会轻易便信了他的言语?” 封亦点点头,沉默未语。 聂永全对二人低声的交谈分毫不在意,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当他缓缓地将其口中“恒儿”,诸般行为道出,即便封亦厌恶此人,也不得不承认那“恒儿”的确是个品行高洁的有为青年。 只是其最终的下场,未免有些残酷。 随着聂永全回忆,缓缓口述,在场几人很快知晓了事情经过。原来几年前的一日,聂永全之子聂恒,外出遇见一位受伤的老人家。那老人到镇上探亲,回家途中伤到了腿,无法行走。以聂恒心性,自是热心相助,送起归家。 可谁能想到,那老人家真实身份根本非人,乃是从别处流窜至此的一个妖物。道行修为也不见高深,仅会些障眼法,平日便是借助障眼法骗取行人同情,而后引到僻静野地里谋害其性命,以便吸取人之精血修炼。 等聂永全意识到聂恒失踪,聚众寻来,惊走那妖物时,聂恒已然血气大损、精魂破碎,处在弥留之际了。 “呵呵呵呵~” 聂永全说起此事,悲极反笑,只那笑声中蕴含无尽悲凉,叫人听得心中发堵。他愤怒而凄然地道:“上天何其不公!吾儿一生,从未做过半点亏心之事,从来行善积德,如何便要遭受如此厄运?我不服!我拼尽全力,寻来各种药物治疗,可都没有半点效力。他娘受不得如此刺激,一时病倒,竟先一步撒手去了。我也不过一介凡人,渐渐也便绝望,直到——” 聂永全沉默了下来。 “直到什么?”封亦知道,他随后的话,才是最关键的。 毕竟如他所说,自己只是个寻常凡俗之人,便有些祖辈积攒下来的财富,又如何能弄出眼前这般可怖的鬼物?那明显是超脱凡俗的修士手段! 封亦在意的,便是那主导随后邪恶阴谋的幕后之人! 可看聂永全神色,他竟似不太愿意说出来。封亦眉头皱起,眼看他心气俱丧,有了死志,只好换了种方式,劝道:“聂镇长,非是在下诓你,你不愿说出背后促使你做出诸般恶行的主事,九成以上概率是在欺瞒于你!你道他让你以生魂饲养聂少爷,当真是为你好么?更何况,你非修真之人,不知强行将最后残魂束缚身躯,又灌入别的生魂饲养,其实对于弥留的聂少爷而言,乃是痛楚无比的酷刑!” 聂永全浑身一颤,嘴唇哆嗦。 封亦双目凝注在他的身上,一字一句犹如坚硬铁石,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你若不信,只看聂少爷现在的模样,还不能觉察吗?你究竟还能从他的身上,看到几分原本的模样?” “我、我错信于人了啊!” 聂永全老泪纵横,声音哽咽悲戚,闻之泫然。他也不是傻瓜,聂恒以秘法封存古井之后,他便从未见过。直到今日,亲见了聂恒鬼怪模样,聂永全岂会不心神动摇? 何况,在最初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如是行径,几乎堕入了魔道。 只是悲痛欲绝之下,他根本没有选择,为了儿子,便是堕入魔道,他也混不在乎了!偏偏此刻封亦的言语,让他绝望地清醒过来,自己做了那么多亏心之事,害了不知多少无辜者,竟是落入他人算计! “是个,身穿红衣的僧人。” 聂永全仿似被抽离了浑身力气,面上有掩饰不住的灰败死意。或许从聂恒化身的鬼怪,死在封亦剑下之后,他便没了活下去的意念。只是不愿自己的二子背负邪恶鬼物之名,让人唾弃,这才将那些旧事缓缓道出。 又听了封亦之意,知晓自己很可能中了别人算计,他当然不肯再问其人隐瞒。同样,他心底也存了报复心思,若是讲出来,指不定便会引得正道对那邪恶妖僧追杀铲除呢? “他自称,乃是出身西方‘红云寺’。”聂永全回忆着道,“他出现得十分突兀,当时正是我束手无策,陷入绝望的时候。他告诉我,只要听从他的办法,就能够保住恒儿的性命。如果我做得更好,甚至能让恒儿彻底恢复,重新变得如正常人一般,所以我根本没多想,便同意了!” “他帮我布置了一个奇异的法阵,我不懂那些。只是听从他的吩咐,把恒儿放入了古井之中。起初是有效的!原本恒儿已经撑不下去了,可在那古井里,他的性命却保存下来,只是无法苏醒。” “他告诉我,想要恒儿苏醒,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拿其他人的性命来换!” 聂永全说到此处,明显停顿了一下。即便从几年前起,他便将良知抛弃,可再度提及,仍自让他沉默。 “最初,是个唱曲的戏女,我以重金把她骗到了山神庙里。她最后究竟如何,我没敢留下去看,可我知道她的下场如何。我很惶恐,也很后悔,可这一切在我听到恒儿自井中传来呓语时,都化作了惊喜,原来那红云寺僧人的方法,是真的!它真的有效,恒儿苏醒恢复有望!” “我当时激动得睡不着觉。然后就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我无法回头了。一心一意,只想让恒儿醒过来!” 【118】 老少相谈论其道 周一仙平日虽表现得极不靠谱,游戏风尘,可事实上也有颗悲天悯人之心。亲耳听到聂永全说出那一桩桩令人战栗的恶行,以他广博见识,也不由得大摇其头,叹息连连。 “糊涂啊!” 周一仙痛心疾首那般,沉声道,“那什么‘红云寺’,老夫行走江湖多年也未曾听闻,想必是其人杜撰,欺瞒于你!甚至那僧人定也不是好人,指不定便是哪个邪魔伪装,藏匿阴谋!” 封亦追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人模样?” 聂永全缓缓点头,道:“自是记得的。那人模样十分年轻,不过他自称年已两百余岁,面相乃是因为驻颜有术。他有一张漂亮的脸,只是有些邪性,眉眼之处最是诡异,眼窝一圈有着淡淡的红纹。我起初并不信他,直到他显露了神通,我才、我才相信了他。” 封亦又问了些细节内情,旋即陷入沉默。 “红云寺妖僧?” “全然没曾听闻过啊。” 他在心中搜寻了自己的记忆,发现全无线索。再联想自己几次三番撞见的,身具“玄阴鬼气”的黑袍人,封亦心中感慨不已,原来这世间还藏着这么多的隐秘。 不过倒也正常。 毕竟哪怕是正魔两道大战,其实也只是参与人数不过几千的厮杀。虽说已是影响巨大的事件,可放眼整个神州,也未必便是全部。有一些青云门都未曾查探到的隐秘邪魔传承,倒也不算意外。 遗憾的是聂永全乃全程被利用,提供的消息十分有限,封亦即便想要追查那“红云寺妖僧”,也全无线索,不知从何着手。 封亦陷入思索,周一仙仍自扼腕叹息,他道:“以老夫之见,那红云寺妖僧,只怕是想借你之手,以生魂饲养,从而祭炼出某种邪恶之物,满足其隐藏阴谋!你呀,哪里是在救自己的后人,完全是受人利用,害了自己,也害了自己的后人呐!” “那我又能如何?” “我不过是一介凡人,可我就是不服!” 聂永全怒吼了一句,随即脱力那般倒在地上。隐隐死气自他眼中弥散,老泪无声地自他眼中溢出,涔涔滑落。周一仙闭上了眼,深深地一声叹息,轻声地道:“什么世道!当真众生皆苦,众生皆苦啊~” 封亦被聂永全绝望的嘶吼惊醒,他的目光自满脸死气的聂永全身上看过去,也听到了周一仙轻声低语。不过他没有多言,大步走向聂恒的身躯,将其首躯收拢,一齐投入了那口古井。 古井之中,仍自有阴沉鬼气弥散,底下邪异的阵势运转未停。 不过,这都不再重要。因为一切都将尘归尘、土归土。 封亦右手反握仙剑,背在身后,左手以道指微微躬身,向那位命运多舛的聂少爷行了一礼。旋即手上法诀变换,缓缓凝出一团跃动的火焰。封亦真元不停,平心静气,仍在努力。 片刻之后,赤红火焰竟以肉眼可见那般发生变化,由赤转青,火焰飘飘忽忽,却又一种无形的威压扩散开来。周一仙觉察到动静,目光一抬,惊呼出声:“青冥极炎!” 封亦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将手上那团青幽幽的火焰,投入古井之中。 轰! 古井里,青幽火焰大盛,立时腾起两丈余高,呼呼地烧得极为旺盛。那些自古井中冒起的鬼气,在炙热无比的“青冥极炎”下,一瞬燃尽,连半点烟尘都未曾冒出。 就在这时,封亦身后传来一阵沉重脚步,快速接近。 他感知到了对方,却没有回身,更未曾阻止。接着便见一个身影自他身边奔出,不顾极炎烈烈之威,一头撞进,纵身投入了古井之中。 是聂永全! 封亦轻叹,他既然自己做出了断,也是好事。周一仙更是捋须摇头,神情怅然。不过有一个人,却对此大为不解。在鬼物伏诛,周遭没有了什么危险之后,小环从“六合镜”的光圈防护之中走到了两人的身后。 “爷爷~” “大哥哥~” 小环眼中里充满了疑惑,“你们为什么不拦住那个老爷爷呢?明明他那么惨,明明拉住他就能救他一命——” 周一仙怜爱地拍着她后背,摇头道:“小环,你还小,看不透这其中复杂。聂镇长心存死意,是救不回来的。更何况其情可悯,其行不可恕,封小友不愿救他,便是出自于此!” 手一招,封亦收回六合镜。 “小环,”他也开口道,“你爷爷说的对!虽说你看到了这位聂镇长的悲惨遭遇,心生怜悯,可你却不能忘了,他也是犯下无可饶恕罪恶之人!别说我没有阻止他自行了断,便是他欲要苟且偷生,我也不会允许。你定要谨记,再凄苦悲惨的境遇,都不能作为残害无辜之人的借口!” 小环虽说聪慧不凡,可终究年纪幼小,眼下也不过十岁左右。太过繁复的道理,她也听不懂,只觉得大哥哥和爷爷说的很难懂,应该也是很正确的,便用心记下。 只她小小的心灵之中,又有疑惑:“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老爷爷他最开始并不是坏人啊,我还听到许多叔叔婶婶说他的好话,一直感激他来着!” 是啊,聂永全父子为何会遭遇这般悲剧苦楚呢? 他们两人,都是远近乡里交口称赞的积善之家,为何便落得如此下场? 封亦转头,发现周一仙也正看向他。两人相视,一时不知应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周一仙捋着胡须,面上被远处烈烈青炎映照发光,好半晌,他方才语带萧索地道:“世道如此,命中注定有这般劫难,如之奈何?” 封亦轻声地道:“先生,世道本不该如此!” 周一仙眼中隐隐闪过光芒,他看向封亦,道:“这世道,不从来都是如此吗?天道之下,万物皆为刍狗,我们与他们又有何不同?都是命运捉弄之人罢了。” 封亦抬起头,反问道:“先生,从来如此,便对么?” 周一仙一滞。 封亦转开了目光,轻轻地道:“先生其实早就明白的吧,世道不应如此。只不过,不管正邪,不管人类还是妖兽精怪,没有人知道世道应该如何,才能避免如此多的悲戚,才能安稳地生存下去!” 周一仙双眼微眯,问道:“莫非,小友知道?” 在他注视中,给他留下稳重印象的封亦,竟面对这问题重重地点下头,认真地回答道:“没错,我知道。——总有一日,我要为这世间定下秩序与规则!” 语气笃笃,掷地有声! 周一仙感其坚决,不由心中触动。然而更多的,他却隐隐有些担忧,生怕这青云门后起之秀,因为心气而陷入偏激,忍不住便劝道:“小友有此志向,当真令老夫汗颜!只是老夫多言一句,小友怎知自己为世间定的秩序与规则,便是正确的呢?若世间众生,都屈从一人之念,屈从错误秩序与规则,岂不更加可怕?小友前途无量,还需谨慎而行呐~” 封亦点头,认可了周一仙的说法。 不过,他指了指眼前仍自青炎烈烈的古井,古井边沿的青石,在那极炎煅烧之下,此时都裂开了道道裂纹。 封亦道:“先生看眼前一幕,可有所想?在下自不会以为自己始终正确,不过使天下归于秩序与规则,定不会错。也唯有秩序和规则,能使人敬畏,大大避免如是之景,那便足够在下为之奋力前行了!” 随后,三人一块离开了山神庙。 他们将山神庙中恶鬼伏诛的消息传了出去,同时基于怜悯,封亦与周一仙讨论过后,没有将事实真相道出,只说老镇长运气不好遭了鬼物罹难。聂家已无直系亲属,只有远亲。 让人没料到的是,即便聂家再无主事,没落已是必然。可渔岩镇镇民听得聂永全逝世消息,尽都悲伤无比,也无须别人主持,全都自发而行,齐心协力为其筹备葬礼。 周一仙所言不错,那聂永全的确极得人心,受人敬重。偏如此一个人,却最终凄惨落幕,封亦也不禁为之沉吟思索。 他们没有立即离开渔岩镇。 封亦不知道除掉那鬼物,会不会引起幕后红云妖僧注意。若他胆敢侵入镇中查探,封亦便正好趁此机会彻底铲除那妖僧!故此,他打算在镇上多住几日,便出钱向镇民手中租下一处庭院。 周一仙感念聂永全父子遭遇,也不着急离开,打算参加了老聂葬礼再说。 用过饭后,封亦坐在院中,正自考较小环。几年之前,在他头一回遇上爷孙俩时,曾起意传授了一篇吐纳之术,交给小环。如今过去了几年,封亦当然很好奇小丫头练得如何。 不考较还罢,这一查探,封亦顿时心中惊讶,立时热切起来。 小丫头本就心思聪慧,天赋极佳。且性子外柔内刚,乃是天生修道的苗子。短短几年时间,小丫头凭借一篇吐纳之术,在周一仙这半吊子指点下,竟修行得遍体通透、经脉大畅,可谓打下坚实无比的根基。 甚至封亦怀疑,若他当初传的不是寻常吐纳法,而直接是“太极玄清道”一层法门,会不会今日再见,她都已经将这法诀首层修炼圆满? 答案,多半偏向肯定。 于是封亦忍不住动了心思,且再也按捺不住。他将小环叫到跟前,再一次认真地问她,道:“小环,你可愿跟随我修真练道呢?” 【119】 释其然遵心求道 封亦说话的声音不算大,可周一仙也坐的不远,立刻便竖起耳朵,将注意力转到了这边。偏又在面上装作浑不在意,目光也看向别处。 小丫头比起之前,长大了许多。 她本就心性多智,早慧聪颖,比起同龄小姑娘而言更是成熟得多了。至少,眼下的小环,便很能明白封亦此时的出言邀请,于她而言乃是生命中极为重要的转机。 几年之前,小环年幼,心思也单纯。 她只是不想和关心自己的爷爷分别,便拒绝了提议。而随着这些年来,她与爷爷相依为命,自神州大地流浪,走过了许多地方,也见过了许多的人和事。渐渐地,心中自然生出不同的想法。 尤其是渔岩镇此次遭遇,深陷山神庙绝境之中,封亦陡然出现将她们爷孙俩救下时,那种无与伦比的冲击让她无法忘怀。 小环虽说对于太过长远之事,仍自懵懵懂懂。可她小小的心灵之中,却也意识到想要把握自己的人生与命运的话,是需要足够的力量作为支撑的。 何况,修真练道之神秘、超凡脱俗般飘然若仙的出尘气度,对于小丫头本身便有极大的吸引力。 考虑良久的小环陷入苦恼之中,不由得求助那般,望向了周一仙。 而周一仙,在对上小环苦恼神情之时,便无声地叹了口气。显然,小环内心之中,从她苦恼起始,便已然有了倾向与决断。他与小环相依为命,如何能不知晓她的心思? 何况每次小环想吃冰糖葫芦时,不正是这般神情吗? 作为他的爷爷,周一仙没有办法拒绝小环欲要踏入修真的念头,也不会去拒绝。毕竟,谁不想自己的后人能过得比自己更好呢?青云门便是再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却终是天下第一正派。朝阳峰虽近些年没落了,可只看眼前这家伙,便知复兴不过早晚之事,也不会埋没了她。 当即定下心念,周一仙渐渐释然,也没露出什么不舍、遗憾之情。他知道小环聪颖,若是流露这些情绪,反倒让她平添压力烦忧。当即便捋着胡须,哈哈轻笑,似颇为欢喜:“小环,青云门乃是名门正派,修道福地。难得你有此机缘,若你想去时,爷爷第一个支持你!” 小环灵动的大眼转了转,怪道:“爷爷,你不是不喜小环修行的吗,怎么又改主意啦?” 周一仙洒脱地道:“有你这么个拖油瓶,这些年可把老夫累得够呛!若你去了青云门,老夫行走江湖,自会更加轻松潇洒,快活恣意。别的不说,单是冰糖葫芦一项就能为老夫省下多少开销!” 周一仙不愿小环接触修行,其实只是怕她陷入到正邪两派的纠葛中去。然而命运无常,叫他爷孙俩遇上了封亦,偏也让小环动了念头,周一仙自不会强求违逆。 作为相士,周一仙也深刻明白,有时候有些事情不是避便能避得了的。 然小环偏着脑袋,忽然改变了主意,说道:“唔。大哥哥,要不我还是不同你去学道修行了,小环舍不得爷爷!” 周一仙没料到小环竟会如此选择,心中不由一热,原本洒脱神情都有些绷不住。等了片刻方才稳住心神,失笑着摇头,道:“你这丫头!不要说胡话了。跟着爷爷行走江湖,多是风餐露宿,有什么的好的?何况爷爷也无别的本事交给你,你留在爷爷身边,岂有前途可言?还白白浪费了你的天赋!” “可是,”小环皱着可爱的眉头,犯愁地道,“如果爷爷没有我帮你忙,你该怎么去骗钱呢?要是赚不到钱的话,爷爷岂不是要饿死了?” 周一仙笑容一滞,再顾不上心怀大慰,恼羞成怒那般斥道:“胡说八道!老夫从来都是凭本事吃饭,哪有什么骗不骗的?你个小丫头片子懂得什么,可不要败坏老夫的名声!” 偷眼去看封亦,却见对方面带笑容,似并不在意,又像是别有深意。周一仙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即想起小环说出这番话的本心,却是出自关心他,又让他一时生不起责怪心思了。 当即摇了摇头,没好气地道:“你便放了心罢!爷爷行走江湖,总不能离了你这小丫头,便活不下去吧?你以为在你到来之前,爷爷是怎么活得那般自在的?” “老先生,”忽然封亦开口,插了句话,“我之前在山神庙听您之言,您老似乎与本门青云子祖师大有关联?” 以周一仙脾性,以及洞察人心的敏锐,他是并不想与青云门车上太过密切关系的。可封亦问的是传承,周一仙在世游戏人间,也不会拿此玩笑。当即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回道:“的确有关联。” 他捋了一下胡须,目光定定地看过来:“从某种角度而言,论及老夫出身,与小友师门还可算是同宗同源呢。”明显这句话中,多带了些周一仙自己的心思。 封亦微笑如故,点点头,说出一句让周一仙大感意外的话来:“既如此,若晚辈斗胆相邀,先生可愿屈尊青云,也算寻根问祖,落叶归根。——先生以为如何?” 周一仙手上抖了一下。 几个胡须不小心被扯了下来,偏他仿若未觉,由来淡然的心中一瞬里居然颇为意动!然而很快,周一仙又将心绪稳固下来,故作戏谑地道:“小友可真会说笑!老夫一把年纪,难道还能随你入山修行不成?” 封亦却十分认真,道:“以先生之才,又是青云门故旧,晚辈岂敢冒犯?若先生愿意到我朝阳峰,定当许以先生一脉客座长老之位!” 周一仙目光熠熠,却终是失声笑道:“小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许以客座长老,呵呵呵!小友以何种身份,说出如是言语?” 封亦目光不闪不避,道:“自是以朝阳峰下一任首座真人身份!” 周一仙心中一动,他深深地看了封亦一眼,有些意外,但细细想来又在预料之中。朝阳峰这些年来并没有太过惊才绝艳之辈,以封亦如此年轻表现出来的修为与心性,未来执掌一脉不在话下。 可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轻声地道:“小友切莫再言。除非是,小友当真坐上那首座之位,再说其他罢!”然后他再度转向孙女小环,少见温言细语,劝她说道:“小环,你便依了自己本心,随他上山去罢!等你离开,爷爷也可没了后顾之忧,去些早便想去的地方。” 小丫头多番思量,终究是如周一仙所言,遵循了内心本意。 不过封亦却没有立刻带她离去。一则接下来他并不会立刻回山,而是要去往东海。此行注定波折不断,多有危险,封亦可不敢让小环随他一块儿置身险地!二则,封亦也需要向师父禀报。虽说以师父的性子,定不会介意收下一个资质极佳的徒儿,但提前禀报一声,也是应有之意。 最后,周一仙爷孙俩个也珍惜分别前的时日,乐得多呆一阵。 至于封亦邀请周一仙的提议,也并非出自一声冲动,而是熟思之后做出的决断。想要实现心中幻念,封亦知道但凭一己之力绝无可能,唯有统筹所有能用到的力量,切切努力,脚踏实地戮力前行,方才有那么几分成功的可能。 周一仙作为此世之中,见识阅历最是广博之人,若能得他相助,必定平添几分把握。何况他本来便与青云门有旧,同宗同源,也不算太过突兀。唯一的不确定处,便是以他此时寻常弟子的身份,来说这样的话分量不够。 想到这里,封亦心中暗道:“看来这回回去,得想想办法,如何在师父那儿多敲敲边鼓了。” 封亦在渔岩镇停留了五日。 五日中,渔岩镇聂永全葬礼已然举行过了,至今镇中,仍可见处处素缟。他也曾谨慎地隐藏行踪,巡查可疑踪迹,但直到他最后离开,也没有寻到那红云妖僧的线索。 其余时间,封亦都在指点小环修行。 虽未明言,可他指点的法门,其实已经算是“太极玄清道”的修行根基了。只是没有师命,他暂时未有真正将玄门神通传下。他已经与周一仙两人约好,若无甚意外,半年之后便在河阳城碰面。 与爷孙俩道了别,封亦从周一仙处问清了一个地名,随即寻个僻静出御剑而起,径直往那处地方飞去。 却是个什么地方,让封亦这般上心? 原来,他从周一仙口中问询的地方,名字叫做“小池镇”! 又是一段沉默的赶路行程。 封亦并未全速行进,可毕竟是御物飞行,速度也远非从地上走可比。约莫十余日后,封亦打听到了小池镇所在,未避免错过地头,他便自天上落下,步行着边问边行,向着目的地而去。 及至到了小池镇,天光暗淡,竟是快要到黄昏时候。 他没有进入小池镇,不过也在镇外,便见到许多人围聚布告牌下,议论纷纷。照这时间段而言,小池镇也应是不堪妖狐所扰,同心协力凑了银两,写下布告,以图寻来惩处妖魔的上师高人。 封亦没去凑热闹。 他不需要什么赏钱,更不甚在意别人对其尊敬和传颂,故此问明了黑石洞方向,便大步而去。 然而刚踏出镇外,封亦便怔然立住。 只见前方,在那大路之上,盈盈地一道身影,巧笑嫣然,似惊似嗔,偏又故作淡然那般静静地看着他。 黄昏下,夕阳灿灿,红霞漫天,落在这两人的身上,映出两道斜长的影子。 【120】 心有挂念千般巧 封亦有些意外,更多的确乎是惊喜。 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如晚霞那般灿烂! “真巧啊,”封亦轻笑着,眉目之间有着淡淡的喜悦,“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碧瑶抿了抿唇,嘴角一弯,露出甜美的笑意。 “是啊,真巧。” 她轻轻地道。 自空桑山后,她与父亲的关系得以改善。又在那一次,父亲见过封亦之后,提出让她掌握权责,组建门中全新势力的建议。近来,便有门中几个颇为优秀的人手,交到了她的手中。 其中最为出众的,一共有三人,两男一女。两个男弟子中,燕回沉稳冷静,杀生和尚侵略如火,女弟子许慧聪颖而极富主见,三人自入了碧瑶麾下,短短时日便得到赏识,引为臂膀。 底下有人,而碧瑶自己又一时无甚紧要之事。思来想去,将人手闲置未免太过浪费,干脆下达命令,借诸人之手追踪一个人,正好试试众人的成色。 追踪高来高去的修行者并非易事,最佳的办法是在对方尚未失去行踪时,便紧追不舍。一旦失去了迹象,再要寻到,就千难万难了。好在碧瑶小姐也非可以刁难,她将对方目的去处道出,几人努力一阵,果然寻到了对方的踪迹。 于是碧瑶在两日前,便知晓了某人的讯息。 依照众人推断,某人有极大的可能会在近日路过小池镇。 故此碧瑶也出现在了小池镇。 当然对于少女而言,她自不是在意某个家伙,她只是想亲自印证一下自己的新属下本事如何,到底值不值得委以重任。 夕阳下,两道目光自半空里交汇,而后又不动声色般错开。 两个还算聪明之人,相互之间显然存在着某种默契。只是一眼,封亦便只觉心中跳动加速,莫名有种惴惴之感。为了隐藏这种情绪,打破此时的静默,封亦胡乱起了个话题,道:“唔,你今日的衣服挺不错。” 碧瑶双眼弯起可爱月牙,迎着凉凉的夜风,捋了捋头发。夕阳映照在她的面上,白皙的脸庞映出灿灿红霞的光晕。 “你注意到了啊。” “嗯,弱柳扶风、娉婷灵动,很适合你。”封亦点点头,认真地道,“是你上回穿的那件吧?” 少女笑靥有过片刻凝滞,笑容似并没有发生变化,语气幽幽地道:“呵呵,是吗?真是让人高兴呐~”明明是完全不同的衣服,居然也会被认错?她低头看了看水绿盈盈的衣衫,若有所思。 “不说这个了——”碧瑶清亮的目光抬起,“你到小池镇来,是为了除妖么?” “除妖?虽不中,也不远矣。”封亦面露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碧瑶轻声笑道:“你们正道弟子,不就是爱理会这些闲事,操那闲心么。小池镇近来受妖狐侵扰,你出现在这儿,难道不是为除妖而来?” 封亦略微沉吟,倒也没瞒她,道:“其实我专为取一件物品而来。” 碧瑶心思一转,试探着问道:“那件东西,对你十分重要?”封亦点头,说道:“那是件世间罕见的法宝,又正与我属性相合,若能取来参悟,定可使道法神通大为增进。我需要用到它!” 碧瑶目光微动,幽幽地道:“那法宝,不会就在妖狐手中吧?所以,其实你是来夺取宝物的?” 封亦听出了碧瑶言语中的意思,他并未就自己对那神物的企图有所狡辩,只是认真地做了解释,说道:“我会尽量以交换的方式拿到法宝,他们正自身处困境,或许并不会那么执着于一件器物。”顿了一下,封亦又道:“最重要的是,那法宝原本的主人快要寻来了,即便我不争取,他们也保不住!此物,于我当真十分重要!” 碧瑶抿了抿唇。 忽然之间,眉眼如春风化雪生动起来,莞尔那般嫣然一笑。她那一双水灵的明眸之中带着笑意,以及某种敏锐的探寻,看着他道:“喂,这都是你的事儿,干嘛要给我解释那么清楚?” 封亦一怔,这才愕然反应过来。 碧瑶双眸明亮如星,见他不说话,“嘿”地暗中窃喜,追问道:“是不是,你其实挺在意我的看法,怕我误会,才解释那么清楚的?” 在她清脆欢笑声里,封亦面上稍有发烫,硬着头皮绷紧了脸,才没露出怯意。只是碧瑶这人,心性中本就带着少女天然的顽劣活泼,也不多言,只呵呵直笑,落落大方地注视他,便将他看得莫名心虚。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罢,我去黑石洞了。” 封亦绷着脸,生硬地说了一句,转身便走,隐隐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也不知为何,作为两世为人的大龄青年,偏他在男女情感一面颇为无措。便似他自己在心中划下了一道线,寻常之中,皆都能自如交互相处。然则一道触碰甚至跨过那道线,他便略显无奈,平日沉着冷静的智计也似浑然不起作用。 “喂!” 他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紧接着,清脆铃铛声音里,水绿衣衫的人影反倒到了他前面去了。钟灵毓秀的少女转身过来,脸庞上带着盈盈浅笑,俏皮可爱,她道:“我也想见识见识那狐妖,便与你一道前去如何?” 少女言辞里虽有询问意见的语气,可行动之间,却根本没给封亦拒绝的机会。 因为在封亦回答之前,她便似是欢快那般在前方领路,尽显曼妙活泼心性。封亦无可奈何,只得跟上去,口里道:“此事与你全无干系,还是不要冒险的好。——黑石洞中危机重重,进到其中,我也得小心翼翼,未必有余力照看你。” 他这话,碧瑶可不爱听了。 “哼”地一声,右手蓦地向前一挥,法宝“伤心花”化作白光甩出,“嗡”地一声在法力催动之下,化作了漫天花瓣,在其御物神通之下排成极为规律的多层花型,缓缓旋转。花瓣之上,白光莹莹,将那暗淡下来的环境都映照出一片白光,灿灿发亮,极为不凡! 而后随着一个“收”字,漫天的白色花瓣,又百川归海那般,齐齐往碧瑶袖中归流,收了回去。她颇为自得地望向他,下巴微抬,示威那般道:“封道长,小女子这一身修为可还能入眼?” “很不错!” 封亦点点头,虽说碧瑶只稍稍显露了一手御物法。不过窥一斑可见全豹,从其方才自如地御使法宝,轻松掌控数以千百计的白色花瓣而见,碧瑶修为极其不弱。且那法宝中法力充沛,威势不凡,隐隐蕴藏着繁复变化,一旦使开必然威能无双。 不过,他沉吟一下,又道:“只是比我还差一些。” 碧瑶目光微眯,大是不服。 虽说她曾亲见过封亦的手段,脑海中仍自记得,在那漫天巨浪与黑暗中陡然冲天而起的剑气与一往无前的身影,可她由来骄傲惯了,哪里肯轻易服输?尤其是见到这家伙一副理所应当模样,更气不打一处来。 “呵~” “空口无凭的大话,谁不会说?封公子,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你我过过手,切磋两招,也好论个高低输赢?” 封亦摇头,淡淡地道:“我不会与你动手的。” 碧瑶愣了下,眼底闪过一抹暖意,抿唇笑道:“哦~,这又是为何?” 封亦道:“这算是我的承诺。”他目光抬起,正视于她,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你不做出天怒人怨的恶行,我都不会对你出手的!” “嘁!”碧瑶不屑一顾,“谁稀罕你这家伙的承诺?”随即有想到他话里的后半句,不禁追问道:“喂,封亦!那我若是做下了天怒人怨之事,你是不是便要仇视于我,然后对我出手,替天行道?” 封亦脚下一顿,停在了原处。 好半晌,他的面上露出复杂神情,叹道:“抱歉,我此时无法回答。或许只有当真走到那一步,才知结果如何。——碧瑶,我希望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 “哼!” 碧瑶轻哼一声,以示不屑。 只是她自己也随之沉默下去。 两人速度不慢,没过多久便来到一片树林。此时天光暗淡,树林中愈发昏暗,林木遍地,在黑暗里影影绰绰,仿佛一个个隐藏在暗中的怪影。 走着走着,封亦忽地站定。 “怎么了?”碧瑶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前方一片林地空处,正有一口井,居于空地当中。那井口岩石垒砌,观其井上岩石花纹磨损,质地古朴,显然是历经风霜的一口古井。 “一口井,有什么奇怪的吗?”碧瑶问道。 封亦道:“那是‘满月古井’。” “‘满月古井’?”碧瑶皱了皱眉,然其不愧是家学渊源,略一思忖,便立时想起与此相关的消息,顿时面上一惊,讶然道,“便是那满月之时能从中看到心爱之物的‘满月井’?” 封亦点点头:“便是它了。” 随即,他若有所思那般抬起头,望向天空。但见夜幕落下,天空之中繁星点点,其中一轮明月,却并不是浑圆明镜那般。 “可惜,”封亦稍有遗憾地道,“今日却并非满月。” 碧瑶本来心中也颇为意动,可见了他遗憾模样,又不禁好笑,出言道:“自己心中所爱之物,难道自己就不明白?还得靠一口奇奇怪怪的井,岂不是有些荒唐!” 封亦尴尬地笑了笑,掩饰道:“终归是好奇罢了。唔,继续走吧!” 【121】 唯愿同行百转柔 复又深入树林。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两人不自主站定。 碧瑶放眼望向黑暗深邃的林中,目光微凛,手上捏住了那朵白花,道:“好重的妖气!” 封亦知道情报,倒没有碧瑶那般谨慎。不过有了“滴血洞”一次教训,他也不至太过懈怠,反手轻轻拔出了仙剑,笑着道:“唔,毕竟是修行三百年的妖狐嘛,总有些道行的。” 碧瑶看了他一眼,道:“你对此地,似乎十分熟悉啊。” 封亦微笑,淡淡道:“我青云创派千年,又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名门大派,知道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不是正常的么?”碧瑶哪里信他胡言,可偏又无从考证,更像是这家伙故意说来气她,当真恼人! 碧瑶干脆不去理他,大步往前。 封亦忙追了过去,道:“这后边,还是让我走前面吧。” 夜晚的树林,黑暗沉沉。便是有法宝灵光照耀,周遭一切仍是看不清晰,甚至光芒映照下,给人四面八方影影绰绰,皆有人影的错觉。 随着越发深入,四下妖气更盛,树林黑暗之中也开始有异响传出。那些声音似有似无,窸窸窣窣,在这夜间听来极为诡异。 幸亏两人尽皆修为不俗,不会被这区区环境所扰。 只是暗地里,他们也提高了心中的戒备之意。忽地一阵脚步,从两人不远之外的黑暗里,疾速奔行而过,带起的劲风引得灌丛树枝一阵摇晃。 封亦往那边看了一眼,便不在意。 走了几步,又有一阵动静,自两人不远的地方掠过去。碧瑶唇角一弯,有些好笑地道:“封亦,此处牛鬼蛇神还真是不少呢。” 话音未落,陡然间一声阴恻恻的厉笑自林中传出,若寻常人在此,怕已然惊得魂飞魄散了。然而如此伎俩,落在封亦二人的眼中自是有些滑稽可笑了。他二人一个身怀玄门正宗无上道法,一个本身便出自魔道宗门,只是区区几个小妖,哪里吓得住他们? 忽然,林中诸般动静齐齐停歇,陷入一片沉寂。 封亦敏锐的感知,立刻觉察到前方林地之间,忽然多了一股浓郁凌冽的妖气。他心中一动,低声说了句“来了”,随即脚下一动,纵身向着前方飞掠过去。 果然,直转过几处树木,前方林地豁然一开,淡淡月光之下,显出一个三分婉约、三分惆怅乃至三分凄切的白衣女子。其人长发如瀑,在林中夜风里微微飘动,一张脸柔媚秀美,又带着让人心生怜意的悲伤。 “你来了。” 她的声音好似月下的清泉,潺潺缓缓地自人心中流淌;又像是细细密密的丝线,不知不觉中便将人的心灵紧紧缠绕,欲罢不能。 “你是来杀我的么?” 那哀哀切切的话语,当真让人心中疼惜。 不过,封亦却皱了皱眉。 随即又露出微笑,目中光芒一闪,道:“你不必白费力气了,这招对我无用。而且你也说错了,我并非是为杀你而来。” 白衣女子的神情一瞬冷了下来。 忽地一阵风起,碧瑶紧随而来。她好奇地打量了几眼不远处的白衣女子,大感惊讶,对着封亦轻声问道:“她便是那妖狐么?” 封亦点点头:“三尾妖狐!” 白衣女子清洌的目光,自碧瑶的身上看到封亦的身上,冰冷的神情稍有缓解,只是面上多了几分怅然凄苦。 “没错,便是我了。”白衣女子道,“两位既然不是为杀我而来,那到底是为何种目的呢?” 封亦径直道:“我为交易而来!” 白衣女子明显神情怔了一下。旋即又似听到某种荒谬的笑话那般,失笑摇头。月光下,女子苍白的笑意之中,也似带着某种无法隐藏的哀伤——“交易?年轻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这里没有能与你交易之物。你们走罢!” 封亦却道:“我还未言说,你怎知没有可交易的东西?” 白衣女子看向他,等着他未尽之言。 封亦目光灼灼,平静地与之相对看视,口中一字一顿认真地道:“——我要‘玄火鉴’!” 唳! 几乎在封亦话音落下的那一瞬,白衣女子震怒! 黑暗之中,陡然起了一阵劲风,尖锐的厉吼伴随那风浪席卷开来。在那激荡风中,白衣女子形象大变!漆黑如瀑的长发在风中飞舞不休,她的双手长出尖锐指甲,双目幽光闪动,口中生出尖牙利齿,凄婉哀伤的面庞也因震怒显出无穷戾气。最让人动容的是,她的身后竟有着三条毛茸茸的尾巴,随着气势陡升不住摇晃—— “说!” “你是从何处得知这消息的?莫非是‘焚香谷’的贼人?!” “算了!” “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今日必须死在此处!” 嗖嗖嗖! 黑暗的林中,那些潜伏的妖兽精怪立时跃出,在淡淡月光里显露出狰狞面容,咆哮阵阵,受那妖狐驱使向封亦与碧瑶二人凶猛袭来! 封亦倒是不慌不忙,沉着应对。 碧瑶无奈,也只好祭起法宝,护住自身。只是她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一边应付那妖兽精怪袭击,一边叹道:“你就算要骗她法宝,好歹装模作样也要用点心吧?” 封亦摇了摇头,铮地一剑挡住一式利爪偷袭,道:“我是为交易而来,并不是要骗她。”碧瑶嗤笑:“你说这话自己信么,封公子?”封亦无言,不过还是冷静地道:“无妨,对此我早有预计——因为我知晓,即便是当真想要交易,也得做过一场方能进行!” 锵~! 剑刃铮鸣,陡然一道剑气锋锐如割,激起劲风阵阵! 那些围攻过来的妖兽精怪,刹那之间仿若中了定身法,齐齐身形一滞,转瞬过后竟无声无息那般跌倒落地。 一时间,群妖震慑! “哼!” 碧瑶见此,也不再留手,那“伤心花”陡然散做漫天白光,道道花瓣犹如利刃,嗖嗖如若利箭,疾射而去!那些妖兽精怪被兜头笼罩,单凭肉身躯体,如何能挡住这般法宝之威? 顿时惨嚎一片,也尽被除去。 “可恶!” 白衣女子,也就是显出身形的三尾妖狐,没想到这两个年纪轻轻的人类居然道行精深至此!人类当真是受天地钟爱的种族,天赋卓绝之人修行一二十年,便能抵得过她这般生灵两三百年的修行! 三尾妖狐如何服气? 但见目中凶光一露,妖气凛然,再也顾不上什么隐秘了,玉手一翻取出个神威内敛的法宝。 封亦双目一凛,定睛看去。 三尾妖狐取出之物有一掌大小,呈圆形状,外沿乃是一个碧玉之环,苍翠欲滴,一看便不是凡品。而在这玉环之中,镶嵌着一片小小的似镜非镜,赤红颜色的薄片,薄片中间更是雕刻一个古老的火焰图腾。 从那法宝之中,封亦感受到了古老威严的气息,双眼不由一亮。 碧瑶也看到了那法宝,惊讶道:“那便是你所说的‘玄火鉴’?”焚香谷这法宝遗失多年,加之其又不如青云门“诛仙剑”那般闻名在外。故此碧瑶虽听了“玄火鉴”之名,却并不知晓它的来历。 只是单纯的感觉那法宝极为不凡,有种凛然神威,心中一阵古怪。实是那般神物正气凛然、中正纯和,一点也不像一只妖狐使用的法宝。 “你以为自己便赢定了么?” 三尾妖狐嘶声厉喝,清叱如电,滚滚妖元法力奔涌而出,灌入那“玄火鉴”之中。但见“玄火鉴”中心的火焰图腾立时鲜活灵动,像是真的燃烧起来。无形无相的威势霎时扩展,她身处周遭一大片区域草木尽枯,地面干裂,似被火焰灼烧,偏偏却又见不到一点火光。 法宝激起的威能,吹得三尾妖狐如瀑长发波浪一般滚滚翻涌。 随即“呼”地一声,火光爆燃,隐约里似乎听到一声悠远而荒古的怒吼,一条几丈长的火焰巨龙被她召唤了出来! 那火龙周身皆是由火焰组成,鳞爪飞扬,顾盼生威,气势雄浑无比。在妖狐催动之上,火龙发出无声怒吼,身躯火焰烈烈,朝着封亦所在席卷过来! 所过之处,草木尽燃。 然而封亦分毫未有退让! 仙剑悬浮身前,手势不住变换,打出道道法诀。只一瞬间,熊熊烈焰将那仙剑包裹,又激起仙剑之威,烈焰再度升腾,一时大盛! “烽火——!” 滚滚烈焰,与那火龙半空相撞。无尽的烈焰余威,向着四面扩散,黑夜被火光照亮,周围灌丛草木一时齐齐燃烧,距离较远的也受那热力冒出缕缕烟气。地面泥土,在这烈焰炙烤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硬化,皲裂! 便是碧瑶,也在如此威势之下纵身而退,不愿因此消耗自己的法力。 封亦抵挡得颇为费劲,“玄火鉴”的威能超出了他的预计。以三尾妖狐尚未掌握,便能催使如此威能的神通,可见此物潜力有多大!如是能借此参悟,自己在火焰一道,定能大有裨益! 封亦这边都艰难抵挡,三尾妖狐压力自是可想而知。 她怎么也没想到对面平平无奇的一个人,居然祭出了“玄火鉴”,也没能拿得下他!尤其对方以一柄非火行法宝,使出的神通法诀,居然能与“玄火鉴”相互抗衡,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一时之中,三尾妖狐陷入了两难境地,心生退意。 忽然间,封亦感知到一个隐秘的气息,悄悄地靠近对面三尾妖狐。封亦吃了一惊,连忙出声:“碧瑶,手下留情!” 三尾妖狐一愣,旋即面色剧变! 那个被她忽视的绿衣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绕到了她的身后,祭起法宝攻来!不过,随着封亦一时大喝,黑暗中的白光顿了一下,给了妖狐应变的时机,她忙不迭收回法宝,挡向那豁然亮起的白光! 【122】 深入黑石见狐妖 三尾妖狐应对得颇为匆忙,好在“玄火鉴”此等神物给了她信心。 然而,她却小觑了碧瑶的修为! 匆匆交手一击,三尾妖狐苍白的脸上红了一瞬,接着便再度煞白。猛烈的法力波动,自交手处传开,她只觉自己仿若疾速奔行一头撞上坚硬的岩壁那般,浑身剧震,气血涌动。同时那白光之中,氤氲一股气息幽幽传来,只嗅了一小口,她立时便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顿时心中骇然大惊! 三尾妖狐忙不迭闭了气息,催动妖元卷起一股火焰巨浪,汹汹攻来。 碧瑶没直面其锋芒,以法宝护身,笼在白光之中闪身而退。等到烈焰一消,再来看时,眼前一片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那三尾妖狐的身影?她竟是虚晃一招,果断地逃了! “喂!”碧瑶心中气恼,见封亦走近,埋怨道,“你不是想夺人法宝吗?怎么临到头来,反而心慈手软,怜香惜玉起来?” 封亦望了眼前方寂静空荡的树林,回答说道:“黑石洞这两只妖狐没有必死的罪过,能留手时便留她一命罢。何况——”封亦转过头来,目光里带着奇异神色那般看着她,道:“若我没有记错,这两只妖狐应是与你有些关系呢。” 碧瑶一阵莫名,奇道:“你说他们与我有关系?” 封亦点点头,却没多言,只道:“此事稍后再细说吧。” 他随即追在那三尾妖狐之后,进入了黑石洞中。碧瑶沉吟片刻,没想起自己能与那妖狐有何关系,摇了摇头,不悦地说了句“故弄玄虚”,也跟着入了洞中。 黑石洞洞窟宽敞开阔,入内不深,便见到洞中两侧有人为开采的痕迹。一些凿下的黑色石料还弃置在洞中。观那痕迹密布的尘土可知,这黑石洞已经许久没有过人来开采石料了。 两人在洞窟中深入了一段距离,不多时,便到了一处断崖。 那断崖之外,约莫十余丈处有片岩壁,笔直陡峭,一直深入崖下。而两人站立之处,正是在断崖之上,往下眺望一片深邃黝黑,让人不自主便想起万蝠古窟“死灵渊”的地形。 不过,这黑石洞却远远比不得“死灵渊”开阔广袤。 最奇怪的是,那断崖明明深入地底,站在崖上却并未感觉阴冷潮湿,反而有一股淡淡的灼热温度从断崖下传出。 碧瑶感受到空气中的热力,面露讶色,道:“封亦,此地有些古怪啊。” 封亦说道:“黑石洞最深处有一片熔岩湖泊,终年不灭,我们现在感觉到的热力应该便是来自那地底熔岩!走吧,那里便是他们的居处,我们下去见见他们。小心一些,此处妖兽气息为数不少!” 碧瑶自也感受到隐隐的妖兽气息,点点头应下。 两人祭起法宝,自断崖起始,缓缓往那漆黑的洞窟底部降落。渐渐地妖兽气息接近,封亦凝神戒备,只见前方的岩壁上逐渐有了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岩穴。那些岩穴有大有小,有深有浅,妖兽的气息便是从那岩穴之中传出。 两人御物的动静,自是立时惊动了岩穴之中的妖兽。 不过,因为封亦二人放开了自身气势威压,寻常妖兽感知到两人气息,大多畏怯慌乱,缩在岩穴深处,不敢动弹。可也有妖气浓郁、脾性暴躁的妖兽受到惊扰,嘶吼咆哮,在岩穴洞口跃跃欲试,似是想对两人发起攻击。 封亦保持着戒备,快速往下降落。 除了几只当真看不清形势,非要袭击他的妖兽被他随手除去,其他时候也并未在意。如是落了一阵,封亦终于在法宝灵光之下见到了坚实地面,心下一喜,忙速速降下。 身后一声轻响,正是碧瑶紧随其后。 她手中托着白花,莹莹的光芒映照着她的脸庞,正自满脸好奇地打量崖地周遭环境。忽地,远处黑暗当中传来一阵粗糙重物在地面拖行的摩擦之声。碧瑶双目眼神一凛,清叱喝道:“什么人?!” 她以为是那三尾妖狐去而复返,忙祭起法宝,照亮前方。 “小心!” 封亦却立时想起一物,忙闪身过去,挡在身前。便在那一瞬之间,黑暗里蓦地有一条几丈粗细的巨大触手,周身黝黑,皮质坚硬粗糙,带着剧烈劲风猛抽过来! 急切间,封亦激起剑光护体,同时手上虚划,运转神通,在那半空里凝出一个道韵流转的太极图案。那太极图直有丈余方圆,覆盖周身,因为其自身属性缘故,整个太极图呈现炽热红光,犹如烈焰构建,熠熠生辉。 然,巨大触手力量无匹,封亦被轰地一声拍进了身后的岩壁里! “封亦!” 碧瑶凭着一息间隙,间不容发那般飞身而起,躲开了巨大触手的一击。然而封亦却被巨大触手击中,让她一瞬里心便提到了嗓子眼,担忧万分。好在封亦修为深厚,似也怕对方担心,快速而沉着地回了一句:“放心,我没事!” 碧瑶听他说话,方才放下心来。 旋即目光落到那巨大的触手身躯上,眉头微皱,激发法宝威能一挥手打出千百道锐利的白光。那些白光凝实无比,每一道都是由法宝“伤心花”衍生的花瓣,经法力秘诀催动,登时锋利如剑。 只听得“噗噗噗”一阵钝响,那些花瓣白光竟全都没入了触手身躯,破开一个个深深的小孔,血液飞溅而出! “吼!” 那触手受伤吃痛,嘶声厉吼,声音尖锐而古怪,在崖底回荡不休。可以那触手庞大的身躯,即便被击穿无数小孔,却根本没有伤到其要害。便见触手猛地收缩,黑黝黝的层层皮质肌肉紧绷,蓄力之后狠狠朝着碧瑶抽打过来! 别看触手身躯巨大,蓄力一抽,却迅猛如电!只是那随之激荡的劲风,也发出锐利气爆声响,烈烈滚滚犹如惊雷! 碧瑶此番有了准备,并不惊慌。她身形灵动轻捷,向后上方飞掠而起,随即脚踩着背后岩壁上,疾行速度,再度借力反向跃起,飞入半空。 那触手一击落在了空处,几乎挨着碧瑶身躯撞在那岩壁之上,巨力抽打,岩壁“轰”地一声隐隐震动,接着哗啦啦垮塌下一大片岩层碎石,落了满地! 碧瑶望着那岩壁坍塌处,面色一变,心中暗道“侥幸”。 若如此巨力落到她的身上,哪怕有法宝护体,怕也要受伤了。面上神情顿时严肃,凝神以待。 而封亦此时,终是费力地将自己从岩壁里抠了出来。 方才他感知到巨大触手的法力波动,虽也极强,可却比不上曾经见过的绝世凶兽,故此有些大意。虽说那巨大触手的确没能将他护体剑光与那太极图碾碎,可力量大得超乎寻常,一力降十会,竟是连人带护体灵光一道砸入了岩壁之中! 纵然有神通护体,那力量也让他吃了些苦头,浑身震得发软,一阵难受。 等他稍稍喘了口气,真元一运,激起丈余剑光加入激斗,让碧瑶立时压力大减。两人皆是修为精深,齐心联手,局势大转,很快便将那触手打出一阵伤口,嘶鸣不绝,明显有了退意。 碧瑶观察一阵,忽然开口:“封亦,这好像是上古异种‘大黑蛭’!传言此物喜欢居住阴暗地穴,身躯庞大,喜好吞噬生灵血肉不留遗骸,乃是一等一的凶兽!方才的偷袭,想来便是它盯上我们了。” 封亦笑道:“不用怀疑,这‘大黑蛭’的确是为我们而来。那三尾妖狐有个手段,能魅惑操控心思简单的妖兽为己用,想必‘大黑蛭’便是她最后的依仗。我想,等除去这凶兽,她应该便能心平气和地坐下谈谈了。” 碧瑶闻言失笑,道:“你这谈话的方式,当真别出心裁,叫人无法拒绝啊。” 封亦叹道:“不如此,他俩又岂会愿意听我说话?” 大黑蛭凶悍无比,凭借巨大身躯向来横行无忌。 然而此番它遇上两个修为精深的修真之士,一身蛮力发挥不出应有作用之后,巨大的身躯反而成为拖累,不住挨上法宝神通的攻击,很快便伤痕累累。 眼看大黑蛭支撑不了多久,洞窟深处甬道之中的三尾妖狐也没再现身,匆匆往内赶去。她顺着甬道一路往下,走到尽头,前方忽地出现一片红赤光芒,将洞窟照得亮堂。等她转入其中,只见那洞窟内一处宽敞无比的巨大岩洞,乃是一片汩汩冒着热力气泡的赤红岩浆,形成巨大岩浆湖泊,映入眼帘。 三尾妖狐自甬道落下,沿着岩浆湖泊边沿的一条路径,盘旋往前,到了一处往湖泊中心伸出的石台。石台中心安放着一块平整巨石,如同床榻。此时在石床之上,正自趴着一只气息虚弱的妖狐,双目半闭,隐隐似有痛楚之色闪过。 那白狐浑身毛发雪白,没有半根杂色,身躯硕大,静静地趴在那儿,便叫人心生震撼,感叹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生物。最让人惊异的是,在白狐的身后,柔柔地蜷缩着蓬松尾巴,若定睛细看,便会发现它竟有整整六条狐尾! 六尾魔狐! 当它听到脚步走近,睁开了半闭的眼睛,同时快速将那眼中的痛楚神色遮掩起来,藏在深处。 “三妹,发生什么事了如此神色匆匆?” “大哥!”三尾妖狐神色里有些慌乱,“外边来了两个厉害的人物,大黑蛭已经挡不住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六尾魔狐一惊,正欲开口。 然它那双美丽的狐耳微微动了下,叹息一声,无奈地道:“三妹,恐怕来不及了。” 【123】 取信交换得玄火 果然! 随着那六尾魔狐话音,甬道之处,蓦地传来一阵法力波动。三尾妖狐急切看去,但见一阵清光,自甬道闪动,旋即露出两道身影,环顾一遭之后,便齐齐将目光往那中心平台汇聚过来。 “大哥!” 三尾妖狐凄婉地凝视着白狐,再回身时,面上已露出决绝神色! 六尾魔狐巨大的眼眸之中,露出极为人性化的惆怅之色,它费劲地撑起身躯,让自己前半身缓缓的站了起来。一双狐目,也随着动静看向那两个不速之客。 “三妹,他们是焚香谷之人吗?” 三尾妖狐眉头一皱,摇头道:“大哥,我也不知他们的身份,不过这两个人却是为咱们手中的‘玄火鉴’而来!” “‘玄火鉴’、‘玄火鉴’......” 六尾魔狐狐目之中浮现追忆,旋即追忆之中,显出难以掩饰的悲伤,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封亦顺着岩浆湖泊边沿的盘旋道路,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正听到六尾魔狐口中呢喃的“玄火鉴”。他站定了脚步,距离中心石台约莫有十丈左右。因为他感觉到三尾妖狐的决绝,若再往前,便会引得对方戒备攻击了。 便是现在,那三尾妖狐妖元激荡,法力澎湃,大有一言不合便与之拼命的架势。封亦只得立时开口,道:“两位,在下青云门封亦,久仰了!” “青云门?咳咳——” 那直立其上半身的白狐眼中掠过异色,咳嗽了两声,萧索语气里带着些戏谑意味,说道,“怎么名门大派的弟子,也会图谋别派法宝神物?还是说,阁下乃是盟友取回这‘玄火鉴’的?” 封亦坦然自若道:“阁下无需试探,在下求取‘玄火鉴’,并非为别人,正是为我自己。”他如此坦率,倒让那白狐愣神一下,虚弱失笑:“阁下倒是坦诚。” 封亦目光炯炯,看着两个狐妖道:“这位妖狐姑娘在人前泄露了身份,今日有我来,他日也会有其他人来——‘玄火鉴’,你们已经保不住了。” “呵呵呵,”白狐虚弱无比,只是一阵轻笑,便让它有不禁咳嗽了几声。而这咳嗽之后,便是一阵无声地叹息。岩窟里,熔岩湖泊汩汩的气泡爆裂之中,一个声音似带着无奈与释然那般轻道:“三妹,将‘玄火鉴’给他们罢。” 三尾妖狐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大变,立时摇头拒绝:“不!大哥,你体内的玄冰之气全靠此物镇压,放弃了它,便等于放弃了你的性命,我如何能做得到?”旋即目光一冷,狠厉地道:“我便是豁出去性命,也绝不让‘玄火鉴’落到他们手中!” 白狐的头颅低了下去。 它的面孔上似露出一个苦笑,道:“你还不明白吗,三妹。三百年了,三百年了啊!我早就被上官狗贼的玄冰之力,耗得油尽灯枯。即便有‘玄火鉴’,也镇压不住我体内的伤势。——我,活不了多久了。” “不,不!” 三尾妖狐悲从中来,也顾不上来犯之敌,转身回到石床之前,面满泪水淌个不停,凄婉绝望的声音让人为之触动,“大哥,你别这么说!一定,一定还有办法的!” 白狐轻轻地叹息一声,缓缓地闭上了双目。 “等等、等等!” 三尾妖狐蓦地自石床前站起,双目中闪过一缕坚决,蓦地一步跨到石台边沿。在她身侧半步,那石台下方,便正对着熔岩湖泊温度最高的中心,随即,她缓缓地伸出手去,那枚古朴庄严的“玄火鉴”便顺着丝穗一晃,悬在了半空。 “喂!” 那作势欲丢的姿态,顿时将封亦惊了一跳。 “站住!”三尾妖狐语气坚决,“你若再往前一步,我便将此物投入地火之中,使其永世不见天日!” 封亦旋即明白了她的心思,无奈道:“我早便说过了,欲以交易换取‘玄火鉴’,可你却一直不信。——眼下有什么要求,且说罢。交易在于相互衡量,你情我愿,只要不超出我所评估的价值,都可应承于你!” 三尾妖狐目光一凛:“我要你治好我大哥的伤势!只要你能治好他,‘玄火鉴’我可以双手奉上!” “唔,”封亦微微点头,倒也没出乎他意料。 毕竟三尾与六尾之间的情缘,远胜金石,超脱一切。他们相互之间最在乎的,正是彼此,而不是那件本就不属于他们的神物法宝。 能以“玄火鉴”换取六尾魔狐的性命,对于三尾妖狐而言千值万值,自是半点也不犹豫。然白狐闻言,却是无奈而怜惜地道:“三妹,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何必再强人所难呢?倒不如借此机会,将这不详之物交出去,正好换取一己自由,挣脱这三百年来诅咒一般的困缚!” “大哥,你别说了!” 三尾妖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我绝不会放弃的!” 说着,目光定定看向封亦,等着他的回答。 封亦早有过思虑,自是并不慌忙,反而叹了口气,有些同情地看着他们道:“三百年前,你们一族强夺别人的镇派法宝,虽最终功成,却也代价惨重。如你更是被‘九寒凝冰刺’所伤,这么多年一直没好,反而愈发严重,仅能靠着地火炎力与‘玄火鉴’镇压方能苟活。如此境地,实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三尾妖狐柳眉一竖,怒道:“你——!” 封亦摇了摇头,继续道:“不过你们与上官策的恩怨,与我无关,我也并不想要干涉。我只想要‘玄火鉴’,你让我救治他的伤势——抱歉,我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却是尝试化解其体内‘九寒凝冰刺’的寒力。若你愿意,便以此作为交易,换取‘玄火鉴’如何?” 三尾妖狐深知六尾的伤势,完全来自于体内无法化解的寒力。若是封亦能做到将那寒力驱除,六尾哪怕修为大损,也能保下一条性命。如此情形对于三尾妖狐已是难以想见的美好结局。 只是她有些怀疑,道:“‘九寒凝冰刺’寒力极盛,你当真能驱除?” 封亦对此,倒是颇为自信,笑着道:“一试便知。” “大哥?” 面对三尾妖狐眼中哀求之意,白狐无奈,同意下来。 不过在封亦大步走近之后,站在那白狐身前,它那清亮的瞳孔倒映出封亦的身形。白狐熟视于他,缓缓地说道:“小辈,‘九寒凝冰刺’是上官老贼的成名法宝,其中寒力之盛,便是我数百年的修为也难以抗衡。你,可要想好了。若是一时不慎,反受其伤损根基甚至性命,届时可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封亦眼中闪过诧异。 对这虚弱无比,仅靠最后毅力强自半立而起的白狐多了几分好感,他没想到对方竟会好心提醒与他。顿时他笑了笑,自信地道:“放心吧,在下自有分寸!” 随即,封亦在白狐身前坐下。 身旁不远的三尾妖狐,明显神色稍显紧张,目光定定地落在白狐与封亦身上,连碧瑶缓缓走了过来,一时也没觉察。 他将手放在了白狐的后背之上。 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白狐的面孔上露出痛楚神色。三尾妖狐面色一变,连忙奔近,口中直道:“大哥,你怎么了?喂,你小心一点,你到底再做什么?” 寒力被触动了。 白狐自是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痛楚。而当其体内寒力反噬时,封亦自那只放在白狐后背的手掌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出一层冰晶,随着他的手掌一路蔓延。然后是手肘、手臂,最后便连两条眉毛也凝出一层冰霜! “站住!” “没见他们正是紧要关头么?你若惊扰到他们,后果如何可就没有人能够预料了!” 三尾妖狐一惊,忙不迭站在原地,担忧地看着两人。 随着寒气愈盛,哪怕是在这熔岩地火湖泊的中心,热力最盛之处,竟也感到一阵清爽的凉气。偏那凉气越来越盛,渐渐便转变成了寒气,使得那座供白狐歇息的石床,也凝出了一层白霜。 碧瑶也不禁泛起了嘀咕,有些忧心忡忡了。 好在,又过了一阵,封亦身上的冰晶开始融化。融化的冰水,又在一股奇异热力之下蒸腾成了水汽,散在半空。 一人一狐,几乎在同一时间睁开了双眼。 白狐的眼中隐隐有些激动,更多的却是赞叹与难以置信:“没想到,你居然当真能化解上官狗贼的寒力,如此深厚的纯阳之力,真不知你是如何修得。——唉,你们人类当真为天地所钟爱!” 封亦此时,也恢复了平静自如。 面对白狐的言语,封亦回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天道之前,是人是妖并无差别。天生万物,各有其属,你说这些话没有多少意义,莫如奋进向上,体悟万法自然。” 三尾妖狐隐隐有些激动,却又不敢冒失上前,生怕有所惊扰,届时便后悔莫及了。故此她只在远远地看着,眼中含着热泪,深情问道:“大哥,你、你没事了吗?” 白狐灵性微笑,宽慰道:“我能感觉到寒力在减少,它对我的负担也逐步减轻,我想也许很快就能真正的没事了。” 封亦却道:“你也不要如此乐观。这么多年以来,那些寒力早已侵入你经脉骨髓,想要驱除,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水磨功夫。而且,即便寒力驱除,究竟能否恢复、恢复几成,皆是未知之数。你,要有准备!” 白狐似并不在意。 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活力,更多的却是洒脱:“能重新恢复解脱,我已无憾。三妹,既然‘玄火鉴’与你我无用,且以我们的修为根本留不住它,便将其交给这位青云门小友吧。” 三尾妖狐热泪盈眶,连连点头:“大哥,只要你好,那便一切都是值得的,何况区区一件死物?” 她干脆利落地让出了“玄火鉴”。 当封亦伸手接过这件世间罕见的神物,略一感知,觉察到其中蕴藏如渊如海般沉凝的法力波动,古老威压,登时心中无限满足。那蕴养的“少阳之气”,也在“玄火鉴”温润暖流加持之下,变得淳厚而活跃! 不愧是上古神物、万火之精的“玄火鉴”! 封亦心中感慨万千,唯一的遗憾,或许便是此物他大抵只能用来参悟“火之真义”,没法光明正大的使用。——至少在需要与“焚香谷”保持良好关系的时候,需要小心谨慎! “封亦!” 碧瑶见他得偿所愿,心中为他感到高兴之余,又想起进入黑石洞前封亦说过的话,不由问道,“你之前说这两个妖狐与我有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尾妖狐灵智开启得晚,自修行起,数百年来又一直处在朝不保夕的逃命之中,故此她只面露疑惑。六尾魔狐则知道得更多,巨目之中光芒闪过。 封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可知狐岐山的那个‘狐’字,乃是从何而来?” “咦?” 碧瑶一怔,旋即惊疑不定。 因为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她却从来没有去思索过。 其实也正常,狐岐山“天狐”一族早在三百年前便么了踪影,消失与世间。便是如鬼王宗宗主万人往,当年都还曾年轻,更别说出身极晚的碧瑶了。 白狐更是如此。 它听到“狐岐山”的名字,惊讶过后,眼中立时流露出怀念神情。好半晌,白狐方才情绪稍缓,语气里有些萧索感慨地道:“你是鬼王宗弟子?” 碧瑶以自己圣教弟子身份为荣,自不会避讳,点点头道:“不错,我正是圣教弟子!” 白狐摇摇头,轻叹道:“原来是故友啊。” 可随即,白狐目光一怔,缓缓地从封亦与碧瑶二人的面上看过去,心中惊诧万分——在他眼前,居然有一个青云门弟子,一个鬼王宗弟子,两人和睦于与共,自如相处? 惊愕过后,它复又打量二人。 尤其白狐数百年阅历,又是过来之人,目光极其敏锐。 当他再一次动两人面上看过,满眼的疑惑惊讶更是满溢而出——难道自己久不出世,世间变化,居然已是如此巨大了吗? 然而就在此时,封亦犹豫着,开口说出一句话来,叫两人和睦之景一瞬磨灭。原来封亦取信两妖狐,另有用意,两人中无形的阻碍化作有形隔阂,横亘其间! 【124】 筹谋生误自分道 在向周一仙打听小池镇方位,决心到此而来时,封亦经过诸般思量,便在心中有了定计。从三尾妖狐手中取得“玄火鉴”,乃是他一个目标,为的是自己修行神通,领悟真法。 除此之外,封亦还有另一个,源自局势出发,为今后布局迈出脚步的一次筹谋。而想要将此谋划落在实处,切实进行,三尾妖狐与六尾魔狐便是极好的着力点。故此几番争斗,封亦对那三尾妖狐,都没有起过杀心。 甚至便是“玄火鉴”,也极尽诚恳,以交易手段求取。 唯一让他意外的,便是半途“偶遇”碧瑶了。 封亦沉吟着,目光中透出些犹豫不定。他看了眼两只妖狐,思忖片刻,只觉此事颇多危机,处处艰难,就如同要在泥泞沼泽里开辟一条路径。封亦所能预见的,前方路途,全是一片荆棘。 “碧瑶。” “唔?” 少女还在思索着“狐岐山”与眼前两只妖狐的故缘,忽地听到封亦轻声叫他。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回应,随即转过头来,目光莹莹,好奇地偏头看向他,一双眼眸灵动婉转,似在与他说话。 “我——”封亦深呼了一口气,用了莫大力气,方才做出决断,“碧瑶,我有些事想再问问他们,或许,需要你暂且回避一下?” 不知是否是错觉。 当封亦的话语落下,眼前少女的神情,又恬淡自如蓦地一瞬转入寒冬。 偏她面上,并没有半点变化。 难以言喻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石窟一时静寂,除了石台下熔岩湖泊,那些岩浆汩汩冒泡的声响,竟再无一点别的杂音。 封亦嘴唇微张,他有些后悔了。他曾预想过若是自己将这话说出口,或许便会引来误解,他以为自己能够坦然接受。可当真感觉到那一瞬间少女心性的变化,封亦发现自己太过高估自己。 也低估了少女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呵~” 碧瑶脸庞之上泛起一个灿烂笑意,如春水乍暖微波涟漪,又如花开幽谷绝美馥郁。她似浑不在意,轻笑出声,面上甚至浮现戏谑神色,悠然抬手将一缕秀发别在了耳后。 “碧瑶——” 封亦心中一颤,因为他明显感觉得到,眼前的少女虽在轻笑,目中却隐约有种哀伤。原本默契和睦的氛围,一时变得冷漠疏离,就像是曾经的初见那般,名为“不信任”的刻刀在两人之间划过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随后,她一言未发,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自离去。 随着她的离去,封亦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难受,仿佛空落落的,无处着落。 原本坚定不移的信念,竟在这一瞬有过剧烈波动,他甚至反问自己,是不是这一回,其实自己做错了?可终究“理性”占了上风,认为自己所做乃是正确抉择。 且不说碧瑶本就与他有过救助,贸然使其卷入未知风险,实属不该;何况两人以“立场”计,自己也无法将此事托出,平白增添变数。 于是默念着《清静经》,封亦强自将繁杂思绪摈弃,深呼吸几口,这才抬头起来看向三尾妖狐与那六尾魔狐两个。 “你想与我们说什么?” 方才两人神色的变换,都落在白狐的眼中。 即便引来隔阂也要说的话,自然不会那般轻松,白狐也直起了上身,面孔神情中显露出凝重严肃。 “我想你应是十分清楚,”本来封亦在心中拟定过此时的言辞,可经方才一遭,让他没了那般耐性,选择直言以对,“即便我将你体内的寒力祛除,你也未必便能恢复,甚至逐年恶化直到丧命也未可知。” “什么?”三尾妖狐面色大变,骇然之余,立时愤怒难当,“你方才明明应下,莫非便要矢口否认、食言而肥?!” 封亦平静地看向她,道:“我应承,乃是祛除其体内寒力,自会做到。” “你——!”三尾妖狐大怒,觉得受了欺骗。 然而相比激动的三尾妖狐,白狐却意外的神色平静。 “三妹,”他叫住了心爱之人,柔声道,“此事并不怪他。” 封亦接着最初的话说道:“‘九寒凝冰刺’的寒力,在你体内盘踞时间太过久远。你的经脉脏腑,早已伤损。我虽能为你祛除寒力,你那些伤势却仍然存在,并且会使你不断虚弱,便是再想重修法力,也不可得也。” 白狐迎着三尾哀伤而不愿相信的双眼,无奈叹道:“他说得没错。那上官老贼的法宝神通,的确已在这三百年间,将我一身修为尽皆耗尽,根基尽毁!便是能侥幸驱除寒力,大抵也只剩苟延残喘的机会!” “不,我不相信!” 三尾妖狐眼眶之中的泪水,一瞬夺目而出,“大哥!”她情难自禁,抱着白狐巨大的身躯凄然落泪,“为什么上天如此残酷!明明给了希望,却一转瞬便将我们推入绝望的深渊!” 封亦见此,心中隐有不忍。 不过呼出一口气息,他将自己的心绪稳定下来。 “其实,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让你重新铸就修行根基,不仅不再受那伤势桎梏,甚至前路可期!” 三尾妖狐闻言浑身一震,面上仍自挂着泪水,便立即回头过来,惊疑不定地问道:“你、你所言当真?” 比起一心都落在六尾身上的她,白狐明显警觉,怀疑而警惕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你究竟有何目的?” 封亦所言,无疑是让它极为心动的。 可数百年生命经历,让他深切明白,越是无法拒绝的好处所需付出的代价越是沉重。 “在说出我的目的之前,尚有一事,需要先行询问两位。” 封亦说着,双眼之中精光一闪,浑身蓦地发出一阵让人慑服的毅然果决气度,叫人无法忽视,望之不由得心中震撼触动。 “那便是——” —— 片刻之后。 黑暗沉沉的黑石洞断崖之下,有道豪光浮起,越升越快。 那是封亦自洞窟中离开,御剑而起。 途径先前那一片大大小小的岩穴时,有不开眼的妖兽潜伏阴影中,寻隙猛然袭击,以为得计。然则封亦没有半点犹豫,几乎十成的修为法力驱使仙剑,一剑斩出! 那妖物连哼也没哼一声,便殒落在岩穴口。 法力波动无比雄厚的剑光,明显超出了那妖物所能应对的极限,剑光穿过妖物的躯体,将那岩穴口也斩出一道丈余长深深嵌入的剑痕裂口。最外面的部分岩石受不住一剑威能,直接崩成碎石,哗啦垮塌一片,往那崖地跌落。 霎时间,不住传出异响嘶吼的众多岩穴,竟齐齐陷入了静寂之中。 封亦的心中无比烦躁。 尤其在离开了地底熔岩湖泊,却未曾见到另一个身影,让他心中这份烦躁变得急切。御剑飞行的速度,一瞬攀升到极致,更无耐性同那不知死活的妖物纠缠,出手便是绝杀,更显出他此刻内心的极不平静。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达到了自身的极限,便如一道流光自那断崖中生窜升而起。旋即奔过断崖,自黑石洞中闪身出来,迈入洞外松林,又急切而慌乱地快速奔行,奔行! 几乎转瞬之间,他便自树林的深处,奔行到了初入林中那一眼古井处。 然而! 双眼四顾,并未见到渐至熟悉而挂念的水绿身影;双耳聆听,也没能捕捉到活泼清脆的金铃声响。 “呼~!” 封亦苦笑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难道不本是自己所愿见到的吗?怎么此时却无法接受了?”他在心中如是质问自己。 不自主地后退了两步,碰到一处坚实之物,便顺势而落,也不顾那古井沿口荒弃多年的尘土,坐在了那井口岩石之上。 惆怅,失措,迷惘,释然...... 诸般情绪纷呈复杂,封亦怔怔地坐在那井口之上,竟有些心乱如麻。 原来,早在彼此最为虚弱无计之时,便各自印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夜已深。 林中幽幽的凉风,从他身上轻轻拂过。 如此一坐,竟是一夜。 当第二日晨光熹微时,林中缓缓明亮。阳光透过空隙照在封亦的身上,竟有点点反射光亮。他的身上挂了一层露珠,紧皱的眉头也蒙了一层雾水。然后他抬起头,望了一眼暖光柔柔的太阳,双眼微眯。 若有若无的一声感叹。 “或许这样也挺好。” 他跟自己对话说道,“本就是两条陌路的线,看似交汇,实则全然不在同一平面。若终究无法迈过隔绝,各自为难,倒不如一开始便断了自己的念想——只要她能挣脱原本命运,自由自在,不就足够了吗?” 少倾。 林中一道豪光冲天而起,于半空辨明了方向,向东疾射而去! 树林中。 距离那口满月井并不远的地方,水绿衣衫的少女背靠着一棵树,望着天际消逝的流光,默然不语。 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站着一个黑衣女子,面罩纱巾,气质温和,眼带关切地那般看着她。当她把目光收回,撞见黑衣女子的双眼,眼神有了短暂一瞬的躲闪,故作平静地道:“幽姨。” 蛮荒圣殿“朱雀圣使”幽姬,极善隐匿。原来昨日,两人便正是在此,偏偏有幽姬法力遮掩,不远处之人竟分毫未曾觉察。 “碧瑶,”幽姬道,“你喜欢那青云门弟子?”她虽是疑问,语气中却带着些许的无奈。 “不!”碧瑶果断摇头,“幽姨,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样的人?”她觉得如此言语似有些单薄,便又道,“就像此人从始自终都报以戒备,从未有过信任一样!” “是么,”幽姬语气平淡,“那便最好了。” 她看了碧瑶一眼,又收回目光,往远处看去。 “似此之人,虽从正邪之辨,堪称恪守正道,乃是品行高洁之人。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从另一面而言他们又多是无情无义,便有一腔热忱,都许给了他们心中的正义,填得满满当当。” “我们女子,定要擦亮双眼,万不可将心许给如此之人,不值得!” “幽姨~” 碧瑶轻唤一声,向她身上靠去。 幽姬目中透出怜爱,双手轻轻一拥,温柔地簇拥着她。 ——无情无义,原来如此么?应该是了。虽有些粗浅心机,其实颇为浅薄,自己也不过是受那奇谈怪论的影响,觉得有些好奇罢了。此时想来,恐怕更多的也只是哗众取宠? 可,当真如此吗? 隐约之中,她仿佛又想起黑暗洞窟里,自己在绝望之中见到的那双诚挚而温柔的眼睛。那么明亮,那么难以释怀...... 碧瑶微微摇头,似是想将那些莫名的记忆甩出脑海。 随即抱着幽姬的手上,多了几分力道。她很喜欢幽姬的气息,温柔而包容,就像是母亲的那样让人心安。 时至正午。 碧瑶与幽姬离开了那片树林,在一处平坦开阔之地享用食物。 忽然一人身影如梭,快步行来。直到走到近前,方才放缓速度,显出身形昂首迈步而来,却是个浑身英武气质的女子。 她走到碧瑶面前,与两丈之外站定,躬身行礼,面上十分敬重:“属下拜见大小姐!” 碧瑶目光落在她身上,问道:“许慧,让你们查的事情,眼下如何了?” 原来此人正是鬼王派遣在她手下的宗门精锐许慧,年纪虽轻,修为却不弱,乃是前途大好的英才俊逸。 “属下无能,大小姐吩咐的事情,我们并未查探清楚,请大小姐息怒!” 碧瑶倒没有怪责,摇了摇头,道:“我爹行事历来妥当,便有隐秘谋划,也绝非轻易就能打探到的。放心罢,我不会怪罪你们的。” 许慧躬身:“属下谢过大小姐恕罪!” 碧瑶又道:“那,你们查到了些什么?” 许慧禀报道:“回禀大小姐,属下等一共查到三件大事——其一,宗主身边近日多了一个人,并且对其颇为倚重。属下等根据诸般信息,妄自推测,那应是久未现世于外的圣使‘青龙’大人!” “大哥?” 幽姬惊讶出声,在许慧望过来时,又随意地挥了挥手,让她继续言说。 许慧颇有理性,只凭幽姬一声称呼,心念转动间蓦地猜到她的身份,一时心中大惊。还好她颇有定性,终是没在大小姐面前失礼,略平复一下心绪,方自继续说道:“其二,东海聚集了许多正道中人,青云门、焚香谷、天音寺三大门派为首,其他小门小派、散修居士响应,眼下恐怕已有近千之多。而他们之所以会探到我圣教活动区域,属下查到,应是圣教之中出了叛逆,私自为正道通风报信所致!” 碧瑶微微皱眉,却没有打断她的话。 故此许慧最后又道:“宗主不忿正道中人如此藐视,于圣教发起号令,召集圣教之众,有与正道中人会猎东海、一较高下之意。以期打击正道气焰,扬我圣教威名!” “扑哧~” 听到最后,碧瑶没忍住,竟笑出了声来。 所谓“知父莫如女”,虽说之前因为诸般缘故,她与自己父亲之间一直存在着误会。可她毕竟聪慧过人,清楚的知晓自家父亲何等雄才大略,岂会为争一时意气,便与正道死磕? “唔,让我想想。” 碧瑶抿着唇,陷入思索。 其父关于“四灵血阵”之事,以为其威虽盛,却多有不详,故此向来隐秘不宣,便是碧瑶也不知道细节。兴许万人往早就明白这血阵凶险,一开始便没让她参与其中,甚至怕她无意里卷进来,更早早地打发她去炼血堂旧址寻那渺无踪迹的“滴血洞”。 虽说最后出乎意料地寻到了,可她失踪这一段时日,却将万人往焦急万分,后悔不迭。等她脱困,万人往又使她自行创立分堂,派遣门下精锐辅佐,也是希望借此转移她的注意,莫要掺和东海之行。 然而世事哪能轻易如愿? 碧瑶将几个最出众弟子的引为臂膀,第一件事查了个青云弟子,第二件事便查到了万人往自己头上。虽说万人往行事隐秘妥当,可那毕竟是对外不对内,仍自让碧瑶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眼下根据许慧的情报,碧瑶思忖一阵,心里便有了计较。 “父亲在东海应是有所谋划,若非如此,凭什么正道中人到了东海,便要与他们在东海决战?正道在明,我们在暗,若不予理会他们甚至无从着手。” 碧瑶双眼光芒一动,自信那般笑着道:“唔,我知道了!定是有圣教叛徒出卖消息,由是影响到父亲在东海的谋划,便借此机会故意站出,引发正邪两道对峙,以便掩盖自身目的,同时可趁众人注意转移好便宜行事!” 说道此处,碧瑶又疑惑起来:“可父亲究竟想做什么呢?连青龙叔叔都请了出来,却又偏偏把我们蒙在鼓里!” 幽姬道:“碧瑶,你打算如何?” “哼!”碧瑶咬了一口食物,一面吃,一面话音稍显含糊地道,“父亲总是将我当作小孩对待,事事隐瞒。那这回我便不去问他,偏要自己查探明白,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丹药!” 幽姬有些担忧:“碧瑶,这会不会有些冒失?” 碧瑶果断摇头:“幽姨,有你在我身边呢,还怕什么?——许慧,你传令把燕回、杀生和尚两个都召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出发!” 【125】 至昌合巧遇归宗 昌合城,乃距离东海之滨近处的最后一座大城。 十余日连续赶路,风尘仆仆,便有修为在身,封亦也感觉到一些羁旅之中的疲惫辛苦。何况他也未曾到过云州东海,终归也需要打听一下正魔两道近来出现的地方,以便借此寻至宗门队伍。 故而封亦问路到了昌合城,便欲进城修整。 神州浩土,广袤无垠。有道是“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今次到了云州最东边的昌合城,果然人情风俗与中州大有不同,更别说封亦所熟悉,却处在更西面的益州。 东海终年湿热,与内陆多山的益州气候不同。 一入城中,封亦便见到其内寻常百姓穿着打扮,与别处有所差异。说话虽都是中原话,只是落到具体处,诸般发音有所差异,语速较快,听来颇有趣味。此地近海,城中有诸般海产,晾晒各处,且带着一种别处少有的腥咸气味。想是当地人早便习惯,也只有如封亦这般惯常在别州之人,才会觉察到那种淡淡的气息。 便是城中植株,也与内陆城镇不同。 昌合城中,封亦见到了许多熟悉的棕榈类树木,甚至路过一片富贵人家居处,还看到了对方园林中冒出树梢的蕉类果树。 随后他寻了一家客栈,洗去风尘,又在成衣铺买了一身新衣。因为钱财之物,对于修真人士而言并无太大意义,故此他也没必要太过节俭,换了身上好材质的衣物。待其洗漱整理,穿着打扮一番,再度走出时便是那客栈掌柜也为其气度折服。 此时封亦内着白色里裳,外罩一件蓝袍,束一个道髻以玉簪固定,两条蓝色发带自两鬓垂下。一眼望去,整个人丰神俊朗,极为精神,再加上背后一柄长剑,平添几分英武气息。 使人见了,一眼便知其身份绝非寻常。 随后封亦在客栈用了饭,又向掌柜的询问一番。因为近来正魔两道冲突加剧,不时当众斗法,有许多人有过亲见,故此消息流传颇广。哪怕是客栈掌柜,也听过不少传闻,为封亦指明了一个方向。 封亦谢过之后,打算这便寻去。 没想到刚在街上走了一阵,忽然见到前方人群一阵骚动,有不少人聚在一处,似是发生了什么事。封亦走近,只见一个干瘦少年跪坐在地,身前有床席子,里面裹着具尸首,而他的颈后插着一根草标。 如是情景,封亦也不是头回见到。 他立时便明白了眼前之景,想是少年至亲亡故,自己年幼无计可施,只好插根草标卖身为奴,以求安葬亲人。围观人群里有认得那少年的,正说到此事。封亦也跟着听了一回,果如他预料那般。 原来眼前亡故之人,正是少年的父亲。两父子本是距此几十里外一座村落的居民,因为妖邪作祟,村庄毁弃,两人侥幸得生逃亡至此,也有年余时间。只是没想到,少年的父亲在半年前陡生重病,又无钱医治,拖了半年后撒手西去,留下少年一人生活无计。 中原百姓都有“入土为安”的习俗,少年纯孝,不愿生父亡故弃尸乱葬岗,故此卖身以求财资安葬亡父。只可惜,他在此等了两日,其父尸首在这潮湿环境中都开始有了异味,也无人愿意买下他。 封亦有所触动,可更多的却是叹息。 因为似此少年的情形,在神州各处随意可见。寻常百姓若想安稳生存,委实不易。盗匪,为恶豪族,妖兽,邪派修士等等——世间有太多无可抗拒的凶险,轻易便能毁掉百姓的生活,而无需付出什么代价。 毕竟,谁能让为恶者付出代价? 是上天吗? 还是青云门? 然而正道魁首的青云门,除魔卫道都做不过来,哪里有这闲暇理会这些“小事”!封亦也不行。他能救一个两个,可天底下苦难者何止千百万,他便是大罗仙神也分身不暇。 不过,能帮一个,封亦还是会去做的。 便如救助涸辙之鱼的小男孩,没有人会在乎他的行为,可那条鱼却在乎。对于他只是随手的举动,对于鱼却是生命的全部。“勿以善小而不为”,便是如此了。 少年心急如焚。 今天是第三天了,若还不能筹钱为亡父下葬,城中便会有运尸人把他父亲送去乱葬岗。 便在此时,少年的面前忽地出现一双布靴。接着一个声音温和地道:“你起来吧,随我一道,我为你雇人,将你父亲安葬了罢。” 少年大喜过望,抬起头来见到一个气度风仪飘然若仙的青年,顿时为其气势惊住,忙不迭俯身下去磕头:“谢、谢谢公子!谢谢公子!从今以后,公子便是小人的主人——” “行了。” 封亦阻止了他磕头,与他一道寻了附近的寿材店铺,付了一笔钱,让寿材铺主持其亡父下葬事宜。有封亦亲至,也不必担心少年孤身一人受人欺压,待事事处置妥当,他最后又给了少年少许钱财,嘱咐他寻地学门手艺,也好今后有个依靠。 至于少年的感激不必赘言,封亦帮助他本也并非求的这些。 他行走在长街上,脑海中思索着一些事情。九州大地,封亦也算游历了三大州,神州百姓的生存状态也算有所了解。可以说,此世百姓最大的不幸,便是九州未有一统之政权。 而此事根源,又与前世不同,便在于此方世界多了超凡力量。想要破解这难题,最终落点终究要归于修真界,落到封亦自己那近乎痴妄的念想之上。 “封亦!” 正思虑间,蓦地一个熟悉声音叫封亦浑身一震! 他回头过去,立刻见到一张熟悉的大脸,带着满脸惊喜意外,也不顾街上百姓震惊一晃身便到了跟前。 那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封亦一遭,咧嘴大笑,开心得一巴掌拍过来,道:“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小子福大命大,哪有那么容易便殒落的?哈哈哈哈!果然还是我最有远见!喂,我说你小子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怎地一下消失将近两个月,也不往山上传个信儿?你不知道,师父都叫你急坏了,气得提了剑下山,说要给你报仇呢!” 那人显然欢喜极了,一连叠的发问,叫封亦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过见了他,封亦心中总算安稳,便像是见到家人,回到让人安心的家中一般。 “此事说来话长,”封亦按捺住激动心情,叹道,“等有空暇再与你细说罢。对了,师父在何处,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那个人,正是朝阳峰徐明! 他也不是一人来的,在其身后,便有五六个人一道行来。他们都是青云门弟子,其中何大智、文敏还是封亦熟悉的,另外几个却有些面生。几人见了封亦,也颇为惊讶,双方相互见了礼,问候过后,封亦又追问方才的话题。 徐明便道:“我们几人是来昌合城采买物资的。再过几日,等摸清了魔教底细,寻到了他们的踪迹,便要追出海去了。至于师父他们,当然是在驻地中了!暂且别说这些,先随我去见过师父罢!” 意外碰见封亦,徐明也没了采买的心思,其他诸人倒也明事,各自分别。封亦跟着徐明,出了昌合城,立时御剑而起,朝着东面飞行。两人直接出海,最后在一座临海几十里的巨大海岛落下。 那海岛之上,人影绰绰,颇为热闹。 封亦落下之后,见到了许多气势沉凝、修为精深之辈,各门各派皆有。原来此处海岛,正是正道中人的据点所在。以青云门为首,诸派于此汇合,追踪魔教踪迹,共同商讨除魔大计。 封亦归来,在青云门年轻弟子中引来轰动! 须知不久之前“七脉会武”,他作为最终头名,可是在大试中显露身手,声名正盛。许多年轻弟子无不将其视作目标,以为榜样。之前封亦失踪的消息传出,还让众人震惊一回,尽皆动容,此时封亦忽然安全归来,自是引得许多同门前来探视问候。 这其中,更少不了与封亦一同下山的曾书书、张小凡与陆雪琪三人。 “哈哈!”曾书书见到封亦,热情地跑了过来,“我就知道以你的本事,岂会那么容易死在那万蝠古窟!现在果然便叫我料中了吧?哈哈,欢迎你归来,封亦师兄!” 封亦回想起那段境遇,苦笑道:“我被那黑水玄蛇所伤,的确差点回不来了。”也不知是想到滴血洞的苦熬,还是想起了某个人,封亦笑容中有些惆怅。 陆雪琪仍是那副清冷淡然模样,不过毕竟是同生共死过的同门,她的面上还是要比面对其他人时亲近些:“久违了,封师兄!” 张小凡受了封亦不少照顾,眼下见他脱困,自也非常高兴,满脸的笑容。 可封亦却明显感觉到,张小凡的心中似乎藏着心思。 他与众人说了一阵话,心中记挂着师父,便继续往里走。青云门选择的驻地,乃是在一片岩壁之下,那里被大神通开凿了几处山洞,用作临时居处。封亦走过来时,正迎面碰上得到消息的朝阳峰一行人。 为首那个身穿紫袍,气度华贵,面容清矍,正是朝阳峰首座真人商正梁! 封亦一眼便看到了他。 对比记忆,此时的商正梁身上明显多了几分凌厉,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郁结。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封亦哪里不知,那正是他失踪过后,师父身上方才多出来的气息变化。 “师父!” 封亦热泪盈眶,大步奔近,扑通跪下。 “弟子、回来了!” 商正梁点点头,双眼之中明显有些酸涩,不过更多的却是一种充实的慰藉。 “好,好!”商正梁走上前来,“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126】 正魔会盟各与谋 东海之上。 某一处隐秘海岛。 今夜海面有一层薄雾,月色并不明朗。 海浪绵延,不断拍打着海岸,在那一处处海岸礁石上撞成了满壁碎玉,随后跌落散开。 岛上有一座洞窟。 那一座天然的岩窟,不过经过人工简略改建,在其中布置了烛火桌案。此时,那岩窟之中,便有一个儒雅而深具上位者威压气度的中年文士,立在桌案之前,细细查阅桌上一份份严密保存的卷宗资料。 忽然,洞窟中传来一个脚步声,不断接近。 中年文士眉头微动,不过很快感知到那熟悉的气息,惊讶过后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转身过来静静地等候着。 不多时,一个妙龄芳华的少女浅笑嫣然,走进了洞窟。 她的脸上带着若有如无骄傲的神色,似乎因为某事而颇为自得。 “瑶儿,你来了。”中年文士笑着对她道,声音虽听来似乎平淡,可实则带了十足关切之意,“怎么有空到东海来,人手都整合完成了么?” 原来中年文士,便是那鬼王宗宗主万人往。 少女自也不必多说,正是碧瑶! “父亲号召我圣教门人,欲与正道之人会猎东海,一较高下,于是声威大盛,应者云集。我也是圣教中人,更是父亲您的女儿,怎么能错过这般盛事?” 碧瑶抿唇一笑,悠悠地说道。 万人往盯着他看了片刻,摇头道:“你不是为此而来。” 碧瑶笑着道:“父亲慧眼如炬,那么您能告诉我,您将青龙叔叔、白虎叔叔几位门中柱石都带到了东海,究竟在找什么吗?” 万人往竟没有意外,而是赞赏地道:“你发现了啊。”微顿瞬息,他又接着道:“圣教有人泄漏了行踪,将青云门等正派吸引到了东海,此行颇多凶险,我便没有告诉你。不过你既然自己寻过来,那我也不会隐瞒——为父此行目标,乃是上古异兽夔牛!” “夔牛?” “不错。”万人往点点头,“上古异兽夔牛,身苍而一足,出则风雨相随,身有日月之光,声震如雷,体状如牛而无角——为父此行,便是为了以本门‘伏龙鼎’镇压此兽,将其捕捉。” 至于捕了夔牛为何,万人往没说,碧瑶便也没问。 她只是面露了然之色,道:“所以父亲召集圣教诸派弟子,其实只为吸引正道注意?”万人往笑着道:“那些正道之人,由来难缠得很,我若不引人与其做过一场,怕是要被缠住无法脱身。” “父亲打算怎么做?”碧瑶问道,“若有女儿能出力的地方,但凭吩咐!” 万人往摇头:“你只需做好一件事,那便是保重自身!这回正道来的人可不少,莫要大意!” 碧瑶见说,一挥拳头,少见地露出少女心性,俏皮一笑:“爹你就放心吧!我身旁有幽姨跟着,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万人往笑了笑,也便不再多说。 他也是知晓“朱雀”的道行,寻常修士根本不是她的对手。甚至便遇见正派第一的青云门,她也不会输。有她跟在碧瑶身边,万人往的确可以放心。 “夔牛历来神秘,其行踪成谜。我在诸般卷藏中寻了许久,只隐隐寻到些线索,而那些线索,尽皆指向东海流波山,一处名为‘流波海眼’的秘境。” 万人往一面说,一面走到那桌案边,伸手一按,正放在一张古卷上。 碧瑶的目光,也随着他的手指落下,但见那张似皮似帛的古卷,上面以暗青色颜料绘制了一个奇异图案。那图案中画着三块巨石,成三才之势分立,居中处刻着一个繁复阵图。以她博闻广识的记忆,也看得头脑晕眩,难以铭记。 “不过想要出发去寻那处秘境,便需先摆脱正道之人的纠缠,同时也要揪出那隐匿圣教出卖行踪的叛逆之人!” 碧瑶深以为然。 父女俩个少有这般相处,此时说完了话,万人往发现自己竟都沉默下来。 想了一想,他忽地开口,道:“碧瑶,怎么今日不见你穿往常喜爱的水绿衣裳?”碧瑶神情一滞,只觉心中一阵心绪复杂。她今日换了一声蓝色的衣服,与平日相比少了几分活泼,却又在蓝色冷调里多了几分理智文静,别具美感。 只是,叫父亲这无心一问,让碧瑶颇为无奈。 难不成自己除了绿衣,便不能换换其他衣裳了吗? 万人往叫碧瑶幽怨目光一看,顿时觉察到失言,好在他经验丰富,只哈哈一笑,夸道:“不过这一身也十分不错。我女儿美貌过人,不管穿什么,都极为好看,没人能与你相比!” 碧瑶哪里听过自家父亲这般夸赞,一时笑得双眼犹如弯月。偏嘴上强硬,“哼”了一声,没有理会。 便在这时候。 一个声音自洞窟外传来:“属下求见宗主!” 万人往神色一正,变得威严肃穆。他开口道:“进来吧。” 接着便有一个浑身黑衣的鬼王宗弟子进来,躬身行礼,恭敬道:“禀宗主,属下方才监视炼血堂,见到吸血前辈抢入其中,带着两个炼血堂弟子匆匆而去。属下不敢跟进,观其方向应是去了正道驻地!” “吸血老鬼?” 万人往皱眉,“他这是要做什么?” 碧瑶眼珠一转,道:“爹,我或许知道他的目的——吸血老鬼有个弟子,上回死在了万蝠古窟,他此番怕是想去寻仇!” 万人往惊讶过后,好笑那般摇了摇头:“自寻死路,随他去罢。” —— 正派驻地。 封亦拜见过师父之后,一一与本脉师兄师姐相见。许是因为封亦的“殒落”而被激怒,此次商正梁下山,将门中十几个御物境的弟子全都带下了山。徐明见他时口中那句“报仇”,绝非戏谑虚言。 不过嘛。 此时封亦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商正梁怒气大消,虽仍自嫉恶如仇,却也不至于如此前那般怒不可遏。 正好遇见正道诸派商议定计,商正梁本自对弟子失踪之事颇为关心,可此刻也压了下来,继续参与到商议之中。 此次东海正道会盟,来得人一点不少。 青云门大竹峰、龙首峰、朝阳峰三脉首座一齐下山,弟子里却是七脉皆有。天音寺来了好几位老僧,皆是佛法深厚之辈,年轻弟子里以法相为首,更是满满当当来了数十人,声威极盛。焚香谷因为距离远,又是在东海之上,水汽充沛较为克制他们的功法,故此来了十几人,由大弟子李洵率领。 除此之外,更有诸多小门小派、正道散修,“金刚门”、“混元门”、“清风观”等等传承久远的正道人士,也一齐莅临。 封亦认识了许多正道中人。 尤其是商正梁本就有意推他,不仅在与会时带他在身边,更是与许多正义同道介绍他。其中诸般意义,此间众人也大都知晓的,故此皆未曾轻慢。 等散会之后,商正梁回到居处,这才让门下弟子守在外面,与封亦有了一番彻谈。而封亦也并未隐瞒自己的经历,虽犹豫过,但一想到师父对其厚爱,便将滴血洞经历一一道出。 刚听到自家弟子竟与一个魔教妖女,在暗无天日的洞窟之中独立相处一月之久,商正梁脸都青了。然则听完碧瑶为救封亦,将自己仅存的口粮分出,又让他眉头大皱,可终是历来的观感占了上风,严词告诫了一番。 不过,等到封亦说出“天书”,商正梁再也顾不上理会什么妖女不妖女的事儿了。本来邪魔异法,商正梁出身青云,学的又是玄门正宗,自是全然看不上眼的。只是他担心自家弟子被魔教功法蛊惑,怀着批判的心思,严厉让封亦说出,以便自己逐字逐句驳斥。 可等他读完了“天书”,整个人立时愣住,仿若脑海之中响起一阵惊雷。 那“天书”,阐述本就是天地至理,商正梁可以驳斥由此领悟的邪魔术法,却不能驳斥天地正理本身。更何况,“天书”其实与青云门道法,从某种程度而言同宗同源,商正梁读了之后,不仅没觉得有什么邪魔之处,反而灵感大放,恍然大悟,连停滞多年的修为境界居然也隐隐有所松动。 就这,还只是他初读“天书”! 商正梁由是沉默了。 “此书,断不是邪魔外道本身所有。”想了许久,商正梁无法自己骗自己,只好为其寻了个合理的解释,道,“吾观其间,多为天地正理,阐述的乃是世间正道,想来应是上古哪位修士大能所著,刻在墙壁上,侥幸让魔教贼子寻得罢了。” “那,师父,弟子能依此修行吗?” “不可!”商正梁断然拒绝,但他想了想,又缓缓开口,“修也可以,只是仍需以我们‘太极玄清道’为核心,万万不能本末倒置,知道吗?” “天书”既是正理的阐述,同时又是修行真诀。 封亦将“天书”交出来,本就有自己的想法,能得到师父认可之后再修,自是最好。若师父研究完“天书”,愿意将其传授给朝阳同门,那便是朝阳一脉之大幸了! 随后,封亦被赶了出去。 商正梁心中被“天书”勾起了心念,正想多研究研究,一时也顾不上自己弟子与那什么魔教妖女的事儿了。 封亦从商正梁居处出来,同外面的几位师兄打过招呼,忽然听得远处一阵喧闹。封亦好奇地走过去,原来动静是出自旁边大竹峰一脉,他去时正看到那位德高望重的矮胖田师叔愤怒难当,拂袖而去。 而在那场中,张小凡面有愧色,低头跪在那里默然不语。 【127】 相助建言魔门至 封亦心下恍然,却一时不好过去。 田师叔惩处自己门下弟子,别人如何能贸然插手?那只会被认作是多管闲事,反而惹来对方心中不悦。 倒是因此让封亦回想起原本记忆,由是也再度关注到这位张师弟,以及他手中那魔宝“噬魂”! 噬魂乃是由“噬血珠”与“摄魂棒”血炼而成,乃天底下一等一的至邪之物,只是因为两邪相抵,反倒凶光内敛,使人但凭外观看不出异常。可长期持有此物,注定受其潜移默化影响,变得凶厉嗜血,最终堕入魔道。 原著里,张小凡身具“天书”,兼修道佛魔三派真诀,更兼得“玄火鉴”玄阳之力相助,方才能一直保持清醒,没受那魔宝影响。可眼下张小凡命运的轨迹有了转变,不仅没学到“天书”,连“玄火鉴”也未曾与他有所交集,倘若放任下去,他怕是要真正堕入邪魔,变得嗜血好杀,失去理智了。 想到此处,封亦觉得自己不应置身事外。 何况张小凡本就与他还算投缘,田师叔赠与的丹药,更多次提供助益,也有恩德情谊。他的确不能冷漠坐视。当然还有一个缘故,以如今大竹峰一脉弟子显出的趋势,若是张小凡能留在青云,日后必定承接大竹峰首座重任。 而这对于封亦来说,将会是无比重要的一个支持助力! 心念至此,封亦定下决断,走了过去。 “张师弟——” 张小凡闻声抬头,见是封亦,面色立时露出惭愧之色,羞恼一般快速低下头去:“封师兄,你不必理会我,都是我的错!我竟然顶撞师父,还做出那般、那般违逆之举,当真无可饶恕!” 封亦见他这般实诚模样,也不由心中感叹。 眼前这人,终究还是那个恪守戒律教导的本分少年,若非对世间绝望,心念破灭,又岂会变作那辣手无情的“血公子”? “师弟,到底发生了何事?” 要介入其中,总需有个由头。好在张小凡与封亦熟识,也颇为认同这位师兄,沉默片刻,虽觉得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将方才之事道出。果然也与记忆里那般相差不多,张小凡因此时情根错种,喜欢上青梅竹马的师姐田灵儿。又因田灵儿心有所属,亲见了她与齐昊的亲密互动,心中邪念被法宝引动,一时难以自禁,差点对齐昊出手,由是犯下错误。 虽说青云七脉各有竞争,可对同门心生杀意,甚至几乎出手,却是个无法饶恕的错误!田不易本来经过“七脉会武”之后,对张小凡抱有极高期待,眼下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如何能不怒? 看着张小凡惶恐不安、愧疚难当的模样,封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担心,我相信你。等我去求见田师叔,为你说说情罢。” 张小凡心绪复杂,他既觉得自己本就有错,不该寻求原谅;可又想有人为自己说话,因为当时他自己也懵懵懂懂,好似失了心智,他并非是当真想要同门相残的。 “师兄——” 封亦对他点点头,没再多言,便往大竹峰居处而来。 到大竹峰洞窟外时,除了门口守着的老六杜必书,其他弟子都在洞窟内,隐约还能听到其中争吵的声音。 “见过封师兄!” 眼下封亦几乎是朝阳峰一脉门面人物,杜必书这大竹峰小透明自是十分尊敬,见他走近,忙上前见礼。 封亦还礼,而后客气地道:“杜师弟有礼,在下想求见田师叔,还望通报一声!”杜必书犹豫了一下,因为他在外面,同样也听到洞窟里那隐隐的争吵声音。不过封亦前来拜访,也不能怠慢,便点了点头:“还请师兄稍待!” 封亦应下,静静等候。 随着杜必书进入洞窟,其中争吵动静一时消止,不多时,他便再度出来请封亦进去。封亦随他一道入内,大竹峰几个御物境的弟子眼下都在,侍立于旁,田不易夫妇则正坐于上首,面庞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封亦行礼拜见。 田不易挥了挥手,他也见过封亦几次,又与其师商正梁关系不错,说话里便没那多生分客套,径直道:“你来是为何事?” 封亦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笑着与大竹峰其他人行了个礼,面带歉意,道:“诸位师兄担待,此事干系颇大,在下只能禀报给田师叔。”宋大仁、何大智几个面面相觑,而后一齐往田不易看过来。 田不易眼中微不可查地闪过异色,面色一派淡然,点点头对宋大仁几个道:“你们先出去罢。”宋大仁几个无奈,只好行礼退下。田不易转头,又对身边田灵儿道:“你也一块跟他们先去。” 田灵儿不依,还欲争取一下,道:“爹——” 然而田不易却没由她性子,只是道:“去吧。” 田灵儿心中叹了口气,偏头瞪了封亦一眼,却没奈何,依言退出。 于是洞窟里便只剩封亦与田不易夫妇二人。苏茹仍是那般温柔而风华绝代,她微微一笑,看向封亦:“需要我也回避么?” 封亦忙道:“这倒是不必了。” 田不易目光中仿佛带着一股沉重的压力,落在封亦身上:“有什么事,现在说吧。” “是。”封亦道,“弟子要说的事乃与张师弟手中的法宝相关。” 于是他措辞一番,以此次万蝠古窟一行作为切入,讲诉了一下自己觉察到的“异样”。那些所谓异样,半是杜撰半是事实,着重强调张小凡那根“烧火棍”御使之下的邪异法力。 最后说道:“田师叔,苏师叔,弟子以为张师弟那法宝,恐怕并非外表看来那般简单。其内阴邪法力,大为古怪,偏有邪气内敛,寻常觉察不得。若放任不管,弟子担心张师弟长期持有此物,会影响到他的心性呐!” 田不易捻着胡须,沉吟不语。 忽地抬起头来,怪眼一睁,怀疑地看着封亦道:“你小子莫非是拐着弯为那逆徒求情来了?” 很明显是的。 可又不止如此,故而封亦微笑,平静自如地与田师叔凌厉的目光相视,说道:“其实,由弟子来说此事,本是僭越之举。只是弟子与张师弟同行月余,有所觉察,今日又发生了如此之事,觉得不能在隐瞒,方才前来。田师叔,张师弟由您一手抚育培养,他是个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吗?——您觉得以张师弟心性,若无别的因素干扰影响,他能做出对同门心生杀意之事么?” 田不易目光一凛,随即又缓缓平复。 其实今日之事,他本就感觉莫名其妙。的确,张小凡对田灵儿的心思,整个大竹峰无人不知。可田不易也不觉得单是因此,自己这小徒弟便会对同门之间生出莫大杀意。 而有了封亦之言,一切倒似乎说得通了。 田不易目光正视在他身上,点点头,沉声道:“师侄今日的情谊,我记下了。”顿了一下,他又道:“此次正魔大战在即,非比寻常,你也多加小心,莫要再闹出空桑山那般事情来。此物你拿去,算是我这做师叔的一点心意。” “嗖”! 封亦抬手一接,原来是个装药的瓷瓶,顿时心下明了。 他这回前来,算是帮了大竹峰一回,手中便是田不易的回礼,自不好拒绝。何况封亦本也缺这般高品阶的丹药,便欣然接受,行礼致谢离去。 封亦一走,洞窟里陷入沉默。 过了一阵,田不易开口道:“你觉得他所说之言是真是假?” 方才封亦与田不易对话,苏茹从头到尾一言未发。此时听到田不易相问,苏茹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是真是假,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田不易愣住,回头来看她:“怎么说?” 苏茹道:“不管封亦说的是真是假,在我看来,小凡那法宝都应该换下。若是真,如此邪物自不能由它影响小凡心性;即便是假,也没有关系。”苏茹美目一转,有些嗔怪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你呀,小凡在‘七脉会武’拼了性命,为你挣了脸面,怎么着也值得你奖励一番吧?以咱们大竹峰的底蕴,还能缺了他一件法宝?” “再怎么说,他也是青云门弟子,你座下高徒,便由不得你重视?何况这回他从空桑山回来,我感知他的修为又有进步,说不定未来接掌大竹峰还得靠他,你便由着他使那丢人现眼的‘烧火棍’?莫非这些日,你没听到别的正道门派,是怎么编排咱们大竹峰的么?” 见田不易被说得面上难看,苏茹不仅没收,反而最后刺了他一句:“我看呐,你要是舍不得法宝,便将我那‘墨雪’传给他罢,终不能叫人冷了心气。” 田不易顿时气恼,大声道:“在你眼中我便是那般小气么?他要真有那能力驾驭得住,我便是把‘赤焰’传给他又何妨?” 苏茹看着他,只是淡淡微笑。 田不易恼了之后,回想苏茹之言又觉得十分在理,自己好像对这小徒弟太过忽视,一味只拿严格标准来要求他,却从未真正给过他什么。 自己的弟子自己知道,似张小凡那般老实木讷到过头的性子,岂会做出同门相残的事情来?偏偏直到发生今日之事,还要一个朝阳峰之人来提醒,自己才觉察到他的异样。 想到这里,田不易也没了底气说话。 “等这回回山,我把他那‘烧火棍’收来再好生看看。” 苏茹眉头一挑:“只是看看吗?” 田不易不耐地道:“不管能不能看出异样,我都让他另修一件法宝,这总行了吧?”苏茹轻笑一声,若有所指地道:“我看‘赤焰’就挺合适。”田不易怒了,盯着她道:“他要是能使得过来,赐给他又如何!” 苏茹满意地点头:“我可是记下了啊。——那现在呢,还要让他跪着么?” 田不易仍在气头上,道:“先跪着吧!” —— “宗主!” 万人往抬起头来,看着那属下道:“什么事?” 那鬼王宗弟子道:“启禀宗主,‘长生堂’、‘万毒门’与‘合欢派’三派之人,已经到了!” 万人往点点头,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他这一次本意只是为了转移正道目光,集结了一大批圣教中人。本来那些人中,大多以“炼血堂”、“七绝谷”等魔教小门派为主,兼顾一些如吸血老妖、风月老祖这般独行的积年老魔。 谁想后来声势闹大,把圣教其他三大门阀也吸引了过来。 万人往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那些家伙的心思。鬼王宗在他执掌之下,百年间便发展昌盛,成了圣教四大门派之一。此次召集圣教门徒,便被他们看作是鬼王宗攫取话语权的举动。 有了如此想法,其他三大门派自是坐不住,纷纷派遣门下弟子前来。就算争不到此次正魔争斗的主持者,也得参与进去,不能让鬼王宗平白增加自身威望。 万人往向那弟子问询几句,得知了此次三大门派所来之人的信息。 万毒门、合欢派还好说,他们应只是单纯的要参与其中,故此领队前来的只是两个年轻弟子。万毒门来的是一个名叫“秦无炎”的人,据说乃是“毒神”亲传,修为精深;合欢派来的是“金瓶儿”,也是近来名声大涨的门中英杰。不过这二人再是不凡,与鬼王宗宗主相比,仍自差了一辈,不足为虑。 倒是长生堂颇有意思,来的竟是掌门“玉阳子”的师弟“玉恒子”,长生堂中修为仅次于掌门的二把手! 万人往听了,不由好笑:“玉阳子那家伙,这是当真了啊,难不成他真以为我想与正道的人打这一场么?不过也好,多来些人,到时候也更能吸引那些正道之人的目光。” 随即传下命令。 万毒门、合欢派,直接交由鬼王宗大小姐碧瑶接待。至于长生堂那位玉恒子,万人往打算亲自招待,最好能激起对方忧患意识,若能与自己竞争此次正魔大战的声望,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128】 寻仇夜犯伏邪魔(一) 封亦出来之后,意外发现曾书书、陆雪琪二人竟也都在。 空桑山一行,四人历经生死,终是结下了深厚情谊。这般友谊并不会因为分属各脉而有所隔阂。由是在知道张小凡忽然受罚,曾书书与陆雪琪也在封亦之后,前来探望于他。 “封亦!” 曾书书从张小凡口里得知了他的去处,自也好奇结果,此时没有别的人,他也不似平常那般拘礼,迎上来便问道,“怎么样,田师叔如何说?” 张小凡面带苦笑,他自己责怪自己,认为本就应当受罚。不过对于师父是否原谅于他,还是极为想要知晓的。 陆雪琪站得稍远,此时目光中带着问询,也往封亦看来。 封亦让他稍安勿躁,笑着开口道:“我走之时,田师叔虽未曾赦免小凡师弟罪责,但也怒气大减,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宽恕于他的。” 此言一出,两人俱都松了口气。 封亦敏锐地感觉到陆雪琪平静的表情之下,其实也极为在意,不由一阵好奇。那日在万蝠古窟,他追下死灵渊后便与他们失散联系,后来虽说遇见了法相、曾书书一行,却仍没见到张小凡与陆雪琪两个。 更不必说再往后,他们就遇上了无情海黑水玄蛇,各个自顾不暇。 今日观陆雪琪,明显不似最初那般冷漠疏远,尤其是看张小凡时,那神情明显与别个不同。封亦忍不住好奇地心中嘀咕,难不成在自己等人失散之后,两人之间共同经历过什么? 不过,这些乃是别人之间的私事,封亦自不会去打听。 他失笑地摇头,把那些想法抛开脑后,目光落在张小凡身上,顿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于是叫住曾书书与陆雪琪,道:“两位若是无事,我这儿倒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们帮忙。” 原来,封亦记起原本轨迹中,张小凡被处罚那天,正碰上魔教吸血老妖摸进正道驻地,来寻张小凡的麻烦,最后被田不易惊走。 若不知道还罢了,既然封亦知道,岂能不针对此设下埋伏? 反正似吸血老妖那般纯粹的邪魔,最喜残害生灵,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当封亦将自己所想道出,曾书书与陆雪琪齐齐皱起眉头。非是二人不愿相助,而是觉得此事恐怕不太可能发生。 要知道这里可是正道驻地,各门各派的正义人士汇聚于此,人数众多,各个心怀除魔正义。哪里有这般邪魔,胆敢到此来寻衅,如此与自寻死路何异? 封亦笑道:“你们还是对魔教了解不够。那些家伙从来嚣张惯了,胆大包天,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何况,你我都做这般想法,又哪里会提防他们悄悄来犯?” 曾书书与陆雪琪两人虽有所动,但还是心存怀疑。 封亦便对张小凡道:“你可曾记得万蝠古窟被你所杀那个使一柄鲜血红叉法宝的家伙?那人有个师父,叫做‘吸血老妖’,修为精深,凶戾残暴,对自己唯一的弟子颇为看重。你杀了他弟子,他多半是要来寻你报复的!” 张小凡没料到此事竟是与他有关,愣了一下。不过随即面上一正,肃然道:“封师兄,我并不怕他!” 封亦面带微笑,点点头道:“我们在自己的地盘,当然是不用怕的。只是要定下谋划,最好将那吸血老妖留在此处,也好趁机除掉这祸害!” “师兄。” 陆雪琪却在这时说道,“若依你之言,或许来的还不止一个。” 封亦奇道:“师妹此言何解?若是炼血堂弟子的话,年老大定是没那胆量来此惹事的。” 陆雪琪目光清亮,缓缓地道:“师兄可还记得那个使用法宝‘山河扇’的?我与张师弟追着此人一直到了死灵渊,激斗一场过后,已将此人铲除!” 曾书书听命白了她话中的意思,恍然道:“不错!那人手上拿着‘山河扇’,应是与碣石山风月老祖大有干系,陆师妹两个杀了他,依照你的意思,岂不是风月老祖也要来寻麻烦?” 此事封亦还当真不知。 一听之后,也惊了一跳,皱眉思索。 他的确没料到那个使“山河扇”的林锋,居然死在了陆雪琪与张小凡手中。那么,此次正魔争锋,风月老祖是否会来呢?若是来了,又是否会如吸血老妖那般偷偷潜入,伺机报复呢? 不想便罢,一想还真觉得极为有可能! “唔,”封亦沉吟,“曾兄说的有道理。若是吸血老妖与风月老祖联手,而我们又没有防备的话,还真有可能被其侵入驻地,偷偷掳走一两个人也未必不能做到!” 试想一下,若田不易与商正梁联手,偷偷潜入魔教驻地,抓一两个年轻弟子然后往外闯。魔教若无防备,高手没能及时包围,谁能将他二人阻拦下来? 便是吸血老妖与风月老祖不及田、商二人,可都是修行数百年的修士,岂会没些手段? “如此一来,但凭我们四个,怕是人手不够了。” 封亦沉声道。 曾书书“嗨”地一声,道:“人不够,那便多叫几个就是了。咱们可是在正道驻地,还怕缺了人手吗?” 封亦失笑:“倒也是这个理。” 随即几个人凑在一块,商量着请哪些人过来。因为此事源于封亦的“猜测”,曾、陆二人都觉得不要惊动师门长辈为好,不然等不到魔教妖人,反而要受责备。最好在年轻一辈中寻找关系密切,且修为精深之人。 如此一来,可选范围一下明晰。 议定之后,曾书书前去请了龙首峰齐昊、大竹峰宋大仁,封亦去请天音寺法相。想着人都来了,若是不请有些失礼,便顺带叫上了焚香谷李洵。陆雪琪则回去请了师姐文敏。最后封亦将徐明也叫过来,共计汇聚了诸派俊杰十人,其中以青云门为主,别派只有法相与李洵两个。 倒不是别派没有年轻一辈修为高的,只是封亦熟悉的只有法相、李洵,若闹得太大,最后没等到来人,岂不是反而叫别派看了笑话? 众人汇聚一处,等封亦说明情况,俱都有些意外。 不过好在大多都是同门,也不在意浪费些时间,看在封亦的面上都暂且认同下来。也听从吩咐,各自散开隐藏,只留下张小凡一个面色涨红,跪在场中。毕竟,他可是知道静谧无声的四周,足有八个熟人在此,尽都藏在暗中看他,叫他如何不大为羞愧? 夜渐深。 正道驻地,渐渐陷入了沉寂。 虽说也有安排守夜之人,可执行得并不严密,就藏在暗处的几人看来,处处都是破绽。毕竟那些巡夜弟子,也觉得魔教中人除非脑袋被门夹了,不然哪里敢来此叨扰?不知道正道之人眼下犯愁的就是找不到魔教妖人躲藏何处的吗? 有片乌云飘来,遮住了天上明月。 驻地一时更加暗了下来,只有一处处火盆散发出明亮光芒。 黑夜里某处。 野狗道人心中骂骂咧咧,摸黑赶路。 他只觉得自己委实倒霉透顶,怎么便叫身后两尊惹不起的魔头给抓住,大半夜的不歇息,偏要赶着往正道这边过来送死! 他这些日跟着炼血堂一路奔走,混在圣教弟子之中,心神振奋。以为终于能够跟着组织好生同那些虚伪的正道做过一场,就此洗刷万蝠古窟的屈辱。 谁想气运不佳,让吸血老妖寻上门来。 他知道吸血老妖的目的,这魔头吸人人血,坏事做尽,偏偏对他那同样坏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弟子十分上心,跟亲儿子似的看重。眼下吸血小妖死在万蝠古窟,炼血堂哪里躲得掉干系? 年老大那家伙也忒不是人,一口便将他与刘镐出卖。 本来吸血老妖一个就让野狗十分难受,谁想他们还没出门,又叫碣石山风月老祖堵住去路。一问才知,原来那牛逼轰轰的林锋,居然也死在了万蝠古窟!因为他乃是独自一个死在死灵渊中的,炼血堂没人知道,自也无人收尸。 这将风月老祖气得怒发冲冠,此人行事本就在正邪之间,此时心下愠怒,自是将怒气撒在野狗与刘镐两个身上,搞得他二人苦不堪言,偏又无处可躲。 好不容易寻到正道所在,野狗道人与刘镐两个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想着正道驻地靠拢。 许是上天听到野狗的祈祷,走得近了,细细一看,原来正道防守并不严密。 甚至说,因为从未预料到有人胆敢上门寻死,正道驻地的防护松松垮垮,到处都是破绽。这让提心吊胆半晌的野狗松了口气,在心底直呼“明王护佑”,而后便在吸血老妖与风月老祖二人逼迫之下,进入到驻地之内,悄悄地寻找那害死两个老家伙弟子传人的仇人。 虽说正道防范松懈,可两人还是不敢太过深入。 他们只是躲藏在驻地树丛阴影,小心翼翼地搜寻着。没想到,还真让两人寻到了踪迹——在距离正道众人歇息的岩壁石窟之外,一处开阔的林地中,竟正有一个青云门打扮的年轻弟子,似是受了惩处那般跪在场中。 野狗细细地看了几眼,低声惊呼,道:“吸血前辈,那边的青云弟子,便是前次深入万蝠古窟杀害您弟子的凶手!” 吸血老妖因为常年吸食人血修炼魔功,一张脸早被魔功练得干瘦畸形,狰狞可怖,且笼罩在一种浓郁的血腥气息之中。此时他顺着野狗道人所指看过去,眉头一皱,嘶声道:“野狗,你不会欺骗老夫吧?” 【129】 寻仇夜犯伏邪魔(二) 被吸血老妖阴恻恻目光一看,野狗道人只觉浑身战栗,连忙干笑一声,道:“吸血前辈明鉴,我怎么会骗您呐?要是不信,咱们大可上前一问便知!” 吸血老妖深深地盯了他一眼,怪笑道:“也罢。若是你胆敢戏弄老夫,那便不要怪老夫拧断你脖子,吸干你狗血了!” 正跪在原地的张小凡,蓦地感觉到一阵阴冷的风吹拂而来。 他本就受了封亦提点,心中警惕,此时感觉有异,也顾不上什么惩处之事,连忙半跪而起,手上握住烧火棍,环顾四周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桀桀,小东西倒是挺警觉的嘛。” 背后树林的阴影里,滚滚黑云翻涌,云尽人显,露出一个高瘦不似人形的可怖老者。张小凡本应不认得此人,不过目光在那老者面孔上一看,感觉一阵眼熟,旋即蓦地回想起此人模样与那万蝠古窟的吸血妖人一般无二,尤其是那浓郁的血腥气味,刺激得让人眉头大皱! 张小凡恍悟,脱口道:“你是吸血老妖?” 吸血老妖面色一沉,邪邪笑道:“小辈,你竟能认出老夫?看来吾徒姜老三,便是死在你的手上了?”吸血老妖也知道自家事,如他这般吸食人血修行,有伤天和,故此形貌大异常人。若能认出他的身份,显然只有此前便见过他,或是见过类似之人才行。 张小凡冷哼一声,站起身来。 只是跪得太久,膝盖疼痛,差一点没能站稳。还好他性子由来坚韧,虽眉头大皱,硬是面上不见动静。 “你说的姜老三,可是一个与你一般模样,使血叉作为法宝的家伙?”张小凡紧握着烧火棍,冷冷地道,“若是的话,那他的确是死在我的手中!” 吸血老妖登时大怒,喝道:“好你的小辈,如此狂妄!” 林中又有脚步走出,却是风月老祖押着野狗道人与刘镐两人,走了出来。 风月老祖面貌与吸血老妖大异,此人生得须发皆白,面目和善,就其轮廓而言可以窥见其年轻之时定然俊逸不凡,无愧“风月”雅号。只是眼下的他面目阴沉,隐约的杀意比那吸血老妖还甚。 他眼力过人,只看了眼张小凡,便看出以他的修为断无法杀掉有“山河扇”护身的林锋,以为仇人另有其人。便沉声开口,问野狗、刘镐二人道:“吸血老鬼的仇人寻到了,那杀害吾林锋者何在?” 张小凡以一人面对两大魔头,还有两个凑数的,自是压力颇大。 听得风月老祖喝问,张小凡只觉心中好似被重锤擂了一下,几乎窒息过去。好在一身修为根基稳固,道佛两大神通护体,倒也立时稳住了气息,正待开口回答,忽地周遭黑暗中走出一个个精神抖擞的正道弟子,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阿弥陀佛。” “呵~,居然真让青云门给料中了!” 那是法相与李洵二人。 齐昊、宋大仁、文敏等将信将疑者,此时全都心中钦服,对封亦料事如神赞叹不已。同时也神色凛然,各自手持仙光熠熠的法宝,将这四人围困其中,分毫没有因为吸血老妖与风月老祖两人浑厚无比的魔威而震慑退缩! “糟了!” 野狗怪叫一声,神色慌乱,“这些正道之人早有准备,我们中计了!” 刘镐也慌! 任谁悄悄摸进敌人驻地所在,猛地发现别人早有埋伏,都得惊慌失措罢?然而,刘镐目光一定,只见前方身穿蓝袍的青云弟子十分面熟。随后立即认出那正是万蝠古窟差点要了他性命,害得为求生路,不得不委曲求全叫了好一阵的“野狗大爷”,屈辱至极! 眼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刘镐也是恶向胆边生,蓦地喝道:“风月前辈!此子便是杀害林锋道友的凶手了!” 野狗吃了一惊。 因为他也不知道林锋到底是死在谁的手中,古怪地看了刘镐一眼,含糊不清地自语了一句。 然风月老祖却信了! 本是温慈面孔上显出痛心厉色,目光如刀,落在封亦身上,质问道:“吾与尔青云门,素来无仇无怨,为何你要害吾林锋,教吾受那白发送黑发之苦?” 封亦对刘镐的指认皱了下眉,不过风月老祖的质问,他却正能回答,道:“前辈弟子林锋助纣为虐,主动与在下等人为敌,如此执迷不悟,自是死不足惜!” 风月老祖眉眼一竖,哈哈泣泪狂笑:“好,好啊!” 便见一阵法力波动,风月老祖手中忽地多了一本厚重古籍模样法宝,受其驱使,在法力催动之下不住翻页。 而后,蓦地一定! 那风月老祖手上一挥,半空里猛地一震,显出一柄水墨颜色的巨斧,仅斧刃便有数丈宽,向着封亦所在一斧斩落! 锐利阵阵,覆压其所在十数丈范围,明显存了杀心! 封亦心中一凛,舌绽春雷般喝了一声:“动手!”旋即身与剑合,借助了法宝威能,以剑意加持身法蓦地腾身飞跃,犹如一道利剑,方才躲过了那一式巨斧斩击! 咔~轰隆! 水墨巨斧划过封亦方才所立之处,巨大的法力波动爆开,竟一招将地面劈斩,露出五六尺宽的巨大豁口! 与此同时,一众正道弟子也随即出手,将这两个魔头围在中间,激战起来。 “阿弥陀佛!” 法相身怀“金刚法相”,最能抗揍,自是对上两老魔中修为更高的风月老祖。李洵心气高,更不会去选择吸血老妖,也对风月老祖出手。再有便是与封亦交好的徐明,选择相助于他,加上小竹峰的文敏师姐,一行五人,便以风雨老祖为对手。 另一方。 齐昊、陆雪琪主攻,曾书书、宋大仁策应,再加上张小凡,五人联手对付那吸血老妖。 吸血老妖此行是为弟子报仇而来,一经动手,招招凶残,皆往张小凡身上落去。齐昊得过封亦说明,知道吸血老妖的目的,道道冰墙虚空成凝,死死地护住张小凡。眼见斗法动静引得正道驻地惊醒,已然有人注意到了此处,吸血老妖焦躁万分,居然奈何不得这“区区”青云小辈! “什么人?” “有魔教妖人来犯,准备应敌!” “快快快,快去支援!” 似乎意识到事不可为,吸血老妖面上大变,恨恨地盯了张小凡一眼,骂了一句粗话!旋即魔元法力激荡,使了招秘法,欲要凭此破开包围突围而走。 “哼,”齐昊双目神光凛凛,“邪魔外道,现在想走岂不是太晚了吗?” 他手中剑势一转,变作攻势极强的“寒霜剑气”,朝着吸血老妖猛攻过来。陆雪琪、曾书书、宋大仁三个,俱是当代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此时也不顾消耗,将平生最强的道法剑诀使出,居然逼得吸血老妖连连突了三四回,都被逼了回去,一时心中大急! 且不说吸血老妖急切间突围不出。 与其落入下风不同,风月老祖使他那本古籍模样的法宝,独占三派俊杰,不仅未落下风,反是几招之间便将他们压着打。一个个三派英杰,被其从古籍中招出来的奇异水墨法象打得手忙脚乱! 其他人尚且如此,封亦自不必说,更是险象环生! 便说封亦多过那一式巨斧,仙剑铮鸣,也不迟疑,直接使出拿手神通,蕴养的“少阳剑气”滚滚而出,凝虚为实,聚而生威,变作一道龙形剑气向那风月老祖斩去! 风月老祖见了封亦凌厉无匹的剑气,目光一沉。 很明显,他也是识货之人。若自家林锋与此人对上,结局不妙,那炼血堂的刘镐原来说的是真的!此人,定是杀害吾林锋之仇人! 哗啦啦! 书卷翻动,风月老祖随手一挥,便有一个水墨颜色的力士虚影浮现,竟就这般轻易地挡住那可怕的一剑!不止如此,又几道手持兵刃的力士现形,灵活迅捷,以几路包围过来。 封亦感觉到那几个看似普通的力士暗藏杀机,哪里敢怠慢? 忙不迭使出“玄阳分光剑”,道道光剑凝形,每一柄都有五六尺之长,分别化作肉眼难及的流光攻向那几个力士。 风月老祖见他剑法委实凌厉,面色越发难看,手上连连挥动,一个个奇形怪相的水墨影子,从那古籍中不断涌出。有手持武器的力士,有狰狞可怖的鬼怪,更有耳熟能详的神魔,各个皆有不同妙法,繁复多变,亦且威能极大,封亦转瞬便被压制在下风,岌岌可危! 封亦不由得再看了他那法宝一眼,苦笑无奈,死命抵挡。 反正他们眼下是在自家地盘,也无需坚持太久,最多一二十息,他们便能转守为攻! 原来,风月老祖这法宝名叫“风月宝鉴”,形似厚重古籍,乃是由极其罕见的材料铸成一页页书页,汇合方成。那宝鉴之中,每一页纸其实都是一件威能不弱的法宝,更何况聚合成书,威能更是可怕。 风月老祖为完成这法宝,后半生几乎一直为此忙碌,才有如今这般威能。一经使出,人莫难敌。也是封亦、法相、李洵几个修为深厚,换成别人早伤在他手上了。 此时,风月老祖也感觉到正道众人汇聚过来。 最后为林锋报仇的机会,也要转瞬逝去! 风月老祖脸色难看,面容狰狞起来:“伤害吾林锋,岂能让你逍遥无恙?受死罢!”那风月宝鉴之中,一页书页忽地冒出火光,生生燃烧起来。 封亦登时亡魂大冒,从那书页中感受到无尽致命威胁!无从躲避,无从退让,无法阻挡!封亦一咬牙,也只得使出了拼命的招数,顿时一道通天彻地般的剑光自黑暗中陡然升起,穿透了黑夜,仿佛直入无尽的夜空里去了。 “天剑诀?!” “邪魔老鬼,休伤吾徒!” 一道炽热如同烈阳的剑光,伴随着滚滚音浪,自那驻地深处电射而来! 【130】 寻仇夜犯伏邪魔(三) 那是一道十余丈身高的神魔之影,手持巨斧,威势无双。燃尽书页激发的秘术,使那神魔具备了无与伦比的法力,一举一动气吞山河,气势无双。 “天剑”便与那神魔斧刃撞在一处! 两般神通的碰撞,使这黑夜里好似多了一轮大日,煌煌之光盛极一时,肉眼难视。剧烈的风浪席卷四方,那些树木、灌丛尽皆低伏,地面的碎石、泥土生生被吹动刮走,变得干干净净! 法相、李洵、文敏几人此时都不得不暂避锋芒。徐明担忧封亦安慰,离得近了些,叫那劲风一卷圆润地滚了回去,十分狼狈。 “啊——!” 然而,此时风月老祖的面上一片铁青! 他已然尽量高估这青云弟子的实力,谁想对方居然能在绝境之中,使出这般超越修为境界的真诀神通! 面对“上清境”的剑诀,风月老祖深刻明白自己绝无短暂几息便战胜同等层级力量的机会,他,已经失败了! 轰! 轰! 轰! 那巨斧神魔在风月老祖的催动之下,发泄一般连斩不止,偏那小辈剑光凝实,犹如江心巨石岿然不动!他的面上露出极度不甘的神情,心中无尽后悔,若是方才没有心疼法宝,直接祭出两张甚至三张书页齐燃,谁能阻挡? 可机会只有那么一瞬。 失去了,便再无挽回之机! 风月老祖也是果断之人,虽说心中被仇恨怒火充斥,但仍留存着理智。他最后恨恨地看了一眼那笼在剑光里的模糊人影,长啸一声,神魔之影巨斧陡转,向着身侧四周劈斩过去! 法相几人刚刚围拢过来,一个个感受到那巨斧斩来的犹如山岳般沉重威压,各个神情变换,连忙使出浑身解数应对。方才他们是旁观封亦挨揍,此刻轮到自己了,才知眼前这魔头何等厉害。 他们四个人一齐接那一斩,没有使出拼命手段的情况之下,居然四人合力,也被那一斧头劈飞出去,比先前徐明一个人还要狼狈! 修为境界的限定,果然不是那般轻易能跨越的! 风月老祖斩出那一斧,立即长身而起,没入夜空。 此时,灼灼剑光照亮了黑夜,那正是商正梁御剑而来。他只大略看了眼,见封亦几个无恙,随即厉喝一声:“老贼休走!”便追着那风月老祖而去! 风月老祖这一走,可急坏了旁边吸血老妖。 他怎么也没想到区区几个小辈如此难缠,眼见着生机渺茫,吸血老妖发了狠,使出自损的邪法,终于将那几个小辈逼退,飞身而起。 可是! 就在此时,一道凌厉无匹的剑光,从那夜空之上斩落! 那剑光来的委实突然,仿佛早便等候于此,就只等着他送上门来。原来是封亦眼见风月老祖生了退意,估量之后,知晓决计阻拦不住,立时果断地转换目标,趁着法力未尽将目标换成了吸血老妖。 以他们十人之人,想要强行留下吸血老妖与风月老祖两个人无法做到,可留下吸血老妖,还是绰绰有余! “啊!” “可恶!” 吸血老妖嘶吼一声,自半空再度坠落。 那一剑虽利,但也并未重创于他。可这一瞬之间的阻拦,断了他最后的生路,才是其绝望的根源。 “诸位!” 封亦身上的剑光渐渐消弭,气息不稳,可他声音却充盈着力量,“大家不要急迫,此人已是笼中困兽,他跑不了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定能将此祸害一方的邪魔诛杀于此!” 吸血老妖的凶名,早已流传在外。 一想到如此老魔今日便有可能为自己将其铲除,围攻的众人尽都心神振奋,奋起余力。法相、李洵四人,也随之加入激斗,稳稳地将那吸血老妖困在当中,任他呼喝怒骂,百般施法,都没能冲出重围。 尤其是,当他感受到一道道山岳般沉凝气势,自四面八方显现,将其所有退路一一封住时,他那一张老脸之上如失了颜色般苍白难看。 一颗心,沉入了谷地! 龙首峰苍松道人,大竹峰田不易夫妇,天音寺普方老僧,以及金刚门门主、混元门掌门、清风观观主等等一应有名有姓的人物,一一显露身形。 三大派还好,如金刚门等小门派,见到那场中之人大为惊讶。 显然他们都认出了吸血老妖的身份,知道这邪魔残忍狡猾,修为高深,纵横数百年来一直没能被正道铲除,是入了众人眼界的积年老魔。 “那是吸血老妖么?” “哈,不是他还能是谁!没想到这老魔如此胆大,竟敢趁夜来犯我正道所在,当真是活腻味了啊。” “这魔头修为果然精深,难怪横行多年,都没人能治得了他!” “可再厉害,眼下不也被一群年轻辈弟子给压制住了么?瞧瞧这些年轻人,还真是后生可畏!青云门的底蕴当真让人惊讶啊,不愧是正道魁首!” 人越来越多。 众人聚在一处,免不了相互打探消息,窃窃私语。 只是这般让人围观看戏,仿若一切早已注定的感觉,让吸血老妖又是屈辱,又是绝望恐惧。有苍松、田不易等人到场,按理这激斗便已然结束了。吸血老妖也深知这一点。 可是,苍松几人眼见青云弟子大发神威,周遭正派同道钦服赞叹,正自听得心中愉悦,竟也并不慌乱,任由一众弟子发挥。 如此之景,当真叫吸血老妖愤怒难当,忍不住嘶声厉道:“你们青云门枉为正道,口称正义,却尽是些虚伪小人,当真让老夫不齿!” 青云众人面色一变,怫然不悦。 田不易更是叫他这番无耻言语气笑,骂道:“吸血老鬼,明明是你这家伙狂妄自大,寻上门来送死,怎地反怪在我青云门头上?真是岂有此理!” 吸血老妖也骂道:“难道不是?老夫唯一弟子死在这个小子手上,前来寻仇天经地义!偏你们青云门无耻至极,胜不了老夫便设下埋伏,以多打少,以众凌寡,如何敢称正义?” 田不易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这吸血老妖偷偷摸进来,居然是与自己的弟子有关!不过听了他的言语,田不易放声而笑,冷声出言道:“杀得好!没想到本座那不成器的弟子,还要这般除魔卫道的本事,总算没有辜负本座一番教导!至于其他——封亦、齐昊几位师侄,还有天音寺、焚香谷的两位师侄,且都住手罢。” 田不易说着,自队列之中站了出来。 矮胖身形在神色肃穆之下,竟也有股无法逼视的宗师气度! “吸血老鬼!” 田不易目光炯炯,如有神光,掷地有声地道,“你欲求公平一战,本座成全你!” 封亦见状,随即停手,戒备着往后退开。 其他人也随之停下,虽然有些遗憾,可这吸血老妖终究是横行多年的老魔头。以他们如今的修为,想击杀他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耗尽对方法力才行!只是那样一来就成了一场消耗战,费时费力。 眼下正魔大战在即,众人也都明白事理,还是由其他人出手尽快铲除这魔头为上。 田不易的气机锁定在了吸血老妖的身上,叫他不敢分心他顾。 等封亦他们让开位置,一场声势浩大的正魔斗法便随之展开。而这一场斗法,也叫青云门众人眼界大开,许多弟子包括齐昊、陆雪琪、曾书书他们在内,都未曾见过田不易出手。 此时亲见,才知道这位其貌不扬的师叔,原来如此厉害! 他那柄仙剑“赤焰”,在其手中被催使到了人所难及的程度,随意一剑都是煌煌之威。火焰滚滚,染红了夜空,整个正道驻地的上空就像多了一层厚实的火焰云一般,极尽震撼! 年轻一辈弟子中,修为高的如封亦、齐昊他们,则认真地观察田师叔出手,自其一招一式中获得了不少见解经验,为之深思。修为低些的,看不懂其中真意,那便跟着场中情形看个热闹,时不时发出一阵热烈的惊呼! 而当田不易使出青云门无上真法,“神剑御雷真诀”引动九天神雷,熠熠雷光映照苍穹之时,众人却震撼得失去了声音。 陆雪琪更是如此! 她看着那威能更甚的真诀,驾轻就熟的御使,忍不住轻声叹道:“原来田师叔道行精深至此!这一式‘神剑御雷’,让我眼界大开!” 张小凡正在她身边,听到她说话,还道她是在与自己说话,也感慨地道:“啊、是啊,我也是现在才见识到师父的道法神通!” 陆雪琪回过头去,诧异地看着他。 张小凡不好意思地挠头,解释道:“师父从来没在我们面前显露过神通,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师父到底有多厉害。”微顿瞬息,他又道:“当然,就是眼下见了,我也还是判断不了师父的道行,呵呵呵~” 陆雪琪玉唇微抿,眼里似闪过一缕笑意,不过却没有说话。 当雷霆落下时,吸血老妖的挣扎便全无意义。 他那些坚持了一生的邪魔秘法,在煌煌正道的神雷面前全都如同梦幻泡影,不堪一击。雷霆过后,田不易自半空落下,周身衣襟在真元波动中激荡烈烈,吸血老妖则成了一具焦黑的尸首跌落地面。 如金刚门大力尊者等人,见到那吸血老妖的下场,又回想起方才那恍若天威的无上真法,一个个无不为之动容。旋即便是簇拥而来,齐齐向青云门谈笑恭贺。 此时,一道剑光自远处飞掠而来,几息之后落在驻地。 原来是追杀出去的朝阳首座商正梁回返而至。 【131】 会猎东海展锋芒(一) “师父!” 封亦连忙迎上去。 商正梁沉着脸,对他点了点头,脚下不停向着苍松、田不易那边大步走去。此时邪魔伏诛,其他门派的领事之人也都齐聚过来,正在商议事务。见到商正梁,大家一面向他招呼示意,一面又好奇地看来。 田不易见他这么快便回返,多半是追逐无果。 一问,商正梁面露无奈,倒也没有隐瞒,说道:“那人修为不弱,一心求去我也没拦得住他,只好先回来了。对了,另外那个呢?” 田不易面露得色,伸手往一旁地上指去。 商正梁转眼便见到那具焦黑的尸身,双目一凝,随即瞥见田不易神情,顿时恍然,道:“你出手了?”田不易捻着胡子,笑着道:“吸血老鬼被几个小辈逼急了眼,想要公平决斗,我便让他‘求仁得仁’成全了他!” 商正梁闻言好笑,摇了摇头感慨道:“吸血老妖这魔头横行多年,以其狡诈谨慎的性子屡剿不得,没想到这回竟自寻死路送上门来,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也不能完全这般认定。”田不易道,“若非今夜有封亦、齐昊他们警觉戒备,让这两个魔头悄悄潜入驻地,而后骤然发难而后迅速撤离,恐怕我们还要被他们弄个措手不及呢!” 商正梁捋须道:“不错,我们的确松懈了。” 苍松道人此时插言进来,问向商正梁:“师弟,你方才追了出去,可有认出那魔头身份来历?” 说起此事,商正梁面上一肃,正色道:“若我没看错的话,那人应该就是碣石山的风月老祖!” “风月老祖?” “竟然是他?!” 正道诸派之人一惊,都露出意外之色。 其中有个矮瘦身材、目光矍铄的老叟,垮着一张脸缓缓地道:“都传碣石山风月老祖道行精深,修为高绝,行事居于正邪之间,向来不理世事。没想到一转眼,竟然让魔教将其笼络过去了?” 苍松道人冷哼一声,不屑地道:“那风月老祖好好的正道不走,非要自甘堕落,与魔教妖人为伍,那就一齐铲除了便是!” 商正梁赞道:“苍松师兄说的正是!从今夜之事,便可看出那些魔教妖人行事肆无忌惮,浑不将世间规则放在眼中,只凭一己喜好便枉造杀孽。我看咱们人手也聚齐了,不如明日便正是大索四方,寻到那些魔教妖人一举消灭才是!” “不错!” “商道友说得正是!” 众人闻言,纷纷颔首,出言附和。 正好各大门派的理事之人都在,便借此机会,将明日大索魔教踪迹的事宜商量完毕,而后各自吩咐下去便是定计。随后又相互说了些话,各归居处。封亦则与方才一齐出力的九人会了面,诚挚感谢一番,同时问了下除那两个老魔头之外的两人。 结果大家注意力都被威胁最甚的两个老魔引去,全然在意另外两个何时不见了踪影。封亦回想了一下,也不由好笑。他觉得野狗道人与刘镐两个,应是趁着双方初一交手,便立即悄悄藏匿身形,从驻地逃了出去。 想来他们也明白,以自己那点微末道行,若是在正道驻地被人发现踪迹,恐怕立时就要被替天行道了。 张小凡运气不错。 经此一事,田不易气也消了,又有之前封亦所言打底,故而便免去了他的处罚。 封亦与众人告辞,接着同徐明二人一道往回。 走在路上,徐明一言未发,只是时不时会别扭地动一下身躯。封亦看在眼中,问道:“老徐,你受伤了?”徐明一凛,脑袋摇得更拨浪鼓似的,道:“没有!哈哈哈,我就侧面牵制了一下,哪里会受什么伤?” “是么?” 封亦一时好笑,倒也没拆穿他逞强的事实。想了想他换了个话题,问道:“我俩也好久没见了吧。对了,你与曲师姐现在如何了?” 徐明见他问起,竟语气里有些萧索地道:“本来我与曲师姐切磋,剑法修为进步斐然,眼看着便要胜过她了!谁想还是曲师姐天资更胜一筹,顿悟之下‘太极玄清道’的修为更进一步,以至于形成修为碾压之局,唉,我短时间里是没法胜她了。” 封亦被他这消息惊得瞪大了眼,古怪地看着他,一时欲言又止。 能将一个对其有好感的姑娘,生生以切磋逼得顿悟突破,自家这位师兄当真算是人才了! 见他一副闷闷不乐模样,封亦沉吟片刻,开口道:“喂,老徐,你想修为更进一步么?” 徐明眼中光芒一放,忙凑过来:“老封,你、可是有什么捷径?” 封亦白他一眼,冷笑道:“美的你!有个屁的捷径?” 徐明哪里肯信,伸手亲近地揽住他肩膀,挤眉弄眼地道:“得了吧,咱俩谁跟谁啊,还有必要隐瞒么?——别的咱也不要了,就上回那灵酒再给上一两壶,咱就心满意足了!” 封亦呵地笑道:“别想了!是我这回死里逃生,偶然获得机缘,寻见一卷古法秘籍,深奥幽玄,对修行大有裨益。它的名字叫做‘天书’,道尽世间正理,你学不学?” 徐明听到“天书”两字,顿感头晕目眩,只是一想到曲莹仗着“蛮力”胜他,却偏偏一副骄傲自得的模样,他便狠下心来:“学了这什么‘天书’,我就能修为大进?” 封亦道:“那得看你学得认不认真了。” 几经思索,徐明终是好强占了上风,一咬牙道:“得,我学!” 喧闹许久的正道驻地,渐渐地,又沉寂下来。 只是驻地之中,来来往往巡逻的人手比先前更多,也更加小心警觉。 与此同时,黑沉沉的夜幕下,两道流光狼狈而慌乱地划过海面,向着魔教所在狼狈遁逃而去,正是见机不妙跑得极快的野狗道人与刘镐二人! 过了一阵。 两人总算逃遁回了自己的地盘,放下心来。同时关注着此事的万人往,也立刻知道了消息。就在野狗二人回来之后,风月老祖满面怒气,也在魔教驻地现了身。 万人往眉头一挑,叹道:“四个人居然回来了三个?” 他不由摇了摇头,生出“这届对手不过如此”的感慨来。同时传下命令,将此处据点的紧要之物收拾妥当,明日便优先撤走,只余人手准备应对正教来人。 —— 翌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封亦御剑神行,身化灵光,飞在天穹之上。 他的脚下是广袤无垠的东海,今日风平浪静,东海海面微泛涟漪,远远望去便如澄澈的碧蓝水晶,通透明亮引人入胜;他的头上是渺渺苍穹,淡淡云雾点缀浑然一体,直如倒悬大海美不胜收! 今日他并非独自一个人。 朝阳峰下山的十几个御物境弟子,受商正梁之令,都要以他为首唯命是从。为搜索魔教踪迹,正道众人大多分成各个队伍,扩散开来。只不过相互之间并未间隔太远,一旦遇上敌情,各个队伍之间便可立即长啸示警,同时寻求支援。 封亦就算不需要某位萧师兄传信,他也知道此次魔教东海之行的目的。 那位鬼王宗宗主,乃是为“四灵血阵”缉捕上古异兽“夔牛”而来。“四灵血阵”蕴含神秘莫测的“修罗之力”,可封亦知道,那“修罗之力”某种程度其实与“诛仙剑”一般,极为邪性。 此方世界那场与“兽神”相当的祸乱,便是由受到“修罗之力”影响的鬼王宗宗主掀起,可谓生灵涂炭、死伤无数。就算是青云门、焚香谷、天音寺三大门派,也叫这场祸乱彻底伤到了根本,实力与影响力由此大损,一蹶不振。 此行若有机会,封亦绝对要尝试阻挠鬼王捕获夔牛之举。 虽说,就算他阻挠成功,大抵也只是一时,只要鬼王炼制“四灵血阵”想法不变,终就会有重现“修罗之力”的一天。可能阻挠延迟一时,也总好过置之不理。 他记得,夔牛最终出现的地方是在“流波山”。 故此有了寻觅的方向,封亦带着一脉同门,很快寻到了魔教的踪迹。正魔两道之间的争斗,在双方见面的一瞬便达到了白热化。二者之间,不止理念立场迥异,更有这数百上千年争斗时相互结下的血仇。 双方一碰面,便是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杀! 封亦领着朝阳峰一行,辗转追逐,多番激斗。然而比较奇怪的是,他遇见的魔教弟子中,大多数为小门小派或是散修之士,第二日遇见了魔教大派,竟也多是“长生堂”弟子。 如是追逐激战,斗了四五日! 正魔双发都渐渐打出了火气,出手愈发凌厉,毫不容情。也不知魔教之中究竟谁在指挥,那些魔教弟子一个个犹如没头苍蝇,四处乱窜,如同一盘散沙。正道众人有诸派前辈执掌大局,相互配合,打得魔教一众溃不成军。 可渐渐的,封亦却感觉不太对劲。 一则鬼王宗弟子路面的机会甚少,另一方面,封亦直觉那些魔教之人似也并非在狼狈溃散,进退之间存着章法。 倒像是——在拖延时间! 【132】 会猎东海展锋芒(二) 这一天。 时间是上午。 封亦率领本脉师兄师姐,追着一伙儿魔教弟子到了一处大岛。经过这几日的不断交手,封亦也能认出魔教门派弟子的区别,眼前这十几人,正是此前甚少遇见的鬼王宗门下! 那十几人中,为首的是个面貌线条硬朗,身上带着淡淡桀骜与邪性的青年。此人修为不弱,带着鬼王宗门下弟子且战且退,镇定从容。从他的身上封亦看不见分毫败退的沮丧,反倒是其人眼中淡淡的嘲弄戏谑,让人心中不爽,也让封亦为之沉思。 果不其然! 十几人一一落到那岛上。 似是拖延的时间足够,还是说有其他什么目的在不知不觉中达成。那十几个鬼王宗弟子散开成列,好整以暇等着封亦一众,丝毫没有慌乱惶恐。 “这些人,有些不对劲!” “他们像是在有意推延,大家务必小心应对,莫要因为轻视冒进失了谨慎!” 封亦轻声地对身边师兄师姐们嘱咐。 发现问题的不止封亦一个,楚誉宏、穆蕙秋等也有所觉察,这些魔教妖人的确太过冷静,哪里像是吃了败绩?故此纷纷点头,将心中警觉又调高一档,旋即双方对峙,瞬息之下战到了一处! 双方之间立场相异,理念不同,亦且多有血仇。撞见一处,立时便爆发处激战,连一句闲话也没多谈。 而且,也没什么好谈的! 封亦立时找上了那桀骜邪性的青年。 此人使用的法宝乃是一副暗黑颜色里带着淡淡血腥赤红的手甲,从手指一路覆盖到了手肘,指尖有锋锐利爪,坚韧结实,锋锐难当,乃是不可多得的一套法宝。 其人身法灵敏如电,擅长近身搏杀。 那副手甲法宝由他催动使开,凭空幻出道道锐利血芒,不仅锋利无比,能轻易切割开坚硬之物,更兼有一种侵袭法力的邪恶气息,叫人忌惮不已。 封亦按部就班地施展了一套剑法。 随即摸清了此人底细,单以修为论,此人竟与本脉大师兄楚誉宏相差不多。考虑着他恐怕还留着余力手段,封亦心中迅速考量,觉得想要在最短时间中拿下他,最好是出其不意! 故此封亦手上仙剑向前一刺,似贪图冒进那般露出一个破绽。 而这个破绽,又在那一刺落空之后变成致命的失误! 意识到这一点的封亦面上大惊失色,忙不迭收剑回身,慌乱地弥补那失误。 他的反应极快,那破绽只留存了一个瞬息,便立时被他弥补。 然而封亦知道,眨眼瞬息的破绽更让人无暇思索,往往下意识凭着本能便会攻向那处破绽,从而落入陷阱算计之中! 让封亦没想到的是,那人的警觉超乎预计——明明下意识中,一式“穿心掌”起手做完,却又在拍出去的那个档口,蓦地脸色煞白,匆匆改变去势化掌为爪,用力一划,而后翻身便退! 封亦讶然,扬眉道:“呵~,这般警觉么?” 那青年桀骜尽去,一双眼死死盯着封亦,脸上满是后怕。 他没有猜错。 若是方才他当真以为寻见失误,长身直入,封亦会以左手接住对手那一掌。也许会吃点小亏,但不会有大碍。可封亦接下来反手一剑,便会让那青年立时人首分离! 如此近的距离,封亦对自己的剑诀速度有自信。 攻击别人的“破绽”,同时也是在显露自己的破绽! 那青年的谨慎,救了他一回。 用计谋卖破绽没骗到他,封亦无奈叹气,倒也并非太过失落——看来,终究还是得凭真正的实力说话! 锵~! 电闪一剑,眨眼刺到! 仍是先前那套中正端庄的“冲虚剑法”,一刺,一挑,顺手横削。那青年双掌一错,精准地格挡住凌厉的一刺,然而接下来的一挑、一削,却速度快得惊人,完全不是先前那般情况! 觉察到异样的青年暗叫一声糟糕,经脉中法力奔涌如流,忙使出浑身解数侧身而后翻转,狼狈退开。 即便如此,他仍感觉到左脸与左臂微微一疼。 定睛看视,只见左臂衣服破开道两寸口子,血液正自缓缓溢出。而他左边面颊处,一络发丝无声无息悄然飘落。 青年目光一沉,心中惊异之余也有些不服气:“阁下好厉害的剑法!” 他知道自己还是中了算计,方才电光火石之间,他判断对手剑法速度的依据,下意识是以之前那按部就班、中规中矩施展的剑法速度,一下便判断失误,差点付出惨痛代价! 封亦淡淡一笑,道:“这就厉害了么?再看我这一招如何!” 唰唰唰! 少阳初现,剑气纵横,迅疾如电! 那青年又惊又骇,面对如此凌厉迅疾的剑气,他无法再有所保留,将一身本领全力御使。血芒道道,劲风烈烈,一时间竟把封亦给压制了下去。可这并不久持,封亦只是云淡风轻那般坚持片刻,剑诀神通一展,顿时将他压在了最下之处岌岌可危,险象环生! 未曾想! 就在这个时候! 这座大岛深处陡然传来一声滚滚长啸! 在那长啸声中,隐约还有着某种奇诡尖锐的声响,凝而不散,忽忽传来。 封亦与那青年齐齐色变。 他听出那长啸之音,正是正道众人定下的信号,意为“汇合”、“支援”,乃是正道众人必须遵守的第一指令! 封亦没有犹豫,立时放开剑诀围困,使了个剑招逼退那青年,而后长剑如龙,杀入人群之中,将两方人马齐齐分开。一些躲避不及的鬼王宗弟子伤在他的剑下,他也无暇追击,只将本脉弟子汇合起来,瞥眼看了那青年一眼,喝道:“我们走!” 鬼王宗弟子也立即汇合,目光齐聚青年面上。 “燕大人——” 青年抬手,阻止那人说话,面上沉凝径直下令:“是宗门的召集讯号,我们立即出发,不得有违!” 旋即这十几个鬼王宗弟子,缀在朝阳峰一脉后面,间隔数十丈也跟了过来。 前方的朝阳峰弟子立刻注意到身后动静。 楚誉宏靠近了封亦,皱眉道:“师弟,那些魔教妖人追过来了!” “无妨,”封亦往身后看了眼,道,“以汇合支援指令为要!” 楚誉宏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方才交手,不到短暂的一刻钟时间,可正魔两方皆有伤损。尤其是一位朝阳峰师兄,若非封亦及时来援为其挡开对手,他恐怕还有殒落的风险。 对此,封亦也颇为无奈。 他虽然比同门其他人要强,可也人力有尽时,无法在激烈的搏杀之下还做到面面俱到。 海岛深处。 那是正道队伍大部所在,原来他们追踪一群魔教弟子,到了此处岛屿深处的一个洞窟,将为数众多的魔教弟子堵在了其中,爆发出超乎两方意料的激烈搏杀。为减少己方损伤,同时增添获胜机会,正魔两道在这一瞬表现出了一致的默契——下令摇人! 海岛之上,收到命令的两方人马,此时一齐往此处汇聚。 封亦率领着朝阳峰一众,抵达那处激斗场所时,正听得被正道围困的洞窟里传出一阵豪迈大笑。伴随着那笑声,蓦地有两道人影如大鹏一般飞掠而出,气势如山,寻常正道弟子根本无法阻拦,任其直入,而后掠入半空。 正道中立时有两个气势分毫不弱的人影冲天而起,与那魔教两人激斗。四人修为皆深不可测,出手无情,乍一交手便是诸般威能极盛的神通,一时间打得天地变色,地动山摇。 在其身下正魔两道,受那可怖余波影响,也不敢再继续纠缠,匆匆躲避,倒正好因此分开两边,对峙而立。 封亦看清了斗法的四人。 正道这边,出手的正是苍松道人与田不易两位首座。魔教一方,他竟也认得其中一人,正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那位雄才大略的鬼王宗宗主万人往!与其并列应敌者,封亦却没见过。 那人着一身青袍,面相四十岁上下,眼如星辰,浑身气度与魔教中人格格不入,恍如白面书生,带着股魔教之人绝不应有的正气。最难得的是,此人修为极深,双手笼在袖袍之中,与田师叔激斗一处竟分毫未显颓色! 那会是谁? 封亦迅速回忆了一阵,一一排除,最后发现似乎只有一人能与眼前这人气质对应,不由一惊,自语道:“难道他便是鬼王宗四大圣使之一的‘青龙’?” 且不说正道纷纷来援。 半空之中,万人往眼见正道众人如溪汇成海,自四面八方聚拢。偏圣教一方,来的却多是鬼王宗弟子,浑不见多日前随处都是的“长生堂”、“万毒门”等教众身影。他不由得地皱眉,略作沉吟,旋即恍悟过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本的计划中,万人往打算今日应了正道咄咄逼人的心思,同他们在此打一场。正好给前去寻找“流波海眼”的碧瑶一众争取时间。谁想事到临头,他鬼王宗却被其他门派摆了一道。 一直想着利用其他几派,不想最后反倒被别人利用,当真世事无常、报应不爽! 万人往倒也未曾生怒。 因为他早便看得清楚,圣教四大门派虽说都是出自“蛮荒圣殿”源头,可到底个个心怀鬼胎、自私自利,想要精诚合作绝无可能。 便是他自己,不也打着利用别人的心思么? “龙兄,”想到此处,万人往也没了兴致,对身旁白面书生道,“事情有变,传令撤退罢!” 白面书生虽然惊讶,但很快点点头,随手从袖中取出一物,当着田不易的面捏碎,而后抛了出去。田不易还道那是什么魔道鬼蜮之物,没成想那物抛出便爆开,发出尖锐刺耳而又凝实绵长的声音,穿透林木,远远传开。 不管是地下洞窟外的鬼王宗弟子,还是正自往此处汇聚的其他人,一听到那声音,毫不犹豫立时转身,作鸟兽散八面奔逃撤离。万人往与白面书生略等了片刻,也立时飞身便走。 田不易怒道:“胜负未分,尊驾何故便走?” 然只闻轻笑,未有回应。 两人不依不挠,也立时御剑追了上去。 【133】 流波山前冥冥夜 谁也未曾想到,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追逐竟持续了整整三日。 直到正道众人都追得神困力乏,真元法力难以为继,又有其他宗门的魔教中人显身,苍松等担心中那魔教计策主动退却,方才告一段落。 毫无疑问,鬼王宗损失不小! 许多修为差些的门人弟子,大多殒落在此次追逃之中。幸亏鬼王宗宗主万人往决策得力,让门人弟子四散而逃。正道中人因为没见到其他魔教门派,担心阴谋中伏,没敢让队伍分得太散,才使鬼王宗核心力量得以保存。 如是一追一逃,待停下来时,竟已到了东海流波山附近。 《大荒东经》有载,神州极东之地入海七千里,有山曰流波。此地烟波浩渺似流水,山下惊涛拍岸,山上奇岩飞瀑,其间生长着无数珍贵灵材药草,亦且有许多剧毒猛兽,瑰丽而凶险。 鬼王宗于此聚合,方自休整,便又与其他三大门派取得了联系,定下落日会面的事宜。 此时。 流波山一处滩头,万人往眺望波涛翻涌的东海,目光深邃。耳朵里正听着身后一位受其倚重的鬼王宗执事长老汇报此次人员伤损。正如前文所言,鬼王宗损失不小。不过因为万人往谨慎机敏,在正道众人聚拢围困之前便下达撤退指令,一众核心精锐跑得快,没与正道死磕,倒也未曾伤及根本。 故此听完汇报之后,万人往也未多言,只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安顿门人。 “宗主。” 万人往听见有人叫他,回转身来,原来正是那之前与他一道的白面书生。 “龙兄。”万人往对他点点头。 以他二人的修为,这三日追逐即便时有交手,但也并非有多艰难。此时两人神色如故,只是免不了多了几分烦恼之色。 白面书生走上前来,与万人往站在一处,面向东海。 不过若细看的话,便会发现他站的位置,要比万人往靠后几分,显出自己对其无言的尊重来。 “宗主,这回咱们损失不小啊。”白面书生叹了一声,目光在万人往面上看了片刻,奇道,“不过我观宗主似并未愠怒,难道宗主不见怪那些小人的背信弃义之举?” 万人往沉默片刻,倒是颇为平静,他道:“龙兄,世间之事因果循环本就如此——既然我先前算计于人,此番受人反噬,我也服输!唯有一事让我困惑,这幕后操纵此事者,究竟是谁呢?” 白面书生皱眉:“难道不是‘长生堂’?” 万人往嘴角含笑,摇摇头:“玉恒子自负无谋,他没这本事反将一军。将他排开的话,唔,是了!‘万毒门’!——呵呵,是我失算,我小觑了那位‘毒神’前辈的雄心壮志啊。” 白面书生疑惑道:“宗主此言何解?” 万人往目光之中光芒一闪,笃定地道:“‘万毒门’此行,绝非仅有吸血老鬼和秦无炎这一路人马!龙兄若是不信,少倾与我一道前去,定能见到那鬼祟之人了。” 白面书生道:“宗主,那‘万毒门’针对我们的缘由又是来自何处呢?” “呵~,”万人往冷笑一声,“自是因为吸血老鬼死了啊。”他双眼微眯,一面思虑,一面缓缓地道:“若我所料不差,‘万毒门’此行东海本就有所图谋。只是那吸血老鬼不堪大用,狂妄自负,以为与碣石山风月老祖勾搭一处便可横行无忌,岂料反而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偏偏长生堂受我算计,为鬼王宗担下了许多压力,损失了不少弟子门人。由是两派狼狈为奸,一拍即合,悄悄为我布下了这个局,算是报复。”万人往说到此处,叹了口气:“说起来,终究还是我大意了。” 白面书生摇着头苦笑道:“我圣教实力从来不弱,可却各门各派心思各异,无法勠力同心,难成大事!如今三大派各有损失,互生间隙,又当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呢?” “龙兄勿忧。” 万人往对此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言语之中充满了底气,道,“不管‘万毒门’来的是谁,可他们的目的却显露无疑。知道其所求,便自有应对之法。少倾会面,我只需发怒一场,故作灰心丧气求去,他们必然挽留,而后我再顺势让出虚名,便会有鱼咬饵上钩!——呵~,他们以为我与他们一样,求的是那虚无的名望,殊不知想坐上‘魔教教主’之位,最重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虚名!龙兄知我,我鬼王宗甘愿陪衬,此行东海吾所欲者,唯‘夔牛’一物而已!” 白面书生心中震撼,久久方道:“宗主雄才伟略,明鉴于外,青龙服矣!” —— 鬼王宗此次不战而溃,使所有正道之人心气大涨,人人心神振奋,个个慷慨激昂。 虽说各门长辈大抵清楚这一次追逐,诛杀的大多是些名不见经传的邪魔,那些有名有姓的大魔头都没曾显露过身影,可架不住底下年轻弟子为之振奋。 还道魔教妖人尽皆如此,看着凶狠,实则怯弱,只要咱们正道之人众志成城,便能如土鸡瓦狗那般轻易碾碎他们,还天下一个清静呢! 感受着那隐隐的骄纵之气,封亦心中忧虑,却也只能向自家师父建言。 以他的身份,放之整个正派诸门,辈分还是太低了些。甚至连议事发言的机会也没有,只能私底下正告一众愿意相信他的亲近之人。 他们也不想想,若魔教当真那般轻易便能铲除,何至于这么多年来一直成为正道门派的心腹大患? 好在今日,正派诸门临到晚时,又迎来一个好消息——潜伏魔教之中探视讯息的长门师兄萧逸才已然回返,带回了与魔教人员相关的至关紧要之消息。各派首脑不顾疲惫,连夜商议,再听了萧逸才回报之消息过后,个个神情严肃,再不似起先轻松。 原来,魔教之中还有这么雄厚的实力? 长生堂玉恒子、万毒门百毒子,老魔头端木老祖,再加上那已然出现过的风月老祖!这一个个有名有姓的魔头,自萧逸才口中道出,直叫众人心惊!若再加上先前现身的鬼王宗宗主与那不知名的魔教高手,魔教魔头的数量竟丝毫不在正道诸派之下! 有人问道:“萧师侄探听的消息,可能确认属实么?” 他这话让青云门众人皆是眉头一皱。 萧逸才倒颇有度量,没与他置气,落落大方地道:“回禀这位前辈,逸才虽因潜伏扮演的身份不高,入不了魔教商议会面的现场,但那些魔头却是亲眼见过。逸才为求准确,假借仰慕之名向魔教妖人问出了那些魔头的姓名,且一一对应,故此不会有错!” 等众人思虑片刻,萧逸才接着又道:“而且,魔教除了那些道行高深的老魔,其他门人子弟、邪魔恶人也同样为数不少,甚至以数量论,还在我们之上!” 众人终是凛然。 本以为会是场以强击弱的碾压之战,没想到一转眼竟成了势均力敌的局势,俨然会是场苦战,正派诸门的首脑一个个面色严肃地沉了下来。到了这时候,先前商议的决策自然有了疏漏,诸派也没有办法,只好重新耐心坐下,一一完善修正起来。 封亦目光微抬,似是在遥望明月。 然而这几日里,东海都笼在阴云天气之中,夜晚也难见皓月清辉。整片夜空,黑暗深邃,让人看不透去。 “封师弟。” 忽地一个陌生声音,将封亦唤回。 他回头看视,只见一个挺拔如剑、气度过人的青云师兄,正自微笑地对着他。原来此人便是刚刚回转营地的长门萧逸才! 对于他,封亦并未接触过。 不过其人气质风度,都让封亦有种极为眼熟的既视感。略想了想,蓦地反应过来,这位长门的萧逸才师兄,不正与那龙首峰的齐昊颇为近似么? 一样的人才出众,一样的亲切和睦受人敬重,相比较之下,萧逸才明显又比齐昊更加成熟。诸般气度在他身上浑然一体,叫人挑不出错来。 “见过萧师兄!” 虽说脑海里一瞬涌出无数念头,可封亦动作却不慢,客套地见礼。 萧逸才走过来,眼中带着欣赏那般打量他一遭,赞叹道:“师弟如此年轻,便能过关斩将赢下‘七脉会武’大试的头名,当真让人钦佩!我方才还与齐昊师弟说起你,便是齐师弟也对你颇多赞誉。只可惜我那时正应师父之命下了山,去查那魔教事宜,没能见到师弟大展神威实属遗憾呐!” 封亦连忙谦虚道:“师兄过誉了!在下这点微末道行,哪敢在师兄面前耍弄?再说了,比起我这终日呆在山上碌碌无为之人,师兄不避凶险,潜伏魔教刺探消息,立下如此大功,才是我辈楷模,让我万分钦服啊!” 如是商业互吹,必不可少。 然两人终是初见,也没什么交情,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些没营养的客套话。甚至封亦自己都没有发现,原来自己认真起来,也能如此“虚伪”高谈阔论的么?在萧逸才离开之时,最后一句话,终于让封亦明白了他的心思。 ——“师弟如此受商师叔看重,未来必将再负重担,做栋梁之材也。你我俱是同门,日后也当多亲近才是!” 如是意味深长之语,让封亦豁然开朗,原来他心中打的是这般主意啊! 于是他不动声色,面上笑呵呵地应道:“师兄言重,本该如此才是!” 【134】 流波山前冥冥夜(二) 这一夜,魔教所在同样热闹无比。 身为“四大圣使”之首,白面书生模样的青龙本应是见惯世事,历经沧桑。可在这一夜,亲见了自家年轻宗主的表现,仍让他心中无限感慨,只觉眼界大开,也明悟了一个道理——“宗主”这个位置,果然不是寻常之人便能做得了、做得好的! 魔教四大门派,由来难分高低上下,谁也不服谁。 此次鬼王宗以圣教名义招来众人,自是引得长生堂、万毒门警觉,以为他要趁机攫取名望,而后吸纳人才。长此以往,岂不自然而然地处在了其他门派之上?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玉恒子一来便寻求表现,想让长生堂的威名盖过鬼王宗。而当入夜赴会,鬼王宗宗主万人往指责、泣诉闹了一番之后,故作心灰意懒让出所谓“圣教首倡大义”之名,立刻叫众人动了心思。 岂不正是这理?——倘若此次以倡导者的名义,率领圣教众人打败宿敌青云门为首的正道,那将会获得何等声望?毕竟“圣教四大宗门”与“圣教第一宗门”之间的差距,乃是巨大的。 果不其然,一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名分上头。 激烈争夺过后,两支队伍汇合实力更甚一筹的万毒门获得了更多人的支持,成为此次东海魔教的首脑人物。众人一齐在圣母、明王神像之前盟誓,长生堂玉恒子心中大为不甘,可也不敢犯了众怒,恨恨地表面认了,心中哪里服气? 有鬼王宗“支持”,合欢派也没来什么大人物,魔教一众便在万毒门百毒子意气风发之下统合为一,拟定明日与正派决战的谋划。此时他们谁都未曾想过,鬼王宗那位“开团”之人,其实从始至终都未曾想过真正参与打团。 他只想半途暂离,暗中将那“陈仓”渡了,便算功德圆满。 然世间之事,最是变换无常。 凡人算计得再周全,便能事事如愿么? —— 流波山。 某一处荒僻的海滩。 两堆篝火燃着,各自围坐着一些人。 其中一堆篝火人多些,有五六个人,内里一个身材胖大的莽和尚十分显眼。尤其此时映照篝火,那莽和尚抱着支烤熟的美味兽腿肉大口撕咬,吃得油光嘴滑,半点出家人宁静祥和的慈悲之态都没有。在他身侧三尺之处,地面上斜插着一柄形制凶煞的长刀,刀刃有条显眼的赤色血槽,显出凶残气势。 另一堆篝火位置更好,却只有三人。且那三人皆是女子,若封亦在此处,定会一眼认出其中两个正是“朱雀”圣使幽姬,以及鬼王宗大小姐碧瑶。另一个正自耐心烹饪食材的,便是碧瑶新近纳入,依为臂膀的女弟子许慧。 碧瑶一众至此,乃是背负重任。 不错,万人往将寻找“流波海眼”的重任交付给了碧瑶。一则是出于对自己女儿的信任,另一则,乃是出于隐秘。也正是万人往将门中所有倚重的心腹精锐都留在身边,才让玉恒子、百毒子之类想不透他最终的目的。 虽说秦无炎、金瓶儿这般年轻小辈曾见过碧瑶,却并无紧要,他只一句“担心爱女安危故此送返宗门”便可应付。 火光熠熠。 将碧瑶的脸映照得分外靓丽,那秀巧的黛眉,那灵动的双眸,那琼鼻之下一点朱唇,精致容颜尽显般般造化,美得无可方物! 然此时的少女玉手托腮,怔怔地望着那篝火,定定出神。 “碧瑶,在想什么呢?”幽姬轻声地道。 “啊?”碧瑶回过神,眼里似闪过一瞬慌乱,就像幼时做了什么恶作剧被当场抓住那般。好在她素有急智,微顿瞬息便答道,“我、我在想这‘流波海眼’,到底在什么地方!” 幽姬目光清亮,柔柔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说到此行目的,碧瑶也面上严肃起来。自出发那日起,她已经在这流波山转了好一阵子,根据古卷记载圈定的那些可疑之地,她也亲自验证了七处。 然而,毫无所获! 碧瑶忽地开口问道:“幽姨,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幽姬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紧迫,可她口中的言辞却让碧瑶心中一紧——“鬼王宗弟子传来讯息,最多明日,那些正道之人便会登上流波山了。” 碧瑶秀眉几乎要皱出疙瘩,语气里也不复往日平静:“这么说来,我们根本没时间了?” 幽姬道:“宗主让出首倡大义的名分,由万毒门百毒子领了头,明日便会与正道寻求决胜。——若胜了还好,若是败了,宗主让我立即将你带离流波山!” 碧瑶心中一时沉甸甸的,满是责任重担。 父亲连本该属于自己的名望都不要,只为捕获那异兽“夔牛”。偏“流波海眼”神异非凡,若今次不能寻见,错过时机,下一回又不知要等到何时。想到这里,碧瑶心中紧迫感愈盛,开口道:“食物什么的便先放下,我们必须马上开始核对下一处地点!” 许慧手上动作一顿。 碧瑶正好瞥见她的脸,疑惑道:“你可是有话要说?” 许慧点点头,道:“大小姐,我们这几日核实的那七处地点,乃是所有可疑之处中真实几率最大的几处。可那几处没一地是海眼所在,我们便是继续核实,恐怕也极大概率寻不到目标!” 碧瑶皱眉,看着她道:“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许慧道:“大小姐,我怀疑咱们查阅的古卷,是否是存在谬误呢?又或许是我们某处思路出错,没选对方向,以至于南辕北辙越做越错?” 碧瑶握紧了自己的手,面上神情却无半点变化。 她难道没想过这些吗?只是那七处地点的探寻,耗去了太多时间,眼下还有机会让她重新再来么?尤其是近来几日,连日阴云,隐隐之间有所雷鸣,异象初现。若她们一时不能寻到海眼所在,便要错失良机了。 “许慧——” “属下在!” 碧瑶轻轻呼了一口气息,道,“叫上和尚,我们立即出发!” 许慧无奈,信手将那半熟的食物往篝火边上一插,躬身领命:“是,大小姐!”只是想起连日以来,在那茫茫大海之上的搜寻,许慧心中有些不甘,转身过去之前嘀咕了一句——“怎地‘海眼’与那海上一处也对应不上呢?” 一句话,本属无心。 然正自冥思苦想的碧瑶,却叫她这一句话惊得一怔,脑海里莫名划过去一道灵光,她连忙出声叫道:“等等!许慧,把你方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许慧也是聪明人,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忙回想一遍方才的自言自语,一个字也不敢改变,又说了一遍——“怎地‘海眼’与那海上......” “没错!” 碧瑶眉眼之中闪过喜色,击掌叹道,“‘海眼’与‘海上’对应不上!谁说‘海眼’便要与‘海上’对应?”幽姬此时也被她启发,眼露惊讶,惊道:“难道说——” “哈!”碧瑶眉飞色舞,语气里有些笃定地道,“谁说‘海眼’便要在海上的?便是在陆地上,在这流波山上也未可知!” 幽姬瞠目结舌:“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碧瑶越是想,越是笃定心中念头,“幽姨,您不知道,似这般深奥谜题,有时候越是荒诞越有可能指向事实!若那‘海眼’在海上的话,应早便被我们寻到!那可是父亲和我参照诸般古卷典籍,一起推导出来的七处地点!这都不对,便只能说明它的确不在海上!” 许慧经过一番思虑,也觉得碧瑶所言大有道理,满脸喜色地道:“大小姐,或许您说的是对的!” 碧瑶一笑,忙道:“把抄录的古卷给我,还有流波山的地图!” 她取来一根燃烧的木棍,掌中法力一涌,将那火焰热力泯灭,变作一根炭条。随即就着火光,对照地图与诸般资料,重新测算推导,随着一个个线索落定,她双眸之中的光亮也越来越盛! 啪~! 半个时辰之后。 碧瑶心神激荡,手中的炭条完成使命后,被她无意识之下用力一捏,顿时捏碎成粉末爆开。她也顾不上碳粉脏手,喜上眉梢一般“哈哈”两声,沾了墨色的手指往那流波山地图某处一指,叫道:“就是这个地方无疑!幽姨,我们走!” —— 天亮了。 厚厚的云层,让海天变得晦暗厚重。 东海之上,不知何时起,渐渐有了扑面的海风,吹动众人衣襟烈烈作响。 经过一夜的修整,正道弟子们恢复法力,让心神与躯体都得到了休息,俨然复归精锐,抖擞精神,容光焕发!在接受了各自长辈的吩咐命令之后,正道众人歇憩的海岛上,骤然响起一片法宝催动时的颤鸣。 那颤鸣本是极其轻微,可正道人数众多,连绵成片时便如滚滚闷雷,显得厚重而极富感染力。 正道弟子的心境,也随之涌起热血,激荡不休难以平复。 令下! 呼喝如潮,一道道灵光自海岛冲天而起,五颜六色,汇聚在一处便如那绚烂的霓虹,竟也成了豪迈壮观之景! 众人气势高昂! 目标——流波山,诛邪魔,伐无道! 封亦也在虹光之中,此时此刻,他能深深地感受到所有人那纯粹而坚定的信念。今日之后,这些人中究竟几人能活,几人能回?或许除了他,没有人在这时候想这些。 义无反顾罢了! 他脑海之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如是言语——一生修行,所谓何来?男儿之躯,岂可临阵畏怯乎? 【135】 会猎东海展锋芒(三) 魔教这回,并未再有退避。 以青云门苍松道人、田不易、商正梁几人为首的正道人士,登上流波山骤然便遇上伏击。魔教一众自四面八方而来,各门各派皆有。正面袭击青云门所在的,乃是一群黄褐衣衫的魔教中人,自其使用的法宝、功法观之,老练的青云门首座长辈立刻认出那些人的出身来历。 “万毒门?” 商正梁出了一回手,迎着一个万毒门弟子斩出一剑。 那弟子明显狂妄过头,等到商正梁出手,才知道自己惹上了不能招惹之人。惶恐之中连忙祭起一个古怪法宝,却被商正梁一剑斩破,连人带法宝齐齐殒落当场。只那古怪法宝虽然破碎,却有墨绿颜色的烟雾滚滚爆散,旁边离得近的人嗅到那淡淡腥臭气味,立时头脑晕眩,惊骇万分地闭住呼吸。 商正梁袖子一甩,卷起一阵劲风将那毒烟倒吹回去,瞥眼看了那莽撞青云弟子一眼,沉声提醒道:“魔教万毒门最擅长使用剧毒,与他们斗法厮杀务必始终保持谨慎,以免遭了他们的算计!” 跟在他身边的朝阳峰弟子无不凛然慎重,点头记下。 魔教的埋伏看似来势汹汹,然则其中并没有那些道行高深的积年老魔。不过却也各派齐出,鬼王宗弟子伏击的是队伍左面,与正道焚香谷交战;右面是长生堂势力,遇见的是天音寺普方老僧率领的一众僧人。 其余魔教弟子与万毒门一齐进攻当中,对付的也正是青云门与所有正道中人。 随着苍松令下,封亦等一众青云门弟子联手攻出,魔教伏击的那些弟子登时抵挡不住,丢下一片尸首狼狈逃窜。 然而早就受过嘱咐与严令的正派诸门,只追出一小段距离便停下,重新回归队伍。魔教企图以伏击偷袭,而后诈败将正道诸派的人手分散开的计划,方一开始便宣告失败。 得益于萧逸才探出的消息,正派诸门早便清楚魔教势力,贸然分散自身只会留给敌人可乘之机。而将所有力量聚合一处,以不变应万变,魔教也唯有正面强攻一法。 果然,随着几次三番引不到对手追杀,魔教里百毒子虽恼怒无比,却也不得不停下花招,摆开人手堂堂正正与正派诸门,在流波山一处宽敞的林间空地对峙撞见。 万毒门,长生堂,鬼王宗,合欢派——! 望着林中接连走出的一个个魔教门派,那分区域而列,泾渭分明的一个个队伍,单以人数竟比正道这边还要繁多。并且现身而出的魔教中人,大多修为精深,面带煞气。当他们汇聚一处时,便有种浓烈的凶煞气息弥散开来,使其所处的那一大片树林也寂寂无声。 见到如此之多的邪魔妖人,正道之人无不严肃慎重。 封亦视线一扫,立时在鬼王宗所在寻到了那位宗主万人往,以及此前匆匆见过一回的白面书生。虽是正道死敌当面,他俩却似浑不在意,正自低声地说着什么。 他往万人往身后寻了一阵,随即紧绷的心神一松,舒了口气。 ——还好,那个人并不在这里。 他委实不愿在此情此景见到她,那会让他无所适从。 商正梁就站在封亦身前。 亲眼见了那一个个久未现世的魔头,商正梁面容冷峻,一派肃然。他将众弟子叫过来,将那一个个凶名在外的魔头指出来:“正前方万毒门中,那个面上有道剑痕的侏儒便是百毒子!其人生性残戮,术法阴邪,作恶多端,其脸上那道疤便是苍松师兄留下,可惜当初没能取走这邪魔的性命,遗祸至今!” “百毒子身边,秃头那人便是端木老祖,乃是一个比吸血老妖还要久远的魔头。另一个风月老祖,你们此前已经见过。左面长生堂,为首的叫做玉恒子,长生堂门主的同门师弟,也是个极难对付的邪魔!” “右边鬼王宗,文士模样的应该就是现任鬼王宗宗主,他身边那白面书生,我却没曾见过,但能得鬼王如此重视,定也绝非寻常!” “那边是合欢派,为首的妖女应该是其门中新近入门的弟子。魔教合欢派功法诡异,凌厉迅疾,有蛊惑人心的邪魔秘术,你们遇上了万万小心!” 众人包括封亦,都听得十分认真。 待商正梁讲完,他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为师方才所指出的那些魔头,无一不是修为高绝之辈,绝非你们现在能够对付的。所以少倾战起,你们一定注意避开他们,万万不要好勇逞能,知道吗?” 封亦等朝阳峰弟子无不肃然应下。 就在商正梁交待门下弟子的同时,正魔两道早便开始对话。 只是双方本无交情,也无旧谊,有的只有血仇。双方首领之人,还没说上几句,便立时剑拔弩张。那百毒子面容狰狞,双目好似恶狼一般凶狠地散发着幽光。他面上的剑痕便是拜苍松所赐,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鬼王宗内,白面书生青龙见到百毒子那般模样,叹息着摇了摇头,低声地道:“当真是圣教无人,徒使竖子逞能!”他乃是圣教之中的前辈,仍自记得当年盛景,仇教主在时,圣教哪里是这般模样? “龙兄。”万人往似乎注意到青龙异样,道。 青龙神情一定,回道:“宗主?” 万人往微笑着道:“今日一早收到瑶儿传信,道是‘流波海眼’已有确切消息。原来那处夔牛藏身的秘境居然不在海中,而是在流波山深处,当真让人意外不已啊。” 青龙眸光微动,也轻笑着道:“大小姐才思敏捷、智计无双,是我鬼王宗之福啊。” 万人往颇为高兴,不过也露出担忧心思:“不瞒龙兄,其实我也有些担心小女。” 青龙道:“大小姐有三妹跟着,定会照顾好她的!” 万人往点头:“我自是不会怀疑‘朱雀’圣使的能力,只是单纯出于父亲的挂念与担心罢了。龙兄——” 青龙道:“宗主请吩咐!” 万人往目中精光一闪,道:“一会儿斗起来,我们便引着正道之人离开此处,然后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他们,再去流波深处支援小女如何?” 青龙笑着道:“但凭宗主吩咐!” 正在这时候,也不知苍松说了一句什么,万毒门百毒子终是怒不可遏,怒啸而起,竟是抢先攻向青云门苍松道人!苍松哪里惧他,冷笑着长身而起,祭起仙剑便与他斗在一处! 他二人的交手,便像是一个信号。 随着两人一动,正魔两道阵容队列之中,立刻腾起一道道威压如山、道行高绝的身影。早在方才相互“问候”时,正道这边诸派首脑便选定好了对手,此时一一拦住那些魔头,激烈地战在一处! 不止是他们! 正魔两道的所有门人弟子,各自祭起道道法宝灵光,杀向死敌阵营所在。诸般法宝威能阵阵,轰响不绝,周遭的树林遭了秧,不时有树木被法宝打得枝干断折,飞沙走石,一片混乱。 竟在一瞬间,正魔两道的激斗便呈现出最激烈的状态。 不管出身,无论正邪,每个人在这个时候都奋起所有的力气,只为将对手斩落尘埃! 朝阳峰十几人,在封亦率领之下并未分散,而是各自依托,无论对手如何皆联手相抗,表现得十分显眼。随即吸引到万毒门两个精锐队伍,陷入苦战。那万毒门也极有眼力,看出封亦才是十几人中最厉害的,分出三人一齐出手,将封亦团团包围,死死困住。 旋即其他人手,尽数猛攻其余之人,打算将这两方分隔击破。 然楚誉宏、穆蕙秋等虽比不得封亦这般惊才绝艳,一身玄门正宗的道法修为却十分扎实。有他们作为核心,加上都是同出一脉的师兄弟,配合默契。万毒门虽人数多一些,急切间也拿不下他们。 反倒是围攻封亦的三个万毒门弟子,与封亦僵持一阵之后,渐渐便感觉到对方剑法威力下降。凝目看时,只见那青云门弟子面色涨红,满脸汗水,竟已是苦苦支撑之局,不由心中窃喜。 ——还以为有多厉害,敢情也只能坚持一阵,整整三个人围攻他实属小题大做了! 那三人加紧术法力道,打算优先从封亦这里打破僵局。 “哈哈哈!李逍遥,你这青云门的小贼居然也有今天?”忽地一阵怪笑,自那林中传出,紧接着一个面容古怪形似狗脸的男子,穿一身脏兮兮地道袍从那黑暗里现身,大步奔来。一面奔行,那男子一面口中直道,“诸位圣教的道友莫慌!我乃是炼血堂的野狗道人,前来相助各位拿下此僚!” 因为野狗道人形貌太有特色,那三个万毒门弟子也一眼认出他来,知道他的身份,倒也没有提防。 不过被三人围在中间的封亦,似对这突然出现的野狗道人惊了一跳,手上的剑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慢了半拍,露出个极大的破绽来。三人中左下御使一根淬毒利刺的万毒门弟子,一见破绽,眼中大喜,哪里肯放他过去? 当即长笑而起,破开剑光防护,手中毒刺化作暗绿寒芒攻向封亦的喉咙要害! 【136】 会猎东海展锋芒(四) 毒刺迅如闪电! 那万毒门弟子面上已然露出冷笑,他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轻微的刺入阻塞感以及那飞溅的血液,最让他期待且痴迷的还是对方怔愕而惊恐万状的神情! 然,那一瞬! 封亦抬起了头来。 万毒门弟子不仅没在对方面上看到期待的惊恐,反而正对上那双平静中透着冷意的双眼! 霎时间,万毒门弟子心中蓦地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锵——! “什么?!”万毒门弟子瞪大了眼睛,他只觉手中的毒刺法宝蓦地一阵,旋即便见对方那柄剑不知何时回转,以一种难以理解的速度以及秒到毫巅的角度调转,巧妙地将其法宝隔开! 而后,剑刃与毒刺摩擦,发出刺耳无比的铮鸣。 铮~! 法力波动骤然从那剑上传出,犹如惊涛奔涌,浩浩荡荡而来。那万毒门弟子只觉手腕之上蓦地一疼,口中惨呼一声,紧握的毒刺法宝竟就这般往地面跌落。没等他警兆大作之下催动御物法将法宝祭起,口中惨呼便戛然而止,仙剑之中,锐芒一吐霎时没入了他的眉心! 此三人,修为与反应尽都不弱。 在那左下之人出手的同时,右面那万毒门弟子,祭起一柄灰褐颜色锈迹斑斑模样古怪的利刃,也攻向封亦。封亦瞬间爆发的剑气,出其不意诛杀左面之人,虽惊右面这古怪利刃法宝的万毒门弟子吓了一跳,可他立即冷静,攻势愈发凌厉! 封亦此时背对着他。 他的身法与剑法已是快如闪电,却也来不及在灭杀毒刺弟子之后,再回身挡下那利刃法宝一击!利刃弟子心中暗骂,只觉自己同伴死得冤枉,不过心中也不由一松,好歹没有白死。他这一条性命,换掉青云门此人的性命,也算得其所归! 正当他如此想时,那古怪的利刃法宝电射至封亦后背,直至心脏。 若法宝击中,封亦便再有通天道行,也会被利刃穿透心脏而亡! 然而,就在那利刃临身之际,忽地一道凝实金光自封亦身上浮现。便见半空里,一块形制古朴的圆镜悠悠旋转,投下金光将封亦周身笼在其中。万毒门弟子的利刃法宝,落在那金光罩上,“铿”地一声弹飞出去。 万毒门弟子愣了一瞬,旋即立时面色大变,急急回招法宝护身。 可到了这个时候,明显已然有些晚了。封亦凭借“六合镜”法宝阻挡,早便酝酿了一道剑意,回身挥剑,剑气如电疾射而去,自那弟子当胸透体而过! 如今剑气“炎力”之盛,远胜当初。 那万毒门弟子胸口被剑气穿透,伤处却在一瞬间为高温尽灼,霎时碳化,缕缕青烟之间伤口竟然半点鲜血也未曾溢出,便丢了性命。 自其诱使毒刺法宝弟子出手,反手灭杀一人,又借“六合镜”护身强杀一人,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封亦以行云流水般流畅动作,完成了此举。那最后一个手托毒瓶的弟子,一时被惊得面色煞白。 待封亦抬头,目光看向他处。 那弟子忙不迭双手托起毒瓶,将那瓶中收集的毒物以万毒门秘法催动使出,化作滚滚毒烟,防护自身。那毒烟威能极强,地面野草、旁边树木被那毒烟一侵,立刻“嗤嗤”地冒出白烟,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腐烂下去。 其毒猛烈,可见一斑! 但毒瓶弟子却知道单凭这点手段挡不住他,一面竭力催动法宝,一面回头去向那炼血堂道友求助:“炼血堂的野狗道友,还请看在圣母、明王的的份上,且助我一助——嗯?” 孰料,当那万毒门弟子回转头,正看到野狗道人毅然决然、干脆利落那般转身便跑,眨眼没入林中,失去了踪影! 万毒门弟子登时脸色难看,恼得好似一块涨红的猪肝,几乎要滴出血来! 偏他此时身处危境,又拿野狗全无办法,只得要紧牙关苦苦支撑。然封亦打破了实力平衡,略试探几招,一式“贯日”御剑飞射,将其法宝打落,旋即道道光剑组成剑阵,化身虬龙一般的剑气向着万毒门弟子绞杀过去! “玄阳分光剑”组成的剑气长龙,将周遭树木、灌丛尽皆搅成粉碎,在地面留下一道丈余宽、数尺之深的痕迹,而后彻底将那万毒门弟子吞没! 至此,三个修为仅比封亦稍弱的魔教弟子,尽皆殒落。 封亦没去追杀野狗道人,而是返身回去,将那围困朝阳峰众人的魔教弟子一一斩杀。那剑出如龙,所向皆靡的气势,立刻引来万毒门中一个年轻不凡的人物。其人面貌清秀,目有神光,嘴角时时带着温和谦逊的笑容,却总给人一种阴冷难以亲近之感。 “阁下如此修为,何必与寻常弟子为难呢?”那青年微笑道。 封亦剑法不停,只冷笑一声:“都是除魔,何分大小?” 那青年似顿了一下,遗憾叹息地摇头:“还是让在下与你过几招罢。”便见他手上一伸,多出支精致玉笛,放在唇边轻轻一吹。那笛声并不洪亮,却有一种独特的韵律以及超乎意料的穿透力。 封亦身法忽地一定,突兀地往旁边侧开几寸身躯。而后就听到“嗤”地划破空气锐响,一道无形的音刃自他身侧划过,落在旁边一棵树上。封亦皱着眉,仙剑突然一转,又刺在空处。可随着他这一剑,地面草丛传来一声虫豸嘶鸣,定睛看去,却是一只毒虫被他剑气所斩。 他的目光中顿时多出几分凝重,一件法宝,兼顾音杀之术与毒物操控,还能使得如此隐蔽娴熟。此人,定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 “阁下是谁,可敢留下姓名?” 那青年淡淡微笑,道:“在下秦无炎,圣教无名小卒耳。” 封亦目光一凛,缓缓地道:“原来是‘毒神’高足,难怪有此本事!” 秦无炎被他一口道破身份,眼中掩饰不住惊讶。不过他定性极佳,转眼便恢复平静,仍自一脸微笑,淡淡地道:“没想到我这区区薄名,也能入阁下之耳。尚未请教——” “朝阳峰封亦!” 封亦并无与他多言的心思,道出师承姓名,立时仙剑激发,青蒙蒙的灵光映照一方,轻喝道:“接招罢!” “朝阳峰弟子?” 秦无炎露出恍然之色,难怪剑法如此犀利无匹! 百余年前那场正魔大战,魔教损失惨重,万毒门乃进攻主力之一,其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死在无惧无畏的朝阳峰弟子手中。门中对朝阳峰弟子的憎恨,哪怕是到了今日,仍自流传。 知道了封亦的师承,秦无炎哪里还敢怠慢? 立刻吹奏玉笛,道道无声无息的音刃,隐藏在那声浪之中攻向封亦。同时草木之间,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却是流波山上土生土长的一只只可怖毒虫,受秦无炎秘法驱使,汇聚而来,向着封亦袭来。 两人修为在年轻一辈中,都乃各自门中最优秀人物。一个剑气纵横,一个音刃不绝,毒虫暗袭,霎时间便交手一刻,两人寻常手段尽出,都没能拿下对方。 不过两相比较,封亦却是占了上风。 那周遭地面,灌丛、草丛之间密密麻麻地死了一地的毒虫。 眼下试探已毕,封亦将神通激活,周身笼罩在一尺余厚的“玄炎”之中。那些毒虫再是厉害,也不可能凭借血肉之躯突破真元玄炎的护罩。失了毒虫牵绊,封亦长身直入,几剑杀入秦无炎跟前! 秦无炎又惊又叹,无奈探手入怀,取出一物,目光沉沉地看向封亦,低声吟唱道—— “红颜远,相思苦;几番意,难相付。” “十年情思百年渡,不斩相思不忍顾——” 一抹寒芒,自其手中挥出,斩向封亦! “锵~!” 金铁相交,几道明亮的火星迸溅飞射。 封亦退后几步,略收了手,目光往那秦无炎手中看去,感受到方才剑上传来的巨大法力反震,有些惊讶地道:“这便是那‘斩相思’神匕么?‘毒神’前辈还真是舍得呐,连此物都赐给了你!” 神匕“斩相思”,万毒门门主毒神使用的法宝! 此物单以品质威能而论,未必及得上“天琊”、“斩龙”这般神品。可它却有个让人无比忌惮的属性,便是锋刃蕴含剧毒,中者立毙,几乎无药可治! 真要挨着此物,划破一处,别说“相思”斩断,魂儿都给你扬了! 秦无炎目光幽幽,嘴角噙笑:“封兄好见识啊。不过阁下既然知道其名,想来应是知晓它的厉害,接下来可万万莫要被在下伤到了啊!”旋即连行数步,身形潇洒,手中“斩相思”神匕接连挥动,斩向封亦! “哼!”封亦冷哼一声。 秦无炎心思狡诈,虽说是在提醒,其实何尝暗地不是在为其施压? “若是‘万毒鼎’,我还畏惧几分!”封亦嗤笑,“只是‘斩相思’,你确定自己能伤得到我?可笑!” 嗡~! 无形的气势,犹如滚滚洪流在封亦周身爆开。 气浪席卷,将那四周的尘土、落叶乃至斗法时斩落的树枝统统卷起,吹向更远的四面八方。 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意,化作让人难以直视的剑光,笼罩封亦周身。 而后! 封亦身形一动,便如天际阴云里的电闪,快得不可思议,攻向了秦无炎! ——你一个堂堂玩弄毒药的,偏要操持武器拼近身剑术,岂非以短击长,可笑不自量么? 【137】 会猎东海展锋芒(五) 秦无炎亦是在交手之后,方才蓦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本也是万毒门中修行天份极高之人,获得“斩相思”之后,更苦练过法宝御用之法,身法与招数都颇为老练。若不然,他也不会将“斩相思”作为自己的底牌使用。 可是凡事就怕对比。 秦无炎匕首用得再好,也并非其主修神通。可如封亦这般朝阳峰弟子,几乎自修行起始,便已然开始习练剑术。多年如一日,苦修至今,何况封亦天份也并不比秦无炎差,两人与近身刀剑技法之上自然便有了不小的差距。 “斩相思”神匕的确厉害,可秦无炎别说以此击伤封亦,便是破开其防护剑光都并不容易。甚至加上了御物法,“斩相思”以诸般刁难角度突袭,也仅是维持了僵局,暂时将封亦凌厉的剑法抵住。 不得已,秦无炎只好再将自己一身毒功祭出。他在万毒门此道之上天赋更甚,诸般猛烈毒功法诀使出,有显眼墨绿颜色剧毒,也有阴狠致命却全无迹象的毒素,叫人防不胜防。 封亦周身火焰护体,也不敢大意。 最后连“六合镜”也祭起,方才有了一些安全感。两人斗法过处,周遭当真如同遭遇风暴劫难,那些树木、灌丛,奇花异草等等,要么被纵横的剑气切割两段,要么便被诸般剧毒腐蚀,几乎无人能够插手其间。 相比封亦的束手束脚,秦无炎更是无奈,脸色阴沉。 自面对封亦起,他诸般手段,皆受到限制——毒功无论隐性显性,皆被其烈焰护身阻隔,毒性想要侵入其中唯有以雄浑法力破之,全然失去了毒功隐秘霸道的作用。祭出“斩相思”,更大受掣肘,无法施展。 敢情朝阳峰诸般道法,竟正好克制自己么?秦无炎无奈地想道,难怪门中那些师兄,哪怕过了百年,仍自对青云门这一脉记恨在心! 眼看诸般手段,亦都奈何不了对方。 秦无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修为逊色对方的事实,一念及此,顿生决断。便见其神念御物,操纵“斩相思”寒芒森森,威慑对手。旋即双手一托,将那玉笛吹奏,顿有急促笛声传开,引来一片回应。 滚滚毒雾,霎时弥散周遭,如浪涛一般将秦无炎的身形吞没,而后涌向封亦。在那毒雾之中,窸窸窣窣的毒虫奔行的声响汇聚一处,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显然这是一式威能极大的神通! 封亦凝神戒备,只道对方欲要殊死相搏了! 忽然他有觉得不对劲,周身火焰一涨,凭空催生三尺,而后合身撞入那滚滚毒雾之中。果然!一入毒雾,封亦立刻觉察到不对之处。秦无炎的毒功修为极其了得,即便他以火焰应对,可也需要大耗法力。 偏他此次合身进入毒雾,那无处不在的侵蚀毒性明显极弱,甚至不及其他万毒门弟子使出的毒功。 这声势极为浩大的神通,居然虚有其表?! 封亦身法如电,所过之处,那些隐藏毒雾之中的诸般毒虫,皆在剑气碾压之下粉碎。待其穿透毒雾,眼前唯余空荡荡一片,哪里还有秦无炎的身影? 原来方才秦无炎手段齐出,发现自己也奈何不了这朝阳峰弟子之后,顿时心生退意。似他这般小心谨慎之人,从来不会让自己冒险置身于不可测度的危险之中。 何况亲见了先前那三个同门的下场,秦无炎算是深刻感受到封亦的心计手段。别看对方人模狗样,还是们名正派出身,可那手段其实多着呢!眼下两人修为相持,谁知道对方是否藏着某种厉害的术法未曾施展,就等着机会坑人呢? 至于万毒门首领此次与正道交锋,争取名望之事——秦无炎自觉无能无力了。在这件事情上,他本就与百毒子意见相左。可谁让百毒子修为高,资历老,就影响力而言在他这位小师弟之上呢? 没有足够的话语权,秦无炎干脆默不作声。 “哼,秦无炎!”封亦看着空无一人的林中,自语道,“跑得倒是挺快!” 待那毒雾散尽,朝阳峰一脉也一齐过来。原来秦无炎撤离的同时,那些万毒门弟子见机不妙,也立时摆脱对手撤回了林中暗处,只剩地面了无生息的一具具尸首彰显着方才那一场激战。 “师弟!” 楚誉宏面带杀气,身上还透出淡淡血腥之气,“不追过去吗?” “大师兄,”封亦商量道,“与其同那些魔教弟子在林中追逐,还要小心对方可能设下的阴狠手段,倒不如先去帮助其他同门,将咱们苦战争取的优势进一步扩大!” 楚誉宏思索片刻,点点头道:“师弟所言不错,正该如此!” 封亦拱手而起,正色道:“那便拜托大师兄了!” 楚誉宏神色一动,惊道:“师弟,你难道不一起去?” 封亦点头,也没有隐瞒,沉声道:“大师兄!你注意看看,魔教鬼王宗所在是否比先前少了许多人手?”楚誉宏疑惑四顾。此时正魔激战犹酣,斗法范围波及极远,但凭目力已无法穷尽。 不过他往鬼王宗与焚香谷所在望了一眼,的确人手好似少了一部分。 楚誉宏道:“师弟,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封亦心中无奈,他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只是从目的与结果反推,立时觉察到一些异样迹象。鬼王宗暗自撤走了部分精锐弟子,若如此还不能说明什么,封亦抬头,感受了一下在那半空激烈斗法的震荡余威,此时可哪里还有鬼王与白面书生两人的踪迹? 如他所料不差,鬼王宗定是悄悄执行暗中的计划去了! 因此封亦措辞一番,说道:“大师兄,我怀疑鬼王宗将人马撤走,定是有所阴谋。你看,其他魔头皆在,鬼王宗那两人却是去了何处?我打算寻过去探查一番!” 楚誉宏沉吟片刻,微笑道:“师弟,你既心中已有定计,那便去做吧!师兄自会支持于你!”封亦与之四目相视,从他清朗明亮的双眼之中,明显感受到了一些未有言尽的深意。 “大师兄,我知道了!” 封亦深深地颔首,道,“那便有劳你费心了!”楚誉宏拍了拍他肩膀,没有多说什么。倒是他身后徐明忽地站出来,出言道:“封亦,我同你一道去!”不止是他,江枫也随之开口,道:“封亦,让我们两个一齐去罢,有什么事情也好相互照应!” 封亦想了想,应下。 三人一道悄然离去。楚誉宏等朝阳一脉弟子,没有片刻歇息,立时又汇聚一处,向就近一处激斗之中的青云同门支援过去。 封亦三人速度不慢。 为隐匿行踪,他们没有选择御空飞行,而是藏身流波山茂密的树林,往深处探去。一路遇见的魔教弟子不少,也有正自与魔教激战的正派同道。凡是遇见斗法,若正派弟子占了上风,封亦三人便自绕行离去,若遇见同道岌岌可危,便也会突然出手相助。 此时封亦三人便自魔教手中救下两个焚香谷弟子。他们一行四人,应是追击半途受了埋伏,眼下四人殒落两个,剩下的两人也身受重伤,观其状态应是无法再战。 封亦向他们打听了消息。 两个焚香谷弟子也没有隐瞒,指明了魔教“败退”的路线。封亦谢过,随后立时朝着路线追踪过去。路上果然见到许多人马行进的痕迹,并在一刻钟之后,三人来到一处密林,远远地感知到四股雄浑无比的法力波动。 封亦没有贸然现身,而是藏身树后,远远地眺望过去。 “是田师叔!”他轻声道。 目光转到另外三人,原来正是之前失去踪迹的鬼王宗宗主万人往,以及被封亦猜到身份的魔教圣使青龙! “咦?”徐明与江枫两个,也藏好身形,眺望过去。“那位前辈,莫非是焚香谷之人?” 原来,场中身形矮胖的田不易正与鬼王宗万人往激烈斗法。 两人皆有一身宗师般身后道行,各自慎重,只是相比之下,万人往对这场斗法并不那么用心,反似有些心不在焉的不耐烦。 另一个对付青龙的,却是个面生的老者,方脸浓眉,不怒自威。他御使一枚仿似令牌的法宝,招来烈烈火焰,与青龙斗得不相上下。 封亦目光微动,心中惊道,还以为焚香谷就只来了个李洵,没想到暗中还藏着如此一个人!随即摇了摇头,也没去理会对方到底有什么谋划,至少眼下需要的时候站出来便值得肯定。 “封亦,我们、要去支援么?” 封亦愣住,回头对上徐明认真的眼神,无语地道:“你觉得咱们能插上手?” 徐明居然认真地想了想,不好意思地道:“啊,好像的确插不上手。”江枫也没好气地推开他,道:“封亦,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封亦沉吟着,忽然远远地瞧见一阵法宝灵光。 放目远眺,在田不易、万人往激斗的远处,有座山头。那里光华闪动,明显是有人斗法。只因距离太远,听不见声音,但隐隐约约却能看见人影。封亦目力最好,定睛看了几眼,立时决断:“是大竹峰宋师兄他们!走,我们去寻他们!” 与大竹峰弟子交手的正是鬼王宗门人。 双方在山脚打了一阵,旋即转过山口去了山后,远处便看不见这边动静。 封亦估计,那些人应该就是搜寻捕获异兽夔牛的鬼王宗人手。 唯独让他疑惑不解的是,夔牛难道在流波山深处出没? 【138】 流波海眼知何处(一) 没有惊动场中斗法诸人。 那不是眼下封亦能够参与的层次,故而绕开中间,他与徐明、江枫两个小心地从旁边取路,迅速向着远处的山口而去。 等封亦他们转过那处山口,已然过了好一阵。大竹峰众人踪迹已失,也不知去了何处。封亦想了想,眼下正魔两道的高手踪迹都已明晰,或许不必这般谨慎小心。当务之急,还是与大竹峰一众汇合为要。 故此封亦回身与两位师兄商议之后,顿有三道流光自林中飞起。 居高临下,果然视野极广。 此地已是流波山深处。 但见群山莽莽,林木森森。阴沉沉的天空下,流波山中不时掠起一股凶蛮气息,乃是生存其中的异种猛兽。海风呼呼地吹过,带来一阵与中州全然不同的腥咸味道。 “封亦,你看!” 江枫忽地指向某处,惊呼地道。 在其出声的时候,封亦与徐明也见到了远处林地中,那树木掩映之下闪过的法宝灵光!如此荒僻之地,还有修士法宝灵光,明显便正是此前他们见到的大竹峰一众! “走,我们过去!” 天空之中御物破空的声响十分明显,地面原本激战一处的两方人马,听到那声音立时齐齐警惕,连手上术法也为之一缓。相互对峙着,而后将目光望向天际。 未辨身份,谁也不知来的会是哪一方人马。 封亦速度最快。 他立即寻到了灵光所在的那片区域,一眼看到其中情形,正是大竹峰宋大仁、张小凡他们一行!不过场中局势不妙,大竹峰五人应是追逐鬼王宗中了埋伏,被十几个鬼王宗弟子围困中间,岌岌可危。 封亦片刻不停,立时从半空落下。 地上众人只见豪光一敛,劲风激荡之间显出一个人影,徐明、江枫紧随其后,也落在地面,紧握仙剑戒备地望向鬼王宗一众。 相较警惕地鬼王宗,宋大仁几人见到来人,心中一下松了口气。只是眼下非是见礼之时,故此只远远地相互点了点头,便一齐往鬼王宗看去。 让人没有料到的是,鬼王宗明明人数更多,可他们却在封亦三个现身之后,战意大减,不仅收起包围,聚在一处。两个头目模样的弟子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目光冷冷地往这边看了一眼,竟一语不发,齐齐飞身便走,居然就此离去! 封亦心中大惑不解,目视其离开,而后往大竹峰弟子走过去。 “宋师兄、诸位师兄!” 大竹峰除了宋大仁、张小凡,另外三人分别是田灵儿、何大智与杜必书。田不易门下五个修为突破到“御物境”的弟子都在此处。方才一场大战,宋大仁他们都受了点伤,最严重的还是何大智,此时正面无血色瘫坐在地,由其师弟杜必书为他包扎处置。 “封师弟,两位师弟!”宋大仁连忙回礼,眼中神情切切,感激地道,“多亏三位前来援手,否则我们今日下场堪忧啊!” 田灵儿愤声道:“这些魔教妖人当真狡猾无比!若非他们示弱在先,我们也不会轻易着了道,受其埋伏陷入困局!” 宋大仁见说,摇头叹道:“师妹,终究还是我们自己大意了。” 田灵儿叹气道:“大师兄,我也知道此理。正邪不两立,我们想尽办法铲除邪魔,他们自也会不择手段地对付我们。可我这不是心中气愤么!” 封亦环顾大竹峰众人,道:“宋师兄,不知你们接下来打算如何?” 宋大仁心中一动,惊道:“封师弟,你们不会还打算去追踪那些魔教妖人吧?” 封亦点头,正色道:“我们本就是为此而来!”顿了一下,他打算说出一些内情:“宋师兄,你们也同这些人纠缠许久,可有看出什么端倪么?——据我所知,鬼王宗暗中撤离如此多的人手,应是有所图谋!” 宋大仁与门中师弟师妹相视一眼,沉吟之后,皆露出隐隐恍然。 “原来如此!”宋大仁道,“难怪我一直觉得这些鬼王宗之人斗法时多有心不在焉!”一直未曾说话的张小凡忽然开口,道:“大师兄,封师兄,我感觉他们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封亦赞赏地看他一眼,立时点头:“对,我也有这种直觉!而且从方才这些人明明占据优势,却主动放弃撤离的举动来看,他们恐怕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大师兄!”田灵儿细眉微皱,毅然道,“魔教所求,无不是损人利己,我们若是不予理会,任其得逞的话,恐怕会遗祸无穷啊!” 相比冲动的田灵儿,宋大仁冷静得多。 他思虑良久,却始终难下决断:“师妹,魔教势大,我们这几个人又能做得了什么?”他终究要为同门多做考虑。 田灵儿道:“难道放任不管?”见宋大仁不说话,田灵儿只好看向封亦,问道:“封师兄,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封亦微笑说道:“我自会跟过去!”他的语气里根本就没有动摇的迹象。 田灵儿明眸一亮,却又用方才宋大仁的考虑问他:“师兄难道就不惧魔教人数众多,实力远胜于我们吗?” “事在人为!”封亦掷地有声,同时他又道,“其实,我们也不会莽撞行事。且先探明鬼王宗图谋的乃是何物,再做计较。我们会藏身暗处,伺机而动,若是有机会,那便破坏对方的图谋;若是无计可施,总也看明白他们暗中的阴谋是什么吧?” 田灵儿面露振奋,看向宋大仁。 宋大仁听到封亦所言,知道对方并非一时冲动,不顾双方悬殊的莽撞,而是早有定计。故此思索片刻,也点点头答应下来。正好此时杜必书为何大智伤势处理完毕,稳住了伤情,也让其服下了疗伤的丹药,一齐过来。 何大智忽然开口,苦笑着道:“大师兄,要不我便留下吧,总好过拖累大家?” 宋大仁眉头皱起,还没说话,身旁封亦却先他一步道:“不可!何师兄本就受伤,若使其一人留下,遇上意外如何应对?”田灵儿也深以为然:“何师兄当然可以一块儿去,咱们又不是非要同那些魔教妖人动手,互相在一处才能有所照应,不是么?” 宋大仁点头,目光往几位师弟看去,得到的都是肯定而决然的回应。于是他也不再犹豫,道:“既是如此,封师弟,那我们便一道同行罢!” 封亦拱手,微笑着道:“荣幸之至!” —— 流波山崇山峻岭之间,奇异地有一处谷地。 那谷地平坦开阔,却生得极为古怪,明明周遭尽是茂密的树林,山上山下郁郁葱葱,可那谷地却是一片沙地。其中没有什么高大树木,只有一些低矮耐旱且遍生荆棘的灌丛。 封亦等人来到此处,也为谷地奇异地貌而惊讶。 那谷地全无遮掩,封亦一行人也不敢贸然下去,只得寻了处隐蔽地势,居高临下眺望着谷地之中的情形。 这一看,封亦惊得怔住! 只见谷地之中,鬼王宗弟子簇拥之下,一个手中拿着羊皮形制古卷研究的绿衣少女十分显眼。哪怕是距离如此之远,封亦也一眼将她认了出来,心中仿佛咯噔一下,陷入了不知所措。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并没有到东海来吗? “喂!”有人也看到了远处指挥众人的少女,“你们看到那个绿衣服的女子了么?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看起来,此人在魔教里地位不低啊!” 众人齐齐摇头。 他们都是头一回见那少女,只有张小凡认真地看了一阵,忽然道:“啊,是她!”田灵儿惊讶地道:“小凡,你认识她?你怎么会认识她?”张小凡连忙摆手,解释道:“师姐你别误会!是之前下山去空桑山那次,在河阳城中,我们与那女子恰好入住同一家酒楼,故此见过一面!” 众人顿时好奇起来,目光看向封亦。 毕竟,那一次是以封亦为首,张小凡见过,他自也是见过的了。 封亦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面对众人目光,他点了点头:“正如张师弟所说,我们见过那女子,她出身于鬼王宗,身份地位应是不低,不然也指使不了这些道行精深的鬼王宗弟子。” “哎,你们看!”徐明忽然指向那谷地,“那妖女有所动作,她要做什么?我们要动手干预吗?” 封亦心绪莫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不急,且先看看再说。” 目光旋即转向谷地之中,将那复杂心绪抛开,心中想道: ——奇怪,她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还有那夔牛,怎么根本不见踪影? 而后,他似想起什么一般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自嘲,于心中道——已经经历过一次,自己怎么还不吸取教训?蝴蝶翅膀扇动,此世未来早已无可捉摸,难道还要将那些记忆奉若圭皋? 谷地中。 正是碧瑶与其属下一行。 此时她的注意力集中与谷地中心处,那里正有一块坚实的平整土地,上面放着石板,石板刻画着繁复线条,交织成玄奥的图案。石板四周,立着三块足有四五丈高的巨石。巨石呈椎体,下宽而上窄,稳稳地立在沙地之中,分三面而立,正好对应了“天地人”三处方位。 碧瑶乍一寻见此处,立刻便兴奋地意识到那便是她寻找的地方! 只是,中途出现了一些意外,让她不得不暂且停下探索,等待来自父亲的支援。就在方才,一支十余人的鬼王宗精锐弟子到来,让她终于再无顾虑,一番安排之后便开始采取行动。 【139】 流波海眼知何处(二) “和尚!” 身材胖大满脸横肉的杀生和尚听见碧瑶唤他,瓮声瓮气地回答:“大小姐,您吩咐!” 似杀生和尚这般莽人,用时顺手,服从命令由来不打折扣。唯独想要收服没法依靠别人,非得亲自施为。所幸碧瑶年纪虽少,可一身修为不凡,凭借法宝“伤心花”、“合欢铃”,倒也能镇住此人。 “去把‘螯龙’引出来罢。” “是!” 杀生和尚浑身凶气,应下之后分毫不拖泥带水,提着法宝“杀生刀”大步迈向那沙地中心的几块奇异巨石。其身躯沉重肥胖,脚踩在沙地上,轻易便陷入半尺。他却浑不在意,龙行虎步一般走得稳当。 碧瑶又对后至支援的十余人,肃然吩咐道:“等杀生和尚将那‘螯龙’引出,你们便接手过去,将其带离一旁。不管你们是缠住它,还是凭本事杀了它,只要不影响我随后做事即可!” 这十余人皆是鬼王老部下,修为精深,且忠于宗门。 他们也只此次鬼王东海之行的目的,知晓事大,都正色领命,应了下来。 且说杀生和尚大步而行,到了那三块巨石之前,站定下来。此处四周皆是沙地,仿佛与别处并无不同。可若细看的话,便会在靠近巨石之处,那沙地上见到明显非自然成形的许多痕迹,似有重物踩压过,留下的印记。 向来凶顽成性的杀生和尚,此刻也不由得警惕起来。 因为他知道那些痕迹意味着什么,更是亲眼见过那潜伏在沙地地下的可怕之物! 偏这份无法释怀的戒惧,让杀生和尚体内的凶性激发,满脸横肉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个狞笑!只见他倒提着“杀生刀”,法力自经脉之中喷薄而出,化作巨大能量汇聚在他的腿上,而后随着其抬脚一跺,法力又传递到了脚下沙地! 霎时间,“轰”的一声闷响。 那沙地受巨力一震,竟如水面那般涌起沙浪,翻滚起来! 劲力透过之处,那些沙子飞溅,成了浑厚的泥墙波浪,将最近的一块巨石都笼罩其间。不过,那巨石坚固无比,如此震动竟也没能丝毫影响到它。倒是随着他这一脚,沙地底下,蓦地传出一声古怪的嘶鸣,声音厚重而极具穿透力道,轰然响彻四方! 哗~! 泥沙飞舞! 伴着那一声沉闷嘶鸣,泥沙之中陡然伸出一只深灰颜色巨螯,向着杀生和尚砸了过来!那巨螯表体粗糙,如若岩石,整体竟有丈长,粗壮如柱,仅一只巨螯便超过了杀生和尚胖大的躯体! “喝~!” 杀生和尚怒吼而起,他那肥胖身躯竟出乎意料地灵活,只一侧身,躲开那巨螯。而后“杀生刀”在法力催动之下凝出一道长长的刀芒,双目锁定巨螯之下,往那泥沙之中狠狠地斩落! 然只听“铿”地一声,“杀生刀”被泥沙中另一只巨螯挡下。 明明是法宝与甲壳的碰撞,硬是溅起了阵阵金铁交击的火花!那巨螯,竟丝毫不比天地灵材炼制的法宝弱,坚硬无比! 周遭一大片地面,泥沙齐齐翻涌,当真变作水面那般涌动不休。杀生和尚已然御物而起,凭虚站立。但见泥沙翻涌之间,一个尖头长脑,多足赤目,浑身披着厚重甲壳的巨物现身而出,赤目转动,旋即落在杀生和尚身上。 那巨物,身躯足有六七长,多足嵌入泥沙站立时,高度超过了十丈,背后有一条巨尾连结在健硕的腹部之上。 但见凶威一放,顿时激起无形劲风,将那泥沙吹得四向飞扬! 杀生和尚叫它激起了凶性,桀桀大笑,也不管自己在其面前“瘦小”得如同甲虫,拧着“杀生刀”激起锐利刀芒便是一阵乱砍! 众人为杀生和尚的凶性震慑,却更惊讶于这“螯龙”的厉害,一身甲壳之厚,竟连法宝也伤它不得。别说反击了,它只立在那处任由施为,一时都奈何不了它。十几个鬼王宗核心弟子,总算知晓为何碧瑶会急切寻求支援。 “那是什么怪物?” “好厚的甲壳,居然法宝都破不开它的防御!” 别说鬼王宗一行人震惊,外边隐蔽处观望谷地动静的青云门一群人也震撼无比,大受触动,纷纷问起那怪物来历。 封亦此时面色古怪。 其实自那怪物现身起,他的心中便充斥了一种荒谬之感。 此时见众人问来,他沉吟片刻,回忆着藏经阁中《九州风物》记载,有些不确定地道:“兴许,那便是‘螯龙’?我也未曾见过这般异兽,全凭揣度。” 宋大仁入门最久,故此阅历也颇为丰富。 经封亦提醒,他也立时想起门中古籍记载的异兽品录,以“螯龙”载述比对,果然无不印证。于是他点头道:“封师弟说的应该没错,这便是一只‘螯龙’!传言此物多出没于深海,怎的在流波山山腹内陆出现?” “还真是‘螯龙’啊。” 封亦有些哭笑不得。 他从未见过此物真身,单以卷藏记载,自然不能与现实完全对照。直到眼下亲见了“螯龙”真身,方才蓦地反应过来,原来它居然便是一种生于深海的巨大“龙虾”! 凭心而论,“螯龙”的确当得起一个“龙”字称呼。 谷地里那个浑身凶性的胖和尚,明显法力高深,不比宋大仁、田灵儿这般正派修士弱。可即便如此,胖和尚全力催使法宝砍那螯龙,居然连对方厚实甲壳也破不开,可见其威! 偏偏其形貌太过熟悉,方才封亦乍见,虽感知到螯龙厚重广博的法力波动,可却还是禁不住自然而然地产生一股“馋意”。 尤其是,前世何曾见过如此巨大的“螯龙”? 单其一只巨螯,便胜过寻常人的躯体。若是能将其一只巨螯斩落,得多少人吃多少顿才能吃得完呐? 封亦叹了口气。 他感觉自己道心都一时紊乱了。 “和尚!” 碧瑶见杀生和尚凶性一起,连相互之间的实力差距也不顾,反而独自与那螯龙苦战,顿感无言。只好大声出言警醒,“把‘螯龙’从古阵引出来,不要耽误正事!” 杀生和尚闻言一凛,目中凶光稍敛,躲过螯龙挥舞的巨螯答应一声,收起“杀生刀”便往回跑。那螯龙智慧不高,对吵醒自己的蝼蚁哪里肯放?长足一迈,竟速度极快地划开沙地,向着杀生和尚追过去。 鬼王宗那十几个核心弟子,在为首两人率领之下,立时从杀生和尚手中接过那螯龙,一面激烈拼斗,一面引着它远离中心区域。 “好了!” “搅局的已经被引走,你们几个随我过去!” “我得继续尝试以记载古法,将那秘境入口打开,时间紧迫,切记听从我指挥,万万不可出现差错!” 随着碧瑶一声令下,剩下的其他鬼王弟子齐声回应,而后跟在碧瑶身后,几个起落向着那三块巨石围簇的古阵而去。昨夜兴致勃勃研究到半途,惊动沙地螯龙不得不终止,眼下有了援手,正好一鼓作气将那“夔牛”给寻出来! “师兄!” “有人来了!” 杜必书忽地低呼一声。 “噤声!” “那是风月老祖!别被他发现了!” 宋大仁连忙告诫,众人都知道这魔头,连忙屏气凝神,将自身气息尽力隐匿下来。 封亦眉头大皱,心中惊道:“风月老祖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 应是山谷中激斗的动静,让风月老祖根本没在意别处地方,故此也没发觉到几人所在。 此人虽是御物,却放轻了动静,犹如一只轻飘飘的鹞子翻越山岭,而后向着那谷地掠去。 跟在碧瑶身边,从来少言寡语仿佛沉默影子的幽姬,忽地消失。 那风月老祖飞掠的脚步一顿,落下地来,目光凛凛看向前方,轻声道:“道友何人,既然被你发现何不现身一见!” 幽姬显出身影。 目光幽幽,落在他的身上:“风月老祖,你怎会出现于此?” 风月老祖眼中闪过异色,自感知中他觉察到眼前这女人道行不浅!目光略过远处那“螯龙”,着重看了一下谷地中心处那片古阵,忽地展颜轻笑:“圣教与正道激战尤酣,怎的鬼王宗弟子不戮力破敌,反倒躲在此处,岂不是又负同盟之谊?” 幽姬冷淡地道:“吾门宗主奋勇破敌,并无失职。倒是你、风月老祖!投靠圣教而擅离值守,就不怕圣教追责?” 风月老祖嗤笑道:“投靠?呵,或许你误会了什么。总之,老夫又非你圣教之人,谁能管得了老夫?” 幽姬目光一冷,道:“你意欲何为?” 风月老祖沉默地与她对峙,许是在心中揣度,片刻之后,他应是分清利弊,面上又露出笑意来。只见他伸手微捋颔须,道:“老夫若没看错,此处应该就是传言中‘流波海眼’所在罢?” 没等幽姬发作,风月老祖立时又道:“你不要着急,‘流波海眼’也并非什么绝密之事。”似是为印证自己的言语,他将法宝“风月宝鉴”托起,右手虚翻,一页页的书页快速翻动,随着他右手一指停滞,然后他挥了挥手,便有一个水墨虚影立体显现。 那虚影,正是三块巨石与一处古阵,模样与眼前之景稍有出入,但外人还是能一眼看出那正是绘制的此处地形。 幽姬冷冷地看着他。 魔道中人,可没有什么先来后到之说,只有弱肉强食、强者为王。感受到对方来者不善,幽姬也不欲与之废话,冷声径直道:“风月老祖,你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140】 流波海眼知何处(三) “呵呵,”风月老祖眸光闪动,“老夫所求也只是合作。传言‘流波海眼’乃东海最神奇的一处秘境,多年来从未有人寻到过。没想到居然在此处!” 说来极为巧合。 他此行东海本是为林锋报仇而来,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探听到鬼王宗隐秘,知道对方竟也在寻找着“流波海眼”所在。 故此风月老祖存了心思,在暗处默默注视着鬼王宗的动静,果然今日让他一举跟随在后,寻到了此处! 若非半途被正道之人阻拦许久,他早便到了。 “阁下也无须紧张。”风月老祖手捋长须,智珠在握那般,道,“老夫并非是贪得无厌之辈!若你们应承老夫一道进入海眼秘境,老夫可以保证除了一物之外,其他所有东西老夫分毫不取!如何?” “呵呵呵~” 幽姬的面容隐藏在面巾之下,她虽在笑,可那一双眼睛却仍如此前那般平静,甚至是冷淡的嘲讽。她自己都不知是如何保持着语气的平静——“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风月老祖目光一定,面上透出志在必得的坚定之色,道:“老夫只要异兽‘夔牛’之皮!” 幽姬沉默下来。 风月老祖以为对方正自思索得失,又道:“阁下即是圣教出身,想来也是知道老夫的。——老夫‘风月宝鉴’威能陷入瓶颈,距离九天神品仅是一步之遥!上古异兽夔牛之皮,具有极强的威力,正是炼制书页的绝佳材料。若老夫能得到此兽之皮,‘风月宝鉴’晋升神品指日可待!” “老夫也知此次乃是借了鬼王宗的机缘,只要阁下答应,老夫愿认下这份人情。以后但有差遣,老夫自有回报。何况海眼秘境情况难测,若有老夫相助,阁下也更容易得偿所愿罢?” “抱歉。”幽姬双目一抬,“风月老祖,你的要求我拒绝。” 风月老祖面色一沉,冷声道:“阁下此言,岂非不识抬举?老夫以礼在先,乃是看在鬼王宗旧识面上。莫非你以为没你们同意,老夫就去不得?——呵~,你以为便能阻我?!” 幽姬眼眸中流露出自信,底气十足地道:“能!” 风月老祖怒极而笑:“好!老夫便领教领教阁下高招!”以一人面对一个宗门,风月老祖活了这么多年自是并不愿意。可眼下商谈不通,“夔牛之皮”于他又太过重要,当即也顾不了那许多! 古人云,先下手为强。 风月老祖活了这么多年,自也明白这个至理。他以近乎偷袭的方式起手,“风月宝鉴”书页翻动,道道水墨虚影自其中电射而去,霎时间围满周遭一片。那些虚影中有人形,有兽形,也有纯粹的奇异兵刃,在风月老祖奇特秘术的驱使之下,一齐攻去。 显然,并不知晓幽姬身份的他,低估了这位存在感不强的女子。 以幽姬的敏锐知觉,几乎在其出手的刹那,便已然身化幽光,灵活轻盈地自那道道虚影攻击之下闪避过去。并且身如闪电,向着风月老祖所在疾速靠近。风月老祖大惊失色,连忙操纵几道虚影挡在前方。 幽姬避过两道,终究有一道避不开。 她目中寒光一闪,右手并指成掌,以掌为刃虚划而出! 一瞬间,好似有锐目寒芒闪过,那最后一道虚影瞬间便被劈斩击中,化作散乱的法力消散。 而后,又是一掌虚划,落向风月老祖的身躯! 噗~! 风月老祖的身躯被击中,可他却化作水墨烟雾爆开,身躯生生往一旁挪移了一丈余,避开了危机。只是这一式秘术耗费颇大,风月老祖使出救危,也累得稍有气喘。 但更多的是对幽姬凌厉无比的攻击以及分毫不弱于他的深厚修为而震惊,忍不住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老夫怎么从未听过你?!” 幽姬哪里愿与他废话! 眼见寻常攻势奈何不了他,秀手一摊,顿有一枚金黄印鉴虚空浮在她手掌之上,那印鉴上部雕刻着一只朱红色展翅欲飞的神鸟,神鸟栩栩如生,神骏无比。她祭起法宝之后,也不多言,托起法宝幻做巨大虚影径直朝着风月老祖当头砸落下去! “喝~!” 一尊神魔之影怒喝出声,做双手托举之状,将那法宝死死托住。剧烈的余波震荡之后,风月老祖连退数步,面上阴沉如水,脑海中一瞬想起此前见过的那个白面书生,涩声地道:“你是‘朱雀’!” 且回到谷地正中的巨石古阵。 碧瑶无愧博闻广识、智慧过人! 那古阵即便有古卷记载的信息,可想要凭借只言片语开启,却仍自十分困难。可碧瑶偏偏通过自己的知识见解与推导,生生将那古阵堪破,一一复原,而后迅速指挥着众人完成最后的布置与准备。 幽姬的离去以及骤然到来不怀好意之人,碧瑶也感知到了,却无暇关注。 她信任幽姬。 待古阵最后一个纹路被修补好,三块巨石上的机扣也调整至合适位置,碧瑶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她双目清朗,如有神光,流露出隐隐的期待与自信。而后目光从几位属下身上看过,道:“你们出去罢,且守好不要让人打扰到我!” 许慧犹豫地道:“大小姐,这古阵都不知有多久未曾开启过,吉凶难测,不如还是让属下来吧?” “不必!”碧瑶摆摆手,似有催促意味,“你们守好外面便是!” 许慧、杀生和尚几人无奈,依言退出。 碧瑶双眼明亮,竟有些迫不及待那般,站在了古阵的中央。 阴沉沉的天空下。 随着一声古老而极富韵律的吟唱,从她的口中缓缓传出,蓦然之间,天地之中,忽地有一股玄奥无比的波动扩散开来。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种神异的波动! 风月老祖面色一变,“风月宝鉴”被催动到极致,一页页书页翻转的速度快得已然无法用肉眼分辨,然面对眼前女子的阻碍,他竟当真突破不过去!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方才女子清冷声音吐出的那个一个“能”字! 原来,她真的能! 咒语渐入深境。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飘落而下。 风起。 风越来越盛。 渐渐地形成了一道覆盖范围极广,但并不明显的旋风,悠悠而持续不断的吹拂着。 “谁?” “拦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打扰大小姐!” “呔!吃佛爷一刀!” 骤然的乱象,让碧瑶心境有过微不可查的瞬间分神。不过她很快将周遭一切摒弃于外,继续吟唱那仿若来自荒古,与天地同样久远的咒语。 无形的力量将她窈窕的身躯托了起来。 风变大了,有些细腻的沙子也被卷动,远处山岭飘落到谷地的一些枯枝落叶,也随之而缓缓转动。 随着碧瑶口中将咒语的最后一个字念出,天地之间,无形中恍若有了一声轰鸣!众人的心中,如同响起洪钟大吕般震响,齐齐一怔。 紧接着! 一股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威压降临,它是那般浩瀚,荒古!仿佛带着无尽岁月的痕迹。又像是某种无法理解的神魔,自那九天之上投下了一道目光! 风,猛烈起来! 覆压半座山谷范围的巨大旋风陡然而起,飞沙走石,枝摇叶动,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动着他们的身躯! 到了此时,许多心思灵活的已然想到葱郁山林包围的山谷,为何只有一地泥沙了。 “大小姐!” “快离开那儿!” 碧瑶方自睁开眼,便听到这样一个声音。 似有所觉那般,她回转头去。 只见半空中,一道神秘而深邃的漩涡凭空出现,缓缓而转。碧瑶心中一动,但想起方才属下的警醒,立即便欲要离开。未曾想,那漩涡陡然一股吸力笼罩过来,将她一下往其中吸纳过去! 碧瑶下意识面色一变,不过她很快想到什么,神色稍缓,只是仍自有着紧张与淡淡不安。 就在此时! 碧瑶忽地感觉手臂一紧,一个熟悉的气息蓦地出现,而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碧瑶看清来人,目光里神色数变,从惊诧、惊喜再到最后的故作平静,口中淡淡地道:“你怎么来了?” 所来之人,正是封亦! 眼前这情形,根本没在曾经的记忆中存在过。可单是看那古阵久远荒古的气息,便知祸福难测!封亦虽不知道碧瑶究竟在做什么,可一见她有难,哪里还能抑制得住? 生生突破鬼王宗弟子的阻拦,飞身直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没有踌躇,也没有犹豫! 只是面对碧瑶冷淡的神情,封亦心绪复杂,却又有些生气:“你好好的鬼王宗大小姐不做,怎么总是在危险的边界试探?难不成你以为自己比别人多出几条性命不成?” 碧瑶只觉又好气又好笑,道:“这是‘流波海眼’秘境,我在古卷里看过它的消息,不会有事的。——算了,你且先放手罢。” 封亦眉头大皱:“只凭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你就敢断定无事?” 碧瑶气鼓鼓地看着他:“喂!你以为你是谁啊,偏来管本大小姐的事儿?” 封亦呼出一口气,偏过脸去没理会她,淡淡地道:“先出来再说——嗯?糟了!”蓦地一股巨大吸力,自那漩涡中汹涌而出。封亦拉着碧瑶的手臂,却感觉仿佛是在与整个天地做对一般,根本无法撼动! 甚至那股吸力,自碧瑶的身上一瞬拓展,延伸到了封亦身上! 下一瞬,封亦便全无抵抗那般受那吸力牵引,没入其间消失不见。 【141】 秘境福地始沓来 骤然的变故,让场中数方皆大吃一惊。 风月老祖更是心中焦躁万分。 眼前这位“朱雀”圣使,并不会因为她的低调与甚少现身人前便容易对付。相反交手许久,风月老祖更能感受到对方的难缠!不管是深厚无比的道行,还是丰富无比的斗法经验,与他自己相比都分毫也不逊色。 而她每一次凌厉无比的攻击,都需要风月老祖打起精神应对。 越是交手,风月老祖越是感觉得到,自己虽不易败,却也绝无可能速胜。两方若争斗下去,打个几天几夜都实属正常。偏偏风月老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浪费!当那仿若荒古气息一现,他立刻意识到神秘的“流波海眼”已然近在咫尺。 正自思虑脱身之法时,忽然机会突显! ——眼前黑衣女子,手上凌厉的攻势蓦地一缓,显出片刻的空隙! 风月老祖无暇思索其中根源,只仿若抓住最后救命稻草那般,毫不吝惜将“风月宝鉴”祭出! 一页,两页,三页! 整整三页书页,在风月老祖秘法之下迅速燃成灰烬,而后激发出超乎寻常的可怕威能! 三页书页,便如三件威力不凡的法宝,一齐摧毁式榨取所带来的威能让这谷地中被视作焦点的古老法阵,一时也被它盖过了风头。 黑白分明的水墨虚影,在这一瞬仿佛有了色彩。两道睥睨目光投下,那虚影仿佛在这一刻,当真变作了九天之上俯视众生的神魔,冷漠,高傲,而又无情! 那一斧劈斩的锋芒,便如开天辟地之时一样璀璨夺目! 幽姬面巾之下神色剧变,她感受到那一击之下沛然难当的法力波动。她无法不正视这一击,因为这是出自与她同等层次人物的拼命绝杀招数! 待这一斩过后,幽姬身法如电,闪身落向谷地中间。而后以法宝“朱雀印”护身,一跃纵入那旋风之中。 然则慢了一步! 那风月老祖凭借骤然爆发的绝杀招数,不求伤敌,只做阻挠,从而争取到一瞬之机,竟先她一步合身投入那半空里神秘漩涡之中。 幽姬几乎没有犹豫,紧随而至。 可是,她未曾注意到。在风月老祖进入漩涡之后,地面三块巨石对应“天地人”三者的纹路随之暗淡。因此,那漩涡竟再无先前无可抗拒的吸力,反倒一股截然相反的排斥之力,生生将幽姬从那漩涡之中推开,直落到外围旋转撕扯的旋风之外! 先是风月老祖一击,随即又是反斥之力,以幽姬深厚无比的道行也不免受了伤。面巾遮掩之下的唇角,俨然有刺目鲜血缓缓溢出。 幽姬视若无睹,双眸之中满是担忧地望着眼前的旋风,在几息过后自猛烈转至平息,而后化作一缕清风带动淅淅沥沥的雨珠飘飞。原本漩涡存在的那一处半空,此时空无一物! “碧瑶——” 幽姬焦虑万分! 没等她喝令碧瑶属下重启古阵,就在此时,淅淅沥沥的大雨之下,一声沉闷犹如巨物撞击的轰响陡然传开! 咚! 过了几息,又响起一声! 咚! 声音越来越近,仿佛是某种可怕之物踏着沉重脚步逐渐走近。 阴沉沉的天幕之间,忽地亮起一阵刺目闪电,将这天地都照得一瞬明亮。紧接着,隆隆的雷声自天际滚滚而来,轰然炸响! 大雨落下。 幽姬婀娜身躯罩着一层淡淡的清光,使那雨水隔绝于外。当她注意到这诸般异象纷呈,眼中神色一凛,想起当日与碧瑶讨论时的言语:“‘出入有风雨,其声如雷,其光如日月’,难道说是——” 话音未落,一声低沉的怒吼仿若穿透无尽岁月,带着来自亘古悠远荒蛮气息的那般响彻天地之间—— “哞~!” “上古异兽,‘夔牛’!” —— 和煦的阳光。 海鸥飞翔,声音清越明快。 海潮涌动,潮汐卷起波浪拍打在海岸,哗哗作响。 封亦睁开眼,明媚的阳光洒落在他的面庞,让他下意识地伸手微挡。几息之后,记忆复苏,他立时从仰躺坐起。那动作方做到一半,封亦忽然感觉到什么,连忙放轻了力道,转目看去。 绿衣少女依偎在他怀中。从他的角度,正看到少女莹泽如玉的面庞,黛眉好似水墨画润泽的峰峦,双眼合上,睫毛在海风吹拂下微微颤动了一下;琼鼻精巧,朱唇艳艳,在此时显得恬静而美好。 一阵海浪涌来。 被浸湿的脚让封亦惊醒,他环顾一遭,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海滩,脚上仍自泡在了海水之中。后背有疼痛感传来,封亦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身后是一片露出水面的珊瑚礁石。 他不由得有些庆幸,也有一些开心。因为若非是自己在前边挡着,或许身前的少女便要因此受伤了吧。至于他自己,略感受了一下,体内并无伤情,应只是单纯的皮外伤。 封亦便没怎么在乎,反正自己皮糙肉厚,无所谓了。 穿越那神秘古阵进入此地时,剧烈的震荡让他无法抵御,还好虽是昏迷,但总算没有受伤。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没见碧瑶苏醒。想了想,俯身将她轻轻地抱起,朝着海滩以内,来到一处树荫将她温柔地放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 碧瑶睫毛轻颤,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 那美如一副精致水墨画卷的面孔,也在这双眸的点缀之下,立时鲜活起来。 随后,碧瑶眼前光影一动,便有一只手托着一颗青果,上面以利刃切开平口,开口里斜插一根干净的中空草茎,递到了她的面前。 碧瑶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之人,目光微动。封亦见她久未有动静,将那青果往她面前再递了一回,道:“怎么了?——嗯,你应该口渴了吧,喝些果汁正好解渴。” 碧瑶接了过去。 她没有用过中空草茎喝水。不过聪慧如她,自是看了两眼便明白那草茎的作用。随即檀口微张,含住草茎饮了两口。椰汁新鲜甘甜,美味解渴。碧瑶虽喝过不知凡几的琼浆玉露,可此时喝到这味道独特的椰汁,却觉得滋味最美!连眉眼之间,都透出意外与欢喜之色。 “唔!” 碧瑶应是渴了,连喝几大口,唇角溢出少许,她便伸手拭去。抬眼之间,正对上某人平静直视的眼神,一时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局促,面上也多了几分淡淡的红润。 “这是什么果子?” 东海之上,椰树繁多。 可不是生活在此的人甚少知晓此树作用。那些记载天材地宝的卷宗典籍,往往也忽略了许多如椰树这般普通寻常之物,使得碧瑶反而不认得它,只是隐隐感觉眼熟。 “这是椰子,产自椰树,多是生长在炎热近海区域与海岛之上。” 封亦信手指了一处方向,道,“喏,那边就有几棵椰树。此物最是甘甜清爽,是解渴的佳品。” 碧瑶以看那树,果然也想起自己早便见过多时。 “没想到这果子原来能吃。”她道。 “嗯。”封亦回道。 两人四目而对,忽然陷入了沉默,竟都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唯有阵阵海浪涌动,连绵的涛声悠悠不绝于耳。 “我见到鬼王宗宗主,那便是你的父亲吧?”封亦的语气很平淡,可却让碧瑶下意识地手上一紧,厚实的椰果在她青葱玉指托握之下,竟陷入了几道凹痕,可她却未曾觉察。 他继续说道:“当时,我在鬼王宗的队伍里没有见到你。我又是高兴,又是遗憾。”微顿一下,又道:“应是高兴多一些。——我心中高兴地想着,总算不用因为是否与你为敌而为难了。”连绵而极富节奏的浪涛声中,一个声音说道:“碧瑶,我以为你没有到东海来。” 碧瑶低下了头,轻轻的声音仿若要散入到海风之中:“封亦,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东海。见到你,我也并不意外。” 封亦一怔。 内心之中的某处,仿似被某物击中一般,久久不能平息。 许是不喜此时的沉闷,碧瑶开口岔开了话题,她道:“封亦,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封亦平复了一下心绪,目中似带了些责备意味,反问她地道:“你不是遍览古籍、查探清楚的么,还不知这是何地?”不过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想了想,没等碧瑶说话,便又自行说道:“我方才飞起来看过了,这里是一处海岛,面积不大,周围方圆数十里都是空旷的海域。不过我看到更远的东方,似乎有一处海岸,也许是陆地,也或许是另一个大岛。” 碧瑶没流露出什么异样。 她只点了点头,伸手一捋稍显凌乱的秀发,出言道:“如此说来,我们仍自在东海!或者换言之,应是在‘流波海眼’秘境之中!” 封亦目光沉凝,口中复述道:“‘流波海眼’,秘境?” 碧瑶说道:“传言东海流波山,有世外秘境曰‘流波海眼’,乃是东海灵脉汇聚所在,多有天地异宝孕育而生,是凡人难以觅求的一处洞天福地。我找了许久,没想到这‘流波海眼’居然会在流波山的深处!若非古籍记载详尽,依此寻到那巨石古阵,恐怕我还找不到此处!” 停顿了一下,碧瑶又道:“传言上古异兽‘夔牛’,便会在此秘境之中出现!” 封亦恍然,原来根源仍在“夔牛”! 不过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唯见天朗气清,阳光朗照,并无半点异象。于是说道:“我并未见到异兽夔牛。” 碧瑶看了他一眼。 方才言说许多,封亦却唯独说出“夔牛”二字,莫非他竟知晓门中图谋?唔,应该是了。若是不知的话,他怎会在紧要的关头出现在流波山如此深入的地方? 忽然之间,碧瑶心中生出一种猜测,眼前之人那难以说明的消息来源,或许根本不是如他所说那般出自青云门。他仿佛是早在世事之先便已经知晓了这些消息! 猜测并无根据,也无缘由,单纯是出自她福至心灵的一种直觉。 “夔牛乃上古异兽,现则伴有风雨雷霆的异象。”碧瑶望了一眼晴朗的天气,说道,“或许它并不在此处。” 封亦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去寻找夔牛,还是先行寻路回返?” “寻找夔牛做什么,我这点道行可打不过它!”碧瑶摇了摇头。封亦一时瞠目,问道:“你既然不为寻找夔牛,那为何以身犯险进入那祸福难测的古阵漩涡?”碧瑶看着他,道:“我就是好奇传言中的秘境福地到底是什么模样啊!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封亦神色一滞,无言以对。 说到此处,碧瑶忽地想起了什么,一下凑到他身前来,明眸灵动满眼好奇那般问道:“喂,封亦!我被古阵漩涡吸力缚住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出来拉住我?——你是怕我有危险,心里担心我,所以才奋不顾身地出来救我的对不对?” 果然,碧瑶还是那个碧瑶,对未知充满好奇,而又古灵精怪、大胆热情。尤其是心结解开之后,她不复原本的乖戾,重新回归少女活泼狡黠的心性。眼见封亦一时有些窘迫,她嘴角噙笑,似乎颇为自得。当然,更多还是一种被她猜中之后的欢喜甜蜜。 “好啦好啦,不问你啦。”眼见这人快绷不住神情,碧瑶轻笑着道,“我们先去你方才说的那片陆地看一看吧。——封亦,兴许我们现在所在之处,都不是东海了呢!” 封亦莫名松了一口气。 闻言觉得荒谬,道:“不在东海还能在哪儿?你看看头顶,太阳仍自挂着呢。我不信朝着一路直飞,还能回不去不成?” 碧瑶哼地一声,抿了抿唇,显出不屑与之争辩的骄傲神色:“你呀,以为传说中的‘海眼秘境’、‘洞天福地’是那般简单的么?亏你还是修道之人呢,你怎么能小觑了这片天地?” 封亦撇嘴:“无所谓了。只要不是什么封闭无法脱出的死地,能够迅速寻到归路,那就足够了!” “奇怪,难道你就对这片秘境一点也不好奇吗?我在古卷里,可是读到好些神秘的传说呢!也许我们今日便能见证到那些失落的真相,单是想一想就觉得十分有趣呢!” 说话之间,两道光芒自海岛而起,向着远处天边的一道黑线飞行而去。 【142】 探海岛寻觅异族 入眼是一片黑岩。 那些岩石常年水蚀风侵,已然姿态古怪,形制万千,密密地耸峙在海岸边上。居于云天之上俯瞰,便似海岸生了一片奇诡稀罕的树林。只一望,封亦与碧瑶二人便确定了此处陆地,乃是一座面积广袤的大岛。 岛中偏北,地势愈高。岛四面各处,都有如眼前海岸这般的石林。岛上林木茂盛,水汽充沛。自那北面的高山起始,足有十数条显眼的明亮玉带蜿蜒伸出,那是交错成网的河流,经岛内多处流向海中。 “咦?” 半空里,封亦目光如电,似发现了什么。 他道:“你看那边——,我们且下去看看罢?”碧瑶也随即看到了远处的景象,点了点头,没有反对。两道流光随即落下,在那海岸边一处河流入海口落下,河口两岸,密密地生长着那些形态奇异的石林。 而在这石林之间,毗邻河岸的地方,一道显眼人工雕琢痕迹的道路自石林中蜿蜒而出。 方才封亦便是见到这条道路,心生惊讶,从而自天上落下。 “这个地方居然还有人生活?” 碧瑶满脸好奇地看着四周,性子活泼的她先一步踏上那条道路,沿着河边往石林中走去。封亦连忙跟上去,他明显想得更多,此时低声说道:“说不上到底是不是人呢,我们且小心一些为上!” “嗯。” 碧瑶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知她究竟听没听进去。 一路之上东瞧瞧,西看看,脚步轻快,石林间不住回荡着“叮当叮当”的清脆金铃之声。封亦跟在她身后,满脸无奈。似她这般,若前方当真有什么居心叵测之辈,怕是老远就要发现两人行踪了。 复又前行一阵。 封亦警惕的居心叵测之辈,并没出现。甚至预想之中居住于此的人,也没遇见一个。不过随着两人越走越深入,所见的人工生活痕迹也越来越多。他们开始看到晾晒的破旧渔网,竖起的支架,以及岩石上人工开凿的痕迹。 到了此时,两人都知道此地有人迹乃是肯定了的。 至于那究竟是些什么人,或许便需当面见过,方能知晓。 两人都心中好奇,一时加快了脚步。 在前方转过一处高耸的岩石,来到一处河谷地带。此处是河流遇见山体转弯处,因为周遭地势平旷,故此水流平缓,河谷宽阔。封亦两个刚一进入这处谷地,立时惊得怔住。 在他两个前面,屋舍俨然,错落有致,竟是出现了一座村庄! 而两人惊异之处,便在于那村庄不是坐落于平旷土地,反是一反常识建立在水面之上!封亦眼中带着惊疑,与碧瑶两人向那村庄走近。再度细看,发现原来村庄也并非是直接建立在河面之上,而是将河谷周遭平坦地势向下改造,使得河水缓缓流入,覆盖了约有五六尺的水深。 那村落之外,立着许多的木质支架,上面如之前见到的那般晾晒着许多渔网。与先前所见的相比,村庄外的渔网明显成色更新,也更加结实完整。在村子东面有一片被水淹没的低地,人为地侍弄平整,其中种植了许多水生植物,竟是一块块农田。 村中并无道路通行,只有宁静的水面相互沟通。 封亦看了半晌,皱着眉道:“居住在如此潮湿之地,这些人就不怕受了潮气害病么?”碧瑶也轻声开口,叹道:“要么此地之人并不在乎病痛,要么,怕是真叫你给说中了!” 说中什么? 自是那句“说不上便是人”了! 封亦心中怀揣着疑虑与好奇,与碧瑶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探究神色。也无须多言,便默契纵身而起,进入到村庄之内。近了在看,那些屋舍建筑颇为精美,除了某些装饰风格的差异与外界所见一般无二。 唯独奇怪的是,村庄之中一片死寂,半点人迹踪影也见不着。 可封亦透过屋舍窗户,去看那些房屋,并不像是久未居住的样子。忽然间,封亦的目光在经过一处民居时,被一物吸引住了。那是搭在屋舍外面围栏上一条长长的布匹,一部分落在围栏里的走道,一部分则顺着围栏落入外面的水中,顺着水流缓缓飘荡。 封亦将那布从水中捞起,放在手中捻动几下,神色莫名。 碧瑶注意到他的动作,好奇地凑近,问道:“怎么了?一匹麻布而已,有什么奇怪的吗?” 封亦摇摇头,道:“这可不是麻布。”他手上运力,那布匹一端随着他的力道落入水中,而后又收了回来。碧瑶看着那布上的水不断滴落,眼里逐渐显出惊异神色:“这——” 她伸出手来,触碰那布匹浸水的一端。没想到真如自己所见那般,随着水珠滴落,那方才明明被水浸湿的布匹,居然一片干燥。 “‘水浸不湿’,莫非这便是‘龙绡’?”碧瑶惊呼道。 封亦没答,而是口中念出一段文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成珠’——若此物是‘龙绡’,岂不是意味着此地,便是那传言之中鲛人的居处?” 碧瑶双眸灿灿,熠熠生辉:“鲛人么?居然真的存在?封亦,我们再寻一寻,看能不能遇见其他线索便知真相!” 封亦点了点头。 两人商议一下,各自分开两处搜寻线索。 没过多久,还当真让封亦寻到了奇异之物。那是在一户民居之中,透过洞开的窗户望见屋内的床榻。床榻之上,正有几点闪烁光泽之物落在上面,细细一看,其形如菱,其质如骨,分明是几片闪烁光泽的鳞片! 正待他犹豫着是否闯进去细看时,另一边忽地传来碧瑶的呼喊讯息。 封亦立时摒弃念头,回身便循着声音来处飞掠过去。 不多时,他来到村庄的另一头。 碧瑶盈盈而立,站在一处建筑的屋顶。封亦自其身边落下,目光沉肃,望着前方一片区域。那其中,约莫方圆数十丈的区域里,一应建筑尽皆毁弃,碎石木屑漂浮在水面之上,只剩断壁残垣留存。 “你看。”碧瑶玉手轻扬,指向一处。 封亦看去,点了点头。 那是建筑上木料的断口,印迹十分新鲜。 封亦叹道:“血腥气味尚未散尽。这村庄应是新近罹难,以此地痕迹观之,恐怕是遇上了什么身形巨大的可怖异兽!” 碧瑶“唉”了一声,道:“真是让人遗憾。——不过既然有一处村庄,肯定也有其他的村落分布在别的地方!封亦,我们再去下一处看看罢,总不能所有人都遭了大难罢?” 碧瑶的眼中又浮现出兴致勃勃的光彩,十分期待地道:“我现在对这存疑的‘鲛人’,可是好奇得紧!” 封亦点头应下:“好!” 探索世间未知,本就有无穷的吸引力。封亦对这世间同样心怀好奇,自也愿意与她探究此处隐世种族的真相。两人离开村庄,也无停留,径直驾驭法宝升空,循着河流往岛内深处而去。 如是飞了一阵,约莫行进了大约数十里,前方河道弯曲、流速平缓,与先前地势相近之处,果然又有一座村庄出现。而且,此处地势更加平旷,又无海岸的黑岩石林阻碍,那村庄覆地面积广阔,一眼望去单是民居怕不下数百户,显出繁荣之景。 只是此时的景象,却一点也不祥和宁静。 碧瑶好奇鲛人之秘,飞在前边。目光落到那村庄时,立即惊讶出声,回身道:“封亦!”封亦也仅是落后不远,自也看到了那村庄此时的情形。 只见远方河谷,一只身躯庞大而周身覆盖甲胄的异兽,正自昂昂嘶鸣,攻击那处村庄。村庄之后,正有一个个人影呼喝酣战,守着着自己的居处。 两人最先瞧见的自是那只巨兽,碧瑶凝神,往那巨兽细细地看了一回,惊讶道:“封亦,那好像是流波山的那只‘螯龙’!它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碧瑶记得它,乃是因为螯龙尖头上的左面触须,被幽姬保护她时出重手一击斩断,特征明显。 封亦显然也通过这处特点认出了它,同样惊讶无比:“没错,就是那只大龙虾!”又看了几眼,恍然道:“你看,那大龙虾原来是在捕食!” 他的目光,从螯龙身上转移到守卫家园,围攻巨兽的人影身上。那些人面貌与人极为相近,头生黑发,面孔与人类一般,只在腮后耳处生着两处好似鱼鳍的耳朵。他们身穿或青或白的长袍,观那质地,似乎正是先前封亦见过的那种“龙绡”布匹所制。 螯龙身躯庞大,动辄倾覆房屋,推到墙垣。围攻螯龙的一众人影,有的立在屋舍干处,凭借秘术御使流水抵挡巨兽,腰部以下乃是两条匀称的腿;有的手持锐器立在水中,灵动好似游龙,其腰部身下竟是一条粗壮而长长的鱼尾! 眼见为实! 到了此刻,封亦已然确信生存于此的正是传言之中的“鲛人”,神秘而极富传说的海中异族! 【143】 驱螯龙夜诉衷肠 “要下去看看么?” “封亦,你说,他们能与我们交流吗?” 封亦微微一笑,道:“那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碧瑶顿时跃跃欲试,道:“好啊,我们先将那只螯龙引开?”封亦认真地看了那只在他眼中颇有诱惑力的大龙虾一眼,道:“还是我去吧。” 碧瑶目光里透出暖意,柔声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两人的到来,几乎第一时间将那水中村落的鲛人吸引。在仰头看清来人之后,那些鲛人之中,忽地响起一阵急促仿似带着戒备的高昂长吟,嚯地传开! 那声音虽并不见得有多高,却带着极高震颤频率,从而获得了无与伦比的穿透力。并且在那声音之中,隐隐带着某种难以道明的迷惑能力。封亦虽御剑在半空,可迎面撞见那声浪,竟也有了片刻的晕眩。 辛亏他立时运转“太极玄清道”,法力一震,立时清醒过来。 他连忙又去看碧瑶。碧瑶出身鬼王宗,对付那些奇诡怪异的秘术经验更加丰富,只稍一晕眩,也立时恢复过来,并且做好防备。封亦心中也有些惊讶,那鲛人似乎对他二人的到来无比戒备。 果不其然! 原本与那螯龙奋战守卫家园的一众鲛人,竟在那一声高亢长吟之后,忽地齐齐后撤,只一瞬过后,便“扑通”、“扑通”跳入水中,霎时沉入水底不见了宗毅! 封亦目瞪口呆。 若非那螯龙身边尚且有着不少死在其螯爪之下的鲛人尸骸,封亦几乎以为方才所见皆是虚妄,原先鲛人所在的地方,此时已只剩道道波纹扩散。 螯龙仗着甲壳坚不可摧,皮糙肉厚,向来横行无忌。对于封亦二人的到来,它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致命威胁,故此浑如全不存在,巨螯挥动,竟是将那鲛人尸骸钳住,直往巨大披甲尖头下那张巨口送去。 鲛人虽为异族,却有着与人极为相似的外貌,眼见一众鲛人被当做食物那般作践,封亦也不禁眉头直皱! 当即脚下运劲,凭虚而立。 那柄仙剑“鸣泉”立时化作肉眼难及的凌厉剑光,直射螯龙而去。因为知晓对方甲壳难摧,封亦直接御使仙剑刺向螯龙的斗大双目! 没想到,那螯龙看似笨重,反应却极为迅速。先是脑袋一偏,躲过封亦那一剑。待仙剑回返,它又将硕大巨目之上的眼皮一合,仙剑磕在上面居然只留下一道白痕,分毫没能伤到它! 封亦心生恼怒,区区一道菜也敢这么目中无人? 当即法力涌动,“御剑术”全力施为,“鸣泉”俨然化作了一道纯粹凌厉的青光,不住地寻找着螯龙弱点攻击。那螯龙也明显意识到自己单凭巨螯,定是无法完全当下剑光,干脆闭了双目,任由封亦御剑乱斩。大有一种“任而百般手段,我自岿然不动”的定性,叫人气极! 许是被扰得烦了,螯龙寻着一次机会,竟猛挥巨螯,沛然力道将那仙剑一击打飞出去。本自心神寄托其上的封亦,立刻如遭重击,面上唰地煞白一下,好一阵方才缓过神来。 “封亦!” “你没事吧?” 倒也不算是大事。只是骤然不察受此一击,面对碧瑶关切的目光让他感觉颜面大失。 “没事没事!” 封亦伸手一招,将仙剑收回来。 再看向螯龙时,发现它竟一如无事那般,继续抓起鲛人进食。封亦面色一沉,心中恼道,区区一道菜,就不信还奈何不了你! 旋即凭虚御空而去,仙剑悬在身后,以法宝灵威为他提供助益。身在半途,封亦双手变换,而后并做剑指,一股浑厚威势骤然爆发,随着剑指一点,便有无尽火焰喷射而出,霎时将螯龙巨大魁梧的身躯淹没! 赤色玄炎火焰滔天,宛如火海,笼罩周遭十数丈方圆一切。剧烈而可怕的高温扩散开来,水面几乎立时腾起一阵厚重的水雾。可那水雾方才升起,便又立即被滚滚热浪蒸干。最让人惊讶的是,那一片水域,居然在周遭宽阔河水的包围之下,独自受热沸腾了起来! 如此猛烈的火焰,足足烧了半个时辰! 以封亦修为,都感觉有些吃不消了,方才收起神通。 那些火焰在没了道家真元支撑,自是立即消散。不过因为温度太高,玄炎散去之后,水面反倒腾起了一阵浓浓的热气。好在河水流淌进入,使那一处水域的温度骤降,转眼便雾气消散,只剩淡淡的水汽。 螯龙庞大的身躯再度显现。 它已然趴在了原处,浑身躯壳冒出缕缕烟气,袅袅腾起。然而,让封亦失望的是,那螯龙并未如他所想那样变得甲壳鲜红。纯正无比的道家玄炎甚至能够用来炼制法宝,可偏偏不能炼化这只“大龙虾”的外壳! 螯龙身躯之下的泥土都被烧做陶土,距离它并不远的一座座鲛人建筑,也在高温之下碳化,稍远些的仍自冒出缕缕烟气。偏偏没能奈何得了它! 唯一让封亦有所欣慰的,大抵便是它身周那些鲛人的尸骸,早在玄炎之下化作了灰烬,倒是免去再受螯龙啃噬的作践。 “封亦,小心!” 使出这般力气,都没能将螯龙制伏,封亦气馁之余也有了片刻分神。 他未曾注意到,那只趴在水中的螯龙蓦地抬起了一下脑袋。就只是那一下,螯龙巨口一张,吐出一道凝实的水蓝之光,电射而至! 幸亏碧瑶提醒及时,且他对碧瑶也颇为信任。 便在她开口的瞬间,封亦毫不犹豫祭起怀中光华灿灿的铜镜,护住周身。而后,在他双目尚未看清情形之下,水蓝之光轰在“六合镜”上,巨力将封亦身躯掀飞,往后倒飞出去! 螯龙身躯一阵晃动,站起了身,旋即脚步划动,如山一般的躯体凶猛地朝着封亦追了过去。 碧瑶娇叱一声,“伤心花”散做漫天星,重重地落在螯龙躯壳之上。可螯龙却没有半点动摇,仍自埋头朝着封亦落处追过去。如是想来,封亦方才肆意地一阵燃烧,或许当真有些作用。 至少,他彻底将那螯龙给激怒了! —— 漫天星河,于水面倒映成趣。 秘境之中第一个夜晚降临。 在距离那村落十几里之外,一条细小支流岸边,不远之处燃着一团篝火。篝火旁坐着的两人,正是封亦与碧瑶。 白日里,虽说被那螯龙追得颇为狼狈,但他脱身倒是十分容易。那螯龙固然皮糙肉厚到让人放弃,可它却有个十分明显的弱点缺陷——它不会御空飞行!封亦奈何不了它,可只需御剑往高空一退,螯龙也无可奈何。 好在原本定下将它引开的计划,倒算是完成了。 可惜绕了一大圈路,摆脱螯龙之后回那村落,竟又再也不见声息。封亦甚至怀疑,他们两个最初见到的那个村庄,当真是所有鲛人尽都罹难,还是说也如此处村庄那般早早地潜入水中藏了起来? 封亦不得而知。 也暂未有闲暇去理会这些,只是认真地处理着手中的食材——那是他特地去到海岸,寻了许久捉来的两只海鱼,以及两只胳膊粗细的大龙虾。 别的他都不在乎,今晚他就只想吃炭烤龙虾! 碧瑶双手托腮,安静地看着他。 此情此景,让她感觉到一阵由衷的安宁放松。 封亦将它们处理好,放到篝火上,两只龙虾树叶包裹着埋入炭火中。忽地若有所觉抬起头来,正对上碧瑶仿佛若有光的双眸,心中一动:“怎么了?” 碧瑶轻轻摇头,微笑不语。 她转过头去,仰望灿灿星河,似是出神。片刻之后,碧瑶似有一声轻叹,道:“封亦,今晚的夜色真美。”封亦随之抬头望向星空。只听她又说道:“就像是当初,刚刚从滴血洞出来的那个夜晚一样,同样让人欣喜,放松,且值得记忆。” “碧瑶...” “封亦!”少女的眼眸,就像今夜的星辰一样明亮而迷人,“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一个人的好坏其实并非由其出身决定,而是观其所言,观其所为,才能勘定正邪好坏,是不是?” 封亦虽不知她为何忽然提及此事,不过还是面上一正,道:“不错,的确如此!” 碧瑶低下了头,双眼望着眼前跃动的焰火,幽幽地道:“那为何在你的心中,却仍自横亘着正派与圣教的阻隔呢?——你为何要将人拒之于外,且小心防备着呢?” 封亦嘴唇动了动,只说出一个字:“我......” “若如此便罢了。”碧瑶叹道,“你为何又再度出现,又奋不顾身陪我来到这秘境之中?你的心中,到底是如何模样呢?” 封亦深深地呼入一口气息。 于一己情感方面,封亦由来是拙于言辞,沉默而稍显木讷的。可此时他却觉得自己的心中,仿似充斥了一团焰火,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憋得十分难受。 可这满腔的言辞,满腹的心思,却在沉默之中化作了一声叹息。 “碧瑶,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离开青云山,我无法背弃养我育我的师门——我、我,我没有未来的...” “是么,”少女眼中的光芒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可你曾经说过,‘终有一日,正派与圣教之间不会因为立场再有阻隔’,莫非也只是骗我的么?” “我的确说过。” “欲使天下归于秩序规则之下,以行为之正邪区分罪罚,从而打破以仇恨立场界定的正魔,破中求立——可是碧瑶,”封亦此时,竟没敢去看眼前少女的双眼,“如此近乎荒诞的祈愿,绝非一朝一夕,便是穷尽我之余生,也未必便能完成。我如何能让一个人,漫无所终,全无一点想念与希望那般等候下去?我如何能让她将大好年华寄此虚度?” 将那眼前之人,化作代指的“她”以后,封亦似终于打破内心的桎梏,一点一点地将心中想法道出。 “便如在黑石洞。” “我甚至不敢让她参与到暗中的谋划里去。因为我畏怯若有一天,自己与她在谋划中生出间隙,甚至仇恨以对!那是,那是我万万不愿见到的情形。我宁愿她误会,也不愿伤害到她......” 篝火中噼啪一声,柴禾燃烧轻轻爆响。 似是火光照耀,碧瑶的面庞之上映出了淡淡的红晕。她的声音之中带着些许窃喜,些许感慨,乃至些许喟然那般,轻轻地道:“原来,原来你这般在乎她么?可你从来没有说过...” 封亦低着头。 “她本是别派身份尊贵的少主,既然挣脱了命运的束缚,应当如鸿鹄那般自由自在翱翔才是。我何必多此一举,将她拽回纠葛之中呢?” 碧瑶稍有疑惑,但大抵还是能懂,问道:“你既然做出了决定,又为什么要追到海眼秘境中来?” 封亦顿了一下,有些怔然地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我应是知道为什么的——是这‘海眼秘境’!我原本只想阻止夔牛的捕获,那是一个骗局。可我没想到会遇见她,那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形让我慌了手脚,我并不知道秘境的事,我以为会在那一瞬间永远的失去她!” “我,没有多想......” “封亦!”少女不似某人,她勇敢地抬起了头,“你、你可以不必说了。她,已经知道你的心意。那么封亦,你想知道她的心意么?” 封亦:“......” “封亦,”少女的声音并不大,却如惊雷一般,每个字都回响在他的耳中,“如果,她愿意等待呢?不管是一日,两日,或是一年,两年;便是从此余生,她也愿意等待呢?你,愿意让她等下去吗?” 一瞬之间,封亦内心中,仿似有一根心弦一时熔断! 无尽的心绪与柔情化作难以抑制的冲动,话语一瞬到了嘴边,可就在此时,河岸边支流中的一道水花,让封亦激荡的心绪猛地一变,神色立时冷了下来! “谁?出来!” 修道者感天地之韵,御天地之威,本来对天地自然感悟极深,故此感知也较其他修真门阀更敏锐。原来,若有异样气息接近,他早便会发现的。可此时心绪震荡,竟失了警惕,直到临到跟前,方才有所觉察! 那河道支流不过一丈之宽,距离两人生火处,也仅有几丈远近。 封亦陡然凌厉的气势,在感知出那道气息为何物时,又蓦地一愣。便是碧瑶,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面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接着,黑夜里幽幽的河面涟漪漾动,一个人影缓缓从那河面探出了身来。 【144】 意外客鲛女来临 夜里光线并不明亮。 不过以封亦与碧瑶二人的目力,距离几丈之外,却是能看得清楚。 但见那河面之上,一道人影直立而起,且十分神奇地探出半身,稳稳地站在了水中。封亦与碧瑶两个齐齐惊讶,乃是所来之人长发鳍耳,身穿浅白颜色的外袍,却不沾一点水渍,竟是一个面容小巧秀气的鲛女! 两人相视一眼,皆有些意外与疑惑。 虽说骤然受扰,一时心绪难以平复,可封亦好不至于贸然向着主动靠过来的鲛女发作。双方对望片刻,封亦主动开口,说道:“你是此地的鲛人?来寻我们,可是有事?——呃,对了,你会说话吗?” 鲛女似有所感,偏着头认真地看了他片刻。 正待碧瑶欲要说话时,那鲛女忽地开口,却是一阵悠扬而婉转空灵的吟唱。其中并无明显的字眼,仅有节奏与声调起伏不同,似是在诉说,可明显封亦与碧瑶都不能听懂她的话语。 而且,她那声音之中,竟自带了一股魅惑意味。 也是封亦二人修为在身,若换做寻常之人,恐怕单是听她说话便要沉迷其中了。 封亦无奈地对她道:“抱歉,这位姑娘,我并不能听懂你说什么!” 鲛女停下了吟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忽地,封亦感觉到一股柔柔的力量笼罩在他的身上,沁入了他的心中。那股力量温和而轻柔,它并不强,如果封亦愿意的话可以一念将其驱除。可他下一瞬间,便止住了念头。 只因一个柔柔的声音自他心中响起:“你们好!我是河村的织娘,很高兴见到你们,人类!” 封亦面露惊色,回头往碧瑶看去,发现她也如封亦自己这般惊讶不已。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么,织娘?”封亦试探着道,“你这,是某种神异的术法吗?” 鲛女织娘眨了眨眼睛,缓缓点头:“我能听懂你的话,雄性人类。这是织娘的天赋,可以让织娘同海里的鱼儿说话。——你们会吃掉织娘吗?” “啊?”封亦感觉这鲛女措辞有些古怪,不过考虑双方连同一物种都不是,能相互沟通已是奇迹,倒也没想那么多,便摇了摇头,“当然不会,织娘。我们只吃普通的鱼类,不是吃有智慧的鲛人。” 织娘听到这个答案似乎很高兴,她在心中的话音里都带着雀跃的意味:“织娘就知道是这样的!你们把吃人的凶恶海螯赶走了,织娘能感觉到你们与吃人的海螯不一样!” 封亦微笑着摇了摇头,忽地问她道:“织娘,你知道从这儿怎么回到九州大陆吗?呃,就是一片很大很大,一眼怎么也望不到边的巨大陆地,你知道怎么去吗?” 织娘面露疑惑,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古怪。 等了一阵,她才缓缓地自心中道:“没有大陆。这里是‘蜃海秘境’,除了这里,其他地方都是宽阔的海洋。嗯,很大很大,怎么也游不到边的海洋。” “蜃海秘境?”封亦皱着眉复述了一遍。 在他身边的碧瑶说道:“兴许是‘海眼秘境’在鲛人口中的说法罢。” 封亦点点头,想起鲛女后半句,道:“你不知道九州大陆在何处,还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织娘回道:“我不知大陆在什么地方,我没有去过外面。” 碧瑶眉头一挑,立刻捕捉到一个颇为关键词汇,追问道:“你说‘外面’,是怎么回事?” 织娘偏着头道:“就是外面啊。——你们人类,还有海螯,都是从外面进来的。还有另一个人类,也是这样。” 封亦听了回答,心中咯噔一下生出不妙之感。 果然,碧瑶也意识到这一点,稍稍靠近他低声道:“若是她没有说谎,兴许便叫你说中了!我们所处的秘境,恐怕根本不是寻一个方向便能飞回去的。”说到这里,碧瑶眼有异色那般深深地看他一眼,埋怨道:“让你胡说,你个乌鸦嘴!” 封亦心中一滞,无奈道:“你不是说早便从古卷典籍中查明了消息吗?怎么反倒赖在我身上?” 碧瑶“哼”地一声偏过头去,道:“我也没求着你进来啊?” 封亦总算开窍,忙道:“倒也无碍,咱们能进来,自也有办法出去,对吧?且待我先问一问她再说。”他又转向鲛女织娘,问道:“织娘,你知道怎么去到外面吗?” 织娘摇摇头,干脆地道:“不知道。” 不过随即,她又在心里对他们道:“蜃祖知道。” “‘蜃祖’?”因为织娘直接在他心中发语,故此转换之下,封亦竟是能直接知晓“蜃祖”是那两个字。只是也正因为明白,封亦不由得皱起了眉,能在一境称“祖”,恐怕未必是什么好打交道之辈! 不过他还是问道:“那你可以带我们去见这位‘蜃祖’么?” 织娘摇摇头,顿了一下,又点点头。 碧瑶看出不对劲,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织娘说道:“织娘不能去见蜃祖,长老才可以。长老说,你们能杀死海螯。如果你们杀死了海螯,长老就会来见你们!” 通过交谈,封亦两人已经知道织娘所说的“海螯”,便是他们口中的“螯龙”。没想到织娘竟会提出这么一个条件,封亦忽地想到,莫非她此次前来,便是想让他们把那螯龙击杀? 一问,织娘果然点头! 封亦顿感为难,道:“你们既然知道我赶跑了那只‘海螯’,那也应该发现,其实我们并不能奈何得了它。织娘,我们两个道行修为,并不足以破开‘海螯’的躯壳,我们杀不了它!” 织娘摇头,似有些着急地道:“你有那个,那个很厉害的东西——” 封亦见她努力寻找着言语,却始终没法准确地表露,蓦地心中一动,试探道:“你说的,是‘火’?”他伸手指了指面前的篝火。 织娘连忙点头:“‘火’!是‘火’!” 在鲛人的世界,似乎从出生到死亡,一生之中也不会见到一次火焰。那是他们从来不曾利用过的力量。便是鲛人使用的工具、武器,也大都采取海中材料,经历磨制而成。 在封亦到来之前,他们的世界里没有“火”,自也没有“火”这个词汇。 封亦有些恍然,难怪这鲛女是能够上岸的,她看起来也并不害怕自己两个。之所以一直呆在河水中,或许便是因为惧怕这堆篝火的缘故。 “长老说,火能够杀死海螯!如果你们杀死了海螯,长老就会来见你们,就可以带你们去见‘蜃祖’了!” 碧瑶唇角一弯,轻笑道:“所以说,这便是交易啰?” 织娘似乎听明白了“交易”的含义,面上少见的严肃下来,认真地点点头,回答道:“对,就是交换!” 碧瑶转向封亦,却见他沉吟过后,叹道:“单以道家玄炎,烧不死那只螯龙,白天的时候便已是明证——加上‘玄火鉴’也不行,我根本都没能掌控那件法宝。‘青冥极炎’或许可以。只是此火消耗极大,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天剑诀’更耗费真元。我便有‘玄火鉴’勉力支撑,恐怕也撑不到将螯龙烧死的时间。除非能直接将火焰喂进它身躯之内——” 说着说着,封亦便自己停住。 他脑海中被方才的一句话,勾起了一个灵感。急速思量之后,封亦双眼放光,越想越觉得大有可为! 诚然,那螯龙躯壳坚硬无双,封亦便是费尽心思,也绝对奈何不了它。 可是,螯龙的躯壳之下,胸腹之内,还能如甲壳那般坚不可摧吗?答案毋庸置疑。若他能够将火焰喂进螯龙体内,别说“青冥极炎”,便只是“玄炎”也能将其重创甚至诛杀! 可要想让螯龙开口配合,想来不易。 但封亦隐约间,已经有了一个念头,故此回过神来,对那鲛女织娘应承道:“那便一言为定了,织娘,我们会帮你们斩杀掉那只螯龙。作为交换,你们带我们去见‘蜃祖’,询问离开秘境的办法!——是这样没错吧?” 织娘开心地点头:“好的,人类!我去告诉长老,知道这个好消息,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扑通~! 鲛女倒是个急性子,那风风火火的模样,好似封亦两个已经将那螯龙斩杀了一般。随着她的离去,那种笼罩在两人身上的天赋秘术便撤去。碧瑶看在眼中,没好气地道:“你怎么随便应承于人?那螯龙浑身全无破绽,岂是那般容易便能斩杀的?” “放心吧,我已经想到了办法!” 封亦便将自己方才灵感道出,碧瑶听得好笑,斥道:“你让它张口,它便会张口么?你所言的那只‘大龙虾’,可是狡猾得很,哪里会将自己唯一的弱点暴露给你?” 封亦“嘿嘿”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偏生卖个关子,没有直言,叫碧瑶一时好奇得紧。忽地,她面上露出奇怪神色,琼鼻微微动了一下,皱眉道:“哎,这是什么味道?” 封亦闻言,也跟着嗅了一下,旋即面色大变,惨嚎一声道:“糟了,我的炭烤龙虾!”忙不迭翻开炭火,可烤了这般久,哪里还有什么龙虾?唯余一堆焦炭罢了。 【145】 齐手炎火炙螯龙 “螯龙并无其他远攻手段,唯一的水行术法,也是通过它那巨口喷吐。只要诱使其使出神通,必然张口,如此便是机会了!” 对于封亦自信之言,碧瑶报以怀疑。 她道:“你说的虽是没错,可有一点,你如何确保面对螯龙的一击,保证自己不受伤呢?是躲闪,还是硬接?还说你觉得自己能应对螯龙术法时,维持自身神通不散,且精准打入螯龙口中?” 封亦看着她轻轻一笑。 虽说碧瑶说得极不客气,但言语的关切却流露无疑。当下他探手入袖,取出一物,道:“若单凭我一人,想完成此举千难万难。可如果你愿意帮我的话,那自是事半功倍、轻而易举了。” 碧瑶目光落到封亦手上递过来的法宝,明眸水灵光芒一转,立时明白了他的心思。虽说明白,可她还是抿唇微顿,试探问道:“你,不会是想让我操持这法宝助你吧?” 封亦全无迟疑的举动,肯定了她心中的想法。 “此物名为‘六合镜’,乃是青云无方子祖师传下的法宝,妙用无方。若操持得当,法力足够精深,它能防御一切攻击,甚至还能回射反击于人。想要操纵它,需要专门的口诀窍门才行——碧瑶,接下来我便将口诀教给你!” 碧瑶看着手中古朴铜镜,幽幽地道:“你倒是舍得!我看这‘六合镜’灵性不凡,就算你青云门家大业大,恐怕也是难得的奇珍,你就这么随意地将它交到我手中么?” 封亦微笑着看着她,柔声道:“我信你。何况,你也与别人不同。” 碧瑶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甜蜜笑意。封亦说完之后,似也有些不太自然,便转开话题道:“我先给你讲它的秘法口诀吧——” “嗯!”碧瑶飞快地点点头,乖巧坐着,听得十分认真。 世间法宝品类繁多,从材质到法宝威力与诸般妙用,差异颇大。单是最顶级的神品法宝,也大都不尽相同。有如“天琊”这般并无使用者限制的仙剑,御使它威力的大小只与修为精深程度相关。也有如“六合镜”这般,有专门的操纵口诀。若是不得其门,虽说不至于无法操纵,可却只能自行摸索,御使法宝的效率颇为低下。 甚至封亦手中的“玄火鉴”,也有专门的操纵口诀。封亦无处获取那般操纵法门,故此唯有凭自己摸索用法,进展极慢。好在他本意更多是为了参悟“玄火鉴”中蕴藏的火焰之道,如此也不用担心法宝的摸索进度。 她的悟性和修为都是卓越于人的,又有封亦这样一个法宝主人的亲自讲解,碧瑶只花费了大半日,便将“六合镜”操纵得娴熟起来。 越是操作,碧瑶对其领悟更深,越是能觉察到“六合镜”的厉害!别的不说,但是防御与反射攻击特性,便能使自身立于不败之地,可谓妙用无穷,让她一时竟有些爱不释手。 封亦见她熟悉了“六合镜”的用法,且时日尚早,便打算寻那螯龙尝试一番。 昨日为免螯龙复返,再去进攻那座村庄,封亦将螯龙带着向海边跑了足有数十里地。今日再去寻找,也花了两人不少时间。最后寻到那螯龙时,它竟已然偏离最初的位置十几里,正自在一处泥塘之中趴着躲避午时的烈日。 若非螯龙身躯过于庞大,即便躲在泥塘里,也显露出巨大身躯,封亦恐怕还不会这么容易寻到它。 再度与螯龙撞见,封亦也不跟它客气,一式“御剑术”斩过去,将那螯龙自泥塘里引出。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螯龙明显还记得封亦的气息,尤其在它周身躯壳之上,还残留着此前烈焰灼烧过后的角质焦黑痕迹。 是以完全无需费力,那螯龙便被引了出来。 行到一处开阔之地,周遭除了些树木便别无阻碍,封亦也随之停下,与那螯龙再度激斗一处。螯龙或许单以智慧论,并不太高,可其本性狡猾。若是让它提前感受到威胁,从而戒备,恐怕难以让它露出破绽。 故此封亦与它缠斗,引它一步步焦躁生怒,从而完全屈服与本能。过了一阵,封亦感觉时机成熟了,那螯龙受封亦“骚扰”早已愤怒难当,巨螯挥动之间早已失了章法,不似最初那般防守稳固。 于是,封亦飞身而起,做出不敌欲去之态。 那螯龙果然上当!巨螯攻击不到飞如半空的封亦,它便自巨口一张,喷吐出一股蓝色水柱!水柱之中蕴含莫大法力波动,让人心惊,且凝实无比,远远观去倒像是凭空生出一道澄澈的水晶之柱! “碧瑶!” 封亦高呼一声,旋即不退反进,迎着那螯龙术法而去! 碧瑶并未辜负他的信任。 或者说,一直凝神关注螯龙的她,比封亦自己出声更快一步,翠绿的身影仿佛化作了翠玉闪电,后发先至,到了封亦身前! 古朴“六合镜”,蓦地光华大作,形成金灿灿一片八卦之形的光幕,挡在那螯龙水柱的必经之路上。蕴含无穷巨力的水柱轰然撞上金光八卦光幕,反震力道,顺着“六合镜”回返,宛如滔滔巨浪难以抵挡。 碧瑶俏脸唰地白了一下,又立时气血涌动,变得一片通红! 那紧握“六合镜”的手,也禁不住一晃,金光灿灿的镜面立时偏转了一个角度。水柱撞上,而后在“六合镜”神妙威能之下反射回返。因为镜面偏斜之故,原本打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碧瑶,颇为无奈地看着那水柱受镜面偏转,竟是朝着半空云天飞射出去,白白浪费了如此法力充沛的一道术法! 碧瑶一直记着自己的使命。 故此当下螯龙一击之后,她并未有片刻停留,立时再度闪身,让出了身后的封亦! 此时此刻! 耀目的火焰火光,覆盖封亦周身。 他那一双眼眸,自火焰里透出,仿若也在熊熊燃烧。 古老而神秘的“玄火鉴”,在封亦背后,以“御物法”操控着翻飞旋转,充沛的法宝灵力自其中祭出,辅助着他的施法。在封亦的右手上,五指虚握,掌心之中真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 那烈焰在法诀催动之下,由赤红艳艳变作了幽玄莫测的青冥颜色,仿佛一下变得安静了起来。 可那其中的蕴藏的莫大威力,连那螯龙也立时被吸引了注意! 它并不能认出“青冥极炎”,可却直觉感知此物对它威胁极大,万不能使它落到自己的身上! 巨螯,立时“呼”地带起凌厉劲风,重重地砸过来! 封亦双目炯炯,似分毫没将那巨螯放在眼中,仍自欺身而进!不过,他也由衷地感受到“神品”法宝的好处。“玄火鉴”明明还不能掌控自如,然单以其对火焰自然的加持,就能让封亦勉力操控上清境的“极炎”之下,还能分出少许余力,左手一划,凝出了一道太极虚影。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变得缓慢起来。 封亦的呼吸,也好似静滞。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缓慢而坚韧的心跳,甚至能看到眼前螯龙那巨大眼珠里的冷意,以及那巨口之中,蠕动的利齿口腔! 而后,时间恢复流速。 封亦脚踏螯龙一支前足,借力而进,将右手那团安静燃烧的“极炎”自那巨口投了进去!螯龙巨口未张时,也有一层厚实的角质覆盖。不过那角质虽也十分坚韧,但终究比不得其他部位的甲壳。尤其面对“青冥极炎”时,更难抵挡! 他没有特意去看结果。 只行云流水那般在螯龙尖头前侧一脚借力,飞身回返。 人在半空,便见到“青冥极炎”几乎没有阻碍那般,穿透螯龙巨口紧急闭合的角质,而后顺着口腔霎时没入进去! 于此同时——巨螯落下! 碧瑶千钧一发之间,将“六合镜”的防护金光投下。只是她拿到“六合镜”时间太短,巨螯砸落,力道远甚先前的水柱。碧瑶只感觉一阵无可抗拒之力从法宝上回震,而后古朴铜镜脱手飞出! 然后,封亦便在竭力撑起的太极虚影之后,一击倒飞出去。 一路之上,只听到“咔嚓”的树木枝干脆响,封亦接连装断了一片粗细不一的树木枝干,方才从树梢跌落。 “封亦!” 碧瑶闪身追至,面上带着焦急的担忧之色,连忙将他扶起。 目光一看,封亦撑起太极虚影的左臂,此时无力地耷拉着,其面上更是涔涔地落下冷汗。碧瑶家学渊源,又出身魔教,懂的东西委实不少。她在封亦左臂上微捏了几下,沉声道:“脱臼了,所幸并未断裂,你且忍着些!” 便听“咔咔”两声,少女青葱玉指发力,竟干脆利落地使胳膊复了位。 封亦额头又溢出了一阵汗,不过他面上倒是带着微笑:“没想到你还会正骨医术。”碧瑶下巴微扬,有些小骄傲地道:“见得多了,自然便会了!” “小心!” 封亦拉起碧瑶,自林中飞身而起。 当两人再度站立高空,只见那螯龙庞大的身躯仿似喝醉一般,踉踉跄跄,撞倒树木岩石,下意识朝着封亦他们先前所在的位置而去。 “青冥极炎”自螯龙体内爆发,瞬时席卷,它对如此伤害全无抵抗之力。甚至由于火焰自其口中而入,让它连嘶吼也做不到,踉跄着走了一阵,庞大身躯便轰然倒下。 高温炎力自其体内透出,许多关节部位,甚至还有青冥火焰幽幽地燃烧。 封亦见此,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看到螯龙浑身甲壳在失去法力庇护之后,竟慢慢变得通红,尤其一阵食物烹熟的香味扩散开来时,莫名的馋意让他脸上露出古怪且意动的神色。 接着喉咙一动,不动声色地咽下一口唾沫。 【146】 鲛女谢意宿河村 鲛人村庄之外。 封亦与碧瑶一齐落下,踏在一处被螯龙撞倒的建筑之上。 如他没有记错,这个村庄在鲛女口中,被称作“河村”,倒也质朴好记。此时他左手虚握,正自掐着法诀,一个巨大无比的巨钳被他以御物法浮空悬在身后。那巨钳,正是出自螯龙之身,颜色经过极炎炙烤,已然由内而外变作了诱人的红艳。 封亦手中的,正是螯龙左前那只巨螯的空壳。 至于为何是空壳,应无需赘言。 总之,封亦得偿所愿之后,觉得这回秘境之行总算没有白来。 轰隆! 封亦将那巨螯空壳放下,原本是放在村口那座倒塌房屋的架子上。谁想巨螯虽只剩空壳,却也沉重无比,竟是直接压塌废墟房梁木架,一端陷入水中,一端靠着废墟斜斜地撑着。 封亦也没去理会,只与碧瑶静静地等候着。 河风轻拂,自那平静水面惊动一圈圈的涟漪。 河村鲛人人去楼空,显得无比静寂。 碧瑶正迎着河风,双眼微微眯了一些,秀手自如地将那被风吹乱的发丝理顺,忽然开口说道:“封亦,你还记得昨夜那鲛女对我们说的话么?——进入秘境的,似不止我们两个呢!” 封亦望一眼毫无动静的村庄,回道:“秘境开启之后,究竟能进来几人,谁能说得准?或许不止三个人也说不定!” 碧瑶沉吟片刻,却缓缓摇头:“不,应只有三人能进入此地!” 封亦好奇地看过来:“哦?可有什么缘故吗?” 碧瑶说道:“你没看过‘流波海眼’的那些古老卷藏,所以不知。其实,‘流波海眼’那座古阵,并非固定一处。经我一番探求,那暗合‘天地人’三才的巨石,才是海眼出现的关键!而‘天地人’,不正对应着三个名额么?” 封亦闻言,认真地思索一阵,也点点头赞同地道:“应该如你所说这般。若进入此处秘境没有限制,那么关于此地的消息就不会如此罕见,恐怕早便传了出去了。” 碧瑶也轻轻地点头。 而后,两人忽然默契地停下谈论,一齐目光汇聚,向着村中平静的水面看了过去。 白日不比夜晚。 何况今日两人注意力集中,并未有何分神之事,故此他们立即觉察到了平静水流之下的那个熟悉气息。 也不知鲛人如何做到,在快速游动的同时居然还能保持水面之上的平静,若非两人知觉敏锐,怕还不能立刻觉察到异样。 果然。 当那道气息抵达两人所在几丈之外时,水面动荡,一个身影自那水下直立而起。她长发如瀑,披散在背后,娇颜含羞带怯,显出柔柔弱弱的气质,正是昨夜有过一面之缘的鲛女织娘! 也许是没了昨夜那一堆篝火,鲛女身下长长的尾巴一用力,她便整个人迅速靠近。随即双手在屋舍台阶上一撑,自水中轻盈探出,站在了台阶之上。她身下的长长鱼尾,也在这一瞬之间鳞片尽去,神奇地化作了两条腿,笼在龙绡织成的衣袍之下,稳稳地站着。 封亦看得啧啧称奇。 不过鲛女织娘的注意力,却并不在封亦两个身上。她此时双目里带着复杂神情,落在那巨螯空壳之上。那其中有着惊惧,有着戚然,更有着某种大仇得报、沉疴尽去的释然与轻松。 许久之后,织娘的心绪总算平复。 她回转身来,眼中的悲伤与缅怀尽都敛去,目光落到封亦与碧瑶两人的身上时,那种奇异的秘法又将他二人笼罩。她这沟通其他生灵的天赋秘术,在封亦看来,很有佛家“他心通”的模样。 青云门也有与之相类的术法,叫做“通灵术”。犹记“七脉会武”之前,张小凡误将青云灵尊水麒麟惊动,几乎惹来一场灾祸。其后掌教道玄真人,便曾尝试以此术沟通水麒麟,询问其间过程。 所以,封亦对这秘术并不意外。 织娘感慨而欣慰地看着两人,比起昨日,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亲切。 紧接着,柔柔的心声在两人心灵之中直接响起:“你们真的做到了,人类!你们为我们除掉了邪恶的海螯,那是我们多年的宿敌,我们始终无法摆脱的噩梦!——织娘要感谢你们。” 封亦问道:“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拜访村中长老?——海螯我们已经铲除,作为交换,现在该你履行义务了。” 织娘沉默了片刻,白皙的面孔上流露出哀伤:“织娘骗了你们。长老,很早就已经投入了海潮的怀抱,现在河村织娘就是长老!” 封亦目中闪过异色,与碧瑶相视一眼。 两人虽为就此交换意见,可实际上,他们对此早便有过猜测。故此织娘亲口道出,封亦他们竟也并不觉得意外。 “那么,”碧瑶开口,目光紧盯着鲛女的面部神情,“尊敬的鲛人长老,你,会履行交换承诺,带我们去见那位‘蜃祖’,告知离开此地的路径么?” 织娘认真地对他们道:“请你们放心,人类。织娘会信守承诺,完成答应你们的条件的。不过再去求见‘蜃祖’之前,还需要再等候一些时间。——前方的道路,已经被黑暗与危险笼罩,我需要确定它能否让我们顺利的通过,才能出发!” 封亦皱眉:“需要多久?” 织娘偏过头来看他:“明天太阳照在水面上的时候,就可以得到消息了。” 见时间并不久远,封亦松了口气:“既如此,那我们就再多等一个晚上便是!” 织娘又在心中道:“你们两个铲除海螯,为河村赢得了安宁,驱逐了永恒的噩梦,你们都是河村的朋友!请你们跟着织娘,织娘会招待两位!” 封亦目光看向碧瑶,眉头一挑,挤眉弄眼一般,眼中神色动了下,以目示意。 那模样,分明是再以眼神说道:“去么?” 碧瑶忍俊不禁,也以目相回,眼神中透出兴致勃勃:“去呢,为何不去?” 鲛女织娘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似乎十分开心。 她“扑通”一声,再度入水,与水面道路引着两人往前。渐渐地走入深处,两人明显能注意到,那些隐藏在屋舍后面一双双好奇而澄净的目光,正在打量着两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异类。 越往深处走,鲛人的踪影越多。 也有许多胆大的,见织娘在走在前面,也跟着来到水道,目光或好奇或戒备地望着他们。封亦与碧瑶两人,此时反倒成为了鲛人眼中的异样生灵,好在两人对此并不在意,由他们看去。 因为封亦自己,也在观察着河村的鲛人。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鲛人中的男子。鲛人族中男性与女性外貌区别并不大,两性之间的生理特征并不明显。封亦能认出鲛人族男子,乃是因为他们穿着宽袍窄袖,衣服样式与鲛女不同,有些像外界人族武士劲装。 且鲛人男子虽面相阴柔,身躯却生得健壮魁梧。他们与鲛女不同,能够获取天赋术法的更是罕见,故此大多鲛人男子都佩戴着一些打磨好的刀具武器,提着封亦此前见过的长矛。 如是走了一阵,封亦两人御物贴着水面低飞,也没觉得疲乏。 随即便到了一处宽敞高大的建筑前面。 那座建筑与寻常民居不同,乃是以石块垒砌,直接从水中建造。虽无繁华精致,却也别具古老磅礴气势,十分不凡。原来此处便是河村长老居住的地方,也是族内举行各种商议以及诸般盛会的处所。 封亦与碧瑶两人,为河村乃至周遭所有生存于此的鲛人除一大害,顿时被织娘奉为上宾,要亲自将他们请到此处招待。 那一座石质建筑,分前后两部分。 前边多是会议饮宴之处,织娘招待两人用餐,便在前方大厅。只是鲛人的美食,封亦与碧瑶都感觉有些难以消受,实是鲛人不用火,许多食物都是生的,两人吃不惯。 故此礼貌地吃了一点东西,两人便停下了动作。 织娘也不见怪,用过餐后,遣人将他们带去了后面住宿的地方。 鲛人也并不是一直生活在水中,他们也会喜欢如人类那般睡觉休息。其族内习俗文明,其实与人类颇为近似,只是语言过于神秘,那种咏叹一般的强调,人类学起来极为困难,因为躯体构造都有所差异,学不会实属常事。 只是两人被领到居处时,又发生意外。 因为带他们过来的鲛人,竟只为他俩准备了一个房间,房间之中,也仅有一处床榻。面对如此情形,碧瑶面上不知怎么回事,忽地染上一层红晕。 “喂,且等一下!” 封亦连忙跨步过去,叫住那鲛人男子,道,“我们有两个人,怎么只有一个房间呢?请你为我们再准备一个房间!” 那鲛人眼睛眨动,疑惑地看着他。 碧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提醒他道:“你只顾着说,难道忘了这些鲛人可与织娘不同,他听不懂你说话的!” 封亦醒悟过来,面露尴尬,一番手舞足蹈的交流之后,那鲛人终是无奈,领悟不到封亦的意思,转身回去寻找自家长老去了。片刻之后,织娘随着鲛人男子前来,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之后,轻易便解决。 看着封亦离去的背影,碧瑶露出会心一笑。不过很快,她面上神情又一阵变换,似是想起了某种不快的记忆,摇了摇头。渐渐陷入静谧的房中,幽幽地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埋怨:“不敢正视自己心的胆小鬼!” 【147】 酬礼感恩入水道 翌日天明。 封亦自床榻起身。 昨夜倒也安稳,不过仍自带着警惕的他也未当真安然入睡,而是打坐一夜,于浅层修行之中度过。故此,房门之外刚有动静,他便立时觉察。 嘎吱。 房门打开,一个比织娘更显柔弱的鲛女怯怯地捧着一件衣裳,递到他的身前。封亦面露讶然,目光自那衣裳略过,大略一看,便看出那衣裳熟悉的样式。不由心中一动,说道:“这是给准备的?” 明显鲛女听不懂封亦说话。 封亦也是话一出口,方才反应过来,不由莞尔一笑。鲛女开口,轻柔地吟唱几声,可惜封亦也无法理解。不过鲛女双手捧着衣物,奉到他面前的动作,却十分好理解。 他将衣裳接过,细看之后,发现那衣裳样式与自己身上所穿外袍几乎一般无二。脑海中联想起昨日鲛女织娘说过的话,一时恍然,莫非这才是她所言的“谢礼”么? 衣裳手触微凉,质地上乘,虽只是粗略感知,封亦便觉察到这件外袍的不凡。尤其制作衣裳的材料,与他之前触碰过的“龙绡”十分相似,且他手中衣裳的用料,似是比之前那匹龙绡更胜几筹! 封亦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虽说言语不通,但终究笑容还是能懂。那鲛女也怯怯地笑了一下,转头便跑了。封亦拿着衣裳,复又回到房中。展开看时,那外袍当真与封亦身上穿着的这件几乎一模一样,颜色纯白,比寻常织物重了几分。 他对这衣服颇为喜欢,便脱下外裳换上一试,没想到极为贴身,舒适无比。想起昨晚鲛女织娘对他二人的频频打量,此刻似乎有了答案。封亦心中赞叹,居仅凭一双眼目测,便能一夜之间制出如此合身的衣裳,鲛人善织之名果然分毫不虚! 而当他偶然之下一运真元,立时怔住。 那本就不凡的衣裳,竟在此时予以回应,淡淡的灵气自衣裳回馈,一股清凉的气息直冲灵台,让封亦精神为之一震。隐约里,似乎连经脉之中游走的真元,也较平日显得活跃。 封亦可谓目瞪口呆,双手抬起,望着那一双纯白衣袖自语道:“这衣裳居然还是一件法宝?” 正如他所想那般,这件衣裳,的确不是凡物! 单从品级而言,或许它比不得那些天材地宝炼制的神物,可也是实实在在的“宝器”。原来,深海之中有一种独特植物,名为“绡草”,可产出绵密丝线,常被鲛人采集制作布匹衣物。秘境深海之中,绡草无数。 因为数量多了,其中自也会有得天地钟爱而自然生灵的。便如朝阳峰上千年古松多了,也会出几株世所罕见的灵木一般。这种聚集灵气的绡草,便是“灵绡”,采集之后织而成布,便具自然神通。 某种程度而言,世人传说的“龙绡”,指的正是此物。入水不湿,入火不燃,天然生灵,有着种种神秘功用。 封亦当真是喜出望外了。 他没想到鲛人会如此大方,将这般宝物当作谢礼送了出来! 整理了一番仪容,封亦走出房门。 又在外面等候一阵,相距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随着门柩“嘎吱”响动,碧瑶推门而出。此时她也换下平日喜爱的水绿外裳,穿上样式相差不多颜色却变作纯白的“龙绡服”。 清晨和煦的阳光洒落,遍地熠熠的金辉。 碧瑶在那清晨的阳光之下,愈发显出明眸皓齿,仙姿仪容。她穿白衣并无清冷气质,且随着她目光落向封亦所在后的盈盈一笑,笑靥生花,仿佛清晨的光辉也被比了下去。 “封亦!” 她就像清晨林间活泼灵动的小鹿,欢快地来到他的身前。 封亦笑容里藏着朝阳般和煦的暖意:“你穿这身衣服很好看。” 碧瑶眼中闪过欣喜,倒也无别人那般羞涩,大大方方地转了一圈,巧笑嫣然:“是么?我也很喜欢这身衣裳!”说着,她似有想起了什么那般,轻声问道:“喂,你发现了吗?” 虽说她的话没头没尾,但封亦还是瞬间听懂,点了点头:“这衣服非同寻常,实属难得一见的宝物!那位织娘,当真是有心了。” 碧瑶也赞同地道:“没想到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鲛人,居然还藏着这样的宝物!也不枉咱们为除去螯龙辛苦一场——对了,你的手臂可好些了么?” 封亦活动了一下左臂,微笑着道:“已无大碍。我们去见那位年轻的鲛人长老吧?” 碧瑶:“嗯!” 见到织娘的时候,她的身边多了四五个年长的鲛人,都是女子。且无一例外,她们身体之中,有一股颇为不弱的法力波动,让人在意。经过织娘言说,才知道原来她们也是长老,不过却来自附近的其他村落。 两套“龙绡服”能在一夜之间完成,也正是有那五位别村长老相助的成果。亲眼见过螯龙的尸首之后,这些长老虽对人类无感,可也不禁生出感激之情。以鲛人的品性,赠与有恩之人自当以最贵重的礼物,故此方有封亦二人身上这两套宝物。 若非集六座村庄合力,织娘也凑不出足够的顶级“龙绡布”。 封亦问起拜访“蜃祖”之事。 织娘解释,原来“蜃祖”生性懒散,大多年岁都处在酣睡之中。拜见“蜃祖”会惊扰到它的睡眠,若是别人,惊醒了它之后往往会覆灭在它发泄的怒火之下。也唯有鲛人一直侍奉伺候,“蜃祖”才会区别对待,且多有照顾。 赠予封亦二人“龙绡服”,也正是因此,让他们都具备鲛人的气息,不至于受到“蜃祖”迁怒。 尤其最近“蜃祖”与另外一只可怕的异兽大战了一场,正自出于愤怒之中,若无鲛人庇护,恐怕立时便要引来它的怒火了。 封亦反应颇快,立刻意识到什么:“你所说的异兽,可是这般模样?”他将《九州风物》卷藏记录的某兽形貌描述一番,得到织娘肯定的回答。封亦与碧瑶相视一眼,便听得碧瑶说道:“原来‘夔牛’已经离开秘境了!” 织娘口中的异兽,正是“夔牛”! 封亦听得一阵挠头,全然没想到本已经走偏了的轨迹,莫名其妙之下,似乎又回到了原先模样? “两位,我们可以出发了。” 封亦与碧瑶闻言,自是赞同。他们随着织娘,一道走到一口井处。织娘解释说,通往蜃祖居处的道路,就在井下。出发之前,还得再做些准备。 于是那五个别村长老中,有一人站出来,正是其中法力波动最为深厚之人。织娘尊称她为“辛老”。辛老单以面相看来似乎只是四十余岁,仅是眼角有些皱纹,可她浑身的气度却远超面相,带着老人那般的慈祥温和。 甚至于,封亦还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明显的暮气。 她的年纪,恐怕已经很大。 辛老伸出手,轻轻地点在封亦与碧瑶手臂之上。随着一阵冗长而复杂的吟唱,辛老法力涌动,化作两股玄奥的力量进入两人的手臂。那股力量并不强,却极为幽玄,冥冥中仿佛天地中一种神秘的韵律,在回应那种力量。 因为感觉到那股力量并无恶意,相反有种仿似纯水般柔和亲切,故此封亦虽然惊讶,倒也没有拒绝。任由那力量以玄奥韵律化作了一个青纹,印在自己左手小臂之上,形状好似一片鱼鳞。 “这是——” 就在两人疑惑时,织娘的声音便在两人心中响起:“这是吾族秘术,它能让你们人类在水中,也如吾族一般可以自由呼吸。通往蜃祖所在的路程很长,我想你们应该会需要它的。” 碧瑶摸了一下青纹印记,问道:“它能存在多久呢?” 织娘回应:“以辛老的能力,可是让它存在五天时间。” 碧瑶闻言觉得有些遗憾:“能否一直留存呢?” 织娘摇头:“辛老是吾族里最厉害的长老之一,但也只能持续五天,你们是人类,与吾族终究不同的。” 随着连续的几声“扑通”,封亦随着织娘跃下井中。 一入水中,封亦便感觉到手臂处那道青纹绽放出淡淡的光芒,无形而玄奥的韵律化作好似薄膜的一层力量,覆盖周身。那种力量与水极为贴合,不仅能让封亦在水中也可进行呼吸,连水流本身的压力也一时大减。 封亦此刻才明白“如鱼得水”是种什么感觉! 井下初时狭窄,可深入之后,立刻变得宽敞。原来那口井连着此岛极为发达的地下水系,一处处暗河通道宽敞开阔,分岔极多。且水中有着许多散发淡淡光芒的植物附着各处岩壁,让置身水底也不会感觉黑暗。 两人对这般体验,都感觉新奇而有趣,好奇地打量四周。 封亦也明白了之前那些鲛人骤然消失,分毫感觉不到,想来便是躲入了这底下的洞窟之中。 织娘游了过来,她那一双腿此时已经变作了长长的尾巴。熟悉的声音在两人心中响起:“水下的路有许多岔路,为不使迷失路径,请你们两位一定要紧跟着我们!” 【148】 地底奇景逢变故 扑通~! 身后又是接连几声落水之声。 封亦回头,只见先前那五位以辛老为首的长老也相继下来,同时还有七八个男女鲛人。 水中与岸上感觉全然不同。 所幸封亦原本就会游泳,加上一身修为,倒也能够活动自如。碧瑶略显生疏一些,好在适应了一下,也习惯了水中的感觉。整个队伍足有十余人,在汇合之后,随着隐约的一个声音,一众鲛人跟在织娘身后出发,封亦两个也紧随而去。 本以为井下宽敞洞窟已是少见的奇景。 可随着越往深处而行,封亦方才知晓自己少见多怪了。谁能想到,那巨岛下方,居然孔穴岩洞遍布,各种鱼类、水生植物繁衍生息,一派生机勃勃,竟是有着完整的生态链。 尤其当他们转了许久,自密集的岩穴中出来,进入一处宽敞无比的地下洞窟时,两人看着前方绚丽多彩之景,一时都惊得怔了。 那洞窟极高极广,即便充满了水流,也让人怀疑是否来到一处地下世界。游鱼翩跹,聚拢成群,一时快一时慢,随性悠然、自由自在地游荡。水底泥土中生长着绚丽的珊瑚,珊瑚发出淡淡光芒,照亮四周。也有许多奇异的植物,软软的根茎与叶脉随着水流缓缓飘动。 几只素食海兽身躯庞大,悠闲在那珊瑚与植物林中游着。想是与鲛人颇为熟悉,嗅到他们的气息也无害怕,甚至有一只体长一丈有余的海兽还从他们身前几尺之处贴身而过。 此处的鱼类、植株,大多能够发出光芒。故此洞窟虽然黑暗无光,可有这一群群水中生灵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将这一片地下空间照得绚烂夺目。 封亦与碧瑶两人,也算见多识广,可此时都不禁为这绝美而生机勃勃的景象深深震撼,诸般美景目不暇接,让人痴迷。 一时之间,贪看景致的两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游动。 他们自己甚至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忽然,近处的珊瑚丛里,一只巴掌大游鱼身带暖黄光晕,一闪一闪地游近。那鱼甚是胆大,明明感受到眼前封亦与碧瑶两个气息,竟也没有惧怕,仍自摇头摆尾,十分快活地游着。 碧瑶脸庞露出了笑意,她不由探出手去,想试试能不能摸到它。 “昂——!” 就在她手指要触碰到那游鱼之时,一道音浪蓦地自水中卷来,瞬时笼罩游鱼,将它生生从碧瑶手边推开。 碧瑶愣了一下,回身便见鲛女织娘快速游近,神色肃然地在他们心中道:“那是‘棘刺鱼’,它们身上带着剧毒,如果被刺中的话会浑身麻痹无法行动,是一种让人讨厌的家伙。请你们不要去触碰它!” 两人闻言看去,果然见到那只方才还人畜无害的游鱼,受到音浪惊吓过后立时膨胀成一个圆球,浑身立起一根根棘刺。棘刺之上有着幽绿光芒,显然剧毒无比,这让碧瑶后怕之余也有些气恼,讪讪地收回手去。 封亦看得一阵好笑,却叫她一眼瞪了回去。 鲛女巨尾一摆,卷起水流将那棘刺鱼远远推开,而后让两人跟上。 直到此时,他俩才发觉自己与队伍落下老远,忙划开水流追上去。不多时,两人进入洞窟之中,放眼四顾,上下四方都有游鱼或急或缓的游过。那些明灭不定的光芒,仿若五彩斑斓的繁星,置身其间好似进入了一副奇幻的画卷。 此处广袤到如同一个世界的地下岩窟,应该便是此岛地下洞窟的中心位置。那些密集的水下通道于此汇聚,又自四面八方散开。正自饱览美景的两人,忽地感觉撞上不知从何而来一股暗流。 碧瑶猝不及防之下,立时受那暗流一卷,几乎控制不住身形倒飞而去。 就在这时候,她忽地感觉手上一紧,身形顿住,却是封亦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碧瑶抬头起来,正对上封亦关切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暖,轻轻对他摇了摇头表示自身无碍。 封亦张了张口,却只是吐出一团团气泡,无奈只好以目示意。 碧瑶读懂了他的意思,复又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小心注意。 封亦观察了一下,那股暗流乃是从一处岩窟通道而来,经过这处中心汇聚之地,流向另一边的岩窟通道,故此形成了这一股暗流。他试探了一下,发现暗流倒也并不算湍急,只有忽然遭遇,才会手忙脚乱。 封亦没有放开她的手,拉着她一道进入了暗流之中。短暂的晃动一下,封亦运转真元,加大了划动的力道顿时稳住身形。又回头看了一眼碧瑶,方才继续往前。 暗流的范围约有六七丈,很快便穿过去。 只不过,封亦好像忘了放开手,碧瑶也似未有觉察。 在那斑斓五彩的幽幽光亮映照之下,两个人的心似乎已然能从彼此的手中感受得到,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封亦回头看见了碧瑶,微微一笑。 她感受到手掌传来的紧握力道,唇角一弯,一笑明媚生花。 黑暗的洞窟,绚烂多彩的游鱼与植物,两个人手牵着手静静地游动其间,感叹那天地造化之神秀——此情此境,片刻温存,注定会成为最好美的回忆铭记于心。 直到,前方鲛人队伍中传来骚动,他们在水中急切地以那般悠长而极富穿透力的声音交流,旋即有一些人脱离队伍,进入前方一处洞窟中。而另一些人明显神情变换,一股紧张情绪在其中扩散。 封亦轻轻拍了拍碧瑶的手背,以目示意前方。碧瑶也立时注意到了鲛人队伍中情绪的异样,随后,他松开了手。两人以最快的速度靠近过去。 不多时,前面进入洞窟的那些鲛人回转,织娘也在其中。 一行鲛人中,簇拥着一个失去声息的族人,随即先前那种急切交流的声响再度传开。封亦感受着水流里鲛人那极富韵律的言语,心中揣测,是否鲛人说话好似吟唱,正是出自便于水下交流之故? 暂且将这念头撇开,封亦游过来,目光看向那具鲛人尸骸。 那是一个鲛人男子,从身躯体型来看年纪并不大,面色透出诡异的惨白。其致命之伤在左侧脖颈,那里像是被什么凶残的兽类啃噬,露出巨大豁口。偏偏从那伤口里溢出的血液极少,在这水中一泡全然消散,只剩白森森的伤口叫人看得心中发瘆! 此时,鲛人中不知争执了什么。封亦忽地感觉到,那些鲛人看他的目光不似先前的亲近,反倒有些愤怒与仇恨,这让封亦莫名之余,也不由警惕起来。 所幸织娘训斥了他们,巨尾一摆来到封亦身前。 “是那个吃人的邪恶人类!” “他比最邪恶的海螯还要可怕,我的族人在遭受屠杀——我们的路途必须终止了!” 封亦眉头一皱,在心中对她说道:“你说,杀害他的,是另外一个人类?” 织娘面露愤慨:“是他!他是一个可怕的邪魔!我从族人哪里听说过他,他不仅杀害族人,还会把族人的鲜血全都吃下!” 封亦心中一惊! 最初便从她口里听过“吃人”一词,还以为织娘不会人类语言,所以措辞较为古怪罢了。可看眼前这具尸骸,那第三个进入秘境的,居然真的在做这般邪恶之举? 封亦不由得看向身旁的碧瑶。 碧瑶秀眉微蹙,断然摇头!她自己的属下,自己清楚,或许谈不上纯粹的正义之士,但也绝无能做出这般恶行之人! 封亦点点头,相信了她,而后蓦地心中想道一个可能的人选,面色一变。 碧瑶注意到他神情的异样,疑惑地看过来。封亦摇摇头,又无法与她言语,只得转向织娘,借助其神通方向将意念传过去:“我们,随你一道前去!” 织娘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 整个队伍立时变更了方向,往先前那个洞窟迅速深入。他们在其中转过不少岔路,终于开始往上浮,很快便来到一口井下。鲛人之间能相互交流,他们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故此几个长老与织娘速度最快,已然从井中出去。 封亦和碧瑶终究落后一步。 等两人从那井水中探出身时,正听到外边传过来一阵阴冷的大笑。笑声之中,夹杂了激烈斗法的轰响,以及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还以为鲛人中都是那些寻常货色,原来也有修士!嗬嗬,若老夫吸纳你们的血,岂不是一个胜过寻常百个?真是天助老夫也!” 那极为耳熟的声音打破封亦心中的侥幸,他连面上的水渍也顾不上抹去,沉声说道:“碧瑶,另外一个进入秘境的,是那个风月老祖!” 碧瑶显然是知道此人的,也顿时色变,皱眉道:“此人独来独往,虽说这一回响应圣教之召,可他从来没听从过命令!封亦,我约束不了他。”碧瑶目光里透出慎重,与封亦四目相对,正色道:“而且,此人修为十分厉害,我鬼王宗能胜过他的也只有几人而已!” 封亦点头:“我知道。” 然却没有迟疑,真元一运,长身而起,从那井中猛地飞掠出现! 【149】 鲛人村中撼神魔 那井正位于一个鲛人村庄之内。 也许是因为距海较远之故,此地村庄规模,远不如河村,一眼便能观尽。不过即便如此,这村庄之内也生活了百十户鲛人。 封亦身法如电飞掠而起,身在半空,方自双臂一展,犹如鹏鸟那般稳稳地立在半空,定住了身形。周身气劲激荡,纯白无暇的“龙绡服”衣袂翻飞,烈烈作响! 浓烈的血腥气味弥散,直冲而来,让封亦禁不住剑眉陡竖。 他目似鹰隼,眼含厉色,看向四周。但见断壁残垣之下,一具具失去血色的鲛人尸首散落各处。村庄之中,道道熟悉的水墨虚影各处纵横,正自围困着鲛人一行。方才刚刚冲出来的鲛人,此时已有三五个被那水墨虚影重创,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封亦目光被那虚影吸引了一瞬。 因为,原先纯粹水墨颜色的虚影,此时竟有了颜色,却是让人发怵的暗暗殷红! 封亦目光随即一凛,他在纷然乱象之中,一眼望见了手上虚托法宝“风月宝鉴”,意态潇洒却浑身充斥阴戾血腥气息的风月老祖! 这一看,封亦又吃了一惊! 却是风月老祖眼下模样,与他此前所见大为迥异——只见原先须发皆白、稍带邪气的风月老祖,此时头发由白转黑,只那黑色并不纯粹,发梢之处隐隐透出暗红。又那一张皱纹遍布的面孔,此刻皱纹大为减少,但以面相而论,像是从七老八十一瞬转变为四十余,竟有返老还童之相! 只是那张显得年轻的面孔,在如此环境之中看来邪异无比,其周身浓烈的血腥煞气,更无疑表明,眼前之人已然深深地堕入了魔道! 封亦眼中闪动寒光,冷冷地道:“果然是你,风月老祖!” 他现身动静颇大,风月老祖自也一眼便看到了他。眼中惊讶过后,旋即邪笑一声,眸中闪过一缕厉芒,道:“还有这般好事?嗬嗬,上天待老夫果真不薄,本以不报希望的仇人都能自行送到老夫跟前!——说罢,小子,你想如何死?看在老夫今日心情不错,便由你挑一个死法!” 于此之时,井中又一道窈窕身影御物而起,凌空站立。 风月老祖目光一转,落到来人身上,“呵”地轻笑一声。只是他虽然面相变得年轻,声音却仍是老者模样,甚至因为某种邪恶缘故,他的声音较之原先都多出一种阴沉嘶哑。 “原来是鬼王爱女碧瑶姑娘,老夫失礼了。” 他虽口中说着“失礼”,面上桀骜与不在乎,又何曾有过分毫“礼”在?不过圣教从来便如此,实力强者为尊,深明此理的碧瑶也没有在乎。 相反,她认真地看了风月老祖一阵,蓦地脑中划过一道灵光,惊声呼道:“原来如此!——传言异族鲛人之血于人有奇效,若以秘法吞噬其精血,可生延年益寿之用!——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风月前辈?” 风月老祖不在乎碧瑶,以碧瑶的性子自也不会迁就他,言语之中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风月老祖浑不在意,只是在碧瑶道出他的谋算之后,眼中精光一闪。 因为,碧瑶真的猜中了! 在碣石山隐修的风月老祖此番出山,最初的目的确实是要报仇,欲借魔教之势,而后杀掉仇人祭奠林锋。只不过,偶然的一个机会,让风月老祖探到鬼王宗原来也另有谋划,他们在寻找着神秘的“流波海眼”。 自那时起,风月老祖的目的便发生了改变。 从他名号便可看出,风月老祖年纪已是极大。他这回急着下山寻仇,也是怕错过机会,自己寿限一到,仇恨便无法得报。修士毕竟是人,再深厚的修为也终有寿限到来的一日。偏风月老祖年纪颇大,隐隐地已经感觉到大限。 正是出自这个原因,当他知晓“流波海眼”的消息,顿时回忆起差点被他忘怀的一个邪法。此法虽邪恶不仁,却也有奇效,可使寿岁生生增长。而修行此法最重要的东西,便是世间有所传言,却怎么也寻不到踪迹的东海异族——鲛人! 心念一转,风月老祖心中略过诸般思绪,阴恻恻地道:“碧瑶姑娘不愧家学渊源,居然也知鲛人之血的妙用!” 碧瑶冷笑两声,也有些奇怪地道:“据我所知,祭炼鲛人血的邪恶之法,出自八百年前炼血堂的黑心老鬼,寻常人绝难知晓!前辈你,又是从何得知此法的呢?” 许是觉得胜券在握,风月老祖竟也好不避讳,道:“那是因为老夫曾经见过黑心老人的亲传弟子!此法,便是老夫以重宝置换而来。只是世间鲛人难寻,取不到血,此法也不过是空谈。本以为今生注定抱憾,没想到啊——天不绝老夫!” 随着那个“夫”字落下,风月老祖手上一挥,“风月宝鉴”书页翻转之间,几道愈发凝实的虚影奔出。本就被围困的鲛人一众,立时处境艰难。 当是之时! 众人只听得有一声铮鸣,村庄之中陡然亮起一道剑芒。 铮——嗤——! 流星白羽光出匣,仙剑“鸣泉”化作一道青芒斩出! 距离封亦最近的一道虚影应声而碎,旋即化作凌乱法力波动消散。封亦仗剑而入,身如游龙,气势磅礴,攻向风月老祖。最后留在碧瑶耳旁的,只有短促的一句言语——“碧瑶,此人不可敌,先救人!” 碧瑶眼中浮现忧色。不过她并未多言,果断飞身落入鲛人队伍,“伤心花”在法力催使之下化作无数白芒四面爆射,打散了一道虚影。同时左手祭起一面古朴铜镜,将一道金光投在一个鲛人身上,从虚影利刃下护住了他。 “此人修为高深,在我们人类中也是难以匹敌的邪魔!” “你们不要再多做纠缠,先撤走再说!” 鲛人一众又惧又怒,早被风月老祖魔威慑服,惊恐万状。那织娘听得碧瑶之言,又见其亲身来救,心中疑虑尽去,立刻跟随她一道想要突破虚影的围困。 此时封亦长剑在手,一往无前! “少阳真诀”毫无保留爆发出来,“鸣泉”青蒙蒙的光辉也立刻被炎炎赤红火光覆盖,炎力带来的高温,让封亦周身的空气也为之扭曲。所过之处,那些倒塌屋舍里的木料,竟也因为炎力带来的高温炙烤而冒出缕缕烟气,生生碳化燃烧! 首先! ——玄阳分光剑! 道道炎力灼灼、火光熠熠的剑气,在封亦操纵之下化作肉眼难及的光线,笼罩了前方的几道甲士虚影。它们没能坚持几息,而后便中了一道剑气,顿时破绽大显,在随后的剑气绞杀之下生生崩散! 而后! “太极玄清道”运转,秘术“清风诀”加持,封亦身法如电,避开了几次无虚影的阻截。旋即长身跃起,沛不可挡的澎湃法力化作耀眼刺目的豪光,剑气过出,隐隐之间能听到亘古悠远的龙吟! 真诀神通——龙破! 凌厉无匹的剑气,在地上梨开一道深深的沟壑,随即又被流水用来覆盖。 那一剑的光芒,几乎能与此时天上昊日争辉! 便是鲛人,也不自主地受了这一剑的吸引,恍惚中,他们几乎以为此战已然取得了胜利。 直到,一个肌肉虬结的巨斧神魔虚影,挡在了那一道龙形剑气之前! 那一剑,终是被风月老祖拦下。 不过,巨斧神魔也为剑气所伤,一连迭退后几步,差点维持不住身躯的凝形。在后面操纵法宝“风月宝鉴”的风月老祖,也由衷赞叹,邪笑道:“你这青云小辈,当真不凡得很!若使你成长下去,天下之人恐怕都要为你剑刃锋芒侧目——可惜,你没有那个机会了。桀桀~,这一回,谁能救你?” 一页书卷,燃起。 那倒退几步的神魔,面孔一瞬变得清晰。那双射出寒芒的巨眼,仿若真的生出灵性一般,怒视封亦。虚影变得真实,一套未曾出现过的甲胄蓦地覆盖在神魔的躯体之上。 那柄巨斧森森寒芒锐气大盛,上面的花纹都变得清晰且真实起来。 而后,神魔咆哮,声若惊雷! 他跨前一步,巨斧沉沉斩落,似是极慢,实则极快!一瞬之间,那巨斧森然的锐芒已经刺激得封亦浑身战栗! “天剑!” 没有片刻犹豫。 也没有别的抉择! 浑身雄厚真元如若决堤洪流那般,滔滔不绝倾泻而出。他以滚滚真元,生生撑起冲天剑光,“喝”地一声舌绽春雷,迎向那一式威能无比的巨斧! 噹——! 天地共鸣! 万象失声! 封亦只觉得自己的神识,都被那一次剧烈碰撞而震得几乎崩散。迷迷糊糊了一瞬,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方才蓦地恍然回神。 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他无法掌控自己的身躯,倒飞了出去! 与他身躯一同飞出的,还有那碰撞产生的可怕余波。 鲛人村庄的中心,在那碰撞之处,一股巨大的风暴向着四面八方无差别地席卷开来。断壁残垣被卷走,土石飞掠,就连放入村庄里的河水,也被风暴刮走露出地下泥地。直到风暴平缓过后,那些河水方才再度倒灌而回。 然这只是一击罢了! 封亦张口吐掉一口淤血,唇角沾着少许血迹。他双目凝重地望向那道神魔虚影,心中一片晦暗:“风月老祖祭炼鲛人血修行魔功,法力比之前更胜一筹了!” 【150】 急智牵延候转机 风月老祖并未留给封亦片刻喘息。 那持斧神魔之影,周身笼罩其犹如黑色火焰的光芒,煞气滔天,一双赤目锁定封亦所在,巨斧高举,再度劈斩而下! 噹~! 噹~! 几乎是瞬息之间,封亦便与那神魔之影交手两次。 那巨力反震,让他感觉胸腹之间窒息一般沉重,头脑当中也晕晕乎乎,唯有凭借坚毅的心性生生守住灵台的一点清明。 如此绝境,对人之极限潜力压榨几乎到了极致。 “天剑诀”,乃朝阳峰一脉“少阳真诀”的终点。此诀一经使出,无坚不摧,无物可阻。传言大成之时,一剑出而万物皆焚。虽未入青云门“四大真诀”,单以威能而论分毫不会逊色。 可惜封亦限于修为境界,强自以雄厚真元聚起“天剑”之形,却并未具备真正无坚不摧的剑意。哪怕威能不足,也让封亦以玉清境界便能在风月老祖这般积年老魔手中存活,甚至短暂交手过招,可见不凡。 只是施展此诀,委实太过耗费法力! 尤其面对神魔虚影的斧刃,他必须全力以赴,短短三次交击,便让封亦一身法力去了大半。故此那神魔又一次锋芒斩落,封亦没再强自硬接,而是凭借灵活身形生生躲过一次。 如同房屋那般巨大的斧刃刮起让人肌肤刺疼的猛烈狂风,轰隆一身落在地面。那地面泥土好似镜面一般哗啦啦碎裂,巨力爆发出来,整个地面泥土岩石如同波浪一样涌动翻飞! 紧接着,又是岩层断裂那般闷响,自地底传出。 封亦眼中惊骇地看那地面蓦地往下沉入,巨斧落下之处,方圆十余丈范围内的地面一起下陷,露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哗啦!” 坑洞之中蓦地腾起一道喷泉,沉重的句力覆压之下,那喷泉化作粗壮的水柱高高喷起。原来此处村庄距离地下洞窟颇近,那神魔一斧之下,竟斩透岩层,直接将地下河道的水都给斩透了出来! 这让封亦庆幸无比。 若非他先前硬接了两招,任由这般威力的攻击落下的话,那些鲛人怕是要遭受重创了。方才他余光看到鲛人大多从那井中撤返,这才避重就轻。正待封亦苦思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一击,忽地听到熟悉的一声“叮当~”清脆铃音,却是碧瑶依言助那鲛人脱困,随后立即飞身而至,前来相助于他。 “碧瑶——” 封亦皱眉,他其实并不想让碧瑶涉身险境。 碧瑶却没有看他,而是笑意盈盈,目中带着深意地望向风月老祖,道:“风月前辈如此咄咄逼人,莫非当真要为难于我这晚辈?不知此间之事若传到我父亲的耳中,他会如何看待你呢?” 风月老祖目光阴沉,冷笑道:“小姑娘,难道不是你主动为难老夫,怎么反要归咎于人?——何况,若是没有人将此地消息传出,不就无事了么?” 对于风月老祖言语之中好不掩饰的杀气,碧瑶似乎好不在意,仍自轻笑自若,冷静地回道:“原来前辈做的是这般打算。——只不知,前辈是否知晓‘海眼秘境’的真实情况?此处秘境,可进不可出!前辈要取我性命自是唾手可得,只不过,前辈打算如何离开秘境呢?” 风月老祖倒未曾想过这个问题,目中隐晦地闪过一道精光。 碧瑶嘴角露出淡淡戏谑不恭的笑来:“还是说,前辈打算以鲛人血练就神功之后,就此隐世不出,在这片秘境之中安然终老?” 风月老祖哈哈大笑,仿似听到世间最可笑之言一般,不屑一顾地道:“小姑娘,你莫非以为老夫那般好骗?——此处秘境之中日月俱在,昼夜常轮,根本就是一处偏僻海域!区区‘能进不能出’的荒谬之言,便想蒙蔽老夫?当真可笑直至!” 巨斧神魔再度出手! 碧瑶面上显露惊慌,仿佛是没料到风月老祖的突然动手——然则内心之中,碧瑶却暗自惊喜,在心中道“他入瓮了”! 别看风月老祖不屑于顾,可他越是如此,便意味着他越有可能真的听了进去。此时出手,制造威慑的意味远远大过诛杀。 封亦对此最有感受,那巨斧神魔明显少了几分决绝的果断杀意! 其实,自碧瑶开口起,熟悉她性子的封亦便知道那些言语多是扯淡。故而封亦在那一瞬便开始不动声色调运真元,平复方才激战留下的体内隐患。待到风月老祖威慑攻来,封亦拉住了欲要出手的碧瑶,将那“六合镜”接过,柔声道:“还是让我来吧。” 他跨前一步,将碧瑶护在身后。 “天剑诀”凌厉剑气散去,真元注入古朴铜镜,将其威力催发出来。封亦对“六合镜”的掌控自是远在碧瑶之上,他以“太极玄清道”秘法引动法宝神威,在虚空之中幻化出一个金光灿灿的太极图,神秘玄奥,在其身前缓缓旋转。 那巨斧神魔劈下一击,落到那太极图上时,立即受到一股玄妙之力牵引,竟生生被引动偏转,落下一旁。 这正是“六合镜”防护卸力的秘诀运用。 见到封亦暂时能抵住风月老祖的术法,碧瑶暗中松了口气,面上仍是那副自信而嘲弄的神情,说道:“风月前辈,想必您从进入秘境起,便从未离岛探索过吧?——呵呵~,那么,前辈应该也不知道此方秘境立在海中的‘天地人’三才壁垒了吧。晚辈遗憾地告诉您,‘海眼秘境’看似仍在九州,实则为独立一方的世界,被那‘天、地、人’三才灵脉定住乾坤,是为与世隔绝的壁障!” “想离开此界,除了寻到正确的方法之外,便唯有以力破巧,生生打碎此界壁障一个途径。不过晚辈想来,以前辈的修为区区秘境壁障应是不再话下,轻易便可破碎而出,倒是可喜可贺啊!” 别说风月老祖,便是封亦自己,也听得一惊。 ——原来“海眼秘境”,是这么一回事儿么? 他的心中闪过怀疑,只道碧瑶大概率是在胡言,扰乱风月老祖心思罢了。然认真一想,他又觉得兴许碧瑶说的是真的。回想此前种种,封亦恍然,难怪她会初见鲛女之后,便信了对方。原来她早就知道秘境自成一界,唯有秘境本土生灵的鲛人,才可能知晓离开之法! 封亦惊讶地往她看了一眼,心中叹道——这便是多读书的好处了么? 风月老祖的确被引入了沉思。 此人心机不小,也有执念野心,在得到“鲛人血”,可以修行魔功破解寿岁大限后,他怎会甘愿就此困在一处与世隔绝? 故此心念急转,思索着碧瑶话中可能存在的错漏,从而能应证自己心中的侥幸——可惜,碧瑶说的本就是她所知的事实。风月老祖越是思索,反而越发觉得碧瑶所言非虚,生生落入套中。 不过,风月老祖也是心思机敏之人。 仅是一刻不到,他蓦地反应过来——自己何必思索她言语中是对是错?既然对方知晓如何从秘境离开,自己将她擒住逼问不就可以了么?旋即也明白了碧瑶拖延时间的心思。 “哼!”风月老祖面色阴沉铁青,“好个狡猾的女娃,可惜看不清天数!——老夫便让你一时欺瞒,叫你拖延片刻,又能如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这自作聪明的举动只会让老夫发笑!” 碧瑶沉默片刻,忽地展颜一笑。 这一回,她是当真出自心底的欢欣而笑:“我也不知能如何。可是,在没有别的路径可选之下,我也只能选择相信朋友啊。——当然,这一点您肯定是无法感同身受了,‘前辈’!” 哗~ 似有一道波浪涌动的潮水之声。 场中几人,蓦地齐齐一顿,将目光转向那鲛人村庄之中。原来鲛人中以辛老为首的几位长老并未离开,她们联手施为,悄悄地将族中一件至宝召唤了出来。方才便是至宝临世,所发出的一道无形威压,呈水波那般环形扩散开去! 无形威压过处,封亦与碧瑶感觉一股水波般暖流涌入心田,立时精神一震。与之相反,那威势不凡的巨斧神魔,却在那威压过处嘶吼一声,凝实的身躯被崩成了水墨的虚影,一时大创! 风月老祖心中蓦地一阵悸动,惊疑不定地向着鲛人看去。 只见那五位鲛人长老,呈五行五方站定,法力在她们身躯之中交互汇聚,共同协力支撑着一件至宝。那至宝悬浮在半空,整体大约有一尺见方,呈片状,质地不明,颜色青翠,表面之上似有隐而不发的灵动宝光。 只看了眼,封亦便知道此物绝非凡品! 那风月老祖更是大惊失色,因为从那至宝之中,他仿佛感受到某种可怖的威压,以及久违的一种致命危机的直觉! 仅此一物,几乎便能与他炼制了大半生的“风月宝鉴”媲美。惊悸过后,无穷的贪欲涌上心头,让风月老祖再也抑制不住。他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自他吸取鲛人血练就魔功“返老还童”起始,心中诸般邪念,便愈发旺盛,越来越有控制不住之势! “将此物交予老夫,老夫可饶恕你们不死!” 封亦立刻被风月老祖撇下。 一道道虚影从那“风月宝鉴”步出,化作流光随着风月老祖,向那鲛人所在飞掠而去! 【151】 绝境戮命遁余生(1/3) “呼——” 封亦脱力一般跌坐下来。 御使“天剑诀”独斗风月老祖,本就耗费极大,随后又以“六合镜”全力在风月老祖手下坚持许久,已到精疲力竭地步。他完全是凭借自己那坚毅不屈的性子强撑,此时一口气泄了,也便再也坚持不住。 “封亦!” 碧瑶从身后扶住了他。 “我没事!” 封亦努力平复着体内震荡的痛楚,展露笑容。碧瑶皱着眉,轻声叹道:“你的脸色,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封亦笑着道:“只是真元损耗过大,内腑有些震荡,受了些内伤,恐怕短时间里难以再动武了。”碧瑶美目嗔怪地横了他一眼,道:“这也叫没事吗?”封亦苦笑:“死不了,养几日便能能复原——如果有这机会的话。” 碧瑶目光看向那一方,道:“也许我们可以相信她们。” 封亦望着那枚威能波动浩盛的宝物,忽地开口:“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知道,”碧瑶点头,“——那是龙鳞!她们没有瞒我。” 封亦双目一睁,想起方才苦战,好半晌方才幽幽地叹道:“此次回山,修为不入‘上清’,绝不下山!——这山下,果然还是太危险了啊!” —— 说时迟,那时快! 风月老祖贪婪心起,连自己的“仇人”也顾不上,转身便往那鲛人至宝扑来。其人身法迅疾,宛如苍鹰扑猎,势若奔雷! 与他一道而行的,还有那自“风月宝鉴”化作光影飞掠同去的秘术虚影。一时间,空荡荡的村庄被那繁多的虚影密布,道道法力波动,使这一处宁静的村庄变作海中漩涡那般激荡。 昂——! 鲛女织娘守护于外,内中五个鲛人村庄的长老法力勾连,齐齐催动。只听得一声穿金裂石般龙吟,那青鳞光华一动,引来村中水流漫卷而起,须臾间化作了一条鳞甲分明、纤毫毕现的凛凛游龙! 那条游龙灵光护身,威武不凡,只张口喷吐一道法力凝柱,紧接着旋身一转,尾巴狠狠地抽出一道巨力。那些汹涌而来的密集虚影立时破灭大半,又见其龙吟震荡,浩浩荡荡的法力猛地一震,再度震碎前方十几道虚影。 法宝“风月宝鉴”书页之上,那一幅幅以秘法绘制的水墨图案,竟齐齐化作了泡影,自书页上消失不见。 风月老祖又惊又喜! ——他惊的是那鲛人的至宝居然威力如此巨大,眨眼之间便叫他损失惨重;另一方面,这又让他分外惊喜。毕竟,鲛人拿出来的宝物越厉害,夺过来后不也更加获益么? 故而风月老祖眼中流露的贪婪愈发旺盛! “吼~!” 那巨斧神魔,在法宝加持之下,再度披上甲胄,覆盖黑色火焰般的煞气,然后与那条庞大的流水凝形的游龙激战一处。两个庞然大物的争斗十分可怕,一举一动皆会造成剧震,但是碰撞余波都会掀起剧烈的气浪,向着四下席卷。 那鲛人的村庄残存的屋舍建筑,几乎在这两个庞大巨物争斗之下,统统坍毁损坏,变作一片狼藉。 甚至被巨斧神魔打穿地脉的那个坑洞,也在争斗之中变得更为开阔。地下之水汩汩冒出,让这周遭一片尽成泽国,将那些坍毁屋舍、断壁遗骸尽都淹没! 那些地下水,对于风月老祖影响不大。 不过,对于鲛人却是得力助臂! 鲛人乃是水生异族,若说岸上她们十分力量能用出九分,那么在水中便能使出十二分!被称作“辛老”的几个长老,更是操纵水流的好手,借助至宝威能,她们竟生生将那风月老祖压制在了下风! 可是! 封亦观战一阵之后,面上却露出凝重神色,开口道:“鲛人长老似是并不能掌控那件宝物,它对她们的负担与压力太甚,欲求一举消灭敌人怕是托大了!” 碧瑶轻轻颔首,口中叹息:“她们的族人有这么多遭遇毒手,下场凄惨,已是不共戴天之仇!又岂会放弃复仇之念?” 封亦也知此理,只得摇了摇头,道:“等她们法力耗尽,便要落败了。若是不小心的话,那宝物法力反噬,她们恐怕还会遭受重创。” 青鳞笼罩在充沛法力灵光之中。 那游龙的威势,似乎比先前更胜,以风月老祖高出一个境界的修为,居然也狼狈不堪。然而越是这样,风月老祖反倒越是高兴。只因封亦二人能看穿的局面,他自然也看得分明。 甚至便是鲛人自己也无比清楚。 可她们仍自为了族人义无反顾! 时间一点点流逝。 局势在不知不觉之中,渐渐有了转换。 碧瑶也随之紧张起来:“封亦,或许,我们应该离开此地了。”封亦也看出鲛人败相已显,然他却摇了摇头,少见地主动握住了她的手。在碧瑶欢喜且意外的目光里,封亦坦然地道:“若她们抵挡不住风月老祖,我们也必然无法幸免。秘境就这么大,我们能躲到何处去?何况咱们离开秘境的出路,可是都系于鲛人族身上,倒不如奋力一搏,求个坦荡痛快!” 碧瑶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只不过关心则乱,不肯放弃罢了。 偏偏鲛人与风月老祖斗法声势太盛,寻常手段根本插手不进去。而且以封亦眼下的情形,法力耗尽,连御使法宝都艰难,又谈什么拼搏反击呢? 于此,封亦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道:“碧瑶你是不知,其实在朝阳峰,哪怕山穷水尽,也是仍有一战之力的!” 碧瑶何等聪慧,几乎立刻从他言语中明白了什么,芳心一乱,颤声道:“你——”只不过,话未出口,她又苦笑收回。到了眼前的地步,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望着前方浩荡的法力波动,泼洒的水流以及那纵横逸散的灵光,碧瑶幽幽地一声轻叹:“其实,你不该来秘境中的!” 然而。 她却感觉自己被握住的手上传来一阵愈发用力的力道,便听封亦以最平静的语气说出坚定不移的言辞:“不!我却认为,这是我做出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轰! 场中,蓦地发生惊变! 伴随一声巨响,鲛人村庄所在的那一片岩层,竟被通天伟力深深穿透,轰隆一下沉了下去!无尽的地下水涌了上来,不过转眼之间,方才还是土地此刻却变作了一汪深潭! 青鳞宝物,被祭起无穷的光芒。紧接着,那深潭之中,蓦地涌出一道水墙,在无形法力之下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游龙入水,自其中兴风作浪,而后携无穷天地之威轰然撞向风月老祖! 封亦与碧瑶都能看得出来,那是,殊死一击! 更叫两人色变的是,鲛人族以性命激发灵宝威能使出的神通,竟是将他们两个也覆盖在内!正待碧瑶拉着封亦,欲要竭力避开时,那滔滔水浪之中,忽地生出一双手来,一把抓住了封亦两人! 以他们两个的警觉性,本不至于如此轻易被人拿住。 之所以会如此,原来是两人都感知到来人熟悉的气息——哗啦!水浪向他二人所在席卷而过。然而预想之中的滔滔伟力并未出现,反而有一股灵性的力量庇护着他们,使封亦两个如鱼得水。 而后,便是下潜,下潜! 封亦他们跟在前方鲛女的身后,从深潭之处,潜入了地底。外面如若天崩的动静,仍自能够感受到,但前方的鲛女背影绝然,分毫没有回头的意思。身处水底,封亦与碧瑶也无法细致商量,故此封亦只对她点了点头,便与她一道紧追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地面鲛人村庄处。 那片青鳞激发的滔天巨浪,已然平息。放目四顾,所见皆是一片幽深的水域,深潭再度扩展,变成了一片湖泊。在湖泊上,到处飘着村庄里原先那些破碎木头的残骸。 哗啦~ 风月老祖从一处水中飞出,落在村庄边露出水面的土丘上。 方一落地,他立时脚下一软,跌坐下来。 满头邪异黑发披散,面显颓然灰白,显然受创不轻。尤其是当他看到自己手上那本厚重的“风月宝鉴”,眼下仅剩四五篇书页时,更是心疼得直打颤! 不过这份心疼,在他目光转向另一只手上虚握托着的一物后,立即消逝,如春水融冰一样显出狂喜、痴迷的神色——那,便是鲛人手中的至宝青鳞! “好宝贝,好宝贝!” “哈哈哈哈——!” 风月老祖双手捧着青鳞,犹如面对某种易碎之物那般温柔无比,细细端详。感受到青鳞中犹如瀚海一般雄浑的法力波动,风月老祖喜不自胜,全然忘却了自己法宝近乎毁弃的痛惜。 “风月宝鉴”再是不凡,没有“夔牛之皮”这般材料,终是脱不了凡物层级。 可青鳞却不同! 它天然自生,全无雕琢炼制,便已是神物! 若再细细凝练,又会是何等品级呢? 单是想一想,风月老祖便禁不住满脸垂涎。只是有些古怪,那青鳞虽离了鲛人操纵,风月老祖却也一时难以运用。仿佛在那青鳞之中,有着某种仿若坚不可摧的壁垒阻隔,让他无法轻易掌控。 对此,风月老祖也并未气馁。神物嘛,若是与寻常之物一般轻易掌控,如何称得上“神”字? 何况,哪怕只是粗浅运用,风月老祖也能以青鳞发挥出能与“风月宝鉴”堪比的威能,夫复何求? “咦?” 风月老祖忽地从那青鳞中,感受到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 其中另有几股正在淡去,那几股气息,风月老祖并不陌生,正是先前与他绝命搏杀的几个鲛人!此时犹自存留的,莫非便是逃掉的那个? 风月老祖眼中邪光一盛,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有这神物指引,老夫倒想看看你能逃到何处去!”复又纵身入水,潜入深潭!他吸取鲛人血祭炼魔功,竟也获得些许鲛人神通,入水之后灵活自如。辨了一下方向,随即立时朝着水底一处洞窟追了过去! 【152】 暗河岩窟辨疑虑(2/3) 地底洞窟的行进,沉默而又漫长。 最起初,封亦还根据行进的路程,大抵预估地面之上的位置。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这份耐性终是消耗殆尽。身上的伤势以及法力的损耗,让他逐渐陷入了困顿与疲乏。 碧瑶似乎有所觉察。 为不使她担心,封亦强自打起了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鲛女调转了方向,开始向着上方浮起。如是上浮一阵,封亦估摸着应是往上游了数十丈距离,而后再度开始转向。如是往复几次,封亦正自心中疑惑,忽地感觉身上那淡淡的水压散去,一个地底特有的冰凉潮湿空气沁润自肺腑。 封亦下意识地深呼了一口气,感受到沁润心脾的凉意,顿时头脑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随即他这才蓦地发现,自己竟从一条地下暗河浮上了水面。头顶发光的苔藓映照四周,淡淡幽蓝的光芒,让他看清了周遭环境。 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地下河道。 原来已经从地下水域出来了么? “封亦!” 碧瑶来到他的身边,游了这么久,他早已身心俱疲。本想逞强安慰,可脸上的倦意怎么也掩饰不住,只得受她好意由她搀扶着,一齐游到了河岸边。 鲛女织娘已经踏上了干地,长长的鱼尾以让人惊叹的速度变化成了双腿。此时她正背对两人,坐在一处岩石上,隐约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双肩。 封亦看得分明,也大抵猜到究竟是因为何故。 ——那几位鲛人长老,最终没有跟上来,似乎此时已无需多言。 封亦叹了一声,默默地运转了一遍“太极玄清道”,将自身状态稍加调整。而后向着织娘走了过去。黑暗洞窟之中,唯有点点发光苔藓的光芒。然封亦却目光敏锐地捕捉到,鲛女面颊上,不时有一颗颗圆润发亮的东西滑落。 定睛细看,顿时一阵惊愕——海外有异族曰“鲛人”,人身而鱼尾,水居如鱼,不废织绩,泣则成珠......——他以为《九州风物》的记载之中,有颇多臆想与夸赞之处。然此时亲眼见了,才发现人家完全是写实,没有半句虚言啊! 那鲛女面庞滑落的泪珠,居然当真如传说记载那般,变作一颗颗滚圆的亮珠,跌在地下。如此奇景,若不是眼下氛围不对,否则他还真的无法抑制住好奇上前询问与查看了。 原来,在鲛人族中,无论男女几乎甚少会有落泪的情况。尤其是已天赋修行,具备法力的鲛女,更不能轻易落泪。因为鲛人泪腺与人类迥异,一旦泪落,便会抑制不住体内法力,法力与泪水交融,泣落成珠。 那泪珠,便是鲛女法力凝结的精粹。若时常流泪,自会大损修为。只是情到悲伤处,又何能自禁? 封亦一时也寻不到安慰之言。 尤其这些言语,如果是由他这“人类”身份者言说,更显不妥。 久久。 封亦叹道:“织娘,望你节哀!” 一阵难言的沉默。 忽地,封亦感觉到那种熟悉的法力笼罩在自己身上,旋即便看到织娘转过身来,嘴唇未动,却有声音自他心中响起:“我会履行对你们的承诺,带你们一道求见蜃祖。” 听得“蜃祖”之名,原本对风月老祖愁眉不展的封亦,忽地心中一动:“织娘,我可否问一下,那位‘蜃祖’应是法力高深的某位大能吧?不知能否向他恳请援手,为鲛人一族主持公道,铲除风月老祖那个邪魔呢?” 织娘顿了片刻。 “‘蜃祖’超脱于外,从不插手吾族事宜,得蜃祖至宝护佑已是无限恩德,怎么能够还有其他贪求呢?” 封亦愣了一下,将她的话语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道:“你的意思是——即便恳求,那蜃祖也不会出手相助是么?” 织娘静静地看着他:“你们寻找离开蜃海秘境的出路,便在蜃祖所在的地方。对于误入秘境的外来者,蜃祖虽不喜,却也未必会出手惩处,再加上你们穿着的衣服,只求离开此地的话,蜃祖会准许这个请求的。” ——避重就轻? 封亦眉头动了一下,他发现自己或许误解了鲛人与其口中“蜃祖”的关系。然而就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地碧瑶忽然开口,目光直勾勾地与织娘对视,道:“织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没有言说?” 织娘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稳下心神,淡淡地看她:“此事,与你们两位没有关系,请你们不要理会,我自会完成它。” 碧瑶轻哼一声,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她往前走了两步,秀巧的下巴微抬,道:“你便是不说,我也猜到少许!这一路之上,包括现在,你一共主动停下了三次。起初我还以为你是照顾我们的速度,可随后觉察不对,你似是在等待什么。” 碧瑶目光熠熠:“——我记得你说过‘蜃祖最厌有人惊扰于他’,再加上你方才的言语,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封亦目光从碧瑶身上,转向织娘,眼中露出惊疑之色:“难道,你是在等风月老祖?怎么可能!——你怎能确信他便会跟上来,又怎么确信他能在如此复杂的水道之中寻得正确路径?” 织娘默然。 碧瑶看她一眼,倒是笑着替她作答:“是那件龙鳞至宝吧!” 织娘蓦地抬起头,目中神色复杂。封亦经她提醒,也反应过来:“你在那件宝物里做了手脚?可明明你们自己都无法操控——” 碧瑶打断他的话:“不能操控,不代表无法做出手脚!其实,你的谋划不算繁复,但却很有效——你以法宝将那风月老祖引来,定是想借那蜃祖之手除掉他,从而为族人复仇,对么?” 没等她回答,碧瑶又道:“若只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向我们隐瞒。这几日的经历,难道还不能让你认同我们?我俩可是从未对你们鲛人一族有过恶意!难道你就没想过,如果你借蜃祖之手除掉风月老祖,万一连累我们受到迁怒,又当如何?” 织娘的声音终于在两人心中响起:“不会的!你们帮助过吾族,只要我向蜃祖说明情况,向蜃祖求情,他就不会为难你们的!” 碧瑶呵地失笑:“这些话,你自己相信吗?你连说服蜃祖为你们主持公道尚且不能,谈何其他?——你这突如其来的疏离与冷淡,到底是从何而起?” 织娘默然未语。 “是因为失去了信任吧。”封亦叹息道,双目之中也多了几分复杂,“看来,那五位长老中,有对你至关重要的人?” 织娘虽未言语,可却似受到触动,淡淡泪光自眼角滑落,变作了两颗滚圆的珍珠落下。只此神态,已经给出了答案。 封亦摇了摇头,无奈地道:“人类乃是极为复杂的族群,有至善之人,也有至恶之人,所谓‘人心难测’便是此理。因为风月老祖,使得你在乎之人殒身,你由此迁怒且不信任我们,倒也实属正常。——只是我有些奇怪,方才你为何要在那巨浪之中将我们带出来呢?” 织娘沉默片刻,还是道出了缘由。 “因为你们除掉了海螯!” “它是吾族的噩梦,我们由来只能驱逐它,每一次都会有许多许多的族人为此而亡。我以吾族的名义作出的承诺,就一定会履行它!” 封亦奇怪道:“那海螯虽然厉害,可你们既有至宝,为何不直接将其铲除呢?” 织娘平静地看着他:“至宝不可轻动!——且,流水只会庇护它,无法将它铲除。激怒它的后果远比驱逐更加严重!” 忽地! 封亦身边少女闪身而动! 她这动作太过突然,别说注意力分散的织娘,便是近在咫尺的封亦也没能反应过来。便见碧瑶双手连动,“噼里啪啦”拍出几道禁制,将那织娘制住。随即信手一捏,将她的嘴张开,弹出一粒灰褐色丹药使其吞咽了下去。 “碧瑶?” 封亦迈了半步,惊讶地看向她。 碧瑶呵呵一笑,淡淡地道:“既然信任破灭,那也别怪我,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方才喂你服下的乃是名为‘丧魂’的毒丹,自你服下起始,若一日之类没有服下解药,你便会剧毒发作,七窍流血而亡!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认真履行咱们最初谈好的约定,不要做出什么伤害双方情谊的事来,我自会给你解药!” 织娘目光一沉。 “对了,”碧瑶又道,“如果你不想自己借刀杀人的计划被我们破坏的话,最好依照我们的约定来做事!” 旋即,她拍出几道法诀,解开了织娘身上的禁制。 织娘目光幽幽,缓缓地说道:“请不要误会,蜃祖是织娘最为尊敬的长者。吾族侍奉于它,崇拜于它,也将永生为它服务。织娘绝不会有冒犯蜃祖的举动!——我会完成自己的诺言,也请你们,不要干扰我的复仇!” 说到此处,她忽地一顿,在心中对两人道:“我们该走了!” 言毕,往那岸上一处洞窟行去。 封亦两人都知道织娘话里的意思,既是该走了,想来那风月老祖恐怕已经快要追过来。他们也没有耽搁,转身跟上去。 其间,封亦悄悄地拉了一下碧瑶的袖子,碧瑶偏头看到封亦眼中的疑惑,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她往前方领路的织娘看了一眼,旋即微笑着张口,无声地道出几字,封亦读出了她口型所说的内容——“那是假的”! 一愣过后,失笑摇头,封亦也没再理会。 【153】 山腹渊台显真龙(3/3) 过了那处岩窟,三人踏上的道路,竟是一直往上。 封亦觉得有些奇怪,趁着落在后面时,低声向碧瑶问道:“方才在水中我无暇记路,你可知道,我们现在大概走到何处了?” 碧瑶微笑着看他,眼里闪过一种好笑的眼神,仿佛在说“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一般。果然,她笑过之后,俏皮地眨了眨眼:“你猜猜,似如此地形,岛上符合的多么?” 封亦嚯地恍悟! 眼下道路一直向上,甚至一时看不到尽头何处。那鲛人大岛,能如这般向上攀爬还一直处在地底的,除了岛中心的高山,还有能何处? “原来,我们竟是在山腹之中了?” 碧瑶点点头,确认了他的说法,补充道:“以暗河水面为基础的话,我们现在大概走了那座山脉的十之三四,再往上一段距离便要到山腰处。或许,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不会太远了!” 随后。 封亦他们先是走过一段距离颇远的“之”字形路径,笔直向上。道路的尽头,在一个洞窟入口。进了洞窟之后,却没有再行向上攀登,而是转为了往里深入。如是走了两刻钟,转过一个洞窟的拐角,封亦两人跟在鲛女身后终于走到了尽头,而后一齐走出洞窟。 眼前之景,让封亦与碧瑶两人不约而同的愣了一下。 原来山腹之中,居然是完全中空的么? 只见前方,放眼所能见到的地方,乃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坑洞。观其规模,几乎与那座山峰一般,仅是在最中心的位置有一柱巨石擎天而起,一条五尺不到的小径连结着那道石柱。 那石柱顶端,正有一团莹莹的白光,照亮了整个洞窟。置身此地,竟给人以一种仍在山外的错觉,那光芒,居然有着能与昊日争辉的错觉! 封亦与碧瑶所在的位置,正是坑洞的边沿。站在此地远眺,让封亦有种莫名的既视感——仿佛他乃是一只渺小的蝼蚁,此刻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木桶边沿,中间的石柱便似桶中立了一根木棒,木棒顶端摆着一个木盘!如此雄伟奇观,让人深深震撼之余也心生渺小之感! “便是这里么?” 听到封亦的自语,织娘站定,回头目视二人:“此处,便是蜃祖居所。请你们务必谨记,不要有冒犯蜃祖之举,切记!” 封亦两人自无不可,一齐应下。 然后,他们便跟着织娘一道,踏上那条仅有五尺宽,放在整座山腹空洞中看来如同一根细线的路径。往那“桶中木盘”,也即是山腹中心处的擎天石柱走去。 那路径由边沿伸向中心,竟也曲折起伏,并不好走。难得的是这条路径居然有人工维护痕迹,路面铺着散乱的石板,两侧还装有石质护栏,不过有了多处破损尚未修补。 从那石质护栏往下眺望,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浓雾,白茫茫厚实无比。偶尔能从那浓雾里听到流水声、奇异生物的轻鸣声,以及三人行走回响开来的窸窣脚步声。 走过石径,便到了中心石柱。 远眺时候的石柱,贴近看时,完全成了一座陡峭孤峰。石径与孤峰上一条盘山小径相连。封亦两人又随着鲛女,一齐绕着那盘山路径一步一步往上而行。 封亦面容严肃。 碧瑶秀眉微颦,维持着表面平静的神情。 然而他们两个此时的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只因两人踏上那孤峰后,立时感觉到一股比之东海更加浩瀚的威压,覆压而至!那威压并无敌意,仅是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压力,就让两人仿佛山岳临身般的沉重。 就封亦而言,那可怕的气势,便是青云山灵尊以及无情海的黑水玄蛇,都远远不及!面对前两者,封亦只要维系意志,便能直面以对,甚至逼急了出手也是敢的。 可眼下置身在这般浩瀚如海的气势之中,封亦却生不起半点不敬或是其他冒犯的念头。 因为他心中的直觉警告着他,若他这样做了,便必死无疑! 两人相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震骇,原来世间竟有如此可怕的生命!单是无意识施放出来的威压,便叫正魔两道的青年才俊生不出半点反抗意念。 碧瑶张口,无声地念了两个字。 封亦读出那口型,说的“蜃祖”,故而点了点头。 怀着敬畏而复杂的心思,他们走完了盘山小径,终于来到了石柱顶端,也便是那宽敞的“木盘”。两人踏上最后一阶石阶,走到顶端的平台过后,第一眼所见别无他物,唯石台居中盘踞伏卧的一只巨龙! 此龙者,状如古籍记载之螭龙,鹿角而牛耳,青鳞覆盖身躯,背鬣作红色,身负躯壳。若细看的话,其腰身往后青鳞竟是全然逆向而生。浑身气度如渊,扑面而来,使人震撼到难以呼吸! 鳞爪点金穿九霄,盘桓蚺结去乘云! 那,便是蜃龙! 方才封亦两个在外沿处见到的白光,便是他周身散发而出,映照四周。 不过最为奇异的,乃是那蜃龙此时,周身出于似虚非虚、似实非实的状态之中。有时一眼望去,他似乎并不存在,眼前的只是一道虚影幻象;可有的时候,又能真切地感知到他的浩瀚宏伟! 封亦情不自禁,喃喃地轻声道:“我早该想到的,原来是蜃龙!难怪此处被她们称作‘蜃海秘境’!” 碧瑶心中的震撼,分毫不比封亦少——“我们,居然有幸能见到活着的真龙,简直难以置信!” 封亦闻言叹道:“谁说不是呢?鲛人一族侍奉的‘蜃祖’,居然是真龙!难怪她们能以龙鳞作为至宝护身。” 于此同时,两人心中也不由涌出苦涩。 面对这般浩瀚存在,两人纵使有百般计谋、千般心思又有何用?想要从蜃龙之处获取离开秘境的方法,别无二路,仅有诚心坦然恳求一途! 以封亦的见识观之,眼前蜃龙的威势,比他初见青云掌教道玄真人更盛。在他看来,或许唯有能自如使用“诛仙剑”后,才有资格与眼前的真龙比划比划。毫无疑问,蜃龙定是此界天花板一般的存在。 以两人如今的境界面对它,的确与浮萍、蝼蚁无异! 在封亦、碧瑶二人怔立当场之时,鲛女心怀虔诚,毕恭毕敬行至前方一处地方,俯身下拜。 紧接着,空灵而悠扬的歌声,自鲛女口中传出。 那声音里带着奇妙的节奏,让人听了心神舒缓,情绪放松,好似置身于温泉之中,身心皆畅。两人被这歌声惊醒,随即明白了鲛女织娘举动的目的,她是要唤醒蜃龙! 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只会以最柔和的方式,来唤醒蜃龙的表层意识。以蜃龙之威,单是表层意识,已经足以让其处理事宜。何况,蜃龙眼下所处的状态,寻常之人根本看不出其中玄奥。 若是不能将其唤醒至表层意识苏醒,寻常的手段与动静,其实根本无法将他吵醒。 封亦双眼凝注在蜃龙之上。 随着鲛女轻柔的歌声,那蜃龙庞大的身躯,居然一点一点地从虚实变换,逐渐走向凝实。就好像是蜃龙将自己隐匿在了某种虚空之中,鲛女的歌声,便将它缓缓地拉回了现实。 而后! 蜃龙那一双比鲛人寻常屋舍还要巨大的双目,蓦地,开阖了一道缝隙! 刹那间,仿佛在洞窟里,亮起了一道光! 封亦屏住了呼吸,他感觉到一个磅礴的意识骤然降临,虽是半醒半睡,却已然让人震撼无穷。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当封亦受那蜃龙睁眼时的威压,而震撼到无言以对之时。从先前他们站立的那处“木桶”边沿,蓦地显出一道雄浑凶厉的气息,竟是风月老祖! 只见他左手托着青鳞,老脸满是桀骜与意气风发。 当他放目而望,遍览山腹坑洞情形后,立即被那石柱峰顶莹光吸引了注意。以他所在的高度,正处于视野盲点,故此并不能看见石台顶峰的情形。不过他吸纳“鲛人血”修炼了魔功,对此血脉有着隐隐的感知! 此时此刻,在他的感知之中,那石柱峰顶上便有一道隐晦却无比诱人的血脉气息!那种气息,似乎不是鲛人血,但却同宗同源,给他的感觉甚至远胜之前那五个法力不弱的鲛女! 一瞬之间,风月老祖便被那气息折服! 好比喜食甜食者面对一坛蜂蜜,喜好财富者面对一座金山,喜好糖葫芦的面对一座糖葫芦山——那纯粹、澄净乃至隐隐神圣的血脉气息,对于风月老祖便如前三者面对其所好那般,显出痴迷贪婪之态! “哈哈哈哈哈哈——!” 风月老祖长笑而起,满身邪气也不妨碍他潇洒纵意,如同鲲鹏一般扶摇直上,口中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 “没想到,老夫果真是深受天道所钟!先是鲛人血,又是如此纯净、美妙的血脉!老夫忽忽一生,虚度百年,没想到机缘竟在此处!待老夫取了血脉,神通大成之后,这天下何处不可去得?届时什么正道、魔道,在老夫面前不过土鸡瓦狗而已——” 沓地一声落地。 随着一道道目光汇聚,风月老祖酣畅恣意的声音蓦地戛然而止—— 【154】 蜃龙之虚无真实(1/3) 悬台之上,落针可闻。 想来,此时此刻,用任何言辞来形容都显得苍白无力。 纯粹而神圣的血脉之力,深深地勾动着风月老祖的心弦,可另一方面,那宛如瀚海般无可测度、无可抗拒的滔天威势,却又让他不自主地压抑住了心中的贪婪。 他那老脸之上,一双眼睁得浑圆,半张着口。方才心中的意气风发与急切欣喜,都将那磅礴的气势所慑服,脑袋里一片空白,俨然什么反应都无法做出! 直到,虚无之中的意识缓缓苏醒。 随着那仅是一条缝隙的龙目,慢慢从封闭睁开到一半,本是自然散发的威压霎时变得沉重犹豫山岳,几乎压得众人要喘不过气来! 风月老祖空白的脑海,随着那气势反应了过来。一想到方才的大放厥词,以及那可怖威压里带着的愠怒与敌意,风月老祖肝胆欲裂,浑身止不住微微地颤抖起来。法力在经脉之中激荡,却因自身被那气势威慑,竟一时分毫不能动弹! 风月老祖面上白得全无血色,一次,两次! 终于,在那龙目缓缓移动,即将看到他所在的位置时,风月老祖终于从骤然撞上蜃龙气势而失控中挣脱。 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他立时祭起法宝,转身便跑! 殊不知,对于刚刚才从沉睡中半醒,神识仍自游离的蜃龙而言,骤然遁逃的举动,反而更加引起他的注意。 “——人类?” “唔,吾沉睡了多久,竟连吾之居处也出现人类?” 在众人的脑海之中,忽地响起一个宏大而又威压的声音,似有些疑惑那般自语。风月老祖速度不慢,尤其是生死危机之下他将自身潜力全部爆发出来,几乎眨眼之间便到了山腹那处入口位置。 只需在多一瞬,他便能纵身跃入那条曲折小径,迅速逃离此地了。 然就在这时候,一股磅礴无形之力横跨虚空而至,落在风月老祖的身上,竟生生将其以滑稽的姿态定在了半空。而后,那道力量回返,也带着风月老祖落下山腹悬台。 风月老祖方才辛辛苦苦奔出的一段路,显然白跑了。 “难怪那头牛忽地消失......”蜃龙威严的声音低沉地咕嚷了一声,正好风月老祖被无形之力带回,便又道,“既然来了,且稍安勿躁——” 蜃龙一边说着,一边放开了法力束缚。 只他却未曾料到,风月老祖自大喜到大骇,心神剧震之下,本就受到魔功影响的神智一时惧极生怒,竟在获得自由的霎时纵身而起,向其发起了绝命之击! 如此举动,别说蜃龙意外,便是此地的其他人也大惊失色! 封亦目瞪口呆,震撼之余甚至不禁生出敬意,能在蜃龙威压之下出手者放眼天下怕也没有几个,可风月老祖就敢! “他、他是在寻死么?”封亦心中嘀咕。 “唔,”蜃龙低沉一声。 先前那道无形之力再度显现,风月老祖又一次定在半空,面上疯狂的神情都为之凝滞。而那蜃龙,半开的龙目缓缓张开,竟是完全苏醒,目光落在了风月老祖的身上——“吾之蜕鳞,怎会入你之手?” 匍匐在地的头颅,缓缓地抬了起来。 一点青光自那风月老祖手上升起,落到他的面前,正是那一枚被鲛人奉为至宝的青鳞!原来,竟是出自他的身上! 蜃龙鼻端微动,卷起一股风浪,旋即龙目之中竟溢出凛冽如刀的杀意——“竖子大胆,岂敢伤吾眷属?”一瞬之间,整座悬台洞窟都仿似陷入数九寒冬那般酷寒,皮肤之上,都被那杀意激起了一阵疙瘩! 然而,蜃龙前半身直立而起,却久久未有下一步动静。 沉默地等候,反而让人无所适从。便是几乎陷入疯狂的风月老祖,此时也褪去了狂怒,唯余无尽的恐惧。他是偷生之人,根本不在意脸面风骨,稍有清醒时便欲出言求饶。 可惜,无形力道束缚之下,风月老祖连一句话、一个表情也做不出来! 便在此时,蜃龙庞大的身躯动了! 龙爪一抬,而后按下! 仿佛有一片阴影落下,那身形定在半空的风月老祖被一爪安落在地,轰隆一声沉入悬台石质地面中去了!巨响之后,地动山摇,封亦几乎站立不稳。他本以为石柱悬台都会在蜃龙的怒火之中崩塌,可石柱的承受力超过了他的预计——又或者说,蜃龙收住了力道! 当他将龙爪挪开,封亦目光立时看去。 石质地面,被深深按出了一个五尺余深的爪印,风月老祖便躺在爪印中心,气机全无。封亦心中一突,既惊且喜,可随之而来的又是浓浓的担忧。 ——风月老祖,竟如此轻易便殒命了? 封亦脸上有显出对这局势变换的不真实感难以适应的错愕,以及隐约的忌惮!不过,他随即又发现,风月老祖在那龙爪一按之下,浑身竟没有半点伤势,只是没有了精气神的气息。 就在此时,封亦忽地感觉浑身一沉,仿佛所处之地的重力瞬间加剧一般。他如有所觉地抬头,正对上那一双冷冷的龙目! “前辈息怒!”封亦咬着牙,硬撑着无形威压上前一步,施礼拜道,“在下封亦,拜见蜃祖前辈!还请前辈暂息愤怒,且听在下一言!” 蜃龙未应,却也没有立时动手。 这让封亦心中舒了分毫,连忙又道:“前辈!我们两个与此人不同,实乃误入宝地,亦不敢惊扰贵方眷属,只求能获得离开此地的办法!在下句句属实,个中经历也可明证,还望前辈恕罪,放在下两个离去!” 一直未有言语的鲛女目光微动,下拜以秘法传以言语道:“蜃祖,此二人的确于吾族有恩。” 蜃龙面容之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不过,那沉重的威压却是随即挪开。 封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回身一看碧瑶,竟似比他更难受,面上香汗涔涔,脱力一般向着地面滑去。封亦连忙回身扶住了她,温言道:“你没事吧?”碧瑶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有些不能理解,为何封亦明明比她状态更差,此时却似受到的压力反而比她更小。 封亦也没能明白这个缘故。 其实,那是因为蜃龙能以单纯的气势压制两人动弹不得,乃是运用了玄妙莫测的“心灵之力”。那是蜃龙天赋神通的源泉,寻常之人根本无法理解,难以触碰。其显于外,便是无形无相之间制伏敌人。 若要抵挡,只有凭借一己内心的力量,换言之,便是“心境”! “尔等冒犯之举,吾可不予计较。” 蜃龙目中隐约有光华闪动,他竟似寻常生灵那般露出别样眼神,定定地看了他二人几眼,威严的声音缓缓地道—— “昔年吾与之定下的承诺,亦会遵守。不管百年,千年,永世不易!——尔等既然能来到吾之居处,合当有此机缘,至于能否获取这份机缘,却与吾无关了!” 他这一番话语,所蕴含的意义一时让人捉摸不透。 “前辈——”封亦方才开口,蓦地见那蜃龙巨口一开,狰狞獠牙之间,忽忽然生出一个七彩的泡沫。封亦浑身一震,无形的力量将他束缚住,再也无法动弹言语,生生看着那泡沫向他二人落下。 那泡沫之上,道道变换的光芒似乎蕴含了某种晦秘难测的信息,看一眼便使人头晕目眩。 此物究竟是什么,于人有益还是有害,封亦都来不及分辨就被泡沫吞咽,裹覆了进去。随即便是一阵无法抵御的晕眩,让他转眼失去意识,与碧瑶一道跌倒在地。 若有别的人来看他们,此刻他俩的状况与爪印中的风月老祖意外的相似,竟都是身躯无伤,却感觉不到活人的生机与气息! 洞窟中,一时静默了下来。 仅剩一阵一阵悠长而平静的风吹拂,那是蜃龙自然而然的呼吸所致。也不知过了多久,蜃龙龙目归复清明,从那追忆之中挣脱,目光看向跪伏身前的小小身影—— “小鱼~” 鲛女俯首叩拜:“吾祖!” 蜃龙顿了一下,威严的声音之中竟有了叹息之意:“人族至此,大争之世即将开启,小鱼,你们做好准备了么?”鲛女俯首道:“吾祖!您的眷属,将永远侍奉于您!只要是您的命令,我们必将遵从!” 蜃龙头颅轻轻一晃,道:“吾受友人之托,守护尔等已有数千年。然则此地终究不是尔等归处。吾能守护一时,又何能守护永世?稍后吾将重启封印,使秘境自虚无之处归真,再入九州——小鱼,你可要准备好啊。” 鲛女惊愕地抬起头来,泣曰:“吾祖,您要驱逐我们吗?” 蜃龙目光悠悠,似已透过这山腹看向了某种悠远之处:“无需多言,这便是吾赠予小鱼你最后的礼物的罢~” 一个虚幻的泡沫忽忽而动,似缓实快,眨眼之间笼罩了鲛女。 她竟也如其他人那般毫无抵抗地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蜃龙庞大的身躯微微挪动一下,方才直立而起的头颅缓缓落下,伏在地上。空旷洞穴的悬台之上,隐约似是有过一个声音轻声自语:“世间万象,终是梦幻泡影,归于虚无罢了。” 言毕,龙目半阖。 片刻之后,龙躯竟又自陷入变换不定的虚无与真实中去了。 【155】 蜃境:悟道剑心(2/3) “叩叩叩!” 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将封亦蓦地惊醒。 他抬起头,便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个身穿黑色正装的秃头男人,也是封亦所在部门的主管。 “怎么回事,开会你也打瞌睡?” 封亦脑袋里有着短暂的一阵空白,不过面对秃头男人的诘问,他还是立时做出应对:“对不起,贺主管!昨晚加班回家晚了些,所以没怎么休息好,是我的错!” 贺主管沉着脸,倒也没有过于追问,只是道:“那好,就把你昨天加班做的策划,给大家讲解一下吧。” 记忆似一点一点的复苏,封亦随即想起了所有的事情,整理了一下身前的文件站起身来。一边往会议室前方的讲台走去,他一边在脑海中整理思绪,等走到的时候,总算理顺了思路。 然而,当他站在前方讲台,看着那一张张熟悉无比的面庞,却忽地有种莫名其妙的恍惚。就好像,眼前的一切突兀地失真那般,一些凌乱而让人无措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 “封亦,你怎么回事儿?” “对不起对不起!”封亦连忙回神,将那资料投影到墙上屏幕,开始顺着思路讲解。 紧凑而繁忙的一日,很快便过去。 可封亦的工作却没有因为忙碌而变得减少,反倒是比往日更多。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却不打算在公司加班,迅速收拾好了那些文件,打算带家去再赶一赶。 走出写字楼。 望着那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现代化繁荣之景,看着一个个形色匆匆的忙碌之人,封亦忽地又觉察到那种失真一般的恍惚之感——渝都广场吗,当真是久违了! “喂,你到底走不走啊?” “不走麻烦让一下,请不要挡路好吗?” 封亦哆嗦一下,惊醒过来。 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个忙碌的搬运工人,正自抬着一件货物想要从他站立的地方进去。“对不起、对不起!”封亦不好意思地道歉,连忙将通道让了出来。等两个工人走远,封亦眉头皱起,回忆起了方才古怪之景。 “我为什么要说‘久违了’?他么天天上班不都是这地儿么?” “嘶~!” “看来是上班太累,都整得神经衰弱了,脑阔疼~!” 自嘲地笑了笑,封亦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复又继续往地铁口大步走去。从他上班的地方回家,要穿过三个街口去乘坐地铁,下了地铁之后再换乘一班公交就能抵达住处附近了。 他如往日那般,过街,做地铁,然后从地铁站出来,迅速走向换乘的公交站点所在。 虽说封亦下班离开公司稍晚了些,但仍在高峰时段,公交站点的乘客不少。 不知为何,今天站在这公交站台,却让他有种极为不适的感觉。 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警兆,仿佛早告诫于他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般!这让封亦大感莫名其妙之外,同时也心中戚戚——难道这一段时间的熬夜,当真熬出毛病来了吗? 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啪~ 啪~ 忽然,一个小皮球在地面蹦跶着,从他身前经过。 封亦不喜与人拥挤,所以站的位置靠边,在他的外面,就是那条公路。这片区域已经不是城中最繁华地段,下班时间过往行人车辆都来去匆匆,公路上的车辆速度比别处快了不少。 当他看到那小皮球时,心中的警兆仿若擂鼓一般轰响,叫他脑袋里嗡嗡地难受。 就在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追着那小皮球,跑到了公路之上! 封亦心中咯噔一下,诸般烦躁生生压抑下来,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地那般奔出站台,抓住那个小小的身影往回便跑! “吱——!!”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封亦只感觉一阵天地颠倒,旋即眼睛便被血色淹没,赤红一片! “啊——!” 有人尖叫的声音传开。 剧痛如潮水一般想要将封亦吞没,可他坚韧的性子,岂会那般轻易屈服?尤其是生死弥留之间,那般奇异的失真之感再度袭来。封亦在面上抹了一把,擦去鲜血之后,视野变得清晰。 公路上人群慌慌张张地簇拥过来。 他能看到人们的慌张,担忧,以及手足无措,却不能听见一点声音。蓦地,封亦在整个世界暗淡下来之时,双目陡放神光,熠熠发亮。 “呵呵呵呵~” “原来如此——” 旁边一个男子守在封亦身前,正自手足无措,忽地见到封亦面上灿烂笑容,心底触动,热泪盈眶地道:“哥们,你撑着点!你这血都快流光了,还是省着些力气,别笑了罢?喂,哥们,哥们——!” —— “叩叩叩!” 封亦听到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随后眼前视野一亮,入眼一个秃头的男人正自皱眉不悦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开会你也打瞌睡?” 封亦手掌竖起,没去看他:“等等!” “等?等什么等,你好没睡醒吗封亦?”那秃头男人被气得发笑,“你以为办公室是给你睡觉的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 封亦嚯地起身,目中闪过一道寒光! 秃头男人何曾见过如此锐利的眼神,当即吓得心中一突,下意识地往后退开几步—— “你、你要做什么?” 封亦目光凝重,他感觉自己似是忘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那件事情,比他的工作重要,自然也比眼前这什么会议更加重要。 “我出去一趟。” 也不理秃头男人以及平日几个相处关系较好同事的呼唤,他头也不回,开门而去。 写字楼下。 人潮如织,车水马龙。 封亦怔怔地站在那里,放眼四顾。有过路的人不小心撞到他身上,骂骂咧咧地说着些什么,他也未曾理会。 他的心中,此时宛如万古长夜,始终有着未曾明悟之处。 他苦苦思索,苦苦寻觅,终是无法获取。 蓦地,封亦目光望向那来往如织的马路,深呼了一口气,而后翻过栏杆走上了道路中心! “滴滴滴!” “吱——!!” 霎时间,马路上乱做一团,刹车声与喇叭声响个不停。同时一辆连来往车辆的车窗被摇下来,司机从中探出头来,开口便是一阵喝骂。 封亦如若未觉。 隐约中,他的心间,漫漫长夜里好似出现了一缕亮光。为了捕捉那一缕亮光,封亦竟是干脆地闭了眼,仰起头来,双手摊开。繁华的街道,因为他在路中间的信步乱走,立时拥堵一处。 路人惊讶地停下来围观,司机纷纷从车上下来,欲要寻他麻烦。 他全都未曾理会。 反而全身心地沉浸其间,嘴角甚至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他么的!” “这人不会是个神经病吧?” 有人骂道。 谁知就在这时候,封亦睁开了眼,目光落到那人的脸上。那应是司机中的一个,一见封亦睁开眼瞪他,怒道:“怎么,老子难道说错了?你他么的吃饱了撑的跑公路中间找死?你知不知道老子已经报警——喂,草!你他么的有没有听老子说话?” 封亦“呵呵呵”地笑了。 他这一笑,反倒把别人吓了一跳。 只听他道:“其心如镜,澄净通明,明事之缘由,破诸般虚妄,知安危祸福——” 那司机瞪大了眼,骂道:“你小子嘀嘀咕咕什么呢?” 封亦根本没理会他:“原来,这便是‘剑心通明’——我明白了,也醒过来了!”那司机大怒,伸手便要来拉扯他。孰料封亦动作更快,并指如剑那般指向他的额头,将他吓了一跳。 “谢谢前辈——” “那么,破开罢!” 霎时之间,天地仿似一阵静滞! 从那司机的额头起始,周遭一切,竟随着封亦那一声话语,一切齐齐开出了裂纹,而后轰然崩碎! 封亦双目灿若星辰,望着四方上下尽皆一片黑暗的虚无,眉头微皱——“前辈?” “呵呵呵~” 黑暗蓦地一阵光亮,封亦双眼微眯了一下,再睁开眼时,竟置身到了一处雅致的庭院。那庭院的布置与九州人族相类,院中奇花异朵热闹盛放,假山奇石遍布,林木静植,各自相得益彰。 他先是看了一下自己,发现身上的衣物已然从方才的上班服饰,变成了熟悉的龙绡服。 “吾倒没想过,你竟会如此轻易便从吾之考验中脱出!”说话的乃是一个端坐庭院石桌前的威武男子,其人青发墨裳,面相威严,额头之上生有两个小巧龙角,“人类不愧为天地所钟之族,英杰才俊辈出,远远超过了其他生灵,让人羡慕啊。” 封亦见到此人面相,自无需思索也知晓其人身份,连忙走过去躬身拜道:“封亦见过前辈!” 威武男子,正是那山腹悬台蜃龙的化形。 他摆了摆手,又指向身前座位,微笑着道:“你且坐罢。”封亦想了一下,行礼谢过,方才小心坐下,不过脊背挺直神态恭谨。 蜃龙摇了摇头,好笑道:“你也无须紧张。因为吾之神通之故,吾常年置身虚无,以这人类之躯显化倒还多些。你不必太过见外,吾与你人族,其实有过一段渊源。” 封亦稍稍放松一些,他还记得此前蜃龙所言的“机缘”,想来他应是不会太过为难于他。而且,以他的通天实力,若要为难封亦也无从抵抗。只不过,他心中记挂着碧瑶,出言询问。 “前辈,敢问方才那是——” 蜃龙眉目微抬,道:“你还未认出吗?那便是吾之神通‘虚无幻境’。以你们人类的话来说,便是‘蜃境’!” 【156】 蜃境:青云峰上(3/3) “‘蜃境’?” 封亦心中一动,脱口道,“‘海市蜃楼’?” 蜃龙微笑着道:“那是吾法力逸散于外,显露异象,为人偶然见到传颂开之后的说法罢了。从吾遁入虚无以来,便没有此般现象了。” 封亦愣了下,心里面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不过面上保持平静,恍然地道:“原来如此!” 蜃龙想是正如他所言,在“蜃境”之中呆的时日最多,明显有些话痨属性,与真龙之身显露于外的时候大不一样。因为世人绝对无法想象一位活着的真龙,与你亲切交谈,把话家常是何等情形。 偏偏眼前之人身份不同寻常,封亦还只能小心应对。 终于,封亦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问起碧瑶来。蜃龙似这才想起一般,道:“你问那个小姑娘吗?且稍等片刻——”他双目半闭,似冥想那般定了一阵,再睁眼时目中流露异色。 “前辈!”封亦期盼地望着他。 蜃龙手上一捋,竟似有些感慨地叹道:“那小姑娘还真是让吾另眼相看!明明有着别的选择,可这几次以来,她的决定却从未变过!”而后龙目微抬,看向封亦:“你们人族能为九州共主,果然有着与众不同之处!” 封亦没听明白,可却直觉地感受到蜃龙言语之中隐隐的不安。当即深呼一口气,强自稳定心神,恭谨道:“还望前辈详细以告!” 蜃龙目光一闪,道:“个中详情,吾却不能与你分说。这干系到吾之神通大道,不容商榷。——不过,我却可以告诉你,那小姑娘比不上你天赋异禀,落入了危险境地。到目前为止,她已经死过三回了!” 封亦心中一惊,按捺住担忧,试探地道:“前辈,在您‘蜃境’之中,死后不是可以重新复活吗?”他刚说完,便又自己想起一点,沉声说道:“还是说,在‘蜃境’中的死亡同样会付出代价?” 蜃龙笑着点头:“你很聪明。正如你所言那般,‘蜃境’为虚,乃吾之心灵显化之幻境,死亡也不会立即殒落。可从另一方面而言,‘蜃境’亦是为实,死亡次数一旦超越界限,那便同样会在事实之中殒落。而其意识心灵,则会成为吾之‘蜃境’的一部分。” 闻言,封亦面色一变! 他再度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息,嘴唇隐隐颤抖那般站起身来,重重躬身行礼,拜道:“前辈!在下斗胆,请您放过碧瑶一马!不管有何惩处,您大可施加在我的身上,在下绝无怨言!” 孰料,蜃龙想也不想地摇头。 封亦目中闪过痛苦之色,旋即逐渐坚定起来:“前辈,为何不可?” 蜃龙手捋微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辈,收敛你的杀意,莫非你还想在吾之世界中,将吾斩杀于此么?——你要是能做到,吾倒是颇为期待。” 见封亦目光分毫不让,蜃龙摇了摇头,叹道:“好了,吾也不瞒你,那小姑娘,吾是不可放她出来的。你也无须再以这般目光看吾,如此拒绝,乃是有两个缘由——其一,那小姑娘既然入了‘蜃境’,便唯有靠她自己的力量出来。若吾干涉,将会动摇吾大道根本,故不可为也。其二么,便是出自与一人约定的遵守,吾也必须如此为之。” 封亦虽然对他口中所言的“某人”有所好奇,可眼下满腹心思都叫碧瑶挂念,哪里还有别的想法? “前辈,便没有任何办法吗?” 蜃龙道:“自然是有的。” 封亦目中光芒一亮,也顾不上蜃龙那类似戏耍于他的举动,急切地道:“什么办法?还望前辈告知!” 蜃龙目光幽幽,凝视于他:“唯一的办法,便在于你了。” 封亦皱眉:“我?” 蜃龙点头:“吾已经说过,一入‘蜃境’,唯有其自己挣脱桎梏苏醒,才算功德圆满。不过这个小姑娘有些不同,她的执念,竟是与你有关。吾虽不能强自干预,却可以将你送入其间,让你亲自去唤醒她。” 封亦连忙道:“那便请前辈出手成全罢!” 蜃龙伸手止住他,道:“且容吾言说完毕——一旦你进入她的‘执念蜃境’,便会打破其中均衡,会发生什么事情,吾便不知了。除非你能将其唤醒,并且凭借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复苏,走出重重幻境才行!这其间,吾可是一点也帮不到你们了!” 封亦不过沉吟片刻,便立时点了点头:“前辈,请您相助在下吧!” 蜃龙呵呵一笑,道:“你想好了便行!——说起来,小辈,吾可是对你极为好奇呢!你,可千万别迷失其中了,去把!” 随着蜃龙语罢,封亦顿觉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下一个瞬间,封亦感觉到了自己的身躯,蓦地一下睁眼坐起。短暂的迷失之后,封亦双目变得一片清明,快速环顾四周,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竟是青云山! ——奇怪,碧瑶的“蜃境”,怎么会在青云山呢? 他自是不知,碧瑶已经在狐岐山“蜃境”中第四次失败了。因为他的贸然闯入,二者意念结合,却是场景一变,换到了青云山。 虽不知缘由,但封亦还记得自己的目的,当务之急要先寻到碧瑶才是。 故此他大步而出,推开房门。 两个守在房门外的弟子连忙拦住了封亦,等他看清来人,面上一怔:“徐师兄、江师兄,你们怎么在这儿?”驻守于门外的两人,竟正是封亦关系最密切的师兄徐明与江枫。 两人听到封亦之言,相视一眼,面上显出怒其不争的叹息与黯然。 “师弟,你、你说你怎会做出这般的事情来?” 封亦莫名其妙,道:“师兄,你说什么呢?——哎,算了,稍后再说罢!师兄,你们先让一下,我得赶紧出去!” “出去出去!”徐明怒道,“你出去,不就是要去寻那个魔教的妖女么!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如此痴迷,连师父也要背叛吗?” 封亦一怔,下意识地道:“你怎么知道?” 他的意识乃是清醒的,而且经过《天书》与先前幻境的激发,领悟了“玄妙境”之上的“剑心通明”,单以心境而论,甚至超过了他的师父商正梁。故此哪怕身处幻境,也能保持灵台清明。 他知道眼前的徐明与江枫都是虚假的幻象。 可这两个幻象竟是一口道破了他心中的想法,自是让他大吃了一惊。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徐明在其回答之后,怒容更甚,指着他的手指都微微颤抖——“你、你这般忘恩负义,当真对得起师父?呵呵!我怎么知道?现在整个青云谁不知道你封亦为了一个妖女背叛了师门!那妖女为了你,已经发动魔教攻山,马上就要打上玉清殿了!” “哈?” 封亦怔住。 徐明口中所说的事情,让他莫名有种熟悉的既视感。只一想,封亦便感觉一阵牙疼——他所说的情形,不正是原本轨迹里大竹峰那位的命运吗?怎地在此幻境之中,嫁接到了自己的身上? 见封亦默然,徐明与江枫只道他默认下来,顿时痛心疾首,又骂又劝。 虽然知道眼前的两位师兄只是幻象,可封亦却被骂得一阵沉默,甚至忍不住想到——若是自己与碧瑶之间的关系,被师父知晓,会是何种情形呢?会不会,真的变成眼前这般模样? 他在一瞬之间,居然有所动摇。 便在此时,院落之外远远地传来激烈斗法声响。 徐明与江枫面色剧变,道:“是魔教妖人攻上来了!” 封亦呼出一口气,心念瞬时坚定,口中道了一声“抱歉”,蓦地并指如剑,袭向两位师兄!只短短几招,两人便无法抵御,纷纷被他重力打晕过去。 片刻间的小试牛刀,让封亦也不禁震惊于自己实力的提升。 “剑心通明”虽说是一种“心境”,可它更是一种剑道境界。如果是在此之前,封亦想击败两人联手也有机会,可却不能如此驾轻就熟,甚至还能控制力道不伤害到他们。唯有在“剑心通明”之下,他的剑道修为大进,举手投足之间已然有了隐隐宗师的气度,才能做到这般程度。 打晕了两位师兄,封亦将徐明的仙剑“长歌”取上,他的剑不见了踪影,想来早已被宗门收去。旋即看准方向,纵身跃出。来到外面,封亦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是在通天峰上醒来,而不是在朝阳峰。 这一点,竟又是与原著记忆里那样。 封亦到此时可以确定,这幻境定是取得他脑海里关于原著记忆场景而成形。 也没多想,使了个剑诀,“长歌”豪光大放,旋即化作流光飞掠而去。 “碧瑶!” 封亦很快到了青云门与魔教交战之处。 那交战处的情形,让封亦看得有些滑稽——魔教为首之人,居然正是碧瑶!此时的她穿一身玄色华服,身具威压贵气,举手投足之间却是与平日所见迥异,没了活泼灵动,反倒是成了久居上位的不怒自威! “封亦!” 碧瑶脸上的肃穆,也只有在见到封亦的时候有过片刻舒缓。她的手中托着一只缓缓旋转的庄严小鼎,使出一记神通,将青云门围攻一众纷纷震开,而后闪身到了他的跟前。 “快跟我走!” “青云门要杀了你!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率领圣教教众来救你了!” 望着碧瑶严肃的神情,封亦触动之余也隐隐有些担忧——蜃龙所言,越是迷失在幻境之中,便越是会变得与那幻境融洽如一。显然在这个幻境之中,碧瑶竟掌控了整个蛮荒圣殿一系教众,成为了真正的魔门领袖! 【157】 蜃境:青云峰上(二)(1/3) 魔门教众有备而来,气势汹汹。 此时青云山上乱战一团,诸般法诀频施,灵光纷飞,法宝灵器各自祭出相互碰撞,整座山峰之上轰响如雷。 封亦的出现让碧瑶喜出望外,与之对应,青云门一众则又惊又怒。尤其封亦放目看去,出现在此地的青云门人,尽大都是他熟悉且关系亲密的。此刻见到封亦,知其当真叛出师门,无不震怒喝骂! 虽说封亦知道他们都是虚妄,可也忍不住一阵心乱。 由此可知,若是没有堪破幻境之秘,当真置身其间,那些由内心之中最在乎的记忆显化而成的幻境会有何等巨大的影响力。只怕大多数人都得受其所困,而后彻底迷失其中了。 “碧瑶,”封亦没敢去看别处,迎上落下的碧瑶,“我们走罢。” 碧瑶眼中浮现温柔,那不怒自威的神情也随之舒缓:“嗯。你放心,有我在,便不会有人能伤害到你!” “......” 如此强气的碧瑶,一时让封亦有些不太习惯。 不过他也知道此刻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候,立即点头。而后碧瑶喝令教众撤离,同时亲率教众好手断后,手持鬼王宗重宝“伏龙鼎”,御使法宝上下翻飞,诸般法诀神通信手拈来,竟是青云门压得气都喘不过来。 封亦被安排的魔教教众保护在后,望着前方纵横捭阖、睥睨神飞的碧瑶,他几乎看得怔住。一路上全然是任由教众带着,从那通天峰不住往下撤离。 可是就在此时,一股天地浩瀚的威压蓦地如水波一般扩散开来! 巍峨的青云山,也在那天地之威里仿似震动了一下! 仿若亘古悠远中传来了一声神魔的怒吼,又似石破天惊地崩山摧一般的轰响,那青云山七座主峰陡然一股浩瀚法力喷薄而出,化作无法计数的亿万气剑,如百川归海,如万鸟朝凤,齐齐向着通天峰汇聚而来。 在那亿万的气剑之中,一道墨绿道袍的身影,在那通天峰上傲然而立。 他的手中光华大作,正自持握着一柄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古朴之剑,那天地浩瀚的亿万气剑,便是受到古朴之剑的吸引而汇聚。 封亦瞳孔一缩,几乎脱口便道:“——‘诛仙’?是‘诛仙剑阵’!” 难怪通天峰上所见故友,大多都是同辈。几脉首座真人一个也未曾显露,原来是亲启“天机锁”,将这青云门最可怕的“诛仙剑阵”开启! “不!!” 封亦闪身躲开了护卫于他的几个教众,目中带着惊惶与失措,御剑返身急回。 “那是‘诛仙剑阵’!” “碧瑶,快躲开!” 封亦急切间的嘶吼,连嗓子都震得撕裂般疼痛,可却仍旧没能转换接下来的局势。那主持剑阵的,正是当代青云掌教道玄真人。璀璨光华之中,他的面孔并不能完全看得清晰,唯独一双眼睛神光熠熠,竟是比那剑光还要夺目。 诛仙,一剑斩落! 那通天峰上飞舞的亿万气剑,此时恍如受到指引,以凌厉无匹的气势落向魔教人群之中。碧瑶将“伏龙鼎”的威势催发到了极致,可又如何能挡住那能使天地变色的诛仙一剑? “碧瑶!!” 封亦记得目眦欲裂,然剑光一敛,显出碧瑶惨烈情形——伏龙鼎上山川河流的图案已被斩开显眼豁口,碧瑶面如金纸,摇摇欲坠,可她竟是生生受住了如此惊天一剑! 封亦无法以言语形容此刻的惊喜,连忙闪身而上,拉着碧瑶便使出浑身解数往山下遁逃。只是道玄真人如何会轻易放过他们,微顿片刻,便再度引动天地之力,一剑斩落! 这一回,便是封亦自己也被覆盖在那无尽耀眼的光华之中。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神识静滞,血液凝固,便是一颗心也为那凌厉剑芒远远传来的威压慑服而停止了跳动。 那是,死亡来临前的感觉! 而后, 封亦感觉到自己紧紧握住的手被挣开,旋即一股巨大力道袭来,却是碧瑶蓦地出手,将他远远地推开。这个敢爱敢恨、用情至深的女子,哪怕是掌握一教权力,于幻境之中逐渐深陷,第四次做出的抉择竟也没有分毫改变—— 她毅然决然,孤身迎上了那道剑光。 在整个通天峰都为之低伏的剑光面前,她的身影显得如此单薄,而又如此决绝凄然,义无反顾! “九幽阴灵,诸天神魔, 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三生七世......虽死不悔!” 古老而邪异的咒语,缓缓响彻在通天峰上,也如一记又一记的重锤落在封亦的心中。那一瞬间,整片天地,也要为她身上绽放的光彩而倾倒。便是汇合青云山七脉主峰,集天地伟力于一身的剑阵,也斩不断少女的情痴! 他接住了半空落下的少女,跪坐在地。 献祭一切的少女躯体轻得犹如一片鸿毛,可此时却宛如整座青云山那般沉重地压在了他的心中。无尽的震撼与悲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眼前一切,对封亦而言不过是幻境罢了。 可在她的眼中,那一切都是真实,也是她决然会做出的抉择举动! 双眼的视线随之模糊,泪水无声无息淌下。少女静静地闭着眼,躺在他的怀抱之中,好似睡着一般宁静。又长又密的睫毛在熠熠光华的映照之下,于她白皙晶莹的脸蛋上投下魅惑的阴影,如是一幕,将永远铭刻在封亦的心中。 ——你怎么这么傻? ——我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付出? 墨绿道袍的身影,携无穷凌厉气势落下,一个声音冷冷地开口:“孽障,你莫非还不能堪破醒悟吗?” 封亦一把抹去面上泪渍,看向眼前杀意凛然的道玄真人:“你说的对。我若早些醒悟,也不至于让她再度殒落!区区幻境罢了,我一定会将她唤醒救回——她问我的问题,我还没有告诉她答案呢,怎么就能被这样的困难绊住?” 道玄真人目中寒光一闪:“胡言乱语,执迷不悟!” 锵~! 剑光一过,世界归于黑暗。 当封亦再度从床榻坐起身来,回想起方才之景,犹自心中充盈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深深触动。不过,这般感慨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封亦强行按捺住。知晓时间紧迫,他分毫也没有耽搁,轻盈落地之后开门便自出手。 夺下“长歌”,立时御剑而起,往那通天峰山下飞掠。 等他到时,魔教在碧瑶率领之下仍如原先那般攻上了山来。远远地望见碧瑶身影,封亦心中的触动与难受稍有舒缓。——所幸一切尚有挽回余地! 唯独让封亦担忧的是,此次碧瑶身上的气质,竟又有深化迹象,明显便是蜃龙口中受幻境影响的结果。 他本想立时奔过去,拉起她便逃出通天峰。 可一想到方才幻境之中,碧瑶对圣教教众的在乎,又心生犹豫。因为他便是现身,想让其立即随自己离开,怕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而稍有耽搁的话,便又会陷入之前的困境。 “封亦?!” 碧瑶又惊又喜的声音惊醒了他。 一瞬之间,封亦倒是有了急智,只深深地看她一眼而后一言不发,转身便往山下飞去。果不其然,碧瑶心急之下追了上来。两人一走一追,很快便到了通天峰山下。 让封亦措手不及的是,即便他半刻也不曾耽误便下了山,“诛仙剑阵”仍自如期而至,两人便是到了山下也没能躲过那一剑!唯一庆幸的,大概便是碧瑶在这幻境之中法力高深,竟生生凭借一己之力,以“伏龙鼎”挡下了那一击! 封亦背着她一路遁逃。 他没有目的地,也不需要目的地。只要能有一处安静的地方,让他将碧瑶沉睡的神智唤醒过来便足够了。只是封亦全然小觑了“诛仙剑”的威能,碧瑶的伤势在第二日便开始恶化。 无奈之下,封亦只好匆匆选了一处隐蔽的山谷落下。 碧瑶的伤势,他束手无策。“诛仙剑”剑气之中蕴藏的力量,正自不断地侵袭着她的经脉、身躯。她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为了抢出时间,封亦匆匆安顿好她,便开始为她讲述幻境的真相。甚至为了取信于她,封亦不厌其烦,自东海重逢起始一直说到山腹遇见蜃龙。 “碧瑶,你明白了?”封亦说完,深情而期待地看向她。 从他讲述开始,碧瑶便静静的听着。 体内剑气肆虐,也没能让她神色有半点变化。 知道封亦说完,碧瑶方才慨然地叹了一口气,道:“封亦,那便是你所向往的生活吗?——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恩怨仇杀,仅是你和我两个人,去东海的深处探索游览!” 封亦懵了:“......” 她说着说着,嘴角流下鲜血。碧瑶信手拂去,似是分毫也不在意,举手投足之间竟有一种别具魅力的霸气。她叹道:“昔年你倾心于我,而我却醉心于权谋势力,终究辜负了你。故而听得你在青云受难,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此番能救出你来,我已无憾!” 封亦闻言,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感觉一阵古怪。偏偏眼下时间紧迫,也分辨不得。他只好耐心地再度说了一遍,并且用了不少方法,试图让她自迷失之中清醒过来。 遗憾的是,碧瑶似乎已然深陷其中,封亦再如何言说,也没能让她真正回想起现实记忆。反而以为封亦因为她伤势吓得手足无措,失了方寸,方才这般“辞不达意”。 傍晚的时候,碧瑶已然压制不住体内的诛仙剑气,她那原本白皙绝美的脸上也露出了灰白的暮气。 “封亦~”她轻轻地开口,打断了仍自滔滔不绝想要唤醒她的某人,“再陪我看一回落霞罢。” 感受着碧瑶微弱如同风中烛火的气息,封亦心中的挫败与痛苦无以言说。面对她弥留之际的请求,封亦明知她是陷入幻境,可在沉默之后,还是缓缓点头,道:“好。我陪你去看!” 【158】 蜃境:前世之中(2/3) 山谷旁边就有一座小山。 封亦怀抱着她,来到小山西面的悬崖边,与她一起靠着棵树坐下。山不高,断崖也不高,周遭视野不如别处雄伟险峻山峰那般开阔空旷。可就是如此平凡的一座小山,两人依偎在一处,放目远眺,却看得极为认真。 天边的云彩,渐渐被落日余晖染成了红云,仿若漫天燃烧着火焰。 晚霞也洒落在树下两人的身上。 碧瑶苍白的面庞,也因为晚霞而多出几分红晕。 那本是最寻常的落日之景,碧瑶却看得贪婪而认真。当天际渐渐暗下,最后的一抹余晖也没入天际,仅剩淡淡天光,碧瑶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封亦,”她轻轻地将自己的头偏过来,靠在封亦的肩膀。近在咫尺能让她嗅到对方身上的气息。“我执着于所谓大业,便是这般美景也错过太多。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我一定会陪你看遍世间繁华,不让自己留下遗憾的。” 封亦拥抱着她的手臂,此时也不禁用力。 他不再觉得碧瑶说话措辞的奇怪,反倒深有感悟地道:“是啊。你所说的,不也正是我想要说的么。——碧瑶,能听我说一些胡乱荒谬的言语么?” 碧瑶眼中闪过疲乏,可她却没有一点流露于外,连说话语气也似没有收到半点影响。 “你说罢。” 封亦目光远远地望着天边,目送着一日的光亮缓缓沉了下去,他的话语也随之响起。 “我还记得最初见到你时,你穿那身南方蛮族少女服饰的模样。——美丽,澄净,而又带着些骄傲。就像是黑夜之中照进了一泓月光,那么的让我惊艳,当时我对你的身份便无比的好奇。” “上望的时候,我知道了你的身份。” “我傲慢的以为,自己所知的一切便是世间运转的轨迹。所以那时候,我对你充满了戒备和警惕。我以为,你我便如两条不在同一平面的线,无论如何延伸也绝对不会有所交集。可你本性的善良还是让我感到了意外——上望城的事,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向你道一声谢。” “不过我知道你应是不会在意,因为你的善良本来就不会让你坐视那一切的。” “空桑山滴血洞中发生的事情,足以明证这一点。也是那一场经历,将我那莫名其妙的优越和傲慢击碎,让我意识到未来从不是跟随着自己臆想来运转的。也是那个时候,让我重新认识了你。” “碧瑶——” “你从来不是一个出现在我记忆中的刻板印象,更不是什么命运掌控之下的剧情人物——你就是你!聪明、美丽、灵动,坚决果断,敢爱敢恨的鬼王宗大小姐!你的内心之中,也有着少女的柔软与善良。能说会动,能哭会笑的活生生的人!” 说到此处,他竟停顿了一下,旋即自嘲那般摇了摇头。 “或许,自那个时候起,我的心中便留下你的影子,可自己却一直未有承认。” “封亦...”碧瑶轻轻地说了一句。 封亦心中一紧,她的声音,已然轻微到几乎微不可闻。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在听,你说。”碧瑶缓缓地闭上眼眸,口中轻道:“我感觉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你不要担心......” “嗯。” 封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息。 他又接着道:“黑石洞一行之后,我让自己试着不再去想你。我以为我做到了。直到流波山上重逢,我才知道自己当真愚蠢,原来从来便未曾清晰的认知到自己的内心。” 眼中的酸涩,在此时化作暖流自面上滑落。 “鲛人河岸那天夜晚,你曾问过我一个问题,我没有给你答案。——如果现在告诉你的话,会不会太晚?” 远处天际,随着最后一缕光亮吞没,天地之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了下来。 夜幕降临。 “碧瑶——” “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以任何借口来逃避了。” “我清楚的知道,在你我之间还横亘着难以逾越的阻碍——立场,偏见,律令,甚至现实之中的一切!可我想告诉你,哪怕整个天地横亘在你我之间,我也要将这天地扭转,使之变作通途!” 夜色笼罩的小山。 断崖上那棵树下,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你听到了吗,这就是我的答案!” 夜色渐深。 夜风轻拂,吹动安坐之人的发丝。 小山中的虫鸣,不知何时开始窸窸窣窣地传开。 月明星稀。 柔柔的月色光华洒落而下,如若流银泻地,朗照世间。 可封亦等候的回答,却一直没能想起。 于是他收敛悲伤,稳固心境,正待起身毅然投入下一次的尝试之时,黑暗中忽地有一双手伸出,抚在了他的脸庞。 封亦浑身一震,俯身看去。 只见黑暗里,有一双明眸带着几分欣喜,几分羞怯,几分深情地望着他:“我、我刚刚做了个梦,梦中见到了你。” 封亦心中被无限的欢喜充斥,他不想让自己太过失态,可却又如论如何也按捺不住喜悦。直到听见碧瑶说完话,封亦方才以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话语问道:“碧瑶,你醒过来了么?” 碧瑶一时心绪复杂。 或许对于封亦而言,两场幻境之间并未过去多久。 可对于碧瑶却全然不同。算上这一回共计五场的梦境,都化作真实的记忆回馈而来,对她的冲击当真难以言述,就好似重新活了一遍那般。 此刻回答封亦的话,碧瑶只觉恍如隔世:“是啊,我醒过来了。”她叹道。 封亦喜不自胜,“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不过笑了一阵之后,他又蓦地一阵心慌,故作淡然地试探道:“那,你醒了多久了?” 碧瑶清亮的目中浮现一缕笑意,她似明白封亦的心思,说道:“有一阵了吧,只是处在半睡半醒之间,神智清醒,却始终无法挣脱黑暗。”她看着封亦略显窘迫的模样,莞尔一笑,“你的回答,我听见了......” “唔。” 封亦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在碧瑶说出,再无侥幸之后,封亦反而松了口气。——至少,无需自己再说一遍了,不是吗? “碧瑶,”封亦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眸,“那便是我的答案,永世不易!” “嗯,”碧瑶面上微热,只是在黑暗里看不甚分明,“你、能不能稍微松一些?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半晌沉默。 以封亦的老脸,此时也不禁有些滚烫。 “封亦——” “嗯?” “我要死了。” “什么?”封亦惊呼。 “诛仙剑的剑气,当真是太厉害了。我、我已经抵挡不住了。” “呼,”原来说的是这个啊,封亦松了口气,忙道,“没关系的,眼下你既然神智复苏,想来也能感觉到那一层桎梏了吧?只需打碎它,我们就能从这一场幻境中离开,你的伤势也会自然消失不见的。” 碧瑶没有回答。 封亦疑惑道:“怎么了?” 碧瑶道:“我只是有些舍不得离开。害怕万一离开,一切就又发生了改变。” 封亦闻言微笑,温言道:“碧瑶,难道你不想在现实之中,再亲自听我说一回吗?” 片刻之后,碧瑶终是做出了决定。 这一片天地,终是在其一念之后,如镜面那般碎裂开来。 —— 洁白的天花板。 蓝色的吊灯。 浅色的衣橱以及书桌等家具,装点出简约而温馨的小屋。 当碧瑶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眼见这房间陌生而古怪的装潢,立时警惕大作,掀开身上柔和温暖的被子一跃而起。只这一个动作,便让她面上血色尽失,惶恐不安——她感觉不到自己体内的法力! 甚至便是自己的身躯,也变得宛如凡俗女子那般手无缚鸡之力! 她注意到自己衣服也有了变化,那是一身她从未见过的样式,不过穿在身上还算舒服。可她却目露寒光,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如此戏弄于她? 随即,她便听到了一阵“嗤啦”的声音,从房间外面传来。 碧瑶心中一凛,小心地从那古怪的床榻起身,于房间里寻了半晌,没寻到趁手之物。只在书桌之上寻到一把剪刀,握在手里,而后谨慎地靠近房门。那门甚是古怪,锁扣出乎意料的精致巧妙。碧瑶试了几下,方才找到开启的办法。 “吱~” 一声轻微的声响过后,碧瑶走出房间。 外面是一间并不宽敞的客厅,诸般装饰虽然简单,却又在处处细节点显出精细。可是碧瑶无暇去理会这些,而是循着那一连串“嗤啦”的声音缓缓走去。她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随后。 碧瑶在一个更狭窄的房间里,见到了一个穿着古怪,却又十分熟悉之人。她惊讶之后顿时满心欢喜,脱口便叫道:“封亦!怎么是你?——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封亦转过身来。 他身上系着一根围裙,手上握着锅铲,看见碧瑶穿一身粉色睡衣站在那厨房门口,微微一笑:“你醒了啊?不要担心,这里是我的家。你身上的衣服也并非是我换的,自我醒过来起,你便已经在卧室里了。——这是另一场幻境,独属于我的一场幻境!” 【159】 蜃境:前世之中(二)(3/3) “另一场幻境?” 听得封亦如此说,碧瑶顿时松了口气,握着剪刀的手也放了下来。不过她立即又想起一件极为紧要之事,道:“封亦,我的法力消失了!” 对于修真之士而言,失去修为绝对是一件比天塌了还要可怕的事情。 习惯了掌控着力量的他们,远比寻常之人更恐惧失去力量。封亦是因为前世本就是凡人,复归平凡,虽然让他有些不适,但也不至于惊恐万状。 不过他也很能明白碧瑶此时的恐慌,便放下手中之事,道:“不必担心,碧瑶。在这个幻境之中,所有的人都没有法力。我们身处在这幻境之中,自也会受其规则束缚,所以才失去修为的。” 碧瑶仍自皱眉:“可没有修为在身,若是遇见危险岂非只能坐以待毙?” 封亦笑着道:“在这里,没有那么容易遇上危险的。放心吧,有我在呢,不管遇上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你的!”说完,他一面转身继续弄那未做完的事情,一面对她道:“你且先在外边坐一会儿,我先把饭做好了再说!” 没过多久,封亦端着一些食物从厨房出来。 虽说他不是什么烹饪的好手,但煎个蛋、烤点吐司面包之类还是十分从容。招呼碧瑶在餐桌坐下,封亦将煎蛋、面包以及一盒牛奶放在她的面前,微笑着道:“饿了没?吃吧。” 碧瑶没动,而是眼中带着深深的惊疑,凝视着他:“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封亦顿了一下,点点头:“此事说起来可就话长了。——你先吃吧,我慢慢给你说。”为她示范了一下现代用具的用法,封亦便将自己挣脱幻境,遇见蜃龙,与蜃龙的一番交谈毫无保留地娓娓道来。 碧瑶听了,总算对自己的处境有了真切的了解。 可是,哪怕听了封亦毫无保留的解释,她心中不仅没有疑虑顿去,反而更加不解:“你说‘蜃境’幻象,皆是由记忆执念而生——你的‘蜃境’,怎会如此古怪?我在九州从未见过,甚至连听也未曾听过如此一个地方!” 封亦轻轻一笑,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因为,这里本就不是九州之地啊。” 碧瑶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封亦将手里的面包塞进嘴里,咀嚼咽下之后,心绪已定:“碧瑶,你不是疑惑我的执念幻境怎么是这个模样吗?我可以告诉你——因为这里,是我前世生活的世界啊。” “前、前世?” 碧瑶美眸睁大,惊讶地道,“你说什么?”不过她也是博闻广识的奇女子,略沉吟一下,恍然却又带着不可思议那般地道:“你的意思是,你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封亦点头:“不错。” 碧瑶眉头轻皱:“原来‘宿慧’之说确有其事?可是,你的前世怎会如此古怪?”封亦道:“碧瑶,其实我对于自己的经历,同样感到难以想象。我的前世,便是在这个世界生存,因为一场意外死亡,再度复苏记忆,便已然到了九州世界。你可知‘三千世界’之说吗?” “我以为,九州世界与此方世界,便是‘三千世界’之说中的两界!” 如此撼动意识观念的说法,碧瑶费了些时间,方才缓缓地理解。最后有些复杂地看着他:“难怪我总是觉得你与我所知晓的青云弟子格格不入,竟是有这个缘由!” 封亦也叹道:“我其实也以为,这会成为藏在心中永恒的秘密,没想到竟会有此奇遇,在这‘蜃境’之中重现前世居处!我很开心有人能分享这个秘密,更庆幸那个人是你,碧瑶!” 他仿佛脱去桎梏那般,轻松地道:“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于你的秘密。碧瑶,我想告诉你,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欺瞒于你!” 面对桌对面灼灼的目光,碧瑶纵然心性爽朗,也不由得面上一红,羞恼地道:“还以为你是个呆板的木头,怎地今日便这么会说?” 封亦微笑道:“先吃饭吧。等你吃饱了,我带你出门转一转!此界与九州大不一样,定会让你惊喜万分的!” 吃了饭。 封亦与碧瑶各自换好衣服。 很幸运的是,在碧瑶苏醒卧室的衣橱,便有许多女性的服装。考虑到碧瑶的接受能力,他为其挑选了一身宽松的休闲服饰,外套是白红相间棒球服,与封亦自己穿的那套相近。 待碧瑶换了衣裳走出,封亦看得怔住。 眼前那常以水绿古装服饰出现的碧瑶,此刻换上现代服饰,俨然一位青春靓丽、美貌绝伦的时尚运动少女! “怎么,不好看吗?”碧瑶还不太习惯这般样式的衣裳。 “不,”封亦定了定神,“美得不可方物。” 碧瑶嗔道:“你就胡说罢!” 封亦笑着道:“不信的话,你自己看吧。”他将碧瑶带到洗漱的镜子面前。碧瑶看着镜中熟悉而陌生的人,开始觉得十分古怪,怎么也无法适应。可多看了一阵,她又渐渐从那其中寻到一种独特的美感。 能自行尝试蛮族服饰的少女,显然适应能力颇强,对着镜子看了一阵过后,竟是将封亦抛开一旁,自行回房重新挑选衣裳打扮起来。而女子的审美,也的确超乎封亦自己。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碧瑶换了一身衣物。 虽仍然是休闲运动的风格,却比封亦起先挑的衣服搭配得不知好了多少,那灵动娇憨的青春气息,几乎让封亦看得无法挪开目光。 “哼~!”碧瑶下巴维扬,“不是说要出门吗?还站着做什么?” “嗯!” 封亦走出两步,忽地转身过来,将她的手握住。 碧瑶虽有些意外,不过心中更多的却是甜蜜。她也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所以并不会生出什么别人会看之类的担心,自然地反握回去。不过她想起以前的事情,忍不住道:“我还以为,在你的心中我并没有什么位置呢。” 封亦正色道:“你在我的心中无可替代!” “呵呵~!”碧瑶“扑哧”一笑,柔声道,“好啦,我没有怀疑的。——而且,你也是!” 封亦心中一热,与碧瑶离开居处,到了外面。 