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饮酒赏乐,我成了千古一帝》 第1章 我劝阿耶躺平摆烂 “躺平是何意?”大唐皇太子李亨问道。 李倓很认真地解释道:“躺平就是躺在床榻上,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做,有空的时候就饮酒、奏乐、赏舞。” 一边的南阳郡王李儋呵斥道:“一派胡言!什么饮酒奏乐赏舞!坐在你面前的是大唐的太子殿下!未来的圣人!你是说让太子殿下不问朝政!将来当一名昏君!” 面对李儋语气中的咄咄逼人,李倓只是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是阿耶让我提自己的想法,这就是我的想法。” “你的想法就是让阿耶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李林甫那个朝堂奸邪祸乱朝纲,荼毒天下?”李儋冷笑着质问起来。 李倓却不说话了。 作为一个从21世纪过来的穿越者,李倓对大唐的历史也不是全了解,但对于盛唐到转衰的这段历史,记忆却非常深刻。 他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坐在正中的李亨,当今大唐的太子,也就是未来的唐肃宗,承接了安史之乱的大唐皇帝。 李亨这个人挺倒霉的,做唐明皇李隆基的太子,李隆基靠政变上位,防太子比防贼还严。 前太子李瑛被杀,李亨成了太子后,整天提心吊胆。 但作为李亨的儿子,李倓更倒霉。 历史上的李倓才华横溢,文武双全。 在着名的马嵬驿,就是他鼓动自己的父亲李亨与李隆基分道扬镳,北上灵武,有从龙之功。 随后又统帅唐军多次击败叛军,战功赫赫。 但在安史之乱后两年,却被李亨毒杀。 毒杀的原因也不复杂,三皇子李倓实在过于出众,李亨担心出了第二个秦王。 事实上,后世有不少人读唐史的时候认为,如果李倓没有被杀,安史之乱后留下来的烂摊子,可能会被这位年少有为的三郎,收拾得更好,历史可能也会发生一些变化。 李倓心中叹了口气,自己就是穿越到了这么个倒霉的天才身上,还有十一年时间,自己就会被眼前这个男人毒死。 那个场景大概就是:三郎,该喝药了? 截止到现在,刚穿越过来才一天,稍微缓过神来,就被叫到太子别院来参加家宴。 家宴还没有开始,李亨先单独召集自己三个儿子议事。 讨论的正是目前朝堂上的事。 李儋却言之凿凿地起来:“阿耶,朝中尚有诸多忠良,右相无法只手遮天,皇甫惟明击败吐蕃,持功而回,圣人对其褒奖有加,声望正隆,既然他愿意站到阿耶这边,此次必能扳倒李林甫这个奸相!” 李亨转身问道:“大郎,你有什么看法?” 他说的大郎可不是武大郎,而是李俶,也就是后来的唐代宗李豫。 此时他的名字还叫李俶。 李俶说道:“二郎(李儋)说的有道理,皇甫惟明现在声望极高,是有入相的可能,不过李林甫狡诈,若想要扳倒他,还需要更多有分量的大臣站出来。” 李亨说道:“如此说来,你也赞成此次的行动?” 李俶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李儋则道:“韦尚书威望也高,阿耶可与此为谋。” 李亨不由得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少有的微笑,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 其实他今晚已经与韦坚相约,与儿子商议,可能是想听听是否有不同的意见。 但人既想听不同的意见,往往又听不进去不同的意见。 李倓心中感慨,这就是一个坑,一个巨大的坑! 今天是天宝五载正月十五日,也就是上元节。 历史记载,天宝五载正月,李林甫对太子李亨展开了一场极其可怕的政治打击,也就是着名的韦坚案。 起因就是刚刚李俶说的皇甫惟明。 陇右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前段时日来长安,向李隆基进献了对吐蕃的战利品,但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在李隆基面前表达了应该撤掉李林甫的言论,并且大肆赞赏刑部尚书韦坚。 这背后当然有太子李亨的影子。 太子与右相暗中斗法,已经不是一两日,大唐朝野上下,众人皆知。 但李林甫却在皇宫中安插满了自己的眼线,李隆基的一举一动都在李林甫的耳目中。 皇甫惟明说的话很快就传到了李林甫耳边。 李林甫提前盯上皇甫惟明,太子党却浑然不觉,还想着圣眷正隆的皇甫惟明既然表态了,其他人可以伺机跟上。 刚才李亨说已经与韦尚书相约,与李倓了解到的历史完全吻合。 历史上,也就是在今夜,李亨将会去夜会自己的大舅子韦坚,与韦坚商谈对付李林甫一事,随后韦坚见皇甫惟明,密谈召集朝中忠义之士展开对李林甫的弹劾。 但他们不知道,李林甫会率先借此事对李亨进行攻讦,导致韦坚等一众人被贬。 太子党元气大伤。 这就是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发生的事。 李亨为了自保,与韦妃断绝夫妻关系,韦妃削发为尼,韦坚死在被贬的路上。 从此以后,李亨将处处被李林甫打压。 看着兴致正隆的父子三人,李倓像一个外人一样。 那些事,李倓是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的。 李亨转头又看着李倓,问道:“三郎,你觉得呢?” “我已经说过了,现在什么都不要做,阿耶有空在别院里饮饮酒、弹弹琵琶,赏舞奏乐,听闻西域又来了一批胡姬,岂不美哉?” 话说回来了,就目前李亨的处境,的确什么都不做对他更好。 他斗不过李林甫,也不需要跟李林甫斗。 李亨微微蹙眉,人人都在自己面前夸赞自己这个三儿子如何了得,今日却不料说出这番轻佻言论来。 他不由得有些失望。 一边的李俶不断给李倓使眼色,就差当场说出来了:三郎,今日是你第一次与阿耶议政,不可胡言乱语啊! 但李倓却对李俶的疯狂暗示视而不见,他继续说道:“什么都不做,阿耶就会赢。” “什么都不做就会赢,你当李林甫是什么!”李儋又借机嘲讽起来。 “什么都不做,就是什么都做了。”李倓又道。 李儋道:“故弄玄虚!” 李亨叹了口气,常年身处压抑的政治环境中,李亨的气质有些抑郁,身形消瘦。 最明显的就是那两个黑眼圈,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三郎,以后还需要多向大郎和二郎学习。”李亨淡淡说了一句,有些不悦。 显然,他对李倓说的什么躺平之类的话,非常不满意! 这表明,以后再有政事,李亨不会再问这个三儿子了。 这三个儿子中,最小的李倓,今年也有十六岁了。 本想着可以培养,现在看来,不是那块料啊! 表现最突出的无疑是大郎李俶,为人谦逊、博学多才,也曾多次受到当今圣人的褒奖。 “家宴开始了,此事不必再议。”李亨站起来淡淡说道,“亦不可随意与他人说起。”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父子从侧室走到前面。 家宴的规模比较宏大,参与的人很多,其他年龄小的皇孙、郡主们,还有李亨的后宫,都来了。 李倓算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唐人的宴会,而且是皇家宴会。 宴会气氛很随意,有饮酒的,聊天的,还有弹琵琶的、起舞的,甚至皇室的郡主们也自己拿着乐器欢快地起舞。 与宋明强调尊卑有序不同,大唐的气质是包容、开放。 宴会还没有结束,李亨就匆匆离去。 李倓知道,是他去见韦坚。 李亨还是掉坑里了。 第2章 震惊!小伙儿穿越后竟为造这个? 李亨掉不掉坑里,其实李倓并不太在意。 毕竟这货十一年后会给自己端一碗药过来。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甚至想把李亨拉下来。 可惜他现在的身份是李亨的儿子,李亨下来了,他也就完蛋了。 不过话说回来,掉坑里与否,也不影响李亨后来登基。 只不过这件事之后李亨的日子会很难过而已。 真正要命的是安史之乱。 现在已经是天宝五载,距离安史之乱只有九年了。 李林甫正值权势滔天,安禄山虚与委蛇,张九龄早已逝世六年。 而草包杨国忠即将进入大唐权力中心,用他那负数般的智商去和狡诈的安禄山玩一场极其危险的游戏。 此刻大唐的盛世还在继续,并且日渐繁盛,可世家门阀却断绝了寒门升迁之路,怀才不遇的人已经另有出路。 藩镇做大,巨大的危机在帝国四周蛰伏。 李隆基脆弱的政治平衡,就像用纸牌堆积的房屋,只需要一阵风,就会崩塌。 九年之后,铁幕降临大唐,天崩地裂,神州陆沉。 无数无辜之人将会在那场浩劫中死去,流血成河,忠骨如山。 文明之光湮灭,此后迎来藩镇割据,大唐再也寻觅不到李世民的气质,剩下的只有内耗,最后枯竭而亡。 华夏从此对外来者充满了警惕和排斥,那个曾经自信从容、大气磅礴、海纳百川的华夏,也将成为历史。 一个穿越者,想要在安史之乱中生存已经是极难的,想要改变? 那就是地狱难度! 晚宴结束,李倓起身准备离去,李俶走过来说道:“三郎,今夜一起出去赏灯。” 与他一起的还有李儋,以及其他皇孙、郡主。 他们将李俶簇拥在中间,如同众星捧月。 李倓推辞道:“刚才酒吃多了些,有些醉意,恐怕不能与诸位一同赏灯了,实在抱歉。” “你是被阿耶训斥了一顿,心里不好受,又不好意思当众说出来吧?”一边的李儋出口笑道。 其他人也忍不住露出了笑。 李倓没有回应他。 倒是李俶很关心地说道:“既然如此,三郎你快快回宅院歇息,让下面的人给你备一下解酒的汤,明日我再去探望你。” “告辞。” 出了兴庆宫,内侍张旸小步走过来,行叉手礼道:“郎君是要回去了吗?” “嗯。” “今夜可是上元节,长安城内有灯盏,郎君不去看看?” “回去睡觉。”李倓看了一眼张旸,“走!” “是。” 百孙院离兴庆宫不远,毕竟李隆基是要时时刻刻知道自己的龙子龙孙们在干什么的。 回去之后,李倓沐浴洗去一身酒气,就真的倒在床上睡了。 睡着之后,李倓做了个梦。 梦见李亨的贴身内侍李辅国,带着一群人,满脸微笑地朝他走来,手里端着玉碗,玉碗中的汤药冒着浓浓的黑气。 李辅国笑得很灿烂:“三郎,该喝药了!” 李倓倏然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发现那只是个梦,但看周围,自己穿越到大唐,却是真的。 也就是说,在不久的将来,这就不是梦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倓才慢慢又入睡。 第二日,李倓醒来穿好衣服,下面的人端上来洗漱用具。 李倓感慨着,虽然十一年后自己要喝药,但至少眼前的生活还是很好的,若是穿越到寻常百姓家,恐怕要为一日三餐发愁了。 哦,唐朝的大多数百姓还是一日两餐。 可看着面前那杨柳枝,李倓又发愁了。 唐人日常刷牙用的就是这杨柳枝。 史料中的晨嚼齿木,就是把杨柳枝泡在水里,要用的时候,用牙齿咬开杨柳枝,里面的杨柳纤维就会暴露出来,好像细小的木梳齿,是唐代很方便的刷牙工具。 李倓尝试着用了一遍,比起21世纪的牙刷,体验感差了太多,还容易刮到舌头。 “张旸。” “郎君,有何吩咐?” “给我来点盐水。” “是。” 食盐水端上来后,李倓用它漱了一下口,才感觉口中舒适了一些。 可这实在奢侈啊,盐在大唐是官方严管的,是生活必需品,是战略物质。 等用完早膳后,李倓去了一趟厕所。 人生有几件大事:吃喝拉撒。 说起如厕的体验,对于穿越者来说一言难尽。 唐代的时候,纸很贵,甚至是昂贵。 而且由于造纸产能不高,纸只用来写字。 如果用纸擦屁股,就相当于21世纪有人用钞票擦屁股一样。 甚至情况可能更糟糕,因为纸上写的字,满纸圣贤之言,若用来擦屁股,就是亵渎圣贤。 在这个时代要被无数读书人唾骂。 所以唐代无论百姓还是王公贵族,一律用厕筹,一种竹片。 讲究的就用水洗,但没有水管,平民不可能在厕所里摆一桶水,所以水洗也只限于王公贵族。 却也不方便。 用纸擦屁股,那得元代蒙古人进来之后。 毕竟蒙古人才不敢你什么狗屁圣贤之言。 而且造纸技术有了极大的发展,产能提高。 到了明代,平民也开始普及。 至于卫生纸这种对于21世纪的人在正常不过的日常用品,其实也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才开始普及。 据说内战的时候,光头的一个高级军官逃到农村隐藏起来,老百姓在某处发现了用过的卫生纸,立刻就锁定了周围,很快就找出了那个人。 这件事说明,最开始,卫生纸也是有钱且有身份的人才用得起。 所以古人大概许多人都有痔疮,而且长期擦不干净,细菌滋生,很容易得疾病。 “张旸!” “郎君,何事?” “给我拿点纸来。” “郎君在如厕,要纸作甚,难道要在厕所写字看书吗?” “别废话,拿来!” 张旸递进去一叠叠纸,过了一会儿,李倓才从厕所里出来。 但他的脸色已久很凝重,唐朝的纸还是比较粗糙,像是有细小的沙子刮过一样。 “张旸,扶住我。” “郎君,您没事吧?” “快去让人去弄点水来。” “您是口渴了吗?” 李倓冷冷看着张旸。 张旸立刻转身冲着周围的人喊道:“还不快去!” 李倓抬头看着天,心里感慨着,谁他妈的说穿越回古代过王公贵族的生活很爽的! 过了一会儿,用水洗完才感觉舒服了许多。 李倓思来想后,突然又大声喊道:“张旸!” “郎君,还有何事吩咐?” “我记得后院是不是有一些楮树?” “是的。” 那就好办了,楮树也是造纸的原料之一。 唐人喜欢自己在后院种植一些。 据史料记载,大唐许多寺院的僧侣会自己种这种树,自己造纸来抄写经文。 既然大唐的纸比较粗糙,那老子自己制造卫生纸!还有牙刷! “去把宅院里所有人叫来见我。” “郎君这是要作甚?” “张旸,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快去!” “是!” 张旸嘀嘀咕咕,怎么小郎君这两天变得这般古怪了? 不多时,宅院里四十六人全部到齐。 李倓也写好了几张纸,写的满满的,密密麻麻。 他拿起来递给张旸,说道:“按照我写的去安排,张旸你来指挥所有人。” 张旸看了看这纸上的内容,什么把木头煮成浆,和草浆混合,压平? 还有许多步骤,看起来十分繁琐的样子。 又看了另一张纸,就更夸张,收集猪毛来? 张旸那颗小脑袋上到处都是问号。 “郎君,您做这些作甚?” “别问,按照我写的去做。” 张旸挠了挠头,也没有多问,便开始安排下面的人干活。 李倓前世是一家创业公司的老板,起早贪黑,在南方某个大城市的科技园区搞智能硬件。 算得上风口上的项目,技术扎实,产品研发稳定。 融资进展推进到b论,洽谈进入最后阶段。 他记得穿越之前在酒桌上,脑海中还有一个挥之不去的漂亮女人,那是资方的代表之一。 想来是喝酒猝死了。 其实根本原因可能是加班加的。 李倓心里想着,这卫生纸和牙刷,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管它呢! 先去试了再说! 作为穿越者,我满足一下自己吃喝拉撒的需求,不过分吧? 第3章 不听儿子话的后果 李亨刚用完早膳,正在太子别院读书,李辅国向他走过来,神色有些急切。 “殿下。” “何事?”李亨目不转睛看着书,只是淡淡说道。 “确实有一些重要的事情。” 李亨这才放下书,看了一眼李辅国,然后让周围的内侍都下去。 待所有人都下去后,李辅国凑到李亨耳边说道:“御史台于今早上奏圣人,弹劾韦尚书和皇甫鸿胪。” (皇甫惟明此时是河西节度使兼任鸿胪寺卿,唐代一般称呼中央官职,鸿胪寺卿是皇甫惟明的荣誉衔。) 李亨脸上那轻松的表情瞬间凝固住,突然盯着李辅国,震惊地说道:“你说什么!” 李辅国又说了一遍。 李亨那张脸已经绷得像一张面具,尽量使自己语气平稳:“谁弹劾的?” “杨慎矜。” “为何?” “说是韦尚书身为朝中重臣、皇亲国戚,于昨晚夜会皇甫鸿胪,私交边帅,有不臣之举。” 听到这里,李亨如坠冰窖。 御史台怎会知晓! “殿下,殿下……” 李辅国唤了两声,才将李亨从惊恐中唤出来。 “杨慎矜还说了什么?” “殿下恕罪,奴婢只打听到了这些,但此事现在已经传开。” 李亨脑瓜子差点没炸,这么快就传开,这说明杨慎矜是公开弹劾。 天宝五载正月十六日,备受大唐圣人器重的刑部尚书韦坚遭到弹劾,一时间朝堂上下风云诡谲。 韦坚还有另一个身份,皇太子的大舅哥。 所有人都知道,宰相与太子明争暗斗。 这件事,无疑将两个人的斗争摆到了台面上。 这个看起来寻常的上午,却不寻常。 当然,身为大唐皇室边缘化人物的李倓,此时并未感知到风波的存在,将那些制造的工序给张旸后,他就又躺在榻上呼呼大睡。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李倓(tan)被张旸唤醒了。 “郎君,郎君。” “何事?”从睡梦中醒来,李倓有些不悦地问道。 “李中官在外面,说要见您。” “李中官?” “太子殿下身边的李中官。” “李辅国?” “是的。” 李倓怔了怔,就是十一年后要给自己端药的那个死太监? 当然,大唐不称呼阉人为太监。 “他来作甚?” “说是太子殿下有请。” 太子? 李倓起身收拾了一番走出去,李辅国见到李倓后,笑道:“三郎,太子殿下请你过去用膳。” 当李倓再一次到兴庆宫的时候,这里比昨晚要森严得多。 毕竟这里可是大唐的权力中枢,在李隆基时代,比大明宫的级别还要高,一般人根本不能随意进出。 像李倓这种皇孙,也是要有太子的人引进去。 李倓走到李亨面前拜道:“参见阿耶。” “你来了。”李亨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坐下来,先用膳。” 李倓落座,等用完膳,李亨又命人送来茶。 “三郎平日在宅院都做些什么呢?” “也并无它事可做,睡睡觉,骑骑马,读读书,日子有些清闲。” 李亨点了点头,突然说道:“你昨天跟我说躺平,是吧?” “我是有这么说过。” “你又说什么都不做就能赢,是吧?” “是的。” “为什么呢?” 李亨问的很认真。 这让李倓立刻意识到可能发生了某些事情。 莫非韦坚案已经发生了? 看来李林甫的动作够快啊,抓住李亨的把柄后,命人连夜加班写弹劾奏疏。 在搞死李亨这方面,李林甫可以说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 “阿耶想听真话,还是让您高兴的话呢?” “当然是真话。” “阿耶有没有想过一个关于大唐太子的问题?” “什么问题?” 李倓说道:“在阿耶之前的所有大唐太子,都居住东宫,且与宰相关系和睦。” 李亨脸上的表情没多少变化,依然一脸的和悦,但内心却已经泛起波澜。 大唐太子的确从李亨开始不住东宫了,甚至不能与东宫官往来,作为当事人的李亨再清楚不过原因。 大唐太子以前的权力非常大,东宫官员配置齐全,完全是按照一个小朝廷在配置。 现在李隆基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收回太子权力。 但李亨却认为,这只是暂时的。 至于是不是暂时,李亨自然看不清楚,可作为穿越者的李倓却非常清楚。 中国历史上的太子地位变化,就是从李亨开始,此后历朝历代,太子的权力被急剧压缩,根本不是什么暂时的。 这是皇权进一步集中的体现之一。 “李林甫为人奸诈,他一直想拥寿王,后来你阿耶我被立为太子,他与我没有信任根基,想要扳倒我也是正常,与我不合更加正常。” “但他怎敢三番五次公开针对大唐太子,未来的大唐圣人?”李倓淡淡地说道,“难道他不知道太子有朝一日继位,会对他清算么,即便他年事已高,难道他不考虑他的家人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直接将李亨给闻到了灵魂深处。 李林甫那么聪明的人,难道就不知道如果自己扳不倒太子,以后自己的家族会遭殃吗? 这个问题对于当局者的李亨来说是个很难解的问题。 但对于穿越者李倓来说,早就有了答案。 一句话:李林甫早就不想跟李亨玩了! 但没办法啊,权倾朝野的李林甫,不过是大唐圣人李隆基的提线木偶。 李隆基难道不知道李林甫嫉妒贤能吗? 李隆基难道不知道李林甫把宫里的宫女和内侍都买通了吗? 史料的记载就证明了,李隆基什么都知道。 李隆基有李隆基的政治诉求,有必须用李林甫的理由,这牵涉到目前大唐极其复杂的内外局势。 财政、经济、军事、内部官僚配置、外部边疆支撑,多种因素交叉起来,堆在那里的。 而不是简简单单一句权术平衡。 甚至据史料记载,李林甫的儿子曾经私下跟他说过,不要跟太子斗了,以后咱们家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林甫只是苦笑:你懂个球。 李亨问道:“李林甫贪慕权力,目光短浅,且一直想拥戴寿王,这是他之前选的路,想要再变,没那么容易了。” “说李林甫目光短浅,那为何他能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爬到大唐首相的位置,一坐就是十几年?” “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因为阿耶必须什么都不要干预,也只能做一个清闲太子!”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李亨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想到了那一点。 “既然是这样,我这个大唐太子还有何用?”李亨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无奈,这种无奈他在别人面前很少流露出来。 李倓说道:“什么都不做,不要被任何人抓到把柄,在别院里等着未来继承大统。” “那现在呢?”李亨继续问道,“现在这件事,你如何看?” 第4章 继续不听儿子的话 李倓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现在这件事? 李亨皱着眉头,有些尴尬地说道:“御史台弹劾韦坚和皇甫惟明。” 呵呵,就知道你是因为这件事叫我来的。 昨天让你乖乖躺在家里摆烂你不听。 人生最大的错觉之一:我可以! 李亨现在其实有些无助,不然他也不会叫李倓过来了。 韦坚和皇甫惟明都被弹劾了,李亨自然还有其他的党羽。 例如户部尚书裴宽,宰相李适之等等,还有东宫那些好久都不能见的属官。 太子毕竟是未来的君王,想要结交太子的人很多很多,即便眼下这种局面,私底下想与太子往来的依然得排队。 就是没办法分清楚是真结交,还是李林甫派来的狗腿子。 更别说现在这种时机,李亨是一个官员都不敢再见了。 倒是找自己儿子来,吃吃饭,不会授人口实。 而昨日老大和老二是赞同的,唯有老三反对,今日局面似乎也证明了老三的正确。 李亨心中怀疑李倓是运气好,说对了一回,但他还是想再听听李倓的一些想法。 从刚才的聊天来看,自己这个儿子的许多想法,确实不一般。 李亨对李倓的印象立刻有了极大的改观。 “为何要弹劾韦坚和皇甫惟明呢?”李倓明知故问道。 李亨拉下老脸说道:“和昨日的事情有关,昨晚韦坚去景龙观见了皇甫惟明,被人发现了。” “被谁发现了?” “我也不清楚。”李亨叹了口气,看得出来,说到这件事上,他的心绪有些乱了。 他其实知道,是被李林甫发现了。 但李林甫是怎么发现的呢? 李倓说道:“谁弹劾的,自然就是被谁发现了。” “杨慎矜。” 李倓又问道:“杨慎矜怎会这么巧发现此事呢?” 李亨也想问这个问题。 是啊! 韦坚夜会皇甫惟明,而且是在景龙道观那种很隐蔽的地方,杨慎矜怎么就发现了呢? 如果不提前知道消息,并派人跟踪,是绝不可能发现的。 可杨慎矜是如何提前知道消息的呢? 杨慎矜只是御史中丞,和他太子无冤无仇。 有仇的当然是李林甫,御史台背后的推手肯定也是李林甫无疑。 消息大概也是李林甫给的。 可李林甫又如何提前知道情况? 李亨心中是一百个疑惑不解,这种深深的疑虑,又导致深深的恐惧。 “你对此事如何看?”李亨回答不上来了,便反问道。 “只有一种解释,右相让杨慎矜写的弹劾奏疏。” 李亨再反问道:“右相如何知晓的呢?” “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李倓淡淡说道:“皇甫惟明在圣人那里说的话,被右相知道了,右相提前行动。” “这不可能!”李亨神色一沉,“圣人私下召见皇甫惟明,没有第二个官员在场。” “但是有众多内侍和宫娥。” “这更不可能!”李亨几乎了站了起来,脸色更加阴沉,“你是说圣人身边的内侍和宫娥,向李林甫传递消息?” 禁中大内,乘舆所幸,竟被外臣耳目环视? 李倓不说话了,李亨沉思片刻,说道:“这只是你的猜想,而且是非常荒谬的猜想!” 李亨不信,李倓也觉得很正常,因为李隆基在李亨心中,是大唐有史以来最英明神武的皇帝,堪比太宗,怎么可能让一个外臣所窥视呢? 李亨拿起桌案上的剑南春,一饮而尽,叹了口气说道:“你说说,现在这局面,能怎么做?” “阿耶是要听实话,还是安抚之言?” 李亨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当然是实话!” “目前御史台弹劾的是韦坚和皇甫惟明,还没有实证指明是阿耶所为,但以右相的为人,此事必不会善罢甘休,而韦坚的亲属也不会坐视不理,肯定会奏疏鸣冤,只会更让圣人愤怒,阿耶能做的是立刻与韦坚断绝一切关系。” “什么!”李亨霍然转身,盯着自己这个儿子,声音中充满了震惊和恼怒,“你这话是何意?” 李倓依然风轻云淡地说道:“断绝和韦坚的一切关系,去向圣人请罪,表明自己对此事一无所知。” 李亨压低声音,严厉地呵斥道:“韦坚是谁你可知晓?” “和边帅私会的罪臣。” “韦坚是我的大舅!”李亨几乎是怒吼出来的,“大唐的刑部尚书,未来有登堂拜相的可能!” (唐人称呼大舅哥为大舅) 对于李亨来说,韦坚不仅仅是他老婆的哥哥。 韦坚政绩斐然,能力出众,可以说是太子党中的骨干人物。 未来他李亨继位,韦坚必然是宰辅。 而且现在局势严峻,敢站在他李亨这边的重臣本身就不多了。 “是太子殿下的储君位重要,还是韦坚重要?” “都重要!” “但只能二选一!” “如果我不那样做呢?” 面对李亨恼怒的态度,李倓目不转睛地盯着李亨,直言不讳地说道:“那阿耶就要等着李林甫接下来轮番的攻击,现在还是刑部尚书韦坚私会边帅,很快就会变成太子殿下的党羽私会边帅,阿耶应该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是阿耶让我说实话!” 当一件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之后,人们第一反应总是选择逃避。 若是其他人说出可能存在的风险,大概率会被骂乌鸦嘴。 李亨面色发青,他其实内心是知晓局势可能往不可控方向发展的,但他不愿意去面对,他还想找其他办法。 “没有其他办法了?” “没有了!” “回去吧。” 李倓毫不犹豫起身告辞。 出了兴庆宫,李倓心中感慨道:难怪肃宗把安史局面搞得乱七八糟。 李倓心头已经涌起阴霾,李亨这家伙,只听得进去安抚谄媚之言,目光短浅,以后自己恐怕还要被送上一碗药。 看来还得靠自己! “三郎!” 一道声音传来,李倓转身看见李俶。 “兄长。” “你怎在此处?”李俶兴致勃勃走过来。 “刚才阿耶让我来陪他用膳。”李倓说道。 “是被阿耶骂吧?”一边的李儋笑道。 李俶说道:“已经用完膳了吗?” “嗯,准备回去了。” 李俶继续问道:“你的身体好些了没?” “好多了。” “那就好。”李俶拍了拍李倓的肩膀,“我们也是去见阿耶的。” “快去吧。” 双方彼此告辞,李俶和李儋进了兴庆宫。 李倓感慨道,李俶和李倓哥俩的感情可能是真的。 李倓刚上马车,突然看见远方有一队车马往兴庆宫行去,非常壮观。 “那是谁的车马?”李倓问张旸。 “那是右相的车马。” 第5章 狗都不用的卫生纸 既然李亨又不听他的劝,他也懒得自讨苦吃。 历史上的李倓也劝了李亨不要用李辅国这个死太监,李亨不听,导致大唐出现太监掌兵权的局面。 臭名昭着的宦官干政就始于李亨时代。 回百孙院后,李倓继续过着他安逸的郡王生活。 平日里喝酒、骑马,没事还去长安城闲逛闲逛,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事,李倓充耳不闻。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没有力量去参与到政务中。 至于安史之乱,那不是简单的叛乱,其根本原因是累计数代的阶级矛盾爆发,是群体事件。 群体事件是有巨大的惯性的。 平时在街头售卖一份商品,已经不简单,调和群体矛盾,难一万倍不止。 作为从小接受过唯物史观的穿越者李倓,至少不会天真幼稚地认为,提前做掉安禄山,或者让李隆基提前退位,就可以避免安史之乱。 退一万步说,干掉安禄山和提前让李隆基退位,这两件事,都是当今这个世界最难的事情。 一个被严密监控起来的郡王,别说干大事,稍微有点异动,都会被报到李隆基那里。 千万不要怀疑李隆基的心狠手辣,当年一日杀三子,其中还包括太子,这在古代帝王也是很少见的。 他这个皇孙算什么,李隆基要杀他,和捏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 倒是这副身体本身的力量十分了得,骑术精湛,臂力过人,反应迅猛。 难怪史料记载说,建宁郡王文武双全,在安史之乱中多次击败叛军。 历史上的李倓才华横溢,有李世民之资,被杀当然不是因为蠢,而是因为没有像李世民那种的势力集团。 所以才华横溢反而成了催命符。 此时穿越者李倓,心里想着,如果自己以后不想被李辅国那个死太监端药,也只能发展自己的势力集团。 像李世民那样,一旦有了自己的文武势力,他李亨还能怎样? 所以,最关键的还是自身的势力啊! 五天后的一个早晨。 “郎君,您要的牙刷。”张旸呈递上来。 李倓立刻接过来,仔细看起来。 牙刷柄是用木头做的,打磨得很精细,上面还有漂亮的花纹。 牙刷毛则是洗干净的猪毛,猪毛扎进去的地方,用细丝线缠绕、固定,很结实。 牙膏暂时没有,那就用盐水。 等刷完之后,李倓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 虽然这牙刷与21世纪的没法比,可总算是把牙齿好好刷了一遍。 他不由得感慨,人类社会发展和市场经济的本质还是离不开人的日常生活必需品。 转眼又过了五天,这一天傍晚,深青色如同水墨一样慢慢在天空中流淌,早春的风依旧冷冽。 宵禁刚刚开始,外面也逐渐安静下来,张旸屁颠屁颠跑来。 “郎君,郎君。” “嗯?”躺在榻上发呆的李倓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您要的纸造好了。” 李倓立刻起身:“造好了?” 这才几天? 不应该吧? 张旸呈递上来一张制作好的卫生纸。 李倓激动地接过来一看,愣了一下,心中立刻一万只草泥马在狂奔。 这是什么鬼? 上面甚至还有许多木渣! 这他妈的,不是膈屁股,是要扎菊花了! 这种纸,狗用了都得围着长安城狂奔三天三夜! 李倓板着一张脸说道:“张旸,明日你便用这纸擦屁股!” “啊?” “自己造出来的,自己先用一用。” “郎君饶了奴婢。” “这是命令!” 第二日一大早,张旸一瘸一拐地端着早膳走进来,满脸委屈。 “张旸,你这是怎么了?”李倓明知故问道。 张旸尴尬地笑了笑。 等李倓用完早膳,张旸才总结道:“郎君,奴婢反思了一下,他们在工艺上还是太生疏了,以为可以压缩时间,不如奴婢今日出去找一找,为郎君寻得一家造纸工艺好的,确保能做好。” 李倓一边吃一边笑道:“我与你一同去。” 他思前想后,觉得张旸说的也有道理。 虽然造纸也不算特别难,但毕竟他们都是生手。 “外面人多眼杂,奴婢去就可以了,郎君在宅院里好好歇息吧。” 李倓却道:“去准备准备,我们立刻出发,记住,低调出行。” 见李倓执意要去,张旸只好应了一声:“是!” 虽说李隆基把亲王和皇孙们都各自放在一起居住,对宗室严管,可皇室成员出入还是比较自由的,只要不参与朝堂政务,哪怕是全长安城出了名的纨绔,也没什么人说。 不过李倓并不想太高调,毕竟李亨的身份太特殊了,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李亨。 长安城街头人来人往。 与大宋的东京,大明的南京不一样,这个时代的长安城街道两边,还看不见琳琅满目的商店。 只有靠近大明宫一带的坊,有了一些独立的商行。 这是中古时代帝国都城的特点,坊制还未被打破,严格执行着宵禁。 李倓心中又颇为好奇,他的目光在周围不断打量着,唐人的衣着也十分有特点。 胡风很盛,且样式繁多。 和刻板印象的古代不同,长安街头女子的身影也随处可见,而且她们穿的一个比一个有特点。 再就是街道很宽,非常宽! 李倓目测了一下,他现在所在的街道并非主干道,甚至只是长安城的小街,却也有二十几米宽。 据说长安城一共有六条主干街,俗称六街,六街除了通延平门和延兴门的东西大街宽55米,其余五条大街的宽度都在100米以上。 明德门内的朱雀大街,宽度更是达到了150米。 李倓又是一阵感慨,看来史料没有骗人啊! 他又瞥了一眼街道两边,两边各自都有宽约莫两米多的排水沟,这也是长安城的标配。 另外,一到春夏,长安城各个街道两侧绿树成荫。 连水渠两岸都住满了护堤树, 所以唐人张佑的诗这样写道:万树垂杨拂御沟,溶溶漾漾绕神州。 据说这些都是当年隋文帝杨坚修大兴城的时候,就规划好了的。 第6章 小郎君的奇怪诉求 看到这里,李倓不由得又感慨起来,中国古代的都城,是越来越倒退。 大宋汴京繁华,不过布局已经相对狭窄许多。 到了明清,那就更狭窄,明朝北京城主干道普遍在20米到30米的宽度,小街十几米宽。 清朝就更窄。 行了不知多久,才停下来。 这里叫平康坊,与繁华的东市只隔了一条街。 如果没有记错,平康坊是大唐长安城最大的青楼聚集地。 当然,此时的青楼和妓院是完全不同的。 青楼是文人雅士、达官显贵饮酒赋诗、谈笑人生的地方。 要知道,当朝最有权势的宰相李林甫的宅邸就在平康坊,还有许多其他高官的豪宅也在这里。 东市又是大唐最高端的商品交易地,放在21世纪,是富人居住里顶级商圈。 “郎君,平日来这里最多的就是文人,文人喜欢舞文弄墨,所以平康坊的纸张需求最盛,奴婢记得这里有一间造纸行,专门给平康坊这些个官员提供纸的,造纸工艺一流,好像就在前面。” 要说张旸这脑瓜子还挺灵活。 李倓跟着张旸走过去,果然来到了一家纸行。 但尚未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呵斥声:“你个田舍汉,说了让你走,还不离去!是不是要我找人来轰你走!” 李倓一听,果然,史料没骗人,唐人骂人还是比较淳朴的。 最常见的骂人方式就是田舍汉,意思就是:你个农民!乡巴佬! 例如当初被魏征怼得发怒的李世民,下去之后,在长孙皇后面前是这么说的:会杀此田舍汉! 意思就是,我又机会一定砍了魏征那个乡巴佬! 也有骂你是臭猪的! 或者你吃粪便! 例如两拨人打架。 甲:你们是臭猪! 乙:你们吃粪便! 甲:你们是臭臭猪! 乙:你们吃大粪便! 至于后世的草泥马一类的,暂时还没有,不会问候对方女性家属。 李倓正在错愕之间,却见一个男子被赶了出来,后面有三个男子。 “快滚,留你这快两个月已经够仁慈了!”其中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怒斥道。 “杜郎君,求你让我把那些纸做完,我保证能做出更细腻的纸来。”那个被撵出来的男子哀求道,“我愿意以我的性命担保!” 那中年男子怒斥道:“你的性命值几个钱,你敢擅自改配方,那些纸可是卖给宰相府上的,我有几个脑袋陪你瞎胡闹!” “但只要按照我的方法去做,一定可以做出更加柔软细腻的纸,杜郎君,给我点时间。” “已经给完了,快走吧,别我把的招牌做砸了!” 男子被轰了出来。 那中年男子看见李倓几人,一看衣着就是贵族,立刻变了一张脸,对李倓做叉手礼,笑道:“几位客人,请问有何贵干?” 张旸说道:“我们来这里来,是想麻烦你帮我们造一些纸。” “哦,买纸,里面请,我们这里有藤纸、楮皮纸、桑皮纸、松皮纸,还有金花纸、银花纸等诸多彩纸,一看您就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才子,建议您用我们的藤纸,写字绝对浑然天成,之前李太白就用过我们家的纸。” 李倓说道:“我不是来买纸的,我这里有个配方,想让你按照我的配方,帮我造点纸出来。” 杜谌愣了一下,接过张旸手里的配方,看了起来。 待看完之后,杜谌颇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位小郎君,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造纸配方,按照您这配方,恐怕纸张会非常柔软,容易损坏,恐怕无法写字。” 李倓说道:“无妨,我本来就不是用来写字的。” “小郎君造纸不写字,那便是画画用的?”杜谌疑惑道,“画画恐怕也不行,太柔软了。” “也不是画画。” “那是做什么?” 李倓道:“擦屁股。” 杜谌道:“什么?” “擦屁股。” “什么?杜谌怀疑自己听错了,再确认了一遍。 “擦屁股。” 一边的张旸全身毛都竖起来了,心里喊道:郎君!你造纸擦屁股就算了,你干嘛要说出来啊!你说出来,别人肯定不会给你造了! 果然,杜谌的脸色变了,他将配方还给李倓,说道:“抱歉,这位小郎君,我们不能帮你制造这种纸。” “为什么?” “纸是用来写字的,写圣人之言,怎能用来……”杜谌没有说下去,只觉得眼前这个小郎君实在有些过分了。 杜谌再次做叉手礼,然后带着人进去了。 张旸很想冲过去跟杜谌表明身份,却被李倓叫住了。 表明身份? 这平康坊到处都是贵胄之家,李林甫的宅邸就在前面不远处,能低调就低调一些吧。 张旸急切地说道:“郎君,您不应该跟他如实说的。” 李倓风轻云淡地说道:“这没什么,我不是想让他制造一些,而是一直制造,如果一开始不说清楚,中途也会出问题,中途出了问题,影响反而更大。” 其实造卫生纸只是其一,如果能成功造卫生纸,批量生产,改善改善长安百姓的肠道卫生情况,提升生活幸福度,他觉得是一件好事。 但他还想要扩充生产线,再提升提升大唐的造纸技术和产能。 大唐的造纸术已经有了新的发展,但改良空间依然很大。 纸张是知识的载体,如果纸张的产能扩大,能大大降低寒门和普通百姓的读书门槛。 安史之乱的其中一个原因,不就是世家垄断了知识,将平民都排挤到权力边缘么? 当然,那是后话,这种扩充产能的事,牵涉到新原料的应用、运输、新工艺的试错、生产流程的标准化。 总之,它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如果中途出了问题,一切都得重新再搭建,是很麻烦的事。 就目前来说,李倓还只想把拉屎的卫生问题解决掉。 李倓回过头,看见刚才那个被赶出来的人,已经垂头丧气往远处走去,他骑上马,朝那个人行去。 “阁下贵姓?”李倓走过去问道。 那个人抬起头转过身寻声看去,看见李倓后,怔了怔,又看了看周围,确定眼前这位小郎君是在跟自己说话。 “在下姓刘,刘志,这位小郎君,不知有何贵干?”刘志这官话带着一股浓浓的外地音,一听就不是长安本地人。 “你会造纸么?”李倓问道。 “会。” “以前造过?” “造过许多。” “那为何被赶出来?” “说来话长,我想尝试一种新的造纸方法。”刘志摸了摸脑袋,尴尬地笑起来,“但没做好,被杜二郎给赶了出来。” “你是他的工匠?” “我也就只是在他那里做了不到两个月。” 第7章 万万没想到我是个很穷的郡王 “那你就敢尝试新的方法了?”李倓有些惊讶,这家伙还是爱折腾的主。 “在下蜀中人,蜀中有人用竹子造纸,我想在长安用竹子造纸,便在杜二郎这里尝试了,暂未能成功,他便将我赶了出来。” 竹子造纸,其实在唐代之前就开始了,但工艺并不成熟。 竹纸真正普及是宋代。 而且竹子这个原材料非常丰富,所以造纸产能在宋代暴涨,造纸技术也大幅提升,也为知识进入普通人家提供了条件。 李倓记得,宋代造纸最发达的就是成都一带。 李倓问道:“你的造纸工艺如何?” “还行,我经造纸十年,从十岁那年就跟着阿耶学造纸。” 李倓又看了看刘志这一身行装,破破烂烂的布衣,问道:“识字吗?” 倒不是他瞧不起刘志,而是唐朝的识字率比宋朝还低,毕竟纸张都还没有全面普及,世家门阀还论断着知识。 中古时代就是这样,唐朝在文化方面算是承前启后的时代。 “认得几个字。” 李倓示意张旸将配方给他。 刘志接过来,快速看起来。 “小郎君,您可知这配方造出来的纸会非常地柔软,根本无法写字?” “我本来就不是用来写字的。” “那是用来画画的?” “也不是。” “用作冥钱?” “擦屁股。” “嗯?” “擦屁股。” 刘志愣了好一会儿,确认道:“专门擦屁股的纸?” “是的。” “小郎君是在说笑吧?” “你看我的样子是在说笑吗?” “小郎君难道不知道纸是不能用来擦屁股的吗?” “谁说的?” “这……”刘志怔了怔,谁说的? 谁说的他倒是不知道,但是…… 好像人人都这么说。 “能不能造?” “能是能,但我现在被杜二郎赶了出来,没有工具,没有其他工匠帮忙,没有原料,恐怕不能帮您了。” “没事,只要你能造,这些我全部提供。” “真的?” “张旸。” “郎君有何吩咐?” “你来安排安排,找一个独栋的宅子给他,他要多少人、多少原料,多少工具,一并配给他。” 老规矩,不管能不能给,饼要先画好。 张旸应声道:“是。” 这事就这么开始安排了。 中午的时候,李倓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跑到东市的一家酒肆,点了一份羊肉。 唐人和宋人一样,都喜欢吃羊肉。 将羊肉煮熟,然后给客人配置竹刀,撒上胡椒,浇上杏酱。 张旸说道:“郎君,有一个问题,咱们得商量一下。” “什么问题?” “若是您要一直造纸,咱没那么多钱给刘志配置物什和发放俸禄。” “没钱?”李倓有些诧异。 没钱? 开什么玩笑? 我可是一个郡王! 李隆基的皇孙,太子殿下的儿子! 现在要投资一个造纸坊,你跟我说没钱? “是没那么多现钱,家中只有黄金和白银。” “哦。” 李倓忽然意识到,大唐是不能用黄金和白银做货币的,大唐的官方货币是铜钱。 但市场上的铜钱数量也是不够的,所以平时有不少人还用丝绸做货币。 “那就去兑换,能兑多少兑多少。” “可那都是宫里赏赐的。” “都是圣人赏赐的?” “有一部分是。” “那就兑换不是的那一部分。” “那部分要全部兑换吗?” “全部兑换。” “全部兑换,日后宅院若要采购一些必要的用品,恐怕就会有些困难了。” “先全部兑换了再说。” 李倓夹起羊肉就开始吃,尝到了胡椒的味道,李倓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张旸,我平日的饮食中为何没有胡椒?” “郎君,胡椒很贵。” “很贵?”李倓挑起眉毛来,再一次感到意外,“贵到连我都吃不起?” “是数量有限,优先配给到宫里、亲王们和宰相的府上了,倒是每年会有一小部分配到郡王们的宅院里。” 李倓顿时觉得无语,看来胡椒这好东西,在大唐怕是有钱都买不到。 或者说,贵如黄金。 他想起唐代一件趣事,唐代有一个叫元载的宰相,是个巨贪,生活极度奢靡,奢靡到什么程度呢? 被抄家的时候,抄出了800石胡椒! 哦,想起来了,元载那厮好像是天宝年间的进士! 这不行啊! 我都穿越成郡王了,我要吃胡椒! 等吃完这一顿,李倓便启程回了宅院。 至于刘志,交给下面的人去安排就好了。 下午,李倓命人将家中的所有黄金、白银、铜钱全部拿出来,仔仔细细算了一番。 据史料记载,大唐黄金价格是浮动的,一两黄金最低的时候可以兑换3.5贯铜钱,最高的时候可以兑换8贯钱。 如果将黄金和白银全部兑换成铜钱,按照目前的黄金和白银市价来算,所有铜钱加起来是1000贯。 但实际上,一大半不能随意兑换。 这些黄金白银基本上已经打造成工艺品。 一个大唐郡王,如此穷,这是李倓没有想到的。 不过其实不仅李倓没钱,现在朝廷也没钱,不然李隆基不会把财政权也放给节度使。 现在的大唐,表面繁华,其实大一堆的问题。 “张旸,其他亲王、郡王、大臣,都跟我一样穷吗?” “郎君,您说什么呢,您可以皇孙,怎么能用穷来形容自己?” “我就问你是不是?” “好吧,不是。”张旸撇了撇嘴,立刻补充道,“一千贯不是小数目。” 李倓阴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只能兑三百贯出来!” “三百贯也不是小数目了。” 三百贯的确不是小数目,按照大唐货币的重量来推算,三百贯相当于21世纪的1000公斤上下。 李倓却在纠结自己为什么那么穷的问题,他继续追问道:“告诉我,为什么我这么穷?” “这个,不能说。” “你是不是又开始怀念你自己造的卫生纸了?” “郎君,因为许多贵族和官员私底下都在做买卖,想办法扩大良田,他们有钱得很,但您不能。” “为什么?” “因为根据大唐律法,皇亲贵族和官员是不能做买卖的。” “你不觉得你前后说的话矛盾吗?” “不矛盾啊,您不是普通的皇亲国戚,也不是官员,您是太子之子。” 张旸这小子年龄不大,话说的却十分精妙。 意思是,你是太子的儿子,每天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太子和当今宰相可是势如水火的。 小心被弄了,我小张岂不是也要跟着倒霉? 李倓心中却不以为然,李亨与李林甫势如水火,看起来李亨被架在火上烤,李倓似乎也跟着被架在火上,导致李倓什么也不能做。 这种看法是没有看清楚李亨与李林甫斗争的本质。 以前的大唐太子,那是人品、能力都得面面俱到,就算没有,也得装作有。 但做李隆基的太子,你不能表现得太有能力,更不能表现得对政务感兴趣。 只要不在政治上乱来,其他的,李隆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站在李隆基的角度,只要不触犯他心中敏感的神经,他是不愿意再轻易换太子了。 所以,作为太子的儿子,一个小小的郡王,去做点买卖,就算声音传到李隆基耳朵里,大唐圣人是没有闲工夫理会的。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小宫娥进来汇报:“郎君,李中官来了,说有要事要见您。” 李中官? 又是李辅国那个死太监? 第8章 父慈子孝 而且又是这么急? 呵呵,看来韦坚案有了新进展了! 李倓走出去,又看到了李辅国那种丑脸。 “三郎,太子殿下有请。” 当李倓到太子别院的时候,李俶和李儋都在外面恭候。 看见李倓来了,李儋露出了那不屑一顾的笑容:“这次还敢来呢,不怕又被骂?” 李倓有时候觉得很奇怪,自己既没有得罪李儋,又没有与他争夺资源,他为何总是三番五次在这里嘴贱? 但转念一想,李亨是太子,未来就是皇帝。 那李亨的儿子们未来也可能是太子,是皇帝。 李亨有许多儿子,但目前只有三个儿子长大了,其他的都还小,论资排辈,也没办法形成竞争。 而大唐很少有嫡长子继位的,所以皇室竞争激烈。 甚至经常有女人插一腿进来,还有女人为此当过皇帝。 李儋这种打压行为,无疑是竞争的一种形式,只是有点过于幼稚。 李倓也懒得理会他。 李辅国在一边说道:“三郎,快进去吧,殿下一直在里面等你呢。” 李儋提起长裙,便要走进去,却被李辅国拦住了,李辅国说道:“二郎莫急,殿下现在要单独见三郎。” “嗯?”李儋愣了一下,以为听错了,“李中官,你是说,阿耶要先见他?” “是的。” “见他干什么!”李儋声音立刻大起来,深怕长安城的百姓听不到,“这家伙整天只知道游手好闲,要见也是先见大郎,大郎博学多才,又是皇长孙,未来……” 说到这里,李儋才故意又把声音压下来,看着一边的李俶,然后说道:“大郎,你心里别介意。” 李俶笑道:“无妨,阿耶找三郎必然是有要紧之事,三郎你快进去,别让阿耶久等了。” 李倓瞥了一眼李儋,这家伙刚才那话,挑拨意味十足啊! 进去之前,李倓走到李儋面前,突然淡淡说了一句:“以后说话声音别太大,小心扯到嗓子了。” 李儋冷笑道:“不劳你费心!” 李倓走进去,看见李亨坐在那里正在写字。 李亨神色平静,一脸轻松,仿佛有什么喜事发生了一样。 但是,纸上的字却乱七八糟,挥笔也略显急促,甚至毛笔都在隐约颤抖。 李倓叹了口气,心里说道:装得累不累? “阿耶。” “你来了,坐。” 李倓落座,一言不发,静候李亨写完字。 “近日如何?”李亨问道。 “近日与往常一样。”李倓淡淡回答道。 “天天在宅院里躺着?” “有时候坐着。” 李亨放下笔,看着李倓说道:“你就没点别的事做?” “骑骑马,去东市吃点羊肉,对了,阿耶,我宅院里没胡椒粉,您这里有吗?” 李亨面部抽搐了两下,挤出笑容说道:“先不说胡椒粉的事了,说说韦坚一事吧。” 呵呵,终于又主动提出来了吧! 李倓却故作疑惑道:“阿耶上次不是不让我再说这件事了吗?”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说这件事了?” 李倓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说道:“我只是怕阿耶误会,又说我在教阿耶做事。” 听到这句话,李亨心中那叫一个气啊,但脸上的笑容却还是要保持的。 “哈哈哈,阿耶上次是在跟你说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说着,赶紧又说道:“你要多少胡椒粉?” 李倓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先来个五百斤?” “多少?” “五百斤?” 咔嚓一声,那支很精细的毛笔被李亨捏断了,李亨连忙说道:“这是谁供奉上来的毛笔,做工竟如此差!” 说着,很不愉快地将毛笔扔到一边,笔墨溅了满纸。 “你要胡椒做什么?” “吃。” “五百斤你吃得完?” “慢慢吃。” 李亨深吸了一口气,长袖下的手都在发抖,却笑道:“阿耶这里有,明日让人送到你那里去。” “谢阿耶。” “我们谈谈韦坚案。” “嗯!” “事情是这样的,韦坚有两个弟弟,一个叫韦兰,是将作少匠,一个叫韦芝,是兵部员外郎,他们二人前两日上疏为韦坚鸣冤,在奏疏立提到让我去为韦坚作证。” 李亨的语气风轻云淡,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这事怕是引起了圣人的误会,今日圣人传我去,当面询问了一番。” 李倓不动声色地听李亨说着,心里却又开始嘀咕。 什么叫圣人当面询问了你一番? 李隆基那脾气,他询问你? 怕是把你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吧? 李隆基不发怒,你不会找我来! 李倓保持沉默,并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李亨继续装逼。 但李亨显然装不下去了。 因为他上次还信誓旦旦说要保韦坚,说什么韦坚是他的大舅哥,有宰相之才,还说韦坚和太子位一样重要。 现在事情闹大了,你太子殿下被牵涉进去了,触碰到了李隆基的逆鳞了。 显然,要舍弃韦坚了? 可这话又说不出口,毕竟自己打自己的脸,实在有些难堪。 李倓心里道:难怪让李俶和李儋在外面候着,怕丢人。 “三郎?” 见李倓好像在发呆一样,李亨唤了一句。 “嗯?” “圣人的询问,我觉得还是很重要的。”李亨强调道。 “嗯,确实很重要。” “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上次不是说了吗?” “断绝关系之后呢?”李亨继续追问道。 显然,李亨这次是真的怕了。 觉得断绝关系可能还有危险,还应该做更多的事才行。 所以这才急匆匆召李倓过来。 “断绝关系之后,阿耶就去向圣人袒露心扉。” “然后呢?” “圣人会原谅阿耶的。” “这就完了?” “当然没有。” “还要怎么做?”李亨急忙问道。 “以后清闲一些。” 这意思就是,你以后在太子别院躺平就好了。 李亨深吸了一口气,对李倓说道:“三郎,阿耶的太子位保住了,才能保证你以后前程无量啊!” 李倓心头一动,哟呵,你这是开始给我画饼了? 第9章 偶遇李林甫 要不是穿越者,李亨这饼还真极有诱惑力。 毕竟李亨是太子,未来的皇帝。 这饼仿佛就在说:保住我现在的太子位,未来就是你的。 李亨为什么突然要说这句话呢? 老板不会无缘无故给员工画饼,还不是想你把干货都拿出来,然后把床和被子都搬到公司里去,把公司当家。 李倓说什么以后做个清闲太子,李亨显然是不能接受的。 这大唐皇室的权力斗争,从开国以来,就没有消停过。 清闲? 清闲久了,我这太子位恐怕就没了。 有多少人觉得很多人是把自己作死的,完全没有必要。 但是,当真的坐到那个位置的时候,心态就完全不一样了。 例如有人觉得李隆基的一系列操作都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什么如此脑残。 又万分不能理解缔造了开元盛世的他,为何晚年如此昏庸信任安禄山。 其实,真实的情况是,在皇帝眼里只有两种人:已经动手造反的和还在观望的。 李亨的心态也很简单:我可能随时被换掉,我必须得做点什么。 哪怕李亨知道做的多,错的多,但那种焦虑,就是在日夜缠绕着他,让他稍微觉得有点机会,就立刻鸡血满满。 权力可以异化一个人。 人的理性在欲望和恐惧面前,一文不值。 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上一定比他更稳,那这个人大概从来没有体会过权力带来的快乐和焦虑感。 李倓仿佛没有听懂李亨的饼,他说道:“以阿耶的德行,将来必然继任大统。” “但眼下李林甫要置我于死地。”李亨语气中终于有些惊恐了。 他忍不住了,自从韦坚和皇甫惟明被抓,他就整夜整夜失眠,不断说服自己李林甫抓不到自己的把柄。 但现在韦坚的弟弟把他卷到了这件事里,上午被圣人大骂了一顿,他感觉到了一场政治风暴。 前太子李瑛可是被赐死了的。 李倓镇定自若地说道:“阿耶只管按照我说的做,不会有事的。” “你没有其他办法了?” “这就是最有效的办法,难道阿耶还在舍不得韦坚?” “我是担心圣人大怒,我们都没有好下场。” “不会的,阿耶若再犹豫半分,可就晚了。” “知道了,我今日便再去觐见圣人。”李亨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对了,阿耶,能不能借我点钱?” “你要钱作甚?” “买一些用品。” “宫里每个月都会给你拨发,不够用?” “不够。” “你一天到晚到底在作甚?”李亨用一种看败家子的目光看着李倓。 “借一些给我,肯定还。” “要多少?” “一千贯。” “稍后我让李辅国派人送到你那里。” “多谢阿耶。” 当李倓出来的时候,李俶(chu)和李儋还在外面恭候。 看见李倓后,李儋那眼神别提有多恨。 李辅国说道:“大郎,二郎,殿下在里面等候你们二人。” 两人匆匆进去。 李倓叹了口气,现在朝堂上必然有诸多声音对太子不利,李亨犹如惊弓之鸟,不知所措。 这也正常,大唐的政治斗争从来都是流血的。 今日可能还高高在上,荣华富贵,明日便被贬下去,徒步千里,死在被流放的路上。 现在里面父子三人内心大概都很焦虑。 围堵李倓淡定自若,因为他知道,李隆基并不想杀太子,只是想让他老实一些。 无论李林甫怎么攻击,最后到李亨的废除问题时,李隆基都会收敛住。 骑上马,刚出兴庆宫大门,却看见前面有穿着官袍的人骑马向这边行来。 待双方走近的时候,李倓立刻认出对方来了。 一个是御史中丞杨慎矜,另一个正是权倾朝野的大唐首相李林甫。 这副身体的记忆里是有的。 李倓倒是想起来,上一次从兴庆宫出来也见到了,只不过当时见到的是李林甫的马车。 其实唐人大多数时候骑马,从上到下,都喜欢骑马。 《新唐书舆服制》记载:贵贱皆以骑代车。 内外官吏、女眷上朝,也会骑马入宫,偶尔坐马车。 “见过宰相。”李倓连忙下马,很是客气,“见过杨御史。” “建宁郡王客气了,进宫去见了太子殿下吗?” 如果不知道李林甫的身份,还以为这是一位和善可亲的邻家老大爷。 因为他长得实在太面善了。 那圆润的面容,明亮的眼睛,浓浓的眉毛,恰到好处的鼻子,还有温和的语气,富有磁性的声音,无不在告诉别人,这是一个平易近人的长辈。 实在难以将他与心狠手辣联系起来。 “去阿耶那里吃了杯茶。” “我近日公务繁忙,不能去给太子殿下问安,心中过意不去。”李林甫感慨道,“殿下可还好?” “多谢相公关心,殿下一起安好。” 李林甫说道:“慎矜,你看建宁郡王英气勃发,威武不凡,实乃人中龙凤!” 杨慎矜点了点头说道:“都说建宁郡王文武双全。” 李倓心中呵呵道:杨慎矜,说这种话可不符合你耿直的人设啊! 李林甫继续说道:“像你这样的少年才俊,是皇孙中的佼佼者,应该为国家所用。” 李倓心里想着,李林甫这话就是在给自己挖坑。 李隆基很反感皇族参政,自己若是表现出很想的样子,指不定会被断章取义传到李隆基耳中。 李倓连忙说道:“我整天只会骑马、饮酒,哪里懂得什么治国,还是美酒好喝,朝廷有右相这样的能臣,是国家之幸,是天下黎民百姓之幸。” 李林甫笑了笑,说道:“我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聊。” “告辞。” 与李林甫简单地接触后,李倓匆匆离去。 李林甫并未将李倓当一回事,在他眼里,李倓虽然是郡王,但没有任何实权,平日里只能吃喝玩乐,刚才说那些话,也只是顺便挖个坑而已。 在李林甫心中,太子党真正有威胁的是韦坚这样的人。 李林甫今日心情很好,因为终于抓住了太子的把柄。 这一天,他都等了六年了! 第10章 大唐第一权相 “孩儿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李亨跪在李隆基面前,声泪俱下。 “何事你且说来?”李隆基疑惑道。 “韦坚竟私会边帅,这是孩儿万万没有想到的!”李亨一边痛哭,一边严肃地斥责道,“孩儿早已与韦坚之妹情义不睦,韦坚又犯下如此重罪,国朝不可以亲废法,还请阿耶准许我与韦坚之妹断绝夫妻之名。” 李隆基面色如常,看着李亨,叹了口气说道:“她是你之妻,你这又是何苦了,你自己做主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肯定要废的啦,但是我李隆基得拿出一副很仁慈的嘴脸,让你自己决定,如果你决定离,万事大吉,皇室颜面保住了,如果你不决定离,那就对不起了! 见李亨依然在哭,李隆基继续说道:“我知晓你没有参与进来,这件事你是被冤枉的,遭此牵连,心中并不好受,不要太在意了。” 听到这话,李亨心中狂喜,但依然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孩儿辜负了阿耶,孩儿心中万分愧疚,孩儿这就去与韦氏断绝了关系。” “我是不会轻信那些谣言的。”李隆基依然很温和地对李亨说道,“这些天你也累了,快回去好好歇息吧。” 李隆基俨然一副慈祥父亲的嘴脸,但如果真认为他是个慈祥的父亲,那恐怕坟头的草要长高了。 李隆基可是有一日杀三子的记录,其中一子还是前太子。 “是,不打扰阿耶了,孩儿告退。” 李亨开心得恨不得狂奔回太子别院,看来三郎没说错啊! 刚出南薰殿,李亨却遇到了李林甫和杨慎矜。 两人立刻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尤其是李林甫,对李亨的态度简直是倍加亲切,就像关爱一个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右相有礼了,杨御史有礼了。”李亨挤出微笑,“我还有事,先告辞。” 李林甫连忙道:“殿下气色不太好,要不要我派人送点草药过来?” 李林甫表面这么说,心中却在想着,太子啊太子,你今日可算是完蛋了! “多谢右相的美意,心领了。”李亨头也不回地说道。 过了片刻,李林甫和杨慎矜见到了李隆基,并呈递上这些天的审问奏报。 李隆基看完后大怒:“好一个韦坚!还有皇甫惟明!朕对他们不薄,他们胆敢私下勾结,图谋不轨!” 李林甫立刻趁机说道:“韦坚之弟韦兰招供说此次幕后主使可能是……” 说到这里,李林甫故意停了下来。 “是谁?” “臣不敢说。” “有何不敢说的!” 李林甫这才说道:“是太子殿下。” 空气凝固了一小会儿,李林甫的那颗老心脏已经狂跳了不知道多少次,以他对李隆基的了解,李亨死定了。 就跟数年前的李瑛一样。 李隆基问杨慎矜:“是这样吗?” 杨慎矜说道:“韦兰的口供并不能证明是太子殿下。” 杨慎矜这话一出,一边的李林甫虽然面色如常,但心中却已经暗恨起来。 李隆基沉思片刻,说道:“太子是朕的儿子,他的性情朕十分了解,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至尊英明,臣也觉得这是对太子的诬告。”见风向不对,李林甫立刻改口,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柔和,那么沉定,前后看不出任何变化,“这些人为了祸乱朝纲,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 “这件事你全权去处理吧,朕不想多问了。”李隆基摆了摆手,起身就准备离去。 “是,臣等告退。” 李林甫与杨慎矜离开了兴庆宫。 “杨御史果然是刚正不阿,难怪深得陛下器重。”李林甫赞叹道。 杨慎矜以为李林甫真的在称赞自己,连忙谦虚道:“都是右相提拔,下官才有今日。” “哪里哪里,某不过是为陛下引荐人才,走吧,韦坚案还有诸多疑犯要审,这段时间就辛苦杨御史了。” 只要李隆基说太子与此事无关,李林甫就一定不会再因这件事找李亨的麻烦了。 李林甫有一个特点:李隆基在没表态之前,对于其他人,他就像一个温文尔雅的恶狼,到处撕咬人,但如果李隆基下了定论,他绝不越雷池一步。 一切都以李隆基为准,忧李隆基之所忧,虑李隆基之所虑。 绝不唱哪怕一个字的反调。 那李隆基举棋不定的时候呢? 当然是顺着李隆基最原始的欲望来。 这是李林甫旧居相位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时李倓已经回到宅院。 虽然没有亲耳目睹,但正如李倓所料,李隆基并不想废太子。 李隆基之所以纵容李林甫对太子党的打击,仅仅只是想将太子的势力打压下去而已。 进了屋,张旸安排人端来肉汤,李倓却还在回想见到李林甫的场景。 李林甫之前只是客套的寒暄,估计现在已经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但李倓却对这个盛唐影响最大的权相很感兴趣。 《资治通鉴》里说李林甫口蜜腹剑,表面上是一个极其温文尔雅的人,对任何人都是如此,但背后捅刀子一点也不手软。 很多政敌死之前才知道那致命的第一刀是李林甫捅的。 不过以李倓了解到的盛唐历史,这个评价只限于李林甫的私人品德,不牵涉到他的执政能力。 《旧唐书》里的评价与司马光有很大的区别,《旧唐书》是这么说的:林甫性沉密,城府深阻,未尝以爱憎见于容色。自处台衡,动循格令,衣寇士子,非常调无仕进之门。所以秉钧二十年,朝野侧目,惮其威权。及国忠诬构,天下以为冤。 《旧唐书》的意思是,李林甫在位,喜怒不形于色,非常注重朝纲法纪,他死后,杨国忠说他勾结边帅意图谋反,被玄宗挖坟抄家,天下为他喊冤。 这说明李林甫在位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奸臣。 应该说,李林甫是一个吏治能力极强的人,在浩渺的公务琐事中,他既能抓住国家的大脉络,也能非常高效地处理各个细节分支。 第11章 创业本金 更重要的是,他对制度的维护,是出了名的严格,甚至严酷的。 准确地来讲,李林甫是一个法家的信徒。 开元二十二年,李林甫奉命修订和整理全部法典。 他召集了一批律法方面的人才,对大唐律法进行了扎实和周密的修订。 被删除的无关紧要的条款不少于1324条,另外2180条得到修正。 经修订的法典于开元二十五年送呈李隆基,计有:律12卷及其疏义30卷,令30卷,式20卷,《新开元格》10卷。 这些法典在开元二十五年秋向全国颁行。 此后有六百年,华夏的律法也只是在李林甫修订后的这些律法文件上修修补补。 不仅如此,自从泰山封禅以后,李隆基日渐膨胀,早就将当年姚崇的十条约定抛之脑后,开始大肆地扩大军事力量。 想要打仗,最大的问题当然是钱! 大唐采取的是租庸调的税制,但由于土地被世家大族兼并,人口逃亡,早已收不上来多少税。 李隆基最缺钱! 所以有一段时间,李隆基非常宠爱大唐理财专家宇文融,还搞了检田括户。 但所谓的检田括户,也不过是找那些毫无根基的文官的麻烦,背后有世家大族的,是一个不敢得罪。 强行吸了一次之后,李隆基又缺钱了。 说起来,李林甫还是被宇文融提拔才有机会混上来的。 张九龄还在的时候,写过《敕议放私铸钱》,也是关于大唐货币和经济方面的文章,想要通过货币来解决大唐的财政困难。 这件事其实从宋璟执政的时候就开始争论,一代贤相宋璟还是因为货币问题被罢的相。 说到底都是因为钱。 随着李隆基越来越铺张浪费,对边事的胃口也越来越大,大唐财政压力也随之越来越大。 以李林甫的吏治能力能搞开源节流,并且十分稳定,虽然依然紧凑,但还是获得了李隆基充分认可。 像李亨那种空有一身抱负,对朝堂上下问题还停留在奸相专权的层面上的,以后在位的时候,注定没什么作为。 当然,在李倓这个穿越者看来,李林甫的开源节流搞钱的办法太慢,大唐其实需要一套完整的新的财政制度、税收制度,以及商业体系。 不过要改,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会触碰太多人的利益。 李隆基现在只想维持大方向的稳定的同时,把周围彻底打服,在入土之前,追赶上李世民的步伐。 所以,不是一句简单的奸臣祸国,就能概括李林甫的。 李林甫的名声差与安史之乱也有关系,安史之乱发生之后,得找个背锅的。 李隆基是至尊,肯定不能背锅。 自古不在场的背锅,李林甫掌权十九年,他不背锅谁背锅呢? 当然,李隆基和李林甫对大唐权力结构的破坏,也是安史之乱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是后话。 总之,如果有机会想要入朝取得李隆基的重视,有一点非常重要:搞钱! 当然,朝局复杂,仅仅只会搞钱不够。 用完晚膳,喝了点酒,李倓就躺下睡觉了。 第二天起来,李倓再一次用了那粗糙的纸,再一次仰头望着天空,再一次被张旸搀扶。 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菊花都要变硬了! 他拉着张旸赶紧开始算账。 长安城素有东贵西富之说,因为皇帝居住的兴庆宫在东面,达官显贵们肯定住这一带。 例如东市就在兴庆宫的西南面,而平康坊就在东市的西面,隔着一条街。 西市则多胡商,是国际交易中心,货物繁多,所以有钱人多。 如果按南北来分,越往南,越荒凉,甚至最南面许多坊都荒废了,变成了田地。 穷人大多住在南面,那里距离东西市很远,赶一趟很不方便,但房价便宜。 照此核算,造纸坊放在南面比较划算。 而且可以买大一些的地方,自己种竹子,甚至开一个水池。 但这盘子一下子铺开,自己现在这点现钱恐怕不够。 “郎君,郎君,李中官来了。” 李倓正在发愁的时候,听说李辅国来了,顿时有些不耐烦,李辅国怎么又来了! 狗日的!就像给老子喂药是吧! 李倓不情不愿地出去。 “三郎,殿下让我送一些物什过来。” “哦,什么呢?” “一是钱,二是胡椒。” 李倓立刻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张旸,还不让人准备茶和糕点,好好招待李中官。” 李辅国立刻说道:“三郎客气,我还得回去复命,就不坐了。” “哦,那就不留李中官了,今日辛苦,改日再好好酬谢李中官。” 说着,就让张旸去取了一些茶叶。 另外,将胡椒粉也取出了一些。 在送别李辅国的时候,让张旸悄悄递过去。 茶叶和胡椒粉,在大唐都是非常昂贵的,甚至有钱都买不到。 李辅国走了。 看着李辅国的背影,李倓心中若有所思。 李辅国也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与其对立,不如先想办法拉拢拉拢,平日多派人去送点礼品,自己也好在宫里安插几双眼睛。 若是日后反咬,找机会再弄死不晚。 收回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李倓回了宅院。 “张旸,重新给我来碗羊肉汤!”李倓很兴奋地强调了一下,“放胡椒粉!” “是!” 随后,他又清点了送过来的钱,全部是铜币,有十几箱,足足一千贯! 李亨这一大早就派人送东西来,看来是去李隆基那里认错得到了原谅。 不然就不是胡椒粉和铜钱,而是被叫过去臭骂一顿了。 三天后,造纸的地方定下来,在长安城的最南面昌明坊一带。 这里很荒凉,住的也基本上是穷苦的平民,地价便宜。 仅仅用五百贯,就买了小半个昌明坊。 要知道,在城北靠近皇城地段,5000贯才能买大概七十五亩地的大宅子。 而李倓在昌明坊的500贯买了一百亩。 话说回来了,盛唐的长安房价,还是比坑爹的北宋东京房价要低不少。 更方便的是,清明渠从昌明坊流过,有充足的水源。 第二天,李倓便到了昌明坊。 李倓走了一趟昌明坊,签订了契约,那些卖主一个个开心得欢天喜地,恨不得将买主供奉起来。 但更重要的却不是这些,当天,李倓就在清明渠旁,夹起了一架水碓。 水碓是干什么用的? 是用来舂米的。 但李倓打算用它来打纸浆。 第12章 大唐的纸张革命 中午的时候,将水碓竖起来后,刘志也来了。 “以后就在这里造纸。”李倓指着前面的空地,“那里是种竹子的,我已经命人买了一些,下个月刚好可以开始种植。” 李倓又指着前面那些人说道:“我还让人去购买了足量现成的竹子,都是去年的,造纸没有问题,第一批纸四月出成品没问题吧?” “没问题!” 随后,李倓又把刘志带到清明渠边,很严肃地说道:“废水一定不要排到这里,自己单独处理掉。” “好,郎君放心,我都造了十年纸了。”刘志笑了笑,他的笑容很憨直。 “兄长,兄长……”这时,一道清丽的女声传来。 李倓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妙龄少女一身绿衫,骑着一匹矮小的马,朝这边行来。 这少女肤白如雪,明眸善睐,笑容如清晨的阳光般,正是最美好的年纪。 “郎君莫要见怪,是我家小妹。” “兄长,你让我购买的所有器具,都已经买好了,还去找了一批有经验的人,另外,他们的住处,我也让他们自己打扫出来,日常睡觉、吃饭,也都已经安排好,这里是账本,全部记录得一清二楚,还有每一个人的公验,保证没有一个黑户。” 说完,这少女递过来一份文书。 刘志呵呵笑道:“这位是我之前提的李小郎君,就是他让我们来这里造纸的,这些你给他看便是。” 说完,又向李倓介绍:“我阿妹,我让她来帮我,小郎君莫要见外。” “无妨,这里都让你来做,我是放心的。” 李倓自然派人查过这个刘志,不是黑户,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子弟,他也知道刘志有个妹妹。 李倓接过刘志妹妹的文书,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他也拿出一份文书,说道:“你写得很好,不过关于接下来的人员分工,以及配方,我这里也有一份,你可以拿去看看,用你的尝试一遍,再用我的尝试一遍,如果我的不行,就用你自己的方法。” 少女怔了怔,从李倓手中接过来,颇感兴趣地看起来。 李倓写得很多,很详细,从流水线分工,到卫生纸的配方,到竹纸的配方,每一个细节都在里面。 刘志突然说道:“郎君,前面那个好像是水碓?” 李倓说道:“是的。” “是要在这里打粮食吗?”一边的刘婉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不是,我想用他打纸浆。” 刘婉顿时有些意外:“这可以打纸浆?” 几人好奇地走过去。 此物早在汉代就出现了,经过历代改良。 其实很简单,就是利用水利和杠杆的原理加工粮食。 “对啊!这可以打纸浆!我怎么没想到!”刘志几乎差点蹦跳了起来。 以前水碓都是来打粮食的,用水碓打纸浆,是宋代的事了。 这大大节约了造纸的人力成本,提高了效率。 刘婉也惊讶地看着李倓,她本以为这小郎君衣着华丽,是一个纨绔子弟,没想到还能想到这一出。 “另外,切记我的配方上说的,将植物捣碎,收集里面的粘稠汁,加入纸浆中,这可以改进纸张的韧性。” “知道了,我会好好去处理的。” 有了刘志这种专业造纸的,李倓就放心了。 “李郎君,除了造你说的那种纸,能不能造写字的纸?”刘婉突然说道,“现在很缺写字的纸,用来……用来……用来如厕有些浪费。” “当然可以,但先给我把如厕的纸造出来。” 大唐缺纸,不是一般的缺。 不仅民间却,连朝廷都缺。 朝廷各个衙门的文案记录,既有用纸的,也有用竹片的。 从开国累计到玄宗时代,税务的记录、田地的重新统计,都因为缺纸,无法详细展开。 现在外面的纸是有钱都买不到。 “郎君为何如此着急造如厕的纸?”刘婉好奇地问道,前几天她听兄长说了就感到很震惊。 “当然是用。” “哪些人用呢?” “我用。” 刘婉更好奇:“你自己用,于是便开了个造纸坊?” “对!” 刘婉又说道:“那这些纸能对外卖吗?” “能,多余的就对外售卖!” 刘婉立刻来了兴趣,她说道:“若是用水碓打纸浆,我们的纸张价格是不是可以比市面上的都低?” “按道理来说是的。” “竹子的原料丰富,那我们岂不是可以造许多许多纸?”刘婉又说道。 “按道理来说是的。”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赚很多很多钱……” “咳咳。”刘志咳嗽了两声说道,“这些都是李郎君的钱。” 刘婉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知道,我只是一想到好像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就感到很兴奋。” 她又拿着李倓刚才给她的那些文书说道:“小郎君,我先去读一读。” “去吧。” 见刘婉转身离去,李倓问刘志:“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刘婉。” “她似乎擅长算账?” “她从小精打细算,我的一双鞋穿多久,她都安排好了。” 李倓笑了笑,拍了拍刘志的肩膀说道:“你有一个好妹妹。” 从造纸坊回去后,李倓在宅院里继续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不过偶尔也会爬起来,骑骑马,跑跑步,挥舞挥舞武器。 平时还会拿着一些工具,在后院不知忙活什么。 日复一日,来大唐的日子好像突然变快了。 到了天宝五载二月,一场春雨之后,李倓命人在昌明坊种下的竹子,有一部分在一夜之间破土而出,那新嫩的竹笋,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竹子的生长非常快,如果不出意外,两个多月就能长高。 但长高后还不能立刻用来造纸,目前所用的原料,都是从城内其他人那里购买。 此时此刻并没有人知道,在长安城这个偏僻的角落,正在悄无声息发生一些改变。 这些改变,尚不足以撼动目前的大局一分一毫。 但改变却已经开始,风暴正在形成。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韦坚案也有了定论。 韦坚被贬,皇甫惟明被贬。 皇甫惟明陇右节度使的兵权移交给了王忠嗣。 第13章 大唐第一造纸坊 王忠嗣与太子李亨关系甚好,李隆基这一决策,立刻又让朝堂的局势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这一局李林甫虽然没有扳倒太子,但干掉韦坚、皇甫惟明,对太子党打击巨大。 按理来说,也算打赢。 可皇甫惟明的兵权转交到了王忠嗣手中,这让李林甫怎么想都感到很郁闷。 此时的王忠嗣是什么状态? 佩四将印,控制万里,劲兵重镇,皆归掌握,自国初以来,未之有也! 天宝十大节度使,王忠嗣担任了四镇。 这还不算什么。 王忠嗣有几个比较出名的部将。 一个叫郭子仪,一个叫李光弼,一个叫哥舒翰,一个叫李晟。 王忠嗣本身是盛唐第一名将,他麾下,可以说是名将扎堆。 结果这场斗争,李林甫不但没能打击到李亨,反而便宜了王忠嗣! 接下来,韦坚的妹妹被迫去削发为尼。 韦家其他人也被罢免罢免,流放的流放。 一时间,朝野上下震动。 韦坚的确是一个人才,开元二十五年,他曾任长安令,吏治能力极强。 尤其是漕运调度,以及水利开拓。 短短的数年时间,他在关中地区就开通了数条河流。 使京城长安可以通过华阴、陕州、洛阳一线,与以大运河为主干的全国漕运网有机地连成一个整体。 无论在经济上、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都具有重大的意义。 经韦坚的改造,每年漕运粮食可达200余万石,比原先增加10倍。 这个功绩,受到了李隆基的大肆褒奖。 李亨说他有宰相之才绝不是夸大其词。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一夜之间,就从青云跌入了凡尘。 李倓记得历史上的韦坚案,持续了数年时间,韦坚虽然被贬,但是李林甫却以各种手段,对韦坚的家人,以及亲信展开了各种报复。 直到李林甫死,才慢慢罢休。 所以,李亨认为这一次逃过一劫就万事大吉了,其实不然。 接下来,宰相李适之也将是这场事件中的受害者,只不过是数月之后的事。 再之后,就是杜有邻案,几乎将太子党从朝堂到地方,连根拔起。 李倓不由得感慨大唐朝堂斗争之惨烈,如果自己参与进去,是不是有朝一日,早上还在朝堂议事,晚上就被流放了?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李亨的儿子,逃得了朝堂斗争么? 逃不掉的! 只不过现在的李亨还被压制,有朝一日,李亨继位,自己就会快速进入权力斗争的漩涡中。 那时候,不是自己说不愿意,就能避开的。 所以,在那一天来之前,他要做许多准备,以应对未来的局势。 不过话说回来了,李倓觉得现在这事有点扯淡。 他其实是想改变历史的,改变韦坚等人的命运的,劝谏过李亨,可还是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在运转。 难道历史不能改变? 若是如此,十一年后,自己还得喝那碗药? 李倓在焦虑中度过了三月,直到四月初,灞桥风雪的日子,人们在长安城晚春的悠闲时光中感受着人间的美。 李倓来大唐的第一步,也有了成果。 四月初八,张旸拿来了大唐第一卷卫生纸。 第二天早上,李倓从厕所里出来之后,长舒了一口气。 爽!这他妈的爽! 李倓做梦都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因为一卷卫生纸,感觉到人生充满了美好。 他手里那紧紧拿着这卷卫生纸,仿佛深怕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真的,别跟老子扯什么治国平天下,老子就想提高提高生活质量。 人是要吃喝拉撒的,喂了太多鸡汤,会吐。 等收拾完后,李倓就兴致勃勃前往昌明坊。 一路上,张旸突然说道:“郎君,有一个问题,奴婢不得不提醒一下。” “什么问题呢?” “一千贯已经用了八百贯了,加上我们自己原本有的,目前手里只有五百贯,按照目前造纸消耗来看,今年就能全部用完。” “我知道。” “既然郎君知道,这钱恐怕还是得节约节约,虽然每年宫里会赏赐一批。” “张旸,等我赚够钱,非得请个人来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郎君莫要跟奴婢开玩笑了,奴婢说认真的。” “既然你这么认真,那就算了。” 李倓心情大好,等到昌明坊的时候,他快速巡视了一遍所有的工序。 中午,又让人摆起大锅,宰杀羊肉,请所有人包吃了一顿。 直到午后,李倓才叫来刘志好好详谈。 “现在整个工序都已经完成了。”刘志信心满满地说道。 “刘婉呢?” “今日新采购了一批竹子,她还在清点数量。” “还在清点数量?” “她就是这样,深怕别人骗她,一定要自己亲自清点完。” “好,那我们坐下来等她。” 过了一会儿,刘婉又骑着她那匹小马,哼着小曲儿,兴高采烈地来了。 “小郎君。”看到李倓之后,刘婉立刻加快速度,飞奔而来。 “阿妹,你小心一些,万一惊到了小郎君……” “无妨无妨。” “小郎君,上次你告诉给我的那些方法,我们都试了,果然造纸更快了,我仔细想了想,让每一个人专门只做一件事,那这个人的时间就都能排上了,不存在中途停下来,这个办法真的妙!” 李倓笑了笑,却说道:“我今日来就是为了此事。” “跟我来。” 兄妹二人跟着李倓走过去,走到前面的屋子里,那里摆放着许多纸张。 李倓随手拿起一些,他说道:“你们看,这几张纸,和那几张纸的手感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刘婉摸了摸,点头道:“确实不一样,这几张明显更加细腻。” 李倓说道:“这叫品控不合格。” “品控?”刘志感到好奇。 “就是物品从原料到成品的整个过程,这些纸的制造步骤都是一样的,但是中途要么是剂量,要么是打浆时间,要么是烘干时间和火候不一样。” “例如打浆,若不用水流产生的力道打浆,人工以石碓打,那么踩下去的高度应该一样,打浆的次数也应该完全一样,这样制作出来的纸张,差别就会更小,他们也会操作更快,一天制造的纸张数量也会更多。” 第14章 我只是想割一割权贵的韭菜而已 刘婉微微偏着小脑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说道:“我似乎听懂了小郎君之意,小郎君是希望所有人的所有工序,都一模一样?” “就是这样。”李倓说道,“总结两点,一是标准化,二是流水化。” “什么叫标准化和流水化?”刘婉更加好奇。 “每一步都相同,相同的方法,相同的原料占比,这叫标准化,让所有人各自在自己的岗位,重复做一样的事,由专门的人将每一个环节在联合起来。” 说到这里,似乎还不够形象,李倓说道:“就像水流,水的流速一样,且不会断开。” 据说当年秦国就有流水线的雏形,后来历朝历代的皇家陶瓷生产也采用了分工协作。 不过这种模式,只限于一小部分行业,并没有普及。 毕竟古代有严格的匠籍制度,以及行业保密制度。 兄妹二人连连点头,刘志赞叹道:“小郎君果然非同寻常,一言惊醒梦中人。” “若是按照这套更加紧密的工序,一张纸成本能压缩到多少?”李倓看着刘婉。 说到这个,刘婉立刻说道:“我粗略计算了一番,一张纸的成本能够压缩到十文。” 一边的刘志倒吸了一口气,震惊地说道:“那岂不是二十文就可以买到一张纸了?” 这在这个时代是不敢想象的。 造纸工艺真正飞跃是在宋朝。 等大量的竹纸普及,以及一些造纸标准化工具的产生,才将纸张的产能全面提升起来。 这也与当时的大环境有关,自黄巢在黄河边杀干净世家大族后,把持了古典帝国政治千年的世家门阀宣告退出历史舞台。 后来赵匡胤为了快速解除内乱,开始启用文人治国,大量平民阶层因为识字读书,有了上升的机会。 于是读书,成了宋人全民追捧的事。 这就导致纸张需求暴涨,还带动了印刷技术的提升。 宋人就差搞出三年模拟五年赶考了。 但此时还是大唐,大唐的科举是一言难尽。 考生的名字是公开的。 这都不需要考生写“我的兵部侍郎爸爸”这种文章了,因为看名字就知道该录取谁。 张九龄那种寒门能登天子堂,是少之又少。 所以在大唐,读书其实没啥前途。 市面上对纸张难道就没有需求吗? 当然不是! 盛唐早已不同于初唐,时代是发展的,识字不仅仅是读书人的必备,也是一些行业的必备。 例如刘志这个造纸的工匠,也读得一些字,例如那些做买卖的,肯定得识字。 盛唐的三大超级商圈,一是京畿关中,二是中原腹地汴州,三是三月烟花的扬州。 可技术的提升,和市场的需求,大多数时候都是不相匹配的。 尤其是在信息封闭的古代,没有人去调查市场的需求到底有大多。 更不会有人在发现了巨大的商机之后,开始大规模生产。 即便是19世纪,人类的商业模式还是生产什么卖什么。 因为那一直是物资匮乏的时代,消费者没有自己的选择,市面上有什么就买什么。 直到20世纪,福特公司开始玩市场调研,按需生产,开创了新的商业模式。 “如果每一张纸的成本在十文钱,那每一张纸卖二十文钱,我们也赚了很多。”刘志越说越来劲,“如果一天能卖出去一千张,一天岂不是能赚一万文?” 5000贯能在城北黄金地段买五万平的豪宅。 如果一天赚一万文,一年就赚3650贯,差不多一年半能买一个超级豪宅。 岂料李倓说道:“一天一千张少了。” “少了?” “少了!” “那是多少?” “一天至少卖一万张!” “一天卖一万张!”刘志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着李倓。 “没错,一万张!” “那卖多少钱呢?”刘志又好奇地问道。 李倓说道:“卖多少钱是官府决定的,不是我们说的算,杜二郎卖50文钱一张,我们也卖这么多。” 唐朝可不是自由经济,无论东西市,还是坊内的商店,所有商品价格都得登记在册,按照官府统一制定来售卖。 太府寺下设有专门的市署、常平署、平准署,这些都是管理商业物价的。 另外京兆尹的仓曹司、长安和万年县的市令,以及户部的金部,层层管理。 所以大唐的纸很贵! 没有对比就不知道有多贵。 宋史有记载:大纸一百六十五张,计钱三十文足。褾褙青纸物料工食钱,共二百八十一文足:大青白纸共九张,计钱六十六文足。 大纸基本上用来印书,每张0.18文,褾褙青纸每张7.3文。 而大唐的纸? 还是那个被抄出胡椒粉的宰相元载,他有一次请奏唐代宗,也就是现在的李俶,是这么说的:千钱购书一卷。 唐代一卷书大概16张纸,去掉一部分人工费用,刘志说杜二郎一张纸50文,正合大唐纸张价格。 大唐一家普通农民,一年的粮食守城大概是35石,按照天宝五载的粮价,全部兑换成钱,大概是4450文。 一家人一年的收入,不吃不喝,能买九十一张纸! 所以,在唐代,普通百姓想读书,还处于做梦阶段。 想要把纸张的价格打下来? 这还需要牵涉到政治层面,不仅仅是商业行为,这是后话,急肯定急不来。 从昌明坊回去之后,李倓思来想去,如何做到一天卖一万张呢? 长安有这么大的需求吗? 还真有! 天宝五载,仅仅长安城的人口就已经百万。 如果加上京兆府其他县,人口接近两百万。 大唐的达官显贵们云集于此,西域、倭国、高丽的有钱人也在此居住。 大唐的权贵有钱到什么地步,是普通人根本没办法想象的。 钱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数字,顶级的享受,才是生活的意义。 纸更是达官显贵的必需品,也是朝廷、官府的必需品。 民间纸的产能跟不上。 现在由我这个不起眼的小郡王,好好地满足你们一把。 而且纸还只是切入口,李倓还想着把偏僻的昌明坊打造成一个百货俱全的商业中心,甚至堪比东市。 思来想去,李倓决定先杀熟! 没错,就从李俶入手。 第15章 先从皇室开始割 李俶从小好学,熟读儒家经典,为人仁孝温恭,言谈举止皆符合礼仪。 而且器宇度量弘深,宽厚而有决断,喜怒不形于色。 李隆基虽然有一百多孙儿,但他只喜欢李俶一个人。 足见李俶的影响之大。 在李亨的诸多儿女中,李俶又经常被众人环绕,是人中龙凤。 先让把李俶忽悠过来买,不信那些皇孙们不来。 要知道,皇孙可不止李俶的儿女,李隆基还有好些儿子。 第二步就是借这些皇孙之口,忽悠亲王、公主什么的。 总之,先把李唐宗室的钱赚一波。 到这一步,品牌就建立起来了:皇家争先追捧的好纸。 最后再取个名字,加深市场对产品的印象。 这叫品牌定位。 想到这里,李倓收拾了一番,准备去找自己这位好大哥。 刚准备出门,却听张旸急匆匆来报:“郎君,广平郡王来了。” 李俶来了? 李倓怔了怔,疾步走出去,看见李俶正在前院,旁边还有一女子。 “三郎。” 看见李倓疾步走出来,李俶有些激动,好一段时间没见了,想不到自己这个弟弟也很想念自己。 “兄长!”李倓走上前,一把握住李俶的手,“好些天没见了,我很想念兄长!” 李俶说道:“我也是,这段时日学业繁忙,一直没来你这里,你不要怪我。” “怎么会怪兄长,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念兄长。” 听着两个男人肉麻的话,一边的和政县主疑惑地说道:“可是你们居住的宅院,步行很快就到了。” 李倓连忙尴尬地笑道:“兄长喜好清静读书,我不忍心打扰他。” “三郎心思竟如此细腻。”和政县主感慨道。 “两位速速里面请。”李倓说道。 随即他大声喊道:“张旸,快把最好的茶拿出来,还有最美味的点心。” 李俶与和政进去后入座。 “三郎,其实是来找你去打马球的。” “马球好啊,打马球!”李倓笑呵呵地说道,那奸商的嘴脸可以说是暴露无遗。 李俶说道:“三妹最近心情有些低落,我带她出来散散心。” 其实李俶说在家里读书不假,太子李亨最近家事繁多,李俶协助在处理也是真。 李亨与韦妃离婚,太子别院的人事变动,许多细节都需要人去处理。 作为李亨的长子,向来温文尔雅、细心周全的李俶,自然会一直跟随旁边。 这些李倓都知道。 连他都不得不承认,李俶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李俶为人谦和,行事谨慎,张弛有度。 在历史上,他继任大统后,大唐的局面可以说已经很烂,宫廷内有宦官专权,财政体系几乎崩溃,藩镇格局在李隆基晚年和李亨在位的时候,更加牢固。 对外,吐蕃在西线态度强势,回鹘人又虚与委蛇。 他能做到维持局面不崩,已经算合格了。 不过如果你真以为李俶像表面这样温和,那可能性命难保了。 历史上的唐代宗,可是心机极其深沉的皇帝,连王夫之都评价他说心机权术了得。 历史上李俶和李倓关系很好,李倓被李亨赐死的时候,李俶却刚好不在长安,得知李倓被害,他赶紧往长安赶。 但不出意外,还是来不及了! 等李俶登基之后,追封李倓承天皇帝。 为什么要追封承天皇帝呢? 要知道,李俶才是皇太子。 历史总是扑朔迷离。 作为穿越者,了解这段历史,李倓是不信任李俶这货的,即便这家伙看起来非常地温文尔雅,人畜无害。 可政治斗争,哪一次不是杀人无形? 哪一次不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话说回来了,此时李俶说的三妹,就是和政县主,是李亨的第三女儿,叫李媃。 李媃与李俶是同父同母的兄妹,感情甚好。 但从小丧母,被韦氏抚养长大,与韦氏感情深厚。 史料是这么形容李媃的:聚众美于一身,邻太虚而独立。 李亨的这个三女儿打小就好阅读图书史籍,有过目不忘的天资。 还喜欢研习佛经,音乐绘画,无所不能,美丽、聪慧、好学、乖顺、才艺,她一个人占全了。 “发生这种事,我的心情很不太好。”李倓厚颜无耻地说道,“三妹,你不要难过,母妃现在至少落得清净。” “嗯,这段时间我也想通了。”李媃点了点头,“母妃出家,是最好的选择。” 李倓心中松了一口气,既然李媃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有一天她知道是自己建议李亨与韦妃离的婚,大概也不会怪自己了。 这确实是一件无奈的事情,李亨只有那一个选择。 “对了,我知道三妹很喜欢绘画,前些日去城南闲逛之时,路过昌明坊,遇到一造纸之所,见那里的纸细腻甚好,便买了一些。” 说着,李倓便吩咐人将他从昌明坊带回来的纸取出来。 “为兄长也备了一些。”李倓亲手将这些纸递给二人。 李俶接过来一看,明显表情有些错愕。 李媃也是如此,她惊讶地说道:“这纸的质地,竟然快要赶上宣纸了!” 李俶疑惑道:“如果我没记错,昌明坊好像已经靠近南面的安化门,那里已经很偏僻,有些地方都成了农田。” “是的,我也没想到那里还有一处造纸工艺了得的造纸厂。” 李俶又问道:“这纸多少钱一张?” “五十文钱。” “与市面上的纸价格一般无二?” “是的。” 李俶和李媃明显都来了兴趣。 李倓问道:“莫非你们还想买一些?” “如果有足够数量,当然想多买一些。”李俶叹了口气说道,“但现在别说市面上,连朝廷、官府用纸都紧缺。” “我记得好像数量比较充足。” “有多少?” “不太清楚,要不我带你们去看看?” “走!” 准备了一番,三人便带着下面的人,一路浩浩荡荡往南城行去。 快到昌明坊的时候,李倓说道:“我好像吃坏了肚子,我说的纸坊就在前面,你们先去。” “你没事吧,要不我们等你,如厕之后,我们先回去,改日再来。”李俶说道。 李倓连忙说道:“不不,来都来了,你们先去便是。” 第16章 这叫饥饿营销 李俶说道:“那我们先去,待会见。” 李俶和李媃带着侍从一路往昌明坊行去。 李倓则从另一条路,往昌明坊行去。 张旸疑惑道:“郎君,为何不与广平郡王他们说呢?” 李倓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事,先暂时不要张扬。” 在大唐做买卖,可没那么容易。 买卖做大了,就不是单纯的商业了,必然与政治层面打交道。 一开始就暴露出来,毕竟在明面上是违反了规矩的,鬼知道李俶会不会以为自己好为名,提前告知到李亨那里。 李亨一听李倓做买卖,出于谨慎,谁知道会不会强令其停止? 李倓急匆匆赶到了造纸厂,他叫来刘婉说道:“记住我昨日说的了么,每天每人最多只供应一百张。” “知道了。” “可千万不要贪多。”李倓再一次强调,他就担心刘婉一时贪便宜。 “小郎君放心好了。” 不多时,李俶和李媃便到了造纸厂。 李媃说道:“兄长,这周围好大的地,就这样荒废了,有些可惜。” “可能正是荒废,房子更便宜,所以这里的主人才在这里置办了造纸之所。” 说话间,刘婉已经带着人走了出来。 她行了个叉手礼,说道:“两位客人是来买纸的吗?” 李俶说道:“是的。” “里面请。” 等进去之后,刘婉命人取出了样品纸,说道:“客人请过目。” 李俶和李媃一看,这果然与李俶给他们看的一模一样,李俶忍不住问道:“你们是如何将纸张制作得如此优良的?” “抱歉客人,这是我们的秘方,不太方便透露。” “哦,也对,是我失礼了。”李俶笑道。 “客人觉得如何?” “你们有多少这样的纸?” “数量充足,但我们也有规矩。” 李俶问道:“什么规矩?” 刘婉说道:“一人一天限购一百张。” 李俶和李媃同时一愣,相互对视一眼,都感到很震惊。 还有这样做买卖的? 李媃问道:“为何定这样的规矩?” 刘婉按照李倓告知的说道:“因为来我们这里买纸的很多,我们也是为了充分地照顾更多的客人。” 李媃却转身看了看周围,她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 可是刚才一路走来,并未看见其他客人。 李俶说道:“既然如此,那给我们二人每人一百张。” “好,稍等。” 刘婉安排人将纸拿出来,又在李俶和李媃面前验明了纸张,随手亲手交给两人。 两百张,每张50文,10贯。 大唐的铜钱,一贯大概6斤,10贯就是60斤左右。 李俶命人将10贯钱抬进来,放在了刘婉面前,刘婉清点无误之后行叉手礼:“客人有礼了。” 李媃看了看门外,说道:“三郎为何还没来?” “怕是有些意外。”李俶面露担忧之色,也不再多停留,起身告辞。 等李俶等人离去之后,刘婉看着钱,心中颇有成就感。 她急急忙忙跑到后屋去:“小郎君,已经卖出去了,两百张,总共收了10贯。” “好,我知道了。” “小郎君,那两个客人明显想买更多。” “放心好了,明日就会有更多人来买。” “此话怎讲?” 李倓笑道:“这两个客人回去,若发现纸好用,明日岂有不再来之礼?” “但他们刚每人买了一百张,一百张足够用一段时间了,没必要明日再来。” “所以我才让你每个人只允许卖一百张。” 刘婉小脑袋上满是问号。 “如果你让每个人只允许买一百张,他们回去后,心里就会想,我们的纸随时都会被别人买走,如果不快速出手,等纸用完了才过来买,说不定买不着了。” 李倓一脸的认真。 “但如果你一次让他们买数千张,他们觉得你这里的纸足够,等用完了,随时可以再来买。” 刘婉这下听明白了。 李倓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让每一个客人都认为我们这里的纸随时缺货,他们就会每数天,甚至每天派人来买。” 这叫行为经济学。 21世纪的人都懂,这叫坑爹的饥饿营销。 刘婉听得更是惊诧不已。 岂料李倓继续展露他奸商的见识,再说道:“如果他们一次买数千张,就算每天卖出去一万张,也就十个人知道我们的纸好,最多再加上他们的根本。” “但如果把购买数次切割开,每人每天只卖100张,他们为了买更多纸,就会派更多人来,这意味更多人知道我们的纸好,如此一来,我们的纸好这件事,很快就能传开。” 这叫裂变式营销。 如果可以的话,李倓甚至想上积分、或者分享再额外赠送等一系列促销活动。 这种在大宋和大明都可以玩,但在大唐没办法玩,因为这算是变相破坏市场统一价格,很快就会传到市署那里,衙门的人立刻就会找过来。 上不了这些活动也没关系,因为这不是产能过剩的年代,这是物资匮乏的年代。 物资匮乏的年代,是产能跟不上需求。 例如杜谌的造纸厂,平均一天造一千张纸就不错了。 但李倓的造纸厂,标准工序成型后,产能会快速开始爬坡,到一定的时间,一天数万张,甚至十几万张都没问题。 而且效率越高,边际成本越低,总的平均成本就越低。 造纸这种产业,最大的成本还是人工,因为人工是固定的成本,而造纸的时间提不上来,平均成本就高。 杜谌的一百个人,三个月才能造出十万张纸,平均一个人造一千张。 李倓的一百个人,三个月造出300万张纸,平均一个人造三万张。 如果杜谌想达到李倓的出纸量,就必须雇佣三十余倍的人数。 而由于管理成本随着人增多,而提高,效益随之降低,可能需要五十余倍的人才能满足。 如果真的扩张五十余倍的人,那又要换更大的场地,场地费用更高。 说到底,生产力和生产模式,不在同一个维度上了。 更让人绝望的是,李倓不仅产能潜力大,质量更多,竹子原料丰富也决定了产能上限足够高。 这就是降维打击。 这可不简简单单对杜谌是降维打击,如果真的肆无忌惮扩张,整个大唐的造纸业都得重新洗牌。 “我先回去,你准备更多纸,纸的数量是机密,不要对外透露。” “好,小郎君放心。”刘婉开心笑起来,露出洁白的贝齿,她觉得这件事的乐趣不仅仅是赚钱,这种售卖方式才真是有趣。 李倓离开昌明坊,就去找他的韭菜……哦不,是好兄长和好妹妹去了。 第17章 大唐的第一次品牌定位 等李俶和李媃离开了昌明坊,李倓才在前面另外的街道急匆匆赶来。 至少他看起来是急匆匆的。 “兄长,阿妹……” “三郎,你没事吧?” 看见李倓又出现了,李俶连忙骑马过去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 “我们派人去周围寻过你,却没有寻到。”李媃说道。 “无妨无妨。” “那你现在……” “好多了,对了,你们买到纸了吗?” “买到了。” “买到了就好。” 回去的路上。 李媃问道:“三郎,你可知那造纸厂的主人是谁?” “阿妹为何问这个?” “这造纸厂好生奇怪。” “哪里奇怪了?” 李媃说道:“一人一天只能买100张纸。” 李倓说道:“可能是因为有许多人到他们这里买纸的缘故。” 李俶也疑惑道:“不过这纸确实不错,为何以前我在长安从未听人提及有造纸如此之好的地方?” 李倓说道:“长安如此之大,有百万之众,且不说这昌明坊的造纸厂,即便城北的诸多坊,住了哪些人,平日里做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即便专门找人去调查,也未必能知全貌。” “嗯,你说的有道理。”李俶点了点头,“我决定明日多派一些人过来买纸,三郎,你要不要也派人过来?” “我平日里喜欢骑马射箭,读书写字恐怕非我愿。”李倓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我也能像兄长和阿妹那样博学多识就好了。” 李媃被李倓这话逗得笑了起来,她一笑,仿佛春天百花齐绽放般明媚。 李媃说道:“大唐以武立国,三郎这样的才是人才。” 第二日,李俶果然派了不少人去昌明坊买纸。 不仅李俶派人去了,李媃也派人去了。 不仅如此! 三日之后,前来买纸的人明显变多。 而且此后,一天比一天多。 从最开始的李俶和李媃买了两百张回去,到二十天之后,一天已经能够卖出去一万张。 按照十文钱的成本来推算,一张纸赚40文钱,一万张就是40万文,400贯! 一天要进账十箱铜钱。 理论上,一个月能赚一万二千贯! 按照这个数量来计算,仅仅卖纸,一年就能赚15万贯。 据说唐代一贯大概等于21世纪的3000元左右,受通胀影响上下浮动。 15万贯,差不多4.5亿吧! 要知道,城北一座五万平的大豪宅才5000贯。 白居易若是得知大唐的钱如此好赚,恐怕会哭晕在厕所里。 足见唐代的钱还是很值钱的,不像大宋,每年都要铸造300万贯铜钱流入市场,以至于铜钱大量贬值。 当然,大宋印钞机马力十足,也是大宋商业发达的重要原因之一。 既然大唐的钱这么值钱,再一看大唐的纸,可想而知更贵。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时代生产力所决定的。 到了四月底的时候,李倓再一次见到刘婉的时候,刘婉脸上的笑容,简直跟抹了蜜一样甜。 “这是所有的账目。”刘婉递过来一份非常相信的文书。 李倓也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他很满意地点头。 四月二十五日,天售卖量过万,四月一共进账大概7000贯。 这意味着总共卖出去了14万张纸。 四月的人工俸禄,也不过才300贯,原料成本1400贯,加上其他的总开销不超过2000贯。 净收入5000贯。 但很显然,这才刚刚开始。 根据黑客裂变的获客原理,到商品传播达到一定的程度,就到了一个即将爆发的值。 那个时候,品牌传播就像病毒一样,会开始快速蔓延。 刘婉继续说道:“按照目前的趋势,下个月一天最高可能会卖到两万张,五月可以卖近50万张,五月可以赚两万五千贯,六月能到四万贯!” 刘婉的语气非常兴奋,她第一次感觉到,做生意越来越如此轻松简单。 钱居然这么好赚? 李倓笑了笑,说道:“钱要是这么好赚,那那些人还挤破脑袋去当官作甚。” “可是按照我们目前的情况,确实可以做到。” “现实情况,远远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当你赚钱到一定的地步,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小郎君的意思是?” “一旦我们在长安城的名气打出来,就必然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官府难道要让我们停止售卖不成?” “这倒不是,有些事比较复杂。” “小郎君,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我们一定要在官府的允许范围内做买卖,不要被人抓到把柄,并且还要定期去打点各方。” 李倓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着刘婉,他很难想象这话是从这个小女生嘴里说出来的。 看来天赋真的很重要的。 刘志那个憨货,居然有一个如此聪明伶俐的妹妹。 “我这次来,有两件事,一是给我们的纸取一个名字,如果想要在长安城以更快的速度卖出更多的纸,必须要有一个名字。” “给纸取名字?” “是的,取了名字,别人才会记住它,当提到纸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想起我们的纸!” 刘婉又是一愣,李倓这话好像很有道理! 她怔怔地看着李倓,感觉李倓的脑子里仿佛有无数很神奇的主意。 “名字我想好了叫澄心堂,以后我们的造纸厂也叫这个名字,第一批纸就叫澄心堂春雪,像雪一样的白,如同春天一样有希望,这是贵的纸,等我们把这种贵的纸的市场占领差不多,我们再出便宜一些的纸,供那些赶考的士子用的,叫澄心堂夏花,告诉别人,澄心堂夏花代表的是高尚的品格。” 这下刘婉被李倓的这套说辞震惊得已经张大嘴巴,完全说不出话来。 “第二点,就是卫生纸的量产,这个要快,关键时刻,它能帮我们渡过难关。” 刘婉也不知道李倓这一套效果到底如何,她只是连连点头,觉得按照李倓规划的这样做,必然能够有很好的未来。 五月初十,李倓带着一千贯,到了太子别院。 此时的澄心堂的产能还在继续爬坡。 李倓心里感慨着:如果我来执政,大唐的财政可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观。 他知道他这个郡王要执政,难度恐怕比登天还难。 但他却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计划。 如果说造卫生纸,只是为了自己享受,那么澄心堂接下来一系列的布局,都是他从边缘化,慢慢开始影响大唐朝堂的关键。 第18章 开始打我造纸厂的主意了? 李倓内心其实并不想牵涉到大唐的政治里。 如果是在大宋,他还觉得有点乐趣,毕竟再怎么折腾,不至于掉脑袋。 但大唐就不一样了,大唐可不惯着你啊! 在大唐从政,得步步如履薄冰。 又由于他这个郡王的特殊身份,再加上处于大唐第一权臣李林甫时代,一个不留神稍微越界,就容易完蛋。 “三郎,进去吧,殿下在里面等你。”李辅国笑眯眯地说道。 “多谢李中官。” 李亨坐在里面,李俶和李儋也在。 “三郎来了,快坐。” 自从韦坚案之后,李亨对李倓的态度大为改观。 “三郎,来我这边坐。”李俶很热情地邀请道。 李倓走过去坐下。 一边的桌案前放着一堆纸,李倓立刻就认出来,这是澄心堂的纸。 另一边的李儋手中也拿着几张。 李俶说道:“我与阿耶刚才谈起之前你介绍我们的那个造纸厂。” “哦?”李倓表现得立刻来了兴趣。 “那个造纸厂最近还出了个名字,叫什么澄心堂。”李俶继续说道,“现在百孙院几乎所有人都用过他们的纸。” 李倓心中想着:果然,当时叫李俶过去买纸是最英明之举,李俶在百孙院就是行走的偶像。 如果是李倓向别人推荐纸,恐怕会被人笑话一顿。 但如果是李俶向别人推荐纸,效果完全不一样。 澄心堂之所以短时间内销量暴涨,很关键的一个原因就是李俶。 这在21世纪的营销当中叫做社群营销,社群营销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叫做种子用户,也就是产品刚出来的时候第一批尝鲜的用户。 种子用户里有一类人叫意见领袖。 意见领袖的特点就是影响力大,他能够带动其他种子用户对产品的热情,并让这些种子用户自动帮忙引荐产品。 某粮食牌手机,某外卖平台,某知识社区,都用过这个套路。 这是从零到一必备的。 这叫产品研发和市场验证。 包括研发、投入市场、市场反馈、一定数量的用户意见,最后改进产品。 经历了这个阶段,产品才能大规模生产。 否则盲目生产产品,卖不出去,会血本无归。 严格来说,李倓现在的商业模式就是从零到一。 不过李倓所面临的形势,比21世纪的商人们要严峻得多。 因为一旦澄心堂打开局面,朝中一定有人会眼红。 商业最后必然演变成政治。 “背后的主人查清楚了吗?”李亨问道。 显然,李亨对这个造纸厂也产生了一些兴趣。 但让李亨产生兴趣的绝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造纸厂,长安城有许多造纸的,就连一个寺庙里面都自己造纸。 历史上十大名纸之一的薛涛笺,是薛涛造的,薛涛是大唐有名的歌伎。 这表明在唐朝,造纸尚未形成多点大规模产业化,民间对纸张的需求,多以自给自足的方式存在。 既然如此,大唐皇太子更不会去关注一个民间造纸的。 再说了,大唐商人的地位可不高。 “倒是查清楚了,就是第一次卖给我纸的那女子,叫刘婉,她兄长叫刘志,兄妹二人是从成都过来长安的,刘志家里以前就是造纸的。” 李亨漫不经心地说道:“哦,原来如此,看来蜀中之人,造纸工艺了得。” “但这件事让我惊奇的是,澄心堂的造纸量极其庞大,这一个多月,我每天都派人去买,买了之后,就让人在附近观察,每日至少能卖出去一万多张纸。”李俶说道。 “我也去调查过平康坊杜二郎的纸厂,根据数日的暗中观察,杜二郎一天也就卖出去数百张,生意好的时候能有两千张,但恐怕不是客人多,而是赶上当时他造出来的纸数量刚好足够。” 李儋接过话来说道:“造纸这件事,我倒是了解一二,造纸的整个工序,要至少四个月,按照这个时常来推算,就算聘请再多人,也很难达到一天供给一万多张的产量,杜二郎在平康坊造了二十几年的纸,恐怕从没有卖到一天一万多张。” 一边不说话的李倓心里说道:看来李儋也并非一个草包,对这件事的分析倒是说到了关键之处。 大唐的纸之所以没办法普及,就算制造工序耗时太长,根本无法形成产业规模。 试想想,你招聘三千人造纸,并非人多就能把一张纸的时长压缩下来,因为打浆、烘干这些是没办法缩短的。 除非原料和生产技术发生变化。 说到底,造纸快慢跟人数没多大关系,该有的工序,一步不能少。 有时候,不是人多力量就大的。 生产力提升所带来的效益,不是靠堆积人数就能填平的。 “二郎说的对,我对这个澄心堂的兴趣起初是纸的质地,非常的柔滑有韧性,但现在我更对他们造纸的工序感到好奇,他们一天能买一万多张,说明他们的产量完全跟得上,他们是如何做到的,这实在匪夷所思。” 几人沉默下来。 李亨突然说道:“三郎,不是你最先推荐给大郎的吗,你对他们可否了解?” “我……” 不等李倓说话,李儋呵呵说道:“他整天游手好闲,对这些哪能了解,最多也就是当时运气好碰上了。” 好了,说谎都不用说了,有人帮你把谎给圆上了。 李倓摊了摊手。 “行了,一个造纸厂而已。”李亨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但李俶却说道:“阿耶,如果这个造纸厂能为阿耶所用,可能会有奇效。” 李亨却说道:“你阿耶我是皇太子,皇太子去造纸,这事传出去,皇家颜面何存?” 李儋连忙抢答道:“但朝廷公务用纸紧张,士子读书用纸也紧张,若是阿耶能解决这些事,必然是大功。” 李亨微微蹙眉沉思起来,如此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只是造纸而已,并非与朝臣互通,更没有与边帅秘密往来。 造纸这种事,怎么看都是功德之事。 李亨突然看着李倓说道:“三郎,你怎么看?” 第19章 请太子殿下为我代言 我怎么看? 我坐着看! 有时候还躺着看! 当然,一定是要用眼睛看的! 李倓心里嘀咕着:看吧,这才开业一个多月,就有人想打主意了! 在大唐,有权真好,别人辛辛苦苦,冒着巨大的风险一步一个脚印做出来的东西,他们只需要几句话,就能拿过来,据为己有。 李倓问道:“不知阿耶如何让这造纸厂为阿耶所用呢?” “这还不简单!”不等李亨说话,一边的李儋说道,“一声令下,那兄妹二人还敢违抗大唐皇太子的命令不成?” 工匠的社会地位本身就不高,再加上澄心堂还增加了一层商人的底色。 而皇太子,则位于第八重天和第九重天之间的存在。 想要一个商人配合,还不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看起来很合理吧? 很合理啊! 但李倓说道:“真的就不怕右相又找机会吗?” 他一提到李林甫,李亨的脸色就变了。 刚才还是春风和煦,转眼寒冬腊月。 一边的李儋见李亨面色不悦,对李倓说道:“三郎你又在这里危言耸听,李林甫会为了这点小事大做文章?” 不等李倓反驳,李儋又说道:“再说了,太子殿下想要那造纸厂,是他们兄妹二人的荣幸,那是他们三辈子修来的福,他们必然高兴得跪在门外喜迎,李林甫就算拿这件事攻讦,如何入手?” 李倓却说道:“但朝廷是禁止官员经商的。” 他这话一说出口,现场沉默了一小会儿。 连向来沉稳的李俶都说道:“三郎,你过于小心谨慎。” 李亨的脸色更加不悦,他看着李倓说道:“这种事,你心中应该有数才是,以后不要说如此幼稚的话。” 李倓当然知道他这话背后的意思。 为什么连李俶都说李倓过于小心谨慎了? 因为大唐禁止官员和贵族经商这件事,早已沦为一纸空文。 也许在太宗时代,还执行得非常严格。 但法度,就是这般废弛的。 大唐贵族和官员不经商? 这不是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大把大把的钱给平民吗? 明明手里有一言决定人兴衰的权力,只需要几句话,就能来钱,忍着?看着钱不要? 大唐贵族和官员表示,我做不到! 所以,即便是李林甫这种法家信徒当政,以严酷的纲纪执政,但对于贵族和官员经商这种事,他绝不会去过问。 别忘了,法家不是法治。 法家的本质,还是维护君主的利益。 要不然均田制到李隆基时期全面崩坏,土地兼并严重,怎不见有人站出来拿着大唐的律法维护天下的公平和正义了。 所以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李倓说大唐禁止官员经商,这就是个笑话。 在古代,明规则那是给天下人看的,是说给天下人听的。 但在明规则下面,还有一套潜藏的规则,那才是能赚大钱的! 李倓自然知晓其中运作规则。 他对李亨的突然嘲讽,视而不见,却又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假设阿耶拿到了这造纸厂,又假设右相不因此事找阿耶的麻烦,但总归是有人说闲话,当然,说闲话也动摇不了太子的地位,只是现在这造纸厂一天才卖出去多少纸啊,一万张?” “一天一万张多不多?”李倓语速飞快,“多啊!当然多!对于一个造纸厂来说,一天一万张纸已经很多了!但是对于长安城来说多吗?对于京兆府来说对吗?对于整个大唐来说,多吗!” 这下他们都不说话了。 “阿耶是太子,未来的圣人,看的不是一家造纸厂这么简单,是这天下!怎么因这点利益,就坏自己的名声?难道太子殿下,也像某个郡王一样目光狭隘,看到好东西,就要据为己有?” 说到这里,李倓看了一眼李儋,补充道:“二郎,我不是在说你,你不要误会啊。” “你……”李儋大怒,想指着李倓的鼻子骂,但忽然发现骂不回去。 于是李儋说道:“大郎刚才也说了,可以为阿耶所用!” 李倓立刻又道:“大郎说得对啊!” 李儋:嗯? 李儋呵呵地冷笑起来:“三郎,你的话先后是不是相互矛盾?” “哪里矛盾了?” “你这……” 李倓又说道:“大郎说可以为阿耶所用,是对的,但绝不可强取,甚至不能现在就取。” 说到底,一天一万张纸,并不能帮朝堂上下解决太多用纸问题。 李俶问道:“此话怎讲呢?” “既然这个澄心堂一天能卖出一万张纸,以后会不会一天卖出去两万、三万,五万,甚至十万?” 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李倓。 李倓说的卖出去,并不是21世纪的人通常认为的受市面欢迎这么简单。 21世纪商业的核心是拉新和留存。 但在大唐,商业的核心还停留在产能! 产能!产能!产能! 意思就是,大唐的市场还是一片空白的蓝海,只要你造得出来足量的纸,哪怕质量不怎么好,在知名度打开后,就能被快速买走。 根本不需要考虑回头客率,搞什么复购促销之类的。 既然是产能,那在唐人的眼中,一天一万张纸已经很神奇了。 李倓说什么一天几万,甚至十万,这就相当于跟21世纪的人说:我十分钟就能从北京到纽约一样。 十分钟能不能从北京到纽约? 可能生产力到一定的水平是可以的。 在大唐,一个造纸厂一天能不能输出十万张纸? 显然,这也是生产力的问题。 李倓却不顾几个人奇怪的眼神,继续说道:“如果能够卖出这么多,到时候,阿耶再派人去拜会,是不是更好?” 李儋却不服道:“若是能卖出这么多,现在和以后收过来,有何区别?” “问题的关键是不确定,若是收过来,卖不了那么多,为了区区一日万张纸,被人在背后说闲话,这是太子做事的雅量吗?”李倓继续反驳他说道。 “再说了,若是有朝一日,一天真能卖出十万张,阿耶收过来之后,交给朝中心腹去上报给圣人,难道不是大功一件?” “而且,一个造纸厂能一天卖出十万,在长安再设立几个,长安的用纸紧张是不是可以得到全面的缓解,朝廷是不是还能从中得到一笔额外的收入?这些功劳是不是都可以记在阿耶的心腹大臣的头上?” 说到最后,李倓的目光落到李亨身上:“这比阿耶自己为了这么间小小的造纸厂亲自出手,难道不更强了许多倍么?” 李亨不由得点头起来,却问道:“能卖出十万张吗?” “若是大唐太子全部用澄心堂的纸,一些官员听闻后,会不会效仿?宫中会不会慢慢传开?” 说到这里,李倓的狐狸尾巴才露出来。 第20章 传到了李隆基耳朵里 李亨问道:“三郎之意,澄心堂一天是能出十万张纸的?” 李倓说道:“能否出十万张暂无定论,但现在就急着要收过来,却是下策。” 李亨点了点头,说道:“三郎说的确也有道理,那我从明日开始,便全部使用澄心堂的纸?” “如此甚好。” 李儋却道:“即便如此,现在也可以派人去接触。” 李亨说道:“三郎说得对,先不要操之过急。” 随即又说道:“大郎,这件事你密切跟进。” “是。” 转身,又看向李倓说道:“三郎,我还没问,你来我这里何事?” “我是来还钱的,上一次不是找阿耶借了一千贯么?” “这么快就还了?”李亨疑惑道。 “刚好有一些余钱,就来还了。” 李亨笑道:“就当是阿耶给你的。” “无功不受赏,等以后我立了功,阿耶再赏赐我也不晚。” “行,按照你说的办,一千贯我收回来了。” 却说走了一趟太子别院,收获不小。 现在的出纸量并未达到李倓的理想目标,虽然每天卖出一万多张,但几乎大多数都是被贵族和官员派人排队买走了。 客户的范围依然太小。 对于整个长安来说,远远不够。 大唐太子虽然没多少权力,但头衔却十足尊贵,影响力绝对十足。 几日之后,李亨在别院里的用纸,果然全部都换上了澄心堂的。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李倓耳朵里。 既然李亨开始大规模使用澄心堂的纸,那接下来离李隆基知晓已经不远了。 或者说,李隆基现在已经知晓,毕竟李亨的一举一动,他都尽收眼底。 李隆基倒不会对一个造纸的感兴趣,但这事总是会提一嘴的,最关键的是,大唐朝堂上下很快就会有不少官员用这种纸。 到时候出货量暴涨,名气必然在整个长安铺开。 接下来就是怀璧有罪了。 五月十五日,兴庆宫。 一个身形微胖的身影,向前面的龙池殿行去。 尚未入殿,便听到优美动人的丝竹管弦之音,还有女子们银铃般的笑声。 高力士沿着长廊一路行进来,在后苑假山与清池之畔,看见了李隆基的身影。 周围有许多梳着望仙髻的宫娥,那些宫娥皮肤雪白,容貌姣好,比周围的鲜花都要美丽。 只是如此多美丽的宫娥,在另一个女子面前,却立刻显得黯然失色。 那女子肤如凝脂、体态婀娜,容貌端雅,如巫山上的云,似清谷中的月,恐怕连仙人见了,也会感慨世间竟有如此绝色。 那人自然便是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杨玉环。 此时杨玉环正在清池边翩翩起舞,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如云,有一种回归自然的媚态,给人极大的赏心悦目。 另一边,李隆基坐下,手持琵琶,一边深情地凝望着杨玉环,一边手指快速在琵琶上拨弄,那优美的乐曲,从弦上流淌而出,与杨玉环的舞姿形成了绝妙的搭配。 此时已是傍晚,明月挂于枝头,阵阵夏风徐徐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音乐声缓缓落下,杨玉环也停下了舞蹈。 “好!爱妃舞得真好,恐怕天上的仙子来了,也要黯然失色。”李隆基放下琵琶,走上前,轻柔地拉着杨玉环的手。 “可恶,三郎又要取笑妾身了。”杨玉环转过身背对着李隆基,嘟起嘴,跺脚抱怨道。 李隆基赶紧说道:“爱妃,我怎么会取笑你呢,我把你捧在手心都怕化了。” 但这是,他突然看到了高力士的身影。 高力士很识趣地在一边没有打断大唐圣人和贵妃的打情骂俏。 高力士知道,这两个人平时没事就会拌拌嘴,贵妃撒娇那是家常便饭的事,有时候两人还把脾气闹大。 大到贵妃被驱逐出宫,然后当夜李隆基就后悔了,开始想念贵妃了。 杨玉环却不理会他,背对着他又说道:“那梅妃那件事又如何说?” 李隆基听闻心头一颤,说道:“什么梅妃,环环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 李隆基一边说话,一边疯狂地朝高力士使眼色。 高力士赶紧走过来说道:“三郎!” 李隆基转身怒道:“何事,没看到朕和贵妃正在说话吗?” 高力士立刻说道:“三郎,确实有一件事。” 李隆基又转身对杨玉环说道:“环环,高力士有点事找我,我先听一听他的事。” 不等杨玉环说话,李隆基赶紧问高力士:“什么事,你说吧。” 其实高力士哪有什么重要的事,他的事就是太子李亨最近把纸全部换成了澄心堂的。 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但是只要是李亨的举动,他都会定期密报给李隆基。 高力士压低声音,在李隆基耳边说道:“太子殿下最近把别院的用纸全部换了。” 李隆基微微一怔,用一种“你他妈的逗我吧”的眼神看着高力士。 这点小事,你也来向我汇报? 但碍于眼前杨玉环又开始闹情绪,李隆基赶紧说道:“竟有如此大事!” 高力士也说道:“请至尊恕罪,是奴婢的疏忽。” “环环,我现在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立刻处理,今晚的酒宴就暂时取消吧。” 杨玉环却不买他的账,提着长裙,径直气跑了。 “她……”李隆基心头掠过一丝愤怒,但转念又全部是疼爱,朝宫娥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赶紧跟上。 等杨玉环走了,高力士说道:“三郎莫怪,可能天气炎热,贵妃心情也不太好。” “唉……你说我可是九五之尊,天下人在我面前,都恭恭敬敬,她竟然如此……” 高力士笑道:“三郎与贵妃是这人世间最真挚的情,怎能用世俗人对至尊的敬意来比较呢。” 李隆基叹了口气,却向前面行去。 “三郎,太子殿下那纸的事……” “区区换纸罢了。” “确实如此,只是奴婢还打听到一些相关的信息。” “什么呢?”李隆基漫不经心地问道。 “早在半个月前,百孙院的郡王们,也都开始用那种纸。”高力士语气温和、小心翼翼地说道。 第21章 怀璧其罪 李隆基微微一怔,看着高力士问道:“宫里的纸不够了?” “不是,是这纸造的确实好。” “比宫里的纸还好?”李隆基顿时有些疑惑起来,也颇感兴趣起来。 “只比宣纸差一点。” 李隆基继续问道:“这倒是有趣,是平康坊杜二郎家的纸吗,我记得之前有人提过他家的纸是长安造的最好的。” “还不是他家的纸。” “那是?” “是昌明坊的纸,据说造纸者是蜀中来的兄妹。” “哦,能造出好纸是好事,太子和郡王愿意用,便让他们用去好了,这点小事,不必纠结。”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这家造纸厂一天卖出一万多张纸。” “多少?” “至少一万多张。” “是偶尔,还是每天?” “每天。” “你确定吗?” “奴婢专门派人去蹲过点,确认无疑。” 李隆基的目光完全变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奴婢非常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你有见过造纸厂每天都能出一万多张纸的?” “以前没见过,但现在见到了。” 李隆基停下脚步,沉思起来。 “三郎,这朝堂上下用纸极其紧张,若是……” “若是什么?” “若是能将这造纸厂收为朝廷所用,再在京兆府添设十处这样的造纸厂,一天能出十万多张,朝廷用纸将大大缓解。” “仅仅是朝廷用纸吗?” 高力士立刻说道:“当然还有民间士子的用纸。” 李隆基想了想,说道:“你先密切观察一番,再等一两个月。” “是。” 五月二十日,长安城已经进入盛夏。 “小郎君呢?”刘婉翻身下马,急匆匆问道。 刘志指着远处一棵大树,说道:“好像在那边睡觉。” “现在他居然还睡得着!” “阿妹,怎么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刘婉脸微微涨红,急忙往树下赶去。 “阿妹,你慢一些。” “小郎君!小郎君!” 刘婉跑到树下,看见李倓正呼呼大睡,立刻叫醒了他。 李倓睁开惺忪睡眼问道:“何事?” “昨天卖了两万多张!” “所以呢?” “今天上午已经卖了两万多张了!” “所以呢?” “我上午去城北的平康坊,好多人都在讨论我们澄心堂。” “所以呢?” “我们……”刘婉激动得小脸通红,“我们的纸要在长安扬名立万了!” “说完了?” “说完了。” 李倓摆了摆手说道:“快去看看面膜制作得到底如何了。” 说完,李倓转身又呼呼大睡起来。 时间正在快速流逝,转眼已经六月。 相比一个月之前一天出一万张,每天出纸量已经达到惊人的五万张,昌明坊的产线正在急速扩大。 不仅仅有一半的官员开始用,在平康坊、东市、西市这样繁华的地段,都在流传:澄心堂纸,太子殿下的首选,朝廷官员都在追捧。 一时间,无数文人骚客,无不争相追捧。 “王公,这事您可得管一管啊!” 这一日,在侍御史王鉷的宅院里,一个男子正愁容满面。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平康坊的杜二郎。 杜谌能在平康坊一带造纸,可不仅仅是造纸技术了得,那得有人脉。 像杜谌这种商人,赚的钱那都得给后面的人分成的。 侍御史王鉷放下茶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本官最近忙得很,那韦坚案,现在都还在审,你不要来烦本官了!” “王公,这事若再不管管,恐怕草民的造纸厂要关门了,以后卖纸也是没办法了,这若是倒闭了,如何再孝敬您呢?” “怎么会倒闭呢,连右相家里都在用你的纸,本官还给你介绍了许多官宦,提供纸张,如何能倒闭,你休要危言耸听!” “是真的,最近长安城出了个澄心堂,两个月的时候,传得满长安城都是,连许多官员都在用,我这半个月的出纸跌了一半。” “跌了一半是你自己造的慢。” “不是,是没人要了!” “没人要了?”王鉷终于愣了一下,“纸这种好物什,怎会没人要!” “是真的没人要了,我前日派人送纸去吉公家中,吉公家中的仆人说他们的纸够用了,细问下来,才知道吉公家中已经用上了那澄心堂的纸。” “竟还有此等事!”王鉷大惊,这两个月来,他一直在忙着韦坚案。 韦坚案牵涉到的人,越来越多。 主要还是李林甫需要王鉷和吉温这两个爪牙,不择手段牵出更多的人。 王鉷哪有时间关注什么纸不纸的。 但若杜二郎说的是真,显然这已经伤害到了他的利益。 “这澄心堂的纸到底有何妙处,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 杜二郎立刻取出两张来递给王鉷。 王鉷看完之后,却不由得赞叹道:“好纸!好纸啊!这是本官见过的除宫里宣纸以外,最好的纸!这个澄心堂是哪个道的?” “就在长安城。” “就在长安城?” “在那昌明坊,现在每天有无数人在那里排队买纸。” “那现在长安那么多人用他们的纸,本官也没办法了呀。” “王公,这澄心堂草民已经调查清楚了,是从蜀地过来的兄妹二人开办的,外地人。” 说到这里,杜二郎脸上露出了奸诈的笑容。 “那个男主人,三个多月前,还在我那里打过小工,叫刘志,一个毫无背景的贱民罢了。” 王鉷却问道:“一个毫无背景的贱民,能在短短数月之内把纸卖到官衙里?” “只因为这纸确实还不错,所以才能卖进去,但若是王公出手,将澄心堂拿过来,由草民接手,那……” 见王鉷还在犹豫,杜二郎继续说道:“草民造一张纸大概需要三十文钱,卖一张出去赚二十文,现在这澄心堂一天卖三万张纸,一天就能赚600贯,一个月贯!” 王鉷立刻怔了怔,甚至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月赚贯? 这他妈的比抢钱还快! 他王鉷的这座宅院,位于城北平康坊附近,核心地带,才3000贯! 敢情这澄心堂一个月就能赚他6座宅院! 这买卖,谁听了不心动? 第22章 走一步,算五步 杜二郎说造一张纸的成本在30文,这显然是按照自己的那一套计算的。 两个月前,李倓的澄心堂,一张纸成本是10文。 按照边际效益递增的经济原理,现在平均一张纸的成本恐怕只有不到5文了。 杜二郎绝对想不到。 如果他知道了,恐怕会更加疯狂。 按照他知道的一天出3万张纸的消息,如果一张纸成本只有5文,一天就能赚1350贯钱,一个月是贯。 这相当于王鉷的13.5套豪宅,而不仅仅只是6套。 王鉷说道:“等等,你说那个刘志之前在你那里打小工?” “是的。” “一个小工,哪里有钱置办造纸厂,并短时间内快速起家?”王鉷反问道,“你见到哪个小工能做到?” “这事草民也想过,草民认为刘志是遇到了贵人。” “遇到了贵人?” “草民思来想去,当日草民赶走刘志的时候,有几个人到草民这里来,让草民给他们造纸,那几个人衣着不凡,非富即贵,只是他们的要求甚是奇怪。” “什么要求?” “说是什么要造擦屁股的纸。” “擦屁股的纸?”王鉷讶然道,“纸岂能用来擦屁股!” “草民当时就拒绝了。” “所以你认为,那几个人便找到了刘志,并给了他一笔钱来置办造纸的器具?” “是的。” 王鉷站起来,来回走动起来。 他的一颗心已经开始狂跳。 多么丰厚的利润啊! 要是我王鉷把这澄心堂拿了过来,完全可以用大量的钱在朝中周转更多人脉关系,对我的升迁绝对如虎添翼! 越想越激动,但王鉷还是保持着理智的。 王鉷继续问道:“那几个人的身份能确定吗?” “倒是不能,不过应该是官宦子弟,穿的是丝绸。” “看来这澄心堂背后也是有关系的。”王鉷思忖道。 那这件事,恐怕就不是自己能独吞的了,只能搬出右相来。 虽然王鉷是个无耻小人,是李林甫麾下的一条忠实鹰犬,栽赃诬陷无恶不作,但他却十分聪明,非常懂得在官场的左右逢源,也非常懂得权力的运作规律。 王鉷如此这般想了之后,又忽然想起自己最近手里那些事。 他不仅要帮李林甫处理韦坚案的其他涉案人员,现在最棘手的还要对付一个人。 谁? 杨慎矜! 王鉷为什么要对付杨慎矜? 说起来,王鉷还是杨慎矜的表侄,两人年龄相仿,从小玩泥巴长大,关系不可谓不好。 王鉷现在的侍御史职位,还是杨慎矜推荐的。 但杨慎矜却夺了王鉷的职田,还经常对王鉷直呼其名。 两个人接下了梁子。 韦坚案的直接原因是杨慎矜弹劾韦坚和皇甫惟明,但杨慎矜在李隆基面前却没有构陷太子,这让李林甫很不爽。 现在李林甫就交代下来了,要搞杨慎矜。 可是韦坚案发生后,李林甫的胃口太大了。 不仅要趁机搞杨慎矜,还要搞掉左相李适之,以及户部尚书裴宽。 这担子都压在了王鉷和吉温两个人身上。 眼下王鉷想要拿澄心堂,却又确实挤不出时间去处理。 思来想去,王鉷对杜谌说道:“你先找几个地痞流氓去昌明坊试试水,看刘志到底能搬出谁来,这件事我会尽快处理的。” “是。” “事情做干净一些,不要被人抓到把柄。” “王公放心。”杜谌笑了笑。 只要王鉷愿意出手,杜谌就决定事情基本无忧了。 毕竟王鉷可是当朝宰相身边的红人,要说他杜谌能给宰相府提供纸,那还得托王鉷的福。 五月二十八日大早起床,李倓就急匆匆跑到后院的水池边。 这是他让张旸安排人挖出来的泳池,长安的夏天实在太热了。 不是说每年夏天,李隆基会带皇族去避暑的吗? 怎么今天没动静? 大概率是跟环环玩得太开心了! “张旸!”李倓吼了一嗓子,见没动静,又吼了好几嗓子,“张旸!张旸!” “郎君,郎君,奴婢来了……” 张旸急匆匆跑来,擦了擦额头的汗。 “郎君有何吩咐?” “这水池里的水能洗澡?”李倓指着那浑浊的水池。 “郎君恕罪,时间太仓促,而且郡王不能随意大规模改变宅院,不能搬运石头进来,只能挖一个坑……哦,挖一个水池出来,郎君就将就着用吧。” “砖呢?铺一层砖不会吗?” “砖太昂贵了。” “张旸,你不是在跟我说笑吧,我现在缺钱?” “郎君确实不缺钱,但是砖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李倓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空:这该死的生产力束缚! 砖要等到宋代才开始产业化,要等到明代,才真正普及。 这个时代,连长安和洛阳的城墙,都是用夯土。 “弄一些夯土过来吧。”李倓悻悻地转身离去,“对了,澄心堂的纸最近出纸如何?” 张旸看了看周围,小声说道:“已经到七万张了,最主要的是,现在坊内有一百多水碓日夜劳作,工匠们的手艺也越来越成熟,京兆府的竹子都已经长出来,原料也源源不断。” “已经到七万张了吗?”李倓有些诧异,看来改善了生产方式,标准化和流水化解决之后,产能确实轻易就能提起来。 再加上澄心堂的竹纸,放在大唐,确实质量上乘。 日出十万张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且可能下个月就能达到。 按照这个出纸量和目前的普及率,大概已经被人盯上了。 该施行下一步了。 李倓造纸的初衷,其实还是擦屁股而已,在大唐单纯地靠商业赚钱,是不可能的。 一定还要与政治扯上关系。 接下来,与政治扯上关系,事情就会变得非常复杂了。 李倓又问道:“面膜呢,这几天宅院里的宫娥适用得如何?” 张旸立刻笑开花:“郎君,那面膜可真好用,奴婢昨晚还用了……” 既然面膜能用,李倓觉得,该好好和李隆基身边那些有权力的女人拉拉关系了。 如果有朝一日,被卷入政治中,那些女人是能帮大忙的。 不过按照目前的进度,李亨下一步的价值也该体现出来了。 第23章 无所不用其极的政治手段 “三郎今日怎有空来我这里来了?”李媃命人端上茶水和糕点来。 “阿妹前些日不是约我打马球,未能赴约么,为了赔罪,我特意带来了一样礼物给阿妹。” “什么礼物?” 李倓命人拿上来几个精致的陶瓷瓶。 “这是何物?”李媃顿时好奇起来。 “打开看了不就知道了?”李倓笑道。 李媃取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绿色的粘稠的液体,但伴随着清香。 “这……”李媃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是敷在脸上的药膏?” “你管它叫药膏,但是我叫它面膜。” “面膜?”李媃愣了一下,顿时笑起来,“这个名字倒是有趣。” 唐代有面膜吗? 准确的来说,唐代有。 据史料记载,杨玉环用过,而且眼前李媃也用过。 李媃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还非常会做买卖。 安史之乱后,李亨取回长安,大唐财政体系崩溃,国库有一部分收入,就是靠和政公主经商来的。 和政公主就是眼前的李媃。 李媃可以说是李亨的诸多女儿中最有才华的一个,艺术天赋强,商业头脑好就算了,还精通政治。 并且她还没有什么野心,历史上一心帮扶自己的兄长唐代宗。 她是生产之后尚未恢复,劳于政事病故的。 当然,据史料记载,和政还有一个最大的个人爱好:研究美容产品。 也就说她刚才说的药膏,主要以中草药为主。 李媃又仔细闻了闻,说道:“这里面是什么成分?” “这是秘密,阿妹可以让那些宫娥先试用,若是有效,再自己用。” “没想到三郎还懂这些。”李媃露出温柔的笑容。 “我平日在宅院里闲着也是闲着,就喜欢瞎琢磨。” “好,这面膜我收下了,多谢三郎的好意。” 从李媃那里离开的时候,李倓就知道,自己又绑上了一个护身符。 这护身符倒不是李媃,而是秦国夫人。 秦国夫人是杨贵妃的八姐,秦国夫人的夫君叫柳澄,也就是河东柳家,就是柳宗元的那个家族。 柳澄有一个弟弟叫柳潭,此人对李媃甚是爱慕。 秦国夫人为了促进两人的感情,便经常邀请李媃去府上做客。 李媃又非常喜欢研究美容养颜一类的东西,一来二往,她便也经常与秦国夫人分享这些。 众所周知,女人与女人聚在一起,化妆品、美容品少不了。 既然有好东西,那秦国夫人肯定立刻分享给自己的大姐韩国夫人和三姐虢国夫人,甚至还分享给了宫里的杨玉环。 李倓知道,他的面膜很快就会通过自己妹妹的手,传到秦国夫人那里,再传到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最后一定会传到杨贵妃那里。 这几个女人,在李隆基那里的话语权,比朝堂大臣还重。 搞定了她们,别说造纸厂能保住,以后暗中拉拢自己的心腹,那更是如鱼得水。 李林甫是怎么上位的? 李林甫为了上位,和武三思的女儿私通,武三思对高力士有恩情,高力士是一个非常注重感情的人,武三思死后,高力士一直照顾武氏。 李林甫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要上位,就得取得高力士这条线,取得高力士这条线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就是搞定武氏。 杨国忠是怎么上位的? 杨国忠是个地痞无赖,他靠杨玉环的远房亲戚的身份上位。 所以到了李隆基在位的后期,大唐朝堂的人事任免,和各派斗争,已经出现了比较荒唐的逻辑。 懂得钻营的人,会抓住任何一个机会。 作为穿越者,作为对盛唐转衰这段历史了如指掌的李倓,他太清楚,自己搞了造纸厂的后果,如果十一年后不想喝药,就必须培养自己的势力。 一个郡王,培养自己的势力,难如登天。 所以只能采取广结网的手段。 那份面膜的制造其实不难,主要成分是芦荟,还有一瓶的主要成分是黄瓜。 这两种东西,都有补水的功能,还有丰富的维生素c和生物活性酶,有氧化还原作用。 这比李媃自己在家里苦心研究,效果要好得多。 果然,第二天,李媃发现这东西确实好用,立刻马上就拿了一瓶到柳府给秦国夫人。 第三天,李媃就跑到了李倓的宅院。 “三郎,还有面膜吗?” “有倒是有,不过需要时间制作。” “教我如何制作!” “先不要急。”李倓很淡定地说道,“我的好妹妹,你先坐,我有话跟你说。” “那你一定要教我如何制作。” “好,你先听我说完。” 李媃坐下来,李倓命张旸屏退左右。 李倓突然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在用澄心堂的纸?” “是的,不是你带我们去的吗?” “你想不想知道澄心堂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 “是谁?” “我。” “谁?” “我。” “你?”李媃顿时惊讶地看着李倓,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我,因为当时澄心堂刚刚开始造纸,不方便告诉你和大郎,有所隐瞒,是我不对。” 说着,李倓站起来,很庄重地作了个叉手礼。 李媃却笑起来:“这点小事,你不必如此客气,倒是澄心堂主人的身份,吓到我了,若真的是你,那我真的太崇拜你了!” “为何?” “这朝堂上下现在都在抢你的纸!” 李倓却叹了口气,说道:“阿妹,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吗?” “什么利害?” “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李媃喃喃道,随即她意识到什么,连忙说道,“你是说,有人要打你澄心堂的主意?” “必然了。” “谁?” “谁都有可能。” 李媃几乎不假思索,立刻脱口而出:“需要我怎么做才能帮你?” “这些面膜,你送给秦国夫人,让她送给韩国夫人,虢国夫人,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三郎原来你前日送我面膜,是这个目的。” “不是,我是真的想送这些给我的好妹妹。” 李媃笑了笑,说道:“三郎,你不是只会骑马弄枪的吗,怎么也学会这些了?” “好妹妹,我是把这些事,一字不漏地全告诉你了,你一定要帮我。” “我当然帮你,你可是我的兄长,我不帮你帮谁,秦国夫人那边你放心,这些足以让她们满意了。” “为了表示感谢,我再送你一样礼物。” 说着,李倓拿了出来。 “这是何物?” “卫生纸,阿妹,你回去如厕的时候,就能发现它的妙用。” 李媃的脸顿时红到脖子处了。 六月初二,李倓哼着小曲,到了昌明坊。 刚到昌明坊,就看到前面聚集着一群人,在那里叫骂。 第24章 总有人要谋害我! “你们这纸是怎么搞的,我买回去放在那里就坏了!” 喊话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铜铃一样眼睛,络腮胡,黝黑的脸,声音粗犷如牛,手里还拿着刀。 他身后还有数十人,有人拿着刀,还有人拿着剑,甚至还有人拿着木盾。 唐代还是一个极其崇武的时代。 《唐律疏议·第十六卷》第243条规定:任何私人持有违禁兵器(铠甲、弩、矛、矟shuo、具装)的,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半。 但是弓、箭、刀剑、木盾、短矛这几类兵器不是违禁品。 所以才有李白豪迈写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绝句。 又有杜工部写的“来如雷霆手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样的诗。 “对!买回去就坏了!赔钱!”旁边一个瘦子也跟着大喊。 “你们是故意来找麻烦的吧!”刘婉站在人群中,双手叉腰,手中拿着一根鞭子,目光锋利,面对这些人,她毫不避让,呵斥道,“小心我们报官!” “你们开门做生意,把这等劣质之物,高价卖给我们,现在我们来讨要一个公道,怎么,店大欺客啊!” 那大汉故意把声音放到最大,让那些排队买纸的都听到。 “阿来!”刘婉冲旁边的一个男子说道,“你现在去报官,就说有人在这里恶意闹事。” “是是……我现在就去……” 阿来是刘婉的助手之一,平日里帮刘婉搬一些文书,还会帮忙打扫屋子。 他是一个个头很小、很瘦的少年。 他刚提脚走几步,突然被伸出来的一只脚绊倒在地上,惨叫一声,吃了一脸的灰。 那些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刘婉大怒,连忙过去将阿来搀扶起来。 那大汉笑道:“哈哈哈,报官很了不起啊,报官就不用赔偿了嘛!” 另一个人也跟着说道:“今天无论如何都得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不然我们就不走了!” 身后那数十人也跟着喊道:“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你们……”刘婉大怒,就要上前跟这些人理论。 “刘小娘子,切勿着急。” 刘婉转身一看,正好看见李倓带着人走过来。 “小郎君,他们……” 李倓走过来,一把将刘婉拉到身后,说道:“站在后面,不要乱动,这件事我来处理。” 那大汉冷笑着说道:“哟,哪里来的小白脸,想要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李倓环视一周,那些排队买纸的人,已经退到一边,甚至还有人慌忙逃走。 他再看了看眼前这些人,一看就是地痞流氓。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起来。 大唐的治安,还算不错,但仅限于跟古代相比,至少长安城管理非常严格。 但如果跟21世纪相比,那就没法比了。 中国古代民间力量,是经历了千年演变的。 从汉武帝开始疯狂集权,朝廷就开始打击民间势力,其中包括游侠势力。 不过中国的地盘实在太大了,想要一朝一代断掉民间游侠势力? 不可能! 而且东汉世家割据,堡垒经济兴盛,各地世家组装自己的武装力量,又给了游侠机会。 南北朝时期,士族门阀崛起就更不必说。 大唐初期,民间游侠还多做一些劫富济贫之事,毕竟大唐初立,天下百废待兴,财富不多。 但到了中期,随着社会财富的积累,游侠开始依附贵族和官员。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钱! 在整个社会都开始追求享乐的时候,个人的狭义精神必然会遭到巨大的打击。 眼前这些人,就是民间力量。 这种势力,到了宋朝,叫会社。 21世纪小日子那里的会社,就是跟宋朝学的。 既然知道这种势力的历史演变,自然也知道,这些人绝不是孤立行动。 他们平日里或许会欺负普通人,但以澄心堂现在的知名度,他们绝不敢乱来。 因为用脚指甲都知道,澄心堂背后肯定也有人。 但至于澄心堂的背景有多深,却没有人知道。 但澄心堂赚钱,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而这些人,必然是有人指使的,其目的无非就是利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之理。 李倓走到那个大汉面前。 那个大汉按照后世的身高,大概有一米七五。 但是李倓却比他高了一小截。 李倓有一米八! 要知道,这一年的李倓才十六岁。 别忘了,史书记载:建宁王文武双全,每每带兵与叛军打,都一马当先。 他的军队,就一个字:勇! 后来唐代宗追封李倓为承天皇帝,这意味着什么? 李倓不是长子,更不是太子,只是一个亲王,为何被追封皇帝? 是不是说明他在生前,就被许多人认为,有资格继承大统? 这也证明了史料中,李倓文武双全的事实。 人与人的天赋是不一样的,有人天生适合写诗喝酒,有人天生体格强壮适合打架,有人天生理科成绩好。 而李倓这副身体,就是天生体格强健,原主人后天又喜欢骑马、练武、射箭。 此时李倓往这大汉面前一站,目光中的冷意看着大汉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李倓却微笑地说道:“放心,我是一个喜欢讲道理的人,我们今天讲讲道理,怎么样?” “你是何人,这是我们与澄心堂之间的事。” “巧得很,这澄心堂就是我的。” “你的?” “没错,就是我的!” 刘婉立刻说道:“这就是我们的东家!” 周围那些排队买纸的人立刻凑了过来,众人早就对澄心堂背后的东家感兴趣了。 再定眼看去,却没想到,竟然是一位少年,无不惊讶。 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那大汉仔细打量了李倓几眼,李倓穿的可是丝绸。 在唐代,商人是不能穿丝绸的,平民也不能。 大汉立刻知晓,眼前这个人要么是个官宦子弟,要么是贵族子弟。 不过他们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背后的人也不简单,倒也不惧。 大汉立刻嚷嚷着:“讲……讲道理!我们也是讲道理的!这纸,它就是不行!赔钱!” 第25章 从没见过这么贱的要求! 那大汉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李倓问道:“你说这纸有问题,哪里有问题?” “买回去,才两天时间,就坏了,你自己看,这纸能写字吗?这样的纸,造出来,不是骗钱吗!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周围的人也忍不住朝这边望来。 只见那大汉手里的纸,已经破旧不堪,表面非常粗糙,像是掉粉一样。 而纸的右上角,确实有澄心堂几个字,也有澄心堂的标识。 李倓一眼就看出来,那确实是澄心堂的纸,但绝对用水浸泡过,用手揉搓过。 刘婉一个箭步上前,看到那纸,顿时大怒:“这是你们故意弄的!” 她没想到这些人这么无耻,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得出来。 眼睛不瞎都知道是故意的,这太明显了。 而且对方还摆出一副“我知道你知道我们是故意来找茬的,但你能怎样”的架势。 “你说我们故意弄的,有什么依据!”那大汉立刻反问道,“你不要诬陷我们,我告诉你,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 旁边那个瘦子脸上的笑容就像无数老树皮褶皱在一起,他说道:“刚才还说讲道理,这一上来,就诬陷我们,这道理还怎么讲,这澄心堂不讲道理,卖这等劣质纸,现在我们只是想讨公道,却还要被诬陷!” 说着,他朝周围的人说道:“诸位评评理,他们是不是无耻!” 做生意最怕什么? 最怕这种来闹事的,生意人一般都是给点钱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至少在大唐是这样的。 “这样吧,你们赔偿我们,今天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大汉接过话来,摆出一副我今日大发慈悲的架势,“我们卖了五百张纸,一张纸50文钱买的,现在一张纸赔偿200文,不过分吧,一共100贯。” 刘志不知何时到了身后,他说道:“小郎君,给他们吧,咱也不缺这100贯,事情不要闹大,免得影响了买卖。” “你以为今天给他们100贯,就完事了?”李倓笑道,“这些人今日来拿100贯,明日就来拿500贯,后天就要我们的澄心堂!” 那大汉却说道:“这位小郎君莫要血口喷人,我们都是讲道理的。” “所以我也打算跟你们讲讲道理。” 李倓一只手突然握住腰间的刀鞘,这个举动顿时让对方警惕起来。 “别紧张,我还是讲道理的。”李倓笑道,“你说纸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我们澄心堂的纸本身有问题,对吧?” “是啊!显而易见!” “那有没有可能,是你们回去,用水浸泡过,用手揉搓过,故意弄成这样的呢?” “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我们不是那种人!倒是你们的纸有问题!” 李倓笑了笑,问道:“那你欠我的一千贯,何时还?” 大汉怔了怔,大笑起来:“你傻了吧,我什么时候欠你一千贯!” “我说的。” “荒谬!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么,你说的就是真的么?” 李倓反问道:“那你刚才说没有用水浸泡这些纸,凭什么就是真的?” 周围的人立刻响应起来:“对啊!我们多次在澄心堂买纸,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你们说没用水浸泡过,没用手故意揉搓过,就是真的么!” 大汉立刻大怒:“我们来讲道理,你却不讲道理,那就别怪我们今天不走了!” 刘婉大怒:“你们这不是耍无赖吗!” 那瘦子叫嚣道:“赔钱!不赔钱我们今天就待在这里,把门给你堵上!” 李倓说道:“不讲道理了吗?” “是你先不讲道理的。” “明明是你们先不讲道理的,你们这群无赖!” 刘婉就要挥动鞭子,被李倓拦住。 那大汉见刘婉要动手,却不害怕,自己人多,而且都是刀口舔血的,对方要么是老实巴交的工匠,要么是女人,再就是穿着丝绸的小白脸。 “怎么,要动手么?”大汉露出肆无忌惮的笑容,拍了拍自己的脸说道,“来啊!来打我!朝这里打!让客人们都看看,你们是如何……” 他话音未落,李倓转身一拳就朝他的脸砸去。 李倓速度太快,那大汉完全反应不过来。 一声闷响,几颗牙齿飞出来,大汉向后趔趄了两步,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李倓再一脚踹在旁边那个瘦子的腹部,直接将瘦子整个踹飞起来。 瘦子像一个沙包一样摔在地上,翻滚了几转,吃了一脸灰,捂着肚子,张大嘴巴,全身抽搐。 他想要叫喊出来,声音却仿佛卡在嗓子里,只是发出“呀呀呀”的声音。 瘦子:我又没有说要动手,你踢我干什么! 那大汉捂着脸,发出痛苦的惨叫:“上!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其余人立刻动起来,一个刀疤男拔出刀,就朝李倓砍来。 但李倓拔刀的速度,比他快! 快得多! 李倓猛地挥刀,砍在刀疤男拿刀的手腕上,又快又狠且准! 咔嚓一声,刀疤男的手直接被削断,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一地。 那只手和手里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刀疤男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两下,发现手没了,疼痛感才袭来,痛苦地哀嚎起来。 周围原本围观的人见状,立刻一哄而散。 其余人见李倓如何凶狠,行为迟疑了一下。 李倓却趁机一把将那大汉从地上揪了过来,大汉怪叫两声,来不及挣扎,腹部就被刀尖抵住。 李倓冷冷说道:“敢乱动一下,我就用这把刀把你的内脏绞碎!” “这位郎君饶命!饶命……” 大汉这才服软,其余人见状,皆不敢再上前。 刚才的一切发生太快,无论是周围的围观人员,还是大汉打来的地痞流氓,或者是跟着李倓过来的张旸等人,以及澄心堂的工匠们,都没反应过来。 看到此处,众人是目瞪口呆。 李倓却不顾其他人的目光,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郎君!您这样在光天化日下伤人,不怕被官府带走吗!”大汉哭腔着喊道,“您看那些客人都被您吓跑了,损失的还是您啊,要不这件事就算了吧,我认个错,就此揭过……” 李倓的刀却开始发力,刺穿了大汉腹部的衣服和皮肤:“这些不是你该问的问题就不要问,回答我,是谁派你来的!” 第26章 第一次政治危机 “这是误会!误会……” 李倓的刀却开始慢慢发力。 大汉吃疼,再次惨叫起来。 “是李逸,是李逸,是他派我们来的。” “李逸是何人?” “小郎君您到底是不是长安人,李逸都不认……哎哟,我说……李逸住延寿坊,是长安巨富,许多人都认识他。” “他为何派你来?” “我也不知道,您自己去问他,他只是说要找找你们的麻烦,没说别的。” “没说为什么?” “没说,就说来找麻烦。” 李倓手里的刀再用了几分力,大汉疼得大叫:“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啊!” 李倓脑瓜子转得飞快。 他不知道这个李逸是何人,但李逸的动机肯定不单纯。 澄心堂能做这么大,外面的人都知道背后是有背景的。 李逸还敢派人来找麻烦,说明这个李逸也不简单。 这大汉说李逸很出名,看来这事一时半会儿还问不出所以然。 “现在立刻滚,别让我再看到你们,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是是是!” 大汉如临大赦,带着人就跑。 他现在就算心中恨不得把李倓碎尸万段,但也绝不敢停留,因为他受伤了,得赶回去包扎。 这些人你可以说他们坏,但他们绝对不蠢。 “为什么不报官呢?”刘婉小声问道。 “报官这些人会殊死反抗,只会造成进一步损失。”李倓朝里面走去,“但这件事官府很快会知道,下一步还会不会有人来找我们,我想会,官府可能会派人来。” “那也是那些恶霸先动的手,是他们故意找茬。” “官府才不会管这些,我的好妹妹。”刘志还处于惊恐中,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虽然擅长精打细算,但性子极其烈,如果李倓不来,她就带着人和那些人打起来了。 “诸位都回去办事吧,不必担心,有什么事,我来担着。”李倓对那些工匠,还有一些文职人员说道。 众人依然心有余悸,但见小郎君已经把人赶走了,也便各自回到自己岗位上。 李倓又对还没有撤走的客人说道:“让诸位受惊了,如果诸位觉得我们的纸还不错,欢迎进来继续购买,如果觉得心有疑虑,也可以先行回去。” 众人见这小郎君现在如此客气温和,又想起刚才那砍人的场面,仿佛判若两人一般。 但却有人拍手叫好:“小郎君乃英雄也!” 唐人崇武,不是说着玩的。 在这里绝不会出现有几个读书人骂骂咧咧:呸!有辱斯文! 不会! 国民偶像李太白,还经常舞剑。 至于唐朝民间游侠力量,那更是不得不提。 李渊未举兵前,派长子李建成“于河东潜结英俊”、次子李世民“于晋阳密招豪友”。 唐代开国功臣中,刘弘基、柴绍等出身草莽,苏定方、秦琼等出身土匪。 李渊登基后,太子李建成为争皇位,竟“募长安恶少年二千余人”,组成长林兵。 所谓的恶少年,就相当于刚才那一群人。 唐代诗人王建在《羽林行》中称:“长安恶少出名字,楼下劫商楼上醉。” 所以,眼下这件事,官府未必会管,当官的都知道,这些人背后也都有官员罩着,不会随便给自己惹事的。 李倓朝周围那些人做叉手礼,表示回敬赞美。 外面的客人又陆陆续续进去。 “张旸,你留在这里,若是有官府的人来,你酌情处理,我先回去一趟。” “郎君,这……” “这是命令!” “好。” 这时,人群中,有一部分人已经先行离去,便骑上马,朝城北赶去。 李倓也注意到了一些人急匆匆离开,他心里寻思着,那里面大概是有宫里的人。 来买纸的人,成分可不简单。 今日这件事,必然会传开,甚至很快就传到宫中。 如果自己的身份被识破,这个问题就可大可小。 往严重点说:皇族郡王在民间拿刀砍人,目无王法! 再往严重点说:皇族郡王借造纸营商为名,聚拢人员,怀疑有不臣之举。 李隆基是一个疑心重重的人,李倓这郡王的身份更特殊,他是太子之子。 朝堂上本就有太子和右相水火不容的局势。 这消息如果传到李林甫那里,李林甫必然又要借机掀起巨浪。 李倓都替李林甫想好套路了:以皇族郡王可能密谋为由,派人来查澄心堂。 派谁? 派吉温。 吉温和王鉷是李林甫麾下两个最没有下限的酷吏。 尤其是吉温。 天宝四年的兵部案,李林甫诬告整个兵部贪污,就是吉温审问,吉温故意在六十几名兵部官员隔着窗户,对两个死刑犯严刑逼供,那些官员以为是自己的同僚,一想到自己可能也会遭此待遇,纷纷认罪。 这自然是冤案。 事后有人说吉温对那些官员屈打成招,但却发现没有一个官员受过刑,全部是他们自己招供的。 这件事让李隆基都傻眼了,只能强行按压下来。 这说明,李林甫整人的手段,是极其可怕的。 历史上那些奸臣,论排除异己,在李林甫面前,都只有提鞋的份。 秦桧最大的黑点是杀岳飞,秦桧的政治手段不可谓不强,但排除异己的手段,跟李林甫比起来,依然不够格。 李倓心头有些发沉,他现在面临的对手,不是一般人。 而且如果踏上政坛这条路,就不仅仅是李林甫了,还有杨国忠、安禄山这些人。 至于现在,他必须赶回去,去哪里? 去太子别院! 去找李亨。 现在李亨的价值就出来了! 他必须马上将这件事告诉李亨! 一路赶回城北,李倓先回宅院换了一身衣服,才急匆匆去找李俶。 因为进宫不是说能进就能进的,没有李亨的召见,哪怕是亲儿子,也不能随便进去。 李俶就不同了,皇长孙,宫里的值班和内侍,那都让着走的。 “兄长!” “三郎,你怎么来了,来,坐下来,宫里刚送了茶……” “兄长,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听了之后,要保持淡定。” 李俶笑道:“什么事你但说无妨,我的性子慢,更不会急躁。” “澄心堂背后的主人是我,我和你现在必须立刻进宫见阿耶,如果被李林甫提前,我们可能面临巨大的危机。” 李俶顿时呆住了。 第27章 关键时刻还得用阿耶做挡箭牌 “三郎,你说澄心堂背后的主人是你?” “是的,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了,今天有人去澄心堂找麻烦,我怀疑是有人盯上了澄心堂,我在那里把人打了,我自己也应该已经暴露了,这事传到很快会传到宫中,郡王做买卖倒不是什么大罪,但如果被李林甫抓住机会,捏造是非,必然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现在我们必须去宫里见阿耶,让阿耶出面去见圣人,阿耶必须在李林甫之前见到圣人,将事情来龙去脉与圣人阐述清楚,若是被李林甫抢先,可能重蹈韦坚案覆辙!” 李倓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信息量实在有点大。 这让李俶更懵逼。 但李俶就是李俶,李俶也非一般人,他很快就捕捉到了事情的最重要的几点。 “走!” 一路跟着李俶往皇宫赶,李倓心中庆幸这位兄长不是脑瓜子被门夹的那种。 李俶从震惊中快速回过神来,也变得冷静下来。 他说道:“三郎,等事情解决之后,你要好好跟我解释解释,否则这件事我跟你没完。” “放心,等这件事平安度过之后,我会跟你们所有人解释清楚。” 李俶没有再说什么。 李倓却瞥了一眼李俶。 一个人之所以比一般人要优秀,并非仅仅只是嘴上功夫了得,或者说记忆比一般人强。 一个人强者最重要的能力是处变不惊的能力。 人这种动物,实在太容易情绪化了。 一旦情绪化,就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 李俶的表现,无疑是一个合格的储君该具备的。 这也侧面地说明了,这个人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 毕竟,他是大唐历史上第一个顺利继位的皇长子。 这样的李俶,自己以后与他的关系如何相处? 在大唐,不做皇帝,自己迟早有一天还得喝药。 若自己做皇帝,与李俶如何妥协? 难道要再一次上演大唐初年的玄武门之变? 一路李倓脑海中浮现了不少可能出现的情况,但很快被他清除干净。 现在想这些,也无甚用。 等进了宫,一路到太子别院。 李亨正在与杜良娣谈情说爱,两人被李辅国给拦住了。 李俶说道:“李中官,我们要要紧事拜见阿耶。” “广平郡王,殿下现在正在……” 李俶说道:“无论殿下现在正在做什么,他都必须见我们。” 李辅国怔了怔,他很少听到李俶用如此坚决的语气说话,他立刻意会过来,说道:“两位稍等。” 说完,李辅国便走了进去。 过了片刻,两人被传召进去。 李亨坐在对面,脸上还有些不悦,仿佛在责怪两个儿子:老子也有自己的私生活,你们挑时间也提前问问老子好不好! 李俶看了一眼李倓,李倓点了点头,说道:“阿耶不是一直想收澄心堂么?” “你不是说时机未到么?” “那如果我说,澄心堂本就是阿耶的呢?” 李亨微微蹙眉说道:“此话怎讲?” “因为澄心堂是我一手组建起来的。” “你说什么?” “澄心堂是我一手组建起来的。” 李亨怔了怔,看着李俶,确认这两个小子今天不是来找自己说笑的。 “你凭什么说澄心堂是你组建的,你知不知道现在……” “我知道,现在朝堂上下,已经有不少人想打它的主意了,我再告诉阿耶一件事,澄心堂现在一天能卖出去六万张纸!” 这下李亨直接跳起来了,包括一边的李俶。 李亨几乎喊了出来:“六万张?” “三郎,你确定是真的吗?”李俶也感到不可思议地问道。 “它是我一手组建的,它一天能卖多少,我必谁都清楚,而且我告诉你们,很快它一天就能卖出去十万张!” 李亨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不是讨论如何做到的时候,现在是有人要打它的主意,今天来了一批人故意找茬,我怀疑是朝中有人出手了。” “谁?” “李逸你们可认识?” 李俶立刻说道:“长安的一个富商,为人仗义疏财,喜欢结交民间侠士,只要与他有交情的,有困难就去找他,他都会仗义出手。” “就是他派人过去的。” 李俶说道:“他为何要打澄心堂的主意,他这人性情疏狂,与李太白是一样的人物,不可能打澄心堂的主意。” 李倓说道:“那就是有人求他办事。” 李亨点了点头,说道:“你的猜想倒是有可能,若是如此,我抽时间去圣人那里走一趟,禀告一声,就说澄心堂是我们一起组建的,这种事圣人倒不会说什么,只要说清楚了,朝中就没人敢打它的主意了!” 李倓心中暗骂一声:李亨这个老狐狸!想趁机打劫是吧! 李倓说道:“阿耶能出手,那正是太好了,不过我今天打了人。” “打人是小事,那些人来找皇族的麻烦,被打是应该的。” “还剁了人家一只手。” “你说什么?” “剁了人家一只手。” “你再说一遍。” 李倓绘声绘色地说道:“用刀,一刀就剁了一个人的右手,而且当着所有前来买纸的人的面。” “你……”李亨几乎又跳了起来,指着李倓就准备开骂,“你这个逆……” “阿耶现在赶紧去见圣人吧,我怀疑宫里已经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了,如果这事先让圣人和李林甫知晓,怕是又要重蹈韦坚案的覆辙了。” “你把人的手砍了,肯定已经惊动官府,李林甫必然抓住这件事……” “阿耶怕这个作甚,那些人带着刀,到了皇家的造纸厂,以性命威胁皇族,这话你告知给圣人,难道圣人还能偏袒一群地痞流氓不成?”李倓淡定从容地说道,“但你得快,如果让李林甫抢了先机,他的说辞恐怕就变了,那时候,就足够咱父子喝几壶。” “我……”李亨想臭骂李倓一顿,但一想到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又想起韦坚案就是被李林甫抢先机恶人先告状,他立刻忍住了。 第28章 一切尽在掌握中 “等我处理完这件事,再找你慢慢算账!”说完,李亨就打开门,出去更衣去了。 李俶问道:“三郎,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以后慢慢跟你说。” 此时,一个小内侍,也急匆匆赶回了宫里。 “你说什么!”高力士听完后大吃一惊,“你确定那个人是建宁郡王?” “奴婢看得一清二楚,奴婢还是认识建宁郡王的。” “他亲口说自己是澄心堂的主人?” “不仅亲口说了,今天还打伤了两个人,砍了另一个人的手。” “他把人的手砍了?”高力士更惊讶。 “砍掉了!” 好大的胆子! 高力士苦笑起来。 这事恐怕要惊动官府,建宁郡王身份极其特殊,这下太子又睡不着觉了。 高力士算是大唐最有公心的一个宦官。 他是李隆基真正的心腹,极其得宠,连宰相都不敢得罪他。 但他从来不借此耀武扬威,更不会去偏袒朝中任何一方。 他对太子没成见,也不会在李隆基面前说李林甫的不好。 他做到了谨小慎微,节制有方,坦然处事。 说起来,当初李瑛被废,储君虚位以待,李隆基发愁的时候,还是高力士说谁长就立谁,这才有了李亨被立为储君。 总体来说,高力士人很不错。 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极其重感情的人,武三思当年帮了他,他一辈子都没有忘记,一直好好照顾武三思的女儿。 对于建宁郡王,高力士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对于太子,他一直很尊重,从不随意评价太子。 高力士想了想,决定还是去见李隆基。 此时,在秦国夫人府上。 李媃取出好几只漂亮的瓶子,说道:“夫人,我又给您送面膜来了。” “你来的正好,你再不来,我就要愁死了,前些天的我赠给了大姐和三姐,都说极其好用,说好的今日进宫,给贵妃娘娘赠一瓶,贵妃娘娘最喜欢此物。” 李媃心中大喜,心里不由得说道:三郎啊三郎!真有你的! “那夫人带上此物快快入宫吧,我就不打扰了。” 李亨收拾完后,就急匆匆赶去见李隆基。 留下李俶和李倓在别院。 李俶表面沉定,但眉宇间却有一丝忧虑。 “大郎是在担忧吗?” “我是担心右相知道这件事后,又……” “兄长放心,这件事必能化险为夷。” 方才李倓把事情说得很严重,其目的就是想推动李亨快去见李隆基。 其实整个事件,至少目前都在他的节奏中。 今天这件事,是迟早会发生的。 澄心堂这块肥肉,谁看到都会眼红。 澄心堂他是一定要保住的。 如果不做任何准备,澄心堂接下来的命运无非有这样几种: 一、被朝中某些官员夺走,成为他们的私产。 二、被李隆基收走,成为大唐朝中太府寺下面的一部分。 第一种,就太要命了,自己辛辛苦苦几个月,给别人做嫁衣? 第二种,好歹还在老李家,虽然李隆基现在赚了钱,喜欢享受,但好歹太府寺的收入,按照流程,是走国家财政的。 也算是给朝廷财政缓解部分压力。 有人说安史之乱的主要原因是李林甫任用胡将,胡人不可信。 实际上这只是非常浅显的原因。 李隆基搞节度使制度,还到处给权力,一个核心原因就是:大唐财政崩坏。 任何一个国家的衰弱,都是从财政体系崩坏开始的。 财政体系崩坏,代表着税收崩坏。 税收崩坏代表着吏治的崩坏和对地方掌控的减弱。 所以,从经济、财政和税收的角度来看,现在的大唐,只是外强中干了,内部一大堆的问题。 其中决定李隆基诸多匪夷所思行为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国库没钱了。 但李隆基被骂就在于,国库都没钱了,这老小子还不懂得节俭,还在铺张享受。 不过话说回来了,李隆基自己也知道,自己那点享受省出来,就算给到边疆,也是塞牙缝。 崇祯自己穿补丁衣服,边疆不还是没有钱发俸禄么? 钱都在哪里? 大明朝缺钱吗? 不缺! 那大唐能缺钱吗? 当然也不缺! 钱都在贵族和官僚手里,都在五姓七望和朝廷官员手里。 宇文融的检田括户动了没背景的文官的田,仅此而已,凡是世家贵族,他宇文融哪怕是问都不敢问一句。 