现代社会的存在,不管衣食住行,对于从小生活在九州世界的碧瑶,都有无论伦比的冲击。也亏得她心性不凡,好歹能稳住定力。只是失去了修为,见到那林立的高楼、飞驰的交通工具,以及来来往往犹如潮水的人群,仍自会让她一阵拘束和紧张。 封亦带她来到前世无比熟悉的渝都广场。 此地是热闹无比的商业街。 两人闲逛一阵,碧瑶心中的拘束和紧张,也随着见得多了舒缓下来。看到前方一处店面,封亦开口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两杯奶茶过来。走了这么久,你也渴了吧?” 碧瑶也注意到那处热闹排队的店面,明白封亦是怕挤着她,才让她等在外面。于是开心地点点头。封亦往那处奶茶店过去排队,碧瑶目送他而去,百无聊奈之下便环顾着这让她惊讶万分的世界。 在这里,没有一个高来高去的修士,有的尽是如她此时一般的凡人。可正是区区凡俗之躯,居然能够创造出如此宏伟壮观的世界? 真是不可思议! 都说修真练道者通晓神通,掌控天地伟力,能做凡俗无法想象的奇迹。可她看此时身处的世界,觉得能以区区平凡之躯,创造这许多的奇迹,难道不也是掌控着神通的么? “嘿~美女!” 正在思索之间,碧瑶忽地感觉到有人接近。 一回头便看到个浑身脂粉气息的男子靠近,眼眸放光,自作热情那般伸手过来。以碧瑶的身份,从小到大皆被人敬畏对待,何曾有过胆大包天敢于轻浮于她的人? 当即目光一沉,杀意微显。 只伸手一探,精准地抓住那人的衣袖,而后蓦地用力,将那男子拽得一个踉跄,往前便走。在靠近之际,碧瑶又脚下连踢,皆使巧劲,第一下踢中那男子腰腹,疼得他惨呼一声。第二下踢中其小腿,本就踉跄的步伐立刻维持不住平衡,在碧瑶手上用劲之下生生被拽着甩飞了出去! “碧瑶,手下留人!” 刚刚拿着奶茶回来的封亦,正看到碧瑶敏捷的几招放倒了一个家伙,看她模样,似还要上前补刀,封亦不得不赶忙开口阻止。 “怎么回事?” 封亦紧张地绕着碧瑶看了一圈,问道,“你受伤了吗?” 碧瑶摇头,面上仍是余怒未消:“此人狗胆包天,竟敢轻浮于我!” 以她绝世容貌,一路上其实早便引得许多人回头。眼前这家伙想来是搭讪的心思多些,不过谁让这家伙自视过高,贸然伸手立刻惹来了碧瑶的应激反应。碧瑶就算没了修为支持,那一身本事也绝非“闪电五连鞭”之类可比,出手便是奔着夺命去的。若不是封亦喊得及时,恐怕那家伙就要遭殃了。 倒霉的家伙趴地上哼哼了半天,这会儿见封亦过来,指着两个怒道:“你、你们怎么敢动手打我?我这就报警,你们等着瞧吧!” 封亦眉头一皱,踏步过去一脚踢在他后脑上,顿时让其哼也不哼便昏了过去。同时心中一叹,摇头暗道:“你怕是要恨我,殊不知我却是在救你!” 几个小时过后,封亦与碧瑶两个从警局出来。 他在赔了那家伙一笔钱之后,双方私了,便算告一段落。走出来之后,碧瑶大惑不解,问道:“封亦,不过是凡俗之人,你怎会如此轻易屈服?”封亦无奈地道:“碧瑶,两界的规则不一样,若是我不暂且放那家伙一马,恐怕就得直接将此幻境崩碎,才能脱身了。——你难道就不想多看看这个世界吗?” 碧瑶回想起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其实心中有着许多的好奇和疑惑。 若是就此破解掉这方世界,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见识到了。当然,或许还有着另外一个原因影响着她。——这个地方曾是他生活了一世之处,只是这一点,她也很愿意多看一看。 “好吧。”碧瑶点点头,“那你可得好好保护我!” 封亦笑着道:“放心吧。还记得我所说的‘虚实’之论吗?随着咱们经历的幻境越多,我们便越是能与现实中的躯体连结。——我现在虽然使不出法力和神通,可单论实力,此界无人能比。我一定会保护到你的!何况,便是有什么意外,我早已寻到此界关窍,大不了破开幻境离去便是!” 【160】 蜃境:临江之夜(1/2) 夜晚。 江桥桥面,明亮的路灯光下。 两个相互依偎的人影凭栏而立,静静地眺望那江面满满的闪烁星火。 前世渝都与九州的夜晚截然不同,天上星辰的光芒隐匿,只有一轮孤月;地面城市不夜灯火,却将人间照耀成璀璨明都,便好似天上星辰落入了人世间一般。和煦的江风吹拂,带着冰凉沁润的气息抚平人们心中的焦躁、 封亦侧过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夜色之下。 明亮的路灯光朗照,她的肌肤在灯光的映射之下白皙透亮,更显冰肌玉骨。灵动的双眸更似蕴藏着光芒一般,让人为之沉醉。 三天以来,从最初的谨慎、拘束,到随后的好奇适应、探究惊讶,及至此时,碧瑶竟已学会了乐在其中。在这三天之中,封亦领着她,一道观看了寻常之人一日平凡的生活,乘坐了于她而言堪称神异的交通工具,游览了独具现代化气息的建筑风景。 也如其他寻常之人那般,封亦带着她一块儿去品尝了火锅,逛了商场,甚至看过一场他早已熟悉的电影。遗憾的是,幻境终是幻境,自封亦而生,同时也会受其本身局限。许多碧瑶觉察不出,可封亦一眼能看出不谐之处的纰漏,无不提醒着他此地的虚幻。 无法从两人身上汲取力量,此界存在的时间自是有限。 “我学习知识的时候,居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近。”封亦声音之中有些感怀地说道,“那时候,周围还没有这般繁华。学习的压力非常大,有时我心中感觉烦闷了,便会到这里来散散心。久而久之,此处地方倒成了我人生中难以忘怀的美好记忆了。” 碧瑶迎着江风,闭着眼睛感受那徐徐的凉意,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这个地方的确能让人心神平静,唯一的缺点,大概便是空气太浑浊了些。”封亦无奈一笑,道:“比起以前的野蛮发展,现在可是好很多了。” 肩膀微微一沉,碧瑶将头偏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 “封亦,我要谢谢你!”她轻声地说。 封亦莞尔,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碧瑶感慨地道:“因为你让我见到如此瑰丽奇幻的一个世界!哪怕是现在,我亲眼见过,亲自触碰过,仍觉得它便像是一场梦境。不,或许世间最荒诞的梦境,也比不上这几日里我的所见所闻!” 封亦静静地听着。 碧瑶继续说道:“我头一回知道,原来人世间,是可以这样安宁平和,可以如仙境一般和睦与共、安居乐业。大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担忧什么可怕的妖邪,也不必忧虑因为少数人的一念之差而丢了性命。” “原来,哪怕是最寻常的凡人,也能做到比肩神明一般的奇迹。每一个人的力量再是细微,汇聚一处,也能浩瀚如海。原来你之前所说的话,并没有半点虚言,唯有团结与秩序方能成就人间盛景!” “我开始明白你的心念了,封亦。九州世界,果然存在着某种无法忽视的弊病!” 封亦开口道:“也并不一样的,碧瑶。——九州毕竟有着超凡之上的修真之士。”碧瑶皱起眉来,疑惑地道:“难不成,反是我等修士成了世间动荡之源?” 封亦笑着,目光转向映射城市灯火的漆黑江面,道:“你钻入死角了,碧瑶。九州与此界,本就截然不同。超凡力量乃是九州天地的恩赐,那份力量的本身是没有对错的。吾辈修士掌控这份力量,在我看来不仅没有错误,反是无比正确的举动——若非吾辈人族先辈自蛮荒上古披荆斩棘,岂有今日人族占据神州荟萃之地繁衍生息的局面?” 碧瑶思索道:“你的意思是——” 封亦目中眼神闪动,透出一股自信气势地道:“九州修士只不过局限于眼界,缺乏引导和规范罢了。” 若是以前,碧瑶面对如此言辞,只会觉得他狂妄不知所谓。可眼下听来,跳出樊笼之后细细一想,发现他所说之语的确十分有道理。 可她又是九州本土生灵,对自己生活了十余年的世界知之甚深,深切地明白封亦口中似乎轻飘飘的“引导”、“规范”两个词,具备着何等沉重蕴意。若想将其落在实处,所面对的,只怕是整个九州世界了吧? 难怪在此之前,封亦会对她多是谨慎回避了。 她很高兴能亲历这一场奇幻的梦境。她本就聪慧无比,自是深刻明白有过如此经历,她才能真正将自己贴近对方的心。 “封亦,我可以帮你!” “我的父亲深谋远虑,已经为我挑选出了人手。等到从这儿离开,回到九州以后,我便会正式地组建‘琼玉堂’,那是完全属于我的势力!——我可以凭此帮到你!” 封亦心中一动,略做思索,随即惊讶地发现似乎有碧瑶相助,他原本预计的道路立刻变得明晰了起来。 “碧瑶,此事且暂不详论。等有了空闲,咱们再细细地商讨规划一番如何?” 见他伸手指了指天,碧瑶旋即也明白过来。 此时,他们身处“蜃境”之中。 若说“蜃境”里发生的事情,某条宅龙不知的话,他们两个是万万不会相信的。“事不密则失”,碧瑶自也知晓此理,便住口不言。 封亦回想起她方才的话,好奇道:“你给自己势力起名‘琼玉堂’,却是有何缘由呢?”碧瑶见问,脸上立时露出个深深地笑意,她道:“我昨日在一本书上看到了一首诗,意境优美,深受喜欢,所以借用了过来。” 封亦奇道:“什么诗?” 碧瑶仿佛闪着光的明眸之中满含深情,樱唇微启,一首封亦耳熟能详的诗句自她口中念出:“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碧瑶...” 封亦轻轻地道。 此时于他而言,整个世界都已经失去了颜色,唯一鲜明的,只有眼前这一个为他深情念着诗句的女子! —— 道了一声告别。 封亦一念之下,破开幻境核心,整个世界化作了碎片。 他紧紧地握住碧瑶的手。 两个人等待这黑暗的吞没。然而这一次似又有不同,他与碧瑶一齐踏入黑暗,却并没有随之失去意识。 碧瑶似觉察到什么,眉头动了一下,旋即欣喜地道:“封亦,我感觉到你所说的‘实’了!而且,我的法力明明没有增长,可冥冥之间,实力竟大为增长。那便是‘实’的作用吗?” 封亦比她的感触更深。 在“蜃境”之中,他们所能使用的力量,来源于各自“心灵”。随着封亦多次破开“蜃境”,他已然可以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的躯体,并且从中获取力量反馈。那便是“实”的力量。 封亦将自己的想法道出,最后结语道:“其实,在吾修道之人当中,这并非全无接触的陌生之域。修道有‘性命同修’之说,‘性’者,即是心性、思想、精神等,为人内在之道;‘命’者,躯体、生命、物质、力量等,为人外在之道。我们平日修行,大多注重于‘命’,若非此次奇遇,恐怕我也不会如此清楚的感知到这一点。” 碧瑶若有所悟:“‘性命同修,即是形神兼备’,原来如此!” 她目光显出恍然的灵光,又嘴角噙笑地看他,打趣道:“你把你们修道的秘诀说出来,就不怕师门怪罪么?” 封亦笑着回道:“这并非青云门的秘诀,而是我自己结合读经以来诸般见识的感悟,算不得什么隐秘。”接着,他眉头一挑,反过来打趣道:“再说了,你与我在一起,就身份而论,不也是半个青云门之人么?” 碧瑶面上一红,“呸”地一声道:“胡说什么,谁就是你青云门的人了?”笑过之后,碧瑶想到现实之中无可回避的困境,以她的智慧也不由一阵头疼,叹道:“封亦,你说离了此处,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吗?” 封亦紧了紧握住的手,道:“困境会有,但不会成为阻碍,我向你保证!” 碧瑶沉默片刻,说道:“我忽然觉得,单凭一个‘琼玉堂’,恐怕远远不够呢。”封亦伸手为她捋顺一缕发丝,温言道:“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即可,莫要过于急躁,未来还十分久远呢。” 碧瑶点了点头。 忽地,她又想起一事,问道:“封亦,你此前所说的‘四灵血阵’之事,是真的吗?”是真是假,封亦清楚碧瑶心中早有决断。她只是面对关乎自己亲人的事情时,有些犹豫踟蹰罢了。 “能劝则劝,若不能时,我有个想法。” “你说。” “若是万...我是说万前辈若是执意一探‘修罗之力’真相,你也不要强行阻止,我会帮你干扰他们的进展。而你,不妨趁万前辈无暇他顾,尽力将鬼王宗的力量收拢到自己的手上!” 封亦的话,让碧瑶蓦地一阵意动。 她脑海之中,顿时泛起“蜃境”里多次反复的那些经历:“你是说——” 封亦一笑,骄傲自豪地道:“区区一个‘堂主’之位,哪里配得上博闻广识、妙颜无双的碧瑶大小姐?除非‘副宗主’之位还差不多!” 碧瑶“扑哧”一笑,嗔道:“尽瞎说!哎,你看——” 随着碧瑶一声惊呼,无尽黑暗之中,蓦地刮起了一阵风暴。前方影影绰绰之间,浮现出了一些模糊的场景。两人相视一眼,携手一道往那处地方行去。 【161】 蜃境:蛮荒圣殿 两人在黑暗里走了一阵。 忽地感觉一阵幽幽的清光照下。 抬起头,封亦便见到天空一轮孤独皓月高悬天际,光辉冷清如霜,洒落世间。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一处幻境正好是在夜间。 风很大,呼呼地劲吹。 风沙也大,若非两人修为不凡,置身于此要吃苦不少了。 走着走着,碧瑶若有所思地停下。封亦转身道:“怎么了?”碧瑶眼里闪过疑惑,环顾四周,道:“不知为何,这地方给我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封亦笑着道:“‘蜃境’本就是以各自心念而成,你会熟悉才是正常。现在认不出也没关系,我们在往前走一走罢。” 碧瑶点头。 风沙愈大,封亦两人都不由得将法宝祭起,以便阻隔那剧烈的风暴和厚重的沙土。两人默默前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片沙海竟出乎意料的广袤。他们走了两个时辰,放目所见仍是一片荒凉,偶尔遇见一株枯树、一块尚未风化完全的石块,便已是难得的景致变化。 兴许是觉察两人的无聊,正在行走中的封亦蓦地感觉脚下沙地传来剧烈动静,立时神色一凛,出声道:“小心,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碧瑶反应同样不慢!在那沙地忽然鼓起一个土包时,便自飞身而起,躲开了从那沙土中猛地窜出的一张阔口撕咬。与此同时,她手中“伤心花”盈盈一转,蓦地白光大盛! 一片片花瓣随着她玉手挥使,化作厉芒落下! 便听得“轰隆”、“轰隆”的巨响,那些看起来寻常的花瓣竟是蕴含了无穷威力,落地爆开,在地面掀起一阵一阵的沙土波浪。沙土之中隐藏的那只异兽,立时发出声声震嚎,推开土浪,自那地下爬了出来。 原来是一只身长两丈余,身披细密鳞甲,颜色土黄的巨蜥! 那巨蜥现身,还没来得及对碧瑶发动进攻,便蓦地嗅到一股馥郁芳香,巨大头颅不由自主地甩了甩,显出迷糊之状。碧瑶术诀再施,那些萦绕在她身边的花瓣放出点点白光,随着她手上一引,聚成刺目的一团,而后在她清叱之下猛地击出! 那白光,变作了凝实的法力光束,只一击便命中巨蜥头颅。那巨蜥迷糊之间连个声儿也没出,便“嘭”地一声趴下,脑袋正中露出个显眼的血孔。 封亦走近看了一眼,赞道:“碧瑶,你的修为精进不少啊!” 碧瑶却没接话,而是认真地看向那巨蜥,道:“封亦,我想我知道咱们在什么地方了——”她抬起头来,“此兽,乃是沙漠巨蜥,往往只会出现在蛮荒沙漠。所以,我们如今身处的地方正是蛮荒!” 封亦听到“蛮荒”二字,立即在心中浮现一个名词,问道:“你是说,‘蛮荒圣殿’?” 碧瑶点点头:“有巨蜥出现,恐怕距离圣殿也不远了。” “唔,”封亦沉吟着道,“如此说来,这个幻境的破解关键,要落在你的身上了?” 碧瑶道:“我想应是如此。蛮荒圣殿乃我圣教诸派总坛,侍奉着幽冥圣母、天煞明王的祖殿。鬼王宗四大圣使中的‘玄武’圣使,幼时对我颇有照顾,我以长辈视他。咱们如果能在圣殿联系到玄武叔叔,便可安然无恙,放心大胆地寻找幻境破解的关窍了。” 封亦打趣道:“我怎么忘了大小姐可是地位尊崇的‘白富美’呢,到这蛮荒圣殿,岂不是与回家一般么?” 碧瑶经过封亦的幻境,也知道“白富美”的意义。当即也不客气,颇为自豪地抬起下巴,得意哼哼地道:“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接下来就跟着我后面,让我照顾你吧!” 封亦哈哈拱手:“那小生厚颜,便仰仗大小姐你了!” 两人说说笑笑,复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风沙渐渐平息,明月清冷光辉照耀之下,双目所能看到的距离也随之增加。就这般走着,前方地势忽地一变,从起起伏伏的沙丘,变成了一片平坦广袤的戈壁。 封亦双目一凝,望向远处。 幽幽的冷辉之下,一座巨大雄浑建筑立在戈壁之中,远远望去,便似匍匐地面的荒古巨兽。即便间隔如此之远,也能感受到那种亘古悠远的古老时光意蕴,震撼人心。 待走得近了。 蛮荒圣殿的模样也显露出来。那是一座以漆黑巨石垒砌的古老建筑,整体气势荒蛮古老,线条粗犷,扑面一股野性勃勃的气度。最引人瞩目的是那座圣殿正门,高愈百丈,底部端正顶部收缩,犹如雄浑利剑直入苍穹,看得封亦心神激荡。 原来这便是“蛮荒圣殿”! 忽然,前方黑夜里几道模糊的人影显出,朝着两人所在飞扑过来。 他们俩寻到路途之后,便一直走在大路上,本就显眼无比,此刻被人发现倒也正常。果然,碧瑶一见来人,开口道:“是圣殿守卫,不必担忧,我来应付便是!” 来人共有五人。 他们身上穿着并不华丽,皆是素色黑袍。不过个个气度雄浑,面目肃然,很有“守卫”的气势。为首之人碧瑶并不认识,乃是一个高颧骨、阔嘴角的中年男子,目光警惕而冷漠。 “来者止步!” 那为首的高颧骨中年喝了一声,目光如电,呵斥道,“尔等是何身份,胆敢窥伺圣教秘地?” 碧瑶在魔教中身份尊贵,自不会给这些人客气,开口便道:“我乃是鬼王宗宗主之女碧瑶,你们归属于谁,竟不能辨出我的身份?” “鬼王宗?” 那高颧骨中年眼中神色一动,忽然出手便自向碧瑶袭来,同时口中大喝,“是鬼王宗叛逆!诸位速速动手,遵教主之命,圣教叛逆无需请示,格杀勿论!” 碧瑶怔了一下。 既为对方忽然的动手,且出手便是杀招;不过更惊讶的还是那高颧骨口中的“教主”二字! 圣教之中,何时有了“教主”? 咳~,真要说起来,之前幻境中她倒是亲自做过好几回圣教教主! 只这片刻迟疑,那高颧骨中年的法宝含着血煞气息,已然攻到了身前。然而,他虽偷袭出手,动作比起另一个谨慎旁观之人却差了几筹。 在此人动手一瞬,封亦冷笑一声,手中剑光凛凛闪身消失在了原地。 而后剑气纵横,将那圣殿守卫五个人统统笼罩进去,他竟是打算以一己之力对抗这五个修为不凡的魔教弟子! 可封亦就这般去做了。 且剑气如霜,一往无前,气势比那以多敌少的圣殿守卫还要恢弘! 不止是他如此自信,碧瑶也分毫没有怀疑,甚至在剑光闪烁的瞬间,急忙开口道:“封亦,把此人留下!”她的手指向那个高颧骨中年男子。 “放心!” 封亦应了一声,原本就凌厉无匹的剑气,随着这一声应下,竟再度陡然升起,并且笼罩了一层远远地便感觉到炙热难当的赤红火光! 这是封亦突破“剑心通明”以来,首次无所顾忌地放手一战。虽早便知晓心境的妙用,可唯有真正全力出剑,封亦方才知晓自己的剑法到了何等层次! 只见他身如游龙,在五人之间游刃有余,举手投足带着一种玄奥意味。若细看的话,便会觉察到封亦此时出剑犹如羚羊挂角,秒到毫巅,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他每出一剑,各有妙用。 或是封堵对方身法,或是截断对手剑路,或是寻隙攻击。每一剑精准而简练,比起他之前的剑术,明显多了几分“道”的意蕴。 封亦自己也渐渐有所明悟。 如果说此前他使用剑诀,乃是处在“术”的境界,那么眼下有了心境加持,他已经将自己所学的剑诀达到了“术”的极致,开始寻求“道”的意味。当然,心境终究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之上加持,封亦若想达到更高层次,便需继续完善和学习新的剑诀,不断攀登高峰才行。 说时复杂,实则极为短暂。 前后不过十余招,封亦甚至连神通都没有使出,五人中已有四人倒地殒命。仅剩的高颧骨中年也被他废去经脉,满脸骇然地躺倒在地。中年守卫怎么也想不出,为何眼前这法力修为与他相差不多的年轻人,居然会练就如此可怕的剑术! 他甚至都没怎么看懂,只觉剑光霍霍,然后便败了! 封亦虽意犹未尽,可也借此一战,大抵估摸出“剑心通明”的妙用了。 直观言之,在“剑心通明”之境下施展剑诀,其威能较之先前,可以提升五成到一倍不止! 中年男子败得不冤。 他只看到封亦修为与他差不多,却不知封亦心境远胜于他,更何况还身具幻境之外“实”的加持,自是远胜于他了。 且说碧瑶走上前来,明眸之中透出毫无怜悯的冷意,定定地落在那高颧骨中年的身上,问道:“我有话要问你,你只能选择答与不答。每一个问题,我不管你答错还是不答,都会让你付出代价,你最好想好再开口!——我问你,如今圣殿值守大人是哪位?方才你口称我鬼王宗为叛逆,又是出于何种缘故?” 【162】 蜃境:风月老祖 出身圣教见惯人心险恶,碧瑶自也有不凡眼力。只是当面匆匆照见,她便能从那五个人中一眼看出最为色厉内荏、贪生怕死的那个。擒住之后,都没由她动手,只是冷声威胁几句,便将两人所想知晓的消息通通道出。 当然,或许此人也看出来了,碧瑶虽只是言语威胁,可却是随时能将那威胁兑现,绝非说笑,这才不敢抱有侥幸之心。 封亦知道碧瑶本性之中,实是存在闪光的善良。她从来不会伤害无辜之人。可封亦也知道这其间有一个前提,那便是你得被她放在“无辜”这群体之中才行。只要不是平白无辜,碧瑶面对别人可不会那般温情脉脉,甚至称一声“杀伐果断”也不会差。 若非如此,她又如何镇得住如“杀生和尚”这般属下? 问出来的消息,大为出乎两人意料。 他们以为这一次的“蜃境”,也是出于两人自己的内心执念。从蛮荒圣殿这个地方联想,有极大概率乃是以碧瑶为主。可方才一番审问,封亦才发觉自己居然猜错了,“蜃境”之中除了他们二人,居然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风月老祖! “真是阴魂不散!”碧瑶咬牙切齿,愤愤地道,“没想便是到了虚幻之境,也能撞上那个老家伙!我还以为他在外边就死在那条龙的手上,没成想竟是躲进蜃境里来了——还什么驱逐圣教四大派,统率群雄复兴圣殿,登上圣教教主之位——嘁!就凭他?可笑!” 封亦正自思索着眼下形势,听得碧瑶愤愤不平之言,不由失笑,忙安慰道:“这是在‘蜃境’之中,由心中执念记忆显化,本来便是虚幻不实的,什么荒诞夸张的情形都可能会碰到,犯不着为此气恼!” “不过嘛,”封亦说着,表情一正,“以此界幻境的情形来看,一切是以风月老祖意念运转,恐怕咱们破开此界的关键还要落在他的身上!” 碧瑶道:“如此说来,倒还是我们贸然闯入他的幻境了么?” 封亦点头:“没错。我们要向从‘蜃境’中离开,正是需要穿过这一层一层幻境的束缚。此界既然是风月老祖的地盘,那便怎么也避不开了。” 碧瑶担忧道:“以自身心念构建的世界,自然会将自己美化,我看那风月老祖在这里,怕是比外面遇上还有厉害,不然也做不到威压圣教,还让他登上了圣教教主之位!封亦,我们得谨慎小心一些了。” 封亦沉吟片刻,开口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却觉得,这或许是咱们唯一可能击败他的一个关键!” 碧瑶美目一抬,好奇地看过来:“此言何解?” 封亦笑着道:“你也知道,‘蜃境’之中力量来源于心灵,即是‘性命之性’,‘形神之神’!心灵支撑了他道行的高深强大,却也会成为其致命弱点——因为一旦心灵出现破绽,使其开始怀疑自己的话,那么他的力量便会成为无根之萍,继而轰然倒塌!” 碧瑶明白过来,恍然颔首:“我知道啦,就是要虚张声势、故弄玄虚,将他生生吓住是最好了对么?” 封亦正色道:“不!应该说‘十拿九稳、胜券在握’才是!而且我们不止如此说,也得从心地深处这般认同方可!” 碧瑶眼眸一亮:“是了,这里是‘蜃境’!心灵之力不止对他,对我们也同样有效。只要我们发乎于心的相信风月老祖不过尔尔,那么他便会真正的受到压制削弱!而我们,也会变得更加厉害!” 封亦夸赞道:“正是如此!” 碧瑶抿唇一笑,经封亦启发,她对“蜃境”的运转原则也理解更甚,说道:“而且我们成功破解了两个世界,已经能从外界的自身获取力量。与风月老祖不同,咱们便是遭受一时挫败,也能借助‘实’的力量映射缓解,消弭那种心灵上的破绽。可风月老祖却未必,他在此界大展身手,威伏圣教,显然泥足深陷,一旦有所挫折,只怕便要大祸临头了!” 封亦抚掌赞道:“说得对极了!——那么,你有什么应对之法吗?” 碧瑶轻轻一笑,顾盼神飞:“自然是有的!” 是夜。 蛮荒圣殿陡然陷入一阵风声鹤唳的气氛之中。 原因无他,由来让人畏惧的魔教总坛竟遭到了袭击。从两个时辰之前,一队巡逻的总坛弟子被人袭杀在圣殿之外的荒漠中起,短短时间里便有三四队弟子共计二十余人死在了外面。 其中有惯常巡逻的,也有前去查探的。 直到方才一个巡逻弟子浑身是血跌跌撞撞逃回,众人才知道前来袭击者为何人。消息很快传到风月老祖耳中,他本是生性谨慎之人,因为大限将至,对自己的性命看得无比紧要。如此心念,自也被带入了“蜃境”之中。 风月老祖骤闻教众弟子遇袭,第一反应便是魔教四大派的余孽作祟。 随着幸存之人消息传回,得知袭杀圣殿教众的不过是区区两个人,风月老祖放心之余又怒不可遏!区区两个人便敢来圣殿总坛搅虎须,莫非他圣教教主的名头已经不好使了吗? 当即传令教中执事堂主,率领十几个教中精锐弟子前去剿杀来犯之敌。 圣殿受令执行任务的,乃是风月老祖较为倚重的一个后起之秀。其人年纪不大,仅三十余岁,在修士当中实属小辈。可此人修为却十分不俗,亦且颇有智计,深受风月老祖的看重。 其实,若封亦在此的话,比会一眼看出那受风月老祖倚重之人,竟与死在空桑山的林锋极为神似。 此人领了命令,点起人马,信誓旦旦的去了。 然没过一个时辰,几个弟子狼狈逃回。风月老祖召来一问,原来受其看重的那位堂主连同其下属十几人全都殒落在那两个人的手上!若不是自己一方占了人多,他们又见机不妙跑得快,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风月老祖心中震骇,忙追问细节。 结果发现对方杀了人,也不躲避,倒似故意等着他们寻上门去。执事堂主与对方的激战也没有任何阴谋,对方完全是一人一剑正面把他们打崩溃的! 风月老祖面色铁青,知道对方恐怕来者不善,故意挑衅! 他一怒之下,本欲亲自前往,可又觉得区区两个名不见经传之辈贸然挑衅,自己便要亲去应对,岂不是说明了圣教无人?而且也有失身份。当即传令,召圣教“四大圣使”前来面见。 没错,风月老祖麾下也有四大圣使。 不过他这并非原版,而是占据了圣殿之后自行寻人册封的。在他沉浸“蜃境”一统魔门之时,对四大派的好手或杀或驱,几乎没有收服的。因为在他潜意识之中,便对那些四大派之人不放心。这使得眼下的蛮荒圣殿人数虽众,可真正的高手却不多,最厉害的自是沉浸于自我编造的修为盖世臆想中的风月老祖本人。 可偏偏他以“圣教教主”之位自持身份,不愿为区区一两个无名之辈轻易出动,平白堕了威名。堂主敌不过,那便换长老一辈的“圣使”上便是。 蛮荒圣殿外。 十里处一座尚未全然风化的石山土丘上。 封亦持剑而立,神情平淡而自信,尤其身上隐隐蕴藏着一股含而不露的凌厉气势。 碧瑶坐在旁边的山崖上,双脚悬在外面,一晃一晃地十分悠闲。她这般模样浑不似正在与一个魔道巨擘为敌,反而像是郊游一般轻松。 “你感觉怎么样?” 理了一下风中拂乱的乌黑长发,碧瑶回头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他那一身与此前截然不同的气势。 封亦眸中光芒一闪,仿如锐利的剑芒一般耀眼。 比起只能凭借感知粗略预估的碧瑶,他更清楚此时自己体内的那一股力量。不由感叹,碧瑶果然智计无双,只稍稍摸透“蜃境”规则,便能想出这般巧妙的办法。 他微笑着回道:“‘蜃境’果然奇妙,我感觉现在的实力至少提高了五成!多亏了你的办法,若不是在这‘蜃境’里亲自感受到那种玄奥的力量,我还以为自己足够自信,能完全说服自己呢。” 碧瑶浅笑嫣然:“人们比起自说自话,往往事实更能得到发自内心的认可。单凭言语,可不能让我们深信不疑。——而且,也并非只是我的办法好,终归还是你悟性高,能真正做到在极短的时间里蓄势!” 原来,封亦袭杀蛮荒圣殿巡逻弟子,一则借此打草惊蛇,看能否将那风月老祖引出来。其二,也是听从碧瑶之法,以此积蓄剑势。 “蜃境”之中,心灵力量得到放大。 寻常之人哪怕身处其中,也未必能做到借以自用。可封亦却能!随着他一次一次干净利落地斩杀圣殿教众,他心中原本只是言语的必胜信念,竟逐渐受到心力影响,愈发坚决。 显露于外,便是封亦的剑法,在其不断取胜的心灵之力加持之下,越来越锋芒毕露! 天际传来一阵法宝飞行的破空之声。 封亦抬头望去,目光里透出跃跃欲试的自信:“来了!你说,会是风月老祖亲至么?”碧瑶偏着头,娇憨可爱那般抿了抿唇,笑着道:“以我对他的了解,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出来。不过若他这回不来,下一次我也有办法让他出来!嗯,一会儿对敌,若是可以的话全力出手,越干净利落地解决他们越好!” 封亦眸光一闪,点点头:“我明白了。” 蛮荒沙漠里的风,吹动着他的衣襟。 他浑身的气势,逐渐收敛,变得仿佛平凡起来。 可越是如此,碧瑶反而越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潜藏的可怕威势。她知道,封亦将所有的力量聚拢起来,一旦爆发,将会是无与伦比的锋芒! 这一次,蛮荒圣殿受命而来的正是四大圣使中的“青龙”。只是与鬼王宗那位不同,眼前这青龙五大三粗、满面虬髯,单凭面相倒也威武不凡。此人率领着一众圣殿弟子,兴师问罪那般凭虚御空,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便是你们狂妄无知,胆敢与吾圣教为敌?” 封亦抬起了头。 那一瞬,粗犷版青龙竟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如同星辰那般明亮的精光! 而后,冲天剑意陡然爆发! 当封亦将真元法力,久蓄气势,蜃境之外‘实’的反馈,乃至蕴养的凌厉剑气尽皆化作浩瀚无匹的“天剑”之时,四野为之低伏,天地为之色变! 那些跟在青龙身后的圣殿教众,在那浩瀚如海的可怖剑势之下,几乎连动弹也做不到! 只见一道锐利刺眼的白光,如同黑夜里的闪电一闪而逝! 那立在半空青龙一言不发,扑通一下跌落于地,竟就此没了生息! 一招? 仅仅一招便将圣殿位高权重的圣使斩杀? 圣殿教众骇得神魂颤栗,久久回不过神来。 “回去告诉你们教主,别以为占据了圣殿便是圣教之主!我就在此地等候,这是我对他的挑战。今日,我与他两人之间,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滚吧。” 圣殿教众如蒙大赦,忙不迭御物回返,行到半途,一个个方才发觉背后早已为冷汗浸透!他们心中不由地充斥着疑惑——此人这般年轻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力量?他怎么便与圣教为敌?他与教主之间到底又有什么恩怨? 待那众人走后,封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跌坐在地。 碧瑶心疼地扶着他,埋怨道:“只是让你胜得干脆些,怎么都拼起命来?——你没事吧?”封亦没有立时作答,运转心法调息片刻,感受到方才放空的经脉逐渐奔涌的真元,以及那仿佛从心灵之中涌出,不断增强逐渐浩瀚的蓬勃之力,封亦不禁笑出了声来。 “碧瑶,这一剑可不算冤!” “现在,哪怕风月老祖立刻亲至,我都有信心与之正面相抗!”封亦感叹着,目光看向跌落在地、连个名字也没曾报出的粗犷大汉,笑着道,“此人的助攻,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碧瑶眼中也异彩连连,轻声道:“心灵之力可真是奇妙。封亦,兴许咱们这一次会大有收获呢。” 【163】 蜃境:寒光出匣(1/3) “什么?” 风月老祖嚯地起身,怒发冲冠,“岂有此理!哪里的贼人居然如此嚣张,本座便去会会他!” “教主且慢!” 外边传来一个声音,随即便见一人快步行来。此人身躯肥硕,行走之间脚步沉重,脸颊两边的肉也随之疾步而抖动。他一身气势凝实浑厚,修为想也是不低的。“此事恐怕有诈!” 风月老祖皱眉:“玄武,你可是查到了什么消息?” 那肥硕如球的玄武肃然道:“我方才听到传言,道是圣教四大派余孽有所异动,我怀疑他们正是想通过这般方法将教主您吸引出去,从而对教主您不利啊!” 风月老祖见说,心中一动,迟疑起来。 此时殿中另外两人里,也有一个瘦高个阴沉着脸迈步而出:“教主,不如便让我们三个再去走一遭吧!” 风月老祖竟在一时间有所意动。 然最后一人开口,道:“没错,青龙老大的仇,岂能不报?教主,您下令罢!”此人之言,让风月老祖蓦地醒悟——是啊,连青龙都轻易败亡,他们三个又能如何?圣教驱逐四大派之后,底子的确薄弱了些。 “你们不必说了!”风月老祖终是做出决断,“来人害吾教中圣使,言语无状,如此藐视吾教岂能饶他?”又想起那些逃回弟子带来的话,风月老祖心中怒火熊熊,终是压过了猜疑:“也无需召集人手,只你们三人随吾一道前往即可。今日誓要将此冒犯圣教之徒诛灭当场!” 对方来的仅是两个人,风月老祖也不愿堕了威风,只是出于谨慎让教中剩下的其他三位“圣使”陪同,卷起一股滔滔威势便向那沙漠御空飞去。 “蜃境”诸般幻象来源于心念,也是一处情绪放大场所。风月老祖没能窥破虚实,沉湎在自己的幻想之中,那些人性中自私、多疑、畏怯、愤怒等等情绪便不由自主地放大。 若此幻境只他一人,自是天地万物多随他意念而动,随他意念而生。以此让他沉湎在虚假的幻想之中。可封亦与碧瑶二人闯入,他没有那般能以“虚”境影响别人的力量,此刻就显出情绪失控的坏处来。 尤其是在被打入幻境之中,风月老祖正处于心神崩溃之境,且受魔功影响,他的情绪心境本就不稳,越发加重这般失控的坏处。也正是这个缘故,风月老祖最先入“蜃境”,却成了陷得最深的一个。 风月老祖一行四人威势滔天,挚风掣电那般携滚滚气势,落在那处平平无奇的土丘之上。 以他们的修为,独自一人的气势便能引动飞沙走石。四人聚在一处,哪怕无需刻意施为,也能让风云变幻。 只不过,面对对方如渊如狱的威势,封亦面色如常,身躯站立得如同标枪笔直,浑身气势好似出鞘利剑锐不可当! 观那气度,竟似分毫不相让! 便是静静侍立在封亦身侧的碧瑶,面带笑容,目露戏谑,竟也对他们凛凛威势视若无睹。——当然,他们不会知道,碧瑶没有如封亦那般“积蓄剑势”,故此失去神秘心境力量加持,眼下面对对方的气势,做到视若无睹已是极限。 本来二人的面相,让风月老祖见了心生轻视。 可感受到两人散发出来的气势以及淡然气度,倒叫他一时摸不准他们底细。当即目中杀意放出,故作愠怒那般想以言语试探一番:“哪里来的小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到圣殿面前撒野?哼,今日本教主非让尔等为自己的无知与狂妄付出惨痛代价!” 封亦嘴角一弯,似笑非笑,嘲弄之意让人火大。 他的心中却不是表面那般平静。 ——风月老祖怎么回事,竟还问自己二人身份来历?难不成,迷失幻境之中的他,居然没有了他们两个的相关记忆? 事实也正是如此。 封亦与碧瑶虽被风月老祖纳入需要除去的范围,可他始终视两人为疥癣之疾,完全入不了“执念”范畴。故此一入蜃境,便将两个小人物忘却。 也亏得封亦心念灵活,一瞬之间转得极快。 当即嘲弄之余,目露寒意,沉声道:“可笑!本座乃是青云门朝阳峰当代首座真人,邪魔外道不仅阴险狡诈、卖弄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原来还如此孤陋寡闻?” “青云门?” “朝阳峰!” 风月老祖立时心中一凛。他虽统率圣教,驱逐魔门四大派,可他对青云门的忌惮分毫不减。尤其“朝阳峰”一脉出身,让风月老祖心中忌惮平白多了三分,因为他知道这一脉若是拼命,实力会远胜平常,魔教出身的弟子大多知道这一点。 眼前之人出自青云朝阳峰,又是一脉首座,风月老祖比那不得不警惕起来。至于面相,他也不是没见过驻颜有术之人,倒也不算奇怪。 风月老祖色厉内荏:“吾与青云门,由来井水不犯河水,尔等缘何要来此寻衅,不怕掀起大战生灵涂炭么?” 封亦听得心中发笑,一个魔教教主,此时倒关心起世间生灵来。 于此,他也注意到了风月老祖隐隐的异样之处,其心性弱点,似乎比外界更加明显。不过是言语诈唬就引起对方多疑的心思来。当然,这一切也是建立在封亦此刻散发出完全不逊色于他的滔天气势的基础之上。 且说封亦心里好笑,面上却义正言辞,喝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本座乃是正道首座,你却是魔教教主,这便是缘由!”风月老祖一怒,骂道:“岂有此理!你当真不怕死在本教主手中么?” 封亦轻轻一笑,视死如归:“为天下苍生济,本座何惜此身?” 风月老祖眉头紧皱,他有些确信对方的身份了。除了朝阳峰那群疯子,谁会如此莫名其妙与素不相识之人搏命? 只是他这一番言语,惹怒了风月老祖身后一人:“大言不惭的家伙,既然你执意寻死,吾便送你一程!”却是那瘦高阴鸷的圣使“白虎”,其人使一件形制古怪的钩状法宝,出手便斩出煞气滔滔的寒光! 封亦轻松闪过那道寒光,如一直鹏鸟纵身直掠而起,长啸如涛,大笑着道:“你们几个土鸡瓦狗,还是一齐上罢!” 几人又惊又怒,大为触动。 不过观其气势,单以圣使白虎恐怕难以匹敌,故而封亦话音未落,便见一人祭起法宝加入激斗,正是“朱雀”圣使。风月老祖麾下的朱雀,却是个矮小蒙面的男子。 他俩个一道出手,剩下的肥硕玄武一时坐蜡。当即不得不硬着头皮,向风月老祖假意请示:“教主,此人如此狂妄,恐怕是有所持,不如属下也一道试他一试?” 本以为风月老祖会自视过高,顾及颜面不让他出战。谁想风月老祖本就有试探对方的意思,根本不曾顾及所谓颜面,顺水推舟便道:“如此有劳玄武圣使了。”肥硕玄武无奈,只得耗费更多法力托起沉重的躯体,也加入半空斗法之中。 封亦捕捉到风月老祖伺机待发的目光,一时哈哈大笑! 只见! 封亦面对三人,分毫不惧,左手以不紧不慢的姿势变化手诀。随着最后一个手印完成,浑身真元法力与那诸般奇妙力量仿若受到牵引,齐齐向他手中的仙剑汇聚。 剑上光芒大作,煌煌如同烈日,炽烈的光芒让封亦持剑的半个身躯都无法看见。而后,道道凝聚火光的剑气浮现出来。那些剑气与封亦以往所使不同,它们并未漫天飞散,而是以奇妙的韵律三五道各自聚在一处,悬浮在他的身后。 初时,剑气汇聚如翼。待到威势大成,无数剑气汇聚,层层叠叠悬在他背后,倒像是一轮烈焰灼灼的花轮。 便在此时,封亦出手了! 随着他那柄烈焰覆盖的仙剑一指,身后奇异剑气仿似决堤洪流,化作滔天怒焰汹涌冲向那三个奇形怪相的魔教圣使! 当真是——流星白羽光出匣,一剑光耀十九州! 漫天怒焰剑气飞洒,犹如怒放之花。 碧瑶极有先见之明那般离开了原地。随后,逸散剑光落下,那座在风沙侵蚀里留存千万年的沙石土丘,竟生生在那无上剑光之下轰然倒塌! 此正是——朝阳仙法真诀之怒剑诀! 封亦凭借蜃境与“剑心通明”加持,终于能使出这一式久未现于世间的朝阳绝学! 剑气分,结果现。 魔教三大圣使围攻一人,最后竟是一死两伤的结局! 不过就在这同一时间,封亦也传出了一声闷哼。是风月老祖,在其出手锁定三大圣使的时候,毅然偷袭! 封亦左手托着一面铜镜,淡淡金光映照面颊。他受了伤,可却没有什么气急败坏,反倒露出戏谑与嘲弄的神情——“你窥伺这般久,便只有这点能耐么?” 他也算知晓风月老祖其人,哪里会不防着他一手? 只是风月老祖到底道行高深,再有防备,分心对付三大圣使之后,他也没办法避免伤害。风月老祖此时如何不知对方早有防备,叫他言语一讽,愤怒上涌,连话也不愿多言便杀招频使,竟是欲要趁此时节将这给他带来威胁的家伙斩杀当场! 【164】 蜃境:寒光出匣(二)(2/3) “老虎!” “师兄!” 原来三圣使中,倒霉的那个家伙便是最为实诚攻得最猛的“白虎圣使”。因为攻伐最盛,故此面对的也正是封亦那一式神通最凌厉的攻势,一时回避不及,生生受下,自半空跌落时身上多了几个剑气穿透的孔洞。 自那孔洞看去,周遭肌肉都被剑气灼灼炎力烧成焦炭,哪里还有活路? 肥硕玄武圣使面色戚戚,立在一旁神色变幻,也不知在想什么。 那矮小朱雀则愤怒难当,他与白虎要好,捂着伤口也要再度加入激烈搏杀之中,为自己师兄报仇。可身影未动,便见到一阵水绿光影晃动,接着便是一声轻笑:“喂,矮个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玄武胖脸之上,黑豆一般小眼睛滴溜一转,立时出言喝道:“此女与那青云门的家伙是一伙儿的,抓住她,便能使其投鼠忌器!”当即不等朱雀反应,立时抢先出手,攻向碧瑶。 碧瑶笑意盈盈,祭起“伤心花”应敌,目光在那胖脸上瞧了一阵,道:“你这胖子,莫不是打不过封亦,就想来欺负我这弱女子?呵呵呵~,你恐怕是枉费心思了!” 叫碧瑶一口道破心思,玄武脸皮再是肥厚,也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幸好朱雀思索片刻,竟也认同了玄武的想法,口中道了声:“师兄,我来助你!”便一齐攻来! 以这二人的地位与修为,碧瑶别说两人,便是一对一怕也难以匹敌。 所幸这里是蜃境,在大抵摸清了其中规则之后,她也隐隐能借助到神妙的心灵之力,再加上破开环境之后,来自自身现实的反馈,她竟也实力大增。玄武打着“敌不过那个,还能敌不过这个”的心思,交手之后胖脸一沉,感情眼前这人竟也不是好惹的! 比起碧瑶,身为风月老祖之念衍生的人物,他们的实力终究是虚的,宛如无根之萍飘在水面。 另一处。 封亦与风月老祖的绝命搏杀,俨然进行到最为激烈之处。 那风月老祖明显是欲要趁着封亦伤势不稳,一举将他灭杀。可他身在局中,并不知晓此界真正的规则。风月老祖所能用到的,只有幻境之中心念生出的一身法力。 但封亦却不同! 凭着“六合镜”法宝威能,封亦将那“守、困、反、攻”诸般妙用一一使出,虽说艰难狼狈,可却生生地坚持了下来。要知道他的法力修为,可比此时的风月老祖差了好几筹! 等到被消耗一空的心境之力缓缓归复,且在方才一剑之下一死两伤成果之后,那股玄奥的力量愈发厚重犹如山岳。 眼睁睁地感受着本是受伤之躯的封亦,莫名其妙浑身的气势越来越盛,竟渐渐恢复先前那凛凛威势,风月老祖满脸难以置信!——“怎么如此?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如此不合常识的情形,让风月老祖大生疑惑,甚至隐隐地怀疑起来。 可封亦没给他思索的时间,感受着体内充盈着的力量酣畅大笑:“风月老祖,此乃天意,今日必是你殒命之时!” 风月老祖怒极反笑,目光阴恻恻地开口:“是么?你当真以为自己便赢定了么?哼!”蓦然间,滚滚黑云从他袖中汹涌席卷而出,天地随之一阵色变。封亦目光一定,望见那黑云之中隐隐的赤色红芒,面露惊色。 因为他竟从中感受到一种下意识发怵的心悸之感! ——那是什么? 滚滚黑云之间,显出风月老祖的身形。 此时的他模样大变,连那本倚重的“风月宝鉴”也收了起来。在他左手之上,虚托一颗拳头大小血色圆珠,那圆珠煞气极盛,滴溜溜旋转之间便有如丝如屡的血煞之气缓缓升腾而起。 风月老祖在此物映衬之下,双目赤红,须发倒竖,在那烈烈黑云之中衣襟翻飞,浑身魔焰滔天。 “狂妄的家伙,吾今让你感受什么叫做绝望!” 法力一激,那圆珠旋转的速度立时加快,缓缓被祭起悬浮而上,定在风月老祖的身前。他还没有将这法宝使出,其内蕴含的可怖邪煞之力,便已然化作如刀的阴风席卷周遭。 封亦双目紧紧地盯着那件法宝,心中揣测不断。 忽地,他陡然感觉危险至极的心悸,连忙以“六合镜”护住周身。便见那滚圆珠子一闪而至,在半空忽悠悠地一晃投下一道血红光晕,撞在了“六合镜”之上。 “六合镜”金光闪动一下,竟以极快的速度瓦解。 封亦心中大惊,直面那圆珠血光,他立时感觉到心中陡然升起狂躁的嗜血杀意。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又觉浑身气血沸腾,竟有一种不受控制欲要破体而出,奔向那颗邪异珠子的感觉! 那珠子,魔威盛大!一击之下不仅让封亦陷入困境,便是距离此处有些距离的另外斗法交手中的三人,也感受到其间魔威,只觉心血沸腾。 碧瑶偷眼望见那颗珠子,玉颜一惊:“封亦!——那是‘噬血珠’,八百年前黑心老人纵横无敌的那颗‘噬血珠’!” “噬血珠?” 封亦一惊之后,恍然过来。 难怪他感觉这玩意儿的特性莫名眼熟,原来竟是那颗邪异的珠子! 风月老祖见其色变,以“噬血珠”之威轻易压制住了他,登时心中快意,哈哈大笑。然而他却没注意到封亦色变之下,那莫名古怪的神情。 “噬血珠”! 眼前这玩意儿,当真是“噬血珠”,还是风月老祖一己执念自行显化的?封亦细细地看了一回,顿时笃定——这“噬血珠”,定是风月老祖执念显化!虽说蜃境之中一切皆虚,可风月老祖这“虚”比封亦手中的法宝更甚,因为那是他生生想象出来的! 真正的“噬血珠”是什么模样,他当封亦不知么? 何况那魔物早就被血炼祭化,与“摄魂”合成了“噬魂”,风月老祖手上的根本就是山寨之后的山寨! 有的时候,心念就是这般奇妙。 只一个念头转变,封亦再看那“噬血珠”,顿时感觉那种邪异的威力大为减弱。他朝着风月老祖颇有深意地嘿嘿一笑,收起了用得顺手的“六合镜”,另外取出一件纯阳大正的神物。 对付“噬血珠”,当然还得靠“玄火鉴”! 就是正版“噬血珠”,“玄火鉴”也能压制住其内邪念,更别说风月老祖手上那虚假玩意儿。 两人再度交手,感受到封亦术法招出的滚滚纯阳烈焰对自己的限制,风月老祖双目惊疑不定地盯着他手上的法宝:“你这是何物,竟能克制吾手中的‘噬血珠’?怎么可能!” 封亦可没有与他多解释的兴致,冷笑一声:“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以为‘噬血珠’邪异不凡,便能凭此纵横无敌么?呵呵,若是如此,黑心老人又是怎么死的?” 风月老祖神情一滞,说不出话来。 但见黑云滚滚,烈焰如海。两般一正一邪达到世间极限的法宝,将那天空分隔成了相互对峙的两部分。 好一场斗法! 法诀轰鸣,劲风烈烈,当真如地崩山摧那般使人见之胆寒! 风月老祖凭借道行精深,暂时处在上风。可封亦分毫不慌,甚至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有稳操胜券的自信。与他相反的便是风月老祖,越打越没了底气,明明自己占着上风,却莫名其妙感觉对方越来越强势。 他却不知,正是因为自己对自己的怀疑,使得心灵出现破绽,由此而生的力量无形之中便减弱。 封亦这一边尚未分出结果,碧瑶处反倒显有了结局。 那玄武明显心眼更多,在风月老祖久持不下时,心中便生了退意。其实,恐怕风月老祖自己都不知晓,受其信赖的四大圣使,某种程度上与他颇有关联。四人性格鲜明各异,隐隐之间,倒正与他自身契合。 玄武便与其多疑、胆怯对应。 故此哪怕是风月老祖未显颓意,玄武就自行打起了退堂鼓。而随着玄武在某一击之后陡然抽身便撤,一时将那朱雀陷入了困顿之中。 【165】 蜃境:酣战终境(3/3) 风月老祖遁去的速度极快。 碧瑶已然尽了力,使劲缀在后边,可仍旧远远落开。 等她再度接近时,风月老祖那团黑云与后边紧追而去的阳炎,竟是直接越过了圣殿厚重的黑石墙,直接进入到了圣殿之中! 碧瑶心中嗔怪封亦冒失的同时,也愈发担忧,顾不得许多跟着进入了圣殿。 虽说蛮荒圣殿乃是魔教宗门的总坛,可此地终究是尽归四大门派同有。碧瑶这些年大多呆在狐岐山的时间更多,蛮荒圣殿虽说来过,却也并非十分熟悉。故此进入其间,她也小心翼翼。 然而当她真个入内,所见之景却是大为出乎她的意料! 本来她以为,封亦追杀风月老祖就已是冒失之举,更何况一路杀入圣殿老巢,只一想便认为自己会见到封亦陷入苦战的情形。可谁知道,封亦入了圣殿总坛,面对风月老祖喝令之下围攻而至的教众,以一敌众不仅未退,反倒越战越勇一往无前! “他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碧瑶异彩连连,也便不着急现身出去了。 再说回封亦。 风月老祖遁逃,当真是他落败了吗? 自然不是的。风月老祖只是觉察到自己无法取胜,便已然没了战心。当然,他也全然没料到封亦居然胆大包天至此,竟真的跟着一道追到了圣殿总坛! 封亦此举,自是有过考量的。 他也知道风月老祖遁入圣殿,大有借教众之力争取胜利机会的意思。可封亦站得视角更高,看得也更远,风月老祖料定其一,却浑然不知自己的举动,某种程度上是会带来宛如雪崩一般效应的! 果不其然! 封亦仅是追杀风月老祖,一路之上便已然心境之力大增,剑法较之先前凌厉三分。等到入了圣殿,风月老祖企图以教众消耗封亦真元法力,封亦也不避讳,杀入人群好一番厮杀!风月老祖却不知,随着封亦诛灭的圣殿教众人数越多,他的实力与气势愈发浩盛,渐渐竟让风月老祖也产生了些许畏惧动摇之感!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风月老祖隐隐地觉察不对劲,可又短时间里无法堪破。 封亦这一战,可谓酣畅淋漓至极! 想他大小战斗也经历无算,大多时候遇见的敌人都需要他用心对待。东海一行,正魔两派敌对之时,他遇见的更有许多道行修为在其之上,几乎没一战都打得十分艰难。入了秘境,遇见只大龙虾都得与人配合甘冒奇险方能诛灭。 由此他心生感慨,暗暗下定决心回山便闭关,不入“上清”便不在出门! 什么时候,他想如今这般畅快的打过一场? 诚然,蛮荒圣殿教众人多,封亦再是勇武凶悍也避不开受伤。偏偏随着斩杀的人数越多,封亦在那玄妙心灵之力助益之下,神威愈盛,一个个魔教精锐弟子在他面前宛如被砍瓜切菜! 那情形,仿如前世记忆里开启了“无双模式”一般! 蛮荒圣殿教众弟子再是凶悍,也终究是凡人。面对神魔一般的可怖人物,他们尽管人多势众,却也生生被杀得胆寒! 敢于为人先的堂主级教众死了,气势不凡的长老也纷纷殒落,寻常弟子如何能挡住此时封亦的凛凛之威? 封亦带着伤,连步伐都少有踉跄。 可他此时笼罩在身上的气势,却是全面超过了风月老祖!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风月老祖与封亦在圣殿之中又是一场大战。法力激荡,术诀纷飞,圣殿之中诸般建筑遭了大难,两人所过之处墙倒屋倾、亭台毁弃,各处都留下两人大威能神通的痕迹。 圣殿之中,所有人沉默而震撼地观望着这一战。 如此剧烈的斗法,已经没有人能够掺和进去,他们能做的事情与碧瑶一样,那便是默默地观望,等待着最终结果的出现。 随着一道直入云霄般莹白剑光如柱,重重斩落之后,此战落下帷幕。 风月老祖倾頽地跌坐于地,在他面前,那枚寄予厚望的“噬血珠”裂开两半,魔性全无,唯有一缕缕尚未散尽的煞气仍自缓缓溢出。——“吾此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局,你到底是何人?” 封亦强自撑着身躯,他所受的伤竟分毫不比风月老祖少。 可两人此时的状态却一个天,一个地。望着风月老祖迷惘神情,封亦竟有些唏嘘。说起来,能在这个蜃境中亲身体会到更高层级的力量,对于封亦而言作用无与伦比的巨大。某种角度而言,风月老祖构建的蜃境,于他乃是不可多得的一次机缘。 窥见前路,与亲身走过一遍前路,二者差距不必言说也知极大。 故此面对风月老祖隐隐有所觉察的遗言,封亦一时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感受到来到身边的熟悉气息,封亦放松了戒备,任由来人搀扶着,想了想后,他语气平淡地道:“我们,只是立场不同的仇人罢了。——那么,再会了!” 铮~! 剑光一闪,风月老祖圆睁双目,眉心之间缓缓溢出鲜血,而后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圣殿教众立时哗然! 眼看轰乱之下战斗即将复起,封亦与碧瑶两个却都没有担忧。因为他们已经感觉到了此界的核心关窍,两人没有理会那些圣殿教众,只相互扶持,转身走向一道虚无中诞生的通道。 “你这次太冒失了!”她道。 “其实我是有所准备,且心怀把握,这才——”封亦说着说着,目光对上那双温柔无言的眼眸,忽地明白过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碧瑶!” “我知道你想承担更多,”她认真地看着他道,“但是以后,我希望你不要再把握落下了!” 封亦笑得双眼眯缝:“我记下了。” 通道走完,身后世界无声无息之间崩成了碎片,落入无尽黑暗之中。 蜃境里没有准确时间的观念。 从最开始到现在,究竟过去了多久,两人也说不上来。而且,时间对于两人感知也是截然不同的。便如碧瑶,多经历了好几次蜃境,于她便仿佛过了十数年一般漫长。 自莽荒圣殿之后,封亦二人一路向前,又经历了好几次蜃境。 因为两人接连破开幻境之故,虚实相生下,两人在幻境里的实力也越来越强。这使得他们蜃境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风月老祖自此之后,又曾出现过两次,一次在东海,一次在碣石山。 其人越陷越深,当然修为也越来越可怕。 当最后一次封亦与碧瑶联手,各自拼命终于将其击杀,脱力歇息时,一种莫名的感悟涌上两人心间。——“风月老祖,自此之后恐怕不会再出现了。”他道。 碧瑶没那么多感慨,只觉得大快人心:“那老家伙,早就该死了!” 忽地,两人齐齐一动,目光看向前方显出的一条道路。 “那是——!” “哈哈,碧瑶,看来我们努力了这么久,终于要走出去了!” “封亦——”碧瑶欲言又止。 封亦微顿一下,立时明白过来。他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温言道:“不要多想,蜃境虽是虚幻,可你我却是真实!” 碧瑶自是领会他的意思,甜甜一笑:“嗯!” 封亦转向那处通道:“我们走罢。” —— 仿佛永恒,又仿佛只是一瞬。 封亦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所见,先是一片并不刺眼的白光。在那白光映照之上,上方岩壁如同倒扣的巨碗,广袤而渺远。随即记忆如潮水那般涌现,封亦的心中立时浮现一个身影,促使他下意识地坐起身来,向身侧偏过头去。 也许是默契,又或是彼此共同急不可待的关切,封亦的目光恰逢其会那般对上了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眸。 “碧瑶!”他道。 “封亦!”她道。 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正待封亦欲要说些什么,忽地体内一股澎湃的力量汹涌出现,浑身气息一震,立时不稳。封亦面上一变,却见碧瑶与他一般无二,两人来不及多说些什么,各自眼神交流瞬间,便立即盘膝打坐,竭力控制起体内陡然生出的力量。 原来,那便是蜃龙口中所言的机缘了。 蜃境为虚,可虚幻中历经洗练的心神却是真实不虚。何况两人出现在蜃龙幻境,也为其“虚无”神通做了补益,眼下由虚返实,虚实相生成就的力量便是来自蜃境的馈赠了。 那股力量,源于一己内心,纯正澄净而又分属同源。为了将那力量化归己用,封亦费了莫大力气。当他从修行之中苏醒,竟已是十日之后,久坐原地,竟使身上都覆盖了一层灰尘。 封亦气息一震,那些尘土簌簌而落。 感受了一番体内澎湃法力,以及那全然无法掌控的逸散气息,封亦感慨万千,直叹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只是入了一次秘境,他的修为竟是直达“玉清十层”圆满之境! 原本以为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有所奢望的“上清境”,竟在一转眼间,已经变得唾手可得! 若非担心根基不稳,封亦甚至已然可以借助那股力量,冲击“上清之境”了! 转头看向碧瑶,仍自沉浸在修行之中。她的修为比封亦差一些,吸纳那股巨大力量耗费的时间也会更长。此时她的身上,也如封亦一般不断有着控制不住的气势逸散开来。 【166】 醒复赠礼别离前(1/2) 哗~ 重物在地面拖动的摩擦声,惊醒了封亦。 他转头看去,只见前方趴在地面的巨大威严而狰狞的头颅,缓缓挪动了一下位置。那双半开阖的龙目,落到了他的身上。 “你做到了,虚幻没有蒙蔽你的眼睛,或许你有着足够的冷静与睿智却触碰那虚无之中的真实。” “真是让吾惊叹的天赋!” 蜃龙在外界的声音,浑厚而沉重,如同一口古老的铜钟响彻悠远。 不过,他这声音,却是直接出现在封亦心中的。给他带来的感触,远比以耳朵听闻要更加深刻震撼。 “前辈!” 封亦站起身来,恭敬地向他行了一个礼。 如果说,在被贸然拖入蜃境之时,封亦对其戒备之中带着生分与敌对之意。可经历过蜃境习练心灵之后,他彻底明白,蜃境其实也是他无与伦比的一次机缘。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让他短短时间里心境大增,顺带之下连修为也迈进一大步? “在下谢过前辈栽培成全之恩!” “若有差遣——” 没等封亦说完,蜃龙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地道:“你无需谢吾。吾初始便已言明,此乃吾遵守故人约定之举。何况,这份机缘寻常之人便是置身其中也获取不到。你能有此收获也是凭借自己之力,用不着心怀歉意。” 蜃龙说得这般光明磊落,倒让封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老老实实应了一声:“是!” 没曾想,蜃龙顿了一下,竟又说道:“其实真正论起来,此次反是吾受了你恩惠。——你那前世宿慧记忆,当真让吾眼界大开。吾本以为,千百年来,吾早已看透人间世事,悟尽荣辱兴衰,只道世界万物不过如此罢了。没曾想,此番却在你这里大获裨益!” 蜃龙那双巨大龙目中,好似放出明亮的光彩:“吾之神通,由此竟隐隐松动多年桎梏。你道吾为机缘,孰不知你也是吾之机缘。——”龙目一闪,他缓缓地道,“吾不予世间行走久矣,便以此物与你了结此番因缘牵扯罢。” 一点白光包裹着一物,落到封亦身前。 在那白光之中,一枚尺宽见方的青鳞散发出不凡的法力波动。 封亦心中立时生出欲念,所幸他心境稳固,方才按捺住那般心念,却仍然惊讶地道:“前辈,您这是——,此物太过贵重,前辈还是收回成命罢。何况在下也早便于蜃境反馈修为大涨,获益匪浅,奢望太过反而不美!” 蜃龙似轻笑了一声。 “你能有此定性,倒是让吾另眼相看!” “不过,你倒不必有太多压力。蜃境反馈,乃是其本源规则如此,吾既修此神通,便不会在意,那算不得吾之谢礼。吾久居世外,重虚轻实,也唯有此物勉强算是少见奇物,可做回赠。你若不收,倒是陷吾于亏欠,有碍避世修行矣!” 封亦见说,顿时意动。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龙鳞!封亦怎会不不想要?可手伸到半途,却又顿住,面上露出艰难抉择的模样来。 蜃龙疑惑道:“怎么,你还有顾虑?” 封亦搓搓手,“嘿嘿”笑着,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前辈,在下有个难题——您看我们这是两个人,您这一枚宝鳞,我们怎么分呐?” 蜃龙原本半开阖的龙目,竟是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几分,定定地看向这被他认为天资纵逸、品性高洁的人族俊杰,似是要重新认识一般。 好一阵,蜃龙方才将那龙目归复半开阖状态,心头一震复杂。 想他千百年来修行,硬是让这小子一句话破了防,果然自己还是不了解人类这个种族啊!便如无数纪元前的那一位,何曾又被自己看清过? 山腹悬台,莹莹的白光暗淡了少许。 那蜃龙竟是一言不发,进入了虚幻之影的状态。 正待封亦叹息失落时,一个声音从他心中响起:“待此女醒转,你便立刻离开罢。记得将左面那人也一道带走,吾观其心神迷失,应是再也无法醒过来了。” 于此同时,另一枚青鳞缓缓落到他的面前。 封亦大喜过望,连忙接过两枚龙鳞欢喜拜谢!果然,有时候把节操和脸面的限制放宽一些,大多是会有意想不到收获的。若他不厚着脸皮相求,哪里能多得一枚如此品阶的灵物? “等等,前辈!” “我们该如何离开秘境世界,您还没告诉我们呢!” 蜃龙声音再度传来,却是有些被他扰得不耐烦了:“三日之后,尔等往西径去,便是九州大陆。吾要沉眠修行,勿要相扰,速去,速去!” —— 碧瑶在半天之后,苏醒过来。 两人离开了那座山腹,且带上了风月老祖失去声息的身躯。至于另一个沉睡中的鲛女,蜃龙没有吩咐,封亦也识趣的没有提及。想来他对于自己的眷属种族另有安排,却是无需他多余的举动了。 到了外面,重见天日的感觉令封亦大感轻松,和煦的阳光洒落身上,也让他感觉由衷的自在。 他以一团火燃尽了风月老祖的身躯。 现在不管那老魔还能不能苏醒,自此之后,都将再无威胁。那本“风月宝鉴”落在了封亦的手中,碧瑶对这威能大减的法宝不感兴趣。更何况风月老祖已死,操控法宝的方法遗失,轻易间也发挥不出这法宝的真正力量了。 为了弥补于她,封亦取出了“六合镜”与龙鳞。 碧瑶没去看那镜子,反倒惊讶地看向青鳞,道:“你怎么会有此物?”封亦一笑,也不瞒她,将方才之事一一道来。碧瑶听得莞尔直笑:“你这人可真是!蜃龙前辈予你如此贵重赠礼,原是情分,你居然还好意思厚颜向他讨要第二枚!咯咯咯~,你难道就一点不在乎你们正教颜面和矜持么?” 封亦嘿嘿一笑,却一本正经地道:“颜面、节操之类,有个底线便足够了。要是一直将它挂在皮面,久而久之反倒会受其所制!咱们不过凡人而已,万事可不要把姿态端得太高,认清自我,脚踏实地方为正道!” 碧瑶扑哧一声,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方歇。怪他拿言语来惹她发笑,碧瑶嗔道:“你就贫嘴罢!反正我与你出身不同,便是不在意这些也无关紧要。你这般做要是叫师门发现,免不了一顿责罚!” 封亦佯怒:“那你要还是不要?不要我可就收着了啊!” 碧瑶一把抢过,理所当然地道:“长者赐、不敢辞,我自然是要了!”封亦见她收下,嘴角露出笑意,又把“六合镜”递过去:“此物你也收起来吧。”碧瑶见他认真,摇头道:“这件东西,我可不能拿。” 封亦知道她的顾虑,想是怕拿了“六合镜”给封亦平添麻烦。不过他想了想,还是道:“拿着吧。你的‘伤心花’、‘合欢铃’,虽然妙用无穷,可却不如它防护最强。你所处的环境,也远比我更容易遇上危机,何况你还打算做那么多事的话,有它在遇上危险也好多一个选择。” 碧瑶道看着他:“那你呢?” 封亦淡淡一笑,道:“我一身修为尽在剑上。有‘玄火鉴’、‘鸣泉’足矣。更何况我眼下又多了这枚青鳞,还有这一身衣服,太过依仗外物,反而对我的剑术是种阻碍。” 碧瑶抿了抿唇,似不太满意:“只是因为这些?” 封亦“咳”地一声,从蜃境出来,没有那种心灵情绪放大的作用过后,他发现自己原本说得轻松的话语,居然有些羞耻:“当、当然还有个原因。有它在你身边,我也会放心一些。” 碧瑶这才满意,接过“六合镜”把玩。片刻后,她收起镜子,正色地道:“你放心,我不会在你们青云门人面前使用此物的!” 封亦转过脸,立时摇头:“紧要时,也可以用的。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自会寻理由应对,一切以你安危为重!” 阳光下,碧瑶甜美一笑。 想来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比倾心之人的回应更加美好的东西了。 轻盈的海风,带着淡淡咸湿的气味吹拂而来。 碧瑶似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封亦,三天之后,我们便能离开这里了是么?” 封亦点头道:“没错。依蜃龙前辈之言,三天之后,他便会将秘境自虚无之中脱出,重新复归九州。到时候,我们只需往西飞行,就能回到九州大陆了。” “封亦!” 碧瑶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明眸之中透出坚定:“我决定了,有一件东西,我打算交给你!” 封亦奇道:“什么?” 碧瑶叹道:“那件东西十分珍贵,也干系颇大。我将它交给你,其实也十分犹豫。可若是等到离开这里,又不知道要分别多久,我不想留遗憾。” 封亦双眼一睁,莫名心里发慌,目光闪烁:“你、你怎么这么突然?” 碧瑶轻轻摇头:“也不算突然,其实我早就想过。” 封亦惊道:“早、早就,是多早?” 谈到这个问题,碧瑶虽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容易害羞,可面上也不由得染上一层红晕,她道:“自然是从滴血洞出来,莫名其妙叫某个无良的家伙占了心去开始的。我觉得,你应该是想要的——” “咕噜。” 封亦咽下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其实没意见,只要你准备好的话。”碧瑶毅然点点头,道:“我的确准备好了,随我来吧!”她竟主动地牵起封亦的手,几乎是拖着那般将他带到僻静不受打扰之处。 一刻钟之后。 封亦望着与他盘膝对面而坐的碧瑶,纠结地道:“这、这便是你决定交给我的东西?” 碧瑶点点头:“没错,‘天书’二卷!哎,你怎么好像有些不高兴?” “哈哈哈!”封亦连忙笑道,“哪儿能啊,没想到‘天书’原来还有第二卷,哈哈!真是高兴呐~” 碧瑶满眼怀疑地看着他。 【167】 流波旧识言相逼(2/2) 封亦心中满满的感动。 碧瑶这傻姑娘,没想到竟是直接将鬼王宗依为根本的“天书”教给了他。鬼王宗作为魔教四大门派之中的后起之秀,能在百余年间跻身四大派,且受到别人的认同,“天书”在这其中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封亦不禁感叹,若是此事让那位鬼王知晓,哪怕再是心疼闺女也得气得难看了。不过他想了想,又觉得或许对方迁怒于他的可能性更大,一时沉默了。 最后这三日时光,封亦陪着碧瑶走遍秘境岛屿各处。 两人饱览了风景,舒展了情绪,连那掌控不力的修为也逐渐沉淀下来。秘境存在了不知多少岁月,其中也有许多鲛人一族用不到的天材地宝,封亦与碧瑶各自欢喜地取了不少,可谓收获满满。 封亦甚至记起被他遗落的那只“螯龙”,它那浑身躯壳之坚可是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可以说,单纯“玉清境”修为,不取巧根本就奈何不了它。于是封亦在最后的时刻寻了回去,以“青冥极炎”生生炼化,取那躯壳精粹打包带走。 别看螯龙身躯数丈,庞然巨大,可浑身躯壳在封亦极炎祭炼之下,最后的精华却也只有两块砖头大小。他在朝阳峰学过材料提炼处理,只是还不会炼制法宝。最后取得的材料让封亦大吃一惊。 没曾想,螯龙的躯壳淬炼过后品阶不低,若用心炼制,甚至能出“仙品”一级法宝。放在青云门,那也是长老首座等长辈才有资格使用的好东西! 秉持见者有份,封亦将“砖头”分了一块给碧瑶。 碧瑶虽自己不需要,可考虑到即将组建的势力,也便收下。最后一夜,两人回到那处对他们二人而言颇有意义的河岸滩上。篝火之下,封亦再度埋下两只捕来的龙虾,打算做一顿炭烤美味,祭奠逝去的螯龙。 翌日,两人带上收获,自那海岛御物而起,辨明方向之后便往西面飞去。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一飞,便是足足半月。 那鲛人岛,居然入海如此之远!谁能想到那日流波山上的古阵,竟能一眨眼间将他们送出几千里之外去了? 当封亦再度看到流波山时,都忍不住感慨叹息。 海上飞行半月,两人都有些憔悴。也亏得纯白“龙绡服”乃是法器一般灵物,不会损毁脏污,倒是让两人看起来整洁不少。 两人在流波山落下。 封亦摘了两颗椰子,俩个还没喝上几口,便蓦地感知到一道道不弱的气息围拢过来。封亦立时起身,将仙剑握在了手中,直到碧瑶出言安抚:“不要着急,来者是我的人!” 那些人,没有掩饰自身。 便听得一道道破空声起,眨眼之间,封亦四周便被十几个鬼王宗服饰的弟子包围起来。封亦在其中见到个熟悉面孔,惊讶地道:“是你!” 那人看了封亦一眼,先自行礼:“属下燕回,拜见大小姐!” 原来竟是与封亦教过一回手的“燕”姓男子,他的谨慎让封亦当时谋划落空,故此印象深刻。所来之人里,不止燕回一个,便见另外一男一女也各自出列行礼,道:“属下杀生、属下许慧,拜见大小姐!” 在他们之后,才是那十余个气息不弱的鬼王宗弟子,齐齐躬身行礼:“拜见大小姐!” 人数不多,可一个个颇有纪律,显出精锐气象。 便是封亦见了也心中赞叹,以这些人的素质,放在哪门哪派都会被用心对待,当作精锐培养。只要修为提升起来,以后便是稳稳的依仗。封亦听说了鬼王支持她组建势力之事,眼下亲见了,感叹果然是亲闺女级别的待遇。 如此精锐说送就送,寻常人哪有这等好事? 对于封亦,燕回、许慧与杀生和尚都不陌生,更知晓对方的身份。只是三人都不傻,看出两人中隐隐的异样,没有贸然采取动作。不过他们隐晦地相互交换了眼神,还是杀伤和尚莽撞,主动开口道:“大小姐,此人是——” “他叫封亦,乃是我的朋友。”碧瑶正色道,“以后对待他需与对待我那般一视同仁,不可怠慢失了礼数,知道吗?” 燕回三人齐齐一怔。 碧瑶俏脸生寒,身上竟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逸散出来:“怎么,我说的话不好使了?” 燕回、杀生和尚与许慧三人连忙俯首低头,压下心中的疑惑与震撼,齐声道:“属下谨遵命令!” 封亦在一旁,看着碧瑶收发自如的上位者气度,心中大为感慨。 那般熟悉的气质,他也不是头回见到。——没曾想,蜃境的影响也衍生于外,温柔、善良而执着的少女转眼间变得成熟霸道!假以时日,或许蜃境见到的碧瑶就要出现在现实之中了。 于此,封亦又是纠结又是期待,个中复杂不足为道。 便在此时! 忽地一阵风起,在大多数人尚未觉察的情况之下,一个黑衣人影蓦地出现在人群之中。封亦眼下实力大增,倒是勉强能捕捉到那迅疾隐秘的身影,等他反应过来,也随即知道了对方身份,手上动作也收了回去。 碧瑶也感觉到有人接近。 不过,她立刻感觉到对方熟悉的气息,虽有觉察,却任由对方接近,而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一去便是整整一月,连半点音信也无!” “碧瑶,你这次实在是太过冒失了!” 来者正是四大圣使之朱雀幽姬。碧瑶眯缝着眼,感受着对方身上熟悉而安心的气息,发出如小猫一般舒服至极时才有的哼哼,口中轻轻地道:“幽姨!” 幽姬抚着她一头乌黑长发,有些无奈地道:“你这丫头!可知我这些日子何等担忧吗?以后我绝不允许你再做如此冒险之事了!” 碧瑶将脸动了一下,寻个舒服的姿势蹭蹭,笑嘻嘻地道:“幽姨,我这不是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么?而且你看,我现在的修为可十分不弱了哦~” 幽姬自小看着碧瑶长大,几乎视同己出,两人关系可谓如亲人一般深厚。分别如此之久,自有一番关切言语要说。好半晌,幽姬才放开碧瑶,又谆谆地嘱咐一番,方才看向站在旁边的封亦。 “又是你!” 幽姬目光一瞬沉了下来。 双方也算是旧识,封亦还承过对方的情,故此主动见礼:“封亦拜见前辈!” 幽姬眼眸之中闪过不悦:“你一个正道弟子,无事同我们纠缠不清做什么?”封亦见说,讪讪而笑。碧瑶忙道:“幽姨,你不要怪他,其实——” “碧瑶!”幽姬心中浮现出不妙的预感,“此人出身名门大派,与我圣教天然对立,分属两道,是注定的死对头!你,可一定要拎得清啊!” “幽姨~” 碧瑶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幽姬。 她本来就是个极富主见之人,经历那么多事情之后,早已芳心归属,一往情深。幽姬此时的提醒,明显来得太晚,甚至都无法产生片刻的动摇了。幽姬是知晓她性子的,登时痛心疾首,道:“碧瑶,你可千万不要犯傻!何况此人命犯天煞,是个不祥之人——你看看你,遇见他两回,便失踪了两回!与他靠得太**白折损寿数,还是让他滚得远远的为好!” 封亦听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碧瑶无奈地道:“幽姨,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这一次还要全靠他,若不是他,我可能就回不来了。好歹是救命的恩情,总不能太过冷漠了吧?” 幽姬少见地哼了声,嗤道:“怕不止是恩情罢?”没等碧瑶回答,幽姬转过身来,怒目而视看向封亦:“青云门的小子,我只问你一句——为了碧瑶,你可愿反出青云入我圣教?若你能做到这一点,我可暂且不阻止你们!” 一时两人之间隐秘的情谊被挑在明处,让碧瑶心中紧张起来。 封亦目光清明,道:“前辈,我是不会背叛青云门的。” 幽姬怒指于他,对碧瑶道:“碧瑶你听!难道他说得还不够明白?如此无情无义之辈,还是让我拍死算了!” 没成想封亦又道:“可我愿意与她一道面对世间种种阻碍与艰险,直至一片通途。——山无棱,天地合,吾志不改,吾心不易!” 碧瑶闻言芳心一颤,她知道他正是在表明心迹,双眸之中顿时盈盈泪光闪烁:“封亦——” 幽姬见了她这般模样,一颗心直往下沉:“巧言令色,荒谬至极!”当真是有出手拍死他的心念了。兴许是看出不对,碧瑶竟忽地站在了封亦身前,默默地看着她。幽姬一怔,心中复杂与气愤全然无法用言语形容。 想来若是家中有白菜被拱者,此时最能感同身受了。 也正是相互僵持的时候·,封亦拉了一下碧瑶,让开她站了出来,道:“碧瑶,还是让我来说几句罢。”碧瑶与之四目相对,选择相信他,幽姬则一直冷眼相看。有碧瑶在场,她想动手却是不可能了,也不知等他离开,能不能寻到机会? 只见封亦双目宁静,宛如澄净苍穹。 他认真地看着幽姬:“前辈,在下与碧瑶之间,历经了许多磨难方才走到一起。我们明白彼此心意,也知道未来面对的会是何等艰险。正是看得清楚,想得明白,我们才接受彼此,且愿意一同走下去。” “在下也知前辈待碧瑶如亲,碧瑶也将前辈视作亲人,您对她的关心理所应当,也是她人生之大幸。在下与前辈也是旧识,知道前辈您虽说出身魔教,其实与那些肆意杀戮的残暴之徒并不相同,彼此敌对立场不同罢了。碧瑶以后能得到您的庇护,在下也是万分放心的。” “前辈怀疑在下,在下此时便有万般言辞、千般理由,也不能辩解。”封亦叹道,“可是来日方长,封亦是什么人,前辈大可拭目以待。若有辜负时,前辈为碧瑶出头,封亦定束手以待!” “封亦——” 碧瑶心潮翻涌,眼中几乎落下泪来。 可幽姬却仍自不信,冷笑一声。不过却没在发难,而是侧开了脸。观其胸膛起伏不定,显然余怒未消。 碧瑶也知事不可操之过急,略定了定神,开口转移话题:“是了,我们离开这一个月里,后续有发生了何事?”见无人说话,碧瑶看向身旁,点名道:“许慧,你来告诉我!” 【168】 暗潮涌动聚河阳(1/3) 东海正魔之间那一场战,在一月之前便已然结束。 魔教起复声势浩大,然最终的结果却有些仓促,显得虎头蛇尾。只因那场大战最后,正魔两派竟根本没有分出输赢胜负。异兽夔牛现身之后,鬼王宗将所有力量投入到了捕捉异兽行动中去。 魔教失了一派助力,顿时落入危险境地。可谁也没曾想到,因为青云门大竹峰一个弟子之故,正道之中不明就里的天音寺与青云门两大门派几乎对峙反目,隐隐分崩的联盟如何还有战力? 于是两大阵营竟就此默契罢手,魔教万毒门兴师问罪,青云门也得给出一个交待,撤离了东海。两方短时间都无暇顾及对方。 此次大战,正魔两道损失不小,可双方都未有达成预期。暂时的罢手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魔教万毒门担负了正面迎击的重任,损失最大,偏偏无法攫取预期的声望,百毒子自是怒不可遏。 可他又能如何呢? 鬼王宗宗主亲自向他致以歉意。夔牛的出现太过突然,又恰好是出现在鬼王宗弟子之中,他总不能要求鬼王宗不理会夔牛的袭击强自应敌吧?再者说,鬼王宗被夔牛袭击的同时,不也拖住了青云门大竹峰一脉么? 何况鬼王以宗主身份诚挚道歉,你还待如何? 当然,最真实的缘由,是因为万毒门受损后的实力不及鬼王宗。百毒子便是气得脸色铁青,也唯有大度地选择原谅。接下来的事情恐怕与他无关,要交给两派首脑人物的会面与对话了。 长生堂玉恒子幸灾乐祸,合欢派摇旗呐喊走了个过场,在万毒门的百毒子率众愤而离去之后,也都各自回转。等到四派传信,各自首脑会晤河阳,已经是距东海之行一月过后的事情了。 封亦仅是从鬼王宗许慧口中,听到流波山那一场混战过后的局势。得知那位张师弟,仍自免不了一场劫难,封亦不胜唏嘘。且又想起暂且罢手之后,更加汹涌爆发的正魔两道激烈冲突,封亦不由得归心似箭。 纵再有不舍,此时也得分别。 在分离的最后时刻,封亦不忘再度嘱咐:“碧瑶,切记我所说的话,万万不要出现在青云山!”碧瑶温柔笑着回他:“放心吧,剑气噬体的痛苦我可不愿在现实中体验一次。我会直接回狐岐山,正式着手‘琼玉堂’组建,然后查探你所说的妖灵一族之事!” “嗯。”封亦点点头,顿了一下,又道,“魔教复出声势浩大,万毒门、长生堂之属定不会满足东海此次虎头蛇尾的结果。若他们果真如我所言袭击青云,则此战必败,那时候你便可以借此机会发展壮大。” 碧瑶嫣然而笑,神色间满是自信笃定:“我会的。——你也保重!” 目送“鸣泉”仙剑的清光远去,她在原地站了许久。 海浪滔滔,如泣如咽,恰似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鬼王宗许慧斗胆前来请示:“大小姐,接下来我们是否前往中州与宗主汇合?”幽姬站在距离碧瑶不远之处,目光中似带着叹息那般看着她,却没有说话。碧瑶闻言,摇头道:“汇合?不,我们回狐岐山。‘琼玉堂’将会就此正式组建,而你们,便是‘琼玉堂’首任执事。以后,也须与‘堂主’称呼于我,知道了吗?” 许慧心中一热,碧瑶此言,显然是已经认可了他们。 以他们的修为与资历,能在一堂之中担任执事,已是深受器重的表现。何况碧瑶身份不同,她统率的一堂,便是鬼王宗长老也无法相比!至少,谁能如她一般随意调用宗门物资与功法? 所幸许慧心智坚毅,按下心中激动,俯身拜道:“是,堂主!” 碧瑶又道:“燕回!” 燕回站出来:“属下在!” 碧瑶道:“离开之前还有一事需要去办,我有封书信,需要传递给宗主大人。”燕回顿时领悟,道:“堂主放心,属下亲自前去,定不会辜负堂主厚望!”碧瑶满意地点点头:“记住了,此信只能由宗主亲启!” 燕回肃然应下:“是!” 待一众下属各自忙碌,幽姬走过来,忧心忡忡地道:“碧瑶,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碧瑶灿烂笑道:“幽姨,我只是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世间,不管想要做什么,都需要先掌握足够的实力才行!我知道您怕我受人蛊惑,可是,幽姨您不是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吗?要是我做得不对,您可以随时纠正我呀!” 幽姬皱着眉,沉默无言。 她只觉得碧瑶自滴血洞后,就逐渐有了变化,说不上是变得陌生还是真正复归她的本性。原先乖戾少女的碧瑶让她担忧,眼下隐隐意气风发,一副想要做什么大事模样的她,更是让她一阵无措。 碧瑶自是感觉到幽姬的疑虑,便上前挽着她的手臂,亲昵地道:“幽姨,要不我给你说说这回秘境之行的见闻罢,你肯定想不到那秘境是怎么回事——” —— 河阳城! 此处是偏僻城东的一处寻常民居院落,早在半月之前,有人以大价钱租赁半年。可奇怪的是,那院中却时时门户紧闭,左邻右舍也从来没见过有人出没其中。渐渐的便有传言,说租赁屋舍的客商早已殒命他乡,不会来了。 不过,那房屋主人还算守信,既然已经租出,半年内他自会遵照与对方的承诺,不会贸然相扰。 可事实上,那处院落并没有废弃。 甚至时不时便会有人藏身其中,只是因为来人非比寻常,普通人无法注意到他们罢了。 便如此时,房屋之中不仅有人,而且为数不少!有三人各据一方坐着,每个人背后都有数个不等肃然而立的身影,加在一起足有十几人挤在这处房屋之中。若封亦在场,定能一眼认出三个坐着的人中,正有一个乃是他在万蝠古窟有过照面的黑衣阴鸷老者阴逆! 他们身份隐秘,甚少现世。便是见识广博、无所不知一般的周一仙,亲见眼前这一行人,恐怕也未必能说出其中一二。实是他们所属传承太过古老久远,早已不为人知,其宗门前身乃是一个名为“祖神教”的隐秘门派。 后来“祖神教”内部不合,一分为三。眼前这一支,便是“祖神教”中“骨殿”发展而来,如今有个不起眼的名字,叫做“阴傀宗”。在这一间平平无奇房屋中会面的三人,便是其中“银骨”长老一辈首脑。 阴傀宗以“金银铜灰”四色定阶,“金骨”门中仅有一人,便是那闭关已久威势犹存的宗主。“银骨”为门中长老,互不统属,各有自主,非道行精深积年老魔不可担任。“筒骨”弟子为门中精锐。奇怪的却是,阴傀宗虽说定阶中有“灰骨”弟子,可现实之中,却根本没有这个级别的弟子存在。 原来,阴傀宗分“骨派”、“傀派”两大派系,可无论在那一派的眼中,“灰骨”弟子不过是他们驱使的奴隶、后备的法器、神通材料。故而在现实中,有能力的存活下来晋升成了“铜骨”,资质平凡的贡献躯体骸骨成了原材料,使得“灰骨”阶层竟根本无法存在。 今日到此的三人,阴逆与另一个神情僵硬的老者阴世,便是“骨派”出身。骨派重法,往往需要身后修为支撑,故此能修到精深处的都是修行数百年的老魔。 另一人则面相年轻,脸也不似其他人那般僵硬,只是苍白无颜色,嘴角总挂着让人厌恶的嘲弄笑意。他便是“傀派”阴岐,其背后立着六七个魁梧身影,皆笼罩在黑衣兜帽之下,气势阴戾深沉。一人御傀为众,这便是傀派的优势。 这三人聚在一处,商议的内容竟是正魔两道都关心无比的魔宝,八百年前黑心老人持之纵横天下的法宝“噬血珠”! “老鬼,以你之言,死灵渊中出现的‘噬血珠’,属于青云门四人其中之一。而当时青云门为首者,又是朝阳峰弟子,如此‘噬血珠’应是在朝阳峰手中掌控了么?” 开口的,乃是骨派阴世。 但听其说着,发出阵阴恻恻嘶哑笑声:“可老夫怎地近日从长生堂探到,真正持有‘噬血珠’的弟子,实际乃是在大竹峰呢?” “呵~”阴逆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回道,“你这老怪愿信什么随意,与老夫何干?你愿自行去大竹峰,那自去便是!”阴世桀桀地低笑两声,随即想起什么那般,目光转向面相年轻的阴岐:“不知岐少爷怎么看呐?” 阴岐脸上微笑一成不变,初时还好,看得久了便会给人以及其诡异之感。 他笑呵呵地道:“不管是朝阳峰还是大竹峰,至少能确定一事——‘噬血珠’乃是在青云门就对了。”对于他如同和事佬般言语,阴逆、阴世两个老家伙并不买账,齐齐哼地一声不以为意。 阴岐也人见怪,仍自笑眯眯地开口:“对了,蛮荒圣殿四大派到齐了么?” 阴逆道:“老夫观之,就这几日里便能聚齐。吾等大可借此机会,将‘噬血珠’夺下,如此便可寻回其中圣血,以全大计也!” 阴岐点头笑道:“不错。”微顿瞬息,他又道:“受长生堂玉阳子相邀,今晚的聚首议事,你们可不要缺席了。”阴逆、阴世相视一眼,桀桀怪笑,都道:“那是自然!” 话分两头。 且说长生堂玉恒子,率领一众门人在河阳城小心翼翼盘亘半月。 终在一日,收到长生堂弟子传令。他认出那正是玉阳子身边亲随,急忙相随而去,果然在一处宽敞庄园之中见到一个双眉入鬓、面貌英俊,面相看来三十余岁模样的男子。 玉恒子一见此人,顿时大喜过望,迎了上去:“师兄!” 原来此人,便是长生堂门主玉阳子,一个修为深不可测,执掌长生堂与其他魔道三大派相持并列的可怕魔头! “哈哈哈!师弟,这些日子可是辛苦你了!”玉阳子气度不凡,未语先笑,与玉恒子热切相见。玉恒子忙道:“不苦不苦,我只是守在河阳寸步不动,哪有师兄执掌大局幸苦?” 玉阳子也没赘言,只简单闲聊两句,随即让出身后三人,道:“师弟,且让我为你介绍几位久未现世的教中前辈!”玉恒子随着他所指看去,入眼三人,两个鹤发鸡皮、面容僵硬的老者,以及一个面带诡笑的年轻人。 玉恒子感受到三人深厚修为,不敢怠慢。 见礼交谈过后,玉恒子恍然惊道:“师兄,莫非这三位道友前辈,便是那落月峰的几位?”玉阳子笑着点头:“没错。三位道友听闻圣教欲襄盛举,故此出山,正为助臂而来!” 玉恒子心中欢喜,连连道好。 他是知道落月峰这个地方的,而且落月峰隐居的几个人,曾经被师父引为长生堂客座长老,算起来还是同门中人。故此得知三人前来相助,玉恒子原本对此次圣教合谋的盛举的担忧之心,一时尽去。甚至因为骤增强援,长生堂实力大增,说不定还能谋取更多的东西呢。 玉恒子顿时心动了。 【169】 游子思家返青云(2/3) 澹澹东海水,耸峙山岛连。 放眼上下,水天一色玉空明,便似乘槎上太清。 封亦御物不停,一路疾行。 不过在经过昌合城时,蓦地有几道流光升起,迅速朝着他之所在追了上来。封亦惊讶之下,在半空停驻,待到看清来人,封亦又惊又喜,忙从半空落了下去。那几道流光亦紧随而来,豪光敛去,显出封亦熟悉的几张面孔。 “师弟!” “老封!” 封亦惊喜迎上去:“江师兄,老徐!你们怎么来了?”不止是他俩个,另有个精瘦青年站在旁边含笑而立。封亦拱手行礼:“杜师弟!”那人竟是大竹峰老六杜必书。 此人在自己山上多数时候显得滑稽轻浮,给人不可靠之感。可独身一人在外,其实颇为注意礼节风度,不是熟悉亲近的不会看出其内里逗比本质。 杜必书也慌忙还礼。 其实单就年纪而言,封亦与他应是相差不大。甚至说不定细究起来,杜必书可能还大一些。因为分属两脉,且封亦修为极高,又呈现领袖朝阳峰一脉之势,受人敬重,故而以师兄相称。 不过眼下没有长辈在,几人又是相互熟识之人,倒也没那么拘礼。 封亦忽地反应过来,问道:“你们莫非是专门在此等我的么?”徐明闻言,一副“你才知道啊”的模样,愤愤地给他一拳,方才道:“你这家伙不声不响就消失无踪,何曾顾虑过师父和我们的心情感受?要不是有大竹峰同门知会,我们都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封亦面露愧色,叹道:“是我莽撞了。” 同时再度拱手向杜必书致谢:“有劳师弟转告,还久候至今,在下实在惭愧!”杜必书笑呵呵地道:“师兄无需多礼!我们大竹峰与朝阳峰本就守望相助,此乃分内之事也。而且我也一直认定师兄福星高照,自会逢凶化吉,这不正应了我的看法么?” 封亦感慨地道:“那日被古阵所引,竟转眼传到几千里外。又因为一些缘故被困了段时日,回返流波山竟人去楼空。”杜必书见说,想起此前发生的事,一时间有些心绪复杂。 徐明与江枫两个只道封亦初回,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简略地将那日流波山后续之事说了一遍。与从鬼王宗获取的消息差别不多,只是两方阐述视角有所不同罢了。 杜必书也跟着听了一遍,叹道:“小凡自小便上山,我绝不相信他会是魔教奸细!也不知时间过了这么许久,现在他到底怎么样了?” 封亦知道他们大竹峰人少,同门之间情谊深厚,出言劝慰道:“我与张师弟也接触过许久,在空桑山更是共抗魔教,对他也有所了解。我与你的看法一般无二,张师弟定不会是魔教奸细,相信门中师长定会查明真相,还他一个清白的。” 杜必书苦笑摇头:“又是魔教‘噬血珠’,又是天音‘大梵般若’,小凡这一回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度过!” 封亦见他心中忧虑,便道:“既是如此,我们也不要耽搁,立刻回山罢。有什么事情,大可回山之后再说!” 几人议定,也不再耽搁,立刻御物升空,往青云赶去。 苍莽大地,巨龙横卧。 高峰耸峙,直入青云。 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封亦几乎热泪盈眶。 此次下山,时间还不及下山历练那一年。可这其中经历却丰富无比,让封亦再度回到青云山,都不由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杜必书担心张小凡,一到青云地界,便与封亦他们辞别。封亦则与两位师兄一道回了朝阳峰。他与师兄们约定晚些再聚,连住处都没回,先自去了朝阳主峰拜见师父商正梁。 偌大太极剑坪,今日少见的一个人也没有。 兴许是正魔之战,引得门中上下多了一种紧迫之感,朝阳峰弟子大多闭关苦修去了。太极剑坪在平日里大多用作修行交流,相互切磋印证剑法,在眼下特殊情形时自然冷清下来。 转过东来殿,很快便到了师父商正梁平日居所。 以前在这外边不时会有师兄侍奉,今天也没见了人影。远远地,封亦似乎听到庭院里有阵阵响动传出,其中夹杂这师父说话的声音。 正当他迈步往那边走去时,忽地感知到一阵扑腾扑腾的脚步,细碎而迅速,向着他快速靠近。紧接着,前方庭院门口便有个黑白分明的圆球短腿迈动,转眼便到了他的跟前。 封亦惊喜万分:“陶矢!”忙要俯下身来抱她,谁想滚滚瞪着黑眼圈,“嗷呜”一口咬住了他的衣襟使劲便往后扯! 封亦顿时尴尬,却也知道滚滚是在埋怨他把它丢在山上这么久,只好任她扯着衣襟。辛亏“龙绡服”质地坚韧,滚滚也只是发脾气,没有使出蛮力。封亦心中颇为愧疚,蹲下来伸手薅着滚滚那圆乎乎的脑袋,柔声安慰:“好啦,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呜呜,呜呜呜!” 封亦见她气还是不消,无奈地道:“我向你保证,以后要是还有什么事情,定也把你呆在一起如何?” 滚滚似听得明白,这才松了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哼唧哼唧地似说了好长一阵话。封亦笑呵呵地捏她脸,只觉人生在世有此一薅足矣。正待将滚滚抱起来,忽地感觉前方人影晃动,抬头一看正对上师父商正梁的脸。 “师父!” 封亦连忙起身行礼。 商正梁面色一沉,道:“你还知道回来呢?” 封亦愧色道:“师父,弟子——哎,师父,你这是在喂陶矢吗?”他正要言说,忽地瞥见商正梁手上拿着的竹笋,顿时面色古怪。而且,若他没看错的话,那分明是师父种植庭院里最为喜爱的“南海紫竹”竹笋吧? 难不成先前庭院里的动静,便是师父在跟滚滚互动吗? 叫弟子看个正着,商正梁不由得老脸一红。也亏得他平日板着脸故作威严习惯了,此刻好悬没露出怯意,淡淡地看他一眼:“你这灵兽颇为难得,被你弃置山上也无人照料,为师勉为其难给你照看几日罢了。” 封亦眨了眨眼,心道原来这么勉强的吗? 可他记得逐霞峰师姐甚爱滚滚,自己在山上的时候,都经常要不回来啊。难不成滚滚在她们那儿失宠了? 商正梁被他看得不耐,怒道:“好了!你且随我进来,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你又失踪将近一月之久!” 俯身将那竹笋递到滚滚手上,这才拂袖而走。 封亦待他走后,才不禁失笑摇头,也不敢拆穿,将滚滚抱起来,小跑着跟了进去。 一个时辰之后。 商正梁看着眼前石桌上那些灵药奇珍,尤其是目光凝注在那枚神威内敛的青鳞之上,怔怔出神。半晌缓过神来,心中感慨万千。明明是随着他们一道参与东海正魔对战,怎的转眼过后,他便经历如此多的奇遇,仿似隐隐中天命所归那般叫人艳羡! “你把手拿过来。” 商正梁握住封亦手臂,度入一缕凝实的真元。那真元带着商正梁的感知,片刻之后便被封亦体内浑厚法力湮没。商正梁眉头微皱,松开手自语道:“玉清十层!居然已经玉清境圆满了么?这可真是——” 商正梁感叹那般摇了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东海鲛人,神秘蜃龙,还有这许多奇珍异宝!封亦,为师都有些妒忌你这气运了!”封亦讪讪地道:“师父,您别开玩笑了。” 岂料商正梁面上一板,沉声道:“为师可没有跟你开玩笑!——什么时候,你也学会避重就轻了,难道关于那魔教妖女,你就没有什么要与为师言说的么?宋大仁他们为你遮掩,说你是为阻挠魔教阴谋,方才被那神秘古阵卷入进去。”商正梁目光如电,落在他的脸上:“事实当真如此么?!” 封亦面上一白,虽说他多番预想过眼前一幕。 可当它真实发生的时候,封亦才发觉自己仍然有些错手不及。他并不想以言语欺瞒,避重就轻已是极限。可商正梁何等敏锐,前一次空桑山之行的经历,他便注意到了那个在他口中的魔教妖女。此番再度出现,他怎么会还不为之警惕? “师父!”封亦跪下,俯首道,“弟子,愿受责罚!” 见他如此态度,商正梁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猜测成真? 登时痛心疾首,斥道:“你、你这臭小子,真是糊涂啊!这么多年的教导,都被你忘在脑后了么?正魔之间势不两立,你怎敢与魔教出身的妖女有所牵连?” 封亦欲言又止,竟只剩一言:“弟子,愿受责罚!” 商正梁衣袖一挥,卷起一股大力将他甩飞出去:“滚,立刻滚去落松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待封亦落寞而去,商正梁方才叹了口气,揉着额头满脸无奈。 他显然并不完全知晓内情。还只道是空桑山滴血洞时,封亦蒙那妖女一时心软救助了一回,此次回报恩情而已。故此虽怒,却也并不十分怪罪,只想通过此举表明态度,让他趁早断了念想! 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商正梁心中心绪繁杂。 难不成一旦出现个天赋过人的传人,便都会遇见麻烦事情?从封亦身上,商正梁联想到了大竹峰田不易。 大竹峰一脉向来人丁单薄,好不容易出个稍微出色的弟子,竟在东海大战里爆出身怀魔教重宝,更兼一身天音寺佛门神功,生生将极好脸面的田不易搞得焦头烂额!后续事情走向尚不得而知。 商正梁本来还为田不易扼腕叹息,没成想一转眼,同样的麻烦就落到他的身上! “难道这些皆是上天专门降下的考验?”他忽然生出一种往大竹峰寻田不易交谈的冲动。 【170】 圣教四派小聚首 万人往读完手中信件,面上微微动容,沉吟不语。 在他身前不远,燕回恭敬侍立。虽说他极为好奇那信件之中的内容,可作为下属,他谨守自己的本分,静静地等候着。 许久之后,万人往似做出了自己的决断,神色恢复了平静。 他手中默运一股力道,那封信件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齑粉,随着他手上一倾扬在空中。而后,万人往方才看向燕回,道:“瑶儿现在到何处了?” 燕回顿了一下,回道:“回禀宗主,属下离开之时堂主启程回狐岐山总坛,此时想必应是快到了。” 万人往注意到他口中“堂主”二字,眉头动了一下,不过最后却只是轻笑一声,没有发问。他在房中走了几步,行到窗前,目光远眺于外。然后开口道:“回狐岐山也好,远离这漩涡,也好免去我后顾之忧。——你叫燕回是么?” 燕回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宗主竟会记得!忙恭谨回道:“属下正是燕回!” 万人往微微一笑。他虽是在笑,可在其他人眼中威严不减。 “好了,信我已收到,你回去辅佐瑶儿做事罢。”万人往说着,又补充一句,“告诉她,为父自有分寸,她可放手施为,无需为我担忧。” 燕回躬身:“是,属下记下了!”旋即行礼而退。 就在燕回退出之时,正遇上一个鬼王宗弟子匆匆而来。燕回没来由的意识到什么,可他任务完成,也无必要在此停留,故而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好奇之心,转身便离去。 万人往于房中,听了匆匆而来鬼王宗弟子汇报,神情微动。他挥了挥手,也无多余指令,只是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吧。”等那鬼王宗弟子恭谨退下,万人往也未有在房中停留,而是迈步走出房门。 鬼王宗藏身这处地方,也是河阳一处大户人家庄园。 庭院里便有一片荷塘,塘中一角生长着一小片莲藕,荷叶团团青翠。荷塘岸上,有处雅致观景亭台。那亭台中,正有一白面书生静坐其中,身前一壶茶,左手一本书。茶是清茶,书是河阳本地游商售卖的传记,自斟自饮,十分惬意。 万人往走到亭前,白面书生便抬起头来。 一见来人,他连忙放下书起身:“宗主。”万人往微笑着走入亭中,道:“龙兄好雅兴。”白面书生也轻轻一笑,道:“不过是消遣罢了。”随即有些感慨地道:“宗主也知我为寻回‘乾坤清光戒’耗费无数精力时间,再度出世放眼皆是陌生,便借此闲暇读些闲书,也好认识认识如今的世道。” 万人往点点头,以示理解。 他与青龙又说了几句寻常话,终于到了正题:“龙兄,我方才收到消息,万毒门那一位今日已经到河阳城了。” 青龙顿了一下,双目中闪过一道精光:“宗主可是想让我一道去见见那老家伙?”万人往笑道:“龙兄所言不错,我正有此意!”他的笑容随即敛去,目光里透出严肃之色,道:“那位‘毒神’前辈,上一任鬼王还在位时便已是圣教宿老。如今自我履任已过这许多年,‘毒神’前辈仍是万毒门执掌之人,我不得不好奇他如今的修为与状态。” 青龙明白地颔首:“宗主是想试探那老家伙的状态么?” 万人往道:“正是如此。” 青龙正色道:“‘毒神’此人年纪不小,可修为却深不可测!宗主观我可知,有时候‘老家伙’也未必会服老,切莫因此对毒神放松戒备与警惕了!” 万人往顿时肃然,拱手道:“那便有劳龙兄了!” 青龙拱手:“宗主,您请!” 万毒门门主亲至,可他们却并未如想象中那般高调,藏身的地方也只是一处朴素的庄园。万人往与青龙前来拜访,万毒门自不会拒之门外。由其门下弟子引领,万人往与青龙来到庄园正堂会客厅,那弟子招待两人落座,又奉上香茗,随即告罪离去。 片刻之后。 万毒门毒神尚未现身,反是庄园外又有客人在其弟子引领下前来。这回来的却是一群锦绣华裳、婀娜多姿的女子。为首一人面相三旬年纪,轻纱蒙面,衣裳穿得周正严实,却又在衣襟、袖口、领口处隐隐流露些许旖旎风光。骤然一见,顿生无穷吸引力。她身后跟着四人,另一个与她打扮差不多的年轻女子一身鹅黄衣衫,却是个流波山见过面的旧识。 那三旬女子踏入客厅,美目一转,立时落到浑身尊贵威压的万人往身上。旋即轻移莲步,款款而来,开口便是酥媚嗓音说道:“鬼王阁下,真是久违了。还是你们鬼王宗消息灵通啊,妾身听得毒神前辈到了河阳,片刻不歇前来拜访,仍自落后一步。” 万人往大笑起身,行了个礼:“三妙夫人见笑!我鬼王宗乃是圣教后起小派,面对毒神前辈这般教中宿老,心中敬仰万分,故此来得着急些。” 原来那一行女子,便是魔教“合欢派”现任掌门三妙夫人,后面四个是她门中弟子,最出色的自是一身鹅黄衣衫的金瓶儿了。 三妙夫人盈盈屈身,还了一礼。 “媚心诀”休到她这般程度,即便无需特意驱使,举手投足之间也自有一股魅惑众生的意味。当然,这点威能在万人往、青龙面前自是没有作用。双方不远不近地客套几句,旋即各自落座。 这一回,他们没等多久,便听得一阵轱辘声从客厅后传来。 随即一个眉目清秀、面容俊朗的青年走在前面,身后两个壮汉携手,抬着一张木椅从后堂走出来。万人往没去看别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向那张木椅。但见大椅之上,正有一个须发皆白、鸡皮皱纹的老人,穿一身宽袍大袖倚在靠背上,老眼昏花光芒暗淡,一副有气无力地那般被抬了出来。 清秀俊朗的青年没在意厅上众人,而是吩咐壮汉,小心翼翼将那大椅放在客厅上首位置。随手挥退壮汉,青年俯身下来,低声关切地在老人耳朵边说着什么。那模样任谁来看,都是一副祖孙和睦孝顺的场景。 万人往与身边青龙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转身,又与三妙夫人相视一眼。不过他们同为一派首脑,心计深沉,自不会将自己内心真实想法显露于外。 万人往朗声而笑,当先客气地行礼:“毒神前辈,在下仰慕前辈风采久矣,终得相见可慰平生,这便有礼了!” 三妙夫人亦紧随在后,盈盈而拜:“妾身三妙,拜见毒神前辈!” 那青年见两派掌门行礼问候,慌忙还以大礼,惭愧地道:“家师抱恙在身,不能全礼,还请鬼王前辈、三妙前辈见谅!小子莽撞,权带家师见礼,恕罪、恕罪!” 万人往认得这青年,并不奇怪。 三妙夫人则是头回见他,受了还礼之后,出言道:“你莫非就是毒神前辈收入麾下的关门弟子‘秦无炎’?” 青年秦无炎似受宠若惊:“区区丑名竟入三妙前辈之眼,小子惭愧!” 三妙夫人掩口轻笑,媚态顿生的双眸之中意味难明,吃吃笑道:“呵呵~,秦小友可莫要谦虚,妾身听过你呢。如今亲见,果然是个妙人儿!以后可要多亲近亲近才是!” 秦无炎微笑道:“夫人您可真会开玩笑!” 三妙夫人美眸闪动:“妾身可没有开玩笑呢,秦小友若瞧得上合欢派,以后不妨多走动走动!”秦无炎神色短暂的滞了一下,好在一直没有动静的老人咳嗽几声,缓缓开口为他解了围:“鬼王老弟、三妙夫人,两位联袂拜访,老夫不甚欢喜!可惜啊,岁月不饶人,老夫腐朽残躯力有不逮,若招待不周时还望两位见谅了!” 毒神的声音很稳健,可却有种掩饰不住的暮气。 三妙夫人眼眸中怀疑之色一闪而过,客气地道:“老前辈无须多礼,妾身不请自来,皆出一心仰慕,前辈不怪罪冒犯已是大幸,何敢奢求其他?” 正在这时候,庄园外几道毫不掩饰的浑厚气息蓦地出现。 客厅众人齐齐惊讶回身,目光汇聚,看向外面。 随即便见为首一人双眉入鬓、面貌潇洒俊逸,意气风发领着身后四五人龙行虎步而来。万人往目光在为首那人身上停了片刻,随即转向他身后几人——玉恒子在流波山已有照面,自无需多关注,反是另外三个身穿黑袍之人,让万人往凝视几眼之后露出惊讶之色。 “哈哈哈哈哈哈!” “三妙夫人、鬼王老兄、毒神老兄!你们都在呢,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啊!” 那人踏入客厅,往三人处拱了拱手。 万人往笑着回道:“原来是玉阳子道兄!” 来者,正是“长生堂”玉阳子。至此,魔教四大派,竟在这个装潢朴素、分毫不起眼的庄园聚齐。 “本来我今日是听闻毒神老兄到来,打算拜访一二。没曾想鬼王老兄与三妙夫人也在!”玉阳子请到助力,大感底气十足,言语间也直言不讳,“虽是巧合,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咱们圣教汇聚于此,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共襄盛举,为其商量出一个章程来!诸位以为如何?” 【171】 命运始动青云山 大竹峰。 静寂的院落,朴素宽敞的房间里,张小凡静静地坐着。 他已经如此坐了许久,许久。 东海之行,对他而言委实是一次命运的转变。那些曾经藏在心中的秘密,被暴露了出来——大梵般若,噬血珠!他有些痛苦的捂着头,仿若一场噩梦!等他自那噩梦里回转神时,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便是他自己也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没曾想过后果会如此严重! 那位,让他开口称其为“师父”的老僧,传授给他的居然是天音寺秘传神通“大梵般若”!流波山上万不得已使出,让天音寺僧人亲眼看了去,如何不会引得众怨沸腾? 还有“烧火棍”! 他只是怀疑老僧,把那颗珠子留做念想。谁知居然此物也非寻常,更是魔教失踪千百年的魔宝“噬血珠”! 身怀魔教重宝,且“偷学”天音寺秘传神通,登时大竹峰这平平无奇弟子的天都随之塌了!诸般揣测与恶意加诸于他的身上,让他立时背上一个近乎“魔教奸细”的名头。 偏偏张小凡嘴笨,又性子坚韧木讷。答应了老僧信守承诺,便永世不易。师父田不易都没能从他口中问出真相,遑论其他,而这些又将他往不利局面推出一大段距离! 大竹峰同门师兄的情谊,在他落难之际弥足珍贵。 他能够感受到,哪怕宋大仁等有所惊疑,但实际心中还是愿意相信他。昨日匆匆回山的杜必书,连师父师娘都没来得及拜见,首先便先来看望了他。只是面对如此严峻局势,且事实俱在,张小凡不愿说明,其他人也帮不了他。 张小凡自己深知这一点。 簌簌~ 微风吹拂。 他能听得出来,那是竹叶摩挲的声响。 最近这段时日,他不知听过多少次那般声音。也是如此境地之下,张小凡才发觉这寻常至极的声音,听在耳中竟也有一种让人迷恋的感觉。 张小凡只是木讷,可不是笨。 他知道自己这一回犯了无可饶恕的罪过,为了那道让他执着的红衣身影,他付出了自己所有。可若时光回溯,再度站在那夔牛面前,张小凡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这并不影响他此时的茫然无措。 他不后悔,可却并非不会迷惘和害怕——说起来,也终究不过十几岁的少年,骤然面临“死亡”这个词,总会畏怯与无措的。 嘎吱~ 陷入出神之中的张小凡,反应也慢了一拍。 等他觉察到眼前骤然多了一人,抬头看清之时,忙不迭从榻上翻身滚落,跪在了地上:“师父,弟子——” 来人,正是矮胖身形的田不易。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张小凡的话,双目看着眼前这倔强的弟子,他心中滋味纷呈、百般复杂。借着张小凡身受重伤的缘由,以及他自己护短的翰旋,再加上某个不为人知的天音寺法相僧人的暗中维护,本该雷厉风行解决的一件事,硬生生拖了半月。 可再是拖延,终究只是逃避。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田不易喟然一叹,望着他道:“小凡,我再问你一回,关于这些事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如此对话,已经有过多次。张小凡低着头,藏在衣服下的躯体,暗暗有些颤抖,可他终究一言未发。 田不易点点头,也不对此再说什么,只是道:“你起来吧,将衣服穿好。” 张小凡抬起头:“师父——” 田不易道:“然后随我去玉清殿。今日能不能活着回来,便看你的造化了!” —— 落松涧。 封亦坐在岩洞之外,那块故友曾经百无聊奈最喜仰躺的巨石上,静静地修行着。忽地一阵微风有异,以他敏锐感知,自是辨出那是有人以极快身法行进而产生的破空声响。 封亦睁开了眼。 便见来路出现一个身影,正是穿戴周正,背负长剑的徐明。 “师兄,你怎么来了?” 徐明古怪地看着他,竟是哈哈地一阵幸灾乐祸大笑:“你小子行啊!刚一回山,就让师父关到了落松涧!枉我昨日和老江等你半天,要不是有师兄言说,我还以为你小子又失踪了呢!” 落松涧面壁,或许在别人那儿是惹怒师父之后,了不得的惩处。可在徐明这宛如锤不扁砸不破的铜豌豆面前,落松涧面壁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换成他或是江枫,被罚此地紧闭或许还会无聊透顶。 可徐明却是知道封亦性子的,让他呆落松涧,不过是换个僻静之处修行罢了。 平日便是在落霞峰,封亦也经常不会出门的。所以这在徐明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惩处。 故此一见面,徐明不仅没有为他担忧,反而开口便笑,满脸嘲弄与幸灾乐祸。那得意劲儿当真惹得封亦火大,隐隐有种抑制不住揍他的冲动! 不过想到自己还有事情要摆脱于他,封亦叹了口气,只好忍下。 等他笑得够了,封亦方才没好气地道:“笑够了么?够了便帮我一个忙——我昨日被罚,连逐霞峰也没回去过,陶矢也被落在了主峰。等你一会儿离开时,帮我把陶矢带回逐霞峰,多多照料一二吧。” “陶矢?”徐明反应了一下,恍然道,“哦,你说你那只‘食铁兽’么?” 封亦点点头。 徐明“嗨”地一声道:“灵兽就取灵兽的名字么,你非得跟人一样取个‘陶矢’,害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比如你若说‘糯米’,我自是立即知晓!” 封亦奇怪道:“糯米?” 徐明点头:“对呀,她们都是这么叫的啊,说你这食铁兽滚圆滚圆,跟个糯米团子一样,还是粘了芝麻的糯米团子。所以就有这名儿咯。——你下山之后,我也太久没听过‘陶矢’这个叫法了。” 封亦瞪他一眼,没肯改口,心中腹诽道——糯米什么的,软萌是软萌了,哪里比得上自己叫她“陶矢”,所在名字中蕴藏的殷切期待? 徐明也不和他争,区区一个糯米团子,大老爷们才不会喜欢呢! “哎,是了,你方才说糯米在哪儿来着?——师父的别院?”没等封亦回话,徐明便笑着道,“那你无需担忧了,师父会为你照顾妥当的。” 说到此处,徐明神情一变,他小心翼翼地望了眼四周,脸上露出古怪好笑的神色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嘿嘿,封亦,你还不知道吧?别看师父平日板着脸,一副威严肃穆的模样!其实我听刘师兄说起过,师父私底下也非常宠爱你那只食铁兽,还拿他心爱的紫竹来喂呢!” 谈到这件事儿,徐明还有些愤愤不平,道:“师父也真是的!想我有一日向师父请教,剑诀使得猛了些,刮到庭院里的紫竹便受了一顿好揍!那心疼模样,让我不禁怀疑在师父的心里,是不是我这亲传弟子还比不上几株植物?” 封亦听着听着,目光越过徐明,怔住了。 他正待说些什么,可对上那凌厉的目光,硬是叫他将口中言语咽了下去。只是出于同门情谊,不住地挤眉弄眼,以目示意。 可徐明说得正在兴头,全然一副义愤填膺模样,哪里会注意这些细节? 便听他道:“呵~,若单是如此也就罢了,我只当师父深爱紫竹。做弟子的伤到师父心爱之物,挨一顿走也是常事。可我哪里会想到,师父居然会拿他最喜欢的紫竹,却喂一只不知所谓的灵兽!” “老封!”徐明心中不平地道,“你给评评理!你说——难道我这一个大活人,在师父眼里还比不是区区一只灵兽?” 封亦嘴角抽了抽,“咳咳”地提醒,一面嘴上敷衍:“也许,师父是自有考量罢?” “考量?”徐明愈发不满,“还能有什么考量,不就是玩物丧志嘛!我也就不明白了,就那食铁兽长得跟糯米团子似的,性子绵绵呼呼是个人就能揉巴,哪里有一点上古凶兽的威风?” 嘭! “哎哟!” 正说得起劲的徐明,蓦地只觉脑袋上一阵剧痛,禁不住跳了起来。 那脑袋敲得脆响的声音,让封亦都不禁心里跟着一颤,同情地看着他。徐明还不知发生何事,捂着脑袋气冲冲地转过脸来,正对上一张铁青的脸,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师、师父?您什么时候来的?” 商正梁气得七窍生烟,狞笑着道:“为师让你立刻将你师弟叫回来,你不仅办事磨蹭,居然还在背后如此诋毁为师!你这个不肖之人,今日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晓‘尊师重道’这几个字怎么写!” 接下来宛如鸡飞狗跳一幕,让封亦也看得心惊,硬着头皮上前阻拦,立时仇恨分离,两人一块儿挨揍! 以封亦此时的修为,商正梁要揍他,其实已经不是那般容易。 可那巴掌打过来,封亦敢躲吗?能躲吗?唯有苦着脸生受罢了。幸亏徐明脑子灵光,方才也是被他突然出现给打蒙了,挨了几下之后,立时反应过来,连忙便逃便大声喊道:“师父,师父!弟子知错,您别气坏了身子!——最紧要的是,万万莫要因为弟子耽误了今日的正事啊!那样弟子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商正梁动了手,出了些气,听到这逆徒之言,竟当真停了下来。 他先是目光不善地盯了徐明几眼,“哼”了声,吓得他哆嗦一下。而后才转过身,对封亦道:“你在落松涧的禁闭,且等到以后再说罢,今日先随为师去一趟玉清殿!——你那位张师弟,到底命运如何今日便要见分晓了。” 【172】 命运始动青云山(二) 商正梁提及张小凡,封亦登时心中一凛。 因为他知道张小凡受审问之日,也是魔教突然攻上青云之时!于此封亦早有定计,便有诸般无法解释详尽的压力,也欲将此和盘托出。只是昨日骤然受师父责问,竟将此耽误。 今日此时,明显已是最后机会。 “师父,”封亦定了定心绪,面上露出坚决神色,“弟子有十万火急之事,欲立时禀报于您!”目光一转,看到徐明,“只是,此事干系太过重大,弟子恐怕暂时只能告诉您一人!” 徐明眼睛一睁,不乐意地道:“喂,封亦!你什么意思啊,有什么话还非得避着我不成?我可是你师兄,有什么——” “徐明!”商正梁目光一瞥,立时让他偃旗息鼓。到了他这般层次,自是知晓有些事情不予告知,其实是为了保护。商正梁心中也不由一惊,喝止喋喋不休的徐明,道:“你且先回去罢,替为师将你那些师兄都通知过来,在剑坪等候便是。” 徐明自是有些不服气的。不过他刚刚才犯了错,师父气都没消呢,此刻也不敢放肆,老老实实应下之后行礼退去。商正梁目光看向封亦,道:“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封亦点点头,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方才毅然决然那般开口,一一道出。 关于消息,封亦自是并无更改,直言便是。可消息的来源,封亦便不得不稍加掩饰与杜撰了。否则单是解释“宿慧”这般难以置信的消息,就得花费巨大功夫,现在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商正梁初时镇定,当听到“魔教拟今日攻山”时,脸色剧变。不过好歹还能稳住心神,没有打断封亦言说。可当他将随后的消息说出,商正梁立即怒容满面,开口斥道:“胡言乱语!荒谬!” 封亦一怔,还道师父不信,只得又道:“弟子也知这消息委实难以置信,可弟子可以发誓,绝无半点虚言!” “够了!”商正梁含怒震喝,竟抬手拂袖卷起一道巨力将封亦打飞,生生将他言语止住。封亦撞在岩洞入口的石壁,跌落下来,面上却无苦痛之色,而是叹息的黯然。 商正梁那一击,使的乃是巧劲。 别说封亦如今修为精深,便是寻常之人也不会因此受伤。他叹息,乃是知道自己师父并未怀疑他,只是单纯难以置信之下生出的愠怒。封亦完全能够理解。他此刻的举动,便像是骤然有一个人言辞凿凿指认与他一同修行成长的徐明,其实是魔教埋下的奸细一般。 若有人突然对他如此言说,封亦也会大怒。 “师父——” 商正梁目光之中神光凛凛,紧紧盯着他:“封亦,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封亦颔首正色地回道:“弟子自是知道!” 商正梁却摇头:“不,你不知道!——你这般毫无揣测的指认,一旦落到空处,届时面对的可不是区区言语与律令的责罚!为师必须以此给出对同门的交代,下一任朝阳峰首座之位,可就不属于你了!” 封亦愣了一下。 商正梁目光灼灼,凝视着他的双眼:“那么,告诉为师,你还要坚持自己的看法吗?” 封亦目光并未躲闪,回应着师父的瞩目:“师父,弟子坚持!” “混账!”商正梁气得骂了句粗话,来回踱步,回身以手指着他,欲要说些什么,却又愤愤地放下了手。从愤怒,到气恼,再到恨铁不成钢,商正梁神色数度变换,最后化作无奈地苦笑:“你这个莽撞的家伙!探出魔教阴谋,已是你大功一件,你做什么还要为这没有根据的推测搭上自己的前途?便是、便是却有其事,你就不能以更委婉的途径提出,非得如此急迫而不留余地吗?” 封亦至此方才明白师父的苦心。 原来,他说出那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固然让商正梁愤怒而难以相信,可另一方面,他又担忧封亦因为此事,彻底被青云门敌视排斥,失了大好前途! “师父,”封亦无奈地道,“您难道没想过,若弟子探查的消息为实,以那位的身份地位,骤然在魔教攻山之时爆发出来,会造成何等危害?只怕到了那个时候,便是真正搭上弟子的性命也难以挽回罢?” 商正梁面色铁青,沉吟片刻,终是咬着牙应下:“好!那便依你之言,为师立即带你前去面见掌教师兄!” 少倾。 通天峰。 在道童引领之下,商正梁带着封亦很快见到了居室中的道玄真人。许久未见,道玄真人仍是那般平和温宁、气度如渊。见到商正梁两个,道玄真人颇为意外,竟是客气地主动迎来:“商师弟,你怎么来了?——”同时转身向那道童,“为你商师叔斟壶好茶来。” 那道童正要应下,商正梁打断道:“师兄,茶就不必了。师弟今日来,委实有十万火急之大事,万望企退左右!” 道玄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急着多问,挥挥手让那道童下去,同时让他守在外面。若无他命令,不可使任何人前来打扰。道童领命而去,退出时还机灵地将居室房门带上。 道玄真人坐回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师弟,且坐下说吧。” 商正梁没有入座,而是直接开始说那两个消息。对此道玄暗中动了一下眉头,料定他所言之事恐怕不小。果不其然,道玄听得魔教阴谋,可能会在今日攻山以报复流波山正派袭杀之举的消息,虽惊不乱,还能坐得住。 可在商正梁停顿一下之后,又说出后面的消息,却是让他立时大惊失色! “什么?”道玄目光如刀,“师弟,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商正梁叹了口气:“师兄,我其实也对此难以置信!具体细节内情,便由我这弟子来说罢。”他让出封亦,封亦也不怯场,便将自己思虑已久的消息和盘托出。 道玄听完,没有立时做出回应。 居室之中,陷入了让人难捱的沉默。 半晌之后,道玄目光抬起,隐隐中仿似带着能让人无所遁形的锐利:“封亦,你敢为自己所言作出保证么?——诋毁师长,在我青云门可是大罪!” 到了这般时候,其实没有别的选择。 何况封亦本就没有过动摇之心,故此下拜,正色肃容回道:“回师伯,弟子愿为自己所言保证!” 道玄忽地起身,向他走来。 商正梁惊了一跳,忙不迭站出来把封亦挡在身后:“师兄,我也可以为他担保!”道玄怔了一下,旋即知道商正梁误会了自己的举动,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怎么,你以为我会因此盛怒,甚至对一晚辈出手么?” 商正梁顿时知道自己反应过激,讪讪地让了开去。 道玄走到封亦面前,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起来吧。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你这份担当,令师伯也要为你动容!只是青云传承至今越来越繁荣昌盛,自有其一番戒律制度——此消息若真,便是大功一件,当赏!此消息若是不时,自也会有门规律令惩处,届时莫要怪师伯不念情面!” 商正梁在一旁,听得道玄亲口说出,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心中无奈而叹。 “弟子知晓!” 封亦再度行了一礼,也随之起身。 商正梁道:“师兄,那魔教之事——” 道玄轻笑一声,眼中透出冷光:“一群躲藏在暗处的邪魔歪道,我还没去寻他们,他们反倒自己送上门来!唔——”道玄看了封亦一眼,“未免打草惊蛇,也不好大张旗鼓。正好今日要审问大竹峰那个弟子,七脉聚集,我会暗中安排下去。商师弟,你在人前也别漏了底细啊。” 商正梁神情一正:“师兄放心,我定不会误了大事!若无别的事情,那我们就——”道玄开口:“师弟自去忙碌吧,让封亦留下。” 商正梁皱了皱眉,道玄好笑地道:“怎么,还不放心我?” 商正梁忙道:“不敢!”却也没走。 道玄只好道:“既然提前探查到如此重要的消息,我当然要好生利用。封亦是年轻一辈中修为最出色的几人,我另有重任托付给他。魔教不来便罢,若是当真来犯,哼!” 商正梁这才松了口气,谄笑道:“那师兄,我便先去忙了!” 道玄挥挥手:“少时自有人寻你安排事务,你暗中配合好便是。”商正梁答应一声,又偷偷往封亦处投了个眼神,明显是让他谨言慎行,这才离去。 居室中便剩下封亦面对这位青云门当代掌教。 骤然得知这么多的消息,道玄也会受到影响。虽不至于乱了方寸,可平日里那般温和亲切的气质却维持不住,一身气势含而不发,隐隐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道玄让道童进门,为他唤来一人。 不一会儿,萧逸才到来。 他见到房间里的封亦吃了一惊,不过随即恢复平静,先自向道玄行了拜礼。道玄也没向他解释,反倒先自开口问了一句:“逸才,为师问你,你务必切实回答——那‘七星剑式’,你练得如何了?” 萧逸才没想到师父开口便问修行,还是当真别脉“外人”的面。 可有师父说在前面的话,萧逸才心中一凛。他熟悉自己师父的脾性,一旦如此开口,显然是有了大事,故此也毫不迟疑:“回禀师父,弟子愚钝,眼下还不能将‘七星剑式’使出来!” 道玄并未责备,倒似早有预料。 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那如果为你再寻六个得力助臂,让你主持‘七星剑阵’,能做到吗?” 萧逸才回道:“若是布置剑阵,弟子可以做到!” “好!”道玄目光落在他身上,“为师会为你寻来布阵助臂,你只有一个时辰甚至更少的时间来传授统属,待为师需要时,你必须将此阵使出,可能做到?” 萧逸才一惊:“师父,一个时辰,弟子——” 道玄目光熠熠,眼含深意地道:“这,算是为师对你的考验。” 萧逸才心中凛然,果然话语一变:“师父,弟子定不辱使命!——还请师父告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173】 玉清殿上诘问难 天光大亮。 朝阳东升。 各脉收到消息,知晓今日需要七脉会首,一起见证与审问大竹峰那位涉及偷学别派神通、掌控“噬血珠”魔宝的出格弟子。随着时间到来,青云门六脉各自飞出道道流光,往通天峰汇聚。 无疑这是一件大事。 不过它到底只是涉及一人,玉清殿虽广,也不可能容纳青云门上千弟子。故而前来见证此事的,除了各脉首座,便只带了几个门中核心弟子。当然,不明就里仍自义愤填膺的天音寺僧众,凡是在青云的却是都到了。 青云门传承千年,骤然出了这么一件事,所有人都既惊且怒。可另一方面,除了大竹峰田不易,如风回峰曾叔常、落霞峰天云道人、小竹峰水月大师等,都以为此去多是做个见证,表达态度,并不会牵扯到他们身上。 直到一个个首座,在半途遇上秘密前来的通天峰长老,一番暗中言说之后,个个神色肃然,慎重起来。检验了掌门谕令之后,各脉首座都没有迟疑,立刻按照掌门命令,暗中调动起人手来。 在这其中,有一脉未曾得到消息。 甚至通天峰传达谕令的长老,都不知晓其实并没有人为那一脉传达命令。在别脉暗自警戒调动之时,这一脉一如往常的平静。 那一脉,便是“龙首峰”! 当然,也有另外。 那是一个时辰之前。 龙首峰大弟子齐昊便消息,说是长门萧逸才有请,欲借助他的力量完善修行。听得那是出自掌教道玄真人,很可能涉及到某种重要的考验,齐昊虽有心答应,可还是先禀报给了师父。 苍松道人今日与往时似乎有些不同。 由来坚毅如铁的师父,今天看起来好像莫名怀着心事,神情里也隐隐带着怅然。苍松心中揣着大事,对于齐昊结交萧逸才,也没多想,便挥挥手允了。 等齐昊祭起仙剑“寒冰”,来到通天峰时,方才惊讶地发现萧逸才不止邀请了他。他目光一一看去,心中震惊——大竹峰宋大仁,小竹峰陆雪琪,朝阳峰封亦,风回峰曾书书,落霞峰苍云!再加上他自己以及萧逸才,竟是汇聚齐了七脉当代年轻一辈中最修为的人才! ——萧师兄他,这是想做什么? 萧逸才也没有瞒他。 待相互见礼过后,他便道出了相邀众人的目的——众人需齐心协力,相助他在一个时辰之内,学会并且成功布下“七星剑阵”!萧逸才遵从师父谕令,没敢以真相告之,只道这个难题乃是道玄真人为他定下的考验。 众人都不是愚钝之辈,想明白后齐齐动容! 能让萧逸才如此郑重其事的考验,又是道玄师伯亲自拟定,那关乎的目的是什么已然不言而喻——显然便是青云门下一任“掌教真人”之位! 虽不知道玄师伯缘何会拟定如此考验,可六脉弟子都心中重视起来。哪怕最不喜与人打交道的陆雪琪,也知道如果在这般考验中落下人情,以后等某人上位,其中获益不必言说! 可是,短短一个时辰,能完成“七星剑阵”吗? 虽说来的都是七脉英杰,可“七星剑式”同样也是青云门四大无上真诀之一,能与“神剑御雷真诀”媲美的无上神通! 时间紧而任务重,谁也不敢耽搁,立刻投入其中。 然而,进展终究不如人意。 若青云门无上真诀这么容易便被融会贯通,那也不会被束之高阁,且为修行之人定下严苛标准了。眼看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萧逸才焦躁之下,竟真个突发异想,寻出个可能解决的办法! 道玄之令,要他布下“七星剑阵”。此阵由“七星剑式”简化而来,修为足够的,其实一人便足以支撑。萧逸才不敢指望其他人能在短时间里通晓剑阵,也就只能化繁为简,让众人只做一件事。把其余所有的压力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借助自己对“七星剑式”的潜修,拼命压榨自己,以此完成最后阵势的布置。 噹~ 噹~! 悠扬的钟磬之声,在通天峰上回响。 时辰已到。 众人除了封亦,皆心中带着莫名那般,一齐到了玉清殿,各自回归自己一脉。此时玉清殿,一片肃穆。商正梁关心地投来目光,以眼神相询,封亦对他摇了摇头,也不便多说。 商正梁只知道他无碍,便放了心。 目光悄悄地往某个镇定自若的人看去,心绪复杂。 封亦站在商正梁背后,他身边是徐明与江枫,其他楚誉宏、穆蕙秋等都没在此处。环顾殿中,除了田不易外,其他几脉首座已经到了。而且今日不止有青云门之人,也有另外两派在场。 天音寺除了见过面的法相、法善等年轻一辈之外,还有两位身披烫金红色袈裟、白眉如雪、慈眉善目的老僧。封亦如今修为不凡,感知远甚以前,故此更能感受到那两位老僧渊博如海的修为。 捱着天音寺的是一个阴沉老者,乃是焚香谷门中长辈,封亦并不认得他。压低声音问了问,才知原来是焚香谷那位鼎鼎有名的上官策,法宝“九寒凝冰刺”,正是击伤六尾魔狐,使其数百年修为尽毁的那个人! 听了其到来目的,封亦心中好笑——因为张小凡身具“噬血珠”,便认为自家“玄火鉴”也可能与其有关?当真可笑! 呃,好像就原本轨迹而言,上官策倒没有猜错。 不过眼下“玄火鉴”却是落到了封亦手中。况且,封亦知道焚香谷寻这个蹩脚理由凑进来,恐怕看戏的心思更多一些。——青云门与天音寺冲突,谁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呢?或许焚香谷便能借此谋取些利益。 玉清殿上,一片沉肃。 不明就里的,还道是青云门为这难题烦恼。殊不知,商正梁、曾叔常、天云道人以及水月大师他们真正忧心的,乃是临来时骤然听闻的消息。偏偏掌门谕令不许声张,到了玉清殿,道玄真人更是老神在在坐在上首,连目光都不同他们交流,更别说商议了。 道玄虽然近些年忙碌于修行,在门中显露威严的时间少了。可几脉首座却深知这位掌教师兄的厉害,便有诸多疑虑,也不敢违逆。 田不易与苏茹到了。 两人面上神情有异,外人却不知缘由,只当两人为其门下弟子担忧。 齐昊乃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萧逸才之前召集众人,助他布置“七星剑阵”,虽然也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可他却感觉到其中未尽之意。尤其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压榨,让齐昊大为惊异。 短短一个时辰,萧逸才生生将自己潇洒出众的气度,逼迫到神色憔悴。难道只是为了完成考验? 回到玉清殿,齐昊本欲与师父说一声。 可看着苍松凝眉沉思的模样,又见殿上有外人在,齐昊便忍住了。打算等此事过后再言。 萧逸才也走到了道玄身后。 “师父。”萧逸才声音里隐隐有些疲惫,不过目光却十分明亮。 道玄也没回头,只轻声问了句:“如何?” 萧逸才道:“幸不辱命!” 道玄点点头,不再言语。 随着田不易夫妇到达,没过多久,张小凡也在常箭师兄引领下,来到了玉清殿。封亦看向他,许久未见,没成想竟憔悴至此。想到这倔强到顽固地信守承诺的少年,封亦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今日过后,师弟你的道路去往何方? 三派会审,随着张小凡到达而开启。 道玄虽说心中记挂着别的事,可对于门中有奸细嫌疑的张小凡,自也不会容情。随着一阵严厉审问,张小凡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却正是众人欲要知晓的关键。审问,就此陷入僵局。 张小凡不肯坦白,自是将道玄激起了怒火,眼看便不可收拾! 封亦望向张小凡,见他在咄咄逼问之下死命强撑,大为动容,忍不住转眼往天音寺那边看去。今日到场的普泓、普空两个低眉垂首,安坐不动,让封亦心中忍不住一阵火大,腹诽不已! 眼看张小凡命在旦夕,忽然一道白衣身影,自那人群中站了出来。 陆雪琪! 纵然面对无限压力,陆雪琪银牙紧咬,还是在这紧要关头站了出来,为张小凡以性命做下担保!水月大师登时色变,可陆雪琪哪怕违逆师命,也没有退缩。 不止是她,田灵儿、齐昊、曾书书等一应与之熟识之人,都在此时站到了大殿之上。当商正梁一个不注意,发现封亦也站出去之后,心中急躁可想而知——你小子身上担着天大干系,现在又去凑什么热闹? 道玄面色沉了下来。 面对这几脉中最出色的后起之秀,他也不得不慎重对待。因为他清楚的知道,青云门的未来终究要交付到他们的手中,哪怕此时他们还十分稚嫩,却也不能因此无视。 便在这嘈杂之中,谁也未曾注意到,上首被放在茶几上的那根烧火棍微微动了一下。 有众人求情,道玄不得不按捺住怒火。 他双目如电,沉沉地落在张小凡身上:“张小凡!现在所有人为你求情,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大梵般若是何人传授于你,噬血珠,又是如何落在你的手上!只要你交待清楚,我可看在众人面上从轻发落;若你再执迷不悟的话——!” 【174】 反叛袭杀魔门至 齐昊愣了一下,这才想到自己也会受师父连累,为人所疑。 同时也对封亦毫不犹豫为他担保而心生暖意,想到之前他还冒着风险为张小凡担保,没曾想一转眼又轮到了他。心中万分复杂之余,又隐隐多了几分归属感——至少,还是有人认可他的! 陆雪琪、曾书书、宋大仁,以及落霞峰那位“苍云”师兄,也都一同站出来为齐昊说话。都是同辈弟子,相互之间总要比上一辈人熟识,自然不愿齐昊就此受连累被怀疑。 萧逸才见状叹道:“齐师弟莫怪,也是我多心了!” 齐昊摇头:“值此时节,师兄谨慎些理所应当。” 几人正在说话,忽地听见通天峰下一阵长笑,声音如雷,滚滚而来。单那传开的音浪便在半空里震荡不休,几人听在耳中,只觉头脑一阵晕眩。来人修为可见一斑! 正自惊骇时,四道人影如鹏鸟一般疾速划破长空。自通天峰下而上,越过云海广场不停,径直往玉清殿上落了下去! 萧逸才他们感受到那四人澎湃如海的法力波动,一个个面色剧变。 通天峰自云海广场往上,乃是布下了“诛仙剑阵”。寻常之人若是胆敢就这般飞身上去,立时便要引动古阵剑气,被灭杀当场了。能在上面御物飞行的,只有修为精深的首座与长老方可。 那四人一路飞驰,肆无忌惮,明显修为高绝,至少都是青云门长老一级!而且亲自感受了他们散发出来的威势,只怕不是寻常长老能够与之媲美的! “那是——?” “糟了,”封亦惊呼道,“魔教上山来了!” 也顾不得许多,封亦一马当先放步急奔,往广场而来。 萧逸才等齐齐凛然,忙紧跟而至。待到过了虹桥,刚一踏上云海广场,远远地便听到了一阵厮杀呼喝的杂乱声响。那声音都是从通天峰弟子日常居住活动之处传出。 萧逸才神情焦急,立刻御剑而起,眨眼间到了一大片建筑之处,正碰上魔教四大派弟子携手攻山,将那猝不及防的长门弟子打得大败亏输! 还好萧逸才没有那么冲动,面对犹如潮水般的魔教弟子,以区区七人之数贸然杀过去,也解不了此刻危急局势。 “哐啷!” 萧逸才并指如剑,手诀一引,祭起那柄威势不凡的青云盛宝“七星剑”,口中大喝道:“诸位师弟,随我布阵!” —— 玉清殿。 随着封亦几个悄悄离开,除了有心在意的商正梁,其他人都未曾注意到。而苍松疯魔一般泣血指责,让众人一时明白了他背叛青云的缘由,没想到竟牵扯那段与“万剑一”有关的辛秘,众人无不为此唏嘘! 而道玄真人,也逐渐缓过气来。 因为封亦的插手,道玄真人虽说大意,可也只是被“七尾蜈蚣”咬了一口。“七尾蜈蚣”毒性猛烈,却奈何不了他。至于左手伤势,不过皮外之损罢了。他那一身浑厚无比的道家真元,便是守护己身最大的依凭。 漆黑的毒液,顺着手指伤口被道玄一点一点逼出。 他那原本神莹充盈面庞浮现出苍白颜色,脊背却缓缓站直,气势一激,周遭众人无不微眯双眼,修为低的还忍不住后退半步。 道玄目中带着痛惜与愤怒,凝注在苍松的身上。也许此时身体的痛楚,远不及承受背叛的心寒:“我却没想到,你对当年之事怀恨在心!——苍松,你莫非以为单凭一条毒物,便能奈何得了我吧?” 【175】 正魔会战青云山 “呵呵!” 苍松抹了一把唇角血迹,眼中恨意几乎溢出,他冷冷一笑,“你是当年最出众的两个人之一,我当然奈何不了你!——不过你放心,有的是能奈何得了你的人出现!” 道玄目光闪动,寒声道:“哦?那便请他出来罢。” 众人没有想到,就在道玄话音方落,便听得一阵放肆大笑自通天峰下直飞而上。竟在须臾之间向着玉清殿落下。 劲风激荡之间,四道人影岿然而立。 当中两个一人双眉入鬓神态狂傲,一人面容苍老目露精光;左右各有一人,左面儒雅文士身带贵气威严,右面女子面容冷峻隐隐却又似带着诡异魅惑之态。 玉清殿上,不管认得不认得这四人的,单只是感受他们身上那犹如浪涛鼓荡不止的法力波动,也知其修为精深可怖,尽皆色变! “青云门!” 那双眉入鬓狂傲之人开口,“呵~,尔等正道虚伪傲慢,将吾圣教大肆杀戮驱赶!而今风水轮流转,今日我定要你们青云山满门尽覆!识相的趁早将‘诛仙古剑’交出来,我或许还能饶你们一命!” 对于此人大放之厥词,道玄未予理会,目光移动,落在那老人身上。等看清之时,瞳孔一缩,冷然道:“毒神!” 老人眼中光芒流转,浑不似以前灰白模样,笑道:“道玄老友,许久未见,你可还好?” 明明亲眼可见道玄苍白脸色,他这一问,可谓恶意满满。 道玄皱着眉,深呼一口气息,一一看去:“长生堂玉阳子?——那么你们便是现任鬼王与合欢派三妙妖妇了罢!” 在那四人身后,陆陆续续又有数十个魔教之人走出来。从那些人气度架势来看,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显然便是魔教这百年以来积攒的力量。如青龙、玉恒子、百毒子等都在其中,其他不认识的,多半也都是四大派的高手。 远处喊杀之声越来越响,其中不时夹杂着正魔两道绝望嘶吼,洞天福地一般的青云山,却在今日笼罩于血腥阴影之中。 道玄心中一沉。 他此时万分后悔没有将封亦的话重视起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便是仓促布局多少能有一些作用罢? 当即心中略定,冷哼一声斥道:“正所谓邪不胜正,今日你们既然敢送上门来,正好便叫尔等胆大妄为的邪魔外道,尽数伏诛在这青云山上!” “好大的口气!”玉阳子冷笑道,“今日过后,定叫你青云门鸡犬不留!”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言语,那数十个魔教之人立即气势一放,手中亮起道道光芒,犹如山岳般沉重的威压积聚一处,向着玉清殿碾压过来。 然而,就在此时! 天地风云蓦地一变—— 原本晴朗的天空,竟在眨眼之间阴云汇聚,天光瞬时暗了下来。到玉清殿的都是两道大能,立刻觉察到阴云之中汇聚的能量。 苍松道人出身青云,当然对那真元法力波动更加熟悉,面上登时露出惊讶难信之色:“这难道是——”他将目光往青云门众人看了一眼,“怎么可能,谁能使出这一招?” 正魔两道的高手,都汇聚在了玉清殿。 外边厮杀的,都是两道青年一辈弟子。他们或许没有此刻玉清殿这些人那么精深难测的修为,可却都是两道精锐核心,是为根基。那骤然出现的力量,明显会打破这般平衡! 毒神老脸一沉,看向苍松:“怎么回事?” 苍松也不知晓,摇头道:“是‘七星剑式’!——通天峰除了他,还有谁能使出这一招?”说到那个“他”,苍松看向道玄。 道玄神情微动,面对苍松恨然目光平静微笑:“周天炁荡荡,吾道日兴隆!苍松,除魔卫道,青云从来不会缺人的!” 随着道玄言语落下,那滚滚阴云之中,陡然撕裂开一道缝隙。夺目耀眼的白光随即从那缝隙透下,天地如若一震,明明是在白日,可苍穹上却显出了一颗耀眼无比的大星! 随即几道凌厉无匹的剑意直冲云霄,第二颗大星应声而亮! 再是第三颗! 第四颗! 直至第七课大星熠熠生辉,点亮苍穹! 苍松这才反应过来,剑意之中,分明有一道极为熟悉的气息,让他充斥恨意的心中也不由动容!随着“七星剑阵”展开,七颗大星定住天地乾坤,大阵已成。那些被暗中召集过来,藏在隐蔽之处各脉未曾现身的青云弟子,一时齐齐杀出! 苍松面容一变,惊道:“你、你居然提前做了防备?” 道玄并未有得意,反而神色一黯:“可我终究错信了你!” “阿弥陀佛——”一直未曾出言的普泓上人站起身来,慈悲的双目之中流露坚定神色,“道玄师兄,我天音寺自古以来便与青云门并抗魔教,若有差遣,尽管吩咐。” —— “七星剑阵”之下! 萧逸才涨红了脸面,头发在那激荡真元之下根根直立飘飞,衣襟烈烈! 借助七人合力,萧逸才终于是提前掌控了“七星剑式”的威能。只是那威力也太过厉害,其余之人又无法与他分担,全凭其一己之力掌控七人合力,生生将那七颗大星稳住。 便见苍穹之上,七颗大星以“北斗”之势排列,随着法诀驱使,大星隐曜,灼灼光华。并在无上伟力运转之下,以一种难以言明的玄奥之力转动着。 待适应了经脉中奔涌的真元,以及那宛如山岳压在心间的伟力,萧逸才艰难地呼出一口气。而后双目凛凛,“七星剑”引动大星合力,朝着一处魔教之人密集的地方照下一道银亮的光芒。 那光芒耀眼夺目,内蕴无穷神威。 有些机灵的极限躲开,享受着酣战杀戮的魔教之人根本没曾注意到——星光一落,不管有没有反应过来防护,却都是一个下场,法宝毁弃,殒命身亡! 魔教之人凶煞气焰登时一滞! 与之相反,青云门通天峰弟子气势大盛。尤其是“七星剑阵”一布,那些早便接到命令潜伏起来的诸脉弟子齐齐杀出。原本受困与人数落在下风,不断有人殒落的青云弟子,终于扳过一局,能够稳住阵脚。 萧逸才见到“七星剑阵”的可怖威势,也不由得心中振奋,信心大增。当即不顾沉重负担与压力,一道道星光接连斩出! 萧逸才如此挥霍,对于封亦一众布阵者压力同样不小。 好在此阵威能浩盛,无愧“四大无上真诀”之名,倒也让众人安之若素,齐齐协力助阵。封亦更是经过此遭,心中暗自种下了一个念头。 不过,萧逸才纵横之势,在三道黑衣人影出现时迎来阻碍。 封亦对那股子阴邪气息实在太过熟悉,加之他如今的修为感知十分不凡,在那三人出现的瞬间,立刻捕捉到了他们的身影。 有个面生的黑衣老者纵掠无声,手上捏着一道锋锐黑芒悄悄靠近萧逸才。封亦连忙出声提醒,处于阵法加持的萧逸才感知非凡,也在第一时间便觉察到了他。只他故作不知,嘴角噙着一缕冷笑。 当那黑衣老者骤然暴起,黑芒斩落时,却发现萧逸才浑身为一道璀璨剑光覆盖。黑芒与那剑光碰撞,登时震得剑阵七人都一阵气血涌动,但也仅止于此了! 萧逸才一剑斩落! 贪功冒进的黑衣老者躲避不开,只得以法宝硬接。 他显然小觑了青云神通!巨力反震之下,黑衣老者便如破布麻袋倒飞而回,身在半空便口喷鲜血,只一击便受了伤! 另一个黑衣老者,便是封亦认识的阴逆,见状毫不留情阴恻恻地笑:“阴世,你莫非要笑死老夫?几个乳臭娃娃便叫你这般狼狈啊~” 阴逆也是欺他死灵渊那日不在,否则少不了冷言讥讽。 吃了暗亏的阴世无处反驳,只得强自冷笑:“哼,阵法有些名堂,且看老夫再去破之!” “七星剑阵”不凡,萧逸才凭此可以拥有堪比长老的战力。 可面前的黑衣老者,却分明自身便具备长老一级实力。两人联手合力来攻,萧逸才顿时压力陡涨,消耗剧增不说,身上的压力也越来越盛。最后全凭一己信念支撑,方能在两大魔头手中维持阵势。 黑衣人中,年轻面相的阴岐见此,似有些羞与为伍的感慨。他抬起头,往那通天峰顶看去,“嘿”地一声:“你们两个想玩就自己玩罢,那上面开打了,我先去看一看!” 阴岐身形一纵,化作黑色大鹏腾身而去。 随着他这一动,不知什么地方接连步出一道道魁梧黑袍身影,竟齐齐升空,追着前方阴岐而去。封亦放眼一数,那魁梧黑袍身影足有十个。让他心中惊疑不定的是,他居然没能从那十人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丁点儿人的鲜活气息! “邪魔外道休得猖狂!” 陡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封亦面露惊喜地看过去。 只见朝阳峰师叔闫正会显出身来,他不似其他朝阳弟子持剑,而是提着一柄重头锤疾步奔出,锤头火光熠熠,照着老魔阴世那颗丑陋头颅重重地砸落下去! 那一砸,干净利落,势大力沉,非千百遍锤炼不可得! 封亦看着眼熟,蓦地惊悟——闫师叔那使锤的手法,不就是平日里铸剑那般么?敢情他竟是将那魔头的脑袋当作铸铁,狠狠地锤过去,难怪招式如此精熟简练,有种“大道至简”的意味! 【176】 正魔会战青云山(二) 铿~! 熟悉的剑鸣之音,立即吸引了封亦的注意。 他转头看去,果然见到一身道袍佟师叔冷面如霜,持剑而至。两个不开眼的魔教之人还以为有机可乘,孰料方自靠近她身边,便只觉一道灼热锋芒乍现而逝,旋即失去力气到底身亡! “邪魔外道,受死!” 朝阳峰与魔教之间早已仇深似海,佟正宁对魔教之人由来杀伐果决。凡是阻在路途之间的魔教弟子,不管出自哪门哪派,尽在一两招之间瞬息殒命! 朝阳峰剑诀之犀利,在她的手中得到最好的诠释! 佟正宁的目标,原来是那猛攻剑阵的黑衣老者阴逆! 阴逆双臂“玄阴鬼气”笼罩,衍化出白骨组成的臂甲,与佟正宁交手几招,立刻感觉到眼前这女子的厉害,不敢分心他顾,全力应战起来。 两位师叔的援手,让组成剑阵的几人压力大减。可封亦都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蓦地觉察到不对劲——布阵之下,“七星剑阵”自生护体剑光,能庇护住七颗大星之下的剑阵成员。 然而黑衣老者刚刚被阻拦下来,封亦却感觉到庇护己身的剑阵灵光蓦地消散,惊愕抬头一看,立身半空主持剑阵的萧逸才满面鲜血,摇摇欲坠。随后竟似失去意识那般仰头便倒,从半空跌落下来! “萧师兄!”落霞峰苍云距离萧逸才颇近,连忙飞身而起,将他接下来。 一时间,剑阵自溃! 萧逸才自己也未曾想到“七星剑阵”对他的压力如此巨大,若无人阻挠还好,似阴逆、阴世这两个老魔这般一阵猛攻,萧逸才便能借助剑阵自保,也无法久持。这不,刚一被朝阳峰闫、佟二人救下,一口气泄去顿时支撑不住,脱力那般昏迷了过去。 “照顾好萧师兄!” 封亦在剑阵破灭的瞬间飞跃而出! 他甚至没有间隙去看萧逸才此刻的情况,仙剑脱手而出,以“御物法”携凌厉剑气袭杀过去。他的目标,乃是远处一个并不起眼的魔教弟子。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那魔教弟子遭遇这一剑袭击,虽惊不乱,甚至颇为诧异那般往封亦看了眼,脸上露出个诡异笑容:“有意思!” 只见他随手一挥,袖中闪过银亮光芒,“铿”地一声将仙剑打飞。 那剑飞出几步便定住,“咻”地一声回返。这一剑又快又突然,不过那相貌平平的魔教弟子竟再度躲开。封亦欺身过来,顺势接过飞回的仙剑,激起一道赤炎剑芒重斩而落! 身法灵动轻捷,剑势如行云流水,凌厉无匹! 以封亦此时的修为,寻常同辈修士难有能与之匹敌的。除非是魔教里如秦无炎、金瓶儿这般同样天赋过人的后起之秀,普通魔教弟子恐怕已很难在他手上支撑多久。 可眼前这人不同! 只见他手上一抹,取出一柄亮光闪闪的银钩,封、格、退、挡,竟不慌不忙将封亦凌厉的剑法一一化解。 “有意思!”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那人神态悠闲,似并未将封亦凌厉剑法放在眼中,甚至还有闲情好奇询问。 封亦目光凛凛,冷哼一声并未回答——此人端得阴险至极!明明有着长老一级的深厚修为,偏偏行事诡谲,喜欢隐藏暗处以诡秘阴招偷袭。青云门有不少人大意之下,遭了他的暗算! 不,便是注意到他,以此人的修为,往往也是青云弟子遭殃! 通天峰的长老几乎都在玉清殿,若不是佟正宁、闫正会没参与玉清殿之事,故此才会接到后续受命,前来支援的话,今日青云门年轻一辈怕要遭逢大难了。 至于封亦是如何发现的——一则旁观者清,二则封亦如今的修为,让他感知之力远胜于人。那狡猾的魔头得意忘形之下,泄漏了些许自身气息,立刻被封亦捕捉到了! 那魔头见他不说,嘿地笑道:“你不说,其实我也知道——是我方才没藏好自身杀气,被你发现的吧?你倒是警觉!” 他语气笃定,可实际上却是在诈唬。 封亦哪有心思与他多言,怒斥一声:“休要多言,速速受死!” 那魔头本就不是什么耐心之人,拿捏那般装出来的沉稳气度消逝,面上露出阴沉煞气:“呵~,小辈,你以为自己能胜过我?不过是跟你玩玩儿罢了!——” 他话未落音,封亦已在瞬息之间完成了手诀的变换。 但见封亦身上,一股澎湃气势激发,隐隐直冲云霄。“鸣泉”仙剑被祭起,霎时化作一道青蒙蒙的七尺光柱电射直入长空。那光柱灿灿生华,如有实质,竟在瞬息之家分化凝实,变作了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凛凛气剑! 封亦双手皆握剑指,一手竖立身前,一手高举。 那些气剑仿若受到牵引,铮然有声地游动汇聚,化作了一道气剑之龙!万千气剑,聚成的剑龙足有丈余粗细,浑身鳞片皆由密集气剑组成,锋芒锐利,震慑人心! 但见封亦剑诀一引,剑龙登空腾起,而后在瞬息之间轰然倒灌,向着那狡猾魔头倾斜而下! 剑鸣铮铮,轰然响彻天地,犹如雷鸣! 魔头脸上一阵铁青! 他怎么也没料到区区青云门小辈弟子,居然有如此道行的妖孽! 他一个魔教刺客,老老实实玩偷袭不好吗?非得跟人正面拼命?还他么是跟朝阳峰那群疯子拼命! 偏偏对方施法速度极快,根本没有他打断的机会。此刻神通已成,他早已被那股若有若无的心神剑意锁定,跑?跑那是在找死! “喝啊——!” 银钩法宝,在那一瞬化作乌黑。 急切之间,他将法宝祭出,化作数丈长的乌黑铁钩迎着剑龙斩落! 以封亦眼下的修为,使出的这一招甚至不会逊色一些本门刚刚突破“上清境”的长老。那魔头拼尽力气斩破那道剑龙,余波将封亦震飞出去,撞入通天峰一座房屋里。 可只是眨眼之间,封亦便自房屋中飞掠而出。 劲力一震,那些沾在身上的尘土便震飞脱出。封亦一身白衣分毫未损,除了神情凝重,竟似根本没有受伤的迹象! 与之相比,那魔头则狼狈得多,浑身衣物竟在剑气之下切开道道裂口,变得好似凡俗乞丐。再配上对方此时恼怒的神情,当真荒诞而滑稽! “可恶!” 魔头明显也知道自己定然狼狈万分,恼羞成怒! ——那剑龙蕴含的剑气何止千百道?他又不是魔神,怎么可能全都挡住?能一击破开那般威势的神通已然了不得,有一些漏网之鱼不是正常得很之事吗? 然而凡是就怕对比! 与他比起来,封亦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竟有几分出尘意味。 他两个站在一处,好似他自己才是辈分更低的那个一样! “小辈!” “我定要将你抽筋扒皮、挫骨扬灰,方能洗清屈辱,消我心头之恨!” 那魔头“嗤啦”一声扯掉左臂褴褛的衣袖,黑着一张脸怒攻而来! “呵呵,”封亦冷笑,左手成剑指往仙剑上一抹,登时仙剑笼罩一层灼灼炎力,且有三尺火焰剑刃衍生,“我没有那么多耐性,只取你性命足矣!” 说着,一剑斩去! 那魔头怒喝连连:“大言不惭!” 不再留手之下,他的身法快得可怖,恍如一道飘渺的黑色烟雾,当你靠近时他自然而然飘远;等你想要远离时他又莫名贴到了身前。不愧是走刺客修行路线的,此人每一击都隐蔽而阴险,几次三番暗施辣手偷袭,将封亦一颗心刺激得紧绷如弦,一点儿也不敢放松。 封亦的剑诀,对那魔头何曾不是如此? 尤其在“剑心通明”加持之下,封亦的剑法妙到毫巅,从无废招。每一剑都有其作用,屡屡能化险为夷,甚至逼得他手忙脚乱!两人就这般相互忌惮、小心提防,而又连施杀招,企图寻到机会将对手一举灭杀,宛如刀锋上跳舞。 他俩个交手动静极大,波及范围甚广,正魔两道有意无意避开了交手余波。 在这广阔通天峰上,另两处享受这般待遇,让人无法插手的激烈斗法,便是闫正会与佟正宁两人之处。 封亦以“玉清境”修为做到如此程度,实为难得! 另外之处。 魔教万毒门那看似清秀俊逸的青年秦无炎,一手毒功辅以神匕“斩相思”,掀起无边杀孽。出手以来已有四五个青云门弟子殒命在他的手上。而且此人出手从无顾及,并不在乎光明正大的问题,多次出手偷袭,或伤或杀,战绩累累。 当他再度瞧见一个青云弟子,施展木系术法抵挡了数个魔教好手时,立即悄然接近,“斩相思”蓦地祭出斩向那青云弟子! 咔咔咔——! 铿! 惊险之间,却是一道忽然凭空凝形的冰墙,将那“斩相思”挡了下来! 那施展木系道法的青云弟子这才注意到秦无炎的偷袭,心中大呼侥幸,庆幸万分:“齐师兄,多谢你援手相助了!” 一身白衣的齐昊显出身形,拦在了秦无炎身前:“秦羽师弟无需客气,且留些力气多多除魔杀敌罢!”目光一转,看向秦无炎:“魔教妖人,你的对手是我!” 顿时仙剑“寒冰”光芒大盛,狠狠地向他斩去! 秦无炎吃了一惊,忙召回“斩相思”护身。只听半空里一声金铁交击,随即便有股凛冽寒气倒灌而回,冻得他面色发青,忙不迭撤回法宝。 齐昊与他一般,只觉交手出有股诡异气息弥撒,旋即便蓦地头脑晕眩,赶紧运转“太极玄清道”,屏住呼吸。 他在心中惊道:“好厉害的剧毒!” 两人抬眼相视,都意识到对方的厉害,各自凝神戒备,旋即又再度攻向对方。 “咯咯咯~” “好妹妹,我们都是女子,何苦这般相互为难呢?” 陆雪琪望着眼前鹅黄衣衫的女子,哪怕她自己也是女儿身,也在此刻分外觉得对方明眸皓齿、巧笑嫣然,浑身透出分外亲近之感。 不过,她很快便又从中挣脱出来。 小竹峰有专门洗练心境的秘法,曰“天玄冰”。陆雪琪正是危险之中,激发“天玄冰”塑造的根基,总算清醒过来。再看那鹅黄衣衫的女子,登时双眸如冰,透出种全无掩饰的厌恶——“妖女,受死!” 天琊蓝光大放,一剑斩出! 那鹅黄衣衫的女子正是金瓶儿,没想到此人这般厉害,将合欢派“媚心诀”修道如此地步,连同为女儿身的陆雪琪都不能豁免。当然,她知道“媚心诀”也不会有太厉害的作用,故而一直心有戒备。 陆雪琪骤然出手,没逃过她的感知。 当即使出身法灵活一闪,躲了开去。只是金瓶儿身后那面院墙遭了秧,被一剑生生劈开,哗啦坍塌一片。 金瓶儿吃吃笑道:“好妹妹,你这也太见外了吧?” 陆雪琪忌惮她那邪异法诀,根本不与她废话,提剑便斩。一时间,满场尽是熠熠蓝光,将金瓶儿压制其下,宛如暴风中的柔弱树苗。 “天琊”神锋之盛,金瓶儿可不想亲身感受。 故而多以躲闪为主,她的身法比起魔教许多人都要厉害,陆雪琪如此精深的剑法修为,都被她以身法生生躲开七八成。剩余实在无法避开的,方才挥手划开一道紫芒,将“天琊”神锋挡住。 若说秦无炎这般使匕首的,乃是半路出家的业余之辈,那么金瓶儿便是运用匕首的行家!法宝“紫芒刃”,在她手中运用得出神入化。陆雪琪既要提防对方忽然使出的“媚心诀”,竟一时奈何不了她! 正魔两道的搏命厮杀,已然进入到惨烈阶段。 不管是魔教之人,还是青云门弟子,每时每刻都有人殒命倒下! 法宝光晕充斥了整个通天峰,惨嚎呼喝响彻云海,昔日仙境,彻底化作最血腥的修罗场。 在此之时,与那狡猾刺客魔头激斗半晌的封亦,竟忽然变了招! 犹记上望时,魔教圣使幽姬第一回亲见封亦与人相斗,便一眼看出其身上某种奇异特质。那种天赋特质,能让封亦在久战之下,凭冥冥中难以言喻的直觉,窥见对手的破绽死穴。 这种天赋,在“剑心通明”之下,得到了强化。 当是之时,无穷真元化作冲天剑气,直入九霄!莹白阵阵的剑光,呈现粗壮光柱笼罩了封亦的身躯——天剑诀! 剑心之下,封亦领悟到“天剑诀”那种无坚不摧的剑意,终于不是全凭浑厚真元,生生强撑的一式绝招了!如今的他,对“天剑诀”愈发驾轻就熟,消耗更少,而威能却倍增! 故此那刺客魔头感受到沛然难挡的剑势,毫不犹豫使出了逃命神通——滚滚黑气猛地爆散,遮掩他身形的同时,也让他瞬间失去了踪影! 【177】 形势紧欲启天机 那刺客魔头,怎么也没曾想到自己的神通会被堪破。 只听得一阵刺耳的破空锐鸣,凌厉无比的剑光,蓦地重斩落下,指向滚滚黑雾中的某处! 那黑雾里顿时传出一声意外惊呼! 剑光所指,激荡剑气将那黑雾绞碎,消散开去。 之前消失不见的刺客魔头,慌乱地显出身形。他将法力催生极致,以那柄亮光闪闪的银钩死死抵住那道剑气。在承受了无可避免的威能与力道之后,使出个秘法,生生挪动身躯,将那剑气剩余的力量全都让了开去。 轰隆! 天剑落地,碎石崩飞,尘土飞扬! 地面一道丈余宽的剑痕,自封亦身下蔓延开去。一路之上,假山崩毁,草木断折,院墙倒塌!剑气最末一端,竟是直接落入了通天峰弟子居所的一座房屋。那房屋从外面庭院起始,到院内的屋舍,都被凌厉无匹的剑气斩开,留下一道宽阔的裂口! “可恶!” 刺客魔头愤恨交加,溢满胸臆! 没有什么,能比被人压制在下风死命地捶更难堪的了! ——哦不,或许也有,那便是压制自己的人,明明修为还更低!可自己居然在正面对战之中时有落入下风?世间还有比这更难堪的吗? 那魔头咆哮怒吼,蓦地身影一阵虚幻,化形为三,竟生成三道一模一样的人影!三道人影皆手持银钩,一者从左,一者从右,一者纵身飞跃而起,自上攻下!三个方向的攻击,瞬间便至! 封亦手中剑光未散。 “天剑”无坚不摧之威势,凝聚在他的仙剑之上。 便见他没有迟疑,往前踏出一步,面对魔头三个方向狠厉攻势,竟对其中两处视若无睹。手中的剑光,向着前方虚空处,迅疾利落地刺出! 虚空之中,光影变幻,犹若水波一般动荡。 待光线凝实,竟显出一个人影,正是满脸错愕且难以置信的魔教刺客!封亦的手中的剑,正刺中此人胸膛,那模样十分古怪,倒像是他自己往封亦剑上撞过去的那般! “你、呃,你怎会——” “——堪破我的神通秘法?” 封亦眉头微皱,冷然道:“直觉罢了。”顿了一下,“你的破绽,在于你本就不应现身出来。当着我的面施展秘术,你真以为我看不穿?” 那刺客魔头面上闪过一瞬恍悟,旋即最后意识,定格在一声锋锐剑鸣之上! 嘭! 其身躯坠地沉闷的声响,或许并不大。 可却让在场正魔两道,无不为之震慑! 然这般之下,青云门便胜局抵定么?事实并非如此!魔教之人不仅没有因为那刺客殒命而畏怯,反倒愈发奋不顾身,疯狂猛攻!封亦面对那些魔教弟子,大多呈碾压之势,可魔教四派合流,人数实在太多了! 封亦能以极快的速度斩杀魔教之人,但魔教疯狂进攻之下,青云门弟子也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殒落着!封亦无奈,转攻为守。比起急切间斩杀那么几个魔教弟子,倒不如趁着众人避其锋芒,将那些青云门受伤弟子救出重围,保存有生力量为上。 时间自封亦从玉清殿下来起,已经过去了许久。 高处激烈的斗法之声没有停歇,而且愈演愈烈,那震天的龙吟怒吼,标志着青云门镇山灵兽“水麒麟”已然参战。封亦心中焦躁,隐隐疲于奔命,几度三番望向玉清殿所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青云门取胜的机会在何处? —— 且将时间回溯。 玉清殿上。 正待天音寺站出,欲与青云门共抗魔教之际,一同处在玉清殿的“焚香谷”陡然袭击天音寺僧人。猝不及防之下,天音寺众僧包括几个青云门长老,竟都伤在这次袭击之中! 原本的坚实助力,转眼间变成了重伤垂危的伤员,让场上局势陡转。 道玄震骇之下,才猛地想起一个被他忽视的细节——那些焚香谷门人,乃是有苍松引见!苍松都背叛了青云门,自己居然疏忽大意,忘了提防这所谓的“焚香谷”之人! 目睹道玄悲愤之色,苍松心中酣畅,哈哈大笑。 魔教没有给青云门反应时间,趁着这一场袭击,立刻发起了攻势。魔门人数略少,可各个都是极为难缠的精锐。在高手方面,魔教四派联合,竟是超过了青云门。激斗一起,死伤顿显,青云门形势岌岌可危! 昂——! 碧波潭内,一声高亢龙吟仿若自亘古悠远的时代响起,隆隆轰鸣,滚滚而来。便见青云镇山灵兽,上古异种“水麒麟”自那碧波潭劈波斩浪而来,轰地撞入魔教队伍横行无忌。 直到。 毒神面色严肃地站出来,与合欢派三妙夫人联手施为,终是将那水麒麟限制住了。 道玄真人微微气喘。 那“七尾蜈蚣”的毒素,对他并非毫无影响。眼见青云门众人在玉清殿上陷入苦战,他的心中不由一阵挣扎。而这份挣扎,在注意到阴云中七颗大星暗淡下去之后,立刻化为了坚决! 混战之中,道玄寻来了田不易、商正梁以及曾叔常三人。 “形势危急,青云门千年基业不能毁在我的手中!——我要动用最后的手段了!” 田不易、商正梁三人神色一变。 商正梁道:“师兄,事情还未到最糟糕的时候,我们皆有一战之力,如此会不会太冒险了?” 道玄却道:“魔教来势汹汹,不达目的岂会善罢甘休?若当真与之斗到最后,青云门的元气还能存下几分!不必说了,田师弟、商师弟、曾师弟,便由你们开启‘天机锁’,我来主持大阵!” 掌教真人谕令已下,便再有分歧,也得立即执行! 三人不再言语,悄然自玉清殿后离去。 此时青云门七脉人手汇聚,各自长老聚在一处,也有二十五人之众。再加上其他修为深厚的老一辈门人,有水麒麟牵制两派宗主,他们倒也挡得住魔教威势。只是魔教毕竟势重,这般僵持不可持久。 苍松道人身为青云出身,对门中隐秘十分熟悉。 当他蓦地惊觉混战里少了几个关键人物之后,略一思忖,立即反应过来——道玄恐怕是要违背禁令,使用那门中最后的手段,激活“诛仙古阵”了! 苍松顿时顾不上其他,寻到毒神将此事说出。 毒神惊道:“你不是说,要动用‘诛仙剑’非得修为达到‘太清境’方可么?” 苍松神色复杂:“事实本就如此。可道玄他既然敢这么做,那定是有十分把握,我也没想到他居然能达到如此境界!” 毒神皱眉道:“那‘诛仙阵’,可能中断阻止?” 苍松点头:“‘诛仙古阵’由千年前青叶祖师改善,汇聚七脉千万年来奇煞灵力,以‘天机锁’封镇。一旦启用,便有开天辟地之奇功,非人力所能匹敌!不过,若是‘天机锁’未开,剑阵虽也能用,却没有绝世无敌之威,故而只要阻止他们开启天机锁便足够了!” 毒神看着他道:“你现在在此地,龙首峰的‘天机锁’打不开,这古阵不就启动不了了么?” 苍松苦笑道:“宗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青云七脉的‘天机锁’并不需要全部打开,只消开启四道封印,阵法一启,四脉奇煞伟力冲击之下,自然而然便能冲开其他三脉的封镇!届时大阵便全然开启了。” 毒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混战之中,少了毒神压制,那水麒麟再度大发神威。 无奈之下,万毒门出了一人,去往大竹峰;鬼王宗出了一人,去往风回峰;长生堂又出了一人,前往朝阳峰。魔教高手不少,派出三人不影响大局。可若再多,恐怕就要失去眼前压制局势了。何况他们也无须一定要胜过三脉首座,只需要出手干扰,叫他们无法开启封印即可。 且说那长生堂玉恒子领命,撇开对手离去。 忽地迎面碰上一身黑衣、鬼气森森的阴岐。他来得正是时候,此刻道玄在青云门一众年轻弟子的护送下去往了青云后山。以至于阴岐没能见到让他心心念念之物。 当他知晓玉恒子奉命前往朝阳峰时,阴岐心中一动:“玉恒子道友,此事重大,不如我随你一道前往如何?”有人相助,玉恒子阻止封印开启更有把握,自是欢喜应下。 玉恒子御物在前,阴岐则带着那一众魁梧之人,紧随着飞往朝阳峰! 若以凡俗之人脚程,在那险峻山峰沟壑之间,怕是十天半月也不能从一座山峰到达另一座山峰。可是修士驾驭法宝,从天上飞行过去,自通天峰到朝阳峰,也不过须臾之间耳。 商正梁刚从云天落下,还没到“天机锁”封印之地,立即便觉察到天上一阵破空锐响,竟是魔教派人追了过来!“天机锁”要封镇七脉千万年奇煞灵力,自不能轻易开启。 商正梁虽自心焦,可却不敢放任魔教打扰,当即持剑而立。 正在这时候,清渊峰陡然升起一股浑厚气势,在那两个魔教之人落下的同时,一个面容干瘦,身上道袍宽松的老道也落了下来。 “师叔!”商正梁道。 他的目光却是在那两个魔教妖人身上。不,或许更多的是在两人身后那一排气息古怪的壮硕黑袍人身上! 扑腾,扑腾! 又一阵脚步声,从峰顶下来。 那是一只黑白相间、毛皮厚实,形态憨厚的异兽。那异兽望了一眼商正梁,滚圆的黑眼睛旋即转向另外一方。似感受到对方毫不掩饰的敌意,那异兽低吼一声,四肢伏地,竟在一阵“咔咔咔咔”的骨节响动中,眨眼变作了数丈高大的巨兽! 【178】 朝阳峰薪火焚天 骤然见到一只憨萌小兽,眨眼间变作庞然大物。 虽仍旧显得有些过于憨态可掬,但只那数丈庞大的身躯,便自有一股凛然威势。且异兽低吼有声,充满敌意那般跃跃欲动,煞气迫人,让玉阳子与黑衣阴岐都无法忽视它! 胥于明垂垂老矣的面庞之上,浮现少许诧异:“那,便是封小子的‘食铁兽’?” 商正梁对于黑白团子此刻的变化,也大感惊异。不过旋即心中释然,毕竟是传言中魔神坐骑,太古时代便存在的绝世凶兽!若没有这点威势,如何称得起那般名头? 只是传言中“食铁兽”身长十几丈,乃是比瑞兽麒麟更加魁梧的庞然大物。眼前这一只,从体型来看明显还处在幼生成长阶段。 以前商正梁还在心中责怪封亦不务正业,可此时来看,原来他心中早有定计! 如此异兽,竟并不是传言中那般凶煞,更难得的是为难时刻勇于挺身而出,让商正梁心中多了几分慰藉——平日的竹笋,总算没有白费! “商真人——” 阴岐面上带着缓解剑拔弩张局势的微笑。 但很明显,他应是相差了一件事——以他微带邪气的面容,勾起嘴角一笑,冷嘲热讽气度无需言语便扑面而来。 他打算以言语试探一下,看能否有所转圜。毕竟他的目的很单纯,只想取走炼血堂失落在外的“噬血珠”罢了。 可惜,阴岐的话才刚开口,迎面便是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 商正梁宁折不弯的性子,哪里愿意同他多言? 何况双方都知道对方的目的,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也容不得片刻耽搁! 阴岐对此也没有选择,当即心念一动,便有身后一个魁梧壮汉迈步踏出。也没见那人使出什么神通法宝,居然就以粗壮双臂高举,迎着商正梁那锋锐剑芒而去! 商正梁吃了一惊! 旋即心中又一阵冷笑,既然如此自寻死路,他又何须客气? 当即手上剑芒愈发凌厉几分,势要将那狂妄自大的壮汉连臂带人一起斩断! 铿~! 剑芒斩落,发出的并非斩入血肉的沉闷声响,反倒是刺耳清脆的金铁交击! 与此同时,商正梁感受到一股不弱的反震之力还击,他身在半空无处依凭,竟生生退后丈余,落地之后方才站稳。 而后惊愕抬头,万分疑惑地望向那壮汉。 壮汉为剑气所斩,双臂黑袍衣衫霎时间被剑气湮灭,化作齑粉爆散四溅,露出一双肌肉虬结的巨臂。而壮汉本人,也在巨力斩击之下,退后四五步,差点撞上身后阴岐,这才看看停下。 他身前坚硬的地面,因为方才几步,被他大力地踩出了几个深陷的脚印! 可商正梁却没在意这些,他的双眼紧紧地盯在那壮汉的双臂之上——衣袖被剑气粉碎,他的双臂显露出来,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一双仿若纠缠着烘干柴禾般肌肉的巨臂,没有皮肤,粗壮的肌肉纹路显露在外。颜色却不是正常的鲜红,而是阴沉的漆黑。 偏偏那种漆黑肌肉纹路之中,又诡异地闪动着银白光亮。 联想方才一剑之下,如中金铁的手感,商正梁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俨然猜出来壮汉的身份——“银甲尸”! 那居然根本就不是活人! 难怪商正梁感知之中,那些形貌古怪的魁梧壮汉,一个个气息怪异,只有阴戾沉沉的法力波动,全无半点活人气息! 银甲尸! 据天地戾气而生的僵尸,一重转变一重天。从“铜甲尸”,到“银甲尸”,再到传言之中的“金甲尸”。每一重进阶,对于僵尸而言皆宛如新生。天然自成的“银甲尸”身具邪秽戾气,天地不容,五行不入,轮回不度,出现则对凡俗而言便是一场劫难! 放之修士之中,“银甲尸”也是极为可怖之物。 此物凶戾,浑身肌肉筋骨皆如甲胄,刀剑神通难伤。它或许比不上“长老”一级修士的道行,可凭借一身钢筋铁骨,也能拥有与之想媲美的战力! 商正梁心惊的是,“银甲尸”能制服却不能操控。 凡是能够操控的僵尸,大多不是天然自生,多是后天人为炼制。眼前这面相年轻的魔头,居然一个人便身负十具如此可怖的僵尸傀儡,岂不是意味着魔教之中有人掌握了炼制尸傀的方法? 由不得商正梁不心惊! 诸般思绪繁复,可在脑中浮现也不过瞬息之间。商正梁那柄堂皇大气的仙剑“神阙”,在此之时被汹涌真元祭起,以风雷激荡之势斩向那银甲尸背后的魔头! 他想得也很周全——银甲尸本身没有什么大的缺陷与破绽,可驱使尸傀者却未必! 可惜,阴岐作为“傀派”俊杰,岂会不知守护自身? 他身后那一道道魁梧身躯的尸傀,齐齐奔出,带起浓烈的阴森死气与煞气,向着商正梁围攻而至。 胥于明浑浊眼眸里精光一闪,叹道:“不过百年时光,竟又让这些邪魔外道成了气候,百年安宁毁于一旦!也罢——正梁,便由你我叔侄两个,协力除魔罢。” 只见胥于明手掌一伸,虚无之处电射而出一点金光,落在他手上便成了一柄样式古朴奢华的仙剑。 以他的修为,陪伴一生的法宝自是早就炼化,御使得心应手。 然后便化身为一道璀璨金色剑光,加入了激斗之中。胥于明真元鼓荡,那隐隐约约的法力波动浩瀚如海,让人觉察之后下意识心悸。可他终究年迈了,剑上锋芒依旧,但比起商正梁,终归少了些锐气。 同门叔侄两代,竟在这朝阳峰后山僻静小道,联手施为,一齐往阴岐那尸傀压制过去。 吼! 黑白异兽,也在此刻咆哮如雷,冲向了玉恒子。 滚滚血脉罕见,潜力卓绝。可比起眼前成名多年的老魔,自是有所不及。刚交手两招,她那庞大的躯体便挨了一记,伤得不轻。也幸亏上山这些年来,滚滚法力有所增进,忍着痛楚低吼一声,给身躯罩上了一层金光,方才再度与那玉恒子激斗! 但见! 豪光交错,轰响如雷! 那朝阳后山的小道几乎眨眼间被法诀逸散的余波摧毁,山侧岩壁,也在法诀碰撞之下击出一个个凹陷,岩石大块大块飞溅四射。 两方人马没有迟疑,没有怜悯,唯奋力搏命斗法! 在阴岐驱使之下,那十具委实不凡的尸傀,分作内外两个包围圈,围攻场中商正梁与胥于明。交手之下,他们很快摸清了那些尸傀的实力,也正是清楚之后,叔侄俩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十具尸傀,其中五具都是“银甲尸”! 此物虽是邪魔之物,可其宝贵程度不逊色于那些威能极盛、可遇不可求的法宝。寻常魔教之人,哪怕能获得一具,也足以笑傲横行。可是眼前之人不止有一具,而是整整有五具! 五个长老级战力随身而侍? 难以置信! 何况除了那五个银甲尸,另外五个也同样不凡,商正梁七八成实力的一剑,居然斩不断对方的身躯! 也亏得他二人剑法精深,且同出一脉,配合极为默契,否则恐怕早已败下了阵来。 就在商正梁心念急转,思索破敌之策时,蓦地身侧一阵阴寒之气袭来! “小心!” 胥于明急道,抬腿一脚踹开了他,自己却被那阴寒灰光击中。所幸有仙剑护体,为他挡下了绝大部分力量。可哪怕只是灰光残存余力,也让胥于明皱纹密布的脸庞煞白一瞬。 紧接着,明明有炙炎纯阳之力护身,胥于明竟是如同受冻一般打了个寒颤,旋即面上一灰,张口吐出漆黑的一口淤血。 那淤血落地,登时便凝成黑红冰晶,且有缕缕寒气逸散出来! “师叔——” 胥于明摇了摇头,双目紧紧锁定那尸傀之外的邪异面孔,一字一顿地道:“‘玄阴鬼气’!——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阴岐眉头一挑,嘿嘿轻笑:“老先生见识不凡呐~” 可对于胥于明的喝问关键,却避而不谈! “呵~”胥于明自嘲那般摇了摇头,神色陡然一肃,身上腾起毅然决然的气势,“正梁,时间紧迫!你恐怕不能在此耽搁,且去做你的事儿吧,这些土鸡瓦狗便交给师叔了!” 然而! 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按住了胥于明的肩头。 他那腾起的气势,被一股侵入体内的劲力打乱!与之对应的是,胥于明身后,忽然有一道气势不断拔高!在全无主动操控之下,那自发逸散于外的法力波动,便在平地卷起了烈烈的劲风。 胥于明心中惊骇,转过身来,正对上一双火光跳跃的瞳孔! “你!”胥于明痛心疾首,“糊涂,糊涂啊!” “有老夫在此,哪里需要你来使用‘焚心诀’?此术一旦施展,再无转圜!你怎么能做出如此失措之举?” “呵呵呵——”商正梁平静地笑着。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不是! “焚心诀”,朝阳峰秘术,绝境之下的最后选择! 焚尽心血,焚尽道基,便如黑夜里的火炬,点燃自己,绽放出属于自己最璀璨的光华! 薪不尽,火不灭! 魔教为了忌惮畏惧朝阳一脉?便是来自于此! “师叔!” “你一生为朝阳峰奔波劳碌,总不能连晚年也无法安享罢?且原谅师侄的任性。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作为晚辈受您庇护理所应当——是这样吧?” “可是师叔,我已经是朝阳峰的首座真人!” “不是当初那怯弱的朝阳弟子了啊。” 铮~! “神阙”一声颤鸣,仿佛也在为此泣鸣。可下一瞬,又立即绽放出了一生中最为夺目的豪光! 朝阳峰整个后山,都笼罩在“神阙”那炎炎赤芒之中! “吾即为朝阳首座!” “焉能放任贼人侵入而畏怯退缩?唯以牙还牙,以血还罢了!” 阴岐早已色变,那十具尸傀,在其操纵之下布成了一个秘传阵势。外围五具尸傀,会借助阵势将自己体内的力道,往中间汇聚。而那五具银甲尸,则可借此截取更多的玄阴鬼煞之力! 此阵不可轻启,因为它对尸傀损耗极大,不管是外围传递力量的,还是内里汇聚力量的银甲尸。可看着眼前这青云门首座开始拼命,阴岐也被逼无奈,顾不上那许多了! “朝阳东升,其道大光——” “有世间罕见的五具银甲尸、长生堂副门主陪葬,吾心足矣!” 轰! 商正梁爆开的气势,居然产生了一阵空爆声响! 距离他最近的胥于明,受那威势所摄,下意识地退后几步,怔怔地看着这周身为淡淡火光笼罩的弟子。 他的气势,在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攀升着! 上清八层,九层! 上清圆满! 上清极境! 而后——似冥冥之中,有某种桎梏被打破,一种胥于明许久没曾感受到过的玄妙境界,自商正梁的身上散发了出来。 那一瞬间,胥于明老泪纵横! 关于“焚心诀”有种说法,使出此诀之后所能攫取的力量能达到何等层次,便是此人一生修行能臻至的极境。 商正梁,这个在他眼中不算朝阳峰最出众的传人,居然能破开玄妙“太清”境界? 岂不是说,若他不为朝阳峰俗事缠身,按步就班地修行,是有极大希望晋升“太清境界”么? 然而此刻,胥于明全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化为一团薪火! 其实。 胥于明明白商正梁的决意来自何处。 “焚心诀”便如点燃薪火,他早已垂垂老矣,为薪也不过是沾水的枯枝,绽放光华,恐怕也只能将这两个魔头堪堪挡住,让他趁机开启“天机锁”罢了。 可他却忘了,身为朝阳一脉的首座真人,商正梁那绝不屈服的尊严与心气! 剑气冲天而起! 天剑诀! 然商正梁手中的“天剑诀”,在拔升境界加持之下,变得全然不同。那方自激活,冲天欲去的剑气,竟在他掌控之下生生聚了回来,凝缩成耀眼夺目的光华,聚在“神阙”剑刃之上。 仙剑剑身光华转变——赤红,青冥,而后毫无凝滞地变作白炽烈焰! 一声长啸! 商正梁身与剑合,化身游龙,迎着那五具银甲尸憋了半晌凝聚起来的“玄阴鬼气”! 【179】 朝阳峰薪火焚天(二) 那“玄阴鬼气”果然不凡! 商正梁激发“真炎”天剑,也让其挡了下来。 不过那是五具银甲尸合力,且催动的“玄阴鬼气”在商正梁剑气之下不断消融,全无此前余威便能伤人于无形的威势! 阴岐居于尸傀之后,此刻也拼到了极限,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之局势。 他便是想退缩,也没处退却! 因为一旦退缩引来溃败,商正梁那无可阻挡的剑意会顺势吞没掉他! “喝——!” 阴岐忽地大喝一声,肢体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曲,浑身抖动不止。紧接着,他双目圆睁,偏生眼中瞳孔淡化,几乎看不出来——而后便在尸傀庇护之下,以极度夸张的姿态,跳起诡异的舞动! 冥冥之中,似有种无形的力量,在那诡异舞动之下牵动。 前方尸傀齐齐一颤,旋即浓黑如墨的烟气从那些尸傀身躯里滚滚逸散,五具银甲尸张口嘶吼,竟合力催动,将那逸散的“玄阴鬼气”生生聚集,凝出一只数丈高大的魔神面孔! 面对神魔面孔,商正梁不退反进! 无尽的真元化作助力,让他在手持“天剑”之下,再度使出一式威能无双的剑诀神通——七劫斩龙诀! 一剑! 魔神庞大的面孔,仿若冰雪之遇火炭,顷刻之间消融! 阴岐“哇”地吐出一口血,大受反噬。而他更为震撼的,还是商正梁此时无可阻挡的威势。他的出身与寻常魔教之人不同,无论是与青云门还是魔教,其实都是头一回有所交集。 故此根本不明白朝阳峰在魔教的威慑之力。 也唯有此刻亲身体会,方能感受到那种决绝之下的锋芒毕露! ——也是傻了,非得跟这般疯子拼命? 阴岐再不顾虑什么得失,扭头便跑!连那稀有罕见,对于魔教之人而言无比珍贵的银甲尸傀也毫不在意。 第二剑! 铮! “神阙”破空,魔神鬼面之后,一个距离最近的银甲尸傀正迎面撞上那一剑! 原本刀剑难伤的坚韧身躯,仿若全无阻碍那般任由剑光划过。 剑气透体,威能不止,连带着将其身后一个寻常些的铜甲尸傀也一道斩断。且余势未消,剑气的余力落在后山道路,生生将那岩石路面展开巨大豁口,岩壁也被带着垮塌了一大片碎石! ——想跑? 商正梁提剑欲追,然得了指令的银甲尸傀无觉无惧,以坚韧之躯强自阻拦!那些银甲尸傀本就不弱,商正梁没法无视,怒而出剑! 第三、第四剑斩出,银甲尸傀殒落大半。 寻常情况,尸傀外形像人,其实与工具无异。但有损毁也可以修修补补再行使用。商正梁只斩出一剑,却跟将那尸傀粉身碎骨一般效果。 哪怕只是将那尸傀躯体斩断,可内中蕴含的剑气,足够将尸傀躯体里诸般阴郁玄阴之力湮灭殆尽,彻底磨灭尸傀存在的可能。 阴岐感受过商正梁此刻的剑气,知道多半会如此。 可他还是心怀侥幸,方自逃出一些距离,便以心念催促银甲尸傀四散奔逃。商正梁追杀,一剑一个,最后一个跑得较远,他使个“御剑诀”,“神阙”脱手而去,“铮”地一声将其钉死在岩壁之上! 待他将剑收回,那岩壁已多了个不知深入几许的剑痕。 剑痕最外面,切口无比齐整,可见那一剑之利! 此间种种,说起来长,实则并未过去多久。 从阴岐以银甲尸傀围攻商正梁、胥于明二人,到以“玄阴鬼气”偷袭,再到商正梁判断局势之后毅然使出“焚心诀”,化身薪火,使“七劫斩龙诀”诛灭尸傀杀得阴岐败退。 其实都是在极短的时间里连续发生。 故此当阴岐从后山奔逃而出,迎面正碰上玉恒子。 那奇奇怪怪的黑白异兽并不是他的对手,虽然凶悍,却也很快在他深厚修为之下打成重伤。正当他欲要一击绝杀,取那青云异兽性命时,陡然从后山感觉到一阵危险至极的气息。 ——莫非有变? 玉恒子心中惊疑,忙回返后山探视。 没成想正碰上夺命奔逃的阴岐。 玉恒子忙迎上去:“先生何故如此匆匆?——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阴岐看他一眼,速度分毫不减从他身旁飞掠而过,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玉恒子顿时恼怒,他知道这三个“落月峰”的道友修为不凡,可他也贵为长生堂副门主,便如此小觑轻视? 直到! 商正梁自后山转过来,目光往远处地上黑白异兽一瞥。滚滚此时模样惨淡,趴在地上出的气儿多,进的气儿少,俨然一副弥留模样。 商正梁顿时怒火熊熊,满腔愤怒化作冲天而起的仙剑豪光,杀意凛凛,斩落而下! 玉恒子意识到发生何事之时,显然已经晚了! ——焚心诀!焚心诀! 满腔的悔意如同滔滔洪川流水,充溢了他的胸襟! 怎的自己将朝阳峰最让人忌惮之事给遗漏了? 想那百年之前正魔大战,也是那么一群朝阳峰弟子,各个身燃火焰,视死如归,以远远低于圣教高手的修为拼掉了一个又一个耳熟能详的人物! 现在,往日旧景好似重现。 寻常弟子绝命反击便让人慎重,而自己面对的竟是一脉首座,该怎么办? 或许这个时候,唯有那身具无上伟力的明王、圣母,才能给出他解决之道吧。遗憾的是,当他感受到明王、圣母的召唤时,已然被“七劫斩龙诀”劈碎了法宝,失去了性命! “正梁!” “不要浪费时辰!” 商正梁点了点头,收回了迈出的脚步,御剑直往后山而去。 胥于明黯然地叹息,以手抚着胸口,低沉地咳了两声,也立时跟了过去。 那是后山一个静谧的山谷。 谷中有出平台,以巨石铺就。 在平台的中间,向下凹陷十余丈深。周遭立着四根七尺见方的巨大石柱,每一根石柱上有一条颜色深沉的玄铁锁链衍生出来,没入凹陷,仿似锁着地底某物一般。 凹陷当中,斜斜地插着一柄巨大石剑。石剑样式古朴,并无花纹,剑柄和部分剑刃露在凹陷之外。 此处,便是“天机锁”! 商正梁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可却是头一回解开“天机锁”的封镇!当他打开最后一道禁制之后,陡然生出错觉——那一瞬间里,朝阳峰这座古老的山峰,似乎有了欢呼雀跃的情绪。 而后,整座山峰好似震了一下,积蓄无数年的奇煞灵力化作白色光柱向着天际升起! 远方天际,陡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异啸! 通天峰上,滚滚阴云汇聚而来。 风雷阵阵,亘古无形的威势如同沉睡的神魔复苏,使得所有人手中的法宝都在这一刻微微发热。 整座青云山,似乎都在那异啸声中颤抖起来。 只有那一道璀璨的天际光芒,如同挣脱枷锁的雷霆,肆意激荡,自那后山飞驰而起,翱翔于九天之上! “呵呵呵呵——” 商正梁跌坐于地,望着那到手持仙剑,周身笼在白光之中看不真切的身影,痴迷而喃喃地道,“诛仙剑阵!诛仙剑阵呐——” “正梁!”胥于明急匆匆地奔来,脸上带着某种急切。 “师叔,”商正梁笑呵呵地道,“你看那剑阵!——当真妙不可言啊。以道玄师兄的修为,那些邪魔外道,这回要遭殃了!啧啧,可惜了,我竟没能亲见这般神威大杀四方!” “别说了!”胥于明嘴唇有些颤抖,眼中充满某种不确定,却又异常坚决的神情,“我方才急切之间,有了一个想法,兴许能挽回你的性命!” 商正梁瞳孔有一瞬间的波动,不过旋即释然地摇了摇头:“师叔,你我皆知,‘焚心诀’有去无回,所谓‘薪不尽、火不灭’。——师叔,你无需为此费神了,那本就是我自己的选择!” “以后朝阳峰,便交给封亦吧。” “那小子是个领袖一脉的料子,让闫师弟、佟师妹辅佐于他,他或许能比我做得更好!” “只是,师叔,万望你多多注意他,别让他年少不更事,受了别人的蛊惑。” 在他说话之间,胥于明并指如剑,“嗖嗖嗖”向他身上周天窍穴点出。商正梁也不在意,顿了一下之后,继续道:“闫师弟为了朝阳峰执掌炼器阁,我并不担心他。唯有佟师妹——唉。” “让、让佟师妹别再等了。” “我终是负了她......” 人身躯窍穴繁多,胥于明将他周身窍穴一一封闭,竟也累出满脸汗水来。只是有“焚心诀”神秘之力,那些封闭的窍穴根本持续不久。这还是商正梁放任他施为的结果,若他愿意,恐怕一个念头便能冲开。 “焚心诀”,以真元、气血、根基为薪禾,点燃之后迸发远超寻常的威能。 胥于明截断窍穴经脉,某种程度而言的确阻止了真元、气血的流动,也便间接阻止了“火势”。 可那好比扬汤止沸,并不能解决问题。 “正梁——” “师叔别无他法,唯此冒险一试了!” “不管成败,在此一举罢!” 胥于明面色掠过狠色,举手抬掌,对准他腹部位置狠狠地拍了下去! 商正梁弥留之间睁大了眼:“师叔,你这是要散尽我的——” 嘭! 掌落,气劲四散! 商正梁面色惨白,双眼闭合,头往旁边一偏失去了声息。 胥于明神情复杂,几分黯然,几分期待,也有更多的忐忑难安那般静静地等待着。 遥远的天际。 阴云激荡中,有灵兽嘶吼,回荡不休。 青云七脉,分别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道奇光,飞到了通天峰,化作璀璨夺目的七色神光。七色奇光源源不绝,自那到巍峨身影的巨剑之中,分出无数各色气剑,数量数以亿万计,瞬间布满了天空,七彩熠熠,美艳无匹! 【180】 剑阵伏魔揭往事 封亦驻剑而立。 在他身后,是一众青云同门,他们大多在与魔教之人交手后受了伤。封亦竭尽全力庇护,纵然修为高深,剑法不凡,此刻也感到一阵由衷的疲惫。 但此时此刻,所有青云门人,皆未在看那前方的魔教对手。 不止是他们,所有魔教之人也齐齐停手,戒备地抱团而立。 只因天际七彩剑气浩荡,呼啸长空! 连绵成片的轰响,仿若隐约里有神佛吟唱,又如诸天魔神愤怒嘶吼,那无可阻挡的威势,让所有人为之瞩目! “诛仙剑阵!” 封亦震撼而痴迷地望着那漫天剑气。 在现实之中亲见,远比蜃境虚构想象的气势,竟更甚几分。那以青云七座山峰聚敛多年的奇煞灵力,以古剑“诛仙”御使,所化作的无上伟力绝非人力所能达到! 随着亿万七彩剑气的出现,封亦悬着的心也不由落下。 此番魔教早有预谋,而且来势汹汹。四大派合力之下,实力其实本就在青云门一派之上。若无掌教道玄真人,以此“诛仙剑阵”力挽狂澜,恐怕青云门要实力大损了! 九天之上风雷阵阵,青云灵尊兽吼震天! 当是之时,七彩剑气携无尽威势直坠而落,亿万气剑星落如雨,咻咻的密集破空之声连成一片。 魔教众人立时惊慌骚乱,面对那单是气势便已惊得肝胆欲裂的气剑,他们分毫不敢抱有侥幸。此刻剑气落下,无不各个奔命,齐齐向着通天峰之下夺命而逃! 瞬息之间,魔教四派弟子便在剑阵之下死伤惨重! 道玄真人一人一剑,生生将整个魔教逼到了溃败局面。就这,还是道玄主要精力,都放在玉清殿外那群魔教精锐身上,方才让山下的魔教教众得以苟全性命。 此时。 玉清殿外! 无数魔教教众举兵相抗,可那气剑锐不可当,仍自坚不可摧那般直刺落下。修为稍低一些的魔教之人,立时被那气剑惯透,钉死在地面。一时之间,各处鬼哭狼嚎,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更有血肉横飞,断肢残骸遍布,那血腥之景便是青云门与天音寺两派之人看了,也不由得大为震撼! 魔教四大宗门之主,此刻更是脸色大变。谁能想到只是转眼间,门下弟子便在那不可思议剑阵之下折损大半,剩余之人也个个带伤,狼狈万分。 眼见着那道玄手持的巨大主剑,不断向外分散的气剑越来越多,竟是要将整座通天峰都包围起来。震骇之下的魔教众人,已然到了必须决断的时刻! 万人往挥手荡开一道射下的气剑,只觉身躯猛地一震,那奇煞灵力化作的剑气不仅锋锐难当,更兼无穷无尽,极难消除。他不由得想起了山下河阳城里收到碧瑶的传信,心中暗叹。 看来事实果如她所言那般,“诛仙剑阵”汇聚青云山七座山峰的天地之力,的确不是人力所能抵挡! 眼见鬼王宗在方才那一阵剑雨下伤损极重,万人往果断作出决定:“诸位!青云门占据地利,这剑阵一经施展恐非人力所能抵挡!再耽误下去,只怕损失更大,我等立刻合力攻向一处,先脱离这剑阵范围再说!” 毒神、三妙夫人已有退意,闻言立刻赞同。 玉阳子心中大有不甘,方才四派合力,已经将青云门压制到了极限,哪怕再多一刻钟,便能叫青云门元气大伤!可偏偏在此时候被道玄开启了剑阵,玉阳子愤愤地看了眼遍地死伤的门人,除了鬼王之言,也无计可施! 那些原本自发抵挡气剑的魔教之人,听得鬼王一声大喝,顿时有了主心骨。 加上毒神、三妙夫人也在其中,众人遂全无犹疑,跟在万人往身后一道向东面气剑最少之处突破而去。一路之上,惨呼不绝,那道道艳丽的七彩气剑,在此时众人的眼中与夺人性命的邪魔无异。 青云门与天音寺众人都被那气剑惊得呆了,一时忘了追杀。 当然,或许更多的还是他们也被那气剑震慑,不敢乱动。眼见了魔教之人的下场,他们可没有把握能避开那如雨落下的气剑! 等到魔教之人从东面突出,一路丢下的尸骸多达百人,剩下的虽是修为最高的精锐,却也人人带伤。便是魔教四大宗主与叛出青云的苍松,都不能幸免。 主持“诛仙古阵”,压力大到超乎想象。 不仅仅是因为“诛仙”难以驾驭,更有七脉天地之力汇聚,那宛如置身无边无际浩瀚大海的冲击,道行不够的恐怕一瞬就要被淹没其中了! 道玄真人凭虚而立,微微气喘。 他不禁将自己的手放在身边水麒麟灵尊身上,借力稍作喘息。“七尾蜈蚣”的毒素,自不可能被他完全清除,此时真元损耗之下,顿时便有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 好在他道行精深,很快便稳住气息。 想起之前玉清殿上一幕,道玄心中一阵后怕——若是没有封亦之言,让他下意识在心中有了戒备,恐怕苍松那突袭一剑自己未必能躲得过去! 如果自己身中剧毒还带着重伤,青云门又将面临何等局势? 道玄不由庆幸,只是想到苍松的背叛,又让他心中无比复杂。 正巧这时,他看到魔教众人自剑阵东面突破,不愿如此轻易让他们离去的道玄振作精神,操纵手中七彩巨剑斩出四道凌厉无匹的剑气,直指那魔教四大宗主所在! 听到剑气破空锐响,四大宗主回头一看,顿时满脸惊骇、手忙脚乱! 自主剑分出的四道剑气,明显不同凡响。 毒神竭力抵挡,却仍自受了重伤,老脸青灰一片,被身边百毒子背着逃窜而去。他恐怕想不到,因为自己声望之故,道玄分明在攻向他的那道剑气中特地照顾。 与他相同待遇的,还有作为此次魔教主事的玉阳子! “诛仙”剑气之利,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他竟是在那一击之下左臂断落,血洒长空! 三妙夫人挡下那剑气,也受伤不轻,摇摇欲坠。万人往因为碧瑶提醒之故,在这场交战之中表现得并不起眼。而且撤退之时,魔教圣使青龙也在他身边。在万人往祭出“伏龙鼎”,以及青龙用“乾坤清光戒”相助,两人合力抵挡之下,虽也受了些伤,但明显比其他三个好得多。 四大宗门一下主事之人尽皆受创,魔教教众哪里还有先前的心气? 待到脱离“诛仙剑阵”范围,一个个再不犹豫,立刻御物飞起,往通天峰下逃去! 漫天的剑气,在魔教教众逃离之后消散。 只是天际厚重阴云仍自翻滚,古阵余威不绝,天地肃杀一片。 青云门众人震撼过后,一个个脱力那般,大多跌坐在地歇息。本来此时应该是追杀魔教最好的时机,可放眼看去,青云门众人神情疲倦,个个带伤,竟并不比那魔教好到哪儿去,自也无人提及追杀之事。 “师兄——” 闫正会正自调息,忽地见到佟正宁面带忧色而来,“佟师妹,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佟正宁心神不宁地道,“方才不知为何,我感到一阵心乱如麻,久久无法平静——我想回朝阳峰一趟。” 闫正会心中一动,道:“剑阵初时,有光柱自朝阳峰而来,这一次应是开启了朝阳峰的‘天机锁’,你难道是担忧师兄?” 佟正宁微微颔首:“嗯。” 闫正会笑道:“那你便去吧,这儿有我呢!” 待佟正宁匆匆而去,闫正会便指挥着青云门尚未受伤的弟子,一一救助那些伤员。封亦心中记挂着玉清殿的局势,也向闫正会请辞,与他一道离去的还有其他几脉的齐昊、陆雪琪、曾书书等人。 等封亦他们再度来到玉清殿,所见之景让他们十分震撼。 那些死在“诛仙剑阵”之下的魔教教众陈尸各处,模样凄惨,与之对应的青云门诸派长老精锐同样如此。浓郁的血腥气息充斥周遭,叫人忍不住一阵心悸皱眉。 待登上台阶,原先雄伟壮观的玉清殿,也在激斗之中损毁近半,殿中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不复往昔盛景。封亦等几人一路行来,看得触目惊心。不过等他们进了玉清殿,又立即为殿中此时的事情所吸引了注意。 大殿之中—— 掌教道玄真人坐在一张檀木大椅上,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精神还算不错。那柄方才大放神威的“诛仙剑”,此刻并不在他的手里。与他紧捱坐着的,正是天音寺普泓上人,观其模样,竟也是一副受了重伤的样子。 此时道玄真人满面怒容,正自喝问于殿中少年:“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不愿意说出你的秘密吗?” 张小凡沉默不语。 道玄真人叹了口气,缓缓地道:“张小凡,你在青云门这么多年,青云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张小凡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田不易、曾叔常,这两位回山开启“天机锁”的首座已经回到了玉清殿。以田、曾二人的修为,此刻竟也一副带伤模样,显然之前开启封镇之旅并不是一帆风顺。 张小凡看过来时,田不易也正凝眉深深地看着他,他立刻摇头:“不,掌教真人,师父师娘待我恩重如山......” “可是,”张小凡神色痛苦,心中煎熬至极,“可是弟子实在有不能说的苦衷——” 他这般犹豫模样,终是惹恼殿中一个暴脾气之人——天音寺普空怒上心头,不耐地大喝一声:“说!”只他浑身浴血,又气势汹汹,那模样当真让人心惊,顿时惹来一个让众人忽略之人的慌乱嘶吼。 王二叔! 随着这草庙村真正侥幸得生之人的出现,殿中局势,在封亦感慨注视之中,如原先轨迹那般发展着——王二叔虽然疯癫,可仍在脑海里留存着当日梦靥。他对普空此刻形象的畏惧,立刻引来众人怀疑。 事态进一步发展,普泓上人终于开口:“阿弥陀佛!” 众人被他言语吸引过去,只见他双手合十,慈悲面目中显出悲痛神情:“种下恶孽,便得恶果。善哉、善哉!”面对殿中一群被他言语震撼得目瞪口呆之众,普泓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伤势疼痛还是心怀愧疚,他闭上了双目:“法相。” 他身后同样面色苍白的法相站了出来:“弟子在。” 普泓道:“也不必隐瞒了,你将当年之事说给他们听吧。师弟犯下的错,总不能让他们继续冤枉这位张施主了。” 法相合十:“是,师父。” 张小凡怔在原地,心中有一个可怕的念头,正自撕扯着他的内心。 隐隐之中,一股幽幽的凉意从他臂膀传来,让他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粗重。某种无可抑制的邪念,即将从他内心之中复苏! 便在此时! 张小凡忽地感觉肩膀微沉,旋即有一股温暖充沛的纯阳之力缓缓度入他的经脉之中。那种感觉,便像是漫漫长夜忽地亮起一盏烛火,寂寂寒冬偶遇一堆篝火,一瞬之间让他心灵有了依靠那般精神一震,不由自主地从那无尽空虚寂灭之中挣脱出来。 张小凡转头过去,惊道:“封师兄——” 在其他人都被场中发展震撼时,封亦却一直在注意着张小凡。 可以说,原本轨迹之中,张小凡之所以会反出青云,一则源于心中信念崩塌,自己尊敬且拼死守护的,居然正是自己的仇人,这让他无法接受。其二,便是他心神失守,让“噬魂”寻到了空隙! 更何况这一世,张小凡还失去“玄火鉴”的机缘。没有那至纯至阳之力,为他抵御“噬魂”的引诱,他的心境沦陷得只会更快。 “张师弟,”封亦叹道,“我想,接下来之事对你或许冲击极大,你最好不要再握住这件邪物,以免心神震动,为邪力所趁!” 张小凡此刻站在殿中。 与他有关的事情,自会引来别人注意。 封亦也顾不得那许多,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堕入魔道吧? 张小凡闻言,心生犹豫。那“烧火棍”对于他而言,有别人难以理解的情节,实为他心中依仗,紧紧抓住不愿放开。 【181】 旧闻震撼噩耗至 封亦此时的举动明显有些突兀。 只因商正梁没在此地,其他人一时也不好干预。倒是那法相,目光在张小凡手中法宝一略,想起往事,竟觉得封亦实在有先见之明,也道:“阿弥陀佛!——张师弟,‘噬血珠’有夺人心智、蚀人心神之能。你时时将它带在身边,的确不妥!” 张小凡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反应。 只是紧握“烧火棍”的那只手,无意识间捏得愈发紧凑,隐隐掌心里都生出了冷汗。 “张师弟,相信我吧,我并不会害你。” 封亦眼神清澈,诚挚地看向他,而后将手伸出定在他的面前。张小凡的呼吸一时变得粗重起来,他的内心之中天人交战。就理性而言,他觉得自己可以相信这位一共在万蝠古窟经历生死的师兄。可不知为何,在他内心里却隐隐有着一种力量阻碍他如此去做。 不知是出于方才那一道“玄火鉴”纯阳之力的作用,还是张小凡自身心性稳固,他竟沉默许久之后,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一口气,而后当真将那“烧火棍”放在了封亦的手掌之上。 那一瞬,张小凡心中好似闪过某种失落。可与此同时,他的心里又莫名一阵轻松。两般截然不同的心绪交错,让他感觉如同经过一场艰苦的大战那样,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就连“烧火棍”也隐隐放出一道青光,像是还要做最后的挣扎一般。 “烧火棍”质地微凉,封亦握在手中,也没有感觉到什么奇异之力。不过他却知道张小凡此举的意义,那是心念繁杂之下,仍然对其留存的信任! 封亦能够感觉到那份信任沉甸甸的分量:“张师弟,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请一定不要忘记你从来不是一个人孤独的面对!我,以及我们,都会是你背后坚实的助力!” 他说到“我们”的时候,面上转向一旁。 那里站着大竹峰宋大仁、田灵儿等人,也有曾书书、齐昊等别脉师兄,其中自是更少不了眼中藏着关切的陆雪琪。在张小凡顺着封亦所指一一看去时,不管是哪一个,都对他露出或微笑或点头的回应。 一瞬之间,张小凡心中涌现出无限温暖。这些青云的同门,哪怕是在他面对掌教真人诘问,也愿意担负天大干系站出来为他说话。此番情谊,他不能不承、不能不认! “田师叔!” 田不易没想到封亦会忽然叫他,只见封亦向他抛出一物,他也没注意看,随手接住,才发现原来是张小凡那根“烧火棍”,也即是魔教“噬血珠”! 封亦道:“此物干系不小,还是先由您来掌管吧。” 田不易微顿片刻,点点头道:“你有心了。”封亦这才回身过来,先向殿上诸位师门长辈行了一礼,为方才打断事情进展致歉,而后对着法相道:“师兄,方才打断实非故意干扰,还望恕罪!——另烦请师兄,便将那真相告知我们吧!” “阿弥陀佛!” 虽有封亦中途打断,可那件事情对保守秘密的法相而言,委实太过沉重。故此旧话重提,法相脸上也没有半点轻松,仍自悲叹地念了一声佛号,面对着张小凡与林惊羽,神情复杂地道:“当年杀害青云山下草庙村村民一事,的确乃我天音寺之人所为!” 哗! “什么?” 虽然说,法相与普泓两人的表现,让殿上聪明之人有所觉悟。可当法相将这话直白道出,仍是引来一阵震骇、惊讶、质疑乃至愤怒的声音。便是道玄、田不易这般修养心性之人,都面色剧变,难以置信,如林惊羽更是怒不可遏拔出了“斩龙剑”,玉清殿上一阵碧光璀璨! “拦住他!” 道玄真人大喝一声,立刻有田不易等将林惊羽生生拦下。 张小凡脑海之中,仿若有一道惊雷炸响,震得他脑海中嗡嗡作响,身躯更是踉跄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一颗心,仿佛崩碎了一般,向着深处滑落,沉了下去! 法相根本没在意其他人,只是双目落在张小凡的身上,既是担忧,又是怜惜。等到众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法相叹了口气,方才缓缓地将那往事道出。 原来,草庙村血案,正是由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一的“普智”所为! 因为堪破长生的执念,让他在受到苍松袭击之后重伤,以至于心念失守,为“噬血珠”所趁,一念成魔! 想到自己以性命为他保守秘密之人,居然就是血海深仇的罪魁祸首,张小凡凄苦地惨笑了一声,脱力那般往地上跌坐而去。 谁也没曾想到! 在那一瞬,有道白衣胜雪的身影,不顾众人目光奔了出来,将张小凡扶住。张小凡失魂落魄,连扶着自己的人是谁也没去看,只是怔怔的,怔怔地听着法相讲诉。 “阿弥陀佛!” “事情的真相便是如此,一切过错皆系于我师叔之身,与张师弟却无干系。还望真人明察,不要责怪于他!” 道玄真人神色莫名,对张小凡的怒火自是消解。不过他还没说话,张小凡反倒自己“呵呵呵”地冷笑起来,声音里充满了让人心碎的凄然。 “老七!” “小凡!” 两个声音,蓦地闯进他的心中。 张小凡抬起头来,正对上田不易与苏茹关切的目光。田不易心中十分自责,自家弟子遭遇如此多的苦难,偏偏这做师父的没能帮到他什么。 便听得田不易叹了一声:“老七,此事是我错怪了你,平日也太过疏忽,没能注意你的感受,希望你不要责怪为师!” 以田不易极好脸面的性子,能当着这么多人,说出如是一番话,当真让人意外。唯有苏茹美眸里闪动光亮,她对丈夫颇为知悉,深知田不易纵然好面皮,却也是有所担当的人物。 苏茹不像田不易那么生硬,径直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小凡,你受苦了!” 在张小凡的生命历程之中,除了幼时父母,以及与他干系极深的天音寺普智,便只有大竹峰同门在其心中占据分量最重。师父、师娘相继出言关怀,张小凡那颗几乎崩碎的心念,也不由停了下来。 尤其是,当他蓦地觉察到自己还靠在某人身上之时,登时浑身一僵,忙不迭站稳身躯,心中一阵慌乱:“师娘。——陆、陆师姐...” 水月大师无声地轻叹了一口气,面色复杂地转过脸去。 不想这一转脸,顿时看到一人满脸惊惶冲入玉清殿中,水月大师奇道:“佟师妹,发生什么事了如此惊慌?” 她这一声,将玉清殿众人的注意,又立即吸引过来。 来者,正是佟正宁! 她听到了水月的声音,可焦急之下无暇理会,目光在殿中一扫,立刻锁定在田不易身上:“田师兄!”她大步走过去,毫不犹豫便往下一拜,“请您务必出手,救一救我师兄!” 田不易被她如此大礼惊得一跳,连忙扶住她。 别看他与商正梁时常为些小事儿辩驳争执,喜欢与他分个高下,可某种程度来说那也是两人相互看重的表现。骤然听到佟正宁下跪相求,把他惊了一大跳之余,心中也不由得浮起一个不妙的念头:“佟师妹你这是做什么?你我皆是同门,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岂有推脱之理?” “师叔——”封亦听清了方才佟正宁之言,心中蓦地一震,顾不上尊卑礼仪,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师父怎么了?!” 佟正宁微微看了他一眼,目中含泪,立刻又转回田不易身上:“师兄他,为了尽快开启封镇,无奈之下使用了‘焚心诀’,阵斩长生堂玉恒子与五具银甲僵尸!虽有胥师叔急切间封锁师兄周身窍穴,且、且废了师兄修为,可师兄仍自魂体皆伤,已至弥留之境,请田师兄看在同门情谊份上,务必救一救他!” “什么?” 封亦面色刷地一下惨白! ——不死不休的“焚心诀”!难怪方才没有在殿上见到师父,居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之事吗? 想到“焚心诀”特性,封亦心如刀割,再也无法呆下去,匆匆自玉清殿下到云海,迫不及待祭起“鸣泉”,便向着朝阳峰飞掠而去! 半空之中,望着那熟悉的青云景致,封亦心中一片焦急担忧。 明明从通天峰御剑回山,需要的时间并不多。可在眼下,他却觉得太慢,每一个瞬息都变得无比漫长,让人焦躁不安。 朝阳峰至。 封亦径直往主峰落下,以最快的速度奔进师父商正梁的院落,闯入房间——“师父!——” 房间里正有一人愁眉不展。 封亦顿了一下:“师祖!”胥于明抬头起来:“封亦,你来了。”封亦忙大步走近,目光转向房中床榻,那仿似安静躺在上面,实则气息微弱、面如金纸的商正梁身上。 “师祖,师父他——” 胥于明还没说话,院中又有人来。 却是田不易在佟正宁恳请之下,紧随而至。时间紧迫,田不易也分毫不敢耽搁,匆匆向那位硕果仅存的朝阳峰师叔长辈点了点头,伸手拉开挡在床榻前的封亦,旋即毫不客气坐下,细细检查起商正梁此时的伤势来。 【182】 谆谆嘱托负重担 田不易凝神诊脉,双目半阖,神情凝重肃穆。 在他的感知当中,商正梁此时的经脉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炭,滚烫灼人,却又逐步走向熄灭。那是焚烬生机之后遵循天道的自然的黯淡,非人力所能扭转。 田不易庆幸的是,那位朝阳峰胥师叔的确胆大果敢,其危机时刻截断经脉,废去商正梁一身浑厚真元非常重要。此番举动保下了商正梁最后一丝元气。 若不是如此,此刻的商正梁应早已“薪尽火灭”才是! 房中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久久。 田不易仍自一筹莫展。 实在商正梁这伤不同寻常,他以秘法焚烬自身真元经脉、气血根基,便骤然强行停滞,也不能弥补那些被消耗的精气神。 田不易虽是青云门道行高深的首座真人,可放之天地间,也只是凡人。他不可能做出无中生有、起死回生的手段。眼下他能够做的并不多,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于是,他放下诊脉的手。 “田师叔——!” “田师兄——” 封亦与佟正宁几乎同一时刻开口,语气里的担忧溢于言表。 田不易却没有与他们赘言,而是将商正梁自床榻扶起,道:“来帮我扶着他一下。” 封亦正要上前,不曾想佟正宁比他更快一步,已然站到床榻之前,将商正梁身躯支撑着坐起。感觉到手中传回的灼热触感,佟正宁双眼泛红,因为比起之前,那种灼热的力量正在不断消退。 一旦热力退尽,商正梁的命数便也走到了尽头! 田不易取出三颗黄润丹药,皆有手指头大小,滚圆玉润,馥郁芬芳。旁人只嗅一口气息,便感觉一阵温和药力入内,通体气息为之动荡充盈,可见那丹药不凡。 封亦认得那丹药,“小黄丹”进阶丹品“大黄丹”。 名字寻常,可却是青云门最珍贵的丹药之一。田不易一生专研丹药岐黄,这般品级的灵丹也十分稀少。 可眼下,他毫不犹豫便喂下了三颗珍贵丹药。 田不易随即迈步上榻,屈膝盘坐在商正梁背后,以手撑着他的后背,正待运功,忽然想起什么那般开口道:“我欲运功为他化开灵丹药力,除了佟师妹,你们且都先自出去罢。” 对此,封亦再是担忧,也不能有所异议。 故而他与胥于明离开了房屋,封亦落在后面,还细心地轻声关闭房门。 庭院中,古树参差,花草遍地。石桌前的凳子上面,飘落了几片半干枯的落叶。庭院角落处,那里种植了一蓬灵竹,茎干笔直,青中带着微紫,叶脉阔大修长,迎风傲骨簌簌作响。 景致如故,人却不同了。 封亦深深地呼入一口气,却仍然觉得胸臆之间仿似压着某种重物一样,无比难受。 “封亦。”胥于明忽然开口叫了他一声。 封亦回过神,忙应道:“师祖,弟子在!” 胥于明道:“你随我来。” 说罢转身便走。 封亦心中莫名,但还是立即跟上。 首座居所,自不会只有这一处宽敞庭院,实则东来殿后这一片建筑,皆为一体,都属于首座真人日常生活之处。其中包括专属首座真人的藏书室、修行静室,居住之所,甚至还有具体而微的丹药房、炼器室。 封亦去过书房与静室,平日里师父多在这两处接见他人,或是为弟子传道解惑。不过今日胥于明领着他,接连穿过书房、静室,来到靠近后山方向的丹药室与炼器室之外。 还未走到,封亦便嗅到一股药物气味里夹杂的血腥味,顿时眉头微皱。 等到走进院中,望见前方那小山一般趴在地上的巨大身躯,封亦大惊失色,忙不迭奔走而去:“陶矢?可恶,是谁将你伤得如此重?” 原来那便是重伤垂死、显出真身的滚滚。 她的气息无比低靡,连封亦同她说话也没有回应,异兽多有重伤沉睡,以待恢复的本能。 胥于明此时也走入院中,浑浊老眼在那胖大身躯望了一眼:“你这灵兽忠诚勇猛,当时形势危急,便是它不畏生死拖住了长生堂那玉恒子。” “长生堂,玉恒子?!” 封亦目露寒光,原来将师父和陶矢逼到这般模样的,便是长生堂么? “唔,”胥于明洞悉人心,只看他一眼便知他的想法,“玉恒子已经死在了你师父的手上,连人带法宝,一起被‘七劫斩龙诀’劈碎,死得不能再死了。——关于此事,尚有让老夫心疑之处,不过那些可以稍后再说。” 停顿了一下,胥于明方才继续道:“你这灵兽受伤不轻,老夫此前时间匆忙,也未能处理妥当,正好这药房里尚且有些药物,你先为它治伤吧。” 以滚滚庞大的身躯,为她治伤显然是个体力活儿。封亦答应一声,去丹药室寻来外伤用药,以药篓装了一堆,方才走出来。胥于明长老坐在院中石凳上,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祖——” 封亦犹豫着开口,他感觉到胥师祖似是有什么事要交待。 胥于明往陶矢所在偏了偏头,示意道:“你且先忙。” “是。” 封亦点点头,提着药篓往陶矢而去。 她的身躯上到处都是伤势,比起当日在箭沱湾初见也不遑多让。随着他不断为其清理伤口,裹覆药物,封亦心中充溢着复杂情绪。将滚滚带回山时,封亦完全是出自一己喜爱之心,从未将她当作是一个战宠对待。 看着她身上那一道道巨大豁口,封亦当真又是心疼,又是愠怒。 “封亦,” 正自忙碌的封亦手上一顿,抬头起来:“师祖?” 胥于明目光寂寥,似叹似怅地道:“此次魔教袭击青云,我们朝阳峰损失如何?” 提及此事,封亦的心中立时沉重起来。 魔教势大,且有备而来。若不是封亦提前示警,让七脉力量聚合在一处,恐怕等诸脉来援,通天峰自长老以下就要四绝了! 即便有着提前准备,青云门以一门之力对抗魔教四大宗门,损失也大得惊人!须知门派存亡时刻,可是不分修为高低的。朝阳峰弟子最多,可其中大多数都是没有修炼到“御物境”的,一战之下,伤损过半! 那惨烈的伤亡,让封亦都放弃了趁势袭杀魔教之人,转为庇护同门。可即便有他拼命相护,却也仍有许多熟面孔殒落在那场搏杀之中。那其中便有封亦熟识的师兄申天斗,朝阳峰十几个“御物”修为的弟子,这一场劫难下来存活的恐怕已经凑不满两位数。 封亦的话,让胥于明一阵沉默。 哪怕他早就见惯了这般世事,仍旧难以释怀。 等了一阵,没有等到胥师祖的教诲,封亦便继续他未完的事情。如是过了好一阵,胥于明似方才从那悲痛消息之中挣脱,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后,他抬起目光。 “封亦,此次劫难过后,你觉得我朝阳一脉应当如何打算?” 封亦起初没有多想,手上动作不停,脑海里顺着胥于明的话语思索。可忽然他联想到了什么,惊讶地停下动作望过去:“师祖,您这是——” 胥于明坐直了身躯,尽量让自己不显佝偻,面上以前所未有的严肃郑重,正色道:“封亦,你师父在用了‘焚心诀’之后,已向我交待后事——他决心将朝阳峰首座之位传到你的手上。也即是说,只等此次劫难大祭过后,你便是朝阳峰第八代首座真人!” 封亦心中一惊,虽说他早便为此筹谋,可当这一切骤然到来时,竟感觉一阵措手不及。 不过,他也知道师祖此刻如此慎重地提及,应是早便有过考虑。 故他也沉吟之后,方才开口道:“师祖,师父危在旦夕便让弟子匆匆继位,是否有些着急?何况闫师叔、佟师叔两位长辈的意见,弟子也还不曾知晓——” 胥于明挥手打断他的话语:“田不易那小子藏着捏着不敢说,老夫却没那么多犹豫——封亦,”胥师祖目中神色一凝,直视他双眼道,“你师父他用出了朝阳禁术,此番能够苏醒的机会不到两成。而且,他的状况你方才也亲眼见了,你觉得他便是苏醒,还能承担一脉首座重责吗?” “至于闫正会、佟正宁两个,他们会辅佐于你。你无需多虑他俩的意见,若他们有意首座之位,当初商正梁也不会硬着头皮顶上了!——老夫现在只问你一句,若让你来执掌朝阳一脉,你能否使朝阳峰传承不绝、繁荣昌盛?” 封亦立时肃然:“师祖,弟子愿为朝阳峰鞠躬尽瘁,不负所望!” “嗯!”胥于明点点头,忽地面上闪过一缕晦色,以手扶胸低沉地咳了两声。封亦一惊,连忙小跑而至:“师祖,您——” “老夫没事!” 胥于明摆摆手,又见他满脸关切,嘴角一扯笑着道:“些许小伤无需担忧,放心罢。再你为藏经阁寻到接任者之前,老夫是不会轻易撒手离开的。” 交待完了这些事情,胥于明没在朝阳峰主峰停留,径直回了清渊藏书阁。 他本就半隐世状态,若非魔教打上门来,根本不会出山。而且他心中对商正梁伤情早有判断,连后续进展也没关心。只在无人之时,胥于明方才坐在清渊峰一棵老松之下,望着远处悠悠浮云,默然而叹。 【183】 前路漫漫砥砺行(二卷终) 无名荒山野岭。 茂密树丛间,隐蔽地藏着一个个人影。他们大多负伤,且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般戒备着什么。 忽地一道人影出现,立刻引得隐藏在四周之人的警惕,轰然围聚过来。 “来者何人?胆敢窥伺吾教,莫非不怕死么?——咦?”那色厉内荏的话语还没说完,便立刻认出来人,惊道,“阴先生?” 那人,竟是阴岐。 而阻拦他的,则是长生堂从青云逃出来的弟子。 “是我,”阴岐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宗主呢?” 那弟子犹豫了一下,不过想到虽他们一道撤出青云的另外两个黑衣人,也便不再怀疑,道:“先生请随我来!” 在荒山岩石洞穴见到长生堂门主玉阳子时,阴岐吃了一惊,面露异色。 一日之前还是意气风发、风流倜傥模样的玉阳子,此刻形状当真狼狈万分。能让尤其注重仪表的玉阳子狼狈到连头发也不曾打理,乱糟糟蓬做一团,便可知他面临的局面何等糟糕! 作为圣教攻山的主事之人,玉阳子理所当然地得到道玄“重视”。 四道向他们斩过来的剑气中,唯有他能与名声显赫的圣教前辈毒神相提并论。遗憾的是,他却没有毒神那般丰富的应对能力以及深不可测的修为,“诛仙剑阵”之下,他被斩落左臂,衣袖之处空荡荡的,再不复往昔气度。 最煎熬的,其实还不是断臂之痛,而是“诛仙剑气”中蕴含的那种奇煞灵力,仿似无穷无尽一般侵蚀身心。玉阳子受了重伤不说,还得日夜受此奇煞灵力侵袭,痛苦难当。 为了将那奇煞之力驱逐,当真费尽了玉阳子所有心力。 “阴先生,我师弟呢?”玉阳子见阴岐孤身一人回返,连那些寸步不离的尸傀也不见踪影,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偏偏脸上要保持面不改色的模样。 “死了啊。”阴岐淡淡地道。 “死、死了?”玉阳子惊得瞪大了眼,“先生与我师弟同去,即便无法阻止开启‘天机锁’,按理也能顺利撤走罢?我师弟他怎会突兀便殒命身亡了?” 阴岐不仅面相年轻,性子里也有些年少意气的脾气。 闻言他顿时不高兴了:“宗主这说得什么话,难不成还怪我将你师弟害死了么?” 玉阳子眼中闪过怒意,但他很快掩饰起来。 圣教攻山先胜后败,胜得艰难,败却败得凄惨无比!尤其是他长生堂,最初玉清殿一战,便大受损失。本来若是就此取胜,将那些青云门核心精锐全数袭杀在玉清殿,青云门便再无可虑之处! 谁能想“诛仙古阵”那般厉害,道玄一人一剑,将整个圣教的威势生生击垮,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尤其最后那一招,他竟一剑伤四人,成了玉阳子心中梦靥一般的存在! 眼下长生堂实力大损,玉阳子连与其他三大宗门同行都不敢,可见其心中忧虑畏惧。哪怕面对这阴岐,他也不得不按捺住性子说话。 “阴先生,可否将详情告知?” 阴岐撇了撇嘴,不甚在意地道:“本来以我银甲尸傀之力,布置阴煞大阵无往不利,没曾想那青云门首座有些胆识,竟使了个同归于尽的秘术,强行提升修为境界,让我猝不及防之下中了招,连一具银甲尸傀都没能保住!——你那师弟妄自尊大,非要与人绝命相斗,最后下场便是棋差一招输掉性命了。” 玉阳子一惊,道:“你是说,青云门朝阳峰首座真人,被你们逼到使出了‘焚心诀’?” 阴岐怪声道:“我怎知那秘术是什么?” 玉阳子虽被噎了回去,可他心中却不由地一阵古怪。朝阳峰“焚心诀”在魔教眼中不是秘密,面对那随时能够开启绝命拼杀的手段,魔教之中无人不为之忌惮。 没想到自家师弟与眼前这人,居然生生将青云门一脉首座给逼到绝路了? 若是单单从这个角度来看,师弟玉恒子全然是虽败犹荣啊。毕竟魔教如他一般的魔头为数不少,可青云门能有几个首座?若他没记错的话,此一战圣教灭掉青云精锐长老十几个,首座真人身亡两人、策反一人顿时七去其三,居然圣教此战硕果累累? 可惜,那是放在整个圣教而言。 对长生堂来说,副门主玉恒子身亡,偷袭天音寺成功的“离人锥”周隐失踪,多半也遭遇不测。长生堂顶尖人物殒落两个,足以让其伤筋动骨。何况便是玉阳子自己,不也身受重伤,已然残废么? 好在还未到绝路,眼前“落月峰”三个,若能说服他们加入长生堂,那么长生堂不仅不会衰败,反而可以趁此一次圣教动荡之机,攫取发展的契机。 故此玉阳子放缓了态度,陪着小心与阴岐三个说话。 阴岐也耐着性子虚与委蛇,旁敲侧击探听着“噬血珠”的消息。当他得知那时候“噬血珠”就在青云后山时,悔得捶胸顿足!无法,谁让其不肯与盟友坦诚对待,玉阳子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什么。 “噬血珠”仍在青云山,既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 好处在于,他们以后不必神州遍地搜寻其下落;坏消息是,再想取到手里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刚刚遭受重创的蛮荒圣殿四大宗门,恐怕短时间里也难堪大用。 一念至此,阴岐与那两个阴鸷老者起身辞别。 玉阳子着急,连忙挽留。 谁想阴岐似笑非笑,点破了他的心思:“玉阳子道友,你觉得就我们‘圣教’而言,若是再无利用价值,还值得我们关注么?” 玉阳子沉声道:“三位,话可不要说得如此绝对!若无圣教助力,凭你们焉能撼动青云门?更别说从他们手中抢到你们想要之物了。——何况如你,阴先生,失去那些银甲尸傀,你又能算得了什么?!” “嘁!” 阴岐失笑,摇摇头之后,以一种怜悯目光俯视着他,“玉阳子,你以为区区几具银甲僵尸对我而言至关重要么?啧啧——”他无奈而感慨地道,“真是肤浅的妄自揣度啊。罢了,夏虫不可语冰!最后好心提醒你一句,你们四大宗门损失不小,想来很快便会寻找机会弥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拆东墙补西墙’。” 阴岐悠悠地看着他,满脸戏谑:“道友,你觉得谁会成为最容易被拆来弥补的那堵墙呢?” —— —— 噹~ 噹~ 悠悠钟磬之音,回荡在天际之间。 今日,是龙首峰新任首座履任之日,封亦与师叔闫正会代表朝阳峰,来此观礼。 时间明显有些紧迫。 因为就在昨日,也即是大战后的第三天,青云门于通天峰祖师祠堂举行大祭,以此哀悼与祭奠大战之中青云门殉道之人。一场劫难,死伤无算,人人悲戚,个个缅怀。 此战,青云门落霞峰天云道人殉道,朝阳峰商正梁濒亡,龙首峰首座叛变,更有十几位道行精深的青云长老殒落,当真是伤及元气的损失! 只不过—— 存者且悲伤,逝者长已矣! 众人艰难收拾心情,日子终还是要过的。 那些长老、首座之灵位,大祭之后请入祖师祠堂,其他各脉牺牲之弟子,则归葬各自一脉。封亦作为笃定的朝阳新任首座,也在闫正会辅佐之下着手处理门中事务。 今日与会龙首峰首座履任,闫正会都暂居于封亦之后,俨然已对外表明了态度。 龙首峰继任者没有出乎众人预料,大弟子齐昊在这困难时局站了出来,担负起一脉首座的重责。 封亦注意到今日齐昊继任,前来观礼的各脉弟子,其实并不那么热切。 隐隐之中,甚至还带着某种愤懑与疏离。 封亦知道那些不满来自何处,龙首峰受到了苍松叛变的牵连,别说是其他各脉之人了,就是龙首峰自己内部,眼下也一片混乱,人心动荡不安。实在是苍松对于龙首峰贡献太大,影响太深,他这一背叛,便如龙首峰的天塌了一般,如何能不乱? 封亦只是想想,都不由为这齐师兄感慨担忧。 然而,随后事实告诉他,他那些感慨担忧都是不必要的妄念。 纵然面临无穷压力,齐昊履任首座,接待各脉来客,处置门中事务,那一件一件、一桩一桩的事情,都叫他不慌不忙、不卑不亢,有条不紊地处置下去,且让大多数人为之信服。 闫正会见了都不由出言夸赞道:“齐师侄这处置手段干净利落而又妥当,果然不凡!封亦,你也好好瞧、好好看,多多学习才是。”说着,他还啧啧有声,叹道:“齐师侄今日的处境,倒让我回想起当年师兄初掌朝阳之时的情形。——人生苦难处,正是修行时啊!” 封亦若有所思。 整整一日,齐昊忙碌不已,封亦也只匆匆与他见过。 “师弟恕罪!”齐昊道,“今日俗务缠身,怠慢之处多多包涵!待我忙过了这一阵,再上朝阳登门拜访!” 封亦自不会那般小气,他来见齐昊,也只是想对他说几句话罢了。 “齐师兄莫要见外!”封亦正色道,“师兄,我今日除了来观礼,也唯有一句话想说——我深信龙首峰永远是青云门依为柱石的力量,也永远分属七脉,乃是青云不折不扣的一部分!” 闻得此言,齐昊今日首次神色动容。 想他自那日大战过后,便面临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不止是别脉同门的怀疑、疏远,就是在龙首峰里,居然也有人为苍松鸣不平,甚至隐隐鼓动反叛的违逆之言! 处理这些事情,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 故而此时听到封亦的话,他沉默片刻,旋即展颜一笑,也没回答,只是伸手过来拍了拍封亦的肩膀。 以封亦此时的身份说出这样一句话,对他而言无疑是个极大的肯定与鼓舞。 说完之后,封亦也没多留,向他拱了拱手:“齐师兄,告辞了!” 齐昊笑着送别:“等你继任,我们再会!” “再会!” 少倾。 云天之上。 封亦静静地望着那苍莽山河,默然无言。 等到两人落下朝阳主峰,封亦忽然叫住了闫正会:“师叔,继任典礼能往后推延一段时间么?” 闫正会怔道:“怎么了?” 封亦眸光闪动,毅然道:“我想闭关一次!” 闫正会皱眉沉吟,忽地反应过来,既惊且喜那般道:“难道你是想——嘶,有把握吗?” 封亦道:“唯有一搏罢了。”他语气说得淡然,可神色里的坚定却显露出某种势在必得的信念。 闫正会点头应允:“也好。那你放心闭关吧,朝阳峰有我,一切无需担忧!” 时有正午艳阳,灼灼炎炎,光耀天地。 朝阳峰苍翠松林,深绿如墨,阳光照耀之下,林中有股淡淡的松林气息弥散其间。 山风过处,松涛阵阵。 【184】 青云新始继开来 青云山。 大竹峰。 寒来暑往,时光悠悠。 山上本就清凉,正午的阳光也不似夏日那般酷暑炎炎。 守静堂外,那一片宽敞的石板太极广场上,一身朴素灰衣的张小凡握着一柄扫帚,不紧不慢地扫着地面落叶。他的心情,并不像他此刻动作那般平静。 距离那一场震惊天下的正魔大战,已然过去了整整一月。可于张小凡而言,那一切仿似仍自发生在昨天。苦痛,最是能让人成长。大竹峰那个原本木讷且稍显迟钝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间,便已然成熟。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所思索的事情好像比之前一生思考的都要多。 在大竹峰,师娘待他亲厚如故,师兄师姐也关照有加。不,或者说,经过通天峰上之事,他能感觉到师兄师姐对他更加关心。就连向来喜欢端着严师架子的田不易,也不时会抽出时间来看望他。 那是张小凡以前从来不敢想象的事情。 可不知为何,这一个月里,张小凡的心中却无法像以前那样内心安宁。反而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心中愈发有着一种异样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逃避! 逃避这一切! 当然,昔年血仇真相大白,张小凡冷静之后回顾,虽憎恨苍松与普智。可他也不会因为苍松一人,便因此迁怒整个青云门,罔顾青云多年养育教导之恩。 他只是心神震动,对这世间“正道”,忽地生出一种怀疑。 他想亲眼去看一看这世间! 又或者单纯只想逃避一般,远离熟悉环境,独自一人静一静。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挥之不去。 只是因为师父田不易近来十分繁忙,一时没有寻到时间。在这一个月里,师父身上伤势都没好利索,便每日来往于大竹峰、朝阳峰之间。他为了商正梁的伤势殚精竭虑,整整一月用尽手段,所得结果也只做到了遏制伤情不再恶化。 剩下更多的,田不易也插不上手,实非人力所能为也。 今日,田不易便正好在大竹峰上。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守静堂往广场、石板路都打扫干净,张小凡也心念一定,收拾整齐扫帚等物,往守静堂内田不易居所而去。 书房中。 正自端着一杯茶的田不易,在听完张小凡诉求之后,手上一顿:“下山?” 张小凡语气坚定,却有些不敢去看田不易的脸:“是的,师父!”他觉得自己当真有些任性,总是做出违逆之举。 田不易“唔”地一声,手上清茶抬起,饮了一口:“下山也好。” 他这第一句话,便让张小凡惊讶地抬起头来。田不易如若未觉,继续道:“我青云本就有修行有成下山历练的传统,你糊里糊涂修到‘御物境’,正巧赶上‘七脉会武’,后面又接连发生那么多事,倒把历练耽搁了。” 虽说田不易近来一直忙碌,可也注意到张小凡平静外表之下的苦闷。 那匪夷所思的凄苦遭遇,简直如同受到命运的针对,哪怕是落在他的身上也要无所适从,更别说是落在如此一个少年的身上了。 只是田不易也说不出什么贴己安慰的话,倒不如放他自行下山去历练一番。有所游历与见闻,总好过呆在山上整日胡思乱想罢? 田不易道:“你想下山,为师赞同。你去世间亲眼看看,多涨些见识历练乃是好事,于你修行也大有裨益。” 张小凡满面惊喜:“师父,您、您同意啦?” 田不易没好气地怪眼一翻,骂道:“为师亲口所言,还能是假?”张小凡连忙道:“不是、不是,弟子——” 田不易知道张小凡性子,摆摆手道:“你下山,为师没有别的要求,只一条——保重自身,多行正义之事,便算对得起为师的期望了。” 张小凡深呼一口,郑重点头道:“师父,弟子记下了!” 田不易顿了一下,又道:“老七,从流波山到通天峰,你身怀道佛两家真法之事,只怕已经在天下传开。此次下山切记隐藏身份,小心谨慎,莫要中了有心之人的觊觎诡计!” 提到这件事,难免会触及张小凡心中的苦痛。 果不其然,张小凡张了张口,眼中隐隐的复杂恨意一闪而逝,半晌方才应道:“是,师父,弟子谨记于心!” 田不易放下茶盏,胖脸之上正色道:“另外有一件事,你那‘烧火棍’,为师定不能再给你了。” 张小凡一阵默然。 他对此,其实有所预感。 虽说“烧火棍”对于张小凡意义不同,可在知晓那是魔教“噬血珠”之后,他便心中有了迟疑。尤其是草庙村血案,此魔宝某种意义而言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故此张小凡沉吟一阵,俯首躬身:“是,弟子知道了。” 正欲行礼退下,忽地听到田不易道:“你且在此等候。”张小凡忙站定原地,只见田不易起身回去,从书房里取来一个三尺余长的木盒,放在他的身前。 “收了你的法宝,你下山便将它带上吧,也好除魔防身。” 田不易手一推,木盒到了张小凡面前。 张小凡意识到了什么,稍显意外与激动那般,将那木盒打开。可即便他做了心理预设,打开木盒之后,仍自怔立当场,惊呼道:“‘赤焰’!师父——” 田不易肃容道:“从今以后,此剑便归你了,莫要辱没了它,知道吗?” 张小凡慌道:“不不,师父!这可是您的法宝,弟子怎么能收呢?而且弟子也并不会使剑,‘赤焰’落在弟子手中岂非暴殄天物吗?还望师父三思啊!” 田不易瞪眼道:“让你收你便收下!怎么,难不成你以为除了‘赤焰’,为师便连法宝也没了么?大竹峰的底蕴没你想得那么不堪!”怼了两句,他又放轻语气,耐着性子道:“你这些年终日与那‘噬血珠’呆一块儿,早不知沾染了多少潜伏邪力,非至阳至纯法宝不可舒缓。为师可不想你哪一天魔性大发,惹得为师必须清理门户!” “至于剑法,”田不易道,“不会那就从头学起便是。你也不过十几岁年纪,学剑正当其时!” 张小凡捧着“赤焰”出门时,整个人都有些懵。 直到他握住仙剑,那剑中至纯阳刚之力经他手掌,缓缓流入经脉,果然感觉到一种让人心神温暖的舒缓。张小凡顿时双目微热,口中轻轻地道了一声:“师父!” —— 朝阳峰。 自通天峰正魔大战、首座商正梁重伤濒危以来,一直笼在难言的压抑气氛之中。虽有闫正会主持事务,一切也都如以往那般运转,可朝阳峰弟子一战殒没近半,冷清之余更添沉凝的激愤。 每个人好似憋着一口气,尽都潜心苦修。 偌大朝阳峰百余人,寻常时候竟极少见到有人在外,便是行走间,步伐速度也比以往更快。 在田不易为商正梁竭力救治,控制住伤情不再恶化便无计可施之后,佟正宁带着商正梁一道回了逐霞峰。许是为了照顾商正梁,又或是黯然神伤无心理事,佟正宁不再参与任何门中事务,还将逐霞峰一应十几位女弟子以及硕果仅存的几个“御物境”弟子,统统赶去了朝阳主峰居住。 时值闫正会理事,叹息过后也没劝阻。 他大抵能知晓师妹的心思,不过暗自在心中觉得她太过小题大做。可转念又一想,这些事情最终拿决定的不应是他,故也放任自流。 时光荏苒,转瞬三月已过。 秋去冬来。 青云山因为灵气充沛之故,冬日并无雪景,可气温也随之下降了不少。修为高深的或许没什么感觉,可那些修为低一些的弟子,都不由多加了几件衣物。 一日。 闫正会正自在主峰东来殿冥思入定,忽地感觉到静室方向传来浑厚威压,主峰上天地灵气仿似受到牵引,不约而同往某处汇聚而来。 那灵气汇聚的动静不小,浩浩荡荡,引动山上劲风吹拂,松林泛起碧波浪涛。 闫正会奔出大殿,望向那一处静室的方向心中惊喜,暗自道:“看着气势,莫非封亦闭关成了?” 异象持续了一日,后又过了两天,闫正会终于等到了封亦出关! 只见封亦自静室迈步而出,身上气势鼓荡,那是突破之后尚未完全掌控力量而显现于外的法力波动。他穿一身蓝衣,嘴角带笑,目若含星,面上似微微有些疲倦,精神倒是不错。最惹人注意的是其周身气质,青云剑修大多身蕴剑气,锋芒毕露,便是一双眼睛也带着凌厉的气势。 可此时的封亦竟温润如玉,笑容亲和,仿似邻家亲切青年,竟有种返璞归真之感!若再过些时日,等他完全掌控自身法力,这种气度还会更进一步。 “师叔,”封亦一眼见到闫正会,大步走近,微笑道,“有劳师叔久候了!” 闫正会赞叹道:“你做到了?” 封亦淡淡地笑着:“幸不辱命!” 闫正会眼中精光一放,将他上下打量,又自感慨那般摇了摇头道,似仍自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到最后,他目光落在封亦双鬓之处,那里有两缕显眼的白发,引人注目:“你,不碍事吧?” 封亦道:“师叔放心,弟子再怎么也不会做出损伤根基的事情来,只是费了些心神,休息一阵便好了。” 闭关三月,参悟修行《天书》一二卷,借此突破“上清”境界,所耗费的心神自无法估量。还好一切努力都有回报,修为成功突破不说,他还在修行《天书》之时另有收获。 闫正会点点头:“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封亦目光悠远,望向天际:“师叔,三日之后邀请同门观礼,我会继任朝阳首座之位!”他的心中有些期待与激动。有“上清”修为,封亦也算勉强担负得其“首座真人”的分量,许多事情也可以着手施为。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先去探望师父商正梁。师父伤情到底如何,才是他眼下最为挂念之事。 【185】 演武聚心启典礼 逐霞峰。 “师父。” 望着床榻之上商正梁几月之间瘦削下来的面容,封亦心中一片沉重。短短时间里,他的脑海中回想起了一幕幕与师父相处的场景。尤其是益州最初的相遇,让封亦始终记忆尤深。 他此生际遇的转折,也是从那时起始。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转眼之间封亦在青云山修行已有十余年,从一个黝黑瘦小的孩童,长成如今修行有成的青云俊杰。再过两日,甚至便要接任一脉首座,执掌朝阳峰的传承重担。 “弟子会始终铭记您的教诲,不忘修行真意,不违一己初心,努力使朝阳一脉发扬光大!”封亦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面上迟疑一闪而过,复又变作了绝然的坚定,“师父,时局变换,想要再按部就班发展朝阳峰,恐怕难以达成复兴之愿。弟子身负重担,免不得除旧革新,或许还会有某些出格之举,此番便先自向师父您告罪了。” 他俯首一躬,起身后又道:“不过师父您放心,弟子所作所为,绝不违背青云戒律门规,不会损害青云声名利益!只是弟子站在了这个位置,拥有了如此巨大的力量,便想以此做出一些事迹,也不枉师父您一番教诲!” 商正梁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 对于封亦所言,他自是听不到了。 房间里只有他与商正梁两人,他的那些话,除了说给师父,恐怕也有与自己言说的意思。 封亦望着商正梁憔悴面容,沉默良久。房间里,幽幽地响起一声轻叹:“师父,弟子其实需要您为弟子指正掌舵、查漏补缺,您可一定要早些苏醒,不然弟子痴心妄想、冒进失度时,又能依仗谁呢?” 房间之外。 院中立着两道身影,乃是闫正会、佟正宁这师兄妹两人。方才封亦来探望商正梁,佟正宁十分体贴地让出两人独处的空间,只与闫正会守在外边。 闫正会代掌朝阳事务,平日里颇为繁忙,直到今日方才与佟正宁有面见之闲暇。故而压在心中的一些话,他忍不住开口相问:“师妹,你当真要隐居逐霞峰,不理世事了么?封亦初掌朝阳,终究年轻学浅,正是需要你我辅佐之时啊!” 佟正宁目光平静地望着院中那一株老松,轻声道:“闫师兄,莫要小觑了咱们这位封师侄啊,师兄毫不犹豫将首座之位传给他,便可见一斑。何况——”佟正宁语气之中带着淡淡的感伤:“我心系师兄安危,早已无心理事,不如做得干脆利落一些,把事情交给愿意担负重责之人!” 闫正会看向她,眼中流露出异色:“这便是师妹你蛮横地将一应弟子赶到主峰去的缘由?不至于此罢?” 佟正宁转过身,与他四目相对,道:“闫师兄,封亦乃你我看着长大,他的性子你还不知晓吗?——封亦自小便是个极有主见之人,且多有奇思妙想,敢作敢为,比起站出来为他分担事务,他或许更需要你我对他全力的支持!” 闻言闫正会心中一动,陷入思索,显然听了进去。 少倾,房门打开。 封亦回身轻轻合上了门,面容整肃而至,向佟正宁拜别:“师叔,弟子今日暂且告退了。” 佟正宁点点头:“去罢。——放心去做罢,我和闫师兄会是你坚实的助臂!” 封亦听出佟正宁言语之中的深意,大为感动,忙回礼道:“弟子,拜谢师叔信任,定竭力而为,不负所望!” 佟正宁只颔首应下,也没多言,便自转身而回。 原本按照计划,随后封亦会与闫正会一道,一面从其手中接掌门中各处隐秘,一面学着管理一脉事务。然而两人方才回到主峰,封亦先自打破计划,取出一篇陌生法诀,交到闫正会的手上。 封亦道:“师叔,此诀乃我闭关时领悟而出,应有作用。只是我终究才疏学浅,还想让师叔你为我把把关,斧正一二。” 闫正会虽说痴迷于铸剑,到底也是见识不凡。他只匆匆看了几眼,顿时眼露惊讶,开口道:“此诀有些‘修元’的影子,虽不知具体作用,可粗看之下颇为深奥。”他抬起头来:“封亦,这当真是你领悟而创?” 封亦点点头,道:“师叔不知,我下山之时偶获机缘取到一册古卷名为《天书》,此诀便是自《天书》之中领悟。那本奇书古卷我也曾告诉给师父,想来师父怕打扰师叔铸剑修行,故而一时没有告诉师叔。” “《天书》?” 闫正会眉头一动,奇道,“敢于以这两个字命名,还能受到你与师兄的认同,想来定是不凡之物!” 封亦笑着道:“近日事务繁多,且等接任典礼过后,我再来叨扰师叔。届时咱俩合力参悟,若能完善此法,那咱们朝阳峰便算是有了崛起的基础了!” 见封亦说得如此郑重,闫正会也不由上了心,点头应下:“那我便先就着你这法诀参悟一二再说!” 古卷《天书》,神秘莫测。 当今之世道、佛、魔三家正统,许多神通法诀都与之有所关联。故而原本轨迹里,张小凡得《天书》五卷,凭此生生将修行道路迥异的道佛魔三家真法融为一体,堪称造化! 封亦自东海蜃境受益,一身修为便已经达到了“玉清境”的极致,可说只要静心修行,轻易便能突破壁障,迈入“上清境”修为。 正是知晓这一点,封亦方才决心闭关,实是没有“上清”修为执掌一脉终究有些虚。在闭关之中,封亦偶然动念,将所获《天书》一二卷尽皆修行。如此突破境界屏障之余,还让封亦偶有所感,自其中悟出了一道法诀。 古卷《天书》包罗万象,每个人研读修行,都会有各自的理解与领悟。 便如魔教里“痴情咒”、“媚心诀”等秘术,就是自《天书》中领悟。道门“太极玄清道”、佛门“大梵般若”其实也都与这神秘古卷有关。 故此封亦心境突破、见识阅历以及修道感悟,那种种因素在修行《天书》一二卷之后发生质变,自然而然领悟出一式法诀神通。当然神通之法不能一蹴而就,仍需完善,却也了不得。 唯独封亦感觉有些出乎意料——他一身修为里,以剑诀为最,“通玄”秘术次之,“修元”真诀最差。可谁能想到这一回偏偏从《天书》之中领悟的,又是一套“修元”法诀。 而且这套法诀对于封亦而言,作用并不太大。 可封亦对这法诀极为上心,实是若此诀成真,则于朝阳一脉获益无穷,当真能以此做到封亦所说那般“依为崛起根基”! 两日时光匆匆而过。 转眼到了朝阳峰首座继任典礼。 闫正会红赤着一双眼睛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这两日,全然被那法诀勾起了心思,自主峰回返起便一直沉浸其中,废寝忘**研其妙。 显然,他也意识到若能完善此诀,那么朝阳峰崛起的根基,便算是奠定下来了! 闫正会迫不及待想要推进此诀研究进度,可他也知晓今日首座继任事大,只得生生按捺住心中的急迫,帮着封亦一道迎接各脉同门。 典礼初始的时间非常早。 那时天光尚未大亮,天地间仍自夜幕未退,东方仅有一片淡淡的白光。 太极剑坪之上,朝阳峰弟子皆着劲装,已然早早聚在此地。 他们精神饱满,目含精光,各自据八方分散均匀,身后背负长剑。他们一个个站得笔直,气势锋芒如剑,皆随着最中间一人面朝东方,肃然而立。居于中心之处的,正是一身素色衣服的封亦! 此次继任典礼,封亦选择以正魔大战之后首次演武作为开端! 时天地含光,紫气东来。 封亦轻喝一声:“持剑!”声音不大,却在真元加持之下传递四方。随着他话音一落,剑坪之上传来“哐啷啷”一阵利剑出鞘的声响,剑刃如霜,寒光凛凛! “松峰剑势,起!” 铮~ 唰唰唰! 一大片匹练也似的雪白剑光,陡然划开平静的空气,舞动道道凌厉迅疾的剑影。时正值朝阳东升,洒落大片金辉。那些雪白剑光迎着灿烂朝阳,又被镀上了一层金辉,闪耀夺目! 剑坪之外,站着各脉观礼同门。 闫正会也在其中。 看着眼前朝阳峰弟子迎朝阳而舞剑的盛景,那般锋锐剑意,那般勃勃生机,以及蕴含其宁折不弯的风骨,当真让众人大受触动! 首座继任乃是大事,各脉来的都是重要人物,除了通天峰掌教真人,其他各脉首座尽都来了。倒也不是掌门托大,只不过当初龙首峰齐昊履任,道玄在养伤便没有亲至。此刻虽说他伤势已恢复,却仍需一视同仁。 落霞峰继任首座之位的,乃是天云道人的师弟飞云道人。与封亦同辈的苍云,虽说年轻一辈中尚算不凡,但还是少了些底蕴,撑不起一脉首座之重。 此刻见了朝阳演武,田不易伸手捋须,感慨赞道:“朝阳峰精气神不失,则传承不绝,商师兄选了个妥当之人呐!” 其他人也多有赞誉之言。门中那一脉都损失巨大,可看眼下朝阳峰展露的精神,明显仍自锋锐不失,自然引得众人赞叹。 闫正会笑呵呵地客套:“诸位过奖了、过奖了!封亦终究年轻,见识阅历有所缺乏,以后还得仰仗诸位同门多多助力才是!” 田不易心中感叹,望着太极坪中那领剑之人,欣慰而又羡慕。 明明是一套基础至极的入门剑势,可落在封亦的手上,硬是使出行云流水、锋锐透体、暗藏玄妙的感觉来。 田不易不由得便转头过来,目光往身旁朴素灰衣的弟子看去。 【186】 履任首座初议事 此次演武,“松峰剑势”之后,封亦犹自不满足。 又领着众人将中正平和“冲虚剑法”,凌厉迅捷“奔雷剑法”,剑走诡秘“却邪剑法”,一应众弟子都会施展的剑法一一演练了一遍! 如此跟随指令,全神贯注地使那些剑法,让一些修为稍浅的弟子纷纷热汗淋漓。不过当封亦一声“止”,一声“收剑”,众人还剑归鞘,肃然挺立,那浑身的气度竟比先前更盛几分! 原本笼罩在众弟子心中隐隐的不安,也在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演武之下尽消! 封亦虽未与大家言语,可剑修之士,演武本身便已是极好的言语。通过这一场演武,封亦展现出来的自信与锋芒,也让所有人深受感染,内心大定。 演武完毕,封亦拜见了诸脉观礼同门。 一番寒暄,封亦告罪自去,他还得为今日典礼换上锦绣华服。 青云门七脉,长门通天峰乃是以道门装扮现世,此外其他六脉,分“三道三俗”。“三道”者,龙首峰、小竹峰、落霞峰,日常出入法度多以道家规矩为主;“三俗”者,大竹峰、朝阳峰、风回峰,这三脉对日常穿着规矩并不严苛,多是以各自首座真人为主。 朝阳峰首座商正梁,性子随了其师,平日里多以常服为主。其门下弟子有喜欢穿着道袍打扮的,也有喜欢寻常衣物轻松自在的。封亦便是受了师叔佟正宁影响,加之久读道经,心有道韵,故而多以道袍为主。 今日大典,封亦便入后换了一身盛装道袍,其色深青,袖口有卦象纹饰,背负太极,且有日月星辰、瑞鹤图案,十分庄严华丽。出来大殿时,朝阳峰弟子已然尽数在场,分列左右。 观礼同门被请到东来殿上安坐。 而后继任典礼开始,过程倒也不算繁复。封亦遵照流程,满面肃容那般祭祀朝阳祖师,拜祭天地、道门三清,而后言辞恳切于祖师面前做了继任誓词。 最后,朝阳峰硕果仅存的胥于明师祖亲自为他加冠,授以上清莲花冠,此冠乃道门最高等级冠帽之一,非地位尊崇者不可佩戴,倒也正好应了他此时的身份。 冠礼之后,朝阳众弟子在大师兄楚誉宏带领之下,齐齐拜见,口称“首座师兄”。继任首座真人之后,辈分自动拔高,封亦本不愿与众位同门太过生分,可规矩如此,他也不能太过违逆。此举也是为了保障“首座真人”的权威,否则如封亦这般门中小师弟继任,所遇皆是师兄,在强调“尊卑有序”的青云门如何行使首座的权责? 典礼至此,便已然算是完成。 封亦先自拜谢其他几脉师叔前辈的观礼,受了一番勉励之后,有些忙碌的便相继告辞。临走之际,师叔田不易特地留在后面,与封亦传了个信,让他三日之后到通天峰参与首座会晤。 封亦应下,也并不意外。 毕竟正魔一战,青云失去了三脉首座,到封亦今日继任才算再度聚齐。三日之后的会晤,还是正魔大战之后首度聚首,想来是掌教真人有所谕令,他也记在了心上。 几位长辈一走,剩下的多是同辈熟悉之人,相互之间也有数月未见,便各自寒暄,再叙情谊。 “封师兄!” 张小凡等到封亦没那么忙了,方才近身拜见。 封亦这才注意到他背负行囊,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顿时意外道:“师弟你这是要出门?” 张小凡感念封亦多番相助的情谊,回道:“不敢相瞒,我本来几日前便欲下山历练,只因听到师兄继任首座的消息,才等到今日,打算观礼之后再走。” “下山啊,”封亦点点头,神情稍微变化,不过转眼便又平复,“下山历练也好,单是在山上苦修是难成正果的,终归还是要多些阅历见识。” 一面说着,封亦目光落到他背后的仙剑,以目示意,笑着道:“那是‘赤焰’?” 张小凡颔首,道:“是的,师兄。” 封亦露出惊叹之色,颇有深意地看着他:“看来田师叔十分看重你呢,张师弟。”他说完,笑着拍了他一下:“今日事务繁多,我也不多送你了。正好你也要开始习剑,以后多来朝阳峰,大家相互切磋印证,进步才快嘛。” 张小凡忙道:“封师兄以大事要紧,以后或有叨扰处还请师兄多多关照!今日我便先行告辞了!” 封亦微笑着道:“去吧。” 送到东来殿外,封亦目送张小凡下了太极坪,而后御剑远去。便回身过来,与众多相熟之人说话。 因为观礼严肃,曾书书今天也没有带他那把描金扇,穿得颇为正式。 待说了一阵话后,忽地听他一叹,似万分感慨地道:“‘七脉会武’盛况仍自记忆犹新,仿佛便在昨天。谁想一转眼,封师兄竟已是一脉首座,与我这般小人物已然身份天差地别了啊!” 封亦知他是捣乱,故意说笑,便也笑着回他道:“曾师兄若是眼羡‘首座’之位,我倒是可以代为向曾师叔言说一番。其实我多曾听闻曾师叔言说自己年迈体弱,掌管一脉力不从心,若知晓师兄心意,想来师叔也会大为欣慰吧?” 曾书书闻言顿时慌了,似他闲散性子,哪里愿意担任“首座真人”这般麻烦的职务?虽说他知道封亦大抵是说笑,可偏偏眼下封亦身份不同,若他当真把这说笑之言拿到老爹面前言说,可不是耍处,说不得老爹便要当真呢! 当即连忙出言讨饶,那作怪的滑稽模样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等到招待完观礼众人,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封亦也没休息,只是将华丽道袍换下,穿了身青色舒适道袍,接着便在东来殿召开了继任首座后的首次门内议事。参与之人除了闫正会,其他都是本脉“御物境”弟子,正魔大战之后,朝阳峰剩下的“御物境”屈指可数,当真有些冷清寂寥。 细数之下,现存“御物境”者分别为楚誉宏、穆蕙秋、梁文策、曲莹、侯澈、徐明、江枫、苏小渔、童婉,正好九人。 “诸位,”封亦正色道,“我们同出一脉,都是一家人,那些客套的言语我也不再多说。师父将‘首座’之位传给了我,闫师叔以及诸位师兄师姐也鼎力支持,封亦万分荣幸,却也深感责任重大!今日召大家与会,便是想议一议如今我朝阳一脉面临的危局!” “危局?”楚誉宏想到了什么,“首座师兄可是在说魔教?莫非他们经此重创,还是会卷土重来?” 虽说知晓规矩如此,可封亦听得大师兄称他为“首座师兄”,仍然有些不太习惯,忍不住道:“师兄,不然你还是称我‘师弟’,或是直接叫名字亦可!你这样喊,我还真不习惯。” 楚誉宏摇摇头,肃容道:“礼不可废!” 封亦一时无言,只好接着他的话道:“魔教绝不甘心失败毋容置疑!然而我想说的,其实更多是朝阳峰自己的问题。” 他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顿时让众人神色一正:“我们朝阳峰,眼下有两个直观重要的问题亟待解决——其一,御物境弟子人数太少。甚至少到撑不起一场大战,我想诸位应该清楚,若是十年之内再发生一次三月前那般大战,朝阳峰还能撑下去吗?” 众人心中有数,闻言皆是一凛。 随即封亦又道:“其二,御物境核心弟子修为战力不足,且都存在攻伐尚可,防护甚弱的问题。” 这一下,可算直戳众人软肋。辈分低、入门晚的弟子还好,如楚誉宏、穆蕙秋、梁文策这般入门多年的弟子,闻言都不由得一阵赧颜。 封亦这话,就差直接说“你们实力太弱”,偏偏他这话还叫众人无从反驳,一个个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当然,封亦将这些问题直接提出,自不是为了什么立威、羞辱,而是想直面问题,并且寻机弥补和解决这些短处。 故他也没有出言安慰解释,而是继续道:“关于咱们目前面临的两个紧要问题,我有几个解决思路,也需要诸位师兄师姐配合,全力相助!” 楚誉宏、穆蕙秋作为众人大师兄与大师姐,当仁不让出言表了决心:“首座师兄但有差遣,只管吩咐,我们定会全力以赴完成任务!” 封亦点头,语气严肃认真地道:“只要我们朝阳峰上下一心,定能克服任何艰难险阻!便是师父无法在庇护我们,朝阳峰也一定会繁荣昌盛!”众人心气一震,齐齐点头。 “那么,我便来说一下关于那两个问题的解决之道罢——首先‘御物境’弟子人数不够,有两个解决方向:一则如师父那般广开门路,收纳资质上乘的弟子上山;二则想办法使门中困在‘御物境’的师兄们突破壁障!” 解决思路容易获取,关键处其实还在于解决的具体办法!故此封亦没等众人说话,便先自开口:“这两条思路,应当双管齐下、一并施行。而收纳门人弟子上山,虽是传承正途,但要想有所成果费时久远。所以我们当务之急,应当从第二条思路着手!” 【187】 朝阳决议定前路 楚誉宏等人相互看视,都没有立刻说话。 封亦说的自是没错,可还是那句话,解决思路推导可得,但解决的办法呢?商正梁继任首座以来,对门下弟子也算上心,时常便会亲自指点考较。门中为数众多卡在“御物境”上的弟子,他更是为此费尽心力,却始终没能帮他们突破桎梏。 对此商正梁一直引以为憾。 试想师父对于这件事都束手无策,放在他们身上,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最终还是楚誉宏苦笑开口道:“对于这件事,我们才疏学浅,恐怕帮不上忙了。” 封亦道:“师兄无需担心,我既然提到此事,其解决之道已有眉目。不过那篇法诀尚未完善,还需耗费一些时间。待到法诀完善,即可传下,倒是诸位也可练一练。梁师兄——” 梁文策忙起身道:“首座师兄,我在!” 封亦无奈地道:“师兄何必这般拘束?我是觉得,师兄你多曾传授我们入门功课,教授经验丰富,届时或许还要劳烦你对此多多费心!” 梁文策松了口气,也微笑着道:“大师兄说了嘛,‘礼不可废’!——你放心,若有神妙法诀能让大家突破桎梏,便是无需我督促,大家也会潜心苦修的!” 封亦点头道:“如此最好,师兄且安坐罢。” 一直旁观的闫正会,此刻也开口道:“封亦,你那篇法诀我深入精研过,如若完善成熟,其起效的可能达到八成!以我的看法,当务之急应当先将此法完善为要!——那法诀有许多不甚明了之处,稍后你莫要走,我还要与你探讨。” 楚誉宏他们听到闫正会的话,知晓此事为实,顿时心里有多了几分信心,面上都露出欢喜颜色来。 “呃,”封亦却对闫正会之言迟疑了一下,道,“师叔,那古卷我已默书而出。法诀一事,恐怕得由您先自参照古卷完善,我近日需下山一回。” 闫正会面上神情一动,好奇道:“哦,是有何要事?”话刚出口,他蓦地想起佟正宁的言语,忙又道:“若是不便说的话,便算我冒失多言了。” 封亦笑着道:“师叔,也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隐秘。我之前下山,遇见了一个极有灵气的女娃,一番接触之后,发下她单论修道天赋兴许还在我之上,故此动了心思,想将她引入朝阳,拜在师父门下。” 众人听到封亦如此说,无不惊呼出声。 闫正会更是直接站起身来:“那女娃人呢?” 天赋对于修士的重要性,闫正会实在是太有感受,何况眼下封亦不正是活生生的例子?——一个修道天赋比封亦还好的苗子,别说比封亦更好,便是与之相当,也足以让闫正会动容,难怪会失态了。 封亦接着道:“我与他们定下约定,本是在当初见面一月之后,可因为这一连串的变故再三耽搁,至今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半年。至此再也不好耽搁,无论如何也得下山一回,将这期间之事分说清楚。” 闫正会立刻道:“好!法诀之事你交给我便是,你下山务必要将咱朝阳峰的弟子带回山来!虽说师兄他眼下无法收徒,可不是还有你么?你既然接掌朝阳峰首座职务,那收纳弟子入门也是理所应当!” 封亦微笑着应道:“师叔放心,此事我定会处置妥当。” “哎?” 等到两人说定,坐在末尾的徐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欢喜道,“封亦你收徒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提升一个辈分?届时多个师侄,我便不再是最末尾,也成别人的‘师叔’啦?” 殿上众人闻言,无不古怪地看向他。 偏徐明没那自觉,仍然沉浸在幻想之中:“哎嘿,到时候我就是‘徐师叔’了,哈哈哈!这个好、这个好!——呃,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他话还没说完,便又“嗷~”地叫了一声,无语地往旁边曲莹看去:“师姐,你掐我做什么?” 面对众人汇聚而来的目光,曲莹面上唰地一红,心中那个尴尬啊,当真恨不得掐死某人算了! “嗯哼!” 好在封亦知晓徐明,忙为他们岔开注意,引回原先的话题,“我们朝阳峰现在还有一百一十六名弟子,除开‘御物境’的九人,还有一百零五人,皆是受桎梏无法突破,修为在‘玉清三层’之人。若我与师叔能使法诀生效,让大家破开桎梏壁障,那么朝阳峰必将迎来一个‘御物境’人数增长的高峰。” 一百零五个“玉清三层”修为之人,若都突破的话,岂不是能拥有一百零五名“御物境”修士? 众人只在心中幻想一遍,都不由心中一片炽热,期待无比。 虽然每个人都知晓让所有人尽皆突破乃是不可能之事,可哪怕这几率斩去一半,也有足足五十几人! 五十几个“御物境”修士啊! 青云七脉有哪一脉能一代人中出现这么多人才?只此一项,朝阳峰便要立刻回到鼎盛时期了。哪怕人数再少些,也终归是能迅速弥补损失,回到大战之前,也是了不得的功绩了! 封亦注意到众人热切的眼神,不过话语没停,继续道:“届时虽有大量弟子突破,可多是刚刚进入‘御物境’的修为。诸位修行多年,自然知晓‘御物境’对于修士而言,不过才刚刚起步罢了。那么,我们便会面临第二个问题——诸多弟子战力不足,道行不深,又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有了先前的例子,楚誉宏他们全都期待起来。 因为他们也属于“战力不足”中的一员,若封亦有办法解决,快速增长各自战力,怎能不让人为之心动? 迎着他们热切的目光,封亦缓缓道出办法:“我的解决之道是——‘剑阵’!” “剑阵?” 九个人里,有人惊讶,有人沉思,也有人疑惑不解。倒是闫正会深深地看了封亦一眼,隐隐露出满意笑容。 “没错,剑阵!”封亦道,“修行乃是日积月累、按部就班的一件事。没有捷径可走,或者换句话说,没有不付出代价的捷径可走!不过战力却不同,我们每一个人或许不够强,但只要有办法将众人之力聚合,自然会远胜寻常,弥补咱们朝阳峰在崛起途中战力不足的缺陷。——剑阵,便是最妥当的办法!” 已然有人品出其中的味儿来。 楚誉宏开口道:“剑阵之法,应是可行!当日通天峰上,我还记得长门萧逸才师兄布下的‘七星剑阵’何等威势,七颗大星定住天地,同境界之下无人能当,人数在其面前都失去了意义。若非被长老一级的魔头联手袭击,恐怕无需等到‘诛仙古阵’那些邪魔便要败退了!” 穆蕙秋也道:“不错!阵势之法,大多强调布阵者之间相互默契,咱们朝阳峰历来便有演武仪式,本就培养了各自默契。若修剑阵之法,这便是一个天然的优势!” “哈哈哈哈!”徐明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放声而笑,迎着众人目光他也不惧,仍自笑道,“诸位师兄师姐,你们说,若是一切皆如老封所言那般顺利,将会是何等盛景?——百余位师兄尽皆突破,而后各自组成数十个剑阵,岂不是立即让咱们朝阳峰多出了几十个媲美‘上清境’的战力?嘿嘿嘿!有了这么强的力量,什么邪魔外道还不得都是土鸡瓦狗、挡者立毙?” 原来他想的是这般美事儿! 虽说徐明说得夸张,众人也心知不可能达到如此完美施行的地步。可大家还是忍不住那般去畅想,顿时也不觉得徐明荒谬,反而一个个心中都火热起来,充满干劲! 暂时达不成有什么干系?只要大家勠力同心,苦心经营,终会有一日走到那般地步,岂不就应了师父复兴朝阳的夙愿? 最后还是大师兄楚誉宏稳妥,在众人笑闹中开口道:“只是我们朝阳峰,有那般威能的剑阵传承么?” 封亦沉声,语气笃定地道:“有便修炼,没有那便去别脉去求、去换!此乃我朝阳峰复兴的契机,无论如何也要达成!” 闫正会适时地开口:“关于剑阵,我所知亦是不多。封亦,或许你可以去求胥师叔恩典。” 封亦顿时明白,颔首道:“师叔,我知道了!”而后转向众人,肃然稽首:“诸位,以后的日子便拜托各位了!” 楚誉宏等也立即起身,恭敬回礼。 离开东来殿时,一个个师兄师姐神情振奋,充满了热情与干劲。若说典礼之前的大演武,让封亦稳定了门中人心。那么此次议事,则是让楚誉宏等众人切实地看到了前路,明白了自己的责任与事务,且都信心十足,相信只要顺着这条清晰可见的道路前行,定能让朝阳峰为之兴旺! “封亦。” 在众人离开之后,闫正会方才对他说出一些之前不便言说之话,“有你今日作为,师叔相信你定能将朝阳峰掌管好!只是,吾辈修士,唯有修为才是一切的根基。你莫要如师兄那般,全身心投入到门中事务,反而荒废了修行!师兄当初形势严峻,不得不如此,你眼下的局面还没到那般窘迫之境,切忌把握好其中分寸呐。” 封亦明白师叔苦心,立时正色应下。 闫正会顿了一下,又道:“另外,你的修行,可有打算么?师兄伤重沉睡,而我,痴迷铸剑以来,除了一手‘真炎’秘术再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神通道行,没什么能教给你的。未来道路如何去走,你可一定要考虑清楚了!” 说起此事,封亦便一阵无奈,心中叹道:“师父,你可是应承了‘极炎’之后便传我‘神剑御雷真诀’,我还没学会这青云门无上真法呢。唉,师父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再度指点弟子修行呢?” 【188】 先祖传承启神锋 “剑阵?” 胥于明奇怪地看了封亦一眼,确信他并未说错,沉吟片刻,点点头道,“自是有的,你随我来吧。” “是,师祖!” 封亦眼中喜色浮现,心中顿时大定,暗自忖道,毕竟是青云门主攻“御剑”流派的一脉,怎会连“剑阵”这般传承也没有呢? 胥于明径直带着封亦上了二楼。 此处乃是藏书阁重地,为历代朝阳道法、剑诀等诸般传承汇聚之所,设有多重禁制,防护得十分严密。别看封亦此前深受胥于明欣赏,可这二楼,他也很少能进来。 今日明显不同。 胥于明走得不快,从楼梯上到二楼之后,他还不紧不慢地将那解开禁制的手法在封亦面前详尽的演示了一遍。寻常的禁制开启,自无需这般繁琐,他是特地展示给封亦看的。 “如何,记下了吗?” 待封亦点头,胥于明又微笑着道:“记下了,那便自行试一试吧。”也不待封亦回答,胥于明转身走入二楼门廊,那空气里的景象泛起犹如水波的涟漪,将胥长老身躯容纳进去。 旋即,一种莫名的威压传来,那洞开的门户再度化作了坚实的壁障。 却是胥于明进去之后,随手将禁制开启。 突如其来的考较虽说让封亦意外,可他毕竟记忆不凡。纵然对禁制没什么研究,可使用禁制与深究其原理还是大不相同,前者明显更加简单。 封亦回想了一遍方才胥师祖的手法,确定无疑,方才依照他那般一一破解。禁制与阵法相通,乃是一门精细的活儿,稍有差错便可能引来反噬,好在封亦顺利地破开禁制。 在感受到虚无中那壁障洞开的门户之后,封亦松了口气,旋即迈步向前。 迈过那道门廊时,似有流水一般的力量自他身上拂过,与以往少有几次跟着胥师祖出入时的感觉相同。 藏书阁二楼与一楼一样宽敞,然则放置的书架古卷却少了许多,不过明显保存更为细致与谨慎。 对于封亦顺利进来,胥于明也未作评说,只点了下头,转身往深处行去。 一面走,胥于明一面向封亦介绍,那也是此前未曾有过的待遇。 “二楼与一楼不同之处,在于二楼收藏了本脉历代先祖传下的剑诀、道法、秘术等诸般珍贵神通,是咱们朝阳峰最为珍贵的传承!因为那些传承记载格式、载体等皆无定数,老夫这些年呆在藏书阁无事,便整理了一下。你面前这些,都是老夫整理过后的副本,一应原稿皆封存在另外一边,你随我来。” 封亦跟在胥于明身后,进入到更深之处。 那里摆放着许多书架,也有与藏书阁风格迥异的储柜、展架等。在那里,封亦见到了胥师祖口中的“原稿”,有书卷、有竹木简、有锦帛、有兽皮、有骨甲,甚至在一处展架上,他还见到了两块巨大的石头。 封亦顿时开了眼界,原来胥师祖所说的“载体皆无定数”,果然不是虚言呐。 胥于明似并不着急,带着封亦将二楼走完一遍,细细地介绍了各处情形,方才开口道:“此地神通道法,在主峰东来殿后的藏书室,大多都有副本。以后你若忧虑,可自行来此查阅原件。” 封亦知晓胥师祖此举之意,故而颔首应下。 “嗯,”胥于明再度转身,“你想要的‘剑阵’,于藏书阁蒙尘已久,老夫倒未曾想过你继任首座的头一件事,竟是意指于它。” 封亦听出胥师祖言语中的异样,忍不住出声道:“师祖,您是不看好弟子深研剑阵之举么?” 胥于明笑着道:“你现在才是朝阳峰的首座,如何行事,自行忖度便是。老夫之所以言说,乃是希望你心中有底,莫要太过失望便好。” 封亦心中顿时多了几分凝重,可他既然定下心念,自不会轻易动摇。他跟在胥于明身后,转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放着几个架子,架子上堆放着稍显凌乱的书简,上面确如胥于明所言那样“蒙尘已久”。 “这些,便是关于‘剑阵’的记载,放在此地有些年头了。”胥于明道,“因为近几代以来,此物甚少用到,老夫也没来得及整理,俱是孤本。你需要的话,便自行取走罢。” 封亦将手伸过去,真元流转,激起一道劲风将那古卷上的尘土震飞,而后取过那些记载剑阵的典籍,一一看去。蒙尘尽去,古卷记载的内容显露出来——“天罡诛魔阵解”、“映月幻剑光杀大阵”、“少阳玄炎剑阵”、“混元生化仙清灵阵”等等等等,一应阵解,细数竟有十余个! 观其注解,各个剑阵皆有超凡威能,一旦布阵成功,便是以初入“御物境”玉清四层的修为,也能与“上清”长老匹敌! 封亦初时看得心怀激荡,然细细阅览之后,心中又不由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原来剑阵威能无穷自不必说,可那成阵苛刻条件,却让人望而却步。实是那些剑阵无论哪一个,想要布阵成功都需要为数不少的剑阵精修之人,如“混元生化仙清灵阵”,动辄基础阵势便需要七十六人,人数越多,其阵威能越强。又如“映月幻剑光杀大阵”,最少都得剑修三百七十四人方能成阵,其阵威能亦是极强,一但布阵成功,甚至能以一群“玉清境”弟子堪比“太清境”的威能! 便是成阵人数所需最少的“天罡诛魔阵解”,也得有对应天罡“三十六”之数的剑修人手才行。 封亦一时无奈,这里面无论哪一个剑阵,朝阳峰都凑不出足够的布阵人手。 或许聚合整个青云门之力,倒是能复现一两个威能卓绝的剑阵,可先不说沟通诸脉的阻力,便是剑阵能成,人数过多的大阵适用范围也受限颇多。若只为对付一两个道行高深的魔头,直接派各脉首座出马或许更加直截了当。 真有无法匹敌的强敌,青云门还有“诛仙古阵”呢! 那些剑阵的确不凡,可在“诛仙古阵”面前,又差了几筹。毕竟人力与天地自然之力,终究还是有不少差距的。 随后封亦读到一卷手札,这才明白这些“剑阵”的来源。原来是朝阳峰一位二代祖师在亲见“诛仙古阵”神威之后,心生震撼,遂痴迷于剑阵之道,此后余生一直着力于研究推导剑阵,只为能创出堪比“诛仙剑阵”的绝世阵法。 那些留传下来的剑阵,有的出自那位祖师手笔,也有的出自其后认同他理念的后继者推导完善。且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多存留于纸面,限于现实条件并未能真正布置出来过。 “如何?”胥于明注意到封亦神情的变化,“是否有些失望?”在封亦回话之前,胥于明便自行叹了口气,道,“其实朝阳峰未曾衰败前,仍旧有人研究这些阵势,各个雄心壮志想要显现剑阵神威。可惜自那一场劫难之后,朝阳峰弟子稀落,这些东西留在此处便一直没有人动过了。” 失望吗? 倒有一些。 封亦本来是想下山之前,最好能寻到合适的剑阵传承,让楚誉宏师兄他们先行深研修炼着。可眼下这些剑阵却不合适了。它们威能不弱,可成阵条件太过苛刻,便是想要改善,只怕楚誉宏师兄他们也难以做到。 朝阳祖师传承下来的剑阵,皆是求大求盛,目标参照的乃是“诛仙古阵”,难度自无需赘言。封亦眼下需要的,乃是求小求精,最好能灵活运用。可以说,二者完全截然相反,背道而驰。 不过封亦并不气馁,还是将所有资料取走。 毕竟是诸多祖师毕生研究的宝贵财富,纵然无法具现,但也有极好的参照作用。胥于明对此并无反应。只是在封亦做出决定之后,他又道:“还有一件事,封亦,你随我来。” 封亦跟随师祖而去,随着道道严密禁制解开,他来到一处并不宽敞的密室。 环顾四周,看清密室布置之后,封亦惊讶地道:“师祖,这里是——” “此地,便是朝阳峰藏宝密室。”胥于明道,“朝阳历代以来,留存的诸般法宝仙剑,都在此处了。”他看着封亦,“老夫知晓你欲要锻铸一柄火属性神兵,可惜天下火行灵材少有能达到九天神兵品质的。我们朝阳峰也收藏了几柄火行仙剑,威能也没能臻至极限。——以你今日的地位与修为,‘鸣泉’已不再适合你了,把它放回去,另行选择一柄仙剑罢。” 那密室中,放着几个展架,上面陈列的乃是朝阳峰一脉传下来的法宝。其中虽有许多样式不同、妙用万千的法宝,但还是以仙剑为主,数量最多。 交还“鸣泉”吗? 虽然在封亦自己的预计之中,“鸣泉”也绝非他最终选择。 可自突破“御物境”至今,这柄三尺青锋陪他经历一场场生死历练,一时间他还真有些不舍。不过胥于明所言也是道理,以他“上清境”的修为,完全可以驾驭更强的法宝。虽然他的神通并不完全需要依仗法宝之威,可总也不能让法宝成为他的短板罢? 解下“鸣泉”,伸手拂过剑身,他仿似也感受到剑中淡淡的轻鸣。 “师祖,我可以任选其一么?”封亦问道。 胥于明微笑出声:“封亦,你已经是朝阳峰首座。这间藏宝密室中所有法宝,你都有支配的权限,无论你作何选择,老夫都不会阻止你的。” “呼~”封亦顿时心中振奋,“谢师祖!” 放下“鸣泉”。 封亦目光首先从那几柄与其“少阳剑气”有所共鸣的火行仙剑看去,停顿了一下,又转向展架上层的几柄仙剑。——那几柄剑威能明显更甚其他,乃是朝阳峰历代首座真人流传下来的。 当封亦的目光落在样式古朴、堂皇大气,剑身呈琥珀颜色的仙剑时,不由地顿住。此剑内蕴神藏,乃金行法宝,端得是锋锐难当,其剑身较之其他仙剑略宽少许,更显端庄正气。 封亦目光复杂,凝注在那柄剑上久久未语。 然他终究做出决断,伸手一招,以“御物法”将那把仙剑招来握在手中,感受着仙剑锋锐的金行法力,封亦顿时心念一定,口中轻声地道:“‘神阙’!——师祖,我便选它了!” 【189】 河阳再履赴旧约 因为“剑阵”之事出乎封亦预料,想要将此彻底落实,恐怕还得需要花费一些心力。 不过急切之间完不成此事,封亦只好暂且放下。他先自换了寻常凡俗装束,又以不带缠了仙剑“神阙”,遮掩了神锋灵光,而后径直下山,往河阳而来。 数月前正魔一战,虽说未曾波及河阳。 可那时魔教之众大批汇聚于此,仍自为河阳带来风声鹤唳的紧张。大战之后,魔教溃败,自也引来一阵混乱。 不过,那场大战带来的影响,终究对修真之士更为深远。 凡俗虽有波及,可几个月之后一切便也平复下来。 河阳城,也再度有了来往行商,繁荣依旧。 封亦行走在河阳街道上,收敛自身气息后,他也变得与众人一般。虽说身后负剑,让其多了几分游侠儿豪迈凌厉气质,但也在众人认知的范围内。 此次因为做多事故耽误约定,他并不完全能确信周一仙爷孙两个还会在河阳。 不过不管在不在,是封亦自己失约在先,怪也只能怪罪自己。倘若河阳寻不到他俩,封亦也唯有先行回山,待处理好门中事务,再自下山游历寄希望于缘分了。 然而事情的进展顺利到让封亦惊叹。 他尚未依照约定寻去,便自从河阳城百姓哪儿听到了周一仙的消息。原来半年多时间,周一仙爷孙俩并未离开河阳城,甚至因为此次停留时间较长,周一仙还在城中混出了不小的名声! 他那“仙人指路、铁口直断”的布幡子,还真成了众人心中信奉的招牌。 封亦虽然惊讶,不过也未曾觉得太过意外。 周一仙其人,单是看相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再加上小环自学的“天罡神算”测定命理,自是一算一个准,渐渐便在河阳闯出了名头。起初周一仙为多赚些银两,每日勤劳出摊,辛勤算卦。后来名声传开,闻名前来看相、算卦,或是指点迷津者甚众,周一仙觉得麻烦,限定了每日名额。 不想反而是此举,让他声名彻底传开。 眼下河阳城没有人不知城东处有个周大仙人“铁口直断”,乃是了不得的传奇人物! 封亦便是在这般情况之下,来到周一仙居住的巷子。 那是一座独门独院的居所,有内外两个院子。内院修筑了墙垣,外面的人看不到内里情形,外院倒只是一派半人高的篱笆。观其成色颇新,应是后来方才开辟出来,专门用作看相出摊之用。 封亦到来时,巷子里聚了不少的人。 有些是抽到今日名额的,有些则是单纯看热闹。外院门口,守着一个面貌憨厚的年轻汉子,乃是周一仙雇来维持秩序的。外院之中,有一棵大树。大树下陈列一张石桌,几把椅子。 周一仙身穿素色道袍,面带微笑,正自为眼前一个锦服男子看相解惑,举手投足之间皆有超凡脱俗的道骨仙风,让人不禁心生钦服。他身旁的凳子上,坐着个粉雕玉琢般可爱女娃,年纪十岁左右,一双眼睛充满灵气,浑身透着超乎寻常的聪明劲儿。 她手上抓着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嘴里嗤得鼓鼓囊囊惹人怜爱。 周围人大多看到她的机灵可爱,却没注意到她总会在周一仙微笑不语之时,以童稚之言插一些话。受到提醒后的周一仙,往往随即开口无不一语中的,赢得面前之人震惊而信服。 封亦见到了人,一时也并不着急,静静地等在外面,仿佛与那些看热闹之人一般。 小环坐在凳子上,一双短腿悬空,嘴里吃着酸甜的冰糖葫芦滋味极美,美得心里欢喜,忍不住晃悠着那双小短腿。忽然,小环目光往外看时,偶然里注意到了人群的封亦。 封亦对她微微一笑。 小环愣了一下,蓦地反应过来,欣喜地回身去抓周一仙衣袖,偏偏嘴里的糖葫芦还没咽下去,只一味地“呜呜、呜呜”叫唤。周一仙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旋即意识到什么,目光随她所指看去,登时露出惊讶神色。 不过周一仙定性可比她好多了,当即笑着拍拍她的小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他眼前的男子也好奇地看去,道:“先生可是有事?”周一仙微笑着道:“无妨无妨,我们继续!” 花费了一些时间看完了相,又解了惑,周一仙送走其人,方才迎向封亦。 “小友来了?”周一仙语气里似有些感慨,不过并未流露太多,“请进吧,可否稍坐片刻?” 封亦拱手道:“先生有事先忙便是!” 周一仙捋须含笑:“怠慢之处,多多包涵!——小环,为小友端一杯茶出来。”小环利索地从凳子上下来,“哎”地答应一声,便往内院跑去。封亦怕小丫头年纪小,被热水伤到,便也跟了进去。 周一仙走到院门之前,对外面那些或是看相问命、或是空闲凑热闹的众人极有气度地拱了拱手:“诸位,且听老夫一言——”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听着周一仙道:“老夫与孙女小环流浪天涯,来到贵宝地时,蒙诸位厚爱信任,得以看相问命为生,多受关照。如今时机已到,老夫不日将再度游历世间,与诸位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会了!” 众人闻言顿时哗然,那其中还有不少是今日没占到名额,逗留不走的。 一听周一仙这话,顿时焦躁起来:“先生如何便走?在下自远方闻名前来,正是想请先生指点迷津,先生若走,却叫在下如何是好?” 也有单纯是附和的,只道:“是啊是啊,老神仙便多住一阵吧!” 嘈嘈杂杂不一而足。 周一仙也没曾想自己居然能受这么多人追捧,一时心中感慨,颇受触动。他伸手往下虚按,口中道:“诸位且静一静,再听老夫一言!” 那受雇维持秩序的汉子,也帮着粗声粗气地道:“诸位相亲安静一下,莫要聒噪!老神仙有话说哩,都莫要吵了~!” 好一阵,群情平复。周一仙目视众人,感叹地道:“诸位,所谓‘缘来便至、缘尽便去’,当顺其自然,大伙儿切莫为此强求作态!不过,老夫与诸位因缘际会,也属不易!罢了,今日老夫便不再限定名额,只以时辰为限——今日午时之前,诸位但有需求,无论看相算命、寻卜问卦,老夫来者不拒,算是回馈乡亲如何?” 众人闻言,大多振奋。 除了看热闹的,其他人多是有算命看相的需求,今日能得到满足自不会再失衡失望,也安静下来。 为此周一仙多花费不少时间,终是在午时左右,将今日聚来的众人圆了心意。随即便闭了院门,回到内院。 封亦先自起身迎来:“封亦失约,劳先生久候至今,实属不当!还望恕罪!”说着,诚恳稽首,深深一礼。周一仙乃是个敏锐之人,他虽无法以修士那般感知来分辨别人的气息,可单凭一双眼力,他也从封亦身上觉察到一些变化。 本不想受那一礼,可封亦执意而行,周一仙也没办法。 当即无奈道:“小友何须如此?老夫虽是凡俗粗鄙之人,却也深明大义。此番正魔大战,关系天下苍生,小友身负重任方才耽误,老夫莫非还要因此怪罪么?” 封亦目露深意,道:“原来先生已经知晓此事?” 周一仙叹道:“数月之前,河阳群魔汇聚,风声鹤唳,老夫再是迟钝也能感觉到异样。何况那一日,老夫大意之下撞见邪魔,差点遭了毒手,所幸遇见一位故旧方才得以脱身。——以前老夫自认哪怕游历天下,也能保重自身,保护小环。可经此一事方才认识到,那不过是老夫狂妄之想罢了!一旦被那真正的邪魔盯上,老夫这点手段,当真是微末伎俩!” “爷爷~”小环明显感觉到周一仙黯然心念,拉着他衣角叫了一声。 封亦眉头微皱:“敢问先生发生了何事?” 周一仙摇头轻叹,便将那日情形道出。 原来周一仙不知魔教汇聚河阳,仍自如往常一般出摊算卦。不想意外撞见一行面貌绝美、气质却十分妖媚的女人,为首是个鹅黄衣衫的年轻女子。那女子初时只是觉得有趣,到周一仙处看向问卦,周一仙眼力不凡,看出女子来历顿时想溜。谁想反倒惹恼对方,幸亏有他一位旧识经过,惊走了鹅黄衣衫的女子,方才让其免过一劫。 周一仙虽有一手不错的遁术,可他当时被那女子隐隐锁定,便是施展遁法,也会立刻被追上。经此一事,周一仙愤慨魔教之人喜怒无常、辣手无情之余,也意识到自己爷孙两个自由自在浪迹天涯,由来平安无事其实只是没有落入有心之人眼中罢了。 也由此坚定了周一仙让小环拜入青云的决心。 封亦沉默片刻,开口道:“先生乃天下少有之奇士,封亦颇为尊敬,故也不愿隐瞒——此番正魔大战,我青云门受创不小。先生欲求小环平安康泰,然入了青云门,却不可避免要站在世间邪魔的对立面上,恐怕要辜负先生祈愿了。” 周一仙望向小环,小环水灵灵的目光,也回望着他。 “动荡之世已经到来,世间虽大,可有一处安稳之地?”周一仙摇头而叹,目露深情,手掌抚在小环脑袋上面,“相较于让出命运抉择权利,寄希望于别人的仁慈与一己之运气,还不如让她获取足以依靠的力量,以期主动掌握自身命数!” 说完之后,周一仙话题一转,道:“封小友,此次正魔之战震动天下,然吾等凡夫俗子虽有觉察,终无法窥视内情。数月以来,谣言纷传,无法辨其真相,不知小友可否告知一二内里真相?” 【190】 恳切相招邀贤才 石桌上一壶清茶。 自起初热气腾腾、烟雾缭绕,到眼下渐渐凉了下来。 封亦也没有介意,端起茶盏轻轻饮了一口去,清凉的茶饮入喉顿时化去了一番讲诉的干燥疲乏。 从来都是以游戏人间姿态显露于外的周一仙,在方才听闻那场大战时,却又显出其内里关怀天下局势的本性来。他从来不是一个置身于外、冷眼旁观世事的“世外之人”,甚至他还嫉恶如仇,对天下苍生有着一种深沉的仁爱。 便如他听得魔教四大宗门联手攻山,来势汹汹且早有预谋时,便下意识眉头紧皱,大为担忧;听得道玄真人发动“诛仙古阵”,一人一剑力挽狂澜,他又连连捋动胡须,不住颔首,面上神采飞扬! 当他得知魔教四大宗门的门主皆被道玄以“诛仙剑气”所伤,毒神、玉阳子一齐被重创,更是高兴得哈哈大笑,眸光闪烁,面上满是快意;而最后听得封亦言说青云一场大战损失三脉首座时,又慨然长叹,沉默良久。 “老夫见到魔教之人狼狈撤离河阳,只知那场大战正道是获胜了,可却未曾想到其中过程如此曲折凶险!”周一仙捋须而叹。他忽地想到一点,问道:“青云门此战受创匪浅,可也重创了魔教四大宗门,是否意味着接下来的年岁魔教无力作恶,天下会因此太平几年呢?” 封亦反问于他:“先生以为,这世间的混乱皆是出自蛮荒圣殿之下的四大宗门么?” 周一仙沉吟片刻,顿时苦笑摇头。 他乃是走遍天下,游历四方,亲眼见过这世道真相的人。对于自己那个问题,其实他心中立即便有了答案,苦涩道:“是啊。魔教无暇复出作恶,只怕青云门也没了余力匡扶正义!——一旦上了正魔两道为首派系的震慑,这天下不仅不会太平,反而会妖邪尽出、群魔乱舞,只会愈发动荡不安!” 周一仙神情一时也黯淡下去:“可叹这天下苍生命如蝼蚁!无论邪魔势起势落,终究无法获得太平安宁!” “先生心怀大义,在下钦服!”封亦拱了拱手。 周一仙顿时赧颜,说道:“老夫不过是动动嘴,有什么值得佩服的?”封亦顿时一笑,道:“听先生此言似颇多遗憾,若有机会能使先生为天下苍生做些事情,先生可愿为么?” 周一仙看向封亦清澈的双眼,其眼中神色平静自如,周一仙却颇有深意地望着他,道:“小友此话怎讲?” 封亦淡淡地笑着,随手往四下一指,问他道:“先生觉得河阳城以及周遭百姓如何?” 周一仙感觉到封亦此问应有深意,顿了一下,不过他也没有谎言,据实说道:“河阳城周遭百姓多能安居乐业,生活富足无忧,老夫游历世间多年,如这般安宁祥和之地并不多。” 封亦继续道:“那以先生之见,如此太平之景其中缘由来自何处?” 周一仙心中一动,抬眼看着封亦,他似乎有些明白其言语中所指深意了。 见他不答,封亦便自行替他回道:“在下若说河阳城能有太平景象,是因为青云门震慑四方宵小,使其不敢在此放肆,百姓不受侵扰方才有此祥和盛景——先生以为然否?” 周一仙眸光闪动,却没有反驳。 其实不止河阳城,天底下其他周一仙见过的太平盛景,也大多与此相似。或是有名门正派威慑一方,或是有秉持正义的豪门望族主持一地,再便是远离凡俗不受干扰的世外之地。 然而前两者或能久存,最后一种情形却只是看着美好。世间虽大,却有妖邪遍地,世外之地再如何美好,一旦遭遇不测便会如梦幻泡影那般破裂得一片狼藉。 封亦语气里带着自豪与肯定,言辞灼灼地道:“先生,在下可以断言——只要青云门于此屹立不倒,震慑不减,那么河阳乃至青云山周遭百姓具可延续这般和平盛景!先生以为然否?” 周一仙似被触动,面上露出无奈之色,径直道:“小友到底想说什么,便直言罢,老夫洗耳恭听!” 封亦拱了拱手,这才正色道:“先生可还记得渔岩镇时在下所说之言?实不相瞒,此次正魔大战,吾师伤重垂危已然无法理事。便在日前,封亦受师父与诸位同门看重,继任了朝阳峰第八代首座真人之位!” 周一仙闻言一惊,动容道:“小友竟已是青云门首座?” 封亦颔首,眼神恳切地与他相视:“先生,请问今日在下再度相邀,以‘客卿长老’身份恳请先生山上相助于我,您的答复又是什么呢?” 周一仙面上神情有些复杂,他的手捻着胡须,半晌未动,显然正自陷入深思。 只是他心中又有些奇怪,忍不住道:“小友,老夫一介游方术士,最多会看个手相、算个卦,便是知晓的世事多一些,也只是活得够久,见得够多罢了。小友缘何对老夫如此看重呢?” 封亦却不这么认为,肃然道:“老先生何必自谦?单是您老这份世事阅历,便足以让在下钦服,何况在下继任首座年轻气盛,正需要您这般洞悉世情、阅历丰富的前辈指点、斧正!” 对于封亦诚恳态度,周一仙自是有所判断。 说到如此程度,他的确有些动心了。 正如前文之言,周一仙游戏人间,并非他当真看破了红尘、遗世独立,而是他作为游方术士,纵有韬略万千也无处施展。所能做的,最后竟只剩为凡人看相算命,给生存困苦的众生一点希望罢了。 他难道不知,若是能借助如青云门这般势力,才能真正做出影响深远的大事么? 周一仙只是心有顾忌,觉得如他这般半道出家的野路子,不会受人重视罢了。 但封亦明显不同,他与封亦也算旧识,相互有过多次交集。从初见时候的青云稚嫩弟子,到眼下执掌一脉的首座真人,周一仙自认还是能够看清眼前之人的品行。 只是此事牵扯不小,周一仙心中没底,也担心为封亦带来麻烦,道:“小友,你的诚意老夫深受触动。但有一事,如老夫这般野路子以长老尊位入你青云门,从来没有过前例,你如何能做到说服同门认可与接受呢?” 封亦顿时笑逐颜开。 听周一仙这话,他明显是有所意动了。 封亦虽有前世记忆,可因为前世之时便在时间久远之下遗忘了许多细节,何况到了今生,虽能记得一些大事脉络,带细致处不敢言说。何况世事轨迹早在空桑山便发生了偏转,那些记忆早先便只能作为参考。 能够说动眼前这位堪称“诛仙百晓生”老人的相助,封亦心中实在无限欢喜! “先生莫非忘了您与青云门,可是本就有着宿缘的!”封亦说道,“若是别的人在下还不敢确信得到同门认可,但先生您本就与青云同出一脉,如今再入青云,也是溯本归源、理所应当之事嘛。” 周一仙对于青云门,本就有着复杂感情。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时常对孙女小环谈及,还自称是青云门多少代传人之类的举动。眼下封亦多番相请,且诚恳真挚,周一仙也想到封亦先前言说河阳城的例子,沉吟过后,终是做出决定。 当即周一仙站起身来,少见地正式行礼。 封亦反应极快,立刻扶住了他。周一仙无奈,只好道:“封小友,承蒙不弃,那老夫便厚颜应下,以后有劳小友关照了!” “哇!哈哈哈——” 一直认真听着他们说话的小环,显然也知晓发生了何事,顿时高兴得连蹦带跳、欢呼雀跃,拉着周一仙衣袖便道,“爷爷,您这下也要陪小环一起跟大哥哥去修行了吗?” 周一仙虽时不时嘴里嫌弃小环,但实际上心里不知有多疼爱呢。 见她此时如此欢欣模样,周一仙也不由满怀欣慰,感慨道:“若是顺利的话,爷爷兴许也会陪你一阵了!” “小环。”封亦道。 小丫头开心得脸蛋红润,大眼睛都笑得眯成了缝。这会儿听到封亦叫她,转过头来眨了眨灵动的眼睛:“大哥哥,你叫小环吗?” 封亦点头,对她道:“我在渔岩镇时,答应为你恳请师父收你入门。可是,正如我方才所言,吾师因为此次大战受劫,一身道行尽毁,至今仍处于沉睡之中无法醒转。原先的许诺自是无法兑现了。” 小环顿时有些着急:“大哥哥,那、那该怎么办呢?” 封亦微笑着道:“别担心!我是想问一问你——你是否愿意拜入我的门下,由我来传你青云道法神通,做朝阳峰九代弟子中的第一人?” “跟着大哥哥学道吗?”小环似模似样地想了想,忽然觉得这样不是比跟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学习更加开心?顿时欢欣雀跃地答应道:“大哥哥,我愿意跟你学习道法和神通法术!哎,那以后我是不是不能叫你‘大哥哥’了?” 周一仙见状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骂道:“傻丫头,你得改口叫‘师父’,拜师学道以后可不能再这么没大没小的!” “嗯!”小环望着封亦,脆生生地叫了句,“师父!” “哈哈哈~!”封亦心中掠过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体验,颇为开怀地道,“也不必着急,等回山之后,我再为你举行拜师礼!” 笑闹一阵过后,封亦问起周一仙行程。 周一仙道:“老夫除了孙女小环孑然一身,随时都可启程。” 然而封亦却并未立刻回山,他想了片刻,道:“先生既然没有别的事情,不如随我再去见两位故人?”当然,那只是与他有旧的故人。 【191】 城郊旧识入青云 河阳城郊外。 一处僻静林地边,搭建着一座草庐。 草庐之外,有一片空地。 周一仙爷孙俩跟着封亦一道寻来此处时,正有一个裹着花布头巾的村妇在晾晒草药。那平整空地上,安放了好几个木架,木架摊开摆放了不少药草,有的新鲜,有的干燥,想来晾晒与采摘的时间并不在相同。 周一仙看到那村妇,心中一惊。 倒也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实是那村妇装扮的女子眉黛如墨,眼眸含光,面上肌肤晶莹似雪,琼鼻秀口精致如画,那美貌绝伦的模样分毫不像一个操持农活的村妇! 尤其当封亦三人走近,那花布头巾的美貌村妇抬起头来,一双丹凤眼仅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便莫名有种狐媚的味道。 她的目光从三人面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封亦的身上:“若非知晓近来发生的大事,我还以为你背信毁诺,做了那无得无信的小人呢。”她的声音轻柔婉转,明明是平静无波,却又好似带着淡淡柔媚。 封亦面露尴尬,忙拱手致歉:“事出有因,恕罪恕罪!” 一个时辰之后。 草庐中。 封亦收回功力,他面前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息,苍白的面上多了几分气色。 随后,几人重新见过,相互介绍之后,周一仙恍然之余也不由惊讶。 “狐岐山天狐一族!”周一仙捋须,眼中略过追忆之色,“原来你们竟还是故人同族!” 此二人,书生模样的青年便是当初小池镇六尾魔狐化形,另一个朴素村妇打扮也难掩艳丽的,自然便是三尾妖狐了。当初受封亦相助,六尾身躯中的寒毒症状舒缓,随后又听了他一席话,相互约定之后,便从小池镇离去,倒正好与后来闻讯而至的焚香谷一众错开。 几月前正魔大战震动天下,作为狐妖,三尾与六尾自然也感受到那惊天威势。故此对于封亦来迟,两人心中有数,只是三尾关心六尾伤势,见面之后忍不住不咸不淡地多说了一句。 三尾化形较晚,对天狐一族认知不深。 六尾魔狐闻言顿显惊讶,认真打量了周一仙几眼,却没能认出来:“敢问先生所说的‘故人’,是吾族哪位族人?恕我眼拙,没能想起先生与吾族之联系。” 周一仙摇摇头,笑着道:“往事已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他笑容里分明有着几分感慨的唏嘘。 六尾颇通人情世故,见状微笑回应,也不再追问。 封亦适时开口,问两妖狐道:“两位,关于此前的提议,不知你们考虑得如何了?——当然在此之前,我有一事需要说明:吾师在此战之中受了重伤,一身道行尽废,之前的提议恐怕得有所更改。” 六尾抬起头来,正碰上三尾的目光,两个相视一眼,六尾对她轻轻点头。 而后,便听得六尾开口说道:“既然修习‘太极玄清道’从而自行蕴养‘少阳之气’,乃是唯一可能保下我这条性命甚至一身修为的办法,那么拜入青云门理所应当。我与三儿,可以答应你遵循一应青云门规戒律,严守戒令,绝不违背!——至于之前的承诺并无大碍。所谓‘辈分排名’对于我们妖狐而言无关紧要,既然是由你传我功法,那我拜入你门下也未尝不可!” 封亦点点头,还没说话,旁边周一仙闻言惊得嚯地站起,一双眼睛睁大滚圆:“你、你方才说,要拜入青云门下?” 六尾魔狐看他一眼,自如地点头。 周一仙哆嗦一下,又转向封亦,问道:“那你、会将他收归门下么?” 封亦也神色自如地颔首:“没错。” 周一仙瞪着眼睛:“收两只妖狐做弟子?” 封亦见三尾、六尾也一齐看过来,再度清楚无误的表达自己的态度:“没错。” 周一仙“嘶”地一声,沉默下来。他的心中一时宛如掀起巨浪,可他也终究见识不凡,并非那种固执己见的迂腐之人。再三从封亦神色中看出肯定之后,周一仙皱着眉坐下,竟开始思考起来。 若封亦是个莽撞之辈,他此举或许还只是任性妄为。 可就周一仙自己认知中的封亦,并非如此之人,想来此举定有深意。沉吟片刻,还真让他想到一些关窍,只是并不能全然连通。因此周一仙开口试探地问道:“封小友,能否稍稍透露一二你的考量?” 封亦对周一仙颇为敬重,故也并不相瞒,与之对应更想听听他的见解看法。 故而封亦问他道:“先生觉得世间存在的妖物几何?” 周一仙虽一时不解其意,但还是顺着他的问题思量之后道:“不计其数也——神州浩土广袤无垠,人莫能名其边界。九州之地虽说人类最盛,乃是繁衍生息的精华荟萃之地,可实则也是与妖兽精怪之属并存,更遑论九州以外的其他区域了。” “别的不说,但是南疆十万大山,其中妖兽遍地,湿生卵化披鳞带甲者应有尽有,已不可胜数也。且有‘七十二异族’等类人之物,放眼天下的话,恐怕妖兽之属并不在人类之下!” 说着说着,周一仙自己便有些回过味来。 他眼中精光一闪,从封亦看到两只妖狐,略显恍然地道:“莫非你此举是想将他们这般能与人类和睦共处的妖灵之属收入青云,以此增强守护正道的力量吗?倒是个匪夷所思之策。” 周一仙沉吟着道:“可也并非不能!——正所谓,人有正邪善恶,妖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此策太过天马行空,想要切实履行恐怕阻力非凡!” 封亦并未否认这一点。 不过他也知道,此策最要紧处在于拿捏一个度。单单只是收三尾六尾入门的话,便有非议也不会太甚,封亦此举,有循序渐进之意,算是提前做的定计与伏笔。 “若想让天下人皆享太平安宁,妖兽一族不可避免。”封亦也没避着六尾两个,径直道,“如何平衡其间关系,需要长久的努力。与他二位,更多的还是恰逢其会之下的机缘巧合。” “当然,也有你们落难之下也不曾肆意杀戮无辜、相互扶持不离不弃的秉性,让我愿意助你们一回。”封亦停顿了一下,目光接下来一阵肃然,看着两个,“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遵循青云门规戒律,认同青云理念,我自会将你们一视同仁!” 六尾听出隐藏其中的深意,心神一凛。 三尾却被这来来回回的话搅得心恼:“若不是为了六哥,你青云门我岂会稀罕?”六尾一惊,连忙呵斥:“三儿,不要妄言!”三尾鼓了鼓脸颊,不干不脆地补了一句:“当然,为了六哥,我也会遵循你那些个门规戒律的!” 周一仙忽地开口道:“封小友,这两位也算不凡,但未必能担起旗帜的重责。” 封亦颔首,微笑着道:“无妨,且为长远计。” 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是了,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总不能入我门下,以后还‘六尾、三尾’地称呼吧?” 三尾细眉一挑:“咱们狐族本就是以尾巴数量相称——”话没说完,六尾一个眼神,立时叫她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然后六尾接着开口道:“时间太过久远,关于名字,我也有些记忆模糊——唔,是了,我记得之前我有过一个名字,叫做‘胡勉’,此后便继续使用这个名字罢。” 三尾眼中光芒一亮:“六哥,那我呢?” 六尾魔狐,即是眼下其名为“胡勉”的青年,眉眼之中带着柔情:“三儿,你便叫胡媚吧。” 三尾满心欢喜:“好啊!只要是六哥你起的名字,我都喜欢!” “嗯哼!” 封亦咳了一声,将他俩注意力转移回来,方自沉声肃容道:“还未与你们说过,我已经继任朝阳峰第八代首座之位。你们俩既然拜在我的门下,便是朝阳峰第九代弟子,以后切记尊师重道,潜心修行,秉持善心匡扶正义——” 封亦以颇为正式的语气正告勉励一番,三尾胡媚这回倒是识趣,老老实实地听完。而后两狐妖并排站立,一齐行了大礼,算是初步完成礼仪。只待回了朝阳峰,再度开启拜师礼节,便算正式入了青云门。 待他俩行礼拜过,封亦招了招手,让小环到他身边来。 小丫头年纪不大,可感觉却十分敏锐。 六尾魔狐还好,那满面虚弱的模样看起来威胁不大,但三尾妖狐不然,其身上自有一股凌厉妖气。即便她未曾御使法力,小丫头也下意识有些畏怯。 不过站在封亦身边,她倒胆子大了不少。 “来,你们俩入门在后,也来见过小环,她是你们的大师姐。” 看着忽闪着水灵大眼睛的小丫头,之前口口声声说并不在意“辈分排名”的六尾胡勉,一时也有些神情古怪。 也亏得胡勉性情较为淡然,很快平复下来,拉着旁边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三尾胡媚一齐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口中称道:“拜见师姐!” 周一仙旁观此幕,惊得哆嗦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捻着胡子的手被惊得一抖,拽下几根胡须来,登时后知后觉那般龇牙咧嘴颇感疼痛。 【192】 观奇峰朝阳纳新 白云悠悠。 云天之上,“神阙”化作巨剑,淡淡琥珀灵光笼罩,载者一行五人向着青云山飞去。 眼见苍莽大地上,那座巍峨山脉直入云霄,已然近在眼前。 烈烈罡风被封亦布下屏障遮蔽,周一仙迎风站立,须发在微风之中轻拂,面上少见地带着万分感慨神情,一双眼里似叹息又似追忆,竟有了几分隐隐地激动。 以往自称“青云子传人”,周一仙或许还有几分戏谑自嘲意味在其中。但他确实未曾预料到,自己临老了还真有上到青云山的一天! 小环年纪不大,胆量却不小。 明明是头一回上到如此高的云天之上,她竟也分毫不觉得害怕。反而眼见那大地景物越来越小,阡陌田地、山林河流以独特视野呈现在她面前,那种奇妙之感让她欢喜不已。 巍峨青云山中,虎啸猿啼空谷回响,灵禽瑞鹤长鸣而过,竟也是在琥珀灵光的仙剑之下。雾霭白云轻如薄纱,伸手便可触及。 小环粉嫩地小手去抓那身前如纱薄雾,只感觉一阵沁润冰凉,手上却是一空。不过这并不妨碍小丫头满心欢喜,发出一阵咯咯地银铃笑声。 “真好玩儿!” 小环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是光彩,新奇的体验让她乐不可支,像是寻到了极为有趣的玩具。在她小小的心里,修真练道顿时变得无限期待,甚至勉强能与冰糖葫芦争夺一下在她心里的地位了! 六尾胡勉与三尾胡媚,则在略靠后面的位置。 胡勉体虚,寻常行走坐卧也稍显吃力,故此时身躯多半是靠着三尾站立着。巍巍山脉近在眼前,那七座高耸入云、景象万千的山峰也映入眼帘。他俩个目力非凡,哪怕此刻距离尚远也能看到山峰上掩映在苍翠颜色里的恢弘建筑,偶尔还能在诸峰之间看到几缕淡淡流光飞逝而过。 庄严肃穆的气氛顿时扑面而来,六尾感觉到三尾的身躯微微僵直,嘴硬的她此刻明显有些紧张。 六尾以手轻抚在她的肩上,聊以慰藉,而后目光看向前方如松挺拔的年青背影之上。 青云门! 天下第一正派! 朝阳峰第八代首座真人! 当这些头衔逐渐加诸在那人的身上,原先寻常的正派弟子,此刻在他们的眼中也变得渊渟岳峙、气度庄严起来。实是青云门这般胜地,对于六尾与三尾这般妖狐而言威势极重,以往更是从未想过会有如此交集。 昔日还被焚香谷追得犹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朝不保夕,谁能想转眼之后,他们便有机缘拜入天下第一大派门下? 别说三尾心神紧张,便是有着数百年见识的六尾胡勉,此刻也不由望着那一座座险峻奇秀的山峰心怀激荡! “诸位,”封亦朗声道,“你们眼前这七座直入云海的险峻奇峰,便是青云七脉了。”他伸手指向前方,一一为众人介绍道:“那座巍峨大气的是大竹峰,旁边俊丽秀气的是小竹峰,那峰如龙首的便是龙首峰,西面那座是落霞峰,北面的是风回峰——我们要去的朝阳峰,还在最东边。” 众人随他所指,一一看去。 只觉这青云七脉峰峦险峻雄奇,各有魅力景致,赞叹不已。时“神阙”掠空,眼前出现一座比其他几脉都要更加高耸的巨峰,宛如利剑直通天际,几人乃是首次如此近的距离体会那巨峰的雄奇巍峨,皆为之震撼。 没等封亦开口,周一仙捻着胡须,已然赞叹着道:“那便是‘通天峰’了吧?” 封亦微笑着颔首,道:“不错,那便是长门通天峰!——数月前,魔教攻山那场大战,便主要发生在通天峰上。也是在通天峰上,掌门师伯以‘诛仙剑阵’力挽狂澜,大败魔教四大宗门于此!” 周一仙红光满面,颇为振奋地点头。六尾胡勉俩个则有些神情凛然。 唯有小环并不在乎这些,她好奇地望了一阵通天峰,脆生生地开口道:“我可以到那上面去玩吗?” “当然可以,”封亦对她道,“不过今天需要先回山。等你熟悉了朝阳峰,再去拜访别脉不迟。” “嗯!”小环乖巧地点头,仙剑转过通天峰,显出东面的一座巍巍山峰来,“那里就是朝阳峰吗?” 那是一主三仆四个山头组成的一座山峰,峰上松林成海,苍翠满目。 封亦道:“没错,那便是朝阳峰了!” 几人一听,知晓今后便要在此生活,尽都颇为在意地打量起那座山峰来。不多时,“神阙”自天际降下,直接落向主峰太极坪。 太极坪座落主峰之巅,开阔平坦,周遭无一处遮掩。于此放眼四顾,天地尽收眼底。尤其朝阳峰高入云端,自太极坪向外眺望,那云海犹自缠绕山腰,使人生出仿佛置身仙境的既视感,当真美不胜收! 周一仙与两位妖灵虽说见识不凡,可也甚少有闲暇饱览如是壮观景致,一时都看得痴了。小丫头东瞧瞧、西看看,明显对这山上壮美风景也十分满意。 今日太极坪有两位同门弟子,在封亦落下之前,正自剑坪切磋演武。 听得飞剑破空,两人齐齐停手,待看清来人之后登时一惊,忙迎了上来:“见过首座师兄!” 封亦也回礼,道:“两位师兄!”见他们目光随即转向自己身后几人,便笑着道:“这位周老先生乃是我请回山的贵客,以后应是会以客卿长老身份留在山上。”两人见说,忙向周一仙行礼。 周一仙笑容满面,仙风道骨的模样的确很符合高人身份。 见两人行礼,也和蔼亲切地依照道家礼仪回了一礼。 随即封亦又让出其他三人,将小环带到身前,道:“至于他们,便是我打算收入门中的弟子——小环、胡勉与胡媚!你们三人也来见过两位师叔!” 三人依言拜见,神色各异。 小环年纪小,也明白长幼有序的道理,故此恭敬施礼。六尾胡勉心态转换最快,踏上朝阳峰后,便已然开始习惯自己的新身份。唯有三尾胡媚感觉自己三百余岁的年纪向两个不到她三分之一年纪的人类行礼十分别扭,很有些不情不愿。 上山之前,封亦传了她一篇收敛气息的法门。 故而此时她那身浓烈妖气尽敛,整个人看来气质柔柔弱弱,一双丹凤眼内蕴柔光,让人难以辨出其真实身份。 两位师兄被那一声“师叔”唬得手足无措,连忙还礼。 他们在朝阳峰做“弟子”与“师弟”多年,今日还是头一遭被人口称“师叔”,都有些紧张与失措。所幸封亦并没有继续打扰他们,问道:“师兄,东来殿今日有人值守吗?” 其中一人回道:“闫师叔正在殿中。” 封亦微笑着拱手道:“那我就不打扰两位师兄,先前面见闫师叔了。”两人也一齐还礼,相互告辞,封亦方才与周一仙四人一道走过剑坪,登上石阶,来到东来殿前。 “师叔!” 下山之前,封亦并不知晓自己会何时回转,故此曾拜托闫正会暂代门中事务。闫正会才在东来殿闲坐半日,不想封亦就已经回山。他听到声音抬头起来,目光往几人身上一看,面露惊讶,放下手中卷藏起身走来。 “封亦,怎么回得如此迅速?” “这几位莫非便是——” 封亦笑着,再度将周一仙四人向闫正会介绍。闫正会与周一仙见过礼,和善地微笑着对小环点了点头,夸赞两句。而当他将目光看向胡勉与胡媚两个时,眼中闪过犹疑,又不禁多看了几眼,旋即露出惊色:“封亦,这两位我若没看错,怕不是人类吧?” 闫正会完全是下意识带出些气势,这让胡勉两个顿时一阵紧张,胡媚身上的气势都有些稳不住,愈发显出破绽来。 “师叔莫急!”封亦道,“胡勉与胡媚乃是我在小池镇黑石洞遇见,他们两个的真身是白狐。如您所见,胡勉身中寒毒性命垂危,我怜其二人伉俪情深,且品性不差,便欲将他们收入门下。一则胡勉可以蕴养‘少阳之力’驱除寒毒求生,二则也使其受我青云门规戒律的教化,师叔以为如何?” 闫正会目光如剑,自六尾胡勉身上停驻片刻,而后转向胡媚,沉声道:“你且将气势放开!” 胡媚看向胡勉,又转向封亦。待见到封亦向她点点头,这才稍显不悦地解除收敛法门,顿时青丝飘动,瞳孔变色,一身浓烈妖气在殿中激起平地劲风。 封亦早有准备地将小环与周一仙挡在身后,他俩没有真元护身,如此近的距离直面三尾数百年的妖气还有些勉强。 闫正会吃了一惊,感受过妖气之后再度开口:“行了,收起来吧。”敛息法门启动,胡媚再度变作那个气质柔软的女子。闫正会转向封亦道:“收纳妖兽入门修行,我朝阳峰还从未有过先例。不过你倒没说错,这两妖身上没有多少血煞之气,想来未曾造过什么杀孽,你若想将他们收入门下约束教化,我并不会反对。” 封亦闻言松了口气。 眼下朝阳峰佟正宁不理世事,胥师祖只想呆在藏书阁,真正参与门中事务的只剩眼前的闫师叔。他既然开口同意,那么此事便不会再有什么大的波折。虽说他以首座之尊,一些举措便是强行令下也能施行,可他本就尊重门中长辈,并不愿太过违逆他们的意见。 封亦忙拱手道:“多谢师叔支持!” 闫正会笑了笑,复又正色对他道:“我知道你迫切想要复兴朝阳的心思。可那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你现在担负重责,一言一行定要深思熟虑、谨慎周全!而且,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担着,始终记住,我们朝阳峰永为你坚实后盾!” 他的话让封亦心中一暖,只觉再多些困难压力,只要有人支持理解便再也不惧了。当即释然一笑,重重地点下头,又道:“师叔现在可有空闲?我想为您与师祖引见一位贵客!” 【193】 凶萌异兽与辈分 扑腾扑腾~ 正自说话之间,封亦忽地听见一阵熟悉的软踏踏脚步声,自殿后快速接近。 无需思索他也立时知晓来得是谁,果然,转眼间便有黑白分明毛茸茸好似糯米团子的滚滚,从殿后转入,奔到了堂前。 经过数月疗养,滚滚严重的伤势已然恢复,只有身上几处大的伤口愈合晚,故此皮毛还未能全然复原。 但这似乎并不妨碍滚滚惹人爱怜的容颜,她只往堂上一站,毛茸茸的脑袋微偏,滚圆的黑眼睛盯着封亦眨巴两下,立时便勾起无限怜惜。然没等封亦伸手招她过来,滚滚便自又转了方向,往另外两个身影看去。 而那俩个,也在滚滚现身的同时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显出惊讶与凝重之色。 正是胡勉与胡媚两个! 他们乃是妖狐之身,对一些人类不太敏感之物更加敏锐。 旁人观滚滚,自是多会为其毛茸茸外表吸引。而他们则不然。当滚滚现身之时,胡勉两个立即便从其身上感受到某种源自血脉的忌惮,齐齐一震。待仔细感知过后,更震撼于那种亘古时光传承而下的荒古气息,以及滚滚体内那含而不发的可怖凶戾之气! 两人立时明白滚滚的血脉身份,胡勉更是惊疑地开口道:“远古凶兽?!” 滚滚的感知同样敏锐,几乎在胡勉两个戒备与隐隐敌意显露的瞬间,滚滚黑漆漆的眼珠便为之一定,立时前掌趴伏,口中发出“呜呜”低沉威胁的声音! “呀!” “好可爱的小熊!” 众人只听得一声童稚清脆话语,随即便见小环脸上露出惊喜,小短腿快速迈动跑到了滚滚面前。 胡勉骇然,忙出声道:“小心!” 然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小环已然俯下身去,将那滚滚大脑袋搂在怀里抱了起来。当然,以滚滚那颇为沉重的身躯,小环的力气不足,显然无法完全抱起来。于是堂中便显出了颇为滑稽的一幕—— 小环怀抱滚滚的大脑袋,用力想要将她抱起来,力气不足之下,只是将滚滚厚实的毛皮薅在一处,挤到滚滚的脖子和脸上,两只后爪落在地上,身躯直立而起;又有胡勉骤然一声提醒,小环回过头来,满脸惊讶地看着他。 “——那是凶兽......” 如此滑稽模样,以至于胡勉的话说到后面,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他本意是想提醒小环小心此兽凶性难制,无意中伤到她就不好了。可亲见了滚滚被薅成这幅狼狈模样,也没半点脾气,胡勉那话一时就变得底气不足。 “凶兽?” 小环低头看了眼奋力挣扎、又怕伤着她不敢用力的滚滚,灵动的眼珠转了转,立时将那念头抛开,望着封亦。 “师父!” “它有名字吗?” 封亦知晓滚滚灵性过人,在朝阳峰呆熟悉之后,从未有过伤人之举,自是对她无任放心。闻言他回答道:“她的名字叫做陶矢。” “陶矢?”小环眨巴着眼睛。 “对,”封亦说了是哪两个字,又道,“她还有个小名叫做‘糯米’,是一位姑娘。” “糯米团子!”小环顿时双眼一亮,开心地低头往她看去,“原来你叫糯米啊,真是个贴切好听的名字呢!” 相较不明亦不厉的“陶矢”,小环明显更喜欢贴切而好记的“糯米”! 对此封亦心中一叹,只觉无限寂寥与哀伤。 “老夫知道了!”又是忽地一个恍然声音,却是来自盯着滚滚瞅了半天,在脑海中搜寻记忆许久,此刻终于辨出滚滚身份的周一仙,“这是、这是‘食铁兽’!传言中魔神蚩尤的坐骑,胡勉道友未曾说错,它的确是世间流传最为凶虐暴躁的太古凶兽!——小环,莫要任性,快放开了它!” “爷爷~!” 小环嘟着嘴撒娇,哪里肯信他那夸张言辞? 好似为了印证他言语的荒谬,小丫头还使劲揉了揉滚滚的脑袋,大有爱不释手之感,惹来滚滚十分不满地张口怒吼——“嘤嘤嘤?” “哎?” 听到陶矢哼唧的叫声,小环好似发现全新乐趣那般,竟又伸手去捏她的脸,扯她的耳朵,惹来陶矢连连哼唧,“嘤嘤”怒吼不断。 “哇!” “爷爷,你看她叫的声音真好听~!” 周一仙瞪着眼:“......” 他不禁又回想了一遍自己读过的古卷,心中惊疑不定——熊的模样,黑白分明的皮毛,滚圆的体态,没错啊!眼前所见无不一一符合古卷记载,上面用准确无误的言辞描述了食铁兽的凶猛暴虐。可眼下亲见,怎么画风全然迥异呢? 一时间,周一仙都拿不准是自己认错了,还是古卷记载有误。 避开滚滚生无可恋求助的眼神,封亦随即注意到周一仙疑惑神情,笑着安慰道:“陶矢极通人性,灵智初生,且性情温和,不会伤到小环的。” 周一仙指着滚滚道:“那,当真是‘食铁兽’吗?” 封亦点头。 周一仙难以理解:“可传言中记载,食铁兽明明是太古凶兽,暴虐凶猛异常,眼前这位——”封亦哈哈大笑,似有所指地道:“先生岂不知,那世间传言大多虚妄,若没有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谁能说得准虚实真假?” 闫正会平日多在铸剑坊。 他与陶矢接触不多,了解不深,可也大抵听过她的脾性。且有此前正魔大战之事,闫正会便也开口:“陶矢虽为异兽,但却忠诚勇猛,数月之前正魔大战更是流过血、立过功劳的。我们朝阳峰皆认可她的身份,视作本脉一员。” 周一仙捋须颔首:“原来如此。” 他不由得看了眼沉默的胡勉、胡媚一眼,心下了然。 朝阳峰连“食铁兽”这般太古凶兽都能接纳,果然心怀广阔,难怪不会在意这两只妖狐的身份。 众人正说之间,大殿之外行来一人。 此人身穿素色道袍,面貌秀美气度温柔,尤其一双眼睛温润如水,让人望之便感觉一阵心安。 那是封亦让门中师兄通知,此刻赶到东来殿的大师姐穆蕙秋。 穆蕙秋也没想到东来殿有这么多人,短暂惊讶过后,先自向闫正会、封亦见了礼。封亦连忙还礼,面对这位半个剑术师父的大师姐,封亦可不敢有丝毫怠慢。待相互礼毕,他便为穆蕙秋介绍四人,同时也让三位后辈前来拜见。 穆蕙秋这时候方才明白封亦让她来的目的。 先自温柔微笑地受了礼,也回应地劝勉几句。说起来,穆蕙秋做了多年师姐,对于骤然多出个师侄还并没有那般突兀。唯一让她有些不习惯的,大概便是忽然多出两个气度沉凝、面相年纪与她相当的师侄,从而有些措手不及。 “师姐,”封亦道,“稍后我需与闫师叔一道去拜访师祖,他们三个便交由你代为照料了。” 穆蕙秋温婉而笑:“放心吧,我会照看好她、唔,他们的。” 封亦对胡勉、胡媚两人点了点头:“拜师礼暂定在三日之后吧,你俩现在朝阳峰住下,也习惯习惯新的环境。”两人应下,便是胡媚也显得老实不少。 原来是她从眼前这温柔女子的身上,隐隐感受到某种威胁。比起先前那两个连“御物境”也未曾突破的弟子,穆蕙秋明显强出太多。 而她的年纪,胡媚估摸着,恐怕并不会比之前那两个弟子大多少! 妖族多奉行“强者为尊”的法则,胡媚也不例外。对于有实力之人,她自会保持应有的看重。 “小环,我与先生去一趟清渊峰,你先跟着穆师叔熟悉一下朝阳峰如何?” 小环的心性并非如寻常孩童,自也不会任性,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过她马上又提出一个条件:“师父、穆师叔,我能带着糯米一起去吗?” 穆蕙秋注意到小丫头手里滚滚的凄惨遭遇,莞尔一笑。由来温柔如水的师姐不仅没帮着陶矢,反而趁火打劫那般伸手摸了两把,这才柔声道:“小环想带着糯米一起当然可以。不过你看,她现在这模样可走不了,要不你先把她放下来如何?” “好啊~” 小环虽有些不舍,但还是轻轻放开了陶矢。 陶矢刚一落地,立马迈动短腿跑开,一脸心有余悸地盯着小环,满是戒备的模样。 随即闫正会收拾了一下此前研读的秘法古卷,封亦与众人说了几句,便邀请着周一仙一道走出东来殿,向清渊峰而去。 他们并未御物飞行,而是一边游览一边介绍朝阳景致。周一仙本就是博学之人,也通人情世故,相互谈笑游览倒也宾主尽欢。 另一边,穆蕙秋领着小环与胡勉两个,一道往主峰别苑而去。 逐霞峰现在住不了了,小环又是姑娘,自然要跟着她一起住主峰西苑。另外两位的话,穆蕙秋敏锐地觉察到两人关系亲密,且询问之下,得知两人是有修为在身的,便打算将他们安排在主峰东苑,也不必去临客峰了。 穆蕙秋在前,领着三人一道往居处而去,边走边为他们介绍朝阳峰各处情形。 主峰如今居住弟子人数比以前更多,故而一路行来,穆蕙秋遇见过不少的同门。得知这三人便是朝阳第九代弟子,同门多有惊讶,体会着辈分提升的奇异感觉时,也纷纷上前问候,多有关照之言。 相对应的,小环三人见人行礼,无一例外都是师叔长辈。 又告别一位林中练剑的师叔,三尾胡媚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疑虑,问道:“穆、穆师叔,怎么一路走来,都是师叔长辈,请问朝阳峰到底有多少人呢?” 穆蕙秋眨了眨眼,微笑着回道:“你们是首座师兄收入门下的最初几个,九代弟子中的前三人,辈分不免低了些。至于我们朝阳弟子人数的话——与首座师兄同辈的,眼下弟子共计一百一十六名。” 三尾胡媚倒吸一口气,心里一片冰凉——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在这山上足有一百多个师叔长辈? 【194】 炼器乾坤与接纳 古松下一座小亭。 亭中四人各据一方,石桌之上放着香茗,热气腾腾。 然而此间众人,除了封亦其他人暂时都无暇品茶。师祖胥于明与闫正会面面相觑,好一阵震惊之后,又各自沉默。闫正会是当真陷入沉默,以为此事他无从判断,毕竟他的见识阅历都交付给了铸剑坊与那万千铸剑材料。 胥于明自是能判断清楚的。 他脑海里的迟疑存续了片刻,便化作坚定。只见他捋须而叹,颇多唏嘘那般看向周一仙,道:“原来阁下与我青云门有如此渊源!不,或许应当以封亦的话来说——阁下与青云本自分属同源,可算作是同门中人,一脉相承!” 能得到朝阳峰现任首座,以及这位备受朝阳门人敬重的师祖亲口认同,周一仙感触良多,心绪也不由起伏波动,甚是复杂。 借着端茶啜饮之机,周一仙稍稍平复心绪,方才道:“我也是机缘巧合,方才学了些卜算、卦辞、面相,乃至些许符箓小道。比起如今青云鼎盛气势,我这些微末伎俩实不足一提,有负‘青云传人’的身份呐。” 胥于明却并不如此认为,他正色道:“阁下切莫如此生分!虽说阁下所学,放在斩妖除魔、诛恶灭邪方面,威能大抵是差了些。可我道家修行,又并非如邪魔外道那般只重术法威能。无论卜算、卦辞,还是符箓之道,皆是道家正统,自传承而论也是青云出身,阁下无需妄自菲薄啊。” 周一仙忙拱了拱手,苦笑未语。 其实他之所以秉持“青云子传人”身份,却又始终未曾有过主动与青云接触的念头,也是有所缘由的。 如今青云门核心,乃是由七脉支撑而起。青云七脉的格局,又是千年之前青叶祖师定下。可以说,青云门某种程度上应划分两个阶段,那便是青叶祖师之前与青叶祖师之后。 眼下青云门一应道统传承,无论术法神通,还是势力格局,几乎完全遵循于青叶祖师定下的脉络。偏偏周一仙继承的传承,出自于更早的青云子祖师。也正如他所言,还都是诸如卜算、卦辞、面相等“小道”,符箓虽然神奇,但也大都威能不强。 放在如今修士无不追求术法神通威能的世道,周一仙的传承便显得有些“鸡肋”。若碰上不识货的,哪怕上了青云,恐还会遭遇屈辱,那般情形显然是他万万无法接受的了。 封亦邀请周一仙从一开始便态度诚恳。 可即便如此,周一仙也是在封亦如今继任首座之位以后,方才真正考虑他的提议的。在他心中,显然也有着颇为坚持的骄傲——若不能得到青云门真正的认同,他宁愿不与青云有所接触。 个中复杂心思,难以为外人道也。 胥于明年长,对人情世故明显看得更透,隐隐倒是能够明白周一仙那些考虑。故而微微颔首,并不追问。随手端起茶壶,正欲与他倒些茶水。但一摸茶壶,温度稍凉,便自握在手中微微晃动,随即那渐渐凉下的茶再度腾起阵阵热气,而后方才为他续了些水。 周一仙客气道谢。 胥于明也为自己斟满一杯茶,轻轻饮了一口。 放下茶盏之后,方才继续道:“我觉得封亦之前的提议颇有见解,若是其他人,我还会怀疑、慎重,可阁下本就是青云同门,那便没有这些顾虑了。封亦继任首座之位年纪尚轻,能得阁下相助,实乃他之幸事,也是朝阳之幸也。——阁下以为如何?” 周一仙若是不愿留在青云,那他一开始便不会上山了。 如今听得胥于明恳切相邀,便不再迟疑,朗声而笑站起身来,拱手环顾,道:“承蒙不弃,愿效微薄之力也!”封亦几人也连忙起身,拱手见礼,至此,周一仙便算正式获得朝阳峰认可,以“客卿长老”的身份回归了青云弟子的身份。 封亦三人作为东道主,以茶举杯,聊做庆贺。 正式的宣布,应当会留在三日之后那场拜师观礼之上。 周一仙乃是人精,他自是能感觉到三人的诚意。漂泊一生的他,浑然没料到自己临到老来,竟在一个初初抵达的地方有了莫名的归属感。 那种异样的情绪让他有些怅然,也有些酸涩,不过更多的应是心安罢。 几人闲坐亭台,饮茶畅言,颇多自在。 忽然,周一仙记起一事,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有些懊恼与自嘲那般失笑摇头,面对三人疑惑的眼神道:“我曾在神州大地游历多年,见过不少奇人异事,也曾巧合之下遇见过一些稀罕机缘。” 他说着,随即站起身来,往亭台角落拿起那杆“仙人指路”、“铁口直断”的布幡。只见他伸手在布幡上面捏了几下,似是寻找什么。不多时,捏到某物的周一仙面上一笑,旋即用力撕开布幡,竟是自其中取出一块保存良好的绢布。 封亦之前还奇怪他怎么上青云山也带着布幡,须知“仙人指路”这样的名头糊弄俗世百姓也就罢了,拿到青云山的话,遇上莽撞之人说不得要挨揍呢。 眼下见他取出绢布,顿时恍然,心中道:“原来他不止有在布幡藏银子的习惯,连这般隐秘之物,居然也藏在那杆破旧的布幡子里面!” “我曾在一处秘境发现一块古碑,上面记载了某种奇异古法,十分玄妙,我便将其誊抄下来,记录在这绢布之上。”周一仙将那绢布放在石桌上,继续道,“我虽然有些阅历见识,但毕竟不是修行中人,此物于我并无作用,正好借此机会取出,看能否对大家有所帮助吧。” “哦?” 胥于明接纳周一仙,最重要的原因乃是他当真具备青云传承,虽也钦服他的阅历见识之广博,但并没有想过要从他身上攫取什么大的好处。 故此听得周一仙此言,他初时并未太过重视。 不过出于礼节,他还是表现出兴致,取过那绢布,信手翻看。 谁知不看则已,一看之下,胥于明面色一变,眉头不由皱起,神情渐渐严肃。他这般反应,让封亦与闫正会也大为好奇起来。片刻之后,胥于明叹道:“世间竟有如此奇思妙想?——你们也看看罢。” 胥于明第二个竟是给了封亦。 封亦连忙郑重接过来,他明白胥师祖这是从细节当中强化其首座威严。虽为明言,却也让封亦心怀感感激。 随即他也展开绢布阅览,先是粗略大观,惊讶发现那绢布记载竟是一种神奇的炼物法。其中许多炼器术语封亦大都能懂,毕竟也是在铸剑坊待过许久的。等他将内容细细读完,知晓依照那炼物法最终祭炼出何物之后,反应比胥于明还要惊讶,几乎脱口便道:“乾坤袋?!——这是炼制乾坤袋的方法?” “乾坤袋?”胥于明顿了一下,品了品其中韵味,点头道,“‘方寸之间,内有乾坤’,你起的这个名儿倒是颇为贴切。” 周一仙也知晓其中内容,闻言赞道:“以‘乾坤’称此物,的确当得起!” 闫正会叫他二人勾得心里痒痒,忙道:“喂,小子,看完赶紧给我啊!” 封亦将绢布递给他,回想那其中内容,当真心中既惊且喜,而且更多的是“喜”!原来,那绢布记载着某种古法,若能顺利掌握,依法施为,可以炼制出一种内有乾坤、储物存器的法宝。 封亦完全是明白法宝妙用之后,立时联想到前世记忆,故而有脱口道出“乾坤袋”的反应,实是既视感太盛,完全下意识反应。 闫正会作为炼器专精之人,读那绢布的时间比两人可久得多了。半晌之后,茶都换了两壶,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那绢布,既有激动又有怅然那般,遗憾地开口道:“此法十分精妙,虽说炼制条件繁复苛刻,但也有实现的可能。唯独一事——其中提到许多符文法箓的运用,可那些符文法箓其实早已从青云失传,故而复现难度极大,非朝夕可为也。” “符文法箓?”封亦心中一动。 闫正会点头:“没错。你也知道,我欲将符文法箓与铸剑法融合,形成全新的炼铸仙剑手法,故此对本门符文法箓有过深研。可以说,整个青云门在符文法箓一道,比我更精通屈指可数!唉,可就算是我,也不能轻易复现那些失传的符文法箓啊!” 封亦面上显出巧合与惊喜汇集的古怪神情:“师叔,你似乎忘了一个人——眼前咱们这位客卿长老,传承的不正是青云门失传的符箓之道吗?” “哎?”闫正会恍然惊寤,立时看向周一仙。 周一仙出于保守,捻须道:“我的确知晓那古法中的符箓,但不敢言尽知!” 闫正会着急追问:“先生掌握了其中几成?” 周一仙道:“最多七八成吧。” 闫正会欣喜击掌赞叹:“先生大才,我也最多知晓其中四五成罢了!” 比起掌管门中事务,闫正会对于铸剑一道更加上心。若除开铸剑,那自是炼器与精研符文法箓最是热爱。听到周一仙答复之后,闫正会顿时兴致大起,几乎立刻便想拉着周一仙去研究那古法。 还在被胥于明呵斥一番,总算按捺下心中急切,不过还是与周一仙约定了共同探讨的时间。 周一仙不怕繁忙。 似他这般有本事的,其实反倒不喜无所用处,故而笑着应下。 胥于明与周一仙似真的颇为投缘,两个年纪都不小,面对对方也不称“老夫”,谈兴甚浓,颇有相见恨晚之意。临到夜晚,得知周一仙尚未有安排居处,胥于明罕见地插手安排,让周一仙住进了清渊峰。 封亦对此倒也不会忤逆师祖之意,也就定了下来。 其后无话,匆匆而过。 转眼到了第二天。 封亦还记得田不易传达的掌教真人谕令,早早起身收拾妥当,换了身庄重道袍,御剑去了通天峰,参与大战之后青云七脉的首度会晤。 【195】 例会晤朝阳传法 噹~ 噹~ 修复之后,仍然巍峨壮丽的玉清殿上。 道玄真人听得那报时之用的钟磬之声,言语停顿了一下,静待声音响过以后,方才不急不缓地开口:“好了,今日议事便就到这儿了罢。”作为大战受创之后的第一次首座会晤,议事的时间与态度明显比寻常要严肃。 冗长的议事在道玄真人此言之下走向结束,殿上一个个或是正襟危坐、或是随性倚靠的各脉首座,都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 道玄端坐大殿上首,自是将众人的神情尽皆纳入眼中。 目光从那一个个隐约透露出不耐的同辈首座看过去,心中略感无奈。似此会晤议事,在他们的履任历程中已然不知进行过多少回,无甚关乎门派兴衰的大事时,一个个明显心不在焉。 随后道玄的目光转向另外三人,作为刚刚继任的龙首峰、朝阳峰与落霞峰三派首座,他们议事全程正襟危坐,无论精气神与态度都较之其他几个远甚。 在他们身上,有着田不易、曾叔常等人不具有的积极与干劲。 道玄真人对此颇为满意,虽说此次青云门力量大损,但观这三脉后继之人未必不能给青云门带来些新的活力,他对此报以期待。 “诸位,我青云门此番虽也重创魔教,可以青云一派之力匹敌魔教四大宗门,我们的损失也委实不小!诸位回去之后,当首重休养生息。与此同时也得保持警惕,对魔教的搜寻追查绝不可中断,一旦有所发现,便需我们振奋余力、除恶务尽也!” 在场首座无不神情一整,凛然道:“谨遵掌门师兄(师伯)教诲!” 也不知是受道玄真人言语激励,还是眼看着议事要结束了,田不易、曾叔常两个声音洪亮起来,将几个年轻后辈都被盖了过去。 道玄真人无语地瞥了两个一眼,淡淡地道:“那便散了吧。” 众人精神愈发振奋,齐齐起身行礼:“恭送掌门师兄(师伯)!” 封亦行礼之后,也不由得地舒了一口气。 明明没有做什么费力之事,偏偏两个时辰下来,封亦硬是感觉好像与人激烈斗法一场那般,竟有些疲乏。 其实这一场议事,倒也并未探讨出什么重大要务,自是各脉之间清点了此次伤损,而后道玄真人着重申明诸脉休养生息的重任,又商议了一番应对魔教的策略。 道玄真人应是想以此让三脉新任首座,能最快适应自己的身份与责任罢,无怪乎田不易、曾叔常乃至水月三个都没什么兴致。 “封师侄,请留步。” 封亦刚转身,便被道玄真人出言留下。 封亦心有疑惑,与其他几位首座相视一眼,拱了拱手算作别,这才回身过来,神情整肃地面向道玄真人:“不知师伯有何吩咐?” 道玄见他一副严肃认真地模样,不由展颜微笑,道:“师侄莫要拘谨,且坐下说吧。” “是。” 封亦依言坐回自己的位置。 道玄明光仍自如以前那般沉凝深邃,只是,不知是否为错觉,由来淡然物外的他如今眼中好似多了几分莫名的情绪。距离那场大战已有数月,可在道玄的脸上仍自能够看到稍显灰白的脸色。 “七尾蜈蚣”毒素竟如此酷烈么? 不过,相比于“七尾蜈蚣”之毒,封亦其实更多地倾向于那是使用“诛仙剑”的反噬所致。“七尾蜈蚣”虽是天下奇毒,封亦却觉得它奈何不了这位道法通神的青云掌教! 道玄少见地沉默片刻,开口第一句,竟是关心之言:“商师弟他,如今怎么样了?” 封亦神色一黯,叹道:“自田师叔为师父稳定伤情以来,他老人家便一直沉睡,虽未恶化,也无好转迹象。” 道玄微微颔首,目光微微一沉,却并未多言。 沉默片刻之后,道玄继续道:“我这儿有个古方,治不了病症,不过对于商师弟目前的状况应是有所作用。稍后你离开时把它带上,让田师弟帮你将药炼出来罢。” 封亦连忙拜谢。 道玄摆摆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目光一定,炯炯有神地落在他的身上:“封师侄,说起来,此次我还要承你一个人情!若非是你不顾自身,担着莫大干系揭露苍松悖逆之嫌,让我下意识心中存了警惕的话,那日在玉清殿上我恐怕就不止是受些剧毒了。” 封亦忙道:“师伯,我既是青云传人,自有不可推卸的守护之责!此事既然被我发觉,那自是应是义无反顾!” “好个义无反顾!” 道玄眼中光芒一放,抚掌赞叹。等了一下,道玄神色平复,微笑着看他:“你有你的‘义无反顾’,我也当履行我的承诺。说罢,你想要怎样的奖励?不管是法宝抑或是秘术神通,只要有的,我皆可奖赏于你!” 封亦顿时心中意动。 若说青云门好东西哪里最多,无疑要数长门通天峰。 道玄此番亲口允诺,可是让封亦双眼明亮,大为意动。不过他沉吟片刻,却并未选择自己想要的奇珍异宝,而是道:“师伯,若可以的话,我想求取长门历代对于剑阵的研究密录心得!” “剑阵?” 道玄脸上露出惊讶神色,对于封亦这个选择明显十分意外。 不过,他见封亦言辞恳切,沉吟片刻之后也未劝阻,点点头道:“你想好便可。——随我来罢。”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封亦怀抱着一堆古卷典籍自长门雄伟庄严的藏书阁步出,心中感慨万千。相比长门那宽敞无比、藏书万千的楼阁,朝阳峰的底蕴终究还是比不上啊。 ——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将长门秘藏统统复刻一份搬回朝阳峰去! 他在心底暗暗地下着决心。 再回玉清殿时,道玄真人落座身侧的茶桌上,摆放了一份薄册。 “这便是那古方,你拿去吧。”道玄往他满怀的古卷看了一眼,淡然地道。 “是!”封亦将薄册取来,“谢过师伯!” 他信手翻看几眼,果然是一个记载某种丹药炼制的古方。待封亦看到那丹药效力时,不由面色古怪地顿了一下,讶然道:“‘辟谷丹’?” “辟谷丹?” 道玄闻言失笑,“此药不过是凝缩草药精华,服一丹最多能抵十日进食获取的养分罢了。”说着说着,他自己反倒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道:“唔,若仅以此观之,的确有些‘辟谷’的意思。——那以后便称其为‘辟谷丹’吧。” 好罢,熟悉的既视感。 封亦没想到自己无心之下,就将此物的名字给定了。 不过想到此药作用,的确也如道玄师伯所说那样,虽然不能治疗师父的伤势,可却正好能解决师父沉睡其间营养获取的问题。 一颗“辟谷丹”能抵十日,一月只需服下三颗足矣。 封亦拜谢而去,回山将剑阵典籍收好,旋即立时匆匆往大竹峰而去。田不易对于封亦的来意获悉之后,干脆地应下,只让他几日之后来取便是。 回朝阳峰的途中,封亦心中寻思,自己朝阳一脉承田师叔颇多恩惠情谊。虽然田不易并未在意,可封亦却觉得自己不能忽视,应当寻个机会回报一二才是。 正所谓: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转眼过了两日。 小环到朝阳峰也有三天。 跟着周一仙浪迹天涯、风餐露宿都能习惯的小丫头,远比她稚嫩的年纪更加坚强。何况朝阳峰有那么多热心关切的师叔长辈,短短几日,她不仅熟悉了新的生活环境,还与门中诸多长辈打成一片,融洽万分。 到了今日,朝阳峰一百一十六名弟子,没有谁不知晓自己门中多了三位师侄,都认得那伶俐乖巧的小丫头。不过相比小环的活泼好动,六尾胡勉与三位胡媚两个深居简出,甚至见过他们的人都没有几个。 今日,是小环三人拜入朝阳峰正式行礼的那天。 作为朝阳峰头一回收九代弟子入门,自是应当行大礼节。门中弟子无论有事无事,都提前抽出时间,做好准备迎接三位师侄入门。 小环今日起了个大早。 她跟在师叔穆蕙秋身后,半途汇聚了胡勉、胡媚两个,四人一道往峰顶太极坪而来。那时晨光熹微,天色尚未大亮。待他们抵达峰顶太极坪时,迎接他们的便是朝阳峰气势雄浑、豪迈壮丽的大演武! 楚誉宏作为“师叔辈”之首,亲为此次领剑。 但见熠熠朝阳金辉之下,百剑争锋,谱写一曲蓬勃昂扬的不屈之势! 封亦并未在殿中安坐。 在众人抵达太极剑坪时,他便也到了殿前台阶之上。闫正会在其左侧,周一仙今天也前来观礼,站立在右侧。 小环四人到来时,封亦第一时间便觉察到了。 当演武起始,诸剑争锋,熠熠剑刃闪烁寒光飞舞之时,小环大大的眼中已被震撼充斥,神色向往而痴迷。便是胡勉、胡媚两个也大为震动,剑坪之中百余人里大多都是未能突破玉清四层的弟子。 可即便如此,众人汇聚而成的凌厉气势,仍自叫他俩如芒在背!实是这种体验对于他们而言前所未有,以往数百年的生涯里,但凡听见剑锋铮鸣无不意味着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了。 还好胡勉定力更足,他轻轻握住胡媚的手,安慰她的同时,与她一道忍受着那种极不舒服的感受站在原地。 然而,他俩都没想到的是,随着时间流逝,两人那种疏离之感逐渐减弱。适应之后,想到自己俩个今日的身份,他们的心中竟也随着凛凛剑舞不知不觉地生出几分豪迈激昂! 楚誉宏等以剑舞相迎,三人观剑舞而触动,封亦则是在最高处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初升的朝阳并不刺眼,却蕴含着勃勃朝气。 封亦在眼光的照耀之下双眼微眯,恍惚之间,他好似回到了当初刚刚来到朝阳峰的时候。那一天,也是如此一个清晨,如此一群气势昂扬的人舞着剑,在他的心中播下一颗剑道的种子。 如今昔年的种子扎根于此,终于长成为勃勃生机的松木。 也是时候轮到他撒下一片绿荫,庇佑新的种子扎根成长了! 封亦呼地长长呼出一口气息,只觉某种沉甸甸担子落在了他的肩头——“原来,这便是传承!” 而后的祭拜三清、奉茶、劝勉等流程,与以往并无不同,顺利进行。 随着封亦饮下三人奉上的茶,自此师徒情分定下。周一仙在旁观礼,抚着颔下胡须心怀大慰。 闫正会则不以为然,实是如此景象他见过太多回了,早已没了封亦那些复杂感悟。若非今日除了小环三人入门,还要宣布周一仙履任“客卿长老”身份的话,他可能根本不会来此。 在众人拜见了新任客卿长老之后,闫正会立时拉着周一仙便走,近来他与周一仙探讨符文法箓正在兴头上,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别处。 礼仪过后,封亦将三人带去了殿后修行的静室。 “小环!” “师父——?” “把陶矢先放下,为师接下来要传你青云门的入门法诀,莫要分神,知道吗?” “哦~”小环放开毛茸茸的团子,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往她怀里塞过去一根新鲜的竹笋,这才快速迈动小短腿跟上来。 封亦看那团子拿到竹笋之后,原本苦着的脸顿时鲜活起来,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去理会。 稍后,静室之中。 封亦肃容正色对面前三人道:“吾青云神通万法,根基皆在‘太极玄清道’,从未有修法而不修根基者,尤其胡勉、胡媚你二人身怀秘术,切记不可轻视根基之重,知道吗?” 待三人应下,封亦又道:“本门奇术,邪魔外道多有觊觎,故此在传授你们真诀之前,需得立下重誓,不得将本门修行之法传给青云以外的人,你们能做到吗?” 三人肃然允诺,封亦颔首,这才开始给他们讲解“太极玄清道”第一层的修行法门。 小环听得入神,眼里满是思索,也有疑惑之意。 待封亦讲解完毕,小环忍不住问道:“师父,怎么‘太极玄清道’跟以前你传我的吐纳法门那么相似呢?” 【196】 传法封镇与朴实 昔年封亦初遇小环,便觉大为投缘。 故此动念之下,曾传了一篇吐纳强身之法给她。那篇法门本就是封亦以“太极玄清道”为参照修改,其中精华内涵,本就是出自这篇道家真诀,当然会十分相似了。 此事若深究起来,封亦其实已有违背门规戒律之嫌。 故他眼下身为严师,自不会据实以告,只含笑淡然,又带着几分神秘地道:“你能觉察出其中异同,说明你对真诀体悟颇深,看来你的确有修道的天分!——至于当初的吐纳法么,那是传给你打基础所用。所谓‘大道万千、殊途同归’,你觉得像也实属正常。” “噢~” 小环若有所思地点着脑袋。 封亦嘱咐道:“这两日你先将窍穴、经脉等认全记下。待你全都熟识之后,为师会辅佐你进行首次纳气入体的修行。此事非同小可,你万万莫要私底下自行尝试,知道吗?” “嗯!” 封亦见她应下,微笑着点头,以示鼓励。随后目光转到胡勉两个身上,他先看着胡勉,沉吟片刻,又自转胡媚,道:“你既入我门下,我自会如当初所言那般,对你们一视同仁——你与小环不同,早已修炼多年,所做之事无非修习本门奇术,将一身妖元法力转化为道家真元,便可算是修行有成。故我会直接传你‘太极玄清道’前三层,你平日定要勤加修行,知道么?” 胡媚那双狭长丹凤眼里满是惊讶。 其实,封亦言出即行,说到做到,反而是胡媚自己心中存了偏见。在今日之前,她甚至都不相信封亦当真会将青云门的绝世神通传给她。如她这般经历了世事艰险的,最懂得人心难测。 封亦在她看来,更多的或许也只是想要利用他们。 即便后来她自忖修为不精、道行不深,应该没多少利用价值,又在心里以为封亦的确如他所说,是想将她与六尾两个以法度门规约束在山上,不使他们在外作乱,祸害一方便足矣。 哪怕上了山,想来也多是会任他们自生自灭吧。 也正是这些复杂的心思,使得胡媚在这朝阳峰终究有些疏离,始终处在患得患失之中。 以至于听得封亦此刻当真将青云门秘传真诀传给她,并无遮掩保留或是什么怀疑戒备之举,一时间里竟让她感觉一阵不真实。 “咳~” “三儿——” 胡勉的一声提醒,让怔然出神的胡媚惊醒过来。她微抿红唇,眉眼之中浮现复杂神色,迟疑片刻后方才自座位起身,到封亦身前拜下:“胡媚,谢过、谢过师父传法之恩!” “起来吧。” 封亦道,“我们正道之人修行与魔教不同,记住但有疑惑,莫要藏在心中,多多向人请教才是正理。那你那些师叔,或许大多修为不如你,但要论及对这‘太清玄清道’的理解自是胜你许多。” 胡媚俯首:“是,我、弟子记下了。” 封亦微笑着点头:“至于你——”他看向胡勉,眉头微皱,沉吟着道:“你体内的寒毒不轻,强自修行如同戴着镣铐舞动,艰难无比。这样罢,在你开始修行之时前来寻我,我会亲自为你护法,直到你能够在寒毒压制下自行修炼为止!” 胡勉表现得比胡媚便要稳妥得多了:“弟子胡勉,拜谢师父!” 封亦笑着道:“都起来罢。你们三个乃是我收入门下的第一批弟子,平日里也多多亲近相处。尤其胡勉、胡媚你二人本就有修为在身,闲暇时别忘了时常提点你们师姐才是!” 胡勉两个恭谨应下,小环撅着嘴,有些无奈也有些懊恼。 小丫头暗暗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努力修行,争取早日拿出“大师姐”的气势来——就像是,穆蕙秋师叔那样! 她如是想着。 自此后,迎风送月,朝来暮往。 漫山松林相伴,听松涛低吟;庭院灵兽作陪,唯寂寥炼心。 年纪轻轻的小环,便自在朝阳峰开启了自己修道的旅程。 她的天赋的确超乎寻常,能在无人指导之下,自行摸索参悟“还阳禁咒”之人,一旦得遇名师,其势自如鲲鹏乘风,扶摇而上矣! —— 后山。 那座静谧的山谷。 封亦循着道路,不紧不慢地走入其中。 经过断崖小路时,望着崖壁那痕迹清晰的多处崩裂、坍毁,想象着当日激战之剧烈目光微沉。 对他恩重如山的师父被人伤到如此之重,封亦心中也不由得压抑着一团火。只是他继任朝阳首座,担负着无法推脱的重任,朝阳峰没有走入正轨之前,他无暇分出心思理会别的事情。 一个人可以很坚韧。 任尔风霜雨雪、寒暑相逼,也能紧紧扎根山岩,如同那坚韧不拔的苍松、翠竹。 但一个人也可以很脆弱。 尤其是心灵有所倾附的时候。 封亦驻足片刻,复又继续往山道深处而行。 不多时,便来到一片巨石铺就的古老石台,石台周遭巨石耸立,居中一个陷坑中斜斜的插着一柄古朴石剑。巨石之上有粗大铁链伸出,直入陷坑深处,仿佛是在锁着某种无形之物。 此处, 是“天机锁”! 感受着石剑封锁之下那浩瀚如海的奇煞灵力,以封亦如今修为,竟也有一种仿若直面整个天地那般的无力,沉重压力仿如山岳,沉沉地向着心灵碾压而来! “呼——” 封亦闭上眼睛,略微调整心绪,旋即便从那奇煞灵力的威压之下挣脱出来,重新恢复了平静。 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绝对难以想象这是何等的一股天地伟力! 在钦服能将如此天地伟力化为己用的青叶祖师之余,封亦心中又不由多了几分戏谑,因为他想到了当初直面“诛仙古阵”的一众魔教高手。只是面对这起伏波动的奇煞灵力,封亦便心生震撼,也不知直面如此伟力化作的剑锋的他们,当时作何感想? 封亦到“天机锁”来,自不是闲着无聊。 而是镇守“天机锁”封印,乃是各脉首座的重要职责。当初商正梁重伤之后,这“天机锁”是由胥师祖帮忙初步封镇。封亦接掌朝阳一脉之后,获悉门中诸多隐秘,自也明白“天机锁”之紧要,今日他来此,便是行使首座职责,将其彻底封镇起来! —— 伴随着道家悠扬的钟鼓玉璞回响之声,新的一天到来。 小环独居一院,渐渐也成习惯。 何况在山下时也是这般生活,如今在朝阳峰,至少隔壁院落还有师叔住着呢! 在小环的心中,那些名为“师叔”的长辈,其实如同一个个大姐姐一般友善亲切,对她这个小师侄也照顾有加,早已视为亲人。 别看年纪不大,小环一个人起居也十分熟练利落。她把自己收拾妥当,换了身衣服,方自出门,便听得一阵熟悉的哼唧声音。 小环脸上一下子鲜活起来,眉开眼笑地迎出来,果然便见到从院门转入的糯米团子。 “早啊,糯米!” 黑白分明的滚滚仰着头看她,发出轻微的“嘤嘤”哼声。 小环俯下身来,爱不释手地揉了揉滚滚的大脑袋:“竹笋昨天都被你吃光了,今天你先陪着我去用了早膳,我再帮你去砍怎么样?” 拍了拍她的脑袋,小环往院外而行。 滚滚竟也迈开四条短腿,跟在了后面。 对于小环,滚滚一开始是拒绝的。可小环却是个聪明之人,几天便摸透了滚滚的性子,轻易拿捏住了她。 原来滚滚食量不小,封亦怕她全无节制,生生毁去园中那蓬紫竹,故而严令其若无允许不得偷食。如今朝阳峰中,能为她偷偷采来最爱紫竹笋的,也就小环一人了。 与心爱的紫竹相比,只是被抱着薅脑袋算得了什么?她小环还能把自个儿薅秃了不成?小丫头片子没见过世面,由着她去罢。 想到小环方才的话,滚滚便由是联想到脆爽可口的紫竹笋,一时口舌生津,脚下的步子都迈得更快了些。 走出院子,便是一个幽寂而曲折的回廊。回廊两侧间隔匀称地分布着拱门,每道门的背后,都是一处如她居住那般的院落。 那些姐姐一般的师叔,便是住在其中。 一路走来,小环每遇见一位同门,都会甜甜地笑着行礼打招呼。自也会收到一片赞誉与回应—— “早啊,小环!” “可用了早膳了么?没有便赶紧去吧,今儿的粥火候正好,去晚了可就被抢光了!” “哟,糯米也在呢?” 也有注意到她身后萌物的。 不过滚滚一心记挂着紫竹笋,哪里肯理会其他?迈着短腿便无情地从她们脚下挤开,只留给众人一个圆滚滚的屁股。 朝阳主峰的弟子居处,无论西苑还是东苑皆不在封顶,而在半山腰平阔之处。因此小环往临客峰去时,并不需要走主峰到临客那条险峻的山路。 而是转过一段距离,再自往下,便到了主峰与逐霞峰两山之间那处幽谷的入口外。 再需往前一段距离,便能到达半山亭处。 小环走了一阵,听得前方岩壁上一阵细微的潺潺水声传来,顿时精神一震,不由小舌头舔了下赶路而稍显干渴的嘴唇。 待循声走近,原来那岩壁上正自有汩汩清泉淌出,顺着岩壁在开凿的凹陷处聚成一汪小潭。 小环美美地喝了一回,只觉浑身通泰般清凉舒爽。 “嘤嘤!” 滚滚拿大脑袋蹭了蹭小环的腿,她莞尔一笑:“怎么,你也想喝些么?” “嘤嘤!” “好吧好吧,我给你也盛些来。”小环哪里拒绝得了滚滚卖萌撒娇,当即给她舀了满满一碗,喂她喝了。而后才清洗了木碗,仍自倒扣着放回原处。 顺着汩汩清泉往上,可以在岩壁上看见那道流淌泉水的裂痕。裂痕形状奇特,最深之处全然探入坚硬的石壁之中,不知到底深入几许。 听穆师叔说,那道淌出清泉的裂痕,其实是一道人力劈斩而出的剑痕。多年前有位朝阳祖师剑法通神,一剑直入岩壁不说,更是直接连通岩壁之后的水脉,这才有不竭清泉聚成这汪小潭。 继续前行。 山道上的风很大,吹得她软软的头发不断飘飞。 山中一片安宁静寂,周遭细微的虫鸣也能听得十分清楚。 抬头上望,只见不算太高的位置白茫茫一片,厚实的云雾遮掩了朝阳峰上端。今日雾气有些重,因此看不透那缠绕山腰的云雾。 走过半山亭,复又前行一段距离,终是到了临客峰。 时辰还早,膳厅用早膳的同门并不多。 小环面露灿烂笑容,似比那初升朝阳还要温暖人心,挨个恭敬地见礼打招呼。 那些师叔们也都客气回礼,膳厅掌管用膳的弟子老早便瞧见了她,在其问候之后笑容满面地回她:“小环,你来得正是时候!今儿的粥熬得不错,师叔给你特地留了一份,赶紧尝尝!” 说着端出木盘盛放着的米粥,其中放了适量的桂圆、松子、花生等物,香味扑鼻。 小环馋得舔了舔嘴唇,忙道:“谢谢王师叔,师叔你最好了!” “哎~等会儿!” 那王师叔心中仿似喝了蜜一样甜,回身从厨房取来一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这包子也熟了——小环,你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得多吃一些,不然怎么负担得了每日的苦修呢?” 小环眨了眨眼,乖巧地应下。 然后才端着大木盘去膳厅寻了个位置坐下享用。 徐明就排在小环身后。 目送着小环端着美食离开,那香甜气息惹得他食指大动,肚中愈发饥饿。忙也凑到跟前,急不可耐地道:“王师兄,方才小环那粥,给我盛半盆,还有那大包子也先来十个!” 王师兄眉头一皱,骂道:“你是猪吗,吃这么多?” “嗨~你不知道,”徐明道,“昨晚偶有所悟,与曲师姐沐月练剑,累了半宿,早就肚饿难耐了!师兄,人命关天,你可快些罢!” 王师兄瞪大了眼,脸上满是欲言又止,且又不知是羡慕还是好笑的古怪神情。 顿了半晌,终是索然寡味那般摇了摇头,回身过去,不多时取来半木盆粥,一摞粗硬面饼。 徐明登时怔住,急道:“师兄,你这粥错了!我要的是小环那种,而且也不是面饼,是包子啊!” 王师兄白眼一翻:“粥只有这种,包子也没了,就这些面饼。” 徐明不服:“可你刚才给小环怎么就有?” 王师兄“哼”地一声:“那是我特地留的,怎么,有何不妥?” 徐明愤懑不平:“师兄,你这也太偏心小环了吧?” 王师兄理直气壮地道:“没错!你一个糙汉子,难不成还要同咱小师侄争,羞不羞啊你!” 望着厅中热闹景象,小环咬着包子,满眼幸福。——这,便是在朝阳峰修行时朴实无华的一天呐。 【197】 解阵理撞破行迹 若说朝阳峰弟子以前专注修行,在于勤奋。 那么近些日子以来,朝阳峰诸位弟子少见的感觉到繁忙,从御物境弟子,到受阻于资质壁障的大多数人,无不如此! 以为被人极其重视的苦修,反倒成了顺带,许多人在完成每日的功课之后,还得自行抽出时间,方能修行。 诸多改变,自是从封亦继任首座起始。 若究其缘由,正是那天从通天峰回来之后,封亦以奖赏形式自长门换来诸多剑阵研究笔录而起。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自人不经意之间流逝。 从获取诸多笔录起始,到今日已有一月之久。期间封亦足不出户,于静室闭关深研剑阵玄妙,到如今虽勉强有所入门,却已然叫他头大如斗,昏昏沉沉,竟是精力大损! ——阵法,可真是太过繁复艰涩,参悟不易啊! 此乃封亦发自内心感慨也。 静室中。 封亦直起身来,随手取向桌边那杯清茶。 触碰之下冰凉的触感,让封亦怔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距离方才清茶仍自热气腾腾时候,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 他失笑那般感叹一声,也没以法力再度煨热,就这般饮了一口凉茶。 茶水冰凉,带着茶叶沉涩清苦之味在口中传开,倒是让他略显昏沉的精神为之一振。揉了揉额头,封亦长舒了一口气。 他将目光暂时从那些卷藏之上挪开,也使紧绷的心神稍缓。信步走到静室外面的房间,推开窗户,庭院中满目苍翠顿时映入眼中,让他心灵由衷地放松下来。 封亦目光悠悠,漫无目的地望着庭院,双目并无汇聚的焦点。 因为只是片刻间,他又不禁回想起这一月以来的历程。 阵法繁复,封亦早有预计。 然精研之后,方才发觉区区“繁复”二字,全然不足以概括阵法之深奥幽玄、包罗万象。虽说诸如“混元”、“两仪”、“三才”、“四象”等自然之道,乃是阵法构建之基础,可阵势成形,又会受到时辰、天象、地理、人和乃至阵基依托等等诸般要素影响。 如此关联,互为变数,呈繁复之局,需细细分辨因地制宜也。 更别说但凡阵势,少有单一阵理成阵者,多为复合阵理推导,如是排列组合遂成万千气象,无法轻取可得也。 基础阵法都如此深奥幽玄,更别说是其中攻伐之力占据前列的“剑阵”了。深研于它,不止要通晓阵理,还得精晓剑法,能将其二者融会贯通,才能真正掌握剑阵之精髓! 想要从剑阵之道,寻得契合朝阳峰现实的前路,并不容易。 可封亦也颇为振奋的是,通过他对比朝阳峰、通天峰两脉传承,发现他设想之法,或许当真切实可行! 唯一遗憾的,便是此道从未有人践行,前路崎岖坎坷,唯有自行开拓。 但不管前路如何艰难,它至少证明了有路可走,那便是万幸且鼓舞人心了。 因此,为了让本脉同门尽早习惯并熟稔剑阵之道,封亦开放剑阵资料,要求所有人自“混元”、“三才”、“五行”、“八卦”等阵法基础开始学习,务必人人通晓阵理。 又聚集众人,由几位“御物境”师兄为首,传授剑阵基础、配合演练之道,务求所有人能精通基础剑阵之法,以便打下坚实基础。从而为后续专研出适合朝阳峰剑阵做准备。 首座真人示下,众人自不会违逆。 然而一月过去,检视众人修习成果,封亦感慨万千,当真可用一个词概括——那便是“惨不忍睹”! 演练剑阵基础还好一些。 研究、学习阵理,当真要了众人老命! 朝阳峰众弟子由来刻苦,自研习阵理以来,个个冥思苦读,日夜不辍。就封亦偶尔巡视来说,完全称得上一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唯有解阵理”。谁要说朝阳峰弟子没用心,封亦都不赞同。 可最终的结果却是让人无奈。 一个个勤奋则已,然而推导其阵法原理变换来,竟都是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分外尴尬。封亦观那情景直欲捂脸,也切实地体会到前世一言说得贴切——道是“人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除了数学”。此处换在阵理上,竟是一般无二! 无奈,封亦也只有采取勤修苦练剑阵一途。 无法“知其所以然”,那便通过苦练,将剑阵刻入本能,做到“知其然”总行吧? 那便是朝阳峰众人繁忙“苦难”的开端了。 休憩片刻,让大脑放空胡乱地想了一阵,微微清风徐来,封亦感觉头脑好似得到舒缓,精神重新振作起来。 正当他想要回去继续研读阵理之时,忽地听到旁边院落里传出“坎坎”伐木的声响。 封亦不由大奇,旁边捱着静室的乃是他目前的居所,怎会传出这般动静来呢? 思忖之下,封亦从房间里走出,循声而去。 两院之间,有条不长的小道。 小道两侧或是栽种植株,或是陈列山石,布局颇有章法讲究。 封亦刚从静室院落走到那小道之中,目光立刻被小道另一端一块山石上的黑白毛茸身影吸引过去。 陶矢此时的模样有些奇怪,她圆滚滚的身躯自山石上站立而起,上身探出老远,竟从那山石所在伸到廊门窗格上,大脑袋与两个前爪扒拉着窗格,似聚精会神地关注着那一边的情形。 在小道上,“坎坎”砍伐之声越发明显。 封亦见陶矢那副模样,一时莫名其妙,忍不住出言道:“陶矢,你扒拉着窗框做什么呢?要看的话,直接去院里不是更好吗?”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这突然出声,却仍自将滚滚吓了一跳,竟是浑身哆嗦一下,扒拉不稳,“嘭”地一下从山石跌落到地上。 虽说封亦知晓陶矢不会被这点高度摔伤,可瞧她那模样,仍自又是好笑又是关心,往前走了两步:“哎,你这是怎么啦,没摔着吧?” 谁想陶矢转头看了他一眼,“嗷”地一声,居然慌乱失措那般飞快爬起,小短腿连蹦带跳一溜烟往那院里奔去。 且一面跑,一面发出“嘤嘤”地呼唤声音。 对面院落“坎坎”之声,随着陶矢奔过去以后立时消失,随后在封亦敏锐的感知之中,便有慌乱的脚步与急促气息传回。分辨出那脚步声响与气息的主人时,封亦面露恍然,隐约明白发生了何事。 故也没在停留,微运法力身形一晃,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居室外面的庭院里。 只见,院子里正有个小小的身影怀抱某物,满脸慌张地快步小跑,一面跑还一面往后直瞧。陶矢圆滚滚的身躯也跟在她身边,口里传出既兴奋又紧张的哼唧声音。 封亦身形忽地出现,将她惊了一跳。 手上怀抱之物没能拿稳,落下一颗到地上。慌张之下,她没能避开,小短腿绊上那一颗苍青颜色之物顿时身形不稳,“呀”地惊呼一声,往地面扑倒而去。 封亦目光敏锐,立时注意到她手上拿着的闪烁寒光的柴刀,连忙喝了一声:“小心!” 她显然也注意到了危险,可身躯失去平衡,全然无法做出应对。 好在下一瞬,封亦无声无息那般出现在了她的身侧,手上一带,将她趔趄扑倒的身形扶正,另一手一招,那寒光闪烁的柴刀便乖乖听话地到了他的手中。 小丫头虽然免去了跌倒之忧,但手上东西去抱不住,哗啦地跌了一地。 封亦目光落到那些东西上面——苍青颜色外皮,其中微带紫意,正是种植在庭院中的紫竹——他不由神色一动,再度看向于她,口中道:“小环——” “扑通”! 没等封亦说完话,这边小环已经自觉地跪下:“师父,弟子知错!” 那恳切而愧疚的模样,让封亦眼角微微一抽,满心无奈:“你这丫头,为师还没责怪你,你认起错来倒是快得很!——”忽地腿上一沉,却是那陶矢见小环没能跑掉,也十分有义气地回转过来,抱住封亦的左腿便自仰着头,满脸无辜地哼唧着看他。 封亦失笑摇头。 伸手摸了一把毛茸茸的脑袋,想板起脸来教训,又觉没这必要。故而略带叹息地道:“好了,为师不怪你,你且起来吧。”拍拍陶矢的脑袋,让她把自己的腿解开出来,对滚滚道:“你呀,难道我不知我保护这蓬紫竹,也是为好么?若是急切间全都吃光了,以后都不管不顾了吗?” 又看一眼小环,知其聪明过人,无需按照稚龄外表对待,故而语重心长地道:“你修行天赋极佳,可也要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份天赋兑现为实实在在的修为道行之前,它也可算作并不存在。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小环,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切莫因为贪玩好耍、贪图一时的安逸而放纵自身,浪费了自己的天分啊!” 封亦的话不算太重,可听在小环的耳中分量也不轻。 聪明的小姑娘似受了委屈一般,眼眶里微微泛起水光:“师父,我、我知道了。——其实昨天我去见了爷爷,他和闫师祖在一起探讨炼器秘术。闫师叔见我过来,便考较了我的修行,然后教导我说要‘劳逸结合’,莫要修行太苦。还让我最好多在峰上各处看看,我今天才没有着急修行的。” ——原来是听从闫师叔指教么? 封亦点点头,忽地心中掠过一道灵光,反应过来被他忽略之处,惊讶道:“你的修行——到什么地步了?” 小环回道:“我只是把周身窍穴贯通,刚刚能做到搬运真气运转三十六大周天而已。” 封亦瞪大了眼,问道:“你已经周身窍穴畅通,能运转大周天了?” 小环点头。 封亦忍着心中惊诧,对她道:“你且在此运功一番,为师好好看看。” “是!” 庭院里备有蒲团,小环取来一个摆放好,而后盘膝坐下,五心朝天,闭目之后瞬息中进入冥想之境。那纯熟的模样看得封亦一阵艳羡,须知当初他修行的时候,想要入定千难万难,哪里像她这般初学便视入定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简单! 随后,小环运转“太极玄清道”,引动周遭天地清灵之气汇聚而来。 封亦双目中清光浮动,却是以“望气之术”观察着小环行功。果不其然,当真如小环所说那般,她已经将周身窍穴贯通,已然可以轻松自如地做到运行周天。 这让封亦惊叹万分! 虽说小环基础扎实,可自其真正引气入体修行起始,这才过去了多久? 默算一下,封亦不由心中感慨——她修行至今,最多不过半月有余吧?这修行的速度,当真快得有些让人震惊! 至于闫师叔所说什么“修行太苦”之类,封亦并没在意。 他虽说平时主要精力放在深研剑阵之上,可对三个弟子还是极为上心。他可是知晓小环的修行状态,每天除了固定的两个时辰,其余大多时候嘻嘻哈哈满山乱跑。或是同陶矢玩耍,或是偷摸进他的藏书室看些书籍,又或是跟着同门师叔们一道行动。 相比她那些师叔恨不得一天能有三百六十个时辰,尽都用于修行的刻苦而言,小环的修行堪称“咸鱼”。可偏偏是她这般随心随性的按部就班,竟让她走得如此顺利,当真是惊才绝艳了! “唔,”封亦在小环行功完毕之后,沉吟片刻,对她道,“既然你第一层修炼精熟圆满,那为师便传你第二层的法诀吧。” 小环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好啊好啊,谢谢师父!” 而后立时从地上起身,到一旁也为封亦寻来个蒲团,在地上摆放好,而后乖巧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封亦见此一笑,便如她所愿盘膝坐下。 院落中,顿时便有封亦传法的声音响起。 陶矢对此似乎并不在意,脑袋上黑漆漆的眼珠往一大一小两个人身上左看右看,颇觉无聊。于是她坐在地上,眼睛灵动地偷看了封亦一眼,见他没注意自己,这才伸出小短腿,保持着坐姿不动之下,艰难地将一根紫竹笋勾到了身前。 又看了眼封亦,而后悄悄俯身下去,抓起竹笋急吼吼地便往嘴里塞。颇为安静的院落里,传法声音之中,不由得多了些“咔嚓咔嚓”的清脆响声。 【198】 亭台中去桎归真 今日山上起了淡淡薄雾。 那雾气如纱,笼罩着清渊山头。 封亦走过林中道路,来到主峰与清渊峰之间的索桥栈道。桥下雾气翻涌,如若云海,索桥横跨其上,犹如长虹卧波,又如巨龙飞空,静谧之中显出雄浑壮观的景象。 他不由在此驻足片刻。 心中回想起当初不断来回清渊与临客居处,读经悟道,增长心境的那段时日。明明并不算太过久远,可刺死想起,竟给他一种沧海桑田之感。 忽地一阵风来,云雾滚滚,漫上索桥。 封亦自嘲一笑,怎地忽然感慨起来?摇了摇头,行至清渊峰上,那处胥长老议事相商的亭台。 今日是闫正会师叔相邀,原来是他那份秘术有了切实进展,欲要与他最后议定此术细节。 封亦来得颇早。 然而他到亭台时,发现亭中已有一人,正是驼背瘦削、宽袍大袖的胥于明。 “师祖!”封亦行礼过后,没有遮掩心中意外那般问道,“怎么今日惊动了您老?” 胥于明望着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笑意:“你来早了。——且坐罢。” 随手又给封亦倒了杯茶,封亦连忙恭谨接过,方才再度坐下,回应胥于明的话,笑着道:“今日是应闫师叔所邀,我这做晚辈,总不能比师叔还来得晚吧?” 胥于明笑而不语,指了指封亦放在身前的茶:“尝尝,你师父当初挺喜欢它。” “是!” 封亦与胥于明相处日久,知晓师祖的脾性,所以将尊敬放在心中,于外则没有那般拘谨。端起茶盏揭盖轻嗅了一口,清香扑鼻,又趁热饮了一口。滚烫茶水入喉,恰到好处的温度将那茶香激发出来,与口齿之间回转。略带清苦的茶味随后回甘,让人精神一振之余又生出复饮的心思。 “如何?”胥于明道。 “不错。”封亦颔首,顿了一下之后,又实在地道,“不过我并不懂得茶艺之道,怕是要浪费师祖一番心意了。” “哈哈哈!”胥于明朗声而笑,道,“你呀,很有悟性嘛,譬如这‘茶道’二字,可谓妙极!——世间万象,天地自然,皆有其道也。吾等修行神通是道,扶持正义是道,研读经卷是道,甚至琴棋书画皆可称道,故而这饮茶、品茶之举也可称道呐!” 封亦奉承道:“师祖所言发人深省,于天道自然之境界吾等莫能及也,堪称得道!” “嘁!”胥于明却并不买账,甚至极为不屑地“嗤”了一声,瞪着他道,“你小子年纪轻轻,可别学你师父老气横秋,说这些无益的奉承话来糊弄老夫!” 封亦讪笑道:“师祖,还不知您今天是来——” 胥于明“唔”地一声,不紧不慢地给自己茶盏添了些水,滚滚热气腾起,让他面孔都稍显迷蒙。随后听他自嘲地道:“也是老夫多管闲事,本自早该隐世修行,偏生操着颗劳碌命的心!——至于老夫来此的缘由,当然是为你那篇秘术之故了。” 封亦惊讶道:“可是闫师叔叨扰到您?” 胥于明摇头:“老夫偶然所见罢了。——你那秘法,可谓异想天开,偏偏老夫试细思之,颇觉有理,暗合道则,竟似有能够功成的趋势。——此术,你是从何得来?” 封亦沉吟少许,也没瞒他:“师祖明鉴,小子的确是从一古卷中得来感悟,辅以青云‘修元’秘法,偶有所得,方才创出此术!” “还真是由你创出?”胥于明惊讶地道,旋即又有些恍然,“难怪老夫觉得颇为眼熟,偏又思路迥异,竟是这个缘故!” 封亦道:“师祖若是感兴趣,我可以为您讲解一二。” 胥于明连忙摆手,摇头道:“不必了!凡此经辨,最是耗神费心,老夫暂且就不为此操心了。” 封亦笑着依了他。 不过胥师祖虽说不愿劳神,可也没有立时离开。 少倾,闫正会到来。 近来与他探讨符文法箓的周一仙,竟也施施然跟在其身后。对于胥于明,闫正会虽意外,但也不觉吃惊,故而见面过后便直奔正题,与封亦探讨起那篇秘术的最终议定。 周一仙对具体的道家神通法术,自是不擅长的。 因此他多是认真地听,少有参言。 胥师祖本自恬淡心性,可封亦这小子,这回闹出了大的动静。不止是将那些榆木弟子折腾得整日忙碌,还拿出一篇如此神妙的秘术。此法虽无惊天动地的威能,可作用却无法忽视。 对于这般可能会奠定未来朝阳根基的法门,如胥于明这般对朝阳峰看得极重之人,有如何能够不在意? 虽说此番对法门的探讨完善以封亦、闫正会为主,可胥于明也会时有开口。或是问询不解之处,或是以其一生阅历,为其中不谐之处予以补完。 如是几个时辰之后,亭中几人再度看那法诀,分别从各自角度出发,都觉得可称“完备”。 至此那法诀最终推导与演绎,便就此落下定数。 封亦正肃表情:“那么,这便是最终法诀定论了!” 闫正会“呼噜”灌下一盏凉茶,惹来胥师祖直翻白眼,他抹了一把嘴上水渍,咧嘴道:“我们几个人推导数遍,趋于完备,自然就此定下了。” 胥于明想起那法诀,也不由叹道:“此诀完备,则朝阳根基定矣!” “唔,”封亦道,“不过具体效用如何,还得以事实说话——我且先试练一遍,观其效用。” “且慢,先让我来。” 闫正会阻止他道。 似此法诀,未经实践,谁也保不准是否会有某种缺陷。封亦身份尊贵,闫正会自不愿他为此冒险。 然而封亦颇有把握,他道:“师叔,你对‘天书’修习日短,未必有我领悟深刻。此法顺利则罢,便是有什么异样,我也能愈发清晰感知并且寻到更正之法。——何况,此法本就为我所创,师叔虽相助完善,但您确定自己比我还要理解此法么?” 胥于明听得“天书”二字,还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可旁边周一仙则是面色一变,惊呼道:“‘天书’?” 封亦颔首,又奇怪地转头看向闫正会——怎么,师叔竟从未向他们两位提及此事? 为使闫正会更好的理解法诀,封亦此前便将《天书》交予他共同参悟。当然,封亦拿出的是《天书》第一卷。第二卷《天书》有所倾向,如果被注意到的话,他一时里难以解释此书的来源,故暂且隐匿。 何况哪怕是一卷《天书》总纲,也足够朝阳峰长久地汲取养分了。 闫正会接受到封亦目光,双眼一翻,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不知进退,你这《天书》深奥幽玄,珍贵程度堪比‘太极玄清道’。没得到你的许可,我岂会胡乱示人?” 封亦心中感动,忙道:“胥师祖与周长老都是咱们自己人,何须避讳?” 闫正会道:“你决定好了便可!” 趁着闫正会与他们解释《天书》总纲之事,封亦平复心境,就那般端坐石凳,双目微暝,运转法门引来天地之力,洗练自身躯体。 旁观三人见此,一齐安静下来,目光汇聚在封亦身上。 懂得神通道法地看门路,不懂术法的观天地自然之气,他们以各自的认知方法解读着封亦修炼全新法诀的情形。 这篇法诀,脱胎于青云“修元”秘术。其目的在于引纳天地灵气,以特殊的运转法门洗练自身躯体脉络、肌肉筋骨,甚至练道精深处,对于心神灵识也大有裨益。 封亦想以此改善朝阳峰众多师兄天赋桎梏,助他们突破修为壁障! 其实,此刻的封亦或许都未曾意识到,在他创出这片法门时,以《天书》总纲为指引,运用的理念其实并非单一道家。 其中法诀运转的细节,某种程度上也包括了佛门“金刚”的淬体理念、魔门激发躯体、血脉潜能的理念,再加上道家善于“御天地之用”夯实根基,诸般融合,方有此法。 说起来似乎并不繁复。 但事实上,此界能做成此事的人并不多。 因为它需要的不仅仅是天资与智慧,最重要的一点还在于心无门户之见,在于易书难为的“包容”二字!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封亦退出修行,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闫正会见他这幅模样心生不详,忙出声问道:“封亦,如何?此法莫不是有什么缺陷?” 封亦摇头:“师叔,我只是觉得,此法好似并没有达到我所想的那般威能。——可到底差在什么地方呢?” 闫正会也皱起眉,在他追问了封亦详尽感受之后,面上担忧尽去,反倒露出释然之后无语的神情:“你小子思路走入死胡同了,倒叫我虚惊一场!——你莫非忘了这法诀秘术是为谁而创立?锻铸筋骨、洗练经脉、激发潜能,此秘术法诀乃是为那些以期改善体质,打破修为桎梏的弟子而用。——你如今神通已成,周身经脉稳固、窍穴畅通,更兼法力深厚,气血如洪、呼啸如雷,这区区锻体易脉的基础法门,自然对你无效了!” “哎?” 封亦愣了一下,随后自己都忍不住失笑起来。 如此简单的缘由,居然把自个儿给绕进去了? 胥于明见此也不由好笑。周一仙捋了捋胡须,倒是颇为通透的道:“所谓关心则乱嘛。老夫看来,你应是太过在乎成败,所以反倒忽略了寻常细节,实属人之常情。” 闫正会道:“此诀既成,你打算何时传下去?” 封亦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闫正会点头,又问他道:“那么,这法诀叫什么名字,你可曾想好了么?” 封亦沉吟片刻,抬头时正迎上三人的目光,他微微笑着道:“此法意在锻体易脉、破除桎梏,对于修行之人而言意义非常——便叫它‘蜕凡归真诀’罢。” “蜕凡归真?” 周一仙笑眯眯地道,“‘蜕去凡胎、归于源真’,你这心念、可真是不小啊!” 封亦也笑着回他:“长老上山之前,不就明白在下心念的么?” 周一仙目中光芒微动,旋即朗声而笑。 这一老一少相视默契,将身前茶盏微举相敬,一饮而尽。 【199】 云州圣门起波澜(1/2) 云州,乃九州之“中三州”,地处东方。 某偏僻之地。 小镇老旧客栈,一楼大堂角落坐着个人。 此人干瘦矮小、尖嘴猴腮,偏自有一双凶厉的眼睛,使人不敢与之轻易对视。他的行迹有些鬼祟,今日一大早便到了这间旧客栈,坐在了那处不起眼的角落里。也不点东西,也不与人交流,只是紧张而焦躁地坐着,目光不时地看向客栈大门口。 从客栈每一次有客人进入,便会引得此人或紧张或期待的瞩目而观之,他应是在等候着某人。 可他今日应是要失望了。 随着天光渐渐暗淡,他久候之人也未曾出现。 而且自午后起,气候忽地变换,天空一下阴云沉沉。等到吹了半个时辰的风,冰冷细雨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一时间,小镇道路上人迹罕见客栈也愈发冷清寂寥。 店小二在客栈掌柜的目光示意下,硬着头皮走近:“客官——” “滚!” 那人本自心中焦躁,犹如置身火窟。骤然被这店小二出声打扰,也不等对方说完,立时低吼那般骂了过去。 店小二讪讪苦笑:“这位客官——” “我叫你滚,莫非听不到么?” 那人转过脸来,明明略显滑稽的面孔,在配上那双阴冷的小眼睛之后,竟有种让人心神颤栗的忌惮。与他目光交汇,便会有面对某种怨魂厉鬼那样毛骨悚然之感。 店小二不敢多看,里面撇开目光,口中一连迭地道:“抱歉客官,打扰您了!我这就走——” “等等!” 那人注意到店小二手上托起的木盘,浓密而杂乱叫做的眉毛一拧,喝问道,“你手中的是何物?” 店小二忙将木盘上之物展示出来:“客官,这是小店为您准备的三道菜,一壶本镇粗酿,若是您不介意的话还请笑纳!” 那人戒备道:“我没点过东西。” “是,您是没点过,”店小二道,“其实这是本店送给您的,放心吧,不会收取您的银两!” 那人登时恼怒,呵斥道:“怎么,老子看起来像是蹭白食的人嘛?” “不不不!您当然不是!”店小二叫他凶厉的眼睛一瞪,顿时心中发怵,“如果您不喜欢,我这就撤走、这就为您撤走!” 然刚刚转身走出两步,店小二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且住。” “客官,您——” 那人目光好似放空,凝聚在桌面上,缓缓地道:“既是一片好意,那便放下罢。” “啊、哦,嗯!好的、好的!” 布菜,摆碗,又恭敬地为他将酒都斟好,方才退下道:“客官,您请慢用!” “唔。” 等了半日,忧心于正事,他竟连吃饭也忘了。 此时嗅到饭菜味道,腹中饥饿上涌,正好店家盛情难却,他便勉为其难给店家个面子,权且果腹罢。 旧客栈后堂。 那掌柜地一见店小二,忙迎过去,显出急切地道:“如何?” 店小二抹了一把面上的冷汗,道:“他已经在用了。” “那便好,那便好!”掌柜地连连点头,片刻之后又长叹一声,喃喃地道,“希望用了饭食,他能主动离去罢——定青山姚家,咱们可开罪不起啊!” 过了一阵,待店小二再度回到大堂时,那角落处的座头已然空无一人。没有人知晓那叫尖嘴猴腮的凶厉之人何时离开,又去往何处,店小二也不想关心。他只觉得一阵由衷地轻松。 只是走到角落收拾桌面时,店小二又被眼前之景震撼,“嘶”地吸了一口气脱口道:“姚家不是大户人家吗,怎地这、这简直比狗舔过还要干净啊!” 掌柜地眼力不凡,认出尖嘴猴腮者是姚家出身。 他虽姓姚,知道其名姓的却少,大多只是称他为“瘦猴”。 瘦猴十分警惕,他虽然并未有什么觉察,可从那旧客栈离开时仍自选择悄无声息地从某处隐蔽角落攀升而走。 可惜,他未曾想到。 在瘦猴今日从姚家庄园出来时,便已经落入有心之人眼中。 旧客栈旁边民居之中,在瘦猴顺着墙垣攀升、隐在阴影里离开时,便有两道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那是一个面貌英挺的男子以及一个身躯魁梧胖大的光头和尚。 “唔,” 胖大和尚目透凶光,他的眼神并没有瘦猴表现于外的凌厉,可若对比,却分明多了几分尸山血海一般的气势。 和尚声音里透出些恼怒:“我们这一日,算是白等了么?”他的气息都因为怒火显得粗重,“你说,我们是不是盯错目标了?” 若是旁人,或许会被和尚凶戾气势震慑。 可燕回不会,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然习惯了杀生和尚的脾性。 对于杀生和尚的问题,燕回没有随口便答,而是认真地思索之后,方才道:“瘦猴此人看着不起眼,实则在姚家整个家族之中修为排在第二,仅次那老匹夫姚弘。他之所以声名不显,也是受了外貌影响之故。再加上瘦猴乃是孤儿出身,自小被亲人抛弃,得姚家收养方才活下来,算是受过大恩。” “如今姚家遭逢劫难,至濒危存亡之境,能担负起重任的恐怕也只有不起眼的瘦猴。——其他人别说被我们盯死,单是各自的实力水准,那老匹夫也决计不敢托付如此重任!” 杀生和尚摸了一把锃光瓦亮脑袋,“呼”地一声吐气道:“如此说来,咱们的线索又断了?” 燕回颔首:“挑动姚家搅乱时局的幕后之人此时没现身,以后风声一起,更不会出现了。简言之,姚家这枚棋子,早已被人放弃。” “砰!” 连日来追查搅动风云的线索就此断绝,杀生和尚一时怒火充溢,抬手将那铁拳砸在眼前廊柱之上。 那实木廊柱,竟在和尚一拳之下陷入半寸,留下个拳印不说,两人头上屋顶也随之一震,“簌簌”地往下掉落尘土。 燕回转身瞥他一眼,淡淡地道:“你心中有气,稍后可直接往姚家身上撒,别落在寻常农户身上,他们可就指望着这间房屋过冬呢。” “洒家只是一时火大——”和尚还想辩解两句,可对上燕回平静的目光,和尚不由气馁,粗大手掌拍了拍脑袋,服软地道,“好罢好罢,是洒家的错,少时多给锭银两,算是赔偿,总行了吧?” 燕回微笑回应。 顿了一下,他又耐心地道:“堂主组建‘琼玉堂’以来,整肃鬼王宗,欲归复明王圣母之正统,此乃足够吾等奋斗终生之盛举!明王圣母仁爱世人,吾等以‘圣教’自居,自当践行圣教宗旨,尤其我们还是堂主倚重的臂膀,更需以身作则,莫要凌威于凡俗之人!” 杀生和尚听不得说教,心有不悦,强自道:“世人称我们为‘魔’,圣教之中哪个不是手染血腥的残戮冷酷之辈?以我们区区一堂之力,焉能做到归复正统这般事情?——要洒家说啊,多半是螳臂当车,徒劳无功罢了!” 燕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直看得和尚心虚,转开眼去。 知道他说的气话,燕回也没有当真,只是告诫道:“你这些抱怨,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平日里可不要随口胡言!” 和尚虎目一翻,含糊地鼓囊了句。 别看他言语里似含着愤懑之意,可其实平日对堂主命令,他执行彻底,从未有过半分折扣。可见在他心中,其实也敬服于堂主的。 燕回道:“圣教训曰:凡颂明王圣母尊讳,可归附圣门,追寻世间大自在,得万般超脱,共登长生不死极乐欢喜境——和尚,其实咱们圣教教旨,求的也是度化众生,共求自在。从来便不是眼下这般傲慢冷漠,高高在上俯视世间,将一切视作蝼蚁,肆意凌虐!” 他那由来沉着冷静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了些许情绪的波动,好一阵方才平复下来。 “若是咱们圣教由来履行正统教旨,世间会少却多少祸事?”燕回眼中浮现出深邃而黯然的神情,“若是那样的话,我应也不会失去所有熟悉之人,孑孓苟活罢。——你觉得呢,和尚?” 杀生和尚不喜欢怅然莫名的情绪。 “若没那些境遇,洒家焉能拜入圣教,有眼下的地位与修为?”虽是反呛了一句,可他随即也似回想起什么,粗豪的脸上也显出一些惘然来,“唔,要说的话,只是可惜了洒家那妹子!本来家贫,自她出生起便没享过一天福,刚长到五岁又被人以半钱银两强买了去,洒家父母软弱,作不得声。以前洒家只道是大户人家买去做丫鬟,后来经历多了,才知是个魔修!” 燕回如今本身便在魔门,自是明白“魔修”掳去幼童为的是什么。听他说得淡然,可燕回却分明能感受到杀生和尚那股黯然的心境。 “后来呢?”他道。 “后来?”杀生和尚嗤笑一声,淡淡地道,“哪里还有什么后来!我神通有成之后,也曾找过,可再未见过那魔修。及至今日几十年过去,便是她身化之白骨恐怕都已经腐朽了!” “唔。”燕回默然以对。 杀生和尚的脾性,自是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时隔多年,和尚也不是怀念,只不过经燕回提起,使他记起遗忘的往事罢了。片刻之后,杀生和尚忽地道:“燕回,你觉得堂主如此愿景,当真能够实现吗?又或许,只是她一时兴致的玩闹呢?毕竟她如今年纪连双十也未曾达到,心性指不定都没能定下呢。” 燕回呵呵一笑,道:“这个问题莫要问我,你该问问你自己。——又或者,你可以亲口去问一问堂主本人。” 杀生和尚神情一滞,咧嘴讪笑:“那、那还是算了吧。从流波回来起,短短半年时间,堂主不仅修为大进,更是整肃鬼王宗,叫那些长老都不敢招惹!如今积威愈盛,洒家可不想招惹她!” 燕回瞥他一眼,也不拆穿。 不过对于自家那位年轻得过分的堂主,燕回也既敬且服。犹记得东海回来,杀生和尚这莽货惦记着当初惜败之事,不知死活地提出再度向堂主请教。谁成想堂主气运无双,在东海有所奇遇,归来之后修为大进,出手两招便胜了杀生和尚——起手一招定住其身形,另一招以“伤心花”法宝将其砸入地里,轻松利落取胜,同时让他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了半月。 自此后,和尚再也不把请教切磋这事儿挂在嘴上了。 【200】 雨夜倾覆姚家庄(2/2) 雨越发的大了。 传承百年、历经四任家主的修真家族姚家,今日迎来劫难,便如这阴沉沉的天气那般笼罩在了阴影之中。 半年前那场大战,圣教四大宗门损失惨重,以至于魔门复起时那般高涨的气焰也为之一滞,转入低靡。 本以为圣教自此休养生息,当安稳平静一段时日,谁成想刚刚过去几个月时间,局势陡转,竟变得波云诡谲起来。 最先受到影响的,便是那些或独立、或是依附四大宗门的魔道家族与小门小派。随后风波范围扩大,连四大宗门也受了波及。在各自宗门皆有损失,且宗门门主无不受伤休养的情况之下,他们相互之间心存戒备,各自提防,谁也不敢在此之时寻求联合与求证。 既不愿被窥见虚实,又千方百计试探其他宗门的状况,混乱由此而生。 鬼王宗近来也多有弟子受到不明袭击。 碧瑶初掌“琼玉堂”,且有着手整肃鬼王宗,将不少门内后起之秀划归“琼玉堂”下,惹来诸多长老不满。 甚至一度闹到万人往面前。 万人往听得闺女诸般举措之后,笑笑便罢,未有明确答复。只以身受“诛仙剑气”所伤为由闭关休养,门中事务推出圣使青龙代掌,而后全身心转入对“四灵血阵”的专研中去了。 万人往对于“四灵血阵”心存疑虑,原本是有所戒备的。 可青云门通天峰那绝世剑阵之后,却使他再无犹豫,凡世间力量,哪有不付出便能获取的道理?何况亲见了毁天灭地般的伟力,万人往如今不仅不惧“修罗之力”邪恶浩盛难以掌控,反而怕它不够强,抵不过青云门的“诛仙古阵”! 万人往乃是颇具雄心壮志之人,此前多年执掌鬼王宗,一直励精图治,培养了不少门下精锐弟子,使得宗门声名大盛,从此跻身圣教四大宗门之列。 可经过上回青云山一战,万人往才惊觉如今的鬼王宗,比起培养门人弟子,更缺乏的反而是某种定鼎乾坤的决胜之力! 宗门事务,反而不再如以前那般重要。 碧瑶想管,那便由着她去便是,万人往安排了青龙代掌门中事务,正是想让他指导碧瑶之余,也拿捏住某个度。 此番负责鬼王宗弟子受袭一事,追查时局变幻缘由,便是为树立起“琼玉堂”的威名! 当然,或许很少有人能预料到,其实在圣教局势变幻的初始,碧瑶就猜到了背后搅动风云的人是谁。也知晓对方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转移圣教宗门的注意,从而求得一线生机。 不过,碧瑶却并无揭穿心思。 相反,她甚至着手布置,将这局势助推一手,使其愈发混乱不堪。乃是因为唯有圣教诸门动荡,才有她寻隙成事之机! 姚家庄园。 雨幕之下,无声的杀戮陡然而起。 能在凡俗作威作福百年的修真家族,面对圣教宗门之时竟是如此乏力。“琼玉堂”弟子虽多为年轻一辈,却皆是鬼王宗内精英之才,一个个修为不弱亦且攻势凌厉,片刻之间便突入到了庄园的最深处。 旋即—— 随着一声阴恻恻的嘶吼,庄园顿起阵阵阴风,一个笼罩着血煞戾气的阴魂显出身形。其形狰狞扭曲,目露赤芒,周身环绕的血煞凶气几乎化作厚实的云层,庄园在其显形之后,温度都不由降低了几分,可见其魔威之盛! 魔道,便是如此! 纵然世间有按部就班的修行法,有诸多天地奇珍可供炼制法宝,可贪心不足的他们仍自只想剑走偏锋,追求那些速成而威能奇大的法门,全不管邪恶与否。 姚家正是其中典型! 要想养出如此威势的鬼物,得吞噬成百上千的精血魂魄,才能成其势。别的不论,只此一项,这姚家众人随便拉出一个诛灭都不算冤枉。 原本攻势凌厉的“琼玉堂”下属遇上了阻碍,那鬼物颇为不凡,挥手之间便能凝形出血煞阴力,化作锐利如箭的厉芒伤敌。又有厉厉鬼啸,夹杂在阴风之中森冷刺耳,动摇心神,可谓十分难缠。 “呵,那便是姚家养的‘血戮鬼母’了吧?” 燕回右手微曲,横放在身前。那副淡淡血光的法宝化作手甲覆盖臂膀,纹路清晰,光芒凝实,显然也是件罕见的灵宝。 “看来姚弘那老匹夫着急了啊。”燕回戏谑地笑道。 哧! 杀生和尚浑身凶气,目露凶光,拖着“杀生刀”大步奔行,自燕回身边而过也没停下,只如闷雷那般发一声吼:“别跟我抢,这鬼物交给洒家便是!” 那胖大的身躯灵活闪动,奔行冲击宛如可怖凶兽。及至鬼物跟前,和尚也不多言,一身浑厚法力激荡,震得血红佛衣烈烈,而后将那“杀生刀”激起丈余血芒,纵跃高举过头,以“力劈华山”之势轰然斩落! 那一刀,威能无匹! 锋锐的刀气,破开空气激起刺耳锐鸣,凶戾的杀气笼罩着鬼物,竟然使这血煞化身的阴邪之物也忌惮万分。 霎时间,庄园里飞沙走石,劲风烈烈。 杀生和尚快意大笑,那激战的余波卷起周遭物事,四散飞溅。也有的正好落入两方法力碰撞之间,只一瞬便无声地崩做了齑粉! 燕回见状摇头失笑,自语道:“也没说要与你争抢啊,这般着急做什么?”比起这鬼物,燕回更在意姚弘那老匹夫。让开和尚与那鬼物的激斗范围,燕回继续深入,转眼便撞见了正自试图突围奔命的姚弘——一个看似品貌端正,实则内蕴恶毒、冷酷自私的老匹夫! 燕回冷哼一声,也不言语,藏影匿形那般接近,而后暴起发难! 那老匹夫倒是机敏,急切间反应过来,立刻祭起一道清润光泽的灵宝迎向燕回。“轰”地一声法宝碰撞之后,两人各自退开,四目以对。 方才一击,应算平分秋色。 然而与燕回的轻松自在不同,姚弘老脸紧绷,满是戒惧之色。他在燕回年轻的面孔上打量片刻,嘴唇颤动,心绪复杂地道:“没想到你竟有如此深厚的修为,果然不愧是圣教大派出身!——老夫自问对贵派执礼甚恭,不知贵派为何要对老夫等人下此毒手?” 燕回似笑非笑地看他:“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装糊涂么?” 姚弘目光一沉,随即叹道:“非是老夫有意冒犯,便如今日姚家挡不住贵派,那一日又如何违逆得了圣教大人的谕令?”他忽地神色坚定地抬头,好似做出某种决断一般道:“阁下,若老夫愿意说出幕后指使之人,你能放老夫这区区棋子一条活路么?” 燕回目光幽幽,轻轻一笑。 “你若肯说,我倒的确可以做主放你一回——” 然他的话还没落音,姚弘也方自暗中松了口气,以为获得一线生机的时候,他背后阴影中忽地出现一道窈窕身影。 但见雨幕中寒光乍起! 那姚弘惊觉不妙时,胸口蓦地一疼,却是利刃透体,穿透了他的心脏,再无转圜之机。 “你们——” 姚弘瞪大了眼,愤怒、不甘、惊恐等复杂情绪揉成一团聚在他的面上。 可那来人并没有听他言说的意思,寒光再闪,这回却是一颗老朽头颅飞出。燕回怔了一下,被这突然的意外给惊住,等到鲜血喷涌,他方才无语地奔行过来。 扑通。 沉闷一声,尸骸倒地。 因为与阴邪鬼物接触太甚,姚弘躯体也沾染了阴邪之力。那些喷出的鲜血,在落地之后寒力释放,竟使其凝成了暗沉沉的冰晶。 “你——”燕回遗憾而无奈。 “奉堂主之命,见姚弘则立斩不怠!”偷袭出手的,正是三人里唯一的女子许慧。 燕回瞪眼看她:“你方才哪怕是再多等片刻,这老匹夫也说出幕后指使了。”然而许慧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他。燕回沉吟片刻,旋即惊悟——“莫非、堂主之意,正是如此?” 许慧淡淡地道:“你自己知晓足矣。” 燕回领悟那般点点头:“知道了——姚弘抵死不肯招出幕后指使,吾等追查宗门之敌的线索,就此中断了!” 同时心中暗道,堂主不欲立刻查清真相,莫非还有别的用意? “堂主可还有其他吩咐?” “扫清姚家,继续追查‘真相’!” 燕回听到如此答复,不由心中微动,隐隐约约间好似捕捉到堂主的用意。 就在此时,庄园里传开一阵动静颇大的激斗声响,其中夹杂着“琼玉堂”下属惊呼与凌乱的脚步,正自向着两人所在而来。 随后一瞬,那分隔庭院的墙垣传来巨响,便见那面墙如遭重击,“轰”地一下崩开,砖石轰飞四处。紧接着,墙垣断开处奔出一人,此人生得身材矮小、尖嘴猴腮,面貌十分不讨人喜。然其一身法力修为却极高,用的法宝也颇为少见,竟是两枚其大如斗的“擂鼓瓮金锤”! 那重锤柄长三尺,锤头巨大,两柄重锤握在那矮小身躯之人的手中,顿时显出极为滑稽的景象。 可就是这滑稽模样的矮子,在三五个“琼玉堂”下属好手围攻之下且战且退,居然未显颓意,端得修为不凡! 许慧奇道:“哎,此人是谁?” 燕回道:“此人姓姚,有个大名叫‘姚东’,不过人多叫他外号‘瘦猴’。” 【201】 雨夜倾覆姚家庄(二)(1/3) “哦~”许慧露出恍然与好奇之色,显然此前便听过其名,“他就是那个‘瘦猴’?” 燕回从她语气里听出未尽之意,疑惑道:“没错——怎么,你对此人感兴趣?” 许慧没有立刻回答。 她以手托腮,略作沉吟,似回忆着复述地道:“瘦猴其人,自幼因貌丑被弃,巧合之下被姚家仆人收留。十岁那年因为偷学姚家秘传差点被处以家法,得姚家二少为其求情,再加上瘦猴本身颇具修行资质,方才得以保全性命。——不过他在姚家的地位从来便不高。” 许慧一面说着,一面看向场中竭力鏖战的瘦猴,饶有兴致地道:“据我所知,姚家对其有恩的两人——收养他的那个仆人以及姚家二少爷,皆在多年之前过世。可以说,他与姚家情分已尽。没想到如今姚家罹难,他倒是不离不弃!” 燕回道:“你别看此人不起眼,可实际上他的修为在姚家仅次那姚弘,连联络幕后主使这般重任也交付于他,应该十分倚重才是。” “倚重?”许慧“呵”地一声,玩味道,“该是‘利用’更多一些吧。” 微顿片刻,她不再绕弯,径直道:“此人因为身份之故,始终没被纳入姚家核心信任之列,所以也未曾沾染那些肮脏之事。整个姚家庄,唯他一人入了堂主关注之中。” 燕回这下明白过来,颔首道:“既如此,那我亲自出手,先将他擒下再说罢。” 他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既是决定,便未有片刻停滞,伴随着法宝“咔咔”两声套在臂膀上,燕回身如惊鸿,一跃而去。 “此人交给我!” “你们几个搜罗残敌,勿要放走漏网之鱼!” 那围攻瘦猴的几个下属得令,齐齐散开,口中道了声“是”,旋即往庄园各处而去。 瘦猴手中瓮金锤“嘭”地放在地上,略微传了口气,贼眉鼠眼般滑稽的面上显出慎重。 敌人虽说人数减少,可眼前这一人的气势,却足以与先前数人相比!浑厚法力波动让瘦猴警惕,那双血红灵光的臂甲更是威势不凡,远远地看一眼便让人心惊肉跳,更是值得他全力以赴地对待!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瘦猴——” “降,抑或是死!” 瘦猴面上一沉,伸手拽起瓮金重锤,冷笑道:“投降?痴心妄想!” “好!” 那一声大喝,宛如舌绽春雷! 瘦猴瞳孔微微收缩,只见对方在那大喝声中迈步急奔,右手回收蓄势,一股凝实的拳意法力汇聚一处,狠狠地碾压而来! “呼!” 瘦猴虽惊不乱,尤其望见那人托大,居然正面攻杀而来更是心中窃喜! 实是此举正合瘦猴心意,完全能发挥出他修炼那一双“擂鼓瓮金锤”法宝的最强威能!——瘦猴竭力运转法力,将那瓮金锤蕴藏的法宝灵力尽数催动,顿时便有一股沉重犹如山岳的重压覆压而来。 瘦猴双目紧紧锁定那道来势汹汹的身影,怒吼声中高举双锤,向着燕回砸下! 而燕回右手的拳势,也在此时达到极盛。 随着他一拳轰出,周遭空气发生雷霆般爆鸣,血红灵光化作兽头虚影,“昂”地一声呼啸如雷,迎向那瓮金锤上沉沉的岩灰之光! 轰隆! 惊天巨响,轰然震荡! 庭院中,那平整的土地好似宁静的水面激起波涛,在无形巨力之下翻涌起来!灵力泄入地面,周遭宽阔范围内立刻升起一根根形状不规则的岩土石柱,将那地面石板、假山、景观植株等等尽数顶翻,偌大庭院霎时毁弃! 许慧离得不远,此刻受那余威波及,立刻飞身而起,落到旁边那座建筑的屋顶之上。 场中碰撞处,滚滚尘土里倒飞出一人,正是燕回。 那擂鼓瓮金锤不愧是占了法宝沉重特性的优势,全力一击之下,燕回也足足飞出数丈之远。落地之后,余劲未消,他那一双脚又在地面划开两道深痕,退出七八尺,方才完全站定。 瘦猴也被那巨力反震,“嘡嘡嘡”连退几大步,勉强站住。 看起来,那一击他占了上风,然而瘦猴尖脸潮红,瞬息又转为苍白,满眼之中尽是骇然,与对面燕回淡定自若截然相反! ——此人修为,在我之上! 瘦猴咬了咬牙,拖着瓮金锤大步奔行,这回却是他抢先出手。 燕回微微一笑,活动了一下方才剧烈碰撞系酸涩的手臂,轻声道:“土系灵宝,难怪防御坚实,修为也还算不差。” 说罢,飞身迎上。 这一回,却没能如瘦猴所愿了。 实力也探出了底细,燕回自不会再与他直来直去的拼斗,而是凭借身法与灵活技巧,轻易将瘦猴压制在了下风。交手一阵之后,燕回瞅准一个破绽,屈指成爪,凝出巨大的兽头血红虚影。那虚影阔口张开,獠牙横生,寻隙直入一口咬住了瘦猴左手的瓮金锤,而后发力一扯,巨兽摇头,竟是将那瓮金锤甩飞了出去! 没等瘦猴反应过来,燕回左手打出一道禁制,命中他的身躯。 那禁制效果乃是阻塞经脉中法力运转,法力受阻,瘦猴动作明显出现滞涩,再度被燕回抓到机会,故技重施夺了他法器。复又几道禁制下来,将瘦猴周身经脉禁锢,使其跌落地上只顾喘气,半晌动弹不得了。 许慧飞身而落,到了两人身前。 她看了眼涨红着脸竭力试图挣脱禁锢的瘦猴,笑着转向燕回:“他的修为可不弱,没想到在你手上居然没能撑过几招呢。” 燕回手上臂甲变化,收拢起来,放回袖中。 听得许慧毫无诚意的奉承之言,燕回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败得如此快,乃是因为空有一身法力,却没相应运用神通,发挥不出来才为我所趁。——看起来,你在姚家过得不如何嘛。” 最后一句话,燕回却是向着地上瘦猴说的。 试了几次挣不脱禁制,瘦猴也认命放弃。 他虽然知道燕回说的是事实,可心中仍自不服,“哼”了声并没回应。 燕回又道:“如何,你可愿服输投降?” 瘦猴怪眼一翻,颇有血性地道:“我修为不如你,输便输了!可你想让我服输投降?做梦!——要杀便是,我若皱一下眉头便不算好汉!” 许慧眨了眨眼,眸中显出惊讶。 她好似重新认识那般,将瘦猴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赞叹道:“燕回,没想到此人虽长得丑了些,却也有一身血性,豪气过人呐。” 燕回眉头一挑,配合地沉吟道:“似此,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许慧眼珠灵动一转,将那瘦猴面色隐晦变化看在眼里,怅然叹道:“既是忠勇之士,我们也不好折辱。那便使其与姚家庄一齐埋葬,全了他忠诚之名罢。” 燕回“唔”了一声,道:“也只有这一条可选了——” 当即气势一提,杀气凛然,燕回沉着面孔向瘦猴迈步走近。 瘦猴面不改色,视死如归——在燕回法力激荡,聚气抬手之际,一个果断而清晰利落的声音响起:“等等!” 燕回目光看着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瘦猴“咳”地一声,面色陡变,形似猢狲的脸上显出谄媚之态:“姚家虽然对我有恩德,可这么多年,再加上先前抵死相抗也算还尽了!倒是承蒙两位厚爱,瘦猴不愿相负,恳切收留!” 许慧忍不住笑,逗他道:“如此岂不是污了你的清名?我看呐,还是不要如此勉强的好!” “等等,等等!” 瘦猴慌了,连忙讨饶,“两位大人切莫如此!小的虫豸一般的人儿,哪来的什么清名?而且小的心慕圣教久矣,愿归复门下为一马前卒也情愿!” 许慧奇道:“你这人还真是怪!先前护着姚家与我鬼王宗作对,可是拼力用命得紧,怎么这会儿求告讨饶又卑微至此,是何原因呢?” 瘦猴顿了一下。 沉默片刻之后,他才语气怅然地道:“姚家虽说对我不好,始终戒备,却也是我半生心念所系。初时我的确觉得不如死了的好。——咳,只是您二位没急着动手,我又想明白了。能活着干嘛要去寻死呢?瘦猴这条命,能自小活到今日本就不易,故此讨饶!” 许慧笑意敛去。 她与身边燕回相视一眼,点点头道:“你这话说的有些道理。”随即抬手打出两道光芒,没入他的身躯,为他解开了部分禁制。瘦猴自地上起身,法力运转仍有迟滞,可行走坐卧倒是无虞。 “多谢两位圣教大人饶恕小的一命!” 瘦猴拎得清局面,放低了姿态立时行礼。 许慧却摆摆手,淡然地道:“你先别急着谢,能不能活,还得由你亲自见过堂主再说。堂主若是不肯饶恕你,说不得你还是在劫难逃。” 瘦猴双眼一张,咽下一口唾沫,小心地问道:“敢问,尊堂主大人,眼下在何处?小的贸然拜访,会不会打扰到那位尊贵的大人?” 许慧道:“堂主所在,可不是你一个外人能探听的消息,且等着罢。” 瘦猴忙道:“是、是,两位放心,小的老实呆着便是!” 只是他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也明白先前那人手下留情,应是受过知会。不然自己只怕早就小命难保。 雨幕中。 远处激烈斗法的声响在逐渐减弱,感知里那让人脊背发寒的阴邪血煞气息,也在渐渐消弭。毫无疑问,被姚家视为依仗的邪恶鬼物,并不能在劫难面前庇护住他们。 贸然插足时局从而惹来圣教大派,姚家庄今日之后想是除名了。 瘦猴心中怅然之余,莫名也一阵轻松。 或许,这藏污纳垢之地,早该毁灭了吧? 【202】 圣教同门虚情谊(2/3) “真是巧了,碧瑶妹妹。” “没曾想在此竟会遇上你呢。” 碧瑶目光莹莹,嘴角带着浅笑,望着前方树木下那道鹅黄衣衫的玲珑身影,口中敷衍地道:“是啊,金姐姐。没想到只是在外面随便一跑便能遇见你,真的是巧合呐。” 在她面前的,正是合欢派金瓶儿。 碧瑶没想到自己往姚家庄走一趟,还未行动,倒先与合欢派撞在了一处。思量之后,她让属下按计划行事,自己则循着合欢派的踪迹,亲来会见这位合欢派声名鹊起的金瓶儿。 对于碧瑶的冷淡,金瓶儿自己听得出来。 不过她本就是喜怒不易现于形色的人,不仅没有为此恼怒,反而笑得愈发热情亲切。 “自流波一别,与妹妹倒的确有些时日未曾再见,也不怪你会这般疏离了。” 碧瑶笑着道:“金姐姐恐怕是有误会——碧瑶与姐姐,本身便不熟悉,又谈何疏离呢?”她的笑容至此敛去,目光熠熠地盯着金瓶儿,道:“何况如此纷乱时局,姐姐不在万花谷,来我鬼王宗地界所为何意?” 金瓶儿自生媚态的眼中,流露出意料之外的惊诧。 此刻的碧瑶,与她在流波山所见之人,似乎变化极大啊。 尤其碧瑶的穿着打扮,也大有不同。昔年在流波山相见,碧瑶还喜欢穿一身盈盈水绿的衣衫,打扮得俏皮活泼、灵动可爱,浑身洋溢青春活力气息。 而今日再见,她虽仍穿着蓝白浅色衣裳,样式却大改之前灵动活泼,反倒宽袍大袖,显出淡淡雍荣华贵。给人的感觉,好似昔日活泼少女,转眼之间便已然成熟一般。 金瓶儿颇有识人之明,其所学秘术,又让她甚为通晓人心世情。 故此她能够清楚地判断出来,碧瑶绝非只是换了一身服饰风格,而是由内而外,真正具备了成熟的气度! 另外还有一点,金瓶儿没敢确认——方才碧瑶目光沉凝望过来,冷声质询之时,她甚至从其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压力。区区双十不到的少女,竟让她从对方的身上感觉到莫名的一种威严! “咯咯咯~” 金瓶儿掩嘴轻笑,遮掩了瞬间的失态。 不过既然碧瑶开门见山提出,她也无需继续打哑谜,回道:“妹妹莫要如此戒备,我与你们鬼王宗并无恶意。实是此前门中姐妹无端受人袭击,死伤惨重,我奉命追查此事真相,循着一路线索正好来到贵宝地。” 碧瑶心中一动,面上仍自保持着淡漠:“哦~?不知是何线索?” 金瓶儿注意着碧瑶神情变化,道:“那线索所指,乃是修真家族姚家庄。据我所知,这姚家,应是依附于鬼王宗旗下吧?” 碧瑶露出有意思的神色,笑道:“那可真是巧了,我鬼王宗近来也受人袭杀牺牲不少,追查的线索,正也落到这背叛宗门的姚家身上!——金姐姐,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金瓶儿还是头回知晓鬼王宗受袭之事。 她心思玲珑,思绪急转之间,立刻想了很多,而后说道:“区区一个传承百年的修真家族,绝无如此胆量同时招惹圣教两大宗门,所以——姚家乃是弃子!其背后定有人暗中指使,企图扰乱视线,搅动风雨!” 碧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金姐姐所言甚是,碧瑶也是如此想的呢。” 金瓶儿原本是心念急转,思索那隐藏背后之人,忽地瞥见碧瑶神色有异,反应过来之后不由一怔,脱口道:“你、不会以为是我们合欢派所为吧?” “呵呵。”碧瑶淡淡地道,“碧瑶才疏学浅,孰是孰非恐怕难以辨得分明。可我也知晓一点,姚家处在鬼王宗眼皮之下,等闲岂敢背叛?更别说袭杀宗门弟子了。除非他们全都犯了失心疯,抑或是受了蛊惑!” 碧瑶说到此处,眼中光芒一盛:“要说惑乱人心,圣教诸派,有谁能比得过你们合欢派的‘媚心诀’?” 金瓶儿笑不出来了。 她细细地看了碧瑶一回,竟发现对方神情认真,分毫不似说笑,顿时眉头紧皱。 “碧瑶妹妹,此话,可不能乱说!” 金瓶儿正色道,“我们合欢派较之其他圣教宗门大为不同,平白与贵派交恶有何好处?依我之见,你不妨与灵尊商量商量,此事定有蹊跷,莫轻易中了别人挑拨奸计啊!” 碧瑶似被说动,皱眉沉吟片刻,抬起头来:“此事内情我自会查探清楚!姐姐也莫要拿些虚言诓我——自青云大战以来,我鬼王宗弟子损失惨重,实力大跌。四派之中,唯有我派底蕴最弱。虽说圣教守望相持,可谁也说不准会否有人不顾明王圣母面前的明誓,暗中觊觎!” 金瓶儿心神一凛,脱口道:“此话言重了!都是圣教同门,岂会——” 不知金瓶儿想到了什么,话说到一半,竟就此止住,满脸惊疑不定之色。 碧瑶眼中满是深意,道:“总之,如今多事之秋,鬼王宗为求自保,唯竭尽全力壮大己身而已。金姐姐,其间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了。——至于门中事务,如今由吾派青龙圣使掌管,我与姐姐一般,也全权受命追查此事呢。” 金瓶儿面上神色变换不定。 她虽不会尽信碧瑶之言,可也被其一番话影响,心中生出警觉来。 从青云大战过后,圣教内部气氛便有些莫名诡异,此番合欢派受袭,更让她觉察到隐藏在背后的暗流。 起初她还想查清背后暗手为谁,可眼下她却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经此一事,圣教四大宗门各自提防已然成为现实。真相,反而不再重要,最重要的,成了如何从这一场暗流涌动的时局动荡中脱身而出! 想到此处,金瓶儿方才平复了心绪。 她看向碧瑶,忽然道:“妹妹今日亲身来此,怎么不见贵派朱雀圣使作陪?”东海流波之后,鬼王宗四大圣使的消息在圣教传开,有心的金瓶儿自也知晓一直跟在碧瑶左右的那个黑衣女子,正是四大圣使中的朱雀了。 碧瑶听出金瓶儿话语里藏着的异样,面上一笑,平静地道:“朱雀圣使乃我门中长辈,焉有时时将精力浪费在我身上的道理?” 金瓶儿不信,吃吃笑道:“妹妹乃是鬼王前辈掌上明珠,得到看重不是理所应当之事么?” 碧瑶道:“姐姐不信,我也无法。”顿了一下,她又道,“何况如今我也担负重责,执掌门中‘琼玉堂’,已不是昔年需要长辈时时看护那般羸弱。朱雀圣使这般门中支柱,应当发挥更重要的作用才是。” 金瓶儿还是头回听得如此消息。 其实,便是她也是近来三妙夫人伤在诛仙剑下,方才将门中许多事务交由她处置。碧瑶境遇与她如出一辙,想来鬼王在青云山也受创不轻,这倒是一个让人心安的消息。 “我若没记错的话,妹妹今年也不过豆蔻年华吧?” “啧啧~” “如此年轻便执掌大权,当真让人羡慕呢。——只是妹妹是否知晓,从你掌权起始,面对的可就不再是鬼王宗那些奉你为尊的本门弟子了。外面别的人,可未必认你身份呢!” 金瓶儿身上的气势,不知不觉有了改变。 碧瑶双目平静地与她对视,闻言笑道:“姐姐此言意犹未尽,是否还另有指教?” 金瓶儿见她不慌不忙,奇道:“妹妹似有所持啊?” 碧瑶毫不客气地回道:“也许便是人们常说的‘艺高人胆大’吧。”她右手抬起,放在身前,青葱玉指之间捻着朵莹莹白光的奇花,微微低头,似是在嗅那花朵异香。 金瓶儿一时默然。 她一双眼紧紧盯着碧瑶,忽地展颜一笑:“妹妹既也有心,那便莫怪我冒犯唐突了!呵呵~” 一声轻笑,玉颜绽放如空谷幽兰。 莫名意蕴无声无息地袭来,让碧瑶清澈眼眸里浮现片刻动摇。 不过,那动摇只维系了忽略不计的一瞬。 在金瓶儿化身鹅黄流光,以奇特身法变换方位,眨眼逼近身前之时,她便从那恍惚之中脱出。 “金姐姐果然不凡!” “您的‘媚心诀’,使得我这女子也几乎为您着迷呢!” 白光激发,片片花瓣化作漫天锋锐光芒,携裹“伤心花”本身迷魂特性,笼罩了前方视野所见的一大片区域! “咯咯~” “好妹妹,姐姐今日先教你一个乖——” 铮~! 漫天光芒,看似威能无穷。对于金瓶儿这般混迹魔教,斗法搏杀经验无比丰富的人而言,其实是个巨大的破绽! 因为,它远远不及诸般法力神通约束到一处来得锋锐难当! 随着那一声轻笑,漫天白芒之中陡然浮现一缕紫意。 金瓶儿动作太快,几乎看不见她是如何出手,只见其右手衣袖一挥,便斩出一道紫芒! 那紫芒非是凡物,乃其神通法力凝聚一处的攻击,端得是凌厉无匹! 那些覆盖范围极广的花瓣,登时毫无阻碍地被斩开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通路,紧接着,鹅黄衣裳的玲珑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破绽,眨眼间百年已然来到了碧瑶面前! “呵呵~” 紫芒再现! 不过却是斩向碧瑶耳畔青丝。 显然金瓶儿还是有所分寸,若当真将她伤得重了,鬼王宗怕是要与她没完没了,绝非金瓶儿所愿见到的情形。 然而,她那道紫芒并未能落下,而是“铿”地一声金铁交鸣,落在一道金光之上,被那看似薄弱的金光阻隔于外! 金瓶儿吃了一惊,定睛看去,只见碧瑶脸上微笑,左手不知何时虚托一面青铜古镜。 正好她看过来那一瞬,碧瑶手掌翻覆,将那古镜镜面翻转,面向了金瓶儿所在! 【203】 时局始动与拜访(3/3) 一瞬之间,金瓶儿如芒在背! 心中警兆大作,让她立时做出反应,竟生生以无法理解的角度与姿态完成折返,凭空挪移,下一刻再现身时已经到了起初所在的数丈之外! 合欢派“媚心诀”虽为众人所知,可其身法秘术,凌厉诡谲的攻击方式却少有人知。 金瓶儿此番骤然使出绝学,身法灵动飘逸,瞬息之间兔起鹘落可谓惊艳,碧瑶都不由吃了一惊。 那古镜陡转的金光,一时罩在了空处。 金瓶儿未曾与封亦亲自照过面,故此认不得那古镜。 但方才碧瑶御使此镜,攻防一体,转换之间毫无凝滞,那沛然金光护罩受其紫芒一击岿然不动,也足以让她觉察到此镜不凡! 一时间。 两人相视而立,都没说话,相互之间隔着数丈距离。 方才试探性的交手,在短暂几息之间便结束。最终结果对于碧瑶与金瓶儿两个来说,都有些出乎预计。 两人一时皆意识到面前之人比预估那般,可要厉害得多! 金瓶儿目光扫过那古镜笼罩之处,无论草木土石,都与先前一般没有变化。仿佛古镜放射的金光没有起效,全无作用一样。 可金瓶儿却不会天真地认为,那金光真的人畜无害,只是自己短时间里未能看透罢了。 她此番出手,并非突兀,实则有所计较。 其一,为间接试探鬼王宗值此局势的应对,就结果而言,无疑仍是那般强硬;其中之二,源于一个流言——传说合欢派镇派至宝“合欢铃”现世,正是落到了碧瑶的手中,她想试着危急之下,能否逼迫对方露出端倪来。 最后,才是为称量这位鬼王宗大小姐的器量与实力。 沉默中,碧瑶忽然笑了,她右手轻轻一招,将那白花与片片花瓣引回,化作精致白花落在手中。明眸清澈如水,宁静如玉:“金姐姐,我这点微末道行,可还能入眼么?” 金瓶儿看她一会儿,竟也容颜一展,笑眯眯地道:“妹妹这份修为当真让我眼界大开,想来圣教年轻一辈中,没有几个能与妹妹相提并论,鬼王前辈后继有人呢!” 随即红唇微抿,露出个思索神色。 沉吟片刻之后,金瓶儿又道:“姚家既是依附鬼王宗而存,合欢不便插手,便就此作罢。只不过,对于事实真相我们会追查到底!——碧瑶妹妹,如今圣教复出,大敌当前,那些口称正义的虚伪之徒无不将我圣教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非除之而后快!吾圣教四大宗门,实应同心同德,齐手协力,才能光大圣教,切莫为一时意气而落入有心之人的算计中啊!” 她这番话,可说是清醒理智地指向前路。 碧瑶也不由沉默片刻。 然只凭几句话,自是无法让她动摇,故而双眼半眯,冷笑着道:“姐姐这是在教我做事么?” 金瓶儿愣了一下,旋即苦笑。 在这少女面前好似她成了天真幼稚的那一个:“是我多言了,碧瑶妹妹好自为之!” 她复杂地看了碧瑶几眼,缓缓向后退去,待身影没入阴影,旋即飞身一动,眨眼间消失在了林间。 雨势不减。 碧瑶身躯之外,有一层淡淡的清光,让那大雨落下后又随之滑落。 “合欢派那群女人,相较于其他人并无太甚野心,她们由来只是在乎万花谷那一亩三分地——除非是有人惊扰得她们难以安生,否则不会轻易出谷的。” 碧瑶闻言转身过来,一身黑衣的幽姬正站在她身侧两步之外。 原来她自始至终都在。 “幽姨说的对,”碧瑶微笑着道,“只是她们太过较真,若把线索交出去,说不定就要被追查出真相来了,那对随后的计划并没有好处。——所谓幕后搅局之人,无非长生堂、万毒门二者之一,究竟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混乱时局能给我们争取时机!” 幽姬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碧瑶知道幽姬的性子,目光转向雨幕下的林地,轻声地道:“‘琼玉堂’整肃日久,也是时候显露人前了。” 寅时初刻左右。 纷乱半夜的姚家庄陷入静寂。 碧瑶在庄外道旁石亭接到三位下属的汇报。她静静地听完燕回的讲诉,微微点头,未置可否。 杀伤和尚等了一阵,见碧瑶似没有别的指示,这才站出来奉上一个木盒:“启禀堂主,这里边是和尚斩杀姚家那阴煞鬼物所得!属下眼拙,瞧不出此物来历,唯有请堂主您亲自定夺!” 那木盒只是寻常之物,杀生和尚托在手中,便有股阴寒气息逸散出来。 碧瑶目光微凝,道:“放这儿吧。” “是!” 杀生和尚将那木盒放在碧瑶身前的桌上,恭谨退开。 此处亭台应也是归属姚家,提供给前往拜访者半途休息之用,故亭中桌椅俱全。碧瑶随手挥动一股劲力,将那木盒的揭开,登时露出盒中之物! 那是块灰白颜色、石块模样的硬物,拳头大小,形状并不规则。且此物隐隐散发光芒,有股阴寒气息扑面而来,浓郁的阴气汇聚其中,细细感知,好似有蕴含着某种奇异的活力。 “碧瑶!” 幽姬忽地出声,使得碧瑶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幽姨,”碧瑶奇道,“您可是认出什么来了?” 幽姬道:“此物气息与当初上望城遇见的邪物如出一辙,定是有所关联,你且先莫要乱动。” “上望城!” 碧瑶恍然,道:“难怪我方才感觉一阵莫名熟悉,竟是那个邪物么!” 幽姬紧紧地盯着那异物,辨认之下,忽地探出手去将那异物取在手中,微微一握,复又放归木盒。旋即,她将自己握那异物的右手展示在碧瑶面前,只见白皙手掌之上多了一层白霜! 碧瑶心中一惊。 只是握了一下,居然就凝出冰霜,且影响到幽姬这般修为之人,其中寒力之盛简直难以想象。 “幽姨,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幽姬法力运转,将那仍自从手掌侵袭的寒力逼出,凝眉道:“此物,应是一块祭炼过的骸骨。至于那阴邪寒力,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应是‘玄阴鬼气’无疑!” “玄阴鬼气?” 幽姬神情严肃,微微颔首:“不错,那是上古魔门使用的一种至阴至邪之力,天底下少有能克制之物。我本来也以为只是传说,可之前从兄长那里听到消息,才知‘玄阴鬼气’再度现世,而且这一回甚至出现在圣教之中,还参加了之前青云山那场正魔大战!” 碧瑶追问道:“幽姨,你可知那些人如今在何处?” 幽姬回道:“我只从兄长处得知,那些人乃是与玉阳子一道出现的。” “玉阳子?” 碧瑶柳叶秀眉一挑,有些玩味地道,“长生堂么,还真是不安生呢。” —— 大竹峰。 守静堂。 上首高位,田不易与苏茹分列左右端坐,此刻正各自拿着一份质地精良的薄册细看。他二人也算见多识广,可此时见到手上这份内容,尽都不约而同的皱眉凝思,态度十分郑重。 封亦也在堂上。 与以往不同,守静堂左侧添了一副桌椅。 封亦坐在檀木大椅上,细细地品着香茗。 他虽然是晚辈,可也是一脉首座。田不易即便不敬其人,也得敬重对方身份,何况封亦早就言明今日拜访的目的。 故而堂上除了封亦,对面还侍立着一行人。 从宋大仁到田灵儿,整个大竹峰弟子俱都在此,显得十分庄重肃穆。 当然,众人此时的心情,那是绝然不同的。 一众大竹峰弟子,正对着施施然端坐饮茶的封亦,各个心情复杂。时间也没过多久罢,原先还是以师兄、师弟相称的同辈,如今见了面,自己等人竟都得行礼相见。 对方来拜访,自己等人还得作陪;对方坐着,自己还得站着。 封亦并非有意拿捏,只是拗不过田不易郑重对待,他也唯有遵从。似是觉察到宋大仁几个复杂心思,封亦偷眼往田不易夫妇偷瞧两眼,见他们注意力都在手中薄册,遂借端起茶杯之际,望着对面几个一阵挤眉弄眼。 宋大仁一惊,忙往上首偷看一眼,见到师父师娘并无异样这才松了口气,旋即莞尔失笑,无奈摇头。 吴大义、郑大礼、何大智乃至杜必书几个,虽觉得封亦此举轻佻,不合一脉首座真人的身份。可与之同时,他们心里又感觉一阵亲切,这位封师兄便是继任首座,对他们却也没有生疏见外。 田灵儿则让封亦得意模样给气到,忍不住轻声地“哼”了声,转开头去不想看他嘚瑟。 许是她的动静惊动其他人,上首苏茹忽地开口:“灵儿,不得无礼!” 封亦立即神色一整,饮了口茶复又变回正襟危坐那般严肃模样。 守静堂虽然宽敞,但也并非大到没边。 封亦小动作虽说隐秘,苏茹其实一早便看到了,故作不见罢了。呵斥了一声自家闺女,苏茹放下手中薄册,转向封亦所在:“封师侄,你这份礼委实过重!说实话,师叔有心推辞,但又心中不舍。” 封亦忙正色回道:“师叔莫要说这般生分的话!别的不说,田师叔对我朝阳峰的恩德,难道是虚假的不成?此物,仅是聊表心意,师叔万万莫要推辞!” 【204】 叹奇书许约允诺 苏茹认真地看着封亦,最后却是摇头。 封亦说得含糊,可她目光如炬,岂会看不出这份秘法的分量?那是足够撑起一脉传承根基的秘术,分量或许比不得“太极玄清道”,可就其作用而言,只怕也轻不了太多! 此法玄妙,其中蕴含着诸般奇思妙想,似道非道、似佛非佛,又像是还包含着其他某些至理,可说巧妙万分! 也不知封亦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此法。 苏茹目光在封亦鬓间那两缕白发上停留了片刻,叹了口气。 “为求突破“上清境”殚精竭虑,耗费神思,以至于鬓间发白。”——此事苏茹也知晓,担负一脉首座重责压力几许,她作为田不易的夫人自是亲见,心中不由生出对他的怜惜,也愈发拿不定主意了。 “不易,” 苏茹转向丈夫,“你怎么不说话?” 田不易看一眼妻子,将手上的薄册放下。他所读的那一卷,与苏茹读的并不相同。苏茹手上乃是封亦自行领悟的“修元”法门,起名“蜕凡归真诀”。 田不易手中,却是《天书》第一卷! 在没有读到《天书》之前,田不易全然没想过世间还有如此奇书!书中字字珠玑,直指天地大道,便是他如今的修为,都在粗读之下获益匪浅。许多平日凝神费思也不得其解的疑问、推测,皆在豁然开朗之下有所领悟。 此书,让田不易看向封亦的目光都变了! 他并不知道苏茹所读的那一卷法诀秘术为何,可他却敢笃定,任那秘术如何稀罕珍贵,也绝对比不上此书! 沉默片刻,田不易抬起目光,丰神熠熠地望着他:“封亦,你先前说以此物作为谢礼是么?”他先说苏茹手中的“归真诀”,“既如此,我便厚颜收下了。” 苏茹闻言一惊,她还道田不易没看过法诀内容,不清楚其中珍贵,忙道:“不易,你最好先看了此术再说!——如此珍贵的秘法,我们不能随意生受啊!” 田不易相信苏茹的眼力,可他更加相信《天书》的独一无二! 故此向她轻轻颔首,示意稍安勿躁。随即又面向封亦,继续道:“你的谢礼,我可以收下,可你又拿出此物,有何目的?” 苏茹知晓田不易的性子,见了他此刻的反应,顿时明白除了自己手上那份,田不易手上的恐怕也不差,同样珍贵难得。 于是她依言不语,静观其变。 封亦拿出《天书》首卷乃是经过多番思量,甚至与闫正会几人相谈过,方才做出的决定。而他,也确实有所求。田不易既然主动提及,封亦也不再含糊,起身道:“田师叔明鉴,我的确是有所求的。” 田不易道:“说罢。” 封亦道:“师叔您清楚朝阳峰的虚实,我也不再您面前遮掩——自家师重伤昏睡不醒以来,朝阳峰许多秘法传承几近断绝边缘。师叔也知道小子修行日短,许多道法真诀未能掌握,欲要求教也无处着落。故此斗胆以此偶获奇书做礼,希望能求得师叔指点修行!” 苏茹顿时恍然,原来封亦求的是这个啊! 虽说青云七脉同气连枝,可细分之下,诸脉之间也各有所长。封亦继承首座之位有些突然,甚至本脉许多秘传真诀都未能学会,偏偏朝阳峰闫正会专研炼器铸剑之道,老师祖见解不凡,但于指点修行一道只善“修元”,早便传给了他。 再想学到其他的秘术真诀,封亦便只有把主意打到别脉去了。 苏茹在心里称量了一下本脉秘术真诀与那“蜕凡归真诀”筑牢根基的分量之后,觉得全然可以应下。 反正大竹峰传承教给封亦,也是在青云同门之中,不算外传。 比起秘术真诀流传出去,还是筑牢根基更加重要。有了“蜕凡归真诀”这般奇异之法,说不定大竹峰由来人丁不旺的传统都能改善,到时候培养更多优异弟子出来,岂不是显出首座真人的功劳来? 因此苏茹主意一定,正待劝说田不易同意。 岂料田不易粗眉一挑,道:“就这?” 封亦“呃”地顿了下,道:“还望师叔成全!” 田不易摆摆手,摇头道:“看来你根本没明白这《天书》的珍贵之处!”直到此时,苏茹才知晓田不易看的那卷薄册之名。 ——天书? ——口气不小!听不易的意思,当真如此神妙? 田不易自座位站起。 满面凝色,双手背负,矮胖身躯腆着肚子来回踱步,略作思量踌躇,田不易回身对他道:“以此奇书价值,本脉‘通玄’秘术只要能愿学,我即可应承教你!不过这却不够——我听说你近来在朝阳峰深研剑阵之法?” 封亦点头:“的确如此。” 田不易道:“剑阵之法,是条前人未曾走通的道路,大竹峰在此一道记载不多。这样吧,我将本脉藏书的‘有無阁’开放于你,你需要查阅什么经卷典籍,自行搜索罢!” 苏茹惊得霍地起身:“不易——” 她方才还担心田不易薄待封亦,伤到两脉情分。谁想一转眼,田不易不仅允诺传授“通玄”道法,连最为珍贵的“有無阁”也开放于他,岂不是把大竹峰传承七代的底全都给泄了出去? 别说是她,侍立在侧的宋大仁等也齐齐震惊。 就算是他们这些亲传弟子,也远远不及封亦的待遇吧? “无妨。”田不易知道苏茹想说什么,径直打断其言,叹道,“此书之奇,载录之绝,实属我生平未见!它的价值,担得起大竹峰传承的重量!——何况,大竹峰许多传承秘法,他朝阳峰本来就有,有差别的也只是与‘通玄’有关的卷藏罢了。” 苏茹欲言又止——咱们大竹峰最宝贵的,不正是那些与别脉不同的道法传承吗? 可她也看出田不易主意已定,态度坚决,迟疑之下没急着相劝。 “此书所载,直指天地至理,自然正道!得之便如拨云见日,前路昭彰,再无疑窦。唉,若非亲见,我根本无法想到世上会有如此奇书!如果能将其通传七脉,整个青云都能因此获益,气象更新!” “是了!” 田不易一拍肚子,似想到什么那般说道,“我再给你出个主意!——” 封亦虽然不解,但还是应承道:“师叔请说!” 田不易认真地对他道:“此书阐述的至理,对于整个青云门都重要无比。如此即便违背原则,我也想将此奇书承给掌教师兄!——与其让我代劳,不如你自己主动将此书献给掌教真人,也好交换一些好处!” “不止如此——” “青云七脉同气连枝,除了通天峰,其他什么龙首峰、风回峰、落霞峰、小竹峰你统统去走一趟,把人情先认下来!” “你不是觉得自己朝阳峰传承薄弱、秘术道法无人指点吗?有此人情在,届时你想学什么道法便去学,想查阅哪脉的卷藏资源便去哪一脉!以我之见,但凡能读懂此书精要的,都不会拒绝你这些要求的!” 此话一出,个个目瞪口呆,守静堂上一片静寂。 封亦也被他说得心潮澎湃,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师叔,这、这样真的好么?” 田不易笑着道:“放心吧。你这些要求不算过分,又是青云同门之间交流请教,不会有事的。真要说起来的话,倒还是我们这些人占了你的好处!” 封亦“呼”地一声,重重地点头,好似在田不易的劝说之下终于做出决断:“那我便依照师叔之言,多谢您的指点了!” 随即又说了一阵话,封亦与田不易做了约定,方才告辞离去。 等封亦走后,田不易没理会那些满眼好奇的弟子,两册秘卷他都没有研究透,自不会轻易传下,故此统统赶走,随后才重新坐回去。 许久之后。 读过《天书》第一卷的苏茹,从那字字珠玑的文字之中脱出,心中再无对田不易方才处置的怀疑,而是慨然叹道:“世间竟有如此奇书,当真不可思议!” 彼时,田不易也将“蜕凡归真诀”研读完毕,甚至自行运功一遍。 见苏茹读完那本奇书,他把手里薄册放下,道:“此术竟也颇为巧妙,不过对你我这般修为作用不大。” 苏茹白了他一眼,道:“你就会想着自己,难道没想过此术对于大义、大礼、大信他们,何等重要?就是以后再收弟子,有此秘术,只要按步就班修行又会有多少人获益?这是能筑牢一派根基的秘法!咱们欠他一个人情呢。” 田不易不服:“我这不也没说不认么?” 苏茹哼地一声,又道:“你呀,今天大包大揽给人出主意,孰不知人家就等着算计你呢!” 田不易愣了下,道:“什么算计?” “就是你那好师侄咯!”苏茹也是事后才回味过来,“你道他怎么今日奉上如此奇书,偏又不提什么价码?因为他知道你这师叔就是好面子,肯定会抹不开脸大肆许诺。现在有了你将本脉传承和盘托出的前例,别脉就算有不同意见,怕也拉不下脸来欺负一个后进之辈,只能忍着与你出相同的承诺!” “偏你还要给他出主意!如此一来,为他把借口都找好了,届时遇上谁都说是你的主意,把自己摘个干净,我看你怎么去面对那些同门的埋怨!” 田不易闻言,不仅不气,反倒哈哈大笑:“此书,值得!就算他们现在埋怨,以后也只会感激我的。” 苏茹没好气地道:“你倒是信心十足呐!” 田不易微笑着道:“你也读了此书,可觉得不值吗?”苏茹撇了撇嘴,却没有反驳。显然在她的心中,此书也是珍贵无比的。田不易语气神秘,若有所思地感叹道:“指不定,这乃是我青云门一次腾飞的机遇呢!” 【205】 黑白灵兽寻新味(1/2) 封亦果然遵照田不易所言,次日便上了通天峰拜访。 由来心性静如止水、修行极深的道玄真人,被其一卷《天书》震得惊喜交加,平静的心湖激起波澜,久久无法平复。 田不易虽为一脉首座,但有些青云隐秘他也未必尽知。 便如这《天书》,田不易以内容观之,得出此书阐述天地至理,珍贵无比。而道玄则完全无需那么麻烦,他只读到第一句“天地不仁”,当时便惊诧到无以复加。 等到再往后读了一些内容,道玄便确信了《天书》的真实性,并且深刻地知晓此书之珍贵。 实是青云门,也存有一卷《天书》! 那是唯有掌教真人才知晓的绝密,道玄也是继任之后,方才读到此书。那是《天书》第五卷,书内记载内容艰涩晦深,深奥难懂。道玄参悟多年,虽有所得,但并没有尽数参透。 可只是那些收获,就让道玄悄无声息地突破了上清桎梏,迈入青云门至高境界——太清之境! 苍松不知道玄修为突破,便是因为没有接触到过《天书》绝密之故。 可这般唯有掌教真人方能研读修习的奇书,竟在某个与平常完全没什么不同的寻常日子,忽地又从别的人手里冒出一卷!道玄便有再好的定性,也得因此心神震动。 半晌之后,道玄心绪稍稍平复,问起封亦献出此书可有所求。 封亦便将田不易拿来说事,提出了自己所需。 道玄闻言莞尔,道:“田师弟眼力不凡!他倒没有说错,此书之重可依为青云底蕴也。当然,比起这个,师侄你获此机缘却未敝帚自珍,一心向着青云更让我叹服欣慰!——放心罢,你所提的要求我俱都应下。另外别脉也无需你再去跑一趟,待我将他们寻来一并为你说明了便是!” 封亦闻言一喜,有道玄此言,那便是板上钉钉了。 一想到朝阳峰能获取其他各脉所有秘法传承,以及收藏的诸般秘卷典籍,封亦便忍不住心情振奋,激荡不已! 自玉清殿离开后,封亦如释重负。 对于《天书》,他本就有心在青云传播。如今青云七脉各自有了《天书》总纲加持,未来将会变成如何模样呢?他对此极为期待。 回到朝阳峰。 如今的朝阳诸峰,可谓热闹非凡。 不管哪一处剑坪,几乎都有朝阳弟子在苦练剑阵基础。与最起初封亦强行以首座之命令下不同,如今朝阳弟子习练剑阵的积极性远甚先前。 “蜕凡归真诀”已经传了下去。 易筋锻骨的滋味绝不好受,那引天地灵气淬炼筋骨、拓展经脉的痛楚,便如万蚁噬身痒痛难当。可朝阳弟子却甘之如饴! 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切实的提升与改变! 对于修为被困御物境前、修多年未有寸进的他们而言,孤独与痛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多年如一日毫无变化的绝望! 原本出于对封亦深厚修为敬重的他们,如此已是心悦诚服,甚至隐隐有些唯命是从的意味。能给予他们突破桎梏的希望,封亦说什么,那就做什么便是! 道经么?读! 剑阵么?修! 阵理么?参悟!——呃,唯此强求不得。 毕竟嘛,朝阳峰众弟子也明白了一件事——关于阵理修行,当真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拼搏,另外九十三分都得看天分”呐! “糯米、糯米!” “快停下!你可不能这么做,那是穆师叔最爱的竹帘,要是让师叔知道了非得揍你不可!” 滚滚从西苑跑出来时,正碰上目光向她看来的封亦。 封亦的神情有些古怪而无奈,只因那滚滚陶矢的嘴上咬着一副竹帘,短腿迈动十分兴奋地往外面跑。他不认得那竹帘,可从追在她后边小环的话里听出来,这竹帘应是大师姐穆蕙秋所有。 ——难道朝阳峰对陶矢苛待至此,以至于她只能以竹帘为食了么? 当然不会是如此! 那念头不过刚刚兴起便立可被封亦否定。陶矢这家伙在朝阳峰的地位,他还能不知?小环这丫头为她连紫竹都敢偷伐,其他人也极为喜爱这憨萌之物,哪里会让她饿着!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陶矢这家伙全然是出于顽劣故意捣乱呢! 故此封亦没有犹豫,伸手往陶矢抓去,口中同时教训道:“莫要顽劣,陶矢!快将穆师姐的竹帘放下,你想吃的话我叫人帮你去寻新鲜的便是!” 然而意料中毛茸茸的触感并未出现。 封亦一抓之下,居然手中落空! 这让他大为惊讶,方才他探手出去,即将碰到陶矢的瞬间,她那圆滚滚的身躯陡然冒出一阵金光。随着刺目金光一闪,封亦手上落在空处,再看她竟闪到了庭院另一边的出口,含糊地哼唧一声迈动灵活短腿一溜烟给跑了! ——哎? ——那是她新的天赋神通? “师、师父!” “您怎么来了?” 正当封亦惊讶寻思之时,一阵脚步接近,随即传来小环意外而略显局促的声音。封亦回身过来,面对着小环。小环心中十分无奈,她之前受了教训,近些日子功课修行都十分刻苦。 谁想今日方才稍有放松,便叫师父撞见。 尤其那滚滚太过顽劣,把穆师叔竹帘都被扒拉跑了。那竹帘乃是穆师叔心爱之物,据说是从逐霞峰带过来的,如今叫陶矢扯了去,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呢! “我来寻你穆师叔谈些事情。” 封亦道,“你今日的修行功课都做完了?” 小环耷拉着脑袋,小声儿地道:“回师父,今天的修行我、我还没来得及做呢......” 封亦叹息,露出既无奈又略带责备的神色,道:“我上回遇见你,你在同陶矢嬉戏;这一回遇见你,又是如此。上回便不说了罢,毕竟那时候你修完了玉清一层,也算下了功夫,为何这次便懈怠了呢?” “师父~”小环低声儿地插了句嘴。 封亦瞧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道:“你还不服气吗?之前我说,在你修完玉清二层之前,务必不要松懈,你也是应下了的——”正说到此处,小环忽地抬起头来,道:“师父,其实我——” 封亦眉头一皱,道:“怎么,你难道还想说自己修完了玉清二层?” 小环嘟囔地道:“可事实就是如此啊。” “你说什么?”封亦心头一跳,他自不会没听清小环的话,只是惊讶之下未能相信。直到小环又说一遍,封亦面上登时惊愕万分,待握住她手腕一检验,顿时愣住,原来小环所言非虚! 可他心中又难以置信。 从小环修行起,到如今连一整年都没有,她竟已然接连突破两层,开始修行“玉清三层”的法诀了么? 见师父久未言语,小环想起上回的事儿,主动问道:“师父,接下来要传第三层法诀么?可不可以先把糯米追回来再说,晚了的话让她毁掉穆师叔的竹帘,师叔可要生气了!” “无妨,稍后有事,我去与她说便是!” 封亦也不挑地方,就在院外传授“太极玄清道”第三层的法诀。他还不信了,难道这“太极玄清道”对于她而言分毫没有难度不成? 小环记忆过人,一篇法诀听了一遍就记下。 封亦又耐心为她讲解一番,方才作罢。离开之前,他忽地有想到一事,转回来对小环道:“你来山上也有一段时日了,从明天起,你便自去寻你穆师叔,向她学习剑道基础罢。” 小环这丫头竟不怕苦,一听可以学习剑术,顿时笑逐颜开:“好的,师父!” “嗯,”修炼功法厉害,不代表剑术也有这般天赋,封亦想着,“等你把剑术基础打好,修为再长进一些,为师亲自传你‘少阳剑诀’!” “嗯!” “谢谢师父!” 封亦又想起两个深居简出的弟子,补充了一句:“你学习剑术时,记得叫上你那胡师妹。” “哦~” 小环点了点头,回想起来,好像的确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胡勉、胡媚两个了。 “恭送师父~~” 待到封亦离开,小环舒了一口气。然后她将脑海里那篇“太极玄清道”三层的法门回顾一遍,可爱的眉头微微皱起,低声地道:“好像、也没什么难的啊?” “咔嚓咔嚓~” 忽地一阵细微声响,从隔壁院中传来。 小环对那声音颇为熟悉,顿时“呀”地一声叫了出来,顿足道:“糟了!”忙不迭转身便往那隔壁院落跑去。等到她迈进门口,果然如她所想那般见到了逃开的滚滚。 黑白分明团子意态悠闲,手掌上握着从竹帘拆下来的竹条,“咔嚓咔嚓”塞进嘴里吃得香甜。一面吃,一面鼻孔里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平日里都吃新鲜的竹笋、竹子之类,今儿个尝尝风干的,倒也别有滋味嘛。 听得脚步声响,滚滚脑袋一抬,见是小环顿时放下心来。 她把手上的竹条向小环展示了一下,口里“嘤嘤”作声,似正在为她诉说“菜干”的不同滋味。 小环望见那拆毁一地的竹帘,哀嚎一声,大声叫道:“糯米!你完了,这下谁都救不了你了!” 【206】 真武七截与下山(2/2) 封亦继任首座之位,如今过去了大半年。 在朝阳峰诸般事务逐渐走入正轨之后,便生出了下山的心思。最终定计,还是在前日闫正会与周一仙到访,谈到“乾坤袋”之事。 两人联手专研,竟已经将那神异的符文法箓破解,一一罗列通晓。只待材料齐全便可开始炼制。然而最终的进程正卡在了材料上,制作此物需要用到锦帛,稀罕兽皮也可。 偏此二物朝阳峰上都没有。 能经得起水火炼制的锦帛与兽皮,本身便是难得的稀罕物。 封亦经他们提醒,顿时想起了一物,便是那得自东海鲛人族的“龙绡布”。闫、周二人虽知晓此物,但只把它当做传言,不知现实如何。封亦为了让两人看得真切,取出了自己那件“龙绡服”。 闫正会试过材质之后大喜,“龙绡”本就是奇物,又兼水火难侵,可以将符文法箓炼制进去。且它本身便内蕴灵气,当真是制作“乾坤袋”最佳选择之一!当时闫正会激动之下,差点便要将那衣服拆了重炼,得亏封亦眼疾手快,方才抢了回来。 “龙绡服”于封亦意义不凡,他自然舍不得如此随意的拆毁。 但又担心闫正会惦记,只好答应下山为他再寻一些回来。为了转移注意,封亦又启发他们,道是“没有锦帛兽皮材料,为何不试试其他天地奇珍?做不了‘乾坤袋’,也可用其他的材质试着炼制‘乾坤镯’、‘乾坤佩’嘛!” 由是两人大受启发,总算忽悠过去。 不过在此之前,他也还有一些安排留下,便是他今日寻楚誉宏、穆蕙秋目的所在了。近日两位师兄、师姐事务繁忙,比起封亦这首座都似要更加尽责。封亦寻了一圈,没能找到人,只好让同门代为传递消息。 等到下午申时前后,封亦才等来楚誉宏与穆蕙秋二人。 略去闲谈,封亦向他俩问起了近来同门弟子剑阵修行的进度。因为执行时间不长,进展自也不会太快,倒是几位御物境的师兄师姐练了半年,已经初现剑阵气势。 对于剑阵基础,朝阳峰已经没有人会陌生了。 封亦心中思忖,眼下这时机倒正好合适。其他同门在修为没有突破御物境之前,也用不上剑阵的威能,正好由大师兄他们做个先行者,探索出一条道路来。 “师兄师姐,”封亦拿出厚厚一摞书页,道,“这是由我借鉴长门剑阵卷藏,推导出来的一个阵势,你们帮忙参详参详。若是没什么的异议,咱们便先演练此阵,在实践之中完善它。” “唔,”楚誉宏一见那厚厚的书页便有些头疼,往穆蕙秋看时,她却挪开目光视若未见。楚誉宏只得硬着头皮道:“你是一脉首座,这样的事情你做了决定便可,我定会支持你的!” 封亦看出楚誉宏的心思,微笑着道:“大师兄,此事终是需要你相助,还是先看一看再说吧。” 无奈,楚誉宏只得将那一摞书页取来。 明明不算太沉的一册书籍,可此时在他看来竟重若千钧!——没办法,深研阵理时,他便属于“三分气运、七分努力”,其余九十分天赋都欠缺的一类! 他其实有些无法理解。 为什么“剑阵”也带个“剑”字,自己能学得会剑法,却怎么也参悟不透那繁复的阵理! 翻看书页,楚誉宏硬着头皮看了一些内容,最终叹了口气,再度承认自己的智慧一时半会儿别想读懂那些繁复的推导过程了。故信手后翻,直接去看那剑阵布置的技法与功效,反而能懂。 片刻之后,楚誉宏总算将那剑阵的基础情形看完,惊讶道:“这套剑阵,好似有着长门‘七星剑阵’的影子啊。” 封亦点头,道:“师兄慧眼如炬,它的确受过此阵启发,但内里又有不同。”楚誉宏面上一红,忙道:“我只是凭直觉觉得相似,其间异同,我却全然说不上来了。” “穆师姐也看看罢。” 穆蕙秋“嗯”地应下,接过书册读起来。 其实她在阵理方面,比楚誉宏略强一筹。故而读得更久,倒渐渐品出其间的真意来。 “此阵与‘七星剑阵’的确不同,‘七星剑阵’脱胎于‘七星剑式’,更多的偏向一种神通,由一人即可御使。可此阵不同,想要驱动此阵威能,至少也得有二人合力。” 封亦赞道:“师姐说到了此阵的精髓!不错,这套剑阵最核心处便在于这一点——极简时,两人便可成阵。布阵之人愈多,其威能愈盛,‘七’为数之极也!” 楚誉宏道:“所以此阵最多,能供七人布阵么?” 封亦摇头,微笑着解释道:“‘七’乃是此阵的极数,并非是人数。此阵暗合北斗七曜之数,人少时可七人成阵,人多时则可先成独立‘星曜’,再以七曜联合,布成此阵!” 穆蕙秋惊呼道:“此阵从二人起,每多一人便威能倍增,若似你所说那般,岂非人数足够便能所向披靡?” 封亦笑着道:“师姐莫要太过乐观。眼下我也只是推导至七人成阵,‘七曜’之法,还得继续深研,慢慢完善才行。而且师姐莫要忘了,就算我们能推导出不错的剑阵,眼下也找不到那么多布阵之人呢。” 穆蕙秋叹了口气,道:“确实如此。”不过她想到近些日,山上那些卡在御物境前同门苦修秘法的情形,又不由得振奋起来,道:“现在没有,未必以后也没有!你这阵法堪称玄妙,最难得的是十分适合咱们朝阳峰眼下的情形!关于此阵,你可有起好名字了么?” 问及此事,封亦神秘一笑,道:“此阵,便叫‘真武七截阵’罢。” 楚誉宏念了一遍名字,拍手赞道:“这名字不错!那么,我们接下来便优先演练此阵了么?” 封亦颔首。 他们三人就“真武七截阵”,又讨论了许久,待到天色暗下,楚誉宏与穆蕙秋方才归去。 离开之时,封亦想起一事,向穆蕙秋道:“师姐,我正想拜托师姐代为传授,教小环修习基础剑术。” 穆蕙秋迟疑道:“以你眼下的修为,亲自教她不是更好?” 封亦解释道:“近期我需下山一趟,归期不定,小环的修行却不能耽误。而且师姐之能,我还能不清楚吗?便是我如今的成果,同样得益于师姐您当初打下的基础,小环得您指点,那是她的荣幸!” 穆蕙秋粲然一笑:“好吧,我答应你便是。” 封亦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另有一事,尚需师姐您原谅——今天小环和陶矢两个嬉戏,犯了个错误,希望您可以多多包涵!” 穆蕙秋并未在意,反而帮着小环说话:“小环现在年纪尚幼,能犯什么错?放心吧,我不会计较的,倒是你,对她不要那么苛刻!” 封亦苦笑无言,唯有多多稽首。 ——希望您知晓何事之后,还能这般大度便好! 忙碌一整天,又是修行,又是与封亦探讨剑阵。回到居处的穆蕙秋感觉到一阵疲乏,不过更多的却是振奋与踏实。 她先去用了晚膳,而后收拾妥当,正值夜幕降临。 于是她点起一盏灯火,并为自己斟了壶茶,旋即坐在桌前继续阅读道经。读经在商正梁时期,多看弟子个人喜好。但封亦不同,他继任首座之后,读经便成了每日功课。 不管懂或是不懂,每天品读的量不能少。 他打算走“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路子,反正修士寿命悠长,一本《道德真经》读个百十年,总会有所收获吧?届时心境上来了,还怕修为不能随之突破? 穆蕙秋身为朝阳大师姐,自也应当以身作则。 她喜欢在夜幕时静静地品读,书房静谧的氛围,也让她十分心安。 而且今日与昨日,心境似又有不同。 别的不说,穆蕙秋觉得自己今天坐在书房,莫名地感觉到一种心胸开阔、视野空旷之感。 那种感觉来得有些莫名,但又十分真实。 穆蕙秋并未多想,只道读着读着,一道灵光划破脑海。 而后,她霍地站起身来,双眼紧紧地盯着房门前开阔之处,放下道经疾步而至。她上上下下打量那处空地,双手比划一番,满脸错愕与难以置信—— 我的竹帘呢? 我那么大的一个竹帘!就挂在这儿的啊! 随即,穆蕙秋回忆起从东来殿离开时封亦欲言又止的模样—— “啊~!” 那一天,朝阳峰一众女弟子,全都听到了那一声凄绝的声音。 —— —— 三日后。 封亦自朝阳峰下山。 一路不停,“神阙”仙剑划破长空,直到云州方才落下。 云州近来,一片纷乱。 纷乱的起始,都传源自姚家庄的不知死活。 虽说那些纷乱,大多局限于修真界,可封亦步入云州之后,立刻便感觉到那种隐隐的风声鹤唳。老百姓明显也受其影响,便是城镇之间的行商来往,也不如以往频繁。 但也有一点好处——云州那些喜好作乱的邪修、祸害一方的妖兽精怪,也在这场纷乱的波及范围,且大受打击。 封亦本欲寻路往狐岐山而去,可忽然听到一阵动静,让他改变了主意。 【207】 圣门瘦猴与沈肆(1/2) 那是酒肆一楼。 有个粗豪如雷的声音,让封亦蓦地感觉一阵熟悉。 酒肆临窗位置,窗户洞开,坐了一桌人。其间有个膀阔腰圆、身躯庞大的和尚端坐桌前,裹一身红色僧衣,脑袋锃光瓦亮,正自粗绳粗气地说着什么。 那和尚说话声音虽大,可寻常人却无法听清他口中虽说的内容,仿佛雾里看花,始终无法窥得真切。 原来他在说话之时,用了圣门秘法。 普通人不能窥破秘术,便会下意识忽略他所言之事。便有心细听的,也无法听得真切。 封亦有修为在身,自不会受那秘法干扰。 待看见那膀阔腰圆的和尚时,封亦一眼便认出他来,心中道:“原来是杀生和尚!——他是专门奉命出来办事,还是说碧瑶也在附近?” 封亦更倾向于前者。 不过许久未见碧瑶,封亦对与她相关之事颇感兴趣,便也不急着走。他迈步跟着进入酒肆,在背对着和尚的远处选了个位置坐下,也点了些饭菜。 就在封亦刚走,不远处有个贩卖卤肉的摊贩处,忽地转出个身影来。 此人生得干瘦弱小、尖嘴猴腮,活似猢狲一般,正是那绰号“瘦猴”的姚东。那日姚家庄被覆灭之后,瘦猴拜见了“琼玉堂”堂主,一番恳切诉告之后总算被收留,划到了杀生和尚麾下听令。 琼玉堂职事共分三部,燕回掌管堂内讯息探视,麾下皆为精锐人手;许慧协助处置堂中诸般事务,执掌统合人心、归复圣教正统重责;杀生和尚职事简单,只需以鬼王宗弟子为核心,慑服其他修真家族、魔门小派等归附之人组建一部,专一负责行动搏杀。 碧瑶麾下另有一部,多为鬼王宗内年轻一辈翘楚,由其专门培养,视为核心精锐。寻常时候除了修行,他们也会视情况派遣出去,配合其他几部行动。 此番杀生和尚任务不重,故只率领本部人马。 瘦猴修为不弱,在杀生和尚麾下可排在前列,平常时候也多受看重。前次剿灭一个拒不屈服的魔道小门派时还立了功,上报之后得赏一部御使法宝的神通,使其战力大增。 瘦猴钦服堂主赏罚分明,也有本性谨小慎微之故,平日里行事颇为低调。 方才众人在那酒肆用饭,杀生和尚鼻子灵敏嗅到外边传来的卤肉香味,食欲大动,谁想酒肆却没得卖。瘦猴当即主动离席为他到街上买肉,谁想偶然间撞见一个青年酒肆外窥伺众人,引来他注意。 待到那青年随后进入酒肆,瘦猴确信此人应是为他们而来,顿时心中警惕。 “客官,您的卤肉还要么?”卖肉的摊贩试探地道。 瘦猴被他一句话从思索中惊醒,看一眼切好的肉,道:“包起来!” 卖肉摊贩高兴起来:“好咧,您稍等!” 付过钱取了肉,瘦猴回到酒肆,余光有意地往一楼环顾一圈,瞥见那青年之后立刻转开目光,不动声色地回到座位处。 “瘦猴,肉买了吗?”杀生和尚道。 “买到了,上好的野猪肉,卤煮也入了火候滋味。”瘦猴笑着坐下,将那包肉在空碗里摆开,一面说话,一面用手指了指在座五六人,而后下巴朝着和尚背后抬了抬。 那是粗浅的手势之语,意味着他们几人被人盯上了。 而那个人,正在和尚背后的方向。 杀生和尚虎目一动,咧嘴笑道:“都坐,肉买来了,咱们先尝尝这肉滋味如何!”他的话止住了几个下意识想往瘦猴所指方向看去的动作,避免打草惊蛇。然后和尚神情自如,伸手捻了一片卤肉放入口里,吧嗒几声咽下,赞道:“不错不错,这肉卤得够味,都来尝尝!” 随即一口卤肉一口村酿,和尚吃得尽兴。 约莫两刻钟之后,杀生和尚见时机差不多了,胖大身躯站起来,粗声道:“都吃饱了么?吃饱洒家便去结账了!” 瘦猴被和尚眼睛一瞪,立刻会意跟着站起,口里直道:“且住,岂能让您破费?先坐先坐,算账的事儿还是让我来吧。”说着便去拉和尚,同时目光一转,往他身后看过去。 谁想这一看,顿时让瘦猴愣住。 杀生和尚借着他拉的时机转过身,虎目余光往身后看去,却只见一片空荡荡的,那几桌座头边根本没有人! “瘦猴?”杀生和尚皱眉。 “他方才还在呢,怎么一转眼便不见了?”瘦猴有些焦躁。 杀生和尚见人已经走了,也不再装模作样,大踏步往那边行去,目光看向一处,那桌上还放着用过饭后的菜碗。 “他就坐在此桌?”杀生和尚道。 瘦猴点头:“没错,方才就在此处!我本是一直注意着他,谁想片刻疏忽,再看就没见了他的踪影!” 杀生和尚咧嘴一笑,粗大的手掌拍了拍瘦猴肩膀,虽未用力,但还是让他瘦小的身躯位置震动:“无妨,走了便走了罢。——这沈家,似乎还有些意思!”回身望向其他几人,道:“都吃饱了?准备做事罢。” 那四个人立时起身,肃然回道:“遵命,大人!” 严整的纪律性与先前闲汉放荡模样截然不同。 沈家,乃云连郡累世大户,族地并不在镇上,而是依居云连山下,自成一地。外人只知沈家富豪,却不知晓其内里也有修真传承。寻常人觉察不到,可杀生和尚率众而来,立时便在沈家庄园外的门坊前遇到一层禁制。 普通人便罢,可不受禁制约束进出。 似他们这般身具法力者,靠近便会受那禁制阻挡,未经允许,不能轻易进入其间也。 杀生和尚虎目沉凝,在那禁制上看了一阵,而后轻蔑地笑了。 那禁制,在他看来委实粗浅,不值一提,便没有放在心上。其实也正常,沈家若能布下厉害的禁制,又岂会沦落到凡俗豪族的地步? 且说杀生和尚回过头来,道:“谁来叫一下门?” 瘦猴一手提着一柄瓮金重锤,当仁不让地站出来:“大人,让我试试吧!” 杀生和尚咧嘴笑道:“也好,咱们是来者不善,无需同他客气。” 瘦猴滴溜溜的眼睛里露出兴奋之色,重重地点头:“属下知道了!”随即迈步而出,走到那高大门坊之前。 在姚家时,出于提防与戒备,瘦猴虽有一身法力,但缺乏运用的神通。上回立功之后传一门法诀,名曰“厚土咒”,乃是御使土系法力的神通,正与他那一双重锤适用。 只是获取的时间不长,瘦猴虽然修出了些许名堂,但还没在人前施展过。 如今面对这不知躲闪的禁制大门,倒正是个绝佳的施展目标。 在杀生和尚一众人目光汇聚之下,瘦猴暗运法力,施展那“厚土咒”周身顿时腾起浓郁的土灵之光。那些灵光积聚在瘦猴双锤之上,咒法一成,顿时有如真似幻的山形虚影浮现,给人以厚重荒古之感。 “喝~!” 瘦猴心神振奋,吐气开声! 而后脚下一跺,劲力迸发,使其猛地腾身飞跃而起。身在半空,双锤擎天高举,目光炯炯,携带无穷山岳般厚重气势向着那禁制合身扑去! 瓮金锤内蕴巨力,重重砸下! 瘦小的身躯、巨大的重锤,明明是颇为滑稽的组合,此时竟也有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瘦猴合身扑到那门坊前无形禁制时,空气之中忽然浮现如水波一样的波动。 那禁制,竟毫无征兆地打开,露出门坊之后真实的情景来。 “哎?”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瘦猴措手不及! 他那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也完全无法止住,竟生生地借着力道越过禁制,突入门坊,往那门后石板地面以浑厚气势凶猛地扑了上去! 轰隆! 巨力倾泻,地面石板瞬间被震成了粉碎,土灵法力如水波一般扩散,生生将周遭土地削浅一层,露出往下陷入两尺的大坑。若非那门坊有禁制自发加持,怕也在那一击余波之下毁弃! “咳咳咳!” 大坑之中,瘦猴灰头土脸,五体投地那般趴在正中。 一双瓮金锤所落之处,向外延伸蛛网状的裂痕,狼狈不堪之余却也有几分别样威势。 脚步声靠近。 瘦猴处在方才全力发力,而后又猛地收力的震荡之间,经脉气息少有紊乱。可他也不会放松警惕,握住双锤握把抬起头来——在他面前,一个二十余岁模样的青年手上掐诀,支撑着一道金光灿灿的符箓。那符箓放出光芒,将青年笼罩其中。 面对先前瘦猴那一式神通的余波,青年便是凭借这符箓方才挡下。 见到瘦猴模样,青年面上又是惭愧又是敬重,口里直道:“仙长到访,但凭吩咐便是,何故行此大礼?小子沈肆,才疏学浅,委实承受不起,这便以礼相还了!” 他一面说着,竟散去符箓金光,学着瘦猴以五体投地大礼相回。 瘦猴面如火烧,腾地一下跳起来,骂道:“胡说什么呢?谁他么的要跟你行大礼?——呸呸,且不说这个,我只问你,你方才怎么在我神通使到一半时打开禁制,莫非故意让我出丑,好看我笑话?” 【208】 圣门瘦猴与封亦(2/2) 沈肆满脸无辜。 他连连作揖,解释道:“仙长容禀、仙长容禀呐!小的一介凡夫俗子,焉敢作弄仙长?实是沈家符箓禁制法失传多半,传到今日,也唯有小生研读古卷学会些许,这禁制,小生也甚少启用,实乃生疏至极!” “没成想累得仙长失措,实非有意,还望恕罪、恕罪!” 沈肆一身书生模样,说话措辞、举止之间也全然是书生气质。 他这般连连致歉,也算颇有诚意。 可瘦猴却恼于沈肆让他出丑,咬牙从那大坑里爬起来,拖着瓮金锤犹自不肯善罢甘休。所幸杀生和尚就在他身后,方才情形他也亲见,那沈肆倒的确没什么过甚之举。 “好了,瘦猴!” 杀生和尚沉着一张脸,颇具威严。 瘦猴与那沈肆见和尚龙行虎步而来,齐齐噤声。 倒不是和尚故意拿捏,实是若不板着脸,他怕是要忍不住被瘦猴滑稽模样逗笑了。寻常时候还罢,如今在外人面前,自己这做首领的如此嘲笑属下,不好! “你便是沈肆?” 杀生和尚身具煞气,如今又沉着一张脸,登时将沈肆骇得心惊肉跳。 听到问话,沈肆连忙作揖回道:“是是,小生正是沈肆!” 杀生和尚冷笑一声,并不太看得惯此人弱气模样,道:“你可知吾等是何身份,今日又是为何而来?” 沈肆颇为聪明,也十分敏锐。 杀生和尚态度隐约的改变,也叫他立时捕捉到,顿时心中一片苦涩。 对于他的问话,沈肆自是知晓的。 比起最初修习家族失落的秘法,沈肆如今心中唯有后悔。本以为修真练道乃是追寻先人步伐、寻仙求道之旅,直到真正迈入其间,方才惊觉修真一界的凶险,可却无法退缩了。 一入修行路,生死难回头! 世间凡俗的寻常,如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回仙长,”沈肆藏起面上的苦涩,“诸位身份,小生有所猜测——想来正是圣教鬼王宗门下吧?” 杀生和尚点头:“不错。我们俱是出自鬼王宗琼玉堂之下。” 沈肆又道:“诸位来意,小生也有所知。” 杀生和尚一双虎目瞪着他,光芒微动,道:“那么,你的答复是什么呢?” 沈肆叹道:“仙长莫要急切!正如小生先前所言,沈家虽有符箓禁制的秘法,可大多失了传人。如今还能勉强御使先人妙法的,也唯有小生一人而已。小生知晓贵派所需,愿祈归附,一应法箓禁制皆可上缴,唯有一愿恳请仙长应允!” 杀生和尚道:“你且说来。” 沈肆环顾周遭,将那熟悉的景象看了一回,道:“仙长,沈家除了小生皆为凡俗,小生只愿归附贵派,能换取沈家安宁,不为小生之故而受扰。仙长可能应允否?” 杀生和尚双眼微眯:“怎么,若洒家不允,你便要违逆抵抗不成?” 杀气微露,落到沈肆身上,便是犹如白刃加身的难受之感。 可面对杀生和尚的气势,沈肆一反柔弱书生模样,手上掐诀,默运内气,分毫不让地与其对视。 “若仙长不允,沈肆虽为蝼蚁,却也不愿束手!” 杀生和尚目光凛凛地看着他,两人一时之间,皆陷入沉寂,无形中的气氛好似变得紧张起来。就在瘦猴都不禁为这书生捏一把汗时,杀生和尚蓦地神情一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不错嘛!” “你这小子,洒家还道是个懦弱之辈,没成想还有几分血性!” 和尚蒲扇般大手伸过去,颇为赞赏地往他肩头一拍。沈肆没经历过此遭,加之他本身便是个书生,受他一拍登时趔趄欲倒。还好和尚眼明手快,又一把将抓住他肩头提起来,扶他站稳。 两人一时都有些尴尬。 “你所说之事,洒家自会应允。” “你们这些修真家族与吾宗门接触不多,不知内情也不奇怪——我们鬼王宗,从来不会无端干扰凡俗之人。即便你不提,吾等也不会惊扰到其他人。若非近来局势变化,事出有因,便是你们这些修真家族,吾等多也是不屑一顾的!” 得到杀生和尚亲口应允,沈肆大为感激,动容道:“小生这便拜谢仙长了!” “哎,无需如此客套!”杀生和尚笑着道,“你入了鬼王宗,以后便是同门。时时相见都这般客气,反倒生分!——不过在此之前,尚有些手尾需要处理,你可知晓?” 沈肆忙道:“小生省得,诸位请随我来!” 杀生和尚所言之事,自是取走沈家传承。鬼王宗借动荡局势,插手云州各郡修真门阀,本就存了一统魔道的心思,自然要将该铲除的铲除、该收容的收容,反所传承,一律取走。 在实力大损的前提之前,此举乃是最快恢复宗门实力的办法。 如若不然,圣教四大宗门怎会任由那些魔门家族、小门小派的借他们宗门之势而生存? 对于鬼王宗的举措,其他三大宗门没有谁站出来反对。 与之相应的,为了不被鬼王宗先行恢复实力而落下,其他三大宗门,也不得不跟随鬼王宗之举,将那局势搅得愈发混乱。 杀生和尚走出几步,叫住瘦猴:“洒家几个跟他进去,你在外面守着。”对上和尚意味深长的目光,瘦猴顿时心中明了,点点头道:“是,大人!” 目送几人顺着道路走进沈家庄园,瘦猴呼地出了口气,避开众人视线之后,他总算感觉自在了不少。本来是想出次风头,没想反倒丢了大脸! 虽然他们都没说,可瘦猴也能感觉到几人憋得幸苦,心中一阵无奈。 环顾周遭,此时也没有别的人往沈家来,道路空阔一片安静。 百无聊赖之时,瘦猴走到门坊底下,“嘭”地一声将两柄瓮金锤靠着门坊支柱,而后自己也身形一纵,坐上柱子底座的岩石上。 云连山峰峦俊秀,草木繁茂。 居于此地,倒是可以遍观清幽景致,感受宁静自然。 瘦猴心中腹诽,暗道:“此地倒是挺符合那书生脾性,难怪养成啰里吧嗦的绵软性子!” 忽然。 沈家来路多出一个人,闲庭信步而来。 明明此人走得不快,可没几息时间,那人便已经到了门坊之前。 瘦猴吃惊起身,看清来人之后惊呼道:“是你!” 原来,正是跟随众人身后,远远旁观了先前闹剧的封亦。他微笑地看着这猢狲模样的家伙,道:“是我。——你是杀生和尚的属下?” 瘦猴一跃而下,顺手抄起靠在门坊柱上的重锤,怒道:“小子,别套近乎!先前你窥探我鬼王宗隐秘不说,此番还敢直呼大人之名,简直分毫不把我鬼王宗放在眼里!” 封亦愣了一下,失笑道:“我叫封亦,你可知道?” 瘦猴现在也是有靠山的人了,鬼王宗待他不薄,至少比姚家更让他有归属感。他本就怀疑此人探视跟踪别有用心,此时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自是无法引起他的重视,反倒心火腾起,冷笑道:“我管你叫什么!胆敢窥探吾宗用心险恶,今日落在我手上算你倒霉!” 目光一冷,瘦猴抬手便攻,瓮金锤卷起劲风呼啸,轰地一下攻出! 封亦闪身退避,眉头微皱:“你们便如此肆意妄为,随便出手伤人?” 见其躲闪之下显露修为,瘦猴愈发有恃无恐:“若是寻常凡俗之人,我自是不能轻动。可你却是修士,亦且报以敌意,自然百无禁忌!” 封亦一笑:“原来如此。” 见他再度攻来,其势汹汹,封亦也叫他引出了兴致,道:“既然你想试试,那我便陪你过两招。不过有言在先,你最好小心一些,不然受罪时莫要怪我!” 那一个“我”字尚未落音,封亦便以出招! 瘦猴的修为水准,之前攻那禁制他便看得清楚。 故而也没有祭出法宝,仅是并指成剑,将体内“少阳剑气”引动,登时手臂便罩在一股凌厉的剑气锐芒之中。 而后,身影一晃,动如雷霆! 瘦猴直面那锋锐剑气,骇然万分,忙不迭祭出习练不久的“厚土咒”。 土系秘法在防御方面远胜其他四系,因此布下山岳虚影,招来法力凝形的土墙之后,瘦猴底气十足。 然而他却小觑了对方,修真界,从来也不是以年纪论修为高低。 瘦猴双耳只听得一声铮鸣激荡,锐鸣颤颤,震得他耳膜鼓荡生疼。旋即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青年以指代剑,势如破竹那般破开厚实土墙,击溃山岳虚影,凌厉锋锐的剑气席卷,侵入到他躯体经脉之中,瞬间使他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噗!” 瘦猴脸色数度变化,忽地煞白,吐出一口鲜血。 封亦看着他道:“我若是你,此时最好不要胡乱运转法力。” 他无意伤那瘦猴,不然眼下哪有他站着的份儿? 可瘦猴不知道这一点啊! 来人修为之高,简直匪夷所思!以瘦猴自己的修为,居然连一击也接不住?如此敌人,当立即发出警示! 故瘦猴根本没曾理会封亦之言,拼命运转法力,法力在经脉中与那剑气所激,让他又不禁接连吐了好几口鲜血。可他生生忍住了痛楚,而后法力增幅之下长啸如雷,转身往山庄内遁逃。 “敌袭警戒!” “杀生大人,强敌来袭,属下挡不住啦!” 封亦望着遁逃而去的瘦猴,被那一路洒落的鲜血惊到,口中自语:“倒是个忠勇之人,会不会下手重了?” 【209】 情相悦皆为乐土(1/2) 封亦并未追着瘦猴往山庄去。 本是只是想与那瘦猴过过手,没成想其人如此刚烈,生生把自己弄得受伤。若再追上去,怕会加深误解。 封亦便就在山庄外,研究门坊上的禁制,同时等着杀生和尚出来。 沈家的禁制颇有意思。 虽说布置手法上冗杂而稚嫩了些,可却有个好处,便是能借助背后云连山天地之势,从而形成了不弱的威能。 别看如今以瘦猴的修为使出生疏的“厚土咒”,都有信心强行轰开那禁制。可事实上,那禁制威能不足乃是由于沈家对其通晓之人全无,沈肆自己参照古籍摸索,也仅能启用禁制十之一二的威力。 如果这禁制能修复,从而开启全部禁制威能,恐怕杀生和尚亲自动手也要束手无策。 研究了片刻之后,封亦失了兴致,便静静地站在门坊之下等候。 远处平旷土地阡陌交通,农夫在其间忙碌;背后云连山幽寂雅致,虫鸣鸟叫、虎啸猿啼,万类走兽飞禽竞自由。 诚然,此地之景,比不得青云山巍峨盛大,恍若人间仙境般的绝美。 不过小桥流水,也有另一番不同的滋味。 封亦环顾四周,不由得便想到了方才亲见鬼王宗弟子做事的情形。于是参照脑海之中的记忆,封亦在心中思忖道—— “鬼王宗,应是开始整合其麾下散乱的势力。他们的举动,无疑会引起魔教其他宗门齐齐跟进。混乱加剧的最终结果,只会导致四大宗门离心,隔阂与仇恨复起——” “不过自己记得,这般局势应需时间酝酿发酵。前世直到十年之后,四大宗门方才引爆最为剧烈的冲突......” 封亦沉吟着,心里道:“看来,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起到了加剧混乱与冲突的发酵过程呢。” 于此同时,他的心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位灵动如仙、妙颜无双的女子。 唇角全然下意识那般,浮现一个浅笑。 ——“若自己猜的不差,背后推波助澜之人显而易见呢!” “封亦!” 陷入思念之下,忽地听到个熟悉声音响在脑海。封亦浑身震了一下,旋即失笑——怎地还出现幻听了呢? 直到一阵轻盈脚步踩着密集的声音迅捷靠近,封亦蓦地循声回转,便立时有一道身影扑入怀中,而后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近在咫尺的淡淡气息弥散而至,如同空谷兰花的清幽,又如艳艳桃花的炽烈,那无与伦比的熟悉总算让封亦确信一切的真实。 “碧瑶——”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频率。 碧瑶的脸靠在封亦的肩头,青丝如墨,柔顺如云。 “你怎么才来啊,我有些想你了!” 少女的情感由来如火焰炽烈,她并不会抑制自己,而是豁然地表达出来。封亦能够感受到她的那份深情,回想最初的约定,却是自己晚了太多,心中生出愧疚来:“抱歉、碧瑶——” “别道歉!” 碧瑶止住了他的话,“我不喜欢听。” 封亦顿了一下,道:“我也想你,碧瑶。” “哼哼,”少女满意地哼哼一声,道,“这还差不多。” 另一边。 瘦猴满心惶急,飞掠如箭,直奔沈家山庄而去。 奔出一段距离之后,他回头却没见那人追上来,心中稍有疑虑。正好这时,听到示警的四个琼玉堂下属其中两人迎面奔出,在他们身后,杀生和尚气势汹汹疾追过来。 “猴子,怎么回事?” 瘦猴开口尚未说话,便自先吐了口血。 封亦的打入他体内的剑气,乃是柔性之气,与禁制有些类似,只是压制使他无法调运法力而已。 瘦猴强运法力,引来剑气反噬,反倒让自己一下受了不轻的伤。 杀生和尚见此,怒不可遏,也不等瘦猴细说,只道:“你们俩留个人照看他,其他人随我一道迎敌!洒家倒要看看,哪个王八羔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捋我鬼王宗虎须?” 他将那“杀生刀”一横,杀气腾腾,胖大身躯竟如鹞子那般轻捷而动,几个起落便杀向山下沈家门坊之处。 目送杀生和尚几人离去,瘦猴接过留下来那位圣教同门珍藏的疗伤丹药,“啊呜”一口仰头咽下,开口便道:“来人修为高绝,杀生大人说不定需要援手,我们也立刻前去!” 看着瘦猴口中不住吐血,仍自记挂宗门局势,这让留下的圣教同门一阵动容。没想到瘦猴加入鬼王宗时间不长,居然如此忠勇,难怪能得堂主赏识赐下神通妙法! “你,要不要先在此调息?”那人有些不忍地劝道,“便需援手,我一个人先去即可!” “都去都去!” 瘦猴却道,“多个人多份力量,莫要再说!” 那人见瘦猴态度坚决,也不再多劝,两人便一道往那山庄外疾追而去。没成想,两人刚刚出了沈家,还在那半山的道路上,便遇见了先行一步的杀生和尚几人。 与此同时,另有一个熟悉面孔带着两个下属,正立在杀生和尚的旁边。 瘦猴认得来人,心中惊讶,不过还是立即行礼问候:“拜见楚大人!” 那人是燕回。 燕回向瘦猴点了点头,并未言语。瘦猴行礼过后,觉得有燕回助力顿时心中大定,道:“两位大人缘何在此?那袭击了属下的圣教大敌呢,难道已经畏怯逃跑了?” 杀生和尚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似对他颇为不满,没有接话。 倒是燕回见他不解,无奈地道:“你说的圣教‘大敌’,莫非便是那一位?”瘦猴顺着燕回所指看去,半晌路径之下,那沈家门坊所在的位置竟有一男一女相互依偎,神态亲密无间,不住往旁观之众心中抛洒着某种饲育犬类生物的食粮。 瘦猴只觉莫名撑得慌,十分不适。 再度定睛一看,那两人青年男子不正是先前与自己交手之人么?原来此人还在!顿时瘦猴心中一喜,指着远处青年大声道:“是他,就是他!——之前在酒肆窥伺咱们鬼王宗隐秘的,也是此人!” 预料中杀生和尚急吼吼奔下山路一刀劈了那青年的场景没有出现。 相反,得到瘦猴指认之后,杀生和尚仿似气馁那般,把手上“杀生刀”往旁边树干一砍,刀锋嵌入其中,他便任由法宝挂在上面。 “洒家方才心里头还说替你出口气!” “可你小子惹谁不好,偏偏惹他!——别看洒家,洒家也没辙!” 瘦猴觉察到氛围的异样,疑惑道:“两位大人,莫非,你们认得他?” 杀生和尚瓮声瓮气地道:“唔,你来得晚,不识他也正常。他叫做封亦,至于身份么——你不妨看看他身边之人是谁?” 瘦猴方才注意力在那青年身上。 此刻听得杀生和尚这般说,才目光一转,看向青年身前依偎的女子。那女子穿一身湖绿绸缎,外罩轻纱,身段窈窕、气度温婉。虽说只能望见侧脸,可那莹白如玉的肌肤以及绝美的面容,也足以让人叹为观止。 看着看着,瘦猴觉察出不对劲来。 蓦地浑身剧震! 旋即瞠目结舌,嘴巴大张,下巴几乎都要惊得掉在地上,一只手微微颤抖地指向前往。蓦地他又惊觉不妥,连忙将手放了下来,只满眼惊恐万状地望着杀生和尚与燕回,颤声道:“两位大人,那、那是堂主她老人家?” 杀生和尚怪眼一翻,道:“不是堂主还能是谁?” 瘦猴“嗷~”地一下跌坐在地,他恨不得此时昏过去算了。偏偏他这人心性坚韧,越是到此关头,他越是清醒。可正因为清醒,瘦猴那颗心可谓直落深渊底谷,凉了半截! “杀生大人!” “燕大人!” “您两位大人可一定要救救小的啊!”瘦猴扒拉着杀生和尚的裤腿,涕泗横流地道,“小的有眼不识真人,哪里知晓此人竟是堂主她老人家的姘——” 话未说完,杀生和尚一脚踹过去,打断他的话骂道:“姘什么姘,说话这般难听!你这蠢货想寻死也别扯上我们!” 燕回劝道:“好啦,你也别吓唬他了。此人出身青云门下,非是寻常正道那般虚伪小人,不会因为区区误会而怪罪于你的。” “真、真的吗?” 瘦猴松了口气,蓦地又反应过来——等等,那人是青云门下?而咱们堂主,难道不是出身圣教鬼王宗吗? 他脑袋里一片迷糊,忽然感觉,自己竟看不透这世道了。 门坊前。 “我本来打算去狐岐山寻你的,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封亦道双目温柔,望着碧瑶如水的眼眸,道,“看来,你们鬼王宗在云州的情报探视做得极好嘛。” “燕回的确是个不错的人才。” 碧瑶笑了起来,双眸里好似闪动着星辰光亮,“不过更主要的是,我让他在中州与云州边界专门留了人手。你没有遮掩行藏,出现在云州的第三天,我便知晓了消息!” 封亦到云州,今日方才第五天。 岂不是意味着短短两天时间她便从狐岐山赶了过来? 封亦心中动容,握她秀手的力道也微微一紧:“幸苦你了......” “噗哧!” 碧瑶咯咯脆笑,道:“是我想早些见你,有什么幸苦的?——不过你这家伙,还真是铁石心肠呢!明知道人家挂念,不早些来狐岐山,反而追踪杀生和尚他们作什么?” 面对碧瑶娇嗔模样,封亦举手认负,忙解释道:“因为是你的下属,我才跟着过来看一看。——说起此事,碧瑶,你们鬼王宗已经着手统合势力了么?” 碧瑶纠正他言语里的错误,道:“不是鬼王宗,是我‘琼玉堂’!” 随即偏了偏头,想起如今鬼王宗代为执掌门中事务的青龙叔叔,他对碧瑶所行诸事,只要不损害鬼王宗切身利益便一律放行,且大力支持。 故又补充一句:“当然了,说是‘鬼王宗’也没错,我爹他老人家近来沉迷专研‘四灵血阵’,教务基本都交了出来,由青龙叔叔代为执掌。” 听到“四灵血阵”,封亦神情一肃,道:“怎么,你难道没有同他说过‘四灵血阵’吗?‘修罗之力’虽强,可其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阴谋啊!” 碧瑶对此心情复杂,无奈叹道:“我自是早就说过了。” “可是,并没有作用。” 封亦奇道:“他应是会听你之言的啊。” 碧瑶失笑道:“你对我倒是有信心!——唉,其实最初我爹的确相信我的话。可受了刺激之后,又再度捡了起来。这回他态度异常坚决,便是我也劝不了了。”略顿了一下,有道:“或许正是为了补偿我,他把鬼王宗许多权力让了出来,由我自行折腾。” 封亦心乱如麻,沉默未语。 他没想到以碧瑶在万人往心中的地位,竟也会劝不动他? 待回想碧瑶之言,封亦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是因为‘诛仙剑阵’?呵,我知道了......” 碧瑶幽幽地道:“我爹他见了青云门‘诛仙剑阵’的无上神威,明白了圣教只要一天不掌握能与之想匹敌的力量,便绝无真正崛起的机会。他是知晓‘修罗之力’凶险的,可并不会因此退缩。” 封亦无奈摇头,道:“‘修罗之力’极为邪性,只怕他即便获取也无法掌控,反倒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而且,就算他掌握了‘修罗之力’,也敌不过‘诛仙剑阵’!” “这样么?”碧瑶眉头微颦,显出苦恼,“可又该如何阻止他呢?” 对此封亦倒比较清楚,劝慰道:“此事不急。‘四灵血阵’需要的四种上古神兽,可不是那么轻易能凑齐的。我们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努力提升各自掌控的力量。在纷乱时局到来前,唯有掌控的实力才是最坚实的依靠!” “嗯!” 碧瑶甜美一笑,分毫没有她平日里威压模样。 “‘琼玉堂’有我爹的放权以及青龙叔叔的支持,眼下扩张迅速,几乎掌控了鬼王宗近半实力。也许再过不久,我真能如你所说那般,试着接任鬼王宗‘副宗主’的身份呢!” 封亦笑道:“那我以后见你,不得大礼参拜?” 碧瑶“哼”地白他一眼:“莫非你这青云首座真人便是假的?” 两人笑闹一回,碧瑶忽然道:“对了,封亦。此次整合云州魔门,我发现了一个问题,你且随我来!”封亦跟着她走出两步,往远处杀生和尚一行看了眼,道:“那你这些下属——” 碧瑶淡淡地瞥了眼远处众人,温婉亲切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威严:“慑服沈家如此小事,他们自会处理。倒是我欲告诉你的事,也许干系甚大!” 【210】 静室密谈解旧秘(2/2) 静室之中。 八个木盒依次排开。 封亦口中轻“咦”了一声,伸手触摸那木盒。木盒材质奇异,质地细密,触碰之下竟有淡淡炎力回传。 他认出了那木料,道:“这是‘甘阳木’所制?” 碧瑶点点头:“盒中之物有些特殊,非此物不能压制。” 封亦顿时心里有底,肃然将那木盒打开。 就在木盒揭开的瞬间,一股寒意弥散而出,瞬时间充溢整个静室。无形寒力扩散,竟生生在那桌台凝起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唯有木盒,因为是以“甘阳木”所制,炎力正能克制那阴寒之力,反倒没有受到影响。 封亦拧眉往那木盒之物看去。 其中之物,似石非石,棱角分明,约莫拳头大小,形状并不规则。此物之中,有浓郁阴寒灵力流转,隐约透出一股子邪性,让封亦看得心惊不已。 “玄阴鬼气?” 封亦惊道。 “不错,正是‘玄阴鬼气’!”碧瑶肃然颔首,“你知道它,倒是免去了一番解释。” 封亦接连出手,将其他几个木盒也打开。 木盒之中承载之物,外形各不相同,有似石非石模样的,也有形制明显刻画了符咒的木牌、诡异的面具、难辨正体的骨骼等等。 但有一个共同点,这些奇怪之物皆内蕴阴寒之力,浓郁的“玄阴鬼气”几乎将静室变作了冰窖! 封亦一身玄门真阳修为,自无惧区区寒力。 不过在看过木盒中的东西后,他还是立即手上一挥,卷起股无形之力“啪嗒”盖上了木盒。有“甘阳木”炎力与木盒刻画的禁制,静室里滚滚寒力顿时被压制,晶莹寒霜也随即消散。 “这些东西,你从何得来?”封亦问道。 “我欲整合云州圣门,自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获准加入。”碧瑶面上露出怅然,道,“说来惭愧!在此之前,我竟从未关注过单是鬼王宗麾下,便有如此之多借助鬼王宗名义行凶作恶、屠戮生灵之人存在!若以此观之,‘圣教’的确当不得一个‘圣’字,被正道之人喊打喊杀实属应当。” 封亦唤了她一声:“碧瑶......” “无妨。”碧瑶摇摇头,面上挤出一丝笑意,“我以前总以为正道之人虚伪至极。可他们再是虚伪,也只会对付修真之人,有私仇,却也有大义!可圣教呢?明明遵从着明王圣母的济世教义,做得却是自私自利、伤天害理之事!” 碧瑶说到此处,目光一寒:“对于这些人,我由来拒之于外,且毫不容情!” 封亦心中一动,问道:“莫非这些阴寒邪物,便是从那些人手中取得?” “不错。”碧瑶回道,“到目前为止,‘琼玉堂’整合云州圣门属下七个修真家族、九个传承门派共计一十六家,其间藏着如此邪物暗中为祸一方的便有八家,竟占据其间半数!” 封亦惊得瞠目,心中一凛。 又听碧瑶接着道:“我从幽姨那里询问到与‘玄阴鬼气’有关的消息,又自翻阅鬼王宗典藏,如今倒有些收获。其间辛秘,让我大感匪夷所思!——”她转身回来,双目正视封亦,道:“封亦,你知当今之世,修行共分哪几大派系么?” 封亦沉吟道:“修行派别之分,最广为流传的自是‘道、佛、魔’三家。不过就我看来,应该还得再加上‘妖’这一家。” “道、佛、魔、妖四家是么?” “对。” 碧瑶点点头,双眸里星芒闪烁:“若我告诉你,其实在上古魔门还有一家,修炼的正是‘玄阴鬼气’,谓之‘鬼道’,你可知晓么?” “鬼道?” 封亦恍然,抚掌道,“是了,正是‘鬼道’,我一时忘了还有这一道!” 碧瑶露出惊讶神色:“你知道‘鬼道’?” 须知她为了查探“玄阴鬼气”,不知耗费了多少心神。没曾想最初还有些疑惑的封亦,竟在她说出“鬼道”二字之后,反倒恍然起来。 封亦挠头,哈哈笑道:“你知道我的经历的,恰巧关于‘鬼道’,略知一二——唔,也就恰好知道一个人与‘鬼道’相关,以及一个‘鬼道’所出的秘法而已。” 碧瑶好奇道:“什么人,又是什么法?” 封亦微笑看她:“此人你也知晓,正是你们鬼王宗颇受看重的‘鬼医’鬼先生!” “原来是他!”碧瑶点点头,“我竟一点也不奇怪——而且,如此一来,有些事情倒能够说得清楚了。” “至于法么,乃是鬼道失传的秘术,名曰‘还阳禁咒’!” “啊?”碧瑶怔住,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的是‘还阳禁咒’?” “正是!” 碧瑶满脸不信,可她看到封亦肃然模样,明白的确有如此神仙般的手段,登时禁不住嘶地一声。 “世间居然会有如此神异的秘法?” 那一瞬间,碧瑶的脑海里想到了很多。 封亦不得不打断她的遐思,泼冷水道:“此法使用限制极多,而且带了‘禁咒’之名,正与你偷偷学去的‘痴情咒’那般,以命换命的禁术罢了!” 碧瑶道:“就算如此,也是了不得的神通了——”忽地瞥眼见到封亦眼中担忧神色,她话语一顿,旋即莞尔而笑,心中涌现一阵暖流:“放心吧,这些秘术一听比便知代价极大,我向你保证,定不会对其心生觊觎,总行了吧?” 封亦神色舒缓,劝道:“我们手上的《天书》,已是世间最珍贵的奇书,直至通天大道。切莫因为其他看似光鲜实则遗祸无穷的歪门邪道,而放弃了康庄大道啊!” 碧瑶笑嘻嘻地应下。 忽地她又似想起什么,眼珠一转,问道:“我记得你说道佛魔三家,皆与《天书》有关——你们青云门,是不是也有一卷《天书》呢?” 封亦也没瞒她,点头道:“青云那一卷,乃是《天书》第五卷。不过这一卷颇为凶险,等闲取不到,非得修为突破‘太清境’才有把握。” 碧瑶抿了抿唇,忽然开口道:“你们那第五卷,不会是藏在‘诛仙剑’里吧?” 没等封亦回答,只他诧异反应也给出了答复。 “还真是在那把诡异的剑里啊。” 碧瑶不由回想起在蜃境之中,所感受到的那种奇煞剑气。万人往负伤回宗门时,她更真切地体会到过“诛仙剑”那诡异无比的奇煞灵力。封亦说得如此慎重,她略一思忖,便锁定了目标。 “那么,焚香谷与天音寺便存着第三卷与第四卷天书咯?” 碧瑶顺着思路往下推测。 封亦微笑着摇头:“你说对了一半,天音寺藏着《天书》第四卷不假,第三卷却不在焚香谷,而是在西方大泽的深处!” 碧瑶“哎”了一声,大出意外。 “那么第三卷《天书》我们岂不是可以径直去取?” 封亦再度摇头:“不行,时机未到。它存在的地方寻常无法抵达,非得时机到了,门户洞开,我们才有机会取到第三卷《天书》。” 碧瑶接受了这个消息,同时愈发好奇起来:“焚香谷没有《天书》传承,他们又是凭什么坐到正道三大宗门之列的呢?你不是说《天书》乃世间正统,难道还有其他传承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有的!”封亦正色道,“那便是‘巫术’!” “巫术?南疆巫术?” “没错。”封亦道,“你别不信,如今南疆巫术沦为小道,乃其传承丢失,日渐式微之故。焚香谷能够异军突起,与青云门、天音寺相提并论,是因为他们另有奇遇。——他们传承的两大机遇,在于焚香谷禁地‘玄火坛’以及——‘玄火鉴’!” “喔~~” 碧瑶听到此处,眼中带着异色戏谑地看他。 “难怪黑石洞时你对那两只狐妖这般上心,原来‘玄火鉴’的来头这么大!兴许对于焚香谷而言,这‘玄火鉴’便与你们青云的‘诛仙剑’一般了罢?” 封亦尴尬讪道:“当初,我的确动了心机——” “哼,”碧瑶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哼声,“我记得当初还被某人排斥避讳呢!” 旧事重提,封亦满心无奈。 “碧瑶,非是我有意相瞒。” “只因当初黑石洞一行,我也是最后才临时起意,欲要借胡勉、胡媚二人狐妖的身份,涉足于妖灵一族之中。在我预计里,此行有极大可能会与南疆十万大山那位对上,胜机渺茫。我不愿将你牵连进来,方才将你支开,其实是有心相护,而非拒恻与怀疑!” “是么?” 碧瑶明眸一转,又问道,“那怎么今日又不担心将我牵扯进来了?” 封亦稍显无奈,却又耐心而深情地看着她:“如今你我同心,荣辱一体,自是分说清楚才好。” 霎时间,碧瑶面颊飞霞,如染红晕多了两团粉红在脸上。 “呸!” 碧瑶躲开他的目光,“谁跟你同心啊、一体啊什么的,不害羞!”封亦被她如此少见的模样逗得一乐,正要说话,却见碧瑶面上一正,强自岔开了话题,故作肃然地道:“好了,此时我们还是继续说这‘鬼道’与‘玄阴鬼气’罢!” 封亦顿时服气。 【211】 静室密谈解旧秘(二)(1/2) “上古魔门,与蛮荒圣殿并非同源。” “其所修‘玄阴鬼气’至阴至寒,若只以法力而论,倒也与佛门佛力、道家真元、圣教元力等相类,皆是修为基础、法力根源。从我了解的信息而言,修‘玄阴鬼气’的上古魔门中,曾经盛极一时的乃是一个名为‘祖神教’的宗门。” “祖神教?”封亦口中轻声复述了一遍。 “没错,”碧瑶接着道,“关于这个宗门讯息极少,诸般密录卷藏也大多语焉不详。我所知的,除了这宗门的名字,也仅仅是知道他们曾信奉一位神灵,以‘祖神’相称,也是其宗门名字的由来。” 封亦听得心中一动,联想到一个人,道:“这么说,那位‘鬼先生’便是出自‘祖神教’了?”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碧瑶耸了耸肩,摊手道,“因为后来‘祖神教’衰败,一分为众,又各自传承断绝。宗内那位鬼先生,有可能的确出自‘祖神教’正统,也有可能只是偶然获取其遗留传承,具体情形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了。” 她走到静室桌前,青葱手指拂过身前“甘阳木盒”,将话题引了回来—— “‘玄阴鬼气’若无传承,修不到如此地步。” “上古魔门的传人,也定是隐藏世间筹谋着什么。仅是云州十六家小宗门,便有半数与之有关联,他们借众人之手祭炼出这些鬼物究竟意欲何为?当真细思恐极,由不得我们不上心谨慎!” 封亦肃然点头,对其所言十分赞同。 “从上望城、炼血堂再到青云山,皆有他们的身影。上古魔门重新行走于天下,的确应当引起重视!——碧瑶,你可知圣教各大宗门,与这些人有所瓜葛的是哪一派么?” 碧瑶檀口微启,笃定地道:“是长生堂!” “长生堂!”封亦目光一凛,“果然是他们!” 朝阳峰上发生的事,早在圣教传遍。虽说长生堂受损不小,可就整个圣教而言,此次进攻青云山也算战果不凡。若非紧要关头的“诛仙剑阵”逆转局面,说不定青云门就在那一战之下被灭门了。 故而长生堂玉阳子,也算赚了不少声望。 但也仅仅只是声望罢了。 且向来骄傲高调的玉阳子,这回竟少见的安分,约束门中弟子甚少露面。有传言甚至说长生堂欲要搬迁总坛,自蛮荒圣殿迁离,也不知是真是假。 如此情况之下,长生堂的消息不好探查。 “如今各大门派整合势力、弥补损失,局势虽有动荡,可也被局限在一定的界限之内。后续演变,需要时间发酵,鬼王宗即便收拢麾下势力也无法立刻搅动局势,贸然出手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碧瑶看向封亦,道:“所以,外力推动必不可少!” 封亦明白这一点。 别看眼下魔教四大宗门各自戒备,但也未曾发展到出手相攻的地步。原本轨迹里,长生堂也是经历十年愈发衰败,且挑动其他三大宗门敌对的阴谋失败,把自己给暴露出来,方才引得三大宗门围攻,进而灭门的。 便见封亦颔首应道:“此事我会配合你,若能将长生堂引入瓮中,能就此打击甚至除去他们自是最好。即便不能,也要借此机会查出他们与那上古魔门的关系。” “这些人潜藏幕后,暗地布局,让人难以心安。” “碧瑶,你也警惕些,说不定那鬼先生便是埋在你们鬼王宗的一步棋呢!” 碧瑶笑容满面地应下。 两人说了正事,随即便又闲谈起来。 “你今次下山,除了来看我,应该还有别的事儿吧?”碧瑶笑盈盈的模样,不知为何让封亦心中发虚。 他连忙回道:“主要是想见你!顺便做些其他的事情。” 碧瑶好奇道:“你还要做什么?” 封亦道:“我需要再去东海见见鲛人族,希望能与她们达成合作,取一些‘龙绡布’炼制法器。” “东海啊,”碧瑶无奈,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一次我恐怕无法陪你前去了——云州境内容易整合的势力已经尽数归附,接下来全是桀骜难啃的硬骨头,甚至有极大可能会与万毒门接手较量。琼玉堂初立,还需由我看着才行。” “无妨。” 封亦温言道,“也不是什么困难之事,我一个人早去早回便罢。” “也好。”碧瑶微微点头。 她将桌上几个木盒收起,又从一处取来一尺不到的檀木锦盒,而后温柔地笑着将那锦盒推到封亦面前:“你难得下回山,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封亦眉头一挑,笑着道:“那还真是心有灵犀——我下山时,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呢。”说着,自袖间取出蓝色锦布包裹的一物,放到了碧瑶面前。 “嘻嘻~” “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了——” 碧瑶脸庞溢出全无掩饰的欢喜,接过那锦布包裹之物,于手掌揭开来,露出其中一枚晶莹玉润的簪子。 那玉簪十分精致,长度盈尺,首端以鸾鸟写意之形塑造,琢磨得古朴之中又显尊贵。簪身细长,边沿圆润,中部略扁,色泽青碧通透,只在簪身中间有一条淡淡的金线。 略一触碰,碧瑶便觉察到那玉簪的不凡,口中轻“咦”了一声,法力一运,那玉簪嗡地轻鸣而起,莹润光泽碧中含金映照了整见静室。 那玉簪竟是一件法宝! 而且从它散发出来沉凝之中带着锋锐的气息来看,还是一件攻伐为主的法宝! 碧瑶御使那簪子绕着周身灵动飞了几圈,顿时有些觉察到那玉簪的妙用,隐隐地更有种御使仙剑的错觉。 “你把那片‘青鳞’用在这上面了?” 封亦点点头,道:“你的法宝,‘伤心花’、‘合欢铃’乃至‘六合镜’,虽然皆是妙用无穷,可也正好缺了专一攻伐的法宝。——这‘凤羽簪’是我学着师叔以铸剑法炼出,便是称其为‘凤羽剑’也并未不妥,正好弥补你法宝里的弱点。” 一面说着,封亦一边笑吟吟地打开身前锦盒。 盒中躺着一块龙纹玉佩,封亦感受到那玉佩的气息之后,立时明白了碧瑶方才稍显奇怪的神情是何缘故了。——那块玉佩,居然也是由“青鳞”为主材炼制,内蕴灵力神威与那玉簪分毫不弱! 两人顿时相视而笑,个中柔情流露,溢于言表。 “这块玉佩分两面,正面为游龙、背面为盘龙。”碧瑶依偎在封亦身前,拿起他手中的玉佩为其讲解。玉佩随着她手掌翻转,将两面分别呈现,果然一面铭刻乃是灵动游龙之行,另一面则是不动盘龙之形。 “游龙为攻,催动可使其发出摄魂灵光,迷惑于人。我想以你如今的修为,全力催动恐怕极少有人能不受影响。” “盘龙为守,催动可祭出盘龙金身守护自己。虽说你修剑道攻多于守,但多一点选择总是好的,我先给你讲解此物的操纵法门吧。” “游龙佩”比那玉剑操纵更加繁复,需要专门的御使法门。 碧瑶耐心地讲,封亦细细地记下。 待通晓使用之法后,封亦有些惊讶与“游龙佩”的威能,问道:“这玉佩炼制的手法非同寻常,是出自哪位炼器大师之手?” 碧瑶笑着道:“呵呵,其实你也知道他——这玉佩,正是出自鬼王宗那位客卿长老鬼先生之手!” 封亦惊讶道:“你知道他有问题,还敢让他帮忙炼制法宝?” 碧瑶白了他一眼,道:“他又不知晓我已经洞悉他不良居心,作为本门长老,我求他帮忙炼制一件法宝有何不可?——你不知道,盘龙之形且不提,游龙之形的炼制思路,正是他为了讨好于我特地用心设计的呢!那摄魂灵光,我怀疑正是用了‘鬼道’的法门,能直接攻人魂魄,端得防不胜防!” 封亦细细体悟,果然觉察到游龙之形更加精妙晦涩,不由啧啧叹道:“果然有些玄妙!——只是,碧瑶啊,我好歹也是正派首座,揣个专门攻人魂魄的法宝合适么?” 碧瑶闻言一恼,用力锤了他一记。 “与人斗法生死搏杀,到了凶险处需要忌讳那么多吗?我才不管那么多呢,只要你能一直好好的便罢!——怎么,你不喜欢?” 封亦忙道:“喜欢,喜欢极了!” 碧瑶道:“那好,我给你戴上!”随即将那玉佩挂在封亦腰间,又回身取来桌上的玉簪,塞进封亦手中,侧身过去道:“你帮我把簪子插上吧。” 封亦莞尔一笑,口中应了一声,轻柔地将那玉簪插在碧瑶发髻之上。 碧瑶伸手轻轻碰了一下,面对着他摇了摇头,欢喜地道:“怎么样,好看吗?” 封亦正要答话,却听碧瑶“咦”地一声,抓起他垂下的一缕发丝:“封亦,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她手指轻轻一捻,摊开来顿时沾上墨色污迹,而那缕头发则显出灰白的颜色来。 “啊,” 封亦没想到竟被她发现,本欲搪塞,可对上碧瑶清澈明眸又说不出来,终是苦笑一声,道出实情。 “师父伤重垂危,师祖推我继任首座之位。正值我修为到了临界点,便欲修行突破再行接掌重任——其实修为突破还好,并未有太大的困难。反是修行《天书》偶然有所领悟,为完善那灵光一现的想法,我竭力参悟两卷天书,夜以继日冥思苦想,以至于损耗心神过度。” “下山时我怕你担心,所以寻了些天然墨色把头发侵染了一遍。” “没想到那玩意儿未经验证,被你看破。——放心吧碧瑶,我真的没事了!” “哼!” 胸口一痛,又自挨了一记。 碧瑶气了一阵,道:“封亦,你我想要再造乾坤,绝非一朝一夕,你若不爱惜自身怕是无法走到那一天的。我可告诉你,若你半道便弃我而去,别指望我会继续帮你做这些事情!” 封亦柔声安慰道:“嗯呢、嗯呐,我记住了,牢牢地挤在心里!” “还有!”碧瑶眉头一挑,“也不许再瞒着我、欺骗我!” 封亦连忙点头:“依你、都依你!” “这还差不多!”碧瑶重新依偎在他身前,轻声道:“只要你说到做到,下回再见,我再送你一份惊喜之礼!” “是么?”封亦呵呵笑着,想着取回龙绡之后的情形,也道,“那我也得好好为你准备一份礼物呢!” 【212】 历尘世见证平凡(2/2) 莽莽山岭。 郁郁林木。 此处是泰和郡,雍云二州交界偏僻之地的一座无名山岭。 山高谷深,道路险峻曲折,人迹罕至。唯有空谷之间偶尔的虎啸猿啼,悠悠传开。 可就在这偏僻之地,隐隐约约传来颇有节奏的砍柴声音。 茂密苍莽的山林中,原来正有一个须发花白的樵夫。樵夫姓贺,也无大名,因为排行老六,故皆称他为贺老六。 贺老六见今五十余岁,全因辛劳过甚显出老态龙钟,倒像是个六七十的老者。他行走在山林的步伐略显踉跄,乃是其右腿某年被林中毒蛇咬伤,自己采的药草未尽全功,以至于落下残疾,腿上使不了太大的劲。 纵然有诸多困苦,可贺老六干活打柴仍然利索。 不过小半日间,山林中砍柴的声音停歇,他已然将柴禾收拾妥当,挑着两百余斤的担子往山下走。 右腿的伤病让他走得颇为艰辛,不过多年的劳作还是让他寻到了克服的办法,只是如此一来,左腿的负担便会加重许多。 没走出一段距离,贺老六便不得不停下来歇息。 深山老林,清静而荒僻。 贺老六往来这座山岭砍柴已有多年,他对每一段路都十分熟悉,也早有休憩之处。此刻他便将一担柴禾靠在路边树旁,自己坐在树下那块岩石上歇气。这一段路的距离还是那么长,柴禾的重量也仍是那么重,可他却比以前更加劳累。 “唉!” “还是老了,不中用了啊。” 贺老六握手成拳,锤着酸痛的腿,顺手抹一把脸上的汗水。 “老人家——” 刚放下手的贺老六,陡然听得一个人声近在眼前,睁眼一看,只见几步之外站着个面相朴实的青年,惊得浑身一哆嗦,竟从那石块上摔了下来。 “——你没事吧,老人家?” “大、大王饶命,大王饶命!”贺老六心中骇然万分,竟是猛地趴下,一连跌的磕头——方才他擦汗之时,前边还是空无一物,怎的一转眼便多了个人来?常听人说深山老林有山精鬼魅,竟是叫他给遇上了! “大王千万不要吃了我啊!小老儿家中还有八个幼子全靠我养活,求求大王放小老儿一条生路,小老儿来日必定奉上——” “老人家,老人家!” 青年哭笑不得,但也看出贺老六的确是吓坏了,连忙上前扶住他。 贺老六手臂被人把住,拜不下去,又吓得一哆嗦。青年忙道:“老人家,你别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山精鬼魅,更不会吃人。你不信的话,可以捏捏我的手,是不是同你一般?” 贺老六还有怀疑。 不过老头儿缓过劲儿来,也觉得不对,真要是吃人的山精鬼魅会这般客气的对待他?当即他便鼓起勇气,捏了捏那青年的手掌——哎,果然同常人一般无异,温暖柔软,连茧子都真实可碰。 “你、你真不是山里吃人的鬼魅?” 青年笑着道:“真不是!” 贺老六奇怪地望着他,被他搀扶着起来,重新坐回去,他道:“那你刚刚是怎么出现的?我明明没看到有人,擦个汗,一转眼就多出个人来,谁不害怕啊?” 青年这才心中恍然,只好又解释说:“我脚程快,可能你刚好没看到我过来。而且老人家你想啊,我要真是鬼魅,哪里会跟你扳扯这么多?” 贺老六大以为然地点点头,又奇道:“那、那你这后生,刚刚叫我是要作甚?” 青年舒了口气,总算绕了回来,他说道:“老人家,其实我就想找您问问路,距离此处最近的城镇,该往那个方向走?” “距这荒沟最近的,当然是泰宁镇了。翻过这山,在走十几里路便能到泰宁镇——后生,你打哪儿来啊,怎么瞅你面生得很呐。” “老人家,我来的地方很远,叫做青云山,可能您也没听过。” 贺老六疑惑点头:“是没听过,那是在云州还是雍州啊?” 青年微笑着道:“都不是,青云山在中州呢。” “嚯!”贺老六吓了一跳,似泰和这般两州交界处,偶尔见到来往两州的客商,也不算意外。可出了这两州,其他地方对于他们而言,简直好似存在于传说之中那般。 中州? 那地儿在哪儿?又是哪个方向? 贺老六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件事:“后生,你居然能走这么远,是个有本事的人呐!” 青年腼腆一笑,露出贺老六颇为熟悉的农家子弟憨厚神情,倒是立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贺老六同他又聊了些闲话,青年也没有不耐烦,笑着同他说话,这让贺老六心生好感,隐隐的戒备至此放了下来。 “后生,你要去泰宁的话,小老儿给你带路吧。” “反正我也是要回镇上去的。” 歇了这一阵,虽然被惊了一身冷汗,不过缓过来后倒也无碍。 贺老六一面说着,一面起身便去挑那担柴禾。 沉重的柴禾压在肩膀,贺老六喘了口气,不过看向青年时表情又鲜活起来:“走吧走吧,跟我来便是了。” “老人家,您且稍等一下。” 青年拦住了他,并且在贺老六疑惑时顺势从他肩膀接过了担子,“要翻过这山还有段路程,您腿脚不方便,就由我来帮你挑这担子吧。” 贺老六顿时失措,面前这青年看着憨厚朴实。可他那身穿着与本地常见的农户又不一样,显然并不是最贫苦的大众。挑柴可是气力活儿,他一则怕重担压到他,二则也觉得他吃不了这苦! 而且平白无故的,贺老六也不好受他帮忙。 “哎、哎,后生!” “你且放下吧,这重活儿你可做不了——” 可立即,贺老六看到青年轻车熟路挑起担子,走得稳稳当当。 往前走了一截,他回头过来道:“老人家,一起走啊。” 贺老六连忙追上来,还是觉得不妥:“后生,你放下来吧,别看老头儿年纪大、腿脚不利索,可就这担子再挑个来回都没问题呢!” “老人家,你还是省些力气跟紧了吧。”青年笑笑,道,“路程那么远,总不能让我一直等您慢慢挑担走吧?” 贺老六知他说得虽不客气,但其实是怕自己心有负担故意这般说的,他心里明白得很。是以边追着走,一边口里连道:“哎呀,这、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呐?” 两人翻过上岗,下到山下,又在一处树下歇息。 贺老六毕竟年纪大了,跟着疾走一阵也有些疲乏,青年虽自己不累,但还是提出歇息片刻。看着青年坐在那儿面不红气不喘,贺老六心中感慨万千,叹道:“果真是老了啊,想当初年轻那会儿,小老儿挑这么点柴禾跑一趟完整的也不带气喘!” 青年微笑不语。 他的情况可与寻常不同,老头儿便是年轻时,也定然比不过他。 “哎,是了!”贺老六拍着脑袋叫道,“老头儿我真是失礼,还没问后生,你叫什么名字呐?” 青年并不在意,笑着回道:“老人家,我叫张小凡。” “张小凡?呵呵呵,是个好名儿呐,亲切!”贺老六初时还怕青年说出个文绉绉听不懂的名字,没想他的名字这般朴实,听着便有股亲切劲儿。 “老人家腿脚不好,怎么还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打柴?” 贺老六闻言叹气,道:“因为只有这山上的木料质地绵密耐烧,烟火气也旺,富贵人家就喜欢这样的柴禾,能卖个好价钱哩。” “唔。”张小凡点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自下山以来,漫无目的四处游历。见到这樵夫生活艰辛,本自农户出身的他感同身受,相助一二不足为奇。 两个歇息一阵,又自启程。 过了些时辰,前方开阔道路的尽头出现一座小镇。镇外立着石碑,正刻了“泰宁镇”三字。张小凡极有耐性地陪着贺老六入镇,随他一道将这捆柴禾送去一户庄园,正待他想要告辞离去,贺老六却拉着他不许他走。 “后生呐!” “今天你帮了老头儿大忙,哪能让你就这么走了?” “走走走,你也到老头家坐坐,好歹吃个饭、喝碗粗酒再说!” 张小凡推脱不得,只好与他同去。 贺老六心性淳朴,虽然拮据,为待客还是咬牙买了二两卤肉。一路上絮絮叨叨的交流,张小凡知道他的家境。别看贺老六年纪大,家里竟还真如他所言那般,养着七八个稚龄孩童。 为了养活那些孩子,贺老六辛苦劳作也不过勉强糊口。 张小凡自不忍他破费,便自行掏钱买了许多肉食、果蔬等等,便是糕点、果脯等零嘴也买了不少,看得贺老六直心疼,连连劝阻方才作罢。 然后两个人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往镇子西边最外面的偏僻角落而去。 听贺老六说,原先他的家也不在那边。只是当初有两个崽子不听话,惹了风寒,为了筹钱治病只好把祖屋卖了,换了间最偏僻的房屋。 “其实这儿也挺好,喏,你看——” “那外边的两亩地便是老头儿的,正好离家近,方便照看!” 在张小凡前方,一个破落院子后面立着几间老旧茅屋,便是贺老六如今的住处了。院子里有好些个孩童,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三四岁也有、五六岁也有,男娃女娃都有,全都在大孩子带领下做着什么活计。 贺老六提着东西一瘸一拐回来时,院子里孩子一看见他顿时呼啦一下跑来,边跑边喊着:“老爹回来了!是老爹回来了!” “哇!” “今天老爹带了好多东西啊!” “别挤别挤,都帮着老爹提东西!” “老爹,我饿......” 贺老六和蔼而慈祥的笑着,摸摸这个,又拉了拉另一个,眼里的慈爱几乎要溢满出来。那一瞬,他身上的谨小慎微与神困疲乏尽都消失不见,他就像是一堵屹立不倒的墙,为一个个稚龄幼童们遮风避雨。 张小凡再是迟钝,也能看出来那些孩子,明显不是出自一户一家。 那些应该都是由他收养的孤儿。 想起一路之上,贺老六一瘸一拐略显佝偻的模样,张小凡忽地心中一堵,无比触动,那佝偻踉跄的身影也变得高大起来。他本打算拜访了贺老六的家之后,便立时离去。可他现在改变主意了,他打算在此住一段时间。 在这破旧而荒僻的小院里,张小凡感觉到有让他安心的东西。 【213】 张小凡泰宁驻居(1/2) 咯咯喔——! 鸡鸣之时,晨光熹微。 外边天尚未大亮。 张小凡却已然有些习惯这般生活,听得鸡鸣之声立时起床,而后提了桶水,在破落的庭院里洗漱收拾。冰凉的井水,让人精神一振。 望着远处天际,那黑红云层的光晕,张小凡有过一瞬的失神。 恍惚之间,他蓦地惊觉自己在雍州、云州两州交界处的荒僻小镇,竟已然停驻了一月有余。 从一开始的奇怪、警惕,到渐渐的熟识,及至今日,张小凡竟已然被贺老六这个组合而成的家所接纳。 他也未曾有过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少言,多做事而已。 偏偏正是这般,显出其农家子弟的质朴,让贺老六乃至其他的幼龄稚童接纳了他。 “嘎吱~” 老旧的木门开阖声响颇大。 贺老六揉着眼走出房屋,一眼看到院中挺拔的背影,温和地笑问道:“小凡,起来这么早呢?” “唔,”张小凡将木桶放好,取了家中锄头便往外走,“我去趟地里。” 两亩地对于他的身体素质而言,自是早便侍弄妥当,甚至还有余暇,又在荒僻处开了一块地。 贺老六以前每隔一两日便得上山打柴,两亩地伺候起来便足够费力,故而也没有开荒。如今多了个张小凡,倒有足够的劳动力。 虽说张小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在此停留多久,贺老六也默契的没有去提,但在离开之前,他总是会尽自己的努力做事。 “记得早些回来!” “今儿是个特别的日子,少时老汉好带你出门!” 张小凡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算是应答。 走在田间小道,曲折之间,他莫名地感觉安心,好似自己正应该属于田野。走了两刻钟,到了新开辟的地里,张小凡卸下锄头,沉默地忙碌起来。 待到日头高起,田间多出许多农户,远方小镇居处大多升起缕缕炊烟,累出一身汗的张小凡方才停了活计,往回而去。 农户没有一日三餐,只有早晚各一餐。 张小凡此时便如其他农夫那般,早已腹中饥饿,循着隐隐飘来的饭食香味归家。 吃过早饭,一群孩子在年纪大的小虎带着,在院子里收拾打柴带回来没能及时处理的山珍。把这些晾晒之后做成干品,也能换一些财货。 张小凡帮着收拾了碗筷,正欲继续去忙碌田间的活儿,却被贺老六连忙拉住。 “哎,小凡!你忘了老汉先前跟你说的话了吗?” “去,赶紧去,把你的衣服换身干净的,咱们爷俩一块去今天的法会!” 张小凡这才注意到,今天的贺老六换了身平常没穿过的衣裳,看起来干净整洁,精神大好,显得人似乎都年轻了几岁。 “法会?” “是啊,”说起法会,贺老六明显精神头都不一样,“红云寺大德高僧驾临镇东泰宁寺,给大伙儿宣讲无上玄妙的‘无量劫经’,入室听法潜心礼佛的还能获取赐福——” “不去。” 一听的“高僧”二字,张小凡顿时心中反感,想也不想便拒绝。 贺老六愣了一下,急道:“哎,小凡!红云高僧的讲法可不是容易碰上的,尤其入室听法的名额,最是难得!老汉从年初排起,也直到今天才有个名额,正想把这名额送给你,让你能得到高僧祈福,怎么你耍性子不去呢?” 张小凡听得心中一暖,原来贺老六看重那法会,还是为了自己之故? 只是心结难解之下,他并未转圜决定:“贺老爹,你自去便是。佛门,与我有怨,我是不会承其什么祈福的!” 贺老六看出张小凡的眼中的坚决。 他是个极有分寸之人,虽说张小凡品性极好,可贺老六却不会做出什么让其反感的事来。故此贺老六心中遗憾,面上倒没显出来,只是宽慰那般道:“也好也好,法会嘛,求个心安,难不成还真盼着高僧大德讲讲经文,便改变了生活不成?” “你不用顾忌我的,要去就去罢,我自会照看好他们。” 张小凡说得坦然诚恳,贺老六这才放心,他心里对于这场法会可是期待颇久。当即叫来小虎几个嘱咐一番,又同张小凡说了两句,这才稍显急不可待地往镇东寺庙而去。 考虑到几个小家伙,张小凡今天减少了在田间忙碌时间,刚过正午便回去。 走到镇里,略想了想,他又去杂货铺里买了些糕点。 虽然那些糕点算不上精致,但对于小虎几个来说已足以算得上是珍馐美味。张小凡没来时,他们根本吃不上这些东西。 正当张小凡面带笑意,快要走回破落小院时,远远地一行人嘈杂声响传来,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定睛一看,声音竟正是从小院传来。 向来没什么人在意的荒僻之处,这会儿竟有几个劲装大汉抬着顶半新木轿围在院外。贺家孩童被团团围住,一个虎目虬髯的汉子抓着个年纪大的孩童,让其无法捣乱,而后呼喝指使其他几人,把几个年幼的女娃抓来便往木轿里送。 孩童哭闹的声音远远传开,与贺家距离稍近的几户人家,却早早关门闭户不敢掺和其间。 张小凡一见此景惊怒交加,远远地大喝一声“住手”,身影一晃即逝。 那些抓孩童大汉,只听得耳旁仿若惊雷炸响般的一声怒吼,随即耳膜鼓胀疼痛,吓得一哆嗦,手上动作顿时一滞。 旋即眼前一花,突兀地多出个身上沾土、扛着锄头的青年。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两个正抓着人的大汉手腕蓦地一疼,“啊”地松开手,被他们抓住的女娃顿时得以挣脱,眼泪盈盈地哭着扑到了张小凡身前。 “没事没事,不哭了啊,我给你们买了最喜欢的桂花糕呢!” 张小凡蹲下身来,锄头丢在一旁,一手一个摸着她们的小脑袋安抚着。 几个大汉面面相觑,这才反应过来。 那虬髯虎目的壮汉侧身转向,往身边一个畏畏缩缩、眼神躲闪,又似藏着某种狠厉的青年看去:“贺斌,怎么回事?” 或许是己方人多,壮汉倒也不惧,手上下意识松开,叫那小虎挣脱出来。 “张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这些坏人想趁你和老爹不在,把虎妞、阿花她们三个抓走卖掉呢!” 张小凡闻言眉头一皱,安抚地拍了拍两个小丫头,站起身来。贺斌打量了一下他,明显不认得,忙对那壮汉道:“马爷,这小子我不认得,他不是我们贺家的人!” 壮汉虎目半眯,冷声道:“这么说来,是个管闲事的了?” 张小凡目光平静,环顾了几人一眼,目光落向那壮汉,淡淡地道:“你们是什么人?” 马爷鼻腔里粗重地“哼”了一声,虎目斜睨,道:“小子,马爷不管你是谁,只有一言忠告——莫管闲事!” 张小凡对他的威胁浑不在意,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我这几个妹妹,怕是没有得罪你们吧?” 马爷见他不识趣,顿时虎脸一垮,露出危险目光:“小子,贺斌欠了马爷银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他如今还不起钱,便拿这几个女娃抵债,识趣的话立刻滚开,否则别怪马爷对你不客气!” 张小凡瞥了一眼贺斌,对他的姓氏有所思忖,道:“这人欠的钱,与我妹妹何干?” 马爷目光一沉:“跟马爷装蒜是么?贺斌是贺老六的儿子,他要拿这几个女娃抵债有何不妥?” 张小凡还没说话,小虎便抢先开口叫道:“他只是老爹收养的养子,贺老爹早就把他赶出去了,他不再是我们的大哥!虎妞她们也不是他的妹妹!” 张小凡看向马爷:“听到了吗?听到的话,便自行滚开吧,我们这儿不欢迎你!” 马爷怒道:“好!你小子有种!” 当即脑袋一偏,往旁边大汉示意。顿有一个会意,上前一把抓向张小凡的衣襟。得知了几人来意后,张小凡可不似先前那般温和,伸手一探便捏住那大汉的臂膀,而后用力往旁边一折,那大汉顿时面色剧变,痛嚎出声! 马爷怒不可遏,喝道:“一起上,给我打!” 那几个大汉明显平日做的便是打手活计,应声而动,齐齐扑了上来。张小凡先自抬腿将手上那个踹飞,而后站在原地也未移动,只略作侧身避开拳脚,还手之下轻易将那大汉一一击倒。 就在此时,身后一阵劲风来袭! 马爷不知何时抽出一柄利刃,趁着张小凡背对他时,“嗖”地一下凶狠刺向他的后背! 然而,他却全然想错了两人之间实力的差距。 就在利刃临身之际,张小凡不慌不忙转身,只伸手虚探,居然便精准地抓住马爷的利刃。任由他如何使劲,利刃却仿若磐石纹丝不动! 马爷心中大骇,忽地胸口一窒,利刃脱手,整个人不受控制那般倒飞而去,撞上停在旁边的木轿。且去势不止,他那沉重的身躯从木轿一方撞入,又从另一方撞出,在地上接连翻了好几个滚,方才堪堪停住! “你——” 马爷心神骇然,刚一开口,便“哇”地吐了一大口血,面色肉眼可见的暗淡下来。 “滚!” “别让我说第二次!” 马爷几个下属顾不得身上疼痛,忙不迭爬起来,将马爷小心地放上只剩个底的木轿,而后抬起来一溜烟的跑了。 至于那贺斌,张小凡迟疑片刻,并未理会。而后整理表情,若无其事地转向几个惊魂未定的孩童,温言笑道:“好了,坏人打跑了,我们回家去吧!” 【214】 入世间鲛人境遇(2/2) 小孩子忘性大,虽说受了惊吓,但在张小凡一番安慰以及糕点美味之下,很快又高兴起来。 小虎年纪大些,懂得更多,始终有些担忧。 张小凡不善对待这样的事情,唯有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往他手上塞了一块糕点。 镇东寺庙的法会,一直到下午申时末,方才结束。 贺老六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气色全然不同。他面颊坨红,精神熠熠,浑身好似回到年轻时候那般,有着使不完的劲儿!见到张小凡,他将法会盛况绘声绘色说了一遍,为他大感遗憾。 “你瞧老汉现在的模样——” 他在张小凡面前,特地转了一圈,满面红光地道,“是不是与先前大不一样?啧啧,大德高僧的祈福果然不同凡响!老汉现在感觉就像年轻了十岁不止,这一身的老骨头啊,许久未像今日这般松快了!” 张小凡微微皱眉。 贺老六还道他心有后悔,忙安慰道:“这回你没去成也没关系,还有下回呢!老汉走时在高僧那儿挂了名号,等下回排上了入室的名额,便让给你去。你正年轻,受高僧福泽才最是值当呢。” “你,”张小凡有些琢磨不准,“可有感觉到异样?” 贺老六摇头,道:“没有啊,你瞧,老汉这不好着呢嘛?” 张小凡终究阅历不足,只道是自己看差了,点点头道:“那就好。” 贺老六在家中深受尊敬爱戴,几个小家伙明明非常喜欢桂花糕,居然都忍住馋意,偷偷藏了一些。等这边说完话,他们全都簇拥过来,把自己藏的那一份拿给他吃。 贺老六高兴得眉目鲜活,脸上皱纹都舒展开来,不过却只吃了少许,便把他们打发了开去。 “小凡,又让你破费!” “不是老汉说你,你一个人出门在外,还是要以节俭为要!老汉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但是你太年轻,不晓得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事情!......” 等几个小家伙一走,贺老六便忍不住劝导起来。 张小凡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感知了一下其他孩童所在,方才开口道:“贺老爹,我跟你说个事情,今天——”他将先前发生的事道出,贺老六面色一变,受高僧“祈福”的欢喜也从脸上退去,变得暗淡无光。 “啊斌呐。” 贺老六老眼之中,隐隐泛起光泽,带着些悲伤的神色回忆道,“他原先是个苦命且听话的孩子......” —— 澹澹东海,蔚蓝长空。 海天一色,一碧万顷。 那洁白的一团团云,便如晕染其间的颜料,美得像一副传世画卷。 遗憾的是封亦在这般美景之中,已然飞了将近一月,再美的景,也不免显出单调来。封亦更不由心中感慨,“神州浩土,果然广袤无垠”! 以他御剑飞行的速度,若放之前世,恐怕都不知绕着蓝星转了多少圈了。 可在这神州浩土,他整整一月都在东海打转。 不过近来已有熟悉的海岛呈现,若无意外,他应会在三天之类回到当初离开的鲛人岛。 果不其然,仅是第二天午后,封亦便在高空见到了那座熟悉的岛屿。 岛上海岸黑石林如故,岛中央那座直入云天的山峰,因为由秘境脱出,周遭水汽弥漫,在那山腰出绕了一圈云雾,显得神秘而静美。 流浪这么久,总算到了目的地,封亦心神为之一振,从云天降落下来。 可他还未全然落下,刚靠近那海岸石林,深邃的海水中陡然便升起一道水柱,水柱包裹着一条满是吸盘疙瘩的触手,狠狠地朝着封亦抽了过来! “哎?” 封亦虽未料到会有海兽袭击,不过以他如今的修为,对付这纯粹躯体之力并不畏惧。 那海兽既然主动招惹,封亦也没跟它客气,脚下“神阙”化作灵光迎上。 但见锐芒一闪,仙剑回返。 那巨大的触手则从水面两丈处断开,切口平滑,断裂的上半截失去力道轰地落下。深邃海水中,陡然传开一声沉闷的痛嚎,海面波浪翻滚,封亦等了片刻没见到那海兽出来,想来是吃痛逃了。 封亦记得当初蜃龙所言,此岛从秘境脱出,倒是引来了不少海中异兽靠近呢。 也不知那些鲛人面对新的环境与挑战,如今是何模样? 怀揣着这般心思,封亦飞入岛内。 绵密的河网水道,似比当初在秘境更加繁多,水量愈发充沛。可奇怪的是,封亦一路飞来,见到的却并不是鲛人族,反而是另一个身后拖着长长带鳞蛇尾的奇异种族。 那些蛇尾人身之族,多身躯健壮,肤色较深,脑袋裹覆着厚实角质并无头发,尖牙利齿,眼神冰冷凶厉。 从其占据岛上一方,且修筑堡垒防御而观,应是一个具备了智慧的异族。 封亦飞得高,异族虽看见他,却也全无办法。 也有自恃武力的雄壮异族,挺矛投射,自也伤不到飞在半空的封亦。可感受过那长矛破空的力道,他不由心中一沉,担忧道:“鲛人族该不会被这莫名冒出来的异族给侵略灭绝了吧?” 刚升起这念头,封亦立时失笑摇头。 ——怎么忘了山中的那一位? 鲛人再怎么说也是其眷属,纵然他不会轻易插手鲛人族内事务,可若是都要灭亡了,那位总不会放任鲛人族灭吧? 封亦继续往岛内深入。 足足飞过一半区域,封亦这才在一道高耸的墙楼门户之后,看到了熟悉的鲛人建筑。复又往里飞了一段距离,直到山峰前的一片湖泊,才寻到鲛人族最大的一处聚落。 此行带着合作意愿,封亦也不想失礼,故此在那聚落大门之外他便降落下来。 许是大敌当前,鲛人族内弥漫着紧张肃穆的气氛,对于从天而降的封亦,那些守卫各执利刃一拥而至,把他围困其间。封亦与他们言语不通,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摊开双手以示并无恶意。 鲛人无论男女,尽皆长相柔媚,在封亦看来一个个面貌都十分相似。故他也分不出那些围困的人里有没有以前见过他的。不过鲛人警惕未松,直到一个穿甲且装饰更加华贵的鲛人出现,见到封亦后面上露出惊讶神色,口里发出短促的音节。 封亦虽说不解其意,可也猜出这鲛人应该认出他来了。 当即面带笑容,拱手行礼,道:“在下前来拜见贵族长老,还望通禀!” 那鲛人似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对身旁守卫做了吩咐。那些守卫面上虽有迟疑,但还是往后退开一段距离,只是仍然凝神戒备。而认得封亦的鲛人,伸手对他比划一阵,大意让其等在此处。 在封亦点头之后,那鲛人方才转身匆匆而去。 等封亦再度见到故人,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你来做什么?” 熟悉的感觉笼罩心头,故人声音依旧,人却不同。 封亦没有立时回答,他打量了一下盛装威严的织娘,从其眼中看到了明显的疏离。许是当初碧瑶最后的手段,让她铭记在心,未能释怀罢。可封亦也知晓,眼前这位织娘,或许也不似表象那般了无心机与忧虑了。 “故人相见,何至于此?” 封亦轻笑说道,“纵有误解,我们好歹也是共同历经了生死罢?” 织娘听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顿时情绪激动:“当初螯龙恩情,织娘以族内珍宝奉还!因为你们人类,吾族长老大损,竟至为海妖所趁,故土丢失,难道便不算你们的罪责吗?” 封亦想到先前所见异族,目光微动,原来他们叫做“海妖”么? 一路行来,原本属于鲛人的领土被海妖侵占过半,倒也难怪她会为此愤怒激动。又想起当日秘境中,与她们一道在入魔风月老祖手下奔命的情形,心生同情,神情软化下来,叹道:“人类为数众多,遍布九州。数量一多,自然良莠不齐、善恶共分,我想如今作为鲛人族大长老的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封亦目光与之相视:“我不信鲛人族内,就果真能做到众志成城、人心归一!那你也应该理解,似风月老祖那等邪魔,也是我们无法掌控且相互敌对的。” 单单几句话,自难以化解织娘愠怒。 当然,封亦觉得她更多的恐怕是受了迁怒,担负一族存亡的压力可分毫不比一脉首座来得轻松! “你来,是想做什么?” 沉默过后,织娘旧话重提。 事务繁多的她,若非是知晓此人不凡,神通超绝,她也不愿与之多谈。 封亦听出她语气里的不耐,只好道:“我来是想与你们鲛人寻求合作,希望能换取你们族内的‘龙绡布’!” “不——唔,” 龙绡布对于鲛人族意义非凡,它能够帮助培养出新的女祭司,关乎一族存亡大计。织娘下意识反应便是拒绝。可如今的她,终是在大长老的位置坐了许久,不再如以前那般爱憎分明,也须站在更高的角度考虑问题。 哪怕本心不愿,织娘思忖片刻之后,说的却是—— “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龙绡于吾族关乎传承大计,若没有足够的价值,便无需多言了!” 【215】 定谋约来去匆匆 封亦眉头一挑,问道:“你莫非想我出力,帮你对付那些海妖?” 他想了一下,道:“若你愿意交换‘龙绡布’,协助你们打几场大仗也未曾不可。毕竟在下也曾受蜃龙前辈恩德,便算聊以回报罢。” 织娘定定地看着他,道:“一两场战斗,并不能真正解决此事,海妖之患仍会卷土重来!” 封亦笑了,目光悠悠,缓缓道:“总不能让我们帮你把海妖之患彻底解决了吧?” 织娘摇摇头,往会面厅外走了几步,目光望向远处的天空。 “圣岛所在,正处于海妖聚居之处。他们自深海而来,数目几无穷尽,便是有外力相助也绝难全然铲除。” 封亦奇道:“那你待若何?” 织娘转身回来,心中有了决断,面上也显出坚决之色:“圣岛必须重新夺回!除此之外,我需要你们帮忙构建起稳固的防御,使那些海妖无法突破。——这两件事能做到,我便会以‘龙绡布’作为酬谢!” 封亦沉吟片刻,点头道:“倒也不算苛刻,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条件里需再增添一条——那便是此后应将‘龙绡布’作为交易货物,我们付出相应价值的物资,能够从你们手中换来此物才行!” 织娘警惕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重宝每年所织数目皆有定数,便做交易,需有限定!” 封亦颔首道:“可以!——收复此岛不难,打几场大仗便可。但想要彻底将海妖阻隔在外,恐怕需得布置大阵才行。我没有布阵的经验,需要回山请来师门长辈才行,时间或许需要一两月之久,你们还能坚持么?” 织娘几乎没有犹豫便道:“鲛人放弃了分散在外的聚落,如今所有力量汇聚,海妖奈何不了我们。纵然他们数量更多,可我也有圣物庇佑,自是无碍。” 封亦微笑着道:“如此便最好——” “呜——!” 忽地一阵急促脚步奔近,便有鲛人斥候急匆匆而来,下拜向织娘禀报了什么消息,顿时让她面色一沉。 封亦下意识问她道:“怎么了?” 织娘压抑着怒气,在他心中道:“海妖来袭!” 随着她声音落下,遥远之处,便隐隐地传来厚重悠长的螺号长鸣之声,其中还夹杂着听不真切的嘶吼。 封亦出言道:“我随你一道去看看!” 织娘眉头皱了一下,立时道:“好!” 随即织娘跟着那鲛人斥候踏步而出,到了厅外宽阔水道“扑通”一声入水,化出巨大鱼尾迅速往那最外面的墙楼游去。鲛人大长老出行,周遭守候她身边的侍卫也立时现身出来,紧跟在后。 等织娘她们抵达墙楼时,外面密密麻麻的黑鳞还要已然披着甲胄举着盾牌,蚁附进攻而来。 封亦落在织娘身前,挥手随意挡开一柄不知从何处投来的利矛,好奇地打量了一番海妖的攻势。 没成想这些还要看着野蛮,实则组织有度、进攻有序,各部与各兵种之间隐隐有所配合,呈现军阵雏形。难怪他们能轻易把鲛人族压制住,经过训练且富有执行力的集体爆发出的力量绝非寻常,鲛人因此焦头烂额也就不意外了。 “咦,” “那是什么人?” 封亦伸手指向海妖中军阵处,有个躯体佝偻、面相显出老态的海妖,被一行健壮的士卒居中守护,顿时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葛猎,海妖的氏族领主!” “那些占据圣岛的海妖便是以他为首,唯命是从!” 封亦嘴角一勾,颇有深意地笑道:“是么?唔,那在离开之前,我再送你们一份大礼罢。” 哐啷~! 仙剑铮鸣,龙吟之中神锋出鞘! 封亦飞身而起,身与剑合,化作一道流光向着那老海妖葛猎所在飞掠而去! 他并未掩饰行藏,“神阙”仙光熠熠,登时吸引了整个战场所有鲛人、海妖的目光。待看清封亦飞掠所指,还要军阵之中立时出现骚动,几股强大的气息怒吼着腾空而起! 可他们的速度不够快。 封亦在“剑心通明”加持之下,御剑之速动若雷霆惊九霄,迅如山海凝清波,大多数人只觉眼前光芒一闪,他竟已从鲛人的墙楼到了还要中军之中! 当是时! 海妖群中守护葛猎的十来个健壮守卫咆哮而出。他们嘶吼的声音略显尖锐,带着颤鸣,能震慑敌胆!而后一个个武器尽出,悍不畏死猛攻过来,封亦与之交手一击,竟真的被拦了下来。 封亦眼中闪出意外。 没想到这些海妖之中,居然有这么多战力堪比御物境的存在? 可惜的是他们手中武器也算不凡,但终究达不到法宝的程度。故而封亦也只是被稍稍一阻,琥珀灿灿的剑光轰然一开时,便长啸如雷,摧枯拉朽撞开了众多还要的阻拦,站在了老海妖葛猎的面前。 “嘶——!” “呖——!” 贴身守护葛猎的最后两个侍卫怒吼攻来,封亦长剑一引,剑上携带一股巧劲,将其兵刃轻易引到旁边。随即避开锋刃一抽,抽飞一一个,复又抬腿飞踹,再飞一个。 而后仙剑一指,琥珀熠熠的灵光几乎逼近老海妖的额头! 老海妖葛猎嘴唇哆嗦,指着封亦几度张口,吐出一个含糊不清的词汇:“惹纳——” 言语不通,让封亦有些皱眉。 旁边那些还要侍卫缓过劲来,立即面目凶狠欲要再度冲上来。 封亦仙剑一举,作势下斩,旋即冷冷地瞪那些海妖一眼,再将长剑落到老海妖的脖子上,锋锐剑芒抵住了他的脖颈要害。 神情动作果然比言语可靠,那些海妖立时明白封亦的威胁言语,俱都投鼠忌器,个个双目圆睁、怒目而视,却都没敢在上前。 “任拉——!” 老海妖声音里显出怒意! 封亦回头看他一眼,沉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才能保住自己的命罢?让你的人都撤回去,否则别怪我剑出不留情!” “人类——!” 老海妖咬牙切齿,终是吐出两个字正腔圆的词汇! 封亦吃了一惊,“哎”地道:“你居然会说话?——不对,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撤、走!”老海妖葛猎冷笑一声,“休、想!” 封亦点头,呼地松了一口气:“能听懂说话,那便最好了!”看来这些身在九州世界的海妖,哪怕是在远离陆地的深海,竟也能说上两句人类的言语。 “现在,立即撤退!” 封亦这回却根本没与那老海妖说话,而是寒声对周遭其他一众喝道,“否则,你们的领主便要头颅落地!” 海妖之中,大多数都是听不懂人类言语的。 可其中也有一些立时色变,面露惊惶,显然他们懂得封亦话中的意思。 老海妖葛猎见到属下的犹豫,立时尖声嘶吼那般呵斥着什么。封亦见他如此不配合,也有些恼怒,右手使个剑诀,将那“神阙”祭起飞到半空。真元灌注之下,那仙剑迎风而长,霎时间变作数尺宽、数丈之长的雄伟巨剑! 澎湃法宝灵力一放,众海妖无不为之一凛。 紧接着,巨剑落下,斩向葛猎身旁的空地。锋利剑气锐不可当,斩那地面犹如热刀切黄油,轻易而入,便是坚硬的岩石也难以阻挡! 且其势不减,那一剑之后,足足在地面留下十几丈长的剑痕,切口平滑,深不知几许! 众海妖见了那幽深的剑痕,无不惊恐地面面相觑。 “啊唔罗拉撒哇啊——” 有个年轻的海妖壮着胆子奔出来,拉住老海妖葛猎便向封亦求情。葛猎听了他的话大怒,可年轻海妖似也有一定地位,竟招来几个侍卫,强行将老海妖拉着退下。同时有后方悠长螺号响起,随着那一阵螺号嗡鸣,海妖顿如潮水一般退却。 显然,这些海妖意识到,鲛人族内有这么一个比海怪海妖可怖的存在,万万是不能再行攻打了! 否则他一怒之下,将那把能飞的剑往众人头上一斩,把指挥的族中首领俱都杀了,该如何应对? 海妖一族退却,封亦却站在原地凝眉思索。 就他方才接触来看,海妖一族明显也是极富智慧,自己以外族人的身份贸然插手两族之战,是否妥当呢? 不过随即也释然。 再怎么说亲疏有别,何况封亦承了老蜃龙的情,还在鲛人族身上也是应当。 旋即御剑而返。 “你,比之前更厉害了。”织娘复杂地看着他。 封亦轻笑道:“人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可知道?算了,不知也无关紧要——织娘,有一事或许你应当探明,这些还要到底是为了什么要与你们鲛人生死敌对呢?” 织娘沉默下来。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封亦无所谓地笑笑:“也罢。既然作下约定,我也不再多做停留,这边告辞,也好早去早回吧!” “且稍等。” 织娘叫住了他。 封亦疑惑地等了一阵,只见后方有一个鲛人捧着一物快步而来。他将那盛放某物的盒子奉上,便自退下。织娘将其交给封亦,道:“这是你此次出手的酬劳!” 封亦怔了一下,揭盖一看,正是折叠好的一片龙绡布。 他不由得失笑:“你还真是算得分明呐。” 织娘正色道:“吾族从来言出必行!” 封亦点点头,收起那木盒:“如此也好。再会!” “神阙”化作琥珀灵光直入苍穹,上到九天之上,从地面上连一点光亮都难以窥视的高度之后,他才调转方向,往九州而回。 此行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不过就在方才,他的心中因为海妖之故多出一个想法,思忖之后觉得或许可以尝试一下。只是他自己事务繁忙,未必能亲力亲为,于是他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名字来。 【216】 法会阴谋显端倪(1/3) 院落外。 几个孩童在小虎带着收拾晾晒山货,不时有欢笑之声传来。 房屋内,贺老六神色黯然,唉声叹息。 关于其养子贺斌之事,一番言说,张小凡倒也尽知。也由此对这位半百老人的平生历程有所了解。贺老六早年家境并非如此贫寒窘迫,有妻有子也算圆满。然则命运难测,幼子早夭之后其妻亦悲伤过世,留下他一人。 便是如此之境,贺老六遇见了贺斌,孤苦无依且年幼无法独活的孩童,勾起了他恻隐之心,自此与其相依为命。 后世道纷乱,孤苦无依的孩童增多。贺老六虽腿伤残疾,心却愈发慈悲,又陆续收养小虎等几人。 此时贺斌长成,原本应是能为其分担重任,可偏偏长大的贺斌不肯受那苦楚,更不愿为那些不知所谓的“弟弟妹妹”操劳终生。他开始结识一些狐朋狗友,整日厮混。 若只是如此,贺老六便是气愤,也不至于与之断绝关系。 可他后来沾染赌瘾,自家中不时偷盗值钱之物拿去变卖。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境由此衰落,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因为两个小家伙的一场病痛就得变卖住宅。当贺斌自贫寒的家中再也寻不到值钱之物时,变本加厉的他盯上了那些被他忽视的“弟弟妹妹”! 贺老六方才醒悟,原本记忆里乖巧懂事的养子,如今已被扭曲成了全无人性的吃人鬼魅! 张小凡此时才知晓,原来那贺斌竟已不是头一回。 贺老六防着贺斌,平日里也拜托邻里照看,谁想今日贺斌晓得他出门参与法会礼佛,竟直接领着马爷一众恶棍上门。邻里也只是些安分百姓,哪敢跟镇上恶霸相抗? 若不是张小凡在,怕要被其得手了。 张小凡脸色有些难看。他在这泰宁镇,虽说终日劳作,可却也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谁想世间不止有贺老六这般纯善之人,更有贺斌这般忘恩负义、人性泯灭之徒! 甚至如此极端的两极,还出自同一户人家! “他还会再来,是么?”张小凡注意到贺老六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也被咽了回去,唯余黯然一叹。他并不知晓此时应当如何安慰他,沉默片刻,开口道:“我可以帮你照看好他们。——不过下一回,我就不会再放他轻易离去了!” 张小凡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重。 他毕竟也是参与过正魔大战之人,气势微显,也足以让人心惊。 贺老六便哆嗦了一下,露出戚然之色。活了这么多年,他自是知晓张小凡话的意思,半晌方道:“那、那就拜托你了!” 屋外笑闹的声音,在屋内静寂之下,听得十分真切。 张小凡点点头,走了出去。 夕阳之下,山峦静谧,一派祥和生机。 他往院子外走,顺手扶起跌倒在地的孩童,站在了房屋后面一棵树下,眺望着远方。 人皆有欲。 修士渴求功法、法宝,甚至祈求大道长生;凡俗也有渴望,渴求富贵安逸,渴求豪奢舒适。皆是所欲,何分高下? 走出青云门,张小凡此时才意识到,世间并非每一处都如最初草庙村那般宁静祥和的。 他隐隐地有种直觉,自己安宁的生活恐怕过不了多久了。 “等此间事了,便回山去罢。” “若只想逃避,恐也不能真正看清这世道!” 张小凡如此想着。 然而预料之中的风波,过了整整一月,竟也未见端倪。 无论是贺斌还是那马爷,居然都没有再度出现过,一度让张小凡以为他们是否摄于自己,不敢再行恶事。 此世中的他,虽历经苦难,但没有见识过魔教之中诸般人性暗面的他,其实内心之中仍保持着天真的善意。 对行恶之人留有余地,便会使其由此悔悟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月之后,法会再开。 贺老六心事重重,在张小凡并不想去参与之后也未多言,一番拜托之后匆匆地去了镇东。 及至午后法会散场,贺老六面带红润回返,一日中竟是安宁无事。 兴许那法会当真有用。 贺老六趁着不错的精神头儿,把家中许多活计都处理妥当,又与张小凡在屋后的两亩熟地劳作一番,出了身汗,方才心情舒缓开怀而归。 张小凡感觉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直到夜晚,饭食上桌,刚吃了几口晚饭的贺老六陡然面色一转,“唰”地犹如死灰,悄无声息地倒在桌上。 几个孩童吓坏了! 张小凡连忙安抚几声,又立时去看贺老六的状况。他以为贺老六是突发急症,可当张小凡触碰到他身躯时蓦地惊愕——其躯冰凉,了无生人的温暖之意。 惊骇之下,张小凡立时抓起贺老六的手腕,度入一缕真元探查其躯体内的情形。 不查则已,一探之下,张小凡发觉贺老六躯体之内精血枯竭,竟已是油尽灯枯之境! “怎么会如此?” 张小凡难以置信,因为就在不久前,贺老六刚刚从法会归来。出于谨慎与关心,他还查探过其躯体状况,那时候明明气血充盈、滚滚如洪,正是精气神充沛完备之状。 怎么一转眼恶化至此,甚至油尽灯枯了呢? 形势危急,容不得思量。 张小凡将自己许久未碰的包袱取来,从中拿出下山时带在身上的门中灵药“小黄丹”,喂贺老六服下。又度入真元,助其快速化开灵丹药力。如是忙活许久,总算稍稍缓解了贺老六精血枯竭之症。 看着他蜡黄面色,死气沉沉的模样,张小凡知道他尚未度过危险。 “小虎,你们几个且照看着贺老爹,我去请郎中过来!” 小虎几个眼里含着泪光,闻言俱都重重点头应下。 张小凡只是修行之故,对人之躯体根本有所认知,但终究不是岐黄医术正统。贺老六眼下的模样,还得让郎中来看看。 不多时,镇里济安堂老郎中被请到了家中。 在一番细细把脉之后,老郎中历经皱眉、惊讶、疑惑以及叹息诸般神情变化,方才放下贺老六的手,啧啧称奇地道:“真是奇怪” “大夫,贺老爹他怎么样了?” 老郎中捋了一把稀疏的山羊胡,道:“贺老六气血枯竭,已是油尽灯枯之境!不过嘛,他的体内竟还有一股温和充沛之力滋养五脏六腑,方才保得一口气息在——” 老郎中目光里透出探究:“喂,你们可是给他用了玄参之类大补之物吊命?”话刚出口,他又摇头,自语那般道:“不对不对,玄参虽有极强药力,却也做不到如此地步......” 张小凡心中焦急,问道:“大夫,他这病、能救吗?” 老郎中摇头,果断地道:“便有宝物吊命,又岂能逆转生死?准备后事罢。” 张小凡送走了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老郎中,回到屋里,正对上一双双担忧而无助的眼睛。那又惊又怯的目光,让他不由得想起幼时在村里见过的,失群遗弃的幼兽。 “张大哥,老爹他、他还能醒过来吗?” 张小凡并不会说那些好听的安慰言辞,他静静地看着几个人,“呼”地吁了一口气,拍拍小虎的脑袋,沉声道:“我会尽力一试,你们莫要担心。” 他不通医术,但身怀青云、天音两宗玄通秘法,总也还是能想出些法子的。 寻常医术不起作用,他也只能冒险一试了! 熠熠金光代表着佛门元力,固本培元,维系着贺老六那一口气息不散;幽幽青光澄净悠远代表着道家真元,疏通衰竭经脉气血,试图唤起躯体的最后潜力。 金青二色光辉交错,将这破旧的茅屋映照得神秘而震撼! 年纪小的几个,只觉神奇,不知到那意味着什么。 小虎则瞪大了一双眼,那嘴巴从开始便一直张大,惊得无法合上。难道张大哥是神仙吗?居然会这么神奇的法术!小小的眼睛里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期盼。 夜渐深。 张小凡收功而起,复又让贺老六躺下。 “你们几个,且先去休息吧。”看着小虎几人强自打起精神的萎靡模样,他将其打发去了休息,自己则盘坐调息。 两个时辰,一身真元耗尽,张小凡面上显出疲乏之态,但却收效甚微。 佛门“大梵般若”神通,精研一己之躯,最是根基牢靠,对贺老六眼下情形作用更多。张小凡调息片刻之后,单以“大梵般若”佛门真法,再度施以救治。他一度对此神通颇为反感。 可人命关天之际,却也顾不得那许多。 如此忙碌,渐至卯时初刻前后。 张小凡疲惫至极,收功之后也未回自己居处,只是靠着床沿坐着沉沉睡去。 卯时这个时间,一夜过去大半,晨曦将至。 最是一夜熟睡深沉之时。 显然有人深谙此道! 夜色之中,便有一行人从镇里某处无声无息地涌出,汇聚在那破落小院之外。他们人数众多,组织严密,每个人都背负了一捆干燥柴薪,皆不作声,悄然地靠近那院子。随即迅速而利落地将那些柴薪围着破旧茅屋堆放,而后又有人上前,浇上一些刺鼻气味的火油。 一切准备妥当,那一行人里方才点起支支火把。 火光照耀下,躯体健壮却面带病态的虬髯汉马爷显出面孔来。他目光阴沉地望着那茅屋,伸手拽过一人,又从旁边下属哪儿取来支火把,递到此人面前:“喏,点火吧。” 那人畏畏缩缩,眼神却透着一股子凉薄的狠辣:“马爷,您说的算话吗?” “去你娘的!”马爷一巴掌扇过去,“马爷说话什么时候作过假?放心,只要烧死那小子,所有债务马爷都给你免了!” “好!” 那人一咬牙,接过那火把,便往小院翻了进去。 马爷冷笑一声,望着那人的背影,心中道——没有哪个得罪了马爷的人能平安无事!小子,大火一起,有本事你给马爷飞出来啊? 【217】 神通除恶寻真相(2/3) 浇了火油的柴薪,在一瞬之间便窜起火焰。 不止是那贺斌,其他人也各自将那火把投出,四面八方点燃薪火,登时火光熊熊,照亮了周遭区域。那咄咄逼人的火焰热浪席卷,让围在院子外的一行人也为之一惊,连忙后退。 “哈哈哈!” 火光映照之下,马爷咧开大嘴放声狂笑,心中畅快至极! 先前那些被勒令不许出声的属下,听得此时马爷大笑,也都尽数应和,猖狂地笑成一片。 然而,就在这时候! 那茅屋之内陡然有一道赤色豪光升腾而起! 正自围在院落外猖狂而笑的众人,忽地齐齐神色一滞,只觉无形之中,仿佛被一股沉凝犹如山岳的威势镇压,连呼吸也为此停止! ——怎么回事儿? 马爷面色大变,惊骇万分! 因为他觉察到,自己的身躯在那无形威压之下,竟不受控制地颤抖,那是恐惧到极致的表现! 燃烧的茅屋,烈烈火焰之中,仿佛有荒古异兽复苏。本就高温灼人的气浪,在那一瞬变得越发难以承受,偏偏众人此时为气势所摄,无法动弹!他们便像是置身灼热火焰炙烤的肉干一般,酷热难当,禁不住难受得嘶吼起来。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马爷只觉浑身被热浪激出淋漓大汗,而那些汗水,却又在莫名的高温之下蒸干,浑身上下皮肤也随之变得通红,宛如被炭火炙烤的大虾。 众人捱着酷热痛楚,心里好似过了无数元会,实则现实中也不过刹那——豪光冲天之际,一声龙吟也似的清朗剑鸣,随着清越锋刃震颤传递四方! 紧接着“轰隆”一声——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里,张小凡自那屋顶飞出,法力震荡衣襟翻飞。 哪怕是身着最为朴素的衣裳,在那烈焰豪光的映衬之下,也显得威势凛凛犹如火焰天神! 他目光一扫,掠过那些神情惊惶的恶棍打手,锁定在了虬髯马爷的脸上,顿时怒容满面,恨声道:“又是你们这些家伙,当真该死!” 盛怒之下,张小凡杀心陡起,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对他们说,祭起“赤焰”仙剑化作流光电射而去! 咻咻咻! 仅是眨眼之间,仙剑流光遁去,此夜为放火而来的十余人没有一个得脱,全部伏诛当场! 凡俗在修真之士的面前,连反应的时机都没有,更别提其他了。 茅屋被点燃成了一个巨大的火堆。 连院落都被灼热的气浪笼罩着。 张小凡抱起贺老六,以神通术法托着其他几个孩童,往远处空地落下。 有他布下的真元屏障,那些孩童虽说受了惊吓,却没被热浪灼伤。方才所见之景有实在太过玄奇,一个个落到地上时,仍自有些发懵,怔怔地站着那儿看那火焰笼罩的茅屋,不知所措。 张小凡放下了贺老六。 以指探了他的气息,俨然全无。张小凡努力一夜的成果,在大火骤起的一瞬,烟火气惊动到贺老六,彻底泯灭了他最后的生机。 “唉~” 张小凡叹了口气,目光冷了下来。 他走到那虬髯马爷身前,又偏头过去漠然看了眼仅是一面之缘的贺斌,冷冷地自语道:“既是喜欢杀人放火,那便以此作为你们最后的归宿罢。”马爷一行十余人,被张小凡施以“御物法”,祭起法力尽数丢进了燃烧的茅屋。 那里被堆满了柴薪,又自浇上了火油,火焰之大,瞬间便将十余人的尸首吞没。 “着火了!” “着火啦,快起来灭火!” 周围邻里百姓都被这大火惊醒,许多人连衣服都没穿好,便各自提着木桶、木盆之物往这边奔跑过来。 张小凡使了个手诀,收起“赤焰”归剑入鞘,背负身后。 “诸位乡亲!”他迎上了众人,沉声道,“火势太大,单凭人力救不下来,随他烧去吧。” 贺家茅屋独门独院,也不与别的房屋相连,只要茅屋和柴薪烧尽了,火势自然也就熄灭了。 那些百姓也都认出张小凡,闻言虽惊,可看那火势连人都无法靠近,也确实没法去救。好在贺家的几个小孩都被救了出来,正自围着什么。有人眼尖,看出躺在地上的人,惊道:“哎,那是贺老六吗?” 人群里有个老人,挤出来大步走到贺老六面前,探了探气息面色一变。 “张小哥,这、这是怎么回事?” “贺老六他——” “郑大叔,”张小凡压抑着心中悲伤与愤怒,眼前这位老人与贺老六颇为交好,“贺老爹他已经去世了。” 周围众人一听,哄然失色,有挤上前来探视的,也有嫌晦气连连避让的,不一而足。郑大叔老眼里泪光闪烁,哽咽道:“张小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老汉今儿下午还见着他呢,怎么转眼就、就去了啊!” 关于贺老六骤然逝世,张小凡也措手不及,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可一时拿捏不准具体情形,便沉默着没说。 郑大叔又道:“还有这场大火,又是哪个杀千刀的犯下?” 这个张小凡知道:“郑大叔,你知道泰宁有个叫‘马爷’的么?” 郑大叔老脸一变,声音都小了几分:“你说的,莫不是那开赌坊马奎?” 赌坊? 张小凡想了一下,道:“我不认得他,不过料想应该是他吧。”郑大叔登时心有戚戚,顿足道:“那人可不是好惹的啊!老汉早就跟他说过,同那些人扯上干系,哪里会有好下场的?——张小哥,那他们人呢,可是走了么?” “唔,”张小凡沉吟地道,“算是走了罢。” 顿了一下,他想到贺老六诡异的去世,便又对郑大叔道:“有一件事情,我想拜托您——我想去查清楚贺老爹骤然去世的缘由,小虎几个年纪太幼,不适合跟随,希望您能帮忙照看一段时日!” 郑大叔面色一滞,讷讷未应。 旁边有听得此话的,隐约露出偷笑的声音来。 郑大叔虽说与贺老六交好,可他家里也甚是清贫。养那几个半大小子已经让他筋疲力竭,哪里还有余力再多养这么多孩童? 张小凡从怀中取出块闪亮的银锭:“您放心,我并不会让您凭白无故地帮忙——这二十两银子,便算小虎他们的吃穿费用!” 先前还犹豫的郑大叔,此刻手上托着沉甸甸的银块,只觉面上一阵火辣辣的滚烫,忍不住老脸微红,赧颜道:“张小哥,这如何使得?老汉我——” “您收着罢!” 张小凡道,“最短一月,最长一年,我必会回来接小虎他们。若是银两有剩,便算您老的酬劳;若是不够,我再为您补足!” “够了够了!” 对于农户用度而言,就小虎几个人,便是住上三五年也未必用得了二十两银子。郑大叔明显知晓此理,故忙不迭地应下,先前看笑话的旁人,此刻也不由得露出艳羡神情。 张小凡想了想,又取出一锭小些的银块:“郑大叔,贺老爹的入殓安葬事宜,也拜托你了!”他担心若是时间耽搁久了,对追查真相不利,故也只好将一应事宜尽数交付。 小虎在旁听见了张小凡的话,拉着他的衣襟,可怜巴巴地道:“张大哥,你要丢下我们吗?” 张小凡在他身前蹲下,语重心长地道:“老爹的死,定有内情!我必须尽快去查明真相,一则告慰老爹之灵,另外也要尽快避免更多的人如老爹那般受害!” 小虎惊讶地问:“老爹他难道是被人害死的吗?” 张小凡点头。 小虎愤怒地睁着眼睛:“张大哥,究竟是谁害死了老爹?” “此事交给我!”张小凡摸了摸他的脑袋,别有所指地道,“你也见过我的本事,难道还不相信我吗?”果然小虎回想起先前那好似梦幻一把的场景,双眼里闪烁其亮光,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张大哥,我相信你!” “好!”张小凡道,“你那要照顾好弟弟妹妹,然后等我回来,知道么?” 又劝慰一众小家伙,张小凡这才与他们告别,径直往镇东的寺庙而去。 贺老六的死委实有些蹊跷! 张小凡思来想去,似最有可能与所谓高僧大德的法会有关! 他到镇东寺庙大门之外时,天尚未亮。张小凡心中有些焦躁,也顾不上时辰不对,立时敲门。片刻之后,有守门的僧人被吵醒出来,也没开门,就在那门后不耐地问道:“谁啊这么一大早的敲门?天还没亮呢!” 张小凡大声道:“在下有要事拜访贵寺住持,还望通禀!” “住持今日没空,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罢!” 旋即便是走远的脚步声。 张小凡皱眉叹了声,也不再拘礼,身形一纵拔地而起,轻盈地越过那寺庙院墙,落入到其中。那睡眼惺忪、连僧衣都没穿周正的僧人,见了如此一手功夫,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你、你是什么人?此乃佛门重地,你怎么能乱闯呢!” 张小凡没理会于他,而是惊讶地向着寺庙一方看去。 方才在外面还未觉察,如今进到寺内,他立刻感觉到寺内某处有让人忌惮的阴邪气息传出。正经佛门重地,就算没有熠熠煌煌的佛门圣力笼罩,也应当是庄严肃穆气氛才对。几曾有过佛门之地,反倒充斥阴邪力量的? 他转身便向那一处地方走去。 “喂,站住!” “那是红云高僧宣讲法会的庄严圣地,岂能容你乱闯?!” 张小凡目光一凛——那就是宣讲经文、举办法会的地方?哼,如此便没有错了! 【218】 妖僧害人尽心计(3/3) 泰宁镇这座寺庙,原本不大,僧人三五个而已。 只因近来有红云高僧来此广播佛法,听讲之人繁多,故而兴盛。信众一多,寺庙财富便起,为守卫寺庙住持少见地大方收纳一批武僧入院。 不过武僧守护的地方不在前院。 那僧人见张小凡不听劝阻往里赶,登时急躁,追过来伸手欲抓。张小凡也不反抗,仅是运转玄功,将气势未放。那对于寻常凡俗之人而言,宛如惊涛骇浪般的气势登时让僧人动作一滞,震慑在原地不敢乱动。 张小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大步往那处阴邪气息弥散的偏殿而去。 殿门上了锁,不过确实凡锁。 他手上略一用劲,铁锁应声而断,旋即“嘎吱”一声推开殿门,迈步踏入其中。 这处偏殿,在整座寺庙里,已是除去供奉佛陀的主殿之外最大的一处。殿内宽敞,面积约有十丈见方,居中设有一座法坛。法坛以青石垒砌,雕塑莲花,呈现莲花法座形态。 法坛四下的地面,安放着一个个蒲团。 那些蒲团看着颇有章法,内蕴玄虚。 可惜张小凡在上山时,除了紧着修行,甚少研读此类书籍,故而虽凭借着天分能窥出一二,但无法分辨真切。 那种阴邪的气息,在步入偏殿之后愈发清晰。 张小凡闭上眼,感知片刻,再度睁眼之时,顿有一缕青光自眼眸之中浮现——道家神通“天眼一开”,周遭隐匿的气象顿显,那一缕缕滞留此地的淡淡阴气仿若丝丝缕缕那般呈现出来。 他的目光,循着那些淡化之后的线路,缓缓看去。 由四周,聚向中心,而后复又环顾向周遭。 最后张小凡目光一定,落向偏殿角落处的一个石台。石台半人高,形制简朴,十分不起眼。顶部平摊的木盘上,放了一盏灯。 “阿弥陀佛!” “施主,缘何擅闯佛门清净之地?” 忽地一个声音,从张小凡背后传来。 那是个只穿了僧衣的老和尚,在迈步进入偏殿的一瞬,不动声色望了眼角落的灯盏。本是微带愠怒的神情,也在目光扫到张小凡背负的长剑时微微一顿,立时收敛起来。 他以为自己的动作什么隐蔽。 却不知,全神戒备之下的修道之士,对于周遭一切反应感知十分敏锐。 他那些小动作,落在张小凡注意里,倒让他愈发确信了。待他回转身来,眼中青光一敛,变得并不起眼,只是双目熠熠有神让人惊诧。 那老和尚被惊了一跳,生生按捺住心中不适,口中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抬脚走入殿中,装作不经意地往那角落行去。 张小凡也没理会他的小动作。 比起曾经见过的法相而言,这老和尚浑身上下,竟无半点出家人的气度,反倒像是个谨小慎微守着家业的老头。 若只是这样,张小凡不仅不会怪责,反而会大感亲切。 遗憾的是,老和尚并不纯粹! “施主缘何露出这般神情,可是贫僧有所言语失当之处?”许是站在那石台边,给了老和尚信心,他的言语神态再度从容起来。 直到—— “你的身上也有那种气息,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吧?” 张小凡双眼锁定老和尚面上的神情,冷笑着点破道。 老和尚明显面上变了色,故作不知道:“施主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做一伙儿的?” “哼,你无需狡辩!”张小凡冷声道,“你身上的气息,瞒不过我这一双眼睛!那些阴戾之气与你纠缠甚深,想来你也在这场阴谋里得过好处的罢?” 他并指如剑,怒指喝道:“说!” “你们与那红云寺妖僧,究竟在此密谋着什么!” 张小凡的心中其实有着愧疚,他觉得若是自己在第一回时多留心一些,或许便能窥见端倪。又或者,若是自己没拒绝与他一道前来,只怕早就看破红云寺所谓大德高僧的阴谋! 也不至于让秉承善念之人就此枉死。 老和尚被那怒喝惊得手上一抖,顿时泄了底气,慌里慌张地想要回身去抓那灯盏,反而忙中出错跌倒在地,久久未遂。 倒是偏殿外一行七八个招入寺中不久的武僧听得动静,齐齐冲了进来。一见老和尚跌坐地上,张小凡怒目而对,顿时奔上前来把他围在中间。 “快,快把此人抓起来!” “竟敢擅闯佛门净地,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那些武僧原先只是附近寻常百姓,较之其他人,大抵只是身躯略微健壮。虽说对住持的话,他们是唯命是从,可一个个看见张小凡背负长剑、气度不凡的模样也有些发怵。 当中有个方脸武僧听了住持之言便道:“小兄弟!这是佛家净地,你莫要胡来。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什么事,咱们出去再说如何?” 想是打算先礼后兵。 张小凡目光从那些武僧身上看过,淡淡地道:“你们与他不通,莫要在此掺和,速速退出罢。——此地,说不定马上就要变得凶险了呢!” 那方脸武僧还到张小凡不识趣,脸色一变。正待再度劝说或是伺机动手时,蓦地见到他手指并做剑诀一引,仙剑出鞘,“赤焰”灵动飞旋,带着淡淡赤炎红芒悬在他身前! “这——!” 那武僧几曾见过如此神异之景? 他顿时意识到眼前这青年,怕不是神仙中人?心中顿起无限后怕与敬畏,在张小凡再度开口之后,立时磕头行礼,潮水般退却。 不过他们争取的这些时间,让那老和尚总算站稳,一把握住了那盏奇异的灯。 “可恶!” 老和尚被那仙剑威压,慑出满面冷汗,“若非是你,贫僧的宝贝岂会就此毁弃?管你是人是鬼,都给贫僧去死罢!” 哐啷——! 那盏灯,被老和尚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如墨一般的烟气,从那灯盏流传,若有灵性那般霎时顺着神秘轨迹弥散到整间偏殿。紧接着,冥冥中似有隐秘波动传开,一种带着深奥意味的律动延伸开来。 单以肉眼来看,偏殿里全无任何异样。 可在张小凡“天眼”之下,偏殿此时景象大变。一座座蒲团,化作一双双无形的锁链,牵连在他的身上,而后奋力地拖拽着什么。张小凡放任自流时,立即感觉整个人神魂迷离,恍恍惚惚,而躯体内精气血脉却隐隐地逸散出来。 那些蒲团,皆是按照一个阵法布置。 被引出的精气血脉顺着某种玄奥路径,往殿中那莲花法坛汇聚而去。 张小凡玄功一运,顿时神魂清醒,经脉气血固若磐石。 “原来如此!”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那法坛,若他所料不差,所谓红云寺大德高僧讲经传法时,便是坐在那殿中的法坛之上罢? “夺取人之精神气血自用,不是供养己身修炼邪法,便是蕴养某种邪恶法宝,皆是邪魔外道之举!当真其心可诛!” 张小凡并不蠢笨,思忖之下,便将前后缘由经过理清楚了。 那红云寺妖僧显然极尽狡猾,他们以讲经传法的由头,骗取人们信任主动入瓮。而后以诵经迷惑人心,编织幻觉,再以法阵抽取人之精气血脉。为不使众人怀疑,他们一次性抽取的量并不大,对于寻常人来说,大抵只是病一场罢了。 且为了提起众人参与法会的积极性,他们还扯出“祈福”的幌子! 所谓“赐福”,原来也只是以透支的方式,提前激发人之潜能,以达到持续几日的神完气足的虚幻体验。 而且他们限定人数,限定每个人参与的频率。若严格按照他们定下的谋划,别说一月两月,便是三五年之间恐怕也不会有人意识到其中的阴谋! 为了长远攫取精气血脉祭炼,这些红云妖僧当真是“煞费苦心”了! 只是那些妖僧没想到,居然真有那么一个潜心礼佛之人,向着登记名录的知客僧苦苦哀求,真让他获得了连续两次“入瓮听经”的机会。继而因为损耗过大,潜力枯竭之故迅速殒命! 非是如此,恐怕所有人都还要被他们瞒在鼓里! 张小凡气得咬牙切齿。 忽地听得一声无意识的痛哼,循声看去,却是那同样置身在阵法里的老和尚,满脸痛苦神色地往地上倒下。 那盏灯,是红云妖僧特地留下,用以急切中诛灭入侵之敌,保护此地法阵之用。至于激活法阵之后,会否伤及无辜,就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了。何况以事实而言,老和尚岂能说是无辜? “真是咎由自取!” 张小凡冷冷地说了一句。 若不是想向他追问线索,张小凡真想任其自作自受,被法阵抽光精气血脉而亡算了! 铿~! 呼——! 赤焰一铮,剑鸣激荡。 而后“呼”地一下腾起烈烈火焰,张小凡祭起仙剑,恨恨地将那法阵破坏得七零八落。大步走到老和尚身前,抓住其僧衣拽起,而后飞出偏殿。 赤焰在张小凡离去之后,火光滔天,霎时席卷了整座偏殿! 一应蒲团、廊柱、木料等等,全都在法宝激发的火焰灵力之下燃烧起来! 那火势,短短几息便笼罩整座偏殿,比之前浇了火油的柴薪燃得更加厉害! “着、着火啦!” “快来人救火,偏殿着火啦!” 外边一应武僧慌慌张张,四下寻水救火。可惜泰宁寺距离镇上有一段路程,虽也不远,但以眼下火势,等周遭邻里百姓闻讯而至,此处怕已然早被烧作白地了! 【219】 红云劫起汇雍州 红云寺,在雍州? 雍州,九州东北向之一州。虽也有人族繁衍生息,大多集中在靠近南方。实是北方苦寒,且多妖兽精怪,凡人生存不易,除非是绝无生计,否则少有人胆敢往北而去。 暮春郡,便是雍州北部最后一个人口繁多的大郡。 在挟持老和尚从泰宁寺而出,张小凡问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原来那红云寺,竟是远在雍州暮春郡。一个他成了修道之人后,也觉得颇为偏僻遥远的地方。 以他如今的性子,虽说不再似最初的木讷纯良,可对于施手段逼问还是有所犹豫。 老和尚初时颇为嘴硬,惨白着一张老脸,据不交代与红云寺相关的消息。或许是他畏惧红云寺那些僧人的手段,又或许他看得明白,若自己失去利用价值,怕立时就要被“除魔”了。 可张小凡也不蠢。 沉吟之后,道出了他如今的境地——受寺庙偏殿法阵的影响,老和尚一身精气血脉流逝大半。若无办法遏制,怕是顷刻间便要油尽灯枯而亡! 老和尚虽然修佛,欲念却甚,岂肯如此轻易就死? 又想到自己落得如此下场,不正是那些红云寺僧人没有言明,让他受了法阵侵害造成的吗? 在心中权衡一番利弊之后,老和尚愤愤地做出决断,把自己所知的一应红云寺消息尽皆道出。张小凡这才知晓,这老和尚之所以愿意同红云寺妖僧联合,正是为了那些由人之精血凝练的“玄阴丹”! 为服丹延寿,才这般尽心竭力维持红云寺妖僧的阴谋。 “呃——” 老和尚毕竟年纪大,本身便气血衰败,此刻精气流逝的病症发作,立时老眼昏花、头脑晕眩,整个人仿似失去力气,连呼吸都变得身份费劲。 “少侠,救救贫僧,救救贫僧——” “贫僧已经悔过,回去便将红云妖僧的险恶阴谋揭露于世,贫僧愿意悔改补救,救救贫僧啊!” 张小凡眼中无悲无喜,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看得老和尚心头发慌:“少侠,仙长!——您、您答应过啊!” “唉。”张小凡挪开目光,远眺天际,“你可知道,那些受你蒙骗,被抽取精气血脉者,也会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终落得如你这般下场痛苦而亡?” 老和尚面色一变。 张小凡停顿一下,接着道:“你认得镇西那个贺老六吗?他也如你这般精气枯竭,我用尽全力也未能挽救回来——精气衰竭之症,我其实无能为力的。” “你——!” 老和尚一双眼睛圆睁,瞪着张小凡。 “你竟欺瞒老衲?” “你,言而、无信——!” 张小凡愣了一下,探手过去,发现老和尚竟在急怒攻心之下生生气绝!虽说如此情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倒也算是了断,无需等到衰竭而亡。 “比起你犯下的罪孽,如此倒有些便宜你了!” 张小凡自语说完,又陷入沉默。 草庙村血案的真相,对他的打击乃是前所未有的。若非当日封亦将他“噬魂”提前取下,只怕心念失守的他,当场便要反出青云门! 试想多年血仇,竟皆是出自世间为天下称道的名门正派所为,他又如何不会怀疑那正派秉承的“正义”,当真便是正义吗? 也正是如此心乱如麻,张小凡才在青云山待不住,只想下山。 住在泰宁镇这段时日,他从贺老六的身上窥见了人世的美好,安享了一阵子的平静。可世道如此艰险,哪怕是一直行善举的贺老六,也没个善终。 寄以厚望的养子堕落为人性泯灭的恶徒,自身笃信礼佛却又为邪魔所害,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了进去! 张小凡当真有些迷惘了。 难道这世间,便没有一处安宁的地方吗? 恍惚之间,张小凡想起了与朝阳峰封亦师兄同行时,偶然闲聊他所说的一番话—— “世道险恶,众生皆苦,乃是因为这世间缺了一分约束力!” “无论凡俗还是修士,皆无所忌惮,一应之事皆可凭心而定,随心而为!须知天底下最难测的便是人心,如此世间岂能不乱?” “唯有执掌伟力,重塑乾坤,定下世间规则,才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之上遏制那些纷乱的发生。” “这,才是真正的‘正道’!” 此时回想起来,张小凡若有所悟。 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悟到。 如此静静地沉默许久,张小凡叹了口气,道:“封师兄大才,果然不是我所能相比。难怪都是同辈弟子,他却能深受信任执掌一脉!”说到此处时,他又想起另外一个人,不也是如封亦那般执掌一脉首座重任么? 只是想到他,就不由得又想起那竹林中清脆的欢笑声,以及记忆深刻的红衣身影,顿时心情黯然。 更荒谬的是,在红衣身影之后,他的脑海中鬼使神差那般,又想起一张绝美如霜的面庞。一会儿是熠熠惊雷之下的决绝,一会儿是死寂沉沉环境下的平静,更有他自己一时记不起发生在何处却十分真切分明的担忧。 “呼!” 张小凡摇了摇头,似要把那些纷乱的思绪甩开。 “虽一时没能想明白所谓‘正道’之事,可除掉那些红云妖僧,绝对不会错!”他心念一定。红云妖僧蛊惑于人,又四处戕害无数,再放任下去还不知有多少人受其蒙蔽被害,还得心怀尊崇感激呢! 除魔卫道,护持正义,总是没错的! 咻! 赤色灵光自那荒山而起,直入苍穹。 —— 封亦风尘仆仆回到九州大陆。 久违的脚踏实地之感,竟让他隐隐有些感动。 他在一个郡城落下,信步走入城中,打算吃顿好的补偿一下自己连日的辛苦。然刚走入城中不久,他立刻注意到了某个缀在身后的尾巴。 封亦皱了皱眉,转向僻静巷道。 那尾巴竟也不惧,径直跟来。 封亦回头,只见一个身穿浅色劲装的男子跟入巷中,照面第一件事竟是恭敬下拜行礼:“属下拜见大人!” 封亦看了他几眼,道:“你是琼玉堂的人?” “大人明鉴!” 封亦挥手道:“你不是我的属下,且起来罢。”那人恭敬称“是”,依言站起。封亦道:“你跟着我可是有事?”那人从袖中取出一份密信,道:“属下等几人奉燕大人之命,在东海诸城等候大人,乃是为了将此信交给大人您!” 封亦虽有警惕,但也接过那封信。 密信有印鉴、火漆,也有一个小小的禁制。那禁制封亦熟悉,正是他与碧瑶约定的秘密禁制,若无特殊解法,禁制只会爆发灵力毁去信件。 至此封亦方才信了来人身份。 他将信取出,迅速阅完,劲力一吐将那信件震碎为齑粉。 然后看向那琼玉堂弟子:“你们堂主,近来如何?” 那弟子道:“启禀大人,近来吾宗与万毒门有所摩擦,冲突渐起,堂主坐镇门中无暇分心他顾,特此相告!” 封亦点头:“我知道了,多谢相告!” 那人忙道:“此乃属下分内之事,大人无需客气!”封亦笑了笑,伸手在怀里取出一物,抛给那人。那人连忙接住,面露疑惑。封亦道:“此乃我在海外偶获的几滴灵髓,服之可增少许法力,你收下罢。” 那人慌道:“大人切莫如此,属下怎敢——” 封亦打断他的话道:“哎,别急。我既然给你东西,自也有事需你去做。”那人忙道:“但凭大人吩咐!”封亦道:“你将此物转给你们家堂主,且代我问候一句,让她事事务必小心,以保重自身为要!” 他把一个小木盒交给那人。 木盒并不算精细,是封亦路过海岛时取木随手做的。盒子里装了七八个圆润光泽的大珍珠,出自某个施展幻境诱人自投罗网的妖物,也算稀罕之物。 “请大人放心,属下定不负所托!” “唔,你去吧。” “属下告退!” 封亦感知一下,那人从小巷离开后,果然很快离去。 在其走后,封亦方才面色一沉,皱眉叹道:“看来这顿饭,是吃不清静了!” 渔岩镇昙花一现的红云寺,竟显出踪迹,其根本所在原来是在雍州?难怪自己也曾打探过,却没有寻到他们的消息。红云寺那些妖僧平日十分低调,可他们在低调,也不可能避开同为魔道的其他人。 鬼王宗在碧瑶主导下整肃云州,立时便发觉了他们的根脚。 本来碧瑶对其并不十分,毕竟相隔较远,又正值与万毒门隐隐对峙的时局。可没曾想,红云寺显出“玄阴鬼气”的根脚之后,顿时引来她的注意。尤其红云寺与别的魔道宗门不同,他们对“玄阴鬼气”并非粗糙利用,而是显出颇有见地的深研,这就不得不让碧瑶为之上心了。 她自己没闲暇理会,索性派人把消息传给封亦,交给他自行理会。 封亦站在小巷中沉吟一阵,决心还是先去雍州一探,再决定后续举措。于是走到街上,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肉饼,一边啃着一边出了城,寻僻静之地御剑而起,往雍州直飞过去。 【220】 意外相逢荒丘上 九天之上,烈烈罡风。 一道赤红之芒划过云天,向着北方飞掠。 真元屏障之后,张小凡头发与衣襟在那轻柔微风下飘飞。身下辽阔天地、苍莽山河,其间壮丽自是无需多言。只是一个人在这天地当中,也不由得显出一些孤寂。 常年携带“噬血珠”在身,对于张小凡也是有所影响的。 那些影响潜藏在心灵深处,起初并不明显。可在“噬魂”交出之后,反倒逐渐显露出来。也辛亏有佛门“大梵般若”镇压杂念,又有至刚至阳的“赤焰”抵御那阴邪之力,倒是让他逐渐摆脱影响。 下山之前,对于“噬魂”淡淡的不舍,如今依然淡去。 张小凡无意识间,也在开始习惯着回归青云主流,使用这柄师父传下的“赤焰”! 天地之间,浩渺苍茫。 忽地远处一点幽幽蓝光,让张小凡略显发散的注意力为之集中,放眼望向远方。九天之上,开阔一片,可说全无阻碍。在张小凡看见那一点幽蓝光晕,显然对方也看到了他。 两道灵光在迟疑片刻之后,竟向着一处靠近。 片刻之后,张小凡御使仙剑,降落在一处荒山山头。 在那山上,幽蓝灵光先他一步落下。一双绝美的眼眸努力维系着平静,只在眼神深处藏着隐隐的惊喜与激动。山间清风微起,拂过她鬓间青丝,随即檀口微启,熟悉清丽的声音顺着风传来过来:“张师弟!” “没想到,居然会在此地遇见你。” 张小凡也十分意外。 面对眼前这位白衣如仙的女子,他稍显局促,但又莫名有种亲近的心安。于是他平复着心绪,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是啊,陆师姐!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原来那幽蓝仙光下,来的正是陆雪琪! 陆雪琪平静地看着他,轻声道:“你,最近可还好么?” 张小凡挠了挠头,哈哈地笑着:“我啊?哈哈,我没什么不好的啊!师父开恩,准许我下山历练。这一路我走了不少地方,也见了不少人和事,倒是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陆雪琪点点头,玉手将被风吹到唇边的秀发撩开,目光从他的身上转向开阔的天地:“你没事,那便最好了。”山野里虫鸣鸟叫的声响,在两人沉默之间变得清晰。“其实,得知你下了山,我便一直有些担心你。” 张小凡张了张嘴,望着她晶莹如玉的侧脸,莫名有些心中发慌。 面对陆雪琪如是一句话,他那木讷笨拙的性子,仿似又回来了,久久未曾答复。直到,仿佛陆雪琪的话已然完全消散在风中,张小凡鼓起勇气,到嘴时竟也只有一句:“谢谢你,陆师姐。” 陆雪琪转身过来,清澈的目光里似带着微微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张小凡最初有些躲闪,可随即有平静下来,仿似一瞬的释然之后,他再度挠了挠头,咧嘴呵呵地憨笑出声。 陆雪琪奇怪地看着他,抿了抿唇,而后唇角竟在风中勾起一道弧线。 张小凡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陆雪琪的笑容。不,或许整个青云门,也没有人见过她的微笑罢?甚至某个时候,他还怀疑过陆雪琪是不是并不会笑。 然此时此刻,这个问题似乎毋庸置疑了。 张小凡感觉到了自身词汇与想象的匮乏。可他知道,此时此刻,好比凛冬时节的第一缕暖阳、寂寂长夜的流银月光、干涸土地降下的润泽甘霖——陆雪琪的笑颜,便是那般美好而珍贵,乃是值得等待与守候的。 张小凡也随她一起笑了。 不似先前的憨笑,而是某种默契同步的开怀。两个人在此时刻,忘了那山河天地,忘了日月流梭,眼中似只存彼此,一瞬仿若永恒。 “呱~” 不知从那儿飞起一只鸟,“呱”地一声将两人宁静的氛围打破。 被惊了一跳的张小凡,几乎想也没想,手诀一引仙剑遁去,将那惊飞而起的黑毛禽鸟击中,“扑”地一下跌落在地。 恰巧,那禽鸟正自落在两人中间。 看着地面那跟一只鸡大小不差的黑鸟,张小凡面上显出尴尬,尤其是陆雪琪目光看来,微带疑惑。他思绪急转,蓦地想到一点:“呃,师姐,你饿了么?——不如我给你做点吃的罢?” 陆雪琪眨了眨眼,看着他。 “噼啪~” 荒山背风之处,点起了一堆篝火。 篝火上架着跟修理整洁的木棍,上面穿着的正是不知名的倒霉禽鸟,与它一道的,还有只遭受牵连的野兔。 试想小小禽鸟、活泼野兔何辜? 本是自由自在的一日,突遭罹难,可叹可悲,呜呼哀哉!——撒上调味料,气息弥散,唔,真香! 比起某位仅能把食物做熟的首座,张小凡的手艺那自是没得说!且他向来有带着调味品的习惯,哪怕身处野外,做一顿烤肉也是滋味齐全,嗅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雍州接二连三有孩童丢失,持续年余,闹得人心惶惶。家师怀疑,犯下这些罪恶的,有极大可能是一个隐藏雍州的邪魔宗门!我此次下山,便是奉了门中谕令,前来调查此事。” 许是为了转移那香浓气味的诱惑,陆雪琪主动谈及此行的目的。 张小凡惊道:“孩童失踪?” 陆雪琪道:“不错。都是十岁左右的年幼孩童,因为失踪孩童并非聚集一处,所以此事经过一年,方才发酵传开,为人所知。根据门中获得的消息,线索指向雍州北部的——” “暮春郡?” 陆雪琪话语一顿,意外地看向张小凡:“你怎么知道?” “啊,哈哈。”张小凡方才也是福至心灵地插了句嘴,见问,他便将自是知晓的关于红云寺的消息一一道出。 “我只是知晓红云寺犯下害人恶行,绝非什么善地。正好它也地处雍州北部,下意识脱口道出,没想到正应了师姐你的话。” 陆雪琪神情一沉,严肃地道:“师弟,如此多的巧合汇聚一处,只怕便不再是区区‘巧合’了!——我怀疑,你所说的红云寺,恐怕不仅以邪术害人,还与那些失踪的孩童有莫大干系!” 张小凡也变得肃然起来:“若是如此,那这红云寺可称罪大恶极!” 陆雪琪颔首,绝然道:“不将其铲除,只怕遗祸无穷!” 张小凡翻动一下篝火上的食物,又洒落一些调料,将它稍稍移开了些:“师姐,红云寺人多势众,你一个人前去未免有些冒险,若遇上意外岂不是独木难支?——不如,我也随你一起去吧?” 陆雪琪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只是点点头:“也好。有师弟相助,正可试着铲除此僚!” “噼啪~” 一根树枝在火焰里燃烧,发出轻微的声响。 正事谈完,两人一时中竟又陷入沉默里。好在这时食物做好,张小凡熟练的取下烤肉,最后撒了少许调味,分出一部分递过去:“师姐,尝尝我的手艺吧。” 陆雪琪微微一笑,“嗯”地接过。 “谢谢。” “这让我,有些想起当日在死灵渊下了。” 张小凡抱着烤肉吹了口气,闻言也笑着道:“是啊,当初封师兄让我带够了食物。便是在死灵渊,也能吃得舒坦,呼——唔,火候正好,师姐你也尝尝吧!” 五天之后。 张小凡与陆雪琪到了雍州北方的暮春郡。 此地位于九州之北,四季之中,便是万物回春的季节也较其他地方来得晚,故有“暮春”之名。 两人抵达此郡,最直观的感受便是荒凉。 一路飞来,虽有宽阔平坦的土地无数,但在其间生存的人类城镇却不多。暮春郡的郡城,也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首先便是墙垣厚重,不管是百姓的民居还是保护城池的城墙,都十分厚重。 厚实的墙垣一则可以保暖,二则,也能保护居住其中的百姓免受妖邪精怪所害。 到了这样的地方,人类反而成了少数,妖兽精怪遍地。哪怕是处在城池之外的村落,也都修有高高的寨墙,聚集而居,且大都距离城镇很近。 与想象中隐秘难寻的魔教宗门不同,红云寺建在暮春郡城之外的暮春山上,占地极广,信众繁多,竟是一派香火鼎盛的繁盛之局。两人悄悄暗访,发现此地百姓对红云寺十分敬重信服,那些富贵豪族,也与红云寺联系紧密,分毫看不出此寺有何异样。 张小凡想起笃信法会的贺老六,神情沉重地道:“红云寺妖僧极善蛊惑人心,他们比那些恶行恶相显露于外的魔门更加可恶!” 陆雪琪劝慰道:“我相信你的判断。——不过,在采取行动之前,我们应该探清楚红云寺的底细为妙。尤其是那些失踪孩童的去向,不可不慎重!” “不错!” 张小凡也没有径直杀上门去的莽撞想法,沉吟着道:“师姐,不如我们扮做香客,跟着其他人先去查探查探。红云寺每日都有这么多香客上山,定不会引起怀疑的!” 陆雪琪应下。 两人悄悄寻来凡俗衣物换上。张小凡在泰宁生活许久,熟知寻常人平日的模样,他换了一身打扮之后,整个人立时气质大变,当真如同寻常农家子弟那般满脸憨厚。 只是看了陆雪琪,张小凡失笑道:“师姐,你这模样怕是骗不了人!” 陆雪琪皱眉:“为什么?我这身衣服没有穿对?” 张小凡笑着道:“衣服倒是没有问题,问题在你本身!”陆雪琪大惑不解,他接着道:“试想凡俗农家女子中,哪有师姐这般天仙似的人儿?你要是上山礼佛,恐怕立马就被人看破了!” 陆雪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无悲无喜的眼神顿叫他言语一滞。 “那你说怎么办?” 张小凡忙道:“无事无事,不如师姐且现在山下稍候,我扮做香客上山先探一探。若不济事,咱们晚上再一道潜入进去查探便是!” 【221】 红云劫起雍州乱 陆雪琪将自己藏身于暗处。 前方便是上山的道路,山势险峻,道路却修得宽敞。又以石板铺就,堪称坦途。来山上敬香献礼之人并不少,尤以富贵人家为最。参照暮春郡原本的住户,每日里能有这么多的人山上礼佛,放在别处已是络绎不绝的盛景。 隐约可见山上树荫里的红瓦大殿,佛音梵唱,庄严肃穆的钟声回荡不休,连山下也能听见些微。 张小凡便如寻常的农家子弟,穿一身干净却老旧的衣服,露出憨厚而虔诚的神情,跟在众香客之中上了山。 迈过豪奢雄伟山门之后,张小凡不动声色,一面跟着香客敬香祈福,一面仔细地观察着周遭的情形。然而他看了许久,无论是僧人还是周遭布局,一时都威能窥见端倪。 仅是半个时辰之后,他便将前山诸般建筑佛像拜完,俱都买了香烛敬奉。 可却仍旧没有寻到蹊跷之处,待他装作不经意间往后山靠时,立刻便有魁梧护院武僧出现,沉着脸毫不容情地将他驱赶离开。 对此,张小凡若有所思。 复又在前山拜了一阵,他无奈离去,开始跟随香客下山。 待脱离了人们视线之后,张小凡立时飞身而动,从道路掠至暗处,寻见了等候在旁的陆雪琪。 “张师弟,情况如何?” 陆雪琪一见到他立刻迎上来,问他道。 张小凡摇了摇头,回道:“没有探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红云寺前山与其他寺庙并无区别,但后山防范无比严密,我等了一阵也没有等到间隙潜入进去。可以确信,红云寺绝非单纯的普通佛寺,他们在后山定然隐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陆雪琪叹道:“那便只有等晚上再潜入查探了。” 张小凡赞同地道:“不错,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就藏在暮春山上山道路之外的暗处,一起用了些肉干,而后便各自养精蓄锐,静待夜晚降临。 是夜。 月黑风高,群星隐匿。 放眼所见,皆是黑沉沉的一片,可谓天公作美,正是潜入的极好时机。 张小凡与陆雪琪休息妥当,背起各自法宝,相视一眼,互相与对方点了点头。而后自暗处走出,悄无声息地掠起,往山上红云寺而去。 陆雪琪尚未来过红云寺。 之前只是在山下看,还不够真切。如今上了山,再看那佛寺山门,竟意外地壮观雄伟。本以为如此陡峭的山崖,山下那般道路便已然算得上宽阔。到了山上方知,红云寺门前的大道比山下宽了一倍不止。 暮春山上,楼阁殿堂林立,红砖碧瓦富贵堂皇。 与其说是肃穆庄严的佛寺,在她看来反倒像是人间盛景。单是佛寺的规格,陆雪琪也知晓红云寺绝非寻常,若无超凡伟力,难以建成这般奇观。 两人今夜乃是潜入,自不会选择山门。 在张小凡带领之下,陆雪琪跟在其后,绕开显眼的山门,到了侧面一处僻静的高墙下。张小凡侧耳倾听,放开知觉,细细地感知一番,确信此处无人方才对陆雪琪微微点头。 而后两人一道纵身,犹如风筝无声无息地飘飞而起,落入寺庙之内。 张小凡白日里便探明了前山的建筑布局,他与陆雪琪小心地深入,避开了两队夜晚巡游的武僧,来到了白天受阻的地方。 “从此处起,便是红云寺后山。” “白天此处防备严密,难以寻到间隙。现在我们趁夜色入内,也要谨慎一些!” 陆雪琪点头应下。 两人在墙根等了一阵,确信感知无误,方才故技重施再度翻墙而入,轻盈地落在地上,犹如鸿毛没有发出一点声息。后山防守果然比前山严密,看似空寂无人,实则有许多不起眼之处伏着暗哨。 就那些暗哨展示出来的气质,分毫没有佛门弟子慈悲的姿态,反倒像是某些忠诚死士,伏在各处一动不动。 即便黑夜里没有人能来检查,他们也恪尽职守。 张小凡与陆雪琪二人大感难受,也没有别的应对之法,只能一点点探明暗哨所在,万无一失方才继续深入。 不过,红云寺如此严阵以待,某种程度而言也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了。 在这后山,定然藏着无法示人之物! 如是小心翼翼地前行了一段距离,走在前方的张小凡忽地站住,回身急打手势,与陆雪琪连忙隐入旁边一株菩提树后的黑暗之中。陆雪琪方才站定,立即便听得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些人脚步稍显虚浮,听起来步履沉重,不像是修为在身之人。 少倾,黑暗里亮起几盏灯笼,四个身穿僧衣的和尚一手提灯,一手提着半人高的食盒,从远处走过来。 灯火忽闪晃动,四人的面貌看不太真切。 不过他们边走边说话,听其声音,应是年纪三十余岁左右。应是走了许久,四僧之中,便有个人开口抱怨道:“一群小兔崽子,整天屁事儿不做,反倒劳累佛爷给他们端吃端喝!佛爷在山下时,便是老爹老娘也没这么伺候过!” 乙僧闻言斥道:“你小子乱说话也不看场合?方丈有命,莫非你还想顽抗不成?” 最先说话的甲僧道:“俺不就是随口说说么?再说了,搁你、你不气?眼看着今儿来了好几个美妇人,白白便宜前山那些混蛋!唉,终日憋这山上,人都憋出病来,正轮到俺享用时偏被派了这么个差使!” 上山礼佛信众里,也有在寺中借宿的。 张小凡听到此处,登时心中一怒,没等他发作又蓦地想起一事,连忙往身侧看去。果然正对上满面寒霜、杀气满溢的陆雪琪,张小凡连忙比划示意冷静,可他俩这一番动作仍自惊起了一阵动静。 “谁?” “谁在那儿!” 甲僧、乙僧几乎同时呼喝出声。 两人相视一眼,乙僧使了个眼色,甲僧无奈,只好提着灯笼过去。菩提树后空荡荡一片,哪里有什么异样?甲僧恼道:“许是个夜猫子罢,吓佛爷一跳!” 乙僧见无异样,也放下心来。闻言讥道:“你那是心虚,这后山防范如此严密,除了蛇虫鼠蚁哪里还有别个进得来?赶紧走罢,做完了事也好早些回去!” 四僧离开之后,原先菩提树后大殿屋顶,凹陷的阴影里显出两人来。 “呼,”张小凡轻轻松了口气。 方才差一点就要被发现了!倒也不是惧怕,而是他们想先探明这红云寺的底细。不过眼下虽未探明究竟如何,可只是那几个僧人口中言语,便足以知晓红云寺何等藏污纳垢。 “我见过那些妖僧的邪法,最是能迷惑心神,凡俗之人在他们面前绝无抵挡之力。”张小凡沉声说道。 陆雪琪目露寒芒,断冰切雪一般道:“这些人,我一定斩尽诛绝!” “邪魔外道,合当如此!”张小凡道,“先前我听他们口中说道‘小兔崽子’,会不会与师姐你追查的孩童失踪有关?” 陆雪琪道:“那便跟着去看看!” 张小凡没有反驳。 尽管,他觉得师姐跟上去寻个僻静之地将那四个僧人悄然诛灭意愿,应是更大,但全无目标之下,跟着他们也是一条路子。 那四僧越走越深入。 其间防备也愈发严密。即便四僧同属红云寺,遇见一些巡逻武僧,竟也需要严苛检查。而且那些巡逻者,从最初的凡俗之人,到了后面也有身具修为之士加入其中。 那四僧本是凡俗,见到这些寺中大人物,一个个恭谨万分。 跟在后边的张小凡与陆雪琪也变得愈发谨慎,他们本来不是什么擅长隐匿之人,也只是仗着修为高,气息收敛完美,再加上自身小心才能继续潜入。 如此往复,直至到了一座石质殿堂。 那石殿修得高大巍峨,气势磅礴,并无繁复装饰,样式古朴,整体呈现荒古气息。四僧绕开石殿,从右侧往后面去了。张小凡、陆雪琪二人却停在了黑暗里,两双眼睛不动不摇,盯着那远处的石殿,目中凛然而严肃。 “师姐,感受到了吗?” 张小凡眉头皱得出现疙瘩,满心震撼。 “那股阴戾至极的气息,我曾在通天峰上感受到过!”陆雪琪俏脸含霜。 “通天峰?”张小凡疑惑。 陆雪琪道:“便是之前那场正魔大战!当时我受长门萧师兄之邀,助其布下‘七星剑阵’对敌。后来此阵被破,便是有两个身具如此气息的魔教妖人所为!——眼前的气息,与之如出一辙,绝不会错!” 张小凡怅然叹道:“红云寺原来也属于魔教之列,那就绝非无辜了。——师姐,你说,那石殿之中,到底是什么东西?” 陆雪琪摇了摇头。 张小凡又道:“我感觉,那殿中好似藏着某种可怖的凶兽一般。哪怕隔着这么远,也有些胆颤心惊,就像是——就像是死灵渊下,遇见那条黑水玄蛇一般!” 陆雪琪明眸半睁,星光闪烁:“与黑水玄蛇应该不同。若我没猜错的话,那石殿之中,未必便是活物啊!” 张小凡转身看向她道:“师姐,那我们此时该如何做?非是我胆怯,有此魔物在,仅以你我之力,恐有所不殆!——便是不惧红云寺邪魔,也未必能兼顾到其他了。” 陆雪琪知道张小凡所指,乃是那些失踪的孩童。 阴戾气息覆压之下,活生生的生灵气息变得十分明显。在那石殿之后,正有着许多道纯粹但微弱的气息,应是那些失踪的孩童无疑了。 陆雪琪沉吟片刻,正待说话时,忽地红云寺里变故陡生! “有人擅闯禁地!” “众僧听令,找出入侵者,格杀勿论!” “僧王有令,找出禁地入侵者,格杀勿论!” 张小凡心中大惊,他俩明明没有显露行藏,又是怎么被发现的? 【222】 辩且战妖僧红云 原本沉寂的红云寺,因为那连声疾喝,哗地一下苏醒过来。 初时张小凡还心存侥幸,只觉自己谨慎小心,怎的忽然便轻易被人发觉?可随着那寺中人群,自轰然喧闹之后汇聚,齐齐往他们所在的方向围拢,张小凡方才抛开侥幸。 “张师弟,我们走!” 陆雪琪轻喝一声,也不再顾及隐匿,飞身往来处退去。 张小凡不及应答,却也立时跟上。 然两人没走出多远,便正面撞上那些红云寺的僧人。 最先出现的,正是那隐匿在暗中的哨探。他们在撞见张、陆二人之时,反应迅速。其中几人立时飞身扑来,气势汹汹;另外两人没着急跟上,而是扯开嗓门呼喝:“禁地入侵者在这边!所有人听令,速速往此处汇合!” “入侵者在这儿!众弟子集合!” “遵僧王之令,入侵者格杀勿论!” 仿似滚烫火石跌入冷锅,那些红云寺僧人呼喝不断,一片沸腾,各执兵刃纷纷向着此处急奔而来。 且说另外几人对付张、陆二人。 两个人奔向张小凡,手上招数狠辣,纷纷往其要害招呼;另外几人不约而同,竟是齐齐往陆雪琪攻来。也不知是见了她貌美,还是觉得她是女子,更容易突破,总之那四五人联手,一时封锁了陆雪琪上下四方。 陆雪琪心思玲珑,知觉敏锐。 她感受到那些僧人的恶意,不由冷笑一声,神兵“天琊”龙吟出鞘,浩荡的蓝色剑光霎时弥漫了整片场地! 早就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亦且嫉恶如仇的陆雪琪,出手从不容情! 锋锐的剑气浩浩荡荡,蓝光滔滔,犹如决堤波浪,一瞬便将那四五人淹没其间。这些家伙平日里自大惯了,在寺中还觉得修为不凡,也能御使法宝。可如今与陆雪琪一比,才知皓月与萤虫的差距! 她只使了个剑诀,神通都未曾使出,但“天琊”加持也是锋锐难当。 还没出力呢,那些僧人便已然倒下! 张小凡失了“噬魂”种种邪异功能相助,总体而言实力是有所下降的。可他毕竟身负两派真诀,根基牢固到硬挨“神剑御雷真诀”都没死,即便稍逊也绝不会太多。 故此陆雪琪一剑劈开前路,张小凡也轻松解决了对手,留下两具焦尸在原地。 “走!” 陆雪琪低喝一声,飞身直入空中。 那些堪堪赶来的寺中僧人见状,连忙飞腾而起,朝着两人所在打出道道法宝灵光。张小凡真元一激,御使“赤焰”横扫,烈烈神光当下大半攻击,飞身追上陆雪琪,压低声线急声道:“师姐,有人过来了!” 两道气息由远及近,浑厚而凌厉不似寻常,在一众弟子的气息之中宛如鹤立鸡群。 陆雪琪自也感知到了。 “张师弟——”她对上张小凡的目光,眼神里微带询问。张小凡自然读懂她眼神中的含义,立即点点头。两人主意一定,在那些僧人法宝灵光袭来时佯作不敌,自半空落下,再度回到众僧包围之中。 两人东突西撞,仿若落入瓮中的惊兽。 几番折腾,竟又回到先前石殿外的宽阔场地。 “僧王驾到!” 有人拖长声调放声而呼。那些汇聚过来纷乱一团的众僧,除了正自与两人交手的十余人,其他一听那长呼,无不束手正色,肃穆而立。 旋即,淡淡光晕笼罩之中,一个红袍僧衣的和尚夜幕里飞出,落在石殿房顶之上。另有七八个僧人宝相庄严,各执禅杖礼器,紧随他身后侍立,将那红衣僧人衬托得尊贵不凡。 石殿底下,一个黑袍人抬头望着这一幕,嘴角微抽,大感无奈。 “敌人打上门来了,还要讲究排场!这和尚,莫不是脑子有病罢?”黑衣人心中腹诽不已。 场中,众僧在那红衣僧人出现的瞬间,齐齐合十躬身,向着屋顶之上的那人拜道:“小僧拜见僧王!”个个声音洪亮,神情激奋,山呼之下气势如潮。 一时之间,张小凡与陆雪琪都被这气势震慑。 那些围攻他们的僧众,也在此刻束手后退,只凝神戒备。张小凡二人相视一眼,也暂且停手,往那所谓“僧王”看去。 黑夜之中,火光明灭不定。 那站在屋顶的红衣僧王,竟有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庞。不止如此,其人眉目如画,肤色莹润,唇红齿白无比俊美,眉间一点朱砂,整个人仿似超脱红尘,飘飘若仙。 哪怕是张小凡,在看到那僧王时,也被其俊美精致的面容惊讶。 甚至隐约心中生出古怪想法,觉得此人哪怕是不作和尚装扮,换一身女子衣衫,也全然没有违和感! 这般阴柔之美,放在寻常人身上或许只是让人惊艳赞叹。 可放在出家人身上,便显得十分不谐。天音寺法相僧人,在张小凡看来也属生着一张英俊面容。可他与眼前这人相比,最大的差异便是气质迥然不同。 法相精研佛法,浑身自有一股佛门安宁祥和之气。 眼前这人有“僧王”之名,然一身气质颇为奇异。若说佛门法力外显呈金色,宝相庄严,那么眼前之人给人感觉便似金黄熠熠中染了血红,再加上一袭红色僧衣,显出妖冶无比的气质来。 “且起来罢。” 淡然清冷的声音,传遍全场。 红衣僧人目光在张小凡、陆雪琪身上细细地看了一回,叹道:“贫僧红云,两位少侠原来是专程等着贫僧,可有见教?” 与他周身气息发散不同。 张小凡与陆雪琪修行的乃是玄门正宗功法,对自身气息与实力掌控自如。没有亲见两人之前,那红云妖僧竟也没判断出他们的修为。 如今亲见,红云心中恍然。 若他们二人决意要走,自己那些不成器的弟子下属万万阻挡不了。 “哼!”陆雪琪手持仙剑,熠熠蓝光映照着她清丽绝美的面庞,声若断冰切玉冷冷地道,“闲话休提!我只问你,雍州孩童失踪一事,可是你们红云寺犯下?” “唔。”红云目光一沉,原本淡然的神情里多出了几分凝重。 “不止如此!” 张小凡也扬声道,“还有你们四处借开法会之名,以邪阵抽取凡人之精气血脉,害人不浅,又当作何解释?”接着手一抬,指向那石殿,沉声道:“且你这殿中,又祭炼着何等邪物?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红云一时无言。 他还道这两人无意之间闯入寺中,却不曾想一开口便道出了寺内诸般大忌,哪里还不知道这两人乃是专为寻衅而来。想以言语忽悠,明显是不可能了。 当即双目一凛,邪笑道:“两位少侠原是有备而来啊。——只是两位即便出身名门大派,只身前来,未免太不把贫僧放在眼中了吧?” 陆雪琪寒声道:“这么说,你承认那些恶行,皆是由你们红云寺犯下了?” 红云目光平静,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陆雪琪哪里肯与他绕弯子,天琊蓝光缓缓流转:“亏你也是佛门子弟,好好的堂皇正道不走,非得学那邪魔外道祸乱苍生!既如此,所谓‘正邪不两立’,你既然自甘堕落,那便应想到会有除魔卫道的一天!” “哈哈哈哈哈——!” 红云忽地一阵大笑,仿佛听见什么好笑之事那般,久久方歇。 “姑娘此言大义凛然,实则谬矣!” 他目光熠熠,看向两人,平静的双目中多了少许狂热地道:“你可曾听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间万象,皆为蝼蚁,便是朝生夕死何足道哉?!——你们名门大派占了先机,攫取世间万象为己用,怎的贫僧不过取用些凡人精血,便要被引为魔道?至于那些孩童,也是贫僧传令精挑细选,养做传承,此乃大义,如何不可为?” 说到此处,红云露出戏谑的不屑神情:“如今你们之所以能义正言辞站在贫僧寺中大放厥词,不过是占了先机气运,说到底弱肉强食、身有所恃罢了!” 陆雪琪闻言气极:“邪魔歪道——” “师姐!”张小凡轻唤了一声,站出来,仰望这那红衣妖僧,淡淡地道,“你也不过是区区修行之士,掌握浅薄法力就敢以‘天道’自居,将世间生灵视作蝼蚁,当真是傲慢到极致的狂妄呐——试问,你这身修为,莫非生来便具有的么?” “我有位师兄曾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你道我们正道宗门以强凌弱,故而以此效仿,实为可笑!吾等正道秉承公心,扶持正义,为的是护卫世间羸弱,皆享太平,岂如尔等仗着一己之力,畏惧强敌,专一欺凌弱小?——哼,故此,你我之间绝非什么‘弱肉强食’,而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陆雪琪眼眸亮光熠熠,直听得心怀大畅,不禁抚掌赞道:“张师弟说得好,吾辈修士,当如是也!” 那红云也眼露异色,仔细地将那一副憨厚农夫模样的小子打量一遭。 沉默片刻,美到妖冶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少侠倒是极有慧根,若是入我佛门,料想定能修成正果!” 张小凡与陆雪琪相视一眼,复又望向那屋顶妖僧,冷笑一声:“佛言渡人渡己,你这贻害苍生之辈,也敢言正果?” “铿——!” 赤焰腾空,卷起滚滚烈焰,轰然向着屋顶的妖僧斩落! “受死罢!” 曾经的憨厚少年,如今也学会出手之后再度呼喝,可谓成长不少。那红云明显也被这突然一击惊了下,所幸修为不凡,袖袍一拂祭起禅杖,挡下了那一击。 余波不绝,红云脚下房顶咔咔作响。 那几个随侍身后的下属连忙跟着出手,将脚下屋顶护住,方才免去石殿屋顶毁弃之虞! “好小子!” 红云绝美的面孔一时有些狰狞,真正践行魔道之人,哪怕能装作镇定温和之态也无法久持。被张小凡突然一手扰动心绪,红云登时引出戾气,狞笑道:“佛爷倒要看看,你是否真如所说那般,能护持住所谓的‘正义’!” “呔!” 红云僧衣烈烈,口中疾喝佛言,却又与佛家庄严不同,竟显出妖冶红芒。 但见那禅杖被在手中金赤之芒大作,流光溢彩,凝出一道似佛似魔的巨臂虚影,向着张小凡狠狠拍过去! 一寺之主都已然亲自出手,其他人岂能袖手? 只是他们尚未来得及参与张小凡与红云的斗法,便立时被一道璀璨的湛蓝灵光所阻。陆雪琪青丝飞扬,俏脸生寒,手持“天琊”一往无前,使出“天诛剑诀”神通杀入敌阵,竟有势不可挡之姿! 霎时间,红云寺中喊杀震天! 道道法诀轰鸣与那痛呼惨嚎交错夹杂,轰响一片。红云身在半空,将周遭局势看得真切。他那些下属弟子,在那女子面前几无一合之敌! 那女子剑诀之犀利,居然比眼前这小子还胜了几分! 红云寺盘踞一方,不顾天和攫取凡人精气血脉祭炼,当然也是有所成效的。只是那般邪法有损气运,修行起来也耗费极大,整个红云寺助力也只能供给红云一人修行。 他如今的修为,堪比大宗门之长老。 可其他人就差得远了! 眼看弟子死伤惨重,红云一阵心痛,忍不住喝道:“阴兄,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可以低调的黑衣人闻言,无奈叹道:“你红云寺自己的事情,也要揽到我的身上么?” 陆雪琪目光一凛,横剑当身,挡住暗中打出的一道阴寒之气。 那寒气霸道无比,便有“天琊”神兵相互,居然也让她感觉一股子侵入骨髓的阴寒。灿灿光华的剑刃之上,也立时凝出一层薄冰! “玄阴鬼气,是你!” 此人,竟是阴岐! 当日在通天峰,他匆匆与众人照过一面,便径直上了玉清殿。可他这一身黑衣给陆雪琪留下的印象极深,再加上那独特的“玄阴鬼气”,自是被她一眼认出。 “阴兄此言差矣!” 红云在半空大声地道,“若是阴兄此时不出手,红云麾下力量受损,如何完成约定?届时红云损失事小,耽搁阴兄大业事大啊!” 阴岐听得眉头直皱,破口骂道:“你这是威胁我?” 红云长笑道:“阴兄以为是,那便是吧。” 阴岐又好气又好笑:“和尚,哪天你因为这张嘴被人打杀,我定会一点也不意外!” “哈哈哈哈!” 红云肆意笑着,眼中隐隐有狂意,“贫僧苟安一生,已是委屈求全得够了!若连话都不能肆意随性,岂非太过无趣?——阴兄,别藏着捏着了,把你那些尸傀宝贝祭出来吧,先将这两大言不惭的小辈拿下再说!” 【223】 神剑御雷伏邪魔(1/2) 对于红云呼喝催促之声,阴岐只当未闻。 只是埋头进攻的手段,稍显凌厉几分,陆雪琪顿时压力陡增,“天琊”浩荡的蓝光也被压制了不少。 红云等了片刻,没见阴岐行动。他只道自己的话没被对方放在心上,登时面露不虞,沉声地道:“阴兄,盟友之间守望相助乃是应有之事吧?只是借用全力也如此犹豫,难道这便是你的诚意?” “给我住嘴!” 阴岐恼怒喝道,“若我此刻有‘阴傀守将’在身,还需要你来多言?” 红云惊疑道:“阴兄此话怎讲?” 旧事重提,阴岐禁不住嘴角一抽,那是后悔与心疼来着。 别看他在玉阳子面前故作打气,道什么“区区银甲阴傀、不在话下”之类。可用脚后跟想也知晓,战力堪比寻常“长老”一辈的银甲尸将,就算不是缺一不可的稀世珍宝,也绝对极为贵重难寻。 他根本不愿就此话题多提,可红云这家伙疑心甚重,若避而不谈反会惹来祸端。 当即阴岐一翻白眼,没好气地道:“我那些‘阴傀守将’,皆毁在上回大战时的青云山了。眼下新的阴傀没补齐之前,别指望我再拿出那些力量!” “什么?!” 红云大惊失色,以至于手上动作都停滞了一下。 压力如山的张小凡,忙趁此机会稍退,快速调整气息。 红云一时顾不上他,以某种深深地难以置信表情瞪向他:“你说,银甲尸将尽皆被毁在青云山?十大阴傀所有一起被毁?”阴岐冷哼一声,并未理会。红云见他神色不似作伪,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地道:“青云门‘诛仙剑阵’如此可怕?居然让十大阴傀一个也没能保存下来——” 时至今日,青云山上那场正邪大战早已传遍天下。其间许多细节,也随着时间逐渐流露出来。其中就有青云门依仗之以一敌三、逆转危局的“诛仙古阵”。 红云只道阴岐那些宝贝全都毁在了“诛仙剑”下,顿时大感忌惮。 谁想阴岐讪讪地道:“‘诛仙阵’启动之时,我其实并不在通天峰上。” 红云俊美妖异的一双眼瞪大,显得有些滑稽:“那你去了哪儿?” “唉!”旧事重提,阴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当时,去了朝阳峰。” 红云先自不解,旋即一惊,“嘶”地一声道:“该不会是——” 圣教四大宗门攻上青云山一战,后续战果传出,青云门虽说以“诛仙阵”覆灭圣教阴谋,杀敌无算。可其自身也遭受了极大的损失——七脉之中,两脉首座殒落,一脉叛逃,另有无数年长修为精深的长老殉道,可谓根基大损! 红云知晓此事时,对于圣教与青云无比忌惮。 因为无论哪一方,在他红云寺面前都是无可匹敌的庞然大物。 可今日听了阴岐之言,才知晓这其中另有隐情——原来朝阳峰首座真人商正梁,居然是在十大阴傀围攻之下殒落的么? 一时间红云心中对阴岐以及他背后宗门愈发警惕。可转念一想,青云山那位在十大阴傀围攻之下,居然能生生打得他阴傀尽毁,一具战力堪比宗门长老的银甲尸将都没能保下,岂不是更加可怖么? 想他不惜代价与其宗门联盟,也不过是得了一具“银甲尸将”,便被他珍而重之。专门修葺石殿禁地不说,还想法设法攫取生人精气血脉蕴养,宝贵得不得了。 可瞧瞧阴岐,一口气便直接毁了十大阴傀! 红云都替他心疼! 那看向阴岐的眼神,俨然便如看向“崽儿卖爷田不心疼”的不孝子! 阴岐多聪明一人,顿时看明了红云古怪眼神的意味,恼怒万分:“你懂个屁!青云门那家伙当时连命都不要了,要是不大爷果断,只怕下场就要跟那玉恒子一般,哪还有今日说话的份儿?嗯——?!” 阴岐与红云两人的道行修为,乃是在张、陆二人之上的。 可他俩的修为也绝对不弱,阴岐、红云想将他二人拿下,不使些力气无法做到。那还是张、陆二人与其死战的情况下。 似他们这般托大,陆雪琪顿时寻到一个间隙,嗖的一下如破云穿月,直入苍穹夜空。 旋即果断持剑临空,蓝光熠熠之下的面庞如若凝霜,眼神决绝,一剑指向漆黑如墨的夜空,脚下连动踩踏七星步,口中古咒低吟——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感受到那一刹那间天地的变化,阴岐面色剧变,惊呼道:“不好!快阻止她!”刚欲纵身飞起,前方却陡然出现一道身影,义无反顾挡在他的去路之上。张小凡紧握“赤焰”,烈烈火光将他的面目映照得通红一片—— “抱歉,此路、不通!” 阴岐怒道:“岂有此理!” 张小凡选择的位置十分紧要。 无论阴岐还是红云,要以最快的速度阻止陆雪琪,自他所在直上而去最好。若是绕开,又岂能抓得住那一闪便逝的机会? “那就先解决了他!” “哼,自寻死路!” 红云也发现了这一点,果断提议。阴岐冷哼一声,白骨森森的折扇法宝登时卷起一股冰寒黑气生化成形,携无尽威势轰然袭去。红云手中禅杖光华大作,一道妖异的血红佛陀虚影显化,巨眼凶光大作,向着张小凡点出一指。 那手指头顶端,便是其禅杖所在! 轰隆! 天地之间,响起一声沉闷的轰鸣,恍如来自荒古巨兽的嘶吼,又似远古神魔的咆哮。漆黑的夜空,层云密布之中,陡然有一道道银亮刺目的光华,在其中孕育出来。 张小凡那一张脸,也被两大魔头的神通秘技照亮。 唉。 似无声无息里,隐隐有叹息之声传开。 张小凡面露悲苦,危急之间,他也不得不突破心中的桎梏与不适,再度使出某个不愿提及之人传授的真诀。 当是之时,金光涌现,笼罩周身。 原本穿着打扮显得平凡的张小凡,在那金光辉映之下,竟满脸宝相庄严,神情庄重肃穆,隐隐带着悲天悯人之相。与红云浑身血光、满面凶气比起来,张小凡反倒像是一位佛门大德、积善高僧! 只见! 张小凡单手竖立,放在身前。 当那两道神通来袭之时,他浓眉紧皱,一掌缓缓推出。 顿时法力澎湃奔涌,一个玄妙的金光灿灿佛门“卍”字符自他手掌绽放,一瞬而涨,化作数丈巨大迎向那两道攻击! “大梵般若!大梵般若!” “嘶,他怎么会‘天音寺’的神通?” 红云嘶声叫喊,声音里明显有着惊骇之下的变形。 轰! 一声震响! 那是张小凡在两道神通之下,身如折翼之燕被打入地下的巨响。也是漆黑沉沉的天空,陡然绽放无尽白光,照亮四方之际,九霄惊雷落下的阵阵轰鸣! 陆雪琪以“天琊”引动神雷,神雷落下,蓝白刺目的光辉将她整个人笼罩其间,肉眼难以看得真切。 只见她仙剑一引,神雷转向,受神通御使化作雷霆之河往红云、阴岐二人倾泻而下! 一道道粗壮的雷霆光柱,瞬间将红云、阴岐淹没。 那些雷霆落地分化溅射,道道电弧以难以预测的速度与形状,向着四面八方迸溅。一时间,红云寺后山建筑、林木、庭院无不遭殃。一个个围在四周,以为能见到红云僧王与那神秘贵客大展神威,不曾想自己也骤然被牵连到了雷霆之中! 雷霆的速度快得无法估量! 那些距离较近的僧众下属,刚觉察不妥,惊恐万状欲要奔逃,可下一瞬便被雷霆逸散的电弧击中。连反应也无法做出,那些倒霉的家伙便被无上神威劈做焦炭,瞬息便亡! 雷霆过后,显出一片狼藉。 各处墙倒树倾,人仰马翻。侥幸逃得一时性命的各个心中后怕无比,跌坐在地,望向那九天上刺目雷光映照下的窈窕身影,宛如谪仙遗世独立。僧众无不心惊胆寒,魂不附体! 陆雪琪没有散去神通,咬牙勉力维持。 她凝眉往红云、阴岐二人看去。 “神剑御雷真诀”不愧是青云门无上真诀,哪怕陆雪琪修为不如他们二人,这一阵雷霆劈下来,两个家伙都变得极为狼狈。尤其红云底蕴不如阴岐,阴岐出身不凡,法宝与秘术繁多,方才便是耗费了一件白骨法宝凝出厚重骨甲包裹自身,免去了受伤。 虽说也耗费不小,但比红云那僧衣破损,面色惨白,唇角溢血的模样可要好多了。 陆雪琪心中微沉。 以她如今的修为,哪怕占了先机使出绝招,也没办法同时对付俩个魔头。事不可为,陆雪琪虽是嫉恶如仇,也得考虑后路。就在她欲要散去神通之时,忽然一道气息闯入感知范围,动摇的心立时坚定—— 咔嚓! 雷霆再起,陆雪琪不惜耗费所有法力,生生再度引来神雷一剑劈下! 阴岐惊骇,返身急退,口中喝道:“妈的还来,快退!——她的法力支撑不了这样的神通,只要——” 后面的话,全都淹没在了雷霆之中。 神雷的速度何其快也,阴岐与红云退得不慢,但也只是躲开了最核心之处,仍在神雷覆盖的范围之内。“啊!”雷光熠熠里,似有个熟悉的惨叫传出,那是红云护体法力被破开之后的惨呼! 第二次的雷霆,持续时间不及前一次一半。 雷霆消敛,半空里陆雪琪身形趔趄,脱力而倒,无力地从半空跌落下来。地面尘土废墟里,张小凡飞身而起,立即将她接住。可张小凡生生承受了两人一次合击,他的伤势比陆雪琪更重。 陆雪琪此时不过是消耗过大而已。 “师姐,”张小凡急道,“我们快走,趁现在!” 陆雪琪一把抓住张小凡,呼地喘了口气,苍白的脸上恢复了少许血色。她的眼里流露出些许喜色,道:“别着急,封师兄来了!” 张小凡怔了一下,道:“你说谁?” 陆雪琪笑道:“朝阳峰封亦师兄!” 张小凡惊道:“他真的来了?”陆雪琪抬手一指:“在那边!”张小凡正欲回身去看,忽地喉头一甜,哇地吐了口漆黑的淤血,气息瞬间萎靡下来。陆雪琪惊慌地站稳,扶着他道:“小凡、你怎么了?” “没事!咳咳——” 张小凡“呸”地吐了口残血,眼眸如星那般亮起光彩:“是封师兄!” 黑夜里。 琥珀灵光一闪,瞬息便至! 待那豪光收敛过后,一道挺拔如剑的身形立在一座建筑的屋顶。封亦目光如电,环顾四下,瞬间将周遭一切纳入眼中。下一刻,他身形一纵,落向张小凡与陆雪琪所在的地方,打量着二人萎靡气息,关切道:“张师弟、陆师妹,你们没事吧?” 张小凡摇了摇头,见到封亦果然到来,他顿时感觉一阵心安。 本想扯个笑脸,无奈伤势颇重,一笑牵动伤势反倒疼得直咧嘴。 陆雪琪没有寒暄,急道:“师兄!那红衣妖僧便是红云寺住持,此人罪大恶极害了不少凡俗百姓,万万莫要放过他!——至于那黑衣人,当日便是他驱使邪物伤了商师叔的!” 封亦讶然之下,往那黑衣人看去,果然感觉一阵眼熟,登时目光冷了下来——“当日,就是你与玉恒子却的朝阳峰?” “可恶的小辈!” 底蕴不如阴岐的红云,在后面那一式“神剑御雷真诀”之下,被击破护体宝光,浑身皮开肉绽,身躯有许多处焦黑之地,可谓狼狈到了极致! 如今虽又来了一个人,可他只有一人,另外那两个分明没了余力。 红云从地上爬起来,戾气充溢,原本妖冶的面容,如今只剩凶厉:“你们几个,佛爷非得——哎,阴兄?”正放狠话的红云,蓦地注意到阴岐细细看了对面之人后,蓦地转身便往石殿奔去。 石殿乃是蕴养“梵天僧王”之地,也即是那只红云自其宗门得来的“银甲尸将”保存之所,被其视作禁地,故此门户紧闭。 “红云兄,暂借你那‘梵天僧王’一用!” 言语未落,阴岐已然身负玄黑之光,轰地撞开石殿墙垣冲了进去。 红云怒发冲冠——呃,他应是做不到——他怒气上涌,目眦欲裂,浑不顾大敌当前追向阴岐,一面怒吼道:“住手,你这蠢货!‘梵天僧王’正值祭炼晋升的紧要关头,切不可中断,否则前功尽弃贫僧非撕了你不可!” 余光瞥见封亦大步行来,红云复又喝令道—— “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拦下此人!” “凡立功者,皆赏‘玄阴丹’与血炼金身法门!” 那些被神雷惊惧的红云寺僧众稍有迟疑,可旋即便又被红云重赏激励,抑或是慑服于平日积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地发一声喊,齐齐向着封亦围拢过来! 【224】 熠熠剑光斗梵天(2/2) 封亦从琼玉堂那里得到红云寺的消息,自云州赶来。 原本他还寻思着如何去查探红云寺底细,谁想刚入暮春郡内,远远地便看到那让天地失色的无上神通。 “神剑御雷真诀?!” 虽不知是何人在使用,可既然是同门,封亦自无法坐视,立即寻迹飞掠而来! 当他见到熠熠雷光之下,某个虽换了身衣裳但仍旧熟悉的身影时,顿时将她认了出来。故此他放开自身气息,告知了对方自己的来援。 没曾想,因为这一举动,那位陆师妹倾尽余力竟又劈下了道道神雷! 由是封亦知晓了事态严峻,故也分毫不敢耽搁,从御剑状态换做了更为迅捷的“身与剑合”。在“剑心通明”加持之下,化身仙剑遁光,瞬息便至! 虽说耗费不小,可这速度却是快得物超所值! 回到当下—— 那些寺内僧众得令,纷纷攻来。 其中不少法宝灵光闪烁,各施法力,驱动法宝来袭。封亦面上露出惊讶神色,扫视大略一看,单是法宝灵光都有十数道。能御使法宝,意味着修为达到了“御物境”,小小一个寺庙,居然都能培养出这么多的“御物境”么? 继任首座之位以后,封亦看待事物,自也会不自觉带入新身份的影响。 虽说这些人传承底蕴远不如青云门,可封亦也不由得心中生出危机感。要知道,整个朝阳峰在此前也不过十来个御物境修为之人! 虽然有所分心,但这些普通御物法打来的法宝,对封亦如今威胁并不大。 锵——! “神阙”咻地祭起,铮地荡开身前一个钵状法宝。 而后身形一侧,复又跨前两步,瞬息之间避开了两道法宝。随即,“神阙”入手,剑光陡涨,照亮了一张张惊惧的面孔! 封亦长剑一挥,展开剩下道道法宝,神锋一转,斜刺里斩出一道剑气。 那角度颇为巧妙,两个法宝刚刚被打飞僧人面色大骇,没等他们将法宝召回护身,立时便被那剑气斩中,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大家别怕!” “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我们联手一起——” 铮——! 神锋颤鸣,一道匹练也似的剑气破开人群,准确地命中藏在人群里的某个撺掇之辈。封亦对其看也不看,身形疾若流光,在人群之中闪烁。以他的修为对付这些寻常修士,简直如若降维打击。 大多数人甚至连他身影也看不清,只听得一声声锐利的剑气破空,便有一个接着一个人倒在地上。杀生害人者,戾气缚身,若无秘法难以掩藏。封亦双目如电,从一个个僧人身上看去。 那些但凡笼罩着血煞凶光的,全无犹豫,只顾一剑斩去便是。 只这红云寺存在时间不长,来回不过百年时光,可这寺内众人封亦看了半晌,硬是没能寻到一个身无血煞凶气的! 封亦心中一叹,左手在行进之间变化手诀。 旋即光华大作,一道道剑气凝形,封亦使出“气剑决”神通,以“神阙”衍化道道剑形。面对这些寻常对手,也无需做其他繁复操纵,只一挥之间,剑光陡然向着四面八方电射而出! “啊!” “唔——!” 随着最为凶厉的一群人倒地气绝,剩余之人无不胆寒,看向封亦便如面对世间最可怖的夺命神魔,哪里还敢再听命阻拦? 不知是谁起了头,个个丢下锋刃夺路便逃。 封亦也无暇顾及他们,飞身落在石殿之前,感受着殿内那汇聚积淀的玄阴之气,心里变得凝重起来。他微微闭目,紧握的“神阙”剑气一敛,开始蓄势。约莫十几息过后,“神阙”光芒收敛,露出其如同琥珀铮亮透彻的剑刃,只是剑上隐约的锋芒锐利得如同正午大日,刺目耀眼无法直视! 少阳剑气,龙破! 隆隆——! 石殿坚实厚重的前堂,竟在那一式神威无匹的剑气斩击之下,轰地一下坍毁倒塌,露出其间的阴气缭绕的真容来! 封亦艺高人胆大,也不畏惧,提剑便入。 另一方,陆雪琪此时休憩一阵,气息回复,再度有了余力。张小凡服了师父田不易的“小黄丹”,此时脸色也好看许多。 陆雪琪拔剑而起,寒声道:“师弟,封师兄对付那两个魔头,我们却也不能遗漏这寺中其他恶徒!” 张小凡颔首应道:“还有那些孩童!为免寺中之人狗急跳墙,我们最好还是先将他们救出来再说罢。” 不说两人一齐行动。 石殿之中,深处有个建造盛大的祭坛。 祭坛上,安放着一具石棺。 红云得到的“银甲尸将”,被他奉为“梵天僧王”者,便是安放在这石棺之内。 阴岐奔入石殿之后,径直踏上祭坛。 环顾周遭,浓郁的玄阴之气汇聚而来,又有法阵引来生人精气血脉滋养,那“梵天僧王”如今的气势较之最初的确强出几筹! “有趣!” 阴岐咧嘴笑了笑,一掌拍开石棺棺盖,露出其中躺着的一具阴傀。 此傀躯体健壮,身无寸缕,然却自然生就覆盖了一层厚实的角质甲胄,色泽漆黑,正是那些玄阴之气侵染所致。阴岐双指一并,使了个法诀,按在阴傀额头之上,一个虚引,那阴傀顿时从石棺中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等等,阴兄——” “该死!阴岐!” 红云急匆匆而来,连自身皮开肉绽的伤势也顾不上,连连疾喝。可阴岐做事,哪里会受他限制?见到“梵天僧王”祭炼法阵被破,就此中断,红云气得怒火攻心,双目红赤,疾步本来,扯着阴岐吼道:“你这是做什么?梵天僧王乃是我的,你要背弃盟约?!” 阴岐“哼”地冷冷一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红云心中一惊,从震怒清醒,讪讪地放开手去。 阴岐理了理衣襟,淡淡地道:“红云,这是最后一次冒犯,希望你记得住!”红云焦躁无比,看一眼被他法诀引动笔挺站立而起的“梵天僧王”,恼怒道:“莫非‘阴傀夺灵诀’乃是假的?我明明重新祭炼过,为何你还能驱使?!” 阴岐嗤笑一声:“‘夺灵诀’当然不假。只是,你研究修习此诀多久,吾宗门传承又有多久?难不成你以为设下的那些小手段,能比我还要精通?” 红云涨红着脸,面上斜拉的一道破口变得扭曲:“你还没说,为什么要背弃盟约!” 阴岐沉默片刻,叹道:“蠢货,我这是在救你!” 红云怔了一下,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正在此时,石殿陡然一震,接着前堂大半轰然倒塌,那个后来的青云门人持剑而入,气势凛凛直逼过来! 阴岐目光微凛,轻声地道:“因为这回来的,又是朝阳峰之人呐——” 那柄剑,他可没忘呢! 只见阴岐闪身到了“梵天僧王”背后,双手一探,每只手上各自夹了三枚雪白骨刺。又以以幻出虚影的快捷之势,将那六枚骨刺一一刺入“梵天僧王”周身玄阴大穴! 而后法诀一运,梵天僧王自身的玄阴鬼气被激发,浑身抖动,缕缕阴气逸散腾起。 随着它周身颤抖,那些漆黑的角质躯壳竟齐齐开裂,如同碎石裂片那般纷纷跌落,露出一身银光闪闪的躯壳来。 红云看得嘴角一抽。 那六枚雪白骨刺,每一枚都有不凡威能,堪比他手中的禅杖法宝。 阴岐这家伙一次御使六枚,激发其中威能,生生把沉寂的“梵天僧王”瞬息之间唤醒!且不说他法力神通如何,红云在旁边看了,首先感觉到的却是一股豪奢气场扑面而来。 观那六枚骨刺光泽短短几息转为灰败,只怕就此被耗尽灵力,变成废品。如此行径,当真让人瞠目震撼! 对比此人,自己坐拥一寺,在他面前却如同街边乞食的乞丐那般穷困落魄! 莫名地,红云心中泛起一股子酸腻滋味。 阴岐可顾不上理会他,方才在“神剑御雷真诀”之下消耗极大。若是没有这“梵天僧王”作为后手,他绝对一早便开溜,哪里会冒险留下? 吃过一回亏,他如今对青云门朝阳峰之人敬而远之。 若非“梵天僧王”不是自家的,用坏了也不心疼,阴岐也不会试图找回场子。 眼见那人目光望来,旋即剑气激发,破空斩来!阴岐忙不迭祭出看家本事,玄阴鬼气激荡,使出宗门“骨派”秘法,融身入内,将那“梵天僧王”眨眼里由七尺高壮增至了两丈余高! “喝!” 梵天僧王由人操纵,虬结肌肉发挥出愈发可怖的力量,竟将大手一张,生生把那一道剑气握灭在手掌之中! “呵~” 梵天张开巨掌,银亮的肌肤上仅有一条浅浅的痕迹,连躯壳都未曾破开! 红云在旁看得眼热,暗中心惊自家阴傀之威,心痒难耐。 另一方,封亦则被那银甲尸傀惊了一跳。有朝阳峰上留下的尸骸,他自是一眼便认出邪物来历,登时再好的心境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杀意—— “果然是你们!” 嗡! 烈烈火光登时覆盖全身,封亦双目之中炎火莹莹,身法如电一瞬便至梵天身侧,旋即剑气激荡,斩向银亮闪闪的头颅! 【225】 熠熠剑光斗梵天(二) 感受到剑气锋芒,梵天下意识低了一下头。 当然,以封亦出剑的速度,他那只是白费力气,绝然避不开去。可却由此透露一些信息——梵天,此时由人操纵也显出其人的特点。 锵! 银甲尸傀本是僵尸种,铜皮铁骨坚硬无比。 封亦那一剑之下,也未能斩开其防御,不过还是留下了一道火焰炙烤过后的漆黑深痕! “吼!” 梵天身具僵尸阴秽之气,受封亦道家正阳剑气一斩,登时灼热疼痛,嘶吼出声。在那阴岐操纵之下,大如簸箕的手掌呼地刮起道劲风,狠狠向着封亦身躯拍了过来! 封亦身轻如燕,灵动如狐。 在那巨掌拍来之时,轻易看破去势,身形一晃躲开,手中长剑抖开剑芒,再度“铿”地一声斩中尸傀的脖颈! 如此兔起鹘落,眨眼之间交手数合。封亦凭借更胜一筹的身法,接连躲开那身躯魁梧动作却稍慢的梵天尸傀攻击,并连连出剑得手。 尤其在梵天脖颈处,接连两剑斩中同一处,那银亮的躯壳上登时裂开一道口子,缕缕阴气不住向外逸散。 总体而言,梵天尸傀的银甲躯壳比起当初东海遇见的“螯龙”,要更加坚硬几分。有所区别的是,螯龙乃活物,浑身躯壳受其自身法力加持,归属于五行之中的土行,封亦对上它没有什么明显的优势。 梵天则不同。 他那一身阴戾之气,乃世间至阴至邪之力,能污诸般灵力。与之对应,封亦一身道家玄门法力,也是其截然相反的克星。 到了此时,封亦对银甲尸傀的防御力有所熟悉,心中有底。 正待封亦寻机诛灭强敌之时,那梵天意识到但凭身躯之力奈何不得对手,立即换了应对之策。在封亦旋身攻来时,蓦地周身阴气大放,森森鬼气漆黑如墨,如火焰一般“嗡”地腾起! 封亦吃了一惊,福至心灵那般侧身而躲。 只听得墨云滚滚的鬼气之中“嗖”地射出一道白芒,竟是跟手臂粗细的骨矛! 那骨矛由阴岐借用梵天至阴法力,御使神通凝形,端得是阴邪至极!封亦躲闪得快,却也被那骨矛擦了一下,左臂处被划开一道口子。登时便有阴冷鬼气随着伤口侵入,霎时间弥散了一片! 不过那寒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受其至阴气息所激,封亦身上佩戴的“玄火鉴”灵韵流转,纯阳之力一过,那些阴气登时如阳光下的雪花消散不见。 阴岐驱动梵天,御使宗门秘术对付封亦,果然见效! 一击得手,阴岐自不会停歇,将梵天吸纳在躯体里的磅礴法力激活,登时一根根骨矛随着鬼气翻腾,而从各个角度电射而出。 骨矛如箭,密集如雨! 封亦霎时间便被其限制了身形,四方周遭皆有骨矛袭来,使不得不凝神戒备。他将仙剑豪光回收,化作凝实护体剑光,目光警惕地盯住一根根骨矛,或躲或闪,躲不开时便以仙剑斩破。 “吼——!” 阴岐操控着梵天出了口气,心怀大畅。 其魁梧身躯迈动脚步,踩着沉重声响跨前几步,双手猛地往地上一拍——那些骨矛在无形力道牵引之下,咔咔凝聚融合,须臾间化作一颗狰狞的骨兽头颅,撞向防备的封亦! 封亦面色沉肃,左手虚化一个浑圆,在半空里凝起灼灼炎火太极图形,右手仙剑神威加持,一齐迎向那兽头! 单一法力比较,封亦自是不如非人的梵天尸傀。 阴岐可以不在乎梵天消耗如何,封亦却不得不谨慎,如此两道神通碰撞,封亦立即落入下风,被那巨力撞飞,往石殿前堂的废墟里跌过去! 就在他身处半空,无处借力之际! 石殿廊柱之后的黑暗里,猛地跃出个红衣身影来——红云伺机许久,终于寻到间隙,狂笑着挥舞禅杖砸出:“哈哈哈!小子,吃你佛爷一杖!” 半空里,两人四目以对。 红云没从对方眼中见到预想中的慌乱,反倒静静地看向他,嘴角挂着个淡淡的戏谑微笑。 那一瞬,红云心底没来由地涌起不妙之感。 封亦从始至终,都没忘记过石殿里有两个敌人,岂会对他的偷袭没有防备? 只见他左手在腰间一拍,一块玲珑剔透微带青色的玉佩飞起。玉佩雕龙,双面相异,在封亦的催动下,此刻散发莹莹光华流转神韵的正是“游龙之形”! 无形无相的律动,自龙形飞掠而出。 红云猝不及防之下,只觉脑袋里“轰”地一声震鸣,登时神智一空,浑浑噩噩无识无觉。表露于外,便是他那双眼睛里也流露出迷蒙之色,狠厉的一击气势顿消,仅剩惯性那般袭来。 如此之状,仅维系了一息左右。 然红云惊觉醒转时,心中却骇然到了极致! 他可没忘了,自己正处于突袭半途呢!掌控身躯的一瞬,红云立时便感觉一股致命危险气息袭来,遍体生寒! 他想也不想,忙不迭循着直觉往一侧闪避——“铿锵!” 剑芒闪烁,蕴含炙热炎力的剑气漫卷开来。 红云“啊”地惨呼一声,捂着臂膀后退,面色煞白。只一瞬失神,他便被封亦看准时机,一剑斩断了他的右臂!整条手臂连带紧握其上的禅杖法宝,一齐“哐啷”轻响跌落在地。 封亦乘胜追击,复又一剑,欲要结果此僚。 然阴岐操纵着梵天,持一柄立柱粗大的骨矛,嗖地破空挡在了红云身前。封亦接连变换了三次出剑的角度,皆被阴岐以梵天魁梧的身躯为盾,硬是生生挡下。 阴岐也意识到封亦利用红云牵制,忙脚尖一点,勾起红云的身躯甩向远处。至于他的伤势,如此危境哪里顾得上许多? “呵!” 封亦冷笑一声。 如今碍事的失去战力,封亦也再无顾虑,“神阙”剑光一涨,化作冲天剑气,豪光直射云天。那熠熠生辉的剑芒,将“神阙”本身的琥珀灵光都已然遮掩,封亦手握神锋,抖擞“天剑”锐芒,一往无前向着梵天斩落! 其剑,势若天倾! 阴岐使梵天法力凝成的骨矛,在一瞬之间被斩断,崩散成了黯淡阴气。剑势不绝,落在梵天的肩头,纵有银甲躯壳的铜皮铁骨,它也被那一剑深深斩入,直到胸膛位置! 梵天乃是尸傀,或无完整神智,却有僵尸本能。 生命受到威胁,它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嘶吼,双掌撑住那剑光,用力一拧将剑光捏碎。梵天突如其来的本能反应,让阴岐也措手不及了一下。但他底蕴深厚,立即使出消耗极大的神通,将梵天的本能再度压制下去。 而后双手一握,凭空凝成两根立柱粗细的巨矛,同封亦战在了一处! 两个人放手一搏,诸般剑诀神通连番使出,碰撞产生的余波宛如无形举手搅动波浪,红云寺后山的地面被震得掀起扭曲。仅是十几息后,石殿彻底坍塌,红云费了大力气布下的法阵,如今面目全非,连一点痕迹也看不到了。 另一处。 陆雪琪与张小凡二人秉承除恶务尽,奋起余力将那些红云寺“御物境”修为的妖僧一一诛除,方才循着之前的探查,赶往石殿一处僧堂。 僧堂大门锁着铁索,被两人一剑斩开。 一入堂中,果然便见到堂内犹如囚牢的小隔间。隔间以铁栅栏分隔,张小凡粗略一望,约有二十余间。其中关押着年幼孩童的约有十余间,每间囚牢分别关着一个孩童,观其年纪,大部分都在十岁上下。 这些孩童穿着僧衣,神情惊惶,却又不知何故强作镇静。 一个个见到张小凡与陆雪琪闯入,齐齐看过来,偏又安分地坐在原地。囚牢之中,除了他们身下的蒲团,竟别无他物。 “师姐?”张小凡看向陆雪琪。 陆雪琪略一颔首,肯定了他的想法,手中剑芒一闪,斩开了身侧一个囚室栅栏的铁索,来到其中那孩童面前。孩童隐隐有些害怕,但还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开口道:“施主,你进来做什么?请不要干扰小僧的修行!” 那畏怯的小模样,看得陆雪琪心中触动。 “莫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可以告诉姐姐你的名字吗?” 张小凡有些意外,他还从见过陆雪琪如此温柔的一面。 那孩童犹豫了一下,他回答道:“小僧法名僧五,见过施主!”临到最后,他猛地又想起什么,连忙补了个合十作揖,口中念了声“阿弥陀佛”。 陆雪琪愣了一下,问道:“姐姐问的是你们原先的名字,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住在哪儿吗?家里还有什么人?” 那孩童见说,眼里流露出惊讶,可随即便是泪光一动,无声地哭了出来。 任其如何伤心,他硬是没有一点声音传出。 陆雪琪与张小凡齐齐心惊,又怜又怒。虽不知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单看这孩童如此模样,已然可以想象。片刻之后,所有孩童都被放了出来,不管其愿不愿意皆聚在一处。 一数,共有十七人。 法名却是从僧五到僧六四,其间缺少的数去了哪儿,陆雪琪与张小凡皆不敢细想。 “可恶!” 陆雪琪咬牙切齿,忽然觉得方才干脆利落地将那些妖僧打杀,未免太过便宜他们了。 “他们抓这些孩子,莫非就是为了迫使其传承修法?” 张小凡却忽地道:“未必。” 他的目光望向僧堂尽头,那座颇为眼熟的法坛让他有了更多的联想。 “至少,他们抓捕这些孩童,绝非全然为了什么传承!——师姐你看,那处法坛,恐有蹊跷啊。” 陆雪琪冰雪聪明,沉吟片刻想到了张小凡之前给她说过的经历,心中嚯地一惊:“师弟,莫非你认为——他们还被当做法阵的材料?” 张小凡眉头紧皱,叹了口气。 就在他视线中,方才听到“法阵”二字,那孩童僧五小小的身躯明显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226】 熠熠剑光斗梵天(三) 红云寺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 只因封亦与梵天的斗法愈发激烈,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每一次法力震荡、神通碰撞轰响如雷,都震得所有人心惊胆寒。全力施为之下,他们双方随意一击,也能使墙倒屋倾、地面崩裂,本来远远躲开的红云寺僧众下属,此时几无立足之地! 起初,因为平日红云治寺甚酷,法度森严。寺中僧众下属惧其威严不敢胡来,大战起后便各归其地,老实呆着。 可眼看那些入侵者越闹越凶,被众人敬若神明的红云也无法遏制,加之自身安危受胁迫,有心思活泛的顿时心中生出了别样的想法。 然而,等这些人收拾了东西悄悄往寺外摸去,却蓦地惊觉自己居然寻不见山门,生生被困在了寺中! 自突破以来,这还是封亦首场势均力敌的大战。 眼前这银甲尸傀,果然不凡!对付一个,封亦都需要全力以赴。虽说突破之后,封亦大多将精力放在门中事务,可对自身修行也从未放松。他没要好高骛远地选择修行更加玄妙的道法神通,而是专注夯实根基,彻底将一身实力掌控自如。 如今的封亦,可说单以剑诀论,也远胜当初的自己。 即便如此,他在面对这银甲尸傀时也战得如此艰难! 想到朝阳峰上陈列的那一排银亮尸骸,封亦便不由得心中一沉,杀意更甚,连剑法都快了几筹。 其实封亦不知,他心中凝重,做他对手的阴岐更加奇怪且郁闷。 以前阴岐的十大阴傀,单一而论实力是比不得祭炼多年的“梵天僧王”。更何况十大阴傀最强之处在于能组成阴煞大阵,合众为一,才有无可匹敌的力量。 “梵天僧王”则在阴岐秘法驱使下,比寻常银甲阴傀便胜了几筹,他又压制阴傀本能,以秘法亲自操控。是梵天以僵尸之躯,竟能使出诸般玄妙神通。按理而言,他应该轻易便能压制住封亦这般初入“上清境”的人才是。 可偏偏,封亦也不属于“常理”之中! 两人各自皱眉,各自凝重以待。 感受到梵天反抗本能越来越强,阴岐不由得寻思着退路了。毕竟他最初之时被封亦手中的剑勾起往日难堪的回忆,打算借梵天之力讨回些脸面回来。谁想继承那把剑的封亦,也不是个易与之辈! 斗了半天,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阴岐气恼之余也大感无趣。人是红云寺惹来的,自己何苦为其拼命? 去意顿生。 只是阴岐见封亦不依不挠之势,怕也难以轻易脱身。正自思量间,蓦地狂风大作,风云变幻。本来因为两人斗法,使得寺内多出灯火熄灭,眼下又因为这一场狂风忽闪跳动,越发昏暗。 封亦与阴岐交手一击,各自借力退开。 先是双方戒备地相互看了一眼,旋即又各自面露惊疑,望向苍穹与四周。 夜晚的黑暗,遮掩了许多动静。然而在封亦将道家“天眼”开启,以“望气术”打量周遭,顿时环境剧变。——但见红云寺前山、后山,各处高耸殿堂之中,蓦地升腾起一股股浓郁的黑烟,汇聚一处。 那诡异而又盛大的景象,给了封亦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当是时,天地之间陡然传来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引力,竟以霸道无比的手法,试图将封亦的神魂精气牵引离体! 封亦心中大惊,连忙掐诀守心,稳固心神气血。 他身法带着的法宝多,不管是“神阙”仙剑,还是“玄火鉴”、“游龙佩”,皆属当世罕见的珍宝。单是法宝通灵,自行护主,便足以让封亦压力大减。 抬头往对面看去,那梵天站立当场,静默不动。 封亦蓦地生出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显然那骤然出现的邪阵不分敌我,那操纵尸傀的黑衣人也如他现在一般深受其害! 另一处。 张小凡观那法坛,顿时想到泰宁寺那个邪阵。也不管自己是否猜中,反正先自出手,将那法坛毁弃。果不其然,一剑斩下之后,法坛猛地溢出滔滔如浪涌来的阴气。 猝不及防之下,张小凡与陆雪琪连忙护着一众孩童从那僧堂离开。 还未走出多远,一众孩童也没寻到稳妥安放处,便蓦地遇上那邪阵开启。张小凡细细体悟一番,登时面露骇然,急道:“师姐,是那个邪阵!——快护住他们!” 成年之人尚且撑不住法阵暴虐抽取精气血脉,何况是幼弱的孩童? 所幸张小凡提醒得快,两人联手之下,祭起“天琊”、“赤焰”,形成一边红赤一边幽蓝的法力护盾,将十几个孩童统统守护其中。 覆盖一座山峰的大阵,与泰宁寺偏殿小阵威能自不可同日而语。张小凡与陆雪琪支撑片刻,大感真元损耗巨大,两人顿时明白停留于此只会坐以待毙! 急切间,张小凡脑海蓦地划过一道灵光,惊喜地脱口道:“师姐,我们回先前的僧堂去!” 陆雪琪也立时想明白关窍,连忙点头。 且说封亦一边,他与阴岐各自抵御着法阵的邪力,相互忌惮之下也不再继续动手,就此对峙而立。若是过了片刻,两人似有所觉,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一处。 浓郁的生灵精气化作实质可见的烟气,顺着大阵脉络而行。 封亦心中一凛! 他知道,那每一缕烟气,便意味着红云寺中的一个生灵。法阵邪力倾覆之下,万象枯萎,生灵断绝,此阵当着邪恶至极! 虽说从先前张、陆二人的态度观之,红云寺里只怕没什么无辜者。可就这般死得宛如蝼蚁,仍不免让人唏嘘。他虽有心阻断这阵势,可短时间里也参不透其间玄妙,只隐隐直觉那般,感觉到阵法一处的运转凝滞。 “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先前被阴岐送出去的红云再度现身。 他一身红衣僧袍在阴风阵阵里呼呼作响,周遭浓郁的阴气缭绕,将他映衬得分毫不似佛门子弟,更像是九幽走出的恶鬼! 封亦诧异地看向红云的右臂,惊呼出声道:“‘断肢重生’?——怎么可能?!” 红云僧袍右边,原本被封亦斩断的右臂,居然再度重生! “呵,有趣。” 封亦猛地转头,只见对面身躯魁梧的“梵天僧王”不知何时回缩,变得如常人大小,仅是更加健壮一些。而在那梵天身侧,一身黑衣的阴岐显露身形,正自面带奇异笑容,望着那天上法阵邪力汇聚之处的红云。 “能想出把‘聚魂之阵’如此使用,你这家伙的心性,倒是个天生修魔道的料子!” 红云右臂肌肉虬结,青筋毕现,正被其握拳横在身前。 闻言红云冷笑一声,道:“怎么,舍得将贫僧‘梵天僧王’奉还了?” 阴岐耸了耸肩,似并不在意:“你有大阵之力加持,我可抢不过你,不如识相一些。——何况,为你红云寺出力这般久,盟友义务已然尽全。接下来的事,自也无需我来操心,这便告辞了!” 红云哈哈大笑,伸手指了一下四周,傲然道:“吾阵覆压整个暮春山峰,没有贫僧准许,你以为你——” 话尚未说完,只见阴岐几个起落,飞入红云寺建筑之后,瞬息不见了踪影! “聚魂之阵”,与银甲尸傀同属结盟交易之物。大阵含混难辨之初,阴岐寻不到门径,可红云一现身,他便立时寻到了大阵规律。虽说做不到与红云争夺主持阵法的权益,可只是脱身却轻而易举。 一时之间,红云凝在脸上的神情,使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可恶——” 呛! 剑起龙吟,声震四野! 封亦哪有与他废话的心思?他不似阴岐懂得阵法,追之不及,那么只得调转目标,对准这个主动从法阵里现身出来的蠢货! 一出手,便是威能无匹的“天剑诀”! 横空划过的匹练剑光,将阴沉沉的天空也一时照亮,刺目耀眼,煌煌生威! 红云已经领教过封亦的厉害,他自忖比法宝兵刃自己远远不及,忙不迭祭起法阵之威,以阴寒邪力袭击,自己则卷起黑风遁逃,霎时间到了“梵天僧王”的身后。 梵天周身留着许多大战后的伤痕,红云看在眼中,心疼不已。 想到银甲尸傀他自己尚未用过呢,平日视若珍宝,珍而重之宝贝得不行,谁想转眼便先被别人抢了先! 那滋味,当真复杂得难以言喻。 不过,反正别人都用过了,自己还需要那般谨慎吗? 怀着某种奇异的心情,红云似愤似慨那般抓住梵天身躯,“夺灵诀”中“寄灵”神通使出。在雄浑大阵法力的加持之下,那梵天周身立时被无尽的鬼气笼罩,霎时弥漫了一大片区域。 鬼气翻涌,如同漆黑墨云浪涛,滚滚不休! “吼——” 巨大的力量灌注到躯壳之中,以梵天尸傀之躯,竟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 封亦神情凛然,“嗖嗖”打出数十道剑气。 然对抗阴寒邪力无往不利的阳炎剑气,居然如泥牛入海,再无反应。直到梵天怒吼,声浪震荡,激起的劲风将笼罩的墨云鬼气吹散部分,方才显露其间的真容! 红云已然消失不见,唯余梵天半跪在地。 封亦骇然地望着它——半跪的梵天,躯体竟已然超过远处参与的寺中殿堂,整个人仿如从远古传说里走出的神魔巨人,双目燃着阴冷火光,面目无悲无喜,抬头一眼便锁定了封亦。 而后,巨掌一伸,抓向他所在之处! 那巨掌未至,刮起的劲风已然让封亦感觉肌肤生疼,一掌之下,几乎覆盖方圆数丈范围,让人产生避无可避之感! 【227】 熠熠剑光斗梵天(四) 封亦竭力挣脱那巨掌覆盖碾压之际,周遭气场的束缚,飞掠避开。 脸庞皮肤被那劲风吹得生疼,剑光灿灿,映照出封亦肃然凝重的神情,望着那远古神魔巨人般梵天轰然起身,擎天而立! 梵天没有呼吸,可身躯受法阵加持,阴气翻滚,浩荡不休。 那些激荡的气息,便自凭空刮起气劲风浪,将红云寺坍毁废墟的尘土吹动,卷起阵阵迷蒙的尘埃。 封亦自不会坐以待毙,在那梵天擎天之躯起身之际,便已然身与剑合,化作“天剑”璀璨光华,斩出分毫不逊色的龙形剑气。 红云感知到那一剑,想也不想,反手拍去! 封亦在面对两丈余身高的梵天,所占据的身法优势,在这擎天之躯面前竟失去了作用。只因梵天巨掌一挥,风云卷动,一击便覆盖了身侧百十丈范围! 其身下废墟,都因那一掌而砖石飞卷,腾起一股携裹着尘土的劲风! 封亦根本没有腾挪闪转的空间! 那一剑,竟只能迎着梵天巨掌,劈斩而去。 “吼——!” 青云御剑之术,不愧天下冠绝。哪怕是如今不可力敌的梵天,封亦那一剑,也生生劈开了厚重的一层层阴戾鬼气防护,斩开了梵天巨掌坚硬的外部躯壳,然终是未能斩透,只将梵天逼得吃痛那般本能嘶吼出声! 梵天乃僵尸之躯祭炼为阴傀,寻常便有伤口也无法让它感觉疼痛。 然封亦所持乃至阳之力,正与之体内法力相悖,二者交汇,当如水火之不相融,自也能真正伤到它。不过,与它这般小伤相比,封亦所受震荡却严重得多! 如今的梵天,乃红云、邪阵以及梵天本身三者合一之力。 封亦虽在如今的青云门堪称青年一辈风华绝代,然面对如此可怖的三者合力,明显力有不逮。那一剑之后,封亦被巨力震飞,凌空翻飞数十丈方才止住去势。抬头再看,梵天起身,双手聚合之间无尽阴气衍化一柄巨型白骨禅杖,握在手中挥舞,天地动荡,仿佛群山也为之低伏! 整个红云寺,俨然没了一处安稳之地。 梵天挥舞的每一击,都堪比大能修士的神通,哪怕只是禅杖呼啸而过卷起的飓风也足以将倾倒的佛殿吹飞、平整的地面刮掉一层,当真魔威滔天不可一世! 封亦陷入了苦战,急思破局之道! 所幸张小凡、陆雪琪二人颇有见地。在邪阵攫取了满山生灵精气血脉之后,阵法便转为聚力支撑梵天魔躯。那种邪异的汲取之力一消,张小凡立时与陆雪琪联手,将一应孩童自那处阵法凝滞处破开生路,把所有孩童远远地送了出去。 “师姐!” 张小凡面色沉重地望向远处擎天魔躯,浓眉紧皱,“没想到以封师兄修为,竟也不敌那魔头!——我们必须助师兄一臂之力!” 陆雪琪服了回气灵丹,这一阵经脉真元恢复部分,竭力御使神通留下的脉络胀痛也有所舒缓。若非担心这些孩童,她早就挺身而出,对张小凡之言自是赞同。 远处魔躯魁梧如山,离得这么远,也能感受到那股浓郁鬼气的威胁。 与之对应,封亦则如同一道耀眼璀璨的火光,在那魔躯挥舞的禅杖之下躲闪纠缠,偶尔抓住间隙斩出夺目灿灿的剑气。 陆雪琪沉吟着道:“那魔躯受法阵加持,法力浩盛如渊,几乎不可耗尽!我们前往助臂,若能寻机破除那邪阵最好!” 张小凡颔首:“师姐所言甚是!只是那魔头想来也知晓这一点,定会对邪阵十分注意,我看不如由我协助封师兄,吸引那魔头注意。师姐你再寻机一一破去那些法坛阵基,定能一举功成!” “不!”陆雪琪摇摇头,否定道,“师弟,比起我你对那邪阵明显更加熟悉,协助封师兄之事便交给我来做罢。” 张小凡急道:“可是——” 陆雪琪面容一肃,正色道:“就这么决定了!”也不等张小凡说话,陆雪琪回身过去,放缓声音而又认真地对僧五道:“小五,照看好大家,躲在这里莫要走动。等姐姐做完了事情,就会来接你们,知道了吗?” 僧五一众孩童,早被那一连串匪夷所思的见闻深深震撼,个个惊魂未定。僧五资质心性最好,如今却也只会强自镇定,口中下意识地反复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陆雪琪心中微叹,伸手轻抚孩童的面颊,旋即毅然起身。 正自如同风雨飘摇的封亦,忽地觉察有道熟悉凌厉的剑气,自远方直斩而来。原本被梵天禅杖封锁严密的周遭,顿时破开了一道缝隙,让他重压之下心神稍缓,舒了一口气。 抬眼望去,湛蓝剑光映照夜空,显出陆雪琪坚毅决绝的面容。 蓝光如若浪涛,化作无尽剑气向着梵天身躯倾泻而下,内蕴道家玄门法力,有无上诛邪除魔威能,正是“天诛剑诀”! “哼!” 梵天鼻孔里喷出两道黑气,那是阴寒鬼气溢散之而成。 红云自然识得陆雪琪,先前正是在此人无上神通之下,被神雷劈得皮开肉绽、焦头烂额。若非对方真元不济自行中断道法,他甚至有殒命当场的可能! 被一个修为不如自己的小辈逼到如此境地,红云心中愠怒可想而知。 故而禅杖一转,卷起烈烈飓风,携山岳般沉重威势碾压而落! 陆雪琪观战许久,哪里不知梵天攻势之威?她并未蛮力硬碰,而是选择了迂回闪躲。只是她的修为比封亦还要弱些,面对梵天覆压一片的攻势顿时岌岌可危,闪躲之下险象环生! 所幸陆雪琪并非独自面对这可怖的梵天僧王! 封亦得了片刻喘息,没有犹豫立即手诀连动,施展需要少许时间准备的大威能剑诀。在梵天追杀陆雪琪时,封亦手诀一定,烈烈赤焰顿转青冥,紧接着剑刃锋鸣连绵成片,如同吵杂的鸟雀争鸣。 红云操纵着梵天连忙回身,只见封亦以气驭剑,霎时凝出百千道青光幽幽的火焰剑气。随即剑气流转,汇聚如龙,轰然向着梵天袭击而来! “吼!” 梵天魁梧如山的身躯拧动,巨大的禅杖自下而上轰地挥动,迎向那一道剑气龙卷! 正自此时,红云寺中七八座藏了法坛的建筑,陡然一齐升腾起火焰光柱。也不知张小凡如何施为,竟能埋下炎力,等到一齐爆发,将那七八座法坛同一时刻摧毁! 因为邪阵而流转不休的浓郁阴戾鬼气突然一滞,法坛破开七八座,邪阵登时露出极大的破绽,流转凝滞之下,登时如山间积雪轰然崩塌! 红云惊骇万分:“该死,怎么回事?!” 法坛所在,皆受阵法庇护,想要接触到法坛需要一种邪异灯盏开启。此乃寺中隐秘,青云门之人怎么知晓? 可他顾不得许多,甚至封亦剑气龙卷来袭,他也只能生受,任由那一道道剑气如割似剐斩落梵天身躯。只因邪阵崩溃,与其紧密相连的“寄灵”秘法也大受影响,红云拼尽全力压制梵天躯体中暴走的法力,为的便是维持那擎天之躯,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是张师弟得手,那魔头的邪阵已破!” 陆雪琪欣喜的声音,让封亦立时明白发生了何事。 “封师兄,成败在此一举了!”陆雪琪持剑凌空,绝美的面容之上似作出决定那般露出坚毅之色。旋即,持剑直飞入漆黑夜空! “不错。” “此乃战决之际了!” 封亦呼地吐出一口气息,双眼之中炎火流光闪烁,一股荒古的气息随着他祭起“玄火鉴”流转出来。“玄火鉴”充沛的至阳之力浩荡流淌,注入封亦经脉之中,某种沉重如山的荒古气息从他的身上弥漫出来。 在他的身上,仿佛有一股洪荒巨兽的可怖气息缓缓苏醒。 那一身青冥幽幽的火焰,在“玄火鉴”至阳之力加持之下,颜色渐渐淡化,光芒却越来越盛! 尤其封亦手中的那一柄剑,成了光芒汇聚的核心,白炽光亮映照四方,将那夜晚深邃的黑暗也驱逐一空。 那一刻,夜晚仿佛多了一轮耀眼的大日。 而那烈烈日光,竟被封亦握在了手中! “玄火鉴”让封亦超出如今的境界,“青冥极炎”升腾为“白炽真炎”,首度触碰到了火行极致真炎的玄妙。 漆黑夜空里,轰地一声震响! 陆雪琪迎着烈烈罡风,长剑直天,神秘古咒再度响彻天地——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听得古老咒言与那轰响闷雷,红云登时慌乱起来! 就“寄灵”操纵梵天僧王而言,他自是不如阴岐熟稔。之前有邪阵无尽之力加持还罢,如今邪阵告破,遇上意外情况他顿时有些忙乱,比不得阴岐有条不紊。 如今又见陆雪琪再施无上法门,红云登时按捺不住,连梵天躯体里暴走的法力一时也顾不上,强自提起禅杖欲要打断陆雪琪施法。 然就在这时,梵天背后忽地飞起一道身影,正是张小凡! 他在关键时刻现身,竭力引动“赤焰”仙剑灵力,化作燃遍周遭的烈焰洪流,撞开了梵天方才积蓄的力道!而后惊雷炸响,蓝白耀眼的雷光划破苍穹,直击而至! 红云慌忙将禅杖横在身前,雷光“咔嚓”一声,将那禅杖击断,使其崩散成阴戾鬼气逸散。旋即余威不止,在身前防护大开的梵天胸口留下一个漆黑的深坑,丝丝缕缕的阴气立时如同血液那般,从那伤口流出。 “可恶!” 红云面色难看! 与梵天“寄灵”而合,梵天所受的伤损并不会反馈到他的身上。但却会大损他自身的魔元法力,法力一尽,他连梵天本能都压制不住,等待的便只有落败一途。 方才留下的神雷,让他控制不住梵天之躯,连连退步,本就坍塌的建筑受其身躯一踩,留下数个显眼无比的脚印深坑。正待他勉力稳定自身时,那一轮刺目耀眼的大日光华中,陡然绽放出惊天剑芒! “什么?!” 红云面色惨白,哪怕身有梵天庇护,他竟也从那剑芒中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与清晰的死亡预兆。霎时间仿若福至心灵,红云陡然意识到那一剑若斩下来,他极有可能会死! 【228】 神剑伏魔与善后 封亦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 天地之间所能见者,唯有无尽的剑气。 剑气漫卷,片片如叶,又如燃着耀眼夺目真炎的花瓣。当那无尽的剑光汇聚落到梵天巨大身躯之上时,夜空里,便如同生出了一朵无尽光华的剑莲! 封亦修行多年的剑诀真意,在这一刻绽放!就连陆雪琪身边尚未散去的熠熠雷光也仿佛失去了光华。 剑莲,自梵天身躯之上缓缓盛放! 无尽剑气划开了它那坚不可摧的铜皮铁骨,留下一道道深不可测的剑痕,致使阴戾鬼气如黑烟一般溢出。然而又有真炎之力爆发,竟以梵天身躯、鬼气为燃料,轰地熊熊燃烧! “吼!” 梵天伤重,本能极剧挣扎,红云竟已压制不住了。 归复本能的梵天,自是立时锁定伤其甚重的封亦,浑不顾剑气摧残的伤势,抵死欲攻。张小凡本自有伤在身,先前又全力一击,耗费不小。可一见那梵天受了如此重伤竟还能还击,也不由面上惊变,疾呼道:“它竟还没死!封师兄、陆师姐,我们一齐出手!” “好!” 陆雪琪清叱一声,御剑便至,与张小凡联手而攻。封亦自也不落于后,同时出言提醒道:“这魔物败局已定,咱们切记小心,莫要被它困兽之斗所伤!” 火焰越来越盛! 梵天周身被真炎覆盖,如同一直巨大的火炬,将半边夜空照得透亮。随着那些火焰的燃烧,梵天躯体内的阴邪法力不断消散,它自身的伤势也越发严峻。 红云此时面若死灰!那梵天与其相合,在他压制不住梵天本能之后,居然自己也大受牵连,一身魔元法力反被梵天利用,霎时榨得枯竭殆尽! 终于,梵天在三人围攻之下力竭。魁梧巍峨的身躯如同推山倒海那般轰然倒下,震动不休,激起地面尘土飞扬。 红云被驱离出来。 方自现身便脚下一软,跌坐落地。魔元法力枯竭的他,便是想使出什么“解体邪法”之类的魔功也做不到,瘫软在地力气全失。 封亦抓住他,毫不客气地打上十数道严密禁制。 使红云口不能言、耳不能闻、目不能视,身躯亦无法动弹,彻底处于无知无觉的封镇之中方才罢休。此时红云躺倒在地,双目紧闭,整个人好似熟睡一般全无动静。 陆雪琪持剑而至,目光在红云身上望了一眼,蓦地注意到他那条手臂,惊讶地“咦”了一声。 封亦听到她的声音,转头看她一眼,出言道:“这个妖僧,右臂曾被我一剑斩断,我先前还惊讶于他的‘断肢重生’。如今看来,原来是用了邪法,把自己当做那般尸傀祭炼,重新给自己安上的一条臂膀。” 陆雪琪面上一寒,忍不住道:“这些邪魔外道狠辣如斯,真是疯狂得匪夷所思!” 张小凡忽地出言道:“师兄,为什么不一剑杀了他?”对这妖僧,张小凡心中恨极,只想一剑斩了,方能告慰于人。封亦对张小凡的杀意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解释道:“此人知道不少绝密,我想从他口中问到背后隐秘魔门的消息,所以得先留他一命。” 张小凡点点头,叹了口气,没在强求。 只是他想到一事,问:“师兄,此人对自己都能如此狠辣,我们能从他口中问到消息么?” “唔,”封亦没有立时回答,而是一手倒持仙剑,沉吟片刻,反问两人道,“张师弟、陆师妹,你们俩可知在青云门中,有哪位擅长拷问的么?” 两人面面相觑,对这问题大是意外,不过也明白其意。 只是他俩回忆一阵,齐齐摇头。封亦暗叹一声,倒也并不意外,因为他作为朝阳峰首座,也没听过门中有哪位擅长拷问情报之事。正魔交战,几乎都是生死以对,哪里有过活口俘虏? “如此可就有些难办了啊。”封亦轻声自语道。 阴气汇聚之地,容易滋生鬼魅邪物。红云寺邪阵覆盖之下,已不是简单的阴气汇聚了,若有阴灵在此滋生,单这浓郁阴气便能使其成长为为祸一方的可怖鬼物。 为不使留下后患,封亦与张小凡俩个一起出手,干脆一把火将红云寺前山后山烧了个精光。两人用的都是道家真元,御使至阳火焰,经此一烧,那些阴戾气息自也随之消散。 虽说最终只会剩下白地,但至少不会有鬼物滋生的祸患。 回到远峰,僧五等一众孩童裹着僧衣挤在一处。山中的夜晚,终是有些微凉。一些孩童神困疲乏,依偎着睡了过去。僧五则怔怔地望着远处的熊熊火光,映照得天空好似朝霞满布,独自出神。 忽地几道流光伴随锐鸣落下,山林间又激起一阵风来。 僧五认出来人,顿时惊喜地站起身来。可刚走出几步,他又觉得不妥,连忙站定,仰头望着来人。在对方看过来时,僧五忙合十行礼,执礼甚恭。 封亦见到这些穿着僧衣的孩童颇为意外,问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此前他与阴岐、红云先后交手,注意力都在对手身上,故而并没注意到这些孩童。 陆雪琪解释道:“门中得到消息,称雍云一带有年幼孩童失踪,持续年余不断,遂怀疑是有邪魔妖物为祸。我便是奉了师命下山查探此事,中途偶然遇上张师弟,这才一路追来红云寺。” 封亦顿时明白,道:“这些孩童,便是失踪的那些了?” 陆雪琪道:“没错。” 封亦看着他们的穿着,好奇道:“莫非红云寺掳掠他们,便是为了培养成小和尚?而且这人数,似也对不上吧——” 孩童连续失踪年余,若只是十几个的话,未必会远远传到中州青云门。 此时走在最后的张小凡随手将红云“嘭”地丢在地上,闻言便道:“师兄所料不错,他们十几个只是幸存下来的。至于其他的,恐怕早就遇害,遭了那些妖僧的毒手了!” 想到那与法坛共存的一盏盏奇异灯盏,张小凡便不禁脊背发凉,同时义愤填膺! 封亦闻言一时沉默。 他看了眼谨小慎微模样的僧五,迈步走过去。僧五认出地上无知无觉的红云之后,神情显出慌乱,直到封亦在他面前蹲下,这才反应过来那般连忙合十躬身。 封亦却伸手止住了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僧五忙道:“小僧僧五,见过施主!” 封亦双目平静地注视着他,温言道:“我是问你本来的名字,能告诉我吗?”僧五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往旁边红云看去。 封亦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着道:“你不用担心,那些害你的人尽都伏诛,从现在起,你们已经重获自由。没有人再会强迫你做事,你也无须担心或者害怕任何人。——告诉我你的名字,家人姓名,我们会送你回家,回到自己亲人的身边的!” 僧五眼眶一红,强忍着悲戚那般凄然地小声说道:“可是、可是小僧已经没有家了。我们所有人都一样,早就无家可归了......” 封亦一惊,转身看向陆雪琪与张小凡。 张小凡叹道:“说是为了使其斩断红尘,他们的亲人都被那些妖僧害了!——封师兄,你说,我们应当如何安置这些孩童?”张小凡话里看似在问,可一双眼却盯着封亦,明显带有期待。 陆雪琪此刻也看向封亦。 封亦与他二人各自对视,心下明了,不由好笑地道:“你们都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张小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忙道:“师兄,我们当中唯有您是一脉首座,身份尊贵。若要将他们妥当安置,非得由您出面不可啊。” 封亦“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转身对僧五道:“你且过来。” 僧五走近。 颇为聪颖的他隐约地有了一种直觉,让他选择遵从于眼前之人。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封亦正色地道。 打破妖僧积威,需要的勇气绝对不少。僧五张了张口,几次三番,终于鼓起勇气道:“小僧、不是,我、我的名字叫做伍昱!” 他虽小小年纪,竟也识得自己的名字,封亦问清之后,赞道:“好名字!以后忘掉什么‘僧五、僧六’,你叫回伍昱便是,没有人再会强令你抛开过身份!——来,把你的手给我。” 伍昱乖巧地点头,脸上明显多出一些开心的红晕,然后把手臂伸到封亦的面前。 封亦握住他的手臂,度入一缕真元在其躯体流转一遭,随即放开。 张小凡忙道:“师兄,如何?” 封亦眼露惊喜,并未遮掩,道:“此子资质极佳,颇为罕见,难怪会引来邪魔外道的觊觎。”张小凡跟着高兴,道:“那么,师兄——”封亦知晓其言语未尽之意,回道:“以他的资质,修道绰绰有余,且容我问一问他。” 随即转向孩童伍昱:“孩子,你也听见我说的话了。那么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愿随我上山修行么?——你不必担心,我们与那些妖僧不同,并不会强迫于你。而且我青云门乃天下名门正派,奉行的也是护持正义,专门对付如那些妖僧的恶人,帮助其他弱小。你如果随我上山,以后学有所成,也可以下山惩恶扬善;若你不愿,我们也会为你找一个妥当的人家安置。” 伍昱有些手足无措。 如此重大的抉择,他何曾有亲自决断过? 封亦能体会到他的犹豫,温言安慰道:“此事重大,你也可以多考虑一阵,慢慢告诉我决定便是。”他站起身来,转向张小凡与陆雪琪二人:“张师弟、陆师妹,关于这妖僧红云,我忽然有一个想法欲与你们商议。” 【229】 穆师叔授剑日常(1/2) 青云山。 今日天阴,朝阳峰上起了一层薄雾。 不过这对于山上修行之人而言,并不会有所困扰与影响。 主峰之上,西苑弟子居住的附近,有片朝阳峰十分常见的剑坪。此时天色尚早,雾气袅袅,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凉气息。不过剑坪上,已然有了三道身影。 观其各自模样,显然早已到此多时。 三人之中,两个身穿劲装气度飒然女子,一人负剑而立,一人持剑在手,倒握在后,也站在剑坪旁边。她们一起望着剑坪之上,一个十岁出头的灵秀少女持剑而舞,演练剑法。 此三人,负剑者为大师姐穆蕙秋。 持剑者是平日甚少显露人前的灵狐胡媚。 至于场中正自舞剑习练的,当然便是九代弟子中的“大师姐”小环。 下山之前,封亦拜托穆蕙秋教授小环剑法,为其打下坚实练剑基础。身为长辈,穆蕙秋自不会厚此薄彼,虽她也知胡媚与小环不同,但还是秉承师长之责教授胡媚剑法基础。 胡媚是有数百年修为在身的。 虽说妖灵之属修为法力与人类不可等同,但在她也修炼“太极玄清道”,且将一身妖元法力逐渐转变为道家玄门的正宗真元后,自也能与人类修士横向比较。她那一身妖元,放之整个妖兽族群算不得顶尖。 可别的妖兽也没有她这般机缘,能修炼到青云门的正宗道法真诀。 故此一身妖元转变为道家真元之后,这位朝阳峰第九代弟子里最小一辈,平日里行事风格十分低调的她,忽忽然拥有了“玉清八层”的浑厚真元,成了山上八代、九代弟子里修为最高之人。 穆蕙秋起初得知此事,惊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 不过也由此知晓了胡媚、胡勉二人的身份。虽说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不解,可随着相处下来,穆蕙秋与她熟识之后,也看出这位“三尾妖狐”修行年纪虽长,实际心性却如任性重情的少女。 相互之间多番来往,倒是彼此接纳,逐渐有了同门的感情。 胡媚虽有修为,转化妖元为道家真元之后,原本存在的浓烈妖气逐渐淡去,平日里即便不使遮掩气息的法门,也再难被人看穿根脚。不过她在道法神通之上还显得十分浅薄,法宝运用,也全凭着一身浑厚法力支撑,十分粗糙。 朝阳峰依为根基的“御剑”之术,她更是毫无基础,与初学者无异。 不过毕竟不是修行的初学者,胡媚习剑的进度,还是比小环更快。 小环极为聪慧,但毕竟年幼。虽有“太极玄清道”基础,让她体力足以支撑每日的剑法习练。可毕竟是初学,修行的进度快不起来。 今日正是她学完“松风剑势”之后,首度完整演练这一套朝阳峰入门剑式。 “松风剑势”虽说包含所有用剑技法,但毕竟是基础,演练也无须太长时间。片刻之后,剑坪上少女蹁跹腾跃的身影一止。 那柄闪烁寒光的长剑被她潇洒收起,微微喘了口气,扬起红扑扑地小脸转向剑坪旁观的二人:“师叔,我练得怎么样?” 穆蕙秋眼含笑意,夸奖道:“你这套剑法掌握得十分不错,虽有些许瑕疵,但考虑到你练剑的时间,能有如此成绩已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谢谢师叔!” 小环甜甜地笑了一下,目光转向胡媚时,眼里明显露出些许得意的神情。 胡媚有一双极美的狭长丹凤眼。见到小环的神情,她不由得美目流转,十分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表示不屑之意。 倒也不是她与小环不合。 只是一想到自己修行三百多年,居然要叫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片子为“师姐”,她就颇为不忿。明明都是同一天上山修行,怎么自己修为更高、年龄更长,反倒辈分更低? 当然,这也是胡媚与朝阳峰众人熟识之后,显露而出的率真性情。如六尾魔狐胡勉通晓人情世故,便不会在意此事。谁长谁幼,于他而言并不那么重要。 更何况,不论出于何种目的,朝阳峰第九代弟子的第一人还是出身人族最为妥当。 “胡师侄,到你了。” 对于穆蕙秋,胡媚颇为敬重。她也不是分不清好坏之人,何况穆蕙秋虽说修为比她低,但她修行的时间也远远不及自己。若再给对方百年,修为自会急剧增长,远胜此时。 而她作为妖灵,修行艰深缓慢,届时不出意外反倒要落在后面了。 再者,穆蕙秋一直以来照顾、教导着同门后辈,身上成熟稳重的气质也远胜胡媚。在她的面前,胡媚下意识便忘了两人之间的年纪差距,发自内心地将她看作值得信赖的师长。 “是,师叔!” 胡媚屈身行了个礼,莹白秀巧的下巴向着小环微微一扬,迈步往剑坪场中而去。小环噘了噘嘴,反手握剑站回穆蕙秋身旁。穆蕙秋将这两人互动看在眼中,心里颇感有趣,倒也没多言。 胡媚将剑正握于手,目中眼神一变,气势凛然。使了个剑诀起手式之后,身影闪烁,立时使出一套凌厉迅疾的剑法来。 她本身修为便高,那一套剑法使得剑光霍霍,疾若雷霆。 旁人眼中竟只能看到一阵阵剑光虚影,胡媚也化作鬼魅一般的白影,凌厉的杀气自剑法彰显,摄人心魄! 胡媚练剑的进度比小环略快一筹,眼下使的剑法已是“奔雷剑法”。此套剑法本就是走迅猛如雷的路子,剑光一展,一泻汪洋,意在以连绵剑势淹没对手,使其无法抵御。 在胡媚的手中,这剑法声势更甚,威能更强,速度也更快! 那激荡的劲风,破空的锐响,即便站在剑坪旁边也大为触动,那剑刃的锋芒仿佛直逼而来。 然而穆蕙秋看在眼中,却眉头大皱。 少倾。 一套剑法使完,胡媚束手而立,面不红气不喘,仿佛刚才施展激烈剑法的另有其人一般。 “师叔——” 胡媚本来心中还颇为自得,因为这套剑法她也曾私下苦练过。比起最初,今天施展出来的速度、威力明显更甚一筹。 可穆蕙秋此时却皱着眉,胡媚顿时不解。 穆蕙秋没有立刻回答她,倒是忽地起意,目光看向身边小环,问道:“小环,你觉得胡师侄这套剑法,使得如何?” 小环可爱的眉头也拧在一起:“她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 胡媚“扑哧”一笑,眼里满是得意之色。 孰料小环又道:“不过我觉得她和师叔比起来,虽然快,却因为太快而失去了准确,不似‘奔雷剑法’本身了。” 胡媚不悦,正待反驳时却听穆蕙秋笑着道:“胡师侄,其实小环的话,也正是我想说的。”小环的话,她或许还有不满,可穆蕙秋也这般言说,胡媚便不得不认真思索。 一时又不得解,胡媚疑惑地反问道:“剑法本就为了杀人,难道不是越快越好么?” 穆蕙秋耐心解释道:“你修为高,使‘奔雷剑法’更加凌厉迅疾自也没错。——只是你一味求快,将剑法准确性抛弃,便是入了歧路。我们朝阳峰这几套剑法,有走中正浩大的,有走凌厉迅猛的,有走奇谲诡异的,皆是基础用剑技法。” “习练基础剑技,为的是铸就剑道根基,最重精准,领悟剑法诸般风格精要,若是失了这几套剑法本意,虽说短时间里剑法威能提升,长久如此却会落下后患。” 穆蕙秋语重心长地道:“届时与修为低过自己的人交手还好,缺陷与后患不会彰显。可一旦遇上势均力敌抑或是更甚一筹之人,那些不稳的根基与后患便会成为致命之处了!” 胡媚秀眉微颦,沉吟着道:“是这样的吗?” 小环似乎很喜欢看着胡媚被训,见她言语里似有怀疑,顿时大声地道:“我们师父都是穆师叔教出来的,你还不相信师叔的话么?” 胡媚连忙摇头:“我只是,有些难以理解。” 穆蕙秋对此颇为无奈。 没办法,她的修为还不及胡媚呢。即便演练剑法,无法真切的感受到更高程度的剑法威势的话,恐怕也难以迅速明悟。 “哦,没关系!”小环站了出来,小丫头挺着胸脯,作出大师姐的派头来,安慰道,“你要是不能很好理解的话,我可以请闫师祖过来,由他亲身为你演练讲解,你应该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胡媚眼神一凛,轻声道:“这、不太好罢?” 对于朝阳峰上那不修边幅的道人,胡媚心中颇为忌惮。无他,实是源于多年以来的本能。闫正会在“上清境”多年,虽说不是专修剑道之人,可他那一身雄浑修为却不假。 何况因为精研铸剑,闫正会对“真炎”的领悟到了寻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 胡媚清楚的知晓,他要是对自己出手,只怕一把火便能把自己烧做焦炭了。 “没事没事!”难得在胡媚面前逞一逞师姐的派头,小环大包大揽地道,“闫师祖对咱们这些晚辈十分看重,最爱指点修行,区区剑法演练他一定会很乐意的!” 穆蕙秋古怪地看了小环一眼,欲言又止。 小环说完,还不忘转向穆蕙秋:“师叔,您说是吧?” “呵呵,”穆蕙秋捋了一下鬓间发丝,“你去求闫师叔的话,自然没什么问题了。” 闫正会只爱铸剑,朝阳峰弟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有人以其他的事情,耽误他铸剑炼器,恐怕会被他毫不犹豫拒绝,还免不了一番斥责。 便是面对商正梁时,闫正会也是这般性子。 可这一切在小环面前,却截然不同。 闫正会对小环,可谓宠爱有加! 一则闫正会的确对这钟灵毓秀的小丫头颇有眼缘,十分喜爱;二则小环展露出来的天赋,让他不得不为之重视。在商正梁重伤昏迷,佟正宁为照料他隐居之后,七代弟子里就他一人。 朝阳峰又面临前所未有的变局,作为师祖一辈,他也不得不在门中事务上多费一些心思。 再则,小环背后还有周一仙这位爷爷。闫正会与周一仙颇为投缘,时常与之请教符法箓文之道。于公于私,照料小环也是理所应当。 故此,对于小环的要求,闫正会向来不会拒绝。 三人又自练了一阵剑法,直到正午太阳驱散阴云,照下阳光,方才停下。下午小环另有其他修炼功课,一日剑法功课便就此结束。 穆蕙秋与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又问候了正自苦修的胡勉,便与她们告别。 身为师长,穆蕙秋不仅事务繁多,如今有了小环、胡媚这般异数,肩上压力也极大。其实不止是她,与她一般的还有其他几位同为“御物境”的师兄师弟。 小环便不说了。 她虽然天赋卓绝,但距离修为追上来还有还些年。 胡媚的出现,则给了穆蕙秋他们极大的震撼。虽说胡媚不应归属于正常的修行情况,可有这么一位修为远胜自己的“师侄”,试问哪个心中没多出几分紧迫感? 虽没有人明言,可穆蕙秋分明能感觉到,一众师兄师弟近来修行的刻苦用功程度,是远远超过以前的。便是那江枫,也有许久没来别苑寻苏小渔师妹了吧? 除了自己的修行功课,穆蕙秋等还得精研“真武七截剑阵”。 此阵深奥幽玄,虽也可以不通其理,依法练习便可。但最为大师姐,穆蕙秋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格,自不会放任懈怠。尤其是一众同门里,她还是唯一对剑阵有所天分的,更不能松懈了。 扑腾扑腾...... 正自冥思苦想研究阵理的穆蕙秋,耳朵微动,听得一阵软趴趴的脚步声迈进了院落。穆蕙秋嘴角一勾,轻轻哼了一声,自语道:“可恶的家伙,果然还得拿捏了要害,才能使你就范呢!” “嘤——?” 房门处,探出一个圆滚滚的黑白脑袋,哼唧一声望着房中之人。 见到穆蕙秋往房门看来,那萌物立时眉开眼笑,小短腿迅速迈动,奔到她的身前拿大脑袋往其身上直蹭,口里不住地“哼唧”有声。 穆蕙秋揪住萌物的命运后颈皮,把她提起来,挪开一点距离,口中肃然地道:“坐好,不许撒娇!” “嘤~” 萌物立时乖乖听话,坐在那里,一双滚圆的漆黑眼睛眨巴着,无辜地望着她。 【230】 起意伏击反受制(2/2) 大名陶矢、昵称糯米的萌物团子,与穆蕙秋之间的纠葛,还得追溯到那一次陶矢啃食她心爱竹帘之日。 陶矢固然受众人宠爱。可穆蕙秋知道她极有灵性,不能单纯以宠兽看待。 若无意还罢了,居然恃宠而骄犯下错误,把自己最爱的竹帘都给毁了!穆蕙秋顿时起了教训她的心思,不能放任她由着性子胡来。然而,让她稍显尴尬的是,陶矢看着蠢萌,实则实力一点不弱。 尤其是上回正魔大战,陶矢受了重伤。 养伤之后,封亦执掌朝阳峰,大方地取出许多门中珍藏的天地精粹喂食。陶矢不仅伤势大好,成长的速度也有所增长。她本是金行灵兽,实力大增之后,偶然觉醒了血脉天赋,能使出一种金行遁光。 以封亦如今修为,那日也被她一时遁走,没能抓住。 穆蕙秋费劲气力,发现自己居然奈何不了那黑白萌物!别看她蠢萌蠢萌,动作似乎颇为迟缓,可穆蕙秋每回寻机接近,都能被她迅速反应御使遁光躲开。末了还不忘甩甩短尾巴,得意的“哼唧”两声! 不过,穆蕙秋毕竟聪慧有加。 当她从心爱竹帘被毁的心绪之中脱出,恢复平日的冷静之后,很快便想到了拿捏陶矢的办法。说穿了倒也简单,她不过是去了一趟小竹峰,取了些别的地方难得一见的“泪竹”竹笋。 陶矢这家伙最是现实,在觉察到只有穆蕙秋手中才能吃到那全新的竹笋口味之后,立时乖巧起来。有责骂,老实地听着;有惩处,老实地受着。总之,只要给竹笋,一切都好商量。 便如此时,穆蕙秋让她乖乖坐着听她教诲,那她便乖巧地坐着。 许久之后,穆蕙秋应是说得累了,这才放过她。去屋里取了竹笋出来。小竹峰“泪竹”不如大竹峰“黑节竹”那般主干粗壮,竹笋自也细小许多。穆蕙秋取来的竹笋便有一大把。 “嘤!” 等了这么久,可算等到了美味,陶矢立即从地上爬起来。 为了美食,她可谓毅力如山,竟是双腿直立站起,前爪抱住那一大把竹笋,又是急切又是兴奋那般一步一步往房间外挪去。 那滑稽的模样引得穆蕙秋失笑不已,接着又是一叹。 看来想要将糯米教导得懂事知礼,还任重道远呐! —— 凉州位于九州西北。 此处距离万毒门宗门驻地已然不算太远。 故此回应万毒门“挑衅”的“报复”行动,打击一个出产毒物宗门的过程之中便遭遇了意外。万毒门似有所防备,反应极为迅速,作为此次行动主力的杀生和尚一部,被万毒门来援的弟子打得溃败,追杀得四散奔逃。 不过鬼王宗毕竟是有备而来。 一场追逐之战,到了后面竟又因为琼玉堂核心精锐来援,逐渐变作了混战,持续数日未休。 瘦猴姚东与沈家少爷沈肆,便是杀生和尚麾下颇为出众的一队搭档。杀生和尚颇为重视他俩,将其提拔掌管了一队人马。遗憾的是此战之中,那些从别派归附过来的下属要么殒命、要么畏怯叛逃,到今日他们又成了孑然一身。 而且混战之中,他俩一时寻不见宗门队伍,失落多日。 眼见着天上是不是飞掠过去的一队队气息不凡的人马,瘦猴与沈肆两个躲在地上隐蔽处,小心地收敛着自身的气息。 “猴子,你说咱们就这样抛开属下跑了,回去不会被大人责罚吧?” 瘦猴“哼”地一声,小心地望了一眼宁静的天空,骂道:“这个问题你都问了几十遍了,烦不烦呐?”沈肆讪讪,叹道:“我这不是心中愧疚不安么?” 瘦猴嗤地讥道:“你小子要真愧疚的话,怎么当日跑起来比谁都快?” 沈肆无辜地望着他:“小生实力不济,略作转移也是为了不拖大伙儿后腿啊。” 瘦猴双眼一翻,露出白眼,没好气地瞪他:“得了吧!我算是看透了,你小子看着本分老实,实则满肚子坏水儿,惯会装傻!不过倒也无甚大碍,反正那些家伙本就怀有异心,杀生大人的交代稍微想想便知是怎么回事儿!” 沈肆十分没有诚意那般啧啧有声,露出怅然模样道:“都是圣教同门呢,怎么能这般无情残忍?天呐,人心真是太可怕了!” 瘦猴一滞,深深地看他一眼,随即侧过身去不再理会。 他想起以前收养他的老仆,曾努力想让他读书识理;那位对他有恩的姚家少爷,也曾让他从书本之中学习做人的道理。曾经一度,瘦猴心中对读书人十分向往,觉得那应是世间最明理良善之辈了。 可瘦猴如今不这么想了。 瞧瞧身边这家伙,原来读书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哎哎!”沈肆忽地压低声音,伸手扯了一下瘦猴。 瘦猴与他做搭档也有段时日,知晓此人脾性,连忙回身顺着他目光望去。远处山下,荒野古道上走来一个人。此人面貌俊秀,目露忧虑,模样看来十分年轻。 瘦猴一时不解,问道:“做什么?你认识他?” 沈肆“嘿”地一声,道:“我哪儿认识他啊,不过——你不觉得咱俩最好在这混战里埋伏几个落单万毒门弟子,回去好交代不说,指不定还能再混些属下回来么?” 瘦猴嗤笑:“你又不认得他,怎知他是万毒门弟子?” 沈肆目光一沉,语气笃定地冷笑道:“猴子,你觉得如今来此荒山野地的,会有什么寻常之人么?”瘦猴犟道:“那你又如何确信他便是万毒门之人?” 沈肆道:“咱们鬼王宗与万毒门在这穷乡僻壤斗了这么些天,但凡修士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敢来此处的,定然与两派争斗有关!此人既然不是咱们鬼王宗的人,还能是哪方的?” 顿了一下,他又道:“何况,出手之前咱们也可以先自试探,不是么?” 瘦猴点头:“倒也是如此。” 沈肆起身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动手,别让他跑了!” 瘦猴吐了口唾沫,从旁边树丛里拖出两柄瓮金锤,大喝一声从那树林里跳到古道之上,拦在那年轻人前方:“站住!” 只见瘦猴一锤放下,一锤扛在肩上,本就不高的身形偏要做出斜睨的不屑神情。那模样、那气势,大有“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气概,竟将那年轻人惊得怔立原地。 “你们——”年轻人似犹豫着开口。 “住嘴!”沈肆从他身后冒头,“现在由我们来问你,你只需回答便是——你,可是万毒门弟子!” 年轻人皱着眉。 他对这二人颇为意外,且大惑不解。可面对这个问题,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能避讳,便直言道:“不错,我正是万毒门弟子。” 瘦猴听得他肯定,顿时猴脸喜不自禁:“哈哈,还真叫料中了!——小子,别怪猴爷两个心狠,谁叫咱们互相敌对?要怨就怨你运气不好罢!” 跟着杀生和尚参与大战数月,瘦猴算是对圣教“光明磊落”的行事风格大有领悟。故而嘴上虽在说话,可其人已然擎着瓮金锤飞身而起,法力勃发,周身笼在土黄的灵光之中向着那年轻人重重砸下! “等等——可恶!” 轰隆巨响,重锤砸落! 那古道在昏黄灵光的轰击之下,霎时下陷,轰出一个深坑,飞扬的尘土遮住了坑中的情形。 沈肆紧随其后,也不管坑中之人情形如何,祭起一支灵力沛然的玉笔,凌空绘出一道青光凛凛的符箓。随着他手诀一指,口中喝一声“疾”! 那青光立时遁出,打入深坑之中。 “厚土咒!” “你们是鬼王宗门下?——可恶,原来这是一场骗局?!” 猝不及防之下挨了两式神通,但没等烟尘散尽,便见那年轻人满面怒容腾身而起,手握一柄玉笛立在空中。 “糟了,这家伙有些扎手啊!” 瘦猴眼力劲再差,也知道遇上硬茬子了。沈肆反应更快,目光往那年轻人手上玉笛一看,立时转身便跑:“猴子,那是‘控妖笛’,他是万毒门秦无炎!” “恁娘!” 瘦猴惊得骂了句粗口,跟万毒门斗了这么久,他岂会不知秦无炎之名? 当即学着沈肆便欲转身跑。 可秦无炎当面,又被他俩弄得灰头土脸,正自满腔怒火,岂容他们轻易离开?当即玉笛尖锐刺耳的声音一响,顿有音刃激荡射出。慌忙阻挡,无奈实力差了一些,挡住了要害却护不住周身,霎时浑身添了道道伤口。 好在危急之间,一道金灿灿的符箓降临,把瘦猴笼在其中。 音刃击打在金光符箓上,发出一道道“铿锵”的铮鸣。沈肆操控符箓,被那音刃蕴含的法力与威能震惊,才知盛名之下无虚士,这秦无炎修为深不可测啊! “猴子,快跑!” 沈肆急切间又喝了一声! 然秦无炎目光如冰,法力催动之下,无形的音刃覆压一大片区域,这回连沈肆也无处避免了! “嗯哼!” “啊——!” 符箓金光破灭,道道音刃切割而来,那宛如千刀万剐的痛楚立时让瘦猴闷哼、沈肆惨呼! 正当两人以为此次绝难幸免之际,一道薄薄的古朴光柱降下,将他二人笼在其中。那些音刃连绵如雨,落在古朴光柱屏障上发出密集的铿锵之声。但任由音刃如何犀利,居然硬是无法破开那看似脆弱无比的古朴光柱! 秦无炎放下玉笛,目光一沉。 但见一道雍容堂皇的绝美身影,自半空缓缓而落。 绝望之中的瘦猴、沈肆二人,一见来者顿时大喜过望,忍着浑身鲜血淋漓的剧痛遥遥拜道:“属下拜见堂主!” 同时心中巨石落地,一阵心安——得救了! 【231】 驳缓和云州再会 正主出现。 虽然秦无炎心中恼火,可想到此次会面的目的,他又强自按捺下怒意。目光从那两个家伙身上移开,带着些兴师问罪语气那般道:“我道碧瑶小姐答应此次会面,应是有所默契。” 秦无炎伸手一指,冷声道:“如今这二人于此伏杀,却又是何意?” 骤然交手的动静余波传开,鬼王宗、万毒门两派退在远处的门人,立时戒备地汇聚过来。在瘦猴与沈肆震惊的眼神里,只片刻时间,荒僻古道两端竟悄然无声地聚拢为数众多的人手。 无论鬼王宗还是万毒门,解释圣教大派,御下有方,门规羁旅严明。 两方来人甚众。 瘦猴与沈肆两个便在鬼王宗内见到了杀生和尚、燕回、许慧三部首领,另有气息隐秘低调,实则修为高绝的黑衣幽姬。万毒门一方,赫赫有名的堂主也来了几个,都是近些日子有过照面的魔头。另有马脸细目的中年男子束手而立,站在队伍最前方,那几个万毒门堂主也对其敬畏有加。 此人的目光,却是戒备地看了看沉默不语且低调的幽姬。 碧瑶招了招手。 后边杀生和尚得令,立时与几个下属出来,上前将失踪多日的瘦猴与沈肆抬下去。秦无炎面色阴冷,却也没有阻止。至于他的话,碧瑶则寸步不让,以更加咄咄逼人之势回道:“秦公子此言岂非可笑?我一来便见你狠下杀手,欲置吾宗门弟子于死地,难道不是要给我鬼王宗一个下马威?!” 秦无炎一时语塞。 因为他也觉得此事甚为古怪。 若鬼王宗当真欲要毁弃约定,于会面之际袭杀他,动用的不该是那两个实力不济之人才是。别看先前瘦猴、沈肆动静大,实则仅仅只是让他显得灰头土脸罢了,并未真正伤到他。 他不知那是两个家伙临时起意。 碧瑶也不知。 但她却可以借题发挥。 “此事发展到如此地步,非我所愿。”秦无炎权衡利弊后,解释道,“而且我所说之言真实不虚,碧瑶小姐切莫为表象蒙蔽。这两人暗中搅和我们两派的会面和谈,说不定便是受了谁的指使暗中酝酿诡计,另有图谋。内情究竟如何,我想你一查便知!” “事实真相如何,我自会计较。” 碧瑶凛声道,“但是,此事决不算完!” 秦无炎大为不悦,皱眉沉声,道:“依你之言,贵派是要与我们纠缠到底了?” “呵呵,”碧瑶轻笑,面露讥讽,“秦公子,云州金柳、益州江川、青州虎峰等多次冲突,可是由我鬼王宗挑衅在先?”数月里多次冲突,两大宗门各有胜负来回,细究谁对谁错、谁挑衅在先,已是没有意义之事。 此番会面,虽有中止乱战之意,可碧瑶却没有缓和关系、复归圣教同属密切之心。 “素闻秦公子得毒神老前辈看重,已然开始执掌万毒门事务。公子初担重任,欲以树立威望,我也能够理解。不过若只为此,秦公子便不顾圣教情谊,把主意打到我鬼王宗身上,那可就选错了目标!” 秦无炎原本有心缓解两派紧张关系。 毒神自青云归来,身受重伤,门中事务许多都托付到秦无炎的身上。可惜他入门较晚,虽然修为不弱,资质天分也极高,但终归威望差了些。遇上一个个不服管教的年长师兄,秦无炎颇为无奈。 在未曾彻底掌控万毒门势力之前,他并不想节外生枝。 可碧瑶言语咄咄逼人,先前瘦猴、沈肆埋伏袭击又是事实。秦无炎便再好的心机,也按捺不住愠怒。何况魔教之中,有一点至关重要——那便是绝不能显出“软弱”二字来! “既然你意已决,我再说什么幕后有人推波助澜之语,也没了意义。”秦无炎眼眸之中闪烁危险气息,“你们鬼王宗有何手段尽管使出,我万毒门屹立千百年不倒,何惧挑战?” 碧瑶“呵”地一笑,眉眼之中尽是冷意:“也好,那便拭目以待!” 艰难争取到此次会面,终是不欢而散。 秦无炎身后那马脸男子眸中光芒奇谲,似笑非笑地靠近,粗哑的嗓音开口道:“师弟,你今日一时气盛,可是为咱万毒门惹来不小的祸端呐。——你说,此举可能服众?” 秦无炎面上并无异样。 相反,他嘴角一勾,不屑地笑道:“鬼王宗借题发挥,背后若没有那一位的授意,岂会如此咄咄相逼?”马脸男子眉头一紧,沉声道:“你是说,那是鬼王的主意?” “师兄,”秦无炎转身过来,与其双目相视,“还不明白么。鬼王宗是不甘于做四大宗门的后起之秀,他们在师父重伤之际,看中万毒门在圣教的地位与声望了!” 马脸男子一惊,回想正魔大战过后鬼王宗的举动,竟当真有此迹象,心中一沉:“我就知道万人往此人野心勃勃,师父往日被其蒙蔽,大意了啊!如今养成气候,师父又重伤在身,如何是好?” 秦无炎目光远眺,智珠在握地道:“鬼王宗来势汹汹,可若与咱们万毒门相比,终究差了些底蕴。只要你我师兄弟齐心协力,鬼王宗何足道哉?” 马脸男子神色变换,看一眼秦无炎,又自沉思。 不过面上终是露出意动之色,毕竟,与百毒子、端木老鬼等心思诡谲之人相比,他倒更宁愿与眼前这小师弟打交道。至少,他是受了师父钦点,执掌门中要务名正言顺! 凉州战止。 虽说最初除掉那饲育毒物宗门的计划未能完成,但另外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谋划,却大都实现。 鬼王宗整肃魔道门阀时表现出的“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气势慑服了不少人,中后期时,只是寻上门去,便有许多宗门主动拜服归复。因为早有措施,主动归复中的许多不合琼玉堂条件之人,也一时无法清理。 连番冲突之下,与万毒门激烈相斗,既锻炼了琼玉堂队伍,也正好将那些心思各异、犹豫不定之人排除在外,还打响了琼玉堂的名望,可谓一举数得。 有了以一堂之力与万毒门数月平分秋色的成果,鬼王宗内部那些老顽固,想来也不会再有言语。毕竟圣教之中,向来以信奉实力为尊。碧瑶能带着琼玉堂与万毒门争斗,自也赢得了信赖。 至于后续的冲突隐患,万毒门不惧,鬼王宗自也不会畏惧! 圣教之间,打打杀杀不是常事么? 碧瑶召见了处理好伤势的瘦猴与沈肆两个,一问之下,才哭笑不得地知晓事实竟正如那秦无炎所说。 “你们两个家伙还真是胆大妄为!” “——不过虽是机缘巧合,但破坏此次会面,却是事实。” 两人听到这儿吓得面色一白,岂料碧瑶却道:“嗯,便暂且记你们一功。等养好了伤,你们自去领取奖赏罢。” 两个大感莫名其妙,可碧瑶都如此说了,他们也无法反驳。 只满腹疑虑拜谢而去。 两人刚走,燕回便亲自送了封密信,禀报道:“堂主,此乃云州传来的消息!” 碧瑶接过密信,启封快速阅读之后,眼中露出意外且有所惊喜的神情。不过碍于下属尚在,她也没有表露出来。片刻思索之后,碧瑶起身道:“召集众人,先撤回狐岐山休整。不过对万毒门的查探不能放松,最好能查到毒神老鬼的确切消息!” “是!” 云州。 等待数日之后,封亦再度接到琼玉堂弟子传达的消息。 思虑再三之后,他还是决心一个人携禁制封镇的红云前去见的碧瑶。倒不是他不信任张小凡与陆雪琪,而是眼下时机未到。他如今在整个青云门的分量,还不足以完全打消别人的偏见。 他需要再多一点时间沉淀,以及某个更契合的时机,才能逐渐说服身边之人支持自己的理念。 “你在想什么?” 城郊庄园,一处亭台。 碧瑶的声音,将封亦从出神之中拉回来。闻言,封亦微笑,温和回道:“我是在想,妖僧红云到底知道多少关于那上古魔门的消息。” 碧瑶微微点头,手指捻起一颗朱红果子,放入口中品尝。 “拷问情报是个繁琐的活儿,你得耐心多等一阵才行。” 封亦道:“我也并非是不够耐心,只是有些担心。” 碧瑶若有所悟地道:“是担心红云只是被魔门利用,其实并不知晓太多隐秘?”封亦点头。碧瑶笑道:“事情尚未有结果出来,再担心也无益。还不如暂且放宽了心胸——来,尝尝这果子,味道很不错哦~” 封亦没有拂了她美意,也取了一颗品尝。 那朱红果子确如她所言,滋味酸中带甜,且有一股灵韵的清香,颇为美味。 可即便是这美味,也未能打消封亦的担忧。 “碧瑶,”封亦叹道,“那魔门在九州各处皆有布局,偏偏隐秘无比,便想揪出也无从着手!我心中有个隐约直觉,那上古魔门恐怕所图甚大,让人难以心安!” 碧瑶看了他一眼,也叹道:“封亦,你其实是因为那上古魔门在你‘宿慧’记忆之外,觉得无法掌控,方才如此失措的吧?” 封亦一惊,道:“我——” 可只道出个“我”字,一时竟说不下去。因为悚然之下,他发现好像确如碧瑶所言那般。 “世间之事,岂能事事如意,事事皆在掌控之中?” “说句不客气的话,”碧瑶瞥眼看他,“你想让世间一切皆在自己掌控,未免也太过傲慢了吧?” 封亦神情一滞。 待得他沉默片刻,碧瑶安慰道:“我也亲见过那个世界,见过人世盛景,也知如今的世道畸形扭曲,秩序全无。我们想要逆转乾坤,归根结底,还在于强大自身。只要掌控足够倾覆一切的力量,获取足够多的支持,任他魑魅魍魉又有何惧之?” 封亦苦笑:“你说的对,倒是我自以为是了。”顿了一下,他目光转向远方,轻声地道:“碧瑶,你说,我们要做到这一切,需要多长的时间呢?” 碧瑶盈盈一笑:“不管多久,我都会陪着你!” 【232】 审隐秘繁碌奔波 三天之后。 从狐岐山宗门驻地调来刑讯弟子,完成了吩咐。落到这些老牌魔道宗门的手里,红云再是嘴紧,也只撑了三天便被瓦解了抵抗意志。 凡是他所知的,全都吐露了出来。 封亦自也在场,由是对那些黑衣人的身份与来历有所知晓。 正如此前碧瑶查到卷藏记载信息那般,这个御使神秘“鬼道”之力的宗门,的确与上古魔门“祖神教”大有干系。祖神教后来分裂,那些黑衣人便是其中“骨殿”核心重组,创立的一个名为“阴傀宗”的隐秘魔门。 阴傀宗寻到红云,只为以邪法秘宝为诱,从其手中获取两件东西——“玄阴真丹”与“冥刹骨玉”。据红云所言,“真丹”可助其修炼邪法,“骨玉”则是一种人为祭炼的罕见奇珍。 碧瑶当即想起某物,让人取来之前覆灭邪魔门阀之时搜到的阴寒骨块,展示给红云看。红云身躯外表看不出什么伤损,只神情疲乏憔悴,目光灰败如丧。 他瞥了一眼那甘阳木盒盛放的骨块,点头道:“不错,这便是‘骨玉’。不过成色不够,尚未祭炼完成。” 能问出幕后魔门的目的,算得上大有收获。 遗憾的是红云所知也只有这些。对于阴傀宗更加详尽的消息,诸如宗门驻地何在、门下人数几何、收罗物资有何企图等等,红云却不尽知了。 走出囚室,封亦自沉吟中脱出,对碧瑶道:“这回你可算帮了大忙,幸苦你了!”碧瑶眉头一挑,淡淡地道:“刑讯拷问,也算不上什么值得夸耀的能力吧。”封亦笑着道:“刑讯之术虽然残酷,但用之在善,也有莫大的作用!若非有你的人帮忙,红云只怕宁愿一死也不会吐露半点消息。” 碧瑶这才释然,盈盈一笑:“那此人,你打算作何处置?” 封亦沉吟:“唔。红云害人无算,可谓罪大恶极,他的下场早已注定。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将其带回青云,阴傀宗的消息尚需由其佐证。” 碧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你之前送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很少见的彩色珍珠。”封亦微笑道:“喜欢吗?”碧瑶点点头:“嗯,当然!” 封亦道:“你们与万毒门,如今是什么局势?” 碧瑶淡淡一笑,颇为自信地道:“毒神那老家伙隐世未出,暂时摸不透他如今的情况。不过他将门中事务交到了秦无炎的手上。秦无炎初掌教务,门中不知多少人不服他,正自焦头烂额呢。” 封亦颔首忖道:“这么说,万毒门根本分不出多少力气来与你作对?” 碧瑶道:“目前而言,正是如此。不过我却也不能表现太过,否则引得万毒门警惕,反而促其同心团结可就得不偿失了。” 封亦道:“那么接下来,你的琼玉堂可是要走出云州,继续整合与争取那些魔道门阀?”碧瑶双眸光明如星地笑着道:“可不止是魔门,那些中立门派、散修之士也将在我的争取目标之中呢!” “如此倒是能快速增长实力。不过,”封亦委婉劝道,“以威慑服之人,威存则稳,威失则殆,碧瑶,你得谨慎一些!” 碧瑶感受到封亦言语中的关切,“嗯”地应下,温柔回道:“我自是知晓唯有琼玉堂培养出来的,才是最为忠诚的力量。可那岂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封亦笑着道:“你帮我一回,我也回赠你一篇法诀,相信能助你更快培养出自己的根基!” 取来笔墨纸砚,封亦书下一篇法诀。 片刻之后,碧瑶眼中异彩连连,惊讶道:“你这法诀,当真有此神效?——唔,抱歉,我是太过震惊了!”封亦道:“此诀是我修行《天书》时悟出,你也有一份功劳。” 碧瑶知道他所指之意,道:“唉,怎么我也练了一二卷《天书》,却没这份机缘?”她本是智慧过人,回想了一遍那法诀的内容,确认全都记下,随即手上法力一震,竟是将那书写法诀的宣纸震碎为齑粉,直接毁弃。 “封亦!” 碧瑶的目光变得璀璨明亮,“有此法诀助力,时间便会站在我们一方。相信或许只需一二十年,我们便能拥有让世人都瞩目惊叹的力量!” 封亦随着她的言语,也不禁畅想未来,一时心怀激荡,朗声而笑。 “所以,” “如今我们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得多收些门人弟子最为紧要!” 碧瑶的情感炽烈而耀眼,封亦的情感深沉而坚定。但在此时,为了两人共同期待的未来,他们选择了克制。一个拥抱惜别之后,封亦提着再度禁制封镇的红云,回转一处农家别院。 换去僧衣的十几个孩童,为遮掩光洁的脑袋各自戴了帽子,正自在农家篱笆围成的院子里闲适玩耍。 离开雍州十数日,熟悉了张小凡与陆雪琪之后,他们倒是渐渐恢复了少许活泼孩童的本性。尤其在张小凡接来小虎五人之后,有了他们的相伴,伍昱等人明显开朗不少。 院内房间之中,封亦则正自与张小凡、陆雪琪两个讲诉“鬼道”、“玄阴鬼气”以及“祖神教”、“阴傀宗”等隐秘。两人还是头一回听得这些消息,皆震惊无比,都未曾想到除了如今的魔教四大宗门,居然还有一个上古魔门隐藏在九州各处,委实让人忌惮不安! 而且对于封亦那位短短数日解决难题、神通广大的“朋友”,张、陆二人也颇为好奇。不过封亦不说,二人也聪明的没问。事情解决,又忧心新获得的情报,三人商议一阵后便决心启程回青云。 如是不可避免涉及到屋外那些孩童安置的问题。 在这个时候,一脉首座身份与寻常弟子便显出极大的差异来。如张小凡,他对小虎几个颇为关切,可由于自己身份,却无法做出决断。封亦则不然,只要他愿意,那些孩童尽可收入门下。 反正朝阳峰如今有了“蜕凡归真诀”,不怕人数多,只担心人数太少。 伍昱那十几个从红云寺救出的孩童,资质上佳。在接触了张小凡、陆雪琪许久之后,也知青云门与红云寺截然不同,都愿意跟随封亦上山。贺小虎五兄妹资质平平,如果是以前,封亦还会慎重考虑。 毕竟若是见识了修真,却终其一身难有所成的话,未免太过残酷。 但有《天书》秘诀,封亦思忖之后,也径直将他们一齐收入门下。望着一个个欢呼傻乐呵的孩童,封亦微笑之余,也思索着未来教导之事。 ——门中一下多出二十一名弟子,再像以前那般遵循道法自然“放养”,未免不妥,而且未来朝阳峰可能人数更多。看来,是时候采取新的教导模式,便是门中弟子的管理,也应该拿出全新章程来了! “张师弟,你接下来欲往何处,继续游历么?”封亦问道。 张小凡神情微动,有过片刻迷惘,随即环顾一眼那些打闹嬉笑的孩童,说道:“师兄,我应是会继续游历吧。” 封亦点点头,未置可否,只道:“如此也好。但有一事,我需告诉你——龙首峰齐昊师兄与田师叔爱女田灵儿师妹,已然定下婚约,大概半年之后便会举行大礼。是否回山,由你自行决断罢。” “师姐她——” 张小凡霍地抬起头,心中顿有一种莫名意味涌出。 与此同时,又有一道明亮的目光自旁边而来,落到他的身上。 张小凡心绪,的确有些复杂。——师姐她,竟是要与齐师兄成亲了么?按道理,他本该自怨自艾、无比失落的。可不知是因为遭逢大变,还是看清事实,张小凡惊讶过后,竟只是有着淡淡的怅然。 尤其是在感受到旁边某人的目光之后,他更有种心虚与慌乱的感觉。 “啊、嗯,”张小凡回道,“我、我知道了,师兄!” 封亦看了眼仿似漠不在意的陆雪琪,笑着道:“好,那我们便就此别过!” 陆雪琪自也是要回青云山的。 红云寺本是她肩负的任务,她还需一同回山复命。 从云州到青云山路程不近,所幸封亦他们身具神通,从天上飞行终是远胜地上行路。到了青云山,暂时安顿了一众孩童之后,封亦与陆雪琪一道往通天峰拜见了掌教真人,将探到的魔门隐秘道出。 封亦事务繁多,后续之事自没有再参与,径直回了朝阳峰。 他也没急着将那十九个人收入门中,而是先交给穆蕙秋、梁文策等师兄照料,使其熟悉朝阳峰上生活。而自己则与大师兄楚誉宏、徐明、曲莹,汇合向通天峰借来、擅长阵道的秦羽、秦延两位师兄,一道出海履行与鲛人约定。 秦羽、秦延两位师兄,也算封亦旧识。 他们在“七脉会武”时有过交集,当初秦羽乃是徐明的对手,而封亦则与秦延交过手。对于秦羽的“化生”秘术以及秦延土行通神法诀的造诣印象十分深刻,没曾想他们居然还同时擅长阵法之道,果然不愧是长门出身的俊杰! 一行六人羁旅风尘自不必说。 到了鲛人族岛屿之后,各种局势竟比封亦预想更加复杂,且一时难以有所结果。封亦身为一脉首座,本身事务繁多,自无法一直耽搁下去。思量之后,便将鲛人与海妖两族之事交付大师兄楚誉宏负责,一番嘱托之后,自己先行回返,处置门中诸般事务。 【233】 倏忽岁月过五年 流云易逝,日月倥偬。 青云山屹立苍莽大地,巍峨雄浑如故。飘渺云雾缠绕,如纱如缕,仍自人间仙境。 然时光如箭,岁月如梭。 如今,已是五年之后。 五年很短,天地自然一如既往,青山依旧在,绿水东流长。五年也很长,昔年朝阳懵懂孩童,如今也成为灵气逼人的少女! 小竹峰。 后山僻静的一处院落。 门外忽地蹑手蹑脚走来两个少女。 前头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精致灵气过人,尤以一双眼睛灵动聪颖最是吸引人。她梳着简单的发髻,穿一身束身青布道袍,背负一柄浅蓝颜色细长之剑,简单之中却显出飘逸出尘的气质。在其袖口边沿显眼之处,以金线纹着两个字,曰“金虚”。 另一个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年龄略小一两岁,梳着两个丸子发髻,穿一身白衣。皮肤白皙粉嫩,模样软软糯糯、可可爱爱,一双大眼睛里带着怯弱又兴奋激动的神情,紧紧抓住另一人的衣襟。 “小环~” “做什么?哎,你小声一点啊。”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那少女怯怯地道。 小环警惕地往四下看了一遭,没有发现异样,方才松了口气。回身安抚那少女道:“小诗,我们都走到这儿了,半途而废的话,回去不得被那些人笑死?” “可是,”小诗说道,“我们这样偷偷地跑到陆师姐房间去,如果被发现的话,一定会惹得师姐不高兴罢?” “放心!”小环自信满满地保证道,“陆师姐早就出门练功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再说了,我们把糯米留在外边,就算陆师叔她突然回来,糯米也会来提醒我们的!” “是吗?”小诗犹豫地道。 “当然了!”小环拉着她,便蹑手蹑脚往院子里去,“她们一个个的那么害怕陆师叔,都是胆小鬼!只要我们偷偷到陆师叔房间取一件物品,证明我们的确进来过,不就能显出咱们的胆量比她们都要大么?” 五年时光,对于青云门而言竟也变化极大。 最明显的一点,便是各脉数年之间,或多或少收了些资质上佳的弟子上山。当然,他们所收数量,自是远远比不上某一脉那般大张旗鼓。但也因此,小竹峰多了不少如小诗这般年纪的新入门弟子。 自修为达到“御物境”后,青云七脉无一处没有她的脚印。 小竹峰作为七脉中只收女弟子的一脉,小环当然早早便与那些年纪相仿的小丫头厮混熟络。她辈分虽低,却颇为要强。陆雪琪因为性格清冷之故,被一众小丫头心中敬畏。 小环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以此来捍卫自己在众人之中的威信。 陆雪琪居住之处颇为幽静,但除此之外,也与别的居处没有什么不同。两个小家伙进了院子,又各自警惕地环顾一遭,快步来到房门处,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待身后小诗也进来,小环连忙关上房门,这才“呼”地松了口气,回身环顾周遭。房间之中,陈设布置十分简朴。两个小家伙好奇地转了一圈,小环煞有介事地道:“嗯,好像跟其他地方也没什么不同的嘛。” 小诗对那位清冷严苛的师姐颇为敬畏,好奇心满足之后,忙道:“小环,我们还是赶紧拿个东西就走吧,我、我总有些害怕——哎,你看那个木梳如何?” 小环看了一眼,立即摇头:“不行不行,梳子每天都用,拿走马上就要被发现了!” 一面说着,她也一面寻思到底拿什么比较好。 与此同时。 院落之外的道路上,迤逦行来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 因为师姐文敏相邀,陆雪琪今日暂时停了练功,赴了师姐之约。两人见面,说了一些话之后,陆雪琪心绪稍乱,若有所思地往回走。 正要走到自己居住的僻静院落,忽地目光一凛,看向前方。 在那道旁树上,挂着个毛茸滚滚、黑白分明的灵兽。陆雪琪看清之时,心念一松,笑着招手:“原来是陶矢啊,你什么时候来小竹峰的?来,到我这里来吧!” 陶矢乃是忠诚且富有节操的灵兽。 她清楚记得自己的使命,没理会陆雪琪招手,一溜烟自那树上滑下,竟是转身欲走。然而她刚刚迈出几步,便听得身后陆雪琪继续道:“——我带你去摘最新鲜的竹笋喔~” ——嘤? 一霎间,她感觉自己的脚步重若千钧,竟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是后山那种有灵气的鲜笋喔~” ——嘤! 陶矢眉开眼笑,立即转身屁颠屁颠往陆雪琪跑过来。 朝阳峰有生长年久,自生灵气的古松。小竹峰自也有古老生灵的泪竹。那种竹子衍生的竹笋,滋味自是不同寻常。不过门中有所谕令,对那灵竹灵笋有所保护,轻易不得乱采集。 陆雪琪明显便是具备支配灵竹权限之人。 待陶矢跑近,陆雪琪俯身下来,玉手抚上那松软舒适的脑袋之后,当真不由自主一本满足。 食铁兽不愧是能以蠢萌为生的异兽,便是心性清冷如霜的陆雪琪,也为之倾倒。她抚摸片刻,少见地露出微笑,把陶矢抱起来,去后山竹林深处采了几支灵笋。 灵笋入口,陶矢沉醉在那清爽而灵气充沛的美味之中,早把自己的使命忘了一干二净。 等到陆雪琪怀抱蠢萌灵兽,推开自家房门时,正看到两个家伙脱了鞋踩在床榻上,扯着被褥蹦跶得十分欢实,床边倚着一把浅蓝颜色的仙剑。只是眼下三双眼睛相互对视,蹦跶得十分欢实的两个家伙顿时面容失色,怔在当场。 陆雪琪环顾周遭,平日被她收拾整齐妥当的房间,如今凌乱不堪,不由眉头一皱,道:“你们俩个——” “扑通!” 小环干脆利落地捏着耳朵跪下,“师叔,弟子知错!” 小诗反应慢了一拍,不过也随即回过神来,慌慌张张跪下,学着小环那般把耳朵捏住,“师、师姐,我也知错了!”那声音里,隐隐都带了哭腔。 陆雪琪无语地扶额,叹道:“你们两个家伙,真是让人头疼!” 片刻之后。 陶矢坐在地上,小口小口地吃着竹笋。 她也知道这种美味十分难得,故此吃得不快,珍惜得很。而小环、小诗两个,则正自与陆雪琪一道,收拾被她们弄乱的房间。预想之中的责罚,并没有到来,陆雪琪虽然性子清冷,可事实上对门中这些师妹颇为关心。 小诗年纪不大,对此还颇为疑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问道:“师姐,我们犯了错,你怎么不责罚我们啊?” 陆雪琪莞尔一笑,把书桌弄乱的文具摆放好,一面回道:“那你知道错了吗?” 小诗连忙点头,认真地道:“嗯!小诗知道错了!” 陆雪琪回身,看着她道:“既然你知道错,而且也在改正和弥补,那我为什么还要责罚你呢?” 小诗有些茫然,道:“可是,可是——” 小环在一旁忙碌着,一见小诗那模样像是要把大家私底下的话说出口,连忙打岔道:“哈哈哈,小诗,你想什么呢?我就知道陆师叔看着严厉,实际上与我那位穆师叔一样,严厉之下都是一副热心肠,对大家可好了!” 小诗虽然想说的不是这个,但她却觉得小环说得很对,也就不再纠结自己没说出的话,重重点头地道:“对,师姐真好!” 陆雪琪何等聪慧,哪里看不穿小环的心思? 当即轻哼一声,道:“小环,小诗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你可是大人了,怎么还能这般顽皮?我看啊,此事还得禀报给封师兄才是!” 小环悲鸣一声,连忙认错:“师叔,小环知错,你就饶了小环罢!——师父他最坏了,每回不罚别的,就知道克扣限制人家的冰糖葫芦!” 此事陆雪琪显然也知道。 小环天赋卓绝,上山不过数年之间便将“太极玄清道”修到了“御物境”。没有原本轨迹里浪迹天涯的经历,她心性之中更多的保留了活泼顽皮的性子,平日没少犯错。 犯错惩处时,偏她资质过人。罚修行,能轻易完成;罚读经抄书,也不在话下。若非封亦在冰糖葫芦上着手,还真就拿捏不住她了! “你呀!”陆雪琪摇头道,“现在知道怕了,犯错时怎么不想想?” 小环哀叹道:“我以为有糯米在,不会被抓住嘛,谁想糯米这个家伙越来越不可靠,轻易就被收买了!” “嘤?” 陶矢抬起脑袋,漆黑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又自顾自吃那竹笋去了。 陆雪琪沉声道:“喔~,原来你是觉得不会被抓住,方才有恃无恐的么?”小环知道说错话,吐了吐舌头:“师叔,我真的知道错了,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如是吵吵闹闹,花了一阵,总算把房间收拾妥当。 虽然活儿不多,也不重,年纪小的小诗还是累得出汗。 陆雪琪去房中一趟,回来时端着个托盘,上面放了两碟糕点、果脯,招呼两人道:“小诗、小环,你俩一块儿过来吃些零食吧,都是我方才从大师姐那儿拿回来的。” 见有美味享用,两个家伙立时精神一振,欢呼着奔了过去。 三人分立而坐,一面说话,一面吃些零食。 陆雪琪注意到小环的目光有异,不由问道:“小环,你总是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小环摇头,舔了舔嘴唇沾上的糖霜,目光正肃地道:“没有东西。不过师叔,我看你面相里似有桃色,正应红鸾星动之相——师叔,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人了啊?” 陆雪琪哪里料到小环口中居然说出此言,惊得目光一怔,旋即一瞬面泛浅浅红晕,强自忍着心绪波动那般斥道:“小小年纪莫要胡言!” 【234】 朝阳奋进履新貌 “胡言?” 哪怕是面对陆雪琪,小环也不服气了,正色道,“师叔,我同爷爷浪迹江湖,靠的便是这一手‘天罡神算’,看相测命无有不准,可不是胡言乱语!您要是不信的话,我给您详细地讲一讲——唔!” 她话没能说尽,便立时中断。 却是陆雪琪眼疾手快,捻起桌上一块果脯,抢在小环说话之前塞进了她的嘴里。 “好好儿的说这些做什么?” “安静吃完了东西便走,否则我可就真要去拜访一下封师兄了!” 小环闻言,眼珠滴溜溜在她红云晕染的面颊一转,露出恍然之色。又听得陆雪琪故意威慑之言,果然不敢多言,将那果脯吃下,对着身旁有些迷惑的小诗微吐舌头,窃笑不语。 捣了乱,受了罚,却也得了一阵款待。 小环与陶矢两个,一直在小竹峰待到午时过后,同一众女弟子蹭了顿晌食,方才心满意足御剑飞空,回了朝阳峰。 五年时光,对于朝阳峰而言可谓天翻地覆般变化。 青云门七脉之间,平日无事甚少走动。便如小环这般心性活泼,平日最喜在青云山各处兜兜转转之人,大多也只会在关系密切的大竹峰、小竹峰来往。通常还是小竹峰去得多,去大竹峰要么奉了师命,要么便是为陶矢的口粮奔波。 正是这个缘由,朝阳峰那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怕同处一山,其余诸脉也不甚清楚明了。只知朝阳峰近几年大肆招收门人弟子上山,几年下来,又恢复原本正魔大战前后门中人数,重新变得人气鼎盛。 而且近几年朝阳峰那些卡在“御物境”的弟子,苦修之下纷纷突破。朝阳峰无论人数还是实力,都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恢复甚至兴旺。 其他诸脉虽然震惊,但也并未太过意外。 因为封亦以《天书》换取诸脉秘藏之故,他们也都得以一观《天书》玄妙。故而在他们看来,朝阳峰应是得了《天书》助力之故,把自身人数优势彻底发挥了出来。 也正是因此,受朝阳峰兴旺之势影响,诸脉也大开门庭,在这几年中招收了不少新入门的弟子。 或许,七脉中唯有大竹峰那位同样获得“蜕凡归真诀”的田不易,才隐隐觉察到朝阳峰这几年间有何等巨大的变化。在研习了《天书》之后,田不易对于“蜕凡归真诀”愈发推崇。 因为《天书》乃根本自然之道,而“蜕凡归真诀”虽脱胎于它,却又全然不同。田不易修行《天书》大有所获,也隐隐有着一些新的道法感悟,可若要他依照“蜕凡诀”也创出一篇如此法诀,却是无法做到。 每个人领悟的“道”截然不同,封亦悟出“蜕凡诀”乃机缘巧合,谁也无法复现。 数年之间,田不易麾下三位受困天堑壁垒的吴大义、郑大礼、吕大信,在修习“蜕凡归真诀”后一一突破,迈步踏入修行真境。田不易与苏茹惊喜之余,也不由得联想到朝阳峰。 比起大竹峰区区三个“玉清三层”不得寸进弟子而言,朝阳峰可足足有着近百“玉清三层”的弟子呢!自家三个资质也属寻常,都能在几年之中突破,那么朝阳峰呢? 只想一想,田不易夫妇二人便不禁心中震撼。大受刺激之下,由来懒散的田不易都忍不住启了尊驾,下山寻觅资质心性合适之人,以期带回山去。 且话说回来。 小环御剑而回,临近朝阳峰,便见主峰与临客、清渊之间不时有道道流光来往。以往宁静的几座山头,如今越来越热闹兴旺。 小环资质过人,她上山几年便修到了“御物境”,把山上一众师叔辈都远远甩在身后。小丫头虽然善良,但也忍不住有几分窃喜得意。可随着时间往后,那些苦修法诀的师叔们一一突破,及至今日,朝阳峰“御物境”弟子数量过百,顿时让她心里的些许的骄傲散去,倒显得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两年之前,为了更好地管理门中事务,她的师父颁布了朝阳峰最新章程。 朝阳峰一应“御物境”弟子,皆需对未来道路做出抉择,就新组建朝阳四部择其之一加入。哪四部?便是“金虚”、“灵虚”、“玄虚”、“清虚”四部。 金虚为刃,乃朝阳之剑。其间弟子主修剑诀、剑阵,为本脉之锋,是为诛邪除魔、捍卫青云的利刃。灵虚为枢,负责朝阳一脉运转诸般事务,包括且不限于教导、赏罚、评估、分配、督导等俗务,乃朝阳顺利运转之枢纽。 玄虚一部主持精研炼器、铸剑、岐黄炼丹三大事务;清虚以藏经阁为主,由喜爱钻研道经、法诀、秘藏等诸般事宜的弟子组成。 以前朝阳峰“御物境”弟子人数少,如是细分实无必要。可几年下来,朝阳峰“御物境”弟子人数上百,便不得不有此改变。毕竟虽然金虚弟子人数最多,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钻研剑诀、剑阵,与人厮杀斗法的。 除此之外,她的师父还引入“玉剑”钱币,用于管理与分配门中资源。 币呈圆形,上雕琢玉剑,背刻朝阳峰与古松剪影,以玉质琢磨而成。未免仿制,闫正会在其中打入了特殊辨别的禁制。其作用乃是用于门中弟子换取紧缺而又珍贵的奇珍、法宝、灵丹等物资,以及许多珍贵的神通法诀。 小环十分聪明,她也知道师父如此举措的缘由。 朝阳峰御物境弟子的人数增长太快,许多紧缺的奇珍、法宝类物资便不好分配。例如乾坤袋,闫师祖每月仅能完成五个,朝阳峰弟子近百,这妙用无方的储物袋如何分配? 总不能还以亲疏远近来安排罢? 还有如《天书》、符箓、剑诀等诸般秘法,谁修谁不修,也不能随一己心意而定。玉币,便是极好的一个办法。它获取的途径来自于修行考核、完成门中事务、炼制法器与灵丹、上缴奇珍乃至对法诀神通、门中秘藏推陈出新等贡献。 师父只凭玉币,便足以将门中弟子积极性调动起来,的确为一记妙招。 说起四部,小环不由想起自己当初抉择之事。 周一仙作为她的爷爷,自然还是希望她能选择“玄虚”或者“清虚”,钻研炼器、炼丹,或者跟随他一道研究道藏秘术。 可他却没想到,小环出乎意料地选择成为金虚弟子,把他气得够呛。 “打铁、烧火有什么意思?研究道藏秘术就是不入清虚,平常也能做啊,当然还是加入金虚,降妖除魔什么的最有意思!” 小环心中其实也藏着不安分的性子,不然原本轨迹里,她也不会乐得接受“鬼道”传承,天天往野地荒坟里钻。 主峰已至。 小环轻巧地从空中降下,陶矢一落地,圆滚滚的脑袋往四下一望,鼻端微动,似嗅到什么气味立时迈开脚步跑了。小环叫了一声,没能喊住,便也不再理会。反正以她那脾性,多半是闻到什么好吃的才跑掉的。 她秀手并为剑指,略一牵引,那柄刃如秋水的浅蓝仙剑便灵动自如地飞起,回到了背后剑鞘之中。 朝阳峰新起了四座殿堂,用于四部。 金虚在临客峰,灵虚在主峰,玄虚与清虚皆在清渊峰。 虽说人数最多的金虚都在临客峰,但主峰上人也不少,大多是新入门的九代弟子。如今朝阳单是新入门的弟子也足有百余人,皆是封亦辛辛苦苦自九州寻来,其中免不了来自碧瑶的帮助。 那些人被分做了“天、地、人”三班。平日不仅修行学道,还得认字读书、学习明理做人的道理。除此之外,以《九州风物》编纂的修行界常识、天文地理等皆有包含。 小环乃九代弟子中的大师姐,入了主峰,也顾及师姐威严,收敛起自己顽皮活泼的心性。下午的功课还未开始,故此主峰上随处可见一个个穿着素色道袍的年幼师弟、师妹笑闹奔跑。 撞见小环时,全都恭谨地过来行礼。 小环也不苟言笑那般,回礼之下,又认真地关心了他们平日的功课,考较几句,方才挥手任其自去。 如是走了一阵,分别同几波师弟、师妹们交谈过后,小环视野前方出现两道白衣身影。那一男一女,男子文雅英俊,女子妩媚秀气,两人站在一处信步而行,便如画中走出的神仙眷侣,让人看着艳羡。 小环想了想,向他们二人走去。 在她走过来时,自也落入那两人的眼中。其间女子秀眉一挑,嘴角不由一撇。似是早有预料,那男子拍了拍挽着自己胳膊的玉手,微笑着迎上去。 “小环师姐,有礼了!” 小环与那女子两个,平日里颇为争锋以对,不过却不包括那男子。故而见他行礼,小环也回了揖礼,目光却是瞥在那女子身上:“胡师妹,许久未见了啊。不知你近来剑诀练得如何了啊?” 原来这二人正是胡勉、胡媚两个。 他们穿的白衣,也是朝阳峰道家样式。在两人的袖口也有纹饰,胡勉袖口乃是“灵虚”。感朝阳峰恩德,胡勉喜静的性子也不愿枯坐,便入了灵虚,帮助教导门中新入门的弟子修行。 他的辈分不高,但在克服了体内寒毒之后,一身修为增进迅猛。放眼整个朝阳峰也能排在前列,只是教导新入门弟子自是绰绰有余。 胡媚袖口竟与小环一般,也是“金虚”二字! 五年时光,小环修为进展神速,但也比不上胡媚。 可在剑诀修行一道,她却后来居上,境界颇高。两人一个修为深厚,一个剑诀境界过人,平日里自免不了相互竞争攀比。 故听得小环意有所指的问话,胡媚狭长丹凤眼目光微动,不咸不淡地道:“有劳小师姐挂念,‘少阳剑诀’第二式神通‘贯日’我已熟稔,正自打算修行第三式的‘龙破’。小师姐气色不错,莫非‘太极玄清道’有了新的突破?” 小环小脸一垮。 可恶的家伙,居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少阳剑诀”她下过苦功,还找闫师祖、太师祖为她开过小灶。甚至落霞峰佟正宁师祖都曾在她代师拜访时指点过她,方有如此进度。没想这狐狸如此厉害,一个人琢磨都把“贯日”神通练会了! “龙破”与“贯日”不同,十分艰深,小环如今也还没能参透。 至于修为的话,“太极玄清道”修到御物境,后面每一层进展都变得颇为缓慢,非得一点一点沉淀方可。她估摸着,以自己如今的修行进度,至少得两三年时间才能有所突破。 “哼!” “你们慢慢逛,我回去了。” 眼看师姐威严不保,小环立时打算溜走。 胡勉失笑,忙叫住她道:“小环师姐,楚师叔他们从东海回来了,你是否也该一同去迎接呢?” 小环问道:“楚师叔他们现在何处?” 胡勉道:“就在东来殿呢。” “好,那我马上就去!”小环转身往主峰峰顶而行,刚迈出一步,忽地想到什么,回身道:“哎,胡师妹,我听说楚师叔乃是师父内定的‘金虚’长老,你不打算一起去拜访吗?” 胡媚这才想起此事。 朝阳峰四部皆有执掌者,称作“执事”长老。 金虚封亦考虑的便是楚誉宏,不过他因为东海复杂形势耽误,近些年一直在山外忙碌,未得空闲。灵虚执事长老便是穆蕙秋,她本身心细稳重,在门中又威信极重,正适合这个位置。 灵虚不必说,正是闫正会执掌;清虚封亦有意让周一仙执掌,但他自在惯了,不愿理事。在山上大多时候要么与胥于明论道辩经,要么与闫正会研究符文箓书,也尝试着修行,当真自在逍遥。 清虚十分重要,封亦暂为寻得妥当人选,便只好空置。 胡媚身为金虚成员,虽然当初这选择有着些许与某人争锋的意思,但如今楚誉宏这执掌者回归,自己还是应当前去迎接。尤其她虽然没有职务,辈分也低,可修为却在八代、九代弟子之中一时冠绝,故此地位特殊。 胡媚看向胡勉:“六哥——” “去吧,”胡勉笑着道,“我下午还有两堂课程,正好做些准备。” 胡媚点点头,随即便与小环一道,相互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一面拌嘴一面向着峰顶而去。 胡勉目送两人走远,嘴角笑意散去。 他不由得想起了数月前,封亦与他说过的话。 【235】 殿上相议定前路 东来殿上。 封亦望着侃侃而谈的楚誉宏,露出欣慰之色。数年时光,让这位大师兄飞速成长,俨然已能独当一面。鲛人与海妖两族的纷争持续如此之久,也是出乎封亦预料的。 所幸楚誉宏未曾让人失望,数年时间,他一直驻守海外,终将此事解决。代表青云门朝阳峰,完成了与鲛人一族的约定。 虽然,两族纷争的最终结局,也让封亦未曾料想到。 殿上不止楚誉宏,徐明、曲莹等人也一同回返。往昔多有跳脱心性的徐明,如今气度也变得沉着稳重,让人放心。只不过,封亦往他与曲莹两人之间看了一阵,似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是两人稳重克制,未能将情绪流露于外呢,还是徐师兄仍如顽石分毫没有动摇呢?——封亦不禁想着,莫名地嘴角多了几分笑意。 除了他们,殿上最让封亦在意的,自是那六个身具灵韵的人影。初见之际,封亦还因她们大吃一惊,旋即随着楚誉宏汇报讲述,方才明白究竟发生何事,却也仍自意外。 那六人之中,有三个乃是出身鲛人一族。 封亦此前在鲛人身上感受到灵韵,突发奇想便有能否收纳鲛人入门下的心思。他欲整肃乾坤,正需联合一切力量,只会觉得人手不够而不会担心人手太多。故此离山之际,他曾嘱咐过徐明、曲莹稍作尝试。 所以对于他们能带回三位鲛人少女,封亦并不会因此意外。 真正让他感觉不可思议的,乃是另外三位少女竟是出身海妖一族! 站在东来殿上的海妖少女,与封亦当日在两族纷争的战场所见不同,应是经过秘术化形,具备了人形之躯。她们的身躯面貌与人类一般无二,只在细节有所差异——海妖少女化形之后,蛇尾变作了双腿;眼睛瞳孔与人略有差异,乃是带着淡蓝颜色的竖瞳,与之相视给人感觉显得淡漠;她们有着修长的手指,指甲厚重而尖锐。 最显眼的,还是她们额头上或单或双的角质凸起,形似犄角,让人一眼望去便知乃是与人类不同的异族。 询问之下,封亦才知海妖会出现在此,竟是与徐明有着莫大关系。海妖与鲛人两族纷争持续数年,源于海妖为数众多。即便有青云门相助,一时也无法尽数驱离,反而循环往复纠缠不休。 直到海妖一族神秘的大女皇现身,陡然逼得鲛人岌岌可危,不得不引出蜃龙。然而蜃龙与海妖女皇的会面情形无人得知,只是在此之后,蜃龙与海妖各自传下谕令,议定了两族纷争的结果。 自此海妖与鲛人各据一方,均分秘境海岛。青云门一众最后能做的事情,也只剩了协助鲛人勾连海岛地势,用了许多珍贵材料布下一座覆盖半座海岛的玄奥阵法。 徐明也是机缘巧合与海妖有了交集。他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见海妖与鲛人一般,都是智慧开明的异族。想到封亦提及招收鲛人的吩咐,觉得都是异族,鲛人能收海妖为何不能? 拜访之下,居然真让他做成了此事! 不过封亦还是能感受到两族顾虑,各自派遣三人,在他看来出使结交的属性更甚。封亦也是尝试,自不会由此气恼,反正来日方长嘛。正说之间,殿外行来两人,正是小环与胡媚二人。 “弟子拜见师父!” “见过诸位师叔!” 两人正式场合自有分寸,当先恭谨行礼。 楚誉宏目光在小环背负的浅蓝仙剑上略过,惊叹道:“数年不见,小环师侄长大成人不说,竟连修为也有如此巨大的长进,当真令我们这些长辈汗颜呐!” 徐明亦是眸光一闪,径直道:“小环,你突破‘御物境’了?” 小环甜甜笑道:“师叔您过奖啦!有劳师叔挂念,小环侥幸,刚刚堪破‘玉清四层’。比起几位师叔长辈,小环未学后进,还差得远呢!” 徐明感慨万分,伸手比划道:“我记得下山那会儿,你这丫头还只有这么点高吧?那时候整天抱着个毛茸团子满山跑,老王那家伙还总是偏心地给你藏些让人眼馋的美食——哎哟,你做什么?” 正自说得起劲的徐明,忽地被身旁曲莹掐了一把,奇怪地惊呼一声。 曲莹早已熟悉他的脾性,也不多言,只瞪了他一眼,回身微笑着地小环道:“时间的确过得快啊,昔年小丫头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一会儿到师叔居处来一趟,师叔给你准备了礼物!” 小环笑逐颜开,连忙点头:“多谢师叔!” 目光一转,她注意到殿上那六名身具灵韵,但气息颇为奇异的少女,不由好奇地低声问道:“师叔,她们六个是什么人啊?怎么感觉有些古怪。”小环身具相面测算之术,可看那几个少女,却感觉她们的面庞仿佛蒙着轻纱,看不准也看不真切。 曲莹说道:“她们都是即将拜入朝阳峰的弟子,也即是你的师妹。”又微笑着,补充道:“你眼力倒是不错,她们都不是人族。左面三人出身鲛人族,右面三人则是神秘的东海海妖一族。” “鲛人、海妖?!” 小环眼露惊喜,大为好奇。便是站在旁边的胡媚,听到“鲛人、海妖”这般异族之名,也不由得眼露异色。 殿下几人在交谈,殿中上首之处,封亦也正与楚誉宏谈话。毕竟楚誉宏离开朝阳峰数年,有许多的消息已然滞后,正需要封亦为其讲解。当他知晓如今山上“御物境”弟子人数已然过百,其心中震撼无以复加,随即便是满心的钦服、敬佩! 封亦执掌朝阳峰时,山上是何模样楚誉宏心知肚明。 可如今短短几年,居然便使朝阳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一度人数多到门中储藏的奇珍、仙剑不够用,一些珍贵的资源还得以代表功劳贡献的“玉币”换取,当真兴旺到让人匪夷所思! 谈论之间,封亦提到四部,并道出希望由他执掌“金虚”一部的决定。 楚誉宏闻言肃然,顿觉压力沉重。可他知道封亦当面道出此事,应是经过深思熟虑,自己要做的不是无所谓地客套推辞,而是思索如何努力胜任。 “首座师兄放心,金虚一部,我定会尽心竭力为你掌管妥当!” 封亦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正色道:“大师兄,你们奔波劳碌数年,如今方才回山,本不该这般急迫。只是月前发生了一件大事,使得时局变化,一个等候许久的时机到来。非得师兄尽快理顺金虚一部,厉兵秣马做好准备,只怕不日便会用到!” 楚誉宏心中一凛,明白了封亦所言事情的重要性,问道:“到底是什么事,还请明言!” 封亦开口,把徐明他们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 他与众人相视一眼,也未隐瞒,肃色道:“月前魔教宗门之间发生了一场剧烈冲突,其中,长生堂因为没能遮掩好手尾,暴露处数年里挑动矛盾厮杀的阴谋来。此举顿时惹来其他宗门愤恨,大战了一场,俨然撕破脸皮。” 众人都静静地听着。 鲛人与海妖六人,应是在海外便学过人类语言。此时虽不知封亦所说之事,但也都眼露好奇地看过来。 “长生堂与阴傀宗,与我朝阳峰有莫大血仇!此前隐忍不发,一则我们实力尚弱,二则时机不对。那时魔教宗门虽在通天峰被道玄师伯诛杀众多,实力大损,但其相互之间联系未断。” “若我们当时发起报复袭杀,不说实力够不够,魔教其他宗门恐怕也不会坐视。届时强自搏杀,也只是再度掀起一场正魔大战,这对于同样受创不小的青云而言难以接受。” 徐明面容激动:“如此说来,现在时机便到了?” 封亦肯定地点点头:“不错!长生堂自绝于魔教四大宗门,与其他门派撕破脸皮,纵然遭袭也无人会去救助他们。相反,其他宗门甚至会旁观坐视,等着落井下山,从其中攫取利益恢复自身呢!” 楚誉宏呼出一口气,眼露精光:“魔教妖人自私自利,如今倒是给了我们最佳的机会!”他心神振奋地畅想片刻,蓦地又想起一事,问道:“可是,我们如今的实力,足够对付长生堂吗?毕竟那可是屹立数百年的魔道宗门,未必那么好对付啊!” 封亦道:“单以朝阳峰的实力,自是不足以对付长生堂。毕竟如今大家的实力纵然有剑阵加持,也还是差了些。——不过也无须担心,我会亲自拜访门中其他诸脉,联手之下,定能有万全之策!” “好!” 徐明激动地一拍座椅扶手,嚯地起身,目光炯炯地道,“我们等这一日早已多时,老封,有什么活计尽管吩咐!” 封亦见他一份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的模样,便笑着道:“如今朝阳峰事务繁多,你就是想偷懒,我也决计不准的!——之前给你们大致说了朝阳如今全新的章程,其中有一条,正需你们费心。” 楚誉宏、徐明几人都道:“但凭示下!” 封亦道:“朝阳峰不算八代弟子,新入门的九代弟子人数便已然过百,分作三班进度教导仍显繁忙。如此多的弟子,由我一人教授自是难以兼顾,故此我想让大家都加入进来。但凡能通过穆师姐灵虚一部的评测,便可获取收授弟子的权限。——诸位师兄、师姐,还请大家都积极主动、多多费心呐~。” 收徒? 楚誉宏、徐明、曲莹等面面相觑,没想到封亦说的竟是此事。他们自己都尚且处在修行求道的过程之中,几乎从未想过此事。收徒传道,自己何德何能? 【236】 又是一年灯火时 然朝阳峰正值复盛,百废待举。 那么多新入门弟子亟待教导,封亦分身乏术,除了增加传道授法的功课之外,也唯有将主意打在一众先行师兄师姐身上。道明缘由,众人虽仍觉还是有些突兀,但也没再反驳。 何况封亦也道,此事无需急在一时。众人便先自颔首应下,不过心中却多了几分沉甸甸的感觉。 随后封亦又与徐明、曲莹等,就朝阳峰上诸多变化一一交流。 远道而来的六人则交由小环安顿,胡媚作为师姐,也从旁相助。她们一行后续无事,便先自告辞而去。鲛人少女娇怯柔弱,目光怯怯,显得颇为局促;海妖则神情淡漠,目光平静,举手投足之间富有英气。 方自走出殿门,小环便禁不住心中好奇,与她们攀谈起来。 鲛人的声音轻柔婉转,隐隐带着一股神秘的灵韵。不过她们人类的语言说得极差,多是其中一人在作答,言语间也颇为断断续续。小环问到了她的名字,叫做“绣娘”。 “哎,那你们又叫什么名字呢?”小环看向额头生着小巧犄角的海妖,出言问道。 海妖生活在九州世界,虽然距离人类极远,但也与人类有过接触。故而海妖对人类的语言掌握得比鲛人熟练。 “我叫——,”她发出一串奇特的音节,顿了一下道,“那是我们一族的读音,也有个人类名字,叫做蓝凌。” 刚一说完,她的注意力又转到安静跟在旁边的胡媚身上。 胡媚注意到她的目光,微一抬手捋了一缕发丝,淡然地道:“怎么,你有话想说?” 蓝凌淡漠的目光里透着谨慎:“你的气息,很危险!——你不是人类?” 胡媚闻言,莞尔一笑。 “你的感觉很敏锐。”她道。自修行“太极玄清道”以来,她浑身妖元转化,妖气便已然淡化。及至今日,哪怕是与她动手,能窥探出她真身的也少之又少。“我的确不是出身人族。——你好像十分意外?” 蓝凌轻轻颔首:“我以为,此处唯有人类。我、很疑惑。” 胡媚微笑,目光悠悠望着远处:“青云门也并不都是如此。或许,是咱们遇上了一个与众不同的首座真人罢。” 蓝凌虽不明“首座真人”含义,但也隐约理解她所说之言:“你是说,刚才那个人吗?” “嘻嘻~!”小环接过话道,“你们刚来,对师父不太熟悉。别看他不算年长,可本事却大着呢!不过相比起大家都敬佩他道行高深、处事公平周密,我最敬佩的还是师父开阔的心胸与器量!” “师父的眼界,超越了门派、贵贱、种族得界限,所以才能接纳出身和种族各自相异的我们!” “朝阳峰,也正是这样一个大家庭,所有人都为着更好的未来而努力呢!你们以后渐渐就会习惯了。” “器、量?”鲛人绣娘学到一个新词,跟着念了一遍。 小环听得她说话,目光从她的身上看到蓝凌身上,有些好奇地问道:“我听说你们两族纷争不断,最后为什么又偃旗息鼓、和睦相处了呢?” 话刚出口,鲛人与海妖相视一眼,皆流露出疏离的冷色。 若非来时有族中嘱咐,一路之上也相处颇久,只怕她们两族见面便会拼斗起来。当然,六人在各自族群里皆算年幼,虽有灵韵,却也没有什么天赋法术,想来这也是她们无法奈何对方的缘由之一。 “吾族,遵从蜃祖、谕令。”绣娘磕磕绊绊地肃声道。 蓝凌“哼”地一声:“我们也不过是奉女皇旨意罢了。” 小环闻言,笑呵呵地道:“既然你们各自都有嘱咐,倒也免去我为此多虑。只是还得再正告你们一回——在朝阳峰,同门之间最忌手足相残,若是触犯了门规戒律,那可就谁也帮不了你们,记住了么?” 终不再是曾经灵动活泼的小丫头。 作为朝阳九代弟子中的大师姐,小环正色起来,也颇具威压。哪怕她面上笑意盈盈,两族一行六人也不由神情一凛,将她的话记在心中。 胡媚颇为诧异地悄悄看着小环。 作为狐妖,她的寿命颇长,修行与平日诸般事宜的节奏也不如人类变换迅速。区区几年时光,她脑海里还满是小丫头没心没肺、漫山嬉笑玩耍的模样,好似仅一个恍惚间,她竟已然成长了起来。 “你们来得也巧,再有几日便是中元节。” “我们青云乃是修道门派,对中元节祭祀先祖与天地十分重视。前几天听穆师叔说,今年将要举办中元河灯灯会,届时邀请各脉弟子参与,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呢!” 胡媚嘴角噙笑,听着小环热情介绍言语,静静地跟在后边。 翌日一早。 封亦着盛装庄重去通天峰拜见了掌教真人。虽说以他如今的身份,此事又多赖朝阳峰本脉之力,便是自行而决也无关紧要。但慎重起见,封亦还是先行禀报给了道玄真人。 毕竟天有不测风云。 封亦虽然对深入沼泽袭击长生堂之行把握极大,但他也无法确保一定不会有意外。若当真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形,今日的禀报便会起作用。反正道玄真人不仅是师门长辈,还是青云掌教,关键时候不就是用来处置意外与后患的么? 道玄也有魔教宗门的消息。 不过却不如封亦这般清楚细致。他在结合两方消息,一番深思之后,觉得此事可行,便为其背书,招来诸脉相议。接连几日,封亦来往于通天峰与诸脉之间,将此事逐渐定下。 回过神来,方才发觉中元节已至。 封亦知晓穆师姐今年打算举办河灯灯会之事,便就此相邀。诸脉之中,同辈的只有龙首峰齐昊一人,其他皆为长辈,对于封亦的邀请大多心领婉辞。灯会这般活动,在他们看来也只有那些见识少的小年轻才会感兴趣。 因此他们虽然婉辞,但却没禁止门下弟子参与。 等到夕阳西下,天光尚未完全黯淡,青云山诸峰便有道道流光向着朝阳峰汇聚。朝阳幽谷,一时人声鼎沸、来往笑闹人群络绎不绝。前来参与灯会的人数虽不及“七脉会武”,但也热闹非凡。 其中除了熟悉的故友,诸脉前来与会的人中以初入山门的弟子为最。想来各脉的首座长辈,也考虑到门下弟子新近上山,尚未习惯山上清修,有这么个灯会去处也好舒缓平日苦修的心绪。 夜幕降临。 幽谷之中燃起篝火,那些陈列各处的灯笼也一一点起。 今年幽谷灯会比以往更加热闹。以前朝阳峰灯会多是自发汇聚,也甚少邀请其他别脉同门参与。今年不同之处在于以穆师姐为首灵虚弟子策划主持,灯会显得愈发井井有条。 便是灯会节目、布置也比以往周全。 灯会之初,幽谷便依照俗世街景庙会,布置了许多座椅、长桌。桌上放置了采买上山的果脯、糕点。朝阳峰新入门的弟子最多,对以往街景庙会记忆最深,也最为开怀欢喜。 灯会节目也着实不少。除了穆蕙秋拟定的剑舞、新入门弟子的诵经,更连以道经为题的灯谜、蒙眼之下听声辩位、刁钻立意的道经辩驳等等活动也无所不有。 初时从大竹峰、风回峰、落霞峰这些地方过来的同门,一时还有些放不开。随着灯会愈发热闹,在朝阳弟子盛情相邀之下,众人也不再拘束,暂且放浪形骸。一场灯会,人人竞相参与。 封亦便见到曾书书这家伙杵在灯谜之前,一口气道破好几个谜底,被灵虚弟子赔笑着劝离;也见到陆雪琪被身边一个软萌可爱的师妹央求不过,参与蒙眼挑战,唰唰一阵剑光之后,便在一众小辈艳羡的目光下摘走了最受欢迎的奖励。 张小凡这家伙看着木讷愚钝,实则内秀聪慧,徐明自作聪明以为找到合适对手,相邀辩经。而后他一番唾沫横飞、长篇大论,却被张小凡窥见破绽,一句话结束了那场论辩,惊得徐明怀疑人生。 封亦面上微笑,静静地看着幽谷热闹的众人。 虽说少了些修真福地的渺渺仙意,但这般热闹亲切的人间盛景,也十分让人喜欢。 此情此景,岂能无饮? 成了一脉首座,自不会有人来管束他。但终究要些脸面,没有如当初那般胡来。不过灵果酝酿的饮品,足以抚慰平生。此物稀罕,乃是朝阳弟子采回灵材,封亦去大竹峰田不易出求来配方,辅以灵药酿制。 与会弟子人人有份,虽不多,一人一杯,却也足够渲染气氛。 “放灯啰——!” “让让,都让让!” “诸位同门、诸位同门,时辰到了,大伙儿都来此领取河灯,稍后一起放飞。别挤、别挤,河灯数量众人,人人有份呢!” 今年的河灯,比以往更加精致。 随着闫正会在符文箓书一道钻研精深,那河灯更加玄妙。 幽光各处灯光暗了下来,只剩了几堆篝火。不过这份暗淡只是暂时,当与会众人的灯盏点亮,一时间黝黑的深谷仿若星河灿烂。尤其是在河灯铭刻的玉石符文生效,晃晃悠悠自那河中而起,当真向着夜空流淌而去之时,整个幽谷一阵阵惊呼之后陷入静默。 人们皆沉醉在那漫天星火流淌的震撼美景之中了! 恍惚中,封亦感觉自己好似梦回当初。 【237】 厉兵秣马剑出匣 幽谷之外。 有座亭台挂着盏灯笼,正有三人坐在其中。 天上一盏盏河灯如璀璨星火汇聚,缓缓向着远处天边流淌之时,三人之中的闫正会哈哈笑道:“今年这一批灯,我用上了新近研究透彻的符文。在同样品质玉石的铭刻之下,它可以飞得更高更远,便是灯光也比以往的要明亮!” 周一仙手边放着茶杯,闻言一手捋须:“河灯上效果甚佳,或许可以尝试用在‘行云舟’上了。” 闫正会浓眉之下双眼一亮,颇为意动地道:“的确可以着手一试!”不过那意动维系片刻又熄灭,闫正会略显沮丧地道:“可惜,以‘行云舟’的体量,耗费的天材地宝不在少数,短时间里恐怕还挪不出那么多材料来。” 说到此处,神情颇为复杂地感慨道:“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门中‘御物境’弟子过多而耗尽铸剑的奇珍灵材!” 朝阳峰有藏剑楼。也有少数表现优异的弟子,被赐下藏剑楼中品质绝佳的仙剑法宝。不过大多数人无法驾驭那些威能极大的仙剑,历代储藏的法宝用尽之后,便只得铸剑坊新筑。 朝阳峰如今御物弟子过百,不可能门中不予支持,全凭放其下山历练自行寻获。朝阳峰与大竹峰的情况,终究还是不同的。 只是新铸仙剑数量一多,一些灵材奇珍便显得紧缺。 “行云舟”这般耗费材料极大,又不是特别紧急的法宝,自然往后迁延。 周一仙呵呵而笑,他理解闫正会此刻感慨而又振奋的复杂心绪,便出言劝慰道:“试炼法宝,可以往后推延嘛,朝阳峰毕竟不比当初,已呈兴盛之相啊!” 闫正会目光与一直未曾言语的胥于明交汇,那般“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心绪一时共鸣,不禁都畅快地笑了起来。 “封师兄!” 封亦回身,只见齐昊不知何时孤身一人,来到了他身后。封亦笑着起身,伸手请道:“齐师兄,请坐!” 封亦所在的位置,距离幽谷不远。 不过却没有加入进去,毕竟如今身份不同,他如参与,恐怕一众八代、九代的弟子都会有所压力。别说寻常师兄师姐,便是楚誉宏、穆蕙秋、梁文策等一应对封亦曾经照顾有加的师长,如今在威严愈盛的封亦面前,都变得越来越庄重严肃。 唯一能与封亦交谈不见外的,除了一同上山的徐明师兄,便只有如曾书书、齐昊、陆雪琪、张小凡、萧逸才等一众别脉的同门。封亦与他们平日距离远,见得少,虽然他执掌一脉,但相互之间倒还能放得开。 齐昊应邀入坐。 此时幽谷之中,随着河灯越飘越远,被那奇景震撼的人群逐渐回神,复又有窃窃私语传开。 望着人群里,遍地朝阳峰弟子散发出来的不凡气势,齐昊感叹道:“封师兄贤德过人,执掌朝阳峰不过短短几年,竟已有如此兴盛气象,着实让人打心底里钦佩啊!” 与之相比,这几年间龙首峰并无明显变化。 齐昊努力经营,也不过是将浮躁的人心稳定,让众人认可了他的身份罢了。 封亦知晓这一点,故而略微沉吟,开口道:“齐师兄,其实朝阳峰能有今日局面,也是有缘由的。”齐昊顿时好奇地看过来,封亦笑道:“若是师兄愿意,我也能将朝阳峰堪破御物玄关的秘诀,奉送给师兄你。” 齐昊某种精光一亮:“你需要什么,尽管明言,只要我龙首峰有的绝不推辞!” 虽说都是同门,但齐昊也懂分寸,不会提出白拿那般非分之举。 前几年朝阳峰一部《天书》,不就换走了本脉诸般秘藏么?当然就事论事,齐昊在研读修行《天书》之后,越发觉得其间内容博大精深、获益无穷,并不会觉得不值。 如今封亦肯将一脉兴盛的秘诀托出,齐昊心中也只有意动与惊喜。 “师兄言重了!”封亦微笑着道,“此番远征伏魔,本脉闫师叔担忧众人安危,欲为大家炼制法宝护身。无奈朝阳底蕴薄弱,炼制灵宝的材料不足,若齐师兄能支援一些金行材料,朝阳一脉感激不尽呐!” “原来如此。”齐昊竟松了口气。 苍松执掌的龙首峰,一度能与长门通天峰媲美。虽说因为苍松背叛一事,让龙首峰人心浮动,名望大损,可底蕴仍在。封亦想要交换一些金行材料,对齐昊而言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他略作沉吟,回忆了一下道:“我那儿还有一些‘玄光砂’,为数不少,封师兄若觉得合用便以此物交换如何?” 封亦知道“玄光砂”,当即万分满意地道:“如此便多谢齐师兄慷慨解囊了!” 封亦也不担心齐昊会不会后悔,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蜕凡归真诀”,绝对值这个价! 热闹闲适的欢愉,终究过去了。 但毫无疑问,昨夜盛景会被铭刻在与会众人的心中,成为清苦修行路途中温暖而美好的记忆。 齐昊乃是果决之人,翌日一早便将“玄光砂”送到。 于是朝阳峰“玄虚”一部弟子,便在闫正会率领之下紧锣密鼓的忙碌起来。时间紧迫,为使尽快将这一批“玄光砂”用上,闫正会毫不客气地将包括封亦在内的一众修为精深的弟子尽皆利用上,做起淬炼材料的活计。 此番远征沼泽,对于朝阳峰乃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封亦为此做了许多准备,尤其是疗伤保命、回复真气等灵丹物资配备充足。考虑到朝阳弟子平均修为不高,封亦担忧众人安危,有心炼制一批防身法宝。 站在剑修角度,生平诚于剑、专于剑足以。 可封亦不仅是剑修,还是一脉首座,就得考虑更加周全。以朝阳峰平均“玉清四层”的修为,若没有防身法宝,只怕一场大战变得殒落无数。 封亦与闫正会商议,参照了一些“六合镜”的炼制思路,设计一款防身法宝。炼制此物正好用上了他从东海带回来的“螯龙躯壳精粹”、“天青灵石”,却还缺少一种合适的金行材料。 朝阳峰本身存储的金行材料,在数年中大多用作了铸剑,短时间竟寻不到合适的。如今有了与龙首峰交换的“玄光砂”,便算是凑齐。 因为时间紧迫,且法宝用途明晰,故此那一批防身法宝全都按照制式炼制,被设计为古镜模样。成品共有两款,外形一样,皆背纹朝阳古松,镜边铭刻流云纹,唯有镜面不同。一者呈天青色,一者呈白亮色。 炼制完成后,封亦将法宝发下,女弟子持“天青镜”,男弟子持“玄光镜”,正好可做区分。法宝没有别的功能,在危机时刻全力催使,能挡致命一击。不同修为使出,威能不同。 封亦试过,以“玉清四层”修为催动,能挡住“上清境”一剑,已算是十分不错的护身法宝。有此一物,再加上朝阳弟子皆习剑阵,本就以阵法相互助力,应是能最大程度保护众人安危。 (未完,先更) 【238】 死泽之前逢盟旧 青云门众人一路西行。 如是于九天之上昼行夜伏,穿云破雾,费时近月终是穿过中州、益州两地,到了西面莽莽沼泽边沿。 死亡沼泽覆地极为广袤,终年充斥着无尽年岁下来,那些植物、尸骸等发酵的恶劣气味。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在沼泽之上,越往深处,那雾气越浓。且那些雾气也绝非只是单纯弥散沼泽之上,无数年会的沉积,使得谁也无法断定哪里的雾气夹杂着要人性命的毒瘴! 抵达死亡沼泽的时辰尚早,不过封亦没有立时选择进入。 如此广袤无边的沼泽,若无消息贸然闯入,不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封亦选择沼泽临近的一处山谷宿营,他们将在此暂时歇息,做进入沼泽的最后休整。连日的赶路,大家虽都未说,但其实也颇为疲倦。 那宿营的山谷不深,但正好能隔绝大部分沼泽恶劣的气息。 封亦与齐昊、宋大仁、曾书书等各脉同门碰面,做了日常会晤,众人除了警戒巡逻之人,便都散开休憩起来。一路之上,朝阳峰神奇“乾坤袋”起了大用,众人此时物资充足,只就近收集一些柴禾点燃篝火,便各自取出准备的食物烹热享用。 闫正会炼制的这一批“乾坤袋”,内蕴天地,四尺见方。虽也不大,但青云弟子持之放些替换衣物、口粮、疗伤丹药等诸般物资绰绰有余。正是有了它,众人出发时便储备足够物资,轻装上阵,每日辛劳赶路之后也无须忙碌便能吃到可口食物,喝到干净清水。 这对每日赶路之后养精蓄锐大有裨益。 “乾坤袋”不止朝阳弟子有,封亦也为其他别脉同门各自准备一份。在体会过此物便利好用之后,心思灵活的已经思索如何能换得更多换得此物,惠及同门了。 “嘤~” 黑白团子滚到封亦脚边,扒拉着裤腿。封亦俯身拍了拍她的脑袋,自腰间一个素色“乾坤袋”中取出竹笋,随手塞她嘴里。得偿所愿的陶矢立即叼着鲜笋,屁颠屁颠跑到一旁坐下,欢快地啃食起来。 瞧她那吝惜模样,好似生怕慢了便有人来抢夺一般。 封亦莞尔,好笑地道:“你这一路不都趴着没动么?瞧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费了多大劲呢!” 陶矢鼻孔里“嗤”地喷了股气,居然短腿蹬,肥滚滚的身躯背过去不想看他。 众人快速吃过食物之后,相互之间的交谈声音淡去。许多人都取出蒲团、薄毯等物,或坐或卧开始休憩。 时间一晃,便至夜晚。 山谷中篝火仍在燃烧,但火焰小了许多。 当是时,山谷外忽地吹来一阵风。便有个瘦削矮小的黑影随着那风轻盈飘来,而后手足连动,无声无息地攀上谷外一棵树上,悄悄向着那谷内探视。 那山谷并不深。 两侧山峦也不高。 黑影在树梢之上,便能远远眺望谷内情形。 火光照耀之下,他已经将那些或坐或卧之人穿着打扮看得清楚。 “唔,这么多人?”那黑影心惊道,随即释然。“不愧是正道领袖,底蕴十足啊。何况还是对付长生堂,不费些力气,只怕做不到。” 正待从那树上滑落,黑影眉头一皱,又停下了动作。 他乃是一个谨慎之人。 尤其是联想到近些年自己等人所行之事,一时心底迟疑起来——“等等,这些家伙当真是青云门之人么?若是有人假冒,我该如何辨别呢?” 圣教几大宗门,在这几年里你扮成我、我扮成他,各自偷袭挑拨。搞得黑影平日行事也小心翼翼,一则生怕漏了底细,二则也怕受人欺瞒出现差错。 故他又谨慎地探出头去,往那山谷细细地眺望。 封亦所在位置,位于谷中略深之处。 黑影由于角度问题,正好没能看到,这让他越发迟疑。就在这分神的片刻,黑影忽地警觉,有道陌生气息来到属下,顿叫他心中咯噔那般暗道了声“糟糕”,连忙从树梢轻盈滑下,飞身便夺路而逃! 然为时已晚! 他方才飞出几丈,前方黑夜笼罩里出现一道颀长身影,眉目如星、气质凛冽。黑影惊愕站定,又感知到其他几处方向,也一一走出人影。原来他窥探山谷时气息泄漏,被暗自警戒的巡逻弟子觉察,悄无声息之间完成了围困。 “误会误会!” 黑影咧嘴笑道,“大家别动手,我是自己人、自己人!” 为首之人手中一枚锃光瓦亮的明镜陡然映出一道光芒,照在黑影身上,显出此人的模样来。黑影身躯干瘦如猴,面无二两肉,形貌奇异,虽也穿着整齐华贵,但却给人一种沐猴而冠之感。 在那光芒照来之际,此人还心中一紧,直到那光落在身上并无异样,方才松了口气。猢狲也似的脸上重现露出灿烂笑容,拱手作了个团团揖,赔笑地道:“幸会、幸会!” 几人迅速交换眼神,为首那弟子开口道:“你是何人?到此何为?” 干瘦之人忙道:“在下姚东,人皆称我‘瘦猴’。敢问诸位英雄可是青云门弟子?”为首那人目光闪烁,没有作答。瘦猴也不介意,接着道:“嘿嘿,诸位不说,我也大致能猜到。哎、别激动,我是受本门副宗主之命,前来拜见朝阳峰首座封真人,有要事禀报!——敢问,封真人应在此地罢?” 几人中,有个人立时道了声:“我去禀报!” 为首那弟子点点头,目光戒备未减:“阁下,未免误会,还是静候在此为妙。” 瘦猴满脸了然神情,体谅地道:“省得、省得,我不会乱动!”又自咧嘴一笑,笑得见牙不见眼,模样颇为滑稽。青云弟子点点头,静静等候。殊不知,此时瘦猴早已全神戒备,一旦事有不对便会祭出底牌夺路而逃。 少倾,先前离去的弟子回转:“首座师兄有令,让我们带他过去。” 瘦猴人畜无害地一笑,跟着几人往那山谷而去。 到此死亡沼泽,众人虽已歇息,可警惕未消。那巡逻弟子急匆匆回返的动静,立时便将所有人惊醒。当瘦猴迈步踏入山谷时,只见谷中数十人目光齐刷刷地转过来,落到他的身上。 瘦猴心中一凛,不禁浑身鸡皮那般哆嗦一下,艰难咽下一口唾沫。 那是何等锐利的眼神! 瘦猴感觉自己面前站着的,并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一柄柄即将出鞘的利刃。那剑修藏锋半露的锋芒气势,让他感觉自己好似被无数道锐利剑光穿透,极不自在。 不过,经此一遭,瘦猴反倒放下心来。 天底下能一时聚齐如此多青年剑修的门派,除了青云门,绝无其他,所以他断不会认错了。 “这家伙谁啊?” “鬼鬼祟祟地颇为可疑嘛——” 瘦猴悚然一惊,循声看去。 那是个面貌俊朗、气质略憨的青云弟子,随着他一面说话一面拔剑在手,露出跃跃欲试的模样,顿时把瘦猴吓了一跳。 “等等、等等!” “我是好人呐!” 说完这话,瘦猴自己都愣了一下。 因为他蓦地想起,自己如今是鬼王宗琼玉阁副宗主麾下小有名气的头目。在青云门面前,不正是那什么邪恶至极的“邪魔外道”么?得亏他机灵,没有下意识报出自己的出身名头,不然非得立时被他们“替天行道”了不可! 那气质略憨的弟子睁眼打量他一遭,怀疑道:“好人?看着不像啊——” 瘦猴一时语塞,有些不服地气恼道:“亏你还是名门正派,怎么能以貌取人呢?这面貌是爹妈给的,我又不能选,怎么就只凭长相评定好坏?” 那人闻言也不气,反是沉吟之下赞同地点头:“说得也是啊。那你是谁,到我们这儿来做什么?” “原来是你!” 正在此时,人群之后传出一个声音。 却是封亦走来,迎着众人目光微笑道:“徐师兄,诸位,此人乃是咱们青云的盟友,大家无需紧张。此番进入沼泽搜寻长生堂一事,还得依仗这位朋友。”众人恍然中,封亦对瘦猴抱拳:“阁下,请随我来。” 瘦猴是与封亦亲自交过手的。 他可是知道眼前之人的厉害,对方无论在修为还是地位上都远胜于他。何况他的身份,在自己鬼王宗琼玉阁一部也极为特殊,岂敢怠慢? 当即连忙作揖回礼:“封真人您客气了,在下奉命而来,理所应当、理所应当!请——” 巡逻弟子继续戒备四周。 其余人虽有好奇,但大多回到各自先前休息之处。封亦则领着那瘦猴,一道走到谷中,此处正有诸脉同门聚在此处。他先自将瘦猴引见,也没点破身份,只道是“朋友”。 众人也没多问。 待双方入座,封亦才道:“有劳阁下,便为我们讲一讲这沼泽形势与那长生堂罢。” 瘦猴客气地拱了拱手,方才道:“长生堂月前曾与我、咳,曾与魔教其他几派冲突中显露马脚,乱战了一场。此后便遁入沼泽深处,一直戒备森严,可疑之人无法靠近。” 方才说得口滑,差点没漏了底细。 好在他反应快,立时改了口。 “嘿嘿,诸位所选时机恰好。虽说无法做到隐秘偷袭,但因为之前那场混战,几大宗门皆对长生堂心生愤懑,颇为仇视。诸位此时替天行道,我敢保证,其他宗门绝对会坐视不理,甚至落井下石!” 想到长生堂那些家伙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瘦猴一时按捺不住本性,在那幸灾乐祸。忽地感觉到不妥,抬头对上众人清朗目光时,又连忙“嗯哼”清了清嗓,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 封亦心中好笑,面上倒没显露出来:“那么,阁下应是能寻到长生堂所在了?” 瘦猴点头:“不错。” 封亦拱手道:“如此,接下来便有劳领路!” 瘦猴咧嘴笑道:“应该的,真人无需客套!除魔卫道,吾辈义不容辞也!”封亦失笑摇头,这家伙别的不说,一张面皮倒是够厚实的。 “阁下——” 正装模作样表忠心的瘦猴,忽地听见一个断冰切玉般清冷声音,循声一看,眼中映入一张绝美面容,偏其神情清冷,看一眼好似寒到骨子里去。 瘦猴不由面容一肃,沉声道:“仙子有何吩咐?” 开口说话的,正是陆雪琪。 瘦猴虽惊讶其人绝美面貌,但随即而来便是一阵谨慎小心,态度认真,执礼甚恭,颇有敬而远之的迹象。 无他。 近年来,瘦猴身在圣教,可算真切地感受到这般绝美面容女子的厉害。一个本门副宗主,一个合欢“妙公子”,都是瘦猴全然不敢得罪的人物。他对这般绝美面容之人,已然心存敬畏。 何况陆雪琪清冷如霜,看着便不似好相与之人,更让他谨慎郑重。 陆雪琪不知道瘦猴的心思。 只觉得此人的表现倒是让她另眼相看,心中暗道果然以貌观人不可取。 “恕我冒昧,阁下既然知晓长生堂所在,那么对于长生堂门中隐秘,又知道多少呢?” 瘦猴立时听明白,他道:“青云山那一战,四大宗门长生堂损失最惨,门中宿老精锐死伤众多不说,连自己师弟玉恒子也殒命于其上。便是玉阳子自己,也伤在诛仙剑下,伤势惨重。——毫无疑问,如今正是长生堂虚弱之时。” “不过,”瘦猴挠了挠头,“玉阳子很狡猾,他将门派迁徙,躲进了死亡沼泽的深处。严加戒备以来,旁人想查探虚实,十分艰难。便是为寻找其宗门所在,我们也耗费了许多力气——” 陆雪琪目光一动,敏锐注意到其中一个词汇:“‘我们’?” “哈哈,”瘦猴发觉说漏了嘴,忙偷眼看向封亦,见其并无异色方才放松下来,心念急转搪塞道,“‘我们’么,便是心怀除魔意念的志同道合之士了。——咳,不说这个,我们接着讲。” 陆雪琪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好在上回冲突,长生堂露了些底细出来。” “要对付他们,有三大要点需要在意!” 【239】 山谷瘦猴传消息,青云大竹起波澜(1/3) 将探查所得消息传递,本就是瘦猴此行担负之责。 众人神情认真,注意力汇聚而来,只听他道:“第一件事,便是长生堂宗门防护大阵。此阵困杀一体,变换多端,在有人操纵时十分难以攻破!” 封亦微微颔首,皱眉凝思。 宗门防护大阵有强有若,但无一例外,绝不是轻易能攻破的。长生堂也是屹立传承多年的魔道巨擘,有如此底蕴倒也不算意外。 “其二,长生堂虽说实力大损,但门中尚有不少积年老魔逃过一劫。甚至有传言,长生堂内藏着一些隐居于此,多年未曾在外露面的绝世凶人,诸位要铲除邪魔,自是得小心这些老魔头了。” “隐居?”曾书书面露疑惑,“据我所知长生堂不是一直在“蛮荒圣殿”这处魔教老巢么,怎么有人到这死亡沼泽里隐居?” 瘦猴笑道:“道友不知,长生堂最起初并不在圣殿,死亡沼泽深处才是其宗门祖地所在。只因后来圣殿兴旺,长生堂方才搬出沼泽,也有守护圣殿之意。” 曾书书恍然:“原来如此!” 瘦猴顿了一下,接着道:“除此之外,最后这一件事我们其实也无法确定其准确性。”他环顾众人,问道:“诸位,可曾听过‘七十二异族’么?” “你说的是那些生活在九州之外,四方贫瘠荒蛮之地的那些与人相似,却又嗜血疯狂、好战好斗的异人族?” 瘦猴神情一肃:“不错。据我们探查所知,这沼泽里至少有两支凶悍野蛮的异人族!诸位攻伐长生堂,或许还应提防此事!” 等众人沉吟片刻,接受了诸般信息。 瘦猴复又展露笑容,拱手道:“这些便是在下所能告知的一应消息,其余更多的,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封亦回道:“有这些消息,对我们而言已是雪中送炭,有劳阁下了!”瘦猴连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接着伸手入袖,取出一封信件,封亦看见顿时心中一动:“封真人,另有此信乃大人吩咐转交于你,您请!” 霎时间,数道敏锐目光好奇地看过来。 封亦面上镇定自若,接过那信,触碰之下感知了信件上的特殊禁制,顿时了然:“有劳!”想了想,对他道:“阁下远来辛苦,还请用些食物早点安歇,明日免不得还需阁下相助!” 瘦猴一笑,瘦削脸上便挤起显眼褶皱:“应该的、应该的!” “徐师兄,”封亦道,“姚道友便由你负责招待一下吧。” 徐明点头,大步走出,拍着胸口保证道:“放心,保管让这位道友吃好睡好,不耽误上路!”瘦猴听得“上路”二字,眉头一跳,几乎以为自己身份在这群青云门弟子当中暴露。 直到从徐明面上看出那股耿直憨意,方知对方并无什么复杂心思。 “道友,请吧?” 瘦猴连忙拱手回礼:“多谢、多谢。”随即跟着徐明,走到外面一堆篝火边上。徐明为人热情,招呼瘦猴在蒲团坐下,又把自己的毛毯让出,给他裹上,把瘦猴感动莫名。 不多时,又有一份加热的夹肉面饼奉上。 “道友,快趁热吃吧!” 瘦猴一面接住,一面道谢,在徐明催促之下咬了一口。唔,那面饼滋味果然不错,比起那些硬邦邦的干粮不知好了多少倍!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徐明看到瘦猴脸上生动的表情,不禁有些得意地问。 “不错不错,能在野地吃到这般食物,当真是享受了!” 瘦猴感慨万千。 想他数年来跟着副宗主东征西讨,大多时间都要露宿野地,吃苦无算。感动之余不禁将热情体贴的徐明与自己那搭档一比,顿时显出差距来。不愧是大派出身,比沈肆那憨货好相处多了! “哈哈!好吃的话,道友不妨多吃一点,咱们准备的食物很充足。”徐明笑意盈盈地道,“等你吃完,便早些休息,明天也好早些上路!” 瘦猴神情一滞,忽然觉得手里的饼都没那么香了。 谷中深处。 方才瘦猴传递消息时,闫正会、飞云道人这般师门长辈都没有说话。直到瘦猴被徐明领出去,闫正会方才站起身来。 “封亦。” 他等封亦读完了信件,方才正肃开口,“此人的话,可信么?” 若只有瘦猴的言语,封亦还会存有几分疑虑。不过见了信件,封亦心中已经顾虑尽消,微笑着肯定地道:“师叔放心,此人的话、可信!另外——这封信里记录了长生堂护宗阵法的一些秘密,我们一块儿研究研究,兴许能找出破解之道!” “哦?”通天峰秦羽闻言,走过来道,“师兄,可否给我一观?” 封亦读了信件,知晓其中没有什么不便透露的隐秘,便径直递出:“秦师兄精研阵道,正要借助师兄之力。”秦羽不善言语,故只温和笑了笑,随即接过那信件。读了几行,秦羽惊讶道:“著此书信的是位行家啊,这阵理逻辑阐述有条不紊,嘶,此言极妙——” 秦羽面露欢喜,兴致大起,竟是不管众人自行寻地坐下,细细地研读那份信件上记载的大阵绝密来。 同为通天峰的萧逸才,见此无奈道:“秦师弟酷爱阵理,往往见猎心喜便沉浸其中,失礼之处闫师叔、封师弟多多担待!” 封亦倒不觉得有什么:“师兄不必多虑,若没有这份专注,何来秦师兄如今的阵法造诣?”对秦羽这般一心专研之人,封亦心中只有敬佩。 闫正会也不会有什么怪罪。 他与封亦其实都差不多,虽然也通阵理,但多是阵解基础。封亦擅长之处在于以剑道诠释阵理,闫正会擅长之处在于将阵理融入逐渐炼器。 与秦羽相比,他们便好似通晓数学基础,而秦羽则在专研高等数学。其间差距无法计量。闫正会深有自知之明,当然也不会急着去看那护宗阵法。 “既然你认为此人之言可信,那么我们便商议一下应对之策罢。” 翌日。 清晨沼泽的雾气更浓,似乎晨曦阳光也照不进来。 青云门众人用过早膳之后,再度聚齐。 在他们前方,瘦猴咕噜咽下一口唾沫。被一大群人默默地注视绝非什么舒服的体验,尤其是想到某个家伙时不时提一句“上路”,更叫他暗中忐忑。 “诸位,随我来吧。” 瘦猴忍着古怪的感觉,法力运转,轰地祭起一柄土黄巨锤。 几年下来,他以立下的功劳换取宗门奇珍灵材,重新炼制了两柄威风凛凛的瓮金锤。许是以前总被人视作体短力弱的废物,瘦猴修行有成之后,最是偏爱瓮金锤这般能显出身强体健、力大无穷的法宝式样来。 瘦猴纵身一跃,踩着那巨锤飞空而起。 青云弟子皆是头回见到瘦猴施法,许多人都露出意外神情——没想到这人看着形容猥亵、阿谀奉承,居然修为意外地不错! 锵——! 青云众人御剑腾空,剑鸣铮铮,汇成一片。 前方引路的瘦听着那连绵的剑鸣,只觉如芒在背,下意识加快了些飞行的速度。青云众人紧随其后,远远望去,好似一点土黄灵光在前方逃遁,身后群剑争锋,紧紧追逐。场面意外的,有些滑稽。 —— 青云山。 大竹峰上。 排行老四的何大智早早起床,收拾妥当之后取了扫帚等扫洒之物,来到守静堂后山藏书阁。大竹峰人少,何大智又酷爱读书,故此藏书阁平日里便是由他打理。 与其他诸脉差不多,大竹峰藏书阁也分几层。 底下几层收藏本脉卷宗典籍,顶层防护最严,放的便是绝密法诀、神通,以及大竹峰历代传下的法宝。 何大智能收拾整理的,当然只有底下两层。 藏书阁虽然在后山,但距离守静堂并不算太远。 何大智提着东西,从林荫道路行了一阵,转过了两片黑节竹林,前方开阔处便出现一座巍峨楼阁。 这本是无比寻常的一天。 可何大智学着二师兄吴大义,嘴里哼着莫名小曲儿走过林间道路时,却蓦地见到前方藏书阁前有三个黑衣人,正向着楼阁大门走近。 何大智只愣了一瞬,立时警惕大呼:“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三人顿住,转过身来。 那是怎样的三张脸!——一个个面色铁青,目无生气,面上皮肤干巴巴的十分僵硬,一点也不像是活人! “嗬~” “被发现了呢。青云门、还真是警惕啊。”有个人嘶哑着声音道。 “狗屁!”另一个人粗声粗气地驳斥,“没看出来么,眼前这小子乃是凑巧遇上呢。” 何大智为人机灵,哪里还不知眼前三个来者不善! 顿时心中一凛,手上扫帚等尽数丢弃,呼地握住法宝“江山笔”:“藏书阁乃我大竹峰一脉禁地,尔等不得擅闯,速速离去!否则惊动我师门长辈,你们就别想走了!” “桀桀!” 最先说话那人咧嘴像是在笑,面上僵硬肌肉扯动,怪异且让人不寒而栗,“听清了么?赶紧行动吧,若是惊动青云门之人,咱们可就要前功尽弃了啊。” “哼!” 先前接话那人不屑地道:“你以为我是阴岐么,总也一事无成?——我来收拾这倒霉的小子,你们赶紧去取东西!” 【240】 何老四绝招伤敌,阴老鬼窃取魔宝(2/3) “站住!” 何大智眼见三人分作两队,一人向他迎来,另外两人径直走向藏书阁大门,又惊又怒,立时祭起法宝“江山笔”攻了过来! 田不易在七脉之中,乃是一个异数。 别脉首座师长无不要求门下弟子皆修仙剑,以便后面好走青云门剑修之路。可他不同,从来不会强自要求门中弟子修仙剑,而是随他们各自心意,想修什么法宝,那便自己去寻材料炼制。 正是因此,大竹峰除了宋大仁修仙剑“十虎”,其他的一个修“江山笔”,一个修“神木骰”,便是张小凡之前也拿一根“烧火棍”。在青云门中大为迥异。近几年得到“蜕凡归真诀”,吴大义、郑大礼、吕大信三个接连突破,居然也没有修炼仙剑,而是分别修了“流云笛”、“撼山印”与“惊雷杵”。 法宝不同,其中攻伐奥妙,自也迥异。 只见何大智手诀连动,面色肃穆,祭起那“江山笔”迎风而长。须臾之间,那只玲珑玉笔变作如同一根粗大立柱,顶端笔锋狼毫随风而动。原本那狼毫乃是亮白颜色,可在何大智法力催动之下,蓦地光芒暗沉,仿若沾了浓墨。 而后,巨笔往那黑衣人一点,顿有漆黑浓墨滴出,似慢实快落向黑衣人。 黑衣人也是头回遇上如此奇异的攻击,谨慎之下没有硬接,而是枯瘦双手挥动,袖间墨云滚滚,迎向那一滴浓墨。而他自己则趁此一瞬的间隙,闪身躲开。 浓墨蕴含了何大智浑厚法力,威能极强。 虽然那黑衣人阴寒墨云侵袭之力极强,但还是被浓墨穿透。可惜黑衣人此时已然闪退,浓墨落在了空处,而后“噗”地落地溅开。 “咦?” 那墨汁落地,法力一放,竟无声无息地将地面铺就的平整石板,融开了一个数尺深坑。直到墨汁法力耗尽,方才化作一滩黑色印记,留在那深坑之中。 黑衣人对自己的谨慎颇为满意,好奇地盯了一阵,僵硬笑着摇头:“有意思。——可惜,只是雕虫小技!” 言语一落,黑衣人欺身便近。 那气势,如若奔雷闪电,势不可挡! 何大智吃了一惊,使出压箱底手段——他飞身握住“江山笔”,如若其他人使剑那般一记横扫。笔上尖端有墨,如此一挥,那墨汁顿时化作点点滴滴飞射而出,凌厉迅疾,笼罩一片! 黑衣人面露冷笑,枯瘦双掌“啪”地一合,滚滚墨云翻涌,变作森白骨骼,交错织就一方骨墙。墨汁打在那骨墙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法力侵袭之下,骨墙顿时变得坑坑洼洼。 遗憾的是,直到墨汁耗尽,那骨墙也未能打破。 何大智心惊,但还能稳定心神。 方才一击本就是为了迟滞敌人,为自己施法争取时间。果然黑衣人迅疾无比的身形,在墨汁中顿了一下,何大智趁此间隙,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结印变换手诀。当是之时,黑衣人破墙而出,瞬息便至! 何大智“疾”地一声大喝,“江山笔”向前临空一划——墨迹斑斑处,竟凭空画出一道人型虚影。那虚影身皆水墨之色,虚幻而又凝实。在黑衣人欺近时,虚影拔剑而斩,剑刃之中锋芒毕露! 黑衣人双目一瞪,未曾料到对方还有此绝招。 连忙以魔元秘法凝聚骨盾,可这一次,骨盾没能挡住那凌厉的剑锋,被一段斩透,“咔”地一声裂开两半!那带着浓墨颜色的剑锋,落在了黑衣人的身上! 何大智面露惊喜:“成功了?” 兴许有人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不错,何大智这一手秘法,也与封亦有关!当初他与碧瑶在蜃境杀了风月老祖,而后取得其独门法宝“风月宝鉴”。碧瑶对此物不感兴趣,“风月宝鉴”就落到封亦手里。 带回朝阳之后,封亦与闫正会研究过此物炼制之法,也没祭炼使用的兴趣。后来朝阳物资缺乏,“风月宝鉴”便成了与大竹峰交换灵丹等物资之用。田不易见“风月宝鉴”内蕴之法颇有玄妙,想起老四何大智正好炼了支“江山笔”,便将此物赐给了他。 何大智精研此物,大获裨益,修为与神通皆有增长。 方才那水墨虚影,便是他如今能使出的最强之法,墨蕴剑意,又有大竹峰独门“通玄”诀窍,十分不凡! “可恶!” 遗憾的是,何大智运气不佳,修成神通头一回遇上的便是修为远胜于己的邪魔!那墨韵剑意的确击中了黑衣人,也让其受了伤,但却并未能伤及要害。如此伤势对于他那僵硬身躯而言不值一提,与其说是受伤,不如说是耻辱! 轰! 骨墙被气流撞破,爆散四射! 黑衣人满面愤怒,周身墨云滚滚,好似阴冥之中走出的邪恶鬼物,气势汹汹地一掌轰来! “糟了!” 何大智面色剧变,周遭被那一掌威压封锁,挣脱不得。他只好竭力祭起“江山笔”,挡在身前。一瞬之间,黑衣人手掌携风雷之音轰然而至! 何大智顿觉法宝传来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直撞上路旁竹林,方才被那坚韧黑节竹拦下,无力地滑落在地。 黑衣人也随即落地。 在他右边身躯的衣物上,有条显眼的豁口,以至于右臂衣袖垮落一半。黑衣人颇为气恼,伸手将那衣袖“嗤啦”撤掉,扔在地上,露出苍白泛青的干瘦臂膀。实在难以想象此人魁梧身躯,居然手臂枯瘦如柴,诡异无比。 而在那臂膀上,一道黑色墨迹般的伤口,显眼的露在外面。 黑衣人看到那墨迹,怒气上涌:“自寻死路,不可饶恕!”当即迈步便走,欲要上前一掌结果了此人。 “阴鬼!” “别玩了,赶紧过来!” 黑衣人身形一滞,远处藏书阁前两人急声道,“这楼里有禁制,不联手我们破不开,别耽误时辰!” 黑衣人也知轻重,骂了一声立时飞身往藏书阁而去。 守静堂。 田不易与苏茹正在后院享用弟子送来的早膳。 自从得到《天书》之后,他每回品读,都感觉有不同感悟。故此养成习惯,时不时都会将此奇书拿出来品读一番。 这不,刚吃完早膳,田不易便又将那封皮无名的书卷拿出,扶须而读。 苏茹无奈道:“你也是个心大的,大仁和小凡还有齐昊下山日久,数数时间应该到那极西沼泽了,你就不关心么?” 田不易怪眼一翻:“我就是担心,隔着千山万水又能如何?放心吧。”他随手翻了一页,边看边道:“有封亦那小子在呢,而且闫正会、飞云不也随同前去了么?” 苏茹仍自担忧不减。 尤其是今日,她一大早便感觉心中不安:“那可是长生堂!咱们青云门这么多年都没能铲除,一群后辈能做到么?” 田不易哼哼两声,老神在在地道:“以前的长生堂与以前的朝阳峰,自是做不到,现在,可不同了。咱们手里也有‘蜕凡归真诀’,你猜猜朝阳峰现在有多少御物境的弟子?” 苏茹美目一横,故意道:“只是些初入御物境的弟子,有什么大用?” 田不易动了一下矮胖之躯,摇头道:“我以前还觉得那小子研究什么剑阵不务正业,没想到他早有定计!初入御物境的弟子当然作用不大,可若布下阵来,依仗法宝之力,便不能等闲视之!” 他啧啧两声,感慨道:“要我说啊,比起封亦,便是商正梁也差得——” 田不易的话蓦地一止,苏茹满面惊色:“不易——”然院中只听“哐啷”一声龙吟,紫光胤胤的仙剑随着那矮胖身躯立时化作灵光,一瞬即逝,向那后山直奔而去! 藏书阁。 黑衣人阴鬼与其他两个联手,凭借法力阴邪性质侵袭,慢慢将那禁制穿透。藏书阁有两重禁制,三人破解得十分费劲,心下焦躁。好不容易破解,三人不敢耽搁,立时奔入三层,循着冥冥中气息感应,向着一处直奔过去。 那里放着个石盒。 盒上也有禁制,但并不强。 阴鬼以魔元法力强行冲开禁制,揭盖一看,盒中正放置着一支顶有圆珠、身接黑棒的难看“烧火棍”。阴鬼目光锁定那圆珠,面露大喜,似感慨似激动那般喃喃道:“‘噬血珠’!这就是‘噬血珠’啊——” 忽地,一股绝强的气息自山下而起,匆匆而来! 阴鬼面色一变,连忙取出黑巾将那“烧火棍”一裹,又以特地准备的木盒盛放,方才取在手里:“有人来了,我们走!” 其实他们本无需这般小心。因为“血炼”之故,“烧火棍”只有张小凡能用,“噬血珠”那吞噬鲜血的邪性本能也被压制,寻常无法激出。 阴鬼等并不知道此事,慑于“噬血珠”威名,当然小心谨慎。 那绝强气息来得太快。 三人刚刚撞破阁楼窗户飞出,便正自迎面碰上怒气冲冲的田不易。 “邪魔贼子,安敢在此作祟?受死!” 剑光一激,漫天紫气,将天地映照变色! 三人看这威势,哪里不知这矮胖之人不好惹,其中一人忙道:“东西到手,先撤再说,这里可是青云山!” 【241】 四首座雷厉诛魔,众俊杰突袭破阵 “想走?” “先问过手中的剑同不同意!” 田不易愠怒出手,全无留力,那光华胤胤的剑气交织成网,将三个大胆闯入山门的邪魔笼罩其中。以他的修为,天底下没有几个能轻易破开这般交织剑气网络的人! 然而接下来所见,却让田不易手段落空。 阴老鬼三人一齐出手,以玄阴鬼气凝形出一柄尖头锥子,迎着漫天剑网突刺而去。伴着尖锥与那剑气碰撞的密集而清脆声响,忽地“咔”一声,密布剑网居然被那尖锥生生破开豁口! 三人一喜,连忙飞身自那缺口奔逃! 田不易面色难看,惊怒交加:“‘玄阴鬼气’,又是你们阴傀宗!” 青云门有了封亦反馈的消息,各脉首座真人都知道了“阴傀宗”这么个上古魔门,修至阴至寒的“玄阴鬼气”,多次与青云门作对,更犯下诸般恶行。田不易未曾想到对方居然如此胆大,区区三人便敢潜入青云门作祟! “玄阴鬼气”被正道认作邪魔法力,视为邪恶不洁之力。可就本质而言,“玄阴鬼气”并不会比青云门道家真元差,二者更是分列正邪两种极端,互为克制。 田不易那一式剑气网络神通,若是遇上其他人,绝难破开。 可偏偏遇上“玄阴鬼气”!那三人联手之下,凭借鬼气本身阴寒侵蚀特性,又不计消耗生生将那剑气网络侵蚀开一个豁口,田不易也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动起手来,阴老鬼三个还想来去自如显然不可能。 田不易抓住紫光仙剑,脚下一跺借力,矮胖的身躯如同石砲抛飞的石弹一般腾身而起。以迅不可及而又凶猛如虎之势,紧追三人而去! 就在田不易刚走,苏茹便到了藏书阁外。 在她的手中有一柄墨绿澄澈的仙剑,剑光熠熠,灵气逼人。 她一眼看到竹林下人事不省的何大智,连忙飞掠而至,俯身探视:“大智?老四?——糟糕!”真元一探,何大智体内伤势严重,有一股阴寒且极具侵略性的邪力在其经脉中横冲直撞,大损经脉脏腑。 幸亏何大智机灵,在重创之下不忘奋起余力护住了心脉。 否则苏茹此刻就无需费力了。形势紧急,苏茹也顾不得追杀出去的田不易,扶着何大智半坐起身,捏开嘴灌入一把灵丹,而后凝神为其化解药力。又借助这股药力,协助他清除经脉之中的邪力。 “师妹!” 一道御剑灵光停在半空,距离大竹峰最近的小竹峰来援已至,正是面如寒霜的水月大师临空而立。 “师姐,不必理会我!” “是阴傀宗邪魔潜入大竹峰,不易已经追杀出去了!” 有方才田不易那一声大喝,苏茹也知晓了来者身份。水月本是雷厉风行之人,闻言并不搭话,御剑化为流光电射离去。 就在水月方自离开几息之间,又有两道不可忽视的豪光飞过。那两道豪光连停也未停,径直飞向前方的水月大师。其中一道疾若奔雷、势不可挡,眨眼之间后来居上,竟轻易超过了前方水月的那道仙光,一马当先追向田不易所在。 苏茹对那两道豪光散发的气势颇为熟悉,稍落在后面的乃是风回峰曾叔常。而那神威如狱、深不可测的豪光,正是掌教道玄真人! 有道玄亲自出马,苏茹立时放下心来,专心救治何大智。 又一阵动静夹杂着几声犬吠,自小道奔来。此时大竹峰的其他人,方才一脸紧张严峻地赶过来。 方今天下,能从道玄、田不易几位首座联手之下逃走的人屈指可数。 那三个阴傀宗门人明显不在此列。 他们甚至离开青云山没飞出多远,便被田不易缀上,而后陷入四脉首座的围困之中。于是不到一刻钟,先前气焰嚣张的阴傀宗魔头,如今已变作落地无声的尸首。 “哼!” 田不易大步上前,在那黑衣人身上搜索。 先前在藏书阁外,他正撞见其中一个往怀中藏了个木盒。然一番搜查,田不易惊愕愣住,三人身上居然都没有木盒存在! “怎么了,田师弟?”道玄开口。 田不易沉吟未语,目光在三具尸骸上细细分辨,蓦地老脸变得阴沉难看:“师兄,我们上当了!——这三人里,有人使了金蝉脱壳之计骗过我们,已经逃了!” “什么?” 曾叔常面露惊色,水月清冷淡漠的脸上也露出诧异。而后曾叔常也迈步走到三具尸骸面前,细细分辨了一回,面露疑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啊?” 道玄凝目往那尸骸上看了一回,叹道:“果然好手段,真是防不胜防!” 曾叔常无语,再度往那尸骸细看两回,终于发觉出些许异样:“哎,这一具尸骸,不像活人方死,倒像是——被祭炼出来的法器?原来如此。” 道玄没在纠缠于此,转向满脸愤然的田不易,问他道:“田师弟,到底发生了何事?” 田不易满脸肃容,沉声道:“事发突然,具体情形我也不知。不过就我看来,这三人偷偷潜入山上,像是想暗中取走某物——不好!”田不易蓦地想到一物,脸色骤变,也顾不上失礼,转身便往大竹峰而去。 道玄三人紧随在后。 片刻时间,四人于大竹峰藏书阁三楼聚齐。田不易迅速清查了一遍三楼历代传下的法宝,神色一时变得严峻:“师兄,我知道这些人为何而来了。” 道玄目光微动,面色不变,只是问道:“丢了什么?” 田不易道:“——他们的目标,是‘噬血珠’!” —— 死亡沼泽。 此处不愧为人迹难至的荒蛮绝地,恶劣环境溢于言表,最难的是在沼泽中分辨地理方位。纵然,封亦一众可以高飞九天之上,可那样一来,厚重浓雾遮掩的沼泽根本无法辨明自己到了何处。 贴近地面时,那千篇一律的环境以及时不时绵延数十里的浓雾,同样让人难以寻见准确位置。 瘦猴因为宗门任务,往这死泽也潜入数回。 可即便如此,在迷雾中他还是走错了两回路径,直到正午艳阳照下,浓雾淡薄,这才发觉从而更改寻回正确的方向。 今日,是封亦他们深入死亡沼泽的第六天。 根据路程推断,他们距离长生堂已然很近。 为不使过早打草惊蛇,封亦亲自率领一队人走在大部队前方,一则警戒探路,二则清理可能遇上的长生堂弟子。 不,已经不是“可能”! 封亦第二次暗中突袭,灭杀一队长生堂巡逻弟子之后,果断下令道:“传信闫师叔,让大部队全速行进!这些巡逻弟子失踪的消息瞒不了多久,我们若能在长生堂反应过来之前,将其护宗大阵攻破便算胜局已定!” 立即有同行的朝阳弟子领命而去。 封亦暂未与众人汇合,而是依旧在前方引路。唯一的区别,便是抛开了之前的小心谨慎,换做雷厉风行之势,往沼泽深处突破! 两个多时辰之后,封亦在瘦猴带领之下,来到一处平平无奇的山谷入口。 “此处便是长生堂!”瘦猴把自己藏得隐蔽,远眺四顾,确信无疑。 “原来是在这山谷中么——”封亦颔首。 瘦猴却摇头,道:“这儿可不是山谷,那是护宗法阵的障眼法罢了。” 作为引路先锋,封亦这一队人责任重大,一路突袭搏杀也费了不少力气。虽说众人眼看长生堂近在眼前,个个神情振奋,但封亦还是强自另大家暂做歇息,同时等候大部队的抵达。 封亦见没人注意此处,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副宗主,近来可好?” 瘦猴笑容灿烂:“副宗主身体康健、道行精进,自是好得很!”封亦点点头,又问道:“那,她此时在什么地方?”瘦猴一挠头,无辜地道:“真人这可难住我了。这些天我与真人都在一处,哪里能知晓副宗主的仙踪?” 封亦目蕴深意地看他。 瘦猴也不在意,只是憨厚地笑着。 “唔,”封亦道,“好罢,我不为难你。”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闫正会率领众人抵达。 “诸位,此处便是长生堂!” “我们虽然一路过来,将所有遭遇的巡逻之人消灭,但终究瞒不了多久。攻破护宗大阵一事,宜早不宜迟!” 行路月余,如今长生堂近在眼前,众人因为旅途而稍显疲乏的心神,也随着封亦之言振奋起来。闫正会更是直言道:“封亦,既如此便莫要耽搁,马上按照计划那般执行罢!” 封亦点点头,正色道:“师叔,那便有劳你了!” 闫正会笑道:“放心,区区一个法阵,奈何不了我的!”当即取出法宝,左手执锤,右手握剑,大步迈向那看似平平无奇的山谷入口。 入口处,也有几个长生堂弟子值守。 见闫正会龙行虎步而来,惊诧之余面露不善,喝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擅闯圣教禁地?!” “巡逻队呢?”也有人奇怪道,“巡逻队怎么没将此人拦下?” “不好!”更有人思绪敏捷,立时觉察到异样,“此人乃是侵入者,杀了他!”闫正会长声而笑,一手剑一手铸剑锤光华交错,卷起滔滔攻势将那山门守卫覆压淹没。 “这家伙好厉害!” “退回去,退回去——引大阵对付他!” 那几个长生堂弟子立即退入谷中,空气里好似水波一般幻动,接着他们便没入其中消失不见。闫正会紧随而来,谨慎地望了那水波一眼,却没有停留,也闪身冲入其中。 短暂天地变换之后,闫正会发现自己来到一处陌生之地。 周围环境奇异,既不是先前所见的山谷,也不像是一处修真宗门。双目所见只有一片渺远的戈壁,黑暗的光线与浓雾覆盖了四周。 闫正会紧了紧手中法宝,知道这是进入阵法当中了! “秦师弟!” 封亦感受到山谷入口处那仿似荒古异兽苏醒的凶戾威势,按捺住心中的担忧与紧张,有条不紊地执行计划。 秦羽站出,目光在那山谷变换上掠过,肃然道:“师兄放心,交给我便是!” 护宗法阵往往有个特点,若来犯之人过多过强,会立即惊动宗门内执掌法阵之人,进而引得护宗大阵威力全开。那样一来突袭就变得毫无意义。 闫正会一人现身袭击,护宗大阵不会因此反应过激。山门守卫要禀报到门中长辈处需要一段时间。又因为他修为高深,山门弟子抵挡不住,只得退回阵中借助法阵自行运转之力御敌。 虽然值守山门的弟子不具备开启大阵的权限,但只是借用大阵自行运转的威能还是能够做到。而他们一旦这样做,大阵运行的规律,便会显露在有心之人的眼中! 秦羽面色平静,嘴唇微动,口中发出细碎的自言自语。 他看似淡然自若,实则脑海里已然掀起风暴,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印证与推导大阵运转的规律。若是正常情况,他可能需要几日甚至几月才有可能窥得隐秘。但眼下情况不同,秦羽早就有了长生堂护宗大阵的一些阵理,此刻对照之下,很快便寻到了头绪。 沼泽,陷入死寂。 一刻一息,在此时都变得无比漫长。 闫正会身入法阵之后,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传出。只有氤氲变换的大阵气势遮掩不住,厚重威压让众人心中无比沉重。 蓦地! 秦羽眼中迸发一道精光,面露自信笃定之色,开口喝道:“就是现在——!” 封亦一凛,道:“萧师兄!” 萧逸才飞身而起,其他数人也立时走出,不再顾及隐蔽。 “诸位师弟师妹,烦请助我一臂之力!” 法宝“七星剑”闪动七点耀目光辉,忽地消失,化作萧逸才手中道道光芒,落向走出队列的六人。六人各按方位站定,齐齐祭出法宝,毫不犹豫地将自身法力喷薄运转而出。 瘦猴到了此时任务已尽,安心旁观。 当那几人站定的一瞬之间,瘦猴蓦地感觉呼吸一窒,紧接着心间仿似响起震天惊雷,轰然炸响! 嗡! 萧逸才周身法力激荡之下,竟凭空产生气劲震荡的沉闷声响。旋即在瘦猴惊诧目光中,这天地之间,陡然升起七道贯穿天地的光柱。那终年笼罩沼泽的浓雾,都在光柱逸散出来,那些肉眼可见的劲风下吹散,露出巨大的窟窿! 须臾间,天地仿似蓦地多出了七颗璀璨大星! “七星剑阵”! 萧逸才这几年修为增长迅速,以他如今的实力,独自一人也能使出“七星剑式”。不过那样一来,萧逸才会耗尽所有真元法力不说,能不能一举建功还说不定。 故而还是七人合力最为稳妥,且耗费法力七人分摊,也不至于累及随后斗法除魔时的实力。 【242】 破山门剑阵应敌 “师兄!” “全力攻击此处可破大阵,快!” 秦羽以木行“化生”秘术,射出一根木矛,刺向大阵虚空一处。 萧逸才没有半分犹豫,在秦羽出手的一瞬,他也手诀一引,将那周天汇聚的浓郁七星剑意牵动,向着秦羽所指之处落下! 瘦猴瞠目结舌,望着那天上坠落的大星。 那一瞬,他好似真的看到星辰坠落一般,那大星之中蕴藏的无尽威能,一度让他认识到人力所能做到的极致! 星坠! 气劲震荡,席卷四周! 大阵之中,借助阵法运转的天地之力,几个值守山门的弟子与闫正会纠缠,斗得不亦乐乎。忽地天地一暗,外界光线变换竟影响到大阵中来。随即那几个弟子便下意识仰头,望见了天上七颗硕大星辰。 “怎么回事?” “可恶,此人还有同伙儿,就在山门之外!” “糟了,那是什么?——快躲开!” 从萧逸才汇聚“七星剑阵”之力,到引动星辰坠落,其实只在短暂时间里便完成。那些藏身在护宗大阵里的山门弟子,一个个感受到那颗星辰的可怖威能,顿时面如土色! 也不知是长生堂内有人觉察到山门惊变,还是大阵有灵,感知危境自行运转。总之,原本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山谷景象一时扭曲,浓郁的大阵法力逸散,形成云雾般的波浪,翻腾不止。 在那云雾之中,一只诡异凶兽显出身形。 此兽头颅被光亮角质躯壳覆盖,生两只触角,阔口生长着巨颚,巨颚有三层。身躯颀长,多足,像是一只异生巨虫。那巨虫昂首怒嘶,啸声尖锐悠长,空气为之震颤! 那便是护宗大阵最后的抵抗! 星辰与巨虫碰撞,爆发出恍若炙热烈阳般耀目的光芒,整个天地一时都被这亮光盖了过去! 震荡波随即席卷四方,青云门众人连忙运转心法,死死抵住那股气浪方才站稳。等那气浪过后,众人放眼看去,大为惊讶。原先山谷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竟是一座石砾遍布的荒山。 荒山底下,向着众人所在的方向有数丈宽、痕迹古老的石阶,一路通向山上。 一座巍峨荒古气息的山门耸立石阶上。 又有一块巨石,立在山门之前。 在那巨石上,以古老字体书写着三个大字,曰:长生堂! 长生堂驻地之中,两处隐秘的殿堂轰然坍塌,莫名毁弃。寻常弟子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可门中那些年长者,却立时面色煞白。因为他们都知道那里是长生堂护宗大阵的阵基所在! 如今阵基坍毁,岂不是意味着——大阵已破? 就在此时,值守山门的长生堂弟子跌跌撞撞奔上山来。他们一面奔行,一面不住放声示警:“敌人来袭,护山大阵已破!他们就要杀上山来了!” 长生堂弟子不管是修行的,还是在做其他事情,闻言纷纷冲出居处,汇聚成流。其实哪怕没有山门弟子示警,方才星坠轰然巨响,连山体有隐隐震动,他们岂会感知不到? 听得山门弟子之言,那些长生堂门人个个惊怒交加,煞气大盛! 一月之前与圣教其他宗门的冲突之后,长生堂一直保持警惕。今日他们也道是哪个圣教宗门攻上山来,纷纷手执利刃,往山下而来。因为他们知道,在圣教宗门面前,决计不能露了怯! 山门前。 封亦扶起驻剑半跪在地的闫正会。 “师叔——” 闫正会摆摆手,抬头看向那山门前的门派巨石,“嘿”地咧嘴大笑:“我没事,放心!”说着,一用力便自行站了起来。 以一己之力对抗护宗大阵,哪怕是自行运转的大阵,也十分勉强。若不是他挺身而出,其他人恐怕会更加够呛! 荒寂的山上陡然冒出一个个人影。 那些人各执法宝利刃,浑身凶戾之气,一见山下众人,立时呼喝呐喊,掩杀而至! 封亦持剑在手,琥珀灵光映照左右。 “诸位,”他仙剑一指,朗声道,“除魔卫道,就在今日!” 言语未毕,封亦手持仙剑,身若游龙一马当先飞身迎向从山上冲下来的人潮!在他奔出之际,萧逸才、齐昊、曾书书、张小凡、陆雪琪等各脉俊杰亦不甘落后,御剑追上,一齐落入人群之中。 霎时间,山门处数十道仙剑灵光腾飞,恍如七彩洪流,迎着那些长生堂弟子倒卷过去! 瘦猴远远地缀在队伍后面,心情颇为复杂,也生出犹豫——反正自己任务已经完成,是不是便不跟过去了?那么激烈的厮杀斗法,万一被溅一身血多不好啊! 然而当他看到封亦一马当先,率领青云众人势若破竹,轻易穿透长生堂弟子人群,正向着山巅逆流而上时,他又立时心动。 ——似乎也并不危险,只要自己躲好的话,谁会在意自己? 想着长生堂那不知多少年的积蓄底蕴,瘦猴顿时心念坚定,悄然跟着队伍一道往山上而去。 长生堂居住在靠近山下的,多是寻常弟子。 那些家伙虽然脾气凶悍,修为却有些低。虽然许多都突破了“御物境”,但与青云门弟子相比,根基浅薄轻浮,实力相差甚大。即便任由朝阳峰一众初入“御物境”的弟子迎战,也足以克制,更别说还有封亦、萧逸才等一众人突入在前! 长生堂弟子来得快,逃得也快。 如是紧随追杀,片刻时间青云门众人便上了山,迎上了长生堂核心精锐。 封亦也目中凛然,死死地锁定对面人群之中为首的独臂中年,咬牙恨声地道:“长生堂玉阳子!” 玉阳子如今的模样,与当初潇洒倜傥的中年男子气度迥异。 诛仙剑气蕴含的奇煞之力,将他折磨了许久,更别说还有断臂之痛!失去一条手臂,对他而言可谓实力大损。再加上备受折磨,如今玉阳子潇洒气度全无,取而代之是浓重黑眼圈之下的阴沉狠厉本性! 玉阳子见到面前一众人时,也吃了一惊:“青云门?” 他预想过鬼王宗或是万毒门,甚至合欢派寻上门来,唯独没曾想过青云门居然会在如此关头杀入山门! 玉阳子眉头拧起:“你们,怎么寻到此处?” 封亦冷声一笑,道:“你躲得再远,又岂能避开有心人的追查?” 玉阳子似想到什么,面色一变:“是他们出卖了我?”他说的是疑问言辞,语气却是笃定,显然相信了自己的猜测。 封亦无意与之多言,双方不仅敌对,亦且互有深仇。当即他仙剑一指,道了声:“玉阳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而后也不等回应,先自御剑飞身而起,左手并指作剑诀,往剑脊之上一抹,旋即剑刃豪光大放向着玉阳子以及一众气息不弱的长生堂魔头斩落而下! “呵~!” 玉阳子独臂祭起一面神威莫测的黑白古镜,一纵躲开那一剑覆盖之地,寒声道,“狂妄自大的小辈,就凭你,也想取我性命?真是可笑!” 剑气威力爆开,将其方才所站之地展开一道巨大的豁口。 与玉阳子一道的其他人也立时散开,齐齐向着青云门众人杀了过来! 长生堂不愧屹立多年的魔门,即便在青云山上精锐大损,如今驻地之中,仍有十几道沉凝的气息。如闫正会、齐昊、飞云道人这般修为高强者,当先找上那些凶威滔天的魔头。 张小凡、曾书书、陆雪琪、宋大仁等便两相联手,各自对付一个煞气激荡的老魔。即便如此,十几道强大气息的魔头仍有遗漏,朝阳峰那些初入“御物境”的弟子值此时刻,也不得不面临有生以来最大的挑战! “结阵!” “布阵——!” 随着一声声喝令,剑锋齐刷刷地闪亮一片,早就配合熟稔的众人各自站位,结成七个剑阵,迎向凶猛扑来的长生堂弟子。 胡媚在布阵弟子之中,乃是无可争议的修为第一人。 如今压力来袭,她也全无退缩,反而在一众“结阵”声音里,冷静地喝令道:“变‘灵蛇’之阵,你们辅助我!” “真武七截阵”有“龟、蛇”两种变换,“灵龟”主守势,讲究相互配合守护;“灵蛇”主攻掠,多以某人为主,攻伐出击。 她与阵中其他几人演练无数次,相互之间早有默契。 如今听得她一声喝令,立时变阵。胡媚顿觉周身受到阵法加持,法力成倍增长,顿时心中大定。 当先冲过来的几个长生堂弟子,本就是看中结阵众人实力更弱。谁料他们组成剑阵,七人合力,立即变得威胁大增。 胡媚也可算是久经战阵,可不会犯下迟疑犹豫的错误。 当即迎着那几人飞身便去,仙剑一引,平平无奇地斩出一剑。那几人摸不透此剑底细,纷纷祭起法宝阻挡。谁想那一剑乃是汇聚七人之力,剑气威能爆开时,几人猝不及防之下竟躲也没躲,直接被一剑斩破法宝防御,血洒当场! “好狠辣的女娃!” 一个身具长老气势的白发鸠面老魔怒喝一声,身如大鹏展翅飞掠过来,远远地便祭出法宝,凶猛罩下! 胡媚双眸一冷,瞳孔不由自主地变回狐瞳。 面对老魔一击,她竟分毫不让,剑气一激,低喝道:“攻!”众人虽惊,但手上早就本能般遵循那喝令,道道剑气汇聚,使得她手中仙剑光芒大作,映得她面庞莹白透亮! “诛邪,斩!” 【243】 青云戮力伏邪魔,瘦猴伺机窥藏宝 青云门自创派起始,尚未有过剑阵现世。 那满脸褶皱的老魔虽隐隐觉得不对,但也没能窥破剑阵的奥妙,只道这些人自知实力不济,然后联手对敌。老魔对此并不在意,因为再多的蝼蚁聚在一处,也无法变作虎豹。于他而言,都是不堪一击罢了! 然“七截阵”下,胡媚与其他六人相互配合,气机牵引,使得她一人对敌却能用出七人合力。 那老魔直到“却邪剑式”凛然锋刃瞬息之间斩到身前,方才面色骤变那般反应过来——这女子一剑的威力显然不对劲! 哐~! 老魔祭起个邪气凛然的暗绿悬塔,慌忙拦下那一剑。 剑气威能爆发,老魔身不由己倒飞数丈,法力一震方才化解剑气巨力。而后一双老眼精光绽放,惊疑不定地望着胡媚以及那六个踩踏奇特方位的青云弟子。 “是因为他们几个的缘故么?” “哼,老夫先杀了他们,看谁还能助你!” 老魔法力滚滚奔涌而出,那悬塔随着法力一激迎风便长,须臾间化作覆压一大片区域的巨塔,轰然向着胡媚七人碾压而下。 在他看来,如此攻势胡媚必然要躲。 她能躲,其他人也能么?若她想救的话,唯有正面相抗。老魔自忖修为更甚,正面应对定会轻易拿下。 可他明显没有意识到剑阵玄妙之处! 面对巨塔镇压,胡媚不闪不避,左手祭起一面天青颜色的法镜,借众人之力将法宝威能尽数激发出来。一道青光幽幽的通透光芒罩住了七人,巨塔也瞬时落下。 剧烈的轰响之后,老魔连看那结果的时间也没有,便听得几声锐利破空的剑气,以极为灵动的姿态袭来,角度极为刁钻! 最要紧的是那剑气迅疾如电,不得不防。老魔顾不上再施手段,召回法宝防住那几道凌厉剑气。老魔久经战阵,平生最厌恶的便是这些剑修,一个个身法迅疾不说,攻势也快如闪电。与他们对敌,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因为他平生见过太多人由于大意,被人一剑毙命到死都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进!” 胡媚左手驾驭“气剑诀”攻敌必救,同时飞身而进,挥洒剑光将那老魔再度罩在攻击之中。“灵蛇”之阵下,无论剑阵如何变幻,都是以胡媚为主。那老魔几次三番欲对阵中其他人出手,都没能得逞。 “可恶的小辈!” 老魔心中焦躁,差点被胡媚抓住机会一剑斩中,登时火冒三丈。抓起悬塔,终于顾不上身躯老朽,凶性大发,欲要使出绝招镇压这些狂妄的家伙。谁想就在此时,那一直冷着面孔的青云女子,忽地对着他嘴角一弯,嫣然而笑。 老魔一愣,只觉这女子忽地变得极为好看,妩媚出众,让他枯寂数百年的心都不禁为之泛起涟漪——糟了! 老魔终究修为不凡,立时醒转时悚然一惊,脊背发凉,脱口道:“你是‘合欢——’”他的话未能说出口,便被一剑穿喉中断,瞪大了双眼口中发出“嗬”地呻吟,旋即失去了声息。 胡媚面色不改,抽回剑去,只在心中暗道:“修为增长,连天赋神通也强了不少呢。”身为天狐一族,胡媚自化形起便天生会“魅惑”之术。当初藏在小池镇黑石洞时,她便运用这神通控制了“大黑蛭”保护自己。 这老魔修为比她更强,胡媚借助剑阵之力能与之匹敌,却寻不到取胜之机。方才一剑斩出时,福至心灵那般在其中加入了天赋“魅惑”,使其出现一瞬的神智迷惘。 虽然老魔立即便清醒过来,可哪怕只有一瞬,对于剑修而言也足够了! 一剑斩杀老魔,便是一同结阵的朝阳女弟子也颇为意外。她们都感知到老魔道行高超,修为深不可测。谁想双方交手不过数招,胡媚居然便一剑得手,将其斩杀当场! “你好厉害啊,胡媚!” “我看朝阳峰八代、九代弟子里,就数你修为最高了吧?”那些与胡媚平日十分熟识的朝阳女弟子赞叹出声。实在是数招斩杀如此强敌,让众人既惊讶又振奋,哪怕身处群敌环伺,也不禁纷纷开口。 “你们好像忘了原先的小师弟,如今咱们的首座师兄,也是八代弟子呢!”有人提醒道。 “哎呀,你也说了,封师弟如今都是首座真人,哪里还能跟我们一块儿比呢?”先前之人满不在乎地回一句,又莫名窃笑地道,“咱们朝阳峰弟子修为高低完全不能以辈分来定呢!” 长生堂总坛所在,门人弟子为数众多。 然胡媚几剑斩杀一位“长老辈”的老魔,一时将周围蠢蠢欲动之人尽数震慑。胡媚对这些同门如此心大颇感无奈,忍不住提醒道:“诸位师叔,徐师叔、曲师叔他们正自苦战,需要我们支援呢!” 众人连忙神情一肃,道:“胡师侄,我们都听你的!” 胡媚仙剑一抖,璀璨光华再度绽放,轻喝道:“好,那么变阵‘灵龟’,守望相护,我们杀过去!” 七人气息牵连,各自出手又相互守护。借助众人合力,每个人的剑法都变得十分致命;又有相互守望,那些长生堂弟子根本寻不到剑阵破绽。一时间胡媚七人步履变换,横冲直撞那般杀向远处徐明、曲莹主持的一部剑阵所在。 被杀散周遭长生堂弟子,生生拦住另一个瘦脸老魔。 长生堂之前勃然迸发的“长老”辈气势,足有十几道。初时青云门众人皆以为面对的将是一场无比严峻的苦战。然乍一交手,众人蓦地感觉不对。那些气势沛然的老魔头中,许多人竟好似虚有其表。 胡媚先前对付的老魔,已然算是其中比较厉害的。 眼下再与这瘦脸魔头激战,胡媚凭借剑阵之威,竟隐隐对其形成压制之势,不由大为意外且困惑。 其实如此情况在魔教之中十分寻常。魔教众人不似道、佛等正道宗门讲求循序渐进。他们修行也如为人那般急功近利,一旦修为陷入桎梏不得寸进,他们便会选择另辟蹊径,以求突破境界。 许多人因此成功,突破到更为高深的境界,但也后患无穷。便如那十几个老魔之中,大部分居然空有境界,实际斗法中能够运用的法力神通达不到境界的高度。 便如眼下战局,真正能发挥相应境界的人只有五六个。 那些强行突破的魔头,遇上修行玄门正宗道法,根基稳固的青云弟子顿时便露了底细。明明青云门弟子修为更低,可凭借剑阵之威,竟在稳定战局之后反而形成压制之势。 玉阳子对此显然心知肚明。 长生堂单凭五六个长老撑不起宗门,这才远遁苟安。如今被青云门杀上门来,玉阳子心中焦躁万分,一时竟无计可施。 不过他与封亦之间的斗法,却是声势浩大。 两人各施手段,诸般神通好似全无耗费那般使出,那轰然动静震天彻底,周遭无论正邪都离他们远远地,生怕被波及进去。 他们漠然相对,皆无言语。 自地面斗到半空,又自半空落向一座长生堂旧地古老殿堂的屋顶。封亦沉着冷静,以琥珀灵光斩出道沉凝如渊的龙形剑气;玉阳子神情冷厉,以其独门法宝“阴阳镜”还以神通相抗。 两人术法在中间拼斗,逸散剑气爆发出锐利无匹的锋芒,竟是将那古老殿堂一分为二。 封亦所在的一端维持不住殿堂原貌,轰然坍毁。 玉阳子居高临下站在未倒塌的点殿堂屋顶,封亦立在废墟之上仰望。一者在上,一者在下。有意思的是站在高处的玉阳子拧眉沉肃,立于低处的封亦泰然自若,略环顾一下周遭战局,淡淡地开口道:“玉阳子,我说过今日便是你们长生堂灭绝之时。” 他那仿佛阐述事实的语气,让玉阳子愤怒不已。 “无知小辈,如今胜负未分呢!” “休要猖狂!” 玉阳子暴喝一声,御使“阴阳镜”黑白玄光,再度与封亦激战在一起。 躲在暗处的瘦猴,见到青云门逐渐显露优势,悬着的一颗心也不由放下。他当然不是担心青云门,只是怕青云门若在此战中败亡,届时牵连自己如何是好? 而且青云门占了上风,对瘦猴自己也是件极好的事情。 “嘿嘿嘿,”瘦猴满心窃喜,脸上笑得颇为猥琐,“青云门把长生堂的人都吸引了出来,岂不正好给我创造机会?青云门家大业大,想来是不会计较我提前取走些东西的,嘿嘿嘿!” 他从观战的隐蔽处缓缓退走,而后寻了另一个方向,往长生堂宗门深处潜入进去。 “说起来,青云门不愧是有着‘天下第一’名头的宗门啊。” “‘青云七脉’只来了朝阳峰,居然就有将长生堂彻底铲除的实力!啧啧,从今往后,圣教四大宗门怕是要变成三大宗门了吧?” “嘿嘿嘿,管他呢!” “要我说,圣教变作‘一大宗门’才是最好呢!” 瘦猴一面嘀咕着,一面凭着从门中学来的经验,从建筑布局里分辨出长生堂要害之地。没多久,果然寻到了布有禁制的类似青云门藏书阁那般禁地。宗门藏书阁此类存放贵重之物的地方,往往都设有禁制。 不过禁制的强弱各有差异。 长生堂在死泽的总坛乃是旧地,禁制未得维护,故此威能不全。瘦猴又学过一些破解之法,一番胡乱破坏之下,他竟真的将那楼阁禁制破开,欢天喜地那般潜了进去。 【244】 魔神凶兽显神威 长生堂底蕴深厚,那间楼阁对于瘦猴而言,无异于老鼠跌入米缸。 从蛮荒圣殿撤离时,玉阳子将许多本门传承以及奇珍积累等,尽数带回了死泽总坛旧址。因为玉阳子有伤在身,加之此类事务一则并不紧急,二则处置需要极为信赖的人手,故而便直接放置在了楼阁中。 有许多奇珍、卷藏典籍,仍是带回之时的模样,都放在一处。 这可便宜了瘦猴,他甚至都无须费力气去找,就坐在那儿便能取到一大堆外界罕见的卷藏秘籍。而与他间隔并不远的地方,放置着许多让人眼热的奇珍灵材,虽有许多含着血煞邪气,琼玉阁如今不许使用,但除开那些也足以让瘦猴激动得面红耳赤! “难怪青云门和副宗主都热衷‘除魔卫道’,这收益简直让人情难自禁!” 瘦猴用了莫大的勇气,方才止住内心中的贪欲。 能以仆人之身步入修真,还能有所成就,瘦猴其实心性十分坚毅。只是他的外貌举止,往往让人误会。换个人在此,只怕背叛宗门也要将这些宝物昧下。 可瘦猴居然能忍住诱惑。 “过度贪婪只会葬送自己,”瘦猴拍了拍脸颊,呼地长长出了口气,稳住心绪。但马上有咧嘴一笑,自语道,“不过适当地取走一些酬劳,总不会有什么问题罢?嘿嘿,毕竟谁知道这楼里原本有那些东西?” 说着,瘦猴立即在那几堆宝藏里挑选起来。 如此过了一阵,瘦猴心满意足起身。 一看自己袖中沉甸甸,胸前衣裳里诡异突出,瘦猴苦恼地挠头:“哎,这可不行,太明显了。——要是能得到一个青云门的‘乾坤袋’该有多好?” 为求妥当,瘦猴不得不做出痛苦的抉择,将许多可有可无的宝物取出。 如是又经过一番纠结,瘦猴理了理衣襟,觉着从表面看不出什么异样这才舒了口气。未免得不到见了心烦,他干脆不再去看那几堆宝藏,闲庭信步那般在楼中闲逛起来。 这一逛,不得了! 瘦猴在某个靠墙的书架站定,满眼怀疑地注视着那墙与书架。 想来是跟随琼玉阁征战久了,原本没有什么眼力经验的瘦猴,居然也生出一种直觉。他回想了一下楼阁布局,又细细地对那书架、墙壁研究查探一番,终是做出定论—— 这墙后面,藏着东西! 瘦猴双眼一亮,顾不上自己费了许久时间方才挑选出的宝物,凭着以往的经验兴致勃勃地寻找机关所在。果然,约莫两刻钟后,瘦猴寻到一处平平无奇的墙砖,用力竟将其按得凹陷进去。 咔咔—— 沉重的机括声音响起,原本墙上那盏放置灯火的烛台蓦地旋转,倒了过来。而后旁边几块砖石好似房门打开,露出一个可用手握的把手。 “藏得还挺隐秘!” “可惜遇见你家猴爷,再多的机关都是白费力气!” 瘦猴得意地自夸几句,上前握住那把手,试探一二之后用力一拉,然后远地站开。更加沉闷的机扣哗啦啦地响动,一些积年甚久的尘土飞扬起来,瘦猴双眼微眯,定定地看着前方。 书架与墙分裂而开,向着两旁滑动。 片刻之后,一个幽深的台阶出现在瘦猴眼前。 瘦猴等了一阵,未见异样,便立时欢呼一声朝着台阶奔去,转眼消失在入口处。 —— 长生堂前山。 青云众人与长生堂弟子之间的厮杀,如今已到了最为激烈之时。闫正会、飞云道人以及齐昊各自对付着一个货真价实的长老魔头。剩下三个,则唯有张小凡、陆雪琪、曾书书、宋大仁等一众各脉最杰出者联手抵御。 陆雪琪与师姐文敏,对付的便是一个御使三枚暗沉沉尖锥骨钉邪物法器的魔头。此人身材高瘦,身法幽玄,仿若飘忽不定的烟雾,道行极为高深。最紧要的是此人身法诡异迅捷,三枚尖锥骨钉法器不出则已,一出必是直指要害。 他竟凭自身速度,让陆雪琪、文敏联手的优势化为乌有,以至两人陷入苦战,局势变得极为不利。 其实陆雪琪、文敏两个咬牙苦战,那高瘦魔头何尝不是如此? 他这法宝,与长生堂有名的刺客周隐手中“离人锥”同出一源,名为“绝魂钉”,走的也是刺客之道。而他,也正是周隐的师弟周龙。本来对于修为低于他的两个青云弟子,他应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那般拿下才是。 