这也说明,所谓从底层上来的文官,实在没什么反抗力,那些整天嗷嗷直叫文官集团多牛逼的,大概是不懂世家大族出来的官员曾经多么强悍。 李隆基晚年力不从心,只想环环,一头把脑袋埋在沙子里,靠所谓的权力平衡来维持大局。 最后,说到底:大唐的政体、经济、税制,已经到了时代的极限。 大唐需要新的风暴。 澄心堂不仅仅是他李倓的心血这么简单,澄心堂是大唐制造技术一次飞跃。 纸这种东西,对于21世纪的人来说再寻常不过了。 可它在这个时代,的确是能够改变时代的一种东西。 要知道,这个时代,无论是强盛的阿拉伯,还是罗马帝国,都没有这项技术。 更别说还在村里搓泥巴的西欧。 人类所有的科技革命带来的改变说到底只分两种:一是信息革命;二是交通革命。 信息革命就是大大加快了信息的交流,这能保证各地的沟通变快,加强地方与地方的凝聚,提升办事效率和降低错误率。 交通革命就是物流革命,它大大缩短了货物的运输成本,快速打通各地的商品流通。 无论是第一次工业革命,还是第二次工业革命,还是第三次工业革命,甚至后来提的所谓的工业4.0,都围绕着这两点出发的。 而眼下的纸张革命如果完成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很简单,纸的价格大跌,印刷术必然会被推上来,知识会以势不可挡之势进入寻常人家。 平民的声音将第一次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 农民这个阶层出将入相,将变成可能。 这必然给对垄断了解释权千年的世家门阀极大的压力。 当然,是不是纸普及了就一定能成功? 不是! 纸和印刷术,只是前提条件之一,如果连这个条件都达不到,就要再经历漫长的数百年。 对于今日之局面,李倓做足了准备。 哪怕是这一次李林甫真的要借此事对付他,也不可能成功。 不仅仅是李隆基知道了澄心堂的利润会眼红,拉拢李隆基身边的女人,才是核心中的核心。 第29章 各方势力都赢麻了? “三郎,你之前说一天可以出六万张,以后一天可以出十万张,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何必用这个来骗你?” “一张纸50文钱,我之前打听过杜二郎的造纸,听说平均造一张纸30文,也就是说,卖出去一张纸赚20文钱,如果一天出十万张纸,岂不是一天就能赚2000贯?” “兄长,他杜二郎造一张纸是30文,但我造一张纸最多只要10文!” “10文?” “对,10文!” “荒谬!” 听到这里,连沉定自若的李俶都忍不住有些恼怒了。 他觉得今天自己这个弟弟不仅行事轻浮,连说话也甚是夸张。 “若是兄长不信,以后我们去算算。” “你可知10文钱一张纸,每天卖十万张,要赚多少钱?” “一日赚4000贯!” “那一个月岂不是能赚12万贯,一年就是144万贯!” “是的!” “这太荒唐了!我不信!”李俶语气也加重了。 这倒也不能怪他,大唐开元初年,整个边疆的军费才200万贯。 到了开元末期,大唐军费暴涨到1000万贯,现在还在继续涨,大概已经涨到1200万贯。 而眼前李倓说,他一个造纸厂,一年可以赚144万贯! 那岂不是开十个造纸厂,就能把整个大唐的军费给填平了? 如果是这样,李林甫还算个屁啊! 李隆基恐怕立刻就会让李倓到宰相的位置上去,管你是亲王还是郡王!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一个国家,真的只有商业吗? 或者说,赚钱真的只是商业行为吗? 如果这事放在21世纪,肯定是拼命地赚,能赚多少赚多少,鲸吞海吸一样! 可是在大唐,还真不是这样。 大唐的商业,不是说你能卖出去东西,就能永无止境地赚钱的。 为什么? 因为大唐连货币问题都还没有解决! 大唐民间现在严重缺货币,你的纸卖上天了,一旦到了一定的程度,超过了长安总货币的一个阈值,就会出问题。 所以商业和金融,是分不开的。 试想想,把货币都赚到手里来了,然后投到边疆,给那些士兵。 士兵的腰间都挂着钱,或者把钱收起来。 那市面上的货币是不是会减少? 货币减少,商品的生产速度却还在增加,大唐朝廷又没能解决货币问题,会出现什么情况? 通缩! 通缩一来,物价全面暴跌。 物价暴跌难道不是好事吗? 如果是通缩引起的,那不仅不是好事,那是灾难! 因为就算物价跌到底,百姓还是买不起。 所以,整个国家,是一个综合体,是极其复杂的,是由诸多因素组成的,并且相互影响的。 作为一个21世纪的人,李倓心中非常清楚这些。 如果天真的认为,靠卖卖纸就能无止境发大财来拯救大唐国库,那就太无邪了。 真要是这样,岂不是谁都能当皇帝当宰相? 不过,至少目前,出纸量暂未达到那个数字。 就算达到了,也有很简单的解决方法。 降价! 50文一张纸! 一张纸大小相当于后世16开左右! 这他妈的是天价! 搁在宋朝,一张纸一文钱不到! 当一件商品供应量达到充足的地步,降价是市场规律,没什么好说的。 降价普惠更多普通人,也是发展规律,更是他李倓想要达到的效果。 当然,还是得解决货币问题,也要解决税制问题,官僚问题,人事问题,考试问题,军制问题等等。 这些问题千丝万缕,是极其复杂且庞大的问题,甚至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还得一步步抽丝剥茧地慢慢来。 面对三观被冲击到的李俶,李倓也淡定地说了一句:“兄长不要多想,阿耶这里的茶很不错,我们先尝尝茶吧。” 此时,平康坊的杜宅。 “什么?”杜谌大吃了一惊,“李逸派过去的人被砍了?” “是的!” “被谁砍的?” “说是澄心堂的主人!” “你确定?” “是这么说的,那些人现在已经到官府衙门去告状了!” 杜谌听闻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大笑起来:“我是该说这澄心堂的主人是蠢呢,还是蠢呢!” “我原本以为,托李逸派人去闹事,对方会给点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后过两天我再派人去,这样一直烦他,让他把背后的靠山请出来,我也好给王公交个差。” 杜谌此时兴奋极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厮不仅打人,还砍人!直接就把事情闹大了!” “哈哈哈!好啊!好!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闹大了,长安县衙门出面,这衙门一出面,不就是我们自己人掌握控制权了吗,只需要王公去打声招呼,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澄心堂就是我们的了!” 杜谌再算了算澄心堂的利润,眼睛都发直了。 这下赚大了!赚大了! 这件事引起的波澜,显然不止于此。 此时,在平康坊的宰相府。 李林甫正在家中办公,六部九卿也在宰相府汇报工作。 李隆基对李林甫的偏爱,还不仅仅是让他成了宰相,集大权于一身,还允许他在自己府上处理政务。 “这个安禄山,又来要军费,告诉他,省着点花!”李林甫声色俱厉地对户部侍郎杨慎矜说道。 杨慎矜说道:“是,下官也是这么认为的,安禄山每年要的军费实在太多,而且他辖区的马匹,该节制节制。” “马匹一事暂且不提。” 这时,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在李林甫耳边窃窃私语了两句。 “诸位先暂时回避,我有重要事情处理。” 等众人退下,李林甫对吉温说道:“你确定?” “千真万确!” “确定那个人是建宁郡王吗?” “下官以人头担保,右相如此关心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几个儿子长相,下官便是已经印在心里,时时刻刻都准备揪住他们。” 李林甫再确认了一遍:“他砍人了?” 吉温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被砍的人已经闹到长安县衙门里!” 第30章 李林甫出手了 李林甫沉思起来。 李林甫心中还是很震惊的,他万万没想到,澄心堂背后的主人居然是建宁郡王。 吉温小声说道:“右相,下官觉得这件事可以大书特书。” “如何大书特书?” “建宁郡王才十六七岁,他哪里懂得这么多,名义上澄心堂是建宁郡王的,但肯定是太子殿下在背后支持。” “你是说,澄心堂其实是太子的?”李林甫不动声色地问道。 “必然是了。” 李林甫又故意问道:“太子办一个造纸所作甚,难道宫里还缺纸不成?” 吉温很配合地说道:“那必然是另有所图。” “哦?”李林甫颇为讶然,“何所图?” 吉温又说道:“聚财为聚人,聚人为谋事,谋事为所图。” “可有证据?”李林甫又说道。 “那澄心堂里必然能搜到人证与物证!”吉温补充道,“眼下澄心堂闹出这事,可以让长安县衙门借机搜查。” 李林甫又说道:“但既然是太子殿下之所,岂容随意搜查?” 吉温又说道:“无人得知是太子之所,下官这就走一趟长安县衙门。” “但我听闻长安县尉颜真卿是一个硬骨头?” “右相放心,那块骨头下官趁机一并剔除掉。” “好,此事你且全权处理,搜出个所以然再来找我。” “是。” 言罢,吉温便匆匆离去。 李林甫表面淡定,心中却已经激动起来。 韦坚案被李亨跑了,没想到这么快就送来了另一个机会。 而且这件事,完全可以与韦坚案联系在一起。 如何联系? 这还不简单! 太子身为储君,跑到民间去开造纸坊,还赚了这么多钱,是何目的? 就和吉温所说的一样,那必然是用钱来笼络人心,贿赂官员。 如何证明? 那就更简单了。 吉温出马,以审问今日砍人案为名,抓一些澄心堂的人回来,一番审问,不就都出来了么? 去年的兵部案,并不是六十名官员被吉温审得全部贪污。 兵部六十名官员能同时全部贪污吗? 这绝不可能嘛! 你可以说大唐朝堂的官员存在不少贪污的情况,但你若说兵部所有官员全部贪污,这个概率极低极低。 李林甫自己都不信,可偏偏吉温就用手段,在没有严刑逼供的情况下,把这件事办成了铁案,以至于李隆基差点崩溃。 既然兵部的官员们都能被吉温玩弄于鼓掌,区区澄心堂那些工匠,对付他们,岂不是小儿科? 李林甫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但李林甫不知道,这件事他已经落了后手。 政治斗争中,真实的第一手信息至关重要。 例如韦坚案,如果李林甫不知道皇甫惟明对李隆基说的那些话,他根本就不可能怂恿杨慎矜去跟踪皇甫惟明,也不可能在上元节那天发现皇甫惟明和韦坚在景龙观私会。 如果不知道这些确切的、真实的一手消息,即便李林甫知道皇甫惟明和韦坚站在太子那一边,他也无从下手去对付太子。 真实一手信息的快速获取,以及对真实信息的再塑造,是李林甫权谋的核心。 前者需要大量密集的眼线,后者需要能不择手段办事的酷吏。 而要掌握这两者,则需要己身手段的巧妙圆滑。 正如李倓所料,澄心堂的纸初见端倪之时,李林甫就已经安排人盯上。 右相的眼睛不仅在宫里,还在长安,更在大唐。 想要在如此严密的权术操控者下,把自己的成果保存下来,难度是极大的。 没点特殊手段,根本不可能。 在李林甫的惯常思维中,他这些严密的布局,太子李亨根本就逃不掉。 更别提一个小小的、毛都没有长齐的郡王。 可惜他不知道,这一次,有用的第一手消息都掌握在了李倓手里。 下午的长安城,一如既往。 一个约莫三十几岁的男子,带着人回了衙门。 “明公,下官已经查问清楚。” 坐在衙门里的长安令柳升看着眼前的颜真卿问道:“如何?” 颜真卿说道:“是张二保他们带着人去澄心堂,说甚澄心堂的纸有问题,要澄心堂赔偿,双方争论不休,便打了起来,那澄心堂的主人姓李,人们唤他小郎君,就是他砍了张二保手下的一只手,打伤了几个人。” 柳升问道:“那李小郎君的身份,可有查清?” 颜真卿说道:“明公何出此言,这件事明显是张二保无理在先,他们佩刀而入,刁蛮勒索,乃匪患之行也!” “清臣之意,吾自然知晓,但张二保背后也是有人的,而那澄心堂能短短数月在长安城声名鹊起,必然不简单,此事得将双方的底细都摸清楚。” 长安令柳升自听了这案子,便知道此事并不简单。 澄心堂这种地方既然能在长安城赚大钱,必然有背景,却还有人不知死活去找麻烦,那背后肯定有人另有目的。 长安可不同于其他地方,长安别的不多,就是当官的多。 五品在地方上已经是天大的官,但五品在长安,那得缩着脑袋走。 可颜真卿却不这么认为,颜真卿说道:“断案可根据事情真伪,恶便是恶,何须看背后人的脸色,莫非这张二保背后有大官做靠山,就不抓了?” “清臣,你不是不知道,最近数月,那个案子震惊朝野,无数官员被罢免,甚至丢了性命,这个时候,要小心行事,小心行事懂吗?” “明公若是害怕,便将此事全权交予下官便是了!”颜真卿摆出一副今天谁来了都得秉公执法的架势。 就在两人商议之时,有人前来通报:“报,外面有人自称是侍御史吉温,要见柳公您。” “吉温!”柳升愣了一下,“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处理公务么,怎么突然来了长安县衙!” 吉温的凶名,那是朝堂上下皆知的。 柳升不敢怠慢,立刻带着人出去迎接。 待将吉温迎接进来,吉温说道:“听闻昌明坊出现了砍人的恶劣事件?” 柳升心头一颤,立刻猜到了吉温来者不善。 第31章 捅到了李隆基那里 柳升说道:“都是民间纠纷,怎劳侍御史亲自走一趟。” “此案牵涉甚大,右相特意交代我来查看,案情进展如何?” 上午发生的事情,下午右相就知道了。 而且这件事从表面看只是民间纠纷而已。 民间纠纷,何意入右相法眼? 柳升更觉得此事不简单,他让颜真卿阐述了事情的经过。 颜真卿自然是将事情的始末全部说了一遍。 吉温说道:“如此看来,这砍人的李家小郎君是行为恶劣啊!” 颜真卿却说道:“那张二保明显是故意找茬,还带着刀。” 吉温却说道:“澄心堂的纸张是否有问题,有待查明,但他也不能砍人,李家小郎君人在何处,捉拿到长安县衙了吗?” “暂时还没有。” 吉温冷着脸说道:“是怎么办事的,还不快去拿人!” 他心中已经计划好,让柳升派人将建宁郡王提拿过来,然后以长安县衙的名义对其审问。 建宁郡王必然摆出身份,长安县衙的人都会震惊,然后吉温就借此机会跟长安县衙的人说,事情闹大了,得禀报宰相。 随后宰相李林甫知道了。 李林甫然后就急匆匆去攻击李亨? 那也太小看李林甫了。 他立刻去宫里告诉李隆基,说太子的儿子在民间砍了人。 为什么砍人? 因为造纸的问题。 对,陛下,澄心堂是太子的。 至于太子为什么在民间置办造纸所,那臣就不得而知了,但那造纸所很赚钱,听说朝中大臣都去买,都说好,还私下与太子有往来呢! 这一连串的从下到上的信息倒到在深宫陪贵妃的李隆基那里,李隆基必然大怒,要宰相派人查澄心堂。 宰相大公无私,立刻派慈眉善目、刚正不阿的吉温去搞冤……哦不对,是去秉公查处。 最后审问了澄心堂的人,好家伙,原来澄心堂居然是秘密据点啊! 最后的最后,秘密据点的事就上报到了李隆基那里。 看到“太子的秘密据点”七个字,足以让那位生性多疑的君王暴跳如雷了。 这个时候,只需要再往还在继续追查韦坚案余孽这件事上靠一靠,就足以让人产生更多联想了。 如果局面真的这样了,那巴结右相的官员们必闻风而动。 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太子不死也残。 作为盛唐第一酷吏,吉温对案件的敏感程度,就像狼闻到了血腥味。 柳升看了一眼颜真卿,显然他不想在这个案件上把自己牵涉太深。 朝中最近就有人说他是韦坚党,他已经一个月没睡着觉了。 如果这件事再牵扯进去,必死无疑。 颜真卿说道:“我们去的时候,李小郎君已经不在澄心堂。” 吉温说道:“那澄心堂的人呢,羁押过来。” “动手的是李小郎君,其余人并未动手,而且这件事明显是张二保持刀威胁再先,按照大唐律法,责任在张二保……” 不等颜真卿继续说,吉温却打断了他:“你一个小小的县尉,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让你拿人就拿人!” “恕难从命!” “你说什么?”吉温不怒反笑,他早就知道这个颜真卿是个硬骨头,蹲在长安县衙县尉的位置上,碍手碍脚。 “我说恕难从命!” 吉温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他对颜真卿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阁下是侍御史。” 吉温突然变脸,怒道:“知道我是侍御史,还敢违抗我的命令!” 颜真卿却反问道:“侍御史什么时候有资格来干预长安县衙办案了!” “你大胆!本官是奉宰相之命而来!” “就算阁下是奉宰相之命而来,也要遵守朝廷的规章办事!” “颜真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这个位置待得太久了?” “下官的官职还不劳烦侍御史操心,自有吏部安排。” “好啊!好你个颜真卿!” 吉温阴沉着脸看向柳升:“去拿人!现在就去!” 柳升不敢怠慢,赶紧亲自带人去拿人。 申时上一刻(下午三点),李亨换了一身行装,在南薰殿外等候。 这时,高力士来了,刚好看见李亨在门口等候听宣。 高力士在门口看到李亨,说了一句:“建宁郡王的事,殿下好好想想该怎么说吧。” 高力士此话一出,李亨如遭雷击一般定在原地。 高力士怎么知道了? 高力士知道了,那岂不是圣人也知道了? 原本是酷热的天气,李亨却感觉全身发凉。 数月前韦坚案的恐惧感,再一次如同巨浪一样朝他席卷而来,让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高力士走进去的时候,李隆基阴沉着一张脸,周围的气氛十分凝重。 高力士没有立刻禀报事情,而是很关切地问道:“三郎有愁心事?” 作为李隆基的贴心老棉袄之一,高力士自然知晓李隆基现在为什么发愁。 “又生气了。”李隆基叹了一口气。 “您是说贵妃吗?” “除了她还有谁能让我如此忧心!” “三郎可以找秦国夫人进宫来安抚贵妃。” “已经宣了,秦国夫人现在应该已经见到她了。” “那三郎还有何忧愁的,秦国夫人自然会把事情处理好。” 李隆基却烦道:“你说我上一次见了梅妃一次吗,她至于跟我闹脾气到现在?” “贵妃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去说说好话,这事就结束了。” “朕不去!朕是至尊!”李隆基怒道,“朕是大唐天子!” 高力士立刻不说话了,就安静地站在一边。 李隆基自己生了会儿闷气,突然问道:“你来找我何事?” “上次说的澄心堂,有的新的进展。” “哦,什么进展?” “澄心堂的主人身份查到了。” “谁呢?”李隆基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建宁郡王。” 李隆基微微一怔,看着高力士,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澄心堂的主人是建宁郡王。” “是……”李隆基有些错愕,“是太子的……” 高力士提醒道:“是太子殿下的第三子。” “怎么会是他?” “确实是他。” 第32章 李隆基:胆敢伤害我的好孙儿! 李隆基的眉头皱起来了,脸又拉了下来。 “他一个皇族郡王,不好好待在百孙院,跑去造纸作甚?” 高力士说道:“三郎息怒,难道造纸不好吗?” 李隆基的情绪却依然没有舒展开。 “造纸这种工匠做的事,他瞎掺和作甚!” “但现在澄心堂确实做出了些门道,朝廷本来就缺纸,这也为朝廷缓解了部分难题。” 高力士说大唐朝堂缺纸这倒是真的。 唐人李肇写过一本书叫《翰林志》,里面有相关方面的记载。 说是越州剡县生产一种藤纸,分白藤纸和青藤纸,质量非常好,是官府指定的公文用纸。 可惜,开元末年,剡县的青藤几乎割尽,纸张价格越涨越高,纸量供应越来越少。 最后没纸了。 这说明青藤这种原材料供应不足。 纸是高频刚需,一个人一天可能用许多张纸。 而竹纸技术还很粗糙,官府公文纸根本不可能使用竹纸。 这也说明大唐确实缺纸。 唐初百废待兴,文化产业和商业都还不兴旺。 但盛唐人口暴涨,达到有史以来的巅峰,文化产业增加,商业日渐繁华。 造纸的原料跟不上了,时代需要新的技术,可新的技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突破的。 这就导致,各地官府用纸都很紧张。 那么问题来了,官府中,哪个衙门对纸张的需求最大? 户部! 因为要记账,而且是高频次记账。 例如一个县要收税,得分发纸张给吏员,每一户交税多少,都得用纸记下来。 否则空口无凭啊! 人类之所以诞生庞大的组织,正是因为文字的诞生。 靠嘴巴说最多只能管理几十个人而已。 大唐版图越来越大,大唐内部的人口结构越来越复杂,土地变更越来越复杂,商业越来越复杂。 信息的载体不够,朝廷对地方的管理越来越松散。 进入天宝年间,盛世不过是之前积累的惯性释然。 李隆基自己心里也是有点数的。 “一天一万多张纸,又缓解能缓解多少……”李隆基话说到嘴边,又立刻改口,“好像也能缓解一些?” “确实能缓解一些。” “上次说,他造的纸是竹纸?” “是的。”高力士不急不缓地说道,“这就是最大的好处,竹子这种原料非常充足,各地都有,这克服了青藤原料不足的弊病,而且澄心堂一天能出一万多张纸,说明建宁郡王是有了新的造纸术。” 李隆基的情绪这才舒缓了一些。 高力士继续说道:“既然澄心堂是建宁郡王操办的,那三郎何不找他谈一谈?” “我找他谈作甚?” “建宁郡王是皇族子弟,是您的亲孙儿,这澄心堂的纸不仅量充足,恐怕赚的钱也不少,朝廷现在既缺纸,您也需要更多钱来……” 李隆基思忖起来。 大唐现在的军费,其实是靠各地节度使自己想办法,具体就是盐税。 财政权和人事权几乎都给了节度使。 要不然就凭大唐现在的财政收入,根本不可能维持十大节度对外战争。 天宝年间大唐的税收,如果全部折算成现钱,大概是1100万贯左右。 但一年仅仅军费总额都需要1200万贯以上,而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速上涨。 李隆基要么把战线压缩回来,放弃广袤的领地,要么继续维持。 继续维持就只能是放权。 放权之后,就必须用权术来维持平衡。 当今天下,除了李林甫能勉强维持财政局面和权术局面的平衡,几乎很难再找出第二个来。 所以李林甫一死,安禄山很快就造反了。 至于李隆基现在吃喝玩乐挥霍的钱,是户部侍郎王鉷这些人想办法搜刮民脂民膏搞出来的。 李隆基自己心里也有点逼数,他比谁都聪明。 “建宁郡王的人呢?” 一边的一个内侍说道:“回禀圣人,建宁郡王此时在太子别院,与广平郡王一起。” 高力士立刻说道:“太子不就在外面听宣吗?” 李隆基这才说道:“让他进来。” 李亨惴惴不安地走进去,殿内有冰块,这使得李亨全身发抖。 他强作镇定地说道:“给阿耶问安。” “找我何事?” “确实……确实有一事。” “说吧,何事?” “建宁他……”李亨开始结巴起来,他瞟了一眼高力士。 “他怎么了?”李隆基问道。 “阿耶恕罪,最近长安城流行的澄心堂的纸,就是……就是……” “澄心堂的纸?”李隆基故作不知,“这我听说过,还不错。” “澄心堂是建宁开办的。” 李隆基微微诧异道:“哦,是他开办的?” “是的,建宁还是小了一些,顽皮了一些,他想读书写字,但碍于纸张用度紧张,所以就自己操办了一个造纸厂。” “这是好事啊,我听说长安不少寺院都自己造纸。”李隆基说道。 “但是今日有人去澄心堂找麻烦,建宁便与他们起了冲突。” “什么!有人去澄心堂找麻烦!谁!谁胆子这么大!敢去皇家造纸所去找麻烦!”李隆基的态度立刻变了。 李亨听到这里,微微错愕。 但李亨紧接着说道:“是长安城的一群地痞流氓,双方起了冲突,建宁他……” “他怎么了,我的孙儿他怎么了,快说!” “他把人打伤了。” “他吧别人打伤了,而不是别人把他打伤了,对吧?”李隆基确认了一遍。 “是的。” “你说话快一些,我还以为大唐皇孙被一群地痞流氓给打伤了!” “但是……” “又但是什么?” “但是他把其中两人打成重伤,又砍了别人一只手。” “什么!”李隆基大吃一惊。 “阿耶恕罪,建宁一时冲动,他……” 李隆基叹了口气说道:“一群地痞流氓,来找皇家造纸所的麻烦,建宁砍了人家的手,这事我怎么会怪他呢,那些胆敢来找麻烦的人,才应该受到惩罚!” 李亨听到这里,一颗悬着的心立刻落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自己匆匆过来之前,李倓说的那些话。 圣人怎么可能因为这件事而怪罪呢? 一群流氓带着刀威胁皇族,皇族子弟反抗还能成为错误? 那小子还真是未卜先知啊! “建宁人呢,他没受伤吧?” “他……他在我别院里吃茶。” 第33章 妇女之友李家三郎 “他人没事就好。”李隆基呵呵笑了两声,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我听说最近不少官员也都在用澄心堂的纸,是吗?” “听说是。”李亨很小心翼翼地回答,“不过谁在用,孩儿也不甚清楚。” 李隆基又问道:“我很好奇,他是如何做到能在短时间内,让那么多官员用他的纸的?” “主要可能是因为现在也缺纸,恰好他每天出的纸数量不少,而且纸的质地还说得过去,跟宫里的宣纸肯定没法比,但满足官员办公足矣。” 李隆基故意问道:“哦,他一天出多少纸?” “六……”李亨正准备说一天六万张,他记得过来之前,李倓说的是现在一天出六万张。 但李亨转念一想,这话能信吗? 这他娘的能信吗! 这要是信了,没六万张,怎么交代! 所以李亨改口说道:“六月每天能出近两万张纸。” 李隆基却还是有些震惊,他看了一眼高力士,高力士没说话。 不是说一天出一万多张纸的吗? 怎么突然到两万张了? 涨得这么快? “一天能出两万张纸?”李隆基确认了一遍。 “可能有时候能达到。”李亨也有些不自信,给出了一个有退路的回答。 李隆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问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是用竹子为原料,竹子这种造纸原料更多,不存在短缺,在造纸的工艺上也做了改进。” “原来如此,想不到他还精通这些事情。”李隆基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 其实大唐的工匠,在开国之初地位还是很高的。 那个时候,天下都还在建设过程中,建设当然需要工匠这个群体。 但到了盛唐,发展已经到了一个极致,享乐主义和浮夸主义开始快速浮现。 李隆基自己搞出了一些成绩之后,就开始发展文化。 例如他之前任用张说为宰相。 张说这个人能文能武,是在边疆有过军功的。 但张说在当时文章天下第一,是标准的军事加学术型人才,而学术更胜一筹。 李隆基就是看重了张说的文学水平,他希望通过张说来带动大唐的文学发展,为他的盛世添加文学艺术情怀。 可以说李隆基这个人,政治、音乐、舞蹈等等都样样精通。 客观评价他个人的才华,他是一个天才。 后来的张九龄,是张说的徒弟,也是文辞华丽,丰神俊朗。 当然,张九龄的执政能力也是很强的。 这都说明了,大唐再进入盛唐之后的一些变化。 不仅仅是在政治上面,在社会风气上面也是如此。 享乐、浮夸和奢华主义盛行,工匠这种群体,当然就被看不起了。 眼下李倓干了工匠的活,李隆基表面还是很赞赏的,毕竟真的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益,但内心深处对工匠的成见,不可能消失。 他是一个集政治、权谋、艺术和文学于一身的皇帝,这种人会看得起工匠? 别做梦了! “他做的很好。”李隆基说道,“澄心堂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李亨犹豫了一下,说道:“暂时不需要什么帮助。” 其实李亨对澄心堂的认识也是一片空白,唯一知道的就是造纸速度很快。 这个时候,有内侍禀报:“圣人,贵妃想见您。” 李隆基正准备宣见李倓的,一听杨玉环,立刻作罢,对李亨说道:“你先退下吧,回去好好安抚安抚建宁,让他不要担心,以后没人会去找澄心堂的麻烦。” “是,孩儿告退。” 李亨从南薰殿出来的时候,感觉夏风是如此可爱,感觉那蓝天白云是如此美妙。 他急匆匆向别院方向行去。 李隆基此时就像一个终于可以见到心爱女神的屌丝一样,屁颠屁颠往杨玉环的住所赶。 “三郎,您慢一些。”高力士提醒道。 李隆基和杨玉环俩吵架,那也是家常便饭的事,吵完又如胶似漆。 只能说,恋爱中的人的行为,外人无法理解。 此时,杨玉环的寝殿中,秦国夫人正在为杨玉环敷上一瓶芦荟面膜。 “贵妃觉得如何?” “感觉脸上变得光滑了许多。”这段时间都愁眉的杨玉环,眉目绽开了,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妾身用了数日,感觉效果比以前用的任何一种都要好,比那些御医开的药方也管用。” “阿姐是哪里得来的此物?” “是和政那小娘子赠予我的。” “哦,就是太子殿下之女和政县主?” “是的,和政那小娘子手里可有不少好物。”秦国夫人说着,还让人取来了一卷白色的卷纸。 杨玉环惊疑道:“这又是何物?” “说是名为卫生纸。” “卫生纸?”杨玉环靠近,拿在手中轻轻抚摸起来,明亮如玉般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手感很柔,但这种纸恐怕无法写字或作画吧?” “这不是用来写字的。” “作画也不成。” 秦国夫人笑了笑,说道:“也不是用来作画的。” “那是……” 秦国夫人在杨玉环耳边低语几句,杨玉环轻吟了一声,张开含珠唇,讶然道:“纸还能有这用处?” “贵妃在小恭之后,能用,大恭之后也能用。”秦国夫人抿嘴笑道,“我都用过了,出奇地好用,比丝绸舒适得多,主要是吸收融合快。” “竟还有如此神奇之物。”杨玉环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着桌案上这卷卫生纸。 其实李倓知道,女人比男人更需要卫生纸,其中的原因,不需要多说。 这时,外面传来声音:“圣人驾到。” 宫娥们连忙行万福礼。 秦国夫人连忙道:“妾身给圣人问安。” “你来了,免礼,免礼……”李隆基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笑容,他走到杨玉环身后,轻轻搭在杨玉环的香肩上,“爱妃……” “三郎不是要去找梅妃么,还来妾身这里做什么呢?” “什么梅妃,我就想爱妃,我心里只有爱妃,这些天我日思夜想。” 李隆基就像一个陷入热恋的少年一样,语气温和,眼神饱含柔情。 见杨玉环还不转身,李隆基哀怨道:“难道爱妃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妾身也一直思念三郎。” 说着,杨玉环转过身,那一脸的芦荟,顿时吓得李隆基一跳。 第34章 还有反转的机会? 看见李隆基被吓到,杨玉环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三郎没事吧?”高力士立刻上前搀扶住李隆基。 得知眼前的女子是杨玉环,李隆基才缓过神来。 “三郎莫怕,妾身正在敷面膜。”杨玉环连忙站起来行万福礼。 方才看见李隆基被吓到,杨玉环心中的气也全消了。 这女人的气一消,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而明媚起来,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哪怕杨玉环脸上涂抹了芦荟,李隆基也感觉到了无比的舒适。 “何为面膜?”李隆基好奇地问道。 “妾身之前不是也制作过吗,只不过是用珍珠粉,涂抹在脸上,能驻容养颜。” “哦,倒是想起来了。”李隆基这才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眼下这是何物?” “这是芦荟研磨的面膜。” “芦荟能驻容养颜?” “能。”杨玉环得意地说道。 李隆基倒是也没有继续追问,他对这些无甚兴趣,倒是见杨玉环心情好了,他也开心了。 李亨回了太子别院,看见李倓和李俶正在吃茶,他叹了口气,将门关上。 “阿耶回来了。” “坐吧,坐下说话。”李亨有气无力地说道。 “阿耶,情况如何?”李俶问道。 “被圣人骂了一顿。”李亨说道。 李俶微微一惊,迟疑道:“那岂不是……” 李亨又说道:“好在我在圣人面前好好求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边的李倓心里忍不住笑道:李亨啊李亨,你就继续编吧,这种驾驭人的小伎俩,老子以前不知用过多少次。 “三郎。”李亨瞥了一眼正在专心致志吃茶的李倓。 “嗯?” “以后行事要稳住,做任何事之前,要来先跟阿耶商量,这朝堂上下,比你想象的还要凶险,知道了吗?” “知道了。” “那个澄心堂,所有的账目,都拿到我这里来,明日我让大郎与你一起过去,澄心堂现在正式交给我来管。” “恐怕不行。” 李亨脸色一沉,立刻借机开始发飙:“你知不知道现在情况有多危险!” 李倓不急不缓地问道:“阿耶现在急着接管过来,不怕右相趁机借题发挥吗?” 一提到李林甫,李亨的脖子就忍不住缩了回去,刚才那股气焰,立刻被压了下去。 当今大唐,不仅安禄山畏惧李林甫,太子李亨也同样害怕李林甫。 但李亨转念一想,李隆基那一关都过去了,李林甫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他又要开口,岂料李倓说道:“阿耶是觉得,圣人都没有追究,李林甫那边就翻不出什么浪来了么?” “这……你……” “阿耶还是低估了右相,这样以后还会吃亏的。” 李倓的语气就是那种平静如水的,他坐在那里,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但他的每一句话,都能让李亨刚提起来的气势,瞬间落下去。 “你倒是说说看,李林甫还能翻出什么浪?” “圣人是如何一个态度,阿耶倒是先跟我们说清楚。” “圣人批评了你的擅作主张,但在我的极力求情下,圣人才缓解怒意。” “那就糟糕了,圣人勉强平息了怒意,却还没有真正接受,如果右相这个时候去圣人那里说澄心堂借造纸为名,笼络朝堂人心,阿耶就危险了!” 李亨怔了怔,仔细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之前他是因为紧张害怕,在得到李隆基认可的态度之后,他只顾着欢喜了。 此时李倓一提醒,才又猛然发现,问题似乎确实还没有完全解决。 即便李隆基是真实接受了澄心堂,可李林甫若是真的嚼舌头,李隆基未必不会翻脸。 反正澄心堂就在那里了,李隆基到时候左手把澄心堂拿过来,又手就让人严查此事。 那他太子怕是连底裤都要赔进去了。 “还不是你擅作主张,给我惹事!” “阿耶这样说,恐怕不合适。” “如何不合适,如果你收敛一些,事先跟我打招呼,不至于眼下被人抓住把柄。” “阿耶难道不认为澄心堂确实解决了大问题吗?” “我现在看到的是大麻烦!” “看来阿耶并没有主动建议圣人派人去澄心堂查阅此事,若是主动提出,可以占尽先机,若是被右相提出,就充满了变数,本来是一次大好的机会,阿耶若是主动提出将澄心堂并入太府寺,更是一次立了大功的机会,这样圣人会一直记住,可惜阿耶没有把握住。” 他这般说,李亨的脸都绿了。 “我现在就去提将澄心堂并入太府寺。” “现在圣人还有空见阿耶?” “你……我……” 本来是老子趁机想教训儿子的,现在又变成了儿子教老子做人。 李亨感觉真是委屈给委屈开门,委屈到家了。 “那你说怎么办?” “今日打人一事,现在已经闹到衙门,长安县衙门必然出动人去找麻烦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下面的这些琐碎的事情处理好,找栽赃的证据,都是从下面找的。”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我在等阿耶的消息,圣人的态度,如此,再去处理那些事,手到擒来。” “圣人的态度就是赞赏澄心堂,你放心大胆地去处理!” “是,我现在就去。” 早说嘛,非要往自己脸上揽一揽。 “大郎,你跟他一起去。” “是!” 两人出了宫,带着人,骑着马就朝城南飞奔。 不多时,宰相府的李林甫,突然接到了从宫里传来的密报。 他看完后,微微一惊。 太子居然先行去了圣人那里? 李林甫脸色阴沉下来,看来这件事的变化,比自己想象的要快。 不过眼下只是太子跟圣人说了这件事,并不代表自己不能去查这件事。 “来人!” “右相有何吩咐。” “去催催吉温。” “是。” 此时,在吉温的强迫下,柳升带着长安县衙的衙差,到了昌明坊。 那些排队买纸的人倒是不惧,这些人要么是官员家里的奴仆,要么是贵族家里的奴仆。 倒是澄心堂的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张旸在这里坐等右等,等不来消息。 第35章 我的祖父是李隆基 没等来李倓的消息,倒是等来了长安县衙门的人。 柳升旁边的一个叫张回的主簿大声呵斥道:“都让开,官差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一群人鱼贯而入。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也都纷纷站了出来。 刘志一看不对劲,立刻拉着自己的妹妹说道:“小郎君回来之前,不要惹事。” “知道了。” 那张回大声呵斥道:“你们的东家在何处?” 刘婉说道:“东家现在不在。” “那你是何人?” “掌柜。” 张回说道:“掌柜,那好,带走!” 刘婉道:“等等,为何抓我们?” “你们聚众伤人。” “谁伤人了?”刘婉疑惑道。 “有人去衙门告状。” “你就说说,在场的谁伤人了?”刘婉不但不害怕,反而笑道,“你指出来,若是指得出来,便跟你走!” 柳升看了看一边的颜真卿,颜真卿笑道:“李郎君不在这里。” “这……”柳升立刻为难起来。 “既然指不出来,还请回吧。”刘婉说道。 张回厉声呵斥道:“大胆!衙门要拿人,岂容你在这里饶舌!” 柳升看了看吉温,吉温说道:“都是证人,当然都要带回去慢慢问。” 柳升这才说道:“来人,都带回去。” 这时,张旸立刻赶出来说道:“等等!” 柳升问道:“你是何人?” 张旸说道:“这位上官,您今天恐怕不能带走这些人。” “笑话,本官是长安令,这位更是当朝侍御史!” 张旸心头一惊,看来这件事不简单啊。 如此快就惊动了长安令,连当朝侍御史这种大官都来了。 张旸也有些紧张起来。 “来人,把这些人都抓起来!” “等等!”张旸再次鼓起勇气喊道。 “不必管他!”柳升呵斥道,“抓人!” 那些衙差就要动手,张旸说道:“上官难道不想知道澄心堂背后的主人是何人吗?” 柳升心头一颤,忍不住问道:“是何人?” 谁都知道澄心堂背后有靠山,谁都想知道这个靠山是谁。 眼下张旸说到这里,柳升也竖起了耳朵。 “是……”张旸想说出来,但还是犹豫了一下,觉得当众说出来,对李倓的风险太大,“是你得罪不起的人!” 吉温冷笑道:“笑话!我们是奉右相之命前来,谁这么大的威风,敢抗拒右相的命令!” “宰……宰相……”张旸立刻吓得腿软了,庆幸刚才没有报出李倓的身份。 “就算是皇亲国戚,砍了人,那也得接受一个查处,否则视大唐律法为何物,视当今至尊为何物!” 吉温脸上仿佛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正严明。 一听是右相派人来的,周围买纸的人,也把脑袋缩了回去。 当今宰相李林甫一句话,谁敢说半个不子,那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张旸立刻跑过去对刘婉兄妹说道:“别挣扎,跟他们回去配合问话,听我的,等小郎君回来,他会处理的。” “可是……” 张旸紧张地压低声音,近乎快要咆哮出来:“右相,你们知不知道右相是什么人,他一句话,我们全部的人都得死!” 刘志整个人都要瘫软在地上了,他没想到自己造个纸,居然惹到了当今右相那里。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刘婉说道:“都不要乱动,配合他们回衙门。” 在一众人强制安排下,一批人被带到了长安县衙。 与此同时,吉温还安排人进澄心堂去搜查。 李倓和李俶还在路上的时候,刚好遇到了,看见密密麻麻的人群,跟着官差走。 他大声喊道:“停!” 张回又呵斥起来:“你是何人,长安衙门办差,你胆敢阻拦!” 吉温立刻就认出了建宁郡王和广平郡王,但他在一边冷笑不语,任由衙门的人呵斥。 “我是何人?”李倓骑在马上,手里握住刀鞘说道,“我是澄心堂的主人!” “你就是那个姓李的!”张回立刻兴奋起来,他就急着在吉温面前表功,对李倓呵斥道,“来人!将他抓起来!” “谁敢!”李倓大喝一声。 张回又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官府办事,你敢违抗,是要对抗朝廷吗!” 李倓反问道:“那请问我犯了什么法?” “你砍伤了他人,这就是犯法!” “是他们带着刀,到澄心堂来,我不过是反击!” 张回愤怒道:“大胆!是不是反击,轮不到你说得算,要等衙门查清!” 李倓大笑道:“你可知澄心堂是谁的?” 张回冷笑道:“是谁的你倒是说说看,看是你大,还是朝廷大!” 李倓大声说道:“这澄心堂就是朝廷的!” 众人微微一怔,张回大笑起来:“一派胡言,你是不是疯了!” 李倓却不与他说了,而是看向一边的吉温,说道:“吉御史,他们没见过本王,你也没见过?” 吉温这才笑起来,他笑得很谦和,语气更谦和,他说道:“建宁郡王恕罪,刚才下官没认出来。” “那现在认出来了?” “认出来了,认出来了。” 见状,张回怔了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倓又说道:“既然如此,还不放人?” 吉温却继续温和地笑道:“不能放。” “为何?” “是右相下的命令要拿人的。” “拿谁的人?”李倓声色俱厉,“拿朝廷的人?” “拿他们。”吉温指着刘婉等人。 “他们就是朝廷的人!” “他们不是朝廷的人。”吉温说道。 “澄心堂是我一手操办,你可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吉温说道:“太子殿下。” 他此话一出,还在错愕的张回整个人都傻了。 一边的柳升露出了惊恐之色。 他是万万没想到,澄心堂居然牵涉到了太子。 乖乖!这事该不会真的和韦坚案有关吧? 他又想到右相派吉温亲自过来,顿时通体发凉。 一边的颜真卿也颇为惊讶,他仔细打量起李倓来。 李倓又继续问道:“那你可知我的祖父是谁?” 吉温不得不回答,他说道:“自然是当今圣人。” 他此话一出,刘婉兄妹也傻眼了,被一起带过来的诸多澄心堂的人更是傻眼了。 刘婉是万万没想到,李倓居然是皇孙。 “那你现在知道澄心堂是谁的了吗?” “是建宁郡王的。” “错。” “那看来是太子殿下的了。” “错!” 吉温脸上的笑容再也难以保持了。 李倓却微笑地看着他,等待他进一步的回答。 第36章 拿捏有度 笑容再也难以保持,但吉温还是强作微笑地说道:“难道建宁郡王是想说,这澄心堂是……” 他说到是这个字的时候,就停顿了下来,后面的不想说出来,但基本上不说出来,对方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但李倓却继续问道:“是什么?” “建宁郡王,下官也只是奉右相之命,查处伤人一事,是在按照朝廷的纲纪办事,是遵照大唐的律法办事。” “本王问你是什么?” 吉温笑了笑,终于还是说道:“这澄心堂难道是当今圣人的?” 李倓就等着他这句话。 有些话自己说出来,和让别人当众说出来,威慑力是不一样的。 或者说,让别人把话说出来,自己就不是第一责任人。 例如事后李隆基问说,听说你当街说澄心堂是朕的? 李倓完全可以说,是吉温说的,但这话多此一举,因为天下都是圣人的。 这既避免了当众就承认把澄心堂给李隆基,也为后面周旋留下余地。 所以啊,大多数时候,话不要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要让别人多说。 李倓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在吉温向他确认之前,李倓先发制人地问道:“对了,本王健忘,吉御史为何来抓人来着?” “奉右相之命。” “右相又因何抓人?” “听闻有人伤人。” 李倓又说道:“长安城伤人之事众多,何故因此事而惊扰了日理万机的右相?” 吉温说道:“右相秉持枢机,在两个字,德与法,治国不在小恶而姑息,右相是为天下操劳,防微杜渐。” “说得好,右相的操守与德,我是非常敬佩的。”李倓赞叹道。 提到李林甫,李倓那倾慕之色,流露于表,连语气都变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李林甫的狗腿子。 “我且问吉御史,一群人持刀到了皇家造纸所,对当今圣人的孙儿拔刀,这是什么罪名?” 吉温犹豫了一下说道:“这自然是死罪。” “那若是当今圣人的孙儿拔刀反击,可有问题?” “当然没有问题。” “那吉御史何故抓人?哦,对,阁下说奉右相之命,阁下难道认为,右相会觉得皇族郡王被地痞流氓以刀剑威胁反抗而自保,是触犯了大唐律法?” 一边的李俶一直在安静地听着,他发现李倓用词极其精妙,几乎精妙到每一个字。 例如他说阁下难道认为,而不是说右相认为。 这里的主观意识就全部集中在了吉温身上,也就是锅全部摔在了吉温身上。 李俶感觉这个弟弟,不简单啊! “郡王此言有理,都是下面的人胡乱上报,以至于下官判断失误,造成了一些误会。” 吉温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但脸色却已经很难看。 再说下去,怕是要被这个建宁郡王给扣一顶谋逆的帽子了。 李倓又淡淡问道:“那该如何处理呢?” “下官回去一定向右相如实禀报。” “这就完了?”李倓盯着吉温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丝毫不避让。 “放人,赶紧放人。”吉温说道。 柳升这个时候哪还敢说话,张回更是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人被放了。 李倓对刘婉说道:“先回去,让他们不要多想,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好。” 刘婉却忽然觉得李倓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慢慢熟悉起这个人,却没想到,对方忽然成了当朝皇孙。 “阿妹!” 刘志在一边唤了一声,刘婉才回过神来,说道:“好,郎君你也好好保重。” 说着,就带着众人离去。 周围围观的人还在围观。 吉温骑着马过来,做叉手礼:“见过广平郡王。” 李俶点了点头。 吉温走之前,对李倓笑道:“建宁郡王有胆有识,真乃人中龙凤,下官能有幸见识,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吉御史这般夸奖本王,本王实在不敢当,都是为圣人办事而已。” 吉温走过来突然小声问道:“造纸厂真的是圣人的?” 李倓忽然笑起来,笑出声来。 “吉御史真会说笑,你是在怀疑太子殿下不是圣人亲生的,还是在怀疑本王不是太子殿下亲生的?” 吉温微微一怔,仔细揣摩李倓这话,立刻说道:“是下官孟浪了,告辞。” “告辞。” 吉温走的时候,心里想着,这个建宁郡王的一张嘴可真是厉害,以前怎么没发现? 柳升立刻过来行礼道:“不知是建宁郡王,下官多有得罪。” 李倓立刻回礼:“长安令是遵照朝廷纲纪和律法行事,哪有什么得罪一说,若是小王真的无缘无故伤了人,您便是将小王绑到长安县衙门里,小王也不能说半个字。” 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很大声音。 这让柳升立刻受宠若惊。 他本以为这事会遭到李倓的报复,但这番停下来,这位郡王为人还真是够深明大义。 “那些人下官一定会好好处置。” “那些人如何处置,是长安令的事,小王不过问,也无权过问,长安令便是将他们放了,小王也不能说什么。” 李倓摆出一副,我绝不干涉朝廷政务的架势,这让柳升更加惊奇。 “告辞。” “建宁郡王慢走。” 整个过程,其他人被看呆,倒是把颜真卿给看呆了。 颜真卿不由得感慨,这建宁郡王真乃人中龙凤也! 此番一连串的处置,都进退有度。 不把事情闹大,也绝不退缩半分,尺寸拿捏得是恰到好处。 “大郎,你对澄心堂感兴趣,但是眼下已经快傍晚了,若是我们现在去澄心堂,怕天黑之前便回不去了,不能违反宵禁,不如明日再去,如何?” “三郎考虑问题真是周到,听你的,我不急。” “走,我们也回去。” 李倓与李俶在傍晚时分,回到了百孙院。 此时夏日的夕阳慢慢沉入地平线,将恢弘的长安城笼罩在静肃中。 宵禁的锣鼓声也很快响起来了,人们快速往家里赶。 一只只飞鸟从深青色的长空划过,留下一排排孤独的身影。 李倓抬头望着前方的天幕,他看见前方兴庆宫宏伟高达的楼宇,在夕阳中沐浴中金色的光泽,却也切出一片片阴影。 第37章 李林甫的心思 天黑的时候,街头已经见不到多少人影。 金吾卫正在街头巡视。 吉温吃完晚饭之后,骑上马,向宰相府行去。 按照大唐律法,宵禁之时,一般人不得在街头行走,只能待在坊内。 但也有特殊情况,例如赶婚丧,可以提前向官府报备,持官府发的文牒通行。 再例如有公务在身的官员,也可以拿着文牒出行。 向吉温这种侍御史级别的官员,想要出行实在太简单,甚至一些金吾卫看到他,问都不敢问,连忙上前打招呼。 吉温一路畅通地到了宰相府,宰相府阍室(唐朝宰相府门卫住宿和值班室)的家奴将他的马牵到马厩。 吉温走进后花园,后花园有一个不小的湖泊。 吉温走到湖畔的阁楼上。 这阁楼是透空的,四周用帘幕围起来,可以供人纳凉,这种风格在大唐非常流行。 “下官参见右相。” “上来吧。” 李林甫坐在阁楼中,周围的烛光甚是温和,夜风中夹带着夏莲的清香。 吉温上去的时候,看见王鉷已经坐在一边了。 “说说白天的事。”李林甫的身旁放着一块冰块,他坐在那里,借着烛光正在阅读文书。 吉温便将下午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包括李倓和李俶后来半路把人截走一事,一个字不差的陈述了一遍。 整个过程,李林甫的目光都没离开他的书,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不了解他的都以为他完全没有听吉温说什么,但吉温和王鉷都知道,右相把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 右相虽然学术差,但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否则如何在浩渺的公文中,处理好整个大唐的政务? 见李林甫一直没有说话,吉温说道:“是下官办事不力。” 沉默片刻,李林甫才说道:“如此说来,是有人故意去澄心堂找茬?” 吉温说道:“下官派人去问了李逸,李逸说是杜二郎找的他,杜二郎说自家的造纸秘方被澄心堂给偷了,李逸与杜二郎本身相识,他这个人最好打抱不平,就张二保那些人去了。” “杜二郎?”李林甫喃喃道,“是……” 一边的王鉷心里已经紧张起来了。 因为这件事背后真正的主使者就是他王鉷。 是杜二郎跑去找他,说什么澄心堂的利润很大,王鉷就动了心思,让杜二郎去安排。 王鉷做事自然也不会鲁莽,他交代了杜二郎,先找一些地痞流氓试探试探而已。 也就是张二保那种以纸张不合格为名,索要一些钱财。 通常做买卖的,遇到这种事,都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等多去几次,澄心堂也就烦了,但按照规矩,还是不会贸然动手,大概是请出一些人来做和解。 这样多多少少能通过这种方式大致摸清楚背后是哪些人。 现在背后的人清楚了,是太子。 这还不是让王鉷震惊的,毕竟他是安排下面的小喽啰去做的。 让王鉷震惊的是,澄心堂在处理这件事上,态度如此强硬,完全没有按照自己认为的那套方式去行动。 直接就把事情捅大了。 “杜二郎是平康坊造纸的。” “哦,我想起来了,我的用纸,是不是也是来自那里?”李林甫问道。 然后目光突然转移到王鉷身上,说道:“我记得,好像还是你推荐的?” 王鉷背后惊了一身冷汗,连忙说道:“是下官推荐的。” “那他处理这件事,你可知晓?” 李林甫的语气很温和,就像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者,在询问一件很寻常的事一样。 “回禀右相,下官……下官……” 李林甫说道:“没什么,知道就知道,是什么就说什么,只做探讨,这件事有些特殊,有些地方是我们没看到的。” “下官知道。” “他跟你说的?” 王鉷便将当日杜二郎来找自己一事,和盘托出。 李林甫却惊讶起来:“看来这澄心堂,比我想象的更特别,一天居然能卖出那么多纸,难怪短短数月就名动长安城。” 王鉷说道:“右相,是下官的疏忽,没想到……” “这事不能怪你,你安排杜二郎去试探,本身没做错。” 王鉷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王鉷说道:“建宁郡王行事如此刚猛,这一次是他运气好,下一次未必了。” 李林甫说道:“你认为他行事刚猛?” “从这件事来看,他行事确实过于刚直,这种行事风格,在朝堂上下是致命的。”王鉷说道,“下官认为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如何个没有结束,你详细说说看?” 王鉷说道:“建宁郡王是太子之子,若说这件事事先圣人知晓,是绝无可能的,必然是太子私自做主。” 李林甫不由得点了点头。 以他在宫中的眼线来看,李隆基如果要筹备置办一个造纸所,绝对逃不过他的耳目。 再说了,大唐圣人完全没必要私下让太子秘密搞一个造纸所。 完全可以一句话,让工部去做便是。 李林甫深知李隆基对太子的忌惮,怎么可能把这种赚钱的事交给太子? 从多方面来分析,都不可能是李隆基提前授意。 一边的吉温说道:“太子私自做主,那这件事还是有一些消息可以挖掘的,只是今日那建宁郡王当众说背后的主人就是圣人。” 李林甫说道:“那是你说的,他可没亲自说出口。” “是,是下官当时乱了神。” 李林甫拿起一边的蒲扇摇曳起来,他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应该是太子私自做主在昌明坊置办的,但是你说建宁郡王办事过于刚猛,我倒是不这么认为。” 王鉷说道:“下官愚钝,还请右相指教。” 李林甫笑道:“你问问吉温,你问问他今日的感受,一个行事过于刚直之人,能让他今日吃这么大的亏么?” 吉温苦笑道:“建宁郡王的嘴上功夫是真的了得,我与他说的话并不多,但他的每一言,都如刀一样锋利,没有任何多余的话,直击要害,让我无从反驳。” 第38章 水很深,浪很大 李林甫放下书,拿起樱桃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道:“你听听,若是建宁郡王真的是行事一味刚直之人,会让吉温吃亏吗?” 王鉷低着头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李林甫才叹了口气,说道:“何止能说会道,按照整件事的进展来看,他今日从澄心堂离开之后,便急匆匆赶往太子别院,让太子去见了圣人,太子在我们之前,将此事禀报给了圣人,这叫先入为主,这是吸取了韦坚案的教训。” 王鉷和吉温继续不说话。 “这个建宁郡王不简单,他做事非常果敢。”这是李林甫第一次评价李倓。 王鉷突然说道:“若不是圣人在背后安排太子置办,那这件事倒还有回旋的余地,太子只是占了先机,却未见这件事定性,明日下官便以侍御史的身份,写一份奏疏交给杨慎矜,御史台就此事弹劾建宁郡王,私自笼络人群,意有不轨。” 李林甫想了一会儿,说道:“明日先上奏疏。” 斯夜,李倓毫无睡意。 他好不容易将满腹问题的李俶打发走了,才独自拿着一壶酒,躺在后苑的池塘边纳凉。 张旸走过来说道:“郎君,今日之事已经过了,您还有什么忧愁的呢?” “过了吗?” “人都已经释放了。” 李倓笑道:“呵呵,你也太小看右相了,事情这么容易过去的么?” “郎君这是何意,奴婢听不懂。” “你不必懂,赶紧派人给我把这水池下面换成夯土。” 其实李倓是想烧点砖的,但是烧砖的工艺,他好像有点忘记了。 得花时间摸索摸索。 若是能把砖头产业化,将生产线搭建起来,那就有意思了。 那将对这个时代的战争规则产生不小的影响。 不过烧砖这种事,比造纸要难,一时间不是说能弄起来就弄起来的。 而且现在烧砖对他来说,也不是最重要的。 在如今大唐的朝局下,不是靠搞点发明创造,就能高枕无忧。 稍不注意,李林甫的手段,还有朝堂上下一大堆食利者们的手段,能快速将成果变成他们的,然后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世界的游戏规则,从来就不是线性的。 张旸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但刚下去,他又回来了。 “怎么?” “郎君,和政县主来了。” “哦。”李倓连忙起身,亲自去前面迎接。 “阿妹,快来,我这里有些好酒,陪我饮两杯。” 李倓表现得很热情,他一路引着李媃到后院。 “那里怎么多了一个池塘?”李媃好奇地问道。 李倓随意说道:“本来是准备洗澡用的,没想到水太脏了。” “哈,你要在这里面洗澡?”李媃顿时又惊讶又想笑。 “长安的夏日实在炎热,我想给自己降降暑。” “所以你就在后苑挖了个水池?” “不行么?” “可以,当然可以。”李媃微笑地看着李倓,“三郎,我怎么感觉最近几个月,你变得有些……” 李倓心头一颤,小心翼翼问道:“有些什么?” “有些……说不上来,你以前不是很喜欢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的吗?” “我现在也喜欢。” “但你现在怎么能……怎么突然又是造纸,又是挖坑,还弄出了那个……卫生纸……还会了面膜……这些都是女孩儿才用的。” “谁说的,谁说只有女孩儿才用,我就用卫生纸擦屁股。” “嗯?” “我用卫生纸擦屁股。” “你……那卫生纸是用来擦屁股的?” “要不然呢?” 李媃顿时无语了,她皱起月牙眉,娇喝道:“那不是用来擦那……那里的吗?” “都可以,都可以的。”李倓摊了摊双手,一脸地无所谓,“你随便用便是了。” 李媃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 “怎么?” “没什么,我就觉得三郎还是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 “哈哈哈,对,我肯定像以前那样,我怎么可能变呢。” “对了,我来你这里,是想问问还有没有芦荟面膜,秦国夫人说她今日将芦荟面膜赠送给了贵妃一份,贵妃非常满意,她便还想要一些。” “有,你要多少我这里就有多少。” “那再给我来个十瓶?” “可以,我早就准备好了。” “卫生纸呢?” “一并准备好了!” “三郎,现在秦国夫人非常喜欢我,我跟她说了是你制作的,她一直想见你,我要不约个时间,你去见见秦国夫人?” “可以,那就有劳你了。” “哈哈哈,这样做,也是为了我们,为了阿耶,我们也想多拉拉关系嘛。” 李媃笑得很开心,看得出来,她对李倓的计策很满意。 韦坚案中,韦妃被迫出家,李媃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 从那以后,她才切身体会到这朝堂斗争的险恶。 “这事你跟大郎提了吗?” “暂时还没有提,其实我也想跟他说,只是有些事不太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大郎可是我们的兄长,他是我们自己人,需要让他知道,他的智谋都在我们之上,我们需要齐心协力。” “你说得对,我明日便去找他,跟他说明一切。” 李倓这么说绝不是真的完全把李俶当成了自己人。 李俶也有李俶的心思啊! 李俶的心思深着呢! 他之所以这么说,真实目的是想在李媃面前建立一个真诚、互助的形象,是想进一步拉拢李媃。 “以前,我以为自己是太子之女,便会高枕无忧,现在才知道人心险恶。” 李倓为她斟了杯酒,说道:“明日你便将这些都送到秦国夫人那里,接下来,我们可能需要她的帮助了。” “哦?” “我有预感,李林甫不会善罢甘休,明日朝堂上必然会有弹劾的奏疏。” 李媃顿时紧张起来:“那该如何应对?” “你只需多给秦国夫人送这些,其他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二日,果然如李倓所料,御史台一大早就呈递了弹劾奏疏。 弹劾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建宁郡王! 这弹劾皇室宗亲,却是很少的,但御史台却这么干了。 天亮的时候,消息传到太子别院,正在用早膳的李亨听完,吓了一个哆嗦。 第39章 让那个逆子来见我! 上一次御史台行动的时候,李亨几天几夜没有睡着觉。 直到现在,韦坚案都还没有结束。 韦坚、皇甫惟明是确定的被贬,其家人几乎全部遭受波及。 即便如此,李林甫还不打算放过他们,据说李林甫的狗腿子们在地方上也开始检举韦坚等人的罪行。 朝野上下风吹云动。 进入五月,又有传闻说左相李适之,也有勾结韦坚的嫌疑。 牵涉到宰相,必然是影响朝局的大事。 又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往上爬,开始不择手段地罗列各种罪名。 众所周知,韦坚案背后的本质还是太子与右相之间的斗争。 眼下御史台一封弹劾奏疏,弹劾了建宁郡王。 建宁郡王的身份更特殊,他是太子的儿子。 又牵涉到了太子。 只要牵涉到太子,那必然就是右相与太子之间的斗法无疑。 于是在韦坚案的风波之上,澄心堂案被拉开序幕。 有人将两个案子联系在了一起,认为这就是韦坚案的延伸。 甚至有人猜测,这一次会波及到更多人。 毕竟这一次是直接弹劾皇族郡王了。 会不会废储呢? 上午,十六王宅内的寿王宅,气氛很是欢喜。 寿王的母亲武惠妃曾经是圣人最宠爱的妃子,据说前太子李瑛被废之后,寿王被立为储君的声音最大。 李林甫也是拥戴寿王的。 当年的李林甫还不是首相,他不仅仅借助武三思女儿拉扯到了高力士的这条线,更是与武惠妃达成了政治交易。 武惠妃获得了李隆基的宠爱,按理说应该什么都不缺了。 但女人是永远没有安全感的,她会老,会失宠。 如何能在大唐的后宫永远尊贵? 母凭子贵!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 与李林甫的交易也很简单,李林甫帮寿王成为储君,武惠妃帮李林甫代替张九龄,成为大唐的首相。 前太子李瑛,就是武惠妃百般进献谗言,又在李林甫的配合下,被李隆基顺手废掉的。 其实武惠妃当时只是想废李瑛,她万万没想到,李隆基直接把人杀了。 而且一日杀了三子。 据说从那以后,武惠妃就经常做噩梦,最后神经衰弱,病死了。 此后的一年,储君虚位以待。 李林甫成了首相,但寿王却没有成为太子。 李林甫多次力争拥戴寿王,最后万万没想到杀出了个默默无闻的李亨。 李亨被立为太子之后,寿王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被自己的母亲告知,自己以后就是东宫,在不久的将来,还是大唐的圣人。 可惜局势完全不是他母亲预料的那样。 五年前,他还被迫把自己的女人让给了自己的父亲。 寿王是一个悲剧的人,这些年过的不开心。 不过,不开心也是相对的。 自从今年年初,李林甫开始着手掀起针对太子李亨的大案,寿王李琩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后来李亨跑去主动认错,保住了太子位,这让寿王的心情再一次变得低落。 李林甫虽然对太子派系进行了不留余地的打击,可却还是未能动摇李亨太子之位。 直到此时此刻,澄心堂案再次发生。 这让寿王再一次看到了希望。 李林甫对太子党的打击就算再凶狠,李隆基一句话保住了太子,太子就已经安然无事。 可澄心堂事件,却直接牵扯到了太子之子。 太子再一次无疑被拉入到这场风波的中心,甚至比韦坚案更中心的中心。 这一次,太子恐怕百口莫辩了。 “大王今日何故如此开心?”李琩的王妃韦氏突然问道。 “无甚,今日只觉这酒的味道甚好,这舞的姿态飘逸,爱妃且坐下,与本王一同饮几杯。” 韦妃很少看见自己的夫君如此开心,她忍不住坐下,真的与夫君同饮起来。 寿王性格比较谨慎,他在亲王宅里很低调,只是开心地饮酒,开心地欣赏舞蹈,并没有对这些发表任何评价。 等众多舞女结束之后,便开始脱衣服了。 与寿王的优哉游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太子李亨,他在别院里来回走动,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那个逆子在何处!”李亨大怒道。 外面的内侍和宫娥都听到了太子殿下愤怒的声音,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李亨发这么大火了。 李亨也是一个性格相对比较温和的人。 “快点吧,三郎,现在殿下正在发火。”李辅国一脸急切地催促道。 李倓却不急不慢地走着。 李俶和李儋都来了。 李儋问道:“李中官,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辅国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御史台正在弹劾建宁郡王。” “什么!御史台弹劾三郎!”李儋大吃了一惊,“御史台弹劾皇族?” 李俶的脸色也十分凝重,他说道:“圣人不会相信那些人的。” “三郎,你到底做了什么!”李儋转头冲着李倓大怒道。 李倓却不理会他。 李俶说道:“二郎,你先不要这样,有些事情可能只是误会。” “误会?现在御史台都上了弹劾奏疏!御史台的弹劾!那能是误会!”李儋冲着李倓就是一顿大骂,“早就跟你说了,就你那点小伎俩、小聪明,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现在好了,惹到了御史台那里,看你怎么收……” “你给我闭嘴!”李倓突然低吼了一句,那股气势一下子便将李儋给震慑住了,“皇宫大内,太子别院,嚷嚷什么,你是郡王,不是街头的地痞流氓!” “你……”李儋指着李倓还想骂,但却骂不出来。 “遇到一点事,就毛毛躁躁,急不可耐,你不是一般人,你是太子之子,圣人的皇孙,注意自己的言行!” “我……”李儋张大嘴巴,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了。 一边的李辅国也颇为惊讶。 这建宁郡王还真不是一般人啊! 隔得很远,就听到了李亨那骂骂咧咧的声音。 李倓心里嘀咕道:你这不就是骂给李隆基听的吗,装什么装! 第40章 建宁郡王要谋反? 宫娥们看见建宁郡王来了,更是躲得远远的。 “三郎,阿耶现在正在气头上,要不我先进去跟阿耶说说。”李俶说道。 “不必了,我进去跟他说吧。” 李倓甩了一下长袖,大步走了进去。 进去的时候,李亨正板着一张脸,像别人欠他一百万贯钱似的。 李亨瞥了一眼李倓,没有说话。 气氛一度很沉重。 李亨不说话,他等着李倓先说,只要李倓一开口,他立刻就开始骂。 但李倓就是不开口。 僵持了片刻,李亨才说道:“你这个逆子,还不跪下!” “为何?” “还要问为何,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不清楚?” 李倓却转身,将门关上了。 “怎么?”李亨继续骂道,“你自己也觉得见不得人了?” “阿耶为何如此急躁?”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现在御史台已经弹劾你了,知不知道御史台那些人是什么人!” “我一没犯法,二没做错事,御史台弹劾我,我就该紧张么?” “知不知道以什么理由弹劾你的?” “私自笼络人心,意有不轨。” “你还知道?” 李倓笑起来,他摇了摇头说道:“御史台那些人弹劾一个皇族郡王,除了这些理由,还能有其他理由么?” “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怎么办?”李倓淡淡说道,“在阿耶这里吃吃茶,若是有酒最好。” “你现在还有心思吃茶?” “要不然呢?” “你现在跟我一起去圣人那里!” “不急,圣人会召见我们的,等着召见吧!” 李亨一时间也没办法,要见李隆基,也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上午的时候,王鉷进宫,到南薰殿,见到了李隆基。 “臣参见陛下,恭祝圣安。” “免礼吧。” “谢陛下。” 李隆基拿起他的弹劾奏疏,问道:“你弹劾建宁郡王?” “是的。” “你说他私自笼络人心,意有不轨?” “是的。” “你可要有证据,不能随意诋毁朕的孙儿!” “陛下,臣绝不是信口雌黄,现在朝堂上许多官员都用澄心堂的纸,他们得知澄心堂是建宁郡王创办,都对建宁郡王赞不绝口,认为他有治世之才!” 王鉷这话翻译过来是这样的:建宁郡王是太子之子,澄心堂是他创办的,他用澄心堂的纸为太子笼络人心,现在许多官员都心向太子了,圣人,您应该知道现在的局面了吧? 果然,李隆基的脸已经阴沉下来了。 他可以容忍李林甫在下面搞冤案,也可以容忍王鉷搜刮民脂民膏,更能容忍边疆的武将为了刷军功,急功冒进。 但他绝对不能容忍太子的势力哪怕稍有膨胀。 李隆基当年就是通过政变上位的,他比谁都清楚权力者的心思。 如今他老了,精力不比之前。 人老了之后,就会感觉自己好像要被时代抛弃了一样,就会缺乏安全感。 普通人缺乏安全感最多是发发神经。 君王缺乏安全感,也是发神经,但破坏力却比普通人要大不知多少倍。 “认为他有治世之才又如何?”李隆基又反问道。 “若是一些犯了错,被陛下批评过的臣子,心生不满,这个时候,会不会趁机暗中投靠他,若是这样的臣子多了,会不会发生不该发生的,臣实在不敢想!” 说到这里,王鉷直接跪了下来。 他的语气也变了,一副悲痛的样子,声音似乎也变得沙哑:“承蒙圣人不弃,才有臣的今日,圣人对臣的恩情,如同黄河之水连绵不绝,臣要忧圣人之所忧,虑圣人之所虑,哪怕臣说错了,哪怕圣人杀了臣,臣也无怨无悔!” “起来吧。”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朕知道你是忠臣。” 王鉷这才爬起来,爬起来的时候,还摸了摸眼泪。 王鉷是户部的主干,也是李隆基的钱袋子之一。 李隆基对王鉷是非常宠爱的。 宠爱到什么程度? 历史上,王鉷的儿子王准是个纨绔子弟。 王准纨绔到什么程度? 曾经用弹弓打断了驸马王繇头上的玉簪,喝酒的时候王繇的妻子永穆公主甚至亲自为王准倒酒夹菜。 连李林甫平时都让王鉷三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王鉷会搞钱! 李隆基有几个钱袋子:李林甫、杨慎矜、裴宽、王鉷。 李林甫对财政的处理方式是分散朝廷的压力,将财政交给藩镇,再以胡人为节度使,他认为胡人无法与下面的汉人达成一致,就不存在造反。 李林甫的这套财政分担思维,只有他能控制,这是短暂的、不可持续的。 杨慎矜的理财方式就是记账,他能很谨慎地把许多账目理清楚,不至于让李隆基一头雾水。 裴宽的理财方式就是节流。 王鉷呢? 搞钱! 不择手段的搞钱! 从哪里搞钱? 当然是谁好欺负,就从谁哪里搞钱! 李隆基是不会过问过程的,他只看结果,结果就是王鉷经常能提供钱给他花。 这就是李隆基对王鉷的爱。 当然,如果一定还要再说具体一点,王鉷身兼多职。 “圣人对臣的信任,臣铭感五内,臣愿意为圣人赴汤蹈火!” “你先下去,这件事容朕好好想想。” “臣告退。” 中午的时候,天气很热,太子别院的父子还在焦虑地等待着。 倒是李倓躺在那里呼呼大睡,睡着了。 李儋指着他怒道:“阿耶,您看他,闯了这么大的祸,居然还有心情睡觉!阿耶还不把他绑了去见圣人!” 看见睡得正香的李倓,李亨气得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沉住气。”李俶坐在一边,闭上眼睛淡淡说道。 李亨也没说什么。 李林甫进宫了,是李隆基传召的他。 李隆基问道:“十郎,御史台弹劾建宁郡王这件事,你怎么看?” “回禀圣人,这件事臣倒是也略有耳闻,臣不能武断地说建宁郡王一定有谋逆之心,不过从昨天的事情传开后,官员们都对他称赞有加,此事恐怕已经形成了一股合力。” “合力?” 第41章 本王宫里可是有人的! “建宁郡王是圣人您的孙儿,他怎么会有谋逆之心呢。”李林甫语气很温和,甚至脸上也带着微笑,“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总有别有用心之人,可能会怂恿,这些人自己无才,没有被提拔,含恨在心,于是便……” 说到这里,李隆基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阴沉得可怕。 “十郎!” “臣在。” “朕难道治理天下还不好么?” “天下在圣人的励精图治之下,早已国泰民安,四方蛮夷也畏惧圣人的武功而不敢南下牧马,圣人已经超过了历代君王。” “那为何总还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 “人心不足,这些人越是没有才能,越是心胸狭隘,就越是想要通过不光彩的手段上位,臣身为圣人的臣子,应该时刻提醒圣人。” “那你说如何处理?” “可以将澄心堂查封,以免更多人聚集在那里。” “但是澄心堂造的纸,确实不错,也满足的朝廷所需,而且还产生了许多收益,就这样查封,是不是……” “圣人所言极是。”李林甫又说道,“若是如此,可以并到工部,若圣人觉得工部行事刻板,可以并入到太府寺,如此既能保住澄心堂,也能处理掉那些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的心怀不轨之人。” “那建宁郡王如何处理?” “建宁郡王是圣人的孙儿,这是圣人的家事,臣岂可随意干预圣人家事?” 当年废太子李瑛的时候,李隆基也问了李林甫,李林甫也非常妙地说道:这是圣人的家事,做臣子的怎能干预天家之事呢? 李隆基有一个特点。 李隆基这个人,本身的性格是非常狂妄自大,非常骄傲而不可一世的。 这种人做皇帝,应该就是下一个杨广。 但李隆基比杨广多了一个特点:反省自己! 应该说年轻时候的李隆基,制止力非常强,他将自己的本性牢牢锁住。 例如他任用刚正不阿的宋璟,后来任用同样刚正不阿的韩休。 有一次侍从对李隆基说道:自从韩休拜相,陛下没有一天欢乐,为什么不将他贬谪呢? 李隆基说道:我虽然瘦了,但国家却富裕了,萧嵩每次奏事,都会顺着我的意思,我退朝之后,常睡不安稳,韩休多次谏言,我退朝之后,反而睡得安稳,我用韩休为相,是为国家社稷考虑。 这说明李隆基年轻的时候,是知道自己的弱点的,他任用了好一些刚正不阿的宰相,就是为了制衡自己的弱点。 直到最后一任刚正不阿的宰相张九龄的去职,李林甫上位,再也没有人能遏制住李隆基的本性。 李隆基开始放飞自我。 每次遇到皇家重要的决定,问及李林甫,李林甫就会说,这是圣人的家事,圣人自己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李隆基当然就开心了。 人性嘛,都愿意放纵。 不出意外,这一次也一样。 “你先下去吧。” “臣告退。” 离开南薰殿的时候,李林甫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建宁郡王和太子,这一次死定了! 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这位大唐天子。 “张旸,你不在三郎那里,跑我这里做什么?”李媃问道。 “和政县主,郎君让我来跟您说,御史台今日一早弹劾了他。” “你说什么!”李媃神色大变。 张旸又说道:“他说只有您现在能帮助他。” 李媃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回忆起昨晚和李倓聊的一些事,随后立刻收拾了一番,往秦国夫人那里赶。 她骑马朝秦国夫人飞奔,很快就到了秦国夫人府上。 “和政,我正准备派人去找你。”秦国夫人看见李媃后大喜,“快来,那些芦荟面膜用完了,我自己派人去弄了一些芦荟,为何与你给我的不一样?” “夫人还想要那些面膜吗?” “想啊,如此好的物什,当然想,还有你说的那个卫生纸,快再给我一些,贵妃那里催得急。” “若是我说可能以后都没有那些了,夫人作何感想?” 秦国夫人怔了怔,问道:“为何,不是好好的嘛!” “那些都是我家三郎制作的,但今天御史台要弹劾他,若是他有三长两短,恐怕以后这些面膜,还有卫生纸,就都没有了。” “你家三郎?”秦国夫人疑惑道。 “就是建宁郡王。” “哦,竟然是他,他居然能做出这些!” 秦国夫人更加吃惊,没想到那些都是一个男人做出来的。 “他为人心思细腻,平日喜欢钻研这方面的。” “等等,你刚才说,御史台弹劾他?” “是的。” “他是圣人的皇孙,御史台弹劾他作甚?” 李媃立刻将这件事快速说了一遍。 “澄心堂的纸也是他制作的!”这下秦国夫人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因为她也用了。 “是的,就是他制作的,就因为这件事,朝中便有人要借机打击他。”李媃语气尽量保持淡定,“我此次来,并非请求秦国夫人帮他,只是来向秦国夫人说明情况,以后恐怕没有面膜和卫生纸了。” 这怎么行! 秦国夫人当场变脸了。 如果要一个21世纪的人,重新会木片擦屁股,他是什么心情? 或者说,让他以后用丝巾擦屁股,能接受吗? 要知道,丝巾的吸附力可没那么好。 还有,让爱美的女人以后都不敷面膜了,她们能接受吗? 这不是要她们的命吗! 女人说好哄也好哄,但一旦触及到她们的敏感点,她们就叫得比谁都凶残了! “绝对不行!”秦国夫人大怒,“快更衣,我要进宫去见贵妃!现在!” 周围的仆人赶紧去安排。 秦国夫人速度飞快。 她临走前对李媃说道:“你先回去,这件事交给我!” “多谢夫人。” 此时,李倓还在午睡。 李辅国却来通报说道:“殿下,高中官来了。” 李亨连忙出去迎接高力士。 高力士叹了口气,对李亨说道:“圣人现在还在小憩,但是等他醒来,要见建宁郡王。” “我立刻就让那个逆子准备一番!” 李亨转身进去,把还在呼呼大睡的李倓唤醒。 “圣人要见你!” “哦,我现在去?” “现在就去!” 第42章 去贵妃那里告状 李俶说道:“三郎,跟圣人说话,要小心一些,不要张扬。” “多谢兄长提醒,我知道了。” 一边的李儋则说道:“你最好把所有的罪名都认了,免得牵连到我们!” “二郎,少说两句。”李俶提醒道。 “我今天就要说!要不是这家伙自以为是,任意妄为,我们怎会陷入这般田地!现在稍有不慎,我们所有人都要遭殃!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承担他犯错的代价!凭什么!” 李倓冷冷道:“瞧你那点出息,哪一点像太宗皇帝的后裔!” “你!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端着你的架子!好!看你待会在圣人面前怎么解释!” 李倓对李亨说道:“阿耶去小憩片刻,我去去便来。” 李亨苦笑道:“我可睡不着觉。” 李倓没再说什么,一路出去。 “二兄,拜托了。”李亨很客气地对高力士说道。 李倓跟着高力士向南薰殿走去。 从李亨对高力士的称呼可以判断出高力士在大唐朝堂上的地位。 不仅仅太子称其为二兄,像李俶、李儋、李媃这些晚辈,则称呼他为阿翁。 李隆基都不会直呼高力士的名字,而是称高力士为将军。 这与高力士本人的人品分不开,他是李隆基最忠实的追随者,是李隆基身边第一红人,但他从来不弄权。 相反,无论是太子李亨,还是右相李林甫,或者刚被贬的韦坚,以及杨慎矜,高仙芝等人上位,都与高力士分不开。 没有一个人敢轻视他,对他不敬。 这是好事吗? 从眼前来看,这是好事,毕竟一个内侍,能做到高力士这一步,前无古人,恐怕后面也没有来者了。 但是,从长远来看,这却未必是一件好事。 高力士侍奉李隆基忠心不二,出了许多力,就给了李亨一种错觉:内侍可以办好许多事,且危害很低。 这就是李亨之后对李辅国过分信任的原因之一。 可并非人人都是高力士,高力士就这么一个。 从李辅国开始,内侍就出现了专权,以至于大唐中后期,朝廷有宦官把持朝政,地方有藩镇割据。 秩序可以说乱得一塌糊涂。 经过前面的回廊的时候,高力士突然小声说道:“郎君好本事。” 李倓看了一眼高力士,谦虚地说道:“阿翁何出此言?” “一天两万张纸,以前可没人做到,郎君做到了,圣人都对你称赞有加。” “多谢圣人的认可,多谢阿翁的认可,我还会继续,争取一天出更多。” “还能多?”高力士好奇地问道。 “不出意外,已经超过两万了。” “现在是多少?” 李倓向高力士比划了一个手势,高力士怔了怔,突然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当真?” 李倓笑道:“我都是要去见圣人了,怎还能乱言。” “郎君真是大才!”高力士忍不住感慨道,“郎君且放心去见圣人便是,向圣人陈述清楚,圣人不会为难他的孙儿的。” 从高力士这句话,李倓已经听出了别的味道。 高力士是欣赏自己的才能的,高力士觉得自己解决了大唐的一个大问题。 虽然他无法完全代表李隆基,李隆基真的要杀自己,他不可能阻止得了,但有高力士的认可,以后许多事,确实又多了一道保险。 若是将大唐朝堂上下对李隆基影响最大的一批人,全部变成自己的人,自己是不是也可以享受安禄山的待遇了? 不过自己身份比较敏感,想要完全取得李隆基的信任,恐怕不太现实。 到了南薰殿外面,高力士说道:“你先在这里等候片刻,圣人正在歇息,等圣人有空了,会传召你。” “好,有劳阿翁了。” “郎君。”高力士目光仔细打量起李倓。 高力士虽然有五十几岁了,但由于心态好,整个人显得很年轻,哪怕是个胖子,也给人很干净舒服的感觉。 也许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这样的人,行事无愧于心,自然就是如此。 “阿翁还有何指示?” “郎君的才能不应该被埋没。” “多谢阿翁的赞赏。” 高力士笑了笑,便先行离去。 此时,秦国夫人急匆匆进了宫。 “贵妃,娘子,娘子……” 秦国夫人急匆匆到了杨玉环的前殿前。 她是杨玉环的八姐,她对杨玉环的称呼是极其亲昵的,杨贵妃这里的宫娥和内侍也都知道秦国夫人的身份,不会对她妄加阻拦。 此时杨玉环也在小憩,殿内放着冰块,十分凉爽。 “秦国夫人,贵妃还在歇息,不如等贵妃醒了再说吧。” “没时间了,娘子,娘子……” 呼唤声传到里面,杨玉环睁开惺忪睡眼,慵懒地伸了伸懒腰,露出那冰肌雪肤。 “八姐,今日为何中午来找我?”杨玉环一只手撑着面颊,似尚未睡醒,喃喃地说道。 “娘子,你不是要面膜的么?” “面膜……”杨玉环明显还在睡梦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随口答道,“是啊,要面膜,自从用了之后,脸滑滑的。” 说到这里,她还露出憨态的微笑,露出洁白的贝齿。 “娘子可曾知晓那面膜是谁制作出来的?” “谁……哦,你不是说是和政县主制作出来的吗?” “不是。” 杨玉环又躺下来了,转过身去,领前露出大片雪白,漫不经心地问道:“那是何人呢?” “是建宁郡王。” “哦,建宁郡王,我好像有点印象……我好像有点印……印象……是谁?” “是太子殿下之子。” “哦,想起来了,原来是他。” 沉默了片刻,杨玉环才慢慢转过身,从床榻上起来。 她睁开眼睛,那眼睛像宝石一样美丽。 “是他,不过娘子以后可能没有面膜用了。” 杨玉环揉了揉眼睛,看着秦国夫人,怔了怔,疑惑道:“为何?” “今天早上御史台弹劾了建宁郡王。” “哦,御史台……御史台……”这下杨玉环终于回过神来了,忽然站起来,惊讶道,“御史台为何弹劾他?” 第43章 我有贵妃罩着 “御史台说澄心堂私自笼络人心,意图不轨。” “澄心堂?”杨玉环微微蹙起黛眉。 她蹙眉凝思的样子,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澄心堂不是造纸的吗,这个我听说过,跟建宁郡王有何关系?” “澄心堂就是建宁郡王置办的。” “呀!澄心堂居然是他置办的!” “不仅如此,贵妃昨日用的卫生纸,也是他制作的。” 这下杨玉环忍不住惊呼出来:“他……竟然也是他!” “娘子好好想想,一个沉迷于造纸和面膜的人,怎么会有心思去意图不轨呢,这分明是有人嫉妒他,想要陷害他!” “嗯,八姐说得有道理。” 秦国夫人又说道:“若是建宁郡王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就……” 杨玉环刚才还是微微蹙眉,现在不仅蹙眉,嘴巴也扁起来了,她说道:“三郎对这件事有看法吗?” “我也不知晓,按照御史台那群人的混账做法,恐怕建宁郡王不会有好果子吃了,娘子,这可是冤案,是冤案!” “更衣!”杨玉环当机立断地说道。 周围的宫娥立刻去准备,不多时杨玉环便更衣,急匆匆离开了寝殿。 李隆基睁开眼睛,舒缓了片刻,才起身。 “何时?” “回禀圣人,未时上四刻(下午两点)。” “已经未时上四刻了么,我要做何事……”李隆基想了想。 身边的高力士提醒道:“三郎要见建宁郡王。” “哦,想起来了,他来了么?” “来了,在外面。” 李隆基正准备传召李倓,却忽然有内侍急匆匆进来说道:“圣人,贵妃来了。” “她怎么来了。”李隆基看了看高力士,有些诧异。 高力士表示我也不知道。 “先让爱妃进来。”李隆基立刻把李倓抛到脑后。 李倓在南薰殿外,忽然看见长廊尽头,一群人向这边急匆匆走来。 为首的女子着一身云衣,仪态秀雅,如天仙一般。 李倓立刻感觉到来人不凡。 再看过去,那女子的面目逐渐清晰。 他忽然想起了李白的那首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不用有任何怀疑,这女子就是杨玉环。 虽然在李倓原主人的记忆里,有杨玉环的记忆。 但再一次亲眼看见,还是感觉惊心动魄。 杨玉环的美,不仅仅是外貌五官的美,她的气质是独特的,与其她女人完全不一样。 李倓这一刻感慨的不是杨玉环的美,而是李白的天才。 李白居然能用人间诗词,形容出贵妃的美丽! 恐怕也只有李白可以做到了。 突然,李倓感觉到,大唐之所以被后人留恋,不仅仅是它的武功赫赫。 大汉有贤名的君王,有最强盛的铁蹄,有惊心动魄的美人。 大唐有贤名的君王,有最强盛的铁蹄,也有惊心动魄的美人。 但大唐还有诗仙李白啊! 试想想,如果大唐没有李白这位诗仙,留给后人是什么印象? 文化的重要程度,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重要。 有了李白,盛唐才完整,后人才记住了这位贵妃的惊世容颜。 李倓呆呆地看着杨贵妃朝自己走来,他脑海中却开始思考:不知此时李白在何处呢? 杨玉环也看到了李倓,她急着进殿,只是匆匆跟李倓说道:“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先去见圣人!” 言罢,便匆匆离去。 李倓又是一怔,怎么有一种小弟被大姐大保护的感觉? 听到杨玉环这般说,李倓心中顿时更有底气了。 应该李媃是去找了秦国夫人的,秦国夫人急匆匆来告知了贵妃事情。 看来在大唐玩政治,离不开女人啊! 李倓抬头看着天空,今日可真是天高云阔。 李林甫啊李林甫,你想弄死我? 我知道你有本事,但我也没那么容易被弄死。 其实李倓的初衷真的就想做一条躺平的咸鱼而已。 但他和李亨谈了好几次,发现李亨那家伙是个资质实在太平凡的家伙。 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做,以后肯定得喝药。 事实证明,躺平可以,但摆烂真的不行。 于是李倓便开始布局,刚开始肯定不能过于高调,就造造纸而已。 但造纸也引起了如此大的轰动,好在他提前搭上了一些重要的人。 他不由得感慨,政治可真不是一般人能玩的。 凡是牵涉到利益的,那都是生死局。 而且杀人不见血。 “环环,你怎么来了?” 李隆基立刻起身,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三郎,听说御史台弹劾建宁郡王?” 李隆基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惊讶。 “是有这事,怎么了?” “不知建宁郡王所犯何事?” “环环,这件事你就不要问了,来,这边坐。” “不行,我就要问。” “你问这事作甚,你与建宁又不熟。”李隆基脸色明显沉下来。 “三郎可还知上次我敷的面膜?” “知道,怎么?” “那面膜是建宁郡王制作的,给和政县主用了几次,和政县主便又赠给了我八姐,八姐觉得好用,于是又赠与我。” “所以你怕我对付了建宁郡王,你没面膜用了?” “对!”杨玉环气鼓鼓地说道,“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那以后我岂不是……” 得知真正的原因,李隆基不由得大笑起来。 李隆基说道:“我倒是没想到,建宁他居然还会制作女子用的物品。” 杨玉环又说道:“听说澄心堂也是他置办的?” “没错,是他。” “三郎,妾身想不通,一个沉迷于造纸和制作面膜的人,怎么可能意图不轨呢?”杨玉环站起来,走到李隆基面前,“这样的人,对政务无甚兴趣,就像安安心心制作一些有趣的物品,御史台那些人是不是太闲了?” 一边的高力士心中啧啧称奇,他没想到建宁郡王这件事,连贵妃都来说情了。 那小郎君可真是有意思。 而且从这件事来看,确实不像是刻意巴结贵妃。 李倓制作面膜,最开始只是给李媃用,李媃和秦国夫人关系友好是众所周知的。 女人之间分享好的物品,也是在寻常不过。 第44章 圣人,您小瞧了澄心堂 “环环,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那三郎打算如何处理呢?”杨玉环眼中已经露出哀怨之色。 一个男人,一个强势的男人,一个像李隆基这样年老的强势男人,对杨玉环这种深情是最没有抵抗力的。 有人说,李隆基一辈子见过无数美女,为何晚年对一个女人千依百顺? 史官骗人的吧? 理性在人类社会是奢侈品。 21世纪的科学家经历了多次实验得出的结论,人类的诸多行为,是被激素所控制的。 也就是说,不管你见过多少美女,你还是会喜欢美女。 基因定下来的法则,岂是人能随意更改的? 而且男人有时候对爱情反而更加没有理性。 否则舔狗是怎么来的? 李隆基立刻将杨玉环搂在怀里,心疼地说道:“环环,你想多了。” “那刚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建宁郡王在外面,三郎是不是准备教训他一顿的?” “是……当然不是!我叫他来,不但不是教训他,反而嘉奖他!你想想啊,建宁他置办了造纸所,解决了一部分用纸的难题,还制作了面膜,让你更加开心,这都是好事,我怎么会教训他呢?” 李林甫:嗯?圣人,咱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耶? “真的吗?” “不信你问将军。” 高力士立刻说道:“贵妃,三郎多次赞成建宁郡王。” 李隆基立刻说道:“我若是敢欺骗我的爱妃,那我天打……” 老规矩,杨玉环立刻捂住了李隆基的嘴,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不要乱说话。” “环环,你不要多想,我怎么会随意听信御史台的胡言,你先回去,我单独跟建宁说说话,说完就去找你。” “好,那妾先回去恭候三郎。” “快去吧。” 杨玉环从南薰殿出来后,又遇到了李倓,她说道:“郎君,见到圣人,说话要谨慎一些。” “多谢贵妃的提醒。” 不多时,高力士就出来了:“郡王,快快里面请,圣人正在等你呢。” 李倓提脚走进南薰殿。 他一进去,就感受到了凉爽,这里与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 这一天,李倓终于见到了大唐圣人李隆基。 在这副身体的记忆里是有李隆基的,但记忆不算太多。 足见李隆基对百孙院的皇孙们岂是并不算重视。 要知道,今年李倓十六岁,古代男子一般十六岁已经成婚,可是他却还是单身。 不仅他是单身,连大他四岁的李俶也还没有娶,甚至连妾都没有。 李儋也是如此。 晚年的李隆基,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享乐,无暇顾及孙儿们的婚事。 “臣参见圣人,恭祝圣人万福。” “建宁,来来,过来坐。”李隆基脸上洋溢着笑容。 “臣……” “什么臣不臣的,你是我的孙儿,今日我找你来说说话,没有君臣之礼。” 李倓这才走过去,坐下来。 李倓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李隆基身上扫过。 这一年的李隆基,已经六十岁。 就是眼前这个老男人,缔造了古代的盛世巅峰。 前半生的李隆基,无疑是一个明君,他的朝堂上,贤臣辈出。 后半生的李隆基,穷兵黩武,奢靡享乐,堕于政务。 李隆基,一辈子都活在李世民的阴影下,一辈子都在追逐天可汗的身影。 所以,从开元到天宝,军费从两百万贯,直接暴涨到一千二百万贯,到了天宝末期,近一千五百万贯。 为了在自己入土之前,超越太宗皇帝的文治武功,他不惜采取了极其危险的权力游戏:给节度使放权。 有人说他晚年昏庸,他并非昏庸这么简单,而是偏执,偏执遮蔽了他的双眼。 大唐朝堂上和地方节度使,都是有一层又一层的权力平衡的。 这是李隆基高超的帝王权术的结果。 说李林甫专权,那也不过是李隆基授意的而已。 说李林甫打击太子,那更是在李隆基的刻意放纵之下。 李林甫是如此聪明的人,但他从来不敢对李隆基有半分忤逆。 为什么? 因为李林甫自己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玩得过李隆基。 他自己也不过是李隆基的提线木偶而已。 但历史的讽刺在于,就是这样一个心志和手段都全线一流的君王,在位的后期,强盛的帝国硬生生腰斩。 李倓心中不由得感慨,这证明了什么? 这再一次证明了,历史其实也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有人说李隆基活得太长了,才导致安史之乱。 其实李隆基死得早,也会发生叛乱。 因为李唐开国一百多年,整个社会的资源已经全部被上层垄断,社会各方面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关中地区和河北的矛盾,京畿和藩镇的矛盾,世家门阀与寒门之间的矛盾,底层百姓与上层的矛盾。 还有大唐与吐蕃的矛盾,大唐与阿巴斯王朝的矛盾,以及大唐与周围所有异族的矛盾。 这些矛盾,根本就不是现在的李隆基能解决的了。 也不是李林甫能解决的。 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形成的大势,岂能因某一个人而随意改变呢? 所有的权谋,在这样的局面面前,不过是挠痒痒而已。 大唐需要新的秩序了。 需要一场全面的变革! 李倓坐下来后,显得很乖巧。 “建宁,听说澄心堂是你一手操办的?” “孙儿平日里喜欢写写字、读读书,但纸张数量不够,于是孙儿便想着自己造一点纸,没想到让孙儿遇到了从成都到长安的一对兄妹,澄心堂的纸都是他们造的。” “原来如此,这兄妹二人可真是有才。” “他们世代造纸为生。” “他们现在在澄心堂?” “是的,就在澄心堂。” “有空,我也要见一见。” “能见大唐圣人,那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建宁,你知不知道这一次造纸,有人说你私下聚众笼络人心。” “大父恕罪,孙儿是万万没想到会有人如此说,不然孙儿就不造纸了。” “诶,你这澄心堂现在一天两万张纸,不造多可惜。” “大父,其实现在澄心堂,一天能出六万张纸。” 第45章 大唐的专业分工模式 “嗯?” 李倓眨巴眨巴眼。 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下,李隆基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朕……我听没清楚。” “大父,孙儿说现在澄心堂一天能出六万张纸。” “六万?” “是的。” “你确定是六万,而不是六月每天出两万?” “是六月每天出六万张。” 李隆基的脸色严肃起来,刚才的慈祥顿时荡然无存。 “建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说澄心堂。” “你说你的澄心堂一天能出六万张纸!” “是的!” “你可知欺君之罪的后果?” “大父恕罪,孙儿只是如实陈述,不敢有半分隐瞒!” “当真?”李隆基霍然站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李倓。 “当真!” “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是将原料改成竹子,解决了原料不足的问题;二是用水碓打浆,大大缩短了打浆的时间;三是在纸里加入了新的原料,增加了纸的韧性和光滑程度;四是将生产分工化。” 李隆基并不会造纸,但是他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点,他问道:“何为生产分工化?” “孙儿举个例子,以前的一个人造纸,从找原料,到将原料剁碎,再打浆、浸泡、洗涤、打槽、抄纸、晾纸,这一套工序下来,大约一百日左右,一个造纸多年的老工匠一百日可以制作一千张纸已经很不错了,若是将工序交叉,合理利用后面晾纸的时间,一个工匠一年大约能出五千到七千张纸。” 李隆基听得云里雾里的,他对造纸自然是一窍不通。 但这不是重点。 李倓继续说道:“在过去,这个工匠要会造纸工序的每一个环节,这样的工匠,要好几年才能出师,并且对工匠个人的体力要求很高。” “所以你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 “专门的人做专门的事。” 李隆基微微一怔,他目光从疑惑,变得惊诧,再变得明亮起来。 中国古代有没有分工? 这不废话吗! 肯定有分工啊! 缺的是分工吗? 缺的是专业的分工。 什么叫专业? 你是个搞后勤的,那就是搞后勤的,搞后勤的一百里路,几日能运输多少粮食,运输中的平均消耗是多少,小雨天和晴天的消耗有什么区别,士兵每天是中午拉屎还是下午拉屎,几千人的屎怎么处理。 专业不是说你被分配到一个角色,你就专业了。 专业的基础,先是体系化建立,体系化下的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根据整个体系的运转,来制定其行业标准。 造纸在大唐,还只是一门技术,而没有形成体系化。 所以不存在专业的分工。 而且无论是品控,还是物流运输,都没有标准,甚至打浆,用多大的力度,打多少下,也没有严格标准。 那么谈到分工这个概念,李隆基为什么来了兴趣? 因为大唐发展到中期,各行各业出现新的形势,旧的形态已经无法支撑,一些专业的概念正在冒头。 最让李隆基关心的就是职业军队的变革。 众所周知,北宋采取的是募兵制,也就是朝廷出钱雇佣人,不做别的,就当兵。 但大唐初年不是这样的,大唐采取的是府兵制,也就是兵农合一的制度。 府兵制的基础是均田制。 均田制粗略解释就是朝廷按需给每一户分田,部分田到期后归还朝廷,这是为了防止土地兼并。 而府兵制,就是战时从农家抽取子弟入伍,可免租庸调。 可到了李隆基时代,均田制已经崩溃,世家大族兼并良田,许多人都没田了,谈何去抽取农家子弟入伍? 据史料记载,天宝八载,管理府兵的折冲府,已经没有兵源可交。 此时是天宝五载,府兵兵源枯竭的问题,早已突显,并且折磨着想要建立赫赫武功的李隆基。 于是,李隆基就开始玩募兵制。 正史上的募兵制形成时间,就是天宝年间,这是中国古代军事的一次重大变革,几乎此后历代王朝都沿用。 大明初年恢复到府兵制,但不到三代,就开始募兵制。 所以,李倓说的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句话立刻触动了李隆基。 李隆基不懂造纸,他难道还不懂管理模式? 他是万万没想到,眼前的李倓,造个纸,居然能提出这样的模式出来。 这不与他最两年一直在推动的募兵制的想法,不谋而合么? 支持李隆基募兵制改革的头号得力干将就是李林甫。 但募兵制对财政的压力太大,朝廷养专业的兵马,十大藩镇,近五十万大军,根本养不起。 之后北宋搞募兵制,军费占一年朝廷总收入的七八成。 北宋巅峰时期一年收入是王安石变法的时候,一年达到6000万贯,平时大约在3000万贯,一年军费支出大概在2000万贯到2500万贯。 所以北宋为了解决财政问题,就开始大力发展商业。 就目前大唐的商业底子和税收制度,是撑不起李隆基的雄心的。 还得等到两税法的出现。 这是后话。 李隆基问道:“这种方式,造纸便能更快?” “自然是能更快,一是对工匠本身的要求下降了,以前需要一套全部都会的工匠造纸,现在一个工匠只需要懂将竹子剁碎,一个工匠打浆,一个工匠洗涤,一个工匠抄纸。” “二是一个人一天重复做一件事,他能快速熟练。” “三是一个人一天重复做一件事,那他除了吃饭和午休,其余时间都在干活,将工匠的时间最大的利用。” “四是一个工匠只掌握一个环节,即便他被别人出高价挖走,他也无法替别人造出澄心堂的纸。” 听完这四点,李隆基已经彻底沉默了。 他终于相信李倓一天真的能造六万张纸,而不是瞎说八道。 “妙!实在是妙!”李隆基不由得感慨。 他已经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这个孙儿。 李隆基擅长用人。 从姚崇开始,他的每一任宰相任免都与大唐的局势有关。 例如姚崇办事不拘一格,是因为武则天留下来的烂事太多,需要这样大开大合的宰相快速解决问题。 之后的宋璟刻板严肃,是因为大开大合之后,纲纪松懈,需要宋璟重振纲纪威严。 到后来的张说、张九龄,他们都有自己的特点和李隆基本人的诉求,才被放在宰相的位置上。 包括李林甫,甚至安禄山。 所以李隆基对于识人有一套很清晰的自我判断。 除了在安禄山那里阴沟翻船。 第46章 与李隆基的交易 李倓的才能立刻在李隆基心里有一个定调:擅长术治。 “那一天出六万张纸,一天能赚多少钱?” “一天大约能赚2700贯左右。” 李倓给的这个数字,是已经除去人工俸禄的。 李隆基强作镇定说道:“一年呢?” “大约98万贯。” 一边的高力士都惊呆了。 好家伙,按照你这样来,岂不是我开十个造纸所就把军费解决了? 李隆基激动起来,他说道:“这样的造纸所,你还能再开几个?” “在关中,恐怕就这一个了。” “这是为何?” “如果澄心堂日产到十万,足以满足关中目前的用纸需求。” 李隆基这才从狂喜中回过神来。 高力士提醒道:“而且其中一半以上,是朝廷买走的。” 李隆基又是一怔。 这不相当于李倓这小子把朕的钱赚走了么? 就算澄心堂收过来,也是左手的钱到了右手。 “你刚才说澄心堂日产能到十万?” “这是最多了。” “假设五万被朝廷买走,还有五万被其他人买走,一年能赚多少?” “约八十万贯。” 李隆基问道:“关中不能有第二个澄心堂,那河北能不能有第二个?” “孙儿只懂造纸,河北能否有第二个,孙儿实在不知。” 李倓表面虽然这么说,但他知道,李隆基已经动了心思。 这利益太诱人了。 李隆基现在的钱,都是王鉷压榨过来的,多多少少不好听。 如果用澄心堂的模式,把钱赚过来,岂不是更好。 而且赚的还是有钱人的钱。 穷鬼能有几个钱? 把穷鬼压榨狠了,最后他们打开身上的枷锁,会引起各种问题。 高力士在一边提醒道:“不一定要在河北,洛阳、汴州、扬州,或者成都,都可以,因为竹子在南方居多。” 李隆基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将军说得有道理。” 李倓继续装作什么都不懂,我就是个只会造纸的小萌新。 “建宁,现在关于御史台正弹劾你,你应该知道了吧?” “孙儿从阿耶那里听说的。” “你自己对这件事如何看?” “孙儿不太懂。” “不懂什么?” “孙儿只是造个纸,而且孙儿身为皇族,置办的产业,不就是大父的么,孙儿为大父置办产业,不知御史台为何要弹劾孙儿,孙儿愚钝。” 李隆基和高力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疑惑和惊讶。 随即,李隆基大笑起来:“建宁真会开玩笑,我身为大唐天子,富有四海,难道还能要了你的澄心堂?” “四海都是阿父的,大父根本不需用要这个字。” 听到这种话,李隆基更加心花怒放。 李隆基突然站起来,他取下挂起来的刀,说道:“将此刀赐予你,作为我对你造纸之功的嘉奖。” 李倓立刻诚惶诚恐地说道:“孙儿何德何能,万万不敢接受。” 高力士在一边说道:“建宁郡王,大父是觉得你解决了朝廷用纸的困难,这是功劳,有功就赏是圣人明君的作为,你现在不接受,难道要让外面的人说你大父是一名昏君?” “万万不敢。”李倓立刻起身,走过去,双手接过宝刀。 “孙儿拜谢大父圣恩。” “免礼吧。” 三个人的戏都演得恰到好处,谁的面子都有,谁都在无言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说明确一点,李隆基想要澄心堂。 准确地来说,他是想要澄心堂来赚钱。 李倓想要进一步的护身符,甚至一些机会,来私下发展自己的势力。 高力士则完美地促成了一场比较生硬的交易。 里子和面子都有了。 这其中,杨玉环的作用就更大了。 以李隆基的尿性,如果不是杨玉环说情,早就把这件事按照打压太子来处理了。 打压太子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粗暴地将澄心堂的人一网打尽,然后把澄心堂强行并过来,甚至可能将李倓的爵位撤了。 至于李亨嘛,大概率是不会被处理,但肯定又是一顿精神打压,然后多一些白头发。 有了杨玉环这个护身符,情况就完全变了。 李倓:咦?我怎么感觉自己在吃软饭? 从南薰殿出来之后,走了没多远,身后忽然传来高力士的声音:“郎君,郎君……” “阿翁,何事?” “郎君,你之前说一日可以出十万张纸,需要到什么时候呢?” 李倓立刻就知道这是李隆基想问的问题,但不方便直接问,便让高力士来问。 “大概七八月份可以做到。” “如此快便能做到了么?” “能。” “那京兆府用纸真是迎刃而解了。” 据官方统计,京兆府人口总数大约在200万左右,其中1%的人每天用纸,也就是说有两万人每天用纸。 日供十万,可以让每人每天有五张纸用。 这对于一个21世纪的穿越者来说,肯定是少了。 21世纪如果没有电子产品,每天每人用纸肯定不止五张。 但是对于大唐,已经算不错了。 肯定还有继续提升的空间,不过那牵涉到货币问题,至少目前纸张革命暂未触及到货币问题。 李倓也不想一次性抛出太多问题,那样容易一事无成。 高力士笑道:“郎君,御史台一事你就不要放心里了,快回太子殿下那里去吧,他还在等你。” “阿翁,我先告辞。” “告辞。” 回了南薰殿,李隆基问道:“如何?” “八月即成。” “比我想的还快。”李隆基颇有些激动,“你觉得第二个澄心堂应该在何处?” “洛阳会比较合适。” “我倒是觉得,成都、扬州、汴州都可以。” 高力士却说道:“那恐怕需要建宁郡王去处理这些事了,其他人怕是会耽搁。” “你的意思是,让建宁去洛阳筹备?” “依奴婢看,建宁郡王的造纸术,最有价值的还不是造纸本身,而是造纸的过程,现在朝廷也有自己的作坊,为何不让建宁郡王用他的治术,来完善朝廷作坊的工序呢?” 李隆基倒是愣了一下,看着高力士说道:“那些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澄心堂,他能做好那些事?” 第47章 反击开始 高力士说道:“建宁郡王自然没有吏治之能,但他的治术也独特,可以先让他去洛阳试试。” 李隆基却还在犹豫。 以前老李家的亲王、郡王,那都是要去地方上任具体的官职做历练的。 例如李世民的第三子李恪就赴任齐州都督。 后来的诸多宗室都有具体官职,包括李隆基曾经也有。 李隆基正是因为有了具体官职,才有机会笼络人心,发展自己的势力,在武则天之后,李唐局势微妙之时,凭自己的魄力掌控局势。 后来他建立十王院和百孙院,根本原因就是把李唐皇族关起来养,以免再出现皇族厮杀的局面。 此后,亲王和郡王们,别说具体职务了,出一趟长安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现在高力士说让建宁郡王去洛阳试试,这不就违背了李隆基的底线了么? 高力士却说道:“仅仅只是去做一些工部的事情而已。” “其他人做不得?” “奴婢就担心其他人没有建宁郡王这般细心。” 见李隆基还在犹豫,高力士说道:“三郎难道忘了贵妃是如何说的?” “她如何说的?” “一个只想潜心造纸的,怎么会有野心呢?” “说的也有道理。” 之前与李倓的对话,从李倓的谈吐中,李隆基也给了他一个定调。 治术可以。 所谓的治术,就是做事有自己的方法论。 而且治术有广义的治术,有狭义的治术。 广义治术就是治理国家之术,包括了行政能力、人事能力、财物能力、攻心权术等等。 但狭义的治术,就是某一个细分领域的方法论恰好做的很好。 在李隆基眼里,李林甫是第一种人才,李倓是第二种人才。 “先看看他接下来两个月,如何进一步提升澄心堂的产量吧。” “是。” 说完后,李隆基就急匆匆赶往杨玉环那里。 李倓一路返回太子别院。 别院里的父子仨还在等候,李儋坐在那里,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但显然他自己也骂累了。 李俶倒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李亨则不断地唉声叹气。 “殿下,建宁郡王回来了。” “回来了?” “回来了!” “怎么回来的?” 这话的意思仿佛是在说,是站着走回来的,还是被人抬回来的,还是说,他的爵位已经没了? 有没有别人跟他一起回来? “这个,奴婢不得而知。” 李亨急匆匆走出去,看见李倓站在那里。 “如何了?” “什么如何了?” “你与圣人的交谈如何了?” “相谈甚欢。” “完了!我们都完了!”这时,李儋冲出来神经兮兮地说着,他看见李倓之后,受刺激更大,指着李倓就骂道,“你还敢来别院!” “交谈甚欢是何意?”李俶问道。 “圣人说我的澄心堂做的很好,为此赏赐了我一柄刀。” 李倓还特意举起来。 这是一柄做工极其精良的唐刀。 李亨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李儋更是后退了好几步。 李俶说道:“这是圣人赏赐的?” “是的。” 李儋说道:“确定不是让你自尽的?” “胡说八道什么!”李亨怒斥了李儋一句。 李隆基要杀人,还赐刀自尽? 李儋被怒斥,脑袋更加缩了回去,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 李亨看了看这把刀,说道:“圣人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说澄心堂做的不错。” “真的没别的了?” “真的没有了,难道阿耶还想有别的?” “不是,我是指御史台一事……” “没提。” 御史台那件事李隆基确实没提,这种事李隆基不可能自己提的。 但高力士赶出来说了,也就基本上没事了。 “没提不代表没事。”李儋在一边小声嘀咕道。 “都赏赐三郎刀了,应该不会怪罪三郎的。”李俶笑了笑,拍着李倓的肩膀,“没事就好。” “进来说话。”李亨说道。 李倓跟着走进去,李亨便开始仔仔细细询问,他认为李倓肯定有所隐瞒。 但仔细询问下来,却什么额外的答案都没得到。 难道这件事真的就这样过去了? 不应该啊! 这不合理! 从兴庆宫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申时下一刻(下午四点)。 李倓其实想去一趟澄心堂,但这个时间点显然不现实了,便只好回了自己的宅院。 张旸看见李倓回来,松了一口气。 “郎君,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就是御史台的人弹劾,这事已经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张旸模仿李倓的语气问道。 李倓瞥了他一眼,说道:“以后别学我说话,否则让你用自己制作的卫生纸擦屁股!” “是是是。” 天快黑的时候,李媃急匆匆赶来。 “三郎,你没事吧?” “我没事。” “我得知情况之后,就走了一趟秦国夫人府。” 李倓说道:“你走得及时,今天应该是贵妃出手了。” “看来事情果然在三郎的预料之中。” “这不是什么难以预料的事。” “这件事算是化险为夷了吗?” “可以肯定地说是的,但也可以肯定地说,右相不会善罢甘休。” “那怎么办?” 一提到李林甫,李媃又害怕又生气。 她与韦妃的母子情非常好,正是因为李林甫的攻讦,韦家才惨遭劫难。 “右相办事,从来都讲究一个得体,既然圣人不追究,短时间内他也不会把面皮撕破了,但这不代表他私下不会阴招百出。” “如何防?” “防不胜防,所以不需要防,最大的放手就是宫里有替我们说话的人。” 李媃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如此说来,真的告一段落了。” 李倓却笑了笑,说道:“告一段落?这事可不会这么容易结束的,明日我便去找那李逸,看看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怂恿,对手要找你麻烦,如果你不反击,他们就会认为你很好欺负。” “你要自己调查这件事?” “这件事都惊动了御史台,总得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如果背后是……是右相呢?” 第48章 右相的鹰犬 李倓说道:“是与不是右相,目前并不重要。” 李媃疑惑地看着他,不知这话是何意。 “是右相如何,不是右相又如何?”李倓解释道,“是右相,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无法与之抗衡,不是右相,但右相一直想对付我们,我们依然无法抗衡。所以,无需纠结是不是右相。” 这就是思维聚焦能力。 这世间许多事都是杂乱无章的,人的思维也是飘忽发散的。 聚焦思维的能力,是解决问题的基础能力。 如果思想无法聚焦,连问题的主次、先后和大小都无法分清楚,那不仅自己累,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累,最后还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李媃觉得李倓这话让她顿感豁然开朗。 “澄心堂接下来会不会……” “会。” “看来圣人是想在各地置办澄心堂来赚钱了。”李媃感慨道。 李倓不由得感慨李媃的聪慧。 李媃才十五岁,就展现出了她的天资。 历史上的李媃,在安史之乱之后,凭借自己的经商天赋,可是赚了无数家财。 她将这些钱全部给了李豫,支持唐军平叛。 “但这未必是好事。”李媃继续说道,“这样会被他人截取三郎的成果。” “何须过于执着这些成果,比起这些成果,还有更重要的。” “难道三郎还有其他物什?” “我心中暂无其它办法。” 李媃也没有继续追问,她笑道:“只要人平安就好,我听闻那个李逸是一个性情豪放之人,我建议三郎不必因此事与他交恶,做个朋友说不定更好。” “好,我明日去见见他。” 当天晚上,李林甫收到了皇宫内部的消息,知道李隆基不但没有惩罚李倓,还赏赐给李倓一把宝刀。 李林甫立刻以处理政务为由,召见吉温和王鉷两人到相府。 “什么!圣人没有惩罚建宁郡王?”王鉷大吃一惊。 “不但没有惩罚,还御赐宝刀。”李林甫脸上带着微笑。 “这是为何?” “听说贵妃亲自去为建宁郡王求情。” “什么,贵妃为建宁郡王求情?”王鉷吓了一跳。 “是的。” “那我们以后岂不是再也动不了建宁郡王了?”吉温诧异道。 李林甫坐在那里,神色淡然,慢慢摇着蒲扇,说道:“万事无绝对,不过……” 说到这里,李林甫故意停了下来。 王鉷和吉温都看着李林甫,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见李林甫始终不发一言,王鉷忍不住问道:“下官愚钝,还请相公赐教。” “不过接下来,王御史你可能会有麻烦了。” “相公此话怎讲?”王鉷面色微微一惊。 “既然贵妃亲自出面保了建宁郡王,建宁郡王必然趁机调查此事,很快就会查到杜二郎身上,到时候若是知晓是你在背后做局,事态的发展会往哪个方向走呢?” 这话立刻像是在王鉷心口捅了一刀,让王鉷全身发颤。 “下官该怎么办,请相公救下官!” “不需要我多说了。”李林甫淡淡一笑,继续摇着蒲扇。 王鉷心头发颤,顿时百感交集。 他不怕建宁郡王,更不怕太子,但是这一次贵妃出场保了建宁郡王,这就让他害怕了。 一旦建宁郡王把事情调查清楚,再借助贵妃的影响力,他王鉷岂不是要完蛋? 他可是费尽心思才爬到这个位置的。 “下官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不能让杜谌活。” 沉默片刻,李林甫继续问道:“愚蠢。” “相公教训得是,不知下官还有哪里没有考虑清楚。” “杜二郎这个小角色死了,你就安全了?” 王鉷一脸疑惑地问道:“那下官……” “你与杜二郎来往颇多,我府上用纸也是你介绍,建宁郡王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杜二郎若死了,证据确实断了,你却只是暂时安全,以建宁郡王的才智,必然能猜到是你在背后行事,他会不留余地对付你。” 说到这里,王鉷更加害怕,连忙说道:“右相一定要救下官。” “你只有一条路。” “右相明示。” “什么路还需要我多说吗?” 王鉷立刻明白了:不留余地做掉建宁郡王。 “下官明白了!下官一定会好好处理这些事,还请右相放心。”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天赋,李林甫这个人的天赋就是玩攻心术。 他非常擅长勾起人的欲望,也非常擅长利用恐惧去打压别人,更擅长去唆使、挑拨。 往往做这些的时候,他都喜怒不形于色,并且绝不会把话说得太明显。 他总是能很好地为自己留下足够的抽身空间。 以至于即便他害了许多人,依然有人觉得他是个好人,心甘情愿地相信他,最后被他卖掉后,还帮他数钱。 像王鉷这种人,政治觉悟其实不高,但手段足够肮脏,在户部搞的那些事,能够毫无下限地帮李隆基弄到钱。 这就足以讨李隆基欢心。 这种政治觉悟不高,手段又很脏的人,最容易膨胀。 李林甫驾驭这种人,也是要时常敲打的,否则王鉷就容易失控。 现在王鉷把火点起来了,李林甫倒其实没有真的搅和进来,全程也就客客气气地发表了几句自己的见解。 李倓这次的表现固然超出他的预料,可他依然不决定亲自去对付李倓,而是怂恿王鉷去撕咬。 这也是他惯用的套路。 第二日一大早,李倓收拾了一番,便前往延寿坊。 他要去拜会拜会那个李逸。 延寿坊西面就是西市,东北面与皇城只有一街之临。 以前也有不少达官显贵住在这一带,毕竟靠近皇城。 后来北面的大明宫兴起,政治中心想东北靠近,到李隆基时代,政治中心从大明宫转移到东面的兴庆宫,达官显贵们于是争相恐后往东面搬。 东市附近成了大唐贵族和官员最喜欢的地方。 西市是国际交易市场,随着丝路越发发达,成了有钱人聚集之地。 到延寿坊附近,李倓就明显能看到一些长相与中原人不一样的胡人。 第49章 拜访李逸 李逸的宅子倒是不算太大,毕竟在大唐,宅院规模和地位相关。 一个商人如果把宅子修太大,是触犯律法,要坐牢的。 不过,看家护院倒是不少。 门口就有几个体格强壮的护院,仰头挺胸,凶神恶煞,小孩儿从一边路过恐怕都会吓哭。 一个护院走过来,神色严肃地问道:“这里是李宅,这位郎君有何事?” 李倓说道:“就说建宁郡王来拜访。” 李逸很快接到了消息,一听是建宁郡王,他立刻带着人出去亲自迎接。 “草民见过大王,不知大王莅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唐朝除了太子和皇后可以尊称为殿下,其余亲王郡王一律不能尊称殿下,一般称大王,身边亲切的内侍则称其为郎君) “小王冒昧打扰,已是过意不去,还请阁下海涵。” “不敢不敢,大王里面请。” 李逸立刻吩咐下面的人准备了丰盛的茶点,又将李倓迎进客室,尊为上宾。 “不知大王莅临寒舍,有何指教?” 李倓笑道:“小王因何而来,阁下应该比小王更清楚。” 见李倓说话如此直接,李逸也不敢再装下去,他立刻跪拜说道:“草民不知那澄心堂是大王置办,有所得罪,大王要处置草民,草民不敢有任何意见。” 李倓瞥了一下周围,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他站起来,亲自将李逸搀扶起来,说道:“阁下言重了,小王今日来,只是拜访,谈不上问罪。” “大王……” 李逸微微一怔,前日下午,事情发生之后,他很快就得知了前因后果。 澄心堂背后的主人是建宁郡王,这个消息很快快速传开。 当得知自己派出去的人,是砸皇族场子的时候,纵使向来豪爽的李逸,心里也有些忌惮。 不过,像他这种草莽出身的商人,害怕是不至于的,大不了收拾收拾逃走。 “小王当然知道这是误会。”李倓继续说着。 他表现得很客气,很尊重,很有礼貌。 甚至,他怀疑周围早已埋伏了刺客,只要自己把话题说的绝对,李逸会摔杯为号,一群人拿着斧头出来,把自己剁了。 而李逸则收拾家财,立刻出逃。 这种草莽人物可不是平头百姓,真把他们逼上绝路,一怒杀人,鱼死网破不是不可能。 见李逸呆呆看着自己,好像还在怀疑人生一样,李倓继续说道:“早就听闻阁下为人豪爽有大义,一直想要来拜访,却不料赶上了这场误会,阁下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大王仁义!” 李逸重新坐下,他心里颇为震惊。 这建宁郡王看上去年龄不大,才十几岁,说话却如此大气,且自有一股从容淡定的气魄。 李倓丝毫不卖关子,直言道:“实不相瞒,小王此次前来,一是来拜访阁下,二是为了打听,是谁前来拜托阁下去办那件事的?” “按照规矩,是不能透露姓名的。”李逸说道,“他事先说澄心堂的主人只是蜀中来的兄妹二人,是偷了他的造纸术,在下向来厌恶小人,便答应为他打抱不平,敢问大王,是否如此?” 李倓很严肃地说道:“我可以以我的人品向你保证,他骗了你。” 看着李倓如此严肃的样子,李逸说道:“在下愿意相信大王。” 李倓心里琢磨着:这李逸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几岁,长得俊朗,像一位书生,但说话却有一股豪侠气息,以情意为重,果然与李媃所言一致,是个性情之人。 这种人重感情而轻理性。 “既然他骗了在下,那在下将此人的身份告知大王,也不算坏了规矩。” “阁下大义,小王佩服。” 商业互吹完之后,李逸说道:“前来找在下的叫杜谌。” “杜谌?”李倓疑惑起来,这名字听得有些耳熟。 “便是平康坊造纸的杜二郎。” 这般一说,李倓立刻想起来了。 之前自己第一次去平康坊的时候,遇到的正是杜谌,刘志也是在杜谌那里做了两个月,被杜谌赶走。 原来是他! 莫非故事很狗血,是商业竞争? 不过,李倓立刻又意识到了不同寻常。 如果只是简单的商业竞争,为何转眼吉温这位侍御史就以右相的名义干预进来? 退一万步,就算不是右相的预谋,只是趁机找麻烦,但杜二郎应该清楚,澄心堂能做这么大,肯定是有靠山的,他一个造纸的,敢随意做这样的决定? 李倓又想起之前第一次到平康坊的时候,张旸说那个杜二郎专门给平康坊的达官显贵们提供纸。 杜二郎能在平康坊造纸,并且专供达官显贵,那必然也是有背景的。 这事是杜二郎自作主张,还是有人在背后唆使? 即便杜二郎不知道澄心堂的背景是他这个郡王,恐怕也不敢自作主张。 背后必然有人。 但要说是李林甫指使,那也太小看李林甫了。 李林甫的权术手段,从来没有这么直接且浅显。 莫非是吉温? 倒也有可能,毕竟当日吉温这个侍御史,急不可耐跑去长安衙门,带着人去抓人。 不过这种没影的事,李倓也不会妄下决定。 他问李逸:“杜二郎胆子可真够大的,即便他不知道本王是澄心堂的主人,这澄心堂能在短短是数月名动长安,他也应该知道有靠山的,岂是他能随意动的?” “大王,其他的事,在下就不太清楚,便不方便猜测了。” “那这杜谌平日里与哪些个达官贵人有往来,阁下可曾清楚?” 李逸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件事即便是杜二郎骗了在下,但在下毕竟是派人去找了大王的麻烦,在下这一次可以回答大王的问题,杜谌是平康坊的造纸所主人,他主要向平康坊各个达官显贵供纸,说起来,他有这个资格,还是一个官员引荐的。” “谁?” “侍御史兼户部郎中王鉷。” 王鉷? 这可是玄宗时代的名人。 “阁下是如何知晓是王鉷引荐的他呢?” 第50章 资本家的嘴脸 “杜二郎的后台是王鉷,这对于在下来说也并非什么秘密。” “原来如此,看来阁下对于长安一些趣事,知晓不少。” 李逸说道:“在下平生喜好结交朋友,所以许多事都略知一二。” “那小王是阁下的朋友,还是敌人呢?” “大王不计前嫌,在下自然是愿意结交您这位朋友的。” 李逸连忙说道。 这件事是踢到了铁板上,若是李倓追究下来,他只能逃亡。 眼下李倓不但不追究了,反而愿意结交一个朋友,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绝路逢生。 李倓起身说道:“小王也是一位喜欢结交朋友的人,过去有一些误会,误会解除了,也就没什么了。” “好说,在下欠了大王如此大一个人情,以后有什么事,大王说一声,在下能办到的,一定竭尽所能。” “那小王先告辞。” “在下送大王,这边请。” “请。” 从李逸这里离开,李倓立刻走了一趟长安县衙。 上午的时候,太阳灼热,将一切都照得明晃晃的。 长安衙门里的衙差一个个无精打采地躺在阴凉下。 颜真卿从里面走出来,瞥了一眼那些人,倒也没有说什么,径直走出了衙门。 他在衙门外面看见了李倓,立刻走过去,行叉手礼,说道:“下官参见建宁郡王。” “不必多礼。”李倓笑道。 李倓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他就是颜真卿,大书法家,唐朝名臣啊! “大王来找下官,不知所为何事?” “是张二保那件事。” “张二保已经被关押起来,下官今日准备去李逸那里,捉拿李逸回来,李逸是长安巨富,多方都有关系,想要拿他不容易,也是下官……” “这件事背后是平康坊的杜二郎。” “杜二郎?” “他叫杜谌,是平康坊造纸的,澄心堂威胁到了他的造纸买卖,所以他去李逸那里,欺骗李逸说我偷了他的造纸术,李逸才派人来找茬。” “原来如此,大王说的那个杜谌,下官倒是想起来了,他在长安还是有些名气的,长安县衙之前的公文用纸也是他提供的。” 连长安县衙的公文用纸都是杜谌提供,看来王鉷在这里面是分了不少钱啊! “这是李逸亲口跟我说的,颜县尉敢去捉拿杜二郎么?” “若真是他,下官立刻去拿他。” “他背后可是有朝廷大官撑腰的。” “别说什么朝廷大官,就是皇亲贵族撑腰,触犯了律法,也得受罚。” “是侍御史王鉷在撑腰,县尉还敢么?” “下官现在就去拿人!” 颜真卿转身便回了衙门,然后叫上那些衙差,出了衙门,在马厩里牵出来马,便一路快速向平康坊行去。 李倓见状,不由得感慨颜真卿做事可真是雷厉风行。 他也骑上马,但不是跟过去,而是向昌明坊的方向去了。 杜二郎那件事,交给颜真卿,只要杜二郎现在还活着,颜真卿必然不会姑息,一定能把王鉷挖出来。 但也有可能王鉷知道事情败露,此时杜二郎已经死了。 不管杜二郎是死是活,让颜真卿先去看一看。 中午的时候,李倓到了昌明坊。 他到昌明坊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刘志和刘婉兄妹俩。 “郎君……”再次见到李倓,刘婉窃喜,但一想到对方真实身份,立刻说道,“草民见过大王。” 李倓笑道:“之前对你们有所隐瞒,你们不要往心里去。” “草民不敢。” 见两人突然变得如此生疏,李倓并未劝住,只是说道:“我还是希望,我们像以前那样合作。” 刘志和刘婉对视一眼,刘志说道:“我们都只是升斗小民,我们……” “升斗小民,就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但……” “澄心堂有今天,离不开你的一份功劳。”李倓拍了拍刘志的肩膀,“难道你要因为我是身份,然后离开澄心堂?” 刘志沉默不语。 刘婉则说道:“那我们以后……” 李倓打趣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难道我还能吃了你?” 见李倓还是如此亲切,刘婉顿时感觉,他还是以前那个小郎君,似乎也不是自己这两天想象的那个冷漠的大唐郡王。 “我们算官了吗?”刘婉好奇地问道。 “不算。” 刘婉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怎么,你不想做官?” 刘婉则说道:“做官有什么好呢,做官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还是做个升斗小民好。” 李倓哑然失笑道:“那以后我们要处理的事情也很多,你岂不是要离我而去了?” “那倒不是,小郎君的事,我还是可以去处理的。” “以后的事情,可能会很凶险,你们想要现在离去,我也不会阻拦的。”李倓突然就严肃起来了,“有些事,还是得让你们知道,你们有知情权。” 刘志沉默了片刻,说道:“实不相瞒,我都收好行李,准备离开长安回成都了,我和阿妹只是小民,不想参与到朝堂的大事上,也不敢参与,郎君您再不来,我们也打算走了。”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李倓说道,“我说了,你们要走,我也不会阻拦,我会赠送你们一笔钱,你们一辈子都花不完,算作是你们这段时间的酬劳。” 刘志依然沉默。 “没什么,你不要往心里去。”李倓又拍了拍刘志的肩膀,“我知道你也是为了阿妹好,希望她能够过普通人的日子,安安心心,我们能遇到,也是缘分一场,今天我请你们喝一顿酒。” 刘志突然哭出来,说道:“郎君!” “男儿有泪不轻弹,阿妹都没有哭,你哭个甚!” “我舍不得郎君!”刘志哭的更凶。 “你这个大丈夫,跟我说这种话,我感觉有些不自在,如果你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我会很乐意听到呀。”李倓又打趣起来,“不过如果你舍不得我,那就留下来,我保证阿妹不会被人欺负。” 刘志却越哭越凶,他说道:“我们阿耶阿娘走的早,从小相依为命,我们……” 哭着哭着,就抱住了李倓。 李倓只能拍了拍刘志的肩膀:“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你阿妹都没哭。” 等刘志哭完,松开手,抹了抹眼睛,才说道:“既然郎君希望我们留下来,我们就留下来,尽一份力,也算是报答郎君的知遇之恩。” “对嘛,以后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李倓好言安慰了两声,然后话锋一转,“所以,八月份,日产出能到十万张吗?” 第51章 要砍死杜二郎? 刘志想收拾细软跑路,这种心理李倓是能够理解的。 像刘志这种平头百姓,二十几年本本分分,生活平静如水,他又是个高技术出身的,突然有一天,一个朝廷大官,带着一群衙差上门,把他和他的妹妹抓走。 这对他的冲击是非常大的。 常年的生活惯性,会让他的心理立刻生出对眼前生活的极大排斥。 李倓今日来,正是要好好挽留挽留他们兄妹。 毕竟以后他们还有大用。 眼下刘志的情绪总算是安抚好了。 李倓不由得感慨,别看刘志长得憨厚敦实,竟然是一个爱哭的家伙。 倒也能理解,不同人激素不同,有人情绪天生稳定,有人情绪天生波澜起伏。 大概刘志这个憨货是属于后面一种:爱哭的憨货。 “十万张?”刘志立刻把眼泪擦得一干二净,“十万张没问题!十万张绝对没有问题!”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们说清楚,荣华富贵一起承担,困难我们也一起承担。”李倓说道,“八月日出十万张,不是我的要求,是当今圣人的要求。” “圣人……”刘婉讶然道,“圣人是皇帝吗?” “圣人就是大唐的皇帝。” “他为何……”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刘婉就觉得自己问多余了,眼前的小郎君,不就是皇帝的孙儿吗? “朝廷公文用纸紧张,我们不仅仅赚了钱,还帮朝廷解决了这个难题,圣人希望我们能多产一些。” 他这样一说,刘志心中立刻升起一股成就感,拍了拍胸脯,笑起来:“十万张绝对没问题!” 李倓继续说道:“如果有问题,我们都得玩完,如果没问题,很快我们将迎来我们人生一次重大的转折?” 刘婉又问道:“什么是人生重大转折?” “就是一次可以去做别的事情的机会。” “什么事呢?” “嗯……”李倓沉吟了一下说道,“什么事暂时我也不能肯定,不过肯定不会坏事。” “我们还是一起做事吗?”刘婉追问道。 “是的。” 刘志接过话题来:“对了,郎君,面膜可以量产了吗?” “暂时不用。” “为何?” “纸我们已经让出去了,这个给我们自己留着,面膜的配方是绝密,一定不可泄露。” “知道了,郎君放心。” 纸降价是迟早的事。 纸的升级技术往后在民间普及,民间自己就能造纸,朝廷不想降价也得降价。 但是面膜这玩意儿…… 众所周知,女人的钱最好赚。 李隆基哪里能知道,李倓还藏了一手,应该说,好几手,或者说无数手。 “对了,郎君,前日之事,官府打算如何处理?” “交给官府吧,不会再波及到我们,不过当今右相当权,你们行事务必要小心。” 交代完后,李倓又巡视了一遍昌明坊。 昌明坊内的工厂,主要都用来造纸了。 只造纸还不是李倓想要的,但现在扩充其他产业,可能一下子全便宜了李隆基,不是明智之举。 “小郎君,中午一起吃了午饭再走吧。”刘志说道。 “改天,我今日还有急事。”说着,李倓已经走了出去,“你们留步。” 这时,一个骑着马的年轻男子,疾步而来。 男子问道:“敢问澄心堂掌柜可在?” “我在。”刘婉说道。 “在下张疏,我父亲是律学博士张朝。” “不知阁下找我何事?” “听闻刘娘子佳名,前来拜会,不知可否赏个薄面,一起出游?” 李倓愣了一下,说道:“这位郎君,刘掌柜忙得很,怕是没时间与你一起出游。” 张疏说道:“你是何人,我要求的是刘娘子,又不是你。” 刘婉说道:“多谢美意,小女子确实有事在身。” “哈哈哈,无妨,那改日在下再登门拜访。” 张疏带着人匆匆离去。 刘志说道:“郎君勿怪,自从前天那事之后,这长安城不少郎君来我们这里要见阿妹。” 说着,前面好像又来了一批人。 李倓说道:“有些饿了,在这里吃顿饭再走吧。” 吃饭的时候,李倓突然在刘志耳边小声对他说道:“这长安城的贵家郎,大多都风流成性,你千万要好好把关,知道吗?” 刘志紧张地连连点头:“小郎君放心,有我在,谁都不能碰我阿妹一根手指。” “小点声,不要被她听到,被她听到还以为你要束缚她,多不好,你看她,正往这边看,有些时候,做兄长的,要悄悄地好好保护妹妹,知道了吗?” “是是是。” “这菜是你做的?” “是啊,我亲自下厨。” “你们蜀中男人做菜还真不错啊。” “郎君过奖了。” “我吃完了,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这么快就吃完了?” “吃完了,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知道了。” 刘婉好奇地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 李倓说道:“没什么,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话题。” 此时,颜真卿到了平康坊杜宅,刚进去,便听到里面有打斗的声音。 颜真卿立刻带着人冲了进去,看见杜谌全身是血地往外跑。 “救我!救我……”杜谌看见颜真卿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朝颜真卿狂奔。 “大胆!胆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只见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手里持着斧头,朝这边扑来。 颜真卿拔刀便迎上去,其余衙差见颜真卿真上,不敢怠慢,也跟着迎上去。 最前面那个汉子跑得快,一斧头砍在了杜谌左肩。 只听咔嚓一声,杜谌倒在地上,发出痛苦地哀嚎,大片鲜血从伤口迸溅出来。 其余人围攻上来,就准备用斧头把杜谌当场剁碎了喂狗。 颜真卿一刀劈在最前面那个大汉的脑袋上,锋利的刀刃劈裂骨头,大汉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颜真卿立刻顺势收刀,大片红的白的粘稠液体在刀刃上像柳絮一样飞起来。 刀身在头骨之间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其余人却不准备退,这些人显然都是亡命之徒,纷纷涌上前,举起斧头准备砍死颜真卿, 颜真卿面色深沉,目光锋利,不退反进。 第52章 颜真卿的执着 颜真卿的字就和他这个人的性格一样,钢筋铁骨。 有什么困难,他是真的上,而并不是停留在叫喊的层面。 历史上的安史之乱,身为平原郡太守,在河北诸郡尽数而降的时候,只有他,招募一万兵马,在安禄山地盘中心一带,如同一团炽热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照亮那片被笼罩的天幕。 讽刺的是,颜真卿之所以在平原郡做太守,是因为得罪了杨国忠,被贬过去的。 当时的李隆基听了之后,非常感动,没想到颜真卿是这样的人。 可知道了之后有什么用? 该用的时候不用,到天塌地陷之时,方知谁是忠于大唐的,黎民百姓已经尸骨如山。 晚年的李隆基,被自己的执念蒙蔽双眼。 所以说,人最该放下的就是执念。 眼下第二个亡命之徒不要命地冲过来,举起斧头就朝颜真卿砍下来。 颜真卿猛地一挥刀,挡住了那斧头,但力道明显不够,被劈下来,身体一个趔趄。 第三个亡命之徒就要上来再来一斧头,后面的官差已经填补上来,帮颜真卿挡住,而且人数明显多于那些亡命之徒。 很快,便将对方尽数击退。 有数人受伤,数人被杀死。 见颜真卿人多,那些人也不再恋战,纷纷往里面跑,从其他门逃窜。 “快救我,快替我找大夫。”杜二郎躺在地上声音嘶哑地呼唤着。 杜二郎背后被砍了一斧头,裂开了,深可见骨,肩膀也被砍了一斧头,差点被把整条手臂卸下来。 胸口也被撕开,鲜血滚滚。 腰部也有一条血淋淋的口子,一些粘稠的东西流出来。 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没救了。 颜真卿立刻问道:“是谁要杀你?” “救救我……求求……求求你救救……我我,我不想死,我给你很多钱……” “你告诉我是谁要杀你!” “是王……是王……侍御史……王鉷……” 杜谌一只手紧紧抓住颜真卿的衣袖,面部发胀,双眼布满血丝,全身都在颤抖。 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但生命却在快速从这具躯体里流淌出来。 “是王鉷!” “王鉷为什么杀你?” “因为澄心……” 老规矩,话未说完,直接嗝屁。 “杜二郎!杜二郎!” 颜真卿唤了一声,没有反应。 旁边的一个衙差说道:“上官,他死了。” “我知道,把这些尸体全部带回衙门去,还有里面的人,死的活的,全部带回去。” “是!” 在运输的途中,这件事被巡逻的金吾卫发现,杜宅很快被围起来。 下午的时候,李倓刚回宅院,张旸就急匆匆出来。 “郎君,您的信。” “我的信?” 李倓有些意外,是谁给自己写的信呢? 他打开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李逸写的,信的内容很简单:杜二郎已死,被逮到了长安县衙门。 杜二郎果然还是死了! 王鉷做事够果敢的! 李倓蹙眉沉思起来。 王鉷到并非一个很强的政治对手,这个人最擅长的是毫无下限地敛财来讨李隆基欢心,论起政治手段,连李林甫百分之一都不到。 但他却是李林甫的狗腿子,李林甫就需要他这样没什么政治智慧却还不择手段的爪牙。 不过话说回来了,李逸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写这封信是何意? 难道是想还自己人情? 这件事官府已经介入调查,张二保被关押,李逸肯定会被调查的。 不过对澄心堂并未造成什么后果,以李逸的人脉,只要他李倓不继续追究,很快也就过去了。 看来确实是想还自己人情了。 李倓突然意识到,李逸这个角色倒也很有价值,长安城内的一手消息,他能快速掌握。 以后有这样一个朋友,自己无疑多了一双能看到许多事情的眼睛。 杜二郎被杀这件事,很快在平康坊闹起来。 毕竟平康坊的达官显贵们之前用纸都是找他。 杜谌的名字,许多官员还是知晓的。 平康坊又是大官们居住的地方,连当朝右相李林甫的相府都在平康坊,现在平康坊发出了这等命案,必然是引起了官府极大重视的。 甚至惊动了京兆府衙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倓的生活再一次变得悠闲起来。 除了定期提供面膜和卫生纸,其余的时光,都在躺平中度过。 要么在宅院躺平,要么跑到昌明坊的大树下躺平。 “颜清臣!你想清楚了!”柳升说道,“那是王鉷!侍御史兼户部郎中,他还是右相的得力干将,你说杜二郎死的时候说是王鉷派人杀的,这种没有人证和物证的事情,你要写奏疏,你写上去,不仅不能到圣人那里,被扣押下来后,还会给你一个诬陷忠良的罪名!” “柳公行事因何有所畏惧,我们身为臣子,尽臣子的本分便是,我是长安县尉,主管长安县治安,现在有人唆使亡命之徒杀人,而且嫌疑犯是当朝侍御史,上报是我的分内职责所在!” “你不怕丢官?” “不能尽责,这个官要它何用!” 柳升苦笑道:“清臣啊清臣,你就是太正直,这样没办法在京师的官场混下去的,下个月,可能我也要被贬了,你若是再离开这县衙门,那就真的物是人非了。” “柳公因何被贬?” “韦坚案。” “柳公与韦坚案有何关系?” “无甚关联,但有人不愿意再看到我坐在这个位置。”柳升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想要改变一些事,但仅仅只是用你直来直往的性格去对抗,是没办法做出任何改变的,最后只能离开京师,我早年与你一样。” 颜真卿沉默片刻,还是继续写了他的弹劾奏疏,他要弹劾王鉷。 不是因为别的,仅仅只是因为他心中恪守的理想原则。 又过了数日,张旸将后院水塘里弄好了夯土,重新引入了水。 这一次,水算是清澈了许多。 李倓又命人在水池附近种下了许多树,让张旸去西市买了不少葡萄酒。 就这样,李倓躺在水池中,感受着天宝五载七月的快乐。 他知道,事情很快会有新的变动了。 第53章 我要让李隆基知道我是条躺平的咸鱼 就在李倓躺在水池里一边享受着夏日清凉,一边享受着美味葡萄酒的时候,李俶来了。 “三郎。”李俶走到水池边,颇为好奇地看着这方水池。 “哦,兄长来了,来,下来一起泡泡凉水,降降暑。” “我不会游泳。”李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来点冰镇的葡萄酒。” 李倓脑袋一歪,看向一边漂亮的宫娥,那宫娥立刻取了一只精致的琉璃杯,往杯里倒上了葡萄美酒,然后将杯子放在一边的冰块堆里。 “三郎,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冰块?” “买的。” 李俶怔了怔,随即笑起来:“我差点忘了,澄心堂是你置办的,你现在比我们都有钱。” 那是,现在李倓日进2700贯。 澄心堂的工匠,住的是宽敞舒服的别院,工作完后,可以蹴鞠,可以打马球,想读书的随时可以有书读。 一日三餐,每顿都有肉。 澄心堂的一个工匠的生活水平,已经比得上不少官员了。 要知道,在大唐,只有九品以上的朝廷命官,在工作日的午餐,才是公家请客。 至于李倓个人现在的生活嘛,李俶也看到了。 有钱,葡萄酒随时去西市买,想买多少买多少。 剑南春,随处从李亨那里拿,李亨现在别提有多大方。 “钱算什么?”李倓躺平在水面,慢悠悠地说道,“我对钱没什么兴趣,主要是享受生活,你若饮不习惯葡萄酒,旁边还有剑南春。” 水池旁边的大树下,还有几个宫娥和内侍,正在忙活着,似乎有几个大厨正在指挥。 唐人喜欢吃鲙。 鲙就是生鱼片丝,是中国古代传统美食,从周朝到明代一直都很流行。 在大唐,贵族男子们很乐意向客人展示他们切鲙的刀工,并且吃生鱼片非常讲究新鲜,切细丝缕,拌葱花食用。 李俶定眼看向那个厨师,发现有点眼熟。 “那是不是张家楼的张庖丁?” “兄长认识他?” “张家楼可是长安城鲙做的最好的,你居然把他请到了你的宅院里,不怕圣人知道了生气?” “你们都认识的一个厨子而已,难道他还能在百孙院里翻天不成?” 李倓倒是觉得,现在自己生活表现得越悠哉,李隆基反而越放心。 李倓:我就是一条在宅院里躺平的咸鱼。 “三郎,你不应该如此颓然。”李俶很严肃地说道,“这样的生活会让你失去斗志。” “斗志?” “对,斗志!” 李倓问道:“我为什么要有斗志?” “男儿生于天地,应该心存兼济天下之心!” “为什么要兼济天下?” 李俶依然很严肃地说道:“因为兼济天下,才能让你享受到人生的快乐。” 李倓说道:“那我现在在干什么?” “你……” 过了一会儿,李俶小心翼翼靠在岸边,叹了口气:“真凉爽啊!” “是啊!这样的日子,真的是太爽了,希望时光变得慢一些。” 明媚的阳光,透露贸易的树叶,在地上和水池里留下无数斑驳的光影。 不多时,宫娥便将冰镇好的葡萄酒,递到了李俶的手里。 “嗯,三郎这酒不错。” “胡商那里买的,我也不知道哪些好,就买了价格最高的。” “三郎,钱得省着点花,不然多少钱都得花完……” “我也希望能尽快花完,有点为难。” 李俶:“……” 又过了一会儿,李倓游到岸边,兄弟二人就在岸边,一边喝酒,一边开始享受起生鱼片丝的美味。 “三郎,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找你的。” 李倓对周围的人说道:“你们先下去。” 众人道:“是。” “等等,张庖丁。” 一个中年胖子立刻回过头满脸微笑地说道:“大王还有何吩咐?” “你的生鱼片丝味道真好,赏你一千贯。” 张庖丁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反应过来,立刻跪在地上大声道:“多谢大王!” “不必客气,改天再找你。” “随时听候大王传唤。” 张庖丁兴致匆匆离去。 一千贯相当于一百万文。 如果按照21世纪的钱,差不多在300万左右。 这是小费。 “三郎,你这样用钱,是不是……” “兄长,开心就好,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莫使金樽空对月。” 李俶还是有点怀疑人生,这个弟弟有钱了,明显就膨胀了,行事过于轻佻。 他这次来本来还准备好好赞赏赞赏李倓,现在倒是把赞赏的话都噎到了肚子里。 “对了,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你知道长安县衙门一个叫颜真卿的县尉吗?” “知道。” “他被罢官了。” “这有什么奇怪么?”李倓明知故问道。 “据说之前杜二郎被杀的时候,就是他去调查的。” “哦,查得如何?” “我也不清楚,查完这件事不久,他就被罢官,我在想,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奇怪?” “兄长,你是如何知晓颜真卿被罢官的?” “我长安县令柳升说的。” “他是如何跟你说的,他可是长安县令。” “他被贬官了,理由是与韦坚案有牵连,被贬到岭南。” “他贬官之前,还来见过你?” “他是韦坚之前做长安令的时候提拔的人,韦坚可是我们的舅舅,我当然认识他,他走之前,约我饮了几杯酒。” 唐人喜欢送别朋友,尤其是送别被贬官的朋友。 “你可知颜真卿为何被罢官?” “为何?”李倓又故意问道。 “他弹劾侍御史王鉷,说王鉷是杀死杜二郎的幕后主使。” “王鉷为何杀杜二郎?” “和你澄心堂有关。” “和我澄心堂有关?” “据说是杜二郎去求的李逸,李逸才派人去找你的麻烦。” 李倓笑起来。 “三郎何故而笑?” “你说的这些,我都听说了。” “你已经知晓?” “知晓,是我去找的颜真卿,告诉他是杜二郎派的人,他去杜二郎那里的时候,杜二郎正被人追杀,杜二郎临死前招出了幕后主使。” “是王鉷?” “是他。” “他为何……” “想要吞了澄心堂,利益心作祟。” “那这件事一定要告知圣人才行。” “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那些跟着颜真卿过去的人,都拿了封口费,有李林甫在,想要用这件事扳倒王鉷,不太可能。” 李俶道:“看来这件事只能这么算了。” 算了? 这可算不了! 李倓脑瓜子里已经在快速运转,怎么让王鉷滚蛋了! 第54章 李隆基:比老子还会挥霍钱! 王鉷的靠山是李林甫,现在三省六部九卿全部都是右相说得算。 颜真卿就是最好的例子,一纸奏疏上去,先是递到了京兆尹那里。 京兆尹韩朝宗是太子党,与韦坚交好,他看到颜真卿检举王鉷,自然是极其乐意继续往上递交的。 可是,韩朝宗现在也岌岌可危,被韦坚案牵连。 颜真卿的检举奏疏,连兴庆宫的大门都进不了。 最后就只能放在了宰相府,李林甫的桌案前。 恐怕王鉷已经欣赏到了颜真卿的书法,并对他上报的内容表示不屑一顾。 退一万步,就算现在有人冒死去宰相府把颜真卿的奏疏抢出来,再拿着加特林一路杀到李隆基面前告诉李隆基王鉷的罪名,李隆基依然不会立刻暴怒之下把王鉷怎样。 因为,李隆基依然要交给李林甫去调查这件事。 深明大义的右相表示一定会调查清楚,出了兴庆宫恰好想拉屎,顺手就用那份奏疏擦了屁股。 这就是目前大唐朝堂的基本现状。 李倓心里非常清楚,杜二郎的死,给这件事造成了多大的阻碍。 但杜二郎的死,也在政治游戏的情理之中。 这货一个造纸的,本本分分造造纸,赚点钱,可以活得很滋润,但他却非要参与到澄心堂这件事来。 他不死谁死呢? 李俶见李倓沉默不言,说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也不要再节外生枝,澄心堂已经保住,阿耶也没有遭受波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兄长放心,我不会再乱来的。”李倓说道。 李俶的神色变得低落,语气也有些低沉起来:“左相已经向圣人提出请辞。” 左相? 李适之吗? 李倓心里琢磨着,李适之在这个时间请辞,这与历史轨迹是相符的。 李适之那种人,就不适合现在的大唐朝堂。 不是说李适之没能力,李适之靠本身的家族身份入仕,又靠治理地方,以及水患和边功被提拔上来。 但他是性格疏狂之人,又酷爱喝酒,执政方面比较本分,不太精通权术手段。 偏偏他是皇族出身,有功劳,自然不服李林甫。 于是李林甫就想着收拾他。 右相收拾人,从来不恶语相加,而是礼貌示人。 例如这一次,李林甫只让人对付韦坚、皇甫惟明,又对户部尚书裴宽做了调查,御史台最近还弹劾了京兆府府尹韩朝宗。 与此同时,像长安令柳升这种中层官员,也在名单中。 但名单里绝对没有李适之。 原因很简单,李适之是左相。 李林甫虽然大权在握,但绝不会公开动和他几乎平级宰相的。 因为公开动另一个宰相,就把“独揽大权”四个字写在脸上了,你猜李隆基会怎么想? 而且右相和左相的角色有所不同。 右相是中书令,起草政令,左相是门下侍郎,审批驳斥政令。 为了更好的施行政令,大唐中期,门下省的权力确实被压缩,可李林甫胆子再大,也不会公开搞门下侍郎。 李适之是自己请辞的,因为他已经成了光杆司令。 准确来说,太子李亨在朝中的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李适之再待在左相的位置上,也是多余。 李适之这种人也只适合政治开明时期。 例如他在太宗朝肯定有所作为。 说起来,李适之还是李世民的曾孙,他的祖父是李承乾,李世民的嫡长子。 李倓不动声色地说道:“左相因何而请辞呢?” “也是受韦坚案的牵连。” “左相与韦坚有关?” “以前关系不错。”李俶脸上的愁容更浓,“左相一走,就再也没有人能对抗李林甫了,以后李林甫会更加肆无忌惮。” “兄长,不要再忧虑这些事了,你要多向我学习,享受生活,我最近派人去西市物色几个漂亮的胡姬,你要多少,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我不喜欢胡姬。”李俶很认真地说道。 李倓又拍了拍胸脯说道:“那中原女子也可以,你把名字说出来,平康坊哪家小姐是你喜欢又没钱赎身的,跟我说,我安排人把人送到你床榻边,保证让你心满意足。” “三郎,男儿应该志在四方。”说着,李俶起身上岸,将杯中葡萄酒一饮而尽,“三郎,我来这里是提醒你,朝局变得更加凶险,你的澄心堂现在树大招风,必然还会有更多人嫉妒你,你一定要小心谨慎,遇到什么困难,要随时来找我,不要逞强。” “知道了兄长,你要不再游一会儿?” “不了,我还要回去看书。” 李俶离开后,李倓不由得感慨,李俶这个人是真的不错,有礼有节,对待他也很好。 至少现在还很好。 三日后,南薰殿。 “什么!”李隆基愣了一下,看着高力士,“他召了个庖丁去百孙院?” “是的,是张家楼的张庖丁,切鲙一绝。”高力士说道,“不仅请了张庖丁,还在后院修了个水池,在里面游泳,还派人去西市买了许多葡萄酒,而且还的是最贵的,又从太子殿下那里要了不少剑南春,听说他宅院里的胡椒粉也很多,也是从太子殿下那里要的。” “建宁居然喜欢这些?”李隆基大为吃惊。 “对了,在张庖丁离开之前,还赏了他一千贯。” “一千贯?”李隆基疑惑道,“一个庖丁切鲙,就能值一千贯?” “三郎恐怕误会了,张庖丁切鲙不值一千贯,建宁郡王只给了他两百贯,那一千贯是建宁郡王一时高兴赏赐给他的。” 李隆基又是一怔,这次连声音都变了:“一高兴,就赏赐一个厨子一千贯?” 一千贯对于李隆基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可是也不至于赏给一个切鱼的厨子吧? 这这这……这比老子还会挥霍钱啊! “这件事已经在长安城传开,许多厨艺了得的庖丁,纷纷给建宁郡王写信,表示自己比张庖丁的厨艺更高,钱不钱的无所谓,只是想使出浑身解数博建宁郡王一笑。” 第55章 皇族第一纨绔子弟? 李隆基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高力士却继续说道:“奴婢还打听到,他派人去西市,正物色胡姬,出价非常高,谁若是能提供一个他满意的胡姬,赏三千贯!” “长安城的胡姬赎身价格已经到三千贯了么?”李隆基疑惑地看着高力士。 五千贯就可以在城北核心地带买五万平的豪宅了。 许多高级官员的宅院,也就值三千贯而已。 但这小子买个胡姬,就出三千贯? “三郎,胡姬是一千贯,三千贯是另外赏赐的。” “另外赏赐?”李隆基顿时眉头皱起来,“胡闹!这不是在糟蹋钱么!” 奢侈无度的李隆基,终于看清楚了李倓的真面目。 “奴婢也觉得建宁郡王在糟蹋钱。” “算了,就买了几个胡姬,也不是什么大事。” 高力士又说道:“据说他要买十个。” 李隆基眼角狠狠抽搐了几下。 李隆基终于忍不住了,怒道:“他……他这是在糟蹋钱!钱不是他这么用的!上次你还说他有才能!现在看来,他就是个安于享乐的纨绔子弟!” “一个安于享乐,又在某些方面又一些特殊才能的皇族子弟,难道不正是三郎需要的吗?” 高力士这么一说,李隆基倒是反应过来了。 “但那些钱……” “所以到了八月,建宁郡王的澄心堂若是日产十万张纸,三郎便可以立刻给他安排事务,不能让他太闲,他一旦忙起来,还如何挥霍呢?” “你说得对,这小子不能太闲!” 李隆基心痛不已,那是钱啊,你怎么能那么浪费,你应该给我来挥霍啊! 这时,外面的内侍说道:“启禀圣人,右相、户部侍郎、户部郎中在殿外听宣。” 李隆基正准备让李林甫等人进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对高力士说道:“去把建宁叫来。” “叫到这里来吗?” “对。” 高力士疑惑道:“但三郎此时不是要与十郎议财政之事么?” “让建宁在一边旁听,让他知道现在国库是很吃紧的,钱不能像他那样浪费!要节约!” “是,奴婢这就去。” 李林甫、杨慎矜和王鉷在外面听宣,传唤的消息没等待,却看见高力士急匆匆出来。 李林甫连忙很有礼貌地说道:“将军,您这是要赶去何处?” “圣人要传召建宁郡王,我现在安排人去找他。” “可真是辛苦将军了。” “右相先等候片刻,某去去便来。” 高力士走了,三个人心中同时升起疑惑:现在是讨论财税的时候,圣人传召建宁郡王作甚? 很快,太子别院的李辅国就接到了高力士的命令。 李辅国向太子李亨汇报了这件事。 李亨立刻又紧张起来,怒道:“肯定是那个逆子最近挥霍无度,传到圣人耳朵里了,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殿下,奴婢现在就去找建宁郡王。” “等等。” “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告诉他,养那么多胡姬太招摇,给太子别院送几个来,告诉他,阿耶是为他好。” “是。” 当李辅国到李倓的宅院见到李倓的时候,他看见后院的泳池边,有十几个身材曼妙的女子,正在泳池里玩水。 岸边有桌案上摆满了各类水果、美酒,一边还有名厨正在认认真真地制作美食。 周围还有乐师正在奏乐,舞女正在跳舞。 连张旸都在一边的竹椅上躺着跟一个漂亮的女子有说有笑。 “咳咳……” 当看到李辅国后,张旸才连忙起身走过去,行礼道:“见过李中官?” 李辅国问道:“这是在作甚?” “是在游玩。” “这是游玩?” “是建宁郡王在游玩,在游泳。” “那些女子呢?” “在陪他谈理想。” “谈理想?” 张旸立刻解释道:“是郎君自己说的。” “他人在何处?” 张旸指着泳池里,那个躺在女子们中间的那个人说道:“在那里。” “你快去告诉他,圣人要见他,现在!” “是是是!” 李倓吃了一颗喂过来的葡萄,说道:“你的葡萄正好吃。” “郎君真坏。” “我称赞葡萄好吃,怎么就坏了?” “那我的葡萄好吃吗?” “也好吃,都好吃。” 李倓不由得感慨,这才是21世纪的人,在夏天该享受的生活啊! “郎君!郎君!”张旸立刻下水,走过去,“郎君,圣人宣你入宫!” “圣人?” “是!” “谁说的?” “李中官来了,说很急,让你立刻入宫!” 李隆基还特么的会挑时间啊! 李倓不敢耽搁,他起身说道:“你们先玩,本王去去再来。” “大王快快回来哦。” “大王可不能让我们久等。” “好好好,本王很快就回来。” 李倓回屋子里,冲洗了一番,又换上了一身正装,骑上马便跟李辅国往兴庆宫赶去。 “三郎真是好雅兴。”李辅国说道,“但殿下提醒,养太多胡姬过于招摇,为了你好,让你送一些去太子别院。” “我也正有此意。”李倓笑道,“回头李中官过来挑一些过去便是。” 李辅国没想到李倓回答得如此爽快。 “三郎为何如此?”李辅国突然说道。 “嗯?” “三郎应该是青年才俊,为何要沉迷于酒色呢?”李辅国说道。 “什么青年才俊,人生得意须尽欢!”李倓笑道。 “对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辛苦李中官来回周旋,我让张旸安排了三千贯,算作是小王答谢李中官的。” “这怎么好意思……” “不成敬意,小王生性顽劣,以后惹了阿耶不开心,还得李中官在阿耶那里多为小王说说好话。” “三郎为人亲和,我能为三郎说几句话,那也是我的荣幸。” 向来板着一张脸的李辅国,立刻露出真切的微笑。 李倓进了宫,便直接向南薰殿行去。 他先见到高力士。 高力士看见李倓后立刻说道:“郎君气色红润,最近有不少好事吧?” “阿翁又取笑我了。” 高力士提醒道:“郎君啊,平时还是要多向广平郡王学习,他是个很认真,很爱看书,也很谦和的人。” “嗯嗯,多谢阿翁提醒,我一定好好学习。” 高力士可没将他这句话当真,他笑了笑,说道:“快去吧,别让圣人等太久。” 第56章 王鉷的伎俩 李倓尚未到,李隆基将李林甫、杨慎矜和王鉷宣召了进来。 毕竟外面酷热,他也担心年事已高的李林甫身体扛不住。 “启禀圣人,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王鉷说道。 “说吧。” “建宁郡王身为皇族,在昌明坊聚众而起,这是心怀异心,臣本不该说这话,但是为了大唐,臣还是要冒死直言,请圣人务必明察此事。” 李隆基其实也一直在纠结这件事,虽然杨玉环来求了情,他放过了李倓。 但那并不能彻底打消他心中的疑虑。 怀疑的种子是会生根发芽的。 李隆基废太子李瑛,也不是说废就废的,而是等了一年多,不断地观察李瑛的言行,最后再一招致命。 所以李隆基这段时间,其实一直派人在观察李倓。 如果说今天没听到高力士提起李倓那档子破事,他依然怀疑李倓在昌明坊可能秘密筹划着一些事。 可一个随手赏赐一个厨子一千贯的家伙,你说他在昌明坊筹划什么呢? 筹划事情,不要钱的吗? 那小子把钱当钱了吗! 胡姬说买就买,还一口气买十个! 每一个介绍人,居然还额外给三千贯的介绍费! 一想到这里,李隆基就恨不得立刻让人将李倓带到他面前,亲自揍李倓一顿。 钱,不是这么糟蹋的! “王卿,你多虑了,建宁他……他就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 “那都是他装的!” “你有何凭证说他是装的?” “这……” 你装,会视金钱如粪土? 建宁郡王的真面目就是,搞了个澄心堂,赚了点钱,开始飘了,开始膨胀了,开始挥霍了! 小兔崽子,大父今天不教你做人! “没影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是。” 李林甫瞥了一眼王鉷,王鉷这家伙整人的段位还是太低了,还得再仔细提醒提醒。 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圣人,建宁郡王来了。” “让他进来。” 不多时,李倓进了殿,走到前面行礼,说道:“臣参见圣人,恭祝圣安。” 李隆基板着一张脸说道:“在一边站着!” “是。”李倓退到一边站着。 他看见了李林甫、杨慎矜,还看见了王鉷,心里难免升起疑惑,李隆基见大臣的时候,找自己过来做什么? 李隆基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李倓,不知道为什么,就忍不住想骂他一顿,但还是忍住了。 李隆基对王鉷说道:“开始吧。” 王鉷看了一眼李倓,又看着李隆基说道:“臣要汇报京兆府和籴与租庸调的情况,这……” “说吧。” “但建宁郡王他……” “你不必管他,你就当他不存在!” 李隆基的语气多多少少带点情绪,这让李林甫都感到意外。 圣人这是怎么了? 是对建宁郡王有意见? 既然有意见,为何还在宰相和户部汇报财物税收的时候,把他召进宫里来? 连向来会揣摩圣意的李林甫,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鉷无奈,只好说道:“是,回禀圣人,今年京兆府的户税为10万贯。” “10万贯?”李隆基忍不住问了一句,“京兆府现在有多少户人家?” “回禀圣人,京兆府现在有40万户。” 户税是李隆基时代弄出来的,之前的大唐是没有户税的。 大约每一户平均缴纳250文。 李隆基说道:“继续说。” “田租400万石。” 李隆基问了一嘴:“田租已经开始收了么?” “现在各县在统计,400万石没有问题。” 租庸调里的租,收的粟,这不是田税,是丁税,每丁每年缴纳粟二石。 这其实不算重,唐初施行的均田制,例如每户有田一百亩,按照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一年出粮100石,一户平均6人,一户加纳12石田租,还剩88石粟。 每人每天最多吃四斤,一天24斤,一个月720斤,一年也就8640斤。 而88石,等于斤。 按理说是有充足的余粮的,即便征收田租中需要百姓自己承担损耗,也还有余粮。 所以大唐初年,严格按照这一套税制,百姓过的都相当不错。 不过还有庸,庸是徭役的一种,叫力役,每年帮官府免费干活20天,一般协调到农闲的时候,这也不影响田租。 另外,每户每年交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称做调。 这就是大唐的税制租庸调。 租庸调的基础是均田制,也就是国家给百姓分配土地,使耕者有其田。 只有这样,百姓才能交租,才能吃上饭,有经历去生产绢、绵等物品。 这是大唐的基础国策,也是保证了大唐百年强盛的基础。 租庸调每年八月开始收,九月入京,部分分配到地方。 不过王鉷为了急于邀功,七月已经催促京兆府各县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 至少漂亮的数据已经做好了,这不就摇着尾巴到李隆基面前来奏报了么? 一边的李倓心里嘀咕着:400万石没问题?王鉷你踏马的说话不怕天打雷劈啊! 京兆府有200万人没错,理论上来说,400万石田租是正确的,但是京兆府一大部分的田已经被贵族和官员兼并,相当一部分人已经沦为农奴,还有许多世家贵族根本不交田租。 哪里来的400万石? 你丫生出来的? 李隆基自己心里是有逼数的,王鉷这数据有很大的问题,但他也相信,王鉷不敢欺骗自己,到时候京兆府交不上来400万石田租,王鉷的脑袋就没了。 既然王鉷把话放在了这里,那他必然是能交出400万石的。 岂料王鉷话锋一转,说道:“但圣人乃是圣明君主,臣觉得今年京兆府的田租可以全免了。” “全免了吗?”李隆基不动声色问道。 400万石折算成钱,相当于52万贯。 “可以全免了,圣人励精图治,四海富裕,臣能保证百姓为了报答圣人的恩情,愿意从其他地方上交更多的钱。” 看到这里,李倓立刻就知道王鉷想玩什么把戏了。 第57章 大唐财政的基本现状 李隆基问李林甫:“右相觉得如何?” 李林甫说道:“圣人之前也数次免去两京百姓田租,百姓对圣人感恩戴德,皆称赞是千古明君,既然王郎中说百姓出于对圣人的尊敬,愿意从其他地方交更多钱,那圣人便将此事全权交于王郎中即可。” 这话明显是偏袒王鉷的,要知道,户部侍郎杨慎矜还站在旁边。 什么叫全权交给王鉷? 难道不是应该和杨慎矜商议,给户部一个目标,让户部全权处理么? 户部尚书裴宽刚被韦坚案牵连,杨慎矜就是老大,什么时候王鉷说得算了? 李隆基却点了点头。 王鉷继续说道:“如今的大唐,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百官敬业,黄河水已经清了,圣人真正做到了垂拱而治,国库根本不需要有任何忧愁。” 李隆基大笑道:“好!此事全权交由你去处理。” 历史上的王鉷,就是从天宝五载开始,用一些非常恶劣的手段,帮李隆基四处搜刮钱财,才不断被李隆基宠幸。 一边的李倓心里琢磨着,天宝五载的米价其实很低。 低到什么程度? 一斗才13钱,一石才130文钱。 