谁想这两人虽为女子,却出乎意料的坚韧。 周龙攻了无数次,对两人造成莫大压力,居然仍旧没有击溃她们的防御,甚至剑诀章法也未曾凌乱。 这让周龙心中焦躁,大为恼怒。 “若非在青云山受的伤未能痊愈,岂会陷入如此境地!”他心中愤愤地想着。 说不清是否在方才有过片刻失神,周龙手中“绝魂钉”正欲从一个阴险角度打出,忽地听得一阵软踏踏的脚步奔来,霎时便临到身后! 周龙骇了一跳,连忙收回法宝,回身一看。 只见一个毛茸圆球模样的黑白异兽,不知从何处欺近了他的身边。周龙心惊之余,想也不想便祭出“绝魂钉”,三枚骨钉散发森白寒光,呈品字形“咻”地破空打向那黑白异兽。 陆雪琪在周龙身后看得分明,登时着急道:“陶矢小心——” 听得陆雪琪焦急声音,周龙顿时心中大定,嘴角勾起冷笑——哼,果然是青云门之物!小心?某“绝魂钉”岂是小心便能防住?而且这蠢物四体不勤、动作迟缓,对上某之法宝,死路一条罢了! 咻! 绝魂钉迅如风,疾如雷,快得寻常人肉眼难及! 陶矢脑袋偏了一下,眨了眨眼,鼻孔里发出一个哼唧的声音:“嘤?” 铮铮铮~! 三枚绝魂钉射出,传给周龙的竟不似刺入血肉的闷响,反倒是打入地下坚硬石板,与之碰撞发出的清脆铮鸣! “嗯?” 周龙睁大了眼! 方才那一瞬之间,他好似见到一阵炫目金光一闪而逝! “——吼!” 那是,旁人从未听过的沉闷兽吼! 吼声震动空气,恍惚中竟给人以绝命厮杀也不屈服的惨烈之感! 周龙心中咯噔一下,只因那震得人头晕目眩的兽吼,居然正是从他身后咫尺之处传来!那吼声激起的气浪,甚至让他感觉到皮肤一阵刺疼! 那一瞬,周龙周身警兆大作,强运法力“噗”地吐出一口鲜血,从那晕眩之中挣脱。急忙转身回护,法宝方才祭起,便听得一阵“咔咔咔”的骨节脆响,一只大如磨盘的漆黑巨掌携风雷阵阵轰然拍下! 轰! 烟尘骤起,地面一震。 陆雪琪连忙运劲,方才站稳。少时烟尘稍退,显出前方情形——只见身躯魁梧如山的黑白异兽口生獠牙,一只巨掌在地面拍出个巨大深坑,处在深坑中绝命挣扎的正是那周龙! ——这是、陶矢? 陆雪琪与师姐文敏齐齐一怔,心神震动,秀口微张几乎惊得呆住。 陶矢成长多年,化为原形之时,身躯居然已经成长到七八丈长。四肢如柱,身躯如山,虽还是黑白分明的毛皮,但却多了几分让人忌惮的凶煞之气。 与两人的惊诧不同,周龙勉力御使法宝支撑,口中鲜血喷吐不断。 陶矢方才也没使什么神通,可凭她这身躯,一巴掌拍下何止千钧万钧之力!巨力碾压,便是没有神通加持,也将周龙重伤。绝境之下,一代魔头的凶性也被激发出来。 他以一支绝魂钉散发的灵光死死抵住那巨掌,而后御使另外两道绝魂钉,噗噗没入眼前巨兽的身躯! 陶矢惨呼一声,另一只巨掌毫不犹豫碾压而落! 但是,周龙却在生死之间使出一式秘法,生生从她巨掌之中逃脱,挪移到了十几丈之外。那秘法应是代价极大,周龙虽从巨掌脱离,面色却变得犹如金纸,十分难看。 “天诛剑气,去!” “天诛剑势,斩——!” 两声清叱,文敏与陆雪琪分作左右两方,一起合身持剑斩来。 周龙狼狈万分,胸前衣物早被鲜血染红,可他的目光却变得凶戾可怖。三支绝魂钉被其使得犹如龙卷,不仅挡住了两人凌厉的剑势,甚至反击之下让两人经脉震伤,气息郁结。 也就在周龙大发神威之际,一座如山的阴云蓦地从他身后将其覆盖,凶煞气息如有实质袭来,让周龙这见惯生死厮杀的魔头也不禁脊背发凉! ——可恶! ——那究竟是什么凶物?! 那便是他最后的念头,他经脉之中的法力因为运转太快而产生难以忍受的剧痛,可即便如此,他最后的挪移之法也没能使出便被风雷般巨掌碾压! 嘭! 嘭! 嘭嘭嘭嘭——! “吼——!” 每轰出一击,地面便似随着一震。那连绵不断的轰击,让人怀疑长生堂这座山会不会因此而坍毁。 绝世异兽凶性大发,一双巨掌连跌拍出,竟是将那前山地面生生拍出丈余深坑!如此犹且难以解恨!异兽煞气勃发,仰头向着那苍穹一声悠长的怒吼! 在其胸腹前,两处伤口汩汩地冒着鲜血。 “陶矢——?” 陆雪琪扬起绝美容颜,有些谨慎,但更多的是担忧那般道轻轻唤了一声。眼前浑身凶煞气息的她,让人委实难以与平日憨厚蠢萌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听得陆雪琪呼唤,陶矢低下头来。 她眼中赤红凶光未减,可她却清楚的认得眼前这位曾给她最可口灵竹的人,于是她回应了一声:“嘤——?” 声震如雷,卷起一股气浪。 即便是一声“嘤”,以她的身躯发出,竟也显得气势雄浑,远古绝世凶兽之姿初显端倪! 【245】 妄求长生堕妖魔 陶矢早已今非昔比。 随着血脉力量增长,她觉醒了金行秘法,再有浑厚法力支撑俨然战力不斐。陆雪琪等青云同门大多只注意到陶矢惫懒蠢萌外貌,唯有封亦清楚这家伙的实力,因此才放心将她带下山来。 她也的确展现出让人惊叹的实力! 封亦与玉阳子之间,已是场中斗法最为激烈的,她一时寻不到机会插手,便也机灵作罢。正好回头窥见陆雪琪陷入苦战,念及那让熊口涎欲滴的灵竹,陶矢便毫不犹豫出手助了陆雪琪一回。 虽说陶矢骤然爆发出凶兽威势让陆雪琪惊诧意外,但在得到回应,知晓陶矢灵性未失,她也不禁松了口气。又见她身前两个血孔,担忧道:“你的伤势——” 陶矢低头看了一眼。 可惜因为身躯太过敦实,她那巨大的头颅努力半晌,却始终瞧不见处在视角盲区的伤口。所幸那血孔看着吓人,但她身躯有法力相护坚韧无比,那血孔也只是皮外伤。 稍一运转法力,控制肌肉封住伤口,便止住了血。 “吼~” 陶矢赤红光芒闪动的巨眼望了一眼陆雪琪,发一声低吼,旋即沉重身躯调转,如一座移动山丘那般凶猛地撞向另一处战局! 原本还算势均力敌的局势,因为陶矢以及陆雪琪、文敏二人的加入,顿时发生不可避免的倾斜。压力一瞬转移到了长生堂众人身上! 而青云众人则大受鼓舞,纷纷使出绝世神通。 一时间长生堂旧地前山,“霜天雪舞”遍地冰寒,冻结天下;赤焰烈烈,席卷四方;“轩辕”、“十虎”光华璀璨;剑出七星,镇压天地。诸般神通使出,那些魔教长老压力大增,凶险频发,长生堂宗门驻地更是墙倾地裂、土石崩飞,留下一片破碎狼藉。 封亦面颊微汗,气息浮动,目光紧紧锁定在玉阳子身上。 玉阳子此时状态与封亦差不多,方才持续甚久的斗法,让两人对双方的实力愈发了解。以封亦初入“上清”的修为,对付玉阳子这般魔门宗主稍显吃力。 封亦并不吝惜真元法力,神通剑诀也有一一使过,战到最后却成了两人之间互拼法力,算是斗了个旗鼓相当。又因为玉阳子断臂受伤之故,封亦渐渐占了些优势,但想要彻底击败此人,他需要有人协助以及一点运气。 玉阳子,也同样思忖着击败封亦与颇具之法。 他们俩对此都颇为自信,认为最终的胜利只会属于自己。就在两人急思如何解决对手之际,长生堂后山建筑里忽地飞出个慌里慌张的家伙,正自惊魂未定那般向着交战处飞来。 那正是偷偷潜入长生堂后山的瘦猴! 人未到,瘦猴惊惶的声音便已然传来:“封真人,大事不好了!”他戒备地看了一眼玉阳子,面色严肃而略显慌张地道:“长生堂在门中藏着一个可怕的魔物——” 封亦注意到,玉阳子听得“魔物”二字是,明显面色一变! 而封亦反应更快,在瘦猴如此惊惶的模样里窥见深层含义,虚着眼喝问道:“莫非,你将那魔物惊动了?”瘦猴果然面色一滞,讪讪地道:“真人,在下绝非故意为之啊!您不知道那魔物形态何等恶心,寻常人看一眼都得惊悸难安,我只是——” 话说到一半,瘦猴便停住,面露惊骇地回身看向空荡荡的来路。 “——真人!” “那魔物,好像已经过来了!” 封亦感知更加敏锐,他几乎一瞬便捕捉到某种极为邪恶的气息逼近。奇怪的是,明明能感觉到那股气势,后山来路却一片宁静,仿似暴风雨之前的宁静,让人心中不安! 蓦地! 邪恶气息爆发开来,一直警惕戒备的封亦瞬间捕捉到那气息所在—— “躲开!” “那魔物是从脚下过来的!” 封亦伸手抓住瘦猴臂膀,与其一块儿生生挪移开大段距离。接着便听得“轰隆”之声,两人方才所立之地忽然爆开,地板翻飞,泥土中破开一个幽深的坑洞。自那坑洞中,竟有数对巨颚探出,袭向两人方才所在位置。 一击落空后,那坑洞中钻出颗甲壳覆盖的巨大头颅。 随即土石翻飞,地面被破开巨大的窟窿,直到一只体长十数丈、形貌奇特的异兽显出全身方才作罢。封亦看向那异兽,立时认出正是攻破长生堂护宗大阵时,阵法运转最后反抗时幻形而成的那只虚影异兽。 法阵凝形有所扭曲失真,如今真身显露,封亦倒是看出端倪。 那异兽,分明像是一只体型巨大的蚁虫! 紧接着,封亦目光又看到一人端坐那蚁虫头颅,颇为惊讶。而待他看清那人真实模样后,惊讶立即变作惊骇,蓦地反应过来瘦猴口中所言的“恶心”是因为何故了! 原来,那人半身赤裸,肌肉虬结,自腰部往下却又消失不见,整个人并非竟并非是“端坐”在巨蚁头颅上,而是生生与之结合相融,成了一体! 那人须发花白,面相却颇显年轻,看起来仿似三十余岁左右。此刻从那坑洞钻出,一双眼中煞气大显,睥睨四方,满是凶戾神色。观其行动自如的模样,明显仍旧活着,顿时让封亦也如瘦猴那般满心腻歪,忍不住骂了一句:“邪魔外道,真让人恶心!” 巨蚁出现得太过突兀,加之体型巨大,气势滔天。 一出场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长生堂方才局势崩坏,短时间里损失了许多人手。这些老家伙大多狡猾,趁着众人分神,竟纷纷使法脱离战局,向着玉阳子聚拢过来。 青云门众人联手除掉其余被弃之人,也立时紧追过来。不过摄于巨蚁之威,只呈半包围之势分散。此时青云门之人个个身染鲜血,汇聚一堂时杀气凝聚犹如实质,目中全是冰冷无情的目光,一点也没有平日仙气飘渺模样。 嘡、嘡嘡...... 沉重的脚步之声逼近。 巨蚁头颅之上那人,目中光芒闪动,被身躯如山显眼无比的陶矢所吸引。似感受到陶矢身上凶性以及血脉中磅礴法力,巨蚁犹如受到威胁那般发出“嘶嘶”的声响—— 诡异的是,发声的不是那巨蚁的阔口,而是其头颅上那半赤其身的邪魔! “宗主!” “——咳咳,可恶的青云门!” 交战许久,长生堂弟子殒落众多,如今活着的仅剩眼前二三十人,可谓凄凉至极。青云门众人要么修为精深,要么结阵相攻,伤的多,眼下尚无殒落殉道之人。 长生堂剩余的二三十人皆是宗门修为最深厚之人,可他们面对气势如虹的青云门明显胆气俱丧,仿佛到了末路穷途那般吵吵嚷嚷个不停。 玉阳子并未理会他们,从巨蚁现身起,他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巨蚁头颅的男子身上,声音中有着某种奇异的激动道:“师尊,您如今出关,莫非是长生秘法修成?” 巨蚁男子闻言转身,幽光阵阵的视线落在玉阳子身上,似在分辨着什么。 玉阳子反应过来,忙收敛起难以抑制的激动,行礼道:“弟子玉阳在此恭贺师尊神功大成,从此之后超脱轮回,万古千秋得享大自在——” 玉阳子的话,在正魔两道都引起一阵轰然! “宗主,您是说,眼前这位乃是老宗主?” “蠢货,你小子入门晚,见识短!老夫方才便认出眼前乃是老宗主,啧啧,早听有传言说老宗主闭死关参悟长生大道,原来确有其事啊!” “难怪咱们宗主之前会应圣教之邀,举派搬去蛮荒,难道便是为老宗主之故?” 与魔教振奋不同,封亦等闻言尽皆骇然。 闫正会与飞云道人已是在场辈分最长之人。不过闫正会为了朝阳峰复兴崛起,自商正梁接掌朝阳首座便甚少下山,一直潜心钻研铸剑、炼器之术,他自然认不得什么前任长生堂宗主。 于是便看向飞云道人。 飞云道人资质放在整个青云颇为寻常,接掌落霞峰首座也是无奈之举。他参与过一百多年前正魔大战,可那时长生堂也已经由玉阳子执掌,自也不可能见过众人口中的老魔头。 不过他沉吟片刻,皱着眉道:“我没见过长生堂前一任宗主,只听过他的名号,叫做什么‘绝命老人’。真要论起来,绝命老魔头比如今万毒门的毒神,都还要长一辈,我们不知道他并不奇怪。” 闫正会面色凝重:“比毒神还长一辈,这老魔头居然还活着么?” 陶矢虽戒备着那巨蚁,但也迈步过来,挤开众人来到封亦的身侧。封亦伸手拍了拍陶矢犹如立柱般敦实稳健的前臂,冷笑开口道:“活着?——呵,那可不一定!” 都无须别人言说,封亦看这一阵,也看出些端倪。 那绝命老魔应是到了寿数大限,而后不知用了什么邪法,将自身与这奇特巨蚁融身为一,借助巨蚁磅礴的生命力维系自身,从而达到“长生”之效。 封亦冷笑,是笑绝命老魔异想天开。 此方世界的“长生”,若这般轻易便能达到,置普智、巫女玲珑等人于何地?何况,绝命老魔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怎么也不像什么人间正道,更遑论什么长生! 【246】 妖邪反噬戮群魔,魔焰融窟现异族 青云门一众凝神戒备,注意力皆汇聚在那异兽身上。 只见那巨蚁微微俯首,它那双本体巨目黯淡无光,唯有头颅上人身双目幽光绽放。俯首之下,便以幽光双目环顾周遭,听得玉阳子之言,人身似陷入思索,幽幽地望着那长生堂一众。 可接下来之事谁也未曾想到! 在玉阳子满面激动神情注视之下,那巨蚁蓦地巨颚一张,发出声尖锐嘶鸣,而后猛地抬起前肢势若风雷一般重重横扫而至! 那巨蚁虫躯比陶矢真身还要巍峨耸峙,一条前肢横扫,登时将正邪两道都笼在了其间! 众人感受到那前肢破空而来的可怖力量,人皆骇然失色,连忙各自御物飞身四散。巨蚁横扫其势未绝,轰地一下落到旁边厚重岩石修筑的殿堂。前肢一划,殿堂好似刀切豆腐瞬息划破,接着便是哗啦一阵墙垣坍毁的声音。 玉阳子不在乎那殿堂毁弃与否,他飞身躲开横扫,御物试图欺近巨蚁头颅之上的人身,急切地道:“师尊,您怎么了,难道不认得弟子了吗?我是玉阳子,是您的徒弟,这里是长生堂啊!” 巨蚁闻言,另一只举起的前肢停在半空。 它应是有灵智的,不然不会对玉阳子的言语有所反应。 “嗤——”巨蚁阔口喷出股气息,将身前尘土吹飞,迷蒙一片。而它头颅上的人身,则“嘶嘶”不绝地发出声音,直到——“长生......” 玉阳子大喜过望:“师尊,您想起来了?” 然巨蚁腹下多足猛地一踏,震得地面泥浪翻滚,其巨大头颅猛地摇晃,气势凶煞涌动,显然震怒—— “嘶!长生......仇恨,愤怒——!” “人类......食物,吞噬!” 玉阳子面色剧变,直觉不妙。 果不其然,巨蚁嘶吼未止,浑身腾起一阵幽绿魔焰,左右前肢竟齐齐挥动向着玉阳子攻了过来!玉阳子初时还有些畏手畏脚,连声说话,企图将那绝命老魔意识唤醒。 可巨蚁法力滔天,不使神通,单以躯体前肢攻击便划出道道凌厉魔焰,逼得玉阳子手忙脚乱。玉阳子终是无奈,只得大喝一声:“师尊,弟子得罪了!”手中“阴阳镜”一翻,黑白玄光架住了巨蚁的两只前肢。 巨蚁用力挣了两回,未果,愈发激愤! 便听其凶厉嘶鸣之中,蓦地阔口张开,暗绿魔焰化作张牙舞爪的怪谲之影覆压而下!以巨蚁滔天法力加持,那魔焰怪影须臾便铺天盖地,别说玉阳子,便是其身后的长生堂门人也尽数笼罩其中。 “——小心,快躲!” “直娘贼,怎么搞的?!” 长生堂众人惊呼而动,叫骂一片,忙不迭祭起法器护身,向着四面躲闪。玉阳子心中大急,“阴阳镜”黑白玄光覆盖周身,竟是生生从那魔焰之中穿透而过,落在巨蚁的头颅之上。 “师尊!” “您到底怎么了?快醒醒!” 玉阳子也是果断之人,一见绝命老魔面色不善,咬牙出手便欲以禁制先行制住他再说。谁想刚刚才欺身近前,那绝命的半身蓦地一动,双目幽光锁定在玉阳子身上,张口喷吐出一道夺目刺眼的魔焰! 玉阳子避无可避,唯有将“阴阳镜”横在身前阻挡。 谁想那一击势若山岳,瞬息间击破法宝灵光落在“阴阳镜”上。玉阳子顿觉一股滔天灼热距离倒卷而回,双目圆睁,脏腑经脉一瞬便伤,慌忙借着反震巨力倒飞出去。 “嘶——!” 巨蚁长嘶一声,俯首之下人身巨目幽光看向距离最近的一众长生堂门人,多足划动,竟以无比迅疾的速度杀入人群之中!连玉阳子这般修为,也被巨蚁一击便伤,其他人如何能得幸免? 魔教人群顿时落花流水那般死伤一片! 青云门众人退出一大段距离。大家望着远处那巨蚁凶威,都露出骇然之色。不过惊骇之中,也有不少人心中冷笑,暗忖魔教自作自受! 曾书书反握仙剑,分毫没有遮掩面上幸灾乐祸之意,笑道:“嘿嘿,长生堂此番算是自作自受!这魔物如此凶悍,我看都不需要咱们在出手,它便能把长生堂那些余孽尽皆除掉了!” 不过更多的人仍自为巨蚁凶威震慑。 张小凡因为激斗时方位较远,对此魔物一知半解,问道:“师兄,这魔物是从何而来的,怎么又跟长生堂自己斗起来了?” 曾书书耸了耸肩,摊手道:“这魔物从何而来我也不知,但显然与长生堂关系匪浅!尤其是那魔物头上之人,嘶,想想便让人脊背发麻!这些邪魔外道当真难以用正常人思维揣测,居然以邪法把自己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图什么啊?” 许是曾书书的话说到众人心上,其余之人也纷纷开口,均是疑惑不解。 有人便道:“邪魔外道,本就不可理喻!” 封亦看了那人一眼,乃是本脉师兄,只得把自己看出的端倪道出:“那老魔如是而为,应是困于寿数大限,以邪法将自身同此虫兽相融,以期借助虫兽悠长寿命继续苟活。” 他一面说着,一面转而看向远处肆意追杀长生堂众人的巨蚁。 “不过就眼前情形而言,绝命老魔明显失败了——他的躯体有回复年青的迹象,可一己神智受到蚁兽吞噬,如今只怕早已不复存在!” 那位师兄听明白,骇然道:“你的意思是,咱们面前的只是那蚁兽,至于其头颅上的人,只是虚有其表?” 封亦肃然:“不错。” 那师兄愣了愣,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唏嘘道:“邪魔外道,果然不可理喻!” 就在封亦沉吟之际,蓦地神情一凛,异变陡生! 他们明明距离巨蚁甚远,以为置身事外,谁想一瞬间变故就落到了众人身上。封亦反应极快,在脚下那股感知到的邪力爆发之前,立时探手而出,以法力束缚几位同门从其所立之处扯开。 与封亦同时动起来的,还有闫正会、飞云道人、齐昊、萧逸才等修为精深、反应敏锐之人。他们各自动手,将身边没能及时反应的同门齐齐拉开,又各御法宝护住众人。 几乎就在他们祭起法宝,灵光绽放的瞬间,地面轰隆震响,一道道丈余方圆的魔焰之柱喷薄而起,直入长空! “你们看!” 有人惊呼一声。 众人随之四下环顾,面色霎时凝重。 原来那魔焰之柱并不只是出现在青云门众人所立之地,整个长生堂,甚至双眼所能触及之地,皆有一道道魔焰光柱升空,灼热的气浪席卷四方,将那地面烤得焦黑皲裂。 长生堂内本就不多的树木植株,在那高温气浪席卷中纷纷点燃,化作一支支火炬照亮四周。青云门众人无不骇然,他们脚下这座山,在此一瞬变作了百孔千疮,道道魔焰覆压天地! “嘤?” 一声颇具威势的惊呼,将封亦目光吸引过去。 “陶矢!” 陶矢身躯巨大,身下陡然出现魔焰之时未能躲开,一时竟被那魔焰光柱冲撞而起,庞大的身躯惊呼着飞向半空! 也亏得她法力沛然,皮糙肉厚,虽被魔焰所惊却没有受伤。在其金光覆体之下,抵消魔焰威能,她那庞然之躯有轰地一声落下,以威势不凡的一坐将那喷涌魔焰的窟窿都被压得坍塌! 陶矢身躯一翻,迈动脚步往封亦跑来。 一面跑,身躯一面缩小,待到身前时已然恢复平日蠢萌模样,而后心有余悸那般扒拉着封亦的裤腿,望向远处的巨蚁! 见陶矢无事,封亦也没有闲暇关注于她。只因远处巨蚁嘶吼之中,幽远空寂的声响回荡天地之间! “嘶、苏醒罢,吾之子嗣——!” “——吞噬他们,享用盛宴罢!” “嘶!” “都苏醒罢——!” 魔焰顿消,留在原地那一个个丈余大小的窟窿之中,蓦地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密集脚步声响。青云门众人皆听到那巨蚁的呼唤,无不持剑在手凝神戒备。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虽不知来的是何物,单这连绵一片的声响动静也知道为数众多! “来了!” “大家小心——!” 嗖嗖嗖! 最近的几个窟窿之中,蓦地窜出数道人型身影。 封亦目光凝注,看清来者面貌时悚然一惊——那还一只只形如蚂蚁,偏又直立行走的诡异生物。它们有着两条腿,四只手臂纤细而颀长。它们的头颅与蚂蚁一般无二,巨大的腹部拖在身后,个个手中持着暗红色兵刃,一见青云众人后立时凶戾扑来! 数道身影迎出。 胡媚与其中一个诡异生物交手几招,试探了修为力道之后,一剑荡开那诡异生物手中暗红弯刀,使个“御剑式”仙剑一转,从其背后斩断了它的头颅。 “诸位小心,这怪物实力不弱!” “至少能堪比玉清四五层修为的弟子!” 胡媚轻易斩杀掉它,心中却没有半分得意,甚至面上神情愈发凝重肃穆。只因眼前那诡异生物眨眼间遍布各处,数不胜数。不止地面,有些蚂蚁模样的生物背生四翅,凌空飞起。 短短时间里,天地周遭竟似被这些怪物给包围,密密麻麻无穷无尽! “蚁人!”瘦猴涩声道,“是‘七十二异族’的蚁人!” “没想到长生堂居然建在一座巨大的蚁巢之上!” 回想之前走过的那条古怪密道,瘦猴心中满是悔意,一时手贱竟惹出如此可怖的魔物! 【247】 欲凭只手借神雷 蚁人如潮水那般蜂拥而至! 战斗一瞬爆发,转眼便激烈至极! 蚁人没有法器,但它们所持暗红色兵刃虽不知是何材质,却能堪比寻常的法宝那般坚韧;它们也不会神通术法,但凌厉的攻击、迅猛的速度都能与人类修士媲美。它们身覆甲壳,坚韧异常。 有不少的蚁人身具法力,能口吐灼热魔焰,极为危险。猝不及防之下,顿有数人伤在那魔焰之下。当是时,一道白衣挺拔的身影闪至众人前方,只见剑气一斩,凛冽寒气四溢,以肉眼可见速度向着四方扩散! 那是齐昊的“寒霜剑气”! 刹那间,那些向着众人冲杀包围的蚁人动作凝滞,从脚下起始凝出一层厚实的冰晶,将其全然裹覆其中。青云门众人的面前,顿时多了数十上百个栩栩如生的蚁人“冰雕”。 蚁人生命力顽强,仍在本能抵抗“寒霜剑气”侵蚀。 然就在这一瞬,张小凡接手一式神通,无边烈焰席卷。那些冰雕冻结之下遭受烈焰炙烤,立时裂开道道破口,而后轰然崩成了染血的碎裂冰晶! 两人一人一剑,竟一瞬诛灭了数百个蚁人。 可这些蚁人凶戾万分,悍不畏死,数百蚁人留下的空缺几息之后便被填补上。若非地面那些尚未融化的冰晶做明证,方才的战绩仿佛是虚妄一般让人怀疑。 瘦猴面色煞白。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暗忖若是自己独自面对这些蚁人,恐怕瞬间便要被吞没其中! “真人!”瘦猴连忙进言道,“蚁人数量太多了,咱们还是先撤走罢?” 封亦微微皱眉,转眼看向远方。 瘦猴顺着他目光望去,那边是长生堂残存门人所在,如今正被巨蚁追杀,天地四方充斥着无数蚁人,他们连脱身的机会都没了。 “真人,长生堂的人完了!” “这些残戮的蚁人会把他们吞噬殆尽,我们此行的任务完成了,您看——” “封亦!”闫正会左手铸剑锤砸出,碾碎了一片区域中十几个蚁人,回身肃然看向了他。封亦深吸了一口气息,目光坚定起来。他先自对闫正会点了点头,方才转向瘦猴道:“蚁人暴虐冷血,对人类极度仇恨,若放任不管恐会成为莫大的祸患!” 瘦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方才无奈苦笑。 ——自己怎么忘了,眼前这是“正派魁首”的青云门!斩妖除魔、维系正义本就是青云门的道义职责所在!自己却劝其临阵脱逃,岂非惹人厌烦? 但瘦猴还是想尝试一下,因为他不想就这么沦为蚁人的食粮。 “可是真人,如此一来,贵派恐怕要损失惨重啊!” 封亦颔首,也知瘦猴说的乃是事实。便是眼下,青云众人面对那无尽蚁人潮水般涌动的攻击,就已经显出了艰难之态。 “闫师叔,你与飞云师叔护着大家先行突围出去!” 闫正会皱眉道:“你有何打算?” 封亦毅然答道:“我打算试一试那一招。成则不必说,若不成,也定能将其重创,届时咱们再寻机会诛杀那蚁人王也不迟!” 闫正会神情凝重:“你,想好了吗?” 封亦洒脱笑道:“尽力一试罢。幸亏这死亡沼泽远离人烟,即便一次不成,也可多试几次,总不能放任这些蚁人肆虐吧。” “好!”闫正会雷厉风行,答应之后立时便对飞云道人喊道,“飞云师兄,你我联手开道,咱们先从此处杀出去!” 飞云应道:“可!” 随着两位师长全力出手,前方那些蚁人没有法宝护身,顿时成片成片地倒下。青云众人压力大减的同时,前方出路也随之显出。 “封师兄!” 张小凡、陆雪琪一齐来到封亦身前。 他们在进入死泽之前,曾相互探讨过应敌之策,其中便有若是遭遇难以抵抗的强敌时当如何应对。封亦提及的那一式超越当前掌控的神通,便需要张、陆二人相助,方能施展。 “封师弟,我们也留下来助你!” 萧逸才、齐昊也立时出言,封亦面露喜色,拱手道:“有两位师兄相助,那便万无一失了!” 两人点了点头,相视一眼:“那,这便开始?” 得到准确答复之后,两人飞身而起。天上飞着的蚁人立即蜂拥而至,尖声嘶鸣着攻向两人。 齐昊目光一沉,手中“寒冰”寒气大盛,随着一式“霜天雪舞”斩出,漫天的蚁人之中,左面天空的蚁人立时冻结成寒冰,簌簌地往下跌落。 与此同时,萧逸才“七星剑”闪烁星辰光辉,在御剑之下,仙剑连闪,天空里另外部分的蚁人如遭雷击飒飒而落,原先被四翅蚁人封锁的苍穹顿时一空! “就是现在!” 张小凡与陆雪琪相顾颔首,齐齐飞身直入九天。 两人神情肃穆,一柄幽蓝仙剑,一柄赤红锋芒,齐齐灵光大作,指向苍穹。而后,张小凡、陆雪琪仿似互为影子一般临空虚踏,脚下急踩七星步,天地间响起轻声吟唱的荒古咒语——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轰隆,轰隆! 九天之上,两道雷霆震鸣在同一时刻轰然鸣响。 可怕的天地威势碾压而下,使那风也凝滞,音也希声!乌云密布之中,滚滚雷声轰然不绝;灿灿蓝白闪电肆虐,隐隐从乌云中透出,好似藏着让人忌惮的荒古神魔正自从中苏醒! 天地雷霆之物,万物敬伏! 便是那些悍不畏死的蚁人,此刻也下意识地放慢了动作,齐齐抬头望向天上那两道雷光映照之下的身影。 旋即,随着蚁人王惊怒交加的嘶吼,那些畏惧于天地之威的蚁人齐齐振翅,向着张小凡、陆雪琪飞扑过来。实是蚁人王自那氤氲雷霆之中,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便是它自己,也从厮杀中脱出,向着青云门几人所在的地方迈步急奔而来。 “封师兄!” 张小凡修行“神剑御雷真诀”的时间比陆雪琪短,掌控能力不如她,如今雷霆将至,他已然隐隐维持不住。作为辅助封亦施法,他自是不能直接将那雷霆劈落下去,维系起来法力耗费极大。 封亦轻抚“神阙”剑身,仙剑有灵,嗡地轻声一颤,琥珀仙光熠熠。封亦感受到它的回应,顿时长笑而起,豪气干云那般望向天际氤氲的雷霆。 而后,凭虚御空,将“神阙”指向九天苍穹之上! 脚踏七星。 天地仿佛知晓了封亦的举动,“轰隆”一声雷霆震鸣,将乌云也照着一瞬明亮。张小凡凝眉不语,默默运转真诀抗住那维系雷霆的压力;陆雪琪俏脸莹白,此时也露出略微艰难的神情。 幽幽风起,古老咒文吟唱之声随着清风回荡天地之间——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咔嚓!” 有一道刺目的雷光,从乌云之中溢散落下。 雷霆白炽,快得肉眼难及。那些蜂拥而至的蚁人群中,顿时被雷霆劈开一道空隙。别看这些蚁人在青云门神通之下躯体坚韧,可但凡碰到那雷霆的,无不立时化作齑粉! 齐昊与萧逸才仍自护卫在三人之前,将那些蚁人挡下。 那道雷霆电光,正是从两人不远之处划过。以他二人的修为,都在雷霆闪逝而过之时一阵心悸。溢散雷霆便有如此之威,那些仍自氤氲中的神雷,又是何等威势? 萧逸才忙中偷闲,往那乌云望去一眼。 ——真是疯狂到难以置信的举动啊! 他在心中感叹着。 不知为何,明知封亦此举大是冒险,绝非稳重妥当之举。可萧逸才偏偏心潮澎湃,连握剑的手也隐隐激动地颤抖。他不想承认,但又无法欺骗自己——纵然疯狂,竟也引人神往!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轰隆!! 雷霆炸响的声音震彻天地! 死泽之中,方圆百里内的一应生物,皆被那天际神雷震骇,纷纷从淤泥之中钻出,夺命奔逃。 仿佛这一刻,苍穹都被那雷霆击破,天地即将倾覆一般! “封师兄——!” 封亦的面庞,早已被蓝白色耀目雷光映照,已然看不真切。 不过他的声音稳健如故:“张师弟、陆师妹,接下来便交给我罢!” “师兄,你万万小心!” 张小凡强自中断真诀,虽法力略有反噬,但在他早有准备之下承受下来。与此反噬相比,维系那神雷的压力明显更大。他与陆雪琪身形下降,却没有立即离开,也随着萧逸才、齐昊两个为封亦阻拦蚁人,争取宝贵的时间! 若是“神剑御雷”,此刻便已然足够。 但封亦并不满足,他想要一举奠定胜局,故此神通不止,法力仍自如潮水一般汹涌而出。三重雷霆的威压,仿若青云山那般沉重的压在他的胸口,呼吸都因此变得艰难晦涩。 身上神器“玄火鉴”自行运转,温和玄阳的法宝灵力注入封亦经脉,为他承担了一大部分的压力。 封亦终于能够由此轻舒一口气,而后催动法诀,使那乌云中雷霆电闪光华大作。伴随着最后一道手诀落下,奇特而又古老的韵律,在天地之间回荡。重重乌云,已然遮掩不住雷霆的光华。 整片天空,俨然变作了一片耀目刺眼的雷泽! 细小的电花在其中绽放,道道粗壮的雷霆自其间奔涌,神威如狱,观者无不骇然失色! 当是时,封亦脸色唰地一白! 紧接着,无尽雷泽之中,陡然响起一声震天撼地的龙吟!一颗蓝白雷霆笼罩,耀目雷光汇聚的巨大龙首,自那雷泽阴云中探出了头来! 【248】 雷光遁龙煅妖邪 神雷化龙,雷霆威伏! 陷入绝境的飞蚁俨然疯狂,不顾一切拼命涌来。萧逸才、齐昊等四人联手竟也大感压力。然萧逸才凝眉望了一眼雷光之中探出的耀目龙首,沉声喝道:“时机已至,我们快撤!” 封亦勉力使出“神剑御雷真诀”之中的奥义秘法,已是尽了全力。再想其掌控真诀威能,未免太过奢求,故此一旦雷霆落下,定是覆压范围之内不分敌我,万物皆伤! 萧逸才等皆明此理,立时身化流光,遁向远处。 蚁人王奔至了封亦身下,幽绿魔焰升腾,已然将其周身裹覆,看不清原貌。众多蚁人各持利刃,围聚在蚁人王周遭,受其驱使各呈血脉之力护卫着它。 直到,雷龙现身,“昂”地一声高亢龙吟! 而后,雷龙直指蚁人王庞大身躯,自雷泽之中疾坠而落! 霎时间,天地一片耀眼夺目的白光,无尽雷霆闪电充斥了所有生灵的视野。伴随着雷龙,道道臂膀粗细的蓝白色雷霆蜿蜒扭曲地坠落,落在蚁人身上、长生堂残存建筑之上以及那布满石砾的土地上。 雷法阳刚爆裂,其威无可匹敌! 雷霆击落,无物可挡! 半空飞蚁一瞬之间便被无尽雷光湮灭。地面的蚁人,雷霆落下之后,暗红兵刃击碎,身躯崩裂焦黑,复又在下一道雷霆之下化作齑粉;便是有天生法力高强的蚁人,勉力多撑了一阵,也在无尽雷光之下殒落。 长生堂存留的殿堂建筑,在那雷霆中倒塌崩毁,犹如沙滩的城堡遭遇波浪,雷霆笼罩之后便再无踪迹。 山体石砾地面也未得幸免。至阳雷霆蕴含的炽烈高温,使那山体地面在无尽白光中一瞬融化,而后结晶,再自粉碎! 整座山峦,皆被如雨而落的雷霆覆盖,且轰鸣震响不绝。 而那蚁人王,则被雷龙正中,龙吟与嘶鸣之声交错,又尽皆掩盖在无尽雷鸣之中。 远方青云门众人,个个相互扶持,怔怔地望着远处刺眼的雷霆。 许多人双目因为过于明亮的光芒,刺得双眼流泪,眼睛酸涩疼痛,却也强自支撑不肯挪开视线。他们心绪激动而又复杂,赞叹而又敬畏,但无一例外,都被眼前这一幕给完全慑服! 曾书书左手持剑,右手按着受伤的臂膀。 蚁人狠厉凶悍,数量众多,方才突围时曾书书又与其他人处在阵列最前,故此受了不轻的伤。 但他眼下却全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只感慨万千地望着那雷霆,口中轻道:“这便是‘雷光遁龙诀’?简直不可思议!——原来咱们青云门的雷法居然如此厉害么?” 萧逸才就站在曾书书身侧。 闻言摇头,道:“咱们青云门,可不止是雷法厉害!” 身为长门大师兄,萧逸才不会被一时的强弱动摇心性。“雷光遁龙诀”厉害,但“七星剑诀”也分毫不弱。同为青云门四大无上真诀,其实它们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强弱之分。 而之所以眼前之景让人敬服,乃是人的缘故。 曾书书心思灵敏,智计过人,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萧逸才的言语中的意思,道:“师兄是想说,厉害的不是法诀,而是使用法诀的人,对么?” 萧逸才颔首。 不远处张小凡闻言,也开口道:“封师兄的确厉害!似‘神剑御雷’此等无上真诀,我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御使。可封师兄他不仅以一人之力驾驭三人引下的雷霆,还要在此基础之上升华,召唤出‘雷光遁龙’,其中艰险困难何止成倍增长!” “不止如此!” 陆雪琪清冷的声音参入其间,道,“封师兄对神雷的驾驭之力诚然了不得,在我看来,还有另一件事不可忽略——那便是心性与器量!” 众人闻言一惊,皆露出思索之色。 而陆雪琪清冷的眼眸中异彩微动,继续道:“我修行‘神剑御雷真诀’的时间远比封师兄要久。若只论对此真诀的理解,封师兄未必能胜我多少,只是他修为更高,故此真诀威能更强。——可封师兄这般借助合力突破修为桎梏,探究更上一层境界的心气与胆魄,我却没有!” 曾书书听明白,不禁感叹道:“的确如此啊。青云四大真诀,只要潜心修行,积年累月下来总会有所收获。可修为是修为,他这般敢于突破桎梏的心气胆魄,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萧逸才心绪最为复杂。 因为他在年轻一辈之中修为最高,对此感触反而更深。隐约间,他自己好似明白自己“七星剑诀”进展缓慢的缘由了。青云门讲究修行循序渐进、按部就班,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将自己的思维都限定在既往的窠臼之中! 循着前人之路而行,自不会犯下什么错漏。 可按照前人之路走一遍,当真便是属于自己的“道”了么? 若不能跳脱窠臼,以自己的目光与“道”去看待、去感受、去领悟,自然棋差一着。 诸般感悟泛上心中,萧逸才来不及细细体悟,一时也无法用言语道出。但在这一刻,他却明白了自己与封亦之间,其实并不是修为有所差距,他们相差的,乃是“心境”! 忽地,萧逸才似觉察到什么,转脸看去,正与身旁齐昊四目相对。 两人目光交汇,旋即明白了对方眼神之意,默契地笑了。在那笑容中,有着感慨,有着赞叹,也有着某种失落与释然。 青云门年轻一辈弟子中,从来便是以他二人为首。 不,更准确地说,齐昊与萧逸才相比都略逊一筹。也是在苍松道人叛出青云门,齐昊刻苦修行,又机缘得了《天书》之助,方才拉近了一些他与萧逸才之间的差距。 然而今日之后,无论齐昊抑或是萧逸才,两人都恍然明白“江山代有人才出”的含义——封亦,已然后来居上,成为青云门年轻一辈中不可忽视的旗帜性人物! 当然,他们并不会气馁。 因为单就修为而言,三人都在“上清”初境,相差不大。 萧逸才、齐昊也是心性骄傲之辈,承认自是弱势之处,也并不妨碍他们愈发奋起。 “萧师兄,在这一代同门中做‘师兄’,当真压力不小啊。” 齐昊轻笑着,淡淡地道。 萧逸才目光向着人群里侃侃而谈的几人看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以前还不觉得,近些年来,各脉被当做继承者培养的同门成长起来,这般压力便立时陡增。 风回峰曾书书,受同辈好友刺激之下,一改懒散习性,刻苦修行之后修为增长迅速。在他面前,与萧逸才等更加熟悉的风回峰彭昌,都显得失色。小竹峰陆雪琪,不必说,青云门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以“玉清境”修为便能御使青云门的无上真诀!青云门创派千年,如此风华绝代的人物也屈指可数! 大竹峰张小凡,初看时平平无奇的农家出身少年,如今不声不响之间,已然变得无不出众。而且,作为世间唯一一个身具道佛两家真法之人,他的前途恐怕远超人们想象。 除此之外,还有龙首峰林惊羽、通天峰秦羽、秦延、朝阳峰胡媚、徐明等等后起之秀也逐渐崭露头角! 如此不断涌现俊杰、英才济济,萧逸才、齐昊这般走在修道一途前面的,自是压力不小。 “压力虽大,但能亲见青云门兴旺鼎盛,也是吾辈幸事!”萧逸才微笑着道。 齐昊颔首应道:“师兄胸襟开阔,让人敬佩!” 萧逸才白了他一眼:“你我争了这么多年,还要这般生分客套?”两人目光交错,相视而笑。齐昊心中大为感慨,他知道以前的萧师兄,绝不会与他直白说笑的。 先是曾书书、张小凡、陆雪琪几个,以“神剑御雷真诀”为引,谈起修行经验。渐渐讲得深入,萧逸才、齐昊也参与进去。那些修为略低的青云同门连自身伤势也不顾,纷纷凝神静听。 似如此七脉同门探讨修行心得,乃是前所未有之事。他们能有今日修为,当日都是聪明人,知晓如此机会难得,个个认真倾听。 瘦猴并非青云门人,他老老实实站在远处,眼观鼻、鼻观心,似一点也不在意他们在谈论什么。可若有人注意看的话,便会发现瘦猴一双耳朵早就竖起,聚精会神地听着众人论道。 闫正会与飞云道人两个都没有参与。 让他们略显尴尬的是,明明一众晚辈之间的论道,居然有不少观点让两人都获益匪浅,心生恍悟。如此一来更不敢胡乱参言,这些弟子个个道心稳固,相互论道言辞颇为激烈。若他们贸然参与,被当场驳倒颜面何存? 雷霆足足肆虐了两刻钟,方才停止。 当那自天际覆压而下的威压消失时,所有人皆感到身上一轻,同时竟有一瞬的意犹未尽。好在众人都明白此时责任,在雷霆停歇之际,所有人又立时御剑回转,落到了长生堂那石砾山峰之上。 扑面而来的是让人窒息的热浪! 雷霆肆虐之下,那山峰被雷火煅烧,表层土地融化结晶又粉碎。众人放眼看去,只觉整座山峰似都矮了一层。空气里充斥着雷火煅烧后的灼热感,沼泽里有风吹来,到了此地也变得热气腾腾。 长生堂山门处,那高耸的门坊早已坍毁,只留下少许焦黑的碎石。 山门前那块刻着门派名字的巨石还在,但也被雷霆劈得黑漆漆一片,再难辨析其上文字。 青云门众人落下,踩着滚烫地面行走时发出“嗤啦嗤啦”的脆响,那是晶化地面被踩裂的声音。 山上魔焰融通的幽深窟窿还在,但之前无穷无尽的蚁人却罕见踪迹,便是留下的尸骸也并不多。毕竟能在雷霆中不被击成齑粉的蚁人,本就为数稀少。 “嘤!” 陶矢嗅到了封亦的气息,立刻金光一闪,遁去消失。 青云门众人复又往前一阵,随即便看到了前方趴在地面的巨大尸骸,那是蚁人王巍峨如山的躯体。先前凶威滔天的蚁人王,如今趴在焦黑地面,早已失去了声息。 在其巍峨躯体上,有着一个个雷霆肆虐的巨大孔洞。孔洞之中焦黑如碳,有难闻的气味发散,缕缕黑烟正自从那一个个孔洞之中冒出。 接着众人看到了封亦。 就在蚁人王不远之处,仙剑“神阙”斜插在地,封亦躺在旁边全无动静。那金光遁去的黑白灵兽正自趴在封亦身前,“嘤嘤”哼唧着用脑袋拱他的身躯。 闫正会面色一变,飞掠过去。 其他人也立时反应过来,齐齐围聚而去。 “闫师叔,让我来看一看罢。” 说话的是张小凡。 与原本的命运轨迹偏斜之后,张小凡并没有叛出青云门。以他的潜力与修为,自然在回山之后,被田不易视作传承之人重视。故此不仅传下法宝、奇书、真诀,便是连大竹峰岐黄炼丹之术,也教给了他。 张小凡内秀天赋逐渐展露,在田灵儿出嫁之后,他心结解开,也不复最初木讷代办点性情。 众人让开位置,张小凡俯身蹲下,细视封亦状态。其人双目紧闭,气息急促,面色涨红,触碰探析之下,发现身躯滚烫,经络脏腑一团乱麻,让张小凡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如何?”闫正会急道。 张小凡没回答,而是喂封亦服下丹药,助其化开药力。又等了一阵,在封亦气息稳固之后,方才道:“封师兄内伤不轻,所幸师兄根基雄厚,未伤根本,将养一段时日便足以恢复!” “呼——” “如此便好!” 说话的不是闫正会,而是满脸庆幸的瘦猴。当他下意识开口说完,蓦地觉察异样,抬头便见一众青云门人目光古怪,齐齐看他。 瘦猴讪讪一笑,解释道:“我与封真人一见如故,方才情不自禁,勿怪、勿怪!——”方自说着,瘦猴蓦地想起一事,脸色惨白:“糟了!” 青云门众人被他这一惊一乍搞得也心中一震。 闫正会皱眉道:“道友此言何意?” 瘦猴顿足道:“宝库啊,长生堂的宝库!——我在长生堂后山宝库,寻到卷藏、秘法无数,还有一堆一堆的奇珍异宝!如今被那雷电劈了半晌,怕是渣都不剩了!” 【249】 雨夜长生莅末路 沼泽不知何时淅淅沥沥的开始下雨。 在几株生在一处、树冠枝叶交错,从而有了一处荫蔽的树下,一行七八人狼狈地坐在那里。 雨水连绵不绝,即便有树荫遮蔽,他们也无法点燃篝火。 更何况,没有人敢在此时提及点燃篝火的事来,因为谁也不愿在此时暴露行踪。几人中,独臂中年男子面色阴沉,浑身煞气凝实,目中闪烁凶光。然若有人仔细观察,便会从其凶厉气息中窥见虚弱本质。 此人,便是玉阳子。 从蚁人浪潮之中苟全性命,玉阳子与这几位门中宿老显然是幸运的。但与之同时,他们又谁都明白长生堂末日已至。 有人从沼泽里猎来死泽铁鳄,拔了皮,显露出莹白嫩肉。虽无法点燃篝火,但只是切片生吃倒也无碍,何况众人中也有个宿老法宝正好乃是火属性。只要愿意,他稍一运劲便能将那肉食烹熟。 可惜,谁也没有上前割肉进食。 若说圣教同道的背叛、青云门的来袭,还只是让众人恼怒、愤慨的话,那么最后蚁人铺天盖地时,那恍如神迹的九霄雷霆,则彻底打断了众人心气与脊梁。 尤其侥幸从青云山活着回来的两三人,面色之中满是惶恐惊悸。方才那如若天倾的绝世神雷,让他们感觉仿佛是又回到了当初通天峰上,面对那无可匹敌的无尽七彩剑气一般。 隆隆——! 沉闷的雷声,不紧不慢地传来。 正各自舔舐伤势的长生堂残余,闻声齐齐一惊,嚯地站起,仿若惊弓之鸟那般环顾四周。玉阳子握住“阴阳镜”,也被众人反应惊了一跳。待他神念展开,细细地感知周围后,呼地出了口气,看向其他几人的目光充满了不悦。 能活到此时的,要么修为过人,要么老奸巨猾,都不是易与之辈。 可他们对自己因为一声闷雷便如此过激的反应,也大感赧颜,讪讪地望着面色不善的玉阳子:“宗主......” 玉阳子收回目光,面色稍缓。 想起当下处境,玉阳子也不由心有戚戚,叹了一声。 “都别捱了,我们离开此处!” 有人开口道:“宗主,我们该去何处?” 玉阳子转过身,众人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得冷硬的声音道:“去何处都行,总之绝不能留在此处!——你们也不要惊慌,只要人还在,长生堂便不算灭亡!” 几人相互对视,慢慢多了几分心气。 当中一老魔颔首,鼓舞道:“宗主所言不错!我们既然逃得险境,长生堂便仍旧存在,只要今后我们齐心协力,自当有复兴的一天!” 众人也知道如此情形,信心最为重要。故此相互稳定心绪,附和几声,便在玉阳子率领之下走出短暂的安逸,栉风沐雨继续奔逃。 沼泽的夜,神秘、黝黑,而又充满了危险。 玉阳子身上伤势不轻,猝不及防吃了蚁人王一击,让他此刻脏腑之中隐隐作痛,口鼻之间始终有着血腥之气。 不过是寻常的赶路奔行,时间一长,竟也让他隐隐淌出汗水。 不过沼泽的雨尚未停歇,沾了满头满身,别人也看不出那到底是汗水还是雨水。玉阳子知晓自己如今状况不妙,最好是觅地修养。可他又根本不敢停歇,哪怕再难也得坚持着,至少得离开死亡沼泽才行。 青云门未必能追到如此之远,玉阳子担心的另有其人!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担忧,正自奔行的队伍忽然感觉周遭异样,在玉阳子抬手之下齐齐站定。能活到此时的,没一个愚钝之人。先前开过口的老魔花白眉毛拧成一团,惊疑道:“不太对劲——” 其他人也个个警惕,满脸戒备。 蓦地,玉阳子神色惊变,喝道:“跑!” 话未落音,他便闪身飞掠出去。 其他人反应极快,也立时运转法力跟上。 没有谁傻到在此时候御物升空,空旷的夜幕下若多出一点法宝灵光,那只会成为殒命的根源。今夜大雨,藏身沼泽地面,明显更容易脱身。 然而玉阳子飞掠一阵,感受到那逐渐不再遮掩的气息,从黑暗里大摇大摆地显出,又惊又怒,却全无办法。 “宗主,我们该怎么办?”有人面色铁青,眼中闪出绝望之色。 玉阳子沉吟片刻,咬牙道:“分开跑!” 说出这句话,玉阳子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好似抽掉一半。因为他知晓,当这些长生堂最后的人手也分开之后,未来只怕没有再度汇集的机会了。 但他别无办法! 他需要有人来分散那些暗中觊觎之人的注意,从而寻得一线生机! 很有意思,因为其他人,也是玉阳子这般想的。 故而在玉阳子言语方落,那长生堂残余之人毫不犹豫各自转身,没有片刻迟滞那般向着四面八方分散而逃! 玉阳子又是感伤,又是无奈。 而这种种情绪又在危险逼来之际,化作了无尽的愤怒! 他不再掩饰自身,祭起“阴阳镜”全力向着一方冲突而去。没过多久,他便听到另外方向上传来打斗声响,以及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夹杂短促惨呼。玉阳子无暇他顾,埋头急奔! 直到! 前方黑暗里,蓦地出现个好整以暇等候于此的身影。 那人有张白皙出众面容,脸上挂着温和却隐隐带着邪气的笑意。见到玉阳子,那人走出阴影,温言问候道:“师叔,好久不见。” 玉阳子神情一变,瞬息之间转换方向,朝着另外一边飞掠出去。 可他刚刚动身,便又见到一袭鹅黄衣衫、眉眼含笑的妩媚女子,正自满眼柔情地望着她:“师叔,咱们刚刚才见面,为何如此形色匆匆呢?” 玉阳子低骂了一声,不再夺路奔逃,下意识回身看去。 果不其然,背后也有一人款款步出。 那是个肤如凝脂、面容绝美的女子,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在其身外半尺处便散成轻雾,为其增添一丝迷蒙意境。 她身着玄色锦衣,年轻的面容也由此显出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玉阳子目露寒光,独臂虚托,“阴阳镜”绽放黑白玄光悬浮在他掌心之上,明灭不定的光华映照着他那张凝重的脸。 “呵呵,”玉阳子冷声道,“‘毒公子’秦无炎、‘妙公子’金瓶儿、‘玉公子’碧瑶——三大宗门联手对付我长生堂,竟还要借助青云门之手,呵,未免太让人耻笑了罢!” 三人显出身形,各据一方,却正好将玉阳子遁逃的路线封死。 自从青云山正魔大战之后,魔教之间便从未太平过。也不知是各大宗门门主皆在青云受伤之故,还是有意培养门中继任者,数年争斗,魔教万毒门、合欢派、鬼王宗三大宗门皆是由年轻一辈执掌。 数年下来,三大宗门浮现俊杰无数。 其中最为人敬畏称道者,分别是万毒门代门主秦无炎,鬼王宗副宗主碧瑶、合欢派当代弟子中的第一人金瓶儿。有好事者将三人并列,且冠以“毒公子”、“玉公子”、“妙公子”之号,并称“魔教三公子”。 唔。 有趣的是“三公子”中,足有两个女子,也不知秦无炎并列其中是否会感觉压力颇大。 三大宗门人才辈出,唯独长生堂精锐尽失,后继无人。 玉阳子见到眼前之人,心中复杂不言而喻。 且说玉阳子冷声讽刺,话音方落,便听得金瓶儿一阵吃吃轻笑:“师叔此言差矣!那青云门可不是我合欢派能驱使得了的——再说了,师叔莫非忘了这几年来频施暗手,与我合欢结下的血仇了?!” 玉阳子叹了口气,诚恳正色道:“金师侄,若我说那都是误会,暗中搅动风雨的另有其人,你会相信么?” 远处碧瑶不动声色那般笑了笑,没有说话。 金瓶儿失笑出声:“师叔,您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么?这般言语,还是莫要拿出来贻笑大方的好!” 玉阳子目光一凛,复又转向沉默不语的秦无炎:“秦师侄,毒神前辈也不念我们两派数百年来相互守望之谊么?” 秦无炎神色平静,淡淡地道:“师尊伤势未愈,万毒门暂由晚辈代理。唉——师叔若是念及两派情谊,当初又何必做出如此荒谬之举,挑动圣教各派安宁呢?” 玉阳子咬了咬牙,按捺下怒意,但并不想放弃,再度转向碧瑶处。 碧瑶抬手,止住玉阳子之言,似笑非笑地道:“师叔无需多言,鬼王宗历来睚眦必报!我看师叔您还是省些力气,多留几分长辈的面皮罢。” 玉阳子摇头,嗫嚅道:“碧瑶侄女有乃父之风啊!” 他环顾三人,忽地举手,将“阴阳镜”收起,做出束手就擒模样,怅然叹道:“三位师侄皆是圣教英杰,我认栽!我愿意俯首认输,甘愿归附——想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有些作用罢?” 玉阳子落得如此地步,更多的是因为他处在重伤状态。寻常时候想要让他屈服,绝对不容易。他的修为自不必说,在魔教之中无疑排在前列,不论他加入哪一派,都会使那一派实力大增! 故而他话音刚落,三人之间立时便有了异样气氛。 【250】 玉阳落幕各离心,醒复出泽再相逢 雨势变大。 淅淅沥沥的雨滴坠地,溅起朵朵水花。声音也变得连绵清脆,“噼啪”之声响成一片。 因为玉阳子一句话,三人之间陷入诡异静谧。 场中气氛,一时变得比这大雨天气还要沉闷,让人心中发慌。 也不知压抑的氛围维系了多久。 忽地一声清脆嗤笑,从碧瑶口中发出,立时惹来众人瞩目。只见碧瑶目光清明,嘴角戏谑含笑,迎着众人眼神淡淡地道:“师叔修为深不可测,又是圣教长辈,若是加入鬼王宗,当以高位相迎!——遗憾的是,我这人自在惯了,可不愿多个地位在我之上的人发号施令!” 秦无炎目露恍然,面上一沉。 金瓶儿双眸婉转,双手抚掌,嘻嘻笑道:“玉阳师叔果然厉害,哪怕是到了如此境地,也能一言挑拨,差点便叫我们中计!小女子委实佩服、佩服!” 别看金瓶儿在笑,可她眼眸之中却尽是冷意。 秦无炎也出言道:“师叔恕罪,容晚辈送师叔一程!” 玉阳子也是果决之人,一见此计不成,立时祭起法宝偷袭,口中厉喝:“狂妄!那我便领教领教‘圣教三公子’的高招!” 一瞬之间,雨幕里道道光华交错,四人激烈斗在一处! 那腾起的灵光法力,让夜幕落下的大雨都为之凝滞,震成道道雾气。 大雨哗哗,倾盆而落,仿佛是在为这一派谢幕而悲泣。 许久之后,大雨渐止,恢复之前淅沥小雨模样。 玉阳子双眼圆睁,半跪在地,“阴阳镜”上有几道显眼的裂痕,灵光大失那般坠落在旁。 “凤羽簪”刺透了他的心脏,“紫芒刃”割开了他的喉咙,而那道道伤口淌出的,尽是漆黑毒血。 他究竟死在何人之手,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玉阳子确乎无疑地死了。 魔道巨擘的最后疯狂,并不是那般轻易便能应对,无论秦无炎,还是碧瑶、仅凭,方才一战都耗费不小。 “两位!” 秦无炎忽然大声地道,“背后挑拨的玉阳子和长生堂,如今已在我们联手之下伏诛,我看咱们之间的冲突,也该就此终止了罢?毕竟咱们同为圣教门下,争来争去也最便宜了那些正派之人!——两位以为如何?” 秦无炎问的是“两位”,但目光却直指碧瑶而去。 碧瑶“呵呵”一笑,竟是傲慢得看也未曾看他一眼,只收起法宝,双手笼在袖袍之中,对金瓶儿道:“金姐姐,我门中事务繁多,今日便不再叨扰,先行告辞了。” 金瓶儿目光在秦无炎、碧瑶两人身上看了一回,也嫣然巧笑:“那好,碧瑶妹妹,有空来万花谷坐坐!” 碧瑶轻轻颔首,袖袍一摆,大步而去。 暗处林中立时响起一阵令行禁止的呼喝,旋即近些年来在圣教威名赫赫的鬼王宗“琼玉阁”弟子,迅速撤走离去。 秦无炎怒不可遏,偏他无法将怒气撒在身边金瓶儿之上,硬是按捺下去,目光冷厉地对金瓶儿道:“金仙子,你应该看到了吧?鬼王宗狼子野心,浑不顾圣教同道之谊!若我们不联手将其嚣张气焰压制下去,唯恐今后再无宁日啊!” 金瓶儿眸光幽幽,大有深意地望向秦无炎。 秦无炎眉头微挑,疑惑道:“金仙子莫非还有疑虑?仙子大可放心,我万毒门由来以大局为重——” “呵呵呵”金瓶儿少见的神情冷冽,“秦公子,我知道你智计过人,执掌万毒门短短几年便将一应反对者尽皆压服——可公子你聪明,也别把小女子当作傻瓜啊。你们万毒门要与鬼王宗争夺圣教领袖地位,却想让我合欢派为你们流血牺牲么?” 秦无炎眉头一皱:“仙子误会了——” 金瓶儿笑着挥手,转身边走边道:“事实如何,我并不关心,只要别将合欢派牵扯其中便罢。我们合欢派小门小户,可经不起折腾!请恕小女子无礼,先走一步了。” 鹅黄身影一动,轻盈起落之后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原地顿时只留下秦无炎,面对着双目圆睁的玉阳子尸骸脸色变幻不定。 —— 呼—— 吐出一道悠长的气息,封亦缓缓睁开眼来。 他很快发现自己竟是从一张床上苏醒,不过环顾周遭,朴素环境看起来并不像是某间客栈,而像是农家住户。他坐起身来,默运玄功,自生真元在经脉之中游走一遭,松了口气。 虽说经脉仍然有些热辣辣的疼痛,好在没有伤及根本。 回想之前借助合力使出“雷光遁龙诀”的情形,封亦心中振奋,觉得能以这些伤势交换亲身体悟更高层级的道法十分值得! 有言道,百闻不如一见。而封亦看来,“百见也不如一试”! 真切地感受过神通威能之后,那些笼罩在后续法诀上的诸般疑惑、迷雾纷纷迎刃而解。他如今已有信心在几年内彻底掌握这般神通,使其真正成为拿手的底牌! 有此“通玄”雷法秘术,再加上本脉的“七劫斩龙诀”、“天剑诀”等无上剑法,封亦总算有了些面对未来险境的底气。 “首座师兄!” 方自踏出房门,便遇上一位守候在门外的本脉师兄。 封亦与他打过招呼,便问起如今事态情形。经过师兄讲解,封亦很快明白,在自己脱力昏迷之后发生的诸般事情。 蚁人王殒命在雷法之下,封亦并不意外。 青云门众人在长生堂废墟逗留一阵,随着“义士”瘦猴从废墟里寻得不少没被毁弃的奇珍异宝。藏宝阁那些记载术法、秘藏的书卷,毫无疑问尽皆毁弃,把瘦猴心疼得够呛。 好在天地奇珍不同寻常,虽然神雷毁坏不少,但仍有一部分留存下来。 能在那等雷霆之下保存的,毫无疑问都是十分稀罕少见的奇物。青云门由此也算收获满满。 只是随后青云门探查到死泽有魔教其他宗门出没的消息,众人讨论之下,考虑到大战过后人人带伤,而魔教来者不明,众人便以谨慎为上,先行撤出了死亡沼泽。 封亦此时苏醒之地,正是死泽边上,一个名叫“大王村”的僻静村落。 大王村村民世居于此,甚少见到外人。 青云门一行人数众多,他们没有全部涌入村庄,以免惊扰村民。只是封亦受伤未醒,才由两名同门陪着在村中养伤。 “师兄,带我去见大家吧。” 那师兄道:“你的伤势——” 封亦笑着道:“醒来便好多了。再者此间事了,不如直接会山修养更好。”那师兄也不再多言,点头道:“好,那我们走罢!” 走出大王村,封亦往远处那氤氲雾气缭绕、淡淡发酵气味充斥的沼泽望了一眼。他知道世间神秘莫测的“天帝宝库”就在死泽之中。原先计划里,封亦还曾想过寻到那棵擎天巨树一观,可如今既然已经从沼泽出来,封亦便不打算回返。 毕竟天帝宝库开启时机不到,自己就算去了,也未必能寻得什么好处。 何况那儿还守着只灵禽“黄鸟”,贸然前去,除了同它打一架怕是什么收获也不会有。 青云门临时驻地,仍选在那处山谷。 与当初只停歇一晚不同,山谷中立着一个个帐篷。 封亦的苏醒回归,让青云众人振奋不已。他先一一见过同门,又探望了受伤门人,相互议定回山之事。忽地瘦猴凑到封亦身前,连施眼色。封亦领悟,与他一道走到僻静处。 “封真人,我家副宗主有请,不知真人可否有空赴约?” 封亦顿时明了,点头道:“阁下稍候。” 随即他与师叔闫正会交待一声,便欲出行。以其首座身份,只要不做背叛青云门的举动,没有人会干涉于他。只是考虑到封亦有伤在身,谨慎起见,提议了让人陪同而行。 封亦知是众人美意,也未推脱,让师兄徐明与弟子胡媚同去,顺道带上了哼唧不停的黑白萌物。 师兄徐明与他相交莫逆,有些事情便是被其觉察端倪也无妨;而胡媚则本来就与碧瑶乃是故人。 四人一兽离了山谷,御物而起。 往东飞行一阵,来到一处绿树成荫的山头。四人一兽随即降下,不多时,便见到了鬼王宗琼玉阁的弟子。 徐明初时还没反应过来,随着遇见的人变多,以及隐藏暗处那道道颇为不弱的气息,登时惊心,持剑在手戒备起来。 “师兄,”封亦感觉到徐明的紧张,安慰道,“无需担忧,他们与我朝阳峰乃是守望相助的盟友。” 徐明轻念了一声:“盟友?” 他目中疑惑未退,但也笑着应道:“没事没事,我不会有过激反应的!”封亦见他手上的剑并未松懈,沉吟后也没有强求,只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片刻后,封亦在山峰僻静之处,见到了水绿衣衫的碧瑶。 “封亦——!” 一阵香风盈盈,瞬间之后,封亦顿觉温香入怀,玉臂紧绕,忙柔声道:“我没事的,碧瑶,不用担心!” 碧瑶满面嗔怒:“你忘了向我保证过什么吗?长生堂覆灭乃是定局,你做什么那么拼命?!” 封亦讨好地道:“是我错了!”柔声安慰一阵,方才叹道:“想要阻止那场浩劫,我不拼命提升修为的话,只怕到时候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抱歉,让你担心了!” 不远之处。 只听“哐啷”一声,徐明手中的剑掉落地上,犹自不知,仍是目瞪口呆惊愕模样望着前方。 胡媚则眉头一挑,“哼哼”两声,狭长眼眸光华闪烁。而黑白团子偏着脑袋看了几人一眼,短腿迈动,扑腾扑腾往封亦那边跑了过去。 【251】 寻秘宝南行海州 匆匆一晤,又是别离。 因为心怀期待,虽然苦涩,终是能捱。 而时间又会将这一场煎熬,酿成浓郁入骨的思念,埋在心间。 离别之时,封亦收到一卷似帛似皮的卷轴,展开来,上面记录并且绘制着山川地势,原来是副地图。 封亦顿时明白了碧瑶的心意,暗中喟叹,原来她一直都记挂着此事! 那卷轴之上,记录的乃是与一件世所罕见的奇珍神物的线索,其名“离火之精”,乃世间至纯至阳的圣物。若是不好理解其珍贵稀缺性,列举一例可知——封亦手中品质最高的神品法宝“玄火鉴”,其炼制材质便是“离火之精”! 为寻得合适材料铸造仙剑,封亦这些年从未放弃过寻找。碧瑶不声不响之间,先他一步寻到了“离火之精”的线索,可见其用心。 待他收起卷轴,却见前方行路的两人已然站定。 胡媚抿唇未言,徐明则眉头微皱,满面严肃地看着他:“封亦——”封亦神情微动,自继任首座之后,徐明已经许久未曾如此郑重其事地唤过他的名字了。他并不会觉得不妥,而是从此之中感受到了徐明的态度。 “那位碧瑶姑娘,是魔教之人罢?” 封亦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是未曾想他一开口,便是如此避无可避的根本问题。 而封亦也自不会欺骗他,故此一瞬的沉默之后,他点了点头:“不错。”顿了一下,他竟是又主动道:“你知道‘琼玉阁’吧?” 徐明颔首,神色一正:“‘琼玉阁’隶属鬼王宗之下,近些年来声名鹊起,搅动风云,据说只有门中最为精锐出众之辈,才会被选入成为其中一员——莫非你的意思,她也是......” 封亦语气平静地道:“‘琼玉阁’如今正由碧瑶执掌。” 徐明闻言,先自“唔”地下意识应了声,旋即悚然一惊——“你、你说什么?”他当然不是没有听清楚,只是一时间难以置信。 “可是你们,怎么可能?!” 正派诸门自也有各自情报由来,不过毕竟正邪两立,相互之间的消息探查并不容易。“琼玉阁”崛起迅速,正教诸派皆有所闻,却也只知这鬼王宗下精锐弟子聚合而成的一堂,乃是由鬼王宗副宗主执掌。 其余更加详尽的消息,却是无处探查。 徐明的震惊是有理由的,因为在正教情报里,执掌“琼玉阁”之人,明显便是下一任鬼王宗宗主人选。可如此身份的一个人,怎会莫名与青云门一脉首座真人有所牵连? 还是涉及男女之情的纠葛! 徐明对男女情感比较迟钝,但不意味着他不知晓此事的严重性!他一时义愤甚至想厉声斥责于他。可如今的徐明,毕竟不是当初那由来随性的年纪,望着封亦清明冷静的眼眸,徐明强自按捺下心中焦躁之意。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徐明语气里有些恼怒。 封亦略显惊讶,道:“我以为你会先自喝骂一顿,本想等你冷静一些再说。”徐明没好气地道:“那你现在便可以说了!”封亦淡淡笑了笑,颔首沉吟,略微措辞。 “我与碧瑶相识,起始于修为小成下山历练的那一回。” 往事悠悠,在封亦口中缓缓道出。徐明乃是封亦同辈之中最为亲密之人,他并没有想过要隐瞒他。故此上望城、空桑山乃至东海流波秘境,封亦都一一讲诉出来。 从相识相知、同历生死到秘境鉴心、盟誓相守,封亦尽量说的简练,但个中曲折仍自让人感叹。胡媚乃是头一回知晓此事,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妩媚眼眸之中多了几分感性。 徐明虽不太懂那些所谓情情爱爱,可只听这诸般事宜,他也能从中知晓那名叫“碧瑶”的女子,与平常听闻的冷血残暴的魔教之人大相径庭。 他起初态度激烈,乃是担心封亦被魔教妖人使手段迷惑。可如此听了封亦讲述,徐明也不由情绪稍缓,对那魔教女子大为改观。甚至作为最要好的师兄弟,徐明都不禁为封亦叹息起来。 “封亦,为今之计,你打算如何收场?” “你与她,终究身份差距过大!若她是寻常女子还好,偏偏如今她在鬼王宗位高权重,就算你有心,她会放弃宗门权力跟你一块儿走么?” “唔,”封亦缓缓道,“其实,组建‘琼玉堂’之事,乃是我们商议之下做出的决定。” “哈?” 徐明瞪大了眼。 封亦往前走出两步,目光远眺荒野:“当初在流波秘境,也就是遇见那位‘蜃龙’前辈之后,我在蜃境中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并做出了决定。为了一个困难重重的幻念,也是为了未来,方才有此举措,以便获取更多力量的支持。” 徐明皱眉道:“你如今已是朝阳峰首座真人,想做什么事,难道朝阳峰的实力尚且不够么?” “当然不够。”封亦斩钉截铁,又补充道,“甚至整个青云门,也不够!” 徐明惊讶道:“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你所说的事,又是什么?” 青云门乃是实力天下第一的门派,虽然天音寺、焚香谷暗中皆有竞争,但他们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封亦居然说连“整个青云门”的实力也不足够,如何不让他震骇? “师兄,你我由来要好,当初修行未成之时也时时照拂,我一直铭记在心。” “所以我绝不会隐瞒于你,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因为我也正需要你和大家的帮助——” “我心中有个执念,便是欲要使神州之地从混乱流离归于秩序!” 徐明稍有莫名,他道:“诛邪除魔、护持正义、守护秩序,这些事情本就是我们青云弟子的职责,千百年来咱们也一直坚持履行,为何你要单独言说?” 封亦面上意蕴深沉,道:“师兄,我们青云一直在做正义之举不假,可当真维护了世间秩序稳固么?”徐明眉头一挑,欲言又止。封亦见他不说话,接着道:“诸如‘上望城’、‘草庙村’等‘久远’之事暂且不提,说个距今最近的——五年前雍州暮春郡红云寺作乱,师兄还记得么?” 徐明对此事有些印象,道:“我记得红云寺正是被你与小竹峰陆师妹、大竹峰张师弟三个解决掉的,由此还带回一批资质甚佳的弟子回来。” 封亦道:“红云寺遗祸一方,多年未发,是青云门的失职么?” 徐明眉头皱起。 封亦道:“因为青云毕竟实力有限,不可能真正威伏九州,无论人手还是实力都不足以如苍穹烈日朗照天下!想要真正使世间获得安宁,维系稳和秩序,需要更多、更多的力量!” “难道你的意思——” 徐明恍然之中带着惊疑,目光与封亦相对,在其缓缓点头之后,徐明沉默良久方才呼出一口气息。 “你这——”徐明被封亦的心胸器量彻底钦服,又大感匪夷所思,“怎么可能做得到?世间邪魔杀之不尽,要做到你口中的‘秩序’,再多力量也不够的吧?何况世间之事,不是从来便如此的么?这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吧......” “师兄,” “世事艰难,便不去做了么?” 徐明拧眉沉思,没有回答。 倒是一旁听了许久的胡媚忽地开口,问道:“师父,你把我和六哥两个收入青云,也是存了相应的心思罢?你想借助妖族之力?” 封亦微笑着道:“那算是其中一个缘由,而且在众多缘由之中较为靠后。——我知道你们俩数百年东躲西藏,与你们妖灵一族怕是没有多少联系。” 胡媚撩了一下鬓间秀发,也笑着道:“师父倒是看得透彻。” 封亦道:“若世间大势能以我预想的那般走向,欲使九州归于秩序,你们妖族也无法置身事外。” 胡媚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呼!” 徐明释然那般摇了摇头,道,“我总算知道你不遗余力提升朝阳同门实力的缘由了。你小子从小便自有主意,如今做了首座,越发心思难测,这般心胸器量换我的话绝对做不到!” “作为师兄,唯一能为你做的,也只有努力修行了罢。” 徐明抬起头,双目迥然注视着封亦:“总之,我非常高兴能得到你今天的信任,也请你相信,我会努力成为你坚实的助臂!” 封亦心中暖意涌动,感叹地微笑道:“不止是师兄你,还有整个朝阳峰!因为,哪里本来就是我的家,我的归处!——隐瞒只是暂时且不得已,实乃时机未到罢了。” 徐明颇有深意地道:“也有一点,希望你一直谨记此时的初心罢。” 封亦呵呵笑道:“师兄莫非不打算帮助我了么?有你一直在旁提点,还怕我行差踏错?”徐明没好气地一翻白眼,“哼”了一声,只是看他模样明显颇为受用。 但与此同时,徐明心中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青云门众人回山的过程十分顺利。 当横行数百年的魔教宗门长生堂被铲除的消息传开,青云门举派震动,而后传至天下,更添青云门“天下第一”的声势。 同为正道三大派的天音寺、焚香谷对此也大为意外,派出门人前往青云道贺之余,也不免对青云门声势之盛大感凝重。 尤其是天音寺! 当初正魔会战青云山时,天音寺普泓上人以及一行精锐僧众也在当场,他们亲见了那场残酷惨烈的厮杀。青云门弟子与魔教四大宗门相抗,损伤无数,七大首座一日之间去了其中三个,可谓元气大伤。 若不是道玄真人力挽狂澜,青云门传下的“诛仙剑阵”也足够厉害,恐怕今日天下都没有“青云门”存在了。 谁想损伤如此之大,青云门居然在区区数年后,便能派遣门人远征伏魔,且成功将长生堂铲除!无论长生堂虚弱与否,这份荣耀与功绩乃是实打实的,全无虚妄。 这便不禁让天音寺僧众感叹青云门深厚底蕴了。 不愧为传承千百年不衰的第一正派啊! 其实这一战朝阳峰也损伤不小,五十余人中,足有半数重伤。其中有七人伤势极重,损伤了根基,今后即便养好了伤,也得从“金虚”改换到别处。虽说这些损失在对比覆灭长生堂而言,并非不能承受,但封亦仍旧颇为自责。 他也不由反视自身,会不会操之过急了? 可知道未来极有可能面对一场举世劫难,大家若不能快速成长起来,浩劫一至,所有人都无可逃避! 念及此处,封亦修养之余,不由沉吟。 如今自己也算修行有成,凭借法宝,便是对上一些厉害的老魔也能与之匹敌。朝阳峰也步入正轨,或许此后应当多下山去,参与到后续时局的发展之中了。回到青云门,封亦自也知晓了大竹峰有邪魔妖人潜入之事。 内情没有公开,但封亦在上门拜访之后,也知晓了事情原委。 “噬血珠”竟被阴傀宗的邪魔盗取! 这般隐匿幕后,让人无法掌控的事态发展,给了他不小的紧迫之感。 三月之后。 海州。 封亦如约而至。 “离火之精”线索指向便在此地,封亦养好了伤,便循着秘卷线索,到了九州最南端的海州。 这里远离中原,居住的大多都是蛮族。 不过与西面十万大山所在的“山州”不同,海州更靠向东面,临近大海。 说是临近,实则距离也颇远。此地蛮族多生活在山峦密林之间,除了山间溪水河流,也没有见过什么瀚海浩盛景象。远离中原繁华,海州也算得上穷山恶水,故而生活在这里的蛮族性情暴躁好斗,同族之内十分团结,同族之外无比排斥。 同为蛮族尚且如此,更多说来自中原之人了。 在他们的眼中,那些中原奸商每一次到来,都会以低廉的价格换走他们珍贵的毛皮、香料、珠宝矿石等等。他们厌恶那些客商的贪婪,却又根本离不开对方。 所以当封亦穿着一身中原人的长袍到此之时,迎来的便是一双双戒备而蕴含敌意的目光。 【252】 疑心夜探赤木寨(1/2) 前方山谷有座城寨。 那是与中原建筑迥异的蛮族样式,高大寨墙以及露在外面的建筑房顶,有着中原建筑没有的兽角、兽皮以及古老血色图腾纹饰。 封亦方才走近,便听得一声厉喝:“站住!” 城寨入口奔出两个披挂皮甲、腰挎弯刀,手上掣着长矛的蛮族男人。蛮族男人古铜肤色,臂膀健壮,脖子和额头绑缚着兽牙装饰,浑身透露出凶悍气息。他们手里的长矛也与中原人用的不同,长度略短,通体光华呈流线之型。显然那长矛不仅仅只能用于刺,抛投也将极为适用。 两个蛮族男人中,一个戴着兽皮冠,上面插着羽毛,面相年纪较长,左脸上几道并行的伤疤。另一个则显得年轻,眼里流露出少许好奇,不过在封亦看过来时,又立即面上一沉,做出凶恶模样。 “两位,多有叨扰!”封亦拱手,“不知在下能否进入贵宝地?” 那年长的蛮族男人目光凶悍,颇具煞气。他上上下下将封亦打量一番,以略显古怪的口音沉声道:“中原人?你走罢,这里不欢迎你!” “唔,”封亦没有生怒,善意地微笑道,“在下并无恶意!——呃,”看着两个蛮族男子长矛挺起,封亦只得换了个问题,“好吧,我不进寨便是,那能向两位问个路么?” 年长蛮族男人粗豪的眉头一拧,不善地盯着他,缓缓道:“你且说来。” “请问,”封亦拱手,“高岭寨该往哪个方向走?” “高岭寨?”两个男人面色一变,“你到底是什么人?!” 两人的厉喝,甚至引得远处驻守寨墙的蛮族人也往这边看过来。封亦见他俩神色不善,又不愿与他们动手,只得连连后退,举手道:“好吧好吧,两位就算是不想说,也没必要如此对待罢?” 那年轻的蛮族男人还欲揪着不放,却被年长那个拦下,神色不善地道:“中原人,奉劝你一句——高岭寨不是你能去的地方!我们平水寨也不欢迎外人,你立即离开吧。” 封亦心有疑惑,但也没有与他们发生冲突的心思,只得叹息之下转身离去。 本来还想着打听一下,看能否旁敲侧击探得殇阳窟相关线索。“殇阳窟”便是秘卷中记载,极有可能寻得“离火之精”的地方。没成想蛮族人如此排外,他连进入城寨的机会都没有。 封亦离开那处山谷之后,又接连拜访了两个蛮族人聚居之所。 让人遗憾的是,另外两个城寨对待封亦的态度与第一个平水寨一般无二。甚至最后一个城寨蛮族守卫脾气爆裂,封亦什么也没说,都差点与之发生冲突。 “奇怪,蛮族人居然如此敌视外来者吗?” 封亦皱眉思索,“没听说他们如此排外啊。”他回想了一下方才蛮族守卫的举动,自己方一出现,便立即引得蛮族人戒备警惕。“唔,好像他们本身便戒备着什么,不像是针对我一人。” 封亦干脆不再现身,径直运转身法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寨墙中去。 蛮族城寨与中原城镇的确不同,无论建筑抑或是布局都以实用为主,诸般装饰偏向荒蛮狂野,整体呈现与中原截然不同的别样风情。城寨之中也有铺面,不过那些铺面大都门户紧闭,建筑风格也偏向中原。 封亦略微沉吟后,料定那些铺面多半是中原行商修建。 这让封亦越发疑惑了——能接受中原行商在此开设商铺,却无法接受过路行人?不对,那些商铺全都关门闭户,也没从中感知到有人的气息存在。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南疆蛮族部落个个警戒起来? 是夜。 城寨笼罩在黑暗之中,除了宽敞之地有放置的火盆,其他各处都伸手难见五指。如此之景,封亦行走城寨中如鱼得水,他甚至不需要刻意隐藏,别人也难以发现在阴影中飞掠而行的他。 封亦的目标是城寨中一栋位于地势高处的房屋。 蛮族人也有贫富贵贱之分,住得更高、房屋建筑愈发精致豪奢的,无疑便是蛮族人中身份尊贵之人。他们往往掌握更多的信息,能够蛮族封亦询问的需求。 以封亦的修为,潜入蛮族驻地轻而易举。 他的速度快如闪电,却又安静得如同幽灵穿梭。 当他来到那座三层木楼之前,身形一纵无声无息从三楼窗户飘入房间时,坐在桌案后的年轻蛮族人便惊得怔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等他对上封亦微笑的面庞,悚然惊起:“你——你是谁?”他第一个字出口时声音极大,但立即便放轻了下来,维持在只有房间两人能听见的程度。 封亦刚刚并起的剑指缓缓放下,颇为有趣地看着他:“你是个聪明人。” 他当然不是要伤他。 不过此人能在惊悸之下,一瞬认清现实,没做出什么引发不可善了冲突的举动,倒很是识时务。 那年轻人苦笑一声,缓缓坐了回去。 方才这人怎么进来的,他都看在眼里。那一瞬间他都以为自己遇见了幽灵!能如此轻易潜入房中,有又如此迅疾轻灵的身法,年轻人知道自己若惹怒了他,对方绝对能在卫兵赶来之前杀了自己! 封亦见他如此配合,露出满意神情:“我有几个问题,想请阁下解惑。” 年轻人一面猜着来人的身份,一面稳定心绪,冷静地道:“你说。” “高岭寨,应当往哪个方向去?”封亦问道。 年轻人面上不动声色,但一瞬的眼神变化还是被封亦注意到:“从此地往东,行百里之后,便会见到高岭。高岭寨便是修建在高岭之上。——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我们赤木寨有什么目的?” 封亦淡淡地瞥他一眼,不答,而是道:“记住了,是我问,你来回答!——我记得你们蛮族有五大部族,你们属于哪一部?高岭又是属于哪一部” 年轻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吾族共分苗、黎、壮、土、高山五大部族,高岭寨与我们赤木寨,都属于高山部族。”或许是觉得如此常识类消息并不属于隐秘,年轻人停顿一下,又补充道,“高岭寨乃高山部族最大的一个部落,吾族祖地便在高岭,族长、大祭司也在高岭。外乡人,你——好罢,你继续问吧。” 封亦对他的识趣颇为满意,沉吟着道:“我再问你,你们赤木寨人人警惕、个个严肃,一派风声鹤唳之景,到底在防备什么?” 年轻人惊讶地站了起来。 “你、不是他们的人?” 封亦皱眉——这家伙,真经不起夸! “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便是!”封亦道。 年轻人目光在封亦身上打量着,看出对方态度认真,暗中松了口气,可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怅然道:“你不知道么,我们厉兵秣马乃是因为马上就要面临战争了啊!” 封亦恍然之余,眉头一挑:“与谁?” 年轻人叹息摇头,道:“我现在确信你的确不是他们的人了。——当然是,与我们自己!”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不免带了几分哀伤。聪明的他,俨然意识到什么,从桌案之后走出来。 果然,封亦并不在乎他这般看似出格的举动。 “外乡人,你若没有其他事情,还是尽早离开南疆罢。卷入战争的话,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能脱身的了。” 封亦嘴角含笑,以一种洞悉了对方心思的目光看他。 年轻人叹道:“我这是为你好。你能轻易潜入本寨,的确本领不凡。可我们赤木寨也有实力高强的猎手,引起误会的话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也看得出来,你对本寨没有太大恶意,何必在此多生事端呢?” 封亦颔首,但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而是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赤木寨的执掌者吗?” 年轻人又不禁诧异地看了封亦一眼,有些怀疑地道:“你这人,难不成以前从未到过南疆?”见封亦径直点头,年轻人仿佛被咽了一下,“你到高岭寨,到底有什么事?难道你夜闯而入,就只是为了问个路么?” 封亦理所当然地反问道:“不然呢?——我只是想找你们寨中守卫问个路,谁想差点被打一顿,原本还道你们高山蛮族就是这般排外,刚刚才知晓缘由。” “说起来,”封亦好奇地道,“你们高山部族自己打自己,是因为什么呢?” 年轻人面色数变,缓步走向窗前。 按道理而言,未免对方突然呼救引得外面的人注意,封亦应当制止他这般行为才是。然而封亦对他的举止无动于衷。年轻人心中思绪急速转了转,最终谨慎地打消了那个冒险的想法。 “我的名字叫做‘赤霖’,是本寨祭司赤磐大人的弟子。” “赤木寨由寨主执掌日常事务,赤磐大人掌管祭祀与传承重责。” 他说的这些消息,其实都不是隐秘,故而赤霖说得颇为干脆。不过说到战争的缘由,他却有些犹豫了。倒不是此事有多隐秘,而是出于“家丑不愿外扬”的心态。 封亦看出来此人心中的犹豫,倒也没有相逼。 他对此事本来就不是特别关心,只是顺口一问罢了。赤霖这人颇为聪明,也十分配合,封亦知晓了自己想要之事后,没想过为难他:“你不愿说的话,随便你罢。多谢解惑,在下便告辞了。” 正待转身欲走,赤霖竟出言叫住了他。 “等等!” 赤霖问道,“阁下往高岭寨有何要事?若阁下不是心怀敌意的话,其实我或许能帮到阁下。” 封亦目光一动,面露笑意:“哦?那便却之不恭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想拜访高岭寨执掌者,唔,也就是那位‘大祭司’,然后向他请教一个问题罢了。” “求见大祭司?” 赤霖心中一阵惊疑,因为如此时局,大祭司正是其中关键。他方才放下的心,一时又提了起来。 “可否告知在下,你想要求教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唔,”封亦似笑非笑地看他,“你也是聪明人,岂不知交浅言深之理?我若是告诉你,为稳妥起见,你可就无法置身事外了!” “离火之精”对于封亦而言十分重要,相应的,“殇阳窟”线索自也十分重要。若是这赤霖知晓了他的目的,那断然是不能放其离开了。赤霖面色一变,显然意识到这一点。 他迟疑一阵,在封亦又欲离开时做了决断——“等等,阁下,你说罢!还是那句话,若你愿意据实相告,我可以帮助你!先前未与你言说,其实我与高岭寨大祭司有所渊源。有我引见,你会免去许多麻烦!” 封亦“呵”地一声笑了,蓦地目光一凛,气势微显。 那赤霖顿时感觉滔天重力覆压而来,呼吸为之凝滞,瞬息间冷汗涔涔而落,将身上衣物都浸染侵湿。 ——好可怕的人物!赤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可越是如此,他反倒越是觉得自己做对了!此人这般强大,若心怀叵测,必然危害无穷!便是牺牲自己,能探出此人目的也值得! 封亦唇角一勾,道:“好罢,既然你坚持的话——赤霖兄,你可曾听说过‘殇阳窟’?” 一夜无话。 第二日,赤木寨直到正午过后没见赤霖出门,与之相熟的蛮族猎人队长上门探望,方才惊觉赤霖失踪之事! 于此同时,距离赤木寨数十里外荒野山林中。 某处背风的僻静之地燃着一堆篝火。 封亦好整以暇坐在火堆前,烤着一只新鲜的野兔。篝火的对面坐着赤霖,比寻常蛮族人稍显文弱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颇为狼狈。 蛮族祭司修的是巫法,对身体素质要求不多,对智慧要求极高。赤霖巫法尚未入门,故而平日大多时候都在研读祭司传下的书籍,以此增长见识智慧。所以他的身躯与蛮族那些浑身肌肉疙瘩的同族不一样,倒更像中原那些文弱的富家子弟。 “赤霖兄,” “有道是‘事不过三’,我能够容忍你一回两回试图逃逸,可绝对没有第三回了啊!” 封亦翻动着手里野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赤霖乖巧地点头,下意识伸手碰了一下面上淤青,“嘶”地倒吸口气:“明白、明白!”顿了一下,又奇怪道:“封兄,你应该猜到我知晓‘殇阳窟’的消息吧?为什么你没有严刑逼供呢?” 【253】 转圜又至高山岭(2/2) “呵呵~” 封亦古怪地瞥他一眼,道,“原来你好这一口啊?” 赤霖面色一滞,旋即涨红。的确,这样的话由他来说,委实有些古怪。赤霖聪明之余,竟也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单纯。封亦能猜到他的心思,大抵是感觉自己并不会被如此对待,才大大咧咧地提及吧。 “哼,不说算了!”赤霖撇开目光。 封亦顺手往篝火里丢了几根树枝。 其实,以他的修为,真要想将手中食物炙烤烹熟,只需火行术法一运,瞬息可成。但封亦不愿如此。因为他总觉得如此作为,让食物少了几分烟火气,吃起来也似乎失了几分滋味。 “你虽然知道‘殇阳窟’的消息,但最终决断并没有掌握在你的手中。” “你的表现提醒了我,那位与你关系莫逆的大祭司,应该才是最终决断之人,对吧?”看着脸色变幻的赤霖,封亦笑着道,“另外,你也不必担忧我贸然插手到你们族内争斗中去。反之亦然——你也无须费什么心思,想要就此把我拉入你们一方!与我无关之事,我不会参与其中的。” 刚刚升起的心思,便被封亦点破,赤霖面上也不由显出尴尬。 好在封亦说完之后,便专心处理起手中食物来。 赤霖目光也随之落在他手中食物上。封亦处理食物很有一套,对火候的掌控更是出神入化,最后特别调制的香料一洒,火焰“呼”地一声之后,顿时便有股诱人的香味传开。 赤霖饿了半日,闻着气味食指大动。 “哎,”他忽地反应过来,往封亦手上探头直瞧,“你刚才的调料罐子,怎么一下不见了?” 封亦头也不抬,语气平淡地道:“不该管的事情,莫要去管。——唔,火候差不多了,吃吧。”旋即拿起准备好的另一根干净木棍,以棍作剑,随手一划,那烤好的野兔竟立时从中破开两半。 封亦不慌不忙,将木棍向前一刺,那一半兔肉便稳稳地穿在棍上。 那一瞬,赤霖好似从其木棍挥洒间,窥见了一缕森然寒芒,惊得心中一突——好厉害! “吃吧。”封亦递过去。 赤霖稳定了一下心绪,接过烤肉:“多谢!”他心里还想着方才封亦展露的手段,以为对方有意如此,乃是为了告诫与震慑他。孰不知这点手段在封亦眼中,委实不值一提。 赤霖满腹心思,注意力不由分散。凭着本能那般吹了吹滚烫的烤肉,咬下一口快速咀嚼,吃相比中原人倒是豪放得多。 可就在他嚼着嚼着,忽地神色一变—— “嗬、呸——!”他张口吐出那一块烤肉,惊道,“这什么兔子,这么难吃?” 封亦动作一滞。 他也在吃,当然知道味道。 毫无意外,此次烹饪再度宣告失败。火候极佳,调料本身也没有什么问题,按理怎么都有七八分水准。可不知为何,那调料经封亦之手,莫名便配得古怪,生生将七八分优秀水准,降低到四五分勉强入口。 倒也不是不能吃,只是有那诱人气味拉高期待,巨大反差之下显得难以下咽。 赤霖刚说一句,立即注意到了封亦的目光,连忙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应该不是兔子的问题......”说着说着,赤霖自己便说不下去,而封亦的目光也愈发危险。 “不许浪费食物!” 赤霖埋下头,咬了一大口肉,“唔,其实仔细尝尝,味道还算不错。”他的心里莫名一阵悲戚,曾经淳朴的祭司弟子,如今居然学会委曲求全,当真时移世易、叫人感慨啊。 百里距离,对于山林间陆路行走自是不易。 不过封亦展露神通,直接从天上而行,高山族祖地高岭便很快出现在眼前。 高岭不仅山势耸峙,高入云端,山脉占地范围也极广。在这里,生活着数万高山族人,乃是南疆海州高山一族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中原行商也极为青睐此地,若是以往,行商的车队必然络绎不绝。 但因为高山族内近年逐渐显露人前的危机,高岭城寨局势严峻,风声鹤唳,行商或是自发、或是被驱逐,都已然离开了此地。取而代之是一队一队穿着皮甲、手掣长矛的蛮族士兵,渲染着即将到来的战争阴云。 封亦对那战争阴云视若无睹。 他等到了夜晚。 赤霖在见识了封亦真正的神通之后,早已满心惊惶、慌乱。这样危险的人物,他决不允许对方接触到高山族大祭司,不管对方有没有恶意,都必须堤防。所以赤霖作出了艰难的决定。 可惜的是,他的决断并没能拍上用场。 封亦在潜入高岭城寨之前,顺手拍出两道禁制,让赤霖处在了不动不言的状态。而后一手提着他,恍如黑夜幽灵那般轻盈而迅捷地翻墙入内,避开一队队肃穆严谨的士兵,向着高岭至高之处行进。 黑夜成为了封亦最好的掩护。 赤霖在封亦的手中,眼看着诸般景物飞速后退,旁边路过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可随着封亦距离高岭大祭司居处越来越近,却没有哪怕一个人注意到这藏身在阴影之中的侵入者! 赤霖急得汗水涔涔,却连一声示警也发不出。 不多时,高岭大祭司居住的石窟已至。 赤霖担忧之余,又不禁心中一松——因为他已经远远地看到,大祭司石窟之外有两个魁梧的蛮族战士驻守。赤霖认得那两个战士,他们乃是高岭城寨最为出色的猎手之一,有丰富的搏杀经验,对付寻常蛮族战士甚至能以一敌十! 有他们在,此人总不能无声无息潜入进石屋里去。 而一旦闹出动静,此人再厉害,也断然不可能敌得过高岭那么多会巫法的祭司与蛮族战士! 咻!咻! 封亦身法不停,在守卫惊动之前,便并指点出两道气劲。 赤霖预料中的动静根本没有发生,这让他不由得一颗心直往下沉——怎么办、怎么办!大祭司有伤在身,能对付得了这个人吗? 然而,让赤霖意想不到的是,封亦并没有就此悄然潜入石窟。 相反,封亦将赤霖放下。理了理衣襟装束,颇为严肃郑重地道:“在下封亦,拜见高山部族大祭司阁下。深夜前来叨扰,乃时局所致,万分抱歉!” 赤霖不知封亦为何如此,实是封亦刚一落地,便立时感觉到一股气息扩散。 那石窟中,有人觉察到了他的到来。 封亦声音不大,但石窟中的那位足以听见。封亦等了一阵,没有等到回应,反倒是有“扑腾扑腾”的脚步声迅速接近。 封亦听到那声音,面露惊色。 果不其然,几息之后,那石窟橙黄火盆光芒照耀之下,一个憨头憨脑的家伙迈动着小短腿,口中哼唧几声,向着封亦奔来。 “陶矢——?” 封亦惊愕之下开口,还没来得及问出它为何在此。忽然间,那跳动火光中伸出一双皓腕,后发先至那般抱起黑白萌物,仍由她小短腿不住扑腾—— “哼!” “你可真是个喂不熟的憨货!想我平日给你吃了多少好东西,结果你还是向着别人!” 黑白萌物用力扭头过去,小声地哼哼,似是在辩解。 可那皓腕主人并不接受,仍自伸手拧了她大脸一把,方才解气。旋即,碧瑶盈盈笑意的脸庞自石窟阴影里显出,明眸之中闪烁光芒,似藏着璀璨星辰,柔柔地看着他—— “你呀,怎么来得这么晚?” 封亦失笑,也没去问“你为何在此”那般傻话,解释道:“头一回到南疆,不太熟悉此地风俗,耽误了一阵。——你到很久了?” 碧瑶抱着黑白萌物,自石窟步出。 “也不算久,比你早到一两天罢了。” 她今日的打扮颇为不同,一身银光闪闪的饰物、俏皮短衣,百叠褶裙,衣裳绣着华美的花绣。映衬着她莹白肌肤、精致琼鼻,当真灵气逼人又兼俏皮活泼,让人倾倒。 碧瑶注意到了封亦炙热眼神,嘻嘻一笑,抱着陶矢轻盈地转了一圈,偏着头道:“怎么样,好看吗?” 封亦点头:“当然。——让我想起了我们初识时候的情形。” 碧瑶抿唇笑道:“你那个时候,可是小心谨慎得很呐。怎么,我就那么可怕么?”封亦见他追究起旧事,有些头疼:“当初我是认出了你的身份,所以有些敬而远之。毕竟,幽姬前辈我可万万不敢得罪!” 碧瑶哼了一声:“算了,你想见高山部族大祭司,随我来吧。” 封亦轻叹一声,跟随而去。 走时打出几道气劲,解了两个守卫与那赤霖的禁制。两个守卫脾气不小,禁制方解,立即怒目而视,甚至有一人还欲要动手。好在石窟里传出个慈祥的声音:“这一位乃是贵客,莫要无礼!” 两个守卫余怒未消,但对于那声音的吩咐颇为尊崇,俯身道:“是,大人!” 封亦朝两人拱了拱手,转向赤霖道:“你是跟着一道——”赤霖正自犹豫,只听石窟里那声音又道:“赤霖,你也进来吧。” 赤霖忙应道:“是,师父!” 封亦惊道:“你师父不是赤木寨那位么?” 赤霖白了一眼:“那是我师兄!”许是谎言被拆穿有些难堪,没学会厚面皮的他也不顾失礼,先自迈步跑进了石窟。 封亦与碧瑶也随即往石窟中行去。 走入一段距离,入口处守卫与前面赤霖都间隔得远了,封亦方才低声问道:“你怎么与这位大祭司认识的?”碧瑶道:“我既然查到‘殇阳窟’,自然也随即查到它的落脚之处。可惜高山部族正值内乱,我怕许慧拿捏不好轻重,便亲自走这一遭,这才先你一步结识了大祭司。” 【254】 焚香谷玄关日常 十万大山地处神州浩土西南,乃是极为荒僻苍莽之地。 莽莽群山,涧深壑险。 许多年前,群山中还有坚韧如磐石的南蛮人在其中狩猎而生。但不知何时起,群山之中大地枯萎、兽妖凭出,人类已然无法在其中生存,不得不由此远离。而兽妖肆虐,使得整个南疆亦无法安宁。 十万大山更是世人眼中魔窟,人人畏惧。 直到八百多年以前,来历神秘的焚香门人在南疆寻得古巫遗迹“玄火坛”,并从中发现奇诡强大的巫法之谜,遂安定于此,由是开门立派,传承至今。那条十万大山唯一通往外界的小径,也被焚香谷镇守。 从此兽妖、异人族皆被焚香谷阻绝,南疆方才得享太平。 在南疆,焚香谷的名头显然比青云门更胜一筹。只在放眼九州,焚香谷方才声势稍弱。焚香谷弟子神秘,甚少行走九州之间,其主要缘由之一,便是大多数焚香谷弟子需驻守宗门,防备那十万大山的首要与异人族! 一日。 幽深山林之间,有一片水汽丰沛的泥沼。 泥沼湿气极重,树木繁茂,各种藤蔓犹如蛛网在林木之间牵扯交错。蚊虫嗡鸣飞舞,泥沼平静的水面不时冒出一连串的气泡。与之相伴,还有股泥沼特有的植物腐烂发酵的浓郁气味。 就在这泥沼之中,一行七八个穿着破烂兽皮的身影急速穿梭。 那些腐烂的淤泥、横生的藤蔓树枝,都不能成为迟滞他们动作的阻碍。他们奔行在泥沼之中,就如同游鱼穿梭流水一般轻捷自如。 若有人观其形貌,便会发觉这七八个身影躯干瘦小,四肢却长,最奇诡的是长着一颗光溜溜且面貌古怪的脑袋,一眼看去便似人身之上顶着个鱼头。 寻常人见了,怕是要惊骇莫名。 不过在焚香谷弟子眼中,他们早就熟悉无比。因为这些怪人正是十万大山中生活在最边沿,距离焚香谷最近的一支异人族,名曰“鱼人”。 这些鱼人手脚生蹼,在泥沼中如鱼得水,奔走如飞。 然而今日他们一边急速奔行,一边扭头后视,举止之间好似带着惊惶。他们相互之间以低沉含糊的声音交流,言语之中也明显多了几分急切。 此处,乃是穿过小径,进入到十万大山外围的一片泥沼。 此地虽处在外围,却也与鱼人领地相接。 可偏偏又是在大山之中,又处在领地边缘,这些鱼人惊惶奔逃好似背后有什么致命危险正追踪而至。逃入泥沼是个利好的讯号,这意味着他们很快便能奔回族地,从而获得族人的支援。 遗憾的是,鱼人心里刚刚升起的希望,在前方蓦地降临的一道凌厉气息所破灭。身穿金赤纹饰华丽白袍的李洵缓缓降下,凭虚而立悬在泥沼上方,傲然面庞显露冷厉之色,嘲弄那般望着眼前的鱼人。 “咕噜哇啦——” 鱼人乱叫一阵,忙不迭停下脚步。 好几个鱼人对李洵的到来猝不及防,强自站定时又无妨抗拒惯力,竟是合身在泥沼里翻滚出一大段距离,沾了满身泥泞方才止住去势。 “哼,” “跑啊!怎么不跑了?” 李洵嘲笑道。 那鱼人手握寒光森然的利刃,闻言“咕噜哇啦”一阵乱叫,手上利刃相指,情绪无比激动。 李洵顿时眸中寒光一闪:“胆敢侵入玄关,伤吾焚香门人,若让你轻易脱逃,我焚香谷脸面何在?——哼,算了,反正也不知道你们鬼吼鬼叫个什么,直接出手算了。” 言语一落,李洵右手挥动,引出一道法宝灵光,旋即指向鱼人所在。 那法宝正是“九阳尺”,随着李洵法诀一引,“九阳尺”瞬间电射而去,如若流光火石,迅疾无比! 鱼人见此,尽皆神情惊惧。 他们一行最初当然不止是七八个人,只因被焚香谷弟子一路追杀,到此之时便只剩下他们几个。面对李洵一击,鱼人的应对如出一辙,皆是紧握利刃本能地运转妖力,凭一双瞪大的鱼眼看准法宝流光来势,而后用力斩落! 铿! 铿! 七八个鱼人齐动,但仅有两声金铁相击的脆响传出。其他的竟是连成一声的“噗”轻响,那是法宝流光穿透躯体的沉闷之声。 只一瞬间,七八个鱼人仍自站立的只剩了两个。 “九阳尺”回返,悬在李洵身前,盈盈橙光映照下的他面露不虞。他本以为这些肮脏生物,只需要一击便能解决。然而鱼人却给了他“惊喜”。 李洵沉着脸,忽地笑道:“倒是小觑了你们,再接我一招!” “九阳尺”迎风而涨,须臾间从长不数尺变作了数丈巨大,浓郁的法宝炎力激荡卷起阵阵劲风,那泥沼的水面都因这炎力蒸腾起淡淡水汽—— “斩!” 李洵御尺如剑,一击笼罩残存的两个鱼人,重重斩落! 橙光映照下,两个鱼人面目震惶,如若丧胆。剧烈的轰响之中,泥沼水汽、泥土在这一击之下抛飞,激射各处。水面一度被“九阳尺”斩开,露出其下漆黑的淤泥。 “——呼噜啊噜......” 一击之后,当李洵听到那有气无力的鱼人呻吟时,脸色一片铁青。诚然,他这一击断绝了鱼人的生路,残存的鱼人瘫倒在泥水之中,鼓囊囊的鱼眼里满是绝望死气——可偏偏,他就是没死! 李洵手诀再引,“九阳尺”化作线一般的流光,将那鱼人性命终结。 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 ——身为焚香谷大师兄,内定的焚香谷下一任谷主,自己解决几个肮脏的鱼人居然要费这般多的手脚? 李洵心中有气,但他一时也不知自己气的是什么。 远处密林暗中,面若芙蓉、宁静得如同一泓清泉的焚香门人燕虹,望着远处大师兄无声地叹了口气。此次鱼人莫名暴动,侵入玄关伤了关上驻守弟子。师叔吕顺大怒,遣李洵为首的焚香谷门人施以雷霆报复。 李洵等追着鱼人斩杀无数,一直到奔入泥沼。 当时有两支鱼人精锐,李洵与燕虹各自追杀一支。无人注意时,燕虹全力施为,顷刻间将那支鱼人精锐烧成了灰烬。而后担心李洵进入泥沼过甚,被鱼人伏击,故此缀在一旁。 接下来李洵的表现,自是落在了她的眼中。 燕虹心中既有叹息,也有疑惑——那些鱼人虽然厉害,但也不至于这般费劲罢?与其低估对手,不如最初便全力以赴斩杀敌人,师兄这是心有傲慢啊。 她却忽略,自己出手时,其实也留了几分力。 不知从何时起,她与师兄之间生出了一道隔阂。且那道隔阂,随着她修为的增长变得越发明显。可她也没有办法,毕竟修为这种事情从来是不讲先来后到的,天赋决定一切。 又等了一阵,燕虹扰乱自己平稳的气息,使之稍显急促。而后方才放出气息,自密林中奔出,做出刚刚追上来的模样。 “师兄!”燕虹看了眼被泥水遮掩大半的鱼人尸骸,面露赞叹,“呼,师兄果然厉害,这些鱼人跑了这么远,还是没能逃脱惩处!” 李洵云淡风轻。 尤其在瞥见燕虹没能全然遮掩的急促气息时,不由微微一笑:“几个跳梁小丑罢了。这些鱼头怪物冷血残忍,不把他们打痛、打怕,他们不会安生。”说着目光悠悠,望向泥沼深处。 燕虹一惊,忙道:“师兄说得甚是。不过此事我看还是向吕师叔请教一下,再做决断吧?” 吕顺乃焚香谷四号人物,专职负责十万大山出口玄关小径平日事务,以及应对那些试图从玄关而出的异人与兽妖。 李洵脑海里浮现吕顺古板面貌,笑容敛去,不过也没表露出异样,只是平淡地点点头:“师妹所言甚是,那我们先回去罢。”两人很快回到玄关出口,面见了驻守此地的吕顺。 吕顺随口夸了两人几句,在两人行礼告退时,他忽地出言叫住了燕虹。 李洵脚步顿了一下,而后以更快的速度迈步离去。 燕虹心中一阵无奈,料定如此之下难免再生芥蒂。不过她不会把这些表露于外,只是回身拜道:“师叔有何吩咐?” 吕顺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儿没见过?对李洵小家子气表现大为不满,作为焚香谷下一任谷主接任者,还能跟自家师妹置气?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教导李洵乃是师兄云易岚职责,他不会贸然插手。 而且燕虹心性修为,更让吕顺满意,是以他道:“我怀疑之前鱼人族袭击玄关另有目的,甚至可能早有兽妖暗中潜出十万大山也未可知!你心思缜密、修为也不错,我想将这任务交给你,你好生查探一番,若真有兽妖逃出,便须在其犯下杀孽之前铲除干净!” 燕虹犹豫了一下,抬头疑惑地道:“师叔,此事、交给大师兄不是更加妥当吗?” 吕顺直言道:“这是个枯燥细致的任务,你师兄他没有那耐性做到尽善尽美。——何况鱼人族此次袭击玄关,伤我焚香弟子,可不会就这么算了!届时这般打打杀杀的任务,由他率领更加合适。” 燕虹想了想,颔首道:“是,弟子领命!” 吕顺道:“此事宜早不宜迟,你尽快出发罢。” 【255】 高山部族大祭司 高岭寨。 封亦原以为那石窟绵延幽深,谁知走了一段路,蓦地豁然开朗,眼前竟出现的乃是一座山谷。 那石窟之中,原来另有乾坤。 封亦回想了一下方才在石窟之外见到的情形,心中顿时恍悟,转向身旁碧瑶道:“你感觉到了吗,这里,跟东海那秘境有些相似啊。”碧瑶道:“不错。不过就格局气势而言,要差了几分。” 说着,碧瑶另有深意地一笑:“或许稍候见了那位大祭司,你就明白缘由了。” 封亦见他她卖关子,思索一阵没有头绪,也便一笑不语。 山谷面积不小,成片的建筑掩映在翠竹森森之下十分幽静。 月光如水,洒落静谧谷中,显得好似世外桃源那般祥和安宁。 一进入山谷,陶矢嗅着那清新的竹叶气息,立即按捺不住挣扎起来。碧瑶也熟悉了小家伙的性子,没好气的拍了她几下,不过还是顺了她心意,俯身把她放在地上。 陶矢这家伙一落地,便自扑腾扑腾跑了。 封亦考虑到此地乃是别人隐秘核心之地,正欲叫住她,但碧瑶却道:“不妨事的,陶矢在这儿,可是比你我更受欢迎呢。” 夜晚的山谷十分宁静。 两人走出石窟不远,黑暗里顿时迎来一位面相苍老的蛮族长者。封亦目光在其身上看了几眼,露出惊疑之色。没等他询问,便听蛮族长者开口道:“两位,请随我来。” 封亦按捺住惊讶,拱手道:“请!” 而后蛮族长者行走在前,为两人引路。 封亦则眼带惊异地看向碧瑶,碧瑶微笑着颔首,肯定了封亦的猜测。封亦了然之余,对这高山部族的内乱顿时有所猜测。 少倾,封亦与碧瑶一齐来到谷内居中一座建筑,见到了高山部族尊贵的大祭司。 一路行来,封亦感受到许多或远或近的气息,显然在这山谷中居住之人为数不少。封亦走入堂中时,先行一步的赤霖早已抵达,正自低眉垂首聆听教诲。在大祭司身旁,还安静地站立着两个气息颇为不弱之人。 在看到封亦两人之后,大祭司停下言语,挥手让赤霖侍立于旁,而她温和的目光则向着封亦看来。 大祭司端坐上首,神情温和。她有一头银发,脸上皱纹很浅,穿一身素色蛮族风格服饰,未语先笑,给人亲近慈祥之感。 不过封亦知觉敏锐,大祭司虽掩饰颇好,但他还是感觉到对方气息中颓败之处,应是有伤在身。封亦能感知到对方的伤势,自然更能清楚的感知到大祭司异于常人的气息。 霎时间封亦心中浮现碧瑶方才的言语,顿时有些明白此处神异的来源。 “青云门朝阳峰封亦,见过大祭司!”虽心中思绪不断,封亦面上却未有异样,先自拱手行了一礼。 那大祭司也没有托大,站起身微微一躬,开口道:“阁下自言身份,不知可有明证?”封亦讶然轻笑:“阁下道是谨慎——”他还是头一回遇见自证身份的。略一沉吟,而后手掌虚握,一团火焰自其掌心悬空燃起。 那团火焰平平无奇,在赤霖这般普通人眼中,仿佛只是寻常灯盏火光。 可在修行之人眼中,那一点火光却威胁极大。因为当那跃动火光浮现之际,整个大堂明亮的灯火都被其比了下去,成了谁也无法忽视的存在。 原本侍立在大祭司身后的两个人,立即满脸戒备地迈步而出,站到了大祭司的身前,将她与封亦之间隔开。 “且退下罢,无需紧张。” “这位贵客并无恶意......” 大祭司眼眸中异色闪烁,显露出她心中惊讶且感慨的神情。那一团火焰,在大祭司这般修为高深的人眼中又有不同,寻常人看是火,修行者看是法,而眼界高明着才能窥见火焰炎力之中的剑意。 两人相视之后依言而退。 “‘少阳剑气’,确是明证!”大祭司点点头,重新也正式礼节相见,口中道,“殇阳山柏氏,见过青云封真人!先前失礼之处,乃是出于时局无奈,还请真人见谅!” 封亦收回火焰,回礼:“无妨,阁下有礼!” 且十分敏锐地注意到大祭司口中的“殇阳山柏氏”,未等他出言,大祭司又道:“两位贵客请坐!——霖儿”赤霖忙站出来回道:“师父!”大祭司道:“为两位贵客上茶。” 碧瑶自如入坐,封亦虽满腹疑惑,但也没有急在一时。 片刻之后,赤霖斟来香茗。中原的茶传到南疆,也有不小的改变,茶叶之中添加了一些气味略淡的材料,嗅着像是药物。 碧瑶在旁轻声解释道:“南疆湿热多瘴,饮茶时喜欢添加一些药材,为的便是应对湿热瘴气。”封亦恍然点了点头,轻啜一口。茶香氤氲之间,也有股不太适应的药材味道,不过多喝一口,渐渐也品出些滋味。 当然,封亦并非为品茶而来,故此只是礼貌的浅尝辄止。 大祭司道:“南疆荒蛮偏僻,比不得中原物华锦绣,怠慢之处多多担待!”封亦微笑着回道:“阁下您太客气了——我有一事不明,大祭司您能否解惑?” 大祭司道:“请讲。” 封亦道:“‘少阳玄炎’乃本门秘传之技,大祭司缘何一眼便能认出呢?”原来封亦没有径直衍化剑气,也有试探之意。 大祭司含笑道:“多年前游历中原,曾有幸目睹,故此认得。当然,也有真人未加隐藏,我才能窥见其中奥秘。” 封亦意外地道:“原来还是故旧?” 大祭司淡淡地道:“只是有幸目睹,萍水相逢罢了。” 见大祭司无意深谈,封亦心中暗道“可惜”,看来套不上什么关系了。他侧身与碧瑶相视,碧瑶柳眉微挑,唇角带笑,示意他自行其便。封亦回身沉吟短暂时间,道:“大祭司,请恕我无礼——敢问阁下是否乃是妖族出身?” 大祭司淡淡地笑着,目蕴深意地看过来:“正如真人所见,我的确是妖族出身,原先乃是殇阳山‘酉月兔’柏氏一族。” 封亦虽然早有猜测,但得到确认后还是面露惊讶。 且此地类似秘境的神异,想来也是源自妖灵一族特有的天赋神通。只是封亦见识不足,未曾听闻过“酉月兔”这一支妖族。同时他也明白,为何先前碧瑶会说陶矢在此地比他俩更受欢迎。 陶矢虽被世人传为“凶兽”,但也属于妖族,自然比封亦、碧瑶两人人类更受信赖亲近。 但是封亦还有疑虑:“可是,大祭司阁下,您如今的身份——” “师父,”赤霖闻言道,“此事让弟子来说吧?”大祭司目光看向他,见其神情坚决,温和一笑。她明白弟子此举乃是向她表明立场与态度,便轻轻点头,回以肯定。 赤霖得到鼓励,心神振奋地站出来:“我们高山部族从部族草创时起,便是灵族担当大祭司一职。多年以来,吾族与灵族相互扶持、守望相助,如此方才能够在南疆这险恶荒蛮之地扎根生存!于我看来,吾族与灵族休戚与共,乃是无法分割的亲眷,师父担任大祭司更是名正言顺,容不得小人诋毁!” 他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封亦注意到,两个侍立大祭司身后的守卫中,有一个便是人族。他听到赤霖言语时大为赞同,流露出扶须欣慰之意。 而封亦,更从赤霖的言语里听出一些深意。 不过他没有就此深谈,只是点了点头,赞叹道:“原来如此!人族与妖族和睦相处、休戚与共,当真世所罕见!” 碧瑶对封亦敷衍之言不以为然。见他知晓了基础信息,便出言道:“阁下,先前你因我鬼王宗圣教出身无法信守承诺,如今青云首座当面,总值得信赖了罢?——我们今日为‘殇阳窟’而来,还请不吝相告!” 大祭司面带微笑,也不介意碧瑶的语气,解释道:“狐岐山自天狐一族消亡之后,鬼王宗门人就逐渐改变,愈发阴戾凶狠。我们殇阳山走出的同伴多是性情温和、不喜争斗之属,失了天狐联系,自不敢与你们鬼王宗再有牵连。” 碧瑶不服气:“这么多年来,你们从未与鬼王宗有过接触,只凭外界谣传的言语便否定我们,未免太过傲慢武断吧?” 大祭司仍是温和微笑:“姑娘莫要生气。吾等苟安一处旨在谨慎,分毫不敢大意,还请见谅!” 说来说去,还是圣教鬼王宗名头太恶,中立势力不敢贸然信赖。与之相反,屹立千年的“青云门”,只凭这三个字便足以少去很多麻烦。毕竟,比起凶名在外的魔教,人们当然更宁愿倾向天下第一的正派。 碧瑶显然也知道此理,故而虽有气恼,但也没在此纠缠。 如此安静片刻,大祭司继续开口:“两位想要知晓的‘殇阳窟’,实不相瞒,它正是在吾族故地殇阳山上。而且,从两位提及‘殇阳窟’起,我也知晓了两位的意图。” 大祭司在两人惊讶眼神之下,温和气度敛起,面色肃然地道:“我可以将‘殇阳窟’一应消息尽数相告,并且承诺绝不阻止两位的采集‘玄火之精’的意图,但是——” 她话锋一转,目中炯炯。 “两位打算以什么作为交换呢?” 当大祭司径直提及“玄火之精”时,封亦便知晓对方的确没有虚言。他沉吟片刻,在自己不打算采取强取豪夺手段之下,似乎没有什么别的选择。而且对于大祭司口中的交换,封亦经过方才谈论心中有所预计。 而后他与碧瑶交换了眼神,得其肯定后回答道:“阁下若能让我们取得‘玄火之精’,那么我们便可承诺在你们解决眼下困局时提供助力!” 【256】 道缘由兽妖陡显 堂内多盏灯散发柔和光晕,照亮了四周。 对于大祭司的反问,封亦语气平静之中带着笃定:“此事显而易见——你从一开始便未有遮掩隐瞒之意,而你这位弟子方才也说得直白,是以并不难猜。” 封亦停顿了一下,目光直直地看向大祭司所在:“如今的危局,便是高山部族眼下面临的战乱罢?若我所料不差,此次危局的根源来自部族内乱——”封亦眸中精光一闪,道,“是与高山部族与妖族守望相生传统相关的分歧?” 大祭司面色微变,未语先叹。 她神情戚然,目光幽幽地回道:“真人目光如炬,一语中的啊——咳咳!” 或许是心绪波动导致气息不稳,由此牵扯出伤势。大祭司方才开口说了句话,随即便止不住咳嗽,面上转变为让人心惊的煞白。 封亦也没料到大祭司如此伤重,道:“阁下伤势不轻啊,可需要我们相助一二?” 大祭司在赤霖服侍之下用了一颗丹药,略作调息,面色看起来顿时好转。不过那红润颜色里始终透着些灰败气息,由此观之大祭司所受内伤绝对不轻。片刻之后,大祭司面上再度露出温和笑意:“有劳真人挂念,些许旧伤罢了,老身还撑得住。” 封亦若有所思地道:“你这伤势,莫非与此次内乱危局有关?” 大祭司沉默不语。 侍立一旁的赤霖义愤开口:“赤辛背弃了高山部族,他不仅偷袭重创了师父,伺机盗取部族圣物,还在族中大肆传播谣言,诋毁师父声誉,为一己之私蛊惑族人分裂!眼看刀兵内乱将起,届时每一个在祸乱中遇害的族人都将化作叛徒背负的罪孽,他死不足惜!” “咳咳,”大祭司微咳一声,叹道,“老身识人不明、教导无方,以至于族人分裂、同室操戈,让真人你看笑话了!此事,还是由老身来说罢。” 堂中变得安静,只有大祭司微带怅然的声音缓缓道来。 封亦与碧瑶二人经大祭司讲述,方才彻底知晓这高山部族到底发生了何事。 原来一切祸乱根源,正是那大祭司名为“赤辛”的巫法弟子! 高山部族与别的部族不同,当年部族草创,与荒蛮之地求得生存时,族内巫法传承便由柏氏一族执掌。后来灵族规模扩大,也不再局限于柏氏一支,为保持两族融洽与平衡,每一代大祭司也开始收纳人族弟子传承巫法。 赤辛与赤霖相同,皆是收纳的人类弟子。 与赤霖恬淡心性不同,赤辛资质过人,但心气也高。他并不满足于柏氏一族按部就班的巫法传授,选择了私下窥探巫法秘卷自行钻研。越是私窥巫法奥秘,赤辛越是沉浸其间,由此对大祭司柏氏产生的不满也愈发强烈。 于是他开始不满足于高山部族“大祭司”尊位被异族执掌,暗中为此谋划。 大祭司渐渐有所觉察,但她小觑了赤辛野心,以为单凭教导、劝诫能使其悔改。当族内开始流传一些莫名其妙的谣言,目标直指以柏氏为首的妖灵一族时,她才蓦地惊醒。 遗憾的是,大祭司觉悟得太迟了。 她甚至没有料到赤辛短短几年能有如此一身诡秘深厚的巫法。以至于诘问定罪之时,她猝不及防受了赤辛偷袭,身受重伤,连高山部族代代传承的圣物也被抢走。 随后赤辛揭开他筹谋数年的阴谋,以高山部族圣物之名,蛊惑召集了一大群高山族人,欲要对其“正本清源”。在他的谣传之下,柏氏与那些其他族群组成的灵族成了用心险恶的“奴役者”,垄断了巫法传承的卑劣“窃取者”。 大祭司等人对此自是义愤填膺! 他们能毫不留情地铲除赤辛这般叛徒,但面对那些被蛊惑的族人,却不能如此残暴的对待。然而事实证明,破坏永远被建设更为容易——大祭司身负千年清誉,面对那些谣言也无计可施。 总有那么一部分族人,他们宁愿听信卑劣叛徒的谣言,也不愿相信休戚与共的同族。高山部族这一场内乱,俨然已经无法避免,当言语无法说服对方时也唯有诉诸武力了。 碧瑶奇怪地插言道:“此事关键皆系于赤辛这叛徒身上,我想大祭司你若狠下心来直接将这叛徒铲除,余下听信谣言者失去首倡之人也无法作乱了罢?” 此言一出,大祭司等人各自相视,神色莫名。 碧瑶心思一转,恍然地道:“莫非此事诸位早就尝试过,非是不为,而是——不能?” 大祭司叹道:“老身排了三位同族前去,势要将其押解回寨。可直到知晓他们遇难的消息,老身才知这是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有身份不明之人插手其间,赤辛的背后,还站着别的势力!” 赤霖神色一惊,看向大祭司。 瞧他那模样显然并不知晓此事。 碧瑶追问道:“可知是什么势力?” 大祭司面色数变,一字一顿地缓缓开口:“是兽妖!” “兽妖?”碧瑶语气疑惑。 “兽妖?!”与此同时,封亦也随之出声,语气则充满了震惊与凝重。联想大祭司方才言说之事,他心里顿觉不妙。 只见封亦神色慎重严峻,问道:“大祭司阁下,你所言之‘兽妖’,莫非乃是十万大山的兽妖?” 大祭司惊讶地看着封亦,震惊于他的见识。 “不错,正是十万大山的兽妖!” 封亦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继续问道:“那么,你们部族丢失的族中圣物,是否只有那一件?” 大祭司目光悠远,萧索叹道:“若有好几件的话,又如何担得起‘圣物’之称?——老身倒没想到,真人远居中州青云山,对我们南疆之事也了如指掌。真人也无须追问,老身一并说了吧。” “最初赤辛抢夺圣物,老身只以为他的目的是夺取巫法传承。当然,圣物虽然无比贵重,但实则并未载录有分毫与巫法相关之事。——老身派出三位同族,也是想以此劝阻于他。” “可直到那些隐藏幕后的兽妖暴露出来,老身才知失策,原来那些怪物根本的目的就是为了圣物!” “唉,”大祭司叹气道,“若老身所料不差,赤辛也被对方蒙蔽利用,彻底沦为了私念欲望的奴仆——他想攫取巫法传承,继而夺得‘大祭司’尊位,依仗的却是残戮无情的兽妖,岂不是与那海市蜃楼般虚无?” “封亦,难道说——” 经大祭司一提,碧瑶也回想起封亦曾经提过的一件事。明明那件事应该在五年之后才会酝酿爆发,谁想此世提前好几年,便已然被幕后之人运作。 “两位贵客见识卓绝,你们可知吾族圣物的作用么?” 大祭司目蕴深意地问道。 封亦心情颇为复杂,也不再理会细节,径直回答道:“南疆十万大山的传说,我们也是听过的。关于那一位,我们同样知晓一二。” 大祭司目光一闪,掠过“果然如此”的神情。虽说她对于两人知晓传说的源头颇为好奇,但慑服于十万大山那不可言说之人的莫大压力,她也没闲心询问。 只是感叹了一句:“两位果然非同寻常,难怪能寻得‘殇阳窟’的消息。” 大祭司摇了摇头,面容之中汇聚了苦涩与戒惧的复杂神情:“吾族圣物落到寻常修士的手中,不过是一件威能平平的法器。可它若是落到兽妖手中,则万事皆休——” 封亦严峻而愁绪满怀地接口道:“因为南疆五大部族圣物联合,正是解除十万大山那位可怖人物封镇的钥匙!” “是‘兽神’么?”碧瑶肃然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在那一瞬,封亦与大祭司神情无不惊变,沉了下来。 相比之下,碧瑶虽然听封亦提及过“兽神”,知晓那可怖人物若现身当世,必定掀起一场绝世浩劫。但毕竟是道听途说,碧瑶并不能真切的体会到“兽神”二字的分量。 甚至当世之下,正魔两道都没有几人能有封亦这般对“兽神”二字的分量清晰知晓。那可是能赤手空拳接下“诛仙剑”的人物!说一声此世最强,恐怕没有人能反驳! 封亦一度在心中衡量过,觉得便是东海那条宅龙,多半也无法从“诛仙剑阵”之下讨得好去,自也更加比不上霸绝无双的兽神了! 大祭司神情变化,源于她自己的出身。 “说起来,”她以一种悠远感慨的语气回忆道,“不管是我们柏氏一族,还是灵族中其他的同伴,当初都曾经受过他的恩惠。没有他的话,兴许我们要么生老病死,要么早就成了豺狼虎豹的果腹猎物——” “遗憾的是,即便感其气息生灵,我们也终究同那些暴虐无方的家伙凑不到一路去。” 封亦听出些名堂:“所以你们便从十万大山里迁徙而出?” 大祭司嘴角含笑,放缓了语气道:“也是机缘巧合——当初南疆蛮族又七位勇士进山做了件大事,他们封镇了那一位。在出山回返的途中,兽妖联合袭击了他们,当时老身年纪尚幼,修行未成,是族中长辈出手救下了其中一人。” “那人受伤极重,族中长辈便将他带回了殇阳山救治。因为此事,吾族与兽妖分歧越来越大,终至刀兵相向。那人伤势好转之后,见此便邀请吾族迁徙至大山之外,吾族厌倦山中无尽的杀戮,便应允了他。” 赤霖听到此处,反应了过来:“师父,您说的,莫非便是吾族先祖?” 大祭司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皮肤黝黑、如同大山般魁梧的人类男子:“不错,他便是高山部族当初的族长。吾族随他一起来到南疆时,蛮族族内发生内乱,从十万大山幸存而归的勇士之间产生了分歧,引发了无法回避的争斗。他回来得晚,族人遭受排挤,他便一怒之下远走迁徙,从山州来到了如今的海州,也是从此时起,方才奠定我们两族守望扶持的局面。” “至于灵族其他的分支族群,”大祭司道,“则是在我们离开之后,无法在兽妖威胁之下生存,而后陆续自山中迁徙出来的。” 封亦奇道:“我记得十万大山与外界连通的出口,一直被焚香谷把持着,你们怎么出得来?” 大祭司淡淡地道:“当时南疆一片荒蛮,还没有焚香谷这个门派呢。” 封亦回想起来,焚香谷最初好像并不是在南疆,而是巧合发现了巫族留下的神秘法坛,并从中获取许多神威莫测的巫法传承之后,才决定以那法坛为基础开宗立派的。 “封真人!”大祭司缓缓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您知晓十万大山的传说,想来明白老身之言并非虚妄。如若那一位当真破封而出,只怕对所有人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唉,遗憾老身等痴长无数年岁,面对这般局势却无能为力。高山部族虽能在穷山恶水中生存繁衍,可终究应付不了来自十万大山的梦靥——高山部族的危局,何尝不是整个世间的劫难?” “封真人,如此重担高山部族如何担负得起?” “万望两位相信老身言语,施以助臂!” 【—— 谷中一座小院。 封亦坐在院中,虽夜已深沉,却是了无睡意。 遇上高山部族这一档子事儿,封亦又是无奈,又是莫名庆幸。无奈的是,本来只想做个交易,换得“殇阳山”与“殇阳窟”的消息便足矣。可知晓了高山部族圣物被夺一事,事关“兽神”封镇,封亦就不得不上心从而全力参与。 而此事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又是一件幸事。 封亦以前神通未成,一直不敢踏足南疆,怕的便是引发连锁反应,从而让兽神过早脱困。若少去几年成长的时间,青云门面对肆虐天下的兽神恐怕会损伤更加惨重! 而今庆幸的也是这件事让封亦遇上了。 若他能妥善处置,或者若是能将一件圣物掌控在自己手上,不就能限制兽神脱困,甚至无限期延长兽神脱困的时限了么? “你打算怎么做?”碧瑶问道。 “此事宜早不宜迟,留给我们转圜的时机并不多,所以别无他法!唯有以风雷之势拿下那个‘赤辛’与他的兽妖盟友,夺回圣物一途!” 碧瑶眉头一挑:“那,夺回之后呢?” 封亦沉默片刻,果断道:“高山部族无力掌管,那便交给有能力掌管之人!” 碧瑶一笑颔首,并未言语。 【257】 血豹与黑袍巫妖 厚重云层遮蔽了明月的光辉。 昏沉夜幕下。 火焰燃尽了木料之后,只剩暗红的余烬与浓郁的黑烟腾起。这是一座南蛮族人的村庄,如今已然毁弃。火焰吞没了村中一座座倾倒的房屋,焦糊气息之中,也充斥着浓郁深沉的血腥气味。 燕虹清秀面容之上露出凝重肃然神情,迈步走入村庄之中。 未走入几步,她便在坍毁房屋里瞥见一具尸骸。火焰烧毁了房屋的墙壁、屋顶,也让那尸骸焦黑一片,狰狞可怖。自其残骸躯体观之,那应是一具成年蛮族男子的尸骸。 燕虹目光微沉,继续向前。 越往村中行去,空气里的妖气愈发浓烈刺鼻,燕虹柔媚的秀眉不由颦蹙而起,终是警惕起来,左手笼在袖中,握住灵韵浮动的法器方才心中一安。 哗啦! 陡然传来的声响惊了燕虹一下,她转眼看去,原来只是房屋废墟木梁被烧毁之后坍塌的声响。燕虹左手已然从袖中伸出,手掌虚握间,一枚清灵通透的灵石悬在掌心缓缓转动。 村庄并不大。 片刻之后,燕虹便走到了村庄中心。环顾四周,入眼处皆是废墟焦土,一具具尸骸掩埋在废墟之下,让人触目惊心。到了这个时候,燕虹已然能确信这村庄的情况——整个村庄遭受罹难,连一个幸存之人也没有! 燕虹心中又怒又惊,义愤填膺,心中无奈叹道:“师叔担忧之事,竟真的发生了,那些——嗯?!” 忽地一阵风起,扬起废墟里尘土扑面而来。 燕虹明亮如水的眼眸陡然一冷,俏面含煞,左手掌心缓缓旋转的灵石转动速度蓦地加快,瞬息之间便旋成肉眼难辨的灵光。 而后,她没有片刻犹豫,灵石光华大作,被其祭出攻向身侧黑暗里的一处废墟! “吼!” 黑暗中猛地传出一声震吼! 那吼声如雷,激起一阵劲风卷动尘埃飞舞。燕虹的法宝“青灵石”一击过去,仿若落入泥潭,未见成效。法宝仿似受到某种力量侵袭,被其灌注其中的法力迅速消耗,如若阳光下的雪花。 燕虹吃了一惊,忙将法宝召回。 而后风声大作,那黑暗废墟中猛地腾起一道魁梧身躯,卷动风浪从风而出,轰地一声落在地上。 燕虹手托“青灵石”,莹莹灵光将她的面容也映照得清光灵动。在她前方数丈之地,一个身躯逾丈的魁梧之躯半蹲在地。因为方才气势不凡的沉重一踏,那魁梧身躯脚下的地面蔓延出条条细密裂纹。 其人,豹头人身,手足颀长,身躯之上仅仅裹着兽皮,浓烈的血腥气息与刺鼻的妖气充斥四周,使人望之生畏,惊惧万分。 “吼~” 豹头兽妖低吼一声,琥珀颜色的瞳孔中流露出贪婪嗜血的煞气。 可惜,他这幅让人惊骇的模样并不能吓到侠气充溢的燕虹。与之相反,他的出现让燕虹明白了村庄覆灭的罪魁祸首,一腔义愤反倒由是有了着落! 风起! 豹头兽妖四肢着地一踏,立时腾跃飞纵,迅疾如电! 霎时间他便跨越了数丈距离,琥珀瞳孔里绽放出残忍神色,手爪一张,锋利森然指甲弹出如同一柄柄寒芒闪烁的短匕,向着燕虹呼啸拍来! “呵!” 燕虹弱柳扶风般柔弱身躯,随着这一声飒然冷笑轰然爆发出一阵强烈无比的气势!“青灵石”清光莹莹,迎着豹头兽妖的利爪而去,挡住对方那势大力沉的一爪之后,右手迅雷般击出一掌! 那兽妖满是凶光的脸上闪现错愕。 明明是柔弱无骨般手掌挥出,他却感觉自己好似被无可撼动的巨力撞上。原本向着前方飞掠的身形一滞,立时便在其惊惶之下改了方向,顺着燕虹掌力翻飞出去,哗啦连声响动那般撞入道旁房屋废墟之中! “吼!吼吼——!” 轰响未止,豹头兽妖已然怒吼连连地从那废墟之中跳出来。 他的瞳孔已然由琥珀颜色变作红赤,愤怒充盈了他的心间,浓烈的妖气仿若烈烈黑烟在他手爪之间逸散,而后踏着疾风凶猛地向着燕虹飞扑下来! 兽妖躯体巨大,手爪一挥一划,便轻易笼罩了大片区域。 在他的面前,燕虹瘦弱得如同无法抵御的野兔。然而两者虽然外形相差巨大,燕虹面对兽妖却分毫未落下风。她轻捷灵动得如同一只飞燕,任由兽妖咆哮连连,却连她一片衣角也别想碰触到。 纵然有无法闪躲之时,燕虹也能以左手虚托的“青灵石”挡下兽妖的攻势。而每一次防守之后的凌厉反击,总能叫兽妖吃苦不少。交手还未有多久,那兽妖已然挨了好几下,身上落在外面的身躯上多了一团团焦黑的伤痕。 “吼!” 豹头兽妖被搅得焦躁狂怒,口鼻之中随着呼吸都有浓郁的妖气喷吐而出。蓦地他身躯一定,四肢抓地怒视燕虹。而后一声石破天惊般暴喝,豹头兽妖身躯上浓烈的妖气竟显化出一只巨大的花豹之躯,咆哮着覆压而落! 妖气凛然,卷起劲风锐利如刀! 周遭数丈之外的房屋废墟也被起浓烈妖气所激,砖石土木无不被卷起,化作风龙卷的一部分,虚托花豹妖躯飞跃,獠牙森然的巨口一瞬笼罩了燕虹数丈之内的所有闪避区域! 虚影未至,烈烈劲风已然扑面到来。 燕虹额前头发被吹得分散,露出光洁柔美的额头。秀眉之下,那双柔水眼眸坚定如山。面对豹头妖兽这一式凶威赫然的神通,燕虹并未有半分闪躲,只是左手掌心的“青灵石”在急速旋转之下发出了尖锐清啸之声—— “凝!” 如若搏击暴风骤雨的飞燕,她左手托着灵光,直迎而上! 豹口吞没了飞燕小巧的身躯。 但那花豹虚影之中的兽妖不仅没有窃喜,反倒兽目圆睁,满脸难以置信!只因虚影之中,无尽妖气侵袭之下,那清灵之光仍稳稳地维系着,根本无法吞噬,更别说伤到灵光护佑之下的燕虹! 妖力与焚香秘法僵持,法力碰撞的余波席卷四方。 一阵阵的大风刮着地面,碎石土屑眨眼吹走,而后便是地面泥土也在大风吹刮之下裂开、翻起,四下飞散! “破!” 又是一声清叱! 花豹虚影竟在那清叱之下挣扎起来,蓦地,一道清光从妖力凝聚的花豹头颅之中穿透而出!随即是第二道,然后第三道!仿佛一瞬之间,道道清光如若利箭纷纷自那花豹虚影穿透出来! 轰! 妖力爆散! 豹头兽妖踉跄显形,惊骇后退数步方才站定。 妖力扩散之下,豹头兽妖周遭数丈之内的土石都被掀飞,露出个巨大的凹陷。而燕虹凌空虚踏,定在半空,凛凛清光将她映照得神威不凡,仿若不可接近、不可侵犯的谪仙! “如果你就只有这么点手段,那便受死吧——为你肆意杀戮的无辜凡人恕罪罢。” 而后,燕虹神情冷漠,目中无情,右手捏了个奇特手诀。如若高居九天俯瞰生灵的神魔那般,口中呢喃念出咒文:“滚滚红尘阡陌路,道尽繁华亦殊途——三昧玄火!” 青葱玉指微屈,随即弹出! 一点星火自她手指飘飞,似慢实快。那豹头兽妖觉察不妙,闪身欲躲却感觉到莫名玄妙之力锁定在他身上,凭直觉兽妖知晓自己避无可避!当即咆哮跃起,企图正面相抗! 星火落到了兽妖身上。 兽妖凶厉神情蓦地骤变,腾起的身躯在半空便失去了力道,嘭地一下跌落在地。 “吼、吼——!吼——!” 焚香秘术骤然爆发,兽妖嘶声惨嚎,一双利爪竟凶狠地撕扯着自己的胸膛,霎时间偏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三昧玄火”最厉害之处,便在于它能径直攻入对手经脉脏腑,防不胜防! 兽妖护身妖力尽皆爆发出来,却一时难以抑制体内燃烧的火焰,哪怕他见胸口撕扯得白骨显露也不济事! 燕虹冷冷地看着兽妖。 虽说南疆蛮族与中原人有所差异,可那只是习俗区别,蛮族人也是人类,还受着焚香谷威伏节制,岂能让这些残戮冷血的兽妖肆意屠杀? “咳咳——!” 豹头挣扎动静越来越弱,从他口中吐出的鲜血,落地一瞬都化作火焰燃烧起来。 见此,燕虹也从半空落下。接连使出两式神通,她的法力也耗费颇大。方才提起的一口气松懈,顿有经脉微疼与淡淡疲乏。 让她没有料到的是,就在她松懈的一瞬,瘫倒在地气息微弱的兽妖蓦地腾跃而起。旋即以踉跄不稳,却又迅疾如飞的速度奔逃而去,眨眼便穿过村庄没入深邃的黑暗里去了! “跑?” 燕虹俏脸浮现一丝冷笑,“我倒要看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她似乎对于兽妖的举动并不意外,“青灵石”柔光护身,旋即化作轻盈的流光追着前方兽妖的气息而去! —— “唔。” “这便是高山部族的圣物?” 黑袍阴冷的人影笼罩兜帽之下,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几个身躯高矮不一,但皆是浑身气息凶煞的身影,站在此人之后。那几道身影,形貌与人类大异,虽大致有着手足人躯,头颅却一个比一个诡异可怕。有顶着猪首的黑猪兽妖,有顶着蛇首的厉蛇兽妖,另外两个分别是顶着狼首的青狼兽妖与狼首生着赤色毛发的赤狼兽妖。 他们的目光,正自随着黑袍人言语,一起看向前方桌案上的一件白骨器物。 此物虽有灵韵,但在他们眼中平平无奇,看不出有什么奇异不凡之处。 “当然,此物乃是我费尽心机才从柏氏那妖妇手里抢夺过来,岂会有假?”回答此言的,乃是站在另一方的一个蛮族青年。与寻常见惯的蛮族不同,他的身躯体格略显瘦弱,面上双颊无二两肉,显出刻薄寡恩之相。 此人,正是高岭寨恨之入骨的叛逆赤辛! 说完这话,赤辛双眼半眯,冷声道:“巫妖阁下,你不会是想违背我们之间的盟约,故意诋毁吧?” “唔——” 黑袍巫妖以为莫名的应了一声,缓缓转身过来。 兜帽遮住了他的上半部脸,别人只能看到一个苍白的下巴。 “呵呵、呵呵呵——” 赤辛一愣,不悦地道:“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巫妖缓缓地将赤辛的话重复一遍,顿了一下之后摇了摇头,而后竟莫名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赤辛心中蓦地一跳,他本就是自私自利之人,一见巫妖如此反常,心中警惕顿生,立时出言道:“总之,为稳妥起见,在盟约完成之前,圣物便先留在我这里罢......” “呵呵!” 在赤辛刚刚伸手之际,巫妖已然取走那圣物飘然退后。 赤辛心中不妙直觉愈发强烈,细长的眼睛透出冷意:“巫妖,你这是什么意思?!” 巫妖面向他,似嗤笑了一声:“你虽然愚蠢了些,但总算有些作用,没想到真让你轻易便把高山部族的圣物取到手了!——殇阳山那群妖物,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你!” 赤辛大急,立时含怒出手,使巫法攻向面前这黑袍巫妖! 然巫妖身后的几个兽妖齐齐一动,滔天妖力迸发,几招之下便将赤辛制服,动弹不得。而他打出的那道巫法,被巫妖轻轻一挥手便所以击溃。 “唉。”巫妖叹了口气,“说你蠢你还不认!——用我教你的巫法来对付我,真是可笑到让人无言以对!” 兽妖对于人类可没有什么体恤之情。对这些凶性侵占灵性的家伙而言,人类只不过是他们食谱中的一种食物罢了。由他们出手,哪怕只是片刻便被制服,赤辛也受罪不小。 “可恶!你竟背弃盟约,那你永远也别想再取得真正的高山部族的圣物了!” 巫妖呵呵轻笑:“你自作聪明的模样,真是蠢得脱俗!告诉你罢,再没有用手触碰它之前,我的确无法分辨它的真假。可我刚才触碰到了它——不会错的!除了他,世间那里还会有让我脊背发寒的气息?” “呜~” 青狼兽妖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声音。 巫妖竟是懂得他的意思:“他?带下去吧。——厉蛇,此人交给你,你将他控制以后,便操控他对高岭寨发起突袭罢。哼,一群失去荣耀的可怜虫,岂能任由他们享受娘娘以性命换来的安宁?!” 兽妖押着赤辛便走。 “等等,”巫妖似想起什么那般,“你们有谁见到血豹去哪儿了么?” 【258】 兽妖如潮唯直杀 “便是此处了么?” 法器“行云舟”上,封亦居高临下,望着下方蛮族城寨。 此处位于高山部族聚居区域偏西面的边沿,城寨规模不大,寻常有百十户蛮族人生存在于此。不过叛徒赤辛蛊惑一群狂妄无知、心怀愤懑谋逆之人占据了这座城寨,他们禁锢了城寨村民,以“夺回公道”的名义行着祸乱之举。 累日下来,竟当真聚齐一两千蛮人青壮,一时成了气候。 高山部族的祭司无法应对那些背后邪恶的兽妖,蛮族各寨义愤填膺的勇士也束手无策,僵持起来。蛮人大多团结齐心,如此方能在南疆荒蛮之地开辟出生存居所。 然蛮人也大多心情急躁、思维简单,受有心之人一蛊惑,顿时便有许多承平之下不知所谓的家伙深以为然。其中或有胁裹以及幡然悔悟之人,只是在赤辛占下这处城寨,得到背后真正引为助臂的力量之后,所有人已然没有了选择与后悔的余地。 兽妖既是依仗的助臂,同时也是断绝蛮人后路的巨石! “好浓烈的妖气,这里到底有多少兽妖?” 封亦感受着城寨之中剧烈波动的妖气眉头直皱,口中忍不住喃喃地道,“焚香谷在做什么,怎会放出如此多的兽妖来?”封亦记得“焚香谷”宗门驻地,正在十万大山与外界的交接之处,等闲根本不可能有兽妖能从中逃出来。 所以,焚香谷对此事是否知晓呢? 若不知,焚香谷只怕出了未知的变故;若知晓,呵呵,那可就有趣了。 自高岭寨谈妥之后,封亦与碧瑶两个没有迁延,立时便采取行动。大祭司并未坐视,派出了高山部族最为厉害的三名祭司相助。南疆祭司使的是巫法,能战能辅佐,但飞行的能力却差些。 故此两方联合一处,在封亦驾乘的“行云舟”运载之下出发。 “行云舟”历经数次改良,运用了许多符文法箓之故,如今它已然从最初的难堪一用成了有所用途。一则符文法箓组合成灵阵炼制在法器上,使得催动此物法力消耗大减。二则速度陡增,虽也比不得封亦御剑飞行,却已然能与寻常御物速度媲美。 “两位!” 身穿祭祀袍的老者在后方出言,“此地便是那叛逆藏身之处!想必两位也注意到了那妖气,寻常兽妖还好说,只是数量多些。但其中有四个却绝对不可大意!唉,我们此前的人便是遭了他们毒手!” 老者迎着两人目光,将那四个兽妖一一道出。 “黑猪兽妖、厉蛇兽妖,还有两头狼,呵呵。”封亦点点头,冷笑道,“种类倒是齐全!”随即侧过身来,不远处便是碧瑶,似感受到他的目光也转过来回了一笑,然后双手放在行云舟围栏上,目光平静地望着那山谷城寨。 在她身旁脚下,黑白萌物砸巴着嘴,似乎还在回味着鲜笋的滋味。 “你这法宝倒有些意思。”碧瑶对那烈烈兽妖煞气恍若未觉,忽然提起正自平稳而前的行云舟。 封亦笑着道:“还在改进威能,你要是喜欢可以拿去玩玩。” 老祭司有些焦急,打断两人的话道:“两位,大敌当前——” “呵呵呵~”碧瑶捋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青丝,“封真人,咱们盟友可有些等不及了呢。” 封亦颔首,双手掌心朝下,平摊身前:“既然如此,那便早些行动吧!”说话之间,忽地一阵琥珀灵光浮现,但见封亦掌心之下悬着一柄神光凛凛的仙剑。当封亦手掌握住剑柄,霎时气息陡变,由温和自如变得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锋锐难当。 老祭司吃了一惊,平复了一下情绪,又道:“两位已有破敌之策了么?” 封亦朗声大笑:“破敌之策?需要什么破敌之策!——唔,已经被发现了啊,那我便先行一步,与他们打个招呼罢!” 行云舟乘风而来,自是将城寨里许多蛮人惊住。 他们虽然勇武好斗,但对这飞在高处的敌人没有分毫应对手段。好在那行云舟不断下降,当真乘风破浪那般自半空落下。 蛮人自最初的惊愕之后,很快便随着一声声呼喝而稳定心神。而后蛮人在头目喝令之下,各个擎起长矛,嗖地投向行云舟而来! “哈哈,走你——!” 正坐着回味的陶矢忽地感觉双脚离地,身躯凌空飞起,竟是被封亦一把抓住,当先向着城寨里抛投过去。 陶矢惊得“嘤”地一声,四肢慌乱在空中划动,身不由己地随着力道抛飞。 “喂!”碧瑶被他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当然更多还是担心那黑白萌物。可封亦此时已然纵身一跃,“神阙”仙剑灵力激发,后发先至地一闪到了陶矢前方,而后剑光连绵交织成网,轻易地拦下了那一片投矛。 随着一阵密集的金铁“铿锵”声,半空里被剑光斩断的长矛碎块如雨而落。 地上聚集的那些蛮人望着如若神迹的景象,一时惊惶难定。有凶煞之辈怒喝壮胆,抽出腰间利刃竟还欲与之搏斗;胆怯的则心神动摇,悄悄往城寨暗处退去。 封亦轻盈而落。 那些凶性滔天的蛮人立时蜂拥而至,面上的煞气仿似丛林中最饥饿的凶兽一般。封亦目光微沉,寒意顿生。他本不愿与这些普通凡人动手。可对方在自己展露神通后还要这般不识好歹,封亦自也不会跟他们客气! 铮! 剑气如涛,轰然席卷而出! 密集的剑气狂风暴雨那般刮过去,地面霎时低了几寸,周遭房屋、土石乃至前方不自量力的阻挡者,瞬息之间便淹没在剑气风暴之中! 封亦蓦地抬起头,目光凝视地望向远处。 不知何时,几只狼人模样的兽妖爬上了木楼的屋顶。幽绿而冰冷无情的眸子远远地投了过来,口中涎水自嘴角顺着獠牙滑落,显得极为狰狞可怖。 “嗷呜——!” 狼人兽妖不约而同一般昂首长啸,声音远远传开震慑四方! 忽地,有个狼人声音中断了一下。 在他双目之中,天上一个慌乱划动着四肢的肉团子正自向着他所在的地方落下来。那团子毛发黑白分明,软萌可爱,一看便是上好的口粮。狼人口中涎水霎时按捺不住,哗地淌出。 趁着其他几个兽妖没曾注意到,那狼人某种闪过精光,看准黑白团子落地猛地腾跃而起,巨口张开,“啊呜”一声咬向那身在半空无处躲闪的肉团子! “嘤嘤嘤!!” 黑白团子四肢划得更快,却根本没有半点作用。 她这一喊,原本啸声不绝的其他几个狼人也立时觉察到了她。一见同伴腾跃飞扑,顿时又惊又怒,齐齐挺了长啸作势欲要飞扑抢夺! 望着身下一双双幽绿的眼睛,陶矢无可奈何,只得浑厚法力激荡变回了原身。那飞扑而出的狼人满眼的残忍快意,在陶矢巨大如山的身躯前一瞬转变为惊骇,“嗷”地悲呼一声,利爪手足连连划动,欲要躲开那可怕的凶物!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陶矢敦实的身躯坐在那狼人身上,轰地一下砸落,霎时地动山摇,震起的尘土随风向着四方扩散,端得威风无二! 她的原身实在太过庞大,别说飞扑出来的狼人,便是其他留在屋顶的几个也没能幸免,通通成了陶矢落地的靠背。便是那座房屋,也被十丈身躯砸毁,陷入地下深坑之中去了。 “吼!” 陶矢四肢连动,从坑中翻身而起,不满地嘶吼一声,望向封亦。 黑暗里又跃出两只兽妖,一左一右向着这骤然出现的巨大凶兽袭去。陶矢满心烦闷,巨大的巴掌掀起剧烈的风浪拍出,两个兽妖连哼都未能哼出一声,便被巨掌拍中,如同断线的风筝那般无力飞出。 而她的黑亮双眼,仍自不满地盯着封亦。 与此同时行云舟降下,碧瑶依照秘法催动,使那法宝缩小收起,随即闪身来到封亦跟前,面上含嗔,美眸气恼:“你做死啊,那么高把陶矢丢下去,摔着了怎么办?” “哈哈,”封亦忙道,“你看她那样,像是会被摔到么?实在是这惫懒家伙,若不逼她一把,她哪里肯动?” “呼!” 陶矢哪里肯依,气恼地喷出一股气浪。 “诸、诸位!”首次见到陶矢真身的老祭司,也惊得目瞪口呆。他乃是三位祭司中唯一的人类,平日委实没曾见过此等骇人异兽。 所幸他还记着此行大计,稳住心神道:“小心,那些兽妖又来了!” 叛逆蛮族再是骁勇好斗,此刻也不敢贸然出来面对如此可怖的巨兽,以及方才那一剑斩空前方十数丈距离的可怕家伙! 蛮族不济事,兽妖顿时纷纷从黑暗里现身。 封亦凝目望去,那些咆哮奔来的兽妖有猪首的,有狼首的,最为诡异的是一个个身法飘忽的蛇首兽妖。粗略估计,仅是眼前所见兽妖便足有数百,一起蜂拥包围过来,墨绿妖力连成一片,便如密集的浪潮一般! 兽妖的实力,在封亦看来并不强。 单独几个陶矢都能轻易对付,一巴掌能拍死俩。没成想兽妖数量一多,妖力牵连之下,隐隐竟有中奇特的“域”之效果,便如当初他遇见的“鬼域”一般。 而这种域,能使妖物合力,顿时变得难以对付起来。 当然,这种难以对付也只是相对而言。封亦真正沉默的,乃是想到兽妖这般特性,若有数量更多兽妖,岂不是意味着修为再高强之人也有可能淹没在无尽的兽潮之中么? 此事,必须予以重视! 心念及此,封亦剑随身走,已然当先一剑斩出。 被选中的乃是几个狼人兽妖。狼人兽妖方才出现过,封亦知道他们的实力。如今出剑则是想判断兽妖妖力牵连如域时,他们的实力又会有何等变化。 他的剑迅疾如电,乍一出手,瞬息便至。 那几个狼人兽妖尚未反应过来,剑已然落下! “铮”地轻响过后,鲜血迸溅。 封亦目光微凛,那一剑之后,三个狼人兽妖尽皆殒命。但殒命的伤势却并不相同。若是常理,封亦一剑之下,三个狼人兽妖应当立时剑过封喉。然事实则是只有前两个被锋刃划破脖颈,第三个竟有了躲闪的余暇! 尽管,你闪躲乃是徒劳。 剑气迸发之下,第三个狼人兽妖仍自被剑气穿入头颅,瞬间殒命。 但那种神秘的“妖域”对其实力加持也十分明显——至少增长了三到四成实力!封亦忖道。 “这些兽妖之间有某种法力‘妖域’的联结,实力至少增长了三成!” “无需留手,先铲除了他们再说!” 话音未落,滔天纯白剑气自封亦身上冲天而起,灿灿光华让“神阙”琥珀灵光也被掩盖。另一边,碧瑶收回方才试探的“伤心花”,闻言点头:“不错,对付他们必须得以力破局,不然便是徒耗法力!” 蛮族服饰下,灵动俏丽的身影飞上半空,右手一翻取出面古镜,而后口中清叱:“封亦!”言语同时,古镜光束照下,竟是定住十几个兽妖一瞬凝滞。封亦与她十分默契,听得对方出言,便立时转身。 正好碧瑶定住兽妖时,封亦一剑斩出,竟在对方调动“妖域”力量之前便一瞬灭杀了十几个兽妖! “此法甚妙!”封亦目光一亮,赞道。 碧瑶嫣然而笑,并不自谦地道:“理所当然!——再来!”古镜翻飞,又一道光束投下。虽说“六合镜”定身之效,随着所定对手数量会大幅下降。但哪怕只是一瞬,也足以让封亦完成出剑斩杀了。 三个祭司也施展神秘巫法,对付那些兽妖。 连番施为之下,三人也感觉到“妖域”的厉害,但并不甚明了。知道封亦与碧瑶出言,祭司三人方才恍然而悟。那老祭司更是黯然道:“原来如此!难怪他们一去不返,这些寻常兽妖居然也如此难对付!” 祭司三人觉察到兽妖的厉害,殊不知他们三个面对的压力最小。 陶矢化为真身,十丈巨躯无比显眼,又是异兽之属。那些兽妖对其十分敏感,尤其对方体内隐晦的远古血脉,对兽妖竟有种天然的压制,以及无与伦比的吸引之力! 一时间,兽妖汇聚如潮,大多数尽都是攻向陶矢庞大的身躯! 【259】 破妖域意外来者 常言道,猛虎惧群狼! 那些兽妖单个实力与陶矢相比自是不值一提,可眼下汇聚如潮,又兼妖力交接融合形成奇诡的“妖域”,使那兽妖实力大增。原本挥手可灭的妖物,也由是成了难缠的祸害。 碧瑶一见陶矢陷入危境,顿时大惊,手中“六合镜”灵光想也不想便往陶矢身边的兽妖罩去。 陶矢也是个机灵的,见状立时巨掌一挥,将那身前被定住无法躲闪的一摞兽妖统统拍飞出去。只是兽妖数量繁多,眨眼之间便补上空缺,仅是片刻时间陶矢庞大的身躯都跳上了一群兽妖,利齿尖牙妖力凛然,径直往她身躯之上撕咬! 碧瑶看得焦急,回头却见封亦不慌不忙,仍自一剑一剑地斩杀那些兽妖,顿时柳眉一竖,气恼地道:“封亦!陶矢都陷入危境了,你也不理会?” 一面说,一面身影灵动翻飞,避开几只嘶吼的妖兽来袭。而后“六合镜”光华绽放,覆映诸身,生生以法宝威能破开妖力封锁,左手屈指成诀,引动一大片芳香氤氲、寒光暗藏的花瓣疾射而出! 两年之前,碧瑶修为再臻极境,得《天书》与蜃境之助堪破鬼王宗秘法桎梏,突破到了宗门少有的境界。如今她的修为,便如青云门“上清境”,与自家父亲万人往相比也只剩修行时日的区别,境界上竟是一致。 正是因为修为大进,慑服了宗门内一大群长老故旧,万人往方才放心,并且顺利地将“副宗主”的职位传到碧瑶的身上。而他自己,则俨然全身心投入到了“四灵血阵”与“修罗之力”的钻研之中。 以如今碧瑶的修为御使“伤心花”,远胜昔日,早已得心应手、出神入化。十分之力,御使“伤心花”已然能发挥出数十分,乃是原先数倍之多。再者得了“凤羽簪”,碧瑶学了不少剑理。 “伤心花”在她手中,早就不似当初那般华丽,每一击都有漫天光华、法力激荡,而是能驾驭住每一道花瓣。而那花瓣之中隐秘的锋芒,自是得益于剑理领悟,一招使出,杀伐愈盛! 夜色掩映之中,锐响破空而去! 兽妖虽身覆妖力层云,但仍被“伤心花”锐芒打穿,攀附陶矢后背的几只妖狼顿时惨嚎着跌落,鲜血四溢落地之前便已然没了生息。 而后,剑锋铮鸣,一道匹练也似的剑芒凌空而至! 呼噜怪叫的猪首兽妖方才跃起,便被剑芒斩开两段。封亦终是捱不过碧瑶言语,援手而来。不过口中说道:“放心吧,你别看她平日蠢萌憨傻,实际上血脉传承悠远,厉害着呢!只是平日惫懒成性,怕给她养废了,正好借这时机逼一逼她,反而是好事。” 碧瑶双眸之中好似映着明月,“伤心花”莹白灵光照得她双颊胜雪。虽有封亦耐心解释,她却并不接受,仍自恼道:“你这堂堂青云门首座,难道还缺了她一个人手急用?哪里需要这般逼着她?哼,你不出手相助,那我便自己帮她就是!” 封亦见她神色里满是认真,失笑道:“自上回你见陶矢可爱把她要过去,也不过两三月时间吧,怎么看起来倒比我还要心疼她?——嗯?!”正打趣之时,阴影里藏着的一只气息不凡的蛇妖,陡然探头而出。 他选得时机极好,正值一只狼妖奋力击溃陶矢护身法力,而狼妖自己被陶矢一巴掌甩开之际。其刹那间爆发的速度,连封亦也大吃一惊。旋即便见那蛇妖巨口大张,露出两只毒牙,“噗哧”一声狠狠地咬了下去! “吼!!” 陶矢吃痛怒吼,磅礴的法力一瞬从其身躯之中爆发出来。 “小心!” 感受到那股汹涌的法力,知晓陶矢性子的封亦连忙示警,“陶矢被激怒了!” 碧瑶修为同样深厚无比,自也立时感知到陶矢的愤怒,那轰然爆发的澎湃法力将碧瑶都震惊了一下。 随即只见陶矢怒吼而起,凭着后肢直立站起,旋即仿佛无穷无尽的法力汇聚到她的前掌,灿灿金色光华犹如昊日般照亮四方。而后,前掌握着浓郁到如有实质的法力金光,重重一踏! 雄浑法力打入地下,顿时地面在巨大法力扩散之下,如同水面一般掀起波涛,向着四周汹涌而去。兽妖惊骇万分,无不腾跃躲避那土浪。可陶矢法力涌动,周遭空间沉重如铁。勉力也跃起的,也只有那些实力过人的兽妖。 然而,土浪翻涌的同时,道道细密的金光如同万千金色丝线,自大地之中喷射而出。那金色丝线乃是“金行秘法”凝聚,坚固无比亦且锋锐难当! 霎时间! 陶矢周遭数十丈之内,金色丝线喷涌,将那不管是野猪兽妖还是狼首兽妖,尽皆细密的刺透,一个个挂在半空震撼而可怖!短短一瞬,便有近百兽妖殒命,使那绵延的妖力阴云都一阵震荡。 碧瑶檀口微张,她的确未曾料到陶矢有这般本事。 陶矢怒吼如雷,漫天金线收拢,化作一层金光灿灿的护体灵光罩住周身,气势汹汹地向着那些兽妖冲杀过去!兽妖悍不畏死,再度围攻,却发现自己加持了妖力的尖牙利爪竟已经破不开那护体金光! “我没说错吧,”封亦笑呵呵地靠近她,“陶矢其实很厉害的,只是平日太过惫懒了些——” 正说之间,不远之处与那兽妖厮杀一阵的陶矢,忽地使个神通金光大作,竟是从那兽妖群中冲突而出,往封亦、碧瑶这边奔来。身在半途,便已然躯体“咔咔”作响,几息之间便回蠢萌团子的小模样。 几只猪妖以为有机可乘,呼噜嚎叫着从四面冲来。 陶矢小短腿奔行数步,待到猪妖从各处冲至跟前,蓦地周身金光一闪,却是使出神秘遁法从包围里脱出,下一瞬已然直接到了两人身前几步之外。 不去说那几只猪妖拼尽全力却撞在一处的人仰马翻狼狈模样,只说那陶矢挣脱兽妖纠缠,短腿连动跑过几步的距离,黑亮滚圆的眼睛抬起来往封亦身上看了眼,鼻孔里发出个不满的哼声,而后转头一溜烟往碧瑶身前跑了过去。 碧瑶看来是真的极为喜爱陶矢这家伙,连忙俯身将她抱起来,细致地为她检查伤势。不过先前蛇首兽妖那一口虽然咬得厉害,但放在十丈巍峨之躯上有算不得什么,以至于陶矢变回黑白团子模样时,哼唧地告状却连伤口都寻不到了。 异兽之属,强悍之处就在于此。 那魁梧躯体带来的生命力,磅礴的法力,便是封亦都有些羡慕赞叹。无怪于魔教长生堂的老魔头,会觊觎异兽的悠长寿数。 只是望着在碧瑶怀中满脸委屈撒娇的团子,封亦无奈叹气,摇头自忖——明明能靠实力的,却偏要靠扮萌卖蠢,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碧瑶一手环抱着陶矢,安抚半晌,右手却也未曾停下。 “六合镜”蓦地光华一绽,古老幽玄的金光向着远处投下,竟是把与她二人同来的老祭司罩在其中,挡住了藏在暗处的一只蛇妖袭杀。老祭司听得身后近在咫尺的“铿”然之声,被那蛇妖惊得骇然失色,连忙祭起咒语巫法招来法术,将那蛇妖击杀当场。 旋即老祭司擦了擦冷汗,向着远处碧瑶拱手称谢。只是话没多说,便又有兽妖袭来,忙不迭连施巫法相抗。 碧瑶收回神通,斜睨而视,没好气地道:“还愣着做什么呀,封真人!赶紧处理了这些兽妖罢,正主儿都尚未现身呢!” 瞥了眼滚圆眼睛无辜瞪着自己的陶矢,封亦笑道:“也是,你说得对!那么——玄阳分光剑!” 赤炎陡现,空气里一瞬好似扩散出灼热之气。 “神阙”化为巨剑,而炎力分散,嗡地凝成一道道密密麻麻的剑气,霎时充斥四野,笼盖苍穹! 那些兽妖经过这一阵的厮杀,本就殒命繁多。如今漫天剑气席卷,兽妖们厉吼着驱动妖力阴云,奇诡的“妖域”迎上了那一道道凌厉无比的剑气! 炎力大作,气温升高。 城寨四周的木楼房屋霎时自燃,寨中的杂草、树木皆成了燃料,在那剑气的炎力之下火光耀耀。 “妖域”果然不凡,即便随着兽妖殒落众多而大有削弱,竟仍在封亦剑气之下抵挡半晌。直到封亦冷笑一声,龙形剑气切割着地面席卷而至,终于将那“妖域”绵延的阴云击溃,露出藏身其中的兽妖来! 兽妖与这几人交手许久,哪里不晓得对方厉害。 如今最后的依仗被攻破,兽妖之中也大为惊骇!不过这些家伙本就神智混乱,悍不畏死,明明受了“妖域”反噬,却仍自凶性不减,嘶吼杀来! 封亦身与剑合,目光凌厉,径直长身突入兽妖之中。他仿佛化身阴冥使者,九幽神魔,凡剑光过处无不掀起阵阵血浪。没有“妖域”的加持,也无法宝助力,这些兽妖全然抵挡不住封亦的神剑锋芒! 片刻之后,兽妖终是心胆俱丧,溃败而逃。 犹如潮涌的兽妖值此已然仅剩数十狼狈逃窜,城寨之中到处是坍毁建筑,已经殒命其中的兽妖。蛮族人早早躲开,却也有无数不开眼的死在斗法之中,双目所见遍地是尸骸,血腥煞气充溢而起! 封亦一众追着兽妖进入城寨深处。 宽敞的深谷中,黑暗里陡然出现四道压抑这愤怒的凶煞气息! 那气息不比先前兽妖! 若说先前那些兽妖,比作黑夜里的星辰,密密麻麻遍地皆是;那么眼下这四道气息,就像黑夜中的明月,光华之盛远超星辰,并且让人无法忽视! 封亦目光微沉,碧瑶嘴唇微抿,轻轻冷笑。而她抱在怀中的陶矢,漆黑灵动的眼眸里也一瞬闪过凶光。 至于那三个相互扶持,在兽妖“妖域”之中便受伤不轻的蛮族祭司,如今感受到那如渊如狱的恐怖妖气,无不面色煞白,惊骇万分! “怎么会有如此大妖——” 老祭司涩声道,面色难看之余,竟又浮现出目中决断之后的坚定! “呵呵——” “黑猪、厉蛇、青狼、赤狼,都来齐了啊......” 封亦冷笑出言,蓦地面露惊色,目光凝视着四兽妖背后的黑袍之人。那人身材瘦高,气息晦暗,面貌笼在斗篷之中无法窥视,只露出一个下巴显得极为神秘诡异。 “阴傀宗?!”碧瑶惊疑地道。 黑袍人微微转头,以晦暗不明的声音阴恻恻地道:“小女娃,见识不凡嘛,竟能堪破老夫的身份!” “不对!” 封亦皱着眉,朗声斥道,“你绝非‘阴傀宗’之人!呵,我知道了,你是那个巫妖!” 阴傀宗鬼道秘法,玄奥诡异,人所难测。但鬼道秘术,又与南疆巫法不同。虽有相近之处,却也大异根本! 封亦方才只是能断定对方绝非阴傀宗之人,尚未能猜出对方身份。 不过瞬息之中灵光陡现,想起原本轨迹中那个窃取南疆蛮族圣物,一心想要救回圣女玲珑性命,偏偏放出兽神的家伙——巫妖! 对方叫什么名字,封亦一时想不起来,但对这藏在幕后搅动风云、掀起世间浩劫的家伙,封亦一直记得! “......” 黑袍人沉默了一下。 旋即,晦暗难明的声音发出一阵古怪嘶哑的笑声。 黑袍巫妖目视封亦——虽然封亦看不清对方的面貌,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道:“你这年轻人是何身份,居然知晓老夫?”隐约之中,巫妖身上腾起淡淡的杀意。 “呵呵,我算是理清楚高山部族内乱的缘由了!”封亦的话,让三个祭司神情一惊,只听他继续道,“祸乱根源,皆是由你这阴险的家伙挑起的罢?唔,你出现在此处,想来高山部族那圣物也落到了你的手上?” 巫妖笼在斗篷之下的面上,已然掩饰不住震撼。 先前腾起的杀意气息更胜。 难捱的沉默,使得双方气势逐渐凌厉,四大兽妖浑身逸散的妖力几乎要掩盖了对方本来的面貌。便在此时,蓦地一阵凌乱脚步逼近,黑暗里突兀地撞出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两方之人面前。 巫妖一见来者,惊道:“血豹?你方才为何不尊命令,擅离职守,却是去何处了?” 来者,竟是那豹头兽妖!似是听了巫妖之言,豹头兽妖张口欲言,蓦地吐出一口漆黑的鲜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鲜血落地,竟呼地一下燃烧起来。而豹头兽妖最终没能说出一句话,“扑”地倒地身亡。 “原来这便是你苟活凭仗么?” “可惜终究没能撑住。” 封亦惊讶地向着声音传来之处看去。 【260】 携手共力击兽妖 黑暗夜色之中,先是亮起一点清光。 随着这光芒渐近,走出一个灵秀温婉且又内蕴英气的女子,在她左手掌心之上,正自虚托悬着一枚灵光熠熠的法宝,缓缓旋转。法宝灵动的清光,随着旋转映照四周,将她的面庞也显露出来。 封亦看清来人,惊讶道:“燕虹师妹?” 燕虹看到此中情形同样难掩惊诧,美眸之中倒映灵光,环顾周遭:“封师兄,你们几位这是——?” 封亦道:“这几位乃是高山部族祭司,我受人之托,相助他们铲除夺取族中圣物的叛徒,不想在此遭遇这么多的兽妖!”正说之间,封亦感觉到碧瑶走近,便略压低声音介绍道:“这位乃是‘焚香谷’弟子燕虹,虽行事低调名声不显,实则深藏不漏,修为极深!” 碧瑶轻笑道:“‘焚香谷双骄’,我也曾有过闻名。今日一见,果然十分出众呢。” 封亦没再继续接话,而是复又转向燕虹:“师妹至此又是何故?” 燕虹目光在碧瑶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神情一凛,转向那四大兽妖与那黑袍巫妖,冷声道:“我奉师门之命,追剿逃脱兽妖而来。只是未曾想到,自十万大山脱逃的兽妖竟有这么多!” “呵呵呵......” 黑袍巫妖听闻此言,忽地发出一阵笑来。 燕虹并不识得此人,但凭对方与兽妖搅在一处也知定是邪魔外道之属,登时目露寒意,喝道:“你笑什么?” 巫妖“呵”地开口,语气里满是嘲弄:“我自是在笑,你们‘焚香谷’还是那副虚伪模样,这么多年以来,云易岚竟是分毫长进也没有!” 燕虹闻言大怒,斥了一声便待出手,然巫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让她怔住:“有一件事,你就没有想过么?——呵呵,你们焚香谷驻守十万大山入口,他们,又是如何出来的呢?” 燕虹“哼”地一声,斥道:“别以为你们前日联合鱼人一族夜袭玄关,从山里逃了出来便万事大吉!我焚香谷镇守南疆,便绝不会坐视——” 燕虹的话忽地一滞,旋即她面上神情陡然变化,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巫妖与四大兽妖。因为就在方才的一瞬,燕虹蓦地想到一处破绽!——若是兽妖前日方才夜袭玄关逃脱,那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出现在此处?眼前之景,分明是经营已久的局面。 何况眼前四大兽妖若也在前日夜袭队伍之中,驻守弟子承受的损失绝对惨重,不止是那般仅仅受伤而已。 燕虹心中震骇万分——难道说,眼前这些兽妖早就从十万大山中脱逃,而无人得知?还是说,其间另有隐情?! “呵呵~”巫妖戏谑笑道,“看起来你似乎明白了什么——不错,我们出现在此,正是你们焚香谷谷主云易岚有意放纵的结果!” “什么?”老祭司大惊失色,万分惊疑地看向燕虹。 燕虹则全无犹豫地斥道:“胡说八道!”旋即目光冷厉,咬牙切齿道:“你这邪魔妖人,胆敢口出狂言污蔑吾师?当真罪该万死!”怒斥之下,“青灵石”光华大盛,轰然向着那巫妖击落! 她出手果决凌厉,然心中实则纷乱如麻。 燕虹自是全心全意维护焚香谷声誉,偏偏此事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玄关有门中弟子镇守,兽妖等闲之下如何能悄无声息地走出十万大山? 显然此事必有蹊跷。但燕虹绝不会相信眼前这浑身晦暗气息的巫妖之语。或许焚香谷门中有人犯了大忌,但她怎么都不认为会是恩师云易岚! “呵呵呵~” 巫妖飞身而起,飘忽的身形好似鬼魅般难测,躲开了燕虹凌厉的一击,“你这女娃,看来还是太过年轻幼稚,看不透云易岚这老家伙的真是面目啊。——咦,啧啧,厉害,好俊的一手‘玄炎’巫法!” 巫妖周身笼罩着神秘法诀,从一片烈烈燃烧的火焰之中挣脱而出。 方才一时大意,被燕虹先以“青灵石”遮掩动作,蓦地右手招来“玄炎”将巫妖烧得狼狈。俯身看视,右臂衣袖处仍自冒着缕缕尚未熄灭的青烟。 焚香谷传承除了本门“焚香玉册”之外,许多术法受到了南疆古巫秘术的影响。尤其是“火行”法诀,焚香谷占据“玄火坛”,从中获取的乃是正宗巫法秘术。单论“火行巫法”,巫妖都不得不赞叹一声厉害! 火行神通的三大境界,在此世诸门诸派之间乃是通行。 封亦也修“火行”,也能使出“玄炎”,但和燕虹所使又有不同。朝阳峰乃剑修一脉,“少阳剑气”蕴养升华,的确能使出“火行”之中的“玄炎”,但更多的是偏向剑气炎力。 而燕虹所使,则是古巫法与“焚香玉册”秘法结合之后的玄妙术法,用的乃是火焰之爆裂燃烧的破坏力。 “你这女娃,若是修习巫法定比什么‘焚香玉册’更加契合。” 巫妖啧啧赞叹,往燕虹身上看了又看,但最终叹息道,“遗憾的是,你被那云易岚老贼骗得太甚,终归不是一路之人!” “你这妖人一再侮辱吾师,今日断不能与你罢休!” 燕虹柳眉倒竖,俏脸生寒,目光之中满是怒意,与那巫妖激斗之间蓦地屈指弹出一点火焰。那巫妖见识也不凡,刚被火焰临身,立即觉察不妙,运转巫法抵抗。 片刻之后,巫妖身躯被一层幽幽的火焰覆盖,细看才会发觉那火焰与他本身之间,被巫法撑起的屏障阻隔。 “竟是‘三枚玄火’!”巫妖惊道,“当真后生可畏啊......” 当是时! 燕虹与巫妖交手数招之际,那四大兽妖各自怒吼,妖力凛然,霎时联手攻出,袭向燕虹。不过他们立即被两道身影拦下,封亦方才听了一阵,隐隐明白幕后始作俑者。 对于焚香谷,封亦别的没有记住,但有一点记得甚牢——云易岚那老家伙,绝非善类! 只是如此言语,无法当着燕虹之面言说。 “陶矢,地下的交给你!帮我护住三位祭司朋友!” 封亦“神阙”一横,铿地一声挡住黑猪兽妖突进的獠牙,借力腾身,一脚踩在那黑猪鼻孔上飞跃。在黑猪“呼噜”痛呼之下,又反手一剑逼退企图从身后袭来的青狼兽妖。 先前逃窜回去的数十兽妖,此刻也全数齐出,围向地下的三位祭司。 以他们的手段道行,定然无法应对,封亦只得求助惫懒的黑白团子。碧瑶迎向了厉蛇与赤狼两位兽妖,这两个法力高深,断不能小觑,碧瑶也只好将陶矢放下。 没有飞行手段的陶矢,眼见一个个龇牙咧嘴的兽妖扑来,悲哀地哼唧一声化作十丈真身,同那些兽妖撞在一处。 老祭司煞白的脸色松了一些,也顾不得道谢,连忙联合另外两位一齐对付那些兽妖。 半空之上,封亦剑光森然,璀璨夺目。 尽管这黑猪、青狼两个兽妖都极为了得,但联手也压制不住封亦,反让他配合碧瑶迅速接近了燕虹。 “燕师妹!”封亦朗声道,“虽不知这其间到底有何缘由,但我想此时我们的目的乃是一致的——当联手铲除这巫妖与这些嗜血兽妖!” 燕虹的“青灵石”与巫妖奇诡巫法碰撞一下,巨大的反震之力让她退开一段距离,方才定住身形。劲风吹拂之下,燕虹面上神情冷峻。听得封亦之言,燕虹颔首回道:“封师兄所言甚是!断不能让这些祸害凡俗的兽妖逃脱!” 封亦剑花如莲,熠熠生辉! 黑猪兽妖魁梧的身躯之上,已然多了许多道口子。不过这家伙皮糙肉厚,妖力湮灭掉剑气侵袭后,看着鲜血淋漓实则未伤根本。相反,因为这些伤势,黑猪兽妖的巨目逐渐红赤,隐隐显出疯狂之态来。 “不止如此!” 封亦以气驭剑,左手引动气剑从刁钻角度袭出,迎面疯狂而来的黑猪魁梧之躯再添伤口,任他皮糙肉厚也不禁疼得直叫唤。 封亦肃然道:“那巫妖夺走高山部族的圣物,此物万分紧要,燕师妹要小心应对了!” 燕虹正欲回答,忽然见到黑袍巫妖玄气大放,双手交错一分,两张开阖间竟多出一件如若骨质的奇异之物——“你说的,可是此物?”斗篷之下,那张瘦削面容首度显露出来。 法力震荡之下,巫妖须发拂动,面上露出一个邪异笑容来。 “圣物!” “真人,那便是吾族圣物!” “赤辛那贼子呢?圣物怎么会在你这贼人手中?!” 巫妖的话并未背着别人,地上三位祭司一见那巫妖手中之物,顿时连连出声。巫妖闻言只是冷笑,并未理会,而封亦也闻声看来,惊疑地望着那似乎并不出奇的圣物。 “焚香谷、青云门!也罢。” “厉蛇,时局至此,便将那妖物放出来吧!” 任谁也未曾料到,巫妖在燕虹强攻过来时,竟随手一抛,将那圣物向着厉蛇兽妖抛去。不知是出于默契还是早有准备,厉蛇在那圣物抛飞前便做出反应,飞身而至,蛇首阔口大张竟是一口将那圣物吞了下去! “封亦!” 碧瑶岂会看着对方计谋顺利施行?手中“六合镜”一转,古老玄妙的光束便一瞬投下,罩向那飞身而出的厉蛇! 【261】 唤妖蛇巫妖遁走(1/2) 高山部族的圣物,落入了厉蛇口中。 也是那一瞬,厉蛇被“六合镜”禁锢灵光束缚。而后剑光闪过,封亦骤然出现在那厉蛇的身后,在所有人似都未曾反应过来之时,厉蛇的头颅已然嚯地飞出! 然而,封亦冷厉的神色,在望见那厉蛇头颅之时蓦地动容——断开的脖颈妖气喷薄,汹涌滚滚。可那厉蛇头颅却在自躯体斩断之后,蓦地崩散成条,细看竟是成了一条条嘶然有声的毒蛇,慌乱地向着四下奔逃! ——障眼法? 封亦一惊,浑不知自己何时中的招。 不过他反应极快,立时手中仙剑一转,锋刃连斩,那厉蛇的身躯也被斩开成了数段。只是那躯体也如头颅一般,斩开之后齐齐化作诡异毒蛇落地。即便封亦心中一凛,以剑气将那毒蛇彻底湮灭粉碎,也无济于事。 那些毒蛇也是妖气所化,待那或是蛇形或是妖气坠落于地,顿时有股震慑心神的莫名波动传开。 封亦感知敏锐,立时凝目向地面看去。 只见大地之中,忽地鼓起一道五六尺高的土丘,那土丘地下似有某种诡异之物潜行,如有灵性一般蜿蜒向前延伸,其目标竟是那城寨里先前躲开偷生的蛮族人! 结合先前巫妖之言,任谁也能看出此乃对方阴谋,万不能放任施为! 只是巫妖以“鬼道”秘法招来鬼影重重,将燕虹牢牢绊住;厉蛇退避后,独自应对碧瑶的赤狼兽妖悍不畏死,竟也让碧瑶一时脱身不得。封亦距离那如同毒蛇蔓延的土埂最近,立即飞身欲去。 然黑猪兽妖、青狼兽妖却瞬息攻至,为争取那关键时机,两兽妖神智近乎全为凶性替代,将本命神通也使了出来。封亦巧施身法,灵动躲闪,先以锋锐剑气寻得黑猪兽妖破绽,生生从厚实无比的妖力防御之中切入,一刺一划,斩落了黑猪兽妖左面臂膀! 那黑猪兽妖端得厉害,竟是痛嚎之下凶性大发,张开满口的獠牙腥风呼啸,一口往封亦身躯咬过来! 面对兽妖那张腥臭阔口,封亦冷笑一声,身蕴清光凌空飞身,而后一脚在那黑猪兽妖脑袋一踏,旋身极速飞升,轻易避开了对方的绝杀。与此同时,封亦“神阙”光芒大放,如有神助那般想也不想往身后划出一剑! 青狼兽妖的神通僵持了片刻,便被破开,露出青狼骇然面孔,忙不迭强自偏脸躲避,却仍被剑气余劲在脸上划开一道巨大的伤口! 而封亦,则借着那一踏之力,跃出了两个兽妖的袭杀范围,随即一剑斩向地面蜿蜒向前的土埂! “嗤!” 未曾想,那土埂破开,霎时便有邪力冲出,倒卷而来! 封亦吃了一惊,连忙持剑当身,以“神阙”琥珀剑光护住周身。那邪力袭来,封亦只觉腥风扑鼻,另有股邪异霸道的侵蚀之力,被剑光生生阻隔在外。 “啊——!” 蓦地一声惨呼,让封亦立即循声看去。 原来那土埂竟不止这一处,放眼一望竟条条道道不下数十,尽皆犹如百川归海那般向着城寨之中汇聚而去。其中有一条便是从高山部族三位祭司所在蔓延,三位祭司也感知到震慑心神的不安,顿时便有一人向那土埂出手。 孰料那土埂之中内蕴邪力,那祭司不曾提防,立时便被邪力倒卷浇了满身,邪力侵袭的痛楚直入灵魂,那祭司不禁惨嚎,只是惨嚎之声持续一息便戛然而止。 老祭司正站在此人身旁,慌忙以巫法护身,将他从邪力之中拽了出来。 只看了他一眼,老祭司便被骇得面上失色,旋即悲戚痛呼:“不!”那祭司不过是被邪力侵袭几息,救出来时衣袍未伤,可对方躯体却已然腐蚀殆尽,只剩了衣袍裹覆的一具白骨! 封亦悚然而惊——好霸道的邪力! 若是让那巫妖得逞,还不知道会招出什么可怖的邪物! 正待封亦欲要采取行动,猛地身后劲风又至,却是那两个兽妖纠缠不休再度袭杀而来!封亦心中一凛,神色霎时肃然,在那黑猪兽妖化形巨大野猪身形冲撞过来时,使个灵动身法再度避开。 煞气又至,却是青狼狡猾地从封亦身后偷袭而来! 封亦身在半空,分毫未曾避让,只在那青狼欺近之时冷笑而对,猛地一拍腰间“游龙佩”,灵宝幽玄光晕闪烁。那青狼猛地亡魂大冒,脊背发寒,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幽光命中,而后脑袋里胀痛之下有了片刻的迷惘。 铮! 剑锋一闪! 那一瞬的璀璨,便是这无尽深邃的黑夜也无法湮没! 封亦剑出之后,便再未去看那青狼兽妖。腰间“游龙佩”沉寂下来,原本神秘幽玄的灵韵也黯淡了几分。他目光往远处的巫妖瞥了一眼,本来打算用此物对付巫妖的,没成想这兽妖如此难缠! 而且,时间紧迫! 封亦凝目望向化身巨型野猪的兽妖,长剑高举,凛冽的剑气如龙直冲霄汉——天剑,斩! 剑落,庞大如山的身躯有了片刻停滞,而后轰然倒下! 封亦飞身落向城寨之中,身在半途,便已然开始衍化一道道凌厉的剑气。待得飞至那处隐隐心中难安的寨中,道道剑气划破夜空,斩向那些回流汇聚的土埂。霎时间,道道邪力破封而起,嘶嘶异响不绝,肆无忌惮地向四下倾泻! 那邪力果然霸道! 封亦放眼看去,但凡邪力侵袭之处,无论土石墙垣抑或是树木植株,全都在邪力冲刷下焦黑腐朽,而后化作倾頽飘洒的黑色灰烬! “啊!” “啊——!” 城寨中猛地响起一片凄厉惨嚎,蛮族人由来野蛮悍勇,连他们也连绵不绝的发出这般嚎叫,可知遭受了何等痛楚。 封亦大惊之下恍悟过来,顿足忖道——被骗了!那厉蛇兽妖端得狡猾,显露在外的土埂内蕴之邪力,竟是故意露出的破绽!真正的暗手,早已从地下深处向着四方蔓延了出去! 那些躲藏寨中的蛮人顿时遭了秧,只短短数息,城寨连绵的惨嚎便为之一止,紧接着便是让人悚然的血腥煞气弥散开来。封亦被那煞气一冲,内心直往下落,面色极为难看——那些蛮人,竟是...... 当此之时,血腥煞气涌动入云,齐齐从四面八方汇聚。 随着冥冥中的一声砰然,地下深处,仿佛某种邪恶之物即将破封,引得封亦面容沉肃望着那寨中煞气浓郁之处,如临大敌! “贼人休走!” 远处忽地又生异变! 燕虹面对的巫妖,忽地阴沉咧嘴笑了下,而后使了个术法脱身,旋即竟身化阴云夺路便逃!燕虹面上一寒,清叱声中紧追而去!——不管是宗门任务,还是心中隐隐不安之处,她都想追查清楚,岂能轻易放这巫妖离去! 碧瑶方才斩杀掉赤狼兽妖,来到封亦身后。 骤见惊变,碧瑶也显出迟疑:“封亦——” 封亦思绪急转间,立时做出了决断:“那巫妖固然紧要,但南疆五大部族的圣物才是关键!——我们先取圣物!” 轰! 地面震动了一下。 地底即将破封复苏的可怕之物,让碧瑶也不由面色变幻,惊疑地道:“那是什么东西?” 封亦沉声道:“巫妖以高山部族圣物唤出的邪物!虽不知是什么,不过,先给它一剑定不会错!”言毕飞身而起,夜风烈烈,衣襟飞舞,封亦身上逐渐酝酿起一股绝世剑意。 碧瑶回望一遭,原先数十个兽妖在陶矢大发神威之下,如今只剩散乱的少数。见陶矢无碍,碧瑶伸手一招,将“凤羽簪”驱物引来,悬在掌心浮动。对于封亦之言她颇为赞同,管它出来的会是何等邪物,总之一人先攻一招不会有错! “凤羽簪”清幽的光晕里,逐渐浮现点点暗红厉芒。 论起倾力一击,圣教出身的碧瑶同样十分擅长,鬼王宗里正有适合眼下的一式神通,名为“绝神斩”!那“凤羽簪”本就十分不凡,又是以单一攻伐至宝,神通酝酿之下,碧瑶掌心逸散的凶厉气息竟比封亦还盛。 随着一声声轻微的“咔嚓”裂响,碧瑶所立之地,竟生出一条条细密的裂缝! 两人目光汇聚,齐齐等待着邪物的露面。 轰! 寨中一处废墟,忽地在巨响之中,废墟残骸四处迸溅,露出地面。那地面也在轰隆声响之中凸起,短短几息便隆起一个十数丈的巨大土丘。 两人目光凛凛,锁定那巨大土丘。 下一瞬! 惊天震响之下,土丘石块纷飞,轰然碎裂,却是有一个携裹浓烈妖气的邪物从地底爬起,探出了头来! 那是颗白骨森森的蛇首,阔口獠牙森然如剑,长逾近丈。双目之处不见瞳孔,取而代之的是两团让人脊背发寒的幽绿火焰,森然可怖,其双目所视之地,皆如堕入凛冬无尽深寒! 竟是十万大山之中,极为罕见而又无比强大的妖兽——白骨妖蛇! 白骨妖蛇似在幽冥憋屈太久,方自凭借蛮人精血现身,便觉枷锁解封、桎梏尽去,妖心大畅、妖魂大幸,非长啸不足以释怀! 故而它昂扬着蛇首,对着苍穹明月,长啸声起—— 昂! 【262】 诛妖蛇各自相辞(2/2) 昂——! 白骨妖蛇,绝世大妖! 便是在原本轨迹中,这般大妖也是能跟随兽神一路杀上青云山,将青云一门英才俊杰逼入绝路的可怖大妖! 自其方一露面,封亦便认出这妖物! 只听那一声长啸,端得风雷云动,妖气如云,惊得天地为之色变! 然而,让白骨妖蛇未曾料想到的是,它这一声积郁释放的长啸,方才出声便不得不立时中断——碧瑶扬手一挥,“凤羽簪”暗红盈盈的厉芒便疾射而出! 绝情绝性,斩魂斩魄! 鬼王宗秘法——绝神斩! 厉芒遁出,瞬息便至!适逢白骨妖蛇阔口大张,血色厉芒瞬间破开妖蛇护体妖力,片刻相持之后,竟是从那妖蛇阔口穿入,又从脑后穿出! 白骨妖蛇气势雄浑的长啸为之一滞,取而代之发出连跌漏气一般的嘶鸣。那一击十分玄妙凶厉,不仅攻躯体,亦且伤神魂。白骨妖蛇与寻常妖物不同,躯体不是它的要害,但也被碧瑶一击重伤,登时幽绿双目陡转,憎恨地锁定地面渺小的身影! 而就在此刻,灼灼光华自黑夜绽放! 白骨妖蛇眼中幽绿的光芒,都被那璀璨光华遮掩,那一瞬,它仿佛感觉苍穹明月坠落尘世。并且就落在了它的眼前! 封亦身法如电,剑出惊雷! 短短瞬息之间,谁也不知他究竟出了多少剑。落在碧瑶的眼中,她便只看到了黑夜里,有一朵灼灼阳炎剑气组成的莲花,自那白骨妖蛇身躯之上缓缓绽放。 寒光出匣,剑花秋莲! 华丽壮美而又危险致命! 此乃封亦一身剑道修为的践行,以他如今的道行,斩出此诀也不由停步喘息,平复奔涌的法力以及缓解心神、躯体的疲乏。 由长啸转为漏风嘶鸣的白骨妖蛇,此刻连嘶鸣之声也止住。剑莲盛发,那一道道打入其头颅身躯之中的阳炎剑气也由是爆发出来,轰隆震响之声连绵一片,其中也似夹杂了某妖低沉的惨嚎之声。 片刻之后,声息渐止。 那白骨妖蛇凄惨行迹显露出来,仿若房屋巨大的头颅上满是显眼的焦黑剑痕,连护体的妖力都溃散大半,似乎已然濒临危境。 封亦凝目看了眼,“呵”地冷笑道:“看来这妖物不成了,直接斩杀了罢!”没等封亦出手,那白骨妖蛇闻言立时挣扎,欲要彻底从泥土之中钻出来。碧瑶亦笑,道:“这妖物命倒是够硬的,捱了两下狠的,竟如没事一般!” 封亦当先出剑,生生压住那欲要破土而出的妖蛇。 “白骨妖蛇世所罕见,便是十万大山中也没有几个,莫要小觑了它!”封亦祭出“天剑诀”,围着白骨妖蛇庞大身躯用心拆骨,一面道,“你观它先前行迹,显然狡猾多端,没有将其彻底拆成破骨碎片便不算完!” 碧瑶手指之间“凤羽簪”灵动旋绕,闻言嫣然笑道:“即是如此,我也来帮你!” 白骨妖蛇亦是不凡,在封亦、碧瑶两人联手之下,也频施反击。滚滚妖力与那剑气、法宝灵光四下纷飞,激荡轰响犹如惊雷,响了半晌。 然而,也仅是如此了。 堂堂十万大山慑服四方的大妖,竟憋屈地死在一处蛮人寨子之中。甚至最后它连庞大的身躯都未能从地下拔出,仅是到脊背骨翅处,便被拆散了骨架身躯殒命当场! “噫~” 金光一闪,某个黑白萌物埋头往碧瑶怀里撞,却被眼明手快的碧瑶一把揪住后颈皮,满脸嫌弃地拧在半空。陶矢最不习惯悬空无依的状态,短腿连连摆动挣扎,口里嘤嘤作声,满脸疑惑地看着碧瑶。 碧瑶没好气地道:“你这一身血煞脏污,我可不敢抱你,待会儿洗净了再说罢!”俯身放下陶矢,见她满脸无辜,又心生怜意,伸手拍了拍皮毛蓬松的大脑袋,捏了一把大脸,算作安慰。 “封真人!” 老祭司气喘吁吁,从远处奔行而至。三个祭司殒落一个,另一人也受伤不轻,此时正提着一人跟在老祭司身后而来。 封亦目光看向被提着的那人,服饰穿着与祭司一般无二,只是面貌年轻,长了刻薄寡恩之相,目中神情有些异样,怔怔地望着空处全无灵光。 “此人莫非便是——”封亦心中猜到那人的身份。 老祭司也回身看了眼双目无神的那人,又恨又叹地道:“唉,不错,他便是‘赤辛’!我们方才追着兽妖杀入寨中地牢,便寻见了他。两位可知这叛徒眼下是怎么了?” 封亦看了一阵,摇了摇头:“许是受了伤,抱歉,我不善岐黄之术!” 倒是碧瑶轻笑一声,说道:“我看他这模样,像是中了惑神之术。” 老祭司见说,忙学着中原人那般拱手道:“姑娘可有救治之法?虽说这叛徒死不足惜,但若要惩戒于他,这般不死不活的模样哪里能够!” 碧瑶沉吟片刻,道:“非是我不肯相助,只是惑神之术乃是笼统之称,各门各派施展手段不同,那么解法也不尽相同。别说我并不擅长此道,便是精熟此术,也不敢贸然施为。须知人的心神不比其他,稍有不慎便会酿成难以挽回的伤损,届时,如他这般不死不活模样都是最好的下场。” 那中年模样的祭司愤然道:“如此叛逆之人,便是落得如此下场也活该!” 老祭司却道:“此事还是交给大祭司决断罢。”那中年祭司顿了一下,恨恨地看了眼手上赤辛,应道:“也罢,便依你之言。” 老祭司这才回身过来,与封亦、碧瑶出言道谢。方才激战之中,若是没有两人时不时在危境中的援手,他们只怕早被兽妖吞没。道谢之后,老祭司面色严峻地看向那白骨妖蛇尸骸,道:“方才那巫妖以吾族圣物使邪法召出这妖物,如今妖物伏诛,圣物也当取回!” 言罢迈步往前。 封亦忙拉住他,道:“阁下小心些,那妖蛇躯体上邪力未消,切莫贸然触碰!”老祭司闻言细看,果然在那妖蛇尸骸上看到氤氲不显的邪力萦绕,顿时一阵后怕,先前那被邪力瞬息间腐蚀得只剩白骨的同伴可是历历在目呢! “有劳真人提醒!”老祭司还是决心圣物为重,“那邪力虽然厉害,不过我们也有应对之法!” 封亦闻言笑而不语,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祭司拱手谢过,走到妖蛇骸骨之前站定,而后御使巫法招来一道火焰,驱逐着妖蛇骸骨上的邪力。没曾想那妖蛇即便身亡,周身笼罩的腐蚀邪力仍然强韧难缠,中年祭司见状,也丢下赤辛加入进去,进展仍自缓慢。 “两位,我也助你们一臂之力吧。” 封亦没有坐视,运转体内玄阳之力,放出炎炎玄火,呼地笼罩那具庞大的妖蛇骨架焚烧起来。一时间,笼罩妖蛇骸骨邪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老祭司面上汗水涔涔,间隙里出言:“有劳真人!”旋即继续努力施为。 如是大约一刻钟之后,白骨妖蛇骸骨上的邪力尽去。老祭司两个累得气喘吁吁,巫力大耗,身躯中因为压榨过甚都显出灼热痛感。与之对应,封亦只是微微气喘,面上神色不变。 只是尸骸,白骨妖蛇便如此难对付,当真让老祭司两个震撼无比。 更加让人骇然的是,如此可怖的妖物,也殒落在眼前两人的手中!南疆巫术与中原修行法相比,差距如此之大么?老祭司与同伴相视一眼,苦涩暗露。 “咦,吾族圣物——怎么可能?” 歇了一阵,老祭司没有立即寻找,反是使了个巫法,而后面露惊诧。 “怎么了?”封亦目光微动,面上神色自若,好奇关心道。 “我、我竟寻不到圣物的气息!怎么可能?圣物、圣物难道不在妖蛇尸骸之中吗?”老祭司神情有些慌乱。 “唔,许是在地下,我帮你们将它尸骸拖出来罢。” 封亦随手结个“驭物”诀,法力催动,那白骨妖蛇庞大如山的尸骸一阵抖动,竟真个从那土中拔出,轰隆巨响中丢到一旁。 老祭司再使了个巫法,脸色难看:“竟、竟还是没有,圣物不在此处!” 碧瑶在旁奇道:“老祭司,你怎么确信圣物不在此处?” 老祭司道:“吾族圣物设有秘术印记,只要以特殊手法施展,便能引动印记反馈。此法十里之内皆可生效,我接连用了两回,若圣物在此,岂会没有回应?” 碧瑶与封亦对视一眼,皆露出疑惑神情。 “若是如此,兴许有两种可能——”碧瑶思索着开口,“其一,贵族圣物在那巫妖唤出如此妖物时,便已然消耗掉。” 老祭司立时摇头,道:“不可能!——若圣物如此轻易便能毁坏,怎能承担封镇重任?” 碧瑶颔首,认同他的看法,继续道:“那便只有第二种情形了——我们几个,都被那巫妖所骗,圣物早就被对方携带逃离!” 老祭司回想了一下此前的情形,与中年祭司相顾而视,低声交流几句,凝重叹道:“只怕正是如此!”沉默思索一阵,老祭司回过神来,对封亦、碧瑶两人道:“今日全凭两位相助,方能诛杀那些兽妖,擒住这叛逆之徒,吾等深感恩情,在此拜谢!” 封亦连忙扶起两人,笑着道:“我们出手,也是得了大祭司回报,本是双赢之举,两位无需如此!” 老祭司抹了一把面上汗水,道:“两位,叛逆之徒与圣物于吾族皆无比重要,我们需得立时回寨禀报,不可久留,这便请辞!” 封亦笑着同他们说了几句,而后目送老祭司背上牺牲同伴尸体,中年祭司提着叛徒赤辛,径直没入黑夜中离去。 而封亦与碧瑶相视一眼,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也随手提起黑白团子,向着另一方御物飞行而去。 【263】 圣物去处与相议(1/2) 东方天际泛白,夜幕褪去。 白昼勃然雄浑的天光俨然逐渐迸发,天地间孕育出新一日蓬勃生机。南疆多苍莽深林,一派荒古。在这莽莽深林之中,老祭司忽地站定,满面疑惑。 “怎么了?” 中年祭司随之站定,抹了一把面上风尘看向他。老祭司摇了摇头,沉吟片刻,方才放下一直竖在身前的右手。中年祭司面露惊讶,这才发现老友竟是一直维系着巫术手势。 略一思忖,中年祭司反应过来:“难道你是怀疑——” 老祭司没有瞒他,微微颔首回应:“没错。虽说那两位助吾族多矣,只是‘圣物’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一些,有罪过也算在我身上便是!”中年祭司一时沉默,但他又想到老祭司先前的反应,问道:“可你方才,难道不是他们?” “我也不知!”老祭司苦笑道,“原本‘圣物’以巫法探寻,不管在何处总会有隐约回应。可自那白骨妖蛇殒命之后,我竟再也没能得到过‘圣物’的回应,就像是——‘圣物’根本不存在此世一般!” 中年祭司惊愕道:“怎么如此?” 老祭司摇头微叹,一直维系的巫法手势散去,此前恶战本就耗费巫力甚多,维系这么久更让他负担极重,眼下谨慎过后,他也不得不停了巫法。 “若‘圣物’不在他们手中,那可就糟糕了!”老祭司皱纹密布的脸上愁绪浮现。中年祭司沉声道:“你可记得那个巫妖?观其术法手段,明显也有我们南疆巫法的影子,若能查出此人根底,应该就能从其手中寻回‘圣物’!” 老祭司点了点头:“且先禀报大祭司再做计较,便是那些受蛊惑的叛逆族人,也需要山虎这族长处置。唉,诸般劳心费神的事务还多着呢!” 同一片天空之下。 无名山谷中。 封亦坐在一块石头上,身旁便是一处水潭。潭水清澈冰凉,一眼见底。此刻碧瑶挽着衣袖,露出欺霜胜雪般白玉胳膊,正自把陶矢摁在水里清洗她那一身脏污。陶矢也是个惫懒货,一手抓着颗山林中寻来的朱果,“咔嚓咔嚓”吃得开怀,浑不在意碧瑶的摆弄。 没过多久,碧瑶道一声:“好了。”又伸手过去,捏了捏陶矢大脸,见她疑惑望过来,没好气地道:“洗干净了,出来吧。” 陶矢脑袋仰了一下,还剩的半块朱果径直丢进嘴里,“咔嚓”几下咽进肚里,而后迈步走出水潭。 “啊——!” 碧瑶惊呼一声,封亦本来沉浸在思索之中,也被这一声惊呼所动,连忙循声看去。 “要死啊你!” 原来是陶矢迈步上岸,浑身湿漉漉的不太舒服,便习惯性地浑身抖动,将那皮毛间沾染的水渍甩飞出去。碧瑶正在陶矢身旁,登时被那水珠甩了满身,方才不由得一阵惊呼。 时晨光初现,暖红的阳光洒落山谷。 碧瑶以手遮挡,可那水珠太多,仍自被沾了满身。一时乌黑秀发、晶莹肌肤都有水珠滑落,映着暖红阳光闪烁光彩。碧瑶气恼之下拍了陶矢一巴掌,偏陶矢皮糙肉厚,浑不在意,让碧瑶忍不住扯着她耳朵唠叨教诲。 “哼!枉我一番好意帮你洗这么干净,你就用一身水来回报的么?” 封亦看在眼中,嘴边不由也浮现出笑意来。 他从石上起身走过去,伸手抚上陶矢身躯,炎力一运顿时蒸腾起一层淡淡水雾,而后须臾间便使陶矢厚实的毛发除去水渍,恢复蓬松原样。 见陶矢恢复毛茸可爱模样,碧瑶心中喜爱,忍不住又捏了几把大脸,方才站起身来。封亦适时递过去一张手绢,碧瑶微笑接过,将面上水渍擦去。清丽的面容映着光芒,犹如出水芙蓉般让人心动。 “那件东西,你打算留下么?”碧瑶道。 封亦“唔”了声,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物,其形奇诡,材质好似骨玉,散发着淡淡神异气息与波动,竟正是之前惊鸿一现的高山部族“圣物”! 原来白骨妖蛇被殒命时,作为唤出此妖媒介的“圣物”便已然出现。 老祭司两个追进了地牢,封亦犹豫了一下,而后径直将其收了起来。 “兽神封镇的解除,南疆五大部族圣物缺一不可。”封亦说道,“我想将此物带回青云山,那么此后不管是谁想要搅动风云,都无法避开青云山这一件圣物!如此一来,天下将避免这场惊世浩劫,岂非功德无量?” 碧瑶道:“那你可曾考虑过么,这一场浩劫也是打破世间桎梏与藩篱的助臂。若彻底解除浩劫,面对那些藩篱桎梏的就只能是我们自己了!” 封亦眸光一闪,凝视着碧瑶。 碧瑶浅笑未语,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方才的话不是出自她的口中一般。 封亦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息,心念坚定下来:“哪怕只有我们自己面对那些难以打破的藩篱与桎梏,也不能寄希望于这场浩劫!” “哦?”碧瑶似是不解,淡淡地道,“因为什么呢?” “兽妖的实力我们亲身称量过了,绝非易与之辈!若放任他们走出十万大山,必将生灵涂炭!”封亦微顿几息,叹道,“若这场浩劫只针对修真之士,我绝不会阻止,甚至乐见其成。可是兽妖不会区分修士、凡俗,他们的凶戾暴虐会吞噬掉世间无数生灵,这是我绝不愿意看到的!” 碧瑶嫣然一笑,笑容之中有着某种满足之后的欣慰。 她走上前去,握住封亦的手柔声安慰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便是没有外力打破樊笼桎梏,左右也不过是多花费些时间和精力罢了。只要我们不断地强大自身,终有一日能再造乾坤,实现夙愿为这世间抵定秩序的!” 封亦回握柔荑,面露笑容:“不错,正是如此!” “嘤!” 陶矢也来凑趣,直立起身,一手扒拉着一个人,仰着脑袋望着两人。 碧瑶咯咯而笑,俯身抱起圆滚滚的团子:“可没忘了你呢,你这惫懒的家伙!——那眼下,我们往殇阳窟去么?”封亦点头,碧瑶放出“行云舟”,封亦操纵法器变回原本大小,御物而起。 碧瑶又道:“我没曾想到,原来殇阳窟竟是在十万大山之中!封亦,十万大山的进出玄关被焚香谷把守,你打算拜访之后从玄关而入,还是另寻其他地方进入其中呢?” 封亦一面操纵着“行云舟”,一面思索片刻,回道:“十万大山除了那处进出玄关,其他方向皆是世间天堑,擅闯不妥。拜访焚香谷的话,还是免了罢。”碧瑶美目流转,似明白了封亦的意思,只故作不知:“哦?那你打算如何进入呢?” 封亦淡淡笑道:“还有另一种办法,那便是不惊动焚香谷的情况之下,偷偷潜入进去!”他说得极为淡然,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让人震惊一般。 碧瑶此时便十分奇怪地道:“我乃是圣教门人也罢了,你一个青云门首座真人,与焚香谷同为三大正派之一,怎么感觉你对焚香谷观感并不怎么好呢?” 让碧瑶惊讶的是,封亦竟是直接点头:“你没感觉错,焚香谷在我心中的确观感不佳。——而这其中,最让我厌恶的正是当代焚香谷谷主云易岚!” 碧瑶“呵”地一声,面露深意:“云易岚么。” 封亦道:“云易岚这老家伙,你万万莫要小觑他,那是个极其阴险狠辣,而又惯会隐藏心性之人!就我探得的情报所知,云易岚这些年正在闭关冲击传说中的‘玉阳’之境,大抵能与我青云门‘太清境’相当,是个极其难缠且野心勃勃的人物!” 碧瑶面色沉了下来,青云门“太清境”的分量她显然十分清楚。 封亦记得原本轨迹中,云易岚初次登场,便已然是“玉阳”之境。虽说云易岚的“玉阳境”被道玄真人、天音寺普泓上人一眼看破,明显略逊一筹,却也不可小觑。 “我之所以厌恶他,便是因为此人行事不折手段,冷酷无情,许多你们鬼王宗都不会用的血腥手段云易岚也曾用过。若只看他一人,其实比你们鬼王宗大多数都更担得起‘邪魔’的名头!” 碧瑶没想到封亦会对云易岚做出如此判断,惊得目瞪口呆。 封亦见状笑道:“当然,除了他之外,其他焚香谷之人还是恪守正派准则,行走天下时也多除魔卫道,称得上‘正道’二字。”碧瑶一捋额前发丝,似有些吃味地道:“是啊,比如你那‘燕虹师妹’,便是这样的人罢?” “咳咳!” 封亦被她幽幽目光盯着,明明什么也没有却仍不禁心慌,忙道,“这位燕虹师妹我也并不熟悉,不过就我观之,别看她平日里文静得如水一般,真实修为应是在她那师兄李洵之上的!” “呵,”碧瑶道,“你连她隐藏的修为都知晓,还说不熟悉?” 封亦解释道:“几年前空桑山对付炼血堂时,我们在死灵渊首次遇见阴傀宗之人,危急重压之下燕虹师妹显露了些神通,所以我才知晓的,你别误会!” 碧瑶笑呵呵地看着他,一手揉搓着陶矢的脑袋:“我随便说说而已,哪有什么误会?你别紧张——说起炼血堂,唔,我都差点忘了年老大这一群人了。” “啊,是嘛。” 封亦附和着,偷偷摸了下脸,好悬并未出汗,顿时松了口气。 【264】 无计代价求突破,潜影匿行过玄关 焚香谷。 数百年经营以来,原本荒僻的山谷已然成为了名门大派的根基。谷中树木繁茂、屋舍俨然,亭台楼阁、殿堂华宇掩映其中,既有巍峨雄浑气势,也有奇秀灵动丘壑,蔚为壮观。 回廊中,一位瘦脸老者渊渟岳峙行来。 老者面貌瘦长,双眼深陷,目光沉凝如渊,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久居上位的不凡气势。 此人,便是上官策,焚香谷仅次于谷主云易岚的二号人物。他所修法宝“九寒凝冰刺”威能无穷,寒力幽深,放眼神州浩土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不过自他接掌焚香谷“玄火坛”后,便长居谷内,甚少外出,渐渐声名不显。 但在有心人眼中,上官策道行精深,心思深沉,乃是焚香谷代表人物之一。无论正道魔道,皆不会忽视的一个厉害人物! 上官策走向谷内最为巍峨壮观的大殿群,那是谷主云易岚居住之所。 一路行来,遇见的焚香谷弟子无不恭敬行礼,口称“师叔”。上官策心中怀揣事务,也未说话,多是轻轻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迈步走入大殿。 内院之中,上官策意外地遇见年轻一辈中的大弟子李洵。 李洵当先俯首行礼:“弟子拜见师叔!”上官策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唔,你怎么在这儿?”目光随即往下微低,看到了李洵手中握住的一封信件。李洵也注意到师叔的目光,顿了一下,方才笑着回道:“回师叔,是师父写了一封信,让我派人送到青云山去。” 上官策一瞬变了神色,但很快遮掩,沉下脸来。 “青云山的信么,”上官策微微颔首,一挥手道,“行了,你去做你的事儿吧。” 李洵躬身行礼,弯腰的时候面上神情微微异样,但起身时已然恢复:“师叔,那弟子便告辞了!” 李洵退了下去,上官策站在内庭之中,面上神情数度变幻。作为焚香谷二号人物,上官策除了执掌镇守“玄火坛”,同样也兼顾谷中与别的宗门联络约定之事。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云易岚对自己这师弟起了戒心,渐渐疏远起来。上官策虽有觉察,可之前并未太过在意,毕竟都是同门师兄弟,这般斤斤计较也不像话。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如今与青云门来往信件居然连知会也不曾知会与他,仿似要将他彻底排除在外一般。 究竟是从何时起,自己才被如此对待的呢? 上官策面色有些难看,他以往专注于门中事务,等到有所觉察时已然无法挽回。他说不上到底是自己变了,还是那位尊敬的师兄,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 上官策控制呼吸,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而后穿过内庭,走过一段回廊,来到殿后宽敞居室之外,伸手叩响了房门。 “师兄,师弟上官策求见!” 门中传出个浑厚稳健的嗓音,道:“请进。” 上官策推门而入。 房间陈设奢华大气,布置考究,一应材质皆选用上佳品质造就,扑面便有富贵气息袭来。上官策目光一转,看到端坐房中桌案之后奋笔疾书的云易岚。他迈步走近,微微躬身见礼:“拜见师兄!” “哈哈哈哈——!” 云易岚放下手中的笔,目光落到上官策身上,朗声笑道:“都是自家人,师弟还执着于这些客套俗礼做什么?来来,快请坐!”又向往叫了一声,让弟子为上官策斟了盏茶过来。 上官策坐在客位,端着杯茶,心绪莫名。 ——须知这些客套之举,以前从来不会发生在俩师兄弟之间!云易岚让上官策无需在意俗礼,可他自己却将这关系弄得如此疏离,上官策又何能视若无睹? “师兄,您如此匆匆出关,到底所为何事?” 云易岚闭关为的是突破“焚香玉册”中极少有人能达到的“玉阳”之境,如今匆匆出关,又将他从“玄火坛”叫过来,自然让上官策心中惊疑。 “有件事干系重大,正需要师弟倾力相助。”云易岚叹了声气,而后面容肃然道,“此事我不瞒你,正是关系到我此番能否突破‘玉阳境’。我也知晓师弟事务繁忙,可我思来想去,仍觉得唯有将其交给师弟,才算放心!” 上官策闻言面色一正,认真回道:“师兄您请吩咐,师弟万死不辞!” 云易岚摆了摆手,笑道:“没有那般严重,只是得劳烦师弟一回。”他回身自桌案底下取出未封口的信,递给上官策道:“个中细节,便在此信之中,你先看看罢。” 上官策接过信取出阅读,神色数变,但最后又平静下来。 云易岚端起茶盏啜饮一口,抬眼看他道:“师弟以为如何?” 上官策略微犹疑一瞬,但立时又转变心念,点头道:“师兄既有所托,那我便亲自走一遭罢。” 云易岚方才再度展露笑容:“既如此,那就有劳师弟了!”上官策忙道:“些许事务师兄无需如此!——师兄觉得几时出发妥当?” 云易岚肃然道:“越快越好!” 上官策顿时明白,起身道:“那我回去收拾一下,今日便立即出发!” 云易岚欣慰地将他送出房门,又道了一声“有劳”,客套一番,方才回了房间,静静地站在房中,表情平静,唯一双目光复杂地变幻着神色。 “呵呵。”房中响起个苍老的声音,“老夫很好奇,你以什么借口把上官策支开的?” 云易岚面色一沉,冷哼地道:“此事与你无关,莫要节外生枝!——另外,准备好‘材料’,等他走了之后,立即开始‘血祭’!此次‘玄火坛’闭关定要突破至‘玉阳境’不可!” 那苍老声音停顿片刻,而后笑了声,语气似有些戏谑地道:“只要你觉得准备妥当,那便足矣。前人罕至的绝世境界——呵呵,希望你能得偿所愿罢。唯有一点,切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 “哈!” “此地就是‘焚香谷’啊。” 远处谷口,一块数十丈山石耸峙。上面以朱砂之色填涂了三个凹陷古朴巨字,正是“焚香谷”! “呖!” 天空一声悠扬的唿哨啼鸣蓦地响起,封亦连忙拉着碧瑶闪入树丛荫蔽躲藏,压低了声音道:“小心一些,那是‘赤眼雕’!焚香谷一派以秘法饲育,专门用作警戒侦查,最是机敏,我们得提防着些!” 碧瑶仰头望向苍穹。 果然在那云天之上,一只目中看来黑点大小的灰羽金雕,悠然自在地借着风力翱翔。以“赤眼雕”所在的高度,整个焚香谷大部分地区都被视野覆盖,若有宵小擅闯,必然难以逃过对方的视线。 碧瑶执掌“琼玉阁”数年,手段日益成熟,思维见解也与往日不同。她略一沉吟,发觉那“赤眼雕”虽然不强,警戒作用却极大,不由好笑地道:“有这畜生盯着,想潜入进去可不是容易的事儿。不过我跟幽姨学过几招潜影匿行之术,倒不惧它,你又打算以何种方法潜入呢?” “无妨,我们无需潜入焚香谷。”封亦的话让碧瑶一阵惊讶,好在他立时解释道,“通往十万大山的玄关,并不在焚香谷深处。我们从旁边绕行,另外选择合适的区域进入便是。” 焚香谷深处乃是禁地“玄火坛”,而玄关则在另一个方向。虽也算是在焚香谷内,但除了玄关本身之外,防守并没有其他地方那般严密。 碧瑶颔首应下,又道:“时间紧迫,我先教你几个潜影匿行的技巧。虽说对付高手无济于事,但应付焚香谷寻常弟子以及天上那畜生断然无虞。” 封亦道:“嗯。最好再等入夜,更加万无一失!” 是夜。 焚香谷中弟子汇聚,严阵警戒于外。 不过他们警戒的主要区域,却是围绕着禁地“玄火坛”而为。寻常焚香谷弟子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只知今日巡逻警戒的任务,乃是由师父亲自令下,大师兄李洵领队执行。 便是常年镇守十万大山玄关的吕顺师叔,也调回了谷中听用。 也有消息灵通的,暗中流传之所以如此严阵以待,乃是因为焚香谷主云易岚今日要行一件大事,为的便是冲破修为桎梏,臻至那前人罕至的“玉阳”之境! 有了这么一个消息,众弟子无不激动振奋,巡逻之时都愈发认真细致,誓要做到连一只苍蝇蚊虫也无法侵入,以确保谷主修炼不被打扰。 于此同时,两道不属于焚香谷门人的身影如幽灵般无声无息地潜入。 一路穿梭阴影疾行,竟连一个巡逻的焚香谷门人都未曾遇见过。若非前方便是山口耸立的巍峨玄关,封亦几乎都要怀疑焚香谷是否早就有所觉察,从而布下天罗地网的手段了! 玄关之内焚香谷弟子倒是为数不少。 不过他们的警惕多是向着十万大山,再加上封亦、碧瑶两人的修为远胜寻常弟子,施展潜影匿行法门之后,未曾惊动如何人便悄然翻越玄关,踏足到了十万大山之中。 直到翻越玄关,封亦方才明白焚香谷驻守的这一处山口为何这般重要。 原来十万大山外围笼罩着厚重的剧毒雾瘴,远观不显,难以觉察,非得欺身近前才能感受到那股诡异的邪煞毒瘴。而正好这毒瘴在焚香谷那玄关山口之处有了一处空缺,得以自如出入。 【265】 焚香谷内生异变,殇阳山中寻离火 十万大山覆地极广,似这般缺口定不止一处。 只是封亦并不知晓其他毒瘴缺口,而且也没有必要仔细搜寻,仅是借焚香谷这一处进去一回就足够。若当真在山中遭遇难以抵御的危机,紧急之时也可直接穿梭毒瘴逃离。 有法宝护身,纵然会受毒瘴影响,但果真危急时也顾不了那么许多。 眼下并不着急,封亦自然选择稳妥为上。 两人翻越玄关,踏入十万大山的一瞬,顿时感觉到野蛮荒古的气息扑面而来。久居于此的焚香谷门人,因为时常便会与十万大山的妖物、异人族打交道,出入其间,故此习以为常感受不会那般清晰。 封亦俩个乃是头回踏入此地,妖气弥漫,荒古悠远,便是那吹拂而来的微风之中,也像是隐隐带着荒蛮的远古兽吼一般。由来惫懒的陶矢,自封亦肩膀滑落在地后,同样面目肃然,人畜无害的外表之下隐隐藏着凶戾气息。 陶矢血脉之中蕴藏的凶性,好像也被此地荒蛮的气息激发出来。 “啧啧!” “焚香谷驻守如此要地,竟守备松懈至此!封亦,你说他们这算不算尸位素餐?若真有兽妖从大山里逃出来,就凭玄关里那几个焚香谷弟子能抵挡得住么?” 封亦一时语塞。 虽说两人轻易潜入,有他俩修为过人且精通潜影匿行法门的缘故。但回想方才一路行程,封亦也不得不承认,焚香谷这守备也太过松懈。 正待封亦想着说点什么,蓦地焚香谷深处腾起一股威能澎湃的光柱,冲天而起,激荡风云! 两人立时有所觉察那般惊愕回头,望向那股光柱。 他们距离如此之远,也能感受到光柱中充沛的灵力,以及某种隐隐让人心中不适的鲜血与火焰的气息。那气息浩瀚盛大,又似蕴藏着让人心悸的神威,仿佛九天神魔在这一刻垂下目光凝视凡尘。 “唔,原来如此!”碧瑶冷笑一声,“我想或许知道焚香谷守备松懈的缘故了。” 封亦同样神情冷峻,目光幽幽——不会错了,邪神血祭!焚香谷的那一位,当真是正道之中的异类,这般让人毛骨悚然之事也能做得出来! “碧瑶,先去殇阳山罢。” “此事,等回来了再做计较!” 封亦叹了口气,当先迈出步去。碧瑶眼中一亮,自远处收回目光,兴致盎然地跟上他的脚步,道:“你这是,打算对‘玄火坛’动手了么?” “玄火坛”其内隐秘,封亦曾与碧瑶谈起过。眼下一听封亦之言,碧瑶顿时起了兴致。不过封亦并未多言,只道:“且待回返之后,伺机而动罢。——陶矢,快跟上!” 陶矢小短腿在这荒蛮林中行走,自是颇为艰难。扑腾扑腾跑了一阵,不仅没拉近距离,反倒似间隔越来越远。陶矢顿时不悦地哼唧着,复又奔出数步,无奈身化金光闪烁而出,随即扒拉着封亦的腿脚一路爬到了他肩膀坐下。 封亦看着她那脏兮兮的脚面色一黑,骂道:“你这惫懒玩意儿,连几步路都不兴走吗?不想走路也就罢了,早先你又跑下去踩这几步做什么?就只为了专门弄脏我衣服吗?!” 碧瑶掩口笑道:“陶矢是个聪明识趣的,至少她脚脏的时候,没想过往我身上来!”说着伸手逗弄了几下,陶矢也仰着头,软萌地哼唧几声作为回应,只是脚上划拉几下,顿时让封亦身上衣服又多了几块污迹。 十万大山雄踞世之西南,乃神州浩土之外的荒蛮之地。 其面积广袤不知凡几,内里山势绵延起伏,百里不绝。更兼雄奇险峻,直如云霄,诸般山谷沟壑不计其数,生存其中的兽妖自也难以尽数。终年备受天地灵气与那绵延妖气侵染,十万大山中的树木植被较之别处更加荒蛮茂盛。外界罕见的十人合抱之木,在此地却是随处可见。 各种藤蔓、灌丛肆意生长,接连着树木与地面,将那所有空间尽皆利用,放眼观去,视野里所有空间皆被茂密的绿植充斥。那些藤蔓缠绕牵连,粗壮者胜过树木,远远观去便像晦暗蟒龙缠绕大树一般。 诚然,十万大山中的兽妖难以尽数。 但其中最厉害的分作十三派系,为首者称为“十三妖王”,此处暂不赘言。那十三妖王,正是曾经兽神慑服的十三大兽妖,凶威超群,统率一方,故称妖王。只是这十三妖王相互之间并不和睦,且没有至强者压服约束时,妖王相互之间攻伐不休,打得十分激烈。 也正是这个缘故,从十万大山中逃窜而出的兽妖,其实都是十三妖王势力以外的星散小妖。偶尔也会有一些生存其中的异人部族与焚香谷发生冲突,互相争斗。 若非如此,仅凭焚香谷一门,断然守不住兽妖联手协力的进攻。 只是“兽神”传说虚无缥缈,埋藏在岁月时光已久,比焚香谷据“玄火坛”建立门阀还更为久远,焚香谷也并不能确信那传说到底有几分真假。在大多数焚香谷门人的认知之中,十万大山只是有相互攻伐不止的十三妖王罢了。 所幸封亦欲往的“殇阳山”,在十万大山的外围,无需深入。 两人依靠高山部族大祭司的消息,一路寻方定向,在这兽妖肆虐的莽莽群山之间迤逦而行。如此四五日后,果真寻到了路径,又两日,便至殇阳山。 殇阳山的景象十分容易辨认。 别处山林茂密幽深,唯独殇阳山林木稀疏低矮,脚下土地也非别处漆黑肥沃,反是泛黄的干燥。别处随眼可见的粗壮藤蔓,在殇阳山也不见踪影,放目所见数目最多的,乃是一丛一丛耐旱灌木丛。 据言,殇阳山的异象,便是深埋地底的“玄火”之故。 封亦两个又忙碌一阵,果真在殇阳山岩壁交接隐蔽之处,寻到了进出的入口。当年“酉月兔”一族聚居于此,离开时也将入口封禁,两人因为有进出禁制的法门,故而寻得路径便以轻松进入。 岩壁之后,是废弃多年的居处。封亦在深处寻得往下的路径,站在洞口,便感觉到一股迎面而来的灼热气息。难怪这周遭植被不生,如此高温之下,少有植株能在此生存。 两人寻径而下。 洞穴幽深,路径蜿蜒,盘旋往下。一路前行,除了轻微的风声,便只有封亦自己与近在咫尺之人彼此间的呼吸声。 封亦并未求快,走得颇稳。 如是走了两三个时辰,前方隐隐见到光亮,而周遭的空气也变得无比燥热。封亦修的乃是火行剑诀还好,似碧瑶这般,眼下已经需要撑起法力相护,才能继续深入。 “封亦,你看!” 不多时,前方发光之处到达,却并非封亦所想的玄火之地“殇阳窟”,而是一丛积聚在一起生长的奇异苔藓。那苔藓高不盈寸,细密如针,颜色乃是淡淡橙黄,每一根细密针叶皆散发淡淡柔光,并不显眼。不过针叶繁多之后积聚一处,便形成了醒目的明光。 封亦啧啧称奇:“此地炎火之力浩盛到这般地步,还能有苔藓生长,也是稀罕!”虽然两人都不认得这苔藓为何物,但能在碧瑶都得撑起法力护身的地方生长,这苔藓自然不是凡物。 故此两人各自收取了一部分,继续往前。 又走了一阵,前方豁然开朗,光芒大盛,却是来到一处宽敞无比的洞窟。洞窟至此,周遭已经有十分明显的人为修葺痕迹,想来正是当初居在此地的“酉月兔”一族所为。入口处又立有一块石碑,石碑铭刻三个古字,上书“殇阳窟”。其字笔法风格,有些与南疆蛮族人笔法近似。 步入洞窟。 宽敞洞窟的深处,有一处数丈方圆毗邻绝壁的深潭,潭中无水,而是静谧地燃烧着一片阳橙颜色的火焰。 封亦忽地感觉乾坤袋中有异样波动,取出一瞧,原来是“玄火鉴”冥冥之中感受到那阳橙火焰,也随之散发出淡淡灵光。到了这个时候,一切确信无疑,封亦心中喜不自胜,出言道:“这便是‘南明离火’么......” “玄火鉴”能与此地火焰共鸣,岂不是意味着锻铸这神物的“离火之精”便是取自此地? 封亦心中蓦地划过一道灵光——先前入口处的石碑,莫非是那位惊才绝艳的巫女,于此采集“离火之精”时立下? 若是确是如此的话,那“酉月兔”能住在此地繁衍,还能懂得采集“离火之精”的法门,若说与那位巫女大人毫无干系怕是无法相信。更何况,高山部族当初陪同巫女入山的勇士高山,最后被“酉月兔”救下,也未必尽是巧合! 封亦呼出一口气,将脑海中杂念思绪抛开。 纵然其间有诸般隐秘,眼下也不是探寻的时机。到了这间洞窟,“南明离火”悠悠燃烧的炎力释放之下,封亦一身火行道法都得运转法力,化解那炎力灼伤,实非久留之地。 还是趁早取了“离火之精”离开的好。 一念及此,封亦收起“玄火鉴”,与碧瑶说了句话而后迈步走向离火深潭。谁想他刚刚靠近,深潭之中悠悠燃烧的离火陡然加剧,烈烈作响,轰的一下火焰腾起数丈,异变陡生! 【266】 奇异焰灵护离火 唯见深潭之中,离火汇聚如柱,腾跃如龙,轰地一下向着封亦席卷而至!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封亦一跳,幸亏他本身修为极深,纵然面对这突然异变,也能立时反应过来,只脚下用力一跺,其身躯便如有无形丝线牵引那般,轻捷地向着后方飘飞出去。 火焰坠地,如流水波涛一般倾泻开来! 身后碧瑶惊呼一声:“封亦,小心那潭中!” 封亦左手凌空虚划,此次并未运转阳炎之力,故而凭虚凝形的乃是清光灿灿的太极图,缓缓转动,迎向那倾泻冲击而至的火焰。同时目光抬起,透过烈烈炎火望向深潭。 火焰之中,缓缓站立起一个人影。 说是人影,细看之下发现竟真的徒有人形,那是火焰凝结出晶红颜色躯壳,犹如一幅盔甲组成的人形,盔甲缝隙之下,那人影躯体之中流淌的竟是奔腾炽烈的火焰! 其人头颅瘦长,晶红躯壳如覆面甲,瞳孔处正是两团白炽炎火,而悠悠燃烧的晃动焰火正是其人的长发。 这火焰生灵尚未出现之时,便驭使火焰先攻,敌意十分明显。 此刻现身出来,火焰生灵也未曾有片刻停歇,只面甲上裂开一道口,火焰激散发出尖锐的“嘶”鸣,应该便是它的怒吼,而后双手挥舞,三道赤红火线分三个方向,犹如灵动鞭子一般抽打过来! “哐”的一声,封亦“神阙”出鞘,不慌不忙接下那三道鞭影,在那火焰之中与奇异生灵斗了起来。 碧瑶见他应对自如,顿时放下心来,而后美目异色流转,好奇地看着那火焰生灵道:“封亦,它、是什么?”纵然碧瑶也算见多识广,但这般全然由火焰凝结的人形生灵,委实出乎意料。 火焰生灵挥舞的火线鞭凌厉无比,破空的锐响充斥着整个洞窟。 只是在封亦“剑心通明”心境面前,单纯比拼器刃技法,他便没有太大的压力。甚至放眼天下,能以兵刃技法压封亦一头的,俨然屈指可数。故此虽身在激斗之中,封亦仍有闲暇分心思索。 “我也是首次见到如此奇物,”封亦望着厉喝声声,攻势不绝的火焰生灵道,“不过就其表现出来的灵性观之,应当算作是一种生灵——唔,便是‘焰灵’!” 碧瑶眼中异彩连连,赞叹道:“纯粹火焰居然也能生出灵性,衍化生灵么?天地自然的奥妙,当真让人琢磨不透啊!” 封亦对此倒不算特别意外。 前世之中,不也见过火焰元素衍化智慧这般说法么?何况此世里,那位近乎天下无敌的“兽神”,起源不也是玲珑聚煞气衍化出来的生命么? 一念及此,封亦心中蓦地冒出个念头,暗道:“哎,玲珑采‘离火之精’锻铸‘玄火鉴’正是在此地,会不会这‘焰灵’其实也与她有所关联?毕竟,在创造非人生命一事上,这位巫女大人可是有‘前科’的!” 封亦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碧瑶听得感慨万千,俏脸上映着火光露出些微神往,叹道:“自虚无之中衍化生命,封亦,这位巫女大人可真是了不得啊!要何等超凡脱俗的修为、何等惊才绝艳的手段、何等天马行空的器量才能完成这般盛举?” 封亦无奈道:“可也正是如此,给我们这般后继之人留下难以处置的手尾!眼前这‘焰灵’还罢,十万大山封镇的那位一个处置不当,对我们人族而言便是灭顶之灾!” 碧瑶岂会不知此理?故而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嗔怪道:“我难道不知好坏?只是单纯震撼于这位巫女大人的手笔,叹服这般惊才绝艳的实力罢了。”说着一叹,有些怅然地道:“巫女玲珑——如此人物未得一见,实为平生憾事!” 未曾想到,碧瑶话语未落,那深潭“焰灵”异象再生! 烈焰熊熊升腾,灼浪滚滚,蓦地那焰灵愤怒嘶吼,竟是生生凝出两条腿脚,自那深潭之中迈步走了出来!霎时之间,无尽的热力轰然激荡,深潭周遭那被离火炙烤无数年岁、早已坚硬得超逾金铁的岩石,竟在那滔天热浪之中有了融化之势。 碧瑶面色一瞬通红,忙不迭取出法宝“六合镜”防护自身,惊骇地望着那踏出深潭后气势陡升的焰灵。 “怎么回事?!” 她心思敏锐,略一沉吟便觉察到关窍,道,“是因为我方才说了什么吗?——是了,我说出了她的名字!” 封亦此时也不得不撑起“真元护体”,来抵挡那可怖的离火之威。洞窟中离火肆虐,火焰温度攀升,周遭放目所见的岩石或是晶化、或是炙烤发黑,齐齐变化。而封亦体内的法力,也随着那无处不在的高温而急速流逝。 封亦心中大惊,瞬间做出决断——必须速战速决! 琥珀仙剑的灵光,自火海之中劈开一条通路,凝实锋锐的剑气激荡,将那火焰也压得一时低伏。长剑所指,正是焰灵所在!那焰灵置身火海乃如鱼得水,手臂挥舞间,轻易便能掀起连绵成片的火焰,覆盖了封亦欺身而近的所有路线。 前路断绝! 然焰灵终是小觑了封亦,只听得一声剑鸣! 那恍若直击魂灵的剑锋震颤,让焰灵这奇异生灵也蓦地心神震动,仿若直面锐不可挡的剑锋一般惶然。 而后,剑气穿空! 封亦身与剑合,凭借凛凛剑光生生自那烈焰之中穿过,灼热气浪让封亦如若置身火炉般难受,口鼻之间呼吸的气息都带着浓郁的烟火之气——但绝无退缩! 铮! 寒光一闪,剑锋划过焰灵的身躯! 锋锐无匹的剑气爆发,斩开了护在焰灵躯体之外的晶红盔甲,它体内的火焰如同血液一样飞溅四射,气息霎时间衰弱下来。 然封亦喜色方露,那焰灵张口猛地一吸,滚滚离火倒卷如风似浪涌入它的口中。随着这些火焰补充,焰灵晶红盔甲上的剑痕豁口竟在肉眼可见的速度里恢复如初! ——还能这样? 封亦瞠目结舌,大感棘手。焰灵恢复之下,立时又对封亦发起攻击。 有双腿之后,不似向前伫立深潭,焰灵的动作变得愈发灵动迅疾,斗法的技法逐渐熟练,也使得封亦愈发恼火。他能感觉得到,这焰灵正自在两人激斗之中不断学习成长,变得愈发难缠! 时值一道火焰龙卷袭来,封亦选择闪身躲避。 没成想这一动之下,肩膀上的黑白团子滚落下地,将封亦惊得骇然失色。然而一手去捞,捞在空处,再看黑白团子周身金光熠熠,一闪遁至焰灵身后,封亦方才反应过来是团子主动从肩膀滚落下去的。 陶矢虽然惫懒,但极为忠心。眼见着封亦缕缕吃瘪,亦且周遭火焰熊熊让她也焦躁不已。故此借势滚落,一闪出现在焰灵身后,而后低沉咆哮声中猛然对着焰灵的脑袋一掌拍去——! 以陶矢身躯巨力,猛然拍出,竟在半空击出了空爆巨响! 那焰灵遭此一击,面甲头颅竟齐齐在那一掌之下拍散!不止如此,巨力自头颅传递到躯体,焰灵脑袋碎成火焰星子的同时,它的躯体也翻滚飞出,轰地一声撞在旁边岩壁,深深地嵌入了进去! “吼!” 陶矢痛呼一声! 原来焰灵头颅爆散的火焰,将陶矢覆盖其中,她那护体金光一瞬破裂,火焰灼烧之下登时痛呼出声。所幸封亦一直注意着她,立时闪至身前,将她拽入“真元护体”之中。 再看陶矢。 离火一炙,陶矢蓬松的皮毛焦黑片片,簌簌直落,变得无比狼狈。封亦抓住她的皮毛,都感觉一股烫手的灼热。最惨的还是她那拍焰灵的手掌,方才触碰到的真是离火核心,虽她以妖力相护,却仍自大受损伤,焦黑不说,更有缕缕烟气袅袅而起,隐隐似带着某种诱人气味。 陶矢泪眼朦胧地望着封亦,可怜巴巴。 封亦连忙收起古怪心思,怒道:“可恶的家伙!你放心,我替你出气!”随手取出颗药丸塞入陶矢口里,转身肃然望向那焰灵所在。 果不其然,那焰灵的头颅也在离火熊熊之中复原! 封亦目光沉凝,急思破局之法。 时碧瑶在旁观战许久,也被那焰灵可怖的恢复能力惊了一跳。此地离火对她的压制太甚,十成力气有一般要用在防护自身上,故此先前没急着出手相助。如是思索良久,蓦地脑海灵光一闪,急忙出言道:“封亦,用‘玄火鉴’试试!” 是啊,玄火鉴! 封亦双眼一亮,翻手取出那火焰至宝,心中直怪自己一叶障目。 其实也无法完全怪责封亦忘了“玄火鉴”这一遭,实是他平日里,便没有将“玄火鉴”列为对敌法宝。“玄火鉴”在他的手中,更多的是作为参悟火行奥秘的引导者,以及法力匮乏时借助法宝精纯灵力的后备选择。 也正是因此,封亦激斗之中,一时没想起“玄火鉴”此遭。反是碧瑶旁观者清,出言提醒。“玄火鉴”乃“离火之精”炼制,号称“万火之精”,实乃此时不折不扣的火系至宝! 此物一现,那焰灵果然形容剧变,有些气急败坏的猛攻而来! 【267】 拘焰灵上官回谷 然而玄火鉴在手,先前咄咄逼人的离火在法宝护持之下威慑大减。 那焰灵来势虽厉,攻势如潮,却都在封亦以“玄火鉴”挥舞之下轻松化解。那焰灵状似怒极,手舞足蹈中竟再度从那深潭里招出烈烈火焰。 感受到周遭逐渐升腾的温度,封亦不敢小觑了它,连忙催动“玄火鉴”,将其内蕴神威彻底激发出来。“玄火鉴”中心赤红薄片上,那古老的火焰图腾顿时好似活了过来,冥冥之中,仿佛传来一声兽吼,一派荒古神物的灵韵霎时覆压四方! 紧接着! 在封亦惊讶的眼神下,那满室充溢的火焰,忽地犹如游龙饮水一般鲸吞倒灌,纷纷向着“玄火鉴”而来,并被其一瞬吸纳进去再无踪迹。 原本凭借满室离火而声威无双的焰灵,一下变得好似剥离了外在尖刺,露出内里软弱的刺猬。若非那晶红的盔甲般躯壳,紧紧地束缚住了其内里奔涌的火焰,只怕就这一下,便会让这奇异的火焰生灵殒命当场! 封亦吃了一惊,未曾想到方才不可一世的焰灵,祭出“玄火鉴”之后立时败退,完全被克制得死死的!眼见焰灵苦苦支撑,几乎抵挡不住“玄火鉴”威能,封亦暂时没有一举将其灭杀的心思,故而伸手一招,收回了半空里凛凛生威的法宝。 那焰灵也显然未曾预见此遭,气息大为萎靡之下,呼啸声中转身欲奔向岩壁之下的深潭。潭中火焰虽舒缓下来,仍自悠悠燃烧如故。可焰灵的动作却在半空蓦地停滞,一道凝实的璀璨金光从旁射来,罩在了它的身上! “呵,看你往哪儿跑!” 碧瑶抬手轻拭,擦去面颊方才淌下的汗水。此前离火满室,极致高温下,汗水方一渗出便又炙干,眼下温度降下,反倒淌出汗来。不过碧瑶没在意这些,而是看准机会突施妙手,将那焰灵一举成擒! 封亦紧随而来。 他一双手迅速变换,打出道道繁复禁制。然而那些禁制落在焰灵身上,不一会儿便被对方躯体内流淌的火焰一点点灼烧磨损,短短一阵,禁制便极近崩溃边沿。 “怎么了?”碧瑶见他面上有异,出言问道。 封亦回道:“焰灵与寻常生灵不同,禁制会被其体内自行运转的火焰灼烧崩溃,寻常禁制之法,制不住他!”眼看“六合镜”禁锢之力将消,封亦思忖之间,将手上“玄火鉴”抛出,“玄火鉴”淡淡灵威一压,那焰灵嘶吼不甘却也立时老实下来。 “罢了,还得此物才能降得住它!” 碧瑶收回法宝,笑着走近:“之前那位大祭司阁下毫无保留告诉我们殇阳山与殇阳窟的消息,我心中怀疑,还一路存着谨慎小心。眼下见到这焰灵,总算知晓了对方的心思,当真好算计!” 封亦回想起当时情形,也不由地轻笑一声,倒没有那么大的埋怨:“那位大祭司想必早就知晓通透,此地有这样一位焰灵镇守,没有‘玄火鉴’这般克制的神物,想要胜过它可不容易!也正是因此,才会并无保留的将消息告知我们的吧。” 碧瑶冷笑道:“哼,她就不惧我们回去寻她麻烦?” 封亦失笑:“对方也没有失言之处,若降服不住焰灵,取不到‘离火之精’也是自己实力不济,哪里还有脸面去寻她麻烦?”碧瑶瞥他一眼,反驳道:“我们圣教可没有这些讲究,要寻她麻烦还不简单?!” 封亦含笑望着她:“不然,你觉得她为何会在意我们之间门派出身的差别?”碧瑶哪里不懂他言语里的戏谑,恼得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胳膊上,冷笑道:“你要作死么?” 别看碧瑶少女娇俏、柔柔弱弱,可那一巴掌用劲可不轻! 封亦嘴角抽了一下,再其目光逼视之下生生忍住,“咳”地一声,正思索如何转圜话题时,肩膀毛茸可爱的团子发出一声哼唧,满脸委屈地望向碧瑶。 碧瑶被团子那圆滚滚的眼睛一望,顿觉心都融化,再顾不上同封亦置气,伸手将团子抱下来,轻轻拍去身上几处烧掉的毛发,又心疼地看着那拍散焰灵脑袋从而被烧伤的右爪爪,蹲下身为她处理起伤势来。 “眼下这焰灵,你打算如何处置?”碧瑶道。 封亦对此应是早有预计,故此并未深思,开口便道:“本就是我们贸然闯入,惊扰到对方,总不好直接灭杀当场罢?且将它留在此处罢。” 碧瑶白了他一眼,美目流转,毫不客气地道:“你是想留它在此,别的人没有‘玄火鉴’无法制服它,倒正好多个天然的守卫在此吧!” 封亦哈哈笑着,拱手行礼:“姑娘冰雪聪明,我这点心思哪里瞒得过你?” 碧瑶见他作怪,忍不住扑哧一笑,嗔道:“如今离火守卫也制服了,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采集了‘离火之精’出去罢!难不成你想一直呆在这闷热的石头洞穴里不成?” 相处日久,封亦也学会说些玩笑话。当即便笑着道:“有你在的地方,哪怕再是僻静荒凉,我也觉得满室芝兰、馥郁芬芳,便是待再久也满心不舍啊~” 碧瑶笑意吟吟,一双美眸微眯,目中光芒闪动:“封亦,你要再这样说的话,我可就当真了啊!反正区区琼玉阁我全然舍得,就此归隐山林也好,只不知你舍不舍得偌大的朝阳峰!” 封亦没料到自己难得说一回酸麻的话,却被碧瑶言语呛了回来。 正自语塞时,碧瑶想是不忍见他尴尬无措模样,便又继续道:“你也应当知晓我们圣教如今的局势,能抽出这么多时间随你走一回殇阳山,都是借你此前一举荡平长生堂的缘故。” 封亦也是一脉首座,焉能不知执掌一派的繁多事务?他将朝阳峰划分四部,除了朝阳人数繁多需要细化管理之外,其实也有下放权力让门中师兄师姐相助之故。 想着碧瑶本是万千宠爱的大派千金,偏自一人生生撑起势力,搏下圣教“三公子”之一的美誉,实为不易。 封亦不由一叹,柔声道:“幸苦你了。” 他这一句话,单独说来有些突兀。然而碧瑶微微愣神后,便明白了他这一句言语背后的心意,嘴角生出笑意:“其实执掌琼玉阁,为我圣教明王与圣母的教旨正本清源,也是我本身便极为乐意去做的事情,你无需如此。——只能说,你我心意相投,做好各自的事情便能相互助益,互相成就。” 封亦心中暖流涌动,一些不必深言的情感,两人各自明了。 他走了过来,也随之蹲下,缓缓伸出手去。碧瑶微微偏头,欺霜胜雪的脸颊自如地捱上他的手掌。四目相对之间,此时无声胜有声。 “嘤~” 然而再美好的事情也难以圆满——黑白团子屁股一挪,毫不客气把封亦从碧瑶跟前挤开,而后眨巴着眼睛,把那包扎到一半的右爪爪向碧瑶扬了扬了,似满腹委屈。 碧瑶扑哧失笑,忙摸了摸团子的脑袋:“抱歉抱歉,我这就帮你包扎!” 回过神的封亦从情不自禁里脱出,顿时也有些赧颜,只觉面上微热,也立时起身道:“唔,你先帮她,我且过去看看深潭里的‘离火之精’到底如何采集,方才最为妥当!” 望着逃也似离开的某人背影,碧瑶轻哼一声,含笑未语。 —— 半月之后。 焚香谷严峻肃然之风缓了下来,再度恢复往日安宁。 上官策满脸风霜羁旅之色,从外面回谷。因为连日辛劳,谷中异样气氛上官策初时尚未觉察,直到经过一处回廊,听到两个做完每日功课的焚香谷弟子交谈,方才惊觉谷中在他离开的时日里,好似发生过大事! 上官策皱着眉,将那两个弟子叫过来。 面对他这师叔,两弟子自不敢隐瞒,一问便将事情吐露,上官策此时方知云易岚“玄火坛”闭关,引得天象剧变一事! 挥手斥退两人,上官策顿时面色难看,到了此时,他还怎会不知先前的任务,乃是云易岚为了将他支开谷内故意而为!可是缘由为何呢?难道只是想借用“玄火坛”之力,怕自己成为阻碍吗? 可突破“玉阳境”对于整个焚香谷而言,都是一件重若山岳的大事,上官策再如何也不敢在此事上有何异心啊! 正自愤怒而疑虑时,上官策脑海蓦地划过一道灵光,想到了一种可能——莫不是,师兄此举只为防备?防备自己从中窥得突破“玉阳”天堑的奥秘?! 越是想,上官策越是觉得如此! 恍然之余,那张瘦长的面孔上显出阴沉之色——为了巩固其独一无二的地位,连自己这为门派出了大半辈子力的师弟,也防范得如此严密么? 走到谷主居住的内院,上官策站了片刻,深呼一口气息调整了心绪,方才敲响房门。房中传出一个年青的声音,问道:“屋外何人?”上官策面色变幻了一下,沉着脸回道:“是我。” 屋内之人听出上官策的声音,连忙快步而至,为他打开门。 原来房中之人正是李洵!他笑容满面,先自对上官策行了一礼,道:“师叔亲至,哪里还需要敲门这般客套?” 上官策迈步走入房中,环顾一遭,疑惑道:“怎么是你在此处,师兄何在?” 【268】 取灵粹夜探玄火 李洵倒是恭敬有加,如实回道:“师父月前自‘玄火坛’参悟真法获益匪浅,已然堪破‘玉阳’之境天堑,如今正自谷中静室闭关。” 上官策道:“师兄他闭关时没有什么交待吗?” 李洵答道:“师父此次闭关为的是一举突破修为桎梏,因此特地交待,在他老人家功成出关之前,便有任何事情也不得惊扰于他。另外,师父还将谷内日常事务交由弟子暂代,弟子才疏学浅,如何处置还需师叔您多多指点!” 上官策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只平静地道:“唔,师兄他既然如此安排,那自有他的道理。何况你乃是众弟子的大师兄,未来焚香谷也要传到你们手中,眼下多学学如何处置事务有益无害。” 李洵面上难掩喜色,忙拱手拜礼:“师叔教训得是,弟子必将用心于事,定不让师叔长辈们失望!” 上官策随意地挥了挥手,自怀中取出厚厚的一叠物事,放在云易岚惯常端坐的桌案之上,道:“之前师兄交待了一项任务,还有些手尾未曾处置干净。既然眼下你代掌谷内事务,那此事便一并交给你罢。” 李洵望了眼桌案的物事,颔首肃然应道:“师叔放心,此事交给弟子便是。” “嗯。”上官策又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飒然而去。 李洵将上官策送出房门,望着远去背影,想起方才一番应对,终是忍不住嘴角勾起笑意。到了这个时候,李洵方才能够确信,执掌焚香谷的权利终于落到了他的手中! 未几日,上官策着玄火坛弟子传出闭关之言。 焚香谷吕顺不掌门中事务,至此,整个千年大派的执掌者确乎落到了李洵身上。 —— 十万大山。 殇阳窟。 地窟深处,原本应当漆黑无光之处,因为有焰灵发光发热,倒映照得四方明朗如白昼。 采集“离火之精”乃是费时费神,亦且极为费力之事。封亦在这地窟里呆了足足一月,总算将深潭之中“离火之精”采取,汇聚起来约莫有两拳大小的一团。量虽不多,可这已经是自“玄火鉴”后无数年孕育的大部分。 封亦本可以全部取走。 不过他观察到细节,那焰灵似对“离火之精”极为依赖,甚至凭其而生。封亦估计他若是将“离火之精”尽数取走,那焰灵怕是要就此殒命。反正手上取得的材料已经足够锻铸仙剑,封亦便没有竭泽而渔,也让那焰灵原本光芒暗淡的身躯多了几分神采。 期间取“离火之精”,还有一桩意外。 那便是封亦对汇聚一处未经炼制的“离火之精”预估不足,没成想它们炽热炎力如此盛极,封亦准备的寒玉之匣竟盛放不得,反被离火炎力融化。见此封亦也不敢直接将其收入乾坤袋,万一“龙绡”也经不住“万火之精”炙烤,被烧穿窟窿来,他如何是好? 须知乾坤袋中还放着许多其他的物品呢! 尝试了几种备用石盒金铁之匣,均不能盛放此物,无奈之下还是碧瑶解难,将她一个宝贵的梳妆匣去掉内中之物,居然生生承受住了“离火之精”的炎力。封亦大为惊奇,抱着梳妆匣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好奇道:“你这匣子是什么材料制成,居然连‘万火之精’的炎力也能抵住,当真有些不凡啊!” 碧瑶见他粗手粗脚的动作满是心疼,美目一拧正告他道:“我警告你,这匣子是我心爱之物,你要是把它弄坏了,仔细你的皮!” 封亦连忙面色一整,把梳妆匣小心地放入乾坤袋,嘿嘿笑道:“放心,我一定保管得好好儿的!”随即转向那被“玄火鉴”禁锢在地窟中足足一月的焰灵,四目相对之下,虽无法窥见对方眼神,但就其表现的态度而言分明是畏惧而又憎恨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焰灵在此活得好好的,偏他们闯入之后,以法宝禁锢自由,又生生夺走那么多天地灵粹。一时间,封亦面对它也觉得并无什么话好说,沉吟片刻,唯诚恳道了句:“好自为之罢。” 而后手诀引动,收回了“玄火鉴”。 那焰灵没有片刻停滞,“玄火鉴”禁锢灵光一散,便立时身化火焰烈烈呼啸之中融入了深潭,潭中离火,悠悠燃烧如故。只是封亦觉得那火焰似乎没有初来之时那般旺盛,好似透着无精打采的意味。 “我们走吧。” “在这殇阳窟停留这般久,也是时候离开了。” 进山时因为要寻找殇阳山所在,故而耗费时间繁多。离开只需向着焚香谷玄关径直而去,自然快了许多。 十万大山兽妖遍地,暴虐凶蛮,极为好斗。 回归途中,封亦与碧瑶还遇上了两回兽妖族群之间的惨烈厮杀,虽说皆是同出一源,但他们之间的杀戮,仿若异族屠戮般残酷而无情,让人观之深深震撼。 所幸两人道行精深,一路谨慎为先,频施潜影匿行之秘术,倒是没有惊动山中的兽妖,顺利抵达玄关之下。 焚香谷玄关内松而外紧。 自谷内进入十万大山容易,但要从十万大山出去,则艰难许多。焚香谷对十万大山中的兽妖、异人族极尽防备警惕,布置了许多人手防备与巡逻。 封亦试了几次,都没有把握能在不惊动那些焚香谷门人的情况之下离开,无奈只好等待夜晚,打算借助夜色遮掩,再行尝试。 是夜。 两人并肩头毛茸团子,悄然隐入夜色之中,向玄关潜入。夜色,给了他们最好的掩护。纵然焚香谷弟子繁多,但两人谨慎之下一点一点向前,仍自顺利地通过了玄关,而后落在焚香谷内。 途径关后一座院落,内有一人气息雄浑,十分不弱,引得封亦两个驻足片刻。 “咦,”碧瑶好奇道,“此人是谁,修为很深呢。” 封亦想了想,道:“焚香谷驻守玄关的,乃是其门中四号人物吕顺,想来便是他吧。” 碧瑶微微点头,忽地一笑。 封亦好奇道:“怎么了?” 碧瑶道:“我听说焚香谷上官策有个师弟与他极为不合,事事作对,俨然一副狭隘小人模样——如今一见,倒不像传言里那么不堪嘛。” 封亦笑着道:“毕竟数百年传承,再怎样也有足够的底蕴!” 两人闲谈两句,便自离去。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几息之后,那院中蓦地飞出一道人影,惊疑不定地站在两人之前所立之处附近,目露异色地环顾周遭。 可任他鹰目如电,所见也唯有沉寂深邃的夜色,周遭之中连窸窣的虫鸣也未断绝。此人不由面露疑惑,自忖道:“奇怪,莫非老夫感觉错了?”沉吟片刻,又觉放任不妥,便使人知会如今代掌焚香谷的李洵,让他加派门中弟子前来守卫玄关。 面对十万大山的首要,谨慎些也大有必要。 焚香谷门人弟子的调动,自然立时惊动了暗中的封亦与碧瑶。望着那些人离去的方向,封亦惊道:“他们莫非发现了我们行踪?”扭头正见到碧瑶面上淡淡笑意,封亦顿时恍然:“难道你刚才——” 碧瑶点头:“我离开是故意泄露了一瞬气息,那位焚香谷四号人物倒也不负厚望地觉察到了。”说着,她一捋秀发,目露深意:“你不是说要往‘玄火坛’一探么,眼下正是机会。” 封亦沉吟道:“若上官策在,那‘玄火坛’却不好进入。” 碧瑶道:“那便先打探一下上官策所在吧。” 焚香谷覆地极广,深入谷中之后,一条条或大或小的路径平铺在地面,与一处处楼阁、殿宇、景致相互连结,犹如人的血脉一般绵延漫向四方。正当两人思索着如何探得上官策居所之时,忽地迎面走来两个焚香谷门人。 两人连忙躲入阴影之中。 那两个焚香谷弟子很快走近,便行走时也相互交谈。其中左面之人道:“师兄,你可知方才大师兄命人紧急传信,召集了不少师兄前往玄关驻守,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师兄道:“许是山中的鱼人又自发疯寻死罢,之前偷袭玄关的事儿你不是也知道吗?” 左面那人道:“那些该死的鱼头怪物!就因为他们,今晚我们也得帮着玄火坛值守的师兄们守夜!” 那师兄劝道:“哪儿那么多怨气?上官师叔新近闭关,大师兄也是担心玄火坛重地安危,方才让我们相助守夜,难道你连大师兄的话也不想听?” 左面那人讪讪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哪里敢不听?不然我此刻同你一道,又是在做什么?......” 焚香谷弟子从封亦两人旁边走过,却浑然没觉察到黑暗阴影里的异样。而等他俩走远,封亦显出身来,与碧瑶四目相对,皆皱眉沉吟。 “居然如此巧合?”碧瑶怀疑道。 封亦也觉得蹊跷,但细细回想,他与碧瑶潜入并未惊动于人,何况就算暴露行踪,对方又如何知道自己两个的此行目的,从而提前做出布置? 除非对方并不是针对他们,而事实正是如此,仅仅只是巧合。 封亦思索片刻,道:“不管如何,且先往‘玄火坛’探一探。若有异样,立时撤退便是。”碧瑶轻笑道:“你就不怕暴露了行藏,反被困在谷中出不去?”封亦轻笑,自信地道:“有你与我合力,单一个上官策,留不住我们!” 碧瑶受用地一笑,道:“那好,便陪你走一遭吧。” 焚香谷谷内子弟守卫并不严密。 在接近“玄火坛”后,守卫严密了不少。奇怪的是,当封亦两个真正穿过了焚香谷弟子外围的守卫,越发靠近深处之后反倒无人守护。封亦谨慎地探查了一阵,确认没有什么陷阱之后,方才与碧瑶一道走出。 前方乃是立着的一块石碑。 石碑上书——玄火重地,弟子止步。 此处,乃是焚香谷禁地,平日间未得谕令,任何人也不得靠近。正是因为紧要,镇守此处的重任方才是有焚香谷二号人物上官策执掌。也正是因为焚香谷平日律令严苛,反倒方便了两人如今行事。 跨过那座石碑后,地势地貌大为改变,那石碑好似一道分界一般。首先是地上野草逐渐消失,而后是树木渐渐低矮,到了后面便只剩一丛一丛的灌木。就算是灌木,也生得稀疏干枯,好似此地极为缺水一样。 复又前行。 直至一处山谷。 两人方自走出,立时便有迎面一股热浪袭来。碧瑶感受着那股气息,面露惊讶,低声道:“奇怪,这感觉与殇阳窟里十分相似啊。”封亦回道:“‘玄火鉴’、‘玄火坛’,本来便是有联系的。” 碧瑶恍然,思索未语。 当他们转过一个弯,彻底走入谷中时,两人望着远处之景齐齐怔立。 远处乃是一片空地。空地正中有一座巨大无比的祭坛。祭坛下方悬空着,以十三根巨大玉石支柱为支撑,皆粗壮无比,每一根都有数人合抱之粗。 最神异的还是祭坛上方,一应建筑皆以赤红颜色石料建筑,所有栏杆、台阶、殿堂无不如此。在祭坛的正中,耸立着一座巍峨宫殿,殿有三层,每层比上一层缩小一半,层高皆逾十丈,当真鬼斧神工、蔚为大观! 扑面而来的雄浑气势,让封亦两人不禁生出渺小之感,一时气紧。 “这便是‘玄火坛’么?” “当真雄伟壮观啊!” 碧瑶轻声赞叹,封亦颔首之下大为认同,便是肩头团子也轻“嘤”一声,似在应和。她那双滚圆黑亮的眼睛,望着远处犹如火炬的巍峨建筑,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此处周遭一片平旷,无处遮掩,两人没有停留,立时往“玄火坛”而去。好在两人身法极快,四周也无人守卫,故此他们轻易便潜到了玄火坛底下。方一入内,周遭灼热温度袭来。 若非两人在殇阳窟受那离火烤了一月,眼下只怕还有些猝不及防。不过有那一个月打底,这底下的温度便不济事了。两人等了一阵,未见异状,复又往内而行。 【269】 取灵粹夜探玄火(二) 出现在封亦两人面前的是笔直往上延伸的白玉石阶。 两人相视一眼,拾阶而上。 这一段一百零八步的石阶,封亦两个走了一阵,方才走上祭坛,也是那巍峨殿堂所在。站在远处眺望,雄浑奇谲的玄火坛让人心神震撼,此刻走近了,望着那磅礴大气若如直入云霄的殿堂塔尖,封亦心怀激荡,赞叹不已。 两人在殿堂之前站定了片刻。 直到碧瑶忽地一笑:“到现在,我算是信了上官策不在玄火坛之言!” 封亦闻言也放松下来,道:“的确能省不少的事。走吧,我们进去。” 吱—— 户枢转动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那空旷殿堂之中回荡。两人走入其中,身后又“吱呀”一声,那是殿堂大门合上的声音。 此殿极为宽敞,高逾五丈。与外面所见那般相同,殿堂内里呈圆形,除了正中间位置有一道红光透出,映照得四周暗红一片,别处并无光芒。封亦与碧瑶两人的目光,自是齐齐看向那红光散发之处,乃是一口立在大殿正中的井。 如此气派雄浑、荒古隆隆的殿堂,居中一口井,显得颇为古怪。 然封亦却知道它。 迈步上前,探头往井中看去。炽烈火光一瞬投到脸上,燥热难当的炎力扑面而来,原来那井下,竟是汩汩冒着炎炎气泡的赤红岩浆! 这玄火坛,竟正是建立在一座活火山口上! 封亦与碧瑶说起过玄火坛之事,故此一见如此奇观,碧瑶也不由震撼赞叹:“以无上神通,御天地之伟力!——封亦,那位巫女大人,可真是胆魄过人、、惊世骇俗啊!” 封亦颇为赞同,用手扶了一下肩上的团子,以免她好奇之下犯蠢,从这井中跌落进去,那可就糟了个糕! 陶矢不甚满意地挪动屁股坐稳,不再强自要去望那井中。 就在此时,井口映射而出的光束里,蓦地又赤红炎力流淌,向着大殿地面平整的巨石淌去。冥冥之中,仿似有某种可惊可怖的邪恶力量,在这缓缓流淌之中复苏。 陶矢警惕地发出一声低吼,惊动井口边的两人。 随即碧瑶立时注意到地面的异变,奇道:“咦,这是——”封亦肃然未语,拧眉而立,怔怔地看着那炎力流淌。地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粗细不一的线条,那些线条汇聚,犹如笔走龙蛇,霎时间组成一幅尺图案。 图案绘刻的,乃是一尊神邸! 线条苍劲,边沿磨损与缺失随处透露出岁月磨砺痕迹,显然这图案在此处已然存在了不知多少年岁。 碧瑶面色数变,蓦地想起一个多月之前闯过玄关的那一夜,焚香谷内陡然升起的天地异象,顿时面露冷笑:“呵,一尊邪神!” 那邪神头顶生角,獠牙满口,身躯强健犹如虎豹,躯干生有四肢,两支手臂分握刀、盾,另外两手却是一手攥紧一个痛苦扭曲的人体,另一手握住一颗心脏!隐约之间,封亦仿似能嗅到那灼人炎力之中的隐隐血腥之气! 不多时,苍劲笔触蔓延,围绕着那口井现出八副凶神图案。 光芒氤氲之间,周遭气温越来越高,碧瑶秀眉微蹙,却也不得不运转法力抵御那难耐的灼热。 “这便是‘八荒玄火阵’?”清脆的声音在这静寂的殿堂里传开老远。 八副凶神图案越来越明亮,那股冥冥之中的凶戾气息,让陶矢都变得越来越不安。所幸,封亦知道如何应付眼前的局势,他一翻手,将“玄火鉴”这神物取了出来。 一翻琢磨之后,“玄火鉴”红光大放,地面八副凶神图案齐齐一震,似共鸣那般让古老的神器发出一声嗡鸣。 而后,那氤氲的凶戾之气,竟渐渐回落。 连那八副凶神图案逸散的光芒也逐渐淡去,两人面上映照的光线,再度变回先前大殿里暗红的颜色。一切仿佛与先前别无二致,除了地面显露的八副凶神图案仍自浮现,并未消失。 “八荒玄火阵”繁复无比,封亦须臾间自是无法参透。但手握钥匙,而后去开启一把锁,所需做的事情唯有拧动一圈这个简单动作而已——“玄火鉴”正是“八荒玄火阵”的钥匙! 手握神物,封亦叹道:“驭使‘八荒玄火阵’,其关键在于这‘玄火鉴’!云易岚没有‘玄火鉴’,想要借助此阵威能,便只能通过一些无法言道的肮脏手段来达成了。” 碧瑶冷笑一声:“血祭邪神,如此手段便是以前的鬼王宗,也不屑为之!真不知如此人物,有何面目称‘正道’二字,凭其面皮更厚么?”不过刚说完此言,碧瑶自己便又沉寂下来。 因为方才“八荒玄火阵”威能初显,那恍若亘古异兽震吼如雷,凛凛神威直逼而来时,竟让她如今修为之下,也不由得一阵战栗! “此阵神威泄露分毫,便让我有种难以呼吸的凝重之感,窥一斑可见全貌,这‘八荒玄火阵’名副其实,难怪会被焚香谷依为凭仗,让云易岚垂涎万分!”碧瑶心绪复杂,只因此时此刻,她想起了连门中事务也不再多理,专心致志沉溺于探寻“修罗之力”的父亲! “封亦,”碧瑶语气幽幽地问道,“你说此阵,可称世间最厉害的禁忌之力么?” 封亦听明白她所问言语背后的真意,沉吟片刻,道:“虽不能全然绝对,但就我看来,此阵威能不在我青云‘诛仙剑阵’之下!” 碧瑶苦笑一声,道:“封亦,我似乎、有些明白父亲的心思了。” 封亦吃了一惊,旋即默然。“鬼王宗宗主爱女”与“鬼王宗副宗主”,所思所想果然还是有所差异。不过这在封亦看来乃是一种必然的成长,因为不管是哪一个,都是他心中挚爱。 “掌握决定性的力量并没有错。”封亦缓缓开口,“只是‘四灵血阵’非比寻常,‘修罗之力’掌控的代价太大,如果那位决心要如此,最后只会把自己和鬼王宗,连同世间无辜生灵一齐拖入深渊,却什么也得不到!” 封亦清朗的双目与碧瑶对视:“我是因为这一点,方才一力阻止!” 碧瑶叹道:“掌握禁忌之力如此艰难么?” 封亦道:“凡禁忌之力,没有不付出巨大代价便能掌握的。——青云诛仙剑亦然。”碧瑶惊愕地望着他:“你说,‘诛仙剑’也是这般?” 封亦微微叹了口气:“你往深处想一想,也知真假。”碧瑶闻言沉吟,而后缓缓点头:“不错。若使用‘诛仙剑’只是寻常,为何从未听说有人在青云山之外用过此物?便是离了‘诛仙剑阵’,‘诛仙剑’也是世间一等一的神兵利器!若能轻易动用,世间哪里还有我圣教生存之地?” 封亦道:“现在你明白了吧?” 碧瑶面容上如芙蓉春暖灿灿而笑,竟是伸手握住了封亦厚实的手掌,道:“我明白的。只要有你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觊觎那些禁忌力量的!” 封亦说这些话,当然不是随便而言。 因为他知道,碧瑶的手里也正有一种让封亦绝不愿见到其使用的禁忌之力! “走吧,我们上第二层!” 因为知晓原本轨迹之事,凭借着“玄火鉴”,封亦轻松压制了此地无人执掌的“八荒玄火阵”,那古井沉寂之后,殿堂顶上露出一个圆形通道。封亦与碧瑶御物而起,缓缓上升。 不多时,便从通道进入了第二层。 “玄火坛”第二层一片黑暗,只在中央有一个石台,石台上有道圆形凹痕,旁边平整平面刻着三个字——“玄火鉴”! 片刻之后,随着“玄火鉴”放下,古老沉重的机括缓缓而响,头顶之上再度露出一个圆形的通道。只那第三层又与底下不同,通道刚一打开,立时便有一股凛凛寒气溢出。周围的环境,也从酷热一瞬变作了酷寒! 隐隐之间,那通道口尚能见到一丝丝冰冷的白气扩散开来。 碧瑶惊讶地望向那第三层,未曾想世间有如此奇异之地,能将至热与至寒同时并存。不过她心思敏锐,立刻想起一事:“我记得上官策修的法宝,便是叫做‘九寒凝冰刺’吧?” 封亦颔首:“不错。” 碧瑶呵呵笑道:“看来,我们寻到了他修行之地呢。” 未曾亲见过第三层逸散的寒意之前,封亦对上官策修炼的法宝也极为意外,觉得实难想象。不过亲自体验了这酷寒,倒明白为什么镇守此地数百年的上官策,能修出与焚香谷截然相反的阴寒法宝了。 玄火坛第三层。 封亦脚踏地面,发现脚下乃是厚厚的坚冰。周遭没有太过明亮的光线,只有淡淡冰晶反映的幽蓝之光。两人行走的声音微不可闻,然而他们并未走出多远,便已然落在了黑暗里的一双眼眸之中。 于是。 忽然间,一个低沉而微带惊讶,柔和又带着一点苍凉意味的女子声音,从黑暗之中传了出来:“你们,是什么人?上官策呢。” 封亦与碧瑶相视一眼,随即站定,目光齐齐望向前方最黑暗的深处。 【270】 玄火坛九尾天狐 “上官策,不在此处。” 封亦清朗的声音,在空旷冰层殿堂之间回荡。 “扑腾”,陶矢从封亦肩头跳下,软踏踏的脚掌落在冰面,发出的声响在这静寂暗淡的空间里也十分明显。 果然,黑暗中那个声音也被陶矢吸引了注意。两团幽亮的微光,忽地从黑暗之中亮起,仿佛深邃的双瞳自幽深之处看过来。先自打量了封亦二人,随即目光落到陶矢的身上。 “你们这只熊,莫非是上古遗种食铁兽?”那声音似是颇为意外,语气里有着疑惑到惊讶、再到恍然的转变,“传言食铁兽乃魔神坐骑,暴虐凶蛮、嗜血成性,乃是天下绝等凶兽,没想到居然会与你们如此亲近......” 陶矢自是听得此言,四肢伏地蓄力,口中威胁一般发出低沉嘶吼,竟是对那声音的话颇为恼怒。 那声音沉默了一下,轻笑一声似有些无奈地道:“抱歉,我的确不该因为毫无根据的流言便对你抱有成见!实在是你们一族太过罕见,若非今日亲眼见到你,我甚至以为你们一族的存在都只是传说呢。” 陶矢听那声音道了歉,满意地收起威胁模样,也不顾地上玄冰寒气一屁股坐下,口中哼唧一阵,似是在言语。而那声音对陶矢的言语却并未作答。 片刻之后,声音再度响起时,却是向着封亦二人:“你们,不是焚香谷的弟子。”那声音以平静的语气笃定地说出此言。 封亦也淡然回道:“不错,我们不是。” 那声音对他的淡漠不以为然,哼地一声道:“玄火坛是焚香谷禁地,那上官策莫非死了么,竟由得你们这般外人随意闯入?不过,你们倒也有些道行,能闯过底下由‘赤焰兽’守护的‘八凶玄火阵’——” “不对!” 黑暗里那女子的声音蓦地尖锐提高,似想到什么一般多了一丝激动。 “不对!就算你们修为再高,除了上官策那老鬼......只有玄火鉴能打开第三层。你们、你们有玄火鉴?” 封亦与碧瑶相视一眼,而后取出“玄火鉴”平摊在手掌之中。 “玄火鉴”中心薄片处,古老的火焰图腾莹莹发亮,似在燃烧一般。 “玄火鉴!” 一声尖锐长啸,那女子的声音瞬间高亢,夹杂着无数痛苦、悲伤、惊怒与绝望,以及一丝的苍凉。 应着她的激动,周遭的玄冰蓦地一亮,发出幽蓝的光芒。 “为什么、为什么玄火鉴会在你的身上?!小六呢、小六呢!——” 仿佛感受到她的怒意,坐在冰面上的陶矢一瞬站了起来,戒备而又有些疑惑地望向黑暗深处。所幸封亦没有要与其先打一场的心思,故而在其激愤之际,便将事实道出:“小六无事,他在青云山。” 周遭冰晶隐隐跃动的幽蓝光芒静了下来。 那女子似用了片刻时间来接受这言语,沉默了一阵。 而后,轻盈的脚步声响起,缓缓接近。一个身影自黑暗之中踏出,幽蓝的玄冰光芒,映照着这一个优雅、高贵而又别具美感的身躯。那恍若纯白精灵的身后,九条巨大的尾巴无风舞动,高雅冷峻的气势覆压而至,震撼人心、摄人心魄! “他被抓去了青云山?” “你是——青云门弟子!” 美丽而巨大的瞳孔,投下两道幽幽而冰冷的目光。 碧瑶震撼地望着眼前洁白、优雅的生灵,一时不知如何言语,连她所说的话也未曾理会,只惊叹地望着那九条尾巴,心绪莫名地叹道:“九尾天狐!” 白狐闻声,偏过头来。 然而这目光往碧瑶身上一看,白狐眼中流露惊疑,一时竟挪不开目光,又自细细地打量着碧瑶。先前白狐虽也被这女子美貌惊讶,但并未太过在意。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数百年,她脑海中的许多记忆都渐渐尘封。 此刻却在碧瑶的容貌下,逐渐想起了以往的故人。 “你与小痴,是什么关系?!” 白狐的话,让碧瑶蓦地一惊。“小痴”,是她母亲的小名,外人是绝对不会知晓的。本来还心中存疑的碧瑶,被白狐这一句话所肯定,不由下意识瞥了身旁之人一眼,心道:“原来他说的竟是真的!” “滴血洞”的经历之后,碧瑶从心结之中走了出来。 可即便如此,再度提及母亲,碧瑶仍自忍不住一阵黯然神伤,以及隐隐的仇恨与愤怒。只是这些情绪,在面对这位身份极大可能是“长辈”的白狐时被她收敛起来,以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道:“她,是我的母亲。” 白狐早便见惯了世情,碧瑶方才神情的变化,如何能躲得她敏锐的眼睛?意识到什么后,白狐的语气也低沉起来:“小痴她,如今怎么样了?” 愈合的伤疤若再度揭开,那种痛楚绝对不比最初时刻弱小。碧瑶沉默之时,封亦先一步主动为她道:“碧瑶的母亲为救她而牺牲了自己,至今已有十数年了。” 白狐巨大的眼眸往封亦身上看过来,随即悲伤之色浮现:“浮云苍狗,世事无常,回首已是沧海桑田......”白狐俯下身来,目光里露出温柔之色:“你叫碧瑶是么?小痴,她是我的妹妹。” 纵然碧瑶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听得白狐亲口道出,仍然不禁眼眶微红,口唇微启,只是怎么也叫不出“姨娘”二字。 或许,是素未谋面。 又或许,是“娘”这个字对于碧瑶而言太过沉重。 是以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我、不知道你的存在。” 白狐苍凉叹息,涩声道:“自三百年前起,我鬼迷心窍率领族人攻入焚香谷,夺走玄火鉴,天狐一族便因我一念而亡。这三百年间,我没有一日不后悔!世间早已没了天狐族人的踪迹,你又能从何处知晓我的存在?——我那傻妹妹,怕也以为我早就亡故了吧。” 怅然声中,白狐又道:“你现在,生活在鬼王宗么?” 碧瑶点头:“没错。” 白狐道:“鬼王宗总堂所在的‘狐岐山’,单这名字,也可证明我所言非虚了罢。”碧瑶微微摇头,正视着她道:“我没有怀疑你的话。只是......”白狐颇为善解人意地道:“无妨,我能够理解。” 说到此处,白狐微顿之后,巨大的头颅转向封亦,目光冷厉下来。 “小六,是我儿子。” “说说罢,青云门的少侠,小六怎会在青云山,而玄火鉴又为何在你的手中!” 白狐乃是极为敏锐的生灵,她自然也隐约感觉到碧瑶与封亦之间隐隐超乎寻常的关系。只因两人一个出身鬼王宗,一个是青云门弟子,白狐一时间没能定论,也是因为这一点,她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对其动手逼问。 封亦对白狐隐隐的敌意并不在意,因为知晓那只是误会罢了,故此平静地回答道:“你误会了,小六拜入了青云朝阳峰,如今是我门下弟子。” 白狐被这意外之言惊得愣了一下,旋即冷笑道:“我观你并非驻颜有术,实际年龄连凡俗中男子而立之年都未曾到吧?小六数百年修为,你也能做他的师父?”说着说着,白狐蓦第想到一种情况,神色大变。 封亦见此忙道:“你莫要多想,并没有什么逼迫之事,且听我慢慢道来便是。”接着他在白狐强自按捺的目光之下,将当初探入黑石洞,同六尾魔狐与三尾妖狐之间的交集说了一遍。 而后补充道:“小六受那上官策‘九寒凝冰刺’寒毒之伤,数百年日夜苦熬,一身修为早就消磨殆尽。寻常方法根本无法救助于他,唯有以玄功秘法护住最后根基,再造道基,修玄门阳炎秘术,再以本身阳炎之法一点一点磨去寒毒,方得生机。” 封亦目光平静地看着神色数变的白狐:“玄火鉴,便是他拜入青云门的条件,我自然也便成了他的师父。” “上官老贼!” 白狐愤愤地低骂一句,神情复杂地看着封亦。 以她的修为,自然知道上官策“九寒凝冰刺”的厉害。也更加知晓在小六体内潜伏数百年的寒毒想要拔除,会是多么的艰难!她承认青云门“太极玄清道”天下无双,但有那寒毒在,小六最初的修行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这做师父的,怕也费了不少心力护持,才能真正保下小六的命。 封亦又道:“如今小六改名胡勉,虽说修为粗浅,但玄门根基已定,也摆脱了数百年寒毒噬身之苦。你就是不信我,也应当相信碧瑶才是。” 碧瑶闻言,也道:“数月之前,我曾亲眼见过与六、与他一道的三尾胡媚,她拜入青云门后,已然竟一身妖力转化为玄门真元,身上妖气全无,若非我早就知晓她的身份,怕也分辨不出来。——封亦并没有骗你。” 白狐目光幽幽。 硕大明亮的狐目在封亦与碧瑶两人身上,神色复杂地看了几回。若先前只是疑心的话,现在他几乎已然能肯定了。 “胡勉——” 白狐回忆地道,“这个名字,的确是小六从前用过的。若非出自他口,别人定不会知晓,所以我信你。——只是有一事我不太明白,青云门戒律森严,最重弟子出身门户,你又是如何说服师门长辈的呢?” 【271】 玄火坛九尾天狐(二) 面对白狐的询问,封亦敛颜肃容,由来微笑温和的气质也变得庄严肃穆,身上多了一股少见的威严气度。 随即举一手行礼,以颇为正式的道家稽首见礼道:“尚未表明身份,委实失礼!在下封亦,乃青云门朝阳峰现任首座,见过天狐阁下!” 白狐一惊,站起身来。 明亮的狐目上下打量着封亦,半晌方才缓缓地道:“未曾想青云门首座当面,我也多有失礼才是!”说着,俯下白狐头颅,算作回礼。 封亦修为精深之后,浑身气息内敛,犹如藏锋之剑。 寻常人并不能窥出他道行的虚实。白狐先前也只道封亦乃是寻常青云门年轻一辈弟子而已。此刻有意之下细看,加之白狐本身眼力非凡,果然看出了内敛气息之下隐隐让人脊背生寒的锋芒。 白狐本是心思灵巧之辈,眼见青云门一脉首座甘冒大不违潜入焚香谷禁地,不由又心中生疑,问道:“尚未请教,你此番潜入此地所为何事?” 封亦自也感觉到白狐的疑心,笑着道:“无论从胡勉而言,还是从碧瑶而论,你我都应当属于立场一致的同盟。我也不瞒你,此番前来虽有巧合,但也是早有预计。我救你出来,其实也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封亦说了许多,但在白狐的耳中却唯有最后一句在回响。 她巨大的身子顿了一下,声音里有些激动的道:“你肯救我?” 封亦点点头。 白狐下意识又看了碧瑶一眼,在碧瑶肯定神色之中,白狐慢慢按捺下激动情绪。她先是往远处走了几步,蓦地狐目一凛,周身滔天妖力迸发,霎时间激起寒气四下呼啸。 封亦与碧瑶迎着寒风站定,静静地看着白狐。 白狐妖力仅仅施放短暂一瞬,随即目中痛苦神情浮现,低沉地呻吟一声,周身妖力霎时散尽,身躯也重重地倒在冰面上。 封亦目光凝实,看向白狐之躯。 只见一条暗红铁链犹如常人手臂粗细,自白狐腰身之处缠绕,紧紧锁住,诡异的法力让人眉头大皱。锁链另一端自冰面延伸,没入了白狐身后的黑暗之中。 白狐深邃的眼眸之中泛起异色,口中说道:“当年一役,除了小六侥幸逃脱,天狐一族便只有我活了下来,被禁锢在这玄火坛,一身法力皆为‘玄火链’锁住,日夜煎熬。若不是焚香谷想从我口中得知玄火鉴下落,早也将我杀了。” 顿了一下,她又道:“这玄火链乃天地异物,刚阳炽烈,一旦合锁唯有焚香谷法咒方能解开。但除此之外,只要有玄火鉴,一样能打开!” “你只要走到我身后尽头的石壁,那里有一处石台,玄火链便从石台伸出,同时勾连地底岩浆,从中吸取炎力。你将玄火鉴放入石台凹陷处,以其万火之精的至阳之力,足以熔断玄火链。” “只要没了玄火链的压制,单凭无人主持的‘八凶玄火阵’也就困不住我了。” 说罢,白狐目光隐隐激动地望向封亦。 封亦点点头,径直迈开脚步往那黑暗里走。走出几步,封亦忽地又想起一事,道:“对了,你若脱困,是否一定会毁去那‘八凶玄火阵’?”他记得原本轨迹中,白狐脱困动静极大,连“八凶玄火阵”也被毁去,便是地下火山都因此暴动,堪称惊天动地。 比起闹得天下皆知,封亦更倾向于救了人悄然离去,故有此一问。 白狐被囚禁玄火坛三百年,心中怨气可想而知,若她能脱困,当然会选择闹得惊天动地的法子。不过眼下封亦特地问及,白狐沉默一下,道:“只要熔断玄火链,我也可以收敛住法力,不致破坏此地。——但我有些疑惑,你为何一定要保留‘八凶玄火阵’这般法阵?” 封亦说了缘由。 白狐叹了口气,道:“‘八凶玄火阵’拥有焚尽世间万物、毁天灭地之能,焚香谷历来便有以此法阵对抗你们青云门‘诛仙剑阵’,以便问鼎天下之念。孰不知,如此法阵一旦激发,别的我不敢说,至少南疆要被这法阵毁去一大片!” 白狐目光里露出怀念与怅然的神情:“我本是出生在南疆,又生养于这片土地,岂能见它因人一己之私便毁弃?”顿了一下,白狐又道:“当然,此阵唯有玄火鉴辅助,方能发挥出全部威能。如今玄火鉴在你的手中,这法阵毁不毁也无关紧要了。” 没曾想,白狐这一番言语,倒是让封亦迟疑起来。 尤其是他隐隐记得,“八凶玄火阵”除了玄火鉴能激发开启之外,另有十万大山那位兽神手中,有一件奇物似乎名为“聚火盆”,也能开启此阵。如今玄火鉴在封亦自己手中,若将这法阵留着,岂不是凭白让给兽神么? 虽说此前取了高山部族的圣物,兽神此世还能否有机会出世都说不上,但稳妥一些总归没错。 “怎么了?”白狐见封亦神情有异,问道。 封亦故作淡然地道:“唔~,我忽然觉得,你说的似乎也没错。——这‘八凶玄火阵’留着也是个祸害,不如毁去干脆。” 白狐沉默一下,戏谑道:“真人倒是心胸广阔,善于纳谏呐。” 碧瑶见封亦赧颜模样颇为好笑,倒是出言为他解释:“你不知道,即便没有玄火鉴,云易岚也寻到了激发法阵的办法,便是以人血行血祭之事!”白狐虽然非人,闻言也不由眉眼一动,满眼嘲弄。 碧瑶接着道:“所以说,与其把这法阵留着,让云易岚继续祸害于人,不如毁去直接断其念想!” 白狐也面露恍然:“难怪之前法阵威能激发过一次,虽未竟全功,但也远非寻常时候咒法驱使可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好了。” 封亦自乾坤袋取出两件斗篷,其中一件递给碧瑶。 如此无中生有之法,让白狐大为惊讶,不过她毕竟通晓人情世故,没有贸然询问。 只见封亦三两下将斗篷披好,迈步向白狐身后黑暗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道:“稍后熔断玄火链,你无需收敛法力,直接将那法阵毁弃罢。只如此一来,定然惊动焚香谷门人,碧瑶,届时你与这位天狐阁下一道先走,我来断后,切莫迟疑多做纠缠,知道了吗?” 封亦的脚步声逐渐走远。 白狐眸光闪动,面对即将到来的脱困,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平静下来。 “嘤!” 忽地一声哼唧,毛茸黑白团子凑到了白狐身前。 以团子眼下模样,在白狐面前浑不够对方一口吞咽的,但她却分毫不曾惧怕。白狐乃是妖族出身,看待同类自不会只看表象,小巧团子身躯里磅礴的法力虽不及她,但也不能小觑。 最让她肃然的还是对方血脉中隐隐传出的压迫之力。 须知她乃是天狐一族无数代以来天资道行都是最强的,血脉不必说,放眼神州浩土也少有能与她媲美的。可她如今在这萌物面前居然隐约感觉到压力,当真不可思议! 当然,潜力与实力并不能等同。真正让白狐对团子另眼相看的,乃是对方好不遮掩的善意。尤其妖族之间,这般纯粹的善意十分难得。 “呵呵,你也好啊,小家伙。” 白狐轻声笑道。 黑白团子哼唧不绝,似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白狐初时眼中还笑意盈盈,忽地神情古怪,连忙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竹子什么的,我并不爱吃啊。” 碧瑶起初对一大一小俩个神秘的交流颇感兴致,忽地听到白狐之言,想起团子一贯的性情顿时忍不住莞尔而笑。 白狐被她的笑声吸引了过来。 “碧瑶,”她注意到封亦走远,狐目流露亲切之意,问道,“你与这位封真人,是如何认识的?” 碧瑶神情一滞,蓦地面上微热,竟有一种极为罕见的羞赧之意涌上心头。 她虽是一时不太习惯白狐的出现,但碧瑶心中清楚,眼前这白狐应是除了父亲之外,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了。面对这位陌生长辈的问询,又是分毫未曾遮掩,几乎直接点明,碧瑶再如何爽朗大方,也不由微感羞意。 白狐微笑着道:“不用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 岂料她不说还好,一说碧瑶心中微凛,顿时打起精神应对。 另一边。 封亦走到了三层尽头。 那里石壁之下,果然有座石台。 封亦顺着玄火链走上石台,平台果然也如二层那般,有个与玄火鉴大小一致的凹陷。封亦取出玄火鉴,放了上去。也无须他再有别的操作,但见玄火鉴古老图腾光芒闪动,一股犹如殇阳窟内感受过的炽烈阳炎之力勃然而发,那石台下延伸出去的玄火链,登时赤红光芒大作,铁链之上不断闪动着一个个的神秘符文。 白狐最先感知到玄火链的变化。 “碧瑶,你先退开!” 玄火链的赤红光芒,已然扩散到了这一边。碧瑶披上斗篷,手掌虚握使了个“御物法”,将黑白团子拘了过来,而后抱着她飘然后退。 玄火链与玄火鉴的对抗,产生了剧烈的火焰之力。 白狐眉眼之间痛楚流转,火焰炙烤下,她被紧紧锁住的腰身处,洁白皮毛竟微微冒烟,散发出一股焦糊的气味! 碧瑶心中担忧,正欲相询时,只见那白狐长身而立,周身妖力勃然迸发,掀起一股远胜之前的呼啸寒风!周遭坚实的玄冰,在那法力激荡之间动摇,随后竟有无数块巨大的玄冰被法力掀起,齐齐上升! 而后! 白狐美丽的头颅仰天,蓦地一声清啸! 那仿若贯穿天地的清啸之中,碧瑶目中一喜,却是那玄火链光芒大作之后猛地颤抖,随即轰然寸寸崩裂! 【272】 玄火坛九尾天狐(三) 那巍峨矗立天地之间,仿佛永远也不会坍毁的玄火坛,在这一刻猛地剧烈摇晃起来! 第三层的玄冰地面,眨眼之间裂开了一道道缝隙。 玄冰开裂的咔嚓声响不绝于耳,可在玄火坛下,那仿若一瞬震荡咆哮的熔岩声响中,又显得并不起眼。汹涌澎湃的热浪,从那玄冰缝隙之间直冲而来。寒气与热浪交集碰撞,霎时激起一阵阵浓郁的水汽烟雾。 而后蓦地一声沉闷的裂响传来,封亦放目一望,竟是玄火坛三层周遭坚硬无比的岩壁,片刻之间出现了无数的裂纹。 盛放玄火鉴的石台,也在震荡之中缓缓下沉。 玄火鉴则散发橙阳光晕,悠悠地漂浮在半空。封亦也听到了白狐的清啸,眼见玄火链被至阳之力熔断,他立时顺手抄起玄火鉴,转身掠回碧瑶所立之处,顿时感觉到脚下氤氲欲发的沉郁之力。 那是“八凶玄火阵”破裂,积蓄其间的磅礴之力引动玄火坛下火山,爆发只在顷刻之间! 九尾天狐周身被急速凝聚而成的白气包围,瞬间转浓,随即一阵气流穿过小孔的“梭梭”之声传出,翻腾的浓雾般白气氤氲间逐渐显出了人形。 洁白如玉的手,被炽热火光映照得通透,仿佛能看见皮肤下隐隐流动的血脉。光滑的肩头,浑圆而不见一丝瑕疵,隐约的起伏的温柔峰峦,在这凶险的世界里如此神秘而又格格不入。 碧瑶原本是在凶险场景中急寻出路,忽地见到此遭,凝目看去,一时竟也被烟雾白气里的惊艳情形震撼,怔怔出神。 但蓦地又反应过来,连忙几步奔去,解下身上的斗篷递了过去。 待她自如接过,盈盈一笑,仿佛黑暗里绽放光明、空谷中盛放牡丹,碧瑶虽为女子,也一时看得痴了。直到她披上斗篷,洁白如玉的手伸过来,握住碧瑶的手掌,轻声道:“碧瑶,该走了。” 碧瑶方才从如梦似幻之中清醒,而后心中一凛,怒目看去。只见某人远远地搜索着出路,未曾注意到这边,碧瑶轻哼一声,这才收回目光。 正在此时,巨大的轰鸣之声从地底深处轰然传出。 早就裂开缝隙的岩壁、地面玄冰齐齐坠落,往那炙热火光之中沉去。 玄火鉴赤红光华闪动,封亦纵身而起,飞向三层屋顶,口中疾喝道:“走上面,我来开路!”古老图腾绽放光彩,炽烈的火焰从神物之中烈烈而出,随着封亦法诀牵引,竟凝出一道火焰龙爪! 龙爪一张,覆盖周遭数丈,倒逆而上! 此乃封亦催动玄火鉴,御使其本身威能使出的神通。三尾妖狐当初手握玄火鉴,便能唤出火龙驱使。眼下封亦不想泄露底细,故此没有使用仙剑,而是单独召出一只龙爪,轰隆一声撕开了玄火坛厚重的屋顶! 封亦连连出手,将那屋顶窟窿中落下的石块断木击飞,而后一马当先跃出玄火坛。碧瑶她们紧随其后,也一闪而出,随即几人齐齐纵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着远方黑夜掠去。 在玄火坛震动,白狐清啸之际,焚香谷驻守于外的弟子,为首方脸中年立时脸色剧变,叫了一声:“不好,禁地出事了!”随即十数道灵光齐齐飞起,向着谷内深处飞掠而去! 当这些人来到玄火坛,正看到巍峨古老的奇观建筑,在莫大的天地之威撼动之下摇晃,许多地方俨然能看到显眼的裂痕,竟似要坍毁! 与此同时,自三层屋顶飞掠疾走的三道身影,也变得极为醒目。 方脸男子嗔目切齿,指着那远处三道身影道:“是侵入禁地的贼人!断不能放其逃了,快追!”孰料刚刚到玄火坛前,震天的巨响,自那山谷地底轰然传出,一股让天地也骇然失色的巨大神威,以赤红剧烈的岩浆喷薄而出! 方脸男子惊恐万状,连喝令也顾不上,连忙奔逃而走! 所幸其他弟子也都不傻,如此天地之威爆发,凡人如何能与之相抗?故而都在岩浆冲天喷涌时四散逃离。待得众弟子惊魂未定地回身,一个个双目圆睁,竟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巍峨殿堂、雄奇壮观的玄火坛摇晃了几下,而后一声震响,轰然向着刺目的岩浆里坍塌而陷! 方脸男子悲愤不已,大喝声中惊醒周遭失神的同门:“先追那贼人!” 十数道人影恍然过来,齐齐化作灵光御物飞起。方脸男子放目远眺,那三个贼人借着玄火坛岩浆爆发的一瞬,竟遁去甚远,登时心中焦急万分:“赤眼雕呢?立即放飞赤眼雕,给我死死锁定贼人,绝不能让他们逃了!” 焚香谷每日惯例放飞有赤眼雕警戒四方。 不过赤眼雕终究只是禽类,感知到那玄火坛即将爆发的天地之威,本能地避开了此处。以至于方脸男子放目四顾,竟看不到赤眼雕的踪影。好在他们驻守玄火坛的弟子与别处不同,因为禁地事关重大,他们手中一直存有两只赤眼雕。 此刻得方脸男子喝令,那两个平日饲弄赤眼雕的弟子连忙将其放出。 随着秘法操作,两只赤眼雕呖声长鸣,振翅破空直上,以远胜众人的速度飞出,向着前方三道身影追去。在此之时,焚香谷内,在这一片气势汹涌澎湃的喧哗之外,隐隐似有一声长啸,带着无比愤怒与惊愕,向着此处全速飞来! 呖——! 两声清越长鸣。 封亦闻声回望过去,只见夜色之中,两只赤眼雕振翅追来,迅疾如风。 眼看着双方距离不断拉近,那赤眼雕的速度竟还在三人御物飞行之上,当真让人惊异。封亦知道,若不将这两只异禽打掉,想脱身便不会那么容易。焚香谷失了玄火坛,只要能寻见踪迹,怕是追到天荒地老也会追下去! 封亦心念急转,蓦地想到一法,高声道:“速速降下去,落地之后立刻使秘法遮掩行藏!” 前方碧瑶她们依言而落。 封亦也立时从夜空里坠下,闪身躲入一棵老树身后,旋即运起碧瑶传授的“潜形匿影”的法门,将自身融入了黑夜之中。 呖——! 清越的鹰啼霎时接近。 对于追踪目标莫名消失,两只赤眼雕有些疑惑。本性谨慎的它们,原本不会冒险,但又了先前焚香谷弟子的命令,它们犹豫一下,然后降下高度来搜寻先前的目标。 出于天性,赤眼雕仍未太过接近地面。 但到这种程度,对于封亦而言全然足够。他看准那两只赤眼雕飞行的路径,蓦地轻盈纵跃,破空直上。两只赤眼雕对这突然冒出的目标都惊了一跳,忙不迭扑扇着翅膀往上拔高。 可却太迟了! 封亦双手交错,手诀激发御物秘法,腰间的青莹“游龙佩”瞬间化作青光电射而去。再接近两只赤眼雕时,嗡地射出两道肉眼难及的幽光。被那幽光命中的赤眼雕,连一点声息也没能发出,便如折翅那般从半空跌落。 青光回返,封亦收起“游龙佩”,如幽灵般轻盈跃入夜色。 而后消失无踪! “师兄!” 方脸男子望着地上平放一处的两只赤眼雕,怒骂道:“你们怎么回事,竟会失手让贼人杀了眼下唯一的两只赤眼雕?!” 那两个弟子亦是面色难看,神情中夹杂着愤怒与无奈,其中一人见同伴低头沉默未语,便只好开口道:“我们也未想到那贼人如此狡猾,赤眼雕追得太远,我们一时操控不到,竟立即被他们反制了去......” 方脸男子惊怒交加,也顾不得埋怨于人:“那些贼人没敢御物飞行,定是藏在这附近,散开搜罢!” 少倾。 上官策阴沉着脸来到此处,目光落到两只赤眼雕身上。 两只赤眼雕周身全无伤口,死得无声无息,先前便有弟子细细查看过,没能看出端倪。上官策压抑着胸中怒火,沉凝的威压无形中扩散,让留在此地的焚香谷弟子尽皆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他先自查看一番,面露惊色。 随即又细细地将赤眼雕取来探视一回,面上大怒:“一举灭杀神魂,是魔教的手段!好一个邪魔贼子,竟欺到我焚香谷头上!” “师叔,如今我们该怎么办?”方脸男子硬着头皮上前。 上官策面沉如水,冷声道:“还能如何?封锁周遭百里,给我仔细地搜!” —— 无名荒山。 一小堆篝火悠悠地燃着。 三道身影围坐周遭,另有个黑白皮毛的团子捧着鲜艳朱果,“咔嚓咔嚓”吃得极为香甜。 当再也寻常不过的旭日,洒下朗照万物的光辉时,她的眼眸里泛起了盈盈水光。有多少年,未曾感受过阳光的照耀了?洁白如玉的手掌摊开,暖和的光辉洒落掌心,微微一握,虽并不能握住,但她却感觉自己握住了。 “未请教,阁下如何称呼?” 今日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 但对于她而言,却如同新生!——“以前的名讳许多年没用,我也忘记了。是了,你见过我白狐真身,便称我‘小白’吧。” 【273】 葬月冥火煅噬魂 九州之外,极西之地。 葬月谷。 清晨,薄薄的雾气萦绕着山谷。谷中一片静谧,虽有林木森森,但寻常能听见的虫鸣鸟语在此地也没有。极致静谧之中,透着某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与死寂。 此地,终年笼罩在浓郁的阴气之下。 谷中树木,从谷口起始尚且葱郁翠绿,然而越往深处,树木受阴气侵染渐生变异,逐渐泛起苍白。越是深处,树木苍白愈盛。到了谷内深处,出现一大片绵延的古老苍莽巨石建筑时,树木已然变作了惨淡的苍白,枝桠上也无枝叶,条条树枝伸向半空,好似狰狞的指抓欲要握住什么,让人望而生畏。 然而就是这般险恶之地,竟也是有人迹在此的。 葬月谷最深之处,有一座巨石垒砌的荒古殿堂。 此殿堂除了丈余高的巨石所垒砌的殿门,其余部分尽皆嵌入背后的山崖之中。殿门之外,乃是一座祭坛,祭坛往下乃是一步步高大的石阶。四周伫立着数根十人无法合抱的石柱,柱身之上雕塑古老岩绘,绘图内容多为打猎、祭祀、征战等场景。 石阶之下,有块不规则的巨石,立在那里。 也不知巨石历经多少岁月,其上痕迹斑斑,原本的岩石本色已然窥不见,如今空余阴气侵蚀的苍白。 巨石之上,以古朴异域文字篆刻了一个大字。 那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古老文字,当今世上能识得它的人不超过五个。那五个人之中,自然包括了如今在青云山的周一仙。若他在此地的话,倒是能认出那巨石上篆刻的,乃是一个“骨”字! 古字原本应是以红色颜料填涂,无数年岁下来,原先显眼的色泽早已暗淡,红色反而泛黑,又再度斑驳,尽显沧桑。 放眼四顾。 整个山谷处在一种荒凉、亘古、苍莽而又寂寥的氛围之中。 殿门入口,两侧各有一尊面相古矍的人像,呈单膝跪地之姿,手捧一个石盆,石盆中幽幽地燃着火焰。谁能想到,有人出没于此,竟也能让山谷如此荒僻、苍凉。 叩叩叩—— 殿堂深处,一扇石门被叩响。 石门之外,恭谨地侍立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 门内等了一会儿,有威严声音传出:“何事?” 那老者明明未曾与石门之后的人当面,却仍自执礼甚恭,俯首贴耳一般道:“殿主,是老奴骨异有事禀报!” “殿主”这个称呼,在这葬月谷中极为特殊,仅有少数的几个人能以此相称,其他人面对石门之内的那一位,皆只能口称“宗主”。一者为奴仆,一者为宗门弟子,孰近孰远由是可知。 门内威严声音淡淡地道:“说罢。” 老者骨异行了一礼,道:“殿主,是‘九幽阴煞大阵’有了动静!”此言一出,门内陡然有股可怕的气势透过石门而出,那声音威严之中透出愠怒之意:“可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老者骨异面上冷汗直落,连忙道:“殿主息怒!非是意外,而是惊喜!那‘噬血珠’历经大阵祭炼,终于显出颓势,老奴方才过来的时候,其上已有显眼裂纹,想来功成就在近日!” “哦?” 门内声音也透出高兴之意,随即骨异便感觉那股迫人气势近到跟前。 哗啦—— 机括响动,石门升起。 微不可查的脚步之后,石门处显现一尊魁梧身躯。此人手足极长,身躯高耸如塔,穿一身玄黑宽袖长袍,只是躯体略显瘦削,面颊瘦长,以至于那袍服都秤衬托得空荡荡的。 最诡异的,还是此人周身气势。 说不上那是何等邪煞之气萦绕,凡是有人在他身前,便立时会感觉一种极为难受的压抑。那浓郁到极致的邪煞,让他每一步移动,都仿佛能引动周遭气息变化,他只是出现,站在那里,便给人你面对世间至邪至恶一般。 仿佛就连此方天地,也对其存在做出激烈反应! “你这奴才,还愣着做什么?” “速速与本座前去罢。” 他的声音威严之中,又透着某种嘶哑,仿似喉咙干燥,又似许久未曾开口说过话一般。他只道了这么一句,随即迈步先行。骨异连忙应了一句,恭敬地跟在“殿主”的身后而行。 只在殿主不经意间,骨异方才悄悄擦拭额头滑落的冷汗。 心中又惊又叹,更多的却是身心畏服的凛然——殿主如今的威势,是一日胜过一日了! 宽敞而古老的甬道之中,轻微的脚步声清晰地回响。 眼前这位“殿主”,此前也曾现身过一回,那是与“魂殿”周身笼在黑袍里的鬼先生见面,方才出过一次葬月谷。而他,便是“祖神教”中“骨殿”分支,也是占据传承之地另立门户的“阴傀宗”宗主阴砚! 殿堂深入山腹。 周遭甬道唯有十数步一个火盆照明,光线颇显暗淡。两道身影走在甬道之中,逐渐往下而去,越走越是深入,不过两人之间却再没有过半句言语。与骨异的小心翼翼不同,阴砚淡然自若,连不紧不慢的脚步也未曾有过变化,苍白而略显僵硬的面上,眉宇之间充斥桀骜冷厉神色。 如是走了半个时辰。 两人往下深入逾越数百丈,而后来到一处平旷之地。他们并未在此停留,而是转道往前,向着更为幽深的地方行去。 片刻之后,葬月谷最深处的“九幽冥穴”抵达。 “九幽冥穴”那是一处天然洞穴,上下极高,顶上有根根漆黑石柱垂下,如若密集森然的獠牙。地面开阔空旷,一眼观尽,不过居中之处却是逐层下降,眉一层约莫有三丈余高,共计九层,在这洞穴里形成一个极深的凹陷。 此地,乃是阴傀宗绝密禁地。 等闲之人根本不允许接近,也无法接近。只因此处乃极西之地至阴冥穴,那凹陷之中汇聚的,便是世间最为可怖的邪煞阴力。别说凡俗之人,就算是修士沾染一点,也会在至阴至寒的痛楚之中缓缓腐朽,烂成白骨! 骨异是阴砚颇为倚重的老仆。 但即便是他迈步踏入这“九幽冥穴”之时,也难以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仿佛不堪此地阴寒邪煞之力的侵袭,连那张老脸都不由白了几分,颇为狼狈。 阴砚见此,失笑一般微微摇头。 也唯有阴砚这般法力通玄盖世,如渊如海不可测度,方能进出其间不受影响。 都道此地难入,可阴砚两人走进洞穴,那巨大凹陷的最深之处,竟有七七四十九人各据方位站立,双臂平举,似是各自以阴煞邪力护持,正自操控着神秘的力量维系着其中一团人头大小的幽蓝火焰。 火焰之上,有根其色玄黑,顶端浑圆,中间夹杂赤红血芒纹路的难看短棒。 短棒受那火焰炙烤,玄青光芒绽放,不时抖动欲挣扎脱出。然而不知何处的无形之力禁锢着短棒,使其奋尽余力,也无法从火焰的炙烤下脱离。 那短棒,竟是青云山被盗走的魔宝“噬魂”! 原来此地有个古老大阵,名曰“九幽阴冥法阵”,此阵极为诡秘,阴砚凭此可引动唯有亡者国度“九幽阴冥”才有的“九幽冥火”。而后辅以七七四十九个世所罕见的“金甲尸王”,以玄冥之气维系法阵,生生用“九幽冥火”祭炼至今,总算有了结果。 阴砚虎目凝实,往冥火上“噬血珠”看去,果然在那赤红圆珠上窥见了一丝裂缝,苍白面容之上顿时浮现笑意,沉寂许久的心脏似也活泛起来—— “好,好啊!” 而后魁梧身躯如大鹏般振奋而起,落向那邪煞之力浓郁无比的凹陷,法力鼓荡,身躯衣袍烈烈作响,他竟是将澎湃法力涌动,灌入那法阵之中,亲自操持“九幽阴冥大阵”! 霎时间,幽蓝火焰大盛! 那“噬魂”青光急颤,闪烁不休,隐约似有悲鸣之意。但几番挣扎,始终无法突出法阵束缚,只能认命一般由那蓝焰炙烤! 想来,若它当真有灵的话,此时应当会回想起青云山上某个寂寥少年吧。 —— 南疆。 山州与海州交界的某处。 一片密林间。 原本茂密的树林,如今仿佛遭受飓风蹂躏,随处可见折断、倒下的树木。平整的土地也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揉捏,到处都是掀起的土块或是陷下的坑洞。 不止如此,这山林之间还充斥着一股浓烈的妖气。 妖气之中,夹杂着血腥气味。 若有人走近细看,便会惊骇地发现那林中各处,竟躺着一具一具骨断筋折、殒命而亡的兽妖! 在一棵大树之下,焚香谷门人燕虹面色煞白,左面臂膀被鲜血染透。此刻正满脸警惕地戒备四周,同时从包袱里取出伤药,为自己处理伤势。 片刻之后,伤口勉强止住了血,裹上了伤药。 燕虹也因此累出一身汗,她歇息了一阵,取出干粮吃了些果腹,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这么久也没有兽妖再出现,看来的确被她尽数斩杀了。 ——唯独那巫妖,仍旧被他逃了! 燕虹柔弱的外表下,乃是一颗坚韧如磐的心。 只是这心境,在此时也不由生出疑惑:“那巫妖之前所言,到底仅是为了乱我心绪,还是确有其事?”久思未果,燕虹咬牙起身。她会继续在这四周搜索一番,若当真兽妖绝迹,再返回谷中养伤罢。 【274】 取魔血祭炼神功 葬月谷。 九幽冥窟。 幽蓝火焰映照下,阴砚冷峻的面容上微显凝重。他未曾想到,被人以“血炼”之法,融合两般世所罕见的邪物成就的魔宝,竟如此难缠。先是以“金甲尸王”祭炼许久,又亲自出手执掌大阵,以冥火煅烧,居然仍无法迅速将其打破。 “噬血珠”与“摄魂棒”二者原本邪力冲煞,难以共存。可在存亡关头,它们又能借助血炼媒介,相生相持,法宝灵力互助,居然硬是抵住了冥火的煅烧! 噬血珠上那一道裂缝真实不假。 可阴砚操纵大阵,以更加猛烈的冥火煅烧,噬血珠上那一道裂缝数日来仍如原先一般,没有半点变化。 老仆骨异侍立在洞窟入口,神情忐忑。 虽然阴砚没有半点言语怪罪,但他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乃是不争的事实。这让骨异仿若背负山岳般巨大压力,守在入口半步不敢挪移,一双眼望那幽蓝火焰上的短棒,望穿秋水一般盼那法宝毁弃。 老仆心中的悔意奔涌如潮,填满胸臆。 早知道此物这般坚韧,自己何苦提前禀报,反使自己如今吃了挂落,无辜落个“无能”的印象!想到殿主平日冷傲无情的性子,即便是他这般跟随服饰多年的老仆,也禁不住心底发寒,颤栗了一下! 许是老仆暗中的祈祷起了效。 幽蓝火焰上,那平静地闪烁晦暗光芒的短柄,蓦地急颤起来。隐约之间,似又一声清脆的微响从中传出。心神一直锁定在短棒上的阴砚,霎时觉察到了短棒的异样,面上阴沉的神情一瞬鲜活,渐露惊喜。 果然,那不是错觉! 噬血珠、摄魂棒再是世间奇物,也无法经受这冥狱之火如此煅烧。毕竟冥火以大阵聚阴煞之气而成,生生不息,源源不绝,可两般奇物失了主人操持,灵力终是有限。 到了此刻,也是山穷水尽! 咔嚓—— 这回,短棒顶端圆珠开裂的声响,愈发清晰,就连入口处侍立的骨异也听清了那一声裂响,老脸之上惊喜大露。 暗红的珠子,如今变得惨白,漆黑的短棒,也化作浅灰。世间唯此一物的“噬魂”,此刻如同褪色一般,玄青幽光也黯淡到几乎无法窥见。冥冥中,仿若一声怅然叹息,而后如同稚龄戳破皂角泡沫那般—— 啵,一声轻响。 短棒自圆珠到黑棒,一霎裂成碎片。那些碎片又在幽蓝火焰燃烧之下,如同风化般变作灰白的粉末,飘然散去。 火焰上,唯余一点让骨异看不清虚实的奇物。 那是一滴血。 颜色暗红,幽蓝的火焰也没能让它有半点变化。 骨异知晓它的传说,却从来未曾亲见,所以他忍不住往那滴血上看了一眼。没曾想,只是看一眼,骨异登时神魂颤动,心神落入幻境——他竟从那一滴血中,窥见了上古的苍莽浩荡,窥见了震天动地的战火,甚至窥见了一个手持巨斧血洒苍穹的神魔! 阴砚眼中露出了痴迷之色。 凡夫俗子识不得它的浩荡魔威,阴砚却能真切而激动地感受到,那一滴鲜血之中蕴含的火一般的魔力!那虽只是一滴血,却仿佛蕴藏亿万星辰,仿佛历经亘古时光,仿佛泼洒无尽血火! “噬魂”毁弃,看似损毁一件无上魔宝。 可事实上不过是脱去桎梏,解开镣铐,破出窠臼,还原了它的本真罢了。 只因它是—— “祖神之血!”阴砚喃喃地道。 八百年前黑心老人身亡,噬血珠丢失之后,为什么炼血堂再没能重新炼制出这般法宝?为何那时死灵渊下炼制魔宝之地留存,炼制传承未失,却怎么也无法再现黑心老人的无上威势? 因为噬血珠真正魔威通天的源头,真是来自这一滴“祖神之血”! 恐怕世人怎么也想不到,那颗珠子,某种意义上限制与封镇了这一点魔血! 当年教派分裂,“血殿”带走的便是这一滴魔血!阴砚继任骨殿,接掌神教大部传承与资源,为求“祖神之力”耗费数百年光阴,寻回三殿秘法复原“祖神诀”。 祖神诀,大不易也! “‘骨’、‘血’、‘魂’、‘魄’、‘气’!” 阴砚痴迷之色渐渐敛去,傲然精光自眼中浮现,“‘圣骨’我耗费百年,炼化交融,早已入骨入髓俱为一体。如今‘魔血’到手,‘魔魂’有条不紊成果斐然,吾祖神力,合当自我手中重现!” “吾道可期,吾道可期啊!” “哈哈哈哈哈哈——!” 长笑之中,阴砚张口一吸,那滴在幽蓝火焰上岿然不动的魔血,一瞬落入他口中,随即吞咽入腹。 老仆骨异听得阴砚大笑,心中重压顿去,一阵后怕之余,也强打精神想要说些讨好恭维的话。孰料他刚刚往前几步,正是那阴砚吞下魔血之时,没等他开口,阴砚魁梧身躯里魔力激荡,霎时狂风骤起,无可抵御的风暴力道在这洞窟之中旋转,形成一道遮蔽视野的漆黑龙卷! 骨异吃了一惊,连忙法力运转,死死站定。 而后以手遮目,往那凹陷深处望去,口中焦急地叫了一声:“殿主——”话未说完,龙卷风暴巨力袭来,老仆颇为不弱的一身法力居然站立不稳,脸上神色一变,暗叫一声“不好”,随即竟被那风暴卷起,身躯抛飞,从这入口这一端轰然撞向另一端的岩壁! 崩崩崩—— 风暴之中,岩壁上方传来沉闷声响。 骨异忍着疼痛仰头一看,竟是那岩壁顶端垂下不知多少年月的漆黑岩柱,在这可怖的风力之下齐齐断裂,嗖嗖地卷入风暴之中。 而风暴中心,阴砚的身躯早已被漆黑邪气遮掩,全然看不见了。 老仆心神不安时,猛地想起一事,满面惊骇欲绝,原来那风暴旋转,将洞窟深处那可怖的邪煞之气也卷动,随之扩散!眼看那漆黑的邪煞之力临近,老仆顾不得其他,生生使出个激发潜能的秘诀,周身法力犹如燃烧一般沸腾,顶着巨大的拉扯之力奔向入口! “啊——!” 老仆骨异最后还是逃出了九幽冥窟,只是慢了一拍,后背沾染了些许邪煞之气。只一瞬间,他的面上生出寒霜,口鼻呼出的白汽也尽是冰寒气息,他忙不迭盘膝坐下,运转功法死死抵抗那股邪煞寒力。 也幸亏沾染极少,花费了一些功夫倒是将那邪煞寒力驱除。 仅仅只是片刻时间,老仆骨异气息便颇见萎靡,待他满脸苦色站起身时,蓦地感觉脚下微晃,再看四周,那岩窟竟在无形伟力下微微震颤! 他不由吓了一跳,但面色变幻之下还是留在此地,只是满面焦急、惶恐不安。 好在那震颤持续了大约一刻钟,便渐渐缓了下来。 九幽冥窟之中,邪煞气息弥撒,黑沉沉的一片遮住了视野,老仆看不透,也不敢擅入,唯有忐忑等待。 沓、沓、沓...... 无法窥透的深窟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仆惊喜地望向深窟,口中急道:“殿主,是您么?您如今怎么样了?!” “哈哈哈哈!” “你这奴才忠心倒是忠心,就是蠢了些。” 光影微动,一道魁梧的身形自那邪煞气息中迈步而出。 “方才不过是我借助‘神血’练功,做什么这般大惊小怪?!” 火盆幽冷的光芒下,魁梧身形的面貌显露出来。 原本骨架粗大魁梧,但躯体肌肉干枯,身形瘦长的阴砚,此刻面貌迥异。眼前之人浓眉大眼,口阔鼻挺,额头饱满、面颊红润,显露在外的手臂更是肌虬结、皮肤紧凑,浑身洋溢血脉充盈之气,哪里还有此前阴戾模样? 便是年纪也从七八十的老者,一瞬便做四五十出头的中年,满头花白头发变得乌黑鲜亮,与先前相比,宛如脱胎换骨一般! 老仆骨异看着眼前之人,一时目瞪口呆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阴砚见他这般模样,面上微沉,斥道:“你这奴才,又作什么怪?” 言语虽是斥责,可实际阴砚语气中不仅没有生怒,反倒有些桀骜的自得,甚至颇为满意骨异的反应。 老仆骨异经他一骂,立时回过神来,张口结舌地道:“老奴、老奴知罪!非是老奴蠢笨,实在是殿主您如今的模样,让老奴心神震撼,几无法相认!殿主,您的神功,可是成了?” “呵呵,”阴砚轻笑一声,“早着呢!如今不过是方自融血入脉,气血充盈罢了,要真正将这神血炼如‘祖神诀’里去,还得花费些年岁!” 老仆骨异对此却极为乐观,道:“最艰难的一步,殿主都已然迈了出来,可说前方一片坦途,哪里还会有什么阻碍?老奴恭贺殿主得偿所愿,神功大成!” “哈哈哈哈!” 阴砚何尝不知是如此? 为这一滴魔血,他在这关卡停滞多年。虽说“祖神诀”也未有强求五大机要的顺序,但他钻研诸般秘典,觉得还是应对修“骨”之后,先炼“神血”才是最佳选择。 如今终于得尝心愿,阴砚何止心怀大畅! 不过笑了一阵之后,阴砚神情整肃,目中闪动深邃光芒:“‘神血’已得,其余诸般机要也该早做准备。传令罢,让人都出谷。在我闭关炼化神血期间,下一步‘夺魄’,存放许久的‘’也该取回来了。” 【275】 偷得浮生半日闲 云天之上。 袅袅云雾之间。 “神阙”琥珀灵光纯和通透,迎着朵朵云霭悠悠地飞行着。无形的屏障阻挡了九天罡风,唯余轻盈微风透入,携带一日清新之气拂过面庞。 前方宽阔剑身处,黑白萌物好似无骨虫蛹,趴在那处睡得正香。 分别时碧瑶本舍不得送走陶矢,封亦允下让陶矢跟她会狐岐山。只是碧瑶熟思之后,叹息着拒绝。她道:“死亡沼泽之后,鬼王宗、万毒门几乎势成水火,她若留在狐岐山我无暇照看,反惹得心中挂念。还是让她同你回青云山罢。” 封亦又说寻机带陶矢下山来看她,谁想碧瑶嗔怪刁难,道他若真是有心,莫若再寻来一只食铁兽,好跟着她。 对此封亦唯有无奈苦笑。 岂是他不愿再寻得食铁兽,为陶矢添个伙伴吗?实是近年来便走天下,益州有意无意去过数次,百里竹林也找到了多处,但哪里还曾见过食铁兽的踪影? 甚至封亦都一度为陶矢担忧,怕她是这世间最后一只食铁兽,自己该当如何? 每每思及此处,封亦便如同触及心中柔软,对这团子也不由生出宽容之心。——也罢,就算没有同族,朝阳峰上那么多人不也关心照料着她,犹如亲人一般么?平日也莫要那般严苛,反正她除了惫懒了些,也没有什么不好之处嘛。 封亦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微笑,伸手贴向团子蓬松的脑袋。 团子似有所觉,闭着眼挪了挪头,一爪子把他的手扒拉到边上去。 封亦失笑地抽回手,目光平视,望着远处越来越盛的天光,心中心思却忽地飘飞,回想起不久之前的情形。九尾天狐小白,不愧是生活了千百年的厉害人物,脱困之处的激动过去之后,她心神平复,便恢复以往冷静、敏锐、智慧且从容的气度。 对封亦在玄火坛所言“需其相助”记得清楚,冷静之后便径直相询。她乃是见惯世情的老狐狸,不认为封亦这般大人物费尽心思且甘冒风险相救,会只是看在双方情谊上。 小白恩怨分明,并不会将他与碧瑶混淆。在她的眼中,封亦是封亦,碧瑶是碧瑶。何况她也存着心思,不愿被这一份恩情拘束,只想早早回报了事。 原本轨迹中小白对鬼厉另眼相看,一则出于鬼厉出手别无所求,二则源于鬼厉当时乃是鬼王宗副宗主的身份。 小白对鬼王宗另眼相看,不代表对青云门也会如此。 身为妖族,又被焚香谷囚禁数百年,是以更倾向于结交鬼王宗这般直来直去的魔教,也不愿与口称正义、实则多有私心诡计而又食古不化的正道接近。 如今没有厌恶封亦,其一也是源自救助恩情。但实则真正让小白触动的,还是封亦对碧瑶的感情,以及他所表现出来的“特立独行、敢爱敢恨”。 小白是个感性而又理智之人。 她会因为人世间最美好的情谊而深受触动,难以自拔,却同样因为活得够久,见得够多,对世间许多事情都看得极为清楚透彻。 故而当封亦对她道出心中谋划,希望由她引见此后能借助妖族之力时,小白惊诧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乃是“异想天开”,她并不认为世间有人能完成这般壮举。千百年来,世间从来如此,不也过来了么? 封亦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甚至也没有气恼,只是淡然地回了句“事在人为”。 他如此平静而笃定的态度,反使小白惊疑不定,心中犹豫起来。沉吟之后,对封亦道出实情:“神州浩土广袤无垠,在群山诸岳、江河湖海间的妖族数不胜数。然而受限于种族、习性、修为等等诸般缘由,妖族大多孤僻独行,便是同族也难以相容。你想如人类宗门这般借助妖族之力,只怕不容易。” 小白说是“不容易”,可封亦观她神情,知道对方是客气的说法了。 她原本的话,应当是“绝无可能”! 封亦沉默片刻,脸上神情未改,反是平静地反问了小白一个问题:“前辈试想之:若正魔两道排除万难,联手划定九州修真界底线规则,继而通行天下,但这其中没有妖族参与出力,你说,届时妖族将面临何种处境?” 小白当时明目微凛,待顺着封亦之言试想过后,竟是冷汗微下,悚然一惊!因为她想到若当真如封亦所言,届时妖族作为“外人”,又多是孤僻独行,只怕立刻就要被联手一处的人族针对,处境艰难了! 不,不止是处境艰难,若真到那般地步,妖族怕是要面临灭顶之灾! 只是小白不愧为世所罕见的“九尾天狐”,惊骇过后,她随即也醒悟过来,冷笑着一针见血地回应道:“你所说的不过是没有发生的揣测罢了。你那雄心壮志且不说,单是正道三大门派,你能说服?再进一步,撇开焚香谷、天音寺不谈,你们青云门的确是天下第一的门派,可是你出身朝阳峰,能掌控整个青云门吗?” 随即小白觉得言语似乎有些太过激,微顿之后,情绪平复,美目流转间微微一笑,又道:“当然,如果这便是你需要我为你做的事,那我记下了,也会把它放在心上。当你需知晓一点,此事最终能做到何种地步,可并不是取决于我,届时若事有不成,你莫要怪我便是。” 小白之言,封亦知道并无虚妄。 因为她只是点出了封亦无论如何无法避开的现实罢了,自也不会迁怒责怪。何况,小白的言语也并未动摇封亦的心念,乃是他知晓如何应对这般困局。 迎着明亮的日光,封亦双目微眯,似是又代入先前的心绪里去,口中轻声地道出了此前未尽之言:“欲使别人认同自己,不外乎两个方法——以理服人,与以力服人罢了!” “青叶祖师那般镇压当代的修为,才是吾辈指路明灯啊!” 时光如梭,去如箭逝。 转眼便到了正午。 此次下山时日颇长,准备的干粮物事也大多用尽。眼看前方山河间有座城池,封亦定下心神,在临近城池的僻静之所降下,收起仙剑,与陶矢两个一道往城中行去。 许是赶上了集市,封亦入得城来,只见城中街市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摊贩叫卖、行人喧哗、孩童叫嚷交织成趣,热闹非凡。纵然世间有许多纷乱之处,看得人心忧,但也有这般祥和之地。 封亦心情也随着眼前寻常的生活气息而平静,面上微笑着悠然闲逛。 忽地微风吹拂,带来一阵食物香味。封亦往前看去,原来是有个摊主摆放着火炉,正自烘烤自家手艺铲除的肉饼。浓郁的肉香气味,引得不少过路行人询问购买。 随着封亦道行精进,吃饭用膳可以不必如凡俗那般频繁。 不过封亦闻到那朴实的肉饼香味,一时食指大动,待前面两个客人买完,也走到摊前。肉饼的摊主头裹布巾,面上带着烟火色,抬头望见封亦连忙满面笑容,热情地道:“公子可是对小摊肉饼感兴趣?” 摊主看着年轻,见识却不少。 从封亦穿着打扮、洒脱气度,以及那肩上探头直望的奇异熊兽,也能看出对方身份非凡:“小的不敢相瞒,炉中肉饼只是寻常麦面揉制,但用的肉却是才买的鲜肉,用料也足。公子若不嫌弃,小的愿请公子尝一尝!” 封亦笑着道:“尝什么啊,你直接给我包一个吧。” 摊主“哎”地答应一声,手脚麻利地用干净麻纸为封亦包了个肉饼,恭谨递来。封亦问了价钱,先付了账,这才接过肉饼。他拿在手里掂了掂,的确用料颇足,也不避俗礼,自如地拿起肉饼咬了一大口。 微焦的麦面和着熟肉,虽无珍馐滋味,但也算味道不错。 封亦笑着点了点头,对那摊主道:“味道还算不错。”那摊主顿时眉开眼笑,客气地道:“能得贵人您一声夸赞,当真是小的荣幸呐!贵人你觉得分量可够?不够小的厚颜请您再用一份,为您这一声夸赞,也断不会要您付钱!” 封亦随意摆了摆手,浅笑道:“这倒不必,手里的足够了。” 转身欲走,忽有所觉,顺势低头看去。 只见两个穿着朴素的孩童站在不远处,一个大些,十岁左右;另一个却只有四五岁模样。两个孩童望着封亦手中气味香浓的肉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在封亦有所觉察,向他们看来是,大些的孩童连忙转开脸,似有些羞赧,小些的那个受不住诱惑,仍自咬着手指直直地看着封亦。 封亦看得好笑,故意多咬了一口,把那五岁的孩童馋的直咽口水。 两个小家伙穿着虽朴素些,但干净整洁,不像是终日饥饿的人家。只是单纯馋嘴,属于孩童本性。封亦逗了小家伙一回,倒是走了过去,蹲下身来,对那有些慌张的十岁孩童道:“想尝尝这肉饼?想的话,我请你们吃。” 五岁那个下意识要答应,却被大的拉住,目光往肉饼上看了一眼,硬是忍住馋意摇了摇头。 封亦微笑起身,道:“相遇也是缘分,我请你们尝尝罢。”回神让摊主包了两个肉饼,递到两人面前:“吃吧,不用客气。” 十岁孩童许是被封亦微笑感染,放下戒备,接过肉饼后立即躬身拜道:“谢谢大哥哥!”封亦笑了笑,迈步走开。大的孩童这才把肉饼分给小的,两人满心欢喜地吃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街上有其他孩童认得他们,此时都从旁边跑出来,满眼馋意地看着两人。那些人中有平日与他们玩耍熟悉的,也有全然不认识的,短短时间就围了七八个人过来。 小的那个如若未觉,只顾自己吃着;大的却犹豫起来,望望熟悉和陌生的同伴,又看看手里的肉饼。 封亦原本走出一段距离,见此又站在了原地。 他一面吃着肉饼,一面好奇那孩童会如何应对。 那孩童倒是个淳朴心性,犹豫许久,虽极为不舍,但最后还是做出决定,打算把肉饼分给众人一块儿吃。小伙伴太多,七八个人一分,再加上他力气不足,分的又多有少,最后落到自己手里竟只剩了一小块儿。 吃完之后,大的虽然嘴馋,对小的手里肉饼也不愿争夺。 即便小的懂事地分给他,他也没要。倒是几个伙伴里,有个矮小的孩童先前分得较多,见他没有,又扳下一块来回赠给他。 如此童稚趣味,封亦在远处看得哈哈大笑,几步走了回去,叫来一众孩童,豪迈地道:“来,大家都过来,难得你们相互友爱,我再请你们每人吃一个肉饼好不好?” 众孩童齐齐眼睛发亮,都道“好”,又在大孩童带领下连声道谢。 封亦笑着与他们回到肉饼摊前,对摊主道:“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一份肉饼,我来付钱!”摊主一面手脚麻利地包肉饼,一面赞叹道:“公子当真心善!” 封亦笑而不语,在摊主准备肉饼时顺手给他们摸了摸骨,颇为遗憾的是几个小家伙都没有什么修道资质,便是有“蜕凡诀”也难以突破“御物境”,他只得遗憾放弃。 否则遇上合适的,封亦定会表明身份,征求了他们家人意见便带回青云山去。 付过钱后,在一众孩童连声欢笑里,封亦悠然离去。 此次南下,封亦不仅寻到了炼剑的“离火之精”,救出了玄火坛白狐,最让封亦大为满意的还是从巫妖手里夺取到了高山部族的圣物! 有此物在手,一直为兽神悬着的心也一时放下。他虽不知最终事情走向如何,但至少自己掌握了主动权,这才有眼下闲情逸致在街市悠然闲逛。 行走间,前方街市围着一群人,里面传出凌厉破空的锐响,而周遭人群也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封亦好奇走近,莞尔而笑,原来跑江湖的在此演武卖艺。 正待离开时,旁边忽地又传来骚动,两个黑衣短衫的护院拨开人群,护着个身穿劲装武士服的青年公子挤了进来。那青年公子衣着富贵,面带傲气,挤进来往那卖艺之人看了几眼,不屑地嗤笑道:“就这三脚猫的把式,也敢在此地卖弄?” 封亦眉头一挑。 倒不是为这青年纨绔跋扈态度心生不喜,而是此人不像狠辣暴虐的凶残之徒,但一身煞气如有实质,其中的晦暗与血腥让封亦都意外惊心,不用想也知定有蹊跷。 正当封亦思索是否理会此事时,无意之间一道人影快速走过,引起封亦注意。待他一眼看去,认出那人影时,心中顿生惊讶,连这青年也顾不上,挤出人群往那人影追了上去。 【276】 遇同门知晓任务,回青云步履朝阳 那人初时行走在街道上,正在寻找与采买物资。 不多时,那人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脚步加快,然后越走周遭环境越是偏僻。封亦缀在后面,轻声赞道:“倒是挺警惕的。” 他也不惧暴露,紧随其后,转入一条巷子。 小巷僻静,没有行人。 封亦追着进入巷中,却连先前那人也不见了踪影。复又往前走了几步,蓦地身后跃出一人,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跟踪于我?” 封亦一笑回身,那人看清之后惊讶道:“封、封师兄,是你?”说着松了口气,紧张稍缓,又道:“方才我还道被什么人盯上,原来是我自己太过谨小慎微,若早些回头,倒没这误会了!” “陈师弟无需如此!”两人相互以道家稽首见过,封亦道,“下山在外本就不比在门中,如此谨慎才是正理。方才师弟行走得快,我一时未能确认,如此方才引得误会嘛。” 陈勤,龙首峰弟子,齐昊同辈师弟。 封亦曾经见过他两面,由此认得。 “不知师弟至此所为何事?”封亦随口问道。 陈勤答道:“回师兄,我跟随首座齐师兄下山执行任务,累日已久,诸般用度耗尽,正好遇上城池便派我前来采买一些物资。” 封亦听得“任务”二字,好奇道:“不知齐师兄下山执行什么任务呢?” 陈勤闻言迟疑了一下。封亦当即便微笑道:“若是不便直言,只当我唐突即可。”然而陈勤摇了摇头,回道:“此事对外隐秘,但以师兄身份回到青云也会知晓,所以对师兄也无需隐瞒。” 他微顿片刻,开口先问:“师兄,你知晓大竹峰魔宝‘噬血珠’被盗取一事吧?” 封亦点头:“我知道此事——莫非你们是为此下山?” “的确与此有关!”陈勤道,“之前邪魔闯入青云山盗走‘噬血珠’,掌教师伯、大竹峰田师伯等皆感脸面无光,又担心邪魔凭此掀起风浪,故一直在查探此事。大约半月以前,我们查到与邪魔驻地的线索,掌教师伯便命我们下山专门处置此事,即便不能寻回‘噬血珠’,也要给那些邪魔一个惨痛教训!” 封亦听说是与“阴傀宗”有关的消息,连忙问道:“可知驻地在何处?” 陈勤回答道:“十有八九,便是在隆安郡!” 封亦神情正肃,道:“隆安郡么,距此倒是不远。对了,你们眼下情况如何,可需要我相助一二?”陈勤微露难色,道:“回师兄,掌教师伯对此次任务颇为看重,特地派出长门与我们龙首峰联合执行,眼下邪魔贼子的线索不断出现,但尚未真正厮杀斗法,短时间应是无需援手。” 封亦注意到了他脸上异色,心中一动,对“阴傀宗”的热切态度稍减,问道:“此次任务,以何人为首?” 陈勤道:“此次任务以长门萧逸才萧师兄为主,本脉首座齐师兄为辅。” 封亦闻得此言,登时心中明悟,面露笑容:“原来如此。师弟既然重任在身,那我也不再多有耽误,就此告辞罢!”陈勤暗中松了口气,连忙露出笑脸:“封师兄慢走!” 目送陈勤远去,封亦随即陷入思索。 关于“噬魂”被盗取一事,封亦虽也与其他人那般,对“阴傀宗”的挑衅极为愤怒,但因为此事有大竹峰与通天峰接手,他便没有过多关注。 而且,出自前世记忆无意识的影响,封亦也并未将“噬魂”看得太重。它虽然是一件无比罕见的血炼魔宝,但也仅仅只是一件法宝而已。单凭“噬魂”,完全做不到如兽神以及“四灵血阵”那样宛如灭世的危机。 没想到一段时间没曾关注此事,门中依然在追查,且成果斐然。 沉思片刻,封亦面上露出笑容。 刚才因为太过关注“阴傀宗”,反倒没意识到任务人选之外的深意,此刻心中明悟,不禁释然道:“原来如此,掌教师伯也算用心良苦。” 此次道玄真人派遣通天峰与龙首峰一齐下山,又让萧逸才、齐昊联手处置,显然是想借此打击“阴傀宗”邪魔的机会,为这两人赢得名望。 齐昊不必说,龙首峰自苍松背叛宗门便有一蹶不振之势,齐昊这年轻的首座正需要功绩与名望来重新振作一脉心性。萧逸才也是如此,作为未来的掌门接班人,他不仅需要更多的历练,也需要由此一点一点积攒声望。 两人俱是人杰,近年来表现也不差。 只可惜此代弟子里出了个厉害人物,宛如正午之骄阳,那炽烈耀眼的光辉让他们这些皓月星辰都暗淡无光。道玄真人心怀若海,当然不会生出什么打压晚辈之类无聊想法,但也得考虑到将萧逸才推出来,让他多多积累历练经验与当代年轻一辈弟子中的声望。 未来的路,终究要交给他们自己去走的。 想通了这一点,封亦便熄了探究心思,从巷中走回街上。此处距离先前的街市甚远,封亦兴致一去,便没了逗留心思,就近寻处地方买了些食物,而后出城御物离去。 数日之后。 苍莽大地上巍峨如龙的雄浑山脉映入眼帘。 白云袅袅,瑞鹤如蚊在山峦之间悠闲飞过。 临到青云家门,那洒落的阳光与拂过的微风,都似比别处多了几分熟悉与依恋的气息。悠然趴在剑身之上晒太阳的陶矢,在嗅到青云山熟悉的气息时也不由得精神振奋,活跃起来。 琥珀灵光在封亦的操纵之下,并未有剧烈的声响传开。 片刻后,朝阳峰已到眼前。 “一主三仆”的四座峰峦各有志趣,宾主陈列,相映成趣。峰上松木成林,郁郁葱葱,一眼望去满目苍翠,那隐隐随风而来的松香气味,则让人由衷地心神放松,心脾俱畅。 这一次,他并没有径直落向主峰太极坪。 而是灵光浮动,向着前山“临客峰”而下,轻盈地落在地面。陶矢嗅到阔别许久的气息早便按捺不住,先自遁光闪烁落地,一溜烟跑个没影。 封亦并未理会她,径直在山上闲走。 临客峰有许多建筑,封亦初上山时,此峰建筑有许多都空闲着。但在封亦履任首座之后,数度广开山门,收纳资质不凡的有缘之人山上。 如今这临客峰,安置最多的便是刚如山门的九代弟子。 封亦收如山门的九代弟子人数众多,且那些弟子大多年幼。故灵虚执掌门中教导事务以来,贯彻封亦理念,将每日上午安排读书识理的功课。等他们年纪再大一些,便会开始教授道门典籍。 行走在雕刻了各式花纹的石板道路上,敏锐的感知,让他能清晰地听到远处数间室内传来的读书之声。周遭一片静谧,这使得远处的读书声愈发清晰可闻。那些稚嫩的声音拖得悠长,封亦听在耳中,只觉心如古井般宁静。 ——“这,才是朝阳峰的未来啊!” 封亦心中感叹,目色深邃。 虽说九代弟子想要担负重任,资质高修行快的也得等到十年之后,真正可堪一用更得再等二十年时光。但毫无疑问,他们将是朝阳峰未来兴盛的根基! 眼下已无需封亦再多做什么,维持住如今的局面,朝阳峰的复兴没有人会再怀疑。按理封亦也该安分守己,莫要再闹出什么别的动静,尤其是收纳弟子入门的数目,应当有所减缓才是。 但封亦并没这样做。 他仍然努力地搜索着资质合适的弟子,并苦口婆心将其带回青云。朝阳峰再发展下去,其势不减,未来很可能连长门通天峰也要被朝阳峰的压一头。届时不可避免会产生某些门内的隔阂与隐患。 封亦却并不在乎。 欲行非常之事,眼下这点力量他不仅不会觉得足够,只会觉得太过单薄! “首座师兄!” 经过弟子们读书做功课的院落,在此督导的灵虚师兄连忙前来见礼。 封亦恭谨回了一礼,微笑着道:“师兄自去忙碌,无须理会我,我随处走走罢了。”说着视线透过院内房间窗户,看着一个个专注用心的弟子心怀大慰。 灵虚师兄见此问道:“首座师兄可愿也讲一堂功课?我想大家定会无比欢迎!” 封亦想了想,摇头道:“此事不急,且多等几日吧。” 他没有在此久留,与灵虚师兄辞别,便往临客峰后山行去。 从此处往下,走过一段熟悉道路,便至半山亭。转过半山亭往左,是往逐霞峰而去的道路。封亦不紧不慢,步速均匀,一面行走一面思索许多事情。片刻之后,前方岩壁下传来细流淌下的轻响。 却是到了剑痕水塘。 许是山上人多,剑痕水塘又经过修整,如今大变模样。 从剑痕上端两尺之处,往外搭建了一个小巧屋檐,屋檐下便是顺着剑痕淌出的岩壁清泉,于地面数尺之地汇聚在一个小潭中。水潭左右两边各自多了个岩石储柜,柜门无锁,里面放了几摞整洁干净的松木碗。 封亦并未取碗饮水。 但目光却在水潭停留一阵,脑海里浮现以往记忆,面上也由是露出笑容。不多时,封亦收回心神,目光往那剑痕看去。 时至今日,封亦神通已成。 他的道行在朝阳峰已然首屈一指,便是此刻商正梁复苏,也未必能胜得过他去。有了这般道行打底,再来看这一道剑痕,封亦愈发心中震撼,更能体会到这一剑的厉害。 本是随意而为,没曾想封亦越看,面上越是思索沉凝。 那一道剑痕,竟能引动封亦古井无波的心境,手指无意识并拢作剑指状,依照心念下意识地舞动。思索过后,沉凝渐去化为恍然,随即成了一声感慨:“祖师不愧为祖师,跨越时空数百年,也能给我这后辈弟子以教导启发!” 那一剑,竟内蕴锦绣! 若单只是威能,封亦全力施为,如今也能做到这般程度。 可岩壁上的那一剑并不只是浅薄的剑气威能,封亦以前或是修为不足,或是未曾细看,竟没觉察到其中隐隐展现了数种用剑之法,以及一种奇特剑意。 封亦身具“剑心通明”心境,细细揣摩之后,颇有收获。 他蓦地想到,朝阳峰那位祖师在此地留下一道剑痕,当真是传言中为了打穿这到山体中的清泉,还是为留下这般剑道意蕴以教后人呢? 封亦眉头微挑,若有所思地笑着,复又转身离去。 逐霞峰。 封亦平复心绪,方才伸手敲响院门。 院中一个温和的女子声音道:“封亦么,进来吧。” 封亦推门而入,院中桌旁有个朴素衣衫的女子,正如凡俗之人一般捧着衣物细细缝补。封亦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女子面貌清冷如故,但分明有多了几分温和与憔悴。 “弟子拜见师叔!” 佟正宁放下手中的物事,清冷面容上露出和蔼笑容:“到我这里,就莫要拘那些俗礼!——听说你下山去了,这是刚回来么?” 封亦回道:“没错,师叔。此次南疆一行,弟子运气好,寻到了火系至宝‘离火之精’,算是一尝夙愿。”孰料佟正宁摆摆手,道:“你也知道我没理会门中的事务,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再说蕙秋时时都会来看我,你眼下做得很好,我们都信任你,你放心大胆去做便是!” 封亦正肃回道:“是,弟子谨记!” 佟正宁眉眼微沉,道:“你再这般拘谨,我可就要赶人了啊。”封亦连忙浑身一松,咧嘴笑道:“师叔莫怪,做首座整日板着脸,一时半会儿拧不过来。——您瞧,这是我下山为师叔您带的礼品!” 乾坤袋微解,封亦双手不停,竟是从中取出一大堆果脯、山珍、蜂蜜、灵蔬等物,满满地摆了整个石桌。佟正宁看着那些凡俗的山珍货品,一改先前冷峻神情,欢喜地起身清点,口中还连连赞叹:“咦,这干果品相不错,哇,这蜂蜜也不错!......都是好东西啊!” 佟正宁清点了整桌货品,大为满意,目光看向封亦腰间的乾坤袋。 “这便是你们炼制的储物法宝么?倒是挺便利。” 封亦忙道:“师叔需要,弟子立即让人为您送来!” 佟正宁挥了下手,道:“此物我也有,只是平日里不喜出门,用不上而已。——你这些货品,倒很是不错,委实用心了!要看望你师父么?随我来吧。” 【277】 道讯息允诺下山 房屋整洁而安静。 墙上窗户洞开,屋外清新的空气得以畅通流入。 旁边茶几上放置着一个香炉,淡淡青烟袅袅,燃放着静心凝神的异香。 封亦脚步无声,走近几步缓缓往床榻望去。床榻之上,商正梁宛如熟睡,平静地躺着。数年以来,曾经威压康健的朝阳峰首座,已变得眼窝深陷、颧骨吐出,成了眼下形销骨立模样。 所幸他的伤势早已稳定,“焚心诀”当初不止伤了躯体,也深深地伤到他的神魂。躯体的伤势可以慢慢调养恢复,可神魂之创就只能依靠商正梁自行恢复。 未来何时会醒转,不知。 未来是否会醒转,也不知。 封亦静静地看着他,默然许久,忽地开口:“师叔,师父的身体是否再好好调养调养?” 佟正宁目光微动,又重新回头温柔地看向床榻上的人:“你不知道,似他这般伤病久卧之人,眼下的身体刚刚好。太过健壮增添脏腑负担反而不好。” 闻言封亦颔首,不再言语。 片刻之后,佟正宁主动开口道:“今天便到这儿吧,你师父也看望过了。如今朝阳峰那么多弟子,你这首座本就事务繁多,也无须把时间耗在我们两个这里。” 封亦摇头,道:“师叔说的什么话,便是再忙,看望您与师父的时间总是有的!” 佟正宁却不与他言语,径直赶人。 封亦无奈,只得向床榻拜了一礼,随即离开了逐霞峰。 旧路回返,不多时便又到了三峰交接的半山腰,而后迈步踏上石阶,一步一步往朝阳主峰而去。陡峭的石阶,一度构成封亦记忆里无比重要的一部分。当初居住在临客峰,便无数次攀爬石阶,从这儿走上主峰。 “首座师兄!” “拜见首座师兄——!” 朝阳主峰弟子为数众多,且多是与封亦同辈的师兄师姐。因为封亦继任首座真人之故,辈分提高半级,封亦又不肯在一众师兄师姐面前拿大,故而相互见礼都称师兄,以示敬重。 一路行来所遇之人不少。 有些知道封亦下山的,见他回山也会随口问一句此次下山的收获,封亦都微笑着一一回答。不过大多数师兄平日沉浸在修行练剑之中,甚至连封亦曾下过山都不知道。 封亦并未径直登上峰顶,而是转道往弟子居所,却没在弟子居所停留,一直绕过几栋建筑,走到最里面僻静的庭院。 尚未走近,便听得一阵凌厉迅捷的剑刃破空锐响传来。 封亦驻足听了一阵,从那划破空气的频率听出真是在习练“少阳剑诀”法门,听到妙处,不由得点了点头,自语道:“剑法倒是有了不少长进。”继续前行,从院门处走了进去。 习剑之人听得动静,立时转眼看来。 见来的是封亦,那人神情似有些意外,收剑而立,行礼道:“师父。”待封亦挥了挥手,示意无需多礼,那人便回身往房屋扬声喊道:“六哥,师父今日到我们这儿来了!” 随即听得一阵脚步声,房屋里走出青年模样的六尾胡勉。 到了庭院中,胡勉先行一礼。封亦笑着道:“无需如此,起来吧。”胡勉也微微一笑,但还是道:“礼不可废,此乃应有之意!”其实在封亦与胡勉之间,更多的时候当作朋友相处。 只是因为定下了名分尊卑,胡勉便不会违逆,也算是他认同身份以及感念恩德的表现。 何况对这年纪比他小一大截,却能修得一身神通,将青云门一脉传承经营得如此兴旺,也是极为敬佩的。对方传道授业也并无存私,朝阳峰许多同门大都知晓了他们的身份,也全无歧视偏见,胡勉对此感触颇深,也愿意遵守这份尊卑名分。 “师父请坐!”胡勉请封亦在院中石桌坐下,又笑着对三尾道,“三妹,给师父沏壶茶来罢。” 封亦却叫住正欲转身的胡媚,道:“不必如此麻烦,我今日来是有要事相告,与你们都有关系,胡媚正好留下一并听听。” 两人见封亦如此认真,也料定封亦必是要说一件干系重大之事。 可纵然他们有了心理准备,当封亦将此次南疆焚香谷一行之事道出,胡勉仍自瞬间失态,上前抓住封亦的手臂,激动万分地道:“您、您所说的,可是当真?我娘她不仅活着,您还将她救出来了?!” 其实早在之前,封亦便旁敲侧击地提起过此事。 只不过为了不让胡勉太过忧心,封亦没说真实情况,只道九尾天狐应该还活着,许是被囚禁在焚香谷内。还说若有机会,他会为他确信此事,并从中斡旋。 但胡勉怎么也没料到惊喜如此突如其来! 还是三尾胡媚按捺住惊喜,拉着胡勉提醒道:“三哥。” 胡勉艰难地平复下心绪:“抱歉,师父,弟子失礼了!——不过,您说的是真的吗?”封亦理解他的心情,并未见怪:“是真是假,你自己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胡勉双眼一亮,又听封亦继续道:“她如今被安置在狐岐山鬼王宗,想来你们对这个地方无比熟悉吧?不过你们离开狐岐山多年,如今的鬼王宗弟子未必还认得你们,且把此物带上做个凭证。” 封亦取出一枚玄黑令鉴,上以金漆涂抹一个阳刻的“令”字,背后不是鬼王宗惯例常见的血色狰狞鬼面,倒是一座巍峨楼阁。 胡勉接过令鉴,明亮双眼之中泛起赤红之色。 他毫不犹豫扑通一声跪下,重重地为封亦磕了几个头,慌得胡媚也跟着跪下叩拜。若说此前救助之恩,他还能拿“玄火鉴”说事儿,那么眼下救出九尾天狐便是重如山岳的恩情了! 封亦受了他一礼,随即便拦住他,微笑着道:“能救下她,也不止我一人之功,你的玄火鉴才是关键。不过眼下不必急着说这些,我知道你此刻定是心急如焚,也不多留你,径直下山去罢。” 胡勉哽咽再拜,封亦佯怒,才算让他止住。 正欲言语时,外边传来个清脆婉转的少女声音:“胡师妹、胡师弟,我们又来找你们啦!” 封亦神色微顿,他已经听出了来人身份。 胡媚先答应了一声,又笑着对封亦道:“是小环师姐。最近她与绣娘、蓝凌时常到此寻我们玩耍,我去迎她。” 话未说完,庭院门口转入三道人影。 当先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九代弟子大师姐小环,她身后跟着两人,一个是气质娇怯的鲛人绣娘,一个是面容清冷的还要蓝凌。 “胡师妹——哎,师父!” 小环刚开口叫一声胡媚,蓦地目光看到封亦,惊讶之后大喜过望,欢呼一声小跑过来:“师父,您什么时候回山的啊?” 封亦对自己每回回山,都会撞见小环贪玩好耍也颇为无奈。 不过他也知道小环与寻常人不同,只要时时提点,她便不会因小失大荒废修行。又见她一片赤诚欢喜,倒没有为了端师父的架子出言责备,微笑着道:“我也是今日才回山,你们几个到这儿来做什么?” 绣娘与蓝凌见封亦目光看来,也齐齐上前行了一礼。 小环怕她们说漏嘴,连忙抢先道:“师父,我们到这儿来是想与胡师妹交流修行心得,相互印证论道的!” 封亦轻哼一声,直视着她道:“是么?” 胡媚见小环被看得讷讷无言,笑着解围道:“是这样的,绣娘与蓝凌她们对我俩这先一步入门的异族师兄师姐颇为好奇,小环方才与她们同来拜访。一来二去熟识了,她们倒时常往我们这小院玩耍。” 与本就生活在九州大地的天狐一族不同,无论是鲛人抑或是海妖,此前都生存在远离人类的东海。骤然深入到九州浩土,又时时与人族朝夕相伴,学习人族知识,跟着人族修行,她们自是颇为不习惯。 原本有着仇恨的鲛人与海妖,也因为这一点缓解了疏离的关系。 后来她们听说朝阳峰上还有两位狐妖,与她们一样也是异族,顿时起了好奇之心。小环这师姐做得颇为称职,她知晓此事后,便与她们一道来此拜访了胡媚二人。 也是再度见面,绣娘、蓝凌她们才知道原来当初在大殿见过的这位女子,就是那狐妖之一。后来便如胡媚所言,双方一来二去,渐渐便熟识了。当然,来此频繁密切的也只有绣娘与蓝凌两人。 其他几个鲛人、海妖,资质皆不如她们,都还在临客峰与师弟们努力学习人类语言文字,修行都没入门呢。 封亦知晓了缘由,对绣娘、蓝凌二人道:“你们近来生活可曾习惯?” 俩个在朝阳峰住了几年,也逐渐习惯人类礼节,对封亦也颇为尊敬,闻言都道:“习惯。”封亦又问了些日常、修行的问题,她们也一板一眼的回答。感觉到她们的拘束,封亦没再继续问询,只温言道:“你们喜欢来此,以后常来便是。只不过平日也可以多与门中师姐走动,便是西苑的师叔们,也可以让小环领你们多去拜访。” 她们齐声回了句:“是,弟子知道了。” 封亦点点头,目光转向小环。小环耷拉着脑袋,还以为师父又要怪她不认真做功课、修炼,没成想封亦面带微笑,夸赞道:“友爱与团结同门,你这师姐倒是做得称职,不错!” 小环闻言顿时喜出望外,面上露出自豪神色。 只是封亦又道:“不过你们今天来得不巧,他们俩今日正有事下山。” “哎?”小环意外地看向胡媚,见胡媚略显歉意,但点头确认了这个消息。 “啊~,好吧,”小环无奈,“那我们今天的确来得不巧,不过没关系,我们下回再来便是!”本来她想问问胡媚两人下山所为何事,但小环知道,若方便说的话她直接就说了,不便说自己强求也无益。 离开后。 小环她们与封亦一道行走在回廊之间。 封亦见小环若有所思,神情复杂,顿了片刻看出了小环的心思,上山数年,她其实也有下山的想法。若是依照大竹峰的惯例,当她修为突破“御物境”后便应当下山历练,封亦因见当时时局大乱,且小环年纪太小,自不会放心她下山。 沉吟片刻,封亦站定脚步。 小环惊了一下,随即奇怪地看向封亦:“师父?” 封亦目光落在她脸上:“你想不想下山?” 小环愣了一下,接着又惊又喜,同时也有些难以置信:“师父,您肯让我下山?” 封亦失笑,佯怒斥责了一声,但随即又道:“让你下山不假,我有件事情交给你,你帮我去查探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接着,封亦将那日在城中偶然遇见的浑身血煞气息的富家公子一事说出。 “办完了此事,莫要在山下久留,即刻回山知道吗!” 小环大喜过望:“耶!师父,你真好!” 欢喜之下,小环都忍不住连蹦带跳,激动不已。 封亦见他这般模样,嘱咐道:“我看那富家公子要么撞了邪魅,要么便是时常接触某种邪物,你初出茅庐切记小心谨慎,追查真相重要,但也要注意保护自身!” 小环连连点头:“您放心吧,我一定帮师父您把真相追查清楚的!” 封亦道:“稍后与我一起去拜见你曲莹师叔,我会请她同你一道走一回。”小环雀跃顿下,面对封亦目光点了点头,示意知晓。封亦从她脸上看出些许遗憾,笑骂道:“你一个人下山我怎么可能放心?不过你也不必紧张,我保证此行以你为主,你曲师叔也只会从旁辅佐,这样总行了吧?” 小环吐了吐舌头,又高兴起来:“谢谢师父!” 封亦摇了摇头,余光瞥见她身旁绣娘、蓝凌二人,她俩个眼里明显流露出好奇与向往之色。封亦想了想,复又补充一句:“让绣娘、蓝凌她们与你同去!” 三人相互对视,再度询问获得准确回答之后,立时欢呼雀跃,笑闹成一片。 绣娘、蓝凌两个本身是族内佼佼者,天生自蕴灵力,与胡媚的情况有些相似。因此在学会了人类言语文字,修行初步入门之后,她们便能借助体内的灵力,大幅推进修行进展。 炼化天生灵力之后,在别的同族辛苦学习语言之时,她们便已然突破了“御物境”。三个人一齐下山,相互照料,再加上有曲莹从旁辅佐,封亦这才能真正放心下来。 【278】 反噬、观物与围捕 大竹峰。 守静堂背后庭院。 石桌边上分坐两人,渊渟岳峙宗师气度的田不易坐在左首,灰衣黑裤朴素袍服的张小凡坐在右首。两人身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一本倾斜摊开的书卷,各自面前有一盏茶,正就书卷内容相互论道。 虽然张小凡听的时候多,言说得少,但他每每发言多能切中要点,让田不易心怀大慰。 自从以神秘奇书《天书》,将自身佛道两家的修为容纳归一之后,张小凡的实力便以突飞猛进之势提升。短短数年之间,他不仅在修为上超过了大师兄宋大仁,心性阅历也大为增进,成熟稳重了许多。 对此田不易颇多感慨,委实没曾想到自己早年眼拙,竟没能看清这木讷弟子平凡外表之下,深藏着内蕴锦绣的天分。 似眼下这般情形,田不易以前从未有过,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与自己弟子相向论道,且还有所收获。《天书》深奥幽玄,包罗万象,每个人对它的解读方法与领悟皆有差异。 其余弟子限于修为见识,得传《天书》也都是循着田不易的指引前行。 唯独张小凡不同,自正魔大战将草庙村真相披露之后,大受触动的他霎时成熟,学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凡世间之事应当有自己的思索与判断。 田不易对这弟子就《天书》的一些荒谬想法啼笑皆非,同时却也时不时会震撼于某个天马行空且发人深省的理解。 不知不觉间,田不易心中的某个念头逐渐有了转变。 ——大仁沉稳果决,对同门友爱宽容,原本等他过些年修为再往上提升一些,便是一脉传承最佳的守成人选。 只是受朝阳峰某个人的刺激,田不易心中动摇,有些不愿继续以“守成”为目标。若没得选也就罢了,眼下明明有个前途无量的弟子,以其身怀两派神通的机缘,未来未必不能与之媲美! 当然,这个念头他还未与人说过,只是平日里耳提面命的时候多了许多。 许是说到了触动之处,田不易微皱眉头思索,顺手端起茶盏请啜一口,目光随意地望着远处。待他思有所得,转过身来时,蓦地见到张小凡面色煞白,颤抖着欲要站立而起,却脚下一软跌坐在庭院地面。 田不易惊惧而起,茶盏哐地一下丢在桌上,跨步扶起张小凡,手指瞬时搭在张小凡手腕之上,细细查探他身体情势。 “师父,我没事。” 张小凡摆摆手,似缓过气来那般,只是嘴角反而溢出一缕鲜血,止不住地顺着下巴淌下,“只是气血震荡、神魂萎靡,稍作休息百年可恢复了。”他跟随田不易学过医理,对自己此时的情况十分清楚。 田不易探脉之后,也判断是这般情形。 “到底怎么回事?”田不易拧眉不解。 张小凡吐出一口气息,神情激愤之中也有些许怅然:“是‘噬血珠’!” 田不易面色一变,眸中精光闪烁:“血炼反噬?难不成——那些邪魔将‘噬血珠’毁去了?” 张小凡没了魔教的经历,对“血炼”之术一知半解,此时也说不上来。但冥冥之中,他仿佛能感受到无形联系被切断的惊悸与怅然失落之感。 —— 朝阳峰。 玄虚部铸剑坊。 “嚯——!” “哇啊——!” 红光逸散,灼热之气席卷四方,引得众人齐齐惊呼。 铸剑坊熔炉火焰终年不熄,本就是气温高灼的炙热之地。然而当这热浪席卷时,众人被那热力一灼,顿觉呼吸间都仿佛充斥了一股火焰气味,胸膛也随之灼热,面上汗水一瞬便淌了下来。 常年驻守此地的侯澈抹了一把汗水,脸上顿时多了道不知何物的黑色污迹,可他浑不在意,双目炽热地望着那散发滚滚热浪的神物:“好强烈的炎力,只是靠近都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不愧是最顶级的火行至宝!” 旁边忽地伸过来一只大手,轻松将侯澈扒拉开去。 侯澈正看得眼热,被这一扒**时怫然不悦,只是转身对上一张比他更加不修边幅的脸,立时脸上怒意消融,露出讨好的谄笑:“师叔!” “哼,”闫正会鼻孔里发出个不屑的声音,“一个个的,还有没有尊卑秩序,连我的位置都抢?” 侯澈连忙拨浪鼓般摇头:“没、没呢,弟子岂敢?您请,您先请!” 执掌玄虚一部之后,闫正会心满意足,得以全身心投入自己喜好的事情之中。在这一方面,侯澈可不敢捋他虎须,生怕他一怒之下便让自己去敲一个月的矿锭,不累死也得无聊死! 闫正会挤开了侯澈,双眼之中也浮现出痴迷之色。 “嘶,瞧瞧这完美的色泽、难以触及的温度以及内蕴的磅礴灵力——” “没错,没错!” “正是纯正的‘离火之精’!” “离火之精”灼热无比,修为低的人靠近都会被其自然散发的热力灼伤。闫正会不在此列,他伸手一拘,以“御物”手法将那“离火之精”取了出来。 许多弟子畏惧此宝炎力,都站在最远处观看。 此时闫正会取出,他们才看到“离火之精”的真貌——那是两拳大小的不规则红色晶体,呈半透之状,内蕴磅礴炎力,寻常人无法以肉眼直视,因为那灼灼光华会让双眼受伤。 在暴露空中几息之后,火红晶体“呼”地一声,竟冒出了熊熊火光! 那火焰一起,铸剑坊气温陡升,许多弟子难以忍受那炎力,不得不按捺住心中看视神物的好奇,连忙从坊中退出来。 铸剑坊许多工具、屋棚都是以特殊材料搭建,极耐高温。可在那晶体火焰腾起之后,许多久经热力炙烤的工具表面竟显出焦黑,有些地方甚至冒起了缕缕青烟。 闫正会赞叹声里,轻声地道:“‘南明离火’!” 随即觉察异样,原是头发离得太近,生出焦黄之势。闫正会连忙运转法力,护住周身,唯一不美的是此举将神物让人痴迷的炎力,也一柄隔绝在外,颇为遗憾。 闫正会觉察到周遭隐隐燃起火焰的屋棚,“御物”一引,便欲把它放回匣中。 手落到半途,闫正会愣了一下,注意力转到那木匣之上:“咦,这是什么材料,居然能经受住‘离火之精’的磅礴炎力?” “师叔!” 封亦蓦地从旁抢在他之前拿走木匣,双眼微弯地笑道,“这木匣子对我还有大用,盛放‘离火之精’也是权宜之计,您可别打它的主意!” 闫正会面露古怪之色,微顿片刻,意有所指地道:“你那匣子,怎么看起来像是女子的梳妆匣?”封亦对此笑而不语,企图蒙混过关。闫正会白了他一眼,见他不欲多言,也没计较,回身道:“侯澈,取一个‘冰玉匣’来。” 侯澈应道:“是!” 闫正会在其走出几步后,又大声补充道:“记得取年份最久、寒力最甚的那一个!” 侯澈回道:“知道了,师叔!” 闫正会望着侯澈的背影,微微摇头,回身过来,目光看向那赤红火焰笼罩的“离火之精”,双眼里好似有火焰跳动,热切而激动地道:“封亦,你打算铸一柄什么样的剑?” —— 莽荒。 圣殿数百丈的地底深处。 此地本是从未有人知晓,也从未有人踏足过的隐秘绝地。便是以蛮荒圣殿为圣教总坛的几大门派,也从来不知道地底深处还有这么一处黑暗幽深的地方。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与世隔绝之地,今日竟迎来了访客。 他们恍若融入黑夜里幽灵,迅疾而轻盈,惊动无数安享沉寂的万千虫豸。他们又想整齐生长的松林,令行禁止纪律严明。每一个人,面容肃穆而又沉着冷静,在这地底深处迅速的行进着。 不久。 黑暗的深处传出一声震吼! 恍若山岳倾頽的震动,又似浪潮澎湃的汹涌,更如九天惊雷的震撼!那声巨吼,将地底黑暗的沉寂惊醒,音浪卷起风暴,无数的尘土四处飞溅,黑暗穹顶之上也被这声音震得碎石土屑簌簌而落! 其间,更夹杂着一道道身影轻捷破空之声。 但是,在那诸般声响中偏未能听得一声人声,那一道道身影,以严苛的纪律按部就班行事,不管出现何等情形,都沉默无声,精悍如斯! 沉重的脚步与粗重喘息在黑暗之中回响。 隐约的光线中,有一庞然大物怒奔而至。 紧接着便是“咻”的几声破空锐响! 数道灵光陡现,却是那些幽灵一般沉默之人祭出法宝,轰在那异兽庞然身躯上。异兽吃痛恼怒,双目在黑暗里宛如闪烁幽光的灯笼,咆哮一声,如山身躯轰然而动,朝着那几道人影疾追过去。 那异兽虽体壮如山,怒奔速度却极为迅疾! 几个稍微落在后面的人影被异兽追上,连惨呼也没能发出一声便被笼罩在黑暗中的庞然身躯吞没! 但就在那一瞬,又有数道灵光打出,吸引到异兽的注意后,立即朝着一个方向奔行而去。 他们所选的方向,竟与先前数人全然一致! 异兽被愤怒充斥心间,许是地底称霸无数年,它早已失去了警惕性。但凡挑衅于它的,都会被它阔口吞入腹中,它认为今日也会如此。 直到死了三批人手之后,黑暗里,蓦地有个威严深沉的声音喝道—— “‘囚龙阵’,起!” 一瞬之间,周遭光华大作,照亮了终日黑暗的地底。 明亮的光线,对于长久居住在地底的异兽颇为不习惯,它那闪烁幽光的瞳孔微微一缩,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然金光大作之中,不知何处飞出一个大鼎,其样式古朴,鼎身铭刻山河大地、鸟兽虫鱼、四季轮回、日月星辰等等古老图案,大鼎飞到异兽头颅上空,瞬息间投下四片光幕,竟是将那异兽笼罩在其中! 光亮之中,那异兽的形貌显露出来。 远远望之,竟是只荒古异兽,此兽似龙非龙,獠牙利齿,躯体魁梧如山,有三分猪形,也不知到底是哪一种洪荒遗脉! 光亮四周,倏忽闪出十几道人影。 其中为首两人,一个作儒雅文士装扮,浑身一副久居上位的尊贵之气;另一个身穿黑袍,连面孔也笼罩在黑色面巾之下,唯有一双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眼眸显露于外。 “吼——!” 异兽怒吼。 法阵之中,有个倒霉的家伙方才奔行慢了一步,如今正好被光幕笼罩其中,与那异兽关在一块儿。倒霉家伙满脸绝望,望着外面众人,嘴唇哆嗦连动却终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啪叽。 异兽低头一口,将其吞咽入腹,而后庞大的身躯往那光幕之上狠狠撞去! 哐——! 巨力震荡,在法阵之外都掀起了一股劲风。 然而悬浮半空的古朴大鼎光芒闪动,竟是以看似单薄的光幕,生生受住了这一次猛烈的撞击。 “哈哈哈哈哈——” 万人往负手而立,当那异兽第一次没能破开法阵之后,他便知大局已定。其面容之上露出快意,大笑声里转向身旁浑身黑袍的鬼先生:“今日能捕获神兽‘烛龙’,皆赖先生之功也!” 鬼先生眼中也光芒闪动,显出激动之色。 不过他的语气却十分平静:“宗主过誉了。我不过是查查古卷典籍,找些线索罢了,能如此顺利的捕获此兽,当属宗主指挥若定之功也。” “伏龙鼎”光幕笼罩中,那上古神兽“烛龙”连番两次没能撞破光幕,狰狞凶恶的面孔上满是惊惶,撞击的频率顿时加快。整个地下空间,都被那轰隆震响的碰撞声充斥。 万人往笑着道:“先生无需过谦。若非是你夙兴夜寐,从浩瀚如海的卷藏中寻得只字片语,谁能想到这上古神兽‘烛龙’,居然会藏在蛮荒圣殿的地底深处!” 说到此处,万人往感慨地啧啧有声,大摇其头。 “谁能想到,我们来往无数回的蛮荒圣殿,居然会有这般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鬼先生也恭贺一声,平静地道:“如今四大神兽已得其二,宗主当能窥见‘四灵大阵’的些许威能了。” 万人往诚挚地相视看来:“如此,便劳烦先生了!” 【279】 枯树山炼血末路 益州。 枯树山。 益州除了中部地势平旷,其余四面多有山脉,尤其东部与西部群山莽莽,山势最为险峻,亦且绵亘不绝,商旅难行,人迹罕至。 枯树山便是位于益州东南部的一座荒山。 此山多土石,周遭也无水脉,山上林木稀疏,远远望去便似漫山枯树,由此得名。因为多土石,道路难行;少林木,野兽稀少。是以此山连打柴、狩猎之人也没有,甚是荒凉。 但有一点,让它被有心之人看重,选为了全新的宗门驻地。 只因枯树山上,有一大片天然的地下岩窟。 那些地下岩窟乃是暗河流经此地的河道,四通八达,遍布整座山脉。不知从何时起,地下暗河水流枯竭,使得枯树山漫山树木枯萎凋零之余,也将岩窟显露了出来,成为天然且隐蔽的寄居之所。 此地,乃是魔教炼血堂全新驻地所在。 枯树山下地底岩窟虽也隐蔽开阔,四通八达,但与原先的炼血堂总坛空桑山“万蝠古窟”相比,格局差了不止一星半点。搬迁至此,实非得已。乃是炼血堂宗主年老大熟思之后,与宗门几位核心首脑商量过后的决策。 空桑山,他们应是回不去了。 当年正魔大战,年老大以为魔教能借此复起,踩着青云门走向新的局面。谁也没想到圣教四大宗门合力,居然还是败在了“诛仙剑”下,四大宗门宗主全都受伤不说,门下弟子也损伤极大。 若只是如此倒还罢了,没曾想圣教几大宗门在随后数年竟陷入混乱,肆意攻伐,以“损小补大”的心思向圣教诸多小门小派出手。 年老大虽知晓圣教无情,但也被这般狠辣手段吓得够呛,知道再回空桑山必会迎来祸患,甚至被人屠灭也是极有可能之事。 年老大不敢冒险,与众人商议之后,无奈放弃祖地,搬到了这名不见经传的枯树山。 数年下来,炼血堂在风云激荡的局势下安稳度过。 这无疑证明了年老大的先见之明。 当初从正道三门闯入万蝠古窟起,一直到东海流波大战,炼血堂损失了许多人手。年老大费心积攒数百年的底蕴,几乎都在那一两年内耗尽。幸运的是门中几个可堪倚重的首脑俱在,又得祖宗庇佑,寻到如此隐蔽的落脚之地。 眼看无数门派在数年之间殒落消散,年老大后怕之余,也大感庆幸。原本愤慨不甘的心思也淡了,毕竟炼血堂再惨,道统仍在不是?人手损失便损失了罢,也不过是再耗费些心血,积攒百年时光罢了。 只要心气不绝,炼血堂总会有崛起之日! 何况时局纷乱,对于炼血堂也并非全无好处。圣教几大门派各自争斗,覆灭门派无数,但也有漏网之鱼。失去宗门庇护的一些侥幸逃脱之人,在年老大暗中邀请下,纷纷加入炼血堂。 也有不少原本不愿受宗门牵绊的散修之士,眼见时局大乱,生怕被卷入其间成为可有可无的炮灰,也加入炼血堂门下。毕竟,“炼血堂”这三个字,对于小门小派以及散修之士而言,也颇具分量。 当初威压整个圣教的黑心老人,即便去世数百年,仍自有余威存世。 如今炼血堂除了年老大、桃夫人,刘镐、野狗道人几个老面孔,还有齐郡赵家出身的赵长老,因为宗门覆灭终日愁眉苦脸的青年曹鸿,再加上诸多弟子门人。 当真计较起来,炼血堂以整体实力而论,竟似没有多少损伤,反而因为新人加入实力不斐。除了圣教四大宗门,其他残存的小门小派还没有哪一家能与之相比,年老大对此颇为感慨,也算是因祸得福罢。 可惜,幸运不会永远眷顾着某一个。 对于宗门而言也是如此。 阴云密布的一日,枯树山迎来一行二十余人的不速之客。 那些人身形矫捷如狐,遍地山石对于他们的行走没有半点迟滞。林木稀疏也能寻到合适的遮掩行踪之法。他们便在山石、树木、灌丛的相互掩映之下,以轻捷无声的脚步,向枯树山地窟入口潜行。 “唔——!” 奔行之间,稀疏灌丛不起眼的某处,响起了一声短促的痛哼。 那是炼血堂潜伏在外的暗哨,这群人对此似乎了若指掌,派出一人悄然摸近,猛地发起进攻便轻松解决了哨卫。失去暗哨提前示警,守在洞窟入口的炼血堂弟子,直到那一队人幽灵般出现在面前,方才惊骇地反应过来。 “什么人!” “可恶,是敌袭!” 两个守卫反应已是极致,但在那些早有准备之人的面前全无作用,数道厉芒过后,两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倒也并非没有用处,至少入口处的惊变,立时引起了洞窟中炼血堂弟子的注意。 “有敌人来袭,小心!” “快去禀报宗主!” “混账,胆敢伤我炼血堂之人,众弟子听令,随我杀敌!” 炼血堂众人里跃出个苦脸青年,见敌人来袭,立即掣起长枪率领弟子杀来。那来袭队伍中,也有个长脸阴沉的中年,对那青年聚集众人视若无睹,嘴角一扯,冷声平静地道:“杀进去!” 长脸中年身后立即闪出数人,挥舞法宝攻向炼血堂众人。 霎时间,洞窟里喊杀四起,道道厉芒与法宝灵光此起彼伏,其中更夹杂着一声声惨嚎。 来袭之人气势汹汹,攻伐凌厉。 长枪青年阻拦不住,连连后退。众人便这样被驱赶着,一路到了洞窟深处,在一处宽敞岩窟里撞上了炼血堂年老大率领的门派主力。 “曹鸿,怎么回事?”年老大上前,抓住长枪青年的胳膊问道。 长枪青年曹鸿实力还算不错,先前与他一道迎敌的门人死伤惨重,他也在厮杀最激烈之处,却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便退了回来。 被年老大问询,曹鸿苦瓜脸上满是愤怒:“是‘万毒门’的人,我认得他们!” “万毒门?” 年老大等人立时色变,面面相觑。 无需他们猜测怀疑,因为那一队人本就缀在曹鸿他们后边。只见前方岩窟通道里人影闪动,二十余高矮胖瘦、气势沉凝的劲装之人。年老大一见为首的长脸中年,当即面色阴沉,咬牙切齿道:“是你,马季!” 长脸马季闻言笑了一声,眼露凶光:“是我。” 年老大身边的野狗道人满眼怀疑,盯着他质问道:“我们炼血堂隐世数年,你怎会寻到此处?” 马季阴恻恻地嗤笑道:“当然是你们炼血堂有人主动投靠,把底细都泄露出来,方才知晓此地的。” 野狗道人大怒,狗眼之中凶戾充斥,狠狠地看向青年曹鸿以及满脸老态的赵长老:“是谁出卖了我们?”獠牙法宝光芒充溢,仿佛下一瞬便要忍不住朝着两人打落,他那厉色怒喝的模样便像是狂吠护家的野狗,让曹鸿、赵长老两人面色难看,又不禁心中一凛。 野狗道人此举,明显有些僭越,尤其是年老大在场的时候。 好在年老大知道野狗脾气,同时也被叛徒吸引了注意,纵然不悦,也没立时发作,也向曹鸿、赵长老两人看去,目光冷厉:“你们背叛了我们?” 曹鸿、赵长老都是后来加入炼血堂,自然最受怀疑。 曹鸿年轻气盛,枪尾往地上一跺,发出“铿”的声响,大怒道:“万毒门与我有仇,我岂会投靠他们?”赵长老满面阴沉,按捺着不虞:“宗主明鉴,若我们要投靠万毒门的话,当初赵家也不会罹难,以至流落至此!” 年老大也不是什么绝顶聪明之人,闻言虽然怀疑未去,却也有些拿捏不定了。 万毒门马季见状,怪笑一阵,他似是对自己一行人极为自信,主动揭露了谜底:“真是可笑啊,不过你们也不用猜了,我告诉你们便是——”听到这里,炼血堂中有个人神色变了下。 “刘镐,此番你立下大功,还不过来?” 众人大惊,目光齐齐向着黄袍刘镐看去。 野狗道人更是瞠目结舌,狗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刘镐,是你?”他双眼圆睁,分明惊疑未定。 刘镐并未言语,而是身形一纵,先一步闪身到万毒门一方。 回过身再看年老大一众之人时,他们面上都已经从怀疑变作了怒不可遏,因为刘镐已经用行动告诉了他们答案。 “刘镐,拜见马长老!” “哈哈哈哈!”马季眼中闪过异色,道,“你能弃暗投明,更兼立下功劳,代门主不会亏待你的!” 刘镐行礼再拜:“多谢长老!” “刘镐!”野狗道人狗脸面皮抽动,俨然已是愤怒至极,“你这驴入的东西!你居然背叛炼血堂?你娘的还有没有良心!没有老宗主你能活到现在?” 刘镐阴沉的目光,从那昔日同门面上望过去,神情数变——对年老大的不屑,对新入门曹、赵二人的忽略,对桃夫人的复杂,最后落到野狗道人身上。 原本犹疑不定的心绪,也渐渐化作磐石般稳固。 他没有办法。 一个月前外出办事的那一次,刘镐极为不走运的撞上万毒门之人。反抗未果后,他被喂下了万毒门秘制剧毒,想要活命,就不得不听命于他们。 何况,对于终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他也有些厌倦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什么好说的?”刘镐平静地面对着这些昔日的同门,面上露出嘲讽之意,“跟着年老大这样的蠢货,能有什么前途可言?” 野狗道人对炼血堂感情极深,哪里听得进如此言语? 当即便破空大骂,他本就是底层出身,诸般肮脏误会的词汇滔滔不绝,骂得刘镐面红耳赤。 “够了,野狗!” 年老大注意到马季逐渐难看的脸色,拉住野狗道人,凝目看着马季,喝问道:“你们万毒门处心积虑寻到我们炼血堂驻地,到底意欲何为?!” 马季冷笑道:“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好,那我便直言以告——年老大,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服下‘腐骨丹’,为我万毒门效力,要么去死!足够清楚明白了罢?” “放恁娘的屁!” 马季话刚说完,野狗道人便如点着的炮仗一般轰然炸裂。 獠牙法宝迎风见长,携带无穷愤怒之意,向着万毒门一方砸去。他的目标,正是那刚刚投靠过去的刘镐! 刘镐吃了一惊,没想到野狗道人如此疯狂,大敌当前连年老大也不顾径直出手!当然,他也不惧野狗,毕竟终日相处,他对野狗道人的道行十分清楚。两人很难说得上谁更厉害。 土黄仙剑一闪,迎上獠牙法宝。 巨力倒卷,刘镐土黄仙剑被打飞回来,让他猝不及防之下吃了暗亏。再看野狗道人,双眼圆睁,血丝充盈,宛如一条失去了家园的疯狗,竟不管万毒门人众祭起獠牙法宝再度轰来! 野狗道人出手便是拼命! 刘镐许是因为心虚,出手犹疑,接连吃了几个亏,也怒从心中起,大喝道:“没完了是吧?好,老子奉陪到底!” 年老大本来有些犹豫,万毒门这一行人明显有备而来,自己这点人手能打得过对方吗?他没多少信心。然而野狗道人没给他犹豫的时机,只愣了一下,野狗便已然疯狂地朝着刘镐攻杀过去,年老大再是异想天开也知道难以善了。 当即心下一横,大喝道:“想要我们炼血堂屈服,没门儿!众弟子听令,随我进攻!” 马季嘿笑一声,袖间光华骤起,飞身下令道:“既然你们找死,那便成全你们!” 霎时间! 洞窟里光影闪烁,道道人影交错,喊杀四起,诸般法宝碰撞的轰鸣不绝于耳! 野狗道人俨然如同疯魔,面对刘镐的土黄仙剑,他竟视若无睹,全然放弃了防御自身,奋力激发獠牙法宝,明显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将这叛逆之徒诛杀当场! 作为形貌丑陋被遗弃,由野狗养大的他,炼血堂虽是魔教,对他而言却是唯一收留他的家。强敌固然可恶,但更不可饶恕的还是背叛之人! 刘镐握剑的手,因为每一次都全力以赴的碰撞而微微颤抖,双眼红赤的野狗道人,让他心中隐隐生出胆怯之意。而万毒门,根本没有人会相助于他。又接了几次獠牙重击,他把野狗刺伤,自己也吐了口血,犹豫之下竟掉头便跑。 “叛徒,哪里跑!” 野狗道人抓起獠牙,紧追而去! 【280】 逃出生天又遭遇 枯树山下岩窟,曾是一段地下暗河的河道。 炼血堂占据此处为宗门驻地,也只使用了四通八达河道岩窟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因为复杂幽深,便封存起来。 陌生岩窟的某一段,野狗道人半倚着岩壁而坐,浑身浴血,本就不太好看的脸上沾染大片血渍之后更显狰狞。 獠牙法宝弃在野狗身旁,他坐在血泊之中,不动不摇,连呼吸频率也微不可闻,宛如一条死狗。 刘镐躺在距离他不远的地面上。 无需怀疑,与死狗一般的野狗相比,刘镐确乎先他一步死了。左半边身躯被獠牙法宝命中,肉眼可见的凹陷下去近乎五寸,俨然死透了。 野狗道人心中充溢着愤怒,将生死置之度外,结果他没死;刘镐想活,可惜万毒门之人堵住了出路,他只能往岩窟深处奔逃,然后死在了荒僻的陌生之地。 野狗以为自己会无声无息地在这僻静的岩窟咽气。 但远处黑暗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有些沉重而踉跄,但速度不慢,正是直往此地而来。 野狗道人想将獠牙法宝握在手中,他不知道来者何人,只想即便是死也死得像条有尊严的狗。遗憾他伤得太重,有心无力,手使了劲,又无奈地放下。 脚步声走到,黑暗里法宝灵光乍现,撞出一个人来。 那人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岩窟也会有人,先自被吓了一跳,持枪飒地戒备,待看清了野狗道人的面孔,那人吃惊道:“是你,野狗道兄?”目光再往深处看去,刘镐寂然无声的尸骸,让来人霎时明白了眼前之景。 野狗道人有气无力地抬眼起来:“原来是你啊,老曹。”来人是曹鸿,纷乱时局宗门覆灭,方才加入炼血堂的。 曹鸿右手拖着长枪,左手按在胸前,鲜血溢出染红了衣衫。 门派有些人不大喜欢总是苦大仇深模样的曹鸿,野狗倒与他多有交集,知道此人寡言少语,其实也是个颇为重情重义之人。之前野狗道人愤怒之下,怀疑过曹鸿对宗门的忠诚,不由有些狗脸赧颜。 曹鸿道:“道兄不必凶险,一力使叛徒伏法,在下佩服!” 野狗不欲多提此事,吐出口气息道:“老曹,还是叫我野狗罢。——直接我气性着急了些,怀疑了你,你莫要怪我。” 曹鸿摇了摇头,怅然叹了口气。 到了如此境地,再说这些又有何益? 野狗道人忍着浑身痛楚,又问:“老曹,眼下外边怎样了?炼血堂——”曹鸿没有欺瞒,语气晦暗莫名地道:“宗主、不,年老大他们,斗法输了之后便降了。我与万毒门有仇,你知道的,我绝不可能降他们。” 野狗道人狗眼一睁,眼里满是惊骇,似有愤怒凶光闪过。 渐渐地,那些光芒俱都暗淡下来,只剩一句喃喃的言语:“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许是哀莫大于心死,野狗道人的气息一瞬间萎靡下去。 曹鸿叹了口气,走到野狗道人身前。 他俯下身去,放开摁住伤口的手,咬牙发力将野狗从地上拖了起来。曹鸿呼地吐出一口气,方才发力挣得伤口一阵疼痛,隐约有微微温热的液体自伤口淌出之感。 曹鸿知晓伤口又挣得流淌鲜血,只是无暇顾及。 背后的幽深洞窟那边,隐约有声响传来,要么是万毒门,要么是刚刚归附服下“腐骨丹”的炼血堂弟子,无论是谁曹鸿都不愿再碰上。 曹鸿半扶半拖着野狗的身躯,往更深的岩窟走去。 刚走出两步,脚下碰到一物,原来是那根奇特的獠牙法宝。曹鸿右手长枪一挑,獠牙法宝飞落手中,被他顺手挂在野狗道人的脖子上,以长枪为杖,拄着继续往深处前行。 走了一阵。 野狗道人面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也不知是痛楚还是别的什么,让他从炼血堂覆灭的悲哀之中脱出,望一眼陌生且逐渐狭窄的岩窟,道:“老曹,你我都不愿向万毒门屈服,只怕今天在劫难逃了。大丈夫死就死吧,你何必如此费力的折腾,还不如留些力气同他们拼了。” “唔。” 曹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前走。 野狗道人奇怪地往他看去:“怎么了?” 曹鸿淡然道:“从这里继续深入,有条隐秘通道能够直达枯树山外。我身负宗门之仇,不能就这么死了。” 野狗道人大惊,奇道:“这儿有条密道,你怎么知道的?” 曹鸿回道:“当初清理岩窟的时候,这一段是由我来做的,这里原本住着两只大地獭。” 野狗道人狗眼瞪圆:“......”半晌无言,心里夹杂着意外、惊喜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怅然:“居然是这么回事,我好像有些印象。”微顿片刻,野狗道人又道:“老曹,我知你是个讲义气的,不过你还是将我放下罢。” 曹鸿站定,皱着眉凝视着他。 野狗道人继续道:“你我都受了伤,有我拖累的话,你绝对逃不出去的。”说着,他便用力挣扎,想要从倚靠着他身躯上起来。谁想曹鸿没说什么,径直拖着野狗继续前行。 “若是别的某个人,我自不会理会他。” “谁让你这家伙虽然长得极丑,但偏偏是整个炼血堂,我唯一能入眼之人。别说话了,节省些力气罢。” 野狗道人苦笑一声,脚下也开始配合着他使劲,纵然这般几近多余的举动让他疼得面目扭曲,也没有停下。 法宝淡淡的灵光,映照着前路。 他们也不知在黑暗里走了多久,直到前方道路断绝,露出被封堵的一片岩壁。 野狗道人惊愕万分,道:“怎么没路了?” 曹鸿没有多言,走过去,飒地刺出一枪。法宝灵力迸发,枪影撞上岩壁,竟哗啦一声坍塌出一个窟窿。野狗惊异地看了几眼,发现原来那岩壁只封堵了薄薄一层,被曹鸿轻易便打破。 “当初除掉那大地獭,我也没想到有一日会用到它,幸好当日没有真正封堵完全。” 两人穿过那封堵的岩壁,后面却是个颇为宽敞的洞穴。 洞穴里有股淡淡的野兽骚臭气味,野狗又在洞穴里看到许多散落各处的野兽毛发,知晓曹鸿先前所言不虚,心绪顿时颇为复杂。不过更多的应是惊喜罢,毕竟能活着的话,谁愿意去死呢? 从大地獭的洞穴往外,路程并不远。 是以没用多久,两人走完了岩穴,斩开洞穴入口垂下的藤蔓,走出一看,果然到了枯树山之外。他们身上带伤,一路上也没有清理走过的痕迹,只要万毒门寻来,轻易便能追踪而至。 两人疲乏至极,也不敢多做停留。 只稍微歇息了一下,曹鸿祭起法宝,载着两人不辨方向,一味朝着远离枯树山的方向飞去。 如是飞到力竭,两人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寻个僻静处落下,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势,便各自闭目调息,以待恢复些许精神与法力。 谁想两人调息未几,远处荒僻林间,蓦地传来人言交谈之声。 两人立时睁开眼,四目相对之下满是惊骇,同时也流露出苦涩意味——他们飞行已经远远避开道路,走得都是荒野,全无路径,万毒门居然也这么快便追了上来吗? 人声渐近。 曹鸿与野狗道人相顾无言,颓然之后,凶性激发,一个擎起长枪,一个握住獠牙,双目恨恨地看向密林。 两道人影从林中走出。 来人是一高一矮两个男子,高的面目清秀、浑身书卷气,唯独一双眼滴溜溜乱转颇不安分;矮的面目奇特,瘦小如猴,形容猥琐,让人称奇。 野狗道人一见这两人模样,顿时知道自己误会了。 那两人书生模样穿的是白色长袍,矮小之人穿一身玄黑劲装,与先前万毒门打扮全然不同。何况这两人形貌与众不同,若是方才在万毒门中他们不会不认得。 故此野狗与曹鸿相互看视,野狗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不过荒山野岭遇见这么古怪的组合,两人也心中警惕,没有放下法宝。 来人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转出密林时,他们也立时看到了歇在树荫下的野狗两人。一霎之间,他们一个双手拢入袖中,一个左手摸向腰间,言语说笑齐齐停止,目光带着几分惊疑、几分古怪乃至几分好奇那般打量着野狗两个。 来人的警惕心,在感知到野狗二人萎靡的气息之后,稍有放松。 黑衣猢狲模样的矮小男子先是看了一阵曹鸿,而后目光挪开,看向野狗道人之后,立即面露惊诧,倒吸一口凉气:“嘶,老肆,你看这丑鬼,长得可真丑啊!” 本来小心戒备的野狗道人闻得此言,登时气得吹胡瞪眼,脱口回骂道:“道爷生来便是这幅模样,有什么问题?而且你这猢狲模样的丑鬼,也敢说我丑?” 野狗道人因为貌丑,故此颇为敏感。 其实他平日里被人损也习惯了,不至于如炮仗般一点就着,何况眼下正自逃命,又身负重伤。只是他咽不下这口气!要是旁边那小白脸骂这么一句,野狗道人虽气,忍忍也就罢了,偏偏另一个生得跟猢狲鬼一般的家伙,居然还嫌自己貌丑,当真岂有此理?! 猢狲男子面色一变,从后腰摸出个法宝法力灌注,霎时化作一柄双手重锤扛在肩上。那重锤光芒熠熠,灵力波动如海,本是威风凛凛,只是巨大的战锤由猢狲男子瘦小身躯扛着,不仅没什么威势,反倒多出几分滑稽来。 “岂有此理,我同你无冤无仇,你竟敢骂我丑?” 野狗感受到那重锤法宝的分量,以自己眼下拼命最多一击的状态,只怕万万不能匹敌。但野狗心中也有傲气,哪里肯轻易低头?当即手握獠牙,梗着脖子道:“我实话实话,有何错?道爷虽然貌丑,但道爷认,爹妈给的便是这样,有什么办法?不像有的人,明明也不咋地还不许人说,岂不知防人之口甚于防川?” 猢狲男子恼怒非常,一手指着野狗“你、你”,半天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想是怒极。他忽地想起什么,转向身边同伴求证:“沈肆!你来评评理,这家伙时不时主动找事?” 书卷气的沈肆眨了眨眼,无辜地道:“有什么问题吗,瘦猴?我觉得,别人没有说错什么啊。” “恁娘!”瘦猴大怒,一把抓住沈肆的衣襟,“你这家伙到底是哪一边的,怎么反而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别人说话?” 瘦猴应是觉得抓人衣襟颇有气概,只是他忘了一件事,沈肆与他身高差距颇大,他垫着脚去抓沈肆的衣襟,倒像是抓着对方衣领吊在半空,别说气概了,怕是除了滑稽让人再也想不到别的。 沈肆叹道:“我的猴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来帮理不帮亲呐。” 瘦猴双眼一瞪,阴笑着道:“再给你一次重新说话的机会,到底帮谁?” 沈肆双手摊开,做无奈状:“好罢好罢,那就帮亲不帮理嘛。”瘦猴仍自不满:“你就是说我不讲理了?我怎么不讲理,我只是实话实说啊——”沈肆笑道:“对啊,别人也是实话实说啊。” 瘦猴神情一滞,满腹郁闷无处发,哐当一下将肩上重锤滑落地下。 他并没有使什么力,全是法宝自身的重量,但确霎时将地面砸出一个深深的凹陷,惊得曹鸿目光一凛,在心中暗道——这两人好生厉害,只怕完好无损时小心应对,都未必能胜,眼下更是绝无胜机。 想到此处,曹鸿拄着枪杆站起,面上赔笑道:“两位莫要为小事争执!实是我这兄弟刚受了伤,心神不宁,方才冒犯之处我向两位赔罪,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我这兄弟计较!” 野狗道人惊愕地看向曹鸿,面上一暗,心中极为不是滋味,也有些暗暗责怪自己冲动。 想起枯树山地窟里对方的恩情,野狗道人作下决断,虽不能站起,但也主动低头:“抱歉,这位猴爷,刚才是我冒犯,万望恕罪则个!” 谁想瘦猴听完嗤笑,不屑地道:“你这丑鬼若是一直强硬下去,猴爷还敬你是条汉子,怎地一下骨头就软了?啧啧,让我如何看得起你?” 野狗道人大怒,强自挣扎着站起,气喘吁吁地骂道:“要不是担心连累我兄弟,道爷会惧你?你放我兄弟走,要打要杀,道爷奉陪到底!” 【281】 酣畅淋漓寡敌众 瘦猴扶着重锤,颇为意外地打量着野狗道人,似是重新认识了他一般,嘴角咧开,噙着笑意道:“你这丑汉,没想到还有几分义气!至于所想之事,倒无需担忧,我与你不过是口头争执,谈什么放不放的?别说是你朋友,便是你自己,要走便走,谁想阻拦你?” 野狗道人闻言顿松一口气。 以他的出身经历,见惯了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辈。虽然他也知晓双方并无仇怨,但自己俩个伤重,无力反抗便是原罪。没想到这两人组合怪异,品行却出乎意料地坚挺。 野狗道人时常因为貌丑受人非议,性情多少沾些古怪冷傲,少有说软话屈服于人之时。但此刻他心中犹豫了一下,少见地抱拳道:“即是误会,我在此谢过阁下不予计较之情,就此告辞!” 两人只休憩可片刻,无论体力还是法力都没能恢复。 但野狗道人不敢在此继续停留,服软过后便与曹鸿相互扶持,向着瘦猴二人相反的方向行去。 沈肆若有所思地望着野狗道人。 在他二人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沈肆迈步行去,口中道:“两位且慢!” 野狗道人心中霎时紧张起来,缓缓转身,面上强作不动声色模样:“怎么,两位打算出尔反尔了?” 沈肆微笑摇头道:“莫要误会,我只是忽地反应过来,是以想请问一下——阁下是否便是炼血堂那位野狗道人?” 野狗神情一凛,心中泛起苦涩。 他本待狡辩,但对方既然直接道出名号,想必心中早有几分定论。到了这般境地,野狗道人无奈之余也颇为光棍,哼了一声冷道:“没错,我就是炼血堂野狗道人!你待如何?” 瘦猴听他肯定回答,恍然过后跌足叹道:“哎,我早该想到的啊!”沈肆没理会瘦猴作怪,回野狗道人道:“既是野狗道友当面,那我也就直说了。我们两人奉命拜会炼血堂诸位同道,在这荒山野岭转悠了好几天。今日总算得幸遇上两位,便烦请引个路罢。” 听到他如此言说,野狗道人与曹鸿两个不约而同地变了颜色,都在心里叫了一声“糟”。没想到兜兜转转半晌,最后还是逃脱不了绝灭的境地! 曹鸿打量了两人一番,心有所悟,蓦地开口道:“你们是鬼王宗弟子?” 沈肆点点头,道:“不错,我们是鬼王宗琼玉阁血杀堂麾下执事。我叫沈肆,这位乃是姚东,人多称他外号‘瘦猴’的便是。” “杀生和尚的‘血杀堂’么。”野狗道人显然听过两人的名讳,颇为忌惮,但一想到今日遭遇,他又忍不住黯然之余,露出戏谑的意味,冷冷地道,“我知道你们鬼王宗的来意了。不过可惜,你们来晚一步,炼血堂已经被万毒门灭绝,彻底烟消云散了!” “什么?” “万毒门?!” 沈肆与瘦猴齐齐惊呼出声,没想到自己一行人搜索多日,居然叫“万毒门”捷足先登?两人面面相觑,同时也明白了野狗道人与曹鸿身上伤势的来源,想到炼血堂很可能就剩下眼前俩个,他们顿时心中叫苦。 正当沈肆与瘦猴四目相对,思索对策时,天际苍穹陡现数道彩色流光,竟是几道陌生气息御物飞行,朝着他们所在位置飞掠而来! 野狗道人与曹鸿面色惊变。 沈肆两个看到野狗道人他们的神情,也心中明悟,稍显性急的瘦猴开口便道:“喂,野狗道人,那几个莫不就是追着你们来的万毒门之人?” 事已至此,野狗道人也不再相瞒,冷淡地道:“不错。万毒门利用叛徒袭击了我们驻地,血战之后,活着的要么服下‘腐骨丹’屈服,要么便如我们这般侥幸脱逃。你们鬼王宗的打算,显然要落空了!” 沈肆看着野狗道人,神秘地笑着道:“那也未必。” 瘦猴点头接话道:“没错。你们炼血堂良莠不齐,能被诸位大人看入眼的本就没有几个。” 野狗道人听出他话里有话,自嘲地道:“总不会我这野狗一般的人,也入了你们鬼王宗大人物的眼罢?若是曹兄弟的,我倒不会意外。” 沈肆两个笑而不语,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转向寡言少语的曹鸿,目光从那长枪之上一掠而过:“这位道友以龙首枪为法宝,莫非便是益州曹家的传人?” 曹鸿沉声作答:“不错,我是曹家龙枪的传人!” 沈肆抚掌笑道:“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只要有两位在,炼血堂即便覆灭又何妨!”野狗道人闻言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为落音,天际的数道流光已至。 呼呼的破空声响落下,激起一阵声威不凡的气势,万毒门此行五人分列各方,将四人围困在中间。他们浑身劲气鼓荡,毫不掩饰地散发着咄咄逼人的杀意。 “野狗道人——” “曹鸿——” 万毒门此行为首的,乃是个面色泛黑的中年男子,因为主修万毒门邪异魔功,浑身散发出凛凛地邪气。他那双被厚重黑眼圈环绕的小眼睛里凶光闪烁,冷笑着念出了侥幸脱逃者的名字,而后有些疑惑地看向沈肆与瘦猴。 “你们,不是炼血堂之人,到底是何来历?!” 沈肆神色平静,似对万毒门一行人的杀意浑然不觉:“你问清了我们的来历,便会放我们走么?” 眼露凶光的男子残忍地笑道:“虽不知你们是什么人,但既然同这两个不识时务的家伙混在一处,自也不能轻饶。要怪,就怪你们运气不好吧!” 沈肆惊骇道:“你、你要怎么对付我们?” 那男子厉声道:“对待你们这般不识好歹之人,当然是以最残酷的手段处置,让你们后悔来到这世间!” 沈肆与瘦猴相互看了一眼,蓦地放声大笑,哪里有半点畏惧之心? 男子面上霎时阴沉,正欲说话,却被瘦猴抢先一步,摇着头嗤笑道:“万钧啊万钧,你还真是大言不惭呐!” 被一口道破名姓的万钧顿生惊疑,拧眉道:“你知道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面对万钧声色俱厉的呵斥,两人只是大笑,终于将其惹恼,愤而下令道:“管你是什么人,都给我去死罢!——动手!” 万毒门四人在万钧喝令之下,齐齐出手! 霎时间,数道攻击从四面攻向围困居中的四人。 野狗道人伤势最重,勉力接了一招吐血倒飞,瞬间没了声息;曹鸿状态稍好,但也因法力大损,与万毒门之人斗得十分勉强。 与他们一击即溃相反,沈肆、瘦猴两个气势一放,猛地超乎寻常! 沈肆只会数道符箓,但这数道符箓被他钻研多年,早已纯熟得犹如本能,哪怕是无意识地本能反应,都不会结错一个手印。万毒门泼洒的毒雾刚刚扩散,便见沈肆手上如蝴蝶翻飞般灵巧,唰唰给自己与瘦猴套上了防守的“金刚符箓”、灵巧遁法的“神行符箓”,而后凝聚攻伐的“破邪符箓”,攻向万毒门弟子。 瘦猴身躯瘦小,功法却比沈肆凶悍得多! 只见他衣袖一捋,露出黑瘦但肌肉紧绷的臂膀,“呸”地往手里吐了口唾沫,而后拖拽着沉重的擂鼓重锤飞身而起。寻常修士根本挥使不动的重锤,在他的手里好似轻若鸿毛! 万钧听得半空里一声大喝:“呔,吃你大爷一锤!” 便见浑厚土灵之光,包裹着一颗磨盘大小滚圆锤头,栉风掣电般轰地破开墨绿色毒雾,向着万钧脑袋兜头砸下! 感受到那锤中蕴含的巨力,万钧骇然变色,知其猛烈过甚,不可硬接,连忙催动法宝带着他飞速后退。有一个万毒门弟子见瘦猴露背,以为是破绽,急切攻来。 轰! 重锤落地,土灵法力掀起一阵风暴! 那万毒门弟子还没能碰到瘦猴,便只觉携带千钧巨力的无形波浪袭来,轰在胸口,无可抵御的巨力让其面色一瞬涨红,而后铁青,瞬息间又变作煞白,“哇”地喷吐一口夹杂碎物的血沫,以比先前野狗还要凄惨的姿态倒飞了出去! 原地还出现一个丈余宽巨大坑洞,越往中间凹陷越深。 交手一瞬殒落一个弟子,万钧面色难看地望着瘦猴,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厚土咒、瓮金锤,神秘符箓!——你们是鬼王宗的瘦猴姚东与沈肆两个!” 瘦猴正站在那坑洞中,朝着万钧咧嘴大笑。 “猜对啦,大爷再奖赏你一锤!” 万钧惊怒交加,面对瘦猴的锤击却不敢怠慢,运转门中身法躲闪,同时将自己的法力往“毒盅”灌注,惨绿色的毒雾霎时弥散。周遭地面被毒雾沾染的野草,在一瞬之间便焦黑枯黄,隐隐有“嗤嗤”地腐蚀声响传开,其毒可见一斑! 在万钧看来,面对这般剧毒,瘦猴也得暂避锋芒。 谁知瘦猴与万毒门多有交手,对他们的毒雾秘法早有应对技巧。只见他浑然不惧,将手里的擂鼓瓮金锤以法力激发,瞬间涨大,变作直径七尺的巨锤,而后奋起神力舞动巨锤,劲风呼啸犹如风卷残云,竟一瞬间便将那毒雾卷起,倒卷回去! 万钧自然不会受自己御使的毒雾影响,但他却不敢面对那巨锤卷起的沉重劲风! 他委实没想到自己的毒雾,居然会被其这般轻易地破解,一时有些心乱如麻。 “哈哈哈哈哈!” 瘦猴酣畅大笑,巨锤挥使以一敌二,不仅没有什么压力,反而越战越勇,畅快至极。连万钧急切间也寻不到破解那厚重巨锤的方法,另一个万毒门弟子更没有办法了。 那人乃是御使毒虫相攻,极为歹毒。只是瘦猴一柄巨锤比他自己的身躯更加巨大,随意挥使,便覆盖了一大片区域,他那些毒虫一旦被卷入巨锤风浪,瞬间就会被劲风绞碎,哪里有机会命中瘦猴身躯? 沈肆没有那般无赖战法,但他单独对付一个万毒门弟子也是绰绰有余。 眼看着沈肆的对手节节败退,万钧心中焦急,对那逼迫曹鸿的同门喝道:“别管那个炼血堂之人,先一起合力拿下这两个人再说!”那炼血堂弟子纵然无奈,也只得应声攻向沈肆。 曹鸿一口气泄去,竟是脱力般瘫倒在地,浑身剧痛,眼冒金星,经脉中法力枯竭,别说再战之力,连夺命奔逃的余力也没有了。 先前那弟子只要再坚持片刻,曹鸿就得立时殒命! 如今场中形势,野狗道人生死不知,万毒门殒命一人,曹鸿无再战之力。万毒门以四敌二,应该占据上风的。但现实却并非如此,沈肆与瘦猴两个自入鬼王宗琼玉阁起便是一队搭档。 两人身经百战,门中职位不断上升,也从未分离。 他俩在诸般复杂战局下,早就历练出了无比熟稔的默契。瘦猴巨锤覆压范围极广,稍稍用力,便将沈肆也庇护在内,任他毒雾、毒虫何等诡秘,硬是破不开巨锤卷起的风墙。 而沈肆在瘦猴庇护之下,道道符箓隐秘凌厉,每每从各种刁钻角度袭去,逼得万毒门四人手忙脚乱,攻势也为之减缓。如此往复,愈发奈何不了他们。 万钧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终是舍弃对脸面的执着,喝令道:“立即发出求援讯号,召集附近的同门前来支援!” 万毒门一弟子得令,称了声“是”,立时脱出战圈发出讯号。 孰不知,四人围攻沈肆、瘦猴两个尚且艰难,骤然少了一人,立时显出凶险来!沈肆抓住了这个机会,再一道“破邪”符箓之后,顺着瘦猴挥动的巨锤又打出隐晦的一道符箓,一齐落向那万钧。 万钧防住了第一道符箓与瘦猴的巨锤,没曾想沈肆会突然发难,符箓临身之际,他只得祭起“毒盅”相抗。 然而,那道符箓却并非攻伐之术,万钧虽挡住了它,符箓却仍然生效。 万钧感觉周身仿佛背负重担,霎时一沉,身法迟滞的同时他不由得心中骇然。果不其然,万钧方自抬头,就看到瘦猴桀桀怪笑着,巨锤如山岳般碾压而下! 如此沉重的巨力,岂是寻常便能抵御? 磅礴巨力爆发,万钧虽将“毒盅”法宝催动到极致,却仍被巨锤击飞,呼啸的劲风包裹着他在地面犁出一道丈余宽的沟壑! 【282】 万毒门与鬼王宗 万毒门弟子见此惊变无不骇然! 连忙施展平生绝学,将法宝威能催动到极致,阵阵毒雾夹杂着嘶鸣的毒虫,如风似浪汹涌澎湃,向着瘦猴与沈肆覆压而来,旨在攻敌必救让他们无法追击万钧,以解危局。 他们的确也如愿以偿。 其余万毒门三人联手,瘦猴也不敢说能以巨锤防护周全,只得放弃追击。不过那一锤虽未直接命中,但万钧也不是专精“御物法”的修士,他那“毒盅”没法全然承受巨力,落到他自己身上的余力也足以使之重创。 呼! 面对万毒门三人联手的毒虫毒雾,瘦猴频施手段,卷起猛烈风浪阻挡。 不过那些掺杂巨量法力的毒虫毒雾已然神通化,风浪席卷之后,两人身上金光灿灿的符箓仍自发出“嗤嗤”的声响,白烟直冒,“金刚”符箓的灵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 沈肆连忙又套了两套符箓,损耗大量法力,终是将三人联手施为的绝杀消弭。 而后化被动为主动,两人与那万毒门弟子拼了几招,各损法力之后看准机会,两个家伙故技重施,又骗得一人身中符箓,身法霎时如堕泥潭迟滞难行。 瘦猴“哈哈”一声大笑,拽起重锤飞身大跳,山岳般的厚重再度轰然砸落! 地面在震响过后多了一个坑洞。 那倒霉的万毒门弟子没有万钧的实力,法宝也大有不如,竟是连宝带人被那浑厚的土灵之力砸破,胸膛全然凹陷,口鼻眼耳鲜血直流,几息间便咽了气。 “哼哼哼——” “嘿嘿嘿——” 场上局势再变,成了万毒门两人对抗沈肆、瘦猴两人。 本是人数相当的对决,但万毒门两个弟子却满心骇然,额头鬓角都忍不住冷汗直落,满心畏惧地望着对手怪笑着逼近。 方才以四敌二,他们都落得如此惨败,如今就剩了他们两个,哪里还敌得过? 正惶恐不安时,天际苍穹再度传来御物飞行的动静,数道更加强横的气息自天际云海浮现。万毒门弟子与瘦猴、沈肆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觉察到那些气息。双方神情不约而同惊变,只是变化情况迥异—— 原本以为陷入绝境的万毒门弟子,霎时之间面露喜色,那些熟悉的强横气息明显是得到讯息支援而来的同门! 瘦猴与沈肆则心中咯噔,面露凝重之色。 沈肆急道:“万毒门的支援来得太快,我们斗法一场消耗极大,该撤退了!” 瘦猴窥见万毒门弟子面上的喜色,不服气道:“只是两个丧胆的喽啰,耽误不了不少时间,杀了再走不迟!” 当即身形纵跃,眼看又是一记重锤砸落! 两个万毒门弟子哪里想到对手如此狠辣,拼着冒险竟也要先将他们诛杀,一瞬之间刚刚放下的心立时提升到最高,各自使出平生绝技,毫无保留地将法力灌入法宝,催动法宝威能到了极致,只要能争取哪怕一分一秒的时间,就可由此获得生机! 然而,心怀忐忑地万毒门弟子催动法宝,凝神戒备等了半晌,预料之中的猛烈攻击却并未到达。 两人放眼看时,却见方才满脸狠辣之色瘦猴与沈肆,竟各自提上一人扭头便逃,那份干脆利落的决绝,让万毒门两人一时思维滞固,没能反应过来。 “呵~你不是豪气干云,非要杀了人再走么?” “就知道你小子靠不住要先跑,猴爷我若留下来,岂不被你给害了?” “啧啧,你这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仅凭揣测便妄下定论,非议我的品性,真是小人行径!” “猴爷我难道猜错了?” “唉,我这是料敌先机,知道你靠不住,暂行迂回之计也,同你那弃人而逃可不同!” “呸~!说这话,你就不会脸红吗?” “你都不会脸红,我又有何惧之?” “哈哈哈,你小子无耻的模样总算有我几分水准,再接再励啊!” 笑骂之间,两人奔逃速度极快,俨然只剩了背影给你凭吊。 万毒门弟子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两个家伙先前乃是虚张声势,生怕被他们绊住从而陷入危局,方才出言诈唬。偏偏万毒门弟子本事不济,又被两人言语糊弄消耗了巨量法力催动法宝,不敢再追,眼睁睁看着两人飞远。 呼! 数道强横气息降落,掀起一阵疾风。 长脸马季神情阴沉,瞬间环顾周遭,冷声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万毒门弟子忙回道:“回禀长老,我们追踪炼血堂野狗道人、曹鸿两人至此,正欲擒杀两人,却没想撞见鬼王宗之人突兀插手,一番激斗过后我们死伤惨重,连万钧大人也身负重创,危急之下方才求援。方才他们见到长老您与诸位来援,已经畏怯而逃!” 马季问道:“野狗道人与曹鸿两个呢?” 万毒门弟子回道:“也、也被他们带走了。” “废物!”马季怒不可遏,大骂一句,“你俩便留在此地处理后事,其他人随我去追,断不能让他们轻易跑了!” “是!”众人领命。 只听得嗡一阵法宝震鸣,数道气息飞起,破空呼啸而去! 马季率领的万毒门弟子,比先前追踪野狗道人与曹鸿两人的那一批,明显实力更胜一筹,乃是万毒门中核心精锐。故而片刻之后,他们便缀上了前方奔逃的瘦猴、沈肆,紧追不舍。 尤其马季一马当先,磅礴的可怖气息如同择人欲噬的恶灵,逼得瘦猴两人片刻不敢停息,直到飞越了这一片荒山,到了鬼王宗此行临时的驻地附近,两人方才慌忙降下。 临时驻地乃是鬼王宗“血杀堂”人员,由来闲不住的堂主杀生和尚亲临。 鬼王宗“血杀堂”人马此行,其实也是为炼血堂而来。只不过他们没能如万毒门那般有内奸叛徒领路,仅能凭借燕回探得的消息,接连数日在附近搜索。 瘦猴、沈肆回返,立即引得营地众人注意。 杀生和尚亲迎而出,两人迅速汇报之下,紧追在后的万毒门马季一行也随之抵达。见到鬼王宗驻地之后,马季面色难看,谨慎地降下云端,对大笑而出的杀生和尚怒目相视。 观这营地,鬼王宗此行人马应是与万毒门相当,都在二十人左右。 显然两大宗门对炼血堂实力判断极为自信而准确,料定有门中精锐弟子二十余人足可平定。 马季此行率领有七人,其余的留在炼血堂弹压刚刚降服的年老大一众。所幸鬼王宗驻地人马大多散出去搜寻周遭,一时不会立即回转,眼下在营地留守的也只有四五人。 正是窥探清楚,马季方才有恃无恐地降在鬼王宗营地门前。 杀生和尚提着刃带血痕的“杀生刀”,龙行虎步而出,将刀往身前一插,双手叠放按在刀柄末端,虎目微眯,笑着面对马季:“呵呵~,这不是万毒门马季马长老么。不知长老屈身至此,有何要事啊?” 马季修行的年岁比杀生和尚要长。 在圣教之中论起辈分资历,马季远胜于杀生和尚,他乃是圣教长老前辈,杀生和尚不过近几年方才崛起,算是奋进后辈罢了。 故此面对杀生和尚,马季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杀生和尚!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方才救走野狗道人他们的那两个人,是你派去的吧?” 杀生和尚轻笑道:“马长老莫要误会,也不算特地派遣,不过是恰逢其会偶然遇上的罢了。长老此来,就是为了他们?” 马季见杀生和尚对他表现得淡然自若,心中怫然不悦,道:“既然知晓,那便将他们与野狗道人两个交出来,看在同为圣教同道的份上,我可以放你们一马!” “哈哈哈哈哈!”杀生和尚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仿若听到世间最可笑的笑话那般,脸上的肥肉也笑得直颤! 马季脸上一沉,怒火上涌:“你笑什么?!” 杀生和尚止住大笑,虎目之中流露出蕴藏杀机的锋芒,缓缓地道:“我在笑你啊,马长老,马季!”他本就不是什么惯会虚与委蛇之人,扯破了表面的敷衍之后,更是对马季直呼其名,喝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到我鬼王宗来要人,还要我将本门弟子交给你处置,岂非笑话?!” 马季勃然大怒,身上阴沉的气势陡然散放,向着杀生和尚碾压而来! 杀生和尚虎目凶光一闪而逝,嘴角噙着淡淡冷笑,拄着“杀生刀”岿然不动,仿若湍急江流之中的巨石,任尔浊浪滔天不见动摇。 马季面上变了下颜色,杀生和尚的修为让他吃了一惊。 本以为只是奋进后辈,可直面之下,他才惊觉其人不凡。面对马季毫无保留的气势碾压,杀生和尚竟浑如未觉,甚至隐隐透出一股凶悍锋芒,让马季也大感忌惮。 ——难怪鬼王宗那什么“琼玉阁”,会让此人担任堂主,果真有几分本事! 但事已至此,马季又岂能退步? “杀生和尚,”马季声色俱厉地道,“此乃万毒门与炼血堂之事,你当真要横插一脚?若由此引发万毒门与鬼王宗的冲突,凭你这小小堂主可担当得起吗?!” 【283】 万毒门与鬼王宗(二) 杀生和尚听得心中好笑,这老家伙恁得迟钝,鬼王宗与万毒门之间早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谈什么圣教同道情谊岂非可笑? 虽不知对方是蠢是坏,杀生和尚也不在意。 “马长老言重了!长老言及圣教同道的情谊,岂不闻炼血堂亦属圣教一脉,传承八百年未绝,万毒门今日断人传承,堪称不义啊。我鬼王宗庇护炼血堂一点香火,不正是站在圣教同道大义之上所行盛举么?还望长老三思,切莫自误啊。” 马季一时语塞,皱着眉道:“你们鬼王宗数年之间破家灭宗无数,居然还口称什么‘圣教情谊’——等等,”马季注意到杀生和尚嘴角戏谑笑意,恍然过来,登时大怒,“你这混账,竟敢消遣老夫?!” 杀生和尚哈哈大笑:“老匹夫,你才反应过来呢!同我扯什么圣教大义,你以为你是谁?!” “可恶!” “老夫今日定要取你狗命,方解我心头之恨!” 马季勃然大怒之下,祭起一方青玉钟形法宝,当先向杀生和尚攻来。杀生和尚面对那滔天怒火衍化的剧毒瘴气浑然不惧,拔起身前“杀生刀”便斩,口中喝道:“谁取谁性命还未可知呢,老匹夫,尝尝洒家‘杀生刀’的厉害罢!” 和尚胖大魁梧的身躯,有着世人难以理解的灵巧迅猛身法。 只见其浑身凶性大放,“杀生刀”横斩出一刀血色刀芒。那刀芒锐气极盛,仅凭毒瘴阻挡不住。刀芒自也挡不住毒瘴,可杀生和尚分毫未退,马季却不肯硬接那刀芒,御物飞掠,避开锋芒。 “万毒门众弟子听令,给我杀!” 杀生和尚见马季退却,长笑声中疾追而至,口中暴喝:“众兄弟随我杀!——老匹夫,吃我一刀‘疯魔斩’!” 随着两派主事者齐声令下,万毒门弟子与鬼王宗弟子一时各自祭起或是灵光氤氲、或是凶煞遍布的法宝,口中高呼疾喝,霎时厮杀在一处! 便是刚刚回返营地的瘦猴、沈肆,连半刻也未曾休息,就再度奋起余力同那万毒门弟子绝命搏杀。阵阵喊杀声中,法宝震鸣,法力激荡,诸般斗法的余威将鬼王宗驻地搅得凌乱一团,却谁也无暇注意。 再说杀生和尚。 那一阵狂笑声里,“杀生刀”被挥动得灿若盛放火焰,一声“疯魔斩”咆哮出口,凌厉的光芒向着马季席卷过去,那连绵的破空锐响连成一片之后,如同厉鬼嘶嚎夺人心魄,隐隐中甚至能从血红刀芒窥见惨白鬼影! 面对杀生和尚如此凌厉的招式,马季登时收起小觑之心,双手交错做了个古怪手诀,双目之中幽光闪烁,喝了声“疾”! 青玉钟形法宝霎时颤动,一股股浓郁的墨绿毒瘴如烟气般奔涌而起,在马季神通御使下倏忽凝形,化作奇诡异兽之形,凶猛地扑向那血煞刀芒! 两式神通碰撞,短暂的静滞之后,便是各自倒卷而返的劲风! 周遭空气都像是被那剧烈碰撞席卷一空,唯余毒瘴、刀芒煞气充斥其中! 两人都禁不住那反震之力,齐齐后退,但又都是修为精深之辈,飞退片刻立时止住身形。 钟形法宝的青玉光辉映照在马季阴晴不定的面孔上,那和尚的刀芒,果然非同凡响,纵然有神通与法宝担下大部分威能,刀芒余力侵入经脉,仍自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刺疼。 杀生和尚也没能讨得好去。 毒瘴席卷,无孔不入! 他有秘法抵抗那毒瘴的剧毒,但周身护体血光却被侵蚀,身上衣袍都被毒瘴腐蚀,露出许多密集的小孔。比起马季,他先自受了些轻伤。不过杀生和尚浑不在意,咧开大嘴狂放地笑着,一把撕下沾染了毒瘴仍自“嗤嗤”作响的衣袍,刀锋一转,斩向马季! 这一刀,与先前绵密的攻势又有不同! 此刀迅疾如雷,一音未绝,一音又至,破空之响如若雷鸣,竟在一刀的时间里斩出两刀,是为“迅雷斩”! 马季的毒瘴,在瞬息之间破开横竖两条裂缝,居中交汇之处,便露出一个豁口。杀生和尚血光罩体,竟是合身直入,从那豁口惊险万分地穿过,“杀生刀”再转,虎目无妄无念,斩出一式“无妄斩”! 刀锋未至,激起的气劲锐利如刀,竟先一步将马季身前的衣物斩开豁口! 马季大惊失色,忙不迭收回青玉之钟,双手各出一指,蕴含莫大法力重重点在那法宝钟壁之上! 当! 无形之间,音浪激荡! 杀生和尚的“无妄斩”刀芒,仿若撞上无形铁壁,反震之力与那音浪的震颤引动脏腑,和尚猝不及防受此一遭,立时喉咙发甜,张口喷出一阵鲜血! “呵~!” 明明受创,杀生和尚凝目之下,竟露出笑意。 只因马季急切间使出此法,将青玉之钟的威能激发出来,对他以及对那法宝都是巨大损伤。寻常里,只用一根手指激发,已是马季甚少用到的绝技。 可方才,他却是双指齐出! 法宝震动反噬,马季一张长脸也变得煞白。 “老匹夫,洒家小觑你了!” “不过你这股狠劲儿,倒是挺对洒家胃口,再来——‘夺魂斩’!” 这一刀,走的是奇诡难辨路子。 不仅方才霸绝惨烈之势消散,更兼血色刀芒,也变成了幽暗深邃的光晕。其刀之上,晦暗难明;其刀落向,人所难辨。面对这一刀,马季愈发谨慎,到了这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这杀生和尚虽是后起之秀,但已然足以对他造成巨大威胁! 那青玉之钟,先自投下墨绿灵光护住周身,而后滚滚墨绿毒瘴翻涌,在马季手诀变幻之下,立时发出窸窸窣窣的虫鸣之声。整片毒瘴,霎时间仿若活了过来,寻常人望一眼都会心神震散,铺天盖地一般笼向杀生和尚! 夺魂斩深邃幽芒霎时爆开! 那毒瘴之气极为难缠,纵使小心遮掩,诡异的剧毒仍然落到了和尚身上。饶是以他魁梧身躯,脑袋里也不由得一阵晕眩,同时面皮上、脖颈上、手臂上等多处裸露在外的皮肤,齐齐传出难耐的疼痛。 但是,毒瘴也由此破开! 眼前便是马季那意外而震撼的马脸,躲在青云光罩之内! “呔!” 杀生和尚虎目充血,舌绽春雷般怒喝一声,“火焰刀!” 磅礴法力呼地一下燃烧,骤然燃烧的火焰缠绕着血痕刀锋,随着和尚双手高举,以力劈华山之势对准那青玉光罩重重斩落! 铿! 咔—— 先是金铁之声,如指甲抓挠瓷器的刺耳声音在身前爆响,震得杀生和尚与马季两人都鼓膜生疼。紧接着又是一声“咔”的清脆声响,杀生和尚大喜,马季骇然失色,那青玉光罩骤然破裂! 火焰缠绕的刀锋,落在了马季的身上! “啊!” 马季护体法力瞬间告破,中刀处除了疼痛,更有烈焰焦灼之痛,无比难受。不止如此,“火焰刀”威能爆发,猛烈的刀意直冲脑海,让马季一瞬之间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他只能依照危急之下的本能,再度以指激发青玉之钟的音波。 杀生和尚距离太近,根本无处可避,正面吃下了马季的绝地反击,沉重而魁梧的身躯也被无形音波撞击,如断线的风筝倒飞而去! “唔!” 马季捂着晕眩的头脑,用力地摇晃许久方才清醒。 抬眼看去,远处摔飞的杀生和尚正自拄刀起身。音波伤人无形,和尚身上没有什么伤口,肥大的脸上却七窍流血,显得极为狰狞可怖。 竟是两败俱伤! 马季气息急喘,面色阴沉,多是难以置信与震骇;杀生和尚抹了把面上血渍,不让鲜血遮住视野,狞笑而起。 单以伤势论,杀生和尚的伤比马季更重几分。 可杀生和尚的凶性却远胜马季,纵然受伤,却仿若甘之如饴,气息尚未平复便拖着刀往马季走来。 蓦地! 两人齐齐变色,望向天际。 几道毫不掩饰的气息,正自从远处御物飞来! 杀生和尚顿了一下,立时大笑不止:“哈哈哈哈哈!马季,看来是天要灭你,今日我看你还能往哪里逃?受死罢——!” 原来来者是鬼王宗正好散在附近搜索的弟子,他们觉察到营地受袭,立即加快飞行速度,瞬息便至! 来的人也不多,只有五人。 可这突如其来的五个人,却足以改变眼下均衡的局势,将万毒门彻底压下去,再无反转的机会! “堂主!” “堂主,我来助你!” 那鬼王宗弟子尚未落地,便自祭出法宝相攻。 杀生和尚斩出一刀,喝令道:“弟兄们,都随我杀!今日断不能让万毒门走脱一个!” 鬼王宗弟子齐声应“是”,声震如雷,气势如虹! 反观万毒门弟子则士气一落千丈,绝望之下,许多人纷纷使出搏命禁术,但鬼王宗本也是圣教中人,对这般境遇最是熟练,一个个相互联手,把万毒门诸般手段一一化解,将其逼入了绝路! 惨烈的厮杀,在惨嚎之中走向了尾声。 马季奋力之下,从围攻中脱逃。 但最后竟也只有他一人逃脱,带着一身伤势急如丧家之犬。细数前后多场激斗,在马季的率领之下,万毒门在鬼王宗血杀堂之下殒命精锐弟子近十。此行以损伤近半人员,换来年老大几个心怀愤恨的属下,也不知是盈是亏。 【284】 毒蛇谷阴傀拜见,荒古道少女思索 万毒门总坛,毒蛇谷。 世人皆以为御使毒瘴、毒雾威震天下的“毒蛇谷”,也应当地如其名,遍地毒蛇毒虫、剧毒瘴气密布,乃世间一等一的绝世险地才对。 但事实上恰好相反。 毒蛇谷乃是人所难近的险地不假,却不是因为毒物遍地,而是因为居住在此地的万毒门弟子。 毒蛇谷此地,其实乃是绿树成荫、繁花盛放,湍流潺潺、风景秀美雅致的绝好去处。再加上谷内经高人布置,亭台楼阁、水榭雕栏恰如其分嵌入谷内,与那奇山异石、花草林木相映成趣。单以毒蛇谷风景之美,俨然能与“合欢派”万花谷相提并论。 谷内深处。 一座精致庭院内。 此处庭院宽敞静谧,景致较之别处更胜三分,只这一处别院,便似囊括谷内诸般极妙风景。毒蛇谷秀美之景若总计一斗,这庭院便要独占七分。只因此处乃是万毒门真正的擎天支柱毒神的居所。 水榭亭台中。 毒神高大的身躯蜷缩在檀木大椅之中,锦被轻拥,盖着腿脚,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年长之人的憔悴。 在河阳城会面鬼王万人往、长生堂玉阳子等人时,毒神做出这般模样,在于示敌以弱,想借此摸一摸其他宗门宗主的心思。 回到谷中养伤这几年,毒神仍是这般老态龙钟模样,但门中弟子却没有一个敢于由此轻忽于他的人。 可事实上,唯有毒神最为清楚——他的确有几分真实的老态了。 毒神成名颇早,在圣教中早已是旗帜般人物,为天下圣教弟子敬仰。名望无双的背后,便也意味着毒神的年纪的确够老。同样的伤在“诛仙剑阵”奇煞邪力之下,万人往、三妙夫人数年将养之后,便逐渐痊愈。 长生堂玉阳子若非因为门派牵连,为之劳心费神无法静养,想必也能在数年之后将养过来。 唯有毒神,那一剑之下虽也缓了过来,却终不免岁月无情,让他由是伤了根本。将万毒门门主的权利下放给秦无炎,既有考较之意,也是无奈之下不得已的选择。 作为活了数百年的老毒物,他非常清楚自己那些不孝徒弟是什么货色。 若他未来当真某一日露出颓势,那些不孝之人不仅不会有半点悲伤,还会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抽筋扒皮、敲骨吸髓那般嚼碎了吞咽下去! 让秦无炎去同他那些师兄斗,毒神也存了心思,要好好试一试那些不孝之人。 看是否有那么些人欲念蒙心,当真以为毒神不济事了,跳出来违逆于他,那么他也会借此机会狠施辣手,将这些嚣张的蠢货统统收拾干净! 亭台中,另一边坐着秦无炎。 他面带恭谨笑容,仔细地侍弄着身前的茶具,在陪伴师父观赏景致、闲话慰藉的同时,也亲手为其煮一壶香茗。 毒神的心思,秦无炎敏锐地有所觉察。 正是因此,无论代掌万毒门有多么忙碌,他都会抽出时间看望与陪伴自家的师父。甚至门中诸般大事,不管毒神是否理会,秦无炎都会以闲谈趣闻那般说给他听。 毒神看着自己的入室弟子,将那沸水一遍一遍地过那茶叶,有些不耐地皱着眉道:“泡个茶而已,怎地如此麻烦,要这么久?” 秦无炎手上动作未停,微笑着耐心解释道:“师父,‘蕊叶’茶不比其他,非得以滚水过七遍,才能真正将茶叶的芬芳激发,滋味最深。您老在稍等片刻,弟子断不会让您白等失望!” 毒神眼睛一翻,哼地道:“麻烦!” 片刻之后,茶水斟好,秦无炎奉给毒神,道:“师父,您尝尝。” 毒神接过茶盏,吹了口气咕噜咕噜几大口便饮尽。秦无炎问道:“师父,您觉得如何?” 毒神将茶盏递回,淡淡地道:“寡淡无味!” 秦无炎沉吟片刻,点头道:“看来弟子技艺不精,‘蕊叶’用得少了。师父稍坐,弟子另行为您斟一壶茶试试。” 正欲起身再做,却听毒神道:“不必了。我今日叫你来,是想给你引见几个人,免得你对上鬼王宗万人往父女俩吃亏。” 秦无炎微露惊色,抬起头道:“师父,您也听说了?” “哼。”毒神半睁着眼,斜睨看他一眼,随即缓缓地转开目光,“万人往素有雄才大略,较之上一任鬼王更加难缠。圣教总有人传神秘莫测的《天书》落到了他手中,我看十之七八乃是真的,鬼王宗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崛起便是明证!” “正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鬼王宗生出与我万毒门一争高下的心思并不奇怪。你初掌万毒门,又有那么些个不成器的师兄拖后腿,便如困缚着手脚与其相争,自然没什么胜算。” 毒神的言语并未让秦无炎感到轻松,当表面却得做出松了口气之态:“师父明鉴!” 毒神并没理会他,仍自目光深沉地继续道:“对付万人往这等人,非得谋定而后动,要么不出手,要么便得一举定鼎乾坤!圣教能少一个长生堂,那么再少一个鬼王宗又如何?” 他那平静的言语,在秦无炎心中却恍若平地一声惊雷。 “师父,”秦无炎惊骇地望着檀木大椅上萎靡模样的老人,“可是,如此一来,我圣教的力量岂不是式微到极致,届时如何与正道宗门抗衡?” “愚不可及!” 毒神叹了口气,昏花老眼蓦地绽放神光,冷笑道,“你要知道,世间任何东西都可能或缺,唯独人不会。而这其中,更不会缺少阴险狡诈的为恶之人!你莫非以为,缺了鬼王宗,圣教便再无人手了吧?” 毒神微微摇头,目光幽幽地望向庭院:“或许会有一时的式微,但最终你会发现,少了别派的争夺,愿意投身圣教的门人多到你无法想象!” 秦无炎深呼吸了一口气,躬身道:“弟子受教!” 约莫两刻钟之后。 有万毒门弟子前来禀报,道是谷中有人受邀拜访。秦无炎看向师父毒神,得其示意后,让那弟子将来客请到别院。 在那弟子受命退下后,毒神缓缓开口:“欲要对付鬼王宗,以万毒门与之硬碰硬实属下策,能借用别处力量时切莫犹疑,当用则用。”秦无炎颔首受教:“弟子明白,我们圣教中人本该随心所欲、不拘窠臼才是!” 毒神脸上皱纹微微舒缓,露出个微笑:“你明白就好。” 两人言语间,数道强横沉凝的气息,从外间走入。 秦无炎的注意力立时被师父口中所言欲要引见的人物吸引,往别院水榭来处看去。 来者有三人,前面走的是一个阴鸷老者,以及一个身高九尺的魁梧巨汉。秦无炎目光几乎瞬间落在那魁梧巨汉身上,而后再也无法挪开目光! 那是个何等可怕的人呐! 以秦无炎如今的修为,面对那巨汉竟也如家兔面对豺狼虎豹时坐立难安,浩瀚如渊的可怖煞气凝聚在巨汉的体内,让他犹如行走的灾厄,望之便心生畏惧,难以直视。 只别院到水榭的短短一段距离,巨汉迈步走过来,便让秦无炎霍地起身,后背俨然被涔涔冷汗浸透。 别说是他,便是见多识广的毒神,在见到那巨汉之后,也立时眸中精光闪烁,面色沉凝。与秦无炎不同,他已经认出了巨汉的来历,口中不由地以微不可闻声音道:“金甲尸王!阴傀宗居然连这般可怕之物也有?” 霎时间,毒神竟有些动摇。 因为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让人不安的词汇——与虎谋皮! “哈哈哈哈~” 三人尚未走入水榭,巨汉与那阴鸷老者身后便传来一阵笑声,接着便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毒神前辈,小子受邀前来,您老近来可好啊?” 巨汉与老者往旁边避开,露出身后满脸邪气的青年。 秦无炎一见此人,惊讶地脱口道:“咦,是你!” 那青年手中“啪”地一声,打开莹莹含光的白骨折扇,面上邪笑更盛,一双眼睛清明如水,哪里有半点笑意。 “在下阴傀宗阴岐,见过秦兄,拜见毒神前辈!” 阴岐客套地先行见礼,但随即又不待两人回应,自顾自在水榭亭中寻个位置,与两人相对而坐,笑得极为邪异。 毒神惊异过后,也心绪平静下来:“小友此来,可是让老夫意想不到啊。你带着这一位,莫不是要给老夫一个下马威?” 阴岐镇定自如地笑了笑:“前辈莫要误会,您这毒蛇谷毕竟凶险难测,不准备些手段,小子怕进谷容易出谷难呐。” 毒神一时沉默。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目光流转间似皆有明悟,而后极为默契地齐声大笑起来。 —— 中州南部。 荒野山路上。 将一众拦路劫匪打散,下重手处置了几个身具血煞气息的头目,望着一众劫匪四散窜入山林,少女将蓝柄长剑还入剑鞘,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上山这么多年,山下世道还是这般模样,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呢。” 最初下山的愉悦,随着旅途中遇见的人和事,少女早没了先前自由自在般的欢喜,反而多了几分感叹时局的哀愁。 “你没事吧,小环?” 说话的是一个仿佛弱不禁风的少女,眉眼之间尽是怯弱,连说话的声音也柔软得好似天边洁白云团。她的心思颇为敏锐,能感受到少女逐日增添的烦忧,忍不住出言安慰。 在柔弱少女身旁,站立另一个气质英挺的女子。 她虽没有如柔弱少女那般出言安慰,但双目汇聚之间,也以眼神探视做了表达。 原来她们正是奉命下山的小环一行人。 在三人背后,曲莹背负长剑,静静地站在那里。此行她虽同行,但曲莹只是作为三人最后的保障,中途行事除非有极大谬误,否则她不会贸然插手。 “呼~”小环吐出一口浊气,面上灿然笑了下,“我没事啦,绣娘,还有蓝凌,谢谢你们关心啦。” 蓝凌摇了摇头,以手托腮,若有所思地道:“你们人类,当真是颇为奇怪的种族呢。明明是同族,相互之间的差异却如此巨大,以前只是在青云山,我还以为世间人类都是如此呢。” 小环好奇地道:“你们族内,难道不是这般纷乱模样?” 绣娘先道:“我们鲛人数量远不及人类,族中事务自有大长老处置,不会自相残杀。海妖一族的数量比我们倒是多些——”说着,她看向蓝凌。 蓝凌接过去道:“我们海妖久居深海,数量虽不及人类,但也是深海大族。族人分别来自许多不同的部族,相互之间也时有争夺厮杀。不过我们海妖与你们人类最大不同处,在于所有族人都听命于吾族女皇,一旦女皇令下,无人能够违背!” “是这样么?” 小环皱眉思索片刻,突发奇想,有些兴奋地回身对曲莹道,“曲师叔,您说如果我们人类也有一位女皇,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话,世道就不会如此纷乱,普通的百姓也不会生活得如此辛苦了吧?” 曲莹揉着她的脑袋,怜爱道:“傻丫头,九州这么大,人类数量这么多,谁能做到你口中的号令天下?莫要胡思乱想!” 小环显然也知晓此理,她怅然地叹了口气:“是啊,师叔。单是正道,我们就分了‘青云门’、‘天音寺’、‘焚香谷’等派系,魔教也划分了几大宗门。修真之士超脱于外,却又时时影响着世间凡俗,修真一界混乱不堪,世间寻常百姓又如何求得安宁?” 曲莹惊讶地张了张嘴,道:“你这孩子,竟能说出这样一番颇具道理的话,我倒是小觑你了。——你说得不错,只要世间修士还存在分歧,凡俗便也会受之影响,难得安宁。但具体深究也不是这般简单纯粹,好比你今日遇见的这些匪徒——为何别的人纷乱中努力生存助人助己,偏他们选择拦路劫掠呢?” 小环皱着眉,苦恼地道:“师叔,这般困局永远也解不开吗?” 曲莹道:“你要真想探究此事,大可与你师父、你爷爷相互讨教。师叔与他们相比,对于世事洞悉相差可不是一星半点!” 拍了拍小环的肩膀,没再深入这个话题,曲莹对三人道:“好了,我们出发吧。翻过这一片山,前面便是安济城,也是咱们此行的目的地了。” 【285】 安济城罗府之秘 相较于村镇,城池聚居的人们无疑更加安定。 一座大城,不仅能供给城中百姓得享安宁,也能庇护周遭,除非遇上绝世凶魔或是邪恶妖祟。但敢于在城中行凶作乱的邪物,又会很快引得心怀正义的侠士,或是正道诸派的注意,故高调为恶的邪魔妖物多半不能长久。 小环一行步入安济城后,见到城中百姓繁忙劳作、安居乐业,一派得享安宁的祥和之景,此前因为所见世道纷乱的忧思愁绪也稍有舒缓。 在正道诸派威慑之下,世间总算还有安宁乐土,哪怕只是漫漫黑夜里的一点光,仅能照亮方寸之地,也足够聊以慰藉,世道总还是有着希望光芒的。 封亦提供的线索颇为含糊,除了“贵公子”、“血煞气息”,便只有“安济城”最为清晰。 小环她们抵达目的地,随即便陷入困顿。 安济城比不得青云山下河阳城那般繁华,小环一行人没碰上赶集之日,城中往来行人不如封亦那一日众多。她们信步而行,没有寻到什么线索,反倒是自己一行人异于常人的超脱气度,频频引得城中过路之人瞩目。 虽说小环听从曲莹的建议,师姐妹三人都换了凡俗装束,但也难以遮掩自身与众不同的气质。尤其几人又都是生得一副清丽脱俗的面貌,即便她们都收起仙剑法宝,四个美貌如花的女子走在一起,无论走到何处,仍然会成为人人瞩目的焦点。 且慑于四人超凡脱俗的气质,所到之处人所瞩目,连交谈的言语也大多不由自主地停下,却无一人能挣脱那气势的威慑而上前搭话。 如此情形让小环有些措手不及,高调如斯显然难以寻到线索,无奈只得先行找了个客栈住下,一齐商议破局之法。 “安济城约有百姓万户,要在这么多人中寻到师父所说的那个人,当真如同大海捞针呐。”蓝凌与绣娘接触人类不久,思维也多有差异,此时此刻分析处境与找到方法,便唯有小环自行努力。 所幸小环自幼早慧,又跟随周一仙走过许多地方,见过人间世事。如今沉下心来思索,很快便有所突破:“两条线索,‘血煞之力’可用于锁定于人;而‘贵公子’,道出那人出身富豪之家,或许便是我们着手的关键。” 蓝凌清丽面容显露若有所思神情,沉吟道:“依你之见,我们应当一一拜访城中的豪族么?” “不,”小环理清思绪,脸上露出深有把握的笑容,“还有更加简单的办法。” 绣娘好奇问道:“什么办法?” 小环道:“能让师父为之在意,那人身具的‘血煞之力’应当十分深厚浓郁,若以‘青云望气之术’观之,定能很快锁定目标!” 俩人恍然点头,小环则说完之后,往一直没有参言曲莹看去。 曲莹手捧茶盏悠然自得,见三双目光汇聚,知是在征求自己意见,于是微笑着对她们道:“你们商量好了,便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办就是,师叔不会贸然阻挠和干预的。——何况,小环你方才分析得极有道理,便是师叔也挑不出错来。大胆去做便是,相信你们定能顺利完成这次任务的!” 小环顿时心中松了口气,甜甜地笑道:“多谢师叔!” 为免在凡俗面前展露神通,引得众人震惶,她们选择在夜晚行动。 入夜。 几道人影轻盈地飘出客栈,在安济城房顶之上一路飞跃,最后落在城中一座高耸佛塔之上。 夜晚的安济城笼罩在深邃的夜色之中,少有几处灯火,万籁俱寂。 小环放眼四顾,自佛塔看去安济城尽入眼帘,此地倒是个极好的“望气”之地。 “你们,要尝尝么?”两串通红晶莹的果子,从小环手中递出。 绣娘愣了一下,呆呆地接过去:“唔,谢谢!” 蓝凌则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甜食。” “啧啧,”小环用可怜的眼神看了看她,“世间美味也不懂得欣赏,你呀,可是要错过咯!”将左手上晶莹的冰糖葫芦递给绣娘,小环收回右手,琼鼻凑近嗅了一口微带果香的甜腻气息,面上露出陶醉之色:“真是让人无法抵御的诱惑啊,咕噜~” 她咽了咽口水,“嗷”地一口咬下一颗果子,些许焦香甜美的味道与山楂微酸清新的果肉交错,立时呈现出让人沉溺其中的美味。 “好啦,两位!” 吃下两颗果子,小环稍解馋意,双眸如星恢复清明,“让我们开始吧!——依照先前商量那般,我负责东面与南面,绣娘负责西面,蓝凌负责北面,务必细细搜索!” “嗯!” “放心吧!” 两人齐齐应道。 片刻之后,幽玄的气息从三人身上散发出来,“望气之术”施展,“天眼”洞开,所见周遭景象登时改变。原本还充斥着银月清辉与少数火光的视野,霎时变作了黑白灰色。 静谧的城中,那一座座民居有淡淡的或白或灰之气飘散而起。 小环知道那是寻常百姓散发的万象生灵气息,因为只是凡俗,显露出来的气象并不盛大,也多是灰白二色。唯有身具法力,生命气息旺盛的修士,在“望气之术”中才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 小环眸中微露神秘清光,先自往东城望去。 无数百姓散发的灰白气息,连绵成一片,由远至近,并无任何异样。 她又往南城望去,目光刚搜索完近处的区域,便听得蓝凌清洌声音道:“我寻到血煞之气了,在那里!” 小环忙转过身,顺着蓝凌所指望去。 那是北城一片占地广阔的豪奢庄园,灰白视界中淡淡猩红气息萦绕庄园之上,并不十分醒目,但凝神细看就会有所觉察。 “做得好!”小环赞叹一声,“我们过去看看!” 不多时,北城那座宽敞庄园的高大门坊前,落下四道身影。 小环抬头望去,朱红铜钉大门上方的匾额,以雍容笔刻上了两个大字——罗府! 安济罗府,方圆百里内财富势力最盛的豪族。小环微叹口气,本该庇护一方的大族沾染上邪恶血煞之气,无疑是件悲哀之事。唯独有些疑惑的是,罗府上空那血煞气息虽笼罩整个庄园,却又显得有些稀薄,与师父所言之辞有些出入。 翌日。 年过六旬的罗老爷在大堂接待了四位平生少见如此组合的客人——三个青春靓丽的少女,一个宁静婉约的女子,皆有惊艳于人的容貌,正是小环一行。 罗老爷年纪稍长,眼力却不凡。他并未轻视这四位女子,尤其是对方身具淡淡超然气质,与自己平日所见之人截然不同,愈发谨慎对待,言语客气、礼数周全。 少倾,盏茶已毕。 罗老爷友善和蔼地道:“几位姑娘到访罗府,尚不知有何贵干?”让他意外的是,回答他言语的并非是年长的那位女子,而是其中最为年轻的少女,他敏锐地觉察到,四人更似是以她为首。 “有劳罗老爷招待,无以为报,便由我为你相一次面吧。” 小环的话让罗老爷顿了一下,惊疑之色一闪而逝,随即捋须一笑,问道:“原来姑娘是一位相师,此行专为老夫看相而来么?” 小环浅笑摇头,举止间的成熟与其稚嫩面容颇为不符,但她展现的那股自信又让人下意识为之信服:“你误会了,相面一则为酬谢招待,一则为取得信任。” 罗老爷面露疑惑,等了片刻方才开口:“姑娘试言之。” “罗老爷上庭丰隆、鼻阔端正,此乃福寿财丰之相,主一生富贵亨通,少有病痛与贫贱烦忧,可谓富贵矣。” 罗老爷闻得此言,惊疑尽去,甚至隐约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他罗家富贵豪奢,整个安济谁人不知?正自心中将其定论为招摇撞骗时,小环接下来几句话,却说得他冷汗直冒。 “不过——” “你的眼相却极为不好,煞郁之气积于眼角、眼底,此乃克妻少子、孤煞独身之相。若我没看错的话,罗老爷应是青年丧妻,此后独身,子嗣稀少且终年病弱缠身吧?” 罗老爷心底一惊,随即怒斥道:“你这丫头胡说八道!吾子永成身体康健,尤善舞刀弄枪,你以言语咒吾孩儿不说,还拿老夫亡妻作伐,到底是何居心?” 面对呵斥,小环微皱眉头,屈指掐算几下,摇头笃定地道:“你撒谎!面相不会谬言,‘往生相’更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你的子嗣定是病弱缠身无疑,至于你所说‘身体康健,善舞刀弄枪’——”小环面上露出一个让罗老爷倍感神秘不安的笑来,“除非你们用了某种无法言说的手段,生生干预扭转了他的命数!” 罗老爷霍地起身,眼眸中闪烁异色:“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老夫府上有什么目的?!谁指使你们来的?——小丫头,你若不交待清楚,可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他的色厉内荏自没有吓到小环。 小环反而叹了口气,认真而微带可怜的目光看他:“罗老爷,非得由我挑明了说吗?令公子虽得异术干涉命数,看似得到扭转气数,实则是以耗尽余生气运为代价,你那‘弱子’的面相都已然转为‘绝嗣’尚不能让你意识到事态严重吗?” 罗老爷面色数变,但终究是经历诸多世事的长者,强自按捺下心中惊疑,怫然不悦地沉声道:“你以为这般言辞激烈的危言耸听,便能叫老夫上当?哼,你们这些江湖术士,最是喜欢用这般下作手段诈唬于人,当真可恶!” 按理说,若罗老爷当真如他言语这般坚定,此刻应当呵斥府中家丁仆人赶人才是,可他言语虽厉,眸光闪烁,却偏偏没有这般做。 【286】 安济城罗府之秘(二) “是真是假,我想你应当十分清楚。” 小环目光澄澈,罗老爷与之四目相对,不由得哆嗦一下。 那一眼,哪里像个不谙世事少女的眼神,反倒似看透世情的通达淡然,好似瞬间望进人的心中,将那诸般晦暗心思看了个透彻一般。 佯装强硬的罗老爷顿时底气大泄,强自维护着面上的从容,脸颊两旁却已有细密的汗水渗出:“你们,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环秀气的脸庞一板,肃然道:“实不相瞒,我们今日正是为令公子而来。起初没有见到你本人,我还不能随意做出判断;可经过方才与你面相,我心中倒有了定论——我想,你与令公子,多半也是受人蒙蔽,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会为此付出何等代价!” 罗老爷面色难看,手掌握住座椅把手,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之上浮现显眼纵横的青筋,显然心中动荡难以平静。 “唉,”小环见他这般模样心底触动,叹了口气道,“如果你们只是自作自受,我们也不必理会。可令公子沾染的‘血煞之力’非比寻常,不是凡俗中人的手段,若不查清来龙去脉,只怕以后会祸及一方。罗老爷,请让令公子出来一见罢,否则由着他被‘血煞之力’空耗自身,恐怕祸在眼前呢!” “你这些话,都是真的?成儿他竟会有性命之忧?” 面对罗老爷的质询,小环平静地沉默以对。 当说不当说的,她都在方才言尽。若罗老爷还要一意孤行,不愿相信与配合的话,那么小环也会选择自行去见见那位罗公子,看看让师父都惊讶的“血煞之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们。”罗老爷面色沉凝地说出此言,复又目中精光一闪,凝视在小环四人身上,“只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几位,到底是什么来历?” 小环略微沉吟,想到此事断无法避开他,便直言以告:“我们四人,皆是青云门下,此次正是奉师命下山,查清令公子‘血煞之力’背后的阴谋!” “青、青云门?!” “不错。” 铮~ 伴随着一声清越剑鸣,罗老爷尚未看清发生了何事,便见面前的少女白皙手掌轻轻一挥,忽地出现一柄仙光熠熠的蓝柄仙剑,似有灵性那般围绕着她周身飞旋。 那仙剑虽在鞘中,却也有淡淡灵光溢出,映照得堂上光明璀璨之余,也有一股凛然的威势,如同山岳般沉重威严,压在了他的心上,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怔怔地看着那仙剑。 堂中侍奉一旁的罗家仆从,也都被不可思议的仙人手段惊呆。 罗老爷瞠目结舌怔立半晌,直到小环略施手段把法宝放出来展示一番,而后又收入“乾坤袋”中,他这才回过神来。 然而震撼之余,他有不禁生出担忧的警惕之心。 ——若成儿当真如她所言,身负邪恶的诅咒,贸然让他过来的话,会不会被这些嫉恶如仇的青云门弟子以“铲除妖邪”一类名头给害了去? 安济城虽距离青云山颇远,但毕竟同处一州。 青云门何等盛名,罗老爷自也清楚得很。 小环灵动眼珠转了转,敏锐地猜中罗老爷的心思,佯作不悦地道:“现在唯一能帮助令公子的,可只有我们!你若再有怀疑,那我们自行离去便是,届时耽误了令公子最后的生机可莫要后悔。” 罗老爷心中咯噔一下,诸般衡量思虑,在唯一爱子的安危面前变得不那么重要。更何况,从小温和善良的爱子,近来愈发好勇斗狠,前些日子还把街上卖把式的江湖人打了一顿。 以前罗老爷沉溺于爱子身体康健的表象里,没想那么多,只道爱子能舞刀弄枪,正是弱病痊愈、身体健康的表现。 可如今听了小环之言,他也有些惊疑不定,毕竟爱子近来心性的转变的确有些巨大。平日相见,他有时都无法将其与记忆中的爱子联系,仿佛完全变作了另外一个人那般。 越是细想,罗老爷愈发忐忑,最后终是做了决断:“来人!” 有侍从上前应道:“老爷,您请吩咐!” 罗老爷沉声道:“去请少爷过来。” 侍从道:“是!”行礼之后退下。 不多时,感知明锐的小环四人,听到一阵脚步由远及近。当那脚步渐近之时,小环面上神情也随之严肃,因为在她的感知之中,伴随那脚步走近的,还有一股冲天而起的邪恶血煞之力! “爹,有什么事非得现在叫我过来?不知道我正忙着练功么?!” 人未到,声先至。 随着毫不客气的一声呵斥,堂后转出个满脸煞气的劲装青年。 罗老爷眉头微皱,有了先前小环之言,他再看自家儿子果然不太对劲。要知道以前的爱子最是孝顺,何曾用此时忤逆语气同他说过话? 与此同时,在那青年方自现身,小环四人也齐齐将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不看则已,一看她们齐齐吃了一惊,心中震撼不已——如此磅礴浓郁的血煞之气,他竟以区区凡俗之躯容纳,还能神智如常,这是如何做到的? 小环细看之下,立刻发现端倪。 那青年看似无碍的脸上,实则满布戾气,眉宇之间神情冷厉,有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冷漠无情。可在他双眼中,又充斥这某种压抑着的狂躁。 显然,血煞之力早已影响到了他的灵智! 罗老爷见他是一个人,便随口问了句:“怎么你一个人过来,富安人呢,他为何没有伺候你一起回来?” “哼!”青年眉头一挑,狂傲地道,“那狗奴才在我练功的时候唧唧歪歪个没完,扰得我心烦意乱,便出手教训了一顿!” 罗老爷不敢相信地愣神:“你把富安打伤了?” 青年道:“没错。” 罗老爷一颗心直往下沉,有些恼怒地道:“你怎么能这样做?那富安随你一同长大,你们关系从来最好不过,他也只是应我的话来请你,你就把他打伤?” 青年嗤了一声:“一个奴才而已,值什么?”旋即目光一转,当他对上小环四人若有所思的目光时,没来由地脊背一凉,亡魂大冒,好似遇见世间最可怖的事物那般,连说话的声音都无法稳持—— “可恶!” “爹,这几个女人从哪儿弄来的?赶紧把她们赶走!” 罗老爷惊道:“成儿,怎么了?” 青年胸有狂傲之气,但却无法与身躯本能的畏惧反应抗衡,短短一瞬,他的脸上便被惊出冷汗,顺着面庞滑落。 “爹,别说了,赶紧把她们赶走!” “可恶!” “她们身上的气息,让我非常、非常讨厌,我一点也不想见到她们!把她们赶走!——不,不能赶走,应该、直接杀了她们才是!” 青年慌乱的脸上蓦地神情一转,目光阴沉地露出一个冷笑,说出最后那句让罗老爷骇然失色的言语。 小环却根本没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目光凝视了他许久,无奈地摇了摇头,回身行礼道:“师叔,此番恐怕要劳您大驾了!弟子学艺不精,无法保证在不伤其性命的同时截断‘血煞之力’的侵蚀。” 曲莹没有推辞,肃容颔首:“放心,交给我罢。” 堂中寻常之人没能看清曲莹的动作,只是觉得眼前似有身影晃了一下,而后“仆仆”几声轻微的闷响,那正自叫嚣狞笑的青年便身形一滞,紧接着恍若失去筋骨支撑、烂泥一般瘫软倒地。 而曲莹,已然回到了座位,好似她根本没有离开过那样。 “仙长请手下留——”罗老爷反应迟了一步,刚直觉不妙开口求情,自己面前的爱子已然瘫软倒地,他愣神片刻后惊惶起身,情急道,“可恶,你们做了什么?我的成儿他怎么了?来人,快来人!——” “你真想救他,就莫要胡乱干预!” “他的腹中存留着巨量的‘血煞之气’,我不知道你们是用什么办法让他承受下来的,但有一点我很清楚,若不将其与脏腑、头脑的联系切断,他迟早会灵智尽失,变成嗜血好杀的行尸走肉!” 罗老爷悚然一惊,只见小环双手结成玄奥手诀,眼中神光熠熠,仿若超脱凡俗的谪仙缓缓走近。 “你若不信,便自己看看罢!” 小环手诀一挥,有道清灵之光没入罗老爷眉心。 眉心乃人之灵台,小环以术法为其开启临时的灵觉。罗老爷感觉脑海中有股清新舒爽的凉意拂过,霎时头脑为之一清,仿佛瞬间脱去岁月沉珂恢复到年轻力壮那般精力旺盛。 而双目视界所见的景象,也从色彩斑斓变作了奇异的黑白颜色。 他还没能对此有所体悟,便见到身前咫尺之处,有一团宛如火焰让人避之不及的可怖血红煞气! 煞气蒸腾,汇聚在一处宛如传说中最为恐怖的邪魔! 罗老爷只看了一眼,便被吓得踉跄欲倒,被身后仆从扶住才免去摔伤,惊骇之下渐渐回过神来,老脸之上浮现出又惊又怕,且痛心怜惜的复杂神情,口中喃喃地道:“你、你是成儿?怎会如此、怎么如此啊——” 小环手诀不停地变换,每一次变化都会有一道神秘幽玄的法力打入进青年的腹部。片刻之后,在其绵密的禁制封锁下,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血煞之力”被死死地封镇,罗老爷短暂的灵视也随之消失,世界重新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仙长!” 罗老爷挣脱仆从的搀扶,双膝一弯便想跪下,“求仙长您救救成儿,我、我可就这么一个孩子啊!” 然而小环并指虚扶,以“御物法”祭出虚托之力,让其根本跪不下去。 “你无需如此,能做的我与师叔方才都做了。他体内脏腑、经脉之前都被‘血煞之力’侵蚀损伤,寿数大减已是定局。当务之急还是与我们谈谈到底发生了何事,那几乎要了他性命的‘血煞之力’又从何而来?” 【287】 得邪丹追踪线索 解开封截的经脉之后,青年罗永成便幽幽地苏醒过来。 没了“血煞之力”透支寿数支撑的虚假精力,罗永成睁眼之下,立时感觉到了以往熟悉的疲乏与虚弱。他愣了一下,旋即又感觉到那一直纠缠着自己,宛如压迫在精神上的疯狂杂念尽去,让他心灵好似解开束缚一般轻松。 “成儿,你感觉怎么样?” 爱子心切的罗老爷与身旁仆从,将罗永成扶了起来。失去邪力助臂,罗永成竟比以前更加虚弱,连从地上站立也有些艰难。罗老爷心疼万分,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 “爹,我这是怎么了,我的力气怎么没了?” 罗老爷老脸凄惶,唉声道:“成儿,原来那老道士是个害人的邪魔,他给的根本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你之前虚假的康健,居然是以损耗你寿数强行撑起来的!他是想彻底害死你啊,当真是可恨至极!” “......” 罗永成虽在“血煞之力”被截断之后便失去意识,可终归还是记得一些画面。感受着体内仿若空荡荡的虚弱,他的神情无比复杂,尤其是与之前浑身力量充盈的感受对比,更让他生出自暴自弃的心思来。 “爹,与其这般废物一样的活着,孩儿宁可健健康康地活一阵,便是死了也心甘!” “真是不知所谓!”小环听到罗永成此言,冷笑道,“你死了倒是干脆,可你久经血煞之力侵蚀,恐怕死后用不了一天就会尸化。届时你身化僵尸,整个罗府上下都会为你陪葬,对此你也毫不在意?” 罗永成吓得哆嗦一下,口中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话刚出口,他便脸色一白。其实无须小环回答,他也隐隐知晓真假,因为血煞邪力对心智的侵蚀,比起身躯的苦难可深刻太多了! 以他的见识,那种恍若时刻置身在烈火上煎熬的痛楚,简直比最可怕的噩梦还要更让人畏惧!若非他因为自小病弱,使得求生意志坚强,恐怕早就被血煞邪力侵蚀了心智,变作嗜血无情的怪物了! 一想到自己若变成怪物的可怕情形,罗永成一阵后怕! 毕竟没了血煞之力影响,他也只是个羸弱且颇具孝心的普通人。后怕之下,罗永成悲从中来:“爹,孩儿不孝,差点铸成大错连累到您,真是罪该万死!” 罗老爷也被小环之言惊出一身冷汗,后怕不已。 听得罗永成恳切言语,罗老爷哀伤之余,又为熟悉的孝顺孩儿回来而欣慰,扶着他的手连声道:“怪不得你啊,成儿,怪不得你!——都是那可恶的老道士!” 想到自己一家差点中人算计,罗老爷愤慨之下,自也不会再隐瞒。 原来罗永成自幼体弱多病,药石难治,罗老爷多年寻医问诊也没有结果,他口中那位“老道士”,正是居住在安济城外道观隐修的康岑子,也曾多次对罗永成先天病症施以汤药,只是没什么效果。 直到一年前,康岑子拿着神秘的丹药上门,直言此药可解罗永成病症之厄,但丹药宝贵,必须罗老爷以罗家祖传古玉交换才行。 罗老爷虽知那家传古玉宝贵,但再怎么贵重也只是一件死物,思量之下便同意了康岑子的交换,尤其是在丹药服下一日便生效,他更将康岑子奉为天人,大大方方将祖传古玉交给对方。 罗家虽然富贵,但都是凡俗,即便过了一年也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对劲之处。 若非小环一行今日到来,罗家免不了要遭受一场劫难,甚至极有可能会波及整个安济城! “那康岑子交给你们的丹药,可还有剩余?”小环问道。 罗老爷苦笑着摇头:“当初我们把那丹药当作救命之物,一月一粒,拢共三粒自是早就服尽,哪里还会有剩下?” “咳咳,爹。”罗永成忽然开口,“其实那丹药还有一颗剩下的。” 罗老爷一惊,其他人也同时向他看去。 罗永成叹了口气道:“爹,我当初服下那丹药,第一颗便已然见效,仿若痊愈一般。起初我遵从嘱咐,连服两颗,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许是两个月的安然无恙让我以为痊愈,又担心一口气把‘灵丹’服尽,以后复发岂非束手无策?孩儿也是被以往的虚弱病症弄得怕了,便把最后一颗藏了起来。” “原来如此!” 小环面露恍然之色,“幸亏你没有服下最后一颗,否则能不能撑到今日还说不准!” 罗永成默然无言,面色复杂。昨日种种历历在目,本以为得天之幸摆脱了病痛,没成想倏忽梦醒,竟是一场噩梦的开端。 不多时,侍从按照罗永成言语,取来了盛放在锦盒中的“灵丹”。 青云门四人都随之起身,围了过来。小环谨慎地检查了一番,锦盒并无任何不妥,放心揭开盒子,其内又是一个青花瓷瓶。 “丹药就在瓶中。”罗永成道。 小环点点头,伸手拔出瓶塞。 霎时间,一股无形的煞气冲突而出!罗家父子与周遭仆从肉眼凡胎,看不到那煞气,却也立时感觉到一股让人心烦意乱的无形威压溢散。 小环秀眉颦蹙,小心翼翼地将那瓷瓶倾覆,倒出其中一颗颜色暗沉,细看又带着极深的暗红色泽的丹药。 青云门出身的她们,一看到那丹药齐齐惊呼出声! “啊,这是什么东西如此邪恶!” 绣娘眼睛圆睁,像是被其惊吓到。她们鲛人一族侍奉“蜃祖”,生活颇为安宁,故此族群性子大多淳朴善良,何曾见过这般宛如完全是由晦暗与邪恶凝聚成形的可怕之物? 蓝凌俏脸冷峻,也道:“我仿佛从此物之上,感受到了尸山血海的腥臭,能做出此物的,绝对是一个比深海怪兽还要邪恶可怕之人!” 那丹药,幽幽地散发着浓郁的血煞气息。 小环怔然地看着它,心神大受冲击。她本来便是一个极为善良之人,哪怕幼时跟随爷爷流落江湖,吃了许多苦头,她仍然愿意以最大的善意来回馈这个世界。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世间竟会有如此邪恶的存在! 以小环的眼力,自然更能看清丹药本质,此物恐怕是用纯粹的精血辅以极致阴邪手法,方才炼制而成。那飘散其上的每一缕血煞气息,都是来源未知的鲜血凝聚而成! “小环——” 曲莹轻唤一声,让她从震撼之中回神:“师叔,我没事。”小环向着曲莹微微摇头,复又看向那一枚丹药,忽然道:“师叔,您觉得这丹药,是否有些眼熟?” 曲莹愣了一下,随即沉吟思索。 蓦地,惊小环提醒她的脑海里也划过灵光,惊道:“你是说——‘玄阴丹’?!” 小环点点头:“当初师父回山时,我曾远远地感受到过这般气息,只是当时师父说我神通未成,不能接触,所以没能看得真切。师叔觉得此物是‘玄阴丹’么?” 曲莹凝眉细看,片刻后赞同道:“你说的对,此物与‘玄阴丹’至少有六七成相似,虽说无法与真正的‘玄阴丹’相比,但定是同出一源!” 判断出丹药来历,曲莹也不由慎重起来。 因为有“玄阴丹”,也意味着此时定然与那神秘莫测的魔门“阴傀宗”有联系!数次与“阴傀宗”交集之后,青云门大多数人都知道了这个神秘的上古魔门。何况最近青云山正在执行的盛举,不正与这魔门有关么? 四人略作商议,意识到事态严峻,没敢耽误,问明了康岑子道观所在便欲离去。 小环走了几步,又转身回去,取出个盛放丹药的瓷瓶递过去。 “这里面有枚灵丹,能中和你体内的邪力,对你损伤的根本也有所补益。你将其服下,可能多撑几年。” 罗永成面露犹疑,竟有些不敢去接,颇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模样。 小环看出对方的迟疑,随手将瓷瓶放在堂中茶桌上,淡淡地道:“此丹乃是由珍惜灵材炼制,用不用随你罢。” 四人走出大堂,也未避讳,就这般凭空御使飞剑,破空而去,留下一众人惊叹神往。罗老爷站了一会儿,蓦地想起什么,连忙回去拿起瓷瓶,从中倒出一颗莹润丹药。 丹药刚出,满室生香。 只闻那气味,罗老爷都感觉精神微振,脑海空明,与那晦暗难明的邪丹相比可谓大相径庭,忍不住连声赞道:“是极是极,非这般才是仙家灵丹嘛!成儿——成儿!来人,来人!快快取水来,与我将此丹为少爷送服下去!” 康岑子隐居的道观,在城外三十里处。 小环四人按照罗老爷所指方向,御剑疾行,不多时便寻到了那座隐在山中的小道观。 道观居于荒野,周遭并没有显眼的道路。 小环环顾一遍,颇为诧异。没有道路,意味着此处道观平日不会有什么香客前来,通常这种情况下居住观中的道士,多半是真正隐居修行之人。 可联想那颗被她们收起来的“小玄阴丹”,小环顿时粉面微煞——能行如此恶毒手段,即便是修士,也基本是邪修! 一念至此,她也不再客气,径直御剑往道观落下。 破空而至的飞剑锐响,立时惊动了道观主人康岑子,便听得一声呵斥传出—— “福生无量——” “何方道友来访,竟如此无礼?” 言语未落,观中便有一身灰布道袍的男子飞身而出,左手持一柄拂尘,右手笼在宽袍大袖之中,紧握着一件物事。 刚出道观,便见到天际四个飘然若仙的女子御剑而来,直指观中。 此人正是康岑子,他乍见小环四人,立即认出对方来历,口中低呼一声:“青云门,糟了!”竟是想也不想,扭头便逃。 小环看得真切,口中清叱:“康岑子,你炼制邪丹害人,休想逃走!” 那康岑子一听居然真的是为他而来,不仅没停,反而袖袍里淡淡紫光闪烁,速度立时加快几分。 “哼,你跑不了!” 随着小环一声轻喝,她身下仙剑白芒一闪,激发出迅如风雷的速度,几息之间便追上康岑子,而后手诀引动,仙剑光华大作,分化出数道凌厉剑光一闪而逝,眨眼间便向着康岑子身后逼近! 小环这柄仙剑虽是新铸,实则颇为不凡。 此剑为照顾小环年纪,剑身细长,剑柄幽蓝,辅以贴手纹饰,方便紧握。剑刃呈金属亮色,一经挥使寒光闪动,璀璨耀目。当初封亦拿到这柄剑时,还曾流露过怅然怀念的神情,并为它取了个名字叫做“望舒”。 以“望舒剑”的品质,足够用到小环继承朝阳峰首座之位,其威能即便称不上绝世,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故此小环那“贯日”与“气剑决”一齐施展,康岑子立时便感觉警兆大作,背后袭来的大片锋芒让他心中惊骇,连忙停下应对。 他使用的是一块奇形古玉。 那古玉品质算不得极佳,炼制手法也寻常,是以威能有些欠缺。面对小环急切间施展的御剑之术,康岑子手忙脚乱,惊出一身冷汗方才狼狈地接了下来。 小环再如何善良,也容不得毫无人性的恶徒,有心要教训他一顿,当即冷笑道:“修为不错嘛,再接我一招试试!” 她并指如剑,从剑脊抚过,寒光闪烁的剑刃一霎变得红赤,炙热烈阳之气让那仙剑锋芒愈发凌厉。 康岑子骇然色变,惊呼道:“‘少阳剑诀’,你是朝阳峰弟子?可恶!” 剑诀展开,小环灵动蹁跹,道道剑影交织成火光熠熠的剑网,将康岑子笼罩其中。 绣娘、蓝凌皆与小环要好,落地便欲加入战斗。 曲莹看了眼战局,拦住两人,微笑着道:“别急,那道人修为浅薄,小环足以应对,交给她吧。”两人一看果然如此,遂放下心来,分立各处,将康岑子彻底围困起来。 康岑子见此,心下更乱,被小环抓住机会连刺几剑。 康岑子吃痛,御使法宝愈发没有了章法,片刻后彻底抵挡不住,连忙高声道:“等等、等等!仙子饶命,老道投降、投降了!” 小环仙剑指着他,冷声道:“把你手中的法宝抛开,我便暂且饶你性命!” 康岑子面色变幻,目光瞥见其他三个尚未动手的青云弟子,知道绝无幸免,心气顿散,连忙道:“好、好,老道听命便是,仙子切莫动手!” 待康岑子抛开法宝,小环立时闪身近前,几道禁制打出后,康岑子便满脸苦色地定在原地。 【288】 求道不存堕为魔 “仙子饶命!” 眼见青云门四人面色不虞地围过来,康岑子连声讨饶,小环却被他这幅模样惹得火大,怒斥道:“你现在知道求饶了!既然如此贪生怕死,为什么又要做出此等邪恶之事,炼制这般邪丹遗祸于人?!” 康岑子脸上神色变了一下,委屈道:“仙子容禀,您口中所说的邪丹,其实并非老道所有!” “你还敢狡辩?”小环细眉微挑,目蕴嗔怒,秀手屈指一引,那康岑子抛落地面的古玉法宝便飞到了她的手中。她扫视一眼,略一探查,发现那古玉乃是一块天生灵韵的灵玉,形制雕琢简朴,北面以古字体篆刻一个“罗”,其来历不言而喻。 小环顿时心中了然,将古玉在康岑子面前扬了扬,喝问道:“我且问你,此物你从何而来?” 康岑子眼神躲闪:“此物、此物乃是老道,从安济罗家老爷子手中换取而来,乃是罗家祖传的宝物。” 小环冷笑道:“你以邪丹换取罗家古玉,还敢说这些邪丹不是出自你手?” “仙子明鉴!”康岑子急道,“这邪丹虽是老道与罗家交换之物,但它其实并非出自老夫之手哇!”说着康岑子面露苦笑,自嘲道:“老道有几分道行,仙子方才不是感受过了么?您觉得以老道这点修为,能炼出这般如此让人忌惮的邪丹么?” 小环眼神微眯,不动声色地与同门交换了眼神。 康岑子道行的确低微,属于修真界中没有完整传承的散修之士,就连炼制法宝的水准也极为寻常。罗家的古玉落到他的手中,也只是稍加修整,利用的还是古玉本身的威能,炼制手法居然没带来半点加成。 这种程度,小环自也不会觉得他能炼出“小玄阴丹”这般邪物。 何况她们知晓此丹的根源在何处,更多的还是想从他口中查出此丹的流落途径,以及是否能凭借线索寻到魔门“阴傀宗”的消息。 “别说炼制了,”康岑子仍在继续说话,“此丹内蕴邪力浩瀚如渊,老道便是迷了心窍想要利用,也根本受不住丹中霸道的药力。” “哼,”小环目光冷淡,不屑其人地道,“你知道邪丹药力霸道,连自己都受不住,怎地偏要将其交换出去,祸害一个普通人?难道他就能受得住吗?!” 康岑子一时语塞,叹了口气,似有些后悔地道:“其实老道也十分后悔!仙子或许不知,其实那丹药老道也是偶然获得,是弃是用颇为犹豫。那日老道去罗家作客,罗老爷子见老道面有郁色,好奇动问,老道也是犹豫不定试探着说了,没曾想反倒引起罗老爷子兴趣,连连追问。” 康岑子身不能动,只能把脑袋来回地摇,颇有些顿足叹息意味。 “当时罗家少爷也在,他知晓此丹效力时顿生渴望,连老道多番提及的副作用也丝毫不顾,定要向老道讨得此丹去。罗老爷爱子心切,为劝得老道同意,连家传古玉都拿来交换。” 康岑子脸上露出赧色,道:“仙子也见了老道一干二净的家底,罗老爷子取出古玉,让老道也生了贪欲,这才一时蒙了心答应下来。老道的确犯了错,不该将这般邪丹拿去交换,但纵然有错也不该就死罢?还请仙子饶恕则个!老道保证下次再也不犯了!” 小环没信他的话,道:“你莫非以为凭你一面之词,我就会放了你?” 康岑子坦然道:“仙子若是不信,老道愿与仙子回安济城,与罗老爷父子当面对质,以印证真假。” 他以为小环看着年幼,便会被他言语所惑。 岂知小环跟着周一仙那么多年,对凡俗之间某些职业惯会的“话术”一清二楚。罗老爷与康岑子以古玉交换邪丹,可能的确是罗老爷自己提出,甚至苦苦相求也未可知,但其中定然有康岑子故意引诱的成分。 须知在诱使别人入套,把人卖了还让人帮着数钱这般无良行径,她那位爷爷也是此道高手! 故此小环不仅不信,反而露出个戏谑笑容,看得康岑子心中一惊。 不过小环却并未纠缠于此,而是顺着他的话道:“既是如此,你为何方才一见我们便跑?如你所言,纵然有些过错误会,只要分说清楚不就可以了么,你这一跑,反倒让我以为事实如我所料,差点闹出无法挽回的局势!” 康岑子讪笑两声,眼底深处掠过不安:“青云门高足行侠仗义、嫉恶如仇天下尽知,老道心中有愧,一时糊涂这才逃避,反倒连累仙子劳累,的确是老道的不对!” 小环眼含深意,口中却平淡地道:“是这样么?” “老道句句属实!”康岑子说着,苦笑之下露出萧瑟怅然神情,“老道也知此番欲念蒙心,犯下大错。今日仙子当面,老道愿痛改前非,便是这罗家的古玉,老道也愿意归还回去,此后隐居山林,做个潜心修道之人!” “你撒谎!” 断冰切玉般清冷的声音忽地响起,让康岑子没来由的一慌。 他连忙转眼看去,说话的是那年轻少女身后另一个美貌冷峻的女子:“你说了这么多,却对‘小玄阴丹’来历避而不谈。除此之外,你有如何解释你身上以及道观中那浓得化解不开的怨气呢?” “什、什么怨气?” 康岑子霎时间如堕冰窖,脊背生出一股直入灵魂的寒意,但他面上还是竭力维持着冷静。 “至于来历,老道不敢欺瞒,那丹药乃是从‘双峰谷’偶然得来的。” “不必否认,你瞒不过我!”蓝凌向前两步,双目微闭,轻嗅一口,面容之上一瞬变化,显出世人罕见的海妖之状,又在一瞬之后恢复人形外貌,“你隐藏得很好,但骗不过我的嗅觉,你身上的气息与那道观地下的一模一样!” 康岑子面色一变:“你、你是妖?!” 复又见到小环脸上冷色,强撑道:“老道纵有贪欲,大节却不亏,你这妖物莫要污蔑老道清白!” 蓝凌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小环更是看出此人心虚,沉声道:“不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看便知——蓝师妹,你带路吧。” 说着,小环转身往道观而行。 她的修为比蓝凌高些,但某些种族本身带来的知觉不如对方敏锐。她虽然觉察到康岑子异样,却没有对方那般真切地感受。 然而就在她转身欲行之时,身后被禁制制住的康岑子身上异变陡生! 浓郁的阴邪魔气,从他身躯之中喷薄而出,凝实成滚滚黑雾,控制其身躯的禁制在瞬间便被冲开。康岑子原本还算平和的面容上,侵染魔气之后显出狰狞厉色,双目中凶光毕露,屈指成爪猛施偷袭,挥出数道厉芒向小环身上落下! 小环未曾料到此遭,但应对迅速,虽惊不乱! “望舒”轻吟出鞘,眨眼之间变换三招,将康岑子凶猛的袭击一一挡住。只是浑身魔气的康岑子实力大增,小环仓促间接下那袭击,也被逼得连退数步。 “可恶!” “小心!” 康岑子还待追击,可蓝凌、绣娘也反应过来,祭起法宝从两侧相助攻来。康岑子感受到仙剑之上的锋锐剑气,不想以身尝试,只得双手卷起魔气挡住那身侧斩来的仙剑。 小环得此间隙止住身形,同时“望舒”一刺,破开康岑子布下的魔气防护长身而入,手上剑锋陡转,向着他脖颈削去! 康岑子也未曾料到小环骤然爆发的剑技如此迅疾,连忙低头闪躲。 急切之间,他躲开了剑锋直指的要害,头颅上的发髻却正好命中,被一剑斩开散落下来。 “好好的正途不走,竟修此邪术,真是自甘堕落!” 小环冷斥一句,“望舒”剑身由白亮转为红赤,那炽烈的剑气卷起一片剑光,向着康岑子兜头罩下。蓝凌、绣娘二人既已出手,也没半途中止的道理,一齐出手将康岑子围困相攻。 铿! 铿铿! 浑厚魔气灌注双臂,康岑子接连应下数招,除了胳膊疼痛难当,居然当真防住,对方的仙剑也没能斩破防御!小环三人吃了一惊,康岑子则大喜过望,放下心来。 “邪术么,自甘堕落么,哼哼!” 他语气一改先前的卑微,冷笑道,“你们这些名门大派的弟子,整日居高临下藐视一切,哪里知道老夫这般散修的艰辛!老夫从记事起就在观中修行,修了一辈子的道,一事无成!便是费尽心机夺得罗家古玉做法宝,却仍自如同蝼蚁般羸弱,既然修道一途不通,老道转而修魔,试问何错之有?!” 散修不易,没有传承的散修更加不易! 康岑子苦苦修道数十年,连个法宝都没能混上。好不容易从罗家骗来古玉,将其炼制成法宝,可这法宝品级不高,威能也全然没有预期中那样强。心态失衡之下,又守着“小玄阴丹”这般“捷径”,康岑子如何守得住本心? 堕落入魔便成了唯一选择。 小环虽怜其境遇,却知道这一类人可悯而不可恕,当即便反驳道:“无论如何,都不应成为你为恶的理由!” 康岑子大笑道:“休要赘言,且让老夫看看你们有没有资格成为老夫的报应罢!——阴冥变,鬼影重重!” 猛烈的魔气如同火焰燃烧一般腾起,浓烈的黑气让人看不清康岑子的面貌,唯余一双赤红双目闪烁光芒,当真如同邪魔一般。 随着那魔气翻涌,康岑子使出了此生威能最强的术法,数道虚幻鬼影若隐若现、似慢实快,在半空划过魔气黑影,分别撞向三人! 小环连忙运转玄功,将道家真诀催动。 那鬼影威能不弱,更厉害的是其中有股侵蚀心神的邪力,连道家真元撑起的法力护体也会受到侵袭。 “泣血斩!” 呼! 半空里蓦地浮现巨大鬼爪,一左一右挥出,阴风阵阵,鬼哭狼嚎间斩出交错的血色厉芒! 小环三人面色凝重,各施手段在那鬼爪厉芒间隙中闪躲。 她们能躲开,那道观大门与前庭却没处躲,蕴含了巨量邪力的利爪血芒落到院墙、地面砖石上,便如利刃切割豆腐般轻易撕裂,掀起一阵阵尘土。 “哈哈哈哈!” “再来——魔影临世!” 巨大的魔魂虚影,从康岑子身后凝形而起,挥出的魔气纵横四方上下,逼得小环三人如激流中的扁舟,连连躲闪,看起来狼狈万分,好似倾覆在即。 康岑子一生何曾有过这般畅快的时候,以一己之力压着三个青云门弟子猛攻,对方却连还手也做不到! 原来这魔功如此厉害,一经施展实力提升何止一倍!枉他平日小心谨慎,不敢完全投心而入,早知有这样的威力,他恐怕早就心甘情愿堕入其中了! 然而,斗得酣畅淋漓的康岑子,似乎忘了青云门此行足有四人。 从曲莹远退旁观,而后放心转身进入道观先行查探,某种程度已然可以窥见结果。但心神入魔的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神智之中的变化。 康岑子沉浸在挥使魔功的肆意畅快中难以自拔! 直到,他身躯里突兀浮现一丝乏力,狂风怒涛般的猛攻却仍然没能击中三人中任何一个,他方才焦躁起来,怒道:“狡猾胆怯的鼠辈,你们青云门就只会躲吗?” 小环闻言灵动身法微顿,明亮的眼眸里浮现异色。 作为青云道家正宗传人,小环自是知晓魔道功法的特点,越是急功近利威能越大,但付出的代价也会越大。康岑子一使出魔功,小环便看穿了对方底细。这般瞬间道行翻倍的魔功,毫无疑问会损耗对方的根基,短暂使用还罢,只会损伤气血心神,若长久使用,更会损耗性命! 面对康岑子狂风怒涛的魔功,小环都无须理会,他自己便会把自己损耗到气血枯竭。蓝凌、绣娘两人后来也未出手,也是看出了这一点。 不过康岑子说的这句话,却是歪打正着,撩拨到小环心中的傲然之气。 若她还是跟随周一仙行走江湖的小丫头,自不会如此,可她此世早早遇上封亦,拜入了青云门,又是朝阳峰九代弟子的大师姐,经年日久不免也会沾染几分傲气。 “康岑子,你堕入魔道自绝生路尚不自知,还敢如此大言不惭,真是可笑!” “也罢,既然你求速败,我成全你!” 小环左手剑指竖立身前,周身法力激荡,淡淡赤炎光彩覆盖周身,只见她背后蓦地浮现一道道剑光,如同孔雀开屏般散开,霎时间分化出数十道密密麻麻的凌厉剑气。 玄阳分光剑! “剑疾!” 随着一声轻喝,剑气汇聚如龙,剑鸣铮铮,如白鸟归林,向着康岑子绞杀而去! 康岑子大喝道:“来得好!” 魔影双臂挥动,卷起黑气如涛,汹涌澎湃地迎向那剑气! 当他当真迎上剑气,这才惊觉那其中可怖的凌厉之威,魔影卷起的浪涛以肉眼可见回缩,最后连魔影也未能幸免,被剑气绞得粉碎! 康岑子踉跄退步,惊疑道:“怎么可能?” 没等他错愕回神,小环剑出如虹,霎时间已然到了跟前,他连忙又使出一式“泣血斩”。小环迎着那鬼爪血芒逼近,不闪不避,只在血芒临身之际藏锋出鞘,寒芒陡现! 锐利的剑气透过血芒鬼爪,激起一股劲风,将康岑子披散面上的头发也吹散。 咔嗤! 斩院墙、砖石犹如豆腐的血芒鬼爪,迎上那一剑竟全然无法抵挡,摧枯拉朽般崩散成黑气,剑气余威不止,一瞬斩至! 隐隐中,康岑子仿若听见一声龙吟! 扑哧—— “啊——!”康岑子惨呼一声,剑气过处,他右臂胳膊毫无抵抗那般从躯体断开,巨大的痛楚将魔气侵染的神智也唤回少许,他踉跄着后退,却一脚踩空,摔落到一条沟壑之中。 那是剑气穿过康岑子之后,在他背后地面留下的剑痕! 小环走到沟壑之前,冷眼看向康岑子。蓝凌、绣娘在小环反击出手后,便知道结局,各自持剑静立。 重伤下的康岑子维系不住那般魔功,他强撑着欲驱使魔气回击,却反被体内魔气反噬,张口喷出黑血,脸上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竟是一瞬到了弥留之际。 “不、不可能的,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如——咳咳咳!” 望着康岑子心神崩溃的疯狂之态,小环心底触动,悲悯叹道:“邪魔功法急功近利,本就代价极大。即便我不出手,你毫无节制地使了这么一回,也终是难逃气血枯竭而死的。” “求道渺茫,天道不公,老夫、老夫不甘呐——” “哼,可笑!” 小环闻声转头,唤了声:“师叔!”只见曲莹满面寒霜,眼中杀气隐露地出现在小环身边,冷冷地看着沟壑里瘫倒的康岑子,“你这丧尽天良的恶贼,也敢妄言天道?似你这般毫无人性,修行不得才是天道至公!” 小环三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望向曲莹。 曲莹稍稍闭目,似是竭力稳定心神,这才开口道:“蓝凌方才感知到的怨气,原来是这恶贼在观中以邪恶手段,残害许多无辜之人性命留下!此贼口中没有一句实话,那‘小玄阴丹’他手中剩下不知凡几,都被他用在了无辜之人身上,当真可恨!” 小环皱眉,下意识便欲望观中而去。 但曲莹伸手拦住了她,恨声道:“此贼手段残戮,小环,你还是别去了。”小环心中一突,见曲莹神色认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再强求,回身冷淡地对康岑子道:“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呵呵,咳咳咳——” 康岑子气息衰败得极快,再加之面上披头散发,看起来当真狼狈至极,“老夫还能有什么话说?物竞天择、强者生存罢了。只恨老夫没能早得此法,否则岂会倾頽半生?!” 小环眉头直皱,摇头叹道:“执迷不悟!师叔——” 曲莹面上怒意未消,寒声道:“关于‘小玄阴丹’,你当真不愿交待么?” 康岑子咧嘴嗤笑一声,本待不屑回应,可他又似想到什么,神色变幻几下,幽幽开口道:“你口中那‘小玄阴丹’,老夫也未相瞒,的确是得自‘双峰谷’那处坊市。有人暗中散发此物,老夫以极低的代价便换回了一批,不过那些人也有要求,除了第一批之外,其余更加精纯的丹药,便需以相应之物交换。至于究竟是何物,想来你先前也见过了。” 说了这么一番话,康岑子气息衰败到微不可闻。 他浑浊的双目,就这般怔怔地仰望着辽远苍穹,再不理会青云门几人,只自嘲那般笑了笑,呢喃道——吾辈蝼蚁,道在何方?时不待我,我心不甘呐...... 【289】 修行思路与回山 道观燃起熊熊火焰。 火光烈烈,映照得四人面庞红润,眼眸里也有火焰随之跃动。 “师叔,双峰谷是什么地方?” “唔,”曲莹措辞一番,回答道,“双峰谷最初只是一个供给修士交易休憩的坊市。不过最近百余年来,双峰谷有了主人,修士们再想于此栖居交易便需交付一定量的费用,不过谷内主人也会为他们提供相应保护。——总之,它从最初散乱的坊市,转变为了如今的一方势力,可以算作是修真宗门了。” 小环微微皱眉,发愁道:“那我们若还想继续调查,就避不开此地的主人咯?” 曲莹点点头,又提醒她道:“双峰谷势力算不得强盛,但宗门与宗门之间交流,就不能太过肆意了,尤其我们还是青云门的弟子。” 小环明白过来,有些头疼的道:“是不想落人口实,叫别人说我们青云弟子仗势欺人对吧?可是双峰谷放任‘小玄阴丹’这等邪物在坊市流通,他们绝不可能不知道,我们也只能坐视么?” 曲莹叹道:“若双峰谷是邪魔宗门,当然可以肆无忌惮,可他们并不是。最好的办法还是回山,由门中发一道拜帖,以正式途径寻求双峰谷协助才是正规之道。” 小环不悦地鼓起脸颊,小声道:“可是那样一来,门中定然要派遣专门的人处置此事,恐怕就落不到我们手上了!” 曲莹颇能理解小环郁闷的心情,微笑着安慰道:“此行任务追查到这里,可算是告一段落,后面牵扯甚大,单凭我们几个可做不下来,还是先回山复命罢。”见小环仍自闷闷不乐,曲莹沉吟片刻,道:“你如果不想放手,回山之后可以去求你师父。” 小环眼中一亮,可随即又有些迟疑,她道:“师父会同意吗?” 曲莹揉了揉她脑袋,笑道:“你师父对你那般看重,你去求他,他还不会同意吗?” 小环却没有曲莹那般乐观,皱着眉头说道:“师父虽然平日十分重视我的想法,但事实上他本身极为固执的。若没做出决断还好,要是当真决定下来,我再怎么求他也不会同意的。” 不过话虽如此说,小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却在灵活转动,显然是心中认可了曲莹的话,思索着回山之后如何说服自家的师父。 “呼~” “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启程回山吧。” 小环轻舒口气,转身拉着蓝凌、绣娘的手道:“本来原先预计完成任务之后,再与你们四处游历,领略一番山下生活的,可眼下事态严峻,必须尽快回山禀报,怕是耽误不得,只能委屈你们啦!” 绣娘连忙摇头,乖巧地道:“小环,没关系呢。比起山下的纷乱,我其实更喜欢山上清静呢。” 蓝凌眸光微动,也淡淡地道:“无妨,此次也算开了眼界,人世间的复杂比起海族更甚,于我也有颇多感悟,以往许多难以理解的经卷,也有了不少答案。” 她们如此支持,小环反倒不好意思,忙保证道:“等我们回去禀报之后,我一定求得师父恩典,到时候仍旧我们几个一块儿下山,我再请你们每个人五串、不,十串糖葫芦!” 绣娘眼如弯月,甜甜笑道:“好啊!” 蓝凌微蹙眉头,敬谢不敏地道:“我不喜欢甜食。” 几人笑闹一阵,等到那火焰将道观焚尽倒塌,只剩缕缕黑烟袅袅之后,她们各自祭起法宝,往青云山所在飞去。 青云山。 朝阳峰。 自朝阳升起,峰上便一派繁忙之景。 以往本就忙碌不休的清渊铸剑坊,在近来更是忙得脚步沾地。封亦在清渊也停留了足有一月,不过协助闫正会处理好“离火之精”的精炼过后,他作为工具人的用途便耗尽,也被赶了出去。 剩下的铸剑事务,便由闫正会与一众玄虚弟子负责。 封亦趁此回主峰处置了一下积压的事务,关注金虚众弟子的修行,又到临客峰为新入门的弟子讲了几日的功课,而后倒有了片刻闲暇。 如今朝阳峰诸般事务皆有相应的负责处理,封亦能做的并不多。朝阳峰眼下也不需要太多的变动,而是需要更多时间的积累与底蕴的沉淀。 不过封亦的修行,倒是需要他静心思索之后做出抉择。 此时在他身前书桌上,便放着一册古卷,那是青云门最为高深莫测的真诀,整个青云门也没有多少人有资格参悟和学习。 古卷封面并无名字,内中记载的却是青云门剑诀的终极,其名为“太极玄天真诀”。 封亦如今在朝阳峰剑诀一道,几乎走到了极致。他有种直觉,若没有大的机缘,“少阳剑诀”的阳炎剑气之道恐怕数十年难有寸进。这使得封亦的修行除了参悟“神剑御雷真诀”的雷法之外,竟没有什么别的要紧事情可做。 “太极玄天真诀”是青云门剑诀终极奥妙,参悟与修行的难度极大,以封亦如今“上清境”的修为,大抵也只是堪堪达到入门标准。 想要真正悟透此诀,封亦估计修为得突破“太清境”,才会有所希望。如今整个青云门,修为达到“太清境”的也只有掌教道玄真人一人,其难度可见一斑。 封亦决心着手参悟它,也费了一番思量。 修行此诀,需参悟修炼出“阴阳玄气”。世间万象诞生于混沌,而混沌初开生阴阳。“阴阳玄气”可谓是直指根本的至高之力,参悟起来难度无法以言语计,艰涩晦深也不足以描述其万一。 好在封亦有坚实的基础,从“少阳剑诀”衍生的阳炎之力,修到极致正合了一个“阳”字。虽说将阳炎悟透,自阳生阴,阴阳转化这般境界封亦一时半会难以达到,但可以选择另一种方法,由“五行”中的“水行”起始,从零开始修行,将“水行”修到一定境界,借此参悟“阴阳生克”的至理。 正好仙剑“神阙”乃是金行属性,“金生水”,修炼水行也不必另寻法宝。再加上正在炼制的“离火之精”仙剑,对应最擅长的火行,法宝剑器的短缺就此补充完整。 封亦沉吟着,暗道,看来自己还得学习双剑之道了? 想到此处,他立时取来两柄剑,尝试双手使剑。习惯了右手使剑,短时间里封亦自是难以习惯双手同时用剑,且左手锻炼不足,不及右手灵活,也成为双剑同使的掣肘。 若在凡俗,由单剑改为双剑没有捷径可走,唯勤学苦练一途。 但封亦却是剑修,他很快寻到了解决之道——御剑术!左手灵活不足,却可以用“御剑术”加以辅助,正好许多高深剑诀、道术还需要手诀相辅,“御剑术”驱剑相攻,就可以空出左手变换手诀。 封亦试练了一阵,度过最初的生涩之后,居然很快便习惯起来。 虽说如此一来会给心神造成极大负担,不过封亦发现,只要保持好“剑心通明”心境,便能轻松驾驭繁复的剑术技巧。 短短几日,封亦明明修为没有半点增长,可实际战力却提升一成左右,让他不由得感慨万千,直道:“果然思路也是实力提升的重要途径啊!” 当然,想达到这般效果,也得有足够的基础实力。“御剑术”、驾驭繁复剑技的心境、深厚的法力修为、高深的剑技,这些条件缺乏其一,都不可能有他这样明显的效果。 正好此时,小环四人回到了青云山。 封亦见到她们颇为意外,奇道:“我以为你们此行至少也得两三个月时间,怎么才一个月,便回山来了?”封亦倒不是觉得任务艰难,而是在他认知中,以小环的性子难得下山一回,怎么也得多游历一阵才舍得回山吧? 小环听出封亦话里的意思,气得嘴上翘得都能挂上葫芦,不依道:“师父,在你看来弟子就这般不知轻重吗?” 虽说小环原本计划的确是如此,可既然没有这般做,她当然不会承认。 封亦闻言眉头一挑,面上笑意微敛,道:“唔,这么说来,你们此行探查收获匪浅呐——也别在外边站着了,随我入殿来说罢。” 东来殿。 片刻之后,听完小环详尽汇报之后,封亦剑眉紧皱,口中缓缓念道:“阴傀宗......” 那一瞬,他脑海中浮现许多往事——从最初的上望城,到空桑山万蝠古窟,再到正魔青云大战、雍州红云祸乱、大竹峰盗走魔宝“噬魂”,这一桩桩事件之中都藏有隐秘的上古魔门踪迹。 “还真是阴魂不散呐。”封亦眼神凝重,越是想,他愈发觉得不安。 他费尽心思才弄清了这魔门的来历,但除此之外却再无所获——阴傀宗驻地何在、门人几何、暗藏阴谋是什么,这些封亦统统不知道!多年来阴傀宗行走在外的门人只有寥寥几位,封亦却不信他们真的只有这么三两个人。 一想到暗中藏着这么一个势力极大,又目的不明的上古魔门,封亦岂能心安? 看来此后最要紧的事务,就是追查这上古魔门的隐秘了。 封亦如此想着。 “师父,我们接下来应当怎么办?” 小环见封亦沉吟半晌,等了一阵也没有反应,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封亦没有立时回答她,而是笑着起身,先向曲莹道:“此次有劳师姐随行照料了!” 曲莹也微笑着回道:“无需客气啦,此行都是小环她们三个商量着便处置妥当,根本没用到我发挥作用。——另外,关于双峰谷,你打算如何处理呢?” 封亦略作思索,肃声道:“双峰谷不管如何推脱,放任‘玄阴丹’这等邪物肆意流传,少不得一个失察之责!正好那坊市如今也是一方势力,我向掌教师伯请一封拜帖,用词严厉些,督促他们协助追查便是。” 其实,在封亦心里对此没有太过重视。 因为他从这里面看到一些红云寺的影子,阴傀宗最擅长利用别人,把自己隐藏在黑暗深处,就算派出人手彻查双峰谷,恐怕也查不到阴傀宗要紧的消息。 就在封亦沉吟之际,殿上小环灵动的大眼里满是恳求,向着曲莹频施眼色。 曲莹看得心中好笑,倒也没有推脱,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么此事你打算交给谁去办呢?” 封亦没想到曲莹会追问一句,微顿片刻,笑着回道:“师姐,这件事我打算直接禀报给掌教师伯,交给师伯自行决断,用不着咱们多费心思。” 小环面露急色,顾不得其他,道:“师父,为什么啊?” 封亦奇怪地看她一眼,耐心解释道:“此事虽说关乎阴傀宗,但以那魔门狡猾往事而言,要想追查到对方的蛛丝马迹并不容易。咱们朝阳峰正处在积累沉淀阶段,每个人都身具要职,不好擅离,倒不如直接交给长门萧师兄他们一并处置。据我所知,萧师兄他们最近追查阴傀宗陷入困顿,此事或许能给他们提供新的线索。” 小环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十分详尽,显然是经过思索已有决定,顿时心里着急:“可是师父,我们追查了这么久,就把功劳白白让给别人了吗?” 封亦有些回过味来,双眼直视她道:“你想继续追查此事?” 小环立即点头:“嗯!” “不行。”封亦马上回绝,说道,“阴傀宗乃上古魔门,其门人弟子无不是真正的邪魔之人,修为高深莫测不说,为人更是狠辣凶残!以你如今的修为,要是撞上他们绝无幸免。” 见她面有不服之色,又道:“何况双峰谷如今也是一方势力。以你的身份主持此事,对方恐怕会认为咱们青云门无礼,故意轻视于人。小环,此事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 小环顿时满脸苦色,可怜巴巴地望向曲莹。 曲莹原本见封亦做了决定,她也无可奈何,不过她忽然又想到一点,笑着道:“你担心小环的安危理所应当,不过小环她们此次追查颇为上心,强行中断未免不近人情,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看行不行——” 封亦好奇道:“师姐请说。” 小环也满心希望地看着她。 “让小环她们三个,加入萧师兄、齐师兄队伍,一齐执行追查任务吧。这样既能保证安全、满足她们追查游历的心愿,也能帮助两位师兄打开新的局面,你觉得呢?” “嗯嗯嗯!”小环双眼一亮,连忙点头,“师父——” 封亦沉吟一阵,迎上小环眼巴巴的神色,失笑道:“既然曲师姐为你们说话,我同意了便是。只有一点,此去务必听从你们两位师叔的号令,不可顽劣与自作主张,你们能做到么?” 【290】 狐岐山月下会面 南疆黎族。 深夜。 巡逻族地城寨的黎族战士,一如既往那般耐心而细致地巡查各地。入秋之后,天气日渐干燥,夜中巡逻最紧要的便是提防城寨失火。 所幸一切正常,战士们以为今夜又是如往常那样安宁的一夜。 然而当他们巡逻到寨中要地,那人所敬仰的黎族大祭司居住的山崖之前时,却陡然发现以往守护在山道下,永远挺拔如同标枪站立的守卫,今夜竟瘫倒在地全无动静。 巡逻战士大惊失色,急奔而去,探查之后面色沉凝。 那两个守卫竟已经无声无息地殒命! “可恶!”巡逻队长目蕴怒色,“有敌人潜入了寨中!你们两个,立即通知族长大人,同时传令所有战士警戒。剩下的人,都随我上山保护大祭司阁下!” 战士们都知道事态严峻,其中两个答应一声,立刻得令而去。其他人则跟随在巡逻队长背后,以最快的速度往大祭司居住的山崖攀去。 岩窟之前,火盆仍自安静的燃烧。 可守护在岩窟门口的守卫却不见了踪影! 巡逻队长心中一沉,焦急万分,拔出腰间弯刀,喝令道:“都随我进入圣地,都打起精神来,注意迎敌!”谁料他们刚刚走近岩窟,甬道深处的暗淡光线中,就有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长袍,让人看不清面貌的人影急速飞掠而来。 巡逻队长当即喝道:“来者何人,马上站住,否则——”那人对他的呵斥如若未闻,速度不减反增,巡逻队长见状,顿时知晓来人是敌非友,连忙下令:“拦下他,此人就是敌人!” 与此同时,他也挥动弯刀,看准此人去势一刀劈下! 然而让他没有料到的是,那人对众人斩落的森然刀锋全无躲避。巡逻队长眉头皱起,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不详预感。果然,他的刀在即将落到那人身上时,对方身上猛地爆发出一股无形巨力,刀锋与之相碰,竟完全无法抗衡! 巡逻队长骇然失色,接着便被那巨力反震,身躯倒飞撞在旁边的石壁之上。待他忍着剧痛翻身而起,那人已将巡逻队战士撞得落花流水,从洞窟飞掠而出,霎时没入夜色失去踪影。 巡逻队长疾追数步,蓦地又想起一事,惊呼出声:“糟了,大祭司阁下!” 担忧大祭司安危的他顾不得追踪敌人,扭头便往洞窟深处奔去。 片刻之后,密集火把簇拥着黎族族长,一位强壮的中年蛮族战士,来到了大祭司面前。经过紧急的救助,大祭司虽然重伤虚弱,但总算保住了性命。族长半跪而拜,敬重神情中难掩忧虑之色:“阁下,到底是什么人潜入寨中伤了您?” 老祭司面色苍白,满脸焦急,枯瘦的手掌一把抓住族长的肩膀:“是黑木!巫妖黑木背弃了巫女娘娘,他潜伏进来偷袭了我,还夺走了黎族的圣物!快、快派出最精锐的战士通知其他人,让他们防备黑木,万万不能让他将五族圣物全都夺走!” 族长先是大惊,没想到族内传承多年的圣物竟被黑木夺走。 而老祭司随后的话,又让族长迟疑了一下:“阁下,所有部族都要派人去通知么?”南疆五大部族,相互之间可从来不是和和睦睦的。 老祭司自是听出族长言下之意,叹道:“我们五大部族的圣物,关系着一件危及天下的祸事,因此断然不能让黑木阴谋得逞!此事大过一切,所以不管是哪个部族,都必须尽快通知到!” 族长深呼一口气,却没争辩,而是干脆地应道:“是,阁下,我马上派人完成您的命令!” 莽莽山林中,一处隐秘的藏身洞穴。 黑袍笼罩的人影快速移动,很快便到了洞穴深处的一间密室之前。黑袍人在岩壁某处摸索片刻,随着沉重的机括之声,岩壁升起,显出密室中之中的一个半人高石台。 黑袍人走入其中。 那石台上,有五个凸出的承托圆盘,其中有两个圆盘上分别放着两件奇异之物。它们形态各异,却又具备着相同的神韵,其材质难明,似玉又似骨,无人触碰便微微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黑袍人掀开斗篷,露出自己的面容。 原来他正是方才袭击了黎族大祭司,从对方手中夺走了圣物的巫妖黑木! 黑木双眼目光在石台那两件奇物上停留片刻,接着袖袍一挥,摊开的手掌上多了一件与石台奇物一般的物品,正是黎族圣物!他将圣物轻轻放在第三个承托的圆盘上,然后静静地凝望着它们,陷入了沉思。 久久。 黑暗中传出微不可闻的自言自语,那是语气激动,却又强自压抑,最后变作了幽幽地一声叹息:“第三件了,要不了多久时间了,娘娘!” 隆隆隆——石门落下,密室封闭。 黑木刚离开洞穴,忽地若有所觉地停下,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道:“出来吧。” 远处空地风骤起,一阵妖气袭来。 黑木默然未动。 风过之后,妖气散去,露出一个又高又瘦的人型身影。黑木望着他,微皱眉头,神情不满地道:“厉蛇,怎么这么久才回来?”黯淡月光之下,那高瘦身影显出真身,竟是个蛇首人身的兽妖! “嘶~” 兽妖厉蛇低沉似嘶鸣一声,似比黑木更加愤懑不平。 也不知黑木到底是如何明白了厉蛇的嘶鸣含义,脸上露出冷笑:“你说的这些并不重要,不是吗?重要的是,东西你取回来了么?” 厉蛇竖瞳冷冷地盯着黑木,仿佛下一瞬便会发起致命袭击。 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仿若凝滞一般,叫人喘不过气来。 “嘶~”厉蛇再度嘶鸣一声。 黑木不屑一笑,不过却没有再出言刺激。他虽并不惧怕厉蛇这兽妖,可若只为一时之快,便惹得搏杀一场,未免也太过愚蠢。不过厉蛇对黑木的沉默却十分满意,又低沉地嘶鸣了一声,这才俯下身来,狰狞的巨口张开,胸腹之间一阵蠕动,而后“哇”地吐出一物。 黑木挥动袖袍,以巫力托起那件物品,眼中闪过异色,喃喃地道:“第四件了啊。”观其形制,居然与高山部族的圣物一模一样! —— 狐岐山。 月下亭台,女子一身白衣,慵懒地依靠着立柱,白玉一般的手掌抓着一探醇香美酒,面色坨红,妩媚微醺地仰望着明月。 此情此景,宛如美妙绝伦的一幅画。 “对不起。” 她的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中年文士。文士气度雍容尊贵,然而此时面上的神情却有些复杂,诸般心绪翻涌之下,化作了三个世人以为他从来不会说出口的字。 女子对他的出现,却一点也不意外。 她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手上一动,将那坛美酒提起,以一个与她妩媚绝美气质迥异的豪迈动作,仰头大口畅饮。因为喝得急了些,澄澈的酒液从她檀口溢出,顺着嘴角、下巴滑落,淌过映照月色晶莹发亮的脖子,呈现出勾魂夺魄的美人酒醉图景。 “呵呵,怎么突然说这句话?”女子浑不在意地道。 中年文士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女子数步之外,凭栏而立,双目望向远处的皎皎明月。 “原因很多。”中年文士叹了口气。 然而话到嘴边,他发现再说这些,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言道:“我应该早些来见你的,只是因为一些俗物牵绊,没能及时抽出时间,怠慢之处多多包涵!” 女子神色瞬间变了下,不过没有让他看到。 身为世间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狐,她的知觉无比敏锐,他的话让她瞬间想起再度踏上狐岐山时,所感知到的那一股深埋地底的气息,让她悚然而惊的气息! “我并不知道你被困在焚香谷,甚至一度以为,你们全都消亡了。”中年文士诚恳地道,“若我早知此事,一定会想办法将你救出来的。” “呵呵呵~”女子洒脱一笑,迷蒙的眼眸里仿若蕴含了整片夜空的星光,“你不必说这些话,倒是我应该感谢你照顾小痴才是。她呀,又傻又善良,若没有照顾她,恐怕要吃不少的苦头了。” 中年文士沉默着。 女子偏头过来看了他一眼,道:“你方才那句话,便是为了她吧?其实无须如此,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不!”中年文士极为少见地情绪波动,眼中浮现冰寒杀意,“此事永远不会过去,永远!” 女子怔了一下,似明白了什么,无声地叹了口气。 而后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抬手提起酒坛,仰头再度畅饮。 又一阵沉默之后,中年文士许是觉得该说的都已说完,便道:“你是小痴的亲人,狐岐山是你的故居,我们鬼王宗也永远欢迎你,你想在此居住多久便居住多久。不管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提。” 顿了一下,中年文士又道:“若我不在,也可以对碧瑶提,她也能够做主。” 女子笑靥生花,并未拒绝,点了点头。 “你有个好女儿,她很像你。” 中年文士见她提到碧瑶,严肃的面容顿时舒缓,嘴角甚至露出微微笑意,方才身上笼罩的冰寒杀意也随之消去,用感慨而欣慰地语气道:“其实碧瑶以前更想她娘,接掌鬼王宗事务之后,才逐渐改变的。” 女子神情微动,忽地道:“与那个青云弟子有关?” 中年文士脸上的笑容一滞,竟又沉凝下来。 女子见状笑了笑,也没追问,只是道:“我同她也相处了不少时日,在这一点上,她与我那傻乎乎的妹妹颇有几分相似——你打算怎么办?” 中年文士淡淡地道:“不过是年少无知的冲动罢了,等到时日一久,她看清对方的面目便会想明白了。” 女子轻笑,微微摇头:“你这话,自己也信么?” 这回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女子便换了个话题:“唔,那么你觉得青云门那人如何?” 中年文士冷笑一声,不屑地道:“仗着有几分天赋,便自以为是的狂妄之徒罢了!”女子眉头一挑,倒没有与他争辩,只是淡淡地道:“过几日,我便会离开狐岐山。” 中年文士不由惊讶,而后微微皱眉,道:“你可以信任我们。” 女子摆摆手,道:“你误会了。经过焚香谷那一遭,许多事情对我而言都已经不再重要。尤其是见过小六之后,我心中再也没有什么遗憾,唯一所想的,便是好好享受时光,到这神州浩土的各处走一走、看一看。” 中年文士皱眉不语。 女子微笑着道:“正如你先前所说,碧瑶是我的亲人,狐岐山是我的故乡,我会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时常回来的。” 中年文士点点头,道:“你们是碧瑶除我以外仅存的亲人,我看得出来,她非常重视你们。” 女子笑着颔首,轻声地道:“我也一样啊。” “嗯,”中年文士道,“夜已深,你早些休息,我便告辞了。” 女子点点头,欲言又止。中年文士停下脚步,疑惑道:“怎么?”女子却嫣然一笑,道:“没什么,再会。” 中年文士神情微动,似意识到什么,但也没有多言,点点头便离去。 等他走了之后,女子淡然的绝美脸庞,便露出淡淡的愁绪。——狐岐山下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竟让自己有种面对天敌的感觉。还有碧瑶,她知晓此事么? 女子叹了口气,摇摇头,晃动一下酒坛。 坛中美酒晃出轻响,不知不觉间,一坛美酒竟所剩无几,她便再度提起来,仰头将其酣畅地一饮而尽。 ——没想到刚刚脱身,便有这么些事情让人烦心! 明月皎皎,洁净的玉盘之上,桂树虚影清晰可见。 女子望着那明月,妩媚双眸中精光一闪,脸上露出慵懒笑容——不过,虽然都是些烦心之事,但其实细想也没什么呢。有牵挂烦忧,总比自己孤身一人茕茕独立要好罢? ——还有那十分混蛋的任务!分明是拿准老娘有恩必报,故意刁难,实在可恶!呼~,算了,便是看在碧瑶份上,也帮你一回。啊,是了,还有小六那不孝之人,居然不为老娘出力,非得回那青云山,可恶! 【291】 死亡沼泽起波澜 浮云苍狗,岁月流梭。 这世间的局势,数年来没有应凡俗期盼那般平静,反倒愈发纷乱。 诚然,正道魁首的青云门联合天音寺等诸多正派宗门,对世间为祸的邪魔门派与邪派修士,展开无情的追剿。但正如宁静江海水面之下,藏着涌动的暗流,正道宗门清剿邪魔于明,魔道宗门纷乱争斗于暗。 虽说正道与魔门、魔门与魔门内部、为恶一方的邪恶妖物,诸方之间并未有震惊天下的大事发生,但纷乱的影响却是真实不虚。 与青云门相距不过数十里的河阳城,近些年来也日渐萧条。 往昔来往不绝的客商,都被纷乱的时局惊吓,生怕出门在外要门撞上心性难测的邪派人物,要么担心碰上流离失所之后,沦为山匪的恶徒。正道宗门能压迫得九州魔道门派不敢露面,却无法真正保障寻常人的出行。 神州浩土,广袤无垠。 却也正是这份广袤,让青云门等一众正道门派有所抉择。何况作为方外修士,千百年惯常理念,让他们并不会太过掺和俗世之事。 最紧要的是,随着时间发酵,无论正魔哪一道,都逐渐觉察到一件事——仿若密闭陶罐不断炙烤的炎火,那些纷乱冲突终究会在某一刻引爆,变作一场如同青云山正魔对决的大战。 如今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中州洪川,奔流不息的大江北面,有一座巍峨仙山虎踞龙盘,屹立于天地之间,其山七座主峰高耸入云,乃世间罕见的洞天福地。 那便是青云山! 比此山更加闻名的,自是青云山上的正道第一门派青云门。 当年震惊天下的正魔大战,并没有让青云门陷入衰落。相反,受到朝阳峰那位从不满足的刺激,青云门诸脉放下高高在上的超脱,那些往日难得一见的仙家弟子,如今频频出现在凡俗面前。 在完成了师门任务,或是斩妖除魔,或是收集灵材之后,他们大多都会极有耐心的对遇见的少年孩童予以资质检测。初时或许不显,但随着时间流逝,青云山上如阳长老这般宗门老人,很快便注意到门中的变化。 原本阳长老以为萧逸才、齐昊、封亦他们这一辈,便已是青云门千百年来最为繁盛,弟子最多的一代。可从眼下来看,未来的青云门只怕人数要数倍于之前。虽说如此大规模地收纳门人,一度让宗门长者抱有迟疑,但更多的人则认为此乃宗门大兴之兆,报以乐观视之。 其中缘由,封亦心中十分清楚。 能让由来信奉道家“自然”、“随缘”等诸般理念的青云各脉,主动寻求改变,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数年前死亡沼泽诛灭“长生堂”的一战! 一群年轻后辈弟子做到如此壮举,对青云门那许多长辈冲击可想而知。不管长生堂实力剩余几何,此战都是无可争议的荣耀与战绩。各脉的长辈们从那一战中见识到剑阵的威能,更意识到门下弟子人数,对于一脉传承的重要性。 哪怕是曾经用言语讽刺过商正梁,说道“其门下弟子若皆与其有缘,那么他的缘分未免太廉价了些”的田不易,都在这浪潮之下又收了几个弟子入门,遑论其他。 人们都能预见青云门更加繁盛的未来。 只是这未来,尚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沉淀。 —— 朝阳峰上。 主峰后山,有处幽静的剑坪。 此地乃是封亦寻常活动手脚的地方,少有人至。剑诀修到一定境界之后,单纯地练习并不能让剑术境界提升,因为在勤修苦练之外,还需要一个“悟”字。封亦悟到“剑心通明”心境之后,寻常的剑技已然没有了习练的必要,因为他已然能做到“剑出随心,万象通明”。 不过参悟“水行”剑意以来,幽静的剑坪再度变得热闹。 此时宽敞的空地上,封亦手持双剑,行云流水一般演练着剑法。他的剑法,脱胎于朝阳峰那些基础剑法,又有玄妙“少阳剑诀”的路子,更有他自己修行以来对剑法领悟。 诸法融通,转换之间,却看不出有什么滞涩之处。 原来封亦剑法只是辅助,最主要的却是领悟“水行”的精义。剑坪上,封亦双剑舞动,烁烁流光,身法时快时慢,手中的剑光连绵好似潺潺流水。霍地剑法一转,寒光激射,舒缓的山间清溪霎时间变作波浪奔涌的江海,绵密剑光好似澎湃波浪。 水无常势,亦无常形。 可水又兼具万象之势,万象之形。 场中封亦身形飞旋,飒地急奔数步,右手琥珀灵光闪烁的仙剑破空劈斩,与此同时左手空处,手诀变换之下,那“御剑”而去的另一柄仙剑赤炎大作,绵密浩盛的剑气将其身前数丈尽皆笼罩。 仿若山谷间奔涌而出的洪流,让人顿生无处闪躲、绝境临身之感。 然而封亦却似乎并不满意,颇为苦恼地叹了口气,轻声自语道:“只是这种程度的话,难堪一用啊。”伸手一招,那仙剑回转,落入他手掌之中。 此剑不凡。 其刃澄净如水晶,颜色红赤,剑脊却是微带金色的亮白。此剑身长三尺,宽一寸二,较之“神阙”更显细长些,其内威势却比“神阙”更胜一筹。那晶莹剑刃的锋芒,仅是以目而视,便叫人生出一种难以直面的可怕锋锐来! 它便是闫正会以封亦带回的“离火之精”,耗时三年余铸就的绝世仙剑,且开创性融入了闫正会对符文法箓的理解,完美地铭刻了三枚奇异符文在仙剑之中。因为“离火之精”虽是炼制法宝的绝世材料,但铸剑却过刚易折,因此融入了稀世之宝“天星陨金”,也是剑脊颜色亮白微金的由来。 此剑可谓闫正会一生铸剑成果之巅峰,剑成之日,炎火大盛,整个朝阳峰都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威势。 而闫正会的铸剑坊,也一瞬间毁在此剑爆发的炎火之下。 自生异象,可见此剑不凡,俨然一柄媲美“斩龙”、“天琊”的神兵!且因为炎火爆裂,寻常人根本无法驾驭此剑,修为过低之人强行御使,只会瞬间被流入经脉的法宝灵力灼烧而亡。 不过对于封亦而言,此剑却是比“玄火鉴”更适合他的九天神兵,由是起名曰“天烽”,爱不释手。 粗略估计,有此神兵封亦的实力能够提升两成,可见仙剑对于剑修而言何等重要。 比起仙剑的顺利炼制,封亦在修行上却并不顺利。 身蕴阳炎之力对于修习“水行”剑技的影响之大,远远胜过封亦最初的预估。本以为有修行经验,数年之间他可以将“水行”剑技修习到可堪一用的程度,对“水行”剑意的领悟也能达到一定程度。 然而数年过后,封亦剑意的领悟进展还算顺利,可剑技的修行却不尽人意。哪怕他能以纯粹的剑术技巧,施展出不逊于“龙破”威能的神通,也无法改变他“水行”剑技堪堪入门的现实。 自也谈不上可堪一用,更不用说追平“少阳剑诀”,从而臻至极境,探索“月阴玄气”奥秘了。 好在对此封亦并不急躁。 若“太极玄天真诀”中的“阳炎玄气”与“月阴玄气”这般简单就能兼具,此诀也不会这么多年以来,青云门少有人能够修炼了。 回到居处。 刚饮了两口凉茶,尚未来得及坐下小憩的封亦,便遇上了匆匆寻来的长门传讯弟子。原来是带来掌教真人口谕,召青云门诸脉长老前往通天峰玉清殿议事。 封亦询问了一下,才知道正道同盟的“天音寺”派遣僧人已经抵达青云山。封亦受令之后等候片刻,等到大师兄楚誉宏与大师姐穆蕙秋到来,方才与他们一齐往通天峰而去。 他们两位如今一个执掌攻伐的“金虚”弟子,一个主管事务的“灵虚”一部,皆担负着朝阳峰重要职务,不管天音寺带来了什么消息,基本上都避不开他两位,正好同去。 少倾,玉清殿至。 封亦到得不早不晚,此时大殿上抵达的首座只有风回峰曾叔常与龙首峰齐昊,除此之外便是端坐客位十分显眼的天音寺僧众。 为首一人和善俊逸,相生慈悲,正是与封亦有过数次交集的法相。 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沉浸在自己冥思世界的中年僧人,以及面貌粗豪法善,观其站位,此行应是以法相为首。 封亦与青云门师长行了礼,同齐昊打了声招呼,随即笑着见过天音寺众僧。 “阿弥陀佛。”法相竖掌颔首回礼,虽是出家之人,见到故友也不由露出微笑,“经年未见,师兄风采更胜以往,当真让小僧心生钦服!善哉善哉~” 封亦客气地回道:“法相师兄过奖了!我观师兄宝相庄严、神莹内敛,定是佛法精进,大大地胜过我这分心俗务、杂念纷呈之人了!” 法相摇了摇头,平静的双目中神光微显:“师兄莫要拿小僧打趣了。且不说小僧专心礼佛,也不及师兄道行高深,单是师兄临危受命,将偌大青云的一脉传承兴盛起来,这般功绩也是小僧万万不及的!” 封亦对他不住客套颇为无奈,只好道:“师兄,你我若一味着相互奉承,岂不是要说个没完没了?我们虽说经年不见,倒也不至于生分至此吧?” 法相知他说着打趣,便一笑而止。 片刻之后,小竹峰水月与陆雪琪两人抵达,而后是落霞峰飞云道人、苍云道人两位,大竹峰田不易今日姗姗来迟。跟在田不易身后的乃是张小凡,封亦注意到,当他走入玉清殿目光看到天音寺僧众时,面上神情明显变化,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所幸张小凡并非冲动之人,向殿上诸位师长见礼过后,一声不吭地走到田不易身后,竟是对天音寺僧众犹如未见。 如此失礼,众人却都知晓缘由,便是高坐上首的道玄真人,对此也无可奈何。 法相将他冷漠中带着仇恨的神情看在眼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合十轻念了一声佛号。那脾性暴躁的法善,对此也唯有赧颜伫立,目光远远地避开了他。 封亦往田不易看了一眼,忽然有些明白他今天姗姗来迟的缘由了。 “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便开始吧。”道玄真人开口说话,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今日天音寺道友来访,原是发现益州边陲那片死亡沼泽连日异动,特来相商。具体情节如何,便请天音寺的朋友为大家讲述吧。” 谈及正事,法相也顾不上与张小凡的愤懑,起身说道:“诸位,我们皆知死亡沼泽素有各种毒虫猛兽栖居其中,沼毒瘴气处处弥漫,乃是世人闻之色变的九死一生之地。” “不过近日,死亡沼泽之内屡屡腾起巨大金色光柱,直冲云霄,映照半面天空,白日亦耀灼眼目。伴随金光而来,总有巨大吼啸之声,不知是何等异兽。种种征兆莫不揭示秘宝将现于世间。” “一时之下,天下修真之士齐聚沼泽,探寻宝物。”讲到这里,法相面容一肃,慎重地道,“其中不乏有邪魔外道之徒,屡屡现身。小僧奉家师之命,特地前来与青云诸位道友相商,当如何应对此事。” 封亦一听此言,立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眼中闪过凛然神采。 不过其他人都被法相所言惊住,待他讲述完毕,上首道玄真人开口:“法相师侄,不知尊师普泓上人,对此是如何看待的呢?” 异宝出世,邪魔汇聚,两者皆不是小事。 道玄真人全然能在这两件事上做主,自然要先行问一问天音寺的看法。法相显然也得了指示,并未遮掩,径直道:“以家师之意,异宝出世暂可放下,但邪魔汇聚却不能小视。我们两派近几年一直在天下各处追剿邪魔妖人,可惜那些家伙狡猾异常,每每追击到的,都是被抛弃的喽啰。看似收获匪浅,实则根本没伤到邪魔根本。” 法相看向众人,道:“故此家师以为,应将此次当作围剿邪魔妖人的绝佳机会,断不能放过。” 【292】 拟定计山门始行 道玄微捋颔须,清矍脸庞浮现思索,赞同道:“这倒的确是一个机会。” 法相见道玄真人认同,知晓此次议事大局已定,面上的凝色舒缓了下来,接着继续道:“至于那即将出世的异宝,届时便由各自的缘法决定吧。只要能够确切地让那异宝,不至落到邪魔妖人手中,也就无所谓了。” 道玄微微一笑,颇为赞赏地看他道:“师侄面对重宝如此洒脱,可谓‘身无挂碍、心性空灵’,佛法精深让人惊叹啊。” 法相合十谦虚道:“真人谬赞!小僧也是得了家师教诲,转述家师之言而已。” 道玄颔首,道:“尊师倒是看得开。”说罢,平静而深邃的目光转向端坐殿上的封亦、齐昊二人,开口道:“死亡沼泽你们几年前便去过一回,正好就此给大家说一说那里的情形吧。” 齐昊闻言看向封亦,恰好对方也向他看来,相视之下,齐昊略一思忖先自开口说道:“上次深入沼泽除魔,是由封师兄查探、谋划与定计,主持着大局,所以他对此了解最为深刻。我就随便说几句,算是抛砖引玉吧。” 然后微顿片刻,回想了一下当年所见所闻,道出自己的顾虑:“死亡沼泽区域连绵广袤,低洼潮湿的环境使其形成特殊地貌环境,我认为最难之处,便在于沼泽里的浓雾。那里十日有九日皆有浓雾弥漫,双眼可视距离不过数丈,要在这般情况之下对邪魔妖人予以围剿,查探其行踪讯息便是个难题。” 天音寺法善应是想过这点,当即便道:“搜索与追踪不便,可多派遣人手进入沼泽,如撒网一般拉开,定能让邪魔妖人无所遁形!” 齐昊却摇头道:“不妥。” 法善皱眉,瓮声瓮气地道:“师兄以为何处不妥?” 齐昊回答道:“非是我夸大事实,实是那沼泽浓雾,并非我们平日所见的迷雾那般容易应对。沼泽中的迷雾,不仅厚重难视,目力受限,更兼其中混合了无尽岁月沉积而生的毒瘴,连感知也无法透过。我们派遣的人手,在沼泽中分散开来,想要再度汇合并不容易。且一旦撞见邪魔妖人的队伍,也容易被其各个击破,消息传递不便,我们也无法做到及时支援。” 法善性情耿直,见齐昊说得在理,也没有争辩,只是拧着浓眉烦道:“那该如何是好?” 齐昊道:“我认为应当挑选各派修为高深的精锐弟子,组成灵活且能够迅速反应的队伍比较妥当。只是搜寻魔教妖人行踪,仍是个难题。” “齐师兄,诸位,”封亦接着齐昊的话道,“关于搜寻行踪,我觉得大家无需太过忧虑。别忘了此次那些人汇聚死亡沼泽的缘由,乃是为那一件即将出世的异宝。” 法善虎目一亮,抚掌道:“是啊!即是为异宝而来,那么无论他们藏在沼泽哪一处,最终都会往异宝现世之地而来!我们只要守住异宝,自也不用担心邪魔妖人的行踪了!” 封亦微笑道:“正是此理。” 法善恍悟之下,思绪发散,兴奋道:“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可以多派遣人手,埋伏在异宝之处,给那些邪魔妖人一次沉重打击?” 封亦道:“的确如此。死亡沼泽分内泽与外泽两部分,外泽广袤,多是毒虫、瘴气与猛兽遍布;内泽比外泽要凶险得多。除了寻常毒虫猛兽,更有无数世间罕见的凶物、异兽居住其中。我们派遣的人多一些,自然能占据优势,只是有一点不得不防。” 法善道:“是什么?” 封亦神情微凝,肃声道:“便是其他寻宝的修士!” 法善疑惑道:“我们此行以除魔为上,与寻宝的修士何干?” “阿弥陀佛,”法相念了一声佛号,为他解释道,“封师兄所言,指的是我们正派联手,势大之下很可能会引起其他前来寻宝修士的敌视。而且即便我们道明目的,他们也未必会相信,甚至可能将其逼迫到邪魔妖人的阵营中去。” 法善愣了一下,道:“怎会如此?” 封亦环顾一遭,见其他人神情微妙,虽未言语,却大多是料到这一点的。法善性烈如火,心思没有那么复杂,所以想不通为何其他人会联合邪魔妖人反对势大的正派联盟。 封亦对此心知肚明。 比起青云门、天音寺这般传承久远、底蕴深厚的门派,其他修真之士无论修为高低,境遇都与两大宗门不同。青云门、天音寺能够做到以大局为重,即便放弃一件稀世珍宝,也不会对其宗门产生太大的影响。 可其他人却不能。 对于他们而言,每一件无主的稀世珍宝,都值得全力以赴去争取。因为哪怕只多一件异宝,都能让其宗门以及自身的实力获得极大提升。 安济城外修道的康岑子,为换取罗家宝玉费尽心机,又因底蕴不足,实力提升未达到预期,甚至选择堕入邪道修魔,由此也能看出修真界大派之外那些修士的处境。 如果面对正派的联手,他们不予反对,等到邪魔之人被收拾掉,谁又能与正派联合的庞大势力对抗?故此联弱抗强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道玄真人沉吟之后,做出了决断:“此行且采取齐师侄所言,我们两派各自出二十人,组建的队伍应对此次事件绰绰有余。你们以为如何?” 法相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真人所言甚是。只是兵贵神速,有劳诸位道友尽早出发才是。” 天音寺须弥山原本就在益州,比青云门从中州出发要近得多,故此提议。 道玄真人并无不可,也应允下来,道是今日便挑出人选,明日一早出发。而后青云各脉首座相互商议,道玄真人也点出此行任务的几脉——朝阳峰因为去过一回死亡沼泽,此次正好借助上一次的经验,所以第一个被选定;落霞峰元气未复,道玄真人没有委派他们,龙首峰、通天峰近几年一直在神州各地奔波,此次便没再继续委派。 至此执行任务的几脉便确定下来,正是朝阳峰、大竹峰、小竹峰与风回峰,这歇了好几年的四脉。 回到朝阳峰后,封亦在东来殿与四部主事商量,很快定下了此行的人选,分别是楚誉宏、江枫、徐明以及车毅五人。 除开前面四人皆是出自“金虚”部之外,车毅却是“清虚”精善岐黄之术的一位师兄,他的修为曾在“御物境”天堑滞留十几年,中途便转修了岐黄炼丹之道。 直到修习“蜕凡归真诀”,车毅方才突破“御物境”,只是早已习惯专研岐黄炼丹之术,便转到了“清虚”一部。因为此行死亡沼泽乃是特殊之地,其中的毒虫、毒瘴让人十分头疼,尤其这一次还要深入到内泽搜寻“天帝宝库”,封亦为以防万一,便让他也加入到队伍中来。 穆蕙秋则调动灵虚弟子,为执行任务的几人准备好一应物资。 翌日。 五人在东来殿前汇合,正欲出发时,不知从哪儿听到消息的陶矢金光连闪,下一瞬便抱住了封亦的小腿,滚圆的黑眼睛盯着封亦,目的十分明显。 这家伙在山上呆了许久,由于最爱寻她玩耍的小环,之前数年跟着萧逸才、齐昊一众频频下山,使她好似被遗忘一般,早就在山上呆到烦闷。 封亦意外过后,俯身将她抱起来,伸手揉搓了一下皮毛蓬松的脑袋,轻声笑道:“是了,差一点把你给忘了。此行死亡沼泽,说不定还能让你得些好处呢!” “嘤~!” 陶矢手爪连挥,催促着他赶紧出发。 封亦五人到达通天峰山门跟前时,大竹峰几人已经等在那里。许是为了锻炼门下弟子,这一次任务田不易没有亲自带队,而是宋大仁、张小凡他们五个师兄弟自行前往。 “阿弥陀佛。” 随着一声佛号,天音寺僧众抵达山门。 众人闲谈几句,法相趁着众人注意力分散别处时,悄然走到避开天音寺僧众而走到一旁的张小凡近前。 “张师弟。” 张小凡眉头皱起,声音冷硬地道:“有事?” 他与法相有过接触,如此表现其实并不是他憎恨法相。只是因为草庙村血案,让他根本无法释怀,也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天音寺之人,故此唯有做出一副冷漠之态。 对此,法相也唯有叹息。 “张师弟,”法相双眼光泽莹润,诚恳地道,“应吾师之命,希望能邀请你到须弥山作客一回。” 张小凡神情顿时冷了下来,毫不犹豫拒绝:“不必。”法相犯愁,却见张小凡转过身来,眼神冷漠地看着他道:“我会去天音寺的,但绝不是去作客,而是去讨个公道!” “阿弥陀佛。”法相微微俯首,“不管是为什么,张师弟,我与家师都会扫榻以待!” 张小凡冷冷地看他一眼,没有回话。 恰好此时天边数道流光飞掠而至,飒然落下,降在山门之前,原来是小竹峰文敏、陆雪琪几人到了,正好解了法相尴尬处境。 “见过诸位师兄!”文敏的声音温柔如水,“让师兄们久等了!” 众人相互见礼,听得此言,封亦笑着道:“不久不久,你看不是还有人没到的嘛。” 文敏自也注意到风回峰之人还没来。不过她方才的话,本来就是对天音寺这般外人而言。法相也听了出来,所以跟着说道:“虽说紧迫,倒也不差这一时片刻。” 此次死泽之行,对时间的确有所要求。 天音寺邀请青云门同行,乃是探查到此次死亡沼泽有许多魔门中人的行踪,担心以一派之力,无法拿下那么多邪魔妖人。 但焚香谷就不行。毕竟从南疆到益州,一来一回耗费的时间太久。死亡沼泽异宝现世又事发突然,邀请焚香谷联手的话,说不定等三派汇合,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 又等了片刻,天边再度传来御剑破空之声。 待到飞剑落地,显出风回峰曾书书、彭昌等人。与其他几脉不同,风回峰除了曾书书几个年轻辈弟子,还有一位面容肃穆的中年面相之人,原是曾叔常没有亲至,却请了一位本脉长老随行。 那位长老虽是长辈,却没有什么架子,与众人沟通也是以曾书书为主。 因为来得晚了些,曾书书抱拳施礼,连连赔笑:“诸位师兄,委实抱歉,因为些琐事耽误了时辰,我向大家道歉!” 大家多是熟识之人,当然也没有人怪他。 不过封亦有些好奇,问他道:“以往你有什么事,都最是积极,怎么今天反而落到最后?” 曾书书嘿嘿一笑,神秘地道:“我是为了此行任务增添几分胜算,所以做了些周全的准备——”封亦还没问他,他身后那位长老脸上露出古怪之色,一把拉住曾书书,低声道:“就是你小子把你爹的法宝给偷了,这才闹腾了一整晚?” 曾书书见被他猜到,神情微滞,咳嗽一声掩饰道:“洪师叔,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呵~”那洪长老人精似的,还能叫他蒙骗? 不过想了一下,松开他的手没有理会,反正是他们父子两的事儿,自己何必掺和进去? “随你去吧。”洪长老退回原地,“反正任务过后,你爹也会知晓此事,你自个儿仔细着罢。” 曾书书额头渗出微汗,联想昨夜风回峰如临大敌的情形,他忽然对自己冒失的举动有些后悔了。自己只顾着取了法宝,好在众人面前出一次风头,但却一时忘了后果! 若是叫自家老爹知道,此事是他所为,偏偏昨晚还装模作样地陪着他搜寻半夜,最终下场恐怕真个有些凄惶呐! 肩上一沉。 正自艰难抉择的曾书书回头看去,却是听到了洪长老言语的封亦,满脸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毫无诚意地安慰两句。听那语气,分明幸灾乐祸处多,哪里有几分慰藉之意? “阿弥陀佛。” 法相一声佛号引来众人瞩目,他正色道,“诸位道友,时辰不早,我们出发罢。” 随着一声声法宝震鸣,灵光熠熠,飒然便起。 曾书书也绝了反悔的心思,坚定心念——不管了,就算要挨揍,也先出了风头再说!背后紫光闪烁,飞身御剑而起,随着队伍穿云破雾而去。 【293】 风雨聚首大王村 啪~ 有一大滴水珠落下,在地面撞成晶亮的碎玉。 仿佛是一个讯号,只听“噼里啪嗒”雨水连绵成幕,霎时间大雨倾盆而落。风一吹,雨水顺着撑开的窗户,竟飘落在临窗的客桌之上。 桌边围坐五人,皆着齐整锦衣道袍,气度超然。 临窗位置空着,原本是不欲遮挡众人透过窗户观赏景致的心思,现在却让那些雨水肆无忌惮地飘入。临窗位置下首,坐着个浓眉星目的青年,望一眼桌面溅起的细碎水花,微微皱眉。 “要换副座头么?” 青年开口道。 与他相对而坐,居于上首者,也是个轮廓分明的青年。不过此人气度比其他人更为出众,明明只是静静地坐着,其他人的注意力都会不由自主地从各处汇聚,落到他的身上。 他的肤色较之其他人略暗,不过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最是引人,清朗目光中有着让人沉迷的深邃与宁静。最奇异的是此人双鬓处,有两缕显眼银白头发,一并梳入道髻中去,为此人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不必了,师兄。”他说道,袖袍一拂。 同桌之人立时感觉到某种神秘韵律扩散而出,那原本随着哗啦落下的暴雨,而不断飘飞的雨珠,竟在一股无形力道牵引下,偏离临窗这桌。 而他也放目望向窗外,大雨交织成雨幕,让这本就阴沉之地笼上迷蒙雾纱。远处让人忌惮的凶险沼泽,也变得神秘而秀美。 临窗这处位置,倒变作了最佳的观景之处。 先前浓眉星目的青年见了他方才露的一手玄妙术法,脸上浮现好奇而不解的神情,道:“我还道是谣传,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转修新术,还是截然相反之道,不会事倍功半吗?” 他沉吟片刻,面上露出浅笑。 “等到你修为突破大境界,我再告诉你缘由吧。” 修行一途,按部就班才能根基牢固,走得更远,最忌讳的便是好高骛远。哪怕是高深的修行至理,境界不到,贸然探寻反而会动摇心境,大损其修行。 浓眉青年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牵扯颇为深远,遂释然笑了笑,道:“无妨,我理解的。” 他不再言语,而他对面气度过人的青年目光微动,转到另一人身上。 “江师兄,你的伤、没事吧?” 那江师兄脸上露出赧然之意,下意识动了一下臂膀,却因此牵扯到伤口,疼得咧了咧嘴。不过却没叫苦,反而宽慰同桌其他几个关切望来之人,道:“没事,只是皮外伤而已,有车师兄的灵丹妙药,休息几日便能恢复自如。” 车师兄不苟言笑,只是长着一张丰实圆脸,使得他并不会因为性情而显得难以接触。听得江师兄自信满满的言语,他却道:“话虽如此,却不可大意。此地气候如此潮湿,又有瘴毒遍地,若你伤口沾染了这些瘴毒湿气,由此伤情恶化也未可知。” 江师兄无奈道:“师兄,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偏要吓我。” 车师兄淡淡地道:“我所说都是实话,你不信,到时别来寻我便是。”那江师兄果然拗不过,立马认输。一桌之人皆笑,谈笑之间,就着那窗外雨幕一面饮着粗茶,一面等候。 此地,乃是大王村老旧的客栈。 桌前一众,也正是青云门封亦一脉五人。 长途跋涉之后,青云门一行汇合天音寺僧众,在今日刚刚赶到死亡沼泽。乍一到达,便撞见一队魔教人马,激烈斗法瞬间爆发。魔教势弱,敌不过两大正道宗门的联手剿杀,遁入沼泽中去了。 天音寺僧众以及青云门大竹峰、小竹峰两派追了出去。 朝阳峰与风回峰却留了下来。方才斗法的主力乃是这两脉人马,激斗中各有损伤,加上封亦见到沼泽雾重,料定此次追杀多半无疾而终,便以先安顿伤员为上。 未入大王村,先自激斗一场,许多别有用心之人大为震撼。 等到封亦一行步入村中,许多身份敏感的邪魔之人,要么收敛脾性隐藏身份,要么也跟随那一队魔教人马自行奔入了沼泽之中。 可即便如此,村中老旧客栈中依然人满如患。 稀世珍宝现世的吸引力巨大,那些或中立或偏向正派的宗门,在见到封亦一行步入客栈,不仅没有满心欢喜,反而生出隐隐地忌惮与疏离。 封亦对此并不在乎,不过楚誉宏、曾书书他们,则有些心绪复杂。 在这客栈靠里面,有一桌颇为特殊的客人。 那一行七八人,竟都是妙龄美貌的女子,个个面若桃花、唇若涂朱。其中有一个鹅黄衣衫的女子最是出众,举手投足之间韵味流转、妩媚天成,引得许多家定力不佳者频频瞩目。 客栈中有些人认出了对方的来历,颇为忌惮,却也没有声张。更多的则没有认出她们的身份,单纯因为对方的出众面貌而关注。 “师姐,这些青云门之人好生霸道,我们要不要出手?” 鹅黄衣衫的女子饮了一口村酿,眉头皱起,面露不虞,也不知是因为村酿粗糙,还是那同桌女子的话让她不悦。 “说什么蠢话!”她冷淡地瞥了对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以为对方没有觉察到我们的身份吗?哼,从他们一踏入客栈起,就已经注意到我们了,你还妄想借此偷袭,实在是可笑!” 那女子脸色一变,没想到自己犯了如此巨大的谬误,俏脸一阵白一阵红,同时也有些后怕。她们宗门的功法重视身法,攻势凌厉,讲究出其不意、一击必杀。因此隐藏自身极为重要。 若是在出手前被人洞悉杀意,借此布局,她们没有防备之下极易被反制,从而送了性命。 那女子也是先入为主错判了形势,冷静之后回想,果然觉察到异样之处。 可这又让她十分疑惑:“师姐,那他们为什么没有动手?方才对付魏老六,他们可一点也没留情啊。” 鹅黄衣衫女子微叹口气,轻声解释道:“你别只在我们圣教的立场,也设身处地站在他们的角度看一看。”那女子本身也颇为机敏,细细地思索片刻,蓦地恍然,道:“是因为我们在大王村中之故?!” 鹅黄衣衫女子点点头:“没错。魏老六那些家伙嚣张惯了,在村外横行多日。为减少异宝的争夺对手,那些近日赶来的修真之士但凡势单力孤,便会被他们或驱赶或杀戮,谁料近日一头撞在铁板上,碰了个头破血流。” “青云门和天音寺之人,之所以雷厉风行施以辣手,便是因为魏老六他们身处村外,斗法再激烈也不会波及到凡俗之人。我们则不同,那两桌青云门人便是想动手,也得顾及村中无辜的百姓。” 那女子没想到竟只是如此简单的缘由,脸上神情有些古怪,头一回觉得正道之人迂腐原则也极有可取之处。 “师姐,那我们只要呆在大王村,便一直安然无恙咯?” 另一个年纪略轻的女子插嘴说道。 鹅黄衣衫女子美目婉转,白了她一眼:“做梦吧你!他们眼下投鼠忌器,只是因为人手不够,无法控制局势而已。等到先前追入沼泽的队伍回返,他们便会径直动手了。” 年轻女子愣住:“啊?” 鹅黄女子叹道:“所以啊,你们一个个的快些吃吧。若没有这一场雨,他们为了追击魏老六,兴许会追得深入一些。可如今雨下得这么大,再加上沼泽浓雾,魏老六恐怕很快就能摆脱追击,青云门、天音寺那些人也便会立刻回来了。” 经她这般一说,同桌几人这才意识到危险。 一个个花容色变,哪里还有用餐的心思?何况终年来不了几个客人的老旧客栈,能做出什么珍馐美味?各自相视之下,去意顿生。于是在客栈众多人员,因为青云门、天音寺的到来而心思繁复时,于某个不起眼的瞬间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客栈。 唯有端坐饮茶的封亦,在对方起身之际以余光望了一眼。 “咦,呵呵。”他轻声自语道,“倒是警觉,罢了。” 楚誉宏修为在封亦之外最高,也有所觉察地望了一眼,却只看到方才围坐美貌女子的那桌人去楼空,顿时心中一动:“怎么了,是不是那些人——” 封亦点点头:“应该是‘合欢派’之人。” 楚誉宏与同桌其他人齐齐一惊,楚誉宏更是神情凛然,皱眉道:“‘合欢派’的妖女可不比寻常,我们不追出去么?” 封亦平静地道:“来不及了。大王村有这么多村民,我们不好动手,再加上这场大雨以及沼泽浓雾,追不上的。” 众人一阵沉默。 徐明却忽地笑道:“其实也没关系,不过这些人往哪儿躲,最后总会聚到那异宝出世之地去,我们还有机会。” 楚誉宏也释然笑道:“师弟说得不错,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封亦没有多言,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大雨。 死亡沼泽下雨的时间很多,这场大雨更是犹如天河泄漏,雨势不仅没有减缓,反而越来越大。要在这样的天气追踪到交换的魔教中人,几乎没有什么可能,故此封亦料定天音寺与青云同门应该已经放弃回返。 封亦此行,除魔卫道于他并非首位。 在他的心中,“天帝宝库”现世有两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必须竭力做到——其一,阻断鬼王万人往捕获神兽黄鸟。“四灵血阵”缺一不可,只要能横加干扰,使其捕获黄鸟失败,那么对方寻求“修罗之力”的进展便会推迟,甚至斩断。 前次南疆行,巧合之下带回了高山部族的圣物。 根据原本轨迹的讯息,那应是属于镇魔古洞“兽神”躯体骨骼的一部分,失去了这一部分,巫妖再想复活“兽神”绝无可能。只要自己将朝阳峰上的那件圣物看守住,“兽神”复苏之期便会无限推延。 若再顺利阻挠“四灵血阵”的诞生,原本世界的两场灭世劫难便得以消弭,封亦也能为青云门威压天下而争取宝贵的时间。 至于上古魔门“阴傀宗”,封亦并未小觑,但也只认为是与鬼王宗、万毒门这般相当的一个邪魔宗门罢了。而且从探查到的起源来看,“阴傀宗”与如今的“蛮荒圣殿”一系,并不是出自同一传承。 只怕对方与“蛮荒”系圣教宗门都会有不小的冲突,所以封亦重视却不畏怯。 此外其二,便是为“天帝宝库”了。封亦最看重的《天书》第三卷,便铭刻在宝库之中,他对此势在必得! 封亦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修行上天资过人,但与本门那位青叶祖师相比有所差距。想要做到威伏天下,实现自己的抱负,封亦必须让自己的修为达到一个人所难及的层级,这便离不了《天书》的助臂。 而且除此之外,“天帝宝库”里还有一件对异兽无比珍贵的神物,连神兽黄鸟与上古遗种黑水玄蛇都极为看重,可知其稀世罕见。 原本轨迹中,那件神物被张小凡携带的灵猴小灰无意吞服。 但这一世,张小凡没再颠沛流离,自也没有随时随地带着小灰。他虽从曾书书、封亦两人处知道了小灰的不凡,却没想过要利用对方的神通战力,因此这一世,小灰仍是大竹峰上顽劣自在的灵猴,与那大黄狗终日祸乱一方,搅得峰上鸡飞狗跳,满是快活的气息。 封亦带上陶矢,便是为那神物。 陶矢血脉比起小灰分毫不差,潜力非凡,若能服下那件神物,想来可以激发自身血脉传承,更快地成长起来。 想到这里,封亦小腿蓦地撞上一物。 他低头看去,原来正是酣睡的黑白萌物。先前她趴在地上睡得香甜,这会儿正翻了个身,挤到封亦脚边,四仰八叉那般仰躺着,短腿无意识地蹬了两下,纵然外边风雨交加,雨声嘈杂,她也没有半点醒转的意思。 封亦为之失笑,也不由有些羡慕她终日没心没肺的模样。 仿佛不管发生何事,只要有得吃、有得睡,人生便已然足矣。正自感慨间,忽地听得客栈里一阵喧闹,封亦回过神来,便见客栈大门洞开,法相等天音寺僧众以及大竹峰、小竹峰的同门已然回返。 封亦抛开心思,起身与众人迎了上去。 【294】 修士愤慨与夜话 不出所料,法相、张小凡一众无功而返。 纵然期间有落后被剿杀的,也多是些修为低微的喽啰,无济于事,随手铲除也不过聊以慰藉。然而就在封亦迎上去,与他们轻声交谈了解情况时,客栈里忽地传出个粗哑声音。 “岂有此理!” “异宝现世唯有缘者得之,你们青云门、天音寺联手赶绝其他人,如此仗势欺人未免太过霸道了吧?!” 封亦神情微动,注意到本门与天音寺僧众闻言变色,皆敛容严肃转身过来,齐齐循声望去。 那是个满面虬髯的粗豪男子,浑身酒气,眼中神情也有些迷蒙,显然饮村酿也喝得醉饱,在那满心愤懑地发恼骚。 话刚出口,粗豪男子便有些后悔。毕竟这样的话即便要说,也不该当真两大宗门的面说,如此直打脸面,只会让人难堪无法下台。 在场青云门中,封亦作为一脉首座辈分与地位最高,当下一众同门便向他看来。 封亦觉察到那人浑身酒气,只道醉话,而周围其他人也在此时注意过来,便随口道:“阁下误会了,我们两派并无针对各位之意。正如阁下所言,异宝有缘者居之,我们两派既不会阻拦各位寻找异宝,更不会在各位寻得异宝之后出手抢夺,诸位大可放心。” 面对两道门派弟子平静中微带不悦的神情,粗豪男子身旁的友人心中不安,忙赔笑遮掩道:“抱歉抱歉,我这兄弟喝醉了,都是胡言乱语,诸位切莫放在心上。” 孰料他这不插嘴还罢,一插嘴反而激起粗豪男子逆反之心,不由横眉怒道:“我哪里说错了什么?你看他们两大门派人多势众,皆是便有异宝出世,也被他们纳入囊中,哪有我们能插手的余地?!” 劝解的男子满脸难色,没想到自己插言相帮,反而落得埋怨,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不过客栈中其他的人,却都随着粗豪男子的言语,而相继露出认同之色,一些人还毫不掩饰地点点头,大为赞同。 “没错!” “他说得对,两大门派联手,哪里还有我们插手的机会?” “都是正派同道,你们不能如此蛮横霸道,也该拿出公平竞争的机会才是,独断专横那可是邪魔外道的处事手段,万万不可啊!” 有人应和,渐渐客栈里的人都随之出言,霎时间客栈沸腾一片。群情激奋,似委屈难当,定要他们给出个说法。 封亦愣了一下,气恼之余,也不禁发笑。 他没想到自己还亲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君子可以欺之以方”。都知道青云门、天音寺这等大派实力强劲,但爱惜羽毛,知道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对无辜之人出手,故此见有人不怕得罪两大宗门出头,都想借这机会逼迫青云门与天音寺给出有利于他们的承诺。 “阿弥陀佛。” 未等封亦出言,法相先自站了出来。 此行天音寺乃是东道主事一方,封亦想了想,没与之相争。法相口宣佛号,平静双目之中带着悯人慈悲:“诸位道友,且听小僧一言。” 客栈中嗡闹的声音,竟被这寻常力道的话语压制下来,每个人都感觉对方声音好似凝成细线,直往脑海里钻,接着轰然散开犹如洪钟大吕,让人心神无不为之震慑。 是佛门“狮吼”神通! 众人无不凛然,客栈喧闹之声也为之一滞。 法相低眉垂目,轻声道:“敝寺与青云门道友此次联手,乃是为邪魔妖人而来。自青云山正魔大战之后,世间宵小横行,祸乱无方,吾等心怀慈悲正义,却始终难以铲除根患。” 他轻叹一声,缓缓抬起头来,明朗双目炯炯有神地迎上众人各异的目光:“小僧也知道诸位忧虑所在,不过小僧能答应诸位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此次死泽之行,吾辈当以斩邪除魔为首。其他的,小僧无法予以承诺。” 众人哗然。 如此一番话自无法让他们满意,能让他们满意的,也唯有两大门派公然宣布放弃争夺异宝。 可任谁也知道这绝无可能。 法相似说了什么,又似什么也没说的言语,却让众人从其态度上感觉到了决心。众人议论纷纷中,有一桌靠里面的散修之士,相互交换意见过后,在一位老者为首下率先起身离开。 接着像是受到启发,客栈中陆续有人起身,面带凝色匆匆而去,连磅礴大雨也阻拦不住。不到一刻钟时间,连那粗豪男子在内的同行数人,也纷纷议定,带着满心愤懑与刺鼻的酒气闯入了雨幕之中。 方才拥挤喧闹的客栈,居然走了个干净,反倒一下宽松起来。 既然两大门派争夺异宝态度明确而强硬,其他人也唯有尽早出发,以期取得先行优势,多几分夺得异宝的机会。 “哈哈哈,这下倒是清静了。”徐明戏谑地笑了声,拉开一副座头的木凳,热络地招呼众人道,“来来来,大家都坐,现在好,也不用挤在一块儿了。” 其他人没有多说什么,各自走入其中入座。 法相则面向封亦道:“封师兄,你看我们是在此落脚暂做休整,还是立即冒雨出发?” 封亦听出他言外之意,轻笑道:“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在此歇息一晚也不打紧。”说着偏过头,双眼望向窗外雨幕,深邃目光仿佛透过雨幕与迷雾望见那些艰难跋涉的修士,意味深长地道:“而且逼得急了,真把他们逼到与邪魔联手抗衡我们,有什么好处?” 法相微微颔首,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师兄所言与小僧不约而同。都是护持正义的同道,能避免刀兵相见实乃正途。” 封亦面带微笑,并未再回话。 啃了一路干粮的两派弟子,终于得到片刻休憩,在客栈饱餐一顿过后,各自觅地歇息。客栈房间并不多,所幸两派弟子也非凡人,哪怕只是在客栈里寻个干燥角落静坐,也比露宿野地要好得多。 夜晚。 大雨停歇,然而厚重的阴云笼罩天际,不见明月。 除了大王村少数几处在黑夜里跳跃的灯火,周遭一片深邃的漆黑,以人肉眼的目力,所能看见的东西极少。 有一阵微不可察的风轻拂而过。 临窗静坐冥思的封亦缓缓睁开眼,微露疑惑,想了想,他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翻越洞开的窗户没入夜色中。 大王村外。 毗邻沼泽的一汪碧潭之前,有道挺拔身影站在大树之下,静静地望着远方轻雾迷蒙的沼泽。夜幕与浓雾,仿佛也无法遮掩他那双忧伤的眼睛。 “难得有这机会休息,你却无心睡眠,难不成这一路的风霜都没让你感觉到疲乏?” 那身影动了一下,回过身来,幽暗光线里是一张平凡而带着倔强的脸。 “师兄——”他的话顿了一下,“抱歉,没想到会惊扰你休息。” 封亦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在意,几步过去与他并排而立,目光从其身上转向先前他所望的方向:“在想什么?” 张小凡沉默片刻,缓缓道:“我在想白日之事。” 封亦眉头微动,道:“那群修士么?” 张小凡点了点头,复又沉默。封亦耐心地等着,好一阵之后,张小凡忽然话锋急转,道:“师兄,他们最终会同魔教妖人联手的吧?” 黑暗之中,传出封亦平静的声音:“我猜,会。” 张小凡注意着对方的反应,可他却没从对方语气里感受到半点波动,这让他隐隐有些激动:“可是,为什么?!” 封亦转身过来,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的双眼:“什么‘为什么’?” 夜色并不能阻隔其双眼的深邃,张小凡激动的情绪,在那一双平静无波的瞳孔注视下,慢慢平复:“我是说,为什么他们会投向魔教妖人,而我们,为什么又没有阻止此事。” 封亦深邃的目光里有了些许变化,仿佛古井之中起了波澜。 他转开脸去,重新望向黑暗中无法真切的沼泽,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经历过妖狐情深撼动心灵、以及叛出青云、挚爱殒命等苦难折磨,眼前这青年,虽难悲惨遭遇留下的阴郁,却更多的还保存着农家子弟的淳朴。 虽说仍旧聪慧于内,对于人性的认知却不够深刻。 “其实,你所说问题的答案并不复杂。”封亦开口道,“因为那些修士,只要仍存着夺取异宝之心,最终便只有与魔教妖人联手,对抗势力最大的我们这一条路可选。” 张小凡皱眉:“可是他们难道不知,同魔教妖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吗?——”忽然他自己便停滞,自己给出了答案:“不,他们知道!明知不可为可为之,为什么?为了一件死物,搭上自己与宗门好友的性命,岂非荒谬至极吗?!” “可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般简单。” 封亦叹了一声。 张小凡也神色一变,因为他联想到了自己,当初草庙村被卷入屠戮争端,缘由不也只是因为那颗“噬血珠”吗?一件绝世法宝,不足以让人忘乎所以? 错,完全足够了! 张小凡蓦地悚然而惊,猛地看向封亦,涩声道:“难道我们,也是因为这个缘由?” 封亦白了他一眼,斥道:“想什么呢,我们来此的目的,你还不够清楚?”张小凡脑海中立时浮现庄严肃穆的天音寺法相,明明他心中对天音寺极有成见,可此时想起,却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个让人放心的人。 可就在这时,封亦一句话又让他的心一下悬了起来:“唔,倒也不必瞒你,我此行的目标,的确是那件‘异宝’。” 张小凡瞠目:“什、什么?” 封亦平静地直视于他:“不过与那些修士无关,或者换句话说,不管有多少人相阻,我对那件‘异宝’都志在必得!我有必须如此的理由。” 张小凡久久无言,半晌生硬地吐出一句:“我想,当初苍松,也有‘必须的理由’吧,师兄?” 面对如此诛心之言,封亦也不由愣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了张小凡一眼,而张小凡对其目光不闪不避,甚至咄咄逼人,等待着他的回答。 “呵呵,”封亦在如此紧张时刻,莫名地轻笑出声,有种无法言喻的寂寥涌上心中。“张师弟,你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那‘天帝宝库’中到底有什么,也不知道我所要争夺之物,对于我,乃至对于未来会有多么巨大的作用!” “‘天帝宝库’?”重复了一下这个名称,张小凡怀疑未去,只觉得那个名称有种荒古庄严的感觉扑面而至,“什么‘天地宝库’?” 他蓦地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那件‘异宝’是什么?!你对天音寺他们,隐瞒了这个消息!” 封亦面对指摘,沉默些许,便点了点头:“没错,我隐瞒了这个消息。因为我在多年之前,便已然为此做准备,即便没有天音寺,没有青云门其他几脉,但凭我朝阳峰也同样志在必得!” 张小凡皱了皱眉,直觉中,他已然开始相信对方的确没有因为那件“异宝”,而对众人布局。因为诚如对方所言,哪怕只是朝阳峰,他也同样会这么做,便如当年深入沼泽对付“长生堂”! “那‘天地宝库’中,到底有什么让你如此在意?” 张小凡盯着封亦的双眼,他觉得这个问题对方不会回答,故此想自己捕捉对方神情变化予以推测。 谁想封亦平静地给出了答案:“‘天帝宝库’里,我最在意的是《天书》!” 张小凡脑中轰然作响,仿佛霎时间有无数钟鼓震鸣,曾经研读的那卷奇书只言片语,在这一瞬不断浮现,他觉得嗓子有些发干,艰难咽下一口唾沫:“师兄,你是说,《天书》还有第二卷?” 道尽世间真谛的奇书,居然并非唯一! 一时间,张小凡的呼吸也有些沉重起来。相较于青云门的其他人,张小凡对《天书》的感悟更加深刻,因为他兼修佛道两家的真法,奇书里有一些在旁人而言只是阐述的道理。可在他这里,那便成了不折不扣的事实! “不,”封亦摇了摇头,说出又一个让他深深震撼的事实,“那是《天书》第三卷。” 仿佛震撼过甚,张小凡几度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 “师兄,《天书》究竟有几卷?” 封亦眼露赞赏,这家伙果然聪明得很,一下抓住了关键:“《天书》,一共有五卷。” 张小凡难以置信地错愕下,还有种莫名的感慨与怅然:“居然如此。” 不知什么时候,沼泽又有迷蒙的细雨落下。 沉默的两人之间,唯有细雨落在水潭上轻微的细密声响。 “师兄,你想取到《天书》,是因为什么?”张小凡抬起头来,神色十分认真,封亦能看得出来,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故而封亦沉吟片刻,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他道:“张师弟,我听说你最近数年一直跟随着萧师兄、齐师兄他们下山,做了许多的事情。那么我想问你,你对世间如何看待?” 雨声淅淅沥沥,张小凡则随之陷入思索。 【295】 修士愤慨与夜话(二) 封亦所问,看似寻常。 然而张小凡开口欲言时,忽然发觉自己所想,并不能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等他再多想,愈发觉得,便是先前的想法也有不妥之处了。 若是其他人,恐怕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可他是张小凡,即便此时命数大改,他的本质并没有变化。因此封亦对他与众不同的期待,甚至还在朝阳峰一众同门之上。 对于张小凡的欲言又止,封亦也看在眼中。 不过他只是微笑着,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而张小凡,在深入思考之后,面上露出迷惘的神情。因为那个答案,让他有些疑惑且难以接受。 封亦看出了他的犹疑,问道:“怎么,你的答案,让你十分意外?” 知晓当年血案的真相,让张小凡心性之中,也多了几分孤独的心气。这份心气,使他面对一些深信不疑的至理,也有了怀疑与思索的勇气。 故此封亦追问他,让他心气顿起,抛开顾虑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之前数年,师父为了让我得到历练,派我随同萧师兄、齐师兄他们下山。我可以确信,在那数年之间,我们每个人都夙兴夜寐、竭尽全力做了许多、许多的事情,皆是符合正义的举动。” “唔,”封亦眉头微挑,似乎意识到张小凡接下来的惊人言语,他没有阻止之意,反而饶有兴趣地鼓励道,“然后呢?” 张小凡受其鼓励,却仍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息。 他的额角沾满细密的水珠,说不准到底是飘飞而落的牛毛细雨,还是因为紧张,而渗出的细密汗珠。 “可、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们的所作所为,其实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张小凡年轻的面孔上,露出了迷惘的神情,“我们铲除了为恶的妖邪,剿灭了为祸一方的魔道妖人,便是为富不仁的豪族,也多施以惩戒。可是,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我发觉这个世道似乎并没有任何的改变。贫弱者处境没有变化,人们的富足安定仍然没有保障,一切与我下山之时,好像、好像一点也没有变!” 仿佛感受到什么,张小凡霍地抬头。 正与封亦无比明亮的双目相对,那眼中炽烈的神光,让张小凡蓦地有些慌乱,仿佛自己做了某种大逆不道之事,让人抓了个正着那般。 他的脑袋里轰地一声,乱做一团——天呐,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张小凡愧疚不已。为了剿灭邪魔,还天下安宁太平,他们这些人数年之间付出的辛苦,他都看在眼中。 有人为此夙夜未眠,有人因此殉道牺牲,每个人谨守己心,为着心中的正义而努力。便如他那位由来沉默寡言的三师兄郑大礼,在与邪魔斗法之中不畏生死,差点殒命当场,还是他自己不计法力损耗,一路护送回山,才被师父及时救回一条性命。 可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因为一个念头,便肆意诋毁一众同门的拼搏与牺牲?什么时候,自己居然变得如此傲慢了? 然而就在他自我愧疚时,封亦忽然开口:“你好像在怀疑自己的结论?” 张小凡纷乱的脑海中,恍若被这言语划开,乍现一道雪亮的光芒。 “不,我没有!我只是——”张小凡一时无言,可他的本性倔强如牛,认定的事情,又岂会因为片刻的念头而动摇?故此一阵沉默之后,他还是涩然开口,“同门师兄、师姐,他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与代价,我不该这般言说的。可我没法欺骗自己,这世道,根本没有因为我们的努力而有所改变!” 说出这句话,张小凡竟有些脱力一般。 由来挣脱心灵的桎梏,最为艰难,他甚至觉得脚下有些发虚,以手扶住那棵大树,神情复杂地望着远处黑暗的沼泽。 “呵呵呵~” 夜晚的笑声,无比明显而突兀。 “呵呵呵呵呵~” 张小凡皱眉,他听出了对方笑声里的欣慰与释然,可这更让他疑惑,比嘲弄、讥讽乃至喝骂,都更让他无法理解。 于是他道:“为什么?” 封亦却没立刻回答,而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小凡没有动,只是认真地看着封亦,封亦失笑一声,缓缓道:“其实你说得没错,可惜器量狭隘了些,说得并不完整。不过这不怪你,毕竟......阅历、见识所带来的天然局限,束缚了你。” 张小凡微皱眉头看着他。 “张小凡,”有始以来,封亦头一次如此正式地叫他的名字,张小凡立即心中涌现预感,恐怕他接下来的话会比自己先前所言,还要更加惊世骇俗。果不其然,只见封亦目蕴深意,一字一字地道,“其实不止近来数年,你便是放眼开去看看,咱们这世间,千百年来可有过什么改变吗?” 张小凡心中一突,直觉方才那种预感要应验了! “在你的心底深处,也早就想到过吧?”封亦意味难明地轻笑了一声,语气十分平静,却又仿佛带着某种大逆不道的蛊惑,道,“承认了吧,真正让这世道动荡难安的,其实不是别的,正是我们这些看似超脱于外的修真之士!” 语出声轻,真意却如惊雷! 许是震撼得过了,张小凡瞠目之下,反而很快冷静了下来。淅淅沥沥的细雨声中,张小凡忽然道:“你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封亦重复了一下他的话,不答反问道,“怎么,你觉得我说得有误?” 张小凡冷声道:“或许没有错,可我实在无法料到,它会从你的口中说出来。”微顿一下,他又略带讥讽地道:“而且,若事实的确如此,你又打算如何做?把世间修真之士全都杀光么?” “杀光?你想什么呢!”封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我这般能力,譬如打一个响指,世间所有修真之士,连同那些妖邪之物齐齐消亡,或许我会在某个绝望时刻尝试一下。可惜我没有那般伟力,即便有,恐怕也做不到。毕竟,我自己也属于其中一员,我的师长同门,我的亲人,也都属于其中一员,我不可能背叛他们。” 张小凡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回过神时,才发现刚刚一瞬就让他惊出了一声冷汗。就在先前,他几乎以为自己面前的这位封师兄,因为偏执走入了魔道。青云门其他人即便听了封亦之言,也不会生出怀疑的念头。 可张小凡不同。 他乃是苍松事件的直接受害者,在他眼中,如苍松那般青云门名宿都会背叛入魔,其他人任谁也不会让他感觉奇怪。 张小凡此时的心态有些微妙。 他本以为自己那些想法,已然称得上离经叛道、惊世骇俗,可面对眼前之人,才知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也难怪年轻一辈中,以这位封师兄为首,哪怕自己身具两派传承,也未必能及得上这位师兄的“眼界”与“器量”! “若真如你所言,”张小凡沉声开口,“岂不是这世间只要有修士一日,便永远没有安宁的时候?” 封亦道:“绝对的安宁,不可能存在。世外桃源那般乐土,只会存在于幻想之中。但是,我们可以寻求相对的安宁太平。” 张小凡追问道:“计将安出?” 封亦微笑地道:“其实解决的方法并不复杂——只要我们联合志同道合之人,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当我们掌控的话语权,能够影响到整个修真世界时,便可以谋求秩序,定下规则。只要世间有了规则与秩序,便有纷乱,也不会如现在这般遍观天下无一处安宁的局面。” 张小凡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有些久。 半晌之后,他方才开口,从他的语气来看,他心中并不似表现的这般平静:“为什么是我?” “嗯?”封亦神情微动。 “师兄今夜语重心长与我说了这么多,难道不是想争取我能够帮助站到师兄这一边么?”张小凡淡淡地道,“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师兄为什么会选择我,青云门同门之中,比我耀眼的大有人在吧?” “呵呵,原来你是说这个啊。”封亦笑了一下,忽地语气神秘地道,“你怎知,我没有争取其他人呢?” 张小凡不愧为内秀聪慧之人,他略一沉吟,惊讶道:“是了,《天书》!” 封亦赞赏地道:“你反应倒是极快,没错,我致力于打破青云各脉之间的隔阂,便是为此做准备。青云门也唯有打破隔阂联合起来,才能更快地提升实力,从而具备更强大的影响力。——当然,这些都不是我争取你支持的缘由。” 张小凡奇道:“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封亦笑而无声,道:“因为你张小凡,是背负着苦难之人。比起我们,你更加清楚,这世间挣扎的芸芸众生是什么模样,也愿意为他们说话,为他们去争取、去奋力拼搏。” 张小凡怀疑道:“我、是这样的人么?师兄,你好似比我自己都更有信心呢,为什么?” “那我问你,若我们定下秩序规则,改变世道之后,能让草庙村那般惨事不再发生,你会去做那件事吗?” 张小凡神色一凛,往昔尘封的记忆揭开,让他浑身的气势也为之一变。 纷纷落下的细雨,在这一瞬被无形的力量震飞,由此隔绝于外。而张小凡,也在神色数度变幻之后,方才慢慢地平复。 “若真能做到这种程度,不,哪怕只是减少发生,我也义不容辞!” 封亦望着他,笑而不语。 张小凡呼出一口气,将气势收敛了回去:“我好像明白了。”等了片刻,他竟主动地道:“我现在,能够做些什么?” 封亦眉头一挑,笑他道:“你相信我了?” 张小凡摇了摇头,但随即又点点头。封亦顿时明白,微微颔首道:“嗯,知道了,你相信自己,这样就很好。”张小凡又道:“你同我说了这么多,不会什么也不需要我做吧?” 封亦皱眉:“怎么有些急不可待?” 张小凡沉声道:“我只是迫不及待想做点什么。” 封亦眼中明目转了转,道:“你要真想帮我,便尽全力将《天书》第三卷拿到手吧。”张小凡意外道:“那你呢?”封亦淡然道:“本来此事我打算自己出手,不过有你相助,会让我更加从容。届时到了‘天帝宝库’,我会为你争取机会,你将《天书》取出,也不白要你的,我用第二卷与你交换。” 张小凡颇为触动,忍不住道:“师兄,我有些疑惑——似《天书》这等奇书,谓之绝世奇珍分毫不为过,完全可做一派传承,您为何会如此轻易地传给我呢?” 封亦哈哈一笑,声音中竟少见地有些孤独与寂寥。 “师弟,你可知道,若天倾覆时,个子越高的越是要先行顶上?我只是希望,到那个时候,能只手擎天的人数量可以多一些罢了。何况《天书》,也不是人人都能修行的,你应该清楚才是。” “那便说定了。”张小凡道,“封师兄,我定会取到《天书》的!”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其实我对那部奇书,也极为好奇。不知道便罢了,既然知道此次乃奇书出世,我也不愿错过的。” “奇珍异宝,往往都有异兽守护,你想取书,可不是那么容易。”封亦告诫道,“即便有我们相帮,也同样危险重重,毕竟我们面对的还有魔教之人以及那些居心叵测的修真之士。” “最重要的是,除了取书,我另有一件与之同等重要的事情,需要在当日去做。所以,我给你一个建议吧——你最好,将小竹峰那位陆师妹请来相助,可保万无一失。” 张小凡听到前边,还心中凛然,想着有什么事居然能与夺取《天书》同等重要。可封亦随后一句话,又让他神情微动,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师兄莫要胡言!” “若是请人相助,我可以请大师兄帮忙,或者曾师兄也可以。” 封亦呵呵一笑,悠悠道:“其他人自也可以。不过他们未必有你与陆师妹这般,乃身具大气运者。有道是‘气运加身、诸邪避退’呢!’” 张小凡面色微沉:“师兄莫要说笑!” 封亦淡然道:“你看我像是说笑吗?” 此言一出,张小凡果然捉摸不定,又陷入沉默之中。片刻后,张小凡呼出一口气,道:“师兄,夜已深,我便先告辞了。” 一夜之中,与其说了那么多深奥言语,对其心中也是极大的震撼。 他想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 封亦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嗯,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要深入沼泽了。” 张小凡点点头,踏着地面积水走向大王村。 走出数丈过后,张小凡忽地站定,回身道:“师兄,你所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原本我还有些犹疑不定,不知道该不该与大师兄争那首座之位。不过现在我已经有了答案,我想一脉首座,能做的事情总是要更多一些吧?” “但有一言,请师兄恕我冒犯,我想正告师兄——” “苍松之祸,犹在眼前,还望师兄切莫负了今日之言!” 数丈之外,树下的身影向他挥了挥手,也不知是否真的听清。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竖掌恭敬地行了道家稽首,转身大步而去。 树下。 封亦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微微侧脸,目送那背影步入村中。想起方才张小凡的一番话,封亦失笑之余,也不由感慨万分——这家伙,果然敏锐而聪明呐。显然他已经从只言片语,以及些许行迹中意识到,想要做到那般改天换地的抱负,不可避免会触碰到许多正统意义上的边界。 甚至越过边界! 才会有那般正告之词。 不过封亦此时的心态也颇为奇特,他不仅没有气恼,反而觉得那位天狐小白的话,果然不是没有缘由。朝阳峰自己威势愈盛,可以做到一言而决,但其他诸脉却未必。 自己欲成抱负,也该尽早接触诸脉的传承之人才是。 翌日。 沼泽又自迎来一场大雨。 雨幕洗礼之下,沼泽特有的那股气味,反而愈发浓郁。 昨晚张小凡与封亦先后出门之事,不少人都知晓,不过没有人在意。都只道是寻常,谁也不会料到他们二人到底说了什么话。 面对这一场大雨,天音寺僧众商议之后,决定不再逗留。 封亦自无不可,大雨对于凡俗影响甚大,可对于他们修士而言,更多的只是造成些麻烦罢了,完全能够克服。 于是议定之后,两派汇合一处,一道出发。 他们不是最先一批冒雨进入沼泽寻宝之人,自也不会是最后一批。在他们离开之后,大王村便又迎来的新的访客。与先前一般,多是以各自为主的小团队最众,有正有邪,有亦正亦邪,不过倒是颇为默契,都知道大王村乃是沼泽边最后一处人烟,没有人不识趣地作怪,倒让村中百姓得享安宁。 老旧的村中客栈,还因此得利,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只有那让人厌烦的雨,一场接一场下个不停。 【296】 沼泽凶险与袭杀 嗡~ 那是一只斑纹血翅的奇异虫豸,看着人畜无害,在半空里悠悠地飞舞着。然而在几棵高大树木之下宿营的青云弟子,却如临大敌,小心翼翼地运转法力,以“御物诀”的手法操控着它,将其远远地赶走。 宿营地选在一片广阔平坦的泥泞地前,此处生长了几棵参天大树,乃是沼泽中少见的安稳干地。 为防备毒虫,营地燃着驱虫药草。 那虫豸竟在驱虫烟雾弥漫之下靠近营地,对烟雾如若未觉,只此便能知晓其中厉害。人们往往有种隐藏的傲慢,在没有亲见过某物之前,对别人的言语总会报以怀疑。 便如这死亡沼泽的毒虫。 因为前一次沼泽之旅积累的经验教训,封亦三令五申,让众人切莫小觑,可事实上还是有人不以为意。其中多是门中未曾到过沼泽的,以及天音寺部分心性修为略浅的年轻僧众。 他们倒也不是不相信封亦之言,只是单纯觉得言过其实。 区区毒虫,他们又不是未曾见过,何至于此?还能奈何得了两大宗门这么多数量的高手吗? 偏偏死亡沼泽每一处地方都阴沉潮湿,数量最多的便是那些纠缠不休的毒虫蚊蝇。即便有天音寺一位老僧,加上朝阳峰车毅,两人携手用尽了办法,还在沼泽中寻了许多材料,所制作的驱虫香也无法做到极效。 有一日,天音寺一位年轻僧人便被虫豸扰得心烦气躁,念经也无法静心,一时动了嗔怒,将停在他身上的一只寻常虫豸拍死。 孰料就这般寻常的一个动作,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那虫豸竟是种闻所未闻的毒虫,其血液里的毒素,便是天音寺“大梵般若”神功也抑制不住。幸亏队伍里有两位擅长岐黄医道之人,联手施为下,倒是抢回了一条性命。 而仅仅几日之后,有青云弟子在宿营地数丈之外,发现个树枝垂下、拳头大小的泥塑虫巢。想起几日前天音寺僧人的遭遇,那青云弟子谨慎之下打落了虫巢,将其中的几只虫豸惊走。 谁想大约一刻钟后,两派的宿营地便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毒虫包围! 那漫天席卷、振翅连绵如雷的场景,直到今日还让人心有余悸。放眼望时,所见之处皆是密密麻麻的毒虫,数量只怕超过亿万,原来他们所选的宿营之地,正处在一处存在了千百年的巨大虫巢之上! 面对这等数量的毒虫,寻常手段根本不起作用。 无论青云门还是天音寺之人,都被这毒虫惊得骇然失色。 危机之间,还是封亦挺身而出,祭出了那柄神兵“天烽”,以无穷烈焰将周遭两里之地烧得土地晶化,方才躲过此劫。 自此后,众人总算对死亡沼泽有了真切了解,面对哪怕再如何寻常之物,都小心应对,不敢有何轻妄之心。 营地燃起了数堆篝火。 随着驱虫药草生效,那些嗡嗡纠缠个没完的虫豸蚊蝇渐渐消失,众人紧绷的心境也随之放松下来。 封亦站在那广阔的泥泞平坦土地前,远眺迷蒙薄雾笼罩的前方。 “阿弥陀佛。”法相走到了他的身边,也随他目光望去。 封亦指了指那一片泥泞平地,道:“这里便是死亡沼泽的‘无底陷坑’了。看似寻常,实则杀机盎然,别说是寻常之人,就是修真之士不慎跌入,也要费极大力气才能挣脱那股奇异的地力。” 法相显然也在数次遭遇之后,认识到了死亡沼泽的厉害,如今看这一片平平无奇的土地都暗藏杀机,也不由面露苦笑:“世人都道‘死亡沼泽乃世之绝地’,果非妄言呐。我们一路小心谨慎,都连遇危机,也不知其他冒险进入沼泽的人又会如何。” 他的话刚刚说完,蓦地听得营地中一阵喧哗。 那些原本端坐篝火旁的两派弟子,在喧哗中接连起身,都走到无底陷坑之前,远眺着极远之处的苍穹。 封亦也抬头望去。 此时正值一日傍晚,夕阳已下,天际唯余最后一片光亮,眼看着便会有夜幕降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天幕,蓦地被一阵金光覆盖。金光璀璨,渲染了半面天际,将夜幕也阻拦在外,熠熠生华,耀人眼目。金光之中,更有隐隐的异兽咆哮,犹若穿云裂石,震慑天地! 封亦双目一凛——那是,天帝宝库! 如此异象,持续了整整一刻钟有余。相信如今身处死亡沼泽的,所有人都应当注意到了这般异象。它的出现,不仅会振奋所有人寻找异宝的心念,同时也会指明方向。 偌大的死亡沼泽,迷失路途的恐怕不在少数。 可有了这一次的异象,众人倒可以再度寻回正途。 营地中看完此次异象的两派弟子,也无不振奋,相互交谈各抒己见。封亦余光看了眼同样大为震撼的法相,叹道:“异宝在前,谁人肯退让?不管境遇如何,都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师兄且宽心罢。——而且,过了这‘无底陷坑’,前面便是‘内泽’所在了。” 法相果然神情一肃,注意力转移:“小僧听闻‘内泽’凶险,更甚‘外泽’数倍,此行恐怕不会轻松啊。” 封亦宽慰道:“便是再有凶险,只要我们谨慎细心一些,也并无妨碍。不过,有一点却是要引以重视。” 法相道:“是何事?” 封亦道:“内泽已是死亡沼泽的中心,范围必然不如外泽广袤。方才又有异象指引,我们进入内泽之后,想来免不了要撞上那些邪魔妖人了。” 法相顿时知晓事态严峻,合十念了句佛号:“多谢师兄提醒,小僧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翌日。 天光大放之后,众人整理完毕,方才进入内泽。 有封亦的提醒,所有人都戒备起来,各自的法宝也握在了手中,以便应对突发之状。尤其内泽与外泽有一点大为不同,外泽的浓雾有时有,有时无,有时此处有,过了此处便没有。 内泽不然,淡淡薄雾始终笼罩内泽。 哪怕众人目力敏锐,也只能透过迷雾看出去十几丈远,再远的地方,就只剩白茫茫的雾气。有“无底陷坑”在,众人连落地也不敢,都是御物飞在低空,一路小心谨慎地往沼泽深入。 第一日还算好。 众人只遭遇了泥泞中突兀窜出的恶兽,以及徘徊不定的幽灵怨魂,虽有惊吓,但并没遭受实际的损伤。 第二日却遭遇危险。 那是一群藏在地下的阴魂,粗略估计有四五十只,乍然来袭,又是径直从地底冒出,让两派弟子手忙脚乱了一番。 若只是如此还罢,没想到众人遭袭之时,周围还潜伏着魔教之人! 趁着两派弟子对付阴魂时,她们蓦地现身,分别攻向青云门与天音寺的弟子。青云门被选中的乃是风回峰彭昌,此人法力深厚,只略逊于曾书书他们这般第一梯队之人,故此护佑同门,身处在队伍外侧。 来袭之人是个女子,从迷雾里忽闪而出,携风裹雾,飘摇若仙,再加上那一张似嗔非嗔、巧目含情的面貌,当真绝代风华,让人迷醉。 彭昌对她的手段一时不查,立即中招。 瞬间的恍惚之下,迎接他的便是回身倾力一击! “好胆!” 封亦救之不及,只来得及一声暴喝,一剑斩向那女子的退路。那女子显然因此犹豫了一下,手上收回了不少力度,攻出之后,立即撤手与封亦接手一招,而后借助剑气反震之力退入了迷雾之中,霎时消失不见。 封亦犹豫了一下,没有追出去。 若他不顾一切追击,他有绝对信心能将那袭击之人斩杀。可那样一来,他也会脱离队伍。封亦自己倒是不惧,可他担忧对方正是想将聚在一处的两派分散,而后各个击破,故此选择以稳重为上。 锵啷~! 在此之时,青云队伍中一声清脆龙吟,幽蓝色的剑光随着一道白衣如仙的身影,化作璀璨的浪涛将那条条阴魂淹没。 剑气过处,青云本门弟子都被那近在咫尺的锋利剑芒所摄,纷纷望着那白影身影敬畏羡慕。 “师兄!” 曾书书紫光一闪,将受伤的彭昌接住。 彭昌面色不太好看,受伤倒是其次,方才被那妖女一瞬迷惑,让他大感颜面尽失。所幸封亦一剑来得及时,那女子见到后路被断,不得不做出抉择,将十分的力道收回大半,才让彭昌只是重伤。 另一边,天音寺僧众也受到了袭击。 那为靠外侧的中年僧人定力非凡,妖女骤然间的魅惑之力,没能动摇对方的心性。不过袭击他的,却是那位身穿鹅黄衣衫的女子,即便魅惑未成,那一道紫芒绽放时,也叫在场众人齐齐失色! “师叔!” “可恶的妖女,纳命来!” 那中年僧人小觑了对方的实力,紫芒一闪,倾力一击临身之际,他方才惊恐地觉察对方看似年轻,实则一身魔功修为不比他浑厚佛法弱! 如此之下,没中魅惑的僧人竟比中了魅惑的彭昌伤得更重,直落奄奄一息之境! 法相反应最快,救下了师叔。 法善犹如金刚怒目,猛攻那鹅黄衣衫的女子,岂料对方身如蝴蝶轻盈,与之降魔杖接手数下,从容地退入了迷雾之中,只留下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一战重伤两人,众人不得不觅地稍作休整。 “来者应是‘合欢派’之人!” 天音寺老僧与朝阳峰车毅为两位伤员治疗,封亦看了一下,回到自己位置与众人商议。 “他们的目的,定然是想将我们庞大的队伍分散,而后寻机各个击破。” 对于这一点,众人冷静之后,显然都有想到。而应对这般袭击的办法,其实也非常简单,以不变应万变即可。方才众人之所以会被突袭得手,乃是因为有阴魂突袭在前,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分神之下方才中招。 再来一回,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对方以寡击众,本来就是行险,而行险之事,从来可一不可再,不然吃亏的迟早是他们。 曾书书作为彭昌的师弟,也开口道:“他们选择如此行事,显然实力不及我们,否则直接设伏围杀便是。按理不予理会直奔异宝所在最为妥当,只是这样未免太过憋屈!” 法相提醒道:“内泽迷雾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追击并非不可,但是我们无法知晓对方的人手布置,贸然行动可能正中下怀!” 封亦没有说话。 大竹峰宋大仁环顾一圈,出言道:“其实,那些邪魔妖人越是如此,越是意味着他们对那异宝看重,俨然志在必得。我们直抵异宝出世之地,那些邪魔妖人再想借助迷雾遮掩,却是做不到了。摆开车马对弈,我们何惧于人?” 众人相议过后,一时没有提出异议。 毕竟这本来便是最好的应对方式,只是接下来再度启程,众人的警惕之心愈发高涨。 果然,此后几日,魔教袭击的频率陡增。 不再只是“合欢派”,“万毒门”甚至“鬼王宗”都有现身。不过在交手之后,封亦颇为疑惑,合欢派还罢,好歹来了声名最盛的“妙公子”金瓶儿。万毒门来的却多是没什么名气的喽啰,袭击两派的人马中,死得最多的便是这些家伙。 至于鬼王宗,皆是封亦并不熟识的陌生人。 他顿时明白,鬼王宗来的是“琼玉阁”以外的人,实力极为不弱。 除了魔教三大宗门之外,袭击两大派的还有许多“不明人士”。这些人中有独身修为高深者,也有数人一队的,与那些魔教妖人结成了松散的同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袭扰,为两派带来了许多伤损。 当然,相比之下,伤损更重的还是邪魔一方。 正道两派以逸待劳,而邪魔势力繁杂,无法齐心,甚至见死不救也时有发生。可数量上而言,邪魔妖人人数众多,死了一大部分,所剩者仍然众多。两派高度紧张地防了一阵,也有些吃不消了。 “阿弥陀佛!” 法相眼中血丝微显,“封师兄,也许我们应当做出改变,不能再这样被动地应对下去了。” 封亦没有反对:“师兄以为该当如何?” 法相叹道:“我们人马太众,行踪皆在对方掌握,或许应当化整为零,迷雾不仅能庇护邪魔,也可庇护我们的行踪嘛。” 封亦喊颔首赞同:“的确是个办法。对方也料不到我们会分散,只要突破重围,而后在异宝出世之地汇合,这些邪魔妖人便可无所遁形了。” 于是各招人手,分做两队,趁着夜幕杀出。 那些邪魔妖人骤然遭遇袭击,乱做一团,等各方势力理清人马时,青云门与天音寺都冲出了袭扰包围,反而借助迷雾追踪那些袭击的各方势力,且战且进,逐渐靠近了内泽深处。 【297】 布局与入瓮之人 内泽。 水泽边上,几棵大树围拢的荫蔽之地,燃着一堆半死不活的篝火。 沼泽水汽湿重,那些柴禾若交给寻常人,恐怕点也点不燃。落在封亦手中自然不成问题,法力一透,那湿润的木柴便会干燥无比。许是为了隐藏自身,他只是让那篝火燃着,并未想它燃得太旺。 围坐篝火的,正是封亦朝阳一脉的五人。 在他们不远处的滩涂泥地里,躺着几个形容古怪的人型生物,虽已然声息全无,但其身上的淡淡妖气尚未散尽。那是沼泽中生存着的异人族,潜伏泥地想要偷袭,可惜选错了目标。 不过,封亦五人的气色也并不太好。 内泽环境本就恶劣,而他们不仅要堤防内泽各处凶险,还得与一众心怀叵测之辈相斗。几日下来,除了封亦,其他四人或多或少身上都有了些伤势。 许是诸般艰险让人心神疲乏,篝火前的气氛有些压抑。 封亦端坐未动,静静调息。 大师兄楚誉宏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着篝火,本就燃得不旺的火堆,被他一弄,火势更小,火堆上冒出了一阵阵的浓烟。 直到,一缕微风拂过。 沼泽里有风,实属正常。 可这一缕风不同,楚誉宏手上动作都因此顿了一下,嘴唇微动,轻声到了一句:“来了!”其他人亦是神情一动,微露振奋之色。 封亦觉察到他们的情绪波动,睁眼低声道:“稍安勿躁。” 众人会意,继续维持先前的动作,扒拉火堆的扒拉火堆,静坐地静坐,便是身旁好奇仰头的某萌物,也被封亦不动声色地将脑袋按了回去,只留下她黑漆漆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 片刻之后。 许是潜伏距离足够接近,周遭淡淡的雾气中衣襟破空的声音骤然密集,自四面八方响起。楚誉宏面色大变,骇然惊起:“什么人?!” “嘿嘿嘿~” “呵!” “哈哈哈哈——” 喧闹之中一阵怪笑,充盈各处。 紧接着一道道人影自迷雾中闪出,四方皆有,为数众多,竟是将封亦五人围困居中,各个目光不怀好意地汇聚而来,落在五人身上肆意打量。 那神情,便如猎户看向坠入陷阱的猎物,放肆而张狂。 楚誉宏四人各持法宝,凛然而立,封亦也随之站起身。只是他环顾一遭,粗略打量了周遭之人后,眉头不由地皱起,有些意外且复杂地道:“怎么是你们?” “呵,可不就是我们么。” “少废话!追了这么久,可算让大爷逮着机会,之前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现在便是你们的报应了!” 来者人数在三十人左右。 其中不少人,都是封亦在大王村客栈照过面的。也即是说,眼下这些人,多是为寻宝而来的散修、小宗门汇聚,平日里行事作风偏向中立与正道。可在绝世异宝的诱惑之下,毅然做出抉择,站在了青云与天音两大派的对立面。 楚誉宏几人对此有些失望,更多的乃是愤慨。 封亦倒算不上太过失望,但也忍不住连连摇头:“果然是贪心不足、利令智昏啊。罢了,本座最后给你们一个机会,若你们立刻转身离去,本座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此事。” 那些散修之士面面相觑,有错愕,有疑虑,然而更多的是一种张狂的傲慢。 封亦他们想要对付的,从来不是这些散修之士,他们费尽心思布局,可没想到魔教三大派如此狡猾,并未上当。出现在此地的三大派弟子极少,合欢派那群女子更是一个也未曾见着! “这小子说什么胡话,莫非疯了不成?” “千万别小觑,此人可能便是青云门朝阳峰新晋首座!” “啧啧,老头,你也不要危言耸听。咱们哪个不是修行多年的好手,修真一途,岂有捷径?青云门让这样的年轻小辈且居高位,正说明青云式微,已然后继无人了啊。” “这位道兄说得不错!事到如今,已无退缩之理,只要咱们将这两大派的力量减除,魔教三大宗门无法齐心之下,谁还能是我们的对手?届时绝世异宝必然为我们所掌控!”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局势尽在掌控,个个面露振奋,眼神炙热。 楚誉宏可是知道自己等人布局的目的,见此局势大为皱眉,问封亦道:“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徐明义愤填膺道:“听听这话,还要放过他们?” 封亦无奈地叹道:“现在不是我们放不放过他们的问题,而是咱们这些道友,明显不愿放过我们五个呐。” 那边又有人喝道:“都别废话了,急则生变,一齐出手罢!” 先前开口说过话的一人也接口道:“没错!老夫提议,此时出力多的,便优拥有优先掌管绝世异宝的资格,诸位以为如何?” “此法甚妙!” “哼,不想出力的,就别想靠近异宝!胆敢背叛咱们联盟的,人所共击之!” 封亦冷笑地看着这一幕,道:“既是如此,那便手底下见真章罢——本座也让你们看看,青云是不是后继无人!” 哗~! 大多数人没有看清封亦的动作,便骤然见到场中蓦地腾起一道烈焰! 那烈焰也不知是由什么法宝激发,乍一现身,周遭众人便感觉一阵难耐的炽热。而对方法力一激,火光更甚,仿佛凭空出现一条火龙,朝着散修之士队伍的某个人物席卷而去! 火龙炽烈,所过之处热力迸发,迷雾瞬间消散,湿润泥泞的地面也在那热力炙烤下瞬间干涸,无形的焦糊气味让首度感受到这等可怖神威的修士齐齐色变。 至于被选做目标的,乃是先前口出狂言之人,竟也是熟人,便是那个在大王村客栈饮醉了酒,心怀愤懑的虬髯男子! 别的人感知到火龙威势之盛,不愿接其锋芒,连忙闪避。 可那虬髯男子正是火龙锁定目标,无处躲闪,心中骇然之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以手中巨斧斩向那一道火龙烈焰! 铿~! 相接之下,传出金铁之声。 虬髯男子浑身好似火燎,疼痛难当,那一部密集的虬髯也在高温炙烤下卷曲,脸上涨得通红。 可他知晓此时绝无退路,强忍着痛楚,嘲笑道:“原来你就这点本事?如此神异的法宝落到你的手上,当真是明珠暗投!——诸位,我们一齐出手,此人手中的法宝恐怕不比那绝世异宝差呢!” 方才雄浑迫人的法宝神威,众人都看在眼中。 又见其出手一招,居然没能奈何得了那虬髯男子,欲念一动,登时起了心思。 封亦将他们的神情看在眼中,长笑一声身形如剑拔地而起:“他说得没错,你们一齐上罢!” 火龙倒卷,落入封亦手中。 那溢散在外的烈焰,登时如龙饮水,霎时回收,显出其法宝真身。众人凝目看去,这才发觉原来那件神物是一柄赤金交错的仙剑! 仙剑握在封亦掌中,剑刃如火,耀目璀璨,仿佛比天上昊日之光还更甚几分! 如此神物,看得众人眼神愈发炽热,欲念更甚! 一个个修士口中呼喝,纷纷祭起道道灵光,向着封亦袭来。各个神情狂热焦急,仿佛出手得迟了,就赶不上争那神异仙剑一般。 封亦以一敌众,分毫不惧! 手中仙剑,随着他逍遥灵动之身法,在半空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那一剑,十分巧妙,人不能识得其妙,但都能看出此剑之美。 弧线流畅,剑光通透,仿若一副写意的水墨画。 极美,而又极富杀机! 少阳剑势——烽火连城! 众人惊愕地发觉,自己以法宝打出的攻势,在临近封亦时莫名消减,而后力竭。好似先前封亦划下弧线,在他面前形成无形的界限,所有人的攻击,都被隔绝在那一道无形的界限之外。 然后,众人的眼中出现了赤红之色。 蓦地,他们发现那些沼泽的大树燃烧起来,水草燃烧起来,散在空中的迷雾也燃烧起来,仿佛视界之中无物不燃! 随即痛楚临身,众人惊恐地发现,便是他们自己也随之燃烧! “啊——!” “啊啊,救我、救我——!” 一剑出,天地变幻! 本是迷雾笼罩的内泽,在这一瞬化作了无尽的火海!至阳剑气在神兵“天烽”加持之下,点燃了那一剑覆盖的所有之物! 放眼所见,皆是烈焰! 修士之中有修为高的,觉察异样立时运转法力,死死护住经脉,不使那烈阳剑气点燃躯体内的炎火。而那些修为低的,根本无法抵御这一式炉火纯青的神通,任其如何驱动法宝护身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们躯体内的法力,也成为了助益烈焰燃烧的燃料! 他们悲戚,哀嚎,乃至投身进入泥泞沼泽,以淤泥覆盖周身,可还是无法阻止烈焰燃烧,直至渐渐了无声息方才停歇。 如此威势的一剑,伤数人,毙命数人,登时震慑众修。 遗憾的是,对于他们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罢了。 封亦那一式神通,驱尽周遭迷雾,使得隐藏暗处的后手显露出来。有封亦一鸣惊人,震慑众修,那些隐藏在后的援军也不再藏匿,几声轻喝中,一道赤芒、一道蓝光与一道紫光自东面腾起,携无尽威势向着众修席卷而来! 众修原本以众凌寡,逼得楚誉宏四人手忙脚乱。 可等那数道剑芒斩来,又换成猝不及防的众修慌乱。变故未止,又有慈悲金光自西面亮起,其中有过一声语气复杂的佛号,但随即便被密集的脚步与一马当先的降魔杖遮掩! 天音寺僧众,竟在此刻出现! 攻守瞬间易位,角色互换,原本包围封亦五人,以猎手自居的一众修士,此时方才明白之前他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有埋伏!” “可恶,这是一个陷阱,我们被骗了!” “饶命、饶命,我愿意投降——” “别乱,都别乱!混账,我们没有退路了,都跟我一起杀出去!” 激烈的斗法,眨眼之间达到顶峰。 绝境之下,众修士演绎人生百态,各个反应迥异。有求饶的,有怒骂的,也有顽抗到底的。但无论如何,他们面对佛道两家宗门联手,败局已定。 “师兄,这些人——” 法相面露不忍,来到封亦跟前。 封亦凝眉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恶念已生,杀心不止,留之唯余祸害,法相师兄,他们回不去了。” 眼前这一众之人,虽说是因为异宝诱惑,可他们在内泽一路上与邪魔妖人联手,屡次袭杀两派,造成许多伤损。更别说此时还欲念蒙心,企图将封亦几人诛杀于此,减除两派有生力量。 即便心软放了他们,他们回返之后,便会感恩戴德、痛改前非吗? 不,他们只会畏怯两大宗门时候追责,从而更加彻底地堕入魔道。 法相眸光微动,显然也料到此遭,黯然地叹了口气,而后目色一凛,“轮回珠”光华大作,仿若怒目金刚参入斗法中去。 既然无法幸免,那便超度了罢!无论如何也没有青云门戮力灭敌,天音寺僧人伤春悲秋的道理! 半个时辰之后,斗法已止。 一应众修俯首,逃跑掉的寥寥无几。 两派弟子清理战后手尾,救助同门的救助同门,疗伤的疗伤,调息恢复的调息恢复。因为封亦那一式神通,周遭泥泞地面干结,隐藏草丛、树木、水中的毒虫等物,要么奔逃要么殒命,倒是一处良好的休憩之所。 修士的法宝器物被收集起来,尸骸聚在一处,由掌握土行术法的弟子驱动法宝,在地面裂开坑洞,将其尽数葬于其中。 一位老僧慈悲为怀,领着两个年轻僧人盘坐墓前,严肃认真地念着“往生咒”。 而两派为首的一众人则聚在一起,讨论后面的行程。 曾书书从念咒超度的僧人那边收回目光,不无遗憾地道:“原本以为能毕其功于一役,没想到那些邪魔妖人这般狡猾,居然没有上当!否则现在就该为那些邪魔外道念咒超度,何其快哉?” 张小凡与曾书书坐得近,见他这般失言,忙悄悄推了他一下。 曾书书果然见到天音寺僧人面上异色,连忙道:“诸位师兄莫要误会,我并不是说超度不好,超度此事本意自是极好的,不然这么多修士葬在一处,万一生成什么恶灵怨魂岂不糟糕?超度也是以绝后患嘛。” “咳!”封亦连忙咳嗽一声,把众人注意吸引过来,岔开曾书书的浑话,道:“诸位,虽说今日布局没能起到预料的结果,但也算剪除了邪魔妖人的一大助臂。眼下目的地近在咫尺,魔教妖人再想使什么手段也来不及,唯有正面相抗,却是落到我们的优势之下了。” 【298】 造化伟力之神木 “师兄言之有理。” 法相却还是有些谨慎,道,“只是魔教妖人诡计多端,谁也说不准临到头来,他们还会有什么阴险手段,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封亦赞同地点头,环顾众人一眼,道:“而且,诸位也莫要忘了,那异宝现世的异象之中,可还有着奇异兽吼。历来天地灵物,皆有异兽守护,咱们既是直指异宝所在,也须在意此事!” 众人面色肃然,相互交谈几句,纷纷点头。 显然将他的话放在了心中。 虽说人类才是神州浩土的主角,但眼前众人都明白一件事,那些能从上古洪荒遗留下来的异种,无一不是极难对付的。如果在与邪魔妖人斗法时,引来守护异兽的关注,那可不是说笑的。 于是众人又就此商议了许多细节,有些话封亦不好直言,但也旁敲侧击予以暗示,定下不少应对的策略。 两日之后。 约莫晌午时分。 众人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一处秘地。 此地极为神异,弥漫着浓郁无比的灵气,但人置身其间却又有一种好似被水淹没,即将为之吞噬的不安之感。一路前行,可以看到这里的山水、花草都散发着非比寻常的生命力。 众人在此遇见了敌人,但却不是走在前面的魔教妖人,而是一些充沛灵气孕育而生的林木精怪。它们与寻常见到的林木精怪不同,不禁没有平和心性,反而凶猛暴躁,极富攻击性。 最紧要的是这些林木精怪数量众多,身躯坚硬如铁,哪怕两派弟子联手,也费了一番大力气方才铲除干净。 搜索之时,众人还在林木精怪的巢穴之中,见到了一些人类遗骸。 封亦上前分辨了一下,道:“是那些魔教之人留下,看来他们也遇上了这些精怪。” 曾书书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可惜这些魔教妖人私心甚重,不像我们这般团结一心。他们闯过此地,靠的便是以这些家伙作为弃子拖延精怪吧?啧啧,可悲可叹呐。” 张小凡忽地看向封亦,问道:“师兄,我们应该快要抵达目的地了吧?” 封亦点点头,道:“应该不远了,这些精怪和那充沛的灵气便是明证。” 其他人虽然对封亦的笃定稍有意外,但听他这么说,也是一般认为。想着即将抵达那异宝出世之地,众人也不由得精神一震。稍作休整后,所有人准备妥当,再度出发。 半个时辰后。 警惕飞行在队伍前方的弟子忽地传来惊呼,而后惊愕地停了下来。众人汇聚过去,只见前面淡淡的薄雾中,显出一堵结实的粗糙墙壁。那墙壁不知从何方延伸过来,往上未见顶端,往左右未见尽头。 如此古怪之景,让大家惊讶之余,也纷纷警惕起来。 沼泽深处出现这样一堵高墙,任谁都觉得奇怪。 封亦御物靠近,伸手触碰了一下那粗糙的墙壁,眼中神采一亮,叹道:“看来,我们已经到了。” 张小凡就在封亦不远处,听到他的话,张小凡惊讶道:“什么,难道这里就是——” 封亦心中隐隐激动,点头未答,而是对所有人道:“我们往上!” 众人一面戒备,一面往上飞行。 片刻后,高墙到了顶端。 张小凡望着那蔓延而走的“高墙”,心中蓦地浮现出一个让他自己也难以置信的念头。只是前方封亦在飞上高墙之后,并未停止,而是略作分辨,就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众人便继续跟在其后,一道往迷雾深处飞掠。 随着不断深入,张小凡俯瞰身下“高墙”,越是看,心中惊疑愈盛。到后来不止是他,其他人也多有觉察,纷纷在心中猜测。只是封亦在前未停,其他人也没有停下的理由。 直到,那“高墙”绵延到了尽头。 封亦方才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眼前自然造化的雄伟奇迹。而后,一声接着一声情不自禁的惊呼,从他身后响起。所有人与封亦此时模样如出一辙,全都仰起头,怔怔地望着那前方之景,心神震撼得无以复加,久久无法回神。 在前方,“高墙”走到尽头,而后连接在另一堵“墙”上。 但是这一面墙,其雄伟程度无法以言语形容。如果说把之前的那一堵让人震撼的“高墙”,看作是一块砖石的话,那么眼前这堵“墙”,便是用无数那样的砖石垒砌的城楼! 放眼望去,所见之处皆是青灰色粗糙“墙壁”。 仿佛整个天地,都被这高墙充斥,极尽目力也看不到其尽头。 “阿弥陀佛~”法相微闭双目,定了定心神,方才再度睁开眼,随后开口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这、难道是一棵树吗?” “不必怀疑,这正是一棵树!”封亦叹息道。 法相心中一动,微微颔首,诚恳道:“师兄若知此处虚实,还望能指点一二。” 封亦忙回了礼,定神理了理思绪,迎着众人探究目光道:“传言太初之时,有人类有一位身具神鬼莫测修为的大能,曰‘天帝’。其修真之所,便是在一棵生长亿万年的神木之上,悬浮于九霄之外,人所未及。” 法相身后的师弟法善下意识接口道:“难道这便是那棵神木?” 封亦心绪平静下来,淡然道:“我想,应该便是它了。” 陆雪琪若有所思地开口:“如此说来,之前的天地异象,并非是什么异宝出世,真正的缘由与这棵神木有关,甚至与那位‘天帝’的修真之所有关?” 经她一启发,众人也随即想到了这一点。 无论青云门还是天音寺,两派弟子望向那神木一望无边的树干时,眼中都流露出炙热之色。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传言中太初强者的修行遗址!岂不是远胜区区一件异宝,难怪会有那般惊人的天地异象! “诸位!” “魔教妖人可是先我们一步上去了,太初天帝的遗宝,可不能落到他们手上啊!” 曾书书略显焦急的一句话,让众人如梦初醒。 法相却道:“不必担忧,若真是太初天帝的遗宝,那么定然不会轻易让人取走,我们现在追上去肯定也来得及。” 虽说大家都认同他的说法,但也没有人愿意耽搁,纷纷整队再度出发,顺着那一堵一望无边的“树墙”不断往上。 树墙笼罩这迷雾,众人沉默飞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往上飞了多高。 蓦地! 上方迷雾中陡然传出法力波动,紧接着连绵一片的法宝灵光,带着狠辣凌厉的攻势,往两派一众之人头上落下! “呔!” “邪魔外道,休想得逞!” 魔教妖人袭击来的极为突然,但青云、天音两派门人本就一直戒备,也并未措手不及。 众人之中,最前方的一金一赤两道灵光笼罩的身影。 紧随其后,有张小凡、陆雪琪、曾书书等青云俊才,以及天音寺数位修为高深莫测的僧人。 两方人马宛如天雷勾连地火,霎时激烈地撞在一处,无数流光在法力催动下,绽放瑰丽的七彩光芒,美丽而极具危险。因为贴近神木的缘故,双方起初还有所收敛,生怕会伤到这棵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神木。 可随着一道道逸散的流光落到那神木上,神木青灰表皮居然半点痕迹也未曾留下,众人这才醒悟过来,明白不管自己使出多大的劲也绝对难以撼动这大到难以想象的神木。 于是双方放开手脚,斗得愈发激烈! 声威最盛者,当属最顶上的两派英杰与数位老魔头之间的凶险斗法,那凌厉铮鸣的剑气与庄严肃穆的佛音,激荡起风云漫卷,使得周遭数十丈都难有其他人靠近。 封亦对付的乃是一位面如枯木的老魔。 他没有认出对方来历,也没什么询问的心思,只一剑紧着一剑地猛攻。老魔初时冷笑喝骂,嘲笑讽刺,可谓热闹得紧。封亦单以“少阳剑诀”与相应神通对敌,老魔驱使数件魔威凛凛的法宝,倒是应对自如。 可等到封亦“天剑”一开,辅以“气剑决”斩出漫天剑气,老魔顿时手忙脚乱,一张枯木老脸阴沉下来,难看无比,再不敢有半点分神,心中更是被这青云门年轻的朝阳首座慑服。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相信那个流传甚广的传言——如此之人,根本不在玉阳子之下,的确有率众覆灭长生堂的实力! 与封亦并列的,便是天音寺法相。 法相对付的乃是一个虎背熊腰的魔头。此人攻伐凌厉无双,犹如魔神临身、虎狼下山,可惜的是他遇上了法相,天音寺当代最为出色的弟子! 只见他单手竖掌,御使“轮回珠”,以“金刚法相”迎接对方猛烈如涛的攻势,任由对方攻势如何狂猛,言语如何粗俗猖狂,法相不悲不喜,犹如江心巨石岿然不动。 直到封亦“天剑”一展,漫天剑气将老魔压得喘不过气来,一直低眉垂首的法相,也随即抬起头来。 让雄壮魔头头疼不已的“金刚法相”光辉散去,魔头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到法相双手交错,虚抱一个佛家手印,而后周身光华收敛,平平无奇地伸出一根手指,往魔头身上点去。 可就是那般平平无奇的一跟手指,却让魔头脸色剧变——“菩提指?你怎么可能——” 那手指隐隐传来的致命威胁,让魔头无暇他顾,愤愤地低骂一声,连忙催动法宝,使出了防御手段。 一指过处,万般虚浮璀璨的神通光华尽皆消散,最后落到魔头的法宝上。 魔头立刻如遭重击,倒飞着撞上背后神木的树干。 树干无碍,那魔头却面上白了一下,登时一张脸难看至极。此人魔功修为极深,更兼皮糙肉厚,虽未重伤,却也因这一招脸面大失,激愤之下暴喝一声,犹如虎豹震吼,使出凌厉无比的手段反击。 法相不慌不忙,不悲不喜,“轮回珠”极速震颤,熠熠灵光将周遭天地都映照得一片金光。 两人近乎全力施为的绝技,在一阵震天巨响中相接。 魔头对自己的手段颇为自信,狰狞狂放地笑声中,法力好似无穷无尽那般灌注而出。法相修为不弱,但毕竟修行的时日不如此人,顿时落入下风。这般局势,让那魔头愈发振奋。 谁想就在此时,一股致命的警兆,自他身后袭来! 他几乎没有什么反应的时间,还是身躯遵循本能应激,下意识地侧开一个角度,接着双眼视线中便有一道比天穹昊日还要炽烈的剑光,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斩了过来! 魔头只觉身躯上似有一丝异样感觉掠过,奋起潜能闪身避开。 回身一看,原来是那使用烈焰神兵的青云门人暗中偷袭,至于他的对手,那个与其交手的枯木面容的老魔,居然早就没了踪影! 魔头哪里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怒骂道:“老子就知道那驴入的老鬼靠不住,唔——呃?嘶、啊!” 刚骂出一句,蓦地剧痛袭来,魔头俯首一看,左臂手肘不知何时被利刃斩落,胸腹之间更有一道狰狞的开口。应是对方仙剑炽烈无比,伤口处居然冒出缕缕青烟,焦糊气味刺鼻扑来! 原来方才那一击,他便已经被剑气斩中! 因为剑势太快,且伤口焦糊的缘故,他居然没能立即觉察到受伤! 此时此刻,魔头哪里还敢停留,只一个天音寺和尚就叫他久拿不下,再来一个青云门煞神,如何抵挡得住?何况又被袭受伤,更是难以敌手。魔头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使出损伤根基的邪法,一瞬便遁去无踪! 魔头的果断,倒是让封亦吃了一惊。 法相合十道:“多谢师兄援手。” 封亦道:“法相师兄言重了,我们两派守望相助,何必说这么多?还是先对付那些魔教妖人吧。” 法相点了点头。 两人调头回来,一齐对其他魔教众人出手。 魔教一众也不傻,眼看最厉害的两个煞神杀回来,谁也不想触那霉头,唿哨一声齐齐作鸟兽四散奔逃,大多数都顺着神木树干往迷雾之上逃走。 “追!” “别让他们逃了!” 正道两派随着这一声令下,也御物疾追而去。 如此一追一逃,纠缠之下又不少落后的魔教妖人殒命,也有见机不妙的脱离神木奔逃,显然放弃了对“异宝”的争夺。正道两派不可能为了一两个魔教之人,而放弃追击大部人马,故此那些果断之人反而逃得性命。 有人殒落,却也有更多的人在盟友以生命的迟滞下,越逃越远。 追着追着,封亦蓦地感觉眼前光明一亮,豁然开朗。 放眼四顾,原来是他们追着魔教之人,已经穿过了厚重的迷雾,甚至穿过了云层,直至九天之上。脚下茫茫一片,浩瀚无垠,正是翻涌起伏的云海。而抬头望时,封亦不禁再度心神震撼。 那是一片由无数粗壮宛如城墙的枝条,交错延伸,组成的巨大树冠,枝叶蔓延直至天际,仿佛比翻涌的云海范围更广,头顶晌午的阳光也无法透进。 站在它的面前,封亦感觉自己比一点蝼蚁还要渺小,天然的巨大威势覆压而下,以他如今的心境,竟也生出呼吸凝滞之感,以至于追击魔教一众的脚步都不自觉地放缓了下来。 诸般震撼,在他心中宛如惊涛拍岸,震荡不休,最终化作一句发自内心的感慨——天道自然造化的伟力,当真超乎想象,让人敬畏啊! 【299】 雄奇树冠之激战 正道众人只是短暂震惊下的停滞,随即便丢失了前方紧追的魔教众人踪影。 不过封亦倒也不急。 到了此处,任谁也不愿轻易放弃对“异宝”的执着。 只要继续往上,寻到那“天帝宝库”所在,不愁这些人不现身出来。 等了一阵,待到所有人都从这雄奇壮丽的恢弘之景中恢复,简短地讨论之后,也没在停留,立即出发往树冠追上去。 一入树冠,封亦感觉到周遭环境,与神木树干处截然不同。 此地枝桠交错,每一条枝桠又有城楼一般粗细,使得此地光线极为暗淡。放目所见,皆是一道道混乱的“木墙”横亘眼前。环境变得异常复杂,因为谁也无法知晓,那些光影变换的昏暗角落有没有藏着一个、或是几个居心叵测的魔教妖人。 面对复杂环境,众人的警惕心提升到极致。 追踪的速度不免再度降下,可这也为众人带来更稳妥的庇护。 封亦在一条条枝干形成的“墙垣”上不断跃进,感受着那充沛的木灵之气,让他不禁生出古怪感觉,好似自己不是在一棵树上奔行,而是闯入了某处参天大树密集生长的广袤森林一般。 神木树冠极为庞大,甚至超过一座繁荣的巨城。 但再怎么广袤浩大,树冠也终有尽头。 随着封亦等两派弟子不断飞掠,周遭情景也开始发生变化。那些巨大却数量稀少的枝干,随着深入数量渐渐增多。与之相对应的是,那些枝干的大小却在不断缩减,只是愈发密集。 几次暗中伏杀未果之后,封亦等人也终于追上那些魔教妖人,又一场规模更大、斗法更加残酷激烈的战斗打响。 魔教妖人避无可避,绝不甘心之下,他们的攻势变得愈发狂躁,但终究因为人心不齐,难以做到相互信任。没有足够的信任感,那些魔教妖人也不敢贸然与人联手。 谁都知道,神木上异宝即将出世。 他们的目标都是为了那件宝物,只要躲了就走,还用的着理会青云门和天音寺吗?有远见卓绝的,却也没有足够威望能号令众人;更多的还是欲念蒙心,散在了各处。 树冠好似迷宫一般,真要藏身其间,封亦也没有办法寻到他们的踪迹。 他忽然有所明悟,为什么之前鬼王宗、合欢派、万毒门皆有露面,到了此时反而不见踪影。 “诸位,穷寇莫追!” 醒悟之下,封亦连忙叫住被那些魔教行迹吸引了注意的其他人,道,“那些人只是被遗弃的喽啰弃子,是专门用来转移我们的注意,从而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 法相也恍然过来:“那我们——” 封亦点头:“直接往上,寻那真正核心要地!” 果然! 正道两派众人撇开那些人,径直往上方而去时,少部分魔教之人庆幸地避开锋芒,可更多的居然在逃离之后,很快又回转,带着悲壮意味那般一头撞向两派的队伍! 这些所有人都看明了魔教妖人拖延的心思,也都尽力不与之纠缠。 除了定要以性命争取时间的死士,两派弟子也多是放任不理,直奔上方某处要地。 如此打打停停,约莫两刻钟后,众人面前密集的枝干忽地一空,露出树冠上一大片空地来。 那是一段向上拔高的主干,距离神木顶端并不遥远了。 四周交错的枝叶,在这里露出了环状空隙。众人身下是延伸范围一眼难尽的树海,头顶又是另一个小了许多的冠盖,阳光透过那空隙照耀进来,使得此地光亮充足,且染上了温暖的金辉。 若从远处来看,这里便似矗立云霄之上的绿色宫殿,雄奇壮美。 中部神木树干处,天然的树结形成一片平台,就在那平台之上,正道两派的弟子目光汇聚而去,落在树干那丈余高的青灰石门上。石门紧闭,上方神木树干被刮去一片粗糙树皮,露出匾额区域,上面也苍劲的笔法刻着四个古字——天帝宝库! 封亦早就知道神木之上有什么,因此并不意外。 只看了那宝库大门一眼,随即目光转向那一群因为投鼠忌器,从而分散在石门各处的寻宝修士。他们之中,有旗帜分明的魔教三大派,也有为数不少的其他散修之士。 与封亦有所准备故此淡然的反应不同,其他人在陡然从昏暗的枝叶里钻出,无论是此地壮美的风景,还是那一下吸引住众人目光的宝库大门,都心神为之震动,久久难以平复。 张小凡极为默契地往身旁清冷如冰的白衣陆雪琪看去,两人相视一眼,各自交换眼神以后,又缓缓地点了点头。 片刻的愣神之后,两派弟子自也注意到汇集在石门附近的那些人。 没想到即便他们一路上铲除了许多邪魔外道,居然还有如此之多的人剩下。尤其是那独立于正魔两道之外的一行人,看向两派的目光明显也以戒备居多,疏远与提防更是写满脸庞。 就在此时,石门附近的人群中传来一个女子的轻笑。 原来是合欢派那位生得犹如出水芙蓉、艳压群芳的“妙公子”金瓶儿,以毫不掩饰的戏谑嘲弄环顾众人,道:“呵呵,先前让你们联手破门,一个个都相互提防,心思鬼蜮!这下好啦,青云门、天音寺全都到了,我看也不用再争,都打道回府罢。” 万毒门中有个晦暗脸庞之人开口:“金仙子莫要只顾自己痛快,说那些无济于事的风凉话。道不如好生思量一下对敌之策。” 金瓶儿眉头一挑,玉手捋着一缕发丝把玩,俏皮活泼又别具妩媚:“得了吧,眼下谁还看不出我们圣教势弱?便是联起手来,也未必能敌得过两大门派,何况还有那么一些人根本与咱们不是同一条心呢。” 她这一句话,显然另有深意。 不过鬼王宗那面目阴沉的老者肃然而立,并没有什么反应。 倒是另外那些独立正魔之外的修士,闻言神情变幻,似陷入忖度与犹豫。万毒门那开口之人,也把目光望向中立的修士,沉声道:“诸位道友,宝藏近在咫尺,诸位还要犹豫吗?青云门、天音寺霸道的行事风格,只看先前离去那些道友便知,他们中,可曾有过一个人回返?与其作壁上观,白白将这唾手可得的宝物让出,不如我们联手一搏,还能多几分胜机!” 中立修士面面相觑,有的意动,有的沉默,有的面露难色。 “阿弥陀佛。” 正道两派当然不会坐视魔教蛊惑人心,法相口念佛号,踏步而出,朗声道,“诸位道友切莫听信了邪魔妖人的蛊惑之词!我们两派联手,主要目的乃是为铲除邪魔,小僧可以向诸位允诺,宝藏有缘者皆可得之,我们两派绝不仗势压人,阻挠诸位寻获宝藏!” 听到法相如此掷地有声的承诺,那些中立修士纷纷动容,立刻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他们比起之前那些被欲念蒙蔽双眼之人,要理智得多,修为也更加深厚。自然也分得清正魔两道的话,哪一方更值得信赖。 诚然,正道两派绝不会退出对宝藏的争夺,可他们允诺不会阻挠,已是万幸。毕竟若换成魔教一方,别说允诺取宝,恐怕连他们自己也要被其连骨带皮地吞咽下去! 短暂的思索之后,中立修士中便有个中年模样的男子开口:“法相大师,我们此行只为宝藏,便是拿到一两件边角遗漏,对于我们也是莫大的收获。——故此贵派与圣教的争端,恕我们难以插手了。” 言语说罢,他们飞身退开,与正魔两边都离得远远的。 中年男子等人一走,其他剩下的便是有心与魔教联手,也实力不足,忙不迭跟在后面退开。 到了这时,正魔两道之间再无阻碍。 金瓶儿轻叹一声,长生堂覆灭,最初还让她颇为兴奋。可随着时间流逝,她才猛地觉察当年死亡沼泽,可不止是覆灭一个长生堂而已。 随着四大宗门变作三大宗门,再加上鬼王宗、万毒门隔阂日深,两派相互牵制,居然连如此异宝出世的盛况,他们也派不出太多人手。圣教实力何止跌落,简直如同自断一臂! 当然,即便时间回溯,金瓶儿也仍旧会往长生堂捅上那么一刀。 因为她不做,其他两派也会做,而那时候瓜分长生堂可就没有合欢派的份儿了。 “喂,”金瓶儿右手拢入了袖中,清亮的目光往两派主事之人脸上来回看了一遭,“你俩是什么心思,争,还是不争?若不争的话,小女子可就不奉陪了啊~” 出乎金瓶儿预料,今朝来此的两派主事,似早有默契。 他们相互看视一眼,也没说话,便不约而同地率众攻出!金瓶儿惊讶满面,双眸灵动流转,撇了撇嘴,冷笑一声,也喝令同门进攻! 法相站在最前方,立即便与鬼王宗那阴沉老者交上手。 封亦闪身而出,从旁接过万毒门那位主事之人。 而两人身后的同门,也早就做好了除魔准备,霎时间顿有数十道流光溢彩的灵韵,化作道道玄妙神通,迎向来势汹汹的魔教一众。 两方的争斗搏杀由来已久,几无转圜余地,故此一动手便是全力以赴! 那树冠粗壮坚实的枝桠上,一道道神通碰撞,如同晴空炸响霹雳,轰然响彻九霄! 有心坐山观虎斗的中立修士,见到如此激烈的斗法搏杀,人人脸上显露凝重,修为低的更是惊得面色煞白,后怕不已。担心两虎相争波及无辜,他们不得不将旁观的位置再往后挪,躲进一根壮如城垣的枝桠背后,这才稍稍放心。 与封亦交手这万毒门主事,修为坚实,基础牢靠。 他以“少阳剑诀”应敌,微微皱眉,因为他没能寻到迅速破敌的办法。 万毒门那主事,显然也对这位青云门年轻首座无比重视,一直谨守门户,虽然古板,但却十分稳健。 直到封亦一度施展身法过快,那只蹲坐在他肩头,十分显眼的黑白萌物“嘤”地惊呼一声,从他肩头跌落! 而看其落点,又正是封亦在枝桠间腾挪之处,那黑白萌物惊恐挣扎,居然正是落向枝桠空隙! 神木有多高,在场谁也说不上来。 但有一点那万毒门主事心中清楚,那黑白萌物一旦从空隙坠落,绝无生还的可能! 因此在看到封亦面上惊变,忙不迭俯身去抓那萌兽时,万毒门主事眸中精光大放,他的本能甚至比他的思维更快一步,直接向封亦施以杀招! 杀招出,绿云现,剧毒翻涌! 但是,面对这绝杀一招,封亦竟表情宁静无波,甚至有些戏谑的冷意,他那俯身去抓萌兽的动作也早已中断。与之相替换的,是其手中陡然炎阳大盛的剑气! 万毒门主事有些意外。 没想到此人这般冷血果断,不过反正又不是他吃亏,对手那骤然勃发的剑气不好惹,自己的杀招便那么好消受么? 可就在此时,万毒门主事身后传来金瓶儿恨铁不成钢的喝骂—— “快闪!” “你中计了,蠢货!” 万毒门主事心中大惊,却一时没觉察遗漏点在哪儿。 知道背后蓦地传来法力波动,接着让他脊背发寒的致命警兆大作,巨力击破空气的爆响轰然袭来,他才蓦地反应过来——该死,那只长相愚蠢的异兽? 陶矢岂会轻易摔死? 只能说她那无害的模样,实在太过误导于人。许多人初见之下,都只会将她当作寻常的蠢物,看不透真相。 陶矢软萌身躯金光一闪,出现在万毒门主事的背后。 她也没有变回原身,只是运起劲力,以那小巧软萌的熊爪,一巴掌呼在万毒门主事的后背。难以想象的巨力,将万毒门主事霎时震伤,噗地一声鲜血直喷! 然而这不是最可怕的,陶矢那一巴掌,真正的用意在于中断对方施法! 经脉紊乱,法力乱撞,万毒门主事便有滔天的本事,又如何能维持神通的准确施展?磅礴法力维系的剧毒绿云,竟直接在他的胸口爆开,被偷袭的伤势刚刚撑住,神通反噬又是重伤! 咻~ 封亦剑芒闪烁的同时,陶矢背后也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可恶!” 铮! 鹅黄衣衫的袖口之中,猛地一道紫芒绽放,落向陶矢的后背! 【300】 黄鸟啼鸣玄蛇怒 铛! “紫芒刃”被炽烈如同艳阳的仙剑格下,金瓶儿惊异满面,心中暗道了一声“可惜”,却又极为果断,立刻飞身便退! 抬头看时,金瓶儿还是没能救下那万毒门的主事。 封亦的剑法快绝闪电,他不仅一剑让其对手殒命,还能后发先至,赶在金瓶儿的“紫芒刃”前把那一击挡下。 陶矢似是被唬了一条,忙不迭迈动小短腿,以与其身躯全然不合的迅疾动作,一溜烟完成闪转,重新攀上封亦肩膀,脑袋向着金瓶儿仰了仰,发出“哼唧”的声响,愤慨之余还有几分得意。 金瓶儿颇为错愕。 那明明只是奇特异兽,偏偏灵性过人,那得意的小模样她居然真的看懂了,顿时气恼不已,脸色也阴沉下来。 “‘妙公子’金瓶儿?” 封亦一口道破对方的身份。 金瓶儿目光转向封亦,略显阴沉的艳丽面容忽地如冰消雪融,霎时雨过天晴,换上了欣然而极具妩媚的羞怯模样:“没想到你这样的青云门大人物,竟也会知晓小女子名讳,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呐。” 封亦的双目,在极短一瞬的迷惘后,立即恢复清明,望着对方讶然神情,他唇角微勾,叹道:“你说这样的话时,若不用你们‘合欢派’的媚术,兴许说服力还会强一些。” 回应他的,乃是一道凌厉迅疾的紫芒! 铿! 金瓶儿身法灵巧,出手迅猛而极富威胁,倒是将“合欢派”神通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她连攻十几招,却都没有攻破对手防护的剑光,甚至连逼迫对手转换神通也没有做到。 她不由心中凛然。 猛地意识到此人修为剑诀,恐怕在自己之上,于是心中果断,去意顿生。 封亦见她攻势减缓,随即便猜到她的心思,剑诀变化,飒然剑光散放,交织成绵密剑网,将其罩在中间。 金瓶儿暗道糟糕,数度以轻灵如狐的身法转圜,但都被对手紧紧跟随,摆脱不开。 “久闻‘妙公子’道行精神、才智过人,难得今日会晤,何必如此急着要走?” 封亦说得客气,淡然语气里讽刺意味颇为浓郁。 金瓶儿眉头轻蹙,忽地想起圣教之中隐隐传播的流言,眼眸一转,笑着反问道:“那么真人眼中,小女子蒲柳之姿,与另一位‘玉公子’相比如何呢?”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言,果然让封亦片刻错愕,随即眼眸深邃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平静、坦然,而又意味深长。 明明对方眼神并无异样,可偏偏正是那平静如水的目光,让她没来由得心中一慌,好似不小心窥见某种隐秘,而那隐秘却只会带给她无限麻烦一般。 而更让金瓶儿意外的是,片刻的沉默后,对方居然开口回答了她的问题—— “贵教‘玉公子’高瞻远瞩、才貌双绝,纵然时局动荡也能归肃门规风气,在下对她也是极为钦佩的。姑娘你空有惊世容貌,但与之相比,还是大有不如的。” 金瓶儿反倒愣了一下。 随即心生恼怒,气往上涌,娇俏面容一瞬气得涨红。她也是生性骄傲之辈,先前故意根据流言内容开口相激,乃是言语战术。可真正得到对方如此一本正经的回答,她又顿时不满,大为气恼! 都是一般年纪的女子,又且教中声名并列,各自门中也身居高位,凭什么在对方眼里自己就要弱了几分? 正欲反唇相讥,可就这时候,金瓶儿心中咯噔一下,冒出一个极为荒谬的念头——等等,难不成,那个极为隐秘的留言居然是真的? “哼!” “什么‘玉公子’,不过是仗着家世横行无忌的狂妄之辈,也能与我并列?实在可笑!” 她故意言语相激。 下一瞬,剑气纷飞,那交织一片的绵密剑势,陡然变得凌厉锋锐、咄咄逼人起来! 金瓶儿清明瞳孔有过短暂一瞬地张大,只觉心绪繁杂,充斥着一种极为古怪的心念——嘶~,难道真被自己言中了? 眼看对方的剑势越来越凌厉,金瓶儿压力大增。 许多原本凭借身法闪躲的剑气,如今却必须挥动“紫芒刃”,以法力激发刀芒相抗,才能抵挡得住。 金瓶儿按捺住心中古怪念头,急忙思索脱身办法。 然而就在此时,葱茏如盖遮掩天地的树冠上,蓦地响起一声穿金裂石般清越啼鸣—— 唳! 那一声啼鸣震彻天地,正好比“昆山玉碎凤凰叫”,所有激斗之人都被那石破天惊的啼鸣,震得气血沸腾,法力激荡。部分修为低的甚至当即口吐鲜血,身形踉跄! 他的对手以为有机可趁,强忍着不适欲要追击,谁想自己刚刚一动,竟也再稳不住震荡气血,同样不自主地口吐鲜血、头晕目眩! 封亦从那啼鸣中,感觉到了神通的影子。 连忙运转心法稳固气血与法力,随即又见树冠环绕豁口之外,有道金黄闪电蓦地浮现,往神木树冠之内迅猛划过! 封亦凝力于目,隐隐从那金黄闪电中窥见一道雄俊神鸟的身影。 只因其速度太快,所见之处唯余金黄羽毛的流光,故此在眼中便留下犹如闪电划过的场景。虽然看不清,但封亦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的来历——镇守“天帝宝库”的神兽“黄鸟”! 封亦无暇多想,撤去剑势,飞身而出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位天音寺僧人扑倒在地。 他与他的对手,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紧接着下一瞬,便见金光闪处,天音寺僧人的那位对手竟只剩半个身躯留在原地。天音寺僧人惊得面色煞白,不仅是为先前的险境后怕,同样也是因为金黄灵光划过之时,那神兽浩瀚磅礴的气势对其造成的震慑。 “那、那是什么?”僧人喃喃道。 “那便是天帝宝库的镇守神兽——黄鸟!”封亦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天音弟子,回头去看,原先的位置上哪里还有金瓶儿的身影?他只好肃容道,“神兽现世,决战将至,你小心些!” 天音寺僧人听到封亦说话,这才知晓刚刚救下自己的是何人,连忙竖掌拜谢。 封亦应了一声,随即环顾周遭,寻到青云门众人所在,立即飞掠过去。那黄鸟自东面飞入,西面飞出,伤者无数。不过真正被其一招撞杀的,实际上并不太多,只是一些警惕较差的倒霉鬼。 倒是那坚逾金铁的神木,有许多枝干被那流光划破折断,露出白色的内质,淡绿色树汁淌出,隐约有淡淡清香。 “神兽现世,是否意味着宝库开启的时机已至?” 张小凡迎上封亦问道,封亦肃然点头。 张小凡正待再说些什么,蓦地感觉脚下传来剧烈震动,某个让人心惊肉跳的气息急速接近,这让他的脸色瞬间难看,满目惊疑。神木坚逾金铁,踩踏在枝桠上如履平地,是什么居然能撼动神木枝干? 唳! 随着一声长鸣,众人顿觉视野一暗,那满身覆盖着金灿灿羽毛的神骏黄鸟显出身形。其躯如山,双翅如云,眼眸如电,正自焦躁而愤怒地啼鸣阵阵,全然忽略了树冠上那些微小蝼蚁般的人类,所有注意力尽都锁定在那个撼动神木的未知之物身上! “来的是什么?” 封亦当然知道是什么,却无暇回答,飞身寻到楚誉宏,道:“师兄,立刻通知大家集结,接下来战斗我们难以插手,让大家以保重自身为要!” 楚誉宏也感知到那股极度危险的气息,立刻领命,允诺而去。 “我想,你马上就能知道来的是什么了。” 直到此时,封亦方才有空暇回答张小凡方才的疑问。侧身看时,小竹峰陆雪琪不知何时也来到这边,封亦只来得及对她点了点头,便听得一阵神木枝桠断折的咔嚓声响,而后腥风大作,鳞甲玄黑的庞然大物撞断如墙粗壮的枝桠,气焰无双地冲了出来! 陆雪琪骇然惊呼:“居然是它!”手中晶蓝仙剑下意识握得更紧,红唇微抿,秀眉颦蹙,清冷面容上露出凝重万分的神情。 张小凡也忍不住涩然出声,似感叹又似无奈,咬着牙道:“黑水玄蛇!” 原来,那撼动神木震颤不休,一路挺进挤断神木枝桠的,居然正是那空桑山万蝠古窟之下,死灵渊无情海中现身一回的上古异兽“黑水玄蛇”! 它居然会千里迢迢赶来死亡沼泽? 张小凡与陆雪琪无不震骇! 唳! 黄鸟啼鸣,急躁与愤怒更甚先前。 昂! 黑水玄蛇面对这镇守神兽分毫不惧,竟也昂扬庞大头颅,一双幽光闪烁的巨目直视黄鸟,张口发出一声浑厚怒吼! 两个声音,一个高亢急促,一个浑厚猛烈,两般声音在神木树冠交汇,直激得劲风震荡,那些坚韧的树叶、细小的树枝一瞬之间剧烈摇晃,而后纷纷挣脱主干飘飞四散直落! 神木尚且如此,处在这其间的修士更加不堪。 许多人即便是祭起法宝护身,也被那音浪震伤,内腑大损,口鼻毫无声息地淌出鲜血。 封亦三人修为精深,情况倒好些。 当也同样借用了法宝的威能,胸口也似有重物覆压颇为不适。 神兽黄鸟与异兽黑水玄蛇乃是死敌,二者平素撞见,都不免一番厮杀。更何况如今“天帝宝库”出世,黑水玄蛇竟主动找上门来,可谓极度挑衅,也正是因此黄鸟震怒万分。 这世间罕有的洪荒异种,见面不过几息,各自发出的声音还未停歇,二者便卷起猛烈风浪,轰然撞在一处,陷入搏命厮杀之中! 巨兽相斗,可谓惊天动地、观者失色! 黄鸟有锐不可当的巨喙、利爪,可口吐金光,又可飞行,占据了上风;黑水玄蛇鳞甲坚硬,巨口利齿,又可口吐玄光,但毕竟无法飞翔,且身居神木之上,它必须保证自己不会掉下去,灵活受限,又无处御水,便落入下风。 黑水玄蛇激斗一阵,身上增添了几处鳞甲破损,却没能占据到什么便宜,当即知晓自己绝不是黄鸟的对手。于是它一改先前凶悍之姿,一面死守,一面奔向天帝宝库的石门。 轰! 神木微震。 有个避在远处的修士见此,恍然道:“那孽畜在撞击宝库大门,它也是为宝藏而来的!” 众人闻言一看,无不胆颤心惊! 若宝库大门就这么被撞开,谁人胆敢与黑水玄蛇以及那神兽黄鸟争夺?好在黑水玄蛇挪开躯体时,那宝库石门安然无恙,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轰! 轰! 黑水玄蛇巨口怒吼,不依不挠,庞大身躯撞击石门的气势举世无双,便是一齐躲在旁边的张小凡,也为之皱眉。 “师兄,不需要我们出手么?那宝库大门,未必能阻拦这孽畜多久啊。” 封亦微笑道:“别急,你莫忘了宝库是什么立下,哪里会这般轻易被破开?而且,眼下着急的,可不止我们几个呢!” 果然如他所言! 那黄鸟见黑水玄蛇如此卖力地撞击宝库,登时怒不可遏,利爪、巨喙的攻击变得凶猛异常,黑水玄蛇鳞甲再是坚硬,也在其猛烈攻击下处处崩裂,血洒遍地! 虽说黑水玄蛇暴怒反击,也曾吐出一道玄光打中黄鸟,在其金灿灿羽毛覆盖的身躯上,留下显眼的黑痕。 但它最终还是捱不过黄鸟的猛攻,不敢据守一处任由对方撕咬。 许是黑水玄蛇也意识到,不将这宿命之敌赶走,自己绝无夺取宝库中宝藏的机会。是以它也彻底放开,借助那宝库前的空地与周遭粗壮的树杈,同黄鸟展开的搏命厮杀! 不再执着宝库之后,黑水玄蛇的选择变得更多。 那些强韧粗壮的枝干,也成为了它的庇护,它庞大的身躯在树冠枝桠之间游走,借助神木坚韧的枝桠保护自己,倒使得黄鸟的攻击缕缕不中。 神木限制了黑水玄蛇,某种程度上而言,不也同样限制了可以高飞九天的黄鸟么? “嘤~” 某个萌物因为自身血脉,倒没有被这般凶物吓到,可对方无数年月积累而成的威势,对她还是有着不小的压迫。 封亦伸手抚摸了一下萌物的脑袋,安抚其紧张情绪,远眺一眼那宝库石门,对张小凡、陆雪琪二人道:“少时宝库开启,我会为你们争取机会与时间,切记以自身安危为上,不要逞强!” 两人点点头,面上俱是一般严肃。 封亦失笑,知道他们多半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只好又道:“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凡事以自身安危为上!哪怕这一次取不出我们想要的东西也无妨,大不了回青云请掌教师伯出山,难道还奈何不了它们?” 两人沉思片刻,缓缓点头。 见他们这回听进去了,封亦也放下心来,毕竟这两人几乎代表着未来青云的两脉,谨慎一些最为妥当。而且有了两人相助,自己稍后应对黄鸟,也能全力以赴,增添几分把握。 【301】 宝库门开斗玄蛇 两个洪荒异种的激斗,俨然到了白热化状态。 神木之上地动山摇,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那些四散潜伏的各路修士,也被逼迫得不断远离,为这两个留出空间来。 就在众人为两兽惨烈厮杀而深感震撼时,一直注意着“天帝宝库”的封亦忽然开口,轻声道:“时机已到,我们走,注意隐蔽!” 张小凡与陆雪琪对于封亦,自还是信任居多。 当即闻声便跟随而行,悄然借助神木的枝桠隐藏身形,途中方才以余光望向宝库所在。果然,原先黑水玄蛇以身躯巨力撞击都无法奈何的石门,居然在无声无息之间,缓缓打开了缝隙,并且越来越开。 石门开启亦是有沉重声响传出。 只是黄鸟与黑水玄蛇的厮杀动静太大,完全将其掩盖了下去。 但石门外那一片开阔之地却没有遮掩处,他们终究会暴露在两兽视线中。意外比封亦预料的还要来得快,一直关注宝库大门动静的,并不只有他一人。散修之中,也有修士始终将注意力放在石门处。 见到石门洞开,他们也如封亦一般,悄悄地向着大门潜伏靠近。 可是很快,他们便绝望的发现无论如何也避不开最后一段距离,更要命的是,另一边青云门打扮的三人,也在不断往宝库石门靠近! 那修士也是果断之人,思索两息,立刻做出决定,咬牙开口高声道:“宝藏大门打开了,宝藏大门打开了!诸位道友,赶紧去抢啊,再不抢都要落到青云门手里去了!” 话音未落,原本沉寂的四周立刻沸腾起来! “什么,宝藏开启了?” “没错没错,石门开了,石门开了!” “快走快走——!” 那散修喊话时用了些技巧,声音洪亮足以让所有人听见,却又极为飘忽,让人急切中分不清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若是平日,众人细心一些也会发现他的所在,可此时所有人都被那宝藏迷了心窍,满心都是夺宝,哪里还有闲暇分辨喊话之人所在? 他们甚至连激斗之中的异兽都顾不上了,一股脑自暗处涌出,宛如乱飞的蝗虫那般,轰然向着石门汇聚。 如此大的动静,黄鸟、黑水玄蛇再是专注,也觉察到异样了。 尤其夺宝心切的黑水玄蛇,巨大蛇首回转,一看到那数量众多的蝼蚁往宝库汇聚,当即怒不可遏,沉重的身躯猛然一拧,树冠空间立刻响起重物破空的呼啸! 嘭! 那是黑水玄蛇身躯撞在神木上的巨响,几个躲避不及的修士被阴影覆盖,下场便是连惨叫也没能发出,就成为了神木粗糙树皮上,让人触目惊心的血痕! 其人,竟是被一撞之下粉身碎骨! 昂! 黑水玄蛇犹自余怒未消,它竟抛下黄鸟,巨大的蛇躯拧转,从庇护自身的神木树枝里窜出,重新游回石门前的巨大平台。 天帝宝库的石门,此刻已然完全洞开。 面对近在咫尺的宝藏诱惑,能够抑制住贪欲的并不多。而且众修士已然意识到,那宝库大门尚不及黑水玄蛇蛇躯之大,若能侥幸遁入宝库中,恐怕那黑水玄蛇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于是面对黑水玄蛇,众修士不仅分毫未退,反而激发潜能,越发迅疾地奔向宝库入口! 嗖! 可惜,他们太小觑黑水玄蛇这洪荒异种了! 玄蛇那巨尾一甩,顿时化作黑色闪电一瞬及至,众修士骇然变色,忙不迭祭起法宝阻挡。可他们的法宝,根本承受不住黑水玄蛇的巨尾甩击,护体灵光几乎瞬间告破! 修为高的还能及时闪身后退,修为低的连法宝也损坏在黑色闪电中,下一瞬便无处可逃,被那黑色闪电沛然难当的巨力,一击打成血沫! 嗖! 嗖嗖! 如此可怕的巨尾甩动,黑水玄蛇竟接连挥舞三次! 神木平台眨眼间变作了人间炼狱,各处泼洒着让人脊背发寒的血痕,所有中招的要么重伤遁逃,要么便尸骨无存! 被贪欲蒙蔽心念的众人,见到如此惨烈的一幕终于清醒,没有人再敢抱有侥幸。有黑水玄蛇守在此处,若无法承受下那巨尾横扫的一击,就绝无进入宝库的机会! 与急不可耐的一众夺宝修士不同,封亦在那黑水玄蛇窜出之时,便挥手让张小凡、陆雪琪两人止步。接下来平台的惨相,便发生在两人眼前,两人相顾骇然,又怒意陡升:“这个孽畜!” 唳! 黄鸟自神木树冠的豁口再度飞入! 听到那一声高亢长鸣,封亦双眼一亮,喝道:“就是现在!我来吸引黑水玄蛇的注意,你们寻找机会进入天帝宝库!” 方才黑水玄蛇着急宝库,选择径直从神木树枝之间钻出。黄鸟翼展太宽,极富灵性的它也担心钻入狭窄处被死敌所趁,故此选择绕了一圈,再度飞回来。 而封亦也正是等的这个时候! 果不其然,先前全力防备众修士的黑水玄蛇,面对来势汹汹的天敌,它不得不分出大部分注意力防备黄鸟。 封亦三人速度如电,从藏身处一瞬便抵达平台,再一飞跃就到了宝库石门之前! 黑水玄蛇如火焰般幽光跳跃的巨目,无意间瞥见三人,登时昂然怒吼,庞大的身躯猛然弓起,接着便是一道凌厉无匹的黑色闪电绽放! 修士之中,还有许多人在附近。 他们初见青云门三人瞬间接近宝库大门,震惊之下又妒忌起来,直到那黑色闪电陡然呼啸而起,众修士冷笑一声,接着便幸灾乐祸冷眼旁观。 当是之时,天地间忽然响起一声龙吟! 纵然有黄鸟之神威、黑水玄蛇之凶煞,也无法遮掩那一声龙吟穿金裂石般的清脆锐利! 有人惊疑,也有人难以置信。他们蓦地反应过来,原来那竟是长剑震颤的铮鸣! 当璀璨的剑光,绽放龙形虚影时,那些修士猛地偏过头去,纷纷以手掩目! 只因剑光太盛,以目相视,便有被其锋锐所伤之感传来! 面对黑水玄蛇,封亦没有一点保留,将自己的所有实力尽皆爆发出来。蕴养多年的阳炎之气,让他浑身笼罩了一层跳跃的焰光,望之好似祝融下凡、火神临世。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敢正面迎接那道黑色闪电。 以人类修士之躯,硬抗身躯犹如山岳般巨大的异兽,封亦如今还做不到。故此他选择偏离正面的一个角度,向那黑色巨尾斩落下去! 剑落,巨力反震! 封亦飞速退后十数丈,一脚踏在神木粗糙的树干上,方才站稳。他却并未在意,嘴角甚至勾起一个笑意,因为刚才剑上传来的触感,可不是金铁交击的铿然之声。 他的剑,斩破了黑水玄蛇的鳞甲! 且先说那玄蛇巨尾甩击,虽然封亦一剑,让那不可阻挡的黑色闪电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可其上余力未消,若落到人身上,仍旧可以轻易将人类弱小的躯体碾碎成血沫。 可封亦没再理会。 因为他知晓,有了这片刻的迟滞,张小凡与陆雪琪已经完全可以应付。 事实也正如封亦预料,张小凡一马当先,抢在了陆雪琪之前,以双手环抱之势临空划出一道虚影,运转青云秘法虚空凝出个清光凛凛的太极图形。 太极图两仪相生,具有极强的御守之力。 不过黑色闪电风驰电掣袭来时,那太极图几乎连一息也没坚持住,便裂开了细密的缝隙。然而张小凡并未惊慌,他似早就料到此遭,经脉中深藏的佛门法力再度激发。 太极图轰然碎裂,却又在一瞬之间衍生一点金光。 那金光蓦地大盛,变作一个数丈恢弘盛大的佛门“卍”字符,又将巨尾沉重的距离削弱。可是,佛门“卍”字也没能挡住黑水玄蛇的巨尾,张小凡比先前多坚持了一息,但随即仍见那金光字符轰然碎裂! 千钧一发之间,张小凡蓦地感觉手臂一紧,而后某个清冷的声音近在咫尺地传来一声冷哼,与此同时,他被手臂传来的力道一拽,急速飞退。 “陆师姐——” 那清冷气息的主人并未回应,两人退后的速度比不过黑水玄蛇的巨尾,她自也知晓的。 方才一退,也只是让张小凡退到她身后罢了。 随即,如若冰肌玉骨的绝美之手探出,在两人身前凌空虚划,仍是先前熟悉的场景,清光凛凛的太极图再度浮现,道家玄门的清光映照四方,将两人的面孔也照得清雅明晰。 说时漫长,实则黑水玄蛇巨尾横扫甩过,再到两人应对,其实都在一瞬之间罢了。 旁观外人只看到黑色闪电横扫时,陡然间绽放数道青、金光芒,而后显出平台上的两人,竟是完好无损! 甚至因为黑水玄蛇巨尾助力,两人落地时,已经在石门前边。 下一瞬,他们已经闪身进入了宝库之中! 昂! 黑水玄蛇暴怒,身躯凶猛地向神木主干撞击而来! 封亦连忙纵身而起,腥风过处,他先前踩踏的神木主干,竟在那一撞之下木屑纷飞,露出一个巨大的凹痕! 周遭冷眼旁观的众人,见此无不哗然,一个个目瞪口呆难以置信!随即心中难掩嫉妒,酸涩之意涌上心头,万分难受——凭什么啊?自己等人被那孽畜拍成血沫,凭什么青云门那两个人却能够进入宝库? 嫉妒让人红了眼眶,一众修士再度狂热,也想借此机会通过宝库石门! 封亦无暇理会其他人,他伸手一抓,将肩上正自对着黑水玄蛇龇牙咧嘴的某个家伙,不顾其茫然“嘤”声,反手一掷,往天帝宝库抛去。当其身在半空,封亦的声音方才姗姗来迟,传入她的耳中:“你跟着张师弟他们,若是遇见什么喜欢的东西,放心吃了便是!” 陶矢落地打了两滚,蓦地亡魂大冒,连忙身化金光遁去。 几乎在金光闪现的同时,黑水玄蛇的巨尾再度碾下! 与陶矢的好运相反,其他几个竭力赶到此处的修士,却无一例外身殒当场! 封亦身上的气势越来越盛,他好似一道利箭,自地面直升而上,霎时之间跃入高空,来到直面黑水玄蛇的高度。黑水玄蛇口吐玄光,逼退黄鸟,巨大的蛇首猛地一拧,一双幽光闪烁的巨目之中,便映入了封亦火焰跃动的身影。 此时此刻,封亦的双眸,也好似两团燃烧的炎火,“剑心通明”全力施展之下,他身为人的气息不断减弱,终至微不可闻。落到黑水玄蛇眼中,眼前这长着人类躯体之人,已然化为了一柄出鞘利剑! “久违了,黑水玄蛇!” “还记得我这位‘老朋友’么?” 黑水玄蛇的灵性自也不弱,它能够明白封亦传来的意念,巨大蛇目之中却浮现疑虑,眼前此人的气息十分陌生,但又莫名地让它有种记不真切的熟悉感。 “呵,看来你忘了啊。” 倒也是,比起万蝠古窟之下死灵渊那时,封亦进步太多,“剑意”遮掩了他真正的气息,黑水玄蛇一时辨别不出也不奇怪。 封亦嘴角浮现的笑,也如他此刻的剑意,锋锐而夺目! 他的视线锁定在黑水玄蛇右目眼眶,在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痕迹,因为伤口轻浅,愈合之后极不显眼。但封亦还是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处伤口。 当初死灵渊下绝命一击,也不过是在这洪荒异种的眼眶留下无关紧要的伤口罢了。 那么,今日又当如何呢? “正好我帮你回忆一下吧,老朋友!” 咻! 锐气破空,黑水玄蛇扭动身躯,躲开黄鸟的一击。 而后下一刻,那被他视为蝼蚁的人类,陡然腾起一股撼天震地的绝世剑气!剑气冲九霄,白光冲天,所过之处,便是神木枝桠也一瞬断折,显出整齐平滑的切口! “天烽”离火炎力激发,树冠之内好似一瞬陷入火焰之中。 赤色焰芒眨眼间覆盖了剑气的白光,为之镀上一层无法目视的火焰。几个想趁着封亦吸引黑水玄蛇注意,偷偷潜入宝库的修士,忽地怪叫一声,手忙脚乱地退了回去。等到躲入暗处时,发现自己周身衣物一阵焦糊气味,登时面色惊骇,相顾无言。 不是说青云门朝阳峰的继任者,乃是年不及半百的后生晚辈么?只是逸散的气息,自己等人都无法承受,这还能叫后生晚辈?! 黑水玄蛇巨目微凝,随即幽光剧烈跳动! 昂! ——它记起来来了!此人竟是当初死灵渊下,搅了它清静不说,还在它蛇首之上留下伤口的那个可恶之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黑水玄蛇想也不想,张口吐出一道腥臭而凝实的玄光! 【302】 宝库门开斗玄蛇(二) 黑水玄蛇口中喷吐的玄光,乃是其庞大躯体内蕴藏的法力凝聚而成。 作为异兽,它虽然没有人类这般传承,但凭借着时间的沉淀,它也自发地琢磨出法力的运用之道,天长地久之下便形成类似“天赋神通”一般的存在。 玄光浓黑如墨,内蕴无穷腐蚀之力,且同时携带了黑水玄蛇本身的蛇毒,可谓凶戾无比。 黄鸟以神兽之躯,也不愿直面黑水玄蛇口中喷吐的玄光,封亦自然同样不愿亲身尝试。对抗黑水玄蛇这般异兽,与其蕴藏无尽法力之躯比拼“力”,是极其愚昧的事。 以灵活优势之“技”取胜,才是最稳妥之道。 这般对敌之策,封亦当然不是临场想出,在知晓“天帝宝库”现世后,封亦就已经开始思考对付黑水玄蛇与黄鸟的办法。他的注意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黑水玄蛇的巨大蛇躯! 黑水玄蛇脑袋转动,封亦便毫不犹豫身法一闪避到旁边。 蕴含了滔天法力的玄光,内里浓郁的腐蚀邪力让人心惊肉跳,封亦一直提防着,也只是堪堪避过。不过他灵台澄澈,思路明晰,在躲那玄光的同时,也向着黑水玄蛇所在靠近。 在旁人的眼中,封亦那举动好似发疯一般,别人对黑水玄蛇那獠牙狰狞的蛇口避之不及,可他偏偏却自己送上门去! 然而接下来一幕,却让所有旁观之人震惊! 面对送上门的封亦,黑水玄蛇不仅没有一口将其吞下,反而表现得好似有些惊惶地偏过头去。 只因封亦闪身欺近的同时,也一剑刺了出来! 青云门“天剑诀”原本是声威浩盛的神通,一道剑气擎天,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可是因为黑水玄蛇与封亦的差异太过巨大,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了那一道刺出的剑光。 其他人可以忽略,黑水玄蛇却不能! 昔年封亦神通未成,一式剑诀便能够破开它的鳞甲留下伤口,如今封亦的一剑,若它还如以前那样轻视的话,恐怕它很可能被对方一剑从蛇目刺入大脑,而后一剑毙命! 黑水玄蛇急切间自然想不到那么多。 不过它本能的警惕却让它做出了正确的应对,危急之间它将蛇首偏开,用买时鳞甲的头颅迎接上那锐不可当的一剑! “噗”的一声轻响,剑光破开鳞甲,但却被坚硬的颅骨阻挡,未能透入。 封亦没有片刻迟滞,瞬息之间收剑、出剑,竟是再度刺出一击! 相比玄蛇庞大的身躯,封亦无疑灵巧数倍不止! 可让封亦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剑居然最终没能完成,阻止他的却不是黑水玄蛇,而是从后背猛烈袭来的黄鸟巨喙! 天帝宝库被黑水玄蛇视为禁脔,旁人争夺,自会惹来它无尽怒火。 黄鸟不也是如此么? 它同样厌恶这些贪心擅闯宝库的人类,于是对付黑水玄蛇的同时,把封亦也囊括在内了。黄鸟的巨喙极锋利而坚硬,黑水玄蛇浑身鳞甲,挨一下都会在身上留下血孔,封亦也不敢直掠其锋芒。 故此连忙收剑,毫不客气地踏着黑水玄蛇身躯,以一式不怎么雅观的翻滚,顺着其身躯滑落,躲到了另一边,其间不乏祸水东引之意。 果然,黄鸟那巨喙没有半点停息,仍自沿着原路啄来——啄不到那人类,啄到黑水玄蛇也行,反正在黄鸟眼中,那都是让它极为憎恶的敌人! 黑水玄蛇也不是易与之辈! 何况它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位死敌的存在,面对死敌狠辣一击,黑水玄蛇庞大身躯猛然一挣,躯体迸发出让人骇然的力量,居然凭借那猛然间的震劲,生生挪开的一段距离。 封亦正自靠在玄蛇躯体上,受这力道一阵,顿时身不由己的弹飞出去。 他飞身退了一段距离,卸掉余劲之后,抬眼看时,那黄鸟的巨喙擦着玄蛇黑鳞而过。因为力道没有落实,故此坚硬的鳞甲并未被破开,巨喙与鳞甲擦过,竟迸溅出一溜白亮的火星,且传出刺耳的摩擦之声,让封亦对玄蛇的皮糙肉厚大为感慨。 嘶! 事情没完,躲开黄鸟巨喙的玄蛇,蛇首猛地弹出,巨口张开,两根毒牙森然立起,如闪电一般咬向黄鸟的脖子! 这是玄蛇惯用的攻击方式,黄鸟见过多次,当然不会中招。 而黄鸟刚退,炽烈热浪奔涌席卷,先前那凌厉的剑气再度凌空来袭,瞄准的仍是黑水玄蛇脑袋上那狰狞的伤口! 一人两兽,居然就这般在众人瞠目眼神中激烈混战起来。 “不!你们快看宝库——” 不知是谁忽地发喊一声,声音中满是急切与悲愤! 众人惊疑之下循声看去,那宝库石门不知何时起,竟已经缓缓闭合,当众人目光看过去时,俨然只剩了巴掌大的缝隙。而就在众人震惊慌乱时,几息过后,最后一道缝隙也随之闭合。 短暂的沉寂之后,躲在各处的散修之士再度哗然! 事到如今,宝藏的归属已然没有疑问。树冠之上,一时百态纷呈。有的人叹息失落,苦笑怅然;有的人连声喝骂,只是言语间没敢道明喝骂的目标;也有的面色阴沉,似是在思索着某种行径的可能性。 直到无尽锋锐剑气,连绵交织成为一张剑网,向着黑水玄蛇斩落,同时也没有避让旁边没有闪开的黄鸟! 以一人之力,同时向两只无可抵挡的洪荒异种出手! 那一瞬之间的豪迈气概,周遭所见之人无不为之失色! 方才面色阴沉的众人,短短沉寂之后苦涩摇头,灰心丧气地转身便走。有人起了头,剩下的修士留了片刻,也颇觉无趣,竟纷纷沉默而去。毕竟留在此处,哪怕只是看戏,也得冒着生命危险,何苦如此? 此时青云门与天音寺众人,藏在远处的树墙下休整。 方才两只异兽来得太过突然,纵然有楚誉宏及时传达消息,但仍有不少的人在其中受了伤。等到两派联手,将同样陷入混乱的一些邪魔妖人铲除,回头再看时,魔教三大门派那些人竟早就不见了踪影。 随后黄鸟、黑水玄蛇的激斗,同样震骇了两派之人。 他们也是生平头一回,在如此近的距离上,真切地旁观擎天巨兽的搏杀。它们的每一击,都带着浩瀚如海的充沛法力,单是激斗搏杀的余波,都让他们不断地往后撤退,避其锋芒。 天帝宝库的开启,让两派之人也颇为心动。 只是他们退得较远,又不会如散修之士那般肆意妄为,迟疑之间,便亲眼见证了一场修罗场般的屠杀!没等众人回过神,封亦三人的冒险之举,又立时让众人的心悬了起来。 直到跌宕起伏过后,封亦大发神威,竟凭一人之力,在两只异兽之间游走,其险人所共见,偏偏他却能如江心巨石岿然不动,还能以手中仙剑发出自己的声音,俨然有不落下风之势。 到了此时,两派缓过神来,相互间的心绪就有些异样了。 尤其是天音寺僧众,虽然他们对封亦三人方才甘冒奇险之举,为之提心吊胆了一把。待到事后,天音寺众人反应过来,心中又有些复杂——眼见宝藏即将落入青云门之手,天音寺众僧再好的心性,也生出些许异样。 “阿弥陀佛。” 法相忽地站了出来,“诸位青云门的朋友。” “法相大师,”宋大仁作为众人中年级较长的,主动迎上,“您有什么话,便直说罢。” 法相微微一笑:“宋师兄莫要误会,小僧只是觉得,虽说眼下看来,封师兄对付那两只异兽绰绰有余,但我们这些人,总不能就此旁观吧?” 宋大仁心中一动,惊讶道:“大师您的意思是——” 法相目光清明,望向激斗之处:“小僧不才,欲斗胆出手,或许能助封师兄一臂之力。” 宋大仁喜道:“大师您愿意出手,那便再好不过了!” 青云门众人多是心中有数,知道自己的修为贸然加入战斗,不仅不能提供帮助,恐怕还会拖后腿。偏偏眼下又是青云门自己占了便宜,再要求天音寺做什么,却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法相合十道:“不过小僧法力低微,便是勉强出手,恐怕也只有一击之力。” 宋大仁闻言凝眉,与身边楚誉宏、曾书书、文敏几人低声说了几句,而后换成修为更高的曾书书出来道:“法相师兄,你看这样可好,便由我们几个先行出手,为大师争取机会。” 法相含笑点头:“如此便妥当了。” 天音寺队伍中,是有着几位修为不凡的长辈的。 可眼下法相出手,已然是情分,再妄想别人倾力相助,未免不知好歹。 要插手黑水玄蛇、黄鸟以及封亦他们三者之间的争斗,并非是易事。因为就是封亦自己,也是仗着自身灵活性,又接着黑水玄蛇与黄鸟之间死敌关系,才能寻得机会游刃其间。 贸然引来如此异兽的注意,却没个妥当办法绝不可行。 就在曾书书几个商议如何出手时,法善走到了法相身边,艰难地把自己那瓮声瓮气的嗓音压低,轻声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他们青云门自找的麻烦,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法相回身过来,平静无波的双眼与之对视。 片刻之后,法善这本就不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和尚,脸庞露出赧颜之色——因为他无法欺骗自己,在看到青云门即将获取绝世宝藏之际,他也不由得犯了妒忌之戒。 法相见他醒悟,这才叹了口气,肃然道:“师弟,不管是何等情况,我们都必须记得一点——青云门与天音寺,乃是世代交好的盟友!诚然,我们两派之间也有些相争的意思,但绝不能违背这一根本!” 法善俯首受教,先前被勾起的浮躁心思,也至此平复下来。 “是,师兄,我知道了。” “那么接下来需要我们出手吗?单是青云门的话,现在的实力恐怕有些艰难罢?” 法相摇摇头,微笑道:“你莫要小觑青云门的千年底蕴啊。” 片刻之后,曾书书几人议定,与法相又相互探讨片刻,因为形势紧急,他们也不可能耽误太久,便确定下来。 而后,法相与曾书书等一众人悄然潜伏,行至激斗之处。 正自凝神与两兽纠缠,借助它们各自的力量打击对手的封亦,蓦地感受到数道熟悉气息毫不掩饰地腾空而起,正是曾书书等一众同门出手! 封亦又喜又惊! 喜的是一众同门如此无畏,面对如此异兽也敢于出手,不由让人大为触动;而惊的也是这一点,以他们的修为,就算联手,也不可能抵挡得住异兽的反击。便如他自己的所作所为那般,对付它们,需要以“技”破“力”,而非硬碰硬地胡来! 黑水玄蛇刚刚逼退了黄鸟,本就被封亦撩拨得震怒无比,身上许多道伤口都是那可恶的人类留下,已到怒不可遏之境。眼见曾书书几人来袭,它顿时毫不客气,张口喷出一道腥臭玄光! 封亦见此心中一骇,急忙欲要援手。 谁想曾书书他们似早就料到此遭,袭击的半途,玄蛇刚刚张口之际,他们便先知先觉地相互击掌,各自给对方一个反推之力,竟万分惊险的避开了那玄光袭杀! 封亦顿时松了口气,手上动作未停,连忙出手欲要逼迫黑水玄蛇将注意力回转——他们的应对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他们毕竟未曾亲身接触这黑水玄蛇,故此不知晓对方的底细,它可不是简单的伎俩就能应对的! 果如封亦预料,黑水玄蛇一击不成,立时酝酿下一击。 就连封亦凌厉无匹的剑光,也没有将它注意引回,这孽畜打定注意要剿灭掉曾书书一行! 封亦登时骇然失色! 而这惊骇,又在下一瞬停滞,化为惊讶与意外——因为法相,不知从什么时候,哪一个地方,悄悄潜行了过来,一个轻捷无声的提纵,竟是到了黑水玄蛇脖颈之下的一个位置。 若封亦没有看出的话,那个地方,对应的正是黑水玄蛇庞大身躯的“七寸”之地! “阿弥陀佛——” 法相如微风轻拂那般,念了一声佛号,清秀脸庞浮现慈悲之色。 【303】 相助与黄鸟入瓮 封亦感知敏锐,却也没能第一时间觉察法相的出现。 在一众杂乱纷呈的法力波动之间,他的气息被完美的隐匿,不过这也不应该让封亦半点动静也未曾觉察,他猜测法相应是用了某种佛门秘术。 但眼下却不是思索这个的时候! 封亦已经反应过来,先前曾书书等一应同门出手,原来竟是为法相的悄然接近做掩护! 只见法相双手抱合,结成一个天音寺密宗法印,而后浑身隐秘的气息消散,陡然爆发出威压庄重的气势。佛门金光蓦地映照四方,法相身后浮现一道宝光灵轮,不过那些异象之存在了一瞬,随即立刻在其手上法印牵引下,化作煌煌惊目的一个巨大“卍”字符。 那“卍”字符急速旋转,瞬息之间,又尽数回缩,纳入了法相右手的掌心之中。原本他身上爆发出来的惊人气势,也随之收敛,此时他的就感知中而言,仿佛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俗之人。 可法相却面容庄严,手掌虚托。 仿佛他掌心之中托起的不是一点凝缩的金光,而是一座宏伟巍峨的沉重山岳一般! 下一瞬,他的右手手掌,便印在了黑水玄蛇鳞甲密布的身躯之上。 以法相人类之躯,在黑水玄蛇面前好比荒野之中的野象脚下的蝼蚁,他方才的举动,便像是一只蚂蚁,伸出腿脚企图绊倒巨象,让人没来由得生出荒谬之感。 可偏偏是这般好似荒谬的举动,却对黑水玄蛇造成了难以忍受的伤害! 被收敛凝缩到极致的法力,一下击中要害,黑水玄蛇庞大蛇躯居然在那瞬间有了片刻静滞,好似它整个躯体被定格一般,颇为诡异。 封亦抓住机会,一剑刺向玄蛇的蛇首! 但黑水玄蛇又在危急之间醒转,再度偏开要害,但封亦全力以赴的一击也未尝落空,竟从其脖颈位置,一处黄鸟留下的爪痕处将剑气透入,而后击穿鳞甲防护,又从背后穿透而过! 唳! 黄鸟的利爪,也适时落下,它对黑水玄蛇的进攻本就没有过片刻中止。 而它那一声清越啼鸣,并不是得手之后的快意,而是骤然失手的诧异——它没有想到黑水玄蛇会在遭遇袭击后,发生短暂的停滞,这使得预判玄蛇运动轨迹的一爪,偏偏落空大半。 只剩两根脚趾尖锐指甲从蛇躯划过,留下两血痕,大部分力道落在了玄蛇身后的神木之上,将那坚韧神木抓得木屑横飞。 一瞬之间,玄蛇的气息萎靡到极致! 伴随着它尖锐哀鸣,一股好似泉涌的黑血“哇哇”地吐出,那黑血中蕴含着玄蛇本身的剧毒,一落到神木上,顿时冒起阵阵腐蚀的白烟,且有细微而让人毛骨悚然的嘶声。 封亦眸光一闪,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方才那一剑算是贯穿伤。 对于玄蛇的庞大身躯,那点伤势算不得什么,根本危及不到根本。眼下造成如此威势的,还是法相凝缩全身法力打出的佛门伏魔神通! 随后一幕让封亦诧异万分,那黑水玄蛇受此重创,竟是万分果断拧身钻入神木枝桠中,庞大的身躯借助本身重力直坠,居然毫不犹豫地掉头逃了! 封亦下意识欲追,似此凶兽当然是除恶务尽,才能让人放心。 可他眼中的余光瞥见法相摇摇欲坠,又被黄鸟盯上,霎时间陷入绝境!如此情景根本没有封亦选择的余地,他只得立刻闪身过去,运转身法带着法相一道飘然避开。 而他们方才站立之处,在他们飞身离开的下一刻,便被一只房屋大小的巨喙啄出个巨大深坑! 迸溅的木屑,甚至打在了两人的身上,又被护体之光隔绝在外,只发出阵阵噼啪撞响。 “阿弥陀佛~” 法相这出家人,也不由面露后怕。 方才一击乃是他平生所学的极限之力,周身法力耗尽,经脉中都空荡荡的一阵灼疼。别说封亦不施以援手,便是稍微犹豫半分,法相自个儿也难逃殒命一途。法相虽是出家人,可生死一关,又其实那么容易堪破的?能活着自然庆幸。 “若非师兄相助,小僧难逃死劫啊!” 封亦摇头道:“切莫如此,我还没来得及感激师兄你的援手呢。”他口中说着话,一面带着法相连连闪避。那黄鸟在死敌重伤逃遁之时,没想着追杀死敌,反倒与他们较起劲来,利爪、巨喙、金光多种手段交替使出,把封亦与法相两个追得极为狼狈。 之前有黑水玄蛇吸引黄鸟大半攻击,封亦在二者之中游刃有余。 可眼下黄鸟专注对付他,在带着一个毫无法力的累赘之下,封亦完全不是黄鸟的对手。 偏偏黄鸟追得极紧,封亦就是想把法相放到一处安置也做不到。 法相苦笑道:“这孽畜,方才不是我们联手对付了它的死敌么,怎地好似与我们有仇一般?” 封亦肃色回道:“黄鸟乃是此地的镇守神兽,它将宝库视作禁脔,对所有侵犯禁忌者都抱有极深的敌意!” 法相也反应过来,叹道:“原来如此。” 眼见黄鸟追得甚紧,封亦正欲穿过神木枝桠,借助那密密麻麻的树枝摆脱对方的追杀时,场中蓦地异变陡生——之前消失不见的那个满脸阴沉的老者,蓦地率领数人,从隐蔽角落现身而出。 而后一人取出一物,对着黄鸟来处奋力掷去。 急切间封亦都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便见黄鸟妖力护体之光一闪,三个浑圆异物“砰”地连声爆开,一蓬墨绿色的不明汁液混杂着诸多气味难明之物,将飞掠而至的黄鸟浇了满头满脸。 黄鸟似被这异样惊了一下,随即炯炯有神的双目猛地一赤,竟是陷入狂怒之中! 面目阴沉的老者三人显然早就知晓会如此,是以异物投出的同时,他们便毫不犹豫转身遁逃。果不其然,伴随着一声震怒的啼鸣,接着狂风大作,黄鸟振翅而飞,其速如电,朝着那三人不依不挠地追杀而去! 封亦就地落在神木上。 法相对这一幕感觉莫名其妙,出言道:“那三人是魔教之人吧,他们怎会出手帮我们?” 微风带来一股怪味,其中有某种让人熟悉的腥臭气味。 封亦微微嗅了一下,惊讶之余瞬间明悟:“是蛇毒,原来如此!” 法相更加疑惑:“这种层次的蛇毒,根本奈何不了黄鸟,难道是——”法相的反应也极快,“他们在故意激怒黄鸟?” “没错!”封亦无暇详细言说,便道,“且想想当初东海流波山之事,很显然,他们的目标正是黄鸟!法相师兄稍待,我得先追上去看看,不能让他们顺利地达成目标!” 封亦一直提防着鬼王宗之人,没想到他们最后会使用这样的办法,来吸引黄鸟追踪,从而将其引入陷阱。 方才那种古怪汁液,封亦只分辨得出其中有蛇毒,另外一些气味却是不知为何物。不过从对方能如此顺利地吸引到黄鸟,让它全然抛开封亦二人追杀他们,由此可知那位鬼王阁下定然耗费不少心思研究黄鸟习性,方才如此顺利。 想到这一点,封亦心中急切起来。 这边法相方自点了下头,封亦就已经身与剑合,化作一道赤炎遁光极速飞掠而去! 如此手段,比平常御物飞行更快一筹,显然是了不得的秘术。法相看得眼中异色连连,大为赞叹。他虽说之前用巧一击将黑水玄蛇这等绝世凶兽打成重伤,可就眼下来看,明显还是这位青云门的“第一人”手段更高明些。 感慨之间,身后数道气息伴随劲风落下。 法相迎上曾书书等人,一面言说方才之事。 且说另一边,封亦身化遁光,借助“天烽”无上神威,将自己的道行境界拔高,使出此等人所难及的神通,果然很快便追到了黄鸟的踪迹。 不管何等修为,只要在苍穹之上,几乎没有修士能与黄鸟此等神兽媲美。 所以鬼王宗那位面目阴沉的老者与其所率两人,引得黄鸟注意后,立即飞身而落,往地面降下。即便如此,封亦追上来时,远远地看到先前突然出手的三个人,如今只剩了阴沉老者一个。 其他两人不见踪影,下场倒也不难猜测。 封亦心中惊诧,有些好奇对方到底使的是什么手段,居然能将黄鸟激怒到这样的程度。随即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鬼先生”也暗自忌惮,破坏鬼王捕获黄鸟的决心又坚决了几分。 鬼先生对黄鸟研究如此深刻,想来其他几只异兽也不差。 之前封亦好抱着“时机尚早、不必着急”的心态,以为“兽神”无法出世,最后一只“饕餮”对方绝对难以捕获。可从方才他们应对黄鸟来看,显然是把几只异兽研究透了。 再抱着以前的心态,恐怕会出现难以掌控的意外啊! “鬼先生对‘四灵血阵’如此上心,其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封亦在心中思索道,“‘修罗之力’隐藏着某种他难以放弃的秘密么?” 可惜这些问题,封亦再怎么思索也不会有答案。 能给他这个答案的鬼先生,也绝对不会吐露自己的谋划。 思虑间,视野中陡然出现一片沼泽密林,原来他追着黄鸟已经从云霄之上降落到了地面。 “啊!” 前方陡然一声惨呼,让封亦从思索中回神,远眺望去,那位面目阴沉的老者不知做了什么,让黄鸟猛地一窜拉近距离,而后巨喙啄下,竟是将他的右臂整个绞碎! 老者受此重创,身形一个趔趄,差点没能站稳。 封亦惊讶之下,再看那黄鸟,忽地想到了什么——那老者把黄鸟引到地面,一是捕获黄鸟的陷阱设在地上。二来,老者以为落地之后,他能够凭借地面复杂的环境干扰黄鸟,借此摆脱岌岌可危的处境。 谁曾想,他小觑了黄鸟的本事。 落地之后,那些些许阻碍根本没有对黄鸟造成半点影响,反而被对方抓住机会,差点殒命巨喙之下! 封亦眉头一挑,颇为意外地想道:“难不成,鬼王宗这回要失败?” 记得原本轨迹里,无意中担任吸引黄鸟的,正是宝库中还没出来的张小凡。今世换了个人,就要失败了? 没成想那老者也是个狠辣之人,连胳膊上的伤势也未曾理会,踉跄一下之后,立刻使出魔门损耗根基的遁法,化作邪异黑风遁逃而走! 眼看着那惹怒自己的虫子,就要丧命嘴下,可转眼对方居然生生逃了!黄鸟心性高傲,哪里能忍,立即振翅扇起阵阵风浪,再度追去。 阴沉老者的遁法没有施展多久,很快便来到一片开阔空地。 那空地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只是草丛间野花开得繁盛,在这死亡沼泽里倒是比较少见。老者速度未减,径直飞过花丛,而后便入后继乏力那般从低空跌落,打着滚狼狈地着地。 黄鸟见此大喜,一个振翅急速飞掠,巨喙探出欲要将其一口吞下! 谁想就在它飞到花丛上方时,变故陡现,不知何处传来个威严的声音,低沉地喝了个“起”字,随即四道明亮光幕蓦地升起,组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囚笼,将花丛四周笼罩其间! 嘭! 黄鸟速度太快,根本无法减下速度,遂其势凶猛地撞在了光幕上,生生把自己撞了头破血流! 不过以它神兽的身躯强度,如此巨力之下,世间少有东西能撑得住这一撞。 然而那看似薄弱的四道光幕,即便在巨力撞击下不断闪烁,偏偏闪烁之后,也没有破碎,反而再度凝实起来。 黄鸟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直起身,似有所觉地抬起头,只见光幕上空有一口古鼎凌空悬浮,悠然旋转,鼎身之上铭刻着山川河流、飞鸟走兽等物,样式极其古朴,其势庄严大气。 直觉不妙的黄鸟惊惧交加,不顾脑袋昏沉,连忙以巨喙啄击、金光喷吐、合身冲撞等数般手段攻击光幕,再度将光幕变得闪烁不定。 “哈哈哈哈!” 那狼狈摔落地面的老者发出一阵愤恨而快意的大笑,明明面色灰败,连站也站不住,却偏偏笑得无比肆意。 因为他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大局定鼎,哪怕它是神兽黄鸟,最终的下场也再无疑问! 【304】 相助与黄鸟入瓮(二) “辛苦你了。” 老者身边,忽地多出个气度儒雅威严的中年男子。 他虽口中说话,但注意力却仍在那法阵之上,其修长双手虚抱,操纵着悬浮半空的古鼎,以维系光芒明灭不定的阵法。 黄鸟绝非束手待毙之辈,意识到阵法难破没让它死心,反而挣扎得愈发激烈! 那阵法能困住黄鸟,已是了不得之事,但终有上限,使得他无法分心他顾,必须竭力维系阵法的稳固。 “咳咳!” 阴沉老者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抹去灰败面上嘴角的血渍,“宗主言重了!鬼王宗日新月异,老朽这般冢中枯骨还能为宗门发挥作用,已是老朽的荣幸。” 鬼王万人往听得此言,百忙之中也回过头来,深邃的目光在老者身上多停了片刻。 随即顿了片刻,方才缓缓道:“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老者苦涩一笑:“宗主——” 万人往摇摇头,叹息着打断他的话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开口。” 老者神情微变,立即明白了万人往的言语——此次他拼着老命为宗主办成这件大事,宗主记在了心中,也愿意承他这份牺牲的情谊。但在圣教之中,情谊也是可以称量的,若他所提的要求超出了分量,那么极大可能不仅无法收获回报,甚至还会引来愤懑。 老者在鬼王宗年岁不浅,对于万人往有所知悉。 是以更加知道万人往说这番话,便意味着他已经猜到了老者所欲,在他还未开口时,就已经予以拒绝。 老者神情几度变化,那灰败颜色愈发明显,但种种繁复心思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心气一松,让他脸上竟浮现出少许倾頽的死气。 “是,宗主。” 灰白苍老的嘴唇颤动一下,复杂的神情变化并没有影响到他语气的平静,“老朽玄孙幼时荒唐,放浪之下曾犯下罪责,但他本性不坏,近年来得感副宗主于圣教正本清源之盛事,大为钦服!老朽恳请宗主能给他一个共襄盛举的机会,便心念足矣。” 万人往颔首,道:“只是如此?” 老者嘴角扯出一个笑来:“只是如此。” 万人往道:“可。我代瑶儿应下便是。” 老者俯首顿拜,不再言语,然而心念却久久无法平息。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然跟不上鬼王宗的步伐,连宗主的心思也琢磨不透了。亏得那些老家伙暗流涌动,以为宗主不理事便无所忌惮,岂知皆是跳梁小丑罢了! “谁?!” “小心,敌袭!” 主持囚笼阵法让万人往暂时没有余力兼顾其他,守卫此地的乃是鬼王宗甚少显露人前的精锐好手。然而那些道行精深的好手,居然面对来袭者的一人一剑生出无法阻挡之感,长剑所指,剑气所向,竟是挡者皆靡! 万人往陡然一惊,循声望去。 道家莲花冠冕之下,一双眼眸沉凝如渊,神情坚毅如山。凌厉的剑光灼灼其华,剑气闪烁之处,无物可挡,那意念之坚,仿佛千万人当面也无法违逆! 万人往霎时间有过片刻的恍惚——虽然气质不同,可却一样的惊才绝艳,一样的剑出如龙、一往无前!他几乎以为又见到了曾经白衣潇洒的豪迈之人。 不过那一瞬极为短暂,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一般。 万人往在看见来人之后,立刻知晓了对方的意图,由来儒雅平和的脸庞之上掠过一丝愤怒之意!就好像受到了某种不可饶恕的背叛,让他神情瞬间冷厉下来—— “有劳先生出手,万不可让此人坏了大事!” 黑暗中的某处传来一个肃然之声,回道:“宗主宽心,且交给老夫罢。” 来者,正是紧随黄鸟之后的封亦! 纵然知晓原本轨迹中发生过的事,可他还是被黄鸟如此“顺利”地落入瓮中大感意外。黄鸟这般生存无数年的神兽,自身天然有着对危险的敏锐直觉,似此威能盛大的阵法,不应该能瞒过它的直觉感知才是。 可现实让封亦措手不及,黄鸟居然毫无觉察地落入陷阱,如同凡俗寻常的野兽那般徒劳挣命。 没有时间给他犹豫! 封亦速度分毫未减,借势仗剑直入鬼王宗阵中,那些精锐好手竟连片刻迟滞也无法做到,皆被道道凌厉剑气所伤,逼得无法近前! “伏龙鼎”布下的“囚笼阵”十分厉害,但它有个缺陷,便是对内不对外。 相较于被困阵中的无处着力与无懈可击,身处阵外,就有许多种破解之法。尤其“囚笼阵”困住的黄鸟不停地挣扎,导致万人往无暇他顾,只要封亦自己能冲过去破坏法阵完整性,为求活命的黄鸟便会不顾一切破阵而出! 封亦一往无前的气势,撞上黑气散去之后的鬼先生停滞下来。 “小友,”鬼先生哑着嗓子,阴森地道,“此路不通,你且回罢。否则,你可就走不了了!” 封亦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是——” 鬼先生嘶哑地笑了笑:“老夫无名小卒罢了。” 封亦没理会他的言语,而是仔细地感受了一下鬼先生晦暗难明的气息,眸中精光一闪,笃定道:“原来你就是鬼先生!”鬼先生被一口道破身份,骇然一惊,只听封亦又自意味深长地轻笑道:“真是久仰大名了,‘鬼医’阁下!” 随即,一声呼啸! 有一道浩然剑气自天际落下,没入仙剑“天烽”的剑刃之上! 霎时间,赤红焰色因为极度高温转为白炽,周遭空气都被那蒸腾的热浪扭曲。剑气坠落掀起一道无形的波浪,以封亦站立之地为中心,周遭数十丈范围内好似被风暴席卷,地面生生被刮去一层,所有花草苔藓等一应植物尽数焦枯,灰烬随着地面一道被风暴卷走。 剑起七劫,风云变幻! 鬼先生由来喜欢隐蔽在幽暗之处,沉默而深邃的黑暗让他最为自在。然而面对眼前这精妙、浩然而又充满杀机的剑诀,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从黑暗的阴影中拖出,丢在了浩盛烈日之下曝晒。 且这烈日并非远在天穹,而是近在咫尺! 素来沉默多智的鬼先生想不明白为什么与他素未谋面之人,会毫无顾忌地使出搏命绝杀,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被忌惮到何种程度。 在面对剑客毫不动摇的决绝剑意面前,鬼先生修行多年的心境一瞬泛起波澜。 七劫斩龙决! 一步一剑,一步一劫! 鬼先生的迟疑,让他再无把握面对这决绝之剑,尤其是几剑之后,那剑气以无法理解的形势愈发浩盛,好似前几剑的威能都汇聚到后续剑招之中。 那一瞬间,趋利避害的本能甚至快过了他的理智——鬼先生,让步了! 封亦威能最强的一剑,落在了鬼先生身后,锐不可挡的剑气在地面展开裂口,其势摧枯拉朽地粉碎妄图阻挡的两个鬼王宗弟子,而后裂纹一直蔓延,直到那阵法下四道光幕的一角。 那里安放着一件配合“伏龙鼎”布置阵法的法器。 剑气余力破开法器的保护,灰黑色的法器顿时立不住,往那到裂缝中跌落。原本稳固的“囚笼阵”,一瞬之间露出破绽! 黄鸟骤得生机,疯狂地攻击那处破绽。 万人往竭力御使“伏龙鼎”,脸庞神情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眼眸中闪烁着极度危险的光芒。然而,他的坚持并未能持久,失去阵法辅助,他相当于全然凭借自己的一身修为镇压黄鸟,如何能一直维系? “喝!” 诸般思量在万人往脑海中一瞬掠过,而后暴喝一声,因为黄鸟攻击而不断震颤的“伏龙鼎”嗡地发出古老的轰鸣。只见半空里“伏龙鼎”急速旋转,那鼎身之上的铭文一一显化,凭空生成道道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鸟兽虫鱼等等天地万象的虚影,气势恢宏浩盛,让人望而生畏! 嘡! 巨鼎镇下,如山川镇岳,黄鸟那庞大的身躯竟也在巨鼎镇压之下,悲鸣着伏地趴下。 可随即黄鸟便觉察到异样,那一度让它绝望的囚笼光幕,竟在巨鼎镇压之后轰然崩碎! 黄鸟喜不自胜,连自己的伤势也不顾,以浑身解数振翅而起,竟在眨眼之间便闪烁腾空,飞向自由的九霄苍穹。 巨鼎再镇! 灵光袭中黄鸟,伴随着一声惨呼,它的速度好似又快了几分,眨眼便没入天际云端。 万人往徒呼奈何! 借助“伏龙鼎”之力,他无惧黄鸟,甚至有极大的把握能将其镇杀。可那前提在于对方不会逃窜,愿意同他不死不休地缠斗。很显然,黄鸟明晰了二者之间的实力差距之后,根本不会多加停留。 偏偏黄鸟的极速乃是一种天赋神通的存在,即便损伤其翅膀,也无法限制对方的速度。万人往胜它容易,杀它也能做到,偏偏无法单凭一只鼎就将其降伏捕捉! 功亏一篑的盛怒之下,那悬在虚空的古鼎陡然一转,方才相同意蕴的万象虚影,化作一道恢弘的威能往封亦所在镇压而下! 一鼎镇下,封亦心中异感陡生,好似那瞬间天地万物都在与他作对,要将他这“异类”生生镇杀一般! 护体屏障瞬间告破! 以“离火之精”炼制的神剑“天烽”,也在古鼎灵光镇压之下光芒一暗——法宝兴许没有品阶的差异,可使用法宝的人,道行却有不小的差距,封亦在面对那无处可逃的镇压神威时,方才蓦地明悟:原来鬼王宗宗主的修为,竟不比青云门掌教真人差多少! 那可是“太清境”呐! 封亦连退数步,浑身经脉剧震,无力地驻剑半跪。 “宗主,” 因为方才的失误,以至于酿成这般无法收拾的局面,鬼先生后悔不跌,须知他比万人往都更看重“四灵血阵”,方才被其剑意影响心神这般失误,在他看来当真是耻辱至极。 黄鸟的脱困让他一颗心几乎沉入谷底,谁想万人往如此果断,接连两次镇杀,让他霎时又看到希望,连忙飞身过去急道,“那黄鸟重伤,若此时立刻出发,老夫有四成把握能再度捕获到它!” 万人往眸光一闪,顿时连封亦也顾不上:“请先生放手施为!” 若按照他平日的心性,此事不管真假,他也会问一句“先生有何办法”,用以维系两方之间心照不宣的关系。 可眼下情急万分,万人往也没在顾及,鬼先生点了点头,立时化为黑风飞身而去。万人往伸手召回“伏龙鼎”,冷冷地看了封亦一眼,寒声道:“影堂随我来,其余之人留下,杀了他!” “呼!” 望着飞身而去的数道身影,封亦感觉山岳般的压力顿去,脸庞之上后知后觉地淌下一层冷汗。 万人往的道行居然如此高深,的确匪夷所思! 从他方才出手来看,那“伏龙鼎”的镇杀神通,有着极为明显的“天书”影子,显然那手段脱胎于那本奇书的理念。 按理说他这么高深的修为,为何还要执着于追求“修罗之力”呢?只是为了对付“诛仙剑阵”吗? 如果说是原本轨迹,封亦还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彼时万人往早年丧妻,中年丧女,孑孓遗世,心神剧震之下一心寻求“四灵血阵”的邪力报仇,倒也正常。可是此世他与青云门的仇怨,远远比不上原本轨迹,与天音寺的仇恨倒更深一些。 在明知“四灵血阵”邪力难掌,而鬼先生心思叵测的情况下,他还是如此执着,又是为何呢? 诸般思绪,只是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无暇深思,因为鬼王宗留下的那些精锐好手已然围杀过来。 封亦持剑而起,对于欲要取自己性命之人,他也没有留手。 激斗之间,另一个疑惑涌上心中——眼前这些人,不是封亦的对手,哪怕他受伤不轻。他觉得,这一点自己知道,万人往也应当清楚。如果方才是他再度出手一次,自己多半无法幸免。 可他却没有出手。 如今留下这些精锐好手白白殒命,难道只是为了表明一个态度? 天际传来道道御物破空的动静,落后几步的两派同道在看见地面的动静之后,立时向着这边急速落下。 【305】 动念谋无字玉璧 “老封,你没事吧?” 封亦长吁了一口气,凝眉望了一眼鬼王宗那些人马无计可施之后无奈遁逃的背影,随即回身过来,对匆匆赶来的徐明笑了笑,摇头示意无碍。 万人往以“伏龙鼎”震伤他体内的经脉,不过随后留下的鬼王宗人马,却全然没有奈何得了他。只是激斗许久,法力损耗颇大,让他脸庞上显出淡淡疲乏的神情。 徐明见说松了口气。 他与封亦从少年时便一道成长,情谊深厚,比别的同门要更多几分亲密。即便封亦成为了朝阳峰首座,徐明私下里仍如以往那般对待,两人都觉得这样更加自在。 “你也真是,”徐明心直口快,“我们两派这么多人手,你干嘛非得一个人逞强,还把自己弄得受伤!” 封亦脸上露出无奈地笑来,答道:“方才情势紧迫,那黄鸟飞掠如电,眨眼就没了踪影,根本没有我犹豫的时机。” 徐明环顾周遭激烈斗法后留下的痕迹,皱着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么急迫又是因为什么?” 封亦没立即回答他的话,因为两派中其余之人,除了受伤安顿以及照顾受伤者的人之外,其他两派同道都到了此地。 同样法力损耗巨大的法相,也在师弟法善帮助下到来。 “宋师兄、曾师兄!” “法相师兄,诸位大师!” 封亦先一一行礼打了个招呼,在众人目光探寻下,接着方才徐明的疑问说道:“诸位应该都记得东海流波山异兽夔牛之事吧?方才鬼王宗那老者忽然出手,将神兽黄鸟引开,其目的便是为了把它引到陷阱中,而后一举捕获。由于黄鸟飞行速度太快,我也没有犹豫的时间,只得先行追踪过来,还好及时阻止了鬼王宗捕获神兽的预谋。” 曾书书神色严峻,一边思索一边开口说道:“一直听闻鬼王宗现任宗主乃是个雄才大略、极富野心之人,他们这般处心积虑地捕获异兽,一定图谋甚大!只是不知道,他们捕获这些世间罕见的洪荒异种目的何在?”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都顺着他的思路想了片刻,无果,各摇其头。 心思粗豪的法善没想那么多,道:“管他做什么,这些邪魔妖人总不会做好事,他们想要做的,我们只管阻止便是!” “师弟——”法相对其稍显偏激的言辞大感不妥,但一时又没想到如何劝诫,抬眼看向封亦。 封亦沉吟着道:“夔牛、黄鸟这般洪荒异种凶威滔天,我们方才也都亲眼见过。对方不计牺牲,布下如此精妙的阵法,可谓志在必得!如此处心积虑,显然不是为了猎杀之后获取什么稀罕灵材,恐怕背后还藏着某种目的,我们不得不提防。” “四灵血阵”在鬼王宗都是等级极高的隐秘,封亦虽不好直言,但也旁敲侧击地提醒众人。宋大仁听得心惊,忙问道:“那么黄鸟如今在何处?” 封亦便将先前发生之事简略道出,而后补充道:“我追上之时,那黄鸟已然落入瓮中,眼看形势危机,我只好冒险闯入营地,纷乱中取巧打破了他们依仗的缉捕法阵,黄鸟也便趁势脱困逃了。” 听到魔教谋划落空,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唯有徐明敏锐地感觉到封亦未尽之言,疑惑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封亦叹道:“黄鸟脱困时,被鬼王宗宗主以‘伏龙鼎’打了两记术法,定是受伤了。按理来说如黄鸟此等神兽脱离了困缚,便如龙游大海、鹰啸长空,再没有人能够对付它了才是。可他们最终却只是迁怒之下打伤了我,随后追逐黄鸟匆匆离去——” 曾书书听出他言下之意:“封兄,你是说他们仍旧有可能将那黄鸟捕获到手?” 封亦肃然点点头。 与知晓后果的封亦不同,曾书书对此严峻程度估计不足,遂洒脱笑道:“事已至此,我们又能如何?你为了阻止他们,差点连命都搭进去,可谓尽心尽力。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也放宽心,没必要为此苦恼才是!” 封亦听得他这般宽慰之词,无奈摇头,知道“四灵血阵”为何物,他可做不到这般没心没肺。不过这一次他也成功地破坏了万人往捕获黄鸟的预谋,甚至因此将他的杀意都引了出来,若如此还让黄鸟落入他们手中,封亦也只能叹一句“天意如此”! 而且他也知道,即便黄鸟难逃此劫,“四灵血阵”也还有最后一只神兽“饕餮”卡着,仍有机会干预。 想到此处,封亦释怀,与众人说了几句。 随后两派联手,又将神木为中心的数十里沼泽范围搜索一遍,某些心存侥幸,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邪魔妖人倒了大霉,纷纷殒命在两派弟子联手剿灭之下。一时间邪魔妖人再不敢有所奢望,径直逃离了内泽,往死亡沼泽之外而去。 两派弟子并未对那些散修之士出手。 可亲见了他们除魔的凌厉手段,那些修士尽都心中凛然,知道在两派手中讨不到好处后,也无奈离去。 是夜。 两派弟子宿营在神木之上。 神木枝干宽厚,住在上面与地上并无二致,甚至因为神木高耸入云的缘故,此处还没有了沼泽中那些烦人的毒虫与湿气,反倒更加舒适。 可是今夜宿营地各位静谧,两派弟子相顾无言,气氛竟有些诡异,甚至隐隐显出泾渭分明之势。 对此,其中缘由两派弟子心知肚明。 法相微微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也知道此时此刻断然无法劝服一众同门,便干脆眼不见心不烦,闭目轻念经文。 倒也实属常理,毕竟嘛,明明是两派一齐联合出发,最后却只有你们青云门一派获利。天音寺众僧虽是出家人,也终究修为不够,难免贪嗔痴妄充溢于心。虽能克制,但还是会影响到心境,未成正果,谁能全然避免人之天性? 青云门也没人说话。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张小凡、陆雪琪两个会在宝库中收获什么,但不管怎么说,那两人都是出自青云门。肉烂了在锅里,作为得了便宜的一方,他们也颇感异样,好似此刻做什么都不合适。 封亦也在沉默之中。 不过他所思虑之事,却比其他人更加深远,因为他是知道天帝宝库中有什么东西的。即便此世与原本轨迹记载有所出入,但只要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到手,其他也就不再那么重要。 如果天帝宝库中除了“天书”,以及有很大可能被陶矢吞服掉的天材地宝之外,还有其他宝物的话,封亦不介意与天音寺分享部分。一来两派关系本就亲善,二来此次又是两派联合行动,之前法相更是冒险出手重伤了黑水玄蛇。 可思索之后,封亦又有了其他想法。 因为他惦记上了天音寺的那块“无字玉璧”! 由于此世命运轨迹发生偏转,张小凡还能如原来那般进入天音寺么?即便能,天音寺之人还会愿意将“无字玉璧”开放给他参悟吗?要知道此世张小凡可是青云弟子,在“大梵般若”流入青云之后,他们还要继续资助竞争对手吗? 原本轨迹中,张小凡虽说叛出青云门,成为鬼王宗副宗主。 可其履任十年中,平生并无大恶,一应杀戮也都局限于圣教内斗,放在天音寺、青云门眼中,他那些杀戮恐怕不仅算不上罪恶,还得算是“替天行道”。 天音寺最后愿意让张小凡参悟“无字玉璧”,除了普智与其深深的纠葛之外,其中另一个重要原因,有极大可能便是张小凡不再是青云弟子! 张小凡的出走,让天音寺与青云门再次站到了同一个起点——“大梵般若”流落于外,“太极玄清道”不也同样流落在外么? 然而此世却大不一样。 封亦揉着眉头,有些头疼地想着——此世张小凡青云弟子的身份,恐怕会成为阻碍。天音寺就算愿意为普智赎罪,最终结果可能也只是以重宝相赠,譬如那神奇无比的“乾坤轮回盘”。 如此一来,封亦就得自己寻思如何取得《天书》第四卷了。 事关传承,即便有张小凡的缘故,天音寺也绝对不会轻易开放“无字玉璧”给外人参悟。 “除非是有让天音寺无法拒绝的理由——”封亦眸中精光一闪,“譬如说,第三卷《天书》!” 以《天书》第三卷,换取《天书》第四卷! 诚然,让《天书》这等堪比核心竞争力的重宝流落在外,对于青云门未来的主导地位会产生影响。但以《天书》换《天书》,青云门绝对不会吃亏,尤其是第四卷天书的重要地位! 前世玩过集成收藏的都知道,一套藏品最珍贵的是哪一件? 最珍贵的,永远是缺失的最后一件! 一念至此,封亦心中有了决断,遂自在轻松起来。抬眼看去,天音寺中法相盘膝端坐,手上拨动着一串檀木佛珠,嘴唇微动,正自轻念着一篇经文。 在封亦看过来时,他若有所觉地睁开眼,与封亦四目相对。 封亦洒然一笑,对他点了点头。 法相眼中微露惊讶,不过随即隐去,也微笑着回应点头。 翌日午后,进入天帝宝库足有一整天的张小凡与陆雪琪二人忽地现身。 奇怪的是,他们并不是从众人宿营等候的石门走出,而是大出意外地从神木下方上来。青云门众人围拢过来,好奇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俩取了宝藏之后,不知触动了何处机关,两人一兽各自被突然出现的灵光笼罩,再度睁眼时,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沼泽中。 他们二人也猜测一应同门会在神木上等候,便重新寻路回到神木,这才知晓他们被那灵光传送到了神木十里之外。 “封师兄,”张小凡将手中某个身躯又缩小几分的黑白萌物送出,脸面上微露赧色,“我和陆师姐太过专注于‘宝物’,以至于没能照看好陶矢,也不知她在宝库里吞服了什么东西,我发现她后,就一直是眼下的模样。” 封亦笑着陶矢接过去,道:“无妨,她既然敢吃,那多半对她有益无害。我还没谢过你对她的照料呢。” 张小凡松了口气。 虽然以他的心思,也料到封亦将陶矢送到宝库,应该就是为了让她吞服某物获取好处。但不管怎么说,心性仍自存留着实诚的张小凡,却不能无视自己忽略了陶矢的事实。 “我说,张师弟、陆师妹——” 曾书书从与朝阳峰交换得来的“乾坤袋”中,取出那把描金扇儿轻摇,面上带着好奇而探寻的神情,又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你们俩个在宝库里,到底拿到了什么宝藏啊?” 张、陆二人相视之后,却是一齐往封亦看过来。 封亦对他们点点头,自行开口道:“曾兄莫急,那件东西可以与你分享,便是与其他各脉的同门分享也行。不过,你得付出相应之物用以交换才行,毕竟张师弟、陆师妹两人冒着生命危险才取回的宝物,算是酬其苦劳吧。” 曾书书讶然过后,似是想到什么,立即露出恍然之色—— “莫非那宝库中,是某种古老的传承神通?” 封亦笑而不语,曾书书点点头心中明了。 青云门众人见此,都笑逐颜开,振奋而好奇。如宋大仁、文敏,有张、陆二人在,不管是什么神通秘法,他们也无需担心。朝阳峰有封亦在,自也无需多言,只剩了曾书书一个人在那里绞尽脑汁思索以何种东西,才能换得那被封亦三人看重之物。 相比青云门的热闹,天音寺一片诡异的沉寂。 封亦见此,回身将陶矢交给身后的徐明。徐明下意识接过去,猛地双手一沉,惊讶出声:“咦,这家伙怎么变小之后,反而更沉了?跟块石头似的......” 封亦没理会他,迈步走向天音寺。 霎时间,所有目光汇聚到封亦的身上,连议论纷纷的青云众人也都停下言语,心绪古怪地看向封亦。 “阿弥陀佛,”法相先开口道,“封师兄,是否该启程返回了?” 封亦愣了下,无视法相背后那一道道异样的目光,微笑摇头:“法相师兄,请借一步说话!” 【306】 约谋与骇然惊变 神木高入九天,风势劲吹。 封亦、法相,以及与此牵连紧密的张小凡、陆雪琪,四人站在一处静谧的树墙枝干之上,迎着风势衣襟烈烈。 之前还在为一众同门心境不稳而叹息的法相,此刻心情跌宕,竟也如那吹拂的劲风一般难以平复。 在他的手中,有一卷封皮崭新的手札。 法相一应心神灵智,已然完全沉浸在那手札之中,平常宁静如水的清秀脸庞也被激动、震撼、赞叹、思索等等复杂的情绪充溢。 其实不止是他,张小凡、陆雪琪二人对于封亦方才的提议,同样震惊万分。 张小凡内秀其中,他知道封亦如此做,定有一番道理,尤其是基于心中蓦地冒出的猜测,他便沉默未言,只是若有所思,微微出神。 《天书》之珍贵,让陆雪琪清冷的心性也大为意动,她对于封亦的举措略有微词。不过在注意到张小凡沉默未言的模样之后,她黛眉微蹙,在心中迟疑之后止住了到达嘴边的话。 每一卷《天书》的内容并不多。 可它们记载的却是世间大道,字字珠玑。法相很快就看完了手札上记录的内容,但看完之后,他脑海中诸般念头、感悟、怀疑等等要素各自掀起风浪,相互碰撞,动荡激烈更甚先前。 使得他一时无暇顾及别处,连忙闭了双眼,欲要捕捉与巩固诸般领悟。 时间在如此境地中变得没有了意义。 当法相睁开眼时,周遭神木的灵气充沛氤氲,枝干如墙,树冠的枝桠豁口之外,有璀璨的金辉照耀进来。 一切与方才似乎并无二致,仿佛只过了一瞬,可法相却又片刻恍惚,生出刹那永恒的错觉。 “阿弥陀佛,小僧失礼了!” 封亦三人面上并无异样,似乎并未对方才的等候有什么异议,封亦还微笑着问道:“法相师兄对我方才所言,不知意下如何?” 法相没有立即回答,面露犹疑。 可望着握在手中的手札,法相苦涩叹息,抬头看着封亦:“你算是为小僧设下难题,小僧如今进退维谷,难以抉择啊。”他隐隐有些懊悔自己的“大意”,贸然翻阅了《天书》之后,他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那些未能尽数解开领悟的天地至理,如今已然印刻在了他的脑海深处,再也无法回到之前。倒也不怪法相大意,毕竟谁能想到如《天书》这等奇物,对方居然轻易便取出让另外的人翻阅。 法相敏锐地意识到其中蕴藏着封亦的心机,可他思量之后,又不得不承认即便有封亦有意的布局,能得《天书》一观,法相便已然不会亏本。相反,受此大恩,法相连先前干脆利落拒绝的话语也说不出口了。 “三位!”法相无奈道,“非是小僧食言,‘无字玉璧’事关本寺传承,小僧也没有处置的权力,此事还得回禀家师,由他老人家定夺才是!” 法相面有愧色地向着三人,同时合上手札,将记载了天地至理的珍贵之物郑重奉还。 张、陆两人已久没说话,便由着封亦自行交涉。 而封亦没有去接那份手札,道:“此乃应有之理,师兄要回禀尊师普泓上人,也将此物带去让尊师一观罢。没有亲见过,尊师又如何能准确地做出判断?” 法相伸出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他脸上的情绪却颇为复杂,并不想预想之中那般激动,反而目光深邃地道:“封师兄当真是好算计啊!” 若普泓上人当真看了《天书》,他难道还能拒绝封亦的要求? 毕竟以普泓上人的心境品行,做不出贪墨反复的小人之举,封亦也是信任法相、普泓的品行,这才故意让法相先看了《天书》,引其入瓮。法相是实诚之人,在看过《天书》之后,他不得不承认此书之珍贵,世所仅有! 天音寺纵览门中珍藏,发现竟没有能与之相匹配,而又能够回赠的宝物。总不能因为一卷《天书》,天音寺就把千百年的寺内传承和盘托出吧? 如此一来,可以反复参悟、不会损伤,同时受限资质、气运等因素,每个人领悟皆有异同的“无字玉璧”,反而成为最合适的回馈之物。 “师兄勿怪,”封亦诚恳道,“也是师兄与尊师超凡脱俗、品行高洁,方才为在下所趁,正是占了‘君子可欺之以方’嘛。” 他没有妄言,心中也的确对法相师徒颇具信任。 若是换一个人,譬如三大正派的“焚香谷”,封亦便万万信不过那位心思深沉的谷主云易岚,也不会如此行事了。 法相对他这般理直气壮一时无言,随后才道:“封师兄还有什么要求,也一并说了吧。” 封亦笑道:“若能得普泓上人开恩便已是莫大机缘,我岂敢贪心不足?——不过师兄想必也清楚,贵寺‘无字玉璧’天下奇绝,便是开放参悟,也未必能悟到什么名堂。所以我希望贵寺能够通融,给我们五个参悟玉璧的名额。” 法相没对此回答,只是道:“小僧无法做主,唯有代为通传,还望师兄理解!” 封亦点点头,大度地道:“无妨。” 有了第三卷《天书》在手,法相再也坐不住,与封亦商议之后,两派弟子立刻启程,以最快的速度往须弥山天音寺回返。 两派在出了死亡沼泽之后各自分别。 沉默一路的陆雪琪,终于在天音寺僧众离开之后,忍不住欲要对封亦出言警醒,没想到张小凡先她一步,说出一句让她大为震惊的话:“师兄,天音寺‘无字玉璧’是否便藏有另外一卷《天书》?” 封亦万分惊讶。 关于“无字玉璧”的真相,他可是一句也没有同张小凡提及,没想到他心思敏锐,居然自行猜到了这一点。 他倒也没有想过隐瞒,遂点了点头:“你猜得没错。” 比张小凡晚了一步的陆雪琪惊诧出声:“什么?”随即脑海里划过灵光,将前后诸般之事联系在一起,恍然道:“原来如此!你想谋夺天音寺那卷《天书》,可他们怎会如你所愿?” “除非,”张小凡眸光深邃,语气笃定地道,“天音寺并不知道‘无字玉璧’中隐藏的真相!” 话一出口,张小凡自己便悚然而惊,侧过脸庞与陆雪琪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平复的惊疑不定。 封亦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对那隐约异样的气氛并不在意,笑着道:“怎么,看你们满脸疑惑,可是有不解之处?若如此,大可直言,能告诉你们的我不会隐瞒。” 他这话在两人这里还是颇为可信。 因为谋夺《天书》这般紧要之事,从天帝宝库到天音寺“无字玉璧”,封亦并没有对他们隐瞒。三人之间也是坦诚的合作。 是以张小凡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质疑:“封师兄,似这等隐秘,连天音寺自己都不曾清楚的知晓,师兄作为外人又从何得知?” “哈哈哈哈~”封亦闻言爽朗笑道,“张师弟,寰宇浩瀚,天下苍莽,你莫要将视野局限于‘正道’、‘魔道’这千百年的区域中啊。别的不说,我们刚刚亲见过的那一棵宝库神木,岂是千百年便能长成的?” 张小凡若有所思。 封亦道:“不管是青云门还是天音寺,哪怕从创派时起,也远远无法代表神州浩土的修真历史。许多隐秘,也不是只有几大门派才能解答的!” 见他沉吟未语,封亦顿了下又道:“而且,张师弟、陆师妹。” 两人目光一齐汇聚过来。 封亦微笑道:“你们觉得,我们之间如今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陆雪琪目光微动,没有说话。张小凡倒是领会到她的心思,开口道:“封师兄天赋卓绝、修为过人,临危受命执掌一脉,也能将朝阳峰兴盛起来,可谓青云门当下平辈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封亦笑而不语,对其夸赞之言如若未闻。 张小凡说到这里,也话锋一转,道:“本来师兄道行修为也远胜我们,但要说最大的区别——是‘首座真人’的身份么?” 封亦眼露赞赏,最喜欢的就是这般稍作提点,便能自行领悟的人了。 相比亲口言说,由其自行想到的东西,明显更受其自身信赖。封亦费这番功夫,一则是为自己知道的许多隐秘信息做背书,二则也想由此勾动眼前两人的心绪。 “继任首座之位,虽夙兴夜寐,也终觉努力不够,做得不好,此乃理所应当担负的重任。”封亦目蕴深意,语气悠悠,“不过,担任首座之位,除了职责以外,也能获取许多以往难以接触的隐秘。张师弟、陆师妹——” 他拍了拍张小凡的肩膀,隐隐带着蛊惑意味地道:“你们若想真切体悟的话,唯有自行努力了!” 两人面色一变,没等他们说话,封亦又笑着岔开话题,淡然道:“好啦,暂且抛开那些繁杂琐事罢,我们先办正事——交换《天书》!” 关于这件事,封亦与张小凡之前就议定,自然没有波折。 陆雪琪乃是后来才加入其中,虽说也出了力,但她颇为识趣地没有插话,一如之前与法相的交易那般。 封亦如愿取得《天书》第三卷,同时将《天书》第二卷转给了他们。 《天书》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修行,没有一定的底蕴,就会如当初张小凡那般,被《天书》内容引得心神震荡,几乎怀疑人生。封亦并不介意《天书》流传到其他各脉,相反,他宁愿青云门越强越好。 张小凡、陆雪琪接过《天书》,面上都显出郑重之色。 到了如今,他们与封亦一样,都取得了《天书》前三卷。一时间,两人心生异样,忽然对天音寺那“无字玉璧”也上心起来。毕竟见过前三卷字字珠玑的大道,他们也很想知晓奇书后边的内容。 “师兄,”张小凡莫名患得患失,“如果我们参悟‘无字玉璧’,却没有领悟到《天书》,岂不是功亏一篑?要知道,天音寺创派千百年,寺中高手不计其数,竟也没有人能窥破真相,由是可知其中参悟之难,我们——” 封亦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正因为这样,我才耗费心计把你俩拉在一块的啊!”显然封亦自己也知晓参悟“无字玉璧”的艰难,把张小凡、陆雪琪这般原本身具大气运之人带上,也好多几分成功的几率。 若不然,总不能学原本轨迹,用“神剑御雷真诀”劈那玉璧吧? 那样天音寺非得与他拼命不可! 对张小凡的担忧,封亦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得言语宽慰道:“尽力而为吧,若它当真与我们无缘,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倒是师弟你......” 张小凡领会到封亦的意思——天音寺与他,还有一段难以理清的纠葛呢!想起往事,他也不由面色一沉,默然无语。 甚至没注意到身旁投来的关切目光。 “我们与天音寺,终归有个了断,避不开的,师兄无需为我担忧。” 封亦看着两人,没有多言,点点头道:“也罢,你能想明白最好。——那么,就到这里罢。接下来的归程,我就不与你们一道了。” 张小凡好奇道:“师兄还有什么要事,可需要我们相助吗?” “嘿,”封亦似隐隐得意地轻笑一声,“本座接下来的行踪,便不跟你们这般年轻弟子透露了,此乃门中机密,莫要好奇,知道么?” 张小凡一讷,与陆雪琪相顾无言。 他们总算切身体会了一把身份地位不同的差距,当封亦端起首座的架子,他发现自己还当真只能如他所言那般,将好奇心按捺下去,老老实实依言而为。 封亦随后寻来楚誉宏等朝阳峰师兄,一番嘱咐之后,与其他同门招呼一声,便自行离去。 多日后。 封亦出现在云州一座小城庭院中。 这一回死亡沼泽,万毒门、鬼王宗前来的人手都不多,他对此有些疑惑,同时也想打探一下万人往的行踪,以及黄鸟最后是否落入他的手中。 封亦在此等候数日,就在他想着是否自行去寻时,碧瑶忽然回返。 一见面,她便满脸肃容地道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南疆十万大山发生异变,巫妖黑木的隐秘谋划下,拼死夺得五部族圣物,闯入了“镇魔古洞”! 那位兽神,恐怕已经复苏出山了! 封亦目瞪口呆,第一反应便是不信,可看碧瑶凝重神色,她也知晓“兽神”厉害,并不会以此说笑。故而再怎么震骇,封亦也不得不揉着眉头接受,只是口中仍然喃喃道:“怎么可能?!” 【307】 南疆乱兽神临世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封亦强自按捺住震惊,稳定心绪问道。 碧瑶清澈如水的眸光静静地看着他,那焦躁如火的心绪感染着四周,她默然无声地在心底一叹,想他竭力避免此次浩劫,竟仍是落在空处,让她也不由生出几分心疼。 “你莫要着急,”无暇美玉般秀手伸出,紧紧握住他的手掌,“此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的,你先喝口茶,听我慢慢道来。” 事情还得从一月之前说起。 月前最受瞩目之事,毫无疑问便是死亡沼泽有异宝出世的消息哄传一时,许多修士为此动念,纷纷往益州汇聚。不过因为距离之故,能对此作出及时反应的,大多都是北三州的修士。 如南疆焚香谷这般门派,等消息传到他们那边,在派遣弟子前往死亡沼泽,恐怕早就尘埃落定。 与之相反,毒蛇谷原本就在益州,万毒门于此应是天然占据绝对的优势地位。按常理而计,他们对死亡沼泽深处的异宝,应是当仁不让。然而事实却是,万毒门对死亡沼泽的异宝并不感兴趣,往沼泽去的也仅仅只有一对贪图异宝,从而自发结伴的万毒门弟子。 碧瑶对此极为重视。 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在鬼王宗琼玉堂以几个潜伏探子为代价,终于弄清了万毒门中发生的事情。原来万毒门暗中与那隐秘的上古魔门“阴傀宗”勾结在一起,受其以重利委托,将门中一应精锐聚集,齐齐调往南疆去了。 鬼王宗能在这些年中与万毒门斗得不亦乐乎,相互僵持,除了万毒门定海神针般的“毒神”闭关不再理事之外,也有二者体量相当,且同为圣教三大宗门的“合欢派”不肯搅入两派权势争夺而中立旁观之故。 若有别的门派骤然插手,两者之间的平衡必然打破! 碧瑶对此极为上心,尽出琼玉阁精锐,谨慎地尾随万毒门一齐去了南疆,连死亡沼泽中的异象也顾不上。当然,碧瑶如此果决,也有不知如何劝阻鬼王,从而生出逃避的心思。 作为万人往的爱女,她当真不知道自己父亲谋求“四灵血阵”邪恶力量的目的吗?出于对封亦的信任以及对父亲的担忧,碧瑶对万人往的劝说不止一次,可万人往本就是心智坚毅之人,决定了的事情根本不会动摇。 尤其是在一日劝得紧了,万人往下意识反问之后,碧瑶面色煞白地知晓了父亲的目的,也勾起了沉寂的痛苦记忆。万人往对此颇为后悔,但碧瑶今时不同往日,有些话不说透,他也无法说服碧瑶,甚至会在某个时候受到来自鬼王宗内部的阻挠。 那是万人往绝对无法接受的! 对于有些人来说,仇恨并不会随着时间而淡化,反而会沉积汇聚成无法熄灭的心火燃烧着。万人往便是如此,六狐洞的往事他从来不提,可不代表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而要想对付天音寺那般大派,只眼下鬼王宗的力量无法做到,即便万人往心狠手辣,把鬼王宗拼到山穷水尽也未必能雪恨。尤其是天音寺还有那般坚实的盟友,遭遇强敌之下,只要坚守十天半月,等来青云门的援救之后便可无虞。 两大门派联手,鬼王宗毫无胜算! 直到“伏龙鼎”的奥秘被破解,“四灵血阵”秘法入手,再加上青云山亲见了“诛仙剑阵”撼天动地的神威,让万人往对那些上古流传下来的奇阵信心大增! 也让万人往由此意识到,只要掌握了“四灵血阵”,哪怕其中的“修罗之力”不如“诛仙剑阵”,凭此也完全可以摧枯拉朽般踏平须弥山,碾碎天音寺! 至此,万人往的心思转入到“四灵血阵”之上,疏于掌管宗门事务。 正好碧瑶也证明了自己掌管宗门的能力,万人往顺水推舟,将门中大多数事务都转交给了她。 万人往对“四灵血阵”的痴迷,碧瑶看着眼中。 之前因为担忧还能出言劝说,可当六狐洞的往事被提及,碧瑶也不由沉默。她愿意相助封亦,一起为那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梦幻”世道而努力,却也无法忘却仇恨,鬼王宗从来不会讲究什么“以德报怨”的荒谬说辞。 往南疆内里未免没有逃避的心思——当然,也有万人往不许碧瑶插手“四灵血阵”的原因。 凡所种种,促成了鬼王宗琼玉阁数个堂口的精锐人手,随着碧瑶一道南行。 由此也亲眼见证了一场众多势力粉墨登场的闹剧,以及最终猝不及防的惊变! 纷乱的源头,仍然在那位巫妖黑木身上。 作为曾经一起封印“兽神”的八位勇士之一,黑木能存活至今,显然用了某些邪术,毕竟长生乃是当初巫女玲珑也未曾堪破的难题。黑木因此化身为不人不鬼的怪物,残喘苟活至今。 为了心中你执念,黑木连人的身份都能放弃,遑论其他? 凡是阻挠他完成执念者,都被他视作仇寇,哪怕那是曾经自己出身的族人! 没错,为了夺取最后一件圣物“骨杖”,巫妖不惜暗中作祟,挑动南疆蛮族大部落黎族与苗族的残酷战斗。 黎、苗二族又是南疆最大的部落之一,他们的死斗立即引得整个南疆动荡不安,再加上暗中挑拨的那些邪祟兽妖,南疆整片天地立时陷入战火,无一个南疆蛮族能够幸免。 焚香谷作为南三州最大正道门派,如此剧烈的战火动荡自是无法坐视。偏偏值此风云动荡时机,焚香谷自身也麻烦缠身。首先是谷中禁地“玄火坛”被毁,囚禁其中的九尾天狐下落不明,此事挑动整个焚香谷的神经,偏偏直到现在什么线索也没有。 然后南疆战乱,能做主的焚香谷谷主云易岚闭关未出,李洵主持门中日常事务还行,遇到这样的大事,有哪个门中长辈放心全权交给他来处置?再者二号人物上官策与另一位分量极重的门中长辈吕顺不合,两人相看两厌,连交流也难以为继。 偏偏因为玄火坛之事,上官策也威信大失,短时间里无法替代李洵处置大事。堂堂世间三大正派之一的焚香谷,居然因为这些琐事生生耽误许久,最后也没能达成一致意见,只得派出两部人马分别由上官策、吕顺亲自率领。 南疆蛮族虽然人多,但在祭司之外,便没有超凡之力。 原本焚香谷如此大张旗鼓地站出来,巫妖的谋划很可能会半途中止,谁想意料之外的搅局者出现——万毒门、鬼王宗两派的人马齐聚南疆! 面对魔教实力最盛的两大宗门,焚香谷立刻警惕起来。如今谷主闭关,若魔教两大宗门联手,焚香谷怕是要遭受莫大劫难。焚香谷又远在南疆,即便求援,援军也无法迅速抵达,固守期间免不了要死伤无数,根基动摇。 然而让焚香谷大为意外的是,魔教两大宗门之间居然不合! 别说联手对付焚香谷,两大宗门自个儿见面都在厮杀死斗,谨慎探查数日,发现两大宗门不是作伪之后,焚香谷上下皆松了口气。 不过也正是因此,南疆有蛮族、兽妖、焚香谷、鬼王宗、万毒门,还有居心叵测的巫妖黑木,诸般势力各有算计,相互提防,且都是各自为战,一时间将南疆搅得混乱一片! 巫妖黑木怎么也没料到,挑起黎族、苗族之间的战斗后,短短时间便发展到如此地步,莫名之余也愈发谨慎小心。因为他发现众多势力中,他竟是最为弱势的一方。 蛮族比别的势力弱小,可各族的大长老也是他不想招惹的存在。 不过巫妖也是个执着之人,如此复杂的情势,稍不注意落到别人手中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偏偏他最后竟成功地火中取栗,将蛮族夺取的黎族圣物“骨杖”抢到了手中。 直到这个时候,上官策方才恍然大悟,知晓了巫妖的目的! 由是焦急万分,率领门中弟子想要阻止,却因为各大势力相互戒备,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后以一场混战为结果,巫妖再度侥幸地脱身逃离。 说来也巧。 就在巫妖成功取得蛮族五大圣物,悄然潜入十万大山之后,焚香谷那位闭关许久的谷主云易岚适时出关。 成功突破“焚香玉册”中“玉阳之境”,让云易岚修为大进,寿数增长,苍老的面容也转变年轻,回到四十余岁年富力强的面相。 遗憾的是,云易岚的意气风发没能持续多久,但他从李洵口中得知玄火坛之事,以及如今南疆乱成一锅粥的局势后,整个人难以置信地怔立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邪魔贼子,安敢如此猖狂?!” 勃然大怒的云易岚一现身,立时掌控住了纷乱的局势,震慑住诸多势力,纷纷退避三舍。云易岚心中的恼火这才稍歇,然而当他招来上官策,听他说出巫妖的消息之后,整个人面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为了确保无疑,他甚至再度问了一遍:“你说那巫妖,已经取到了黎族的‘墨玉骨杖’?” 上官策难色难看地点头。 云易岚失态地以手指他,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你们——糊涂啊!” 上官策苦笑连连,还得硬着头皮道:“师兄,如今我们怎么办?” 云易岚摇着头道:“还能怎么办?都随我回谷,收拾收拾,立即往青云山去吧。” 上官策面色涨红,颇感耻辱。 他知晓其中隐秘,又无法以此反驳:“师兄,可那些邪魔妖人汇聚南疆,定是图谋不轨,我们离开的话,会不会——” “不会!” 云易岚双眼微眯,冷笑道,“若他们当真留在南疆不走,等那一位出来,他们也就不必走了!” 话分两头。 且说那巫妖取了圣物,未免夜长梦多,立即转道十万大山。 让鬼王宗奇怪的是,万毒门居然也随后进入十万大山之中,甚至因为不便走焚香谷那条路,他们冒着毒瘴,又寻了一条险峻路线进入其中。碧瑶由于知晓十万大山的隐秘,谨慎之下,没有冒险继续跟踪,只是在外寻了隐蔽之地躲藏,打算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五日之后,十万大山深处异变陡生! 时黑云翻涌,雷霆电闪,阴风怒号,一派天地变色的末日图景,骇人心神。那震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将整个十万大山也引得晃动! 与此同时,某种极为不安的感觉涌上碧瑶一众之人的心头,那天际尽头的墨云好似凭空生出一个漩涡,缓缓旋转。在漩涡的中心,无尽妖云组成一道黑色的气柱,从地面而起,贯穿天地! 哪怕距离如此之远,众人竟也感觉到一阵心悸! 如此种种,无不说明,就在那十万大山的深处,有一个绝世妖魔出现在世间! 那一瞬间,碧瑶的心中几乎立刻浮现出那个禁忌般的名字——兽神! 十万大山,镇魔古洞。 滚滚妖云如墨,奔涌如涛,从那洞窟深处不断地涌出。 天地动荡,劲风呼啸,夹杂着大雨、冰雹等物肆虐各处。天穹上的乌云仍自如漩涡般旋转,漩涡的中心乃是闪烁明亮的白炽雷霆! 然而这般天崩地裂的末日图景,却在一个红色丝绸包裹的少年出现之后,缓缓地平静了下来。只因少年的目光,少年的心神,已然完全凝注在了古洞入口,那伫立无尽岁月的石像之上。 久久,久久! 仿佛时光在这一刻定格,瞬间化为亘古永恒一般,少年痴痴地看着那石像,看着那阔别无尽岁月的面庞—— “玲珑......” 他的声音中,蕴含着无尽的思念、伤心与悲凉。 而这无尽的思念、伤心与悲凉,最后又渐渐转为无奈与愤慨——“为什么、为什么!玲珑......” 原来被世人恐慌的邪魔,居然是如此一个美艳到不似人间之物的少年! 嗖! 嗖嗖嗖! 少年绝美面容上微露诧异,但更多的是被打扰后的熊熊怒火。 他委实没有料到,在自己苏醒后,还未离开十万大山,反而有人先一步主动寻到他的面前。不过等他看清来人,又不由得皱了皱眉——只因周遭来者,一个个玄黑袍服之下,隐藏的竟是犹如黄金浇铸躯壳! 【308】 镇魔古洞意外客 躯体泛金、棱角分明的魁梧黑袍人,为数是十三,落地便分列各处,将那血红丝绸的妖冶少年包围在中间。 万毒门一行人居于最外围。 亲见过那黄金浇筑般躯体的“金甲尸”何等凶煞威能后,万毒门此刻心中都有些意外与疑惑:“我们这般大张旗鼓,目的只是为了眼前这少年?” 阴傀宗主事之人发出阴恻恻的一声笑,嘶声道:“的确是如此没错——其他的你们也无须理会,只要按照约定,让我们做事的时候不被打扰便罢。” 万毒门人各自相视一眼,最后“嘿”地一声,道:“倒也是,反正你们给足了报酬,想作甚么、想针对谁,那也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对于此次联手,万毒门十分重视。 也不知对方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使得万毒门久未理事的毒神亲自下令,许多与百毒子、端木老祖等相当的积年老魔,都在毒神之令下集结,一齐派遣到了南疆荒山之中。 十万大山兽妖横行,毒瘴遍布。 然而这世人眼中的绝地,在万毒门看来实属寻常。虽然有些意外,但能够更轻松完成门主之令,他们也乐得如此。 古洞门口的少年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不速之客那毫不掩饰的恶意,已然让他心中压抑的杀意逐渐苏醒,原本就气质妖冶不似凡俗的少年,如今气势微露,周遭众人心间好似骤然响起一震荒古兽吼,不约而同的凛然而惊! “你们,不该在此时来惊扰我们的......” “呵~” “你知道吗,那些什么天下苍生,什么天道命数,你把它看得比我重要,我根本不在乎!可你为什么这么傻,要把它看得比你的性命更重?” 众人面露古怪,那少年除了刚开口,随后的话居然是对着那古洞面前的石像而言。且越说越神情凄厉,偏偏少年激动之下神情变得冷厉可怕,他的面容却随之越发妖冶漂亮,几不似常人! “我知道,是这天下苍生害了你。”少年梦呓一般闭上了眼睛,以最温柔的话语说道,“放心吧,我会让这些害了你的一切,都为你陪葬,然后,我也会来找你的......” 飒! 少年睁眼! 所有人心中立时掀起风暴,他们仿佛被某种极为致命的绝世凶兽盯上,齐齐悚然而惊,哪怕是修为最深厚者,也在此刻情不自禁地吞咽一口口水,脊背上冷汗涔涔而落! 他是,什么? 万毒门一众天不怕地不怕的积年老魔,此刻齐齐变了颜色,一双双眼睛瞪得溜圆,骇然地望着那少年! 直到十三个黑袍金甲尸,在秘法操纵下低沉地嘶吼,道道滔天阴煞之气冲天而起,相互依凭,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阴煞气墙。 少年目光微动,绝美的脸庞露出个妖冶的微笑:“他们,就是你们的依仗么?” 阴傀宗主事凝重地望着少年,都说此人刚刚复生最为虚弱,可对方仅凭气势,就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若非有十三金甲尸随行,他们恐怕早就要落荒而逃了! “无意冒犯,我们只想来此取一件东西!” 少年失笑,许是因为在她的面前,他多了几分耐心:“取什么?” 阴傀宗主事沉声道:“‘始玄源炁’!我们查到,‘始玄源炁’就在阁下手上,它对我们极为重要,若阁下能将它交给我们,我们立刻向阁下赔罪离去,断不会在相扰!” 少年似愣了一下,皱眉轻念一回——“始玄源炁?” 阴傀宗主事眼中一亮:“没错,正是始玄源炁——” “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少年没有回话,反而突兀地发笑,且越笑越放肆! 那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最后成了如同神通般存在,在众人心中共振回荡,众人无不色变,运转法力抵御那笑声的震荡。 “始玄源炁”,传说中神魔创世后的第一缕炁!其性无形无质,不生不灭,具备亘古长存的特性。因为这个性质,它进入到了巫女玲珑的眼界,并以此为核心汇聚天地煞气,探求长生之法,从而意外地创造了不该存在于世间的生物。 少年已经很久、很久未曾听到过这个词了。 “你们知道,什么是‘始玄源炁’么?” 少年明亮到难以与之对视的目光,在阴傀宗之人面上略过,摇头叹道:“看来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么,你们能告诉我,是谁想要从我身上取走它么?” 阴傀宗主事没有回话,只是金甲尸周身阴煞更甚,引动周遭风云变幻! “罢了,”少年无所谓地轻声道,“且杀了你们,我自己去找吧。” 他的话很轻,话中的内容却让众人心神凛然!也不知阴傀宗那群人如何催动,十三具黑袍金甲尸蓦地一动,其势如若风雷,轰然化作残影攻向少年! 砰砰砰! 沉闷声响中,三道魁梧身影方自冲出,便立时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他们身躯不受控制,携带的巨大动能在山谷中留下三条深痕,撞开了路径上所有树木土石,直到没入另一侧的山中,震起无数飞溅尘土这才停下! 金甲尸,乃是阴傀宗以阴冥邪煞之力,炼就的一种终极尸傀!曾经在青云山出现过的“银甲尸”,其实乃是金甲尸失败后的产物。若自然生聚的金甲尸,其凶煞威能寻常“长老”一辈的修士都难以抵挡。 十三具金甲尸在阴傀宗,也是镇派底蕴般存在,它们甚至具有专属自身的名字,被阴傀宗视为无可抵御的凭仗。 然而就是这般底蕴存在,竟在交手一瞬便毫无抵抗力地击飞出去! 阴傀宗主事瞬间面色骇然,大喝道:“布置阴煞大阵,快!”远处倒飞的三具金甲尸,摇摇晃晃地站起,似有些发懵,随即再度化作残影飞掠回来。他们身躯坚韧无比,受那一击倒也没有什么损伤。 然而就在他们飞回的同时,又是几声闷,这回换成另外四个魁梧身影倒飞而出,与先前那般在山谷地面划开深深的沟壑,轰然撞入另一面的山体岩壁中去了! 阴傀宗主事焦急万分,却偏偏拿他没有办法,寄予厚望的“阴煞大阵”迟迟无法布置,哪怕有十三具金甲尸围攻,少年也面色自若,风轻云淡。 只是双方交手的动静一点也不平静。 山谷震响回荡,地动山摇,无尽的妖力与那些阴煞邪力充斥其间,周遭林木花草瞬间遭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灰白。 万毒门众人一退再退,面面相觑,惊骇不定! 如此可怖的邪魔之物,是自己等人能够对付的?那汹涌的余波震荡周遭,万毒门一应老魔发现,就算想要插手,也不知如何参与。 嗖! 就在此刻,一道黑影凶猛袭来! 万毒门那些老魔大惊失色,连忙躲闪,但有一人运气极差,正处在黑影倒飞的路径上,竟无处可避,危急间御使法宝阻挡,下一瞬便连人带法宝随那黑影一齐倒飞,撞入了另一处的山壁! 片刻之后,倒飞的黑影原路飞回,那倒霉的同门却没有了动静! 霎时间,万毒门一众老魔死寂无声。如百毒子这般横行数百年的老魔头,此刻竟也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目光闪烁地望向其他人,心中陡生去意。 可恶!他们可是无恶不作的魔头,又不是什么斩妖除魔的侠士,做什么非要与那般可怖的邪魔拼命? 最紧要的是,观那邪魔凶威,就算他们拼命也无济于事啊! “呼噜呼噜——” “沙沙沙~” 没等万毒门一众老魔决断,山谷外的树林见陡然传来一阵密集的声响动静,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谷内奔来。 “什么人?!” 有人喝了一句。 树枝摇晃间,那动静最前方之物显出身来,原来是个猪头人身的肥胖兽妖!其外貌丑陋,面目狰狞,口齿间不住有涎水流下,那双硕大的圆眼充斥着暴虐凶狠的眼神,一见到众人,立时低吼声中冲来! 呼! 一道墨绿腥臭的风卷向兽妖,那凶戾的黑猪兽妖迎面撞上,惨嚎一声跌倒在地,眨眼间便失去声息,其面目、胸口之处都被术法招来的墨绿毒风腐蚀掉血肉,露出少许未曾腐蚀殆尽的白骨,内里脏腑也漆黑一片。 “诸位道友!” “万望阻拦那些兽妖,莫要让他们闯进来!” 阴傀宗主事感受到山谷外的兽妖群,连忙出声。 百毒子闻言双眼一亮,连忙应道:“诸位放心,区区兽妖交给我们便是!”方才试探的一招,便轻易结果掉黑猪兽妖,与谷中两方怪物相比,显然外面这些兽妖好对付得多! 山谷中。 妖云滚滚之间,少年眉头微皱。 那些金甲尸攻势虽凌厉,于他却没有多少威胁。不过对方那犹如黄金铸就的身躯,未免太过坚韧,多次遭受他重手击飞,却总也无法伤及对方根本。加之金甲尸阴煞法力充沛,速度如电,驱之不绝,成了宛如嗡鸣不断的蚊虫,委实扰人心烦! 相比少年的心烦,阴傀宗那群人早就胆颤心惊! 他们从未想过世间居然会有少年这般可怖的存在,十三金甲尸,能够轻易碾碎世间绝大多数宗门的力量,居然在少年面前无法施展,甚至连“阴煞大阵”都没法布置出来! 直到,阴傀宗主事焦躁间,蓦地注意到一处地方。 山谷周遭地势地貌,在双方沛不可当的神通术法下彻底改变,就是那镇魔古洞,也被余波击中,入口坍塌的岩石遮蔽了一大半的空间。 但有一处地方,始终被少年也妖力庇护,哪怕外边地崩山摧,那里也没有受到半点惊扰。 那处地方,正是那洞口外石像所在! 阴傀宗主事见此喜出望外,连忙喝令道:“改换目标,先攻那石像!” 随着他一声令下,金甲尸齐齐更换猛攻目标,一道道如有实质的阴煞邪力汇聚,化作狰狞涌动的鬼怪虚影,轰然落向那石像! 如此威能合击,若当真落到那石像上,只怕一瞬便会将其打成齑粉! 少年果然神情惊变:“放肆!” 连忙闪身而至,落在石像跟前,妖力奔涌死死护住那石像。一击未果,阴傀宗众人不仅不慌,反而齐齐振奋起来!阴傀宗主事更是欣喜地道:“哈哈哈哈,果然如此!看来这石像对你极为重要嘛,诸位——对准那师兄全力施为!” “找死!” 少年杀意如涛,目光透过影影绰绰的金甲尸,落在那阴傀宗主事身上。 那主事悚然一惊,为其眼神所摄只觉如堕冰窖般寒彻骨髓,半晌方才挣脱,大口大口地喘气,方才一瞬他几乎以为自己要丢掉性命了! 所幸,他寻到的乃是少年死穴般存在。 为护下那石像,少年的攻伐之势减弱,十成力有七成放在保护那石像上,竟渐渐地落入了下风。谷外兽妖嘶吼,但短时间里还不能突破万毒门那些老魔的封锁。 十三具金甲尸,总算能够汇聚一处。 阴傀宗主事大喜过望,指挥众人道:“快趁此机会,布置阴煞大阵!” 十三金甲尸对付不了他,可若布下阵法,将一众金甲尸合力,主事相信这世上没有人能对抗这等可怖之力! 随着一阵玄妙的波动逸散,那十三道从金甲尸身躯里喷薄而出的阴煞气柱,渐渐交融在一起。少年轻捷灵动的身躯猛地一沉,阴煞大阵雄浑邪力汇聚,好似多了一座巍峨山脉,压在了他的身上! 嘭嘭! 两道邪力击中了少年! 鲜红如血的丝绸之上,顿时多了两道乌黑的痕迹,那少年妖冶绝美的面容也瞬间煞白。 “哈哈哈哈!” 阴傀宗主事快意大笑,“这回你在劫难逃了!” “呵~,是么。” 少年低着头,声音居然十分平静。 阴傀宗主事目光闪烁:“如何,你若依我先前之言,把‘始玄源炁’主动交出来的话,我仍旧可以放你一马!” 他说的当然是屁话,因为世间由来胜者获得一切,他占据了上风,岂会再绕过对方? “呵~无知的蠢货!” “我说过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却不信!”少年缓缓抬起头来,“我只是,不想让她看到我这副模样罢了。” 阴傀宗主事惊愕地看着对方,只因少年面上忽地显露出异样,那双宁静而深邃、美好的黑瞳,陡然变作琥珀竖瞳,几道充满野性的黑色斑纹自其脖颈上涌,延伸到他那妖冶的面容之上。 “现在,你们都要死!” 【309】 三派聚首玉清殿 兽神到底有多强,阴傀宗对此应是并不熟知的。 毕竟巫女玲珑的时代太过久远,兽神虽造成莫大祸乱,但也都是局限于南疆地界,且很快被玲珑以“八凶玄火阵”困住。阴傀宗便览古卷,从许多久远典籍的只言片语中,查到了“始玄源炁”所在,但兽神的底细他们却并不清楚。 当然,在阴傀宗看来这也并不重要。 因为他们深信世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十三金甲尸的阴煞大阵,若非“诛仙剑阵”借用的乃是青云山七座山峰亘古奇煞之力,属于御使天地之威,让他们颇为忌惮,其他的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直到他们遇上了少年模样的兽神! 若单论个人实力,这世间恐怕寻不到能与兽神相抗的修士,青云山道玄真人也不行!眼前这位,可是能以肉身抗衡“诛仙剑阵”而不死的存在!阴傀宗的阴煞大阵虽强,但比起御使天地之力的“诛仙剑阵”始终差了一筹,再加上那阴傀宗主事好死不死地戳中兽神禁忌,震怒之下狠施辣手! 此战,山谷呈现现实意义中的“地崩山摧”。 对面那座并不低矮的山峰,在双方凶猛的法诀对抗之下,生生断折,不仅山峰上部被削平,中部偏东的位置还有一道十几丈宽、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深裂隙! 整个山谷之中,保存得最为完好的正是那黑山下的镇魔古洞。 以及古洞前方,那亘古伫立的石像。 阴傀宗损失惨重,十三具作为宗门底蕴的金甲尸,一战损毁大半,只剩下三具半侥幸逃离,其他的都被震怒下的兽神拆成了碎片。若不是兽神顾及身后的石像,那些金甲尸此战恐怕一具也剩不下来! 万毒门那些老魔奸猾狡诈,早在兽神发时,便惊骇地丢下一应阴傀宗的同盟逃个没影。不逃也不行了,在最起初的普通兽妖之后,十万大山留存来,势力最大底蕴最厚的兽妖族群来袭,再不走,他们也就走不了了。 虽然阴傀宗付出高昂价钱,让万毒门相助。可若想凭此就让一**猾老魔位为之卖命,那绝对是痴心妄想!阴傀宗主事也知道这一点,或者换句话说,他已经无暇顾及到他们了。 “兽神大人!” 巫妖按捺住心中惊悸,自那面目全非的山谷飞掠,落在血红丝绸包裹着身躯的妖冶少年旁边,恭谨万分地行礼拜道。 “十三妖王已经将十万大山中残存的兽妖部族收服,一起听命于大人麾下!” 少年沉默静立的身躯这才动了动,转身过来,缓缓地道:“如今还剩多少族?” 巫妖道:“如今还剩三十七族,这么多年间,十万大山群龙无首,各大部族相互厮杀,许多族都被灭掉了——”正说之间,巫妖微抬的目光凝注到兽神面上,骇然一惊:“大人,您受伤了?” 少年似觉察到什么,晶莹如玉的修长手掌抬起,轻轻拭去嘴角的血渍,淡淡地道:“那些想取我性命的人,的确有些手段,不过如此深入地侵染源自九幽阴冥的力量,呵呵~,后果难测。” 巫妖迟疑道:“大人,那我们是否还按照计划行事?” 少年毫不犹豫道:“当然了!”接着他又似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个美艳到不似常人的笑容,颇为有趣地道:“而且我怀疑,若我不努力先行一步,这世间的苍生自己就要把自己给灭绝了,那可不成!” “天下苍生,可是我选中的祭品!谁也不能动!” 巫妖微微躬身,在那少年平淡的言辞之下,有着难以想象的磅礴杀意。 他以巫妖不人不鬼之躯,竟也感觉到一阵由内而外的颤栗胆寒! 少年抬脚迈步。 明明只是一小步,可下一瞬间,他却出现在了石像面前。 石像深灰色泽的面孔,历经无数风雨已然渐渐变得粗糙,那一个个细密的小孔仿似镂刻在了少年的心中,让他爱怜、痛楚、心伤而又隐隐的悲愤,那是当初何等温柔的面庞啊! 如今在时间的长河中,也渐渐变得斑驳而凋零! 少年模样的兽神轻柔地伸出手去,轻抚石像女子的面庞,痴痴地凝望着她。 “等我回来,玲珑!” 妖力如云,翻涌汇聚化作一道牢固的禁制,封锁住了石像,以及石像面对的镇魔古洞入口。 —— 发生在十万大山中的隐秘,鬼王宗碧瑶一行并不知晓。 但有了那风云涌动、天地变色的末日图景,兽神出世已然无可质疑。碧瑶乃是去过十万大山的,她知晓若那其中无数的兽妖部族走出群山,将会酿成何等可怖的一场灾劫!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无暇惦记着对付万毒门,率领一众部下匆匆回返。 她必须尽快做好准备,兽妖灾祸唯有调动整个鬼王宗之力,方才有应对的资本。恰好此时死亡沼泽天帝宝库之事落幕,得知封亦久候的消息,碧瑶便连夜赶来,将这严峻的消息告知了他。 封亦手中端着一杯茶,从碧瑶开始讲诉便举着,待听完之后又陷入沉思。 等到反应过来,手中的茶也早已冰凉。 封亦下意识饮了一口,心不在此让他没有觉察到茶水冰凉,随手又将茶盏放下:“这么说来,我们是被那巫妖给欺骗了,那白骨妖蛇体内的‘圣物’,居然是个假货?!” 碧瑶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愠怒,柔声劝道:“那巫妖在抢夺圣物时,恐怕早就有了周密的应对计划。以有心算无心,我们被骗也实属无奈,你莫要太过自责。与其懊恼后悔,不如想想如何应对!” 封亦揉着眉怅然失落,道:“如果只是兽神,他虽然道行绝世,我也不会畏惧。最让我担忧的还是十万大山中的兽妖!哪怕是最羸弱的兽妖,也能轻易屠城灭镇,杀戮一方,此次浩劫之下,不知会有多少人殒落如泥!” 碧瑶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她乃是见过兽妖规模的,在十万大山时一众兽妖群龙无首,相互攻伐残杀,各自牵制,连十万大山也出不来。可如今兽神临世,无数兽妖归其麾下,兽妖的危害绝非提升几倍那么简单! 别说她鬼王宗,或是青云门了,便是整个天下的修真之士同心协力、联合一处,也无法遏制兽妖洪流,都会造成无数的寻常凡人殒命罹难。更何况,想要世间修士联手,乃是绝无可能达成之事,如此兽妖的危害将再升数个等级! “不行,事关重大,我不能再耽搁,必须立刻回山!” 封亦飒地起身,碧瑶也知晓事态严峻,点点头道:“你们青云门最好快些派遣援手,我担心焚香谷面对兽妖洪流,未必能撑几日!” 封亦闻言抬头,神情稍显迟疑,欲言又止。 碧瑶奇道:“怎么,焚香谷还有未知的底牌?” 封亦摇头叹道:“不是这个,我是想说——你恐怕高估那位云谷主的节操了。” 碧瑶反应极快,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顿时明白了封亦的意思,惊诧道:“不会吧,焚香谷毕竟顶着‘三大正派之一’的名头呢,他们居然会不战而退?” 封亦道:“焚香谷扼守在十万大山出口,直面无尽兽妖恐怕会被其瞬间淹没,以那云易岚的性子,当然不会选择螳臂当车。甚至说不定,在你们从南疆撤回来时,他们也在往青云山赶了。” 碧瑶怔立片刻,失笑摇头,但随即笑容敛去,神情变作无奈的怅然:“若是这样的话,兽妖出山,南疆还会有人活下来么?” 封亦也讷然无言。 对此他根本无从回答,但可以想见。 “碧瑶,这是第三卷《天书》!”封亦将此行最重要之物,交到她的手上,顿了一顿,又道,“另外,我想给你说一件事。”他以简要言语,快速将死亡沼泽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碧瑶脸庞神色变了变,但也猜到了封亦的目的:“你想让我打探,父亲究竟有没有捕捉到黄鸟是么?” “不仅仅只是打探,碧瑶。” 他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双眼直视于她,在她的眼中,封亦看到了让他无奈的犹豫与迟疑,“我从未危言耸听,执着于‘四灵血阵’不只是危害天下,同样也会毁了鬼王宗与他自己!” 碧瑶眼眸闪烁,避开了他的目光:“我——” “碧瑶!”封亦认真地道,“不管你想要做什么,你可以选择信赖我!哪怕我们的实力一时不足,也断不能求诸于那些来历莫名的力量!那些东西,从来便是蛊惑于人的陷阱,执着于它们只会功败垂成!” 碧瑶沉默,许久方才呼出一口气。 “我相信你,封亦。” “我会阻止他的!” 封亦心中一松,将佳人轻拥入怀,柔声道:“谢谢你的信赖!”而后松开,转身欲走,忽地手上一紧,又被碧瑶拉住。 封亦回身看去,碧瑶目蕴深情,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道:“你也不要辜负我的信赖,不许逞强!你知道的,我从来便是任性之人,如果没有看着,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你也不想我变成祸乱天下的魔头吧?” 兽妖出山,兽神乱世! 浩劫之下,青云门当仁不让! 她那紧握的手掌,显出了她此时深深的担忧。 封亦洒然而笑,回身紧紧拥抱住她:“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保证!我们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怎么会倒在区区兽妖面前?” —— 青云山。 果如封亦所料,焚香谷云易岚一行,竟比他还先一步抵达青云。犹豫他带来的消息太过震撼,便是道玄真人也许久方才相信,如此劫难自非青云、焚香两派能担下,遂派遣萧逸才前往须弥山,将天音寺普泓上人等一应核心僧众请到了青云山,共商对策。 封亦回山时,天音寺僧众也已然到达,三派聚首玉清殿,就兽妖的情报与应对策略已经商讨了一日。 当他到达玉清殿时,殿上商讨的众人话语顿止,齐齐把目光汇聚而来。 青云一众师长同门还好,多是投以好奇眼神,显然对他这般危机时局不在山上有些奇怪。天音寺寻常僧人还罢,那普泓上人在封亦步入大殿时,古井无波的双眼光芒微放,颇有深意地看向他。 显然,法相带回去的《天书》,让他对这年轻的青云首座有些捉摸不透。 至于焚香谷一众,云易岚眼含笑意,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位后辈;上官策目光沉凝,望而未语,也不知其心中想的是什么;李洵站在云易岚背后,神情颇为平静,甚至也面带微笑,不过一双眼睛却藏着忌惮。 与他并列站立的燕虹,则在封亦进来之后陷入思索,微露犹疑不定神色。 封亦作为后来者,先自向殿中长辈问候一声,同时拜见了两派同道。他如今也是青云门首座,也无需太过客套,当然危急的形势也让他没心思注重寻常礼节,在道玄真人回了一声之后,便立即走向自己的座位。 “你小子上哪儿去了?如此大事居然也不在山上!” 田不易的座位与封亦挨着,自他落座之后立时便问道。 封亦回道:“回师叔,我下山了一趟,得知南疆惊变立即便赶了回来。”顿了一下,他又连忙问道:“师叔,不知大家对南疆兽神浩劫一事,商量得如何了?” 田不易没答,反而诧异道:“什么‘兽神’?” 封亦被他反问弄得错愕莫名,转头看向焚香谷一众人:“怎么,难道云谷主没有同大家说明吗?我来时听说三派聚首,已经商讨过一天了啊?”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隐藏。 故此玉清殿在场之人,该听到的都已然听到,包括方才田不易问话,也是有意让他为自己迟迟未归做个解释。谁想封亦直接说出“兽神”,众人反倒莫名,接着不约而同地往焚香谷看过去。 云易岚修为突破,面相恢复年轻,看起来好似四十左右的中年,正自年富力强,浑身透出洒脱纵逸的潇洒气度,极是不凡。当众人目光汇聚而来时,他心底暗暗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哈哈哈~” “道玄兄,这位便是那临危受命继承了朝阳峰首座之位,近年来名扬天下的杰出人才封亦封师侄么?” 道玄不知他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淡然地顺着他回了一句:“云兄过奖,他正是封亦。” 然而封亦却对他形势迫在眉睫下的虚伪客套不为所动,尤其是从方才田不易的反应,得知焚香谷居然没有将兽神浩劫之事和盘托出,更让他大是不满。 当即站起身来,有些不客气地看着焚香谷众人:“云谷主,客套之词不必说了。只有一事在下不解,谷主隐瞒南疆浩劫具体真相,却是为何?难道不知如今形势危如累卵,必须雷厉风行拿出决断,哪怕耽误一刻都会生灵涂炭吗?” 【310】 众相议封亦直言 云易岚的目光立时变了! 焚香谷世代驻守南疆十万大山,门中又有“玄火坛”留存,对十万大山中的隐秘有所知晓理所应当。可眼前此人怎会知晓此事?尤其云易岚极为果断,兽神复生第一时间便将门派撤离南疆,往中州去了,他又是如何这般迅速得知南疆变故的真相? 如此种种,皆是疑点,也无怪乎云易岚怀疑。 当然,云易岚没有立刻将南疆惊变的内情说清楚,也正是因为清楚兽神与十万大山无尽兽妖的厉害,他才退得如此果断。又担心不战而逃堕了焚香谷名声,只好佯作不太清楚惊变的缘由。 云易岚做此打算,自是全然没料到会有封亦这么个异数,会当着玉清殿三派同道将这一切都点出来! 道玄、普泓等两派首脑各自相视一眼,目光从义正言辞的封亦身上,转向了云易岚。当着众人面前,封亦自不会信口开河。何况云易岚捻须未动,神情变幻的模样,也从旁印证了他的言语非虚。 “云兄,”道玄真人面上少见地露出了严峻之色,“世间劫难原是天道定数,今我们三派聚首,一道联合应劫,理当同心共济才是。若这其中有何隐秘内情,云兄也莫要隐瞒,我们才好对症下药,度过此次劫难呐!” 普泓上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合十轻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随后深邃的目光微抬,也看向云易岚,态度不言而喻。 若说青云、天音两派首脑还能保持心境,那么两派同在玉清殿上的弟子,则纷纷眼神不善地看向焚香谷一众。知晓隐秘内情而不报,生生在此耗费一日时间,焚香谷居心何在? 甚至有人不乏以罪恶之念度人,怀疑焚香谷是不是与他们并非一条心了! 云易岚心气骄傲,何时被人以言语相逼过? 只是到了如此局势,也容不得云易岚推延,面色变了变,随即叹道:“道玄兄,普泓大师,说来惭愧!关于此次劫难的内情,也非是我有意隐瞒,实是我们焚香谷,对那收腹十万大山无尽兽妖的兽神也仅是知晓皮毛,他最初出现在我们焚香谷古籍记载的只言片语之中。” “诸位也知晓,我们焚香谷世代镇守十万大山的出口,防备着生存其中的兽妖、异族。十万大山广袤无边,兽妖数目也无法计量,若单纯以兽妖之数与我焚香弟子比较,我们是决计阻拦不住的。” “不过那些兽妖、异族多是性情暴虐、残酷嗜杀之辈,群龙无首时,他们相互之间都厮杀不休,各自内耗,方才无法突破我们看守的出入口。” “然而,在我派古老典籍的记载中,却提到过南疆十万大山的兽妖,其实是有一位能统帅群兽的首领,其人妖力通天、术法通神,那世间绝无仅有的绝世妖魔,谓之‘兽神’——” “云谷主!” 玉清殿上,众人正听得认真,然而封亦却没耐心听他从头到尾扯那古老传说,忍不住皱眉打断他的话,“如今形势危急,已至迫在眉睫、千钧一发之势,恐怕没有时间听您讲诉兽神的传说,还是直接说最重要的内容吧!” 如此不客气的言语,登时让云易岚难色难看,半眯着眼睛默然望来。 道玄这回没站在封亦一边,沉声斥道:“封亦,莫要无礼!” 也亏得如今封亦辈分虽低,身份地位却高,便是道玄,也不能以太过严厉的言语当面斥责他。若换成其他人,恐怕直接要被骂出玉清殿了。 封亦却寸步不让,严峻而激愤地道:“师伯,非是我不识礼数,而是如今的时局,已然危急到没办法再顾及这些虚礼的时候了!”没等其他人插话,封亦又立刻道:“既然云谷主不愿说,那就由我来直言吧。——此次兽妖劫难,乃是一场足以危及天下苍生的浩劫,我们必须以最坚决的态度、最迅速的应对策略以及做好最大牺牲的准备,才有可能度过这场劫难!” “诸位或许以为我在危言耸听!” 封亦将玉清殿众人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凝重道,“但我说的皆是事实!我想天音寺的大师应该还记得此次死泽之行,我们遇见的异族‘鱼人’吧?沼泽鱼人、蚁人,皆是从十万大山流落在外的一部分,他们的实力虽我们亲身感受过,绝对不算弱小!” “此次劫难中,那些寻常兽妖还罢,只是比野兽厉害少许,算不得威胁。难缠的是那些身具妖力的兽妖,他们已然具备超凡之力,除开法宝俨然能与咱们御物境的弟子相比。寻常人面对兽妖毫无抵抗之力,哪怕只是一只兽妖,也有屠城灭族之能!” “如今兽妖在兽神率领之下走出十万大山,其数无可计量,堪称无可阻挡之浩劫。”封亦眉头皱如刀刻,眉宇间尽是担忧,“诸位试想一下,面对成千上万、铺天盖地而来的兽妖,天下苍生如何抵挡?在焚香谷撤离南疆之后,如今的形势可以预见,凡兽妖过处,赤地千里,以兽妖的灵敏感知,绝对不会剩下哪怕一个活着的凡俗生灵!” “掌教师伯!”封亦深深地行礼,“当务之急不是弄清楚浩劫的来源,而是立刻定下执行之策!我们每耽误一刻时间,便会有无数苍生罹难,若多耽误几日,南部三州恐怕无人生还了!” 随着他震耳发聩的言语说罢,玉清殿上诸派弟子无不哗然! 随即议论纷纷,喧哗一片,更有心性急切者自队列站出,大声请命:“师伯,封师兄所言甚是,形势危急至此,请师伯下令斩妖除魔吧!” “师父,请您下令吧,弟子愿立即下山!” 也有稳重些的门中长老,面色严肃地向云易岚求证:“云谷主,封师侄他所说之言可是当真?” 群情激奋,焚香谷弟子则面上火辣辣一片,万分羞愧! 他们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只是听从云易岚的命令,在兽妖席卷之前,便离开了焚香谷驻地。许多人都没能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今听到封亦之言,他们才发现自己等人秉持除魔卫道的理念做人做事,可浩劫降临,在南疆世人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居然做了逃兵! 如此耻辱,让他们羞愧得无地自容! 在青云门请命之时,无数焚香弟子也义愤站出,向云易岚、上官策、吕顺几个门派长辈请命:“师父,既然有兽妖祸乱,我们怎能弃之不顾?!请您下令吧,弟子愿返回南疆斩妖除魔,弟子并不怕死!” “上官师叔,晚辈也愿随大家一齐返回南疆!” “大师兄——” 吵吵嚷嚷之中,云易岚的脸几乎变作了铁青! 他被自己门下弟子气得一言不发——真是一群蠢货!他们以为十万大山的兽妖,还如他们平日里除掉的那些山河湖海中的野生妖兽那般么?真是无知者无畏!别说他们几个,便是整个焚香谷压上去,也绝对挡不住兽妖洪流,连一片浪花也掀不起来! 哦,这倒是夸张了。 如果云易岚真有那觉悟,率领整个焚香谷死守十万大山的出口,拼尽每一个门人弟子,那绝对还是能掀起巨大风浪的。别的不说,只他一人,联合上官策、吕顺等焚香谷好手,绝对能拼掉“十三妖王”中的好几个,再加上云易岚修为大进,最后引得兽神亲自出手也未可知。 然而这只是假设! 就算焚香谷弟子愿意,云易岚也绝对不许! 自他继任谷主以来,苦心经营数百年,积蓄力量,为的是与青云门争那“天下第一正派”的名头,甚至还想过除掉魔教几大宗门,从而将焚香谷发展成威压天下、首屈一指的宗门! 有如此宏图伟志,云易岚岂会为了什么天下苍生,就把积蓄多年的力量全都耗费在兽妖之上,然后平白让青云门、天音寺捡个便宜?就算是浩劫降临,也该青云门这样的“天下第一正派”顶上才是! 云易岚巴不得青云门同那兽神死磕,多损伤些实力呢! 当然,这般阴私鬼域的想法,藏在心里还好,被揭露出来的话,那么当事人心中难堪可想而知。尤其还是云易岚这般极为在乎脸面之人! 玉清殿上,青云门、天音寺两派主事长辈也不是痴傻之人。 在封亦将当下危急局势言说明白后,如何猜不到云易岚的心思?一个个顿时眼神深沉,纷纷质询那般往云易岚汇聚而来。 “够了,都住口罢!” 沉思许久的道玄忽地开口,那威严的声音并不大,却恰到好处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边。他语气平静,言语中不怒自威,众人下意识地心中凛然,连忙各自止住了纷闹的吵嚷,立时安静了下来。 “云兄,”道玄严肃道,“还请解惑。” 殿上所有人的目光,又立刻随着道玄之言,齐齐转向云易岚。 云易岚轻哼一声,目中锐利如刀,逼视封亦,颇有几分恼羞成怒意味地道:“据我所知,封真人近日刚刚从西方大泽回返,不知这远在南疆的消息,如此言辞凿凿,你又是从何处探得?” 众人的目光,又转向封亦。 其实大家对这个问题也极为好奇,都想知道他如何回答。封亦面对云易岚隐含危险的目光视若无睹,平静相视,淡淡地道:“云谷主,我们青云门传承千年,侥幸被世间一应修士推举为‘天下第一’,如果连发生这般灭世浩劫也后知后觉,如何担得起‘天下第一’的名头?” 云易岚目中精光一放,但又立时隐去,似有些惊叹地道:“原来是千年大派的底蕴么?道玄兄,今日倒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道玄淡然微笑,颔首致意:“云兄过奖!” 随即转向封亦,眼眸中透出别样含义,淡淡地道:“封亦,还有什么消息,你也一并说给大家听吧。”方才云易岚虽未正面回答,但其反应,也可算作是默认。 此时道玄的眼神意味难明,让封亦颇为头疼。 ——原来青云门还有他这一派掌教,也不清楚的“底蕴”存在啊。 封亦从他眼中读出此意,暗中无奈一叹,若非情势万分紧急,封亦何至于此?到了这一步,封亦也豁出去了,就算一时解释不了,也得先将这场浩劫应对过去再说,当即硬着头皮道:“师伯,的确还有一个重要消息!” 道玄眉头微动:“哦,你说。” 这下田不易、水月、曾叔常等都觉察到异样,纷纷古怪地向他看来。 封亦道:“兽神麾下,有‘十三妖王’最为了得,其中不乏白骨妖蛇、驺吾、修罗鸟等血脉悠久的可怖妖兽。十万大山的兽妖在其率领之下出山,席卷天下势不可挡,有分作了东、西、中三路,各自以对应妖王率领!” 道玄颔首,继续道:“那么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应对最为妥当?” 封亦径直道:“兽神临世,为的是屠戮天下苍生,我们应当做两手准备:一则主动出击,吸引兽妖,将它们的注意力从普通人身上移开,最后汇聚到青云山一战而定;二则派遣弟子引导百姓避难,使他们躲开我们吸引兽妖的路径。如此双管齐下,可以将此次劫难造成损害降到最低!” 道玄捋了一下胡须,盯着他道:“你倒是思虑周全。” 封亦低着头道:“为天下苍生计,合当鞠躬尽瘁,我不敢居功。”田不易在旁边听得白眼直翻,起身把他拉回来,没好气地责备道:“哼,你小子倒是大言不惭!如今我们三派聚首,这么多人在这儿,难道想不出一个妥当的办法?且坐着听听大家的意见罢。” 封亦向道玄行了一礼,而后又对周遭其他门派之人点了点头,方才坐下。 道玄真人看了眼封亦与田不易,没再纠缠,而是转向天音寺普泓上人与焚香谷云易岚,开口道:“两位如何看待?” 封亦把自己该说的、能说的,全都说出来了,坐回位置后见道玄真人转移了注意力,也顿时松了口气。同时不忘低声向田不易道了声谢,方才田不易毫不客气的斥责,实际上是为他解围,让道玄暂不深究那些细枝末节。 田不易对他的道谢浑不在意,白眼一翻,没理会他。 【311】 众相议拟定决策 骤然之间听得如此多的消息,普泓上人沉吟思量,没有立即开口。 上官策看了眼同样没有出言的云易岚,犹豫了一下,道:“依照这个思路应对,倒也稳妥可行,只是具体如何实施,尚需议定。那兽神麾下的十三妖王并不好对付,兽妖数量也远胜我等,若引诱之法具体实施稍有不慎,便会造成极大损失!” 天音寺法善闻言,反对道:“明知兽妖肆虐危害极大,为何我们非得放任他们席卷数州?何不倾咱们三派联合之力,一举南下决战,将那兽妖之祸消弭在初始阶段呢?” “师弟,莫要大意!”法相道,“我相信封师兄的判断。若依他所言,兽妖成千上万、其势如虹,那么便是我们三派联手,也恐怕难以顺利镇压此次浩劫!倒不如按照封师兄说的那般,趁兽妖分散之后集中力量各个击破,届时所剩残余兽妖引到一处,再行一战而决,才是稳妥之举。” 法善粗豪的面上,竟罕见地显露慈悲,叹道:“只是如此一来,那些兽妖肆虐各地,不知会有多少无辜之人因此罹难,岂非罪过?阿弥陀佛......” 虽说封亦着重提及派遣人手迁移寻常百姓避难,可斩妖除魔尚且人手不足,又能分出多少人主持此事?何况,百姓迁居避难,又岂是嘴上说说那般简单,一旦隐藏不慎惹来兽妖注意,便将是一场不忍直视的惨祸! “诸位前辈,”就在此时,青云门中有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关于法善师兄所担忧之事,在下倒是有一个想法。” 曾叔常愣了一下,只因那说话者与他近在咫尺,回头一看正是曾书书! “你小子别胡闹,这般重要之事岂有你插嘴的余地?” 作为修真之士,斩妖除魔一类正义之举,曾叔常毫不陌生。可也正是高来高去习以为常,与寻常凡俗百姓接触甚少,要他急切间转变思路,想出一个庇护无数普通人的办法,他却是束手无策。 正是因此,曾叔常担心曾书书不知轻重,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皆是无法完成岂非坐蜡?是以连忙呵斥。 曾书书这些年里颇受同辈弟子刺激,身上懒散的性子去了大半,隐隐也激发出年轻人的豪气。眼见封亦、法相、法善等纷纷出言,他也不甘落后,正好想到一个办法,便果敢地站出来。 “爹,您怎么看不起人呢?” “我的确想到个办法,绝对不是为胡闹捣乱来的!” 曾叔常不信,还待再呵斥,旁边田不易帮腔道:“曾师兄,咱们今天聚首商议,原本为的便是‘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你又何必强自拘束曾师侄呢?说实话,那兽妖势大我还没那么不知所措,唯以掌中之间戮力拼杀罢了。倒是如何在这等危局之下,更多的保存天下元气,我一时想不到好的办法。既然大家都一时无策,何不听听曾师侄之言?” 曾叔常见此,只好回身瞪了曾书书一眼,又似低声嘱咐着什么。 曾书书无奈应下,这才向着殿上众人稽首行礼,随即开口道:“诸位,以在下拙见,庇护寻常百姓最紧要的一点便是隐蔽,不使他们被兽妖敏锐的感知察觉。所以在下觉得,以阵法遮掩兽妖行进路径上百姓的气息,乃是最合适的办法。” “阵法?” “咦,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凡人没有飞行的手段,虚弱体力也走不远,正好迁离住地后就近寻找隐蔽处布置阵法,遮掩行藏!有咱们派遣的人手主动吸引注意,想必的确能从兽妖的感知之下忽略过去!” 受曾书书启发,殿上众人均以为大妙,纷纷出言提议。 “诸位前辈,”一个清丽温婉、柔中带刚的女子声音,蓦地吸引众人注意,原来是焚香谷云易岚身后站着的弟子燕虹,她道,“既是用上阵法,弟子以为可以不必只局限于遮掩百姓行藏。我们也可以在兽妖行进路径半途,布下数道大阵用以接应冒险引诱兽妖的同道们。” “此计甚妙!”曾书书听出燕虹提议的好处,顾不上失礼,抚掌赞道,“诚然,有数道大阵接应,一则能让冒险的同道免去后顾之忧,二则也能视情况联手,趁机剪除兽妖的实力!还不止如此,咱们与兽妖闹得越是激烈,越是吸引他们的注意,那么隐藏的寻常百姓也越是多了几分安稳的概率,当真一举数得!” 曾书书越说越兴奋,满面红光:“燕师妹真是秀外慧中,竟想出如此绝妙的办法!” 燕虹被他这般毫不客气的一阵夸耀,迎着众人或是赞叹或是好奇的目光,也不由得面颊微热,连忙轻声回道:“曾师兄过奖了,我也只是在师兄的启发下,侥幸想到这一点罢了。” 有了曾书书、燕虹在前,其他各派的年轻弟子也参与进来。虽说他们没有提出如两人这般绝妙之法,但各抒己见、群策群力之下,倒是让那具体的实施策略完备起来。 即便有错漏之处,也有各派长辈把关。 而且有了燕虹提议,焚香谷那些满腔热血的弟子,也不再隔绝于外,纷纷出言参与进来,倒是让云易岚的脸色好看了几分。 望着殿上人声鼎沸的商议,封亦也如三派长辈那般感慨万千。因为今世封亦直接道出兽妖劫难的情报,青云门不必如原本轨迹那般措手不及,直到兽妖祸乱天下,杀上青云山才有所反应。 如今策略逐渐完备,正道三派积极应对兽妖浩劫,最终局势定然会被原本轨迹中,兽妖一处赤地千里、生灵断绝要好得多! 半日过后。 三派首脑根据众人商议的诸多办法,一一整理归纳,定下了拟定路径、引诱兽妖、迁居百姓的具体章程与人手,最后只剩下布置大阵接应同道与伏杀兽妖尚未定论。 又一番讨论,道玄真人当仁不让拿出决断:“无论接应还是伏杀,皆乃千钧重担,非道行通玄、坚毅果决者不能担任。我看,便依照路径布置三座大阵即可,正好对应咱们三大门派。” 道玄说着略作沉吟,而后继续道:“我青云有‘玄天风雷阵’,便设为第一道!” 普泓上人微微颔首,出言支持:“敝寺有‘金刚伏魔大阵’,就设在第二道。”云易岚见他俩都做出决断,倒也没有多说什么,道:“那我焚香谷就在第三道布置‘九焰诛魔阵’,会会那兽妖吧。” 事到如今,大势抵定。 众人再细细商议一阵,随即各自退却,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不过封亦却在众人走后,被道玄真人留了下来。 玉清殿后的静谧居室,几人神情各异,相继落座。出现在此的,只有青云的七位首座,再无多余之人。 封亦心有所感,果然,道玄真人随后开口,问的便是南疆兽神之事! 在玉清殿上,道玄真人可以不予计较,甚至为他遮掩,可这并不代表封亦可以完全无视他。封亦其实也并没有隐瞒之意,甚至他还担忧道玄真人不明内情,从而生出轻视之心。 所以他将与兽神相关的隐秘消息,措辞之后一一道出。 那诸般匪夷所思的远古辛秘,将一众自诩见多识广的青云首座,也听得瞠目结舌。由来寡言少语、冷漠如冰的小竹峰水月,此刻情不自禁动容开口:“世间居然曾经有过这样的奇女子!” 曾叔常老成持重,反驳道:“哼,若非那巫女玲珑傲慢无端、肆意妄为,也不至于闹出这般一场浩劫——呃,好吧,我不说了就是!” 水月冷哼一声,收回了目光。 她也不知为何要如此,大概是头一次知晓,曾经有过这样一位才绝千古的奇女子,又因为自己的失措而下场凄然,因而有了莫名的同理之心,以至于心生触动与感慨吧。 田不易却敏锐地注意到另一处,神情复杂地道:“又是‘长生之术’!” 他也不知是否世间惊才绝艳者,最后都会痴迷于此。因为求长生,天音寺那智慧如海、慈悲为怀的神僧堕入魔道,犯下血案;眼下兽妖祸乱天下,居然根源也是因为上古一位大能,求长生而不得遗留的祸患! “封亦,”道玄目光如炬,忽然道,“你是不是早就知晓兽神之事?” 田不易心中一惊,忙从旁出言道:“师兄,此事——”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道玄平静的眼神止住。道玄虽说平日很少在门人弟子面前露面,可田不易却深知道玄威势,故迟疑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呆着。 只是眼神略微担忧地转向封亦。 封亦自己到没觉得有何异样,点头道:“的确如此。” 道玄双眼微微收缩了一下,但也没有催促,静待下文。 封亦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取出了自己那柄仙剑“天烽”。“天烽”一出,淡淡炎力散发,映照得静室光晕微红,众人都敏锐地感知到静室温度的上升。当然,以在场诸位的修为,那点温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田不易知道封亦炼制仙剑的事,见他取出“天烽”,因为自己以前所使“赤芒”之故,顿生好奇:“这便是你新炼制的那柄剑?给我看看——” 封亦颔首递过去。 田不易将仙剑握在手里,立刻感觉到隐隐的排斥之意,大为惊讶。法宝生灵,可是九天神兵的特征!当即法力运转,压住那法宝排斥反抗的灵性,生生激发仙剑内蕴之威,但见赤红光芒自剑刃亮起,静室中的温度以极快地速度提升。 “这把剑不错!没想到闫正会当真炼制出九天神兵的仙剑来,可算得其所愿,咱们青云要以他为铸剑第一了——咦?” 田不易也是爱剑之人。 他正夸奖时,蓦地觉察到“天烽”隐藏的玄虚,当即眼眸中神光一亮,明明矮胖身躯竟气势勃发,显出与他外貌极为不符的宗师气度。阵阵法力激荡,那赤红闪亮的剑刃之上,蓦地浮现出一个金赤闪亮的玄奥符文。 田不易惊诧万分,胖脸上显露不可思议之色:“符箓加持!闫正会他居然成功了么?” 当即见猎心喜,法力再运,澎湃如涛的法力强行灌注进入仙剑之中,金赤玄奥符文之下,第二个符文闪烁不定,似又要显形而成。霎时间,无可比拟的炎力沛然勃发,众人感受着那急速上升的温度齐齐一惊,随即便见周遭静室的布置陈列竟立刻显出焦糊之状! “田师弟!” 道玄一声大喝,将田不易从试探法宝之中惊醒。 他立刻注意到静室的变故,法力一收,忙不迭将那仙剑丢给封亦,有些心虚地露出赧颜之态。 道玄也没想到田不易如此冒失,一个不注意,居然差点把他的房间都给点燃了!不过此时也不是责备他的时候,道玄目光在那柄仙剑上停留了一瞬,点头夸了句:“是柄好剑。”接着转向封亦:“你接着说吧。” 封亦道:“师伯,我为求炼制此剑的‘离火之精’,往南疆去了一回。”接着他将那次南疆之行,整理措辞过后,有所保留地道出,一直说到深入十万大山,在那古窟寻得“南明离火”,从而萃取“离火之精”。 最后叹道:“我原以为那只是个传言,但谨慎起见,也从那不人不鬼的巫妖手上夺取了一件圣物。没成想天意难违,终究还是让那兽神复生,掀起这场劫难!” 众人这才知晓缘由。 道玄听完,也没有怀疑。毕竟封亦虽说大意受骗,但换做是他们,也不会因为一个传言便太过上心。何况封亦谨慎中还做了不少预防,譬如此次及时的觉察兽妖之祸,已然算得上细致妥当。 问明了缘由,道玄自也不会苛责。 不过事到临头,道玄又问了一个让在场数人震惊的话:“封亦,你在殿上一直主张将兽妖引到青云山决战,不止是因为兽妖来势汹汹、数目众多吧?——你是担忧对付不了那天地戾气转生的‘兽神’,是么?” 封亦苦笑道:“师伯,别的我也无法明证,单指一点,您看云谷主连脸面也不顾,早早地带了门人来青云山,也可知晓一二了。” 道玄回想今日大殿上,那云易岚奇怪的表现,顿时皱了眉头。 田不易跟着反应过来,对封亦此举背后未尽之言大为震骇:“你的意思,难道那‘兽神’必须得用最后的手段才能对付?” 封亦颔首默认。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尽皆骇然无言。 【312】 兽妖乱世与野狗 嗖! 林木间有道灰影掠过,短暂站定时才显出本体,原来是只灰色毛发的小貂。它机警地戒备这四周,虽然什么也没有觉察到,可它仍旧感觉一阵难以安宁的惊慌。 呼~ 树林茂密的林间,忽地吹过一阵风来。 正是那突兀的风,让小貂儿受惊,一个纵跃便慌乱地朝着某个方向奔逃而去!在那风中带来的气味中,它嗅到了让自己惊恐的致命气息! 几乎就在灰色小貂儿逃走的瞬间,从风吹过来的方向传来沉重而迅疾的脚步声,脚步稍显凌乱,且伴随着一路树枝断折的声响,往这边快速靠近。 呼噜~ 粗重的喘息,夹杂了一声含糊的低哼。 蓦地林中地面投下一片阴影,灌丛衍生而出的枝桠,在瞬间被挤开、断折,接着一个魁梧壮硕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出现。那魁梧身躯高逾九尺,肩背开阔雄壮,脑袋微微前伸,四肢粗壮无甚分别,整体看来好似四四方方极为健壮,右臂拖着跟粗壮森白兽骨。 只是他那模样非同寻常,硕大脑袋光秃秃的,只有少许几根凌乱的毛发,眼睛浑圆瞪如铜铃,阔口獠牙,鼻孔外翻,端得丑陋狰狞,可畏可怖! 原来是一只黑猪兽妖! 那兽妖丑陋面上的神情,竟也如先前小貂儿一般惊惶,慌不择路地胡乱奔逃。直到林木上空蓦地掠来一道光影,兽妖敏锐的知觉立刻捕捉到那危险的气息,獠牙外翻的阔口发出阵低吼,连忙站住脚步,戒备地往上方凝神以待。 咻! 可真正致命的威胁,却根本不是从上方而来! 吸引到兽妖的注意之后,猛地一声锐物划破空气的轻响,自兽妖身后传来。兽妖惊骇万分,手中不知名的森白兽骨下意识往背后一甩,倒也运气不错,竟让他歪打正着,将那飞掠如箭的灵光击中! 铿~! 两股巨大而截然相反的力道碰撞,在林间立时掀起一阵剧烈的风浪,席卷向四方。那兽妖魁梧的身躯竟有些吃不住力道,反震之下一个踉跄后退数步,紧握森白兽骨的胳膊一阵疼痛。 不过这疼痛也只是激发了兽妖的凶性,当即鼻孔一抽,嗅到那气息来处,铜铃巨目圆睁,发出一声愤怒的威慑怒吼! 林间深处。 那灵光遁回之后,随即传出一个恼羞成怒的喝骂。 喝骂之声的主人,似对眼下一切颇为不耐,尤其原本打算暗手偷袭,用更加轻松的办法解决战斗。没成想那兽妖长个猪头,实则不仅不蠢,反而机警得像只兔子。 偷袭没能得手,此人也恼怒起来,那遁回的灵光受其法力激发,立时豪光大放,迎风便长,变化成了一个丈余长度的獠牙,灵光萦绕,威势不凡! 兽妖从那獠牙法宝上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双手紧握兽骨,一面戒备獠牙一面低吼威胁,铜铃巨目死死地盯着那獠牙! 可惜这一回,法宝的主人不打算再与他多做纠缠。 獠牙法宝悠然一转,随即携风雷之势往兽妖重重地击打而去!兽妖避无可避,只得以兽骨相迎,林间登时响起一声接一声的巨力撞击的轰响。片刻之后,那一处林间被战斗余波搅得凌乱一片,而兽妖也在无可躲避的正面硬撼之下落败,森白兽骨居中断裂,抛在一旁,他自身也气息微弱,渐渐没了生息。 “恁娘——!” “跟他么的茅坑石头一般又臭又硬,浪费道爷的力气!” 林中走出个面貌稍显猥亵的人来,那法宝在他手上一招之下,一边缩小一边落入他手。此人稀少的头发在头顶挽了个发髻,以木簪别着,露出不太协调的大脑门。脸颊瘦长,鼻孔外翻,两撇颀长胡须,一条比常人略长的舌头时不时下意识地伸出来舔舔嘴唇。 此人,竟是枯树山侥幸逃得性命的炼血堂残存门人野狗道人! 野狗如今的形象,比以往倒是干练不少。尤其以前那身脏兮兮几乎看不出本来模样的道袍,被他换下,如今穿的是一身玄黑劲装,辅以道道血色纹饰,样式正是鬼王宗琼玉阁下,“血杀堂”弟子的服饰。 野狗当然没有改换门庭。 或许在别人眼中,他不过是微若尘泥的存在,可他本身乃是极为忠诚之人。炼血堂从野狗堆里救回了他,还将他引入修真大道,那么野狗便自认此生永远是炼血堂的门人! 以他认死理的脾性,按理是活不下来的,下场多半也是为炼血堂殉葬。 偏他气运不绝,遇上了血杀堂两个与众不同的人物——无论瘦猴,还是沈肆,对其身份自称浑不在意,他俩不图虚名,只求实用。野狗不肯放弃他炼血堂弟子的身份,那便随他去罢,只要他本人是在为血杀堂出力即可。 起初野狗也不愿为鬼王宗出力。 可随着挨的揍多了,野狗也醒悟过来,难得留下条性命,总不能就这般白白被人打死吧?何况世间虽大,能与万毒门相抗者,也唯有鬼王宗一门了。他记恨着万毒门灭掉炼血堂的仇,觉得索性跟在鬼王宗背后对付万毒门也未尝不可。 由是便跟了血杀堂。 自从跟了血杀堂,许多规矩不得不遵守,譬如他那身分辨不清的脏污道袍,就被瘦猴两个,以“有碍观瞻”为由勒令换下。也有许多与平日在炼血堂截然不同的任务,需要他出力执行。 那些任务大多让他摸不着头脑。 便如这一次,血杀堂全体出动,率众南下对付那些肆虐各处的“兽妖”,如此大张旗鼓,野狗对其目的便十分疑惑。可惜作为血杀堂底层人员,时时刻刻被瘦猴、沈肆镇压之人,没有谁为他解惑。 灭杀了这只黑猪兽妖,野狗窜步走近。 在炼血堂穷惯了,凡是斗法之后,野狗人如其名,都会仔细地从对手身上搜索战利品。可惜这回翻遍兽妖魁梧身躯,对方除了一身猪肉,居然别无长物。他将那森白兽骨捡回手里掂量了一下,无奈叹气。 “品相倒是不错,就是质量差了些,炼不成法宝!” 就在他扒拉兽妖时,林间上空蓦地传来个声音:“野狗,你也太没用了吧,就一只猪让你费这么大力气还没弄死?” 野狗听出那正是瘦猴的声音,语气里的刻薄、奚落别人学不来! 当即怒道:“道爷做事,还要你这猢狲来教?” 那声音也不气,只是阴恻恻地笑道:“你这死狗,该不会是想趁这机会偷懒耍滑?别怪猴爷没告诉你,副宗主亲自下令,血杀堂今日必须抵达南面山溪镇,将那里的兽妖清除干净!若是逾令未至,嘿嘿~” 野狗心中一凛。 因为血杀堂组成人员来历复杂,平日里许多规矩,执行力度皆与执掌者重视程度相关。便如瘦猴、沈肆两个,除了最起初收拾野狗外,平日并不会严苛执行那些规矩。 但有一条,被所有人奉若圭臬,那便是但凡副宗主之令,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否则没有人能救得了违逆之人! 野狗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犟嘴,哼声道:“你想看道爷出丑?那你可就想太多了!”正欲御物而起,蓦地想到什么,回身从那野猪兽妖口中扳下两颗最尖的大牙,觉得总算没白动手一场,这才心满意足地御物飞起,追上了前边蹲在瓮金锤上姿势可笑的瘦猴。 片刻后。 沈肆也率领人马追上来,他们这一部共有十余人,汇聚一处倒也浩浩荡荡,其势不凡,由此一路往南。他们这一次接到的命令,便是清除一应兽妖,路上也遇到过落单的几只,瘦猴、沈肆他们不厌其烦,都停下来一一将其清理掉。 野狗跟随鬼王宗血杀堂时间不长,对其如此行事风格尚未完全习惯。 再加上他刚刚加入,修为虽然不差,地位却不高,好些时候都被要求由他出手对付那些兽妖,闹得他老大不乐意。 此刻飞在半空,野狗道人便颇为怅然地叹息道:“道爷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怎地如今管起斩妖除魔的闲事来?长此以往,道爷威信何在?若是让圣教同门知晓,怕是免不了一场耻笑,唉~” 沈肆与他距离不远,听到嘀咕,忍不住便笑。 野狗道人狗脸一沉,冷眼瞪去:“你笑什么?” 沈肆如今已经摸透了野狗的性子,根本没去理会他。野狗不服气,追问道:“怎么,你觉得道爷说错了?哼,看看咱们都在做些什么事儿吧——斩妖除魔,多管闲事!哪里还有半点圣教弟子的威风?” 沈肆好奇道:“你信奉幽冥圣母与天煞明王是么?” 炼血堂乃是圣教正统,只不过如今式微罢了。对于这个问题,野狗道人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我们圣教弟子,谁不侍奉圣母与明王两位神明?” 沈肆笑道:“既是遵崇两位大人,难道不知明王开天创世、圣母怜爱众生,吾辈唯有戮力同心护持秩序,平息祸乱,方能共登极乐太平盛世?” 野狗道人一滞,怀疑道:“是这样?怎么道爷在炼血堂时,与这截然不同?” 沈肆看了他一眼,道:“年老大为祭炼‘赤魔眼’,所需精血无数,他还能让你们信奉圣母与明王圣训,然后把他自己除去不成?” 野狗道人猛地摇头,斥道:“不对!若是按照你所说那般,道爷岂不是也得除恶扬善,变得如正道中人那样虚伪?倒也可是魔教出身,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才是正理!” 沈肆哈哈大笑,笑得野狗恼怒方止。 他看着野狗,忍不住叹了口气,也没直接回答他的诘问,而是道:“野狗,‘魔教’这个称呼,你知道它是从何而来,又是谁加诸在我们身上的吗?” 野狗道人愣了一下,沉默下来,他似乎意识到沈肆要说的是什么,是以犹豫片刻,方才道:“你是说,那是‘正道’——” “是啊,看来你很清楚嘛。”沈肆轻笑道,“我们‘魔教’的称呼,从来便是正道那些虚伪之人,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对付我们,方才强自加诸在我们身上的!我们从来都没有认为自己是邪魔外道过,信奉幽冥圣母与天煞明王的我们,自蛮荒圣殿传承起,一直的自称可都是‘圣教’啊!” 野狗倒吸一口凉气,只觉狗脑之中混沌一片,喃喃地道:“不对不对,道爷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若是做那斩妖除魔的软弱之举,非得让人笑话不可!” 沈肆摇头叹息:“你如果真的依照正道之人强加念想那般去做,才是真正落入了对方的算计!若非如此,你以为咱们副宗主,为何要组建‘琼玉阁’?为的正是正本清源,肃清圣教污秽,还圣教一个朗朗乾坤!” 野狗狗眼瞪大,眼睛里好似转着一个个迷糊的圆圈:“是这样吗?” 就在此时,队伍里传来一阵喧哗,接着不远处浮现一道道沉凝而强大的气息,为首一个如铁塔伫立在血红“杀生刀”上的胖大和尚最为显眼。原来是瘦猴他们这一部人马,追上了杀生和尚的大部队。 至此血杀堂人马聚齐,杀生和尚一声令下,众人立时朝着山溪镇所在疾行飞去。 申时末,血杀堂一行抵达山溪镇。 野狗居高临下望去,那山溪镇位于两山间一条溪流边上。此处乃是河谷,地势平坦,水源丰茂,镇外有广袤的耕田,乃是一处物资丰沛、生活富足的安宁祥和之地。 山溪镇虽名为镇,实则住户甚多,堪称一座小城。 那山溪镇也的确在向着城市迈进,镇外修筑了青石城墙,能妥善地保护镇民安危。可随着一声沉闷的兽吼,飞在半空的野狗心中悚然而惊——一道两道,三道四道,乃至一时无法分辨清楚的密密麻麻的兽妖气息,让野狗不由自主地心往下沉! 兽妖,无可计数的兽妖! 山溪镇面对兽妖,那耗费物资无数的青石城墙如若无物。野狗道人完全可以想见,那些聚在镇中的百姓,在兽妖面前宛如一道可口而丰美的菜肴,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哪儿来的这么多凶残兽妖?” 野狗道人狗脸满是凝重。 眨眼之间,血杀堂一众飞临山溪镇上空。迎面扑来的浓郁血腥气息,让血杀堂所有之人骇然变色,野狗双目粗略环顾,所见寥寥几处凶残之景,立时叫这自诩“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他也瘆得慌,随即便是油然而生的莫名怒火! ——区区野兽般愚蠢的妖物,安敢如此放肆? 呖! 血杀堂的到来,立刻吸引了镇中兽妖。 几个能飞行的兽妖振翅而起,毫不畏惧地向他们冲过来。野狗握住獠牙法宝,凌空而立,没等他出手,便见一道血红刀芒弥漫天际,无穷杀意如涛奔涌,那几个兽妖连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如折翼般坠落下去。 野狗道人也被那狠厉的杀意吓了一跳,见是杀生和尚出手,这才松了口气。 “血杀堂,目标兽妖,都随佛爷杀来!” 野狗道人心绪复杂,自半空降下,口中喃喃地道:“道爷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艹!区区猪头,竟敢偷袭道爷?” 【313】 山溪镇好人野狗(一) 山溪镇中早已被兽妖充斥。 野狗刚一落地,立刻便被几个黑猪兽妖盯上,红赤着双眼垂涎三尺那般嗷嗷叫着袭来。野狗惊了一跳,喝骂声中忙不迭祭起獠牙法宝予以镇压。 轰然震响过后,街边房屋倒塌半座,那几只黑猪兽妖居然在他一击之下齐齐殒命! 野狗万分意外,上前细细一辨,这才发现端倪。 原来那几个兽妖虽也与之前遭遇的兽妖相同模样,可内里实力水准却差了几筹!眼前这几个,竟只是长得凶恶,实则法力低微,与山林凶恶猛兽差不多。面对普通人,兽妖自可无往不利,可在野狗这般修行者面前就不够看了。 觉察到这一点,野狗喜出望外,胆气顿生! 想到先前被那铺天盖地的兽妖洪流吓住,野狗觉得颜面大失。像是为了找补方才的胆怯,野狗高呼酣战、怪叫连连,以獠牙法宝碾碎了大片寻常兽妖,顿觉豪气干云,畅快万分! 那些寻常兽妖也觉察到野狗的厉害,纷纷绕开这一片区域,这让野狗更加自得意满。 直到半空人影飞掠而过,瘦猴尖利地声音传来道:“这片的人都四绝了,野狗,速去镇东!” 野狗道人闻言一惊,跃上一座高楼四顾,果然在这一片区域中没有见到一个幸存的活人。四下除了一片片的血污,甚至连尸骸也没有留下。 野狗这才反应过来,难怪这片区域连个厉害的兽妖都没遇见,原来是人都死光,兽妖都往别的区域聚集过去! 血杀堂此行乃是全体出动,不过他们在数量上仍旧处于下风。那些密集汇聚、势若洪流的兽妖,数量几乎是血杀堂的四到五倍。 野狗当即应了一声,脚踏屋顶,朝着镇东快速纵跃。 他身在半空,居高临下将一路情形看得清楚,那些倾倒房屋各处的一团团血污,鲜红刺目,让野狗方才短暂的快意霎时消弭,心中转而多了股让他难受的积郁之感。 就好似心中莫名燃起了一团火,炙烤得心里难受,非得发泄出去才能舒缓! 野狗速度极快,镇东转瞬便至。 他刚落在一户人家的房顶上,便听得房屋内传来惨嚎怒吼,感知中也立时多出两道妖邪气息。 急切之间,野狗也顾不得许多,立时锁定那两道妖邪气息,祭起獠牙法宝便从屋顶轰然震下!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那两个肆意施虐的兽妖反应不及,其中一个正在獠牙法宝镇压的中心,无处躲避之下,登时被沛然巨力砸扁妖躯丢了性命。另一个见机快,又不是法宝攻击的主要目标,凭借妖力抵挡逃过一劫,只是狼狈地震飞出去。 房屋屋顶破开了一个大洞,野狗轻捷地从那大洞跃下。 獠牙法宝倒飞而回,野狗谨慎地戒备周遭,狗眼环顾,待看清屋内情形面上蓦地一滞,旋即神情变换,一会儿煞白一会儿铁青。 只见房屋中,有个中年模样的男子失魂落魄地跪在血泊之中。 在他身前,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妇人躯体不全地落在那里,不远处有个同样声息全无的老翁,那中年男子怀抱之中,则是一个浑身鲜血直流的少年孩童。显然这寻常的一家四口,如今已然家破人亡! 野狗道人被心中复杂心绪搅得焦躁万分,沉声问道:“喂,你还活着么?” 那中年男子怔怔地望着怀中孩童,双目灰败,死气盎然,根本没有予以回应。野狗眉头拧起,粗重地呼出一口气,正想再言,蓦地惊觉一股悄然潜伏靠近的气息,出现在那中年的背后! “喂,小心——” 野狗道人提醒得迟了。 或许对他来说不算迟,但那中年男子却根本反应不过来,或者说沉浸在悲痛中他根本就无法反应。下一瞬,利爪翻飞,在兽妖快意的嚎叫声中,那中年血洒屋舍! “可恶!” 轰! 野狗道人含怒出手,獠牙镇杀那兽妖的同时,也将房屋震塌!野狗法力一震,从那屋舍废墟跃出,灰头土脸模样难掩他此时的怒容。 ——居然当真道爷的面杀人,简直岂有此理! 野狗道人心中如是想着。又或许不仅仅只是如此,至少他心中那积郁的怒火,不仅没有因为镇杀兽妖消弭,反而越积越盛之势! “可恶,可恶!” 野狗道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愤怒,但他知道如何发泄心中的怒火。 他好似一条护家的凶猛家犬,朝着那些兽妖冲了过去!凭借他一时血勇,竟冲开了兽妖的洪流,杀入镇东。镇子东面幸存的凡人为数不少,野狗将一枚獠牙使得虎虎生风,哐哐砸扁以群兽妖之后,落入一处宽敞的祠堂。 祠堂中有十来个幸存的凡俗百姓,男女老少皆有,不过以老幼居多,青壮大多死在了与兽妖的搏杀之下。 原本陷入绝望的一群人,骤然见到野狗从半空落下,御使法宝镇杀大片兽妖,惊骇过后便是狂喜。虽然野狗古怪的面貌让他们有些畏惧,但那群人中还是立刻走出个皓首老者,上前便大礼参拜:“老朽拜见上仙!感谢上仙垂怜,救我等于妖魔之口,老朽——” “闭嘴!” 值此危急时分,野狗哪有心思与他喋喋不休?当即一声喝骂,那老者连忙闭口不言,惴惴不安。野狗看得生气,只是注意到他身后那群惶恐不安的老弱,又觉得在他们面前耍威风算不得好汉,当即只得按捺住心中焦躁。 “还愣着做什么,都随道爷来!” “你们这镇子呆不了了,想活命就得突围出去!” 那老者见说,连忙作揖:“如此有劳上仙——”野狗却没心思与他虚礼,转身便走。老者被兽妖也吓怕了,赶忙招呼背后族人,紧紧地跟上野狗的步伐。 一个人与一群人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 野狗带上这些累赘,凡路上遇见的兽妖,他都得全力以赴,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斩杀,这才能庇护他们不受伤损。可人力终有尽时,当周遭兽妖越来越多,野狗便感觉吃力起来。 他想径直丢下这群累赘自去,独自一人他会更容易脱身。 可野狗也是极重脸面之人,方才话都说出去了,此时食言而肥,这得把自己的老脸置于何处?当即硬咬牙又支撑了一阵,多走了一条街,在转过那街口之时意外陡生! 从隐隐中猛地掠来一道虚影,凌厉的数道锐气,向他要害袭来! 野狗道人吓了一跳,连忙将獠牙法宝挡在身前,只听“嗤”地一声,法宝上巨力反震,野狗道人退了两步站定,凛然看去。 那街口出现了一只不同的兽妖,其身材颀长匀称,四肢苍劲有力,利爪森然,脑袋却是一个狼首! 与野猪兽妖相比,野狼兽妖更加狡猾,那双幽绿的瞳孔里甚至人性化地露出残忍与戏谑的目光! “啊!” “上仙救命、上仙救——” 野狗道人正自凝神以对,蓦地听见背后呼救,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一群累赘,连忙回身去看时,那野狼兽妖立刻脚下一踏,迅猛无声地直掠而来! 野狗暗叫糟糕,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分神犯错! 忙不迭回转过来,然而法宝回护终究慢了几分,骤听“嗤啦”一声响,接着左肩一疼,竟是被那兽妖以利爪划开数道血口!野狗受伤,那伤痛反倒让他将复杂思绪压下,激起凶性,怒吠声中獠牙法宝连连攻出! 那野狼兽妖虽然狡猾,硬实力却不如野狗。 不过他们数量更多,野狼兽妖嚎叫一声,唤来三个同伴,四个兽妖化身狼群,围绕着野狗纠缠起来。这些兽妖端得狡猾无比,他们不敢与野狗正面相抗,便以试探攻击为主,野狗数度攻击落空,心中焦躁又起。 尤其是听得身后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刺激着野狗的内心。 蓦地,野狗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因为背后惨嚎的声音忽然停止,他显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张稍显猥亵的狗脸之上,蓦地涌现出无穷的怒意与煞气! 野狼兽妖注意到了野狗的停顿。 生性狡猾的他们,先派了一个上前试探,野狗的反应的确慢了一拍。那兽妖登时大喜,连忙扑过去,利爪撕扯落向野狗的脖颈要害,同时狼口一张,咬向野狗的头颅! 噗嗤! 野狼兽妖的利爪没有落空,锋利爪子破开了衣衫皮肉,鲜血霎时迸溅而出! 但那却并不是利爪落在脖颈要害的成果,野狗道人直到最后关头,方才避开要害,让那利爪从他身前胸膛抓过去。下一瞬,迎着野狼兽妖张开的腥臭阔口,野狗道人冷笑一声,法宝嗖地疾射,竟从那野狼口中贯入! 巨力带动野狼兽妖的身躯翻飞而出! 与此同时,策应那野狼兽妖的其他三个,急怒地攻来,明显是想从野狗手中救下同伴。可惜他们慢了一瞬,野狗道人不惜以伤相诱,等的就是眼下这一刻! 是以面对三个野狼兽妖的联手袭击,野狗道人眼神冷厉:“孽畜,道爷等你们多时了,受死吧!”他稳稳地站立原地,滑稽的面容浮现极不匹配的大义凛然,面对兽妖不闪不避,祭起獠牙法宝凶猛地横扫过去! 【314】 山溪镇好人野狗(二) 狼妖的实力,与猪妖相差不多。 可野狗却感觉狼妖比猪妖难缠数倍!当他将那三只野狼兽妖斩杀,又随即杀散街口追来的兽妖,也不由得感觉一阵疲乏。 野狗道人深呼了一口气息。 如此动作却又引得胸前伤口疼痛,让他一阵龇牙咧嘴,面目微微扭曲。只是他一时也顾不上伤势,回身飞掠,落在了先前那群人之前。野狗道人被兽妖缠住,失去庇护的他们,落入兽妖口中下场不言而喻。 街道上散落着惊惶骇然的老弱遗骸,数量比先前跟随他从祠堂离开时少了许多,去向不明,但也不难猜测。 野狗吁了一口气,苦笑摇头:“道爷失言了!可你们也莫要怪罪,道爷方才尽力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怅然不仅仅只是因为失言,更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悲悯与愤怒。 那种感觉很古怪,也似有些多余。 至少野狗道人觉得,如他这般心狠手辣之人,不该如此心灵软弱才是。转身之时,他叹了口气,以法宝卷起股力道,将那街上散落的遗骸统统丢进街旁的房屋中,而后獠牙迎风见长,轰然砸落! 那房屋应声而倒,卷起尘土四散飞溅,也将那些遗骸掩埋在废墟之下。 兽妖横行,他能做的不多。 野狗飞身而起,站在了一座房屋的屋顶,望向周遭兽妖,他仿若一只愤怒的猎犬,发出挑衅般的吠叫:“挨千刀的畜生,道爷在这儿呢!来啊,都来啊!道爷等着你们呐!” 他那嚣张的话音未落,便见远处听到他声音的一群兽妖,吼叫连连,面目凶厉狰狞,立即朝着他所在的位置扑来! 野狗道人也不惧,狗眼红赤地朝着那兽妖冲过去! 镇中血杀堂与兽妖激战尤酣,那些不可一世的兽妖损失惨重,随处可见一具具破败的兽妖尸骸。不过兽妖的数量实在太多,哪怕遍地都是兽妖尸骸,其横行四方的数目却仿似一点也没有减少! 野狗道人遁入了一处房屋,背靠一根立柱瘫坐,呼呼地喘气。 抬头望去,透过那洞开的窗户,外面天光比先前暗了几分,天际唯余一片如同鲜血的晚霞。 他不知道自己厮杀了多久,又有多少兽妖殒命在獠牙法宝之下,可他有些绝望地发现,兽妖的数目好像一点也未曾减少。放目所见,仍是那些活跃而凶残的狰狞面目。 野狗有一阵没有见到血杀堂的人了。 若不是镇中方向,仍不断传来杀生和尚与一个妖力浑厚的妖物激烈战斗的动静,野狗甚至以为自己被抛弃了!不过,到了这般时候,野狗心中明白,血杀堂此行的任务失败了。 他们哪怕倾尽全力,也绝对无法消灭镇中肆虐的兽妖! 野狗感受了一下体内的法力,去意顿生。若再不突围退走,他恐怕就会被那些兽妖用数量淹没。一念至此,野狗又在屋中藏了片刻,待气息彻底平复之后,这才从藏身之处走出。 就在他刚刚踏出藏身地时,远处蓦地有道鲜明的虚影,从房屋顶上飞跃而来。 野狗还道自己暴露了行藏,连忙敛息默然,躲回阴影。但他很快发现并不是自己行踪暴露,遂悄然探视,往那虚影看去。 待虚影接近,野狗看得清楚,不由惊疑。 原来那纵跃如飞的虚影,竟是只毛发银亮、外貌神骏的白狼!野狗啧啧称奇,他这一日见惯了类人形态的狼妖、猪妖,可真正意义上的野狼、野猪却未曾见到。何况这白狼神骏无比,在妖兽中也极为罕见。 不过野狗心中的好奇,在下一瞬又转为冷厉——那白狼口中,竟叼着一物!起先距离远,角度不对,野狗还没看得清楚,此刻距离近了,他才发现白狼口中叼着的竟是一个瘦小的孩童! 那孩童衣衫破旧,浑身脏污,远看辨不出面貌,好似从泥泞之中捞出。 野狗自是一眼认出那孩童乃是十分寻常的乞丐。按理而言,他此时只想保存自身,早早突围出去,不该理会这闲事。可不知为何,望着在狼口犹自无谓挣扎的泥猴乞丐,野狗心中触动,仿似生出感同身受的同理之心。 “也罢,道爷就当是做好事!” “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有活口,也是你命不该绝!” 野狗躲藏在暗处,看准白狼来势,借助阴影悄然而动,很快来到适合出手的地方。獠牙法宝无声无息的悬浮而起,与之前迎风便长不同,那獠牙在他法力御使下,竟不仅没有变大,反而不住回缩,渐渐化作了拇指一点大小。 法宝体量虽小,内蕴的法力却一点不差。 显然这是野狗道人甚少施展的秘术,以其悄然无息为要,最适合暗中偷袭! 白狼对此一无所知,仍旧口涎流淌,撒着欢在屋顶之上纵跃。当它又一次踩踏屋顶借力,向着街道另一方的房屋落去,身在半空之时,蓦地惊觉房屋下的阴影中,闪出一个人影! 白狼下意识地直觉不妙,然而就在这一瞬,法宝灵光乍现即逝! 白狼轻捷的身躯,莫名变得沉重起来。明明能够轻易跨越的距离,在此刻变得如同天堑,它强壮有力的身躯,也随之力道尽失,随即不由自主地从半空跌落下去,嘭地摔在地上! 那乞丐孩童年岁幼小,野狗怕他摔坏,忙运转法力托了他一下。 孩童跌坐在地,白狼就落在他面前,不过它那神骏的狼首之上浮现一点鲜红,随即鲜血四溢,很快便殒命于此。乞丐似是被吓坏了,半晌没有反应。 野狗道人来到他身前,开口道:“你已经没事了,起来吧,道爷带你一道逃出去!” 孩童浑身哆嗦一下,抬头望向野狗。 野狗愣了一下,那明明是个泥猴般的乞丐,居然有一双明亮而澄澈的眼眸,就像夜晚天空皎皎的明月,如水清澈,不染半点尘埃。 “你没听到我说话么?” 野狗皱眉道。 然而让他大为意外的是,那孩童回过神后,居然从地上跳起,转身便朝着一个方向奔去。野狗莫名其妙,伸手抓住他那破旧的衣衫,恼怒道:“你找死么?眼下到处都是吃人的兽妖,你再不听话的乱跑,道爷可不会再管你是死是活!” 那孩童沙哑开口:“妹妹还在庙里,我去找她!” 野狗被他惶急而担忧的神情触动,叹了口气道:“不必去找了,你自己都被兽妖叼在口中,你妹妹年纪更小,如何能活?听话,道爷难得起一回善心,平日道爷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随道爷走吧。” 谁想那孩童不识好歹,剧烈挣扎起来,便如先前身在狼口一般。 野狗当然不是制不住他,只是被他搅得心烦,骂道:“你小子再不识好歹,道爷可就撒手不理了啊!”本来打算放下他教训教训,谁想那孩童一落地,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野狗勃然大怒:“跑?哼,跑就跑!没有道爷相助,你小子注定沦为兽妖口粮!” 那孩童短腿迈动,没有片刻停滞。 野狗甚至怀疑自己的话他到底听到了没有!短短片刻,那孩童转过屋角,从他视野中消失。野狗冷笑的面容渐渐沉寂,莫名回想起方才孩童执着而坚定的眼神,心绪难宁,神色数度变幻之后,猛地一跺脚! “恁娘!” “道爷费老大劲救下来,就这么凭白送入兽口,道爷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力气?” 许是这个理由说服了他,他身形一纵,几个起落追上那孩童,一把抓起他躲入旁边的房屋。于此同时,有兽妖从屋顶飞掠过去。 野狗道人等那兽妖走远,方才放下他,冷笑道:“瞧见了么?没有道爷,你现在已经死了!” 谁想那孩童脾气跟牛似的倔强,摇了摇头,目光平静而坚定。 野狗嘴角抽动,暴跳如雷,偏偏奈何不了这家伙,无奈道:“你最后见你妹妹是在什么地方?” 孩童道:“山神庙。” 野狗回想了一下,古怪地道:“那边那座破庙?” 野狗根据记忆指向一处,孩童重重地点头。野狗惊异道:“那破地方四面透风,你们居然能在哪儿藏了这么久?不过就算你藏得再久,如今你都被发现了,更别说——唉,好吧好吧,道爷带你过去看一眼,让你死心!” 野狗道人说罢,提起孩童一路往那山神庙奔去。 片刻后,山神庙出现在眼前。 那本来就是镇中一处废弃的庙宇,位置偏僻,如今再见,山神庙废弃的建筑彻底坍毁,成了一片废墟。野狗道人放下孩童,摇头道:“瞧见了吧,庙都塌了,你妹妹找不到了!” “不,妹妹在里面!” 孩童蓦地奔出,艰难地踩着废墟,往山神庙里面行去。 野狗耐性耗尽,低骂了一声:“老子真是愚蠢,做什么要理会你这不识好歹的家伙?不知所谓!”当即摇了摇头,反身纵掠而去。那孩童直如未觉,小心地从废墟之中穿行,一直爬到山神庙庭院里面的大殿位置,而后飞快地搬那些坍毁下去的土木瓦石。 孩童年幼力弱,以他如今的情形,此举注定徒劳。 可他浑不在意。 早已失去一切的他们,在这世间唯一拥有的只剩彼此,无论遇见什么,他绝不会放弃! 片刻之后,孩童的力气几乎耗尽,再也无法搬动一块砖石。他便躲到一旁歇息,稍微恢复又跑出来继续徒劳的举动。然而这一次,他跑着跑着蓦地脚底一空,身躯腾空飞了起来! 孩童神情骇然,以为又遇上了吃人的兽妖! 谁想回头看时,对上的却是野狗铁青的那张脸。他先是低骂了一句,随即道:“算道爷迷了心窍,最后帮你一回!——你说你妹妹就在这下边是吧?让开,道爷让你死心!” 孩童被挪到一边,野狗道人站到那山神庙坍毁的屋顶之前,法力一激,使出御物之法,以无形无相的御物之力将那沉重的屋顶托起,哗啦一下掀到旁边,露出地下正殿那座从中间断裂的山神之相。 “哼,你且看,这儿哪有——哎?” 野狗不经意间的感知一探,居然真的从那神相下发现一个隐秘的弱小气息!他不由惊诧地回头看了眼孩童,心中惊道:“居然真的在?”当即不等孩童反应,他便自行奔去,掀开那神相外面的遮掩石板,露出里面小一号但同样泥猴模样的孩童! “妹妹!” 那小女童本来还有些惊惶,但随即听到哥哥的声音,连忙从里面钻了出来。野狗看着重逢欢喜的两兄妹,颇为惊疑地绕着山神神相转了一圈,又惊又奇,喃喃自语道:“难不成真是山神显灵?那些兽妖来来回回多次,居然都没找出这两个家伙!” 蓦地,野狗神色一变。 他目光往远处眺望一下,立时见到一群兽妖循声而来,想是先前掀翻屋顶闹出的动静,吸引到了他们!当即不敢耽搁,俯身一手一个抓起两孩童,祭起獠牙法宝,不管不顾地朝着镇外遁逃而去! 【315】 剑踏七星斩妖邪 山溪镇中心之处震天动地的轰响,源自牛首兽妖与杀生和尚的激战。 牛首兽妖在外界或许声名不显,但在十万大山,他们皆是凶蛮威赫、群妖慑服的可怖兽妖。若非如此,牛首兽妖一族也无法以远少于其他族群的数量存留至今。 不过终究还是杀生和尚技高一筹,实力相差不多的情况下,有法宝与没有法宝便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牛首兽妖与其数个护卫,最终在杀生和尚所率精锐部下围剿下饮恨当场。 然而就在杀生和尚以为能够腾出手来对付其他妖物,继而将镇中兽妖剿灭时,那些数量众多的狼妖突然暴起,宛若疯狂一般从各处涌出,朝着一应血杀堂弟子绝命扑杀! 双方实力有所差距,那些狼妖浅薄的妖力无法在法宝犀利的攻势下护住自身,他们的疯狂更像是赴死一般。 杀生和尚虽说法力耗费不少,但也不知这些寻常的兽妖能够撼动。 他手中的“杀生刀”血芒一闪,便有疯狂的狼妖齐刷刷地殒命坠地,可这些狼妖毫不畏惧,狼嚎之音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杀生和尚有些摸不着头脑,骂道:“这些妖狼都疯了不成?算了,如此也好,省得洒家四处搜索费力,正好一并剿灭!”不过他心中凶焰一起,正欲打起精神收拾这些狼妖,蓦地脸色骤变! “嗷——!” 遥远之处,忽然传来一阵兽妖的回应! 以杀生和尚的胆气也为之色变,显然是感应到了那几乎连绵成一片的妖气!原本他以为席卷山溪镇的兽妖已经多不胜数,让人为之忌惮万分了。可眼下感受到遥远之处的滔天妖气,杀生和尚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面前的这些只是兽妖大部的前锋喽啰罢了! 真正的兽妖洪流,竟是如此凶威滔天、气势如海! 哪怕只是远远地感知到汇聚如云的妖气,就已经让人生不出半点抵抗的心思。杀生和尚虽然凶悍蛮横,此刻也知道畏惧,不敢直面那兽妖洪流,当即果断喝令血杀堂所有部下摆脱纠缠,立时撤退! 甚至他以为这些狼妖突然不畏生死地扑杀,就是想把他们缠住,等兽妖大部追上来,好把他们一并葬送在此。 想到这里,杀生和尚愈发紧迫,连忙聚起镇中部下回撤。 虽然那些狼妖不依不挠地紧追不舍,但只凭他们,杀生和尚还不放在眼中。 片刻之后,万兽咆哮,步履奔腾,从那南方峡谷出现! 先是道道妖云黑风,席卷呼啸,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兽妖口中尖啸,目露残忍,当先从峡谷飞出。紧接着是一阵阵沉重脚步,数个身高五丈的巨型牛首兽妖,有的扛着骨棒,有的提着石锤,也有的倒拖坚硬巨木,竟从那条溪流下游淌水而出。灌溉了整个河谷的山溪,最深的地方也仅仅只是到他们粗壮如柱的大腿! 他们迈过溪流,跨越田埂,又将一块块整齐如棋盘的田地庄稼踩入泥泞。每一步,都会在原地留下一个个巨大的坑洞,那是他们坚硬的蹄部留下的脚印! 在那些巨大魁梧的身躯之间,还有一个个纵掠如影的迅疾身影。 紧随其后,则是真正意义上连绵如洪流的兽妖,其间虎豹狼虫、飞禽走兽无所不包,族群繁杂,但凡杀生和尚见过的兽妖,此处都有。又以狼妖、黑猪兽妖数量最多。 如此多绝世妖物聚在一起,浓烈的妖气汇聚,让那天光也随之暗淡。 可这般无可阻挡的兽妖洪流,却在山溪镇滞留。区区一个四绝的人类城镇,自是无法阻挡他们,真正让队伍停滞下来的,乃是镇中寻常的一个街道口,那只殒命坠地的神骏白狼! 此时群妖汇聚,围簇在那街口。 魁梧的牛首兽妖散坐在各处,其身下是压塌的房屋,以他们巨大的身躯,哪怕是坐下也极为醒目。数量众多的黑猪兽妖,在镇中极不安分地乱窜,一些性情暴虐的兽妖压抑不住,在远处同其他族群拼斗厮杀,呼喝嚎叫的声音传遍镇中。 但在白狼殒命的街口却十分安静。 不管何种兽妖,一个个噤若寒蝉,保持着静寂。 只因此时街口站着的三道妖力如渊的身影,那三者分别是丈余高肌肉虬结如块的魔牛,身穿古怪兽皮袍、纹着彩绘、满头鲜艳羽毛装饰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黑猪兽妖,以及最后一个面蕴雷霆震怒、赤眼白毛的狼妖。 外人兴许不得而知,可在场的兽妖却知晓眼前三位的可怖之处! 在兽神未曾复生之前,他们三个,就是十万大山所有兽妖眼中的至高天,让他们永恒畏惧的恐怖,无数兽妖尊崇而敬畏的妖王! 魔牛王,黑獠祭司,赤眼狼王! 十万大山让无数兽妖慑服敬畏的十三妖王! 不过此时街口虽然没有哪个寻常兽妖胆敢喧闹惊扰,但场中气氛却颇为诡异,赤焰狼王震怒沉默,目蕴凶光,而另外的魔牛王、黑獠祭司却面露古怪与戏谑。黑獠祭司还好,毕竟他脑袋挂满艳丽的羽毛装饰,面上神情并不明显。 可魔牛王硕大脑袋上,那张牛脸则极为人性化地流露出幸灾乐祸的嘲笑来! 地上的白狼,乃是狼王的子嗣。 似此血脉子嗣,赤眼狼王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拥有多少,也并不十分在意。眼前的白狼稍微特殊一些,他继承的血脉之力比其他子嗣更加浓郁,以至于躯体返古,迟迟没能化作兽妖形态。 赤眼狼王由此对其多了几分期待,但也仅仅如此了。 毕竟兽妖习性尊崇弱肉强食,赤眼狼王不可能因为区区一个子嗣做出什么妥当的培养。可他不甚在意是一回事,如此被人轻易打杀又是另一回事,何况还是当着另外两个素有间隙的妖王! “吼~” 狼王低沉地吼了一声。 周遭狼妖齐齐震颤,居中一群狼妖原是前锋一部,与那白狼一齐攻入山溪镇,他们直面狼王的质问表现更加不堪,妖躯哆哆嗦嗦地回应着。 但狼王显然并不满意他们的回答,尤其是在魔牛王、黑獠祭司两个旁观者,分别发出意味深长的嘲笑声时,狼王顿时怒不可遏,蕴含滔滔妖力的一爪含怒挥出,他身前那群狼妖连哼也来不及哼一声,便被尽数拍死! 妖力在地面划开深深的沟壑,那些狼妖则化作血水融入泥土。 群妖震慑,惧不敢出声。 魔牛王、黑獠祭司两个却嘲笑得愈发肆意! 狼王恼怒之下咆哮喝令,那些惊愕震慑的狼妖如梦初醒,忙不迭或奔或跃,或是妖力运转驾起黑云,遵从狼王的命令四散追去。群妖散后,魔牛王、黑獠祭司各自发出阵阵古怪的低吼,他们虽非同族,却有各自对应的交流方式。 赤眼狼王听得两个言语,随后也回了几声,只是那张人性化的狼面之上铁青一片,神情极为难看! —— “结阵!” “聚,七星耀华!” 荒野。 原本就危机四伏的蛮荒野地,如今被兽妖洪流占据,更是如同末日。凡俗之人在兽妖的面前,分毫没有反抗之力!别说凡俗中人,就算是人类中的那些修士,也无法抵御如此汹涌的兽妖之势! 兽妖浩劫席卷时,也有无数人族修士站出,对抗那灭绝生灵的兽妖。 可他们大多没有名门大派的传承底蕴,在兽妖洪流面前,也不过是翻出几个小水花,随即就被淹没无痕。一些隐世不出的大能,为兽妖造成的人间炼狱所激,义愤杀入其中,也在随后而来的大妖围攻下败退。 直到兽妖在荒野中迎头撞上朝阳峰十几个剑阵,一往无前的汹涌之势方得暂止。 兽妖的数量,委实太多了! 楚誉宏身为“金虚”之首,率领同门迎战兽妖义无反顾,可乍见那铺天盖地的兽妖,他也不由得一阵战栗!不过这份忌惮,在杀退部分兽妖,亲见了兽妖肆虐之处的修罗场景后,楚誉宏的忌惮便化作了无穷的怒火! 不止是他,其他朝阳弟子也深切明白了自己肩上覆压的是何等重担! 他们根本不敢去想,若是他们无法完成师门谕令,拖住兽妖行进的速度,从而为后方同道争取时间保护寻常百姓的话,会发生何等触目惊心的惨剧!放任兽妖肆虐,届时即便击败了兽妖,天下又还能保存几分元气? 他们虽是出世修道之人,可他们曾经也是天下凡俗百姓中的一员! 朝阳峰如今修为突破“御物境”的弟子为数不少,但又普遍修为偏低,如楚誉宏这般中流砥柱毕竟是少数。面对数量无尽的兽妖,朝阳峰弟子在人数上根本无法占优,所幸多年来苦练的剑阵在此时发挥无穷作用! 单个朝阳峰弟子面对兽妖洪流,顷刻便会倾覆,可若结成剑阵,同门之间同心协力,却能将兽妖死死抵住! 众人之间,表现最为亮眼者无疑正是楚誉宏! 作为朝阳峰大师兄,他修行时间最久,底蕴最为深厚。多年来修行“蜕凡归真诀”激发潜力,又有封亦以《天书》指点,他虽不及封亦领悟深刻,但也大受裨益,修为突飞猛进,隐隐触摸到了“上清”的门槛! 与他配合结阵的,乃是朝阳峰上入门颇早的六位师弟。 虽说他们乃是封亦继任首座之后得益,方才突破桎梏,修为比起穆蕙秋、梁文策等要弱,但他们数年苦修,相互之间也极有默契。何况剑阵之法,本来就是联合大家的力量共用,爆发出远超个体实力的合击之术,默契有时比单个实力更加重要! 譬如眼下! 楚誉宏身为主阵之人,随着他一声喝令,六人转换行云流水,楚誉宏聚众人之力如挥臂使,将“真武七截阵”的诛邪伏魔之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楚誉宏脚踏阵眼,剑出如虹,如刀切黄油般轻易杀入兽妖深处。 放眼望去,四方左右,上下周遭,入眼皆是狰狞凶恶的兽妖,一个个咆哮嘶吼,利爪尖牙纷呈,皆欲将其淹没在兽妖洪流中,一如之前覆灭那些义愤而出的散修大能! 可这回兽妖撞上了铁板! 楚誉宏目光如炬,对那近在咫尺的兽妖分毫不惧,只是死死地守住阵势。眼见时机成熟,他立时变阵,由加持己身的突进战术变作各自增益的守望战术,而后一个“聚”字,发动剑阵威能! 但见群妖之中,七人脚下光华熠熠,好似陡然亮起一颗星辰。七人之间笼罩在玄妙意韵之下,随即七柄灵光烁烁的仙剑高举,各自迸发一道璀璨剑气! 让人意外的是,他们的剑气却并非射向兽妖,而是按照阵法韵律,一一射向另一位阵中同伴。紧接着,七人极为默契地手掌翻开,原本作为防护法宝的“玄光镜”发挥出全新的妙用,竟是将那道道剑光再度反射回去! 不仅如此,原本只是一道的剑气,受“玄光镜”一反,蓦地分裂为两道。而后两道分裂为四道,四道裂为八道,如此往复,其数倍增! 只须臾间,七道剑气分裂万千,无可尽数! 从兽妖眼中来看,那七个互相龟缩庇护的人类,在拿出亮闪闪的奇物之后,蓦地便有万千细如发丝的光芒,分别从七星方位绽放,霎时间充盈天地! 此乃,“七星耀华”! 猖狂不可一世的兽妖,如同诡异画卷那般齐齐定格,下一瞬,凡是被万千发丝剑气穿透的兽妖殒命,如雨一般无力坠落。密集的兽妖群中,因为这一式威能浩大的神通空处了一大片的区域! 用出这样的神通,对楚誉宏等人负担也极重。 所幸成效同样巨大,那些兽妖甚至被震慑得一时不敢上前! 楚誉宏心中冷笑,原来这些怪物也是会怕的啊! 他们一面相互配合,以较低的法力损耗继续作战,同时服下丹药争取恢复时机。而楚誉宏他们也并非孤军而战,随着那一式“七星耀华”,其他同门也纷纷使出绝技,无数剑气的纵横之下,兽妖惨嚎连绵,如雨殒落。 兽妖肆虐之势不仅被遏制,甚至被一群人杀得不住溃败! 直到溃败的兽妖,撞上后续来援,楚誉宏面色一沉,他们遇上了比先前更加难缠的一群妖物! 【316】 剑踏七星斩妖邪(二) 兽妖生性凶恶混乱,即便有妖王慑服,也多是混乱难制。 是以大多时候,妖王除了本族兽妖,其他多是命令与驱赶。妖王能控制兽妖洪流席卷的方向,但更为细致的掌控就没法做到了。兽妖肆虐天下其势难遏,乃是因为其数众多,形成滔滔之势,便一时无法淹没的,也都会在无穷无尽的兽妖洪流冲击之下溃败。 除非迎面撞上妖王控制的兽妖大部,其余各处兽妖,席卷之势犹如浪涛,一层一层的汹涌而至! 朝阳峰弟子此时遭遇的便是兽妖波涛漫卷的攻势! 先前剑阵激荡,杀散一批兽妖,那激烈动静立时引得距此不远的另一批兽妖注意,循声而来,正好汇合溃散的那些兽妖,又组成浩荡之势向着朝阳峰弟子包围而来。 乍一交手,楚誉宏剑阵险象环生,若非他救援及时,阵中一位同门便要中招伤损,同时也将使得剑阵告破! “变阵!” “灵龟守势!” 方才的险象将众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变换“灵龟”阵势固守,楚誉宏率领同门一一化解那滚滚妖云中阴险袭来的攻势,看准时间一剑斩出! 凛冽道家玄气席卷,那妖云中传出厉鬼嘶吼,随即浮现苍白扭曲的鬼面,不住挣扎,但终究难以抵挡道家玄气的破邪之能,无可奈何消散而去。 几番试探,楚誉宏终是摸清了对手的底细! 第二批兽妖余者皆无甚大碍,唯独几只虎首兽妖极为难缠!虎啸山林,百兽震惶,寻常的猛虎就已经能为祸一方,更别说修炼成妖。再加上虎妖拢聚数十上百殒命虎口的伥鬼,驱使伥鬼为祸,虎妖隐藏妖云暗施辣手偷袭,可谓防不胜防! 方才楚誉宏阵中那位同门师弟,便是一时大意为虎妖暗袭所趁,差点因此丢掉性命! 不过摸清底细,有了应对之法,楚誉宏也不再担忧。 当即再度喝令变阵,结“灵蛇攻势”。 但见七人脚踩玄奥方位,一次变换便有熠熠星光闪烁,而楚誉宏作为主阵者也随之获得阵势加持。七次之后,“灵蛇”攻势已成,那联合之下含而不发的巨大威能,给横行的虎妖以难掠其锋的致命威胁! 狡猾的虎妖甚至驾起妖云隐匿,单凭驱使伥鬼袭扰试探。 楚誉宏双目如电,仔细寻了几回,都没能将那虎妖找出来,心中微叹,但又立时决断,口中轻喝一声:“随我来!”旋即蕴藏的威能以璀璨的火焰绽放出来,道道先天少阳之火,交织成一片密密的剑网! 前方袭扰阻拦的伥鬼阴魂,正面撞上这绵密火焰剑网,顿时如同雪入滚油,爆发出剧烈反应的同时,那些伥鬼的阴魂之躯也肉眼可见地消融而去! 楚誉宏并未追剿那些溃散的兽妖与阴魂,而是径直朝着不远处另一个剑阵而去。那里主持剑阵的,正是江枫!他们几个修为稍弱,方才被虎妖偷袭之后受伤,剑阵维持不稳,已然陷入了危境! “吼!” 虎妖觉察到了楚誉宏的意图,咆哮震吼,忙驱使伥鬼阻挠,而他自己仍旧隐藏在妖云中。方才剑阵威能爆发,将他骇了一跳,火焰剑网若是落到他身上,他的妖力也绝对护持不住,免不了受伤疼痛。 可那虎妖稍一迟疑,楚誉宏引领剑阵如踏疾风,破邪除魔的少阳炎力将周遭阴魂伥鬼席卷,迅速靠近了江枫旁边! 那围攻江枫的虎妖恼怒地吼了一声,以伥鬼相阻没能拦下,只得虎啸踩踏妖云而出,人型躯体躬身而立,利爪横生的双掌之间聚集妖力压缩,凝成一颗绽放墨绿光华的圆球。 而后虎妖双掌一推,妖力圆球脱手便去,势若风雷! 楚誉宏双目微凛,凝视着那妖力圆球来势,双手握剑:“‘却邪剑’,斩!” 唰! 银亮的剑光破空而去! 他竟是以朝阳峰入门剑势中的“却邪剑法”,取其“以正破邪”之剑意,便悍然迎上那妖力浑厚的圆球! 此举无疑有些托大。 若是楚誉宏自己,他绝不会采取这般冒险的举措,哪怕这样能更快的救援到江枫也不行。可眼下情形又有不同,楚誉宏可不是孤身一人,有剑阵加持,聚集七人之力的一剑,好似洞窟灵蛇探击,骤闪即逝! 那妖力圆球法力虽足,但凝实不够,一剑之下瞬间破开,妖力化作汹涌风暴肆虐! 楚誉宏立定持剑,喝声道:“变阵,守!” 七股力量交错封锁,将布阵众人护持在内,那妖力衍化的风暴也纷纷被隔绝在外。不过感受着剑阵之外凶猛的风暴,楚誉宏也不由目光沉凝——那虎妖当真厉害,若是单独遇上他,胜负难分呢! 不过眼下——楚誉宏迎着那四下席卷的妖云,双目猛地一亮:“变阵,斩!” 机会转瞬之间就会失去,要在如此短的间隙变换阵势,同时捕捉到那虎妖不甘低吼声中的方位绝非易事! 所幸他们七人习练这剑阵,早已同心同力,几乎在剑阵行云流水转换的同一瞬间,楚誉宏那一剑也已然斩出! “吼!” 妖云中传出一声急促的虎啸。可这一声虎啸,却显得有些仓惶与凄厉。 楚誉宏感知更为真切,那只虎妖大意下被他一剑斩中,绝对好受不了!当即连忙趁势掩杀,驱离虎妖周遭的伥鬼,把江枫接应了下来。不多时,徐明主持的剑阵也靠拢过来,为江枫一行争取到了喘息之机。 “大师兄、徐师弟!” “多亏你们来得及时,否则我们几个要倒霉了!” 三座阵法相互呼应,虽只是形式上的配合,却也足以叫那几个虎妖束手无策。形势稳定下来,楚誉宏也松了口气,肃声道:“兽妖凶残暴虐不假,但那些道行高的妖物,大多也十分狡猾,若轻视了他们后果将是我们无法承担的!” 江枫面上一赧,忙郑重回道:“大师兄放心,我记下了!” 徐明离得不远,也听到楚誉宏之言,对那虎妖行止十分鄙视:“明明是百兽之王,成了兽妖却这般狡猾畏怯,白瞎了那么大块头!” 江枫叹了口气,没接徐明气愤之言,问道:“大师兄,那我们如何应对?” 楚誉宏道:“既然他们要躲着不出来,那我们就先将这些阴魂伥鬼、兽妖爪牙先行剿灭,等他们躲无处躲、藏无可藏时还能如何!” 江枫、徐明皆一齐点头。 只是望着那漫天乱飞的阴魂伥鬼,江枫怅然道:“常言都道‘为虎作伥’——!这些伥鬼,都是虎妖口中罹难之人吧?只是区区几只虎妖,便祸害如此多的无辜者,如今兽妖肆虐天下......” 说到最后,江枫自己都闭口不言。 其他人也沉默难言,只是各自手中的剑,似又比之前果决凌厉了几分! 有楚誉宏所在的三座剑阵为例,其他主阵之人也随即领悟,相互之间聚拢而来,守护相助。面对第一批兽妖,众人散开各处为的是尽快杀伤妖物,第二批兽妖有了这么一群操纵伥鬼阴魂的狡猾虎妖,相互策应成了最妥当的应对之策。 那些虎妖果然急躁起来,催使伥鬼与其他兽妖进攻,但都在相互策应之下稳稳当当地守住,并且极大地杀伤了虎妖麾下伥鬼。 阴魂数目减少,妖物们聚起的妖云也随之暗淡,虎妖们为了破局,也不得不频频暗袭出手! 只是众人有了应对之法,虎妖再想得手就变得极为困难。 哪怕有人因此重伤,诸多剑阵守望之下,也能立即予以救援。如是僵持许久,随着伥鬼数量越来越少,狡猾的虎妖心生退意。谁知就在此时,楚誉宏看出虎妖的去意,果断变阵相阻!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问过吾等手中利剑否? 攻守竟在瞬间逆转! 随即又是一番奋不顾身的激战,楚誉宏独战虎妖,斩其头颅!徐明联手江枫,奋力诛杀那只受伤的虎妖,却也因此付出代价,徐明身前道袍四道狰狞伤口便是虎妖利爪撕扯! 短暂的休憩弥足珍贵。 法力损耗甚大的朝阳峰弟子,趁此机会一面服用丹药恢复,一面取出些食物、饮水补充体力。因为商正梁昏迷不醒方才研发炼制的“辟谷丹”,在久战紧迫关头能发挥巨大作用。 不过由于兽妖乱世太过突然,丹药分配到每个弟子手里时,数量并不多。 他们得在最紧要时刻,才会服食此物。 受伤的弟子在同门帮助下处理伤势,重伤者会被送回山门休养,与此同时便也牵扯到剑阵缺人后,布阵人员重新组队的问题。好在楚誉宏能担大任,将一应事务处置妥当。 虽是休憩,可朝阳峰一众弟子剑不离手,随时做好了斗法准备,甚至一个个弟子休憩时所坐的位置,都是按照剑阵排列。为此曲莹帮助徐明伤口上药,身旁还跟着同一剑阵的师姐妹。 徐明也算面皮糙厚,可被那一双双饶有兴致的目光望着,仍然感觉极不自在。 “好了好了,可以了,一点小伤而已——” “别动!”曲莹明眸目光一冷,无形的威慑竟当真让徐明定住不敢妄动,直到她接着清理伤口上药,方才神色稍缓,道,“一回一点小伤,积少成多便会损伤根本!如今兽妖浩劫在即,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莫非你想半途就伤重退出?” 徐明无法反驳,只得认同:“你说得也对。” 接着便老实地憋着口气,等曲莹处理完了伤口,忙不迭穿好道袍,“呼”地长长呼吸一口空气。几个同门师姐见此,无比掩嘴失笑。徐明辈分最低,不敢冒犯,一时有些垂头丧气。 不过在曲莹收拾了一应用具,默然转身时,徐明似想起什么一般轻呼一声,忙道:“啊,对了,曲师姐——” 曲莹回头过来,道:“怎么了?” 徐明笑着道:“谢谢你!另外——兽妖野蛮残忍,此去凶险满途、祸福难测,师姐切记保重自身!” 曲莹微微偏头,明眸中掠过异色,奇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徐明挠了挠头,哈哈地道:“唔,是大师兄方才嘱咐我,说如果师姐你帮我处置了伤势的话,一定要对你说这么一句——” 他这话还没说完,周遭登时传来绝倒一片的声音! 江枫甚至发出古怪的哀嚎之声,口中一连迭地念着诸如“老天无眼”一类的言语,倒是那群师姐,被徐明逗得直乐,各个掩嘴直笑、花枝乱颤。这么些年过来,曲莹也早已习惯姐妹们的取笑。 可即便她不甚在意,但还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嗔骂道:“果然还是木头一根,我就不该对你抱有什么期待——” 徐明望着曲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曲莹哼了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徐明认真地对她道:“其实我自己也想对你说这样的话,可是我不知道怎样说,才是最妥当的,所以我——” “所以你才去问了大师兄?”曲莹顿时明白过来,原本有些郁闷的神情瞬间云销雨霁,如花面容笑靥绽放,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甜蜜滋味弥散,“这种事情怎么能去问大师兄呢?笨蛋!” 当即嗔怪地骂了他一句,喜滋滋地转身回去。 徐明疑惑地再度挠头,心中不解,怎么师姐还是生气了呢?直到动作牵扯到身前伤口,痛感传来,徐明顿时恍悟——难道是因为自己冒进斩妖受伤,让她大失所望么? 片刻之后,天穹之上忽然传来御剑飞行的声音。 湛蓝云天上,一道灵光急速靠近。 休憩中的朝阳峰弟子不约而同地一凛,齐齐将手放在了身旁仙剑之上。直到楚誉宏长身而起,远眺过后对众人道:“大家莫慌,是咱们朝阳峰的情报探视弟子返回,不是敌人!” 此言一出,多数之人都随之放松下来。 各个剑阵的主阵之人却纷纷起身,跟随楚誉宏向那情报探视弟子迎上去。楚誉宏此行亲率同门迎战兽妖,为身后百姓争取时间,算是肩负重担。不过他们对付的大多为实力略低的寻常兽妖,那些厉害的大妖都被先行一步出发的封亦、闫正会阻截下来。 前、中、后三部人马,皆是以情报探视弟子相互联络。 因此但凡情报弟子到来,皆意味着有重大消息传递。 【317】 浩劫正魔初相遇 “见过诸位师兄!” 楚誉宏连忙扶住情报弟子,见他面色棠红,气息粗重,不由感叹道:“如此时局,也莫要在意这些虚礼,师弟往来奔波委实辛苦了!” 那弟子心中煨热,眼露光彩,忙道:“小弟不过是跑跑腿罢了,哪里及得上诸位师兄奋力杀敌?” 楚誉宏拍拍他的肩膀,勉励道:“莫要如此说!若非你们往来奔走,那诸般情报消息如何能及时传达?偌大队伍又如何能调动自如、如挥臂使?——好了,我们也不要只顾着寒暄,师弟,先说你带来的消息吧。” 情报弟子颔首,立即道:“三百里外野狼沟有个村庄面临兽妖袭击,村中尚有近百户人家未能撤离,亟待支援!如今人手不足,首座师兄传令让大师兄您带着诸位师兄先行支援!” 楚誉宏奇道:“野狼沟?怎么兽妖都突进到那里去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已是兽妖肆虐的最前沿。野狼沟在他们身后,间隔着数百里距离,按理不该有兽妖袭扰才是。 那弟子回道:“此事我也不知。就目前探得的消息,乃是兽妖中突生变故,有一支为数不少的兽妖族群脱离大部队,孤身冒进,野狼沟那座村庄便在兽妖队伍行进的道路上。由于事发突然,负责疏散与庇护百姓的同门分不出人手,只得由师兄你们出手!” “原来如此。”楚誉宏颔首领命,“我知道了,这便立时出发!” 情报弟子向他拱手一礼,又与旁边其他人稽首一圈,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去。众人目送他离去,楚誉宏这才思索着转身回来,口中轻道:“奇怪,怎么会有一支兽妖队伍突兀冒进这么远?” 徐明闻言道:“兽妖虽然势大,也不过是占据了数量优势!现在那兽妖自行冒进,不正好给了我们消灭他们的机会么?” 楚誉宏洒然一笑:“倒也是!” 当即与诸位同门短暂地商议几句,便立刻启程往野狼沟方向飞去。 —— “野狗,你平白无故带两个拖油瓶做什么?”瘦猴蹲坐在树杈上,一手握着食物,一手提个酒葫芦,居高临下好奇地看向沉默的野狗道人,“如今兽妖遍地,咱们自个儿都朝不保夕,带这么两个小鬼你也不嫌累赘?要我说啊,你不如把他们丢了省事!就算你心软舍不得,那边不是有个村庄么?你把他俩个托付给一户人家便是,大不了多给点银两也就是了。” “放屁!” 野狗道人“咕噜”灌下一口酒,扭转身背对向瘦猴,不想让其看到自己焦躁犹豫的模样。 因为野狗自己,方才沉默中也在掂量这个问题。 他知道瘦猴说得对,似他们这般行事哪里适合带两个寻常孩童在旁?那不是在保护他们,反而会让他们陷入危境。两个孩童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虽说跟着逃了好几日,但也并没有太过深厚的情谊。 可他自己这般想是一回事,被瘦猴这家伙“阴阳怪气”地劝说,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之心! 方才那一句斥责骂出口之后,野狗蓦地发现自己把自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一时愈发烦躁! 瘦猴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原是本着一番好意,结果这蠢狗不识好歹,非得要强,他便忍不住冷笑道:“好好!你要是能一直强到底,猴爷便服你野狗是条汉子!” 野狗道人也冷哼一声:“等着瞧吧!” 话刚出口,野狗便心中后悔,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瞧瞧自己这张嘴,莫名其妙跟这死猴子争什么?这俩家伙自己救了一回便仁至义尽,做什么非得往自个儿身上揽?道爷是魔教中人呐,怎地变得如此软弱?! 心念至此,野狗目中寒光一闪,看向篝火边上那两个小小身影。 连日疲乏,又被那凶神恶煞的兽妖惊吓,两个脱离苦难暂得安宁的孩童,已经裹着张粗糙的毛毯睡下。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彼此依偎,兴许是因为距离火堆略近,小丫头睡梦中挣了一下,粗糙毛毯滑落一角。 野狗道人蓦地起身,走向两个孩童。 瘦猴原本是靠坐的姿势,也立时正坐起来,黑亮细小的两只眼凝视在野狗道人背影上。 野狗道人走到孩童面前,迟疑了片刻,俯身下去,伸手捏起那毛毯的一角,复又将它盖了回去。随后慢慢地走回先前位置,坐了下去。 瘦猴眉头古怪地挑了一下,他可以确信,方才野狗的身上有杀气溢散出来,这家伙绝对是动了杀念! 不过随后又按捺了下来。 瘦猴不由好笑,但也体谅野狗心中的挣扎,没再以言语取笑。野狗道人自己沉闷地灌了一阵酒,浑身透着一股子郁郁之气,大异他平日要强好面的模样。瘦猴自是不知,野狗看这两个小乞丐,触景生情想到了自己不堪回首的幼年记忆。 方才与瘦猴言语相争,未尝没有这一缘由——曾经他因为貌丑,被亲生父母无情抛弃,哪怕野狗自有机缘活了下来,也对此耿耿于怀。正是由于这段难以释怀的经历,让他亲见两个孩童相依为命时大受触动,这才冒险救了他们。 “你说得对。” 不知过了多久,野狗道人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靠坐在树杈上的瘦猴好奇地看向他。 “跟着我朝不保夕,哪里有什么前途?明日我便去村里给他们寻一户人家,如你所说,大不了多给些银钱便是!” 瘦猴惊讶道:“看来你的确很重视这两个小子啊,我还以为你会强到底,哪怕搭上他俩性命也不肯折了面子呢!” “呸!” “道爷岂是那般灭绝人性之人?” 野狗道人言语上不落下风,眼睛却没敢往瘦猴那边看,仰头灌下两口烈酒,极为罕见地怅然长叹——“都是苦命之人,活着已是邀天之幸,能帮一点是一点吧,何苦相互为难?” 瘦猴一时无言。 少倾摇了摇头,“呵呵”轻笑了声,复又闭目休憩。 如是静谧地过了一阵。 蓦地远处传来动静,闭目休憩的瘦猴一跃而起,望向外面,野狗道人也惊疑不定地站起身。瘦猴一纵而起,没入夜色,只留了句话:“我过去看看!” 野狗道人迟疑了一下,没有紧随而去。 不过他也没有等多久,远处的动静便随即停歇,然而野狗道人面上神情却未曾舒缓,他隐隐有种不安之感,仿佛暗中被某种可怖的东西盯上,让他一直心神难宁。 从山溪镇离开之后,这种感觉就一直跟着! 野狗道人起先弄不清缘由,可方才远远地听到那一阵兽吼,野狗心中一滞,有些惊疑不定。 嗖! 没等多久,瘦猴穿梭林间回返,野狗道人连忙追问道:“怎么回事?” 瘦猴目蕴异色地道:“你恐怕得给那两个小家伙换个地儿了,兽妖追上来了!”野狗道人面色一变:“怎么会这么快?”瘦猴道:“别愣着了,堂主聚人议事,等你过去呢!” 野狗道人见说不敢耽搁,外围有堂中弟子巡逻,倒也不必担心安危,当即立时与瘦猴同去。 等他们到时,居中那堆旺盛篝火处已然聚了许多人。 杀生和尚满面红润,衣襟酣张,龙盘虎踞般坐在个大树墩子上,血红杀生刀插在身旁,火光映照那红艳艳的刀身显出妖异之感。血杀堂诸多精锐已然齐聚,野狗也在人群中看到了与他一同逃出枯树山,使一杆长枪法宝的曹鸿。 两人加入血杀堂时日不长,所以职位不高。 不过因为两人修为不错,杀生和尚也十分重视两人。野狗道人看到曹鸿时,曹鸿也看到了他,有过同历生死的他们相互间关系颇为紧密,两人相互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野狗道人更是被场中那几具狼首兽妖的尸骸所吸引。 今日负责值守的正是沈肆,他率领的巡逻队发现了这几个兽妖,并以凌厉手段斩杀。野狗道人来的时候,沈肆正自汇报方才的情形。杀生和尚听罢,捏着宽厚的下巴沉吟自语:“奇怪,怎么这些畜生来得这般快?倒像是一路追着洒家等人而来......” 沈肆闻言一动,道:“堂主,你也这么觉得?” 杀生和尚怪眼一翻,骂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沈肆与杀生和尚也厮混熟络,也不生气,只是道:“咱们之前也接触了那些兽妖。兽妖祸世,的确是一场浩劫,其所过之处人畜俱灭,皆成死地,可谓凶威滔天、势不可挡!但这也让兽妖大部的行进速度快不起来。” 他环顾众人,肃然道:“如今咱们逃了整整三天,一路疾行未有耽误,可还有兽妖能紧追而来,无疑正说明了一点——” 杀生和尚冷声接过话道:“它们是冲着咱们来的?” 沈肆点头。 杀生和尚摸了摸光滑铮亮的脑袋,奇怪道:“兽妖一路紧追,总不会没来由罢?”想到这里,杀生和尚虎目一凝,环顾周遭众人,沉声问道:“莫不是你们做了什么,惹恼了某个厉害的妖物,才惹得对方不依不挠?” 众人闻言,多面露惊讶与疑惑。 杀生和尚道:“都好好想想,你们有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杀掉某个特别的妖物?寻出根源,咱们才好作出应对!” 众人俱都沉思回想。 野狗道人也回想此前几日做的“特殊”之事,随即心中咯噔一下,暗道——难不成是因为自己救的那两个孩童,有什么特殊之处,以至于引得兽妖紧追不舍? 随着众人一一回应,杀生和尚越发疑惑,自语道:“难不成洒家杀的那群牛妖,还有什么特殊之处不成?”蓦地他想起了堂中一事,虎目如电,看向一直未言的野狗道人。 野狗道人带回两个寻常孩童,此乃血杀堂人所尽知之事,杀生和尚初时没想到,此时也不由怀疑起来。当即责问之下,野狗虽有心相护,但也决计抵挡不住,只好与沈肆、瘦猴把两个孩童“请”来。 篝火映照之下。 两个孩童被群雄审视,小小身躯不由得战战兢兢,满脸畏惧。但出乎意料的,两个小家伙都颇为坚强,没有谁哭出声来惹人厌烦。 杀生和尚亲自查探了数遍,疑惑挠头。任他如何检查,那两个孩童都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凡俗之人,甚至犹豫常年饥饿,亏空了身子骨,连修炼的根基都被损毁,委实从他们身上寻不到半点异样。 没寻到异样之处,杀生和尚自也不会为难两个小鬼。 只是这样他也闹不清楚,那些兽妖到底是不是专为追杀他们而来。 好在这般疑惑,在第二天便解开——血杀堂一众,于那沟中村庄西面三十里处,再度遭遇兽妖群。与之前山溪镇不同,此番追上来的兽妖数目虽多,放眼看去却都是狼首兽妖一族! 杀生和尚望着那些对近在咫尺的凡俗村庄视若无睹,偏偏将血杀堂一众包围猛攻,个个兽妖悍不畏死,凶戾万分,他一刀斩落一颗狼头,心中再无怀疑,忍不住骂道:“果然!这些孽畜就是冲着洒家来的!真当洒家身上几百斤肉那般好惦记?给洒家死来!” 杀生和尚乃是碧瑶重点培养的核心下属,碧瑶在其身上投入了许多资源,是以这些年来他的修为进展极深,与燕回、许慧他们坐稳了鬼王宗堂主之位。 如今杀生和尚放手一搏,那些狼妖难以阻挡“杀生刀”的锋芒,纷纷嚎叫毙命,一时死伤众多。可这些狼妖目光幽幽,又是胆怯又是凶残,竟分毫不退,哪怕以自身性命也要困住血杀堂一众。 等到后续道行高深的大妖追至,滚滚妖力弥散,化作滔滔妖云,隐隐地连绵成广袤而凝实的一片。杀生和尚下意识地觉察到不妙,可面对狼妖的数量优势,他却根本没有克制之法! 妖云一起,所有人都心中一沉。 仿佛心上被压上了一块巨石,沉闷地难以气喘! 杀生和尚心中急思破局之法,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有一阵流光自天际破空袭来,感受到那一阵阵锋锐浩荡之意,杀生和尚脸色大变! 有弟子惊呼出声:“堂主,糟了!是正道青云门的人来了!” 杀生和尚骂道:“闭嘴!洒家难道没长眼睛要你来说?”虎目望向天际,溢满一片沉凝忧色。 【318】 浩劫正魔初相遇(二) 野狼沟的村民世代居住于此,每日早出晚归,辛勤劳作。 然而他们习惯的安宁生活,却被几个从山林间猛然奔出的妖物打破,在林地外田间劳作的几个村民猝不及防,瞬间便被狼首人身的妖物扑倒!胆怯的农夫掉头便往村中奔逃,也有两个勇敢的猎户持弓迎战,遗憾的是他们的箭矢无法穿透妖物的皮毛,凄惨殒命! 那是几只脱离了队伍的兽妖,循着生人气息找到了村庄所在。 凡俗之人的反抗对他们丝毫不起作用,他们肆意地享受杀戮,释放本能暴虐与凶性,引得安宁的村庄一下陷入绝望的恐慌之中! 直到天穹上方坠下几道流星般飞逝的光芒,村庄中肆意张狂的兽妖一一被那光芒击中,齐齐钉死在地上! 待到光芒收敛,惊恐万状的逃生之人这才看清,原来那从天而降的乃是几柄灵光熠熠的仙人之剑! 村民们正不知所措时,道道疾风破空锐响震鸣,村庄里忽然多出了一群气度超然、身蕴仙气的道长。 村民愣了一下之后,不知是谁喊了“是仙人驾临救了我们”,随即便或激动或惊惶地叩拜下去。 楚誉宏连忙派出两组同门处置村民转移安顿之事,他则走向那几只兽妖,伸手一招收回仙剑。徐明跟在他身后不远,拧眉看了眼诛杀当场的兽妖,道:“大师兄,这些兽妖来得好快,我们的消息有所谬误,恐怕没多少时间转移村民就得遇上兽妖后续队伍了!” 楚誉宏也正自为此忧心,忽地远处传来一声呼喊,紧接着一人疾步飞掠而来,正是被他派出去探索周遭情形的江枫! “江师弟,可有什么发现?”楚誉宏连忙迎上问道。 “大师兄,我们找到那群兽妖所在了!”江枫说道,只是他说完这句话,面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楚誉宏没有注意到这点,追问道:“那群兽妖在何处?” 江枫抬手指向一处:“就在村庄以西三十里处!只不过——” 楚誉宏皱眉,道:“有什么话就直言,如今岂是吞吞吐吐的时候?” 江枫连忙告罪,道:“大师兄,三十里外不止有兽妖,还有魔教中人于此出没!”楚誉宏骇然而惊,抓着江枫问道:“你说魔教之人也在哪里出现?” 旁听的徐明也忍不住奇怪道:“魔教之人在哪里做什么?他们没有与兽妖斗起来吗?” 江枫点头道:“你猜得不错,魔教之人的确与那群兽妖动起手来。唔,准确地说,应是那群魔教之人,已经被兽妖团团围困!兽妖势大,其间有许多让我心惊胆战的气息,我没敢靠得太近查探。” 楚誉宏神情凝重,来回踱步,心中急速思量此间利害关系。 很快他做出决断,传令道:“除了留下安置村民的两组师弟,其他人都随我前去查探!”三十里的距离,对于兽妖而言实在太近,而且还涉及到让人无法忽视的魔教之人,楚誉宏必须亲身前往查探,方能准确决策。 御物飞行之下,三十里的距离转瞬及至。 尚未抵达那处林木葱郁的荒野,楚誉宏等一应朝阳峰弟子,便已然远远地看见了天地间翻涌的妖云! 妖气肆虐,化作如有实质的墨绿深沉的云霭,竟让别处天光明亮的天色,也随之变得阴沉沉一片! 那扑面而来的厚重压力,让朝阳峰所有弟子神情凝重。尤其藏身在妖云间兴风作浪的几个可怖气息,哪怕是修为最高的楚誉宏,在感知到那浩瀚如渊的妖力之后,也不由得一阵心惊! “且住!” 楚誉宏连忙挥手喝令,“先不要靠得太近,以免引来兽妖注意!” 众人应声而定,正好附近有天穹有片白云,众人便落入云中,让云雾将众人御物的灵光遮掩起来。楚誉宏立于云端,远眺那群兽妖,果然很快在兽妖包围之中寻到了魔教的身影。 他仔细看了一阵,从为首胖大和尚的出招法诀上,认出对方鬼王宗的出身。 “大师兄,我们就这般袖手旁观么?”徐明忽地出声说道。 楚誉宏皱了皱眉,没有回应。 “其实先行旁观也未尝不可,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等他们打到两败俱伤,正是我们出手的时机。”江枫见楚誉宏没有说话,便自行为其说了一句。不过说到最后,他自己却觉得不妥,“怕就怕兽妖势大,那些魔教之人抵挡不住,连两败俱伤也难以做到!这群兽妖,比我们之前对付的那两群加在一块还要厉害!” 一路行来少有出言的梁文策,忽然道:“那些魔教之人,与我们的实力相差无几。如果他们对付不了这群兽妖,我们恐怕也不是对手!就算以剑阵绝命相搏,也得做好巨大牺牲的准备!” 附近听到他言语之人沉默下来,因为他们都知道梁文策所言为实。 可他们,似乎并无退路!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汇聚到楚誉宏的身上。 楚誉宏似乎心中早有定论,他的目光一直在妖云中搜索那几道让人心惊的气息。经过一番搜寻,他将那几个威胁巨大的妖物统统找了出来。让人忌惮的大妖气息,一共有六道! 其中三道来自与狼妖,分别为一只灰毛银背的妖狼,一只毛发漆黑的狼首兽妖,以及一只裹在妖云中,仅仅露出幽绿瞳孔的兽妖。除此之外,还有一只斑纹虎妖,一只怨魂缠身的青猿,最后那个十分神秘,楚誉宏辨认了许久,方才认出那是传说中的“螭魂”,乃是一只玩弄人心、折磨魂灵的鬼物! “诸位做好准备,我们出手!” 众人一惊,但不知为何又莫名松了口气,随即纷纷握住仙剑。 楚誉宏回身,目光一一从众人面上看过,沉声道:“我知道大家心有疑虑。不过,眼前这些人既然没有以野狼沟村民做诱饵脱身,又与兽妖为敌,那我们便不能坐视!” 梁文策眸光微动,道:“大师兄,莫非你觉得,这群兽妖是魔教有意引开的?” 他的话解开了许多人心中的疑惑,却也有感觉平日里熟知的魔教印象被打破,不少人难以接受,一时哗然。 楚誉宏却点头认可,正色道:“浩劫之下,苍生罹难,兽妖可不会区分什么正道、魔道,他们只会将所过之处一应生灵覆灭!魔教对付兽妖并不奇怪,因为如今而言,兽妖乃是我们所有人的共同大敌!” 兽妖包围中。 正自鏖战的杀生和尚蓦地抬头,惊讶地看着天际闪烁的道道灵光。青云朝阳峰弟子各自组成阵势,宛如一柄利剑,毫不迟疑从兽妖背后刺入! 那原本浑然一体,压力如山的妖云瞬间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剑阵寒芒闪烁,龟蛇灵韵变换,一时势如破竹,阻挡在前的兽妖殒落如雨。杀生和尚只觉浑身沉重的压力陡然消退,减弱到正常可承受的程度,顿时心中又惊又喜,也颇为疑惑。 别说他了,血杀堂其他人也多是愣了一下。 被兽妖包围的压抑,在这一刻得到释放,比起杀生和尚等人,他们这些普通弟子更加深刻的知晓自己的命运。若当真事不可为,杀生和尚那些道行高深的首领拼命之下,兴许能逃得一条性命。可他们却做不到,唯有死战一途! 谁也没想到值此绝望时机,正道青云门之人竟会选择加入战斗! “和尚!” “青云门那些人居然参与对付兽妖了!” 瘦猴轻捷翻飞,兴奋得像个猢狲,手里瓮金锤轰然砸落,磅礴的法力竟生生在兽妖群中破开一条沟壑!青云门参战,压力减半,意味着此处大多数同门都能够活着回去了! “哼!” “洒家难道看不见么?还要你来说!”杀生和尚斩落一颗狼头,抬脚将那尸躯踹得倒飞回去,虎目陡然一凛,瞪向瘦猴,“你这猴子刚刚喊洒家什么?” 瘦猴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有些得意忘形了,忙赔笑道:“呃,我方才是说‘堂主’!” 杀生和尚横了他一眼,倒也没有计较。相反他一张嘴咧开大笑,杀生刀血芒逼人,长身而动,庞大身躯以难以理解的灵活飞身而起,舌绽春雷咆哮出声:“血杀堂,随洒家灭了这帮畜生!” 意外的援军分担了压力,又有杀生和尚豪气干云,血杀堂众人士气大盛,齐声应道:“遵堂主令,杀!” 三方势力,一片荒野,霎时被神通妙法、妖云邪力以及抛洒鲜血笼罩! 诸般巨响声如雷霆,惊得周遭飞禽走兽四散奔逃,远远传了开去。 与此同时,在三方势力都未曾预见,且距此不远之处,有两队人马已然对峙良久。 “呵呵呵~,真是让人意外!” 此刻开口说话的,乃是站立右首一侧那队人中的一个白衣书生。其人虽作书生打扮,却浑身自带着某种含而不发的威势。 两队人马距离激战的荒野并不远,显然他们也见到了绝无仅有的一幕——正魔两道,竟会在某一天联手对付共同的敌人! 白衣书生双手背负身后,身躯笔直如枪站立,面带戏谑地道:“我还以为你们青云门会坐山观虎斗,从而暗中得利,没曾想倒是我小觑你们了。” “哼!” 回应他所言的,乃是左首一个中年道士。 此人面容正朔,神情威严,轮廓之间尚能看出年轻时俊彦模样,如今上了年岁,虽面容依旧出众,却又多了几分颓唐痕迹。不过他那一身气势,却分毫不逊色于对面的白衣书生。 “我青云门行事何时不是这般堂堂正正?” 白衣书生挑了挑眉,微笑叹道:“有今日之事佐证,我倒无法反驳。而且,青云门的确是人才荟萃、钟灵毓秀之地!”说到此处,他清明的目光看向对方,好奇道:“便如阁下,世上少有阁下声名传颂,可我观阁下,分毫不弱于人,未请教——” 中年道士本以为两方遭遇,正魔有别,应当是针锋相对、无法相饶才是。可眼前这个白衣书生,却有些颠覆了他对魔教的既往印象。 “不敢当!” “我不过是朝阳峰一无名小卒罢了。” 白衣书生清明眼眸中光芒微动,略一沉吟,笑道:“原来是朝阳峰闫正会闫道长当面,失礼失礼!久闻道长神通过人,道长何必自谦?” 闫正会一惊,喝问道:“你怎会知晓我的底细?” 白衣书生微笑道:“道长无需介怀!虽然道长从未在山下行走,但我也听过道长声名,据说道长除了修为之外,更有一手铸剑之术冠绝青云,我也是慕名已久!” 闫正会从他话语里听出端倪,面上一沉,旋即叹道:“朝阳峰人才凋零,师兄之后也只我一个乾道,难怪被你一下猜中身份。只不知——”闫正会目光一凝,注视着白衣书生,道:“阁下如此深厚修为,又是哪一位呢?” 白衣书生微微一笑,目光从闫正会身上,往其身边一个年轻人看了一瞬。 闫正会身边有个气度更胜一筹的年轻道人,与他一般,白衣书生身前半步也站着一位玄衣锦袍的绝美女子。她的背后,还有一个存在感极低的黑纱蒙面女子,露在外面的一双眼柔若清波、灿若星河,显然也是位绝世美人。 白衣书生没有隐瞒身份,平静而又自信地道:“我是青龙。” “青龙——”闫正会皱眉想了一阵,蓦地惊道,“你是鬼王宗‘四大圣使’中的青龙?你居然还活着?” 商正梁未受伤之前,闫正会一直专注于铸剑炼器,并未理会过门中事务。也是商正梁受伤昏迷,朝阳峰人才凋零,闫正会不得不肩负重任,帮助新任首座成长与复兴朝阳峰。 这使得他对外界信息有所滞后,是以初见时,并不能如青龙那般猜到对方身份。 青龙望见对面朝阳峰一众之人,在他说出名字之后,无不齐齐震撼变色。再联想当初流波山,自己报名之后,大多数面露茫然的场景,一时颇为感慨。当即微笑地拱了拱手:“正是我了,幸会、幸会!” 【319】 浩劫正魔初相遇(三) 四大圣使的威名,让闫正会心中凛然,无法轻视。 何况眼前这一群人,各个气息沉稳悠长,法力深厚凝实,显然是精心培养出来的好手。再加上那看似毫无存在感,实则感知之下犹如迷雾笼罩的黑衣女子,闫正会愈发警惕。 “你们鬼王宗精锐齐至,究竟有何目的?” “目的?”青龙愣了一下,旋即失笑,“道长似乎有所误解啊,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显而易见么?都是为了兽妖而来。” 闫正会不信,冷笑道:“从来只听说魔教兴风作浪、为祸一方,何曾有过拯救天下苍生的‘魔头’?” “呵呵。”青龙的神情也冷淡下来,“我们圣教行事求诸于心,从来无需理会别人如何看待。” 闫正会双眼微眯,手掌放在了剑柄之上。 与他相对而立的青龙,对此视若无睹,仍自轻笑淡然,双手背负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无声之间,对峙双方的气氛一下变得紧绷。两方人群中,少许定力不足的已然嘴唇发干,目露警惕,缓缓地握紧了各自的法宝。