再看看北宋赵佶和蔡京执政期间的米价,东京城的米价一石高达5000文。 当然,唐朝因为市场缺钱,经常通缩,所以钱更值钱,大宋是因为蔡京没事就开印钞机,贬值得快。 大唐米价的问题,就足以解释了王鉷的行为。 田租收的是粟,粟就是小米。 400万石粟,才值53万贯。 这种物什太廉价了。 朝廷又不缺吃的,为何要收这种廉价的物什上来? 不如免了吧,给圣人您赚一波声望。 但是租庸调里的庸和调还是要收的。 庸是力役,一年免费给官府干活20天。 可是现在四海升平,没有活给你们干了,算了,把这20天折算成现钱吧。 什么? 你问折算现钱的标准是什么? 没有标准就是标准! 至于调,也就是交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 这些物什总要运输吧,你们总不能让朝廷出运输费用吧? 朝廷都做了那么多了,你们就不能心怀感恩之心,为朝廷多想想吗! 你们不体谅朝廷的难处! 我王鉷来劝导劝导你们! 什么? 运费是多少? 这要看情况,我们得坐下来好好算一算。 李倓目光在王鉷身上不着痕迹扫过,又看了看杨慎矜。 他突然想到了干掉王鉷的计策。 或者说,让王鉷滚蛋的计策。 “臣一定不辜负圣人的重托。” 王鉷内心狂喜,他也悄悄瞥了一眼一边的李倓。 建宁郡王,你派一个小小的长安县尉写份奏疏,就想扳倒我? 你还是太幼稚了! 到时候看你怎么死的! “说说今年国库的总收如何,这方面有没有提前做预估?”李隆基又问道。 他并不想过问王鉷的具体执行方案,他对那些没什么兴趣。 因为他知道问到后面,朝廷就变成恶人了,他不想去碰那些无趣的过程。 他只关心结果。 杨慎矜说道:“回禀圣人,今年天下田租预估在6000万石,庸和调绢折合约3000万石,绵一百八十万屯,折合428万石,布1350万余端,折合690万石。” “各项赋税折合成米数,约为万石。” 这里面的绢、绵,都是按照目前市场价还折算的。 这个数字核算成现钱,按照大唐米价,大约在1300万贯左右。 李倓在一边听得很仔细,这个数字与史料中天宝年间税收大致相同。 《新唐书》有记载:(天宝三载)天下岁入之物,租钱二百余万缗,粟千九百八十余万斛,庸、调绢七百四十万匹,绵百八十余万屯,布千三十五万余端。 租钱也还是田租,只是有一部分是没有交粮食,而是直接叫的现钱。 杨慎矜汇报的的庸和调,与天宝三载基本上一模一样。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作者很懒……啊呸! 这说明了两年过去了,大唐税收统计没有更新。 那到底是不是只有两年不更新呢? 这就无法肯定了。 但的确存在税收统计停滞的现象。 史料同样有记载:开元以后,丁口转死,田亩卖易,贫富升降。 意思是,开元结束,到了天宝年间,人丁的统计就没了,田产随便买卖,贫富差距越来越大。 人丁统计都没了,还怎么合理地收税? 但不给李隆基收税结果,官位还怎么保? 所以,实际上,现在的户部,一大堆烂账,东凑西拼。 杨慎矜以擅长理财着称,他的理财才能也停留在维持这个烂摊子局面而已。 按照历史进度,今年杨慎矜就会因为图谶案,被王鉷、李林甫联合干掉。 杨慎矜走之后,王鉷主持局面,那就更烂了。 王鉷之后,杀出个同样理财的杨国忠。 不能说更烂,只能说完全靠数字都拼凑交差。 如何拼凑? 有钱人的税如数奉还,穷鬼的税不增加,但运费和消耗往死里摊派! 直到把账目凑齐为止。 杨慎矜说完之后,李隆基却问李林甫:“今年各地军费需要多少?” 李林甫回答道:“启禀圣人,今年各地军费总支出,预计在1400万贯。” 别看李林甫只给了个数字,但这个数字是经过层层汇报而来的。 李林甫知道这个数字有一定的水分,但在李林甫的吏治下,这个数字已经基本靠谱。 这是李林甫最强悍的地方之一,他能给出李隆基许多关键的数据。 这就需要极其强悍的吏治能力。 气氛有些紧张,仅仅军费就超出预计了。 “军费开支如此庞大,右相觉得应该如何处理呢?” 李林甫又回答道:“臣认为,进一步将盐税交给各地节度使去处理,以扩充军费。” 李隆基又问道:“可以填平呢?” “可以,民间富裕,盐价只需再合理地涨一些,就足以填平各地军费,这样朝廷的负担也会小许多,圣人您也不必过度操劳边关。” 第58章 被调去洛阳? 李隆基说道:“可以让各镇节度收取盐税,但盐价还是不要涨了,这关乎百姓日常。” 盐税这东西,在大唐前期,就不存在。 没错,大唐前期采取的是无盐税政策。 说起来之前的北周是有盐税的,隋文帝杨坚认为农税充足,不要再苛责百姓了,便废掉了盐税。 后来李渊和李世民父子,也一致认为,应该与民休息,即便朝廷贫困,也坚决不收盐税,真正做到了让利于民。 直到武则天时代,对内大兴土木,对外频繁用兵,大唐局部地区的官府开始进入制盐行业。 例如史料记载剑南道陵州在武周时期开始施行煮盐,一分入官,两分入百姓家。 真正到了李隆基时代,才开始扩充税种,如户税、地税、盐税。 但天宝年间的盐价依旧很便宜。 《唐会要》有载:天宝、至德间,盐每斗十钱。 这说明,天宝年间,盐税还只是尝试阶段。 到了李亨继位,任用第五琦搞榷盐法,盐价第一年就暴涨到每斗110钱。 既然李隆基时代还是尝试阶段,并未出现榷盐法,各地节度使其实也只是从中抽取一点税费。 或者说,节度使卖盐,但没有抬价,因为朝廷对商品价格是有规定的。 这个时候的节度使,还不敢公开跟朝廷叫板。 李林甫说道:“圣人心怀百姓,是天下苍生之福。” 李林甫心中总算松了口气,他就担心李隆基咬着盐税不肯放。 这件事已经争议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给节度使放盐税的权力,是极其危险的,这显而易见,可大唐朝廷现在确实没钱了。 大唐朝廷现在一年税收折合是1100万贯到1300万贯,但这只是折合。 就像刚才杨慎矜所说,是以粮食为衡量标准,来核算税收。 这只是算法而已,不是说真的现钱就是1100万贯。 实际上现钱只有200万贯到250万贯,其他的都是实物。 至于给各镇放开盐税,到底能不能填平军费,李隆基心里其实也没底,他也懒得去管,交给李林甫便是了。 各镇节度是否有异心,就要靠权力来掣肘了。 关于权力掣肘,李隆基心里也有本帐,按照目前帝国各镇的兵力部署,任何一镇想要造反,几乎都会失败。 各镇节度使不会那么蠢,放着手里的大好前程不要,搞造反。 事实上,李隆基的权力掣肘之术,理论上是正确的。 帝国兵力的部署,以及目前各镇节度使的关系,都无法支撑其中一个节度使造反。 所以李隆基认为,只要权力掣肘用的好,不会有人轻易造反,毕竟造反成本太高。 可是李隆基在权力方面的认知过于理性,这是玩权术人的通病。 他们认为其他人都和自己一样理性。 偏偏安禄山就不是个理性的人,偏偏杨国忠就更是个蠢货。 李倓在一边一句话都不说,他其实心里有很多话说。 他想告诉李隆基,你这是在玩火,他还想说,你现在直接推行两税法,搞盐铁专卖都比放权给节度使要强。 但能说吗? 李倓现在只能设立技术人设,稍微对政治有点见解,都得完蛋。 而且两税法那种得罪天下权贵的事,本来就需要一个精力旺盛的帝王,和一个有公心的宰相配合执行。 李隆基和李林甫搭档搞两税法? 还是算了吧! 至于盐税能不能填平各镇军费,在场的其实心里都没数。 反正权力是已经给了。 说到这里之后,大殿内再一次沉默下来。 “十郎。” “臣在。” “盐税一事,你多费些心。” “圣人放心,臣会把控好。” “刚才王卿说的有道理,今年京兆府的田租免了吧。” “圣人英明。” 李隆基说道:“你们下去。” “臣等告退。” 李倓也行了礼,准备跟着一起出去。 “建宁,你留下。”后面传来李隆基严肃的声音。 “不知圣人有何事?”李倓转身又走回去。 “刚才的财税情况,你都听到了?” 李倓一脸愁容:“听到了,但没太听懂。” “哪里没听懂?” “都没听懂,什么京兆府免田租,什么折算,孙儿对这些不甚明白。” “那现在朝廷财政紧张,你总该明白吧?” 李倓立刻说道:“明白,这个听懂了。” “听懂了就好!我要告诉你,钱是多么的珍贵,你要节约!” “是,大父教育的是,孙儿铭记于心!” “你铭记于心!那你现在这几日都干了什么!” “孙儿这几日在澄心堂巡视了一番,澄心堂目前日产纸已经超过九万张……” “我在跟你说你买胡姬一事,你别岔开话……” “孙儿愿意将澄心堂上交与大父。” “胡姬也不是不能买。” “下个月日产十万张绝对没有问题。” “我叫你来,不是说澄心堂的事,你是我的孙儿,我主要还是想见一见你。” “孙儿也每天都在想念大父。” 高力士看着这祖孙二人真情的流露,顿感欣慰。 这不就是家庭和睦吗? “来,过来,坐在大父旁边来。” “孙儿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是你大父!” “是。” 高力士连忙命人拿了座位到旁边,李倓坐下。 李隆基一脸慈眉善目地看着李倓,说道:“澄心堂是你创办的,这一点要搞清楚,你身为皇族子弟,为了天下着想,愿意给朝廷,我很高兴。” “谢谢大父夸奖,孙儿愧不敢当,那本来就是大父的。” “我跟将军商议过,想你去一趟洛阳,去洛阳再创立一个澄心堂,顺便去洛阳诸冶监,按照你的想法,来整改一番诸冶监,如何?” 李倓心头一动,李隆基啊李隆基,终于表达出来了。 你就只想跟我说,你想让我给你去赚钱不就行了。 诸冶监是太府监下面的,主要掌铸兵、农之器,给军士、屯田、居民。 大唐有自己的军器监,专门制造兵器。 太府监下面的诸冶监,也参与制造兵器,但不多,主要还是供给民间所用。 李隆基现在也不可能把军器监或者少府监直接交给李倓。 或者说,现在依然还在考察期。 看他是运气好搞了个澄心堂,还是真的对工匠制作有自己的方法。 第59章 我,咸鱼郡王,成了李隆基的新宠 “孙儿就是运气好,置办了澄心堂,去诸冶监,孙儿害怕把事情办砸,辜负了大父对孙儿的期望。” “无妨,你去洛阳,按照你的想法,大胆地去做,做成什么,大父都不会怪你,大父不是赏赐过你一把刀么?” “嗯?”李倓故意疑惑道。 高力士在一边说道:“大父是让你酌情处理。” “可是孙儿孤身一人,想要去洛阳办事,而且还要尽快办成,恐怕很难。” 李隆基说道:“给你一个官职,过去就方便了许多,洛阳诸冶监少监的官职,你的主要任务还是再置办一个澄心堂,诸冶监的事务,尽量理顺。” “那孙儿可以带一些自己熟悉的人过去吗?” “当然可以,有自己熟悉的人,事情好开展,这一点大父是能理解的。” 见李倓默认答应了,李隆基别提有多高兴。 澄心堂可是能赚现钱的,而且赚的实在太快,他早已迫不及待了。 李倓依然很紧张,很惶恐地说道:“大父,孙儿毕竟是皇族,在长安置办一个澄心堂,都已经有人说闲话了,去了洛阳,岂不是更……” “你放心,大父绝不会相信那些人,你是大父的好孙儿,大父心里清楚。” 见李倓还在犹豫,李隆基又说道:“你说你想让谁帮你?” 李倓心里自然有一部分人选了,但他不能说。 高力士说道:“之前跟随郡王的那对兄妹,肯定是必不可少的,有他们在,洛阳澄心堂必然很快就能建起来。” “是,将军说得对。”李隆基当即表示肯定。 李隆基这种人,只要你能帮他解决问题,在他允许的范围内,他是很好说话的。 例如当年的宇文融,那可是李隆基的头号宠臣,不可一世的张说就是被宇文融弄下去的。 例如安禄山,这货打仗是真的有料,要不然李隆基不会这么宠爱他。 再例如李林甫。 李隆基信任右相,绝不是因为李隆基是个基佬,而是李林甫能满足他的政治需求。 李亨之所以害怕李隆基,觉得李隆基难相处,是因为他的角色给李隆基带来的是威胁。 一句话,只要你能满足李隆基,他是个很慷慨的人。 “除了兄妹俩,其他人你点名。” 面对李隆基的热情,李倓有些不习惯,他说道:“宅院里的内侍和宫娥,想带几个过去,主要是习惯了。” “这是当然。” “还想带几个胡姬和刚买的侍女。” “这是当然,还有吗?”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孙儿想见一见户部侍郎杨慎矜,主要还是想请教一下洛阳市面货币的情况,也好做洛阳澄心堂的买卖做一个预估,心中有数。” 李隆基对高力士笑道:“不愧是我的孙儿,人还没有到洛阳,就已经开始考虑事情的安排了。” 高力士立刻说道:“郎君到洛阳,必然很快就能把任务完成。” 李隆基转身又说道:“你想什么时候去见杨慎矜,就什么时候去,就说是我允许的,你问他问题,他若不回答你,你来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李倓却怯生生地说道:“不会被人说闲话吗?” “谁敢说闲话!” “孙儿就是怕……” “不要怕,有大父给你撑腰!” 李倓立刻摆出一副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样子说道:“那孙儿一定不辜负大父的期望。”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准备,八月你就启程去洛阳。” “是。” 从南薰殿出来之后,李倓松了口气。 伴君如伴虎,你有用的时候,你就是个宝贝。 一旦你没用了,那可不就卸磨杀驴么? 真要是将刚才李隆基的表现当真,那就是真蠢了。 都是老演员,谈什么真感情。 从皇宫出去后,一路回相府的李林甫却在想着今日李倓进宫面圣的原因。 “建宁郡王居然能在圣人与宰相议论国政的时候旁听。”王鉷惊疑道。 李林甫笑而不语。 “右相觉得他是如何做到的?”王鉷问道。 “建宁郡王是圣人的孙儿,圣人见自己的孙儿,很合理吧?” 这话让王鉷不知如何回答。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哦,下官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建宁郡王那个澄心堂赚了一些钱,圣人必然是因此喜欢他,听说澄心堂日产纸张一万。” 李林甫小声在王鉷身边说道:“王郎中,别说我没提醒你,建宁郡王得宠,你是第一个要被报复的。” 王鉷也压低声音说道:“下官已经想到计策了,下官派人私下去贿赂澄心堂的人,让他们站出来指证建宁郡王谋反。” 李林甫却没有说什么了,这可是你王鉷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放手去办吧。 次日清晨,颜真卿正在家中写字,下面的仆人突然来报:“郎君,外面有人自称是建宁郡王,来拜访您。” “建宁郡王……” 颜真卿怔了怔,放下笔,连忙向外面走去。 出了门,就看见了李倓。 “下官……草民参见大王。” 李倓翻身下马,一把抓住颜真卿的手,说道:“你被罢官一事,我听说了,是我连累了你。” “大王言重了,我被罢官的原因我自己很清楚。” “那你为何还要写那份奏疏?” “大王因为知晓我是因为写了那份奏疏而被罢官?” “打听到了,从柳升那里打听到的。” “柳公也走了。”颜真卿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这一次,许多人都被逐出了长安,连韩京兆也被弹劾,听闻左相也辞了官。” “是的。” 颜真卿说道:“大王里面请。” “请。” 李倓进颜宅,入座后,颜真卿命人端上来茶和汤。 李倓却对桌案前的字帖来了兴趣,他很激动地站起来走过去,看见颜真卿刚写的字。 “颜公的字,横平竖直,刚毅端正,古朴大气,有心怀家国的浩然正气!” “让大王见笑了。” “我知道颜公因何而写那份奏疏了。” 李倓转身,很郑重地朝颜真卿行了一个礼,说道:“颜公请受我一拜!” “大王有礼了,草民愧不敢当。” “实不相瞒,我这一次来,是想请颜公下个月与我一起去洛阳的。” 第60章 瞌睡来了就送枕头? “去洛阳?”颜真卿疑惑道。 “是的,去洛阳。” “大王去洛阳作甚?” “实不相瞒,圣人让我去洛阳再置办一个澄心堂。” “再置办一个澄心堂?” “是的,给朝廷赚点钱,给边关赚些军费。” 其实是给李隆基自己赚钱,但这些话却不能直接跟颜真卿说。 颜真卿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 与颜真卿的相处,不是要告诉他这个世界有多黑暗,李隆基那个老头子有多昏聩。 这些跟他商议,没什么实际价值。 就算他接受了这一套说辞,又能怎样呢? 难道他要造反? 颜真卿有颜真卿的信念。 李隆基是大唐无数人心中那个开创盛世的明君,李倓并不觉得自己是那种,随便上来就能通过嘴炮毁人心中信念,还觉得自己贼牛逼的人。 至少信念不是靠嘴炮摧毁的。 颜真卿笑道:“某之前不过长安县衙一小小县尉,大王要去置办澄心堂,某实在不甚理解,恐怕帮不了大王。” “我们都是去为大唐办事,为朝廷办事,为天下苍生办事,颜公何出此言乎!” “某……” 李倓却不给他机会,继续说道:“眼下长安的澄心堂危机四伏,朝中依然有人想除之而后快,我真的需要颜公这样正气凛然的人。” “你说的朝中有人想除之而后快,是王鉷想要对付澄心堂?” “是的。” 颜真卿说道:“现在澄心堂背后的身份已经明朗,王鉷不敢再动澄心堂了才对。” 李倓反问道:“真的是王鉷要对付澄心堂吗?” “大王这是何意?” “颜公应该清楚现在的形势。” “大王是说,真正要对付澄心堂的是右相?” “右相不允许任何真正有才能的人入朝,澄心堂解决了一件大事,以右相的心胸,他能坦然接受?” 听李倓这么说,颜真卿不由得点头。 “王鉷杀了杜二郎,断了线索,但他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步,他必然会使出极其无耻的阴招。” “什么阴招?” “例如私下贿赂澄心堂的工匠,提供假口供,以此诬陷我。” 历史上,李林甫搞杨慎矜就是这么搞的。 栽赃嫁祸,不过是常规手段而已。 “我能为大王做什么呢?” “我们一起守护澄心堂,守护天下愿意读书之人的希望!” 颜真卿看着李倓清澈的目光,这一刻,他被这个少年的真诚打动了。 颜真卿根本不缺机会,他出身琅琊颜氏,是颜回的后人,颜家千年来人才辈出。 而且他是进士出身,他这种人被罢官,只是临时的。 “若是如此,我愿为大王出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 “好,有颜公相助,我一定能将澄心堂推向大唐各地。” “我有一事不明,大王因何要置办澄心堂?” 本来只是生产个擦屁股的卫生纸的,但经常梦到被李亨派来的李辅国喂药,老子决定反击,就从造纸开始。 李倓左脸写着正义俩字,右脸写着凛然俩字,说道:“为了天下有志读圣贤之书之人,能安万民!” “大王,请受某一拜。” “不敢当,不敢当。”李倓连忙握住颜真卿的手,“王鉷那个卑鄙小人,我自会有办法收拾他,为颜公逃回一个公道!” 离开颜宅的时候,李倓抹了抹眼角,心里嘀咕着:入戏太深,把自己都感动了。 中午的时候,李倓到了昌明坊。 澄心堂已久如往常一样人来人往,不仅长安城,京兆府其他县城也有派人来买纸。 “我能把澄心堂买下来!” 李倓人刚踏进前院,就听到里面传来很大的声音。 “只要刘娘子能跟我走,我立刻出双倍的价格,把澄心堂买下来!” 周围前来买纸的,立刻围过去凑齐热闹来。 李倓心中也好奇,这又是长安城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愣子来这里捣乱了? 看来自己真的得再多请一些打手,这些个家伙来一个打一个。 “这位郎君,我们现在正在做生意,如果您不是来买纸的,还请先出去。” 人群中传来刘婉的声音,她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走出来。 她一走出来,所有人都感觉眼前一亮。 刘婉是那种小巧而灵秀的美人,她身上的气质实在特别,既有少女的活力感,又有大家闺秀的灵气。 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只要看人一眼,就似乎能把人的心融化。 偏偏,还带着一股劲爽的英气。 “刘娘子,你可算出来见我了。”那年轻人摆了摆长袖,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啊!” 刘婉说道:“这位客人,若是不买纸,还请先离去。” “我不买纸,我来买澄心堂!” 他这么一说,又顿时大笑起来,跟着他来的一些人也跟着大笑起来。 “阿来,将这些人都请出来!” “是!”一个体格精瘦的少年,带着一些护卫,就准备动手。 “谁敢!知不知道我父亲是谁!” 那少年大喝一声,惊退了周围的人。 “你父亲是何人?”刘婉冷笑道。 “家父户部员外郎王焊!” “那又怎样?” “我堂叔是户部郎中兼侍御史王鉷!” 他再报了个身份,周围的人立刻议论起来。 如果王焊他们不知道,那王鉷,他们一定就知道了。 户部郎中兼侍御史兼户口色役使王鉷,是右相倚重的人才,是户部侍郎杨慎矜的表弟。 一听到王鉷的名字,刚走进来的李倓,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又听到王焊的名字,李倓那敏感的神经则快速运作起来。 其实正史上,王鉷在天宝年间是非常出名的人物,他是李隆基的理财顾问,帮李隆基搞了很多人,深得李隆基的宠爱。 王鉷完蛋,也是天宝年间很出名的历史事件。 王鉷完蛋的直接原因是他有一个坑货弟弟,也就是王焊。 王焊这个人,凭借着王鉷的身份地位,横行霸道。 这种人以前是没有尝试过权力滋味的,一旦有了权力,就快速膨胀。 有一天,他作了一个死。 什么死? 他找来一个算命的,问那个算命的:你看我是不是有王者之相? 第61章 神棍郡王 李倓从后门进去后,让人叫来刘婉。 刘婉一看到李倓,心里立刻安定下来,她本来准备让人把那闹事的轰出去。 但对方自报家门后,她还是强忍住了。 这几天,刘婉不断提醒自己,现在不同于过去,牵涉到朝堂的,风险非常大,一定要小心谨慎。 “郎君,前面有人闹事,说什么是侍御史王鉷的堂侄。”刘婉故作淡定地说道。 看见这小娘子在那里强作镇定的样子,李倓不由得想笑。 他说道:“我都听到了,侍御史王鉷我也认识,昨天还在宫里见过他。” “他是很大的官吗?” “品阶不算高,但很受圣人的器重,而且是右相的人。” “右相是谁,很厉害吗?” “很厉害,在大唐,谁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他。” 刘婉顿时紧张起来:“那万一我不小心得罪了他怎么办?” 李倓笑道:“没关系,我已经得罪他了。” “那郎君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只要不被他抓到把柄。” 刘婉想了想,说道:“如此看来,外面那个人还不能强行轰走。” “强行轰走也不是不行,因为澄心堂下个月,就归属圣人了,他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买不下澄心堂。” “归属圣人了?”刘婉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着李倓,“不是我们的了?” “我们要去洛阳,重新置办一个澄心堂,你和刘志要跟我一起去,放心,澄心堂交给圣人,反而更安全,澄心堂的一切,都不会变,我会引荐我的兄长主持长安澄心堂的事务,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刘婉想了想,激动地说道:“郎君安排好了便是,我就跟着郎君走。” 李倓心中有些感动,任何人要有所成就,都离不开不离不弃的同伴。 从澄心堂成立到现在,自己只不过出了许多规划,一些文字和图纸,而刘婉却很好地将它们全部执行下去,并且变成了现实,甚至的做的更好。 例如工匠们的房屋,生活用品,一日三餐,娱乐活动,甚至定期给家中通信,等等许多细节的事务,都是刘婉一手安排下去的。 并且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工匠们都对她服服帖帖。 仅仅这种能力,就已经超过绝大多数人。 “外面那个人如何处理呢?”刘婉又问道。 “让他进来,我单独见见他,不要透露我的身份。” “郎君……”刘婉有些担心,但还是说道,“好,我让他进来。” 王束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来,他看见李倓坐在那里,冷哼了一声,嘴巴歪倒一边,说道:“就是你要找我?” 李倓和颜悦色地说道:“是我找你,请坐。” 王束说道:“先告诉我你是什么身份,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跟我坐在一件室内。” “我是这里的掌柜,阁下不是想要买下澄心堂么?” “不是说那刘娘子是掌柜么?” “我也是。” 王束将信将疑地看着李倓,他仔细打量着李倓,从李倓名贵的丝绸也能判断出来,李倓不是普通平民。 他总觉得李倓那一身丝绸,仿佛在向自己炫耀着什么,于是他说道:“家父王焊!” “我知道,我也听说过令尊大名。” “我伯父王鉷!” “那更是如雷贯耳。” 见李倓这般称赞,王束顿时感到很满意,这才坐下,抬着眼皮子说道:“说吧,澄心堂多少钱?” 李倓却不直接回答他澄心堂买卖的事,而是说道:“我就说今天早上起来,为何喜鹊来报喜,原来是像您这种出身太原王氏的名门望族到了我们澄心堂。” 一听到这话,王束的脑袋差点没有抬到天上去。 太原王氏分为太原郡祁县王氏与太原郡晋阳县王氏两支。 王束来自太原郡祁县王氏,据说是东汉司徒王允的后人,数百年来一直非常尊贵。 在大唐,太原王氏是五姓七望之一。 “那是,我们太原王氏,人才辈出,我们……” 李倓却再次打断了他,惊疑道:“我观阁下剑眉虎眼,鼻大有势,上额饱满,竟然有……” “有什么?” “不可说!” “装神弄鬼!” “阁下最近是不是一直觉得气息烦闷,一到夜晚,便听到有奇怪的声音?” 王束微微一怔,似仔细想起来,好像还真是,可夏天…… “你家有喜事!” “什么喜事?” “你大伯王鉷要得盛宠,圣人要升他的官,你的父亲也将官运通达。” “真的?” “你若不信,回去等着便是,你伯父将升为户部侍郎,不仅如此,你伯父还将身兼二十几职,荣耀至极。” “二十几职?” “是的!” “那我父亲呢?” “户部郎中。” 王束听闻大喜。 王鉷现在还只是户部郎中,要知道户部侍郎和户部郎中区别可是非常大的。 “那我呢?”王束明显来了兴趣。 “阁下?” “是的,我!”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王束疑惑地回忆起刚才李倓说的,他说道:“你刚才没说完。” “阁下面相不凡,如果我没看错,你们家中有人有王者之相。” 王束这下惊呆了。 李倓连忙说道:“在下学艺不精,也可能看错,建议阁下在长安找一高人再仔细看看。” “你不会在骗我吧?” “你我素不相识,我为何要骗你?” “那这……” “气运乃是天注定,上天的旨意,岂是人能随意更改变动!”李倓很严肃地说道,“当然,我说过,我有可能看错,你若不信,可以找一高人再看看。” 王束出去的时候,脸上的狂妄已经没了,变成了满脸的狂喜,并且伴随着傻笑。 他带着人赶紧离开了澄心堂,打算回去将这件事告诉他的父亲。 “郎君,那人走了。”刘婉回来说道。 “嗯,我知道。” “郎君跟他说了什么,他离开的时候,笑得好开心。” “我跟他说,他的脑袋长得很好看。” 刘婉顿时好奇起来,脑袋长得很好看?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第62章 大唐最搞笑的造反 根据历史进程推演,天宝五载的确是王鉷走大运的时候。 他趁着租庸调的那些搜刮伎俩,得到了李隆基的认可,从此权势更重,连李林甫都让他三分。 后来在他的脑残弟弟王焊造反的时候,有人举报王鉷也造反,李隆基偏袒王鉷,告诉王鉷,只要你大义灭亲,这事就过去了。 足见王鉷在李隆基心目中的地位。 王鉷今年晋升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他那一套搜刮伎俩虽然无耻,但搞钱效果绝对好。 他弟弟王焊跟着升也是铁板钉钉的事。 不仅仅有李隆基看好他,王鉷对李林甫唯命是从,也是他晋升的原因,他们是政治同盟。 说起来,王焊这个蠢货,就是那种一有点权力,就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人。 史料记载,天宝十一载,王焊跑去问算命的我是不是有王者之相。 算命的当场就吓懵了。 大哥,你这让我怎么说呢? 我说你有吧,让皇帝知道了,我九族都没了。 我说你没有吧,我恐怕走不出这门。 于是算命先生就说他有,说完连夜收拾细软带着小姨子跑路。 于是王焊就真的觉得自己有。 这事很快传到李林甫耳朵里,向来温和示人的右相,把王焊怒骂了一顿,并将事情压了下来。 可是,历史再一次告诉我们,作死的人,连李林甫都拦不住。 王焊觉得李林甫这个狗东西太不是人了,居然骂自己! 于是他就真的造反了。 他造反的方式也很奇特,攻陷菜市场! 一般造反都是攻陷皇宫,但王焊造反是攻陷菜市场,也就是卖菜的地方,大唐还不叫菜市场。 为什么攻陷菜市场? 王焊这颗神奇的脑袋是这么想的,他认为在卖菜的地方把动静闹大一点,大臣们就会纷纷前来围观。 至于为什么大臣们会跑到菜市场围观,正常人恐怕都不知道原因,但是王焊就觉得就应该那样。 于是他就真的把菜市场攻陷了,扬言要把李林甫吸引来杀了。 王鉷听说这事后,人都傻了。 别说王鉷,李林甫也傻了。 最后,李隆基也傻了。 这是造反? 李隆基都不太好意思优先出动军队,而是让杨国忠和王鉷去平叛。 最后的最后,王焊被弄死,王鉷不愿意大义灭亲,也被赐死。 这是玄宗末期,比较着名且搞笑的一场政治事件。 也是大唐第一智障权臣杨国忠,真正上位的时刻,王鉷的户部侍郎让位后,就是杨国忠登上舞台的时候。 也是因为这个案件,李林甫受到了牵连,被李隆基疏远,不久就在伤心中去世。 李倓心里琢磨着,可不可以让这个案件提前发生?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致命的权力平衡逻辑。 历史上,杨慎矜被李林甫和王鉷联合干掉后,王鉷得宠的那几年,也是杨国忠渐渐开始上位的几年。 如果这一次让王鉷滚蛋,杨国忠会不会借机上位? 要知道,杨国忠也有杨玉环罩着。 而且杨国忠会搞钱。 杨国忠在李隆基眼里,也是个钱袋子。 这再一次证明,只要你是钱袋子,李隆基就喜欢你。 如果不想让杨国忠上位,是不是就必须保住杨慎矜? 而且王鉷其实要搞杨慎矜,是不是可以在搞王鉷这件事上,怂恿杨慎矜,让他主动出击? 这样既干掉了王鉷,又保住了杨慎矜,能不能暂时压住杨国忠? 李倓脑中思绪万千。 最后,他将这套逻辑推翻了。 为什么要阻止杨国忠升为户部侍郎呢? 他有杨贵妃这层关系,阻止得了吗? 恐怕阻止不了! 既然阻止不了,何不先拉拢? 只要杨国忠暂时不上宰相位,老老实实在户部待着。 等以后自己壮大了,再收拾杨国忠,也不是不可以。 厕所的一坨屎,也是有它的用处的吧! 一念及此,李倓更确定接下来该如何做了。 当天傍晚,王束回到家中,就兴致勃勃跟王焊说了这件事。 王焊听完后,当即跳了起来,大呼道:“知己啊!知己!” “父亲,我要不要把拿人唤到家中来,再详细问问?” “糊涂!澄心堂是建宁郡王的地盘,你再去问这种事,被建宁郡王撞见,不就暴露了吗?” 王束: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还是父亲聪明啊! “那拿人会不会跟建宁郡王提起?” “提了又如何,那都是他的一面之词,我们什么都没干!” 王束: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还是父亲聪明啊!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王束又问道。 “你先与我的好友邢縡商议一番。”王焊激动得深吸了一口气,发出非常享受的声音,“你明天就去把长安最好的算命先生找来,我要好好测一测。” “好!”王束也很激动,“这件事要告知给伯父吗?” 王焊笑道:“先保密,不要告诉他,我要一鸣惊人,给他一个惊喜!嘿嘿嘿!” 天黑之前,正准备入睡的南阳郡王李儋,突然接到内侍的消息。 “什么!你可打听清楚了?”李儋大吃一惊。 “现在已经传开了!” “他居然在宅院里养胡姬!胆子可真大!” “奴婢听说不仅仅有胡姬,还有好一些平康坊的歌姬都被他买来了,都是头牌!” “这家伙靠造纸赚了点钱,就开始肆意挥霍!”李儋满眼嫉妒,“等着吧,本王明日便去太子殿下那里告他!” 第二日,得到李亨的允许后,李儋急匆匆到了别院。 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大堆的说辞。 什么三郎他败坏皇家生育,挥霍奢侈,有损私德,可真是把太子殿下的脸都丢光了。 “二郎,快进去吧,殿下在里面等你。” 李儋一进去,便看见李亨坐在那里,下面的宫娥和内侍正在端着酒和肉,还有水果走过来。 “阿耶。” “你来了,来坐,正好坐在一边陪阿耶喝几杯。” “阿耶,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您说。” “什么事?” “三郎他居然养胡姬,他……” 李儋话音未落,几个穿的很凉爽的胡姬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63章 不幸被本王言中? “殿下,她们都来了。”李辅国轻声轻语地说道,“一共四名胡姬。” “他自己留了六名?”李亨的语气中略微带着情绪,“行吧,就这样,开始。” 丝竹管弦之音升起,胡姬的身姿也舞动起来。 李亨突然意识到李儋在旁边,刚才好像说了什么,他转头看着李儋,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李儋怔了怔,说道:“没……没什么。” 七月十七日,天晴,长安无事。 夏末的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 李倓游到岸边,拿起一杯冰镇的葡萄酒,慢慢品尝起来。 扎尔娜用蹩足的中土官话问道:“郎君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这个夏天应该已经要结束了吧。” 风吹过层层树林,吹到阁楼层叠的兴庆宫,李林甫擦了擦额头的汗,接到李隆基的传召之后,才小心翼翼走进去。 “我想攻占石堡城,但王忠嗣在奏疏里说石堡城地势险要,吐蕃会全力守卫它,如果以疲惫之师攻其坚固的城池,必将折损数万人才能完成。” 李隆基的话语中带着一些不满的情绪。 “他还说所得的不如所失,请休兵秣马,观察势态发展再夺取它,是上策。” 李林甫一听这话,心中那叫一个高兴啊! 自从韦坚案后,皇甫惟明被贬,王忠嗣担任了陇右节度使,佩四将印。 王宗嗣战功赫赫,是有机会入相的。 仅仅这一点,就被李林甫深深忌惮。 现在机会不就来了么? 李林甫说道:“石堡城地势确实险峻,若说观察事态,也未必不妥,但总要有一个交代,事态如何了,届时谁能领兵进攻,这才是最重要的。” 李隆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李林甫继续说道:“臣会密切关注这件事,及时向圣人汇报。” “好,你多盯着些。” “是。” 李林甫又说道:“经过各部官员的商议,一致推荐陈希烈为左相,请圣人裁决。” “陈希烈?”李隆基喃喃道,“他的文章写得不错,你觉得呢?” “臣觉得他是一个有才且有德之人,可以胜任门下侍郎一职。” “那就依照你所言。” 从南薰殿出来后,李林甫平静的外表下,可以说是心花怒放。 陈希烈是个什么有才的人? 有才李林甫会容得下吗? 陈希烈对李林甫唯命是从,才有资格被推举上来。 李适之终于滚蛋了。 这还不是让李林甫高兴的,他知道,整倒王忠嗣的时机,已经不远。 回相府后,六部九卿官员都在特定的地方办公。 王鉷先去做了汇报:“右相,京兆府百姓热情很高,仅仅蓝田一县,就愿意出三万贯作为运费。” “嗯,这些事,你自己好好看着就是了。” “是。” 李林甫突然说道:“宫里传了消息,建宁郡王被任命为洛阳诸冶监少监。” “洛阳诸冶监少监?”这倒是大大出乎王鉷的预料,“圣人竟让皇族郡王担任了官职!” “圣人对建宁郡王现在颇为赞赏,连官职都给了。”李林甫微笑地看着王鉷。 “右相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收买澄心堂的人,不出半个月,事情可成。” 李林甫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突然很严肃地说道:“我已经向圣人提及任命你为户部侍郎一事,我说你这一次的收税完成得很好,圣人看到奏疏表示很满意。” “多谢右相提携,下官以后一定好好配合右相。” “是尽忠圣人。” “是是!” “杨慎矜的事情呢,如何了?”李林甫再一次问道。 王鉷说道:“杨慎矜与那个史敬忠往来密切,还经常议论解说谶书,这是圣人最忌讳的,只要抓住这一条证据,再以杨慎矜为前朝隋炀帝玄孙的身份,想要图谋不轨,如此他必死无疑!” “如何抓住这一条证据?” “编造一个,最好是让圣人无意间知道。” 李林甫目光明亮地看着王鉷,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让杨钊来安排这件事,收买杨慎矜家中一婢女,最好想办法将这婢女送入秦国夫人那里,这样便有机会见到圣人,让圣人知道杨慎矜在家里与术士往来。” “如何送到秦国夫人那里呢?” “秦国夫人与杨钊是亲戚,杨钊可以利用这层关系来安排。” “这件事你去处理吧,杨钊是你的下官。” “是,右相放心。” “对了,你弟弟王焊,我也给他升个职,就到户部郎中吧。”李林甫说道。 李林甫知道王鉷最是疼爱他那个弟弟,既然要利用王鉷,两人要建立政治联盟,自然也要收买得彻底一些。 “右相对我们的大恩大德,下官没齿难忘。” 李林甫笑道:“好好处理今年的租庸调,圣人看着你呢!” “是!” 王焊在家中坐等右等,等回来自己儿子。 王束说道:“父亲,再给我数日时间,要找最厉害的算命先生不容易。” “连这件事都办不好!” “父亲,你说那人会不会是骗我们的。”王束突然说道,“他就随口一说,我们就信?” 这时,宰相府的任命函送来了。 王焊毕恭毕敬地接过来一看,惊讶道:“右相升迁我为户部郎中了!” 送信函的人说道:“恭喜王公,不仅王公升迁,您的兄长也升迁为了户部侍郎。” 父子俩当场愣住了。 等送信函的人走后,王焊更加激动。 这还能有假? 这还能有假! 王束也激动起来,原本心中升起的那一丝怀疑,立刻烟消云散了。 王焊:我真的有王者之相!桀桀桀! “儿保证八月之前,把长安城最厉害的算命先生找来!” 父子俩激动得不能自已。 七月二十日上午,下了一场雨,天空变成淡蓝色,可以看到几朵柔软的云,飘在前面的树枝上。 李倓骑着马,慢悠悠到了杨慎矜的宅院。 今日是旬价,官员们都不坐班,杨慎矜也不坐班。 李倓自报了身份后,门口的护卫进去通报。 不多时,杨慎矜便亲自出来将李倓迎进里面。 “小王这次来,主要还是请教洛阳市面货币一事。” 第64章 拉拢杨慎矜 桌案上的香炉轻烟袅袅。 杨慎矜为李倓准备了汤和茶,这是唐人招待客人的标配。 而且茶在唐代还是稀有之物,即便到了宋代,茶也还是上位者的专项,要到北宋末年,一些有钱人才能买茶。 至于北方的辽金,茶叶对他们来说,那是奢侈品,许多贵族都吃不到。 茶叶真正普及,还得到明代。 李倓是吃不习惯这种汤和茶的。 “大王说洛阳货币的问题吗?”杨慎矜的语气立刻就变了。 “是的,洛阳货币。” 杨慎矜说道:“钱重物轻。” 这本是朝廷政务,作为大臣是不能和一个皇族子弟谈论的,但杨慎矜说了,显然是提前有人已经跟他打过招呼。 “何为钱重物轻?”李倓问道。 他很想说,杨慎矜啊,你就别卖关子了,说直白一点。 杨慎矜说道:“货币不足,物价很低。” “有多不足?” 杨慎矜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倓一眼,他想说点什么,但又没有说,短暂的沉默后,只说道:“自当今圣人登基以来,朝廷年铸造货币数量最高只有33万贯,朝廷需要货币总额数万兆,洛阳尚且缺货币,更别说汴州和扬州那种商贸发达之地。” 听杨慎矜说了这个说句,李倓顿时也深以为然。 后世研究唐史的史学家一直认为大唐有严重的钱荒,主要铸造钱的数量,跟不上商品经济的发展。 实际上,到了北宋依然缺钱。 宋神宗年间,一年铸造铜钱300万贯,此后北宋年铸造铜钱数额都在200万贯到300万贯。 但即便如此,依然无法满足商品交易。 所以后来成都一带才出现了纸币交子。 大唐更不必说,年造钱巅峰才33万贯,恐怕流到民间,对商业交易连塞牙缝都嫌细。 这就是典型的通缩。 通缩的局面就是物价低,例如天宝年间一斗米才13文钱。 这是好事吗? 对于有钱人来说当然是好事,可对于农民来说就不是好事了。 农民根本无法换到货币,农民没有货币,就无法享受商业带来的舒适。 这样大部分人只能拿着实物,想要交易的时候,也只能以实物交易。 缺乏交易统一标准的社会,吃亏的永远是弱势群体。 当然,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不是简单货币就能阐述清楚的。 “朝廷对此有何策略呢?” 杨慎矜干笑了两声,问道:“大王对这个问题似乎很感兴趣?” “牵涉到澄心堂的买卖,不得不问。” “张相公还在的时候,提出的《敕议放私铸钱》,一直没有被圣人采纳,实际上不采纳,民间也有许多私铸钱币的,我奉劝大王不要过于关心此事,不仅张九龄没解决这个问题,当年的宋璟也因为这个问题被罢了相。” 这些李倓当然知道。 李倓说道:“若是如此,王侍御史之前在圣人那里说的百姓愿意出钱帮朝廷运输调,岂不是……” 杨慎矜的脸色明显变了。 李倓立刻察觉到了这个变化,他继续说道:“货币不足,王侍御史又要百姓给现钱,百姓去哪里找现钱呢?”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 只能贱卖粮食来换取现钱,交给王鉷。 杨慎矜犹豫了一下,还是想说点什么,却依然没有说,只是道:“大王对朝廷税赋问的过多了。” “杨公与王侍御史,还有右相,当时在南薰殿与圣人议论赋税,小王却在场,杨公还认为小王问得过多吗?” “大王是宗室皇族,下官奉劝大王最好不要参与政务过甚,这也是为了大王好。” “那杨公私下与术士往来,是为了谁好呢?” 李倓此言一出,杨慎矜面色陡变,连忙说道:“下官好心提醒大王,大王为何要污蔑下官?” 李倓却不慌不忙笑道:“之前你宅院后面的树下渗出赤色之物,那术士让你脱下上衣,每日在后苑静坐,十日之后,赤色之物消失,可有此事?” 这下杨慎矜更加震惊。 如果上一句杨慎矜还怀疑李倓在诈他,那这一句已经牵涉到细节,不可能是诈了。 “大王何出此言?”杨慎矜却继续否认道。 “史敬忠在何处呢?”李倓干脆点名了。 杨慎矜已经面如死灰。 双方都沉默片刻。 李倓心里想着,杨慎矜会不会将自己灭口于此? 断然不能。 杨慎矜五六十岁了,看家护院加起来,也打不过自己。 而且不到万不得已,杨慎矜还不会贸然杀一个郡王。 “我说这些并非要为难杨公。”李倓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杨公可曾想过一件事?” “什么事?” “这件事我知道了,那右相会不会也知道了?” 杨慎矜的额头已经开始渗冷汗,他说道:“右相不可能知道。” 这句话,已经相当于承认了这件事。 李倓又问道:“那杨公可曾向其他人说起图谶之事呢?” “当然没……”说到这里,杨慎矜似乎想起了什么,不仅额头布满汗珠,连脸色都变得苍白。 因为他向王鉷说过。 “是不是想起来自己向其他人说过?”李倓脸上的笑容很随和。 “没……没什么?” “不要怪小王没提醒杨公,王鉷已经擢升户部侍郎,与您同级,为何王鉷晋升,而您没有晋升?难道户部尚书裴宽的去职,不需要人来填补?” 李倓这句话一下子就说到了杨慎矜内心最深处。 他一直想要户部尚书的位置,裴宽去职后,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可却没有任何动静。 看见杨慎矜这般样子,李倓终于确定自己把今日最关键的问题,引入了正轨。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杨慎矜才说道:“大王今日来下官这里的目的,恐怕不是洛阳钱币一事吧?” “不,就是洛阳钱币一事,小王就是想了解钱币一事,但当日在南薰殿听王鉷说他要收现钱,小王就疑惑钱币的问题,所以才来请教杨公,只是有些事,恰好提到了。” 有些话已经不需要说那么明了。 王鉷现在被提拔,杨慎矜却没有被提拔。 王鉷当日在南薰殿的表现,使得李隆基很满意。 这就说明了,王鉷与杨慎矜已经形成了竞争关系。 “别怪小王没有提醒杨公,如果右相想要对付杨公,现在可谓易如反掌。” 第65章 你看我有没有王者之相 “右相为何要对付我?”杨慎矜问道。 “为何要对付杨公,杨公应该比小王更清楚,为何晋升的是王鉷而不是杨公,杨公也很清楚。” 李倓端起了那碗他不太喜欢的茶吃起来,那样子看起来很悠哉。 杨慎矜思绪乱飞,他左想右想,想不到哪里得罪了李林甫。 过了一会儿,李倓问道:“想不到吗?” 杨慎矜沉默。 李倓继续说道:“当日韦坚案,杨公是不是帮太子说过话?” 杨慎矜这才想起来,他说道:“那也算帮太子说话吗?” 对于杨慎矜来说,他没有证据表明韦坚、皇甫惟明与太子有关联,既然没有证据,当然不能乱说。 他弹劾韦坚,也不是针对太子,而是觉得韦坚和皇甫惟明私会,就是不对。 既然不对,身为御史中丞,自然要弹劾。 杨慎矜是一个很直接的人,他善于理财,不善于攻心。 “在杨公看来不算,但在右相看来就是。” 杨慎矜这时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和王鉷是表亲,他提携了王鉷,所以本能地将王鉷当做自己人,还曾经跟王鉷提到过史敬忠的事情。 可现在局面不一样了,王鉷已经成了他的竞争对手。 并且王鉷与李林甫往来密切,这更要命。 “我现在该怎么做?”杨慎矜的语气都有些沙哑了。 李隆基是最厌恶大臣与术士往来的,更别说谈什么图谶。 而杨慎矜又是隋炀帝杨广的玄孙,这要是被揭发,就等同于造反。 “赶紧让史敬忠今日收拾细软,出长安城,从南城门走,走的越快越好。” “这样可以解决此事?” “自然可以,王鉷即便禀报圣人,无凭无据,圣人也断不至于降罪杨公。” 杨慎矜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那小王就先告辞了。”李倓站起来,做了个叉手礼,“杨公自己多保重。” “下官送大王。” “不必了。”李倓走了几步,突然回头说道,“杨公以后对任何人都要慎言,祸从口出。” 说完,李倓离开了杨慎矜的宅院。 但这件事还没有完,他转身跑去找李逸。 得知建宁郡王又来了,李逸立刻摆下了酒宴。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两人见面的时候,明显更加熟络。 李逸笑道:“大王能再次莅临寒舍,小民荣幸之至。” “李六郎言重了,小王最近一段时间事务繁多,不然早就来拜访阁下了。” 两人饮起酒来,李逸酒量了得,大口大口喝,却不见丝毫醉意。 李逸豪言道:“大王,上次那件事,您既往不咎,我这条命是您给的,以后有任何事,吩咐一声!” “今日来,确实有一事,想拜托六郎。” “但说无妨。” 李倓却左顾右盼。 李逸立刻意识到,将周围的人全部赶走。 “史敬忠可认识?” “史敬忠?”李逸怔了怔,思索起来,想了片刻问道,“是不是一江湖术士?” “没错。” “我倒的确知晓他。” 李倓心中大喜,看来李逸这家伙还真是神通广大,长安城三教九流,没他不认识的。 “大王为何问及他?” “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他今日会从南城门出城,杀了他。” 李逸颇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又饮了一口酒,说道:“可以!” “能做到?” “自然能!” “他死后,不许任何人找到他的尸体,也能做到?” “很简单,剁碎了喂狗,谁能找到?” 李倓深吸了一口气,李逸说这话的时候风轻云淡,看来以前没少做。 李逸补充了一句:“更不会有人知道是大王的想法。” 李倓却苦笑道:“那为何上次张二保当场就将阁下招供出来?” 李逸大笑起来:“那是因为本身只是去找找小麻烦,而且张二保也不是我亲自派过去,是下面的人顺手找的,这事没做好,让大王见笑了。” 李倓也笑起来:“若这事处理好了,我的澄心堂岂不是要被六郎给砸了!” “不敢不敢!说起澄心堂,我也甚是敬佩大王。”李逸又喝起酒来,“那件事大王不必担心,我亲自去处理掉,神不知鬼不觉。” 李倓说道:“那就拜托六郎了!” “大王客气了,小事一桩。” 当天下午,史敬忠提交公验后,便从明德门出了长安城,他一路飞奔,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 过了不知多久,突然有数支箭射来,史敬忠背后中箭,顿时惨叫一声,吃疼坠马。 坠马后,还想爬起来继续跑。 却有几人已经围了过来,几斧头下来,脑袋被砍得乱七八糟,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拖下去喂狗!” 这些人杀了人,便带着尸体又快速离去,前方的行人,却没有一人敢乱说话。 傍晚的时候,李倓刚回家,就接到了李逸送来的信。 信只有两个字:事成! 李逸办事效率如此之快,李倓是万万没想到的。 既然史敬忠死了,那王鉷再想对付杨慎矜,就没那么容易了。 也不知道那对奇葩父子,现在到底忙活得怎样了。 七月二十二日,天气晴,微风。 王束仰着脑袋,进了家门,他还带来了一个叫高深的算命先生。 “来,里面请。”王束很激动。 高深也很激动,因为他知道这家人是官宦人家,是肥羊。 他激动地走了进去,看到王焊激动地走了出来,并且激动地抱住了他。 唐人一般是行叉手礼,不会拥抱。 但王焊显然像见到了大宝贝,情不自禁地就抱上了。 “在下高深……” “高人!” “是高深……” “没错,就是高人!来来来,请进!” 高深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热情的,他顿时感觉可以大宰一笔,嘴角不由得露出了四十五度微笑。 等进去之后,高深说道:“明公不知找在下来有何事呢?” 王焊说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高深捋了捋胡须,大笑道:“明公有何事,但说无妨,在下知无不言。” “你看,我有没有王者之相?” 第66章 我李倓称帝了? 高深脸上还保持着笑容,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明公您说什么?” 王焊再一次微笑地说道:“我说,你看我是不是有王者之相。” 高深干笑道:“您是在说笑吧?” 王焊却很认真起来:“我没有说笑。” 一边的邢縡握着刀柄,微笑地说道:“我们当然没有说笑。” 高深当场定在原地。 “怎么,先生是觉得有什么问题么?” “这……那……我……” 邢縡拔出刀来,用绢布擦了擦,很温柔地说道:“先生可一定要说实话。” “哎呀!明公果然有王者之相啊!” “真的?” “观阁下剑眉虎眼,鼻大有势,上额饱满,绝非凡人!” 王焊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并伴随着享受般的呻吟。 “还有呢?” “阁下命在紫微,他日能君临天下!” “哈哈哈……”王焊顿时仰天大笑起来。 “快,赐先生铜钱百贯!” “多谢明公!” “先生请上座。” 高深立刻被迎了座上宾。 但他全身都在发抖,七月的大热天,被冷汗浸湿。 在这里待了足足一个时辰,像是待了一百年一样,看着王焊父子各种狂笑,他觉得这人世间实在太她妈的荒唐了。 他时不时朝周围瞄了瞄,总怀疑王焊宅院里有当今圣人派来的眼线。 今日的话若是传到圣人耳朵里,我岂不是要被夷族? “先生,要不留在此处,用了晚宴再行离去?” “多谢明公,宵禁一来,在下便回不去了,明日再来拜会明公。” 王焊说道:“好好,明日你一定要来,我的王图霸业,少不了你一份!” “那在下先告辞!” 高深刚出宅院,王焊的笑声更大:“好!好啊!来!我们现在就谋划大事!” 邢縡拿着酒壶,豪言道:“我们先弄一些兵器来,你们拿弩弓,我们拿长枪,做大做强!” “说得好!”王焊顿时像喝了好几碗鸡血一样兴奋。 他们并不知道,高深刚出了王宅,才走了不一会儿,就在一条小巷子里,就被人拦了下来。 “你们是?” 颜真卿笑道:“在王郎中的宅院里开心吗?” “你们……” “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凭什么跟你们走一趟,你们又不是官差,你们若大庭广众之下掳我,我就大喊……” 颜真卿严肃地说道:“喊吧,把官差喊过来,你猜官差会不会问你为什么喊?” “我为什么喊?我……”高深立刻意识到不妙,他苦着一张脸说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跟我们去坐坐。” 接下来,在颜真卿的追问下,早已吓破胆的高深一五一十将王宅里所有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这下颜真卿傻了。 之前他一直认为王焊私通术士只是建宁郡王的胡思乱想,没想到是真的。 颜真卿想不通,王焊都已经是户部郎中了,他兄长王鉷升迁了户部侍郎,他居然要造反? 他拿什么造反? 颜真卿先是将高深扣押了下来,随即立刻给李倓写信,告知他这件事。 傍晚的时候,李倓收到了颜真卿的信,看完之后,他只说了一句:“卧槽!来真的?” 直到此时,怂恿者李倓依然觉得匪夷所思。 但既然人都逮到了,接下来就别怪老子下狠手了! 七月二十四日上午,王鉷到了宰相府。 等李林甫处理完政务,已经是中午的时候,王鉷单独见了李林甫:“右相,史敬忠不见了。” “嗯?”李林甫微微抬起眉头,疑惑地看着王鉷。 “史敬忠不见了,有人看到他前天一路骑马往南,出了城,然后就不见了。” “不见了是何意,跑了?” “应该是。” “他能跑到哪里去?”李林甫微笑道,“他身上有几份公验?他能随意过关?” “下官派人去问了,史敬忠出了长安城之后,就消失了。” “消失?” “就是周围县都没有他的痕迹。” “会不会是有人没有检查他的公验?”李林甫说道,“朝廷不是缺纸么,之前检查公验,许多都没有记录。” “右相,最近不缺纸了。” “你的意思是他凭空消失了?” “是的。” “他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消失?” “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杨慎矜知道我们要用图谶对付他。” “杨慎矜是怎么知道的?” 要知道,李林甫对杨慎矜是倍加尊敬的,在与杨慎矜一起处理政务的时候,从来都非常尊敬他。 王鉷也没有摆出任何要对付他的架势。 杨慎矜不可能察觉到。 杨慎矜甚至认为他李林甫很器重自己。 “会不会是突然出城有些事要处理?” “史敬忠不过是个三教九流的术士,他能有什么事处理呢?” 李林甫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打起来。 “可以不必非得有史敬忠,还是按照原来的策略行事。”李林甫说道,“跟杨钊说了吗?” “说了,一切都在进行中。” 即便没有实证,也足以让杨慎矜在李隆基心中的地位产生动摇。 “澄心堂一事,下官也已经找到人了,是澄心堂的一个工匠,趁着他回家探亲的时候联络上的。” 李林甫笑了两声,没有说话,一切都在不言中。 御史台的工作效率不可谓不快,七月二十四日下午,侍御史吉温,向御史台提报了第二次弹劾澄心堂的奏疏。 弹劾的内容比上一次要更加深刻且全面化:建宁郡王借澄心堂笼络人心,在澄心堂的造纸所,有大量的武器,并且澄心堂内部流传着顺天皇帝御极的说法。 据说有人证在! 当天,御史台的弹劾奏疏,便在朝堂上卷起了一阵狂风,再一次将澄心堂推上了风口浪尖。 下午,李倓和李媃正好在去秦国夫人府的路上,李俶急急忙忙追了上来。 “三郎!三郎!” “兄长,何事?” “兄长,秦国夫人想见见三郎,我带他过去。”李媃说道。 “大事不妙了,御史台弹劾你,说你在澄心堂的造纸所聚众蛊惑人心。” “这不是前一段时间的事了吗?” “这一次还说你在澄心堂自称顺天皇帝!” 第67章 杨国忠登场 顺天皇帝? 我这就称帝了? 你们害惨了我呀,哈哈哈…… 等等,我现在还没当皇帝呢,演什么戏! 李倓看了看李俶那一脸着急且焦虑的样子,笑道:“御史台不干人事又不是第一天了,兄长大可不必担心。” “这一次有人证!” “人证?”李媃惊讶道。 “是的,有人证,据说人已经被提拿到大理寺。” “三郎?”李媃看了李倓一眼。 “看来有些人,不弄倒我,不罢休啊。” “人证是真实存在的吗?”李媃又问道。 “这种人证很容易,澄心堂的工匠那么多,随便买通一两个人,买不通就拿他们的家人做威胁,谁家里还没有个孩子呢?” 李倓这般一说,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只要一个人不要脸,陷害其他人,那方法实在有太多了。” 李倓说的风轻云淡,仿佛这件事并未发生一样。 李媃恼怒道:“他们这样做,不怕有报应吗?” 报应? 因果论不过是概率事件罢了。 “三郎,我们现在立刻进宫去找阿耶,一起去面见圣人,当面陈述清楚此事,若是慢一步,被那些人从中作梗,事情恐怕会越来越复杂,后患无穷。” “不必了。”李倓翻身下马,他走到李俶面前,一把抱住李俶,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兄长你就放心好了,现在还不知鹿死谁手呢,回去好好读书吧。” “三郎,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我没有逞能!” 李俶却说道:“若是他们把伪证做成了实证,即便贵妃求情,也没用了!” “他们没那个机会了!”李倓帮李俶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领,“柳苏苏可是平康坊的头牌花魁啊,我花了高价买回来的,你确定不要吗?” “三郎,现在不是说花魁的时候,现在……” 李倓却没有再听他说话,翻身上马笑道:“柳苏苏那样漂亮的美人你都不要,你以后不要靠近我,我担心你取向有问题。” 说完,对李媃说道:“三娘,我们可不能让秦国夫人久等。” “三郎,要不我现在去秦国夫人府通报一声,将这件事告知贵妃,你和大郎去阿耶那里,先进宫面圣。” “遇到这么点小事就麻烦贵妃,人家也会烦的。”李倓已经策马往前,“兄长,回去好好读书。” 见李倓已经走了,李媃只好跟上。 走之前,李媃对李俶说道:“我去跟秦国夫人说说,让她帮我们想想办法。” “好,阿妹,这件事你一定要好好把控,三郎太过任性,我担心这次真的惹出大麻烦来。” “兄长放心!” 说完,李媃也跟了上去。 李俶则转身向宫里赶去,去见李亨。 他心里想着,看来澄心堂是吧双刃剑啊! 澄心堂确实可以赚钱,但是却连接引来麻烦。 很快,李倓和李媃便到了秦国夫人府。 立刻有下人将两人的马匹迁到马厩,又有人上前将两人引入进去。 唐人的府邸前面都会有高高的墙,是用土夯成的,不算精致。 与宋人的雅致小院不同,唐人不讲究精致,他们讲究一个宏大。 从建筑到器物,都是如此。 例如斗拱大,使飞檐看起来更加深远,是唐代建筑典型特征。 这个时代,又处于暖季,关中尚有无数巨木。 那些巨木支撑起了帝都的宏伟。 到明代朱棣建紫禁城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巨木,稍微大一点的木头得去云南的深山老林里找。 所以才说,长安城是古代帝国的巅峰,其规模之宏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五万平在城北算是豪宅,但是对于大唐的达官显贵们来说,却只是勉强几个。 李林甫在平康坊的府邸,占了平康坊八分之一,整个平康坊大概50万平。 也就是说右相府邸有六万多平。 同样在平康坊的长宁公主府,占了平康坊四分之一的面积,有十二万多平方。 历史上安史之乱大功臣郭子仪的府邸,差不多有十四万平方米之巨。 等走了片刻,才真正到了秦国夫人府的大门口。 又是走了片刻,穿过亭台,走过长廊,到了后苑。 后苑有马球场,马球场早已聚集了不少人。 李倓和李媃走过去。 李媃行万福礼道:“见过秦国夫人。” “三娘,你来了。”秦国夫人笑道。 “三娘迟到了,还请见谅。” 秦国夫人的夫君柳澄笑道:“没有,我们也是刚开始。” 他的目光落到了李倓身上,说道:“建宁郡王,这边请。” 柳澄和秦国夫人,都见过李倓,是见过之前的李倓。 李倓行叉手礼道:“见过秦国夫人,见过大夫。” 他说的大夫是银青光禄大夫柳澄。 “郎君有礼了。”秦国夫人看到李倓之后,眼睛立刻亮了。 李隆基冬天会带着杨贵妃去华清宫,皇亲国戚会随行,所以这些人彼此起来都认得。 不过以前李倓并未引起秦国夫人的注意,此时却全然不同。 其实按照常规来说,他们应该称呼李倓三郎。 但李亨也是三郎,李隆基也是三郎,秦国夫人每每进宫面圣,都称呼李隆基三郎,她不可能再称呼李倓为三郎。 “郎君,来,我来为你介绍介绍。” 秦国夫人表现得很热情,她说道:“这位是鸿胪卿杨倨,这位是侍御史杨铸,这位是监察御史兼右金吾卫兵曹参军杨钊,这三个人都是我的堂兄。” 李倓道:“小王有礼了。” 这几个人中,最有名的是杨钊,他就是后来的杨国忠。 此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兼右金吾卫兵曹参军,毕竟他去年才从蜀地到长安认亲,现在能坐在这两个位置已经很不错了。 李倓仔细看了看杨钊,这一年的杨钊大约三十五岁,看起来文文弱弱,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时不时露出狡黠的目光。 和李林甫的深沉老练不同,杨国忠是把荒唐和愚蠢写在左右脸上的,但他的狡黠却有是真的。 狡黠与聪明是不一样的,狡黠和智慧更是不沾边。 狡黠和愚蠢是可以并存的。 这两样特质都集中在了杨国忠身上,并且还有一个特点也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贪婪! 第68章 被秦国夫人看上了? “最近郎君的名声可不是一般的大,我们都有听闻。”鸿胪卿杨倨笑道。 李倓笑道:“都是诸位抬举。” “郎君那是有真才实学,否则怎么不是别人扬名长安呢!”说话的是杨钊,他脸上堆着笑容。 这种笑容和李林甫的笑容完全不同。 李林甫的微笑,给人如沐春风。 杨国忠的笑容却给人一种地痞流氓见到大人物的谄媚。 这和他的出身有极大的关系,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个街溜子,行为放荡,嗜酒好赌。 不过杨国忠再一次证明,任何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 杨国忠的优点也很明显:会算账。 他后来在西川从军,打仗肯定是不行的,于是负责屯田工作,这恰恰就是他的强项。 事情办的还不错,得了一个新都县尉的官,依附于蜀地豪门鲜于仲通。 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与李林甫有间隙,于是便想派人去长安拉拢关系,想了想去,杨钊和杨贵妃是同族远房,便让杨钊到长安。 这才有了眼前杨钊站在这里,有了后来的奇葩宰相杨国忠。 李倓一听杨钊这话就知道杨钊想跟自己套近乎。 这种套近乎的方式很低级,一般人用这种方式跟上位者套近乎,基本上不会被理睬。 但杨钊不同,他现在是贵妃的堂兄,就算他套近乎的方式再低级,对方也必须礼貌地配合。 “杨参军过奖了,过奖了,比起杨参军,小王那点事,不值一提。” 见这建宁郡王如此好说话,杨钊心中一喜,说道:“有空还请郎君多多指点指点我们。” “不敢,不敢,有空小王还想请教请教杨参军。”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 杨钊还想说几句,但秦国夫人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秦国夫人说道:“马球赛就要开始了,诸位准备准备吧。” “夫人,我还有要紧事,可以先跟您说吗?”李媃道。 “什么事?” 李媃走到秦国夫人耳边小声说起来,是关于李倓被弹劾一事。 “兄长。”秦国夫人唤了一声。 杨钊立刻小跑过来。 “听闻你们御史台又弹劾了建宁郡王?” “何时的事?”杨钊疑惑道。 “今日下午吧。” 杨钊说道:“我的好妹妹,你知道,我中午就来你这里来了。” “你们御史台到底是谁要对付建宁郡王?”秦国夫人很不满地说道。 杨钊却缩了缩脑袋道:“我只是个小小的监察御史,上面到底谁要对付建宁郡王,我也不知道。” 李倓却走了过来,他说道:“夫人不必为我操心,御史台说的若是属实,按照国法,我罪有应得,御史台若是不属实,圣人自有公判。” “郎君果然非常人也!”秦国夫人越发觉得李倓不同一般,她越看越喜欢。 见自己的堂妹喜欢,又想起传说前段时间连贵妃都为这位郡王说了好话,杨钊心里更加觉得自己应该好好与李倓套套近乎。 “夫人,马球赛不是要开始了么?”李倓故意岔开了话题。 “对对,都准备准备。” 前面有专门用于打马球的马匹,那些都是从西域波斯引进的良种马。 李倓翻身骑上马,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周围的目光尽数被他吸引过来。 秦国夫人感慨地小声说道:“这个建宁郡王可真是英姿不凡呀!” 马球赛很快开始了,秦国夫人的几个堂兄都参与了球赛,包括杨钊。 另外还有一些贵族子弟。 马球原本是给军队训练用的,后来就延伸成一种日常运动。 唐人喜欢马球,近乎疯狂的地步。 李倓此次来这里,到不是为了打马球,而是为了结识杨国忠,也就是杨钊。 李倓在马球赛上的身影极其耀眼。 马球赛打得很激烈,周围时不时传来惊呼。 尤其是秦国夫人,看得那叫一个如痴如醉,丝毫不掩饰对李倓的喜欢,那眼神,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 连他的夫君柳澄都感受到了自己妻子的热情,但他能说什么呢? 他能娶到秦国夫人,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 要知道,秦国夫人可是经常进宫侍奉李隆基的。 柳澄绝对不敢像平常人家那样要求自己的妻子。 等一场马球结束下来,秦国夫人立刻迎上去,看着李倓那英俊硬朗且充满阳刚之气的面容,口水都差点流出来了。 “郎君快喝口水。” “谢谢夫人。” “郎君好俊的骑术。” “我那是乱来的。” “听说郎君在家中买了不少胡姬?” “是的。” “郎君喜好胡姬么?” “是啊,我平生好酒,好美女,喜好宝马!” 秦国夫人不但不反感,还赞叹道:“郎君真男儿也!” “夫人过奖……” 李倓心头一动,再一看秦国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恨不得把自己吃了。 等等,秦国夫人,您这是干什么? 秦国夫人其实才不到三十岁,要知道,杨玉环今年也才二十六岁。 秦国夫人是杨玉环的八姐,两人年龄相仿。 “郎君这边请坐。” 马球赛之后,便是酒会。 唐人的酒会比较随意,有弹琵琶的,有说酒令的,还有私下闲聊的。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是黄昏。 后院的灯笼都支撑起来,将偌大的后院照得通亮。 李倓拿着酒杯,朝杨钊走去。 李倓很礼貌客气地说道:“杨参军,小王敬您一杯。” “不敢不敢,怎劳郎君亲自来敬酒。” 说是这么说,但杨钊脸上的兴奋几乎毫不掩饰。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对旁边一个侍女说道:“你且先等我片刻,我与建宁郡王有要事。” “是。” “记住,待会说话要谨慎。” “是。” 李倓瞥了一眼那侍女,觉得有些奇怪,杨钊对这个侍女说这些话作甚? 什么待会说话要谨慎? “下去候着。” 那侍女便赶紧退下去。 李倓感觉这事恐怕不简单。 李倓便拿着酒杯,开始与杨钊疯狂地饮起酒来。 杨钊喜欢喝酒,甚至嗜酒,但他的酒量明显不敌李倓。 等杨钊有了明显的醉意,李倓才开始套话,并准备给杨钊上眼药。 第69章 忽悠杨国忠 李倓说道:“杨参军,听闻你在西川之时便有军功。” “哪里哪里,那不值一提,只是屯田的功劳而已。”杨钊大声说道。 他明显飘忽起来:“但我跟你说,小郎君,要不是我屯田,他们连饭都没得吃,他们把账都算不过来!这个首功,应该是我的!我的!” “那是自然,我第一眼看见杨参军,就觉得杨参军非凡人也!” “真的吗?” 李倓微微蹙眉,仿佛在责怪杨钊一样,说道:“当然是真的,如此严肃的话,能乱说的吗!” “郎君果然好眼力!”杨钊顿时激动起来,“不怕跟郎君说,以前那些人都是废物,他们还责怪我是废物!” “哈哈哈……”李倓大笑起来。 杨钊见状不由得脸色一变,问道:“郎君为何发笑,这很好笑吗!” 杨钊的语气变了,眼神也变了,他很讨厌别人笑他是个废物。 “很好笑!”李倓很严肃地说道。 “郎君刚才还说我非凡人,转眼又来取笑我……” “我不是取笑你,我是笑那些看不起你的人,我笑他们像蝼蚁,蝼蚁怎么能看到雄鹰的身姿呢?” 李倓这番话,顿时让杨钊有些不会了。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笑起来:“对!说得对!” “雄鹰不属于恶臭的沼泽,雄鹰属于辽阔的天空!”李倓语气立时高亢起来,“你这样的雄鹰,就应该属于天空,长安就是天空,你还可以飞得更高一些!” 杨钊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憋不住了:“看人真准!” “你!杨钊,现在是监察御史,是右金吾卫兵曹参军,你可以随意出入禁宫!谁还敢得罪你!” “不!我还要继续往上爬!我要告诉那些曾经瞧不起我的人!我要继续往上爬!” “说得对!”李倓拿着酒壶就继续给杨国忠倒酒,“杨参军真是我的知己,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不不不,我不能喝了,稍后还有要事。” “什么要事,能有我们之间的情谊更重呢?” “是上面交代下来的要事。” “哦,既然是公事,那还是不要跟小王说的好,只是小王今日能认识杨参军,实在觉得三生有幸!” “也没什么需要保密的,跟你说无妨!” “还是别了吧,毕竟是公事。” “算不得什么公事,这事已经成了定局,杨慎矜你认识吧?” “杨慎矜?”李倓眨巴眨巴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他不是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么?” “对,就是他。” “他怎么了?” 杨钊看了看周围,凑到李倓耳边,却突然大声笑道:“他在家里与术士勾连,私议图谶!” “竟然有此事!”李倓表示大为吃惊,甚至有些震惊。 “是的,刚才那个侍女看到了么,那是杨慎矜府上一名侍女,她亲口说的!” “杨慎矜府上的侍女,怎么在你这里呢?” “这就不能说了,郎君莫怪,这不能说的。” “对对对,这确实不能说,是小王多嘴了。”李倓立刻给杨钊倒酒,“来喝酒,为我们的友情干杯!” 杨钊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建宁郡王是个好人啊!” “不不不,小王只是从小就有一个毛病。” “什么毛病?”杨钊顿感好奇起来。 “小王从小对那些才能非凡的人,总是忍不住心怀敬仰,小王知道自己有时候不太会说话,这种敬仰,它控制不住!” 杨钊顿时享受般地呻吟了一声,他感慨道:“说得对,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喝!” 两人又喝了几大口,杨钊突然说道:“其实那个侍女,是有人故意从杨慎矜的府上弄出来的,故意让那个侍女犯错,惹怒杨慎矜,将其卖掉!” 李倓讶然张嘴:“这是为何?” “当然是要她来指责杨慎矜私自与术士议论图谶,你知道的,圣人最忌讳这个!” “原来如此,这个杨慎矜竟然如此大胆,杨参军你做的对!” “诶,这事不是我的主意。” “也是,杨参军跟杨慎矜无冤无仇的。” “你不好奇是谁的主意吗?” “杨参军方便告诉我就告诉我了,不方便我问了反而是冒犯。” “是王鉷!” “王鉷?是那个刚晋升为户部侍郎的王鉷吗?” “对,就是他。 “他一定很有才能。” “切,不过如此。” 看见杨钊这个表情,李倓心中笑道:看来杨国忠对王鉷也是不满的。 “我听说户部不少人都晋升了,杨参军这一次有晋升吗?” 这一下子就问到了杨国忠的痛点了。 “我……” “杨参军应该晋升才对,以杨参军的才能,那个户部侍郎应该属于杨参军!” “属于我?”杨钊有些惊讶,他其实现在这个阶段还只是想要户部郎中的位置。 “不不不,我说错了。” 杨钊眉头又皱起来了,显然不悦。 岂料李倓说道:“我觉得,户部尚书的位置,才应该属于你。” “户部尚书?” “你想想,你在西川屯田,若不是你,他们连账都算不清楚,请问有几个人能有你这样的才干!” 杨钊立刻拉起李倓的手,痛哭起来:“说得好!说得好啊!”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稳了,稳了! 李倓心中长舒了口气。 其实哪怕王焊谋反,只要王鉷大义灭亲,李隆基依然不会动王鉷。 因为现在王鉷是搞钱的关键时刻,李隆基的思维是,那个脑残王焊瞎胡闹,我犯不着为此跟我的钱过意不去,弄死王焊就差不多了。 这是上位者普遍存在的思维。 大多数上位者做决定,不是赌气,而是权衡利弊,尤其是李隆基这种皇帝。 他的每一个决定背后,都想要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甚至杀前太子李瑛也是如此。 只有眼前的杨国忠和安禄山斗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天天逼安禄山造反。 既然李隆基不动王鉷,那现在他李倓就把杨国忠的野心挑起来。 王鉷有难,杨国忠肯定就会上去踩一脚,看你王鉷能不能顶住! “对了,杨参军,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你看成不成?” “什么建议?” “你的名有一个钊,这可是金刀之谶。” “什么是金刀之谶?”杨钊疑惑道。 于是李倓解释了一遍,杨钊吓得大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居然有这方面的含义。 李倓说道:“杨参军如果要继续往上,就必须换掉这个名字。” “郎君有何好的名字呢?” 李倓故作沉思片刻,才说道:“国忠如何?” “国忠?”杨钊怔了怔,随即大喜,“杨国忠!好!好啊!好名字!我明日便启奏圣人,请求他同意我改名字!” 这时,秦国夫人来了。 秦国夫人显然也饮了些酒,满面通红。 她正是从年轻女人往成熟女人过度的阶段,看起来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更别说如此因为酒精的原因,让她双目如秋水般含情。 “小郎君,我们去前面走一走?”秦国夫人看着李倓,发出了邀请。 “夫人,下次吧,您是知道的,御史台现在正在弹劾我,万一我真有点问题,连累了您,我过意不去。” 说完,李倓从容地起身,从容带着李媃,不顾秦国夫人好言挽留,坚持离去。 最后留给秦国夫人一个为她好的帅气背影。 李倓甚至能听到后面传来秦国夫人质问杨国忠:你们御史台是不是有病…… 第二日,御史台对李倓的弹劾已经愈演愈烈。 据说大理寺对人证审问后,确实属实。 为了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公正严明的右相李林甫随即派人去澄心堂调查。 这个时候的李倓,却还在卧榻之上呼呼大睡。 他并不着急,让王鉷先跳一跳,王鉷现在跳得越高,到时候摔得就越惨。 第70章 大风吹起了大浪 “阿耶,建宁他顽皮了一些,但若说他在澄心堂擅自图谋不轨,实在是冤枉了他。” 李亨的语气尽量保持着平稳,但手心却全是冷汗。 “御史台要弹劾,我也没有办法。”李隆基淡淡说道,“这天下,事如浩渺,若凡事都需要我亲自过问,别说我无法处理了,恐怕身体也会吃不消,百官各司其职,社稷才能久安。” “阿耶教诲得是。” 听李隆基一番话,李亨每次心中都有一种懵逼的茫然感。 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内心多疑且冷酷的李亨就像老鼠见到了猫一样乖巧。 “建宁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交给御史台,御史台若不能公正,还有李十郎。” 李隆基的语气与平常并无区别,让李亨摸不着他的心思,猜不中他真实想法。 但李亨却肯定,这件事就是李十郎联合御史台一起搞的。 交给他们? 这不是死定了么! 李亨沉默片刻,试探性问道:“不知阿耶上次与建宁谈得如何,建宁其实还是很孝顺的,他置办澄心堂也是为了阿耶您,澄心堂迟早是阿耶您……” “他置办澄心堂是为了我?”提到这是,李隆基现在都还来气,“他是为了他自己享受!他一口气买了十个胡姬!每一个的介绍费都要三千贯!你这个太子拿得出手那么多钱吗!” 李亨顿时尴尬起来。 说起胡姬,李亨别院里的胡姬都还是李倓送的。 大唐太子肯定有钱,但还没有有钱到可以随意如此高价购买胡姬的地步。 唐朝本就是缺货币的时代,李亨平时又十分谨慎,不敢有太多出格之举。 “他……” “行了,这件事不必多说了,之前我已经跟他好好谈过,他这个人,生性疏狂,放浪不羁,我是知道的,你先下去吧。” “阿耶好好歇息,儿先告退。” 从南薰殿出来后,李亨一筹莫展,却还刚好遇到了前来觐见的李林甫和王鉷二人。 看见李亨之后,王鉷立刻非常礼貌地行礼:“下官参见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李林甫也很客气地说道。 “右相有礼了,王侍郎有礼了。”李亨的一张脸差点从南薰殿拉到百孙院,却还不能有任何发作。 “殿下来见圣人不知所为何事呢?”李林甫故意问道。 “给圣人问安,并无它事。” “那就不打扰殿下了,我们还有紧急的大事。”李林甫又故意说道。 他的语气温柔亲切,但却如同一柄柄锋利的刀刺在李亨的胸口。 李亨狼狈回了别院。 “那个逆子在何处?” 李辅国立刻上来说道:“建宁郡王此时在宅院中。” “让他来见我!” “殿下莫急,此事尚未有论断,建宁郡王虽然性情疏狂,却绝不是那种会谋反的人。”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情况的严重?” “奴婢自然是知晓的,还请殿下息怒,再看看形势如何发展。” “算了!让他在宅院里待着吧,拿酒来!” 此时,李林甫将大理寺的审问结果呈递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草草看了一眼,问道:“今日弹劾奏疏,为何不是杨慎矜送来?” 按照规矩,应该是御史台的一把手呈递弹劾奏疏,而不是像王鉷这样的侍御史。 “这件事也是臣要亲自来禀报的。”王鉷说道。 “哦,杨慎矜的事,需要你来亲自禀报?” “回禀陛下,您先过目。” 王鉷又拿出一份弹劾奏疏,李隆基好奇地接过来,打开眯着眼睛看起来。 当他看完之后,脸色已经完全变了:“此事当真?” 王鉷说道:“是杨慎矜家中侍女亲口所言,这侍女被养什么卖了,恰好杨钊买了之后送给秦国夫人,昨日在秦国夫人府,这侍女恰好提到了此事,杨钊这才汇报上来。” “朕记得他是你的亲戚?”李隆基的语气都变了。 “是的,他是臣的表叔。” “这样的亲戚,你以后不要往来了!这份奏疏,你没做错,应该你来呈报!” 李林甫却说道:“圣人英明,不过这也只是那个侍女的一面之词,臣是担心万一冤枉了忠臣,既是大唐的损失,也会折损陛下的圣名,臣建议先让大理寺调查调查此事。” “嗯,十郎说得对,这件事交给你去处理吧!”李隆基皱紧眉头,“朕如此信任杨慎矜,他竟然私通术士,妄议图谶!” “圣人息怒,臣一定秉公处理,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从南薰殿出来,王鉷狂喜,李隆基虽然还没有直接定罪杨慎矜,但那态度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杨慎矜滚蛋稳了! 御史中丞就是他王鉷的了。 一旦王鉷坐上了御史中丞的位置,李林甫想要弹劾谁,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 是坐着弹劾还是站着弹劾,还是躺着弹劾,都是一句话的事。 等出了宫之后,王鉷却还是有些担忧,他说道:“史敬忠不见了,现在……” 李林甫却沉默不言,显然不打算给他出主意,让他自己想办法。 中午的时候,李倓午休片刻慢慢醒来,去冲了个凉。 张旸这才急匆匆地说道:“郎君,官府去澄心堂拿人了。” “哦。” “是京兆府衙门派人去的!” “哦。” “听说新上任的京兆府尹萧炅亲自带人过去的。” “哦,刘娘子怎么说?” “她派人送来消息说等你的通知。” “那就让他们多多配合。” 李倓从汤阁里走出来,他紧致的皮肤上,分布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一身肌肉,线条分明。 古人并不存在健身一说,古代的将军大多也是脂肪慢慢的将军肚。 但李倓现在还年少,而且他是21世纪的人,他并不希望自己挺着个大肚子,那样日常会很累。 “没有别的了吗?”张旸问道。 “让他提醒一下新上任的京兆尹,澄心堂有好几百人,京兆府衙门未必装得下。” “郎君,这件事很严重的。”张旸脸上露出了很认真的神色。 “别废话,照我说的去做,不然罚你自己造卫生纸!” 第71章 右相,这个反击如何? 萧炅是个十足的草包,当年张九龄还在中书令位置上的时候,这哥们儿是户部侍郎,他把“伏腊”(祭祀活动),读成“伏猎”,引起了大笑话。 要知道,户部侍郎相当于副部长了,居然连字都不认得。 向来治国严明的张九龄立刻把这家伙赶出了朝堂。 当然,萧炅能做到户部侍郎,原本就是李林甫推荐的,只不过当时李林甫还只是副宰相。 现在不同了,张九龄早已死了六年,他李林甫权势通天。 前任京兆尹韩朝宗因韦坚案被贬,现在萧炅的机会又来咯。 昨晚就接到任务的萧炅,今天一大早就去了衙门,开始亲自召集人马,一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架势。 这一日下午,萧炅带着人去把澄心堂翻了个底朝天,却并未翻到什么武器。 不过萧炅能被李林甫从外地被调回来,坐到京兆尹的位置上,肯定不是真才实学,而是其足够无耻。 例如他看到造纸所的一根木棍,对旁边的京兆少尹严肃地说道:“此物乃大凶也,如果本官没有猜错,只要被它锤击一下,必丧命!拿它的时候小心一些,免得误伤了自己!还有那边那个,你们以为它是锄头?错了!它表面看起来是一把锄头,但其实普通的刀根本砍不断它,持之必能杀人于无形!得两个人制服它!小心不要误伤自己!” 周围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听着这位英明神武的新官的指挥。 “还有周围这些,全都是利器!这些都说明,这些人可能谋反!全部带回衙门!” 萧炅嘴角扬起四十五度角的微笑,一副“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架势。 “萧公,后院有一条大黄狗!” “什么大黄狗!那是造反头目的爪牙!带回衙门!” “是!” 被带出去的时候,张旸刚好赶到。 京兆府的人一看张旸穿的内侍服,不敢乱来。 “阁下是何人,京兆府办事,怎敢阻拦?”京兆少尹章恒呵斥道。 “我是建宁郡王的贴身内侍官,这澄心堂是建宁郡王一手置办。” 