直到场中响起一个佩玉鸣泉般清脆悦耳的女声,说道—— “兽妖肆虐天下,堪称绝世浩劫!” “别处或许与我等无关,可放任这东路兽妖肆虐,已然损害到鬼王宗切身利益,我们对付它们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闫正会面色微动,目光里透出惊讶。 他自是早就注意到站立在最前面的年轻女子,只是青龙与他搭话,又感受到青龙迫人气势,这才暂未顾及此人。没曾想年轻女子不仅样貌绝美,顾盼之间显露的气息,居然厚重至此! 从显露的气息而视,若只以修为论,她竟不比自己差到哪儿去! 放眼整个青云门,如果不是有一个封亦,恐怕都难以找出能与之媲美的人! “你是什么人?”闫正会沉声问道。 女子微微一笑,目蕴异色,轻声道:“我么,我是碧瑶。” 闫正会满脸疑惑,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一阵,没能寻到与之相关的记忆,不由惊疑地看向身旁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碧瑶成名在后,闫正会下山的时间也少,自是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师叔,”年轻人道,“她是鬼王宗如今的副宗主。” 如此一说,闫正会总算将其对上号,惊讶万分地道:“那个异军突起的琼玉阁之主,极受倚重的鬼王宗副宗主,居然是个年轻女娃?” 闫正会身边的年轻人,正是封亦。 对于眼前之局,他既是意外,又有几分庆幸。早在许久之前,他便思索过朝阳峰与碧瑶的琼玉阁二者碰面,会是何等情形。只是他虽然多番思虑,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突兀与猝不及防! 让封亦大感庆幸的是,水火难容的两方乍见,却是在兽妖乱世的大局之下。有席卷天下、灭绝苍生的兽妖虎视眈眈,窥伺于旁,哪怕是闫正会这般嫉恶如仇的青云长老,都不由得谨慎起来。 对付魔教固然重要,可若是因此损耗了力量,致使兽妖之祸无人能制,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就在封亦拧眉深思,想着如何言说之际,远处与兽妖激斗的局势忽地生出变故。兽妖在六只大妖的率领下,充分发挥兽妖数量众多的优势,不管是士气如虹的血杀堂,还是剑势如龙的朝阳峰,竟都在最初的锋芒之后渐渐落入下风。 “胡勉、胡媚,小坏!” “——弟子在!” “你们三人率领所有金虚弟子,立刻前去为大师兄助战!” 与封亦一道的,还有两个剑阵共计十四名弟子。此次兽妖浩劫,没有人能够偷得清闲,便是隐居数年的佟正宁,也不得不在朝阳峰封亦、闫正会等一应人马下山后,站出来聚起其余各部人员,主持峰上事务。 修为有所恢复的胡勉,此番也随同胡媚下山。 便是小环,封亦几番思索后,也将她带下了山来。 胡勉、胡媚与碧瑶自是旧识,而且有了九尾天狐那层关系,双方更是血缘亲属。方才气氛紧张时,胡勉还为此万分担忧。此时听了封亦命令,胡勉十分意外,要知道他们一走,可就只剩了封亦、闫正会两个人,面对鬼王宗一众他居然如此冒险? 小环不清楚那么多的内情,但也觉得师父此举太过自信,可没等他们说话,封亦便以眼神相止,正色道:“快去吧。” 三人相视一眼,知道难以违逆,无奈应下:“是!” 碧瑶深深地看了封亦一眼,眼里不动声色地掠过笑意,面上却维持威严,随即也如他那般下令:“许慧,你率本部之人,也去帮一下和尚,莫让他死在兽妖口中了。” 许慧乃是下属,比胡勉、小环他们利落得多,一声应喝之下率领属下转身便去。跟随碧瑶的乃是琼玉阁本部精锐,实力比血杀堂要更甚几分,平日里享受的宗门资源也最多,多年打磨,终成利刃,如今也是时候一试锋芒! 闫正会望着令行禁止的琼玉阁精锐远去,生出几分忌惮。 但不得不说,在两方大多数人员都派遣出去支援助战后,先前相互对峙的紧张气氛在无形中便舒缓下来。 如今场中,青云门只剩封亦与闫正会。 鬼王宗只剩碧瑶、青龙与幽姬三人。 气氛的舒缓,让封亦暗中松了口气,他也无意让两方继续将心思放在相互提防上,便先行开口道:“眼下正是一个机会。” 其余四人闻言,果然都将注意力集中过来。 “我想,我们被吸引到这里的原因都是一样的。”封亦继续道,“那一群兽妖离队而出,贸然突进,将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这其实也给了我们一个削弱兽妖的绝佳机会!” 碧瑶与封亦极为默契,闻弦而知雅意,道:“你说的,莫非是兽妖王?” 封亦颔首,肃色道:“东路兽妖的情报,我们已经打探清楚,率领所有兽妖屠戮生灵的正是十三妖王之三——赤眼狼王、魔牛王、黑獠祭司!其中,赤眼狼王傲慢暴躁,魔牛王道行最高最难对付,黑獠祭司阴险诡谲、神通毒辣而多变,此三者,可谓兽妖之大脑。” “他们约束并且驱赶着兽妖行进的方向,整顿着种族繁杂、数量多如繁星的兽妖队伍,且妖力深厚,身处群妖之中,难以触及。” “虽然我不知道为何这一支兽妖会脱里队伍,忽然冒进,但这无疑是我们绝不能错过的机会!一次剪除兽妖实力的绝佳机会!” “只不过,”封亦目光环顾四人,沉声道,“若但凭我们哪一方的实力,要对付那离群妖王也极为不易,甚至会有巨大的牺牲与损伤。” 碧瑶秀眉微挑,没有说话。 幽姬脸蒙黑巾,看不到她的神情,唯余一双眼睛目光幽幽,凝注在他身上。似乎从最起初,她便这样眼神复杂而有隐含戒备地望着他了。 青龙脸庞浮现错愕,似是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失笑道:“依你之言,莫不是打算我们两家联手,伏击那个赤眼狼王?” 封亦点点头。 青龙嘶地一声,严肃地看着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封亦微笑未语,再度缓缓点头。立于他身旁的闫正会,方才因为错愕,此刻更是骇然拧眉,但出乎青龙意料,他并没有如他预料那般大声呵斥,而后予以反对。 青龙有些意外,闫正会对封亦的信任,超出他的预计。 可他却忽地笑了,笑得有些感慨与赞叹。 “你还真是让人出乎预料!”青龙摇了摇头,似回忆又像是惆怅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坚定不移的自信,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青云的故人!虽说你们正道多是出些平庸迂腐之辈,但也不时会有惊才绝艳、让人钦服的天纵之才!” 闫正会瞪着眼,一时都没能分辨出青龙此言,到底是在夸还是在损,只得回应一声冷哼。 封亦道:“那么,诸位以为如何?” 青龙沉吟道:“若能伏杀三大妖王,则东路兽妖无忧矣!——副宗主,你觉得如何?” 碧瑶神情冷峻,檀口微启,道了一声:“可!” 封亦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先从这群兽妖开始吧!” 他与碧瑶暗中交换一个眼神,随即五人各自飞跃,掠入半空,御使法宝飞空而去。碧瑶三人去的是血杀堂那一面,封亦与闫正会则飞往一众朝阳峰弟子所在的方向。 “封亦!” 不出所料,飞在半空时,闫正会来到了封亦身侧。 “我知道你素来便有定计,但我还是得正告你一句——魔教,不可信赖!” 封亦无声地叹了口气,多年血仇形成的偏见,果然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墙垣横亘在正魔两道之间。他想了片刻,开口道:“师叔,这的确是冒险之举。只是,之前我们探到的那三道妖王气息,师叔应该还记得吧?” 闫正会回想起半月之前那次惊险探查,顿时沉默起来。 妖王实力之盛,超乎预计,他们每一个都是绝世罕见的妖物,类比青云,妖王实力堪比青云一脉首座!十三妖王,便是十三个“青云首座”,再加上兽妖群中,那些能与长老辈修士交手的大妖,以及数量多如繁星的寻常兽妖,无怪乎出山便成为势不可挡的浩劫! 云易岚率领焚香谷举派北上,以避其锋芒,谁敢小觑? “师叔,我们不能放任所有妖王齐聚青云山,那会使牺牲大到难以承受!”封亦的语气坚定不移,“所以这个险,值得一冒!” 闫正会尚在衡量间,兽妖群已至! 封亦五人虽是后来,可却势若星坠,兽妖依仗的数量优势根本无法迟滞!凡是看不清差距,胆敢阻挡在前的兽妖,无不立时殒命在一道道难以想象的精妙法诀之下! 闫正会的表现极为显眼! 似乎是为了发泄心中郁闷,闫正会上来便实力全开,一柄仙剑白炽如昊日,剑光连绵如浪,席卷之处皆有道道莹白通透的火焰无声无息地燃烧。那火焰端得无比厉害,不管是什么妖物,也不管那妖物身躯如何强横,但凡沾染半点白炽火焰,便会在极短的时间里燃成灰烬! 闫正会所过之处,周遭温度都随之急速上升。 青龙手上一点凝如星辰的清光,每挥动一次手臂,便有无形巨力牵引,将其覆压之处的兽妖碾做齑粉。闫正会那无比出众的表现,自然也落入他的眼中,青龙眼神微凛,自语道:“道家真炎么,没想到一个青云山上打铁铸剑的,居然也有这般手段!” 很快,五人依仗绝世神通,杀透了兽妖包围。 那六只控制兽妖的大妖,也随即显露身形。 鬼嚎阵阵,一个个面色惨白、神情扭曲的阴魂蓦地如潮涌动,向着闫正会扑过来。闫正会乃玄门正宗传人,斩妖除魔、驱邪灭鬼属于本职,当即面露冷色,喝道:“魑魅魍魉,不知死活!” 仙剑一展,滔滔火焰席卷! 正是朝阳峰许多弟子都极为熟悉的神通“烽火”!不过闫正会施展的“烽火”,与朝阳弟子平日所见有所迥异——那连绵的火海,并非是以燃烧的火焰席卷,而是展开之后,一道道火焰凝聚,化作携带焰尾的奇异剑气。 阴魂伥鬼虽多,但剑气更多! 那漫天的剑气如同流星飞射,如若蝗虫席卷,霎时便将伥鬼淹没,每一个阴魂魂躯之上都不止被一道剑气击中!登时漫天阴魂哭嚎,如同炽烈阳光下的白雪消融而去! “哼!” “原来是你这妖物再作祟!” 伥鬼既没,操持伥鬼的虎妖便显露出来。闫正会仙剑一抖,斩出到煌煌如同大日的剑光,那虎妖庞大的妖躯蓦地一滞,随即血雾从脖颈处喷出,一个硕大头颅轰然断落! 朝阳峰一众弟子见那给大家造成极大威胁的虎妖,在闫正会面前一个回合也没能支撑便伏诛,当即齐声喝彩,群情振奋! 都没想到平日多是在清渊峰打铁的闫师叔,居然有这样厉害的本事! 【320】 群山之间伏妖王 身高九尺的青猿颇有神通,妖力护体使其宛如金刚不坏,哪怕朝阳弟子拼尽力气也没能奈何得了这个妖物,不过他很快便迎头撞上了仗剑而至的封亦! 青猿引以为凭的天赋神通,在封亦的剑下只撑了三五招。 待到封亦摸透了青猿底细,只凌厉一剑,便破开青猿护体青光,剑气贯入头颅殒命于眨眼之间! 青猿之后,便是诡异万分的螭魂。 此鬼物极为难缠,于妖云之中身化万千,难以寻到其真身所在,而螭魂的诡谲异术每每直指人的神魂,动辄魂灵动摇、神智迷障。若不是朝阳峰数个剑阵守望相助,他们恐怕已然遭了毒手! 不过螭魂面对封亦,最大的依仗须臾间便被破除。 其他人的修为不足以看透螭魂的隐匿秘法,封亦却没有这个缺陷,玄门正宗的“天眼”一开,天地山川的气象瞬间分明。那螭魂鬼鬼祟祟躲藏的身形顷刻落入封亦眼中,也让封亦心中暗道:“居然躲在这个地方,果然狡猾!” 原来那螭魂显露于外的一道道化身都是虚假幻象,它的真身竟伪装成一个寻常无比的兽妖,藏身在鼓噪不断的兽妖群中! 难怪一众朝阳弟子多番奋力,却总是在做无用之功。 也亏得螭魂实力有限,若再让它提升一个层级,修成“王级”鬼物,那么以其狡猾谨慎习性,封亦要对付它也绝非易事。 封亦发现了螭魂所在,也未立刻惊动它,而是佯作不知的攻向一道靠近螭魂的幻影。借此接近螭魂之后,仙剑陡然一转,左手并做剑指,借助法宝神威遥指螭魂所在! 但听仙剑铮的一声轻鸣,仙光大放,数道剑影各自携带一根金光璀璨的锁链,在“哗啦”声中破空而去!螭魂惊觉异变,卷起一阵妖云遮蔽欲逃。可那剑影早就锁定了螭魂之魂躯,剑影锁链疾若电闪,速度分毫不减地没入妖云。 “啊——!” 妖云中传出螭魂惨嚎,其声呜咽变换,有男有女,凄厉诡异,让人听得脊背发麻! 时妖云驱散,显出螭魂身形,它那并无实物的魂躯竟是被数道剑影穿透,又被剑后的锁链死死拉住,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螭魂惶恐万分,魂躯不断变化,一时是狰狞鬼物,一时是绝美女子,又有诸般奇异的生灵面貌一一转换,甚至试图身化烟雾,却都无法挣脱那锁链! 封亦根本没有理会那鬼物的挣扎。 他右手以仙剑缠绕数道金光灿灿的锁链,缚住螭魂,左手竖立身前,口中念念有词。几息之后,封亦眼中微放精光,手诀再变,身前登时浮现一个水墨颜色的太极图,黑白分明地缓缓旋转。 随着法诀成型,他轻喝一声“疾”,那太极图收缩成一点光亮聚在其手指之间,而后在其指向螭魂时,那点光亮一闪而逝,转眼便打中了螭魂之魂躯! 螭魂不断变换的魂躯如中雷击般定格,随即剧烈挣扎,口中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鬼嚎——但那嚎叫仅仅只是开端,便立即停滞,它那让人畏惧的魂躯随着道道水墨颜色的法力迸溅而裂开细密的口子,顷刻之间崩成了碎片散落消失。 螭魂一灭,金光锁链也随之消散。 封亦抬起头,望向鬼王宗所在。果不其然,碧瑶三人虽没有大张旗鼓,但也轻易将那三只各有神异的狼妖一一斩杀。 闫正会落到封亦身边,见此面有凝色:“封亦,这三个人当真有几分本事!” 那些大妖,道行浅一些的青云长老,对付起来都得费些力气。可对方三人却轻而易举便解决了,仿佛他们与其他兽妖没有什么不同。 封亦自是知道他们的底细:“师叔,若是连这点本事也没有,我们如何冒险图谋伏杀妖王?” 闫正会一想也是,摇头叹了声,没再说话。 兽妖的溃败,在五人助战之后很快便到来。失去大妖的威慑与约束,兽妖不敌之后,立时便遵循本能地溃逃。不过毕竟是听从兽神的妖物,他们倒也没有全然四散奔逃,而是调转头,又往来处逃窜。 其中那些数量最多的狼妖起了引领作用,其余慌乱的兽妖多是从众,跟着兽群一道往回逃。 封亦无暇与同门寒暄,甚至连让他们休整的时间也没有,除了受伤之人留下来安顿野狼沟村民,其余尚能战者,立时追逐溃逃的兽妖而去。与此同时,距离不远处的血杀堂一众,也做出了同样的应对。 那些兽妖逃窜得极快,反而追逐的两方人马并没有跟得太紧。 楚誉宏觉察到异样,原本他还以为封亦与闫正会就其贸然助战魔教之举,而降下责罚,谁知他俩现身,正魔两方仍旧保持着某种默契。楚誉宏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们不用再追紧一些么?如此远远地缀着,怕是有不少兽妖会逃出去呢。” “无妨。” 封亦与闫正会两人敛息凝神,收起锋芒,置身众人之间毫不起眼。 “师兄,且听我说——我们追着这些兽妖,等遭遇到兽妖大部之后,你听我讯号,务必在兽妖大部围困之前护着所有同门逃出去!”封亦环顾了周遭,清点人数之后,道:“正好还有七组剑阵,届时莫要犹豫,直接结成复合‘真武七截大阵’杀出去!” 楚誉宏神情一凛,立即意识到事情严峻。 蓦地,他像是想到什么一样面露震骇:“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 封亦与闫正会相视一眼,沉吟之下没有隐瞒:“我们打算伏杀冒进追来的那个妖王!”楚誉宏倒吸一口气,随即反应过来那般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鬼王宗人马,惊道:“是与魔教之人联手?” “不错。” 封亦的话很轻,落在楚誉宏耳中却如洪钟大吕! 他虽然也有助战魔教之人的嫌疑,但那实是因为形势紧迫,若不先行将兽妖诛灭,只凭自己一行人绝对无法抵挡,那时也无法保下野狼沟那一村之人。可眼下,封亦却是主动联手魔教,而且闫师叔居然没有阻止?! 封亦想了一下,又嘱咐道:“届时我们恐怕无法分心看顾大家,兽妖大部定会比先前那群兽妖还要难缠,是以,师兄你可以借助鬼王宗的力量,两方联合一齐突围出去!” “我、我知道了。”楚誉宏咽了一口口水,见闫正会也未多言,便沉重地点了点头,莫名心砰砰地跳得颇快。 紧接着,他又担心起来。——为借助力量,连正魔之别也顾不上,此行究竟有何等可怖的风险? 随后是整整两日锲而不舍的追逐。 兽妖之中,有许多都是无法飞行的妖物,单凭步行,他们的行进速度自然比不上御物飞行。第三日,封亦等一行人缀在兽妖之后,进入了一片连绵的山区,山高林险,古木森森,放眼皆是蛮荒野外之地。 蓦地,封亦似觉察到什么,飞快地转眼与闫正会对视一眼。 闫正会轻喝道:“没有错,来了!”目光抬起,远眺天际。 封亦点点头,在他的感知中,遥远的山林间有股极为可怖的妖兽气息。不知为何,那道气息也觉察到了他们这两队人马所在,却反而停滞了下来。 封亦剑眉微皱,略一沉吟,反应过来,连忙喝令众人出击杀妖!楚誉宏等虽然疑惑,但没有迟疑,立刻结阵向着前方的兽妖掩杀而去,不远处鬼王宗人马也随之相应。 原本不紧不慢缀在兽妖后面的两方修士,瞬间展露凌厉的斩妖手段,那些落后的本来就是兽妖中的羸弱者,竟完全无法阻挡两方修士联手相攻,霎时鲜血满地,惨嚎之声震彻山间! 封亦没有出手,他和闫正会两人隐藏气息,与碧瑶三人暗中会面。 青龙满脸肃容:“那妖物现身了,你们打算如何对付它?” 封亦似是早有决断,道:“妖王身边都有实力不斐的大妖护卫,师叔,还有诸位,我希望你们能阻拦那些妖物,让我与妖王交手时不被打扰即可!” 青龙意外地道:“你打算独自一个对付那妖王?” 封亦双目看着碧瑶:“放心,我有把握!” 碧瑶冷哼一声,嗤笑道:“阁下好本事!怎么,你以为世间就你一个卓尔不凡,有直面妖王的手段?且歇着罢,区区妖王,本座还不放在眼里!” 封亦心中无奈苦笑,面上却维持平静,道:“若如此,他们三人要对付无穷无尽的兽妖,未必能应付得过来!” 闫正会有些奇怪地看了碧瑶,按理封亦冒险单独对付那妖王,魔教之人应是乐见其成才是,怎么这女子反而还恼怒相争?还是为如此莫名其妙的一个理由? “三位,若你们能阻拦住那些兽妖,老道与师侄联手,定会将那妖王诛杀当场!三位以为如何?” 让封亦一个人独自面对妖王,闫正会还有些不太放心。 封亦叹了口气,再次道:“大家不要把兽妖想得太过简单!那些大妖护卫,数量少时自然不堪一击,可数量一多,危害倍增!我看还是四个人应对最为妥当,至于那妖王——他便再是厉害,短时间我定然能够应对。等到诸位剪除了大妖数量,再来助我便是!” 他虽是再劝服大家,目光更多的还是在与碧瑶相视。 碧瑶冷静下来,思索之后没有反驳,只是以异色凝视片刻,道:“也罢,那便依你所言来办吧。” 呼! 山林间,猛地起了一阵疾风! 五人皆是感知敏锐之人,当即眉头齐皱,神情凝重地看向远处。在他们的感知中,远处那道可怖的兽妖气息已然向着山间飞速靠近。方才那道疾风,其实也并不是寻常的风。 那是妖气扩散,将天地灵气生生挤开,从而形成的一道灵气洪流! 咚! 与此同时,正在追杀兽妖的两方人马,忽地齐齐感觉心中一震,仿似砸下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 “你们看——!” 不知是谁蓦地喊了声。 可即便没有此人出声,众人也立刻觉察到了异样——群山之巅,那巍峨绝峰映衬下,天空突兀地飘来一片黑云。黑云厚重,眨眼间漫卷天际,又在几息之间弥散到整个苍穹,群山也笼罩在厚重的黑云之下! 众人屏息仰视,心中惊骇万分。 只因那厚重黑云居然是磅礴到难以置信的妖力凝聚,绝世妖物现身,天地色变,明明前一刻还光明万里,下一瞬便一片阴沉!更让众人手足发凉的是,那黑云之中,竟还有着影影绰绰、成千上万,仿佛无穷无尽的兽妖! 楚誉宏口干舌燥,心中骇然。 没想到兽妖居然来得如此之快,甚至根本没有给他们应对的时间,就已经封堵了他们的退路! 咚! 先前那仿若巨石砸落的沉重感,再度浮现! 这一回比先前更加清晰可怖,在场众人都感知到了那个绝世妖物的气息,如渊如狱,不可匹敌!众人脑海之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不管不顾立即转身逃命! 但就在此时! 锁定了妖云中那一道可怖气息的五人,犹如五道锋锐的利剑,生生破开兽妖覆压而下的沉重压力,逆流而上,直插苍穹妖云! 破空的清啸,激荡群山! 原本为兽妖所摄的众人,也立刻回过神来。 楚誉宏面色一动,他接到了封亦传下的讯号。另一边,杀生和尚也同样收到谕令,转身同率领本部精锐的许慧交谈两句,随即大步向着朝阳峰弟子行来。 “喂,青云门的!” 杀生和尚虎吼如雷,他看似粗犷,却知道两方缺乏信任,故而远远地便站住。 楚誉宏皱眉而出,警惕地道:“你有何事?” 杀生和尚不喜欢云山雾绕的说话,径直道:“你们也收到突围撤离的命令了吧?如今兽妖环伺,我们单独一方的力量想要突围决计讨不了好去,不如联手合力,一道杀出去如何?” 楚誉宏虽知道这是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可仍旧迟疑:“我怎么能信你?” 杀生和尚不屑地哼了一声:“那由洒家率领堂内兄弟先行出手便是!”说罢,转身便走。楚誉宏眼见无数兽妖从那妖云之中显露身形,而后嘶吼嚎叫,肆无忌惮地杀来,开口道:“等等!——我们青云在场的人数,正好能结成一个威能无匹的大阵,只是难以持久,还是让我们做先锋吧。” 【321】 群山之间伏妖王(二) “哈哈哈~” 杀生和尚虎目异色闪动,忽然觉得这些正道人士也并非想象中那般顽固与虚伪,“若那你们真有这般手段,还是留到关键时刻再使出来罢。此次突围的难关并不在最起初的头阵呢!” 在他们说话之间,那些拥有飞行能力的兽妖已然先一步与众人交上了手。只是两方人马都非寻常,兽妖数量也没有达到极致,所以未能造成严重阻碍。 但突围之势已是迫在眉睫! “血杀堂,随洒家来!” 杀生和尚也不待青云众人回应,形势紧迫,已容不得再行耽搁!只见他法力运转之下,僧袍鼓荡不止,杀生刀凌空斩出森然血芒,将前方高空的兽妖斩落一片,随即飞身而起,一马当先杀入兽妖群中! “杀!” 瘦猴窜身而起,倒拖擂鼓重锤,满脸戾气地追着杀生和尚而去。 野狗道人紧握着獠牙法宝,望着那漫天密集的兽妖狗脸发白。沈肆、老曹皆不在此处,之前兽妖包围时,他两个帮着野狗道人护下俩孩童,各自受了重伤,反倒是野狗自己仅是轻伤了左手,对实力影响不大。 他本是心有愧意,方才替代沈肆他们加入追击的队伍,谁想转眼间猎人与猎物身份互换,自己竟被兽妖置入绝地! 野狗道人乃是修行多年的魔教老人,不是什么修真新嫩,眼前局势,他几乎看不到一点生存的希望。 无力之感涌上心间,可野狗道人并非那种轻言放弃之人。那怕陷入绝望,也在顷刻之间涌现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昔年他还只是羸弱貌丑的幼童时,上天尚且没能将他的性命取走,如今一群仗着数量横行的畜生,也想让道爷俯首? “啊——!”野狗道人怪叫一声,狗脸狰狞,挥舞着獠牙法宝冲了出去! 许慧望着那些嘶声怒吼、视死如归的血杀堂弟子,心中大为触动。虽说她统率的琼玉阁本部人马,比起血杀堂更加精锐,实力更甚一筹,可那些毕竟多数都是鬼王宗出身,又直接听命于副宗主,资质过人且忠心不二。 杀生和尚则不然,他那“血杀堂”,除了少数几个原本的下属之外,其余都是成分复杂、来历各异的杂牌人马。 “没想到和尚看着粗鲁,却能把一群杂牌人马治理得服服帖帖,实属不易,着实有几分手段呐!” 许慧心中赞了一句,随即喝令本部精锐也立刻加入到血杀堂的厮杀中去。 而青云门众人,除了对付头顶、身后追来的兽妖,便是紧跟在鬼王宗先锋人员背后,以最快的速度从那群山之间突围撤离。 群山险峻,道路坎坷,行走十分不易。 可两方所有人,都没有想过要从空中御物而行。且不说御物飞行,终不如脚踏实地地斗法更加稳妥,单是那妖云之内,不断涌现的兽妖,便让人绝了此念。毕竟步行只需面对上方与前方的兽妖,若飞身直上,那时候上下四方皆敌,以眼下两派之人的数量,恐怕顷刻就要淹没在兽妖洪流之中! “一群孽畜,给洒家死!” 转过了两个山头,杀生和尚手中的血煞刀芒威能分毫不减。 可他面对的兽妖不管数量还是实力,都已经远胜先前。那到血煞刀芒,在起初能够斩落一大片兽妖,如今刀芒过处,群妖嘶嚎,滚滚妖力汇聚之下居然生生抵消了那道刀芒的威力! 杀生和尚虎目一瞪,旋即暗叫“糟糕”,连忙退避! 果然,杀生和尚方退,便有十几道妖力充沛的异术落下。杀生和尚暗道侥幸,蓦地耳中听得一阵劲风袭来,紧接着“嗤啦”一声布帛撕裂之声传来,杀生和尚后背猛地剧痛。 他想也不想便往身后斩出一刀,正中鬼祟的偷袭者。 短促妖狼惨嚎响起,杀生和尚回头一看,偷袭他的原来是狡猾万分的狼妖!感受着后背的刺疼以及温热的液体淌下之感,杀生和尚怒不可遏,再度奋起余勇杀入兽妖群中。 许慧与本部精锐,早已与其他血杀堂弟子那般,血战在第一线。 那些兽妖最终没能挡住悍勇的鬼王宗弟子,不过代价同样巨大,好些鬼王宗弟子被兽妖从队伍里抓走,下场不言而喻。就是杀生和尚这堂主,脑袋上也多了两条显眼的伤口,刺目的鲜血染红了锃光瓦亮的脑袋,身上僧袍七零八落,伤口纵横! 最糟糕的是,随着杀生和尚他们开辟出路的速度减缓,那兽妖越聚越多,速度便越来越慢,再这样下去覆灭已是无可争议的结局! “师兄!” 江枫、徐明等青云弟子也看出不妥来,“我们出手罢!” 楚誉宏皱眉,望了一眼出山的距离,有所迟疑。 “师叔!” 胡勉、胡媚与小环他们,目光也一齐汇聚而来。 楚誉宏无奈一叹,但立时目光坚定——这个距离比他预想之中要差,以他们平日演练的时间预估,届时恐怕也不能完全从山中突围出去,还得面临一场苦战。而大阵之后,至少有一半的同门会因此脱力,他们能走完最后路程吗? 可他也亲见了鬼王宗众人作为开路先锋,奋力搏命厮杀,竭尽全力。虽说正魔有别,但楚誉宏此时却不想负了联手的同盟! 当即张口大喝:“布阵!” “天枢,归位!” “天璇,归位!” ...... “玉衡、开阳、摇光,归位!” 随着一声声应和,山道中顿时腾起雄浑如海的浩瀚气势。作为主阵之人,楚誉宏将精力全然集中,待到七大星位一一归复,他目光肃然而振奋,喝道:“七截归位,起,阵演真武二势!” 山道狭窄,根本无法展开七七四十九人的复合大阵。 故此七截归位后,楚誉宏立刻喝令众人飞身而起。 山道顿有七股澎湃巨力涌动,相互牵引交错,而后融众为一,化作青蓝天空颜色的巨大穹庐,覆盖在众人头顶。若细视之,那穹庐中隐隐有点点星辰旋转闪耀,最耀眼的便是其中的七颗大星! 兽妖的注意力,霎时被大阵吸引。 杀生和尚抹了一边脸上的鲜血,抬头看了眼头顶的青蓝穹庐,低沉笑道:“是青云门的阵势!他娘的,洒家还以为他们要等到咱们死光了才会动手呢!” 大阵之中,楚誉宏目光清明,头脑也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七七四十九人合力演练的大阵,让他具备了调动四十九人浑厚法力,那种仿若天地星辰尽在掌握之感,当真让人痴迷。可楚誉宏只是深呼了一口气,立刻按照复合大阵要诀,演练真武“龟蛇”二势! 兽妖本能地感受到了致命威胁,瞬间疯狂起来。 难以计数的兽妖,对着大阵使出无数到秘术妖诀,一个接一个的大妖架着妖云,携裹无数兽妖闯入了青蓝颜色的穹庐之中。 楚誉宏对此视若无睹,专心致志地操控着“真武七截大阵”。 但见青蓝穹庐忽地如海面一般起了风浪,浪花越来越高,越来越急,最后化作了一个旋转的漩涡。那些四面八方落下来的兽妖术诀,落入其间没能激起一点动静。而亲身闯入其中的兽妖,更是连半点声息也没能发出,就被四十九人联合之力碾压成齑粉,反倒助长阵中涌动的法力威势。 昂——! 蓦地,天地间响起一声奇异兽吼,似牛非牛,似马非马。那声音厚重万方,好似承载了一座座山岳的重量,让人闻之心神震撼,久久难平! 只见大阵漩涡里,渐渐浮现一个百丈方圆、犹如巍峨崇山峻岭的玄武之相! 玄武真身半露,一双瞳孔好似蕴藏了世间山川河流、星辰日月,威严万方,目光如电,只睥睨一眼,周遭群妖震慑,竟纷纷颤栗,不敢上前。些许胆怯的兽妖,直视那玄武神目之后,竟被下破肝胆,转身便逃,任那大妖如何威慑也无法控制。 少倾,玄武缓缓地沉入了漩涡。 就在众人与那些兽妖都沉浸在神兽玄武的震撼中时,场中蓦地发出一阵“噼啪”的声响,接着电光直闪,灵蛇乍现便向着四方横扫,那些妖物大多还没能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肉眼难及的电光穿过! 道行低的化作齑粉,道行高的透体身陨,以大阵为中心,周遭数百丈范围之内的兽妖居然瞬息殒落,原本被遮蔽的天空也随之清朗地显露出来! 如此威势,直让鬼王宗众人骇然失色! “青云门竟有如此手段......”唯许慧秀眉紧皱,大为忌惮。 “还愣着做什么!” 楚誉宏的声音自那阵中传出,“这大阵我们最多持续一刻钟!若是一刻钟无法突围出去,那就等死罢!” 语罢,也不待他们反应,楚誉宏保持着“灵蛇”攻势,以浩荡无敌之势向着那些兽妖碾压过去。杀生和尚等闻言,如梦初醒一般连忙跟上,此刻也轮到他们享受一阵有人开路的轻松。 与此同时,当得知这般大阵十分艰难,甚至只能维持一刻钟后,哪怕仍处危境,杀生和尚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其实,楚誉宏说的“一刻钟”,乃是他们平日演练的最长记录。毕竟是七七四十九人的复合大阵,每个人不仅需要与同一星位的七人配合,还得与其他星位的同门配合。哪怕是最细微的差错,都会导致大阵的崩溃。 即便是一刻钟,楚誉宏都说多了。 放在眼下环境纷乱,又要对敌兽妖,他们维持大阵的时间至少降低三成!楚誉宏很快便觉察到了这一点,是以他催动阵法,飞得越发迅疾。不过时间虽短,但他们如今是在山巅御物飞行,比起先前忌惮兽妖的步行要快了数倍不止。 可即便如此,他们仍旧没能坚持到走出群山! 仅剩最后两个山头时,“真武七截大阵”崩溃,当场便有半数的青云弟子脱力倒地。兽妖见大阵崩溃,再不似先前的警惕,又凶厉地包围过来! 到了如此境地,不管是鬼王宗还是青云门,都已然顾不上对方是正是邪、是善是恶,相互挟持,守望救助,一步一步向着群山之外走着。 专注于逃生的他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起周遭兽妖的数量远远少于最初突围的时候。 因为此时,那兽妖中威伏妖众的妖王,也面临了他妖生中最紧迫的危机! 封亦五个人藏得极深。 那妖王在五人破空而起之前,根本没有半点防备,等到五人如离弦之箭,短短刹那破开浑厚妖云,杀入长空时,那妖王方才后知后觉地予以反映。 “我找到它了!” 妖王躲藏在妖云中,虽说随处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但却难以寻到其真正的藏身所在。 所幸幽姬乃是藏影匿形的行家,一双幽目环顾周遭,很快便锁定一处地方,轻喝道:“随我来!” 妖王根本没料到对方会一眼发觉自己的藏身位置,大为惊异。可五人没有完全显露修为,那妖王也没有退却,只是警惕喝令周遭群妖阻拦。 护卫周遭的皆是难缠的大妖,各个妖力萦绕,戾气满身。随着妖王令下,那些大妖率领一众属下,凶神恶煞围攻而来。 闫正会正欲出手相帮,孰料幽姬速度未减,身若扶风,在那兽妖欺近之时蓦地白玉手掌一翻,祭出个玄妙万方的法宝。闫正会急切间没有看清,但转瞬便见前方蓦地浮现一道朱雀之影,以无可抵御的山岳之势向着前方的兽妖碾压而去! 赤红朱雀过处,兽妖登时空处一大片天空。 伴随着一声穿金裂石的清越长鸣,朱雀化作红光回返,成了一方在幽姬掌心悠悠旋转的奇特印鉴。 闫正会双目一瞠,惊呼道:“‘朱雀印’!你是四圣使中的‘朱雀’!” 幽姬并未答话,甚至连回应也没有,只是身法如电向前飞掠。 几息之后,穿透一片妖云,前方又浮现一大群獠牙森然的狼妖。幽姬目光微沉,看出那些狼妖的难缠,回头道:“前面便是妖狼卫,赤眼狼王的随身护卫。——你们总不会让我一个小女子打头阵罢?” 【322】 剑如雷霆收震怒,赤心无惧伏妖魔 “那就让我来吧。” 破开兽妖环伺将封亦送到妖王面前,容不得片刻迟滞。闫正会深吸一口气,主动站了出来。他将仙剑交换到左手,在鬼王宗三人意外的眼神下取出了一柄样式寻常的重锤。 那锤子,正是闫正会使用了无数年月,在铸剑坊敲击剑胚铸剑的锻造锤! 由于常年累月的挥动锻造锤,闫正会使用锤子,甚至比他使用仙剑更加得心应手。面对妖狼卫,闫正会没有半点迟疑便全力以赴,恍若沉重的石砲弹那般携风雷之势撞入了妖狼卫的队伍之中! 霎时间,锤影翻飞,剑气纵横! 他将自己最精熟的看家本领“玄门真炎”使了出来,每一道剑影,每一式锤击,都蕴含着真炎焚烬万物的玄力。妖狼卫的躯体无法抵御那真炎焚烧,便是聚起周遭磅礴的妖力也无法阻挡。 但凡被攻击命中者,要么被剑锤本身斩杀,要么便被真炎顺着体内妖力燃烧蔓延,而后生生焚心殒命!一些狼妖受不住烈焰焚心之苦,拼命捶打胸口,其口中喷吐的鲜血飘洒在半空时,就随即自行燃烧,由此可见那真炎的霸道! 顷刻之间,闫正会剑锤交错,势若猛虎,将那妖狼卫的防护撕开一个裂口。 碧瑶眼神微凝,妖狼护卫深处的那道气息,当真如若盖世神魔,她也为之忌惮万分。当即伸手一探,取出两个精巧细致的金玲,微风一吹,金玲随风摇晃,发出一阵“叮铃、叮铃”的清脆悦耳铃音。 不过,若细听的话,会发觉那铃音似有某种让人心神痴迷之能! “我们一齐出手!” 碧瑶清叱一声,旋即身法轻盈如烟,应声掠出。 她手中的“合欢铃”被她以御物法虚托掌心,悬在半空灵动飞旋,待到距离拉近,“合欢铃”蓦地一震,顿有急促刺耳的声音随着法力扩散出去! 那些妖狼卫听到金玲之音,立时面露痛楚,灵活而狡猾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放缓。闫正会眼中一喜,剑锤连出,化作浩瀚真炎席卷四方,那些受铃音干扰的妖狼卫反应不及,竟瞬间损失了十余个! 待到青龙、幽姬也随后加入战局,妖狼卫再是悍不畏死,也不由自主地让防护露出豁口。 封亦并未分心外物。 他很信任四人的实力,区区妖狼卫以及周遭环伺的大妖,奈何不了他们四个。故此从一开始,他的神念便锁定在妖狼卫身后那道如渊如狱的气息之上。 封亦跟随在四人身后,行进速度不急不缓,一步一步地积蓄着自己的气势。 原本对属下极为信赖、一直安之若素的妖王,在封亦穿过妖狼卫的护卫区域时,终也再沉不住气。在他的感知中,封亦从最起初的平平无奇,一步一行,气势沉淀,到了现在便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如此积蓄气势的法门,妖王出山以来还是头一次遇见,故而有所不慎,白白错失了最好的中断时机。 “吼~!” 许是有些被戏耍的懊恼,妖王低沉地咆哮一声。 随即,云巅之上,竟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颇为奇异,似是轻盈,又似沉重,由远及近缓缓行来。但见妖云散尽,狼首人身、高愈丈二的银白毛发妖王显露身形。 他好似远古走出的神魔,魁梧身躯披挂暗色铁甲,生长着锋利指甲的手掌拖着一根沉重无比的狼牙大棒,妖力凝实化作缕缕黑气萦绕周身,利齿獠牙横生,双目赤红如焰,睥睨环伺,凶威滔天! 自他现身的瞬间,周遭的妖力也变得狂乱,呼啸狂风卷动黑烟般的妖力肆掠纷飞。即便正在与妖狼卫激战的青龙、幽姬,目光都不由得看向那妖王。 碧瑶也扫视一眼。 随即在“合欢铃”之外,“伤心花”化作漫天花雨,向那妖狼凌厉落去! “赤眼狼王?”封亦按剑而立,目光炯炯,“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那赤眼狼王虽不会人言,但却能听懂,闻言嗤笑一声,正欲回应时,封亦却根本没有与他言语纠缠之意,拔剑便斩! 难得狼王没有阻止,让他一步一步将气势积蓄到鼎盛,封亦自不会辜负对方一番好意。 只见,一剑斩出,天地变色! 原本被妖云笼罩,遮蔽了天光之后黯淡的光景,在这一瞬,整个天地都被那一道银亮的剑光所照亮! 赤眼狼王骇然色变,连忙挥舞狼牙大棒抵御,旋即被银亮的剑光淹没身影。 片刻的凝滞之后,便是浩瀚盛大的余波反震,席卷四方。那些充盈各处的浓郁妖云,竟也在那无穷伟力之下被生生撕开一个大洞,外边朗照的艳阳,竟也从那百余丈的妖云豁口之中照了下来! 天光照耀下,赤眼狼王的模样有些狼狈。 他那暗色铁甲自胸口处斜着破开一道裂口,裂口下是猩红颜色的伤口,不过受其妖力控制,那狰狞的伤口里却没有鲜血流淌而出。只是留存在伤口中,不时闪烁的银白剑意,仍自继续造成伤害。 赤眼狼王身躯中妖力一聚,伤口“噗”地喷出一阵鲜血,同时也将那剑意碾灭。他抬起狼首,赤眼怒目而视,口中低沉而急促地说了些什么。可他的言语,封亦就无法领会了。 不过如此之景,封亦也大抵能猜到。 手中仙剑微挑,指向赤眼狼王,法力运转之下淡淡的炎炽之力便从躯体中逸散,形成火焰风衣模样覆盖周身——“我说过,今日会是你的死期!” “吼!” 赤眼狼王勃然大怒,脚踏妖云如踩实地,纵身飞跃而起,手中狼牙大棒以泰山之势向着封亦覆压而下! 封亦吃了一惊,忙默运玄功,借助仙剑神威施展近乎遁法神技,方才能于电光火石之间避开那凌厉迅猛的一击! 回头看视,赤眼狼王那一击,恍如擎天巨棒落下,将周遭打得风云激荡!妖力所过之处,几个狼妖避之不及,都被卷入其中成了齑粉,更甚至余波落下撞上一座山巅,那山巅顿时泥石坍毁哗啦啦地落向深涧! 封亦心中一凛——好厉害的手段,好深厚的道行! 此妖虽然与他在同一大境界,但绝对是同境界之中最可怕的对手!除非超脱于当下的修为,否则绝对难以轻易战胜此妖! 赤眼狼王一击既出,随后攻势如潮,连绵不绝。 其妖力浩瀚如渊,狼牙大棒狂猛凶悍,每一击都携带着重如山岳的巨力,将那周遭天地搅得一片混乱!封亦一时竟难以奈何,在试探地接触一击,仙剑传来的巨力震得他手臂麻木之后,他便暂避锋芒,游走寻隙而击。 整片天地,变作了一口被狼牙大棒搅动风云的水缸,而封亦,则是在那水缸混乱的激流中间不容发躲闪的游鱼! 常言都道“刚不可久”,可那赤眼狼王连绵猛攻,半晌也未有乏力的趋势。反倒是封亦一味躲闪,在那狼牙大棒猛攻之下越来越拮据,无奈法力运转,沉身而坠,落向一座山头。 那狼王紧追而至。 封亦掐在对方出手之际,蓦地回身反击,迅疾如电的仙剑眨眼间刺出绵密剑网。狼王大喝一声,狼牙棒横扫而出,打算以力破法!可封亦那绵密剑网,却并非肉眼所见那样脆弱! 道道剑气在狼牙大棒的轰击之下崩碎,可那狼牙棒,也被层层剑气消磨了力道,破开剑网之后已成强弩之末。狼王也未曾料到此遭,目露惊异。 封亦岂会措施良机? 见状仙剑脱手刺出,以目光难及的闪电之势射出,“噗”地一下穿透了狼王身躯!不过狼王危急间躲开了要害,那仙剑只是从其左手臂膀处穿透,灼灼炎力将伤口周遭的经脉烧焦,发出一阵难闻的焦糊气味。 狼王受创哀嚎,抚伤暂退。 封亦却得势不饶人,仙剑回转落入掌心,身法迅疾如雷,又自攻来。谁想刚到近前,狼王面上狞笑,蓦地獠牙巨口一张,震天怒吼音波咆哮而出! 封亦离得太近,根本无处可闪,只得持剑当胸生生承受了那一击。狼王咆哮乃是其得意神通,为了将这一招发挥到最大作用,他甚至以身为饵,诱使封亦大意上前,又岂会那般简单便能承受? 狼嚎之下,别人或许难以感受到厉害,正中此招的封亦却万分难受! 他躯体经脉之中奔涌的法力,在那怒嚎之下也为之短暂地静滞一瞬。虽只是短短一瞬,却差点让封亦为此丢了性命! 因为狼王的狼牙棒,在咆哮未绝之际,便已然对着封亦的头颅落下! 封亦闷哼一声,口角流出鲜血,危急中他一口咬上舌头,剧痛袭来,刺激他精神一振,旋即被狼嚎音波震撼,以至于无法掌控的身躯再度回归执掌。但狼牙棒袭来,封亦只得激发仙剑神威,硬接了那一式巨力重击! 轰! 封亦倒飞而出! 巨力凝成的气浪,在山巅碎石地面划开一道深深的沟壑,而后封亦不由自主地倒退,直到合身撞入一块巨石,深陷其中,方才停了下来。 那一刻,封亦周身无一处不痛! 可他却没有片刻停滞,强忍着痛楚从那巨石中飞出。 几乎就在他离开的瞬间,狼王狼牙棒落下,那块巨石轰隆一声崩成了碎片!一击不中,狼王知道绝佳的追击机会已然失去,发出恼怒的低吼。可等他转眼看到封亦凄惨形状,狼王又咧嘴残忍而笑,高兴起来。 狼王的巨力,远在封亦之上。 近身硬接一击,封亦被巨力震动内腑,口鼻流血。再加上无法完全抵消巨力,狼牙棒擦身而过,右胸从肩膀往下一大片身躯衣袍撕裂,血肉模糊。若非仙剑“天烽”品阶超凡,以自身灵力为他挡下致命之力,封亦还会受伤更重! “嗤~” 狼王嗤笑一声,利爪手掌一指,做出个极为挑衅的手势。 封亦“呸”地吐出口血沫,也笑道:“你方才的手段,的确不凡,几乎便能取我性命。可惜——终究还是差一点火候!”狼王神情一沉,赤眼之中犹如跳动着火焰。 “来,你也试试我的手段!” 话音未落,狼王神念锁定中,居然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身影! 下一瞬,封亦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前,一剑刺出! 狼王惊诧万分地挡住,随即方才恍然,原来不是对方消失,而是对手的速度太快,以至于他隐隐生出神念难及的错觉! 封亦受了伤,可却根本没有影响他出剑。 他的身法被运转到了极致,周遭带起的劲风,甚至在山巅岩石上留下道道裂口。狼王四周一瞬全是封亦的身影,道道赤红漫卷的剑气汇聚,连绵刺出,快得如同山巅的剑影组合成一片片棱角分明的图案。 狼王手中的凶悍武器连番挥使,力道不比之前的弱,但却让他有种有力难施之感。仿佛周遭的天地,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道密密麻麻地封锁了起来! 狼王置身其中,如堕泥潭! 只刹那间,狼王心中明悟,眼前人类这一招,他只凭眼下的手段——接不住! 那可是,剑花秋莲! “吼!” 是以狼王咆哮如雷,周遭妖气如云似浪,百川归海般汇聚而来。随着一阵隐约而古怪的“咔嚓”轻响之后,黑雾缭绕的妖云中,狼王身躯从丈二陡然拔高到数丈,掌中狼牙棒也变作擎天巨柱般存在! “哼!” 狼王不屑地冷笑一声,巨大狼牙棒以倾海倒岳之势轰然横扫! 巨力击出猛烈的音爆轰响,山巅杂乱的山石一瞬扫平,封亦那引以为傲的一招,居然没能完全使出,就生生地终止! 封亦满眼骇然,心中暗道——是某种后患极大的秘术,还是这才是其真正的实力? 封亦唯愿是前者。 可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他都已然没有半点退路! 当即双手持剑高举,浩荡剑气破开层层妖云,炽烈玄门真炎将周遭空气都烧得一阵扭曲。 相互试探、手段频出的初始阶段已过,接下来便是双方毫无保留的搏命时刻! 【323】 灵犀会心瞬破敌 浩荡的剑气与搅动风云的棒影,成为群山间最耀眼的存在。 群妖便被阻隔于外,随着一只只凶煞的大妖殒命,再加之赤眼狼王无暇他顾,原先那覆压群山的“妖域”,不知不觉间破除。天地灵气回返,与妖云激烈碰撞,衍生出道道狂风呼啸。 值此之势,封亦与赤眼狼王之间,已不是一招半式能够抵定战局! 他两个手段齐出,除了道法术诀、妖邪秘法,更多还得拼各自法力道行,谁的底蕴更深,方才能够取得最后的胜果。封亦已然全身心专注于战斗之中,与狼王从一个山巅,打到另一个山巅,所过之处树木断折、泥土翻飞、山石崩碎,可谓一片狼藉。 然而兽妖也不可小觑! 碧瑶四人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做到拦下那些护卫心切的大妖,所幸寻常妖物,在封亦两人的战斗余波都无法承受,无法插手其间。同样的,碧瑶她们想要抽出手来相助,也无法做到。 因为在他们抽出手的同时,对大妖的压制也会出现破绽,那些妖物同样能对赤眼狼王予以援助,届时只会变作一场混战! 而已兽妖庞大数量,混战显然对那些妖物更加有利。 谁都觉察到战局的僵持,但凡有哪一方能多一份力参与其中,就将赢取胜利。可他们所在之处人迹罕至,兽妖吓退了方圆数百里的修士,他们自己因为孤军深入,同样不会有新的助战援手。 难道就这般相持,比拼两方谁的底蕴更加深厚么? 不! 碧瑶目光一定,做出决断,她不能任由局势朝着无法掌控的方向滑落。当即“合欢铃”摄住群妖,蓦地飞身而落,语气极为坚定地道:“他陷入苦战了,我去助他除妖!” “等等!” 闫正会面上一惊,连忙出声阻止。 可碧瑶如若未闻,身法飞旋已然向着狼王落去。 反倒是闫正会这一分神,再加上碧瑶脱离位置,顿时妖风一卷,竟有十几个大妖嘶吼脱出,朝着碧瑶追了上去。 闫正会心中咯噔一下,又急又愧。 只因他对碧瑶这年纪轻轻的魔教副宗主毫无信任,两个陌生之人,在生死决战中联手对敌,未必能敌得过那十几个大妖的加成!在闫正会看来,即便要冒险支援助战,也该他去帮手才是。 可碧瑶如今不管不顾地走了,闫正会无可奈何,连忙奋起神威与身旁颇为忌惮的两大圣使联手,竭力封堵那大妖闯出的缺口。 须臾之间,碧瑶已飞身抵达封亦与狼王的战场,那余波掀起的劲风,吹动着她发丝飞扬。碧瑶不动声色,“伤心花”蓄力之下,那些花瓣变作一片片最为锋利的刀片,如雨一般罩向狼王! 狼王有着敏锐的直觉。 他本不该让碧瑶靠近到如此地步,都没有发觉,实乃碧瑶跟随幽姬学了许多藏影匿形的神通,对自身气息遮掩极深。那“伤心花”乍一抛洒,登时将狼王惊得不轻,连忙怒喝回身,舞动狼牙大棒迎接那漫天花雨。 那花瓣看着细小,对于此刻狼王魁梧妖躯更是如若牛毛,可其中蕴藏的锋锐之气,却一点也不逊色于诸般利刃。 那狼王大棒挥舞,只听得连绵一阵“铿铿铿”的金铁之声,出乎他意料的巨力震得他手掌酸麻,狼面之上满是意外。而他魁梧的身躯但凭一根大棒,自是无法护卫周全,那花瓣竟有凌厉的“破罡”之效,狼王以浑厚妖力布下的护体一沾即破,剧烈的疼痛让他发出一阵愤怒的嚎叫! 没等狼王反击,紧随莹白花雨而来的是一阵奇异的馥郁芬芳。 狼王一时不察,嗅到一口,登时头晕目眩,眼睛发花,不由得骇然变色——有毒!可他偏偏无法对那惹得他杀意陡起之人出手,只因身后剑气来袭,犹如附骨之疽无法摆脱! 锵! 狼牙大棒反背,挡住了封亦从身后的袭击。 封亦剑出如风,唰唰又是凌厉无匹的数道剑势,剑剑指向狼王要害。狼王与封亦交手半晌,知晓对方剑无虚落,不得不防,饶是如此不知何物锻成的狼牙大棒也被封亦凌厉的剑气削去一片锋锐利齿! 狼王登时胸中宛如积蓄一团焰火,直欲将那两人焚烬方才罢休! 可下一瞬,狼王蓦地变色,他从那碧瑶掌中的金铃上感觉到一股威胁! 叮铃——! 碧瑶目蕴冷色,檀口微启,念念有词。 她只是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金铃,似毫不起眼。但那声音落到狼王耳中,却如同千百洪钟大吕齐鸣,霎时眼神迷蒙,懵然而立。 封亦趁势一剑刺向狼王心脏! 致命的危机,让狼王将前所未有的潜力发挥了出来,他在最后关头醒转侧身,封亦那一剑从其心口位置向上滑动,划开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又从臂膀处穿透而出! 狼王震嚎如雷,狼牙大棒卷起难以抵御的巨力横扫而出! 以他此时的躯体,如是一招横扫单是挤压的劲风都能伤人,封亦与碧瑶一齐被这一棒逼得飞身退开。 说时漫长,实际从碧瑶援手来袭,到三两招刺伤狼王乃是发生在一瞬之间! 暗中注意此处动静的闫正会,见两人联手无有掣肘,乍一交手便伤到那妖王,顿时松了口气。以他二人初时的表现,两人联手,再不济也能达到先前僵持的局势,不会因为彼此拖累而落入险境。 只如此,已经让闫正会大为放心。 当即他将注意力收回来,全力应对比先前更加沉重的兽妖压力。闫正会,在不明就里时,显然低估了他们两人联手的实力。 在狼王横扫逼退两人时,那十几个紧追而来的大妖也已然使出妖术攻来。对于他们二人,十几个大妖威胁就已然不小,再加上一个受伤激怒、虎视眈眈的妖王,几乎瞬间置身极其危险的绝境! 十几个大妖实力比狼王略逊一筹,他们联手之下,有着十分明显的界限。而封亦与碧瑶却默契如一,攻守相助,目的明确,对于一时无法解决的狼王予以纠缠,其凶猛攻势或躲或闪,避让为主。 而那些看似狠辣包围而来的大妖,则趁其无法统合之机,寻找机会予以凌厉反击,两人善用联手之势,将其发挥出远超两人本身的修为。 一众兽妖却正好相反,他们匆忙聚在一处,攻势凌乱,全无纪律,只是单纯的凭借数量众多。再加上各自道行有高有低,双方斗了一阵,便被封亦两个准确地抓住破绽,引动兽妖联手不谐之处,使其相互之间不仅没能达到合力攻敌之势,反而相互牵制。 狼王数度出手,不仅没能伤到两人,反而把几个大妖击伤,气得他怒吼连连! “你怎么来了?”明明群妖环伺,封亦竟还有余暇说话。 碧瑶轻哼一声,百忙之中不忘瞥了他一眼,道:“我不帮你,你能对付得了那头妖狼?” 封亦面露笑意,他能够感受到她言语里的关切,点头叹道:“十三妖王果然不是轻易能对付的,这头狼,有些本事!” 在群妖围攻之下,还能如此悠闲对话,无疑是对赤眼狼王无声的嘲弄与最大的挑衅。狼王登时出离愤怒,他那擎天大棒使出一个秘术,瞬间衍化为数十道交错棒影,将默契联手的两个生生阻隔开来。 与那等沉重的秘术硬碰硬绝不可取,两人各自遵从最佳选择,向着两个方向飞掠而去。就在分隔开的刹那,两人目光交汇,碧瑶无声地轻启檀口,封亦立时领会,回以心领神会的灿烂笑容。 如此隐秘的交流,赤眼狼王自然注意不到。 等那一式神通刚止,大喝一声,使了一招剑诀吸引到狼王注意。另一边碧瑶立刻将那金铃摇动,狼王听到熟悉的声音神情惊变,连忙封闭五识欲要抵挡。可他这般行为也使其感知一瞬降到最低,碧瑶立刻拔下发髻青玉之簪,运转玄功以凌厉手段斩出! 鬼王宗功法霸道绝顶,哪怕只是一只玉簪,在碧瑶手中也显出一往无前的霸绝之势! 狼王凝神以对,然而那玉簪划破长空而来,凝聚的气势绽放之际,狼王蓦地从那玉簪中听到一声龙吟,一股宛如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威压而下,让他不由自主地失神片刻。 碧瑶那一击,狼王并不惧。 可这一失神,原本能轻易应对的一招,立刻变得致命! 狼王强自忍住那种悸动,他甚至不敢去想象那一片青玉之影中,那让他灵魂颤栗的龙吟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本能地挥动狼牙棒防守。谁想背后又有另一道具备相同气息的秘法,从一块游龙玉珏上飞出,没入狼王躯体后,瞬间爆开,其心神灵智霎时震荡,刚刚举起武器的身躯都不由得踉跄却步! 嗤! 法宝“凤羽簪”以及其细微的声响,穿透了狼王的心脏!狼王一时错愕,含糊地痛苦捂住胸口退后一步,下一瞬,他便陡然感觉脑袋一轻,双眼视界突兀翻转颠倒,目光之中,一副熟悉的无头尸骸正自无力地向后倒下。 狼王被秘法袭中,一片混沌的脑海短暂清醒,恍然觉察——他竟在眨眼之间连中数计杀招,心脏被破,头颅更是被一剑斩落! 这变故太过突然! 亲历其中的狼王都片刻愕然,更别说其他那些大妖。明明前一刻妖王大发神威,逼得两人不断后退,可下一刻,两人一拥而上,妖王却莫名怔立,瞬间便损心断首,失了性命! 鲜血随着妖力,从那脖颈之上喷涌。 那能够汇聚群妖之力,将天地灵气逼走,引得天地为之色变的绝世妖王,殒命时竟如此突兀而寻常。使秘法增长的躯体,在向后倒下的其间不断缩减,很快回到了先前丈二高大,平平无奇地跌落尘土之中。 群妖凝滞,神情惊惶! 横行十万大山无数年月的赤眼狼王,居然就这么殒落了?让人闻风丧胆的狼妖一族,今日便失去了自己的首领狼王? 风吹过。 那具妖躯震起的尘土吹开,露出的尸骸真实无误地讲诉着现实。 下一刻,群妖沸腾! 所有狼妖一族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也不管双方是否有实力差距,潮水般向着五人围攻,短暂地造成了一些手忙脚乱。而狼妖之外,其他的兽妖胆气在狼王殒命的瞬间,便被夺去,敬畏强者的天性让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鸟兽四散! 封亦拧眉肃穆,毫不犹豫飞身而起,长剑指天,倒踩七星步。 先前与狼王交手,两人手段凌厉而迅疾,似此等威能极大却需要酝酿的招数并不适用,眼下群妖反沸,正是适用之际! 当是时,妖云初散,天光刚刚照入,又在封亦古老咒语低吟间墨云滚滚,再度暗淡了下来——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隆隆雷声伴随着刺目闪电,在乌云之中翻滚,仿若某种震慑心神的荒古异兽在其中肆虐。下一刻,无尽雷光从云中落下,经封亦仙剑一引,折射为万道耀目雷霆,向那些兽妖剧烈劈下! 霎时间,雷霆与妖兽的惨烈嘶嚎响彻天地,久久不绝! 片刻之后,兽妖或死或遁。 封亦从半空落下,立刻取出数枚丹药服下。 其余几人也默契地聚在狼王殒落的山峰。 闫正会以铸剑锤扑地一声拄着地面,一边大口喘息,一面惊讶万分地看那虽然死亡,但妖躯气势犹存的狼王。随即有些难以置信地在封亦与碧瑶面上看去:“你们居然如此轻易就将其斩杀了?” 封亦指了指自己浑身伤势,尤其胸口捱的那一下最为严重,苦笑道:“师叔,这可算不得轻易。若是我一人与他交手,不拼到山穷水尽,恐怕难分胜负。多亏了碧瑶姑娘出手相助,多一个人,可不止多了一分胜算!” 闫正会有些惊疑地看着二人。 他原本以为两人联手,能维持不胜不败之局已是极为难得,谁想居然会有如此大的斩获!亏他之前还担忧两人分属正魔两道,无法配合而相互掣肘,由是陷入险境呢! 可眼下来看,便是他与封亦联手,也无法取得如此巨大的斩获罢? 碧瑶注意到闫正会的目光,淡淡地道:“妖狼被其他大妖所误,由是大意,如此而已。” 闫正会眉头微动,啊了一声:“原来如此......” 【324】 形势陡转与兽神 与兽妖殊死一战,让敌视的双方,都生出全新认识。 原本剑拔弩张、忌惮而戒备的紧张情势,也由此颇有缓解,纵然多年以来的固有认知无法推翻,但在兽妖面前,却也有了最基本的信任。 伫立山巅,放目远眺。 大战余波为止,山林间尚有多出浓烟升腾,那是被术法神通点燃了林木所致。妖云散去,天光朗照,然那盛极一时的妖气仍然弥散在群山之间。狂躁的风变得舒缓了些,可那清风之中,却多了先前未有的淡淡血腥。 青龙面相英挺俊朗,却是圣教中不折不扣的老人。 在其数百年为圣教服务中,何曾见过眼前一幕?即便以他见多识广、洞悉世事的阅历,亲历了一场由青云门与鬼王宗两派合力的对敌之后,也由衷地感觉恍然如梦。 一切发生了,却仍自极为不真实。 青龙目蕴神芒,放眼白云悠悠,喟叹道:“那穷山恶水走出的妖物,果然不同寻常!然而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们竟当真联手对付了如此强敌!”青龙呵呵轻笑,道:“真是世事变幻,莫能测也。” 此言一出,在场五人皆有感触。 闫正会亦是心绪繁复、感慨万千,侧面而视,道:“若非时局严峻至此,我也未曾想过会有今日之事!如今,倒是让我另眼相看——” 青龙失笑,未曾言语。 可双方毕竟隔阂仍存,随即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直到封亦转身,满脸正色地面对众人,道:“诸位,兽妖之祸,想来大家已然亲眼目睹,实乃天下苍生共敌!今日虽有赤眼狼王伏诛,却还有十二个绝世妖王在神州大地肆虐,我们也无须好高骛远,单是东路云州,尚存两大妖王。正所谓,‘宜将剩勇追穷寇’,我意再接再励,设计伏杀两大妖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幽姬面巾之下的神情无法看清,她那翦水双瞳目光半闭,内蕴深意地幽幽打量着他。 青龙神情平静,眼中却微露意动。 毕竟兽妖若是再进,那可就距离狐岐山不远了,只是再与青云门联手,让他少有迟疑。于是目光一转,想看看闫正会的反应。 闫正会皱起眉头,严正地道:“赤眼狼王莫名脱离兽妖队伍,独自深入,方才给了我们可趁之机。即便如此,这一战也胜得侥幸,再要对付其余两大妖王,定会比今日更加困难!” 封亦自信一笑,偷偷与碧瑶目光交汇,随即道:“无妨!我正有一计,且说出来与诸位参谋参谋,若此计能成,则两大妖王可尽除矣!” 四人相视惊讶,随即有露出好奇之色,聚拢而来。 —— 兽妖出十万大山,分化三路。 东路三大妖王率领,已是所向披靡,无法遏制。而居中一路七大妖王横行,哪怕所经之地乃是神州精华所在,也可以由此想见兽妖之祸,当真所经之地生灵禁绝,赤地千里! 浩劫之下,无人得以幸免。 三山四海、八荒六合之地,不管散修抑或是修真门阀,不管正道、还是魔门,在兽妖浩劫面前,也唯有拼死搏杀,顽强抗争。可分散各处的力量,在兽妖洪流面前无法久持,最多也不过是溅起朵朵浪花,根本无法阻止兽妖洪流的席卷。 直到正道三大门派弟子现身,形势方才有所好转。 三大派弟子汇聚,堪称声势壮大,但若直面兽妖仍有不足,尤其是生存各地的人族同胞,面对兽妖之祸全无反抗能力。于是他们采取玉清殿商议之法,各司其职,善战者诛妖伏魔,修为略低的布置隐匿法阵护持百姓。 亦有道玄真人亲传谕令,组建以三大派为首的正道联盟,联合神州各地仁人义士共抗兽妖浩劫,响着云集,历经数场惨烈大战,兽妖无可抵御的嚣张气焰为之消减,但去势不止! 今有三大派下山积极应对,无数凡俗百姓得以从兽口逃生。 可三大派弟子人数有限,他们能救助兽妖肆虐的路径上的巨城大镇,以及周遭的村庄,但那些散落在偏僻山林的零散村落却无暇顾及。那些享受着偏远安宁的村落,面对穷凶极恶的兽妖时,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平山村,便是如此一个偏远却安宁的村庄。 没有世族豪强,没有妖邪鬼怪,人人安居乐业宛如世外桃源。 可这一切,在一群兽妖闯入时毁灭殆尽! 即便那只是一群最为寻常的兽妖,实力仅仅比山中猛兽稍胜一筹,可村中百姓却仍然无可抵挡。村头猎户已是村中最为勇武之人,悍勇无畏的他仅凭一柄钢叉与一把腰刀,生生搏杀兽妖六只! 但他仍旧无法护住身后妻儿,狡猾的兽妖绕过猎户,从背后予以偷袭。猎户再悍勇也只是凡俗实力,眼睁睁看着妻儿殒命兽口,登时陷入狂怒,宛如绝望的野兽杀向那些面目狰狞的刽子手! 那些兽妖也没有见过如此凶悍的人类,又被钢叉、腰刀搏杀数个,猎户却也因此伤重弥留。鲜血糊满了他的凶戾的面庞,让他的视野都随之侵染鲜红。失血太多让他浑身力量也不断流失,到了现在,他甚至连钢叉也挥舞不动了。 “来啊,你们这些畜生!” 猎户嘶声怒喝,并未屈服。 仇恨与怒火支撑着他最后的体面,死亡,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反倒是解脱。他只是恨意难平,遗憾没有力气在多杀几个妖孽! 然而那些残暴的兽妖此刻的表现,让猎户难以理解,原本暴虐的围攻突兀停止,它们似畏怯着什么一般,缓缓地向后退却。 猎户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下一瞬,他的眼前莫名多出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子。 此人极为出众,那俊俏的面貌让猎户以为自己身在梦幻之中,鲜红的丝绸裹覆躯体,莫名多了几分妖冶之感。 猎户心中突地一下,直觉告诉他眼前这少年非同寻常。 “你的勇气让我触动,人类。”少年目光清亮如星,好奇地看了他几眼,“作为一个凡人,你几乎做到了自己的极致,便是我,也不由触动。” 他说道。 “如果我早些时候注意到你,我会恩准你活下去。” 猎户目光一凛,呸地吐出口血沫。从少年的言辞以及周遭兽妖的畏怯之中,他意识到了什么,寒声喝问道:“告诉俺,你到底是人是妖?” 少年闻言怔了一下。 他的目光变得涣散,幽幽地穿过猎户,望向了远方。 片刻的沉默之后,少年怅然叹道:“许多年前,我由衷地希望自己能够变成人的。” 猎户怒笑一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息。 “那么,为了俺浑家孩儿,便请你去死吧!” 少年眉头微皱。 他望着猎户蓦地发作,擎起钢叉凶猛地朝着少年扑了过来。周遭兽妖下意识发出一声嘶吼,但没少年的命令,他们俱不敢妄动。 少年也没有动。 他只是目露遗憾地看着猎户。 弥留之际的猎户被流逝的鲜血带走了大部分力量,哪怕他仇深似海、愤怒如火,最终也没能完成心中渴求——将那钢叉刺入少年的躯体!他倒在了起身之后的三步之外。 少年摇了摇头,口中轻道:“苍生与我皆为陌路,她为苍生而亡,苍生与我皆为仇寇!毁灭命数已定,你又何必反抗?” 他再一次摇了摇头,返身走出村落。 在少年身后,乃是一阵嘈杂而喧闹的饕餮盛宴,触目惊心! 少年如若未闻,不紧不慢地走在荒野土地上。 天下正道,据言已经齐聚青云。 少年知晓前方与兽妖厮杀的修士,但他并未理会。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驱使兽妖踏上青云山,毁灭掉众望所归的青云,断绝天下苍生的虚妄念头。少年对自己的力量无比自信,他并不在意那些人如今做了什么,又预计想要做什么。 因为不管是什么,在他面前解释虚妄! 然而,行走在荒野的少年忽地停步站在原地,妖异的面孔上,那双既有英气又生得绝美的眉头皱了起来。数日之前,东路三大妖王之中,有一个气息衰退消弭,竟是丢了性命。 那虽然是兽妖自十万大山而出,头一个殒命的妖王,可少年只是略微惊讶,便随即抛诸脑后。神州浩土之大,总会有些极为厉害的奇人异士,有妖王殒落,倒也不算出乎他的预料。 可就在方才,他有感知到两道气息先后倾頽消散,竟又是东路妖王! 不过少年的眉头很快便平复,妖艳的面庞露出风华绝代的笑容:“当真有趣,连诛三大妖王,原来东路竟有如此人物,我却不知。” 略停顿片刻,少年饶有兴致地继续前行,只是换了一个方向。 —— “咳咳!” 封亦轻咳声中吐出漆黑淤血,显然伤重,但他脸上却是畅快笑意。在他面前数步之外,身躯健壮如巍峨巨石的魔牛王躺在地上,鲜血侵染了魔牛王的胸膛,口鼻之间全无声息,竟已然殒命! 两大妖王相继伏诛,群妖无首,顿生乱局。 朝阳峰弟子已经在封亦的命令之下,向着那些或是溃散、或是顽抗到底的兽妖杀去。封亦略作调息,旋即也拔出“神阙”,左手琥珀灵光,右手“天烽”赤炎,追杀那些道行较高的暴虐大妖。 “天际玄天真诀”进展不快,面对妖王那等强敌,封亦不敢以尚未纯熟的神通应对,那只会是自寻死路。 可若是面对修为差了一筹的大妖,“太极玄天真诀”便是极好的助益。两般绝世法宝,阴阳相生转换,能为封亦提供悠长的法力支持。哪怕封亦伤势未愈,凭借此诀十之一二的无上神威,也能够轻易应付。 妖王伏诛乃是好事,但这也导致群妖四散,追杀起来颇有难度。 闫正会、青龙、幽姬等人各自率领人马,肩负一方。封亦倒借此时机,终于能与碧瑶说几句体己的话儿。 封亦偏过头去。 碧瑶妙颜无双的如玉面庞近在咫尺。明明先前有着无尽的心绪欲要倾吐,可事到临头,封亦又觉得它们太过浅薄苍白。犹犹豫豫间,话到嘴边,竟只剩了笨拙的一句:“这些天辛苦你了,碧瑶!” 这句话有些突兀。 御使法宝追杀兽妖的碧瑶乍然间,也愣了一下。 不过四目相对时,封亦万般未尽柔情,都通过目光传达,碧瑶嫣然而笑。统率琼玉阁执掌鬼王宗以来,碧瑶威严日盛。恐怕她那些敬畏尊崇的属下,从来不会想到自家主上,竟也会有眼前温婉明媚的时候。 “狐岐山近在眼前,我又焉能不尽心竭力?” 碧瑶柔声劝慰一句,可随即眼珠一转,又莫名冷哼一声,目光冷淡地斜睨着他。封亦顿时苦笑,知晓是这些天里,有闫正会在场时不敢过于表露,许多时候都是碧瑶配合他,倒是颇多委屈。 当即封亦连忙出言致歉。 碧瑶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要的又不是你说这个——算了,不说这些了。东路三大妖王伏诛,只剩些大妖与寻常兽妖,再成不了气候。反倒是你们,中州兽妖七大妖王,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兽神,你们青云门如何应对?” 西路兽妖杀向了益州,将天音寺部分力量分散过去。 如今中州重地,以青云门、焚香谷为主,天音寺僧人从旁相助,但因为兽妖数目庞大之故,他们应对起来十分艰难。 封亦沉吟着道:“等东路兽妖打压下来,我便会回中州。” 碧瑶担忧道:“你们朝阳峰经东路一战,已是疲惫之势,中州就算多你一个,恐怕也难以影响大局......”似是深思之后,碧瑶蓦地抬头直视封亦双眼,认真地道:“不如,我将琼玉阁一道派遣过去——” “不!” 封亦想也没想便拒绝。 “说实话,东路咱们两派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联手,已然是超出我预计之外的惊喜了。但那也是在兽妖势大、形势千钧一发之际,机缘巧合而成。中州则不然,青云其他诸脉的师门长辈对你们的成见无法消除,贸然相见,除了厮杀绝无第二种可能!” 碧瑶凝眉不语。 封亦叹道:“何况,中州不止有青云门,还有焚香谷与天音寺!”碧瑶纵然万分担忧,却也知道事实如此,无奈苦笑。 封亦沉默片刻后,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对了,鬼王阁下可曾回返了么?” 【325】 故人石林再相逢 说到鬼王,碧瑶眼中掠过一缕忧色。 “死亡沼泽之后,父亲曾命属下亲信传回消息,告知了他的去向。”碧瑶说道,“可从那以后,到现在也没有其他的讯息传递回来......” “你在担心?”封亦注意到她情绪的细微波动,安慰道,“我觉得你无需太过担忧,鬼王阁下的智谋与修为傲然于世,仅仅一只黄鸟奈何不了他的。” 讲到此处,封亦反倒心绪复杂,喟然叹道:“以那位的本事,去了这么久还未回返,恐怕那黄鸟当真要难逃命运了。至此四大异兽已取其三,碧瑶,若我们阻止不了他的话,恐怕又是一场兽神临世这般浩劫!” 碧瑶微微点头,目光望向空处,轻声道:“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会阻止他的!‘四灵血阵’这般邪恶力量,的确不应出现在人世!” —— 天穹厚实的阴云,遮蔽了浓烈的阳光,显出阴沉的灰暗。 地上是一片奇异的岩柱石林。 放眼看去,那些岩柱形态各异、千奇百怪,仿若石质树林一般密集地向着天空衍生。石林中树木稀疏,地面多是些杂草苔藓,以及一丛丛生命力顽强的灌木丛。深绿的灌丛中,有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点缀其间。 蓦地一阵劲风拂过。 那丛灌木的白色小花剧烈地晃动起来。 伴随着劲风飞掠而过的,还有道惊鸿乍现的纯白身影。那道人影身着洁白无瑕的衣裙,有着妩媚的身段,风情万种的眉眼,摄人心魄的红唇。即便是行色匆匆的飞掠,她顾盼之间的神采也足以倾倒众生! 她竟是离开鬼王宗后许久未曾现身的九尾狐小白! 小白身为世间唯一一只修为达到九尾天狐境界的白狐,她那一身道行深不可测。即便神通已成的封亦,在面对她时都十分郑重,尤其封亦前世记忆里,知道原本轨迹中贯通五卷《天书》的张小凡,对她的评价也是一句“胜负难料”。由此可见她底蕴之坚、道行之深! 封亦甘冒奇险潜入玄火坛将她救出来,除了碧瑶、他的弟子胡勉之外,也有希望能借助其力的心思。未见之前,封亦凭借固有印象作为判断依据;亲见之后,他便深刻体会到“天狐”之名果非虚妄! 如此厉害的一个人,在玄火坛脱困之后,可说世间各处少有她不能去的。 但奇怪的是,此刻的白狐步履匆匆,行色之间有着明显的淡淡忧虑,万千柔情汇聚的眼眸里也带着隐约的忌惮。 白狐这般行迹,倒像是主动在躲避着什么! 石林岩柱密集,奔行其中能很好的掩藏行迹。再加上白狐道行高深,行进如飞,寻常肉眼连她一路行来的淡淡身影也难以觉察,只会当作是一阵清风拂过。若依照常理而言,白狐有意避让之下,天下没有几人能寻到她的踪迹。 封亦也不能! 可白狐在穿过几处紫花灌丛时,忽地感受到一股若隐若现的气息。她那柔媚而顾盼生情的脸庞上露出短暂错愕,旋即无声地轻叹口气,飞掠身形忽地站定,目光转为清明。 避无可避之下,白狐也没有强求,倒是淡然地接受。 或许,在她心底深处,在最初觉察到对方的气息之后,就已经预见到了眼下的情形。 “既然被你觉察,不如现身相见!”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语气里有种懒洋洋的意味。 石林风大,那些声音在出口之后便散入风中。 但白狐知道,她等的那个人一定会听到。 果然,石林中随后便响起一个颇显年轻且颇为好听的声音,道:“我虽名为‘兽神’,可却并不能统率世间所有妖兽生灵——就好像你,我的故人,你为何会帮助别人来对付我?” 白狐目光微凛,看向石林中一处空地。 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可下一个瞬间,身披红色丝绸的妖冶少年便出现在了那个地方。他抬起头,狭长而美艳的丹凤眼浮现出让人窒息的冷色:“你也是因为‘天下苍生’,才与我作对的么?” 白狐极为敏感,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她心中霎时凝重,玉手探入袖口,握住了一枚奇异的法宝。 “‘天下苍生’?呵呵。”白狐轻笑出声,那是戏谑与不屑一顾的笑,可落在她的脸庞仍旧美得惊心动魄,“你同我一个天生地养的狐妖说什么‘天下苍生’,是想笑死我么?” 少年愣了一下,目光微动。 下一瞬,让白狐诧异的是,那少年似是确认了什么,点了点头之后杀意瞬间消失无踪。 “是我糊涂了。” “多年未见,为何刚刚遇见就远远躲开?这不像你的性子。” 白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从自己的感知之中,她能够确定对方的确已经打消了浓烈的杀意。对于他的问话,白狐默然片刻,嗤笑道:“你那两个得力下属殒命与我有关,我阻了你的路,又打不过你,不跑还能怎么办?” 少年模样的兽神皱起眉:“他们根本伤不到你,你可以置身事外。” 白狐深深地看着他,从他坚定的双目中,看出他内心的确是做如此想法,她不由得怅然叹气:“数万兽妖自南疆而出,所过之处皆为焦土,无论人类、野兽又或是荒野妖物精怪,都在兽妖肆虐之下殒命!你问我为何会与你做对,我倒也想问问你为何这么做,你莫非是疯了吗?” “疯?” 兽神轻轻念着这个字,随着重复声音渐渐放低,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声响,紧接着他的肩头开始抖动,一阵肆意的大笑从他的口中传出! 那笑声里充满了讽刺、激动,乃至几分难以为人所理解的寂寥与悲凉! “是啊,我早就疯了!” “我从来没怪过她对我的冷淡,也不在意她对我的伤害,哪怕她想要我的命也只需说一声便是了!从她离我而去,从她为了什么‘天下苍生’害了自己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疯了!” 白狐眼露异色,面上动容:“她?”她好奇问道:“你口中的‘她’,莫非是一个女子?”白狐忽地想起一事,露出恍然神色:“是她么?” 兽神激动的神情,在白狐提及“她”时,渐渐地平复下来。 他那双明亮的眼眸看向白狐,言语里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是她。” 白狐也是至性之人,见到兽神的模样心中触动,无声地叹了口气。回想着眼前之人的有关记忆,以及近日里所见之事,她的心绪久久难以平复,最终化作了一声感慨:“你果然是疯了!你这样做,可曾想过将她置于何地吗?” 兽神淡淡一笑,笑容温煦而纯净:“我早就想去陪她了。——但我无法原谅那些伤害了她性命的。我也想亲眼看看这天下苍生,到底值不值得她的庇护!” 白狐握紧了袖中法宝,取在手里,原是一颗奇异的灵光白球。 闻言之后,她目光坚定下来:“那么你动手罢。我打不过你,可也不会束手就擒!” 兽神诧异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他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想过要杀你。” 白狐的确没有从他身上感知到杀意,他若当真想要杀一个人,也绝对不会隐藏自己的杀意。 白狐有些莫名,问道:“你从中州特地追来,难道不是为了追查你那几个下属之死?失去了三大妖王,你那些兽妖属下可经不住人族修士的追杀。虽说三大妖王头一个与我无关,但最后两的死,的确与我有干系。” 兽神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谁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接连除掉我那三个下属罢了。有你参与的话,倒也不算意外。许多年之前,我就知道你的与众不同。” 白狐听他提起往事,纵然她历经世事,也不由露出怀念之色。 “当初你对我的帮助,让我获益匪浅,我一直铭感于心。”她道。 兽神无奈,道:“我当初为你点开灵智,并不是想要你的回报。” 白狐笑着道:“我知道。我能有如今的成就,你当初随性之举至关重要。——不过我想说的是,我虽然与那两个妖王殒命有所关联,但真正出力之人并不是我。” 兽神颇为意外,随即又联想到一事:“那你出手,莫非与此人有关?” 白狐并未隐瞒,道:“他曾救过我,我愿意助他一臂,而且,我也不愿见到那些兽妖毫无理智的疯狂之举!” 兽神对她后面之言不以为意,倒是对她所说的那个人颇为好奇。 “他是谁?” 白狐迟疑了一下,道:“他是青云门下。” 兽神目光一亮,赞道:“原来是被誉为‘天下第一’的青云门!我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也正是青云山!” 白狐凝视着他的双眼,告诫道:“青云门深不可测,更别说还有天音寺、焚香谷两大门派联手抵抗!你若是将所有力量集中一处,或许能击败他们,可你将兽妖分散于天下——” 兽神讶然笑道:“你他们能阻止我?” 白狐精巧的眉头微皱,她并未随口而答,而是认真地思索片刻,却摇了摇头给出一个意外的答案:“我不知道。” 兽神笑容淡去,眉眼之间有好不掩饰的傲然之意:“你觉得我会输?” 白狐叹道:“你的实力我根本看不透,而青云门,我同样看不透。你让我来判断,我便只有这个答案。”兽神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有意思。” “看来这‘天下苍生’,也并非一无是处嘛,我忽然对此有些期待了!” 白狐静静地看着他。 “你还没说,到底寻我所为何事呢。” 兽神神情舒缓,随性缓走几步,目光望向密集的石林深处:“我啊,只是想来见见故人罢了。” 虽说最起初以为白狐也如自己心中的她,为那莫名其妙的“天下苍生”出头,触动了心中禁忌。可他并未胡言,在感受到当年那小狐狸的气息时,他的心中涌现的是阔别重逢的温暖。 偌大天地之间,那已是他与这世间仅存的联系了。 —— 遥远石林之中发生的事,封亦自是一无所知。 伏杀两大妖王之后,他顾不上伤势未愈,便已然全心投入到追杀兽妖的繁忙事务中去了。起初是追杀那些道行高深、为祸最盛的大妖,后来大妖殒落越来越多,那些失去威慑与引领的兽妖脱离掌控,星散奔逃,封亦也不得不连那些寻常的兽妖也一并处理。 中州激战尤酣,封亦在云州的时间有限。 是以紧迫之中,他需要尽力处置那些兽妖,以免遗祸难制,害到无辜之人。所幸云州看似人少势弱,有碧瑶携鬼王宗人马相助,他们处置那些兽妖要轻松得多。 与云州相对应的益州,此刻便已然糜烂一片,天音寺遣回的人马根本阻拦不住兽妖大势,连连败退之下,无数百姓罹难兽口,生灵涂炭!益州局势的转机到来得更晚,那是在放任坐视的魔教万毒门、合欢派等被兽妖牵连进去,不得不愤然反击之后了。 兽妖口下可不会区分正邪好坏,兽神命令之下,从无幸免,绝无妥协! 且说回来,云州一地深山林涧。 封亦在默运玄功运转周天之后,随手吞服一颗疗伤药丸,便听得细微脚步由远及近地走来。封亦抬头循声看去,却是碧瑶手提两只长须粗鳞的青鱼走来。 “那涧中水流极深,我钓了半天没能钓起来,只好使了些手段捉了两只怪鱼——你认得它们吗?” 封亦对此并不意外。 若是碧瑶受伤,他也没有心思静心垂钓。 当下也未揭破,接过两条青鱼,仔细辨认一番,隐去眼中惊讶,煞有介事地道:“此鱼口阔生须,头大身长,又有一身坚硬细密的青鳞,若我没有认错的话,它们应该就是古书记载的‘青鳞鱼’了!传言此鱼生活在深山老林的深潭谷涧之中,极为罕见,更有益气补神之效,难为你这么短时间里还能抓到如此稀罕的灵鱼!” 碧瑶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是吗,这么难得啊。——可我怎么记得我见过的‘青鳞鱼’并不长这模样啊?难不成是琼玉阁下属有意欺瞒于我?” 封亦惊讶道:“哦?如此说来,我倒是认错了?” 碧瑶哼地一声,揭破道:“你方才就是见这鱼鳞甲微青,所以当场瞎编了个出处的罢?” 封亦被道破诡计,也无半点赧然,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如你这般聪慧过人,我哪能骗到你呢?”碧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不由得莞尔失笑,嗔道:“都浑身是伤还不安分,赶紧做饭罢!你不是说这几天总是服食丹药,打嗝都一股子药味么?” 【326】 无名山间会兽神 幽深宁静的山林,逐渐浮现出食物的芳香。 起先还只是寻常炙烤烹饪的味道,可片刻之后,随着封亦将一个葫芦中的调料撒上,火焰微微一炙,顿时化腐朽为神奇那般传出极为诱人的气味。 碧瑶身份尊贵,平日里诸般珍馐奇味早已见惯。可她嗅到那烹饪手段平淡无奇却异常诱人的香味,也不由得食指大动,奇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厨艺了?” 在她的印象中,封亦由来只是能把食物做熟而已。不管何等稀罕的食材,落到他手中最终也会沦为寻常,仅能果腹罢了。 封亦得意而又神秘地一笑,见火候差不多,将烤鱼自火上取下。略等了一等,烤鱼不再滚烫之后将其中自己最满意的一条递给碧瑶,微抬示意:“来,尝尝味道如何!” 碧瑶觉察到封亦显摆的心思,扑哧一笑,接过去轻嗅一口。 食物与调料恰到好处的搭配,让烤鱼迸发出一种诱惑人心的香味,碧瑶本来不饿,可美味当前,她也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忽地感觉一阵视线,碧瑶抬头一看,原来是封亦正一脸期待地等候着她品尝。 碧瑶抿唇微笑,抬手将面颊旁一缕秀发撩到而后,露出晶莹可爱的耳朵。随即将烤鱼举到嘴边,轻轻吹了一下,然后试探着咬了一口——“唔!”当烤鱼的滋味在味蕾绽放,碧瑶眼里一下明亮起来,脸庞浮现出惊喜而又满足的鲜活神色。 “味道真不错!” “鱼肉的鲜香在精准的火候下完美的保留下来,再加上那种奇妙的调料,二者相得益彰,滋味绝妙,可算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烤鱼了!” “咦,你怎么了?” 那烤鱼味道的确不错。除了味道以外,尤以绝佳的火候掌控足以称道。碧瑶既然瞧出了封亦显摆的心思,便也由着他,遂他心意地着力夸赞一番。 没想抬头时,却见封亦似乎有些愣神。 “唔、哈哈,”封亦看她看得出神,如今被抓个正着,忙岔开话题,“你喜欢就好!”接着自己也低头咬了一大口,诸般滋味绽放,果然味道极佳,封亦点着头道:“果然不错,也不枉了我花费许多力气请人专门配置这烤肉的秘法调料!” 碧瑶失笑道:“你怎么想起花费力气做这个?” 对于他们这般平日事务繁忙的大人物而言,能有闲暇也用在修行上,哪里有多余的时间耗费在这些旁门小道之上? 封亦看着她说道:“虽说这只是些微末小道,可我想给你做一些不止是果腹的美味,便多花了些心思。——不过如今看来,与其费心去学技艺,倒不如弄来这些秘制调料好用~” 碧瑶心中煨热,道:“调料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若没有你这份绝妙的火候掌控,它也不会有这样上佳的滋味!” “哈哈哈~”封亦听得心中美滋滋地,虽说以他如今的火行道法修为,掌控火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但能得心上人夸赞,总是让人愉悦的。 “既是如此,那你便多用些,若不够时,我再去抓两个上来!” 碧瑶微笑着摇了摇头,眼含柔情:“这倒不必了。” 两人说说笑笑,刚吃没两口,周遭山林忽地一静,显出异象。 由于兽妖肆虐,凡其所过之处,山林中走兽飞禽能逃的都远远逃开。置身其中时,能明显感觉到山中的荒颓。可就算如此,许多无法远走而又极不起眼的细小虫豸仍然会留在原地。 它们的活动、鸣叫,同样会有细微的窸窣声响传开。 寻常之人无法注意到这其中的差别,但封亦、碧瑶却能清楚分辨。方才那一瞬,有某个强大气息落入林间,其势威慑四方,使那弱小的虫豸尽皆俯首,分毫不敢动弹,以至于林中陷入诡异的静寂。 封亦皱了皱眉头,与碧瑶目光相会,露出惊讶之色。 不过两人修为高绝,倒也有恃无恐,安坐原地。 呼啦~ 远处有一阵风穿过林间树梢。 蓦地一声低吼,让封亦双眼视线瞬间转至,凝神看去——伴随着树枝折断的咔嚓声响,一个庞然大物挤开灌丛,显出摄人心魄的魁梧身躯。 那是一只前所未见的异兽。 其身高逾丈,体态雄壮,宛如行走的土丘。最引人瞩目的是它那奇异的巨大头颅,与身材比例极不协调,几乎占据了整个体长的三分之一。巨大的脑袋生者凹凸不平的角质外皮,皮上生着细密的鳞甲,双眼硕大如斗,明亮如炬,鼻孔外翻,一张阔口占据脸庞的一半,两根弯曲獠牙从嘴角伸出,模样颇为丑陋而狰狞。如此形貌,再加上庞大体型,使人望而生畏。 封亦俩个乃是修士,关注的自然不只是外形。 那异兽不仅生得凶恶狰狞,更兼周身气息沉重如山,丈余高的身躯里蕴藏着深不见底的法力。面对着它,让封亦生出一种面对青云灵尊的错觉,显然它并不寻常,而是一只道行极高的绝世凶兽! 异兽自林间踏出,巨大双目便锁定在封亦身上,阔口微张,露出满口利齿,唇角口涎不断淌出,滴落地面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 旁人被狰狞凶兽如此盯着,怕是早就被惊得魂飞胆丧。 然而封亦却面露古怪神情,因为他能感觉到,那异兽并不是在盯着自己,准确来说,它是对着封亦手中的烤鱼垂涎欲滴!封亦不由好笑,将手上的烤鱼对着它举了一下,问道:“你想吃是么?” “吼~” 异兽极有灵性,它低吼一声,丑陋的脑袋上露出极为渴望的神态,四足微微前踏,但又像是忌惮着什么没有扑过去。 封亦哈哈一笑,被这巨兽如此模样弄得直乐,说道:“既然你想吃,我这份就让给你吧。”只见他手上一震,穿插在树棍上的烤鱼顺势脱出,朝着巨兽飞过去。 那巨兽面上大喜,庞大的身躯出乎意料的灵活,一跃而起张口便将那烤鱼接住。其躯沉重,落地却是轻盈,阔口开阖几下便将烤鱼咽下,丑脸上露出鲜活的陶醉神情。 不过以它那庞大身躯,区区一条烤鱼委实太少,不过刚刚尝了点滋味罢了。 于是它再度睁眼,目光却是向碧瑶转过去。 封亦皱眉,斥道:“喂,你可别贪得无厌啊!” 碧瑶见状莞尔,道:“这异兽当真有趣,居然是个馋鬼!”当即从烤鱼上撕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剩下的连同那树棍一道向它抛了过去。 那异兽仰着头张开大嘴,精准地接住,竟是连树棍在内吧唧几口,又将那烤鱼吞了下去,把碧瑶看得啧啧称奇。同时心中也戒备起来。 异兽恶行恶相的吃法,谁知道它吃完了烤鱼之后,会不会生出别样心思。若它不识好歹,她也不介意给它一个深刻的教训! 不过那头异兽在吃完烤鱼之后,硕大双目笼罩着两人仔细看了半晌,没有再寻到滋味难忘的烤鱼,神情沮丧地低吼了一声,沉重四足踩着地面转了两圈,随后竟在地上趴了下来。 碧瑶愈发好奇起来,细细地打量了它一阵,向封亦问道:“你知道它是什么来历么?我认不出来。” 封亦摇了摇头。 从这异兽现身起,封亦就在寻思它的来历。可神州浩土之大,异兽数量太多,尤其这一阵兽妖遍地,好些许多年没有现世的奇异妖兽纷纷出现,封亦能认出的也在少数。 眼前这一头虽说脑袋极大,长得也丑,但特征并不鲜明,封亦也一时没有认出来。 可在下一瞬,他蓦地往林间空地看去,脸上露出极度的错愕与惊疑。短暂的沉默之后,封亦无声地叹了口气,肃声道:“本来我认不出它的来历的,可如今,我倒是猜到了——” 碧瑶没说话。 她也如封亦一般看向那一处林间。 那里突兀地多出了一道气息,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们两个居然都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 “它是神兽‘饕餮’!” 林中鲜红丝绸的妖冶少年不急不缓的走出来。面貌丑陋而狰狞的饕餮欢喜地吼了一声,脑袋亲近地向少年蹭过去。少年白皙到让人惊讶的手掌,在它脑袋上轻拍了两下,然后目光往封亦与碧瑶二人看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呵!——其神如敛,其华熠熠,仿佛蕴藏了整个星空般深邃,有带着无暇水晶般的澄净,不沾尘埃。只是在那双眼的深处,藏着深深的寂寥与悲凉! 封亦自是一眼认出了来人! 兽神! 封亦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按理而言,他应该在中州才是。难道是因为东路三大妖王接连殒命之故? 封亦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心中对于兽神极为忌惮,甚至有着几分无法言说的畏怯。不过这种畏怯,在亲身直面兽神之后,反而渐渐平复了下来,双眼的目光也平静下来,甚至略带好奇地看着这位空手接下诛仙剑而未亡的绝世强者! 兽神感知何其敏锐,封亦浑身气息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的感知。 这让他对封亦也多了几分好奇。 “真是有趣。”兽神拍着饕餮的脑袋道,“我从未见过它对陌生人如此亲近过。” 饕餮乃世之凶兽,且贪食无尽,遇见它的莫不尽入其口。是以能与它相安无事,的确称得上是“亲近”了。 封亦想起先前饕餮的馋嘴模样,也失笑道:“算不上亲近,它只是嘴馋罢了。” 兽神奇道:“你怎么认出它的?它一直跟着我,几乎从来没在世人面前显露过。” 封亦摇了摇头:“我没认出它,是你出现之后,我才猜到它的来历的。” 兽神一时未语,可山林间却陡然多了股肃杀气氛。 唯有饕餮若如未觉地打了个响鼻,阔口开阖,砸吧着嘴似在回味。 兽神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遗憾:“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封亦颔首,语气里也带着些许唏嘘,但随即便转回寻常,“我知道你,兽神阁下!” 那两个字落下时,林中的风仿佛也凝滞定格。 碧瑶的手已然紧紧地握住了“合欢铃”,发髻中的青玉簪流转熠熠光华,她周身的气机已然锁定在了那个出乎她预料的红衣少年身上。 若不是封亦亲口所言,碧瑶难以想象肆虐天下、掀起无边杀孽的兽神,居然长得如此模样! 兽神皱起了眉头,他盯着封亦双目,道:“你好像很熟悉我?——你在此之前,就听说过我?” 封亦缓缓取出仙剑“天烽”,原本浑不在意的饕餮忽地支起了脑袋,兽神却没有什么反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柄剑。 “为了炼制这柄仙剑,我去过十万大山。” 兽神恍然点头:“‘离火之精’!原来你去过那个山洞——你知道她?” 封亦道:“玲珑前辈功参造化,修为臻至凡俗极境,吾辈亦然心向往之,十分敬服。” 兽神面露错愕,惊讶道:“你居然真的知晓?莫非现世之中,还有消息流传?——不对。”他摇了摇头,“我听黑木所言,世间早就遗忘了她,你是从焚香谷那里听来的消息?” 封亦未言。 兽神也没追问,提及心中挚爱,兽神的情绪也随之波动。他似并未觉察到碧瑶的忌惮与敌意,放任自己陷入回忆,久久方才醒转,怅然而叹。 “你既然知晓内情,那想必也知道我是为何而来的了。” 封亦与其四目相对,平静双目之下,那宛如深海巨浪的压力碾覆而来,让他心上压着崇山般沉重:“我知道。” 兽神遗憾地道:“可你让我失望了!你身上有伤,那么定然不会是我的对手了。” 封亦坦然道:“我的确不是阁下的对手。” 兽神看着他平静的双眼,奇怪道:“你不怕死?”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于我?”封亦凝眉,正色道,“可世间之事,有时候明知不可为,也得为之!阁下率十万大山的兽妖肆虐天下,造就无边杀孽,无数无辜者因此罹难,封亦不才,也愿以萤虫之躯试吞明月!” 兽神目中精光一闪,抚掌赞道:“好志气!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门派的出身,比云易岚那家伙可强了数倍!——来,让我称量称量,你到底有几分手段能说出这般言语!” 叮铃~! 兽神眉头一皱,他话音未落,碧瑶竟抢先一步出手!那饕餮怒吼一声,翻身便起,周遭妖力如风卷残云汇聚,但下一瞬,兽神白皙的手掌便按住了饕餮硕大的脑袋,轻笑斥道:“你到旁边却等我,莫要相扰!” 随即无形之力陡起,那饕餮含糊地咕噜一声,沉重身躯竟在那无形之力托举下远远地飞了出去。 【327】 心志决绝战兽神(一)(1/2) “合欢铃”乃是合欢派镇派至宝,想要发挥出它的最大效力,非得取到合欢派秘传之法才行。碧瑶从“滴血洞”寻得此宝已有多年,爱其铃音清脆常佩于身,也多有深研。 虽说没有专门的秘法操纵,但她凭借绝世天资,以及有一位博闻广识、家学渊博的父亲相助,让她自行钻研出独属她自己的“合欢铃”使用之法。 此宝以铃音攻敌,音波无形,极难防御。亦且“合欢铃”本身的神奇妙用,使它能在御使之下,直接伤及敌人的神魂,诡谲阴狠防不胜防! 面对兽神这般绝世强敌,碧瑶出手即是绝杀,使的是“合欢铃”针对神魂最狠的一记杀招,名为“摄魂夺魄”!只听其名,也知晓此招狠辣! 音波扩散,兽神霎时便被笼罩其中。 当那诡谲而阴狠的威力爆发出来,以兽神无法测度的精深修为,也不由得闷哼一声,目露痛苦地微皱眉头。其身处之地也受到余波影响,从树木到低矮的灌丛,在到地面厚厚的一层落叶,都在一瞬之间被无形的力道崩成了齑粉,而后纷纷扬扬,恍若忽地起了一阵昏黄的迷雾。 咻! 碧瑶所学的鬼王宗功法,讲究的便是攻势凌厉,出手就是连绵不绝的致命攻击。在那兽神刚刚承受神魂攻击的同时,一声锋锐的破空转为浩荡的呼啸,瞬间便至! 那破空袭来的劲气扑面,便在兽神白皙的肌肤上印下浅浅的红痕! ——鬼王宗秘技,绝神斩! 兽神意外又惊喜,深邃如渊的法力运转,被“合欢铃”搅动得不适的神魂顿时稳固如钟,大笑而起,空手迎上那道锋锐:“哈哈哈,来得好!” 青玉般锐利之气袭来,兽神屈指一探,沛然妖力勃发,轰地炸响! 那“凤羽簪”铮地颤鸣一声,倒飞了回去。 “咦?”兽神低头看向手指,方才弹中那法宝的指甲竟被锋锐之气破开了防御,一点殷红绽放,旋即跌落数滴鲜血。以他的修为,寻常劲气根本无法破开防御,便是当真破了护体,也不会有鲜血流下。 可他被击中的手指上,却有一种奇特的力量抑制住了他的法力,竟使短暂地失去对那一点痕迹的掌控,以至于鲜血流淌而落。兽神眼界不凡,看出那是种与他层次相当的极纯之力,可惜量太少,他运转法力便轻易驱除,伤口也在随后自如愈合。 “龙鳞!” “世间居然还有如此奇物?” 兽神对自己受伤浑不在意,反倒是对这个先前忽略的女子这般精妙手段而见猎心喜,豪迈笑道:“再来!” 碧瑶神情一凛,手诀一引虚托住倒飞而回的“凤羽簪”,以簪为剑,将鬼王宗的“绝神斩”使出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模样。但见玄袍冷面的碧瑶身化道道人影,并指如剑,虚引着“凤羽剑”从四面八方刺向兽神,其势雄浑大气,宛如指点江山的上位者,尊贵而致命! 若说碧瑶手段凌厉,如若狂风暴雨。 那么居中应对的兽神,便如同江心激流中的深色巨石,任尔风急浪高他自岿然不动。单以一双肉掌,辅以磅礴法力便将那一道道锋锐之气抵挡于外,他甚至尤有闲暇,饶有兴致地揣摩碧瑶出手的技巧。 片刻之后,兽神忽地一指点出,妖力携风雷之势刺出! 碧瑶骇然色变,其势太过凌厉,躲避不及之下祭出了“六合镜”方才拦住那道劲气!然而真正让她惊骇的并不是那一式法诀的凌厉,而是兽神出手的技法,居然有了几分“绝神斩”的神韵! 不过很快她又冷静了下来。 兽神也叹息地摇了摇头,自语道:“徒有其形,难堪大用。” 碧瑶虚惊一场,也不再耽搁,双手快速地变换,将先前布下的后手一一引爆。霎时间,兽神只觉四面八方的无形之力,化作万千细密的针,向着他扎了过来!那是先前“绝神斩”每一次攻击布下的暗手! 所谓“绝神”,不止斩身,亦且斩魄! 面对直接伤及神魂的攻击,兽神也无法等闲视之。被针扎不一定会死,但一定会很疼,更别说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诡异攻击了。 兽神在一瞬之中,便布下了十几层防护。可那些妖力布下的护体,却并不能阻挡碧瑶那诡谲的攻击,兽神左手竖立身前,罕见地以手诀御使奇异秘术,护卫神魂。 即便如此,面对那细如牛毛、密集如雨的攻击,他仍然疼得咧嘴,右手摁住额头嘶地长出了一口气——“呼,真是厉害!难怪那三个家伙死得这般轻易,人类之中,也有让我惊艳的英杰,我小觑你了。” 兽神揉着脑袋,目光从平静好奇中多了些许恼怒。 他终于正视二人,可这也意味着,他要认真起来了。 碧瑶没有那么多的繁复心绪。 从出手起,她就只有一个目的——全力以赴重伤于他,为自己和封亦赢得活命的机会!双方立场乃是死敌,绝无半点转圜,以她与封亦的性格也不是能俯首求生之人。 是以攻势即出,除非她与兽神两人之中倒下一个,否则绝不会停下! “绝神斩”之后,碧瑶没有片刻迟疑,趁着兽神难受的片刻时间里,周身法力运转,奔涌如流,全力以赴地使出平生绝技。 周遭山林,蓦地一静。 那被两人斗法余波席卷,不断呼啸的疾风,好似被扼住喉咙般静寂,摇晃不休的树枝、飞舞的树叶,都在这一刹那定格——无形的力量托举着碧瑶身躯悬浮半空,她那双灵动无比的眼睛此刻寂如朽木。 下一瞬。 风也恢复、声响也再度响彻! 碧瑶乌黑秀发在风中飘飞,她手中的“凤羽剑”发出双眼无法直视的璀璨光华,仿佛枯木生芽,它汇聚了碧瑶周身法力,聚集了所有精气神,成了神魔难当的惊世一击! 那是,“寂灭斩”! 出自鬼王宗三大绝顶神通之一! 此斩一出,神鬼皆惊! 兽神也经不住面色一变,而后脸色阴晴不定地选择了避其锋芒,那是他出山以来,头一回选择了避让。即便是他,也不得不认可那一式神通的惊艳,如果逞强硬接,他会无可避免的受伤! “凤羽剑”去得无声无息,仿佛青玉星光,闪烁即逝。 可转瞬之后,那余波方才后知后觉地爆发出来,碧瑶身前的地面突兀地自行分开,裂出一条深邃的沟壑。随即狂风席卷,在一片噼里啪啦的乱响之中,两人斗法所在的方圆数十丈内,不管草木土石全都撕扯一空,露出的泥土地面比旁边跌了足有数尺! 神通一去,碧瑶从半空里落下。 耗去大部精力的一式神通,让碧瑶陷入虚弱之中,以至于落地后脚踩凹凸不平的泥土,让她差一点踉跄跌倒。她并未因这一式法诀的浩荡神威而振奋,绝美的面庞上反而露出失落与颓唐。 在“寂灭斩”使出的瞬间,她锁定的气机中,失去了兽神的方位讯息! 她本能般斩出那一剑,心中却失了底气。 果不其然,烟尘散尽,兽神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皱着眉神色莫名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碧瑶虚弱苍白的面庞无奈一笑,暗淡的目光,在兽神凝注之间缓缓凝实,从淡淡的绝望,渐渐变化成了义无反顾的决绝! “什么?” 那一刻,兽神瞠目结舌! 在那决绝女子的身上,蓦地升腾起一股致命杀机,他竟在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真实无比的威胁!兽神惊诧之余,感觉浑身的鲜血都在那危险刺激之下,变得沸腾起来! 然而下一刻,碧瑶升腾的气势,被一只从她身后探出的手掌扼住。 因为碧瑶给兽神带来的惊喜过甚,几乎被他遗忘的封亦缓缓走了出来。他此刻的气质有些玄妙晦涩,难以看透。仿佛法力倾頽,显出虚弱无比的事实,又像是每走一步,都引动天地万象之厚重,周身笼罩着肉眼难视的奇异之“炁”。 那炁似是轻浅,又似厚重。 似是洁白如纱,又似浓黑如墨。 似是单薄虚幻,又似真实可触。 它在无形与有形之间转换,在一与万象之中衍化,在来与去之间生灭! 它是如此的不起眼,却又如此地引人瞩目。至少兽神在看了封亦一眼之后,便再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碧瑶身上,而是略显意外地皱眉沉吟。 “咳咳!” 封亦轻咳一声,旋即转身过去,凝眉严厉中带着责备地看向碧瑶。碧瑶罕见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却仍自有些不服地轻哼一声。他的严厉只维系了短短片刻,便化作无奈与柔情。 责备吗? 他如何能对能够决绝地付出一切女子出言责备?可一想到方才她做出的抉择,又不禁一阵后怕。面对兽神,封亦不敢有半点侥幸,但他同样也无法坐视她义无反顾的牺牲! “碧瑶。” 封亦平淡而情深的言语轻柔地化在了风里,但落在她耳中,却恍如轰鸣—— “试想,若世间失去了你,于我还有什么意义?” 【328】 心志决绝战兽神(二)(2/2) 碧瑶痴痴地望着他:“封亦——” 她忽地明白,自己方才的决绝,对于封亦而言将是何等残酷的结局!可是,面对如此强大之敌,除了绝命一搏,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 封亦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握住她的手,轻笑道:“让我来试试罢。” 随即抬起头,面向兽神,又轻咳两声:“抱歉,让你久等了——对于这一招,我用得委实不太熟练。” 兽神看了看封亦,又看了眼碧瑶,少见地多出几分耐心,微微摇头。 他似是心有触动,目光远眺,仿佛透过时间的长河,又见到了那张魂牵梦绕的面孔。半晌方才莫名地怅然一叹,隐隐有些羡慕地看着封亦,道:“无妨——你也不算让我失望。你身上这气息,让我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 究竟是什么旧事,兽神没说,封亦也没问。 两人相对而立,无形的气势已然在半空交汇。 片刻之后,兽神摇了摇头,遗憾地道:“可惜,如此手段你只掌握了皮毛,否则当真能给我一些惊喜。” 封亦对此并未气馁,洒然笑道:“你说的对。世间之事原本就如此,大多数总是无法全然如愿的。” 哗——啷——! 仙剑“天烽”缓缓出鞘,剑刃摩擦剑鞘,发出轻微的摩擦之音。长剑在手,封亦周身气度一变。若说先前他周身笼罩玄奥气势,似虚似实,似有似无,让人捉摸不透的话,那么如今,他就转变成了真实不虚的存在。 宛如一柄藏锋许久,缓缓出鞘的剑! 那玄奥的气势是一回事,封亦将至运转,化作剑意支撑之后,又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兽神见此眼露神光,忍不住抚掌赞道:“好纯粹的剑意!你,果然不凡!”虽为表露,可他眼中却流露出欣赏,这在人类中尚属首例! 经脉中滔滔不绝流转的真元法力,让封亦几乎恢复到全盛之态。 他的心性也在剑意充盈之下,变得神采飞扬,自信万分。所有的疑虑与彷徨,都被他抛诸脑后。他松开碧瑶的手,轻抚面庞,轻声而坚定地道:“你站远些,等我回来!” 山林间,忽地静谧下来。 封亦的目光与兽神在半空交汇,无形之间,仿似碰撞出剧烈轰鸣。显露于外,便是两人相距的中央,忽地有真劲风向着两人所立之处倒卷,将地面的尘土扬了起来。 兽神淡然自若,清明双目显出期待:“或许你能给我一些不同的惊喜。” 封亦笑道:“断不敢让阁下失望!” 语落,剑出! 身影飒地一动! 远处紧张观战的碧瑶,随着封亦一剑而心生异样。她有些意外地环顾周遭,只觉这方天地,好似在封亦出剑之后变得有些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她隐隐有些觉悟,但却无法尽言。 那应是青云道家的某种境界。 封亦受限门中誓言,无法将青云秘法传授给她,但平日与她论道时,对于道家诸般理念却并未隐瞒,因为这并不在青云门规戒律禁止的范围之中。青云门虽是如今修道门派之首,但却并未唯一的道家门阀。 世间多有道藏典籍流传,便是行走江湖的术士,就算不会道法,却也能将道家理念说得头头是道。 碧瑶了解过道家理论,但并未深入。 毕竟她的道不在道家,圣教自有修真瑰宝可供探寻,那也是最适合她的方向。 于是在她这旁观之人眼中,封亦与兽神的斗法,蓦地变得难以捉摸。先是那方天地,随着封亦剑意施展,一应山河树木俱都失色,转变为黑白分明的水墨画卷。 原本是正锋相对的两人,也成为画卷中灵动的笔墨。 时而舒缓,时而紧凑。时而潇洒酣畅,如同北方大汉醉饮之下豪迈高歌;时而细密婉约,仿佛南部水乡女子梳妆柔情浅笑。两人的斗法,超乎了碧瑶的见识,隐隐能感觉到其中的惊险与绝妙,偏偏表现于外,却是不急不缓的两抹笔墨的交错分合。 到最后,她像是彻底沉浸其间。 时间也变得全无意义。 碧瑶甚至不知道过了多久,蓦然惊醒,乃是因为她忽地感觉腰身一紧,紧接着便是那熟悉无比的气息贴近,而后庇护着她,以神妙的异术与剑相合,化作一道遁光飞掠而起,头也不回地向着远方而去! 碧瑶片刻的愣神之后,立时转为满心欢喜:“封亦,我们赢了?” 封亦摇了摇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朗声对兽神道了一句—— “承蒙赐教!” “在下封亦,于青云山恭候阁下大驾!” 地面上。 红绸裹覆身躯的少年神情异样,轻声自语道:“青云山么?呵呵,忽然有些期待了呢。” “吼~” 低沉兽吼,吸引了少许兽神的注意,不过他心有所思,没有太过在意,伸手拍了拍凑过来的丑陋大脑袋,示意它安静一些。饕餮含糊地呼噜一声,似乎有些埋怨,但却没有反驳,而是就地趴下。 沉重的身躯激起了一阵尘土。 放眼四顾,饕餮巨大的瞳孔中露出疑惑的表情,只因如今所见的模样,与它先前见到的山林截然不同。一切变化只在瞬息,它有些莫名且难以理解。 不错,山林如今的模样,已经与先前迥然不同。 原本树木繁茂,幽静自然的山林,如今却成了一片贫瘠荒地。没有了葱郁的树木,没有了遍地的野草,甚至活跃而顽强的虫豸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片土砾碎石密布的贫瘠荒野。 便是原本肥沃的土地,也仿佛被高温炙烤,变成了一片片干裂的戈壁。 此一战,竟是让地貌改变! 碧瑶没感觉方才那一战打了多久,可事实上,封亦全力以赴之下,一口气刺出了足有千余剑,以无上剑道修为,生生折服了兽神,从而为自己赢得了脱身活命的机会! 兽神呵呵一笑,微微抬手,顿有灰白颜色的一股气劲脱手而去。 封亦能带着碧瑶脱身,并不完全是兽神手下留情之故。他以绝世剑道修为,将青云剑诀中最为神秘浩瀚的“玄天剑气”打入了兽神躯体中。就如同此前兽神受到“凤羽剑”龙鳞气息的影响一般,若他不将异种剑气驱离,那么体内妖力运转便会出现异样。 “玄天剑气”出自“太极玄天真诀”。 此乃青云门无上真法,蕴藏阴阳大道,阴阳转换和合,其实修炼的便是世间最为纯粹而神秘的混沌之力。“太极玄天真诀”当然无法真正触及混沌的根本,但那怕仅仅是皮毛,也属了不得的神通! 无上真法修炼的玄奥之力,对于青云门“御剑”、“通玄”、“修元”三大派系皆可运用。封亦主修剑道,修出来的自然是“玄天剑气”。由于此诀修行难度太高,封亦在平日尚未成功凝练过“玄天剑气”,今日实属逼到极限,受伤的情况下面对兽神,要么做出突破,要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碧瑶牺牲! 封亦全然无法想象若是失去碧瑶,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世界!所幸上苍垂怜,急切间当真让他将“玄天之炁”凝练出来,得以直面兽神。 玄天之炁也果然不愧是青云掌握的无上真力! 其中玄奥,难以用言语尽述。此炁与混沌关联,混沌为道家混元,混元生一,一生万象。是以施展此法,异象纷呈,便是落在观战之人眼中,也随着各人见解大有差异。能凭自身修为堪破其中真谛的,整个世间没有几人,至少碧瑶做不到,所以她所见者,皆是在玄天之炁影响下的自我心相显现。 神兽饕餮亦是如此。 封亦能从兽神手中活命,得益于他自身的拼搏。 可兽神若是当真要留他,也自有其法。如果当真到了那一刻,恐怕封亦别无选择,唯有施展决绝的拼命之术了。兽神感受到了封亦的觉悟,那时候封亦的眼神让他心中触动,不由得又想起了先前碧瑶义无反顾的目光。 那一瞬,兽神莫名地有些嫉妒。 嫉妒之后,便是内心之中怅然叹息的渴求与幻想——若自己也能如此,那该多好? 于是“玄天剑气”入体,使其法力运转不灵时,他便顺势收手,并未赶尽杀绝。兽神说不上自己为何如此,许是羡慕,许是触动,又或者是对于封亦此人的欣赏,也可能诸般缘由皆有。 他是十万大山无尽兽妖之神! 他是世间修为最高之人! 可他不得不承认,在方才那一刻,他愿意以自己拥有的一切,来换取魂牵梦绕的人儿与他如此相处,哪怕只是短暂片刻,他也觉得值得! “玲珑......” “玲珑......” 无尽的思念,化作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让他痛彻心扉! “玲珑......” 再度吹拂而来的风中,溢满了他对她的思念。 “你知道吗,玲珑,我又想你了。” “如今这世间剩我一个,唯余无尽寂寥孤独......我甚至不知,自己的执着坚持意义何在。” “如果,” “还能与你再说说话,我愿意用一切来交换,哪怕片刻也好!” 深深地一声叹息,散在了风中。 半晌之后,又是一声莫名的轻笑,他的目光在这一瞬变得无比明亮。 “你总是为天下苍生担忧,害怕我无人能制。” “其实大可不必。我有种预感,玲珑——青云山,应是能给我所需的惊喜,你也拭目以待么?玲珑......” 【329】 三阵连破汇青云 中州与南部山州、幽州,三州交界之处。 有片崇山峻岭遍布的险峻之地,其名为断界山。青云门以长门通天峰为首的精锐弟子,奉命在此布下除魔诛妖的大阵,以诸脉长老为骨,众多弟子为脉,聚山峦诸峰之势迎战来势汹汹的兽妖! 此战,天地动摇,风云变色! 青云门弟子死守大阵,借助群山之势,将大阵推动如若天地磨盘,那些兽妖便生生以血肉之躯投入磨盘,而后神魂俱灭!然而中州一部兽妖势力最盛,妖王之中道行最高的七个,包括白骨妖蛇、驺吾、修罗鸟等俱在此地,当它们将兽妖大部的主力攻入阵中,青云弟子便抵挡不住了。 短短半日,青云精锐血洒长空,殒身殉道者比此前数日都多! 那惨烈的战况,看得青云诸脉长老触目惊心,眼见兽妖凶威难制,且他们此战也诛灭兽妖无数,便破阵而去,且战且走。兽妖在诸多妖王率领下,一时气势如虹,缀在青云背后杀戮。 直至百里之后,天地间陡然传来神佛吟唱。 兽妖惊疑之间,伴随着似有似无的一声佛号,随即金光灿灿映照四方,天降祥瑞、地涌金莲,数道佛陀真身以金色佛光中凝聚,各据一方。阵中佛陀或是怒目,或是慈悲,皆有无上佛力威严震慑四方! “阿弥陀佛!” 法相望着天际蔓延过来的滚滚妖云,清秀面容上满是凝重,但他眼神里却唯有坚定不移的决绝:“诸位师叔长辈、师兄、师弟们,吾等苦心修佛,戒贪嗔痴毒,然兽妖乱世,苍生浩劫!便是圣心如佛,也需金刚怒目解救众生!” 天音寺众僧闻言,纷纷合十俯首,齐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下一瞬,兽妖追着青云弟子闯入了阵中。 方才那一个个慈眉善目的天音寺僧人,霎时间展露霹雳手段,墨绿妖云与璀璨佛光在天地间激烈争锋!其中尤以那些专修降魔法的武僧最为显眼,四大神僧中的“普空”,将那个“浮屠金钵”挥使如山,每一次落下便会有一大片兽妖化作血沫殒命! 无论是吃斋念佛的僧人,还是凶神恶煞的兽妖,此刻都将理智抛诸脑后。两方所有生灵仿若疯狂,极尽一切手段只为让自己的法宝器物、尖牙利齿更快一分,运转的佛力、妖元更多一分,使出的术法神通更凌厉一分! 个个咆哮嘶吼,面目狰狞,拼尽所有争夺那最终的胜机! 便是筋疲力竭的青云门弟子,短暂的休憩之后再度加入厮杀。即便如此,五天后七大妖王亲率一个个大妖杀入阵中,天音寺的伏魔大阵也仅仅坚持了半天不到,便不得不暂且放弃。 战场转移到了焚香谷布置的第三道大阵防线。 连战两场的青云门弟子臻至极限,暂退休整,焚香谷弟子面对兽妖时的奋勇并不逊色于人,可他们的实力终究比青云略逊。为了弥补这点弱势,以青云田不易、天音寺普空、焚香谷上官策三人为首,汇合三派擎天支柱般的力量,于大阵之中对兽妖七大妖王实施突袭斩首! 数日血战之后,七大妖王殒命两个,顶尖大妖殒落数十! 单以数量计,正道三大派似乎胜了,可事实上,取得如此战果的同时,三大派也几乎付出了相等的代价!随着一个个柱石般长老殒命,三大派几乎同时伤筋动骨。 到了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人轻视焚香谷弟子了。 兽妖单中部一路,便能力压三大派,若焚香谷留在南疆,现在恐怕已经被兽妖淹没再无痕迹了。就是原本心存怨念的焚香谷激进弟子,如今也明白了云易岚的苦心。 原来并不是谷主胆怯畏惧,实是兽妖绝非一派可敌,谷主当真如他所言那般是在以大局为重啊! 眼见情势危机至此,道玄与天音寺普泓上人、焚香谷云易岚三派掌门,此刻也顾不上神秘且未曾现身的“兽神”,三人相继出手,不可一世的五大妖王顿时不敌败退。 然而就在道玄他们想要乘胜追击时,却被兽妖之中陡然出现的滔天气势惊退。 无需见面,无需介绍。 但只那绝世无双的可怖气势,便让三人认出了来者——正是兽神! 三人自还可再战,但看着原本溃散的兽妖,在兽神现身之后士气如虹,再度汇聚,他们便不得不放弃了再战的念头。因为焚香谷的大阵已破,三大派弟子早已精疲力竭,若是再战,三大派将会面对难以承受的惨痛损失! 无奈之下,三大派放弃最后一道大阵防线,退回青云山。 此地在三派联手之下,又布置了许多厉害的禁制,再加上青云山闻名天下的“诛仙剑阵”,正适合作为最后的决战之地。面对三大派的后撤,兽神极有默契地没有追击。 七大妖王被击溃让他意外,却也由此大为满意。 因为正道三大派的实力果如封亦所言,有足以让他正视的资格!他将属下妖王派出,收拢三场大战后散落各处的兽妖,重新将兽妖的力量拧成一股,不紧不慢地向着青云山逼近。 兽神并不介意让对方借此机会休整恢复。 甚至于,他本就希望对方恢复全盛之态来面对自己! 封亦与朝阳峰一众,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回返。亲历了数场惨烈激战之后,道玄他们对封亦的“败退”并不意外。 玉清殿上一派肃穆,气氛凝重得仿佛要凝固。 许多人面露虚弱,显然是在大战之中受了重伤,殿中甚至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弥散。 田不易见到封亦脸色蜡黄地走入,身后紧跟的闫正会也难掩倦色,忍不住叹气劝道:“封亦,兽妖势大,东路三大妖王又只你们朝阳一脉应对,尽了力无愧于心,那便足够了!如此浩劫,实非人力所能应对,你们能安然无恙的回返已是大幸!” 封亦刚拜见了道玄,尚未入座。 此时听到田不易的安慰之言,一时迟疑起来。 便是他身后的闫正会,也浓眉紧皱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田不易只道两人对无法遏制兽妖浩劫而耿耿于怀,又道:“如今大战在即,此后天下苍生的命运,便系于此战,且好生抓紧时间休整,再决胜负罢。” 其实不止东路派了朝阳峰,西面那一路也有天音寺、焚香谷派出部分人员应对。可他们在撞上兽妖大部之后,很快便败退回来,甚至主持此事的天音寺老僧都殒命在兽口之中。 朝阳峰坚持了如此之久,首座与长老俱都安然回返,已经让许多人大感意外了。 闫正会憋得难受,又有些拿捏不定是否据实以告,便转头去看封亦。 封亦也在思量此事。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目光与殿中众人短暂交汇,而后最终对上道玄师伯深邃如渊的眼眸,正色禀报道:“回禀掌教师伯,兽妖东路的三大妖王已经伏诛。我与诸位同门奋力厮杀多日,如今兽妖已然溃败,虽然无法尽诛,但想来已经成不了大患。” “什么?” “怎么可能做到?” 此言一出,玉清殿上霎时沸腾。青云众人还好,天音寺、焚香谷两派弟子几乎立刻无法置信地脱口惊呼。他们连封亦后面有说了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了。 别说是他们,就是道玄听得此言也大为惊讶。 可他知晓封亦性子,断不会以此言作假,故而心中虽惊,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天普泓上人大度得多,闻言罕见地失态合十,慈眉善目的脸庞露出毫不掩饰的喜悦:“若如此,十三妖王只余其八,倒是要好多对付得多!” 云易岚捻着胡子惊疑不定。 不过他敏锐地觉察到此事应是不假,只是不断在心中暗自揣测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风回峰曾叔常在数场大战中受了伤,花白头发平添几分老态。他对封亦所言反应最大,惊讶之后便追问道:“封亦,你所言可是当真?” 封亦点头:“如此大事我怎能胡言?” 田不易面色古怪,与身旁妻子苏茹相视一眼,嘀咕道:“难不成东路兽妖的实力要比其他路差些?” 封亦道:“这我就不知了。不过那三大妖王,我竭尽全力也只能对付一个,师叔的话——”闫正会见封亦并无隐瞒,心中也松了口气,面对众人目光十分干脆地道:“若是一对一,我打不过那妖王。” 众人疑惑更甚。 田不易替大家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那你们怎么除掉三大妖王的?” 封亦平静地道:“因为当时,鬼王宗也在对付兽妖!”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就连那些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的各派弟子,在此言一落之后,全都瞠目结舌,再无言语。只是无声之间,他们各自交换目光,面面相觑,等待着某一个人来打破此刻的沉寂。 魔教! 任谁都没有想到,封亦居然会给出一个如此出乎意料的答案! 那么按照封亦所言,他们岂不是与魔教鬼王宗联手,方才把东路三打妖王铲除掉的?这、这该如何算?算是勾结魔教妖人、背叛正道吗? 其他两派弟子纷纷露出怀疑与警惕之色,许多青云同门,也满脸惊疑。唯有与封亦熟悉之人,如齐昊、张小凡、曾书书、陆雪琪等,他们目露担忧,纷纷投来关切目光。 同时注意着场中局势的变化,如果掌教真人降下严厉责罚的话,他们也好立刻站出来求情。 然而事实与他们所料并不相同,众人瞩目之下,道玄真人居然平静如故,仿佛没有什么变化。 “那么,然后呢?”道玄缓缓地道。 张小凡、曾书书与陆雪琪等无不惊讶,没想到掌教真人居然没有立刻降下责罚?倒是齐昊若有所思,随即反应过来——原因在于身份!如果封亦还是朝阳峰那个颇有天赋的弟子的话,恐怕早就有人站出来严厉斥责了。 可他并不是,他是如今朝阳峰一脉的首座! 而且将陷入倾頽的朝阳峰,再次复兴,为青云门立下赫赫功劳的首座真人! 除了同为首座的其他几位,谁有资格问责?除了端坐上首的道玄,谁有资格责罚?何况还有其他两派在旁边看着呢。道玄此时所言,明显也是让封亦做出解释的意思。 闫正会本来对其他人怀疑的眼神弄得一阵火大,不过道玄的反应,倒是让他心绪得以平复,连忙暗中推了封亦一下,让他赶紧解释。 封亦呼了一口气。 方才其实他也颇为紧张,好在道玄虽然嫉恶如仇,但也并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当即行了一个道揖,正色道:“师伯,事实其实并不复杂。在兽妖眼中,我们人族都是一样,可没有什么正与邪的区分,都在其杀戮的范围之内!三大妖王虽然厉害,但实力分散之后就被抓住破绽,一举诛杀了三大妖王,妖王既殁,其余兽妖便不在话下。” 道玄真人眉头微动,目光逼视而来:“就这么简单?” 封亦顿觉压力如山,蜡黄的脸色白了几分,不过他如今的修为早已不是吴下阿蒙,道玄能胜他,却不可能但凭气势就压服他了。何况他有伤在身,道玄也没有使出几分力,那气势威压只是代表着他严肃的态度。 故此封亦目光清明:“回师伯,正是如此。” ——虽说联手是真,也有许多无法言说的内情,可封亦却无愧于心!将兽妖阻拦在云州以南,只此一举,便可是无数无辜百姓活命,他当然问心无愧! 道玄看了他一阵,轻轻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随即随手一挥,说道:“入座吧,你也有伤在身。”显然,他不会就此再做追究。然而道玄不追究,殿中其他人却义愤填膺,难以理解,哗然议论起来。封亦自如入座,闫正会则把一双眉头皱得老紧,对那些胆敢出言不逊者怒目而视。 那些议论的人,自然是以天音寺、焚香谷两派为众。 从来寡言少语的小竹峰水月大师,被那议论言辞搅得心烦,忍不住冷笑呵斥道:“魔教妖人心狠手辣,兽妖凶残暴虐,他两个对上正是狗咬狗!封亦趁机出手诛杀妖王,解了东路三州浩劫,有什么不对?非常之时,自当非常行事!魔教妖人随时能杀,兽妖浩劫却无法放任,封亦摆脱畏手畏脚之勇为,正是吾辈敢于担当的大义之举!” 其声如冰,众人听在耳中,仿若霎时间有九幽寒气在心底溢散,登时噤若寒蝉。 道玄见状,忙咳了一声,道:“师妹,莫要激动!封亦能以朝阳一脉之力做成此事,有功无过,诸位若是有什么疑惑,大可在此直言!” “阿弥陀佛!” 众人正被道玄言语震慑,普泓上人忽地开口,却根本不是接着这话在说,而是有些犹豫地问道,“封真人所言十分有理——在兽妖面前,无论正邪皆是其敌。诸位,若是魔教也被卷入这场浩劫,那往益州而去的三大妖王,还能回到兽神麾下围攻青云山吗?” 【330】 有过亲自交手,普泓上人清楚那妖王的难缠。 此前匆匆一晤,兽神的确深不可测。 可普泓上人对于他并未太过畏怯,因为他看来,兽神便是凶威冠绝人世,有他们三位掌门联手也足以应对。为此老和尚甚至早就有了以身殉道,只为诛邪除魔的觉悟! 在此之下,最受其看重的,当然就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天音寺的传承! 普泓上人并不畏惧牺牲,可作为一寺住持,他必须得肩负起传承不绝的重担。久战疲敝之下,实力极为强劲的妖王哪怕能减少一个,对于三大派而言也是极为有利的形势。更别说若是那些妖王若真因为魔教被绊在益州,那么三大派在决战之中面临的压力将会极大程度地减缓! 如此才能保存门派元气,不至一战过后,虽拯救了苍生却也由此衰退下去。 至于别的细枝末节,在如此危急时刻就显得无关紧要了。不止是普泓上人如此想,就是心思深沉的云易岚,也由衷地希望此战正道能胜,且不要损伤太重。否则门人弟子死伤太过,如何能担负得起他多年来的雄心壮志? 云易岚耗费百余年时间苦修,终于得以参悟“焚香玉册”,修为臻至历代焚香谷至高之境。若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而使得焚香谷积累数百年的底蕴消耗殆尽,那他非得气死不可! 于是普泓此言一出,其他人多有莫名时,云易岚与道玄便认真地思索起来。 可探讨之下,他们又无奈地发现益州甚远,兽妖确切消息不到决战开启,他们无从得知。欲要遣人探查又为时已晚,根本来不及将消息传回。 普泓上人明显露出遗憾之色。 道玄见状说道:“面对如此浩劫,吾辈能依仗的唯有自身实力,若存侥幸,寄希望于敌人失策未免不智。” 普泓微叹,颔首道:“道玄师兄所言甚是。” 道玄也明白普泓的担忧,环顾玉清殿一众青云门人,他心中也充溢着沉甸甸的责任。正魔大战过后,青云元气未复,谁想又是一场浩劫降临。此战过后,殿中熟悉的面孔又会有多少随之消逝? 可道玄终究心志坚毅如山。 短暂的感慨之后,便再度镇定自若,拿出青云主心骨的魄力,沉着冷静地与众人交待着最后的决战布置。 商议未定,忽听殿外传来喧哗,却是下山探查的长门弟子回返。 “报——!” 那长门弟子面带凝色,步履匆匆,大殿因为他的到来陷入了静寂。道玄真人安坐其位,目光平静无波,道:“说!” 那弟子迅速汇报:“启禀掌教,兽妖大部已经抵达青云山百里范围,最前锋的甚至已经渡过了洪川,即将到达青云山下!” 道玄神情自若,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休整罢。”那弟子行礼告退,道玄顿了片刻,接着方才没有说完的布置,一一交代下去,仿佛方才的消息分毫没有动摇他的心神。 倒是殿中其他人,虽为言语,可神色中早已随那消息多了几分凝重。 —— 狐岐山。 鬼王宗腹地。 “宗主可曾回来?” 碧瑶刚一回山,便立刻招来留守的下属询问。那下属隶属燕回一堂,平日负责诸般情报探视,颇有能力。 “回副宗主,宗主他老人家尚未回山。” 碧瑶又问:“可曾有消息传回?” 那下属答道:“不曾。” 碧瑶秀眉微颦,沉默未语。那下属等了片刻,才听到碧瑶道:“你先下去吧,叫你们堂主过来见我。”那下属应声而退。 不多时,玄衣劲装的燕回大步而至。执掌一堂多年,让当初那个鬼王宗年轻俊杰褪去青涩,举手投足之间已是让人安心的沉稳气度。 “副宗主!”燕回恭敬行礼。 碧瑶心中有事也无暇多言,径直下令道:“传令血杀堂、琼玉堂本部人马休整,休整之后便出发铲除那些兽妖余孽。而你,带上你的人与我往益州走一趟。——另外,替我给那些老家伙传话,此行他们必须悉数到场!之前对付兽妖他们推脱也就罢了,今次为鬼王宗征伐,若他们再敢置身事外,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燕回没有多问,利落地抱拳应道:“是!属下这就去传令!” 待燕回走后,藏身阴影的幽姬这才现身出来:“碧瑶。”她道,“我们去益州,是为了伺机对付万毒门?” 碧瑶没有瞒她,道:“三个妖王率领众多兽妖,若无人能制的话,将益州搅个天翻地覆实属常事。不管是合欢派还是万毒门,只要他们陷了进去,便会成为难得的机会!我不能错过......” 然而兽妖的凶悍出乎碧瑶的意料。 当她带着人马赶赴益州时,被围困多日的万花谷已然告破。碧瑶亲率鬼王宗人员杀入谷中,急切间也仅仅抢出合欢派侥幸残存的弟子十余名,以及金瓶儿护着的三妙夫人的尸首。 为了给金瓶儿她们争取一线生机,三妙夫人苦战三大妖王,最后力竭身死。若非鬼王宗碧瑶她们来得及时,恐怕便是这最后的十余人,也会淹没在无穷无尽的兽妖洪流之下。 “师姐!” “那些兽妖没有追过来!” “我们活下来了?” 浑身带伤的合欢派残存弟子侥幸逃得性命,却仍旧如惊弓之鸟那般惶恐难安。尤其是此刻在她们身边,还有鬼王宗的人马虎视眈眈! 其实碧瑶此刻身边的人并不多。 除了与她形影不离的幽姬,再加上几个待命的燕回堂内下属,便只剩了一个面色阴鸷头发花白的宗门长老。此人便是鬼王宗内倚老卖老的顽固分子,对于碧瑶琼玉阁的理念颇为驳斥,平日也并未听从她的命令。 直到这回碧瑶携大败兽妖之势,方才逼迫以他为首的那群老家伙,将其麾下势力一齐带到了益州。 留在此地的鬼王宗人数不多,以金瓶儿为首的合欢派残存之人却没有半点轻视。不止是因为眼前几人道行极深,更是因为合欢派在与兽妖的血战之中精锐尽失,又受伤疲敝,对于鬼王宗她们根本无力反抗。 “等等,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你把他们当做引开兽妖的弃子?!”长老对摆脱兽妖追击的缘由后知后觉,可一想到属于自己一方的人马遭遇的下场,当即脸色难看地质问。 “小心说话,长老!”碧瑶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我父亲看重的门中长辈,我一直都很尊敬你,可这绝不是你肆意妄为的秉持——别忘了,我的燕回堂主也与他们一道在队伍里呢。” 长老面红耳赤,怒气犹存:“可他们要从万花谷把兽妖引到须弥山,至少得花七八日的时间,这怎么可能做得到?”就算能做到,届时作为诱饵的人马定然损失惨重!难道她就是想趁此机会削弱自己一方的势力,以报复之前的作对吗? 当真好狠的心肠! 碧瑶失笑道:“为什么要引去须弥山呢,不是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长老愣了一下,倒是旁边默然未语的金瓶儿,闻言眼眸中闪过一瞬的光芒。那长老皱眉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惊呼道:“你是说——万毒门!你把兽妖引去对付万毒门了?” 碧瑶见他如此失态,沉声道:“怎么,有何不妥?” 那长老脸色变幻,表情有些复杂:“你、你怎么能这么做呢?同属圣教门下,难道你宁愿自相残杀,便宜了那些虚伪的正道门人,也不愿对付天音寺?” “呵呵~”长老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话无意之中触及了一个禁忌,“长老,你莫要高估了你那群下属。不是我看不起他们,而是凭他们的本事,想在兽妖三大妖王的追杀下逃到须弥山,乃是无法完成的任务!毒蛇谷倒是有几分机会——你方才不是还心疼他们的性命么?” 被碧瑶饶有深意的目光一瞥,长老心中蓦地微凛。 方才那一瞬,他感觉自己好似整个人都被其目光看透,隐隐生出紧迫之感。正欲解释,谁想碧瑶只瞥了他一眼,然后便转向了金瓶儿,仿佛先前的深邃目光是他的错觉一般。 “金姐姐,好久不见了。” 金瓶儿刚刚遭逢剧变,平日里嬉笑妩媚的伪装也无心维持,叹道:“让你见笑了,碧瑶妹妹。” 碧瑶目光从她一路打量到其他人身上,而后目光直视,正色道:“不知金姐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金瓶儿目光一凛,心中暗道——果然来了! 尽管碧瑶语气很轻,言语间也没有咄咄逼人之势,可金瓶儿却知道这于她,于其他合欢派的师妹,都是极为重要的一个抉择,甚至关乎生死存亡! 鬼王宗甘冒奇险,将她们从口中救下,为此甚至损失了不少的人手,难道他们都是出于同为圣教门下的情谊吗?当然不是! 金瓶儿很清楚这一点,她也知道,自己恐怕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没等她回答,那位鬼王宗的长老忽然开口:“你是合欢派的金瓶儿?” 金瓶儿通晓人性,即便遭逢大难,其玲珑心思微动,很快便明了对方的企图。当即秀手整理了一下散乱发丝,微笑着道:“回前辈,是我。” 长老摆出威严的长辈架势,道:“老夫早就听闻合欢派有个极为杰出的后辈弟子,果然不同寻常!如今合欢派你们是回不去了,所幸鬼王宗、合欢派历来交好,又同属圣教门下,不如你们来老夫手下为宗主做事,即可安居,也可再受重用,你觉得如何?” 金瓶儿嫣然一笑。 哪怕她识趣地没有使用合欢派的秘术,可那一笑,也极具动人魅力。 她似是沉思片刻,颔首答道:“前辈此言甚是有理——”然而说到此处,她却忽地转向碧瑶,肃然道:“久闻碧瑶姑娘素有壮志,欲秉承明王、圣母教旨,正本清源,小女子不才,也知道此为正理,早便心生向往!若是碧瑶姑娘不嫌弃的话,小女子愿与诸位师妹相投,共襄盛举!” 那长老脸上一变:“你——” 可金瓶儿看也未曾看他。真是可笑,有鬼王宗宗主的掌上明珠在此,她又岂会选择一个看不清形势的顽固老朽? 碧瑶对长老逾越之举也仿若无睹,满脸笑容地迎上去,握住金瓶儿的双手亲切地道:“金姐姐何必说这么生分的话?能有姐姐相助,实乃鬼王宗大幸!咱们圣教本来就该齐心协力,把力量都联合在一起,不然只会被别人欺负。若有朝一日落到玉阳子前辈的处境,可就后悔莫及了啊!” 金瓶儿笑容不减,口中道:“没错,正是此理!” 只是她心里却不由自主地一阵凛然——长生堂玉阳子师叔,最后可是他们三个亲自送了一程的!可刚才若只听碧瑶语气,还以为她多在乎和惋惜那玉阳子呢!只能说,果然不愧是“鬼王”之女么? —— 洪川。 滚滚江水自崇山峻岭而出,一泻千里,浩浩荡荡气象万千。 站在洪川以南,远眺之下,北方巍峨群山清晰可见,宛如匍匐自莽莽天地间的一条苍龙。 红绸少年临江而望,目蕴赞叹与期待,暗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宗门的驻地,果然气势恢宏,乃人间灵脉汇聚的福地! 他按捺住心中隐隐的激动,伸手拍了拍身边挤过来的丑陋脑袋,笑着道:“走吧,我们过去,上青云山!” 【331】 血战青云之巅(一) 上青云山! 兽神的话声音很轻,平静语气里蕴藏着某种宛如即将迸发的熔岩那般炽烈的激情期待。他渴求着一场激战,渴求着证明些什么,不管最终结果是明证自己的谬误,还是明证自己的先见都无所谓! 废弃的古老渡口,随着那声低语蓦地沸腾。 洪川涛涛江水之中,一颗颗巨大的兽妖头颅从中探出,其色苍青,鳞甲细密,搅动江水翻涌。荒野大地上,逐渐密集的脚步声,汇聚成了兽妖的战鼓。青面獠牙、煞气肆虐的兽妖如同缓缓涌动的洪流,从各个藏身之处现出,朝着远处苍莽巍峨的山脉行进。 奔涌的洪川阻拦不住兽妖的脚步! 他们或是纵跃飞掠,落在那些水中青鳞水兽的躯体上横渡,或者便干脆地跃入其中,奋力划动四肢游过去。对于气息悠长且身具妖力的兽妖而言,辽阔的洪川无法成为阻隔两岸的天堑。 徐徐吹拂的风,陡然紧凑呼啸起来! 原本朗照的暖和阳光,也瞬息之间变得暗淡阴沉! 苍莽大地腾起一缕缕若有实质的墨绿气息,如丝如雾,轻薄细微,可却多如繁星!那是随着兽妖活跃,从而自然汇聚而成的阴冷妖气,庞大的兽妖族群,掀起了宛如墨云般的要滔天妖力! 哗啦! 忽然如云飞腾而过的一群带翼兽妖,卷起的劲风吹动地面树林摇晃不止。仿佛是一个讯号,伴随着那群飞禽兽妖而动的,乃是其中妖力深厚的妖物,各个妖法抖擞,驾云飞空,道道浓郁的妖气积聚其远盛先前的厚重妖云! 天穹陡然一阵黯淡! 地面奔走如飞的兽妖不约而同地短暂止步,兽口低吼,仰头望向天空。那连绵的吼声之中,却根本不见平日的凶戾,而是呜咽有声,溢满了畏惧与屈服! 滚滚妖云之中,显出一对宽阔无比的暗色羽翼! 其身裹覆着阴寒煞气,妖云遮蔽了他的全貌,只能窥见他那振动便搅乱妖云的双翼,仿如一座巍峨的浮空山峦呼啸着席卷而过! 那是妖王“修罗鸟”! 传言此妖诞生于九幽阴冥,乃是吞噬魂魄的邪恶之物,哪怕性情凶戾的兽妖也畏惧其邪恶与残虐。修罗鸟速度如电,转瞬之后便飞掠无踪。地面的兽妖刚刚松了口气,蓦地天穹又传来诡异的嘶鸣! 群妖闻声震慑,面露惊惶,那诡异的声音好似直接响彻在妖躯神魂之中,气息寒彻透体,短短一瞬便几乎将群妖的神魂压垮。但见天穹上,一个墨绿云团放射出两道赤红血光,携带着生灵厌恶且忌惮的死气掠过。 翻涌的妖云之中,隐约能看到其中森然扭动的白骨之躯! 第二个妖王“白骨妖蛇”也已然出发! 与孤身呼啸的修罗鸟不同,白骨妖蛇背后跟随着死气漫卷的白骨妖魔,那阴沉沉的幽冥死气,将白昼的天光也遮蔽起来,宛若末日降临! 群妖环伺之中,红绸少年轻捷纵跃,端坐丑脸饕餮宽阔的后背。 他轻轻拍了下异兽坚实的背脊,目光望着远处,轻声道:“走吧。”饕餮丑脸显出迫不及待的欢喜,伴随喉咙深处如闷雷的低吼,下一瞬,四足踏裂地面,乘风如电般奔去! 洪川江面翻涌的浪涛,被饕餮一脚踩成碎玉般水珠飞溅,而后越升越高,站在了群妖的最顶峰之上。 隐约中,滚滚妖云里传出数声激动的震吼。 似是畏服,又似朝拜! 青云山。 通天峰方超与风回峰彭昌,率领着同门驻守山门。 随着远方墨云越来越厚实,方超、彭昌二人脸上神情越发凝重。那厚重的妖云中所带来的沉重压力,哪怕距离这么远,仍旧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而这份压力,随着妖云在天际的漫延而愈发厚重! 呼飒! 山门外的树林忽地一阵摇晃,紧接着便有黑壮如球、猪首人身的兽妖钻出来,驻守山门的青云弟子嚯地惊起,大声呼喊:“兽妖来了,兽妖来了!” “唰”! 剑光一闪,猪妖避之不及,硕大头颅从厚重肩膀上滑落,妖躯沉重倒地抽搐不止。彭昌闪身一把拉过那青云弟子,喝令道:“立即入阵,敲响警戒钟磬!” 噹噹噹噹——! 悬挂在山门之后的钟磬亦是一件古老的法器,其音清越通透,运转法力击之,声闻百里,整座青云山脉都能听到其音。此刻兽妖来袭,驻守山门的弟子立时敲响钟磬,急促的声音打破了这座灵脉仙山的宁静。 朝阳清渊峰。 “兽妖来了!” 紧握仙剑的小环霍地起身,紧张地远眺着天穹。那一声声急促的钟磬之音,仿佛敲打在她的心上,让她陷入坐立难安的焦虑之中。 “稍安勿躁,小环。” 身穿道家劲服的佟正宁,平静地用厚实棉布擦拭着手中仙剑。在她的身后,是分坐茶几两方的长老胥于明与周一仙。胥长老一生经历繁多,早已心性如铁,哪怕兽妖浩劫势不可挡,他也淡然自若地斟茶浅饮。 周一仙同样见惯世事,可他就无法做到胥于明的淡然,手上端着杯茶早已放凉。 在两人身后,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个年纪不大但乖巧懂事的少年孩童。最深之处,安放着一张床榻,床榻上面容瘦削的商正梁静静入眠。 此处是清渊峰藏书阁,也是朝阳峰禁制法阵最为稳固之地。 “兽妖上山了,佟师祖!”小环眼含担忧,“我们就在此安坐旁观吗?” 佟正宁感觉到了小环的不安,清冷的目光微动,正待欲言时,却听身后胥于明笑了声,说道:“怎么,小丫头,这就坐不住啦?”周一仙本来也想开口,想了想之后,见胥于明说话,便摇头不语。 “祖师爷爷!” 小环解释道:“同门四部的师叔们,包括许多师弟、师妹都跟着去了通天峰,我身为大师姐,反而危急时刻固守旁观,如何能够安坐无碍?” 今世小环,早早入了朝阳门下,没有经历那么多的流离波折,没有亲历过人世苦难,使得她虽然心智早慧,可性情仍旧保留着少女的活泼纯粹。 朝阳峰九代弟子中,胥于明最熟悉的是她,自也知晓她的性情。小环被封亦直接认定为下一任首座人选,在他们这些长辈眼中也是得到承认的。对于她,胥于明也从不将其当做寻常晚辈看待,自也不会以虚言安慰。 “你师父将你留在此处的目的,想来你应该十分清楚,丫头。” 胥于明的话,让小环神情微沉,下意识地转身过去,对上了那一片清明而信赖的目光,登时焦躁的心境如同泼下雪水,瞬间冷静了下来。 胥于明枯瘦的身躯端坐原地,稍显浑浊的目光坚毅如山:“我们朝阳峰经历了多次起起落落,仍能再度复兴、重聚荣光,起根本便在于传承!丫头,老道知道你心里难受,可越是如此,就越是要沉重冷静,不可失了方寸!这场浩劫,若是咱们胜了还罢,要是败了......就得靠你们肩负重担了。” “不必担忧。” 佟正宁清冷的声音一如既往,仿佛没有因为时局艰难而改变。 “若形势危急,我会护着你们离开青云山!” —— 玉清殿上。 众人听到那钟磬警戒之音急促回荡,立时凝色而起,走出大殿。站在玉清殿外的诸位正道高人,一个个面色严峻,远眺山下。 墨绿深沉的妖云,从天际席卷漫延而来,遮天蔽日。 山下地面,无数兽妖从荒野四面汇聚,宛如一道黑线围拢而至,高耸入云的通天峰首当其冲! 山门处。 一个个奇形怪状、面貌狰狞的兽妖从各处杀出,涌向山门。藏身在法阵之中的方超、彭昌等人,面对那仿若无穷无尽的兽妖骇然失色,只觉手足冰冷。妖气漫卷,从兽妖身上散发出来的腥臭气味浓烈刺鼻,闻之欲呕。 彭昌修为最高,连忙站出来呼喝鼓劲,竭力稳定众人心绪。 那一瞬,兽妖闯过山门,踏足禁制法阵之中,彭昌顾不上其他,连忙喝令:“兽妖入阵了,动手!” 直面无穷无尽的兽妖需要莫大勇气,若非此前众人已在山下,与兽妖有过多长搏杀,此刻大家恐怕根本无法独自面对兽妖洪流,哪怕是有法阵禁制为凭也做不到! 即便如此,当彭昌喝令声起,大多数人也只如本能那般运转法力,悉数往法阵之中灌注,激活禁制威能。 咻! 地面禁制启动,山门跟前百丈方圆之内顿时有一道道拇指粗细的金光射出,其势如雷霆电闪迅而难及,其质金光灿灿韧如钢铁,其威锋锐无物可挡!禁制启动的一瞬之间,金光交错,密集如网,那些闯入阵中的兽妖连眨眼时间也没能坚持,便被交错的金光之网诛杀当场! 浓烈的血腥之气,霎时向着法阵众人扑来。 彭昌与方超二人眼见禁制之威,顿时心中大定,连声喊道:“大家不要惧怕!你们看,这些畜生根本抵挡不住禁制的神威,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定然能够挡住这些畜生!” “都把注意力放在阵法上,不要理会外面那些兽妖!” “专心操持法阵,切记法力灌注莫要太快,有法阵当着,那些畜生伤不到我们!” 布置在山门下的禁制十分厉害。 这些最先抵达青云山的兽妖,宛如飞蛾扑火那般撞入禁制之中,随后便被无尽锋锐的金光斩破妖躯,血洒当场!然而这些兽妖悍不惧死,仍然前仆后继地往山道上挤,短短片刻时间,青云山门便铺满了一层厚厚的尸骸! 浓郁的血腥之气,刺激得法阵之中的青云弟子也双目赤红,凶性大露。 山门禁制乃是青云门为此浩劫布置,用了许多世所罕见的珍贵材料。不需要他们当真将兽妖洪流阻挡,可至少也要如江心巨石扼守数日,打击兽妖无敌的气焰! 然而事与愿违! 只半个时辰之后,滚滚妖云中响起数声厉吼,那些极为难缠的大妖从妖云中现身,携滔滔妖力加入围攻破阵。 主阵的彭昌、方超,原本就深感压力巨大,如今更是无法久持,只觉那些大妖一下又一下的攻击,如同巨锤重叩胸膛! 短短时间里他俩便脸色由白涨红,由红转青,接着不由自主地张口吐血,经脉之中一片剧痛。他俩尚且如此,其他弟子更加惨重,坚固的法阵禁制失去精准操控,立刻露出了破绽。 彭昌面色剧变,连忙下令:“法阵坚持不住了,大家快撤退!” 随即方超神情一愣,他主持法阵的权柄被一股强势的法力生生夺过,短暂的错愕之后立时明白过来,焦急道:“彭师兄,你——” “带上同门师兄弟,立刻撤退,我来断后!” 方超心中一黯,双目红赤,却不敢浪费彭昌争取的时机,连忙扶起身旁两个师弟,大喝道:“撤,快撤!只要跑到下一个禁制就脱险了,莫要恋战!” 驻守山门的足有二十余人。 可此时跟随着往阵外撤离的却只有十人出头,剩余的要么脱力难行,要么便深陷杀戮无法自拔,眼见兽妖闯入阵中,毫不畏惧地祭起法宝迎战而去!兽妖猝不及防被悍勇无畏的青云弟子扑杀数个。 但这并没有带来什么逆转,因为那几个、甚至几十个兽妖,在兽妖洪流面前细若微末,根本无关大局! 只那青云弟子法力稍竭,后续兽妖便将其淹没无踪! 轰隆! 勉力支撑阵法的彭昌闻声看去,不远之处那伫立千百年的青云山门,竟在一只身高数丈的牛首巨妖的冲撞之下,轰然坍塌! 由坚硬无比的山石修筑的山门,在牛妖面前不堪一击。他甚至没有受伤,硕大的牛首摇晃一下,赤红双目随即便锁定在彭昌的身上。彭昌眼见山门被毁,怒不可遏,加之群妖围困,他干脆放开了对自身的防护,以最后的法力激活禁制之威,迎着牛妖嗔目怒吼—— “来啊,孽畜!” 牛妖粗声低吼,巨蹄踏地,暴虐地直冲而来! 彭昌避无可避,他却分毫不惧,反而心中松了口气——怒了便好,只要踏入法阵,牛妖便绝无生机! “受死吧,孽畜!” 道道锋锐无匹的金色玄光陡然升起,眨眼间交织成网,将其与彭昌一道笼罩过去! 【332】 血战青云之巅(二) 兽潮淹没之后的山门,已然从青云弟子的视野中消失。 然而他们来不及感伤,便又再度迎上那些咆哮嘶吼的残戮妖物!通往山峰之上的道路上,眨眼间闪烁起团团璀璨灵光,那些布置在山道上,用以阻隔兽妖的禁制在此刻尽数激活。 兽妖的洪流登时如入曲折山涧,被一个个禁制从庞大队伍里撕扯下血肉。势不可阻的兽妖,在面对青云门专门布置的应对手段面前吃了苦头,汹涌的兽潮仿若撞上坚实堤坝。 哪怕他们悍不畏死,一次一次地激起飞溅的碎玉浪花,也没能将那钉在山道上的禁制摧垮! 如是激战,僵持半晌。 封亦与诸派高人一齐站在玉清殿外,远眺山下战斗,面上神情不免随之严峻。尽管所有人在此战之前,都预想过战事的惨烈,可如今亲眼看了半日,仍被那残酷的血战所震撼! 浓郁的血腥之气已经笼罩了通天峰。 封亦安抚了一下脚边来回踱步,明显受血腥之气刺激而显得焦躁的食铁兽。玉清殿下,碧潭中的洪荒异种、青云灵尊水麒麟,同样暴躁难安,在潭中无意识地来回游动,搅起阵阵哗啦的水声。 不止是他俩,青云门中许多弟子同样坐立难安! 他们不断将手放在剑柄之上,焦急而希冀地望着门中师长,却一次又一次地无奈放下,只因长辈沉凝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其他多余的神情。 此时抵御兽妖的人员以三派普通弟子为主,其中又以青云门人数最多。而三派真正的精锐,如今都集中在玉清殿前等候命令。坐视至亲同门血战而无法相助,眼看着他们奋力斩杀一个个狰狞的兽妖,又在某个疏忽时刻殒命兽口,其间触动与痛心难以言述! 可他们却无法立刻参战,因为属于兽妖的精锐尚未登场! 随着接连数个禁制被兽妖攻破,损失陡增,殿前众人的情绪愈发急切。可站在众人最前方的道玄,仍然如通天峰一般沉稳。哪怕直面青云门诸脉弟子一一罹难殉道,他的面容也没有什么剧烈的变化,他如同定海神针那般在岌岌可危局势下稳定所有人的心神。 朝阳的剑阵,在兽妖之中无比显眼。 然而正是这份引人瞩目,使其面临着更加巨大的压力。剑阵通玄,人力却有尽时,眼看着一个剑阵被兽妖淹没最后一缕光华,封亦心痛如割,心中的愠怒几如火焰般熊熊燃烧,却又不得不强自按捺住冲动。 他知晓道玄师伯的用意。 眼下汇聚在青云山的,已是世间能对抗兽妖的最后力量,每一分他都必须谨慎地运用。因为谁也不敢想象若是此战失败,天下将何去何从!此刻把三派精锐投入进去,当然能取得对兽妖的压制。 可若是如此,兽妖那群大妖出手时,正道又以什么来应对? 便是封亦,也有自己必须要面对的强敌,如果他现在便出手助战,届时能否再胜过强敌就无法保证了。比起牺牲更加残酷的,是眼见至亲同门罹难而无奈坐视的内心煎熬! 所幸,这一切很快又有了变化! 道玄真人似有所觉,忽地抬起了头。此时与他一般动作的,乃是三派中道行精深的前辈高人,他们都觉察到妖云之中忽然显现的可怖气势! 无需人言,他们也知晓那道气息属于谁。 封亦心中一动,连忙双眼看向战局,果不其然!随着兽神气势而动的,便是那群隐藏在妖云之中的精锐大妖!诸多正道弟子的牺牲并未白费,他们的坚持赢来了优势与转机,明明占据上风的兽妖先一步掀开了下一张手牌! “师父!” 萧逸才略显激动地在道玄真人身后轻唤了一声。 其他等候已久的三派弟子,也将急切的目光投向各自宗门的师长。道玄真人略作沉吟,便点头道:“你去吧。” 就在道玄话语落音,封亦便也转身过来,对楚誉宏、穆蕙秋等人道:“师兄、师姐,拜托你们了!”两人肃然拱手,毅然道:“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辱没师父的声名,也会将师弟、师妹们守护周全!” 只一句,两人便率领留守此地的朝阳精锐,下了玉清殿台阶,齐身御剑破空而去。 与他们一道御物参战的,还有青云其他诸脉,天音寺法相、法善等僧人,以及焚香谷李洵、燕虹等人。殿前涌动的人群伴随着道道破空而去的流光,顿时稀疏下来。 如今还留在殿前的,只剩下青云诸脉首座,以及三派联合的柱石长老与隐世各地的散修高人,总计十余人的数量。此时众人面带凝色,目光都注视着这一场精锐助战之后的局势走向。 通天峰山道上。 一个个奇形怪状、面貌狰狞的大妖驾驭妖云腾飞,在半空上迎面与正道弟子的璀璨法宝灵光碰撞。兽妖欲要使那些据禁制而守的正道弟子殒命当场,正道精锐却要将他们从兽妖环伺之中救助回来。 大战方一接触,便臻至最激烈之势! 其中最为显眼的,竟是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 苍蓝色的“天琊”绽放出无尽豪光,其势如龙,其威如狱,诸多兽妖迎面撞上瞬间便被锋锐难当的剑光斩灭生机!飘散半空的猩红颜色,映衬得她那张冰寒容颜愈发清冷入骨! 借助九天神兵之威,陆雪琪一马当先,位于众人最前。 在她前方,那些裹挟妖云腥臭漫卷的兽妖狰狞的面目,已然清晰可见。无论是兽妖的数目还是兽妖的实力,都要胜过孤身而至的陆雪琪。可她义无反顾,没有片刻停留便持剑闯入兽妖群中! 清冷的剑锋,将她绝美的容颜映照上一层苍蓝灵光。 她的双眸之中没有畏怯,只有一往无前的冰冷杀意! 妖力浩荡的大妖们发出阵阵刺耳的狞笑,在他们看来,眼前这原本还让他们有些忌惮的人类,如今已是死路一条!当即凝聚其妖力威势镇压落下,随即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 大妖们都嗅到了白衣身影别具一格的气息,那是一种诱人的味道,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品尝其血肉的滋味了! 陆雪琪目若寒霜,望着一拥而至的兽妖,断冰切玉般吐出几个森然的言语——“天诛剑诀,斩!” 神兵天琊若有灵性地一声轻吟,便见漫天蓝光一瞬之间收回,那些围聚过来的兽妖齐齐在心中感觉到某种极度危险的直觉!下一刻,更加明亮璀璨且锋锐凌厉的苍蓝剑光,自天琊神兵绽放! 整片天空,在那一瞬被映照成了苍蓝之色。 陆雪琪周遭四方数十丈内,不管是大妖还是寻常妖物,皆在那一刻如遭重击定格当场,其数不下一百,齐齐血洒长空! 陆雪琪无力地从半空跌落,在山道上一块巨石驻剑半立。 可周遭兽妖却都被她那一剑震慑,骇然中带着几分惊疑地站在远处不敢近前。便是玉清殿上,诸派高人也为陆雪琪这一剑惊艳万分,有位隐世散修的高人忍不住赞叹道:“她便是‘天琊’如今的传人么?啧,枯心上人的神兵当真是得其所归,如今神兵再现便伏妖诛邪,可谓人生一大快事啊!” 小竹峰水月大师却没有因为别人的夸赞而意动,与陆雪琪一般清冷的脸庞甚至浮现出几分担忧之意。 群妖环伺如此冒进,真元损耗之下岂非把自己置于险地? 果然,兽妖短暂的震慑之后,似是因为迟疑而恼怒,随即以更加凶悍的姿态飞扑而来!陆雪琪刚刚才全力使出绝技,经脉隐隐疼痛,面对群妖围攻顿时力有不逮。 不过就在此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过来,握住她凝脂般皓腕,随即用力一拉便将她护在身后。陆雪琪没有挣扎,面上神情极为平静,平静到她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点。 那个当在她身前的是个气质奇特的青年。 面相看似憨厚寻常,可若细看,又能觉察到某种常人难以企及的惊艳气度。在那种复杂而矛盾的气质之中,还带着沉默如山的坚毅果敢。 他用的是一柄火焰仙剑。 他的招数法诀,并不如陆雪琪那般璀璨耀眼,甚至平凡得让人忽视。可正式这些看似寻常的术法,青年御使得出神入化,沉凝厚重的金光与飘逸清矍的青光自如运转,或挡或诛,将兽妖凌厉的反击一一化解。 “你——” 他似想说什么,可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 陆雪琪有他争取的这点时间,用力过猛的后遗症渐渐缓解,目光微动:“你想说什么?” 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原本想说——这场恶战不知持续多久,如此冒进委实不可取的——可是现在,我想说,你并非独身一人,让我...们来帮你罢。” 陆雪琪从“七脉会武”之后,争强好胜的心态便已然转变,她并不是喜欢出风头之人。他也是在护住陆雪琪后,这才看到陷在兽妖深处的正道同门,原来这才是陆雪琪急不可待攻入兽群的缘由! 所幸,正如他所言,他们并非独自面对兽妖。 道道剑光斩破长空,如若无可阻挡的游龙切开兽妖的包围,便是那些大妖也无法阻止萧逸才、曾书书、楚誉宏他们这些正道精锐的助战。闯入兽群之后,他们在看到受困苦苦支撑的同门之后,也立刻明白了陆雪琪的目的,一齐联手向着那处包围突入过去。 张小凡的表现一如既往的“寻常”,可这“寻常”落在玉清殿众人眼中,顿时心神各异。先前那位夸赞了陆雪琪的散修前辈,也注意到轻易救援了她的张小凡,等他看清张小凡出手之后,惊疑不定地道:“咦,此子不是青云弟子么,怎地能使佛门手段——” 话未说完,散修前辈忽地想起一个近些年来盛传一时的“流言”。心里对自己的失言暗自叫糟,难道这人便是那传言中的少年?连忙偷眼往天音寺普泓上人看去。 普泓上人自是听到了他的话。 不过他面容平静无比,没有就此多生事端。其他人也无人接话,殿前一时有些沉闷。 【333】 血战青云之巅(三) “诸位安心先退,自有我们断后!” 得了气势如虹的助战,兽妖厚实的洪流被生生破开,显出围困其中的正道人马。那些人中多是青云诸脉弟子,但也有几个天音寺僧人,一个浑身是血的焚香谷弟子。 久战至此,他们早就疲乏。 被兽妖深深围困,他们原本已然绝望,咬牙发狠欲要与兽妖拼个你死我活。谁想绝境中还能看到生机,居中面带疲色的中年道长拱了拱手,语气由内而外地透露着疲弱:“有劳!” 两队精锐在萧逸才指挥之下,将他们保护在正中,奋力后退。 然而兽妖岂是等闲?众人来时易,想去却难! 黑云翻滚,数百精锐妖物在大妖率领下从旁杀出,竟截退了众人去路。阴风呼啸中,一个个凄厉嘶吼的阴魂从妖云之中显现,他们顶着扭曲而痛苦的面容发疯一般向着众人攻来! 曾书书乃是后队变做的前队,见此连忙使了个剑诀斩去。阴魂乃是阴邪诞生之物,最受玄门正宗的阳刚术法克制。谁想他那一剑斩去,那阴魂却毫不犹豫地将自身魂躯引爆,以滔滔不绝的阴气消磨剑诀威能,再加上周遭浓郁的妖云,本来能一剑诛杀一片的虚弱魂体,硬是在消耗十几道阴魂之后,便将曾书书那一剑挡下来。 而眼前阴魂密密麻麻,数量何止千百? 曾书书眉头一皱,头疼地吸了口气:“是大妖控制的伥鬼!” 眼前这些家伙,说难对付也不尽然。可在如今特殊的情境下却十分难缠,消灭这些伥鬼显然要耗费极大力气,偏偏剪除掉它们,对兽妖的损伤微乎其微! 望着妖云中藏影匿形的数头虎妖,曾书书气得咬牙切齿,委实想不通明明是百兽之王的猛虎,做兽妖却如此阴险狡诈! 萧逸才手中法宝“七星剑”光华一展,当机立断道:“绝不能被兽妖拖住,诸位随我放手一搏!” 救助同道固然振奋士气,也是义不容辞之举。可若是因此耽误大事,使得原本定下固守云海决战的策略告破,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故萧逸才一动,曾书书、张小凡、陆雪琪等诸脉最杰出的传人,顿时无声跟上,顾不上法力损耗,以惊涛拍岸那般一往无前地撞上截断退路的兽妖。 他们一动,队伍立时显出薄弱之处。 那些兽妖狞笑着飞掠纵跃,向着队伍背后凶猛扑来! 落在队伍后方的正道诸人也没有慌乱,面容显出决绝神情,便是刚刚脱离险境的那些三派弟子,也紧握法宝迎向兽妖。虽然有许多人表情黯然,却没有一个胆怯退步! 千钧一发之际,忽地传来整齐如一的剑鸣。 队伍中跃出十数道凌厉身影,一左一右地将队伍护在身后。哪怕是疾速辗转,他们相互之间的方位也未曾有过半点错漏,或散或聚之间,每一步都隐隐暗合某种极为玄妙的韵律。 “是朝阳峰的师兄们!” 楚誉宏手中的仙剑,在诸位同门运转剑阵的加持下,已然如同初升朝阳那般璀璨。和煦而温暖的阳光,将他坚毅的面庞映照得通透而明朗! 纵然经过东路与兽妖的多番大战,也没有今日青云山决战这般压抑,仿似看不到一点希望一样。 可有过历练终是不同,哪怕清楚今日决战取胜艰难,楚誉宏也极为平静。 与他组成剑阵的同门换了几茬,可大家的神情与他一般无二,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了觉悟,视死如归! “真武七截,七星耀华!” 七个人在兽妖面前太过渺小,仿佛激流中的一块石头,瞬间便被淹没。众人甚至没来得及心惊,下一瞬,无法计数的锋利剑气细密如丝,从那些兽妖之中陡然绽放! 仿佛黑夜里亮起光芒,驱散了阴影;又像是突兀地绽放出一朵花,绝美而致命,望之失语,为之钦服! 玉清殿都被那剑阵绽放的华丽光彩所震撼! 如此程度的神通,就算是以他们的修为,施展起来也殊为不易,可它却出现在一群年轻弟子手中!而且那群人,在青云门年轻一辈中,根本算不得惊才绝艳。别说天音寺、焚香谷,就是青云门其他几脉的首座,也齐齐为之神情变换! “后生可畏啊!” 曾叔常捋着胡须感叹,目光灼灼地看着封亦,“难怪你们能以少胜多,甚至伺机伏杀东路三大妖王!” 田不易也同样眼露精光,抚须道:“没想到还真让你弄出了名堂!” 封亦倒没觉得有何自傲,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也不过是站在历代先祖的肩膀上,略有改进罢了。”时机不对,众人虽然惊艳,却也没有多言。 何况“七星耀华”虽然威势极大,损耗也不小,无法久持,对于局势的改变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立竿见影。 兽妖眨眼之间便填补了杀戮的空缺。 楚誉宏等在使出绝招之后,也只得转为守势,再无先前惊艳全场的表现。所幸剑阵稳固,兽妖狂风暴雨的汹涌猛攻也没能撼动。与之相比,另一面的剑阵便显出不凡来。 那是穆蕙秋与胡媚共同主阵,演绎出了与楚誉宏截然不同的剑阵妙用。 她俩虽是辈分有差,修为却相当。两人共同主阵,一阵双核,穆蕙秋心性稳重坚定,持真武“灵龟”之势;胡媚孤傲凌厉,持真武“灵蛇”之势。两人相互配合,守望助益,或攻或守转换如一,皆为剑阵核心,其他四人全然成为辅阵之人。 可正是如此,两人各持一势,深合阵法精要,竟发挥出了让人惊叹的威力! 初时有楚誉宏“七星耀华”还不那么显眼,可随着楚誉宏七人落入守势,她二人便显了出来。两人飞在半空,龟蛇二势转换灵活,劲风吹拂下两人衣袂飘飘,秀发飞扬,与周遭狰狞丑陋的兽妖面目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漫天的兽妖围绕下,傲然以对,画面中满是凄美! 可那些兽妖费尽心机,数个大妖联手相攻,从萧逸才等奋力杀出重围,到众人汇聚之后且战且退,为正道群雄在云海布置防御争取时间,兽妖都没能攻破灵龟的守势,反是许多兽妖殒命在灵蛇攻势之下! 玉清殿众人纷纷动容。 便是时机不对,如齐昊,也在悄然看了一眼封亦之后,思索着是否有办法将这门奇特的剑阵换取回来。 在此之前,其他各脉虽知晓朝阳峰习练剑阵,但大多知道实情,以为那数人组成的剑阵不过是发挥朝阳峰弟子众多的优势,同时弥补他们修为大多低微,无法抵御强敌的弱势。 谁想这套剑阵随着不断改进,到今日已是能让所有人震撼惊艳,且为之心动的无上神通秘术了! 如今。 无论是兽妖还是正道三派,都将手中精锐派遣而出。 萧逸才等正道弟子此前旁观许久,原本就憋着一腔怒火,乍一参战,立刻便发挥出巨大战力,一度将兽妖反逼回去。可等到兽妖站住脚,立刻便发起反攻,甚至差点将萧逸才等一众围困。 正道众人再度落入下风,且战且退之后,再度于云海广场聚集。 自以为胜利在即的兽妖,蓦地感觉一阵可怖的心悸掠过。 下一瞬,云海广场的正道之人,一半站立于地面,一半飞空而起,群妖惊诧中天穹落下一道银亮的光幕,将正道众人与兽妖隔绝开来。 那到光幕看起来并不厚重,可当那些兽妖迎头撞上,方才觉察到光幕的厉害! 伴随着宁静的光幕微微晃动,半空里登时洒落一片血雾,那是撞上光幕之后,被禁制神通发震崩碎了妖躯神魂而殒命的鲁莽者。此处乃是决战之地,三派自然下了大力气,尤其是道玄真人! 生死存亡之际,道玄绝无吝惜,耗费无数底蕴拿出了这般大手笔! 天穹垂落的禁制,全然将天地一分为二。 一边是护持苍生的正道众人,一边是悍不畏死的凶残兽妖!一面灵光闪耀如若彩霞,一面黑潮涌动滔滔不绝!在这青云山福地义无反顾地绝命厮杀,用鲜血与生命演绎着残酷而震撼心灵的绝唱! 然而兽妖凶悍,也让所有人瞠目胆寒! 哪怕明知正道禁制厉害,兽妖却仍自一往无前,即便最终只能在光幕上撞出一个浅浅的凹陷也不在意,奋不顾身地冲杀!渐渐地,局势出现了逆转。那光幕禁制虽然大多数地方稳如山岳,但终究还有修为不济的弟子,无法及时斩杀兽妖,使得光幕露出弱点,被其抓住猛扑过来,将光幕推得深深地凹陷进去! 铮! 蓝色剑光一闪,陆雪琪清叱出手,将那兽妖悉数斩杀! 那几个弟子来不及道谢,陆雪琪又飞身转往别处,他们也得不到喘息,因为兽妖留下的空缺眨眼间便被后续者弥补! 光幕禁制,从最初的涟漪,到此时的起伏不定,彰显着形势的变换。 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到了四下救助薄弱的行动之中。光幕禁制向内凹陷的程度一次比一次明显,形势一次比一次严峻!终于,某处禁制被数个形制古怪的兽身妖物突破,近在咫尺的曾书书连救援都没来得及,负责此处的几个同道便被兽妖抓出了禁制范围! 那惨嚎的声音一瞬便淹没消逝,曾书书目眦欲裂,却又无可奈何,连忙将催动仙剑,掀起道道紫光剑影将兽妖诛杀,封堵住禁制的缺口。 可有了第一道缺口,便会有第二道、第三道! 凭借着禁制占据上风的正道中人,如今再度被死亡笼罩!给予人无穷希望的光幕也不再坚不可摧,它仿佛起了飓风的海面,在兽妖的冲击之下动荡不休! 又是一场毅力与鲜血的拼搏! 无论是兽妖还是正道众人,都使出浑身解数,气度超然的修真之士,如今早已被鲜血与尘土笼罩,义愤的咆哮使得他们面庞扭曲,狰狞模样与那些兽妖仿佛没有什么分别。 玉清殿陷入死寂。 每个人都铁青着脸等待,等待着他们自己也不知是否会到来的转机。 所幸,正道众人的坚韧没有让他们失望! 不管禁制被冲击成何等扭曲的模样,可那些兽妖终究没能真正地冲破。如此情形,显然让某人不甚满意。于是兽妖之中,陡然传来高亢的嚎叫,那声音苍莽而野蛮,带着如同荒古遗留的煞气与厚重。 封亦面色一沉,果然随后便是几道气势磅礴的凶戾气息腾空而起,兽妖之中的妖王,出手了! 【334】 血战青云之巅(四) 潮涌一般的兽妖攻势减缓。 密集的妖群之中,忽地分开几道道路,浓绿深沉的妖气将云海广场白纱云雾逼退,数道形态各异,但都具备超越十丈以外远胜寻常妖物躯体的庞然大物,从中显出身形! 白骨妖蛇虎踞龙盘,其森然白骨之躯,裹覆着腐蚀极强的阴戾妖气! 单是其蜿蜒爬行而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坑坑洼洼的痕迹。此妖双目如若悬挂的两盏赤红灯笼,背生数对白骨翼翅,缕缕如同黑烟的妖气从它白骨妖躯之中溢散,仿若传说中走出的荒古神魔,望而生畏! 白骨妖蛇最喜吞噬神魂,而修士的神魂无疑又是其中佳品。 早就按捺不住暴虐杀意的白骨妖蛇,望着那禁制光幕长声嘶鸣——呖! 此妖明明是由白骨组成,却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嘶吼。而那声音更是诡异无比,音浪似有似无,像是响在耳旁,又像是直接在脑海中轰鸣。萧逸才、张小凡这些修为高深还好,许多道行稍低,且久战疲乏的弟子闻声顿时身躯微晃,面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防护完备的禁制也在此时露出了破绽! 萧逸才见此急道:“不好!快躲开——”同时身法一闪,朝着一处明显的破绽飞身过去。可他终是慢了半拍,那白骨妖蛇静时如同磐石,一动却快过闪电! 它那庞大的妖躯猛然一拧,生着白骨刺巨大尾巴猛然一抽! 银亮的禁制光幕顿时剧烈波动破碎,光幕背后的几个正道弟子皆在波及范围,嘶吼的影响让他们后知后觉,被白骨巨尾一下抽飞。 然而他们的身躯刚刚飞起,又立刻在某种无形力量牵引下,从禁制光幕中脱出,向着白骨妖蛇飞去。萧逸才来晚一步,眼睁睁看着他们落入白骨妖蛇的身躯,短促的惨叫之后便失去了声息! 萧逸才又惊又怒,七星剑内蕴法力随之充盈。 可他很快便顾不上愤怒。 随着妖王的一声震吼,短暂停滞的兽潮再次涌动。这一回,有了五大妖王作为功伐之首,正道众人立刻陷入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之中!原本还能在兽妖冲击下维持的禁制光幕,一瞬之间便破开了数个口子! “阿弥陀佛,道兄——”普泓上人慈悲的脸上露出不忍之色,看向道玄。道玄微微侧身,云易岚亦肃然道:“但凭道兄吩咐!” 道玄颔首,转过身来:“诸位,那五个妖物便交给你们了!” 那是正道三派最后的力量,皆是各派依仗为柱石的长老,高矮各异,有面貌矍铄的老者,也有严肃正派的中年,各个超凡脱俗非同寻常。等了这么久,终是等到了属于自己的对手,一个个慷慨而起—— “且放心!” “便是豁去性命,也定斩那五个妖孽于此!” 双方最后的力量投入其中,诸般神通术法的威能,一时达到极盛。原本摇摇欲坠的禁制,也在诸派长老的加入之后再度维持住。可五大妖王入场,同时也将各自最精锐的下属妖卫带来,那些被妖王倚重的妖卫全是难缠的大妖。 激烈的混战过后,双方皆损失许多力量,局势也逐渐分明。 正道诸人竟落入了下风! 那些妖王与自家妖卫配合无比默契,完全将正派十几位长老压着打。再加上驱使其他寻常兽妖干扰,不断地损耗着对方的法力,竟使得局势逐渐恶化! 所幸危急之时,三派年轻一辈的杰出弟子站了出来。 以陆雪琪、张小凡为首,三派精英合力将那白骨妖蛇围困起来,居然一时半会压制住了对方的气焰。只是妖王之中有个尤擅飞行的修罗鸟,其飞掠之速胜过电闪雷鸣,每一次振翅都能在天穹上留下破空的爆响! 如此极速之下,修罗鸟的攻势变得无比凌厉且难以阻挡。 它在众人围攻之下游刃有余,甚至仗着无与伦比的极速不断偷袭别处战局,正道众人在其偷袭中接连损失人手。天音寺与焚香谷数位长老试了几次,均无法奈何此妖,愤怒已极偏又无可奈何! 道玄再一次抬头,望了一眼妖云翻滚的苍穹。 “你们也去罢——”道玄目光从青云门几脉首座面上看去,接着道,“田师弟、水月师妹、曾师弟,这一次就由你们去吧。”被点到名的三人神色一正,严肃中带着某种决然,齐声道:“谨遵掌教谕令!” 形势严峻,他们也没有停留,应下之后转身便走。 田不易走出几步,凝重而又有些犹豫地转身过来,目光与道玄平静无波的双眼对视:“掌教师兄,此事本不该由我赘言,可是——” 道玄眼中似有片刻动容。 可他的目光太过深邃,便是与他做了数百年师兄弟的田不易,也不敢妄言测度,故而还没说出口的话被道玄一个眼神止住。他摆了摆手,淡然地道:“去吧。” 轰! 云海广场传来一声巨响! 平整而洁白的玉石地面,在一个妖王的澎湃妖力之下打成碎屑,周遭十几个避让不及的正道弟子连声响也没能发出,便被术法波及丢了性命。田不易见此叹了一声,不再言语,一挥手驾起紫光便迎着封锁天际的兽妖杀去! 封亦目送着矮胖身影的离去。 看来道玄师伯已然有了决断,要再启“天机锁”,以“诛仙剑阵”同兽妖决一死战了!青云门七脉的“天机锁”关乎最神秘的镇派剑阵,开启与封镇之法大多只掌握在各脉首座手中。 如今兽妖围攻青云,同时封锁了通天峰,道玄只能将首座之中道行最高的三人派出去开启封镇。七脉“天机锁”,只要有三脉开启,再加上通天峰本身的“天机锁”,便能借助各脉共振冲开其他三脉的封镇,从而启动那惊天动地的阵势。 “掌教师伯!” 封亦与身旁齐昊、飞云道人交换了眼神,请战道,“妖王残戮难制,且我们也去助大家一臂之力吧!” 道玄略顿了一下,点头答应。 原本他们留在此处,乃是用于应对意外,万一“天机锁”开启不利,还得由他们杀出重围弥补。不过道玄看了眼场中局势,选择了相信田不易三人。得令之后,齐昊、飞云道人立刻御剑杀出。 封亦轻咳一声,取出仙剑“天烽”。 感受到“天烽”熟悉的“离火”气息,云易岚面露惊疑,死死地盯着那柄仿若无时无刻都在散发出淡淡火焰的仙剑,皱眉凝思。 封亦没空注意其他,兽神带给他的伤势没有好利索,在不损伤根基的情况下,他最多能出手两到三招。不过望着飞掠天际肆意纵横杀戮的修罗鸟,封亦略一沉吟,决心将那两三招融到一处! 至于如何在受伤之下追上修罗鸟——封亦低头往脚边黑白萌物看去,顿时眉头舒缓,伸手抚上对方毛茸茸的脑袋。 早被浓烈血腥之气刺激得暴躁异常的陶矢,感觉到脑袋异样转过头来,双眼眨了眨恢复清明——“嘤~?” 封亦轻声道:“看到那只脱毛的丑鸟了吗?带我追上它,咱们给它来一次狠的!” 陶矢滚圆的眼睛登时一亮,“嘤嘤”颔首,软萌小巧的身躯趴在地面,转眼之间化作一只体长丈余的巨兽。眼下这并不是陶矢的真身原貌,但却是它使出天赋神通最便利的形态。 “吼~” 陶矢轻吼一声,封亦飞身而起,轻盈地坐在了陶矢后背之上。 “我们走吧——别走太快。” 封亦左手持剑,右手自然垂落,说完那句话之后他便摒除诸般杂念,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无形的气势从他身上逐渐逸散,周遭萦绕的空气不是发出“咻”的锐响,浩盛的剑意从他身上腾起。 玉清殿仅剩的三派掌门,忽地一齐将目光向封亦投了过来。 那剑意虽然浩盛,可还不足以让道玄、普泓他们惊艳。能在如此危急的形势吸引到三人的注意,乃是因为封亦身上的剑意,在攀升至极限以后竟莫名地转为某种奇特意蕴,凌厉的气势随着那灵兽的前行不断消减。 普泓与云易岚不是青云门之人,一时没分辨出那种奇特意蕴的来历。 道玄乃是青云掌教,如今青云门修为最高之人,自是一眼便认出那意蕴来历!以他数百年的阅历见识,在确认无误之后,也不由露出了赞叹与欣赏。 ——居然在如此年纪就触及到了青云无上真法的真谛,当真惊才绝艳! 道玄脑海中一瞬浮现某个白衣豪迈的身影,不动声色地一叹,心中道,此子便是与你相比,也分毫不差了!任世间再多劫难,吾青云门也照样人才辈出、传承不绝啊。 陶矢走过碧潭。 满心焦躁的水麒麟“哗”地一声,从潭中跃出。陶矢脚步未停,只是示威那般对着水麒麟低吼一声。水麒麟乃是洪荒灵兽,生活了无数年岁,面对陶矢这般幼崽的挑衅没有放在眼中。 灵尊呼哧打了个响鼻,巨大双目中人性化的显出凝重神色,扭头往玉清殿上看了一眼,轻声对着陶矢吼了一声,语气之中罕见地带着些对后辈的关照。 陶矢毛茸茸的脑袋骄傲地抬起,软足迈得飞快,回以一声轻吼。 水麒麟呼地出了口气,在碧潭外引来一阵疾风,它巨大的头颅再一次望向玉清殿,不断踱步,显出它此刻焦躁万分的心绪。 走过虹桥,封亦浑身的气息尽数收敛。 若不是能够亲眼目睹,别人甚至只会将他当作寻常的土石,竟是连本身真元法力的气息也消失无踪。 云海广场早已是一片炼狱,浓重的血腥味使人闻之欲呕。 原本神情轻松的陶矢,也在踏上云海广场之后,被那浓郁的鲜血气味以及兽妖们毫不掩饰的恶意,逐渐引动了体内的凶性。所幸她在青云上已有多年,自身也沾染了道家玄门的力量,让她能够控制住自己的神智。 “呼哧~” 陶矢口鼻中喷出两道粗重气息,软踏踏的四足弹出了寒光凛凛的利爪,踩在云海广场白玉石发出清脆的交击之声。 光幕禁制已然百孔千疮! 修罗鸟肆意地在天穹之上纵横,那些道行极高的长老暂时拿它毫无办法,而它却能随心所欲地收割失措的修士灵魂,这使它心中充斥着傲慢! 直到一次飞掠,那云海广场上蓦地传递过来一个信息。 傲慢而惬意的修罗鸟一瞬之间陷入暴怒,它锐利的双眼立时锁定了一只毛发怪异的黑白毛熊,接着便又见到了那毛熊做出一个奇怪而颇具侮辱性的动作。只有同为妖兽,才知如何最能激怒自己的对手! 果然,修罗鸟怒火中烧! 它双翅猛地一振,激起数道风卷破空转向,朝着地面挑衅自己的毛熊俯冲而下,恍若一道肉眼难及的黑色闪电对着陶矢的脑袋劈过来! 陶矢的实力与修罗鸟相去甚远,被其锁定之后立刻浑身冰凉,本能般地一阵胆寒!她下意识便欲施展天赋神通遁走,可想到方才封亦的嘱托,陶矢万分纠结,一面龇牙咧嘴地露出凶相,一面在本能的反应之下不断后退。 说时长,实则不足一瞬! 在陶矢犹豫与本能应对时,那修罗鸟便闪电般俯冲下来。就在陶矢后知后觉被本能击垮,欲要施展神通遁走时,封亦的剑已然刺出! 呖——! 修罗鸟痛苦嘶鸣! 原来那封亦那一剑不仅刺出,而且已然刺中了它! 陶矢浑身在天赋神通下笼上一层金光,浑圆的双眼里显出对此时形势转变的疑惑。怎么那丑鸟莫名便重伤,封亦是什么时候出剑,又是何时刺中它的?明明封亦在自己背后,可她却分毫没有觉察到。 陶矢只觉自己仿佛丢失了某个时段! 不知是陶矢,修罗鸟也同样大感意外。 ——自己正待惩戒挑衅者,怎么莫名便被那气息寻常的人类一剑刺中?虽然疑惑,可它反映却不慢,痛苦似嘶鸣声中振翅而起,瞬息间拉开了双方距离。这下轮到封亦错愕了,他原以为会继续命中的后续攻势,居然被修罗鸟躲闪开去! 果然,妖王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封亦维系着经脉中奔腾的真元,一口气未尽,他这一招便不算完。他庆幸自己带上了陶矢,轻拍之下,陶矢凶性四溢地低吼一声,“嗖”地身化金光一闪而去。 下一瞬,竟直接出现在修罗鸟宽阔的后背! 他与陶矢头一回借助其天赋遁法配合,意外地无比默契。在封亦觉察到某种奇异感觉,即是陶矢施展天赋神通的同时,便将手中的剑刺出! 于是两人骤然出现在修罗鸟后背时,封亦激发的水墨意蕴剑气,也如若雨落那般命中了修罗鸟的妖躯! 【335】 血战青云之巅(五) 任由修罗鸟翱翔的苍穹,在此刻成了沼泽泥泞般迟滞难行! 修罗鸟难以理解此时无法言喻的异样! 明明它已然奋起全力震动双翼,却久久无法完成一次振翅,更无法拉开双方之间的距离。仿佛时光在这一瞬之间变得迟缓,振翅所需的时间被拉长到让人绝望! 可诡异的是,在修罗鸟宛如琥珀的巨大瞳孔中,那个狡猾藏匿气息,陡然施以凌厉偷袭的人类,竟似不受这般迟滞。只见其脚踏同样迟缓的黑白异兽,一跃而起,仙剑光华连闪,如鱼得水! 漫长得绝望的时光,忽然终止。 周遭一切再度恢复,神通法诀的碰撞与兽妖的嘶吼再度响彻,修罗鸟惊惶的心不由一松,只觉方才好似亲历一场幻境,连忙振翅欲飞。 可就在它妖力运转到双翼时,蓦地一阵剧痛自双翼袭来,修罗鸟扭头一看,巨大的琥珀妖瞳中浮现出恐惧意味——噗噗噗~ 一连串的轻微爆响,自其双翼传开。 数十道水墨颜色,飘渺而又带着无法辨析的致命气息的剑气,陡然爆开!一道道剑气穿透了修罗鸟双翅的骨骼,却又凝而不散,死死地定在半空! 修罗鸟周身激荡起一阵劲风,妖力剧烈波动。可任由它如何拼命挣扎,那两只展开来犹如阴云的双翼,却始终分毫无法撼动,水墨颜色的剑气竟将其生生钉死在虚空! 踏踏踏—— 封亦落在修罗鸟背后,踏步疾行,目标正是其铁喙锐目的禽首! 其剑炽烈! 低垂拖行之下,炙热炎力卷动空气,将修罗鸟背覆的铁羽也灼出焦糊之气。 其目如星,亦如电! 精气神汇聚其间,化作无尽的冰冷杀意,锁定在修罗鸟身上。 修罗鸟瞳孔中恐惧的意味更甚,作为妖禽的天生直觉,正以轰鸣钟吕那般警兆大作!它的双翅被剑气定住,妖躯其余部位却仍能自如活动,当即应激般拧头转回,而后铁喙如电光火石一瞬啄来! 修罗鸟的铁喙与利爪,乃是寻常人难以防备的杀招。尤其铁喙之坚,极善杀伐的青云剑修也无法损伤。凭借这凌厉的杀招,修罗鸟已让无数正道人士殒命其口下! 能躲开这一招的,放眼全场也为数不多。 可修罗鸟铁喙刚刚探出,那种诡异的迟滞感再度袭来! 天地四方好似再一次减缓了流速,诸般嘶吼音浪也变成了混乱的声响。原本迅猛狠辣无法闪躲的杀招,也随之放缓,失了威慑。偏偏在这异样的天地间,踏着修罗鸟后背疾行的封亦,分毫不受影响! “哼,孽畜!” 封亦从修罗鸟的瞳孔中看出了惊疑与恐惧,低垂的仙剑一划,玄奥而磅礴的剑气喷涌而出,袭向修罗鸟的脖颈! “受死吧——” “玄天剑气,斩!” 下一瞬,一切恢复正常。 修罗鸟的铁喙如电光火石般啄出,自是落于一空。 而后妖瞳中的世界,随着那一啄的巨力翻飞颠倒,不住旋转,在此之下,封亦那玄妙而磅礴的剑气这才从它脖颈处绽放! 随着剑气去势,天际染上一片神秘的色彩! 霎时间,无论是兽妖还是正道诸人,都注意到了侵染长空的绚丽一剑!且由于“玄天剑气”的玄奥,那溢散的剑气,在每个人的眼中呈现出不同的模样。 有人看是满目灰白,死寂沉沉;有人看是炽烈如火,耀目灼灼;也有人只看到七彩绚烂,长虹漫卷! 与修罗鸟的交手发生在短暂几息之间,许多人此前甚至无暇注意。 一剑伤敌,一剑毙命! 那可是搅得正道门人战局不稳的绝世大妖,竟在如此短暂的一瞬之后,形势陡转,它也被一剑斩落头颅殒命! 没有人能忽视那斩落妖王头颅的一剑! 便是紧追修罗鸟身后的天音寺老僧与焚香谷长老,也齐齐震惊地站立在旁,难以置信地望着封亦。 “咳咳——!” 封亦抹去口鼻间溢出的鲜血,脱力地从半空降下,所幸陶矢陪伴在侧,让他靠着其魁梧之躯站立,方才没有跌足瘫倒。 吼~! 低沉的兽吼立刻将短暂失神的老僧惊醒。 他普通而深邃的双眼中流露钦佩,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即杀机再现,倒提降魔杖再度冲向另一个妖王。焚香谷长老也如梦初醒,微微俯首,行了个门内礼节,也立即跟随老僧杀过去。 五大妖王搅乱战线的局面,随着修罗鸟的暴毙陡然逆转! 两位牵制修罗鸟的大能,率领一众同门转向另一个妖王,顿时将那妖王嚣张的气焰压制。封亦全力出手一次,浑身经脉震颤,头脑晕眩,周身无一处不剧痛的知觉告诉他,他的身体已然到了极限! 可封亦略为调息片刻,就在陶矢守护下掏出数枚丹药服下,抓紧时间恢复自身法力。 前方。 周身布满艳丽斑纹的妖王驺吾,虎啸纵跃,幻化层层虚影,以诡谲神通破开三派长老的围攻,将稍远处七八个正道弟子击杀。 如此挑衅之举,让焚香谷一位长老勃然大怒! 他蓦地双手撕扯,将周身衣物尽皆扯去,露出纹饰着神秘图案的身躯。那长老怒喝一声,法力运转,将周身图案激发,霎时闪烁明亮光芒。而后顿足一跃,落下时竟化身处数丈高的火焰巨人,双手屈指如钩,猛地一把擒住驺吾的脑袋,而后轰地一声按在地上! 云海广场地面的洁白玉石,被这猛烈一击撞得崩裂,玉石碎块四处飞溅。 那驺吾骤然遭袭,立时剧烈挣扎,一双前爪扒住火焰巨人的双臂,眨眼便抓出无数伤口,血肉横飞!火焰巨人怒吼如雷,却忍着痛楚死死按住驺吾的脑袋,蓦地他听到“啪”地一声破空爆响! 来不及反应,火焰巨人便被驺吾颀长的尾巴抽中! 鲜血在巨人的胸口爆开,光芒闪烁之中,火焰巨人法相一瞬崩散,露出其中焚香谷长老的模样,惨呼一声踉跄后退。在其胸口,一个脑袋大小的凹陷十分显眼,无疑受了巨创。 不过他争取的时机没有被浪费! 只见半空里霹雳也似一声巨响,棍影闪动,先前追逐修罗鸟的那位老僧纵跃而起,沉重的降魔杖轰地一下砸在驺吾的脑袋上。 那刚刚挣脱束缚抬起的虎首,一下又被砸入地面! 驺吾痛嚎爆退,脑袋里晕眩一片。可它也凶悍万分,顾不上满头飞溅的鲜血,四肢一按瞬间纵跃,以强壮的妖躯将那老僧撞得倒飞而去,生死不知! 咻! 又一道凌厉无匹的剑光袭来,驺吾护体的妖力一瞬破开,竟从其脖颈处狠狠地刺入! 驺吾剧痛之下凶性大发,滔滔不绝的妖力化作道道术法,向着周遭众人悍不畏死地凶猛袭来,其威之盛,一时无人能制。可它这般模样根本吓不住众人,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接连受创的驺吾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当那凶悍的斑斓妖虎身躯,沉重地倒在地上时,围攻众人只觉心头一松。放眼四顾,又有两个同道在这妖物的反击之下殒命。众人目光微动,随即喘息之间神情振奋,注意力转向下一个妖王! 如此局势,纵然封亦前一刻已然力竭,他又如何能够坐视? 在陶矢庇护之下,封亦刺疼的经脉中再度浮现出一缕真元,干涸的经脉如逢甘霖,再度滋润。迅速运转了一个周天之后,封亦缓缓起身,体内恢复的这点力量委实微不足道。 可封亦却没法再继续等待! 兽妖的嘶嚎与同道的沉重低吼搅得他心神难宁,他强自按捺住诸般焦躁,运转玄功,渐渐寻回先前那种深奥幽玄的意蕴中去。 他的法力无法支持他御使神通,可却能够支持他出剑! 有这一点,便足够了。 封亦睁开眼,迈步而行。他走得不快,气息却逐渐稳固。无声无息之间,封亦左手多出一柄琥珀仙剑,那是灵性厚重肃穆的金行仙剑“神阙”! 左手金行仙剑,右手火行仙剑。 二者在封亦手掌之中灵光显露,法宝灵力灌注,将封亦经脉中缓缓流淌的真元带动,以神秘的路径运转起来。 吼! 悍不畏死的十几个兽妖突破禁制,撞到了封亦身前。陶矢低吼一声,前掌聚起金光轰地拍飞几个。但能够存活到现在的兽妖没有弱者,其他兽妖牵制着难以对付的陶矢游斗,另外的兽妖绕开了她杀向封亦。 封亦目光沉静,如同一泓静谧深潭的月光。 在兽妖飞扑身前之间,封亦左手仙剑递出,其速徐缓,却有一种坚韧的阴柔之力。那兽妖躲开了封亦徐缓的剑锋,可妖躯却不受自主那般,被某种无形的阴柔力道牵引,被动地引到封亦面前。 一个最适合出剑的位置! 嗤~! “天烽”稳稳地刺出,而后收回。炎力在兽妖喉咙的伤口出留下焦糊灼烧的气味,兽妖眼中还带着疑惑地无力跌落。 封亦神情微动。 方才一剑,他以“神阙”相生之法,刺激体内真元,以水行阴柔力道使兽妖失了自身掌控,而后阴阳转换,火行“天烽”一剑毙命! 算不得什么凌厉的剑势。 可封亦惊讶的是,在他使出这一套应对剑法时,自身体内运转的“玄天真法”都没有停止,故而虽出了一招,封亦不仅没有消耗什么法力,反倒在秘法运转下,又使法力增了一丝! 固然有兽妖实力远逊之故,可那“玄天真法”的奥妙,封亦在真元耗费、山穷水尽时方才终有些许体悟。 兽妖的嘶吼,立时中断了这种体悟! 不过封亦并不懊恼,故技重施,再度以方才之法应对。兽妖实力比不得封亦,但数量多了,以他如今的状态也难以应付。可在不断使出“太极玄天真诀”的神秘法门后,封亦不仅没有耗尽体内真元,反而越发应对自如, 等到那七八个兽妖一一殒命,封亦微微回顾,自己都万分惊讶! 不止是封亦,所有正道中人都为铲除兽妖拼尽了全力! 随着时间流逝,一个个妖王接连伏诛,原本势大的兽妖居然逐渐落入了下风。当那些道行高绝的三派长老空出手来,兽妖顿时遭了殃,一个一个的大妖被诸位长老含恨击毙。 剩下的兽妖数量虽众,却已然无法造成威胁。 原本无惧无畏而又凶残万方的兽妖,竟显出了倾頽与畏怯之意,被正道诸派杀得连连后退,那到千疮百孔的银白禁制再一次激活,横亘天地之间! 禁制已不似最初的浩盛,但已然是兽妖无法逾越的绝壁! 【336】 三派掌教战兽神(一) 哞!! 密集的剑光向魁梧如山的牛妖笼罩而下,妖躯霎时间伤口密布,牛妖奋力挥舞着沉重的骨棒。可伤重之下,它的力量随着鲜血挥洒而不断流逝,力竭之后妖瞳泛起灰白,轰然倒地! 牛首巨妖这般兽妖中流砥柱,在正道众人反扑之下,不断殒命。 任那兽妖原先如何凶威滔天,势转之时,它们也无可奈何地被禁制逼退。兽妖之中维持兽群的大妖一死,没了上位妖兽的威慑压制,那些兽妖渐生畏惧,竟显出了败退之势! 正道众人注意到了兽妖的败相,登时群情振奋,士气磅礴! 不管是力竭的、疲乏的,抑或是受伤的,都在此刻豪情万丈,奋起余力催动手中的法宝,向着兽妖发起绝命追击! 一方气盛,一方颓败,更加剧了兽妖的败退之局! 直至,天际蓦地一阵风起云涌! 墨绿深沉的妖云彻底化作玄黑的乌云,浩浩荡荡翻滚席卷,天穹一瞬之间被厚重的妖云遮蔽。翻涌如涛的妖云之中,有一声震天兽吼昂然响起,响彻云霄! 原本溃败的兽群,在这一刻仿似重拾无穷信心,颓势顿止,各个俯首顿足,朝着乌云所来的方向的拜了下去。风云激荡之间,某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惧袭来,追杀兽妖的正道众人也暗中意识到了什么,止住追击脚步,在呼喝声中完善与稳固拿到银亮的光幕禁制。 封亦长剑低垂,目蕴凝色:“饕餮的声音——是你要出手了么?” 话音未落,向着远方朝拜的群妖齐齐昂首,万兽嘶吼,敬畏之中更深蕴着狂热。几乎被打散的凶戾再度从兽妖身上浮现,那种让人脊背发寒的悍不畏死的疯狂亦有再现之势! 正道长老神情一变,叫了声“不好”,正欲出手打破兽妖再度聚集的气势时,天际乌云之中忽地落下十数道玄黑之气。 那黑气前端为炁团,后面拖着长长的炁尾,在众人感知中呈现出一种极度邪恶的诡谲之感! 黑气速度极快,踪迹难辨,瞬息间便穿透了银亮的光幕禁制! 正道众人大惊失色,连忙御使法宝拦阻,封亦对兽神的实力十分清楚,觉察到那玄黑之气的厉害,急声喝道:“小心,躲开那炁团——!”可能在他提醒之下反应过来的人太少,封亦急切之间,也只拉开了身旁就近的一些人。 急看别处,只见那些以法宝拦阻黑气之人,灵光熠熠的法宝乍一装上黑气,瞬间灵性顿消,光芒黯淡,脱离其人掌控那般跌落在地,而黑气仍自一往无前。 只是法宝受损还好,有些阻拦在黑气途径道路上的正派弟子,全力祭出的护体法门没有发挥一点作用,瞬息间便被黑气惯透护体穿越而过! “啊啊啊——!” 黑气蕴藏着寻常弟子无可抵御的邪力,被黑气透体而过之人,在所有人面前惨嚎着一点点熔化,短短几息之间消亡,只剩几缕邪恶的黑烟追着前方的黑气肆虐而去。 如此可怖的情形,让周围其他人都悚然一惊,不敢再有阻拦,连忙四下退避。 那些黑气一路穿透了十几个大意的正道弟子,便来到了其最后的目的,一一没入广场上五头躯体最大、威压最盛的尸骸上——正是那五头殒命妖王的尸骸! 黑气入体,那尸骸之上浓烟大作,黑烟缭绕,仿佛是不住燃烧的黑色火焰。 无形中,某种让人万分忌惮的气息,从那黑焰缭缭的尸骸中传出来。 正道众人虽然无比惊骇,可都想到放任黑焰定生祸患,遂毅然站出,决心出手。封亦也被那黑气的厉害惊了一跳,再看黑焰,无声无息之间,五头妖王坚韧无比的身躯便如柴禾一般,在火焰之中消融。 遂觉察到那黑焰的诡异,连忙出声喝令道:“修为未至‘上清境’的弟子,立刻退后,绝不能沾染到那种黑焰!” 随即顾不上其他人的反应,飞身近前,双剑交错之下斩出两道剑芒! 水灵蓝色与火灵赤红的两道剑芒瞬间没入妖王黑焰缭绕的躯体之中,可那凌厉无匹的两道剑气,却只是激起黑焰波动,噼啪地响了一声又恢复平静,不急不缓地灼烧着妖王尸骸。 封亦神情一凛,那两道剑气并非无功。 他能够感觉到,剑气没入黑焰之后,立刻引来黑焰反击,只是那黑焰同样不凡,封亦的剑气只坚持了短短一瞬便消弭干净! 其余正道各派的长老也纷纷出手,可随即也如封亦一样觉察到黑焰的难缠,神情严肃。对付这总无形的黑焰,唯有以与之相反的纯粹力量冲刷,方能将其压制泯灭。 可没等他们施为,场中情势又变! 那五头被黑焰灼烧的妖王尸骸,猛地在无形之力牵引下,朝着居中一处汇聚,且黑焰飞旋,缠绕住五具尸骸,形成了一个十数丈宽的巨大旋风。封亦尝试过拦阻,可那黑焰根本不是此刻的他能够泯灭,遂只能眼睁睁看着尸骸汇聚,化作巨大旋风。 所幸正道众人听了封亦的警示,在那旋风黑焰袭来时没有逞强,各自四散躲避。只是如此一来,那横亘天际的光幕禁制便无法维系,被那越升越高的黑焰旋风撕扯碎裂! 云海广场,骤然刮起了飓风! 狂风吹得人难以睁眼,带着旋风黑焰中的些许威能四下飞溅。那些余威之中,全无半点火焰的灼热,反而是一种让人冷到骨子里的阴寒。黑焰越来越盛,包裹其中的五具庞大尸骸,如今已只剩下森然白骨,紧接着又被浓郁的黑焰淹没,再也看不见。 众人死死地盯着那黑焰旋风,嘴唇发干。 某种让人心悸的邪恶,正自旋风之中诞生,并且越来越强,越来越盛!可偏偏众人均拿那黑焰毫无办法! 封亦试了几次,剑气没入其中都再无反应。要对付它,唯有以无尽道家真元不断地冲刷,方能熄灭那种诡异无比的火焰。蓦地,他似觉察到什么那般扭头看去,无声无息间,云海广场上多了一道墨绿道袍身影,以及紧随其后的慈悲袈裟、火红锦袍两道人影。 “诸位长老留下!” “其余各派弟子,立刻退出云海广场,不得有误!” 那句话声音并不大,可却能在狂风呼啸的云海广场,准确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众人循声一看,见是道玄、普泓、云易岚这三派掌教现身,惊惶的心中有了底气,连忙遵令而退。 “你、你们看!” “可恶,那是什么——” 旋风所在猛地传来滔天气势,众人凝目看去,齐齐震撼失色! 黑焰之中,原本五具妖王的白骨尸骸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无比古怪而狰狞的庞然大物。它周身以白骨铸就,高逾百丈,身躯扭曲而怪异,生长着十几只大小不一的手足,背后还有两只张开的骨翼,最是骇人的乃是它生长的两颗脑袋,每颗脑袋上都有三双血光迸溅的眼睛! 封亦脸上冷汗涔涔而落。 那巨型骨兽明显是五大妖王尸骸拼凑而起,所以外形如此扭曲狰狞,偏偏在神秘巫法的组合之下,让它具备了远超寻常的可怖凶威。百丈的妖躯遮天蔽日,雄浑气势也如山岳一般压在众人的心中,仿佛窒息般沉重而难受! 许多人眼中露出绝望之色——如此可怖的妖物,真的能够被打败吗? “喝!” 诸派长老心坚如铁,那百丈骨兽的凶威还无法让他们失神。一个个极为默契地飞身而起,各施绝技,打算趁骨兽立足未稳抢先重创对方!封亦同样没有迟疑,这骨兽虽然妖力通天,却也未必无法可制! 然而当封亦他们祭起的道道术诀落向骨兽,骨兽似早有觉察那般怒吼一声! 无尽风暴自骨双头巨口之中爆发,与那些灵光半空相撞,通天峰上登时响起一连串的爆响,震动四方。刚刚退后的正道诸派弟子被那巨响震得耳中轰鸣,面露痛苦,只觉通天峰上的天空好似坍塌一般震撼人心! 结果却并不让人满意! 以众敌一,诸派长老却仍然不敌,纷纷在反震巨力下止不住地急速倒飞!封亦接连施展十数次“太极玄天”秘法,倒退数十丈落在广场地面方才堪堪站定。可当他看到不远处飞出的一个人,神情一惊,连忙飞身追上去接住那人,目露震撼悲痛,颤声道:“闫师叔——” “咳!” 闫正会满不在乎地吐了口血,看着封亦手忙脚乱地探指点穴,分明剧痛之下冷汗直冒,反倒强笑着安慰道:“无妨,不过是断了条手而已,少倾让你田师叔帮忙处理一下便是。” 方才联手而击,闫正会略微冒进,以至于退避不及,被骨兽反击伤了右臂! 此时偏头一看,右臂从臂膀处撕裂,下部与他那柄仙剑一齐消失不见。伤成了这样,纵然有田不易帮忙治疗也做不到断肢重生。闫正会面上强笑,心底却也不由得掠过黯然。 张口吞下封亦急切喂来的丹药,闫正会勉强忍住痛楚没有叫唤,忽地心中一沉,某种无可比拟的危险袭来,让他霍地挣脱封亦搀扶,双眼向那危险直觉所在远眺而去! 骨兽之上! 那颗生长着一支向前突出独角的巨大头颅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披着血红丝绸的少年,有着一张冷漠且妖异到不似凡人的面孔。当他出现之后,缭绕黑焰飞旋缠绕,狂风为之呼啸,将那血红丝绸吹得烈烈作响。一直匍匐而拜的兽妖,在这一刻发出了连绵不绝的震天巨吼,迎接他的到来! 如此声势,让人无需询问便知晓他的身份! 闫正会咬紧牙关,神情中带着几分震撼、几分疑惑,以及某种他也说不清的感慨,轻声道:“他便是兽神么?” 封亦正站在他身旁,此刻目光也集中到了血红丝绸的妖异少年身影之上:“没错,他就是兽神。” 闫正会偏头看了眼右臂,苦笑道:“果然厉害啊......” 高居骨兽头颅之上的少年若有所觉,目光穿过黑焰,看见了人群之中并不起眼的封亦。 “三大正道宗门么?” “莫要让我失望。” 他以自言自语的声音说着,但声音却清晰无比的落入众人的耳中。 下一刻,黑云一卷,兽神身如鸿毛飘飞而起,被妖云之中跃出的丑脸饕餮接住。而他脚下的巨大骨兽,也在此时迈动沉重的脚步,向着正道众人踏来。 那一刻,众人的心几乎被提到了嗓子眼上! “妖孽,休得猖狂!” 火红锦袍的云易岚最先出手,随着那一声大喝,他的身影在半空以精妙的身法闪烁,避开骨兽扭曲的手爪拦截,短短几息便接近了骨兽面前。骨兽接连使出几道妖法,都被云易岚见招拆招化解,而后右手蓦地腾起一点璀璨无比的火光,被其一瞬之间打入骨兽身躯之中。 一招得手,云易岚毫不犹豫闪身便退。 那骨兽短暂地停了一下,随即震天咆哮着疯狂地朝前方猛攻,无数黑焰组成的法诀如雨一般打出!若是云易岚退得不及时,恐怕就得直面这骨兽的猛烈反扑。 众人一时不解,封亦却眼露精光,惊叹道:“好厉害的玄火之法!” 果不其然,那骨兽猛冲片刻,忽地浑身一阵战栗,接着便是连绵不断的爆响从其白骨身躯中传出。一阵一阵的赤红火焰从骨兽躯体迸溅,燃烧,眨眼之间弥漫骨兽大半妖躯,原本凶威难制的骨兽踉跄一下,百丈妖躯半跪下来,俨然受创极重! 众人这才看出端倪,齐齐发出一阵欢呼! 原来那兽神虽然厉害,可三大派的掌教同样也非寻常!眼下焚香谷主云易岚只出了一招,便将骨兽重创,如何不让众人振奋? 事实究竟如何,唯有当事人云易岚最为清楚。 至少他并不满意自己的绝技竟没能一击灭杀那妖物,于是避开其反扑之后,再度闪身而上,寻到间隙一掌打出,以“焚香玉册”无上秘法彻底引燃骨兽妖躯,百丈躯体化作一支巨大的火炬方才罢休。 然而没等云易岚细看自己的战绩,下一瞬觉察某股气息的他面色骤变。只听数丈之外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你也接我一招,焚香谷谷主!”云易岚警兆大作,想也不想奋起平生绝技,双掌齐出,向着那红绸少年拍了过去! 预想之中惊天动地的情形并未出现,云易岚接了少年一招,脸色有赤红一瞬转为煞白,“啊”地惨叫一声星坠而落! “谷主!” “师父!” 焚香谷众人惊骇万分,连忙抢出去救云易岚。 半空里的兽神刚欲踏前一步,可随后又收了回来。他挥了挥袖袍,将那双手袖袍上的火焰熄灭,清明的双目冷冷地看向前方。 慈眉善目的老僧双手合十,面露悲苦,见兽神目光望来,他微微低头,轻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少年面上勾起一抹妖冶笑容,声音清冷:“那么,来吧。” 【337】 三派掌教战兽神(二) 随着兽神一声语落,两道无形的气势从他与普泓身上腾起。 两人并未操控那般气势,乃是自然勃发,正锋相对之下无形气场在半空之中交汇,碰撞出尖锐的嘶鸣与猛烈的劲风,向着各自所处的方位倒卷而回。 兽神漆黑如墨的长发披散垂肩,迎上倒卷劲风,顿时向后翻飞不止。少年目光平静如故,仿佛那在常人眼里如刀一般风根本不存在。 普泓双手合十,目蕴凝色,神情肃然地面向兽神,身上所披袈裟在劲风中震荡不休。 无言的对峙并未能持续太久,普泓上人微微颔首,口中微不可查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霎时间,天地陡然变故,众人心中齐齐一震,分明都听到了洪钟大吕古朴悠扬的一声震鸣! 封亦目光一凛,心中惊道,是普泓上人先出手了! 眼前两人修为都在封亦之上,他已然无法真切地揣测二人高低。可他也是青云门最耀眼的后起之秀,神通大成之后,眼界自也不会低。故此知晓到了两人这般境界,先出手的往往意味着已在对峙之中失了先机! 封亦心中微沉,若是如此,最后击败兽神的希望还得落在道玄师伯身上么? 普泓上人出手,天地异象已显,封亦连忙收敛心中思绪凝神看去。如此旷世决战,封亦可不想错过! 阴沉沉的乌云之下,陡然亮起了一阵璀璨的金光。 那金色光辉罩在普泓上人身躯之上,并不显得刺眼,而是充满了慈悲与浩大的威严肃穆。钟吕长鸣余韵未过,又有一阵浑厚低沉的声音传出,其声隐约,似有似无。凝神去听时发现并不能听清那声音在念着什么,伴随着这一阵浑厚的吟唱,金光之中一尊数十丈的佛陀虚影显形! 佛光浩荡! 原本被厚重妖云遮蔽,而显得无比压抑的天空,此刻充盈着威严而肃穆的佛门金光。那尊佛陀虚影与普泓上人动作一致,半开佛目,低眉垂首,双手合十,满面慈悲。 佛陀周身的虚空之中,朵朵金莲绽放,繁花飘零,影影绰绰的神佛虚影不时显现。端得庄严肃穆,好似人间骤然降临了无量佛国!那些天音寺的僧人,早在佛陀异象出现时便已然醉心钦服,纷纷合十,低声念着经文。 其他人虽不信奉佛陀,却也为这异象深深震撼,心中顿时多了几分殷切期待。 战斗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爆发,而且一经激发,便是激烈到无以复加的殊死搏杀!到了他们这等程度,所谓试探已经没有了必要,不全力以赴的话,他们连对方的根底都逼不出来。 霎时间,天际风起云涌! 两人如若风雷之势,碰撞出让人耳膜震痛的声响。在场大多数人原本怀着极高期待旁观这一战,可等到激战真正爆发,他们无奈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两人的踪迹。 天穹之上,唯余泾渭分明的两色光芒! 左面妖云滚滚,浓绿如墨,乃是兽神所在;右面天穹佛光照耀,金光璀璨,乃是普泓上人佛法显现。 封亦真元运转,汇聚法力于目,聚精会神之下方才能够捕捉到天际如雷连绵震响的真相——那是普泓上人与兽神,在以一种肉眼难及的速度,连绵不绝交手传出的声响! 他们两人的身法在各自磅礴修为支撑下,已经达到电光火石般迅疾,封亦凝神于目,拼尽全力也只能捕捉到两人快得如同一道光线的身影! 如此观战极为费神,只紧盯一阵,封亦就感觉到精神上的疲乏。 可这种程度的斗法平生罕见,封亦根本舍不得挪开目光。常言道,法有万象,殊途同归!此刻亲见兽神与普泓上人两人决战,不断使出见所未见的诸般妙法,封亦震撼之余颇有感悟,只觉平日修行中的许多桎梏豁然开朗,愈发不愿错失机会了。 以封亦的修为,尚且观战如此艰难,更遑论其他人了。 在大多数人眼中,两人的交手除了连绵不绝的雷鸣震响,便只剩不断闪烁交错的两道虚影灵光。其间真实,大多数人都无法窥视。便有些实力与天赋俱佳者,勉力能分辨一时半刻,随后的精力损耗也会使其很快终止冒失的举动。 也有如闫正会者,明明重伤下元气大伤,瞪着双目看那决战,直看得口吐鲜血,偏偏舍不得挪开目光。 还是封亦觉察到异样,一指点了闫正会穴道,使其昏睡过去,这才止住对方空耗自身元气的举动。 旁观尚且如此艰难,由此可以想象激战之中的两人,又是何等惊险! 通天峰上汇聚的云雾,也在两人交手的剧烈余波下吹散。交手的震响片刻未曾停歇,那些强自留在云海广场的诸派弟子,无不被那声响震得头晕目眩,修为低的甚至口鼻流血,伤在其下。 一个个这才知晓厉害,忙不迭地再度后退,甚至各自联合不知其防护禁制,方才抵挡住那连绵不绝的轰响! 激烈交战之下,时间转瞬即逝。 封亦一直凝目观战,自是清楚地觉察到战局的变化。他不由得在心底一叹,苦笑摇头,这才知晓自己当日能从兽神手下逃得性命是何等侥幸!纵然此时双方仍自旗鼓相当,可封亦心中明白,普泓上人败局已定! 从最初抢得先机出手,略微占据上风压制不断,到此时的逐渐丧失优势,转为对峙,明显是兽神技高一筹。普泓上人没能一鼓作气将兽神击败,那么最终的形势逆转显然无可避免。 事实正如封亦所料,如此激战又持续了一阵,蓦地天穹传来一声震喝! 激烈的金光与诡异墨绿的妖云激荡片刻,两边光芒齐齐暗淡,散去刺目的光影,将对决之中的两人显露出来。 众人连忙朝着两人看过去,待看清之后,正道众人无不神情一变! 只见兽神一袭红绸鲜艳如故,唯独衣袍一侧有数道裂口。与之相对的普泓上人则狼狈得多,先前那一条披在身上的袈裟早已不见了踪影,底下露出的灰色僧衣也同样破破烂烂。 普泓慈眉善目的面庞,也显出一丝苍白之色。 兽神目光冷漠地看着普泓,正欲开口说话,忽地觉察到什么那般用手在嘴角一抹,刺目的鲜红让他既意外又震撼。再看普泓时,眼中冷意稍减,缓缓地道:“中原修真之法,果然也有可取之处!” 普泓面露无奈,合十低首,叹道:“与施主无量修为相比,老衲的确有所欠缺,是老衲败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哗然变色,相顾之下满目黯然。 普泓上人方才那惊天动地的神威,居然也赢不得这个兽神么?众人灰心之时,又不约而同的将目光向着场中那位从始至终岿然不动的挺拔身影望去。 普泓上人从半空落下,被天音寺僧众扶住。 就连他,也将殷切目光投向了墨绿道袍的身影。 兽神若有所觉,转目看向众望所归的道玄。道玄真人傲然而出,广场之上随着他的脚步传来一声兽吼,乃是青云灵尊驾驭水灵之光瞬息间奔行而至。硕大头颅对着道玄低吼一声,双目与道玄目光交错,旋即领会其意,低头张口一吐,吐出柄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古朴仙剑。 道玄一把接过那剑,无双气势直冲霄汉,身形一动,下一刻便凭虚御空站立在了兽神面前。 兽神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冷漠的面上首度有了情绪变化:“青云门道玄真人?” 道玄深邃的眼眸中目光微动:“不错,正是贫道!” 兽神脸上笑容显现,本就妖异无方的面容更美艳到不似人间之物,他道:“久闻青云天下第一,此前承蒙贵派赐教,剑法的确让我惊艳——希望你,也莫要让我失望!” 道玄右手轻挥,古朴的仙剑低垂。 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剑刃迎着光芒,闪烁深邃的神芒。 “哼,”道玄神色一冷,“阁下一路行来,造无边杀孽,若未就此付出代价,贫道岂会让阁下‘败兴而归’?” 兽神轻笑一声,目光却是被道玄手中的仙剑吸引。 “唔,这便是闻名天下的‘诛仙剑’么?倒的确是件罕见之物——咦?”兽神笑容一窒,面露惊色,再度细看那柄似乎并不出奇的古朴仙剑之后,脸庞上蓦地露出万分惊讶且形容古怪的神情来。 “这柄剑——,这柄剑——” 兽神的惊异,在对上道玄深邃如渊的目光之后,蓦地便一瞬洞悉。 “呵呵呵——” 兽神看着他,忍不住一阵发笑,旋即摇了摇头,大觉荒谬之后又转为肆意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兽神的笑容中充满了戏谑,作为世间以天地戾气聚而复生的奇异生灵,哪怕最后经过巫法转换,获得了真正的生命,兽神也不可能感知不到“诛仙剑”中的异样! 那种熟悉的戾气,哪怕经过千百年的时间,兽神也绝不会忘却! “真是讽刺啊,”兽神失笑摇头,“谁能想到,所谓天下第一的正道宗门,最后的依仗居然是一柄让我都为之心惊的邪剑!真是,有趣啊!” 道玄神情微凛,双目也微微半闭。 可只一瞬,他便再度恢复清明,云淡风轻地道:“世间万象,阴阳清浊,其用在人,用之于善则善,用之于恶则恶,如是而已。” 兽神却摇头,冷漠地道:“可若你的依仗是这把剑,恐怕会让我失望了。” 道玄凝眉未语,沉凝如渊的真元法力蓦地震荡,墨绿道袍瞬间鼓起,磅礴的气势让周遭刚刚汇聚而来的云气再度一清。 右手古朴石剑,遥遥指天! 天际轰然一声震响,巍峨青云七脉忽地齐齐发出一声低吟,大地震动,天穹变色,神魔嘶嚎! 咻! 青云山七座山峰,陡然各自射出一道沛然天地奇煞之力,各呈现一种颜色,七彩奇力汇聚,霎时将古朴石剑深蕴的威能激活,以奇异阵法勾连青云七脉,激活那古老阵法! 道玄手中的“诛仙剑”化作数丈长的光剑,上面有七彩缤纷的剑气流转不休,使人望而生畏! 哪怕修为到了封亦这般,当青云山“诛仙剑阵”被激活之时,仍旧不免心神为之所夺!此阵聚天地之力,委实不该是出现在人世间的力量,手持诛仙的道玄,在这一刻光芒万丈,恍如行走在人间的仙神! 呼! 封亦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息。 哪怕明知“诛仙剑阵”所指的目标不是自己,置身其间,却仍旧不免受其威压影响,体内本就没有恢复多少的真元,在这威压之下几乎停滞流转! 他尚且如此,其他人更加不堪。 诛仙剑阵之下,能够勉力站起的已是诸派佼佼精锐,其余大多数人在剑阵激活,天地齐鸣之际,便已然脱力般跌坐在地,怔怔地望着天穹上那道光影间朦胧而挺拔的身影。 如果说此前普泓与兽神的激战,传开的威压在众人心中如同沉重的山岳的话,那么,当青云七脉震动,七道奇煞之力汇聚通天峰时,众人就只感觉好似整个天地在那一刹那坍塌下来! “那么,此刻又如何?” 道玄目蕴杀机,锋芒毕露! 兽神双目圆睁,望着那“诛仙古阵”满目惊诧,当剑阵彻底激活,天地之力一齐汇聚,化作无穷无尽的沉重威压,投在兽神身上时,他忍不住双目神光大放,豪迈畅快,肆意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居然能想出以此邪剑,勾连地脉灵力,将无法御使的天地之力借助阵法约束,以为己用!如此奇思妙想,何等深邃智慧、浩瀚胸怀才能想到?”兽神目光灼灼,盯着那柄流光溢彩的仙剑,“可惜如此人物,吾竟无法一见,实乃平生遗憾!” 道玄冷冷地看着兽神,缓缓地道:“你既知此阵厉害,何不束手就擒?只要你肯俯首青云赎罪,贫道可做主留你一条性命!” 兽神笑容敛去,深深地看了道玄一眼。 而后缓缓摇头,神情中似乎有些遗憾,他道:“你还是不懂。”兽神由来冷漠的双眼中,逐渐浮现出某种让人心悸的狂热,他的声音在妖力支撑之下响彻群山,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来此,本就是为了这一战,又如何会退却?!” 【338】 三派掌教战兽神(三) 流光溢彩的诛仙剑动了! 随着仙剑一动,笼罩天地的磅礴威压,也在这一刻随之流转。仿若拦阻滔滔洪流的堤坝破开豁口,无尽的威压化作一道橙黄颜色的剑气,顺着仙剑所指往兽神倾泻而去! 由来神情淡漠的兽神,霎时变了颜色! 澎湃的妖力惊涛一般从他体内汹涌而出,法力激荡之下,血红丝绸烈烈翻飞,披散如墨的黑发剧烈飞舞。四面逸散的墨绿妖云之下,妖冶面孔上的一双黑瞳,瞬间变作了充满狂野兽性的琥珀竖瞳! 而后双手微屈,于身前虚托。 诡秘的南疆巫法使出,天地间那些逸散各处的浓绿妖云、邪秽阴气等诸般力量,登时如同百川归海,化作一道道墨绿气流向着兽神双手之间汇聚! 下一刻! 诛仙剑气与南疆巫法携无穷声威在半空交汇! “啊!” “啊——!” 尽管所有人都已然做好迎接那两般绝世神通碰撞的声势,可当那无可抵御的轰响余威传开,大多数人仍感措手不及! 许多弟子护体法力被冲击崩散,“啊”地惨嚎到底,捂着脑袋痛苦呻吟。距离太近的兽妖躲避不及,也被余威震荡,七窍流血地瘫软在地,目中无神,显然受创极重! 云海广场上。 以道玄真人、兽神两人为中心,其身下广场地面那些在激战之中侥幸未被破坏的白玉石板,在余威波及之下尽皆掀飞。余威不止,一阵阵的法力呼啸好似连绵不绝的风暴,生生将云海广场刮去丈余的凹陷,露出其下青灰的岩石也未曾罢休! 封亦双眼紧紧地盯着半空交手的两人! 若无意外,此二人已是天下最强者,如此决战绝世罕见,错过今日定再难亲眼目睹。封亦片刻也不愿错过!不过满心震撼地观战同时,封亦也没有忘却身边受伤的闫正会,飞快地搀扶着他倒飞而退。 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交手之处太近,猛烈逸散的余波,让封亦自顾尚且不暇,自不敢留本就元气大伤的闫正会在原地。 轰! 巨响如雷,响在众人的心间! 所有人皆被那一声震响骇得面色发白,承受不住如此声势的弟子几乎瞬间便昏迷过去。其他修为略高一筹的,也感觉胸膛如同被巨锤击中,身形踉跄站立不稳,偏偏如此情境也不愿错过那半空之上的决战! 手握“诛仙”如若神人的道玄,目光里透出几缕凝重之色。 若在此之前,有谁告诉他世间存在着能空手接下“诛仙剑气”者,他定会嗤之以鼻。可如今,他却亲见了! 橙黄颜色的剑气,将兽神逼得飞身而退,可他确乎是以一双空手接下了世间攻伐第一的“诛仙剑阵”! 没有迟疑! 橙黄剑气余韵未散,道玄真人仙剑挥舞,引动剑阵再次斩出一道神威浩荡的碧色剑气。那道碧色剑气并未如先前那般,直接向着兽神落下,而是在道玄真人催使剑诀之下,忽地衍化出万千道碧色剑气,组成浩荡的剑气长龙,扑向兽神! “吼!” 兽神从那万千剑气之中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那充满了狂野兽性的琥珀竖瞳里,蓦地亮起血红之光,双手握拳往胸膛重重地擂下,而后手舞足蹈一般跳起极具蛮荒气息的身法。那张妖艳绝美的面容,忽地不满金黑交错的斑纹,而后脖颈、手臂等显露在外的皮肤上也笼上一层细密的金黑鳞甲,美艳少年一瞬变作了骇人妖物! 铿铿铿铿——! 万千碧色剑气与兽神使出的巫法交击,剑气绞杀,发出连绵如雨的金铁之声。那声音里带着某种让人双耳听闻,便感觉一阵锋锐的剑意,夺人心魄!兽神一时被剑气淹没,看不见身影。 可他并未坐以待毙! 浑厚妖力化作无上巫法,死死护住自己的同时,也将一道道剑气磕飞。那些击飞的剑气四处飞溅,所过之处无论是金石、草木,齐齐断裂!云海广场更是被剑气肆虐,裸露的青灰岩石上留下一个个深不可测的剑孔! 剑阵浩荡神威,便是普泓上人见了,也为之动容! 与兽神交手受了伤的云易岚,更是神色变幻,心绪复杂,对毁弃焚香谷禁地“玄火坛”的小贼恨意大生!若非玄火坛毁弃,等自己参悟了“八凶玄火阵”的奥秘,岂非也能驾驭如此伟力?届时何愁焚香谷不兴! 可即便是如此厉害的剑阵,仍未能将兽神击败! 不得已之下,道玄真人只能引动越来越多的剑阵之力,与兽神进入全力以赴的白热化决战。曾在正魔大战出现过的亿万彩色气剑之盛景,今日再度重现!甚至犹豫兽神威胁远远胜过当日的魔教四大派,道玄真人逐渐解开禁制,将“诛仙剑”内蕴奇力催发到极致! 其引动的亿万气剑,霎时如若有了灵性,于无形之力御使下连绵不绝地斩向兽神! 无法形容的巨大威压,笼罩着整座青云山。 无论是兽妖,还是正道诸派弟子,都在激战余波之下惶恐度日。溢散的余威,摧毁了通天峰许多楼阁建筑,众人好似暴风雨之下的雏鸟,瑟瑟发抖地苟延残喘。 封亦心中焦躁,顾不上世所罕见的倾世一战。 若放任诸派弟子自行抵挡,恐怕最后死在决战余波里的都能赶上与兽妖的搏命厮杀。趁着尚有些许余力,封亦连忙寻到各脉精锐弟子,让萧逸才、曾书书等人聚合各自同门,而后布下坚固禁制,联手抵御“诛仙剑阵”与神秘巫法决战的余波! 等到护住各派弟子,场中决战局势更加激烈。 封亦注意到,道玄真人已经不再局限于使用“诛仙剑阵”的威能,甚至已经御使着剑阵之力,以“诛仙剑”使出诸般高深的青云剑诀,与兽神激战! 只是凝神观战片刻,封亦便被道玄真人的剑诀神通深深震撼! 自踏入修行起,封亦便苦练剑法,有所成就之后,他也曾对自己的剑道天赋颇为自豪。以为青云门诸般剑诀,自己定是掌握了精髓,放眼整个青云门少有胜过他的。 可今日见到道玄施展剑诀,那行云流水的剑路,那妙到毫巅的出招,那匪夷所思的变换,让封亦瞠目结舌地怔在当场,双眼之中一时全无他物,唯余那道道精妙剑诀身影。 手上更不由自主地比划,指间嗤然有声,竟蕴藏着含而不露的锋锐剑意! 那般大受震撼的领悟并未持续太久,封亦将诸般感悟深埋心间,环顾周遭。只见诸位青云同门,哪怕是萧逸才、曾书书、陆雪琪这般诸脉青年一辈领袖群英的人物,此刻脸上也显露出凝重与不安。 在此前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诛仙剑阵”一出,兽神定然会很快伏诛! 可事实却超出人们的预计,“诛仙剑阵”的天地伟力已是超越凡俗的力量,却竟然无法将兽神制服!尽管道玄真人仍旧气势如虹,但还是有许多人心中惶恐,忍不住去想,若是道玄真人败了,他们又当如何? 如此患得患失之下,决战结果出来时,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那是天际陡然传来的,宛如石破天惊的一声乍响! 浩荡余波形成一道高逾数十丈的巨大风暴,如同大海中的波涛那般猛烈地向着四面冲击!其所过之处,不管是山石抑或是建筑、植被,都被生生地席卷一空。 面对如此可怕的风暴,众人联手布置的禁制,在苦苦坚持了一刻钟之后轰然告破,聚集一处的诸派弟子登时人仰马翻,万分狼狈! 所幸余波风暴被禁制抵住了大部分威能,众人虽狼狈了些,好在没有受什么大的损伤。 “曾师兄——” “楚师兄、楚师兄!” “常师弟,大家没事吧?” 余波之后,就在众人慌忙四下看顾同门、询问伤势时,封亦双目紧紧地锁定战局。当那惊天乍响之后,刺目的光华让他双目微微闭了一下,等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天际墨绿妖云带着尾焰从青云山上坠落下去! 提心吊胆半晌的他,顿时心中狂喜,连忙出声喊道:“兽神败了!诸位,我们获胜了!” 嘈杂喧闹的众人听得封亦此言,无不怔了一下,随即不约而同的齐齐抬头,那苍穹之上果然失去了兽神霸绝天下的身影!便是远处的兽妖,此刻也惶恐万分地夺命奔逃! “我们胜了?” 有弟子浑身血污,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低声问了一句。 “胜了,我们胜了!” “兽妖退了!” “呵呵,如此便好!”那弟子释然一般轻笑一声,随即无力地瘫软倒地,竟转眼昏迷当场!连番苦战,所有人都到了极限,当那紧绷的神经一松,顿时有许多人倒地不起! 如此情形再度引来一阵慌乱,不过更多的人沉浸在喜悦中。 破败万分的云海广场上,渐渐响起一阵声嘶力竭的欢呼! “道玄师伯呢?” 封亦皱眉四顾,却没有发现此战劳苦功高的道玄真人。 他回想了一下,当时兽神所在的妖云坠落时,似乎也有一道青光向着相反的方向落下。封亦顺势望去,道玄真人不在云海广场,那应是越过虹桥,落向峰顶的玉清殿了。 封亦正欲飞身而起,然而当他目光无意间扫过,瞥见远处广场上斜插着的一柄剑时,脚步顿止。 “诛仙剑?” 其剑形制古朴,似石非石,似玉非玉。 斜插在云海广场不起眼的一处,剑刃上仙光黯淡,刃下三分处,有一道极细的痕迹,乍看毫不起眼。 封亦心中咯噔一下,诛仙剑还是伤损了? 嗖! 就在他惊诧间,身后蓦地有道人影飞出,越过他以极快的速度掠向古朴仙剑所在,而后一把想那剑柄抓去! 封亦大惊失色,喝道:“住手!” 身法急运,闪身追至,一掌格开那伸向古朴仙剑的手。 萧逸才面色一变,惊疑斥道:“封师弟,你为何阻我?快让开,‘诛仙’乃我青云至宝,岂能随意弃置于此!” 封亦瞳孔微缩,亮起灵光的“七星剑”,让他意识到萧逸才因为误会起了疑心。他连忙道:“萧师兄,非我故意相阻,‘诛仙’乃是神物,若无专门的收取之法绝不能贸然触碰!” 萧逸才哪里肯信,实乃“诛仙”干系太大! 眼看周遭其他人也被两人闹出的动静吸引注意力,随即都看到了地面斜插的神物,一时各个眼神炙热,或敬畏或复杂地望着那柄古剑。萧逸才顿时焦躁起来,沉声喝道:“封师弟,你让是不让?” “萧师侄!” “他说的没错,你且冷静些。” 萧逸才回头,见是大竹峰苏茹倒握灵气逼人的仙剑行来,她身后跟着宋大仁、张小凡等大竹峰弟子。苏茹目光在诛仙上面一扫,以她的目力,自是一眼看到那条浅浅的裂缝,眼中惊骇一闪而逝。 苏茹经历过曾经那段难以忘怀的旧事,对“诛仙”的隐秘知晓更多,眼见萧逸才冒冒失失要去动那柄让她万分忌惮的古剑,语重心长地劝道:“萧师侄,你应当也知晓一些禁忌,修为不到‘太清’者,不可擅动此剑!封师侄阻止你并非出于私心,你不要误会。” 萧逸才五指紧握,迟疑道:“可是,苏师叔——” 他们这么一闹,此时天音寺、焚香谷也注意到了地面上那柄古剑。亲见了方才“诛仙剑阵”的绝世神威,再看这柄剑时,哪怕是天音寺那些方外之人也不由眼神灼灼,呼吸急促,一个个纷纷往身旁同门师长看去。 苏茹显然也注意到了那种无言的诡异氛围,可她还是摇了摇头:“别急,让能处理的人来处理吧。”而后手中锋芒一闪,那柄灵气逼人的仙剑斜指地面,语气铿锵地道:“师侄无需担心,它既是青云之物,自然会永远留在青云山!” 苏茹目光如刀,向着一个个眼神灼灼的目光逼视而去。 被她看过的其余门派之人,有的心中一惊连忙低头避开视线,也有的眼神晦涩,意味难明。 就在此时,天际由三道流光,分别从三个方向而来,瞬息间落在广场。 正是田不易、水月与曾叔常三人。 他们突破兽妖封锁,亲启“天机锁”,此时方回。三人虽未在广场,却也经历了一番血战,尤其曾叔常落地之后身形踉跄,身染鲜血,显然受创不轻。 “不易!” 三人也注意到广场上异样氛围,尚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在苏茹一声轻唤之后,三人立刻看到了他们身边斜插在地上的古剑,顿时脸色骤变,身法一展落在古剑旁边。 “阿弥陀佛——” 普泓上人面露无奈,未免引起误会,他引着天音寺众僧远远避开此处。云易岚目光在古剑上流连许久,直到众僧远离,他也不得不阴沉着脸让焚香谷弟子一道走开。 见此,青云门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掌教师兄何在?”水月清冷的声音将众人注意力吸引回来。 苏茹摇了摇头,然后看向萧逸才。其他人跟随苏茹的目光,也一齐往萧逸才望来。萧逸才面色一涨,他方才一看到“诛仙剑”,所有心神都系于其上,哪里想过自家师尊? 此刻被众人瞩目,登时满心愧疚。又想到师父连仙剑都脱手而落,自身岂不是受创更重? “我方才看到道玄师伯像是落向了玉清殿。” 萧逸才听得此言,连忙与一众同门往玉清殿寻去。 田不易等几位首座没有动,倒不是他们不挂念道玄状况,而是身前这柄古剑干系太大,有其他门派在场的时候,他们分毫不敢大意。当即喝令诸脉弟子留下少许警戒于外,其他的都去处置善后之事,只剩几位首座守在古剑旁边。 “咳!” 曾叔常受伤不轻,开口道,“就这么守着不是个事,倒不如先将它收起来。” 水月淡淡地看着他:“那么你懂得收取此剑之法?” 曾叔常登时面色一滞。 苏茹秀眉微颦,见田不易忽地迈前一步,惊道:“不易,不可——” 田不易呼地吐出口气息,目光凛凛:“不如让我试试。” 【339】 三派掌教战兽神(四) 古剑斜插地面,最后一丝灵光也敛去之后,显得十分寻常。 然而田不易向其迈出一步之后,却蓦地心中微凛,隐约里有种极为隐晦的警兆暗作,让他对古剑忌惮更甚。 剑刃三分处那道浅浅裂痕,田不易自也注意到了。 能够御使天地伟力,主持引动青云七脉地力布置天下奇阵“诛仙剑阵”的上古神兵,居然会在此战之下伤损!田不易初时万分惊骇,一度心神为之震动。可当他直面这柄古剑时,那些心中的担忧却被一种极度不安的直觉所替代。 田不易不知那种直觉从何而来,却无法将其忽视。 修士的直觉虽大多无法言喻,但多时并非全无来由,尤其修为到了田不易这等层次,直觉俨然成为某种自我保护的预警。何况,田不易也深刻知晓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眼前这柄古剑,可不是寻常意义的“上古神兵”那般简单! 可也正如曾叔常所言,总不能将如此重要之物弃置于此罢? 短短几息中,田不易脑海掠过诸般繁复思绪,却又很快被他摒弃,抛诸脑后。在苏茹担忧的眼神中,田不易几步迈进,到了古剑身前。 古剑静寂如故。 可在田不易的眼中,那柄剑仿佛一瞬鲜活,某种无法言喻的感觉迎面而来,以蛊惑人心的言语撩动心神,只欲让田不易伸出手去,将它拔起来! 田不易凝眉肃目,稳固心神。 随即缓缓向那柄古剑伸出手去—— “田师弟,且住手吧。” 原本注意力都集中在古剑上的众人,闻言立刻循声看去。云海广场那边,渊渟岳峙的道玄真人阔步行来,在他背后的是萧逸才等长门弟子亦步亦趋。 田不易伸出的手也停在半空,转身看向道玄来处。 道玄真人身上看不出什么大战之后的痕迹,除了脸上稍显欠佳的气色,彰显着此前旷世决战的痕迹。 “‘诛仙’是青云至宝,还是由为兄收取最为妥当,你觉得呢?” 对上道玄真人深邃而若有所指的眼神,田不易果断将半空的手收了回来。不知是否是错觉,那一瞬间,古剑之上仿佛传来怅然的叹息,以及某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深沉恶意! 它在愤恨! 它在无声地诅咒! 又似低沉的咆哮,对田不易半途而废举动的愤慨叱骂! 然而田不易自身却唯有重担卸下的松快,当即退后数步,将古剑让了出来,稽首行礼:“师兄所言,自是正理,是我冒失了!” 道玄面上似有一瞬浮现松了口气的神情,他向着田不易微笑颔首,而后走到古剑跟前。道玄身为青云掌教,自不会如其他首座那般,对古剑束手无策。略微注视片刻,随后打出数道繁复禁制,在古剑铮的颤鸣声中彻底平静,道玄俯身握住剑柄,轻巧地将仙剑取在了手中。 无数注意到此举的人,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复杂而遗憾的神情。 青云众人,尤其田不易、封亦这般知晓隐秘的,见并无异样发生,齐齐暗自轻舒一口气息。 道玄无暇他顾,取剑之后回过身去,水灵光芒陡现,青云灵尊驾起蓝光一瞬而至。道玄低声说了两句,灵尊巨首微摆,接着人性化地颔首低吼,道玄微微点头,随手一抛,古剑飞起。 灵尊阔口张开,一口将那古剑吞下,而后毫不停留地转身飞遁,轰然落入碧潭消失无踪。 “阿弥陀佛,道玄师兄!” 直到青云将此事彻底处理完毕,普泓上人这才率领一众僧人向道玄迎来。云易岚与焚香谷弟子紧随其后,不过他在拱手道了一句“道兄”之后,双目中最深沉之处却隐隐藏着考究地打量着云淡风轻一般的道玄。 他与兽神亲自交过手,知晓对方修为如渊难测其深,甚至凭借一身道行能直面千百年来无法抵御的青云“诛仙剑阵”! 击败如此人物,道玄竟分毫没有受伤吗? “诸位,”道玄真人迎上两派同道,而后环顾在场众人,肃穆敛容地道,“兽神虽败,兽妖之祸却没有断绝!若放任那些兽妖分散各处,其危害不比此前肆虐之浩劫弱,还望诸位莫辞劳苦,奋力除妖!” 中州百姓多数迁居去了青云以北,此战虽胜,可他们也不能放任兽妖散乱各地,否则追上北迁的百姓又是一场惨烈灾祸! 尽管三派弟子疲乏无比,但心怀正义的他们仍然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齐声允诺。 此战,兽妖五大妖王殒命青云,无数大妖、精锐难缠的妖物也在激战之后毙命,逃窜出去的妖物大多已然不成气候。 封亦尚有余力,嘱咐了师姐穆蕙秋主持朝阳峰受伤弟子休整,便与其余之人一齐接下掌门谕令,下山追杀兽妖去了。 处置此战善后尾声,耗费了三天时间。 再度返回青云山后,云易岚与一众焚香谷弟子最先提出辞别。因为玉清殿并非战场核心,受损甚少,仍做正道聚首议事之所。 当云易岚提出告辞,道玄面露惊讶,忙道:“云谷主何必如此匆匆?这场兽妖浩劫幸赖谷主与大师率领两派英杰助力,方才取得最终胜利,我青云门尚未一尽地主之谊,谷主何不再多留几日?” 云易岚苦笑道:“道玄师兄,之前兽妖势大,为保存实力对抗浩劫吾等放弃祖业离去,已是不孝至极!如今兽妖浩劫已然告破,吾等哪里还能安坐?还望师兄理解!再则,我们早些回返,也好平息南疆兽妖之祸,师兄明鉴!” 道玄感慨万千,又留了两回。 无奈云易岚去意甚决,苦留不得,只好亲送焚香谷众人离山。 然而不等道玄回返就坐,天音寺普泓上人一众也随即提出告辞。道玄挽留,普泓上人叹道:“师兄莫忘了益州尚有一路兽妖,三大妖王亲率,如今恐怕早已是水深火热,贫僧归心似箭呐!” 道玄沉吟片刻,道:“大师所言甚是!应对浩劫本就是我们所有正道中人的职责,我青云也无法坐视——这样罢,田师弟、水月师妹。” 田不易、水月两人闻言,稽首回应:“师兄!” “便有你二人各率门下子弟,随大师同去,相助天音寺诸位同道平息益州兽妖之祸如何?” 诸脉首座中,田不易、水月如今状态最好,修为也高,自是被道玄委以重任。 两人也见识过妖王的厉害,让普泓一众疲敝之师回去独自面对三大妖王,的确不近人情,便拱手领命,匆匆离开通天峰前去准备。 回到殿中。 道玄真人目光环顾,风回峰曾叔常、曾书书两父子,都在兽妖浩劫中受了重伤,亟待疗养;落霞峰原本在正魔大战时就实力大损,这些年也没恢复多少元气,此番又经一场浩劫,损伤更为惨重,已然伤及传承根本,没个数百年时间积累难以恢复。 故此道玄开口,让风回峰、落霞峰两脉以休养为主,门下弟子尚有余力时,便配合长门弟子一道清剿中州各处的兽妖。 待两脉首座去后,殿中便只剩下朝阳峰与龙首峰两脉。 道玄真人还未吩咐,封亦便敏锐地觉察到,恐怕师伯有任务派下。果不其然,道玄真人随后便开口,对他与齐昊二人道:“两位师侄,我这里尚有一件大事需要你二人去做。” 封亦与齐昊相视一眼,立即起身:“请掌教师伯示下!” 道玄目蕴凝色,肃容道:“想必你们都见识到兽神的凶威了罢?此獠道行之深、法力之厚世所罕见,匪夷所思!所幸他已经在‘诛仙剑阵’之下受了重创,只是最后关头他以一件奇物,挡住了剑阵部分威能,致使我没能一举尽得全功!我要你们办的事,便是与他有关。” 似是觉察到什么,道玄真人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道:“你们也莫要担忧,我不会让你们冒险。那兽神虽然受创,但以其深厚道行,对于别人而言致命的伤势未必能要了他的性命。所以我需要你们前往追踪,探明兽神重创之后的情报,而后见机行事——” “若他伤重难制,你们二人便寻机出手诛杀此獠!若其实力尚存,你们万万莫要轻举妄动,只探明兽神藏身之地,而后便立刻回报于我。届时我会亲自出手,兽神祸乱苍生,其害尤甚,非除恶务尽不足以告慰天下众生!” 封亦与齐昊神情一振,肃容应道:“谨遵掌门谕令!” 道玄满意地点点头,挥手道:“你们去罢。” 两人告退而出。 玉清殿外,封亦与齐昊不约而同的转向对方,异口同声道:“师兄——” 封亦见此笑道:“师兄,你先说吧。” 齐昊也没推辞,想是道玄交托的任务至关重要,让他心中沉甸甸的一片,无暇顾及他物了。 “封师兄,没想到师伯竟会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两个!”齐昊先是感叹一声,双眼之中却神光内敛,有种跃跃欲试的模样。龙首峰沉寂已久,齐昊对此次重任无比看重,“能得师伯如此看重,我们定要全力以赴,将此任务做到尽善尽美,方不负师伯重托!” 封亦颔首道:“不错,正是此理!” 其实,即便没有道玄真人的谕令,封亦也有追踪兽神南下的计划。他不仅仅是为了兽神一人,还有那跟在兽神身旁,同样干系天下苍生的那只神兽饕餮! 若不想兽妖这般灭世浩劫再来一回,封亦就得对此万分上心! 齐昊道:“那么,师兄以为我们这次应率领多少人手,才最为妥当?” 封亦见其态度热忱,怕是恨不得将龙首峰所有弟子尽数带上,最好轰轰烈烈战一场,将兽神彻底诛杀,而后名扬天下。可封亦仔细思索之后,却摇头道:“此行重在隐蔽与迅疾,莫如就你我二人前去。” 齐昊惊道:“不带人手,就我们两个?” 封亦点头,解释道:“实不相瞒,兽妖浩劫一场大战,我们朝阳峰死伤无数,哪怕有余力一战者也带伤在身,难以继续执行如此重任。何况,若当真有机会诛杀兽神,你我二人联手即可;若不成,便是再多加几个人也同样做不到!” 齐昊也反应过来,赞同道:“是我想差了!此行以追踪为要,人少反而更加隐蔽!封师兄,既是如此,你我且回山交待一番随后出发?” 封亦点头:“那便稍后再见!” 且不说两人各自回山交待事项,做下山准备,先回玉清殿。 在天音寺、焚香谷,以及青云诸脉首座、弟子离去之后,殿中便只剩下长门一脉人马。道玄与长门几位长老交待几句,随后宣布了一个让人惊讶的决议:“诸位,接下来我需闭关一段时日疗养伤势,在我闭关这些日里,门中诸般事务便由我的弟子萧逸才主持!——逸才,你过来。” 萧逸才似乎意识到什么,慌忙担忧问道:“师父,您的伤——?” 道玄微笑道:“那兽神修为通神,我重创他又岂能不受伤?放心吧,算不得大碍。今后在我闭关时,门中事务就交给你了。我知道你心思周密,胸中多有韬略,但执掌门中事务不可冒进,凡事多向诸位长辈请教,知道吗?” 萧逸才仍自感觉有些不对劲,可师父既然如此说了,他也便选择相信。 随后反应过来师父此举,对于他的重大意义,登时心中万分激动,恭谨应声。道玄随后又转向长门诸位长老,长老们也看出道玄对萧逸才的培养心思,默契地回应。 道玄这才挥了挥手,道:“大战方过,门中事务繁多,诸位长老且去罢。——逸才,送送诸位长辈。” “是!” 萧逸才将长老们送出玉清殿,回身之后,当他看到上首端坐的道玄真人蓦地如遭雷击,面上唰地一下煞白,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膝行奔至道玄身前,惊慌失措地急道:“师父、师父!” 檀木大椅上。 道玄真人双手紧握扶手,面如金纸,七窍之中缓缓地淌下暗红鲜血,气息一瞬间萎靡到让人心惊胆寒的地步!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萧逸才心乱如麻,蓦地想起方才自己觉察到的些许异样,心中咯噔一下——难不成,自己当真猜中了?师父他早就受了重创,这些天竟是一直在强撑?偏偏他不敢妄动,道玄的模样明显是到了至关紧要的关头,若是因为外界干扰而造成无可挽回的影响,他将万死难辞其咎了! 【340】 浩劫之后的青云 “慌什么?!” “为师还没死呢,身为长门大师兄,如此定力焉能担当大任?!” 直到上首传来严厉的呵斥,萧逸才听到这个声音心中巨石落地,万分惊喜地抬起头来——“师父!” 正看到道玄真人面色蜡黄,若有所觉地伸手在脸庞一抹,手掌上的暗红的血渍让他表情错愕,随即有目光一沉。 显然道玄的伤势,便是他自己也大为意外。 比起预计之中要伤重得多! 萧逸才注意到道玄手掌上的血渍,连忙起身:“师父,您没事吧?且稍待,我这便让道童为您准备洗簌用具!” “站住!” 萧逸才惊愕站定,却听道玄沉声补充道:“你亲自去!”萧逸才看向紧闭双目的道玄,神情微动,显然意识到了师父的意图。当即连忙低声应下,匆匆而去。 片刻之后,萧逸才服侍着道玄真人,将先前伤势发作时七窍流出的鲜血清理干净。然而道玄面容整洁,脸色却比先前更加难看。在萧逸才的感知之中,那低靡的气息更是让他心惊胆战! “师父,您的伤势——” 道玄真人以生硬的语气道:“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闭关休养一阵便能痊愈。”萧逸才张了张嘴,终究被师父冷漠的语气止住追问。似乎道玄也感觉自己太过疏离默然,他微微睁开眼睛,目光正看到萧逸才满脸担忧的神情,心中一时触动。 “不错,如你所料那般,为师三日前便已然身负重伤。” 道玄真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之中,三日前那场旷世决战的情形历历在目。萧逸才自也能感觉到师父的为难,轻声回应道:“师父,弟子不该妄加揣度!” 道玄摇了摇头。 “那兽神,不愧为掀起惊世浩劫的绝代妖魔!为师若非有‘诛仙古剑’与‘诛仙剑阵’,恐怕此战的结局无可挽回!放眼世间,想来也找不出有谁能胜过其道行者。” 萧逸才心中沉重万分。 他知道能让道玄亲口说出如此言语,可见兽神于他心中留下何等深刻的印象! “所幸兽神太过托大,以为凭一己之能便可撼动天地伟力,终是承受了自负的后果!为师自是伤势极重,几乎伤了根基,但他所承受的伤害只会比为师严重数倍不止!” 此言让萧逸才顿时心神松快几分。 毕竟若青云门祭出撒手锏,都无法制伏那绝世妖魔的话,世人也将失去最后的希望。 “咳咳咳——” “师父!”萧逸才听他咳得厉害,咳嗽声中明显带着气息紊乱的杂音,“您有伤在身还是以休养为重罢,弟子这便去请长老前来,为师父您诊治伤势!” “不必——咳咳~” 道玄真人止住了萧逸才,待咳嗽稍缓,这才继续道,“不必了。为师的伤势,为师自己最为清楚,别的人诊治不了,为师自行处置即可。另外——” 道玄睁开双眼,目光严肃地看着萧逸才,神色严峻地叮嘱道:“关于为师伤势的具体情况,你断不能向外言说,知道吗?”停顿一下,许是担心萧逸才多想,道玄微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解释道—— “逸才,你一直被为师严格要求,原本就是当做长门传承之人培养。故此你的目光一定不要局限在这青云山,唯有大气量方能有大成就。别的同门可以不理琐事,一心求道,但你不可如此!” 听出道玄话中有话,萧逸才忙俯身求教:“弟子愚钝,还请师父指点!” 道玄真人目光微眯,缓缓地道:“浩劫虽已终止,天下动荡局势却刚刚开始。若是为师重伤的消息传开,青云门群龙无首难以服众,以你的资历纷乱中也难以稳定门中局势,定会徒生事端!为师多撑两日,也好安定正道人心。” 他将“正道”二字咬的挺重。 萧逸才顿时有所领悟,惊呼道:“师父,您是说‘天音寺’与‘焚香谷’的正派同道?” 话为说完,道玄一个深邃的目光止住了他的言语。 “总之,”道玄真人不再多言,“你只需按为师布置那般,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其他任何事情,在为师伤愈出关之后都不再重要!” “是,弟子知道了!” 虽然萧逸才心中还留存着些许疑惑,譬如防备天音寺、焚香谷等一众有意与青云门竞争的同道也就罢了,为何连门中其他几脉的首座、本脉的诸位长老也全都隐瞒? 不过他也没有深想。毕竟,正如师父所言,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等到他伤愈出关,那都将迎刃而解。 于是萧逸才亲自将道玄送入长门静室闭关。 “师父,”离开时,萧逸才又道,“可需要弟子为您去丹房取丹?” 道玄掩在静室阴影中的面庞看不真切,等了片刻,有声音传出:“可。——另外,再给为师取两瓶‘辟谷丹’来。” 萧逸才应道:“是,师父。” 转身欲走,身后又传来声音:“若为师未能及时出关,你便按时送来丹药即可。切记一事,万万不可贸然让人惊扰为师!” 萧逸才心中一凛,连忙应到:“弟子谨记,师父您且宽心!” “去吧。” 萧逸才告退而去,同时将静室外用以封闭的石门放下,沉重的机括声响伴随着石门落地,将静室与外面隔开两界。 —— 封亦匆匆回了朝阳峰。 今日是个阴天。 即便时辰已是正午,朝阳峰仍自笼罩在阴云之下。 四峰松林苍翠如故,风中带来松涛涌动的沙沙声响,那股淡淡的松木清香让人心神安宁,可在今日却也多了几分难言的沉重。 兽妖来袭之日,虽然绝大多数兽妖都在妖王约束之下,一齐涌到了通天峰。可七脉毕竟相隔不远,也有许多散落于外的兽妖窜入朝阳峰。所幸封亦早有预计,且有佟正宁于清渊峰坐镇,那些兽妖除了毁坏部分峰上建筑,并没能伤到一个朝阳新晋弟子。 兽妖败退之后,那些留在峰上的妖物很快便被回返的朝阳弟子清理一空。 此前三日,朝阳弟子也遵从掌教真人谕令,同其他诸脉同门一道处理战后手尾。直至今日,方有再度聚首的时机。 然而这场浩劫之后的首度聚集,却足以让人肝肠寸断! 太极剑坪。 封亦从云端落下,见朝阳峰一脉弟子尽皆在此,不管是参与浩劫激战之后的幸存之人,还是留守峰上入门不久的朝阳九代弟子,一个不落地都在此处。 “封亦!” 剑坪气氛肃穆。 辅一落地,封亦迎着极为本脉师长而去,先行见礼。其余弟子也注意到他,各自稽首,只是比起往日显得无比沉闷。 “闫师叔,你的伤——” 闫正会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语气萧索地道:“我这算得了什么?他们——才是咱们朝阳峰的脊梁!” 封亦顺着闫正会所指望去,心中霎时仿佛压上千钧巨石,沉重得难以呼吸。 宽敞的剑坪之上,整整齐齐地安放着一具又一具尸骸。尽管每个人的仪容都已然做了细致的整理,但放眼看去,仍然能够从他们的身上看到触目惊心的形迹!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男有女,数目几乎囊括朝阳峰“御物境”弟子大半,饶是封亦预料到此战损伤惨重,也不由得身形踉跄,不忍目睹地闭上双眼偏过头去。 自复兴在望之后,朝阳弟子便有一股心气! 在这场浩劫之中,他们也未曾辜负满腔的正义,哪怕兽妖无可阻挡,他们也没有退后半步!诚然,朝阳峰的剑阵具有极强的自保之力,让他们在与兽妖的决战中贡献了极其巨大的作用。 也正是这份力量,让他们在青云诸脉力竭之时,担负起了维持光幕禁制的重任。首当其冲的他们,面对无穷无尽的兽妖终是压过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上限,由是付出惨烈牺牲! 那一柄柄放在他们身前,或是断裂,或是黯淡无光的仙剑,正自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浩劫的可怖。 原本以人数众多著称的朝阳峰,此刻能够安然站立的竟没有多少。 偌大的剑坪,显出悲凉寂寥的气氛。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沉重的缅怀与追忆,以及蕴藏在眼眸深处的如火愤怒!朝阳峰第九代弟子大多年幼,眼见着往昔熟悉的师长躺在冰冷的剑坪上,一个个孩童显出茫然无措的神情。 有些懂事的,此刻更是难掩悲戚,小声地哭了出来。 封亦走了出来。 望着一双双通红而坚毅的眼眸,封亦张了张嘴,竟有些语塞。他知道,此时他应该说些什么。可看了众人的目光,各自交汇之间,封亦蓦地明白,其实他也无须再赘言。 除魔卫道,主持正义! 那是他们秉持的信念,并且也正是如此贯彻的。在这般信念面前,封亦只觉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唯余胸中一片赤忱。是以,他转过身来,向着一众殉道同门,缓缓稽首俯身! 以其首座之位,本不便向一众同门行礼,正如师父不便向弟子行礼一般。 “封亦——”闫正会在其身后,见此便欲提醒他。 封亦向他摇了摇头,肃然道:“他们皆是我师兄、师姐,合当如此!何况,只此一礼,无法酬其功高,师叔,你说的没错,他们皆是朝阳峰之脊梁!” 于情于理,封亦都应当好生料理诸位殉道者的后事。 可封亦刚刚接下谕令,又知晓后事隐秘,有不得不立刻下山的理由。何况,若不想紧接着再来一次如此浩劫,将青云门的底蕴耗个一干二净的话,他连半点耽搁都不能有。 “你要下山?” 闫正会、佟正宁,乃至旁边站着的眼眶通红的小环,她身边的周一仙,以及其他听到封亦言语之人,齐齐向他看来。 封亦点点头,将道玄真人的谕令说出。 众人一听与兽神有关,顿时凛然,不敢小觑。佟正宁见闫正会有所迟疑,她便先自开口:“封亦,此次下山便由我随你同去,山上的事情,交给你闫师叔便是!” 封亦忙道:“师叔,我与齐师兄已经说定,此行只我与他二人便可!” 佟正宁凝眉道:“不可!兽神事关紧要,岂能儿戏?还是说,你觉得师叔会拖你们后腿?” “师叔莫要误会!”无奈之下,封亦只好将此前与齐昊商议细节道出,“我们此行主要目的在于探明兽神藏身之地,同时查清其人伤势情报。除非有绝佳的出手机会,否则不会妄动!” 兽神到底伤势如何呢? 就原本轨迹而言,显然是伤得极重,几乎在“诛仙剑阵”下丢了性命,俨然重伤垂死。若非如此,他又岂会被张小凡、陆雪琪联手诛杀? 当然,如今命运轨迹早已变换,封亦也不会尽信原本轨迹的信息。可他却掌握一件真正能够制伏兽神的秘宝——玄火鉴! 有此物在手,人数反而并不重要。 当然,多一个人帮衬,或许会更加妥当。可如今兽妖未能全灭,青云正是极度缺乏人手的时刻,闫正会又身负重伤,与其让佟正宁跟随南下,增添那么虚无的一丝机会,倒不如让她留下帮着主持大局。 佟正宁见其意甚坚,无奈之下,也没有强自违逆他的意愿。 最后只问了句:“何时启程?” 封亦环顾周遭众人,沉声道:“越快越好!” 佟正宁点点头,遂不再言语。 “封亦——”站在远处的周一仙忽然开口,封亦转身便对上其坚定双目,“老夫打算下山一回。” 封亦虽觉突然,但心中却好似并没有太多的意外:“长老决定了?” 周一仙一捋颔须,肃然点头:“神州浩土遭此劫难,不知多少人惶惶不可终日!老夫虽无降妖伏魔之力,也不愿枯坐深山,唯愿入世,便是只得些言语劝慰也好。” 封亦知道周一仙性子,既然此刻提出,想来是早就想好了的。 小环对此并不知情,是以惊诧万分地看向周一仙:“爷爷——”没等小环说话,周一仙作势止住了她,封亦道:“长老既然决定,我亦不会强自阻拦。只是如今兽妖祸患未绝,长老下山恐怕危险不小!” 周一仙似早就想过此遭,捋须道:“如此,便让小环随我一道下山吧。” 封亦意外地看向小环,只见她满脸惊喜,显然没料到周一仙会如此提及。沉吟之间,周一仙又道:“老夫知道你对小环寄予厚望。可正因如此,也该多让她经历些风雨,不然如何担当大任?” 小环连连点头,满眼期待地看向封亦。 别看周一仙是她爷爷,可话语权更重的,还得是如今传道受业的师父。封亦没有思索太久,同意了小环下山,只是添了个条件:“既要下山,把陶矢带上吧,也免去我们担忧。” 【341】 鬼先生与万人往 南海之外,黑水清水之间,有木名曰若木,若水发源之地也。 若木是一种罕见的神树。 虽然比不得神话传说中的“建木”,连通仙凡两界通天彻地那般巍峨,却也是世间少见的巨木,同时具备着许多神奇功能。由于此树十分神秘,神州浩土知晓它下落的没有几个,遂与若水发源地一齐成为传说中难以分辨的隐秘。 然而近日若水源地无数年的安宁已被打破! 在死亡沼泽历经大战,随后又被埋伏重伤的神兽黄鸟远遁至此,欲要借助神树若木疗养。若木远在海外,又是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地,黄鸟在此地养伤颇为放心。 可惜的是黄鸟没能料中,神秘的鬼先生竟正好知晓这个地方! 而且鬼先生对黄鸟的习性有过研究,几乎能料定受伤之后黄鸟的去处,故此沼泽伏击失败后,他便提出追击的建议。黄鸟失去束缚之后,在天空上没有修士能跟得上它的速度。 鬼王别无他法,自是完全听从鬼先生的建议。 所幸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当他们在南海迷雾笼罩之地,再度见到黄鸟的身影时,皆是激动万分不能自已!“四灵血阵”每多增添一只神兽入阵,对阵法的威能都有成倍增加之能。 是以鬼王绝不愿放弃任何一只神兽! 有了之前失败的经历,再度面对黄鸟时鬼王愈发谨慎。为此他不惜耗费足足数月时间来布置阵法,以求万无一失。随后逼迫黄鸟入阵,重新以“伏龙鼎”将其镇压都是他亲自出手。 直到一道道繁复的禁制打入黄鸟身躯,生生将其困死之后,鬼王方才如释重负,冷硬了数月的脸庞舒缓下来,再度绽放笑容。 “恭贺宗主如愿以偿!”鬼先生语气平淡。 可他那双隐藏在斗篷下的双眼深处,也藏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鬼王哈哈大笑,目露欣慰:“也多亏了先生相助,方才扭转形势,没有让此事成为无不弥补的遗憾!” 鬼先生也回想起沼泽捕获黄鸟时的意外情形,意味深长地道:“是啊,若黄鸟就此消失无踪,‘四灵血阵’恐怕也再无现世之机。——只不知,如此隐秘的消息,又是如何泄漏出去为正道之人所知的呢?” 最后一句,鬼先生低低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 鬼王面不改色,心中却一阵惊疑,他道:“先生此言何意?” “四灵血阵”被封亦所知,鬼王并不意外,他也知晓消息是从谁那里传出去的。可他对封亦在沼泽里的贸然干扰同样无比意外,因为这个消息鬼王从未外传,就是碧瑶,也绝不知晓! 不过鬼王对此无法完全肯定。 因为他自己也说不上麾下亲信中是否会有碧瑶的人手。鬼王在此之前从未防备过她,且几乎把整个鬼王宗都交托到她的手上,有人遵从他的同时向碧瑶效忠算不得奇怪。 但鬼先生此刻蓦然说出这样的言语,却足以让鬼王警惕。 鬼先生感受到了鬼王深邃的目光,不过他没有回过头去,而是感慨地望着被禁制封镇的黄鸟,缓缓地道:“‘四灵血阵’借助四大神兽的精气,以奇阵汇聚,可凭此驾驭神秘莫测的‘修罗之力’!让‘修罗之力’现世,乃是我毕生孜孜不懈的追求,如今终见曙光,我应该谢谢你,宗主阁下。” 鬼王眉头微挑,由来谦虚客气且恪守其职的鬼先生,忽然说出如此不客气的言语,顿时让他心中警兆大作! 在他平静眼神的底下,已然满是审视的戒备:“先生何出此言,重现‘修罗之力’,不是你我共同的心愿么?若无先生助力,我们如何能走到今天。” 鬼先生呵呵一笑,转过身来。 那双隐藏在斗篷下的眼睛,闪烁着微带嘲弄而又清醒的复杂眼神:“宗主,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对我起了防备之心,暗自戒备着了吧?让我想想,是东海流波山之行过后?” 鬼王眼神微眯,没有说话。 鬼先生这般莫名的挑开暗流的举动委实突兀,让他一时拿捏不准其真正的意图。 鬼先生见他没有说话,轻笑了一声,以感慨的声音道:“其实,我对于‘修罗之力’执掌于何人之手并不在意,只要能让它重现人世便遂了心愿,可宗主似乎并不愿相信。对此,我也十分无奈——” “呵呵~”鬼王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道,“先生说了这么多,可是觉得时机已到,打算将我这多余之人踢出局?”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仿似一瞬碰触凌厉的火光。 鬼先生缓缓开口,语气平静而笃定:“不错。” 鬼王一笑,目光却冷了下来:“先生之举出乎我的意料,我虽想过或许有这么一天,却没曾想它会来得如此之快。——只有一事我心中存疑未解,先生于此时开诚布公,不知依仗何在?!” 鬼先生哈哈笑道:“宗主乃是蛮荒圣殿数百年难得一见的英杰,鬼王宗历代宗主之中首屈一指的雄才,我欲举事,又岂会不做准备?”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一句话,四周的山林中蓦地响起一阵动静。 那是跟随着鬼王一路追击而来的亲信,为防止纰漏而被他安置在阵法外围。动静只持续了短短一阵,可随后却没有哪怕一个亲信向他禀报。在鬼王的感知中,山林四周,一种毫不掩饰的恶意晦涩难辨地充溢其中! 到了此刻,鬼王哪里不知鬼先生的意图,只是未曾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坚决! 镇压在黄鸟身上的“伏龙鼎”微微一震,光华流转间,古朴大鼎降下,落入鬼王的掌控之中。霎时间,儒雅的文士气度陡然凌厉,变作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肃穆,向着鬼先生轰然碾压而去! “倒未想到先生如此果断!”鬼王目蕴寒光,“只是先生为何此刻发难,让人难以理解,‘四灵血阵’最后一只神兽先生弃之不顾了么?” 鬼先生直面鬼王那凌厉的气势心中沉凝,藏在袖袍中的手也擒住了法宝“血玉骨片”,暗自戒备起来。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淡淡地叹道:“我本也不愿此刻翻脸,谁想宗主英明一世,却毁在人欲私情之上,差点铸就无法挽回的错误!‘修罗之力’于我意义太过重大,哪怕是分毫错漏风险,我也无法承受——最后的神兽‘饕餮’,宗主也放心交给我吧。” “呵,原来你早就知道‘饕餮’的下落?” 鬼先生道:“宗主无需激我。而且,您的对手也不是我——” 话音刚落,鬼王脸上神情一变,惊讶地转身看向另一处。那里的树林中,有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地传出,越来越近。不多时,一个身材极高的人影从林中走出来。 此人装扮与鬼先生十分相似,身上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长袍,让人看不清一衣服下的身躯模样。在他的脸上也罩着一张深沉的金属鬼面,仅剩一双如黑夜般幽深的眼睛显露出来。 鬼王脸色惊变,只因从此人身上,他竟感受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危险! “你,是谁?”鬼王面色凝重,“世间何时出了阁下这般一个人,我竟分毫不知!” 那人没有说话,鬼先生先自松了口气,好整以暇地道:“宗主,你虽有雄才大略,可到底年轻了些。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天下豪杰又岂能轻言尽知?” 鬼王眼睛微眯,一字一顿地道:“眼前这位,可不是区区‘豪杰’便可囊括的人物呐!” 一个威严,一个孤傲。 四目相对之下,鬼王手中“伏龙鼎”光华大作,两道气势随即冲天而起! 荒无人烟的南海荒僻之地,爆发了一场足以震惊世人的激烈对决!这场震天动地、移山倒海般的决战,足足持续了十日! 十日之后,原先苍翠宁静的山林早已面目全非。 修行了数卷《天书》的鬼王,又有门中镇派法宝“伏龙鼎”在身的万人往,最后竟败在了无名鬼面人的手中! 此刻,面无血色的万人往盘坐于地,身上被层层叠叠的禁制覆盖,让他一时间耳不能闻,眼不能视,感知也被压制到了极致,气息萎靡摇摇欲坠。 “伏龙鼎”落在他身前,鼎足斜斜地嵌入地面。 十日苦战,鬼面人也并不轻松,见鬼先生走出,他有些不悦地道:“此人修为惊人,既然注定成为阻路的敌人,一举铲除岂不更加干脆利落?” 鬼先生神情复杂地看着万人往,淡淡地道:“倒也可以,只要你派人帮我拿下狐岐山即可。” 鬼面人立时摇头:“我尚有事务要处置,没有多余的时间帮你。” 鬼先生对此并不意外:“这便是了。我们还得借助狐岐山地脉之力维系阵法,若半途而废,耽误的可不是一时半刻。——”说到此处,他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一遭鬼面人:“阴砚,你今日为何作此打扮?你在隐藏什么?” 鬼面人冷哼一声,似被戳到痛处,嘶哑着声音道:“不过是练功出了些无关紧要的岔子,与你无关。” 鬼先生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你还是那般肆意妄为,全无半点敬畏之心!再这样下去,你的修为越高,就会在绝路之上越陷越深,好自为之罢,只是莫要影响到你我之间的约定才是!” 阴砚嘶声冷笑:“约定么?” 鬼先生眉头微皱,语气陡然凌厉:“阴砚!我不管你有何种算计,但绝不能影响到‘修罗之力’的现世!你知道‘祖神之魂’对于我们魂殿的意义,唯有以‘修罗之力’,方可斩破‘祖神之魂’的禁锢,将其从九幽阴冥之地唤回来!此乃魂殿千百年之大计,如若被影响——” 阴砚不耐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轻重,无需你赘言!” 鬼先生平复了一下心绪,认真地看着阴砚:“你放心,待到禁锢破除,‘四灵血阵’的‘修罗之力’自会由你执掌!我们的盟约在祖神之名下见证,魂殿绝不会毁约背盟!” “当然,我相信魂殿不会背弃祖神!” 阴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隐晦地轻咳一声,匆匆道:“既然此事已毕,我便先行告辞了,他日再会!”说着,也不待鬼先生多言,竟直接纵身飞跃步入天空,瞬息之间消失在云海。 鬼先生目送其匆匆离去。 “阴砚这家伙,究竟做了什么,修为竟长进如斯!”他回想着此前那惊世一战,心中震撼不已,“不过看他遮遮掩掩的模样,想必又是尝试了某种禁忌之法。虽然得到了强大的力量,但肯定也付出极大代价,让他连脸面也不愿显露出来——哼,骨殿的这些家伙,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吸取教训!” 另一边。 云天飞行的阴砚缓缓摘下金属鬼面,揭开遮蔽严实的斗篷。 与鬼先生预料的不同,鬼面之下并不是什么禁忌反噬后狰狞的面容,反而是一张面相五六十岁英武的中年模样。脸庞皮肤紧致光洁,连这个面相年岁的皱纹也极少。 “‘修罗之力’、‘祖神之魂’,呵呵.......” “我何止不会干涉你释放‘祖神之魂’,甚至还会全力以赴的帮助你——因为,我的目标何尝不是吾神之魂呢?” 原来,此人正是葬月谷骨殿衍生的“阴傀宗”现任宗主阴砚! 数日之后,阴砚离开南海,再临九州。 他刚刚步入九州不久,便有本门弟子久候迎来,将九州大地最新的消息禀报于他。阴砚听完那阴傀宗弟子的消息,面上露出欣慰笑意:“南疆的那一位,居然败了?呵呵,真是让人意外。‘始玄源炁’用在他身上,当真明珠暗投!如此也好,受伤的他终归更加容易对付,否则‘始玄源炁’不死不灭的特性,便是我也难说定能拿下他!” 形势改变,阴砚打算借此难得的机会先将“始玄源炁”夺到手! “魄”之下落已经探明,反正不会消失,倒不如先将最难对付的那位解决掉。一念至此,他向那弟子吩咐几句,随即身影一晃化作流光,向着南疆蛮荒山林极速飞掠而去。 【342】 兽妖肆虐的中州 中州南。 小镇沉寂无声。 自兽妖肆虐起,此地的百姓便随着那些从天而落的修真仙人搬离此地,到了深山一处偏僻的山谷,至今已有半月之久。 原本繁荣的小镇,如今已经逐渐笼上了一层尘土。 不过今日,小镇之外再度迎来了它的访客,那是一群满脸尘土色,以粗糙的动作遮掩行迹缓缓靠近小镇的青壮。为首一个是个壮汉,方脸虬髯,手上提着一柄劈柴斧,背上挂着猎弓。 他们十分谨慎。 小镇之中明明没有半点异样的声音传出,但他们却分毫没有放松,一步一步地小心靠近。也没立刻进入镇里,而是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藏下,那个为首的虬髯壮汉则小心翼翼地探查着镇里的情形。 不怪他们如此警惕。 迁居的那座山谷被高人设下保护禁制,但那禁制对外并不对内。是以当那铺天盖地、惊骇欲绝的兽妖途径之际,藏在谷中的人全都亲眼目睹!平日偶尔一两个妖物为祸,都能搅得一方无法安宁,何况如此灭世浩劫! 劫难面前,再无身份高低贵贱之分,同处山谷,不管是平日高高在上的贵人豪族,还是辛劳耕作的农夫、手艺精湛的匠人,都不得不相互挟持艰难度日。 没有人胆敢妄自走出山谷,也没有人愿意走出。 他们都谨记着当日修真仙人留下的口谕——除非浩劫度过,否则绝不可贸然离开此地!因为频繁的初入留下痕迹,引来兽妖注意的话,山谷布下的迷幻禁制可挡不住那些凶残的妖物! 可今日,他们却不得不冒险走出来! 当日事发突然,正道弟子的人数相比兽妖本就处于下风,除开迎战兽妖之外用于保护百姓的人手自是捉襟见肘。故此匆匆迁居撤离,准备本就极不充分,山谷中许多物资都十分缺乏。 初时众人还对此不满,多有骚乱,可在随后兽妖过境之后,被骇破胆子的百姓再也不提物资拮据。可随着时间推移,食物一点点耗尽,别的尚且能够克服忍受,但饥饿如何能克服? 山谷本就人数众多,饿了几日之后,再理智的心绪也会崩溃,再胆怯的人也会铤而走险。 是以短暂的磋商之后,虬髯壮汉为首的十余人,便成了此行的勇士。 他们需要在距离山谷最近的小镇上,为众人搜寻到足以度过危机的粮食。 “赵叔——” 镇外,静候一阵的青壮迎向回转的壮汉,带着期待与紧张那般压低着声音问道,“镇里面怎么样?” 那赵叔沉声道:“眼下我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不过太深的地方在外边看不到,所以你们待会随我进去的时候,一定要听从我的命令!” 众人连忙点头。 赵叔是山谷里最高明的猎户,据说年轻时曾在大城之中闯荡,见识与身手都远超寻常人,大家都十分敬重他,此行也是他提出且勇敢担任队伍首领。 他对众人也十分照顾,先前一路过来,所有探路的危险活计都是他亲力亲为。 探明了镇子外边没有异样之后,一行青壮跟随着赵叔往镇里而去。初入镇中,大家仍自十分小心,警惕地注意着镇里的诸般动静。等到了镇子中间,仍然没见什么异样之后,大家顿时一松,紧绷的心也随之舒缓。 “赵叔,看来我们运气不错,镇里没有那些可怕的妖魔!” 到了此时,赵叔也没有先前那样警惕了,但他还是嘱咐众人小声说话,莫要闹出太大的动静。就在这时候,一个不知何时离队的小伙从旁边民居里窜出,双手吃力的拖着一个坚实的麻布口袋,边走边激动地道:“赵叔,您看我找到了什么?” 旁边几个与他熟悉的青壮闻言围拢上去,看见口袋里的东西之后大喜过望,纷纷伸手去袋子里抓:“哇,是粮食!” “上好的麦粒,赵叔,您看!” 赵叔下意识地四周警惕地环顾一圈,见没有什么异样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对于那小子咋咋呼呼地闹出动静他有心责备,可看到众人欢喜神情与那一粒粒饱满的麦粒,他微叹一声没有拂了众人的兴致,也随手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麦粒,往嘴里塞入一些细细地嚼着。 生麦粒自然不是什么美味。 可对于接连饿了好几天的人而言,只有能吃,就已然是大幸。十几个青壮竟动作如出一辙,各自握着一把麦粒大口而安静地嚼着。 赵叔仍自警惕着周遭,他对众人道:“且先吃一些果腹,然后我们就去米铺,那里有个储粮的仓库,米铺掌柜在咱们出谷的时候也已经允下,让我们径去仓库搬粮食,如此最快最稳妥。你们可别再给我闹出什么乱子,知道了吗?” 众人连忙点头。 片刻之后,吃下一些麦粒的青壮跟随着赵叔到了米铺。 米铺的仓库在后面,赵叔乃是极有原则之人,也不许众人从前边转进,而是径直去了仓库。赵叔有米铺掌柜给的钥匙,轻易打开了院门,然而刚刚踏入院中的他蓦地面色惊变,迎面扑来的血腥气味让他汗毛倒竖! 怎么回事? 他急忙循气味望去,在院落中央,极具野兽的残骸碎落各处。从皮毛来看,那应是山林中的野猪、獐子一类野物。赵叔的惊骇,在于那些残骸并未腐烂,看其模样,分明是新近被捕获,然后由某种可怖的猎食者残忍吞噬! 霎时之间,无尽的危险感觉笼罩了赵叔的心灵! 他立刻明白了什么,院落深处传出的隐隐低吼,更是让他如同心脏被攥紧那般亡魂大冒:“退、退出去!有妖兽,这里有妖兽!” 一众青壮跟在后面,并没有第一时间看清院中情形。 被赵叔突如其来的一吼,众人惊骇之下尽都怔住,直到赵叔下一声大喝惊醒,这才惊慌失措地冲着院外挤去。 “咕噜噜——” 含糊的低吼声中,一个高大狰狞的兽影从仓库之中跃出! 赵叔看了三分真切,那是一只狼首人身、高愈九尺的魁梧兽妖,当日在漫天的妖物之中,他曾见过这种成群结队的妖物! 回首之际,赵叔迎上了对方幽冷的双目。 那是一双充溢着残忍嗜杀,与暴虐疯狂的眼睛,仿佛霜雪般冰寒,不带有一丝的人性! “跑!” “别管我,立刻散开跑!” 赵叔以最快的速度退到了院外。 可他并没有立刻转身奔逃,而是拼命将院门拉拢上锁。他不知到自己的举动能否为狼妖带来一点迟滞,可他至少明白一点,若是什么都不做的话他们这一群人绝对不可能从对方的手里逃脱! “呜——!” 近在咫尺的狼嚎如同陡然炸响的晴天霹雳,赵叔被那仅间隔一道门的狼妖骇得跌倒,却有立时手足并用,反身便跑。 他几乎能够嗅到门后狼妖腥臭的气味! “嘭!” “哗啦——” 紧锁的院门连一瞬也没能坚持,便在狼妖锋利的狼爪之下摧枯拉朽般摧毁,回头看见这一幕的赵叔心中一片冰寒,面露绝望! “跑啊,快跑,别停!” 赵叔嘶吼着,自己却蓦地转身,紧握着手里的斧头迎向那只可怖的兽妖! “怪物,你别想从这里过去——”他大声地怒吼,为自己壮胆。可对面的狼妖轻易看穿了他的虚实,他甚至从对方的眼里窥见极为人性化的嘲弄。下一瞬,狼妖猛地四肢一按,纵身飞跃! 它的目标却不是赵叔,而是跃入街道旁的房屋之上。 几个轻捷的起落,在众人目不暇接之下落地,阻拦在了奔逃的青壮去路之前。赵叔见此,一颗心直往下沉,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包围了他,他知道那妖物此举的含义——他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不会放走一个! 急速奔逃的青壮急停之下摔了一地,忙不迭转身再逃。 他们被狼妖吓破了胆,没有人敢在它的面前举起武器,何况,他们手里简陋的武器也根本伤不到身蕴妖力的怪物! 狼妖的眼中浮现残忍的笑意! 它的身上有一大片鲜血凝固之后的暗色血渍,鲜亮的皮毛在血渍之下显得脏污而狼狈。它是受伤之后脱离了队伍的兽妖,为躲避正道弟子的追杀而藏身仓库,依靠捕获山林间残存的野兽疗伤。 谁想今日这般幸运,竟有十几个鲜活的血食主动送上门来! 只要吞食了这些血食的精气血肉,它便能弥补伤损,在短时间里恢复实力,继而才有生机。如是之下,它岂会放这些个人从它口中逃脱? 那怕它受伤了,可兽妖终究是兽妖! 与凡俗之间如若间隔天堑,二者实力难以相提并论,它甚至有闲暇享受这些血食惊骇失措的“表演”。 就在它幽绿的双瞳一赤,杀意骤起地纵身跃起,欲要将这些血食收入囊中之际,陡然从天上落下一道凌厉无匹的锐芒! 狼妖惊魂大作,这般声音它听过太多、太多次了,俨然已经成为了它心中的噩梦,如何不知来的是什么?! 那是青云弟子惯的法宝仙剑破空之声! 果不其然,狼妖惊骇扭头时,正看到一点铮亮的剑光坠落而至,那也成为了它此生中所见的最后之景! 凌厉无匹的剑光,将这狼妖从纵跃间击落,生生钉死在长街之上! 紧随其后落下的是两个飘然出尘的人物,其中一个女子豆蔻年华,面貌清秀绝伦,一双眼眸灵动过人。只见她随手一招,那柄钉死了狼妖的仙剑便听话地回返,落入她的手掌之中。 另一人气度更加出众,乃是皓首古矍的老者,长髯飘飘,目若辰星,更满脸悲天悯人之色,疑似仙人临尘望之心折! “爷爷,是只离群的狼妖!” 原来这二人正是自行下山的周一仙与小环。她仔细地探查了狼妖的气息,补充一句:“它已经死了。”周一仙闻言点点头,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随即转身往那十几个因为变故一时没反应过来,而怔立原地的人看去。 “诸位莫要担心!” “这妖物已经伏诛,大家不必再害怕了!” 听到周一仙此言,赵叔等一群人这才回过神来。面对美貌如若天下仙女的小环,他们不敢冒犯,不过眼前这位和善的仙人倒是让人心生亲近,遂连忙聚过来俯身拜谢。 周一仙若在往日还会摆些架子,可亲见了一路上兽妖浩劫下的众生,他哪里还有这般心思?连忙上前搀扶。在青云山这些年,周一仙除了与清渊峰胥于明大长老论道、遍览秘卷之外,也曾修学了一些道术。 虽然他年纪大了,修道难有大成就,可多少会有些助益。 便如此刻,周一仙搀扶那些跪拜的青壮,一个个比他健壮的年轻人却没有多少抵抗之力,轻易被扶了起来。赵叔感受了周一仙的力量后惊讶非凡,可随即想到对方身份,便心中释然。 即是仙家人物,自不可以年岁而论,他心中也愈发热切起来。 就在双方交谈之际,小环耳中听得一阵响动,回头看去,街头另一边滚出一团黑白相间的萌物。先是目光一凛往兽妖所在看了眼,见其殒命,随即迈开脚步,撒着欢往小环这边奔来。 小环手诀一引,仙剑归鞘。 随即俯身下来抱起萌物,嗔道:“先前让你站稳、站稳你不听,这回摔下来,可算吃了苦头了吧?” 萌物趾高气扬地昂了昂头,哼哼两声,分明不服。 摔一跤算得了什么,从山上带下来的笋干可不能就这么掉了浪费,那可是吃一点少一点的美味! 小环明白了她的心思,莞尔失笑,忍不住用力揉了揉她蓬松的脑袋。 那一笑之下,宛如冬日明媚的阳光,几个偷看小环的青壮一时都不由看得痴了。 短暂交谈之后,周一仙明白了众人出现在此的缘由,想起中州往南,无数百姓也面临这般困境,不由得为民生之艰一声叹息! 就在此时,猎户赵叔鼓起勇气,站出来向周一仙深深一拜,问起了他心中极为关心的事情:“敢问仙长,这场兽妖浩劫到底如何了?” 周一仙神情微动:“你是想问,我们与兽妖之间,到底谁赢了是么?”赵叔拱手一拜,重重点头,再看其他人,那脸上神情分明也显出万分关心。周一仙想到下山之前,太极坪上那肃穆场景,感慨万千,却也没有瞒他们。 “告诉你们也无妨,这场兽妖肆虐的浩劫,最后还是我们胜了。掀起劫难的南疆兽神,已经败在了青云门道玄真人的剑下!” 赵叔他们并不太明了后半句,可最为重要的一点却听的清楚,顿时群情激动,比先前寻到粮食还要兴奋:“仙长,是我们胜了?这、这真是太好了!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已经可以回家了?” “不,恐怕还不行!” 旁边传来的清脆嗓音,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小环抱着陶矢,正色对众人道:“兽妖虽败,浩劫却没有完全度过,那些败退溃散的兽妖化整为零,散落各地,我们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清理干净。就如这只狼妖,如果你们贸然离开,遇上这些兽妖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赵叔乃是猎户,如何不清楚溃散各处的兽妖危害? 可是,若再要躲避一阵的话,哪怕有足够的粮食,今年也得彻底错过种植庄稼的最佳时日,未来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了。 周一仙见此,出言安慰道:“再坚持些许时日便可,那些兽妖聚起来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何况已经溃败?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先前那么险恶的局势大家都坚持下来了,还怕这么几日吗?” 赵叔得周一仙劝慰,也振奋起来,道:“没错,仙长所言甚是!” 周一仙又道:“你们此来不是要取一些粮食回去么?去取罢,稍后我们爷孙送你们回去!” 赵叔惊喜万分,拜谢道:“有仙长相助,定会万无一失了!” 【343】 暗流涌动南疆行 得到高人相助,赵叔等人再无后顾之忧,立时忙碌起来。 傍晚时分,十几人拉着沉重的车队回到了山谷,顿时引来谷中所有人的欢呼。当一众青壮绘声绘色地将今日遭遇道出,得知可怖的妖物已经败退,他们只需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到溃散各地的妖物清理干净,一切便能回到原先的安定生活。 众人的心气顿时为之振奋,浮动不安的人心也定了下来。 再加上赵叔等运转回来的粮食,足够他们再支撑半月,解了众人的困境。人们的心中充盈着希望,哪怕未来仍将面临艰难的局势,可至少眼下的难关他们已安然度过。 山谷众人先前面临的困境并非个别。 自中州以南,受正道弟子相助迁居别地,躲过了兽妖祸乱的人们,此时大都遇上了物资匮乏的困境。这般困境,在越是人数众多的聚集点便越是严峻。山谷十几个青壮冒险一行,就能取回度过难关的粮食,放在别处却只是杯水车薪! 兽妖带来的死亡威胁,也无法阻挡人们寻求活路的意愿。 可并不是每一个冒险之人,都能好运地避过兽妖,或是正巧遇上正道弟子相助。许多人从藏身处出来,侥幸取得的食物引得更多人冒险踏出,由此遇上败退南遁的兽妖罹难身亡不计其数。 若只是就此身陷兽口还不算最遭,一些人无比幸运逃脱劫难,慌不择路之下返回藏身之地,却由是引来了兽妖的瞩目,反而将聚集地暴露在妖物面前,致使整个聚集地的百姓尽数坠入黄泉! 无人主持之下,世道变得比兽妖肆虐之日更加混乱! 艰难的世道让人性面临巨大挑战,生存的重担碾压在每一个人的肩上,因为绝望而如同行尸走肉般冷漠之人,悲悯幼弱布施希望的至善之人,乃至崩断心弦堕入邪魔的作恶之人,在这其间比比皆是。 仿佛尘世已被仙神所弃,无人能看到前路在何方! 如此动荡不安的情势之下,中州以南人数最多的几个山间聚集处,近日里莫名多了一群行迹鬼祟的道人。 那些道人粗略看来似乎与平时见到的没有什么不同,一样为众人诵经、作法、布施符水。许是因为青云弟子亦是道家传承,显露人前时多穿道袍之故,聚集地中的人们对道人都十分敬重。 可这蓬发垢面的妇人对他们却极为警惕! 只因数日前,她的丈夫,自己年幼孩儿的最后依仗,便是跟随那些道人之后一去不返。她无法向人们诉说,她也没有能够帮助她的邻居亲友,因为他们都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她营地的人祈求过帮助,可其他人都只当她是疯了,并没有理会。 营地人数虽多,但却并未像之前那山谷众人一般相互扶持。与之相反,此处营地中的粮食都把持在富贵豪族的手中,寻常人为求一口食物都需忙碌不休,自也无人在意一个妇人。 饥饿让她变得虚弱。 哪怕她今天冒险离开了仙人留下的庇护范围,向山谷之外走出一段距离,仍旧没能寻到什么果腹之物。山谷中人数实在太多、太多了,周围凡是能够食用的东西,早就被人们收拢起来藏好。 妇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仄逼的居处,两个眼神诡异的男人让她一时骇然失态,她像是疯狂的母豹狰狞怒吼地驱赶了他们,匆匆奔回居处,小小的身影从干草里跑出来投入她的怀抱。 那一刻,妇人欢喜得几乎落下泪来! 她的孩儿,那是她唯一牵挂的孩儿! 然而小小的脸庞极度渴望地一句话,又将她打入了冰窖:“娘亲,我饿了——”静寂无声的夜里,妇人紧紧地搂着怀里瘦小的身躯,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妇人透过居处简陋的缝隙,看向黑沉沉的夜幕。 忽然,她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猛地低头一看,自家孩儿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东西在吃。妇人吓了一跳,连忙惊道:“你、你在吃什么?吐出来,快吐出来!”那孩子饿得极了,哪里肯吐? 妇人逼不得已用力捏开他的嘴,从其口中抠出没能嚼烂的一半东西,待看清之后,她骇得面无血色! 那是一颗丹药。 一颗从那些布施符水的道人手中取得的丹药! 此物早就在人群里暗中流传,说是神奇的灵丹,吃一颗就能抵得上四五天的饭食,就不会再感觉饥饿。可妇人却不敢用它,因为她亲眼见过的服下这种诡异丹药的,最终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包括与她熟识的左邻右舍、故旧亲人,也在一夜过后失去了踪影!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还会将这丹药带在身上,可眼下被她怀里的孩儿吞服,顿时勾起心中惊骇,焦急地去拍他后背:“你怎么能吃这个?它会要了你的命的!吐出来,快吐出来!” 可被那孩儿吞入腹中的东西,又其实轻易能够吐出来的? 何况这丹药不必其他,入腹之后化开,更无法催吐。倒是一直喊饿的孩儿,吞下丹药片刻时间里就露出满足的笑意,嘴里囔囔地道:“娘,孩儿吃饱了,真舒服!” 黑夜无声。 深邃的黑暗吞噬了仄逼居处的所有光亮。 黑暗之中,妇人惨笑一声,抬手将另外半枚丹药投入口中。奇异的感觉立时发酵,冰凉沁润的舒适在她躯体里扩散,空荡荡的腹中渐渐充盈起来。妇人被久违的饱食幸福充溢,脸上也不由露出笑容。 而后一日的疲倦袭来,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 和煦的阳光洒落而下,驱散了谷中的薄雾。 约莫天亮一个时辰之后,昨日出现过的两个男子鬼鬼祟祟地再度靠近此处。然而当他们悄悄地向着仄逼的居处望进去时,却不由得被空荡荡的干草弄得一愣,那对几乎坚持不下去,且无亲无故的母子,竟已然不在其中!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扫兴。 起初还以为那谨慎的妇人早早带着她的孩儿避了出去。可等了两日,再未见到过那对母子之后,他们只得放弃。有几日,这里被一个脏兮兮的老头占据,至于那对母子,早已被所有人忘却。 更无人会想到,这片区域最初住得是什么人,也不会关心他们究竟去了何处。 —— 南疆。 无名山野中蓦地一阵大风吹拂,将周遭林木压得低伏,却是天空上有一只灵气萦绕的仙舟落下。仙舟在距离地面数丈高度停驻,而后“嗡”地一声轻鸣,眨眼间收缩变小,两道挺拔英武的人影自其中浮现,其中一人熟稔地接过缩小的仙舟,放入腰间锦囊大小的口袋中。 此二人,正是一路追踪兽妖行迹南行的封亦与齐昊。 那只仙舟,乃是封亦下山时从朝阳峰取的一只“行云舟”。此宝经闫正会多番改良,已有诸般神奇功用。最显著的是速度提升,且布置篆刻了“聚灵阵”,使得操纵此舟只需极低的真元,便可御使而行,实乃长途跋涉之妙品! 封亦与齐昊两人都在与兽妖的激战中受了伤,有此宝代步,两人交互操纵,正可趁此机会休养。 故此等到长途跋涉结束,到达南疆距离焚香谷不远的地方以后,两人的伤势都好了个七七八八,不影响他们施展神通道法了。 原本对于这件威能不强,但妙用无方的法宝,齐昊有心夸赞几句。可等到了南疆,眼见兽妖肆虐之下千里无鸡鸣的满目疮痍,两人均感心中压抑,再无半点谈兴,只是多了几分紧迫的使命感。 当日下山时,焚香谷弟子前脚方走,他们便随即出发。 如是昼夜不停之下,他们到比焚香谷大部队先一步到了南疆。若非这份急切,他们也追不上溃散的兽妖主力。让封亦大为松了口气的,乃是兽妖残存主力并未如其他寻常兽妖四散溃逃,而是跟随在兽神之后返回南疆,再度重归十万大山。 少了那些难缠大妖的肆虐,正道弟子清理溃散的兽妖无疑更加顺利。 “南疆三州原本大多数地方都是人烟罕至的荒僻之地,经此浩劫,不知多少年才能恢复元气!”齐昊叹道。 封亦颔首:“兽妖不除,南疆岂能有安宁之日?” 齐昊也道:“不错。山州作为兽妖肆虐之始,受害尤甚,焚香谷的诸位道友恐怕要忙碌许久方能平定了。——我们追入十万大山,是否需要上门拜访?” 封亦沉吟着道:“我们俩虽昼夜未停,可焚香谷毕竟是他们的宗门驻地,这个时候定然早已有人回返驻守。”齐昊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若是如此,倒不好擅闯,那边先行拜访之后再入山吧。” 事实果如两人预料。 他们追得虽急,可焚香谷还是有部分精锐力量先行回返谷中,将其余大部分弟子护着受伤同门留在后面。两人现身之后登门,顿时引得焚香谷重视,然而他们却并未能够见到焚香谷谷主云易岚! 两人相视一眼,面露不虞。 以他二人此刻的身份,云易岚托词不见,显然太过怠慢! 上官策苦笑之下,无奈道出实情,原来云易岚竟不在谷中,而是带着焚香谷四把手吕顺与他的弟子李洵追入了十万大山! 两人再度相顾,皆露惊色。 齐昊更是动容道:“云谷主为大义而不惜身,可谓吾辈楷模也!”不管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能在兽神遁入十万大山之后,立刻予以追击,在齐昊看来担得起自己这一声赞叹。 封亦则默然未语。 因为他知道云易岚此人,绝非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能使出“血祭”的手段谋求力量,这样的人易与之辈?他在兽神败落之后立刻率领焚香谷退回南疆,又甘冒奇险追入十万大山,无疑是有着深沉思量与算计的。 从原本轨迹中看,此人甚至与兽神的复活都有不清不楚的牵扯,封亦对其忌惮占据多数! 不过当真上官策的面,封亦自不会肆意胡言。 毕竟,就此次浩劫焚香谷弟子拼死护道来看,他们之中的许多人与云易岚并非同道,仍担得起“正义”二字。 奇怪的是,上官策对于齐昊之言也不置可否。 此人道行精深且手段果决,为焚香谷立下赫赫功劳,算不怎么讨喜,但比起心思深沉的云易岚,他又显得正派了许多。许是正因为这一点,当云易岚觉察到他与自己理念有所悖逆时,便逐渐排斥他。 上官策本就喜怒显露于形,莫名被排斥之下,他也恼怒异常。 对于封亦、齐昊的来意,上官策并不意外。若是青云没有派人前来,他才会暗自惊讶是不是青云门之人暗中有所谋划,不愿让他们焚香谷知晓。 故此简短的寒暄之后,上官策道:“两位,十万大山有一秘地,曰‘镇魔古洞’。南疆自古有传言,道此秘地镇压着一个旷世妖魔,如今兽神临世,正应了这个传言。若我所料不差,那‘镇魔古洞’便是兽神的巢穴,此人伤重遁逃,所去最大可能之处便是此地!两位若蒙不弃,老夫遣一弟子为两位领路如何?” 十万大山能容纳那么多兽妖,显然疆域极其广袤。 若无人引路,又是在兽妖地盘,他们恐怕要耗费一些时间了。封亦本待拒绝,毕竟他手里的那件东西不便被焚香谷弟子看到。然而齐昊却不知此事,想到此行重任,自是越快寻到兽神的踪迹越好,竟一口应下。 封亦反倒不好再拒绝。 等上官策让领路之人前来,封亦一看,竟是旧识,想了想没在反对。反正兽神之后,“玄火鉴”对于他的作用微乎其微,又有“天烽”替代,届时见机行事便可。 上官策派出的焚香弟子正是燕虹。 自上官策与云易岚间隙生发后,他便将自己的心血从李洵身上撇开,而后重视其这位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女弟子起来。云易岚入山显然有所谋求,上官策得其谕令坐镇焚香谷,只好派出燕虹,即便无法横插一手,也得探明云易岚的谋求。 当着封亦二人的面,上官策自没有这般说。 他只道让燕虹为两人领路,并且竭力相助两人完成任务即可。燕虹没有拒绝,恭谨领命之后,行礼拜别,与封亦、齐昊一道从焚香谷玄关进入了十万大山! 【344】 镇魔古洞少年郎 幽深的山洞笼罩在深邃的黑暗之中。 唯有最深处一点火光,在一个奇异火盆之中静静地燃烧。火盆之中虽然没有燃料,可那火焰却分毫不受影响地燃着,有微弱的热力从火焰里逸散出来。 它是山洞里唯一的光亮,可却一点也不起眼。 跃动的火光之下,脸色白到几乎透明的少年斜躺在地面。他的目光十分平静,躯体的痛楚好似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幽深的眼眸之中没有颓败,反而像是蕴藏着笑意。 青云山的战败,于他而言却是绝妙的盛宴! 那柄同宗同源的古剑,那个勾连地脉伟力布下奇阵的奇思妙想,以及那墨绿道袍毅然决然的人! 如此华丽的盛幕,少年万分满意! 不愧是被他寄予厚望的青云山,不愧是天下一地的门派、惊才绝艳的人物!只是想起那柄剑,那种仿佛发自灵魂的共鸣悸动,少年妖冶的脸庞上又露出遗憾之色,他在为道玄深感惋惜。 没错,他的确是败了! 败得无可争议,且身负重伤。可少年并不为此担忧,因为伤势可以痊愈,但选择踏入禁忌领域的他,还能再度退回去么?深陷其中的他,还能窥见来时的道路么? “呵呵呵呵~” 静寂的洞窟里响起一阵笑声,那声音里却没有多少快意,反倒有着一种同为宿命纠葛的萧索。 他有一种预感,自己与道玄应是难有再度会面的机会了。 “吼~” 石阶之下,匍匐在地的巨兽听到笑声,疑惑地抬起头来。少年的眼眸在黑暗之中,也显得无比明亮。对上那双巨目,他失笑般摇了摇头,轻声道:“与你没有关系的,你也思考不来如此复杂的问题。无需担忧,我只是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话未落音,少年的神情蓦地有了些微的变化。 巨兽双耳微动,鼻端轻嗅,猛地翻身站立而起,阔口之中发出低沉的威胁声音,双目锁定在洞窟的来处。 稳稳燃烧的火焰,也似受到黑暗里的微风影响,忽闪着跳动了几下。 “咦,是你。” 少年苍白通透的脸庞露出些许意外,淡淡地开口。 来者潜藏的手段颇为高明,可在他的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随着少年的话语,洞窟来处的黑暗如若鲜活地一番抖动,显出三道人影来。明明有三个人同行,可少年却只道“你”。 不仅是因为白赤交错的华服中年渊渟岳峙,浑然气度让人无法忽视,更因为此人竟是“旧识”! 能被少年记下的人,放眼世间也为数不多。 可眼前这便是一个,因为他是焚香谷谷主云易岚! 在其身侧侍立,面上紧张遮掩不住的乃是他的亲传弟子李洵;另一侧肃容而立,严阵以待的,正是随他一道进入十万大山的焚香谷吕顺! 云易岚并未立刻说话。 其双目如鹰隼锐利地环顾周遭,而后越过眼前的神兽饕餮,落向它背后的红绸少年。云易岚的目光十分无礼,以毫不掩饰的恶意上下打量,细细地探知着少年身躯的底细。 “咳咳咳——” 少年咳嗽两声,唇角溢出鲜血,“诛仙剑阵”的奇煞伟力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的身躯,稍有松懈,便是一场让人血肉颤栗的痛楚。 云易岚注意到了这点,眼眸中精光顿闪,失声笑了出来。 少年静静地看向他。 云易岚表面平复下来,可双眼之中的炙热却怎么也掩藏不住:“你受伤了!” 少年淡淡一笑,点头:“不错,伤得不轻。” 云易岚昂然笃定:“‘诛仙剑阵’的力量在你体内肆虐,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你!” 少年再次点头:“是啊,并不好受。” 李洵对师父与眼前这可怖之人的平静对话有些疑惑,他一时未能明白师父的深意。可两人之间的对话,他却是能够听懂——眼前这掀起灭世浩劫的妖魔,如今重伤垂危,已然不比当日! 李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顿觉口干舌燥,紧紧地握住手里的“九阳尺”。 ——是要趁势诛杀这绝世妖魔吗?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个念头是何等疯狂,可在理智之外又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逐渐占据了他的心灵——兽神已经重伤!他的实力十不存一,这是铲除他的最好机会! 诛灭兽神,这将是何等荣耀?! 李洵的眼神炽热,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 然而少年对于云易岚身边的两人没有多少印象,注意力也从来不在他们身上。他有些好奇地盯着云易岚,问道:“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李洵呼吸一炽,手中紧握的“九阳尺”充盈着法力。 不止是他,另一侧的吕顺也将法力灌注到法宝之中,只待云易岚一声喝令便立时攻出! 然而云易岚的答复却让两人瞠目结舌,只见他摇了摇头,道:“不。” “师父?!”李洵禁不住焦急出声。 云易岚摆了摆手,目光仍在少年身上,神情严肃而认真地道:“我来此,是向你取回一件东西!” 少年道:“什么东西?” 云易岚目露精芒,一字一顿地道:“‘八凶玄火阵’!” 少年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冷漠地道:“你怎知我手中有此物?” “我自是知道!”云易岚双目紧紧地锁定在他那妖冶的脸庞上,“黑木祭司也许禀报于你,那是约定之中,属于我的应得之物!” 少年神情微动,嗤笑出声:“黑木的允诺中,会有‘八凶玄火阵’?” 云易岚跨前一步,身上沉凝的威压激得饕餮应激般嘶吼一声,他却浑不在意,而是咄咄逼人地看着少年:“如今我想要的只此一物!把它交给我,把‘八凶玄火阵’的一应布置操纵之法,诸般核心紧要全都交给我!只要东西到手,我发誓立刻离开,便是焚香谷弟子也绝不会贸然闯入十万大山相扰——我知道你有!那么,你的答复是?” “师父——” “住口!” 李洵心中一颤,望着云易岚双目红赤几近癫狂的模样,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只觉眼前之人陌生得让他害怕。吕顺张了张嘴,忽地伸手拉住李洵,与他摇了摇头之后退开数步。 云易岚无暇在意其他,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呵呵~” “呵呵呵呵呵~” 少年深深地望着他,忽然发觉这一切委实有些好笑。只是没等到他答复,洞窟来处忽然传来突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竟是向着此处而来。 云易岚面色嚯地一变,手掌微屈虚握住神兵法器,回身厉声喝道:“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给本座出来!” 然而那人如若未闻,脚步声依旧如故,不急不缓地走着。 当脚步声停止的时候,洞窟之中蓦地多出一个人来。 如李洵、吕顺,对此人的现身万分惊悸,因为他们修为不够,竟未能看破此人的出场方式。 云易岚看清了。 也正是因为看得清晰,云易岚方才为之动容,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身法,能举重若轻地做到如此地步,此人的修为竟不再他之下! “阁下是谁?”云易岚凝声问道,声音里没有了先前的肆意,“到此前来,所为何事?!” 那是一个身材极高的老者。 其身穿雍容华贵的暗色锦袍,面容矍铄,脸上皱纹极少,面相与他气质看起来竟要年轻许多,整个人充盈着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气息。 他转头看了云易岚一眼,随即忽略过去,再度看向前方的少年。 少年脸上淡漠的神情在此刻敛去,从始至终,他都未曾露出过沉重艰难的神情。然而此刻,面对这神秘之人,少年面露凝色,强自忍着痛楚缓缓站立而起,脊背挺拔如同一支长枪! 神秘人打量着他,缓缓开口:“把东西交给我。” 少年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妄想。” 神秘人目光一冷,整个洞窟都随着他神态的变化而温度骤降:“如今我亲自前来,你觉得自己还有选择的机——”话为说完,被其无意忽视的云易岚怒不可遏,怒声斥道:“哪里来的狂徒,连本座的东西也敢争抢?” 怒喝之中,掌心光芒闪烁,应着怒斥云易岚一掌拍出! “聒噪。” 神秘人眉头拧起,恼怒一般反手攻出一掌! 霎时间,洞窟中阴风大作,浩荡的玄阴之力汇聚成一式诡谲的神通,破开了云易岚试探的玄火,以滔滔不绝的声势倒卷而回! 这是云易岚未曾料到的一遭,连忙运转玄功,接下那一式神通! 待声息渐止,云易岚显出身形。他微微一震,将身上挂着的玄冰震碎跌落,目蕴寒意:“‘玄阴鬼气’!我道是谁,原来是贼心不死的魔道妖人!” 神秘人也对云易岚骤然展现的实力颇为意外。 从方才的一击观之,此人在境界上,居然与之前大战那一场的对手相差无几!多年未曾出山,难道世上已到处都是这等修为之人?于是顿了一下,神秘人沙哑的嗓音道:“你是何人?” 云易岚双眼微眯,道:“本座乃是焚香谷现任谷主云易岚,你又是何人?” 神秘人似沉吟地回想了一下,点点头道:“原来是你——怎么,你要阻我?”云易岚见其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心中愠怒,可想到此人显露的修为,他又十分忌惮,闻言冷声道:“到底是我阻你、还是你阻我尚未可知!兽神祸乱天下,其罪孽滔天,他手中的东西又岂能就此流传出去,再度遗祸苍生?!” 神秘无视了其中没有意义的言辞,锁定其中关键,随即神色一冷:“你,也想要那件东西?!” 云易岚分毫不让:“‘八凶玄火阵’本座志在必得!” 神秘人面上神情少见地愣了一下,随即以古怪地眼神看了他一眼:“‘八凶玄火阵’非我所欲,你想要,自去取便是。”云易岚闻言也大为意外,本来十分怀疑,可看此人桀骜模样不似作伪,沉默下来。 “你,到底是何人?” 神秘人转过了身去:“吾名阴砚,骨殿殿主!” 云易岚心中一惊,暗自思索这神秘的“骨殿”为何物,却忽地听见一阵肆意的低笑。 那是被两人视作囊中之物的红绸少年。 他笑得极为奇怪,似是压抑,又似极为荒谬与痛快! 那笑声起初不大,可随着两人一齐看向他时,那笑声愈发止不住,仿似见证了某种万分可笑的闹剧,让他连伤势也顾不上,直笑得浑身打颤! 云易岚心中微凛,喝道:“你笑什么?!” 少年微微摇头,狂笑难止:“我、我啊,自是笑可笑之人了!——玲珑啊玲珑,你总是认为诞生于污秽的我天生邪恶,无法可制!孰不知,今日一见,人性之傲慢贪婪吾何能及?大谬,大谬啊!” 他笑得眼中留下了泪水! 仰头望着漆黑的洞窟岩顶,笑声渐止,转为某种让人颤栗的寂寥与悲戚:“你将自己的性命也舍去,只为庇护天下苍生远离邪恶污秽,岂知天下苍生为求力量自甘堕入其中!如此之世,哪里值得你拯救?!” 少年的身躯之中,澎湃妖力沸腾起来! 当他低下头来,再度看向两人时,他那清秀妖冶的脸庞淌下一道道漆黑的血痕,那是妖力不再压制伤势之后,体内“诛仙剑阵”的奇煞之力造成的伤害! “你们不是要从我这里取走所欲之物么?” “呵呵呵——” “那么来吧!” “不管是‘八凶玄火阵’,还是两世洗练的‘始玄源炁’皆在我的手中!想要的话,那么就亲自来我的手中取吧!” 无尽妖力喷薄而出! 在狭窄的洞窟里,形成一阵浩浩荡荡的风暴! 洞中唯一的一点光亮蓦地暗下,深邃的黑暗笼罩了整个洞穴。云易岚暗叫一声“不好”,连忙飞身而退。以他的修为,区区黑暗自然无法阻止他视物,真正让他一瞬之间陷入茫茫黑暗的,是那兽神陡然使出的妖法! 怕遭到算计袭击的云易岚,以最快的速度躲避开去! 而那位骨殿殿主、阴傀宗现任宗主阴砚却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兽神此时重伤的状态绝对不假,他这般肆意使用妖力,只会加剧自身的灭亡!可他是那般莽撞无脑之人么? ——除非,他有某种能够逆转局势的底气! 等等! 阴砚脑海里掠过灵光,他蓦地想起什么,连忙纵身出手,朝着此前一直龇牙咧嘴戒备,却并未被他放在心上的神兽“饕餮”攻去! 轰隆! 一击落下,碎石崩飞! 而那饕餮早已不知去向! 阴砚低喝一声,运转浑厚如海的法力,将自身感知增长到极致,而后循着诸般轨迹运掌狂轰乱炸,整个洞窟都随之震动起来! 然而,落空,落空,还是落空! 那兽神到底有何逆转绝技,居然频频躲开他的追击?阴砚气急败坏,再度一掌挥出!可这一掌却没能落下去,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臂握住了他的手腕,某个压抑着无尽怒火低沉嘶吼道—— “你,这是在寻我么?” 火光忽闪,黑暗一消! 妖云浮动间,露出兽神形貌大变的庞然身躯! 【345】 黑山倾覆火龙出 阴砚一个失手,竟让兽神抓住了他的手臂! 此人极为果决,当即神情一沉,立刻酝酿起某种激进爆裂的邪法。兽神敏锐地感知到了对方法力急剧奔涌汇聚的迹象,冷笑一声巨手挥使,阴砚顿时如同石砲弹一般倒飞而出,轰地一声合身撞入石壁! 如此攻势,自不至于让阴砚受伤。 可碎石尘土兜头落下,也让这鬼气森森的魔道巨擘万分狼狈! 阴砚铁青着脸,浑身气劲一震,抖落身上碎石尘土。而后看清兽神模样,便是以他见多识广的阅历也不由得心中一震,面上显出诧异与忌惮的戒备神情。 妖云如焰,缕缕腾跃,萦绕四周! 在那妖云之间,神兽饕餮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兽神此刻让人万分惊悸的形态。那是兽身人相的奇异姿态,也不知兽神到底用了何等经天纬地的绝世秘术,竟使得神兽饕餮化为了他身躯的一部分! 兽神四足踏地,巍峨雄壮,正是饕餮的身躯。其身与饕餮相融,自神兽脖颈出伸张的不再是那颗丑陋的脑袋,而是兽神袒露在外的健硕上半身。在兽神腹部往上,有一副狰狞的青色纹身,纹饰的正是饕餮头颅,其形巧夺天工那般与饕餮身躯相连,远远望去,好似饕餮仍自完整存在一般。 如此形状,可谓古怪出奇而又让人脊背发寒! 偏偏多看几眼,又让人产生一种和谐的美感,仿佛眼前不是什么畸形的怪物,反而是天然便存在的奇异生灵。 饶是云易岚贵为一派之主,见到兽神全新姿态也被惊得倒吸一口气,骇然失色道:“这、这是什么邪法?” 阴砚脸色虽然难看,比起云易岚倒是多了几分沉稳。 见到云易岚骇然,不知为何阴砚心里莫名一阵舒畅,大为迥异地开口说了句:“此乃上古巫法秘术,你不认得?” 云易岚面上一滞,可随即又是心中一热——上古巫法?传言南疆巫术便是上古巫法的残存之术,若是能够取得此术,焚香秘法岂不是能够更进一步?! 焚香谷地处南疆,又与南疆蛮族比邻而居。 数百年来,焚香谷取长补短,也吸收了许多南疆巫法传承之中的秘术。譬如今日焚香谷最擅长的玄火之道,就与古巫秘法脱不开干系! 就在云易岚因为上古巫法而心神波动时,洞窟里忽地亮起一阵刺目的光芒! 云易岚目光半眯,仍觉得光华刺眼,连忙又以手掌半遮。 可当他感知到那光芒之中传出来的熟悉气息,不由得脸色惊变,失声道:“‘玄火鉴’怎会在你手中——呃,等等,此物是?” 云易岚的“斥责”刚刚出口,却忽地看清兽神手中悬浮之物——那是一个神异而灵性的古盆,通体灵光生辉,有种时光沉淀的荒古之感。一团白炽夺目的火焰在火盆上熊熊燃烧。 云易岚面上微赤,他认出那火盆正是起先放置在洞窟角落,用于照明的不起眼之物。如今看来,那哪里是什么不起眼的照明火盆,分明是一件能够与焚香谷“玄火鉴”媲美的绝世神物! 亏得自诩见多识广,不想居然走眼了! 任由二人如何心思变化,兽神的动作从始至终便没有过半分停滞。 身躯巨大话之后,兽神妖冶的少年模样,也变作了煞气凛然的威武模样,滚滚妖云如同黑色的焰火,在其举手投足之间洒落,俨然一副绝代妖魔之相! 那只火盆随着他双手高举,而后一瞬砸落! 洞窟里好似地陷天倾般一声巨响,山石崩裂,岩窟动摇,地面之上竟被火盆一击印下一个岩浆滚滚的空洞。 那个孔洞只是一个引子! 兽神魁梧的身躯擎住火盆,目蕴焰色,口中呢喃般念出一段古老的咒文。云易岚初时惊疑,莫名感觉一阵心悸,随着咒文一出,孔洞中的岩浆如有活性一般爬出,以神秘的纹路向着洞窟四方八方漫延—— 云易岚悚然一惊,失声喝道:“快、快阻止他,那是‘八凶玄火阵’!” 可恶! 云易岚以最快的速度,仓促运起周身法力轰然攻出。由于传承的失落,神秘的“八凶玄火阵”遗留下来的信息极少。故而亲见兽神吟唱咒文,启动“凶阵”,他一开始都没能反应过来,只是莫名感觉心惊肉跳! 等他意识到那种致命的熟悉感从何而来时,再度出手,显然就十分仓促。 呼~ 兽神吟唱的咒文并未被打断,他那双被兽性充盈的双瞳,冷冷地锁定在云易岚的身上。 而后低吼,出掌! 浩瀚法力轰然爆开,那威势全然出乎云易岚的意料,仿佛他此刻面对的根本就不是重伤垂危的对手,而是那个青云山上凶威浩荡的绝世兽神! “杀——!” 云易岚手段齐出,经脉里奔涌的法力如若浪涛,被他催使到了极致!然而由于最初的仓促,他终是没能敌过此时状态下的兽神,似是羞恼,似是不甘那般轰然震飞! 兽神无暇追击,甚至连片刻喘息也没有,便立刻感觉到另一侧的致命袭击悄无声息地降临! 是阴砚! 此人修为犹在云易岚之上,便是桀骜的兽神也不敢小觑,双手托举异宝“聚火盆”,引动洞窟里那为众人带来莫名威胁的奇阵之力,轰然迎向阴砚的狠辣袭击! 轰隆! 咔嚓—— 哗啦! 霎时间,洞窟中狂风呼啸,石块崩飞,地动山摇! 隐约之中,似还能听到两道低微的惊呼与惨叫,只是如此剧烈的余波之中没有人在意。汇集了饕餮、兽神、聚火盆与法阵的一击果然不凡! 便是阴砚,竟也被反震之力撞得一退,踉跄之间几乎没能站稳。 反观兽神亦然! 聚火盆在剧烈的碰撞之下,发出刺耳的颤鸣,那跃动不已的火焰都被无形的风压压制得几乎熄灭!兽神四足紧紧抓住地面,身上鲜血淋漓,胸腹间饕餮青色的纹身沾染了这鲜血,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然而兽神的眼眸之中,确实无情的戏谑嘲弄——那亘古苍凉的咒文,竟仍然没有停息! 呼! 聚火盆上,飘摇欲熄的火焰忽地一下恢复,甚至火焰愈盛! 云易岚惊骇地看向地面,那向着洞窟四方漫延的火焰已然勾勒出完整的阵图,八个阵法区域之中,一个个形貌狰狞的凶神显出神相! “不!” “快阻止他!” 云易岚焦急万分,若当真让兽神将“八凶玄火阵”的威能发挥出来,他便再无机会取得自己想要之物了!阴砚修行的乃是至阴至邪的功法,此刻感受更甚,也知道阵法一成,有属性压制之下,自己恐怕将无法夺取“始玄源炁”! 兽神冷冷地笑着。 面对两人倾力一击,他不慌不忙地御使“聚火盆”,操纵荒古奇阵的伟力。八座凶神神相在奇阵加持下,立时活跃,其中两个眼射凶光,迎向云易岚;另外六个则一齐涌向阴砚! 上古巫法! 出世则焚烬万物的奇阵! 看着云易岚被两道凶神之相逼得不住后退,气急败坏却全无办法,他最拿手的“玉阳”修为,玄火秘法,又岂能比得过“八凶玄火阵”的威能? 阴砚倒是从容得多。只是他的属性正好被至阳至刚的火焰克制得死死的,一时竟也挣脱不得。 兽神此时方得短暂的喘息。 望着阵法之下狼狈不已的两人,兽神忽然生出一种熟悉的既视感,心生古怪,暗道当初在青云山,面对“诛仙剑阵”时,不也正如此刻的两人么? 他不由失笑。 都道“人定胜天”,岂知这天地伟力,哪里是凡俗个体能够抗衡? 兽神心中忽地生出一种萧索之感,意兴阑珊——罢了,便由这天地的终极伟力,埋葬过往一切吧。 兽神瞳孔里显出疯狂,再不顾自己与饕餮的压力,生生压榨出体内的最后一丝潜能,将其尽数化作能够执掌的妖力。而后,以这汇聚如洪的妖力作为杠杆,轰然撬动了沉寂万年的地脉灵力! 那一瞬,天地悲泣! 地底深处迸发出一种无可阻挡的浩瀚伟力,喷薄而出! 吕顺乃是机警之人,在兽神姿态变换,两人伤在激斗余波之中后,他便果断地选择了撤退。显然经过那一次激烈的碰撞,他已然认识到有些战斗不是他能够掺和的,便是旁观也不能! 李洵模样更加狼狈。 两人刚刚退至镇魔古洞的入口,前方十丈之外,便是阳光普照的光明。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两人动作如出一辙,皆不由自主地脚下一软,跌坐在地。沉寂无数年的镇魔古洞,那座巍峨耸峙的黑山,竟在此刻如同巨兽复苏,猛烈地抖动起来! 吕顺心中警兆大作,慌忙地道:“不好,快走!” 可是当他欲要夺命奔逃,才骇然地觉察到异样,自己的身躯好似背负了万钧重担,艰难地站起身后却连一步也跨不出去! 李洵表现更糟,他在地上拼命地使劲,却连站起来都无法做到! 十丈之外,光线明亮诱人。 明明近在咫尺,可对于他们却如远在天涯! 李洵唇舌干燥,怔怔地转向吕顺:“师、师叔,我们出不去了么?” 镇魔古洞之外! 无形的伟力从地底深处复苏,天地之间风云变幻,雷霆震鸣!那呼啸的狂风之中,好似蕴藏着千万神魔的哭嚎嘶吼!黑山所在,方圆数十里内,皆有一股无法避开的灼热涌现,且越来越盛! 如此之景,堪比当日兽神复出! 显然天地间,又有某种不可揣度的荒古异物即将诞生,连天地也为之震动! 山林间的无数鸟兽虫豸、万千妖物,皆在此时惊慌失措地奔逃,哪怕往日天敌近在眼前也视若不见,只愿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远离那座即将复苏出可怖之物的黑山! 万物生灵,唯有镇魔古洞入口的石像,一如既往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诸般纷乱万象,在地底深处传来的一声高亢怒吼之下,忽地齐齐静滞—— 昂! 那是一声带着洪荒异种的桀骜,带着无可违逆的威严,以及沉寂无数年愤怒的龙吟! 龙吟浩荡,冲天而起! 冲破了先前变换聚集的乌云,击散了纵横的雷霆,吹散了席卷的狂风,天上地下,唯余灼灼烈日与那一声慑服天地的怒吼! 山林中气候陡然炎热,仿佛从湿冷的春秋一下步入炎炎夏日。 林木承受着无形炎力的炙烤,那葱郁茂盛的枝叶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干燥!镇魔古洞之上的黑山,以剧烈的幅度开始抖动,一块一块的巨石轰然崩裂,而后在无形的巨手撕扯中下沉! 石破天惊! 地崩山摧! 天空忽地笼罩上一层鲜艳的橘红色,光源所在正是不断坍塌下陷的黑山,远远望去,便似地上忽地多了一颗大日,散发出毫不逊色于天穹烈日的灼灼光华。 周遭山林间的气温越来越热,越来越高。 一些原本就枯死干燥的树木,在此情景之下居然冒出缕缕黑烟,并有细微的爆响声音传出! 嘭、嘭! 黑山越陷越快,两道狼狈的身影蓦地从山体之中冲出来。 那正是云易岚、阴砚两个,原本心高气傲的两人,在此情境下居然放下脸面,选择了暂时联手。因为就在他二人挣脱山体飞出之际,黑山中间位置蓦地向下一沉,可怖的灼热气浪汹涌四散,一颗恍如燃烧着火焰、色泽明亮刺目的龙首,如山一般巨大,挣脱山体钻了出来! 昂——! 霎时间,数十里的山林哗地应声齐燃! 震天的龙吟掀起无穷热浪,那热浪哪怕只是呼吸一口,便会立刻将人的五脏六腑灼烧! 云易岚骇然失神地望着这一幕,口里喃喃地道:“八荒火龙,居然是八荒火龙——” 他是知晓“八凶玄火阵”部分威能的,便如在焚香谷玄火坛,他就能以“血祭”为手段,召唤出神秘的火焰异兽为己用。兽神拥有完整的阵法传承,在他看来,或许对方也会召唤出更加厉害的异兽作为助臂。 原本以为自己猜想对方能召唤出那八尊凶神,已经是极尽想象力,谁知对方竟能发挥出超越此阵极限的力量,将传说之中的“八荒火龙”也召唤了出来! 八荒火龙! 出则焚尽世间万物,生灵俱灭! 如此可怖之物,居然不止是一个传说? 云易岚只觉冷汗直落,可此地气温已然高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便是有汗,也在一瞬之间蒸发干净! 黑山倾覆已尽,原地只留下方圆数十里的广袤熔岩湖泊! 湖泊之上,八荒火龙探身半出,沐浴岩浆正自虎视眈眈! 【346】 直面八荒玄火阵(一) 极速行进中的三人忽然警惕地停住脚步。 齐昊握住了仙剑“寒冰”,侧身凝神,似是细细地分辨着什么,而后谨慎地回身与同伴道:“你们感觉到了么?” 山林之中,一片沉寂。 然而在这十万大山之中,沉寂原本就是异常! 封亦肃然点头,道:“是有人斗法的波动,能传到此处,恐怕斗法之人绝非寻常!” 作为两人领路的燕虹修为略逊一筹,可远方交手的动静愈来愈盛,燕虹也能清晰感知。她仔细地辨认了一下方向,清秀面容蓦地一变,惊道:“那是黑山镇魔古洞的方向!” 齐昊从燕虹的神情变化中猜到她的担忧,奇道:“莫非,那是云谷主在与人动手?”先他们一步进入十万大山的正道中人,能有如此神通者,除了云易岚别的人也做不到。 而能够与他作为对手的,显然只有兽神了! 三人一想到青云山上兽神的绝世魔威,无不面色凛然,万分忌惮。即便对方已经伤在了“诛仙剑阵”之下,可三人没有谁会因此小觑于他! “走,加快速度!”封亦轻喝道。 三人纵身而起,脚踏树木枝干飞跃,而后各自祭起法宝御物低飞。 十万大山乃是兽妖的地盘,哪怕兽妖遭受重创,也不宜张扬的御物飞行。可眼下情势紧急,兴许云易岚已经与兽神交上手,他们便也顾不上那么许多。 然而三人刚刚御物飞过两座山谷,蓦地见到天际一亮。 最前方引路的燕虹低呼一声:“你们看,那是什么?” 封亦抬头望去,远处天际墨云翻滚,雷霆刺目,俨然一片风云震荡、天地变色的情景。没等他寻思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见一道刺目的橙红光晕冲破乌云,将远方天际染得一片通红! 封亦满心惊讶。 能在这么远的地方都看得清楚,得何等程度的术法才能达到如此地步? 等到下一刻,三人陡然感觉到一股致命的危险气息,那是面对无可抵御的绝世凶物的本能颤栗,如芒在背!三人惊骇地面面相觑,他们的心中,莫名地响起一声荒古愤怒而咆哮! 封亦灵光一现,福至心灵般脱口道出它的名字:“难道是‘八荒火龙’?” 燕虹与齐昊目光一齐向他汇聚而来。 “玄火坛”乃是焚香谷禁地,“八凶玄火阵”的终极奥秘,自不会被其他弟子轻易知晓,燕虹虽生长在焚香谷,却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倒是齐昊继任龙首峰首座,对这名字似有些印象,却又一时想不真切。 封亦有些焦急起来。 世间能够召唤出“八荒火龙”这等上古洪荒异兽的,从古至今都只有两个人,玲珑巫女去世之后,便只剩下一个。是以封亦无需思考也知道召唤“八荒火龙”的是谁! “没时间细说了!” “如果真是‘八荒火龙’,云谷主与之对上恐怕要吃大亏!” 只说吃亏,封亦已经是看在焚香谷面子上口下留情了。云易岚再是厉害,对上启动“八凶玄火阵”的兽神也唯有死路一条! “两位,我先走一步了!” “天烽”剑应声而出,封亦话音未落,便已然陡施神通,一跃与剑相合,化作一道耀眼的赤红光芒极速遁去,瞬息消失! 见封亦如此慎重,齐昊与燕虹也知定是形势危急,不敢耽搁,纷纷御物追去。 全力御剑之下,封亦的速度当真风驰电掣,疾若流光。齐昊明明只比封亦慢行一步,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在不断拉开。哪怕他将“太极玄清道”运转到极致,“寒冰”仙剑绽放出璀璨夺目的灵光,仍旧无法拉近一点距离! 从“七脉会武”之后,齐昊便再无与封亦交手的机会。 借助龙首峰雄浑底蕴突破到“上清境”以来,齐昊虽然低调,可实则修为一日千里,进步斐然。 别的不说,单看此次兽妖浩劫,七脉首座中风回峰曾叔常、落霞峰飞云道人皆受了重创,齐昊这位晚辈,却能够在激战之中保全自身,还能与封亦一道千里南行执行重要任务,便知道他的修为早已今非昔比! 可不比不知道,今日御剑一比,齐昊方才震惊地发觉,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在进步!虽然他与封亦修为皆在“上清境”,可齐昊莫名有种感觉,像是自己与他的差距不仅没有缩小,反而在不断增加! 好比这御剑! 虽然御剑的速度无法完全代表修为,可它却是一条能够清晰比对的标准! 隐约间,齐昊感觉到了他与封亦最大的差距,并非是修为或者法宝仙剑上的差别,而是剑道境界! 且不说齐昊此刻的心绪,封亦御剑疾行,飞驰一阵之后,远处天际的异变逐渐清晰。 接连翻越多座山脉,封亦从身化遁光的状态脱出,震撼地看着前方。 方圆数十里的山林皆陷入大火,火焰熊熊,汇聚出无穷的热浪席卷四方。生活在山林中的生灵早已遁逃,速度迟缓的已经失去了逃脱的机会,顷刻间便被火焰淹没。 漆黑的浓烟翻滚如云,直冲天际! 只是山火当然无法阻挡封亦,真正让他震惊的,乃是山火之后,那一片放眼不见边际的熔岩湖泊!以及湖泊上空,那条远远望去便心神震慑,下意识心中惊悸难安的火焰巨龙! “真的是八荒火龙......” 封亦心中一沉,暗道不妙。 虽然他不喜欢云易岚这般心思深沉且行事不折手段的阴险之辈,可不管怎么说,此人也是焚香谷谷主。若他就这么轻易陨落在兽神手中,焚香谷无疑要遭受重创!于正道而言,也是失去一臂。 故此封亦纵身越过山林火线,继续向前,落在一座略高的山丘之上。 此处已经被山火焚烬,周遭各处仍然有温度极高的火炭,不过那些炎力对封亦造不成什么威胁。落下之后封亦极目远眺,果然在八荒火龙身下寻到与之抗衡的人影。 “咦,怎么有两个人?” 封亦定睛一看,其中一人金赤华服,正是焚香谷谷主云易岚。另一个气质阴戾,神情桀骜,却是个面相显得年轻的陌生老者。 八荒火龙体型巨大,法力无穷无尽,哪怕只是简单的一举一动都蕴藏着无穷力量,需要严阵以待。且此地借助地脉熔岩,布下了旷世奇阵,在阵法威能的加持下,两人逃也无处逃,打也打不过,明明是煊赫一方的绝代人物,却在火龙肆意的猛攻下疲于应对。 甚至不得不与相互看不上的另一人联手! “是‘八凶玄火阵’么?”封亦感受着熔岩湖泊上,那无处不在的熟悉感觉,与当初在玄火坛感受到的阵法威能同出一源。只是眼前这个阵势,比起玄火坛当日显露的可要厉害太多了。 “真不愧是灭世级别的奇阵,居然能在深山中造就出如此可怕的熔岩湖泊!”封亦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蓦地,他想起原本轨迹中的信息,心中一震,“等等,原本轨迹中,十万大山唯一一处布置了‘八凶玄火阵’的地方,只在黑山镇魔古洞!难不成这里就是——” 满心震骇之下,封亦一跃跳上块火焰炙烤得滚烫的巨石,仔细搜寻起来。 此处不得,他又围绕着熔岩湖泊,飞速疾行。这湖泊大的惊人,粗略估计,怕不有方圆数十里大小!片刻之后,封亦在一处原先是山谷的地势停住脚步,目光远眺,落在湖泊边上一座青灰石像之上。 石像雕塑的是一位容貌绝美的女子。只是由于时间太过久远,风吹雨打之下使其万分沧桑,外表也变得粗糙。可女子的神态仍然留存,其面容温柔祥和,目光如水,定定地守望着前方。 而她的前方,正是那一片广阔的熔岩湖泊! 传说,镇魔古洞的入口,巫女玲珑化身石像守卫在此。封亦想到此处,心中一突,双眼瞪得滚圆那般望向湖泊——难不成,这熔岩湖原本就是那黑山镇魔古洞所在之地? 那“八凶玄火阵”,生生将一座山脉熔化成了岩浆? 封亦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然而怀中“玄火鉴”温热氤氲,灵性所指,正是那面朝湖泊的石像女子。法宝有灵,自是能认出将其炼制出世的主人,哪怕此刻她已经只是一座石像。 至此,封亦再无疑问。 此地居然真的是镇魔古洞所在! 阵法之中激战尤酣,封亦回过神来,不由对那老者万分好奇。能与云易岚联手对付八荒火龙,怎么看也绝非易与之辈。待他细看之下,封亦更是惊讶地觉察到此人比起云易岚,仿佛强出一筹! “等等,他用的手段——”封亦瞳孔一缩,而后一字一顿地切齿道,“玄阴鬼气!是阴傀宗?!” 不怪封亦一时没有认出来。 实在是阴砚的至阴至邪之力,在八荒火龙面前被克制得太过厉害。为保持自身实力,他将每一分力量都控制到了极度细微之境,以至于根本没有多少逸散于外。 封亦也是连番细看之后,方才觉察到此人的来路! 观其手段,竟远远超过封亦此前遭遇的阴傀宗门人,再加上那一身连云易岚也有所不及的道行,封亦立时锁定了一个从未现身的人物——阴傀宗宗主! “莫非就是此人?”封亦神情变换,握住“玄火鉴”的手微微一松,“云易岚怎么会与阴傀宗的人联手?” 封亦与阴傀宗有大仇! 原本想以大局为重,伺机插手战局,以“玄火鉴”影响八荒火龙,进而扭转形势的心念顿时止住。云易岚此时的立场究竟是什么?封亦拿捏不准,尤其这家伙本就无法测度! 对于封亦的到来,云易岚、阴砚,乃至操纵阵法与八荒火龙的兽神全都知晓,他也未曾隐藏自己的行踪。 只是三人激战已然到了白热化,无论是谁,都需要投入十分的精力应对。兽神驱动八荒火龙的杀意,可不是轻易能够承受,少有大意,便是殒命当场也十分正常! 云易岚自是认得封亦。 虽然以封亦的修为,云易岚不觉得对方能够插手这般层级的决战,可他若当真出手,却能够打破三人之间的僵持与平衡,为云易岚脱身争取机会。 谁曾想,封亦到来之后,既未言语,也未参战,只是绕着熔岩湖转了半圈,似在寻找机会。 然而巫女玲珑亲自布下的大阵,哪里有什么万全的机会? 封亦的迟疑让云易岚一阵懊恼,可又全无办法。此人虽然年轻,却是青云一脉首座,他既然旁观未动,自己便是冒险分神出言,他也未必会听从! 云易岚、阴砚两个压力巨大,操纵八荒火龙的兽神压力更甚! 以一敌二,又是世间罕见的绝顶高手,若兽神安然无恙自不会畏惧,可重伤之下便力有不逮了。若非“八荒玄火阵”委实厉害,兽神早就压制不住眼前这两个厉害的家伙! 即便此刻他处在上风,自身心神消耗也接近极限。 尤其被其依仗的神兽饕餮,不仅分担妖力损耗,还要承担那无法驱除的“诛仙”邪煞之力,激战到现在,它也精疲力竭,损耗巨大! 如是种种,再加上封亦的到来,兽神沉吟之下做了决断! “昂——!” 久战不下怒火熊熊的火龙,陡然感觉到阵法中注入了一股沛然之力,那力量让它舒适得不禁一声长吟! 而后,滚滚玄火以更胜三分的威势,向云易岚、阴砚笼罩而去! 阴砚脸色惊变,再无从容。云易岚更是骇然失色,狼狈应对!阴砚是被至刚至阳的属性克制,云易岚则是同源力量层级与量级统统逊色,几番遮掩之下,被火龙一式神通命中,玄火倒卷,震出了内伤! 再看八荒火龙翻转腾飞精神奕奕,分毫没有半点颓色,继续久战下去注定败亡! 云易岚大业未成,哪里肯就这么窝囊死去? 当即也不顾什么前辈脸面,正待出言哄封亦入阵,蓦地远处两道流光飞坠,竟是又有两人抵达战场! 更让云易岚欣喜的是,那两人之中有个熟悉气息,正是焚香谷出身的弟子! 云易岚也来不及分辨那是谁,运气存腹,昂扬放声:“徒儿,速速前来相助为师铲除此獠!” 刚刚落地尚且心神震撼的燕虹,听到那云易岚回响之声,没有什么犹豫,立时飞身而起:“是,师父,弟子遵命!”下一刻,青色灵光包裹的身躯便闯入岩浆湖泊的上空! 齐昊一时没看到封亦所在。 见燕虹入阵,他也没多想,御剑紧追而去。 刚刚闻讯转至的封亦见到两人干脆利落的入阵,惊得一时没反应过来,心中直如万千神兽奔腾无言以对!——你们一个火行神通层级不足,注定碾压,一个修行寒冰之道全然被克制,也敢贸然闯入“八凶玄火阵”?都不要命啦?! 【347】 直面八凶玄火阵(二) 确如方才之言。 “八凶玄火阵”在兽神手中发挥到了极致,生生以八荒火龙,一己镇压云易岚、阴砚两个绝世大能,让他们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 只是云易岚、阴砚两人也非善于之辈。 兽神全力对付他们,已然倾尽所能。三人之间早已形成某种均衡僵持,皆不愿这般僵持维系下去,又不可擅自变动打破僵持。因为谁都知道,贸然揭开最后依仗的,定会遭受到最严重的打击! 云易岚自也意识到如今的微妙局势。 擅自打破均衡乃是冒险之举,可他别无选择,就此僵持下去更会将其与另外两人一齐拖入共同毁灭的深渊!他云易岚大事未竟,焉能就此逼入绝境? 是以云易岚心念急转之间,想出一法。 既然自己不好妄动,那便由外力介入,打破这般僵持!冒冒失失撞入此地的燕虹成了云易岚的牺牲品,云易岚甚至没有认出她来,便立时喝令。 而燕虹出于对云易岚的信任,毫不犹豫便闯入了阵中! 甚至连未曾提防的齐昊也着了道,紧随燕虹身后进入了“八凶玄火阵”!两人一入阵,立时感觉到八荒火龙那毁天灭地般的威能,如高不可攀的山岳沉重地覆压而下! 两人身形齐齐一滞。 差一点,他们便要在八荒火龙的盖世之威中气息中断,从而自半空里跌落下去了! 齐昊见识不凡,细细体悟一番之后脸色都变,低呼道:“糟了,此地有一个大阵!你看——”燕虹顺势往来路看去,也不由一阵骇然。只见放目所视,哪里还有先前燃烧的山林? 唯余茫茫一片岩浆涌动的湖泊,一眼看不到边界! 不过燕虹外柔内韧,见此飞快按捺下心中的不安,选择信任并且遵从师尊云易岚之言,肃然道:“师兄,值此危境,你我再无退路,唯有一往无前诛除那妖物,向死而生方有活路!” 齐昊也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不过燕虹片刻之间便有如此觉悟,倒是让齐昊大为惊诧。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焚香谷师妹,竟有如此果敢坚决之心!相比他在青云山上见过的李洵,齐昊分明更加看好眼前这一位。 当即重重地点头:“燕师妹小心些,这大阵竟能驾驭如此广袤的熔岩地力,定非凡物,万万大意不得!” 燕虹凝重地道:“师兄所言甚是!” 在如此奇阵伟力面前,直如高耸入云的绝峰面前两粒不起眼的小石子。可他们进入的时机委实太过巧妙,如同平静的湖水投入两粒石子,又如掉落在运转自如的机括之中。 僵持的局势,一时泛起了涟漪! 兽神皱起了眉头。 如此情形之下,他便是不管不顾,两人也会引得阵法波动。而这种波动,毫无疑问会波及到他对八荒火龙的操控。是以心念微动,决心先下手为强,随手处理了小小波折为上。 是以两人刚刚飞身而动,便立刻觉察前方涌动的异样法力! 大阵之中,神秘而邪恶的凶神图案乍现即逝。下一瞬,一团笼罩数丈范围的炽热烈焰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燃之声,轰地冲向前方的燕虹。 燕虹虽惊不乱,左手虚托“青灵石”,右手变换古老手诀,低吟咒文,蓦地使出一道神诀! 那是燕虹掌握的威能最盛的法门,在如此奇阵面前,她可不敢有半点藏私。 然而那式神诀所取得的效果让燕虹惊得怔住,前方熊熊烈焰,在自己神诀威能爆发之后,似是仅仅迟滞几息,便轰然愈盛,连同她自己的玄火一同倒卷回来! “怎会如此?!” 燕虹水灵的双眼满是震骇! 也是她初至不知此阵底细,别说是她了,就是云易岚使出的玄火之法,都被兽神克制得死死的,遑论是她了! 只是她这一愣,差点中了招! 所幸齐昊与她很近,见状连忙低喝一声:“小心!”而后闪身挡在她前方,“寒冰”仙剑一震,寒气四溢,凭空凝成一道冰墙试图阻挡烈焰。 急切之下,齐昊也犯了经验错误,下意识以自己最擅长的道法应对。岂止“八凶玄火阵”乃世间至阳至烈,与他修的寒冰道术乃是截然相反的力量。身处大阵之中,他所受的克制比燕虹更甚! 原本是要凝聚数丈厚重的冰墙,法诀出手,齐昊才发现自己的道法受到此地极致的压制,最后成形的冰墙不过一丈。即便是那一丈冰墙,都在周遭高温炙烤下,直接化作水汽消散! 那些本该冰寒彻骨的水汽,扑面却是炽热难当! 齐昊暗叫一声“糟”!果然,冰墙虽有仙剑加持,可却根本挡不住摧枯拉朽的火焰。好在齐昊也有后手,双手虚抱,凌空画出一个青光凛凛的太极图。太极图无法挡下这般火焰,不过有了这片刻的迟滞,两人却能够飞身闪避,躲了开去。 感受着擦肩而过的火焰中那致命一般的高温,两人没有半点喜色,神情冷峻。 仅是一道火焰便如此难以对付,若是再多的话——仿佛是印证两人心中所想,周遭大阵中炎力波动,转眼又衍化出四团烈火,从四方齐齐封锁过来! 凭借法宝与两人坚实的修为,他们闯过了第二次、第三次的烈火。 可随着火焰的增多,他们能躲闪的地方所剩无几,立时陷入了无计可施的绝境。最佳的破局之法,当是尽快靠近云易岚,得到他的庇护。但是那些大阵衍化的火焰填满了去路,将他二人死死封锁在了此地! 该如何是好? 齐昊微微气喘,那些灼热的气息吸入胸腹,仿佛吞咽了火炭一般无比难受。他自不会轻言放弃,只是急切间,他确乎是束手无策了! “齐师兄,燕师妹!”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困局难解之际会听到封亦的声音! 齐昊先是一喜,随即脸色陡变,焦急道:“封师弟,你——”话没说完,眼前充斥视线的火焰忽然被破开了一道缺口,熟悉的人影矫捷如鹄穿行而入,笑意盈盈地落在两人面前。 “封师弟,你怎么也进来了?” 封亦道:“我原本守在远处观望局势变化,看到师兄你与燕师妹陷入阵中,特来相助。” 齐昊摇头苦笑:“师弟不该进来的,此阵委实不好对付!” 便是燕虹也喟然一叹。 封亦见他们这般颓丧模样不由失笑,心中暗道,现在知道厉害了吧?让你们冒冒失失胡乱往里面闯!然而不等他说什么,远处八荒火龙激烈交战中的某种变化悄然袭来,封亦感知之下神情一凛,忙道:“此阵乃是‘八凶玄火阵’,借助熔岩湖泊的地脉之力为源泉,它的威能恐怕不下于咱们青云的护山大阵!这等阵势,实非人力能敌,齐师兄、燕师妹,我先送你们出阵吧!” 燕虹听到封亦之言,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真的是‘八凶玄火阵’!难怪我总感觉无比熟悉,且能将我克制得死死的!可那兽神,怎么会操纵我们焚香谷的奇阵?” 说到此处,燕虹忽然想到了什么,俏脸之上一阵煞白,竟似一瞬间被抽取了浑身力气一般。 ——师父他,难道不知此阵对自己的克制吗? 聪慧如她,几乎转瞬间想明白因果,目中显出荒谬而心寒的丧气——自己是被当做无关紧要的弃子使用了么? 齐昊注意到了封亦的话,惊道:“师弟,你能堪破这座大阵?” 封亦点头,一面快速行动起来:“齐师兄,莫要多言,且先随我出阵吧。”封亦将手笼在袖袍之中,迎着周遭烈烈火焰而去。那些火焰明明威能滔天,炽烈难当,可却莫名在封亦手中无比顺从。 齐昊紧随在后,满目惊诧。 勉强抑制住心绪的燕虹对此也难以置信,自己拼尽全力都难以应付的奇阵,居然完全无法奈何住他?难道相互之间的差距,竟是大到如此地步? 不过燕虹心细,很快便感知到一种熟悉的力量。 那种力量与焚香谷玄火之道同宗同源,皆是诞生于神秘的“南明离火”。燕虹惊异之后恍然,原来是那柄仙剑的力量么?此前通天峰上,燕虹多次感受过封亦仙剑“天烽”的气息,只道眼下这一幕也是由那柄剑引发。 燕虹入门时间不算久,并未亲见过门中至宝“玄火鉴”,故此也没能认出它的气息来。 两人跟在封亦身后疾行。 他们入阵之后没有走出太远,可这阵内阵外仿佛两个天地,三人一齐在阵中飞行许久,也没能出阵。如此将大阵视若无物的态度,显然激恼了背后的主阵者。原本还顺从的一道道火焰,忽地剧烈汇聚燃烧,以远胜此前的威势汹涌而来! 齐昊、燕虹各持法宝,严阵以待。 可封亦仍是不慌不忙。 他仿佛是触摸到了大阵的脉络,双手连连挥使,操纵着某种无形的力场,迎向连绵无尽的火焰。于是,在两人震惊的眼神中,那噼里啪啦燃烧爆响的烈焰竟嚯地分化两道,生生避过了他们! “我们走!” 封亦脸上多了几分凝色,齐昊、燕虹二人也只此刻严峻,没有多问。 只是那般神异景象,两人无法掩饰自己面上的震惊。奔行之间,火焰虽烈,却与他们分毫无犯。那种感觉甚为奇妙,他们觉得自己仿佛是身处一条波涛汹涌的江河之中。 偏偏那汹涌的浪涛在流经他们面前时,主动地分开两边,轻柔而小心翼翼地将他们避开,又在身后形成汹涌洪流! 到了这会儿,别说燕虹,便是齐昊也心生怀疑——莫非封师弟通晓此阵,知道如何应对它?可方才燕师妹之言,说这阵法乃是焚香谷绝密,师弟又是如何习得此阵的呢? 燕虹想到的更多,那双惊讶的眼睛不知不觉的走向深邃。 忽然,封亦领路的脚步一止:“我们到了。”伸手一拂,袖袍中射出一道赤红灵光。前方被火焰笼罩的天地忽地裂开一道缝隙,外面的天光透入,竟真的是大阵之外! 两人在阵中消耗不少,也未耽搁,鱼贯而出。 齐昊刚刚落地,脚下略显温热的土地让他心中一阵踏实。回身见封亦仍自伫立岩浆湖泊上空,想起他先前的话:“封师弟,你——” “师兄无需担忧,我自有分寸,不会冒失大意的!” 齐昊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封亦对他与燕虹点了点头,正欲返回阵中,蓦地想起一事,又回身道:“齐师兄,有一件事我想请你相助。” 齐昊道:“师弟但说无妨。” 封亦抬手指向一处:“在那熔岩湖岸边上,有一座石像伫立,我希望师兄能在余威扩散波及时出手保下那座石像。” 齐昊意外而好奇:“师弟,不知那石像——” 封亦叹了口气,道:“那是一位前辈高人所化,此地原本的黑山镇魔古洞,最初便是她所立下!” 齐昊不知前因后果,故此闻言肃然起敬,能设立镇魔古洞将兽神这般妖物困缚无数年,定是了不得的前辈大能!当即重重点头,承诺道:“师弟放心,绝不会让前辈的石像受损!” 封亦担心他矫枉过正,又补充了一句:“尽力而为即可。” 随即转身,再度返回大阵之中。 在齐昊、燕虹的眼中,封亦速度不急不缓,似随意而漫无目的地闲逛,所见之处也平静无波。可阵内、阵外乃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大阵之中,封亦严峻肃然地望着那一道道变换的无形之力。 其形不显,看起来完全没有先前滔滔烈焰洪流的惊天威势,可内中凶险程度却远胜与于它!那些无形变换的韵律,正是“八凶玄火阵”阵法运转的脉络,封亦能够轻易地进出大阵,就是因为凭借参悟的“玄火鉴”,让他能够触摸大阵的脉络,从而避开衍生的攻势。 兽神似乎明白轻易奈何不了他,便将之弃之不顾。 封亦犹豫着,而后毅然向那一道道繁复的无形脉络触碰过去。只一瞬,无穷无尽的火焰迸发而出,封亦周遭一切都消失不见,上下四方,只剩下那些可怕的火焰洪流! 这不再是由人操纵的炎力,而是大阵运转的根本! 封亦竟想凭借一己之力,生生从兽神的手中夺取“八凶玄火阵”的控制权限! 毫无疑问,这是傲慢而冒险之举,封亦坚持了一炷香不到,便骇然失措地从那争夺中逃出。 没错,是逃! 就这样,紧随而来的反击他也没能摆脱,奇阵的反击之力,一下便让封亦气息紊乱、经脉震伤!可怖的炎力倒卷,更让他五脏六腑也随之灼伤,狼狈凄惨! 封亦面露痛苦。 然而紧接着他却一反常态地笑了,甚至忍不住拍了自己脑袋一巴掌——真是蠢到家了,居然生出同兽神争夺“八凶玄火阵”的控制权的念头!以眼下的形势,哪里需要这么麻烦,只要搅乱局势,稍微逼迫一下,僵持的均衡便会被打破! 【348】 直面八凶玄火阵(三) “聚火盆”与“玄火鉴”,是世间唯二能够操纵“八凶玄火阵”的神器。 封亦对此阵并不精通,强行欲要从兽神手中争夺掌控权,当然是自讨苦吃。可如只是凭借“玄火鉴”威能,用以干扰阵法脉络,无疑并不难做到! 玄火缭绕的火龙,将兽神的面孔映照得一片通红。 他那仿若神魔的兽躯,鼓荡着澎湃的力量,冷漠而充满兽性的瞳孔微微一动,遥遥地望了一眼远处肆意干扰与破坏脉络运转的封亦。 “玄火鉴”的气息他已经感知无遗。 其他人或许还会认错同是“万火之精”炼铸的法宝,兽神却不会,因为那件法宝曾给他留下了无法磨灭的记忆!彷徨,痛苦,却又在此时看来莫名怀念的记忆。 封亦的目的自也瞒不过他。 随着法阵脉络紊乱,兽神操纵八荒火龙便需付出更多的法力作为支撑,与此时的他而言无疑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云易岚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的眼中闪过厉色,双手粗犷地挥舞,而后化作简短的几个手诀。可这几个手诀要一一结出并不容易,云易岚肃容凝目,双手交错缓缓结成第一个手诀。 “哚~” 云易岚并未张口,虚空中却有一声古拙的音调发出。 那是古老手诀引动天地韵律,从而自然产生的天道之音! 随着第一个手诀结成,天地间陡然降下一股沉重无比的无形威压,云易岚的双手也仿佛被某种力量牵扯,阻止着他继续施为。不过起初那股力量不算太盛,云易岚毫不停歇接连完成第二、第三个手诀——“叭,砣~!” 三声神魔吟唱的古拙之音后,云易岚压力陡增! 那种威压乃是直接降临在他心灵之上,外人无从得知,只能隐约听见宏大的古拙道音。生死存亡之际,云易岚抛开一切顾及,生生迎着巨大压力将后续手诀一一使出。 只是越往后,他的动作越发沉重。 直到晴空里一声霹雳,云易岚的身影陡然被无比刺目的白光笼罩,他的双手之间,好似擎住了九天之上的昊日! “昂——!” 八荒火龙瞳孔中浮现出人性化的惊惧! 以它这般上古洪荒毁天灭地的异兽,竟也被眼前云易岚展现出来的可怖力量吓了一跳,连忙龙口一张,吐出炽烈的火焰吐息! 云易岚毅然决然,迎着吐息逆流而上! 此前无往不利的神通,居然被云易岚的秘法生生斩破,八荒火龙低吼一声,竟是猛地一低头,避开了云易岚的锋芒。 阴砚并未坐视,趁势出手,急切间兽神操纵火龙挡住阴砚,而他自己则不得不亲自面对不可一世的云易岚! 刺目的白光中,云易岚豪气干云,衣襟烈烈! “珍惜你最后的机会,兽神!”他顿了一下,“否则,南疆秘术也有涉及灵魂的术法,我也同样能得到我想要的!” 兽神眼中的目光冷漠如故,甚至隐隐带着让人厌恶的嘲弄与漠视:“屈服?呵呵,你在说笑么?” 云易岚掠过狠厉之色:“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封亦也未曾料到,云易岚突然之间的发难竟是如此凌厉狠辣! 那种以神秘手段凝练而成的可怖炎力,已经超脱在“真炎”之上。虽表现于外十分相似,可却是封亦此时无法做到的境界! 如此力量,八荒火龙也要暂避锋芒,兽神亦是无法小觑! 短短几息之间,两人不知交手了多少次,那无法立时散去的余波堆积成浩荡的震动轰然席卷!同样处在阵法之中的封亦几乎立刻便被余威波及,如同迎头撞上一面石壁那般浑身剧震,竟差点被推出阵去! 余威扩散到阵法之外,成了呼啸的风暴。 齐昊寻到了那座石像,见此慌忙祭出仙剑,死死地撑起一道护体屏障,却惊骇地发觉自己的法力在风暴之中急剧消耗,最后竟难以护持那座石像!就在齐昊立足不稳之际,那石像冥冥中似有律动,齐昊触及之下,陡然识海清洌神智一振,竟隐约似有所悟。 他连忙依照心中的感悟,将护体屏障强化,这才堪堪站定。 岩浆湖泊之外,那些熊熊燃烧的山林,蓦地遭遇风暴,漫延的山火陡然低伏熄灭,无数烟尘灰烬化作一道风墙,不断地向远方扩散而去! 封亦眼中异彩连连,万分惊叹。当世道行至强之人交手,果然不同凡响! 且让封亦心中腹诽的是,青云山上直面兽神时,云易岚可没有表现出眼下这般可怖的实力!都是同一大境界,普泓上人能与兽神打得惊天动地,偏偏云易岚一击击退,如今看来真是其心可诛! 如此剧烈的交手并未持续太久。 而一旦终止,往往也意味着结果显现——然而封亦看到那结果时,却感觉难以置信,惊得喃喃道:“怎么会,他居然输了?” 兽神特殊姿态下魁梧躯体已被鲜血侵染,他的胸膛被一柄锐利的火焰光刃刺穿,而光刃的另一端,正握在云易岚的手中! 云易岚此刻可谓意气风发! 祸乱天下,连青云门道玄祭出“诛仙剑”也没能奈何的绝世妖魔,如今将要殒落在自己的手中了么? “哈哈哈哈——” 他肆意大笑,几乎已经想到这个消息传扬天下之后,自己会获得何等鼎盛的声望!他甚至想,或许先前根本不应如此犹犹豫豫,直接杀了兽神,夺其神魂以巫法拷问才是正理。 如此惊变,将阴砚也吓了一跳。 兽神居然就这么败了? 阴砚神色微变,难道他当真已经到了极限?他没想到自己将八荒火龙阻拦下来,倒是给云易岚创造了机会。不过此人刚才那一式神通的确有些禁忌之力的意味,便是他也有些忌惮。 心念急转直下,阴砚悄然施展秘术,蓦地身影淡化,留下一道阴影在原地,自身却消失无踪。 云易岚从始至终警惕着那神秘的老者。 此人一有异动,他便立时觉察! 可云易岚乍一分神,却又犯了大意之错,或者说,他小觑了在特殊巫法姿态之下的兽神!世间任何人中了他那一式神通,且被其直接贯穿躯体要害,都无法幸免!哪怕是天音寺普泓、青云门道玄,被命中之后,也绝无生路。 遗憾的是,兽神偏偏是其中的例外! “啪!” “你——”云易岚急忙催动神通,可那无形的光刃,被兽神的巨掌紧紧握住。 其上可怖的炎力将兽神血肉之躯灼烧得嗤嗤作响,不断地冒出一阵阵烟雾,也没有让他半点动容。 嘭。 兽神另一只手掌,按在了云易岚的胸膛。 那一掌不算快,至少在远处旁观的封亦眼中算不得快,可云易岚却好似无处可避,在阵法压制下,他甚至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 云易岚瞳孔圆睁,有些后知后觉地恍然道:“你将阵法的威能收束,竟是为了对付我?可你、可你——” 兽神眼中无悲无喜:“你这一击,的确出众,胜过那日在青云山。可你的傲慢让你生出轻忽,那一击足以杀死一个人,但我如今,却并非是一个人啊。” 云易岚面露苦涩:“原来如此,是神兽饕餮么?它竟吞噬了——” 话未说完,云易岚周身燃起了火焰。 那是自内而外,点燃了精血神魂的火焰,兽神方才一掌,正是将巫法火种打入了他的躯体! “师父!不,师父——” 灰头土脸的燕虹从余波之中脱出,见云易岚一举建功,还没来得及高兴,谁想转眼便是如此惊变!云易岚似有所觉地转过头来,可那火焰将他的精气神一瞬点燃,如河出伏流般一泻千里,他尚未看清声音来处之人,便无力脱手,从半空向着岩浆跌落。 燕虹惊骇欲绝,哪里还顾得上先前封亦的言语告诫,御物飞起往阵中闯去! 封亦亦是大惊,堂堂焚香谷谷主,三大正派之一的一脉掌教,居然就这么因为一次轻忽丢了性命? 他飞身欲往,蓦地惊觉阵法脉络异动,顿时惊疑不定地向着远处望去——“等等,他这是要做什么?” “噗哧!” 剧烈的痛楚,让兽神的面孔一阵扭曲。 他回头看去,那原本应该被八荒火龙困住的阴砚,不知用了什么秘术脱开困境,一击偷袭得手!有云易岚的前车之鉴,阴砚哪里会再留余患? 当即凝若实质的玄黑寒芒一闪,兽神自腰身之处,竟被一斩而断! 如此巨创,兽神再也无法维系那般变身姿态,嘶声惨嚎中一分为二,上半身翻飞而出,化作那红绸覆身的少年,下半身躯体变换,也重新化为饕餮模样。二者不管是哪一部分,俱都鲜血淋漓,俨然重创! 尤其是神兽饕餮! 它似乎意识到兽神的危局,咆哮连连欲要起身护主,却因为伤势过重根本无法起身,便是虚空悬浮都有些乏力,不住地从半空往下方滑落。 “徒生波折,哼!” 阴砚感觉到了法阵的消散,如此重创之下,兽神已经维持不住法阵的存续。将他压制了半晌的八荒火龙,带着不甘心的怒吼缓缓向着熔岩湖泊沉入。 “不过一切仍在老夫的掌控之中!” “‘始玄源炁’,老夫志在必得!” 阴砚身形一闪,落在兽神跟前,而后伸手抓向失去抵抗之力的少年。 “咳咳——”少年被扼住了喉咙提起来。 他此刻已经虚弱到了极致,身上红绸早已被鲜血浸透,可他对于自己的处境分毫不在意,仿佛自己并没有落入敌手一般。 “你们这些人呐,真是有意思。”少年淡淡地笑着,“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掌控一切,而我又再无反抗之力?罢了,多说无益,给你的妄自尊大一点教训罢。”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向阴砚的胳膊。 阴砚在兽神说话时便直觉不妙,可兽神那一指酝酿已久,岂会轻易失手? 指间一点火光冒出,竟是条细小而活灵活现的龙,顾盼神飞,正是那八荒火龙!火龙昂扬指间,一瞬没入阴砚扼住兽神喉咙的手臂,阴砚亡魂大冒,连忙甩开兽神惊退! 可他胳膊上,一点点火焰灼烧融开的亮斑,向着上方不断漫延开去! 【349】 直面八凶玄火阵(四) 阴砚的思绪与电光火石之间急转,恍然惊悟! 而后目蕴寒意看向兽神戏谑冷笑的脸,厉声道:“原来先前的伤势是对云易岚的陷阱,此刻袭杀得手,又是对老夫设局,当真好手段!——可惜,你以为这点火焰就能要了老夫的性命?” 阴砚的手臂上,那灼人的赤红亮斑连结在一块,成了别具荒古意味的火焰纹路。其势不可绝,阴砚手臂袖袍在炎力之下瞬息燃成灰烬,纷纷扬扬抛洒而落,而火焰纹路则在阴砚说话之间,不断向着肩膀、胸膛蔓延。 瞬息之间,阴砚脸庞上也多了几道仿佛要裂开的纹路! 可阴砚怒目虎视,盎然桀骜之意分毫不减。 他似乎对那火焰纹路浩然之威并不在意! 从阴砚掌中脱身的兽神踉跄一下,半空中艰难站稳,神秘的法宝“聚火盆”灵光璀璨,悬浮其后庇护着他的身躯。 对于阴砚之言,兽神冷漠相视,戏谑未语。 阴砚自信在握地哼了声,体内滔滔不绝的法力涌动,生生将那灼灼炎力压制,而后心神微动,解开了躯体中无法言喻的两处关窍。霎时间,剧烈而阴冷的风呼啸而起,竟将那占据地利的极致炎热压制下去。 浓郁的玄阴鬼气将阴砚的身形遮蔽,使其面容一下变得阴森诡谲而又可怖! 兽神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在他面前,阴砚化身神魔,气息竟然比他先前更加邪恶阴森:“忍不住要动用了么,呵,果然是九幽阴冥的腐臭之气!你这人类,比我这祸乱世间的妖魔还要堕落、邪恶啊!” 他的语气充满了讥讽与嘲弄,眼神却十分平静,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阴砚没能从对方眼中窥见忌惮,这让他下意识感觉诡异,立时运转那两种融入骨骼血脉之中伟力,欲要一举将那玄火炎力彻底驱逐出去。 然而就三种力道交汇处,意外的变故陡然发生! 那极具侵略性的玄火炎力蓦地收束为一缕坚韧如针的气劲,而后以神秘角度向着那两种融合的伟力刺入,于瞬息间将所有威能尽数爆发! 玄火炎力的威力已是世间罕见,可阴砚孜孜不懈追求的“骨”、“血”之伟力,更是不该现世的禁忌之力。 那骤然爆发的炎力威能,只一瞬便被两般融合的伟力镇压。 然而破解了算计的阴砚不仅没有喜色,反是惊怒交加,为掩藏心底惊疑戟指喝问:“这就是你最后的手段?真是可悲而可笑——” 兽神目光静静地看着他:“你是否很疑惑,我居然能知晓你的破绽所在。”阴砚色厉内荏被拆穿,面上顿时阴晴不定,忌惮地盯着他。兽神觉得好笑,轻声地道:“你来夺过一次‘始玄源炁’,那可是我的立身根本,我岂会不在意?须知世间禁忌,可并不是由你独享的奥秘!” 阴砚寒声道:“原来你也知道!难怪能以外力打破平衡——” 噗噗噗—— 阴砚面露痛楚,身上被那两种伟力相互冲击之下爆开一个个深深的血孔,血雾喷撒,触目惊心!他谋求禁忌之力已经有无数年,骨殿传承的圣物得手最早,这些年来已经几乎被他全然掌控。 可“噬血珠”落入他手却是近几年的事情,那“血魄”禁忌,还无法掌控。虽然融入己身,也不过是仗着另一种禁忌力量镇压之下的平衡。正是因此,阴砚在方才被八荒火龙打得狼狈万分,也没有贸然祭出绝杀的禁忌之术。 哪曾想到,兽神以伤换伤,惨烈击败云易岚之后,还有余力对其布下如此致命的算计! 霎时间,阴砚对兽神的忌惮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关于禁忌之力,那可是阴砚追寻终极“祖神”衍化的毕生追求,焉能容忍变数存在?可有趣之处就在于此了,阴砚以为自己会极为坚决的采取狠辣手段以绝后患,可感受着体内失衡的力量,他竟迟疑了。 在冒着未知风险一绝后患,与暂避稳住体内力量谋求万全之间,阴砚只犹豫了片刻,便做出了决断。 兽神眼中毫不掩饰的嘲笑,刺痛阴砚,可他决断之后便再无犹疑,转身即退! “哈哈哈,”兽神笑得极为肆意。 显然他从阴砚方才的表情变换中,早就猜到了这一点。身具两种伟力的阴砚已经失去了最初的锐意,只是稍稍避让就能万无一失,自己为何还要冒险? 何况眼前兽神看着油尽灯枯,谁知道他是否还有后手? 阴砚想得很清楚,所以他的抉择也就并不难猜。 不过临走之际,此人心念一动,向那坠入熔岩湖泊虚弱挣扎的饕餮掠去。封亦也在饕餮近处。方才惊变时,封亦见到饕餮便没有迟疑,立即向其飞掠过去。他此行难来的目的之一原本就是为这饕餮,此刻自不会坐视。 谁想刚刚靠近,阴砚也向饕餮飞掠而至! 封亦岂能相让? 当即仙剑龙吟出鞘,耀眼的剑光匹练也似唰地划破长空,以一往无前之势直指阴砚眉心要害! 阴砚一眼看穿封亦的修为,阴沉的脸色多了几分铁青。想他虽然少在世间行走,一身道行却是天下顶尖,何曾被一个后生小辈拿剑指脸? 哐! 只见他袖袍一拂,封亦的剑锋如中金铁,顿时刺不进去。而后阴砚抬手便是雄浑一掌,狠辣拍出! 那一掌十分厉害! 掌风凛冽,未到身前,便有一股让人窒息的勃然之势。封亦却早就料到自己不可能一剑建功,故此阴砚反击,他便早有预计地身法飞旋,虚划太极抵挡并且闪身避让。 只须臾间,剑光一转,又是凌厉无匹的剑气斩向阴砚的眉心! “混账!” 阴砚恼怒地一把捏碎面前的剑气。 封亦修为虽然稍逊一筹,可那剑锋之利世所罕见,阴砚也做不到无视,盛怒之下双手连出,攻势如潮。 面对那玄阴鬼气的掌势,封亦凝神以对,见招拆招,竟短短瞬间便与阴砚交手数十次。阴砚连续变了数种手段没能拿下封亦,愠怒之余,也不由得正视其眼前之人。 剑诀神通超凡脱俗的封亦并不好对付,至少寻常手段不行。 阴砚压制体内失衡力量的同时,自然难以迅速击败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的眼神蓦地深邃下来。 那一瞬,当身法如风、剑法如电的封亦,欲要再度刺出手中仙剑时,来自“剑心通明”心境的警兆如洪钟大吕在他心中震响! 致命危机之下,仙剑铮鸣,亡魂大冒,周身如堕冰窖一般砭骨寒冷! 种种迹象,无不警示着封亦,他若是刺出这一剑,必然会殒命在某种危险之下! 封亦遵从了本能的预兆,仙剑方起,人已然飞身而退。 半途之中抬头,正对上阴砚目中深邃的杀意。下一瞬,一道让封亦心惊肉跳、唇舌干燥的惨白之光无声无息地从他身前几分出划过! 那不是玄阴鬼气,而是某种更加神秘、邪恶而又无法测度的禁忌之力! 从那惨白光芒中,封亦感受到了晦涩而惊魂的邪恶力量,那是一种如今的他无法抵御的伟力。他在其中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面对它,仿佛又回到了青云山面对“诛仙剑阵”的奇煞伟力! 封亦瞬息间退开了百十丈。 心境本能救了他一回,但与死亡擦身而过所带来的恐惧与后怕,也让封亦激起了一身冷汗。 “哼,算你小子跑得快!”阴砚在心底冷道。 逼退了蚊蝇般恼人的家伙,阴砚使了一次禁忌之力也担忧多生事端,俯身掀起一股巨力将饕餮魁梧之躯从岩浆里捞出,而后头也不回地飞向远方。 封亦瞳孔微缩,喝道:“贼子,将饕餮留下!” 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追了出去。实是想到兽妖浩劫下的九州,若再来一次相当的劫难怕是真的要万劫不复!而且,阴砚退缩的表现也让封亦稍具底气,只道如方才那般手段对方绝不可能轻易施展! “封师弟!” 被此地炎力压制的极为狼狈的齐昊,对封亦放任兽神不理而去追逐一个神秘强者,还是为一头异兽,他心中无法理解。 望着岩浆湖泊上空摇摇欲坠的兽神,齐昊心中一狠,提剑飞身而去。 另一个身影比他更快一筹,遭受了方才余波侵袭,同样显出几分狼狈的燕虹双目仇恨满盈,银牙紧咬,奋起平生绝技将“青灵石”打向摇摇欲坠的兽神! “噹——!” 也不见兽神有何动作,那庇护其后的“聚火盆”以迅雷之势而动,稳稳地挡下了燕虹的一击。 “你这一式,还不错。”兽神开口说了一句话,鲜血竟止不住地从唇角溢出,他浑不在意地伸手拂去,眼中带着几分欣赏,“但与你先前的玄火巫法相比要逊色不少,怎么不用先前的手段?” 师父云易岚死在兽神手中,燕虹哪里有心与之言语? 即便此前因为师父毫不犹豫地舍弃之举,让她心中不平,可在云易岚为牺牲之后,都化为了乌有。师父为铲除妖邪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舍弃,那么牺牲自己,自己也是心甘情愿! 燕虹身法轻盈如燕,绕着兽神急速旋转,只为寻求一个可以出手的破绽。 此时的兽神的确如显露在外那般,已是油尽灯枯之境。只是有神物“聚火盆”,加之此地“八凶玄火阵”余威扶持,让他仍有些许余力。 “噹!” 青灵石再度被聚火盆挡回来。 汇聚了燕虹无数法力的灵宝散发出明亮的清光,将其充满仇恨的双眸也染上晶莹的光彩。 “我知道了,”兽神轻笑,“你是担心先前的巫法被我克制,所以弃之不用的么?放心吧,没了八荒火龙的玄火阵,只能给我提供一些地脉灵力罢了。” 燕虹紧抿红唇,目蕴怒意。 在她看来,兽神的言语不过是另一种羞辱罢了。 兽神微叹:“你不相信啊——” 哐啷——! 另一边,齐昊御剑而至,虽知自己深受克制,但某种程度而言,他的“霜寒剑气”何尝不是驾驭玄火炎力的兽神的克星? 一剑出,寒霜飘飞! 在如此极热环境下,那一片片晶莹的霜花居然并没有立刻消逝,反而在齐昊真元激发下逆转而上! “咦?”兽神大为意外,赞叹道,“能使出这等层次的霜寒之术,你这年轻人非同寻常啊。你是青云门人?” 齐昊眉头微皱,并未回话,只是一剑紧似一剑地向兽神斩下! 神异的聚火盆上,居然也挂起了一层寒霜。 兽神的脸色并不好看,两人连绵不绝的攻势对于他也是极大的负担。不过他却并没有像两人预计那般施以狠辣反击,而是不合时宜地继续道:“呵呵,你们青云门当真是人才辈出啊。不,不止是青云,这天下苍生,都十分有趣啊,难怪她会那么护着你们。” 两人并不知道兽神口中的“她”是何人。 不过看到兽神脸上怅然而怀念的神情,齐昊却福至心灵般掠过一个画面,正是那岩浆湖泊前伫立凝望的石像——是她么? 兽神不知不觉中,又陷入回忆。 她的一颦一笑在他记忆中永远这般鲜亮,而让人沉湎。 呼! 直到一阵寒气将他从中惊醒——聚火盆无他操纵,终是无法敌过两人的联手,方才差一点便要被齐昊的剑气斩中。 从沉湎中脱出的兽神笑意敛去,双目再度回复平静的冷漠:“你们想杀了我是么?那么来吧,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格!” 哗啦! 再度执掌聚火盆的兽神,陡然威势冲天,其身下的逐渐平静的岩浆湖泊蓦地翻涌起波浪。一股浩瀚的力量汹涌汇聚,锁定在两人身上! 齐昊骇然一惊——他已经油尽灯枯,居然还能使出这样的术法? 正待全力应对,可紧接着,那汹涌汇聚的力量莫名其妙凝滞,而后缓缓消散开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生生将其按压下去。 兽神微微抬头,微笑道:“又见面了。怎么不去追那鬼祟之人了?” 齐昊、燕虹齐齐循声看去,封亦铁青着一张脸,愁绪满怀地道:“追丢了。” 兽神微微点头:“也好,有你的话,倒是多了几分杀死我的机会。” 封亦双眼微眯,缓缓地道:“你没有机会了。‘八凶玄火阵’发挥不出最大威力,你已经失去了最后依仗!” 【350】 熔岩湖兽神殒世 “是么,”兽神微微一笑,并没有被窥破底细的窘迫,反是抑住伤势,长笑之中飞身而起,“你们三人也属当世人杰,于我也算是入了眼。但是,我不会因为欣赏而手下留情!想要取我性命,便看你们的本事了!” 呼! 数团火焰呼地从熔岩湖泊上空腾起,而后在兽神的巫法操纵下,化为一只狰狞的火焰异兽,向着三人凶猛扑来! “八凶玄火阵”的威能兽神已然无法驾驭,故此也不得不再度使出奇特的巫法。 锵! 封亦迎着火焰异兽一剑斩落! 那异兽后背登时鳞甲崩裂,如鲜血一般的流体火焰飞溅而出,封亦也在异兽嘶吼的反击之下连连后退,竭力运转真元也倒飞数十丈方才立足而稳。 仅是区区一只巫法异兽,便能将封亦正面击退,哪怕兽神重伤垂危却仍是虎死不倒架,十分厉害。 封亦振奋之余,也不由一阵怅然。 没想到兽神实力颓败到如此地步,若其全盛时,哪怕随意使出一式神通,封亦都得全力以赴方能应对!然而此刻,那异兽却仅能堪堪将封亦击退,连击伤也未能做到。 “齐师兄,燕师妹!” “由我主攻对付这异兽,你们两位伺机而动!” 他手中赤红仙剑微抬,再度迎上异兽,凌厉的剑芒如星火洪流,死死地缠住异兽,使其无法与兽神相顾。齐昊、燕虹见此毫不犹豫地向兽神出手,合力勇战,逼迫兽神无法再施手段的同时,也寻机将其诛杀! 可兽神终究是兽神! 哪怕他面上惨白无色,摇摇欲坠,也能御使“聚火盆”将两人的攻势一一化解。等到封亦气喘吁吁地将那火焰异兽一剑枭首,回身欲要助战二人之际,猛地又是一团烈焰衍化异兽,将齐昊、燕虹逼退之余,再度迎上封亦。 “可恶!” “是在什么时候?” 齐昊肩膀上挨了一击,袍服瞬间焦黑,露出火焰灼烧的伤口。他没想到兽神哪怕是面对连绵不断的压制,也能寻隙使出巫法召唤火焰异兽! 封亦抬头看去,火光映照之下,兽神苍白的脸上带着若有深意的浅笑。 这让他心中一沉,显然此乃兽神有意为之,哪怕是三人围攻,战局也被他轻易握在掌中。而要想打破这种僵局的话——封亦心念一定,果决地做出决断,嘡地一剑借力飞身退却,而后凌空虚踏,疾步上行! 左手入怀,翻手间,一件灵光盎然的神物显露真颜。 此物乍以现世,原本被兽神执掌的阵法瞬间变得凝滞,全凭法阵之中的地脉灵力支撑的兽神,宛如釜底抽薪,雄浑凌厉的气势顿时虚弱。 只此一下,竟比先前三人联手猛攻所造成的伤害更大! 燕虹满目惊诧,双眸中难掩惊疑地死死盯着封亦掌中悬浮的神物。她没有见过它,可在亲眼目睹的刹那之间,她心中便自然明悟了此物的来源——玄火鉴!这是玄火鉴!焚香谷失落的玄火鉴,竟落到了他的手中! 燕虹在短暂的时间中想了许多,一时默然。 难怪先前他能够在“八凶玄火阵”中如履平地,竟是有“玄火鉴”此等神物护身!那么,焚香谷玄火坛的变故,与他是否有关呢?门中其他人不知,可燕虹却知道那时候封亦的确也在南疆出现过! 封亦无暇在意其他,他将所有心神用于对兽神最后的力量凭仗发起冲击。 与饕餮衍化异兽形态的兽神,封亦争夺不过,可如今油尽灯枯的兽神,却没办法再如之前那么固若金汤。 玄火鉴在无形的牵引之中,飞到了半空之上。 聚火盆金赤的光华流转,竟似生出相争之意,也飞旋而上。 两般法宝在封亦与兽神的操控下,竭力争夺对阵法的控制权。感受着兽神越来越倾頽的气息,封亦虽然自身也消耗极大,却是暗中舒了口气,因为时间是站在他们一方的! 兽神淡漠神情之中,罕见地浮现出些许凝重。 他甚至已经无法虚空站立,全凭地脉灵力御使巫法托起身躯。兽神陷入了抉择与迟疑,纵然到了绝境,他也未必没有翻手的余地,只是望着三人,他也不知自己的绝地反击是否会预计的成效。 实力衰弱至此,最后只能将其交托于未知,对于兽神而言可真是个新奇的体验。 “既是如此,那试一试又何妨?”兽神轻笑自语,“虽说成与败都无所谓,可赌那未知,却是个让人期待的经历——” 于是兽神放开了对法阵的争夺,截取最后一点力量施展了一个古老的秘术。 忽然在法阵控制权的争夺大获胜利,让封亦惊喜之余又陡生疑窦,等他注意到兽神的异样举动时,一切都晚了! 岩浆湖泊地底之下,传来一声沉闷的崩塌声响。 涌动且不住冒出灼热气泡的岩浆,霎时如同有一只巨手探入其中猛烈搅动那般,掀起滔天岩浆巨浪! 与齐昊、燕虹纠缠的火焰异兽,竟在嘶吼声中还原为本来的岩浆,散入汹涌的湖泊之中。 封亦胸口一窒,脏腑剧烈的痛楚让他闷哼一声。 “怎么回事?”齐昊惊道。 封亦目光望向兽神:“他将‘八凶玄火阵’以秘法崩坏,失去束缚的地脉灵力即将喷涌而出,此地方圆百里必将受此波及化为一片火海!”而他,也在阵法崩坏的反震之下受了点伤。 齐昊面色一变:“那我们——” 封亦果断地道:“速退!天地之威绝非人力能及,不退的话我们将会面对不弱于‘诛仙剑阵’的一击!” 他们能够挡得住“诛仙剑阵”的一击么? 当然做不到! 是以三人不敢停留,哪怕有再多的不甘与仇恨,也得立时飞身闪退。 “哈哈,哈哈哈哈——” 兽神望着三人狼狈逃窜的声音,笑得极为肆意,至于他自己,自是无力从阵法波及的范围脱出了。 “如此也好,能以这般盛大的奇景作为最后的乐章,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嗡~ 天空上,突兀的一阵灵力波动扩散开来。 兽神感知到那般气息后,原本欣然的面上表情凝固,如遭雷击般定在当场,僵硬地向着半空望去—— 玄火鉴、聚火盆! 这两件诞生于“离火之精”的神物,竟在地崩山摧之际产生奇异共鸣。玄火鉴流转的赤焰光华被聚火盆吸纳,而后吐出更胜一筹的金赤光华回赠,两件法宝生生不息,不断地发出一阵阵灵力波动向那岩浆湖泊而去。 汹涌的岩浆与震动的地脉竟在如此神异灵力的镇压下逐渐平息! 两件神物此时都挣脱了原主的掌控,相互共鸣中不断往岩浆湖面落去。 兽神如梦初醒,不顾自身伤势紧追过去,口中癫狂般喃喃道:“玲珑、玲珑!是你么玲珑?——” 那种气息,兽神哪怕是到死也不会忘记! 巫女玲珑! 谁能想象一个死去无数年的人,竟还能在两件神物汇集之下,重新予以掌控,并且以神秘莫测的手段生生压制住崩塌的地脉灵力! 玄火鉴与聚火盆下沉的速度极快。 兽神紧追之下,一不小心半身都没入岩浆,炎力灼烧冒起阵阵黑烟,他也如若未觉。两件法宝冒着灵光,缓缓相绕,如若依依不舍的眷侣,浮在岩浆湖泊表面咫尺之处。 兽神怔怔地望着它们,却不敢伸手去触碰,只是深情而眷念地念着那个名字。 嗖! 劲风自身后来袭,致命的威胁让兽神下意识地应激反应,妖力涌动撑起一道火焰屏障。屏障后方,燕虹灵眸之中冷意盎然,奋力催动“青灵石”的威能,誓要趁此机会将兽神斩杀于此,为其师云易岚复仇! 兽神美到妖冶的脸庞愤怒地扭曲,他怒吼着一掌拍开燕虹,复又回身一掌打飞另一侧的齐昊,而后双手虚合,将封亦的仙剑死死地困在双掌之间! 咫尺之间,封亦清冷的目光与兽神震怒癫狂的目光半空交汇,仿若凭激起炽烈的火光。 可下一瞬,在封亦的注视之下,兽神眼中的愤怒与狂意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欣喜若狂,以及几分踌躇,几分思念,与无限深情地望着封亦的身后。 那是玄火鉴、聚火盆所在的方向。 封亦背对着那边,无法看视,也不敢贸然分神。 “玲珑,真的是你!” 兽神那少年般面孔上,竟有两行热泪无声滑落,他笑得无比温柔,如同稚子般纯净无暇。 噗哧! “嗯?”封亦蓦地一惊,原本僵持不下的局势,因为兽神蓦地松开双手,使他一剑刺穿了兽神的心脏! “受死吧,妖魔!” 嘭! 兽神后背青光大放,而他也受此巨力,从剑尖处直没入柄,撞入封亦身前,封亦下意识扶住了对方的身躯。 鲜红的血液从剑刃处流动如注。 “我好想你,玲珑——” 封亦抽出了剑,回身看去。 玄火鉴、聚火盆这两件世间神物已然沉入湖泊之中。在两件法宝共鸣的光晕之中,似有一道柔美娟丽的盈盈身影随之而去。 封亦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燕虹手持“青灵石”,冷意不减,却也一时没有说话。齐昊则既有惊喜也有谨慎地戒备着兽神。封亦开口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兽神呵呵轻笑。 就在封亦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忽地从无限思念之中脱出,目蕴奇意地看向封亦:“如果你愿意、把我,与玲珑的石像,带去首阳山安葬,我会给你一件东西作为报酬!” 说完之后,兽神缓缓闭上双眼,唇齿开阖,最后默念的仍然是融入灵魂的那个名字! “他死了么?” 齐昊看着兽神,有些不敢相信。 在他的感知之中,兽神自然已经气绝。可这等层次的绝世妖魔,谁知道他最后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手段? 不过封亦却非常清楚,眼前的兽神的确是死了,是以点了点头。 “他真的死了?” 齐昊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疑惑地道,“此人名为‘兽神’,又是率领万千兽妖的妖魔,怎会死亡之后维系人身?” 封亦缓缓吐出一口气息:“因为如今的他,本来就变成了一个人!” 【351】 辛秘与始玄源炁 此言一出,齐昊、燕虹面面相觑。 “封师弟,”齐昊眉头紧皱,无法置信地道,“他既也生而为人,为何要掀起这场浩劫呢?只兽妖肆虐这数月之间,世间多少无辜之人罹难殒命,他竟能一直冷血安坐?” 燕虹冷哼道:“如此心性,便是那些邪魔外道也远远不及!” 被正道中人视为心腹大患的魔教,其主要危害大多在于修真一界,便是祸及无辜也最多是局限一方。可兽神则不然,出则妖魔无数、过则赤地千里,若是青云山那一战正道败了,恐怕天下早就没有一处安宁! 正是因此,他们实在无法现象掀起这样劫难的罪魁祸首,居然会是一个人类! 封亦轻叹一声,却没了言说的兴致,因为不管如何,兽神的所作所为已然超出了罪大恶极的限度。哪怕封亦再怎么怀揣前世的记忆,也无法说服自己,兽神太过特殊,好似从诞生起,他便是一个错误的存在。 “于此,又是另一个古老的故事了。”他感慨了一句。 短暂的沉默之后,想起先前兽神之言,封亦对两人道:“齐师兄、燕师妹,我欲往首阳山一行,你们如何看?” 两人自也是听到了兽神最后的言语,齐昊表情微动,却没有立刻说话。他知道封亦是个极有见地之人,既然选择如此而行,虽让他有些不解,但也并无立场阻挠。 燕虹本是温和且与人为善的性格,也为此举恼怒,生硬地道:“如此妖魔,也配得其归宿?封师兄不见天下苍生哀嚎么?” 此话显然措辞锋锐,齐昊吃了一惊,本待出言劝解,不过看到封亦似有所持遂欲言又止。封亦心中无奈,但此前却已预见。其实他做出这个选择,也是源于前世之中,对兽神与巫女玲珑二人的同理之心,毕竟人死如灯灭,将其挫骨扬灰也不过是发泄心中怨恨罢了。 当然,封亦能如此释然,但他却不会以此来要求别人。 尤其是与兽神有着深仇大恨的燕虹,要想取得对兽神遗骸的处置之权,他便需争取到她的同意,不能劝服的话,那便用她无法拒绝的好处交换亦可。 “燕师妹,”封亦开口。 燕虹似料到他会做什么,微带冷笑地打算看他到底会选择怎样的巧舌如簧! “待此地地脉灵力平复之后,师妹当取回‘玄火鉴’。”迎着燕虹诧异的双眼,封亦正色道,“此物原本是焚香谷重宝,虽偶然落入我手,也该物归原主才是。” 燕虹目光微凛,缓缓道:“师兄,此言当真?” 修真之士的世界,从来都是实力为先,可不会存在什么“物归原主”的说法。好似碧瑶手中的“合欢铃”乃合欢派镇派宝物,多年以来,合欢派未必不知它的真实下落。但有鬼王宗实力在前,合欢派也不会失智般贸然讨要。 “玄火鉴”亦是如此。 哪怕燕虹知晓了它在封亦手中,也不可能仅凭一句“此乃焚香谷之物”便能取回。尤其是十万大山一战,焚香谷修为最高的云易岚失手把自己也险了进去,宗门实力大损,便想据此质问青云门也失了底气。 是以燕虹知晓封亦此时提及“玄火鉴”的目的,可还是为之动容。而封亦也同样想借此机会把“玄火鉴”的手尾处置妥当,毕竟焚香谷乃是青云门同盟,之前不知还罢了,如今显露出来,就应及时处理。 故封亦点点头:“自非妄语。” 燕虹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气息,目光露出果决坚毅,很快心中有了抉择。“封师兄美意,我便恭敬不如从命!”燕虹清灵双眸内蕴深意,又道,“得师兄馈礼,此地其余之事师兄自行处置便是。” 封亦松了口气,行一道揖:“多谢师妹成全!” 复又转向齐昊:“齐师兄,另一件‘聚火盆’,届时便由师兄保管吧。”齐昊可是亲眼见证过“聚火盆”的神威,闻言顿生意动,甚至为封亦的大度有所迟疑,想了想道:“师弟,这件法宝,你不再多考虑一番么?” 封亦微笑摇头:“是我任性妄为,劳师兄多有担待才是!” 齐昊见其意态甚笃,也不再多言,且“聚火盆”落入自己手中也让他十分满意。便是他修寒霜剑气不能御使,留给龙首峰后来之人也好啊。只是仍自有些好奇,问道:“师弟何以厚待妖魔至此?” 封亦放目远眺,语气寂寥唏嘘:“算是一平心中慰藉吧。齐师兄,燕师妹,如今天下纷乱,事务繁多,我欲速去速回,便不多耽搁,这便告辞了!” 三人相互行礼,就此告别。 齐昊、燕虹自是留在原处,一则镇守此地,以待地脉灵力彻底平复;其二也是为随后取走那两件绝世神物。两人目送封亦收拢兽神遗骸与那座沧桑的石像,御物飞空而去,心思各异。 —— 首阳山。 灼热的空气带着一如既往的沉寂,封亦走过长长的地底甬道,来到了那处岩窟。封亦没做多少停留,在洞窟中僻静一角选定位置,而后以仙剑之锋将地面那被火焰炙烤得坚硬如铁的岩石斩开,露出一个规整的凹陷。 随后,封亦将兽神尸骸与那座石像放入其中。 岩窟中炎力极盛,便是道行精深之辈也得撑起法力屏障方能活动自如。那石像还好,炎力对其并未有什么影响,兽神的尸骸却在极致炎力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起来。 兽神生前虽是威压天下,可身亡之后,与寻常人也并无二致。 哪怕他这身骸骨来历非同凡响,终不免尘归尘、土归土。封亦心中感慨,暗道,看来兽神当真是彻底亡故了。至此,波及无数生灵的浩劫总算走到终结,遗憾的是自己之前胸有成竹,却还是没能阻止这场劫难! 封亦立时又想到那力扛八荒火龙的阴傀宗老者,神兽饕餮被重创之下,也落入其手,这让他万分担忧。难不成原本轨迹中“四灵血阵”的劫难也无法避免?心念至此,他顿时起了紧迫之感,打算将此地处置完毕立刻往狐岐山一行。 就在封亦法力以引,将周遭尘土覆盖其上之后,蓦地一阵灵力波动,让他顺着波动回转身来。 氤氲灵光中,少年模样的兽神含笑而立,环顾着岩窟四周。 “故地重游,心绪万千呐。”少年贪婪地看着四周,许久之后,这才心怀歉意地对封亦道,“抱歉,情难自禁。此地曾经留下过许多记忆,哪怕不是让人愉悦的,也弥足珍贵。——唔,你不必担忧,吾此时不过寄托异物的一缕残魂,力尽即散。” 此刻的兽神,褪去了之前的桀骜与癫狂,就连面容也不似先前那般妖异,仿佛真的化身为寻常的少年郎。 封亦微微颔首:“我知道。” 以他的眼力,的确看出了端倪。 少年微微一笑,道:“也对,你能够看到真相。说实话,在此之前,吾以为你会仇恨难消,将吾彻底挫骨扬灰呢。不过,既然你做到了,那我便将此物交托给你吧。” 说话间,一团无法以言语形容的炁浮现而出。 封亦大为震骇,疑惑而惊叹地望着它:“这是、什么?” 他没办法准确表达自己此刻的情绪,那团神秘莫测的炁,让他心中生出无法抑制的贪婪,却又莫名有种警兆大作的忌惮。就像是飞蛾面对着烛火,明明能感觉到其间炙热,却还是有种抑制不住扑上去的冲动! 它是不该出现于世的某种禁忌! “这是‘始玄源炁’,吾曾经生命的本源。”少年平静地道,“玲珑便是以它为核,而后聚天地不生不灭之戾气,让吾从中诞生。——你运气不错,若是未经一番向死而生的转变,此物便是世间至邪煞气,无人能够掌控。但是现在,它只是一份本源,指向未知的源泉。” 封亦双眼盯着炁,目光分毫未动。 “现在,吾把它交给你。” 封亦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息,复又闭目运转青云玄功,默念了数遍“清静经”,方才凭借超高的心境平复了心绪。 “为什么将此物交给我?” 少年微微一笑,道:“不要误会,并非吾选中了你,而是吾不愿它落入让吾厌恶之人手中罢了。” 封亦闻言,脑海里立刻浮现那阴傀宗老者的面貌,直言道出。 少年点点头:“不错,是他,一个觊觎九幽阴冥邪力的傲慢之徒。” 封亦心中一动,连忙问道:“这其中到底有何隐秘,不知可否直言相告?” “唔,”少年偏着头想了想,“要说起来,可就话长了,犹记得那时候,吾灵智初生,玲珑为了让我成熟起来,传授巫法之余,也与我说了许多世间隐秘。其中,便有一个古老的传言——” 传言。 比上古洪荒更加悠远的时代,天地间极西的尽头,曾是与九幽阴冥接壤的冥土。在冥土与神州浩土接壤之地,有一座隔绝两地的门户,门户背后,乃是九幽阴冥的一个绝世神魔。 其名已不可考,流传下来的名讳多是后世冠之。 此神魔乃是一擎天巨人,身具混沌血脉,吸则成气,吐则成云,动则天地震荡,卧则绵亘如岳。传言此神魔本是镇守两地门户,可某一日,不知是何缘由,神魔背弃了自己的职责,从九幽冥土踏出进入神州,蛮横地破开了隔绝两地的门户,并且以滔天巨力拖动冥土,意欲让冥土彻底覆盖世间每一处土地。 最后的结果毫无疑问是神魔败了。 其过程与方法众说纷纭,可大多是虚构,唯有击败神魔的大能之名流传下来,虽天下所知者不多,却并非虚妄。 “其名曰,‘天帝’!” 封亦惊异之后恍然,“天帝?唔,原来如此!” 少年的魂体继续道:“传言已不可考,真实虚妄谁也说不上。不过,有些东西却是真实存在,譬如这‘始玄源炁’,便是出自那绝世神魔!——神魔败后,其躯化为数种禁忌源力,分别为‘骨、血、魂、魄、炁’,你面前的,便是‘炁’!” 封亦眼神炙热,他没有说别的言语,只道:“那么,我该如何做?” 他无法拒绝,因为面对越发纷乱的局势,封亦太需要力量了! “呵呵,倒也不难,将其力量吸纳即可。” 封亦眉头皱起,怀疑地道:“以这炁显露的力量,岂是人力所能掌控?”少年哈哈一笑,戏谑道:“难为你还能保持清醒,没错,你若冒冒失失吸纳‘始玄源炁’,下场自是爆体而亡。——不过我既然将它留给你,自有解决之道,我传你一篇巫法,你先将其纳入躯体之中罢。它沾染了人气,又经由吾一世性命洗练,已然无法独立留存。” “若是不能离体之后立刻留存,短暂时间后便会消散,复归于天地。”少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现在轮到你做抉择了,封亦。你是冒着生死危机相信我呢,还是拒绝这份赠礼?” 封亦缓缓闭上了眼,额头上汗水浮现。 他的心中诸般考量往复呈现,无法平静。少年似也明白他心中的挣扎,故此微笑而立,静静地等待。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少年魂体的灵光渐渐黯淡,整个身影也变得越发虚幻。 很显然,封亦并没有太多的时间! 许久,许久之后,封亦霍地张开眼,毅然道:“烦请阁下传我秘法!” 少年魂体目光之中异色陡现,道:“你竟选择相信吾?” 封亦缓缓点头,做出决断之后,反而如释重负。 “哈哈哈哈!”少年摇了摇头,眼中似有落寞之色一闪而逝,“人类,可真有意思。可惜吾做人的时间太短,也、太迟了些,否则——” 少年魂体一阵波动,而后蓦地探身上前,一指点向封亦的额头。 “接受这份力量吧,青云门的小子!” “玲珑——做人,其实挺好......” 霎时间,岩窟之内飞沙走石! 封亦的脑海中更是腾起汹涌澎湃的滔天巨浪,无穷无尽的纯粹源炁灌入其间,让他短短一瞬便被巨大的力量撑着,转入痛苦之中。所幸兽神并未食言,一道玄妙的巫法随之浮现其心中,封亦来不及多想,连忙遵从巫法之道运转法力,化作道道神秘锁链束缚那无穷无尽的力量! 【352】 青云山与游历者 青云山。 不过短短几月,青云山便已然恢复往昔宁静。 飘渺似雾的云气缠绕着七座巍峨静默的古峰,飞瀑流湍碎玉溅珠连绵不绝,奇珍异兽虎啸猿啼悠意盎然。尤以奇秀古拙七峰为盛,它们仿若永不倾頽的七个巨人,沉默地守护山河,挺拔脊梁。 唯有真正落到通天峰上,那自山门而起,一直延伸到云海广场,路上遍布的诸般破坏痕迹,方才彰显着关乎天下苍生的那场旷世决战。 数月中,道玄真人闭关,青云诸般事宜交托在其得意弟子萧逸才手中。骤然执掌一派事宜,萧逸才重担在肩,战战兢兢,所幸有本脉长老帮扶支撑了过来,且以日盛一日的速度不断成长。 青云弟子在萧逸才的指挥下,将中州诸多兽妖追剿一空,如今众人已经分属几个部分,向着南部三州清缴而去。 天下百姓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磨难,也自此始,头一回与青云、天音寺等诸般正道修士接触,方知以前引为传言的仙人真实存在。青云门作为此次抵挡劫难的中流砥柱,此役之后自是名声更盛,成了寻常百姓也耳熟能详的仙家大派。 便是暂代职务的萧逸才,也在普通人中传出了声名。 当然,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尚属正道三大门派的掌门人。百姓回归故地,短暂的混乱之后,便逐渐有三派掌教的诸般玄奇传言四处传播,明明一个个都未曾亲见,却又有诸般似模似样的决战详景传开,且人人都乐于去了解并相信那些离奇的传言。 在他们的传言中,三派掌教早已是神仙般人物。加上青云弟子四处追逐妖魔,不时现身,叫百姓愈发深信不疑。苦难仍将继续,不过心灵中多了这么一份寄托,总是让绝望之中的人多几许前行的力量。 一日。 风轻云淡。 少数驻守青云山的长门弟子,正随着师长指挥,一点点清理山上诸多被破坏的建筑残骸。虽然此役青云门元气大伤,但日子总是要继续的,那些残骸清理之后,等到浩劫手尾收拾妥当,便会重建通天峰。 就在众人埋头干活之际,天穹上传来阵阵御物破空的锐响。 虽大抵猜到御物上山的不会是什么歹人,但忙碌的众人还是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儿,循声远眺,先自戒备。直到天际御物飞来的流光醒目地映入眼帘,看清之后,有弟子喜道:“是大竹峰田师叔与小竹峰水月师叔他们回山了!” 有长辈立刻道:“速去禀报给萧师侄!” 那弟子忙应道:“是,师叔!” 片刻间,一道道流光携带凌厉气势从天而落,降在云海广场之上。他们这些人都是从天音寺所在的益州回返,经历了诸多恶战,一身煞气尚未消散,举手投足皆有一种锋芒毕露的气势。 不过在落地之后,重新回到青云让众人心中稍稍为之舒缓。 “拜见田师叔、苏师叔、水月师叔!” 众弟子连忙上前行礼,相互之间见过以后,如宋大仁、张小凡、陆雪琪等两脉弟子锋芒收敛,显出难以掩饰的疲态来。须知他们前往益州,乃是助战天音寺剿灭兽妖,每一场都是生死相搏的恶战! 数月下来,便是精钢铸就也力不从心。 不过有此经历,不管是人数稀少的大竹峰,还是以女弟子为众的小竹峰,其门下弟子都有着恍若脱胎换骨的改变。 苏茹心细,早就注意到了众人疲乏的精神状态,不等寒暄便先自道:“道玄师兄何在?此行之境况也该马上禀报师兄才是!” 此言一出,那为长门长老面露难色,苏茹奇道:“师兄,怎么了?” 长老道:“掌门自那日决战之后,便一直在闭关疗养,至今尚未出来。如今山上的诸般事宜都是由萧逸才萧师侄执掌——田师弟、水月师妹、苏师妹,我看诸位风尘仆仆,不如暂且回山休整,过些日子等掌门出关再来?” 虽说萧逸才眼前执掌门中日常要务,但以他此刻的能力,尚不足以决断青云门真正关乎存亡的大计。是以那长老也没有冒失的让众人去面见萧逸才,倒是萧逸才应该主动拜见才是。 不过相较于长老纠结于萧逸才威信问题,田不易三人在听得道玄闭关未出之后,竟是齐齐一震,不约而同地相互看视了一眼。 在各自的眼中,他们都发现了对方隐藏的担忧。 不过这些事关青云声誉的隐秘,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道出。三人目光短暂的交汇之后,田不易开口道:“如今既是萧师侄执掌要务,那我们便去见一见他吧。” 那长老心中奇怪,这不像是认识数百年且颇有心气的两脉首座的脾气啊。 当然,他也未有深究,笑着道:“如是也好,我带你们同去吧。” 片刻之后,田不易等人自玉清殿出来,相顾无言之后各自回山。待回到了守静堂,避开其他弟子之后,苏茹面上难掩忧虑:“不易,你说掌门师兄他这次闭关,会安然无恙么?” 两百年前,上一代恩怨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再度浮现于苏茹的心中。 田不易端着一杯茶,目光深邃:“不要胡思乱想,道玄师兄的天资本事,我们还不清楚么?放眼整个青云,除了当年万师兄,有谁能与之媲美?他不会有事的。” 苏茹忧虑未减,叹了口气,轻声道:“若当真如此就好了。” —— 某处险恶山岗。 森寒的剑光映照着整个粗木搭建的大寨,将那些凶神恶煞之辈往昔狰狞面容映照成了恐惧模样。用于照明的火盆被慌乱的身影撞到,火焰点燃了大寨房屋,却也无暇顾及。 “仙子饶命,仙子饶命则个!” “小的只是一时糊涂,此后定然痛改前非,还望仙子看在家中老母的份上饶恕小的狗命——” 独眼悍匪董龙那柄让人胆寒的狼牙棒抛飞远处,自粗壮的棒身中间一分为二,断口平齐光滑,显然是被人以利刃干脆利落的斩断! 那个借助此次浩劫崛起,为祸一方,以残暴之名能止小儿夜啼的悍匪,此刻恍如丧家之犬跪拜在地,脑袋擂钵一般往地上磕个不停。 在他身前,立着一个柳眉倒竖、满脸寒霜的娉婷女子。 “饶你一命?呵,若是饶你,我又该如何面对那些为你所害的无辜之人?” 董龙心知此劫难逃,登时凶性大发,也不顾实力差距怒吼着拔地跃起,手上捏着一把泥沙撒出以遮蔽对手视线,自己则如发疯蛮牛凶猛地向着几步之外的女子扑过去! 女子对此并不意外。 俏脸之上冷笑微露,只听得龙吟般一声剑鸣,那董龙狰狞而懊恼的头颅登时飞出。女子看也不看那董龙身躯,而是目光一转,落向那些惊惶躲藏的其他悍匪。别看女子年纪不大,手段却极为利落,长剑一挥化作璀璨寒芒向那悍匪笼罩过去。 所谓除恶务尽,便是满耳哭嚎求饶也没让她有半点手软! 然而恶虽除尽,她心中的迷惘却一时无法驱除。 离了悍匪大寨,在一处背风之地燃起了一堆篝火。 小环抱着双腿坐在树桩上,那柄让悍匪胆寒的仙剑插在身旁,面容之上仍是先前那般不解与难受。篝火边,须发皆白气度超然的周一仙,正自忙碌着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烟火之事。 一只无私奉献的野兔,在火焰炙烤下散发着引人垂涎的味道。 周一仙估摸了一下火候,从腰间不起眼的巴掌大口袋里取出一个瓷瓶,小心地往野兔上洒落一些粉末。霎时间,浓郁的食物芬芳自火焰炙烤中弥散而出,便是旁边怔怔出神的小环也被吸引了过来。 “唔,”周一仙嗅了一口,“咱们那位首座啊,除了修为也有许多称道之处!便如这产自大竹峰的调味料,啧啧,谁能想到,只是洒下这么一点粉末就能制作出引人垂涎的美味!” 有等了一小会儿,周一仙将烤兔取下,分好之后把其中鲜美的一部分递到小环跟前。 “喏,吃吧。” 等小环接过去,周一仙眉头微挑,哼哼唧唧地有生出不满,故意大声地嘀咕道:“某些人啊,学了手段就忘了本,风尘仆仆地走了这么远,还得让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伺候,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小环刚刚吃上一口,听见这意有所指的言语面颊微红,嗔道:“爷爷!明明是你刚刚要抢着做的好吗,现在又来埋怨人家!——而且您忘了,这一路上是谁保护你,帮你平息惹下的那些麻烦的了吗?” 周一仙哪里肯服,又自一番阴阳怪气的抢白。 小环听他那毫无逻辑和道理的言语,也被引得不服,连连出言相对。爷孙两个吵吵半晌,等到草丛里蓦地传来一阵动静方才暂止。只见黑白萌物口里叼着根新鲜大笋,浑圆的黑眼睛眨巴着望着莫名对峙的两人,大摇大摆走来,而后也不理会他俩个,径直一屁股坐下,咔嚓咔嚓地吃起大笋来。 许是被陶矢的胃口吸引,让小环也口舌生津。 加之先前与周一仙吵闹一阵,心中郁结舒缓,不再沉浸于那般阴郁之中。此世生长在朝阳峰,小环不仅具备了高超的道法神通,也传承了青云门维护正义、扶持羸弱的理念。 在随着周一仙下山游历,亲见了浩劫之后的人们凄惨苦难之后,她便心境受之影响,出手间也愈发狠辣无情。 虽然说对董龙这般残害无辜的悍匪,再怎么狠辣也不过。但周一仙还是隐隐为之担忧。 小环也是聪明伶俐之人,静下心来,吃了一阵食物之后,她也明白了周一仙的苦心。当即手上动作一滞,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爷爷~” “嗯?” 周一仙故作未闻,拿她打趣。 小环却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会,而是一面吃,一面心中回想。 “爷爷,”她的语气有些怅然迷惘,“明明世道已经如此艰难,可他们为何还要选择作恶,以最卑劣残忍的手段谋害着自己的同族,也不愿相互扶持以度过艰难困苦呢?” “难道人心,便只有如此险恶吗?” 周一仙动作一顿。 “呵呵呵,”他先笑了下,试图缓和气氛,“小环,人心永远是最为复杂的东西。面对艰险与困苦,每个人做出的选择各不相同,那便是与各自的心性品格相关。——皆是面对同一场劫难,善良淳朴者选择同舟共济,恶念萌生者选择欺压他人,损人利己。世间之大,无所不有,便是穷极我们一生之力,也不可能消弭恶念的存在。” “可是爷爷。” 小环小脸肃穆,正色地道,“善者兢兢业业、辛勤劳作,忍受诸般苦难却一时难以迎来善果;而这些为恶者却能夺取别人成果以自享,如此下去,终究会让世道越发纷乱,好逸恶劳者更甚!” “唔,”周一仙微捋颔须,“那你以为应当如何?” 小环沉默片刻,目光之中涌现坚定神色:“爷爷,我有些明白师父常言的‘敬畏之心’了!或许,我们做得的确还不够!” “嘤~” 不知何时陶矢挤了过来,小环无奈地推开那张圆滚滚的大脸,取出一根紫笋塞过去,没好气地道:“你就贪嘴吧,早晚有你馋的慌却没有办法的时候!” 陶矢哪里理会其他? 讨得一根紫笋,那就应当早早吃到肚子里才是! 【353】 狐岐山鬼王惊变 狐岐山。 鬼王宗总坛。 一行人簇拥在碧瑶身后,昂首阔步傲然而行。 此刻正值深夜。 若在往日,碧瑶此时已经歇下。不过近日里心中有所牵挂与担忧,故此入眠甚晚。然而就在这样一个寻常无比的夜晚,她骤然得到燕回传来情报,道是老宗主已然秘密回山! 碧瑶既喜且惊。 喜的是多日没有消息传回的父亲,总算安然回了宗门;惊的却是,父亲回山缘何如此隐秘,倒像是有意在隐瞒着什么。可这鬼王宗都是父亲产业,他又有什么值得避讳的呢? 故此连夜前来相见。 然而万人往回山之后却并不在寝居之地,而是径直去了山腹静室,那是他以往的闭关场所。碧瑶心中生出微妙直觉,又寻到山腹静室,随后让她错愕的事情发生了,她竟被护卫在外的守卫弟子阻拦! “你说什么?”碧瑶眉头微挑,清灵的双眸泛起冷意,“你说——我不得去见我的父亲,呵,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隐约间,碧瑶心底浮现一阵不详预感,这让她想要亲见万人往的心念愈发迫切。 那守卫虽然坚决,可是在威严日盛的碧瑶双目逼视之下,顿时局促。 “大小姐,在下只是听命行事罢了,您就不要为难在下如何?”现如今在鬼王宗,仍保留这“大小姐”称谓的只有极少数人,而这些人无疑都是万人往可以依仗的心腹。 恰好眼前此人,碧瑶对其也有几分眼熟,知道对方来历。 碧瑶遂道:“我也不难为你,你去通秉一声,我就不信父亲会避而不见!”那人面露难色,拱手赔罪道:“大小姐,非是在下不愿,实是老宗主早有谕令,不许我们任何人在其闭关时贸然相扰!您也知晓老宗主规矩森严,我们定是不敢违逆的。” 碧瑶秀眉微颦,目光直视其人:“命令当真是父亲亲自所下?” 那人忙道:“不错,正是老宗主亲口下达,在下亦是亲耳听闻,不会有错!” 碧瑶心念一动,又问:“你已经见过我父亲了?” 那人愣了一下,摇头道:“这个却是未曾。老宗主带着异兽黄鸟回山,说是为使黄鸟一举成擒受了点小伤,径去闭关疗养了。不过在下亲耳听到老宗主传下谕令却不会错!在下服侍老宗主多年,总不会连宗主的声音气息都辨析不出来吧?” 碧瑶没理会他后面的言语,而是沉吟道:“如此说来,你也没有亲眼见到过父亲——行了,你且就在此处呆着吧,我去去就回!”说罢,回头示意燕回等几位属下。 燕回立时会意,当即领着琼玉阁弟子簇拥而上,将两个守卫阻拦在外。 而碧瑶则趁势大步迈过入口,向着山腹而去。 “大小姐,老宗主之令您不能违背啊!” “副宗主,副宗主,您不能进啊——” 碧瑶对身后动静毫不理会,大步走入山腹甬道。燕回等一应下属倒是尽数留下,把那些守卫在外的万人往心腹弟子全部缠住。孰料没走多远,前方又闪出数人阻拦在她跟前。 “大小姐缘何在此?莫非不知老宗主已有谕令,闭关期间谁也不可相扰么?” 说话之人,正是此前与碧瑶一道去过益州,暗地里敲打一番的祁长老。在他身旁站着气度相近之人,也是鬼王宗保守派的旗帜人物,平日被人尊称为沈长老,其身后几人,自是他俩带在身边的得力下属。 碧瑶接掌鬼王宗权柄以来,提拔新人,锐意进取,且赏罚分明,有万人往无形中的授意以及四大圣使的支持,她自是顺利无比地将鬼王宗接掌过来。 在这其间,毫无疑问会触及到一些老迈之下偏于保守的宗门老人的利益。这些人与碧瑶意图正本清源重塑圣教教义,而后借此大义征伐圣教的理念悖逆,无法相融,多是无奈抱团自守。 寻常之下,只要不过分逼迫于人,他们便只会在时间流逝中慢慢消散。 可若一旦出现什么变故,毫无疑问这些全无出路之人会搅动风波。 碧瑶看不上这些色厉内荏之辈,闻言嗤声发笑,冷冷地道:“既是如此,你们几个出现在这儿便不是打扰?” 祁长老被她毫不客气的喝问气得面上涨红,所幸身旁沈长老见机,将话接了过去,道:“大小姐莫要气恼,我们几个宗门老朽昏聩之辈,也唯有老宗主不嫌弃愿意收留,我们自是感恩戴德,万死难报!眼下不过是听从老宗主谕令,一心做事罢了,大小姐万望包涵!” 祁长老也随即反应过来,顺着话道:“不错,我们乃是听从老宗主谕令办事罢了。大小姐执掌鬼王宗,权柄虽盛,但也无须如此咄咄逼人,连为老宗主办事都要干涉吧?” 碧瑶目光冷了下来,哼了声道:“我不管你们暗地里算计些什么!总之,现在给我让开,待我见过父亲之后,再与你们理会!” “不可!” “且住!” 两人不约而同齐声相阻,碧瑶绝美的脸上勾起一丝让人畏怯的笑容,目光从他俩身后,那些紧握法宝戒备的下属身上看去:“怎么,你们欲要对我出手?” 祁长老、沈长老面面相觑,忙呵斥住下属,却也分毫不让。 祁长老更是态度冷硬地道:“吾等乃是奉宗主谕令行事,大小姐若非要任性而为,吾等也唯有失礼了!” 碧瑶怒极而笑:“呵,当真是好得很呐!圣教征伐与铲除兽妖时没见你们如此进取,现在倒在我头上耍其手段来——” “住手,休得无礼!” “副宗主,属下来迟!” 数声低喝之中,先前留在入口处的燕回、许慧已然到来,毫不客气地闪身近前,与祁长老等人对峙。那手中氤氲的法宝蓄势以待,只等碧瑶一声令下,便会立时向着祁长老一众攻去! 如此举动,显然分毫都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这让祁长老、沈长老这般最好脸面且心高气傲之辈,一时间气得脸色铁青,几乎按捺不住怒火。直到山腹深处无声无息地出现一道黑袍人影,眼见周遭情形眉头直跳,喝道:“胡闹!” “先生!” “鬼先生!” “是你!” 碧瑶不动声色之间,将众人的神情纳入眼中,同时微微躬身,也向来人行礼致意,口称“见过先生”。 鬼先生无声行出,语气里带着劝慰:“诸位都是同门,什么事情不能好生商量,非得闹到刀兵相见呢?” 祁长老哼了一声,似是不屑:“吾等奉命而为,有和不妥?” 鬼先生似苦笑了一声,藏在兜帽下脸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即便如此,也没必要闹成如此僵局罢?何况碧瑶小姐乃是宗主特意叮嘱过的,你们莫非忘了?” 祁长老与沈长老脸色似微微变了一下,犹自强硬地道:“我们也是为宗主着想——”只是失了底气,辩驳几句便羞恼难当地愤然离去。 如此种种,皆落在碧瑶的眼里。 当她注意到,祁长老在不屑一顾的神色中,隐隐藏着某种对鬼先生的敬畏时,她的心中仿似咯噔一声,不详征兆愈发清晰。——祁长老、沈长老这些曾经的保守顽固者,连接掌权柄的碧瑶都一直不服气,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需要对一个客座长老如此敬畏? 疑窦之后,乃是某种不安的心惊。 碧瑶将其藏在心底,转向鬼先生:“先生,我欲见我父亲,先生可要阻挠?” 鬼先生连连摆手,道:“碧瑶小姐可万莫如此,某可当不得!小姐欲见宗主自是无碍,不过宗主此时情况有些特殊,最好莫要太多人打扰才是。” 碧瑶见他没有相阻,暗自松了口气,只道自己或许想得太多。又听他如此说,便回身让燕回、许慧等人在此稍候,而她则随着鬼先生一道向着山腹行去。 不多时,静室已至。 静室外面候着两个年轻弟子,样貌陌生,穿着鬼王宗宗门服饰。因为两人气息微弱,想是专门伺候的人物,碧瑶遂未曾在意。 让她在意的是,静室石门早已放下紧闭。 石门之上铭刻着禁制,以她的修为,哪怕只隔一层门户,也无法窥伺与感知门后的情形。这让她有些不安,遂放声道:“爹爹,你在里面吗?” 许久之后,方有一个声音传出。 “是我,瑶儿。” 那一瞬,碧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那是万人往的声音,碧瑶绝不会听错,而且随着声音传出的,还有万人往的气息。不管是声音抑或是气息,碧瑶都没有从中感知到受伤或是虚弱的表现。 “爹爹,为什么你回山来也不传个消息?这么多天没有您的讯息,瑶儿非常担心您!” 石门后的声音沉默片刻,哈哈笑道:“瑶儿,你如今也是执掌门中要务的人了,莫要如此作小儿女之态!为父此行擒住异兽黄鸟颇费了一番功夫,黄鸟归位之事刻不容缓,为顺利完成此事方才闭关参详。此乃关乎吾派宗门兴盛之大计,为父便不留你了,且去罢。一切等到尘埃落定再论!” 果然与“四灵血阵”有关! 碧瑶神色微微变化,但她没有流露于外,顺从地点了点头:“知道了,父亲!既是如此,那女儿就告退了!” 万人往:“去罢。” 碧瑶向着石门微微躬身,随即利落退去。 石门之中。 万人往披头散发,盘坐在地。 他此刻的模样万分狼狈,四肢与脖颈上都被手臂粗细的铁链锁住,铁链每一扣都刻着繁复纹路,组合在一块便是种强大无比的禁制。那些锁链向着四面延伸,一一没入岩壁,形成完美的封镇。 在这其中,万人往除了自己躯体原本的力气,一丝一毫的法力也无法调动。 不过哪怕是身陷囹圄,形容狼狈,万人往的神情却仍自平静,静静地盘坐于地若有所思。浑身黑衣的鬼先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他因为失了法力,封禁了敏锐的知觉,故也未曾觉察。 知道鬼先生有意发出了一点声响。 万人往微微一动,失笑道:“如何,我将瑶儿打发了,短时间里她也不会起疑,先生可还满意?” 鬼先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哪怕眼前这人已被金刚锁链镇压,分毫法力也无法调动,可他仍旧不会小觑于他。因为他有自知之明,眼前这般人物若非深不可测的阴砚,自己绝非对手!正是隐隐觉察到事态脱离了掌控,鬼先生这才冒险与虎谋皮,引来阴砚此人! “宗主能如此识时务,我是万分钦服的。” “呵呵,”万人往戏谑发笑,只觉那“宗主”二字,在他听来无比刺耳。 他对鬼先生亦有防备。 不过那些防备多在于“四灵血阵”与“伏龙鼎”的参悟,万人往怎么也没有料到,鬼先生会在“四灵血阵”未成之前便对他自己出手!更没想到自己会败得如此惨! 回想起当日情形,万人往仍旧心有余悸! 那根本不是人世间应当存在的力量!就算是自己苦苦追寻的“四灵血阵”以及“修罗之力”,在他的想象之中也不过是如此了! 可他还在费尽心机的寻求,别人却已然取得了如此伟力! 万人往心有不甘,可又担忧碧瑶被因此波及,这才主动出言将其支走。至于他自己么——“先生对万某有所隐藏,万某并不意外。只是万某有一事不明,先生提前将万某送出局,而后引狼入室,先生又如何确信能从其手中取到万某所能付出之物呢?” 鬼先生眸光闪动,淡淡地道:“宗主无需担忧,这却是我自己的事了,只要宗主能够服输,莫要再起波澜就好。否则,届时便是我再念及旧情,恐也会闹到无法收场的难堪地步呢。” 万人往轻笑了一声。 在鬼先生的注视下,他半晌方才叹道:“万某已无别的心愿,只想亲眼见证所谓‘修罗之力’现世!若其当真有无上伟力,也不枉万某半生劳心,便足以瞑目了!” 鬼先生悄然退去。 只剩一句幽幽的声音传出:“如此最好。” 【354】 狐岐山鬼王惊变(二) “副宗主!” “大人!” 碧瑶一言未发地从下属身边经过,众人立刻行礼。 她的神情十分平静,只是眉宇间微微显露些许的疑惑,让人无法窥视出她此刻内心的想法。不过许慧、燕回皆是碧瑶心腹下属,虽未言语也有默契,当即也不顾上与其他人纠缠,跟随在后匆匆而去。 甬道登时只剩祁、沈二位长老神情晦暗难明。 少顷,鬼先生现身行来。 祁、沈二人立时近前,祁长老毫不掩饰面上的忧色,道:“我们只是如此,能瞒过她们吗?你莫看她年轻历浅,实则心思周密深沉,可不好糊弄呢!” 鬼先生偏过头来,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祁长老心头一突,却又觉得莫名其妙,道:“先生此乃何意?” 鬼先生无声喟叹,摇了摇头:“只此若便能瞒住她,宗主岂会轻易将鬼王宗偌大家业放心交托,四大圣使又岂会言听计从事事钦服?”祁长老惊道:“以先生之意,我们方才怎能轻易放她离去?!如果她就此生疑,召集宗门人马闹起来岂不是坏了大事!” “无妨。” 鬼先生对此却十分淡然。 “不管能瞒住几时,偌大鬼王宗有她约束比纷乱一团,更有利于吾等行事。她越是聪明,越是能想明白其中利害干系,吾反倒愈发放心。” 祁长老犹自生疑,旁边沈长老却是听懂深意。比起祁长老只顾着忧虑眼下之事,沈长老关心的乃是更加根本性的问题:“先生,我们所依仗的那个大阵,当真可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危局么?