萧炅冷声道:“那又如何,现在有人揭发澄心堂谋反,我等奉命办事,管你是建宁郡王,还是什么王,就算是太子殿下置办,也照查不误!” 这话明显就是打算让人传到李林甫耳朵里的,要不停地跪舔李林甫,不停表忠心,官位才能长久。 “我并无他意,只是带个话给刘掌柜。” “什么话,说吧。” 张旸对刘婉说道:“刘娘子,郎君让您要配合他们,毕竟这澄心堂好几百人,京兆府衙门未必装得下,问话还是有些困难,万一萧府尹一怒之下屈打成招,圣人追究下来,萧府尹岂不是要因我们丢官了?” 萧炅听到顿时大怒:“大胆!敢这般说本官!” 张旸虽然害怕,但却壮着胆子挺起胸膛,仿佛在向周围的人显摆他那身服饰。 我是宫里的内侍,你们敢随便动我? 萧炅强忍着说道:“你回去告诉建宁郡王,本官不会因为他是皇族,就包庇他,本官一定秉公执法,上报圣人的皇恩浩荡,下对得起黎民的信任!” 澄心堂好几百人被抓,在长安街头浩浩荡荡往城北的光德坊行去,京兆府衙门就在光德坊。 七月二十五日,未时下四刻。 刚回到府邸李林甫正在安排韦坚案空缺出来的官员,这一次大清洗,他的政敌被清除了一大半,新上任的人几乎全部是他的人了。 以后要做事,无疑更方便更快。 “右相,杨慎矜在外面恭候。” “让他进来吧。” 杨慎矜走进来,说道:“下官参见右相,右相找下官,不知何事?” 李林甫很礼貌客气地说道:“来,坐下说。” 杨慎矜坐下。 “慎矜,看看这份弹劾奏疏。”李林甫亲自递给杨慎矜。 (慎矜是杨慎矜的字) 杨慎矜打开一看,顿时面色变了。 他不是震惊御史台有人弹劾他私通术士,而是震惊这件事真的如建宁郡王所言。 好在有李倓提前说了,杨慎矜表面倒是显得镇定自若,他说道:“右相,这是子虚乌有之事。” “我也觉得是有人冤枉你,我相信你绝不会做这种事,但你知道的,下面那些监察御史,也不是你和我能随意指挥,圣人现在已经知晓,让我来查这件事,我虽然信任你,但也要履行圣人交代的任务。” 如果不是李倓提前说,就眼前李林甫这态度,杨慎矜是绝不会想到幕后主使是右相。 多么温和,多么真切的语气,多么的为你好,多么的无可奈何,多么的信任你啊! 卖了你,还要你帮他数钱! 建宁郡王……哦不!右相是个好人呐! “需要下官如何配合右相呢?” “先暂停你手中的一切事务,我一定会秉公处理,你不必担心,圣人那里我也已经为你求过情。” “好,下官按照右相的说的去做,不过在暂停手中一切事务之前,下官也有一件事要禀报右相。” “什么事?” “这是下面的监察御史的另一份弹劾奏疏,请右相过目。”杨慎矜从袖口抽出那份弹劾王焊谋反的奏疏,递给了李林甫。 李林甫心中表示很疑惑,你杨慎矜都要完蛋了,还写什么弹劾奏疏啊! 李林甫很礼貌地拿过来,打开认真地阅读起来。 但才阅读了几行字,脸上的表情立刻收紧,眼神也变了。 但李林甫就是李林甫,他快速调整了面部表情,并用很严厉的语气说道:“竟然有此事,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一定严查到底!辛苦你了!” “请问右相,这是不是谋反?” “如果情况属实,这是谋反。” 杨慎矜站起来,行了一个礼,说道:“下官先告退。” 杨慎矜出去之后,李林甫那张脸彻底阴沉下来,他最爱的那支毛笔应声而断。 “把王鉷叫进来见我!”李林甫平静地对外面的吏员说道,但那语气,却似乎像腊月的寒冰一样冷。 第72章 来自建宁郡王的压迫感 王鉷进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微笑,那是一个刚刚升职加薪的人,自然流露出来的真诚笑容。 但是他一进去,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因为他看见了李林甫那张阴沉得让人害怕的脸。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右相。 李林甫站起来,走到门口,吩咐道:“都先退下去。” 外面负责记录的吏员站起来,行礼道:“是。” 说完,都退了出去。 “相公,找下官何事?”王鉷脸上尽量挤出来笑容。 李林甫拿起桌案上的那份弹劾奏疏,突然就朝王鉷身上砸去:“看看你家里那头蠢货都干什么了!” 王鉷直接一头摔在了地上。 当然不是被一份奏疏砸在了地上,而是被右相那可怕的气势吓得瘫软在了地上。 右相性沉密,以和善示人。 但这不代表右相真的是一个温和的人。 王鉷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拿着那份奏疏翻看起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当场这个人都吓跳起来了。 “这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王鉷的脸当场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声音也变得,尖叫道,“这是污蔑!右相!这是杨慎矜的污蔑!” 李林甫冷声问道:“以你对杨慎矜的为人了解,他污蔑过人吗?” 是啊! 杨慎矜不擅长攻心,甚至有时候情商有些低,常常直呼王鉷的名字。 可杨慎矜从来不污蔑任何一个人。 即便皇甫惟明和韦坚私会,极有可能是太子授意,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杨慎矜也绝不会信口开河地说是太子指使的。 杨慎矜是一个做事非常严谨的人,他父亲杨崇礼在开元年间做过太府寺少卿和户部尚书,都是管钱的,他继承了他父亲的特点。 王鉷的脸色一片惨白。 “还待在这里作甚,还不去把你家里那个蠢货叫过来!” “是是是!” 王焊正在摸鱼。 也不是摸鱼,正在思考天下大事。 例如将来封自己的兄长一个什么爵位好呢? 还有那个右相,要不要让他继续做宰相呢? 看他们的表现吧。 想到这里,王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万万没想到,人生就这样走上了巅峰呀! 就在王焊正在思考的时候,王鉷走了进来,其他户部官员看见户部侍郎走进来了,连忙要行礼问好。 王鉷却一把拉着王焊就往外走,其他人一脸疑惑,却不敢吱声。 “兄长,今日有何好事,如此着急?” 这种场合,王鉷又不好骂他,万一被人听见了就完蛋了。 等到了李林甫的办公厅,关上门,王鉷才骂道:“你见了术士?” 王焊微微一怔,随即嘿嘿嘿地笑起来。 “你笑甚?” 王焊说道:“本来是准备给兄长一个惊喜的,没想到兄长这么快就知道了。” 他这么一说,王鉷差点原地爆炸。 “你是蠢猪吗!” 王焊一怔,惊讶道:“兄长何出此言!” 王鉷大怒道:“还何出此言!你这头不折不扣的蠢猪!你知不知道圣人最忌惮的就是臣下与术士往来!你竟然蠢得将术士引入家中!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右相,您可得为我做主,下官……” 王焊立刻准备抱李林甫的大腿,岂料李林甫也不给他好脸色,李林甫说道:“我给你一天时间,把那个术士找到,杀了,这件事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下官……” “滚下去!”李林甫低吼道。 此时的李林甫像一只凶狠的恶狼,与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王焊和王鉷都没有见过李林甫这一面,兄弟俩都被吓到了,王焊连滚带爬! “等等!” “右……右相还有何吩咐?” “以后老实一点,说话要谨慎,以免祸从口出!” “是……” 李林甫做了一个跟他在历史上一样的决定:私自压下了这件事。 李林甫压下这件事,并不是对王焊有私人感情。 他这种政客,谈什么私人感情? 李林甫有李林甫自己的政治诉求,他已经把李亨彻底得罪,而且李隆基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了。 均田制被毁,折冲府兵源枯竭,帝国财政空虚,但大唐圣人却设下十大藩镇,帝国雄兵49万。 李隆基要在入土之前,以武力压服四方蛮夷,文治武功,他都想超越李世民。 但大唐的经济、利益团体、财政等等,进入李隆基时代,已经矛盾重重,积重难返,局面之复杂,远超李世民时代。 这种局面还想对外扩张,帝国上下怨声载道。 史料有载:天宝三载,闰月辛亥,有星如月,坠于东南,坠后有声。京师讹言官遣枨捕人肝以祭天狗。人相恐,畿县尤甚,发使安之。 这造成了巨大的恐慌。 为了稳定脆弱的大局,李隆基禁止一切鬼神之说,凡是朝廷大臣与江湖术士往来,李隆基绝不手软。 这也是为什么李林甫堵塞言路,李隆基明明知道却不阻止的重要原因。 许多事,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那么问题来了,站在李林甫自己的调度来看,要在如此特殊的时间段,既要满足一个帝王的尽情享乐,还要满足他空前的雄心,这个难度,就不是一般人能撑起来的。 一般人,站在这个问题,先干什么呢? 先发起道德进攻。 李林甫又怎么做呢? 李林甫倒是不玩道德攻击,但他玩排除异己那一套,把不站自己这一边的全部干掉。 前有刑部尚书韦坚、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左相李适之、京兆尹韩朝宗等人。 现在有杨慎矜。 排除异己还不够,他还得拉拢自己的人。 李林甫在政治上的用人是讲究配置的,吉温和罗希奭,是他的两条狗,俗称“罗钳吉网”。 但李林甫在政治联盟上一直缺一个能力一般,但又没有下限的人。 直到王鉷的出现,完美地满足了李林甫的要求。 所以,李林甫跟王鉷,其实是政治同盟。 李林甫压住这件事,是处于对自身局面的考虑。 他想干掉不听话的杨慎矜,让听话的王鉷坐上御史中丞的位置。 这样一来,以后他就能完全掌握御史台,想弹劾谁就弹劾谁。 如此,不仅人事任免权在手里,司法权也掌握于手。 王焊出去后,李林甫坐在那里好半天才缓过来,重新变成了那个性格深沉的右相。 李林甫说道:“尽快对杨慎矜动手,杨慎矜不能再留,王焊这件事,就是杨慎矜对我们的反击!” “相公之意是杨慎矜已经知晓我们要对付他?” “要不然你以为史敬忠是如何失踪的!” 第73章 王焊大帝攻占菜市场? 要不怎么说王鉷在政治能力上实在有些弱。 并不是说混得好,能力就强。 古代官场有一个特点:不看能力看态度。 会舔者上位。 更何况李林甫也容不下能力出众的人。 王鉷和杨国忠这些天宝末期的权臣,几乎都靠裙带关系进入官场,然后跪舔李隆基和李林甫上位的。 到现在,王鉷才反应过来杨慎矜已经察觉到了。 “我现在走一趟大理寺和刑部,去催促催促!” 王鉷赶紧往外面狂奔。 像杨慎矜这种高级官员,肯定不是宰相一句话就能干掉的。 哪怕李林甫真的能一句话就干掉杨慎矜,李林甫也不敢表现出来,还得把程序都走一遍。 除非他不想活了。 三司会审的程序必不可少。 大唐朝所谓的三司会审,就是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联合审问。 杨慎矜是御史中丞,御史台的一把手是御史大夫,但御史大夫一般不设置,所以杨慎矜就是御史台一把手。 现在御史台一把手被审查,御史台自然要另外选人出来。 选谁呢? 侍御史有这样几个人:王鉷、吉温、卢铉、罗希奭。 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他们都是李林甫的人。 当天傍晚,按照规矩,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应该结束了一天的事务,准备回家。 但临时接到通知,所有人原地待命,包括所有的吏员。 过了一会儿,那些官员才接到通知,开始准备一场严密的案情调查。 长安城的宵禁又开始了,但是今天街道上却可以看到许多官差。 他们去的不是别处,而是当朝户部侍郎的宅院。 坊间的百姓见状,都知道又有大事要发生了。 至于澄心堂被查一事,更是如同风暴一样在长安城传开。 要知道,每天都有许多人去澄心堂买纸,而且非富即贵,现在他们买不到纸,自然都知道发生大事了。 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加班加点开始处理这两个案子。 杨慎矜暂时被扣押在大理寺,至于李倓,倒是没人敢跑到百孙院去扣押他。 或者说,查封澄心堂其实不是针对建宁郡王,而是太子。 既然是针对太子,那自然是要把证据一五一十摆出来,然后做致命的一击。 天慢慢黑下来,宵禁之后的长安主干街又恢复了宁静。 李倓坐在前堂专心致志写着什么,时不时蹙眉,时不时将写的又撕掉重新写。 “郎君,郎君……” 张旸小心翼翼唤了一声,他很少见到李倓如此认真。 “何事?” “三娘来了。” “让她进来。” 不多时,李媃走进来。 “张旸,去准备些酒和点心。” “是。” 李媃坐在李倓的对面,她正准备说话,李倓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媃这才改做手写:禁前,至杨宅。 李倓也手写道:敌惧,勿惊。 李媃却写道:事态紧迫,三郎可有破局之策? 李倓又写道:数日之后,局势必变。 李媃不解,但见李倓如此淡定,又不肯多言,她自然也不再多问。 夜深之后,除了一部分坊内还灯火通明,整个长安已经进入睡梦中。 但是有一小撮人却没有谁,他们不但不困,反而极其兴奋。 邢縡是长安城有名的街溜子,而且是有钱的街溜子。 街溜子都有一个特点:老子天下无敌。 “醋大!那个李林甫今日好生不给我面子!他该当我兄长面训斥我!”王焊骂骂咧咧道。 醋大是唐人骂士人的说法。 可千万不要以为唐人只骂田舍翁这种话,市井奴是骂商人的,兵奴是骂军人的。 “狗屎!明日就反了!”王束也跟着骂道。 “对!明日就反了!”王焊顿时热血涌上来了,将手中的酒杯砸了个粉碎,霍然站起来怒道,“男儿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久居人下! “反了!反了!”邢縡也站起来,拔出刀大喊大叫道。 王焊又问道:“人手安排得怎么样了?” “明公放心,我已集结五百健儿,各个都是忠肝义胆的勇士,只要明公一声下令,立刻为明公抛头颅洒热血!” “好!”王焊又拿起一支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又摔碎,大声喊道,“明日杀李林甫!” 几人顿时鸡血满满、咋咋呼呼。 一想到明日就可以登基了,王焊兴奋地不停给自己灌酒。 “喝!喝!为了我们的王图霸业!” “到时候你就是圣人了!” “哈哈哈,你邢縡就是宰相!什么狗屎李林甫!我明日亲手剁了他!” 王束也跟着喊道:“对!我父亲天下无敌!” 不知喝了多久,王束突然问道:“对了,我们明天是直接带着人去宰相府吗?” 邢縡说道:“听说宰相府有重兵把守,许多金吾卫都集中在宰相府附近。” “五百人会不会少了些?”王束说道。 两人都露出了疑惑之色,王焊却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父亲为何发笑?” “我笑你二人智浅胆薄!” 两人一脸疑惑。 王焊却说道:“我只需要去东市,将东市最热闹的地方拿下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李林甫必然带着官员来围观,到时候把他们全部杀了,朝廷没有了宰相,圣人不久没辙了么!” 邢縡怔了怔,瞪大眼睛看着王焊,然后突然大声道:“妙啊!此计甚妙!” 王束在一边也跟着说道:“父亲大才!” 稳了!李隆基准备下台吧!大唐属于我王焊的! “哈哈哈哈,明日便行动!” 正在熬夜加班严肃对待杨慎矜案和澄心堂案的三法司众官员,做梦都不会想到,这里正在策划一场攻占市场的谋反行为。 第二日天刚刚亮,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的官员,各个神情疲惫。 但由于澄心堂的人实在太多,官员和吏员都排队在审问。 王鉷在刑部待了一夜,他对杨慎矜连哄带骗,杨慎矜就是闭口不言。 这个时候,他不知道,他的弟弟王焊,已经带着人去东市了。 “东市这么大,我们先打哪里呢?”王束问道。 “你蠢啊!当时是卖菜的地方,那里人最多,最能把李林甫那厮吸引过来!” 第74章 进宫怼人! 一大早,王鉷带着审了一夜的“成果”急忙进宫。 与他一起进宫的还有大理寺卿徐峤、大理寺少卿汪缘和刘壁、刑部尚书兼京兆尹的萧炅、刑部侍郎李献和张离。 三司的大佬几乎全部到了,他们就是来觐见李隆基的。 可谓架势十足,要将这两个案子办成铁案。 一旦杨慎矜被干掉,李林甫将只手遮天。 一旦澄心堂被查出真的谋反,李亨差不多也到头了。 此时此刻,右相正在自己的府邸,与往常一样,认认真真地处理了从大唐各道发来的公文。 清晨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落进来,落在李林甫的案牍上,映照得他那张和蔼可亲的脸更加充满善意。 六部九卿官员汇报事务,无论事无巨细,李林甫都会仔细问清楚,若是有不符合朝廷纲纪和规章的,是绝不可能在他这里通过的。 当然,右相的语气在温和中带着严厉,让官员们既害怕,也愿意很好地依附他。 似乎一切都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但不少人都知道,今天朝堂上要发生大事了。 李隆基不情不愿地从杨玉环那里回到南薰殿,周围的内侍刚刚将南薰殿清扫完毕,将窗户也全部打开,让阳光自由洒落进来。 “说吧,这么早来找朕,有何事,今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朕让你们都不好过。” 李隆基随口说着。 可能是久居至尊位,那股上位者的威压,即便是随口的几句,就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启奏陛下,澄心堂的案子审完了。”刑部尚书兼京兆尹萧炅小心翼翼地说道。 “什么审完了?” “澄心堂的案子。” “审了哪些人?” 萧炅被李隆基这话问得有些不会了,什么叫审了哪些人? 萧炅看了一眼王鉷,王鉷示意了一个眼神,萧炅立刻说道:“所有人都审了。” “什么,你们把澄心堂所有人都抓了?” “为了秉公彻查这件事,臣等……” “那些工匠也全部抓了?” “是……是的。” “他们抓了,谁造纸?你们知不知道澄心堂一天能造多少纸?” 大臣们被李隆基这话搞得面面相觑。 敢情抓得不对? 李隆基心痛啊! 按照李倓跟他测算的,一天的能赚近三千贯! 停工一天,是不是就等于损失三千贯? “臣等也是在秉公办案,若是哪里有问题,请陛下恕罪。” “罢了罢了,你们倒是说说,建宁到底在澄心堂干了什么?” 王鉷接过话来说道:“据五十八人的口供证明,建宁郡王在澄心堂多次蛊惑人心,抨击朝政,妄议圣人,还散播谶言,请陛下过目,口供都在这里。” 李隆基接过来,一份份看起来,看完之后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质问道:“这些都是真的?” “必然做不得假。”王鉷立刻说道,“臣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圣人。” “去!现在去将建宁郡王叫过来,立刻让他过来!”李隆基对一边的高力士说道,“还有太子,让他也过来!” 听李隆基语气已经变了,王鉷心头大喜。 哈哈,建宁郡王,这次你死定了。 还有杨慎矜,今日就是你的末日! 御史中丞的位置是我的!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高力士很淡然地应了一句。 出了南薰殿,高力士的脸色也沉下来。 不多时,李亨就接到了传召。 本来就几天没睡好觉的李亨,挂着两个黑眼圈,听到传召后,双腿一软。 说起来唐肃宗李亨,虽然资质平庸了些,但的确很惨。 历史上他在灵武继位后,要不是李泌跟他说大唐以孝治天下,他是铁了心要让李隆基死在蜀地的。 他在太子位的这些年,饱受的精神摧残,一般人根本无法理解。 接到传召后的李亨二话不敢说,换了一身行装,就往南薰殿赶。 此时李倓刚吃完早餐,正在用盐水漱口。 他一边漱口,一边在看活字印刷的草稿。 太难了! 要在大唐,凭空写出制造活字印刷的草稿,难度不亚于他之前搞智能硬件。 之前搞智能硬件,是在人类21世纪全工业体系的基础上,可以招募各方面的专业人才,一起商议、摸索完整的方案。 可是大唐,工业体系几乎为零。 别说制造的机器,连材料都成问题。 例如活字印刷,肯定以铜最好,但是铜钱都缺,别说用来印字。 毕昇用的泥活字,这种并不稳定。 看来还得提升提升开采和冶炼技术,这是工业最基础的,别想一口气吃成一个大胖子。 对了,李隆基不是让我去洛阳的诸冶监去么,那时候应该有机会接触许多了。 就在李倓思索之际,张旸急匆匆跑来:“郎君,您的信!” “我的信?” 李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接过来打开一看,是李逸写的。 前几天他拜托李逸派人盯好东西市,有什么异动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当看到内容,李倓忍不住喊了一句:“卧槽!” 张旸大吃一惊:“郎君,您要卧在槽里吗?” 李倓却兴奋地来回走动起来,完全不理会勤学好问的张旸。 这时,李辅国来了。 “三郎,宫里出事了!”李辅国语气急切,“圣人突然召见殿下,听说三司官员一大早就进了宫,现在圣人急召你去南薰殿。” 李倓抬头望向前面那些巍峨的宫殿,不但不紧张,反而笑出来:“看来有些人是真的急啊!急着一口吃掉我们!” 李辅国说道:“三郎,先入宫吧,别让圣人就等。” 李倓更衣完,便一路朝宫里赶去。 很快,李倓到了南薰殿外。 高力士在那里等他,看见他来之后,高力士说道:“我已经安排人转告了贵妃,你自己注意分寸,这件事闹得很严重,圣人很生气。” “多谢阿翁,阿翁对我的恩情,以后一定好好报答。” “没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你以后要低调一些,这朝堂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嗯!” “进去吧!” 李倓提步走了进去。 第75章 我说王鉷谋反,诸位没意见吧? 李倓进去的时候,南薰殿内正在议事。 是王鉷正在说话,他说道:“臣建议将澄心堂收为朝廷所用,至于里面的人,全部都参与了谋反,应该全部处死。” 说话间,王鉷寻着脚步声看去,看见李倓走了进来。 李倓走到前面,行礼道:“臣参见陛下,恭祝圣安。” 李隆基说道:“这里不是朝会。” 他在告诉李倓,你不必称呼陛下这么正式。 “是。”李倓很老实地应了一声。 他余光瞥了一眼在场的人。 好家伙,从官府颜色来推断,各个都是高级官员。 “建宁,你要不要看看三司会审的结果?”李隆基随手从桌案上拿起一份文书。 “三司会审如此重要的文书,岂是臣这个小小的郡王能看的,这不太方便吧。” “是弹劾你的!”李隆基音量提高了。 “原来是弹劾臣的。”李倓立刻故作惊讶,“不知臣所犯何事,劳烦三司官员一大早进宫,如此大阵仗。” “你自己看看便是了。” 李隆基摆了摆手,内侍将那些文书递给了李倓。 李倓很认真地都看完了,至少他装的很认真。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李隆基问他。 一边的沉默的李亨瞄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他想站出来说两句,但还是把头缩了回去。 不待李倓说什么,王鉷却突然说道:“圣人,建宁郡王在澄心堂妄议图谶,杨慎矜在家中妄议图谶,臣倒是觉得,他们是一伙的!” “建宁,说两句。”李隆基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李倓突然义正辞严地高呼:“圣人,造反的不是臣,是另有其人啊!” 他这一声,唬得所有人都一愣。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李倓身上,呆呆看着他。 李隆基好奇地问道:“另有其人?” “是的。” “谁?” 李倓指着王鉷说道:“户部侍郎王鉷。” 王鉷有些懵,随即笑道:“建宁郡王,我可是圣人最忠心的臣子,你说我谋反,你可有证据!” “有啊!” 王鉷冷笑道:“拿出来!” “王束是不是你的侄儿?” “是啊!”王鉷脑袋上冒问号,这小子怎么突然在南薰殿没头没脑的提王束了。 其他人也心生疑惑。 这哪跟哪啊!现在是在圣人的南薰殿,你提王鉷的侄儿作甚? “哦,那就对了,前些天,他在澄心堂买纸,跟我说他想造反。” 王鉷把脑袋伸出来:“嗯?” 其他人也跟他一个表情。 “没听清楚吗?”李倓一脸认真的样子,“前些天,他到澄心堂买纸,跟我说他想造反。” 南薰殿内陷入短暂的死寂中。 还是萧炅先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倓重复了一句:“王鉷的侄儿王束跟我他要造反。” 好家伙,这建宁郡王的脑子有问题吧。 这种话在南薰殿就这么说出来了,他以为随口这样一说,就能把自己谋反的罪名给抹去? 都说建宁郡王是个纨绔子弟,现在看来哪里是纨绔啊,这简直是弱智! “建宁郡王,你可有证据?”萧炅笑起来。 大理寺卿徐峤笑了,大理寺少卿汪缘和刘壁也笑了。 两位刑部侍郎李献和张离,也跟着笑了。 他们都在笑李倓这种荒谬的说法。 徐峤说道:“建宁郡王,现在这里关于你的谋反,可是有实证的。” 李倓却又淡淡说道:“那都是王鉷家里要造反,被我发现,要污蔑我。” 徐峤冷声说道:“笑话!你说王侍郎要造反,这事毫无根据,更别提污蔑你,你以为说这些话,就能为自己脱罪?” 李倓却继续说道:“我不是为自己脱罪,我是在说王鉷一家人谋反的事。” 众人却投来冷哼声。 徐峤转身对李隆基说道:“圣人,建宁郡王这显然是在耍无赖!” “建宁!”李隆基突然怒拍桌案,一声闷响,他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正面回答,你到底有没有在澄心堂密谋!” 李隆基这一声怒吼,一边的李亨直接跪了,颤颤巍巍。 其他大臣也被大唐圣人的威势震慑住。 李隆基杀人不眨眼,这是众所周知的。 他姑姑,说杀就杀。 上官婉儿,说杀就杀。 他儿子,说杀就杀。 他以前最爱的女人,被他吓死了。 他现在最爱的女人,在正史的马嵬驿,也被他下令处死了。 李林甫为他任劳任怨,李林甫一死,转身就被扣了个谋反的帽子,挖坟鞭尸。 李隆基是大唐最冷血的皇帝,没有之一。 这样的皇帝,到这个时候,李倓若想靠澄心堂来保自己,那是在做梦。 可能靠贵妃,能保自己不死,但下场也会极惨。 李倓深吸了一口气,他快速扫视一转这些人,又看了看自己那个被吓得六神无主的便宜老爹。 他心里感慨,大唐朝堂的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这一次,他切身感受到了这种冰冷和无情。 这也让他心中生出了更多想要经营自身力量的想法。 不仅仅要有幕僚势力,以后还得掌握武力才行啊! 不然哪天李隆基发神经,把自己给砍了! “臣说,王鉷一家谋反,被臣发现了,要诬陷臣,可能也被杨御史发现了,顺便污蔑杨御史,这就是臣的正面回答!” 李倓的语气很镇定。 短暂的沉默后,李隆基怒道:“你说王鉷谋反!证据呢,证据拿出来!拿不出证据,随口说朝廷大臣谋反,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臣知道。” 一边的高力士都为李倓捏起冷汗,建宁啊建宁,你怎么乱来,你这样说话,今天别说证明自身清白了,惹怒了圣人,现在就能让人拖你出去活活打死。 跪在地上的李亨,更是恨不得上前把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狠狠抽几巴掌,再用脚踹九九八十一脚。 “证据在何处?”李隆基像一头怒吼的雄师,“他们说你谋反,现在有了充足的口供,你却不但对这些口供充耳不闻,还反咬王鉷造反,你真当朕是个昏君不成!” “圣人自然是千古明君!” “那你把王鉷谋反的证据拿出来!” 李隆基话音刚落,南薰殿外忽然传来紧急的声音:“报!急报!” 第76章 所有人都懵了! 众人不约而同朝殿外看去。 李隆基也朝外面望去,这声音他很熟悉,是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的声音。 陈玄礼是李隆基第二信任的人,是当年李隆基政变上位的忠实拥戴者。 当年,年轻的三郎有许多拥戴者。 但等他登基开元之后,一大批有功之人被以各种理由贬到地方上。 没有贬的极少,陈玄礼就是其中之一。 陈玄礼的主要事务倒不是出去打仗,而是守卫禁宫。 他的级别很高,这一次他亲自来通报,而且如此紧急,李隆基那敏感的神经一瞬间全部被激活。 “进来!”李隆基朝外面喊了一声。 陈玄礼立刻大步走进来。 “圣人,东市传来急报,有人谋反!”陈玄礼言简意赅地说道。 他此话一出,殿内所有人都懵了。 李隆基霍然站起,用力皱着眉头,双目宛若瞬间凝聚雷霆一样。 大殿内陷入短暂的死寂,随即李隆基寒冰一样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死寂:“何人敢在长安谋反!” 是啊! 谁? “定是澄心堂余孽!”王鉷第一个跳出来,义正辞严且愤怒无比地高呼。 萧炅正准备响应王鉷,陈玄礼却说道:“回禀圣人,造反者是户部郎中王焊,以及王焊之子王束。” “臣就说是吧……”王鉷话未说完,突然愣住,嘴巴一个哆嗦,像是被烫了一下一样,整个人都懵了。 其他人也懵了。 李隆基也懵了。 李隆基眯着眼睛,再问了一遍:“你说是何人谋反?” 陈玄礼很严肃地说道:“是户部郎中王焊和王焊之子王束谋反,他们带着人在东市杀人,还攻破了市署,主要是占领了……” “占领了何处?”李隆基立刻紧张地问道。 “占领了专门卖菜的地方。” 这下,众人都傻了。 李隆基也傻了。 刚才还在笑的大理寺卿徐峤不笑了,大理寺少卿汪缘不笑了,刘壁也不笑了。 刑部的两位侍郎自然也笑不出来了。 原本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李亨,用一种“我在哪里,我是谁”的眼神看着陈玄礼。 “陛下,这不可能!”王鉷声嘶力竭地喊出来,“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臣绝不会……” “他们攻占卖菜的地方作甚?”李隆基关心地问道。 “臣不得而知……” 李隆基那运转飞快的大脑,一时间有些停滞。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李隆基更懂权力的运转。 他已经在位三十二年,驭人之术不说炉火纯青,恐怕已经登峰造极。 就说刚才他呵斥李倓,他心里其实知道李倓没有谋反,也不会谋反,但他绝不会在这种场面公开偏袒李倓。 其目的是抓住一切机会威慑太子。 他甚至知道有一撮人会来为李倓求情,后面的处置方式他都想好了。 好好敲打李倓,再威慑威慑太子,让李倓去洛阳老老实实。 皇帝的心思和普通人本身就不一样,尤其是李隆基这种冒着天下大不违强行扩充军备,惹得上下怨声载道的帝王,更需要通过一切威慑手段,来压制一切可能冒头的因素。 但以李隆基之老谋深算,一时间也搞不明白,谋反者为什么要去东市。 还他妈的攻占了卖菜的地方! 是准备将那里作为军粮点? 那也不够啊! 卖菜的地方能有多少存粮呢? 还是说,这帮人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圣人,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一定是误会……”王鉷全身冷汗直冒,说话都不利索了。 李隆基此时却似乎完全没有心思听王鉷说什么,他的目光落到李倓身上。 “建宁,你之前说那个王束在数日前,到澄心堂找你,跟你说他要谋反?” 李隆基把话题往这方面一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李倓身上。 刚才众人还以为建宁郡王在污蔑王鉷。 现在…… 萧炅不着痕迹地移动了一下身体,尽量离王鉷远一点。 其他人仿佛身上长了虱子一样,不由自主动了起来。 “是的。”李倓回答道。 如果说之前这话听起来很可笑,那现在,可笑的却是之前笑话这话的人了。 现在没有一个人再取消李倓。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父亲王焊在家中见了一个术士,说有王者之相。” “他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他当时去澄心堂,说要把澄心堂买下,还自称自己的父亲是王焊,自己的伯父是圣人的宠臣王鉷,这些话,当时澄心堂买纸的客人都听到了。” 听到这里,王鉷那张脸像是风干的腊肉一样。 李隆基那张嘴脸又变了,他怒道:“岂有此理!澄心堂的皇家置办,他怎敢如此放肆!” 王鉷吓得六神无主,立刻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圣人息怒,这其中必然是有误会。” 其他人听皇帝这话,心头皆是一紧。 尤其是带人去把澄心堂的人全部抓走的萧炅。 圣人这是要偏袒澄心堂? 准确地来说,这是李隆基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维护澄心堂。 “现在到底是谁在谋反!”李隆基看着这些官员,质问道。 没有人回答的他的话。 “萧炅,你不是刚晋升到京兆尹么,你来告诉朕,到底谁在谋反?” 萧炅背后霎时间冷汗直冒,他支支吾吾。 “说话!” “启禀圣人,这……这很明显……很明显是王鉷他……” 王鉷一听这话,立刻跳了起来,指着萧炅说道:“你休要饶舌!” “圣人,现在是证据确凿的事……”萧炅赶紧说道。 虽然都是李林甫的人,可现在不是谁的人的问题了,是保命的问题。 李隆基又问道:“那王鉷说建宁谋反,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下把所有人都搞得不会了。 众人都不说话了,唯有王鉷哭着喊着想要辩解。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隆基又问道,“萧炅,你继续说!” 萧炅额头冷汗直冒。 现在李倓有没有谋反,已经不重要了,哪怕萧炅收集编造了一堆证据,也只能说明有谋反之意。 可以王鉷就不一样了,人家现在用实际行动干起来。 这他妈的,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啊! 第77章 李倓:给你们表演一个绝地翻盘 不等萧炅说话,王鉷连忙说道:“圣人,他毁谤臣!他毁谤臣!” “你先闭嘴!” 李隆基扫了一眼王鉷,王鉷吓得又跪在了地上。 萧炅已经开始发抖了。 卧槽,我刚从外地调回来,刚接手了第一个案子,怎么就牵涉到造反了呢? 李隆基问了一句:“萧炅?” 萧炅打了个寒颤,立刻义正辞严地说道:“臣觉得这件事,可能是王鉷谋反在先,被建宁郡王知晓后,故意要陷害建宁郡王,才误导臣等,让三司介入。” 萧炅之所以这么说,倒不是为了保住李倓,而是为了与王鉷划清界限。 其他人站在那里,一声不敢吭。 萧炅心里说着:王鉷啊,老子今天算是被你坑到头了,这下去怎么跟右相交代啊! 李隆基的怒气慢慢收敛回去,转身又重新坐下。 整个人瞬间变得岳峙渊渟,深不可测。 大殿内一片死寂。 “王鉷。”李隆基淡淡唤了一句。 王鉷全身一颤,立刻爬过去道:“臣在!” “你现在和陈玄礼走一趟东市,把谋反者就地正法。” “臣……臣……” “怎么?” “臣遵旨。” 王鉷刚站起来,双腿一软,又瘫在地上。 “站起来!”李隆基神色肃冷地说道。 王鉷艰难地站起来,说道:“臣这就去。” 陈玄礼说道:“臣先告退。” 说完,两人便离开了南薰殿。 李隆基看着殿外,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李隆基才淡淡说道:“今日就到这里,都退下去吧。” 众人一听如临大赦,连忙说道:“臣等告退。” 李倓从南薰殿出来,和李亨一路走回太子别院。 这一路上,父子俩都没有实质上的交流。 李亨只是擦了擦额头的汗,自顾自地说道:“天气太热了。” 等到了太子别院,李亨才说道:“进来。” 李倓走进去,站在那里。 门关上了。 “关于王鉷谋反一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李亨问道。 “对,我早就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王束告诉我的。” “我不是在跟你说王束!”李亨绝不相信什么王束告诉他要谋反,天下哪有这么蠢的人。 “那是在说什么呢?儿愚钝。” 李亨深吸了一口气,瞥了自己儿子好几眼,他越发看不透自己这个儿子了。 好几次! 已经好几次! 好几次都能在巨大的风浪中,全身而退。 “你是不是知道王焊就谋反?” “儿刚才不是说了吗?” “我是你父亲,你连我也不说?” “父亲!”李倓很严肃地说道,“我说的是实话,就是那个王束告诉我的。” “如果王束没有告诉你,如果王焊不谋反,那是不是这一次我们就完蛋了?” 李倓摸了摸脑袋,说道:“好像是,还好王焊救了我们。” 说完,李倓又说道:“等等,难道现在我们平安无事了?” 李亨说道:“若还有事,你能走回太子别院?” “为什么?儿不太明白。” “王鉷弹劾你谋反,只是罗列了一堆口供,但他的弟弟现在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谋反的是他!虽然他不可能谋反!你还让圣人如何审下去?用一个谋反者提供的口供,推断你这个皇孙谋反?” “阿耶说得对,难怪我们能回来。”李倓长舒了口气。 至少表面看起来是长舒了口气。 李亨淡淡说道:“我乏了,你先回去吧。” “儿告退。” 李倓骑上马,出了宫,便开始悠闲地往东市晃荡过去。 此时的东市,是大唐立国一来,最热闹的一回。 东市卖菜的老百姓,做梦都没有想到,谋反不去攻打皇宫,跑来抢劫他们的荠菜。 李倓心里想着,李林甫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不知道右相知道后是什么表情呢? 不知不觉,李倓朝平康坊的方向望过去。 平康坊就在东市的隔壁,李林甫应该更早知晓。 他想的没错,李林甫确实比李隆基更早知道。 并且当李林甫知道的时候,他也傻了。 他记得昨天才骂了王焊一顿,并告知王焊以后一定要注意言行。 岂料这家伙今天居然直接谋反了! 可右相又懵了。 谋反不是应该攻占皇宫吗? 怎么跑到东市卖菜的地方去了? 李林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回路差点没有直接绷断。 不过李林甫没有离开相府,他认为,王焊翻不出什么风浪,还没有资格让他这个大唐首相亲自过去。 右相是极其讲究身份和排场的人,毕竟右相出行,要净水泼街,金吾卫护送。 这是他驾驭人心的基本手段之一。 陈玄礼和王鉷赶到东市的时候,东市卖菜的地方,已经沦陷。 王焊的人手持刀、弓,堵住了街头,前面的街道上,还有几个被杀死的官差,甚至在东市的大门口,还有几个金吾卫躺在地上。 长安城的吃瓜百姓,则离得远远的观看。 “李林甫怎么还没来?”王束疑惑道。 王焊大笑起来。 “父亲何故而笑?” 王焊说道:“我笑那李林甫现在必然已经到了,但他害怕不敢过来。” 邢縡急忙道:“那怎么办?” 王焊嘴角扬起四十五度角,眼中闪烁着自信从容的光芒,用那种“天下尽在我手”的语气说道:“不急,要沉住气,我们攻下了如此重要的地方,李林甫绝不会坐视不理。” “明公果然非凡人也!”邢縡立刻赞叹道。 不多时,下面的人来报。 “明公,人来了,说是户部侍郎王鉷来了!” 王焊一听是自己兄长来了,立刻说道:“兄长现在必然激动得不能自已,是来助我们一臂之力的,走,跟我过去迎接他。” 王焊亲自带着人走过去,远远就看见了王鉷,还看见了大批披着铁甲的金吾卫。 “是金吾卫!”王束喊道。 “看到了!”王焊说道,“砍死那些金吾卫!” 金吾卫越来越多,快速推进。 双方很快就用弓箭对杀起来。 “王焊!”王鉷大吼一声,“赶紧放下武器!” 第78章 李倓:还有额外的小小的震撼哦 王焊不但没有放下武器,他高呼道:“李林甫,有本事你就滚出来!” “王焊……”王鉷又怒吼一声,感觉自己的肝都要被气炸了。 “兄长,没什么事你先站在一边,我要跟李林甫把账先算清楚!” “胡闹,你给我过来……” 陈玄礼在一边提醒道:“王侍郎,圣人让你来,不是护短的,而是平叛的。” “我知道。” “知道就好。”陈玄礼颇为深意地说了一句。 然后下令道:“杀无赦!” 他一声令下,更多金吾卫弓箭手成排上前,弯弓而出,箭矢如雨。 王焊的人连甲都没有,哪里能挡得住,很快就死伤数十人,惊恐无措。 金吾卫见状,前锋刀斧手快速往前冲,以免对方逃跑。 这场平乱几乎没什么压力,甚至在给金吾卫刷军功。 王焊父子和邢縡很快被抓住,陈玄礼递了一把刀给王鉷,然后就不说话了。 陈玄礼跟了李隆基几十年,他对李隆基的了解,仅次于高力士。 李隆基得知王焊谋反,却让王鉷跟自己一起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很显然是要给王鉷一次大义灭亲的机会,李隆基并不想因为此事而把王鉷办了。 王鉷这一次能升为户部侍郎,不是李隆基心血来潮,而是王鉷真的弄到钱了。 对于李隆基来说,弄钱是第一位的。 他也知道王焊这一次的谋反是个乌龙,王鉷有什么动机跟王焊一起谋反呢? 脑子被城门夹了还是被狗舔了? 王鉷怔了怔,看着陈玄礼手里的刀,又看了看前面已经被五花八绑的弟弟和侄儿。 “王侍郎,圣人是让你来结束这场叛乱的。” “兄长……兄长……”王焊被压在地上,却大声喊道,“让李林甫过来,我要跟他决斗……” 王鉷面如死灰,他这个弟弟从小被惯坏了,他是知道的。 昨日在宰相府,那只是呵斥他私会术士,妄议图谶。 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弟弟今日居然敢谋反。 王鉷也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自己不亲手杀了他们,自己必死无疑。 就算给圣人赚再多的钱,圣人也绝不会容忍一个谋反的人在朝堂上。 如果杀了王焊,那就是与谋反者划清界限。 王鉷犹豫了好一会儿,拿起刀,一刀砍在王焊的脖颈处,鲜血溅了他一脸。 “父亲……”王束大叫出来。 还没等他反应,王鉷再一刀捅在王束的胸口。 邢縡已经吓懵了。 作为长安城的纨绔子弟,以前杀人掠货的事自然没少做,哪里知晓今日事情便会闹到这一步。 “侍郎,我是被他们……” 不给邢縡机会,王鉷一刀就砍在了邢縡的头上。 这一刀肯定是砍不死,邢縡疼得发出痛苦的哀嚎,但全身被绑着,也无法挣扎。 王鉷的脸顿时狰狞起来,他一连朝邢縡的脑袋砍了十几刀,最后双手握刀柄,又连砍了二十几刀。 邢縡早已死透,但王鉷却没有停下来,鲜血溅得他满身都是。 李倓到的时候,东市到处都是吃瓜百姓。 前面被金吾卫围起来了,进不去。 他关心的不是王焊死没死。 王焊肯定死透了。 他关心的是,王鉷有没有大义灭亲。 历史上,王鉷是没有大义灭亲的。 可剧本也未必会一定按照历史上来演。 历史上和王鉷一起来平乱的不是陈玄礼,而是杨国忠。 王鉷到的时候,王焊说了一句:误伤大夫。 当时王鉷是御史大夫。 就这一句话,被杨国忠给逮住,王鉷就死定了。 所以本质上,王鉷是被杨国忠除掉的。 过了一会儿,人群让出道路,李倓看见王鉷和陈玄礼骑着马,在金吾卫的簇拥下走出来。 李倓看见了王鉷身上的血,他猜测到王鉷可能为了往上爬,大义灭亲了。 看来人的许多念头,都在一念之间啊! 看着王鉷离去,李倓心里想着,如果仅仅是这个,没办法让王鉷滚蛋。 毕竟李隆基那家伙现在就明显偏袒王鉷,不想丢了这个钱袋子。 就像当年的宇文融,朝野上下不少人弹劾宇文融弄权,但李隆基就是不动宇文融,直到后来清查了许多证据。 李隆基才不情不愿地把宇文融贬到了地方上。 所以,该杨国忠上场了。 其实这一场局,最重要的保住杨慎矜。 杨慎矜在御史台,至少对李林甫的制衡作用是非常明显的。 例如上一次,李林甫要杨慎矜指责太子,杨慎矜就没有指责。 御史台的权力非常大,每次弹劾奏疏,都必须御史中丞亲自呈递到皇帝那里。 也就是说,御史中丞要对弹劾奏疏进行审批,通过的才呈递。 所以保住了杨慎矜,李林甫的影响力至少会减弱三成以上。 这样,李林甫也不至于能轻易找自己的麻烦了。 要保住杨慎矜,王鉷必须滚蛋。 王鉷现在大义灭亲,李隆基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就让杨国忠将李林甫和王鉷私自压杨慎矜奏疏一事,捅到李隆基那里。 让李隆基对李林甫和王鉷起排斥之心。 想到这里,李倓又慢悠悠地离开了东市。 这场闹剧虽然就此结束,可它的影响力,却才刚刚开始。 回宫复命之后,李隆基表示很满意,他对王鉷说道:“你能大义灭亲,朕心甚慰。” “都是为圣人分忧,臣不敢怠慢。” “澄心堂的案子,不要再办了。”李隆基说道,“建宁的性格朕是知道的,他不会谋反。” “是。”到这个时候,王鉷还敢咬着不放是不可能了。 “杨慎矜那个案子,没有确凿的证人,你就此作罢。” “圣人……” “怎么?你难道觉得你现在提报上来的案子,朕能都通过?”李隆基冷声道,“你现在最该做的是避嫌!不然你让朕如何判定这两个被谋反者的亲属推上来却没有实证的案子?” “圣人英明。” 下午的时候,李倓到了秦国夫人府,他用花言巧语让秦国夫人约杨国忠过来。 准备再给王鉷一个小小的震撼,给右相一个小小的惊喜。 第79章 给杨国忠上眼药 杨钊到了秦国夫人府。 他在见到李倓之前,被秦国夫人拉到一边说道:“今晚不准让建宁郡王跑了,知道吗?” 杨钊怔了怔,立刻明白过来自己堂妹的心思。 他露出了男人都懂的笑容:“包在我身上,待会就把他送到八娘你的床上,你是想在上面,还是在下面,随你的意。” “这事办成了,少不了你好处。” “放心,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杨钊嘿嘿嘿地笑道。 他走到后院,李倓正在楼阁之间纳凉。 “郎君!”杨钊兴奋地唤了一声。 李倓转身就看到杨钊那种笑成一团的脸。 李倓连忙起身走上前:“杨参军,数日不见,想煞我也!” 两人到了楼阁里。 “不知郎君找我何事?” “也没有别的事,最近西市到了一批夜光杯,我买了一些回去,想问问杨参军有没有兴趣,其实我是想送到杨参军家中,但我似乎还不知道杨参军家在何处。” 杨钊本就是个贪图眼前便宜的人,一听有好东西,更是乐开了花。 “如此贵重的礼物……” “我们是朋友,送给朋友几件礼物,不算什么吧?” “是是是,不算什么,郎君的好意,我杨钊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杨参军还没有改名吗?” “已经呈报奏疏上去了。” “哦,杨参军改名之日,便是飞黄腾达之时。” “借郎君吉言。” “对了,参军是不是还兼了监察御史的官职?” “是,不过监察御史只是八品小官,实在微不足道。” 李倓突然说道:“不是马上就要升官了吗?” 杨钊怔了怔,显然不明白这话。 李倓又说道:“杨御史现在被弹劾,王鉷升官,下面的应该都会官升一级。” “这可未必啊!”杨钊感慨了一句。 李倓说道:“王鉷的弟弟谋反,王鉷应该退位让贤了吧,我看以你的资质,最适合做侍御史。” “王鉷亲手杀了他弟弟,他会不会下来还不一定。” 沉默片刻,李倓突然又说道:“我觉得今日这件事有些奇怪,你觉得呢?” “是啊,王焊为什么突然谋反呢,想不通。” “不,我不是指这件事,之前我听说杨慎矜呈递了弹劾奏疏,就是弹劾王鉷以及他弟弟谋反的,这件事御史台应该提前就知道了,既然如此,朝廷更应该提前动手抓住叛贼才对,怎么还让配贼到了东市呢?” “你说什么?” “我说杨慎矜之前就呈递了弹劾奏疏,这件事……” “杨慎矜之前就呈递了弹劾奏疏?”杨国忠确认了一遍。 “我不能肯定,我只是听杨慎矜提了一次,上一次我去杨慎矜那里请教洛阳货币之事,然后……你是御史台的人,你不知道此事?” “不对,如果杨慎矜提前就上了奏疏,圣人应该早就派人捉拿了王焊。”杨钊说道,“除非有人在中间拦截了奏疏……难道是王鉷……” “王鉷是侍御史,他能拦截御史中丞的奏疏?” “你的意思是……”杨国忠深吸了一口气。 “我没什么意思,我也不太懂。”李倓挠了挠头,“我就好奇,提一嘴,杨参军,这其中有什么阴谋吗?” “郎君!等我升官了,一定请你喝好酒!” 说完,杨钊匆匆离去。 本来还准备指望杨钊把李倓灌醉的秦国夫人,一看杨钊一溜烟跑了,顿时气得喊道:“杨钊,你是市井奴,下次别让我看见你!” 秦国夫人不甘心,连忙往后院行去,当她到楼阁的时候,发现李倓也不见踪影了。 秦国夫人咬牙跺脚:“杨钊,下次我非让你好看!” 李倓已经大摇大摆出了秦国夫人府,他让人转告秦国夫人家中突然有急事,先行告辞。 出了秦国夫人府,已经快到宵禁的时候,李倓这才心满意足往百孙院晃荡过去。 其实对于大唐来说,杨国忠的危险系数,远高于李林甫。 在权术方面,李隆基、李林甫这些人,都是大唐第一梯队的人。 安禄山是第二梯队的。 像李亨这种则是第二梯队到第三梯队之间的。 杨慎矜等人是不怎么玩权术。 那杨国忠是第几梯队? 还在第十八层地狱下面,不知是负多少层了。 历史上的杨国忠身上有很典型的小市井气息,目光短浅,只顾着眼前的利益。 最可怕的是,他是个非常犟的二极管。 为了证明安禄山会谋反,他不断用各种手段去刺激安禄山。 最后安禄山反了,然后杨国忠对大家说:你们看吧,我早就说过他会谋反,你们看看!这下相信我了吧!你们看我多聪明!我居然能看穿他会谋反! 关于安禄山谋反这件事,其实也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有一点可以肯定,杨国忠上位的时候,安禄山有反意已久。 可据说安禄山是打算等李隆基死了再反的,但谁让大唐有我们的天才宰相杨国忠呢? 李隆基自己玩权术,在财政和军政崩溃的边缘走钢丝,权术掣肘可以说环环相扣。 哪怕是安禄山的三镇兵马,真要造反,理论上也不太可能成功,只要不出现各种骚操作。 可是李隆基还是低估了两个要素: 一是杨国忠的作死能力。 二是群体在混乱中引发的连串失误,也就是安史之乱中唐玄宗、唐肃宗、唐代宗这三代帝王的各种骚操作。 这就是玩权术的人经常犯的一个通病:假设所有人都是理性的。 同样的错误,在经济理论中也经常出现,经济学中假设的理性人就和李隆基的权术理论一样。 可现在的大唐哪里有理性? 从没饭吃的底层,到怀才不遇的士人,再到被排挤打压的官员,以及被不断逼上战场的士兵,这些群体,现在有理性吗? 现在只有情绪! 只有不满的情绪! 这些情绪正在盛世的外皮之下发酵,只等待一个爆发的时机了。 话说回来了,杨国忠不刺激安禄山,安禄山那身子,肯定死在李隆基前面,但河北依然会反。 杨国忠最多只能算个催化剂,加速了大唐内乱的到来。 此时这个催化剂,已经进宫去面圣了。 第80章 王鉷被贬 李隆基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今日这事实在是胡闹。”李隆基抱怨了一句。 “总算是没有造成过大的动静的。”高力士在一边给李隆基捶腿,“各方都还算太平,这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嗯,王鉷这个节骨眼可不能出问题。”李隆基淡淡说了一句,拿起桌案上的酒杯饮了起来。 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这个人看起来很沉静。 高力士一边给李隆基揉腿,一边说道:“在三郎的励精图治下,不会有问题的。” “启禀圣人,右金吾卫兵曹参军杨钊求见。” “杨钊?”李隆基并没有什么兴趣,“他这个时间来找我作甚?” 高力士说道:“见一见吧,反正也无大事。” “让他进来吧。” 杨钊走进去,说道:“臣参见圣人,恭祝圣安。” “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向我提报了改名?” “是的。” “改成……” “改成国忠。” “国忠……”李隆基喃喃道,“好名字,好名字!准了!” “臣谢圣人赐名!” “还有何事?” “确实有一件要事。” “说吧。” “是关于王焊谋反一事。”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反叛头目被杀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呢?” 杨钊说道:“是这样的,臣觉得这件事是可以提前避免的。” “提前避免?”李隆基疑惑道,“所有人都没想到,如何提前避免?” “臣听说,御史中丞杨慎矜提前呈递了弹劾王焊私见术士的奏疏。” 李隆基微微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臣是说,御史中丞杨慎矜,提前呈递了王焊私见术士的奏疏。” “他呈递给谁了?” “臣不知道,但杨御史是呈递了奏疏的。” “胡说,他要是呈递奏疏,给朕一份,给宰相……”李隆基话未说完,自己停了下来,然后目光犀利地盯着杨钊,“你是指,他提前呈递给了宰相?” 杨国忠说道:“臣不得而知,圣人可以召见杨慎矜问问便知。” “这事你是如何知晓?” “臣今日下午在八娘府中饮酒,恰好建宁郡王在那里给八娘送面膜,臣与建宁郡王闲聊,提到了这件事。” “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圣人难道忘了,臣是监察御史。” 李隆基夸赞道:“看来你平日里处理事务,还是很细心的。” “都是为圣人分忧,臣肯定万分尽力。” 杨国忠自己心里也清楚,这要是说是李倓说的,接下来李隆基还会继续追问,继续追问,他就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那这件事就变得复杂起来。 所以他索性给了个标准答案。 李隆基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好不容易放舒缓的心情,又变得糟糕了。 “杨慎矜现在在何处?”李隆基问道。 “下午刚从大理寺释放出来,现在可能在自己宅邸中。” “宣他进宫,现在!” “是!” “杨钊……杨国忠,若这件事是真的,朕提拔你做侍御史!” “臣何德何能,承蒙圣人垂怜,必赴汤蹈火!” 杨国忠心中乐开了花,之前跪舔李林甫,舔了个监察御史。 现在转手倒卖了个情报,就成了侍御史。 人生啊!还真他妈的有捷径呢! 杨慎矜此时并不在自己府邸,而是在相府见李林甫。 李林甫亲自为杨慎矜弄了杯茶,递给杨慎矜,语气关切地问道:“让你受苦了,你昨日给我那份奏疏后,我立刻调查了这件事,并打算今天一早将奏报呈递给圣人,没想到王焊如此凶狠,今日一大早便谋反了。” “右相日理万机,下官还给右相添麻烦。” “如此重大的事,是你我作为臣子该尽的本分。”李林甫说道,“不过经过这件事,圣人对你的态度是有变化的,毕竟朝中有人说你妄议图谶,虽然没有实证,可圣人心中却始终对你有疑心。” 这就是李林甫手段高超的地方。 他知道杨慎矜肯定有问题,只不过史敬忠被人提前干掉了。 如今既然找不到实证,他便用信息差,还给杨慎矜施加心理压力。 信息差是领导的一大优势,手段了得的领导,总是将其利用得炉火纯青。 杨慎矜心中难免紧张,因为他真的在自己的宅邸与术士往来密切。 仅凭这一点,他真的认为,李隆基对自己的态度会有变化。 “以后有些话,你最好想清楚,再在圣人面前提,我是担心圣人心中有虑,以此迁怒你,你是国之良臣,若是你有闪失,是大唐的损失。” “多谢右相提醒。” “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这两天的事,你不要再多想了,回去好好歇息吧。” 杨慎矜刚到门口,就遇到了宫里来找他的人。 天色已晚,杨慎矜急匆匆进了南薰殿。 “臣参见陛下。” “卿在大理寺受委屈了。” 杨慎矜顿时有些迷糊,他以为李隆基要迁怒于自己,没想到一上来竟是关切。 “臣配合大理寺调查,是理所应当的。” “朕问你,你是不是写过一份弹劾王焊的奏疏?” “臣是有写过,就在昨日。” “为何没有呈递到朕这里来?” “昨日臣写好,刚给了右相一份,准备进宫,便被大理寺带走。” “这……”李隆基顿时无比尴尬,但又问道,“你是何时给的右相?” “未时下四刻。” 李隆基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说道:“杨卿受苦了,回去好好歇息吧。” “臣告退。” 杨慎矜走之后,李隆基没有再说什么,也许是太累,他也没有去找杨玉环,而是入寝了。 第二日,王鉷刚去宰相府汇报事物,贬谪王鉷的圣旨就下来了。 户部侍郎王鉷被贬到陕刺史。 王鉷垂头丧气地对李林甫说道:“右相,下官已经亲手手刃叛贼,圣人昨日也与下官说了,为何今日又要贬谪下官?” 李林甫闭上眼睛,淡淡说道:“因为昨晚杨慎矜见了陛下,我们瞒报王焊私见术士一事,圣人已经知晓。” “那岂不是……” “你先去陕州待一段时间,等这件事的风波过去后,我再调你回来。” “下官倒是无所谓,只是连累了右相您。” “圣人心中比你我都有数,圣人知道我是忠心于他的。” 第81章 至洛阳 八月初的长安,落了一场雨之后,暑气也退去了不少。 建宁郡王的宅院里,正在收拾行装,宅院里大车小车的,宫娥和内侍们排队搬运货物。 李倓躺在他自制的竹椅上,欣赏着雨后的晴天。 李俶和李媃前来送行。 “三郎,此次去洛阳,定要收起性子。”李俶耐心地叮嘱道。 他还是老样子,明明二十岁的人,活得像四十岁一样。 “知道了,兄长。”李倓笑道。 “我为你准备了一些书,你去洛阳一定要好好读一读。” 李倓一看,什么《诗经》、《论语》、《礼记》、《春秋左传》等等,全部是儒家经典。 好家伙,李俶这是要把自己训练成儒家信徒? 不对吧,历史上的唐代宗也不算特别崇尚儒家。 可能是今年二十岁的李俶,还并未成长成那个心急深沉的代宗吧。 毕竟,百孙院里专养闲王。 李媃说道:“三郎,你好好保重。” “会的。” 全部都收拾完后,李倓才进宫,去了一趟太子别院。 “阿耶,我出发了。” “路上小心一些。” “多谢阿耶关心,我会小心的。” “胡姬带太多也不太好,不如留几个,送到我这里来?” 李倓:“……” 出宫后,建宁郡王的“大部队”就一路出发,前往洛阳。 长安每天都有送别,今天也不例外。 但是像建宁郡王这样高调显眼离开长安的还是头一次。 主要还不是人多,而是美女多。 建宁郡王的队伍里,那种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记的美女,至少有十几个。 连风情多姿的胡姬都有好几个。 一路上,女子们有说有笑,这哪里像出远门的,倒是像去秋游的一样。 等到了春明门外,队伍突然被拦了下来。 李倓瞧过去,竟然是秦国夫人。 秦国夫人梳着望仙髻,着了一身碧色长裙,肤白如雪,眉似山黛,目如秋水。 “都让开!”秦国夫人呵斥一句。 大队伍的人群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怎么办。 后面这才传来李倓的声音:“为秦国夫人让路。” 秦国夫人骑着马走了过来,她眼中似有泪水一般,含怨地看着李倓说道:“郎君这就要走了?” “走得仓促,未能去府上道别,请夫人恕罪。” “不能再多待几日?” “圣命难为。” “郎君难道就要这样舍奴家而去?”说着,秦国夫人已经泪眼婆娑。 周围的人一听,顿时用奇怪地眼神看过来。 在李倓身侧的刘婉立刻问道:“郎君,这女人是谁?” “她是秦国……” 秦国夫人这才注意到李倓旁边居然有个漂亮的小娘子,立刻醋意大发,问道:“这女子莫非就是郎君的情人?” “秦国夫人不要误会,她是……”李倓正要解释,但突然发现不对劲,连忙说道,“秦国夫人,小王很快就会回长安了。” “真的?” “绝对是真的!” “那郎君带了这么多漂亮娘子,到底是去洛阳寻欢,还是去……” “是办事,为圣人办事。” 秦国夫人眼中那股幽怨,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出来了。 “那奴家便等郎君回来。” “告辞。” 好不容易把秦国夫人打发走,李倓这才安心上路。 一边的颜真卿突然说道:“郎君,我怎么记得秦国夫人是有夫君的?” “我知道。” “那她刚才……” “她刚才不是对我不舍。” “那是对什么不舍?” “是对我制作的面膜不舍,是担心没有人给她制作面膜了,清臣,你可不要乱想,我与秦国夫人那是清清白白的。” 颜真卿蹙眉思考起来,他说道:“可秦国夫人看你的那个眼神,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清臣啊,那些都不重要,我们此去洛阳,是要办大事的。” 颜真卿又问道:“郎君,还有一点我没太想明白。” “哪一点?” “既然王鉷被贬了,李林甫为何安然无恙?” 李倓压低声音在颜真卿耳边小声说道:“贬谪王鉷,是为了威慑李林甫,圣人现在还需要李林甫,他不会轻易去动李林甫的。” “为什么?” “右相走了,谁来维持这偌大的局面?” 颜真卿陷入沉思中。 “要换,也是培养出新的人,再慢慢抽丝剥茧。” 今日的秋阳格外的安宁。 身后的长安城渐行渐远。 李倓觉得他来大唐的第一仗,虽然不算完胜,但也还是漂亮。 李隆基以后肯定不会完全信任李林甫了,朝堂也不可能是李林甫一家独大,至少杨慎矜把持御史台,野心开始膨胀的杨国忠,渐渐开始崭露头角。 这足以让右相头疼的。 至于他李倓,去了洛阳,终于离长安远一些,可以稍微大胆一点去办一些事了。 八月十五日,洛阳城外的树叶一片金黄,秋意正浓之时,李倓进入了洛阳。 听闻建宁郡王要来洛阳,洛阳的官员们都很有默契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做什么,该吃什么吃什么。 倒不是这些人瞧不起李倓,而是为了避嫌。 作为东都,洛阳的权贵,是仅次于长安的。 傍晚的时候,刘婉跑来说道:“郎君,宅院都已经布置好了。” “颜清臣居住之所要重点布置。” “已经都准备好了。” 说完,刘婉命人将一块雕版拿过来。 “郎君要的雕版在此。” 这是典型的大唐雕版印刷的模板。 “放在这里。” 李倓在他的书房里指了个位置,那些人便将雕版搬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颜真卿来了。 “郎君。” “清臣找我有何事?” “郎君明日去诸冶监任职,我整理了一些诸冶监的事项。” 李倓倒是颇有些意外。 他接过来阅读起来,颜真卿将诸冶监的大小事务都写得很详细。 从这份文书很容易推断出,颜真卿是一个做事很仔细的人。 颜真卿问道:“诸冶监的事务繁琐细碎,不知郎君该从哪一步入手呢?” 李倓看了看放在角落的雕版,突然说道:“从铸铜铁入手。” 第82章 寡人初到洛阳就要杀人了? 李倓没有想到诸冶监居然如此偏僻、破烂。 衙门的门已经年久失修,被腐蚀得厉害,好像风一吹,就要飘起来一样。 门口没人,李倓走进去,里面也没什么人。 直到走到里头,才有人听到动静,晃晃悠悠走出来。 出来的是一个胖胖的男子,他一笑,眼睛就眯成了两条线,脸上的肉也挤在了一起。 “不知阁下到诸冶监有何事?” “你是何人?”李倓问道。 “我是诸冶监的主簿。” “哦,你是主簿,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在忙碌,不知阁下有何事?” “我是洛阳诸冶监的监丞。”李倓说道。 “监丞?”那胖子微微一怔,疑惑道,“没听说有监丞下来。” “不需要你听说,朝廷的安排。” 李倓背着双手,带着人就往里面走。 “等等,可是阁下没有穿官服。” 李倓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我不需要穿。” “官员在衙门,都需要穿官服。” “我不需要。” 李倓走进去后,里面传来嬉闹的声音,他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不停地喊叫着,很紧张的样子。 人群尚未发现李倓来了。 主簿官倒是快步走过去,冲着那些人喊道:“都停下来!” 人群却依然在那里嘶吼、喊叫。 “打它!大将军!打它!” “我的大元帅!我所有的家当都压在你身上了,你可不能出问题!” 主簿官尴尬地笑了笑,对李倓说道:“郎君,这些人……” 李倓抬手制止了他,说道:“让他们继续玩,你带我去账房。” “嗯?” “本王说带本王去账房。” “哦哦,账房,这边请。” 尚未走到,主簿官说道:“郎君何不先休息片刻,下官让人去洛阳城头去买些糕点与好酒来,好好招待郎君。” “不必了,我先看账目。” 主簿官又说道:“对了,郎君说自己是新来的诸冶监监丞,可有官印?” “在这里。”李倓拿出官印来。 “郎君这边请,请先去前面的阁楼之间稍作歇息,下官立刻派吏员去取。” 李倓在前面的阁楼坐下,主簿官吩咐之后,便有人离去。 颜真卿却自己在周围逛了一转,他回来后,在李倓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李倓并未说什么,而是在阁楼之间专心地等待。 “郎君一定累了,我看找账目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下官让人去北市准备丰厚的佳肴……” “不必了,我不累。” “郎君是刚来洛阳吗?” “昨天到的。” “那就更要去北市一趟。” “为何?” 郎君到诸冶监为官,上任的第一件事,不是来衙门,而是去北市。” “不来衙门,去北市作甚?” “去见官员。” “见官员?” “是的。” “我来诸冶监,办事,为何要去北市见那些官员?” “因为郎君若不去,恐怕这事很难办。” “什么事很难办?” “为官很难办。“ 李倓问道:“我做的是诸冶监的官,诸冶监的监丞官主要职责是什么?” “诸冶监主要掌铸兵、农之器,供给给军士、屯田、居民使用。” “这与北市那些狗屎官员有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去见他们?” “因为诸冶监的钱粮,都是他们审批拨发下来,您必须去,并且要请他们吃饭,还要敬酒,最后再送礼!” “朝廷规定诸冶监定期有定量的钱粮拨发,是不是?” “是。” “既然如此,为何我还要请他们喝酒?” “因为他们负责审批、拨发钱粮。” “你这个说法,我就不懂了。”李倓故作不懂,“本官从长安来,封朝廷之命前来掌管诸冶监,本官的职责是将诸冶监的铸造器物做的更好,按时完成任务,本官做这些,还要求着那些无关紧要之人?” “要,您如果不去,以后会很难办事。” 李倓却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他知道大唐官场的一些道道。 他说道:“账目拿来。” 见李倓似乎不打算去北市,主簿官的嘴脸也变了,他说道:“郎君,没有账目。” “你说什么?” “下官说没有账目。”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李倓毫不客气地呵斥道。 一边的颜真卿顿时对建宁郡王又有了新的认识,他想不到建宁郡王为官,竟然如此地正派,有一股坚挺的浩然正气。 “下官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问你,我是不是你的上官?” “按照官印来看,是。” “那我现在要看诸冶监的账目,可以不可以?” “不能!” “来人!”李倓当场就翻脸了,“将此人拿下!” 他一声令下,随行的扈从立刻上前将主簿官扣押了下来。 “郎君,按照朝廷的规矩,您无权拿我。” “哦。”李倓一只脚踩在了石凳上,眉头扬起来,他用李隆基赐予他的那把刀支撑着,目光锋利地盯着眼前这个主簿官,“我想要看账目,你是不是有义务让我看?” “按照规矩,是的。” “既然你不履行义务,我为何不能办你!” “您要是办了我,您这个官,做不到一个月。” 李倓大笑起来:“忘了给你看另外一个印了。” 李倓慢条斯理取出郡王印来,笑道:“寡人是当今圣人的孙儿,太子殿下之子,建宁郡王,寡人要办你,能不能?” 那主簿官看到这里,顿时神色一怔,没想到今天他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来了个郡王! 可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下官不知王架莅临,罪该万死。” “现在寡人能不能看账目了?” “能!能!下官这就去取!” “你待在这里,让下面的吏员去取。” “是是!” 这一次,账本很快就取来了。 账本上落满了灰,而且纸张已经老旧。 颜真卿先翻阅了一番,说道:“郎君,这是十年前的账本了。” 李倓看了一眼这主簿官,问道:“近三年的账本呢?” “没有。” “没有?” “真的没有。” “为什么没有?” “下官不知道。” 第83章 风起洛阳 “你身为诸冶监的主簿,十年没有账目,你居然不知道?” “下官来的时候,就没有账目。” “你是想告诉寡人,责任不在你?” 在大唐,亲王和郡王平时其实不称寡人,只有书面语的时候称寡人。 李倓此时这般自称,显然是想拿身份来压人。 来洛阳之前,他就预料到到洛阳办事不会那么顺利。 但他没有想到,阻力居然如此之大。 这还仅仅只是个小小的诸冶监。 若是去其他衙门办其他事,不知会如何? “大王,责任确实不在下官。” “在不在你,不是你说得算。”李倓转身道,“将此人绑了,交到御史台去!” “大王,您刚到这洛阳城,便要得罪官场的人,以后办事恐怕并不会顺利,这一次何不就此揭过,下官以后唯大王马首是瞻!” “你算哪根葱,寡人需要你唯寡人马首是瞻?绑到御史台!就说他玩忽职守,让御史台处置!” 说完,这主簿官便被带走。 刘志嘀咕道:“郎君,您初到洛阳,若是得罪了这官场的人,传回长安,会不会不太好?” “你就不要瞎操心这些事了,我们来洛阳最重要的是两件事:一是置办洛阳澄心堂;二是把诸冶监做起来,这两件事没有做好,把洛阳官场的这些人当祖宗供起来,回长安也没法交代!” “郎君说得是。”刘志立刻应道。 李倓又重新走到外面,看见那些正在斗蟋蟀的人,他突然大声说道:“诸位,诸位!” 人群却没有理会他。 李倓让人将带来的一箱一箱钱摆出来。 有人正在懊恼之间,余光瞥到了,立刻双目一亮。 “钱!是铜钱!” 这一声大喊,立刻感染了人群。 斗蟋蟀的也不斗了,目光都转移过来,看到那些铜钱,双眼发光。 奈何铜钱前面,站着一排排带刀和弩的扈从,没有人敢乱动。 这时候,站在人群前面的李倓又开口说道:“诸位,我是诸冶监新来的监丞,有几句话想对诸位说,不知方便否?” 人群中传来声音:“有钱了不起啊,又不是我们的钱!” 另外一个瘦子说道:“就是!有钱拿远一点,小心……” “我要给诸位加俸禄!”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瘦子说道:“郎君有何吩咐,但说无妨,我们一定照做!” 李倓扫视了一眼这些人。 这些人大多数都面黄肌瘦,营养不良,一看平时也没什么油水。 而且刚才他都自报了监丞的身份,却依然不为所动,显然这些人都已经成了老油条。 或者说,以前的官员,管理诸冶监,实在是一言难尽。 这倒也无可厚非。 大唐的东京洛阳,是着名养闲人之地。 说起来,洛阳以前叫东都,武则天时代叫神都,李隆基时代变成京,又以太原为北都。 此时的东京洛阳,与大明朝的南京应天差不多,都是闲官们风流快活之地。 既然是养闲人的地方,当然从上到下,都出现了躺平的风潮。 诸冶监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芝麻衙门,和长安的诸冶监肯定不能比,官员们必然是想着法的偷懒。 下面的人斗斗蟋蟀无所谓,只要平时需要他们干私活的时候随叫随到即可。 李倓说道:“我要工匠,只要在这里按照我定的规矩,把事情办好,在朝廷原有的俸禄上,我给他加双倍的俸禄!” “不知郎君要办什么事呢?” “冶铁、铸器。” 人群沉默下来。 李倓又说道:“每日保证两顿肉的供给,每人一套新衣,每天给你们半个时辰斗蟋蟀,我还提供蹴鞠,马球,想玩什么,你们自己选。” 这下人群议论起来。 有人问道:“是每一个人都加俸禄吗?” “不是,是按照规定,把事情办好了的,才加俸禄,办得更好的,双倍!三倍!” 人群瞬间哗然。 人们不相信有这种好事,以前他们每一顿能喝粥就不错了。 肉? 那是想都不敢想! “当然,不愿意的我也不强求,现在就可以离去。” 当然没有人愿意离去,在大唐,工匠都是朝廷养着的,在这里至少有一口饭吃。 李倓这话的意思是这样的:我现在需要你们配合我干活,不愿意配合的就给本王滚远一点! “如果诸位没有意见,那我们现在开始。” 李倓转身对刘婉说道:“婉儿,你来安排这些事,把整个诸冶监里里外外全部打扫、整理,我要看到一个干净、整洁的诸冶监。” “郎君放心,交给我好了!”刘婉心情大好,她一声呼应,从长安跟随而来的人,就都开始行动起来。 原本在这里的那些工匠都好奇地看着。 随后,李倓亲自去巡视了诸冶监。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冶铁铸铜的场地,原本其实非常宏大,但现在缩小到原来的十分之一。 许多炉子都荒废了,不仅仅是冶铁的,铸器的也都荒废了。 盛世啊! 这就是盛世! 洛阳御史台衙门,是洛阳为数不多的不怎么清闲的衙门。 洛阳御史台俗称东都留台,不过李隆基改东都洛阳为东京洛阳。 所以准确来说,应该称呼为东京留台。 东京留台的御史中丞郭度是李林甫的人。 这一天,他接到了从长安发来的密信,这密信正是李林甫写给他的。 看完之后,郭度唤来侍御史张嵩:“建宁郡王是不是昨日抵达的洛阳?” “是的。”张嵩回答道。 “哪些官员去迎接了他?”郭度又问道。 张嵩说道:“好像没有官员去迎接,为了避嫌,他毕竟是太子之子。” “我有一点不解的是,圣人为何派他到洛阳来?” “长安的澄心堂您听过吗?” “我知道,是建宁郡王置办的,这件事我略有耳闻,但你有所不知,长安发的公文,建宁郡王的官职竟然是诸冶监监丞,如此一个七品小官,让一个郡王来做,岂不是……” 郭度及时打住了。 岂不是荒唐! 张嵩却说道:“长安的局势可比洛阳要复杂,建宁郡王身为太子之子,到洛阳的诸冶监认知监丞,这怎么看都是被冷落,被贬谪。” “右相给我写了信,让我们盯着他,只要他稍微有问题,就奏疏弹劾!” 第84章 御史台的嘴脸 张嵩疑惑道:“一个郡王到洛阳任职七品小官,何以惊动右相?” “这你就不懂了。”郭度呵呵一笑,“建宁郡王哪能翻起什么大浪,那澄心堂背后必然是太子无疑,建宁郡王到洛阳,这件事是右相与太子政权的一个延伸。” 张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是郭公高明。” “听说这建宁郡王是个纨绔子弟。” “纨绔子弟好,就抓他的私生活糜烂。” “呵呵。”郭度冷笑了两声,“你认为圣人会因为一个郡王私生活糜烂,就把他给办了?” 那长安城内的亲王、郡王,私生活一个比一个烂。 按照这逻辑,李隆基岂不是要把自己杀得断子绝孙? 张嵩恍然不知。 郭度说道:“要玩死这个小郡王,就要抓他在官场上的污点,他要是敢在诸冶监与官吏争论,你就写他排除异己!” 张嵩立刻上道了,他笑道:“那我们就安排一个官员,去顶撞他,我想起来了,诸冶监有一个主簿官,叫王录,让他去顶撞这个建宁郡王,事成给他升个职,让他做监丞。” “没错,就这么办,那建宁郡王若是敢把人轰出来,我们就弹劾他!”郭度淡淡说道。 他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吏员的声音:“报。” “何事?”张嵩朝外面淡淡应了一声。 “外面有人自称是诸冶监来的人,说诸冶监主簿王录玩忽职守,现交给御史台处理。” 郭度和张嵩微微一怔,对视一眼,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张嵩立刻走到门口,看着前面的吏员,确认了一遍:“诸冶监的人?” “是的,诸冶监的人。” 张嵩转身看了一眼后面的郭度,两人眼中都露出了惊疑。 “人在何处?” “便在前院。” 张嵩说道:“郭公在此等候,下官去去就来。” “不,我跟你一起去前堂,把人带到前堂。” 不多时,王录被带到前堂,郭度和张嵩在前堂等他。 按理来说,这种小事,还不必惊动御史中丞这种朝廷高级官员,但现在不仅仅御史中丞到了,几位侍御史也到了,还有诸多监察御史也都在场。 今日这御史台,可以说排面肃整。 颜真卿将人送进来,做了个叉手礼,说道:“在下颜真卿,是建宁郡王的吏员,奉命送诸冶监主簿王录前来御史台。” “颜真卿?”张嵩微微一怔,“你是琅琊颜氏的人?” 郭度却说道:“颜真卿的大名你都不知道,实在是孤陋寡闻,开元二十二年进士第,名动长安。” 开元二十二年,颜真卿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进士第,这在大唐什么水平? 在唐朝,四五十岁考中进士数不胜数,三十以前中进士的都可以算天才了。 所以才有句谚语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眼前的颜真卿,二十五岁就进士第,这放在整个大唐,也不算多,绝对是佼佼者。 再加上他的家族是琅琊颜氏,前年书香门第,名气自然极大。 这下张嵩就更震惊了,他说道:“二十五岁进士第,现在为何在建宁郡王这里做个吏员?” 这样的人,应该官运通达,扶摇直上,进入朝堂,名列六部,未来是成为宰相候选者才对啊! “会考试,未必会做官。”郭度脸上露出了微笑,那种微笑充满了嘲讽。 颜真卿却仿佛没有听到这样的嘲讽,他说道:“建宁郡王今日任职诸冶监监丞,寻要账目,诸冶监主簿王录称没有账目,建宁郡王以玩忽职守的名义,让在下将王录送到御史台处置,人已送到,事情已经禀明,这是文书,便不在打扰,告辞。” 说完,他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 “不知还有何事?” 张嵩笑道:“这里可是御史台,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眼前这位可是天才进士,而且还是琅琊颜氏的人,被自己如此呵斥,张嵩心里很有成就感。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颜真卿淡淡说道。 “你把人送来,御史台要问清楚原因,否则谁都可以把朝廷命官送到御史台,那岂不是荒唐!” “在下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 “你刚才说王录玩忽职守,是么?” “是的。” 张嵩问王录:“他说的是真的么?” 王录心思陡转,回答道:“不是。” “那真相是什么?” “平日事务繁多,下官实在忙不过来,便将账目带回家中,夜晚在记账,恰好遗落在家中,下官并未玩忽职守。” 张嵩立刻看向颜真卿,脸上的笑意更浓:“听到了么?” 颜真卿微微抿嘴,皱起眉头来。 颜真卿五官分明,浓眉大眼,高鼻梁,却并不给人锋利的感觉,而是那种古朴、浑厚之感。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清澈有神。 他看向王录,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前线建宁郡王问的时候不说?” “他没有问。” 王录一口咬定,随后跟张嵩说道:“明公可要为下官做主,今日刚去衙门处理事务,便有一群人闯入进来,不分青红皂白,说下官玩忽职守,就把下官扣押,送到了这里,下官冤枉!” 张嵩继续看着颜真卿,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朝廷命官押送到了御史台,好大的架势。” 说到这里,张嵩的脸色突然一边,变得阴沉,语气也变了,怒道:“好大的胆子!” 侍御史这种官员也不算小官了,他们专门起草弹劾朝廷官员,上到宰相,下至九品芝麻官,甚至军防边帅,他们都能弹劾。 这种位置的官员,久而久之,身上也挤压了令人胆寒的威势。 但颜真卿却依然伫立在那里,像一座古朴的山岳,不为所动。 “如果是在家中,还请阁下将账目取来,将此事阐述清楚,为何建宁郡王问及的时候是没有,为何到了御史台,又说有了。” “颜真卿!你还敢妄言!”见颜真卿不服软,张嵩立刻继续发飙,“王录都说有账目了,你们却随意将人押送御史台!到底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第85章 寡人有一把刀,圣人御赐 颜真卿看着张嵩,又镇定自若地说道:“难道阁下不知道,朝廷公文不能随意带回家中?” 张嵩反问王录道:“也对,公文带回家中,那可是大罪!” 王录立刻跪地说道:“此情非得已也,还望明公明察秋毫!” 张嵩这才说道:“这样吧,王录御史台先扣押,着令监察御史审问核查,账目一事,过些时日,让王录配合取来,但是一个吏员,在不分青红皂白之时,扣押朝廷命官,这可是大罪!” “在下奉命办事。” “奉谁的命?” “建宁郡王!” “那就是建宁郡王之过!”张嵩音调更高,语气更盛,“着令监察御史奏疏建宁郡王之过,呈报长安!” 一边的一个监察御史立刻出列说道:“是!” 张嵩又说道:“颜真卿以下犯上,暂行扣押!” 下午的时候,几个人将一把竹椅搬到后院的大树下。 “郎君。” 柳苏苏则取来了一尊精致奢华的香炉,点上了香薰。 李倓舒舒服服地躺在竹椅上,午后的秋阳透过金黄的树叶,洒落下来。 卡桑丹轻轻蹲下来,给李倓捶了捶腿,温柔地问道:“郎君,力道如何?” “嗯,舒服。”李倓随手拿起旁边的葡萄酒,慢慢地享受着中秋午后的悠闲时光。 帕瑞缔丝凑过来,用那双宝石一样的大眼睛深情地看着李倓,说道:“郎君,这是奴家刚去北市给郎君买的水果。” “辛苦你了。” “能让郎君高兴,奴家感到万分荣幸。” 看着落在地上的那些落叶,又抬头看了看湛蓝如洗的天幕,李倓有时候觉得自己仿佛并未穿越。 这日子过的,也蛮滋润的。 “郎君!郎君!不好了!不好了!”张旸从前面急匆匆跑来。 李倓放下酒杯,说道:“张旸,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要一惊一乍,哪天我提前归西了,一定拉上你!” “颜清臣被御史台扣押了!” 一听这话,李倓立刻从竹椅上蹦了起来,讶然道:“扣押了?” “是的!” “什么理由?” “奴婢不得而知!” “走!带上人,我要去御史台一趟!” 收拾了一番,骑上马,带着扈从,李倓便一路朝御史台奔去。 洛阳街头人来人往,见一队人马在大街上飞驰,纷纷避让。 不多时,李倓便到了御史台大门口。 门口的衙差问道:“阁下何人,来御史台有何事?” 李倓拉了拉缰绳,大声说道:“传报,建宁郡王前来要人!” 衙差不敢耽搁,立刻进去汇报。 听到消息后,张嵩立刻兴奋起来,他跑去找到郭度,说道:“郭公,建宁郡王果然来了。” “接下来如何呢?” “下官已经安排人去弄了一份账目,至于王录,擅自带公文回家,大罪,但念其公苦,去将作监做个主簿,也是可以的,下官已经派人去吏部处理这桩小事。” 郭度却疑惑道:“如此这般,不会被人揪住把柄?” “怕甚,这洛阳上下,都是右相的人,这种小事我们御史台不去追究,谁会找死追究呢?” “杨慎名可不是省油的灯。” “他一个洛阳令,也管不着少府监和将作监的事。” 郭度也没再说什么。 这洛阳上上下下,有一大半都是右相的人。 右相治国讲究的是沉稳,所谓的沉稳就是不要惹事,不要闹事,不要给上头添麻烦,不要给右相添麻烦。 更不要把一些烦心事传到圣人那里,打扰了圣人。 至于一个小小的诸冶监主簿把公文带回家这种小事,说不定是谣言呢? 造谣可是要被抓起来的! “下官去会会那个建宁郡王!”张嵩冷笑道,“看看他能不能在下官手里,把颜真卿带走!” “去吧,事情办漂亮一些。” “郭公放心。” 张嵩整理了一番,便带着人往前堂去了。 到前堂的时候,张嵩看见一个少年郎站在那里,那不过才十六七岁的样子,张嵩更觉得自己可以轻松拿捏这个皇族纨绔子弟。 “下官洛阳侍御史张嵩参见大王。”张嵩人刚出现,声音就传来了。 李倓转身撇过去,看见一个约莫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官服,带着几个人走了出来。 “听说你们扣押了寡人的人?” “大王何出此言?” “把颜真卿放了。” “恐怕不行。” 李倓忽然拔出腰间佩刀,他的动作之快,让人完全反应不过来。 一瞬间,刀就架在了张嵩的脖子旁边。 张嵩顿时吓懵了。 其他人见状,也都吓懵了。 这个人敢在御史台,向侍御史拔刀? 他疯啦! 张嵩只感觉脖子有一股凉意,顿时双腿都开始发软。 “大王……大王这是何意?” “拔刀,没看到么?” “大王可知这是御史台?” “知道。” “那大王可知下官是侍御史?” “知道。” “那大王可知侍御史是专门做什么的?” 李倓淡淡说道:“纠察、弹劾官员、将帅,甚至皇族贵亲。” “那大王可知,向侍御史拔刀,是大罪?” 李倓笑道:“那阁下知不知道这把刀源自何处?” 张嵩瞥了一眼,一看这把刀却非凡品,再看那刀鞘,上面有龙纹雕刻。 他无法肯定,自然无法作答。 想来是这些天潢贵胄们花钱命人打造,即便如此,也不能随意拔刀向御史。 本朝可从未有过这样的,更别说当今圣人对皇族管控极严。 这也是李林甫敢公开打击太子的原因,更是上下官员敢配合右相,不拿皇族当一回事的原因。 张嵩说道:“无论源自何处,拔刀向侍御史,都是重罪,大王身为天潢贵胄,平日里的生活荣华富贵,难道大王要因此而丢失这样的生活吗?” 张嵩这话就有点变相威胁的意思了,不过终究还是怕死,不敢明面的威胁。 这话意思是,你赶紧把刀放下,不然你可能将失去你的郡王身份,不想过纸醉金迷的生活啦? “难道你还没有认出来这把刀的来历?” “大王这就说笑了,无论是什么来历,都不能……” 不待张嵩说完,李倓打断了他的话,用一种强硬的态度说道:“这把刀是圣人御赐,专杀魑魅魍魉!” 第86章 本王要在洛阳玩大的 张嵩愣了一下,再瞪大眼睛瞥了一眼这刀,再看了看那刀鞘上的龙纹,心思陡转起来。 “就算圣人御赐,也不能随意杀朝廷命官!” 张嵩这话一说,又赶紧说道:“不过!大王如果要下官放了颜真卿,也得有个合理的理由!” “你们抓他有什么合理的理由呢?” “他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吏员,敢污蔑朝廷命官!” “他污蔑的何人?” “诸冶监主簿王录。” “他还用污蔑?” “大王这就有所不知了,王录是朝廷命官,他污蔑……” “送王录过来,是寡人的意思,怎么,阁下有意见?” “有……王录他……” 李倓稍微一用力,张嵩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红色印记,一丝鲜血从里面溢出来。 “寡人奉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王录他玩忽职守,确实应该好好查办,颜真卿做的对,下官并没有扣押颜真卿,而是留他在御史台用茶,下官早就仰慕他已久,这一切都是误会!” “那王录呢?” “王录玩忽职守,下官已经安排监察御史写弹劾奏疏。” “如何写的?” “玩忽职守!” “诸冶监的账目,查不查?” “查!” “现在把颜真卿放了!” “来人!还不赶紧把颜清臣请出来!快!你们都聋了!” 李倓带走颜真卿之后,张嵩犹犹豫豫地去见了郭度。 “郭公……” “我都听说了。”郭度正在写字,头也不抬地说道。 “是下官无能。” “不!你做得非常好!”郭度大笑出来。 “郭公,下官……” 郭度放下笔,声音有些激动地说道:“他敢在御史台拔刀,是公然不将圣人放在眼里,他还是太子之子,他这是要干什么?” 张嵩这才从恐惧中回过神来,说道:“他这是谋反!” “对!” “但是他说那把刀是圣人御赐,还说……” 郭度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张嵩:“这你也信?” “郭公说那是假的?” “圣人会赐刀给建宁郡王?你先搞清楚建宁郡王的身份,他即便是皇孙,也只是圣人众多皇孙中的一个,就算要赐刀,也是赐给皇长孙,他一个被从长安发配到洛阳的郡王,任职一个七品芝麻官,还被圣人赐刀,这理说得通?” 张嵩仔细琢磨琢磨,说道:“还是郭公高见!” “去安排写弹劾奏疏,一是建宁郡王弄权,虐待同僚,二是建宁郡王在御史台拔刀欲砍杀御史,去吧。” 说完,郭度又埋头开始写字,脸上的笑意已经忍不住了。 这不马上就可以向右相邀功了么? 右相一高兴,自己就可以调到长安,说不定可以顶替杨慎矜那家伙。 回去的路上,李倓对颜真卿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在下没事,倒是郎君,你是如何将在下救出来的?”颜真卿很认真地问道。 颜真卿不会溜须拍马,但这不代表他是个糊涂虫,他知道洛阳御史台那帮人都是李林甫的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李倓笑道:“我就自报了郡王的身份,他们就放人了,小事一桩,你不必再纠结。” “郎君是不是拔刀了?” “拔刀作甚?” “郎君就别隐瞒了,那些人各个盛气凌人,在下之前都报了郎君的大名,他们还是将在下扣下了。” “哈哈哈,好吧,我拔刀了,差点就砍了那厮。” “这下他们恐怕会将郎君弹劾到长安。” “别管那些臭鱼烂虾了。” 颜真卿说道:“一个小小的主簿,御史台竟将事情闹成这样,看来这洛阳城的官场,也是官官相护。” “没那么糟糕,别想太多。” 其实已经很糟糕,一个小小的主簿,郡王居然动不了? 这不仅仅说明御史台有问题,洛阳官场大部分都有问题。 账目为什么没有? 这一层又一层的少账缺账,到底有多少亏空? 大唐的官场上下已经有近十年没有人事流动,李林甫一味地玩弄权术,下面的人只需要服服帖帖,就安然无事。 想要在洛阳真正做点事,并不简单。 回了诸冶监之后,接下来数日,似乎一切太平。 李倓给少府监写了申报,诸冶监专门负责冶铁、铸器,可是铁矿的购买,是需要钱的。 在安史之乱之前的大唐,朝廷只对盐铁价格进行严管以及从中收取税,不垄断盐铁,民间可以制盐,也可以开采铁矿和铜矿。 官府要铸器,就直接从民间购买。 王录这件事,显然和采购有关,没有采购的账目,每年播发下来采购铁矿的钱,去哪里了呢? 果然如李倓预料,他向少府监写的钱的申报,都石沉大海了。 几日之后,他亲自跑了一趟少府监。 少府监崔眘听说建宁郡王来了,立刻带着少府监所有人去迎接。 并且一路客客气气,对李倓的能力表达了充分地肯定,甚至丝毫不吝惜赞美之辞。 一路的各种马屁,拍得李倓头都晕了。 之后,众人坐下来,又对今年少府监的工作展开了汇报,并讨论了来年的规划,最后邀请建宁郡王对少府监的相关事务提出指导意见。 李倓:操你大爷的! 在盛情难却之下,建宁郡王也真诚地提出了个人的想法,充分地肯定了少府监诸位同僚的政绩。 所有人在一片赞美和欢呼中,结束了这一次的讨论。 最后,李倓提出经费的问题。 经费?经费啊!哦!经费! 是这样的,经费呢,它要一层又一层往下,它要等,申报都看了,不是不批,大王亲自来我们这里指导工作,我们是非常荣幸的。 但朝廷有朝廷的规矩,需要再等一等,等经费一下,我们保证最后……哦不,第一个给大王您呢! 累了一天,回到宅院的时候,李倓就瘫软在了竹椅上。 几个胡姬见状立刻过来给李倓捏腿。 “郎君,怎么了?”刘婉好奇地问道,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无精打采的郎君。 “没什么,这洛阳城没一个好货!明日一早,你把我们的家当都拿出来,本王要在洛阳玩大的!” 第87章 新的产业线 玩大的? 难道要学王焊攻占菜市场? 当然不是。 这洛阳官场盘根错节,想要短时间内用蛮力去和他们对抗,显然不现实。 弄不好还会给李林甫抓到把柄。 人是怎么死的? 大多数人,都是自己把自己作死的。 对手本来正在睡觉,忽闻你作了个大死,瞬间喜不自禁。 例如李承乾,例如李瑛。 近一点的例如历史上的王鉷,他弟弟王焊是不是把一家人全部作死了? 人只要不作,慢慢积蓄自己的力量,就有异军突起的机会。 俗称猥琐发育,别浪。 话说回来了,不作这件事,看起来只有两个字,难度还不小。 人都是有欲望的,并且稍微认识几个字,就觉得自己掌握了世界运行规则,开始指点江山。 如果再给他们点权力,你要是踩死一只蚂蚁,他们都能指控你谋杀动物。 当然,也不是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真要是摆烂,机会来了,也不中用啊! 八月底的洛阳,落了一场秋雨之后,就开始转凉了。 李倓在洛阳的事务也正式开始运转。 先是筹划在洛阳城买一块地,将澄心堂的造纸厂置办起来。 这个造纸厂,与之前就全然不同。 这是李倓的政治任务。 诸冶监也是李倓的政治任务,但诸冶监只是李隆基考验他的一个噱头而已。 不过现在真正对李倓有用的倒并非澄心堂,反而是诸冶监。 诸冶监冶铁、铸器,虽说是给朝廷在干活。 可是铁矿从哪里来? 得自己买吧? 那机会就多了。 从原材料产业链的开发和建立,到技术的升级,李倓都可以利用诸冶监作为堂而皇之的理由,进行全方面的运转。 一句话:我整顿了诸冶监,但我借助诸冶监,也可以私下发展与之相关的诸多产业。 这样,政治任务完成了,自己的势力也在暗中发展。 这一日,刘婉巡视完正在搭建的工匠宿舍,便急匆匆去找李倓。 “郎君,我们所有的钱都清点出来了,一共三万贯,还有十二万贯在路上,兄长打算在仁和坊置办造纸所。” “仁和坊?”李倓躺在竹椅上一动不动地问道,“仁和坊在何处?” “在洛南的最南面,长厦门附近。” “那太偏了,离南市太远,我们在长安选择昌明坊,是因为刚开始没钱,现在有的是钱,在南市附近选一个大一些的地方,工匠人数初定一千人,每人月俸一贯。” “月俸一贯是不是太高了,我打听过,洛阳的一个吏员,月俸才五百文……” “月俸一贯不高,工匠是财富的创造者,吏员写写字、抄抄书,他们的月俸低是合理的。” “嗯,有道理,我记下来。”刘婉拿着她的小本开始快速地写下来。 “南市不是号称洛阳最大的市场么,听说天下四方的货物,都运输到那里,再从那里出发,售卖到天下四方,远销新罗、日本甚至西域,把造纸坊设立在南市附近,南市会帮我们把澄心堂的纸畅销各地。” “郎君,我有一个疑惑。” “什么疑惑?” “澄心堂的账目,现在还算我们自己的吗?” “不算,算朝廷的。” “凭什么!” 李倓转过身,用一只手撑着脑袋,看着刘婉笑道:“不要在乎这些,钱只是数字,我们不缺钱,我们还要做其它的更多的事,用澄心堂换我们的安稳,是一笔非常值的买卖。” 刘婉虽然似懂非懂,但她就是觉得李倓说的有道理。 只要是李倓说的,她都觉得有道理。 刘婉又说道:“另外十二万贯恐怕还要半个月才能到洛阳,我就担心路上遇到劫匪。” “从长安到洛阳的河运,朝廷有专门的安防巡视,劫匪劫陆路,却很少能劫河道的,你不必担心。” 李隆基还算客气,拿走澄心堂,但之前李倓赚的钱,他没好意思开口。 可能还指望李倓为他在地方上多做几个澄心堂。 15万贯,有多重? 大约100万斤。 要将这么多钱从长安运到洛阳,并非易事。 所以得分批运,而且是走水路,走渭水,进黄河,再从黄河转进洛水,抵达洛阳。 这个时候,李倓才不禁感慨:要是大唐有银行,这事就方便多了。 当然,大唐是有柜坊的,柜坊可以存钱,需要交管理费。 柜坊大概从开元元年,开始在大唐出现,是为了满足日渐繁华的商业需求。 但这种东西,需要多点开花,并且得到法律的保护,才能支撑起信贷和商业运转。 想要现在在大唐玩银行,显然不现实。 更别说在不久的将来,安禄山突然给大唐来一脚,辛辛苦苦建立的银行,岂不是都要因为战争的到来被洗劫? 至于后来的飞钱,那都是宪宗时代了。 现在什么最重要? 把钱拿在手里,最重要! 李倓突然问道:“洛河之畔的地看得如何?” “已经看好了,有人愿意出售,一百亩,但是太贵了,要5000贯,洛阳的地价比长安不便宜。” “洛阳东出则为中原,西进则是长安,天下之中也,自然不便宜,洛阳的商贸比长安更繁盛。” 古代的商业跟水运息息相关。 例如明朝,水运集中在东部的杭州到北京,所以东部几省商业都很发达。 宋朝则是以开封为中心,开发了诸多河运网,开封是天下商业中心。 但是唐朝的格局却不一样,隋唐的河运,是以洛阳为中心,主要是当年杨广开发大运河的时候,就以洛阳为中心,北至涿郡,南达余杭。 不仅如此,洛阳还在黄河之畔,东出可以与中原核心重镇汴州相连,又能入齐鲁之地,甚至出海,进入海东高丽。 准确地来说,隋唐将洛阳作为陪都,就是为了控制山东地区。 “一百亩太少了,买三百亩,分布在洛河不同的地方。” “一口气买三百亩,是不是太多了,三百亩仅仅买地就要一万五千贯,郎君在洛河之畔买如此多的地作甚?” “纺织。” 第88章 钦差杨国忠到洛阳查案 “纺织?”刘婉表示很惊讶,“怎么突然要做纺织?” “帛绢可是能做钱使用的,澄心堂不是我们自己的了,我们就再造几个大大的纺织所,自己制造丝绸,拿丝绸去兑换铜钱!” 刘婉瞬间醒悟。 其实李倓还有话没说,现在是和平年代,丝绸值钱,赶紧多制作一些丝绸,多换一些铜钱。 等哪天大唐打仗了,丝绸价格就下跌了。 那时候,他李倓储存了大量铜钱,拿着钱到处招兵买马,还愁去喝李亨的那碗药? “我现在就去把剩下的两百五十亩地拿下来!” “去吧。” 走之前,刘婉又感慨:“不过三百亩地,我们得找多少织工才能满足条件呀?” “你先去买地,这件事我自有办法。” 八月二十五日,长安,天晴。 一大早,宰相府的水磨石被仆人们擦洗得干干净净。 侍御史吉温匆匆忙忙走进了右相的办公厅。 “相公,不知何事宣召下官?” “坐,坐下来说。”李林甫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意。 吉温坐下来,李林甫递给了他一份从洛阳送过来的奏疏。 吉温小心翼翼接过来,仔仔细细看完。 “建宁郡王刚去洛阳,就敢擅自排挤同僚,又拿刀威胁侍御史,还刺伤了侍御史!” 吉温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这可是大罪!” 李林甫问道:“此事如何处理比较妥当?” 吉温说道:“先将这件事传遍朝野上下,让所有官员知道,众口铄金,建宁郡王即便有贵妃求情,也无济于事。” 吉温这话倒是不假,就算的杨国忠权势最盛的时候,也不会拿着刀架在侍御史的脖子上。 李林甫、杨国忠之流,最多是把人整下去,然后再派人暗杀政敌。 像李倓这种上来就对官员拔刀子的,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这是政治能力地下到极点的表现,遇到这样的政敌,做梦都会笑醒。 话说回来了,如果是对行政官员拔刀子,还可以辩解。 御史台,那是皇帝专门用来监察百官的,对御史拔刀子,不就是打大唐圣人的脸吗? 李林甫说道:“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两天之内,让朝堂上下都知道此事。” “相公放心,包在下官身上。” 吉温离开相府之后,转身李林甫便让人将弹劾李倓的奏疏送进宫里。 李林甫知道,现在圣人想要建宁郡王去洛阳置办澄心堂,靠建宁郡王赚钱。 所以这份弹劾奏疏,在圣人那里的威力未必那么大。 可若是在朝堂上下形成了一股舆论压力之后呢? 那时候圣人也没办法包庇建宁郡王了吧? 八月二十七日,太子别院的杏树落了满地。 李俶刚刚说完澄心堂的事,李亨就感慨起来:“三郎倒是出乎我的预料,没想到澄心堂能够日产十万张纸,这是不菲的收入。” “但是售卖量已经没办法再往上了。”李俶说道,“纸张太贵,能买得起的人就只有这么多。” 李亨说道:“若是能降价,是不是就有更多人买了?” “恐怕未必,货币不足。”李俶叹了口气说道。 李亨也没再说什么,这是唐朝上下公认的大问题。 当年张九龄提议放开民间私铸货币,朝中许多人反对,李隆基也就下令禁止民间私铸铜器。 官府自己铸造,供给肯定难以跟上。 李亨又说道:“不知三郎现在到洛阳,情况如何?” 李俶说道:“经过长安之事,三郎应该会低调许多,他临走前,我也叮嘱过了。” “殿下,殿下……” 门外忽然传来李辅国的声音。 “何事?” “洛阳传来消息。” 李亨站起来,打开门,问道:“什么消息?” “建宁郡王拔刀伤了洛阳侍御史,现在弹劾奏疏已经送到长安,朝堂上下都传遍了。” “你说什么!这个逆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 弹劾的奏疏就放在李隆基的面前。 李隆基微微皱起眉头,对高力士说道:“刚去洛阳,就敢拔刀伤御史,这个建宁,胆子怎么这么大!” 高力士说道:“三郎忘了,您赐给了他一把刀。” 李隆基感慨道:“我赐他刀,也不是让他乱来的,御史他也敢伤,他不怕被满朝官员的唾沫给淹了!” “建宁郡王行事率真。” “这是率真吗?”李隆基没好气地说道,“这叫鲁莽!” “但若是一个心机深沉的郡王去了洛阳,三郎您放心吗?” 高力士这话立刻戳中了李隆基的内心。 李隆基虽然有些骂骂咧咧,但李倓这行为,实在让他放心。 或者说,李倓越混账,他越放心。 这种毫无心机之人,想要收买人心,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现在朝堂上下都传遍了,若我不做出一个公正的表态,如何向满朝文武交代?” 高力士说道:“交代肯定是要交代,这事不如派一个人去洛阳查一查,还原真实的情况,也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派谁去查呢?” “奴婢愚钝,谁合适,三郎心中自有人选。” “不如派那个刚被我提拔上来的杨国忠去一趟洛阳吧。” 杨国忠很快就接到了命令。 对于这种立功的机会,大公无私、绝顶聪明的杨国忠那肯定是绝不会放过的啦。 说走就走,八月二十八日,杨国忠作为钦差大臣,带着长安许多官员对建宁郡王的愤怒,一路从长安出发前往洛阳。 去之前,杨国忠向众人保证:有我在,诸君放心好了啦! 八月二十九日清晨,还在睡觉的李倓被刘婉叫醒。 “郎君,你要的纺织机来了。” “在哪里?” “就在前院。” “搬运过来了?” “是的。”刘婉显得很兴奋,她似乎迫不及待想看看李倓到底想如何改进纺织机。 李倓从床榻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后,洗漱完,吃了早餐,才到前院。 前院有一台大唐标准的纺织机。 刘婉对李倓说道:“这位叫高进,是洛阳民间专门制作纺织机的工匠,郎君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他好了。” 第89章 改进纺织机 高进是一个矮黑矮黑的瘦子,穿着一身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粗布麻衣。 鞋是草鞋,头发像稻草,眼神有些胆怯。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李倓脸上瞬间绽放出了亲切的笑容,并且快步向前面走去,一把握住高进的手。 那样子,就像多年的老友重逢了一样。 高进微微一怔,对于这种热情,他有些不知所措。 “郎君听说过我?” “当然,谁不知道高进是洛阳着名的工匠,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高进都听懵了,自己名气这么大的吗? 一边的刘婉也有些懵,小郎君认识他吗? 高进摸了摸头,腼腆地笑了笑,说道:“我平时比较低调,没想到还是被郎君这样的人知道了,但我身份……” “我是惜才之人,你是什么身份?”李倓语气一转,“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座上宾。” 李倓之所以如此豪言,完全是出自对刘婉的信任,他知道刘婉不会随便找个人来滥竽充数的。 刘婉做事非常认真,寻人必然也是四处打听,不会乱来。 不过李倓对刘婉寻人的速度感到惊讶,没想到这么快人才就到了。 “我……”高进显然还有些紧张。 “请你一定要加入我的麾下。” “既然郎君如此诚恳,那我就加入到郎君的麾下。” “好,里面请。” “我们先不看这纺织机吗?” “时间多得是,我们先用早膳。” 李倓不知道高进的手艺到底有多好,但是他觉得自己首先要拿出对人才足够重视的态度。 即便高进是一个一般的工匠,也可以拿这事去宣传,再吸引人才过来。 而且也可以让内部这些人看到他是如何对待人才的。 事情是人干的,能否办成,人是主要因素。 对待有才之人,该有的态度就该有。 高进第一次吃早餐,他一般都是上午吃一顿,下午吃一顿。 而且他还是第一次吃如此丰盛的早餐,喝完一碗羊肉汤,他感觉整个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多谢郎君盛情款待!” 接下来李倓又与他拉了一些家常,才带着人出去,来到前院的纺织机前。 “郎君想要如何改进这座纺织机呢?”高进主动问道。 “这纺织机上有三枚锭子。” “是的,一般的纺织机上都是三枚锭子。” “我想加到二十枚,敢问可否行?” 高进怔了怔,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李倓,他说道:“郎君可只要加到二十枚锭子,需要制作出多大的纺织机?” “不知道。” “至少要比现在好数倍。”高进比划道,“如此大的纺织机,非人力能驱动。” “我本来就不算用人力驱动它。” “牛马恐怕也不行。” “也不打算用牛马。” “那郎君打算如何驱动?” “用洛河的流水。” 一边的刘婉说道:“郎君又在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实现。” 高进顿时也呆住了,短暂的大脑空白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说不定可以!” 既然水碓能用杠杆原理打纸浆,那水力转动的水车,为什么不能联动到纺织机上呢? 唐代以前的纺织机要么用手摇,要么用脚踩,无非就是对其施加力道而已。 李倓仔细看着高进:“可以?” “问题不大!” “造大的纺织机也可行?” “造纺织机对我来说,实在是小事,如何利用洛河的流水让纺织机动起来,我得多试一试。” 李倓道:“好,我就知道先生大才。” “我只是一个乡野草民,哪里敢称先生。” “有才之人,皆为先生,这件事交给先生我放心,制造这种水力纺织机有什么需要,与刘娘子说便是。” “我得先回去收拾收拾……” “婉儿,派人去将高先生的家人全部接到我们这个坊,为高先生置办房屋,要准备一间大的屋子,要备好所有的日常物资。” “郎君放心,我这就让人去安排。” 高进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活了二三十年,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勉强活着,哪里曾想到会有今天。 这辈子再也不用为衣食发愁了吗? “郎君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还不完,请郎君受我一拜。” 李倓立刻扶住他,说道:“言重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这样以后有人想要挖高进走,恐怕也不太可能了。 上午的时候,少府监崔眘被传召到御史台,见到了张嵩。 “下官参见张御史,不知张御史找下官有何事?” 崔眘有些紧张,在大唐,没几个官员不怕御史的。 这些御史,官品不算高,但一支笔能把人的前途写没了。 像张嵩这种侍御史,既可以写奏疏呈递御史中丞,弹劾宰相和尚书级别的高官,还可以直接奏疏弹劾中低级官员。 崔眘这种中级官员,只要被抓到把柄,张嵩一份奏疏到长安,就会有人来调查崔眘。 这也是李林甫疯狂地想干掉杨慎矜的原因,更是李倓大费周章也要保全杨慎矜的原因。 “也没什么事,不必紧张,与崔少府本人无关。” 崔眘这才松了口气。 “听说崔少府前些日见了建宁郡王?” “建宁郡王现在的官职是诸冶监监丞,诸冶监从属于少府监,他来少府监,下官见他是分内之事,下官……” “不必紧张,本官又没说不能见。” 崔眘这才又松了口气。 “建宁郡王到少府监做什么?” 崔眘如实回答道:“主要是申报钱财公款。” “给了吗?” “按照规矩是应该给的,不过时间可能会久一些。” 张嵩笑了笑,这个回答他很满意。 “知道建宁郡王来洛阳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不……不知道。” “是把诸冶监主簿王录送到了御史台。” 崔眘一听,顿时额头冷汗直冒起来。 “知道为什么送他到御史台来吗?” “下官哪里能知道。” “因为诸冶监没有账目。” “这……” “王录最近的身体不太好,听说病了。” 崔眘立刻说道:“他的身体好像一直不太好。” “御史台已经弹劾了建宁郡王,罪名是擅权和伤御史的罪名,如果长安有钦差过来,肯定会找你问话,知道该说什么吗?” 第90章 秉公办案杨国忠 “如果长安有钦差过来问及下官,下官就说建宁郡王初到诸冶监,排除异己,陷害忠良,王录就因他而死。” 张嵩讶然道:“王录死了吗?” “王录在职呕心沥血,身体每况愈下,这样的忠臣,被刚到洛阳的建宁郡王冤枉,还绑到御史台,强迫于是弹劾王录,正直的御史不愿意就范,建宁郡王就拔刀威胁并伤了御史,遭此劫难,王录心灰意冷,喊冤吐血而亡!” “想不到,你居然这么快就还原了整个事件的真相!”张嵩赞叹道。 “公道自在人心。” “阁下果然大才,想必很快就能再次升迁。” “下官不过是诚心接受了张御史的指点。” “行,你先下去吧。” “下官告辞。” 崔眘下去之后,张嵩起身,到了郭度的办公厅。 “郭公。” “情况如何?” “按照时间推算,弹劾奏疏已经已经呈递到圣人和宰相手里,就是不知长安是否会派钦差过来。” “长安肯定会派钦差,这不是建宁郡王的问题这么简单,这是右相和太子斗争的问题,右相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下官已经见了少府监崔眘,该说的都说了,按照官职,他是建宁郡王的直属上官,钦差必然会找他问话。” “王录呢?” “王录病重,可能时间不多了。” “嗯,知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诸冶监、澄心堂和云秀坊都开始稳步搭建着。 在洛阳的日子,李倓倒是过得很惬意。 无聊的时候,就将让那十几个漂亮得各有千秋的侍女围着自己,让她们读书、讲故事给自己听。 不仅如此,李倓还吩咐张旸在自己宅院后面挖了水池。 这一次不同于长安,可以命人采石头过来,然后在石头上又铺一层鹅卵石,在水池下面以及周围还挖出加热的地方。 这是为冬天泡温泉做准备。 李倓每天午后就往竹椅上一躺。 之后的日子,柳苏苏命人拿来了柔软的貂皮,铺在竹椅上,她坐在竹椅上,李倓就靠在她的腿上,听她慢慢讲一些历史故事。 时间转眼又过了半个月,到了九月十五日,树上的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北风带着几丝冷意。 在一个晴天的上午,长安来的钦差抵达了洛阳。 据说抵达的当天,大半个洛阳城的官员都出城去迎接了这位钦差,洛阳城的主干道也被清空,场面极其壮观。 至于长安为什么会派钦差过来呢? 原因很快也弄清楚了。 原来是建宁郡王在洛阳恣意妄为,弄权专权,排除异己,还伤了御史。 等招待完后,郭度将杨国忠迎到了御史台。 郭度是御史中丞,杨国忠只是侍御史,按照级别杨国忠是郭度的下级,但杨国忠现在是钦差,所以郭度不仅亲自迎接,还将姿态也放得很低。 “你说建宁郡王弄伤了你?”杨国忠看着张嵩,随口问道。 “是的,杨公,您看,就是这里。”张嵩立刻将脖子上的伤痕展露出来。 杨国忠仔细看去,果真还有一条细细的伤痕。 “可还有人证?” “他们几个。”张嵩指着一边的几个监察御史。 那几个人立刻说道:“我们都看到了,当时建宁郡王就在这里拔刀,弄伤了张御史。” “起因为何?”杨国忠又问道。 一个监察御史说道:“建宁郡王刚去诸冶监,便将一位尽忠职守的主簿给扭送到了御史台,我们认为这种行为是不合理的,于是建宁郡王就拔刀伤人!” “杨公,您也是御史台的人,这堂堂御史台,天子纠察百官之机要,他竟如此藐视我等!”张嵩一下子情绪就来了,眼眶都红了,音量也提高了,“还有王法吗!” “请杨公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否则朝堂纲纪崩坏,社稷不安啊!” “杨公一定要为我们做主!”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 郭度说道:“诸位,诸位稍安勿躁,杨公乃是天子钦差,为人刚正不阿,必然不会让某些人胡作非为,一定会还诸位一个公道,还洛阳一个朗朗乾坤!” 众人都看着杨国忠,杨国忠说道:“那当然,本官现在就去会会那建宁郡王,看他有何三头六臂!” 众人目送杨国忠那正义、伟岸的背影渐行渐远,感动得热泪盈眶。 杨国忠进了李倓的宅院后,转身就跟李倓一起在后院泡起了温泉。 “舒服!真舒服啊!”杨国忠感慨道。 李倓笑道:“怎么样,我这里布置得如何?” “好!真好!好到我都不想回长安了!”看着那些穿得很凉快,围在李倓附近的角色美女们,杨国忠那叫一个羡慕啊。 不多时,前面小径便传来了脚步声,以及银铃般的笑声。 杨国忠转身看去,却见数名女子身着轻纱,缓缓而来,身姿婀娜、曼妙,肤白如雪,唇如朱丹,眸似秋水。 “知道你要来,我特意将洛阳的花魁请来陪你。” “郎君!”其中一个漂亮女子走到杨国忠旁边,缓缓下水,用那修长的双臂轻轻挽着杨国忠,含吐如兰。 其他几名女子也纷纷下去。 “郎君……” 听到那银铃般的笑声,杨国忠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在长安,哪里享受过这种生活,顿时心跳加速,飘飘欲仙。 李倓都看在眼里,心里道:这一年的杨国忠,才到长安第二年,虽然以前是个无赖,却毕竟没过过奢华生活,还是个萌新。 历史上,杨国忠的野心膨胀也是有一个过程的。 正是杨国忠当上户部侍郎之后,不仅权力欲望在快速膨胀,也开始追求奢侈享乐。 李倓问道:“杨御史,如何?” “还是郎君知我!还是郎君知我!”杨国忠恨不得立刻就在这里把事情办了,但一想李倓在这里,不太好意思。 “杨御史急着回长安吗?” “长安?”杨国忠立刻摇头,长安是个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不急!不急!” “既然不急,那就慢慢来,女人都是水做的,得轻一点,不要急。” 第91章 把洛阳的天翻一遍! “说得对!说得对!”杨国忠哈哈哈大声道,“建宁郡王是个好人呐!” 李倓话锋一转,问道:“听说杨御史去了一趟洛阳御史台?” “是啊,去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弹劾小王!” “郎君说笑啦!我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弹劾你,更何况我杨国忠是有恩必报的,你对我有大恩!而且秦国夫人再三强调,你要是少了根寒毛,我回去没法交差!” “那这事如何处理?” 杨国忠随口说道:“张嵩恶意污蔑皇族,挑拨是非,郭度捏造伪证,陷害忠良。” 李倓差点笑出来,他妈的,不愧是杨国忠。 这货其他的不会,逢迎上意和扣帽子,真是一把好手。 一般人扣帽子,还得处心积虑找点什么,他不一样,他扣得随心所欲。 “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哦?” “现在不聊正事,现在是享受时间,好好享受!” “对对对!享受时间!” 过了片刻,李倓便上岸了,柳苏苏、帕瑞缔丝等女子也起身,跟在李倓旁边,为他擦拭身上的水。 “杨御史想要什么酒,尽管吩咐,这后院有许多宫娥,若是要歇息,隔壁便是了。” 李倓这话说的就很隐晦:你他妈的别在老子的温泉里乱搞,要搞去隔壁搞! 杨国忠也是心领神会,可能他也不想泡温泉了,想歇息歇息,便到了隔壁。 不多时,隔壁隐约传来一些欢乐的声音。 杨国忠在李倓这里住了一夜,第二日早上,李倓派人去叫杨国忠一起用早膳。 杨国忠昏昏然从女人堆里爬了起来,收拾了一番才与李倓用了早膳。 “昨日郎君说的事情没这么简单,是何意?” “也没什么,可能是我的猜想,这诸冶监十年的账目为空白,那少府监的账目恐怕也大有问题。” “这好办,少府监我直接给定个罪名。” “杨御史,这恐怕不好吧。” “我是钦差!”杨国忠鼻子都歪到天上了。 李倓心中不由得感慨,杨国忠这种人掌了权,确实是权力规则的灾难,他对权力毫无敬畏之心,以为权力游戏是街头小混混之间的把戏。 好在他现在暂时还不是自己的政敌。 “但是这洛阳有许多官员可是右相的人,杨御史要得罪右相吗?” 这下杨国忠有些犹豫了。 “我知道杨御史有些为难,右相确实不能得罪,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了这次好机会。”李倓站起来,颇有些感慨道。 “郎君这是何意?” “没什么,杨御史还是不知道知道得好。” “为何?” “虽然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一次升迁的机会,但若得罪了右相,绝非好事。” “你先说,什么升迁的机会?” “不说也罢!” “我们是不是朋友?”杨国忠很严肃地问道。 “是,但是正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更不能见杨御史去冒险呀!” 说完,李倓就朝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后面传来杨国忠的声音:“是朋友就把话说清楚!” “你真要听?” “郎君今日为何如此不痛快!” “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是钦差!” 我小堂妹是贵妃! 我八堂妹是秦国夫人! 我三堂妹是虢国夫人! 我大堂妹是韩国夫人! “那我就说了,少府监的账目有问题,这洛阳其他衙门的账目是不是也有问题,既然都有问题,为何洛阳御史台却从不提交弹劾奏疏?” “为何?” “御史台肯定也有问题无疑!” 见杨国忠脑子还在转,李倓继续说道:“杨御史精通算账,去将少府监的账目查一查,再去洛阳户部查一查,将作监查一查,若是查处了个门道,把亏空追回来,岂不是……” “岂不是有了一笔钱?”杨国忠立刻反应过来,但他第一反应是自己捞钱,第二反应才是给李隆基捞钱。 “有了钱,圣人是不是就很开心呢?” “是。” “户部郎中的位置是不是就是你的了呢?” “对!”杨国忠嘴角露出四十五度角的微笑,眼睛闪烁出令太阳黯然失色的光芒。 “不仅仅是户部郎中,王鉷的和籴使、长春宫使、户口色役使等官职,一并都是你的了。” 杨国忠的脑子还在继续转,李倓又提醒道:“这些官职到手,每年给圣人弄钱,圣人开不开心呢?” 在谄媚方面,杨国忠的脑子其实转得挺快的,但李倓显然更快,以至于杨国忠一愣一愣的。 “开心。” “圣人开心,会做什么呢?” “会继续升我的职。” “什么职位?” “户部侍郎?” “我上次就说了,户部尚书才应该是你的。” 听完后,杨国忠已经完全被这条权力之路给迷住了。 “但洛阳的情况有点复杂,我劝你把张嵩弄掉之后,就不要再查了,回去给圣人一个交代即可。” “等等!郎君是不是瞧不起我?” “我没有……” “你就是瞧不起我!” “我怎么会瞧不起你呢?” “这洛阳的龙潭虎穴,我杨国忠,今日还就要闯一闯!” 李倓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是我害了你呀!” “郎君小瞧了我,接下来让你看看我杨国忠的办案能力!” 说行动就行动,杨国忠立刻召集了自己的人。 他说道:“今日查案,只能快不能慢,谁如果耽搁了,我要他从此以后都做不了大唐的官!” 说完,众人分头行动。 上午的时候,杨国忠的人到了少府监。 少府监崔眘急急忙忙带人来迎接钦差的人。 一个叫卢签的主事官说道:“把少府监的账目全部拿出来,我们要翻阅!” “不知上官为何突然要查阅少府监的账目?” “废话少说,我们是钦差大臣的人,奉圣命前来,你难道要抗旨不尊?” “不不不,不敢,只是诸位舟车劳顿,想来……” “别废话!再不拿出来,就以你妨碍钦差查案为由,扣押起来!” 崔眘连忙说道:“昨日下官还去迎接了杨御史,他……” “来人,将此人扣押下来!” 与此同时,杨国忠的人也到了将作监,还到了户部和太府寺。 第92章 大聪明杨国忠的用处 杨国忠办事非常粗暴。 太复杂的权力逻辑,以他的脑袋想不明白。 那些读了书的大多数人,脑子里已经印刻了一些不可为的东西。 杨国忠本身没读过书,个人欲望又极强,所以做事完全没有章法,也不会去考虑底线。 他的思维是如此地简单:我觉得你有问题,我现在就把你抓了,至于你是不是被陷害的,无所谓,我杨国忠不在乎。 李林甫擅长玩阴的,杨国忠擅长玩粗暴的。 换句话说:怎么爽怎么来。 更可怕的是,偏偏杨国忠还觉得自己特别有脑子。 洛阳官场哪里见识过杨国忠这种玩法,短短数日,就在洛阳官场引起了大地震。 本来一群咸鱼在洛阳躺平摆烂,结果来了个杀鱼的。 之后的场景可想而知,少府监、将作监、户部的诸多官员,从下面的主簿到主事,在到员外郎、郎中,以及监、少监,都被扔到了御史台。 搞到最后,连洛阳留守司的官员都被扔到了御史台。 杨国忠这样玩,短短数天之内,洛阳官员将杨国忠住宅的门槛都踏破了。 要是洛阳这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官员,此时此刻能找到杨国忠,那就是李倓的失职了。 他们当然找不到。 杨国忠这几天都在李倓的宅院与洛阳那几个漂亮的花魁玩游戏。 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任由那些官员急的团团转,就是不知道杨御史到底用了哪些姿势。 直到九月二十二日,浩浩荡荡的清查行动已经粗暴地开展了五天。 这五天的时间,对于岁月静好的洛阳老爷们简直就是人生一次最大的灾难。 九月二十二日一大早,用完早膳,杨国忠穿好官服,做好准备之后…… 又去隔壁待了一会儿才出来。 这操作把李倓都看懵了。 好在杨国忠这次真的出发去了御史台。 此时的御史台那也是相当热闹,诸多官员都在御史台听审。 上午的时候,杨国忠才慢悠悠到了御史台。 他人尚未进去,消息先传了进去,立刻引起轰动。 终于来了! 杨国忠便在护卫的簇拥下,一路大摇大摆走到了御史台的前堂。 此时御史台的所有官员都到了。 御史中丞郭度看着杨国忠,他试探性问道:“杨公这些日不知在何处?” “本官在何处,还需要向你汇报?” 被杨国忠当场怼了回来,郭度脸色不太好看,却强忍着没发作。 “这些天,杨公谴人送了不少官员到御史台,不知为何呢?” “他们都有问题,送到御史台难道不应该?” “什么问题?” 杨国忠摆了摆手,卢签立刻将一份份文书呈递了过来。 杨国忠拿起来,草草看了几眼,便扔给郭度:“自己看自己看!” 有些都掉地上了,郭度弯腰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捡起来啊!”杨国忠呵斥了一声。 郭度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堂堂御史中丞会被一个侍御史呵斥。 反而一个侍御史当钦差到洛阳来,哪怕手里有权力,也不至于如此不给他面子,毕竟官场上,以后都还是要打交道的。 更何况他郭度是李林甫的人,东京留台御史中丞,朝廷高级官员。 郭度不知道,这些印在他们脑海中的各种概念,在小混混出身的杨国忠眼里,都是放屁。 老子的堂妹是贵妃! 郭度不情不愿地捡起来,脸上还勉强挂着微笑,他说道:“杨御史好大的架子。” “自己看看!自己看看!”杨国忠大声叫骂道,“这就是你们洛阳的官场!简直是……” 杨国忠突然有点词穷,停顿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骂道:“简直就是胡作非为!胡作非为!我看到这样的洛阳官场,心痛得几天几夜没睡着觉!” 周围都安静了下来,众人大气不敢出一个。 “你们怎么对得起圣人对你们的信任!” “杨公,我们到底怎么了,惹得您生如此大的气?”张嵩出言问道。 “你还问,你看看你脖子上面那条印迹,是不是觉得很自豪!” “这是被建宁郡王所伤……” “有证据吗!”杨国忠霍然站起来,指着张嵩就骂,“没证据也敢污蔑皇室郡王,你胆子这么大,你家里人知道吗!” “这……”张嵩一下子也懵了,“建宁郡王向下官拔刀,他们都看到了呀!” “为什么向你拔刀,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下官……” “崔眘都交代完了,你还想说什么!”杨国忠又怼了一句,这让张嵩心头一紧。 但混迹官场已久的张嵩却故作镇定地说道:“杨御史这就冤枉下官了,少府监崔眘与下官有何关系?” “难道不是你指使他杀了诸冶监主簿王录么?” “这可就冤枉下官了。” “就是你无疑,别跟本官废话!”杨国忠也懒得多说,直接给定了罪,“先将此人拿下!” 杨国忠一声令下,跟随他来的人立刻上前,将张嵩给扣押了。 周围的御史们各个神色陡变。 这……竟然在御史台拿人? 张嵩立刻道:“郭公,您提下官说几句,下官是被冤枉的!” “杨御史,这里是御史台,是圣人……” “本官是钦差!是代天子巡视地方!” “即便如此,也不能……” “郭度,你也有罪,纵容属下勾结少府监!”杨国忠又一顶帽子过去,随即说道,“来人!将郭度扣押听审!” 这下所有人都傻了。 郭度是御史中丞,是东京留台的一把手,朝廷高级官员,你钦差说扣押就扣押? “本官要弹劾你!”郭度大怒道,“杨钊!你就不怕右相!” 岂料杨国忠反问道:“什么?你这些事,右相知道?” “你!你无耻!” “抓起来!” 随即,杨国忠一把将那些文书夺过来,对下面的人说道:“按照名单,一个个抓!一个个审!” 洛阳这事的局面,基本形成。 傍晚,晚霞洒落后院,正在惬意看书的李倓,得知今日的情况后,不由得惊讶。 他感慨道:杨国忠在特殊的时期,还真是好用啊! 第93章 偶遇杜甫 洛阳这一次的风浪吹得明显有些大,许多官员都被牵连到。 始作俑者建宁郡王,则躺在美女的大腿上吃着紫色葡萄。 柳苏苏问道:“郎君,这紫色葡萄味道如何?” “口感香嫩、丝滑。” “郎君,别只顾着吃紫色的葡萄,我的白葡萄更甘甜。” 这时,张旸走过来了。 “郎君,那些人都已经抓起来了,不过听说牵涉到的人太多,要送到京师。” “知道了。” 李倓从柳苏苏的腿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淡淡说道:“太无趣了,这么快就赢了。” 没一个能打的,无敌多么寂寞。 这事很快成为洛阳城百姓的谈资。 两天之后的一个上午,李倓终于结束了他在宅院里躺平的生活,换了一身行头,带着人浩浩荡荡朝南市行去。 长安有东西市,洛阳有南北市。 其中南市最大,日常用品最多。 一路上,李倓突然觉得这洛阳的空气真好,充满了自由的气息。 把李林甫的人拔了一大片,不知右相得知后会如何想? 当然咯,右相会把矛盾都指向杨国忠。 洛阳的事,关我建宁郡王什么事呢? 建宁郡王可是一个一怒拔刀砍御史的纨绔子弟。 就这种城府,还值得右相一直盯着不放吗? 今日阳光是那般好,风也变得可爱了。 不多时,李倓就到了南市。 他主要是来南市看看洛阳的纸,以及一些日常用品,例如锄头、铁犁等等。 这些都是澄心堂和诸冶监要制作的商品。 “郎君,前面就是售卖农具的。”张旸指着前面说道。 李倓翻身下马,走进了一家店。 里面摆放着锄头、铁犁,还有铁杵一类的工具。 这个月份显然是淡季,进来的人不多。 李倓不由得感慨,原来唐朝就有专门卖农具的商店。 那村里的农民总不能都跑到洛阳城来买吧? 这不现实。 唐朝的公验制度是非常严格的,你路过一个关卡,就必须出示官府给的公验,表示自己是良民。 如果没有,那就要被当成黑户抓起来。 想来偏远地方的村落,是有专门的木匠或者铁匠的。 这是人类社会组织发展的规律。 有需求就有买卖。 掌柜的一看今日来了这么多人,而且还都穿着丝绸衣,立刻就知道对方绝不是种地的。 但还是赶紧走过来打招呼:“这位客人,需要看什么呢?” “这锄头多少钱?” “五十文。” “这铁犁呢?” “三百文。” 李倓再仔细一看,发现这铁犁好像有点奇怪。 他和他儿时印象好像不太一样。 哦,这犁的辕还是直的。 这是直辕犁。 盛唐居然还是直辕犁? 这一点李倓到真没有关注,就算他再熟悉盛唐史,也有疏忽的地方。 那岂不是可以改一改? 可以改一改。 但怎么改,李倓也无法立刻给出方案。 说来惭愧,他虽然出身农村,但从来没有下过地。 这个得回去问问高进,他应该会,他不会,也应该认识会的人。 “客人,您想买什么呢?” “我就看看,打扰了。” 掌柜的也不敢阻拦,一看这伙人就不是一般人。 等出了店,李倓才对张旸说道:“不便宜呀。” 张旸说道:“这价格也是官府定的,这些店可不能随意制定价格。” 按照大唐农民辛辛苦苦一年的收入,这价格,实在有些高了。 大唐这官府统一定价的规则迟早要完! “前面是卖纸的。”张旸又提醒道。 “我看到了。” 李倓又走进了一家纸店,这里的纸与长安的并无太大区别,不过来买的人可不少,而且要么是书生,要么是大户人家的下人。 “掌柜,给我十张纸。” 掌柜的眼睛一亮,惊讶道:“哟,是老杜,你回洛阳了?” “回来了。” “之前不是听说你与李太白一起去云游了么?” “云游结束回来了,打算去一趟长安。” “去长安作甚?” “圣人诏天下通一艺者,明年到长安应试,我想再去试试。” “原来如此。” “掌柜的,给我十张纸。” 掌柜的却说道:“老杜,不是我不给你纸,我们也是开门做买卖的,你有钱买纸吗?” “我……我这里有一些钱,但可否赊几张,等明年我在长安高中之后,一定还你。” “老杜不要让我为难了,我也不是这里的主人,你是知道的。” 一边的李倓走过去,走到那个男子面前,他仔仔细细打量这男子。 男子着一身破衫,面相消瘦,鼻梁挺直,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但他却给人一种坚定的感觉。 虽然吃不饱,但他的身姿挺拔,他的眼睛明亮清澈,他的气质饱满而内敛,淳朴而浩大。 “他的纸我包了!”李倓淡淡说了一句。 掌柜的目光转移过来,看着李倓,笑道:“这位客人,您可想清楚了,老杜可是一位穷书生,明年也未必高中。” 李倓的注意力却在眼前这个青年身上,他说道:“在下李倓,敢问阁下姓甚名谁?” “在下姓杜名甫,字子美。” 果然是杜甫! 李倓心中更加激动。 自己竟然见到了大唐的诗圣! 这可比见到什么李隆基要强得多。 人靠食物活着,但人类社会因为有了文学和艺术,而有了意义。 试想想,人如果只知道吃,没有文学,也没有艺术,人类世界是什么样的? 人类再也听不到动人的故事,也不知美丑。 那将是一个枯竭的世界。 当然,如果将这些话告诉给杨国忠,我们的杨国忠必然会说:写诗有个屁用,边关打仗才是最重要的,万一蛮夷进来了,诗能保家卫国吗? 所以杨国忠是一个没有逻辑的家伙,赞美诗歌,在他眼里就变成了贬低其他的一切。 李倓很想上前握一握杜甫的手,但他忍住了,他说对掌柜的说道:“先来两百张纸。” “客人,您知道两百张纸多少钱吗?” “十贯,我知道。” “那您带那么多钱了么?” “带了。” 杜甫连忙道:“这位郎君,使不得。” 第94章 头疼的李林甫 李倓说道:“就当是朋友赠送给你的。” “朋友?” “对,在下李倓,早就听闻了子美的大名,心怀敬意,等子美明年在长安高中,再将这些还给我便是。” 杜甫穷是穷了点,但是要注意,他不是完全买不起纸,他手里还是有钱的,只是不可能用全部家当买纸。 杜甫出身名门望族,父亲也是做官的。 只不过杜甫本人一不会经商,二不会种地,家里也不可能有用不完的钱。 加上他又喜欢四处云游,生活自然很拮据。 听李倓这么说,杜甫说道:“那在下以后去哪里找李郎君呢?” “我住在立德坊,你去立德坊打听李倓李郎君的宅院,别人就会告诉你。” “那在下先收下,等明年再偿还给郎君,只是在下不太需要两百张纸。” “明年高中之后,给我专门写一首诗,就当是这些纸的钱。” “在下的诗恐怕值不得那么多……” “值!我觉得值就可以了!” 从商店里出来之后,到了门口,杜甫说道:“郎君今日的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去长安好好应试,你会高中的。” “多谢郎君美言,在下先告辞。” “等等!” “郎君还有何事?” “我是如果,如果你没有高中,落榜了,如果我还在洛阳,回来找我。” 杜甫看了一眼李倓,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郎似乎有些特别。 对方仿佛已经认识自己很久了一样。 这让他感到亲切,心中温暖。 “郎君可能会离开洛阳吗?” “人生如浮萍,飘忽不定,可能会离开,但我们总可以约定一个时间,若子美明年未必高中,来洛阳找我。” 杜甫并未怪李倓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他抿着嘴沉思了一下,问道:“郎君是做什么的?” “做一些造福黎民百姓的事,我读子美的诗,我知道我们是志同道合之人,若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共事。” 如此真诚的邀请,让杜甫心中动容。 但他还是决定去长安,他想要去谋取官职,去实现心中的理想。 李倓知道杜甫现在心中有自己的理想,他不会去用技巧使杜甫留下的。 因为他知道,杜甫是一个心志坚定的人,他心中有一口气。 何不让他去长安,再去试一试,等他落榜,再回来。 李倓知道他会落榜,因为天宝六载,李林甫搞了个野无遗贤的闹剧,所有的应试者都落榜了,包括杜甫。 当今朝廷,在右相的把持下,已经不需要真正推动建制的人才了。 或者说,在李隆基的权术照耀下,大唐变得一潭死水。 无数心怀梦想之人,离开了长安,心灰意冷。 杜甫做了个叉手礼,说道:“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回洛阳寻得郎君。” “我们先就此别过吧,人生如浮萍,变幻无常,但愿以后我们还能再见,能一起共事,能……能多看一看你的诗。” “告辞。” 目送杜甫离去后,李倓才有些惆怅地骑上马。 “郎君似乎有些难过?”张旸察觉到了。 “没什么,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位诗人。” “原来如此。” “回去吧。” 李倓心中当然难过,他从杜甫身上看到了大唐的衰弱。 他抬头看着天空,那湛蓝天空下,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巨大的黑幕,正在慢慢地延展,遮蔽苍穹。 转眼过了三天,九月二十六日,已是深秋时节,长安的树叶在寒风中凋零。 长安一切如旧,并无大事。 李林甫正在聆听吉温汇报事情。 吉温说道:“杨国忠已经去洛阳半个多月,洛阳之事现在应该有了眉目,不过……” “不过什么?” “右相之前提及,上次在圣人面前告王鉷的状,就是杨国忠,此人野心勃勃。” “杨国忠是一个志大才疏之人,靠着裙带关系,才能到长安做官,这种人对我们产生不了什么威胁。”李林甫笑道。 历史上的李林甫也是如此看待杨国忠的,他认为杨国忠没有才能,让升官,对自己没有威胁。 李林甫犯了跟李隆基一样的错误,他们都认为所有的人的行为在权力规则里都是理性的。 “杨国忠上一次在圣人面前告状王鉷,这件事,只能是杨慎矜派人在背后做的,杨国忠只是一个有野心的庸人罢了,让他去洛阳,他应该知道怎么做。” “报!” 外面传来了声音。 “何事?” “洛阳急报。” “进来。” 门被打开之后,一个吏员送进来一份蜡书密报。 “是洛阳送来的。”李林甫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开始拆卸。 他胸有成竹,慢慢展开密信。 等看了之后,原本微笑的脸,立刻僵住了。 “相公,怎么了?”吉温疑惑道。 李林甫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将密信递给吉温。 吉温看完后,差点原地跳起来。 “杨国忠此獠如此胆大妄为!” 李林甫这才发现自己看错人了。 杨国忠绝不是庸人这么简单,他是一只恶犬! 上一次他咬王鉷,李林甫就当是王鉷自己作死,他不跟杨国忠计较,毕竟杨国忠背靠贵妃。 而这一次,杨国忠居然把自己在洛阳的人差点赶尽杀绝。 “相公……” “哈哈哈,杨国忠做得好。”李林甫说道。 吉温大吃一惊,问道:“相公何出此言?” “若洛阳真是如此,该整顿。” 这绝不是李林甫的真心之言,他这样说,只是想让自己立于一个更高的格局,而不是成为被杨国忠咬了一口的可怜虫。 这是为了威慑住吉温。 他深知,这官场上下,每一个人都是势利眼。 “我也早就想动动洛阳的某些官员了!”李林甫继续说道。 “但杨国忠太过放肆,他……” “我会找他谈谈的。”李林甫说道,“你先下去吧。” “下官告辞。” 看着吉温的背影,李林甫知道吉温对杨国忠充满了嫉妒。 都是侍御史,凭什么杨国忠能成为钦差,凭什么在洛阳如此放肆,还能得到宰相的认可。 李林甫就是要让吉温这样,吉温这样,才会去咬杨国忠。 这是李林甫的驭人之道。 但是,洛阳接下来的格局变化,确实不可逆转的。 第95章 众矢之的 杨国忠在洛阳的行为很快震惊朝野。 但谁都知道杨国忠是怎么上位的,没有人敢得罪杨国忠。 平时连李林甫都让杨国忠三分。 就像一个公司的总裁,看到董事长的大舅子了,不是想开除就开除的。 但搞人的办法千千万,就看你会不会用。 大佬搞人,从来不亲自上场。 第一个跳出来指责杨国忠的人是大理寺少卿刘壁。 刘壁给杨国忠扣了几个罪名:擅权、结党、排除异己。 最后总结下来,杨国忠这是要谋反啊! 接下来,同为大理寺少卿的汪缘也站了出来。 刑部侍郎李献和张离也都站了出来。 他们向李隆基上书,表示杨国忠发回长安的这些文书,漏洞百出,大理寺和刑部根本无法根据朝廷的纲常进行审理。 一句话:这他妈的不合理! 接下来,声讨杨国忠的声音,快速在长安放大。 御史台的继位侍御史,例如吉温、卢铉,还有下面几位监察御史纷纷对杨国忠展开了弹劾。 连御史中丞杨慎矜,也对杨国忠的行为表示愤怒。 甚至洛阳令杨慎名也向长安呈递了奏疏,表示杨国忠在洛阳的行为,严重伤害了朝堂纲纪、律法。 数日之后,更多大臣加入进来,声讨杨国忠的声音如同山洪海啸一样,席卷起来。 大唐不是大明,大唐的权力结构相对简单。 这种相对简单的权力结构,对皇权的制约是更大的。 例如大宋,对宰相的权力是进行了多份切割的,在官僚集团内部也加强了权力制衡。 大明在官僚集团内部的制衡结构上,算是继承了大宋。 甚至直接将宰相剥夺了,军国大事的批阅,一律大明皇帝亲自来,没有大明皇帝的批红,只能干着急。 地方上权力结构分割得更彻底,司法、行政、军政和财政,大多进行了切割。 但大唐还没有完全得这么细,甚至在玄宗一朝,有开倒车的现象。 地方做大,朝廷群相制度被废除,政事堂被搁置,中书令职位被确实,李林甫可独断朝纲。 这些都是天宝年间权力失衡的表现。 这让李隆基个人很舒服,但李隆基也必须遵照一点:权力妥协。 例如李隆基不会随意否定李林甫的意见,因为他在治国方面已经过分依赖李林甫。 换做以前群相制时代,李隆基看那个宰相不爽,可以直接开怼,因为还有其他宰相撑场面。 所以,这就叫你得到了安乐的生活,却也必须让出一些东西来。 现在突然出现那么多人声讨杨国忠,绝不仅仅只是杨国忠真的在洛阳把规矩给坏了,而是权倾朝野的右相在背后发力了。 右相不是摆设,更不是谁都可以踩几脚的。 当然,如果只是右相发力,还不会造成如此大的波澜。 像杨慎矜这种不依附于右相的人,这一次也站出来了,那杨慎矜的人,自然也会站出来。 也就是说,杨国忠把右相得罪了,把朝堂上那些真正正直的大臣也全部得罪了。 倒不是说洛阳那群人是冤枉的,而是杨国忠办案的程序简直是一股咆哮的泥石流。 如果放任不管,他回长安之后,是不是可以在长安朝堂随意扣帽子? 那我们岂不是都得完蛋? 这种众怒,这就让李隆基头疼了。 按照惯例,头疼的事,一律交给李林甫去处理。 可问题又来了,万一李林甫把杨国忠给撤了,贵妃闹脾气怎么办? 李隆基唯一的软肋就是杨玉环。 这一日李隆基眉宇间的愁容都写在脸上了,高力士问道:“三郎因何事而发愁呢?” “你难道还不知道吗?”李隆基感慨道,“这个杨国忠,他去洛阳把事情办成了这般模样,让朕如何处理?这不是给朕找麻烦吗!” 高力士说道:“右相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这显然是准备把事情往李林甫甩。 李隆基说道:“宣十郎觐见。” 半个时辰后,李林甫到了南薰殿。 “十郎,我问你,杨国忠这件事,现在闹得满朝风雨,你怎么看这件事?” “启禀圣人,臣觉得若洛阳真的有问题,杨国忠没有做错。” “没有做错还会引来满朝文武百官的讨伐?” “百官之所以讨伐杨国忠,是因为他在洛阳坏了章程。” “那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臣觉得,交给杨慎矜处理最好,他刚正不阿。” “嗯,你说得对。” 三日之后,杨国忠回了长安。 回来之后,杨国忠立刻就知道长安满朝文武居然对自己在洛阳的正义行为有不小的成见! 杨国忠:建宁郡王是个好人呐!他没说错,看来人还是不能立太大的功劳,不然会引起周围人的嫉妒! 作为钦差,杨国忠第一件事当然是进宫复命。 见到杨国忠,李隆基不客气地说道:“杨卿,你办的事不行,现在满朝上下都对你有意见,你让朕如何处理?” “圣人,那些人的指责,是对臣的污蔑!您先看看这些!” 杨国忠也不是没有准备,见到李隆基之后,他一口气拿出了诸多文书,一并呈递上去。 李隆基顿时疑惑起来,想不到杨国忠还有后手。 他接过来简单看了一眼,越看面色越难看。 “这些都是真的?” “这是少府监的账目,这些是少府监贿赂御史台的口供,这是崔眘的签字画押,还有这些,是东京留守司的账目。另外,东京留台御史中丞郭度家中查出10万贯铜钱,还有一万匹绵帛!” 10万贯铜钱是什么概念? 大唐每年的税收现钱是200万贯。 李隆基一看到10万贯,心头一颤,再看了看其他的文书,还有其他官员的各种烂事。 这人若是只听,对一件具体的事务会没什么概念,但如果亲眼看见,而且看见详细的细节,感官就完全不同了。 李隆基此时就是如此,他明显被刺激到了,脑瓜子一嗡,将那些文书全部扔了出去。 “洛阳竟糜烂至此!御史中丞带头贪污朝廷的钱!那是朕的钱!他们拿了朕的钱!” 第96章 朕那真诚善良的好孙儿 “把杨慎矜给朕叫来!” 李隆基愤怒的声音响彻在南薰殿。 不多时,杨慎矜到了南薰殿。 “杨国忠!” “臣在。” “你将刚才给朕看的这些,都给朕的御史中丞兼户部侍郎看一看!” “是!” 杨慎矜一脸地疑惑,他接过来一份份看起来,越看越心惊。 “杨慎矜,你昨日还跟朕奏疏,说杨国忠在洛阳擅权,现在你再看看!”李隆基的怒火已经彻底燃烧起来,“你再仔细看看!他们都干了什么!” “是臣失察。”杨慎矜诚惶诚恐地说道。 “这个案子如何处理?你说!” “臣一定秉公办理!”杨慎矜保证道。 “那这件事朕就交给你!” “是!” “下去吧!” “臣告退!” 杨慎矜下去后,李隆基的目光落到杨国忠身上,此时他再看杨国忠的眼神完全变了。 如果说杨国忠之前扔到长安来的那些,引起了公怒,使得李隆基压力大,那现在杨国忠亲自带回来的这些证据,足以让所有人闭嘴。 李隆基说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 “多谢圣人夸赞,臣愧不敢当。” “对了,建宁郡王砍伤那个张嵩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国忠当面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高力士立刻说道:“这个张嵩实在卑鄙,但建宁郡王行事未免过于莽撞!” 杨国忠也说道:“建宁郡王是一个有话直说,从来不绕弯子的人。” 李隆基不由得点头:“看来派他去洛阳是正确的选择,那他在诸冶监的事务进展如何?” 杨国忠回答道:“少府监不给钱,建宁郡王为了完成朝廷的任务,就只能自掏腰包。” “这怎么行!”李隆基顿时一脸疼惜的样子,“朝廷难道已经到了要朕的孙儿接济的地步了吗?这事若传出去,朝廷颜面何存!” 高力士立刻说道:“建宁郡王也是为了尽快完成圣人交给他的事。” “真是朕的好孙儿!” 李隆基重新坐下来,他朝殿外望去,感慨道:“朕却还责怪他行事过于鲁莽,如此真诚、善良的好孙儿,朕实在不应该……” 感慨了一番之后,李隆基对杨国忠说道:“这一次你立了大功,朕给你什么奖赏好呢?” 杨国忠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提拔你为户部郎中,还有吏部郎中!” “臣拜谢圣恩!” “免了吧,朝廷事务繁多,还需要你协助右相多多处理。” “圣人,有一句话,臣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 “臣当时在抓郭度的时候,他对臣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指责臣肆意妄为,说右相知道了,不会放过臣的。” 李隆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脸上的表情却并无太大的波澜,只是说道:“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不要当真。” “是。” 杨国忠立刻知道,凭现在的自己要扳倒李林甫,还很难。 “你先下去吧。” “臣告退。” 十月初的长安,寒意浸入衣衫,让人忍不住颤抖。 朝野上下对杨国忠口诛笔伐的声音,在如山一样的铁证发出来之后,慢慢平息下去。 但这并不意味着,对杨国忠的敌意就结束了。 相反,如今的大唐朝堂,弥散着一股激烈的火药味。 李林甫苦心经营的势力,在这一次,被杨国忠拔了一块,这是对当今大唐政治秩序的一种挑战。 局面发展到这一步,是出乎李林甫的预料的。 但李林甫在这个时候,却选择了沉默,甚至称赞杨国忠这一次帮助圣人破获了贪污大案。 得到右相的赞叹,杨国忠直接飘上了天。 正是在天宝五载十月,杨国忠的野心欲望开始快速膨胀。 也正是天宝五载十月,朝堂矛盾的加剧,使得洛阳的李倓开始被朝野疏忽。 杨慎矜办案,肯定是铁面无私,该审的程序一个没有落下。 等到十月中旬,最终结果出来了。 李隆基命人将郭度、张嵩等人仗杀在刑部,崔眘也被砍了脑袋。 被波及的洛阳官员,多达数十人。 被发配者更是多达千人。 抄家是免不了的。 十月二十日,一个天气晴朗的初冬,李倓带着人,优哉游哉抵达洛水之畔。 洛水尚未结冰,河水落了不少,但水质极其清澈。 “郎君,前面就是了。”刘婉说道。 “婉儿,你可真是厉害。”李倓突然说道。 “郎君为何突然说这话?” “若是没有你,我肯定找不到高进这种人,若是没有你,这片地,我也买不下来,若是没有你,前面那些房屋,谁来安排人搭建呢?” “郎君又在取笑奴家了,这些可用的都是郎君的钱。” “钱都是身外之物,你才是最重要的。” 刘婉的小脸蛋立刻红了,红到耳根,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李倓已经骑马上前,她连忙跟上前去。 高进和一群工匠在那里讨论着什么,看见李倓来了,立刻停下来上前。 “郎君。” “辛苦了。”李倓翻身下马,“我给你们带了一些酒和肉过来,给下面的人分了吧。” 高进立刻朝那边喊道:“诸位,过来领酒。” 众人立刻过来分批开始领酒。 李倓走到河边,看着面前这一台水力纺织机,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能用了吗?” “还在做改良,在传力方面还需要再改几次。” 李倓仔细看了看这个水力纺织机的结构。 这水力纺织机的传动机构由两个部分组成:一是传动锭子,二是传动纱框,用来完成加捻和卷绕纱条的工作。 工作机与发动机之间的传动,则由导轮与皮弦等组成。 按照一定的比例安装并使用这些部件,可做到“弦随轮转,众机皆动,上下相应,缓急相宜”。 李倓好奇地问道:“那皮弦是如何做的?” 高进说道:“皮弦是由数根或数十根羊肠衣加工而成。先是选用新鲜的优质羊肠,每一根肠子都要经过清洗、除杂质、上架等工序,然后按所需皮弦的粗细来计算所需的根数,再进行合股、上劲、绷直等工序。” 高进果然是专业的。 “目前剩下的就是发动机那里需要再对其受力点进行调整,不过我现在就可以为郎君演示一遍。” 第97章 我那好孙儿不可能有错! 高进这种手艺人动手能力极强。 李倓有时候感到很神奇,那些看起来呆板的东西,一到他们手里,就仿佛有了生命一样。 现在这个季节,洛水的流速有些缓慢,但还是带动了车水的转动。 “郎君,到了夏日,这洛河会涨水,需要将这些抬高,不过问题不大,我在这下面做了升降的预留。” 说到这里,李倓真的要给高进竖大拇指了,这家伙考虑问题还真是足够周全。 这就是常年动手实干的人的特点,他们在行动中遇到过许多细节的问题。 像李倓这种已经在办公室坐了很久的人,说得好听叫大气,说得不好听就是浮躁。 高进带着几个人开始行动起来,并且放置了原料。 过了一会儿,那水车真的开始转动。 随后,纺车也开始慢慢转动起来。 但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吃力。 过了一会儿,整个水力纺织机发出一些响声,颤抖起来,像是随时要崩掉一样。 高进立刻结束了它的继续工作,并颇不好意思地看着李倓:“还需要再做一些调整。” “已经很不错了。”李倓问道,“这一台纺织机,纺织一匹布需要多久?” “大约一个时辰。” “多久?”刘婉立刻凑过来问道。 “一个时辰。”高进也有些激动,“如果这纺织机是完整的,一天可以纺十匹布。” “高先生,你知不知道一匹布是多少?”刘婉问道。 “我当然知道。” 在唐代,一匹布大约13.33米。 以汉末为背景的《孔雀东南飞》里有这样一段记载:鸡鸡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 也就是说,一个人辛辛苦苦熬夜加班,三天可以织出五匹布。 如果是正常工作,一天飞快动手,能赶出一匹布来。 若是布纹复杂一些,可能需要更久的时间,甚至好几个月。 这种初代半自动化机械,肯定无法完成非常精细的纺织。 李倓就按照最基础的布料来推算,十倍的效率是比较保守的预估。 大唐的一匹布多少钱呢? 大概200文。 一匹丝绸的绢,开元天宝年间大概是550文钱。 那么问题来了,绢帛等丝织品,不仅仅是商品,它们是硬通货,是可以当货币用的。 也就是说,这些水力纺织机还有另一个名字:自动印钞机。 大唐的丝织产业主要分布在中原和华北一带,要等到安史之乱以后,经济中心才开始南移。 刘婉震惊地看着这纺车,问道:“如果是绢呢?” “绢的工艺稍微复杂一些,可能一天纺织三匹。” “一天就能出三匹绢!”刘婉感觉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要知道,在大唐,一匹绢,需要两个人配合,五天能出一匹绢。 “你确定吗?”刘婉再问了一句。 “应该不会有错。” 刘婉的目光看向李倓的时候,已经充满了崇拜。 李倓拍了拍高进的肩膀,说道:“那我们就拭目以待,若是真的成了,我给你们每人一匹宝马。” 高进腼腆地笑了笑,说道:“我对宝马无甚兴趣,我家小儿想读书,不知郎君可否帮我这个忙?” “读书?” “我知道这是奢望,但我还是希望他能读书。” 李倓很温和地笑道:“这怎么可能是奢望呢,这是一个既合理,又朴实的诉求。” “郎君是答应了吗?” “我保证他能读书,他想读多久就读多久!”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读书,对于大唐普通人来说,实在是遥不可及的一件事,即便澄心堂出现了。 所以,大唐还需要新的力量。 李倓的目光落到西边的长安方向,杜甫,你什么时候会回洛阳呢? 天宝五载十月,洛阳案收尾之后,长安正在紧锣密鼓地做新的人事安排。 对于在洛阳的李倓,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因为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不仅有杨慎矜的保护,还有杨国忠做挡箭牌。 既然如此,就安安心心在洛阳发育吧! 十月底,洛阳的冬天要来了,再过一个月,洛河可能就会结冰,李倓并不奢望今年云秀坊有什么产出。 他也不着急,云秀坊一是商业机密,二是对他接下来的产业布局起关键作用的,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要耐心。 做大事,要懂得隐忍。 倒是澄心堂,短短的两个月,在洛阳爆发了。 有了长安的经验,刘志在处理洛阳澄心堂的时候,明显更加娴熟。 十月底,洛阳澄心堂每天出纸量直线上升到五万张。 一时间,洛阳北市、南市的纸坊,纷纷恐慌。 不仅如此,到了十一月,每天出纸量就已经到了十万。 由于地理位置,洛阳的商业明显比长安更繁华。 每天十万张被买光之后,还有大量地人在排队购买。 这些人有河北过来的,有从中原汴州过来的,还有从扬州过来的。 甚至有一个商人,一口气买了八万张,当天的钱,用车排队拉到澄心堂去做了交易。 后来李倓打听,才知道这个商人来自余杭,可能是准备将这些纸转手高价卖到日本。 十一月上旬的时候,李倓以诸冶监监丞的身份,给李隆基写的一份奏疏,送到了李隆基的手里。 李隆基第一眼就看到了结尾的十万贯。 “十万贯?”李隆基笑得嘴都合不上了,“才一个多月,洛阳澄心堂就赚了十万贯!” 高力士连忙说道:“洛阳连接河北、中原,每天都有无数人沿着运河往返,自然比关中卖得要多!” “是啊,每天产出居然已经到了十二万张以上,你说这个建宁,在这方面,怎么如此出色?” 一想到,每天都有大量的钱进来,又一想到鲁莽的李倓那善良和真诚,他是越想越喜欢。 高力士笑道:“就是性格顽劣不羁了些,动不动就动刀。” “诶,怎么能这么说,那些人不惹他,他会动刀吗?”李隆基的嘴脸已经完全变了,“你想想,他为什么不向别人动刀!” 高力士哑然失笑。 李隆基继续嘀咕道:“以后他再动刀,那肯定是对方的错!” 我那好孙儿怎么会有错呢! 第98章 鹰犬元载登场 突然多了十万贯,还不赶紧给朕的贵妃去挥霍! 朕的贵妃喜欢荔枝! 你们都去采购最好的马回来,跑死了就跑死了,朕有的是钱! 李隆基开开心心地去找杨玉环去了。 十一月初一一大早,李倓就被叫醒。 颜真卿坐在课堂,看见李倓打着哈欠出来了,连忙站起来。 “坐坐坐,用早膳了吗?” “用过了。” “我还以为你来找我一起用早膳的。”李倓坐下,下面的人开始给李倓准备今日早膳。 “少府监那边给了三千斤铁。” “没有更多的?” “目前只有三千斤。” “有铜吗?” “没有,少府监也缺铜,铸钱监现在严重缺铜,民间一律不能私铸铜器。” 颜真卿说的铸钱监就是大唐专门铸造铜钱的衙门,隶属于少府监。 就跟诸冶监也隶属于少府监一样。 武德四年铸开元通宝,就在洛、并、幽、益、桂等州设铸钱监。 铜矿的开采,是大唐货币增发的最大障碍之一。 不过,铸造技术和制度也对铜钱的铸造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目前大唐对铜的控制极其严格,比铁更严一百倍。 民间根本不能私铸铜器,也不能私铸铜钱,虽然民间有大量私铸。 “看来是缺铜矿了。”李倓喝着粥,“民间买一些铜回来是否可行?” 颜真卿说道:“恐怕没有人会卖,民间的铜,大多被私铸成钱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自己开采铜矿了?” “如果郎君想要做铜制的印刷,就只能我们自己动手,总不能把铜钱融了?” “那不行,融了铜钱,被人告发,右相又要兴风作浪了。” 沉默一阵后,颜真卿说道:“一定要铜吗,铁可行?” “铁容易生锈,铁不行,一定要铜,用它做辅助。” “泥土烧成硬块呢?” “那样印出来的字不清晰,而且用不了多久,铜做铜模,必不可少,再以其它材质成字。” 颜真卿见李倓如此坚持,忍不住问道:“此物真的能有用?” “此物不仅有用,还有大用,我们现在做澄心堂,输出大量的纸,迟早有一天,纸的价格会降下来。” 提到这里,颜真卿就忍不住问道:“降到多少?” “一文钱一张。” “一文钱一张?” “是的。”李倓很严肃地点头。 颜真卿倒吸了一口凉气,纸能降到这个价格? “能!”仿佛听到了颜真卿的心声,李倓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 “若是如此,寻常人家也能读书了。”颜真卿感慨道。 “是的,所以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一件可以改变大唐的事。”李倓又说道,“若是铜质的印刷能制作出来,以后不需要太多抄书的,书籍也将大量走进寻常人家。” 这时,外面传来张旸的声音:“郎君,外面有一人自称是东京留守司判官元载,他想拜见您。” “谁?” 张旸停顿了一下,重复道:“对方说自己是东京留守司判官元载,想要拜访您。” 张旸后面的话,李倓已经没有听进去了。 因为他的脑海当中已经在搜索元载的信息。 元载! 那个被李俶,也就是后来的李豫抄家,抄家抄出八百石胡椒粉的大唐宰相? 那个出身底层,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家伙? 天宝五载,他在洛阳? 这一点李倓倒是没有记得如此详细。 他来找自己做什么呢? “距离洛阳最近的南阳有铜矿,不过都已经被私人拿下,我们要参与,很难。”颜真卿站起来说道,“关于铜矿一事,我好好想想。” 说完,颜真卿便出去了。 颜真卿倒是体贴入微,知道自己要见客,立刻回避了。 其实大可不必。 李倓朝外面说道:“请元载进来。” 不多时,一个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 李倓坐在客室,旁边烧着炉火,室内暖洋洋的。 李倓屏退四周。 见到李倓之后,元载做叉手礼道:“下官东京留守司元载,见过大王。” “请坐。” 元载落落大方地坐下。 元载面目消瘦,大蒜鼻,看起来很普通,是扔在芸芸大众里,绝不会被人多看一眼的人。 但他那双三角眼,却仿佛会说话一样。 眼睛里散发着温和而善意的光,嘴角还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不知元判官来此,有何事?” “下官冒昧前来,实在唐突,还请大王见谅。” “元判官有话但说无妨。” “前两日听闻诸冶监从少府监调度了三千斤铁矿,想来请问,大王的诸冶监,是否缺铁?” “确实缺铁。” “下官倒是可以帮大王解决这个问题。” “哦,你如何解决?” “下官在都畿道认识一些人,想来是可以帮大王这个忙的。”元载微笑地说道。 李倓脸上也带着微笑,他说道:“说出你的条件。” “下官早已仰慕大王已久,能帮助大王,是下官的荣幸。” 李倓深吸了一口气,随手取过来,一边准备好的新鲜羊肉片,放在炭架上烤起来。 元载见李倓不说话了,他也选择了沉默。 客室内飘逸着羊肉的香味,等羊肉烤得差不多了,李倓随手取来一边的胡椒粉,撒了上去。 胡椒粉一撒上去,羊肉顿时别有一番香味。 对面的元载,嘴巴都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等烤好之后,李倓将羊肉递给元载。 元载微微一愣,连忙接过来,还客套地说道:“让大王亲自为下官烤羊肉,下官怎有福分消受。” “元判官客气了。” 李倓自己也烤了一份,大口吃起来。 “味道如何?”李倓问道。 “好极了!好极了!”元载吃得满嘴是油,“敢问郎君,此物可是胡椒粉?” 李倓点了点头,说道:“元判官以前应该尝过。” “有幸尝过一回,胡椒粉可是稀奇之物,听闻一些昂贵的酒肆里有,但也不多。” “元判官喜欢?” 元载本来还想装高深的,结果一遇到胡椒粉,整个人都变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上一次吃过之后,永生难忘。” “元判官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很多,送元判官一些。” “使不得!使不得!” 第99章 李倓:赢麻了! 元载那个样子,像极了过年遇到亲戚长辈发红包时候的样子。 李倓却非常认真地继续烤着羊肉,胡椒粉像是不要钱一样地撒。 元载一份又一份地吃,吃得那叫一个认真。 胡椒粉在大唐到底有多贵? 这么说吧。 硬通货! 历史上,元载这货,是个巨贪,唐代宗从他家里抄出800石! 你说他多爱胡椒粉! “元判官有为本王找来多少铁?” “大王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铜呢?” “嗯?” “铜。” 元载犹豫了一下,说道:“也能。” “从哪里弄?” “办法很多,既然下官说了能,就一定能。”元载放下烤肉,用桌案上的手帕擦了擦嘴,脸上绽放出笑容,“大王想要多少铜,但说无妨。” “先要一千斤,本王可以花钱买。” “那更不是问题。” 李倓没有问他从何处而来,他与元载不熟,不想交浅言深。 元载和李逸、颜真卿他们不是同一路人。 李逸身上有豪侠之气,颜真卿身上是一股浩然正气。 元载这家伙又阴又会装。 跟这种人相处,得换一种方式。 元载以为自己说出这些话,这位小郡王会震惊,没想到对方淡然自若。 “大王还需要什么呢?” 李倓突然说道:“本王想知道,元判官到底是仰慕本王,还是想通过本王结交杨国忠呢?” 元载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凝,心中更是一颤。 但他连忙用笑容掩饰过去了,他说道:“大王说笑了,下官是真心仰慕大王,下官对杨国忠不熟。” “本王想起来了,这次洛阳案,元判官不在其列。” “下官在洛阳,尽忠职守,从不敢与他们一起胡作非为。” “杨国忠回长安了,元判官想调到长安去?” “哪里的话,下官……” “元判官出身寒微,想要往上爬,可比登天还难!” 元载脸上的笑容这才凝固住,眼中的光也消失了。 显然,李倓戳到他的痛点了。 这是元载最自卑的地方。 他平日里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十分自信,但所有的自信,都是在掩饰他的自卑。 元载没有门第,在世家门阀林立的大唐,是被人瞧不起的。 他这样的人,要往上爬,比那些出身名门的,要难一百倍,一千倍。 李倓突然说道:“大丈夫虽出身寒微,却有鸿鹄之志。” “大王这是……” “你想要结实杨国忠没问题,本王可以帮你引荐,但你别忘了,现在的长安,可是龙潭虎穴,以你的出身去长安,很快就会沦为别人的替死鬼。” 元载更为吃惊,他吃惊的不是李倓的话,而是李倓才十几岁,却说出此番话来。 不是说建宁郡王是个纨绔子弟的吗? 看样子不像啊! “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本王一并答应你。” “大王既然拆穿了下官的真实目的,为何还要帮助下官?” “本王向来欣赏那些不屈服于命运的人。”李倓直言不讳地说道,“谁不想往上爬呢?” 话直接被李倓戳穿了,元载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他说道:“大王非一般人也。” “放心,本王给你写推荐信。” “先暂时不必了吧。” “为何,你不是想结实杨国忠么?”李倓笑道,“他现在可是长安新贵。” 元载目光平静地看着李倓,他说道:“是福是祸未得知,且先再看看。” “洛阳未必不能实现你的价值。” “大王是此话何意?” “没什么,元判官请,我让下面的人去为你取胡椒粉。” “大王是澄心堂确实如雷贯耳……” “那是圣人的。” “大王若不弃,下官愿意为大王瞻前马后。” “你刚才还说要投靠杨国忠。” “下官对大王的英姿早已敬佩不已,下官……” “请吧,元判官!” 元载不再多说,做了个叉手礼说道:“告辞。” 元载这厮是东京留守司的判官,是跟着前东京留守李齐物混的。 李齐物与左相李适之结交,韦坚案李适之遭到牵连,李齐物自然也逃不了,在天宝五载七月被贬。 元载预感到了危机,他好不容易有个东京留守司判官的官职,担心也被贬,于是想四处找关系。 没想到十月,洛阳案发,朝廷的矛盾一下子被转移,杨国忠在洛阳案绽放出光彩。 于是元载仿佛看到了希望。 元载很聪明,他打听到了洛阳案的内部,才推测出李倓与杨国忠必然关系匪浅。 既然如此,想要攀附杨国忠,找这个建宁郡王即可。 来之前他自然也做足了准备,得知建宁郡王不过是个十几岁的纨绔子弟,他是胸有成竹的。 可此番聊下来,全然不一样。 元载回去之后,并不打算立刻攀附杨国忠了。 因为现在朝局确实很复杂,杨国忠虽为新贵,可他得罪的是右相。 现在站队,似乎为时尚早。 数日之后,颜真卿跑来跟李倓说道:“今日有一外地过来的商人,说可以卖给我们一万斤铁,还有三千斤铜。” 李倓笑道:“看来这个元载,确实有些本事。” “是元载帮的我们吗?” “他在洛阳待了几年,门道很多。”李倓说道,“我想让他在都畿道帮我们找铁矿和铜矿,如果我们自己有矿源,就不愁以后的事了。” 颜真卿说道:“铁矿和铜矿,大多被贵族和当地豪强掌握在手里,想要拿到,并不容易。” 李倓笑道:“清臣,难道你忘了我们现在有云秀坊?” 颜真卿微微蹙眉,随即怔了怔道:“郎君是想以丝绸去买矿?” “我们可以在短时间内织造出大量丝绸,买矿恐怕并无压力。” “我们买了矿,也未必需要如此多的铜。” 李倓又笑道:“过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我们一起去找元载,我想由你来做这件事。” “管理矿产吗?” “对!我还想从元载那里挖出更多对我们有价值的信息。” 你想想啊,丝绸因为水力纺织机的生产力提升,成本大大降低,可是丝绸的价值却一文没少。 用丝绸去买矿,买了矿,再提升冶铁技术,降低冶炼成本,然后转手倒卖给朝廷。 用提升生产力,赚两手差价。 等将诸冶监理顺之后,李倓就派人去长安,让杨国忠想办法将他推上少府监的位置。 到时候掌管全国手工业,就可以利用这个官职,私下派人到处开采矿产,一边卖给朝廷,一边自己囤积。 简直是赢麻了。 第100章 赢麻之后还升官了 时光飞逝,转眼已经是天宝五载十二月初三。 这一日,李隆基与杨贵妃到了华清宫。 两人正在后山赏雪,高力士急匆匆走来。 “将军何事?” 高力士看了一眼贵妃,杨玉环说道:“但说无妨。” 高力士说道:“洛阳的人送回了汇报。” 高力士呈递上去。 李隆基看完后,忍不住点了点头:“他去诸冶监多久了?” “八月到的洛阳,到现在,大约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诸冶监的所有事务都运作起来。”李隆基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且这中间经历了洛阳案,少府监之前并不配合建宁郡王,准确地来说,建宁郡王只用了一个多月时间。”高力士赞叹地说道,“一般人面对这种事,就等着朝廷来协调,等着朝廷给钱,但建宁郡王自掏腰包,自己去找铁,自己给工匠发俸禄,才使得诸冶监如此快的运作起来。” 李隆基的眉头却忽然有一丝阴云。 又听高力士说道:“诸冶监铸造出来的器具,售卖出去的收入,又尽数归了朝廷,建宁郡王是真的在将三郎的事,当做自己的事,认真地对待。” 这话出口后,李隆基的眉头才舒展开。 一边的杨玉环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议论建宁郡王么?” 高力士道:“回禀贵妃,我们是在讨论建宁郡王。” “说来就可气,三郎见他调到洛阳,与不与妾说一声,妾还想找他讨要更多的面膜。” “怎么,贵妃现在没有面膜了?”李隆基立刻就紧张起来,“要不我现在派人去将建宁弄回长安?” “罢了,他在洛阳倒是还惦记着我,每月都托人送来大量面膜。”