须知我们除了宗主之外,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它了,若稍有不慎,恐怕我们都会被宗门诸人的怒火碾成粉碎!” 沈长老能问出这话,让鬼先生暗中高看了对方一眼。 不错,与其去担忧原本就不算完备的临时计划,莫如好生惦记着众人甘冒奇险的最后依仗——那狐岐山地底深处的“四灵血阵”! 祁、沈二人愿意随同鬼先生背弃宗门,最主要的根源不也是来自那超出想象的无限伟力么? 如今异兽黄鸟已然归阵,“四灵血阵”已成大半,但还有神兽“饕餮”未能入阵。在这关键时刻,尚有用到眼前这些人的地方,鬼先生未免功亏一篑,也需安稳人心。 当即耐着性子道:“诸位乃是亲眼目睹过山腹深处大阵的,其中威能,想来无需由吾赘言。以宗主之修为眼界,尚且孜孜不倦地追寻此大阵之伟力,只要我们把握住它,何愁心愿不成?” 果不其然! 一提到“四灵血阵”,祁、沈二人无不精神振奋!他们这些人在以前自是算不得鬼王亲随,“四灵血阵”这等隐秘理所当然无从得知。也正是因此,当鬼先生先也言语相逼,随后亲自领着两人见过“四灵血阵”蕴育的可怖伟力之后,立刻将两人震撼折服! 毕竟,在两人的眼界中,似鬼王万人往这般,已经是人间最鼎盛的力量了。哪里想过还有此等远非人力能及的可怕力量? 短暂的惊悸过后,贪婪如潮水般涌上两人心头! 若能执掌这般伟力,区区一个鬼王宗还能算得了什么?如今阵法尚未完备,可祁、沈二人便已经为之折服,放眼整个圣教,有谁能抵挡如此伟力?遑论一旦阵法完备,又该是何等超脱想象的伟力? 据鬼先生所言,此阵最终的威能,乃是足以与青云门“诛仙剑阵”相媲美,祁、沈二人对此十分认同! 他们甚至没有多想,便立刻决心参与进来! 尤其是在两人最是敬畏的万人往被禁锢,更免去两人后顾之忧。 “没错!”两人相视振奋,颔首道,“有此绝世大阵,就算四大圣使与所有鬼王宗弟子联合又有什么用?他们绝非此阵之敌!” “不过——”祁长老又道,“先生,四灵之中的‘饕餮’何时才能归复?——别误会,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四灵长久无法归位总是让人提心吊胆。而且,若是有什么难处的话,我们也可以出力相助。” 沈长老立刻会意,连忙点头赞和:“祁长老所言不差,多一份力也多一分把握嘛!” 鬼先生心中冷笑,他岂会不知两人的算计?不过是想通过掌握“饕餮”,而后谋求阵法的掌控权罢了。 他也未曾拆穿,只是道:“如今时机未到。” 祁长老不悦道:“那我们便只能眼睁睁地候着?” 鬼先生目蕴深意地道:“在饕餮归位之前守住此地,不也正是眼下诸位的责任么?若山腹大阵有失,则前功尽弃!两位万万不可大意懈怠啊!” 说罢此言,鬼先生转身自去。 祁、沈二人相视一眼,目光阴沉,各自沉默。 话分两头。 且说碧瑶自山腹离开,一言未发地回到居处。在仔细回忆方才诸般迹象之后,她不得不打破自己心底的侥幸,强自按捺住焦躁悸动,以平静的口吻吩咐下属道:“立刻去请三位圣使来此议事。” 许慧一直侍候在侧,闻言领命:“是,属下这便去!” “等等,”碧瑶转过身来,正色嘱咐道,“切记不可惊动其他人!” 许慧神色微凛,点头道:“属下知道了!” 鬼王宗四大圣使中,“玄武”常年镇守西北蛮荒圣殿,如今也不在狐岐山。许慧去后不久,一处隐秘的静室之中,碧瑶等到了青龙、白虎与朱雀三位圣使。尽管碧瑶不动声色,可与她极为亲近的“朱雀”幽姬还是敏感地觉察到她隐隐的不安。 “碧瑶,”幽姬道,“我听人言,你方才去山腹密室,莫非宗主闭关不肯相见?” 碧瑶摇了摇头,回想起方才之境她便眼底略过不安,直到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心绪,她才开口道:“我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幽姨,我可以确定,父亲定是遭遇了意外,有人背叛了父亲!” “什么?”性急的白虎闻得此言霍地站起,不过被眼疾手快的青龙拦下,而后拧眉追问道:“大小姐,到底发生了何事还请细说!” 幽姬走过去,柔声安慰道:“别担心,不管是怎么回事,我们几个都会帮你的!” 碧瑶呼出一口气息,随即便将方才的见闻一一道出,最后语气凝重地道:“父亲与我说了话,想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我可以确认,他定是因为某种意外而落入了他们的掌控!” “岂有此理!” 白虎怒发冲冠,平日里就数他跟随万人往最多,也对其万分敬仰。鬼王宗能在圣教三派虎视眈眈里崛起,当以万人往功劳最大,故此白虎对万人往深深敬服。此刻听到居然有人胆敢犯上作乱,做出背叛的大逆不道之举,哪里还能按捺住性子? 当即便欲冲到山腹,将那一众叛逆之人撕碎泄愤! 青龙差点阻拦不住,被这莽撞之人气得不轻,骂道:“事态未明你岂能如此冒失?若因你莽撞波及宗主安危,后果你担当得起么?!” 白虎浓眉倒竖,低吼道:“乱臣贼子,他敢!” 青龙亦恼,喝道:“你冷静些!宗主何等实力你难道还不知?以宗主之能尚且造了算计,可见那鬼先生图谋已久,我们连其中内情都未曾探清,焉能轻举妄动?” 白虎怒火难消,幽姬也道:“二哥,且先听碧瑶将前因后果言说清楚吧。” 白虎愤愤难平,可听他们两个都这般说,倒也耐住心性,急道:“大小姐,你赶紧数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叛逆之徒哪里来的胆子,竟敢背弃宗主?!” 碧瑶沉声道:“我猜,此事的根源,恐怕还在那‘四灵血阵’之上!” 四灵血阵! 三人各自相视,目光交汇中,都露出凝重之色。 显然以三人的身份地位,都是能够接触到这鬼王宗最深的隐秘的。他们清楚的知道“四灵血阵”为何物,也了解此阵之奇,那可怖的邪异伟力虽然未曾完备,却也足够让他们心中深深忌惮! “我就知道!”白虎愤怒直言,“似此鬼鬼祟祟之人必然包藏祸心,也不知宗主作何思量,非得容忍这般不臣之徒在身边。与这样的合作,跟与虎谋皮何异?早该一举碾碎才是!” 他这话一出口,忽地发现在场三人不约而同地向他看过来。 白虎一阵莫名,道:“怎么,我说错了?” 却见碧瑶若有所思,幽姬苦笑不语。唯有青龙叹了口气,道:“连你都看出鬼先生底细,难怪他要铤而走险!”见他不解,青龙只好解释道:“鬼先生另有算计不可信任,此事我们早就知晓,宗主也一直有所提防。原本宗主是打算利用鬼先生,借其之手完备‘四灵血阵’,此前种种不过是虚与委蛇。” “也不知此事如何失密,连你都知晓内情。想来鬼先生也由此生出警觉,担心宗主背弃约定,于是选择先下手为强,以未知手段算计了宗主,酿成此祸!” 幽姬接过话道:“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手段,连宗主之能也未能幸免!” “他们应是在死泽之行之后,暗中实施的阴谋!”碧瑶道,“以鬼先生现如今展现的力量,绝无胜过父亲的可能!因此,在他的背后,定是还隐藏着一股我们所不知道的力量!” 碧瑶目光凝重:“而且那股力量,还是远超预想,连父亲也无法抗拒的可怕势力!” 三人顿时惊异。 青龙道:“这世间还藏着如此可怕且不为人知的势力么?——难不成是正道暗中出手?” 幽姬道:“大哥,南疆那位现世之前,谁能想到世上还有如此可怕的家伙?至于说正道中人,他们恐怕没有余暇算计宗主。” 青龙也反映过来。 此次兽妖浩劫之下,正道中人首当其冲。虽说最终取胜,可正道为此付出的代价不必想也知十分惨重,更别说如此准确地算计鬼王宗宗主了。 几人相互沉思片刻,青龙又道:“不管背后隐藏的势力是何人,他们终究会露出马脚。当务之急是确定宗主的形势,并且伺机就出宗主!” 幽姬点点头,转向许久未言的碧瑶:“碧瑶,具体如何行事,我们听你的!” 碧瑶迎着三双坚定目光,纷乱的心绪由此稍定,起身郑重行礼拜下:“有青龙叔叔、白虎叔叔,还有幽姨你们的支持,碧瑶便是乾坤在握再无犹疑!”幽姬忙抬手扶住,嗔道:“碧瑶,都是一家人,切莫如此见外!” 碧瑶阴沉的脸上至此方才诞生一缕笑意,她重重地点头,随即复又陷入思索。 半晌之后,碧瑶方才开口道:“敌人有备而来,且蓄谋已久,我们骤然遭逢变故不可妄动。他既选择暂时隐瞒,便是不欲立刻撕破脸皮,短时间里父亲的安危应当无虞。为今之计,首重封锁狐岐山,不使对方与那暗藏势力联合;再汇聚宗门内可靠之人,伺机一举将其拿下!” 顿了一下,碧瑶又道:“且越快越好!” 青龙肃然颔首:“放心,我会暗中传信,让玄武已最快的速度赶来狐岐山!” —— 狐岐山西面。 有座僻静的庄园。 以往这座庄园多数时间处于闲置,最近却是安置了一群远道而来的伤员。那些人若放在凡俗,恐怕会立刻引来轰动,只因她们一个个都是出水芙蓉般美貌,更有种寻常人不具备的魅惑之力。 哪怕她们无需有意展露魅力,只是举手投足之间,也有着让人为之倾倒的万种风情! 没错,她们正是合欢派大难余生的十几个残存弟子。 当初逃脱兽口已是生死存亡之境,连合欢派掌门三妙夫人都在妖王围攻之下殒命,其余弟子能逃过一劫却也难免人人带伤。其中更有好几个在大战之中伤了根基,哪怕随后伤势痊愈,一身修为也要损失大半。 到了这般地步,合欢派其实已然名存实亡! 即便最负盛名的金瓶儿,也心中迷惘,全然看不到复兴的希望。她再厉害也不过是后起之秀,如今合欢派以她为首,诸多长老前辈统统殒命,她何德何能担得起一派振兴的重担? 勉强坚持,多半也会落得如炼血堂那样半死不活,再无重回圣教三大宗门的机会! 而且,金瓶儿想得明白,即便她想重振合欢派,鬼王宗的那位年轻却重威的副宗主哪里会给她机会?对方的“雄才大略”早就显露无疑——她要的是统合圣教,没有落井下石已是万幸,岂有别的奢望? 想到此处,金瓶儿无奈地苦笑一声。 静谧庭院中,鹅黄衣衫的美貌女子颦蹙娥眉,一展愁绪,溢满了整个院落。 忽地金瓶儿耳廓微动,捕捉到细微动静,霎时心绪收敛,姣好面容上显出慵懒姿态,灵眸水汪汪地看向院落之外,吃吃笑道:“真是稀客,长老怎么今日余暇到小女子居处来访?” 【355】 机缘巧合一杯茶 来者并未说话,而是若有所思地缓缓走入。 金瓶儿含笑看他,即没有起身相迎,也未恶言相向。只是那脸上分明笑靥生花,却又让人感觉不到几分真切的笑意。 来人眼中暗地掠过不悦,可沉吟片刻,又生生按捺下来。 “师姐!” 庭院不止金瓶儿一人,在听到动静之后,后院立时涌出七八个师姐妹,几乎合欢派如今能动的都在此处了。在看到来人之后,一个个脸色骤变,戒备地看向对方。心性不够稳健的几人甚至将手拢入袖中,各持法宝,凝神以待。 眼前这人,她们可熟悉得很,正是心思深沉的那位沈长老! 合欢派弟子乃是宗门覆灭的失势之人,由于金瓶儿当初果断拒绝保守一派的拉拢,来到狐岐山后,她们平日明里暗里可没少遭受保守派的刁难。 能从兽妖浩劫中活下来的合欢弟子,无一不是门中精英,往昔都是心高气傲之辈。三秒夫人拼死护住众人,也是希望能为合欢一脉保存火种。可这些精英近来却在狐岐山饱受一番寄人篱下的无奈心酸。 故此双方虽无仇恨,相互间的怨愤摩擦却是不少! 如今骤然见到沈长老领着两人前来,合欢弟子自是以为对方又来挑衅,当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了。 这其中并不包括金瓶儿。 以她洞悉人心的机敏,在沈长老踏入庭院起,她便知对方另有目的。虽然她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却也没有放任院中局势僵持,转身过来目光从一众师妹身上看过去,佯作责备道:“你们一个个的挤在此处要做什么?全都给我回房养伤去!唔,孙师妹留下,没见客人来了么,去给长老大人泡壶茶来。” “师姐?”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模样乖巧的孙师妹万分不解地道,“可是他们——” 金瓶儿笑容一敛,表情立刻严肃下来:“怎么,我的话你们不打算听了?”几人立刻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纷纷鱼贯而去。 庭院里顿时只剩下金瓶儿以及沈长老三人。 沈长老眉头微锁,深深地看了金瓶儿一眼,摆摆手,示意跟在自己身后的下属退出院子。金瓶儿轻笑一声,极为随意地伸了伸手:“寒舍简陋,长老您请自便。” 连多余的招呼也没有,可算失礼至极,然而沈长老却出乎意料地容忍下来,甚至自顾自地走向院中石凳落座。 金瓶儿双眼微眯,淡淡地道:“长老今日前来不知有何吩咐?且容小女子冒犯,我们这些流离失所之人伤重未愈,无论长老有何指教,我们都恕难从命。” 只一句话,就生硬地将沈长老后面的言语道路堵死。 可沈长老却若未闻,反似做出决断那般心中一定,摆出高深莫测之态深沉地道:“金师侄,老夫今日只想问你一句——不知师侄可有重振合欢派之念?” 什么? 金瓶儿平静冷漠的面容上,霎时浮现难以掩饰的波动。 不过正好此时,孙师妹托着两壶茶过来,分别放在了两人面前。在经过沈长老跟前时,那位孙师妹脸上的戒备与怀疑分毫没有遮掩,便是茶壶也“砰”地一下放在石桌之上,方才愤愤而去。 借着她打岔的机会,金瓶儿已然将心绪平复下来。 不过沈长老先前已经注意到了她的神情,此刻倒放下心来,甚至施施然端起身前茶壶,自斟自饮,悠然自在,仿佛先前说那句话的不是他一般。 事实也确如沈长老所料,金瓶儿心中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身为合欢派当代领袖,又有师父重托于身,金瓶儿在死里逃生之后最重的执念便在于重振合欢派。然而强势的碧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此刻被沈长老提及心中执念,哪怕她并未信任对方,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戳中了最能打动她的一点。 那么,沈长老煞费苦心行此之事,又是有何缘由与目的呢? 事情其实很简单,那是因为碧瑶出手了! 短短数日时间,祁、沈二人亲自见证了碧瑶对鬼王宗的掌控之力。在未曾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的前提之下,碧瑶动用所有人手,布下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封锁! 当二人骤然警觉时,蓦地发现他们一群人出了守在山腹密室入口外,偌大狐岐山,居然再无他们可以前往之处!他们与鬼先生,一齐受困山腹,被彻底隔绝在内,如同笼中之鸟无处可逃! 祁、沈二人非常清楚,若非对方投鼠忌器,没有放手施为,否则覆灭他们只在顷刻之间! 如此危若累卵的局势,鬼先生看得透彻,并且心有所持才能镇定自若。 可祁、沈两人却是彻底坐不住,甚至祁长老内心之中早已深深后悔!鬼王宗从道行精深的高手,到年轻一辈出众的人才,大部分都归属于碧瑶一方。祁、沈二人掌握的,不过是同样一群顽固腐朽的少数,以及自行培养难成气候的下属。 如今碧瑶真正对其发力,他们往日依仗的力量立刻被限制到死,寸步难行! 两人自也不愿就这么坐以待毙。 苦苦寻思许久之后,终于发现了狐岐山那被人遗忘,且最后一支有可能被争取到手的力量,正是西山僻静庭院疗养的合欢派金瓶儿一行! 当然,他们也知道想以合欢派十几个伤病之人与整个鬼王宗相争极不现实。可他们也并不是需要金瓶儿一众人的战力,而是想暗中争取道她们,借此作为桥梁突破封锁,沟通外界! “四灵血阵”,可还有一灵尚未归位呢! 为保证此行隐秘,祁、沈一众调动了所有的力量,悄然隐去沈长老的行踪,让其来到狐岐山这一处被遗忘的庄园,方有上诉之事。 且说金瓶儿怀着复杂心绪,也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幽幽叹道:“长老莫要说此荒唐之言,合欢派早已在兽妖浩劫下覆灭,晚辈如今只是鬼王宗微末喽啰,何德何能敢言什么复兴重振的大话?” 沈长老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他知道,对方越是这样说,便越是意味着当真在乎。如此一来,他便算是放心几分。沈长老与顽固不化却又无甚能为的祁长老不同,早在来此之前,他便在心中有过腹稿,对如何说服金瓶儿暗中投向自己颇有把握。 是以接下来,沈长老极尽唇舌之能,或是威逼或是利诱,说得金瓶儿眉头越皱越深。尤其是当沈长老见火候已到,说出山腹“四灵血阵”的些许隐秘,顿时让觉察到近日暗流涌动的金瓶儿骇然失色,万分动容! “‘四灵血阵’?!” 金瓶儿蓦地恍然,她对鬼王宗当年流波山异动总算有了真相! “事件竟有如此奇阵,当真不可思议!” 沈长老脸上隐有自得,却故作淡然道:“青云山能有‘诛仙剑阵’传下,威震九州,我们又何尝不能寻来这般绝世奇阵为凭?——金师侄,话已然说尽,不知你现在想得如何了?” 金瓶儿此刻的神情有些古怪。 既不是迟疑,也不是心生震撼之下的敬服,反倒是某种失落的遗憾与感慨。没等沈长老深思,金瓶儿便已然开口:“长老有此依仗,若是能早些言说,晚辈恐怕早就心悦诚服!可如今——” 沈长老眉头一皱:“怎么,你如今另有想法?” 金瓶儿摇了摇头,缓缓道:“也不是晚辈有什么想法,只是在此之前,不知长老能否就晚辈师妹无心之过大度谅解?”她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晚辈也是在方才嗅到发作的异香,才知她竟如此胆大妄为,冒犯尊长!” 沈长老听得莫名,可随即鼻端飘过一缕淡而不散的异香,登时面色骤变,霍地起身,怒指金瓶儿斥道:“你、你这贱人,居然在茶中下毒?” 金瓶儿微微叹息。 “喏,这便是了。” “晚辈师妹诚然顽劣,可那茶中并非剧毒,只是会干扰体内气息流转,且伴随些许无关紧要的副作用罢了。” 她清明的双眸略过一丝遗憾,不过在沈长老毫不掩饰的愤怒恨意目光下逐渐坚定:“区区小节长老便心生杀意,晚辈又如何敢在生死存亡的大事上以命相托?想来长老无心履约,只是想利用我们这群流离失所的可怜罢了,是么?” “可恶的贱人——” 这回金瓶儿没有惯着他,“啪”地一巴掌甩在沈长老脸上,打断他后续污言秽语,同时手诀迭出,顷刻间打入重重禁制,封锁了沈长老周身穴道经络。 “住手!” “大胆——” 听得动静的院外两个下属飞掠而至,欲要抢夺沈长老,却陡然只见眼前被盎然紫意充溢,接着短促的剧痛之后跌落地面,霎时间再无声息! “师姐!” “我就知道,这些家伙是来挑衅的!” 金瓶儿看着面上惊怒凝滞的沈长老,心中喟然一叹。她不信任对方,可心底深处其实早已蠢蠢欲动,当真与之联合大不了各凭本事算计罢了。 然而因为孙丫头的一壶茶,直接断送了这送上门来的机会! “砰!” “哎哟,师姐,您怎么打我?” 金瓶儿越想越恼,忍不住使劲敲了那不知悔改、滔滔不绝讲述其“勇举”的丫头一下,却没有说出实情,只是道:“瞧你干的好事,都学会在人茶里下毒了?难道不知他是客人么?” 孙丫头不服:“师姐,这种人算什么客?就算是,也是‘恶客临门’!何况我下的‘散神香’又不是毒,要不了他的命,最多只是出丑罢了,哪里——” 金瓶儿作势欲打:“你还有礼了?” 孙丫头连忙跳开,金瓶儿也没去追,只是叹道:“你们两个随我来吧。如今既然咱们彻底得罪了一方,那就一定要紧紧抱住另一方!” 【356】 试探与先行出手 “副宗主,” 许慧敲响房门,得到允许后恭谨进入,“金姑娘前来求见。” “金瓶儿?”碧瑶柳眉微抬,有些意外,“请她进来吧。” 少顷。 当碧瑶见到浑身为禁制控制,神情古怪凝滞的沈长老时,整个人都为之愣住了。她并非没预料到金瓶儿与那些叛逆者搅和一块,但却没有想到,金瓶儿居然如此果断,甚至直接将人都抓到她面前以表明态度。 这样一来,就换成碧瑶头疼了。 近来几日,虽然狐岐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可在双方无言的默契中,始终保持着最终的克制。如祁、沈二人那群选择叛逆的顽固派,碧瑶若当真要出手,轻易就能尽数拿下。 留着他们,不过是碧瑶尚未寻到最佳的出手时机罢了。 谁想碧瑶这边还未出手,倒是他们自己主动寻衅不说,还十分无能地落入金瓶儿手里,让碧瑶想视若无睹都没办法。 金瓶儿巧笑嫣然:“我们这些流离失所之人,全奈副宗主大义相救于危难,又不吝收留方能侥幸存活,已是满怀感激。原本不该冒犯宗门长老,唉,实是长老咄咄逼人,无可奈何之下唯有请碧瑶妹妹帮忙做主了!” 碧瑶摇了摇头,轻叹道:“姐姐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呐。” 金瓶儿目中光芒一动,疑惑不解道:“哦,可是有何冒失之处?” 碧瑶往她迷惑的脸上看了眼,道:“只能说天意如此吧,倒也与姐姐无关。” 金瓶儿略作思忖,恍然失措道:“听闻近日狐岐山风声鹤唳,莫不是我们冒失的举动,无意间破坏了妹妹的布置?如果当真如此,我先向妹妹赔个不是,但有用得上之处还请吩咐,算是我们为自己弥补过错了。” 碧瑶莞尔,也未拒绝。 “姐姐既然有心,我又岂能拂了美意?如此也好,正可趁此机会做出决断,便是试探试探也好。” 金瓶儿闻言微微俯首,以示尊敬,同时心中琢磨着碧瑶前后态度的变化。 且说碧瑶沉吟片刻,再次思量之后,觉得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当即让许慧暗中将琼玉阁下诸堂堂主召来,同时还有宗门三大圣使。由于事发突然,远在蛮荒沙漠的玄武自是赶不上了。 不多时,群英毕至,济济一堂。 虽说他们对金瓶儿与沈长老在场颇为意外,但有严明纪律约束,众人都按捺住好奇静待后续。等到身份最尊贵的三大圣使与忠诚于鬼王宗的元老到齐,碧瑶起身而出,以简练的言语将如今形势讲述一番。 “目前的局势便是如此。”碧瑶道,“由于事发突然,无法在按部就班地等待,所以我决定先下手为强,且试探一番再说!如果后续局势乐观,未尝不可将这‘试探’进行到底!” 青龙平日里以稳重为上,这般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心中十分没底,忍不住目蕴深意地往金瓶儿看了一眼。 金瓶儿低眉垂首,虽感觉到某个颇具威压的视线,也能安坐无动。 青龙收回视线,颔首道:“事已至此,的确顾不了那么多——那便直接行动罢!” 与此同时,久候未果的祁长老一众,很快觉察到了异样。 当探讯弟子慌慌张张奔来,向祁长老禀报那合欢派的金瓶儿去了碧瑶居处,随行似是带着失手被制的沈长老后,一众人无不心中大骇,失了方寸! “长老,动手吧!”有人焦躁地道,“他们既然对沈长老出手,断不会就此罢休!” “是啊长老,若是迟了,我们可就毫无胜算了!” 祁长老被他们搅得心烦意乱,喝道:“都住嘴!该怎么做老夫自有论断——唔,你们几个,且先出去领人据住几处入口,但有变故立时回报!你们俩随我来,立刻入山腹寻鬼先生商议此事!” 被逼到这般地步,祁长老也雷厉风行起来:“至于其余之人,按照原本安排各归其位,等待老夫的命令!” 在这种人心动荡的时候,祁长老果断的决定倒是最为正确的应对。 其他人在祁长老命令之下,也无暇多想,纷纷领命应承,各自往外行去。谁知刚刚走出隐蔽庭院,竟正面迎来一张张沉默而冷厉的面孔,为首一个胖大和尚斜披僧袍,血红袈裟缠在腰间,正自提着柄凶刃狞笑地看过来。 走在最前边的那人愣了一下,旋即双目圆睁,涩然喝道:“是你,杀生和尚!” 杀生和尚嘿地嗤笑:“几位师兄,这是要往何处而去啊?莫如洒家送几位一程?” 那人色厉内荏,喝道:“杀生和尚!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带这么多人拦在此处,意欲何为?!” “呸!”杀生和尚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得了吧,你也无需假惺惺地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洒家应付不来。似你们这等叛逆之人,也不值得洒家费心应付,且让洒家以‘杀生刀’说话!” 听到此处,那人立时直觉不妙,赶忙闪身躲避。 果不其然,杀生和尚完全没心思废话,言语未落,那柄煞气萦绕的血红凶刃立刻劈斩而落!最前边那人机灵多了开去,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人猝不及防,中了一刀立时倒地殒命! “你,可恶!” “弟兄们,他们这是要将我们往死路上逼,且随我杀出去!” “杀啊!” 眼见杀生和尚出手无情,众人再无侥幸之心,立刻应声出手,祭起诸般法器反击。杀生和尚冷笑一声,眼中凶性大发,摇头道了句“螳臂当车,垂死挣扎”!而后一声令下,率众猛虎下山那般扑了过去! 霎时间,宝光熠熠,鲜血四溅! 战局瞬息间如火如荼! 杀生和尚乃是鬼王宗极具盛名的后起之秀,鬼王宗内大多数人都认识他。不过除了琼玉阁本部之人以外,其他人几乎没有见过他出手,只知道这是个“凶名在外”之人。 可当他们真正面对狂呼酣战、煞气盎然,如同传说中走出的绝世凶兽的杀生和尚,才知道那是何等可怖的场景! 血煞刀气纵横间,人皆骇然退避! 他竟以一己之力生生逆流而进,闯入了一群人先前聚集的院落之中。不过,杀生和尚也并非啸傲无敌。在其刚一落地,立刻便觉察眼前陡然袭来阴狠的可怕攻击! 那道攻击来自于一把奇形利刃,握把在中间,两边乃是闪烁寒芒的弧线刀刃! 杀生和尚瞧出对方这招,同样是出自鬼王宗宗门神诀。不过这一刀极为老辣,使出这等程度的刀诀,非得浸淫数百年苦修不可得! 果然,在那森冷刀芒的背后,杀生和尚双目对上了祁长老蕴满怒火与杀意的眼睛! “喝!” 生死之间,杀生和尚并未屈服,反是大喝声中有进无退! “疯魔斩——” 杀生和尚经脉中法力奔涌,灌入法宝,霎时间煞气涌动,几个骷髅虚影伴随着隐隐鬼哭萦绕其上,而后统统化作狠厉无情的刀光迎向那道阴狠的刀芒! 咔嚓! 血色刀光装上森冷阴狠的刀芒,竟发出一声裂帛轻响。 杀生和尚脸色陡变,连忙将所有法力都使了出来!可是无济于事,那道看似薄弱的刀芒,却生生将煞气腾腾的血红刀光碾碎,接着往他身上落下! 杀生和尚也是狠辣之人,当即干脆不顾险境,再度出手,却是直接往祁长老劈过去,欲要两败俱伤! 对付这般莽撞之人,祁长老分毫不惧。 以他的手段,完全可以在杀生和尚伤到他之前,先一步将其斩杀当场!早就听过这杀生和尚乃是琼玉阁十分倚重的大将,此次必要断其一臂! 然而事到临头,祁长老又老脸微动,迟疑了—— “嗤——” 杀生和尚闷哼一声,胸口寒意扫过,乃是被刀芒略过刮出的伤口,伤势远比他先前预计要轻得多。而下一瞬,他刀下一轻,竟是落在了空处,杀生和尚心中惊疑——那老贼居然选择了避让?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柄不是那么回事。 只两丈不到的距离上,轰然传回的剧烈法力碰撞让他虎目微眯,随即看清了场中局势。一道人影轻捷地从半空闪退,落在另一边,与杀生和尚一左一右对峙着祁长老。 原来危机之间,是燕回陡然出手偷袭,逼得祁长老放弃重伤杀生和尚,将刀芒余势调回挡了偷袭一击。 杀生和尚低头看了看伤势,咧嘴笑道:“燕兄,多谢解围啦!老匹夫有些手段,若不是你洒家要吃大亏了!” 祁长老乃是鬼王宗宿老,虽不是什么惊才绝艳之辈,但只凭他能在险恶的魔教活到这把年纪,也属实不凡,心气由来傲慢,何曾被后生晚辈如此羞辱过? 当即一声“找死”,再度攻来,却是出手即毙命之杀招! 燕回见状忙道:“和尚,莫要大意!” 杀生和尚哼了一声,没有回他。不过他也非真正愚钝狂妄之辈,见识了这老家伙的厉害,他自也有应对之法,不会似先前那般强拼修为。祁长老狠辣的一招,就这般被杀生和尚避实就虚,惊险地应对了过去。 而后两人联起手来,一同与祁长老搏杀! 庭院一应布景,在那刀芒、爪影纵横之间顷刻毁弃,三人交战处形成可怖余波,旁人难以近前。随着时间流逝,即便杀生和尚与燕回联手,竟也逐步落入下风。 事实证明,哪怕祁长老看着老迈不堪,实力却也仍非后期之秀能够媲美! 【357】 狐岐山夺阵对决(一) 嘭~! “咳咳!”杀生和尚自撞塌的墙垣砖石里爬出来,内腑震动之下,他口鼻中已然隐隐有了血腥气味,不由自主地咳嗽两声。随即偏过头去吐了口唾沫,里面竟也带着明显的血丝。 杀生和尚虎目一沉,骂道:“老匹夫当真厉害!燕兄弟,洒家还是再叫几个人过来围杀老贼罢!” 燕回警惕地盯着祁长老,目光分毫不敢挪开。 重压之下,他也法力消耗甚大,此时两件法宝光芒闪动交错身前,气息也稍显粗重。他没有反驳杀生和尚之言,只是道:“怎么,你们‘血杀堂’还有多余的人手?” 杀生和尚闻言回头望了一眼。 庭院之外喊杀嘶吼与剧烈的法力碰撞一刻未停,只此也知外边斗法激烈紧张,分毫不逊于庭院之内。急切间想要获得支援怕是不能够。 杀生和尚无奈地低骂了一声,提着刀再度杀上前去。 三人复又激烈斗了片刻,忽地院门处撞进来一个满面鲜血的人物。彼时燕回在闪躲到那人附近,扭头一看却是个陌生面孔,如今两方势力激战,来着非友即敌,燕回便想也未想一招挥杀过去! 那人危急中躲闪了一下,随即看到祁长老,急忙喊道:“长老救命——”他原本就身负重伤,在燕回迅猛攻势下根本撑不到第二击! “哐——!” 那人话音未落,便只觉耳朵边上一声金铁颤鸣,震得他鼓膜剧痛。待他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之后,后怕之余又不禁一阵庆幸。 果然,在其转头过后,立时迎上祁长老近在咫尺的冷漠双目。 “是你!” “你不是跟随魏成他们驻守山腹关口,怎会擅离职守出现在此?!” 那人从祁长老身上感受到一阵阴沉的煞气,骇得面无血色,急忙道:“长老,您救救大伙儿吧!副宗主亲率四大圣使与诸位长老,于方才骤然发难,弟兄们一触即溃,我们、我们根本挡不住啊!” 祁长老脸色一变,抓住那人衣领提了起来,喝问道:“鬼先生的人马呢?他们难道就这么坐视不理?” 那人沮丧地道:“长老,根本没有别的人!只有我们,只有我们一群人在殊死抵抗,哪里拦得住副宗主与诸位大人?” “可恶!” 祁长老一把将那人重重地惯在地上,心中焦躁让他再无战意。只一瞬间他般做出决断,不能被纠缠在此处!须知他们愿意听从鬼先生蛊惑背叛鬼王宗,最重要的依仗便是山腹深处的“四灵血阵”! 若此阵有失,则万事皆休! 祁长老顾不上其他,纵身便欲往山腹飞掠。 那人说话的时候,杀生和尚与燕回就在旁边,自也听得清楚。两人相视一眼,顿时明白各自心念。杀生和尚畅快地哈哈大笑,沉重的身躯借助顿足之力猛烈地跃起,凌空虚踏数步,道道血煞刀芒幻出凝实的虚影,而后汇聚成势大力沉的一击斩向祁长老! “老贼,找什么急?给洒家留下来罢!” 祁长老能够将杀生和尚与燕回联手压制下风,却不意味着他就能无事两人的法诀神通。尤其杀生和尚料定祁长老去意已决,出手之间全无保留,血煞刀芒所过之处弥散着经久不散的惨烈杀气! “给老夫滚开,混账东西!” 祁长老双手紧握奇异战刃,咻地凌空劈出十字交错刀光,拼着耗费巨量法力生生斩破杀生和尚的拖延,无声地暗自喘了口气,旋即势弱雄鹰飞掠遁去! 可他终究还是没能离开这片区域。 当他飞掠出一大段距离时,地面陡然腾起一道刀芒,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上。那刀芒不算快,祁长老也适时作出了应对,可仍旧如折翼鹰隼嗖地一下坠落在地,狼狈地撞入尘埃! 被燕回搀扶起来的杀生和尚,正好瞧见这一幕,登时虎目放光:“嘿,是哪一位出手了?” 燕回目光也锁定在那片刀芒乍现的方向:“是哪位前辈暂不得知,不过你这家伙,副宗主的命令只是让我们清剿那些叛逆弟子,长老辈的高手自有人对付,你这么拼命作甚么?” 杀生和尚咧嘴笑道:“洒家就是看不惯那匹夫高高在上的模样!嘁,一个叛逆之徒,也敢这般嚣张?” 燕回摇头,叹道:“刚才若不是我,你这家伙哪里还有命在?” 杀生和尚扯到伤处,疼得咧了咧嘴,满不在乎地道:“洒家记你人情便是——咦,你看,原来是那位大人!” 远处。 尘埃中祁长老狼狈站起,却全然顾不上自己此刻兜头尘土的模样,双手紧握战刃,目光锁定着前方刀芒劈斩之处。 从哪里,一道魁梧身影龙行虎步迈出。 其人面貌粗犷桀骜,头发披散,肩头扛着一柄厚重的虎头金刀。 先前正是这个人,这柄刀,轻易将祁长老凌空斩落尘埃! 祁长老眼中凝色充溢,咬牙切齿般一字一顿地道:“白虎圣使,原来是你!” 嘡! 长刀驻地,声音沉闷。 白虎目光抬起,杀意纵横:“自然是我了。——哼,从你选择背叛宗主起,这一天不就已经注定了么?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何本事,能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此话一落,浩然法力激荡而起,白虎披散长发狂乱飞舞,如若狰狞的凶煞神魔! 而后,虎啸震荡,白虎一刀斩落! 祁长老面色煞白,运起全部力量来迎接那可怕的一刀! “四大圣使”原本并无明显归属,在数百年前甚至更加偏向于蛮荒圣殿。只是在上代鬼王雄才伟略折服之下,“四大圣使”逐渐与鬼王宗亲善,最后更是俨然成了鬼王宗的一份子。 他们四人的威名,可不是由其自封,而是以无上神通与赫赫战功生生打出来的! 祁长老接手一招,立刻便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致命的威胁。 也方才明白,为何历经数百年,“四大圣使”的威名分毫不堕! “咳、噗~!” 祁长老骇然失色,吐了口鲜血立时胆寒,深知再战也绝无幸免,去意顿生。白虎敏锐地觉察到对方的怯弱,冷笑一声,虎啸再起,斩落第二刀! 咔啦—— 祁长老跌足落地,由于方才白虎刀势太过诡谲,他一时不察,脚下落地是踩裂地面,而自己的脚也随之受伤。方才那声轻微的裂响,以及随后剧烈的疼痛感,让他心中戒惧难安! 而后,第三刀! 刀芒过处,祁长老目眦欲裂,只因自己战刃被击中之处,一点裂痕瞬息扩展,直到眼前刀芒充溢遮蔽了视线,祁长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白虎的刀势并非表面那般简单,那是种一刀胜过一刀的奇特神通。 若是无法打破对方的气势,随着刀势越盛,总会有抵挡不住为之殒命的时候! 祁长老毕竟老迈,也不是什么天资纵逸之人,所以他只坚持到了第三刀! 白虎拖着刀,大步行至祁长老面前。 在他的脸上,有一道斜斩而过的裂口。刀芒至此穿入,斩灭了他的灵识神魂,自是干脆利落地丢了性命。 “就这么点本事也敢行此叛逆之举?”白虎摇了摇头,“真是不知所谓!” —— 狐岐山山腹入口。 一行人仿若融入环境,悄无声息地落下。 驻守在外的那些保守派背叛者,连一点声息也未能发出,便被一众真正的高手轻易取了性命。碧瑶虽说拟定此次以“试探”为主,可她也不会介意就此先一步铲除那些背叛者! 她有种预感,鬼先生蛊惑了这些人背叛,可实际上却并未有多在意他们。 或者说,鬼先生真正的依仗根本就不是他们! 琼玉阁的弟子在碧瑶命令下散了出去,或是剿杀叛徒,或是封锁周遭。而此时跟随着她一道杀入山腹的,乃是几位宗门元老与青龙、幽姬、金瓶儿等人。 人数不多,可每一个都是远超寻常的高手。 在这些人面前,那些寻常修为的弟子自是不堪一击、无法阻挡。哪怕甬道之中被人所觉察,而后轰然包围过来,也在青龙与几位元老的出手下,轻易突破而去。 不多时。 众人行至山腹重地。 此处驻守人员为数众多,且实力也远胜之前。 然而真正让青龙等愠怒的是,阻路在前的竟是曾经颇为熟悉的故人,那些几乎终日守候在万人往身边的亲信! 以青龙之稳重,此刻也不由得义愤填膺,指着那些人喝骂道:“潘誉、段渊、边越——你们这些家伙,枉费宗主如此信赖你们,如今竟也背叛了宗主?!” 碧瑶也一时沉默。 眼前这些人,她一点也不陌生。其中甚至有好几个,都是万人往无比倚重的心腹,碧瑶原先见了,也要口称“叔叔”的存在! 然而今日,他们却站在了对立面! 被青龙点到姓名的数人,有的若有所觉,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有的恍若未闻,定定地站在原地。青龙登时怒不可遏,世间最为人憎恶的,除了外敌,便属背叛者! 只听青龙愤慨万分地长啸一声,身影嗖地闪出,右手猛地拂向最前方,那个名为“边越”的中年男子。 青龙袖袍鼓荡之间,一点柔而不晦、亮而不利的神光陡然乍现! 那是神器“乾坤青光戒”的灵光! 法力御使下,神器迸发出无上神威,将空气也震荡出清越锐响,一击拂向边越胸腹要害!只这一击,若是被击中,边越便有再深的修为恐怕也难以幸免,非得殒命当场! 青龙已然动了杀心! 他那一招看似寻常,实则暗藏诸多变化。不管边越随后如何应对,他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变招,以确保“乾坤青光戒”无上神威准确命中对方! 以他数百年征战无数的经验与修为,完全能够做到这一点! 只是接下来的这一幕,竟是出乎青龙意料——轰! “乾坤青光戒”居然毫无阻碍地命中边越的身躯,那是胸腹要穴所在,青龙澎湃法力化作无上神通打入其躯,对方五脏六腑顷刻间便会烂成碎末,绝无幸免! 巨大的力道,甚至将边越身躯打飞,越过众人上方狠狠地撞入远处岩壁,随后与重重石块碎屑一道跌落地下。 其他人并不知道青龙的错愕。 他们都以为乃是青龙修为高绝,含怒出击之下,边越无从躲避进而一击即中!观此动静,显然边越不死也得重伤,几位嫉恶如仇的元老更是喝彩出声,连声称道! “杀!” 青龙一出手,山腹要地驻守众人自不会坐以待毙。 也不知是谁喝了一声,那些人立时各擎法宝,毫不留情地凶狠杀出! 呖—— 洞窟中,朱雀锐鸣! 在对方出手的同时,幽姬等人也立时反击,霎时间诸般法宝流光溢彩,映照得洞窟通亮,各式神通法诀轰鸣,震得山腹如若雷霆咆哮! 青龙惊疑未定。 他可以确信,自己方才乃是下了狠辣杀手!然而当他法宝落在那边越身躯之上时,沉闷的震响以及坚硬的触感,根本不像是正常人躯体受创的模样! 倒像是—— “不好!”青龙心中暗道一声,随即放声喝道,“诸位且小心,那些背叛者躯体有异,切莫大意着了对方的道!” 说话之间,先前被青龙一击打入岩壁,原本应该重伤处死的边越,竟从那碎石堆里爬了起来。他抖了抖身上的尘土,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眸落在青龙身上,而后迈步而行,越走越快! 砰! 边越飞身跃起,抡拳轰然砸落! 青龙抬手接下,巨大的力道让他万分惊讶,连忙运转秘法,将那巨力一引,顺着脚下贯入地面。巨力震动,地面咔地一下裂开道道缝隙! 青龙面露异色,边越此人,何时有了这般道行? 呖——! 又一声朱雀长鸣! 幽姬的对手,那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潘誉在“朱雀印”镇压之下,身躯蓦地裂开道道缝隙,恍若一层坚韧皮革开裂,显出银光闪烁的内质。幽姬惊异万分,细细看了之后,惊呼道:“碧瑶,大哥,诸位!——他们不是潘誉、边越!而是有人祭炼的银甲尸傀!是——阴傀宗!” 【358】 狐岐山夺阵对决(二) 阴傀宗?! 自青云山正魔大战之后,上古魔门“阴傀宗”便已然不算隐秘。尤其当初与之勾结一处,最后却没能落下好处,甚至被青云门追至死亡沼泽灭了宗门传承的“长生堂”为教训,圣教诸门对其更是忌惮戒备为要。 碧瑶对于阴傀宗亦是知之甚详! 沉寂无数年月的上古魔门,却在近些年里屡屡兴风作浪,显然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只是他们隐藏极深,不管是正道诸派,还是圣教宗门,虽有多方寻觅,却始终没能找出其根源所在。 碧瑶未曾想到,她还没去寻阴傀宗的麻烦,反是对方自行寻上门来了! 只有一事,她暂时无法辨得分明——那就是到底是鬼先生主动与阴傀宗勾结,还是鬼先生其人,原本就是上古魔门其中一员呢? 山腹洞窟中。 随着一个个银甲尸傀挣脱伪装,道道浓郁的玄阴鬼气逐渐在山洞中弥散,阴冷的气息里带着对人心神灵智的侵蚀,让人不得不在应对它们的同时,也布下护体阻拦鬼气。 银甲尸傀十分厉害! 虽说在青龙这般绝顶高手面前,一具银甲尸傀无法对他造成困扰。可青龙想将身如金铁的尸傀打碎,也绝非急切便能做到之事。且银甲尸傀一旦数目众多,便是青龙也得谨慎应对! 驻守此地,以祁、沈两人为首的那些下属弟子被清理之后,洞窟中便只剩十余个难缠的银甲尸傀,将众人拖在此处。其中数目正好与方才所见的万人往亲随下属对应。 显然这些人并非是背弃了万人往,而是在此之前,便已然无声罹难遇害! 对此碧瑶既是慰藉,又是感伤。 慰藉的是,父亲依为臂膀的下属并未背叛他;感伤的是那些曾经熟识的故人,恐怕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如是僵持一阵,碧瑶眉头紧蹙。 她发现自己一方虽是高手尽出,可想要突破那些银甲尸傀的纠缠,恐怕得耗费不少时间。而时间,对于突袭试探的他们而言,乃是最为紧迫而珍贵之物,分毫不可浪费! 正当此时,幽姬无声地出现在碧瑶身侧。 “碧瑶!”她的语气中带着焦虑之音,“我们不能被迟滞在这里!” 碧瑶闻言立刻果决颔首,道:“幽姨,你说得对!我们先撤出去。”幽姬道:“不错,此地便交给大哥他们处置便是,我们时间紧迫!” 于是碧瑶果断出手,猛地制造出璀璨刺目的华光与剧烈的法力震荡,笼罩周遭一片。等到银甲尸傀闯过那片区域,却发现碧瑶早已消失无踪。银甲尸傀虽有灵性,智慧却低,迷惑之下愣了片刻,随即立时调转方向,朝着旁边另外的对手嚎叫着扑了过去。 而碧瑶一秘法遁入阴影,藏影匿形,轻易地脱离战局。 随后快步从山腹之中退了出来。 狐岐山绵亘数十里,雄奇险峻、高大巍峨,其山腹中天然便有诸多溶洞四通八达。鬼王宗占据此处作为总坛,经过修缮之后,许多溶洞予以弃置,可仍有不少密道能够从别的方向通入山腹。 那些密道,少数为鬼王宗大众熟知,但也有几条极为隐秘的通道,从来只会在鬼王宗上层秘传。 碧瑶这回选择的便是一处幽姬都不曾知晓的密道。 它的入口甚至藏在一处寻常的鬼王宗弟子居所的庭院之内,那平平无奇的石质灯台,便是入口的开启机关。恐怕居住在此的鬼王宗弟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居处竟藏着这样隐秘的一条通道! 鬼王宗弟子无论哪一方,此刻都遵从上级大人的命令执行任务,自然不在庭院中。 碧瑶上前试了一回,转动灯台,地面顿时露出个一人大小的入口。 两人正待入内,幽姬蓦地眼神一沉,朝院门外喝道:“谁?出来!”那人没有掩饰自己的气息,碧瑶也立刻感知其人,寻息看去。 “两位莫惊,是我!” 随着话音一道鹅黄衣衫身影轻盈地落入庭院内,原来正是金瓶儿!她本就是聪慧敏锐之人,碧瑶方才悄然退去能瞒过银甲尸傀,却不能瞒过她。短暂的考虑之后,她便同样选择脱离战局跟了过来。 “大胆!你暗中尾随至此,有何目的?!”幽姬并不信任她们这些原合欢派的弟子,出言便是毫不客气的呵斥。 金瓶儿也没见怒,含笑诚恳地道:“我跟过来,当然是想相助一臂之力,圣使大人莫要误会!碧瑶妹妹,我虽不知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可多一份力量总归是好的罢?——不过,妹妹若是信不过我,我断然不会自讨没趣。” 幽姬目光闪烁一下,没有再言,而是转向碧瑶。 碧瑶面色平静,淡淡地道了一句:“姐姐若是不惧,那便跟来便是。”说完不等金瓶儿回应,径直从地上入口跃下。幽姬深深地看了金瓶儿一眼,也未多言,紧随其后跃了下去。 金瓶儿来到入口之前向里面看去。 那入口十分狭窄,仅容一人进入。入口里面光线漆黑,目力难以远及,观其无甚辗转腾挪的余地,若是贸然入内,而先入之人怀有歹意,后入者恐怕连躲闪的余地都没有。 黑暗的洞窟不知入内多深,微微有风吹拂出来。 风带着淡淡的凉意,以及些微湿润之感。 金瓶儿迟疑了一下,银牙轻咬,她却是个果敢坚毅之人!既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退缩,当即不再多想,也如碧瑶她们那样一跃而下。 入口的确如先前所见那样狭窄。 她几乎是身躯贴着岩壁,以极快的飞掠而过。约莫入内十数丈,狭窄的通道并入一处宽敞岩窟,周围豁然开朗。方一跃出,金瓶儿松了口气,正好迎上碧瑶、幽姬两人平静的目光。 幽姬打量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你还真进来了,有些胆识!” 金瓶儿捋了捋鬓间发丝,笑而未语。 碧瑶则手扶狭窄入口处,那与外边一般无二的石质灯台,转动一个弧度之后,狭窄甬道里顿时有轻微的机括滑动的声音传来。 庭院外,显露的入口随之合拢。 而那转动了角度的灯台也恢复正常。 金瓶儿草草打量了一下四周。先前狭窄通道还有着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到了这宽敞的岩窟之后,所见却是天然凹凸不平的四壁,显然这是一处狐岐山内自然形成的溶洞。 幽幽的清风,从洞窟深处吹拂过来,带着湿润而冰凉的气息。 关闭入口之后,碧瑶没有停留,只道了一句:“我们走吧!”而后三人依次往清风吹拂而来的深处行去。 此处暗道只有碧瑶知晓路径,故此走在最前方。 “伤心花”莹白的光晕,驱散了洞窟的黑暗。洞中一片静寂,除了轻微的脚步声与急速行进的破空声响,再无其他声音。如此沉默的走了一阵,前方隐蔽之中,隐约有细微的动静传出。 金瓶儿一直有所戒备,闻此动静心中一紧。 可看前方,碧瑶与幽姬没有任异样,她想了想,便也没有多事。只是自己凝神警惕,又循着细微的动静感知过去。 片刻之后,金瓶儿脸上露出错愕神情,只因那动静越发清晰,明显是有人激烈斗法传出的厮杀声响。她仔细分辨了一下,发现那恐怕正是先前山腹重地,青龙与诸多元老,与那银甲尸傀激斗的声响! 她们在洞窟里转了一圈,竟又回到了原地? 前方碧瑶脚步不停。 她自然也听到了岩壁后面传来的动静,不过只是微微侧耳听了一下,复又加快脚步。此处洞窟只是与山腹主窟并行,其中并无连通之处。越过山腹重地位置之后,又疾行一刻钟有余,碧瑶忽地放慢了脚步,似在寻找着什么。 不多时,她找到了暗处并不起眼的标记,停了下来。 短暂的摸索之后,随着“哗啦”一阵沉重声响,天然的岩壁之上竟露出一个豁口!金瓶儿看了眼仍然向深处延伸的洞窟,又看了看那处豁口,目光微动。 若非有人领路,其他人便是寻到入口,恐怕也跟随着洞窟走到更深的未知之地去了,根本不可能寻到这处出口。 “随我来。”碧瑶说了声,俯身从豁口进入。 待金瓶儿也钻入其中之后,碧瑶照例关闭了入口。三人顺着人工开凿的狭窄通道行走,最后来到一处朴素的闭关静室,静室石门紧闭。 当碧瑶启动石门,那静室开启的声响顿时惊动了外边三个气息阴鸷的陌生之人。 “谁?” “什么人?!” 那三人没料到空无一人的闭关石室,会突然走出几个人来,都惊了一跳。碧瑶默然走出,目光打量着三人,冷冷地道:“阴傀宗?” 三人见她如此问,立刻警觉:“糟了,是鬼王宗的人!” “快动手,拦住他们!” 此地是鬼王宗闭关禁地,寻常时候有鬼王宗弟子驻守,闲杂人等无故不得入内。最紧要的是,此处也是万人往之前闭关的密室,碧瑶与万人往说话时,就站在此处宽敞石厅。 然而如今,却是三个阴傀宗魔门之人守在此处! 碧瑶更是笃定推测,再无侥幸,清冷的目光中寒意大盛:“幽姨,与我杀光他们!” 【359】 狐岐山夺阵对决(三) “碧瑶!” 幽姬闪身而出,止住了她的动作,“先去见宗主!区区几个喽啰,这里交给我便是!”与此同时,幽姬不忘回头对金瓶儿命令道:“你也随我留下杀敌!” 金瓶儿嫣然一笑,没有拒绝:“谨遵圣使之令!” 而后两道倩影如光闪烁,顷刻间杀入三人之中! 有人试图从旁绕过,对碧瑶也出手,但毫无疑问都被幽姬阻拦下来。 碧瑶见此也未多犹豫,握住法宝,转身往万人往闭关的密室行去。出乎意料,一路之上风平浪静,似乎先前阴傀宗不上不下的三个人,便已是守卫在此的最后力量。 然而不知为何,碧瑶不仅没有庆幸,心中反而有种深深的不安。 这种不安,在她来到密室之前达到顶峰。 “父亲!”碧瑶喊了一声,可是没有回应。 “父亲,瑶儿有要事相询,您在里面吗父亲?!”她大声道了句,仍旧没有回应,顿时给她平添了几分难言的忧虑。到此她不再迟疑,上前开启机关,将闭关密室的石门升了起来。 随后,碧瑶看到了空无一物的闭关密室! 万人往,竟并不在此处! 碧瑶心怀忐忑,大步迈入密室:“父亲,你在吗?”似是不甘心,她怀揣着些微奢望又喊了几声,自然也没有得到回应。而等她看到密室之中,那些深深嵌入岩壁、地面,被外力截断的一根根禁制锁链时,俏脸之上骇然煞白! 果然出事了! 在那禁制锁链上,碧瑶清晰地感知到其上有万人往的气息!原来当日万人往与她说话,竟是在十数道禁制锁链控制之下?! 可是父亲为何没有当时便直言以告?便是身受束缚,无法挣脱,也可以言语暗示才是!莫非父亲觉察到某种危险,他不想让自己也参与其中?难道是与“四灵血阵”有关?! 碧瑶心中焦急而愤怒,眼中凛冽的寒意胜过九幽玄冰! 焦躁的心绪甚至让她一度无法冷静思索,实是她没法去想象父亲如今的处境。到底是鬼先生早有预谋,暗中转移别处,还是说已经发生了最让她恐惧之事? 呖——! 轰隆! 外间陡然一声朱雀长鸣,以及紧随而来的轰然震响,将碧瑶从失措之中惊醒。她强自定了定心绪,丢开那被她无意识间捏出手印的精铁锁链,身法运转霎时向外间掠去。 彼时。 幽姬全力猛攻之下,两个阴傀宗之人已经殒命于“朱雀印”下。只剩金瓶儿挥舞“紫芒刃”,仍旧与那最后一人纠缠。不过其人受到同伴殒命的影响,早已失了战心,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就在此刻! 密室里间陡然射出一道青玉寒芒! 其势如电,迅雷不及掩耳! 寒芒蕴藏的可怕威能,与滔天杀意,让金瓶儿瞬时间脊背生寒,虽感知那寒芒似并非针对她,却仍旧毫不犹豫地选择闪身急退! 而原本就被金瓶儿压制的阴傀宗之人,全无侥幸地中了招。青玉寒芒闪烁,那人连连防御,却无济于事。顷刻之间身躯平添十数道伤口,疼得他嘶声惨呼。等寒芒一敛,遁回来处时,那人四肢经脉都已然被迅疾的光芒斩断! 黑袍裹覆的身躯无力地向地面跌倒。 不过,就在他身形一软的同时,场中响起“嗡”的一声清脆颤鸣。只见里间飞出一面古朴铜镜,镜面迷蒙晦涩,却有一道淡而稳固的金光射出,将那阴傀宗之人兜头罩住,定在了原地。 下一刻。 碧瑶出现在他面前,清灵双目此时杀意大盛,喝问道:“说!我的父亲,被你们带去了何处?!” 幽姬神情一变,低呼道:“宗主不在密室?”再看那阴傀宗弟子时,目光里已然充盈着危险的光芒。 金瓶儿握住袖中法宝,没有参言。 只是看向那半空悬浮的古镜若有所思。 “桀桀~”被古镜困住的阴傀宗之人嘶哑地笑了一声,没有应话,身躯上剧烈的痛楚让他表情有些扭曲。 碧瑶目若寒冰:“你若不说的话,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活在这世上!” 盛怒之下,她几乎无所顾忌! 虽说她并未深研过刑讯之法,可若只是折磨人,耳濡目染之下她未必不会!似是觉察到碧瑶的决心,那人目光微动,隐隐忌惮。可下一瞬,他似想明白了什么,释然戏谑地笑了笑,而后无声无息地偏过头去。 幽姬连忙上前,一摸对方脖颈,涩然道:“他死了,自绝经脉而亡!” “可恶!”碧瑶娇叱喝骂,神通一运,那人的身躯轰地一下撞入远处的岩壁,粉身碎骨地掩埋在碎石之下。 幽姬闪身去了密室。 片刻后她铁青着脸色走出来,只通过密室布置,她也推断出许多信息。而其中没有那一样意味着好消息。 “碧瑶——” 幽姬叹了一声,正欲出言安慰。孰料紧闭双眼沉思的碧瑶睁开眼睛,眼中异色一闪而过:“是了,‘四灵血阵’!幽姨,我们快走!” 金瓶儿听到“四灵血阵”四字,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便紧追碧瑶两人而去! “四灵血阵”布置在狐岐山的最深处。 那里是鬼王宗绝对的禁地,整个宗门除了万人往与他少数几个亲信,便只有鬼先生去过。其他的人,就是碧瑶也未曾亲眼见过那个神乎其神的“奇阵”。只是偶尔从中逸散的些许邪异气息,让她震惊且忌惮。 碧瑶心中早已万分急切。 不过这些情绪没有让她变得失去理智。行走在陌生的岩洞之中,碧瑶走得十分谨慎。尤其是随着她不断深入,空气里蕴含的邪异力量愈发浓郁,她也就越发小心。 “幽姨,”碧瑶道,“你可曾亲见过‘四灵血阵’么?” 幽姬紧随其后,摇了摇头:“没有。那是宗主严密戒备的禁地,我没去过。——也许大哥曾经见过,我们要不要......” 碧瑶叹了口气:“来不及了,迟则生变!” 前方隐约亮起了诡异的血红光芒,那是一种让人心生逆反的邪恶,只是远远地感知,便从心里生出不安。 碧瑶想是告诉幽姬,又想是说给自己听,道:“鬼先生隐瞒身份藏入鬼王宗这么多年,为取得父亲的信任付出无数心血,为的便是那‘伏龙鼎’与‘四灵血阵’!‘伏龙鼎’如今不知所踪,可‘四灵血阵’他绝不会放弃!不管如何,我们也一定要将此阵掌握在我们手中!” 幽姬望着碧瑶坚定的背影,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 可她眼中的担忧却是显露无疑。 她其实想劝说,以万人往那般雄才大略都遭了别人的算计,眼下她们这两三个人,恐怕也不是对手。最妥当的办法,还是应当召集门中所有力量,周密布置之后再度行事。 只是,幽姬又何尝不清楚碧瑶的性格? 既然做出了决断,她便义无反顾绝不更改!自己能够做的,或许便是拼尽全力,在她需要的时候保护好她! “吼——” 突如其来的兽吼,让行进中的三人吃了一惊,纷纷停住脚步。 走了这么远,三人并未遇见任何一个守卫,或是陷阱,安稳得委实不像话。而这声兽吼,便如火星般引爆了她们的警惕之心。谁也不知道这声怒吼之中,到底蕴藏着怎样的信息。 直到下一刻,山腹岩窟蓦地一阵抖动! 隆隆的声响从深处传来,仿佛这一刻,整个狐岐山都被莫名的力量撼动,而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伴随着抖动传出来的,是一种让人呼吸凝滞的可怖威压,是一种无法言诉的巨大恐惧,更是一种让人心悸臣服的超脱伟力! 当那股气息散去之后。 三人顿觉手足酸软,踉跄地扶着岩壁站稳,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涔涔的冷汗滑落。当三人相顾之时,各自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恐惧与震撼! “那是、什么?”金瓶儿涩然道。 她被那种尘世间不应存在的禁忌气息吓到,只要是人,在第一次感知到它的时候,没有谁能够保持镇定。 碧瑶未语,幽姬也没有说话。 金瓶儿自己其实已然在心中猜出了那种伟力的来源:“那便是‘四灵血阵’么?你们鬼王宗,到底再探求什么样的力量?!” 碧瑶运转心法,稳住心神。 方才那种气息最大的威慑,便是作用于心灵。当心神稳固之后,那般气息的威压便无形减缓。她其实感受过类似的力量存在,尽管并不是存在于现实,可那种感觉深入灵魂,她会永远记得。 那就是蜃境之中青云山上的“诛仙剑阵”! 同样的浩瀚壮丽!同样的无法测度!同样的禁忌伟力! 碧瑶有些明白为何万人往会孜孜不倦地追求这种力量,因为它真的是一种能够与青云山“诛仙剑阵”媲美的可怕伟力! 万人往并不信任鬼先生,可他却能够容忍对方,原因就在于鬼先生证明了这种力量的真实不虚!只要是真实存在的,万人往就无法拒绝,至于说代价——呵,凡此世间之事,什么不需要付出代价? 碧瑶恍然之间,也有了觉悟。 她没有等待幽姬与金瓶儿,脚下一踏,极速掠去。此处距离山腹最深处已经不远,只短暂的片刻之后,碧瑶迎着前方血红光影,迈步踏过最后的石门,来到一处极其恢弘壮丽的山谷! 那是存在于狐岐山深处,充溢着鲜血与烈火的可怕山谷! 碧瑶目光微凛,锁定在山谷血池上,那里有四只势沉如山、巍峨雄壮的异兽半浸泡在血池里。四兽上空,一口奇异方鼎悬浮其上,每一次光晕流转,便有一股充盈的气血威能被吸收,而后通过四条鲜红锁链传入古鼎之中! “四灵血阵!” 碧瑶心神震撼,怀着复杂的心情念出了这四个字! 【360】 狐岐山夺阵对决(四)(1/2) 碧瑶所立入口,位于崖壁中段。 从崖壁往下有条狭窄石阶,石阶通往山谷底部,那里向山谷中延伸出去岩石地面。岩石地面的最末端,便是刺目猩红的鲜血湖泊,四只绝世罕见的神兽便被镇压在血湖之中。 短暂的惊叹之后,碧瑶瞳孔微缩,目光落在岩石地面末端那处断崖上。 在那里,站着三人。 其中位置靠后一人气息萎靡、形容狼狈,却也难掩其人昂然英伟、睥睨孤傲的气质。只一见到其人,碧瑶心中便似千般苦楚、万般担忧,都化作激动暖流奔涌,直欲张口便呼! 不过她终是按捺下自己的冲动。 下一瞬,身后劲风微动,是幽姬与金瓶儿也到了。 她们俩眼见山腹中血红湖泊,与那邪异而幽玄莫测的奇阵,感受到冥冥中仿似孕育的可怖禁忌伟力,一时间心神皆为之所夺,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久久! 两人挣脱那般心灵撼动,可也讷讷无言。 直到幽姬目光落在谷底岩石断崖,惊喜交加,连忙拉着碧瑶低声道:“是宗主!他原来在这里......” 碧瑶微微点头,神情已然从最初的激动转为深思凝重,不过却只是道:“我们先下去见见父亲。” 万人往身边站着鬼先生。 鬼先生前方,又是另一个身躯魁梧的陌生人。从此人的穿着风格上,可以判断乃是出自上古魔门阴傀宗。万人往虽说身上并无明显束缚,可碧瑶却料到父亲处境危险,何况她根本无法从父亲的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丁点的法力波动! 显然他仍是身负禁制! 只是从万人往镇定自若,隐隐激昂期待的神情上,碧瑶又看不出其他。遂干脆现身出来,自那山谷入口的岩壁飘然而落,奔向延伸而出的血湖断崖。 原本心神专注于“四灵血阵”的鬼先生若有所觉,回头瞥见之后,“呵”地轻声笑道:“令爱当真果决!原本我以为她会再对峙些时日,届时大局已定,再无转圜,没想到她今日便出现在你我眼前——呵呵。” 鬼先生似赞叹又似感慨,道:“果然是出类拔萃,你将鬼王宗交托于她,实属英明之举!” 万人往目光变得淡然,不咸不淡地道:“她做得一向很好,我并未怀疑。” 鬼先生嗤笑一声,又摇摇头道:“可她眼下就鲁莽地做了个冒失而错误的抉择,你知道的,她不该来此。” 万人往亦是神情微黯,微不可闻地重复道:“是啊,她不该来此的。” “父亲!” 就在此时,碧瑶已然站在了三人十数丈以外,戒备地看着他们。 十数丈距离,对于修行者而言已是近在咫尺。 非是碧瑶不愿再近,而是鬼先生回身过来,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让碧瑶止住了脚步。碧瑶冷冷地看着他,没有逞口舌之利说些无关痛痒的斥责。因为她知道鬼先生从一开始到鬼王宗来,为的便是眼前这座大阵! 碧瑶甚至早就知晓鬼先生的目的。 只是无论是她,还是鬼王万人往,都小觑了鬼先生为“四灵血阵”愿意付出的代价与决心!当然,万人往无法回避一点,那便是在小觑之外,他也有为冥冥中孕育的禁忌伟力所痴迷、诱惑的缘故。 如今不过是代价罢了。 万人往看着碧瑶,叹道:“瑶儿,你不该来此的。”万言千语,他却选择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那在鬼先生等旁人耳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在碧瑶听来,却能真切地感受到其中深深的懊悔与关切。碧瑶抿了抿唇,清灵的眼眸之中霎时水雾迷蒙,她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迎着万人往的双眼:“父亲,我又怎能不来?!” 只一刹,万人往万般坚韧,也被一言柔语触动! 他听明白了碧瑶的心意。 他们父女之间,前半生以误会僵持,待解开误会之后方才明白相互的真挚亲情,原来他们相互之间,其实一直万分在乎对方。只是青云山上那场正魔大战,让万人往亲历了正道门阀的千年底蕴! 一战之后,万人往坚定了寻求禁忌伟力的心念。 因为他已然明白,无法掌握这般超脱天地的禁忌伟力,就全然没有真正胜过正道的可能!而若是无法威压青云山,又如何能够从容地对天音寺出手,一报当年怨仇?如何威临九州,实现历代鬼王的雄才伟略?! 只是有此伟略,注定无法面面俱到。 万人往此时思及,心中多有亏欠之意。故他希望碧瑶能够置身事外,莫要出现在此,万事他可自行处置;然而他对碧瑶万分考量,碧瑶又怎么弃之不顾,放任世上最后的血亲于险地? “哼。” 鬼先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看了一回,道:“宗主如今来了强援,可是有了什么别的想法?若如此,请恕我无法兑现诺言,让你亲眼目睹‘修罗之力’现世了!” 万人往回过头来,苦笑道:“先生言重!我们不过是阶下之囚,倒是先生欲要我们鬼王宗如何,如今瑶儿也在此处,不妨直言!” 鬼先生双目微眯:“怎么,宗主还欲以此威胁于我?” 万人往叹道:“先生何出此言?若是在此之前,或许我还有这心思,可如今‘四灵’归阵,一切已成定鼎之局,又岂是我们所能更改?先生从始至终只在乎‘四灵血阵’,我只是希望先生能够看在往日情分上,放小女与鬼王宗一马如何?” “哈哈哈哈哈——” 鬼先生似听到什么绝妙的笑话,满目中尽是嘲弄古怪的笑意:“真没想到宗主一代人杰,竟也会说出如此俯首认低的求饶之言来?” 碧瑶眼中寒芒一闪而逝,看了看万人往,没有贸然插言。 万人往倒是坦然,只是道:“万某算什么人杰,不过是失败者罢了,俯首认输才是识时务之举。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鬼先生沉默片刻,他似乎并不太相信万人往之言。故此慎重之下,他摇了摇头,拒绝道:“宗主还是稍安勿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做计较罢。” 万人往皱了一下眉头:“先生,就无法通融么?” 鬼先生果断地道:“宗主且守好本分,莫要多事,其他的以后再言不迟!” “桀桀桀——” 这一回,万人往没有说话,倒是鬼先生背后传来一阵刺耳的怪笑。众人注意力登时吸引过去,竟是那一直主持阵法,从未开口说话的魁梧之人。 其人虽面相阴鸷,身躯却是雄壮异常,显露在外的面貌年纪约莫五岁上下,且身具贵气,举手投足有种久居高位的威严。 碧瑶无声地打量了他几眼。 不知为何,在她的感知之中,眼前这人有种让她极度不安的直觉!若非她定性甚佳,恐怕当场失态,此人恍若隐在暗处不曾言语的噬人恶鬼!未见之前会下意识忽略他,而亲见之后,便是无尽的惶乱恐惧! 那种感觉,好似眼前这人,比那血湖中“四灵血阵”更加可怖一般! “据人宗门传承,借助其力完成自己的夙愿,临了还要赶尽杀绝——啧啧,长老如此冷酷无情,本座见之,亦心有余悸啊!” 那人目中隐晦厉色闪烁:“这般薄情寡恩,本座能否相信,长老会遵从我们之间的约定呢?” 鬼先生神情骤变! 万人往不管是何言语、算计,终归只能停留在虚无之上,无法对他造成威胁。可眼前这人不同,他若是当真起了二心,两人相争,最后将会前功尽弃、一败涂地! 故此鬼先生毫不犹豫地肃然沉声道:“阴砚!他们不知也就罢了,你们阴傀宗与我‘魂殿’上古时同出一脉,难道你会不知‘祖神之魂’对吾魂殿的意义?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以‘四灵’血祭启封的‘修罗之力’,不过是我用来召回‘祖神之魂’的工具,只是暂借一用而已!” 鬼先生目光笃笃地盯着阴砚双目,掷地有声地道:“只要‘魂殿’归复,‘四灵血阵’与那‘修罗之力’我绝不沾染!你也清楚,它对于魂殿毫无意义!” 一番话铿锵有声,显出了鬼先生坚定不移的态度。 碧瑶面无表情,心中却被那言语掀起了滔天巨浪,忍不住不动声色地又打量了被称作“阴砚”的魁梧老人一眼——此人,难道就是阴傀宗那神秘莫测的宗主?!还有鬼先生口中的“魂殿”,他竟是与阴傀宗同出一脉?! 上古时代,到底存在过何等可怖的魔门! 只是些许残存余馈,便是他们无法抵御的浪潮! “哼哼,”阴砚对鬼先生那番话不置可否,似乎并未十分在意,淡淡地敷衍道,“若是如此,自然再好不过了,本座只——” 昂——! 各方戒备对峙之时,蓦地血湖之中惊变陡生,竟是那“饕餮”神兽不甘就此陷入邪阵,束手就死,在“伏龙鼎”镇压下沉寂了片刻之后,再度怒吼着奋力挣扎起来! 阴砚乃是御使“伏龙鼎”主阵之人,见此顿时大怒,飞身只入血湖半空,滔滔不绝的法力灌入“伏龙鼎”中,化作一道道诡异的鲜血锁链向着饕餮兜头镇压而去! 【361】 狐岐山夺阵对决(五)(2/2) 饕餮狰狞巨首昂扬怒吼,誓不屈服! 只是随着那些锁链越来越多,源于“四灵血阵”的力量被引导而出,借此又用于对饕餮的镇压。饕餮再是厉害,也终究敌不过大阵伟力。何况饕餮在来此之前,便已然身负重伤! 嘭~! 饕餮低沉地吼叫着,沉重身躯被锁链紧紧捆缚,无力挣扎之下轰地一声直坠血湖,溅起一阵阵灼热而猩红的鲜血! 昂——! 饕餮仍自不服,还欲仰头怒吼,可随后“伏龙鼎”延伸的锁链齐齐发力,生生从其身躯中抽出涌动的精血力量。饕餮愤怒大吼也登时变作了哀嚎。 鬼先生眸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平复下来。 “四灵血阵”与“伏龙鼎”对四只异兽万分克制,哪怕它们本身乃是身具无上神通的神兽,也无法挣脱成型大阵的镇压。 鬼先生放下了心来。 孰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哞! 呖——! 吼——! 饕餮虽然被镇压下去,可其余三灵的夔牛、黄鸟、烛龙,皆在此时悲愤怒吼! 霎时间,整个狐岐山山腹地底,皆被来自洪荒上古生灵的怒吼充斥,可怖的声音化作猛烈的音浪席卷山谷,吹得血湖浪涌翻腾,谷中岩屑尘埃呼啸迷蒙! 四兽哪个不是洪荒遗脉,上古异种? 生生被凡人如此屈辱地镇压在血湖,以法宝压榨精血以祭大阵,孰能屈服?只是它们之中,如夔牛、烛龙入阵甚早,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方才没有饕餮那般激烈。 如今饕餮被残酷镇压,三兽无不为之悲切! 愠怒之下,竟也立时奋力挣扎起来! 四灵合力,哪怕有阵法压制,场中局势也陡然波云诡谲,先前被镇压下去的饕餮再度奋起余力,自血水之中掀起剧烈波动! 几乎是在四兽暴起瞬间,碧瑶便将手放在了法宝之上。 然而让她没有料到的是,万人往也在此刻福至心灵般向她暗中递了一个眼色。尽管未发一言,但碧瑶还是领会了他的用意——那便是“稍安勿躁、切莫出手”! 碧瑶一时迟疑。 若要动手的话,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 那个让人忌惮的阴傀宗宗主,为镇压四灵全神贯注无暇他顾,挡在她面前的就只有一个鬼先生!鬼先生虽说实力不详,可多年接触下来,碧瑶对他的修为有所预估,并非不可战胜。 在这“四灵血阵”紊乱的时候暗施袭击,碧瑶有五六分把握能够击退鬼先生,从而救出万人往!只要万人往脱困,碧瑶自也不会受制于人,局势便可就此逆转!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万人往竟会示意她按兵不动! 碧瑶以极快的思绪短暂地沉吟了一下,选择听从其言,静观其变。甚至她还示意止住了同样想要见机行事的幽姬。幽姬皱了皱眉,没有再动,真正让碧瑶在意的还是不安分的金瓶儿! 金瓶儿的确有心出手。 毕竟唯有彻底纷乱的局势,打破几方僵持,她才有乱中取胜的可能。亲眼见过“四灵血阵”之后,金瓶儿对之前沈长老所言“振兴合欢派”已经没有半点怀疑。 如此可怕的禁忌伟力,别说持之兴盛一门,就是借此整顿统一整个圣教,也定然无有不从! 遗憾的是金瓶儿虽然万分心动,可她本身却是个清醒之人。 以她势单力薄的现实,无论接下来局势走向哪个方向,再怎么变化,也轮不到她来攫取胜利果实。想透彻了之后,虽然让人倍感无奈,可也断绝了她的痴心妄想。 何况,她对那让她心中发怵的禁忌伟力无感。她根本不认为自己能够掌握那等可怕力量! 故碧瑶向她望来,她只是捋了捋头发,分毫没有异动。 古怪的平静,让鬼先生有些不安。不过随着四兽挣扎,阵法波动加剧,大阵引动地脉,连狐岐山都隐隐震动的时候,鬼先生便没有心思理会其他,焦躁地专注于大阵波折了。 而这场闹剧,终究没能持续太久。 四兽虽是义烈,可奈何其中三个早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此刻的挣扎,更像是绝望之下的回光返照!等到最激烈的反抗过去之后,甚至无需阴砚如何拼力,只驾驭“伏龙鼎”本身的力量,便将它们镇压了下去。 阴砚尚好,毕竟局势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并不忧虑。 反倒是旁观的鬼先生无计可施,被这场闹剧引得心神难安。尤其在鬼先生目光瞥见安静呆在原地的碧瑶三人,那种不安愈发明显。 “阴殿主!” 鬼先生毅然道:“我看也没必要再等,既然四灵归阵,那便径直献祭幽冥,让‘修罗之力’现世罢!” 阴砚眼中精光闪了一下,脸上顿时笑容满面:“怎么,无需静候天时了么?又或者说——”他邪异笑着,往万人往、碧瑶这边看了眼,道:“你不再为这些闲杂之人分心忧虑了?” 鬼先生沉着脸道:“有万宗主在,她们不会轻举妄动,至于其他的——还是先处置了最为妥当,以免夜长梦多!” 阴砚哈哈笑道:“长老,你若先前如此通达,‘修罗之力’早就现世,何须等到今日?唔,不过现在也不晚。那便按照之前约定的,由本座来执掌‘四灵血阵’,然后借长老一用如何?” 鬼先生拧眉道:“不错,殿主可以开始了。” 碧瑶又向万人往看了一眼,然而这回,万人往心神注意都在“四灵血阵”之上。他眼中隐隐的激动与期待,能够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碧瑶。顿时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上心间,让碧瑶无法置信——父亲只是想亲眼见证那所谓“修罗之力”,还是说,他另有谋划? 阴砚神秘地笑了笑,随即大步走向血湖。 碧瑶等人或许可以成为鬼先生引以忌惮的对手,他却未曾将其纳入眼中。以他如今的修为,放眼天下之大,除非是兽神那等层次的对手,否则根本不可能胜过他! 他愿意与鬼先生虚以委蛇,除了对方的身份,更多亦是怀有险恶用心。 故此虽众目睽睽,阴砚淡然自若。也没见他使什么神通,就这般寻常地迈过断崖,一步一步踏在虚空,走到伏龙鼎所在的半空。 古鼎之上,山河星辰、鸟兽虫鱼等诸般古朴纹路,在大阵加持之下,俨然变得肃穆深邃,隐约中还有股铁与火的剧烈气息。 阴砚多看了几眼,心中暗自慨然赞叹了一句,旋即双手高举,衣袖顺着手臂滑落,露出肌肉虬结的臂膀按在鼎身左右两端。 嗡~ 古鼎发出意蕴悠远的一声震颤。 众人闻其声,脑海中一阵激灵,便如眼中时光流转,诸般场景变换成了上古洪荒人类刀耕火种、筚路蓝缕的时代。 嗡~ 又一声震颤! 却是日盈越亏、星辰转换的浩盛之景,也有走兽奔腾、灵禽飞跃、万类霜天竞自由的勃然生机,更有人类战天斗地、传承不息的恢弘壮丽! 如是景象,皆是“伏龙鼎”自身展现的威能。 万人往目光深邃。 他作为“伏龙鼎”之主,自是很清楚一个外人,能够将古鼎威能激发到这般地步意味着什么。哪怕没有得到伏龙鼎的御使秘术,对方也能将法宝的灵力尽数释放! 血湖上空。 在剧烈法力波动之下,周遭宛如刮起呼啸狂风。 阴砚须发纷飞,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蓦地,似觉察到时机成熟,阴砚长啸一声,悬浮古鼎不堪重负那般震动了一下。而后便是一阵连绵不绝的哗啦声响,一道道血红锁链自古鼎之中诞生。 锁链如蛇灵巧,如箭迅疾,如刃锋芒毕露! 它们利箭一般电射而去,轻而易举地穿透四兽躯壳外层防御,狠狠地扎入血肉之中! 四兽痛苦悲鸣! 然而在大阵镇压之下,它们无从躲避,无从抗拒! 短短几息时间,密密麻麻的血红锁链便如网一般扎入四兽的躯体,将其死死地困在原地。那些锁链十分邪异,明明是法力凝聚之物,可旁人看来,它们却像是真实存在的一条条贪婪之蛇,咬住了猎物,便永远不会松口! 而后! 血阵启动,巨大的吸力自锁链传递而出,四只神兽蕴藏的磅礴精血生机,都在锁链无从满足的贪婪之下被硬生生的攫取! 起初只是屡屡细丝,随后汇聚成细流。 到了最后,一条条锁链交错拢聚,那些精血生机也成了涌动洪流般浩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攫取着四只神兽的生命力! 碧瑶只是旁观,都不禁有种毛骨悚然的戒惧之感! 四头洪荒遗脉、上古异种,其庞大身躯蕴藏的精血力量何其浩大!当着一切都被血阵牵引着,汇聚到伏龙鼎上时,那方鬼王宗传承下来的圣物也不免受其影响,从古老庄重向着邪异血煞转变着。 血色如焰,熊熊燃烧不息! 火焰随着气息不断的凝聚,而渐渐深沉,最后竟彷如奇异黑红异火,萦绕在古鼎周遭。仿佛曾经庇护世人的圣物,如今已成了祸乱苍生的魔器一般! 隆隆—— 脚下岩石莫名震动起来。 碧瑶耳聪目明,更听到一些细微而清脆的断裂之声,这让她神情一变。她忽然想起曾经与封亦交谈时,从他那里听过的,与“四灵血阵”威能有关的消息! 他曾说,四灵血阵一旦启动,可怕的邪力会截断地脉,致使整个狐岐山都受其影响! “幽姨!”碧瑶低声道,“您速去山腹之外,让鬼王宗弟子立刻撤离狐岐山,越远越好!此阵一旦启动,整个狐岐山都将不堪重负,我们不能放任无谓的牺牲损耗宗门底蕴!” 幽姬只是道:“那你呢,碧瑶?” 碧瑶看了眼目不转睛的万人往,复又望向血湖上,那逐渐被黑红之气笼罩的阴砚,毅然道:“我会见机行事!” 【362】 狐岐山夺阵对决(六) 山腹岩窟甬道中,幽姬身若幽影,纵步如飞。 蓦地,她神情动了一下,感知到背后紧随而来的一道气息。幽姬惊讶于对方的抉择,想了一下略放缓速度,等那气息之人靠近后,幽姬沉声道:“你怎么也离开了?” 紧随而至的,正是犹豫许久之后下定决心的金瓶儿。 亲眼见证了“四灵血阵”之后,金瓶儿早已没了先前的侥幸之心。那等邪恶无比的禁忌伟力,绝非她能够窃取掌控。既是如此,金瓶儿当然也就没有了冒险的念想。 思来想去,她终是做出决断选择离去。 大阵将启,未知的变故让她毛骨悚然,源自本能的警兆不住地催促着她逃离。 “前辈容禀,如今局势已远远超出晚辈所能企及的极限,既是无法发挥作用,莫如早早撤离,免成累赘拖累大业,反是不美。” 幽姬回头望了她一眼。 金瓶儿神色平静,疾行之中,尤有余暇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你倒是机警,”幽姬淡淡地道,“不过能在此刻离开,你这心性亦属不凡呐。” 金瓶儿浅笑道:“前辈过奖了。” 幽姬没再答话,于她看来,金瓶儿这不稳定因素从碧瑶之处离开也好。至于她,她会遵从自己的承诺,无论发生何事都会陪伴到最后! 不多时。 激战尤酣的山腹重地,滚滚玄阴鬼气与诸般法诀清光交错杂糅,厉吼呼喝连声不断,战局犹自焦灼。就在这般境地之下,幽姬闪身而至,寻到青龙所在之处,立时道:“大哥!山中另有变故,四灵归阵,鬼先生已然启动邪阵,碧瑶让你们带领所有鬼王宗弟子退出狐岐山,越远越好!否则一旦波及,徒损底蕴!” 青龙袖袍间挥舞的“乾坤青光戒”,此刻亮如星辰。 灵光映照之下,青龙面色凛然:“原来先前的异动,就是那‘四灵血阵’!可恶,他们是如何越过封锁潜入狐岐山的?” 幽姬身影如一阵轻盈的烟雾,躲开一个银甲尸傀的暗中袭击。 她语气急切地道:“大哥,且莫要考虑这些了,碧瑶与宗主都在深处,我必须得回去!” 青龙皱眉道:“你一个人能行么?” 幽姬语气坚决地道:“时间紧迫,大哥且顾好自己罢!” 语罢,身形蓦地笼上一层迷蒙的阴影,气息隐匿,瞬间变得难以捉摸。青龙以“乾坤青光戒”打出道沛然灵光,把那银甲尸傀吸引过来,幽姬趁势身法运转,踏幽入玄,巧妙地回转原先的甬道。 那些身负使命阻拦的银甲尸傀,焦躁地围拢之际,却蓦地发现再无对方踪影! 也是幽姬没有深入战局,那些银甲尸傀相互配合之下,已经在岩窟形成奇异的联合。以玄阴鬼气为脉络,汇聚成坚韧结实的网络,青龙一众鬼王宗好手,原本能轻易压制的局势,也被银甲尸傀逐渐扭转。 青龙等人奋起神威,诛杀数头尸傀,随即陷入后继乏力。 正是由此众人方才被牢牢绊在此处。 幽姬方去,青龙忽地感知到一股熟悉的凌厉杀伐气息本来,顿时大喜,忙道:“白虎,宗主、碧瑶还有三妹他们都在山腹大阵处,你立刻前去支援!” 尸傀与青龙等人乃是相互僵持。 白虎突入打破了局面,不过在青龙喝令之后,白虎没有迟疑,虎头重刀狠狠一斩,劈飞那阴戾狰狞的怪物,道:“好,我这便去!”在青龙等人配合下,白虎杀出重围,也往甬道深处追去。 且说幽姬凭借自身玄通返身而回,纵掠如电! 山腹深处,那股邪恶的悸动越来越深邃可怕。以幽姬的修为,都被冥冥中即将苏醒的伟力震慑,只觉得毛骨悚然,遑论置身大阵面前的威压了。 如此迹象,彰显着阵法已然快要达到极境,亘古沉眠的禁忌之力,又将重见天日! 咔—— 飞掠间,幽姬只觉前方岩顶一声裂响。 紧接着一块从岩顶裂开的巨石轰然坠落,迎面砸向幽姬。这般裂石虽然突兀,不过想命中幽姬却难,她轻巧地旋身一让,避开巨石落处,而后间不容发地闪身而过,连速度也没有半刻迟滞。 落地之后,她敏锐地觉察到,脚下岩石竟已然开始抖动! 幽姬脸色一变,担忧之色愈发浓郁,当即再施秘法,原本快到极致的速度陡然又提升一大截!宽敞甬道两旁的灰黑岩壁,以肉眼难辨的模糊之态飞快向后倒退。 片刻之后,当幽姬掠出山谷岩壁半空的入口时,迎面席卷而来的血腥气味闻之欲呕! 再看山谷景象,短暂时间里已然面目全非! 从岩壁下向外延伸的岩石地面,已经消失不见。整个山谷充盈着猩红湖水,刺目发怵,脊背生寒!在无形力量的搅动之下,那血湖之水掀起十数丈高的浪头,飞溅的血雾迷蒙逸散,将人的视野都染成鲜红色。 幽姬望了一眼半空之上,那原本是“伏龙鼎”所在位置,如今被黑红光焰包裹成蚕茧模样的一团让人心惊胆寒的莫名存在。 而后连忙穷尽目力,在那血浪翻涌中搜寻碧瑶几人的下落。 随着“伏龙鼎”将四只神兽精血生生抽出,血湖上涌,对峙之中的碧瑶三人为那能侵蚀人心灵神智的邪异血水所逼,不得不御物升空。而三人中,万人往一身法力被封镇,连自行疗伤都做不到,更遑论躲避血水。 于此危急时刻,碧瑶也终于按捺不住出手! 鬼先生本就凭借掌控着万人往,使碧瑶她们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以此保障“四灵血阵”的启动不被惊扰,他如何能如此紧要的把柄被碧瑶夺去? 两人顿时在血浪翻涌之间展开交手! 有“蜃境”练就的心性,有蜃龙的馈赠,辅以数卷《天书》拨云见日,碧瑶经过这些年的沉淀,她的修为远比众人预估的要高深。乍一交手,鬼先生大意之下都吃了暗亏,差点被碧瑶得手! 遗憾的是鬼先生清楚碧瑶的目的,死死掌控着万人往。 堂堂一代人杰,竟沦落到成为威胁至亲的砝码,实属唏嘘。此举自是卑劣,可它的确管用。意识到碧瑶早已不是他眼中的“后生晚辈”能够衡量之后,鬼先生凭借万人往,不仅挽回颓势,还再次占据上风,逼得碧瑶十分狼狈! 幽姬便是在此刻从汹涌血浪之中寻到了激烈交手的两个人! 她想也未想,立时投身险地,而后法力运转毫不留情的将一道法诀打向鬼先生的后背! “碧瑶!” 幽姬出手在前,出声在后。 鬼先生骇然觉察幽姬气息时,后背已被法诀击中,飞在半空的身躯猛地一抖,踉跄着差点跌落血湖!碧瑶吃惊之下,手上攻势顿缓,万人往还在鬼先生手中,她担心波及到他迟疑了。 “咳咳咳——” 而鬼先生的反应亦是极快,他不顾脸面地藏身在万人往身后,竟以万人往身躯阻拦接下来可能到来的袭击。 “且住!” “莫非你二人全然不顾宗主的性命了么?” “若是如此,我亦不介意与宗主同归于尽——咳,噗——!” 没说两句,他伤势被牵动抑制不住地张口吐出黑红之血! 鬼先生此举实属万分无奈,幽姬方才那一击可没有半点留情,他此刻后背为法诀破开巨大豁口,五脏六腑尽皆受损,根本无法抵御两人联手。 幽姬登时束手,眉头一扬喝骂道:“鬼先生!你也曾是门中长老,如此不顾身份廉耻的下作之举,竟也做得出来?” 鬼先生抹了一把下巴、胡须沾染的鲜血,沉声道:“你根本不知道为了‘修罗之力’,我愿付出什么!——最后说一遍,在大阵成功启封之前,你们若再有异动,就别怪我痛施辣手!” 幽姬怒不可遏:“你这贼子——” “幽姨,”碧瑶冷冷地道,“暂且由他。” 幽姬目中危险光芒不住闪烁,不过还是选择压制了下来。当她注意到万人往此刻神态时心中一凛,低声道:“碧瑶,宗主他——” 碧瑶沉默地摇了摇头。 她亦有些费解。 从“四灵血阵”启动起,万人往便逐渐陷入一种奇异的状态,仿佛失了魂一般痴痴地望着“伏龙鼎”所在。碧瑶疑惑不解,可她不相信万人往只是因为无数心血付诸东流而失神。 幽姬想起旧日万人往意气风发之态,神情一时黯然。 就在几人一面僵持,一面躲避涌动血浪的时候,痴迷模样的万人往目中精光微闪,激动、慨然,而又带着一丝异样满足神情地喃喃道:“此阵,成矣!” 他的声音不大,可在场三人无一寻常,都听得一清二楚。 霎时间,三人神情各异,却又不约而同地向着“伏龙鼎”所在的黑红火焰巨茧望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巨茧中,阴砚放肆桀骜的大笑轰然传出。 那剧烈波动形成呼啸狂风的法力,在其大笑声中忽地一止,下一刻,巨茧之中陡然传来巨大吸力,那些四处逸散的黑红火焰百川归海一般汇聚,浓缩,统统被“伏龙鼎”吸纳进去。 衣袍鼓荡,疾风烈烈的阴砚由此显出身形。 在他双目之中,那毫不掩饰的贪婪炙热,比那九天昊日还要炽烈! “伏龙鼎”下,四只神兽早已被血水淹没,不见其踪,不闻其声。随着阴砚双手高举,古鼎轰然震鸣,缓缓升起,古老而触人心魂的咒语,伴着其声嘶力竭的嗓音响起—— “厚土终末,万灵归寂——” “以吾血祀,神魔共飨!” “九幽阴冥,修罗盛劫——” 随着一个个咒语念出,狐岐山震动越来越剧烈! 那咒语蕴藏着奇异韵律,似触动道则,每一个字念出,不仅响彻山谷,更有一种如雷灌耳般轰鸣在人心神识海之中爆响! 每一个字落下! 山谷中血海激荡,滔滔血浪却是以奇迹般速度消减,化作可怖的能量洪流往“伏龙鼎”汇聚。等到咒文念毕,山谷中再无血水,先前被淹没的岩石地面再度显露,而那四只束缚与阵中的神兽,竟统统化作颜色灰败的骸骨! 碧瑶她们甚至来不及惊诧。 阴砚已在“伏龙鼎”威能最盛的时刻,盎然怒喝:“以四灵精血为飨,九幽修罗,赐吾神力——现、世、罢!” 那一瞬,仿佛曾经有过片刻的静滞! 随后即是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无尽伟力,化作暗红风暴自“伏龙鼎”中喷薄而出! 它如浪涛,汹涌不绝! 又如山岳,威严肃穆! 浑似烈火,咄咄逼人! 更胜神兵,锋芒毕露、不可阻挡! 当它现世之时,再无正义邪恶之分,唯有超脱凡俗的恢弘壮丽! 狐岐山万仞高峰的厚重岩层,无法阻挡这不应存在于凡俗的可怕力量,剧烈的震动之间,那暗红风暴湮没岩层、山石、土木,凡所具有,无所不包,尽皆被其无声无息地冲突成了齑粉! 而后,直入九霄层云! 当天际的一缕光明,照入深遂的山腹深处时,碧瑶愣了一下。 “这、这是天光?!” 藏在地底深处无数年的黑暗洞窟,恐怕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有明亮的天光照耀而下。只是此时此刻,哪怕是最明媚的天光,也被直冲云霄涌动不休的暗红风暴形成的光柱遮掩锋芒! 不可测度的磅礴伟力,深深地慑服了众人。 他们甚至都一时忘了忌惮各自的对手。 “三妹!” 幽姬一震,循声看去,惊道:“二哥?”白虎从那半腰入口追来,模样上颇显狼狈,甚至带着几处伤势,他焦急地道:“快、快躲,狐岐山要塌了!” “什么?” 幽姬回神,这才注意到狐岐山在此浩荡神威之下,竟不堪重负那般崩溃,在无形力量的牵引下深沉下陷! 一块块千钧巨石,自山体断裂脱落,轰然落下! “等等,是宗主?!”白虎虎目尽赤,虎头重刀寒芒大盛,“你这贼子,胆敢害吾鬼王宗宗主,且吃某一刀!” 鬼先生重伤之下有些失措,连忙以万人往威胁,同时竭力躲避那坍塌山体坠落的千钧巨石。狐岐山坍毁,万钧重量覆压之下,无人可以幸免! 不过众人靠近四灵血阵,有那禁忌伟力冲撞出的巨大豁口,众人呆在此处反而比山中其他地方更加安全。 只是鬼先生眼见碧瑶再添强援,担心事有波折,一面威胁他们,一面仰头对阴砚喝道:“不要拖延!趁此伟力勃发,阴殿主,以其力量劈开阴阳,破除封镇,将吾祖神明之魂迎回来罢!” “修罗之力”乃是借用。 其最初迸发威能时,绵亘一方的狐岐山都无法承受那等伟力。等到这一时机过去之后,四灵血阵真正能够掌控的只有部分,威能或许与南疆“八凶玄火阵”相类。 阴砚也知此理。 那强大到仿佛执掌天地的伟力,让他深深的痴迷!换一个人,恐怕顷刻间就被力量冲昏头脑,失去甚至,沦为了修罗之力现世的奴仆。 不过阴砚不同。 他容纳在体内的另外两股禁忌伟力,足以驱散“修罗之力”的影响。迎着鬼先生急切目光,阴砚邪异一笑,语气深邃地道:“如你所愿,魂殿长老——” 【363】 狐岐山夺阵对决(七) “呸,一群杀才!” 浑身难掩煞气的沈肆装模作样骂了一句,回头对瘦猴道,“唉,猴子,我们怎么做?” 瘦猴倒是没想那么多,淡淡地道:“不是有圣使大人的命令么?撤吧,叫弟兄们都撤出去便是!” 沈肆有些遗憾,咕囔道:“刚刚剿灭那些叛徒,还没来得及搜寻余孽呢——”当然,搜索剿灭余孽的同时,也不妨碍他们探一探那些保守派多年来的底蕴。 嘭! 哗啦—— 话没说完,两人旁边的院墙猛地被巨力撞开,一个熟悉的胖大身影混着院墙砖石狼狈地飞跌出来。 杀生和尚面露痛苦,使劲揉着被击中的胸口,龇牙咧嘴地万分难受。 只是当他一抬头,对上满眼惊奇之色的沈肆、瘦猴二人,他立刻面色一整,若无其事地从那砖石碎块里站起来,手一招,“杀生刀”落入掌中。而后平淡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还在此处?莫非没有收到圣使大人的命令么?” 瘦猴低着头,笑意忍耐得颇为幸苦。 还是沈肆定力足够,忙道:“堂主放心,弟兄们马上撤离,定不耽搁!” 杀生和尚正色点头:“唔,去吧。” 沈肆连忙拖着瘦猴走开,杀生和尚这才嘶地倒吸一口气,按着伤处面目扭曲,心里禁不住一阵后怕——青龙与一众元老自山腹撤离,同时也将那些银甲尸傀引出。 杀生和尚由来天不怕、地不怕,提着刀便冲了上去。 等到真正交手,他才惊觉银甲尸傀的厉害,不仅力大无穷,更兼一身铜皮铁骨万分坚韧。杀生和尚完全被克制,一不留神挨了一记,便如倒飞的石砲弹狼狈跌出,还在两个下属面前颜面大失! 不过杀生和尚心中虽恼,想想那银甲尸傀的厉害,登时也没了报复之心,一时颇为丧气。 狐岐山鬼王宗驻地中。 沈肆寻到匆匆往深处赶路的野狗道人,上前一把拉住他道:“喂,野狗,你没接到命令么?青龙圣使传副宗主谕令,所有弟子务必立刻撤离狐岐山,你怎么反倒往里跑?” 野狗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道:“既然要撤,道爷怎能放下那两个娃子?” 沈肆一拍脑袋,笑道:“我倒把他俩给忘了!——哎,我说,你到底怎么想的,难不成真要好生养着这两个娃?” 兽妖浩劫,天下纷乱。野狗道人原本计划将那两个救出的孩童,送到一户人家寄养。只是亲眼见过浩劫之下世道的混乱之后,野狗道人迟疑了。他本就是苦命之人,幼弱之时尝遍人间苦楚、见惯了世情冷漠。 在那两个孩童逐渐把他当作依靠之后,自己又无情的抛弃,如此所作所为,岂非与他一直深恨的,曾经将他抛弃的父母那般冷酷无情? 犹豫之中,野狗道人竟就这么将他们带回了狐岐山。 让他十分意外的是,圣教威名赫赫、无数凶戾狂躁的暴徒也为之俯首的“鬼王宗”,出乎意料地极富人情味。那杀生和尚并为因此对野狗道人有何苛责,反是瘦猴这般同样苦命出身之人,私底下对那两个小家伙还颇多照顾。 故此一听尽数撤离,野狗道人心生警惕,立时便记起居处的两个娃子。 对于沈肆的问话,野狗道人脚步没停,只是道:“如今世道这么乱,与其放任他们流离失所,倒不如先留在鬼王宗。” 沈肆跟了上来。 闻言煞有介事地点头:“你这想法倒是不错!而且据我所知,副宗主英才伟略、高瞻远瞩,本就有大肆招纳有天赋才情门人加入的计划。他俩个留在鬼王宗,怎么也比流离失所要好!啧啧,如今这世道,可是一点也不太平呢!” 说着也没止步,见野狗疑惑看来,沈肆笑道:“你一个人未必照顾得过来,我跟你一块去吧。” 不多时,两人一人怀抱一个孩童,自驻地飞掠而出。 此刻的他们,脸上再无先前淡然自若的神态。他们只是普通的鬼王宗弟子,无法知晓真正的隐秘。可此时狐岐山中那股可怖的邪异气息已然无法掩映,乍一接触,立刻将两人骇得心胆俱厉,忙不迭地向外奔逃。 狐岐山中,到底怎么了? 野狗道人与沈肆相视之下,都看到对方的惊惧与疑惑。 等他们奔出驻地之后,碰见了坐在树梢等候的瘦猴,紧接着三人同行,又撞上断后的杀生和尚。杀生和尚见面便骂:“你们几个兔崽子,叫你们立刻撤离此处,一个个磨磨蹭蹭耽误到这会儿,是想找死么?!” 三人中,瘦猴地位最高,责任最重。 不过他倒是没有推诿,只苦笑着讨饶。所幸杀生和尚也未深究,口中虽骂骂咧咧,却也只是催促急行。沈肆回想起那仿若九幽神魔即将复苏的可怕气息心有余悸,忍不住道:“堂主,咱们狐岐山到底发生什么了?刚才那股气息——” “不该问的别问!” 杀生和尚一句话堵死,可他自己却又忍不住偷眼回望,狐岐山巍峨耸峙,磅礴山体下,那股只是气息就让人心胆俱丧的可怖力量,杀生和尚回想起来也是冷汗直冒。 “可是,堂主,”沈肆朝他挤眉弄眼,“您难道就不好奇么?” 杀生和尚怪眼一翻,他自也是十分好奇的。 不过比起好奇,他更加服从上级的命令。见三个家伙都流露出探究之意,杀生和尚只得道:“洒家虽不知道那什么,可单凭方才那股子气息就知道那绝非你我能够介入的!你道副宗主危急之中传出撤离命令,是在防备我等?哼,殊不知此令乃是免去了我们白白折损的危机!” 众人闻言皆是一凛。 瘦猴插科打诨那般笑道:“堂主所言甚是!——只不过圣使他们未免也太过小题大作!我承认方才那邪异气息的确了不得,可也无须让我们尽数撤离吧?它便再是厉害,还能将狐岐山都弄塌了不成?” 杀生和尚瞪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孰料就在此时,几人疾行间,蓦地感觉一阵地动山摇! 杀生和尚登时与他们相顾骇然,随即他又感觉到,从狐岐山中有道无可言喻、无可理解的震骇伟力喷薄而出,他回头望去。巍峨的狐岐山仿似不堪重负不住抖动,一块块巨大的山岩断裂,和着泥土、木石纷纷滚落! 杀生和尚一时震骇得愣住,怔怔地望着那到直冲云霄的黑红风暴! 直到一块碎石飞溅,啪地打在他脑袋之上,杀生和尚方才霍地惊醒。而后虎目一瞪,狠狠地向着瘦猴看去。 瘦猴缩了缩身躯,讷讷道:“不管我事啊,我、我只是随便那么一说——” 杀生和尚虎目圆睁,哪里顾得上这些,虎吼如雷道:“狐岐山要塌了,快跑!”三人闻言一震,这才猛地警觉,此时那地动山摇的幅度明显比方才更甚! 居然真的叫瘦猴那家伙个说中了! 狼狈飞窜之间,野狗道人、沈肆他们看瘦猴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了。 狐岐山深处。 四灵血阵覆盖的范围内,上方厚重岩层山体尽皆消失,连天际云层也被黑红风暴席卷,露出了久违的天光,洒落在从未有过阳光照耀的山腹岩洞。 鬼先生以一己之力,与三个修为高深的修士对峙,可谓压力如山! 等了一阵,鬼先生仍未感知到预计中的动静,不由心中急切,催促道:“阴殿主,你还在等什么?” 然而他并未得到回复。 鬼先生面色一变,暗自生疑,偏他对峙三人,又不敢贸然转头去看,只下意识地觉察不妙。故而沉声正色,语带责备地道:“阴砚,你搞什么鬼?时间紧迫,莫要再迟疑了!” “呵呵呵呵呵——” 鬼先生仍然没有等到阴砚的回答,反而是一阵突兀的笑,让他心中不安。 那笑声,竟是由鬼先生挟持的万人往口中发出! 鬼先生眉头皱起,怫然不悦道:“宗主,您要是再这么平添麻烦,我可就要失礼了!” “呵呵呵~”万人往转头过来,目光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先生,你是否在疑惑那位阴殿主他为何按兵不动?” 鬼先生心中一突,不妙的既视感越来越强。 “你想说什么?!”为使心安,鬼先生大声呵斥。 万人往看着他摇了摇头,嘿然道:“其实并不是阴殿主背弃了与你的承诺,而是,他此刻根本无暇他顾了!” 鬼先生悚然一惊,再不顾群敌环伺地回头过去。 只见阴砚神情严峻,以前所未有的慎重面对那异动的“伏龙鼎”,周身萦绕浑厚法力,死死地压制着那似有不谐的古鼎! 刹那之间,鬼先生福至心灵,蓦地想到了一种让他脊背生寒的可能! 于是鬼先生连忙转身,一把向万人往要害扣过来! 然而,鬼先生凌厉迅疾的一抓,却是被出乎意料的手轻易扣住,出手的正是让鬼先生方才想到某种可能,从而心神难安的万人往! “咔吧——” 细微的碎响,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鬼先生手腕被拧成了扭曲的形状。 万人往放开之后,他的手便无力地以一个诡异角度弯折。鬼先生精通医理,伸手在手臂上点了几下,阻隔剧痛,而后满脸惊疑不定地道:“你明明被禁制封镇了修为,除非我与阴砚一起出手,否则世间绝无解开之法——你怎么会?” 万人往负手而立,渊渟岳峙。 颔下微须与衣襟烈烈作响,无风而动,那是受了周身充沛剧烈的法力气劲冲击影响! 万人往此刻,居然早已挣脱禁制,恢复了一身修为! “宗主!”白虎惊喜大呼。 “父亲!”碧瑶亦是喜出望外! 万人往喟叹一声,复杂地看过来:“白虎兄、幽姬圣使,瑶儿——辛苦你们了!”就此片刻分神,鬼先生已然含恨偷袭,鬼哭狼嚎间道道“血玉骨片”横飞,使出一个众人都未曾见过的奇异法诀! “父亲小心!”碧瑶急道。 相较于碧瑶的焦急,万人往神色淡然,甚至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与遗憾:“先生,何至于此?”当即双手挥使,掌风呼啸,竟是只凭一双肉掌举重若轻地接下了鬼先生的袭击。 随即手指点出一道道暗红灵光,于瞬息之间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鬼先生周身法力尽数封镇。鬼先生幽深难测的气势顿时萎靡不振,连御物也无法维持,直坠而落! 直到万人往挥袖拂去一道托力,方才让其止住去势。 “父亲,你——”本待迎上来的碧瑶,忽地脚步一滞。 就在方才,万人往与瞬息间制服鬼先生时,那显露出来的可疑法力让她心生迟疑。 “嗬嗬——”鬼先生被托举到万人往面前,他苦涩地干笑着,恨声道,“真是没想到,原来宗主早就在‘伏龙鼎’中布下后手,甚至不惜以身入瓮,如此气魄我甘拜下风!只是宗主如此自信,就不怕我当真痛施辣手么?” 万人往沉默下来。 片刻后摇头叹道:“先生此言高估万某了。‘伏龙鼎’中故有万某以防不测的手段,可在此之外,却是没有其他布置,否则如何能引得先生心甘情愿为‘四灵血阵’出力?” 他道:“先生骤然发难,万某其实已经败了。能有眼下逆转,只是先生太过自信,而且轻视了万某所致罢了。” 鬼先生不服道:“可我明明将‘伏龙鼎’检查了数十遍,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你布置的后手,怎么可能瞒过我的眼睛?” 万人往淡淡地道:“试问先生自取得‘伏龙鼎’后研究了多久,而它在我们鬼王宗,又留存了多久?万某手持‘伏龙鼎’多年,莫非比不得先生短短数十个天日?” 鬼先生恍然,涩声道:“原来你从一开始就防备着我,那些‘伏龙鼎’的秘卷典籍,根本不是全部!” 万人往目光深邃:“先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半空里,风云激荡! 伏龙鼎笼罩的暗红风暴,在阴砚竭力应对之下猛地一震! 万人往来不及细说,只嘱咐道:“瑶儿!为父如今与那‘伏龙鼎’相连,他们启动血阵,引来‘修罗之力’,亦不过是替为父为前驱!你且站开,待为父夺过如此伟力,再与这些居心叵测之辈计较!” 碧瑶看着万人往扶摇直上,想起先前那让她心惊的邪异气息,眼中浮现的却是忧虑之色。 【364】 狐岐山夺阵对决(八) 激荡天际层云的暗红风暴,收束于“四灵血阵”核心,那古朴“伏龙鼎”之上! 狐岐山,受近在咫尺浩荡威能影响,震动得越发剧烈。 只见地崩山摧,乱石惊飞,便是碧瑶三人修为通玄,面对那些沉重的万钧巨石,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鬼先生这机关算计之人,此时落入了碧瑶的手中。 可她没有空暇将自己的愤怒宣泄出来,碧瑶的注意力,都被上方那口古鼎两道对峙身影引去。 源自九幽阴冥的“修罗之力”,化身厚重阴云围聚在“伏龙鼎”周遭。阴云颜色深沉晦暗,却不是有一道道明亮的刺目红光自云中闪烁,仿似阴云里纵横的赤红雷霆! 古鼎稳稳地停在半空。 暗红色邪异焰火自其鼎身熊熊燃烧,古鼎方口更有一股一股浓郁邪力喷吐而出,它成了勾连现世与神秘阴冥的中继,如同巨口一般吞吐邪异的“修罗之力”! “四灵血阵”乃是获取“修罗之力”的关键。 而“伏龙鼎”,则是启动血阵且控制那股邪异伟力的核心! 故此阴砚纵有超越凡俗的惊天修为,有来自鬼先生对“四灵血阵”苦心孤诣的专研心得,竟也一时奈何不了万人往。 只因万人往早在多年之前,便以鬼王宗独门秘术,与“伏龙鼎”祭炼为一体。神秘的炼器仪式之后,“伏龙鼎”成为了万人往“本命法器”那般存在,阴砚能够通过古鼎击伤,甚至付出一定代价还能直接击杀万人往,却偏偏无法从其手中争夺掌控权! 于万人往而言,“伏龙鼎”如同身体以部分,如臂挥使灵动自如! 可阴砚却需凭借无上修为,生生越过其主,方能勉强驱使。 从万人往刚一跃入阵中,那伏龙鼎掌控的“修罗之力”便大半落入其掌控,就知道阴砚此刻尴尬而艰难的处境。 古鼎两端。 两个生死仇敌仅仅间隔十数丈范围。 在这个距离,他们几乎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悠长而稳固的气息。基于某种无言的默契,以及对“修罗之力”的志在必得,他们无法向对方出手,唯有“伏龙鼎”上寸土必争的激烈交锋,彰显着势不两立的争夺! 原本就执掌着“伏龙鼎”的万人往,此刻占据了上风。 阴砚气势虽盛,可却是全凭一己之力。人力终有尽时,任他此刻如何咄咄逼人,等到后继乏力之时,便会迎来其败亡终局! 万人往分毫不敢放松。 他之前一度败在阴砚手中,深知此人暗藏的底牌,那是他如今根本无法抵御的禁忌之力!除非他能够在“修罗之力”的争夺中胜过对方,而后皆此伟力对抗那种可怕的力量方有胜机! 故万人往沉吟片刻,看着仅有一鼎之隔的阴砚,忽地笑道:“阴殿主,久违了,别来无恙否?” 明明是客套的问候之言,在如此情景说出,却是不折不扣的挑衅嘲弄! 阴砚能坚持追寻禁忌之道无数年,本是心如铁石,只是接连取得两大禁忌之源,在竭力维系平衡之后,他的心境也无声无息地受到影响。 若是以前,阴砚心如枯木,任其舌绽莲花也无法使他动摇。 可如今,只一句话阴砚便眉头一皱,深感挑衅与冒犯!——不过是败亡之后,一度予取予夺的蝼蚁,凭借小小伎俩为其造成些许麻烦,就敢如此张狂? 愠怒之余,阴砚甚至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可笑!”阴砚嘿地怪笑一声,“本座虽不知你用了手段,将此鼎与你血脉相连,可若你以为这便能阻止本座攫取‘修罗之力’,那就太可笑了!” 随着阴砚低喝,霎时风云变幻! 万人往立时感到“伏龙鼎”上压力陡增,一种能够与“修罗之力”相提并论,甚至隐隐形成压制的力量侵袭而上!他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节节败退! “绝神斩——!” 两人谁也未曾料到,如此激烈的争斗中,竟也有人胆敢插手!那清泠娇叱声中,一道狠辣无情的锋芒瞬息便至,斩向阴砚要害! 呖! 凤鸣幽越,隐则无迹可寻,现则风雷惊动的一式“朱雀破”紧随其后! 白狐须发狂乱飞舞,厚重虎头刀凌空斩出一片密集刀芒,虎吼一声“白虎怒”,无惧无畏地正面迎向阴砚! 三人毫不犹豫的相继出手,让阴砚无法放任无视,略一皱眉之后,操纵“伏龙鼎”打出三团凝实的暗红炁团,挡住了各自的凶猛袭击。 袭击虽然未果,可碧瑶原本的目的却已经达成! 万人往凭借阴砚分神的短暂时间,获得宝贵喘息之机,旋即操纵“伏龙鼎”,将自己所能掌控的所有力量倾泻而出,迎上那肆无忌惮的禁忌邪力! 阴砚面色阴沉。 一时间,他的力量竟与万人往僵持不下! 身负两大禁忌之力的阴砚,自不是后继乏力,而是他蓦地惊觉,那“伏龙鼎”与“四灵血阵”能够承载的极限就在于此!他当然可以肆无忌惮地增强力量,从而一句碾压过去。 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万人往固然被那禁忌力量碾碎,阴砚谋求许久的“修罗之力”以及背后的“祖神之魂”自也竹篮打水一场空! 阴砚能够忍受这般结局么? 古鼎之上,一道显眼的分界处在鼎身之上。 一面玄黑,深邃光晕中似有无可言述的恐惧,占据了古鼎三分之一的区域;另一面深沉暗红,占据了古鼎三分之二的区域,对应的正是万人往所在! “瑶儿,你们且退下罢。” 似是觉察到阴砚的愠怒,万人往先一步开口,将碧瑶三人支开。 他担心阴砚迁怒,方才只是简单调动“修罗之力”,便将三人合力袭击破解。若阴砚迁怒之下施以辣手,碧瑶她们恐怕要陷入危境! 何况,万人往抬了抬头,狐岐山,已然快要全面崩塌了! “碧瑶!” 幽姬虽然也十分担忧万人往的安危,可她更愿做尽职尽责的护卫,狐岐山若全面崩塌,她们几个将万分危险! 此刻“修罗之力”收束,正是脱身之机。 碧瑶沉默地与万人往目光交汇,父女俩一瞬之间完成无言的交流。显然,万人往并不希望她立身险地,碧瑶领会之后深呼一口气息,选择了从善如流,三人提着周身禁制封镇的鬼先生,从狐岐山缺口出离去。 山腹中,顿时只剩了两个人。 在那万钧落石与地动山摇间凝神对峙。 阴砚目光冷厉:“‘四灵血阵’只是以血为飨,借来的‘修罗之力’盛极之后便是衰颓,本座倒要看看届时你拿什么抵挡本座的手段!” 万人往笑容如黑夜般深邃:“哦?若是如此,岂不是太过浪费了么。” 阴砚讶然,旋即眼中精光一凛:“你说什么?” 万人往平静之中蕴藏着某种让人震撼的炽热,毫不避讳地与阴砚对视:“我是说,若是将那费尽心机方才寻来的‘修罗之力’,就这般白白靡费在相互警惕的对峙中,岂非太过浪费了么?” 阴砚双眼微眯,紧紧地盯着万人往的神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万人往叹道:“阴殿主,我想我很清醒。” 阴砚沉默片刻,忽地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鬼王宗宗主是么,阁下果然不愧是咱们那位魂殿长老都万分钦服而戒备之人!——至少当世之中,有如此胆魄窥伺禁忌者,本座尚未见过其他人!” 万人往笑而不语。 阴砚嘿地一声:“你说的没错!你我虽相互忌惮,可若就这么将‘修罗之力’白白浪费,本座也心有不甘!——万宗主,既然你想见识见识世间隐藏最深的禁忌,那本座便如你所愿!” 到了这个时候,阴砚几乎已能确定,自己无法在越过万人往的情况之下驾驭“伏龙鼎”。 他本以为事情陷入无法逆转的僵局! 谁想这万人往也非碌碌之辈,居然胆大包天地觊觎其真正的禁忌之力! “禁忌”二字,岂是轻忽?阴砚单只身躯里的两道力量,便耗费了几乎毕生精力!对方呢?不过是个见了艳丽表象便为之蛊惑的狂妄之辈罢了! 他既主动配合寻死,阴砚岂会不从? 何况,阴砚也没有别的选择! 故应下之后,阴砚没有半点迟疑,操纵“伏龙鼎”驾驭那三分之一的“修罗之力”,以一个神秘韵律运转起来。“修罗之力”源自九幽阴冥的神魔,这份力量天然具备某种奇异属性,可以距此触碰无形无质的幽冥。 阴砚将自己的那份力量,以引路方式尽数释放。 就像是不断地在敲击阴冥中某种神秘的位置。那份力量不足以扣开门扉,却能够将其真实不虚地显现出来。 接下来,就看万人往了。 万人往显然是不会信任阴砚的。然而当明明之中那道门扉显现,某种无法言喻的悸动与联系霎时间抓住了他的心神。 他感知到了门扉后面的伟力! 如同星空无垠! 如同瀚海浩渺! 如同阴阳清浊、大地长空般亘古悠远地存在! 只一瞬,万人往心中明悟,在门扉背后,封镇的乃是生灵万象之中,一个代表了“魂”的禁忌力量! 【365】 狐岐山夺阵对决(九) 源自未知空间与现实的碰撞,扬起不可思议的震荡! 天地之间,一时希声! 不管是刚刚从狐岐山中逃出的碧瑶几人,还是早早接到谕令转移的鬼王宗弟子,此刻都被那狐岐山异状深深震撼! 剧烈的震荡,让空气里漾起一层水波那样的波纹。每个人耳膜中都被剧烈的震颤轰鸣充斥,哪怕近在咫尺也无法听见别人说话的声音。绵亘数十里的巍峨山脉,就在这奇异的震动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地下陷去。 仿佛在那地底,有着某种人们无法理解的可怕之物,正张着无法满足的阔口不住吞噬那些岩层土壤! “呃啊~” “唔哼——” 众人震骇的同时,也有不少人修为不足,在那诡异轰鸣震动之中被痛苦惊醒,这才蓦地发下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然受了内伤! 杀生和尚溜光铮亮的脑袋沉重地甩了甩,生生压抑住那股从心底深处泛起的晕眩与恶心,随即注意到了身边一众下属的模样,惊异大喝,惊醒众人:“可恶,那震波内蕴邪力伤人于无形!——诸位血杀堂弟兄,再退远些!” 青龙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眼鬼王宗诸多弟子,沉声下令道:“凡堂主以下弟子,立刻后撤十里不得有误!” “是!” 顿有侍立近前的弟子转身传令,而青龙则继续锁定那变幻难测的局势。银甲尸傀受命于阴砚,追出狐岐山一段距离之后,他们便自行回返。看如今狐岐山的异变,其最终下场可想而知! 然而如今已没有人在乎。 便是阴砚,恐怕也将这些工具忘在脑后。 “幽姨,父亲他——”幽姬胳膊一紧,却是碧瑶下意识紧张之下,握住她的手臂。幽姬此时也心中一紧,却强自镇定,碧瑶已有多久未曾流露过这般柔弱?显然她担忧至极! 嘣~ 沉闷的声响,突兀地浮现。 众人惊诧之下,发觉那声音根本不是在现实中轰鸣,而是存在于某种不可测度的虚幻空间,却能够被众人所感知。 嘣、嘣~ 狐岐山崩塌,扬起的尘土形成厚实的迷障,将山中诸般异变遮掩。以众修士各自目力,却也无法看透那纯粹的尘土迷障。 “那是、什么?” 身具虎胆从无畏惧的白虎,此时警兆大作,坐立难安。他能够感觉到,狐岐山中,仿佛正有一种极其可怕的神魔缓缓走近,那是比“四灵血阵”更加邪恶而黑暗的力量源泉! “呵呵呵~”被白虎提在手上,原本心如死灰的鬼先生,蓦地发出激动难耐的低沉笑声。 白虎浓眉一竖,瞥眼看到鬼先生神情有异,喝道:“你笑什么?” 鬼先生摇摇头,灰败的脸上已经被异样的血色占据,他的表情更是狂喜之中带着某种嗟叹,他道:“是九幽阴冥的封镇空间!呵呵呵呵呵~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啊!” 白虎目光沉凝,出乎意料地没有阻止他说话。 “以宗主雄才伟略、敢为人先之气魄,岂会单单止步于‘四灵血阵’换取的‘修罗之力’?”鬼先生自语地道,“我只道宗主倾心谋求的乃是重现‘修罗邪力’,没曾想他在不知不觉中,也盯上了吾祖浩荡伟力,真是——天意若此啊!” 鬼先生叹了一声,眼中炙热兴奋已经无法掩饰! 震动越来越厉害,哪怕众人都御物飞在半空,竟也被剧烈的震颤波及,除非修为鼎盛之辈,其余莫不战战兢兢驾驭着法宝,生怕一不小心跌落下去。 狐岐山腾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可就在这般烟尘之中,那仿若亘古悠远传来的轰响,仍自不紧不慢地传出,如同一颗逐渐恢复活力,从而走向复苏的心脏。 “你们快看!” 不知是哪个弟子惊呼了一声。 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一声呼喝,往远处眺望。 尘土飞扬之中,迷蒙的一团暗红炫光若隐若现。 碧瑶目蕴忧色,焦躁地道:“父亲他,究竟想做什么?!”就在此时,远方狐岐山处蓦地传来石破天惊的巨响,伴随那声巨响的,是一道被巨力激发掀起的呼啸狂风! 狂风将那飞扬的尘土席卷,而后猛烈地向四面八方冲击开来! 碧瑶心中凛然,料中那定是崩塌的狐岐山落到了未知的底部,从而掀起的猛烈狂风。尘土袭来,她更是无法窥见远处情形,只得以法宝凝出幽幽白光,护住周身。 几乎于此同时,狂风袭来! 白光屏障立时响起“噼里啪啦”的乱响,那是狂风夹杂着碎石土屑撞在屏障发出的声响。碧瑶细眉轻锁,不为所动。 等到这一阵剧烈的风暴过后,前方陡然一空。 原本被尘土遮掩的诸般景象,此时清晰准确地显露在众人面前,引来此起彼伏的连声惊呼! 狐岐山,消失不见了! 曾经遮蔽天日,在山阴处投下大片阴影的巍峨山岳,此刻被一个幽深到无法窥伺的巨大陷坑取代。那坑洞如同一个天然凹陷的盆地,内里充盈着一种奇异的黑暗力量,众人穷极目力,也没法看清其中景象。 碧瑶也大受震撼,她往原本狐岐山所在的陷坑看了一眼,平复下自己的心绪,而后目光便落在陷坑之上,凌空悬浮百十丈高处,那个暗红炫光漩涡上面! 那是,某种传送的门户! 碧瑶一瞬间判断出漩涡的来历,因为当初在东海流波山,前往神秘“蜃境”的途径,便是通过如是一个门户漩涡! 感受着漩涡背后传来的,深渊一样的黑暗,碧瑶呼吸沉重。 那是没有人愿意面对的无尽荒凉与黑暗,冰冷与死寂!它带着来自九幽阴冥的无穷恶意,以及所有人为之厌弃的死亡的腐烂气息! 碧瑶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 因为她发觉任何一种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而后。 毫无征兆地,漩涡停滞,暗红炫光变作深邃的黑暗,无穷的阴风与冰冷死寂从那巨大的豁口溢出——门户,洞开了! “来了,他来了!” “我能感觉得到——” 鬼先生蓦地癫狂般挣扎起来。 只是失去法力的他,不过是凡俗老人,自是不可能挣脱白虎的钳制。可他这般闹腾也引得白虎烦躁,正欲呵斥,下一刻却蓦地一愣,旋即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回过神来周身竟惊出了一身冷汗! 以白虎的修为尚且如此,遑论其他的鬼王宗弟子了! 在门户洞开的那一瞬间,众人立时汗毛倒竖,那幽深而黑暗的豁口好似神魔睁眼,一下盯住了众人! 来自更高位生命层次的威严,远胜凡俗修为境界造成的威慑! 阴风厉啸! 万鬼哭嚎! 天光黯淡时,一道如燃烧暗红烈焰的魔影自门户中跨出! 其躯高逾数十丈,其形类人,身负尖刺,头颅上生着一个冲天独角!其现身瞬间,天地变色,雷霆震鸣,风雨如晦!仿佛整个现实世间,都在激烈地排斥着这到魔影! 碧瑶握住“凤羽簪”,凭借其中“蜃龙”的威能方才迅速稳定心神,清灵眼眸中已被凝重惊骇充盈:“这、便是那鬼先生口中的‘祖神之魂’?区区一道残魂,缘何能浩盛至此?只残魂就有如此伟力,难怪被引为‘禁忌’,难怪能得到父亲、鬼先生这般人杰痴迷追逐!若其全盛时,又是何等情形?” 刹那间。 无数念头从她心中浮现。 不过马上她就从复杂心念中脱出,凝神戒备! 只见魔影愣了片刻,似有些不敢置信,旋即昂首朝天,发出一阵惊雷般的怒吼!无尽的恶念,从魔影身躯投射而出,他分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凶煞与恶意! 哗啦~! 嗖~! 孰料魔影尚未从脱离封镇的癫狂中脱出,身旁蓦地一声响,两道锁链一左一右电射而出,瞬间落在魔影身上缚住。那锁链颜色暗红,魔焰寥寥,俨然与魔影力量同出一源! 魔影错愕之后怒不可遏,周身火焰般的光焰剧烈燃烧! 可他居然一时无法挣脱锁链的束缚,是万人往与阴砚在同一时刻出手,以“修罗之力”凝练为坚韧束缚,欲要将这脱困而出的魔影一举成擒! 魔影虽是不可言喻的禁忌,可“伏龙鼎”与“修罗之力”却正好能够将封镇无数年,早已虚弱不堪的他死死压制。 任凭魔影如何怒嚎挣扎,锁链的束缚却越来越紧。 “不!” “你们怎敢亵渎祖神!” 眼看着魔影的挣扎逐渐无力,鬼先生执念一生,见此几乎疯狂。白虎本就对那魔影万分忌惮,忍不住手指一点,封住了他说话能力,方才让他安静下来。 局势走向可以预见的未来。 万人往目光炯炯。 犹豫他执掌的“修罗之力”更多,魔影身上束缚的锁链他也占据多数。若是就这般顺利地延续下去,他必将比阴砚更能夺取那神秘的“祖神之魂”! 他已经看出来了。 那道魔魂在无尽岁月的封镇之中,早已灵识消磨,如今剩下的只有魂躯本能,如同毫无灵智的野兽!譬如此刻,被锁链束缚之后,他居然只以魂躯本身的力量挣扎咆哮,却没有调动高层级的禁忌力量施以秘法! 于修士而言,此等魂灵乃是当之无愧的大补之物! 何况眼前魔影不仅仅只是一道魂灵,更是某种无比原始、无比纯粹的“道韵规则”!掌握他,便意味着能够接近世间修士无法堪破的天地至理!那正是意味着超脱寻常的“禁忌”! 万人往对此志在必得! 只是,他能看出局势走向,阴砚何尝不能?眼看着单以“伏龙鼎”、“修罗之力”争夺不过万人往,他冷笑了声,竟蓦地放开紧缚的锁链,魔影在万人往惊诧之中挣脱,而后怒吼咆哮中崩断了剩余的锁链! 魔影获得了自由! 不过他并未就此逃遁,而是循着一种本能的吸引,朝着圣使白虎与鬼先生所在扑了过来! 【366】 狐岐山夺阵对决(十) 白虎骇然之下,反倒被激起血性! 面对那诡异强大的魔影,他竟舌绽春雷虎吼一声,虎头重刀携一往无前之惨烈气势凶猛斩去! 魔影此刻全凭本能行事,白虎奋力一斩,便是他也感到锋芒逼人的威胁。可他的目标并不是白虎,而是被其抓在手中的鬼先生!在鬼先生的身上,魔影感受到了亲和而熟悉的气息,同宗同源,芬芳甜美。 只是白虎挡住了魔影的去路! 虎头重刀猛烈一击,斩落在魔影魂躯,可刀芒落处,魔影躯体如同水波那般漾动一阵便随即平息,全然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白虎惊得瞠目! 他方才那一式法决,哪怕对方是千百年怨灵生聚,也能一刀尽灭!可同样是魂体存在的魔影竟毫发无损! 下一刻。 魔影如火焰熊熊燃烧的巨臂抬起,以浑厚力量猛地挥击,白虎连忙防御,却在巨臂触及之时浑身巨震,而后毫无抵抗之力地倒飞而去! 鬼先生由是脱手,落入了魔影掌中。 “二哥!” 幽姬身影闪烁,接住了倒飞白虎的身躯。他身上携带的反震力道并不大,幽姬轻易地接住了他,可白虎状态却十分低糜,一张脸铁青发暗。他抓着幽姬,满眼忌惮地道:“小心,那魔物能直接攻击神魂,十分厉害!” “咦?” 碧瑶拦在两人身前,可那魔影抓住鬼先生之后,却没有再度追击,戒备之下却见魔影又有异动。 “祖神在上——!” 鬼先生被魔影魂躯巨掌所握,可那燃烧的魔焰并未对其造成伤害,那仿若同宗同源的“鬼道”魂力,在接触到他身躯之后,更使其周身禁制一瞬崩解。 鬼先生大喜过望,连声音中也带上了激动的颤抖—— “祖神在上!” “魂殿不肖传人,恭迎祖神挣脱樊笼,得返自在,再临人世!” “祖神大人——” 然而,让鬼先生未曾预料的是,魔影握住他的身躯之后,却并未就此放手。反而在鬼先生喋喋不休的恭谨声音中,毫不犹豫地将其高举放在鼻端,而后猛地吸起一阵劲风。 “啊——” “祖神大人,啊!!” 鬼先生只觉随着那阵吸力,他的灵魂霎时撕裂般剧痛,禁不住一声惨嚎!以他对毕生执念的虔诚,也按捺不住运转周身法力剧烈挣扎! 可只短短瞬息,魔影一口气吸尽,那前一刻还奋力挣扎的鬼先生竟无力地失去了生息。 碧瑶看得真切,随着方才魔影吸气,分明有一道扭曲的虚影从鬼先生身躯中撕扯而出,被其一并吸入腹中! 那魔影,竟能强吸生灵之魂?! 碧瑶心中一寒。魔影混沌难辨的面孔,随着鬼先生灵魂助益竟变得清晰了不少,面孔上有着明显的享受与贪婪之色。谁能想到,鬼先生毕生追求的“祖神之魂”,会在现世后第一时间将与其力量同宗同源的他一口吞食,只为弥补多年封镇的虚弱? 嘭~ 魔影手上一松,鬼先生便如用尽的器物,被其随手丢弃。 只一道灵魂,哪怕力量同源,也无法让魔影满足。故此他光焰跃动的魔瞳转动,向距他最近的碧瑶看了过来! “哼,这就盯上我了么?” 碧瑶虽惊不乱,几件法宝顷刻间御使而起,右手持“六合镜”,古铜镜面黄光闪烁,罩住魔影庞大的身躯。左手微引,掐一个法决,便见“伤心花”嗡鸣声中散做满天星,点点花瓣化作难以捕捉的锐利光芒刺向魔影魂躯! 不无意外。 碧瑶凌厉的攻势,在魔影魂躯上激起阵阵涟漪,却并未能够真正地伤到对方! “赫!” 魔影咆哮,一把向碧瑶抓来。 有白虎前车之鉴,碧瑶在出手之前便预计到了退路,故此避开了那一击。身法翩跹几度翻飞,拉开距离之后收起“六合镜”,并作剑指,将“凤羽簪”使出一式剑诀,嗖地刺向魔影! 嗤~! 碧玉细剑一闪而逝,从魔影魂躯穿透。 这回不再是毫发无损,那魔影居然被凤羽簪刺出一个细孔,伤处如遭剧毒,正自“嗤嗤”地冒着白烟! 碧瑶心中微定,具备了“蜃龙”气息的法宝,果然能够伤到这超脱凡俗意义的魔影! 只是心念一转,似这般岂不意味着这道魔影,竟是与蜃龙同一层级的神魔? 而魔影几次三番出手,皆被碧瑶看破,屡屡未曾得手之下,受本能驱使的他陷入狂怒,攻势越发猛烈,可出手痕迹也越重,更是被轻易寻到破绽躲闪。 万分狂怒下,魔影忽然福至心灵,挥手召来一阵厉鬼虚影! 厉鬼出现得极为突兀,碧瑶差一点没能反应及时被其绊住,所幸她一直注意着魔影动静,方才在千钧一发时化险为夷。 “那是——鬼先生的秘术?”碧瑶退开之后一阵后怕,同时心中惊疑,“难道他吞食了生灵魂魄之后,同时就能获得对方的术法能力?!” 如此变故,不仅惊到碧瑶,更将远处对峙的两人惊醒! “不好!”阴砚脸色一变,顾不上争夺掌控“伏龙鼎”与“修罗之力”的万人往,“‘祖神之魂’吞噬灵魂后,居然开始觉醒灵智!” 浑浑噩噩的“祖神之魂”是补益自身、窥伺天机的绝佳圣物,融合起来虽然困难,却也不会有太多波折。可若他觉醒灵智,凭其超脱凡俗的根基恐怕会在极短的时间里成长为绝世魔物,皆是再想降伏,便需花费百倍千倍的力气! 阴砚可不想再生波折! 故此他彻底放弃了“修罗之力”,使出诡异遁法消失,下一瞬变出现在魔影上方百丈之处。 只见他表情严肃,右手握住左手尾指,竟毫不犹豫地“咔嚓”一声将其折断!那尾指脱离躯体,也没流血,反是尾指上的血肉短短一息中化作灰烬散落,只生了一根灰白的指骨。 阴砚动作不停。 指骨在无形力量托举下悬浮半空,而他右手则深处食指,生生以法力逼出一滴宛如具有魔力的暗红鲜血! 指骨与鲜血,在半空聚合。 随着阴砚一道道法决打出,两般奇物无声相融,霎时化作一种让人万分心悸的气息,仿佛是源自血脉与骨骼的恐惧! “启!” 阴砚疾声敕令,那团由指骨与鲜血融合的奇异力量,蓦地拉长衍生,化作一只苍白枯瘦的利爪。利爪被阴砚以法决抛飞,落向身下魔影,它在半空之中迎风见长,须臾间成了胜过魔影的擎天巨爪,一把扣住了魔影的右肩与半个身躯! “吼——!” 魔影咆哮! 碧瑶骇然间连忙避开,与幽姬护着白虎一退再退! 那魔影分明是魂体之躯,寻常术法甚至连触动都做不到,可那利爪却能死死扣住对方,甚至尖锐的指甲嵌入魂躯,破开裂口,使魔影流出一道道暗红烟雾! 另一边。 万人往扶着“伏龙鼎”,口鼻呼出粗重的气息。 “修罗之力”已被“伏龙鼎”彻底束缚,可那源自九幽阴冥的力量绝非善类!先前有阴砚分担,万人往还没有这般难受,此刻“修罗之力”尽数归他掌控,那力量的邪异之处便如沉重的山峰覆压在身!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里好似有一根根锋锐的尖刺,不断地往灵魂中刺去。又似有一声声无法驱散的低语,试图蛊惑他的心智! 万人往以为自己早已认清了力量的代价,可当它真正降临的时候,他才发觉此前想法的浅薄可笑! “修罗之力”! 它的代价,原来竟是一切! 只要执掌这份力量,不管是谁,哪怕对方心智坚如钢铁,也会在日积月累中腐蚀、朽坏,终至沉沦! “呼~” 万人往吐出一口气。 在那气息中,竟也带着浓郁的血腥、阴暗与死亡的阴冥味道! “不,我、还能坚持!”万人往胸膛急剧起伏,经脉中奔腾的力量如同火焰,在灼烧着他的身躯,翻着红光的瞳孔转动,随即锁定在了陡然出现的那只从天而落的利爪上—— “对,我还能坚持!” “——不能,让他得逞——!” 故此,在阴砚死死压制魔影时,忽地另一方传来一阵“哗啦啦”的锁链声音。阴砚脸色一变,浮现愠怒,抬眼望去,果然是那让他厌烦鬼王宗宗主! 暗红锁链,将魔影另一半身躯死死缚住,一切仿佛回到最初的对峙之局。 “万宗主,”阴砚目蕴凶光,“本座将‘修罗之力’让出,你既然掌控这般伟力,为何还要与本座作对?!” 万人往双手凌空托举“伏龙鼎”,红光闪动的双眸中显露出陌生的煞气与贪婪:“呵呵呵,此物,万某亦是志在必得!” 阴砚怒极反笑:“也罢,你执意寻死,本座先送你一程!” 压制魔影同时,阴砚分出余力,直接以神秘的禁忌力量向万人往淹没而去!万人往完全掌握“伏龙鼎”之后,更能体会到那禁忌力量的可怕,他从中感知到了极度的危险! 只要自己被此等力量击中,必将从“骨”与“血”的层次上彻底抹除! 哗啦啦啦——! 所幸此时的他,也有了应对的底气。“伏龙鼎”冒出滚滚烟雾,一根根暗红颜色的锁链如龙如蛇,拧动不休地迎上那灰白的禁忌力量! 在狐岐山刚刚坍塌之后,又一场修士难以插足其中的惊天大战,席卷四方! 【367】 狐岐山夺阵对决(终) “大哥!” 幽姬觉察到有人接近,感知到熟悉气息后唤了一声,原来是圣使青龙悄然到来。他清秀的书生气面孔上显露关切,对幽姬点了点头,看向她身侧道:“你的伤情如何?” 白虎逞强欲言,孰料脑海里一阵撕裂痛楚,让他脸上肌肉忍不住扭曲地跳了几下。再迎着青龙目光,他无奈道:“那魔物委实太过诡异,我被他伤了神魂,恐怕短时间里无法动用法力了。” 青龙知晓白虎的性子,连他自己都承认伤得不轻,可知其伤势之重。 呼——! 蓦地一阵劲风呼啸来袭,周遭树木皆如柔弱灯草,在疾风劲吹之下弯折,不时发出枝干断折的清脆声响。 青龙眉头微皱,身负清光站在众人之前,将那猛烈的疾风挡开。 远处。 魔影魁梧之躯,被巨爪与锁链缚在原地。万人往、阴砚二人以禁忌力量展开的斗法,俨然超越凡俗想象,每一次力量的碰撞都将激起惊天音爆! 狐岐山之外,那些熟悉的地貌景象在这般激斗之下早已面目全非! “碧瑶,”劲风未尽,青龙微微回头,肃声道,“如今这局势,我们唯一能够做的,恐怕就只有相信宗主——”碧瑶亲身体会过魔影的可怕,她甚至不敢正面抵抗对方的诡异法力,而这魔影,在身负禁忌伟力的两人面前,却又只是被争夺的战利品! “我知道你的意思,青龙叔叔。”碧瑶道,“我不会冲动的,只是——” “吼~!” 魔影一声惨嚎,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几人转头看去,正看到灰白、暗红的两道沛然光柱,一左一右涌出,在魔影所立的中心碰撞一处!阴砚、万人往斗至白热化,两人此时倾力出手,已是到了比拼底蕴的危险时刻! 魔影正处于两人交手的中心,被两方力量夹击却避无可避,魁梧魔躯不住淌下状如燃烧火焰的鲜血,而后魔躯摇晃,扑通一声半跪在地! 比先前更加剧烈的风暴向四方席卷! 地面的树木、土石,皆被风暴刮起,融入其中,成为一道颜色暗沉的风熊猛地迎面扑来! 哪怕有青龙站在前方抵挡,碧瑶她们也不由以手掩面,伏下身躯方能在风暴中站稳。 “这里不安全了,我们走!”青龙喝道。 碧瑶银牙紧咬,万分无奈! 她知道战局到了此时,已是最为紧要时刻,两人之间的胜负高低马上便会决出,而父亲万人往却处在下风!若是能助其一臂之力,便可抵定胜局,偏偏她们这些人空有一身修为,却没办法插手斗法! 幽姬拉住她的手臂,四人运转身法,急速远退。 忽地,天际划过一道流光! 正自急速退去的碧瑶蓦地站住,心有灵犀那般抬头仰望。 “碧瑶,莫要迟疑,快走!”幽姬急道。 碧瑶按住她的手,“幽姨,你看那是——” 浑浊风浪,将天地光彩尽皆遮掩。天空亦是灰蒙蒙的一片。幽姬顺着碧瑶所指看去,也只看见天空厚重的阴云,正欲劝阻,蓦地听见天穹上一声沉闷的雷鸣! 雷鸣在地面激烈斗法轰响掩映之下并不起眼。 真正让幽姬神情为之一惊的,乃是那雷鸣声中,隐隐波动的修士法力! “是他,幽姨!”碧瑶欣喜地抓住幽姬,“是他来了!” 幽姬心中一动,立刻从碧瑶的反应中确认了来者的身份。 轰隆! 雷鸣愈盛! 天穹之上,在那厚重阴云遮蔽的天幕中,陡然传来一阵缥缈却凝而不散的古老咒语,伴随着咒语同时而生的,还有如若天倾的厚重威压!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青云门的‘神剑御雷真诀’?原来是他!”青龙也立刻感知到天穹的惊变,更是一眼认出那威震天下的神诀! 原本晋安掌握的青云无上真诀,在来者掌控下如臂使指,咒文刚刚念完,厚重的阴云里便亮起了刺目的蓝光!连绵不绝的雷霆,在阴云之中闪烁汇聚,短短一瞬便聚成雷泽! 刺目光亮照耀之下,一道英伟身影持剑而立! 下一刻,无尽的雷光,随着他长剑一直,自天穹上倾盆而落! 天地间霎时被刺目的雷光充斥,以魔影为中心的战场更是化作雷霆纵横的疆场,无数泥土石块在雷光之下崩飞焦黑,而又瞬间化作齑粉!阴砚与万人往竟同时被雷霆笼罩,那显眼的魔影更是被蜿蜒雷霆重点照顾。 几乎能够免受天下大部法诀损伤的魔魂,却在雷霆之下皮开肉绽、魂体破损! 炽烈的雷光肆虐,魔影嘶声惨嚎! “怎么可能?”阴砚既要压制魔影,也要与万人往对峙,分不出余力阻拦那青云神诀。不过阴砚并未在意,他知晓魔影由来,寻常法诀根本伤不到他。可就是这一疏忽,让魔影在雷霆下受了伤损! “区区修士御雷,焉能伤到‘祖神之魂’?”阴砚万分惊疑。 此时天穹上,雷光未散。 那御使神雷的,正是封亦。神诀过后,他面色平静,对此结果似心中早有预计。故此没等众人反应,封亦祭出仙剑“天烽”,凌空再踩七星步。 只见天穹雷泽之中,一点火焰随着法力蔓延,霎时间将那厚重的阴云染成了鲜艳的火烧云。火烧云中,纵横肆虐的雷霆光芒也愈发夺目!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那古老的咒文,竟再一次被念起。只是这一次,天穹神诀并未以无尽雷霆轰然落下,而是在咒语之后,仍然不断凝聚,某种奇异的力量将雷霆与“天烽”的玄火灵力结合,形成无法逼视的耀目雷火! 封亦法诀未止! 他以仙剑引动九天雷火,在他身前汇聚。一道道繁复的法诀被他打入其中,“天烽”化为雷火之核,随着手诀打入,周遭无尽雷火百川归海一霎涌入,封亦顿觉压力如山! 若是以往,这便是封亦能做到的极限。 他的心神、经脉,都在那神诀威能下颤抖,不可久持!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封亦也有了全新的依仗!他深呼吸一口气,随即心神沉入丹田内海深处,将那刚刚得到的玄奇之力引动,化作全新洪流在经脉中奔腾而过! 漫天的雷火,一霎被压缩,逐渐凝聚为一枚不可直视的雷火之锥! 若有见识广博的青云长老在此,定能一眼认出那正是无上神诀“御雷真诀”的极限衍化——“雷神之锥”! 而后,封亦手持雷火,如擎日月,从天穹直指阴砚而落! 被牵制住的阴砚脸色陡变,他满面狰狞,咬牙切齿地道:“原来是‘始玄源炁’,难怪能伤神魂之躯!——不,刚刚夺得‘始玄源炁’如何便能立即运用?” 雷神之锥,瞬息而至! 那致命的威胁,让身负两大禁忌力量的阴砚也心惊肉跳,若他无法阻拦,那一式蕴藏玄奇伟力的“雷神之锥”,定能破开他禁忌力量的防护! 阴砚一瞬决断,蓦地从万人往对峙之中收回力量! “修罗之力”的暗红光柱瞬间突破,轰在阴砚灰白伟力的防护之上,不过却没能破开,只是让他受了些伤。而阴砚没理会万人往的攻击,将撤回的力量汇聚,迎向那逼近眼前的“雷神之锥”! 可让他惊愕的是,预料中的锋芒并未降临。 封亦在极限距离下一个折返,虚晃一枪之下竟是将“雷神之锥”向那魔影斩去! 他才刚刚至此,居然一眼便寻到要害! “不——!” 阴砚目眦欲裂,连忙奋起毕身之力欲以巨爪将魔影魂躯拉扯过来。孰料万人往也大惊失色,急喝一声“住手”,根根暗红锁链绷直,竟也死命扯动魔影魂躯。两相较劲,使得魔影无力挣扎,眼睁睁望着耀目雷火斩落! 嗤啦~! “雷神之锥”锐不可挡! 魔影魂躯的头颅,在雷火之下坚持了短暂一瞬,而后他亦是觉察到自己处境,绝望不甘地怒吼一声,旋即被“雷神之锥”斩入! 雷霆与火焰霎时爆开! 整个区域,在一瞬间被可怖的雷火充斥,无人能够近前。在阴砚惊骇的眼神中,那魔影竟被无上神诀一斩而透,又在两人全力拉扯之下,生生被撕裂开两段! 浓郁的火焰状魂血漫天挥洒。 阴砚一时没收住力,趔趄后退几步站稳,只见被他握在巨爪之中的半段魂躯,蓦地化作一阵烟雾窜入了他的身躯。他甚至没能来得及有所反应! 魔魂入体,禁忌魂力发作,阴砚闷哼一声躯体微颤,连忙运转法力镇压那诡异的力量,好不容易平衡的禁忌之力,因为魔魂入体竟又有失衡崩溃迹象。 另一侧,万人往同样被魔魂入体,周身如遭雷击震了一下,愣在当场。 那充斥经脉的“修罗之力”,已经让他不堪重负,再加上这魔影魂力,登时将他的心神灵智踹入汪洋,隐隐有迷失迹象。 封亦微微气喘。 站定之后,目光立即锁定在那口染上邪异暗红光芒的古鼎上。 “‘修罗之力’么?”封亦轻声自语,而后立时坚定地飞身掠去,炽热仙剑扬起,干脆利落地向那一条条锁链斩落——哐啷! 锁链绷断! 万人往迷失的神情一动,猛地踉跄直退。 “你——”万人往红光闪动的眼眸里,再度浮现凝重的思索之色。 封亦忌惮地面对着他:“我不会将‘伏龙鼎’交给你,‘修罗之力’只会吞噬你的灵智,想一想碧瑶,莫再执迷不悟!” 万人往目光深邃。 封亦紧握长剑,然而下一瞬,让他完全没料到的情况发生——万人往深深地望了封亦一眼,竟没有如他预料那般激烈反应,而后出手抢夺“伏龙鼎”,反是隐露戒备,毫不犹豫地转身奔逃! 怎么回事? 封亦下意识追了两步,可一想到身后汇聚“修罗之力”的“伏龙鼎”便止住身形。万人往趁此几个起落,飞快地消失在视野之中。 与万人往同样选择的,还有力量隐隐失衡的阴砚。 等到碧瑶几人急速赶来,此地便只剩了封亦与一口邪异古鼎! “封亦!”碧瑶似娇似嗔,埋怨地道,“你怎么才来!”在约定中,兽妖祸乱之后,他们便立即处置“四灵血阵”的事宜。谁想兽妖大局抵定许久,封亦也未曾现身。 “抱歉,”封亦苦笑一声,“发生了一些意外,让我耽搁许久。” 他不由想起南疆首阳山,自兽神处得到“始玄源炁”的那段经历。“始玄源炁”非是凡物,哪怕有兽神遗馈,更有对方传下的秘术,封亦也用了许久的时间方才真正将其纳为己有。 得到此物之后,封亦才明白这件东西为何会被兽神、阴傀宗宗主这样的人物念念不忘! 它是一种力量。 得到之后,哪怕还不能自如地操纵那份力量,可它本身带来的好处就让封亦修为大进!然而这些作用,对于“始玄源炁”仅仅是附带。 “始玄源炁”真正的妙处,乃是作为一枚钥匙! 开启通往超越天地的钥匙! 封亦修行了《天书》,更能明白它的可贵之处! 如果说,《天书》乃是此界天地至理的描述与显现,修行此书,便是在学习最根本的天地至理;那么相对应的,“始玄源炁”便是超越此界规则的存在! 并非是“始玄源炁”就胜过《天书》,而是此物由于其来历,在根本上便是超脱此界的存在。故此它除了提供相应的力量,同时还能给予取得它的人一个超脱世界的视野与角度! 譬如水中之鱼。 鱼可以在水里观察与探索生存的江河水域,也可以从水面跃起,以超越水域的视角来探索与看待江河。 《天书》让人认知所生存的江海,“始玄源炁”便是以超脱于它的视角去探索与看待! 遗憾的是,“始玄源炁”虽然超脱,却有缺陷。 封亦在融纳之后,分明感觉到它并不完整。只是这些事情他暂时无暇深究,尤其当他自闭关中苏醒,惊觉时间流逝之后,更忙不迭地从首阳山往云州而来。 “哼,”碧瑶对于他的到来,心中更多的是欢喜,自没有为难他。 只是她环顾一圈,惊道:“咦,封亦,我父亲呢?” 封亦拧眉道:“我从他手中夺下了‘伏龙鼎’,他似有些忌惮,转身便走,此时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碧瑶。”封亦神情一肃,目光也从紧跟过来的青龙、幽姬身上划过,“伏龙鼎内的‘修罗邪力’,我欲将其毁弃!” 【368】 驱邪力与焚香谷 “不可!” 青龙下意识脱口而出,引得众人目光齐聚。迎着众人眼神,青龙态度颇为坚定,道:“‘伏龙鼎’乃是我鬼王宗传承至宝,不可毁弃!——而且,为这‘四灵血阵’宗主付出巨大代价,即便要毁去,也该由宗主决断,岂能交给你这外来人?” 封亦眉头皱起,却未言语,只是看向碧瑶。 比起“伏龙鼎”与“修罗之力”,碧瑶更加担心万人往的安危,她道:“封亦,父亲他为何不告而别?我很担心——” 封亦回想了一下万人往方才的模样,神色凝重,道:“他的处境,或许当真不怎么好!我斩断‘修罗锁链’,从他手中夺过‘伏龙鼎’,不过他也夺得方才那魔影一半的魂躯,此时究竟如何无从得知。以我之见,最好立刻寻到他为上!” 碧瑶听出他言下之意,惊道:“你是说,父亲他有可能被邪力影响到?” 与“四灵血阵”、“修罗之力”相关消息,他们许久之前便有所谈及,故此碧瑶知晓那等邪力最诡异且防不胜防之处,就在于对人心的蛊惑与影响。魔影虽与“修罗之力”不同,可却来历诡异,如今封亦一提,她就想到了旧日之言。 封亦也不敢确定,只是道:“不可不防!” 碧瑶心中担忧愈盛。 紧接着又觉察到青龙肃然注视,这才若有所思地往“伏龙鼎”看去,缓缓道:“你想怎么做?”封亦道:“这份力量的确有毁天灭地之能,可它黑暗邪恶之处也分毫未曾遮掩!你我都明白,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可能真正掌握它——它另有其主!” 封亦双目又向青龙看去:“我不会毁坏‘伏龙鼎’,它只是一把钥匙,一个容器,哪怕‘修罗之力’尽数卸去,也不会影响它原本的威能!” “而且,碧瑶。”封亦叹道,“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似这般能掀起灭世浩劫的可怕力量,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世上!” “哈哈,”青龙闻言忍不住戏谑道,“青云门的小友,真要说什么可怕力量,能比得上方才那上古魔门巨擘、比得上小友你自己——” “罢了。” 碧瑶忽然出言,打断了青龙的话,“青龙叔叔,这源自九幽阴冥的邪力,的确不是我们能掌控得了的,我也不希望父亲因此迷失,堕入只知杀戮的境地!不管是怎样的‘雄才伟略’也不值得如此牺牲!” 青龙一时沉默,神色中有所挣扎,却意外地没再多言。 碧瑶继续道:“‘伏龙鼎’交给你处置,至于我们——青龙叔叔、幽姨,当务之急乃是将父亲寻回来!” 万人往之下,碧瑶权威最盛。 哪怕是青龙,在碧瑶最初决断之后,也没有反驳,只是无奈地叹息过后领命而去。“伏龙鼎”落入封亦之手,半日后,随着大地再一次震动,原先狐岐山所在的那个深邃的巨大陷坑,在古鼎倾泻的邪力侵蚀下再度下沉,彻底变作了一处不可见底的深渊! 经历一场动乱的鬼王宗,在诸多长老、堂主维系之下,逐渐安顿下来。 山丘上。 碧瑶看着封亦递过来的“伏龙鼎”,古鼎厚重黄铜之色,如今染上了少许暗红。哪怕是鬼王宗传承至宝,也在承载禁忌力量以后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如玉柔荑微微一引,古鼎灵韵浮动,盈盈飞来,悬空立在她身前。 “如今你满意了罢。”碧瑶声音里毫无起伏,却分明有着某种无言的埋怨。 封亦目蕴柔情,只是道:“抱歉,我来晚了。” 碧瑶微微摇头,神情舒缓下来:“如今你满心挂念的大事处置完毕,接下来有何打算?” 封亦顿了一下,苦笑道:“我恐怕得立即赶回青云。” 碧瑶静静地看着他。 封亦叹了口气,没有瞒她:“你还记得我曾与你谈过青云门的‘诛仙剑’么?”碧瑶恍然之下,面露惊疑:“难道你是说,那位名震天下、享誉九州的道玄真人也无法幸免——?” 封亦道:“具体如何,我尚不知。可我亲眼见证了那青云山那场旷世决战,心中有些担忧。尤其这一次因为意外之故,让我在南疆停留了这么长的时间——碧瑶,我恐怕没有办法陪你寻回你的父亲。” 碧瑶轻笑一声,反而安慰他道:“无妨。若事情当真向最不愿见到的方向发展,那么显然越快处置越好!否则,以那位威凌天下的本事,只怕又是一场祸事。”说道此处,碧瑶不禁流露出淡淡的遗憾之色。 她的目光眺望远方。 开阔的视野,以她的目力能够看到极远之处,而那里,原本却是狐岐山所在。 “——‘修罗之力’、‘异域魔魂’,居心叵测的上古魔门巨擘......”碧瑶摇头喟叹,“也不知这纷乱的世道,何时才能迎来安宁。封亦,我们当真能做到当初蜃境所见的太平之世么?” 她清灵的双眸,凝视着封亦的眼睛:“还是说,那本身就是一场梦幻?” 封亦坚定道:“不会的!如今时局虽乱,却也打破了原本正魔两道封锁对峙的格局,只要我们自己的实力不断增长,那些祸乱世间的邪魔终会陨落,届时便是我们大展身手的时候!” 碧瑶认真地道:“所以说,在此之前,你我可都要好好保重自身!否则中道崩殂,一切皆空!” 封亦心中柔软霎时被触动,原来这才是她真正想要说的! 保重自身! 他们两人的修为随着时间日益精进,可邪魔外道也层出不穷。尤其狐岐山一战,碧瑶亲见了无法理解的禁忌伟力之后,对封亦更生担忧。对付这样的邪魔,碧瑶心中更多的是忐忑难安! “我会的!” 轻拥入怀。 少顷,劲风锐响,眨眼流光已至天际。 —— 兽妖浩劫,举世疮痍。 哪怕距离那场劫难已经过去了一度春秋,兽妖造成的纷乱也没能平息。不过随着如青云门这般正道弟子坚持不懈地除魔卫道,浩劫余留下的兽妖多数被一一铲除。 只是九州广袤,而正道弟子人数有限。 他们能够兼顾的地方,多是九州人烟鼎盛繁华的区域,许多遁入险峻山林、偏僻江河湖泽的兽妖,他们便有些无能为力了。久战之下,人皆疲敝,再加上诸门诸派本就在浩劫之下伤了元气,不得不在兽妖浩劫平息之后开始休养生息。 在此时局,南疆焚香谷传出震惊天下的消息——焚香谷当代谷主、那修成“焚香玉册”,前途不可限量的云易岚,为天下苍生铲除邪魔“兽神”不幸罹难,与兽神同归于尽! 此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无数修士既震惊于祸乱天下的兽神殒命,同时更震撼于云易岚的牺牲!某些与云易岚多有接触的老修士,无不难以置信,他们全然没想到云易岚为了“雪耻”,能做到如此地步! 许多对云易岚抱有成见之人,得知此消息之后纷纷改观,都觉得此人虽然心思深沉,颇多算计,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心怀正义的血勇之辈! 老修士尚且如此,遑论那些热血赤诚的年轻一辈。 舍生取义的云易岚一时名声大震,原本对焚香谷不战而退有所怨言之辈,也纷纷止了念头,心悦诚服! 其葬礼之上,天音寺普泓上人亲临,并为其念诵经文三日,以示哀悼。 与之相对,青云门的规格似乎低了不少,前来祭奠的却只是长门大师兄萧逸才,如今代掌青云掌门事务。那位名震天下,又在青云山上重创兽神的道玄真人,竟对云易岚的牺牲一语未发! 虽然焚香谷就此没有任何表露。 可其他有心之人,却忍不住暗自嘀咕,莫非道玄真人与云易岚之间起了什么龌龊?可不管生前有什么矛盾,如今云易岚为大义牺牲,德高望重的道玄真人也不止于此啊? 便是普泓上人,也在念诵经文之后,忍不住问起。 萧逸才对此十分无奈,只得再度将对焚香谷的解释于普泓上人说了一遍。何况其师道玄闭关本就属实,他也问心无愧。 而焚香谷在云易岚葬礼之后,也向诸多正道修士公布了谷中人事变更。云易岚牺牲得十分突兀,也没有留下什么遗命,故此谷内一众宿老商议之后,由修为最高、威望最盛的上官策代掌谷内事务。 为焚香谷寻回至宝“玄火鉴”,修为与天资皆为门中翘楚的燕虹,接替一并牺牲在十万大山的李洵成为“大师姐”,未来焚香谷的接班人。 与此同时,焚香谷由于毗邻十万大山,浩劫之下弟子伤损惨重,连一派掌门都牺牲,可谓伤筋动骨。上官策宣布焚香谷闭谷百年,以修养生息,恢复谷中元气。 青云门萧逸才、天音寺普泓上人对此万分意外。 劝说无果之后,两派无可奈何,皆心思沉凝地告辞而去。临别之前,普泓上人出乎意料地叫住萧逸才,向他打听起封亦的消息。彼时封亦仍在十万大山,自是无缘参与焚香谷的葬礼。 萧逸才据实已告。 普泓上人沉吟之后,对萧逸才道:“师侄身负重担,老衲便不多耽误。唯有一事,烦请师侄转告封亦师侄,便道‘死泽之约,敝寺承情,老衲在须弥山扫榻以待’即可!” 萧逸才心中虽惊,面上含笑应下:“上人放心,此言我必为上人传达。” 普泓合十而礼:“如此多谢师侄!” 萧逸才望着天音寺一众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焚香谷连日来发生的事,让他颇多触动,尤其那并不熟悉的燕虹忽地上位,让他大感时局变幻之迅速。想到此处,他不由便想起自己的师父道玄真人。 在没来焚香谷之前,萧逸才还没有什么觉察。 甚至他心底隐隐地,有种无法言说的期盼——若是师父能多闭关一段时日也无妨。可等到了焚香谷,众人的表现让他蓦地惊觉,师父此次闭关,似的确沉寂太久!那是疗伤,又非闭关修行,这么久,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刚刚想到此处,萧逸才立刻摇了摇头,把脑中念想抛开。——以师父的修为,能出什么意外?真是不知所谓! “我们也回山吧。”萧逸才对身边之人道,而后一道道仙剑御空便起,眨眼掠入云端。 【369】 田不易欲挽狂澜 悠悠青云,莽莽群山。 翠竹绵延,松林清幽。飞瀑流湍泄下碎玉万千,灵禽走兽更兼奇花异胎,是为灵脉仙山、洞天福地。 青云山。 仍一如既往亘古巍峨,苍莽磅礴,人间仙境。 当青云山各处损毁逐步修复,兽妖浩劫留下的痕迹被抹除,巍巍青云似又归复曾经的超然与宁静。只是骤然深入简出的诸脉弟子,让这仙山少了几分往日的喧嚣,多了几分难掩的寂寥。 是日。 大竹峰上。 遣走一应弟子的田不易,略显富态的面孔上神情肃穆,自顾自地整理行装。今日,他没有选择平日里惯常喜欢的深色华服,而是选了一身青色朴素的道袍,并佩上了象征首座地位的“莲花冠”。 “不易,让我来吧。” 田不易戴冠的手上一顿,接着便有一双素手自他身后接过华冠。似是不太满意他自行整理的发髻,那双手将华冠暂且搁在一旁,为其重新梳理了道髻,这才重新为他戴上华冠。 田不易一言未发。 只在华冠戴好,他将身前剑匣中的仙剑取在手里时,方才说了一句:“我先走了,你,照看好山上的事宜,莫要多想。” “不易!” 身后的手拉住他的衣袖,语气坚定地道,“我随你一起去!” 田不易握住手中剑,缓缓摇头:“我只是去拜访,又不是生事,无需这般紧张。”他身后走出苏茹,眉目含怨,深深地看着他:“可是你已经有所猜测了不是么?除了你当初继任首座之位,何时穿过这身衣服?你还要瞒我!” 田不易叹了口气,回身四目相对:“只是猜测——” 苏茹松开手,对其不诚已有所嗔怒,故只淡淡地道:“你有几分把握?” 田不易愣了一下,知道不说清楚,她恐怕不会罢休,遂苦笑一声,道:“这种事情,哪里能有什么把握?何况,一切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我只是不想看到事情走向最坏的地步。” 苏茹秀眉颦蹙,沉声道:“自兽妖浩劫之后,他便一直闭关疗伤,青云重担尽数托付给一个后辈,在如此久的时间里不管不顾——那显然不是他的为人!不易,难道,以道玄师兄的绝世天资也无法幸免吗?” 田不易同样神情凝重,怅然道:“那把剑的事,我也不知根底若何!我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苏茹目蕴担忧,不由自主想起多年之前,那同样做出如此决断白衣师兄! 当年他是何等精彩绝艳,远大前程更是让他们望尘莫及,可在做了此事之后下场如何,苏茹可是历历在目!只此一事,便是百十年后,亦引得一脉首座堕入魔道,一代红颜孤灯自守,终日以冰霜冷漠示人! 田不易若是去做此事,不管成与不成,皆会陷入万般艰难的境地! 苏茹涩声道:“为什么,非得是你?!” 田不易吃惊地向她看去,苏茹却侧过脸,没有与他对视。惊讶之后,田不易反应过来,心中浮现柔情,轻声道:“说什么傻话!自正魔大战以后,这天下便未曾太平过。尤其是在浩劫之后,我们青云门遭受了两百年来最大的损失,各脉无不伤筋动骨!” “先是正魔大战,商正梁、天云道人两个殉道离世;接着一场席卷天下的浩劫,让接掌落霞峰不久的飞云重伤,曾叔常也伤到根基,退居幕后,再加上苍松——” 田不易皱了下,无声地叹了口气。 短暂的沉默后,他接着道:“如今道玄师兄吉凶未卜,除了我,还能指望谁?总不能把如此重担,交托给几个后生晚辈吧?”说到此处,田不易手上仙剑一转,横放在身前,右手缓缓扶过厚重仙剑。 他双眼微眯,气势微放,心念如铁地道:“一生修行,所为何来?男儿之躯,岂可临阵畏怯乎?” —— 玉清殿上。 封亦正在此处与代掌青云要务的萧逸才交谈,对身着道袍,满脸肃穆的田不易十分意外。在他的印象中,还是头一回见到田不易如此郑重其事。 “封小子?”田不易也有些意外。 封亦连忙起身见礼:“见过田师叔——田师叔,您这是?” 田不易没有回答,只是转向同样惊讶起身相迎的萧逸才,沉声道:“我来拜见掌教师兄!” 萧逸才看了看田不易背负在背后的仙剑,迟疑道:“回师叔,家师闭关至今未出。师叔数次到访未果,不知有何要事,若师侄能为师叔解决的话——” 田不易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道:“我知道。——不过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拜访掌教师兄,无法见面,只是说话亦可!” 萧逸才眉头皱起,有些为难:“师叔,家师闭关时有过严令,万勿使人相扰,您如此强为师侄属实无措。” 田不易道:“你不知事情来龙去脉,我不怪你。——总之,我今日定要见到掌教师兄,萧师侄,带路罢。” 萧逸才迟疑未动。 旁观的封亦心中一惊,暗道:“这么巧?”他此行匆匆回山,原本就是担忧此事,没想到居然正碰上田不易到通天峰发难。他刚刚回山,门中近日里的事务细节都不甚明晰,只听萧逸才方才言语里提到田不易数度拜访未果,心生忧虑。 “田师叔,”故封亦主动道,“你此行前来,莫非是为了那件事?” 封亦说得含糊。 不过两人目光半空交汇,霎时会意,田不易惊讶之下正待呵斥。只是蓦地反应过来,封亦虽是晚辈,却也是一脉首座,执掌朝阳峰已有一段时日,知晓一些隐秘算不得奇怪。 略作沉吟后,田不易没以后生晚辈看待,摇头道:“莫要胡乱猜测,此事尚无定论,还不需要你们插手。” 两人说了这么一句,各自沉默。倒把萧逸才抛在一边,萧逸才愈发惊疑不解,忍不住追问道:“田师叔,到底发生了什么,您难道不能直接告诉我么?” 田不易断然摇头:“此事你不可插手!” 见萧逸才隐有不服,封亦拉住他,叹道:“萧师兄,非是田师叔有意隐瞒,而是,如果事情当真发展道那般地步,师兄唯有置身事外最为妥当。其中缘由,关系着门中尘封隐秘,一时无法与师兄分说清楚。当务之急,还是按照田师叔所说的去做吧。” 萧逸才惊疑更甚。 可有封亦背书,在他面前就是大竹峰、朝阳峰两脉共同的意愿。哪怕道玄真人也得认真聆听两脉意愿,遑论尚未真正接任掌门职务的萧逸才。 而且,萧逸才自焚香谷回山之后,心中也有所疑虑。 今日再经两人如此遮掩的奇怪举动一激,他心中竟不由自主地平添了几分不安。“田师叔,”萧逸才平复心绪,“请随我来罢。” 田不易点点头,走出几步之后,忽地道:“封小子,你与萧师侄一并留在外面。我不管你知道些什么,总之,这件事情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后生晚辈插手!” 封亦神情微动,欲言又止。 不过他知晓事情严峻,并未留在玉清殿,而是与萧逸才一道送田不易往道玄真人闭关静室而去。 穿过数座庭院,诸多回廊,四周逐渐幽静。 不多时,三人来到通天峰静室入口。 闭关处所位于前山山腹,按田不易之言,萧逸才与封亦两人就该留在此处。只是让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尚未进入其中,先遇见了手上拿着打扫器具的道童。 那是平日服侍道玄起居的十四五岁少年,萧逸才对他十分熟悉。 “你怎么在此处?”萧逸才看到他手上的器具,皱眉道,“你拿着这些东西做什么?” “大师兄!”那道童连忙道,“我是来打扫静室的。” “静室?什么静室——”萧逸才霍地一惊,问道,“你说的难道是师父闭关的静室?”道童点头,萧逸才着急地追问道:“那师父呢?” 道童回道:“师父已经上午便出关了。” 萧逸才无法理解,不悦地道:“师父出关,你怎么不告诉我们?” 道童迟疑:“是、是师父嘱咐的,让我不要乱说。” “可是——”萧逸才话没说完,便见田不易越身而出,满脸深沉凝色:“你可知道玄师兄,他出关之后去了何处?” 道童被田不易肃穆神情惊了一跳,道:“师父没说,不过我看师父当时是往后山去了。” 田不易闻言转身便走,走出回廊之后,竟在庭院中御剑而起,径直往通天峰后山而去! 封亦犹豫了一下,紧追出来。 “封师弟!”萧逸才也紧随而至。 封亦叹了口气,正色道:“师兄,此事你以后定会知晓。不过眼下你却切莫插手其间。如果一切只是虚惊还好,若当真如田师叔所料——后果不堪设想!” 语罢手上一引,御剑直追而去。 田不易落在后山山道,刚走几步,便听得一阵御剑声响追来。 “你跟来做什么?”田不易脚步顿了一下,语气严厉,“莫非我方才的话,你都忘在脑后?!” 封亦不以为意,追上他的脚步,道:“田师叔,若事有不测,我想你定会需要有人相助!事关重大,还是应当以稳妥处置此事为上吧?” 田不易双眼微眯,认真地打量了他一阵,冷声道:“你既然知晓那些隐秘,想来定也知道上一个做此事之人的下场了?你小子前途远大,就不怕赔了进去么!” 封亦肃然道:“我出身朝阳峰,与萧师兄毕竟不同,何惧之有?” 田不易摇了摇头,转身又走:“你想来,那便跟来罢。” 两人没走多远,便到了青云后山。 蜿蜒山路至一处平旷之地,林木森森中,一处幽静殿堂映入眼帘,古朴巍峨,极具时光底蕴。 封亦抬头,便见到大殿门上匾额,上书“祖师祠堂”! 【370】 祖师祠堂道玄叱 祖师祠堂。 静寂肃穆的大殿上,立着神龛,上面供奉着密密麻麻的历代祖师牌位。牌位之下,立着一张厚重桌案,上置贡品,亦有一炉上好祭香散发出袅袅青烟,悠然四散。 站立在此处,让人不由自主心神平静。 从贡品与祭香而视,此地显然时常有人打理。 此时,历代祖师牌位之前,便立着一道挺拔身影。若萧逸才在此,定会惊讶地发现此人正是他的师父,威名慑服天下的青云当代掌教道玄真人! 自兽妖浩劫后,此刻为道玄首度现身。 其面容平静如故,眼眸仍是深邃而淡然,唯独曾经那身墨绿道袍,如今替换成了一身玄黑而毫无花纹配饰的长袍。头上掌教道冠,也换做一根墨色玉簪。观其气度,似诸般伤势尽已痊愈。 祖师祠堂,于道玄另有意义。 往昔至此,他会先点燃一注祭香供奉给历代祖师。然而今天,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深邃的眼眸依然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哗,哗,哗啦—— 那是扫帚划过地面的摩擦声响。 在道玄身后,大殿之中,正有一个独臂驼背、鹤发鸡皮的老者,握住一把竹条扫帚,缓缓地扫去大殿地面的尘土。 一直沉默的道玄目光微动,缓缓地开口:“这殿中你来回扫了三遍,还没有打扫干净么?” 独臂老者闻言手上一顿,将扫帚驻在身前,答道:“殿中地面不时沾染尘土,可只要我勤快些,多扫几回,总能扫净——我只是疑惑,若一个人心上沾染了污秽,该如何打扫?” “呵呵呵呵~”道玄发笑,眼中却冰冷一片毫无笑意,“那么你以为,什么样才可被称作‘心染尘埃’?” 独臂老者久久未语。 只是握住扫帚的手愈发用力,半晌之后他叹了一声,语气里无尽落寞:“没想到我这一生,竟会两度经历此事,莫非这便是你我的宿命?” “宿命?” 道玄深邃而平静的眼眸中,因为这两个字蓦地起了波动,仿若深潭冒出涌泉,竟似浮现出前所未有的狂傲之意。不过那般神情,随即又被他平复下来,只是背着老者的脸上多了几分戏谑。 “我从未想过,你还会相信‘宿命’!” 道玄转过身来,目光蕴含磅礴威压向着老者覆盖而去:“所谓‘宿命’,不从来是弱者屈服的借口么——万师弟!” 老者满是皱纹的脸皮动了一下。 面对道玄那足以慑服心神的威压,他仿似未曾觉察,云淡风轻。唯有终年躬下的背部,在威压之下缓缓直立,某种几乎被遗忘的傲然气势在苏醒。 “以前,或许我是不信的。” 老者浑浊的眼眸,逐渐绽放出光彩,如同一柄锈蚀尘封的宝剑,在打磨之下逐渐展露锋芒,“我以为,自己做出那等事情之后,侥幸苟延残喘,也只会悔悟之中终老在荒僻的角落。可如今,师兄你却以这般情形出现在我面前——试问,我如何能不信它正是‘宿命’呢?” 感受着那熟悉的气势,道玄眼中掠过一丝追忆之色。 不过它很快也如先前的狂傲,被掩埋下去。 迎着那逐渐锋芒的气势,道玄神情愈发深沉,只是目光落在老者身上时,忽地一笑:“万师弟纵逸天资,我也是极为钦服的。——可惜荒废了这么多年,师弟还能有曾经的几分修为呢?你甚至,连一柄剑也没有。何况,现在的我可是今非昔比呢!” 老者挺直脊背,双目明亮如星。 他自是知晓道玄说的才是事实,可却并未因此退缩,反而激起豪气:“师兄,所谓事在人为——”忽地,他话语一顿,似觉察到什么那般往祖师祠堂之外望了一眼。 便是道玄,也眉头微皱,转往祖师祠堂来的方向。 殿门与院墙阻隔了视线,不过到了他们这般境界,视野早已不是唯一的探知方式。当那两道充溢着浓郁青云特质的气息接近时,两人几乎同一时间有所觉察,神情各异。 “呵呵,”老者笑了,“你瞧。” 他对道玄说道:“青云并不缺少勇担重责之人!” 道玄冷笑未语。 未几,殿门入口处光线一暗,两道人影相继而入。 正是身材矮胖却渊渟岳峙、一派宗师气度的田不易,以及星目剑眉,如藏锋于匣、卓尔不凡的封亦。 两人迈入祠堂,目光自是一瞬便被祖师牌位下,身着玄黑素服的道玄吸引。 “师兄——” 田不易从道玄的身上,感知到一种让其毛骨悚然的邪恶,不由涩声唤道。 “哼,”道玄目光恢复平静,“原来是你们俩个。” “师兄,”田不易眼中充溢着痛惜与悲哀,“难道,你真的无法幸免,也如当初师叔一般,堕入魔道了么?” 道玄嗤笑,不屑地道:“田师弟,你在与我论道?呵,以你浅薄见解,能分得清什么是‘道’,什么是‘魔’么!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在探寻大道的修行中,已然走到了我的前边,可以肆意对我品头论足、妄下定论?!” 田不易面上动容,双眼里的痛惜与悲哀之色愈盛。 不过,在痛惜之后,田不易神情逐渐坚定。来此之前,他或许还有些犹疑与无法确信,可当他亲眼见到道玄,田不易这才知晓事态严峻。也霎时明白,为何当初事发,那位万师兄会选择如此决绝的方式制止事态恶化! 实是被逼无奈,再无别的选择! 以前是万师兄,如今却轮到他了,田不易心中已有觉悟。 “道玄师兄!”田不易道,“你说的没错。比起你与万师兄,我的修道天赋实属平平无奇。若要与师兄辩驳大道,师弟自是没有那个资格!如今师弟只想再问你一次——师兄可是受那剑中邪念驱引,已然放弃玄门大道之路?” 道玄怫然不悦,怒道:“田师弟!你以为区区一柄剑,就能扭转我的神智?呵,在你眼中,我竟如此软弱不堪么?” 田不易惊疑道:“可你身上的气息——” 道玄傲然道:“玄门无路,我便自无路之中踏出一条道路!正所谓‘阴阳相生,光暗变换’,我只是选择了另一条通天坦途罢了!” “田师弟,”就在田不易震撼难言时,那位独臂老者开口说话了,“你难道还没明白么?” 田不易与封亦在踏入大殿时,自然都注意到过那位老者。只是除了封亦有先知之明,略作打量便猜出了老者的身份,而田不易则是下意识将他忽略。 直到这一声“田师弟”,田不易悚然一惊,万分惊诧地向老者看去。 “你、你是谁?” 老者头发花白,满脸褶皱,模样与当年早已迥然。可田不易当年乃是最为尊崇他的数人之一,仔细打量之下,终是在那双眼眸中窥出熟悉之感,一下惊得手足无措,难以置信地道:“你、你是,万师兄?怎么可能,当年你分明——” 他蓦地想到了什么,霍地看向道玄:“莫非是你——” 老者叹道:“没错,当年正是道玄师兄出手,将我的性命留了下来。” 田不易又是激动,又是惊诧,心中一时杂念纷呈:“难道师兄你这么多年,一直都隐居在祖师祠堂?可我来过那么多次,为什么从来没见过师兄——”说到这里,田不易自己便醒悟过来。 到了如今,田不易自也知晓当初隐情。 万师兄做出那般事情,偏偏真相又无法公布,最终便是万师兄承受后果。如此情形下,道玄冒着大不韪救下了他,自然也无法宣扬出来。 原来这么多年里,道玄一直承受着其他同门的愤懑埋怨,实属不公,尤其是——田不易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万师兄,真没想到你还活着,可惜苍松他......” 老者亦神色黯然:“苍松,是个走错了路的可怜人。” 不过老者心性坚毅如铁,一瞬便恢复,而后目光锐利地落向封亦:“那么,年轻人,你又是谁?” 以老者曾经的绝世剑道修为,自然能从封亦身上,感知到那股无法掩饰的同类气息。 封亦稽首见礼:“晚辈朝阳峰八代弟子封亦,见过万师伯!” 眼前这位老者,封亦是知道他的。 在如今的青云门,他的名字多只流传于诸多门中高层,且多是讳莫如深。可在两百年前,他却是与道玄一般,乃青云门天资纵逸、最为璀璨的两位后起之秀,便是圣教中也有许多人为其气度折服! 他正是,万剑一! “朝阳峰?”老者万剑一眉头微挑,讶然道,“商正梁这般出息,居然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话刚出口,他又旋即想起一事,目光向远处扫去,很快寻到那写着商正梁名字的牌位,一时无言。 “罢了,以你的修为,倒也能参与此事。” 万剑一岔开话题,再次转向冷眼旁观的道玄:“田师弟,今日的道玄师兄,与当日吾师并不雷同。吾师为‘诛仙剑’邪力影响,心神失守,堕为只知杀戮神智全无的魔物。而道玄师兄,分明是自行选择之下堕入魔道的!” “什么?!” 田不易、封亦齐齐惊骇。 道玄大笑,笑容里充满着让人战栗的邪异:“万师弟,你的眼力还是这般敏锐!没错,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在此之前,我迟疑过无数次,也犹豫过无数次,可当我真正下定决心迈过那一步,我才发觉自己的迟疑、犹豫皆是愚昧!” 他背对着一面面祖师牌位,张开双手。 黑暗而阴冷的力量,自其身上冉冉而起! 封亦目光凛然:“玄阴鬼气!” 田不易涩然:“你将一身修为,尽数转化成了邪魔的力量?!” 万剑一叹道:“又是‘九幽阴冥’的力量,‘诛仙剑’——” “看到了么?”道玄笑得极为肆意,他身后的牌位也在那力量之下微微晃动,“不要用你们狭隘短浅的目光看待我!我现在圆满而完整,极好,前所未有的好!‘正道’?‘魔道’?呵呵,错!此乃前所未有之坦途大道!” 【371】 痛心疾首甘入魔 田不易瞠目结舌! 半晌,他方才悲悯难耐,愤然而无奈地道:“如此自甘堕落,道玄师兄,看来你的确是疯了!” 道玄笑意微止,厉色一闪而逝:“那么田师弟,你待如何呢?寻个僻静之处,以维护青云声誉的名义将我铲除,就像曾经对吾师那般?” “呵~”道玄不屑的嗤笑一声,“且不说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单只一点,我落到今日地步是何缘故,你们难道忘了?还是说,将拯救天下苍生牺牲者弃若敝履、赶尽杀绝,原本就是咱们青云千百年来的传承?!” 万剑一神情一变:“住口!” 田不易亦是难以置信:“师兄,休得胡言!” 道玄以极为讽刺的语气反问:“怎么,被我说中了,因而气急败坏了么?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比我这青云掌教,更加了解何为青云隐秘?!” 两人一时语塞。 道玄为何走到今天这一步,显然无论是田不易、抑或是万剑一,对此都一清二楚。“诛仙剑阵”虽然威凌天下,可一旦使用它往往也会付出惨重代价!只是两次青云决战,局势都已然到了极度危险的境地。 道玄冒险使用它,乃舍生取义之举,当为后人尊敬钦服之榜样! 而他们呢,眼下就要将为天下苍生付出一切的道玄,于无声无息处铲除掉么?面对道玄的质问,两人竟无言以对。 直到封亦叹了口气,道:“师伯,若您仍是那秉承正义理念、舍己为人、嫉恶如仇的青云掌教,您会说出这般自矜而狭隘的言语么?” 田不易悚然之下立时警惕,沉声道:“封亦说的没错!吾道玄师兄品行高洁、一腔正气,为天下苍生毅然挺身而出,乃是玄门正宗世人敬仰的道义践行者!” 随着言语激昂,田不易气势决然! “道玄师兄!” 他喊着道玄的名字,“与其让你心智扭曲,甘愿沉沦魔道,不如由我出手使你解脱,万般罪责皆归于我身即可!” “荒谬!” “简直可笑至极!” 也不知田不易言语何处触怒到道玄,他在其说完之后厉声呵斥,竟毫不犹豫地含怒出手! 祖师祠堂里,蓦地一阵鬼气呼啸! 三人齐齐变色,凝神戒备。孰料道玄卷起一阵劲风,却不是对三人任何一个出手,而是忽地扭转身,以凌厉鬼气向其身后那密密麻麻的历代祖师牌位攻去! “住手!” “不好,拦住他!” 两声惊呼,从田不易、封亦口中喝出。而后两人身法如电,一左一右地扑向祖师灵位,将那道凌厉的鬼气术法联手打散。 唯有万剑一没有去护那灵位! 他似是早有预料,在道玄出手一瞬,便立即觉察到对方的意图。当即手上扫帚挑起,以竹条扫帚做剑,真元激发之下竟也凌厉无比,闪身直取道玄! 原来道玄道心虽已沉沦,心智却未迷失,出手便攻敌必救! 而他自己,却欲趁此短暂机会从祖师祠堂逃离。只是被万剑一一眼看破,直接出手阻拦。那扫帚上的竹条被灌注了真元,无法久持,却成了锋锐的利剑,任谁也不会想感受一下被其刺穿的体会! “真是出手不凡呢,万师弟!” 道玄冷笑着,“没想到荒废了这么多年,师弟还有如此深厚的修为!”一面口中说话,道玄一面袖袍鼓荡,伸手探入之下取出一柄古剑。 古剑似石非石、似玉非玉,气度堂皇极富古韵。 他持剑在手,杀意大盛,竟是毫不留情地朝着万剑一要害斩去! “‘诛仙剑’!” 万剑一认出那古剑,骇然失色,慌忙施术躲闪,竹条扫帚迎上古剑,瞬时之间便被沛然巨力震为齑粉! 而古剑剑势,在万剑一惊险闪避之下,仍然在其胸口划开一道伤口! 随即,道玄并未追击,而是一剑“轰隆”破开祖师祠堂大殿左面的墙壁,一瞬遁身而去! 万剑一虽中了一剑,却连眉头都未曾皱过。 只是看着掌中尽数化作齑粉的扫帚心有迟疑,不过也只顿了一下,瞬息之后便又毫无畏惧地追了出去。他没追多远,便觉察到身后追上来的两道气息。 前方道玄身如鬼魅,极尽飘忽,速度极快。 万剑一奋起真元法力,紧紧缀在后面。追逃之间,两人自是不可能留有余地,可即便如此,田不易与封亦也很快便追了上来。 以法力施展遁术不过小试牛刀。 可从这一点,也能看出两人修为不凡,万剑一颇为满意之余也十分惊讶。田不易有如此修为也就罢了,毕竟当年他就看出对方实乃内秀于心,天赋不凡。然而那封亦却是商正梁的弟子,双方差了一个辈分却有这般深厚的修为,可就非比寻常了! “万师叔!” 正思虑间,万剑一忽地觉察到一物从身后破空而至! 从那声音,他便听出是一柄剑,立时回身抓在手中,待看清之后,惊讶道:“仙剑‘神阙’!这是你师父的剑?” “是的!”封亦颔首,“我观师叔手中无剑,不妨先用它!” “哈哈,那便却之不恭了!”万剑一说道,随即看到封亦手中仙剑“天烽”,目光一动,惊讶道,“你莫非同时使用者两柄仙剑?” 寻常修士可能未必区分得清,可万剑一乃剑道高人,自是知晓时常使用的仙剑与沉寂许久的仙剑并不相同。 “神阙”之主已经殉道多年,可仙剑灵性活跃如故,显然一直被使用着。 封亦点点头,又道:“万师叔不必多虑,我有一柄剑也足够了。” 万剑一目中精光一闪,脱口道:“‘神阙’属金,你手中的仙剑属火——是了,你在修行‘太极玄天真诀’?呵呵,真是后生可畏!”语罢,万剑一不再多言,而是手诀一引,将仙剑祭起。 “哐啷”! 龙吟声中,“神阙”出鞘,琥珀剑刃随万剑一真元激发,立时绽放豪光! “哈哈哈,好!”万剑一豪迈道,“有一剑在手,天下何惧?” 琥珀灵光如潮水一般涌动,方才还看着垂垂老朽的万剑一,此时便如尘封的宝剑拭去尘埃,展露绝世锋芒! 面对着他,封亦只觉心中剑意涌动,仙剑也变得灼热! 万剑一也有同感,目蕴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喝了一声“敕令”,借助仙剑威能使出遁光,以闪电般速度破空消失! 好生凌厉而纯粹的剑意! 封亦呼出一口气,将心中跃跃欲试的念头压下,也祭出仙剑疾追而去。田不易自也不落于后。 道玄手持“诛仙”,在青云山本该无所匹敌。 只是身堕魔道之后,他那浑厚的道家真元尽数转为“玄阴鬼气”,以此魔道法力,当然无法真正驾驭“诛仙”,更别提开启“诛仙剑阵”了。何况“诛仙剑阵”的开启,还需要启封“天机锁”。 故道玄施展鬼魅异术,却并没有往青云山上去,而是一路疾行,奔向了青云山外。 紧追其后的田不易却疑惑不解。 “万师兄,”他道,“道玄师兄一身傲骨,即便入魔,也不该似这般为避战而狼狈逃窜才是!” 万剑一目光沉凝道:“那是你不知他的底细!他入魔的时日应该并不长,一身真元转为鬼气,虽说法力大增,可却掌控不力,真实的修为甚至不如以前。这是他入魔半途最虚弱的时段,此刻对上我们三个,他并没有信心能取胜,除非能有一处阴煞地域为其助臂!” 封亦道:“阴煞之地?” “不错。”万剑一道,“真元转变也不是一蹴而就,简简单单就能成型的。我怀疑,他肯定早就备下了一处阴煞之地,作为他转化真元的所在!” 封亦恍然:“我们此去,也要寻到那处地方?” 万剑一颔首:“没错!——我也想知道,那柄剑让他入魔究竟有多深!” 两方皆是修士中首屈一指的高手,全力御物飞遁之下,快得犹如流云坠星,很快自通天峰后山而下,出了青云山。 道玄在前,分毫未停。 他果然如万剑一所料早有决断,一出青云地界,立刻向南,朝着固定方位飞掠而去。 一路上,三人破雾穿云,苍莽大地景象不住闪退。 迎面吹来的劲风,将各自衣襟吹得猎猎作响。 这场追逐,持续了整整两日。 直到道玄身形一转,径直落入一处寒雾森然的山谷。 三人毫不犹豫随之追入。 山谷不深,两端各有宽敞道路出入。三人缀在道玄背后,很快便有一座阴森荒僻的庄园闯入视野,那扑面而来的阴唳气息让他们直皱眉头。 田不易一眼认出那阴森庄园的来由,惊道:“那是‘义庄’!” 封亦皱眉道:“即便是义庄,也不该有这么浓郁的阴煞气息才对——”万剑一没有那么多疑虑,道了声“进去了便知道缘由”,而后速度不减,以身合剑径直撞入义庄。 封亦随即落入庄中。 此地浓郁的阴煞气息,甚至足够白日里阴魂显形!放一入内,封亦周身炙热纯正的气息立刻引得阴煞之气激荡,两般截然相反的力量一碰,不住发出“嗤嗤”的声响,并有阵阵恶心的黑烟飞腾。 义庄存放棺材的房屋外,道玄长身而立。 万剑一细细地感知了一番周遭气息,缓缓道:“‘聚阴邪阵’,原来如此。你的依仗就是它了么?” “不,你想多了,万师弟。” 道玄转身,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容,“我只是大阵尚缺高品质阴魂为阵眼,吾法始终不得圆满——而你们,正好可以弥补这缺陷!” 【372】 阴煞冲天御邪雷 万剑一目蕴神芒,当仁不让站在最前方。 “哪怕知晓此刻你心不由己,我也断然无法接受骄傲如你,以这般堕落之姿苟延残喘!那将是对你最深刻的侮辱!” “神阙”在万剑一手中,绽放出截然不同的气势! 铿锵——! 而后,骤见两道人影半空交错,霎时又分开。只眨眼不到的瞬息间,两人便已然快若闪电地交手一招! “呵呵~,”道玄嗤笑,“如此说来,为了我之虚名,你便要置我于死地?” 言语未罢,半空里接连闪烁六七道铮亮的火星! 刹那间再度交手六七剑之后,两人各自受力落下,道玄周身玄黑衣袍鼓荡猎猎,落地却稳如磐石。万剑一剑法超绝,可终究修为不及,落地之后退了一步,在地面踏出明显的脚印方才站稳。 “非为虚名!”万剑一虽在方才的交手中稍逊一筹,可他神情泰然,认真地反驳他道,“而是想让你切身地体会到,‘玄阴鬼气’从来不是值得信赖的力量,你手中的那把剑,将你心智迷失后带给你的,也绝非是什么‘大道坦途’,只会是绝境陌路!” 道玄戏谑而小,手指轻柔地拂过古剑剑身:“是么?可你似乎也并没有这个本事呢!” 田不易呼出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站出来:“师兄,得罪了!” 封亦横剑当身,亦凝色道:“师伯,请恕冒犯之罪!” 霎时间,三道气势陡然冲天而起! 如渊如玉,浩荡澎湃,齐齐向道玄碾压而去! 三人皆是世间剑道修为之大成者,单气势汇聚,便形成三个方向交汇而至、不断撕扯的风暴,义庄那四面砖土围墙如同脆弱的朽木哗啦一下整齐坍塌! 咻~! 三人同时而动,三道流光也似的剑芒,从三个方向锁定道玄,瞬息便至! 道玄身为青云掌教,一身修为之外,剑诀亦是门中翘楚。哪怕三人联手,道玄手中古剑在其挥使之下,划出一道干净利落的圆弧,将三人的攻势封住,而后身形一纵跃空便起,躲开了三人紧随其后的变招! 咻咻咻——! 场中剑气纵横,道玄背后那座义庄,在锋锐的剑气下,如热刀切黄油,轻而易举切割数段,在一阵哗啦的轰响中化作一堆土砾! 封亦见此心中一动。 道玄师伯对义庄分毫不在意,显然布置在此处的阴煞邪阵并不在那房屋之中。整个义庄就这么大,不在房屋其后,那么结果便显而易见了! 正待封亦欲转开剑诀,试探脚下地面时,道玄居高临下的一式剑诀落了下来。 古剑在道玄的手中缥缈凌厉,剑锋划开无数寒芒,霎时封锁了整个场地,将三人都纳入剑诀攻势之中。 封亦目光微凛,一眼认出那剑诀,正是长门通天峰的绝技“太虚三清剑”! 此剑诀俊逸缥缈,使来灵动如仙,既有道家自然优雅,又有剑诀锋芒威能,乃是长门剑诀之中极为了得的一式神通。 封亦震惊并非因为道玄会使此诀,而是原本缥缈如仙的一式神通,如今在道玄手中,竟变得阴森诡异、变幻莫测,成了阴险鬼魅的邪异神通! “玄阴鬼气”大放,周身笼罩黑气的道玄,更如黑暗中走出的邪魔! 剑诀风格变化,威能却只增不减。 铿铿铿—— “天烽”与古剑瞬息间交手数十次,封亦眉头紧皱,暂避锋芒。倒不是他如法跟上那凌厉而诡谲的剑势,而是古剑“诛仙”的异样! 青云门这把神剑,封亦在此之前只见过它两回。 一回是正魔青云大战,另一回便是兽妖浩劫决战青云。见它的两回情形相类,皆是情势万般危急,道玄真人手持“诛仙剑”挽救大局于危难之间。 封亦虽说知晓此剑修为不足,持之难以稳固心神,可对其也多是以“神剑”观之。更何况,他还知晓世间最后一卷《天书》,其实便藏在这“诛仙剑”之中。 如此神物,眼下被道玄执掌,竟生生使出至邪魔宝的可怕威能! 封亦与道玄交手片刻,便立刻觉察到一股难以抑制的邪力,在碰撞之间悄无声息地向自己体内侵蚀。那股邪力不仅让封亦真元凝滞,更有一种让人脊背生寒的饥饿之感,仿佛直欲将封亦吞噬,方能平息欲念! 分明是一把不世神剑,却给封亦感觉自己像是在面对魔宝“噬魂”。 “真是诡异的一柄剑!”封亦心中暗道。 不过他随即回想起当日道玄真人与兽神决战,以“诛仙剑阵”击败兽神之后,此剑也受了不轻的伤损,甚至剑身之上都出现了细细的裂纹。 难道是此剑所受伤损未愈,这才显出“吞噬”的邪异能力,以夺人精血弥补自身? 封亦忌惮“诛仙剑”,方才暂避锋芒。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一退,便给了道玄错误直觉,以为封亦后继乏力,竟立时将他当做三人之中软肋,绵延剑光笼罩而来,欲将其作为突破口当先斩杀! 封亦吃了一惊,不过很快想通。 三人中,封亦是唯一的晚辈。不管是曾经惊才绝艳的万剑一,还是后来居上的田不易,在道玄心中都是十分棘手的人物。道玄欲打破三人联手之势,当然会选择封亦作为突破了。 一时间,道玄剑光幽幽,十停之中,七八成尽数攻向封亦。 唯余两三分防守住万剑一与田不易的剑势。万剑一觉察到道玄攻势转换,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打算,心中不由一阵担忧,未免门中杰出后辈陨落,他顾不得情面,手中剑势顿时凌厉了几分! 不过,让他颇为意外的是,那封亦虽是晚辈,可一身修为当真让他惊为天人! 即便是在道玄杀意凛然的猛攻之下,也能稳如磐石,甚至出手方寸分毫不乱。虽在下风,却不紧不慢、镇定自若,年纪轻轻俨然一派宗师气度! 猛攻一阵之后,封亦忽地觉察,那疾风暴雨般的剑势为之减缓。 疑惑之下抬头,正对上道玄铁青般的脸色。 久攻不下,在万剑一与田不易发力之后,道玄顿时意识到了封亦的坚韧与难缠:“哼,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有这般深厚的修为!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道玄不知道,封亦此次南疆一行收获极大。 兽神最后的遗赠,不仅让封亦道行大为精进,更身具一种超脱凡俗的力量。此时的他,比当初下山是何止厉害一倍! 面对道玄的凌厉剑势,他甚至没有使出什么绝世神通,只以深厚底蕴便足可应对,也难怪道玄会如此震惊。 封亦目光复杂地看着道玄:“师伯,弟子能有今日成就,亦有师伯往日不吝教导之功,弟子从未忘记。” 朝阳峰商正梁在正魔大战之中殉道,彼时封亦神通未成,许多本脉的传承难以寻到合适之人传授。在这般情境下,受田不易启发,封亦便向道玄请教。道玄身为青云掌教,气量恢弘,且也曾承过封亦的好处,自是用心指教。 确如封亦所言,他在道法神通上能有这般显著的精进,道玄居功至伟! “哼,”道玄冷笑,“原来你还记得我这传到授业之人?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欺师灭祖么?” “师伯,”封亦掷地铿锵地道,“正因为铭记您的恩情,方才无法眼睁睁看着师伯为一死物迷失心智!” “师兄!”田不易喝道,“试想骄傲如你,何曾做过这般以言语动摇人心的软弱之举?还是说,让你付出如此巨大代价的力量,根本不足为凭?!” 此言分明是诛心了! 道玄身堕魔道,心性大变,本就狂躁易怒。闻得田不易此言更是怒不可遏,大喝一声:“如此狂妄,真以为某奈何不了你们?!”“诛仙”陡然震荡,狂暴的法力撞开三柄合击仙剑,一跃跳入义庄上空,古剑斜指苍穹,吟唱出一阵让人心神难安的咒语—— “九幽阴煞,化为神雷——”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青云门无上真诀,在道玄手中举重若轻。其他人使用这般神诀,往往需要冗长的时间酝酿,可道玄不必。 他只念罢咒文,神咒既成! 天空轰隆一声震响,雷霆引至! “‘神剑御雷真诀’?!” 封亦动容,这是他头一次见道玄使用这道真诀。本以为如此驾轻就熟便已是极致,孰料阴煞笼罩的义庄突兀异变,先前就被封亦怀疑的义庄地面,蓦地裂开一道道繁复纹路,鬼气森森! 邪阵显露,阴煞气柱冲天而起! 九天之上引下的刺目神雷,在阴煞力量的侵染之下,如染浓墨,眨眼之间变做了阴气森森的邪雷! 封亦瞠目结舌! 要何等可怕的才情,方能在初堕魔道的情况下,就能将道家无上真诀以如此邪恶的方式施展开来?直到现在,封亦才真正明白为何田不易、万剑一他们,会对道玄入魔如此郑重其事! 轰隆! 震天巨响中,漆黑的邪雷映照苍穹,以极其可怖的威势向三人轰击而落! 原本就极其可怖的邪法,在“诛仙”的加持之下声威无双。雷霆未至,封亦就感受到那邪雷之中,既有雷霆的极致破坏力,也有“玄阴鬼气”的邪异侵蚀,一旦被击中,后果不堪设想! 【373】 无上真诀斩宿怨 面对漫天疾走的黑暗雷霆,田不易一瞬的惊诧之后,立即转为坚定。而后紫光仙剑绽放剑芒,越众而起,当先迎向那落下的黑暗雷霆! 尽管万剑一豪气不减当年,可以他垂垂老朽的身躯,修为显然比不上曾经的惊才绝艳。而封亦又是晚辈,故田不易当仁不让接过主攻位置。青云道家神通中,他最擅长的便是“通玄”道术。 当即真元激发,紫气东来! 熠熠豪光一霎绽放炙热焰力,化作漫天紫意盎然的火焰,绵延如海,炽热爆裂,向天穹倒卷! 道玄的修为田不易心中有数。 他字不会狂妄的以为,单凭一式寻常的火焰神通便能阻挡“邪雷”。只见田不易矮胖身躯灵动如鹄,御空虚踏,连踩几个玄妙步法,旋即将紫光仙剑抛飞,手诀连出,引动火海威能顿时强出数倍! 咻! 紫光仙剑遁入火海,炽烈的火焰翻滚齐聚,以仙剑为核心眨眼间塑造出纤毫毕现、鳞爪分明的紫光火龙! 昂——! 火龙咆哮,轰隆的雷霆震鸣也无法压制那神通激荡的声响! 灼热的气浪,将地脉升腾起来阴煞气息也一时驱散。而后下一瞬,紫光火龙张牙舞爪,昂扬着头颅与那道道黑暗雷霆轰然相撞! 那时间,天地巨震! 两般截然相反的力量,交汇的瞬间如若热油中投入凉水,震耳欲聋的爆响席卷四方,连绵的黑暗雷霆在紫光火龙的身躯上溅起一道道光焰! 那些光焰逸散之后,便脱离神通驱使,复又化作纯粹的法力或是阴厉鬼气,在随后的剧烈气劲冲击下消散一空。 道玄目光阴冷。 他分毫没有留手的打算,“诛仙”古剑引动,比先前更甚一筹的粗壮雷霆向火龙轰击而落。火龙毕竟是神通凝聚之物,黑暗雷霆很快便超过了它能承受的极限,身躯在雷霆中皮开肉绽,而后失去形体,在短暂的时间里就被雷霆撕扯化作了本源法力消散! 田不易神通被破,反震之下气息涌动,矮胖身躯也不由踉跄了一下。 入魔之后道玄的修为,全然超乎预计,他在惊诧之下也不由一阵后怕。若是他当真如离开大竹峰时那般计划,独自一人前往面对道玄,恐怕下场难料! 田不易一身侠骨,并不惧死。 可他却害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使得入魔道玄打草惊蛇,那就万死难辞其过错了! 黑暗雷霆,携万钧之势坠落。 那诡异的光亮,甚至将田不易丰满面庞映照清晰,不过他并未慌乱,因为此行他并非独自一人前来! 铮——! 剑锋龙吟颤鸣,一道璀璨夺目的剑光,在紫光火龙崩溃的瞬间绽放,直冲霄汉! 无需赘言,只是剑修之间的默契,封亦也把握住了田不易争取的机会。 “天烽”神莹内敛,将一应威能锁在剑刃之上。 那赤红的剑刃,如今已全然化作刺目亮白的光刃。封亦身法如电,剑出如龙,好似一往无前的闪电破开迷障!道玄御使降下的雷霆,击破田不易的火龙便已经耗去大部分威能。 此刻封亦持剑逆袭而上,黑暗雷霆竟不能动得他分毫! 他的剑,如断冰切玉,瞬息间便直指道玄要害! 万剑一目中异彩闪动,封亦周身气息隐没,唯有纯粹空灵的剑意,如出云之月,如冬日之阳,耀目却又澄净。以他的境界,自是一眼看出那奇异状态的根源,忍不住心中赞叹一声:“‘剑心通明’!青云后继有人、后继有人呐!” 青云传承道法中,“玄妙镜”若说还可以勤补拙,那么“剑心通明”就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原本还怀揣着淡淡忧虑,担心道玄入魔,青云由盛而衰。 可当他亲眼见过封亦之后,忽然发觉自己杞人忧天了。如是后顾之忧尽去,万剑一周身的剑意愈发炽烈,将田不易都惊了一跳,而后亦飞身掠向道玄! 鬼气萦绕中。 道玄须发飘飞,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那般震怒! 他并未散去邪雷阴云,只是并指如剑,以青云“御剑诀”驾驭“诛仙”,蓦地衍化剑气万千,笼罩苍穹! 那些剑气,在道玄的驱使下,以可怖的汹涌之势斩向封亦! 封亦修为境界比道玄稍逊,知道欲要建功,唯有将力量收束,化作最凌厉的攻势。故他使用的乃是“七劫斩龙决”,凌厉无双,突破雷霆封锁轻而易举。 可惜道玄见识实在是太过广博。 他甚至无需细想,单凭本能就能使出最准确的应对之法! 铿铿铿铿铿—— 封亦的剑,与道玄万千剑气交击。 半空中,立时响起一阵如急雨琵琶般连绵的金铁声响!便是封亦的身影,也被万千剑气笼罩,道玄生生以一己沛然鬼气法力,将封亦凌厉的剑诀镇压! “师兄——!” 铿铿——万剑一挑飞几道剑气,欺身近前,“将那把剑放下来吧!它并不值得你为之沉沦,付出一切,若能及时醒悟,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然而道玄充满戾气的眼眸中,唯有无尽的怒火! “可笑而软弱的说辞!” “我已经受够你们的喋喋不休了,都去死罢——” 轰隆! 石破天惊的一声雷鸣,一直被道玄维持着的厚重雷云,竟似在无形巨手的操纵下,生生从天际扯落,将他们所有人,包括道玄自己也笼罩其中! 刚刚飞身直上的田不易脸色骤变,惊呼道:“小心那雷云,快躲开!” 其实无需田不易提醒,万剑一与封亦都意识到不妙,连忙法诀运转,如千钧巨石极速下坠。 只是那雷云来得极快,哪怕封亦以仙剑凝出护体剑光,也在数次遭受邪雷轰击后崩散,而后被另一道雷霆轰在身躯上! “嗯哼!” 雷霆自躯体中纵横,封亦以最快的速度运转真元,将那邪雷碾灭,却还是被邪力侵蚀心神,昂扬的精神也短暂地萎靡了一下。所幸下一瞬,封亦眼前一空,却是穿过了厚重的雷云。 田不易、万剑一就在封亦不远处。 两人也无法做到在雷云中毫发无损,三人相顾之下,都有些狼狈。可他们无暇顾及自身,因为雷云之中,邪恶的力量不住涌动,一股让人心悸的气息逐渐凝聚。 显然道玄又在酝酿某种可怖的神通! 封亦从那法力波动中感觉到熟悉的韵律,而后认出道玄所施法诀:“是‘雷光遁龙诀’的施术前奏,师伯他居然能以‘玄阴鬼气’施展如此正统的道家术法?” 万剑一眉头拧成一团。 田不易望着黑暗雷霆闪烁的阴云,毅然道:“道玄师兄道法天赋超凡脱俗,我们不能让他任意施术,否则被他彻底占据主动,我们就难对付了!还是由我先出手,你们——” “田师弟,”万剑一忽地打断他的话道,“还是让我来吧。” 田不易欲言又止,万剑一明白对方的顾虑,洒然笑道:“怎么,你莫非还怀疑我的实力?”田不易立刻摇头:“不,万师兄,我只是——” 万剑一当然知道他没有恶意,摆了摆手,继续道:“他入魔太深,你们就没觉察到,比起之前初入此地,他对‘玄阴鬼气’的驾驭愈发纯熟了么?此战,可由不得拖延!” 阴云中,黑暗雷霆逐渐汇聚为诡异的雷龙。 那磅礴的气势,如山岳般碾压在三人心中,万分沉重。 万剑一说完之后,伸手轻抚“神阙”琥珀剑身,最后屈指一弹——铮~! 剑鸣! 万剑一豪迈长笑,当他将所有真元激发剑意之后,琥珀灵光登时如水一般弥漫。头顶阴云之下,整个义庄都被琥珀灵光映照出通透的灵韵。 而后,极其突兀地,封亦觉察到某种震撼心神的锋芒! 霎时,风轻,云淡,天地静赖! 没等封亦感受那种仿佛慑服天地的独特意蕴,眼前万剑一身上陡然升起浩荡的剑意,如同天地间的一道擎天支柱,冲破霄汉直上九天! 当是时,风啸! 其声滚滚,如神鬼震惶,如神魔吟唱! 当是时,云涌! 琥珀灵光侵染的云彩,将万剑一衬托得如同仙境走出的神将!他老朽的身躯,也如同恢复生机,在那阵豪迈长笑声中,竟有种让人心生敬仰、万分折服的心念! 田不易目光复杂,似叹似述:“万师兄,回来了!” 云天上! 万剑一将“神阙”举起,霎时万丈豪光,从剑身绽放! 封亦以手遮面,竟一时被那可怖的劲风所逼,不得不往远处退开一段距离。他并不是万剑一针对的目标,尚且感受到如此巨大的压力,遑论道玄! 天穹,厚重的阴云仿佛遇上了劲敌。 原本笼罩苍穹的雷云,生生被璀璨琥珀剑光逼退,万剑一以无上剑意占据了半壁天穹! “师兄,且醒悟罢!” 万剑一剑出如龙,斩向阴云之中的道玄! 彼时,神鬼哭嚎,天地皆惊! 封亦怔怔地望着天际那让人心折的剑气,气息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眼神灼灼,口中心悦诚服地赞叹道:“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这才是青云无上真诀!‘斩鬼神诀’,名不虚传!” 【374】 无上真诀斩宿怨(二) 剑光与邪雷,在天际交相辉映。 震耳欲聋的巨响,伴着无尽神通较量的余波席卷四方! 天穹,成了琥珀光亮与邪异黑暗充斥变换的奇异图景,可怕的威压,将四周昂扬的树木尽数压制得如灯草般低伏! “斩鬼神诀”之下,万剑一以老朽之躯,竟将黑暗雷龙压制,与入魔的道玄平分秋色! 封亦双目炯炯,一眼不眨地望着持剑纵横于雷云之间的万剑一! 不过,多看了一阵之后,他立刻觉察到不对劲之处,惊骇地转头往田不易看去。田不易同样眉头紧皱,满脸震惊,唯独眼中掠过若有所思的怅然。 当年“弑师”之事,对万剑一亦是身心重创,颇受打击。虽说他在道玄暗中救助下活得一条性命,却也心丧如死,这么多年来,他甚至连剑都未曾触碰过。正如道玄所言,万剑一的修为早已荒废。 试想如此情境,他凭什么能与修为多年的道玄相争? “斩鬼神诀”纵然锋锐无双,可“神剑御雷真诀”同样神威盖世。起初封亦还心中惊异,只道万剑一本身修为便精深至此。可随着交手深入,他立刻觉察到了异样,原来万剑一能以一剑将道玄压制,竟是因为他豁出一切以生命力驾驭仙剑的缘故! 朝阳峰有“焚心诀”,长门通天峰自也不会缺少这般秘术。 只是这般法诀往往有着不可逆之特性,一旦施展,再无转圜!田不易亲手救了一个商正梁,更清楚地知晓此等手段的厉害。 此情此境,两人最正确的做法,分明是联手一齐将道玄制服。 可万剑一的如此决绝的选择,却分明传达着一个态度——道玄入魔的后患,他愿一人承担!他希望诸般罪责恩怨,皆终结于他一人身上。他也并不需要相助——至少现在不需要! 故封亦紧握仙剑,一时迟疑。 便是田不易,也紧紧皱着眉头,没有出手。只是略显急促的气息,彰显着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时云天上剑鸣呼啸! 剑意激荡,似神鬼哭嚎,天地俱震! 万剑一身与剑合,再度携无尽之威斩向黑暗雷龙!霎时间,恍如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九霄层云间纵横的雷龙哀鸣嘶吼,轰然坠落! 这一次,道玄也未能幸免。 浓郁鬼气包裹的身躯,竟也在那一剑之下,从天穹跌落,撞在义庄地面之上! 封亦、田不易二人闪身退开。 不过两人尚未站稳,随着万剑一持剑追击,滚滚玄阴鬼气笼罩的地方蓦地传出极其轻微的痛哼声音,以及滞涩的利刃入体闷响。两人听到声音齐齐色变,再也顾不上其他,霍地闪身突入鬼气与尘土混杂的烟尘之中。 烟尘笼罩的区域中心,有个数尺之深的凹陷。 凹陷处有一道道不规则的裂纹,从中间向四周扩散。那些裂纹旁边,也有几道切口平滑齐整的剑痕,剑痕上又沾染着黝黑诡异的邪恶腐蚀。 万剑一半跪在地,“诛仙”刺入他胸口要害。 他的手紧紧握住剑刃,竭力控制古剑的进一步伤害。而万剑一手中的“神阙”,此时正脱手刺入道玄腹部! 鲜血自两人伤口处不可抑制的流淌,剧烈的痛楚,让入魔的道玄面目扭曲,愤怒愈盛。他握住“诛仙”剑柄,欲一举取了万剑一性命,可在伤势拖累与万剑一的坚韧意志下无法得手。 万剑一伤势更重,痛苦更甚! 可他神情平静,甚至有着某种大彻大悟的释然:“师兄~”他说道。一张嘴,鲜血便自口角流淌而出,万剑一也分毫不在乎。“放手吧——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就让这一切终结在我们之间,不好么?你为青云夙兴夜寐,这么多年背负的已经够多了,放手罢......” 遗憾的是,哪怕身受重伤,道玄也没能从魔性之中挣脱。 他似是有过片刻的挣扎,而这挣扎过后,却是更加狠厉的狰狞面孔:“休要与我说这些废话,你以为你是谁?!凡阻我登临大道者,皆杀无赦!” 噗嗤! 道玄蓦地发难,将“诛仙”抽回,而后毫不留情地斩向万剑一脖颈! “住手!” 封亦急切间一声大喝,毅然出手,仙剑斩中“诛仙”!道玄体内正自被万剑一凌厉剑气肆虐,竟抵挡不住,手中古剑在“铿”地锐响之下脱手而出,凌空翻转之后斜插在数丈之外的地面! 道玄如受伤恶龙,愤恨地看了封亦一眼,竟转瞬间施以诡异遁术,身化鬼气黑影逃遁! “封亦!” 惊愕下正欲追击的封亦,忽地觉察手臂一紧,却是被田不易拉住。 只见他肃穆坚定,不容拒绝地道:“你在此照料万师兄,其他的——交给我便是!”封亦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点头:“是,田师叔。”田不易略一颔首,立时御剑朝道玄逃遁方向追了过去。 封亦心绪复杂,知晓道玄重伤之下,已不再是田不易的对手。那么,他最终的结局已然注定。遗憾的是,田不易或是维护或是固执,并不愿封亦在最后的时刻插手其中。 他也如万剑一那般,希望诸般恩怨终结在他们那一辈即可! “咳咳——” 压抑不住的痛苦咳嗽,惊醒了封亦。 “诛仙”被拔出之后,万剑一的气息瞬间跌落,此刻身染鲜红,早已是弥留之际。封亦连忙俯身查探,待探明万剑一伤情之后,他的脸上一阵黯然——万剑一使的是两败俱伤打法,为重创道玄,他的心脉都被“诛仙”截断!如此伤势除非仙神临凡,否则无药可救! 扑扑扑—— 不过封亦也没有放弃,只见他手指幻出虚影,“噼里啪啦”在万剑一身上诸般大穴点过,欲要将他的伤势暂且压制。 万剑一吃力地抬了抬手,虚弱而洒脱地笑道:“不必费力了!我以生命力驾驭剑诀,本就是油尽灯枯的结局,早已无法挽回。能以这般结果走向生命尽头,于我而言胜过无声无息地老朽病故多矣!只是你道玄师伯——唉......” 封亦试了一阵,万剑一的伤势的确如他所言,根本无力挽回。 眼看着万剑一气息消弭,封亦皱了皱眉,蓦地将他扶着坐起,缓缓地度入一股奇异的力量。万剑一本想劝阻,忽地脸色一变,惊道:“这股力量——呵呵,算了,你无需跟我这将死之人解释。” 没等封亦解释,万剑一便自行打断。 片刻之后,气息不断消颓的他,竟一时稳住伤情。那是一种近乎超出理解的力量,万剑一此前只在“诛仙”上感受过,二者似有相似,却并不相同。那原本致命的伤势,竟在那股力量镇压之下,生生捱了过去。 “师伯,您感觉如何?”封亦有些紧张地道。 万剑一吐出一口气息,眼眸中恢复了一些光彩:“有了这一口‘炁’,或许我便能支撑到最后了。” 封亦叹了口气。 他听懂了万剑一话中含义,所谓“最后”,想来便是道玄师伯即将面临的最后吧。毕竟那“炁”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只是一种独特的力量源泉罢了。 “封亦,”万剑一忽然道,“你去把‘诛仙’取过来吧。” 封亦闻言,目光不由自主地向那数丈之外,斜插地面的古剑望去。只是他没有立刻行动,面上略微迟疑。 万剑一似看穿他的犹疑,微笑着道:“放心吧。若是先前,我还不敢让你贸然触碰那柄剑,不过你既然身负如此奇力,便无需担心了。而且你不去驾驭使用它,只是触碰的话它影响不到你的。” “是,师伯!”封亦应道。 随即起身走到古剑跟前。 “诛仙”静静地插在泥土中,全无异样,仿佛与先前在道玄手中邪气凛然的模样截然不同。 封亦屏息凝神。 哪怕有万剑一保证,他也对这古剑十分忌惮。 片刻之后,封亦的手掌握住了古剑剑柄,轻而易举地将它拔了出来。“诛仙”在他手中全无异样,仿佛再寻常不过的一柄剑。封亦心中惊讶,转身走回。 孰料就在半途,原本老实安宁的古剑骤然发难,封亦只觉心中好似刮起一阵风暴,浩荡的邪煞之力汹涌而至! 封亦的心神,立时如同暴风雨下的初生草木倾覆在即! 不过就在此时,封亦体内蓦地涌出一股沛然之气,气息在经脉中奔涌,霎时冲入灵台。封亦就好像酷暑饮下冰镇冷饮,灵台为之一清,那汹涌的邪煞风暴须臾之间尽数散去! 一切说来久长,实际上却只是发生在短短一瞬之间。 在万剑一眼中,封亦行走的步伐停顿一下,随即便恢复如常。 “万师伯,剑已取来。”封亦将“诛仙”呈上。 万剑一连忙摆了摆手,苦笑道:“我现在这模样,可不敢拿它,否则顷刻便会心神为之所趁。”说完之后,他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锐利的神采:“怎么,你好像对我们青云的传承至宝不感兴趣?” 封亦将“诛仙”放在两人身前,平静地道:“师伯说笑了,‘诛仙’乃是我们青云掌教真人的象征,除了历代掌门,岂能擅动?” 万剑一轻咳一声,摇了摇头:“你没说错,可也不全对。‘诛仙’它,从来不是什么‘掌教权柄’,更是义无反顾的责任呐!” 封亦惊讶抬头,一时无言。 万师伯这话,显然另有深意啊,他是想暗示自己什么嘛? 不过没等封亦答话,万剑一便撑着重伤之躯盘膝坐起,闭目调息。他的气息虚浮不稳,面如金纸,若非有一口“炁”撑着,早就伤重殒命。此时自也没有多余的精力说话。 义庄废墟中,两人沉默无言地等待着。 一等,竟是半日。 在一声久候的破空轻响中,田不易身染血渍,背负着一个玄黑锦服之人自云天落下。 “万师兄!” 田不易的气息同样浮动不稳,显然入魔道玄绝境之下的反击并非能轻易接下,他也受了不轻的伤。 “唔,”万剑一闻言缓缓睁开眼,灰败的脸上多了几分鲜活,“回来了?师兄呢?” 田不易将道玄缓缓放下。 紧闭双目的道玄已经失去了生息,那因入魔而狰狞的面容,在此刻再度恢往日里的平静。万剑一看着道玄,笑着叹道:“师兄,如今你总能将身负的重担,尽数卸下了吧?” 田不易动容道:“万师兄——” 万剑一微微摇头:“以后,青云的重担便交给你们了!田师弟,送我们回青云山吧。”语罢,万剑一溘然长逝。 【375】 祖师祠堂议功过 “田不易!” 青云后山祖师祠堂。 随着一声寒意森然的冷叱,万般惊诧、绝望转为失去理智的愤怒,在谁也未曾料到的情况之下,小竹峰水月竟蓦地拔剑向田不易刺去! 田不易吃了一惊,骇然躲开。 水月的剑刺在空处,逸散剑气去势不止,竟在祠堂墙上穿透出一个孔洞,她含怒出手居然分毫没有留情! “你疯了么?”田不易脸色一变,难以置信地斥道。 水月眼眸之中满是悲愤,不言不语竟又是一剑!不过这回旁边众人再无坐视,连忙出声劝阻,苏茹更是上前拉住水月,急声劝道:“师姐!万师兄之事,一直被道玄师兄隐瞒着,不易也并不知晓其中真相!你若实在气不过,师妹可以陪你痛痛快快打一场!” 万剑一、道玄两人身陨,如此大事自不可能全然隐瞒。 即便无法向整个青云门公布内情,各脉执掌之人却也得知晓。故回山之后,方有此祖师祠堂秘密会面,到场的只有各脉真正的执掌之人。在知晓这一切之后,在场众人无一不被事实震撼,陷入沉默久久无言。 让人没想到的是,从来冷若冰霜的小竹峰水月,第一个被噩耗绷断心神! 只是她的情绪崩溃不仅限于道玄入魔,更有那个她以为早已身故,没想到居然一直存活,偏偏她再见却又是永别的万剑一! 她难道不知此事根源,并不在田不易身上么? 不过是枯心孤守百年,蓦然发现深爱之人一直近在咫尺,偏偏缘悭一面,那如同命运捉弄的诸般苦楚一时淹没了心智,从而做出如此失智之举罢了。 此刻被苏茹拉住,水月恢复了些许理智。 可心中的悲戚与绝望的哀伤却无法释然,她怔怔地望了苏茹一眼,目光又转向祠堂中那身躯冰冷的老者。失神之下手上一松,仙剑“哐啷”跌落,便是她自己也脱力一般跌坐在地,神情凄惶。 “师姐~”苏茹心疼如割,陪着水月一并坐下,温柔地将她揽如怀中。 “为什么会这样?”水月双目空洞,喃喃地道,“上天为何要如此捉弄于我?......” “师姐......” 苏茹无言以对,唯有紧紧地抱住她。 田不易见此,原本被其莫名袭击的愠怒霎时尽消,化作无声地怅然。风回峰曾叔常、落霞峰飞云道人,他们知晓当年一些内情,见此亦是唏嘘不已。至于封亦、齐昊这般晚辈,多站在远处沉默无言。 “田师叔!”沉默中,萧逸才双目泛红,按捺着心中悲戚道,“吾师,当真是您所说那般么?” 听到萧逸才说话,曾叔常、飞云道人等人蓦地回过神来。 比起万剑一当年的内情隐秘,当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置——青云现任掌教,为天下苍生付出一切的道玄真人身陨! 萧逸才是晚辈,可面对他的质询,田不易分毫没有敷衍。 “道玄师兄入魔之深,已至无可自拔的地步。师兄虽然身陨,但他身上那浓郁的‘玄阴鬼气’做不得假,可以证明我的话。”田不易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转头目光与曾叔常、飞云道人这些知晓不少内情的人对视一眼,接着道,“其实,使用‘诛仙剑阵’入魔,道玄师兄也并非首例。” 于是,在萧逸才、齐昊这般不明内情的后辈面前,田不易缓缓将当年隐秘道出。两百年前,魔教圣主率众于青云决战,上代掌教天成子在情势危急间开启“诛仙剑阵”力挽狂澜。 只是天成子修为尚不足以完全驾驭“诛仙”,大战之后便心智迷失堕入魔道。为不使入魔的天成子危害世间,同样也不愿青云掌教入魔一事被宣扬出去,时“青云双骄”之一的万剑一毅然站出背负命运,以“弑师”遏制了这一场祸乱。 恍如命运重演,两百年后,天成子的命运又落到了道玄的身上。 “师兄与我交手,重伤之下曾短暂恢复神智。”田不易的话,让所有人吃了一惊,“不过当他回想起自己入魔之后的行径,尤其是伤了万师兄性命后,他便绝了生念,自绝于我的剑下。” 田不易迎着众人目光:“我说这些并非为了推脱,不管是有何缘由,但终究犯了青云门规!凡所罪责,我自一力担之,绝不推诿!” 众人动容! 苏茹霍地抬头,惊道:“不易,你——” 田不易没有去看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显然主意已定。 曾叔常急道:“老田,你——你明明也是为了大义,何必这么倔脾气?!”飞云道人也连声相劝,田不易却只是摇头。曾叔常焦躁之下咳了两声,他在大战之中伤到根基,如今虽仍是风回峰首座,可门下许多事务都已经交给曾书书在处置。 到了他这般年纪,心态与年轻时有所不同,哪里愿意见到一位老朋友因为这个原因丢掉性命?偏偏田不易主意已定,曾叔常劝说无果,焦急之下蓦地见到沉默的萧逸才,心中一动。 “萧师侄!”曾叔常大步行去,“此事,你说应当如何定论?” 萧逸才惊讶道:“师叔,您是问我?” 曾叔常道:“当然是问你!” 萧逸才苦笑道:“如此大事,我如何做得了主?”他可不是看不清形势的愚钝之人,不说自己辈分低,单是此事的敏感程度也让他不能随意置喙。 曾叔常却不放过他,道:“道玄师兄身故,你便是下一任青云掌教!以掌教身份,如何做不得主?”曾叔常此言,立刻引来众人瞩目。 萧逸才被一众人注视着,顿感压力如山。可除此之外,他也隐隐有些惶恐和激动,因为从曾叔常表露的态度而言,他继任青云掌教的事情几乎已是定局! 可越是如此,他便越要谨慎,一旦处置不妥,得罪的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故萧逸才避开众人目光,低头沉吟。 道玄真人于他亦师亦父,他的亡故,萧逸才自是悲戚神伤,甚至情绪波动下也有迁怒田不易的倾向。不过等他冷静地想一想,萧逸才便知晓此事并不能怪罪道田不易的身上。 不错,他的确犯了青云“同门相残”的律令,可那却是事出有因,甚至乃“大义之举”!萧逸才更是记得当日通天峰上,田不易不欲他掺和其中,本就有维护之意。 如果那天他也在场,其中艰难单只想一想,就让他一阵后怕! 道玄与田不易乃师兄弟,而道玄却是他的授业恩师!若让他置身当日场景,恐怕他也会面临万剑一曾经的处境。若为,实属“弑师”,乃悖逆之举;若不为,则失大义! 只要介入便是两难,不管为与不为,恐怕都会对其影响深远。 想到此处,萧逸才心绪平复,做出决断:“田师叔,诸位长辈,两位师弟——曾师叔既问,我亦不敢推脱。以我之见,田师叔之举虽悖逆门规,可事出有因,实乃危急之下所行大义之举!故,田师叔实不该以门规惩处,当属无罪!” 萧逸才明显感知到,当他说完这话之后,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自己也暗中心惊,差点惊出冷汗,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判断。 萧逸才其实心中清楚,若他当真想迁怒田不易,强自追究到底的话,以田不易之刚烈,恐怕会真个慨然赴死!那样一来,他恐怕要将在场所有人得罪到死了,别说他眼下没有继任掌教之位,即便成了青云掌教也后患无穷。 一如龙首峰那位“苍松”! 只是萧逸才之言,田不易却不甚满意。 以他的见识,自一眼看穿萧逸才心中顾虑,他方才所言乃发自肺腑,并非什么“以退为进”!万师兄当年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而自己做了同样的事情,就这般轻描淡写地放过? 田不易遂皱眉道:“萧师侄,你只需按门规处置便是,莫要心中有什么顾虑!须知身为青云掌教,一切当以——” “哎,老田!”曾叔常听得心急,忙打断他的话,“萧师侄以代掌门的身份说出此言,莫非就做不得数?” 田不易不悦地道:“你不必说这些言语转圜,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不易!” 值此时候,苏茹再也坐不住,上前拉住他,不欲他在赘言。 水月亦从地上起身,面上寒霜较以往更甚,冷笑着道:“你田不易是敢作敢当的英雄,却不知又将我师妹置于何处?哼,你想死便死!可别想我师妹为你守寡,她还有数百年光阴,大不了重新物色一个道侣!” 此言一出,满场静寂。 苏茹惊得讷讷无言:“师姐,我、你......” 田不易更是涨红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所幸萧逸才出言解围,再一次以严肃神情道:“田师叔,诸位长辈,你们若是认师侄这‘代掌门’的身份,那便遵从我的判决罢——田师叔乃是义举,不应以门规惩处!” 封亦见事情总算有了定局,也松了口气。 以如今青云门人才凋零现状,若再损失一个田不易那就太糟糕了,所幸一切并未朝着恶化局势发展。自己那位萧师兄,显然是个明白人。 到了这个时候,田不易终也放弃执拗,叹道:“萧师侄虽恕我罪过,可师兄毕竟身陨在我的剑下,我实无法释然。罢了——我会卸下大竹峰首座之位,此后自囚大竹峰便是!” 【376】 祖师祠堂议功过(二) 苏茹微皱了一下琼眉。 对于田不易这个决定,她倒是没有反驳。只是轻声出言道:“不易,你打算现在就将首座之位传给老七么?” 田不易道:“不错!” 见苏茹似有所迟疑,他道:“怎么,你还担心他做不好?”苏茹摇了摇头,道:“这些年来,老七无论是心性还是修为都精进非凡,可堪重任。我只是担心他年轻历浅——” 田不易摇头道:“别的人都能做好,他就做不好?” 苏茹顺着他的目光,便看到对面封亦、齐昊二人。两人与自己弟子分属同辈,可这些年的首座也做得有模有样,在整个青云亦属举足轻重。明白了田不易的心思之后,她便不再劝阻,点头道:“让他试试也好。反正你我都在,有什么事情仍可指点。” 封亦、齐昊他们对此没有多少感想,倒是曾叔常、水月两人,听了之后心中一动,各自想起各自门下的传人来。 萧逸才对田不易所为做了最后判决,此次祖师祠堂秘密议事便算完成一半,此后便是商议道玄真人身陨的善后事宜。 在此之中,有件东西显然无法避开,那便是“诛仙剑”! 亲见了道玄真人的下场之后,萧逸才对那原本万分向往的绝世神剑,已然满心忌惮!身为道玄亲传,萧逸才清楚自己的师父何等厉害,可以他的绝世修为,在使用过两次“诛仙剑”后都不可避免地堕入魔道! 他如今连“太清境”的门槛都未曾摸到,更不敢对“诛仙剑”有何觊觎。 “诸位师叔,”萧逸才戒备地望着古剑,“关于‘诛仙剑’,我们又当如何处置?” 田不易与苏茹相视一眼,他从萧逸才眼里看出了忌惮。 “萧师侄,”田不易道,“此剑虽然邪性,可却是咱们青云危局下的最后依仗。试想两次青云决战,若无师兄持此剑力挽狂澜,咱们青云的下场会是如何?——何况,之所以会出现入魔后患,也是我等修为不足,贸然动用此剑之故!” 萧逸才涩然道:“以师父这等修为,都无法驾驭‘诛仙’,我们还有谁能使用它么?” 曾叔常叹道:“青云祖上早有谕令传下,道是‘修为不及‘太清’,绝不可轻动此剑’!如今我们青云——”曾叔常目光从田不易、苏茹、水月几人身上一一看过去,摇摇头道:“如今我们青云已无人能够再动用此剑了!” 水月清冷的声音亦道:“‘诛仙’不可弃!既然道玄师兄将其自‘幻月古洞’取出后,便是交给‘灵尊’保管。我们几个修为都不足以进入‘幻月古洞’,那此剑便仍由‘灵尊’保管即可!” 萧逸才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田不易忽然道:“其实‘诛仙’虽邪性,可我们青云门也曾有驾驭自如,从未受过剑中邪力影响的高人——” 他这话说得突兀,祖师祠堂中除了封亦,其他人都一时惊诧。 萧逸才更是心中大动,忙问:“田师叔,那位高人是哪一位?” 田不易浓眉动了动,没有立时回答,他似乎料到自己的答案不仅起不到慰藉作用,反而会打击众人心性,所以犹豫了。 封亦见他没说,只好开口道:“是青叶祖师!” “——!!!” “青叶祖师?!” 果不其然,封亦此言一出,众人神情皆变。田不易更是没好气地瞪了封亦一眼。 震惊之后,萧逸才唯余无尽苦笑。 他方才是真的被田不易勾起兴致,想要探明是哪位高人之后,从密卷典藏中寻求经验。青云门掌教真人,大多也是青云门修为最高深之人。萧逸才接任掌教身份在即,对自己的修为自是并不满意。 若能执掌“诛仙”,哪怕轻易不能动用,也足以成为他依仗的底气。 谁知封亦竟说出“青叶祖师”的名头! 的确,当年第一个从幻月古洞带出“诛仙剑”,并且创下“诛仙剑阵”的青叶祖师,一生以“诛仙”为法宝,纵横天下无有不从。他动用“诛仙”的次数,便如萧逸才自己使用“七星剑”那般频繁,却从未有过什么后患。 可青叶祖师能以常理看待么? 昔年青叶祖师修为高深莫测,几乎已是人间化境,乃青云历代掌教之最! 他萧逸才若是有那等修为,有没有“诛仙”反而已是无关紧要,只凭“七星剑”也能威慑天下。 苏茹注意到了萧逸才的尴尬,有些无奈,想到也是田不易胡乱说话引出,便安慰道:“如今天下虽还未安定,但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乱,正是我们休养生息的时候。萧师侄,你既然一直被道玄师兄视作接班人培养,天赋从来不缺的,只是差了些时间沉淀。只要抓住接下来的时机勤修苦练,修为自然精进!” 虽然她说的只是浅显道理,不过萧逸才还是神情舒缓不少。 “苏师叔说的是,师侄记下了!” 封亦不得不遗憾地打破众人的奢望,开口道:“诸位师叔、两位师兄,我们恐怕暂时还没有休养的时机。” 青云连番大战损伤极重,封亦也不想在急需休养的时候提出新的困局。 可世事发展变幻,又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相反,他若是不提前警示,一旦有突发变故,实力大损的青云将会更加措手不及和艰难! 田不易面色一凛,他知道封亦不是口出妄言之人,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封亦迎着众人惊疑神情,将阴傀宗宗主夺取禁忌之力,将鬼王宗总坛狐岐山都震塌,成了一个无底深渊的事情说了。 “上古魔门阴傀宗!”田不易目光骤冷,“上一次潜入大竹峰窃走‘噬血珠’的事还没与他们算账,没想到又在别处兴风作浪!这些魔教妖孽狡猾奸诈、贼心不死,的确不得不防!” 曾叔常轻咳了一声,好奇地道:“如此隐秘的消息,你怎么知道的?”曾叔常也并不是怀疑封亦,只是从他的描述中觉察到异样,那些场景十分细致,好似他本来就在事发当场一般。 封亦略一沉吟,道:“事发时,我就在狐岐山。” 众人皆惊,不过都是有所城府之人,没着急催促。 果然,封亦接着便解释:“我与齐师兄南下追逐兽神,在十万大山与那阴傀宗宗主有过照面。”几人闻言转向齐昊求证。 齐昊颔首,道:“的确如此。其实兽神之所以能顺利伏诛,也正是因为焚香谷云谷主与那阴傀宗宗主联手施为,将兽神逼到山穷水尽之故!只是往外言说的时候,我们隐去了那魔头的事迹。” “阴傀宗宗主受伤败退时,抓走了兽神那只异种‘饕餮’。”封亦接着道,“而据我所知,‘饕餮’便是上古邪阵‘四灵血阵’必须的四大神兽之一!” 曾叔常捋须叹道:“所幸那上古魔门,与如今的魔教并不相容,否则二者合流,我们就难受了!”说着,他想起封亦描述狐岐山毁弃场景,幸灾乐祸地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如今鬼王宗连总坛都被毁弃,定是元气大伤,想来得老实一段年月了。” “哼!” 水月冷哼声中,语气冰寒地道,“魔教妖人死不足惜!要我说,那鬼王宗总坛未被毁弃才好,知道了他们的藏身处,便可召集人手围剿,一劳永逸!如今他们原本的藏身之地被毁,躲藏在别处如何还能找得到?” 曾叔常被她呛了回去,满脸无奈,忙闭口不言。 孰料水月又转向封亦,冷声道:“之前兽妖祸乱,你们朝阳峰与鬼王宗纠缠不清,莫因此就放松了警惕!须知兽妖祸乱乃天下大劫,那些魔教贼子不过是因为‘覆巢之下无完卵’方才出手对付兽妖,别以为他们就彻底改了心性!——封亦,你是青云首座,别忘了‘正邪不两立’!” “师姐~”苏茹连忙拉住水月。 不管如何,封亦也是一脉首座,她不该如此数落于人。 偏偏水月言语如刀,连道玄都时常不相让,她若不及时劝阻,生怕会因此引来冲突。不过她显然小觑了封亦的心性,只是区区言语,并不会太过在意。何况封亦知晓水月今日心绪难宁,她心中早就积满郁气! “师叔教诲,弟子谨记!” 封亦拱手服软,水月反倒一时无措,“哼”了声没再发作。 萧逸才此时满心压力,禁忌之力的厉害,封亦先前已然明言,那是可以堪比青云“诛仙剑阵”的可怕力量!尚未真正继任青云掌教之位,就已然有巨大挑战等待着他,由不得他不压力如山! “封师弟,”萧逸才道,“关于着阴傀宗,你觉得应当如何应对?” 非是萧逸才智浅,实是众人中除了封亦,其他人对阴傀宗的了解太少!连这上古魔门的阴谋、目的尽皆不知,又如何谈得上应对? 然而封亦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阴傀宗如今显露于外的手段,多是与‘玄阴鬼气’、‘银甲尸傀’有关,可以确认的是他们的力量源自九幽阴冥,与蛮荒圣殿为源头的三大门派截然不同。他们唯一的行动,便是夺取不为人知的‘禁忌之力’,最终的阴谋所求尚不得而知,我们能做的事情极少。” 封亦叹道:“除了派遣弟子监管天下异动,便只有努力发展自身,等待对方下一次的出招。” 萧逸才有些不甘心:“就只能如此被动?” 封亦想了想,道:“也有可供着手追查的线索——” 萧逸才惊喜道:“是什么?” 封亦道:“毒蛇谷,万毒门!” 【377】 欲启会邀天音寺 数日之后。 青云门举行了道玄真人与万剑一的葬礼。出于对魔门未知阴谋的忌惮,一众青云宿老商议之后,暂时按下了这个消息,没有向外发布讣告。整个葬礼,也唯有青云弟子参与其中。 低调的葬礼之后,没隔多久,便又是一场同样低调的首座继任仪式。 通天峰长门大师兄萧逸才,在其他六脉首座真人,以及所有青云同道的见证之下,他戴上了掌教华冠,正式开始执掌青云! 掌教传承是青云第一大事。 原本应该昭告天下,并且广邀天下同道参与,在所有正道同盟的见证下完成此次盛事的。不过萧逸才十分珍惜眼下难得的短暂安宁。时间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过珍贵! 他不想因为自己继任掌教一事的广泛关注,继而引发某些不安定因素提前爆发。 尤其是为之深深忌惮的上古魔门! 而就在萧逸才继任掌教之后,大竹峰首座田不易也宣布归隐,将本脉“首座真人”的重任交给了张小凡。与此同时,落霞峰首座也传到年轻一辈的苍云身上。 青云门接连迭代变更门中要职,让所有青云弟子心中震惊。 其中以青云修行多年之人感触最深。他们亲身经历着由道玄真人到萧逸才的转变,再看青云七脉,除了风回峰、小竹峰,几乎每一脉都迎来新一代首座执掌。而即便是风回峰、小竹峰两脉,消息灵通者也知道那两位首座都在逐渐放权,恐怕也不会在位多久。 青云人才更迭,年轻一辈开始执掌大权。 那么青云究竟迎来崭新的明天,还是由此一蹶不振,失了领袖天下的地位呢?如是种种,在青云弟子只是少许疑虑,可落在萧逸才肩上,便是如山重负!也正是真正感觉到“掌教真人”的沉重,他方才能如此坚定地压下继任大典,选择“以大局为重”的务实。 此后,又过了月余。 封亦此时,总算有空暇理会来自天音寺的邀约。 五卷“天书”,封亦已得其三,第五卷正是在青云山,他如今没什么信心能从“诛仙”中取得那卷奇书,故打算先谋第四卷。由于命运变幻,张小凡挣脱了原本轨迹,不仅没有叛出青云,还接掌了大竹峰首座之位。 如此之下,天音寺虽仍欠着张小凡、林惊羽血仇,可却不会再如原本那般发展,张小凡也没有机缘取得第四卷“天书”。 是以封亦只得自行谋划。幸运的是,封亦落子并未失误。 不管是后起之秀的法相,还是天音寺普泓上人,都无愧大德高僧之名。哪怕他们已经先一步将第三卷“天书”拿到手,却并没有就此毁约的意思。相反,普泓上人极为承情,思虑之后,同意了封亦的条件。 须知此方世界中,各门各派最重传承,门户之见极深。普泓上人能答应让外人参悟天音寺的“无字玉璧”,全然算得上不拘一格、器量恢弘! 是日。 封亦准备妥当,便给张小凡、陆雪琪两人发出邀请,预备一同往天音寺一行。 上古魔门阴傀宗,始终如悬在头上的剑,不知何时便会闹出大乱子。故封亦想先将“天书”取到手,早一步修行,便多积攒几分优势。当初在死亡沼泽夺取第三卷“天书”,张、陆二人都出了大力,以第三卷“天书”置换第四卷,封亦当然不会撇开他俩。 而且封亦对那“无字玉璧”并无十分把握,多两个人,也好多几分机会。 “师父!” 在后院静候的封亦,听得一声轻唤抬头起来,便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背负长剑,恭敬地稽首行礼。 “起来吧,小伍。”封亦微笑,“今日是你当值?” 小伍是当年从红云寺带出来的孩童,如今已逐渐长成,便是朝阳峰剑术也练了几年,气宇之间微蕴锋芒,显然是个修道的良才美玉。 小伍回道:“是我当值,师父!” 封亦点点头:“有何事?” 小伍禀道:“师父,大竹峰张师叔、小竹峰陆师叔联袂到访,已经到了朝阳峰上!” 封亦讶然,心道,从大竹峰到朝阳峰,好似与小竹峰并不顺路罢,两人也能凑到一块抵达?随即会心一笑,挑了挑眉,并未多言,只道:“快请两位师叔来此——另外,别忘了斟两壶茶来!” “是,师父!”小伍复行一礼退去。 不多时,庭院外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两位师叔,师父就在此间恭候,弟子便先行告辞了!” 接着便有沉稳声音答道:“师侄无需多礼,我们自去即可。” 随即两道人影自院门进入。 封亦循声看去,来者正是张小凡与陆雪琪。与以往总是一身灰白朴素衣裳不同,今日张小凡换了身深色道袍,端梳道髻,佩道冠,神情一本正经,身上顿时多了几分威严肃穆。昔年见到的木讷少年,如今也成长为一脉首座。 想到对方原本坎坷命运,封亦只觉好似时空变幻,心中一时唏嘘不已。 而在他身边,陆雪琪一袭蓝色道袍,清丽过人的脸庞依然神色淡然。不过相较以往,似少了许多让人望而生畏的冷漠。 “封师兄!” 两人默契地行礼。 封亦笑着迎上,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二人一眼,道:“张师弟、陆师妹,请坐!” 两人依言坐下。 似是因为方才封亦促狭的目光所致,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较远的两个位置落座,以示避嫌。封亦原本没打算以此取笑两人,却生生被他俩画蛇添足般的举动弄得忍俊不禁。 陆雪琪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倒是张小凡解释道:“师兄莫怪,今日正逢水月师叔教诲,故此多耽搁了一阵——”正说之间,蓦地感觉从旁投来一道视线,张小凡转头对上陆雪琪平静中略显懊恼的眼神,心中忽地恍然! 即是“水月师叔教诲”,他这当代大竹峰首座,又如何知晓的呢?不说还好,一说竟成了不打自招! 张小凡自己都愣住了,似乎惊讶于自己竟做出如此“蠢”事! “呵呵呵~”封亦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不过见两人似有窘迫,封亦也没过分,只是叹道,“若有喜庆之事,我乐见其成——可眼下却并不是个好的时机。” 两人相视一眼。 张小凡开口道:“师兄所虑,是那上古魔门阴傀宗么?” 封亦点头:“不错!未免人心惶惶,有些隐秘我没有细说,那阴傀宗宗主追寻神魔禁忌之力,一旦被其得逞,恐又是一场灭世浩劫!偏偏其人神出鬼没,藏得极为隐秘,纵有千钧力气也无处可使!” 张小凡亦肃然道:“我们追查不到对方的藏身处,也不知其下一步阴谋又将如何施展,的确束手无策。为今之计,除了多派人手,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之外,也唯有应之以静。” 封亦摇头道:“怕只怕,继续等下去,成了‘坐以待毙’!” “师兄,”一直没开口的陆雪琪忽然道,“您今日邀我们过来,商议应天音寺之约,也是出于此,想尽快掌握更多的力量吧?” “不错。”封亦点头。 “我们抓不到阴傀宗的破绽,便只有竭力提升自己!”他没有对两人隐瞒,道,“这天下间,唯有‘天书’直指大道,没有其他任何秘术神通能与之相比!若我们能彻底通晓‘天书’大道,则无惧邪魔任何禁忌力量——或者说,正是亲身体会过禁忌力量之后,方才知晓唯有‘天书’的力量可以对抗禁忌!” 张小凡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句话,惊讶地道:“师兄,难道你——” “你猜的没错,”封亦目中精光一闪,“我手中,也有一道‘禁忌之力’!” 他没有避讳,而是在两人面前摊开手掌。 忽然间,一团灰白如前单阴云的气团浮现,无声无息,似静似动。 初看时,它并不有何神异,就像是寻常的一团“炁”,诞生于天地之间,柔弱浅薄,只需一阵略急促些的阵风,便会将它吹散。甚至无需干扰,放置原处,它自己也会在旦夕之间消弭。 然而,随着两人不断注视,那团“炁”陡然有了异变,在他们的双眼之中呈现出无法想象的恢弘! 它似有,又似无。 它似空乏单薄,又似包罗万象。 最神异的是,两人望着它,迷蒙之间仿佛有所感悟,心生亲近;可下一瞬又莫名心悸,仿佛见到某种极度邪恶的事物一般! “可以了,师兄!” 张小凡气喘吁吁地低喝一声,周身金光浮动,隐隐有使人心神宁静的梵唱之音;金光之后,又清气寥寥,飘然如仙。在气息牵动下,他竟不由自主地同时运转“大梵般若”与“太极玄清道”,方才挣脱那种奇异的心境。 陆雪琪受他一声低喝,变幻的目光为之一清,也苏醒过来,面上显出戒备与忌惮之色。 封亦握紧手掌,那团“炁”也随之消逝。 “它来自于兽神,是禁忌之力,却也与上古魔门渴求的有所不同。”封亦道,“我并不能自如地掌控它。但可以感知它的根源存在,它曾超脱于这个世间,不过由于种种缘由,它已经开始扎根于世间。” 封亦迎着两人的目光,正色道:“也正是从它的身上,我知道对付与它一般的禁忌,最好的办法就是‘天道自然’!” 张小凡会意:“而‘天书’直指大道,所以我们志在必得?” 【378】 问心集会须弥山 封亦片刻静默。 而后语气平淡,目光却无比坚定地道:“不错!” 张小凡看着封亦,似故意为之,又像是随口一提那般道:“那如果,我们三人都没能从‘无字玉璧’中参悟道‘天书’,师兄又待如何?” 封亦颇为意外。 张小凡此言,看似云淡风轻,可实则极为深刻且尖锐。封亦提到对“天书”的志在必得,他便毫无回避地试探封亦的底线! 是啊,若三人都没能从“无字玉璧”领悟到第四卷“天书”,“天书”缺少其一而不得完整,自己又会如何呢? 封亦扪心自问,一时竟陷入无言。 陆雪琪冰雪聪明,立刻觉察到两人间气氛的异样,忍不住唤了声:“小凡——”张小凡执拗地摇了摇头,目光仍停留在封亦沉思的面上,神情认真。显然,方才他并非无心为之,他真的想要得到来自封亦的回答。 陆雪琪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可随着一道灵光划过心间,她又将话重新咽了回去。 庭院草木幽幽,微风习习。 陆雪琪凝视张小凡的眼眸里浮现出温柔。 放眼世间,能深切明白张小凡此刻复杂心绪的,恐怕也唯有她一人。任谁都知道,在如今青云宿老逐渐隐退,年轻一辈走向前台担负重任的时代,像封亦这般领袖同辈的一脉首座何等前途无量! 似眼下这般以言语相逼的冒犯之举,但凡有一点圆滑事故都不会如此作为。 可张小凡却偏偏去做了,而且咄咄逼人! 起初陆雪琪也一时惊异,可随着设身处地思其所思,她蓦地反应过来——张小凡之所以会对封亦如此冒犯,恐怕还是出于对两人间同门情谊的重视! 别人不知,陆雪琪却明白。张小凡从来都记得当初玉清殿上,是谁在他陷入信念崩塌的绝境,对这世间都充满怨恨愤怒,甚至生出可怕魔念之际,生生将其阻止。不仅第一个站出来仗义执言,甚至甘冒大不韪将他从黑暗中拽了出来! 在此之后,由于刚刚知晓血案真相的他心性难宁,一直没有对此有所回应。 不过,在其下山游历一番,对天下世道有了自己的见解之后,再回青云,便逐渐留意上了这位对其曾抱有好感的别脉师兄。 只是他的性情极为内敛,从不将心绪显露于外,而是付诸于行。 红云寺一战后,与魔教来往明明是极其敏感,甚至罪不容恕的行径,封亦对他解释一番,他选择相信;死泽一行,对付魔教“长生堂”九死一生,封亦相邀,他慨然而往;天帝宝库前,在黄鸟、黑水玄蛇两大洪荒遗种威胁之下,冒着万分凶险抢入宝库取出“天书”! 张小凡一直关注,并且默默地支持着这位师兄。 可正是如此,他才会敏锐地觉察到发生在封亦身上的变化——那种对自己心中信念极度坚定而信赖的执着,给他一种颇为不安的感觉。 张小凡无法准确地描述那般莫名的不安。 只是让人越发看不透、且以某种危险趋势游走在“正义”边沿的封亦,让张小凡忍不住想起那个让青云噤声的人物——苍松道人! 没有什么能比自己尊崇敬佩之人,在自己面前堕为仇人模样更加残酷之事了! 亲身修炼过“天书”秘法的他知晓那奇书的恢弘广博,封亦对“天书”的执着,不得不让张小凡为之上心。——何况,还有魔教鬼王宗!见证过审讯妖僧红云一事,张小凡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此前青云门、鬼王宗联手除妖只是浩劫下不得不为的巧合! 继任首座之后,张小凡清楚的知道,那种“巧合”绝不可发生在自己与大竹峰同门的身上。 庭院边上,婀娜紫竹沙沙的声响,已经随清风静止而停歇。 可院中三人的心绪却早已浮动,无风亦有波澜。 即便是封亦自己,也没想过张小凡这个问题,对于此刻的他而言竟是如此难以回答。以第三卷“天书”交换得来的宝贵机会,却没能换到自己志在必得之物,自己会怎么做呢? 释然放弃?叹息命该如此? 抑或是,以某种能够说服自己的名义,强夺? 封亦猛地回过神,心悸一般摇了摇头。虽说以他修道心境,行事不可拘束于凡俗桎梏,可若自己当真任意打破心底规则与界限,以高尚名义、下作手段行事,岂非真正的堕入魔道?! 心念方定,封亦蓦地又想到,如果事情当真向着最坏的预计发展,世间唯有通晓五卷“天书”,通达大道之力方可解危局,自己会如何选择? 问心,从来不是容易之事。 人心在刹那间转过的心念何止千万! 封亦呼出一口气,默念经文,遁入“剑心通明”心境,片刻后心绪平复下来。他抬起头,迎着两人的目光坦然道:“抱歉,张师弟。你这个问题,我暂时无法给你答案——我只希望,永远别到必须抉择的那一天!” 陆雪琪面上讶然。 她没想到心境修行极深的封亦,会在张小凡一句寻常的逼问之下,给出一个似有动摇的答复! 张小凡也全然听出了言下之意,没有答复,有时本身便是回答。 显然,这并不是他情愿听到的答复,可张小凡也明白,正是因为这个答案说明封亦对他的逼问的诚恳回答。 庭院中,一时陷入某种难言的沉默。 陆雪琪端坐于旁,竟也有如芒在背之感,颇为不安! 张小凡皱了皱眉,似也觉察到异样,忽然开口:“师兄,师父在我继任首座之后,将道玄师伯的事情告诉我了。” 他这话说得突然,封亦愣了一下。 随即一阵恍悟袭来,他蓦地明白了今日张小凡突然发难的缘由!封亦心中触动之余,也有些迟疑:“你——” 张小凡摇了摇头,止住封亦的话:“师兄,此去天音寺,我会将一应血仇放下,全力助师兄成事!方才多有冒犯,倒也并非无意,实是从师父处听来的秘闻,让我一时心绪难宁。” 张小凡站起身来,信步走在庭院中。 “以师兄天纵之姿,世间道理原无需我来置喙。”张小凡声音之中透出一种罕见的疲惫,可那疲惫中,又有某种勃然迸发的坚定,“可有这么多鲜活的例子显露在我眼前,我不得不为之深思——吾辈修士,一生修行所为何来?” “小凡......”陆雪琪目光温柔如水。 封亦同样心神触动! 他猛然间惊觉,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傲慢,以为可以居高临下那般安排世人命运?眼前这目光坚定的张小凡,可不是什么存留在字里行间的符号,而是一个鲜活、自由的生灵! 自己自以为是的替他安排,觉得一切都是为他好,将他纳入天音寺同行而往,也是想给他带来无尽好处。 可自己却从未想过,身负血仇的张小凡,带着目的性的前往天音寺。哪怕他能从中获取无数好处,可身处仇人出身的门派他又当作何感想?自以为是的觉着是为其谋划,殊不知对方更是无尽信赖与支持! 封亦讷然无言。 许久之后,方才喟然拱手:“师弟,有劳了!” —— 益州。 须弥山下。 天音寺乃佛门,寺庙虽位于巍峨山巅,可却并未禁绝人间。凡尘俗子欲要礼佛的,天音寺也从不会拒之门外。昔年,四大神僧中的“普智”,因见信徒礼佛道路险峻,人行艰险,他便以无上神通施大毅力,耗费十年之功在险峻山岭间修建了一条道路。 至此,信徒礼佛便有了坦途,也成了天音寺光弘佛法的明证。 信徒经年愈众,可山上毕竟是佛门清修之地。于是那些信徒汇聚须弥山下,渐渐便成了一座城镇,久居于此耕作生活的人家,与往来还愿礼佛的信徒往来交织,竟颇为繁华。 不过近来这座小镇有过一段时日的荒凉。 那便是兽妖祸乱天下的时期。 当时兽妖大部汇聚中州,天音寺僧众除了留守弟子,许多精锐都派往中州支援主要战场。故此兽妖祸乱之际,天音寺由于人手不足,固守一方尚可,却无力庇护众生,更别说驱逐兽妖了。 幸运的是,益州多的是险峻山河。 那些兽妖撞入地域广袤的山川,并无法像其他州境横冲直撞,杀戮无数。最意外的便是兽妖无意间寻到魔教藏身之地,它们不仅招惹了天音寺这般正道门阀,同样对魔教众人毫不留情。 两方力量无意间的联合,使得兽妖未能泛滥成灾。 即便如此,兽妖过境处也是十室九空、赤地千里。须弥山下这信徒往来不绝的城镇,由此也荒废了一段时日。不过,在兽妖浩劫过去之后,天音寺回返之人在青云门相助之下,将益州肆虐兽妖涤荡一空。 原本荒凉过一段时日的城镇,随着天音寺除妖大显神通,使得许多人将须弥山看着佛门圣地,一时往者如云。礼佛祈愿者,无家可归者,朝圣者,乃至让人瞠目的别有用心投机者,三教九流百川归海,齐齐汇聚这座城镇。 竟使它呈现出远胜以前的繁荣来! “阿弥陀佛~” 镇中,枯死老树下。 一个干瘦的和尚低眉垂目,盘坐的身躯微微偏了一个弧度,避开眼前一个面目狰狞汉子的跪拜。 “施主,你走吧。非是老衲无情,实是你身负因果未解,老衲想助你也无从着手,赐丹一事亦无从说起!” “大师!”那汉子膝行数步,“我这胳膊入山狩猎为虎所伤,再不治疗的话定会落下残疾!您大慈大悲,救救我吧!我一家四口全仗着我一人而活,您若不愿相助,我便长跪不起!” 汉子哭嚎声大,霎时引来周遭众人瞩目。 只须臾间,此处偏僻老树下,就熙熙攘攘的围过来一大群人。 【379】 世之乱象欺净土 在须弥山下的城镇,僧人自是极受敬重的。 那壮汉哭嚎虽引得众人好奇,可人们在注意到枯树下的老僧之后,俱都逐渐安静了下来。而当旁观一众从壮汉言语里弄清了是何事之后,又忍不住议论纷纷,目光一时汇聚到老僧身上。 天音寺圣僧从来以慈悲为怀示人,眼前这位看起来气度不凡的老僧,为何会拒绝帮助一个受伤之人呢? “阿弥陀佛——” 似是为众人窃窃私语所扰,老僧合十,高深莫测地念了一句佛号。见识过大德高僧说话的旁观之人,立刻知道老僧多半会做出解释了,顿时一个个复又安静下来。 “施主,正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求老衲助你,可为何你却从来不肯据实已告,反而以言语相欺?” 壮汉脸色一变,旁观者见此,立时明白仍有内情。 只是壮汉执迷不悟,仍自强道:“大师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 老僧以遗憾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这伤,可不是为山野猛兽所致,而是与人纷争殴斗留下的罢?你沉湎‘嗔怒’之毒,伤人之后不思悔改与补救,却到老衲处骗取灵丹,当真以为老衲不知么?” 壮汉被揭破,登时面若死灰。 旁观之人明白了前因后果,恍然之下议论纷纷,言语间颇多责备之词。壮汉捂住渗血的胳膊,满脸懊恼地起身,众人当面他也不敢发作,低了头便欲离开。 “且慢。” 让人没想到的是,老僧在壮汉转身之际忽然开口。 “老衲也并非见死不救之人,此次炼制的灵丹,本也为救度世人之用。正如老衲所言,你若能及时醒悟,将自己结下的因果化解,不在沉湎‘嗔怒’之毒,老衲自会为你赐下灵丹,治愈你的伤势!” 壮汉猛地回头,似未曾料到事情还有转机。 老僧微微一笑,缓缓闭眼,口中轻声道:“正所谓‘回头是岸’,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铁打一般的壮汉闻言,霎时眼眶通红,讷讷无言。只蓦地“扑通”一声跪下,“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方才醒悟那般毅然转身,挤开人群匆匆而去,想是为解决自己身上纠缠的因果。 亲眼见证一场高僧点化,周遭众人震撼之余,又生出与有荣焉的骄傲! 难道在山下见到一位高僧,点化结束,众人也没有离开。不过此地多是虔诚信徒,也不敢贸然相扰,直远远地围着,小声议论方才之事。 “大师!” 便在此刻,人群中忽然挤出个中年人。观其穿着气度,应是家境殷实之辈。此人出列之后,鼓起勇气那般走到老僧面前,也干脆利落地扑通下拜。 老僧睁开眼,皱眉道:“施主有何贵干,老衲与施主素不相识罢?” 那中年拜了之后,满脸郁色地道:“大师容秉——弟子乃益州西河人士,家境素来丰实,倒也没什么所求。唯有家中老母年老体衰,疾病缠身,每到阴雨便周身痛楚,弟子恨不能以身代之!此番不辞劳苦来此,也是想为家母求得治病良药,方才弟子听得大师之言——” 说到此处,中年满含期待与渴求地望着老僧。 老僧点点头,领会了中年未尽之言,颔首道:“你是为老衲口中所说的‘灵丹’而来?” 中年砰地磕头,急切道:“还望大师慈悲!” 老僧认真地打量了中年几眼:“倒是个孝子——唔,老衲炼制这灵丹,原本就是为救度世人,送你一颗也无妨。” 中年万分激动,言语间竟有些泣不成声:“大师,弟子、弟子——” 老僧也未多言,微微笑着。 他本就一副慈悲模样,此刻笑着,更添几分高尚出尘。紧接着,只见老僧将合十的右手平摊,而后蓦地以衣袖一挥,那原本空无一物的手掌蓦地多出一个白色瓷瓶,顿时引得围观众人惊呼连连! 无中生有,那是神仙手段啊! 中年愈发激动,看向那瓷瓶的双眼充满了热切。老僧笑意盈盈,对他道:“喏,你将它拿去吧。”中年双手颤抖地接过瓷瓶,如同世间最宝贵之物那样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正欲起身,可他想起什么那样忽地重新跪下,犹豫中从袖袍里取出一锭金光灿灿的金块,约莫有十两之重。 “大师!”中年小心地道,“弟子无以为报,仅以此物供奉我佛——” 老僧怫然不悦:“老衲赠你灵丹,乃是看在你孝顺心性,你道老衲为这俗物而来?供奉之言,便不必多说了!” 中年神情恳切:“大师,弟子绝不敢玷污大师声名!实是弟子别无长物,仅以此俗物供奉,哪怕只是为我佛塑得金身寸尺,便足矣!” 老僧不愿受,中年态度坚决,几度恳切相求,老僧捱不过他,只得叹了口气应下。 而周围旁观之人,亲见中年求灵丹成功,霎时沸腾起来。 再不顾其他挤上前,一个个纷纷开口相求,七嘴八舌之下嘈杂一片。所幸他们仍有理智,没有彻底撞到老僧面前,只在其身前丈余处推推嚷嚷。然而众人尽皆开口,喧闹之下反而谁也说不清楚话。 “诸位,诸位!” “且先静一静,听在下一言!” 中年高举双手呐喊一阵,终于暂时安抚下群情激动的众人,他道:“诸位这般七嘴八舌,除了惊扰圣僧还有何益?不妨都静一静,有什么疑惑一个一个来说——” 众人颇以为然,便暂时安静。 那中年随手点了一人,是个面相粗糙的农人:“你来说吧!” 被点中的农人引得众人瞩目,不由紧张起来:“俺、俺就是想问问,大师的灵丹,还能再赐下一些吗?” 其他人也随之应和,显然都想知晓此事。 中年转身恭敬地征询:“大师,您看——” 老僧缓缓地道:“灵丹之用在于治病救人,只要是有需要的有缘人,老衲俱不会拒绝。” 农人紧张地道:“大师,那、那俺算是有缘人吗?” 老僧睁眼,在他身上打量一遭:“你且说说用于何处?” 农人道:“俺浑家自去年生了娃,身子骨忽地一下垮掉卧床不起,俺想给俺浑家求药治治身子——”说着说着,农人面上挣扎,接着想下定决心那样,心疼却又坚定地从怀里掏出白布包了好几层的一块银锭,“这是俺原本拿来买耕牛的银子,俺也供奉给佛祖!” 老僧叹了口气,颔首道:“倒也伉俪情深,罢了,赐你一枚灵丹吧。” 而后老僧如先前那般变出个瓷瓶,农人激动地接过去,只是那块不算太大的银两却有些不好意思递过去。直到先前那中年俯身请命:“大师,弟子愧领恩泽,不如便让弟子为大师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吧?” 老僧缓缓点头:“可。” 中年便从农人手中接过银两,其他人见第二个人又求到一枚灵丹,愈发激动。便听中年大声喊道:“诸位!圣僧济世度人,自会一视同仁!不管诸位有和需求,莫如先排好次序,再一一向大师言诉,是成是败,皆由大师判断如何?” 众人觉得中年说得在理,因为心中渴求“灵丹”,立时依言排次序。 由于围拢而来的人数实为不少,不仅那中年人,便是第二个求得灵丹的农人也站出来帮忙,方才维持住秩序。 随即一个个旁观之人,在中年引领下向老僧诉说苦楚,求取灵丹。 有顺利求成的,也有不成的。 不过凡是成功求到灵丹之人,或多或少都留下对其本人而言可观的“供奉”。正当众人心怀忐忑,想着如何打动高僧赐下灵丹时,队列旁边忽然出现了三道人影。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是何时出现,却又分毫不觉得突兀,仿佛他们早就来到了此处一般。 “你这灵丹,保管有用么?” 其中一人忽然开口道。 老僧霍地抬头,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三人。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主持秩序的中年便怫然不悦,呵斥道:“你问的什么废话,圣僧亲手炼制的灵丹,自是包治百病、妙用无方——”那话说到一半,中年觉察到不对劲了。 眼前三人是何时出现在此的? 等他目光一转,看清那三人装扮,以及那超凡脱俗的气度时蓦地一惊,只霎时间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哦,这么灵验?”其中一个颇具气度的年轻人微笑道,“那么,可以赐给我一枚么?我对药理也颇有研究,或许我们可以就炼丹一道好生交流交流,你觉得呢,道友?” 那平淡的“道友”二字,落在老僧耳中如若惊雷! 他再顾不得盘坐枯树下装模作样地扮高深,好似屁股底下着火一样猛地蹦了起来,嘶声喝道:“遭了,我们被看穿底细了!快跑——” 直到此刻,那些排成长列,或期待或忐忑的人群,方才注意到身边多了三个人。 一看之下,众人皆惊,连呵斥他们不遵守秩序的声音也为之一滞。 只见,那三人皆身着道袍,乃两男一女。其中男的眉目俊朗、器宇轩昂,女子更是面貌绝美,仿佛遗世谪仙!虽然他们看着年轻,可如此卓尔不凡的气度岂是寻常人能够拥有? 少数登上须弥山礼佛,见过天音寺高僧的人,只觉眼前这三个气度与山上那些济世度人的圣僧一般。不,甚至可能更胜一筹! 三人中,说话的是一个双目如星的青年道长。 另一个气度更加超然的道长含笑而立,那位如同九天谪仙的女子目光冷淡,绝美容颜上好似罩着层凝霜,静静地看着老僧与那中年、农人三个。 而此刻,意识到事态严峻的“老僧”跳了起来,喊出一句让众人骇然的言语,随即掏出一物掷在地上,接着“砰”的一阵烟雾升腾,那老僧、中年、农人三个竟一瞬消失不见! 众人见此惊疑不定。 那气度超然的道长眉头微挑,奇道:“‘障眼法’?呵呵,有意思。” 目若星辰的青年面色不虞,道:“师兄,我去把他们抓出来!” 先前的道长点点头,叹道:“世道一乱,当真什么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居然在须弥山下以僧人模样行骗,真是胆大包天!” 【380】 小天音寺会普泓 “如何?” 封亦跟前,张小凡捏碎了一枚“灵丹”,凑上去嗅了嗅,分辨那丹药的炼制成分与药效。片刻后,张小凡凝眉道:“此丹的确有些疗伤的效果——可却是以损伤服用者性命为代价!” 他抬起头来,目蕴愤怒地看向四个被禁制制住的骗子,沉声道:“且效用极地,哪怕治好一处寻常金创之伤,耗去的寿数都将以‘年’计算,可谓不折不扣的‘邪丹’!” 四人中,除了老僧、中年与农人,最起初佯装受伤的壮汉也被他们抓住。 封亦摇头道:“他们若能炼制出有用的丹药,也不会冒险在此行骗了。” 陆雪琪面若寒霜,目光不善:“如此罔顾人命,这四人留之不得!” “师姐!”张小凡吃了一惊,连忙出言相阻,生怕她愠怒下把剑斩了这四人,“且看师兄如何处置罢。” 陆雪琪凝眉转向封亦。 封亦沉吟片刻,忽地抬起头望向巍巍山巅,道:“我们毕竟是在须弥山,不好喧宾夺主,将人交给他们自行处理吧——喏,能处置此事的人来了。” 两人应声望去,天际云海金光涌动,如祥瑞陡现。 不多时,身披袈裟的法相率领一众同门下山恭迎而来。 原本无需这般麻烦的,只是三人虽然在修士中辈分低,地位却极高。三人之中两个皆是首座高位,剩下的陆雪琪也显然被水月当做继任者培养。封亦递了拜帖之后,天音寺不敢小觑,便让同为年轻一辈翘楚的法相下山相迎。 “封师兄、张师弟、陆师妹!三位远道而来,小僧有失远迎了!” 法相今日迎接三人,穿着比平日正式,内里白色僧衣之外披了身鲜艳袈裟。跟随在他身后的天音同门也着盛装相迎。 “法相师兄!” 三人一齐见礼。 没等三人叙话,法相注意到了被禁制困在旁边的四人,疑惑道:“敢问这四人是——”封亦将方才所见一一道出,法相愣了一下,似也被四人胆大妄为所震撼。 片刻后摇了摇头,合十苦笑:“让几位见笑了!” 封亦忙道:“师兄言重,若非世道纷乱至此,哪里会有这么多牛鬼蛇神作乱?即便没有我们出手干预,贵寺也能轻易镇压,我们只是适逢其会罢了。师兄既来,这四人也便交由贵寺处置吧。” “阿弥陀佛,”法相道了声谢,让身后同门师弟将四人羁押,随即抬手相邀,道,“三位,请随小僧上山吧,吾师等候多时矣。” “请!” 道道璀璨光华自镇外僻静之地而起,急若流光,直上云霄。 在山下仰望雄浑巍峨的须弥山,随着众人逐渐升高,此山诸般锦绣尽显眼前,漫山金黄颜色的树木连绵,将须弥山笼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之下。险峻绝峰之间,蜿蜒山路如一条黑线,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上。 在那山路之间,正有一个个虔诚礼佛的信徒攀登,只为能上山祭拜还愿。 似是觉察到青云门三人的注意,不远处佛光盈盈的法相道:“那条山路,是我寺内一位高僧,怜悯百姓祭拜艰难,以无上伟力耗费十年苦功生生在崇山峻岭间开辟出来的。” 封亦虽知晓那条山路的典故,此刻亲眼见证之后,也不禁心中触动,颔首回应。张小凡、陆雪琪二人曾在相助天音寺除妖时见过这条山道,然而也是现在才知晓它的由来,也心中震撼。 张小凡道:“不知是哪位高僧所为?” 法相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张小凡面上,缓缓道:“是普智师叔。”张小凡眉头跳了一下,面色立时阴沉。注意到他神情变化的法相心中叹息,无奈之下闭口不言。 众人御物飞行上山,速度自是极快。 片刻后,三人越过天音寺山门,避开前山正殿,于偏殿宽敞庭院中落下。 落地之后,法相先嘱咐同门将那四人带了下去,而后对封亦三人解释道:“前山大殿多有山下百姓祭拜礼佛,未免相扰,我们修行多是在后山,门中多称其为‘小天音寺’。吾师正在其中恭候,三位请随我来吧。” 此行三人乃是拜访,自不会如上次助战那般匆忙。 法相引着三人一路行进,一边为他们介绍天音寺的诸般风物景致。天音佛门之地,的确与青云山有颇多迥异,封亦跟随法相之后,颇有兴致地一路看过去。待过了前山,后边“小天音寺”果然静谧安宁,周遭天地间仿佛充盈着某种让人心神宁静的气息,果然不愧是静修之所。 而后,在后山一座朴素的阁楼中,封亦三人见到普泓上人。 阁楼只有普泓一人在此,法相引入三人,各自行礼拜见之后,普泓罕见地面容一沉,目光凛凛凝视着封亦:“封师侄,你老告诉老衲——青云此前传来的讣告,可是属实?!” 封亦拿捏着分寸,将道玄殉道一事说出。 普泓端坐的身躯颤抖了一下,满目悲哀,俯首合十长叹那般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悲乎!道玄师兄仙去,吾正道痛失半壁矣!” “师父——”法相动容,欲上前相劝,被普泓止住。 得知道玄离世,普泓起初并不相信这个消息。哪怕是青云传来正式的讣告,他也仍抱有一线希望。虽然天音寺与青云门有竞争之意,可普泓与道玄多年情谊却也不假。 两人分属佛道两门,相互之间其实颇为欣赏,情谊深厚。如今从封亦口中听得确切消息,普泓上人悲意涌动,多年梵修禅定心境都无法抑制。先是云易岚,接着又是道玄,三大门派如今尚存的老一辈领袖竟只剩他一人! 普泓心中唯有慨然的寂寥。 “那日与兽神决战,若非道玄师兄死命相抗,老衲与焚香谷云谷主,根本不是那邪魔的对手!不曾想此一见竟是永别,当真是命运无常,让老衲也参悟不透啊,阿弥陀佛!” 半晌之后,普泓方才平复心绪,问道:“如今青云,是那位萧师侄继任了掌教之位?” 封亦点头:“不错,萧师兄如今正是青云掌教!” 普泓颔首:“萧师侄天赋卓绝,假以时日必有所成,由他接任倒也妥当。只是老衲不解,掌教之位交接乃一派盛事,为何青云举办得如此低调呢?若没有那封讣告,老衲甚至都不知道有此事发生。” 封亦三人相视一眼,仍是由他道:“大师便是不问,此事我们也欲相告。” 接着,他便将“阴傀宗”密谋之事,按照在青云门那般说辞详尽叙述了一遍。听罢封亦之言,法相早已惊得满面动容。 普泓白眉皱起:“阴傀宗,上古神魔,禁忌之力......” 忽然,普泓顿了一下,神色有了瞬间的变化。 封亦注意到他的异样:“大师,您可是有所见地?” 普泓似有些怀疑地道:“你说‘上古神魔的禁忌之力’,倒是让老衲想起本寺中一件尘封多年的旧物,其名‘魔罗舍利’,乃是一件颇为诡异的邪物。”然而说着说着,他又微微摇头:“不过此物虽有不俗的邪力,却并无你方才描述中那般厉害,二者应当并无关联。” 法相奇道:“师父,您所说的‘魔罗舍利’是何物,弟子怎么从未听过?” 普泓微笑道:“此物在天音寺许多年了,据为师所知,它或许在天音草创之前就已然存在。别说是你,为师若非封师侄提醒也想不起它来。便如为师方才所言,此物与那禁忌之力应无关联,是为师想差了。” “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多事之秋啊!”普泓道,“面对未知魔门的阴谋,萧师侄舍浮名而重大局,器量恢弘啊!老衲在此向你们承诺,不管那阴傀宗有何阴谋,天音寺都将与青云门乃坚不可摧的同盟!” 封亦三人面露喜色,有普泓上人这句话,正道同盟便仍能稳固如昔,不会因为什么变故而横生波折。 “此外,便是参悟‘无字玉璧’之事了。”普泓目光深邃,平静地打量着封亦。 封亦微微颔首,以他如今的修为,距离“太清”亦不过咫尺。面对普泓考量的目光已能镇定自如:“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普泓眼露赞叹,语气感慨地道:“‘天书’之奇,老衲平生罕见。自小徒带回那部奇书之后,老衲观之,竟于‘大梵般若’也有精进!如此厚礼,老衲实无法拒绝。只是在此之前,老衲需与三位言说清楚。” 封亦压下喜色,道:“大师请讲。” 普泓道:“敝寺祖师创立天音之前,便是在‘无字玉璧’下顿悟佛理,方才有今日天音之传承。故‘无字玉璧’之重,关乎天音起源传承。三位以老衲无法拒绝之重宝交换,可老衲也不能让三位一直参悟,故需约定时日。” 见封亦他们没有反驳,普泓方继续道:“三位师侄,不知以一月为期如何?” 三人惊喜相视,一月期限已超出封亦预计,原先他以为能有十日左右便是极限,自是痛快应允。以此看来,普泓上人实属厚待三人了。 普泓又道:“另有一事,那‘无字玉璧’亦属天地造化之奇物,欲参悟其间奥妙,除了天赋才情之外,机缘也是其中要点。若是三位参悟之后未有所得——” 封亦立刻明白过来,出言道:“若无所得,自是我等机缘未到,却不会埋怨旁人,大师可以放心。” 普泓点点头:“你们明白就好。法相——” 法相应道:“弟子在!” 普泓道:“且带三位贵客歇息吧,等他们做好准备,你便与他们一道去石林,参悟‘无字玉璧’即可。” 法相躬身领命:“是,弟子遵命!” 【381】 天音寺无字玉璧 为招待贵客,天音寺给三人提供了一处宁静雅致的别院。 法相亲自领着三人前往,安置妥当后说道:“三位羁旅风尘,远道劳苦,不妨在此暂歇。待再过两日,小僧与三位一同往敝寺石林‘无字玉璧’参悟。敝寺简陋之处,尚请三位见谅!” 封亦微笑回道:“此地静谧雅致,是个平复心绪、调整心境的极佳处所,师兄过过谦了!” 法相合十颔首,也微笑道:“三位若有余暇,也可游览须弥山景致,虽不及青云山磅礴气势,不过须弥也有它自身秀美幽致的风景。当然,如果是有何需要,可使寺中沙弥来寻小僧。” 三人一齐谢过,相互再度见礼后,法相告辞而去。 目送其背影没入山林,三人相视之下,并未立刻回房。张小凡道:“看来,我们要在此住上两天,天音寺对开放‘无字玉璧’一事十分慎重呢。” 封亦道:“毕竟是传承重地,慎重些也并不为过。——其实,能如此顺利地达成所愿,在我看来已经是侥天之幸!” 张小凡目光微动,语气平静无所起伏地道:“普泓上人的确器量恢弘,能超脱门户之见,委实让人敬佩。” 封亦笑而不语,没有就此话题深入。 略停顿一下之后,他转开言语道:“眼下时辰尚早,我欲往须弥山游览一番,你们有何打算?” 张小凡摇头,淡然道:“不了,师兄。我想回房歇息一阵。” 封亦颔首示意明白,随后转而看向陆雪琪:“师妹你呢?”陆雪琪不动声色,也神情淡然地道:“师兄自去便是,我也想回房修行以平复心绪。” 封亦洒然点头,笑道:“那你们随意,难得来一次须弥山,我得出门逛逛。” 说罢转身走出别院,随着路径来到外边,向一位年轻沙弥问明道路,而后径自去山上游览。宁静的别院中,便只剩了张小凡、陆雪琪二人。 天音寺后山静谧,连那徐徐吹拂的清风也变得明显。 张小凡吐出一口浊气,展露笑颜:“放心吧,我没事的。” 后山偏殿。 普泓上人一如先前,手捻珠串默念经文。 直到殿门“呀”地一声轻响,法相步入殿中,他方才睁开眼来:“都安置妥当了么?” 法相合十回道:“师父,已经安置妥当了。” 普泓沉默了一瞬,缓缓点头:“可。你也回去准备吧。参悟‘无字玉璧’的机会难得,你也要珍惜。” 法相道:“是,弟子知晓。”只是抬起头时有些欲言又止。 普泓深邃的眼中似有波澜:“怎么,他可是表现出什么异样?” 法相摇头:“师父,张师弟平静自如,并无任何排斥与异样——我们,是否要将普智师叔的事情告诉他?” 普泓缓缓摇头,叹了口气:“你还是不明白,他若当真有何仇视态度显露于外,为师反倒放心。相反,他越是平静,越是无法释怀的明证。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来日方长,且让他在天音寺多呆一阵再说罢。” 法相动容,待想透彻之后,也不由无奈叹息。 “师父,那弟子便先行告退了。” 普泓摆摆手:“去吧。”随即再度闭目,捻动珠串嘴唇微动,默念经文。 两日时光转瞬即逝。 封亦尚未完全领略须弥山的风景,只听过晨钟暮鼓,嗅过那满山香火气,便迎来法相的拜访。 “三位,请随小僧前往石林吧。” 今日法相只穿了身素色僧衣,手上挽着串檀木颜色的佛珠,极尽素净无垢,使人望见便心生宁静。 封亦三人皆着道袍,纷纷稽首:“师兄,请!” 而后轻微的法宝嗡鸣声中,四人御物而起,不急不缓地飞向须弥山深处。待满山葱郁林木过后,前方山林植被逐渐稀疏,不多时,四人便远远地望见一大片密集的石林。 石林根根如柱,形态各异,或高或矮,组成一片深山之中让人赞叹的奇景。 法相领着三人自云天落下,收起法宝,回身道:“三位,此乃天音禁地,故不可御物飞行,还请随小僧步行前往!” 所谓“入乡随俗”,三人对此颇为理解,倒也依言遵循,跟随法相走入石林。石林荒僻,草木稀疏,连绵的岩石地面无法供给草木生长,故裸露出大片大片的灰白岩体。 越往石林深处走,那些岩柱越发高耸雄起,置身其间四面皆是形态各异的岩柱,给人以光怪陆离之感,仿佛身在奇特异界。石林岩柱遮蔽了视野,只见天光,走得深入之后便无法分辨方向。 走着走着,法相忽然停下。 他竖掌作揖,向一处石林行了个礼,方才介绍道:“前方石林中许多岩柱被雕琢为石塔,塔中存放着历代高僧圆寂之后留下的舍利,寺中同门多称其为‘塔林’。” 说着,法相顿了一下。 封亦心念微动领会了他的顾虑,笑着道:“我们为‘无字玉璧’而来,师兄只需领我们前往即可,无需节外生枝。”他说得直接,似表现出急切,可法相却承了他的情,道:“事关传承,多多包涵!” 那塔林存放历代高僧圆寂后的舍利,恐怕也免不了会有一些高僧大德留下的传承佛法。封亦三人毕竟是青云弟子,去塔林的话就不太合适了。 法相说了声抱歉,领着三人自塔林边上经过。封亦远远地看了眼,果然那一片区域的岩柱都被截断,雕琢成了一座座肃穆的石塔。石塔之间,偶有树立的石碑。那些石碑显然便是天音寺部分底蕴所在,也正是法相无法让他们前往一观的缘由。 离开塔林,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前方石林岩柱蓦地稀疏,露出一片由碎石岩层组成的拱形洞穴。封亦三人随着法相,自拱洞而入,洞穴岩顶逐渐走低,道路变得狭窄。 随着不断深入,封亦心有所感,估摸着要一直走完先前见到的那片石壁山岭。 果然,走出洞穴之后,眼前一空,豁然开朗! 在封亦三人的身后,正是先前那片石壁所在的山岭。而众人前方,却是一片云雾弥漫的开阔之地,他们所立之处竟是绝壁,绝壁前方,似是一片地域广袤的山谷。 只是在云遮雾绕间,山谷看不真切。 法相忽地道:“我们到了。” 封亦闻言,极目远眺,他还道“无字玉璧”是在那山谷的另一面。张小凡也望了一阵,奇道:“法相师兄,那‘无字玉璧’就在此地?” 法相点点头:“不错,就在我们脚下。” 不等三人惊讶,法相御使法诀飘然而起:“随我来吧。”而后竟身形一动,向着山下云雾坠去。三人也御使神通,自断崖处一跃而下。 坠落劲风鼓荡,吹得周遭云雾翻涌,视野也受其所限,看不见别处。 直到云雾卷动,封亦蓦地注意到身前岩壁异样,光华闪烁间似有影影绰绰动静一闪而过。他的心理蓦地掠过一道灵光,定睛细看,竟发觉此前所站立的断崖下,那片岩壁竟是光滑如鉴! 不过下一瞬,云雾复又聚拢,将岩壁遮掩,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偶然间的幻象。 很快地,雾气渐渐稀薄,脚下景物清晰起来,乃是一处人为以平整岩石铺就的地面。地面居中之处,有一位须发皆白的和蔼老僧静坐入暝。 四人很快落在地上。 法相引着三人上前,对那老僧道:“弟子拜见师叔!” 老僧缓缓睁眼,双目平静,却有沉凝如渊的深邃。封亦一见,立刻意识到此人身具通天修为,绝非凡俗!而天音寺中,能有如此修为的,恐怕也就是那“四大神僧”了! “你们来了。” 老僧语气温和,如同冬日暖阳。 他站起身来,对法相点了点头,而后目光便越过他落在封亦三人身上。霎时间,他双眸好似乍现神光,不过一瞬之后又平复,只是神情露出难以掩饰的赞叹:“青云不愧人才济济,如今年轻一辈都已然能执掌大局,让人羡慕啊。” 三人客套一声,连忙见礼。 老僧这回目光却是凝注在张小凡身上:“你、是张小凡吧?老衲普方。”张小凡眉头不起眼的动了下,旋即俯身行礼:“见过前辈。” 普方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小凡一阵,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老衲不似师兄执掌天音,事务繁多;也不似普空师弟行走天下,斩妖除魔。故此空闲之下,多来此静坐,也算看护此地。——你们参悟‘无字玉璧’之事,师兄已然言说,老衲自也不会干扰。此一月之内,你们便留在此处吧。至于能悟到什么,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封亦看着普方若有所思,没有答话。 张小凡则有些疑惑地道:“前辈,不知那‘无字玉璧’在何处?” 先前他与陆雪琪距离岩壁较远,没能发现端倪。而传言中“无字玉璧”高逾数十丈,乃十分显眼的天地奇景,不该如此难以发现才是。 普方看着张小凡微微一笑:“不急,你马上便会见到了。” 【382】 无字玉璧与绝境 就在众人思虑普方言下之意时,忽然间如天外传来一声梵唱,由远及近,如晨钟暮鼓,重重地回响在众人耳旁。普方双手合十,轻念佛号。而封亦三人则如心有灵犀那般,齐齐往后方退去几步,然后抬头仰望。 忽地山谷云雾翻涌,起了异动,复又异响隆隆,似风呼啸,似兽嘶吼,将那云雾陡然间撕开了一道裂缝。山谷上方的明媚天光自缝隙照耀落下,正投射在岩壁前石板地面上。 三人沐浴光辉,浑身金光灿灿。 然而他们的注意却都不在那些异动之上,而是震骇地望着身前。云雾投下的光辉越来越多,雾气随之淡去,随着光辉汇聚成了一片耀目的璀璨,前方竟明亮刺目,使人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 待再度睁眼,山谷云雾消霁,呈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片光滑如镜的绝壁。绝壁高数十丈,宽亦然,自岩壁上部笔直垂下,远山近树,皆倒映在光滑绝壁之上,真实与虚无的景致交相呼应,万分神异。 封亦三人,与法相、普方两个,在那绝壁面前恍如蝼蚁般微不足道。 梵唱悠远,久久未绝。 众人直面那“无字玉璧”,一时心潮涌动,皆沉默不言。哪怕是终日守护此地的普方,在此天地奇景面前也心神沉浸,目光充盈着祥和平静,温润如玉。 世人皆知普方脾气火爆更甚普空,嫉恶如仇,出手无情,可眼下他却全无往日的戾气,便是周身浑厚修为波动也平复下来,成了一个隐世苦修的寻常僧人。那便是“无字玉璧”潜移默化的影响。 普方尚且如此,遑论其他初见“无字玉璧”之人了。 封亦怔怔地站在玉璧前,与玉璧中一般模样的青年四目相对。他在玉璧中看到了影像,也在影像双目中看到了自己。四目之下意蕴深邃,仿若黑夜深空,让人下意识沉浸,并深深为之着迷。 封亦心灵空寂。 他似一念生化万千,心神在世间万象之间漂泊游荡;又似孤寂空明,心中无所思想,如冰雪澄净。 在心灵的深处,封亦自己也不曾觉察到的地方,某种奇异的悸动隐隐勃发,似急切,似热烈,欲要冲突而出,投向某处共鸣。 无声无息之间,受“无字玉璧”触动,封亦缓缓盘膝坐下,陷入空寂。 在他身边不远处,张小凡身溢庄严佛韵,面呈宝像,亦随之坐下;陆雪琪、法相亦然,皆在玉璧面前引动心念,沉浸在感悟之中。 普方驻守此地,轻易便从玉璧奇异威能中挣脱,目光转向玉璧前依次盘坐的四人。以他的眼界,自是看出四人已沉浸在顿悟之中。 “无字玉璧”虽是天音至宝,可能够在初见之下便陷入顿悟的却并不多。修为、阅历以及惊才绝艳的天赋,这几者缺一不可。故在此之前,就是法相也没有被允许到“无字玉璧”参悟,为的便是让他积累充足,以便厚积薄发。 对于“无字玉璧”,每个修士首度顿悟收益最大。 普方静静地看着四人,目光为张小凡周身佛韵触动,半晌之后,他面色动容地摇头喟叹,竟是走出数步,在四人身外十数丈处坐下,为四人护法。本来,似“无字玉璧”这等至宝,普方绝不愿将其分享给其他门派之人,哪怕是视为同盟的青云门。 可当普方亲眼见过“天书”之中,立时为其字字珠玑触动,完全未曾想到世间竟还有这般奇书!以普方在“无字玉璧”静修多年的心性,当时都不由自主地生出贪念,甚至想直接贪墨下那部奇书! 直到心念平复,普方苦笑之余,方才无可奈何地承认,天音寺受了对方如此厚礼,以“无字玉璧”回赠实属应当。 诚然,“无字玉璧”万分珍贵,可参悟它能否有所收获谁也不知。天音寺获取的“天书”却是实实在在,普方也不得不认下这场交换。 初时,普方见三人瞬间陷入顿悟还有些吃味,可转念心中立刻释然。——青云三人有所收获也好,届时他们使用起“天书”来,便不会再有所顾忌。 如是,山谷恢复宁静。 唯有一面光滑如镜的绝壁,倒映着远山近树,以及绝壁下几个渺小人影。 —— 益州。 西岭群山。 在一处荒草横生的灌丛间,蓦地闪过一阵昏黄光晕,接着便是沉闷的落地声响以及手忙脚乱的惊呼。那灌丛摇晃间,竟有两个狼狈万分的人影从中钻了出来,其中一人皓首白发,面容清矍,另一人却是容貌秀丽的妙龄女子,只是面上颜色苍白,气息倾颓,像是受了重伤。 此二人,正是游历天下的周一仙与小环爷孙两个。 也不知他们遭遇了何事,方自钻出灌丛,连沾在身上的落叶也无暇清除,周一仙便搀扶着小环疾行,分明是在躲避着什么。 自上山后,周一仙这些年也练习过青云的“导引术”,身子骨并不似他表面看起来那样孱弱。可即便如此,要他带着一个重伤之人,在荒野疾行奔逃属实勉为其难。 “爷爷,咳咳——” 小环拉住周一仙,苍白面容显出毅然之色:“让我再试一次吧。”周一仙欲言又止,想起身后缀着可怖之物,虽无比怜惜小环此时的状态,然无计可施下也唯有叹息点头。 小环深呼吸一口气,目光坚定。 只见她右手并作剑诀,凌空虚划,向前方伸手一引,轻喝声“疾”!便听小环背后清脆龙吟,仙剑“望舒”咻地出鞘,随着小环御使而稳稳地停在她身前。灵光照耀下,小环苍白面上多了几分血色,喜道:“爷爷,我成功了!走,我们快走!” 真元御使,仙剑迎风见长,化作御物升空的巨大形态。 周一仙心中担忧,却不敢显露在面上,连忙爬上飞剑,在小环勉力御使下破空而起,朝着远方急速遁逃。 然重伤之下,只是御物飞行小环也无法久持。 周一仙一直注意着她的状态,连忙出声提醒,小环咬牙坚持也无济于事,面上冷汗涔涔而落,终不得不自云天落下。方一落地,小环脸上涨红之后霎时惨白,伤情引动,嘴角不由自主地淌下一缕殷红。 仙剑望舒失了力道,跌落在地微微发光。 “小环,你别说话,先服下这枚丹药!”周一仙扶着孙女,再度喂下一颗治愈伤势的灵丹,“快,运转功法化开药力!你短时间里服用的丹药过多,若不化开药力,它们反而会伤及自身!” “爷爷!” 小环摇头,双眼之中冷静而决绝:“您不要管我,立刻走罢,用你的符箓!我会留在此地拖延,为您多争取一点时间!” 周一仙怒道:“荒谬!哪有抛下亲人只顾自己的爷爷?你赶紧调息,待会儿我带你一块走,用符箓!” 小环仍自摇头:“爷爷,你的符箓只能遁出十里,多带一个人距离更近。我们撞破了邪魔的阴谋,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能走一个是一个,必须将他们邪恶的阴谋传出去!回青云山,去寻我师父,爷爷!” 周一仙焦躁欲语,蓦地林间吹来一阵阴风,让两人神情齐齐剧变! 邪魔,追上来了! “桀桀桀——”林间阴笑森森,嘶哑刺耳,好似锈蚀无数年的器具划动传出的声音,此时听来如芒在背! “小姑娘,老家伙,嘿嘿,你们倒是挺能跑!受吾‘银甲式神’重创还能逃到此处,有些能耐!难怪能闯入禁地,撞破吾等大事,可惜,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了,吾会将你们的气血神魂都好生利用,尽数炼入大阵,不会浪费分毫的!哈哈哈哈——” “痴心妄想!” 周一仙大喝一声,捏住符纸于瞬间激发威能,竟在那阴恻恻声音之主注视下,嗖地钻入土中遁走! “咦?” “难道是‘土遁’之术?” 那阴森狂笑戛然而止,惊疑不定。起初在禁地没能看得分明,还奇怪对方是如何在重重包围下逃脱,原因竟在这失传的秘术上! 五里外的一处荒野,周一仙在昏黄光芒中冒了出来。 他虽有无所不知的阅历,可在修道术法一途上委实缺少天分,多带一个人就让“土遁符箓”威能下降一半!区区五里距离,自不能摆脱那邪魔,周一仙顾不上自身疲乏,连忙再度催动符箓,原地钻入土中,再度往远处遁出五里。 周身笼在黑袍的阴厉之人循着气息追上来,正见到周一仙遁走的光芒。 “哼,如此秘法我倒要看看你能用几次!” 又两次遁地过后,周一仙力竭,甚至连从底下钻出也没能完成,两人双脚被陷在泥土中,急切间挣扎不出。感受到那股阴冷的邪恶气息极速靠拢,小环绝望而无奈地苦笑一声,叹道:“爷爷,这下好啦,我们谁都走不了了!” 她紧握住手里的剑,勉力以仙剑回馈的灵力支撑自身,将自己与周一仙从泥土里拔了出来。 周一仙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闻言不悦地道:“你这丫头!若不是你不听劝,非得冒险追查那什么‘村民失踪的真相’,何至于闹到这般地步?!” 小环却并不后悔,驳斥道:“爷爷,我是青云弟子,斩妖除魔、追查真相实属分内之事,岂能坐视不理?” 周一仙摇头,颇有些后悔地感叹道:“从你上青云,我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小环目光锐利如刀,锁定那道邪恶气息,没理会周一仙的言语,而是担忧道:“我们好歹从魔窟逃出,陶矢为断后争取时机被留在魔窟,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只怕凶多吉少罢!” 周一仙愣了一下,气道:“生死当前,你不担心你爷爷的安危,却去担心一个异兽?真是岂有此理!” 【383】 殊死下意外来客 小环虚弱地道:“爷爷,你还有没有良心?如果不是陶矢,我们哪里有机会从魔窟中逃出来?” 周一仙并不理会,只是一副落魄心伤模样:“敢情在你眼里,爷爷竟不如那陶矢,果真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不要无理取闹了,爷爷。”小环竭力调运真元,“他来了!” 周一仙喘着气,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爷爷手上还有一两样手段,可它们都奈何不了聚煞而生的僵尸傀儡,这一回,我俩是当真死定了......” 小环黯然之中,目蕴坚定:“只有一件憾事,生死面前,我竟没能再吃到一串冰糖葫芦——” 周一仙扣着几张符纸,闻言直翻白眼:“那算什么遗憾!老夫最后悔的,还是藏了那么多银子,死前却没能花光,白白便宜了别人!” “桀桀桀——” 阴森的冷笑,打断了爷孙俩分毫不让的争吵。“呼,”小环凛然而对,自知难逃此劫,反倒显出豁然,只低声地自语道了句,“或许师父能以我们的死讯,追查到这些邪魔的阴谋,那便是无憾了。” 周一仙听见,亦低声回道:“怕只怕太晚,成了无济于事......” “呵,老家伙!”煞气逼人的阴寒,随着黑袍邪魔走出而将周遭笼上一层寒霜,几番追逐下来,他已然怒不可遏,“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手段,真是让本座意外!——作为陪本座消遣的回报,等你落入本座手中,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邪魔外道,休得猖狂!” 咻! “望舒”化作流光,携凌厉锋锐之气破空袭杀而去! 邪魔不屑地哼了声,也不见他有何动作,深沉黑暗的阴气涌动间,蓦地一声劲风呼啸,面容僵硬狰狞的尸傀闪身出现,握拳砸出! 沉重的力道击中仙剑,在“铿”的一声金铁交击中,“望舒”充盈的真元被击溃,哀鸣般震颤着抛飞,跌落在地。 巨力击溃仙剑,反噬到小环身上,本就勉力支撑的她立时再添重创,无力地瘫软倒地。周一仙心急,手中符纸接连抛出,霎时符纸纷飞,化作数道流火、雷霆,直击过去。 邪魔目露惊奇,人却未动。 仍是那衣服下银光闪烁的尸傀踏前一步,也未闪躲,径直以身躯承受,接下那数道符纸袭击。火噬雷击之下,尸傀身躯冒烟,他如若未觉,伸手拍去烟火便静静地站着。 周一仙满眼绝望,他那些符纸,对付寻常的修士还能有用,可对上“银甲尸傀”这样的邪煞之物,根本无法伤到对方! “桀桀~!”邪魔狞笑着踏前而行,“老家伙,你俩出手已毕,如今却是到本座了——” “呵,呸~” 林中忽然传出的一声嘲笑,让邪魔霎时警惕,气势陡升,喝道:“何方鼠辈,敢在本座面前装神弄鬼?!” “啧啧,你一个欺凌老弱的人渣,也配称猴爷为‘鼠辈’?” 哗啦~! 细微的破空声音,自林间划过,然而邪魔却没有转向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他乃邪魔中人,对这般声东击西、故作神秘的举动免疫,这骗不到他! “哼,哪怕在咱们魔教之中,你这等底线全无的家伙,也是被人看不起的!” 果不其然,那声音竟又从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地方传出。 邪魔细细感知之后心神微凛,对方有备而来,他竟一时也看不穿那人隐匿的手段!邪魔吃了一惊,可随即醒悟过来,他根本无须理会那装神弄鬼之辈! “哼,你既不愿出来,那便为这两人收尸罢!” 话未落,银甲尸傀低吼咆哮,脚下踏裂地面,借力身化残影掠向不远处的周一仙与小环! 邪魔的确抓住了对方软肋! 当那银甲尸傀一动,林中果然有人飞身而出,却不是先前传出声音的任何一方。邪魔冷笑,为自己准确的决断而自傲。而后目光一凝,看清半空闪身出来的人影,竟愣了一下。 那人长得委实奇异。 邪魔由于修习魔道功法之故,身躯血肉精气枯竭,整个人于外形看来浑若枯瘦的僵尸,狰狞可怖又极其难看。眼前这人分明气血充盈,却长了副瘦削猢狲模样,而且手上拖着柄与其身形不相符合的巨型重锤,那极度违和之感让他死寂的面容都忍不住眉头一跳。 “哪来的猢狲......”邪魔心中失笑,虽惊诧却没有迟疑。 秘术施展,于瞬息间向银甲尸傀下了绝杀命令。那尸傀果在半空拧身而转,分毫无惧骤然变招的后患,狰狞面容上森然尖牙显露,于嘶吼声中猛地扑向那猢狲模样的瘦小人影! “可恶!” “那是肉身坚逾金铁的银甲僵尸,猴子,小心!” 林中又有人喝了一声! 邪魔惊诧之下蓦地一阵心慌,某种不妙的直觉,让他警惕而急切起来,使法诀催促尸傀愈盛。 直面尸傀的瘦猴,从那狰狞的僵尸身上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可到了此时,他也避无可避,只得吐气开声,怒喝声中奋起全身力道,敦厚土黄灵光将那重锤激发,变得如同一堵遮蔽半空的墙,一经挥动惊雷滚滚,撞向尸傀! 噹——!!! 巨响如洪钟炸裂,在瘦猴面前爆发! 那可怖的撼动,让瘦猴一时被震得蒙了。可下一瞬,瘦猴力竭,那尸傀的力量这才如崩山洪,浩浩荡荡席卷,竟将那擂鼓重锤撞得倒卷而回! 咔嚓~ 微不可闻的脆响,让瘦猴脸色死灰,那是他手臂被倒卷巨力生生拗断的声音! 眼看重锤倒撞,他却失了反抗之力,若被一下撞实——所幸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电射而来一道金光,化作坚实护壁罩住瘦猴,是沈肆的“金刚符”!没等瘦猴高兴,“金刚符”护壁在重锤轰击下剧烈闪烁,坚持了几息之后崩碎! 瘦猴惨叫一声倒飞了出去,几个翻滚,正跌在周一仙脚下,霎时气息萎靡。 嘭~! 周一仙眼看着重锤从其身上滑落,而后将地面压出浅坑,想到这人被如此沉重巨锤砸中,不禁咽了咽口水,担忧地关切道:“壮士,你、你没事吧?” “噗!” 瘦猴张嘴,还没说话,先自有鲜血喷出数尺,一双眼瞪得极大:“没、没事?噗,咳咳——你他娘的要不要试试看有没有事?——!”他受那一击,浑身剧痛,面容更是因此扭曲狰狞! 周一仙倒是松了口气,还能喊痛,想来无甚大碍了。 旋即心又提起,这骤然冒出的帮手,一击便被那可怖僵尸废去,他们岂非又要陷入绝境?然而等他再抬头时,场中局势竟蓦地一变——那邪魔没有操纵尸傀追击,而是将其召回身边警戒四周。 周一仙瞳孔微缩,心中掀起波澜。 不知何时,四周林中悄无声息地走出一个又一个衣着风格统一的修士。以他丰富阅历,立时看出来者不仅气息浑厚,且举止顾盼之间充满令行禁止的纪律,显然来历不凡! “你们是什么人?” 邪魔僵硬的脸上难掩忌惮,四周围住他的人却没有作答。 只一个吊儿郎当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队伍里跑出来,到周一仙身前查看瘦猴的伤势。队伍中,有个将袈裟胡乱围在腰间的胖大和尚,挎着柄血红凶刃十分显眼。 邪魔面色数变,已知来者不善! 略一思忖,他果断操纵银甲尸傀在前,骤然发难,向着一处包围薄弱点突袭,那边的几个青年修士不能敌,一时被其突围了出去! 周围其他人对邪魔此举竟无动于衷,周一仙眉头微皱,一时猜不透来者心思,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疑惑,举步往小环昏迷处奔去。 不过有人比周一仙更快。 他只觉眼前一花,小环身边忽地多出两个女子,其中一人蹲身而下,面带关切地查探伤势。周一仙没认出那两个女子,心急之下道:“喂,你们是谁?小环身受重伤,切不可胡乱施为——!” 噗噗噗噗—— 话没说完,那面相年轻的绝美女子,已然并指接连点出! 周一仙看出对方几分手法,惊道:“喂,快住手!” 然而就在此时,两个旁观的修士闪身而出,将其拦下。周一仙自是看出那两个女子在来人中地位极高,虽心忧却不敢放肆,尤其见那女子出手乃是为小环疗伤之后,心下稍安。 随即周一仙皱眉打量众人,心中猜测起他们的来历。 “她在重伤之后压榨自身过甚,又急切间服食灵丹过多,药力积郁之下不仅无益,反而颇多损伤,如今更是伤到了根基!幽姨——” “那便让我来吧。”黑衣女子道。 “唔,拜托你了,幽姨!”那女子让开位置,面上担忧分毫不似作伪。 “先生,原来是你啊。” 就在周一仙猜测众人身份时,忽然一个声音从他身旁不远处响起。周一仙惊了一跳,转身过去,只见一个白衣书生脸上含笑,友善而感慨地看着他。 周一仙脑海中灵光乍现,故人面相与眼前之人重合,他蓦地恍然之余,又有了几分哂然,讷讷地道:“我记得你,你是他的属下——是了,你是青龙!” 青龙微笑颔首:“不错,我是青龙。” 周一仙苦笑道:“你们是‘鬼王宗’之人!——方才那邪魔,也是你们有意放走的?” 青龙笑容敛去,肃然摇头:“先生莫要误会,上古魔门‘阴傀宗’与我们也是死敌!而且,我们也并未放他离开,不信你听——” 远处。 静谧林间,似有一阵阵闷雷般声响,夹杂酣畅淋漓的呼喝激战声响传回。 “先生大可放心,”却是周一仙没能认出身份的那个年轻女子,在他未曾注意到的时候走了过来,“小环是他的弟子,便是自己人,我们会将她救回来的。” “嗯?”周一仙瞪大了眼。 简单一句话,蕴含的意义让周一仙惊得愣住。 那女子目光清亮,平静之中带着让人钦服的严肃:“现在,先生不妨先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384】 血祭阴谋与行踪 “爷爷——!” 心悸与剧烈痛楚来袭,让小环惊出冷汗,霍地苏醒。 不过没等她回想起方才的细节,双目视界之中,忽地映入一个让她十分意外的绝美面孔。片刻的惊疑后,她发现自己认得那张面孔的主人:“是你!” “是我,”碧瑶含笑,温和地为她撩起一缕凌乱的头发,“你醒来便好了。” “嗯哼...”正说着,未曾消退的痛楚袭来,小环的记忆也随之浮现。 “糟了,爷爷他——”话没说完,小环视界的边角上,又凑过来皓首矍铄的熟悉脸庞,“爷爷?你没事了?!” 周一仙没有靠得太近,捋须颔首:“放心吧丫头,老夫没事。” 见说,小环心中忧虑顿去,这才有时间打量自身处境。显然此刻她已不在先前荒僻的山林,身下是厚实暖和的床榻,四顾之下,发现自己已到了一处营帐之中。 小环心中明悟,目光再度看向碧瑶:“是你,救了我们?” 碧瑶笑着,如一汪温润的泉水:“你不必记挂在心上,他的亲传,于我便也是自己人。”小环鼻音里“嗯”了声,涌出某种奇特而古怪的感觉。有关碧瑶之事,小环作为亲传弟子,自也是知晓一些隐秘的。 当她目光下移,注意到碧瑶腰间悬挂的精致锦囊,心中再无疑惑——世间能炼制出“乾坤袋”的,眼下唯有青云朝阳峰一脉。而碧瑶腰间这精致锦囊的样式,她也曾在封亦处见过。 “谢、谢谢你相救——”小环别扭地道谢,然就在此刻,她蓦地想起自己受伤的经过,急道,“你、唔,有一件急事——” 顾不得伤重之躯,小环挣扎着自床榻坐起,但随即便被碧瑶按住。 “别急,喏,你看那是谁?” 小环依言望去,就在她床榻下不远处,黑白分明的圆滚滚身影背对着她,两只耳朵一动不动,不时有细微的“咔嗤咔嗤”清脆声响传出。 在小环目光投过来时,黑白萌物也若有所觉地扭头过来。 “嘤~” 萌物朝她仰了仰头,哼唧一声,算是打过招呼。接着埋头对付起手上新得的竹笋。 “陶矢——!” 小环满腔担忧一时爆发,从床榻起来踉跄过去抱住萌物,灵眸之中热泪盈眶:“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当时魔窟惊魂,陶矢留下断后,几乎将小环满心牵挂都带走! 若非魔窟里展露的阴谋干系重大,小环无论如何也不会抛下她的! 她仔细检查了陶矢的身躯,虽有几处缠绕着略显可笑的绷带,除此并无大碍。小环一颗心至此方才彻底放下,心中不由得涌现无限感激。然而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女子。 顿了一下,索性道:“前辈相助之恩,小环感激不尽!”她方才一番举动,无意间牵动伤势,清秀眉头不禁皱了一下,旋即恍若无事那般继续道:“前辈既然将陶矢救回,想来定也知晓邪魔阴谋,不知那魔窟现如今怎么样了?” 碧瑶有心让她多休息。 可观其严肃模样,若不叫她知晓怕是无法放心。当即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又拗不过她的模样,道:“你不必担心,我们此行益州人手充足,拿掉区区一个魔门据点不在话下——到此刻为止,凡是据点魔门弟子皆尽数伏诛,包括那具‘银甲尸傀’!只留了驾驭尸傀的邪魔性命,正自拷问消息。” 碧瑶清明双目中,隐现厉芒:“阴傀宗于我们,亦是死敌!” 小环眼中掠过痛惜,她想起自己追查失踪村民,误入魔窟之后见到的可怕场景,眼中哀伤又尽皆化作愤怒。 “那些邪魔毫无人性,竟以活生生的人祭炼那只可怕的僵尸,简直罪无可恕!”小环愤怒之余,立时醒悟自己的职责,着急道,“那些邪魔蓄谋已久,此事绝非偶然!我必须将这个消息传回去,否则邪魔藏身幕后实施阴谋,不仅会有无数无辜之人受害,邪魔亦会得到增强,此消彼长恐又是一场大祸!” “小环,别着急。”周一仙忽然开口,迎着小环疑惑目光,他道,“此事可能另有隐情!——你以为,那些邪魔抓活人,单只是为了祭炼‘银甲尸傀’么?” 小环吃了一惊:“爷爷,难道不是?” 周一仙摇头,凝重地道:“你小觑‘银甲尸傀’此等特殊的僵尸了。我方才也与这位姑娘谈过,那隐秘魔门‘阴傀宗’多次驱使银甲尸为祸。那么多银甲僵尸自不可能皆是天地自然生养而成,可以确定,对方手中定有某种未知的祭炼邪法!” “不过,那等祭炼法门虽厉害,却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功成。阴傀宗的僵尸我方才也细细查过,比起天地生养的僵尸,尸傀稍逊一筹,但也需要动辄百十年时间的长久祭炼才行!” 小环心中一动:“爷爷,可那魔窟中的邪阵——” 周一仙道:“那邪阵榨取气血精魂祭炼,其实只有些许助益功用。也即是说——”小环眸光凛凛,抢道:“即是说,邪魔掳掠那么多无辜之人,其实另有阴谋?” 周一仙颔首:“不错!” 小环脸色变幻,愤愤难平。 碧瑶见她这般激切,欣慰之余亦有些失笑,面对大事,着急可起不了什么作用。当即沉吟片刻,开口道:“掳掠人口,通常不外乎两种意图——其一,奴役其人,用之作为邪恶传承,抑或是遵从命令的下属;其二,便是人们常说的‘血祭’了。” “血祭!!” 只听到这两个字,小环眼前一阵发黑,仿佛鼻端已然能嗅到那股野蛮愚昧,且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不错。”碧瑶道,“如今之世,人族繁荣昌盛,可谓九州之主,受天地气运青睐。故若能聚人族气血精魄而祭,往往也能形成寻常无法触碰到的,能够打破界限的邪恶力量!” 小环喃喃道:“阴傀宗,便是在追逐这种邪恶力量?” 碧瑶道:“是之七八,阴傀宗目的便在于此!毕竟,比起无用的奴仆与传承者,对那些邪魔而言,还是威能极盛又尽在掌握的尸傀更好用!——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之言。” 她忽然话锋一转,微笑道:“至于事实真相如何,亟待继续追查了。” 碧瑶眼中流露深意,看着小环。 小环眉头紧皱。 她与周一仙游历以来,并非第一回遇上百姓失踪之事。因为天下刚刚经历兽妖浩劫,无数百姓在劫难中殒命,失踪之人更是比比皆是。若非此次小环觉察到蛛丝马迹,并且果断追查下去,恐怕短时间里还不会有人注意到阴傀宗暗中的阴谋! 想想这纷乱天下,不知有多少处邪恶魔窟,又有多少人无声无息地遇害。而那些人在邪恶术法之下,又将会汇聚成何等可怖的血祭! 小环粗浅的想了想便不寒而栗! “不行,此事定要追查到底——咳咳咳!”身旁的周一仙连忙扶住他,恼怒地道,“先前就因为你冒冒失失的擅入险地,差点把咱俩的命都搭进去!眼下都这般模样了,还能追查个什么?听老夫的话,先回山去,将这消息禀报之后交给他们计较罢!” 小环面露焦急,她担心自己这回打草惊蛇,若不尽早追查清楚,恐会因此断掉线索! 福至心灵那般,小环蓦地将目光往碧瑶看去。 碧瑶眉头一挑,不待小环言语,便已然先开口:“我们来益州另有要事,为你们两个耽误一回已是破例,别的事情恐怕无能为力。”就在小环神情微黯之际,碧瑶又道:“不过,或许你可以向须弥山的天音寺求助——据我所知,你那位师父,如今可就在天音寺做客呢。” 小环大喜过望:“师父在须弥山?” “嘤~?”埋头啃着竹笋的陶矢,破例仰起脑袋关注了一下。 得到确认之后,小环顿觉沉重如山的压力蓦地一松,哪怕她还没见到封亦,却已然感觉到无限心安,仿佛有了依靠。 一日后,碧瑶排了几个得力下属,护送爷孙俩往须弥山去。 而碧瑶并未立刻收拾营地启程离开,而是等候各方消息回传。她率鬼王宗人手至此,偶遇周一仙与小环实属意外,真正让她不远千里到益州来的缘由,是因为消失的万人往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益州! 不过,碧瑶最先等到的却并非万人往的消息,而是对那邪魔的拷问有了结果。 生性邪恶之辈,也并非人人心坚如铁,至少在鬼王宗的拷问手段面前,那灭绝人性的邪魔竟没能坚持多久。 能对别人施以恶毒手段之人,当那恶毒手段落到自己身上,竟是受不住了。 碧瑶接过燕回的呈词,默默读完,目中闪过异色,呢喃般轻声自语:“葬月谷?域外的未知之地么......” 复又数日。 营地忽地迎来一阵喧闹,杀生和尚以与他魁梧身躯不符的敏捷奔入主帐,得到应允之后进入,禀道:“宗主的行踪已被查到,他最后去的地方乃是‘毒蛇谷’!” “毒蛇谷,万毒门?!” 碧瑶虽惊不乱,略作沉吟,令道:“传令各堂,启程毒蛇谷!” 【385】 鬼王魔临毒蛇谷 “啊!” 凄厉惨嚎声戛然而止,数道人影在猛烈冲击之下撞开廊柱,跌落地面。那些人一个个面色青紫,表面未见什么伤口,却一落地便再无声息。 此处乃毒蛇谷。 谷中绿树掩映,亭台罗列,除了草木较之别处繁茂些,似并无任何异样。可真正了解它的,才会知晓毒蛇谷的厉害,那是寻常魔道修士提及都会万分忌惮的禁地! 然而今日,却有人胆敢在修士心中的禁地撒野! 且出手狠辣无情,动辄伤损人命,显然来者不善! 不过毒蛇谷也绝非善地,觉察有人擅闯之后,平静的谷中立时沸腾,一个个潜藏各处的万毒门弟子汇聚而至,对那擅闯撒野的狂妄之辈予以毫不留情的袭杀! 只是短暂的接战之后,结果与万毒门众人预计相差甚远。 来者不过独身一人,也未见御使何等奇异法宝,竟单凭自身修为,一步一杀,从毒蛇谷山门入口,一直杀入谷中腹地,居然无人可敌! 闹到此时,整个毒蛇谷都被惊动。 不管是散在谷内各处的万毒门弟子,还是兽妖浩劫后进行休养的诸多魔头,也被纷纷惊扰,一拥而出。双方在毒蛇谷中部宗门主殿之外不期而遇。 百毒子等老魔看清来人后怒火填膺,骂道:“是你?!你擅闯我毒蛇谷,还打死打伤这么多门人,是想挑起决战么?” “百毒,你先退下。” 略显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满脸愤怒的百毒子神情一滞,虽有不满却不敢发作,反而立刻转身恭敬行礼:“宗主——” 嘎吱、嘎吱。 一阵机括声里,秦无炎推着久未理门中事务的毒神,自人群后方而来。 众人连忙行礼,接着让开道路,使秦无炎推着毒神一直走到最前方。木轮椅上,毒神蜷缩着身躯,身上裹着厚实的棉被,面容沧桑老迈,分毫不像一个执掌魔教宗门的大魔头。 当他浑浊的眼珠转动一下,看到众人对面挺拔的来人之后,眼底霎时掠过隐晦光芒。 毒神自以为稳固的心境,在见到来人模样之后瞬间打破——在他对面的,正是万人往。可此时的万人往,与毒神记忆力的那个雄姿英发、胸有丘壑,且谋断无双的鬼王宗宗主不同! 他面容瘦削灰白,头发披散如若枯草,整个人充盈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死气! 若只是面貌狰狞可怕,不会让毒神这般老魔动容,真正让他心惊肉跳的是万人往身具的某种可怕气质!仿佛无需对方动手,只是被对方的眼神凝视,便会被轻易勾走魂灵那般! 毒神与万人往四目相对,也立时被那死寂目光惊愕。在万人往眼眸的深处,好似藏着让毒神也为之心悸的可怖之物! 他这是入魔了?毒神心中震撼,面上却不动声色:“鬼王老弟,你这般大张旗鼓到我毒蛇谷来,所为何事啊?” 万人往无悲无喜地看着他,张口语气竟是种奇异的空寂:“我、专为你一人而来,毒神。” 毒神瞳孔微缩,回道:“咳咳,如你所见,老朽颓败之躯,恐怕无法对你有所帮助了。” “无妨,”万人往无声地发笑,那笑容颇为渗人,“我也只是想取你性命而已——老家伙,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老老实实随我走罢。” 毒神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万人往会如此直白地说出狂妄之言,愣神之后,浑浊目光陡然惊芒闪烁,荒谬而戏谑地道:“是么,那你打算在毒神谷,凭一己之力取老夫性命?呵呵呵。” “放肆!” 回过神来的百毒子怒喝一声,“鬼王,此处乃是毒蛇谷,不是你狐岐山,容不得你在此大放厥词!诸位,且随我将此狂徒拿下!” 几个老魔应声而动,毫不犹豫随着百毒子一齐出手。 百毒子丑脸之上狞笑浮现,心中甚是快意。似他这般老魔,自看不惯与他同辈却比他更为出众之人。万人往若在别处,凭他是万万不会招惹的。可如今他只身来到毒蛇谷,还口出恶言,虽不知对方发什么疯,可这不正是教训对方的绝好时机么? 百毒子高呼怒喝,法宝祭出毒云滚滚,细碎的摩挲声伴随毒云向万人往笼罩而去,也不知那一看便非善物的毒云里藏了多少致命的毒虫! 万人往神情平静,毒云临身亦是风轻云淡,直到最后时刻方才身若鬼魅地闪身反击。霎时间,几个万毒门修为不弱的老魔,与百毒子联手合击,同万人往激战一处。 道道光晕流转,法力震荡,轰响不绝。 毒神皱眉看了片刻,惊疑不定。秦无炎最善察言观色,动容道:“师父,怎么了?”毒神隐去忌惮,有些疑惑地道:“他用的法门,不似出自鬼王宗,倒有几分阴傀宗的影子......” 秦无炎惊道:“莫非,鬼王宗也与阴傀宗有所勾结?!” 毒神皱眉未答,顿了顿,忽然道:“无炎,让你师兄把那几具僵尸带过来,你师兄百毒子他们,恐怕不是这位鬼王的对手!” 秦无炎心中动容,点头道:“是,师父!” 如今执掌许多事务的秦无炎,自能调动谷内同门。他吩咐下去之后,几个修为高且可靠的人手便转身而去。未几,几人回来,身后便无声无息地跟着五个身笼黑袍的“尸傀”。 银甲尸傀身坚如铁,威能堪比寻常长老,若御使得法,五具尸傀发挥的作用比百毒子几人联手更强。至少,他们不惧毒素的特性,轻易便能将百毒子几人克制得死死的。 故见尸傀已至,秦无炎顿时跃跃欲试:“师父——” 毒神转头过来,相视只一眼,便看穿秦无炎的心思,失笑道:“你若想插手,将那些僵尸派出去便是。这些年你与鬼王宗不是争端不休么,要是在此地将他留下,那一应麻烦便迎刃而解了。” 秦无炎喜道:“弟子遵命!” 下一刻,虽秦无炎令下,五具尸傀在其主操纵之下,势若奔雷凶猛地扑入场中乱局。百毒子初始惊呼一声,待看清之后,脸上却没有什么喜悦之色,反而懊恼那般含糊地骂了句什么,接着奋起法力,攻势更加凶猛。 场中激战十分猛烈。 那些余波逸散,将万毒门主殿前的空地搅得一片凌乱,不时有碎块石屑飞溅各处。不过旁观万毒门弟子并不惊慌,因为在他们眼中战局早已胜负分明,没有人能抵挡同境界如此多的高手围攻,哪怕他是享誉一时的“鬼王”也不行! 可惜的是,世间大多事情总是不如人愿。 就在众人揣测鬼王能坚持多久时,场中忽然生出异变,浓黑如墨的森然鬼气如云卷,如浪涌,凶猛澎湃地浩荡而起。无数厉鬼声嘶嚎叫,直刺灵魂,阵阵阴风,触体冰寒,主殿前方大片区域仿似陷入鬼蜮! 万毒门弟子齐齐一颤,那鬼蜮中有双眼睛看了出来! 那瞬间,每个人都觉得那双眼睛盯着自己,无法逃避,无法直视,短暂一瞬遍体生寒! “噗——!” “呃啊!” 五声惨叫接连而起,秦无炎骇然转身:“你们、怎么回事?!”那五人正是操纵尸傀对敌的万毒门弟子,此刻人人脸色灰败,如受重创!其中一人痛苦地捂着脑袋,勉力回道:“我们、他,他将我们留在尸傀上,用以操纵的分魂磨灭掉了!” 秦无炎还待再问,可紧接着又觉察到身边的异动。 他回头一看,那蜷缩在木轮椅上的毒神,竟霍地站起了身,满脸之上全是惊骇,口中难以置信地道:“怎么可能,你这是什么手段?!” 秦无炎蓦地冰寒浸体,瞪大双眼看向那鬼蜮。 不知何时,鬼蜮除了阴风与鬼嚎,竟再无其他激斗声响。 万人往缓缓从鬼蜮中走出,那浩荡鬼气如龙饮水,眨眼间归入他的身躯,又在身躯四周形成鬼气森森的黑焰,如衣袍一般披在身外一尺之处。 在他的手上,拖着一个生息全无的矮小身躯。 万人往走出鬼蜮,手上一松,便将那身躯抛弃,只是手掌虚握间,一个剧烈挣扎的蓝色魂体被他放入口中,咔嚓咔嚓地嚼碎咽下。 秦无炎瞳孔剧烈收缩,几乎差一点喊出声来——那矮小身躯,正是与他不合、相争多年的百毒子!而那挣扎的蓝色魂体,虽然面容扭曲,可秦无炎还是认出那是百毒子丑陋的面容! 食魂? 怎么可能有人能生食人魂?! 秦无炎彻底被震撼,迎上万人往幽寂双目,他竟如同面对某种克星那样万分惊悸! “毒神,”万人往双目瞳孔如黑夜幽深,“随我走罢,九幽阴冥在呼唤着你的名字。” 毒神目光跳了跳,涩然道:“真没想到,你会让自己彻底堕落入‘魔’境!嘿嘿,只是不知,眼下的你还有几分清醒灵智属于自己呢?” 万人往沉默,情绪首度波动:“受死!” 毒神叱咤如雷,虽须发灰白老朽,其此刻展露的精气神却远胜许多年轻后辈。两人身若流光,只一刹那便在半空相撞,剧烈的法力碰撞瞬间形成凶猛的风暴席卷四方! 刹那交手后,两人立时分开。 毒神须发飞舞,低头看了眼方才御使法力碰撞的手掌。掌心中一点冰凉黑斑,让他蓦地心惊,随即抬头喝道:“万人往!不管你入魔也罢,清醒也罢,想取老夫性命?哼,那就要看你的手段了!——来!” 他手一屈,大喝如雷! 霎时间只听主殿“轰隆”声响,一物身覆墨绿光芒,撞破主殿屋顶瞬间飞至,落入毒神掌控之中。 那是一口造型邪异的大鼎,鼎中燃着绿焰,焰火袅袅,似有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面孔在变幻。鼎中墨绿火焰跃动,可怕的毒性将空无一物的气息也侵染,嘶嘶有声,让人胆寒。 慌忙躲避激战余波的秦无炎,抬头望见那口大鼎,立时神色复杂,轻声惊呼:“是‘万毒鼎’!它居然就藏在主殿中?” 【386】 鬼王魔临毒蛇谷(二) “万毒鼎”在手,毒神气势勃发,昂然冲霄炽烈如日! 那墨绿滚滚的毒雾,吞天噬地般扩散,凡沾染之物在瞬息间腐化败坏,便是主殿建筑坚硬砖石,也在毒雾下嗤嗤作响,极速灰化! 在“万毒鼎”深绿光芒侵染下,毒神面目发青,双目好似燃着火焰,无尽毒雾翻涌映照下,显出盖世凶威! 秦无炎后怕之中,满心庆幸。 哪怕执掌万毒门事务数年,他也从未因此忽略过自己这位隐世的师尊。原本只是出于自己的谨慎与忌惮,可如今观之,竟是无比正确的先见之明! 秦无炎心中战栗,双目炽热,他从未见过师尊全力施为的模样!其势如滔滔洪流,覆灭所有怀疑,如山岳,如大日,惶惶震慑众生,盖世之威分毫不减当年! 然而! 与其对峙的鬼气沸腾照耀,墨染苍穹时,秦无炎心中不禁一跳。 “怎么回事,”他按着自己胸口,脸上煞白,“师尊分明祭出‘万毒鼎’,可为何自己还是止不住心悸?难不成,师尊会败?” 秦无炎神情一瞬里数度变幻:“不行!不可冒险,而且这等决战也实非我如今的修为能参与的,暂且撤出去罢。” 心念定下,他再度往苍穹魔影上望了眼,随即毫不犹豫转身便走。 万毒门其他弟子也尽数散开,但并未间隔太远。所有人都以为即将见证一场惊天之战,然而谁也未曾想到,那短暂的对峙之后,决战片刻之间变分出了高下! 墨绿大鼎幻化虚影,镇压乾坤,无穷无尽的毒雾腐蚀万物。可毒神的自信维系片刻便立时惊变,一声鬼啸,万人往竟在没有依靠法宝的情况下,生生以一己之力从万毒鼎镇压之中穿透而出,瞬息间袭至身前! 毒神惊怒,御使大鼎轰然推出! 轰隆! 巨响炸裂,如天倾,如山摧,如惊雷! 紧接着,一道身影坠落,撞上主殿,其势难当,竟将厚实主殿撞塌一处,被碎落的砖石瓦砾埋了进去。远远观战的万毒门弟子骇然失色,他们看得清楚,那跌落之人竟是自己寄予厚望的毒神! 哐当! 万毒鼎紧随其后,落在地上翻滚几圈,明亮的墨绿光芒也随之暗淡。 “咳咳咳——!” 废墟中,毒神以最快的速度爬了起来,浑不顾自己狼狈模样,强自运转法力将万毒鼎招了过来。有法宝在手,他心中稍有依仗,尽管方才的交手已经证明那依仗的空虚无力,但总比束手无措的好。 毒神身染尘埃,脸色难看,乍一看没见身躯有何伤势。只是此前祭出万毒鼎的右手无力耷拉,竟似无法掌控。 “你做了什么?”毒神愤恨地盯着来人,“老夫的右手——难道方才便将老夫神魂右手的部分切割了出去?”毒神满脸不可思议:“世间怎会有如此力量,那岂不是篡夺仙神的权柄?” 万人往目光幽寂,听得此言,罕见的乐意多说一句:“那,便是九幽阴冥的力量,你无法抗拒它的,毒神!” 毒神老脸数变,蓦地呵呵惨笑。 “老夫历经圣教数度兴衰,自以为早已心如铁石、辣手无情,可直到面对鬼王老弟你,才知自己终究不够邪恶,呵呵呵——让世界也为之憎恨的禁忌力量啊,真是无法置信呐!” 万人往寂灭的眼中浮现些许波动:“毒神,也会畏惧禁忌与邪恶?” 毒神愣了下,微泛黑气的面容上一时失笑:“不错,吾辈修行,从来只会唯恐力量不足,岂会因为力量的分别而动摇?鬼王老弟,看来老夫的确是老迈了,终不如你雄心万丈、锐意奋进,连此等禁忌力量也能纳为己用。” 万人往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只片刻后,他忽然道:“你调息完成了么?” 毒神目光一凛,旋即哈哈大笑,原来自己拖延时间的意图早就被对方看穿。既如此,毒神也不在迟疑,祭起“万毒鼎”抢先攻向万人往! 可怕的余波化作风暴撕扯大地,那座巍峨主殿在两人激斗的风暴下战战兢兢,坚持了一阵之后,终究还是被哗啦一声撕碎,如同摧垮沙滩城堡那样轻而易举。 就在大殿倾覆不久,神通光芒笼罩的天穹,一声“哐当”声响传出。 那万毒门自创立起便是镇派之宝的“万毒鼎”,再度苍白无力地从毒神手中脱手飞出,轰地一下嵌入地面,灵光暗淡沉寂。 两日后。 陷入死寂的毒蛇谷,迎来了一批新的来客。 在谨慎地探查之后,那一行人鱼贯而入,简短搜查之后皆被谷中惨相震撼。从毒蛇谷入口,一直延伸到坍塌大殿的开阔广场,一路上遍布一具具沉寂的死尸。那些死尸皆有相同特征,一个个无不面容狰狞,似是死前遇见过大恐惧,偏偏周身上下并没有任何明显伤势,死得极为蹊跷。 毒蛇谷内湿气颇重,两日下来,散落各处的尸骸本该逐渐腐朽。 可来人查看后发现那些尸首仍保留着死亡时的模样,只是尸首微微僵硬,仿佛有某种力量侵入其中,连蛆虫也不敢占据其上。 “碧瑶,你看——” 幽姬目光一凛,随即停在一具矮小貌丑的尸骸旁边。碧瑶看清对方的脸,自也一下便认了出来:“百毒子——加上方才那几个,这已是万毒门第五个长老一级的高手!” 她神情微带担忧:“这些,都是父亲所杀么?” 幽姬亦道:“碧瑶,当日狐岐山下大战,宗主凭‘四灵血阵’的修罗之力夺走半数魔魂。没想到那魔魂的力量这么厉害,万毒门竟似毫无抵抗之力!” 碧瑶拧眉:“越是强大的力量,意味着使用它的代价也越大!——传令!”跟在碧瑶身旁的许慧闻言躬身领命,“让各堂立时散开,仔细搜索毒蛇谷。我要知道万毒门到底有多少人殒命在此!” 许慧严正回道:“是,副宗主!” 就在众人大肆搜索时,碧瑶几人也在向毒蛇谷深处走。 忽地前方主殿废墟处,一个鬼王宗弟子误入险地,一时不查,在吸入一口空气之后脸色陡变,惨嚎着从那里逃出来。碧瑶她们离得不远,忙循声而去。只见那弟子满脸诡异墨绿,面孔扭曲,口角不住地流出漆黑涎水,竟没能走出几步就扑通一下倒地身亡! 有与其关系亲密的弟子正欲上前,碧瑶连忙喝止:“住手!” 那弟子焦急道:“副宗主,他这是怎么了?” 碧瑶严肃地道:“他这是中了致命的剧毒!”青龙亦问询而至,待看过中毒弟子的模样,吃惊道:“能在几息之间取人性命,那不是寻常手段——莫非是毒神出手后留下的残毒?他方才去了何处?” 那弟子心中悲戚,可却不敢贸然上前。 万毒门的手段对于他们这些寻常弟子而言极具威慑,等闲不敢触碰,否则一旦中毒,即便能逃脱死劫,也会留下影响一生的后患。 “回圣使,老胡先前去的正是那片废墟!” 青龙回身,与碧瑶想是一眼,点了点头:“那废墟中定有某种散发剧毒的存在,你们且避开废墟搜索。”那弟子悲戚地领命离去。青龙道:“我进去看看!” 语罢,身上清光浮动,人影一晃而逝。 不多时,废墟中传出青龙万分惊讶的低呼,幽姬看了眼碧瑶,忙出声问道:“大哥,发生了何事?” 等了片刻,青龙扬声道:“碧瑶,三妹,你们都过来吧。小心些,这废墟里有致命毒素散在各处。”剧毒对于他们这般修为,通常难以致命,不过若当真沾染,处置起来也十分麻烦。若有防备后阻隔剧毒在外,便更能自如应对。 碧瑶两人闻言,纵身一跃,飘入废墟中,落在白衣青龙身旁。方一落地,碧瑶目光便被身前瘫倒废墟中的高大身躯所吸引,明眸之中目光一凛,震惊之下檀口微张:“这、这是‘毒神’前辈?” 青龙脸上的震撼不比碧瑶轻,哪怕过了这么一阵,他仍有些心神震动,神情复杂。 “我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他。” 青龙乃是蛮荒圣教的宿老,也同样见证过圣教几番兴衰。故深刻明白眼前这老人,对于整个圣教而言,绝对是无法回避的柱石人物。他并没有上代魔教教主那般惊才绝艳,却也同样威压天下,哪怕是正道魁首的青云门也会对其深深忌惮。 可就是这样一个凶威滔天的魔头,竟忽然间以如此狼狈的模样死在毒蛇谷,死在自己的宗门之内,连尸骸都无人收敛! 这一幕,对青龙这般宿老触动非凡。 幽姬亦罕见地沉默静立原地,倒是碧瑶,最初的惊讶过后,便立时联想到万人往。毒神之死,毫无疑问与他有莫大关联,那么他此时到底在何处,又是何等模样呢? “唔!” 碧瑶美目睁圆,一声惊呼将青龙与幽姬惊醒,而后飞身立至。碧瑶感知到两人的到来,深呼一口气,抬手指向前方废墟半掩的地下:“你们看那是什么?!” 青龙看清,倒吸寒气,一字一顿地惊道:“那是、‘万毒鼎’?!” 旋即三人面面相觑,万毒门连这般传承重宝都遗失在此,难道这毒蛇谷中所有人,都被万人往独自一人屠戮殆尽?! 【387】 无字玉璧悟通途 天音寺。 无字玉璧下。 封亦仍如最初那般静坐入暝,澄澈心境逐渐转变为一种力量,浸透到躯体经脉之中。青云“太极玄清道”自行运转,那些沉寂在躯体之中力量,也逐一复苏。他陷入一种奇妙的境界。 修炼“天书”而生的力量,隐隐之间,确有某种奇特共鸣。 然而那种共鸣呈现在封亦面前,却如镜面蒙尘、雾里看花,隐约似有直觉,却难以真切地触及。就好像,自己与那共鸣之间,缺了某种极为关键的开启钥匙。除此共鸣之外,封亦另一种选择便是以居高临下之目光梳理自身,在无字玉璧的助益之下,他的前方一片坦途。 封亦似心境空寂,又似思维明晰透彻。 面对两个截然不同的抉择,封亦忍耐诱惑,仍以寻觅“天书”为主。可缺乏某种关键“钥匙”之下,他能感觉到藏在玉璧之中的秘密,却无法开启。 冥想之中,时间无法计量。 封亦也不知自己尝试过多少次,思忖过多久,终究无法破开二者之间的阻隔。恍如咫尺的距离,却成为不可逾越的天堑,封亦此时方才明白,为何天音寺拥有这般重宝,却始终没能发现玉璧深处的“天书”! 那“钥匙”,到底是什么呢? 封亦可以确信一点,想要发现玉璧深处的秘密,首先需要修炼过“天书”,以其独特力量律动,方能引来玉璧共鸣。只不知破开最后阻隔的“钥匙”到底为何物? 难不成是天音寺的“大梵般若”?封亦心中猜想。 到了此刻,他已然确信单凭自己,是无法取得玉璧“天书”了,除非生生以破坏之法强取,否则绝无幸免。无奈之下,封亦只得摈弃杂念,选择玉璧助益下的另一条道路——梳理自身! 当封亦沉浸其中顿时心神震撼,他从未以如此明晰的目光,将自己透彻地看过。 也是第一次,封亦清晰地见到藏在自身之中的诸般力量。 “太极玄清道”,被他视作万法根本,不管是“天书”之力,抑或是心境剑意,乃至如今他能使出的最为强大的神通——“太极玄天真诀”,皆是以此法驾驭使出。 同样,还有那封亦自己都不知道能否成功用出的“始玄源炁”。 如今,在无字玉璧助益下,封亦心灵超脱,仿佛从庞杂力量中跳出来,以高于自身的视角看待那些力量。他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已不能再以“太极玄清道”为万法根本。 此法脱胎“天书”第五卷,想驾驭由“天书”、“玄天剑气”等诸般力量的集合已然力不从心。而真正值得他为之深研的,仍是一时进展缓慢的“太极玄天真诀”! 此诀乃青云无上真法,既有练法,亦有剑招。 封亦在玉璧启示下,终于看得明白,自己欲再往前走,此诀中的“太极玄天之力”,才是真正包罗万象的妙法!恍然明悟浮现心间,封亦一时感慨,原来大道早就摆在眼前,自己却因为些许困难而踟蹰不前! 以水火化阴阳,以阴阳生灭成就“太极混元”,此不正是道家寻觅的通天之途么?届时再以“太极”生万象的浩瀚,驾驭诸法,岂不是得心应手? 明了前路在何处之后,封亦未有耽搁,在玉璧帮助之下开始参悟“水行”大道。显露于外,便是周身逐渐萦绕淡淡水汽,显出温润通透之相。 天音普方注意到异象,抬眼一观之后,顿时心中一松,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虽说早已说定双方皆认可的交换,可普方这几日仍然心绪繁重,其中最主要的担忧正是出自眼前这位青云年轻一辈最出众之人。以对方惊才绝艳之天资,从无字玉璧中有所参悟毫无疑问。 普方所虑者,便是对方若从玉璧参悟到某种天音不传之秘,于他这般颇重门户之见的人而言可就万分难受了。 所幸那让双方尴尬的事情并未发生。 故哪怕如今封亦周身水韵盎然,大有一日千里之精进,普方也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参悟到天音秘法,他就全然不会在意了。 殊不知,水行大道的参悟,对封亦而言远胜一切天音秘法! 无字玉璧不愧是天音至宝,在其助益下,封亦对水行大道的领悟进展迅速。且虽有水火不容,不过火行的极致境界,同样对水行修行也有借鉴,再加上“始玄源炁”若有若无的促进,封亦的修行可谓一日一变。 数日后,封亦周身水行意韵达到极致。 而后气息再变,从水行至善至柔,转为某种神秘而浩瀚的气息。那股气息,让普方也大吃一惊。不过,那等神秘气韵只维系了短暂时间,便逐渐隐没。 普方眸中精光一闪而过,旋即为封亦生出遗憾。 方才那气韵若能多坚持一阵,他定能获得难以想象的进益,没想到最后竟只能维持短暂的片刻。 然而封亦心灵之中,此刻已被平静下的欣喜充溢。 水行秘法精进,“太极混元”之势归于大成,被其视作底牌的“太极玄天之力”,俨然成了如同“太极玄清道”那般驾轻就熟的力量! 到了此刻,封亦开始进行下一步的梳理。 他以“太极玄天真诀”为根基,将一身浑厚真元尽数炼化,成为更加凝练而纯粹的力量。彼时丹田气海中,一火一水,一阴一阳,彼此交融衍化,成黑白分明的太极异象缓缓旋转,仿若包罗万象的初诞混元。 封亦只觉某种玄奥感悟充斥心间,遂一鼓作气,复又将“天书”玄妙之力归入其间,果然也立时成功。那流转的太极图,霎时变得极为深邃。诸般力量归复,封亦的修为境界变化不多,可却让他的掌控之力大为提升,战力胜过先前。 如今只剩了神秘的“始玄源炁”。 此炁,并不属于封亦自己修炼而成的力量,故有些迟疑。 然而他终究还是选择尝试,当神秘的力量汇入太极,封亦心神顿如铅华洗净,通透澄澈,不染尘垢。天地自然,以前所未有的清晰之态,展现在他的面前——那轻盈之风,骄阳之盛,花草树木之繁,鸟兽虫鱼之勃勃生机,皆以最原始的纯粹展现在他的眼前! 封亦生出错觉,仿佛他化身为天地自然中的一缕清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彻底成了其中亲密无间的一份子。 他环绕,飞旋,穿梭! 举手投足之间,仿似已能掌控诸般万象,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可谓之自在逍遥! 封亦眼前如拨云见日,一片通透。 短暂的气息失控之后,他便立时掌控,如臂使指:“举手投足可御使天地之气,莫非,此即是‘太清’?!” 恍悟之间,封亦一个激灵,竟从冥想之中退出。 短暂惊愕之后,内视自身,“始玄源炁”竟有三分之一彻底融入己身,那缓缓旋转的太极异象,此刻已呈现出他也看不透的深奥幽玄。 缓缓睁开眼,山谷静谧如昔。 身后澄澈如镜的玉璧矗立,将远山近树、天地风光映照其间。 淡淡云雾缭绕,缥缈而悠扬。 他伸出手掌,也无甚动作,只意念一动,便引来一阵清风盘旋。缥缈清气在他指掌之间温顺亲昵,又在一念之间,衍化成淡淡的太极图在手心旋转。 封亦自己见了此景,都不由露出惊讶之色。 他挥挥手,将那太极图散去。 方才一应动静,皆被他掌控在方寸之间,连不远处闭目修行的普方,也没觉察到近在咫尺的动静。 “真是不可思议,”封亦心道,“自己这便算是迈过了‘太清’的门槛?!” 当他真正步入这般境界,才明白“太清”意味着什么。想起不久之前,他与田不易、万剑一三人追击入魔的道玄,竟不由一阵心悸。当初以为入魔的道玄,能以“玄阴鬼气”御使道法已是万分可怖。 可如今看来,“玄阴鬼气”的侵蚀,实际上大大限制了道玄的实力!否则以起“太清”修为,又有“诛仙”在手,三人豁出性命也绝非其对手!难怪当初正魔决战青云时,道玄身中“七尾蜈蚣”剧毒,还能抵住苍松偷袭,更在其后驾驭“诛仙剑阵”将魔教联手击溃! 实是太清之境,已能驾驭天地自然,成就超脱! 封亦心中惊喜,情绪却十分平静。环顾周遭,法相、张小凡、陆雪琪三人仍在参悟之中,显然约定的时间未到。他正欲再度入暝,借助玉璧将修为稳固。 可方一闭目,便顿觉异样。 那无字玉璧隐隐似在排斥他,虽无言语,可封亦心中一瞬间浮现明悟——自己已不能再从无字玉璧上参悟到其他东西了! 封亦皱了皱眉,无奈摇头,心中自语道:“原来如此,每个人竟只能借助玉璧参悟一次!” 想了想,封亦没在停留,悄无声息地自玉璧下走出。 “阿弥陀佛,”普方听得动静,睁眼惊讶地看着封亦,“道友这是——” 封亦先自向他行了一礼,拜谢多日护持之情,而后道:“不瞒大师,我已从无字玉璧中大有收获,无须再做强求,故就此终止。” 普方顿了一下,合十叹道:“道友能不为至宝所惑,当真好心性,老衲佩服!” 诚然,已从无字玉璧有所参悟者,再行参悟,也不会有所得。可无字玉璧本身就是一件辅助修行的至宝,哪怕无法参悟,只凭其对心性的加持,也足以让世间修士艳羡动容。 封亦能果断放弃剩余的修行时间,的确让普方意外。 只是他不知,玉璧虽好,对于“太清”境界的助益却是微乎其微。到了此等修为,再要向前进步,已不是单纯的修行能做到的了,对大道的参悟更加重要! 有意思的是,封亦觉察到,自己修为堪破极境一事,眼前这位老僧似并未觉察。 “大师过奖,晚辈不过遵从本心罢了。” 普方颔首,赞道:“世间修行之士,能始终铭记‘本心’二字的可不多!” 封亦含笑回礼,又问道:“大师,不知从我们参悟玉璧起,至今过了多久?” 普方道:“今天是第九日。” 封亦怔了下:“第九日么?”他原本以为,约定的一月时日,至少过去了多半,没想到连三分之一都没走过?不过随即释然,忽然多了些时日,或许便能真正将须弥山游览一遍了。 普方目送封亦离开。 在他看来,封亦短短几日,应只是将水行大道参悟通透,虽也算的上获益匪浅,可相比“无字玉璧”与“天书”这般至宝显然差了许多成色。 可他观封亦,显露的神情淡然自若,并未有何异样,一时心绪竟有些复杂。——普方既为对方没能获得某些无法外传的秘法而庆幸,又为对方超然洒脱的心境而赞叹。修行之人,有这般器量心性,何愁难臻大道? “阿弥陀佛!” 普方摇了摇头,感觉到自己近来心性的紊乱,忙合十闭目,默念经文修行。 离开无字玉璧的山谷之后,封亦去拜见了普泓上人。 普泓见到封亦也颇为意外,不过心境倒没有什么波动。两人聊了几句,就在封亦欲告辞而去时,普泓忽然叫住了他。 “上人还有何吩咐?”封亦奇道。 普泓摇摇头,道:“谈不上吩咐,反是老衲有一事相求。” 封亦心中一动,试探问道:“上人所说之事,可是与我那张师弟有关?” 普泓见他猜到,叹了口气:“不错。老衲师弟普智当年犯下的罪孽,吾天音不会回避,只是老衲看得出来,张师侄对此耿耿于怀,吾等想要化解一时也无从着手。” 封亦回想了一下原本命运轨迹的走向,心中恍然。 此世张小凡没有反出青云,亦没能经历那么多年的炼心历程,自无法释怀。普泓目光如炬,看出张小凡隐没在平静之下的仇恨,故此想要向封亦寻求帮助。 封亦道:“大师需要晚辈做什么?” 普泓道:“倒也无需别的,只需向张师侄转告,若他想就当年之事讨回公道,可径直来寻老衲便是。” 封亦点了点头:“晚辈记下了。” 待他走后,宁静的殿中,普泓难掩艳羡地叹道:“‘身外无物、自成天地’,青云门果真是天地所钟啊!”能瞒过普方的修为境界,落在普泓眼中,自是一眼看破。如此年纪步入青云无上之境,哪怕以普泓见惯世事的阅历,也不禁生出艳羡的感慨。 【388】 献祭血魂谋夙愿 极西不为人知之地。 葬月谷。 此乃日落月隐的绝地。 死寂的山谷之上,终日难见天光,永远有一层灰蒙蒙的雾霭遮蔽着苍穹。谷外树木横生,皆成枝干扭曲、形态诡异狰狞之状。谷内树木苍白,放眼皆是死气。直至谷内最深处,由巨石修筑的古老建筑群,显出时间沉淀的荒古久远气息。 厚重的尘埃,笼罩在那些巨石上,满目苍凉。 然就在这般荒僻之地,随着“簌簌”之声,一行人如鬼魅般出现,又以极其怪异的姿态在巨石之间极速行进。 为首之人裹覆黑袍,头罩兜帽,帽檐下乃是张阴傀宗魔门典型的僵硬面容。 此刻那人僵硬脸上显出难耐的惶急,倒为其增添了几分人色。只是跟在其身后的那行人,个个脸色青灰,神情呆滞,举止行径僵硬如一,远观之下仿佛一群生硬的僵尸,让人不寒而栗! 可细看,那些人却皆是活人,男女老幼都有。从他们满面风尘与褴褛衣衫上能够看出,这些人皆是远道而来。谁也不知他们究竟走过了多少路途,许多人脚下鞋袜早已磨破,就连一双脚也在长途跋涉中损伤。可即便他们的双脚被磨去血肉,显露森森白骨,也皆如未觉那般继续前行,好似提线木偶! 黑袍人顾不上身后,穿过山谷,直至山腹巨门。 方一进入,黑暗中闪出身影,劈头便是声色俱厉地喝问:“怎么来得晚了,若耽误了宗主大业,你担当得起?!” 黑袍人慌忙求告,那人冷笑道:“你也无须跟我言语,自行将这批祭品送进去吧!”黑袍人脸色变了变,可此事原本是他的过错,哪里敢分辨?当即只得咬了咬牙,领着身后一行人往山腹内部而去。 那人待其走后,极为庆幸那般松了口气。 他原本是负责接收与运送祭品之人,可近来因为忽生变故,宗主对祭品的需求增加数倍。原先挑选出来的优质祭品尽数投入献祭,尽也无法满足宗主的需求,宗主盛怒之下迁怒于人,至今已有几十个倒霉的家伙被投入献祭作为替代! 亲见过几个倒霉之人的下场后,他早已丧胆,此时哪里敢凑过去? 黑袍人在宗门外奔波,近日的变故无从得知,方才被那人哄骗进去。他随着幽深岩窟一路往下,周遭阴气愈盛,遍体生寒。不过黑袍人也并非首度前往,故并未惊惧,只担忧自己来得晚了耽误大事而受惩处。 等他穿过诸般岩窟,下到地底深处之后,一见前方情境顿时放心。那里有一处阴气森森、鬼影憧憧的献祭大阵,大阵之外,正有数十列如他一般的人静静等候。 他的到来,正好弥补上第二轮祭品的一个空缺。 黑袍人心下一松,哪怕宗主立时启用祭品,自己来得也正是时候,当不会再受惩处。魔门之中从来没有情谊,只有无尽的倾轧与阴谋,黑袍人到了自己的位置也无人在意,他也没有与任何人交谈,尽是沉默地候着。 献祭大阵阴风厉厉,阵中血煞之气的邪恶,让他们这般终日与残忍狠辣作伴的魔门中人都万分心悸。阵阵阴寒气息锋锐如刀,撕扯并试图切割着他的心神灵智。 若非有更加可怖的存在维持着他的理智,他恐怕早就落荒而逃! 时间在难捱的死寂中缓慢流逝。 蓦地! 阵中陡起变化,那些阴森黑气剧烈翻涌,凄厉的鬼嚎如刀似剑,只是站在旁边就一阵难耐的痛楚。 “都愣着作甚,立即将祭品驱使入阵!” 黑袍人悚然一惊,那突兀出现的阴厉声音惊正好在其身后,余光瞥去,竟是那门中地位极高,在宗主面前却一直以“老仆”自居的骨异长老! “所有祭品一个不留,入阵都警醒些,切莫除了岔子!” 骨异似有所觉地偏头看了眼,黑袍人忙不迭避开目光,随即醒悟到骨异之言,虽震惊两轮祭品一次耗尽,却也不敢有半点耽搁。那些被选做祭品之人,虽然还活着,可心神早被异术迷惑,行为举止皆被操控。 面对眼前恍如鬼蜮的场景也没有半点反应,纷纷在各自黑袍之人操控下走入阵中。事毕,未出异样,黑袍人心下稍安。 然献祭煞阵上空,悬台之上,陡然传下个让人心惊胆寒的声音:“不够,祭品还不够!” 在黑袍人惊诧目光中,闻声色变的骨异浑不顾自己形象,以惊慌失措模样闪身疾退! 几乎就在他退开的同时,道道锁链电射而出,数十个未曾防备的魔门中人,于眨眼之间便被锁链紧紧缚住。黑袍人大骇,于刹那明白自己的处境,可没等他作出半点反应,便在无可抗拒的力量下拖进大阵! 不可想象的邪力,于瞬息间将入阵的所有人献祭,化作晦暗深红的浓稠光晕向那悬台逆向流淌而上。 血光浑浊,充盈着邪异的污秽。 然而正是那浑浊污秽中,却有种无法磨灭的忿张力量,引得邪魔垂涎痴迷! “宗主莫急,老仆这便为宗主收聚祭品,定不使宗主失望!” 获取全新禁忌力量之后,阴砚纵有万般手段,也一时压制不住体内力量的失衡。此前“祖神之骨”他用了许多年方才完全掌控,“血”却是在“骨”的镇压下堪堪驱使,如今又多了“魂”,数般力量泾渭分明,不仅将阴砚搅得无暇他顾,便是神智也因此急切癫狂! 最后竟是寻了个以活人血魂献祭,生成触犯天道因果的“破禁”力量,强行镇压体内的数股桀骜不逊之力。 面对这样的阴砚,骨异也万分畏惧,时时谨慎,从不敢在其暴怒癫狂的时候出现在对方面前,否则早就成了煞阵中的一抹血污! 如是一日复一日。 阴砚需要的祭品不断增加,那些魔门中趁天下纷乱,掳掠活人祭炼一己尸傀、法宝的举动,也不得不停下来,转而全力为阴砚搜寻祭品。 是日。 葬月谷上墨云翻滚,天光晦暗! 整片天地仿佛笼罩着无法呼吸的重负,方圆十里万籁俱寂,却冥冥中又有一种悸动,预示着一种可怕的征兆。 阴砚出关了。 骨异身为阴砚仆从,早早恭敬地候在一旁,然而只是余光瞥了眼,以骨异这积年老魔的见识,竟也被阴砚那双鬼气森然的眼睛吓得哆嗦一下,骇然低头避了开去。 阴砚以活人血魂祭炼,成功镇压了体内力量,正自踌躇满志,陡然撞见骨异目光,语气一沉:“怎么,吾身有异?” 骨异谄媚抬头:“宗主冤枉老奴了,实是宗主威势太盛,如日朗照,直若天人,老奴无能竟无法直视!” 阴砚哈哈大笑:“你这奴才倒是有些眼力!此番本座三源尽获,进益何止倍增?!放眼天下,再无能阻挡本座之物了!” 骨异戒惧之下又生自豪,信服道:“老奴恭贺宗主再添伟力,大业可期!” 阴砚笑声一止,双目如同墨染,几无一丝空白。那阴沉的深邃堪比九幽阴冥的黑暗,仿佛能将世间一切都吞没进去。 “话虽如此,五源一日不齐吾心一日不安!” 阴砚目光一转,盯得骨异心颤:“本座问你,阴岐那些不成器的家伙如今何在?”骨异忙道:“几位长老皆在筹谋天音,只是那件宝物被藏得太深,暂未寻获确切消息,方才按兵未动。” 阴砚冷笑:“无妨,此事本座随后亲自出手!” 骨异悚然一惊,不敢深想其间意义,只躬身默然。等阴砚走出数步方才跟上。没想到阴砚似想起什么,回身过来,又将骨异吓了一跳,若非他服侍阴砚多年恐怕早就失态! 不怪骨异惶恐,实是身具“祖神三源”禁忌力量的源泉之后,他已然无法以常理对待。 哪怕是世间最邪恶的魔头,在阴砚面前已不足为奇。骨异从他的身上感觉不到分毫人气,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从阴冥之中逐渐复苏的神魔! 骨异觉察到了一些异样,然而他不敢言说。 “宗主?”骨异谦卑地道。 “如今各堂门人可还在收聚祭品?” 骨异道:“未有宗主谕令,他们自是不敢停下的,是否要老奴传令他们收敛些,暂且隐匿以免——” “不必!”阴砚似想到某个绝妙主意,阴沉的面容上浮现出诡异笑容,“继续收聚祭品,尽数送到葬月谷来。待本座此行回返,再以此重布大阵!” 骨异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道:“宗主,那些祭品若留置太久,恐会损伤品质——” 阴砚淡淡地道:“那就尽数炼作‘人傀’。传令下去,在本座回来之时,务必搜罗十万人傀,届时本座将以此血祭,一举练成‘祖神诀’!” 骨异俯身而拜:“谨遵宗主谕令!” 阴砚摆摆手:“去吧。” 目送老仆人背影离去,阴砚仿佛寂寂长夜的目光波动了一下。 如此急切,看似十拿九稳迫不及待,事实却是阴砚无奈之下不得不为!“祖神”,或者说远古神魔,不愧是超脱世界的存在。阴砚隐匿暗处谋划无数年,为的便是以“祖神诀”夺取禁忌力量,成就在世神魔! 然而当他身纳祖神三源之后,发现自己对这禁忌力量的预估有所不足。 在阴砚最初的计划中,潜心苦修将“骨”彻底融入自身,而后取二源,则以“骨”镇压,取三源则以“骨”为核心,辅以“祖神诀”融合。待四源、五源齐备,便以三源为核融为一体,彻底练成“祖神诀”。 孰料如今只是三源,甚至“魂”之力仅存半数,他体内的力量便已有失控迹象! 其实阴砚的谋划并无错漏,若以他之法,一步一个脚印,将所有“祖神”禁忌之源彻底掌控,恐怕真的能让其得偿所愿,成就世间无可阻挡的在世神魔! 然而遗憾的是,那般做法耗时太久,阴砚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多的寿数。 世间也没有任何人能有那么悠长的寿数! 到了阴砚如今的地步,他已骑虎难下,要么立时已三源固化“祖神诀”境界,要么就得在最短的时间里夺来其他两源,并立时练就“祖神诀”融禁忌之源为一体,否则他便会在数源争流之中被撕扯成碎片! “‘魂’已得,‘魄’不可或缺!”阴砚漆黑双目闪烁不定,“至于‘炁’,若能夺便夺,若不能,则祭血魂破开壁障,引九幽阴冥现世!阴冥之中,俱是邪煞,何愁不能聚之成炁?!” 想到此处,阴砚振奋之下,有些抑制不住身躯的抖动。 千百年筹谋之大业,如今已真实到几乎可以触碰的姿态展现眼前,他如何能自矜自持? ——大道可成,大道可成呐! 【389】 寻助天音逐魔踪 须弥山多金枫,夏秋之交,漫山金黄,庄严肃穆。 老树下,封亦双目微暝,悠然而坐。 金枫浑黄金灿的叶片纷飞而落,如翩跹之蝶。忽然,无形中起了一阵微风,当那叶片再度飘飞,缓缓落下时,却在迎上那阵微风后旋转一下,随后微微一滞,竟随着那风飘动起来。 不止是那一片! 自那阵风后,老树再落下的树叶,都在半空凝滞,而后随风飘飞。 仅凭微风的力道不足以带动那么多的叶片,无形中好似有种力量,牵引着树叶在一片区域之内纷飞,最后竟成了绕着封亦旋转飞舞的异象! 若有人在远处细观,便会发现那些树叶绝非胡乱飘飞,数百金黄枫叶萦绕纷飞之间,运行轨迹分明凌空划出一个太极自然的图形来! 封亦缓缓睁开眼,对眼前景象并无意外。 迎着微风与和煦阳光,他舒服得眯缝其眼睛,嘴角勾起惬意的笑容。——虽然早已接受境界突破的事实,可再度经历这般“物随心动”的奇景,他还是不禁一阵发自内心的高兴。 显然,眼前奇景与封亦有关。 可那绝非是他以“驱物”神通形成,因为驱使叶片飞舞在修士之中太过寻常。可封亦方才似暝未暝间,却只是感受到那阵清风,而后心念一动,霎时便在自然中引来共鸣。 他甚至没有使用一点法力,却能在极其微妙的状态下,让那树叶随风舞动。 到了此时,封亦总算明白当初道玄早已化去一身道家真元,为何还能御使自然雷霆,显然便是境界高深,已然触及天地自然之故! 遗憾的是,难得片刻悠闲,并未能持续太久。 当天剑一抹流光划过,向着须弥山天音寺落下之时,封亦便惊讶地从老树之下起身——那是青云的“御剑”之术,来的是青云同门? “莫非是发生了大事?”封亦心中直觉不妙,没在停留,身形一纵化作流光遁向寺中。 等封亦在天音寺待客殿外落下,一眼见到其中两个熟悉身影,意外地道:“长老、小环,怎么是你们?!” 而后注意到小环气色异样,眉头皱了下,大步走近:“发生了什么事,你身上这伤——” “师父!” 大殿中,正自向一位中年模样僧人说话的小环,听到封亦声音惊喜地转过身,“原来您真的在这儿啊,那就好了!” 封亦向周一仙颔首示意,对小环道:“别急,有事慢慢说。” 片刻之后,在天音寺为封亦安排的别院中,封亦听小环说完她此次莽撞之举。其中周一仙也不时出言,对小环的描述补充说明。待小环说完之后,封亦凝重沉吟,道:“如此看来,那上古魔门已不满足于藏身幕后,开始着手实施其内里阴谋了!” 小环低头喝了口眼前微凉的茶水。 天音寺的茶,比青云少了股清气,却又多了种浑厚的味道,回味悠长,如若禅意。小环心中揣着对魔门阴谋的忧虑,自是无心品尝。不过她将所有事情言说清楚之后,那一直沉甸甸压在身上的压力却是就此消散,轻松不少。 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虽然仍有担心,可却不会迷惘。 “师父,我们该怎么做?”小环捧着茶杯,有些羞愧地道,“因为弟子冒失,恐已有打草惊蛇之势,怕是不能耽搁——” 封亦摇头:“未必。” 周一仙听出他有未尽之言,忙问:“你可是有什么发现?” 他与小环近来一直在山下游历,接触的多是寻常凡俗百姓,对修真世界的消息自是没有那般灵通。 封亦沉吟着道:“阴傀宗既然选择从幕后站出来,如此肆无忌惮地作恶,显然不会因为些许波折就中途废止。小环,你这回的确太莽撞了些,不过倒不必担心打草惊蛇之事。” 他转向周一仙,接着说:“通过你们的讲述,我倾向于长老的观点——那些邪魔抓捕无辜者,应不是简单的用以祭炼‘银甲尸傀’。那些上古传承下来的邪魔,行事毫无敬畏,视世间生灵如无物,我担心,他们恐怕在谋划着某种波及深远的邪恶阴谋!” 言语间,封亦心中不禁浮想起初次下山历练时,在上望城遇见的那个魔头。 彼时封亦修为粗浅,神通未成,那魔头也苟延残喘,却已然胆敢冒犯天道,欲以上望一城做自己崛起的垫脚石!此时回想,也不禁心有余悸。 如今遇见相似之景,封亦不免担忧起来。 周一仙见多识广,听出封亦之言,骇然道:“你是说,‘血祭’?!” 封亦点了点头:“不错,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周一仙捋须的手僵在半途,面上动容,难复平静。先前他没想到这点,实是小觑了上古魔门的疯狂。此刻经封亦一提,他再重新回想一遍,果然觉察到许多先前未曾注意的细节。 “爷爷,你们的说的‘血祭’,到底有何可怖之处?”小环疑惑。 周一仙僵在半空的手恢复行动,闻言不禁深深喟叹,道:“自上古以来,此世之间人道大昌,诛邪退避,可以说‘人道即天道’!若以顺应天道为正,悖逆天道为负,则冥冥中有此两般无形无相之力。——‘血祭’取得便是杀戮无算、悖逆天道的邪力,以强取生灵血魂献祭,形成足可破开天道封禁的禁忌力量!” 小环怔然错愕:“可这不是传言么?” 周一仙显然知道更多隐秘,摇了摇头:“那其实,并不是传说。” 昔年上古洪荒,人族蒙昧,终日生活在水深火热的黑暗之中。彼时妖邪势大,将人族视作可口血食,后来人族于大能带领下逐渐兴盛,妖邪不甘心落败反扑,偶然之下发现了“血祭”手段。 想到当初百族争运下毫无底线的邪恶手段,如今却被人族自己继承奉行,周一仙这般心怀苍生大爱者便心下难受,唏嘘无言。 好半晌,他才平复心绪,道:“若是‘血祭’的话,那些邪魔定会如你所说这般,不会轻易罢休!毕竟,想要达道悖逆天道的禁忌程度,‘祭品’少了可做不成。” 封亦道:“所以,你们此次发现的,应该只是诸多魔窟中的一处!要调查清楚,我们需要足够多的人手。” 周一仙看着他道:“从益州回青云,路程可不近!” 封亦摇头:“来不及!稍后我会将这个消息呈给普泓上人,争取到天音寺相助,此后就下山先行调查一番再做计较!” “师父!”小环忙起身请命,“我跟你一块儿去!之前那处魔窟便是我觉察到的,我能帮上忙!” 封亦皱了下眉,转向周一仙。 周一仙叹道:“事关重大,我便回青云去报信吧。”封亦拱手:“有劳你奔波一回!不过也无须急于一时,待我拜见过普泓上人再说。” 封亦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怎么不见陶矢?” 方才他就想问,只是魔门疑似谋划“血祭”之事绊住他的注意,无暇兼顾其他。小环被封亦提醒,也蓦地醒悟过来,忙道:“刚落地她就自行跑开了,想来就在须弥山某处?——师父,我去寻她!” 封亦“嗯”地应了声,转身便往普泓上人居处而去。 从封亦处得知消息,普泓亦万分惊怒,不敢怠慢。以往天音平日事务多是法相在主持,如今法相于无字玉璧闭关,普泓便不得不亲自处理。他先召来心思周全稳妥的弟子法明,着其领两人护送周一仙回青云报信。 而后在封亦师徒带着异兽先行下山之后,召集寺中同门商议,并于最快的速度调度人手调查此事。 原本封亦以为魔门做此恶行,应是极其隐蔽,难以侦查。初时心中苦思冥想,寻找突破点以便最快查到线索。谁知等他当真下了须弥山,尚未来得及做什么,便有线索主动撞上门来! 那是一户大肆宣传,主动招揽浩劫后生存无计之人的豪门。封亦瞧得生疑,就随便打探了一下,当探得那户豪门从来不是什么修桥补路的积善之家后,怀疑愈盛。 等他顺着线索追查下去,一时惊得怔住,那些被汇聚起来的流民,最后竟是归到了一处颇有名望的佛寺,而那佛寺中,正有无法掩饰的魔门鬼气! “怎会这么巧?”封亦心下惊疑。 然而随后的追查并未出现差错,那佛寺主持的确已然堕入魔道,服食魔门流出的“玄阴丹”,将自己变成了心智癫狂的邪魔!铲除入魔狂僧,救下那一批贫苦百姓之后,封亦只道当真是巧合。 遗憾的是,那主持心智已失,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可当封亦又走了数地,接连撞见几起或是蛊惑欺骗、或是强制勒令的掳掠人口事件之后,才知事态严峻。 “魔门发疯了么?应该秘而不宣之事闹得人尽皆知,难道他们不惧正道的追查与围剿?!”封亦灵光乍现,蓦地恍悟道,“不,也可以是魔门遭逢异变,必须借助‘血祭’之力平息,实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封亦陷入深思。 若如此,只剿灭那些被蛊惑的修士,恐怕无济于事,必须查到真正的阴傀宗门人身上才行!而这个时候,小环亲历过的经验便发挥出作用来。 【390】 寻助天音逐魔踪(二) 没过几日,封亦再度寻到线索。 在上回的经验之下,他没有立时轻举妄动,而是顺藤摸瓜,从那些被抓的凡俗之人的去处入手,一路寻到了一处上古魔门的据点。 田亩交错,桑榆净植。站在那山庄据点之外,封亦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些邪魔当真狡猾,竟是以寻常富户山庄为藏身地,周遭田亩村郭为掩护,使人根本难以想到这般地界会是一处阴暗邪恶的魔窟! 不过远观只是表象。 当封亦带着小环、陶矢俩个,悄然踏入山庄区域,穿过无形的屏障之后,眼前绿树青山之景蓦地一变。扑面的鬼气带着刺骨的冰寒,虽无法对封亦造成影响,却还是让他眉头微皱。 再看前方,宁静平和的山庄,此时笼在灰蒙蒙的黯淡晦涩之中,望之无人气,空气中充盈着恶心的腐臭味道! “师父,是幻阵!”小环小声地道,“看起来应是提前炼制了阵基,专门用来隐蔽此处据点,也没用此地充盈的阴邪力量为阵法之源......” 封亦道:“若以‘玄阴鬼气’布阵,岂能轻易瞒过我的眼睛?你没看错,这里布置的阵法属于‘山泽相隐’的卦阵变种,布置的手法略显古拙粗糙,效果却是上佳。” 他说到这里转过身来,肃声道:“你将‘天青石镜’拿好,陶矢也跟着你,稍后不管有何异样,皆以自保为主,可曾记下?” 小环老老实实地点头:“是,师父,我记下了!”忙取出青色护身法宝,同时蹲下去把陶矢抱在怀里。萌物悬空蹬了记下脚,不满的哼唧着,想来是觉得自己跟在小环身边,就足以保护对方,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封亦没理会她,回身环顾周遭。 小环摸着萌物毛茸茸的脑袋,低声在她耳旁说了几句,也不知许下什么允诺,总算让其顺从地安静下来。 入庄。 庄内墙垣蒙尘,地生青苔,亭台院落疏于打理蛛网遍布,放眼满目萧然。 越往内,阴邪气息愈重,那穿堂过户的阴风迎面而来。每走一步,都仿佛能听到风中传来的隐隐哭嚎、嘶喊,邪气滔天。所幸封亦三个皆非凡俗,庄内阴森诡秘的场景吓不到他们。 “师父——”小环捂住嘴,双眼瞪圆地看着前方。 此处是入庄后第一处花园,也是前庄最大的一处景观。不过眼下此处早已没了花树假山,只有居中一处诡异的水塘,内里翻涌着漆黑可疑的腐臭液体,水塘中央,有处数尺方圆的平台,上面空无一物。 封亦蹲下身,水塘边上有粗犷的阵纹刻画,略一分辨,他登时知晓了眼前这是何地,那塘中液体又是何物! 小环满目骇然,显然也意识到了。 ——此处,是“血魂”祭炼之地,那塘中平台,便是邪阵中心,用于放置需要祭炼的尸傀的。至于那可以的腐臭液体,无疑便是无辜罹难之人留下的最后痕迹了。 封亦皱了皱眉,提剑大步而行。 穿过花园来到一处正堂,堂外两廊,廊下立着十几个黑木棺材。棺材刻绘着压制气息的阵纹,即便如此,也难以掩盖其中的邪恶臭味! 两人刚一走入,立时听得最外边的棺材“哗啦”一声轰然震开,一道亮银身影沉哑嘶吼,携杀戮恶意猛扑而至! “师父!” 小环惊道,“天青石镜”灵光一闪,于瞬息间罩住自己。 封亦面上生疑,迎着亮银之影而去,口中道:“你先退后!”话一出口,若如堤生溃穴、洪流奔突,那树立在两边回廊的棺材“哗啦”爆响连绵不绝,十几道如出一辙的亮银身躯,化身嗜血夺魂恶灵鱼贯而来! 飞身而退的小环瞬间面色煞白——十几个银甲尸傀?!可恶,怎么此地会有这么多可怕之物? 骇然之下,小环正待遁走,视野中蓦地被一片绯红灵光充斥!龙吟声中,仙剑出鞘,摄人心魄的锐利剑芒一闪而逝! 接下来的一幕让小环目瞪口呆——那些向封亦围攻而去的“银甲尸傀”,竟在一剑之下凝滞,随即齐齐断折两半! 如此情境,连落在后边的四五个尸傀也怔立一瞬。 下一刻,那些尸傀仿似惊惧,转身落荒而逃! 小环见此也觉察到异状,近前看了看地上的残尸,问道:“师父,这些尸傀——是假的?” 封亦还剑入鞘,道:“倒不是赝品,而是劣化之后的产物。——有人在幕后操控这些僵尸,你留在此处,待我将他抓出来!” 此处山庄据点颇多疑点,那些分布各处的血池表明此地并未被弃置,可却冷清得十分奇怪。 目送封亦远走,小环将陶矢放下,握住法宝小心地凑近地上的残骸。 几番细看之后,果然在上面发现一些异样。眼前的僵尸应是魔门新近炼制,年月不够,表皮的银亮也是某种奇异材料导致,难怪在师父面前不堪一击! 僵尸皆是在胸膛处被一剑两断,这样的伤势对于僵尸本不致命,只是封亦剑气太盛,斩断身躯的同时,也将它们的生机磨灭,自也活不成了。 小环屏住呼吸观那截面,遗留的剑气只是远看,她仍有种触目惊心的余悸!片刻后,她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暗叹一口气,看来自己离师父的境界还远得很呢,连他残留的剑气也无法久视! 没过多久,封亦身形轻捷地返回,落地后随手抛下一个人。 那人二十余岁模样,身躯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定格,被封亦抛下后也站不稳,扑通一声仰倒,四肢朝上地晃悠,模样狼狈又滑稽。 小环惊讶过后略一思忖,便大致推断出详情——想来应是此人被师父揪出来前,正在往某个隐秘之地爬行,随后被抓住时便也以这样滑稽的姿态被师父用禁制定住。 “师父?”小环看向他。 封亦淡淡地道:“山庄里除了他,没有别人。”小环惊疑道:“怎么可能,难道那些邪魔被惊动了?”封亦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到底如何,问问此人便知。” 而后目光如刀,落在那人脸上:“稍后我会解开禁制,问你,你便答;若有虚言——呵,那我便会让你神魂俱灭!单以你们残害在此的无辜者,杀你千百回也难恕其罪!” 那人面上分毫不能动,只有一双眼提溜直转,急欲言语。 封亦随手拍开他的禁制,那人朝天的四肢霍地落地,他似愣了下,旋即连忙跃身而起,扑通一声跪在两人跟前,毫无气节地连胜求饶:“仙长饶命,仙长饶命!” 封亦双眼微眯,露出危险目光看他。 那人霎时语讷,咕噜咽下一口唾沫,急道:“仙长有话请问,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定不敢有半点欺瞒!” 封亦冷眼道:“我且问你,此地可是魔门阴傀宗据点?” 那人神色一凛,瞳孔微缩,似乎对“阴傀宗”也心有戒惧:“不错,这里的确是魔门据点。” 封亦目光如剑:“那么,你也是阴傀宗门人?!” 那人悚然而惊,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当然不是——呃”看着身前闪烁赤红灵光的仙剑,他将后半句咽了回去,封亦冷笑道:“你以为自己身上的‘玄阴鬼气’能瞒得过我?” 那人沉默,苦笑道:“是,我是,我的确也是残害无辜的一个魔头!” 旁观的小环眼中闪过片刻疑惑,眼前这魔头,似乎有些奇怪,不过当着此人面前她自是将疑惑压在心底。 封亦冷厉不变,道:“好。那么现在,告诉我此处据点的其他人在何地,你们阴傀宗掳掠那么多无辜之人,到底是何阴谋!” “我......”那人脸色青灰,少见地骇然失色,竟瘫坐在地,“呵呵,也是,如我这般,哪里还有什么回头路?仙长,你们两位,应该便是他们所说的‘正道中人’罢。让我猜猜,两位可是出身青云门?” 封亦目光一冷,那人看出危险的警告之意,原本畏惧的他,在片刻释然之后竟有些无所谓:“两位放心,我会将我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们——不管两位信不信,其实眼前这路,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试问我好好的衣食无忧的日子不过,作甚要做这些伤天害理之事?” 原来此人正是山庄少主,因为有个喜好“修行”的爷爷,无意间引来江湖术士觊觎,最后也顺着那些术士的路子落入阴傀宗视野。故此山庄被占据,庄中故旧亲友皆被带走,若非此人根骨不凡,入了此地阴傀宗邪魔的眼,恐怕也早就成了某个血池的一部分。 此人虽修习魔门邪法,被逼着入了门庭,实际上与阴傀宗也有着深仇大恨。由于入门时日尚浅,并未彻底绝情绝性,仇恨未泯,方才会有眼下的转变。既然自己活不成了,为什么不干脆将其出卖个彻底,兴许便能借别人之手复仇呢? 故此人开始言说之后,事无巨细尽皆道出,其中不乏许多阴傀宗在九州各地的藏匿区域,以及魔门掳掠无辜之人阴谋的施行等诸般隐秘。 封亦听得奇怪,心生异样,蓦地探手出去抓住此人胳膊。 “唔!”此人吃痛,疑惑之下沉默未语。 片刻后,封亦恍然:“原来如此,你竟是‘五脉俱通’之体,难怪能得邪魔青睐。可惜灵脉为鬼气所污,堕为邪魔只是迟早!” 那少主顿了下,方才明白封亦举止的用意,喟然道:“他们也说过与你相似的话,你说得没错,自从我成了他们中的人以后,眼见无辜被戮,我这连鸡也没杀过的人竟不觉得怕,反而......反而觉得兴奋,呵呵~” 他苦笑着:“我就知道我快要变成跟他们一样的邪魔了!” “最后一个问题,”封亦直视他的双眼,“魔门之人如今去了何处?” 那少主迟疑了一下,道:“他们走得很急,到底去了何处没有告诉我。只让我守住此处,以接应从别处送来的人,安置到地窖里等他们返回。不过——私下里我隐约听到他们说起过,像是要去东边一个寺庙夺什么宝物——” 封亦霍地惊愕站起,抓住衣襟将其拽过来,目蕴锐意地逼视着他:“你是说,他们去了天音寺?!” 【391】 石塔圣地邪魔至 须弥山。 白云悠悠,清风徐徐。片片金黄枫叶自崖壁飘飞,落在无字玉璧的山谷之中,所见一派祥和宁静。 冥思入定的普方睁开眼,若有所察地往玉璧下三人看去。 最左处,法相略瘦身躯端坐如石像,清秀面孔宝相庄严,身笼佛光。寻常之人看他,只怕立时要为他庄严气度折服,疑为佛陀在世。普方眼中一亮,浮现出欣慰之色。 果然,师兄的做法才是最妥当的。 将法相压了多年,使其积累深厚,如今厚积薄发,立时从无字玉璧中有了大收获!他身上那佛光,普方还只在师兄普泓身上见过,待法相彻底将这次机缘消化之后,说不定天音又将多出一门镇寺神通! 似普方这等宿老,对门派传承极为看重。 故一见法相有大收获,他心中隐隐便觉得师兄此次让法相与青云门几人共同参悟无字玉璧,委实有些冒失。若半途有所意外,惊扰到参悟中的法相,失其机缘中断,岂非误了大事? 然而他却不知,普泓选择冒此风险,亦有自己的计较——法相跟随普泓多年,普泓深知自己这弟子的心性。别看法相年轻,实则佛理钻研精深,心性淡然,对身外之物颇为淡泊,让其与青云同辈中极为出众的三人同行,乃是存着促进之意。 普方不知内情,心中犹疑。 不过短暂的思量之后,他也只是默默地看了三人一眼。 相较于仍自参悟的三人,普方想起数日前便离开此地的封亦。根据约定,天音寺的“无字玉璧”对青云三人开放,在一月时间没有结束前,约定都是生效的。哪怕封亦中途离去,亦可返回借助玉璧助益心性之能修行。 然而封亦果断离去之后,竟再无返回之意,这便让普方感慨万分。 因为易地而处,若换作是他,有机缘到青云神秘的“幻月古洞”参悟的话,不到限定时日他定是无法放弃的! 想到此处,普方苦笑摇头,自嘲道:“不想老衲修行半生,心性还不及一个年轻后辈!难怪师兄着自己驻守此地以固心性,还是师兄看得透彻,阿弥陀佛——” 他合十念了句佛号,在默念经文中静心凝神,继续修行。 山谷恢复宁静。 可这宁静并未持续,远处微不可闻的一声异响,将普方从入定之中惊醒。他皱了皱眉,往声响处望去。山谷位置极低,普方的目光被岩壁阻挡,自是看不见那声音的由来。 再看法相,周身佛光盈盈,愈发璀璨,俨然参悟到了紧要处。 普方深知此时绝不能容忍任何打扰,花白长眉之下的眼眸里浮现不虞之色——不管是寺中哪个顽劣子弟,敢在禁地胡闹都得严惩! 随着普方起身,也不知他动了谷中何处,原本天朗气清的山谷忽地浓雾滚滚,在几息之间便将整个山谷充斥,连那覆映天地的无字玉璧也遮掩起来,成了起初封亦他们在崖顶所见模样。 片刻后! 云山雾海间,普方跃出云海势若流星,然落地轻盈如羽。 他站在崖顶分辨了一下,向着先前声响来处闪身掠去。 普方修为高深,行进之间留下道道虚影,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动静。飞掠一阵之后,普方入了石林,刚走不远,他眼中余光瞥见一物,蓦地惊诧站定。 随即俯身查看,那是石林岩柱之下,一簇低矮植物颜色灰白地伏在地上。待普方看得明白,登时惊怒起身:“是某种邪恶的阴煞之力——不好,舍利石塔圣地,贼人敢尔?!” 意识到方才的动静并不是寺内某个弟子无疑弄出,而是疑似用心险恶的邪魔潜入寺中后,普方再也无法冷静,身形一纵如鹰掠空拔地而起,自石林上空极速奔行! 石林乃天音禁地,自有禁制布下。 不过那些禁制在普方面前不足为虑,他眼下只忧历代高僧安息之地受到惊扰,破空疾行下,瞬息间赶到了石塔圣地。 没有犹豫,普方如怒目金刚,闯入塔林。 然方一入内,周遭景象陡变,原本是一座座或高或矮、错落有致的塔林,竟忽地转变成了雾霭茫茫的幽暗丛林。普方何等眼力,只是一眼将眼前虚幻看破,不过神情却一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幻阵?!” 普方一颗心跌入谷底——塔林在天音传承中颇具分量,可类比青云山祖师祠堂,平日虽少有人至,但一直有支武僧队伍护卫此地。 如今邪魔闯入,甚至在塔林圣地布下迷幻阵法,那么驻守此地的武僧弟子下场可想而知! 普方年轻时性情爆裂如火,多年潜修方有今日平和心境。 然此时此刻,一想到塔林圣地被毁、护卫弟子罹难,一切皆是往日憎恨的邪魔所为时,普方登时怒不可遏,双目怒火几欲喷薄而出! “哚——!!!” “何方贼子,胆敢在天音寺圣地撒野?!” 其状如雄狮忿怒张口,音浪滚滚,如雷霆轰鸣,竟是以佛门神通含怒喝出这一段言语!沛然佛力汹涌,随着言语化为波浪,向四面虚幻景象凶猛轰击而去! 那雾霭茫茫的丛林,在一声怒喝之下景象扭曲,失真脱色,仿佛天地被一双手揉捏变形。 而后“啵”的一下,如脆弱泡沫那般整个碎裂,普方愤怒环顾,果然自己重新回到塔林。方才那佛门“狮吼”神通余力未止,滚滚音浪突破迷障,竟冲天而起,将天际云雾冲散,音浪轰然传开! 此处可是须弥山天音寺! 那音浪轰响瞬间,前山数道佛光立时浮空,朝着塔林而来。 与此同时,迷阵方破,普方立刻听得一阵慌乱动静,有人惊呼道:“糟糕,老和尚厉害,幻阵制不住他!——嘶,可恶,他破阵出来了!赶紧出手,断不能让他坏了大事!” “别怕,不过是个老和尚而已,咱们这么多人——” 普方听得分明,说话的后者正在咫尺之处! “阿弥陀佛——”他低念佛号,像是在寻求我佛恕罪,又像是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右手屈指结成佛门诛邪手印,势若猛虎向那邪魔袭杀过去! “好胆!——”邪魔惊怒,分明他们人手更多,这老和尚也敢先行出手?! 不过,当蕴含澎湃力量的佛门真法袭来,那人立时骇然惊变,祭出法宝使出诸般术法来阻挡。可他显然小觑了眼前貌不惊人的普方,他甚至没有改变自己袭杀的路径,将道道阴厉邪术视为无物,摧枯拉朽般破去阻碍,一掌拍在邪魔的额头之上! 那人连一句话也没能交代,浑身抖了下倒地而亡! 邪魔见此皆惊,却并不畏怯,少几个脸上甚至露出冷笑。只见呼哨一声,两道人影携劲风从左右袭向普方。 左面之人持灰败利刃,执掌挥动,顿起漫天森白刃影,连绵浩荡,似要将普方千刀万剐!右面之人持奇异鬼幢,邪力激发,幢影重重,黑气萦绕间都然凝成赤目如焰的鬼面,獠牙阔口一张便吐出邪异鬼气,吹向普方! 普方怒火如炙,激愤之下,身躯竟也微微颤抖。 然而他那双手却稳健如山,面对两大邪魔联手,他仍是岿然不动,只口中轻吟,一字一印:“唵、嘛、呢、叭、咪、吽——” 语罢,佛光大现! 普方好似行走黑暗却身蕴光明的佛陀,无尽的光辉映照诸相,那赤目如焰的鬼面在佛光之下嘶声惨嚎,竟以肉眼可见地消融!另一人的漫天刃影,也瞬间如堕泥沼,速度迟滞! “噗!” “嘭!” 两声闷响同时响起,一左一右两个邪魔在先出手,且使出看家本事的情况下,却如先前那人一样死得干脆利落! 霎时间,邪魔噤声! “是‘六字明王咒’,老和尚难道是天音寺四大神僧中的哪个?!” “蠢货,他就是普方!”形容狰狞丑陋的一个邪魔认出普方,连声喝道,“‘骨派’的手段对付不了他,我们联手,以尸傀布置‘七煞大阵’镇压了他!” 邪魔敢潜入天音寺作祟,自有所持。 经他一喝,邪魔多警醒起来,当然也有不以为然者,但面对杀气凛然的老僧也不敢怠慢。几个尸傀当先缠住普方,却在几个回合的交手后被重手冲破,但其余尸傀的“七煞大阵”已经布置了起来。 七只世所罕见的“银甲尸”在邪魔手上顺从无比,布下邪阵威能倍增,再加上几个幕后操纵之人,竟立时将普方势不可挡的威势遏制了下来! “阿弥陀佛!” 普方愠怒之下唇须微抖,几度凶悍冲撞,竟都无法突破封锁闯入塔林。 毕竟他此刻手上空空如也,谁能想在天音寺,竟能遇上如此可怖的强敌?没有法宝助益,他的神通堪堪自保,再想突破却是难以为继。 “何方孽障胆敢在须弥山放肆!师兄——?” 普方神情一振,陡施神通后撤,那些邪魔只顾封锁前方不欲被其突破,倒不曾想他忽然退却,竟被他神通一撞闯出阵去! “师弟,给我‘浮屠金钵’!” 来得正是四大神僧中的“普空”,普方隐世修行之后,“浮屠金钵”就传给了他。如今被邪魔激得怒火炽热,普方再顾不上其他,径直向普空讨要法宝! 普空并未迟疑,佛力运转掷出法宝电射而去——“师兄接好!” 普方使了个手诀,那“浮屠金钵”一闪即至,在他掌心之上凌空旋转,佛韵盎然,隐隐中法宝生灵,好似有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法宝入手,普方心中大定,熟悉的灵韵充斥心间,让他的怒火化作法力尽数激发! “浮屠金钵”豪光万丈,将普方映照得如同一个金人! 而后神通催发,金钵瞬息飞长,化作殿宇般巨大,投下的阴影将塔林入口遮住大半! “邪魔外道,受死!” 只见金钵威压如山,却以迅疾如电的速度朝着一众邪魔身上镇压过去! 【392】 石塔圣地战邪魔 有“浮屠金钵”在手的普方,与方才判若两人! 那直入怒目金刚的凶猛攻势,当真比他们见过的魔门嗜杀狂徒更加狠辣,出手便是致命绝杀,分毫未曾容情! 面对如若须弥山压顶的“浮屠金钵”,邪魔亦激起好斗心性。 “好个狠辣的和尚!神教面前也敢龇牙,欺我门中无人否?!”那几个操纵尸傀组成邪阵的魔头,周身魔气汹涌,驾驭邪阵亦使出秘法。只见七具尸傀身影变幻,占据奇异方位邪力涌动,集合大阵之力涌入阵中核心要位的尸傀身上。 霎时间,阴风厉吼! 那尸傀萦绕邪力若黑炎燃烧,瞬间显化三丈魔相法身,于嘶吼之中双手高举,状如擎天,生生将那“浮屠金钵”托举住! 普方神通虽强,可单凭他一己之力想要彻底镇压上古魔门的魔头,显然力有不足。好在普方此时并未孤立无援,那普空在掷出“浮屠金钵”之后,转眼取出根黄铜颜色古意盎然的降魔禅杖,舌绽春雷般喝道:“师兄,我来助你!” 顿见普空身如大鹏展翅,掌中禅杖豪光陡射,呼啸而落! 凶猛的力道击碎长空,气劲挤压发出雷鸣炸响,降魔禅杖如天柱倾倒,紧随“浮屠金钵”之后,一击轰在那托天之势的魔相法身之上! 咔嚓! 魔相在一众魔头骇然眼神中开裂,顷刻间崩碎成邪力本源,那内里的银甲尸傀也显出本身,被击碎魔相之后的禅杖借势“哐当”一声砸中! “嚎——!” 禅杖佛光璀璨,与尸傀身上邪煞阴气相冲,激起剧烈反应。尽管尸傀铜皮铁骨,可仍在那一击之下,被普空以禅杖生生搅碎自肩膀而下的半边身躯! 天音寺最负盛名的神僧之二联手,不仅破开魔头引以为傲的“七煞大阵”,甚至将作为阵眼核心的尸傀击破,使其难堪大用!如此可怕的战绩,登时将一众各怀心思的邪魔震慑! 何况,此处乃是须弥山! 就在几人交手间,自前山而起的数道流光,已齐齐落下。普泓罕见地收敛慈眉善目模样,佛目之中蕴藏锋芒,径直逼视众魔:“阿弥陀佛,尔等潜入天音,擅闯敝寺塔林禁地,意欲何为?!” 居中一个老魔环顾普泓一应僧众。 能在如此断时间里赶到此处的,无疑皆是天音寺真正底蕴所在。面对天音举寺之力,老魔也顿感凝重。只是其人有所持,虽深恨闹出动静暴露行藏的冒失家伙,可神态上却居高临下,甚是桀骜:“哼!老和尚,吾等来此,不过是欲要取走一件原本就属于吾等之物!你们若是识相趁早交出来,也免得为你们引来灾祸!” 几乎在那老魔刚一言语,普泓立时联想到此前与封亦几人会面时,无意间提到的,藏在塔林中几乎被遗忘的那件邪物! 原来这些魔头,当真是为那件东西来的?! 一念至此,普泓显露厉色:“阿弥陀佛!诸位既执迷不悟,可就休怪老衲辣手除魔!”那老魔没料到面相和气的普泓,竟也是个说动手便动手的狠角儿,言语未落,其后背已然有道佛光璀璨的金轮升腾而起! “大悲金轮!” 老魔显然做了功课,一眼认出普泓背后那件佛光照耀的法宝。 双方原本即势不两立的敌人,此刻邪魔侵入须弥山,冒犯塔林先贤,普泓一众再怎么宽宏大量也无法容忍!故试探出来意之后,他便毫不留情地出手。天音一方仅十余人,却皆是天音寺最精锐的人手! 十余人各施神通,狠辣发难,竟将那一群魔头打得溃败。一具具历经多年祭炼的银甲尸傀,纷纷在猛烈的降魔手段下撕扯粉碎,连最本源的邪力也被佛光净化。 先前说话的老魔被普泓盯上,于眨眼间几度交手,不慎挨了一击“大悲金轮”,吐出口污血,原本死灰颜色的脸愈发难看。他再是傲慢,也晓得眼前这老和尚自己对付不了,转身便退。 老魔在一众人里已是修为精深的高手,他这一退,其他谁还肯留下拼命?除了那些不畏生死的傀儡,其余邪魔竟全都各逞手段退却,布在塔林外边的封锁于瞬间崩溃。 普泓身罩佛光,一马当先追了进去。 塔林呈现眼前,然所见之处,那一座座历史悠久、象征天音佛法传承的舍利石塔尽皆倾倒,满目荒凉,哪里还有往日肃穆庄严之状? 一众天音寺僧人目眦欲裂,怒火如炬! 性情暴躁冲动的普空见状,更是急得虎吼连连:“师兄!这些贼人焉敢如此祸害先贤上师的安息之所?阿弥陀佛,我非超度了他们不可,其罪难恕啊!” 普泓见到塔林被破坏成这般模样,亦是痛心疾首。不过他终究心性卓绝,没有被愤怒迷失。普泓合十俯首,短暂地向诸位天音先师告罪之后,心中更加担忧的还是藏在塔林那件邪物的下落。 其实,关于那件邪物,普泓自己也从未亲眼见过。 只是历代天音主持口口相传,知道有这么一件东西,也知其封印在何地。未入塔林前,普泓担心邪魔得手,如今亲眼见过,发觉那些邪魔也没有确切消息,只一味破坏,一座石塔一座石塔地搜索。 观此时邪魔反应,显然尚未寻到! 普泓暗中略松了口气,语气一沉,肃然道:“邪魔猖狂,诸位师弟随我砥砺前行,除魔务尽!”怒火填膺的一众僧人神情振奋,大声允诺,普空虎吼声中倒提降魔禅杖,追入塔林深处。 老魔听得动静,回头便看到天音寺僧众追入塔林,脸色骤变。 他们奉命封锁塔林,若当真让这些人冲入深处,搅乱此次任务,恐怕会惊动掌门降下惩处!焦躁之下,老魔也顾不得其他,厉声喝道:“阴桓、阴岐,你俩个拿了门中至宝,不出手阻拦还待何时?!若因此耽误大计,老夫定要秉明掌门治你们的罪!” 老魔担心俩个家伙佯装未闻,看他出丑,故这一声喊声响极大。 普泓闻声眉头皱起,立时细察周遭,果然觉察异样! “师弟,小心邪魔手段!” 普空愣了下,出于对普泓的绝对信任,他前冲之势略微一顿。正是这片刻迟滞,使其立时觉察到前方塔林中潜伏的可怕危机。伏杀手段露了行迹,藏在暗处的邪魔无奈,只得提前发动。 随着“嘭”地炸响,地下废墟中一人撞开碎石土屑,冲向普空。 普空睁眼看得分明,来者又是一具颜色稍显暗沉的僵尸傀儡,心下微松,复又愠怒冷笑——区区一只僵尸傀儡也想偷袭他? 禅杖佛光陡放,普空跃身入空,以大开大合之势擎着法宝,朝尸傀脑袋砸下! 先前的斗法中,他已然清楚这般“尸傀”的身躯极限,以他的修为,一旦砸中它们也消受不下! “噹——!” 禅杖顺利命中尸傀的脑袋,让普空有些意外,然而法宝传回的反震巨力,却是让他愕然失措——“不好!”他意识到了不妙,那颜色略显暗沉的尸傀,居然与先前的银甲尸傀不同! 尽管那一禅杖,将尸傀整个如木钉那般半身嵌入土中,可禅杖砸中其身的力量,却在一闪而逝的浑黄金光闪耀下抵消! 普空身受反震巨力倒退时,正看到尸傀脑袋挨了一记,张嘴咧出满口黑牙,像是吃痛下的反应,又像是无声的嘲弄! 下一瞬,尸傀将自身从泥土拔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上倒飞的普空! 普空骇然,忙将降魔禅杖横在身前,却没能挡住那尸傀的袭杀,身躯在巨力冲击下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 “师弟?!可恶!” 普方接住倒飞而回的普空,其人受那尸傀一击,气息顿显萎靡,竟是受创不轻!眼见那奇异尸傀不依不饶追来,立时祭起“浮屠金钵”砸下! 噹!! 普方眼露震惊,借力退开一段距离,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嵌泥土,却毫发无损的尸傀,一字一顿地道:“‘金甲尸王’!邪魔手中,竟有如此禁忌之物?!” 银甲僵尸尚只是铜皮铁骨,难以对付,到了“金甲尸王”,其不仅寻常手段愈发难伤,更已然身具天赋神通。世间凡有“金甲尸王”现世,莫不掀起惊世祸乱,而后载入历史。 眼前这尸王从何而来?是魔门偶然发觉后以秘法控制,还是魔门本身就有此等僵尸的炼制之法,一如那些银甲尸傀? 普方心念如电,急切间想到许多,不过眼前尸王再度来袭,暗沉身躯上隐现金光,他顿时收敛心绪凝神以对! 普空避开其激烈交手之处,略作调息,便往普泓所在看去。先前普泓与他最近,提醒之后却再无动静,让他心生担忧。果然,普泓也遇上了对手! 就在普空遇袭之际,普泓也被一件邪恶魔器潜至身前! 那件魔器乃是血幡,底色暗红如浸血液,上以晦涩墨漆绘刻邪纹,复杂而密集的纹路不满血幡,顶端显眼出则以惨白颜色端正书写一个奇异的“靈”字。只略一感知,普泓便被魔器浩荡邪力震撼,心生余悸! 他竟被这家魔器侵入身前这么近! 若非方才警觉,等邪魔骤然发难定会吃个大亏! 那暗中操持血幡的魔头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伏杀功亏一篑让其怒不可遏,祭出血幡攻杀普泓时,也不忘对那老魔破口大骂:“骨疽你个驴入的蠢货!你他娘到底是那一边的?万无一失的伏杀生生被你叫破,要是此次任务出现波折,你这老货罪大恶极!” 【393】 石塔圣地战邪魔(二) 那老魔骨疽回头见天音众僧被拦下,心底大松。 不管是“金甲尸王”,还是那面他看了也发怵的“绝灵幡”,皆是阴傀宗内至宝,寻常时候根本不会动用。此次也是要侵入天音腹地夺取魔宝,方才得到宗主应允带这两件至宝出来。 唯独让他不满的是,两件至宝却没有一件掌握在他手中! 故一听喝骂,老魔骨疽登时回以颜色:“宗主应允带出两件至宝,本就是为了对付时下局面,你俩久不出手坐看吾等折损其心可诛!阴桓,你若驾驭不住,大可将魔宝交给老夫!” 阴桓心中微凛,立时警醒,觉察到老魔觊觎魔宝的心仍未打消,遂冷漠道:“哼,驾驭不住?那便让你开开眼,见识见识‘绝灵幡’真正的威能!” 哗~! 血幡抖动,迎风而长! 印刻其上的道道墨色纹路,一时如若活物狰狞扭动。那血幡顶端的古字绽放灰光,顿有若隐若现的凄厉鬼嚎传出,汹涌黑气如若魔焰滔天翻滚,普泓见此哪里不知对方使了可怖邪法,立时凝神戒备。 不曾料,“绝灵幡”一经驱使,其诡异邪力便已在无声无息间扩散。 普泓意识到不对劲时,他体内已被潜入邪力影响,所见已是虚幻。在其凝神戒备那魔焰汹涌的血幡时,殊不知此物已然以凌厉之势席卷而至! 直到源自本能的直觉将普泓惊醒,骇然之下毫不犹豫佛力涌出,于身外凝聚“金刚法相”防护,同时祭出“大悲金轮”,朝着直觉中让其极度不安的方向拦截过去。 如热油泼水的一阵沸腾乱响,让普泓寻觅到真实所在! 伺机待发的佛力涌出,只见其双目里金光一闪,恢复清明,眼前所见惊了他一跳——那血幡以诡异手段袭至跟前,“金刚法相”竟瞬息间为魔气腐蚀穿透,若非最后关头被“大悲金轮”挡住,恐怕此刻他已经为血幡所伤! 即便如此,“大悲金轮”回返,佛光璀璨的法宝身上亦被血幡魔气侵蚀出一片两掌大小的黑暗区域。普泓忙以佛力祛除魔气,仍没能让法宝复原,魔气之顽固让他愈发忌惮。 且熟思方才异样,普泓判断,自己在那血幡影响中有两息时间堕入迷幻,几乎失去感知之力! 以他的修为,尚且毫无征兆地中招,普泓不敢想象若魔头以此对其他人出手会如何,慈悲面容浮现出万分凝重的神情。 然而,阴桓此刻也极为难受! 他知道以普泓的修为,自己想凭借“绝灵幡”一举镇压实属妄想。可祭出魔宝“夺灵”之法,暗施偷袭竟连伤也没能伤到对方,就完全出乎阴桓意料之外了。 无往不利的“夺灵”神通,居然奈何不了那老和尚?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血幡与“大悲金轮”触碰,交接之处竟在佛光净化下多出道显眼灼痕! 晓得对手厉害后,阴桓抖擞精神,拿出十二分力气应对,以“绝灵幡”唤出千百无惧佛光的魔魂,同普泓激战一处。 佛光映照下,普泓面染金晕,神情严峻深沉。 那血幡委实厉害,普泓多番尝试,皆难以压住那件魔宝,更别说直接拿下那个魔头,不愧为被其倚作底蕴的手段!只是邪魔不在乎局势僵持,普泓却不能放任他们在塔林圣地肆意妄为。 故他寻个破绽,脱身而出。 那魔头修为神通皆不及普泓,只是仗着法宝拖延,一时不察让普泓轻易脱离战局。“大悲金轮”佛光照耀,虎入狼群一般将围攻天音僧众的邪魔驱散,朗声喝道:“诸位,随我结‘大金刚伏魔阵’对敌!” “是!” 众僧应声而变,身影翻飞之间,抵住邪魔围攻的同时各据其位,短短几息时间便以普泓为首,布下一个法阵。阵法一成,天地间霎时梵音传唱,佛光普照,那些四面围攻的邪魔迎面撞上梵唱与佛光,如遭雷殛那般惨叫一片! 普泓宝相庄严,沉声喝道:“阵启,降魔!” 众僧方位变换,大阵中陡然射出万千金光,急若流星,锋芒如剑,在急促的金属震颤声响中将那追至的邪魔杀了个人仰马翻! 而后普泓主持大阵,转进一旁,相助与金甲尸王激战的普方、普空二人脱身,也拉入大阵之中,三人联手,阵法神威愈盛! 当阴桓以“绝灵幡”使出的秘法,轻易被众僧联手破除之后,他也不由心悸,连忙嘶声喝令道:“好厉害的阵法!不行,我们挡不住,结阵,赶紧结‘神煞戮仙阵’对抗!” 眼见天音寺僧众结阵,人皆难挡,那些邪魔自也知道唯有以阵法对抗。 然而天音僧众能在短暂时间精准据位结阵,乃是他们同仇敌忾、且默契十足之故。轮到魔门一方,各个邪魔心怀鬼胎,互相提防算计,捱了一阵仍没能将阵法搭起,反倒被天音寺借机攻伐,袭杀无数! 不过魔门也占据人数优势,再加上悍不畏死的一众尸傀,竟生生为他们争取道足够的时间,将那邪阵拉扯起来,抵住了天音的追杀。只是阴桓脸色难看,他在执掌“绝灵幡”后,已无暇主持大阵,故此刻主阵之位落到老魔骨疽手上。 老魔头一点也不遮掩自己对阴桓的恶意,借其执掌法宝之名,直接将他排在阵法外围直面天音众僧。阴桓大恨,却不敢表露出来,他担忧那老魔当真毫无顾忌地将其出卖,甚至借天音寺之手除掉他! 如是勾心斗角,使魔门占据阵法优势,却在斗法中落入下风。 远处人声熙攘,显然是天音寺普通弟子于惊变之后,集结向禁地行来,如今已即将抵达。 普泓眉头深皱。 寺中真正能撑住大局的人手,先前与他齐至,寻常弟子在这些邪魔面前难堪大用。眼下这僵局,应当如何打开? 正自焦虑间,对面那魔头再度携血幡攻来。普泓引阵法之力,化作巨大璀璨“卍”自符抵消攻势,正欲还击,忽见对面阵中生异! 原本与阵法一体的魔头,突然被剥离出来,成了两座阵法之间突兀的存在! 阴桓觉察到异样,立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恨声喝道:“骨疽老匹夫,你敢害我?!”众魔闻声,或惊疑,或晦涩冷笑,不一而足,可相同的却是没有人在此刻有何异动。 实是骨疽乃主阵者,阵法未消,他便能执掌众人的处境! 阴桓深恨,却知眼下应先脱身危局。失却阵法防护,他不敢轻掠天音僧众锋芒,只得逼出精血以饲“绝灵幡”,激发其内在潜能。在初步化解普泓伏魔神通之后,他便毫不犹豫施展遁术脱逃。 可就在此时,一只枯瘦的手臂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谁?!”阴桓骇然失色——可恶,是什么时候?! 那只手臂枯瘦如柴,比阴桓平日见到的僵尸还干瘦几分,乍看之下颇为可怖。可如果单是这样,当然吓不住阴桓。真正让他心中战栗的,是此人悄无声息接近的手段,以及干瘦手臂下蕴藏的沛然浩瀚之力! 此力弘大庄严,浩瀚伟正,堂皇端庄,如大日昊盛,瀚海广袤! 偏偏阴桓对此气息熟悉无比,正是天音寺独特的佛力! “来的竟是天音和尚?!”阴桓来不及细想,祭起“绝灵幡”回身便是杀招! 然而他这杀招只使到一半便中止,一道浩瀚精纯的佛力自枯瘦手掌打入阴桓身躯中。至正至纯的佛力与至阴至邪的鬼气触碰,立如天雷引动地火,在阴桓躯体之中爆发! “噗!” 阴桓张口喷出鲜血,身躯毫无抵抗地瘫软下来。 那“绝灵幡”失去驾驭者,魔气涌动似剧烈挣扎,却也不由自主地往下跌落,而后落入一只干瘦的手掌之中。 阴桓倒下,显出其后之人,竟是个身躯也如手臂那样干瘦的老僧。 由于太过瘦削,面上好似只挂了张皮,看起来颇为惊悚,唯有一双眼睛神光内敛,平静而深邃。 老魔骨疽被这变故惊住,作为旁观之人,他居然也没发觉那老僧是何时到的!都说天音寺以“四大神僧”为首,普智故去之后,剩下的三个都在当场。怎么眼前又冒出一个几乎与他们不相上下的老和尚来? 尤其是“绝灵幡”落入老僧手中之后,老魔慌了神! “和尚,放下‘绝灵幡’饶你不死!”老魔口中威慑,同时驱动阵法狠辣地斩向老僧,哪里有半点余地? 老僧似有些迟钝地转身,深邃双目直勾勾地看向老魔,吃力地张了张嘴:“阿弥......”话没说完,蕴含无尽阴煞邪力的一击斩落,众人视野里也一时失去了他的身影。 唯老魔骨疽面如黑檀,僵硬而难看——方才那一击,落在了空处! 与此同时,天音众僧面前荧光点点,闪烁神秘,如若夜空星辰。在那淡淡光晕间,消失的老僧显出身形,其左手上鬼气涌动,正是那件落入他手的邪恶法宝!法宝有灵,邪力反噬,将老僧的手掌腐蚀得滋滋作响,他也恍若未觉。 随后,“大金刚伏魔阵”张开,将老僧纳入其中。 普泓面带愧色迎上,俯首低眉:“惊扰师兄修行,真是罪大恶极!” 老僧看着他,吃力地摇了摇头,滞涩地张口道:“无、妨,除魔要、紧......”普泓虽得劝解,面上自责之色未减。 眼前这位师兄普德,在修真界没有什么名声,可却是整个天音寺修为最深之人。因为其一生都在修炼一门需要大毅力的佛法,故不得惊扰,不得开口,如今竟是破了例,前功尽弃,普泓安能自如? 不过有了普德这般强援,正魔两道高下立判! “大金刚伏魔阵”轻易击溃了老魔骨疽主持的阵法,一众邪魔虽戒惧门中惩处,可更没有什么死战心思。阵法一破,立时各自逃遁,那具威胁极大的“金甲尸王”也在操纵之下,悄然遁向塔林深处。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是一群蠢货!” 深处,阴岐自金甲尸王处得知外边局势糜烂,天音寺众僧将立马杀来,可藏在塔林中的“魔宝”却全无踪讯,顿时头大如斗! 忽然! 万籁俱寂! 阴岐浑身一颤,如堕冰窖,却不得不强自支撑着,转身向一旁恭敬拜服:“恭迎师——宗主!” “吾所要之物,可曾寻获?” 阴岐冷汗淋漓,不敢起身:“回宗主,此处石塔数量太多,阴桓、骨疽他们为争取时间又调走许多人手,属下——” “也就是说,吾将‘绝灵幡’、‘金甲傀儡’赐下,你们也没能取回吾要之物?!” 阴岐将脑袋摁入泥地,分毫不敢争辩:“属下愚钝,宗、宗主恕罪!”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极为漫长,隐约中,他甚至好似听到了天音众僧接近的声响。 “你的确够愚蠢的!”那声音道,“‘魔宝’乃祖神遗馈,万法难伤,何须如你这般一处一处地搜寻?哼,他们再能藏,只要将此处尽数毁去,唯‘魔宝’剩下,不就寻到了么?” 【394】 石塔圣地战邪魔(三) 阴岐悚然抬头,难掩错愕惊惧! 全部毁去?难道是说——他下意识往身前不远处,沉默站立的尸王望去。果然,魔门宗主随手一招,夺取了尸王掌控,在无形力道牵引下尸王身不由己地飘飞过去。 尸傀有灵,只是魔门以秘术控制,压抑了尸傀灵智。 然尸王落到魔门宗主阴砚面前,本能直觉的警兆使其极度不安,顺从的躯体登时挣扎起来。但是,尸王的挣扎无济于事!由阴砚亲自掌控的秘术禁锢坚如磐石,尸王根本无法撼动! 那双闪烁冷光的瞳孔,只能眼睁睁看着阴砚一指点在自身额前! 无可抗拒之力自额头灌入,尸王几乎金刚不坏之躯,却在那一点之后剧烈抖动,刀剑难伤的躯壳裂开道道缝隙,浓郁如焰的邪煞力量从缝隙之中汹涌溢出。 “吼——!” 金甲尸王发出此生之中,唯一一回源自自主的痛苦怒吼! 随即,坚韧身躯如脆弱陶瓷,咔嚓一声破裂崩碎,在阴砚指掌间凝成极不稳定一团邪煞本源。那力量扭曲波动,极不稳定,偏又是堪比天音神僧的尸王一身邪煞精粹所化,威能浩盛到无法逼视,望而生畏! “本座倒要看看能藏多深!” 冷笑之间,阴砚将邪煞本源高举,毅然将其贯入塔林地面! 凝实的邪煞力量轻而易举破开地面,深入其中,那原本就不甚稳固的力量,霎时在地底爆开,地底深处宛如传来一声咆哮,厚重地面竟如波浪板涌动! 阴岐受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波及,身如负岩沉重迟滞,地面起伏涌动更使其站立不稳,仿佛自己伸出即将爆发的火山口,极度危险的警兆包围了他! “不好!” 危险来袭,阴岐急运身法遁逃。 在其方一离开,那地面便岩层开裂,滔滔魔焰化作数丈光柱冲天而起! 若他逃得慢了一刻,现在恐怕也被那魔焰袭伤!而这只是开端,放眼望去,以塔林为中心的天音禁地,被无情地蹂躏、撕裂,道道魔焰腾空而起,短短几息间就将这片传承圣地化作了魔焰火海! 那些原本就被天音伏魔阵击溃的魔门之人,在此惊变中进退维谷,猝不及防中立时有十几个殒命在魔焰或是天音伏魔阵下! 不过殒命的多是修为略低的邪魔,那些真正的积年老魔深谙自保之道。魔焰故是危机,却也是他们借此挣脱天音追杀的好时机,因为天音寺在此异变中受到的影响远甚于他们! “阿弥陀佛!!” 普泓这般仁善长者,此时亲见圣地毁灭在眼前,也无法抑制地失了态,念诵佛号的语气之中也充满冰冷杀意——邪魔猖狂若此,当真神佛难恕! 然魔焰来袭,普泓以大阵佛光庇护,顿觉佛力汹涌消耗,强行抵御绝难久持! 那毕竟是“金甲尸王”多年汇聚的邪煞本源力量,在一瞬之间引爆,其威能几乎超越界限,人所难御! 若只有普泓一人,凭借“大悲金轮”还能支撑一会儿。 可此时天音精锐尽数在此,如果撤掉大阵庇护,恐怕要伤损殆尽!是以普泓见到那毁灭圣地的邪魔,也不得不以大局为重,先护着众僧向外退却。 “阿弥——” 普德瞥见普泓的愤慨与无奈,嘶哑声音念了半句佛号,随即佛力涌动,将手中邪恶法宝“绝灵幡”封镇,抛给右侧普方,毅然迈步走出天音伏魔阵法之外。 “师兄!” 普泓张口,却只来得及叫了声,他当然明白普德此举意义,一时讷然无言。普德没有理会,脚下浮现出一片神秘区域,似浩瀚星空,点点星辰循着奇异轨迹运转,旁人若细看便会沉浸在那如同宇宙至理演变的神秘中。 乾坤轮回盘! 原来师兄将此宝带了过来,普泓心念稍定,忙驾驭大阵护着众僧往魔焰焚天的区域之外退去。 “嗯?!” 魔焰中,阴砚凭虚而立,蓦地觉察到一处异样。 塔林中所有石塔、石碑,乃至天音大德高僧留下的舍利,在以金甲尸王为源流的魔焰中纷纷燃尽。放眼望去,石塔倾颓、粉碎,地面开裂下沉,万物尽毁!可在一片崩坏中,却有件颇不起眼之物,在魔焰焚烧中安之若素。 阴砚早有预料,见此也不由露出笑意:“唔,找到你了!” 身影一闪,飞掠而至,锁定地下那看似寻常之物法力牵引。只见滚滚魔焰中,一个一尺见方的石盒从地底升起,石盒绘制古老浮雕,纹路间有纯正佛力涌动,形成牢固封镇。 阴砚心中快意,肆意笑着探手抓去。 孰料身侧劲风起,有人来袭,正是疾行而至的老僧普德! 阴砚怫然不悦,祭出一掌,然一交手他竟被震退数步,将石盒让了出去。普德一心修佛,对石盒之物不甚明了,可见邪魔如此在意,他却是不愿此物落到对方手中,故也出手夺取。 阴砚小觑了普德修为失了先手,可普德欲夺取石盒也不容易。 瞬时间,深邃星辰中闪耀的佛光,与浩荡阴寒魔气各据一方,半空里,精妙佛法与邪恶秘术碰撞,声动九霄,势压八方!两人交手的余威,甚至将二人身下熊熊燃烧的魔焰压下! 那石盒也经不起两人沛然法力冲击,在又一次争夺下嘭地碎裂! 一颗浑圆暗色玄珠显露出来。 那玄珠脱离封镇,顿有邪气自珠内浮现,急切欲出,却被玄珠表面浮现的佛门“卍”字挡了回去。即便如此,玄珠现身时逸散的邪恶力量,也让普德暗自心惊,一瞬恍悟邪魔的目的! 绝不能让此邪物落入其手! 普德枯瘦面容在佛光映照下,显出毅然庄严之色,全力夺取玄珠。然阴砚亲见玄珠,感受着身躯中共鸣的数道力量,面露狂喜:“没错了,正是此物!”激动之下一掌叫普德击退,欣喜地将玄珠攥在手中! 这一回,阴砚用了禁忌之力。 普德从未接触过这般邪力,交手之下,立觉一股无可阻挡的力量侵入四肢百骸,那等邪恶污秽让其战栗,面色数变无法将其压制,眼睁睁看着对方夺走玄珠! “邪魔休得猖狂!” “受死!” 两声大喝,伴随漫天佛光而来! 普泓送出众僧,此刻佛心愠怒如火,降魔杀心已起,引得“大悲金轮”隐约梵唱都充满了肃杀;普空之前受了些伤,故另一个来的正是驾驭“浮屠金钵”的普方! 两人修为皆当世无双,联手之下,将阴砚左支右绌、且战且退。 若只论修为,阴砚在两人之上。可他如今状态不佳,为保持体内数道禁忌力量的均衡,需要分出他莫大精力镇压,禁忌力量也不敢妄动。于是阴砚颇为尴尬地发现,他竟有些抵不住两大神僧联手! 念及此行目的达成,阴砚虽有不忿,去意已生。 普方觉察到阴砚的意图,大声道:“师兄,魔头想跑!”普泓“大悲金轮”一卷,封住周遭,肃声道:“别急,他跑不了!”他比普方眼光更深,看出阴砚有力难施,虽不知是何缘由,但却是他们降服邪魔的绝佳机会! 故他让普方无需急切,且以神通缠住对方,等到普德修整过来,三人联手,定能拿下此獠! 阴砚被两人视作鱼肉的态度惹恼,只是好不容易维系的力量平衡,将他心中愠怒生生压制,自语道:“且容尔等再嚣张几日,待本座成就无上大道,化身在世神魔,嘿嘿嘿,届时——” 普泓师兄弟二人竭力围困,阴砚且战且退,无意中离开魔焰燃烧的石林,到了那处雾霭茫茫的深谷。 雾气涌动,宁静如昔,似分毫没有受到干扰。 可就在阴砚飞临之时,晴朗天穹蓦地乌云汇聚,深蓝刺目的雷霆电蛇在云层之间闪烁,一股庞大威压从天而降,覆压在阴砚身上——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乌云下! 一左一右,间距丈余,显出两个道袍人影,以或浑厚或清冽的男女声音,齐声吟唱古老咒文! 狂风大作,深谷雾气消弭,露出那一面映照天地的无字玉璧! 无字玉璧崖顶,身披素色僧袍的法相岿然屹立,双手合十,身蕴佛光,气息吐纳间仿佛引动身下玉璧共鸣,清光流转,佛韵盎然! “嗯?!” 阴砚脸色一变! 他没想到会在此处遭受袭击,那三道人影看来颇为年轻,然而此刻御使的神通居然已能够对其造成威胁! 塔林混战闹出那样大的动静,哪怕有禁制阻隔,仍将法相、张小凡、陆雪琪三个参悟修行之人惊动。眼见普泓上人、普方神僧两人都一时没能奈何的魔头接近,三人并未退却,简短商议后毅然站出! 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使“神剑御雷真诀”,自是引得连锁反应,浩荡天威超出两人极限! 不过两人敢用,也早有预计。 他们以封亦当初在死泽聚三人之力突破极限的办法,两人合力,皆为“神雷”之御,与熠熠雷光中双剑交错,各自分担无上真法的压力,生生将那桀骜不羁的雷霆推向下一个阶段! 群雷汇聚,震天巨响! 两道神通引来的雷霆,与双剑御使下融合,化为惊天雷龙自云层探出,一怒腾云,风驰电掣,随剑指引落向阴砚! 与此同时,玉璧灵力贯入法相身躯,直入灵台,充满灵韵的佛光自法相双目流转,神异玄妙。 法相如有所悟,不喜不悲,目光平静地看着那魔头,轻声道:“声闻缘觉,佛曰菩提,应如是——”语罢,一指点出,佛光一闪即逝! 【395】 血污玉璧引天劫 雷龙苍蓝,光华熠熠,映照天地! 其所过之处,空气里也因威能之盛,而多了股焦糊气味。两人合力御使之下,龙躯浩盛,威武磅礴,然速度却极快! 分明刚刚从天际阴云探出头颅,下一瞬那磅礴威压便笼罩了阴砚所在的大片区域。霎时雷霆炸响,幽蓝电光肆虐,地面泥土、岩石一瞬飞溅破开,显出道道黝黑深痕。 在那雷龙肆虐间,更有一道细长夺目的金光,没入其中! 三人倾力一击,来得突兀而又迅猛。不过对于阴砚而言,那两式神通虽然惊艳,却并非不可奈何。遗憾的是此地可不止三个无关紧要的后起之秀!以普泓、普方二人的本事,岂会放过那瞬间的机会? 张小凡、陆雪琪先后力尽落下,回到玉璧崖顶。 随即就见到肆虐雷光未消,天地顿有悠远弘大之梵唱,一尊金黄颜色的威压佛陀法相,自普泓身后浮现。法宝“大悲金轮”悬在佛陀法相脑后,以神秘韵律不急不缓地旋转。 佛光逸散,飘然洒落,在半空便化作多多绽放佛莲! 普泓宝相庄严,面露慈悲,身后佛陀法相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抬手,而后化作伏魔手段按向那魔头!另一边,普方亦倾尽佛力,催动“浮屠金钵”化为山岳般大小,遮天覆地那般碾压而下! 轰隆! 震天巨响下,地崩山摧! 厚重的烟尘席卷腾飞,将那无数璀璨宝光也遮掩下去。周遭众人皆双眼微眯,凝重地望着那滚滚烟尘的中心——邪魔受此一击,到底如何?可惜烟尘太厚,以普泓的目力都无法看透那滚滚尘土。 即便将感知运转到极致,又无数波动的神通余韵,也并不能真切地感知到邪魔此时的状态。 “那魔头——”久未有动静,张小凡心生疑窦,浮现出不妙直觉。 只是没等他们说话,一道魔气涌动的身影自烟尘中窜出——正是阴砚!此时的他衣襟猎猎,须发忿张,满目之中蕴满怒气!而周遭众人,无不心中咯噔一下,难以置信! 众人合力联手,居然没能伤到此人分毫? 汹涌魔焰中,阴砚体外覆盖三色流转的薄薄一层护体,隔绝内外,方才也正是那一层奇异力量将众人合力的神通尽数挡下。只是,众人虽见了表象,却不知阴砚此刻心中之怒! 他看似毫发无损,然而动用了艰难维系平衡的力量,后果竟比硬抗众人联手更加严重!恼羞成怒之下,原本可以借此机会遁走的阴砚,也因咽不下这口气,发狠要让众人付出代价! 阴砚出手了! 身躯内无人得知的糟糕情况,让他连冷言嘲讽的心思也没了,出手便是真正的杀招。让天地共厌的禁忌之力,乍现于世,那风雷涌动的余波便是凭空定格,无法言喻的恐惧侵袭着众人心神! “师弟小心!”普泓急声示警! 可他出言的时候,阴砚的攻势便已经到了! 那是两道颜色迥异的光束,森白阴戾的那道,袭向普泓;浅蓝邪恶的那道,射向普方! 光束未到,普方便感觉一阵来自灵魂的惊悸!忙不迭使出防御最强的佛门神通“金刚法相”,可浅蓝邪光将那防护视若无物,瞬间穿透没入其身躯之中。 普方顿觉灵台浑浊,识海巨震,仿佛刮起一阵可怕的风暴。隐约间,他甚至感觉周身轻飘飘的,欲挣脱某种束缚而去——“阿弥陀佛,噗——”所幸他佛法精深,在魂灵差点轰出体外时清醒过来,死死压制着那股邪力的破坏。 只不知为何,镇压诸邪的天音佛法,在那邪力面前效用极地,耗费佛力对抗事倍功半! 而普泓此刻的体悟,与先前普德一般无二。邪力侵入,周身四肢百骸皆受其侵蚀,损伤极重,偏又急切间无法祛除。 阴砚踉跄了一下,见二人之状面露冷笑。他此刻也十分不好受,只是余光瞥见方才阻拦的罪魁祸首,心一狠,又生生逼出一滴殷红之血,屈指弹向那光洁玉璧崖顶站立的三人! 那可怖的禁忌力量,或许以普泓、普方的修为,只能伤到对方;可若落在张小凡三人身上,却足以致命! 阴砚做完最后的动作,惊骇发觉体内力量失控! 数股力量狂奔猛突,阴砚那张恢复中年模样的脸上,先是剧烈抖动着涨红,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铁青,最后转向难以言述的惨白! 当运转全部力气也未能镇压,反而自己抑制不住地七窍淌血时,阴砚心绪复杂难明——擅动禁忌力量给他造成的创伤,远远胜过硬抗几人神通的程度,一时间他也说不上是否后悔。 不过,却是绝对不能再停留! 且再说那一点鲜血,射向崖顶张小凡三人。 其形细微,远眺难辨,可却有厚重如山的邪恶威压,瞬间笼罩在三人身上。一瞬间,三人顿觉身负重担,脚下如有千钧,迟滞难动。最难受的还是气急牵引,使得他们周身气血沸腾难抑,仿佛直欲从躯体挣脱,扑向那未知的邪恶之物! 陆雪琪当即变了脸色,惊骇地看向张小凡。 那种熟悉的感觉,她永远无法忘却,只是今次气血沸腾之盛,远远胜过当日在通天峰的擂台上! 便是张小凡自己,在觉察到那股熟悉的邪恶力量后,也不禁一瞬愣神,脱口道:“‘噬血珠’?!”震惊过后,三人如临大敌,聚在一处打算联手布下手段应对那邪物。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破空而至,瞬息间来到他们身后。 不待三人应激,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让他们放下戒备:“是我,别动!”随着那声音,一道金色遁光闪动,陆雪琪只觉肩头微沉,却是那熟悉的黑白萌物现身。没有停留,只以遁光笼住被那滴血锁定的陆雪琪,一齐遁走! 封亦则按住张小凡与法相的肩膀,亦极速后遁。 退后半途,那邪恶气息涌至,张小凡、法相两个这才看清,邪力的源头竟是一滴殷红之血! 封亦没去看那滴邪异之血,遁出之后汇合陶矢带着的陆雪琪,心念一动,调动周遭天地自然覆盖掉众人的气息。于张小凡三人,便感觉到某种奇异韵律扩散,覆盖周身,由殷红之血带来的沉重负担一瞬尽去,浑身如脱沉疴般轻松,气血也平复下来。 张小凡神情微动。 他感觉自己好似变得极其平凡,与周遭山石树木融为一体。 随即若有所悟地向那滴邪恶之血看去,果然,那血邪气四溢,却仿佛失了目标一般凝在半空,已然无法分别三人与前方天地的区别! 嗡~! 谁知此刻,忽然出现一阵充溢弘大纯正佛力的温和光芒,迎着殷红之血的滔天邪气覆压而去。 张小凡错愕片刻,蓦地惊道:“是‘无字玉璧’?!” 原来受邪气所激,无字玉璧通天纯正之力喷薄而出,那失去目标的殷红之血,也是一瞬寻到目标,撞向那片澄净明亮的玉璧。 “不好!” 法相神情剧变,挣脱封亦手掌飞身跃向深谷! 可殷红之血已撞上无字玉璧,待封亦他们一齐随他落向深谷,见到的却是澄净玉璧上多了一片无法忽视的血污! 无字玉璧乃受天地精粹而生的自然造化,拥有天道自然最澄净纯正的力量,与血污邪力正是截然相反的两极,一如阴阳相悖、水火不容!如今两般力量汇入无字玉璧,立时以那方澄净奇物为战场,展开激烈的争夺! “糟了!” 法相万分焦急,封亦与张小凡、陆雪琪亦是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法相师兄,”张小凡道,“你可有什么办法么?” 那滴邪恶之血没入玉璧不过短暂几息,原本数尺不到的一团血污竟扩展到数丈范围,成了极为显眼的污秽。张小凡刚刚从玉璧中受益,自有心维护。孰料玉璧虽是天音至宝,法相也知之寥寥,苦笑道:“实不相瞒,小僧也是第一回见到无字玉璧——是了,普方师叔也在此地——” 无字玉璧一直在普方的看管之下,兴许他会有法子? 封亦几个忙跟在法相身后,一齐寻到普泓、普方身前。然而,两位高僧此刻的状态并不怎么好,皆盘膝坐地,竭力压制着体内的邪力。普泓修为比普方精深,听得动静尚能睁眼相视,普方则一直闭目运功,脸上佛光与幽蓝光晕此起彼伏,显然体内极为凶险! 见此,法相等人束手,封亦却无法藏拙,不得不站出来。 “普方大师,”封亦声音里带上了真元法力,使其足以破开普方自我佛力的防护,传入他耳中,“容晚辈助您一臂之力!”不等回应,封亦转至普方身后,运掌抵住后心,凝神度入浑厚真元。 片刻后,普方脸上不断变幻的颜色恢复正常,他那起伏不定的气息也稳固下来。封亦收回手,再度转到普泓身后,故技重施,以道家真元相助普泓镇压体内那股侵入骸骨的邪力。 “阿弥陀佛!”普泓在封亦运功相助之后,已然可以颤颤巍巍地站起,“有劳道友相助!” 接连帮了两人,封亦真元耗费甚巨,也略运功调息了一下,微笑着回道:“大师您客气了!” 普泓点点头,没在多言。 法相忙迎上去,扶住普泓之时,将无字玉璧的变故禀报于他。普泓果然面上一惊,道:“带为师过去!”等众人在到深谷边,站在玉璧对面的悬崖顶上远眺时,澄净的玉璧居然已经被玷污了四分之一! 那猩红狰狞的邪恶鲜血气息触目惊心,将普泓、封亦他们震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无字玉璧从一件天地至宝,生生转变成吞噬气血的邪恶之物? 蓦地! 天际一道惊雷,将众人惊醒。风云涌动之间,远比之前张、陆二人御使神通更加可怖的雷霆汇聚深谷上方。面对那等雷霆,人类在其面前直如蝼蚁般渺小。 雷光下,几人仰起的脸一片苍白。 封亦的表情此刻极其复杂,有错愕,也有说不清的感慨:“无字玉璧竟引来了‘天劫’!”法相心丧如失,目蕴哀伤,无奈地苍白苦笑:“所谓‘在劫难逃’,这——唉......” 【396】 得天书魔道峥嵘 劫雷坠落! 颜色深沉道极致的雷霆,隐隐泛起灰黑,可怕的威能震慑得众人不敢轻举妄动。此时,越是修为高深者,越是能感受到那劫雷力量的可怕。 封亦感受着尽在咫尺的毁灭之力,心潮翻涌,无法平息。 当第一道雷霆落下,击打在无字玉璧之上。整块光洁玉璧似有灵性地颤抖一瞬,异响轰鸣,冥冥中有个佛音梵唱与魔物嘶嚎混合的诡异声响激荡,引人发怵! 没等众人惊骇,第二道劫雷落下! 笼罩在无字玉璧外面的庇护之力,被劫雷一瞬击穿,雷霆劈在了玉璧上面!横亘于此无数年岁的天地奇物,竟于劫雷下咔嚓脆响,顶端裂开一道显眼的不规则裂口! “阿弥陀佛......”普泓闭上双目,不忍见天音至宝败落之相。 不过那劫雷一劈,正中侵蚀玉璧的血污,浩荡劫雷神力侵入,将污血邪力湮灭一片,竟使那被压制的玉璧灵力振奋,梵唱之音一瞬洪亮,声传四周,在深谷清晰地回荡。 随即第三道劫雷! 此次竟引得众人惊呼,心性由来淡泊的法相,甚至因眼前奇景而惊讶出声:“那是——师父,您快看!”普泓上人眉头动了下,他也觉察到无字玉璧的奇异波动,睁开眼时,直接劫雷轰鸣中,玉璧灵光大放,投映天际,熠熠光滑之中,一个个恍如擎天巨字由上而下,依次排开! 其上书为首一句甚为惹眼,道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站在玉璧对面悬崖的这几个人,几乎同一时间在心中升起明悟,震惊而又意外地盯着那片光幕,目不转睛——那是“天书”! —— 此役,天音人员伤损不多,却憾失至宝,历代高僧安息的塔林被毁,不管从颜面还是实际都损失惨重! 为处置手尾,天音用了五日方才勉强安定人心。 四位高僧除了普空伤势轻些,其他三位皆中了邪魔以禁忌之力使出的秘术,邪力侵蚀身躯,难以祛除。封亦此次承了天音寺极大人情,主动出手,以“始玄源炁”为引,耗费九牛二虎之力为三位高僧拔除体内邪力。 邪力虽除去,后患却无法消弭,一段时间的修养自是无法避免。 此后封亦将下山探得的消息道出,有那个对魔门心怀恨意的少庄主佐证,普泓等人这才知晓魔门暗中的谋划,竟是以祸乱整个天下目的,甚至不惜波及无辜的凡俗之人! 其祸之烈,尤甚当初兽妖! 尤其是那场没有完全探明的“血祭”,更是让人万分戒惧!值此多事之秋,普泓上人也无法顾及张小凡的事情,封亦暂代青云,与他商议过后,便带着使命回返青云。 世上暗潮涌动,邪魔四出,青云门自也不会没有觉察。 在周一仙与封亦先后带回魔门消息之后,青云弟子奉命除魔卫道。凡是身堕邪魔者皆予以铲除,青云门人马不停蹄,一年之中转战九州,无处不可见青云弟子诛邪灭魔,拯救无辜。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那些邪魔的数量在这一年紧锣密鼓的铲除中,不禁没有减少,反是越来越多,越来越猖狂厉害! 别说萧逸才焦头烂额,就是天音寺普泓上人也疑惑难解。 邪魔难以对付也就罢了,为何越来越多的人会自甘堕落,投身万劫不复的魔道之中呢? 却是魔门阴傀宗宗主阴砚自天音而返,许是报复,又或是深觉时机已至,他们无需在隐藏幕后等待天时,故将门中禁令尽数解除。那些被拘束在葬月谷的一应魔头尽数唤醒,散入九州各处兴风作浪! 本来一宗人马散入九州广袤大地,应是杯水车薪。孰料这些魔头不禁凶残,亦且狡猾。他们在攫取自身利益之余,也不忘招揽力量,隐藏自身。短短年余时间,在青云、天音等正道之人不断剿灭下,魔道人马反而势力大盛,泛滥成灾! 那些狡猾魔头以黑暗知识、邪恶禁忌的力量作为诱饵,引得无数修士堕落,成了魔道的一份子。尤其是在黑暗知识“人傀之术”流传出来后,魔门兴盛竟成不可遏制之势! 萧逸才、普泓等正道之人疑惑难解,不过是因为他们忽略了一个群体。 试问,修真界中那个势力人数最多? 是青云、天音这般正道宗门,还是曾经的蛮荒圣殿四大派?又或者是那些散落各处的小宗门、修真世家?其实都不是。在修真界中,有这么一个被忽视的群体,其数量甚至超过上述几方势力人手总数的两倍还多! 他们,便是那些止步“御物境”天堑之人! 封亦在刚上青云,初涉修行时,便明白一个没有诉诸于口,却人人心照不宣的道理——不入“御物”,不得超凡!青云七脉,每一个弟子皆是精挑细选而出,有其可取之处,然即便如此,青云各脉也有许多人终生无法突破道“玉清四层”,获得探寻大道的资格。 放眼天下,那样的人群显然更多! 修士中无论正邪,大多时候下意识便忽略了那群人,只因不管发生什么,未晋“御物”者都没法插足其间。甚至激进之人根本不将那些人看做“修士”,也不认同其为修真界之人。 对于见过修真玄妙的他们而言,终生无法突破乃是何其残忍的一件事! 故上古魔门阴傀宗一出,黑暗知识与邪恶力量很快俘获了那群人。他们“惊喜”地发现,原来封闭的修真之途仍有希望,原来绝望之心仍可迎来复苏,那坚不可摧的天堑也并非不可逾越,此间种种,所需唯一代价便是身堕魔道! 修了一辈子的法,他们的执念本就偏激。既然苦修正法不可突破,那么为什么不诉诸邪魔? 堕入魔道?堕便堕罢;心智迷乱?呵,一生求而不得,他们早已到了愿为此付出一切的地步! 故人心如瘟疫般沦丧! 魔门以“玄阴丹”诱使他们堕落,邪力转化众人修行一生的根基,轻易打破了顽固天堑。邪魔贪功冒进,自有后患,可眼下所有人都沉浸在全新境界的狂喜之中。 等到“人傀之术”流传,那些缺乏奇珍炼制法宝之人,忽然发觉只要自己狠得下心,那些遍地走的“蝼蚁”,竟也能成为自己的绝佳助臂! 一个心堕魔道的执念之人,抛却人性炼制数只人傀,以邪法驱使便初有战力,颇具威胁。以天下郁郁之辈浩大的人数,方能短短年余时间,就造成了越剿邪魔越盛之境。 到了这个时候,原先那些隐藏幕后的魔头也纷纷展露峥嵘,上古魔门阴傀宗竟在一两年时间里,便声威全面压过蛮荒圣殿传承,成为天下唯一的“魔门”代表! 几乎一夜之间,九州四方,四座魔门分坛拔地而起! “十三天魔”名传天下,魔临世间,正道中人面临前所未有的艰巨挑战! 其中,万钧压力落在萧逸才的肩上,哪怕身在青云,他的目光仿佛也能透过玉清殿看到邪魔肆意嘲笑的挑衅,以及无数心怀正义人士的殷切瞩目。 —— 朝阳峰上。 封亦站在古松之下,俯瞰层云。 当他听得邪魔尽出,光明正大地建立驻地,示威挑衅之时,他反而松了口气。毕竟,若是邪魔当真隐匿不出,只派那些蛊惑堕魔的人兴风作浪,青云门便是耗费十年光阴,也未必能将这些祸乱天下的邪魔清理干净。 如今邪魔站出来,反倒更好剿灭! 那什么魔威浩荡的“十三天魔”,封亦根本没有放在眼中。 只不过,那是对他而言。若落到如今的青云掌教萧逸才身上,就成了不折不扣的万钧重担!邪魔现身,万众瞩目,萧逸才若能成功诛邪灭魔,则青云仍是统率天下的“第一门派”。 若不能,届时天音出手,青云门的声誉无疑就此旁落。 封亦叹了口气,他完全能想象到萧逸才如今会面对的压力,偏偏此事他可以出力,却不能以他为首,需得分清主次——至少没到最后关头的时候必须如此!否则邪魔未除,青云门自己倒迎来动荡,岂不荒谬? “能给萧师兄的时间,恐怕不多——他会如何破局呢?”封亦轻声自语。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声音恭敬道:“弟子拜见师父!” 封亦回头过来,见了来人微微一笑,点点头道:“伍昱,可是有事?”自天音归来,封亦与张小凡、陆雪琪皆取得了第四卷“天书”。外界风起云涌,封亦自己倒是安坐朝阳峰,潜心研习“天书”。 当然,朝阳弟子一直活跃在九州各地。 自红云寺带回来的伍昱,如今已成长为合格的青云弟子,便是在整个朝阳峰九代传人中,他也是分属前列的佼佼者,颇受看重。 伍昱的神情有些奇怪,似遇见了让其意外之事。 封亦自己教授弟子时并不严肃,多以言笑温和示人,也不知怎么的,伍昱自个儿学成一本正经模样。能让他在封亦面前都神情动容,显然遇见了难解之事,引得封亦都有些好奇起来。 “师父,掌教师叔到访,如今已到别院!” 封亦吃了一惊,刚刚联想他便到了朝阳峰?又听出伍昱言语中的异样,皱眉道:“掌教真人到访,怎么不请到东来殿?”伍昱忙道:“师父,是掌教师叔自己要求的,还吩咐弟子不可声张!” “唔,”封亦心中一动,“为师知道了,你且去吧。” ——所以萧师兄,这是要从自己身上寻那破局之法? 【397】 欲革新各自筹谋 朝阳主峰,首座别院。 和煦阳光洒落,满院生辉。清风微拂,枝叶婆娑。那院中的一捧紫竹乃属“灵木”,气息弥散,院中充盈清灵之气。松下石桌,静置一壶清茶,茶香袅袅,沁透心脾。 萧逸才浅尝清茶,微带赞叹地道:“朝阳日出之光恢弘壮丽,生机勃发,未入‘青云六景’实乃一大损失啊!” 封亦眉头为不可察地动了下,也含笑道:“与‘云海’、‘虹桥’相比,终究差了些底蕴,算不得人间盛景。”他这话倒也不是自谦,日出朝阳青云七脉皆可观赏,与通天峰上云海日出的盛景相比,朝阳峰上的确单调了些。 当然,萧逸才自不只是在说景。 然封亦却是只是说景,他大抵料中萧逸才此行目的,可究竟如何,还得其亲自言明才知。 萧逸才听出封亦言下之意,顿了一下,感慨道:“天下纷乱日久,吾等尽心竭力诛邪除魔,夙兴夜寐奔波忙碌,片刻不敢安歇!今日到师弟处,方得片刻安宁。” 封亦心中意外,饮茶的动作却并未停止。 原本以为萧逸才此行是想得到朝阳峰全力支持,以伺机将那些冒出头来的邪魔铲除,重振青云威名。若如此,他应早已直言,如今顾左右而言他,难道还有更让他踟蹰的决断? 放下茶盏,封亦顺着他的话道:“师兄勿忧!那些邪魔狂妄自大,不识天数,此番从隐匿幕后冒出头来,反倒给了我们一举剿灭的机会!” 萧逸才显然也知道这点,颇为认同:“不错!比起之前藏影匿形,暗地里兴风作浪,眼下的确是个绝佳时机,只要我们同心协力,那些看似席卷天下的邪魔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吾等可一战而定!” 封亦正色稽首:“掌教师兄但有谕令,朝阳峰绝不迟疑!” 萧逸才笑着摆手,道:“师弟无需如此,朝阳弟子为宗门披肝沥胆,我自是万分放心的。”观其神色,他似的确并不意在此处。只见萧逸才面露唏嘘,带着几分感慨地回忆道: “遥想当年正魔两道青云决战,魔门四大派来势汹汹,一举杀入玉清殿上,彼时凶险如今思来亦历历在目!此战之后,青云虽重创魔教,自身也损失极重,尤以天云师叔殉道、商师叔伤重昏迷最令人扼腕叹息!” “我记得很清楚,彼时朝阳、落霞两脉群龙无首,皆处在实力大损、人心惶惶的艰难时局。可如今再看,朝阳峰于沉寂中奋发崛起,历经多番风雨屹立不倒,俨然成了青云坚实支柱!” “由此可见,师弟当初临危受命,到如今复兴朝阳,可谓功盖千秋啊!” 萧逸才之言,让封亦动容。 他不知对方在这个时候说这番话有何用意,遂以本心,正色回道:“师兄过誉了!朝阳复兴其实并不应归功于我,若无楚师兄督察大家苦练剑阵,若无穆师姐不厌其烦谆谆教诲弟子,若无闫师叔日以继夜为大家锻铸法宝仙剑,若无朝阳上下一心勠力奋进,断无今日朝阳重拾荣光之局!” “故功在朝阳上下,只是名归于我,图揽功劳而已。” 萧逸才没有就此辩驳,只是点了点头,而后目蕴神采,认真地看着封亦:“师弟,你知朝阳一脉重振荣光,最让我受教的是什么嘛?” 封亦拱手:“请师兄赐教。” 萧逸才目光熠熠:“是师弟你打破传统、敢为人先的革新!——广纳弟子,因材施教,各司其职,精研道法,推陈出新——师弟虽不愿居功,可在我看来,朝阳峰能有今日之盛,我前面所言才是根源!” 封亦在朝阳峰诸多革新举措,从未对外隐瞒,别人知晓并不奇怪。 不过萧逸才能说得如数家珍,显然是真正仔细研究过,这就让封亦有些意外了:“师兄,你的意思是——” 萧逸才凝视着封亦,以前所未有的认真之态道:“朝阳复兴之法,我欲推广到青云诸脉——我欲革新旧制!” 封亦惊讶,瞬间恍然,明白了萧逸才此行前来的真正目的! 什么“革新旧制”,他真正的目的,应该是想“七脉归一”吧!虽说在记忆里那个命运轨迹中,萧逸才最后的确做到了“七脉归一”,将自青叶祖师起创下的“七脉”格局结束,推动青云迈入全新格局。 可封亦没想到,萧逸才此刻就生出如此念想,且极具魄力地在封亦这位“朝阳首座”的面前正式提出来! 封亦沉吟。 他虽然惊讶,其实倒并不是无法接受。 在站到萧逸才角度熟思之后,封亦顿时明白为何他会在这个时候,做出如此决断。 且先说,萧逸才若要“革新旧制、七脉归一”,将会面对的最大阻碍来自何处?毫无疑问,他最先会面对的,便是青云那些声名不显,但实际却掌握极大话语权的宿老,以及七脉中难以说服的上代首座。 然而到了今日,七脉时移世易,格局早已不复往昔—— 长门通天峰,掌教之位传到萧逸才手中,如今他已正式坐稳掌教之位;龙首峰齐昊属于年轻一辈,且由于苍松旧事,龙首峰在整个青云的话语权跌落极致,短时间里难以恢复;落霞峰数度首座易位,如今连传承都岌岌可危,自当会以长门为尊;风回峰曾叔常浩劫中伤势至今未能痊愈,曾书书已然走向前台;小竹峰水月大师因为万剑一之事心丧如死,这两年连面都没露,日常事务基本都是由文敏与陆雪琪两个处置。 然后大竹峰田不易夫妇归隐,首座传给了张小凡;朝阳峰更是早就由封亦做主。细数一遍,封亦蓦地发觉,整个青云已然迎来年轻一辈执掌的新时局! 年轻一辈相较习惯旧制的宿老,显然更容易接受革新之法。 而萧逸才首先来寻封亦,他自己也知道缘由——实是封亦在七脉未来执掌人选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如果萧逸才能说服封亦,则事成大半;若是连他也坚决反对,萧逸才也无需多做考虑。 再看客观条件——如今七脉格局仍存,可也是薄弱道前所未有的地步。兽妖浩劫一战之后,朝阳峰都因此变得冷清,遑论其他各脉,他们遭受的损伤不会比朝阳更低。 如落霞峰,更是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于内,青云实力大损,固执于“七脉之制”不过是分散力量、削弱自身之举,还不如团结一致、令出一门;于外,邪魔猖狂,横行天下,正是需要汇聚所有力量除魔卫道之时! 思虑之远,使得封亦这一次的沉默显得格外漫长。 萧逸才内心中也有踌躇,担心自己是否会遭遇严词拒绝,连真正的革新谋划都无法展露。封亦这么久没有说话,显然也联想到了更深的地方,可他暂时无法做得了什么,唯有等待。 “萧师兄,”封亦打破沉寂,让久候的萧逸才立时凝神,“你的来意,我大致明了。或许我们之间,可以说得更加坦诚些——师兄所谓‘革新旧制’,是准备打破青云千年传统,‘七脉归一’么?” 萧逸才嚯的起身,难掩惊诧。 他没想到封亦一开口,竟直接道出他心底最深处的谋划! 震惊过后,萧逸才也很快平复心境,既然被封亦看破,他索性坦诚:“不错!实不相瞒,封师弟,我不愿青云在我手中衰败,欲去沉疴,当破除旧制,‘七脉归一’之后以朝阳复兴之法,亦当重现青云兴盛荣光!——不知师弟可愿助我?” 对上萧逸才灼灼目光,封亦心中感慨。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师兄较之他人虽有心机,可器量与魄力的确非常人可及!换个别的守成之辈,恐怕青云当真衰败也没有革新的器量。而且,萧逸才对于此时关键抓得极准! 因为封亦,也同样是有心革新之人! 诚然,青云门“七脉之制”历经千年实践,颇为完备,可它能够达到的繁荣极致也只有这般程度。封亦在朝阳峰的诸般举措,本就是探索革新的尝试,萧逸才愿意接掌过去执行,封亦并不反对。 当然,以上多是封亦自己的揣测。 事实之中或有出入也未可知,至少,萧逸才此人颇有心气,并不是一个甘愿身处别人身影之下的人。如今青云门年轻一辈中,威望最高的非封亦莫属。萧逸才想胜过对方,不止修为要赶上,还得有过人功绩! 适逢时局,萧逸才明白这是风险,也是机遇! 若他能做到整合正道力量,一举覆灭邪魔,且革新旧制使“七脉归一”,逐步将青云实力恢复鼎盛,那么届时他的威望将超过门中所有人。甚至因为革新之举,他还会超过自己的师父,达到与青叶祖师相提并论的地步,流芳后世! “师兄,”沉吟之后,封亦给出自己的答复,“即是为了青云,不妨此战过后召集大家坐而相商。我可以向你保证,朝阳峰不会成为阻碍,因为青云兴盛是我们共同的夙愿!” 萧逸才心神一震,竭力按下激动心绪。 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封亦的允诺,虽然也有条件,可至少自封亦应下起始,这件事便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 “当然,”萧逸才笑容璀璨,“那我们便拭目以待!” 欲行此革新之举,萧逸才需要具备足够的声望,眼前这一战便是封亦的条件。只要他能做好,便可携大胜而归的声望,为此事定下基调,封亦对他的承诺便是“不会成为此事的阻碍”。 若萧逸才能说服青云宿老,抵住各方压力,封亦对“七脉归一”乐见其成! 【398】 传消息青云之行 “你说什么?!” 逐霞峰上。 封亦将萧逸才此行目的与自己的打算,都说给商正梁听。可商正梁仍在昏迷中,能听到他所说之言的,自是只有照顾商正梁的佟师叔。 此刻佟正宁惊怒交加,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在下意识的一声斥责之后,佟正宁眉头紧蹙,反应过来,小心地看了眼床榻之人,压抑着情绪道:“你跟我出来说话,莫要吵到他!” 封亦沉默地跟在佟师叔身后。 他料中颠覆传统的革新会引来反对,可佟正宁下意识的反应,还是让他心怀忐忑。封亦从来不惧任何来自邪魔的压力,却对身边亲近之人的诉求无法忽视。 然而与他一样,乍听这消息心绪激动的佟正宁,在向外走的短暂路途中逐渐冷静。回身关了房门,走到宁静的庭院,佟正宁竟没有如预料中那般严厉斥责,而是怅然若失的一阵沉默。 “师叔——”封亦出声唤道。 佟正宁眼中的光芒自发散收回,神光内敛:“如此大事由你亲口说出,料想也早就有过深思熟虑,不该我来置喙。可它实在干系太大,我想亲自问你一句——你知道‘七脉归一’意味着什么吗?” 佟正宁笼在袖袍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紧。 并非她心有怨愤,只是单纯为即将说出口的话动容:“到那个时候,朝阳峰就真正不复存在了!” 七脉施行千年,其制刻入无数人骨子里,各脉弟子无不将自己一脉视作归宿。要想打破固有秩序,所有青云弟子人心中的归属便是极难逾越的障碍。从早已归隐不愿理事的佟正宁反应中,便可窥见一二。 “师叔,‘朝阳一脉’或许会就此消失,可青云却始终屹立存在!”封亦道,“化零为整,聚众为一,可使青云走得更远——何况,那也并不意味着朝阳传承的消失,只是与青云融为一体。” 佟正宁瞪大双眼,满目惊疑,涩声道:“千百年的传统,早在人心之中铸就壁垒,凭你们两个便能动摇?算了——”她止住封亦欲解释的举动,脸上泛起苦笑,摇了摇头:“你们具体有何打算,也无需告诉给我。我既隐世而居,这些事情也不该我来管。” 封亦道:“师叔......” 佟正宁叹道:“邪魔张扬,世道艰难,值此多事之秋,你们年轻一辈的想法与我们当年不同无可厚非。说到底,青云未来如何,终究还是由你们决定,若你们都认为应该如此,那去做便是!” 封亦顿感心中煨热,他知道对于佟正宁这般长辈,要表露这样的态度何其艰难。再多,就太过苛求,能得佟正宁言语支持已让封亦万分满足,俯首顿拜:“弟子不肖,让师叔费心了!” 片刻后,佟正宁推开房门,静静地站在商正梁面前。 “师兄,你听到方才封亦的话了么?”她感慨万千,“时局变化之快,属实让人力不从心!不管是这世道,还是青云门,竟都让我生出疏离与陌生——” 她轻抚床榻上那干瘦的面颊,温柔而细致。 “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先是万师兄,然后是道玄师兄——”佟正宁释然那般笑着道,“我便想,与其指手画脚横加干涉,不如倾尽全力相助,且看青云到底走向何方罢。” —— 山道上,走着一前一后两人。 前面的背负长剑,身着整洁道袍,观其服饰正是朝阳弟子。 他走在前面,为身后之人带路。 朝阳四峰区域虽广,但对于修士而言,这点路程算不得什么。不过瘦猴走得颇为胆战心惊,从前山临客峰道半山亭,经陡峭山路直上主峰,一路上凡遇见人,瘦猴皆咧嘴笑脸相迎,以示无害。 自踏上朝阳峰,瘦猴那颗扑通直跳的心就没缓下来过。 那一双双好奇、惊疑,乃至冷厉的眼神相继而来,几乎将他周身看个通透。谨慎心惊之余,瘦猴又不免有几分另样的得色——试想整个圣教,有谁如他这般上了青云山,还能大摇大摆、安然无恙的? “师兄!”迎面又走来一人,领路的朝阳弟子立时行礼。 瘦猴忙收敛心绪,咧嘴露出自以为友善的面貌。 “咦,是你!”一声低呼,瘦猴抬眼看去,来得竟还是熟识之人,双方在兽妖浩劫中可有过不止一次的照面。 楚誉宏惊讶过后,眉头微皱:“你怎么会在此?” 既是认得,当然也就了解瘦猴的身份,他骤然出现在朝阳峰,无怪楚誉宏谨慎怀疑。瘦猴也明白这一点,忙笑容灿烂地回道:“我来送信,送信的!” 领路那弟子也道:“他是来拜见首座师兄的。” 楚誉宏神情微动,“唔”地一声,点点头:“既如此,那便领他去东来殿吧。”那弟子应道:“是,师兄!”等经过太极坪,从一众寒光闪烁的剑阵穿梭而出,到东来殿上见到封亦,瘦猴那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见过道长!”瘦猴小心地取出那布置了独特禁制的一个“乾坤袋”,“此乃我家教主让我带给道长的物品,您且查收!” “‘教主’?”封亦眉头一挑,很感兴趣,只接过那“乾坤袋”,问他道,“她已经将蛮荒圣殿一系的各大宗门整合完成了?” 在上古魔门蹦跶得欢实之时,碧瑶也没有闲着。 鬼王万人往失踪,魔教四大宗门早已名存实亡,在一面搜寻鬼王下落的同时,碧瑶也着手整合势力,对“圣教”进行大刀阔斧的革新。如今“合欢派”只剩金瓶儿那十几个弟子,万毒门核心门人都留在了毒蛇谷废墟,长生堂更不必说,早些年便消亡殆尽。 以碧瑶为首的鬼王宗,彻底占据话语权,再加上有琼玉阁下诸堂人手支持,“四大圣使”的青睐,碧瑶整合力量革新圣教,没有人敢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吾教不拘出身,只要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凡世间生灵,愿意供奉‘天煞明王’与‘幽冥圣母’者,皆可视作吾教同门!” “吾教中同门,守望相助,遵从明王圣母教义探求大道,以求得大自在超脱之境——额,嘿嘿,一时激动多说了几句,道长勿怪!” 封亦失笑。 看瘦猴方才两眼放光、引以为豪的模样,显然对圣教新的教义理念十分认同,自内心中便愿意遵从,方才能有这般深刻的表露。 “唔,你手中可有教义?” 瘦猴点头:“有的!” 封亦道:“不知可否与我一观?” 瘦猴笑着道:“教主有吩咐,道长若有感兴趣,便着我取给道长即可——您请!” 封亦接过一卷簿册,翻开来,遍览之后面露惊讶,却又不得不佩服碧瑶此举!——原来,她革新后的圣教教义,居然以“天书”中部分天道至理为核心,教导教众参悟天道自然,追求超脱! 那所谓“天煞明王”、“幽冥圣母”,在新的教义诠释下,与其说是两尊至高神明,不如说成了某种“道则自然”的化身! 有“天书”作为锚定,那教义自是能引人深思。而深思之后印证自身,印证大道,自是无有不中,愈发使人为之心折、钦服。那教义亦规范教徒行为准则,更有数条禁令,着门下教众不得肆意屠戮无辜凡俗,违令皆会被严律惩处! 总而言之,以教义律令来看,碧瑶整顿革新后的教派,从原先的偏向邪恶,转变为中立偏秩序的教派。比起原本行事无所忌惮的“蛮荒圣殿”,那已是巨大进步。 “‘圣源教’......”封亦轻声念着新生教派的名字。 教义中道,此名取“自在为圣,溯道求源”的含义,若非近来上古魔门太过出挑,“圣源教”革新诞生之事无疑会引得举世震动!当然,只是整合力量、改组教派,并不能立时消弭新生教派与正道曾经的仇恨。 可至此之后,只要“圣源教”能恪守教义,各派之间再起冲突,就无法以所谓“正义”占据道德制高点了。届时那只能算作宗门之间的私仇,彻底扯不上什么大义。 然而,这还并不是让封亦最为震惊的一点! “你们教主这心胸器量,真是颠覆了我对她的印象!”封亦感慨地赞叹,原来全新的“圣源教”,教众不再局限于人,方才瘦猴那句“凡世间生灵”也绝非妄言! 自正魔青云决战后,蛮荒圣殿四大宗门的力量,几乎连年削弱。鬼王宗实力保存得最好,可同样也在兽妖浩劫中损失不少人手,再加上狐岐山一战又有减损。即便后面整合了圣殿遗留下来的力量,想以此直面正道三大门派,显然力有不足,她可不会以为革新教义、约束门人,就能消弭相互之间的仇恨。 故碧瑶另辟蹊径,于“圣源教”中引入了妖族! 封亦自语叹道:“我怎么就望了,有天狐小白为引,妖灵于她全然是近水楼台、水到渠成之事!”看来是自己多虑了,碧瑶那边,根本无须他来杞人忧天。 回神过后,封亦仔细检查了“乾坤袋”上的禁制,验证无误之后,也取出一个相似的“乾坤袋”交给瘦猴,同时赐下一瓶药效不错的灵丹,算作对瘦猴的格外奖赏。 瘦猴欢喜接下,然后拍着胸口保证“乾坤袋”定会万无一失地送达。 封亦笑道:“你来一趟青云也不容易,不如多留一阵,我让人领你四处逛逛?” 瘦猴脸色一变,连忙干笑着拒绝:“道长美意在下心领了!实是教中事务繁多,来时教主便嘱咐早去早回,故不敢耽搁!道长,在下这便告辞了!” 虽说老鼠偶尔在猫面前放肆一回无比刺激,可那老鼠要昏了头,一直在猫眼前打转的话,他害怕下场惨淡。事情一办完,就立刻起身请辞。 【399】 伴礼与青云局势 回到书房。 封亦以特定手法解开禁制,将“乾坤袋”里的东西取出来。 此次着瘦猴送过来的物品共计三件,一个厚实的信封,一个细绳紧缚的丝绢卷轴,一个颇具分量的灰布口袋。信封、卷轴多是用于记录消息,封亦对其中的内容有所猜测,倒是那灰布口袋让他颇为好奇。 解开口袋细绳,扑面一股食物香味传来。 封亦分辨了一下,气味中带着淡淡的甜腻,又有股植物的清香,味道比较陌生。取出一块放在眼前,却是碧绿如玉的果肉沾着糖霜,一种颇为精致的小吃。封亦眼中流露惊讶,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微笑。 放一块到口中,恰到好处的草木清新与糖霜混合杂糅,一瞬化开,让封亦眉眼间的情绪都随之鲜活起来。 “唔,这味道——” 封亦心中想道,“是她之前提过的那种奇异仙人掌?还真让她做了出来,所以她近来一直都在蛮荒圣殿么。” 心念至此,封亦灵光浮现,忽然将那灰布口袋放下,拿起那卷画轴。 解了细绳,绢布画轴展开,画中女子目蕴神莹,平静地注视前方。画像细腻,其凝脂肤色也能表现得淋漓尽致,女子神情稍显庄重,嘴角微噙笑意,使她多了几分柔媚亲近。 封亦的眼神一瞬间柔软下来,手指轻抚画像:“碧瑶——” 画中女子纯白内裳俊逸洒脱,颇具气度,外裳碧玉轻纱,遮掩锋芒,平添娇俏活泼。皓腕映霜雪,佩戴一件有南疆风格的腕饰,让封亦思绪飘飞忆起初见。唯女子身下磅礴大气的座椅,骤然拔高整副画卷的气魄。 画上并无一字,可看到此处,封亦心中明了。 ——那画卷中所载,应是此度碧瑶整合圣殿势力,革新教义,整顿完备之后登临全新教派“圣源教”教主时候的模样!遗憾无暇亲眼得见这一幕,他知道碧瑶送这张画像过来的目的—— 昔年约定,她一直践行不辍! 而且在各自积蓄力量一事上,她如今却是走在了前面! 封亦无声地叹了口气,挪开不舍的目光,将画卷系好,放入书房内室。刚转过身,又觉不妥,取回径直放入“乾坤袋”方才满意。然后回到书桌,打开信封,取出厚厚一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张。 信中内容与封亦所料差不多。 除了两人间关切问候言语,也有此前讨论未果的话题,而其中最重要的,还是与那上古魔门阴傀宗有关的消息! 封亦迅速浏览,将那些消息读完之后陷入思索。 碧瑶传来的消息,与青云门自行打探道的消息,在大体上极为相近。然而碧瑶传来的消息极为详尽,尤其有关那“十三天魔”的狂徒,更是细致到让人震惊,句句言辞凿凿如若亲见。 封亦面露古怪,心中暗道——难不成魔门四处分坛,早被碧瑶派遣人手潜了进去?否则怎会获取道如此细致的消息!恍然过后,封亦笑着感慨,到底是纵横多年的老牌宗门,以阴傀宗那般粗糙行事的手段,不被渗透成筛子才怪呢! 想到此处,封亦面露沉凝。 邪魔狡猾,定不会不知门下良莠不齐的风险。要么他们狂妄自大失了理智,被眼前短暂“繁盛”景象迷惑,沉浸其中失了计较;要么,便是邪魔早有谋划,并未将轻易汇聚而来的入魔修士放在心上。 “邪魔短短年余就掀起席卷天下的波澜,自不会愚钝失智,所以只能是后者!”封亦站起身来,将那魔门细致消息罗列一处,取在手里,“因此对付魔门的关键,不在铲除四处分坛,仍在那群邪魔身上!” 封亦自书房而出,带上门往通天峰匆匆而去。 在他离开不久,小环追着陶矢闯进了别院。别看黑白分明的萌物长得胖乎乎的,身手之灵活却是少有人能及。小环追不上她,只好使出食物诱惑的法门,这才在陶矢迟疑的片刻逮住了她! “你呀!”小环跑了半座山,用力地揉搓着她软乎乎的脑袋出气,“一说给你洗澡你就跑,看你浑身脏兮兮的,哪里像个姑娘?哎——” 原本老实了的陶矢,忽然嗅到书房里传出的一股气味,漆黑溜圆的眼睛一瞪,露出垂涎向往之色。只见她用力一挣,从小环怀里滑出落地,一溜烟跑到了书房,挤开房门钻了进去。 “喂,陶矢!” “别去打扰师父!” 惊讶之下,小环使出了身法神通,将陶矢一下捞在怀里,同时口中连忙致歉:“师父,弟子——咦,师父不在书房?”陶矢没想到小环居然“不讲武德”,感受着鼻端愈发清晰诱人的气味,她再次挣扎。 不过这回小环有了准备,死死地按住她,不许她乱动。 陶矢无奈,除非迸发力量,否则她竟挣脱不得,急得直哼哼。小环没理她,注意到师父不在之后,一边教训一边向外走。走在半途,忽然一股混合植物清新的甜味飘来,小环脚下一顿,目光敏锐地跟随气味而去,锁定在书桌上那个敞开来没有收拢的灰布口袋。 “咦,什么味道?” 小环爱极了甜食,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犹豫起来,“好像很好吃哎......” —— 通天峰。 封亦到访半日之后,方才从玉清殿离开。 萧逸才手握那份消息,双目之中如渊深沉,封亦已离去,他仍注视着大殿门口出神。两份消息于大方向并未二致,却在详尽程度上差别极大。萧逸才心绪复杂,念头纷呈。 ——朝阳峰复兴才多久,竟已掌握了如此厉害的消息探查手段! 萧逸才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方才不得不承认封亦带给他的压力,分毫不逊色于四方魔门!昔年道玄对七脉任何一支的兴盛都不会有所忌惮,因为无论如何,道玄深知都不会超出自己的掌控。 可萧逸才做不到。 朝阳峰可以兴盛,但若是发展到超过通天峰,自己还能保证“长门”的归属么?当然,以萧逸才的心胸,尚不至于做出妒忌同门的蠢事来。他只是隐隐觉察到整个青云即将面对的失衡危局,不止是极盛的朝阳峰,也有落霞峰、弟子极少却占据一脉资源的大竹峰。 以前的青云乃是稳固整体,各脉首座职权虽大,也没到完全脱离长门主脉的地步。可随着苍松叛出青云,坚定站在长门身后,执掌整个门派“刑罚”之事的重要一脉衰败,以“奖赏刑罚”维系七脉的纽带断裂,各脉之间的独立性越来越强。 萧逸才坐上掌教的位置,即清晰觉察到如此趋势。 正常而言,如果他威压当代,各脉同辈的继任者仍以他为首,那么这些都会随着时间而回归最初的格局。偏偏此代之中,最受众人钦服的那个人不是他! “若不‘七脉归一’,长此以往,届时祖师传下的基业,到底是‘青云门’呢,还是会变成‘青云七脉联盟’?”萧逸才紧握指掌,神态坚决,“所以这一次,必须借剿灭邪魔之势奠定大局,不惜一切代价!——封师弟,希望你能始终言行如一呐......” 封亦离开玉清殿。 走下台阶,碧潭中波澜涌动,从中探出颗威武狰狞的脑袋。青云灵尊,青叶祖师收服的镇山灵兽,此刻正以巨目凝神而视。 身为陪伴历代祖师存活至今的上古异种,它有着非同一般的灵觉。 在封亦的身上,它便觉察到了其他人觉察不到的“太清”气息! 灵尊在青云门地位尊崇,它几乎不必理会任何人、任何闲事。可有一件事,它一直牢牢记得——那柄剑,只能交给身具“太清”气息之人!让它认同的只有境界气息,没有身份差别。 故封亦经过此地,立刻引来它的瞩目。 “灵尊?”封亦与陶矢相处得多,也能理解一些异兽的心思。 “呼噜呼噜~”灵尊对他仰了仰头,又点了点头。封亦没有学过与灵尊沟通的独特法术,自无法与它心灵交流,遗憾地摊了摊手:“抱歉、灵尊,你想说什么,我恐怕理解不了。” 谁想灵尊打了个响鼻,脑袋一转沉入碧潭中去了。 封亦失笑,倒也没放在心上,也不见他有何动作,甚至连仙剑“天烽”也未显露,只意念一动,便有凛凛仙光附体,托着他直入天际,一瞬而去! 刚离开通天峰。 封亦身在云天,目光忽地一动,注意到身下异样。 于是飞驰身影顿止,目光短暂地四下环顾,而后无声地降下云端,朝着青云山脉中一处并不起眼的山间而去。 在那山林中,张小凡正色静候。 四下林间有道灰色身影,在树梢纵跃,叽叽喳喳的嘈杂声音窸窣传来。封亦目光循声看去,正与那灰色身影自树梢悄悄望来的眼睛相对,那灰色身影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顽劣地扮了个鬼脸,嗖地从树上掉下去,正落到一直趴地睡觉的大黄狗身上。 大黄狗被突然掉下来的异物吓了一跳,“汪”地一声蹦起来,待看清之后不仅没怕,反而越发兴奋,迈开四肢在林间疯跑,唯有阵阵犬吠与叽叽喳喳的笑闹充斥林中。 “你在这儿,是为了等我?” 张小凡点头,满脸正色:“我、听到一个消息,必须向师兄确定!” 【400】 伴礼与青云局势(二) 封亦有些意外,可稍作沉吟,又随即恍然,觉得理所应当。 别看大竹峰人少,然从第六代首座郑通真人起,便一直在青云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何况如今田不易虽因道玄之事归隐,将首座之位传给了张小凡,但这并未削弱他在青云宿老之中的威望。 萧逸才欲整合七脉,弟子人数最少、威望却重的大竹峰,显然是极佳的争取目标。 封亦心中有数,不过还是好奇问他:“你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封亦避而不答,于张小凡自是默认,他神情变幻一下,沉默下来。等封亦反问,张小凡方才开口:“居然确有其事!——此事是我无意中得知,可现在看来,倒像是萧师兄有意透露给我的。” 说着,张小凡目光转向封亦:“听师兄之言,显然也知晓其事了?” 封亦点头:“不错,若我所料不差,萧师兄头一个寻的应该就是我。”张小凡皱了下眉,而后赞同地颔首:“也是,以师兄威望,萧师兄若不能先争取到朝阳一脉,此事断无成功的可能——” 刚说到此处,张小凡忽地反应过来一个问题——既然萧逸才在见过封亦之后,还不动声色地向他透露消息,以试探争取,岂不是说明在封亦处已然有了成果? “师兄,难道你——”张小凡动容,封亦只是笑而不语,显然态度明确,这让他不禁疑惑,“可是,为什么?师兄执掌朝阳峰,自衰落中复兴,如今更逐渐成为青云的中流砥柱,按理而言无需借助别脉力量才是!” 封亦淡然的神情,有着让人难以明白的高深莫测。 “师弟,”封亦收回目光,认真地看着他,“别的大道理,我也不多说,想来以你的智慧自能领悟。以如今青云千年来最式微的局势,我们七脉越是重视各自一脉的传承发展,越是会留下分歧与隐患,时日一长,便难以弥补!” 继任首座之后,张小凡见识与眼界都累日增长。 有封亦这一句话提醒,熟思之后,他蓦地恍悟,惊声道:“师兄是担心各脉独立过甚,最后在青云中形成割裂?怎么可能——唔,”张小凡脸色一变,短暂地沉吟之后,叹道,“或许,真有可能!为何会走到如此地步?” 要就此深思,其中缘由显然来自方方面面,而最为主要的还落在萧逸才身上——若仍是道玄师伯执掌青云,那些所谓隐患都不复存在。不过,张小凡也颇为佩服萧逸才。 “萧师兄,倒也真有敢为人先、开天辟地的器量!” 张小凡说这话,目光却在看封亦。 想要达成前所未有的伟业,萧逸才固然付出诸多心血,然在张小凡看来,封亦的牺牲与萧逸才相比分毫不差。更难得的是,封亦的一应付出都只能隐藏幕后,不能为人所知,他将成为默默奉献的那一个! 可明知如此,封亦还是选择了支持萧逸才之举! 如是高洁气量,张小凡顿生敬服,目蕴复杂神色。封亦见此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想太多!我只是以大局为重——切莫对我们这回面对的敌人掉以轻心,他们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哪怕集结整个青云的力量,也只平添些许胜算而已。” 张小凡敛容:“师兄在担忧魔门肆虐的局势?” 封亦道:“断其枝叶容易,除根却难!” 张小凡心中思索,缓缓点头。 封亦看他一眼,忽地道:“不知有关此事,田师叔如何看待?” 张小凡一时赧颜:“事关重大,我还没敢告诉师父知晓。——”顿了一下,他又道:“师兄,此事、是否需要寻上齐师兄、曾师兄,雪、陆师姐还有苍云师兄,一并商议?” 封亦微笑摇头,目蕴深意:“师弟,这件事情不该由我去做!”张小凡一愣,旋即沉默。他知道自己对萧逸才绝无轻慢之心,可下意识地反应表明,他最为敬服的却是另一个人,萧逸才在这般情形下执掌青云个中困难可想而知。 “早做准备吧,我们就快要出发了。” 片刻后,此处无名山间恢复宁静。 只剩远处“吱吱”的声响,在阵阵犬吠中传开。 朝阳峰。 封亦悄然回返,没有惊动任何一人。 他先去前山临客峰,关注了朝阳九代弟子的修行学习之后,回主峰的路上遇见了穆慧秋。 “师姐!”封亦笑着,先出声问候。 穆慧秋拿着几卷书籍,应是正要去临客峰传授弟子功课。两人打过招呼,封亦简单问了几句众人修行的成果。穆慧秋颇为振奋地道:“你当初为九代弟子做的功课安排确有成效!小家伙们先习文字,读经典,通晓事理之后,于修行上也大有助益!” “唯独让人担心的,就是一些孩子呆呆的,只会埋头苦学,缺了些灵活应变,学得太呆板,对未来修行的成就恐怕会有影响。” 封亦笑着道:“无妨,毕竟他们都还年少,能悟懂多少道理?以后教导时多予启发便是。”穆慧秋自己当然是知晓如何解决的,只是面对封亦,寻个话头罢了。两人又说了几句,穆慧秋有教导功课事宜在身,便欲告辞。 转身之际,她似想起什么,忙开口叫住了封亦。 “师姐,可还有事?” 穆慧秋展颜一笑,说:“也没什么事,喏——”她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一个纸包,递到封亦手上:“这是刚刚小环给的零嘴小吃,也不知她从哪儿弄来的,我尝过味道很新奇,打算拿去作为弟子们修行进步的奖励。还有多的,你也拿去尝个新鲜吧!” 她把东西给了封亦就离开。 封亦拿着那纸包,莫名有种熟悉的既视感,扒开一看,里面躺着颜色碧玉的奇异仙人掌糖果,一时讷然无言。 过了一阵。 小环走入书房,抬头刚对上封亦平静的目光,立时心中发虚,耷拉脑袋认错:“师父,弟子知错!”封亦被她这委屈的模样引得发笑,若不明就里,还道他何等苛求呢。 封亦没有说话。 小环等了一阵,只觉压力愈发沉重,忙主动开口:“师父,弟子不敢偷拿您的东西,要不你责罚我吧!”封亦摇了摇头,笑道:“只是吃了些东西,我罚你做什么?” 小环疑惑地抬头:“那,师父,你在愁什么?” 封亦动了下眉,淡淡地道:“发愁?我发什么——唔。”刚想岔开话题,忽地想起小环在相术上的天赋,最善察言观色,犹豫了一下,道:“倒也不是愁,只是在思索一些事情。” 说到此处,封亦再度陷入沉默。 小环见封亦的确没有因此生气,暗中松了口气。可看着他拧眉思索的模样,忍不住小心地道:“师父,有什么是弟子能为您效劳的么?” 封亦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她身上。 小环嘿嘿一笑,保证道:“您吩咐便是,弟子万死不辞!” “倒没有那般严重。”封亦笑着摇头,神情却逐渐严肃认真,“小环,是我将你带上青云山修道,自此走向与你往日浪迹江湖截然不同的道路。这些年中发生过很多事,你也亲见过几度劫难,不知你可曾后悔过?——修行让我们掌握无比强大的力量,却也从此生死两茫茫,一朝踏入,便是一条永远也没有尽头的旅程......” “师父!”小环惊讶过后,脸上显出正色,“弟子上山之前就已言明——比起随波逐流,弟子更宁愿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至于其他,弟子从未有过畏怯!”停了一下,她似想到什么,目露坚决:“师父,可是此次邪魔肆虐,内中形势已至万分危急?” 封亦摇头,面露欣慰笑意:“既然你这般坚定,那为师也要给你加些担子!以后的时日里,为师应会逐渐低调隐退于后,而你,则需要将为师卸下的背负起来!” “这次除魔之战,你便跟着你楚师叔,我会嘱咐他好生教导你处置繁琐事务的能力。我知道你天分高,学什么都快,不过这回在楚师叔麾下定要耐心些,许多人情世故、洞悉根源、临机决断等手段,并不是明白道理就能做好,要好生去学!” 小环能感受到封亦的器重,也十分明白封亦此举的用意,重重点头。 可随即又觉得奇怪:“师父,那你呢?” 封亦淡然地道:“我很快就会离开青云,先你们一步出发。此事乃门中隐秘谋划,莫要声张出去。” 书房再度安静下来。 知道她喜欢吃甜食,封亦把她之前没敢拿完剩下的那些小吃,一并让她带了回去。 在深思之后,想明白了许多。助萧逸才整合青云之后,自己虽有一争之力,可若不想损耗青云底蕴的话,他并不能做出什么出格之举。既是如此,他不如干脆退后一步,全力相助萧逸才成事。 至于他自己,只要身在青云,也谈不上埋没。 而且,“七脉归一”不止强化掌教真人的职权,同样也解除各脉传人身上的区别与枷锁。若他无法与萧逸才相争,那便着眼于下一任吧。放眼青云,他不认为有哪一个能与逐渐展露锋芒的小环相提并论! 这是封亦着眼于未来的打算。 然而封亦未曾料到,世事的变幻往往超出个人的预计,他此时的考虑与计划,许多未曾施展便已然落在了空处。 【401】 蓄势除恶荡魔门 随着魔门肆虐,引诱无数修士堕落,祸乱天下。上古魔门阴傀宗,再不是不为人知的隐秘门派,而是取代曾经蛮荒圣殿魔教的位置,成了普通人也闻之色变的魔道宗门! 四座分坛的设立,更是对正道中人的肆意挑衅! 面对这般挑衅,亦是为了铲除邪魔,护卫人间正道,五湖四海、三山五岳的修真门派、散修之士汇聚中州,齐上青云。刚刚经历了兽妖浩劫的天下,又将酝酿出一场雷云风暴。 山门镇,地处中州之东。 此地扼守群山关隘,乃是连通东、西、北三个方向的交通要道,商旅往来,铸就此镇的繁荣。可惜也正是因为地理位置重要,兽妖浩劫时,此镇也被祸乱得遍地废墟。 许多镇中原住民在兽妖浩劫中罹难,也有侥幸逃过一劫,或是在正道中人布置的隐匿阵法里活下来的,浩劫过后回到此处。只是天下纷乱,商旅不兴,山门镇一时荒凉下来。 如今魔道猖獗,更是占据了此地成为魔门的“东煞魔殿”! 邪魔占据之后,荒僻的山门镇邪恶并至、群魔乱舞,自以为魔道大兴的他们肆意的挥使那邪恶的力量。在“天魔”大人命令下,山门镇大兴土木,镇中人来人往,修筑殿堂、竖立雕像、兴建工事,竟是将此地当做魔道圣地修筑,群情振奋。 若不明就里地乍看,山门镇内一派兴盛繁忙。 可若细看,那些行走其中辛勤劳作的多是力大无比、面容阴沉僵硬的“人傀”,少许部分活人,也是心胆俱丧、满脸麻木的匠人。他们能暂且活着,不过是因为邪魔需要他们的技艺,谁都明白,等此地修筑完毕,他们定也会像那些乡邻一样被炼制成心智丧失的怪物! 镇中半山之处,有座豪奢庄园。 庄园本是此地豪族所有,如今自也落入邪魔手中,魔殿改建未成,此处便是三位神秘天魔的临时居处。 今日却有不同,议事的大厅左右分列各有三人,端坐其位,更有一个神秘阴沉的老者坐在上首。若山门镇里那些堕入魔道的人来此,便会发现往日他们敬畏的三位“天魔”,此刻老老实实坐在下方,脸上却无半点不满。 上首老魔头气息收敛,威严却分毫不减。 稳坐之后,见堂下六人,眉头皱起,顿有一股可怖凶威,目光如刀刮向众人,冷冷地开口:“怎么就你们六个?——西魔殿离得远也罢,南魔殿的三个怎么没来,难道你们没有将老夫的话传到?!” 那目光刮来,众人心惊,闻言左面一人忙回道:“您老的话我们当然早就传过去了,只是南边三个回话,道是有不明势力袭扰,为保证魔殿建造他们一时脱不开身来。” 老魔头目光一瞬落到说话之人身上。 那人僵化的面皮,霎时如被两道锋锐厉芒抵住,万分难受:“您老明鉴,这的确是他们回的话,绝无半句虚言!” 其他两个东煞魔殿的知情者,也连忙开口证明。老魔头目中凶光闪烁,沉默片刻之后,冷笑道:“哼,难不成他们真信了所谓‘大好局势’?一群蠢货,荒谬至极!不趁此机会削减正道顽固份子的实力,困地而守终究是坐以待毙!” 对此众魔附和,皆顺其言语喝骂。 右面一个身躯略显矮小,开口声音尖利的魔头道:“会不会是南边三个出身‘傀派’之故?毕竟,他们对咱们可没什么信任!” 此言一出,厅中之人神情各异。 有恍然的,有深思的,也有故作疑惑实则目蕴冷笑的。老魔头亦冷眼而望,那身躯矮小的邪魔顿感压力覆身,片刻时间后背冷汗涔涔。所幸他心中原本就是如此想的,倒也没露什么破绽。 老魔头看出这一点,冷眼警告之后,岔开话题:“以青云门为首的正道中人暗中集结,隐秘筹谋,欲以此聚集人手施雷霆之势扫荡四方!哼,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皆在我们掌控之中!” “建造魔道圣地与正道分庭抗礼、宣扬魔威慑服天下?呵呵,他们还道四处魔殿分坛的建立,是为了我们从幕后到台前的宣战,如此可笑而愚昧的行径岂是吾等追求?” 老魔头目光跃动着残忍:“只要这一次将正道中人的势力重创,届时放眼天下,还有谁能阻挡吾等兴盛壮大?” 邪魔之间虽有分歧,可对老魔此言却甚是赞同。右面为首那人体壮如牛,一面点头一面瓮声瓮气地开口:“此言在理!以我们暗中设下的陷阱,舍去两殿分坛聚集的人手,足以将正道之人重创!他们不是心向吾道么?正好给他们一个为宗门献身的机会,想来他们也是极为愿意的!” 厅上众魔相视一眼,露出阴沉怪异的笑来。 时间与魔道修行,早已将这些人磨砺成狠辣无情而又狡诈自私的邪恶之物。别说那些被力量所引诱的堕魔之人,便是他们从葬月谷带出来的同门,也从未被其放在眼里。 甚至在做众魔,相互之间也只有戒备与算计! 那些堕入魔道、修炼出邪恶力量的人,聚在一处,无疑也能作为趁手的“材料”。稍加打磨,即可铸就一柄邪恶魔刃,刺入正道之人的心脏! 到时候功成,众魔即可趁势铲除正道势力;若不成,也能借此重创对手,众魔不过是再次隐匿幕后,故技重施即可。 然而众魔预计周全,却没料到青云新任掌教决断非凡! 在众魔商议对付正道的同时,一艘“流云舟”穿云破雾,向山门镇驶来。 驾驭此舟的,乃是浩劫中失去一臂的闫正会。封亦本不欲他随行冒险,可此舟唯有在他手中,才能发挥最大效力,考虑到此行突袭的重要封亦不得不默许他随行。 舟中人手不足双十之数。 但是此次登舟最低修为要求便是“上清境”,以萧逸才为首,俨然尽出青云精锐。且除了青云门,另有三位正道高人同行。可以说,如果此行众人有所不测,青云门将就此跌入谷底一蹶不振! 萧逸才如此果决,实是与魔门交手两年,那些“天魔”的狡猾让他印象深刻。若不借此良机,骤施突袭将真正的幕后邪魔铲除,天下永远难获安宁! 至于暗中聚拢的正道人士,倒也不仅仅只是迷惑邪魔。 在萧逸才一众悄然出发后,那些聚集起来的正道之人,便会在青云门的率领下,紧随众人脚步而至,彻底剿灭那些抛却人性良知的堕魔之人。 是夜。 月明星稀。 山门镇所在,亦是如今“东煞魔殿”分坛,由于邪魔汇聚,阴气滔天,致使厚重阴云汇聚,遮蔽了明亮的月光。 黑暗笼罩的隐蔽处,“流云舟”微风鼓荡,无声而落。 待闫正会满脸热汗地收起法宝,众人落地汇聚,凝神而待。三位别派高人目蕴异色,往那“流云舟”上多看了两眼。那法宝虽说笨重,无甚攻伐威能,却着实是一件远途奔行的至宝! 闫正会以一己之力,将众人送到此地,不仅速度快绝,更是分毫未损众人法力。众人在舟上将自身状态调整完备,落地即可以最佳状态参与斗法,个中益处不言而喻。 “今日除魔,多有仰仗三位前辈之处!”萧逸才身为青云掌教,对三位别派高人并不桀骜,让三人印象极佳。 “萧真人言重!”三人中,也做道人装扮的老者稽首还礼,“青云门的底蕴,吾等由来深信不疑。此番除魔卫道,萧真人但有吩咐无需客气!” 另一壮汉性急,两人方自寒暄,他便忍不住参言:“萧掌门,兵贵神速,当如何突袭径直下令吧!” 萧逸才也不介意,颔首正色,道:“道友所言正是!吾等此行目的在于‘十三天魔’,别的皆是细枝末节,在出手前,我们必须先寻到他们的所在!两位师叔——” “掌门请讲!” 萧逸才最先对两位本脉师叔做出安排:“还请师叔先行出手,不必隐藏自身,以便我们打草惊蛇,捕捉到邪魔的行踪!” 两位师叔辈长老没有犹疑,应下之后取剑在手,径直掠向山门镇。 萧逸才与其他人则屏息凝神,紧随在后潜伏于暗处,全神贯注地等待着邪魔驻地的反应。 那两位师叔掣风而去,夜中烛火,毫不掩饰地闯入镇中,迎面便与一队奉命巡逻的邪魔撞上。巡逻的邪魔乃修真日浅的堕魔之人,一时错愕,还没来得醒悟呼喝示警,便陡然间被锋锐剑芒覆盖! 一剑斩去巡逻几人的性命,那位师叔犹自余怒难消,愤然摇头:“自甘堕落,死不足惜!” 不过他们虽瞬间斩杀巡逻队,仍立刻惊动潜伏暗哨。 沉寂的魔门驻地瞬间沸腾,一个个藏在各处的邪魔汹涌而出,嘈杂人声一时鼎沸——“怎么回事?!” “敌袭,敌袭!敌人杀过来了!” “在那边——” 璀璨夺目的剑芒,驱散深邃夜色,映照四方! 到了此刻,有这样显眼的光亮,哪里还需要别人示警?凡是慌慌张张冲出居处的邪魔,都注意到了气势无双的两道身影,以及那让人心生畏怯的森寒剑光! 魔殿驻地骤逢袭击,自然惊动群魔。 黑夜中,数道远胜寻常的邪恶力量蓦地浮现,可又在一瞬之间沉寂下去。不过只此一刹那,也足够萧逸才等人捕捉到:“四、五、六!六道气息,消息没错,邪魔东殿驻地与北殿驻地联合一处,‘六大天魔’皆在此地,如此良机断不可错过!——诸位,除魔卫道就在今日,且随我杀敌!” 正道中人齐声允诺,按商议那般分做数队,朝着先前六道邪恶力量出现之地疾驰而去! 众人中,封亦皱了皱眉,望向一处并无邪恶力量显现的方向。 略一沉吟,随即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 【402】 蓄势除恶荡魔门(二) 通天峰两位师叔将邪魔注意力吸引过去,萧逸才一行藏身夜色突袭,潜入十分顺利,短短几息便深入驻地之中。 不过邪魔也并非全无防备。 尤其是那些出身阴傀宗的魔道修士,他们见惯了人心险恶,无论深处何地都没有半点安全感。在刚到山门镇,就各自在居处设下严密禁制。萧逸才等突破外围还好,一深入驻地,到了阴傀宗弟子居住区域,立刻触发各式各样的禁制,行迹暴露! “什么人,站住!” “不好,禁制被触发,还有其他潜入之人!” “在那边,他们只有几个人,拦住他们,杀!” 此次参与突袭者无一庸手,可邪魔不知众人厉害,觉得人多气盛,无知无惧。在某些狡猾邪魔怂恿下,自各个方向里现身出来,或是祭出法宝,或是使出邪法,还有不知死活的催动人傀包围而来。 萧逸才虽不惧他们,却不想被这为数众多之人绊住脚,当即气势勃发,掌中“七星剑”豪光大放,直冲而上,深邃夜空中七颗大星璀璨夺目—— “出手罢,我们杀过去!” 霎时间,十数道气势冲天而起,绵延汇聚,结成山岳般沉重威压,向那一众邪魔倾覆碾压过去!方才群情激奋的一众邪魔,在那地崩山摧一般的威压下脸色煞白,心胆震颤,仿佛被扼住喉咙那样齐齐噤声! 都道是予取予夺的犬豚,此刻方知皆是翻江倒海的苍龙! 短暂的静滞之后,许多丧胆邪魔四散奔逃,少数被狂妄蒙蔽心智的邪魔凑上前来,顷刻间便被萧逸才等人利落斩杀,他们迅疾如电的突进速度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片刻之后。 萧逸才等于魔殿深处拦截到声名在外的“天魔”。眼看一场恶战势不可免,众魔头心气激发,凶性大作,率领一应属下迎战正道众人,气势分毫不堕! 诚然正道来者,都是天下罕见的高手! 六个“天魔”初见之下心中惊骇,可他们注意到老魔头隐去身形,没有被正道之人发现以后,心中大定,顿有所恃。 一魔环顾众人,冷厉喝道:“尔等何人?胆敢擅闯魔殿驻地,其罪当诛!” 先前觉察的六道邪力之主尽数拦下,萧逸才也暗中松了口气,冷漠应道:“休要口出狂言,魔头!吾剑下不斩无名之辈,你便是执掌此处魔窟的邪魔?报上名来!” 那邪魔冷笑,也乐意同他扳扯:“不错,吾便是‘东煞魔殿’之主——” 谁想萧逸才只是顺口一试,得其回应后,毫不犹豫凌厉出手:“这便足够!今日誓要取尔等性命,以告慰无辜,受死吧,邪魔!” 七星闪烁,光滑璀璨! 一式“无我无剑”,萧逸才一往无前,眨眼间杀至邪魔眼前! 邪魔吃了一惊,不过能位属“十三天魔”,且担任一殿之主,那魔头的修为显然也不低。萧逸才精妙而凌厉的剑招,虽让他一时惊讶,却并非无计可施。危急之间,他祭出一件白骨法器,瞬间引来无尽翻涌的灰白邪气,接住萧逸才剑势便与其激战一处。 两人的斗法,便是冲锋号角! 正魔两道之人立时各逞手段,神通变换,凶狠地战到一起。他们相互之间此前从未见过,却是无可化解的仇敌!诸般法诀秘术碰撞,巨响震彻天地,交手的余波化作纷乱劲力四面崩散! 那些被邪魔整理、修缮的镇中建筑,在两派高手斗法的余波之下,脆弱得如同沙滩城堡,浪头一卷,便成了一片狼藉废墟! 魔门人数虽众,然真正的精锐高手数量稍逊,不过魔门邪恶魔宝能力诡异,对正道中人多有克制。以真正实力而言,两派力量不相上下。可实际斗法中,邪魔从一开始就落入难堪的下风,竭力挣扎也难以翻身! 原因无他,邪魔难以一心! 若是按照魔门预计,顺利将正道中人引入陷阱,魔门众人以落井下石心态应敌,则战力远超眼下。然而今日却是正道突然来袭,地位崇高、手段狠辣,能够号令群魔的六个魔头,在第一时间便被正道之人缠住,无法脱身。 邪魔失了约束,哪里肯为他们拼命,向这些一看便不好惹的家伙冲杀? 如是激战一阵,正魔两道高下已判,形势分明,萧逸才悬着的心终于安放,出手间攻势也多了几分豪迈与凌厉! 然而,那魔头的反应,逐渐让萧逸才觉察到异样。 放眼看去,除了他独战的这个魔头与他难分伯仲,其余各处战局,邪魔一方都落入下风,少数两个更是岌岌可危!可眼前这魔头分毫没有惧色,他虽以愤怒呼喝遮掩,还是让萧逸才看出对方的有恃无恐! 是故弄玄虚,还是有什么自己未曾考虑到的? 萧逸才并不是心境不稳,实在是此次突袭于他,于青云都太过重要。他不敢因为自己的一点疏漏,导致此次突袭失败!心神微乱,在萧逸才剑法上也不由得显现出来。 那些许的迟疑,成不了败亡的破绽,却足以被魔头觉察。 魔头暗中估计了一下时间,料想以老魔之能,暗藏魔殿驻地的邪阵也该启动,届时大阵一封,正道之人无路可逃,便是一场震惊天下的大胜!想到此处,魔头再也无法按捺心中快意,僵硬的脸皮抽动,以难听的声音哈哈大笑起来! 萧逸才心中凛然,压下不安的直觉,冷笑道:“尔等败局已定,笑?笑也无用!” 魔头嘿嘿怪笑,用怜悯地眼神望来:“有些人死到临头尚不自知,怎么不可笑?” 萧逸才嗤笑:“大言不惭!”只他心中,不安直觉越来越强烈! 魔头双目微眯,估摸着胜局已定,越发肆无忌惮,啧啧摇头:“真是可叹可笑!你以为你们正道欲战,我们一无所知么?呵呵,青云门落到你这般人手中,也当真是后继无人了。实话告诉你罢,我们早就在此设下了困杀大阵,等着你们上门送死呢!” 萧逸才心中一寒,斩出的剑势也为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糟了,难道自己中计了? 魔头觉察到萧逸才瞬间的破绽,却并未就此追击,反是以白骨法器陡施神通,而自己却藏身邪气向后遁走。 “哈哈哈哈!” “只要大阵一起,天地封镇,任尔等有通天之力,焉能逃得生天?哈哈哈——骨老,启阵罢,同这些无知而可怜的家伙也玩闹得够了!” 萧逸才脸色骤变,持剑谨慎地注视周遭。 那魔头最后之言,乃是以法力吼出,声震四野! 青云门众人与那三位散修高人,皆听到了魔头之言,一时各个心惊。然而诡异的是,魔头出声之后,等了片刻,天地间却并无半点异样。魔头微愣,张狂顿敛,蓦地掠过极度不安:“骨老,此时不启阵来,更待何时?!” 语气中,已有了几分被捉弄的愠怒。 可短暂的等待之后,仍没等来预料中的变化,反是萧逸才回过神来,仙剑一展星光璀璨,再度将魔头笼在剑网之中。虽不知邪魔所言到底是真是假,萧逸才无暇验证,当务之急唯有先剿灭这些魔头再说! 而魔门一方,不管是知情还是不知情者,此刻都慌乱起来。 “怎么回事,骨疽那老魔,难道遇上了什么麻烦?”魔头心乱如麻,他的心里,其实还有一个不敢去想的可能,“还是说,老魔狠辣诡谲,一开始便趁乱逃离,只为借正道之力铲除我们?” “呵!” 感觉到邪魔的心慌,萧逸才心中大定,愈战愈勇! 那么,老魔头此时到底在何处呢?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以前。 封亦修为突破到“太清”,已有融身自然、法御万象之感,稍运玄通,从队伍中脱离时甚至没有惊动别人。此后激战邪魔,战局尤酣,正道中人皆全神贯注,哪里敢分心他顾? 是以竟都没什么人注意到封亦悄然离去。 待藏身暗处,封亦保持着那种融身自然的玄妙,寻常邪魔顿时无法觉察他的行踪。片刻后,他便到了目的地。而黑暗之中,也有一个老魔头行若鬼魅,悄无声息地极速纵掠。 到了近处,老魔陡然神情一变,转头看向封亦藏身的阴影。 “谁?出来!”老魔低喝! 封亦没有使“潜影匿形”的神通,只是单纯地站在暗处,还是必经之路,老魔自然警惕地发觉到异样。 走出阴影,封亦双眼清明通澈,澄净无垢,望之引人入胜。 老魔头目光与之相触,却如遭电殛,双眼好似被锋锐厉芒所伤,微微生疼,逼得他不得不稍微低垂眼目:“你是何人?到此有何目的?!”老魔身经百战,天音寺时也正面见过几位神僧。 可眼前这人,竟让他有种比遇上天音神僧更加危险的不妙直觉! 在言语中,他已不知不觉地带了几分色厉内荏。 “我?呵呵,青云门无名小卒罢了。”封亦飒然一笑,袖袍挥动间,无声地取出一柄内蕴无穷炎力的仙剑,“到这里来,自是要取你性命!” 老魔头登时惊怒:“大言不惭!” 然话未落音,死亡的气息已逼近眼前! 他骇然失色,奋起毕身之力拧动身躯,避开了那一道灼热剑光——好快的剑法!老魔头惊出一身冷汗,鼻端前方的空气中,仍有未曾散去的灼热气息!刚才差一点,他就要被那无声的一剑刺中! 老魔头庆幸自己反应迅疾。 殊不知,侥幸躲过一剑,只是苦痛与折磨的开始! 【403】 蓄势除恶荡魔门(三) 天音无字玉璧下,封亦皆此天地奇物明心见性,境界大涨,水火圆融。 此时出剑,那剑迅疾如电,轻盈无声。 每一剑中,既有火焰般的爆裂杀伤,亦有流水般连绵不绝。那老魔头骨疽躲过致命的第一剑,没待庆幸,便立时觉察到后续愈发隐秘、迅疾却又直指要害的可怕剑势! 封亦的剑法,已臻至水火圆融、阴阳交泰之境,转圜自如毫无烟火痕迹。故哪怕夜幕笼罩僻静院落,满场皆被剑影笼罩,却偏偏没有什么惊动于人的声响。 老魔头越战越是心惊,到了后来,他更是连心惊也做不到! 因为他全部的心神,都必须投入对封亦连绵剑势的防御中去,只需哪怕一瞬的破绽,对方的利刃就会划破黑夜,刺入他的致命要害! 不过老魔也并未全然失措。 再怎么说,此地乃魔门分坛,是阴傀宗自己的地盘。正道中人只是少数,他甚至不必多做什么,只拖着眼前这可怕的对手,等待他人来援,或是知情者开启驻地阵法,皆可助他脱身,继而反败为胜! 让老魔未曾料到的是,一等,便是许久!等到他的应对术诀都被封亦摸透,剑法威胁越来越致命,他也没能等来哪怕一个援手,亦不见半点分坛驻地阵法开启的迹象。 倒是远处的激斗声响震天轰鸣,远远传开。 老魔一时心乱了。 他有些难以理解,两人明明是相差不多的修为境界,为何眼前这更加年轻的道人,却能拥有如此可怕的战力!从一开始就将他压制在难以挣脱的攻势之下,剑光嚯嚯,交织成网,逐渐收束,将其一步一步推向败亡的深渊! “可恶!” “那些蠢货为何不来支援?” “哼,不来也罢,可到现在还不开启阵法是为什么?”老魔头以己度人,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难不成是那些家伙生了异心,欲借正道中人之手铲除异己?” “呵~” 心神不属的老魔,忽然被一声清朗笑声惊醒。 封亦目蕴异色,轻笑道:“阁下当真是好心性,与我殊死相斗还能分心他顾,在下佩服!”他口中说着“佩服”,手里的剑却蓦地一快,如星坠大地,一闪而动,几道虚晃剑光吸引老魔注意,忽地一转,刺中老魔的胸口! 老魔在死亡威胁之下,生生拧转身躯,让封亦的剑避过左胸要害,可仍被锋锐剑气自右胸透体而过! 灼热剑气爆发,老魔只觉伤处好似被塞入一颗燃烧的火石,痛苦难当! “嗯哼!”剧痛来袭,老魔冷汗涔涔,慌忙使个术诀逼退对手,再不顾什么脸面尊严,张口便欲呼救!熟练嘴刚一张口,脖颈忽有轻微刺痛,旋即灼热触感自脖子传来。 一股力量将老魔的言语逼了回去。明明被炎力灼烧,老魔却如堕冰窖,他仿佛反应过来方才短暂的刺痛意味着什么,伸手一摸,竟有一物扑通坠地,脖颈上顿时空无一物! 封亦最后看了一眼无声殒命的老魔,露出少许惊讶。 修为大进之后,眼前这老魔还是他头一回真正地出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但还是为此刻的表现意外。原以为自己即便能胜,也会闹出惊天动静,不想只以大成只剑道就镇压了此獠,使其连呼喝示警的机会也没有。 只一瞬分心,便成了致命的破绽! “如此也好,能省下布置的力气。”封亦想着,忽地心有所感,抬头远望。 那原本就被阴厉之气遮蔽,只有暗淡光芒的夜空,此刻被更加厚重的乌云笼罩,一道决绝的倩影突破邪魔封锁,逆行而上,在同门掩护之下使出青云无上神通! 霎时间,阴云之中惊雷滚滚,电光烁烁! 雷霆随剑所指,劈空而落,将深邃漆黑的夜晚都映照得一片亮堂! 封亦以最快的速度遁身而返,正见到一个狰狞邪魔御使法宝,在雷霆肆虐之下痛苦惨嚎。他迅速环顾四周,所见战局一片惨烈,邪魔似是知晓难逃末路,殊死反抗之下凶悍难治,在有一些阴傀宗核心精锐弟子策应,给正道中人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不过,邪魔的反扑,在封亦回返之后迅速遏制。 他出手迅疾无声,又毫不容情,凡是挡在面前的阴傀宗弟子他便斩出一剑,誓要将那些真正的魔门中人铲除殆尽! 眼见一个个平日里狠辣的邪魔,却在封亦剑下不断殒命,那些满心崇敬向往的堕魔者逐渐从狂热中清醒,恐惧占据了心扉。 “不,我不甘心——!” 那个被正道中人牵制,而后结结实实挨了一招“神剑御雷真诀”的魔头,最先被攻破防御,不甘的怒吼被一声清冷娇叱的“邪魔受死”打断,声音戛然而止! 听得“天魔”大人绝望怒吼,那些堕魔者心胆愈丧,但凡神智犹存之人都悄悄四散奔逃。 正道之人人手不足,顾不上他们,大多堕魔者都能逃出。 可其余真正的魔门之人却没那么好运,被死死围困迅速清剿。第一个“天魔”殒命,更是让正道腾出人手,再加上封亦无声而凌厉高效的剑法,很快第二个倒霉的“天魔”出现。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最后场中便只剩萧逸才对决的那个魔头! 其余正道中人,除开激战中伤重者,皆四散出去追杀邪魔,虽不求一举尽数剿灭,也得将魔门真正的精锐剿杀殆尽。出于某种无言的默契,众人皆为插手萧逸才与那魔头的对决。 封亦在远处仔细看了阵,心生迟疑。 以他的眼力,自是看得出来那魔头修为与萧逸才相当,两人谁胜谁负不好断言。虽说萧逸才借正道取胜的局势占据上风,将斗志颓靡的魔头压制住了,想获胜也绝非易事。 他知道萧逸才欲借此机会聚拢人望,其他人不便插手。 可若青云当代掌教同一个邪魔头子苦战难胜也未必是好事!一念至此,封亦心中有数,借追杀一个神智缺失、狂妄无惧的堕魔者之机,将其驱赶,远远地绕到两人对决的后方,而后蓦地回头,从魔头背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场中。 正与萧逸才对决,心中急思脱身办法的魔头,忽地感觉后背一凉,冷冽如锋的迫人杀气汹涌来袭,笼罩周身! 魔头被惊得举止失措,只道正道中人暗中袭杀,惊骇欲绝地想要转身防御时,那杀气却蓦地消散,好似方才瞬间只是错觉一般。 殊死搏杀下的一瞬失措,乃是何等致命的破绽! 萧逸才心神专注,捕捉到机会立刻施展绝学,魔头在自己的法宝被萧逸才“七星剑”撞开,烁烁星光逼近眼前时,瞬间明白了一切——被算计了! 噗嗤! 厚重的邪力护体,没能阻挡仙光璀璨的“七星剑”! 在青云真诀御使下,仙剑以势不可挡之威能破开护体,从魔头要害透体而过!魔头满眼愠怒不甘,终是倒地殒命。 追杀邪魔的田不易、苏茹二人,蓦地觉察到驻地中最后的对决终止,一时面面相觑。以他们的眼力,自也能看出萧逸才对阵那魔头,有极大几率取胜,不过那得是在苦战之后。 如此短的时间便结束,莫非出了意外? 田不易开口道:“我们回去看看!” 两人回返时,其他正道之人也同样觉察到战局胜负已分,齐聚那座半山腰的庄园。此战正道中人受伤者众,所幸没有真正殒命殉道之人。三位散修高人中,那老道、壮汉没受什么伤,另一个却重伤垂危,田不易见此连忙出手救助,一时顾不上其他。 老道替好友道了声“谢”,让在一旁,正好迎面对上萧逸才。 血战之后,老道身披血污,煞气未散,神情中却满是振奋,见了萧逸才颇为敬服地稽首行礼:“萧真人,此番突袭铲除了幕后兴风作浪的邪魔,堪称大胜!没想到真人不仅深谋远虑,连修为也如此高超卓绝,似这般凶煞邪魔真人轻易便铲除,着实让人钦佩!” 萧逸才客气回道:“道友过誉——” 还没说完,那正帮着田不易救助好友,性急且颇有傲气的壮汉也回头过来,瓮声瓮气地道:“不错!之前我还以萧掌门年轻,心生轻视,只道掌门与我等一般,没想到掌门是虚怀若谷、深藏不露,倒是我狂妄自大了!” 壮汉话说得直,言语里的佩服夸赞却十分明白。 他也是亲自与“天魔”交手过的,如果不是聚集正道高手对其进行凶悍围剿,只他单独面对,壮汉没有多少取胜的把握。更何况与萧逸才交手的,还是执掌此处魔门驻地的魔头,萧逸才独自一人,也没比别处战局多用多少时间就解决掉对手,自然赢得壮汉敬重。 而这,正是萧逸才想要达到的目的! 当然,他心里满意,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谦虚地感慨道:“也是诸位取胜,让那邪魔震慑之下失神,露出破绽,否则急切间我也难以胜他!” 老道笑道:“萧真人真是谦逊!那邪魔纵然露出破绽,可没有足够的手段,又如何能抓住瞬间破绽取胜?” 田不易、苏茹两人听得分明,萧逸才竟真是凭一己之力取胜,两人相视一眼,惊讶之余不由多了几分欣慰。而其他青云同门,有许多当时亲见战局转变,望向萧逸才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信服。 不管如何,能率领队伍剿灭邪魔,获取胜利,萧逸才掌教的分量自会越来越重。 【404】 奔袭与圣门远征 赢下突袭之战,只是一个开始。 在改建未魔门驻地的山门镇,战后琐事接踵而至。不管是追杀四散逃离的邪魔,还是拆除驻地中遍布的邪恶建筑布置,更甚至,正道众人还在驻地救出几百个受到邪气侵蚀的无辜之人。 那一件件、一桩桩,皆是需要妥善处置的要事。 然而那所有的繁琐之事,萧逸才都无法分出力来处理。他们此行为的是突袭剿灭极善隐藏的魔门主使者,此战大获胜利,却未晋全功。 不说北面那座魔殿分坛,主使的三大天魔殒命在此,那魔殿也徒有其名,只要派遣人手即可一战而定。然南面那座魔殿分坛,仍分毫未损。他们需要趁对方未能觉察与反应的时候,一举剿杀! 只有真正清理掉祸乱天下的邪魔,斩断阴傀宗魔门向九州伸出的魔爪,方能积蓄天下正道之力,远征深藏文明之外的魔门总坛,直捣黄龙,彻底毁灭这个邪恶的门派。 萧逸才认可散修壮汉秉承之“兵贵神速”的道理。 他甚至都没让苦战一番的众人歇息,短暂的休整之后,萧逸才留了五个人下来。那五人皆负伤在身,其中三人伤重,不再适合奔波厮杀,另外两个伤势略轻,留下来正好照料三人,同时监管此处驻地。 也无需他们太过费神,坚持三日,从青云门出发的正道大部队即会抵达此地。届时他们将承担搜索并铲除逃逸堕魔者,毁去邪恶建筑布置,妥善安置那些受邪气侵蚀的无辜之人等等善后事宜。 夜空下。 流云舟披星戴月,疾驰飞行。 闫正会虽遗憾没能亲自参与激战,可藏身暗处,亲眼见了这场突袭剿灭之战后,他也心怀激荡。青云门等正道众人上了飞舟,知晓仍有一场大战等候,皆抓紧时间恢复修整。 封亦消耗不算剧烈,简短的调息之后,他便从飞舟舱中走出,来到开阔甲板。 离了山门镇,没有厚重邪气阴云遮蔽,天穹明月皎皎如故。 只是高悬的位置,比先前偏了一个角度。 飞舟速度极快,俯瞰舟下,黑暗中大地愈发苍莽雄浑,山水林木飞速倒退,诸般景象看不真切,却有种黑暗朦胧的深邃。迎面扑来的风,被飞舟上铭刻的禁制挡去大半,拂面而过,就只剩了轻柔的微风。 夜风微凉。 九天高空特有的沁凉之风吹拂,使人心神平和。 封亦正享受着难得的片刻难宁,忽地听见身后轻微脚步靠近,来人并未掩饰自己的动静气息,故封亦的感知早已告诉了他来人是谁。 那脚步径直走向封亦,显然正是为他而来。 封亦惊讶地转身,道:“萧师兄,怎么不借此机会多多调息休整?” 萧逸才温和一笑,也站到飞舟栏杆前面,远眺星野:“首次筹谋实施如此盛举,深感责任重大,压力如山。调息片刻也难以平静,便趁此时机出来透透气。” 封亦平静地道:“师兄此次决断,使我等突袭一举建功,待覆灭南面魔门分坛即成圆满。我们皆为师兄的手段谋划信服,也甘愿为此勠力拼搏,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则无事不成,师兄无需担忧。” 萧逸才朗声而笑,侧身时目蕴深意:“我对此深信不疑,封师弟!” 略停顿了一下,萧逸才认真地看着封亦:“另外,有件事,我想从师弟这儿得到答案,它对我颇为重要。”封亦神情微动:“师兄请说。”萧逸才道:“魔教分坛驻地之中,是否还藏着一个厉害的魔头?” 封亦眉头微抬:“师兄何出此言?” 他与老魔暗处的斗法悄无声息,应是无人得知才对。萧逸才洒然而笑,道:“师弟可能不知,我与那邪魔斗法时,他曾一度因为驻地邪阵没能如时开启而心神紊乱,这使我在对决中占据了上风。那驻地是邪魔经营的地盘,他们布下的邪阵,不会无缘无故的失效,而且——” “当时与六大天魔决战时,封师弟并不在场罢?” 萧逸才最初也没觉察到封亦的离队,只是战后回顾,忽然发觉几处主要战局之中,似乎没有封亦的身影,继而心生疑窦,顺势联想到那魔头心神失措的异样,顿时心中有数。 封亦笑叹:“师兄慧眼如炬!我也只是偶然觉察异样,出手铲除那邪魔之后方才回返。” “如此说来,”萧逸才皱眉,神色复杂,“那驻地之中,的确藏有威能极强的邪阵?”沉默片刻,萧逸才苦笑自责:“若非师弟警觉,让那魔门将邪阵开启的话,我们恐怕要吃大亏,还是我思虑不周之故啊!” 封亦道:“师兄无需自责,试问世间岂有完人?一次失误,引以为戒避免后患,也是一件幸事!” 萧逸才点头:“师弟说得不错!唔,还有一件事,我想知道——与那魔头对决时,师弟是否于暗处助我?” 封亦面露迷惑:“师兄你说什么?” 萧逸才定定地看着封亦,摇了摇头,释然而笑。他转身过去,复又眺望辽阔星野,片刻后,一声不算重、却颇为诚挚的声音随风传来——“不管如何,师弟,多谢了!” —— 蛮荒圣殿。 黑岩高耸,黄沙遍地的旷野中,此刻整齐的汇聚着一群人! 那些人面貌各异、有男有女,皆着一身整齐笔挺的袍服,各个精神抖擞,颇具气概!其中人群共计分列五个方阵,泾渭分明,对应的正是新生“圣源教”五大部堂。每个方阵前列皆以一人为首,从左至右,分别对应燕回、杀生和尚、许慧、金瓶儿以及天狐小白。 碧瑶目视众人,淡淡地道:“人都齐了么?” 居中许慧大步而出,禀报道:“回教主,五堂人手俱已到齐,请教主下令!” 碧瑶点头:“好。令,‘风影’、‘血杀’、‘琼玉’、‘合欢’四堂堂主,率领部众虽吾出征魔门‘西煞魔殿’!此乃吾教新生现世的首站,务必雷厉风行、干净利落,不胜不还,尔等可能做到?” 碧瑶声音不大,可在那风声呼啸的旷野中,却能清楚无比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其言语方落,教众整齐划一那般躬身领命,允诺之音声震四野:“谨遵教主谕令!” 小白一袭白衣,眼波文温柔流转,举止间并无半点出格,却天然带着魅惑众生之意韵。她的身份在新生的圣源教中十分特殊,以其修为,本远不止区区“堂主”之位。 只不过小白的“圣灵堂”太过特殊,堂内属下无一人族,他们在圣源教唯一信服的仅有天狐身份的小白。故小白主动揽下此位,即是为了安抚堂内特殊的成员,也是相助碧瑶一臂之力。 此刻碧瑶下令,侍立其后的教中“四大圣使”都不会插言,小白迎风撩拨微微散乱的头发,未语先笑:“碧瑶,我们当真要去帮那些正道中人杀敌么?” “姨娘不知,”碧瑶在教众面前,并未隐藏两人间的关系,“那上古魔门阴傀宗,与我圣教素有仇怨,曾经狐岐山总坛便是毁在该魔门教主手下!此仇不报,吾教威信何在?” “而且,吾教秉承旧教传统,革新教义,甘愿奉行圣母、明王之教诲,传承圣教教义,践行大道至理,以修得超脱!那魔门横行无忌,肆意屠戮凡俗生灵,却是在毁坏吾教传教根基,可谓生死大仇!” 顿了一下,碧瑶又道:“再者,吾教新生,欲昭告天下,有什么能比一举铲除那吸引天下目光的魔门分坛,更能宣扬吾教声势的?” 小白嘴角含笑,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 不止是她,那些寻常教众,原本心怀疑窦的,此刻也疑惑尽去,清楚明白地知晓了此战的必要与意义所在。而天狐小白又道:“既然此战对圣教至关重要,为何不让‘圣灵堂’一并参与其中?” 碧瑶皱眉,迟疑道:“圣灵堂乃我教新立,人心未定,不如先行安顿休整,日后另立功劳不迟。” 小白不同意,正色道:“既然吾等入教,自当奉行教义,多做贡献,若遇战便怯,徘徊于外,以疏远自持,那又何必多此入教之举?” 碧瑶目光转向圣灵堂教众。 圣灵堂人数不多,拢共不到二十,一个个高矮胖瘦身型差异极大,可他们浑身妖力气息却是浑厚无比,放在整个圣源教也极为惹眼。 他们显然也听到了碧瑶与小白的对话。 知晓事情缘由,那些圣灵堂教众颇有心气,纷纷请战。碧瑶深感触动,叹道:“既然诸位求战心切,那便一同前往罢!”随即做出调整,五大部堂各自留下部分人手,只率精锐部众前往,剩余之人在白虎、玄武二使率领下镇守圣殿。 随着一声令下,万里黄沙灵光如萤,霎时腾空而起,雄赳赳,气昂昂,杀向魔门驻地! 云天之间。 碧瑶身覆清光,悠然而行。 充分探查那处距离最近的魔门分坛情报之后,圣源教此行远征实是手到擒来,碧瑶自然不慌不忙。闲情逸致时,甚至悠然地摸出一把炒熟的松子,分给身侧未有言语的幽姬一半,而后心满意足地嗑零嘴。 一道气息轻盈而来。 碧瑶笑容明媚,主动迎上去:“姨娘,方才多谢你了!” 小白摇了摇头:“举手之劳,不算什么。——而且,我也想看看你这雄才大略的女娃,到底能走多远!”以人类创建的宗门,却不拘种族收纳教众,实属开天辟地的创举,小白初闻深深震撼,比小六、三丫头两个混进青云门更让她惊讶。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同意为碧瑶引荐那些妖灵。 碧瑶笑得如初冬之阳,想了想,把手上松子递过去:“姨娘,颇为罕见的灵木松子,尝尝鲜吧!” 小白乃天狐出身,某些知觉比人类灵敏得多。 她只略微一嗅,就闻到股熟悉的气息,失笑摇头:“算了罢,我可不喜欢夺人所好!”碧瑶立时知她看破,纵然心性活泼不拘,也不由面上微染红晕。此刻的她,俨然当初灵动活泼的少女神态! 【405】 誓师除魔会天音 魔门肆虐天下,无数心性不坚者堕魔影从,声势浩荡震撼世间,数不清的无辜之人卷入其中罹难,人人自危! 邪魔们妄称天时,宣扬魔道临世,世间之人皆以为正道颓靡,光明暗淡,以后都将笼罩在残酷而暗无天日的绝望之中,沦为邪魔掌中鱼肉,任其宰割。可谁也未曾想到,那些不可一世的邪魔,竟只是沙滩空虚城堡,一摧即毁! 那四座被堕魔者誉为魔道圣地的魔殿,自现世起竟连一月也未曾坚持,便在青云仙师,以现任掌教真人萧逸才为首的正道人士突袭之下,短短几日里连破三殿,邪魔尽皆铲除! 一时间,萧逸才这位青云现任掌教名传天下,声望大涨! 虽说也有部分不知情者,暗中寻思上任掌教道玄真人何在,不过大多数人,在亲历了邪魔的威胁之后,对这位率众平灭邪魔,使天下恢复安宁的青云仙师极为尊崇。 毕竟此次魔门肆虐的范围极广,天下寻常百姓中,即便没有遭受过邪魔危害,也听过那些毫无人性的邪魔是如何作践于人。有亲身经历过威胁,方知太平安宁难得,故对萧逸才的尊崇也愈发深厚。 在此九州共庆时刻,却有一事出乎正道之人的预料。 益州“西煞魔殿”的覆灭,竟不是出自天音寺之手,一个横空出世的宗门“圣源教”,在天音寺之前便铲除了那处魔门分坛!凡俗之人弄不清修真界隐秘,只道诛邪除魔的“圣源教”也与青云门那般,都是正道门派。 然而事实上,不管是青云门抑或是天音寺,对这“圣源教”都极为陌生。 有消息称,天音众僧在抵达魔门分坛时,那处驻地中的邪魔尽数殒命,无辜百姓被救出来安置在驻地,邪魔尸首就地掩埋,堆叠成山。唯有驻地主殿的外墙留下一行字,说明实情,道是“圣源教灭阴傀宗邪魔于此”! “圣源教?” 萧逸才对此也摸不着头脑,三座魔门分坛铲除,处置战后之事绊住了正道众人的精力。那些会对人造成邪气侵蚀的布置,必须一一清除,为邪力所海的无辜者也亟待救助。 心存正义,萧逸才便无法一走了之。 索性全力应对,也借此时机稍作休整,接着他便听到了这个消息。可益州那边距离太远,连天音寺都没能查到与之相关的消息,萧逸才了解之后,也只能暂且作罢,放在一旁。 不管怎么说,值此多事之秋,冒出一个与魔门作对的门派,总比再出现一个祸乱世间的魔门要好。 如今,魔门向九州伸出的邪恶之手已经斩断,接下来休整之后,便是真正召集天下正义之士,远征文明域外,直捣黄龙,彻底将那上古魔门铲除! 届时,凭此盛举得来的威望,便可着手青云革新之事。 在此之前,萧逸才于休整时机,一一拜访朝阳以外的其他各脉,初步试探了众人对“七脉归一”的态度。然而进展并不顺利,愿意态度分明地支持他的,仍只有封亦一人。 萧逸才对此并未如何失望。 相反,那几位同门师弟、师妹,没有旗帜鲜明地予以驳斥,而是选择含糊其事,于他而言已是莫大的惊喜。那意味着他对青云未来的谋划,阻力或许比预计中会少许多! 一月后。 魔门驻地善后事宜处置完毕,萧逸才率青云一众,以及其他九州各地汇聚而来的正义人士齐聚须弥山,受到了天音寺普泓上人最高礼节接待。 正道中人将会于此集结,议定诸般事项之后,便会向文明域外之地远征,以求彻底铲除上古魔门! 事关天下安危,天音寺不得不宣布闭寺,短时间里不再接受普通信众的礼佛朝拜。前山大雄宝殿群贤毕至,济济一堂,颇具声名的散修高士也在其中,不过最多的还是青云、天音这两个正道门派之人。 萧逸才如今的名望坐稳青云掌教足以,可要领袖正道群雄,他的声望还有所欠缺。何况即便勉力推上去,以他的修为也未必是好事。故此议之后,众人推举普泓上人为首,总领此次远征。 数日后,诸事议定,普泓上人于小天音寺单独相邀萧逸才。 静室中,檀香若隐若现,宁静自然。 虽说两人在地位上相当,不过萧逸才面对普泓上人没有放肆。眼前这位高僧,可是与其师道玄关系密切,多次于危难中出力相助,他在心中也报以敬重。 “萧掌门,可否告知老衲,令师究竟因何缘由仙去?” 普泓上人开口第一句话,让萧逸才大感意外。 随即也醒悟过来,原来普泓上人对道玄仙逝之事一直耿耿于怀,此刻方知两人虽非同门,相互之间实为有着深厚情谊,萧逸才不禁动容。 沉吟片刻,他叹道:“上师动问,不敢相瞒——家师仙去虽另有波折,可内中根源还在那场与兽神的决战之上!家师当日以‘诛仙剑阵’重创兽神,自身同样落下不可逆的重伤。” 普泓目光微动,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慈悲度人的高僧,也不由流露出些许寂寥:“一个兽神,不仅祸乱天下,造就无数杀孽,更使得接连两位老友因其殒身殉道,世事莫测无过于此,可悲可叹!”感慨之后,目光转向萧逸才,顿生赞赏。 “老衲近来多有听闻萧掌门之名,溢美之词充塞于耳,之前商议要事,也多有提及萧掌门之盛举,着实让老衲感叹!若非萧掌门一举剿灭魔门三大分坛,斩断其渗入九州的势力,也就没有我们今日远征域外的大好局势啊!” 萧逸才虽颇有定力,听得普泓上人如此不加掩饰的夸赞,也不免心中快意。只是想到魔门在驻地的布置,心中一阵后怕,叹道:“上师不知,其实我们这次赢得也颇为侥幸!” 他便将魔门在分坛驻地中布置了邪阵,意欲“请君入瓮”以消灭正道中人的有生力量一事道出。 “若非我们恰好出其不意,以最精锐的人手突袭而战,并将主使魔头尽数绊住,让他们无暇开启邪阵的话,就得面对难以承受的损伤了!” 天音寺晚了一步,最后一座分坛也不是由他们铲除,故普泓上人对此还真不甚明了。此刻听了萧逸才之言,普泓惊讶之余,对萧逸才越发看重。两人谈到此处,不可避免提及那骤然冒出的“圣源教”。 能赶在天音寺之前一举铲除魔门分坛,还是暗设陷阱的危险之地,显然那“圣源教”颇为不凡。 青云门离得远,对此知之不详,萧逸才便想从普泓上人这儿打听些消息。 孰料普泓上人对这“圣源教”态度颇为复杂,他道:“关于这圣源教,敝寺近来也打探到一些消息。唔,萧掌门且坐,待老衲为你取一物来。”萧逸才忙道“不敢”,让普泓自便。 普泓起身转入内室,不多时出来,手上多了一本簿册。 他将此册给了萧逸才,方道:“此物,乃敝寺僧人自凡俗百姓手中换来,据说是‘圣源教’传教之用,内中记载的乃是此教教义,萧掌门不妨一观。” 萧逸才好奇接过,细观之后,心中有数。 “由此教义观之,这‘圣源教’倒有些像隐世潜修的门派,与邪魔应属殊途陌路,倒是件好事。” 普泓看向萧逸才,目蕴深意。萧逸才觉察出异样,奇道:“上师,可是我所言有误?”普泓缓缓摇头,喟叹一声:“萧掌门也知,益州广袤,山河险峻,可敝寺终究传承于此,对益州颇为看重。突然冒出实力如此强大的宗门,敝寺自也仔细打探过。那最终的线索,指向老衲颇为不安的旧识。” 萧逸才惊讶道:“上师认得他们?” 普泓神秘微笑:“其实萧掌门也熟悉,若敝寺僧人消息无误,那‘圣源教’即是昔日魔教四门联合一处,重现世间的新面目!” “‘圣源教’是魔教贼人?!”萧逸才低头看了看手中教义,怒道,“邪魔妖人诡计多端!竟以如此伪饰面貌迷惑世人,当真可恨!” “唔,”普泓目光深邃,并未向萧逸才那般反应激烈。 他沉吟片刻,微微摇头,思虑后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普泓上人隐约揣摩到“圣源教”的意义,不过那毕竟只是推测。正如萧逸才所言,邪魔妖人诡计多端,事实如何谁也不知。 不过,以普泓的心性,他也不会轻易作出论断。 “不管如何,”普泓道,“经此一事倒可以确信,那魔教与眼下这上古魔门并非一体,甚至素有仇怨!只要眼下他们不出来兴风作浪,且先抛开一旁吧。只一个阴傀宗魔门,就足以让我们全力以赴了。” 萧逸才一想也是,颔首认可。 至于“圣源教”是否故意演戏,萧逸才并不担心。因为探出对方底细后,不管他们做什么,正道一方都不会放松警惕。与其冒失地暴露自己,还不如潜藏幕后来得更有威胁。 两日后。 正道众人以普泓上人为首,誓师启程,一路披星戴月,风尘仆仆,很快翻越益州险峻山河,踏上广袤无垠的蛮荒戈壁。 【406】 域外除魔之战(一) 蛮荒戈壁,于世人眼中,已是九州极西之地。 放眼望去,所见皆是一片石砾遍布的旷野,荒凉,苍莽,而又充满了让人敬畏的广袤。茫茫戈壁滩,难计其域之宽广,草木稀疏,偶尔方能见到少许一簇戈壁低矮灌丛。 人们由来将其视作生命的禁绝之地。 而这茫茫戈壁之后,便是无尽黄沙,那是比戈壁滩更加渺无人烟的荒凉大漠。别说凡俗之人不会踏足蛮荒之地,就是有神通在身的修真之士,往往也不会贸然涉足其中。 若非上古魔门横空出世,谁也不会注意到这文明以外的域外之地。 离开益州山川之后,踏足蛮荒戈壁的正道众人接连数日,都冒着头顶烈日在戈壁上空飞行。这点时间的赶路,还不至于让正道众人疲乏,可连日只能看到枯燥乏味的戈壁滩,众人的心神不由变得焦躁。 无形的压抑在队伍中蔓延。 直到向前方探出的弟子回返,向普泓上人汇报:“报!大师,前方发现魔门踪影!” 封亦注意到,众人听到这消息,不仅没有紧张,反而紧绷的心神一松,面上露出振奋之色。想来众人宁愿直面魔门与之决战,也不想在枯燥的天地之间赶路。 普泓上人没有轻举妄动。 他向那探路弟子问明情报,原来前方已到戈壁与沙漠交界,恰有一处地下泉水自此涌出,形成湖泊绿洲,便被魔门利用了起来,算是一处中转据点。那据点不大,留守于此的魔门弟子也不多。 探明了情报,普泓上人不再迟疑,立时下令。 此地汇聚了九州正道人士里最精锐的人手,围攻一处小据点,也无需什么周全安排,直接将队伍派出,便可轻松碾压覆灭。 事实也的确如此,战斗爆发,魔门留守弟子坚持了不到一刻钟便尽数灭亡。 那据点魔门弟子不多,最多的却是一具具如若风干鱼肉那般,整齐立在据点仓库里的“人傀”!邪魔恶行触目惊心,自知难逃死劫的他们,将沉寂的“人傀”尽数激活,欲作鱼死网破! 当然,数百具“人傀”,在诸派高手齐至的豪华阵容面前掀不起风浪。 可正道之人眼见那一张张僵硬死灰的面容,却没有一个人高兴得起来。“人傀”被一一制服,以禁制牢牢限定对方的活动。可哪怕只有脑袋能动,那“人傀”也忠实地履行邪魔的指令,向众人嘶吼咆哮,极尽凶恶狰狞! 田不易脸色难看,仔细地查看过“人傀”的状态之后,直接摇头:“邪力污染了血脉魂魄,没得救了!即便放任不管,他们也会逐渐在邪力侵蚀中向僵尸转变!” 普泓慈悲为怀,眼中痛惜怜悯难以抑制。 他不厌其烦,一个一个的检视着,企图能从中寻觅哪怕一个足以挽救的无辜者。可惜结果让人遗憾,那些“人傀”与九州中土遇见的不同,俨然入魔已深,药石无效! 哪怕普泓身怀无上佛门神通,能祛除时间污秽邪恶,也帮不了他们。 因为那些“人傀”已成了邪恶污秽本身,普泓的佛力净化时,只会连同他们自身一并净化掉! “诸位!” “我发现一处暗门!” 很快,众人在据点地下的暗室中,找到了“人傀”异变的原因。那里有一潭血池,一座邪阵。在座不乏见识广博之人,很快弄清邪阵的原理,义愤填膺地说给众人听:“‘血池’为邪阵阵眼,汇聚四方邪力,将那些‘人傀’如炼制法宝一般,使其人为地向僵尸转变!” “可恶!” “那些邪魔当真连一点人性也没有吗?” “其罪难恕!” 众人了解到数百“人傀”的异变根源,无不满腔怒火、群情激奋!封亦想到的更多,担忧地道:“如果只是祭炼‘人傀’倒还罢了。怕就怕,那上古魔门手里掌握的邪法,不止可以祭炼‘人傀’,同样可以祭炼僵尸!否则,世所罕见的‘银甲尸’,魔门怎能轻易拿出那么多来?——我们,要小心了!” “银甲尸”,以其躯壳颜色银亮,坚韧如铁甲而得名,在自然衍化的僵尸中已是极其罕见之物,通常被称作“尸将”,仅次于“金甲尸王”。 在过往历史中,每一具出现的“银甲尸将”,甚至有其专属称谓,可见世人对其何等忌惮。听到封亦如此说,在场众人惊疑不定,可心中暗自与过往回想印证,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夜幕降临。 戈壁的夜空深邃而澄净。 星光下,魔门据点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炬,焚尽污秽邪恶的同时,也照亮了四周。正道众人于湖对岸宿营,作进入蛮荒沙漠的最后休整。篝火边,青云门七脉首脑围坐,沉默地用着食物。 跃动的火光映照在众人脸上,也在每个人眼中燃烧。 以往休整时,喜欢说些闲谈的曾书书今日也格外沉默,想起方才付之一炬的“人傀”,他满心不是滋味。 憋在心中想了半天,曾书书仍难以释然,他道:“兽神祸乱天下,杀戮无数,我虽深恨其人,可却并无如今日这般难受!毕竟说来,那兽妖与人族本就异类!然而这些邪魔却分明都是人类,屠戮生灵竟比兽妖还狠辣无情,就算以前与我们有深仇大恨的魔教,也没有如他们这般肆意祸及无辜!——那些家伙,难道半点人性都没有么?!” 齐昊、张小凡等人相视一眼,沉默未答。 萧逸才见其愤愤难平,叹了口气道:“曾师弟,我们修道之人,皆知人心当中深藏阴暗。修道修心,即是时时斧正反省,弘扬正义,压制邪恶的过程。邪魔一味追求力量,早已失了敬畏之心,甘愿沉沦于黑暗中的他们,哪里还能醒悟到‘人性’二字?!” 说到此处,萧逸才神情一肃,正色道:“也正是因此,才有吾辈前赴后继、诛邪除魔之盛举,为的便是匡扶正义,不使世间笼罩与黑暗之中!” 曾书书拱手受教:“师兄说得在理!那些邪魔固然死不足惜,可眼看着无辜受害者在我面前消逝,仍难以释怀!” 曾书书如此,萧逸才何尝不是感同身受? 护卫苍生是青云正道的荣耀,也是萧逸才自认身负的使命,眼看着凡俗无辜受难,他同样无法释然。只目光一凝,坚定信念地道:“所以,我们才要更加努力地践行正义,铲除那些邪魔,才不使眼下惨事重现!” 湖泊对岸,据点火焰冲天,久久不灭。 一如此刻众人坚定的信念! 翌日,正道队伍整顿出发。所有人心怀义愤,战意昂扬,却也没有忘记封亦的警示,暗中提防着魔门的邪恶手段。 漫长而枯燥的羁旅,持续了整整半月。 正道众人接连拔除了数个魔门据点,接着便走出了浩瀚沙漠,周遭环境向正常转变,地势逐渐起伏,山川复现,草木繁茂,花鸟虫兽也再度显现。 分明一切都向着繁盛变化,可不知怎么的,众人心里却有挥之不去的荒凉气息笼罩。 是夜。 正道众人宿营之地遭到邪魔袭击。 虽轻易击退了邪魔,可封亦知晓,魔门已觉察到了他们的到来,即将面临的便是残酷的决战! 果然,第二日。 封亦他们便在起伏的山岭间,寻到了魔门最后一处重要的驻地。 此处本是安置各方运转的“人傀”之用,如今成了护卫阴傀宗的最后屏障,攻破此地,再往前,便是“葬月谷”! 封亦他们此行前来,为的是彻底铲除魔门,自不会放过这处重要驻地。随着普泓上人一声令下,数千道灵光腾空,汇成闪耀夺目的流光河流,携无穷威势向魔门驻地猛攻而去!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片刻的迟疑,也没有分毫怜悯! 正魔两道,于交战瞬间便至最激烈的白热化状态,无论正道还是魔门,各个目蕴厉色,煞气盈天,出手皆是夺命手段,只欲将对手斩杀当场! 惨烈气息升腾而起! 天地之间,只听得见一阵阵竭力嘶吼与术法神通碰撞的震响! 邪魔的气势很快被打压下去,纷纷退入驻地。正道众人紧随其后,还未逼近,便有阵阵阴风席卷,鬼怪嘶嚎的刺耳声音中,一个个面目狰狞的“人傀”从魔门驻地涌出! 放眼所见,人傀数目难计,如蚁附,如潮涌! 在邪魔的驱使下,他们无惧无畏地朝着正道众人汹涌而来,竟在顷刻间将数千正道之人包围其中! 封亦面若冰霜,眼前之局不足以让他畏惧。 可那数不清的“人傀”,却意味着不知有多少人罹难!萧逸才同样如此,他未曾想到,自己率领青云众人日夜不停地追剿邪魔,两年时间里杀了无数堕魔之人,却仍没能遏制住邪魔肆虐之势! “无我无剑!” 璀璨七星光华,凝聚成锋锐无匹的剑光,随着萧逸才突入人傀中绽放开来! 那些人傀自是不足以抵挡这般剑诀,当场殒命,可人傀整齐断口处邪血喷涌,却沾在了“七星剑”上。萧逸才觉察到剑上异样,低头看去,仙光凛凛的剑刃上多了几分血污。 不过那血污很快又在他沛然真元的冲击之下消散,萧逸才眉头皱起,只杀了几个人傀,他却因此多损耗部分真元。眼前这些人傀显然又是祭炼强化过的,比中途清剿据点中的邪力更盛,威胁更大。 魔门正是想用数量庞大的人傀,来消耗众人的法力,污染众人法宝! 【407】 域外除魔之战(二) 封亦一剑之后,也觉察到了那些人傀的异样。 环顾周遭,果然有许多人一时不察,法宝为人傀邪血所污,修为高深者尚可立时以法力祛除。那些修为略有不足的,一时祛除不掉邪血,法宝受损,实力也随即跌落。 眼见人傀潮水般涌动,封亦不得不收敛怜悯,心中一狠——必须速战速决! 故脚下一顿,飒然跃身,虚踏数步腾空,掌中仙剑赤芒闪烁,炎力大盛!蓦地一声锋锐铮鸣,仙剑赤芒挥舞,虚晃之间光影变幻,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象——顷刻之间,无以计数道剑光璀璨闪耀,萦绕旋转。 随着封亦仙剑一指,那道道璀璨剑光汇聚如龙! 剑龙铮鸣,以势不可挡之态轰然撞入人傀群中,霎时剑光四射,绽放无尽神光,将方圆百十步范围之内所有人傀尽数卷入,在眨眼之间绞为齑粉消散于天地! 封亦出手果决,不过他却不是唯一一个有此决断之人。 正道中凡是有所见地的,皆知不可久持,应当施以大神通迅速突入魔门驻地中去!在封亦出手时,青云门田不易、苏茹夫妇也一齐出手,两个人,两柄剑,交相辉映形成可怖的威势碾压而去,两人前方瞬间空处一大片区域! 天音寺佛门僧众不甘示弱,普方、普空二僧越众而出,陡施降魔手段,也轻易地清空一大片区域,为众人向驻地突入开辟路径。 那人傀数量虽多,强度终究不够。 在正道高手发力之下,人傀汹涌而来形成的屏障,很快便破开缺口,杀入驻地之内。那些邪魔显然没料到正道之人爆发出的力量如此可怖,布下的第一道人傀屏障,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迎面撞上时满脸惊悸,忙不迭掉头就跑! 可正道中最先进入的,无一不是修为精深的高手,哪里会轻易放走他们? 封亦等紧缀其后一阵掩杀,将邪魔杀得溃不成军,原本布下的第二道阻击屏障,竟连发动的时机都没有,直接被扼杀于摇篮! 直到,周遭森然鬼气席卷,诸般景象蓦地一变,封亦方才立时止步。 “不好,邪魔启动了阵法!”有人失声惊呼。 “诸位不要惊慌!”普泓上人背悬“大悲金轮”,佛光璀璨,众人被那光芒一照,顿觉心底力量涌现,勇气倍增,“只是一处困阵,邪魔方才布置的手段还没施展就被破除,眼下只是以此拖延时间罢了。” “不错!”萧逸才亦朗声道,“区区‘混元幻阵’,想困住我们这么多人不过是痴心妄想!” “哈哈哈!” “只‘混元幻阵’也敢在我们这么多人面前班门弄斧,那邪魔想来已是黔驴技穷——” 也不知谁开口,许是想助长众人气势说了番鼓舞之言,话没说完,四下变幻的环境里蓦地冲出一道道身影! 普泓佛目凛然,背后光华灿灿的“大悲金轮”骤然消失,下一瞬,却是拦截在其中一道身影前方! 那身影突遭袭击,“哐”地一声撞上“大悲金轮”,传出的竟是金铁之音! 众人凝神看去,只见那身影面貌狰狞,目露血光,吃痛之下张口低吼,露出满口锋利而脏污的牙齿——魔门的“银甲尸傀”! “诸位道友速速出手,不可使这些邪物冲入队伍之中!” “其余之人,立刻合力固守!邪魔恐怕还有后手未出!” 普泓处乱不惊,浑厚声音中自蕴一股力量,安抚着众人心神。那毕竟是“银甲尸傀”,修为不够的遇上这般邪物,顷刻就会重伤甚至送命! 封亦没有立即出手。 他先是环顾周遭,确认青云众人暂无危险,而后方才目光一转,锁定两个目标。 随即身法动,疾步奔行,身若幻影! 封亦藏锋蓄势,倒提仙剑,若细看时,那剑刃上的夺目赤芒都逐渐隐匿,显出剑刃本身的颜色来。 而后欺身近前,骤然跃身,将面前一个浑身戾气的银甲尸傀拦截下来——铮!出剑!无法逼视的璀璨剑芒一闪,即逝!那笼罩着滔滔煞气的银甲尸傀,凶猛奔袭之势蓦地一滞,随后竟无声无息地倒落地面! 封亦没去看那出手后的目标。 身形一闪,拦截在另一个银甲尸傀身前,目中寒芒陡放,出剑! 寒芒一闪而逝,那银甲尸傀坚不可摧的前额眉心正中之处,顿时多出一道不起眼的竖痕!正是这不起眼的竖痕,却是封亦聚剑芒锋锐于一点,直接破开那尸傀坚韧躯壳,一剑磨灭尸傀赖以生存的气机! 待到第三个时,封亦方才急促地出了几口气,放缓手段,只以仙剑困住那尸傀缠斗。 激战中,注意到封亦动作的不多。 一些人惊得怔了一下,另外的则在怀疑自己的眼睛,心中暗忖莫非不是银甲尸傀那等邪物? 密集的声响从困阵四面八方传来,封亦微皱眉头,知道是外边人傀之潮追了上来。在诸多正道高手一一迎战强敌的同时,其余人也与人傀再度激烈交手。那银甲尸傀颇难对付,不过在封亦面前算不得太厉害。 封亦剑法风格一转,御使水行奥义只做防守,绵绵剑意交织成密不透风的防御,轻易便将银甲尸傀缠在原地。他甚至能借此机会略作恢复,同时分出余暇去看朝阳弟子的表现。 在这般混战之中,朝阳弟子皆结阵剑阵,相互之间守望相助,互相配合,表现十分惹眼,此时倒没有什么危机。其实在见过朝阳剑阵的威能之后,青云各脉不管是主修“修元”,还是“通玄”、“御剑”,都着手实践过剑阵之能。 封亦也非敝帚自珍,相互之间早有过详尽交流。 只是其余各脉着手研究剑阵的时日太短,可用于演练,却暂无法用于实战。毕竟朝阳剑阵能有今日战力,乃是朝阳弟子多年如一日的勤修苦练,方才养成极度默契,不管外界何种干扰皆能准确运转阵法,方有此功。 放心之后,他也往其他各处战局看去。 天音寺人才众多,此时也不必担心。有两大门派在前方顶住压力,其他正道人士暂也无忧。一时间,困阵之中激战犹酣。封亦恢复了少许,心中对此却颇感疑虑。 银甲尸傀与人傀,魔门的手段技止于此? 恢复了不少精力的封亦,身形一动,带着那银甲尸傀出现在曾书书附近。曾书书这些年颇受同门刺激,改了一贯懒散之风,修行刻苦多了,故如今的修为在青云门也位于前列。 那银甲尸傀在其“轩辕剑”下,只有连连招架之功。 不过曾书书精通“修元”,真元浑厚悠长,却缺乏凌厉的破坚手段。倒也不是全然奈何不了这银甲尸傀,可眼下分明邪魔手段未出,若他只为一个尸傀就用了绝杀手段实属不智。 故那尸傀怒吼连连,煞气盈沸,显然没能伤到根本。 “哎,老封?”曾书书注意到封亦的到来。 在他视野中,封亦身法飞掠于前,身后尸傀紧追,某个电光火石的瞬间,封亦身后的尸傀与他眼前的尸傀聚拢一处,处在同一直线上。 也正是那一瞬,赤炎剑光绽放! 曾书书“嘶”地倒吸一口气,只觉双目刺疼,连忙侧开脸半闭双眼,同时剑势由猛攻转为防御。等那剑光一闪过后,曾书书再看,两具银甲尸傀身形静滞,片刻后扑通倒地气息消弭。 曾书书瞪眼看他:“厉害啊、老封!怎么我越是努力修行,越是觉着落后更远?你这修为,我有些看不懂啊!” 封亦沉声道:“别说笑,邪魔这困阵你能看破吗?” 曾书书哈哈笑着,骄傲地道:“这点手段何足挂齿?要破它只在顷刻之间耳!”封亦点头,道:“那便好,立时将这困阵破了,我担心邪魔隐藏的手段!”曾书书面上一赧:“破阵倒是好破,可这敌人遍布,哪里会让我随意破阵?” 封亦道:“你只管放手去做,我为你护法!” 曾书书没在多说,点头道:“好,那我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竟当真不再理会那些尸傀、人傀,径直踏入困阵,寻那隐藏的突破口。而封亦持剑相随,法力全开,凡是接近此处者尽数拦截诛杀,为曾书书争取时间。“困阵”、“幻阵”的破法,多是遵循阵理,也需要敏锐的知觉。 那曾书书摒弃杂念,专注捕捉阵法运转痕迹,时左时右,全无规律地追逐阵法破绽。不多时,曾书书双眼一亮,惊喜道:“哈哈,老封,我找到阵眼所在了!随我来,只要破掉阵眼,困阵不攻自破,那些邪魔也就无处躲藏了!” 封亦也不由振奋,抖擞精神与曾书书一并自人傀之潮中杀出,周遭环境变幻古怪,也不知到了何处。忽地前方剧烈震响,佛光阵阵,两人下意识戒备中,迎面杀出一队人手。 “阿弥陀佛!” 那队人被封亦二人也惊了一跳,待看清之后松了口气,原来是法相为首的天音寺弟子。显然普泓上人也知晓邪魔暗藏阴谋,派出法相等人寻那困阵破绽。 只封亦、曾书书二人本就寻到了破绽,如今两队人手合力一处,愈发轻易地突破了邪魔的封锁,杀入阵眼。那里有一队邪魔把守,却不是封亦、法相等人的对手,一交战便落入下风。 曾书书与另外的天音僧人,则趁此机会打破阵眼。 霎时间,天地四周景象一变,变回最初见到的魔门驻地,困阵告破。也正是此时,让众人一眼看到,驻地深处煞气沸腾、邪力磅礴汇聚之地,正有一具“血肉巨兽”拔地而起,阔口大张,如鲸吸饮水那般吞咽着地面流淌而去的血肉精华。 而那些血肉精华的来源,居然正是不断殒命的无数人傀! 曾书书立马反应过来,寒意大盛,怒道:“用人傀消耗我们的法力,又借我们之手,为这邪物提供力量成长——好个狡猾的邪魔,居然打的是这般算计!” 【408】 域外除魔之战(三) “不好,困阵被破!” “哼,我早就说过灰骨那群家伙靠不住——” “给我闭嘴!” 阵法一破,躲藏暗处邪魔霎时显出身影,短暂的错愕之后,一个个或惊或怒,或冷言讽刺,进退失据,最后被一声严厉呵斥压下。 阴岐目光阴沉,冷厉地撇过众人,直看得他们噤声无言方转头回去:“时间来不及了,激活所有人傀躯体中的禁制,派出所有尸傀为‘血肉巨兽’的苏醒争取机会!” 说着,阴岐眼神冷冷地往另一边扫去,那群人神色中颇有不以为然。 “值此万分紧要时刻,若还有人耍弄心机,擅启分歧争端,就别怪我奏启宗门刑罚惩处!” 此言一出,那些与阴岐不对付的邪魔顿时神情一凛,不敢大意。阴岐敢把话说在明处,自也敢下狠手,何况宗主严令众人务必为大业争取时间,他们可不愿招来宗主的责罚! 自上古时代传承下来的刑罚,哪怕是他们这些抛却人性底限的邪魔,也为之胆寒心悸! 嗖嗖嗖嗖! 随着阴岐令下,数十道凌厉身影电射而出,正是留在最后的一批尸傀,其中两道暗淡鎏金表皮的尸傀并不起眼,却被普泓上人一眼发觉,连忙迎战示警!“骨派”邪魔祭起鬼气森森的诸般法宝,悄然跟在尸傀之后,袭向正道一方。 十几个“傀派”邪魔摆出诡异姿势,呢喃念咒,引动藏在人傀躯体中的禁制。正与人傀激战的正道众人,蓦地发觉那些悍不畏死的人傀动作一缓,忽地停滞下来,呆立原地。 正道众人一看还有这好事?立时趁机出手,将那呆立不动的人傀斩杀! 孰料,那些人傀躯体禁制引动,整个人在须臾之间向着极其邪恶的形态转变。正道众人的术法刚落到人傀身上,立时触动禁制,那人傀轰隆一声炸裂,化作恶臭阴戾的污血四下飞溅! 许多人猝不及防,被那污血浇了满身。 下一刻,污血邪力发作,嗤地腐蚀而下,一个个冒失的正道弟子惊恐惨嚎,旁人连搭手相救都来不及,便眼睁睁看着他们在邪力侵蚀下身陨而亡! 即便修为高深者,生生以深厚法力抵住那污血腐蚀,却也被污血腐烂皮肉,留下狰狞可怖的伤口! 如此可怕的场景,让众人一时束手,骇然后退。 “小心那些污血!” “都离远些,以御物法远攻!” 陡然一声喝将众人惊醒,他们连忙与那人傀退开远离,而是祭起各自法宝朝着人傀攻去,无数流光汇聚成千百点星火,生生将那充盈四周阴寒之气逼退。 在这之中,青云弟子的表现十分亮眼! “青云御剑术”本就是极为凌厉的远攻手段,此刻数百把仙光明亮的仙剑,在各脉弟子御使下斩向人傀,交错剑光锋锐无比,顷刻便清空一大片区域。 不过接下的变化,却让众人难以理解。 那些人傀,竟无需他们出手,便在一阵扭曲的剧烈抖动中,如同一个个装满污秽的破布口袋那般接连爆裂!正道众人心惊,警惕地布下护体屏障后撤。只见那些泼洒的污血落在地面,却并未就此浸入泥土,而是如有活性那般,在某种无形邪力操控下汇聚,朝着一个方向快速奔涌。 而那边,正是“血肉巨兽”所在! “哼!” “邪魔外道,痴心妄想!” 人群中,忽地飞出个矮胖身影! 田不易看破邪魔诡计,避过尸傀阻拦越身而出,紫光熠熠的仙剑随着他的奔行不断积蓄力量,等到了污血汇聚之处,仙剑豪光陡射,一剑刺入污血之中! 轰! 田不易浑厚的法力,化作熊熊燃烧的烈焰,以星火燎原之势扩散,生生将汇聚的污血阻断隔开,并以纯正阳炎之力将那污血烧灼净化,蒸腾一阵阵恶臭的烟雾。 不过,田不易小觑了那污血的力量! 那毕竟是成千上万的人傀汇聚的邪力,他又直接隔断污血汇聚的枢纽,欲以一己之力断绝远处“血肉巨兽”半数污血邪力的供应。起初火焰神通还能压制污血,可随着污血汇聚越来越多,那些污血竟以汹涌的浪涛之势,不断向阻隔其间的田不易发起冲击! 田不易眼藏凝重,面上神情却如顽石般坚硬。 “烽火燎原!” 忽地一个声音传来,田不易面上一喜,抬头只见翻涌的污血中蓦地接连爆发出一道道熊熊燃烧的火柱!那火柱自内向外,呈放射状不断蔓延,污血汇聚起来的邪力霎时间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好小子!” 田不易认出封亦的气息,“老夫来助你一臂之力!” 翻涌污血中,他双足分开,脚踩方位,神念御使仙剑横空,双手交错以眼花缭乱之势变幻道家手印,而后祭起仙剑狠狠地向身前划去! 剑光过处,汹涌的火焰形成升腾的火墙,彻底断开污血往血肉巨兽方向汇聚的路径。于此同时,封亦激发“天烽”内蕴玄火,一道道火柱蔓延成林,打乱污血的汇聚之后,那些火焰交织燃烧,竟在遍地污血浪涛里生生点燃一片火海! “可恶!” 阴岐面上铁青得难看,他亲率一众邪魔操纵秘法,让血肉巨兽吸取遍地污血邪力作为养料,谁想正道之人如此决绝,顶着尸傀与其他魔头的猛攻,硬生生阻断一大片污血归流! “阿弥陀佛!” 天音寺不甘示弱,在普方、普空二人各自接过对付金甲尸王的重担之后,普泓上人毅然而动,身坠血湖。周身笼罩着佛光的他,进入血湖直如热油里投入一瓢冰水,瞬间刺激污血沸腾! 污血在邪力本能驱使下,汹涌澎湃,想要将普泓淹没其中。 可惜,那些污血数量虽大,却始终无法熄灭那笼罩一方的金光。普泓面容慈悲,双手合十,腥风血雨激发的劲风吹得他周身袈裟鼓荡不息。在下一个学浪涌上来时,普泓毅然而动:“佛光普照——” 金光璀璨的佛光,如昊昊大日,自普泓周身绽放而出! 他的身影缓缓升起,蕴含无穷驱邪佛力的光芒,照耀得污血黑烟滚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下去。 “吼——!” 低沉浑厚的兽吼,自天际传来! 普泓下意识抬头,只见天穹上,陡然有七颗璀璨夺目的大星绽放光芒,仿佛将这片天穹也生生定住! 星光下,蓝白通澈的纯水之力,如天河倾倒,一泻而下! 那些在佛光下不断被净化的污血,受此纯水力量冲刷愈发溃不成军! “天啊,是灵尊!” “真的是灵尊!原来灵尊也下了青云,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么?” 普泓看着天穹上,那身御荒古异兽,背映七星踏云而来的萧逸才,目中光芒微动,旋即露出几分笑意——如此,那邪魔的阴谋断无法得逞了。 另一边对抗污血的封亦、田不易,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师兄竟说服了灵尊同来?”封亦颇为惊讶。 据他所知,青云门千百年来,还没有过灵尊下山的记录呢! “哼!”田不易瞧见封亦惊讶模样,淡淡地道,“灵尊素来与长门关系密切,更何况萧师侄如今成了青云掌教,能吩咐灵尊算得了什么?” 封亦笑而不语,专注对付眼前涌动的污血。 灵尊虽是异兽,可它的法力神通远超寻常,御使纯水之力顷刻间将那污血冲出一片空缺,配合普泓上人将另一边的污血也拦截大半。 放眼整个魔门驻地,那些被邪魔当做血肉巨兽养料的污血,如今有一大部分都被正道之人截断。萧逸才心中快意,目光一转,看向操纵巨兽的邪魔,心念一动,竟引动天穹酝酿的星光剑意,径直落向那群邪魔! 阴岐双目一凛,忙纵身而起,以法宝召来鬼影重重,挡在星光之前! 那看似浑厚的一团星光,却是蕴藏着“七星剑意”,极具突破之能,重重鬼影顷刻便被穿透。阴岐不得不再抛出一件白骨甲胄样式的魔宝,勉力挡下那一击之后,甲胄魔宝多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可恶!” 阴岐来不及心疼,绝然下令,“别再管那些没收回的养料,立即唤醒它!”阴岐苍白脸上杀意大盛:“让这些狂妄之徒,好生见识见识吾主造物的威能!” “呼——噜——” 沉寂的巨兽,晃动了一下头颅。 那是一颗覆盖着厚实甲胄的硕大兽头,脏污的血腥为它染上一层心悸的暗红。随着那一晃,一声呼噜,巨兽宛如灯笼的硕大双目睁开,难以想象的滔天煞气扩散,在半空里碰撞处刺耳的锐响! “吼...” 巨兽直起半身,它的外形类似巨猿,又像是远古走出的巨人。它张口,喉咙里声响含糊,随着它的动作,那些将它禁锢在原地吸取邪力养料的锁链根根崩碎!脑海里,一个声音不厌其烦地低语,让他对眼前那蝼蚁般大小的人生出无尽愤怒,硕大双目好似燃起火焰! “吼——!” 震天巨响爆发,风浪席卷而出! 封亦掐诀站定,目蕴惊诧,那巨兽一吼之威居然隐隐有了“太清”的威势,天地万象都随着那震吼变得肃杀! 飞跃在半空的灵尊吸引到了它的目光。 十丈之躯比不上巨兽,却也是全场最引它注意的对手。只见巨兽肘生骨刺的臂膀收回,尖利指爪紧握,猛地虚空一拳朝着灵尊轰出! 那些汇聚而来,尚未吸取入体的污血邪力瞬间引动,化作磅礴的污血洪流袭向天空! 【409】 持信念鏖战得胜,清怨仇欲覆魔门 巨兽一击,深蕴磅礴邪力与恶意,无法轻易避开! 灵尊硕目炯炯,怒吼声中陡然张口,吐出一道匹练也似的纯水之柱。澄澈蓝白的水柱在法力揉搓下扭曲,眨眼之间变幻成水麒麟半身模样,张牙舞爪扑向滔天血涌! 两道沛然神通临空而汇,轰地一下撞在一处! 霎时间,污血迸溅,那张牙舞爪的纯水麒麟也在坚持了一阵之后,被血涌冲破,化作漫天水花四溅。登时一大片区域被飞溅的污血与崩散的水花笼罩,淅淅沥沥地洒落下来。 不管是正道还是魔道,一见那飞溅各处的污血、水花,皆如临大敌,谨慎地闪身躲开。污血洪流胜过了灵尊的神通,穿透纯水麒麟去势不止。可它被纯水之柱磨去大半力量,已然不足为虑。 灵尊背后载着萧逸才,四蹄虚踏,矫捷轻盈地避了过去。 “吼!” 随即昂首震吼,怒目而视,回应那血肉巨兽的挑衅。巨兽久经折磨,早已满腔凶厉,一击不中,愈发怒火中烧!当即脚下一跺,巨力将魔门驻地踩得如波浪起伏堆叠,可怕的血煞飓风从其脚下呼啸而出,被卷入其中的诸般事物毫无抵抗地寸寸断裂! 而那魁梧巨兽,竟借此反震巨力,生生自地面跃起,凶悍地扑向临空虚踏的灵尊! 那一扑,自是被灵尊灵巧地躲闪过去。 不过巨兽攻势虽然落空,半空里双臂挥使的巨力,仍自激发出剧烈的音爆声响,落地后的沉重力道再度震动地面,好些猝不及防的正魔弟子失去对自身的控制,生生被那震动之力抛飞而起,忙不迭祭出法宝才止住去势。 “吼!!” 血肉巨兽目放血芒,望向灵尊的眼中怒火如有实质,直欲喷薄而去! 灵尊毫不示弱,回以低吼,不过极具灵性的双目中俨然多了几分忌惮。那血肉巨兽两次攻势落空,却也向所有人展露了它的滔天凶威!似灵尊这般荒古异兽,尚且不敢直面此凶物的神通,其他人谁敢大意? 阴岐见此心中顿松一口气。 方才被正道之人截断血肉精华,他还担忧这巨兽威能不足,无法抵挡住正道凌厉攻势。如今方知巨兽之能,心底大赞此术威能之盛!甚至不禁遗憾,若此法早些年就知晓,如“银甲尸傀”那般多祭炼出几只来,试问天下孰人可挡? “以祖神之名!” “骨殿同道,将所有来犯之敌诛杀当场!今日,必将复现吾教上古荣光!” 阴傀宗只是上古魔门“祖神教”三殿之一,不过血殿、魂殿分离,骨殿继任大统之后,他们一直以正统自居,心怀上古神教魔威。眼见血肉巨兽大发神威,那可怖的气息,即便是他们也万分心悸,直欲远避。有此助力,自能引得邪魔心气大盛,各自按下心思,齐声应和杀向正道! 那血肉巨兽动作微滞,随后在邪魔引导下,注意转向远处为数众多而又气息厌恶的蝼蚁。 田不易提剑欲起,可随即就被封亦拦下:“且让我去相助萧师兄对付那邪物,师叔若有余力,还请多加照看同门子弟!”到了这般时候,封亦自不会再退让,没等田不易回话,便身化流光遁去! 田不易感受到那瞬间爆发的威压,面露惊色,自语道:“好个小子,这手段,便是老夫也颇感威胁!”只此瞬间的气势,他也判断出封亦如今的修为不在他之下,遂没有犹豫。 眼看邪魔心气大盛,携巨兽之威来袭,田不易虎目圆睁,仙剑一挑豪光陡射,拦下邪魔舌绽春雷般喝道:“休得猖狂,受死!” 而那封亦,在遁身之间,蓦地觉察一股脊背发寒的危险气息! 他顺势看去,那巨兽粗糙双掌凭空揉搓,捏出一团暗红泛黑气的炁团,无数邪力被生生压缩进去,随即昂首抛投,朝着正道众人所在落去。 那炁团中充盈着邪力威能,封亦自己看了都心惊肉跳,他不敢想象那炁团若是落入人群会有何等惨烈!炁团落点的区域里虽也有邪魔出没,可巨兽根本未曾在意;巨兽肆无忌惮,封亦却不敢让炁团顺利落下! 在正道众人觉察危险,注意到炁团之后骇然的目光里,封亦闪身上前,恍如螳臂当车那般拦在炁团必经之路上,瞬间凌空虚划,布下三重旋转的太极图案。 邪力炁团逼近,煞气盈天! 直面着它,如若立身倾倒的山峦之下;杂糅的磅礴力量,直欲撕裂世间万象! 三重太极图,在短暂瞬间接连破碎,封亦面沉如铁,仙剑直颤,再度划出一道太极虚影,兜向那邪力沸腾的炁团。二者乍一接踵,封亦好似被万钧巨石撞上,胸腹间立刻有沉郁痛楚袭来,可他没有避开,而是怒喝声中运转阴阳太极之力,生生将那炁团从身前挪移,使其擦着自身轰地一声砸落地面! 说时迟,那时快!大多正道弟子眼中,只看见封亦毅然迎上炁团,下一瞬那炁团便轰然爆开,无尽邪力冲击地面,造成飞沙走石的景象立刻遮蔽了封亦的身影! 朝阳弟子面色骇然,大惊失色! 田不易老脸一变,不似其他人那般惊骇,而是瞠目结舌:“居然、接下来了?” 咻! 没等众人反应,那飞沙走石的烟尘中,蓦地腾起一道剑气,银白夺目,破开重重障碍直冲天际! 惊天剑鸣,好似直接响在众人耳畔,震撼人心! “是‘天剑诀’!” “封师兄没事!” 青云门弟子一眼认出那剑气,眼露喜色。田不易瞠目之下,心中更是冒出个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念头——难道那小子已经触及到了那个无上境界? 剑气冲霄,一斩而落! 那不可一世的血肉巨兽赤目圆睁,做出了苏醒以来第一个防备动作——它将那粗壮如楼的臂膀收回,拦在自身头颅之前,只一瞬,剧痛来袭!封亦一剑将巨兽臂膀斩开宽大豁口,邪气萦绕的污血倾盆洒落,浇在地面激起烟尘滚滚! 吃痛之下,巨兽另一只胳膊迅猛反击。 可封亦身法何等灵活,轻易避了开去,巨兽怒吼追击,不曾地方身后佛音梵唱,普泓身化佛陀,口颂佛号,降魔手段却无半点迟疑。那金光璀璨的佛陀一拳砸中巨兽脑后,佛力爆发,巨兽推金山倒玉柱,轰地一下扑倒于地,在身下压出一个宽敞的凹陷! “吼!” 灵尊四蹄虚踏,与萧逸才也立时聚拢过来,围杀而上! 封亦趁此时机略喘一口气。在他胸前,有一片明显的焦糊痕迹。方才他竭尽全力挪移巨兽奋力一击,可自身布下的护体屏障,还是在一瞬之间破开。近在咫尺的邪力如火焰般炙烤,留下这般极其显眼的伤势。 至于脏腑震动的内伤,虽不显于外,却比表面的灼伤更加严重! 不过,从某种角度而言,硬结巨兽倾力一击,也让封亦摸透巨兽的极限。它极其难以对付,可却并不是无法对付! 自此,正道三大高手兼青云上古异兽合力,鏖战血肉巨兽! 霎时间法力激荡,神通挥洒,一番鏖战打得震天动地、风云变色!那逸散而出的余波,肆意的摧毁着周遭一切。到最后,正魔两道甚至不得不从驻地之中退出,将那里让给他们作为鏖战战场! 一场鏖战,持续了整整七日七夜! 魔门以尸傀为主力,连日苦战下来,那些尸傀所剩无几,邪魔也开始不断殒命;正道之人在魔门“人傀”毁弃后,数量虽占据上风,道行却略有不足,又是在魔门地利之中苦战,损伤惨重! 到了此刻,双方精疲力竭,已是比拼毅力与信念的时候。 毫无疑问,魔门明明具备与正道分庭抗礼的实力,却没有足够坚持与牺牲的信念。当魔门邪魔开始不断殒命之后,他们的士气便一泻千里! 然真正击溃邪魔信心的,还是那血肉巨兽显露的败像! 普泓上人“大悲金轮”奋起一击,再度重创巨兽,并死死将其压制原地。封亦风雷一剑,嗖地穿透巨兽身躯,剑气在它的躯体之中爆发,瞬间磨灭巨兽本源邪力。 而后灵尊纯水之力爆发,束缚巨兽,将其周身骨骼挤得“咯咯”作响,灵尊后背的萧逸才顺势而起,汇聚“七星剑意”,一剑将那巨兽房屋大小的头颅斩落! 群魔见此,心胆俱丧! 在生死危机面前,他们也顾不上其主勒令,四散逃生。 唯阴岐不敢如其他人那般夺命乱逃,脸色变幻间,一咬牙狠下心,竟是转身往葬月谷内逃窜。 没逃多远,前方传来的凛冽杀意止住了他的脚步。 “你我之间尚有怨仇未曾清算,也想就这么走了?” 数日鏖战,封亦身染尘埃,胸前焦糊平添狼狈,可他的身形却仍旧笔直如剑。他目光锁定在阴岐身上,分毫没有掩饰冰冷杀意。 “呵呵,”阴岐自也心里明白,握紧手中法宝,“你与吾教造物斗了七日,如今还剩几分力气,也敢口出狂言?” 封亦冷笑:“放心,杀你足矣!” 言语落,一剑出! 铿锵! 阴岐的术法被破,吓了一身冷汗,不过封亦的剑却是被一个身躯微泛鎏金色泽的尸王阻挡。那尸王身躯之坚,远胜银甲尸傀,可封亦一剑仍在其体表留下明显的剑痕! “哼!” “凭这邪物,就想保你性命?!” 金甲尸王在寻常修士中,绝对堪称禁忌存在,不过放到普泓、封亦这般境界,它便只是难对付一些,威胁反不如人。尤其封亦乃是剑修,攻伐凌厉无双,速度堪比闪电! 若是消灭金甲尸王,封亦还需费些力气,可要在它的保护下杀人,就是轻而易举了! 阴岐显然也知道这点,操纵尸王,凭施秘术,越打越绝望。那封亦的身法,俨然快到他双目能及,动作却隐约跟不上,放眼各处皆是他留下的幻影,虚实难辨! 咻! 铿锵——! 封亦愣了一下,他看中破绽再度出剑,剑锋碰触的竟仍是金铁般的触感! 那一剑,刺在阴岐脖颈处! 剑锋未透,沛然力道却是让阴岐一阵踉跄,好悬才站稳。 他此时的模样极其古怪,背后趴着尸王,与他紧密贴近,方才封亦一剑便是刺中——唔,不对! 封亦目光一凛,他对自己的剑法十分确信,方才绝对是刺中阴岐的脖颈要害,而不是金甲尸王的!可若是如此,这邪魔如何逃得性命? 凝神细看,以封亦心境竟也倒吸一口寒气! 那阴岐面目扭曲,脑后紧贴尸王的头颅,然而在脖颈处,两人竟然融合为一,皮肤泛起鎏金暗光。 “呼!呼!” 阴岐气息粗重,难捱痛楚地低吼着。 要在自己的躯体中生生多塞入一个人,其间苦楚可想而知!原来封亦没有看错,阴岐正是以禁术让金甲尸王融入自身,凭借那坚韧无比的躯壳方才挡住致命一剑! 惊心之余,封亦不由一阵恶心! “邪魔外道!” “我说过,这并不能救你性命!” 下一瞬,璀璨剑芒再度绽放! 阴岐忍受着剧烈痛楚,狼狈招架,身躯之上却连连中剑,若非金甲尸王足够坚韧,他此刻早已殒命!挡了一阵,认清自己阻挡乏力的现实,阴岐干脆放弃防御,拼命往葬月谷中逃遁! 眼看葬月谷在即,阴岐眼露希望。 然而就在此时,周身铿锵不断的剑鸣蓦地一止,等了片刻,蓄势之下的沛然锋芒自其身后直逼而至! “不!!” 阴岐绝望嘶嚎,可那声音却戛然中止! 断金切玉的一声清脆声响,一物扑通坠地,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封亦却没去看那仇敌的模样,而是骇然之下满面铁青地看着眼前之景——前方,便是葬月谷所在。他没有见过曾经的葬月谷,只道魔门藏匿之地一直便是如此。 那一处日归月隐的山谷,如今面目全非! 放眼望去,山谷荒凉一片,广袤平旷,连一棵植物也未曾见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数丈方圆的坑洞,坑洞之中邪气萦绕,如若袅袅升腾的雾气。那翻涌的暗红之物,充盈着触目惊心的血气,其中究竟是何物不言而喻。 最让封亦战栗的,是那坑洞密集如蜂巢,根本难以计数! 顺着坑洞一直向内,封亦很快锁定那处巨石垒砌的石台。一些侥幸逃脱的邪魔,此刻正穿越血泊坑洞,往石台而去。远远地,封亦见到一人端坐石台正中,身影熟悉,正是魔门宗主阴砚! 封亦双目冷厉,迈步踏前。 就在他走过一道无形的边界时,诡异的危机一瞬袭来,让他连身躯也无法掌控那般打了个战栗! 封亦惊疑莫名,站在原地不敢向前。 方才那个瞬间,他仿佛得到来自天地的警兆,可那般警兆来得突然,去得迅疾,一瞬的恍惚之后,他甚至有些闹不清自己是否是错觉。 此时密集脚步声近,取得阶段胜果的正道群雄汇聚而来。 【410】 万千血魂祭神魔,九幽阴冥现世间(一) 灵尊自半空落地。 萧逸才跃身而下,恭敬向灵尊谢过,方才满脸肃容望向前方的葬月谷。 阴邪煞气充盈其间,汇聚成如有实质的黑暗烟气,衬得一片天地如鬼蜮一般让人忌惮。萧逸才目光沉凝,心中却也又有一种大战之后的快意。鏖战多日费尽力气,终究还是他们取胜。 如今邪魔总坛近在眼前,只要铲除余孽,此次远征便大获全胜! “封师弟,”萧逸才按捺住心绪,双目从地上那具扭曲狰狞、明显异于常人的尸首掠过,唏嘘道,“恭贺师弟了结怨仇,除此魔头!” 封亦颔首谢过。 他往萧逸才身后看了眼,此刻还有余力对抗邪魔的,算上天下各地汇聚而来的正义之士,也只有数百人。其余或受伤或力竭的正道,此刻都退后休整,也留下了数十个尚有余力之人照料。 “阿弥陀佛!”普泓上人不愧是得道高僧,鏖战多日,又是与那血肉巨兽生死搏杀,此刻面容上却没有显出疲态,仍是慈悲从容模样。 只是当他看到那遍地的血坑,嗅到空气里传来的浓烈腥臭气味,佛目之中难以平静,“诸位,此地便是邪魔最后的藏身之地!老衲也知诸位通道苦战不易,可诸位也亲眼所见,似此全无半点人性、残害天下的魔窟断不能留!还望诸位奋起余勇,把这些邪魔铲除干净,还天下朗朗乾坤!” 能站在此地的,无不是修为高深、心性坚毅,且心中怀有大义、嫉恶如仇之人!他们甚至将生死置之度外,自不会在最后的关头退却。 故普泓上人一开口,群雄振奋,皆出言欲战! 唯封亦面露迟疑,向普泓上人疑惑地看去。普泓觉察到视线,回身问道:“封真人,可是有所指教?”知道封亦修为的普泓,对他自是十分看重。经过血肉巨兽那邪物一战,其他人明显也认识到封亦的手段,放眼天下,其修为也是第一流的存在! “大师,”封亦沉声道,“我方才踏足此地,觉察到一股可怕的警兆!” 普泓神情一正,目光放开,细细地打量着所见之处,沉吟未语。到了他这般境界,类似的言语自不会是废话。可普泓细察片刻,单从那遍地血坑中感知到深沉的邪恶,却并无封亦所言的“警兆”。 普空连日鏖战此时浑身煞气萦绕,身染血污,连周身僧袍都被遮了模样,远看倒似黑暗中走出的魔神。那煞气之盛,就是同为天音的僧人,也下意识退开了两步。 此人性烈如火,嫉恶如仇。 眼见邪魔总坛在即,普空有些按捺不住杀意,闻言不以为然:“此地邪气充溢,血煞漫天,任谁来此也得发怵,可邪魔已至穷途末路,焉有退缩之举?” 普泓皱眉:“师弟,莫要胡言!” 普空性子虽急,却敬服自己的师兄,老实地俯首退后。普泓双手合十,转向封亦,慎重地道:“封真人担心的,可是魔门盛传的‘血祭’之事?” 经历过鏖战之后,普泓上人料定“人傀”绝非魔门所欲。 虽说那血肉巨兽也十分难缠,可明眼人皆知那不过是未曾完善的半成品。邪魔耗费巨大精力,牺牲无数门人,难道只为弄出一个不堪重用的邪物?此前战况激烈,普泓未有细想。 被封亦一提醒,他立时想起了万分邪恶的“血祭”! “‘血祭’么?”普泓没想到,封亦也略显疑惑地反应过来,“难道自己的不安,来自于魔门的‘血祭’?是了,魔门费尽心机从远在九州中土的地方,聚拢如此多无辜之人,谋算定是极深。难道自己的警兆,便是源于魔门从‘血祭’中求得的力量?” 封亦一时捉摸不准。 尤其方才的警兆一瞬便逝,他甚至隐隐觉得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封师弟,”萧逸才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吸引过来,“你的谨慎我们都能理解,毕竟邪魔诡计多端、狡诈无比,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只是要说‘血祭’的话,或许师弟的确多虑了。因为,邪魔恐怕早在我们之前,便已经通过‘血祭’取得了他们想要之物!” 封亦心中一动。 “那些‘人傀’,以邪恶手段祭炼出来的尸傀,乃至方才那可怕的邪恶造物!如是种种,有哪一件不是灭绝人性的邪恶手段?”萧逸才语气沉重,“此前两年,我们被邪魔转移注意,在中土顾此失彼,忙于奔波,那时就已经中了邪魔奸计!这些罪孽滔天之人,恐怕早就完成了‘血祭’,夺得某种邪恶力量——” “可是——!” 萧逸才陡然提高声音,掷地铿锵地道:“邪魔再有所恃,我们也绝不会放任此獠!何况,我们这么多人齐心协力,即便他们藏有某种手段,也足以联手镇压,彻底铲除这祸乱天下的邪魔!” “不错!” “萧掌门此言甚是!魔门再强,还能胜过我们这么多人联手?” 正道众人纷纷出言赞和,言语中未有小觑邪魔,可战意与士气愈发高昂。封亦目光从普泓,随即转向灵尊,自嘲那般摇头失笑:“是我疑神疑鬼,过于多虑了。魔门山穷水尽,纵有保留,又能翻起什么波浪?” 封亦并非被言语说服。 真正让他放下警惕的,是面色自如的普泓以及跃跃欲试的灵尊。他们俩修为与封亦在同一境界,没来由警兆只落在自己一人身上。 正道众人鏖战多日,暗中疲惫不可避免,此时士气可鼓不可泄。何况“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魔门山穷水尽,正是铲除的绝佳时机!故正道为首的几人简短相商,便立刻行动,分散四面向葬月谷包围过去。 “师兄!”封亦开口,对楚誉宏道,“少顷之战,师兄多照看着些同门!” 楚誉宏眼露惊疑:“你、你是让我们保全自身?师弟,我们虽说修为不够,可没有一个怯战畏死之人!” 封亦摇头:“师兄误会了。邪魔所剩无几,真正让我担忧的是那魔门宗主,届时我恐怕无心他顾,得请师兄看着他们些,莫要胡乱掺和!” 楚誉宏脸色不太好看,可他知道封亦说的是实话。 真要是到了之前血肉巨兽那等激战层级,他们这些人贸然掺和,只会枉送性命。楚誉宏自持能认清自己的实力,可其他人呢?他没有多少信心。当即叹了口气,肃然道:“放心,我会看好他们的,你不必担心!” 封亦点点头,没再说话。 很快,葬月谷中遍布的血坑临近。 封亦飞掠的速度放缓一瞬,凝神向那血坑看去。污血浑浊厚重,邪气充溢,无法看透进去,让人一看便知其是无比邪恶之物,心生忌惮。 可除此之外,最初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警兆,却没再出现。 封亦目光转向谷中巨大的石台,心中思忖——如果只是到这种程度,他便有了必胜之心。哪怕魔门宗主十分难对付,哪怕他再以邪法召唤出先前那等血肉巨兽,万众一心的正道之人也足以应对! 葬月谷平旷广袤。 然正道之人极短时间里跨过遍地血坑,从四面围聚,一众邪魔便尽数被困在了石台之上。 邪魔鏖战已久,眼见走投无路,一个个或慌张或狠辣,都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阿弥陀佛!” 普泓上人站出来,直面群魔,佛目锁定人群中那面色如常的魔头,“你便是魔门之主?此度魔门肆虐天下,祸害无辜者不计其数,老衲今日势必平息此患,施主,请了!” 阴砚长身而起。 对四周投来充满杀意的目光视若无睹,一双奇异的、散发幽光的深邃瞳孔扫视全场,最后竟是定在了封亦身上。 在他身上,阴砚感受到了熟悉,却又有所不同的“始玄源炁”的气息。 能驾驭禁忌之力,方能入其眼界。 “呵呵呵呵~” 阴砚笑得颇为诡异,让封亦一瞬握紧了手中之剑,“你知道,世间最寂寞的是什么吗?那就是——当你登临绝顶的时候,却没有一个有资格见证的观众!”他粗糙的食指,指向封亦,“而你,就是那个观众!哈哈哈哈哈哈——” 极度不安的危机感,潮涌般袭上心间! 不好!封亦暗道一声,手中的剑爆发出震惊世人的威能,在一瞬间以决绝之势斩向阴砚! 他不知道阴砚有何阴谋,可知道此刻最妥当的处置方式,就是用剑斩下他的头颅! 与封亦一同做出反应的,还有普泓上人! 两人一前一后,势如风雷,陡施绝杀手段,便是正道众人也未曾预料地吃了一惊! 可阴砚没有惊讶。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应对动作,肆意而畅快的狂笑分毫没有停息的趋势。封亦摒除杂念,一心锁定阴砚要害,再未曾斩落此人头颅之前,他不会有半点动摇! 然而谁也没想到,他的惊天剑势,却被撕裂的哀嚎止住。 那是充满了痛苦与绝望,在生命最后竭尽全力迸发出来的灵魂之音,是饱受苦难折磨,被一寸一寸地揉碎灵魂才能发出的苦痛哀嚎! 区区一个灵魂濒死的哀嚎,自然无法对封亦造成困扰。可现在却并不是一声痛苦哀嚎,而是成百上千、成千上万,乃至一时无法估计数量的无辜灵魂,在绝望濒死之际发出的最后声响! 那声音响彻在灵魂之中。 一个声音只是微风拂过水面,瞬息便止;然而百千大作,万千嘶嚎,却汇聚成无可阻挡的风暴,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下席卷魂灵! 冲天血光凝成滔天之柱,覆盖整片石台区域,向变幻的苍穹而去。 封亦痛苦的捂住脑袋,双目血丝密布,骇然看着眼前——“血祭”竟是现在才开启?! 【411】 万千血魂祭神魔,九幽阴冥现世间(二) “啊!” “啊——!!” “吼——!!” 那一瞬间,数不清的生命被毁灭,亵渎天道自然规则所爆发出来的力量无人得以幸免!从普泓、封亦,到其他正道众人,乃至阴砚周遭那些残存的邪魔,无一不在此刻痛苦地捂住脑袋惨叫! 天穹染上血色。 生灵毁灭,天地同悲,万象哭恸! 封亦只觉灵魂之中,好似有无数双手,从无数个方向拉扯自己的灵魂!以他深厚的修为,倒是能抵御住绝大部分伤害,可无数力量的揉搓同样让他痛苦不堪! 普泓上人亦是如此,剧痛这位高僧佛目之中首度出现涣散光芒。 两人尚且如此,遑论其他人!正道一众几乎在瞬间崩溃,一些法力消耗巨大而又修为略逊的,哭嚎一起,其人立时如遭雷殛,无声地到底殒命!许多人神智在那嚎哭中逐渐崩坏,陷入失智的疯狂,竟祭起法宝向身边之人狠厉攻去! 旁人正受制于哭嚎,苦苦维系灵台一点清明,哪里能作出反应? 与邪魔鏖战九死一生的正道义士,最后竟在无法反抗之下,死在神智崩坏的同伴手中! “呃啊!” 封亦直到此刻才发出剧痛之下第一声痛哼,他甚至连背后乱成一团的正道之人也无法理会,仙剑敛去的光芒再度绽放! “玄天真解,太极剑意——给我破!” “天烽”赤芒颜色一淡,化为灰白浑浊之状,幽深难明却又蕴藏着仿佛能破开混沌的锋芒! 笼罩巨大石台的血光洪流,在灰白剑芒之下破开一道裂缝! “啊啊啊啊!” 难以忍受的灵魂痛楚,让封亦怒声咆哮,可他无法退却!唯双手持剑,一往无前那般决绝地向血光洪流之中斩进去! 厚重的血光,在灰白剑刃之下破开,封亦身与剑合,决绝向前! 十丈,五丈,一丈! 十步,五步,一步—— 那封亦突进的速度,在肉眼可见中降低。血光洪流越往深处,越是绵密坚韧,单薄脆弱的凡俗个体,在此时聚力一处,汇成山岳般的厚重!他们在毁灭面前第一次爆发出震惊世人的力量! 然而讽刺的是,这份亵渎之力却是被加害他们的人利用,用来对付唯一肯仗义执言、相助他们的人! “啊啊啊——!” 脚步停滞,封亦竭力将那一剑,向血光深处脱手斩去! 那一剑能斩多远,能否击中藏身其中的魔头,封亦不知道;而他自己,也在近乎脱力之下,为万钧重压生生挤出,狼狈地翻滚落地,拄剑半跪,艰难喘息。 “呃啊!” 田不易冷汗直冒,双目睁开,立时见到那些失智胡乱出手的同道。他连忙出手,就近拦下两人,发现无法唤醒,只得以禁制制住。身边忽有动静,苏茹也恢复行动,苍白着脸色竭力相帮。 “老七!” 田不易大喝一声,身上佛光与青光流转的张小凡,蓦地战栗一瞬,随即也立时睁开了眼,周遭乱象让他愣了一下:“师父——” “赶紧出手,将他们先行制住!” 此时修为高深的正道之人,已逐渐从万千生灵毁灭瞬间的绝望哭嚎中清醒,虽痛楚未减,可也恢复各自行动,纷纷相助将那些彻底失神之人制住。 只是更多的人仍旧在灵魂的痛楚中挣扎。 “所有人,抱元守一,内壮心神,方可诛邪不侵!” 血光洪流无法破开,封亦只得先相助众人脱困,他左手以道指竖掌身前,运转玄功,以醍醐灌顶的醒神之声,给予众人外力助臂。那是道家玄门秘术,不在于封亦说了什么,只在声音传递,让挣扎中的正道之人拨云见日,在黑暗中寻到前行的光亮。 果不其然,众人听得此言,痛苦扭曲的神情出现舒缓。如齐昊、法相这般各派精锐,更是直接苏醒过来。回想方才遭遇,各个心有余悸,皆以功法护全周身,帮助平息乱象。 “阿弥陀佛——” “大悲金轮”璀璨光华笼罩而下,带着让人心神安宁的神妙力量,众人顿觉笼罩在心灵上的重压消退大半,那些挣扎中的各派门人也纷纷醒转。 “诸位!”萧逸才凭自己的力量挣脱困境,灵魂上的痛苦让他满脸冷汗,不得不扶住身边的灵尊,“我们、不可放任邪魔完成‘血祭’!”不管是前方的血光洪流,还是那预示危机的血色苍穹,都给他极度危险之感,“必须阻止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佛光映照下,普泓面沉如渊:“邪魔使用的手段非同小可,方才老衲与封真人出手试探,皆无功而返!魔头此度‘血祭’之生灵,恐怕数目在十万以上,聚沙成塔,如今已成坚不可摧之势,除非我们能够将力量集合一处——” 萧逸才站稳身躯,涩声道:“可、我们并没有这般手段,上师,当务之急——”他那句“该如何应对”还没能说出口,场中又生异变。 却是以石台为中心,蓦地又八条血红岩柱通天直上,占据八个方位。那岩柱凹凸不平,外染暗红血焰,十人合抱粗细,如若天柱那般伫立大地之上,隐隐呼应着正中心的血光洪流。 哗啦、哗啦! 葬月谷地面遍布的血坑,忽然射出一道道锈迹斑斑的锁链,链接到那八根岩柱之上。岩柱表面的暗红血焰,以某种频率明灭不定,那种感觉无比诡异,仿佛岩柱成了具备灵性的活物,正自极有规律地呼吸吐纳一般! 铿! 封亦出剑,一击斩断就近处血坑射出的锁链! 那锁链“崩”地一下断裂,却如生灵肢体那样污血四溅,断开的锁链好似蛇躯,扭动着跌回血坑。可下一瞬,又一道锁链自血坑射出,连向岩柱。 封亦故技重施,居然没能一击斩断锁链,第二次不再留手,锁链无法阻挡,再度绷断,却又立即完好地电射而出,顽强地连向岩柱。 其余人惊疑之下,也纷纷出手。 可除了封亦,竟没几个成功斩断锁链。而即便斩断了锁链,它们也转瞬便恢复如初,更有几个躲避不及,被断裂锁链的污血沾染,反倒受了重伤。 曾书书神情略显尴尬,他方才连神通都使出来了,方才勉力斩断一处。自己反而差点被污血沾染,所幸张小凡就在他身边,出手拉开才让他避开一劫。 “轰隆!” 天穹一声雷鸣,暗红的闪电在天际扩散,看起来好似一道狰狞的伤疤。 蓦地,封亦仿佛听到石破天惊般的一声巨响,脚下一震,以他的修为居然站立不稳,踉跄着差点跌倒。曾书书一屁股坐在地上,惊呼道:“怎么回事?地面怎么动了一下,可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不,地面没动!”封亦道。 普泓也道:“方才那声巨响,是直接出现在我们心灵之中,地面的确没动!” 曾书书惊疑不定,刚欲站起,蓦地又在一阵力的作用下跌坐回去,他有些不确定地道:“唔,是错觉吗,我怎么感觉自己在往下沉?” “不,不是错觉!”陆雪琪失色,“是整片天地,在往下沉!” 张小凡仰头望着天穹:“天光也在变暗!” “不好!”封亦忽然不由自主战栗,失却平日稳重,焦急道,“快,快离开此地,走到‘血祭’邪阵外面去!”那种不安的警兆再度出现,如沸油剧烈沸腾,不断刺激着封亦的感官。 退么? 萧逸才冷汗涔涔,抉择艰难,此时一退,恐怕就要前功尽弃了! “师兄——” 普方、普空二僧,也凝重地等待着普泓上人的抉择。 然而普泓此时的注意,却被远处一个好似黑雾凝聚的魔影吸引,双目凝视,惊疑难定。那魔影初时虚幻,仿佛被无形之物阻隔,逐渐变得真实,身躯也显出诡异狰狞的模样! 不少人注意到了那魔影。 它挣扎,扭动,奋力从无形阻碍中挤出来,身形愈发完整,竟是个四臂、兽身、尖吻、利齿的狰狞怪物! 四点红光亮起,是那怪物的眼睛,红芒转向众人所在,怪物立时发出惊喜而尖锐邪恶的声音。 那声音如若鬼怪呓语,响在众人心中,明明是毫无意义的杂乱声响,可众人莫名地明悟怪物的含义——“血肉......鲜活的、血肉......桀桀桀桀——我先发现的!” 怪物疯狂地狞笑,扑向立身最前方的普泓。 哐! “啊啊啊啊——” 一个金光璀璨的金钵,将那怪物镇压,佛光似极度克制怪物,竟生生将其灼烧得灰飞烟灭! “师兄!”普方出手灭杀怪物,大声对普泓喊道。 “魑魔,那是魑魔!”普泓佛目中罕见地露出动容,失声道,“他怎么敢,他怎么做出如此亵渎之举?” 普方一怔:“魑魔?师兄,那不是传言中‘九幽阴冥’的鬼怪么?” 普泓无力地道:“是啊,魑魔正是‘九幽阴冥’的鬼怪!那魔头以数十万生灵血祭,竟是要把这片天地尽数献给‘九幽阴冥’!退?退不了的,我们必须阻止他!” “不可!” 封亦反驳,“有‘血祭’邪阵在此,我们根本碰不到那魔头!留下只是枉送性命,先离开此地!邪魔再怎么厉害,也只能将邪阵覆盖的区域拖入‘九幽阴冥’,离开等待‘血祭’结束才有机会!” 普泓目光微动,动摇的心绪略定了定,摇头道:“阴冥鬼怪已显,此处已成天弃之地,哪里还有退路?” 九幽阴冥的气息,开始出现在这片天地。 所有人皆感到一阵从心灵深处泛起的绝望寒意。 这片天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为天道遗弃,而正道众人立刻感觉到被遗弃的后患——除了本身的法力,他们竟无法再调动天地元力!或者说,此地充盈的天地元力,已被九幽冥气替代,将他们隔绝成孤立无援的遗弃者! 【412】 绝境与阴冥鬼物 “你、你们看那边!” 虚无的空中,一个形似魑魔的怪影显出身形,正在无形的屏障之中挣扎拥挤,欲奋力出来。那绝非唯一,随着第一个魑魔发觉此地异样,九幽阴冥之中,无数鬼怪疯狂一般汇聚过来,循着气息向此界拥挤! 一个,两个! 转眼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到处都有鬼物从虚无中向外挤! 现世与九幽阴冥之间的无形屏障,顿时被挤开一道道裂缝。方才只是让人心悸的九幽冥气,如今已随着鬼物现身逐渐浓郁。 当更远之处,两条十数丈高的裂纹浮现,邪恶的磅礴气势从那裂纹之中逸散而出后,萧逸才再无半点迟疑,喝道:“退,先退出此地!” “可是,掌教师兄,已经没路了!” 萧逸才远眺环顾,骇然觉察这片天地已然完全异变,除了葬月谷,更远处已不是之前来时的模样。天光暗淡,只剩让人心悸的深红。远处模糊朦胧中,似有一个个鬼影挣扎,浓郁的九幽冥气汩汩涌动。 可恶,当真如普泓所言退路断绝么? 萧逸才心中焦躁,身边曾书书想了想,小声地道:“不知毁掉那岩柱,能否破开‘血祭’邪阵?”萧逸才正好听到,双眼一亮,选定来时方向的一根岩柱,大声道:“往那岩柱退,抵达之后无须顾忌,全力毁掉岩柱!” 许多鬼物已从无形屏障中挤出来,那些鬼怪形貌不一,有先前见过的魑魔,也有其他或认得或陌生的鬼怪。 在嗅到鲜活生灵的气息后,它们近乎疯狂那般涌向人群! 而正道众人不再迟疑,也立时行动起来,把先前禁制困住的同伴带上,迅速向来时岩柱靠拢。 此举在普泓看来注定徒劳,可他也未多言,跟在队伍后边。 没走多远,魑魅魍魉诸般鬼怪便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疯狂一般向着众人扑杀。众人也非等闲,且战且走,法宝闪烁着各色灵光,将正道一众牢牢地护在中间。 让人发怵的是,那些鬼怪分明破不开法宝布下的防护,却仍如飞蛾扑火般连绵不绝! 仿佛它们根本无惧痛苦,无惧死亡! 蓦地,万鬼嘶嚎,那些悍不畏死凶猛扑杀的鬼物,也在此时显出犹疑忌惮的表现。 普泓上人脚步一顿,站定下来,目光深邃决绝地回头看去——那边,有两道邪恶滔天的气势出现,显然正是先前两道巨型裂纹背后的鬼怪降临! “阿弥陀佛,”普泓道,“师弟,你们先行罢。” 普方自也觉察到背后追来的邪恶气息,明悟之后急切道:“师兄,你——”普泓止住他,摇头道:“不必多说,将大家带入绝地老衲难辞其咎!如今鬼物来袭,便让老衲送诸位一程吧。” 普空急道:“师兄,让我去!天音可以没有普空,却不能没有师兄!” 普泓淡然笑着,目光在法相身上停留了片刻,旋即道:“便是让你去,以你的修为,又能坚持多久?不必再说了,此乃正道前所未有之大劫,吾等每一时刻所做的每一个决策,都将影响深远,赶紧走罢!” “上师且慢!” 萧逸才忽然开口。 方才普泓之言,让他也一时默然。虽说普泓被众人奉为此行首脑,可他自己身份特殊,同样在队伍中占据极大的分量。踏足葬月谷时,他不也同样信心满满么? “鬼物来了两个,岂能让上师独行?” 田不易闻言顿怒:“胡闹,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没死呢,哪里轮到你们挑大梁?普泓大师,这便走罢——” 普泓仍是淡淡笑着,佛目中锋芒毕露,显出从未有过的凌厉与自信:“区区两个鬼物,还留不下老衲,诸位先行吧,老衲很快便会赶上来的。” 目送普泓慷慨而去,众人心情颇为沉重。 然而,在经过一番动静不小的激斗之后,普泓上人一如他承诺那般回转,除了僧袍略有痕迹,面上甚至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普泓归来,众人却遇上无法解决的困境。 魔门布下的邪阵,远不止看着这般简单。 众人一路厮杀,朝着岩柱所在一直前行,可直到普泓归来,他们也没能抵达岩柱之下。放眼远眺,岩柱与他们的之间的距离,仍是不远不近,却始终可望而不可即。 “师兄,那处岩柱是个陷阱,我们尝试多次,始终无法拉进距离!”普方脸色极为难看。普泓却是面色平静,点了点头,径直入队调息。 正道众人已停下了脚步。 此处天地灵气被九幽冥气排除,众人恢复法力只能凭借自身,已不敢胡乱挥霍力量。只得轮流派遣人员守护外围,其他人趁机休整。 任谁都知道,如此下去只是坐以待毙罢了。 在无法窥视的石台之中。 阴砚心怀大畅,沐浴着以无数生灵血祭换取的九幽冥气,与邪阵之中蜕变新生!那些藏在他身躯之中的力量,随着冥气的淬炼,逐渐归入掌控,遵循“祖神诀”焕发神秘力量。 骨、血、魂、魄! 他的躯体,在诸般力量刺激下,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他的身躯不断拔高,骨骼在嘎嘣的声响中,生生长到一丈之躯,血肉随即充盈。肩背扭动,胳膊向上升,腋下血肉撕裂随即竟又长出一双手臂!他的脊柱颤抖,“噗噗”地接连冒出一颗颗骨刺,更是延伸出一条森然白骨之尾! 他的脑袋开始扭曲,双目上方裂开,再生三只蕴满黑暗的瞳孔。面生暗鳞,锋锐獠牙伸出,混合了撕裂血液的口涎从嘴角不断滑落! 此时的他,俨然难辨曾经模样,甚至已从根本上迥异于人。 阴砚低沉地笑着。 他对自己的转变分毫无惧,因为那些转变,正是与教中记载的“祖神”靠拢!他,将会成为新的“祖神”,在世之神魔! “嘿嘿嘿嘿——” “真是有趣,你这蝼蚁,居然试图窃取‘屠离’的本源之力!” “无知得引人发笑——” 那突如其来的呓语,让蜕变中的阴砚脸色变了下。不过有暗鳞遮蔽,倒也看不出来。教中密录记载,魔君“屠离”,守卫九幽阴冥门户的神魔,也正是魔门曾经侍奉的“祖神”! “呵,哪来的鼠辈?” “本座之事也能轮到尔等指手画脚?!” 那声音立时震怒:“放肆!蝼蚁,你敢藐视本魔君?——” “呵,”阴砚嗤笑,“得了吧,从上古时起,阴冥与现世之间联结断开,此地便成为现世最荒僻的域外之地。以此观之,你所在之处于阴冥也不过是无人在意的荒僻角落,‘魔君’位尊,岂会屈居于此?” 那声音沉默了一下,道:“嘿嘿,你这蝼蚁,知道的倒是不少!不错,吾如今尚未晋位魔君,但在这‘屠离旧土’,仍以吾为尊!只要你肯付出代价,吾可使你获得更纯粹的阴冥本源冥气,若是代价足够,助你将这片土地引入阴冥也未必不可!” “呵呵呵呵——” 阴砚冷笑,“本座求的只是阴冥之力,当真身堕其中,那阴冥中的神魔本座可应付不来!至于此地,维持‘间域’正好,无需阁下操心了。” 间域,即是九幽阴冥与现世中间地带。 自上古天帝诛灭神魔,斩断两界联结之后,此处还是首个再现“阴冥间域”的地方。 阴冥中的鬼怪可以在间域出没,只是进入其间并不容易。 那声音诱骗失败,也显出气急败坏之势,以奇异腔调传递了一阵喝骂之后,蓦地语气一转,冷笑道:“蝼蚁,祈祷莫要落入吾之手中,否则,嘿嘿!” 笼罩此地的气息随即消失。 阴砚目光闪动,多出的畸眼也暗光掠过——据传,血肉生灵对于阴冥鬼物分量极重,否则“血祭”也换不来阴冥与现世的联结。如此看来,自己必须加快进度,将留在此处的那些扰人的正道鼠辈尽快抹除才是! “嗯?” 封亦霍地起身! 邪阵封锁了天地,阴冥现世之后,更是隔绝内外。然而就在方才,他蓦地觉察到一缕来自外界的气息! “封师兄——”有人道。 封亦示意他安静,随即再度仔细地感知,没过多久,方才骤然觉察的气息再次出现。这一回,早有准备封亦很快锁定了气息的来源,是从他随身携带的一物之中传出。 封亦将它取在手中,目蕴神光:“‘游龙佩’——是碧瑶?!” “游龙佩”乃碧瑶为他炼制,其材质源于东海真龙之龙鳞。此物与“凤羽簪”份属同源,相互之间天然具备联系。 “原来她也来了!”封亦心中担忧,生怕她冒失之下闯入谷中,也陷入与他们一般的绝地。他感受了一下“游龙佩”上传出的律动,也学着对方那般,以真元激发“游龙佩”威能,奇异的韵律引动未知远方同源法宝的共鸣。 霎时间,“游龙佩”上传出的波动急促起来。 显然对方也接到了封亦的共鸣信息! 循着这气息的来源,封亦分辨出一个方向,哪里指向气息来处,多半也是脱离困境的出路!他将这个消息与众人一说,众人皆振奋起来,没有犹豫,都愿意跟随他冒险一试! 不管那是不是出路,总也比留在此地等死要好! 就在众人抖擞精神,欲要循着出路突围时,蓦地一股邪恶意念笼罩此地,诡异的呓语撼动人心,传递出居高临下的冷厉话语——“嘿嘿,蝼蚁!到了阴冥间域还想离开?真是可笑的无知啊——!” 众人循声望去。 不远处,一道远胜先前的巨大裂纹浮现在虚无,他们几乎能以肉眼看到无形虚空,在一股巨力的挤压下扭曲! 有鬼物来袭! 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可怕鬼物! 刚刚看到希望的众人,无不心中一沉! 【413】 雷霆与脱困而出 其实在场众人皆知,九幽阴冥定不止眼下这些疯狂却实力寻常的鬼物。 那可怕的气势笼罩而至,显然是有强大鬼物盯上了他们,众人虽心中震骇,可也并未全然出乎意料之外。 越是强大的鬼物,要从阴冥来到间域,花费的时间越长。 这已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封亦分毫不敢耽搁:“诸位,接下来便由我在前方开路,请大家务必要跟上了!” 前有堵截,后有恶鬼,在这般危急下掉队结果不言而喻。 且不管是开路,还是断后,都会面临最强大而危险的敌人。如今封亦掌握唯一可能的出路,张小凡、曾书书等站出来:“封师兄,让我们助你开路,师兄专心分辨方向罢?” 封亦摇头:“大家无需为我担忧,开辟道路的力量暂未或缺,诸位师兄、师弟,以及各派同道,有余力时多多照料其他人罢。眼下在场之人,无不是我各派根基、正道未来,轻易损失不起了!” 闻言人皆肃然,恭声允诺。 封亦走向灵尊,四目相对之下,灵尊目中灵性浮现,似领悟了他的决定。只见封亦稽首,与萧逸才道:“师兄,此战有进无退,僭越之处还请掌教师兄包涵!” 萧逸才微笑摇头:“只要能将大家带回去,此身再所不惜!遑论其他?” 封亦转身:“请灵尊赐剑!” 灵尊巨目之中,浮现出少有的柔和神情,它以巨大头颅轻轻碰了一下封亦,口里发出轻微的呼噜之音,而后巨口一张,吐出一柄让在场众人齐齐目光一凛的剑! 此剑样式古朴,似石非石、似玉非玉,落下斜插地面。 诛仙剑! 那是诛仙剑! 在场正道众人,没有哪个不曾听过此剑威名!它不仅是青云至宝,更是绝境之中划破黑夜、振奋人心的希望! 萧逸才愣了一下,心情在片刻复杂之后转为释然,心道——原来封师弟已经达到那个传奇之境,自己早该猜到才是。释然之下,萧逸才心胸一开,轻抚灵尊厚重鳞甲,目光与心念一齐坚定起来。 “叭~”地轻响,封亦握住古剑剑柄! “诛仙”内蕴的浩荡邪煞灵力,瞬间如潮涌现,冲击着封亦的心神,无穷的恶念包裹住了他,他好似风中的一盏烛火,摇曳不断,明灭不定。 直到身躯中奔涌的真元运转,维系封亦神识稳固,掌中古剑逐渐安宁,他才长舒一口气。 在那无尽邪煞力量的深处,又有一种隐晦的共鸣,似在传递着某种呼唤。封亦知道那是什么,可眼下无暇顾及。 曾经,他也曾短暂持有过“诛仙”。 那时候境界不足,只是拿在手里,就让他十分勉强。如今封亦不仅要执掌古剑,更需借助此剑神威,诛魔脱困,难度几何倍上升。庆幸的是,他也今非昔比,已初步有了执掌“诛仙”的实力! 真元一激,古剑绽放纯白灵光,熠熠夺目! 封亦高举古剑,仿佛诉说一件寻常之事那般,语气平淡地道:“诸位,随我杀出去!”他跃身而起,好似一颗璀璨夺目的流星,径直落入前方鬼怪群中,“诛仙”挥使,剑气纵横,直如摧枯拉朽扫荡四方,为众人开辟希望道路! “杀出去!” “杀!” 筋疲力竭的正道群雄鼓起余勇,毫不畏惧地紧随而行! 那些逼退剿灭的鬼怪,眨眼之间再度疯狂围拢,却无法阻止队伍的迅猛突进。封亦左持“天烽”,右掣“诛仙”,双剑变幻运转阴阳,凡疯狂接战的鬼物全无一合之敌,所向披靡! 正道群雄无不精神一振,也明白为何封亦会特地交代众人务必紧跟,不可掉队! 实是他突进之速太过惊人,其他人若落在后面,又被鬼怪一缠,掉队之后怕是再难跟上。 田不易、苏茹、水月大师,与青玉几位长老,乃至天音高僧皆留在队伍后方压阵断后。注意到灵尊身前之人,田不易皱眉:“掌门何故停留?” 萧逸才知道田不易乃一番好意,对此未曾有异,只面带微笑,稍显感慨却又万分坚定地道:“师叔,我乃青云掌教,使命如此,怎能畏怯先行?” 田不易深深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忽地手上一紧,转头过去,只见苏茹笑靥明媚,如一泓清月,让人不禁忆起青云当年的月夜。田不易领悟到那笑容的含义,肃穆面孔微缓,向她点了点头,不自禁用力握紧温柔如故的手掌。 他们缀在队伍最后而行。 虚空之中,忽然传出冰晶裂开的脆响,紧接着滔天冥气汹涌澎湃,天地间蓦地多了一个形貌古怪邪恶鬼物! 其形好似陶罐,腹生六腿,头与身躯融合,面孔掩盖在缕缕飘散的冥气烟雾之下无法看清,两只瞳孔幽蓝冰寒。被那目光一扫,普泓、田不易等顿时如同被极致的邪恶与死亡锁定! 在邪恶鬼物身后,影影幢幢,鬼物聚集! 普泓庄严肃穆,“大悲金轮”璀璨佛光,几乎将他映照得通透发亮:“阿弥陀佛——”激战,瞬间爆发便臻至极境! 封亦没有回头,也无法回头。 自那邪恶鬼物现身之后,诸般魑魅魍魉的数目也愈渐增多,封亦的剑没有片刻迟缓,可压力却越来越重。 他所行路径十分奇怪。 时而左时而右,甚至还曾转身往回走。 可奇怪的是,那全无规律的乱走,却让众人不断地向那岩柱靠近。鬼物在此之间越发疯狂。正道众人难以理解,实是阴冥与现世隔绝,血肉生灵对于那些鬼物而言,与现世中最顶级的天材地宝一般无二。 那是能够让鬼物蜕变的至宝奇物,以往想要获取血肉生灵,唯有凭借心堕深渊的邪恶之徒献祭。可那往往只有神魔方能获取。如今至宝送上门来,那些鬼怪自是无法忍受这诱惑。 眼见猎物即将走出陷阱,鬼怪如何能接受? ——七劫斩龙决! 剑气狂涌,火焰与纯白灵光交错,汇成无可阻挡的剑气长虹,将前方的狰狞鬼物瞬间涤荡一空! 铮! 封亦抽回手中之间,眼前鬼物被“诛仙”泯灭生机,定了一瞬便化作灰烬消散空中,只留下一股邪恶而又腐臭的气味。 他微微张口,无声气喘。 抬起头来,前方十丈之外,便是那通天岩柱。——他们,总算到了!身后声响窸窣,气氛压抑而又激动。 “老封,接下来交给我们吧!”曾书书咬牙拭去腮边汗水,沉声道。 封亦不必回头,也知道身后同伴的状态。 在绝地中,所有人恢复法力都极为艰难,封亦凭借“阴阳转换”杀到此地,都已有力不从心之感,其他人又能有几分余力?沉吟片刻,他还是点了点头,道:“要斩断这岩柱可不容易,诸位,且为我引动九天雷霆罢!” 曾书书顿时明白封亦的打算。 他仍欲以自己之力为主,如此众人分担部分压力,却也尽可保留余力。曾书书、齐昊、张小凡几人相视之后,没有迟疑,立时御空而起,倒踩七星步。随着古老咒文念诵,天穹霎时雷云密布! 封亦握了握手中之剑。 开路在前,披荆斩棘固然疲乏,更让他压力如山的还是手中这柄剑!也亏得封亦所用其能,但此地并无“诛仙剑阵”那般耗费甚巨,否则他恐怕都难以在邪煞恶念之中维系自我! 也唯有真正亲历过,才知历代祖师用这柄剑时,面对的是何等的压力! 而封亦深知,那些压力,在融会贯通五卷“天书”之后,又会尽数消解。遗憾的是,时间太紧,他连取出第五卷“天书”的时机都没有,更别说潜修到融会贯通之境了。 耀目的雷光,如若火焰熊熊! 将封亦的面孔也映照得一片蓝白! 他吐出一口气息,飞身直入那数道神通召来的雷云之中!灼灼电光打在封亦护体,将他震得气息微滞。或许他有些托大了,一众青云英杰的引来的雷霆,让他也有些超出预计。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有众人助臂,他应是可以更轻松地摧毁掉那封锁天地的岩柱! 铮! 一白一赤,双剑交融,凌空虚划阴阳流转之韵律。 在众人瞩目中,那些桀骜不驯的雷霆,竟随着道道韵律逐渐安分,而后汇聚成剧烈的白炽! 无尽的雷光,在双剑之中凝聚,压缩,最后形成一柄无法以肉眼直视的白炽雷戟。封亦的身躯,在刺目雷光下,已然看不清晰。那煌煌天威,连周遭用来的鬼怪也尽皆怯步,惊恐万状地连连后退! 而后,雷戟坠落,斩向岩柱! 此乃御雷法中的“雷神之锥”! 雷霆劈中岩柱,霎时地崩山摧的巨响震天而起,所有人只觉地动山摇,那岩柱剧烈地震动一阵,而后“轰隆”声响,竟当真被封亦以雷法生生轰击断裂! 封镇的天地一阵扭曲。 仿如紧缚的口袋破开一条裂缝,正道众人立刻在前方看到了熟悉的外界之景!张小凡、曾书书等人激动万分、难以自抑:“老封,破开了,我们当真破开这邪阵了!” 封亦拄剑半跪,目光穿透冥气环绕的间域,也看到了外界之景。 在那里,一双包含担忧、牵挂的目光穿透重重障碍,一瞬便寻到了他的所在。他没有立时起身,而是竭力控制着什么。曾书书跃身而至,以为封亦脱力,正欲来扶他,封亦喝道:“快出去,这邪阵有自行恢复之能,我坚持不了太久!” 正道众人见此,哪里还敢停留? 连忙奋起余力,各自扶持向那出口奔去。 也是在破掉邪阵之后,封亦才发觉,那岩柱虽是邪阵破绽,可向凭此直接破除阵法实属异想天开!他们身处间域,便似身处一汪深潭。封亦以雷法斩断岩柱,便似以巨石投入深潭。 虽说可以惊起一阵波浪,可它很快就会自行复原。 “深潭”的源流不竭,就无法彻底根除。 “老封,该走了——!” “老封?!” 封亦吃力地抬起头,张了张嘴,似欲说什么,可下一瞬眼前一黑,脱力晕转过去。曾书书慌忙地伸手欲扶,可蓦地一道风过,眼前突兀多出个身影,抢在他前面接住。 曾书书一时惊住:“你——” 孰料来人根本未曾理会,转身遁去。曾书书蓦地惊醒,忙不迭追着往间域之外跑去! 【414】 苏醒与困顿局势 灰褐色帐篷顶,映入眼中。 封亦思维凝滞片刻,知觉恢复带来的周身酸涩刺疼,让他随即惊寤,目中神采汇聚,坐起身来。 “怎么闹出这么大乱子?”一个声音忽然道。 封亦侧过身,对上一双似嗔如水的眼眸,短暂的失神后,他逐渐回忆起昏迷前的境遇,面色微沉:“魔门以‘血祭’无数生魂,亵渎天道自然之法,破开了九幽阴冥与现世的壁垒。不管是魔门的手段,还是魔门的邪恶,都让我们措手不及,只得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碧瑶叹了口气:“魔门的手段,的确很难防范。在你们青云满世界追杀邪魔的时候,我们便注意到了他们的异动——暗中掳掠人口。魔门与我也有深仇,我自不会放任他们,多次破坏过邪魔掳掠人口的行动,唔,还有那些天音的和尚也在做这些事。” “他们很狡猾,掳掠人口的规模一直不大,成功地让我放松了警惕。毕竟域外荒野,没有那么多的食物能囤积起引起质变的祭品数量。可是却因此忽略了魔门一个极不起眼的手段——‘人傀’!” 封亦道:“你说,他们能囤积足够的祭品,是因为用了‘人傀’的手段?”他皱眉摇头,“不对,被祭炼成‘人傀’的,因为血魂被污染,根本做不了血祭之用!我可以肯定,‘血祭’邪阵发动时,那些隐在地下的祭品全都活着!” 碧瑶微显愠怒地苦笑:“这正是关键所在,‘人傀’,可不止一种炼制之法!” 封亦悚然一惊,有所领悟:“你是说——他们以邪法保留了生命活性,同时使其如傀儡般静滞,而后一点一点积攒起足够的数量?”碧瑶道:“若非如此,他们怎么可能做得这么隐蔽,一直没有被看出破绽?” 封亦握了握拳,颇为无奈:“现在说这些,却是已经太晚了。” 碧瑶轻轻点头,也叹:“不错,无辜者已经罹难,九幽阴冥的门户也被魔门打开,一切恶化到最糟糕的极致。还记得你们追杀兽神之后,自南疆而返,我们谈到过‘祖神教’隐秘么?” 封亦颔首。 碧瑶道:“以眼下局势来看,那魔门宗主恐怕已经开始谋夺其‘祖神’力量,那可是神魔之力!” 封亦陷入沉默,片刻方道:“我昏迷了多久?” 碧瑶道:“十九个时辰。” 封亦抬起头:“你一直都在——”没问出来,他自己便知道了答案,“如今形势如何?” “很糟,”碧瑶摇头,“各种意义上都很糟!”她好似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有件事情,我想了想,还是应尽快让你知晓。”封亦心生不妙预感:“什么事?” 碧瑶道:“昨日夜里,我们遭到怪物袭击。据你们正道两派的人所言,那些怪物都是从阴冥间域里跑出来的!” 封亦果然动容,惊道:“它们离开九幽冥气,也能自如生存?” 碧瑶道:“不能。——可那间域,却能向外延伸!” “什么?!”封亦惊骇,回顾此前自己艰难斩断岩柱,方才破开邪阵封锁的情形,一时难以理解,“有邪阵封锁,天地万象灵力方才无法祛除那些幽冥之气,它怎能反倒向外延伸?!” “可事实就是如此!”碧瑶神情严峻,“那些鬼怪来得极为突然,所幸我安排了警戒之人,方才得以顺利退走。我推测,从你们逃出之后,那里定然又发生了未知的变故!” 封亦皱起眉:“我们现在在何处?” 碧瑶给他描述了一下方位,封亦面沉如水:“居然恶化到如此地步了吗?”从碧瑶的描述中,他们现在停留的地方,距离蛮荒沙漠只有一天的路程! 封亦闭目,徐徐吐出一口气息,稳定心神。 随即从乾坤袋中取出玉瓶,服下数粒丹丸:“且容我先调息一阵。”不管局势如何恶化,先行恢复自身的力量绝无过错,唯有这般才能应对接下来的乱局。 碧瑶口中的“各种意义上都很糟”,的确不止表现在恶化的局势上。 间隔百丈宿营的两方人马,那几乎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所有人都无法心安! 虽说碧瑶一方自称“圣源教”,且看起来与封亦颇多瓜葛,可不管是“四大圣使”,还是鬼王宗、合欢派弟子,都彰显着眼前这群人旧日魔教的身份!正魔不两立,若不是眼下面临无法解决的灭世危机,双方只怕一撞见便展开殊死搏杀了! 正如碧瑶心知肚明那般,仇恨,不会因为身份的转变而消逝。 当然,更重要的是,正道之人数量虽比圣源教更多,平均修为也远胜对方,可刚刚逃出生天的他们筋疲力竭,实力甚至还不及圣源教教众。 岌岌可危的局势,以及实力相当的忌惮,造成眼下诡异的对峙。 而封亦,是唯一一个从圣源教驻地走出,又进入了正道营地之中的人。 “师兄。” “封师兄——” 青云同门或问候,或瞩目,一个个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当日在暗红阴云之下,那个披荆斩棘、一往无前的身影,已然烙入他们的脑海。所有人都知道,能够站在此地的根源是什么。 只是面对那一张张或坚毅,或迷惘的脸庞,封亦却心中如割! 放眼望去,名震天下、如日鼎盛的青云门,竟有许多熟悉的面庞找寻不到。算是此前受伤休整,没有进入葬月谷的那部分同门,如今还能站在封亦面前的竟不足四百之数! 齐昊、曾书书目中红赤,张小凡、陆雪琪悲伤未退,楚誉宏等朝阳弟子仍笔直如剑,可面容上却难掩悲戚!许多人投来的目光中,已然带着看不见前路的茫然。 封亦嘴唇颤抖,讷然无言。 苏茹倒握“墨雪”,面若霜雪,背负一柄紫光仙剑。除了她之外,封亦竟寻不到田不易、水月大师,乃至那几位青云长老的身影。人群之后,灵尊水麒麟周身遍布多处鳞甲破裂的伤口。 可灵尊身边站着的人,竟也不见踪影! 封亦对此并非一无所知。 当日从身后不断传出的呼喝激战,以及越来越多的可怖鬼怪气势,让他真切地知晓队伍后方鏖战之激烈!只是他无法回头,更无法停下,甚至不能有片刻的迟疑! 因为但凡一瞬的犹疑,都有可能导致同道牺牲的白费! 只是他未曾想到,最终的结果竟是如此触目惊心! “苏师叔——”封亦开口,仿佛此时言语都变得极度沉重。苏茹目光转来,淡漠平静到让人心悸。他涩声道:“田师叔、萧师兄,他们都没能出来么?” 苏茹眸中掠过一丝悸痛:“你寻到出路,让那些鬼物尽皆发了疯。掌门为护住后路,被鬼物重重围困,灵尊数度欲救皆未能成功;不易用你们朝阳的‘焚心诀’,把我送了出来。我没能寻到水月师姐,她与其余同门,便尽数陷在其中了。” 苏茹看着封亦:“你做得很好,把大家带回来了,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如今青云群龙无首,我希望你能一以贯之,继续带着大家走下去!” 脚步声靠拢。 封亦不及说话,只见天音寺众僧与散修群雄一齐走近。 天音僧人的数量原本就比青云门弟子更少,如今出现在此的僧人,可堪之战者不及三百。散修群雄人数最多,可看他们此时的模样,显然心气跌落谷底。 众僧里,法相走在前方。 身后紧随的普方脸色蜡黄,气息不稳;普空吊着右臂,紧缚的绷带上渗出鲜血。除此之外,封亦竟没能寻到那个只是出现,便让人充满信心的老僧! “法相师兄,普泓大师他——” “阿弥陀佛,”法相面上从容,双目却难掩悲意,“家师已乘莲台,西去极乐矣!” 天音众僧齐声诵道:“阿弥陀佛!” “如今是战是走,既然商议,那便赶紧那处决断来!”散修中一位虬髯修士开口,语气中隐生退意。 九幽阴冥现世,无穷无尽的鬼物,绷断了不少人坚定的信念。 “走?”封亦摇头,目光环顾众人,“诸位觉得,我们还有走的余地么?” 那人怒道:“怎么就没有?我知道阴冥间域在向外延伸,在扩张,可凭它一天不到百里的距离,能追得上我们?!” “呵呵,是啊。”曾书书嗤道,“一天不到百里嘛,整个九州这么大,总能多苟活几年嘛。只是不知有一天,现世皆被阴冥吞没,你打算又往何处走呢?” “你!”那人怒目而视,“你小子骂我贪生怕死?!我从魔门分坛一直杀到葬月谷总坛,每战必先,杀过的邪魔不计其数,你竟骂我怕死?!” “阿弥陀佛!”法相口宣佛号,“轮回珠”激发一圈金光扩散,凡接触者都感觉心中一轻,多了几分心平气和。 “危机当前,徒争言语何益?” 曾书书摇摇头,没再多言;那散修之士怒目瞪了两眼,也按下怒火:“怎么,我难道说错了么?就凭我们现在这般状态,能做得了什么?多杀几个鬼物?那有什么用?” “以我之见,还是暂且撤离此地,回中土休整的同时,召集天下所有修士,共同商议对策才是正途!” 【415】 生分歧点醒危局,共携力欲挽天倾(元旦快乐!) 此人所言,颇具道理。 可在场众人却都心中明白,他之所以如此说,乃是生出了退意。刚刚被法相劝住的曾书书,闻言顿生义愤,眼下众人几乎全凭心中信念坚持,士气无比重要。这人要走便走,怎的还动摇人心士气? 不过他没得及开口,封亦便将他拉住。 那散修之士的言语,或许只是心生退意后的辩驳,可的确并非没有道理。此时正道中许多人的沉默,便足以说明一切。封亦看得明白,普泓上人仙去之后,群龙无首,他们并非畏怯牺牲,而是身陷迷惘。 他们或缺的只是一个能坚定信念的理由和方向。 以及一个能站出来,引领前行之人! “道友之言,并非无理。方才曾师兄所说之事,的确也有夸大嫌疑。”封亦的话让曾书书一阵莫名,“我也相信,那因阴冥间域的拓展定有极限,绝不可能延伸到九州中土!” 闻言众人皆惊,不过法相却似并未对此意外,只问道:“师兄从何断定?” 封亦向众人回道:“之前葬月谷,那些鬼怪呓语嘈杂,却也透露了不少消息。若诸位也有留心,想必不难得知——九幽阴冥与现世,其实在上古之前,两界便有交接之处。也即是说,‘阴冥间域’并非眼下独有。它若能无限延展,也不必等到今日,在上古时便足以吞噬整个世界。” 法相颔首,道:“师兄所言,也是小僧思虑所得。” 青云、天音两派背书,皆认同这个结论,其他人思索之下也纷纷认可,不由得松了口气。那散修更是心中大定,再无迟疑,大声道:“所以我方才才说,把正道最后的力量拼在此处不值得!要对付那邪魔和阴冥鬼物,最好多召集人手,从长计议!” 封亦叹道:“道友就阴冥间域判断准确,现在这话,请恕封亦无法认同。诚然,阴冥间域延伸有其极限,最终多半也无法覆盖道九州中土,可我们却并没有时间从长计议——危局不会因为我们退让而缓解,只会日益深重,最后万劫不复!” 那散修先是一惊,旋即不满:“哼,危言耸听!” 封亦看着他,平静的目光却让散修陡生压力。不过封亦并非是逼迫他,而是道:“道友莫非忘了,阴冥间域的背后,可是九幽阴冥一界!” 那散修心中一慌,下意识觉察自己忽略了某种极其重要的因素,可急切间又没能反应过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封亦没再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在场所有人:“诸位,间域充盈九幽冥气,现世生灵无法在其中生存固然可怕,可真正可怕的,还是阴冥之中深藏的神魔!若我们无法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两界连接再度断开,等到阴冥神魔汇聚,一切就来不及了!” “阿弥陀佛!” 法相庆幸地合十,“若无师兄提醒,小僧几乎陷入迷障!吾等血肉生灵,对那些阴冥鬼物而言有着致命吸引,一旦拖延时间,让整个阴冥神魔的目光汇聚于此,定会掀起无边浩劫,后果不堪设想!” 经两人提醒,青云、天音弟子,以及在场散修义士皆在回想中意识到此事,个个面色变幻,神情严峻。 间域初现之际,正道众人虽被无数鬼物袭击,可那是烈度不大,他们甚至只需部分人防护在外,其他人就可安静恢复自身。时间越往后,鬼物出现得越多,也越发凶悍难挡。 等脱困之时,正道更是接连损失许多大能,连天音普泓上人也没能从间域里退出来! 之前他们震撼于阴冥鬼物的厉害,可如今转念去想,方才发觉,自己等人能侥幸逃脱,实乃间域出现得突兀,真正厉害的鬼物没能觉察抵达,才给了他们逃离的机会。 如果九幽阴冥的鬼物,连他们一群精疲力竭的残兵败勇都无法留下,又如何会被现世众生始终敬畏?想起传说之中,那一个个可怕的阴冥神魔,在场之人无不心生余悸。 当时若有那般一个留下凶名的神魔在场,他们恐怕谁也无法幸免! 果然,此时退避能保一时安稳,可等到神魔瞩目,汇聚此地,那就当真万劫不复了! 先前质疑的散修,此刻冷汗涔涔。他自也知晓拖延的后果,只是本性的倔强让他忍不住争辩一句:“封真人,可你所说的,都只是推测之言,如果事实并非如此呢?而且,以我们现在的力量,能做到斩断两界连接?” 封亦并未遮掩,坦然道:“不错,这些皆是我的推测。诸位凭一腔正义鏖战至今,早已不负‘正道’之名,封某无法以自身推测为由,强自逼迫诸位为此冒险。故我打算兵分两路,一路返回中土,将这域外之地的消息传递出去,并且号召天下修士共同出力;另一路,愿意信服封某者,便与封某一道直捣黄龙,以免错失良机!” 选择的权力,交还到众人手中。 封亦对此并未强求,毕竟谁都清楚:离开,即是活路;留下九死一生! 一个时辰之后,所有人都做出了自己的决断,选择返回中土的共计五十余人。其中除了少数几个,都是重伤到短时间无法战斗之人,他们整理行装,立即出发,以青云门、天音寺两派的名头将消息昭告天下,同时召集人手应对危局。 其余留下的,显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颇有意思的是,那出言反驳的散修,最后竟没有选择离开。曾书书啧啧称奇,一双眼直往他身上瞅,闹不明白这人怎么又留下来了。散修注意到曾书书异样的目光,怒道:“你小子一直瞅我作甚?” 曾书书嘿笑:“你不走?” 那散修怒道:“你以为我怕死?” 曾书书一叹,撇眼看他:“我知道你不怕死,都是从鬼物口中挣得的性命,要怕早先就不会来此。只是没想到你还是选择信了我们。” 散修顿了一下,见众人已送了那几十人离开,起身走向封亦:“封真人,先前还有个问题你没回答——我们就这些人手,如何完成斩断两界连接的盛举?若只是白白送死,我仍旧不服!” 曾书书无语:“哎,你这人——” 封亦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诸位,这位道友所言,想必也是大家心中所虑。以我们眼下的人手,从间域逃脱已是侥幸,再想杀回去绝非易事。何况还要对付那引发这一切的魔头。” “值此危局,每一份力量都至关重要。”封亦迎着众人的目光,沉重冷静而又坚定不移地道出,“故,我欲联合‘圣源教’,一并去做此事!” “什么?!” “联合‘圣源教’?!” “什么‘圣源教’,那不就是原先的魔教!要我与魔教联手?简直荒谬!”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 法相目中神色动了动,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如他这般颇具远见卓识的,在封亦言说之前,就已经觉察到蛛丝马迹,心中有所准备。封亦亲口说出之后,一些人思索此举是否可行,一些固执者则极力反对,也有远见者对此赞同。 众人各据一词,争执不断。 直到曾书书不耐烦,嗤了一句:“得了吧,要不是他们在外接应,我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陷在间域里出不来!真要计较,在场哪个不欠人一命?魔教都敢放下仇恨大局为重,反倒我们一个个斤斤计较!” 一时满场静寂。 几个反对最激烈之人,满脸憋得通红,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他们只是不信任圣源教,却不是罔顾事实、睁眼说瞎话的浑人。 散修中那位老者站出来,沉声道:“魔教向来诡计多端,无法信任,谁也无法确信他们的预谋,又如何证明他们当真肯真心实意地联手?!” “证明?呵呵。” “本座行事,还用得着向你证明什么?” 突然响起的清脆声音,引得众人齐齐转身。 远处,一行人声势烜赫行来,为首女子容貌绝美,脸上带着戏谑之笑,显然先前那话正是由她所说。 正道众人轰地沸腾,戒备地看着来者。他们与魔教相争多年,虽说圣源教中许多都是年轻一辈,可也有不少熟悉面孔被认出来,他们的名字在低声惊呼中轰传开来。 散修老者认出魔教“四大圣使”,却认不得最前面的女子。 “阁下是何人?” 碧瑶撇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本座便是‘圣源教’教主,碧瑶。” 散修老者皱眉,显然仍是没听过。正道之中,许多人认得碧瑶,也有许多不认得却听过她的名字。此时恍悟过来,道:“原来是她!” “哦,你认得此人?” “嗯,你们肯定也听过她的名声——她便是旧日魔教鬼王宗宗主爱女,鬼王宗副宗主,执掌颇负盛名的‘琼玉堂’,在魔教后起之秀中与人并称‘魔教三公子’中的‘玉公子’碧瑶!” “是她?!” “呵,这‘圣源教’果然就是原先的魔教!” “能使‘合欢派’并入,整合蛮荒魔教势力,此女不可小觑!据传这两年消失无踪的‘万毒门’,也是被其所灭!” 众人议论纷纷,倒是很快让不知情者知晓了碧瑶的身份。 那散修老者听到“鬼王宗宗主”之名,也反应过来,凝重道:“原来是鬼王后人,难怪能让‘四大圣使’服从!” 碧瑶轻笑,也不分辨,淡淡地道:“过奖。” 老者道:“还是那句话,老夫信不过你们!” 碧瑶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道:“老人家,你可要看清楚,是你们需要我们圣教相助,可不是圣教求着助你!本座以大局为重,方才与你多言几句,可别不识好歹。至于证明——呵呵,若非我圣教为你们引路,你们能从间域里逃出?” “早知如此,还不如放任你们尽数死在里头。” “如此正道实力大损,圣教再无敌手,整个天下也尽入本座掌控的好!” “你!”老者又气又惊,一阵后怕。 他被碧瑶所说的情形吓了一跳,若真如她所言,恐怕世间还真没有什么人能阻挡这些整合一处的魔教之人! “阿弥陀佛!” 法相见状站出来,“程施主,碧瑶阁下,两位且——”他本欲以大局相劝,谁知就在他说话这会儿,天地忽生异象,众人眼前突兀地多出一片虚幻如真的场景。 那是一片海岛。 海浪涌动,海鸟翱翔。 众人甚至能听到浪涛拍岸的声音,嗅到腥咸的海风,一个个惊疑不定,还道是对方使了手段。可细看才发觉,不管是正道或是圣源教,此刻都被异象震惊,各自警惕! 只有封亦、碧瑶二人神色一动。 他们在其中感知到熟悉的旧友气息。 【416】 故旧再逢添助力,蜃境重临修神通 “吼~” 闭目休养的青云灵尊,望着远处虚幻蜃景发出低吼。 旁人从它的吼声中听出忌惮与戒备,遂愈发谨慎起来。 蜃景如流水泛起波澜,逐渐形成一个顺时针旋转的漩涡。从那漩涡中,有一道气息透出,逐渐增强。那气息颇为奇异,虚虚实实若有若无,无时如云雾缥缈难辨,有时如山岳之浑厚、沉渊之深邃。 众人意识到,漩涡背后即将有一个深不可测的生灵即将现身! “哗!” “那是——龙?” 漩涡之中,浮光掠影,陡然出现一个庞然身影。 那是身负青鳞的古龙,龙躯盘亘,龙首低垂,龙目半睁似暝非暝。他的身影最初颇为虚幻,像是水中映照的一个影像,不过很快便逐渐凝实为真。磅礴威严的气势冲击着众人心神,只一瞬,便在所有人心间留下深刻印象—— 古老,威严,最贵而又强大! 青龙细细分辨,惊讶脱口:“此、此乃‘上古蜃龙’,他竟当真存在?”九州中土有无数传说流传,“蜃龙”乃是区别于神兽、异兽的传奇存在,他往往与一些古老的神话相提并论。 在众人惊疑间,封亦与碧瑶从人群中走向蜃龙。 他俩心中的疑惑分毫不比其他人少,不过蜃龙与他二人有旧,甚至多有恩惠,不可不上前拜见。 “蜃龙前辈!” “您怎么到此来了?” 封亦稽首,望着蜃龙如山之躯颇为恭敬。在旧时东海流波,封亦见蜃龙时神通未成,只觉其势如海、其威如渊,盲人摸象那般仅能窥见一斑。如今封亦再观,蜃龙仍旧神秘,他的气息在虚幻与真实之间交错,封亦也无法窥破。 不过,相较以前如观沧海的浩渺,封亦如今倒是隐隐能望见那道界限。 蜃龙,竟是比他眼下“太清”的境界,更高明一筹! “是你们两个?”蜃龙浑厚声音,仍如往日一般直透心灵,在场未曾经历过此遭的众人先是一惊,后见封亦、碧瑶皆无异样,方才按捺未动,“几日不见,你俩个倒是颇为长进,修为几乎都能触及大道规则了。” 时间对于蜃龙这般生物,并不如人类敏感。 在封亦两人,东海流波之行已是多年前的旧事,可在蜃龙而言,也就打了盹儿的时间。 忆起往事,面对故人,碧瑶先前面对正道一众时的冷傲散去,笑意吟吟地道:“还得感谢你啊!如果不是你当年的馈赠,我俩修行也不会这么顺利精进。” 蜃龙语气里也透出笑意:“之前便说过,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说话间,蜃龙身后的漩涡光华继续流转。 蓦地又有虚影浮动,却是一群气息陌生的身影出现。那些人分作两队,一边气质柔和似水,一边凌厉如锋,有男有女,约莫二十余人左右。在场之人眼力不凡,一眼看出来者异样——“异族?” 来者竟是蜃龙的眷族“鲛人族”与“海妖”! 封亦、碧瑶正欲安抚身后同道,却见那漩涡旋转不停,又有一行七八个人影显现,而来者竟是众人颇为熟悉之人:“咦,可是焚香谷的道友?” 封亦也十分意外,迎上前去:“上官前辈,燕师妹,诸位这是——” 兽妖浩劫之后,焚香谷为保传承宣布闭谷。不成想今日在域外之地又遇见他们。来人以上官策、燕虹为首,人数不多,却都是焚香谷真正柱石。而现身之时,上官策落后了燕虹半个身位。 是以燕虹浅笑回道:“我们是跟随上仙同来的。” 封亦若有所思,转向蜃龙礼道:“不知前辈此来所为何事?” 蜃龙龙首侧过,半睁之目远眺天边,在那里,浓黑的阴冥之气覆压天地,宛如魔域:“吾此来,是为履约!——呵,宿命如轮,万灵生灭早有定数!如今阴冥再现,他果然没有算错啊。” 封亦与碧瑶相视,目中皆有喜色,以蜃龙之深不可测,若为援则大事可定!当即封亦便问:“前辈是为‘阴冥间域’而来?” “不错!”蜃龙语气里透着凝重,“吾在蜃境,亦为阴冥现世惊醒!九幽阴冥乃万象生灵之敌,如若放任,必将鬼魅横行、生命凋零直至万劫不复!吾亦属万灵之一,焉能幸免?” 众人心中一凛,皆为蜃龙所言后患震骇,也有些庆幸。 没成想,那阴冥间域扩散的危害,远比他们推测的要可怕,幸亏他们心智坚定,没有选择退避,否则哪里还有转圜之机? 众人中也有疑惑、怀疑者,不过见封亦、碧瑶与这条老龙乃旧识,便没有多言。因为不管如何,能有蜃龙这般深不可测者相助,总会多几分胜算。 封亦、碧瑶相视,目光交错,封亦道:“前辈,此乃拯救苍生之义举,不知我们可否出一份力?” 蜃龙瞳孔左右微动,似打量了众人一眼:“阴冥间域乃两界连接,一旦相通,隔绝极难,凭吾一己之力也难以胜任。不过吾手中有他留下的‘镇界石’,可镇压阴冥侵入现世,你们要是相助,倒可以稳妥一些。” 随即燕虹开口。 经她一说,封亦方才知晓原来蜃龙为求对抗阴冥的“八荒火龙”,寻到焚香谷,他记得那里曾有一个人类女娃留下的阵法遗址,这才与焚香谷接触。 感受过蜃龙浩瀚伟力,也未亲见“阴冥间域”的可怕,焚香谷思量之后带着“玄火鉴”出力相助,倒恰好与正道一众碰上。 蜃龙把“鲛人族”、“海妖”这般眷族都带上,也没拒绝焚香谷,眼下自不会拒绝封亦他们的提议。毕竟,以蜃龙的眼力,同样看出面前这些人类修士尽皆不凡,比他寻到的助力更加强大,有他们相助就稳妥多了。 不过蜃龙也好奇:“据吾所知,此地于你们乃域外绝地,如今到此又是何故?” 封亦一叹,将他们此行除魔,乃至葬月谷中魔头阴砚以“血祭”生灵之力,破开两界壁垒,致使阴冥侵染现世一事道出。 那蜃龙听了惊得怔住,半晌没回过神。 待他弄明白始末,半开的龙目又往上开了部分,龙须颤抖,像是气得吹胡瞪眼那般:“昔年天帝为万灵苍生计,以身为殉激战九幽神魔,彻底斩断两界连接,将九幽阴冥的鬼物隔绝于外,方迎来万世安宁。无数生灵的牺牲,竟就这般被一个不知死活的人类生生断送?!” “呵,你们人类于自寻死路上的手段,可真是令吾眼界大开啊!” 封亦被骂得哑口无言。 他身后有人不服,强自辨道:“那是邪魔丧绝人性做出的恶行,我等以一腔正义诛邪除魔,以此殉道者不知几何,你有什么资格横加指摘?!” 蜃龙龙目微撇,那人顿感如山沉重压在心上,窒息般无言。 “可笑,‘正道’、‘魔道’,不都是人类?”他冷笑道,“过不在尔等,还在何人?” “阿弥陀佛!” 天音寺法相叹息俯首,无言以对;青云众人面面相觑,就是随同蜃龙而来的焚香谷一众,也没料到这场祸患的源头正是邪魔造成! 站在蜃龙的角度确也无错,人类闯下的灭世浩劫,却要所有生灵共担。不知缘由也就罢了,知道之后岂能没有怨言。 封亦苦笑:“前辈恕罪!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祸患,再作计较吧。” 蜃龙沉吟片刻,道:“以‘镇界石’压制,乃权宜之计。吾可以‘镇界石’逼出两界通道,若要彻底根除后患,尚需冠绝天下之利刃斩断连接,不知尔等可能提供?” 冠绝天下的利刃? 听到这个要求,不止青云众人,天音寺众僧、散修义士,乃至圣源教“四大圣使”一众,都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到封亦身上。 蜃龙顺着众人目光看向封亦:“哦,莫非你有?” 封亦双掌平摊,乾坤袋射出灵光,化作一柄古剑横放在双掌之中——“前辈,不知此剑如何?” 奇异的威压蓦地浮现。 封亦抬头,惊讶发现蜃龙双目滚圆,竟已完全睁开,硕大龙目中变幻惊讶、震骇、感慨以及某种说不出的寂寥,复杂地看着古剑。 “是它,‘诛仙’!” 蜃龙昂扬头颅,远眺魔域般的远处,“呵,兜兜转转,竟又绕了回来,当真宿命难违么?”他甩了甩头,带起一阵风。受其力量侵染,他身躯四周的空中也一阵虚实难辨。 随即,若有实质的目光再度落在封亦身上。 “你既身负此剑,那剑中力量,可曾御使?” 封亦张口欲言,突然天旋地转,空间变幻,下一瞬,封亦发觉自己已到了一处熟悉的空间。 那是一处雅致庭院。 院中有景,有桌椅,也有一人。 那人面目威严,额生峥嵘龙角,琥珀竖瞳似有冷光,静静地看着他:“你身上有他的气息,昔年他著‘天书’五卷为传承,你学了几卷?——这把剑,实力不够可发挥不出它真正的力量。” 封亦没想到他一口道出“天书”的隐秘,想了想便未隐瞒,道:“在下学了四卷。” 蜃龙眉头皱起:“四卷可不够!” 封亦无奈地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刚刚执掌此剑,虽知第五卷藏在剑中,可哪里有时间修行?” “时间你现在算有了,练吧。”蜃龙淡淡地道。 “什么?”封亦愣了下。 蜃龙道:“你可以练了,就在此地!” 封亦苦笑:“前辈,‘天书’深奥晦涩,修行不止一时片刻,以如今之危局,哪里耽误得起?呃——” “让你练你就练,其他的自有吾担下!” 蜃龙袖袍一挥,封亦顿觉一阵晕眩,等他霍地惊醒坐起,却是再度时空转换,他到了一间熟悉而朴素的卧室之内。 四壁雪白,头顶吊灯,一扇木门紧闭。 封亦看了看自身,双目之中一瞬清明,恍然自语:“唔,又到‘蜃境’中来了么?” 庭院中。 蜃龙持一茶盏,热气袅袅——得传五卷“天书”,算是继任传承。这次之后,吾所欠的就都还完了。算计也好,命运使然也罢,都与吾再无干系了! 低头,饮茶。 沁香回甘,滋味虚幻如真。 【417】 力挽天倾战阴冥 封亦的忽然消失,让碧瑶吃了一惊! 不过当她感知到瞬间的熟悉波动,立刻反应过来——“蜃境”?遂奇怪地问:“前辈,您这是——” 碧瑶知晓封亦内情故此安之若素,可青云门一众见此,还道封亦遭了暗袭,登时群情震怒,连法宝都祭了起来。 碧瑶连忙道:“住手!诸位还请冷静,封亦不会有事!” 法相拦住众人,目光转向那条巍峨巨龙,其他人也暂时按下担忧,等着回答。不过他们手中法宝的灵光未曾消散,显然若是给不出满意答复,他们绝不会轻易罢休。 “前辈!”碧瑶道。 蜃龙睁开的龙目,在这时已经恢复半闭。 “欲断两界连接,那柄剑会成为关键。他掌握那柄剑需要些时间,吾便给他时间。”蜃龙的声音变得飘忽,虚实变幻,“你们若肯出力,便休整一夜,明日吾会送你们进入间域之中!” 碧瑶微微颔首:“如此多谢前辈相助!” 她转向法相等人,正色道:“蜃龙前辈与封亦有旧,不会轻易伤他。何况,以封亦的修为,放眼世间谁能一瞬便制服他?” 时机飞逝。 转眼又是夜晚。 青云、天音一众正道之人,除了亟待休整的部分人打坐调息,其他人了无睡意。毕竟,圣源教就在不远之外宿营。相比久战疲乏的正道一众,对方可是神完气足状态极佳。 半空上,散发荧光盘躯而眠的蜃龙,气息平和。 那也是众人无法全然放心的因素。 然而,就连静坐的片刻安宁,他们竟也没能获得。约莫入夜未时前后,四周风云突变,阴风厉厉。尚未经历过此遭的焚香谷,以及东海两族不明所以万分警惕。 正道众人乃至碧瑶圣源教一众,却是立时明白发生了何事。 ——那是九幽阴冥的鬼物冲出阴冥间域范围,袭杀四方! 域外之地没有多少生灵,那些鬼物所能嗅到的气息,自是皆来自一众修士。经历过一次鬼物袭击的他们,倒并未对此有所慌乱,九幽冥气是鬼物力量之源,那些强大的鬼物反而不敢轻易踏足于外。 正如生灵会受制于九幽冥气,鬼物同样也会被天地灵气压制。 一道道灵光,在夜间绽放。 修士们无需言语,已然各自飞身而去。鬼物数量众多,不过落入天地灵气压制之下,对付起来比阴冥间域要容易。 然而众人却无法显露喜色,凡有见地者,都心神沉重,满腹凝思——间域扩张的速度,果然超出众人预计。他们根本毫无退路,一旦放任将无法阻挡! 在天际绽放一抹光明的时候,鬼物不甘地退了回去。 一夜激战,受袭几方势力没有多少损伤,便是受伤的也只有极少几人。消耗不少法力的修士抓紧时间恢复,修为高深的一些人则再度聚首。 齐昊坚毅如山,浓眉微皱,望着潮水般远去的鬼物阴云说道:“鬼物的数量,比上一次更多了。”张小凡反手握剑,目光从鬼物消亡后留下的遍地灰烬掠过:“封师兄推测的没错,随着时间推移,阴冥中会有越来越多的鬼物注意到间域的出现,从而跨越阴冥而来。我们,没有退路的!” 法相竖掌于身前,默默地望着天际光明,无声地念了一句佛号。 小竹峰文敏、陆雪琪,在照顾门中几个受了伤的师妹。曾书书坐在地上,听到张小凡的话叹了口气:“往日与魔教交手,我便以为那就是世上最可怕的祸患。可接连经历兽妖浩劫、魔门危机,及至今日这九幽阴冥的鬼物,方知什么是世间最可怕的灾劫!” 曾书书说着,似想起什么,偏头往远处圣源教驻地看了眼,复杂地道:“而世事变化之快,更是让我捉摸不透——我何曾想过有一天,会与曾经的魔教之人联手,对抗灭世的灾劫?” “喂,你们说,他们当真可信么?” 之前,两方当面,争执尚未定论却被蜃龙突然现身打断。随后封亦更是直接被蜃龙带着离去,两方势力如若两只刺猬,彼此戒备地靠近,站在划定的安全位置相互观望。 几个人一齐转身过来。 齐昊皱了皱眉,没有说话;法相神色如常,又似沉吟深思。唯有张小凡想了想,道:“我相信封师兄。” 而且,昨夜之中,圣源教众对抗鬼物袭击亦不遗余力。 若非他们分担一半的压力,正道这边绝不会如眼下这么轻松。 齐昊眸光一闪,看了看张小凡,仍是沉吟,法相倒轻叹一声,曾书书眼珠转了转,失笑道:“也是。那些鬼物若真的无法可制,肆虐苍生时也不会区分什么‘正道’、‘魔道’。——而且,相比‘圣源教’,灭绝人性的上古魔门才真正当得起那个‘魔’字!” 张小凡若有所思:“师兄以为,‘正魔之辨’到底该如何区分?” 齐昊拍了拍张小凡的肩膀,道:“他说得对,眼下每一份力量都十分重要。至于‘正魔之辨’,等我们回到青云,再来思索此事吧。” 说罢,向休整的驻地里面走去。 张小凡、曾书书一凛,也随即不再言语。也是,如今留在此处的,早已有杀身成仁的觉悟,能否活着回去尚未可知,执着于旧日的分歧有何意义? 天光越来越明亮。 当东方的旭日升起,各方之人也一齐来到了蜃龙之前,因为昨日他便说定,休整一夜之后会出征间域。 碧瑶目中略显惊异,今日的蜃龙,似有些不同。 巍峨龙躯盘在虚空,姿态与昨日一般,没有半点变动,可他整体呈现的意韵,却比昨日更加虚幻。碧瑶甚至有种错觉,他会在某个瞬间化实为虚,彻底消失而去,这隐隐让她不安。 不过,当今日第一缕阳光照过来,一道挺拔身影在漩涡之中浮现之后,碧瑶又将诸般疑惑抛诸脑后。 “封亦!” 碧瑶迎了过去。 曾书书眼睛瞪大,错愕之下露出古怪神情。 “我回来了。”封亦轻笑,背缚双剑,他对碧瑶点点头,又转向其他人,再度说了一句,“诸位,我回来了。” 碧瑶惊讶地看着他:“你好像,变得不同了。” 封亦颔首:“我,的确不同了。” 碧瑶微皱着眉,似在思索措辞:“像是更加真实了,为什么会这样?”封亦愣了一下,倒是被碧瑶提醒一下反应过来,霍地转身回去,望向那巍峨如山的龙躯:“我变得更加真实了么?” 他沉吟片刻,似感慨又似明悟那般:“原来如此。” 封亦没有多说自己经历了什么,实则在众人经历的一夜之中,封亦已度过将近十年光阴!封亦知晓,蜃龙给予的机会无比宝贵,片刻也不能虚度。可他有时仍会心生疑惑——蜃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蜃境虽奇妙,可它多是炼心,似真实虚。 然而封亦置身外界,感受自身,那在蜃境中度过的光阴分明不是虚假。蜃龙修为极高,封亦能感觉到,可也同样知晓,他无法做到真正操控光阴这般如若神明的力量。 直到被碧瑶一提,封亦蓦地明悟。 真实!——他似乎知晓蜃龙做了什么。他有些错愕与疑惑,不知蜃龙为何肯付出这般代价,自己有何与众不同之处么?感受了一下背后平静的古剑“诛仙”,封亦若有所思。 “封亦,时辰已到,准备出发吧。” 蜃龙虚幻的声音传来,再那其中,似也还有着一分不易觉察的疲惫。 “是!” 封亦想了想,面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虚实相生方为蜃龙,他将自己的“真实”剥离,借蜃境送给了封亦,致使封亦一夜间多了十年光阴,此恩如同再造! 他不知蜃龙因此会如何,只是眼下无暇探究,强自按下了担忧。 “诸位道友!” 封亦走向众人,站在他们的前面。 眼前,有青云同门,有天音众僧,也有之前从未见过的诸多散修义士。另一边,圣源教里也多有熟悉面孔,书生装扮气质温和洒脱的青龙,手握重刀极具压迫的白虎,神秘的幽姬,沉稳的玄武,鹅黄衣衫若有所思的金瓶儿,嘴角含笑柔媚大方的天狐。 “今日,请诸位暂且放下旧日成见与戒备,随我一道前行,即为苍生,也为自己!” “我向诸位承诺——” “此战,封某必行于众人之前,不胜不还!” 蜃龙洒落一道道彩色而虚幻的光影,落向在场的每一个人,他的声音也适时响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此乃吾之秘法,可皆虚实转换之术穿越间域,越过外围封锁,直入两界连接的核心要地!” “诸位且莫要挣扎,以免半途落下,且——” “此去直入险地,一旦现身便会面临不死不休的决战,诸位定要做好准备了!” 所有人握紧了手中的法宝,屏息凝神,果然没有去反抗那光柱的笼罩。封亦此时的修为已经到了寻常修士无法理解的地步,他更需掌控自身,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动,否则蜃龙也无法将他挪动。 当一道道光柱灵光大盛,奇异的彩色虚幻充斥眼界之时,众人顿觉一股力量,拖动他们在某种奇妙的虚实之中挪动。 那一瞬! 封亦蓦地感觉到一股温热,心底一惊,旋即浮现笑意,紧紧地握住那温柔的手掌! 似一刹,又似过了许久。 众人眼前的虚幻蓦地消散,铺天盖地的阴寒与恶念汹涌而至,碾压向众人身心。在那瞬间,众人感觉自己好似被天地厌弃,那些恶念与冰寒侵蚀而来,直欲将他们赶出此地! 灰暗的色彩,暗红的天穹! 无边无际的九幽冥气! 封亦心中一凛,在前方,岩柱通天,葬月谷这处勾连两界的间域核心要地再度出现在眼前! 【418】 力挽天倾战阴冥(二) 蜃龙撤去光柱,所有人立时置身在冥气之中。 霎时引起一阵纷乱,虽说早在出发前,众人便有所准备。可当那铺天盖地的冥气邪力与恶念汹涌袭来,众人仍不免混乱失措。 青云、天音以及众散修义士,因为此前在冥气中苦战许久,故此最先适应过来。圣源教碧瑶她们,此前没有真正进入过间域中,不过从旁感受过冥气的威胁,随后也很快调整妥当。 唯有从未经历过的东海两族,与焚香谷上官策、燕虹他们最难适应。 那种铺天盖地的恶念与邪力,让他们感觉好似呼吸,都成为奢侈之事。冥气环绕,就像是某种极其污秽的脏污包围,却偏偏无法祛除,当真万分难受! 最让人失措的,还是被隔绝天地灵气之后,那种后路断绝不安,刺激着他们的心神! “九寒凝冰刺”映照之下,上官策脸色难看到极致。 之前鬼物夜袭的那场战斗,他亲自检验过鬼物的实力之后,对正道此行损伤如此惨重颇感惊异。等他自己也随即置身在间域中,感受着无穷无尽的鬼物气息,以及隐匿其中,那一个个让他也颇为忌惮的气势,方才明白此前正道面对究竟是何等敌人! 他忽然有种预感,自己恐怕要彻底留在此处了! “呖!” “嘻嘻嘻——” “桀桀桀!” 鬼影幢幢,万鬼沸腾! 鬼物们闯出间域尚无法夺取的鲜活生灵,如今居然自行送上门来?它们甚至因此错愕,愣了一瞬,随即便是争先恐后地潮涌而至!它们也不管自己能否真正敌得过对手,直把众人当做囊中之物,一些挡在厉害鬼物前方的小鬼,甚至被毫不客气地撕碎! 而封亦,在落地一瞬便身如陨星,撞入了鬼物之中! 无数鬼怪想要以潮水之势将其吞没,可即便众人无法再看到他的身影,那炽热明亮的灵光,却是一众鬼物怎么都掩盖不了的!在那里,有一个下半身如烟雾构成的鬼物,极具威胁! “动手!!” 不知谁人昂扬一声大喝! 为九幽冥气压制而踟蹰的众人,皆在这一声大喝中惊醒。古老的圣物“玄火鉴”,悬在燕虹身前一尺之处,那铭刻着奇异图腾的赤红圆片,在翡翠之环中轻盈旋转。 燕虹双手如托,双目微暝,樱唇开阖无声地念动古老咒文,法力注入其中,那赤红圆片上的奇异图腾仿似燃烧一般闪烁明光。与仅能借用其中玄阳之力的封亦不同,焚香谷有专门御使“玄火鉴”的秘法。 当一缕火焰自“玄火鉴”而出,燕虹霍地睁眼眼! 吟唱咒文的声音逐渐激昂,那一缕火焰,也立时随之变化,倏忽而涨,霎时间霹雳有声呈百千丈之盛,火焰一卷,将那黑沉沉的一片空间映照成炽烈通红! 灼热的炎力,瞬间与九幽冥气相激,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爆响! 她身边的正道之人既振奋又惊异,玄火元阳之力太盛,离得近了,他们感觉呼吸之间仿佛都在吐纳火焰,灼热难耐!不得不往后退开一段距离! 在那滔天火焰的映照下,燕虹衣襟无风自动,发丝飞舞,恍如远古从火焰之中走出的圣灵! 无数贪婪的鬼怪,没能接触到让它们发狂的生灵血肉,反倒被火焰吞噬! 在那极为克制的玄火之下,它们甚至连鬼嚎之声都被截断,一瞬燃作灰烬殒命! 燕虹的出手,只是开端! 在她激发出“玄火鉴”古老神威时,张小凡手托一个火盆,毫不吝惜自身真元那般,以雄浑法力彻底激发火盆之能。那是得自齐昊的“聚火盆”,一件与“玄火鉴”极有渊源的古老法器。 聚火盆中那一点小小的火苗,猛地窜升为一道火柱,像是逆流而上的瀑布一样冲向天际,与“玄火鉴”的火焰连成一片! 众修士只觉自己好似置身火炉,头发、衣服甚至隐隐有股糊味。 他们不得不以耗费法力运转护体屏障,来防护那迫人的炎力。 漫天火焰对他们也造成极大的影响,然而在场却没有一人觉得妨碍,凡是精深一振!那火焰炎力逼人,可也同样将这一片区域的九幽冥气驱散,众修士耗费了法力维护护体屏障,却也同样感觉那无孔不入的邪力恶念退散,心神为之一松! 显然,众修士更愿忍受灼热炎力,也不愿置身在那阴冥间域的邪恶冥气中! 封亦拔出剑。 被古剑“诛仙”刺出身躯,那鬼物发出痛苦嘶嚎,随即一道道明亮而纯白的灵光剑气,自鬼物身躯中四射迸开,短短几息那鬼物便被剑气彻底磨灭殒命! 身后,滔天火焰映照四方。 封亦古剑调转,反手握住,而后左手上赤芒充盈,剑中玄火灵力一瞬变得无比活跃。他一马当先,朗声长笑:“诸位道友,随吾入谷!” 仙剑一划,引燃一片火焰向前,如若火海中蔓延出一条支流,引领在前! “聚火盆”张小凡仅能勉力驾驭,故他选择从旁协助,燕虹晶莹肤色在火焰照耀下通透红润,她微微喘了口气,旋即法诀再变,两件古老法宝御使的玄火交融汇聚,随着一声龙吟,火海中有一颗巨大龙首昂扬,如同在火海畅游一般扬起又沉下。 而后,龙首一转,向葬月谷游动,整片火海也随即漫卷过去! 众修士紧随其后。 玄火威势极盛,覆盖了百千丈区域,可放在整片天地面前,它仍显得渺小。浩荡九幽冥气仿佛被其激怒,自间域各处汇聚,随着那些鬼物一道汹涌而至,意欲将其扑灭。 燕虹、张小凡两人压力如山! 其他修士包括封亦,不过是对付那些鬼物,可他二人却要以一己之力对抗这整片天地! 若于九天之上观之,燕虹、张小凡二人便如黑夜中执火炬之人,为中修士驱散黑暗,照亮前路。以牺牲他二人的战力,却足以保全其他所有人不受九幽冥气的压制! 有此前经历,修士早已明白,间域这片弥漫阴冥气息的天地,才是真正大敌! 葬月谷! 封亦放目望去,冥气充溢中,八个通天岩柱仍在。不过,当初那般封锁天地的邪阵,却早已耗尽了‘血祭’之力。九幽阴冥的神魔不是善与之辈,没有生灵血魂作为交换的祭品,它们自也不会再借出力量。 那些连接在岩柱上的鲜血锁链,此刻俱已腐朽,有的断裂,有的仍连在岩柱之上。不过那岩柱并没有彻底失去作用,它们成了支撑间域、连接两界,且不断传输九幽冥气的通道。 “天烽”调转,反握在手,古剑“诛仙”蕴力斩落! 轰隆一声震响,岩柱断折坍塌! 自断裂处,浓郁的冥气夹杂凄厉鬼哭嘶嚎传出。封亦神念一探,捕捉到隐秘律动,霎时转头望向谷内正中央那道原先笼罩石台的血光洪流。 如今,血光洪流也转变为冥气洪流。 八根岩柱只是居中冥气洪流的支流,已无关大局。 众修士借玄火火海之威,势如破竹,冲入葬月谷中。凡是不知死活发起冲击的鬼物,轻易便被玄火火海那条昂扬火龙吞没。 不过,他们的威势持续了不到一刻,就再度遭遇阻碍。 浩荡冥气中,幢幢鬼影闪烁,蓦地从四面八方现出一个个躯体如球的奇异鬼怪。它们实力不算强,闯入火海之后,很快就被燕虹驱使火龙吞没。 可就在球状鬼怪殒命的瞬间,燕虹脸色骤变,暗叫:“不好!” 众修士眼中,只见火海里“噗噗噗”一阵爆响,那些球状鬼怪殒命之后,竟有一股浓缩的九幽冥气绽开,霎时扑灭了火海方圆十数丈范围的火焰。 众人见此,立刻明白了鬼物的谋划! 它们欲以球状鬼怪躯体内的浓缩冥气,生生压蚕食火海的范围! 众修士无法再坐视,前进之势一止,就轮到他们出场。一个个修士四散而出,以那火海为依托,杀向谷内充盈的鬼物! “燕师姐——”张小凡注意到燕虹气息的浮动,担忧道。 燕虹乃执掌玄火火海的主要力量,方才又御使火龙对抗那些鬼物,一身法力如江流奔逝,消耗甚大。她的法力也不如张小凡深厚,眼下分明显出力竭之势。由于直面玄火炎力,她渗出的汗都在一瞬蒸干,哪怕有火焰映照,她面上也显出苍白之态。 “无妨。” 燕虹吐出一口气息,深知责任重大,却也没有逞强。 她将那火龙散去,火海力量稍作收束,借过“聚火盆”之力,继续维系那黑暗之中的篝火。 短短几日,葬月谷中的鬼物已然层出不穷! 众修士方一踏出玄火炎力覆盖的范围,那铺天盖地的压力再度袭来。仿似受炎力所激,此刻的九幽冥气阴寒邪恶,无比活跃,那种无处不在的侵蚀感,让修士分毫不敢大意。 在这里,他们消耗的每一分力量都难以补充。 可所有人又都知晓,此战不仅关系自身,更关系天下苍生,他们有进无退! 【419】 力挽天倾战阴冥(三) 九幽冥气与鬼物,乃是相辅相成。 初时间域冥气稀薄,两界屏障坚韧难破,每个鬼物想要来到间域都得耗费不少力气。越是强大的鬼物,越来穿越屏障而来。不过几日之后,随着鬼物越来越多,幽冥之气也愈发浓郁,两界屏障自也逐渐稀薄。 魔门阴砚自以为能掌控间域,掌控两界连接,殊不知一旦成为定局,便是神魔在世也无法截断! 如今,间域中鬼怪横行,魑魅魍魉遍地,一个个强大的鬼物比比皆是。 众修士以火焰为中心,四方出战。众志成城之下,鬼物莫能阻挡,各色法宝流光溢彩,为这阴郁的天地平添致命而又鲜亮的颜色。 散修老者肃穆拧眉,置生死于度外,掌中法宝挥使将一个个鬼物打成齑粉,直到两个兽形鬼物自冥气中涌出,暗施突袭,将其拦了下来。越是强大的修士,身蕴血魂气息越是浓郁充沛,自也更引得鬼物垂涎。 其余散修之士,或奋勇直入,或三两联手,呼喝酣战分毫不退! 在其一侧,青云众人声势更盛! “天琊”蓝光幽蓝若冰,锋锐无情,那白衣若仙的身影哪怕是在阴冥绝地,也难掩其一往无前之势!“天诛剑诀”之下,挡者皆靡,直到一群阴魂拧成的可怖鬼物狞笑出现,方暂阻如龙蓝光。 齐昊的神通在此地有所吃亏,毕竟九幽阴冥本就阴寒彻骨。不过,他的神通也不知寒气,霜寒之中亦有剑意,那些小觑的鬼物往往怪笑着挣脱寒冰的困缚,却在剑意纵横下崩解身躯! “轩辕”灵光熠熠,瑞气千条。在鬼物之中,曾书书同样引人瞩目,他的剑诀不如陆雪琪那般光耀夺目,似并未锋芒毕露,可每一剑下皆有鬼怪殒命。 朝阳弟子的剑阵,在这般混战之中优势更显。以楚誉宏为首的那一阵,甚至直接拦下两个气势不凡的鬼物,分毫不堕下风! 不过,一应青云门人之中,声威最盛者当数大竹峰苏茹。田不易力竭而殉道后,她便早已心丧若死,若非当日田不易以青云大局相托,她早就随行死战而去。故今日,“墨雪”在她手中绽放绝世锋芒,一个又一个的鬼物在她剑下消亡,仍难以平息心中的火焰! 宋大仁等几个大竹峰弟子,早在战前便得过张小凡嘱托,希望他们能在激战时策应苏茹。张小凡觉察到了苏茹的异样,那让他颇为不安。 望着前方不断闪烁的“墨雪”剑光,宋大仁满心焦急无奈,拼死向前,又被鬼物死死纠缠!苏茹修为太高,宋大仁等竭力追逐,仍很快被抛在身后。 天音寺众僧抛却平日礼佛的慈眉善目,尽皆化作怒目金刚,施以佛门神通诛邪除魔! 普方、普空二僧,直入翻江倒海的苍龙,杀入鬼物群中,搅得地覆天翻! 法相压力极大,“轮回珠”璀璨的金光逼退周遭冥气,他既要伏魔,也要为众僧提供助益,以法宝护卫僧众心神。因为在天音寺之外,围着一群多目鬼怪,它们眼放邪力,扰乱心神,一个不慎便容易堕入鬼怪的陷阱,甚至直接迷失其中,成为鬼怪的傀儡! 另外一方,圣源教众秩序森然,以各堂为阵列,守卫森严。 为不使各堂损伤过甚,四大圣使这般教内中流砥柱,担负重任,将诸般厉害的鬼物尽皆拦截在外。相较战法激进的正道一众,他们倒是更显稳妥,不过鬼物冲击之下,所杀鬼怪数目也分毫不逊。 碧瑶身前,正有数个多首鬼魔,被一片寒星也似的莹白灵光圈住。 她似并不着急击杀它们,用“伤心花”困住,注意力多分散出去,关注着远处那无法得见身影,却始终有浩然剑气波动的天际。 小白与她离得不远。 九幽阴冥乃死亡归处,一应鬼物皆是世间所有生灵之敌,故“圣灵堂”的妖灵亦同仇敌忾,极为卖力。白狐的性子不喜参与这些事情,可终究无法放下自己关心的人以及生性纯良的妖灵,也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白狐的法宝十分神异,乃是笼在一点白色光球之中,单以肉眼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样。此宝灵光内敛,并不夺目,在白狐的指掌中更仿似平平无奇。可就是这平平无奇的法宝,轻易将一个个鬼物击碎陨灭! 若有人细看便会惊愕发觉,那些鬼物直到死时,都未必注意到了那一点灵动的光球! “说来有趣,”白狐身法飘逸妩媚,鬼怪难近,值此鬼物漫天、生死拼杀之境,她竟忽地发笑,露出有趣的笑意,“我这一生做过许多事情,有对的,也有错误的;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人世间的繁华世情于我早已没了什么新鲜事儿——” “不过,似眼下这般为天下苍生计,而豁出性命地搏杀,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我想,或许我当真是疯了吧?” 白狐衣袂挥动,白色光球无声而去,几个逼近的鬼物应声崩碎殒命! 她蕴含万种风情的眼眸流转,看向碧瑶,顺着她的目光往远处眺望一瞬:“喂~,碧瑶,所有人都在苦战,你这教主保存实力不好吧?” 碧瑶惊了一下,回过神来,正瞥见白狐眼里戏谑的笑意。 随即心中无奈一叹,如此险恶局势,也亏得她还有心思说笑:“现在还不到拼尽全力的时候。” 碧瑶嘴上这么解释,袖中却蓦地青光一闪,被扣在手中的“凤羽簪”以剑意射出,刹那中诛灭那几个鬼魔。而后右手掐诀,往回一引,万千白芒如鸟归巢,化作一朵白花在手中旋转。 紧接着,她故技重施,再度以手中奇花圈住两个鬼物,不紧不慢地磨着。 “时机不到么,呵呵。”白狐四下环顾,轻声叹道,“可我们现在,已经被困在此处了啊。” 此刻,封亦上下四方,皆被鬼物充斥! 清光映照下,显出的面上并无畏怯。两柄仙剑,一赤红,一纯白,挥舞之时如两条交错相守的神龙,守护自身的同时,也将一个又一个的鬼物湮灭! 围困他的几个鬼物十分厉害,以他如今的修为也无法速胜。 他甚至在其中一个身上,感受到熟悉的恶念,那是之前逃出生天时遭遇过的邪物! 不过封亦此时忧虑的并非这些难缠的鬼物。 “前辈——?!” 他以秘术,呼唤着蜃龙。 “稍安勿躁,吾尚需一些时间,方能将它挪移过来。” 封亦目光往身后看眼。 鬼物幢幢,遮蔽了视野,他只能感觉到那股与此处截然不同的灼热炎力。 “前辈,是因为在下的缘故么?” 蜃龙的声音等了一下,方才传来:“是吾预计有些偏差,没想到斩去遗蜕之后,影响比预期要麻烦——放心,不会误事!” 封亦心中一紧:“前辈,——最后,到底会怎么样?” 蜃龙有笑声传来,却未曾回应。 封亦心中仿佛积郁着某种沉重,眼见一个个狰狞鬼物,蓦地双剑交错,陡然爆发出两道剑气,向鬼物剿杀过去! 那当面的鬼物毫不迟疑散去身形,化作邪恶烟雾模样躲开,不明所以的其他鬼怪还道有机可乘,刚一涌来立时便湮灭在剑气剿杀之下! 可紧接着,那躲开的鬼物再度回转,发出一阵猖狂的怪笑! 若只它一个,封亦有信心轻易拿下它。可周遭厉害的鬼物太多,一个个对他垂涎三尺,贪婪狰狞,虽未联手,可相互牵制之下,封亦也无法速胜。 唯有等待。 等待之中,时间仿佛都变得悠长难耐。 直到那一声——“可以了”传来,封亦双目陡然一亮,回身望去,仿佛目光能够透过幢幢鬼影而去。 筋疲力竭的燕虹与满面严峻的张小凡,终于等到了那来自蜃龙的声音——“熄灭掉火焰吧,吾已将它挪移过来了!——哼,区区魑魅魍魉,吾将为它们唤醒源自他的畏惧!” “山河乾坤,两界阴阳——” “镇!” 火焰一瞬熄灭,燕虹仿佛脱力般踉跄一下,苍白的脸上一瞬布满汗珠。张小凡托着“聚火盆”,也不住地喘着粗气,他注意到燕虹的状态:“燕师姐,你没事吧?” “无妨!” 燕虹目光坚定,望着前方! 那里,蜃龙虚影浮现,随即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数丈高的山岩。它的颜色与寻常岩石一般,青灰中隐有光泽,高不过五丈,形状下阔上细颇为敦实,居中一个纂刻古字“镇”,似久经风霜,遍布岁月消磨的痕迹。 只以形状来看,它似并不出奇。 可当它挪移过来,由虚转实,磅礴厚重的气势迎面而来,震撼人心! 轰隆! 山岩落处,地动山摇! 张小凡都不禁脚下一晃,连忙运劲站定。明明只是一块山岩,可它落下时,张小凡却感觉好似有一整座山脉落在此处! “这便是‘镇界石’?” 晃动过后,山岩稳稳地安放地面。 张小凡距离近,立时觉察到异样——那种站在间域,好似整片天地不断往下坠落的错觉,立刻消失!葬月谷这片天地,被“镇界石”定住,不再往九幽阴冥滑落。 紧接着,充盈的清气扑面而来! 那只是最寻常的气,充溢自然各处,既平凡,却又不可或缺。张小凡嗅着那股气息,顿觉清凉舒适游遍四肢百骸,浑身一阵轻松!一些见火海消逝而急不可耐钻进此处的鬼物,迎面撞上那清气,却如撞上可怕毒雾一般惊慌失措,鬼哭狼嚎! 张小凡拔剑而动,斩杀几个漏网之鱼。 发现那只是最低级的阴冥鬼物,“镇界石”的清气让其恐惧厌恶,可并不能就此诛灭它们。 【420】 力挽天倾战阴冥(四) 镇界石一落,天地为之一清。 仿佛厚重的浓墨里突然逸散一片雪白,分外惹眼。 可此地终究是阴冥间域,九幽冥气连天地灵气都能挤压走,遑论镇界石逸散的清气。在张小凡眼前,那些充斥天地的邪恶冥气与清气激烈交错,显出一道道黑暗邪恶的痕迹。清气无形,却在黑暗冥气的反衬之下显了出来。 九幽冥气如同凶恶的邪魔,肆意地挤压、吞噬清气的存在空间,而后又在源源不断的清气逸散下逼退。 如此往复,几次之后,反是那些邪恶冥气吃亏,深邃的黑暗也变浅了几分。 镇界石可以对抗间域的无穷邪恶力量,能为所有参战修士减轻间域冥气的重压,实乃此战关键。张小凡一时不敢擅离,那蜃龙挪移出镇界石之后也不知所踪,眼看镇界石清气被压制,他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两队人疾步行来。 那是蜃龙随行的东海眷族,“海妖”与“鲛人”两族之人。她们散开在镇界石两侧,排好阵列,皆在为首族人肃穆率领下联手施法。不多时,异象生发。 海妖召来一阵风。 鲛人联手聚集浓郁的水汽。 随后风将水汽送上天空,在极短的时间里汇聚成厚重阴云。紧接着,啪嗒,水珠落下。 张小凡惊讶地摊开手,一滴澄净的水珠落在掌中溅裂:“下雨了?” 雨水只是普通的雨水。 那些周身萦绕邪力的鬼物,雨水落不到它们身上,就被周身浓郁的冥气蒸发。雨水对于鬼物而言不足为虑。 张小凡却很快发现了雨水的作用! 充盈天地间的九幽冥气,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大受影响。对鬼物毫无杀伤的雨水,却是九幽冥气的克星,天地间仿佛有一场无声的厮杀在张小凡的面前上演—— 那无尽的冥气,如同一直庞大邪恶的巨兽。 而雨水,则如万千锋利的箭矢,此刻那蕴含克制之力的雨水落下,便似万千箭雨射向巨兽,任它如何愤怒咆哮、勠力挣扎,仍在箭雨的消磨之下实力大损! 张小凡精神一振,忍不住握拳心道:“镇界石周围的冥气逐渐变得稀薄,起作用了!” 阴冥间域对修士影响最大的,正是来自九幽冥气的压制! 若能破掉冥气压制,修士无需耗费法力保护自身,他们便能发挥出全部实力,届时这些鬼物再怎么凶恶、繁多,他们也将无所畏惧! 在一众修士觉察到异象,为之精神振奋之时,鬼物们也觉察到了天地间的异变。就像众人厌恶冥气,且被冥气压制一样,鬼物们也同样厌恶现世清灵之气。 那些清气毫无杀伤,却能与冥气相争,一旦挤压出空间,放入天地灵气,恐怕间域就要面对逆向转变。 鬼物们对血肉生灵的渴求欲望,都被此时直觉的危机警兆压过! 围困封亦的几个厉害鬼物,无不发出好似不甘的怒吼,却还是选择脱离包围。它们无法坐视鲛人与海妖的联合施法,甚至连那块异石也必须毁去! 封亦紧追于后,自鬼影幢幢中闯出,两道剑光一展,将落在后面的两个鬼物圈定,而后不慌不忙地将其一点点削弱消灭。 留守在后的修士瞬间压力剧增,四方出击的其他人见此,连忙回返相助。几个从鬼物群中越众而出的狠角色立时引起注意,法相、齐昊等人毅然迎战,拦截一个;普空、普方回护而至,也拦下一个;另外两个则落到圣源教“四大圣使”手中,怒吼连连也一时突破不得! 那清气带给众修士的,可不止是士气激增! 靠近镇界石之后,所有人皆感觉覆压周身的束缚一松,原本十分力只能用出五分激战,现在却能用出两分。鬼物虽穷凶极恶,众修士的战力也大增,面对幢幢鬼影浪潮修士反而威势更盛! 封亦见此心中一定,两道剑光陡然凌厉,在两个鬼物陡然惊愕中,突施两道迅如雷霆的剑势! 一道绵延如流水,缠住左面的鬼物,而后身如轻鹞直上,古剑“诛仙”瞬放神威,一剑破开右面鬼物的防护! 在那鬼物惊骇怪叫中,封亦复又一剑斩灭鬼物生机! 余下那鬼怪此刻方觉恐惧,鬼气喷涌直欲夺路而逃,却没能突破那连绵的剑势。待古剑调转,剑锋绽放光芒,将那鬼物鬼气氤氲的面貌映照得一片煞白! 铮! 剑过,鬼躯崩裂! 封亦目光一转,看向那天地间剩余的七道岩柱。 它们不再是至关重要的节点,却也同样是能够流通九幽冥气的通道,封亦神色微凛,斩断岩柱可进一步压制九幽冥气的肆虐。 白赤交缠的剑光,一瞬覆映周身! 封亦身如电光,义无反顾向那岩柱杀去! 一场雨,下了两个时辰。 鲛人、海妖两族之人皆显疲态,在如此绝地施展东海最寻常的“唤雨”之术,比往日艰难了一倍不止。从淅淅沥沥的小雨,到倾盆而落的大雨,再到此刻云销雨霁,两族之人已竭尽全力。 而那一场雨带来的效果人所共见——幽暗的天地,在雨水的洗礼之后多了几分明亮,恍如黎明前的灰白。压制众人的束缚去了大半,甚至靠近“镇界石”的地方已有淡淡的天地灵气飘散! 故雨一停,鬼物迎来了最猛烈的反击! 蓄势已久的人间修士,在此刻将满腔义愤化作最凌厉的神通,向那失去地利的鬼物反杀而去。 护卫在镇界石前的张小凡一震,他与周遭其他人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振奋之色溢于言表:“诸位道友!蜃龙前辈有言,‘镇界石’已稳固人间壁障,鬼物后路已断,诛邪除魔就在此时!” “好!” “哈哈哈,痛快!” 果然修士尽皆振奋,士气如虹。张小凡一抖仙剑,闪身向鬼怪杀去,有蜃龙之言,这“镇界石”已无需他们护卫,自当以诛邪除魔为要! 轰隆! 最后一根岩柱,倒在封亦眼前。 葬月谷正中,那冲霄直上的冥气洪流随之抖动,汹涌连绵之势逐渐消减,随后在无形力道的操控下收缩,化作一个围绕石台旋转的巨大漩涡。 “封亦!” 蜃龙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 封亦目光一亮:“前辈——?” “吾已准备妥当,将使两界连接显露,斩断它,封亦!那便大功告成!” 言语未落,冥气漩涡中陡然显出一条曲折古径。 似从天际虚无中来,连向九幽深处去。 封亦左手轻抛,仙剑“天烽”若有灵性,自行归鞘落在背后。而后,他双手握住古剑,“玄天剑气”运转,将自身诸般神通法力容纳进去,形成一道势动山河、意断星空的绝世剑气! 剑气,斩向古径! 可就在剑气逼近时,漩涡中蓦地有数道黑影,如巨型鞭尾那般横扫而至,破空呼啸之音震荡乾坤! 崩、崩! 那鞭尾被剑气接连斩断,只片刻迟滞下,冥气漩涡继续收缩,化作一道布满猩红血肉的屏障吞掉古径,挡下了那道可怕的绝世剑气! 血肉屏障被展开一个巨大豁口,充满邪力与恶念的诡异液体挥洒四溅,在空气中发出嘶嘶的腐蚀声响。 封亦吃了一惊,飞身暂退。 那冥气漩涡收缩更快,眨眼间变了模样,葬月谷中蓦地多出一个屹立的血肉巨茧,表面布满不规则的一格格纹路,好似某种奇特鳞片。 那巨茧庞大如山,直百丈往上,封亦凭虚站定,在它面前渺小如蝼蚁。 呼——! 破空呼啸,一条条如若擎天巨柱的鞭影挥动,又将封亦逼退一段距离。站在远处,封亦这才看清眼前这邪恶之物的真正模样——它好似一个竖立的血肉巨茧,外面却生长着一根根如同花蕊围簇的巨蛇。巨蛇下半身直入地底,上半身灵活诡异,一颗颗蛇头嘶吼甩动,蛇目却尽数闭合! 封亦握紧古剑,满目惊诧——真是邪恶、诡异而又充满亵渎的禁忌造物! 他清楚记得,最后留在石台的是魔门宗主阴砚,以及少数逃得性命的邪魔。怎么眼下出现如此古怪的造物?封亦委实无法将它与人类联系在一起,可想到之前的血肉巨兽,他又破灭侥幸。 不会错,一脉相承的邪物! 所以,是魔门的余孽横加阻拦,他们与九幽阴冥的鬼怪神魔勾结在了一处? 身法运转,封亦闪至邪物之前,剑未出,身后恶风来袭。他神情微凛,怪蛇上半身比他想象的要灵活,以他的身法速度,怪蛇竟也能迅速做出反应! 封亦变换了一下身法,位置挪移,一剑斩向怪蛇。 剑势太快,怪蛇有心反应却慢了一步,一剑落,鳞甲犹如摆设,被古剑锋芒斩透。巨大的蛇首几乎瞬时截断,那怪蛇嘶地一声长鸣,陡然睁开蛇目! 幽暗邪光一闪即至! 封亦早有提防,选择避开。熟练那邪光射至前方丈余之外,便蓦地崩散。封亦暗叫“不好”,立时凝神自守,果然便有一股无形的邪力来袭,布下的护体屏障如若虚幻,那邪光竟是直指灵魂而来! “唔!” 封亦皱起眉。 针对神魂的手段都极难防护,封亦脑袋一阵晕眩,不过随即便被他以“始玄源炁”的力量驱逐。双目恢复清明,封亦露出冷厉之色:“有熟悉的味道——是了,狐岐山出现过的邪恶魔物的气息!难怪专门针对神魂!” “封亦!” “封师兄——” “老封,我们来助你!” 邪恶造物现身,自也引得所有修士震惊。紧接着,一应与封亦有旧的故友,立时从鬼物之中杀出,联手来战那邪物。 “吼~!” 水蓝灵光闪烁,灵尊四蹄踏浪,自空中疾步而来。 蓦地,一口古鼎凌空震落,鼎身之上依次浮现日月星辰、鸟兽虫鱼、山川河流等古朴图案,一大片天地虚空也随着古鼎抖了抖,周遭鬼物更是瞬间震碎殒命!却是碧瑶认了真,收起“伤心花”,手托“伏龙鼎”势如破竹杀来,当真气势飒然,威风凛凛! 封亦知晓众人心意,顿了下,提醒道:“小心,那蛇首双目中藏着一道直攻灵魂的邪力,切记不可被它命中!” 碧瑶感知到尚未散尽的熟悉气息,美目一凛:“是他?!” 封亦点头:“不错,就是他!” 碧瑶冷声道:“哼,正好新仇旧恨,一并清算!起——”古鼎嗡鸣,颤声悠扬,以恢弘大气之势飞升,轰然镇向怪蛇! 【421】 斩蛇破茧各倾力,骸骨之上现神魔 怪蛇没有显出别的神通。 不过,怪蛇乃是由邪煞法力凝成,数丈之躯蕴藏着浩瀚的力量,单以其构成身躯的法力便能抵挡许多神通法术,故一交手,众人立时觉察到了怪蛇的难缠! 剑诀斩在身躯上,伤口顷刻就被弥补;神通法术轰击怪蛇,透过法力构成的身躯之后,也难以伤及内部的要害。 而怪蛇的每一次反击,力道凶猛,邪力凛然,一旦捱上绝对不好受! 所幸来此相助的没有平庸之人,在短暂的试探之后,他们随即开始发力。齐昊的“寒霜剑气”逸散,那刺骨的寒意仿佛连空气都冻结,庞大的怪蛇身躯也在冻气之中逐渐迟缓,而后覆上厚厚的一层冰霜。 曾书书趁机斩破冻结的蛇躯,两人合力,顿时将组成怪蛇身躯的邪煞法力剥离掉一大块。只需如此反复几次,那怪蛇便会就此殒命,不过两人都记着封亦先前的提醒,戒备着怪蛇蕴藏的直击灵魂的手段。 有众人相助,封亦压力一松。 被他们分担去七八个怪蛇头颅之后,封亦便可按部就班一点一点地清理那些怪蛇。它们隐藏的最后手段暴露,对封亦的威胁进一步降低,封亦凌厉的攻伐优势逐渐显现。 嘶——! “诛仙”爆发的神威,再度斩落一颗头颅。 这一次,怪蛇甚至连隐藏的手段都没能使出来,封亦没去理会怪蛇爆裂四溢的邪煞法力,注意转向下一个对手。想了想,反手“哐啷”拔出“天烽”。 他可以驾驭“诛仙”,但这并不代表“诛仙”本身的邪煞侵蚀不存在了,只是修为足够压制。 “天烽”与“玄火鉴”同源,“万火之精”的炙热炎力能够一定程度抵抗邪煞侵蚀,减轻封亦的负担。 何况,两柄仙剑在他御使之下,犹如两条纵横无忌的神龙,身披一道道灵光璀璨剑气组成的鳞甲,在怪蛇邪煞法力组成的身躯中肆意破坏,使其坚持不了多久,就被生生打散成了喷涌的邪恶黑气! 局势进展极快,若就这么坚持片刻,那些护卫血肉巨茧的怪蛇将被封亦一一拔除。 而且不止是他,其他人发力之下,也斩除了不少怪蛇。 巨茧马上便要面临封亦一应修士的围攻。许是意识到危境,巨茧忽地律动起来,表面厚实的血肉如水波一样起伏不定,血红的光亮从血肉中透出,仿佛有某种邪恶之物即将突破束缚冲出来! 如此明显的异动,在场一众自都注意到了。 封亦手中的剑陡然加重力道,可就在此时,巨茧发出“嗡”的轰鸣,一道血煞邪光呈圆环扩散! 铮! 封亦连忙手诀引动,将两柄仙剑召回,而后太极真元之力勃发,双剑交击,陡然衍化数十道灰白剑气,“玄天剑意”昂然,如蜂鸟成群,迎向那道血煞邪光! 铿铿铿铿——! 剑气斩在血光上,如中金铁一般发出铿然轰鸣! 封亦面上立时变化,一股邪力在神通触碰之际传了过来,瞬间躯体之中血液如沸腾一般灼热,不住鼓荡,竟隐隐有透体而出的趋势! “‘噬血珠’的邪力?!” 血液沸腾,封亦连忙运转真元压制,神通剑诀顿时大受影响。也正是此时,从压制中挣脱出来的怪蛇,毫无迟疑睁开蛇目,邪力沛然的幽光陡射而至! 封亦只来得及御使“天烽”,以玄火炎力护住自身。 “嗤!” 幽光侵入护体,犹如冷水落入油锅,哗地一下护体屏障沸腾!隐隐间,封亦只觉头脑一沉,心神仿佛蒙上尘埃,莫名的晕眩之力让他身形晃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身形一闪避开怪蛇巨口的撕咬。 “啊——!” “小心!” 听到几声慌乱与痛呼的声音,让封亦心中一沉,忙循声望去。 以他如今的修为,尚不能完全避过那血光邪力与怪蛇二者联合的袭杀,其他人自也难以幸免! 齐昊以冰墙阻隔血光,被引得血脉沸腾、真元溃散之际,幽光来袭!所幸他本就与曾书书联手,曾书书一见此景,连忙祭起“轩辕”挡在齐昊前面。曾书书没有接触过那幽光的邪异威能,一下中招,灵魂仿佛撕裂般的痛楚让他惨呼出声! “师弟!” 齐昊强行压制周身气血,反噬之下“噗”地吐出一大口血,他也顾不了许多,连忙聚起真元,将神识模糊往下坠落的曾书书拉住,躲开怪蛇追击,远远地避了出去。 法相、法善两师兄弟应对的情形,与齐昊、曾书书二人一般。法相于“轮回珠”挡下血光,法善随即就中了蛇目射出的幽光袭击。 不过张小凡、陆雪琪二人情况比他们好得多。 当血光爆开,熟悉的气息引动周身气血之后,张小凡立时觉察不妙,疾喝一声从“太极玄清道”转换为“大梵般若”,一身道家清光化作佛门金光。在“天书”助益之下,道佛两门真法运转如意,顷刻化解周身气血的沸腾,而后竖掌在前,凝出一个巨大的“卍”字符! 幽光穿透“卍”字符,而后又被仙剑“赤焰”抵挡,再落到张小凡身上时已不会造成重伤。他一个人拦截了异变之下的袭杀,保全住实力的陆雪琪一掠而出,迎着追击的怪蛇而上! 轰! 如龙吟,如海啸! “天琊”幽蓝剑光,将她整个人映照得犹如天人! 随即,剑气如龙,陆雪琪一剑接着一剑,轰隆震响如若雷鸣,怪蛇在那连绵的“天诛剑气”之下不住嘶鸣。陆雪琪一鼓作气,竟趁此机会将那怪蛇斩下头颅,只剩半截失去脑袋的蛇躯徒劳挣扎。 另一边,碧瑶也面临同样危境。 不过有“伏龙鼎”护身,那血光对她的影响并不算大,而当那幽光袭来之际,一道白衣身影掠过,挥手间接住了那道极为邪异的幽光。显出身形时,原来正是天狐小白。 她接住幽光,皱起了眉,若有所察的摊开手掌。那件笼在淡淡白光里的异宝,如今却被显眼的乌黑沾染,看得她满脸心疼。 “好厉害的邪术!” 忙运转法力,缓缓祛除白光中的乌黑痕迹。 碧瑶吃了暗亏,愠怒之下祭起“伏龙鼎”还击。此鼎具有奇异的“封镇”之力,对付怪蛇这般邪物颇为克制,再加上道行高深难测的天狐,两人联手比陆雪琪更快一步消灭了怪蛇。 说时长,实则封亦也不过环视一眼。 见众人猝不及防之下虽有受伤,所幸并无人因此陷入绝境。眼见血肉巨茧鼓动,欲要故技重施,封亦也顾不上别人,真元奔涌全力杀向剩余的怪蛇! 如是战局焦灼,持续了半个时辰。 当封亦斩落最后一颗怪蛇的头颅,那血肉巨茧彻底显露在他的面前。封亦略停顿一瞬,目中神莹聚敛,灵光璀璨的剑意随即冲天而起! 在巨茧面前,“天剑诀”冲天剑气恍如一根细线。 而封亦,则是握住那细线,意欲只手擎天的萤虫! 七劫斩龙——! 其他人眼中,只看到那冲天细线瞬间挥舞七次,他们甚至没能捕捉到剑气运转的路径,便骤然觉察巨茧之上多了七道纵横交错的裂口! 邪气,从巨茧之中喷涌! 巨茧表面的血肉,从裂口处伸出一条条可怕的触须,挣扎着似要再度合拢。可充斥在裂口之中的剑气难以磨灭,那些触须一伸过去,便立刻断作两截,随着裂口处喷涌的邪气越来越多,巨茧终于维持不住,在一声巨响之中轰然爆开! 霎时,狂风混合着邪气席卷四方! 封亦以剑光护体,迎着狂风笔直站立,双目微眯,运转目力欲透过那邪气风暴看到里面去。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顷刻间影响到整个葬月谷! 便是远处激战的修士与鬼怪,也不得不暂且罢手各自防备,不过也有无所畏惧者,就算在风暴中站立不稳,也要与鬼怪搏命厮杀! “封亦!” 碧瑶托着“伏龙鼎”,法宝凝成一道坚韧屏障护住自身,将风暴挡在外面。不过即便有法宝相护,她在那狂风中行走也十分吃力,“你没事吧?!” 封亦摇摇头,拧眉望向邪气笼罩的前方。 “怎么了?”碧瑶抬起手,挡在眼前,目光透过指掌缝隙望向远处。 “里面有道气息让我深感不安。”封亦沉声道。 碧瑶感知了一下,没有觉察到什么异样,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唔,你的修为,像是有了极大的变化?” 封亦点头。 碧瑶略一沉吟,笃定道:“是因为蜃龙前辈的缘故?” 封亦再度点头:“我练成了第五卷‘天书’!” 碧瑶看了眼“诛仙”,疑惑道:“就一夜时间?” 封亦叹道:“不止一夜,我在蜃境中闭关了很多年。” 碧瑶恍然:“难怪先前我感觉你变化极大,却是这个缘故。——不对,‘蜃境’不是虚幻之境么,怎么能......”话没说完,狂风一渐止。 前方被邪气笼罩之处,也显现在所有人面前。 封亦、碧瑶二人站得近,最先看到里面的情形——那里,正是葬月谷中心石台所在。如今,石台地面被邪力腐化,变得凹凸不平,诡异的暗红色物质堆积在凹陷之处。 风带着邪气,从石台吹拂而过。 两人的目光,此刻都聚集在石台的中心。 那里,灰败骸骨堆积成山,组成方圆十余丈、高数丈的骸骨王座。王座之上,一个形容狰狞邪恶的怪物端坐其上。它就像是无穷九幽冥气的源头,不住向世间扩散腐蚀,又像无数恶念汇聚的可怕之物,只远远地看一眼,就让人心神动摇,忍不住生出一个又一个邪恶的念头。 它怪异,而又极具威严! 远处的鬼怪,在它现身之后,无不从疯狂之中脱出,像是遇见君王一般汇聚臣服! 它狰狞,却又蕴藏神威! 明明是极其凶恶的鬼物,面对着它,封亦竟从对方身上看到某种神圣。它坐着,便像是在向人世间诠释何谓岁月,何谓亘古! 封亦感受到的东西,比别人更多。 譬如此时,握在他手中的“诛仙”古剑灵力如潮,剑锋铮鸣,灵光闪烁在剑刃之上,以前所未有的活跃直指远处的可怕怪物。甚至让封亦心生错觉,仿佛他一松手,“诛仙”自己便要向那怪物斩过去! “魔君屠离?!怎么可能,它早就——呵,原来如此!” 蜃龙的声音适时惊醒封亦,“难怪吾遍寻不到两界连接的通道,难怪先前能将通道隐藏,竟是出现了你这么个邪物!” 魔君屠离?封亦心中一凛,他联想到从兽神处听来的上古秘闻。魔君屠离,居于九幽阴冥与人世交界,乃是镇守两界连通的神魔! 再联想蜃龙说出的秘闻,封亦顿时明悟! 原来眼前这怪物,正是昔年天帝斩断两界连通时,与天帝决战败亡的神魔屠离,也是上古魔门“祖神教”信奉朝拜的“祖神”! 封亦心中骇然:“前辈,可是镇守两界的神魔复生了?” 蜃龙嗤笑一声:“当然不是!它只是自屠离残蜕之中诞生的怪物,有个愚蠢而狂妄的家伙试图掌控这份力量。他成功了,却也失败了,泯灭了屠离的一缕意识,眼前之物徒有其形罢了!” 说到此处,蜃龙停顿一下,又以复杂语气感慨道:“可就算如此,它绝对不好对付!两界连接的通道被融入到了它的躯体中,欲断两界连接,必须先得斩杀这邪物才行!” “呵——上古之时,天帝对决神魔屠离,无数年过去,两界再度相连,竟又是屠离躯壳与天帝传承之人对上!” “莫非这便是‘宿命’么?” 鬼物向骸骨王座上的魔君汇聚,失去对手的一众修士也随即追来。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前方骸骨王座上的伟岸躯壳,似魔似神的滔天威压,往众人心中压下山岳般的重量。便是呼吸,也变得无比沉重! “那、那是什么?!” “阿弥陀佛——” “想来,那魔物便是此战最后的强敌?!” 封亦还未说话,蜃龙的声音又响起:“封亦,吾剥离自身真实之后,一直在往虚幻偏移。此战,吾能助你的极少,恐怕得靠你自己了!你修行的‘天书’传承,正是屠离躯壳的克星!” “除此之外,吾劝你驱离其他人。” “屠离来自九幽阴冥,他的每一分力量对于人世生灵皆是难以承受的禁忌,贸然触碰徒增损伤。待你斩杀此躯壳之后,吾会为你引出两界通道!” 【422】 宿世伟力今又显,正魔善恶决分明 呼! 平地起了一阵风! 在一众鬼怪惊骇失措的臣服之下,那骸骨王座端坐的可怕神魔,此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而又在那双眼上方,两只略小的瞳孔横生在眉骨位置,也微微张开,显露寒光。额头居中另有一只竖眼,不过竖眼紧闭显出一道竖缝。 他的肩背比人类宽阔,生有四臂,袒露的上身肌肉虬结,好似泛着金属光泽的雕塑,斧劈刀削,棱角分明。 他的背后有一道道骨刺,沿着脊骨生长。 一条长长的白骨之尾自王座延伸,落在地面。 他已从最初丈余的身高,增长到如今三丈,原先稍显干瘪的身躯也充盈着力量,连寻常的呼吸仿佛都能引动风雷运转! 来自阴冥的邪恶冥气,在他呼吸之间流转,从这个惊世邪魔的身上,众修士竟感觉到了一种神圣的威严! 等到他睁开眼,磅礴如山的气势更是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面对这恍如从传说里走出来的盖世神魔,众修士心中没底,哪怕他们在踏入葬月谷前就已经有了殉道的觉悟。可亲身感受过神魔深不可测的法力,滔天盖世的威压,他们心中也不免生出绝望。 在此之前,魔门弄出的血肉巨兽邪物,就得青云、天音两派绝顶高手方能抵抗。眼前这神魔远胜之前的邪恶造物,许多修士发觉面对着他,他们甚至提不起出手的斗志! 这一次,他们还能战胜如此可怕的邪魔吗? 人心惶惶之际,蜃龙的声音在所有修士心中响起,那对封亦所说的话,同样也是对他们的告诫。众修士震惊之余,齐齐生出惊异好奇,对于在场大多数人而言,他们还是头一次听到这般隐秘—— “天书”?那是何物,修习之后竟能与如此神魔对抗?! 于此同时,天音、青云乃至圣源教三派门内高层,莫不神情微动。显然,对他们中的许多人而言,“天书”不仅不是传闻,甚至早已有过接触与修行! “呵呵呵...” 没等消息发酵,神魔陡然传来的笑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虽说有人见证吾登临大道之盛举,算是一偿宿愿。可贸然被吵醒,也着实让吾心中烦躁啊。” 他说得平淡,却毫不掩饰言语中的杀气!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神魔说话间竟有嘶哑、深沉高低两个声音,仿佛是两个人一齐开口,诡异而阴森骇人! 封亦心中划过一道灵光,道:“你是魔门宗主阴砚!” 神魔一笑,暗鳞横生的面颊扯出一个诡异弧度:“正是本座!” 封亦目蕴冷意:“你处心积虑,以数不尽的无辜冤魂为阶,甚至不惜打破两界阻隔,致使先烈心血付诸东流,为的就是变成这副鬼模样?九幽阴冥,就那么值得你信赖?!” 身化神魔的阴砚嗤笑,目中透出“竖子何足以谋?”的神色:“吾筹谋千年的大道,岂是尔等能够理解?哪怕九幽阴冥,也不过是助吾化身在世神魔的阶梯!” “是么,你觉得一切尽在掌控?!”封亦暗中咬牙切齿,“只不知几日之中,阴冥间域拓展数百里,你可曾掌控住了?一旦两界彻底连通,不知你眼下这副鸡肋模样能在阴冥神魔中排到第几位?” 神魔阴砚登时神情惊变! 显然,此言一针见血,刺中了阴砚避而不谈的顾虑! “放肆!” “蝼蚁无状,安知本君神威?——” 他说这话时,重叠的声音变化,却是那厚重威严的声音占据主要,仿佛被冒犯的神魔凛然呵斥! 可刚说完这一句,神魔阴砚又自目光闪烁,不动声色地停顿了一下。 “呵,”他不屑地冷笑一声,“九幽冥气乃吾力量之源,吾自是要间域范围越广越好,方合吾意。至于阴冥神魔——有吾坐镇于此,没有哪个能降临此界,吾之领地容不得别人插手!” 封亦冷冷地看着他,摇头道:“可笑,方才,你是受了他的影响吧?连自己的躯壳都无法掌控,也敢妄言其他?此前我道你是灭绝人性、冷漠无情的魔道枭雄,眼下看来,竟只是个狂妄自大、不知死活的蠢货!” “放肆!!” “你这蝼蚁——” 神魔阴砚一怒而起,手掌拍在身侧扶手,那骸骨垒就的王座“嘭”地一下迸溅出无数块骨屑! 待他看到封亦持剑往前,向他走来,神魔阴砚露出古怪表情:“你,欲与吾动手?”那模样,好似巨象面对横亘身前、张牙舞爪的蚂蚁,难以置信之中又带着几分荒谬的滑稽。 然而不止是他。 青云的齐昊、曾书书,苏茹、张小凡、陆雪琪等,天音普方、普空,法相、法善等,乃至圣源教四大圣使、天狐小白也跟随碧瑶走了出来。 这些人多是接触过“天书”,且皆为各派道行高深的中流砥柱。 不过也有部分劝阻无果,不信蜃龙告诫之人,随同众人一齐走出。 如今已是最后一战,坚持到此处的,无一不是心志坚毅之辈,他们不想缺席这最后的决战! “呵!”神魔阴砚读懂了众人的坚定,硕大头颅晃动,竟似有几分赞叹,“真是狂妄到令人发笑!——你们以为,神魔的力量是区区蝼蚁便能撼动的么?!” 只见,神魔阴砚躬身,四条手臂伏下,蓦地张口呼啸,一声巨喝! 那一声喝,好似晴天霹雳、旱地惊雷! 滚滚声浪如有实质,涌向封亦一众! 巨喝在耳边炸响,封亦立时血液灼热,神魂动摇,无形寒意从骨子里透出,诸般可怕反应一瞬齐至。也幸亏他早有提防,暗运“天书”之力抵挡,方才在短暂的时间里恢复过来。 “不好!” 封亦大惊,忙向身后看去。 那些未曾听从劝阻的修士,在受到巨喝声中蕴藏的邪力侵入之后,整个人猛地膨胀,而后在封亦目眦欲裂的目光之中轰地一声崩碎殒命! 没有天书之力抵抗邪力,居然连神魔阴砚的一声喝都经受不住! 九幽冥气在阴冥之中,乃是与人世天地灵气那般存在。魔君屠离生于阴冥,魔威盖世,其驾驭的力量自是高于九幽冥气的存在,达到真正“神魔之力”的程度。 也正是因此,身败殒命、只剩点滴残存的魔君屠离,却也仍旧能达到“禁忌之力”的地步。阴砚觊觎这份伟力,千百年来为此谋划,如今再现屠离的本源神魔之力,哪怕它并不完整,却也绝非寻常修士能够抵抗。 而这种克制,并非单纯能依靠修为弥补。 譬如天音寺,普方、普空二僧修为远胜法相、法善,可他们修行“天书”第三卷只是浅尝辄止,多数时间仍在参悟天音秘法,对“天书”也多是借鉴。就因这个缘故,两位大德高僧竟在一喝之下遭受重创,连修为逊色于他们的法相、法善二人都比不过,立时失了一战之力。 更远处的其他修士,也在阴砚一喝之下大受影响。 不过,没有那禁忌邪力,远处其他修士仅是被震得头晕目眩,没有如那些踏入石台而又无法自保的修士那般重创。 “无法抵御禁忌邪力者,退后至镇界石处据石而守!” “切莫贸然涉足,徒增伤损!” 封亦转身过来,杀意凛然地目光定在神魔阴砚身上,“此魔,交给我们来处置便是!” 普方、普空等不得已,黯然退去。焚香谷发现自己此时竟无法插手,神色更加复杂。仍留在此地的一下就少了,青云只剩齐昊、曾书书,苏茹、张小凡、陆雪琪几人,天音更是只剩法相、法善,圣源教碧瑶、青龙、幽姬三人。白虎、玄武皆如天音寺两位神僧,重创而退,就是修为高深难测的天狐小白,也因为接触碧瑶传下的“天书”不久而受了伤,退了下去。 眼见邪魔威势如此凌厉,留在此地的众人神情严峻凝重,只觉势单力薄。 可那神魔阴砚起身,见到有这么多人能抵抗他的“神魔之力”,一时愕然,旋即脸色阴沉:“怎么可能,你们怎么能抵御神魔伟力?!” “是啊,很意外么?”封亦手中仙剑灵光渐盛,“哪怕是昔年威势无双的魔君本人,最终也兵解陨落,你一个窃取力量的小人,我们又岂会没有应对之法?!” 言尽于此,封亦一剑当先,寒光璀璨,毫不容情地斩向神魔头颅! 在其身后,一道道威能浩荡的法宝绽放神威,如七彩流虹,化作凌厉的神通术诀一齐向神魔阴砚攻去! “狂妄的蝼蚁!” 神魔阴砚怒吼如雷,意念扩散,那些臣服在魔威之下的鬼怪齐齐嘶嚎而起,身化无数的邪恶黑气,卷动阴风,朝着封亦他们袭杀迎来! 如此多的鬼物,已然能引动风云变幻! 只他们一群人,要面对神魔阴砚与这无数鬼怪,当真压力如山。可封亦一众无人退却,义无反顾! 魔神阴砚也出手了! 窃取的神魔伟力,引动九幽冥气形成猛烈的飓风,而后在其指掌御使下,飓风中的冥气颜色一暗,化作猛烈的冥火,在飓风中向四方席卷而去! 除了封亦,其他人的神通很快便在冥火之中湮灭,连忙运转“天书之力”抵抗那邪力的侵蚀,眼睁睁看着鬼怪潮水般涌来。 可谁也没想到,那些鬼怪踏入冥火区域,却没能如鱼得水继续攻杀,反倒沾染了冥火,如先前无法保护自身的修士一般,惨叫着于眨眼间就在火焰中烧成灰烬! 魔神阴砚一出手,没伤到封亦他们,倒是先将那些鬼物清理一空! 后续鬼怪见此,那里还敢插足这场决战?面面相觑之下,一些机灵的鬼怪调转方向,倒往撤退回去的修士队伍攻去。 【423】 复仇除魔何惜死,倾力断臂争生机 神魔阴砚没去理会身后的混乱。 或者说,他从未将那些鬼怪放在眼里。真正值得他关注的,应是那道破开冥火苍龙出海般直指而来的剑光! 在三丈余高的神魔躯体面前,封亦如同羸弱孩童。 可封亦手中的剑,却拥有让人无法忽视的锋芒! 神魔阴砚手臂挥动,在空中卷起巨大音爆声响,同时笼罩一大片区域,将封亦剑光袭来的方向尽皆封锁。这便是身躯巨大的好处,随便一个动作,动能激荡风云,覆压一方! 而且力道如山,哪怕只是刮着、蹭着,都能造成巨大的损伤。 以封亦如今的修为,面对神魔阴砚的凶猛挥击都得选择避其锋芒。若全力以赴,封亦倒也并非接不住那势大力沉的一击,只是如此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实非明智之举。 何况,以封亦的身法速度,避开那一击十分容易。 只见飞逝流光蓦地一顿,显出封亦身影凌空虚踏,由极速转为极静,陡然转向掠出,避开挥击范围再度掠向神魔阴砚! 剑如电闪,迅如雷逝! 在一阵“铿铿铿——”的金铁声中,封亦眨眼间已向神魔阴砚魁梧之躯上斩落十几剑!只是神魔之躯坚韧如钢,便是世间首屈一指的神兵“诛仙”,斩上去也如中金铁。 剑气锋芒皆被厚重鳞甲阻挡,而留在鳞甲上的裂痕却是深浅不一。 阴砚目光里瞥见一缕逼近的锋芒,连忙用力侧过脸去! 下一瞬,飘忽的身影迅疾闪过,锋锐剑芒被避开了要害,只在他的脸颊划开一道邪力逸散的伤口。 神魔阴砚震怒,一双手连连挥动,笼罩周身,将身侧的空气挤压得不住爆鸣,也彻底断绝封亦在此的活动空间。 封亦不得已,一转略向其后,随即又是一阵连绵的金铁碰撞声响! 只是,异变之后的阴砚,已有更多应对之法。他用两只手臂封锁周身,另外两只手臂却一起御使邪法,但见两股冥火汇聚,凝形成两条狰狞火龙绕身而上,封亦被逼得再度后退。 那火龙逼开封亦,旋即一转,猛地扑向其他围攻而来之人。 “小心,快躲开!” 听到提醒的众人一瞬四散,火龙无法覆盖所有人,便随便选定几个扑去。 “阿弥陀佛!”法相浮现无奈,他与法善二人明明躲了开去,最后竟还是被魔物盯上,那条炙烈冥火之龙邪力浩盛,单是显露的气息波动就超出先前的冥火至少一倍! 躲避不及,法相不敢轻忽,使出佛门金身,运转“天书”秘法抵御邪力,伸手将法善拉到身后! 紧接着,冥火覆盖! 阴冥之火与人世间的火焰不同,灼烧之下,不仅没有一丝炽烈温度,反是彻骨的冰寒!法相的金身很快笼上一层幽蓝玄冰,“天书”之力一耗尽,立时落入危境。 法善眼疾手快救下他,自己随后又落入相同的境地。 等到冥火之龙湮灭,天音寺这两位后起之秀直接重伤濒危,再无战力。 与他们同样倒霉的,是圣源教青龙、幽姬二使。只是青龙见机不妙,立时出手:“三妹,你且退!”两人默契十足,青龙一开口,幽姬便知其目的,不管心中如何想,她分毫未曾迟疑,借着青龙争取的一瞬时间遁出冥火之龙覆压的范围! 青龙举手于前,“乾坤青光戒”被激发出所有威能,以圣教“天书”秘法死死地抵御那冥火侵蚀! 冥火消散,显出的青龙满面灰败,持戒之手更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寒霜。阴冥寒气终究突破了青龙的防御,让他浑身如堕冰窖,张口一吐便是寒气,竟一时连话也说不出。 且不说受伤之人撤下战局。 此时,其他避开了火龙的修士绕神魔阴砚而行,散开四面。 齐昊与曾书书二人,就绕到了神魔背后。在封亦正面牵制之下,两人立时祭起仙剑,狠狠地斩向阴砚后背。 铿、哐! 巨力反震,两人被那力量带着一阵后退! 再看两人斩中之处,一边霜雪凝结,冰霜之下有条不太起眼的痕迹;另一边紫气剑意一散,竟也只剩灰痕,仿佛一擦就掉的脏污。 曾书书惊愕道:“好硬的鳞甲,居然连剑都斩不开?!” 齐昊皱着眉回想了一下方才的触感,道:“不对,是这魔物的躯体充盈着邪力,我们的剑诀斩上去,邪力中和掉剑上法力,单凭身躯力量自然斩不开——” 正说之间,一道人影掠过! 随即“铿”的一声闷响,在他们奈何不得的身躯上方,一条数尺长的伤口显露在两人眼前。两人愣了下,旋即眼中一亮——“齐师兄!”曾书书急声叫道,齐昊不等他说完,便已然明白对方的打算:“我们再上,攻那道伤口!” 两人仙剑再度充盈灵光,一齐斩向那道裂口。 谁想阴砚注意到了他们,两人刚刚接近,蓦地感觉身后恶风来袭,回头顿见那条骨刺横生的尾巴扫荡而来! 骨尾未至,劲风扑面便让齐昊脸色骤变:“师弟,躲开!” 两人不得已,在那神魔后背一踏,借力纵跃躲开。不曾想那尾巴灵活得超出预计,分明以巨力扫荡,去势未止,就生生强行改变方向,在两人猝不及防之下轰然砸来! 哐、哐、哐—— 齐昊急切间凝成的三道冰墙一瞬崩毁,曾书书后手画出的太极图也瞬间告破,两人再无办法,只得以仙剑横挡,而后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 神魔阴砚眼中掠过一丝快意。 虽说他主要精力都被封亦绊住,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会放任那些蝼蚁对他的骚扰!眼下不过是他略施陷阱的惩戒罢了,唯独让他不满的,便是那两个蝼蚁同样身具抵抗神魔伟力的能力,只一击,尚不足使其殒命! 阴砚将注意再度转回封亦身上。 相比其他只算骚扰的蝼蚁,眼前这一个,才是真正具备威胁的宿敌! 可就是这一瞬的轻视与忽略,将一个舍生忘死的仇敌放到了身后。苏茹灵动轻盈,踩踏神魔后背凸起的骨刺疾步飞掠,甚至未曾惊扰这可怕的神魔。 待到封亦斩出的裂口呈现眼前,苏茹站定,目中死寂泛起寒光,真元涌动,“墨雪”豪光陡射,绽放出丈余璀璨夺目的剑气! 危机笼罩的阴砚大骇,急欲转身。 可显然这已来不及了,苏茹高举“墨雪”,对准裂口将仙剑狠狠地刺了进去! “嚎——!” 剧烈的痛楚,让阴砚再也顾不上封亦的威胁,邪法运转袭向卑劣偷袭的蝼蚁,同时骨尾甩动,狠狠地抽向那胆敢伤他神魔之躯的可恶蝼蚁! 陡然变故震惊了众人,旋即立即出手,阻拦阴砚回防。苏茹不顾那邪法涌动,用力将仙剑往阴砚躯体里捅入进去! 伤口大裂,浓郁的邪力喷薄,苏茹不可避免被浇了一身! 直到骨尾鞭打抽来,她方才松开手飞身而退。半空中,被邪力浇了一身的她脸色发青,随口吐出的血沫一瞬冻结成冰晶。她对此浑不在意,避开骨尾之后,双手捏诀,以“御剑术”推动“墨雪”彻底透入其躯,而后疯狂破坏! “——嚎!” 神魔阴砚彻底震怒! 滔滔邪力侵蚀,瞬间磨灭了苏茹对“墨雪”的掌控,反手便来抓她。苏茹冷漠而平静,反手拔出紫光仙剑,再度冲向那道裂开的巨大伤口! 扑哧——!! 丈余紫光仙剑再度刺入,苏茹冷漠的神情里浮现出些许快意! 然而这次,哪怕所有人都为她牵制,争取时机,神魔阴砚仍止住了她疯狂的破坏——一根森白的骨刺无声闪逝,再度出现时已然穿透了苏茹的身躯! 苏茹“哇”地一口,吐出森寒冰渣,剧烈的痛楚让她无法保持冷漠,脸上神情也有些扭曲。 “呵呵呵——” 不过,她并未就此住手,而是抓紧那柄紫光仙剑,怒叱声中拖着剑往下方划去,一道远比先前更大的伤口出现! 嗖嗖嗖! 骨刺如雨,射向苏茹! 那条蕴含沛然伟力的骨尾也再度落下! “师娘!”张小凡目眦欲裂,可要牵制阴砚正面对苏茹出手,他根本无法救援! 千钧一发之际,一口古鼎飘来,罩在苏茹身上。 骨刺打得古鼎灵光乱闪,不过并未破开防护,等到骨尾一甩,那口古鼎连同苏茹一齐震飞出去! 两道人影飞起接住苏茹,迅速遁走,正是先前受伤的齐昊、曾书书二人。碧瑶召回“伏龙鼎”,硬接骨尾一击,让她不由气息浮动。张小凡感激地看了眼碧瑶,没来得及说话,蓦地见那神魔生生挣脱牵制,朝齐昊、曾书书那边出手! 他已被愤怒吞噬,哪怕封亦剑光连绵成片,片刻不曾断绝,他也只是以手臂护住要害,硬生生地转身过来,欲要将那可恶的蝼蚁置于死地! 苏茹搏命造成的耻辱与伤害,已然超过了他对封亦的忌惮! 封亦吐出一口气息,杀意大盛——呵,如此托大?当真以为奈何不了你?! 一瞬间,封亦倾尽余力,“诛仙”绽放出难以直视的夺目光彩! 七劫斩龙—— 一剑、两剑、三剑! 四剑、五剑、六剑——给我断! 封亦长啸如雷,于一瞬之间斩完七剑,那被神魔阴砚用于遮挡各处要害的其中一条手臂,蓦地自肩膀之处爆开一团浓郁的邪力烟气,好似喷涌而出的滚滚鲜血! 手臂,断落! 那被神魔阴砚遮挡的胸腹要害,霎时显露在封亦眼前! 封亦没有分毫迟疑,仙剑耀华,气动苍穹,直指那要害所在! 【424】 堕沉沦不留退路,引雷霆何惧生死 致命的剑招,让神魔之躯的阴砚清醒了过来! 面对刺向咽喉要害的一剑,他无法忽略,苏茹不过是趁他不备袭杀伤他,封亦那一剑却是奔着取他性命而去! 自“血祭”借神魔之力,引来九幽冥气,汇聚魔君屠离五道禁忌之力溯本归源,凝练出神魔之躯后,他便与这具身躯合而为一、相互依存。只是神魔之躯本源力量中,属于魔君的意识侵蚀十分厉害,阴砚不欲失去自我,故未能一举将神魔之躯催到鼎盛状态。 他欲以时间来慢慢消磨侵蚀,掌控神魔之躯,可现实往往不尽如意! 嗤!! 灌注大量邪力的手掌,拦在那一剑之前。锋锐的剑锋,与邪力僵持片刻,一声闷响地穿透过去,流淌而出的血液暗红如墨,散发着凛冽寒气。 不过有了这片刻的迟滞,阴砚同侧的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剑锋! 那只手变了模样,厚实鳞甲之外,又披上了一层森然白骨。封亦觉察到剑锋迟滞,立刻运劲将剑一搅,阴砚的白骨手掌“咯吱”作响,骨屑粉末顺着手掌缝隙不断洒落! 待到力量将尽,那一剑终究未能穿透阴砚躯体的防御。 封亦意识到结果之后,蓦地抽剑回身,戒备退开。 阴砚摊开手,望着手上刺目的伤口沉默,若有人此时注意他的眼睛,便会立时看到那闪烁寒光的瞳孔陡然一黯,像是心弦绷断,那眼中的神采在顷刻间向着无底的黑暗滑落。 诡异的黑暗从瞳孔中溢出,逐渐布满整个眼睛。 那里成了一点光明也照不进去的深邃黑暗,意识到自己失策的阴砚,主动放开执念,任由自己的思绪向不可逆转的深渊坠落! 可怕的邪气从他周身汹涌逸散! 一块块森白的骨骼,自阴砚躯体中延伸而出,顷刻布满身躯,仿佛给自己穿戴了一层厚实的白骨甲胄! 猩红的血煞汩汩而出,像烟雾,又像是火焰,笼罩了阴砚魁梧巍峨的神魔之躯。他的骨骼逐渐明亮,猩红血煞充斥在显露在外的骨骼之中。在这邪力漫卷、黑气萦绕的天地,他仿佛一头即将苏醒的怪物! 阴砚身躯发生的异变震惊了封亦几人,那变化于现实中,在一瞬就已然完成,等显露人前,阴砚已抬起头颅! 此刻,他的模样又有变化—— 厚重的骨甲,覆盖了周身,连他面庞也笼罩在骸骨之下,唯余眼睛处显出凹陷,缕缕阴寒的幽蓝冷光自瞳孔逸散,掩盖了眼睛原本的模样。 当血煞弥漫,骨甲泛起鲜红,血煞跃动间仿似灵动火焰,孤高霸绝的气势如风席卷,震慑四方! 封亦目光微凛,不知是否错觉,在那神魔身躯之上,他竟感受不到属于阴砚的气息,这让他隐隐不安。 下一瞬,两双眼睛的目光在半空交汇,从那幽蓝冷光逸散的瞳孔中,封亦除了疯狂与毁灭,再看不到半点其他的东西。 “蝼蚁——厌恶的气息!” “死!” 咆哮声起,狂风来回呼啸! 魁梧的神魔之躯陡然抬起脚,重重地往地面一踏! 轰隆! 石破天惊! 放眼望去,整片天地仿佛也在那重重一踏之下颤抖!地面一瞬如水波那样浮动,整齐铺就的石台寸寸断裂,汇聚了血煞、阴气、骸骨死气等诸般邪恶力量的神魔之力,陡然一圈一圈地爆发开来! 地面被神魔伟力切割,浩瀚如墙的伟力随着地面的起伏向外扩散! 张小凡、陆雪琪他们一见此景,登时飞身欲退。孰料那一招神威盖世,整片天地在神魔伟力爆发时便遭受封镇,众人身躯如担山岳,万分沉重。虽能运转身法在地面奔行,想要御物飞遁却是难以做到! “张师弟、陆师妹,借九天之雷!” “碧瑶,保护我们!” 张、陆二人闻言,立时御法而动,有过多次配合,他们当然知晓封亦此言的意思,正是欲联合三人之力御使至阳至刚的雷霆,抵御那浩瀚邪恶神通! 而碧瑶手中的“伏龙鼎”,有镇压山河之神威,上古异兽尚无法从它镇压之中逃脱,这种特性也可用于防护自身。 反倒是竭力留下,欲要保护碧瑶的幽姬,此刻落入无计可施之境。 时有震动地面的邪力,从地面突破,化作浩荡的邪气波浪汹涌扑来!碧瑶满面冷静,掷地有声地利落应道:“放心,交给我便是!” 接着“嗡”的一声轰鸣,“伏龙鼎”腾空一镇,八面澄澈透明的光幕笼罩十余丈方圆,将他们所有人都保护在内。 是时,邪气波浪轰然而至,撞在八面光幕之上! 短短几息,光幕承受着一轮又一轮的邪气冲击,蓦地闪烁起来。碧瑶神情微沉,接连打出一道道繁复手诀,法力奔涌而出,口中轻叱一声:“定!” 那闪烁的光幕忽地一震,旋即果然稳固起来。 只是如此一来,无穷的压力转移到碧瑶身上。霎时间,碧瑶感觉自己好似化作激流中的巨石,不断地承受着奔涌洪流的连绵冲刷、撞击,一阵接着一阵,顷刻时间胸膛便积郁起一股无法散去的沉郁之痛! 与此同时,三道古老咒文一齐吟诵完毕。 天穹上,风起云涌,雷霆汇聚! 三人如今的修为,已然可以将青云无上真诀驾轻就熟,封亦注意到碧瑶气息的变化,当即喝道:“可以了,放开屏障,碧瑶!” 碧瑶皱了下眉,不过没有迟疑。 “伏龙鼎”一开,无边压力如山倾覆,让屏障后面几人登时气息一滞。不过封亦没有片刻耽误,他御使“诛仙”,以勃然剑意生生破开封镇,霎时御剑直上九霄,接过天际雷霆的掌控! 雷声隆隆,如龙低吼! 刺目的雷光闪电,在“诛仙”牵引之下,一瞬分化千百道,每一道都有手臂粗细,轰然落下,笼罩了葬月谷中心大片区域! 雷霆乃至阳至刚的天地之力,又有三位道家修真高手以法力御使,威能超乎寻常,与充溢下方的剧烈邪气正是克星!两般力量相互侵蚀、湮灭、吞没,巨大的声音与刺目的光芒充斥天地,让人双耳除此不能听闻、双目除此无法再视! 轰! 咔嚓——! 刺眼的雷光,轰击中不断消弭邪气神通。碧瑶立刻感觉到自身面临的压力骤减,仅凭“伏龙鼎”也能轻易抵御。 那些邪气的针对目标,已从碧瑶几人身上挪开。 封亦御使雷霆攻了一阵,蓦地觉察到一道危险而浩荡的气息极速逼近。定睛看视,滚滚烟尘中,却是神魔阴砚按捺不住,飞身来袭! 其数丈之躯,卷动风云猛烈呼啸,人未至,迫人威势已然当先覆压而来! 封亦的头发被吹动向后飞扬,一身道袍紧紧度绷缚在身躯上,他中断了“神剑御雷真诀”,使个剑诀迎着魔神阴砚斩去! 天书-龙破斩! 以“天书”伟力驾驭的剑诀,彻底化作混沌神龙之形,浩荡剑气照着魔神阴砚的头颅落下! 铿! 阴砚上部双手交错,格挡住龙形剑气,而后下部双手齐出,欲将封亦拍在合掌之间! 封亦没有贪功冒进,一击不得,他也不强求。 而是以身合剑化作遁光,闪到阴砚背后,挥洒间“诛仙”衍化道道剑气,簇拥在封亦四周。随着封亦剑指一引,剑气灵动飞遁,聚为洪流,朝着神魔阴砚后背那处伤口攻去。 那里,如今已被骨甲封闭。 可封亦仍能准确地找到它,若能击中,那将是能抵定胜局的优势! 阴砚显然也知晓这点,背后尖锐骨刺无声脱落,猛地分化,呈一片白赤交错的雨幕迎向封亦的剑气! 每一道剑气,都会撞上一根或者多根骨刺! 或是骨刺在剑气下粉碎,或是剑气被连绵的骨刺湮灭,两人斗法惊天动地,寻常之人根本无法靠拢! 张小凡、陆雪琪、碧瑶、幽姬四人,也相继出手。 幽姬的道行并不比其他人弱,可她修行的“天书”却不足抵挡那神魔伟力的侵蚀。哪怕没有被邪法正面命中,只是置身其中,跟随众人攻了一阵,她便感觉神智紊乱,情绪浮躁,心中充斥的杀戮恶念越来越难以压制! 她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若她再滞留此地,等到神智迷失,恐怕说不上到底是相助还是站到对立一方去。 无奈,幽姬也只得选择退出战局。 如今留在战场的,便只有深度修行过“天书”的几个人。 张小凡、陆雪琪与碧瑶一样,皆修到“天书”第四卷,封亦另有机缘,别他们更进一步,乃是如今天下唯一一个融汇贯通“天书”五卷之人。唯有代表天道自然的“天书”,方能以秩序力量,对抗那来自九幽阴冥的黑暗邪力! 在场都是聪明人,张小凡、陆雪琪二人对于碧瑶能一直留到此刻,显然心有惊疑。从三人面对神魔伟力那黑暗侵蚀的压力相当而看,对方修行的“天书”恐怕不比他们少! 其中隐情,必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的。 只是大敌当前,他俩谁也不会贸然提及这一点。相反,因为心底隐隐的某种猜测,他们反而能彻底放下戒备,与碧瑶真正联手起来,共战邪魔! 到了此时,所有手段都无需隐藏。 从封亦,到其他三人,无不一个接着一个将自己一生所学尽数施展,欲寻到对付邪魔最有用的手段。 自葬月谷堕为阴冥间域之后,此地日夜不分,时辰不定。 一场决战,他们也分不清究竟战了多久。不过四人从最初的生涩,到如今的默契配合,也足以从旁佐证时间过了多久。 他们所有的手段早就使过许多遍。 “师弟、师妹,引雷!” “碧瑶,护住他们!” 雷霆难以重创神魔阴砚的躯体,可它却能够不断消弭对方的力量。发现这一点之后,每当封亦恢复一些,就会引动雷霆劈上一回。 如今各种各样的手段都试过多遍,已经到了最后比拼心志毅力的时候! 谁能坚持到最后,谁便会获得最终的胜利,而封亦对此从未动摇,他确信自己四人才会是最后的获胜一方! 【425】 破僵局魔念复苏,生觉悟剑斩神魔 僵局的打破,来得十分突然。 彼时,神魔阴砚虚空一摄,抓来道道鬼气萦绕的阴魂,而后猛然捏碎,致使群鬼嚎哭,化作浩盛阴气、怨气充斥。他以这诸般黑暗邪气汇聚,使出一道邪法。随着他手臂一挥,灰白魔光扫过! 却是一道直攻神魂的诡异之术! 封亦能发现御雷之法能对神魔造成削弱,对方自也能觉察直攻神魂的异术,对四人造成的伤害最大。 而这般捏碎阴魂聚起的邪怨之气,又是其中最为邪恶、厉害的手段! 四人早就吃了几次亏,见状不敢再攻,全力防护。果然,灰白魔光扫过,无形之中一股污秽而锋锐的力量,便狠狠地刺入四人灵台神识! 那种剧烈痛楚,哪怕封亦他们早有防备,也忍不住痛哼出声。 只是,让他们未曾想到的是,本该连绵不断的攻势,却在第一个高峰过后突兀中止。封亦凝神一看,被神魔阴砚握在手中邪怨之气被他抛落地面,而他自己则以手捂住脑袋,满脸痛苦地踉跄一下。 “不!” “你休想控制我——!” “呼!”神魔喷出一口气息,抬头之际,瞳孔幽蓝光芒回敛,反是浮现一层凝而不散的暗红血芒。那充斥着暗红血芒的目光,蓦地投射而来,落在封亦的身上,若有实质的目光让他犹如利刃加身,便是护体神通也挡不住那目光! “吾认出你了!” 神魔面上骨甲扯动,似是要露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笑! “你是——唔,”他再度捂住脑袋,语气中充满了不甘,“不可能,绝不可能!本座有‘祖神诀’,早已炼化——”在此期间,神魔充斥血芒的瞳孔,蓦地转变为闪烁的幽蓝之光,可只持续了片刻,那幽蓝光芒一暗,瞳孔中再度被暗红血芒充斥。 “天帝!哈哈哈哈——” “终究还是吾胜了!吾早已尽言,只要有一点本源尚存,吾终将归来!而你,如今除了些许微薄的力量,还剩下什么?你连意识都无法保存,凭什么能阻止吾之使命?!” 碧瑶惊道:“封亦,那绝非阴砚说出的话,难道说——” 封亦亦是满脸严峻:“魔君屠离!他的意识,从神魔之躯中苏醒了!” “吼!” 让封亦想不到的是,神魔在怒吼中一挣,保护身躯的骨甲寸寸崩裂,露出原本的模样来。他似乎极其厌恶来自骨甲的束缚,接着俯身躬下,三条手臂按放在地,整个身躯随着一阵骨骼响动拉伸,形态再度发生微调。 此刻的神魔,愈发偏向兽类,睁开的瞳孔中充斥着疯狂的兽性与破坏欲念! 而后,神魔如猛兽那般跃起,飞扑而动!他的手臂挥动,立时划开一道道凌厉无匹的劲风!邪异的神魔之力,被他驾驭得无比纯熟,那每一道锐风,便能堪比封亦斩出的一道剑气! 锐气交错,霎时覆压一方天地! 封亦连忙运劲将碧瑶推开,凛声对三人道:“邪魔又生异变,你们且先躲开,交给我来对付!” 真元激荡,古剑铮鸣! 封亦持剑而动,剑出如龙,悍然无惧地应了上去。下一瞬剑气与邪恶锐气当空交击,密集的交击之声好似千锣齐鸣、万磬共声,声波扩散,带着两方各自逸散的力量,碧瑶三人被那声波笼罩,也不由感觉到一阵阵的头脑发胀,疼痛难忍! 余波尚且如此,遑论正面应敌的封亦! 那神魔已不再似先前那般,频施各种大威能的邪法术诀,可封亦却压力陡增。只是最基本的御使力量之法,却在每一次的碰撞之中,不断给他造成消耗与损伤。指爪划开的锐气,辅以口吐玄光、目射血芒,再有身后骨尾鞭打,竟是以连绵不绝的手段将封亦死死压制! 碧瑶三人没有坐视,只是如今的神魔,与先前不同。哪怕大部分精力放在与封亦交手上,只分出些许余力,竟都能将三人逼退。 虽说每一次造成的伤害并不多,可很快,碧瑶三人便伤势积累,影响到了自身实力的发挥! 而他们对神魔的伤害与干扰,也并未达到预期。 碧瑶三个都立时意识到,邪魔与先前有了脱胎换骨的异变! 封亦对此感受更深!在此之前,魔门阴砚的意识占据主导,那时神魔之躯虽然可怕,但给他的感觉,就好比孩童强自挥舞绝世神兵。虽也威胁极大,可只要小心谨慎,却是能够应对。 等异变发生,阴砚的意识好似莫名沉寂,神魔之躯被复苏的魔君掌控,瞬间从孩童挥舞神兵转变成了武道高人手握兵刃! 虽说“武器”略有差异,可显然武道高手造成的威胁远胜先前! 无数次的碰撞,封亦的手臂在力道反震之下,已然无法被护体防御,酸软麻木侵入其中。对于剑道修行者而言,那是绝对危险的信号。 可是面对威压如山的神魔,他不得不每一次都全力以赴! 铮! 古剑“诛仙”绽放豪光,映照得封亦面目通明,莹然光耀! 在那瞬间,他的身法快到了极致,一道道璀璨夺目的剑光,变幻诸般残影,凌空形成绝美图案。神魔见此也不贪功,冷笑声中撤回力量回护,却也只是将身躯要害护住。 霎时间,连绵的剑气,在神魔前胸、脊背乃至右腿三处地方爆开! 那些变幻的光影,组成绝美而致命的纯白莲花,齐齐绽放! 剑花秋莲光出匣,一刃霜寒十九州! 噗噗噗——! 三团血煞之气,依次从剑莲绽放之处爆开,那几处神魔之躯布满细密的剑痕,血煞之气便似人类的血液爆开! “呵,”神魔不屑地咧了咧嘴,“华而不实的可悲力量!” 封亦压抑住胸口积郁的浊气,厉声道:“是么,那这一剑呢?!”话音伴随着一剑一齐传出。 那一剑极为奇异。 其中意蕴已然触碰到了万象混沌,周遭万物,好似一瞬失去了色彩,变作虚幻的水墨颜色。这是超脱寻常修士理解的一式剑诀,修为若是不够,甚至心智会被剑意所夺,根本无法觉察到剑的出没。 等到反应过来,往往封亦的剑已经收回。 碧瑶三人并不是封亦锁定的目标,不过由于距离太近,他们也受到剑意影响,只觉自身仿佛堕入奇异虚幻,眼见周遭万象失色,却无法做出任何应对。 不过,神魔显然不在此列! 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封亦出剑,也能清晰地感知到剑上“太极玄天剑气”阴阳运转时,触及万象混沌本源的可怕力量,甚至还能做出应对! 对于碧瑶、张小凡他们三人而言,那一瞬的时间变得模糊。 他们一时分不清那奇异意蕴之下,到底过了多久,甚至无法立刻分清那瞬间到底是虚幻的错觉,还是真实的发展。直到看到眼前战局的变化,三人方知刚才的确发生了许多事情! 前方! 神魔身前晦暗的气息喷涌,一道横贯整个胸膛的伤口裂开,汩汩邪气自此四溢,竟是受创不轻! 另一侧,封亦的模样却更是让三人一惊! 他周身道袍布满许多处裂口,刺目的殷红染透衣襟,唇角鲜血被他不动声色地拭去。可他的手上却有温热的湿润顺着手臂淌下,在“诛仙”剑身之上形成一道颇为醒目的痕迹。 “有趣的手段!” “呵呵呵,可你知道,只凭这些手段,无法阻止吾!” 碧瑶触目惊心:“封亦——” 然而封亦淡然自若,竟也胜券在握的自信模样,甚至露出了戏谑的笑:“是么?可为何我觉得,下一剑我定能取你性命呢?” 碧瑶手托“伏龙鼎”,一时迟疑起来。 她也是修道高手,自然知晓对决时气机牵引,外人若道行不够,定不能贸然干扰,否则祸福难定。 “哈哈哈哈!” “大言不惭,吾任尔攻来!” 封亦气势一涨,目若辰星:“那便,拭目以待!” 他说得斩钉截铁,可事实上,他内心之中却是做出了最坏的打算!方才一剑,几乎是他能御使的最强之法,可这一剑,却未能重创神魔抵定胜局。至此,封亦几乎可以断定战局的走向——最后落败的,定会是他! 而一旦他落败,在场孰能挡这邪魔?! 间域有“镇界石”镇压,不会再继续扩张。若无外力干扰,两界漫延的冥气会与天地灵气形成平衡,维持此地现状不变。 在这里,封亦受“镇界石”影响,不再似之前那般如堕泥沼、寸步难行。可自身的法力仍如先前,一旦消耗难以回复。似先前那般“玄天剑气”的倾力一击,封亦还能使出的次数是有限的。 可他并不认为在有限的次数中,能够将这神魔击败! 若如此,唯打破界限,方能扭转乾坤! 所以封亦心中已有觉悟。 当风云再度变幻,奇异的感觉涌来之际,碧瑶心中蓦地浮现一阵担忧。虽然封亦表现得若无其事,可她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故这一次,碧瑶运转法诀,竭力从那意蕴之中挣脱出来! “吼——!” 谁知,一回神,便是震天怒吼带来的一阵力量席卷! 碧瑶猝不及防,被那劲风吹得翻身而退。旁边张小凡、陆雪琪二人也是如此,被那力量一卷,倒随即挣脱出来。等三人运转法力稳住身形,放眼一看,远处封亦手持“诛仙”,一剑刺入了神魔躯体之中! 张小凡激动万分,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碧瑶惊异之下疑窦忽生,见此竟忍不住生出怀疑,等到看得真切方才满心欢喜——原来他真的有把握一举铲除那邪魔?! 殊不知,封亦此刻也愣了一下。 为此,他差点被震怒之下的神魔一下击中,忙拔剑抽身,当“诛仙”从那神魔躯体中抽出,止不住的神魔邪气从其体内喷涌,直冲天际! 【426】 魔念意识起纷争,逐魔除患入阴冥 “你这蝼蚁,胆敢背叛吾?!” “蠢货!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嘛?!你在肆无忌惮的消耗本座耗费心血积攒的本源,快住手!” “蝼蚁,你以为你在同谁说话?吾乃深渊之魔君,阴阳两界镇守魔神——” “呵!得了吧,本座已经看破真相——魔君‘屠离’早已陨落,你,不过是依托本座心神诞生的魔念罢了!” 在封亦惊愕目光中,那神魔变换着两个声音,连胸膛上重创也顾不得,竟自己与自己激烈争执起来。那莫名之状,诡异中又带着几分荒诞。 而封亦听清神魔两个声音争执的言语之后,神情蓦地一动——难道不是九幽魔君的意识复生,只是阴砚生出的魔念?不对,若是如此,又如何解释其对神魔之躯的掌控? 封亦随即反应过来! 不管那神魔到底是怎么回事,眼下局势却是有利于他! “魔念?呵呵呵——不愧是蝼蚁可悲的想法,委实让吾发笑!” “可恶!不过是依托本座而生的寄生虫,藐视本座也罢,损耗这么多本源实属罪无可恕!” “尔也不过是盗取吾之力量的窃贼,区区蝼蚁,焉知本源为何物?” “嘭!”那神魔竟一拳轰在自己的脑袋上! “放肆!尔焉敢冒犯吾?罪大恶极——!” 神魔陷入心念紊乱,两般意识展开对身躯的争夺,他顿时如同癫狂那般手舞足蹈,甚至对自己也猛地攻击!如此良机,封亦自不会坐视,略作调息立时再度运转真诀,祭剑而起! 碧瑶、张小凡、陆雪琪三人也未落后,各自使出自己的最强术法! 短暂时间里,天穹亮起三色豪光。碧瑶三人后发先至,三道威能无匹的神通在法宝承载之下,轰然攻向神魔! 危险来袭,神魔躯体里的两道意识立刻做出反应。 然而就在此时,封亦出剑! 神魔的注意瞬间转移,毕竟其他三人带来的是伤害,封亦的剑却能有致命的危险! 噗嗤! 张小凡的仙剑先是金光大作,随即转为内敛的赤红,竟一击得手,刺入神魔的身躯!陆雪琪紧随其后,“天诛剑气”蕴含着纯粹的秩序之力,也一剑贯入神魔躯体! 碧瑶尽数敛去霸道气势,周身蓦地酝酿起锋锐清气,那气质,竟莫名地与张、陆二人有所相似之处。不过,比起张、陆二人的纯粹剑意,碧瑶那一式神通,蕴含的却是另一种万物枯寂的毁灭气息。 鬼王宗秘术,寂灭斩! 凛冽清光,绽放熠熠数丈光芒,那灵光之中,却是一种让人心悸的毁灭! 在那一瞬,便是神魔也为之一惊,若非身前有更加致命的威胁,他恐怕就要全力应对碧瑶那一式神通!可即便无暇专一应对,神魔躯体中的意识也瞬间达成一致,祭出一个浑厚的黑气屏障! 仓促的屏障抵挡不住那一击,只能减轻部分威能。 更加致命的威胁,还在那一击之后! 铿!咔嚓——! 水墨颜色的“玄天剑气”,被神魔三条手臂死死抓住,几根手指禁不住剑气爆发的伟力而崩断,可终究将那剑气止步于心脏要害之外! 封亦面色肃然,手一引古剑回返,可随着剑指一抬,复又“咻”地一声遁去! 剑逝如流光,瞬息指向神魔咽喉! 剑诀——贯日! 天书之力加持,让它发生质的飞跃,一剑遁去,神鬼皆惊! “吼——!!” 神魔奋臂一挡,那道剑光被嗑飞,可也在神魔手臂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那覆盖手臂的厚实鳞甲,在“天书之力”与“诛仙”的协力之下变得脆弱不堪。最主要还是意识纷争,让其反应一瞬从如臂使指掉落到笨重迟滞! 而封亦的攻势并未就此终止,仙剑回返,他立时持剑一跃,欲从天上再度攻去! 神魔在此前取得的优势,因为意识相争露出的破绽一瞬丢个精光!接连挨了好几下大威能的神通,更是将其造成前所未有的创伤。 “够了,蠢货!” “再这样下去,便是死路一条!” “你休想掌控本座!” 铿! 剑势如山,轰然斩下! 致命的危险气息,不止让神魔警兆大作,更是引动潜藏在神魔躯体之中的一股愤怒! 那是诞生于神魔躯体中的不屈意念,它飞快地消耗着躯体中聚敛的神魔本源,陡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威能! 封亦的剑,一瞬如中金刚,去势顿止住。剑刃传回的反震之力,让他手臂骨骼好似撕裂般疼痛。 怎么回事?! 他惊骇地看着眼前异变,蓦地一阵心惊肉跳的危险让他飞身疾退。只见神魔周身腾起血煞,猩红刺目的气息化作风暴激烈扩散,以神魔所立之地为中心,一道道不规则的裂痕向四面延伸! 封亦看得分明,神魔周身的血煞气息更加浓烈可怖,凡受其沾染,不管是岩石土壤皆在眨眼间化作蓬灰! 很快,神魔身下出现一个黝黑的坑洞,邪气四溢! 封亦看着那坑洞蓦地浑身战栗,皮肤像是被无数利刺扎中生疼,心脏不受控制一般剧烈跳动——所有征兆无不预示着一个可怕的结果,在那坑洞之中,即将有某种邪物诞生! 他有过一瞬迟疑,想着是否立即上前阻止。 可不断浮现心中的警兆,却无时不在提催促着他离开! “退!快退——!” 其实无需封亦提醒,碧瑶她们也意识到那坑洞之中即将出现的绝非善物。迎着剧烈吹拂的风暴,封亦死死地盯住前方。 嗖! 四溢的邪气之中,一道黑影纵跃而出。 神魔似早有预料,手臂一探,攥住了那道黑影。原来竟是生存在九幽阴冥的一条邪蛇,蛇首正握在神魔手中,那邪蛇张开巨口,“嘶”地尖声威胁。神魔瞳孔里的颜色似变幻了一下,最终仍是暗红。 “呵!” 他嘲弄般冷笑一声,蓦地抓住邪蛇用力一拔,邪蛇惊恐地嘶鸣挣扎,仍被生生地从坑洞之中拔了出来。奇异的是,那邪蛇脱出坑洞,邪气滚滚逸散,竟变作的了一根丈余长的石碶,上粗下细,蕴藏着某种悸动的威能。 那件石碶,给封亦的感觉比先前的坑洞更加危险! 孰料就在此时,蜃龙急切的声音喝道:“不好!封亦,快拦住他,万不能让他遁入九幽阴冥——!” 什么?! 封亦瞠目,斩断两界通道的关键还在这神魔身上,若他遁逃,岂不是意味着两界通道再难断开?! 他再也顾不上危险警兆的预示,纵身而返。 仿佛心有灵犀,碧瑶适时转头,正看到封亦面带急色往回遁去,心念一动竟也毫不犹豫地跟上去。 “愚昧无知的蝼蚁,才会拒绝幽冥深渊的召唤!吾自深渊中诞生,自也唯有回归深渊,方得解脱!” “至于尔等——” “哼,且让尔等偷生罢,幽冥既现,孰能违逆?!可悲的世界终究归于九幽阴冥,哈哈哈哈哈哈——!” “九幽阴冥,开!!” 石碶落,浓黑如墨的九幽冥气喷薄而出,直冲天际! 沐浴着熟悉的气息,神魔露出惬意之态,他大笑不止,也没去理会疾冲而来的封亦,竟是一跃跳入那冥气喷薄的坑洞,劲风呼地一卷消失无踪! “可恶!”蜃龙的语气中透出疲惫,“他一入阴冥,吾便难以掌控两界通道所在,勉力施为也无法真正解决——封亦,我们败了!稍后吾会将‘镇界石’挪移至此,至于究竟能镇压多久,便只凭天意——喂,等等!” “我们还没败!” 封亦纵身向前,速度分毫不减,目的竟是那坑洞所在! “封亦,你这是?!”蜃龙大惊! “前辈,我将拼尽一切诛杀邪魔,并且斩断两界通道!若我未曾回返,前辈再镇压此处不迟!” 说话之间,他竟一跃而入,合身投入冥气滚滚的坑洞之中! “不可,你——”蜃龙惊愕之时,竟又有一道身影紧随其后,一跃而入,竟也片刻不曾迟疑! 等张小凡、陆雪琪追过来时,那道坑洞中的冥气飞快平息,露出坑洞底下寻常的凌乱土石。 【427】 道缘由挚友忧心,共协力死生契阔 转为原本模样的坑洞上方,忽地灵光浮动。 一条散发苍莽亘古的荒凉古径,自虚无中衍生,又从另一端消失于虚无之中。古径似真似幻,不过靠近它的张小凡、陆雪琪二人,分明能感觉到它的存在,甚至预感到若迈步踏出,是能够走上那条古径的! “蜃龙前辈,封师兄他们——” 张小凡知晓蜃龙就在此地,焦急地问道。 “他们追逐神魔,已进入九幽阴冥。” 张小凡脸色一变,只是在两界交接的间域,他们这些人间修士就遭受巨大压制,若当真闯入九幽阴冥,恐怕十死无生! “两界通路既现,师兄他何不就此斩断,追入阴冥乃是何故?!”张小凡面上难掩焦虑与担忧,隐隐间连蜃龙也有所防备。蜃龙先前的言语,并未同时在他俩心中响起,故他并不知道前因后果。 古径旁边,出现一个数尺高下的蜃龙虚影。 两人目光瞬间凝注在他的身上。 “斩断此处路径,好比抽刀断水,不过是扬汤止沸。想要彻底斩断两界连接,关键还在那神魔身上,封亦便是为此进入九幽阴冥。” 张小凡沉默,顿了片刻方才缓缓地道:“师兄他们,能顺利回来么?” 蜃龙虚影龙目微动:“吾与你,拥有同样期望。” 陆雪琪看了眼张小凡,他的目光已转向那条古径,遂问道:“前辈,不知踏上那条路,可能通往九幽阴冥?” 蜃龙颇为惊讶地看着二人,遗憾道:“除非两界彻底连通,否则那条路只能通向虚无。先前神魔回返阴冥,也是借了阴冥鬼物之故,寻常手段做不到这一点。” 张小凡皱眉:“如此说来,那些闯入此地的阴冥鬼怪,也全都无法回返?” 蜃龙颔首。 两人相视一眼,张小凡鼓起勇气问出一直有所回避的问题:“若,若师兄他们回不来,又当如何?” 蜃龙道:“吾会以‘镇界石’封镇两界通道。” 张小凡目光一凛:“可一劳永逸?!” 蜃龙摇头:“权益之计罢了。难不成你以为事关整个人世的安危,能寄希望在一块石头上面?” 两人陷入沉默,无力之感溢满周身。 —— 充满黑暗气息的狭窄通道中,天旋地转的折磨不知持续了多久。 封亦竭力运转心法护身,仍感觉四面八方涌来无形的力量,在挤压他的身躯,在撕扯他的神魂!更有恶念汹涌,不住侵蚀,如潮水一样欲要将他的理智淹没,使其沦陷于无尽的疯狂之中。 就在他以为这般折磨永无尽头之际,封亦脚下触碰到实地,立时站稳。紧接着,一直持续的折磨忽地消失,感知能力顿时回归。 封亦睁眼环顾,神秘、奇异而又荒凉的世界映入眼帘。 “这里,是九幽阴冥?!” 他有些意外,因为双眼所见,与世人流传的阴冥炼狱似乎并不相符。 此界,有天空,有大地。 远处有山,近处有起伏丘陵,甚至他还能看到石砾中顽强生长的阴冥植物——唔,如果那是植物的话。最让封亦惊愕的,还是充斥天地间的淡淡阴冥之气,虽也无处不在,可那九幽冥气的浓度颇为稀薄,与人世中的天地灵气分布相类,远远不及间域处聚集的浓郁厚重。 不过,此界对于封亦的压制,却是胜过间域。 置身其中,他能够感受到极度不适的排斥,以及无处不在的冥气隐隐传递的同化侵蚀。在阴冥界中,他必须时刻维系护体抵挡侵蚀之力,一旦真元耗尽,恐怕难逃被冥气侵蚀的下场。 正思虑间,蓦地身侧恶风来袭! 封亦追入阴冥,自是一直保持警惕,那袭击来得突然,却无法对他造成威胁。手中仙剑一转,便轻易封住了暗处的偷袭。只是当他转身过去,看到来袭者的模样时,他竟不由一怔。 那是个形貌狰狞的怪物,模样与人类自是迥异。 不过阴冥之中鬼物遍地,任何奇形怪状的鬼物都难以让他震惊。真正让他感觉意外的,是那怪物的状态——它竟并不是在间域见到的那些鬼物那样,浑身萦绕着如同黑烟的浓郁鬼气,反倒躯体凝实,纤毫毕现,与人世中的异兽相类。 “吼!” 那怪物袭击被阻,立时转换方向,再度扑来。 回过神的封亦举剑相迎,交手几下,掂量出怪物的实力。许是他对自身气息的掌控太过周密,那怪物没有感受到威胁方才肆无忌惮。不过封亦却从这怪物身上觉察到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身处阴冥真元极为珍贵,封亦也无暇与这怪物纠缠,故剑势陡然凌厉,一剑斩灭怪物生机。 “嚎——!” 怪物哀嚎殒命,凝实的身躯如灰飞那般消散。 封亦心中灵光划过,蓦地反应过来那种熟悉感来自何处:“难道这怪物,竟是‘魑魔’的本来模样?!” 阴冥之中,魑魔颇为常见。没想到显露在间域中,一副冥气萦绕鬼怪模样的魑魔,在阴冥之中,反倒像是活生生的异兽生灵。 他蓦地反应过来,魑魔在间域时呈现出魔物之状,那自己追入阴冥,在那些阴冥鬼怪的眼中又是什么模样呢? 蓦地,封亦若有所觉那般转身回去! 在他身后不远,一道倩影茕茕而立。 无处不在的冥气侵蚀着她的护体,她也如封亦那般,将法力尽数收敛,冥气在侵蚀中现出黑气模样,恍如升腾的黑焰笼罩在她身上。 原来,在别人的眼中,他们这般人世生灵是这个模样。 不对,眼下不是思索这个的时候! 封亦一阵焦急:“你!怎么也跟过来了?你难道不知——” 碧瑶笑靥顿敛,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怎么,你封真人能来,我就不能来?”封亦急道:“此次阴冥之行九死一生,我来时就已抱着必死之念,你又何必将自己置于如此绝地呢?!” 碧瑶微愠:“这么说,你是又想丢下我一个人?” 封亦一怔。 碧瑶往前走了一步,彻底靠近封亦,俯身向前,清明的双目贴近他的面庞:“还是说,你早已忘却了死生契阔的约定?!” 封亦喃喃道:“碧瑶,我——” 顿了一下,封亦目光一清,摇头道:“我永远不会忘记!” 碧瑶闻言,笑靥生花,哪怕在这生灵的绝地,也难掩那恍如明媚月光的绝美笑颜:“我也不会忘记,封亦。那何须再多言呢?不管是为了苍生,还是别的什么无关紧要之事,总之,这一次我会与你一起面对!” 封亦也笑了。 他伸手出去,抓住如玉柔荑,一股力量从他身上传递,笼罩住碧瑶。碧瑶一惊:“喂,你这是——”封亦手上用力,没让她抽回自己的手:“既是同生共死,自不能让你先耗尽法力,在追踪到神魔之前,抵御冥气侵蚀就交给我吧。” 碧瑶心中溢出甜蜜。 不过她虽知封亦是担心她,可他那般说,还是激起她的心气,忍不住轻哼道:“你说这话,莫非是瞧不起本教主的道行实力?区区阴冥之气的侵蚀,还不被我放在眼里呢!” 封亦莞尔:“岂敢、岂敢,分裂多年的蛮荒圣殿都在你的手中整合为一,我安敢小视教主阁下?” 碧瑶下巴微扬,道:“知道便好!若你不是有蜃龙前辈的机遇,现在谁道行更高还说不准呢!” 封亦只是笑着,也不争,“嗯嗯”地点头。 短暂的笑闹之后,碧瑶面色一正,认真道:“封亦,我此番前来,可不是要做你累赘的!如我所料不差,你现在应该已经丢失了神魔阴砚的踪迹吧?” 封亦眼中一亮,惊喜道:“你能找到他?” 碧瑶自信地道:“当然,追影逐形可是我们鬼王宗的拿手好戏!没到九幽阴冥之前,我还不敢确信自己追踪秘法的手段是否有效,不过——”她环顾周遭,眼前这与人世环境十分相似的阴冥界让她心中大定,“现在我有十足的把握!” 亲身感受过冥气侵蚀,碧瑶自然知晓时间的紧迫。 她也不作神秘,没有被握住的左手摊开,白光一闪,一朵灵气逼人的白花浮现,在她掌心之上缓缓旋转。白花花瓣的中心,原本该是花蕊所在,如今却有一缕熟悉的气息困在其中。 “这是——”封亦惊道。 碧瑶道:“这是从神魔躯体上斩下的部分,它自行化为一缕邪力。通过它,我便能追踪对方的行藏!” 封亦虽不善此道,可修为到了他这般境界,有些东西也并非全无所知,当即皱眉道:“御使这样的法术,消耗定然不轻!不行,你若消耗过甚,很快就会被冥气侵蚀,同化成失去神智的阴冥鬼物,我不允许!” 碧瑶一笑:“放心,既然说了不做累赘,我岂会连这都预计不到?” 说着,碧瑶法力运转,奇物“伤心花”似受到某种刺激剧烈震颤,接着咔嚓一声脆响,在封亦瞠目眼神里,那朵极受碧瑶喜爱的奇花如冰境那般骤然开裂,眨眼间爆成一团浓郁的灵力! “碧瑶!”封亦惊呼。 碧瑶微微摇头,自身吸纳部分灵力,用以补充自踏入葬月谷来激战的损耗,剩余的法宝精纯灵力,则作为御使秘术的消耗。 只见她神情肃穆,变换手诀的同时念念有词,蓦地轻叱一声“疾”,那原本被困住的一缕邪力陡然颤动,而后如烟雾一般朝着一个方向飘飞而去。 “走,我们追上去!” 封亦御剑而起,喟叹道:“碧瑶,多谢你了!” 碧瑶失笑:“不过是一件死物罢了,到了这般绝地,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嗯——?你怎么了封亦?!” 御剑飞行的封亦,忽地气息浮动了一瞬,就连仙剑也似不稳地抖了一下。若在初涉修真的修士而言,这不过是驾驭法宝不纯熟罢了。可这样的情况,怎么可能毫无征兆地发生在封亦身上? “没事。”封亦摇摇头,“是‘诛仙’!” 碧瑶脸色陡变:“你被它反噬了?” 封亦道:“这一次使用的时间太久,我之前一直耗费真元压制剑中的邪煞力量,方才只是积压的力量蓦地反冲而已。放心,有‘天书之力’庇护,它影响不到我的心智!” 碧瑶秀眉微颦,抿了抿唇沉默不语,只眼中掠过一缕忧色。 仙剑划破阴沉天空,飞掠疾行。 许是为了缓解气氛,封亦开口道:“奇怪,间域中阴冥鬼物不可胜数,怎么到了阴冥界,反倒一个鬼物也见不着?难道附近的所有鬼物,都穿过两界屏障到对面去了?” 碧瑶见说,也疑惑不解:“的确很奇怪——” 【428】 施秘法追寻魔踪,逼破绽邪煞反噬 由于生灵在阴冥界受冥气侵蚀,十分显眼之故,封亦御剑飞得不高。 否则灰蒙蒙的天空上,闪烁异样灵气的光团将无比显眼。可奇怪的是,封亦御剑行来,除了最起初遇到的那只兽形魑魔,竟再也没遇见第二个阴冥鬼物。 虽然此前封亦就有过推测,与人世相连的阴冥之地,恐怕也与葬月谷那般,乃是一界中荒凉偏僻之地。可再怎么偏僻,也不该这么久都不见一个鬼物吧?否则如何解释那些出现在间域的无数鬼怪? 如此反常的景象,反倒让封亦心中不安。 直到翻过一处山岭,封亦蓦地御剑急转,拉着碧瑶便立时藏身在一块巨石背后。碧瑶如水灵眸之中,也如封亦一般满是震惊,显然方才一瞬她也看清了前方的可怕场景。 在山岭那一边,有处与葬月谷极为相似的地势。 那里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不知拥挤着多少鬼物!虽是匆匆一瞥,封亦也大致看清,那些鬼物在阴冥界的形态与人世的妖兽颇为相近。他肯定那么多不同种类的鬼物,平日相互遇上绝对不是相安无事。 可在那谷地,形态各异的鬼物簇拥重叠,虽有嚎叫拥挤,却竟并无一个因此争斗厮杀! 封亦神情沉重如山,不过一瞬便有决断:“碧瑶,那神魔可是就藏在前方谷地?” 孰料碧瑶循着追踪秘法感知,摇头道:“他不在那边。” 两人知觉敏锐,那些鬼物簇拥之地,分明是九幽阴冥连通间域的地方。鬼物从那里,可以穿越薄弱的屏障,单向挤入间域之中。阴冥鬼物皆渴望血肉生灵的躯体灵魂,故哪怕挤在一处,也只想争夺挤入间域的机会,根本没心思相互厮杀。 他们一路行来见不到一个鬼物,缘由也在于此。 封亦本以为神魔遁入阴冥,应是会躲在鬼物群中恢复自身,他甚至已经作出决断,谁知碧瑶却给出意料之外的答复:“他在,那边——” 碧瑶所指,竟是远离簇拥的鬼物! 封亦略一沉吟,反应过来:“是了,鬼物之间弱肉强食,可没有道义一说。那神魔正处于虚弱中,自不愿暴露在其他鬼怪的面前!”他目中神光浮现,倒是松了口气:“对于我们而言,这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碧瑶亦不由振奋。 为免引来鬼物觉察,封亦先远远地退出一段距离,而后方才跟随碧瑶指引,悄然往神魔潜藏之处遁去。这一次,他御剑飞行的高度更低,可得知神魔的处境之后,速度却比先前更快! 阴冥之中难辨方向,自那间域连接处遁走百里,碧瑶开口:“封亦,我们要到了!” 封亦肃然,放缓速度,复行十余里。 前方地势一片平旷,荒凉贫瘠,却在大地一侧有道向下凹陷的裂口。碧瑶指向那处裂口,道:“他的气息,就在那里面!” 封亦点头,御剑悄然从裂口落入。 外边看着狭窄的裂口,进入之后别有洞天,竟是一处宽敞无比的地下溶洞。由于是阴冥异界,封亦也猜不出这般地势天然便有,还是某种机缘巧合留下。他也无暇理会这些,落入溶洞之后,封亦已然感知到了神魔那熟悉而活跃的邪恶气息! 碧瑶忽然发力,把手收了回来。 在侵蚀的冥气中祭出圣教至宝“伏龙鼎”,以法宝灵光护住自身。封亦惊讶转头,两人目光相视,一瞬的交汇,他立刻明白了碧瑶的心思。 ——神魔当前,无需分心顾她,她能照顾好自己。 封亦一笑,点头应下,也未说话。 他略微调整呼吸,左右双手各持一剑,脚下踩着不紧不慢的节奏,一步一步朝着溶洞深处走去。 没走多远,封亦就见到了端坐前方岩壁之下的神魔阴砚! 他没有掩饰自己,是以当他见到神魔阴砚时,对方也一眼看到了他。那散发出暗红光泽的瞳孔,一刹收缩,旋即浮现出惊愕之后的意味深长。 “有趣!” “胆敢追入阴冥,倒免去吾多费神思!” 神魔自地面站起。 退回阴冥不过短暂时间,他的躯体形态又有变化,充足的九幽冥气以及阴冥界天然契合的大道规则,让他愈发魁梧。显露在外鼓胀肌肉如岩石虬结,便是细密的鳞片也无法遮掩。 力量,充斥在他的身躯之中。 置身于此,那些被他损耗的本源神魔伟力,也可逐日恢复。 巍峨如山的威压,随着神魔起身迈步,向封亦碾压过来。封亦在他面前,仿佛直面擎天绝壁的微尘,气息飘忽而渺小。 “今日,我必将斩断两界连接,你,阻拦不了我。” 封亦语气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诉一个事实。 神魔面上看不出神色,哼地一声,也未再言。斗到眼下这般时局,双方早已心念坚若磐石,再说多的言语,反是徒劳。 短暂的对峙,忽地打破! 封亦与神魔几乎同时而动!封亦灵巧迅疾,身若流星,剑如惊鸿;神魔虽然身躯魁梧,此时却分毫不显累赘,原先被封亦斩断的臂膀,如今也以坚硬故此替代。 剑逝,直指神魔面目! 神魔手臂一卷,滚滚冥气泛起邪异暗红,组成一道浓缩的法诀迎向那道剑光。只是那一剑乃是虚招,封亦的剑刚与神魔法诀接触,他自身却蓦地一闪,遁向另一方,凌厉地一剑从身侧刺向神魔! 神魔亦是沉着应对,“喝”地一声骨刺迸射,撞上剑刃铿然作响,挡下那一剑。 封亦再转,剑光如流,不断斩出! 两人一个出招,一个应对,越打越快,顷刻间,封亦围绕着神魔几乎成了一道风暴。在如此密集的攻势之下,神魔意欲掩盖的真实境况,很快呈现在封亦面前! 神魔浑然一体的气息,在此时出现波动。 被压制在躯体内的阴砚,已然不甘寂寞地剧烈挣扎。被魔念意识争夺躯体的掌控权,于阴砚这般极富野心的魔门枭雄,无疑是比死亡与失败更加耻辱的结局!那是他如论如何也不甘心接受结果! 尚未遁入阴冥之前,面对正道修士的围攻,阴砚尚有忌惮。 他考虑到自己若是与魔念相争,失去对躯体的掌控,反倒让其他修士渔翁得利。孰料一时失策,那魔念竟毫不迟疑打开通道,回归阴冥之界! 在这里,“魔念”越发具备优势,阴砚被压制在身躯里无法动弹,几乎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炼化。 而封亦连绵不绝的攻势,正好打破了神魔对阴砚意识的压制! 眼见神魔瞳孔之中光泽变幻,封亦心中大定,真元滔滔不绝,剑诀攻势再度凌厉! 诛仙豪光浮动,蓦地衍化千百道剑气,灵动如游鱼那般向着神魔激射! 神魔怒吼声中挡住大半,不料眼中光芒转换,后续术诀莫名朝着空处打出,使得随后的剑气尽数斩落身躯,疼得他震吼不绝!或许比起从封亦剑上受的伤,阴砚意识的争夺让他更为震怒。 神魔对阴砚意识的憎恨,恐怕超出了封亦! 如此良机,封亦岂会错失?上一式神通未止,封亦借助阴阳转换化解神通转换的凝滞,“天烽”铮鸣,以“天书-贯日”秘法斩向神魔,眨眼间又在对方身躯之上增添了一道伤口! 随后,璀璨夺目的剑气,在溶洞之中纵横不休! 神魔魁梧之躯,以及他所驾驭的冥气术诀,竟也逐渐被剑气压制! 锋利的剑气,肆意地切割着溶洞的环境,地面、岩壁乃至溶洞顶窟,皆在剑气之下破碎、震动! 一块块巨石碎裂,噼里啪啦地往下直坠,扬起的烟尘弥漫,充斥了整个溶洞。 如此局势,让伺机待发的碧瑶一时无措。她没想到两人之间的战局,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达到这般激烈的地步。就在她思索如何相助一臂时,陡然冲天而起的剑气,竟直没溶洞岩顶,而后顺着岩顶一路势如破竹,轰然斩落在神魔身躯之上! 碧瑶脸色微变,抬头果然看见溶洞顶壁抖动,竟在轰地一声中坍塌下来! 碧瑶无奈,只得立时飞身便退。 此处溶洞不算深,若以法宝护身强行硬接,倒也并非无法突破,只是那样一来法力消耗太过,并不划算。故最好的应对方式还是退出溶洞,免去封亦后顾之忧。 至于他的安危,碧瑶并未担心。 她自己都能应对坍塌的顶壁,封亦不会不如她。 碧瑶从裂口之中飞身而出。 在她身下,那原本平坦的地势,在剧烈抖动和扬起的滚滚烟尘中不断下陷,很快便在地面形成一个巨大凹陷。从溶洞里挤压出来的气息,汇聚成剧烈风暴,自裂口处喷涌而起,直冲天际! 碧瑶闪身而出,望着那风暴一阵皱眉。 这么大的动静,恐怕难以引起别的鬼怪注意,当速战速决!正自沉吟,坍塌的地面猛地破开两个孔洞,封亦与神魔自其中轰然跃出!为保持对神魔的压制,给蠢蠢欲动的阴砚争取时机,封亦哪怕是在飞身直上的过程中,也没有中断剑诀的施展! 剑气与神魔术诀交错,法力轰鸣声震天际。 碧瑶看准机会,也不迟疑,祭出“伏龙鼎”便向神魔镇压过去! 拥有“封镇”神异威能的古鼎,给神魔带来巨大压力,原本封亦十成中只能有五成不到的剑气生效,有了碧瑶相助,瞬间便提升到七成以上! 神魔震怒如雷,却难以扭转乾坤。 眼看着他的身躯伤势越来越重,封亦两个似乎胜局抵定。 直到某个瞬间,被压制在“诛仙”中的邪煞之力越积越多,猛然反震,让封亦流畅的剑诀出现巨大破绽。神魔见此,立时打出一道磅礴的冥气之柱,轰向封亦! “封锁,疾!” 碧瑶眼疾手快,“伏龙鼎”以囚禁异兽的方式蓦地从天而降,把封亦笼罩其中!由于没有额外的阵法相助,所有压力唯有碧瑶一人承担,当那冥气之柱撞上“伏龙鼎”投下的光幕,顿时引得光幕剧烈震颤! 而碧瑶,也立时面色瞬时涨红如血,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来,殷红之血从她唇间溢出,却又被她很快拭去,仿似无事发生那般飞身过去接住封亦,远远退开。 一面黄铜古镜浮现,碧瑶屈指凌空虚握。 那灵气逼人的玄奥古镜猛地剧烈颤抖,镜面之上很快布满道道裂缝,古镜震颤嗡响,好似悲戚哀鸣。而后,“嗙——”,古镜碎裂,化作浓郁法宝灵力。在碧瑶操纵下,大部分贯入封亦之躯,少许被碧瑶吸纳。 纯粹的法宝灵力,在经脉中化作精纯法力流淌,让碧瑶如火灼烧的经脉舒缓了些。 【429】 神魔驱鬼逆局势,古剑噬魂聚神力 法宝灵力贯入封亦体内,然而他面上神色并未改善。 清明的眼眸之中,似有一瞬幽色掠过,旋即惊悸般醒转,他立时拉着碧瑶闪身,躲开神魔紧接而来的一击。碧瑶凝眉,语气还算平静:“你怎么样?” 封亦戒备着身前神魔,握剑的手微微抖动:“不尽是法力之故,莫浪费了法宝灵力!”经脉中劲力运转,封亦度回一股热流,让碧瑶体内瞬时充盈起法力。 碧瑶的目光从那古剑之上掠过,担忧道:“若是无法掌控,不妨放弃它——” “无妨!” 封亦蓦地用力一推,将碧瑶推向另一处方向。 轰! 神魔术法袭来,封亦推开碧瑶,古剑斩出数道灵光,抵消掉术法的威能,仅余劲风从封亦身侧呼啸而过。 “你自己小心!” 言语未罢,封亦身影已然闪出! 但见剑光如织,密集好似罗网,缠向神魔之躯。神魔陡然使出的秘法,刚刚聚起邪力,竟在罗网密集剑光绞杀崩散! 铿铿铿—— 封亦趁势而攻,再度将神魔死死压制。 他能够感觉到极限,不管是他自己的,还是神魔。没有谁能凭借意念就一直坚持,只是封亦不知,极限最先到来的会是自己还是那神魔! 在两股意念的争夺交战之下,神魔越来越狂躁,破绽越来越多。 封亦的剑,碧瑶的神通,都已然能轻易落在神魔身躯之上。他们一点一点地消耗着神魔的生机,同样也在一点一点的消耗自身。 古剑“诛仙”的神威,给神魔带来无限压迫与克制;可内蕴其中的邪煞,也成为封亦的压力,随着时间流逝,那种压力厚重如山,封亦如同负重起舞! 如有实质的灵光,护着封亦周身。 躯体溢出的汗,一瞬便被激荡的法力蒸发,他却无暇他顾,只催动仙剑,一剑一剑奋力向神魔之躯上斩落! 决战,漫长得如同看不到尽头。 封亦的每一剑都准确而致命,或是迅如风雷,或是势如山海,或是巧妙绝伦,或是神威无双!“剑心通明”让他的剑极其稳健,而又充满某种极限杀戮的效率。他将自己的每一分力量,都用到了最精确而致命的地方! 而这份坚持,终究等来了转机——神魔肆意消耗自身本源,那些本源来自阴砚费尽心机聚集的“骨、血、魂、魄、炁”五源禁忌伟力,其转化的神魔本源自也并非无限。 力量的陡然一空,加之意识争夺,使神魔蓦地露出致命破绽! 刹那间,封亦与碧瑶倾尽全力相攻! 玄天剑气自上而落,以一个巧妙的角度斩落在神魔躯体上,碧瑶的神通趁虚而入,近乎以最完整的神通威能尽数贯入神魔身躯!大地不堪重负,无声地裂开蛛网裂痕,瞬间向往扩散数十丈! “吼——!!!” 神魔半跪,怒吼声中充斥着愤怒与不甘! 正欲乘胜而上的封亦,蓦地觉察到一股致命危险,警惕地与碧瑶退开。只见神魔周身虚空异光闪烁,一条荒古路径浮现,伴随着无形的可怕力道,竟将神魔周遭数十丈范围的地面湮灭出一个深坑! 那是神魔借助自己与两界通道的共生,强自泄出部分虚无之力,将封亦两人逼退。 神魔亦为此付出代价! 不过,他却凭此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而荒古路径的挪移,也使得周遭空间如水波漾动,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鬼物接连现身。 封亦神情陡变,喘着粗气道:“不好!他将通道挪移至此,那山谷中的鬼物也尽数跟了过来!” 神魔衰弱到了极致,可他身躯中的两道意念所散发的气息,却在逐渐融合归一。那诡异的瞳孔中,暗红血芒与幽蓝冷光竟似逐渐侵蚀交融。 在这一刻,莫名的恍悟浮上心间——封亦生出一种感觉。 他感觉到,那条被神魔隐藏的两界通道,如今已彻底显露真容。只要趁此神魔衰弱时机,一剑将其斩杀,那么阴砚以“血祭”生灵换取邪力打通的路径,立时便会随之崩塌! 可神魔死中求活,不惜再损伤自身,将荒古路径挪移至此! 虽说未能借助那挪移瞬间爆发的虚无之力伤到对手,但随之而来的一众鬼物,却足以为其争取到活命之机! 封亦、碧瑶二人身笼真元法力,在阴冥界无处不存的冥气侵蚀下,显得十分醒目。 那些鬼物,几乎瞬间就辨出了两人的身份——那是人世方有的鲜活生灵! 一瞬间,好似天上落下绝味馅饼,鬼怪妖魔尽皆疯狂! 封亦同碧瑶汇合一处,拼命向里冲!只是鬼物多不胜数,密密麻麻挤满了眼前每一寸空间,任凭两人不惜损耗,竟仍被绝对的数量优势挤着向往后退。 幢幢鬼影之后,神魔身披重创,瞳孔两色异光闪烁—— “还要争么?” “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有什么好争的呢。” “尔本就不该拒绝吾,尔岂能违背吾?!” “哼,本座的魔念,亦是由本座心中而生,本座又岂能违背自己?” “不错!放开心神,接纳吾,接纳你自己!” “合当如此,合当如此......” 封亦的神念锁定在神魔身上,当其气息转变之际,他立刻便觉察到了。他不知道神魔体内的两道意识究竟谁占据了上风,可他知晓最终的结局已然出现——“不!!”封亦怒吼! 他决计无法接受功亏一篑的结果! 可面对犹如潮涌出现的鬼物,哪怕他拼尽全力,所斩杀的数量也远远比不上鬼物出现的数量!他仍在不断地被拥挤着向后退却! 轰!!! 绝境之下,封亦引爆了仙剑“天烽”!那柄由万火之精炼制的绝世仙剑,世间属性与他最合的一件法宝! 法宝中蕴藏的灵力,化作浩荡离火轰然爆开! 威势滔天的法力波动,一瞬绽放,好似在鬼物群中点亮了一颗灼热的太阳!拥挤的鬼怪,瞬间被灼热离火吞噬,火焰在鬼物群中燃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将绝世罕见的法宝如此运用,委实暴殄天物。 仙剑“天烽”之中蕴含的万火之精,若放在人世中,可以生生早就出一片岩浆绝地。封亦将这般力量一瞬释放,鬼物之中没有能够抵挡得了的。就是他自己,也被炎力侵袭,整个人好似置身火炉,身躯里每一寸都散发出灼热的疼痛! 封亦不避生死,欲借此时机冲过鬼物的阻隔。 然而事实却让人绝望,那些鬼物如同流水,摧毁“天烽”引来离火造成的巨大空洞,竟在瞬间就被鬼物充溢。彼时炎力未散,鬼物们被离火烧得痛苦哀嚎,却仍不由自主地往里面挤。 就像是往水中投入一块石头,虽打出窟窿,却又瞬间被填补! “噗!” 封亦手臂颤抖,真元大量损耗,让他已然无法压制那古剑之中的邪煞之力。它如同噬人恶虎,直欲从剑中而出,把封亦的心智神念一瞬吞没!他故技重施,用法宝灵力补充自身。 可法宝灵力再怎么纯粹,也终不如自身修炼的道家真元。 强行以法宝灵力作为补充,偶尔应急尚可,依仗于此只是饮鸩止渴。深邃的幽光,漫上封亦的瞳孔。碧瑶从他身后握住他伤痕累累的手掌。到了这般绝境,她竟是十分平静,甚至嘴角浮现出些许温和而又稍带无奈的笑意。 “封亦,让我帮你打开道路,你去斩断连接!” 封亦的经脉中,法宝灵力如火焰灼烧运转:“你——” 碧瑶淡然道:“‘痴情咒’与自身实力相关,以我如今的道行,献祭一身精血,足以换来破开阻碍的力量!接下来,就交给你!” 她松开了手,毅然欲行! “等等!” 封亦猛地抓住她,眼中幽光一闪而过。 那压制不住的邪煞力量,终于如潮涌,自古剑之上倒卷。封亦的心神,顿时如同倾泻下洪流中的一块巨石,不断被拍打、冲刷、轰击,却奇迹般地的站定,稳如磐石! 有一种力量,在庇护着他最后的心神! 随即,他看到了手中古剑上,那一道裂开的痕迹。封亦记得很清楚,那是当日兽妖浩劫中,兽神与道玄掌教交锋,以大威能神通留下的裂痕。随后“诛仙”在道玄入魔后的祭炼下,隐去了表面的伤痕。 不过道玄以血气祭炼的时间不足,并未完全根除后患。当封亦过度使用“诛仙”,邪煞力量倒卷,又使得那条裂痕显露出来。 封亦的神情变得晦暗莫名、奇异难测! “封亦!”碧瑶似意识到了什么,可奇怪的是,封亦竟还能在她呼喊声中做出回应。 他对她摇了摇头,突兀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封亦,听到了呼唤! 那是伤损的古剑,如同饥渴凶兽渴望血食的呼唤! 封亦能感觉到,自己的经脉里被一众冰凉的奇异力量占据,先前强自纳入的法宝灵力,在它的面前如沙滩堡垒摧枯拉朽地倒塌。他的心神十分奇怪,陷入一种异境,好似清醒着,又好似已然迷失。 他挥出一剑! 原本仙气凛然的神兵,竟放出滚滚邪气! 争先恐后拥挤过来的鬼物撞上那柄剑,却是瞬息熔化,反被攫取鬼物身躯的一份邪力,融入到古剑之中。 古剑震颤,邪气凛然。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无穷欲望被暂时满足后惬意呻吟的声音! 封亦再挥剑,周遭一圈数丈范围的鬼物,齐齐无声熔化,被古剑攫取部分力量。剑身之上,那道裂痕中有不起眼的幽光闪烁,似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弥合。古剑震鸣,一股先前体会过的幽凉之力反馈己身。 封亦忽地有了古怪既视感,他感觉自己好似握住的不是神兵“诛仙”,倒像是那魔教至宝“噬血珠”! “别、担心,我、没、事......” 他说话时,变得有些迟滞。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动作。他迎向了那些鬼怪,然后挥剑! 幢幢鬼影,迟滞他前行的阻碍,在不断的挥剑之下变作不绝之力,向他身躯里汇聚。封亦对这种力量,竟并不陌生,那是在青云七脉,朝阳峰后山的“天机锁”处感受过的邪煞之力! 【430】 机缘窥破千秋秘,诛仙再聚亿剑气 来不及消散的鬼物冥气,缠绕在古剑剑身。 从外面,已然看不见古剑原本模样,黝黑的冥气如同幽深的火焰。面对数量无尽的鬼怪,它不仅没有半点畏怯,反而像是在荒漠饥渴千年之后,骤然闯入羊群的猎食者! 它在嘶吼! 它在欢呼! 它如挣脱枷锁的邪魔,肆意地挥洒着自己的饥渴欲念! “封亦!”碧瑶担心地惊呼一声。 她本是与封亦咫尺扶持,可此时被抛在后面。封亦持那古剑,剑身黑气萦绕,碧瑶哪里能放心得下?便是先前有拼尽一切的觉悟,此时也被封亦让人担心的状态盖过去。 尤其那古剑散发的邪煞,让她也大感心悸!只是封亦闪遁太快,片刻的迟滞便让她落在后面,那些密集的鬼怪更是瞬间堵住了去路。 “封亦——!” 碧瑶心急如焚,可下一瞬的危险预感,让她连忙站定在原地。 呼~! 似一阵轻风吹过,前方堵塞去路的鬼怪,蓦地被一道黑暗幽深的剑光尽数摄住!那些鬼怪之中,多的是让人忌惮的厉害家伙,可不管是哪一个,在古剑散发的邪煞剑光下尽皆伏首! 碧瑶身前一大片区域,定格一般静滞一个瞬间。 紧接着,一个个形貌狰狞的鬼物无声无息地崩碎,被风吹做齑粉消散。而那千百鬼物的身躯之中,也有不起眼的一缕精华邪力,如同轻盈烟雾,飘向远处那道逐渐被漆黑冥气笼罩的身影! 那模样,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某种极其可怕的神魔! 经历过万人往一事的碧瑶更是心颤,急切呼喊道:“封亦,你醒醒!”她早已又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觉悟,可她绝不愿自己与封亦付出一切,却无法完成追入阴冥的壮志! 孰料封亦如若未闻,身形一纵,主动往鬼物深入而去。 碧瑶缀在他后方,满怀心悸与担忧。 也不知那“诛仙”到底发生了何种变化,先前在封亦手中发挥神兵威能的古剑,此刻竟有摧枯拉朽之威!仿佛是遇上命中克星,任那鬼物何等厉害,在古剑神秘威能之下,皆如土鸡瓦狗乖乖俯首,剑光过处皆化作一缕精粹被吸收过去! 渐渐地,连封亦的身影也尽被黑气笼罩,无法分辨! 只能看到一团凝聚的邪煞黑气向前闪逝,深入幢幢鬼物中便爆发邪煞剑光,将周遭鬼怪尽皆吞噬。单以外显形貌观之,封亦比那真正的神魔,更像是一个从无尽黑暗里走出的魔物! 然而,封亦自己明白,他此时的心神仍归属自身,并未被邪念侵蚀掌控。 他能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碧瑶的担忧,只是他无暇他顾。掌中古剑铮鸣,封亦能感受到它的活跃与振奋,仿佛得偿所愿那般肆意狂笑。那一道留在剑身上的裂口,已在无尽邪力补益下完好如初。 封亦此时的状态十分奇异。 他的身躯,从内到外皆被邪气填满,俨然成了堕落最彻底的邪魔。可偏偏在那无尽邪念涌动的洪流中,封亦的意识稳如磐石,分毫未曾动摇。他似是遵循着本能,放任古剑肆意吞噬那些鬼物的邪煞力量,隐隐之中,逐渐生出明悟。 封亦意识到,自己之前御使“诛仙”的办法,恐怕出现了谬误。 只是青云历代的教训,让他不得不对古剑内蕴的那股邪煞力量,报以极致的警惕之心。若非山穷水尽,封亦根本不会为那邪煞力量所趁。孰料真正邪煞力量反噬,倒让他窥见了古剑的真实!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封亦的心神中,亦如身外邪力那般,掀起滔天巨浪!上古时代,阴冥与人世相争,魔君屠离败在人间天帝剑下,身陨道消。作为镇守两界连通的神魔,屠离威名,实乃超越封亦预计的。屠离身陨,天帝消失,两界就此隔绝,九幽阴冥在人世也仅剩只言片语的传说。 直到觊觎神魔伟力的魔门阴砚,再现屠离神力,以“血祭”生灵换来的破禁之力,破开两界阻隔,两界方有今日重连。 此前封亦以为,阴砚能破两界壁垒,主要缘由来自“血祭”生灵换取的绝世力量。可眼下窥见真相,方知那些源自九幽神魔的力量并非关键,关键仍在魔君屠离身上! 只有屠离的伟力,才能打开阴冥与人世的壁垒,建立其较为稳固的通道。 否则千万年间,觊觎人世的九幽神魔,早就重开壁垒,将人间彻底占据了。而屠离身陨多年,时间消磨一切,九幽神魔也早已接受两界彻底隔绝。当然,兴许也有当年一战,那些神魔被天帝吓破心胆之故。 那么,两界壁垒,当真只有魔君屠离能够破开么? 两界之间,也只有阴冥可以单方面侵入人世么? 自然不是,昔年天帝能斩断连接,自也可以如魔君屠离那般打通壁垒,将人间与阴冥相连。封亦起初未曾想到这一点,直到此刻,见证“诛仙”的真正面貌之后,方知一切真相! 原来“诛仙”,它不止是一柄上古传下的神兵! 更准确而言,“诛仙”其实乃是打开与关闭两界通道的钥匙! 故,“诛仙”能够驾驭人间大道至高神力,亦能驱使九幽阴冥邪煞伟力。此二者,以无上手段可以相互转换,它们亦并存于古剑之中。 昔年青云门青叶祖师,机缘巧合于幻月古洞寻得此剑,凭借绝世天资,从剑中获取第五卷“天书”,并参悟通透。不过,由于他仅仅取得五卷之中的一卷,故虽觉察古剑神威,却并不能完全驾驭它。 经多年参悟,青叶祖师以其惊才绝艳的天赋,将青云山脉汇聚古老天地邪煞之力,化作一个奇阵。“诛仙”倒成了引动奇阵与天地邪煞伟力的关键,反倒隐藏了它本身的真相。 只是青云后继之人,大多无法达到曾经青叶祖师的程度,亦没有机缘聚齐“天书”五卷,竟使得古剑蒙尘,成了历代青云师祖讳莫如深的“诅咒”禁忌。 封亦在心中,喟然一叹。 随即,却是无尽的振奋! 铿——!! 他高举魔焰缠绕的古剑,这柄具备无上神威之剑,实属阴冥鬼物的克星!在它面前,除非是真正的阴冥神魔,否则根本无法抵抗它彻底绽放的伟力! 随着封亦如是高举,周遭鬼物,皆化作黑气,如龙饮水那般尽数朝着古剑汇聚!那剑仿佛是不可见地的深渊,不管有多少鬼怪,它都能尽数吞噬,且剑锋铮鸣,仿似永不满足的贪婪狂笑! 哪怕鬼物数量再多,眼见这般景象也不由心胆俱丧! 可怕的邪煞之气,让万分心焦的碧瑶也不敢贸然上前。她紧紧地握住法宝,脸色煞白,那由天地奇阵打造的神物,几乎都被在她手指之下捏出凹痕!就在她几乎绝望之际,异变又生! 一点光亮,从那深邃的黑暗之中诞生。 那骤然生出的光亮,让碧瑶下意识以手遮目。在那光亮中,她似看到一个持剑长身而立的熟悉身影! 封亦?! 碧瑶心惊,没等她反应,猛地一阵浩然磅礴的威压陡现,冲击在她心神之上! 天地,在此时齐齐一震! 恍如从远处的天际,传来一阵浩然轰鸣,如雷霆,如龙吟!熟悉的既视感,让碧瑶瞠目结舌,半晌讷然无言。而那黑暗之中绽放出来的光明,却是越来越盛,越来越明亮! 整个阴冥天地,如同骤然多了一轮昊然大日,熠熠生辉! 轰鸣越来越响,漫天如有神佛梵唱,亦如荒古巨兽竭力嘶吼,声震四野!谁能想到,在那极致的邪恶与黑暗之中,竟陡然逆转,诞生出一道道七彩的剑气。那些剑气如有灵性,游鱼一般从四面八方汇聚,尽皆没入最明亮的那道朦胧身影高举的剑影之中! 以碧瑶定力,此时也不由得掩住胸口踉跄一退,脸上充满难以置信的失笑:“‘诛仙剑阵’,居然是‘诛仙剑阵’!这、怎么可能?!” 幢幢鬼影落荒而逃! 若说先前它们还只是畏惧那柄邪异而克制的古剑,那么此时在阴冥涌动的纯粹神力,便是让它们无法理解与承受噩梦!隐约中,仿佛唤起亘古悠远的恐惧! 七彩剑气,化作璀璨洪流,将阻挡前路的鬼物尽数绞碎。 封亦飞身而前,豪光逐渐收敛,化作一道数尺宽、长逾一丈的流光溢彩之剑,被他握在手中。没有先前亿万七彩仙剑的浩盛之景,可在那光剑中,却蕴藏着更盛先前的可怕神威! 藏在鬼物之后的神魔阴砚,显出身来。 仰望凭虚而立的封亦,神魔面目充斥着无尽愤怒!他身躯之中的意识,在先前已然逐渐融合,没了阻碍之后,他躯体受到的伤损,也在自身秘法吸纳冥气之下快速恢复。 可此时,望着那流彩光芒中依稀可辨的身影,他竟莫名地恐惧! 那种恐惧,又让他充溢着愤怒! 自些许本源之后回溯出来的意识,并未完全具备久远的记忆。可他却记住了那股气息,记住了那种恐惧,也深深地记得给他带来失败与毁灭的那柄剑! “吾乃深渊神魔!吾之力量震彻九幽,吾之目光穿透千古,凡所阴灵魂魄、阴冥万族,皆以吾之意志唯命是从——” “吾,无所畏惧!” 神魔愤怒地吼叫着,一跃而起,扑向那道让他败亡而恐惧的气息! 【431】 欲绝通道起争执,陈规破尽谋倾世 葬月谷。 望着仅剩寥寥无几,向远处逃遁而去的鬼物,张小凡竟愣了一下。环顾周遭,鏖战至今的修士四方而立,亦有一队人马追杀最后的那些失魂丧胆的鬼物。他有些难以置信:“我们取胜了么?” 曾书书躺在距离他不远的地面。 仙剑“轩辕”抛在一旁,便是半身染血,他也无暇顾及,只脱力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唯双目光彩熠熠,显得十分激动。 “阿弥陀佛!”法相竖掌于身前,迈步走来,“轮回珠”飘飞在他的身后。此时的法相,也再无天音年轻领袖的出尘脱俗,僧袍满布破损伤痕分外狼狈,气度也不复以往的从容。 “你们感受到了么?”法相声音中现出振奋,“九幽间域的范围在收缩,给我们造成压制的冥气也逐渐稀薄——不会错,是我们胜了!” 张小凡立刻意识到发生变化的根源,轻声道:“是封师兄?” 忽地一阵喧哗,张小凡循声看去,只见葬月谷入谷不远之处,显出蜃龙真身。庞大的龙躯舒展而动,缓缓向那块奇异“镇界石”缠绕而去。随着龙躯靠拢,原本寻常的“镇界石”,此刻竟如山岳般拔地而起! 如是神异之景,将注意到这里的修士震惊不已。 昂! 龙首昂扬,一声长吟! 东海鲛人与海妖两族,此时围绕在那“镇界石”四方,组成一个奇异的阵法,似是将各自的力量聚集,化作盈盈水灵之光笼罩蜃龙。水灵之光与蜃龙鳞甲相互辉映,形成一片更加虚幻的图景。 地面忽地震动,在众修士惊骇眼神里,那块逐渐变得恍如一座山丘的巨石,从地上缓缓腾空升起! 那动静,像是蜃龙当真拔起一座沉重的山岳! “镇界石”缓缓而动,向地面投下大片阴影,此时那阴影正向葬月谷深处蔓延过去。张小凡猛地反应过来,急忙迎上去:“等一等,前辈!您这是——” 蜃龙浑厚的声音在其心中响起:“挪移此石,镇压两界通道!” 张小凡急道:“可是我们不是已经取得胜利了么?冥气在消散,间域在缩小,一切都在好转,定是封师兄他们的功劳,您若此时镇住两界通道,岂非前功尽弃?!” 蜃龙顿了一下,道:“他们,失败了。” 这一句,蜃龙是对所有人说的。故不止是张小凡,青云其他同门、圣源教青龙幽姬一众尽皆错愕。 “失败了?” “不错,”蜃龙道,“人间与阴冥两界的连接,并未彻底斩断,值此之际,唯有以‘镇界石’镇压两界通道,阻止九幽阴冥对人间的侵入。” “不可!” 幽姬自人群中现身,“碧瑶还未回返,你这般做,岂不是断绝了她的生路?绝对不行!” 青云门这边也反应过来,都道:“不错,虽说封师兄为大义,自己也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却不能由我们自行将他最后的退路断绝!” 众意涌动,蜃龙一时沉默。 就在他们以为蜃龙为此沉吟思索时,他却说出一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话:“镇压两界通道,乃是出自封亦的意愿!” —— 阴冥界。 神魔阴砚魁梧之躯,推金山倒玉柱那般沉重倒下。上古时期魔君败于人间天帝,身陨道消;千万年后,魔门阴砚让曾经魔君的神威再现于世,竟也倒在“天书”继任者的剑下,如同一场轮回。 彻底容纳了魔君本源之后,阴砚从身躯到灵魂,都染上不可逆的扭曲。 哪怕最后身陨,他也仍是神魔异于常人的模样。 “封亦——”碧瑶走近,小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吧?”封亦摇摇头,将古剑之上迫人威压缓缓收敛:“通道出现了,我们先离开!” 在神魔身躯倒下的不远处,虚空里延伸出一条荒古路径。 那便是连通两界的通道,从此处踏上,可轻易跨越两界直接的屏障阻碍。封亦拉起碧瑶踏上古径时,感觉自己好似穿过一道单薄的水帘。脚落到实处之后,封亦感觉与踩在地面一般无二。 “这便是连接两界的通道?” 封亦自语,同时松开了手。 然而却被碧瑶一把抓住,封亦转头正对上她担忧的眼神:“你说自己没事的......”他的手掌阴寒如冰,碧瑶竟从其上感觉不到半点温度。最让她心惊的,还是接触之下,觉察到的那股躯体里充盈的阴寒邪力! 封亦面露微笑:“放心,些许后遗症可以克服,只是短时间里恐怕离不了这柄剑了。”碧瑶蛾眉紧蹙,关心则乱:“当真如此吗?在我的感知中,你几乎与葬月谷阴老魔一般!” 封亦沉默。 在绝境之下扭转乾坤,还保下了两个人的性命,怎么可能一点代价都没有。别说碧瑶担忧,就是封亦自己也有所怀疑。不过短暂的试探之后,他觉得自己应是可以从那反噬之中挣脱。 “不会有事的。”封亦温和的笑意如初春的暖阳,“你想啊,碧瑶,我会陪你一起回去。若真的有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患,恐怕我——”话未尽说,剩下的便被玉手掩住,碧瑶重重地点头:“我相信你!” “那我们赶快走吧!” 碧瑶手上用力,不肯放开,这回换成她拉着封亦,顺古径疾步而行。 走着走着,眼前的场景变换。 来自阴冥世界的威压,在不断减弱,而人世的熟悉律动则不断接近。碧瑶的脸上也浮现起笑容,在追着封亦直入阴冥的时候,她从未考虑过还有回转的一天,所想也不过是生死契阔罢了。 而这种置之死地以后,重获新生的喜悦比先前更盛! “等一等,碧瑶。” 碧瑶只觉手上一紧,竟是封亦忽然站住,他的脸上露出没有掩饰的苦思,似是被某种无法抉择的选项困住。 “怎么了?”碧瑶惊讶,“有什么,不能先回去再说吗?” 封亦的表情颇为凝重,他道:“你知道么,阴老魔使之现世的神魔,乃是镇守两界通道的魔君!即是说,偌大九幽阴冥,其实真正能开启两界通道的,只有魔君独特的‘神魔伟力’!” 碧瑶疑惑他为何会此时提到这个。 不过出于信任,她知晓封亦定是有的放矢,故顺着他的话接过:“你是说,先前那魔君,是打开两界连接的‘钥匙’,而且是九幽阴冥唯一的钥匙?” “不错。”封亦点头。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里交汇:“那么你定也能想到——九幽阴冥有开启两界通道的‘钥匙’,我们人世间呢?是否也应有这样一把‘钥匙’?” 碧瑶会意地看向他手中的古剑。 封亦轻叹:“没错,‘诛仙’便是我们的‘钥匙’!” 碧瑶先是震惊,随即若有所思。接着,一个让她自己都万分惊讶、难以置信的猜测浮现,让她霍地美目圆睁看向封亦:“难道说,你有了新的想法?——你想,保留两界通道?!” 在这一瞬,她甚至怀疑封亦的神智受到了邪念侵蚀! 封亦道:“阴老魔身陨,彻底斩断两界的连接已不是难事。只是毁坏容易,创建却难——你我都经历过此次大劫,阴老魔不惜亵渎天道自然,血祭无数生灵换来禁忌伟力,方才打通两界,若是斩断,恐怕我们即便有‘钥匙’在手,也不可能重新构建起另外的通道。” 碧瑶皱了皱眉,她有些领会到封亦的意思了:“我们有钥匙,而九幽阴冥却没有,主动权在我们手中......”她抬起头来,目光凛然直视他的双眼:“你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想保留两界通道?!” 封亦肃然颔首。 碧瑶心念急速转动,既惊且疑,更多的还是不安:“不,封亦!九幽阴冥生灵断绝,乃世间所有生者之敌,保留这通道只会是祸患,终有玩火自焚的一日!我不赞同!” 封亦语气幽幽:“碧瑶,九幽阴冥到底是何模样,别人多是从传说中得知,唯你我二人亲至。——你觉得,只有九幽阴冥是生者禁地么?换个角度而言,若是没有九幽间域,那些鬼物骤然出现在人间,与我们落入阴冥何异?” 碧瑶下意识摇头:“可是——”话没说出,她自己就反应过来:“等等,现在‘钥匙’可是在我们的掌控中!” 封亦道:“自阴冥侵入人间,是为‘九幽间域’。碧瑶,为何不能有‘人间间域’呢?” 碧瑶清明眼眸中神芒闪烁:“你是想暂且将通道封闭,等到需要的时候,再将其打开,甚至——反攻进入九幽阴冥?!” 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便是碧瑶自己,也愣在原地,震惊莫名。 反攻九幽阴冥?! 何等的荒谬,何等的异想天开——又是何等倾天覆地般的气概?! 碧瑶蓦地感觉一阵口干舌燥,无言以对。 “封闭通道么?”封亦目光幽深,竟是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我暂不打算封闭通道,而是选择镇压!” 碧瑶眉头一挑:“‘镇界石’?” 封亦点头,目光与之对视。久经历练的碧瑶,早已不是空桑山时随性而为的圣教少女,她已有敏锐洞察与周密的思维。片刻的沉吟之后,她很快便明白了封亦的谋划。 “‘镇界石’治标不治本,无法根除阴冥对人间的侵蚀。是了,你想留着‘阴冥间域’,既是作为引诱阴冥鬼物入瓮的陷阱,同时也是悬在人间生灵头上的利刃,逼迫所有人不得不为之奋进,且团结一致以应阴冥鬼物?” 碧瑶复杂地看着封亦,她现在真的猜不透,眼前的他到底有没有受到邪念的侵蚀了。 “可你想过没有,以如今人间修士的力量,哪里是阴冥鬼怪的对手?即便要算上数量众多的妖兽、异族,可他们又岂会认同并与我们联手对抗阴冥界?” “碧瑶,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想你也应该清楚——世间的争端,永远不可能消弭。哪怕我们共同经历了此次浩劫,可以得享一段时日的安宁,但在未来,必定又会有正魔血仇对立,厮杀不止的格局出现。” “与其将利刃对准同类,不如让目光超脱此界,转向万象生灵的宿敌!至于实力不足,算不得阻碍,对此我心中已有一个打算,若得以施行,定可在百十年中极速增强我们的力量!” “更何况,”封亦深邃的目光,让碧瑶莫名心慌,“我们不是掌握着‘主动权’么,但又反复,也可径直关闭、甚至斩断通道!” 碧瑶复杂地看着他:“你决心要这般做了么?” 封亦坚定道:“不错。” 碧瑶道:“那么,‘诛仙’,就不该继续掌控在你的手中!” 封亦神情微动,沉默许久,叹道:“你说得对,只是我恐怕暂时离不开这柄剑,我需要它帮我消弭体内的后患。” 【432】 挣命归来解针锋,空悬利刃齐筹谋 轰—— 地动山摇中,“镇界石”落下。 奇石灵力波动,向往扩散,霎时与天地灵气交融,产生神秘而又弘大的气势与韵律。猛然间,间域边沿如风呼啸,无形的力量在天地间凝聚成一道屏障,如同倒扣的玉盆,携裹九幽冥气向内极速压缩。 各派修士一惊,皆觉察到异样。 那屏障随着不断收缩,而愈发转向坚不可摧,屏障内被压缩的九幽冥气,再度变得浓郁。修士们都感到那阵危险的压力,在不知何人一声“快离开这儿”的惊呼中,所有人如梦初醒,纷纷向葬月谷之外飞掠。 在撤退的半途中,他们甚至能看到不断接受挤压的单薄冥气,如同张牙舞爪挣扎的鬼怪,愤怒、不甘,却又无从抗拒地向葬月谷中收缩。 穿过最外层的屏障时,他们能够感觉到明显的迟滞。 很快,间域范围收缩到了极致,一度稀薄的冥气,在尽数挤压到狭窄区域之中,又变得浓黑如墨。十分巧合,冥气笼罩的范围正好覆盖整个葬月谷,外层稀薄如灰色的烟雾,越往内,则越是浓黑。 那最深之处如同深邃、神秘而又危险的黑夜,视线已然看不透。表层无形屏障,好似在某个瞬间“嗡”地颤鸣了一瞬,接着众人顿觉心神一松,却是那一直覆压在众人身上的阴冥威压消失。 修士们都不由自主地轻舒一口气。 当真是劫后余生! 然而,在场修士之间的氛围却莫名紧张,尤其是正道诸派与圣源教之间,更隐隐有着忌惮与戒备!有过此番同生共死的合作,他们之间原不该如此,只是幽姬不忿蜃龙所为,眼见葬月谷封镇,碧瑶生路断绝,幽姬仿佛心弦绷断那般迁怒于人! 若非青龙理智尚存,让白虎、玄武劝住她,控制着局势的话,恐怕刚刚经历了劫难的他们,马上又要面临一场无谓的厮杀。 此时此刻,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斥着疲倦与对厮杀的厌恶,青龙显然十分清楚这一点。其实青龙同样心绪复杂,他清楚碧瑶与封亦的谋划,也明白他们两人极有可能真正改变曾经势不两立的血仇格局。 可现在又成了一场梦幻泡影。 “张师弟!” “小凡——” 听得动静,青龙骤然一凛,只见对面青云门阵营中,那个一度颇为修真界瞩目的草庙村青年若有所思地迈步走出。圣源教众顿时骚动,齐齐戒备起来。 青云门众人也吃了一惊,几个熟识挚友还道张小凡心忧封亦,也如对面幽姬那般迁怒,连忙出言呼唤。孰料张小凡举起一只手,转向葬月谷所在,示意众人安静。 “诸位,你们有听到什么吗?” 众人多是不解,疑惑地望向葬月谷,那里冥气翻涌一如先前,众人看了一阵并未觉察异样。倒是陆雪琪知他心思,露出惊讶神情那般,放开感知去探视那厚重屏障后面的世界。 张小凡缓缓往前而行,双眼紧紧地盯着翻涌如墨的冥气。 他的神情从惊疑,转变为惊喜,旋即成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狂喜。在他身后,曾书书与他几乎是一般模样,只是多了几分强作镇定的平静。 另一边,幽姬亦清晰地觉察到了什么,往前奔行数步,惊喜之余,又露出担心是错觉的患得患失。小白从先前就一直紧皱的眉头,也随之舒缓,一抹发自内心的欢喜绽放,当真美不胜收、倾倒众生! 其他修士,不约而同地转向葬月谷。 沉寂的人群逐渐泛起波澜,渐至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几分意外与惊奇之色,却都向葬月谷迎过来。 清晰地脚步声,从那谷中传出! 翻涌冥气遮蔽了视野,众人看不真切,可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什么,面露期待。果然,等候片刻,那冥气之中显出两道依稀身影,随着脚步渐近,那身影也越来越清楚—— “碧瑶!” “封师兄——” 原来正是众人以为生路断绝的封亦、碧瑶二人! 鏖战至今,两人衣着外貌皆显狼狈,封亦那身道袍,早在激战之下撕裂道道伤痕,鲜血侵染过的衣衫,此刻都隐隐发暗;鬓间银白的那缕头发也被染上灰黑的尘埃。碧瑶又“伏龙鼎”护身,看起来要整洁一些,只是受的伤与沾染的脏污,让她不似平日里的出尘脱俗。 不过狼狈的外貌,遮掩不了两人昂扬的精神! 封亦洒然微笑,略带疲惫的脸上露出温和轻松的神情;碧瑶清丽不减,满眼柔情。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在世人眼中分明隔着天堑的他们,此刻看来和谐无比,甚至许多人根本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便是那阻断间域内外的无形屏障,也在封亦触碰之下,如水波那般没过两人身躯,分毫没有迟滞地让他们走了出去。迎着激动的众人,封亦目光从挚友、同门、同道身上一一看去,笑着开口—— “诸位,我们回来了,幸不辱命!” “碧瑶!” “封师兄——” 众人激动难自抑,纷纷簇拥而至,劫难之后欢笑首度出现在这片苦难之地。 不久之前。 荒古路径上。 彼时碧瑶熟思甚久、几经挣扎,最终选择信任封亦那惊世骇俗的决策。封亦顿时松了口气,旋即在心中呼唤蜃龙。经过阴冥走这一遭,封亦对大道理解愈发深刻,自也明白受了蜃龙馈赠的他,与对方有了某种奇特的联系。 果然,未几,蜃龙的声音直接出现在他二人心灵之中。 “你,决定好了么?” 封亦惊讶。 让他吃惊的,不是蜃龙知晓他们先前的谈话,而是对方言语里表露的深沉含义。封亦道:“前辈,似乎对在下所为并不反对?” “呵呵呵呵~” 蜃龙轻笑了一阵,“你啊,难道还没理解到吾此刻的存在么?” 封亦面露沉吟:“前辈是说,不管如何,您都不会做出干涉?”蜃龙道:“非是不会,而是不能。封亦,吾以前并不深信宿命,以为执着追求,终能抵达吾道彼岸。时至今日,吾方知他当年所言非虚啊。” 略停顿一下,在封亦满心惊异时,他话又一转:“封亦,其实,对于吾将‘吾之真实’分割于你一事,你无需觉得亏欠。因为在你得到助益的同时,吾亦成就自身。” “他说得对——唯有真正拥抱虚无,方能成就吾道通途!” “所以,你明白了么?”蜃龙道,“不管你做什么,或者别的人做什么,在此界之中,已然都与吾没有了关系。若非你继承了‘吾之真实’,吾眼下早已全然脱离此界,奔赴吾道求索也!” “吾留在此界的力量,尚可为你们做最后一件事,你自行决断便是。” 蜃龙说得晦涩含糊,不过封亦却隐隐有所得:“前辈,您方才的言语,是否想说您所求的‘虚幻’,其实并非是真的空无一物,而是某个代表着‘虚幻’的某个真实之境?” 蜃龙声音里透出意外:“你真的很有悟性,封亦,难怪能得到他的传承与青睐!——至于其他的,呵呵,吾也只有些许见解罢了。谁人就能断定,此世不是虚幻?谁人又能定言,此世是唯一的真实?” 旁听的碧瑶福至心灵般恍悟:“就如同人间,如同九幽阴冥一般真实存在的‘虚幻’?” 封亦喟然一叹:“诸天万界,原来如此......” 他的心绪蓦地复杂起来。 许久之后,封亦方才恢复平静:“前辈,还请您将‘镇界石’挪移而来,将两界通道暂且镇压吧。” 回到当下。 封亦与碧瑶出乎众人预料地回返,立时将先前隐约的紧张缓解。然而短暂的振奋过后,新的危局带来的压力,又如山岳般压在众人的身上。在各派首脑的会面上,封亦将如今的局势说给了他们。 攫取魔君力量的阴老魔已然身陨,遗憾的是,两界连通并未断绝。哪怕眼下以“镇界石”封镇,间域也不会消失,也意味着来自九幽阴冥的鬼物如同一把不知何时掉落的锋刃,永远地悬在世间所有生灵的头上! 若说在此之前,不管是正道,还是圣源教,相互之间都还有着提防对方的心思,那么在知晓自己将要面对的局势之后,他们一时尽都失了这份心思。 两方皆知,任他们如何怀疑对方,都不可否认若离了对方助力,独自面对九幽阴冥绝无胜算! 曾书书都不禁气馁:“还道牺牲了这么多,能一劳永逸,谁想仍是白费劲!”齐昊拍了拍他,勉励道:“倒也不可这样想,那邪魔殒命,九幽阴冥失去了自行破开通道的能力,局势对我们而言还算有利的!” 对面青龙面色平静:“未知才让人恐惧,既然知晓危机在何处,不过整备再战罢了。” 曾书书叹气:“说得容易,这一次我们损失这么大,也没能度过危机。要恢复以前的实力得耗费多少年?‘镇界石’的封印,能给我争取到那么多的时间么?” 众人闻言皆是心中一沉。 “阿弥陀佛,”法相肃然正色,“诸位,浩劫当前,我们便是拼尽全力也未必能取得胜利。小僧以为,此后我们须的放下成见,努力恢复自身之余,也需穷尽办法争取所有同道之人加入。如此,待浩劫降临,吾等方有资格去挣那一线生机啊!” 议论过后,众修士无不心事重重地回到各自营地。 而此时青云门,各脉颇具威望的弟子齐聚一堂,或振奋,或迟疑,或心神凝重,他们神色各异,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汇聚到封亦身上。封亦没有迟疑,他那黝黑深邃的目光迎上众人视线,开口道:“诸位同门,我欲践行萧师兄未尽使命,使青云七脉归一,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433】 落定局青云相议,话夙愿荒丘别离 在场青云各脉同门,一时寂然。 对于这个问题,远征葬月谷前,萧逸才已然私下里对他们言说过。其中,封亦的态度,在那时也表露无疑,众人对他此时旧事重提倒也并不意外。只是时过境迁,众人的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在此之前,至少长门通天峰一脉,对于“七脉归一”乐见其成。若萧逸才当真以自身威望服众,那么意味着在青云门持续千年的传统,将就此结束。 长门的威势,也会自此之后达到鼎盛,或者换而言之,此后也再无长门与别脉的区别。所有青云弟子都将团结在掌教真人旗帜之下,掌教威望亦将超越历代先祖,向开启七脉格局的青叶祖师看齐。 遗憾的是世事难料,天妒英才!在这场九幽阴冥的浩劫中,心怀雄才伟略意欲振兴青云的年轻掌教,为践行正义之道陨落! 故此,如今时局,其他各脉已然看清青云七脉归一,实乃大势所趋。整个青云门在接连的浩劫之后损失惨痛,已远远超出“伤筋动骨”的极限,简直如腰斩那般衰弱垂危! 如齐昊这般,一度对此抱以谨慎,眼下却也只是无声喟叹,沉默不语。 而张小凡有过与封亦的深谈,也早已确定自身态度,他身旁的宋大仁皱着眉,略有迟疑。不过张小凡的态度他也清楚,沉吟间同样未曾多言。 小竹峰文敏悄然往师妹陆雪琪看了一眼,顺着她的视线,正落向旁边渐成气度的张小凡,个中倾向不言而喻。再想到这次小竹峰的损伤,文敏眼中哀伤阴霾汇聚,道:“萧师兄遗志,我们小竹峰甘愿遵从。” 相比别脉的认同与遵从,如今反是通天峰弟子心绪最是复杂。 长门通天峰,历来为青云七脉之首,亦是七脉瞩目的榜样。在这一次的浩劫之中,长门的损伤尤在其他各脉之上。若非门中师长几乎尽皆陨落殉道,这般商议青云命脉传承的会面也不至由常箭做主。 常箭身后,跟着秦羽、秦延兄弟两个。唯一硕果仅存的长辈阳长老,如今尚未脱离生死危境。 自然,常箭也并未反对“七脉归一”。 让他踟蹰犹豫的,是另一个庸俗势利,却又无法避免的问题——七脉归一之后,青云当以何人为首? 常箭深有自知之名,如今通天峰一脉衰败到要由他来执掌大局。而他自己,是绝对没有萧逸才多年领袖群英的威望,想领导其他六脉尚不可为,更别说成为那个航向未知方向的掌舵之人。 “那么,封师兄,我有一个问题想请师兄指教!”常箭硬着头皮站起,“不知青云门日后格局应当如何变革?又、又当以何人为首?”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四下目光瞬时齐聚。 那道道目光中,有的明亮锋锐,有的若有所思,也有的沉凝怀疑。虽反应各异,可对常箭形成的压力并无二致。谁都听得明白,常箭言语中的重点在后者,以他在门中的威望提及此事,自不免被众人审视。 不过也有许多人明白常箭的苦衷。 他不得不站出来! 以常箭的心性,原本无需在意自己在青云门中的权势地位。可他如今代表通天峰,代表青云“长门”,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千年来领袖群英的“掌教”之位旁落? 哪怕他自己也清楚在座谁人堪当重任,却也不得不争。 似觉察到常箭的态度,哗然之后,众人的目光又不免汇聚到封亦的身上。瞩目之下,封亦神情淡然平静,一双眼眸沉凝如渊,似不为众人所动。接着,他看向常箭,两人的目光在半空里交汇。 不知为何,直视对方那黑暗幽深眼眸,常箭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诸位同门,”封亦收回了目光,环顾其他人,“封亦斗胆,自请七脉归一后继任青云掌教,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以朝阳峰首座身份,自请继任青云掌教,无疑是青云门千年来前所未有的开创之举。本应引来众人热议,可谁知封亦说完,在场众人竟并未反应激烈。 在常箭错愕眼神里,众人中有欣然振奋的,有神色变幻的,有沉默以对的,可唯独没有站出来直言发对之人! 常箭心中泛起苦涩。 “封师兄,”他强自道,“您是朝阳一脉首座,若继任掌教的话将我们通天峰一脉置于何处?!” 如此“顽固不化”之言,常箭自己都面红耳赤。 不过封亦神情平静依然,没有因此就勃然呵斥,倒让他心里好受了些。对于常箭的质问,他也没有顾左右而言其他,而是认真回答道:“昔年青叶祖师开创七脉格局,为青云奠定千年繁荣之基。没有人能否认青叶祖师的远见,也没有人能无视历代掌教先祖的功绩。” “我与萧师兄议定七脉归一,并非要否定先祖,七脉格局曾经是青云昌盛的根基,到如今时移世易,曾经奉若圭臬的根基已是青云走向更加伟大的桎梏。故此,青云格局当变,七脉旧例当改,这是我与萧师兄的共识。” 封亦直视常箭:“青云改制,以后仍有‘通天峰’、‘朝阳峰’,但不会再有‘通天一脉’、‘朝阳一脉’,只有‘青云弟子’!故,今日自请继任掌教,封亦当仁不让!” “封师兄所言不差!” 就在众人为封亦之言而震惊时,头一个当众表明态度赞同,居然不是大家以为的张小凡,而是落霞峰的苍云道人! “既然旧例尽去,再无七脉区别,那么谁人继任掌教重任,当以道行品行而定。封师兄修为冠绝青云,为天下苍生甘愿追杀邪魔直至九幽阴冥,如此英雄豪杰苍云钦服,愿奉为圭臬、唯命是从!” 众人虽意外苍云道人第一个表态,可他所言,亦是众人认可的事实。不少人闻言,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齐昊叹道:“常师弟,一场浩劫让青云陷入前所未有的虚弱。既然我们选择变革青云旧制,以图休养生意,在短的时间里恢复更多实力,那么就不必再拘束于原本的陈规旧制之中。当务之急,我们需要一个能带领青云复兴、带领我们终结阴冥界威胁的首领,否则浩劫再临,一切执着都将成为梦幻泡影啊!” 常箭脸色数变,他身后的秦延也不由动容,暗自里伸手去拉了他一下。 他闭目仰头,默然无言,久久归于怅然一叹。 齐昊所言,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想。只是执念发作,又或者某种无法拒绝的责任,让他不得不予以抗争。争过,败了,或许只是无用功,其他各脉首座支持的只会是封亦,他也得以释然。 遂整理仪容,躬身稽首,拜道:“是我短视了,封师兄恕罪!” 礼罢,常箭退回原位,盘膝端坐,面上神情归复平静。释然之后,他当真放下执念,一双眼睛也变得如涌泉般清澈。 至此,“七脉归一”与封亦自请继任之事尘埃落定。 不过,接下来的议事并未因此沉寂,反而愈发热烈。也许,众人中除了长门弟子,其他各脉同门早就对此有所预计,故并未干涉插足。 倒是紧随在后,有关“七脉归一”细则、青云复兴决策,乃至如何应对阴冥威胁等诸般事务上,众人纷纷发言,相互讨论,十分热烈。 是夜。 星月不明,雾霭重重。 那返回时进入蛮荒沙漠的绿洲外,荒土丘上,封亦再一次向碧瑶告别。哪怕这么多年来,碧瑶早已习惯,可仍旧难以高兴得起来,尤其藏在封亦身躯里那让人担忧的隐患。 “明日我就回青云了。” 碧瑶淡淡地道:“回就回呗,青云山是你的家,你回去理所应当。” 封亦道:“碧瑶,我——” 碧瑶止住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些是你应该做的事,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我都知道,所以我也不会阻止你,更不会阻碍你。”她转过身,站在荒丘望向远处被黑夜笼罩的大地。 封亦走近,从身后轻轻拥住她。 她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而那熟悉气息里略显陌生的冰冷,让她心中积郁之气难以抒散。他让自己背负得太多,多到碧瑶有时站在他身边,咫尺距离,却仍觉得他离得很远,触手难及。 似觉察到她心中所想,封亦手上多了几分力道。 他贴近她的面颊,轻盈煨热的呼吸气息触及到她的耳朵:“从我上青云修道起,封亦勤修不缀、践行道义、振兴师门,自问对得起师尊教诲,对得起青云传承,亦对得起苍生黎庶。” “可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唯一有负的便是你!” “别说了,封亦,我明白你的心意!”碧瑶转身,手指放在他嘴唇上,“九幽阴冥尚不足以让我却不,等待也不能!” 封亦摇摇头,拿开她的手:“再给我五年时间,五年之后,我会卸任掌教之位——” “封亦?”这回碧瑶当真惊诧地愣住。 “听我说,”封亦道,“五年时间,足够青云理顺七脉归一之后的诸般事务,我可以放心交给后继之人,此其一;其二,我需要时间来专心对付阴冥界留下的后患,那些‘玄阴鬼气’虽说奈何不了我,但也不能放任不理。” 阴冥界时,封亦以“诛仙”吸纳无穷冥气,不可能不受影响。冥气侵蚀,在他体内转为“玄阴鬼气”,有“诛仙”镇压,有“天书”稳固神魂心智,封亦暂时无虞,却也不能无视。 谁知道耽误下去,它会发展成什么模样? “至于其三,”封亦眸中闪过精光,“碧瑶,你我亲见过阴冥一界,知道单凭青云门决计无法抵抗阴冥的威胁。故此,我们必须将眼界跳出一门一派的格局,方可达成夙愿伟业!” 【434】 为天下先青云入世,拨情思弦明月为鉴(终章) 域外之地的一场浩劫,于无声之中平息。 回返中土的修士伤损惨重,世间隐隐迎来千百年未有之格局转变。然而这一切,对于中土的寻常百姓而言,竟似死水无波,一片静寂。那场几乎葬送整个人间修士的决战,在俗世之中,尚不及前些时日邪魔肆虐掀起的波澜。 对于俗世之人来说,这世道似乎永远这般纷乱,也分毫见不到半点好转的希望。自诩超脱的修士,与俗世大多时候深具隔阂。哪怕是正道诸派,寻常也多在名山大川修行。 为祸一方的土匪恶霸、山精林怪,若非遇上了,正道也并不会主动去关心俗世的变故。 修士的目光,通常只会着眼于自己的同道,与自己的敌人。 故此次轮到修真界巨震,俗世倒毫无干系那般安然运转。封亦阴冥一行,渐生觉悟,似这般割裂应当竭力弥补,方能真正激发人类族群的潜力,将所有力量拧成一股绳。 回归中土,一月之后。 青云山。 远征域外的战后琐事,在紧锣密鼓的忙碌中处置妥当。数目过半的惨重伤亡,让钟灵毓秀的青云山也不禁愁云惨淡,整日笼罩着悲伤的阴云。随着盛大肃穆的祭祀之后,一应殉道英烈送入青云祖祠。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心存缅怀悲伤,仍须继续向前。 故一月整肃之后,封亦继任掌教的盛会在通天峰举行。此前一同奋战的天音寺、焚香谷,以及各个散修义士、隐世高人尽皆道贺。远在东海的鲛人、海妖两族,之前便跟随青云一众人一道回返,会在参与盛会之后,再度回返东海。 是日。 通天峰上高朋满座、群贤毕至,青云山也是沉寂一月之后迎来少有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之景。此次前来的修士,不止为道贺青云掌教履任,也有相议应对阴冥浩劫之法的目的。那柄悬在众生头颅上,不知何时便会掉落的利刃,委实让人深感不安。 不过众修士有那场同生共死的经历,相互之间交谈叙旧,也颇多热切情谊。战友再逢,言谈里的热闹冲淡了不少近来笼罩各派的阴霾。 只是,当圣源教一众出现在通天峰时,热烈的气氛一时凝滞,随后陷入难以言喻的戒备、怒目与克制混合的复杂氛围。多年的仇恨,难以因为一场共同经历的鏖战消弭,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各方头一回保持理智地克制着敌意。 圣源教此次到访的人不少。 不止碧瑶与教中四大圣使,便是麾下各个堂主、副手也尽皆到来。在其他人对圣教保持警惕的同时,圣教多数人对他们同样无法信任。来的人若是太少,青龙这般教中宿老根本不放心。 站在通天峰,似青龙、幽姬这等教中元老,心情之复杂难以言喻。昔年正魔相争,蛮荒圣殿传承四大门派,还曾与青云门于此山争锋,生死相搏。孰料不过十几年,他们这些曾经的圣殿传人,如今居然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青云山上! 想一想,那可是圣殿历代雄才伟略的教主,也未曾做到过的事情! 感慨之余,青龙也不由回想起域外远征那殊死一战。九幽阴冥,黑暗深渊,世间邪恶归处,实乃所有生灵之敌!面对这般欲要占据、吞噬整个人间的至邪之敌,青龙深感压力如山之余,也没了与正道争锋的心思。 值此时局,凡是有所见识之人,都知道不管争赢争输,削弱人间修士的整体力量,最终面对九幽阴冥都已经输了。 原本热闹的盛会,最后竟在这般异样的氛围之中举行完毕。不过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就从各自的戒备中转移。青云门“七脉归一”,彻底更易青云持续千年的传统,如此创举登时将道贺众人震惊。 玉清殿上,来访修士热议纷纭,目光投向上首端坐的青云年轻掌教,多是思绪繁杂,神态各异。虽说如天音寺众僧,对此之前并非全无预兆,也有传言,可当它真正发生之后,众僧仍感到满心震动。 同样是传承多年的大派,天音寺、焚香谷深知改弦更张、革新旧制需要何等器量,会面临多大的阻力。可没想到眼前这年轻得过分的青云掌教,竟做成了许多人都做不到的盛举! 不过,法相看了眼另一边颇为引人瞩目的圣源教众,默然喟叹,心中道:“固然如今正值前所未有之危局,可封师兄的心性气魄,也委实常人难及!青云数千年传承的大派尚且如此,那么天音寺的未来又在何方?” 法相不禁深思。 随后在玉清殿,代表着各门各派的修士,再度就域外封镇的阴冥威胁予以热议。比起当日鏖战之后,浑身疲惫的匆匆相议,今日明显更加正式,对于一些相互联合中的细节也愈发深入。 此时就显出青云的先见之明来,若非青云将圣源教邀请到来,许多需要约定的限制恐怕没这么轻易达成一致。 当然,任尔众议纷纭,到最后仍是归结于竭力发展和恢复自身,并且联络人间所有能够联合的力量,以备决战罢了。会面最后,封亦亲送各派修士走出玉清殿,在那台阶上,他语气肃然,诚挚嘱托拜别—— “诸位道友!” “世人蒙昧,苍生安危皆系于吾等身上,重担在肩,唯勠力而为不敢相负。诸位此去,万望摒弃分歧多争取盟友,竭力恢复发展,值此时局莫要拘于窠臼,吾青云门,当为天下先也!” 众人回礼,感慨而去。 起初,众人还道封亦乃是在勉励他们,孰料封亦如此说,也是如此做的! 先是青云内部革新旧制,七脉归一,取缔各脉“首座真人”职位,转为青云掌教之下的“六大传功长老”。首届“六大长老”分别由原本各脉推举,不出意外都将是原本各脉的首座。 他们由以往事无巨细全权掌管一脉,转为分别执掌六大传功职位,即是“通玄”、“修元”、“御剑”、“元丹”、“玄器”、“万法”。 掌教真人执掌“刑罚院”、“万象执事院”、“三才院”。“刑罚院”统率青云刑罚司,负责惩处犯了门规戒律的青云弟子;“万象执事院”颁布任务、核算奖赏;“三才院”教导入门弟子诸般功课。自此形成六大长老传功、掌教真人用人的格局,七脉分散的力量得以集中在一处,形成坚实合力。 一年磨合之后,青云六大传功部各归其位。 各院执事长老即位履任,诸般事务走向正轨。于是,青云门弟子奉掌教之令,从青云山走出入世,开始首度以修士干涉俗世事务的历程。 俗世经受多次灾难,原有的秩序已被打破,这几年几乎都处在无法掌控的混乱之中,凡俗百姓水深火热,苦乱世久矣。以往正道中人会为铲除祸乱一方的邪魔、妖兽出手,却不会贸然干涉俗世众生的生活。 封亦一改居高临下旁观之态,主动让青云弟子参与到稳定俗世秩序中去。毕竟,不管修士如此自诩超脱,根基和源头却是来自于俗世凡尘。青云亟待发展,需要无数弟子,也为接纳弟子而革新旧制,自不会再让自己与凡俗割裂开。 让青云弟子参与到凡俗,即可稳定秩序,也可更改以往青云收受弟子多以“机缘”为主之态势。 譬如青云山所在之中州,诸弟子于“万象执事院”领了任务,下山稳定秩序后,还会拿出“玄器院”炼制的“根骨灵石”,为年龄适宜的孩童挨个测试资质。凡是资质合适而对方有意愿者,皆带上山收入“三才院”教导。 如此一反超然、主动入世之举,在修真界顿时掀起轰动。只半年,中州格局大改,不管是俗世抑或青云“三才院”,尽皆成果斐然! 见此其他门派立时坐不住了,纷纷效仿。 如今各门各派虽已定下盟约,相互之间的竞争却没有消失。以青云这般大鱼小虾一网打尽的做法,他们若不赶紧附人骥尾,等青云发展起来,他们恐怕就要落到无关紧要的地位了! 然而就在各派忙碌之时,青云门骤然再起波澜——被无数修士视为道家无上真诀的“太极玄清道”,其中前三层竟从青云流出,通传天下:凡所愿者,皆可修行青云真诀而不被追究,甚至可以自行前往青云驻外据点请教。不过只限前三层,欲要修行后续真诀,就得加入青云门。 此事一出,各派骇然失色! 别说听过青云名声、敬仰青云门的寻常修士,就是为数众多的散修也无不为之意动,疯狂那般朝中州涌入,欲探此事究竟。散修传承缺乏,为了修行,他们中的一部分甚至不惜堕入魔道。 如今有青云无上真诀流传,他们那里还能坐得住? 只是如此一来,立时将各门各派逼到了绝境——若天下人都去修行青云门的无上真诀,那谁还会选择拜入他们的门派?尤其当他们拿到青云流传出来的“太极玄清道”,确认真实无疑之后,愈发难以抉择。 谁都能看明白青云门的谋划,可到了此时,谁也无法阻止。当然,要打破青云对他们的影响也简单,只需学着青云放出自己门中入门法诀即可。只是当世各门各派门户之见极深,谁也不敢违背祖制将门中视作根基的法诀传出去。 可不传,时日一久,天下皆为青云传人;可若要传,万一造成门中秘法失落,他们谁能担负得起这个责任? 各门各派无不为此煎熬,到了这时候,他们方才明白封亦亲自送出玉清殿,所说那句“青云敢为天下先”蕴藏的含义! 云州。 碧瑶看着眼前封亦直乐,笑道:“你可真是敢做啊,青云门的‘太极玄清道’就这般被你抛出来,你是想将九州中土所有英才一网打尽,还是想直接站到各门各派的对立面去?” 圣源教祖地仍在蛮荒圣殿。 不过那里人烟稀少,不利传教,故碧瑶将圣源教总坛仍转回云州。 云州广袤,虽没了狐岐山,依然有名山大川足够栖息。 封亦也笑:“他们这些人,不逼一把,哪里敢打破窠臼?至于对立——呵呵,碧瑶,你觉得他们有那个实力同时对付当时最强的两个宗门么?” “两个——?”碧瑶眉头一挑,明白他言下之意,轻哼道,“喂,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帮你?” 封亦哈哈笑道:“之前形势危急,他们或许没在意,之后定也会反应过来。碧瑶,那些家伙精明着呢,再说我也没瞒着。” “哼!”碧瑶白了他一眼,转开话题道,“你不是说五年么,怎么这么快就下山了?” “唔。” “山上同门,师弟师妹们,做得比我预想之中要好。”封亦感叹,眼里流露欣慰,“我见他们已然领悟新制关窍,索性方权,任其先为。待五年时满,便卸任西去——他们不会让我失望的。” 碧瑶抿了抿唇:“喂,要是其他门派也如青云门,都把自家入门法诀无偿放出,你这番谋划岂不是落了空?”封亦莞尔,道:“那就继续放出其他的道法术诀便是。” 碧瑶明眸睁大,盯着他道:“你就不怕别人把你们青云的术法学了去,或者以你们青云法诀作恶?” 封亦自信一笑,斩钉截铁道:“不怕!” 碧瑶心弦微动,定了定神:“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不会当真是为了‘阴冥浩劫’吧?有你手中这把剑,那条通道开阖在你,即便没有别人相助也无关紧要。总不能是看不惯各派紧守的门户之见,故意捉弄他们吧?” 封亦微笑,端起身前清茶,轻啜一口。 “你说,我们这般为求一英才而育,竞相许下诸般好处,最后得利的会是谁?” 碧瑶目光一动:“自然是被争取之人了。” 封亦点头,感叹道:“这便是我的目的了。” 他站起身来,目光透过亭台,远眺天际:“欲对抗一界,绝非一门一派的力量可为。哪怕联合世间所有修真之士,也难以对抗阴冥界无穷无尽的鬼物。除非,彻底打破门户之见,推动整个中土九州凡俗百姓踏足修真,一代一代传承,方有可能聚起足够的力量对抗阴冥!” “你要怎么做?”碧瑶惊道,“只凭青云门恐怕不行,而其他那些门派,如今你得罪得狠了,他们哪里会听你的?” 封亦笑着回道:“无妨,先多放出些基础术法,同他们卷一卷。不管如何,终是凡俗百姓得利。” “卷?” 碧瑶失笑:“这个字倒是用得巧妙,那然后呢?” 封亦道:“等他们发觉卷不过时,我再出面,提议组建‘仙道联盟’。内有青云竞争,外有阴冥浩劫悬空,他们不会拒绝的,何况青云秘法,我不信他们当真会不感兴趣!” “至于少数人——”封亦摇头一笑,“少数人无关紧要,我只需争取大多数即可——因为我深信,未来是属于这些大多数人的!” 亭台中。 两人相视片刻,舒然而笑。 纤云弄巧,不知觉间,两人依偎而坐,闲看云卷云舒,清风拂过撩动情思。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定格,又仿佛一眼万年。前一刻眼中还是彼此,后一刻天际红霞隐匿,飞星迢迢,点缀夜幕。 封亦的手微微用力,揽住她,仿佛就揽住了整个世界。 “封亦,狐岐山一战之后,我的父亲就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只知曾经在毒蛇谷出现过。等局势稍稳之后,你陪我一起去找他好么?” “嗯,我陪你去找!” “还有圣源教!别看眼下各堂皆服我管束,可我知道内里麻烦很多,尤其你近来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需要你帮忙——” “嗯,我帮你!” “还有九幽阴冥的神魔——” “不管未来遭遇什么,我都会与你一同面对!” “嗯,好!” 碧瑶嫣然一笑,面泛红晕。她贴着封亦的肩膀,目光远眺,正看到夜幕上那轮清幽如水的明月。她看着那么的熟悉,恍惚间,好似时空倒转,回到当年空桑山那个夜晚一样。 那时,也是冰洁清幽的明月。 也是她和他,明月为此见证。 【朝阳之旅完结】 怎么说呢,关于《朝阳》,殊屠想称一句“差强人意”,都觉得不妥当。若自以为,整本书通体呈现出的多是“不足”和“欠缺”。唯一稍觉满意的,大概就是完成了开书时候的承诺,把它写完了吧。 不过不得不说,写完一本书,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至于最后的内容,殊屠也是斟酌之后,决定就到此了,因为再往后,殊屠也感觉没有必要,多是垒砌杂糅的累赘,反而不如就断在此处。 本书要感谢很多很多的人。 感谢百步还阳兄大力支持和鼓励,还有帮忙运营,感谢沈肆兄的逐字纠错,感谢南巷客官、老衲票师太、剑仙的爹、萧鼎已进宫、晓小亮、白袼、好大一只人、仙有情丝、杰就是杰、胡乱记、风拂青叶、无124、大和尚、邻家君、五行四界、永夜、海底蓝精灵等等等等,许多道友的订阅和打赏! 说实话,如果不是诸位道友的关注,让殊屠欣喜若狂、诚惶诚恐,一直坚持的话,《朝阳》大概也早就写不下去了。 嗯,只能说,通过这一本书,殊屠学到了很多很多,写完最后一章,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新书的话,殊屠也会继续写。 原本打算写有一个构思的仙侠文,但通过《朝阳》,发觉自己貌似还有所欠缺。所以打算下一本先写本无限流的文,一则锻炼一下结构、行文和剧情安排,二则也练练码字速率。《朝阳》在后期几近枯竭的情况下,写起来时真的很费力,咳,哈哈也算是积累经验了。 新春佳节,殊屠诸各位道友虎年吉祥,大道坦途! 下本书见! 【番外1】 置试炼竞争掌教,开真诀引动波澜 青云山南五十里,是河阳城。 此地距青云山近,颇受遗泽,青云弟子下山入世,河阳亦是最先从混乱之中安定下来的。从河阳往南,顺洪川而下,有城曰“白岩”,与南部两州边界交接,因盛产白石而得名。河阳往北,亦有一城曰“康居”,地多平广,山林丰茂,颇为富庶。 两城以河阳为连接,各据南北,旧日里也都是各自所在方圆百里繁华之地。不过在兽妖浩劫下,两城遭遇却是一般无二,康居在河阳北,兽妖多被青云阻断于此,然亦有兽妖北上,而正道无暇相助,繁华康居一遭败坏,草薙禽狝生灵涂炭;白岩在河阳南,兽妖过界,虽有正道中人相护,此地百姓也损失惨重,秩序崩坏。 两座城池进入青云门视野,如何稳定秩序并争取人心,成为一次意义重大的考验,分别落在了齐昊与张小凡的身上。考验最终成果,关系青云传承大计,谁能做得更好,谁便可继任青云掌教尊位! 此事在青云门中,早已人所尽知。 起初刚有封亦卸任的消息传出时,青云元老颇多震惊,六大传功长老以及各院执事长老几乎第一时间拜见征询。封亦也没有隐瞒他们,据实已告。众人多是不解,虽说封亦继任施行之策无不超出预料、惊世骇俗,可实践以来,整体局势走向良好,他们对此也逐渐有所期待。 若是封亦卸任,何人可继? 再者,青云传承千百年来也从未有过继任几年就自行卸任的掌教真人吧? 无奈,封亦只得将自身真实情况展现——“玄阴鬼气”与“太清真元”相互并存的“危境”,彻底将众人镇住。封亦简略讲述了阴冥决战情形,以“诛仙”大肆吸纳阴冥鬼物本源为用,自也在他身躯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后患。 有道玄真人前车之鉴,面对封亦危险的状态,众人谁也不敢多言。 浅蓄微须的曾书书,面貌比以往多了几分成熟稳重,见此喟叹:“掌教师兄为天下苍生牺牲至此,我等还以俗物相扰,实为不该!青云百年大计我等数度商议,早有定论,或许让师兄稍歇,并无不可。” 张小凡亦出言:“曾师兄所言甚是,掌教师兄闭关稍歇,门中事务我们也可承担,定不会误了青云大计!” 封亦笑着摇头:“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当此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我们应当抛开陈俗旧见,勇敢开拓向前,方是正理。‘掌教’尊位于推动革新、发展青云有利,我又何须强自占据?诸位当知我,声名虚位非是我求,但愿青云繁盛、吾道昌隆罢了。” “诸位,且推举各自认同的掌教人选罢。” 青云虽是世外修道之地,然难免人性有亲疏远近之倾向,久议之后,最终推举而出继任掌教的人选有两个,正是齐昊、张小凡二人。为表公允,封亦思索后,与众人一齐定下双城考验。 两人各自带十人下山,以一月为期,孰能将两城秩序恢复得更好,谁能争取更多人心传下更多道统,并且收纳更多合格弟子上山者,可称通晓青云新策理念,是为更胜一筹,继任掌教。 且先不说两人下山,先说幽州。 幽州属南三州,位于中州以南。 此地虽比邻中州,然青云门无偿向天下公布“太清玄清道”前三层时,传到幽州仍过去两月。待青云弟子在幽州大城驻下,施银钱招揽城中豪族,用以招揽工匠刊印真诀时,许多一时不知消息真假、或是按捺不住急切的散修、家族,已然悄悄寻上门来。 是夜。 青云驻地,宽敞庭院里矗立着两层楼阁。底层乃新置工坊,用于招募的工匠印制真法秘诀,第二层则用于存储完好的密卷。 几道黑影先后而出,借着月色翻入庭院,悄然行进。靠拢楼阁之后,耐心藏身阴影等待。直到天际阴云横移,恰好遮住明亮月光,那几道黑影如猎豹矫捷纵跃,一瞬窜入楼阁二层。 骤然间相互遭遇,让几道黑影几乎惊出声来。 所幸一个个胆敢来此冒险的,也都有一颗大心脏,生生忍住惊呼,并在短暂的时间里相互目光交换,于无声之中达成默契。随即黑影分开,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潜行而去。 阁楼二层,立着一排排书架。 淡淡的新墨清香充斥在楼阁之中。 放眼看去,一卷卷簿册整齐地立在书架之上,黑暗中借着微光,那封面苍劲笔法书写的名字让几个黑影目光炽热——太极玄清道(筑基前三层)! 当簿册拿在手里,几个黑影皆生出不真实之感。 曾经求而不得的修道无上真法,如今就这么落入手中,让心思繁杂的黑影忍不住多想——会否眼前是个陷阱?会否手中真诀乃是假冒? 等他们迫不及待地翻开,一读真诀密文,立刻笃定眼前这法诀绝对是真实的! 他们之中也有修为到了“御物境”之人,原本抱着怀疑或是其他目的至此,等到翻看过“太极玄清道”法诀,立刻被其中精妙修行至理吸引。毕竟是传承千年历经无数先贤完善的根基秘法,哪怕他修为超过了筑基三层涵盖的范围,可法诀中论述的精妙理论,仍旧让其获益匪浅! 惊喜过后,他甚至连最初来此的目的也忘掉,揣好簿册带着几分急切那般悄然退去。 其他几个也如此人,压抑着惊喜快速退走,好似担心中途生变。 等到今夜来的几个黑影尽数退出,阁楼亮起灯火,几个穿戴整齐的青云弟子上到二层,将那些黑影弄乱的布置恢复。在此城执行执事院任务的,乃是原朝阳峰弟子,如今跟随“御剑院”修行的伍昱几人,为首的正是原先朝阳峰九代弟子大师姐小环。 青云旧制更改,不过并未干涉原先各脉师承。 即是说,传功长老仍然可以收亲传弟子,只是多了教导本院所有弟子常规术诀修行的职责。设立“万象执事院”后,青云门内许多资源都可量化,完成任务积累一定量的“功勋”,可以兑换青云门拥有的所有资源。 哪怕有弟子雄心壮志,欲要申请修行门中无上密卷“天书”,只要“功勋”足够,掌教真人同样不吝赐下。 如此改制,迫使所有青云弟子不得不打破曾经在山上一味清修的平静生活。因为是人便存有私欲,想要某种资源,那便需努力完成执事院任务,获取功勋换取。 相较以往一应神通、资源皆收于各脉首座,或予或夺皆凭其念,如今这般正大光明地摆放出来,道明获取条件,反而能激起众弟子心性,青云积极入世之策方此得以顺利施行。 且话说回来。 由于青云开放“太极玄清道”于天下的时间尚短,到幽州这般地界的也只有两支队伍,皆是曾经朝阳弟子,共十四人,恰好能组成两个基础剑阵。两队人马又各自选择了一座城市,此地正是小环率领伍昱一众驻守。 “师姐,你说这些人到底什么毛病?咱们早就宣告分明将无偿开放‘太极玄清道’于世人,不管是谁,只要愿意学习皆可领取,怎么他们还要这般鬼鬼祟祟,非得趁也来偷?” 阁楼里,有弟子一边整理,一边埋怨地嘀咕。 “偷也就罢了,还非得怀疑,把书都翻得乱七八糟,真是惹人厌恶......” 小环瞥他一眼,道:“师父继任掌教以来,施行之策多为开天辟地之举,大异世间固有规则,他们怀疑也是理所应当。反正这些书最终都要传播出去,他们自己拿去了,也可少操几分心,难道不好?” 那弟子担忧道:“师姐,我不是担心这个。而是——您看,这些家伙行事鬼祟,连求取真诀都不愿走正途,显然心性不佳。若当真让其修行有所成就,岂不反倒助纣为虐?” 小环摇头叹息:“敢情门中决策宣讲你都白听了?伍昱,你来说吧。” 伍昱是个脾气温和之人,闻言笑着应下,向那弟子劝慰道:“师弟,我青云决心公布‘太极玄清道’前三层,一则是为青云搜罗有资质的俊彦加入青云,另外一则,也是想提升所有世人的实力。” “如今阴冥浩劫如利刃高悬,随时可能落下,此乃灭世浩劫,世人每一分力量都十分宝贵。师父敢为天下先,实乃浩瀚如渊之无上器量与远见!” “至于你所言的‘助纣为虐’,其实不必担忧。我们公开的只是‘太极玄清道’前三层,后续精妙法诀仍在我们掌控之中,心怀邪念者欲以此为祸,实属自寻死路!不说别的,单指惹来青云瞩目,将走上邪路之人的名字往执事院一挂,他还能有好下场?” “再者,师弟试想,”伍昱说到这里的时候,眼中明显闪过精光,“若世间所有人都修习了‘太极玄清道’前三层,那些同样困在如此境界的邪魔,能在百姓汪洋大海中掀起什么风浪?” 那弟子恍然之余,也不禁陷入对伍昱所言盛况的幻想:“师兄,若真有一天如你所说这般,岂不是天下世人,皆为青云弟子?”只是没等他多想,小环已然插言打断。 “好了,别瞎想了。” 她道,“你以为事情真有这么简单顺利?——咦,还有人来?走罢,我们先离开,等他们取走想要之物再回来。哼,世人总是这样,同一件物事,别人给的总不如自己设法取到的更能取信,走罢。” 二楼灯火暗下。 果然,不一会儿,庭院之外又有来人。 【番外2】 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后一批来了两个人,他们比先前一行更加谨慎,亦且行迹鬼祟可疑。 觉察到异样的伍昱眉头皱起,在黑暗之中,朝师姐小环看去。小环更加敏锐,沉吟之下甚至猜到两人来此的真正目的,顿时眼眸一冷,低声道:“盯住他俩,绝不能让他们故意破坏楼阁里的真诀簿册!” “师姐,难道他们——” 伍昱先是一惊,随即就在小环深邃眼神的提示下恍悟,登时面色一沉,“可恶!师姐放心,宵小之辈断不能让他们得逞!” 几个青云弟子亦同仇敌忾,立时跟随伍昱藏身于黑暗,悄然缀行其后。 楼阁二层,刚刚掩上窗户的一个豹眼中年男子顿了下神,眼露惊疑。离他不远的是个精瘦青年,脸上带着几分紧张,觉察到豹眼中年的异样,那青年低声惊道:“怎么了,师叔?” 豹眼中年抬手示意安静,自己细察片刻,又没有感觉到异样。遂低声开口,声音沉闷:“许是刚刚感觉错了,不说这些,先看看那些藏书到底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精瘦青年点头,两人各自散开。 借着微弱的光,簿册上“太极玄清道”五字清晰可辨,那精瘦青年见此立时眼神灼热,即便心性更坚的豹眼中年亦不免心绪波动,目光闪烁。两人不约而同地拿起簿册,翻看内容。 精瘦青年越看眼神越炽烈,忍不住悄然来到豹眼中年身边,压低的声音难掩激动:“师叔,这、这是真的吗?”豹眼中年沉浸其中的心神脱出,撇他一眼,缓缓摇头:“是真是假,未经验证如何得知?” 在精瘦青年黯然之际,他又多补充了一句:“不过就我看来,它不像是假的。” 精瘦青年顿时振奋,道:“那岂不是说,青云公开本门秘传的消息并非传言?——真难以置信,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 豹眼中年表情复杂:“秘籍为真,才是真的难以应对!” 精瘦青年一愣,旋即想起此行前师父的严肃嘱托,一时默然,半晌方才讷然开口:“师叔,那我们接下来是要——”豹眼中年止住他:“别急,先看看别处簿册是否与我们手里的相同!” 精瘦青年连忙点头,暗中自责心急。两人分散开去,又从别的几处书架取下“太极玄清道”簿册,对照之后,发现内容完全一致,并无半点差异。豹眼中年松了口气,旋即眼神微凛,狠下心来:“稍后你和我分开两处,先将炼制的火油浇到各地,然后一同点火,待火势一起切莫迟疑立刻退走!否则惊扰出驻守此地的青云门弟子,想走可就难了!” 精瘦青年咽了口唾沫,严肃地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两人分开,从携带包裹里取出精炼火油,还没来得及打开,蓦地听到楼阁里一个声音幽幽地道:“两位,取书也就罢了,放火烧楼这般恩将仇报,可就说不过去了罢?” “啊?!”精瘦青年吓得一哆嗦,手上袋子嘭的落地。 只见说话声中,几道人影悄然从楼阁阴暗的光线里走出,眼神冷峻地盯着他俩。那精瘦青年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两个的所作所为,早就落入对方眼中,一瞬慌得心惊胆战,手忙脚乱那般往豹眼中年那边靠去:“糟了师叔,他们发现我们了!” 连掉落地上的精炼火油也顾不上。 那豹眼中年见此气得暗骂,可如今行藏暴露,他也不敢直面愤怒的青云弟子。不过其人十分果决,为求脱身毫不犹豫将手中精炼火油袋子朝前方书架掷出,且运转法力相激,那袋子立时鼓胀,在半空就噗地一声爆裂开,精炼火油登时朝着前方一大片区域洒落。 而火油之后,更有一点黑夜里显眼的火光,从那豹眼中年手中脱出,疾追火油落去! “不好!”伍昱面色震怒。 此地虽然储藏记载了青云真诀的簿册,可并未设下什么严密禁制,一旦让火星点燃火油,恐怕那些簿册与阁楼都将付之一炬! 伍昱不想近些天的忙碌因为这两个鬼祟之辈化作虚无,顿时顾不上两人,连忙闪身而前,手上掐诀疾运真元,在璀璨灵光之中瞬间祭出法宝。那是原先朝阳峰弟子标准配置的守护法器,宝光熠熠的灵镜一瞬绽放威能,形成一道光幕将那泼洒而出的精炼火油尽数拦下,并在无形力道牵引中聚成一团。 反应过来的其他弟子中,也有一人御剑而出,将那随后射来的火星湮灭。 那豹眼中年却正是要借助这片刻时间脱身,将火油、火星掷出之后,他对结果看也没看,一把抓起那精瘦青年,沉声道:“我们快走!” 哗啦! 阁楼窗户撞破,两道人影迅速飞身而出,几个起落掠出老远,眼看就要离开青云驻地。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清丽脱俗、气质飘然如仙的身影挡在了他们去路的前方。 小环静静地看着他们。 在清幽的月光之下,她晶莹的肌肤好似映照出莹白光辉。那精瘦青年惊慌之中乍见,竟也不由自主地愣神一瞬,下一刻方才反应过来:“不好,师叔,是青云门弟子!” 豹眼中年气恼地将他丢下:“我难道看不见?——别犯蠢,我拖住她,你先走!切记要将东西带回山上,不得有误!” 接着不再理会他,法力激发祭出一方古朴印鉴法宝,黄光璀璨,颇有灵性。而后法诀引动,古印倏忽间变作茅屋大小,携沉凝如山之威向小环镇压而去,竟是欲要先发制人,且出手毫不容情! “哼~” 小环目光微冷,盗取真诀可以接受,甚至欲要焚烧楼阁破坏青云大计她也能理解,可这般被发现之后还咄咄逼人,可就真的惹恼了她! 哐啷! 仙剑出鞘的轻鸣,宛如一声清脆龙吟! 下一瞬,夜幕笼罩的大地好似亮起一轮皎皎明月! 慌不择路遁逃的精瘦青年,回头望去正看到那如同清幽月光的剑芒,如摧枯拉朽一般破开那雄浑山岳般的古印法宝,去势不止地斩向法宝后面的豹眼中年! “师叔——!” 精瘦青年骇然止步,夺目的灵光过后,黑夜里好似有一声闷哼,紧接着一道狼狈的人影跟了过来,他看清之后喜出望外,连忙迎上去:“师叔,你没事?”那豹眼中年张口欲言,鲜血却先一步从他口中流出,不得已他只得先拭去血液,忍住伤痛急道:“别啰嗦,快走!” 小环已然归剑入鞘,静静地看着两人身影没入夜幕。 少顷,伍昱几人从驻地追出,见只有小环在,疑惑道:“师姐,那两个人——”小环道:“给了他们一些教训,放他们走了。”见伍昱面露凝色,小环叹道:“那两个虽行鬼蜮之事,可我观他们修为气质,也是正统修真之士,算不上罪大恶极之辈,所以没有计较。” 伍昱点点头,想了想,问道:“师姐,他们、应当是幽州境内的某个门派传人吧?” 小环颔首,目光凝望夜幕:“师父传道天下,算是坏了修真界默认旧制,自会引来别人不满。不过像这样使低劣手段阻挠的,多是眼界浅薄的迂腐之辈,疥癣之疾无足挂齿,以后怕也不会少,先回去吧。” 伍昱若有所思,跟随回返。 且说那豹眼中年与精瘦青年,受创之后,又担心青云门追究,哪敢停留,连夜御物飞行,赶了两天的路程来到一座颇有气势的山脉。山名槐树山,山上有一修真门派,据山得名,自称“槐山派”。 槐山派从创立至今,也传了五代,现任为第五代掌门郭源。那两个潜入青云驻地盗取真诀簿册,后又欲焚毁阁楼破坏青云传道大计的,亦属槐山派门下,正是郭源师弟马岩以及他的得意弟子孙伟。 两人一回山门,立刻秘密拜见了掌门郭源。 得知马岩重伤,郭源颇为紧张,一番救治之后,三人方才得以在密室中详谈此次经历。由于马岩受伤,讲述主要由孙伟代替,马岩的身上并无外伤,不过内里却被剑气透入,不致命,想要恢复却十分麻烦,所以只能躺在一张椅子上从旁补充。 郭源听完讲述脸色暗沉,方才孙伟上交的“太极玄清道”他也看了,几番精研之后,暂且认定为真实。以他的眼界修为,若青云故意在其中设置陷阱,恐怕他在没有亲身尝试之前也辨不出真假。 “青云门如此作为,可谓冒犯天下所有修真之士,哼!依老夫之见,不妨坐看其人张狂肆意,待惹得天下忿怨我们槐山再出手不迟!” “至于这‘太极玄清道’——” 马岩问道:“师兄欲如何处置?” “且寻几个弟子试验一番,若为真实,作为加强本门的一种手段倒也无妨!”郭源冷笑,“他们悖逆自己祖师传承与我们何干?换言之,他们越是这样做,对我们反倒越有好处,等到他们秘密尽泄,岂非正是我们槐山一门崛起的时机?” 马岩皱着眉,点点头没有多言。 旁边孙伟倒是叫师父激起热血,一时颇为振奋,满目憧憬。 槐山派小门小户,虽知修真界大派不凡,可到底如何其实没有准确的认知。当初魔门肆虐时,萧逸才广邀英杰聚首抗敌,槐山派也并未应召。因为郭源早被当初魔门浩盛之势惊破胆,哪里敢冒险? 魔门为祸尚畏怯退步,更别说后来远征域外的决战了。 若非这一次青云门公布秘诀,犯了忌讳,而且郭源自己也被勾起贪念的话,他根本不愿与青云门有所交集。对于本就处在九州偏僻地界的槐山派,苟安一地便是他们最大的追求。 故此判断不出时局变化的槐山掌门,当他得知九州各处的门派,在圣源教附骥青云之后传道筑基法门,其他各门各派纷纷相应之后,顿时陷入疑惑与迷惘。强烈的不安促使他派遣门人四出,竭力收取各门各派的筑基之法,也正是此举,在他不知不觉中为槐山派埋下毁灭的根源。 郭源终是忽略了致命的一点——试想,若门下弟子皆以他门法诀筑基,将置槐山那远不及别派弘大的传承于何处?届时与其转修槐山浅薄法门,那些弟子恐怕愿意奔赴更加光明的前途。 而槐山派,却只是青云掀起时局变革浪潮之下,淹没的诸多门派的一个缩影。 7017k 【番外3】 法相破旧度世人,双城试炼决优胜 历史潮流,浩浩荡荡。 然而要在沉寂千百年的规则河流里,掀起颠覆陈规旧俗的浪潮,却并非一件易事。哪怕是独步天下的青云门,也无法悖逆天下人的意愿,强自而行。世人心中的固执偏见,是一座大山。 历来革新,无不从流血起始。 封亦另辟蹊径,在人世之外引来足以镇压一切的外力——九幽阴冥!面对高悬利刃,世人心中坚硬的固执旧俗裂开缝隙,前所未有的压力不仅能限定内部革新引来对抗的烈度,同样也会打破人心旧念,迫使世人思索前路。 青云门公开筑基秘法、传道天下的举措,恰如人心中的一场地震。 最初自是掀起狂风巨浪,天下修真门派无不震撼、惊怒,随之而来的有狂喜、质疑乃至警惕。除了世上处在修真底层的散修、传承断绝的小门小户,其他颇具实力的门派对青云此举,无不心怀怨忿。 拨动手中念珠的法相,也因此心绪不宁。 他乃是天音后继一辈中最杰出的人物,无论心性、修为、佛法,皆冠绝同辈。封亦此举,法相很快透过表面现象,窥见到他真意。可世间之事,无不知易行难,他明白封亦举措的开创与伟大,只是落到天音头上,事关传承大计时,法相陷入难以抉择的困境。 在先师佛堂中枯坐数日,法相发现思虑越多,他不仅没有明心见性,反倒越发踌躇,满心思量与怅然。 直到此时,法相方才苦涩地惊觉,原来一直受同门师长、后辈夸赞、尊重,视为通晓佛理、天资卓绝的他,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会因为得失而彷徨的凡人! “阿弥陀佛。” 法相轻念一声佛号,心中敬佩愈盛。 似他这般跟从在后,尚有如此多的疑虑、踟蹰,那披荆斩棘的先行之人,面对无穷险阻困境,又得何等毅力与器量方能为之?法相喟叹。不管自己心中对此事的定义如何,单是这份“敢为天下先”的气度,自己已然逊色万分! “师兄?”法善在旁,疑惑出声。 法相心神一震,蓦地醒悟过来,自己正与师弟议事,怎的忽然出神他顾?当即合十致歉,直言请罪。法善自也不会因此小事在意,不过师兄先前的表现,无疑是心神失守,可见近来局势的变幻让他殚精竭虑。 “师兄,对于各派来信,我们该如何回复?” 法相眼神波动,沉默了片刻。 青云门如此颠覆传统之举,便是他,也枯坐佛堂冥思静想多日,方才逐渐触碰真意,平复心绪,遑论天下其他各派。作为与青云门并列的正道三大门派之一,天音寺近日收到许多来信。 虽说信件措辞不一,可话里话外,无不透着一个共同的目的——他们希望天音出头,联合天下门派,迫使青云收回乱命。他们担心青云门如是继续,不仅会冲击各门派传承,也会引得天下纷乱。 最重要的是,若世间为数众多的凡俗之人,都能毫无代价的取得修真之法,那将置他们于何地?又如何显出他们超然的地位来?当然,这些皆是隐于水面之下的想法,不足为外人道也。 “师弟,”法相悠悠地道,“你觉得,青云门此举,当真是世人所说那般,只为与天下各门各派争夺传承么?” 若天下人都修炼了青云门的“太极玄清道”,岂不是意味着天下皆是青云弟子,从此青云一家独大,哪里还有其他修真门派的立足之地? 法善最初,也是这样认为的,故此那是反应激烈。 可法善虽说性情粗豪,却不粗鄙,更非愚蠢之辈。真正愚昧的人,也无法将天音传承佛法修炼到如此高深的地步。随着时间流逝,冷静过后的法善,明显也隐隐觉察到深意,只是没有法相想得这么透彻明白。 法善将心中所想道出,法相并非诧异,单是为其点拨明晰,而后感慨道:“封师兄当日那句‘敢为天下先’,果然不是虚言!师弟,你信不信,‘太极玄清道’的筑基三层法门,只会是一个开始而不是一个结束!” 法善动容:“师兄,那我们天音寺——” 法相站起身来,他那在法善魁梧之躯面前,更显单薄的身形,此刻却充盈着一种让人赞叹的力量:“师弟,我们时时口称‘普度众生’,何不切实地去做一回呢?” 他的眼眸里闪动异色精光:“或许,普智师叔苦求之道,打破世间门户之见的隔绝,会在未来你我的手中实现呢!” 在天音寺、圣源教,以及随后的焚香谷相继公布独门筑基之法,愿跟随青云步伐传道天下之后,修真界风声鹤唳的气氛陡然一变。且不说那些散修、小门小派的激动狂喜,只说其余门派,意识到时局变换的他们反应不一,可大多却不得不慌忙附骥而为。 天下再度纷乱。 只是这一次,纷乱格局在于修真各派,凡俗世界反倒由于修士入世,很快从混乱中平定,逐渐安宁。 是日,青云山一派热闹。 封亦定下的一月考验之期已过,前往白岩城的张小凡与前往康居的齐昊,将在今日回返,同时在一众青云同道面前评定出优胜,以确定掌教继任之人。 眼见一座“行云舟”穿云破雾而来,正是齐昊先至。 此一月中,齐昊与十位同门入世康居城,惩恶除强、压服城中残存豪强为己用,大刀阔斧执行心中韬略。一月后,康居纷乱抵定,重现太平,齐昊再宣布青云收授门人一事,顿时应者云集。 一番测验之后,单只康居一城,齐昊竟收纳自愿上山的门人弟子一百余人。其中资质上佳者并不多,大多数人资质寻常,若在以往,这些人是不够资格加入青云,勉力修行,也难有成就。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封亦通习五卷“天书”,再度改良之后的“蜕凡归真诀”,已然能够大幅改善世人体质。资质寻常之辈,只要勤奋刻苦,有“蜕凡归真诀”助益,再不及大多也能靠时间堆积,把修为推到“御物境”去。 在以往,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齐昊对此感受颇深,需知他这么短的时间里,在一座城池及其影响的百里之内,就能收到两百多合格的修道传人。若放眼天下,岂不是意味着青云门的弟子人数很快就能成百上千,甚至达到从不敢想象的万人? 齐昊心中激荡,颇为热切。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取得如此成果的齐昊,最后竟并没有获取优胜。因为张小凡回返青云,竟带回三百余弟子,年龄从四五岁到十四五岁,几乎将白岩城适龄孩童尽数囊括! 当那三艘行云舟飞行而来,投下的阴影遮蔽了云海广场一片区域,彻底将齐昊震撼。其余旁观的青云门人,无不对此万分惊诧,议论纷纷。不过封亦在看见行云舟上三百余弟子衣饰穿着之后,面上露出微笑,知道张小凡比齐昊更先一步领会到传道天下的神髓。 那些弟子中,齐昊麾下,少年男女整洁的衣着中,多透出几分贵气,可以窥见大多出身不差;而张小凡的行云舟上,那些弟子里许多都穿着朴素衣裳,数目比齐昊更多的,正是这一部分人。 齐昊很快也觉察到了这一点。 等封亦召来两人,问询了他们此行感悟与收获之后,他笑着道:“齐师兄是否不解?”齐昊知道自己多半是某处失算了,点头看着张小凡:“还请张师弟解惑。” 张小凡自无不言,只是他讲完自己所作所为,齐昊愈发疑惑。 他这一月,也如张小凡那般恪尽职守,招收门人弟子同样昭告全城,确保过此事无人不知,怎么最后收到的弟子数目差距这么大?张小凡若有所悟,急切间,没能想明白。 封亦为他们解释道:“齐师兄,你此次之败,并非不够用心,也并非康居百姓不信任你,只是站的角度不同,导致结果差异颇大。师兄自上而下,百姓视师兄为解救者,尊重敬服,却也距离自生。师兄恐怕不会想到,对于终日谋求生存与饱腹的普通人而言,修真炼道实如梦幻泡影,他们连迈出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吧?” 齐昊皱眉:“那张师弟——” 封亦感慨:“张师弟出身草庙村,他虽未强求,却自然而然地融入到白岩城普通人中,是为自下而上。寻常百姓皆视他为与自己一样的人,同样信任与感激,却没有了那份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故此方才应者云集。” 齐昊恍然,也有些错愕:“竟是如此?” 封亦点头:“就是如此。” 张小凡钦服,叹道:“师兄一言,果如拨云见日,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 封亦微笑,环顾四周,语重心长地开口:“诸位,我们布道天下,将以往秘而不宣的真法公布出去,为的是什么?为的正是打破桎梏,打破隔阂,让世间撕裂的两个阶层再度融合,要做好此事,自当如张师弟这般落到世人最基层所在。要是挑挑拣拣,又在世人中形成割裂,岂非全然违背了我们的本意?” 众皆叹服,齐身稽首拜服,口中道:“谨遵掌教师兄教诲!” 封亦目光幽深,嘴角噙着神秘难测的笑意:“吾等今日所行之事,前程远大,路有荆棘。唯有一事不可忘,那便是吾等布道天下,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全民修真’!” 也只有如此,未来人间方能聚起对抗阴冥的力量! 【番外4】 回首苏醒百年身,人间日月履新章 在一个宁静的午后。 布置素雅而静谧的房间里,沉睡多年的意识无声无息地苏醒。恍若一场光怪陆离大梦过后,睁开的那双眼眸里透出恍惚与思索,亦有几分回想梦境却记忆不清的怅然。 哐啷! 物品落地摔出的声响,霎时打破沉寂,将那目光的注意吸引。而后目光转移,侧脸偏转竟有些吃力,不过视野映入的身影唤醒记忆,让他疏忽此时身躯的异样,随即福至心灵那般和煦微笑。 “师、师兄!” 蓦地香风乍起,视野里那熟悉的动人面容瞬息近前,而后身躯微沉,竟温香软玉入怀,让他怔在那里。那双沉寂多年的眼眸在短暂时间里神色数变,骤然之下的惊愕、慌乱,逐渐却在迷惘里转为释然。 对于自己此刻的平静与自然,他也有些疑惑的。 可冥冥中,他却有正应如此的直觉。 “师兄,你真的醒了!我还以为今生再无希望,不想天可怜见,我、我......”激动之下的更咽,带着无尽思念与关切让人动容。他抬起稍显滞涩的手臂,轻抚伊人后背,口里不自觉地念道:“我没事了,师妹,没事了!” 伊人温言如丝,似要将思念与担忧尽述,与他记忆里的那道身影显然有异,虽是陌生,可也让他愈发无可抵御。他静静地聆听,沉眠之后苏醒时,那种记忆中的空白在伊人言语里逐渐充溢。 直到——“咳,师妹,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啊?!”如梦初醒,她连忙松开双手,混杂了惊喜与情意的面容肉眼可见地染上一层红晕,那前所未有的娇怯,竟一时让人看得痴了。 “对、对不起,师兄,我......” “唔~”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只是意识恢复清醒后,注意到了自身虚弱道极致的身躯。自行细察之后,他眼中闪过惊疑,一梦乍醒,周身经脉竟是空乏,曾经充盈的道家真元不翼而飞。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师妹,我是不是昏迷了很久?” “——我是不是、用过‘焚心诀’了?” 佟正宁欣喜之色稍减,想起之前封亦的话——师父之创重在神魂,今已秘法修补,终究无法恢复如初,恐有许多后遗症。最显著者,师父多半会遗失许多记忆。 先前心神激动,且商正梁认得她,倒让她忘了此遭。被他惊疑不定的一问,方才回想起来,遂叹道:“没错,师兄。那日魔门来犯,你以‘焚心诀’搏命,幸得胥师叔出手保下一命,再有大竹峰田不易师兄多年救治,方有今日。” “魔门来犯?”商正梁面上一凛,眼神陡然凌厉,“师妹,师父之后,朝阳峰何人为主?” 佟正宁面有惊色,道:“师兄,师父之后,自是你继任朝阳首座。不过你受伤昏迷之后,朝阳的首座之位就传给了封亦。” 商正梁皱眉:“封亦?” 佟正宁惊色之后,眼眸里已然显出隐隐哀伤:“他是你收的得意弟子。” 商正梁沉默,片刻后笑着打破沉寂:“唔,看来我这一觉睡得有点久。”佟正宁握住他的手,此举让商正梁有些意外,可意识到自己记忆的缺失,他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掩住心绪波动,故作平静。 “师兄,有我在,不管你遗忘了多少,我都会陪着你找回来的!” “焚心诀”燃尽血肉神魂,当日商正梁搏命之后,本该寂然殒命。实是胥长老果决出手,尽废商正梁一身修为,强制截断了“焚心诀”的运转,方为其留下一线生机。 然禁术秘法对他造成的伤害,却不会凭空消弭。商正梁身躯受到的伤损,在随后田不易的多番救治下,逐渐稳固。只是神魂的伤损难以触及,整个青云对此束手无策,方才造成他的昏迷不醒。 直至封亦融会贯通“天书”五卷,领悟大道至理,葬月谷倾世决战深入阴冥,回返后对那世人无法触及的神魂有所成就,这才足以应对商正梁神魂之上的伤势。遗憾的是,他能让商正梁苏醒,却无法真正复原禁法焚尽的部分,也造成今日商正梁记忆的缺失。 但不管怎么说,商正梁能再度苏醒,已是侥天之幸!佟正宁不敢奢求太多,哪怕是眼下的苏醒,也让她小心翼翼,生怕只是一场梦境。 朝阳后山。 那处商正梁以往闲暇时,喜欢至此赏景、饮茶,或邀人对弈的亭台,今日再度迎来故人。 石桌上,精致茶炉燃着火,将壶中清泉煮沸。 商正梁端着师妹为他沏好的茶,脸上神情肃然,随着对方不紧不慢的讲述,他的眉头或紧皱,或舒缓,几度张口欲言,最后又自行止住。 “师兄,你手上的茶凉了,我给你换一盏吧。” 佟正宁取过他手上凉透的茶盏,回身为他再换一杯,沉浸在她讲述中的商正梁也随之惊醒,苦笑着道:“真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大事!听来就像是做梦一样,师妹,如今青云门做主的,便是那封亦么?” 佟正宁瞥见他的欲言而止,失笑道:“你若想见他,直言便是!封亦可不是外人,他是你的弟子,他若知晓你苏醒,定会立即前来拜见!——不过,近来青云盛传,你那弟子似欲要辞任掌教之位,候选的两个继任者已在经历考验,怕是不需多久就能有结果。” 记忆缺失,让商正梁颇感不安。 尤其佟正宁讲述的“故事”,让他对朝阳、青云乃至整个世界都深感陌生,各处透着疏离。哪怕知晓师妹口中的封亦自己极为器重,可他仍有疑虑,在如今他的认知里,封亦与陌生人无异。 “师妹,按你之前所说,封亦继任掌教也不过数年吧?又值青云经历千年来剧变,他怎么不继续掌舵,反倒起了辞任之念?青云门,可从来还没有过自行辞任的掌教呢!” 佟正宁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为封亦解释道:“此事我知晓缘由,他之前来探望时,曾与我说过。内里缘由颇多,不过最重要的一点出自域外葬月谷那处九幽阴冥的‘间域’!” 商正梁念道:“九幽阴冥么?” 内心中难免喟叹,世道变化之剧,委实让他难以接受,如今连密卷典籍都甚少有记载的传说也出现在世,他如何不感觉陌生? 佟正宁换了茶,重新递给商正梁,见他满脸凝色,便柔声安慰:“等稍晚些,我着人将封亦唤来。说不定你亲自见过之后,能多恢复些记忆呢,届时有什么,也可直接问他。” “不!”孰料商正梁几乎下意识拒绝。 佟正宁疑惑道:“怎么,你在迟疑?”又轻笑道:“不用担心,他可是你徒弟,你这做师父的问询,还有什么疑虑?” 商正梁也笑,沉吟片刻之后,道:“师妹,不急。你给我说了那么多,让我对他,对青云的变化,都十分好奇。我想在见他之前,自己亲眼看看青云,看看这世界!” —— 云州。 新近修筑的“传道大殿”堂皇富丽,殿中大厅立数十蒲团,此时满满当当坐着形形色色之人,皆全神贯注聆听教诲。 上首尊位,毫无仪态地坐着个身穿道袍的丑脸汉。 此人面貌古怪,鼻孔外翻,一双眼睛颇为凌厉,嘴唇鲜红,舌头时不时伸出口外一圈,倒像是长了张狗脸。他不管从外貌气质,还是神情仪态,都与这堂皇庄严之地格格不入。 可偏偏此时,堂下一众数十人,各个正襟危坐,脸上皆带着发自内心的尊崇。 只因,此人在传道! 传的是世人永世神往,却大多无缘与之交汇的修真大道! 有如此鲜明相貌者,正是从蛮荒圣殿重回云州,而后被派遣至此的“圣源教”野狗道人。他可算不得口若悬河之辈,故坐上台,简明扼要完成今日传道,隐隐间似有几分敷衍与急切。 传道之后,是解惑。 面对台下众人喋喋不休的粗陋提问,明明满脸不耐的野狗道人,讲解时出乎意料的细致耐心。如此使得每次解惑耗费的时间,远远超过前面的传道。两个时辰后,数十人齐身恭送野狗道人离开。 野狗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只是转身之后,狗脸上的欣然与得意、满足遮掩不住。若他真有尾巴,此刻恐怕狗尾巴早就摇个不停。 转到后边,沈肆见了他这模样好笑。 “哎,我说野狗,你之前不是坚决反对的嘛,怎么我看你现在好像乐在其中呢?” 野狗被逮个正着,满脸尴尬,好在他脸皮也厚,似气恼那般“哼”了声,骂骂咧咧地回道:“你小子懂个屁!想道爷当年在炼血堂,那可是杀人如麻,谁人见了不曾畏惧?谁想入了‘圣源教’,学那些虚伪正派做什么好事也就罢了,如今还公开修行秘法,白白交给一群蠢材,真是岂有此理!” 沈肆听他说了一阵浑话,全是强辩,忍不住取笑道:“唔,这样啊,你要是不乐意,那我向堂里禀报,让另选高明代替你吧~” 野狗知道沈肆说笑,却还是怕他胡来,忙打断话题:“我说你没事扯这个干啥?对了,先前教中派人来,是有什么事?” 沈肆失笑,也没计较,道:“教中人手吃紧,如今我们这儿走上正轨,故教中发令调度人手,到别处去帮忙呢。” 野狗惊讶:“哦,那得走多少兄弟?” 沈肆道:“至少一半。” 野狗虽惊,想了想又觉得正常,只是感叹道:“教主雄才伟略,我等远远不及啊。众兄弟要走,莫如今晚咱们一块聚聚,算是送行?”沈肆点头,笑道:“是个好主意!” 是夜,野狗、沈肆与驻守此地的十几人聚首,一齐畅饮。 酒酣耳热,野狗道人满心感慨,世道果真是变了!不止他们这些以往被当做“邪魔外道”的,已然可以光明正大行走世间,便是凡俗界,也因为修真之士入世,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太平。 唔,若没有阴冥界那悬在半空的威胁,就更好了! 提着一坛酒,野狗离了热闹人群,寻个僻静处,往房顶一跃而上。他是个粗人,并不懂得欣赏风月美景。可今日,在淡淡月光下饮酒,野狗罕见地有了些许惆怅,不知为何,他竟回想起曾经炼血堂的旧日故友。 明明相较于眼下,他并不喜欢以往肆意的杀戮为恶。 “哎,怎么跑这儿来了?”沈肆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也跃上房顶,坐在他旁边,抬头看了看月亮,奇道,“你也会赏月?” “赏个屁!”野狗提起酒坛,咕噜灌下一口。 沈肆顺手抢过去,也不嫌弃,接着便也饮了一大口,野狗看在眼里,平素好强的他意外地没说什么。 沈肆抹去酒渍,笑着问:“那你在这儿做什么?” 野狗复夺酒坛,狗眼一翻:“闲得慌不行啊?”沈肆哈哈笑着摇头,两人一时无言,静坐着仍那夜风吹拂。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夜,历经纷乱之后,他们竟都从中有所享受。 “也不知道这般太平能持续多久......”沈肆似叹息,也似疑问那般自语。 “唔~” 野狗没答,皱眉沉吟。 一时,两人之间只有那坛酒相互传递。 蓦地,野狗陡然坐直,旁边沈肆亦神色微动,目光转向远方,仿佛能透过夜色看到远处情形。 在两人感知之中,一个身染煞气的家伙鬼鬼祟祟,明显不怀好意。 最让两人恼怒的是,那家伙身上分明带着些许熟悉的气息,正是修行过“圣源教”筑基法门的痕迹! 野狗脸色顿时变了! 在青云传道天下,圣源教紧随其后时,他就有过这般担忧——术法轻传,若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以此为祸将更甚以往!不成想,现在就有这么一起发生在野狗眼皮子底下! 一想到此人很可能听过他亲自传授修行法门,如今学艺未成,却已然想要仗之为恶,野狗登时怒火如炬! “找死!”野狗霍得起身,正欲追上去,将那家伙抓住了大卸八块,孰料袖袍一紧,正被沈肆拉住。一回头,只见沈肆笑得神秘:“莫急,先看看再说!” 野狗虽疑惑,却信任他。 于是两人悄然缀上,以他们的修为,前面根基粗浅的鬼祟者自是无法觉察。随后之事,果如野狗预料,那家伙仗着初学之能,潜入城中欲行不轨。此人本就会些拳脚武艺,学了修真筑基之法更是如虎添翼,原本能防范贼人的高大院墙在他面前已是如履平地。 野狗见此大怒,却仍被沈肆止住。 正当他想要质问时,蓦地墙内骤起动静,却是那人一时不慎,惊动护家犬,犬吠声起,立刻打破黑夜沉寂。 “什么人?!” 此人出手果决,护家犬一瞬毙命,可还是晚了,他的行踪已然暴露。 “不好,有贼人侵入!” “小心!” 那人一惊,见事不可为连忙退走。孰料刚刚越墙而出,身后便有凌厉气息逼近,观那气势竟分毫不比他弱,也是个修行了入门筑基法的家伙! 那人惊慌急遁,身后之人却不肯放,且边追边放声大喊:“有贼人潜入城里为祸,诸位道友快拦住他!” 随着追逐之人呼喝,城中逐渐惊醒,紧接着便有一道道身影从各处跃起,发现贼人之后,立时迎上。只短短片刻,那贼人便绝望发现,自己已被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人群彻底阻拦! 更绝望的是,这些穿着各异之人,再以往他身负武艺时根本不放在眼里,如今一起学了几年“仙法”,反而实力欺近,甚至好些人气息比他更加浑厚! 随后一幕无需赘述。 躲在暗处的野狗道人看得哈哈大笑,先前那点不悦早已烟消云散! 沈肆感慨万千,说道:“那家伙心思用在别处,修行落后尚不自知,还想仗之为害?真是好笑!”野狗道人满心欢喜,想起自己以往经历,道:“以后人人皆可修行,当不会再发生恃强凌弱之事了吧?” 沈肆嘿笑一声,道:“你这话可别说太早,修行强弱之分,谁也无法避免!当然,至于未来会走向何方,又当如何维系太平,就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了。” 野狗耸了耸肩膀:“不管如何,总比非要分出‘仙凡’,一方肆无忌惮、予取予夺的好!” 沈肆笑着道:“且拭目以待吧。” 7017k 【新书】 把自己捧上神坛 世道乱象渐生,天地邪煞充溢,仙佛退避。 时有冯煜得传神位,成此世唯一正神。然而他并不愿意就此放弃自己的身躯,也担忧直登神位,自我意识、人格会被蕴含无数意念讯息的神位同化,如“滴墨入海”失去自我。 遂执着留存于孱弱身躯,把自己捧上神坛,以信仰香火逐步解封神力反馈自身之余,他也勤勉修行,行走世间,欲以孱弱之躯成道登神! —— 修士:冯兄,吾闻仙佛尽皆退避,兄之‘请神术’如何还能得仙神回应? 冯煜:我与真君关系好。 修士:愿以某之物力以奉,恳请冯兄不吝传授! 冯煜:好说,且来,我为你引见真君。 —— 新书《把自己捧上神坛》,仙侠文,世界以聊斋与神话传说构建,感兴趣的道友不妨移步,多多支持~,殊屠拜谢! 《青云之朝阳松涛》【新书】 把自己捧上神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