杨玉环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我只是想向他请教请教制作的方法。” “这简单,我现在派人去洛阳,让建宁立刻将面膜制作的方法写一份,要详细的,送回来给爱妃不就行了。” “不必了,书信哪能写尽全貌,下次等他回长安吧。” 李隆基又说道:“那我尽量早日调他回长安。” 杨玉环却说道:“不!让他待在洛阳,看他这个小小少年郎能再玩出什么有趣之物。” 李隆基又问道:“之前不是说诸冶监缺铁的么?” “那据说也是建宁郡王个人想的办法。” “他的办法倒是不少。” “不过这毕竟不是长久之策。” “将军何意?” “洛阳少府监的人选一直未确定,如此,洛阳少府监的事务无法正常运作,别说诸冶监,恐怕还会影响铸钱监。” “为何少府监的人选还未确定?” “右相与杨国忠关于洛阳少府监人选问题发生了争论。” “什么争论?” “详情奴婢也不得而知。” “杨国忠此番不是与我们一同来华清宫了么,让他来见我。” “是。” 杨国忠很快被宣传过来。 李隆基问道:“洛阳少府监人选一事,进展如何?” 杨国忠说道:“臣提报了人选上去,右相一直不予通过。” “你提报的是谁?” “臣提报的是建宁郡王。” 李隆基大为吃惊,说道:“你不知道建宁是皇族?” “臣知道。” “皇族现在不担任具体职务,你可知晓?”李隆基的语气有些不善,但碍于杨贵妃还在旁边,他不敢将杨国忠劈头盖脸地骂一顿。 “臣知晓。” “那你为何还要推荐建宁?” “因为若是建宁郡王成了洛阳少府监,可以为朝廷谋取更多的钱财,为国库减轻压力,为圣人分忧。” “此话怎讲?” “澄心堂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但他毕竟是皇族。” “建宁郡王是一个忠厚的好人。”杨国忠信誓旦旦地再次保证道,“臣对圣人也是赤诚一片,臣不敢有半分妄言。” “三郎到底在担心什么?”一边的杨玉环突然问道。 李隆基疑惑地看着杨玉环。 杨玉环又问道:“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性格真挚,率性而为,又能帮三郎做好更多的事,帮三郎解决国库忧患,三郎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李隆基沉默不言,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杨卿,你先退下。” “臣告退。” 到了傍晚时分,李隆基在殿内闭目打盹。 高力士走进来更换香炉,李隆基突然醒了。 “三郎,再睡一会儿,奴婢去给三郎准备一些好酒来。” “扶我起来吧。” 李隆基起身后,看着外面的风雪,突然问道:“让建宁来做少府监,你觉得如何?” “少府监只是管手工艺的衙门而已,能如何呢?” 李隆基突然豁然开朗。 只是个管手工艺的衙门,建宁郡王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呢? 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呢! 来回走动,想了好一会儿,李隆基突然说道:“你去转告十郎,洛阳少府监可以让建宁先担着。” “是。” 高力士立刻派人回长安城传话。 第二日,李林甫便接到了这个消息。 李林甫今日很开心,原因很简单,李亨又露出把柄了。 李亨的杜良娣的父亲杜有邻“妄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被李林甫的人抓住了把柄。 这是针对太子的一次绝佳机会。 他再看了看高力士发来的这份信,顿时觉得任命建宁郡王为少府监,实在是一件小事。 当场就通过了杨国忠的申报。 李倓正式成为洛阳少府监。 李倓这个时候,才迎来了他真正的视野开端。 但事物自有其两面性。 正是在李倓成为少府监的同时,李亨再一次被李林甫针对。 这一次的杜有邻案,即便牵涉了不少官员,却依然未动摇李亨太子的地位。 但正是这一次的案件,一个女人出现在了李亨的身边。 这个女人就是后来与李辅国一起合谋杀死李倓的张皇后。 十二月初七,正在泡温泉的李倓,收到了他的任命函。 他心里嘀咕着:杨国忠这厮还真是给力啊!这让我以后怎么舍得砍你的狗头呢? 李倓突然站起来,上了岸。 “郎君今日为何这么快就上岸?”柳苏苏好奇地问道。 李倓一边朝前面走去,一边意气风发地说道:“当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了!” 第101章 本王要疯狂印钱! 张旸急匆匆赶来,说道:“长安传来急报,是太子殿下的家书。” 此时心情大好的李倓,读完李亨的家书后,才知道原来是杜有邻案发了。 杜有邻案也是盛唐历史上非常出名的一次案件,和韦坚案并称天宝五载两大案。 都是李林甫发起的,对李亨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从这一次案件之后,李亨的精神状态就出了问题,变得消沉,甚至有点抑郁。 李倓只是提笔给李亨写了几个字:老办法。 然后命人送回长安。 李亨将再经历一次悲惨的打压,但李倓知道,他的太子位不会跑。 这一年的大唐权术规则,尚在李隆基的掌控中,一切还是可控的。 李林甫这个政治强人,所有的肆无忌惮,也都在李隆基的允许下而已,他也翻不了天。 倒是让李倓警觉的一件事是,杜有邻案之后,那个女人将到李亨的身边,她对后来大唐的朝局影响不可忽视。 当然,眼前这些并不重要。 长安格局的变动,以他目前的实力,还没办法去影响。 他现在手里掌握的资源一是钱,二是产业,三是少府监这个官职。 这已经足够他去办许多事。 “去去去,快唤颜真卿回来!” “是!” 颜真卿刚回来,李倓就翻身上马:“走,去见元载!” 颜真卿二话不说,便骑马跟着李倓走了。 “郎君今日有开心之事?”颜真卿问道。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李倓掏出任命函递给颜真卿。 看完后,颜真卿诧异道:“郎君可是皇族,怎会……” 李倓笑道:“这可是吏部的任命函,上面有右相的官印。” 颜真卿更加疑惑,他问道:“郎君是如何做到的?” “可能右相觉得我是个人才,就给了我洛阳少府监的官职,有了这个官职,以后许多事情都好办多了。” 少府监设监、少监,总百工技巧之政,领中尚、左尚、右尚、织染、掌冶五署及诸冶监、诸铸钱监、互市监。 颜真卿是做梦都没有想到,李倓短短数月,就从诸冶监直接升到了少府监。 很快,李倓和颜真卿就到了元载家中。 见建宁郡王亲自来,元载顿时受宠若惊。 “大王里面请。” 李倓和颜真卿走进元载的家。 元载的家略显得有些破旧。 “请坐,让大王见笑了。” “元判官真乃清官也。”李倓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 李倓突然说道:“元判官可以找到多少铁矿和铜矿?” 元载微微一怔,没想到李倓前一句还在恭维,下一句直入主题。 “大王需要多少?” “你能找到多少,我就要多少。” “大王要如此多铜和铁作甚?” “少府监每年都有任务,尤其是铸造铜钱,你是知道的。” “下官确实知道,但这和大王有何关系?” 李倓取出任命函,递给元载。 元载为李倓和颜真卿准备了热水之后,拿起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大王,这是您的任命函?” “看不到右相的官印么?” “这这这……这不可能!” “你是说本王伪造任命函?” “不敢!”元载再看李倓的眼神,又发生了变化。 一个郡王,不仅能让杨国忠帮他,现在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少府监? “元判官,坐下说话。” 元载重新坐下来。 “元判官,本王记得上次你跟本王说,要多少铜铁,你就能弄到多少,本王没记错吧?” “有夸大的嫌疑,但基本属实。” “那本王要找矿山呢?” “大王为何要找矿山?” “朝廷铜钱铸造数量少,你是知道的,本王上任,第一件事肯定是解决铜钱数量的问题。” 元载点了点头,立刻就被李倓这个理由说服了。 “矿山也没问题。” “如何做到的?” “我认识民间专门寻找矿山的高人,是铜是铁,他们看几眼就能看出来。” 李倓和颜真卿对视一眼,颜真卿说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元载话一转,“不过没必要自己去找矿山,直接买铁和铜即可,矿山还需要人去开采,实在麻烦。” “元判官,你可能还不知道本王要铸多少钱。” “大王要铸多少钱?” “每年至少一百万贯!” “多少?” “每年至少一百万贯!”李倓自信满满地说道。 “这不可能。”元载说道,“一百万贯,需要多少铜矿,而且购买这些铜,也需要钱,朝廷能拿出如此多的钱?” “钱的事,元判官就不必担心了。” “但没有钱,根本不可能做到。” 钱买铜矿,再造钱。 所以造大唐,印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元载迟疑了一下又说道:“而且下官奉劝大王不要碰铸钱监的事。” “为何?” “铸钱监的账目太乱,容易让大王深陷泥潭。” “元判官且不必担忧这事,本王只想问元判官,能否找到铜矿?” “既然大王说了。”元载迟疑了一下,仅仅只是一下,就说道:“下官愿意做这件事。” “本王给你带了五十斤胡椒粉,你留着慢慢吃。” 元载的口水立刻条件反射一样流下来。 “这事就这么定了,事成之后,本王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从元载那里离开之后,李倓对颜真卿说道:“你觉得元载这个人如何?” “元载出身寒微,锐意进取。”颜真卿说道。 李倓却没有再多说,颜真卿看人多半是看优点。 “跟紧元载,我们现在非常需要他。” 天宝五载,在一场大雪中结束。 此时的长安和洛阳,都相安无事。 可能这一年,大唐西域的战况有些小小的起伏,大局基本上被王忠嗣压住。 东北的契丹等蛮族,也在安禄山的威势下,不敢妄动。 无论是长安还是洛阳,都为新的一年的到来,张灯结彩。 仿佛盛世还在继续。 但大唐疲态已显。 对于元载,李倓心中有数。 元载想玩政治投机,之前李倓还只是诸冶监,他不可能真的跟一个小小的诸冶监搞关系。 现在不同了。 第102章 整顿官场建宁郡王 天宝六载正月二十日一大早,李倓便到了少府监。 少府监比诸冶监要气派得多,连门前牌匾的大小都不一样。 门口的衙差本想阻拦,看见李倓手里的官印,立刻退了回去,做叉手礼。 李倓带着人,一路走进去。 前庭倒是不见人影,直到走进去后,才看见官吏正在自己的位置上办公。 少府监大厅的位置非常宽敞,书架上还堆积着从各路发来的文书。 李倓还可以看到不少竹简堆积在上面,那是之前洛阳官吏使用的。 想来现在洛阳澄心堂建立起来,洛阳是不可能再缺纸了。 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做叉手礼:“敢问阁下……” 颜真卿说道:“这位是新任的少府监。” 周围正在办公的人的目光这才被吸引过来,纷纷向这位少年投来了。 这中年男子立刻叉手礼道:“不知是大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其他人也放下手中笔,站起来,纷纷走过来,向李倓行叉手礼。 “阁下是?”李倓看着这中年男子问道。 “下官是铸钱监监丞裴圆。” “哦,幸会幸会。” “大王里面请。” 李倓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裴监丞,去年洛阳铸钱监的所有文书,送到本王这里来。” “不知大王要铸钱监的所有文书作甚?” 李倓停下脚步,目光落到裴圆身上,说道:“这个问题还需要问么?” 裴圆说道:“文书繁复,下官可以给大王一份汇总。” “听清楚了,本王要所有的文书。” 裴圆立刻说道:“是是,下官这就安排人去将所有文书送到大王这里。” 李倓走进去后,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颜真卿开始翻阅这里所有的文书。 过了一个时辰,颜真卿才说道:“这里所有的文书,都缺失了不少,尤其是铸钱监的,我很疑惑,杨国忠之前居然没有查出来?” 李倓心里想笑,杨国忠查案? 那叫查案吗? 那叫标准的排除异己。 当然,查是查了,也没有完全查,许多地方肯定有故意地疏忽。 毕竟下面一大堆的人想从查案中捞钱。 “裴监丞都说了,铸钱监的文书浩瀚如海。”李倓故意说道,“我们就等裴监丞送文书过来。” 到了傍晚的时候,颜真卿说道:“这个裴圆,到现在还不见送文书过来,我去问问他。” “不必了,我们等他几日。” 宵禁之前,李倓和颜真卿离开了少府监,回到家中。 接下来数日,李倓每日到少府监。 少府监的官吏见到他,都非常礼貌地打招呼,众人各司其职,至少表面看起来非常和谐。 “听说这位建宁郡王是一个纨绔子弟。”铸钱监主簿刘益私下悄悄对裴圆说道,“第一天来的时候,我还不行,当时听他跟您说话的语气,我以为他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现在我的想法变了。” 裴圆呵呵笑道:“再如何精明能干的人到这里来,那都如入泥潭,刚来之时,自然是意气风发,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过不了几日,便发现,这上上下下,都浑噩如泥,文书错乱复杂,他如何改变?” “还是裴监丞高,不与他正面来。” 裴圆又说道:“半个月之后,我再送他一些礼,又隐晦地告诉他如何在这里赚钱,他不但不会再过问那些文书,还会引我以心腹。” “但下官有一点不太懂,长安刚派人来查过一次,咱们还如此办,会不会……” “这你就不懂了,为什么杨国忠没抓我?”裴圆拍了拍胸口自信满满地说道,“因为钱给得够,钱给够了,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了,别看这个建宁郡王第一天来的时候人模人样,给他钱,他不也一样收么?去年长安之所以派人来查,不是为了查贪腐。” “不是为了查贪腐?”刘益瞪着充满疑惑地大眼睛问道。 裴圆呵呵笑起来:“圣人敢在大唐查贪腐?” 这句话刘益这个小小的主簿官更加不懂。 “圣人若是敢查贪腐,这大唐就没有官了!”裴圆脸上闪烁着自信的光辉,眼中仿佛爆射出可以刺穿天上太阳的光芒。 “可是下官还是有些担心,那个建宁郡王他……” “你不必担心,他什么也做不了。” 又过了数日,颜真卿有些疑惑:“好像已经过了十日,这个裴监丞的文书,一份未见到。” 李倓却在低头写着什么,仿佛完全没有听见颜真卿的话。 颜真卿见李倓不说话,也耐着性子坐在一边,他一边整理这里浩瀚的文书,一边继续说道:“这十日,我日日观察少府监,少府监表面平安无事,却如同死潭一样,毫无生气。” 李倓继续埋头写着,却说道:“清臣说得对,少府监就是一处死潭。” 何止少府监? 现在整个大唐,何尝不是? 这才是李倓要说的。 人们在盛世中,逐渐麻木,失去了对危机的警惕。 贵族无边的享乐,官员毫无底线地歌颂。 对待真正的人才和忠国之人如同鸡鸭,上位者到处是恶臭的禽兽之徒。 一个少府监,只是现在大唐的缩影罢了。 “那郎君准备如何处理这些?”颜真卿很好奇地看着李倓。 要知道,他们任务可是很重的。 现在已经是正月,等二月洛河的水融化之后,云秀坊开工,有了大量丝绸。 元载又开始协助寻找铜矿,一切都要开始运作了。 可少府监现在却是死水一片。 颜真卿再看了看外面,外面很安静。 每一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在埋头苦写着什么。 可是,颜真卿就是觉得不对劲。 那些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人行尸走肉一样。 “好了!”李倓放下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终于写完了。” “什么写完了?”颜真卿看着一张张密密麻麻的纸问道。 “《焦炭冶铁法》,新的冶铁方法。”李倓拿起来,平静的目光终于落到外面,“咱们现在开始动手。” 第103章 圣人御赐,够不够斩你? 李倓推开门,发出一声嘎吱的声音,打破大厅的沉静。 不知为何,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过来。 “大王,下官正好找您有事。”裴圆急匆匆过来,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我要的文书呢?” “大王,可否进一步说话?”裴圆抬了抬眉头,一副我有个大宝贝想给大王看的样子。 李倓淡淡道:“就在这里说。” “有些事牵涉到铸钱监机密,需要私下与大王说。” “本王现在要的是铸钱监的文书,你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答应给本王,本王给了你十几天的时间。” 感受到李倓那冰冷的眼神,裴圆心头一紧,但他觉得事态依然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觉得这个建宁郡王摆架子无非就是想抬高一些身价,多要点钱而已。 无所谓啦,都可以谈的! “大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里面里面请,下官真的有重要的事向大王禀报!” 李倓却依然站在那里,他身姿挺直,目光坚定,面带微笑地说道:“你是不是想跟本王说,你这里恰好有一笔钱,是本王遗落在你这里的?” 裴圆微微一怔,李倓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还在想,本王不跟你进去,是想要自抬身价?” 裴圆又是一怔,讶然道:“大王,下官绝无此意!” “那就把铸钱监的文书全部拿出来给本王!” “下官现在就命人去收集。” “本王给了你十几天,你现在才让人去收集?” “大王恕罪,下官手中事务繁多,所以……” “所以你就在下面拖延了十几天,等待把钱送到本王这里,认为本王也和你一样,是来少府监混吃等死的?” “下官……” “还想着十几日之后,本王就跟你一样,认为有些事不能改变,于是就此作罢,你该贪你的,顺便经常给本王一点点好处,本王就跟那崔眘一样,什么都不管了?” “下官……” “本王没说错吧?” “下官……”裴圆面色发白,“大王冤枉下官了。” “那把文书拿出来,立刻拿出来!铸钱监所有的文书全部给本王拿出来!” 李倓立刻翻脸,语气也变了,声音在大厅内回响。 “这……现在……下官拿不出……” “拿不出来?” “请大王再给下官一点时间,下官……” “拿不出来,就不要怪本王了。” “下官只是办事拖延了一些,下官现在就去将所有的文书拿来,大王没必要送下官去御史台吧?” “谁说要送你去御史台了?” “那大王……” 李倓的目光瞬间钉在了一边的主簿刘益,刘益一个哆嗦,差点跪在地上。 “三十岁的主簿还是很年轻的,你也不想就此丢了官职吧?” 刘益一个没稳住,直接吓跪在地上,连忙说道:“大王,下官什么也没做,都是裴监丞说的。” “他说了什么?” “他……他……” 裴圆在一边大声呵斥道:“刘益!你休要妄言!诽谤朝廷命官,你可知……” “让你说话了么!” 裴圆被怒斥得吓了一跳。 刘益被震慑得口不择言地说道:“都是裴监丞说故意拖延,说大王不会追究,只需要给钱,没有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 他此话一出,裴圆的脸色顿时如同猪肝一样难看。 裴圆怪笑起来,指着刘益道:“竖子妄言!妄言!敢诽谤朝廷命官!你不想活了!你不想活了!” 说着,他就一头朝刘益扑了上去,将刘益扑倒在地上,扭打起来。 颜真卿见状立刻上前,命人将裴圆扣押住。 裴圆面目狰狞地喊道:“大王!此人污蔑下官!他这是污蔑下官!” “大王,我绝不敢污蔑他,我说的句句属实,他身上已经准备好了票帖,准备献给大王,那票贴可以在洛阳的柜坊里取出一千贯!” “你胡说八道……” 李倓道:“搜!” 颜真卿很快就在裴圆身上搜出票贴。 所谓的票贴,就是去柜坊取钱的凭证,柜坊是开元初年出现在大唐的,主要还是在长安、洛阳一带有。 颜真卿将票贴呈递过来,李倓打开一看,好家伙,还真有一千贯。 这好处费不少啊! 看来铸钱监果然如元载所言,水深得很! 周围的气氛立刻变了,空气仿佛变得凝重。 想来拿钱,绝不是裴圆一个人的事,在场的都有份。 裴圆道:“大王,你扭送下官去御史台吧!” “想去御史台?” “既然大王认为下官有罪,那就扭送下官去御史台,让御史台弹劾下官,再交给大理寺审查便是!” “有这么便宜的事吗?”李倓冷笑道。 “怎么,难道大王还想在这里杀了下官不成?”裴圆冷笑起来,一副破坛子破摔的架势,“本朝杀人,可是要圣人准许!” 他说的没错,在大唐,对死刑的把控是非常严格的,尤其是官员的死刑。 需要三司联合复审,还需要三省宰相再审,行刑前,还要提报大唐皇帝最后批准。 不过,大唐是人治,不是法治。 规矩是可以改的,例如皇帝不需要通过三司和三省的批准,直接命人将大臣仗杀与大理寺。 例如此次杜有邻案,相关官员就被李隆基下令仗杀大理寺。 大唐的基本国策均田制和府兵制都能崩坏,区区的死刑复核制度,不是可以灵活变更么? “圣人准许?”李倓冷笑道。 “是的!先要三司联合审查,再由三省相公复核,最后圣人批准!若大王想杀下官,也可以,除非大王是黜陟使!” 他说的黜陟使是大唐的一种巡查管,由皇帝亲自指派,到地方巡查,有先斩后奏之权力。 太宗朝的李靖就做过,玄宗朝的宇文融在搞检田括户的时候也做过,权柄极重。 尤其是宇文融,为了政治目的,不择手段,在地方大型牢狱,死了相当一批人。 李倓却笑道:“本王这里刚好有一把圣人御赐的宝刀,宝刀在此,如圣驾亲临,够不够斩了你?” 第104章 借汝人头一用! 说着,李倓慢慢拔出那柄刀,顿时寒芒出窍,映照得裴圆全身一颤。 “这……”裴圆退了两步,“大王今日真敢杀下官不成!” 李倓一声怒斥:“来人!将他扣押起来!” 下面的扈从立刻上前,将裴圆扣押。 颜真卿心头一震,他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 他知道现在阻止李倓,就是在添乱,自己不能说话。 少府监现在的情况,他颜真卿也看到了。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所有人都在办公,但却是一潭死水。 铸钱监的监丞不但连最基本的文书都不拿出来,还已经准备贿赂新来的少府监监。 杀就杀了吧。 这样的时候,不杀还能怎样呢? 颜真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似乎也在一瞬间释怀。 裴圆被扣押下来后,周围其他人的脸色立刻变了。 “其他人无罪!”李倓大声道,“但若谁敢为裴圆求情,以同党论处!” 那些刚冒头的人,立刻识趣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裴圆大声叫喊道:“建宁郡王,你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命官!” “推出去!” 那些扈从尚有一些犹豫,被李倓这一声呵斥震慑,立刻开始动手。 随后,李倓也大步走了出去。 裴圆被扣押出去后,还在剧烈挣扎。 “你若是擅杀我,御史台不会放过你,三省相公更不会放过你!”裴圆大骂道,“圣人也不会放过你!”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这一幕,难道建宁郡王真的要杀了裴圆? 众人再看那建宁郡王,人已经到了裴圆的面前。 有人取来绳子,将裴圆五花八绑。 “汝罪有三,一为亵渎公务,玩忽职守,二为贪赃枉法,三为贿赂上官!”李倓言简意赅地说道,“今日圣人御赐宝刀在此,本王不敢有半分私心,以汝人头示洛阳少府监,驱妖邪之气,还诸君朗朗乾坤!” 言罢,李倓双手握刀猛地挥砍下去。 只听脖颈处发出一声咔嚓声,裴圆还来不及反应,人头应声落地。 与此同时,脖颈鲜血如注,溅了一地。 只见裴圆的无头尸体歪倒在地上,脖颈的鲜血哗啦啦往外流淌。 人头在地上滚了好几转,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最后也歪在一边,脸上的鲜血沾了泥土,眼睛还瞪得大大的,保留着死之前那一刻的惊恐和绝望。 李倓摆了摆手指,下面的人立刻呈递上一张手帕。 他先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然后开始慢条斯理擦拭刀上的鲜血。 初冬的阳光落在他清秀的脸庞上,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冷酷感。 周围鸦雀无声,尤其是刘益,吓得瘫软在了那里。 早上他还和裴圆聊得很开心,现在裴圆却身首异处了,他仿佛感觉不真实。 李倓收起刀,整个人的锋利气势也在一瞬间收敛了回去。 如同天光寒芒瞬间消散在天际,化作阵阵微风。 李倓扫视一转,面色和善地说道:“本王相信,少府监其他人与裴圆并无瓜葛,即便有瓜葛,那也是被裴圆所欺骗。” 众人又是一怔,心头压着的一块巨石,也落了下来。 “诸位都回去办事吧,清臣,劳烦你来安排这些事务了。” “郎君放心,我这就去处理。”颜真卿说道。 颜真卿现在虽然不是官,只是吏,但他毕竟是李倓指定的吏。 他传达的就是李倓的意志。 所有人突然就变得非常热爱工作,恨不得从此以后加班到死。 对于颜真卿的安排,那肯定也是积极配合的啦! “罗列裴圆的罪状,收拾他的人头,与本王的奏疏一同送到长安!” “是!” “还有,今年洛阳铸钱监的目标定在50万贯铜钱,一并写进奏疏。” “是!” 回了自己的办公厅,李倓瞬间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 杀人这种事,以前没杀过,还真是一个考验啊! 五日之后,李倓的奏疏快马加鞭到了长安。 当然,李倓的奏疏到之前,李林甫已经通过眼线得知李倓把洛阳铸钱监监丞裴圆给杀了。 正沉浸在杜有邻案中的右相心情非常好,但当他得知建宁郡王在洛阳把裴圆杀了之后,心情瞬间好到飞起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李林甫一边大怒,一边心里笑开花,“这个建宁郡王胆子也太大了!敢擅杀朝廷官员!着令御史台奏疏!这一次一定要严肃查办!” 当天侍御史吉温就闻风而动,集结一批监察御史,开始罗列李倓的罪名,彻夜加班写奏疏。 二月初八,刚从华清宫回来,收拾了一番,正准备和杨玉环一起泡温泉的李隆基,突然接到了御史台的奏疏。 “什么!”看完之后,李隆基的脸色瞬间变了,怒拍桌案,吓得一边的高力士心头一颤,“建宁刚到少府监才十几日,便杀了铸钱监监丞裴圆!” “岂有此理!是朕看走了眼!”李隆基愤怒地掀翻了桌案,上面的酒水和水果撒落了一地,周围宫娥紧张地跪在了地上。 “他这个郡王胆子也太大了!他是不是以为朕让他做了少府监监,他就可以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了!” “看来朕不能姑息他们!他们一有机会,就想着要僭越!”李隆基眼神可怕得吓人,“来人!来人!” 整个大殿都响彻着李隆基愤怒的声音。 “三郎,三郎……”高力士立刻轻声呼唤道,“三郎稍安勿躁。” “你让朕如何稍安勿躁!他连朝廷任命的大臣都敢杀!今日他敢杀铸钱监监丞,明日是不是就敢杀少府监少监!这种排除异己的手段,简直就是祸乱朝纲!” “报……报……”外面传来内侍颤抖的声音,显然是被李隆基的怒火吓到了。 高力士应了一声:“何事?” “洛阳发来急报,是建宁郡王的奏疏。” 本来一般大臣的奏疏,是无法发到李隆基这里的,按照流程,都是发到李林甫那里。 可谁让赚钱这种事牵动着李隆基的神经呢? 所以李隆基就给了李倓一个特殊通道,奏疏可直达天听。 但问题来了,现在李隆基非常愤怒。 第105章 李隆基:杀得好! 李隆基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牙缝里挤出冷冷的声音:“拿进来!” 高力士连忙出去,看见那个瑟瑟发抖的内侍手里的奏疏,他接过来后,那内侍说道:“还有一个匣子里装了一颗人头,被禁军扣押下了。” “知道了。”高力士说了一声,便转身进去。 建宁郡王啊建宁郡王!你就不能消停一些吗! 高力士有苦难言。 总感觉隔三差五,建宁郡王就会给长安来一个小小的建宁郡王式震撼。 “三郎,这是建宁郡王的奏疏。” 李隆基不耐烦地夺过来,草草地打开,极度没有耐心地读着。 “什么少府监尸位素餐,就算少府监尸位素餐,他把人扭送到御史台,会不会!会不会!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子!” 李隆基一边看一边骂。 “还什么铸钱监监丞中饱私囊!朝廷有朝廷的纲纪,他这是在藐视朕……” 一边的高力士也不敢说话了,这一次李隆基是真的生气了。 “还说什么要以正朝廷威严,真是狗屎!” “这里还说今年铸钱监一年造五十万贯……笑话,朕的铸钱监岂容他……等等,多少贯?” 李隆基皱起眉头,目光如剑一样钉在那个数字上。 高力士在一边说道:“三郎刚才说的是五十万贯。” 大唐铸钱巅峰是在开元时期,全国一年的巅峰是32万贯。 “五十万贯?”李隆基看了一眼高力士。 高力士说道:“奏疏在三郎手里,奴婢没看。” 李隆基递给高力士,高力士立刻仔细看起来,然后说道:“这上面说的确实是五十万贯。” “他是不是写错了?” “应该没写错吧。” 洛阳铸钱监管的是山东诸地的钱监,另外长安还有铸钱监。 长安铸钱监管辖范围和洛阳铸钱监管辖范围,加起来才是全国的。 一年最多铸钱32万贯。 现在李倓居然在奏疏里大言不惭地说他洛阳少府监下面的铸钱监一年要铸铜钱50万贯! “没写错啊?”李隆基怔了怔。 沉默了一会儿,李隆基问高力士:“这个裴圆尸位素餐,玩忽职守,还贿赂上官,好像确实该死,是吗?” “对对对,这种官员,不杀,整个少府监乌烟瘴气,岂不是要烂掉!” “但建宁也不该……” “三郎忘了,您给他赐了一把刀,大唐圣人御赐宝刀,便如圣人亲临。” “哦哦,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李隆基似乎真的才想起来,他脸上忍不住出现了笑容,“那就不算僭越?” “按理来说,是不算。” “但他如此高调……” 高力士说道:“建宁郡王性子确实鲁莽,这样做三省六部御史台都会对他有很大的意见,他这是在断送自己的官职前程,看来他想回百孙院和胡姬一起洗澡了。” “看来他不会做官,如此这般,在朝中树敌无数。”李隆基的怒气完全消了。 说完,他又重新坐回去。 “给他回信,就说杀得好,洛阳少府监全权由他处理,朕的御刀所在,便是朕亲临,谁敢不从,杀无赦!” “是!” 很快,这消息传到了相府。 李林甫的眉头微微蹙起来,他感觉到了事态的不对劲。 自从他担任大唐宰相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 但转念一想,他却也不担心。 这种事,在大唐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上一次出现这种事,还是他李林甫的老大哥宇文融得宠的时候。 当年宇文融被派到地方检田括户,手握天子节杖,一路杀得人头滚滚。 甚至地方官员越过宰相张说,直接将各种事务汇报给宇文融。 但宇文融并未风光多久,因为他得罪了太多人,最后李隆基迫于百官压力,收了宇文融的权力。 作为一个在政治场上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手,李林甫太清楚,李倓现在这种行为,是在作死。 这样甚至可能会牵涉到太子。 不过李林甫转念一想,已经没有机会了,这一次的杜有邻案,太子必然被废无疑,那个建宁郡王也肯定一并被诛。 横竖他都没有机会了。 李亨现在确实很蛋疼,杜有邻昨日在大理寺被活活打死,杜家全部流放远方。 事态发展超出他的预料,甚至他感觉这个案子对他的威胁超过了韦坚案。 但接下来数日,李隆基一直没有再对李亨动手。 无论大臣如何上奏疏,言语暗指太子有谋反之意,李隆基都没有再将这个案子扩大。 李林甫依然不着急,既然李隆基再一次保住了太子。 他便将目光再一次落到了洛阳的李倓。 有宇文融的前车之鉴,这位建宁郡王很快会引起公怒。 二月十五日,李倓再一次到少府监的时候,少府监绝大部分文书都已经整理归档,井然有序。 李隆基的圣旨也到了少府监。 对李倓的行为予以充分的肯定,并且大肆褒奖。 这下整个洛阳少府监都知道,这个建宁郡王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了。 李倓在少府监的威信竖立起来。 不过问题是,给李隆基画了一个五十万贯的饼,那是必须得兑现的。 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就是给皇帝画饼,如果无法兑现,那就是身首异处。 二月下旬,洛河的水早已融化,春蚕开始慢慢生长。 一车车苎麻从各地运到都畿道,民间的手工作坊开始运作起来。 农民一大早就出门,有的扛着农具去田里,有的则去村口木匠家里希望能修一修农具。 百姓家里也响起了织布的声音。 春天代表着希望。 时间很快推移到三月,一车车纺布原料运输到洛河之畔的云秀坊。 那些水力纺织机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开始日夜不停地运作起来。 随后,一车车蚕丝也日夜不停地运往云秀坊。 “郎君,现在云秀坊的二十座水力纺织机,已经全部投入使用,按照目前的进度,一个月,我们就能织出六千匹布!按照目前布的价格,是1200贯,如果换做是丝绸是3600贯。” 刘婉又开始算账了:“若是再增加十倍的话……” 第106章 又赢麻了! 如果再增加十倍,一半用于织布,一半用于丝绸,一个月的流水就是贯。 除掉成本,一个月至少能赚贯。 要知道,这织出来的不是商品,是可以直接用作货币的。 而且这种秀芳,目前李倓有三处。 一个月印出……哦不,是赚贯没有问题吧? 这个模式能跑通,就意味着可以拉动后面的供应链的建立,供应链建立之后,下一步就可以扩充产能了。 扩充产能之前,需要培植养蚕产业。 等等? 这不就是印钱创造就业机会吗? 这就是生产力提高的结果。 生产力配合货币灌水,必然能创造财富。 “郎君,我们又要发财了!”刘婉非常开心地说道。 但转念一想,她又说道:“会不会又被朝廷收走呢?” “我就是打算让朝廷收走。” “但这是我们的心血。”刘婉叹了口气说道,“每次做起来,都被朝廷收走,不甘心。” “造纸和纺织,都不是特别难的事,即使朝廷不收走,民间也会出现对手,真正重要的也不是纸和布。” “那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李倓看着刘婉清澈无瑕的眼睛,笑道:“真正重要的是你。” “郎君又在取笑奴家了。” 李倓突然严肃地说道:“真正重要的是权力和资源,还有人心,掌握这三点,可利于不败之地,我们现在造纸和织布,都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记清楚,并且不要跟别人说。” “我知道了,虽然我还不太明白,但觉得很有道理,需要我做什么的时候,我一定把所有的事情做好。” “需要你好好休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刘婉顿时感到心中无比的甜蜜。 澄心堂正在持续稳步增长,云秀坊也逐渐搭建起来。 三月一,天气晴。 被贬陕州的王鉷,收到了李林甫的密信。 他看完之后,大笑起来。 “明公何故而笑?”陕州司户崔凌问道。 王鉷笑道:“建宁郡王现在在洛阳少府监。” “这就奇怪了,建宁郡王是宗室,他竟能担任少府监的官职。”崔凌大为好奇,甚至震惊。 “他不仅担任了少府监监的官职,还向圣人允诺一年要铸造货币50万贯。” “50万贯?”崔凌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此妄言也!” 司功卢平也跟笑起来:“那建宁郡王恐怕不知50万贯到底是多少钱,才如此胡言!” 王鉷说道:“他在长安的时候,赏赐一个厨子一千贯,为了买一个胡姬,仅仅给介绍费就高达3000贯,此人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罢了!” “那为何圣人要让他去做洛阳少府监监呢?”崔凌好奇地问道。 “是那杨国忠在其中作梗!” 提到杨国忠,王鉷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得阴沉可怕。 卢平道:“那这建宁郡王把话放在了这里,若是交不出50万贯,他岂不是……” “这可是他自己放的话!”王鉷冷笑了一声,“太子殿下可能就会败在他之手了!哈哈哈!” “明公,既然圣人想要钱,明公何不为圣人献上铜钱呢?”崔凌突然说道。 “我正有此意。”王鉷得意道,“听说绛州多铜钱,右相也是希望我借此机会,能立下功劳,回到长安。” “恭喜明公,若是明公能再回长安,请一定不要忘了我们。” “你们放心,绛州铜钱之事,只要你们助我,定不负诸位!” 王鉷倒还真的没有白日做梦,绛州确实多铜。 《新唐书?食货志》载,天宝时,天下铸钱之炉九十九,而绛州三十,扬、润、宣、鄂、蔚皆十,益、郴皆五,洋州三,定州一。 其中绛、蔚二州合之占全国五分之二,则其地必为产铜最多之地。 绛州离陕州不远,又在河东,王鉷是河东王氏,无论是人脉还是影响那都是巨大的。 绛州原本就有铸钱的,王鉷现在显然是要玩个花样,把绛州铸钱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揽一些,然后李林甫安排吏部的人,给他的政绩打个高分。 最后将这个功劳不着痕迹地送到李隆基那里。 王鉷回长安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到了三月中旬的时候,消失依旧的元载终于出现了。 一看到元载,李倓心中就兴奋得不行。 我给你胡椒粉,你赶紧给本王铜矿和铁矿。 这一日,元载和颜真卿一起来的。 颜真卿显得有些兴奋。 “大王,有结果了。”元载说道。 “洗耳恭听。” 元载说道:“下官在江南道打听到许多民间私人铜矿,已经有一些官吏愿意为我们联络他们。” 江南道? 李倓仔细思考起来,大唐的江南道是浙江、江西以及湖南一带? 如果没记错,唐宋的货币铸造中心,一是在河东,二是在河北,三就是在江南一带。 其中江南道铸钱最多。 但是大唐的铜矿开采还非常原始,铸铜技术也还有提升的空间。 要不然开元年间一年最多只铸32万贯,而到了北宋神宗年间,一年铸造300万贯铜币。 这也是李倓敢在奏疏里写年产铜币50万贯的原因。 其实技术到了,开采也提升上来,一百万贯完全没有问题。 但李倓不准备把铜全部拿出来,得自己存一些。 必要的时候,生产线一拉,钱不就都出来了么? 元载说道:“江南道以池州最多,不过民间的铜矿过于分散,这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这你放心,本王有一计可以解决。” “不知大王有何计?” “高价买铜,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李倓说道。 “高价买铜?”元载惊讶道。 “是的。” “那岂不是亏本铸钱?” 据史料记载,开元年间的铜币铸造成本大概在75%,也就是说铸造1000文钱,需要750文的成本。 如果再提高价格,那基本上就是亏本。 既然亏本,还有必要铸钱吗? “你放心,本王有的是钱。” 那布料和丝绸的产线一拉开,不就可以日夜印钱去买吗? 把价格提高了,民间更多人自然排队来送铜山和铁山。 这个杠杆足够高! 又赢麻了! 第107章 本王有钱,难道不该任性吗! 云秀坊的丝绸制作成本,因为产业化的原因,在不断下降,已经降到一个比较可怕的数值。 目前哪怕是人工成本算上,利润也可以达到80%左右。 一是丝绸的利润本身很高,二是生产力提升,边际成本降低。 既然丝绸利润这么高,为什么大家不都去纺织? 丝绸最大的成本不是材料成本,而是时间成本。 学织丝绸需要时间练习,织丝绸更需要时间。 时间成本是产业化最大的限制。 就算一个商品单价利润再高,如果制作周期长,它都无法规模化。 一旦不能规模化,就不能压低供应链的成本。 加上有技术限制,自然愿意参与进来的人就不多。 所以,产业化是必须有一定的生产力做基础的。 那现在李倓的一匹丝绸的成本大概是多少呢? 大概在120文钱。 他一个月如果生产一万匹丝绸,总成本1200贯。 一万匹丝绸总价值是6000贯。 铸造一贯铜钱所需要的成本是750文,价值6000贯的丝绸换取材料后,算上人工成本,可以铸造出价值8000贯的铜钱。 而这价值6000贯的丝绸,总成本是1200贯。 1200贯,只需要经过丝绸加工和铜钱价格,就变成了8000贯。 50万贯铜钱的成本是贯。 但在过去,实际上50万贯的铜钱的铸造成本是37.5万贯。 以李倓这种商业模式来算,节省了30万贯。 这37.5万贯,是朝廷拨发的铸钱的费用。 既然节约了30万贯,那再增加20万贯到铜价上,把铜的价格提起来,不过分吧? 什么? 大唐有商业管制? 我少府监铸钱监买铜,还受商业价格管制? 按照这么算,拿出20万贯去买铜,还节约了10万贯的成本。 这10万贯,我李倓放到自己口袋里,不过分吧? 这都是从整条产业链上节省下来的成本。 这就是市场杠杆原理。 我把50万贯的任务完成之后,自己再用丝绸继续买铜,囤积起来,或者买铜矿,自己开采,不过分吧? 等丝绸的产量在市面上提升后,丝绸降价是迟早的事。 丝绸不值钱了,但铜不会受到丝绸的影响,铜就是硬通货。 总之,这一个周转下来,政治任务完成了,还能在里面赚钱,还能囤积铜。 只是小赢、中赢、大赢,和赢麻的区别啦。 元载倒是没有多问关于钱的问题,朝廷对于铸钱一事,也是有预算拨发的。 毕竟铸钱是硬性需求。 元载说道:“若是贸然提高铜价,会不会被……” “朝廷买铜,不受市场制约。” “那大王准备提到多少?” “提高一些即可,只要提高价格,民间那些铜商会纷纷排队卖给我们!” “既然如此,绛州一带是不是也可以提高一些?”元载说道,“绛州可是有大量的铜矿,不过……” 李倓问道:“不过什么?” “绛州是长安少府监在管,而且河东一带的官员错综复杂。” “无妨!”李倓淡淡说道,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绛州难道还不是大唐的绛州不成!” “我觉得元载说的不无道理,江南道可以安然无事,那里并未出现错综复杂的问题。”颜真卿说道,“至于绛州,我们就要想办法了,我们得做好一些准备,若是绛州出现问题,该如何处理,大王在圣人那里允诺了五十万贯,是不能耽搁的。” 李倓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绛州出问题,本王就亲自带人去一趟绛州,看谁敢有问题!” “此行不妥。”元载立刻反对道,“大王在洛阳任职,要出洛阳,必须朝廷允许。” “你放心,本王已经给了圣人一份奏疏,他同意必要的时候,本王可以离开洛阳。” 元载更是惊讶,他甚至震惊地看着李倓,圣人竟然对建宁郡王信任到了这种程度? 那看来杨国忠的大腿根本不需要抱了,抱住建宁郡王的大腿,不就行了? 元载说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让人去绛州联络民间铜商,及时向两位汇报情况,但下官也把话说清楚,若是出现问题,下官是兜不住的,得大王自己亲自来。” “好,江南道和绛州,你尽管去安排,比市面的铜价高一成,只需要一成,就会有人排队过来卖铜给我们。” “是。” “等等。” 元载正准备离去,被李倓叫住。 “大王还有何事?”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无法,大王给了我胡椒粉,我给大王办这些事,也是分内之情。” 元载离去后,颜真卿说道:“我先走一趟绛州,看看情况。” “好,你最好多带一些人,不要声张。” 颜真卿属于吏,吏的行为不在朝廷管辖之内,而在于官的限制准备里。 等事情都安排好了,李倓躺在床榻上小憩。 不多时,刘益到了门口,轻声道:“郎君,郎君。” “何事?” “下官送来铸钱监的文书,这些都是铸钱监铸钱之法详细。” “放在那里。” “是。” 刘益放在那里之后,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那里。 “还有何事?” 刘益壮着胆子说道:“郎君下达的五十万贯的铸币,可能完成不了。” “这些事不是你该忧愁的。” “下官只是想为郎君分忧。” 李倓这才坐起来,目光落到刘益身上,他仔细看着这个三十岁的主簿。 三十岁的主簿算是年轻的,肯定还是有才的。 “怎么突然这么说了?” “下官好好反省了己身,觉得之前做的不对。” “真的吗?” “下官若是有半个字是假的,愿被郎君千刀万剐。” “既然如此,那来人,将刘益拖出去剐了……” “等等!郎君,下官并未说谎,郎君为何……” 李倓暼着他,淡淡说道:“在本王这里说实话,是不会死人的,说假话可能会。” “郎君,下官句句……” “外面的没听到本王的命令吗!这可是刘主簿自己的要求!” 立刻进来几个体格壮硕的扈从,一把就抓起刘益。 第108章 有钱人的操作,绛州买铜 “郎君饶命!郎君饶命!下官只是想为郎君尽忠,别无他意!” 李倓这才摆了摆手,那些扈从退下去。 刘益松了一大口气,背后被冷汗打湿了。 卧槽踏马! 这个建宁郡王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说吧。” “下官想要为大王鞍前马后。” 李倓问道:“那之前做的对吗?” 刘益顿时犯难了,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 “之前做的……做的对!” 这一次李倓没有说什么,反而让刘益松了口气。 “无所谓对错,有些事是你决定不了的。”李倓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多谢大王体谅。” “说说看,你如何为本王鞍前马后?” “大王以后让下官做什么,下官就做什么,下官还定期将这洛阳城的情况,汇报给大王,还有铸钱监的事务,以及下面人的想法。” “那本王不引荐你做铸钱监的监丞,都对不起你了。” “不敢不敢,下官绝无此意。” “本王却有此意,本王会给吏部一封信,让你来做铸钱监的监丞!” 刘益顿时跪在了地上,拜道:“下官多谢大王提携,以后大王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下官万死不辞!” “你先下去。” “下官告退。” 三日之后的一个中午,绛州的州府衙门。 “明公,这是王公给您的书信。”王鉷的心腹幕僚李剑呈递上一份文书。 绛州刺史王易接过来打开仔细阅读了一遍,他捋了捋胡须笑道:“这件事好办,本官找来绛州那些铜商,说一声,事情就都解决了,让他们配合,暂时将铜器都集中到绛州钱监,就说是王公的功劳,等王公升官回长安以后,再一切照旧,只是……” “不知明公有何要求?” “他回了长安,本官能不能也跟着去长安?” “王公说了,只要他能回长安,一切都好说。” “那就好办了,你回去告诉他,一切都由本官操办,让他放心。” “那就有劳了,告辞。” 李剑回去复命。 接下来,绛州的各大铜商都接到了王易的书信。 又过数日,颜真卿带着人到了绛州地盘。 他找到元载引荐的人,随后找到了绛州最大的铜商,叫李器。 李器道:“颜清臣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颜真卿做叉手礼道:“李郎君,咱们快言快语。” “但说无妨。” “我此次来,是为了买铜矿。” “那就对不住了。”李器立刻说道,“铜矿没有了。” “为何?” “您是知道的,这绛州钱监,每年需要大量的铜。” “但阁下应该还有许多铜吧,不可能全部卖到钱监。” “那倒是。” “若是如此,阁下买我一下到洛阳。” “是要给到洛阳钱监么?”李器问道。 “是的。” “往年我确实给洛阳卖不少,但今年不行了。” “今年为何不行?” “今年要全部卖给绛州钱监。” “为何?” “接到了刺史的书信。” 刺史的书信? 颜真卿心思急转,却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何刺史今年会给您这样的书信,若我没有记错,刺史不会干预你们的买卖。” “往年确实不会,今年我倒是派人去打探过,说是有身份更大的人派人来知会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颜真卿道:“我提价一成,可行?” 李器立刻犹豫起来,但眉宇间却还是有些无奈。 “刺史的书信,我得给面子。” “我提价两成,可行?” 这下李器眉宇间舒展开,但他却说道:“铜价的有定制的,恐怕……” “是洛阳少府监出价,按照规矩,不必有定制了吧?” 李器疑惑道:“洛阳少府监为何要提价买铜,难道不知道提价买了之后,铸钱亏本?” “李郎君是商人,何必问那么多呢?” “少府监的哪位做了这个主?” “自然是建宁郡王。” “就是刚上任的那位建宁郡王?” “天下间只有一位建宁郡王。” “真的能提两成的价格?” “此乃洛阳少府监的出价,岂能儿戏?” “那王刺史那边?” “你就说是洛阳少府监要铜,他不敢拿你如何!” 像李器这种能拿到铜矿资源的商人,哪一个背后没有关系? 刺史写信,李器配合,那是人情。 但如果不配合,刺史也拿他们没办法。 “好,若是届时无法交钱,就别怪在下不给货了。” “放心好了。” 此后数日,颜真卿又拜访了数家铜商。 均承诺愿意给洛阳供货。 当然,为了确保事情的正常进行,李倓的后续部队已经将要抵达。 一船又一船的丝绸从洛阳,沿着黄河抵达解州一带,在那里上岸。 随即便往绛州运。 绛州距离登岸的地方并不远,只有一百多里,途中有官道。 三月二十日,一批批丝绸运输到绛州。 颜真卿亲自张罗起来,立刻给李器支付。 李器看到丝绸之后大喜,没想到今年的铜居然能涨价两成,往年官府都是压价。 “颜公说到做到,在下佩服,以后需要多少铜,但说无妨。” “有劳了!” 便在这天傍晚,颜真卿在李器那里买铜一事,传到了王易耳朵里。 “原来是洛阳来的人!”王易眉头皱了起来。 他提起笔,立刻开始给王鉷写信。 陕州与解州只有一条黄河相隔,距绛州也比较近。 二十二日,王鉷就接到了王易的信。 “洛阳少府监来的人?”王鉷顿时惊讶起来,“而且还在绛州提高两成价格买铜?” “这必然是建宁郡王所为!”崔凌说道。 “为了铸钱,建宁郡王居然提高铜价,他这种行为,无疑是在自杀!” 卢平说道:“这样提价,铸钱亏本,朝廷有多少钱给他这样亏下去呢?” “哈哈哈,这个建宁郡王如此胡来,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王鉷大笑起来,“提高两成,岂不是投入一贯,造出一贯?” “恐怕不止,这铜价提高两成,运输消耗也会增加,人的俸禄和饮食都会增加,钱监里的火耗也会增加,要投入一贯多,才能造出一贯来。” 王鉷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若是如此,建宁郡王该不会拿朝廷六十万贯,造五十万贯的钱出来吧?” 第109章 升级货币铸造法 崔凌突然说道:“王公,下官有一计,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王鉷豪言大气地说道。 他心情格外好。 “不如我们也配合配合建宁郡王,让绛州所有的铜商,把铜都卖到洛阳去,这建宁郡王铸造的越多,他亏的钱也就越多。” 王鉷却思考起来。 一边的卢平却表示赞成,他说道:“我去绛州钱监打听过,铸造一贯钱,大约需要消耗750文,建宁郡王铸造50万贯,原本需要投入37.5万贯,但现在他私自太高铜价,至少六十万贯以上才能铸造50万贯铜钱出来,他手中有37.5万贯,最多只能造出32万贯,不会超过这个数字了。” 崔凌也立刻接过话来说道:“如此一来,等他造钱数到了32万贯,他将没有钱投入进去继续开工,除非他自己拿私人的钱将剩余的18万贯造出来,按照他的造钱投入产出来算,18万贯,至少需要22万贯的再投入,他自己拿得出手22万贯吗?” 22万贯,现在的李倓,如果把目前的产业线全部拉满,勉强可以拿出来。 这不是一个小数字。 按照李隆基时代的大唐军队配置,十大节度使总兵力49万,京畿禁军12万。 一个禁军一年吃米12石,一年赐绢布20匹。 按照李隆基时代的物价,一个禁军一年投入是14贯。 22万贯,可以供一支一万五千规模的禁军一年。 边军的俸禄是禁军的三分之一,那22万贯可以养一支四万五千规模的边军一年。 试想想,22万贯在手,很快就可以拉一支5万规模的大军出来,然后去抢,抢了之后可以再持续养兵。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 “听说建宁郡王在长安澄心堂还是赚了不少钱的。”王鉷突然说道,“他是不是以为在洛阳也和在长安一样好运?” 思忖片刻,王鉷说道:“诸位说的有道理,我即刻给右相写一封信。” “不出半年,建宁郡王必遭遇无钱投入的问题!” 三月二十六日,李林甫接到了王鉷的回信。 李林甫微微蹙起眉头来,对外面的小吏说道:“让吉温来见我。” 吉温到了李林甫的办公厅:“相公。” “来,你来看看王鉷的信。” 吉温接过来信,仔仔细细看完,看完后,吉温脸上像是瞬间爬满了问号一样。 “在绛州提高铜价来充实洛阳钱监,建宁郡王这是饮鸩止渴,喝得越快,死的也越快。” 李林甫不动声色地问道:“所以,你如何看这件事呢?” “建宁郡王这是找死,他的行为实在过于幼稚,这也不怪他,毕竟他才十数岁的年龄。”吉温冷笑道,“圣人派建宁郡王去洛阳,太子殿下居然没有阻拦,这真是留给右相的一次大好的机会,让这个建宁郡王放手去做,把事情办砸,只是时间问题了。” 李林甫思忖片刻说道:“做两手准备,一是在洛阳收集少府监贪污的证据,二是时刻打听洛阳少府监铸钱监的进程。” “相公放心,下官时刻盯着洛阳,一只蝼蚁都不会放过的。” 三月二十七日,晚春的洛河之水波光粼粼,街头人头攒动。 李倓一大早就骑着马,抵达了铸钱监。 “郎君,这边请。”刘益很谦卑地说道。 李倓跟着刘益一路走到后面,后面便是铸钱的地方。 洛阳铸钱监是大唐开国之初便设立的,一共有两尊钱炉。 刘益唤来了铸钱的工匠,说道:“这是建宁郡王,是少府监监。” 哪些工匠连忙行礼:“草民参见大王。” “不必多礼,本王是来看看这钱炉的。” 工匠们感到意外,以前从来没有上面的大官和贵族到钱炉这里来,今日怎会突然到访? 他们也不敢多问,更不敢多想。 “大王这边请。” 李倓很快见到了洛阳的钱炉。 李倓说道:“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本王就四处瞧瞧。” 众人看了一眼刘益,刘益说道:“下去干活吧。” “大王,您也看到了,这洛阳铸钱监一共两尊钱炉,这里就是铸钱之地,这里空中污秽难闻,您若没有其他事,下官陪您先出去,事情交给他们即可。” 李倓却抬手打住了他。 他四处看了看,看得比较随意,但每一个细节都留意到了。 母钱翻砂法的工艺在唐代已经趋近成熟,但只是成熟,既没有标准化、精细化,也没有广泛推广。 他又看了看炉子,以及铜范,还有那些工匠的操作,以及旁边的燃料等等。 看了许多之后,才停下来。 刘益见李倓对这些感兴趣,他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乖乖站在旁边陪同。 “刘监丞。” “下官在。” “你把那些工匠叫过来。” 刘益立刻将之前那几个工匠叫了过来。 其中一个年龄最大的大约有四十几岁了,常年在钱监工作,让他看起来苍老而疲惫,脸上满是皱纹,皮肤被火烤得有些奇怪。 “这是钱工张二郎。”刘益给李倓介绍道。 随即他又说道:“张二郎,大王有话要问,你最好如实回答。” 张二郎说道:“大王有何问题,尽管问,知无不言。” “本王问你,现在铜钱中含铜多少?” “每一枚铜钱在铸造的时候,用铜量百有八五,铸成之后,含铜大约七成以上。” 李倓开始仔细计算,这铜的火耗居然高达18%左右。 太高了! 他前世恰好读过中国货币史,宋朝的铸钱火耗只有11%左右。 大唐铸1000文钱要投入750文,到了宋代,铸1000文钱,只需要535文的成本。 而且宋钱的工艺更甚唐钱,数量呈现井喷,成为当时世界通行货币。 李倓指着其中一个钱炉说道:“从今日开始,尝试将用铜量降到百六五,提高铅和白锡的用量。” 张二郎微微一怔,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 “听到了吗?”刘益不假思索就对众人说道,“从今天开始,就按照大王说的做!” 第110章 大唐迟早要被建宁郡王玩完? 张二郎还是鼓起胆子说了一句:“但这可能会改变钱的质地。” “让你说话了吗!”刘益立刻吼道,“大王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是不是不想在这里做了,不做就滚!” 其他人被刘益吓得不敢吱声,那张二郎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这年头,能在官府下面干活,已经胜过外面大部分人了。 别看士农工商,农排在工前面,农其实是最辛苦的。 刘益:张二郎,你也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吧? 李倓说道:“不要这样说话,他们才是钱监里最重要的人,没有他们,就没有钱监。” “是是是!大王说的是!”刘益立刻变了一副嘴脸。 李倓道:“本王说的未必对,但本王想尝试一下,若是造出来的钱质地不行,就还是用老办法,你们看如何?” 张二郎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有想到这位郡王如此亲切和蔼。 但如果他们知道这位郡王前不久当着少府监所有官吏的面,把铸钱监监丞砍了脑袋,不知还会不会这么想。 张二郎说道:“我们就按照大王所言去试。” “母钱够吗?”李倓又问道。 张二郎说道:“母钱经常不够。” 母钱是铸钱的模型。 “如果母钱缺乏,就用钱样代替模型,平时多造一些钱样。” “这恐怕……”张二郎又觉得这个提法不妥,怎能用钱样代替呢? 钱样是根据钱币的设计,用锡、象牙或红木等材料精心雕制的钱币实物样板,它的用途是呈送朝廷,供皇帝或者铸钱使审核,它不是真正的货币。 唐代铸钱,一般都是用母钱,不会用钱样。 但到了宋代,货币需求暴增,钱样大规模使用,并未对货币质量造成影响,反而比唐钱的质地更好。 “没什么好担心的。”李倓说道,“对了,本王刚才看到炉气、黄白之气,好像还有一点点没有排尽?” 张二郎顿时一惊,他没想到这位郡王连这个都懂。 李倓又说道:“还有炉火的问题,炉火不够纯青,这样无法确保这些原料溶液充分融合。” “都听到了吗!”刘益大声吼道,“都把大王的话记下来!” “是是,大王教诲得是。”众人说道。 李倓和颜悦色地说道:“那就辛苦诸位了。” 在隋唐之前,中国采用的是铜范铸造法。 进入隋唐,铸造货币的技术提升,变成了母钱翻铸法,而且到了天宝年间,技术已经成熟。 但在大规模应用上却依然缺乏。 例如母钱的使用,大唐在实际铸钱的时候,非常谨慎。 但到了大宋,由于日渐繁荣的商业,以及官僚、军队开支,宋朝铸币就大胆突破,准备大量钱样。 再加上大宋炼铜技术的提升,不算铁钱,一年数百万贯的铜钱挥手而出。 “本王半个月之后再来,希望能看到新尝试的方法的成效。” “一定!” 李倓带着人离开钱监。 刘益在旁边说道:“大王放心,下官每天都会来这里监督。” “你懂铸钱?” “下官……下官不太懂铸钱,但是下官会监督他们。” “既然不会铸钱,就不要多管闲事,让他们自己去做。” “是是。”刘益连连点头。 如果能改善铸钱的方法,不仅能节约成本,还能提升质地,提高效率。 大唐是缺钱的,非常缺钱,尤其是战争快来了,丝绸肯定会贬值。 只有铜钱才能保值,金银在大唐不是货币,商家普遍是不接受的。 时间转眼就到了四月,颜真卿从绛州回来了。 他汇报了绛州的情况。 李倓说道:“竟然比我想象的顺利。” 颜真卿说道:“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提高了价格,不过我有一个疑惑的地方。” “什么疑惑?” “绛州大量出铜给我们,必然会影响绛州钱监的产出,长安铸钱监不会有意见么?” 这是功劳的问题。 “嗯,你提的这个疑惑,我也在想,我记得你在信中提及过一件事,说陕州刺史王鉷在绛州收集铜矿。” “是的,这是李器亲口跟我说。” “王鉷这样做,八成是想借鸡生蛋,名义上提绛州的铜一把,让李林甫帮他修饰一番,等圣人怒气消之后,借机让王鉷回长安。” 颜真卿点了点头说道:“说的不无道理,王鉷是陕州刺史,与绛州并无关联,却在绛州的铜上插了一手。” 李倓说道:“但现在绛州的铜却很顺利的在往洛阳调运,按照王鉷的手段,这是不正常的。” “郎君这是何意?” “我在想,我们提升了铜价,王鉷会不会认为我们在亏本铸钱?” 颜真卿微微一怔,他立刻反应了过来,讶然道:“所以王鉷故意把绛州的铜都让给我们?” “很有可能!” “但其实我们并没有亏本铸钱,不但没有亏本,我们还赚了差价!”颜真卿忍不住笑起来,“郎君的云秀坊可真是及时,郎君办事,多有谋略,谋定而后动,在下佩服!” “那也得是你们把事情办得好才行啊!”李倓感慨道,“行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去喝酒去,庆祝绛州的铜到洛阳!” “走!” 又过了数日,李倓在绛州高价买铜一事,终于传到了李隆基耳朵里。 李隆基说道:“他高价买铜与否我不干涉,按照以往的预算给他,他给我50万贯,其它的,他爱如何折腾,如何折腾去!” 既然这事都传到了李隆基耳朵里,自然也很快在长安的朝堂上下传开。 于是又免不了一群好事之徒议论纷纷,还有一群见风使舵之人开始危言耸听。 例如京兆尹萧炅就开始嘀咕了:这样下去,会把今年铸钱一事办砸,货币本就关乎到民生,现在朝廷对外用兵,用度紧张,建宁郡王却还如此胆大妄为,事情办砸了,还是得让朝廷来承担后果。 既然京兆尹发话了,很快不少官员都开始对洛阳少府监的行为有微辞。 有人甚至开始核算,按照李倓的这种铸钱方法,今年会亏损至少20万贯! 大唐迟早要完! 第111章 建宁郡王崩溃论 恰好铸钱的这个问题,与大唐当前另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搅和在了一起。 什么问题呢? 兵制问题! 就在上个月,兵部还提报上来最新的汇报,折冲府已经无兵可召。 右相则开始大力支持地方募兵制,兵部有人反对,则立刻被革除了职务。 均田制全面破坏,折冲府无法再征兵是铁定的事实。 可是要真正全面踏上募兵制这条路,是需要勇气的。 在大唐之前,募兵制就存在过。 最早的募兵是吴起在魏国招募魏武卒,诞生职业军人。 之后西汉有用募兵制做过辅助,但主要还是以征兵制为主。 到了东汉,募兵制开始大范围出现,这是刘秀开启的。 前期的时候,东汉朝廷强势,整体还算稳定的。 一旦朝廷虚弱,地方豪强就可以肆意招募个人武装。 后来为了稳定兵源,就变成了世兵制,代代为军户。 直到宇文泰改制,出现府兵制,沿用到李隆基时代。 世兵制其实是对募兵制的一种修正。 不同于宋朝的募兵制,东汉在募兵制的诸多政策上都有大问题。 例如东汉豪强掌握了人口、矿产、财物、舆论、粮食等资源,在这样的情况下,有募兵制的存在,那就等于加速让地方豪强成立私人武装。 大唐的地方世家,虽然比不上东汉豪强了,可财力、土地、人口、舆论,他们依然有很大的优势。 李林甫正在推的募兵制必然遭到一些人的反对。 更何况李林甫已经开始下放财政权和人事权。 国库财力本就是很敏感的问题,现在又与兵制扯上了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李倓铸钱一事,就更显得敏感了。 众所周知,募兵制需要大量的钱做支撑。 地方节度使拿到了一部分财政权,但兵制的改变,不可能是地方节度使拿到一部分财政权就能完美解决的。 朝廷的压力依然巨大。 亏本铸钱这事,这不就是在对抗国策吗? 于是接下来数日,无论是兵部,还是户部的官员,突然之间都变得无比热爱自己的工作,加班加点写各种对建宁郡王亏本铸钱的看法。 那些奏疏,随便翻开一篇,只要你能看完它,你的脑海中会立刻生出一句话:卧槽,真的假的,明年大唐要崩溃了? 我们说,说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先给他施压,再散布恐慌。 时间快速推移,转眼到了四月中旬,在许多人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李隆基终于对李倓的行为产生了那么一点点怀疑。 但他依然没有给李倓写信质问亏本铸币一事,而是问李林甫对这件事的看法。 李林甫:我有什么看法?陛下最近的恐慌是谁散播的您心里没点数吗? 李林甫是这样对李隆基说的:“圣人何必听那些人怎么说,建宁郡王能置办出澄心堂这样为您赚钱的,少府监铸钱肯定也能做好。” “万一……” “万一没有做好,建宁郡王自己之前也赚了一些钱,填补进来,是可以的。” “倒也有问题。” 从这之后,李隆基对李倓铸币一事,继续保持沉默。 可是李隆基的心态却发生了变化,他已经认定李倓会失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拿李倓的钱填补的准备,如果李倓的钱填补不了这个亏空,就拿太子的财物抵扣。 谁都不能动朕的钱! 这种想法,在朝臣们危言耸听中,越来越重。 以至于让李隆基变成了那种就等李倓出问题的心态。 至于李林甫也绝不是帮李倓说话,他只是想拖时间,因为李倓这种亏本铸钱的玩法,玩的越久,朝廷亏的越多,当爆发的时候,李隆基就越生气。 效果自然就越好! 至于为什么李林甫还要私下怂恿人弹劾李倓,这不是与拖延时间相互矛盾吗? 这叫积攒怒气值。 假设大半年后,李倓亏本铸钱结束,他自己出钱把亏空填上了,那李隆基也不会说什么。 可如果一堆人现在开始在李隆基耳边煽风点火,即便李倓最后把亏空填上,必然也会有大麻烦。 人的许多行为都是受到情绪的控制的。 现在就是在给李隆基积压情绪的过程。 这个过程,李隆基倒是还淡定,可李亨却不淡定了。 当李亨得知李倓在洛阳少府监亏本铸钱的时候,就焦虑得睡不着觉,被迫大半夜用胡姬来解压。 并写信痛斥李倓的荒唐行径,责令他立刻停止高价买铜,否则后果自负! 四月底的洛阳,后院池塘的青莲已经含苞待放,一场夏雨过后,阳光中散落着迷人的水雾。 这个时候,李倓再去铸钱监巡视了一番。 这一次去,铸钱监那些工匠,对待李倓的态度完全不同了。 之前是被迫服从,这一次连张二郎眼中都有激动和敬佩。 这种激动和敬佩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 他们快步向李倓走过去,激动不已。 “你们干什么!”刘益立刻拦在李倓面前,冲那几个工匠呵斥道,“你们什么身份,就敢靠近大王!” 被刘益这般一吼,张二郎等人立刻停下脚步,甚至后退了几步:“大王恕罪。” “无妨,无妨。” “大王,您要的新钱,我们铸钱了一共一百文,在这里。” 张二郎捧着那些钱,手都在发抖。 刘益走过去,将钱取了过来。 饶是小人嘴脸的刘益,看到新钱之后,也感到惊讶。 他忍不住用手仔细去触摸,然后脸上露出了笑容,这笑容也不是平时的谄媚笑容,而是发自真心的笑容。 “大王,这钱比之前的钱要好!”刘益连忙呈递上去。 “要好么?” “好不少,从成色到质地,都要好!” “而且铸造的更快。”张二郎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其中有五十文是用钱样铸造的,与母钱铸造没有什么区别,这意味着,以后铸钱可以更快!” 以前是母钱不够了,得先控制住。 现在不同了,钱样批量地处,整个产业线可以日夜不停地运作。 第112章 安禄山来了 李倓心中也松了口气。 想要拔高科技? 拔高是不可能的。 科技的进步,无法揠苗助长。 任何一次科技突破,都需要大量的积累。 当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出现量变引发质变。 例如想要在大唐改良货币,什么方式是最牛逼的呢? 当然是纸币! 纸币制作成本小,而且方便携带,还有明确的数值。 再也不用一车又一车拉着沉重的铜钱去交易了。 可是最牛逼的方案,就是最正确的方案吗? 方案的本质是结合时代的实用性,而不是纸上谈兵似的天花乱坠。 且不说大唐推行纸币没有充足的法定储备金,就说造纸产业化,目前都还只是刚起步。 更何况纸币的制造,也需要工艺的提升。 现在最合理的方案就是往前走一小步,走到宋钱的那一步,提升货币的制造效率,降低货币的成本。 使大唐进入初步的量化宽松状态。 货币政策的改变,可以引起诸多连锁反应。 例如提升税收的货币化量,降低粮食、布帛运输的耗羡。 再例如促进商业的发展,轻量推动部分城市化,适度解放人身奴役关系。 商业发达之后,在可控范围内,是可以提升社会创新力的。 并且创造更多的生存机会,使得更多以前被压制的群体,真正参与到社会建设的进程中。 这并不是谋略,而是造势,当在一段时间内,改变了结构,变得大势所趋,利益既得者的反抗,就变得脆弱了一些。 李倓拿起那些货币仔细观察起来,货币上的文字轮廓更清晰,手感更好。 “刘益,将这些货币取到铸钱监,让铸钱监所有官员看,然后给出是否使用新钱的意见。” “是。” 李倓又说道:“这些人有功,一人赏赐五十贯!” 张二郎等人愣了愣,没想到做这件事居然还有赏赐,而且这位郡王出手竟如此阔绰。 一人五十贯! “是!”刘益连忙道。 等李倓出了钱炉所在的地方,对刘益说道:“铸钱监谁如果说新钱不合适,把名字记下来,第二天就让他们到钱炉来做吏员。” “懂了!” 刘益目送李倓离去,心头不由得发颤。 反对就滚蛋? 不仅滚蛋,还要到钱炉来做吏员! 钱炉常年高温,一般人根本不愿意来这里做吏员。 谁他妈的说他是纨绔子弟的? 这一刻,刘益觉得裴圆死的一点都不冤枉! 刘益不敢耽搁,深怕自己去钱炉做吏员了。 他连忙回铸钱监,召集所有人,关于新钱的讨论。 “改变钱的成分,要上报长安的,得经过宰相和圣人的同意。”铸钱监的监作李平说道。 刘益的目光立刻落到他身上,说道:“李监作,明日便去钱炉做吏员吧?” 李平愣了愣,说道:“下官是朝廷命官,您无权革我的职。” “本官会禀报大王,给吏部补上一份申报。” “你……你这是滥用职权!” “少废话!”刘益脸一横,目光在其他人身上扫过,“都说说你们的想法!” 第二个官员说道:“新钱质地更优!” 第三个官员说道:“新钱手感更好!” 第四个官员说道:“新钱好!” 第五个官员说道:“新钱妙!” 第六个官员觉得前面的同僚都把话说完了,他想了想,脱口而出:“新钱又好又妙!” “既然是这样,从现在开始,在洛阳增加钱炉,铸造新钱,诸位没有异议吧?” “这……” “都想去钱炉去待着?” “是!” 李倓刚回去,就见到了元载。 “郎君。” “进去说。” 进了屋子之后,坐下来上了点心,元载倒是也不端着,他说道:“安禄山到了洛阳。” “安禄山?”李倓微微一怔,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听到了这个名字。 “他来洛阳作甚?” “他本是去长安的,在洛阳临时停靠。” “原来如此。” “洛阳有不少官员去拜访他,但没有人见到他。” 李倓说道:“他是边帅,必然会避嫌。” “但他今日派人买了许多澄心堂的纸。” “这没什么,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买澄心堂的纸。”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李倓觉得这个问题并不简单。 澄心堂现在非常赚钱,安禄山到了洛阳,或者说安禄山既然在幽州一带,也应该已经知晓。 安禄山在长安没有耳朵和眼睛,李倓是不相信的。 一个如此赚钱的东西,安禄山不心动,李倓也是不相信的。 此次他到洛阳,任何官员都不见,只买澄心堂的纸,表面上看是普通的买卖,恐怕背后另有深意。 “安禄山任平卢节度使兼范阳节度使,麾下兵强马壮,又恃宠而骄……” 李倓微微有些讶然地看着元载:“元判官这是何意?” “安禄山有反意,也不是一两天的传闻了,下官也只是道听途说。” “你这个道听途说,以后不要再乱说了。” “大王说的是,下官也只是在大王面前说了,下官是想提醒大王,这个人与右相往来密切,与太子恐怕有间隙,而大王身为太子之子,现在正是积攒功业之时,下官只是担心安禄山会想办法陷害大王。” “那能如何呢,难道本王现在派杀手去刺杀了他?” “倒也不至于,若是大王再助杨御史往上走两步,朝堂之上,便有人能真正对抗右相,压制安禄山了。” 李倓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元载是很聪明。 元载也犯了所有权谋者犯的错误,他们认为所有人都是理智的。 杨国忠能制衡安禄山? 杨国忠那个草包满脑子只有一堆烂草! 如果没有杨贵妃站台,杨国忠一天之内就能被李林甫用一百零八种不同的方法玩死,不带重样的。 看来他们对杨国忠有误会啊! 不过继续扶持杨国忠尚未制衡李林甫倒是真的。 可这是一把双刃剑,安禄山狼子野心,杨国忠蠢蛋一个,李隆基脑瓜子早已被爱情烧糊涂了。 李倓叹了口气,而现在看来,情况比历史上可能还要复杂了。 他穿越之后做的一些事,恐怕要引起蝴蝶效应。 安禄山会不会去长安偷取澄心堂的技术,会幽州去造纸,大量积攒军费? 第113章 大唐潜伏的名臣国士 想要推迟安史之乱爆发时间,最好让安禄山死,即便有叛乱,也会失去凝聚力? 这种说法就像“我只要努力就能成功”一样。 成功是结果,而且是一个没有固定标准答案的结果。 努力只是过程中的其中之一,而且可能是很小的一部分。 成功者很多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成功。 因为努力,所以成功? 因为关键时刻做对了选择,所以成功? 那不过是个人的一种主观自我说服。 个人主观对这个世界的感受,是极其狭隘的。 关键时刻的机会到来,充满了突发性和不可预测性。 那个被抓住的机会,可能是一亿个不同的事件中的一个,而那一亿个不同的事件发生是随机的。 你要是听了成功大师们说什么“努力就会成功,选择对了就会成功”这种话,那大概率又是一棵健康好割的菜。 人们根本无法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 无法预测到安禄山在一系列的蝴蝶效应中,到底是提前反叛,还是延后,或者可能安禄山去澄心堂买纸的路上,摔了一跤,瘫痪了也说不定。 如果不是穿越者,这个时代的人,谁能预料到大唐会经历残酷的安史之乱? 这个时代最杰出的战略和治国大师叫李泌,虽然他还年轻,还在蛰伏当中,他是神童中的神童,但他能拍着胸脯说八年之后,安禄山会造反,大唐会引来一场浩劫吗? 谁都无法预测,除了穿越者。 但穿越者只能预测大唐会有一场浩劫,却也无法再预测蝴蝶效应之后,到底什么时候迎来这场叛乱。 “杨御史深不可测,根本不需要我们帮助他。”李倓对元载说道,“东南钱监情况如何?” “回禀大王,宣州一带有一铜商名为萧岭,此人承诺将所有的铜全部供给给宣州钱监。”元载从袖口掏出一份文书呈递过来。 李倓看完后没说什么。 元载继续说道:“这证明铜商对价格十分敏感,如果出价高,他们会比往年供应更多的铜,这也说明了民间铜商,往年手里都珍藏了大量的铜。” 李倓问道:“他们珍藏那些铜作甚?” “一是卖给民间私人钱监,虽然朝廷禁止民间私铸铜钱,但屡禁不止。二是卖给一些手工艺作坊,打造精美的铜器,或者自己请人铸造铜器,高价卖给王公贵族。后者可以卖高价,但手工要求极高,大多数还是选择了前者。” “前者有何优势?”李倓又问道。 “民间私铸的铜钱,含铜量不高,所以愿意比朝廷高一点点的价格买铜。” 李倓点了点头,这也算是市场合理情况。 都私自铸钱了,还顾及官府的价格管制? 民间私铸货币的成本肯定比朝廷低,大唐民间充斥着恶钱。 宋璟为相的时候,就针对恶钱采取了极端的做法,一道政令,没收所有的恶钱,也就是民间私铸的钱。 结果呢? 市面货币数量暴跌,商业受阻,物价暴跌之后,许多货品没有人买了。 不仅仅商人破产,普通人手里的钱也被官吏巧立名目刮走。 一时间,民怨沸腾。 宋璟这样的名相,因此被罢相。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权力在人类社会经济规律面前,是蜉蝣撼大树。 过分迷恋权力对社会运作的影响,经济会教他做人。 “民间货币用铜是多少?” “民间能用铜造钱已经算是良心,这些人造了铜钱,一般会去兑换更恶劣的钱。”元载感慨道,“所以下官当初才让大王不要牵涉到铸钱中来,这里面的水太深,连右相都不敢乱来。” “你有话直说便是。” 李倓知道大唐货币很乱,作为21世纪的创业者,中国货币史这种干活史料他还是读过的。 他读历史,很少执着于那些被热血的英雄故事,而是去看经济、生产力、货币对朝代政治的影响。 “鹅眼、铁锡、偏炉钱、时钱、棱钱等等,都是民间私铸的恶钱,其中仅仅偏炉钱在江淮一带就有数十种,下官刚才说的宣州铜商萧岭,就自己铸造过偏炉钱,这种钱也有铜,但很轻,表面连字都没有,这是为了加快造钱,这样的钱,官方一文钱可以兑换七文。” “因为数量多,所以大量充斥在民间,有总比没有好,能计价,谁会在意呢?” “那现在我们提升铜的采购价,这些私下铸钱的铜商,却还愿意卖铜给我们,他们为什么不自己留着铸?” “因为他们的钱炉数量有限,他们能找的工匠有限,若是动静太大,闹得引起朝廷重视,地方官员也压不住了,所以就算民间这些人铸造的钱再如何劣质,成本再如何低,如何快,但他们终究见不得光,所以无法短时间内无休止地造。” 元载接着说道:“既然如此,肯定还是有更多的铜卖给官方。” 李倓瞬间觉得元载这个实在不简单。 他绝不仅仅只是权术手段厉害,他对许多事情的看法,是比较深刻的。 “其实大王对铸钱和理财真有兴趣,我为大王引荐一人,此人天生神童,对赋税、财务、钱货的认知,远高于下官。” “谁呢?” “刘宴。” 刘宴! “你认识他?” “下官认识他。” 刘宴是何人? 家喻户晓的《三字经》里有这么一句话:唐刘晏,方七岁,举神童,作正字,彼虽幼,身己仕。尔幼学,勉而致,有为者,亦若是。 开元时代的名相张说对刘宴是这么评价的:刘宴是国瑞。 刘宴是肃宗和代宗时代的名臣,是安史之乱后,大唐禁榷体制、转运体系、财务体系的创建者之一。 他与杨炎两个人,奠定了中国唐以后各朝的财税体系。 宋明几乎沿用了他们的那一套。 如此看来,肃宗和代宗时代,也有名臣? 那不是名臣的问题,那是文臣如星,武将如云的时代,甚至质量能与贞观时代相比。 但肃宗和代宗的能力,与李世民相比,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他现在在何处?” “他任职温县县令,属都畿道辖制。” 第114章 建宁郡王只是日常作死而已 五月初的洛阳钱监进入新钱的铸造中。 新钱铸造的命令,也快速从洛阳发往南方以及东南各钱监。 包括长江中游的鄂州,以及下游的铜陵、扬州,江南道的宣州、饶州等地。 当然,高价买铜的命令,已经提前抵达这些地方。 民间大量的铜矿正在往地方上的钱监运输。 对这个现象,元载再次向李倓做了一个提醒:铸钱一定会出问题的。 因为铸钱这件事太过复杂,民间私炉太多,又牵涉到地方官和地方世家的利益,朝廷想要统一化、标准化,实在太难。 偏偏李倓选择了这一条路。 五月初七,长安小雨。 吉温疾步走进了右相的办公厅,他呈递上一份文书。 李林甫打开看完之后,问道:“新钱?” “是的,新钱。” 李林甫不由得诧异道:“这个建宁郡王胆子也太大了,新钱不提报审查,他就敢私自做主!” “这正是一个把柄,建宁郡王不会铸钱,却还偏偏自己搞了一个新钱,现在看来,他不仅仅把亏本铸钱,还要把大唐的钱币给砸了。” “有新钱的样式么?” “暂时没有,听说扣押在洛阳钱监里,很难取到。” 李林甫突然站起来,来回走动起来,他实在有些不懂李倓。 你要说他不懂权术,这一路下来,他遇到了许多问题,都能逢凶化吉。 但你要说他懂权术,这一路下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幼稚得让人觉得他的脑袋没太发育好。 每当李林甫觉得自己小看李倓的时候,李倓就会做出一件让李林甫感到不可思议的事。 例如高价买铜。 例如现在的铸新钱! 新钱是他一个郡王能做主的吗? 这简直就是把把柄写在脸上,然后告诉右相:嘿,我亲爱的伙计,你看我,没错,是的,你没看错,我在作死,是的,我在作死,我说,你能不能快点弄死我呢,当我求求你好了! “新钱到哪一步了?”李林甫问道。 “已经向山东一些地方行的钱监发布了新制,要求他们按照新钱的形式制作。” “他已经发布命令了?”李林甫大为吃惊。 这已经不是在作死了,这简直是在自杀! “是的。” “你确定么?” “下官确定!” 李林甫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先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相公高明。”吉温嘿嘿地冷笑,“等新钱越来越多,看他怎么收场。” “不说他了,我听说安禄山到达京畿道了?” “是到了,应该数日之后便能抵达长安。” 李林甫开始思考一些问题,前些日,杨慎矜从御史中丞,被提拔为御史大夫了。 “我要进宫面圣。”李林甫淡淡说了一句。 随即吩咐下去,便有大队人马开始准备。 右相出行,泼水洗街是常事,身边至少数百名金吾卫保卫,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李林甫要觐见,李隆基再如何“忙碌”,都会见他。 “十郎找我何事?”李隆基问道。 “启禀圣人,金吾将军董延光有一份奏疏上来,自愿领兵攻克石堡城。” “哦?”李隆基听闻大喜,“他能攻克石堡城?” “圣人请过目。” 李隆基接过来快速看完,连忙笑道:“既然他自告奋勇,便命他出兵!” “但他属陇右道,若是王大夫不同意,他恐怕不敢轻举妄动。” 李林甫说的王大夫就是指盛唐第一名将王忠嗣。 王忠嗣除了是四镇节度使,还兼领御史大夫头衔。 就像之前皇甫惟明是陇右节度使,同时也是鸿胪寺卿。 唐人一般不直接称呼地方武将什么什么帅,而是称呼他们在朝廷的荣誉官职。 一听到王忠嗣,李隆基的脸色就有些不悦了。 李隆基说道:“朕是皇帝,朕现在下令董延光立刻发兵攻打石堡城,不需要他王宗嗣同意!” “臣立刻去安排。” 李林甫刚要走,却又说道:“臣还有一事。” “何事?” “安禄山去年军功卓着,臣以为可赐其御史大夫衔,以示圣人对平卢和范阳诸军的恩宠。” “这倒不是问题,我也有此意。” “臣告退。” “等等。” “圣人还有何事?” “洛阳的情况,你多关注关注。” “是,臣会多关注的。” 李隆基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建宁还小,有些事不太懂。” “年轻人想做一些事,是好事。” 李隆基干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什么。 出了皇宫之后,李林甫基本上已经胜券在握。 他唆使董延光自告奋勇,就是为了做掉王忠嗣。 王忠嗣一直反对攻打石堡城,李隆基对石堡城却心心念念。 这个时候,挑出一个有野心的将领出来。 拿下了石堡城,就会显得王忠嗣无能。 拿不下石堡城,就说是王忠嗣从中作梗。 总是,双赢! 至于安禄山,那御史大夫衔,李林甫知道李隆基早就想给了,他只不过随口提一句。 等回了相府,他就秘密派人去见还没有到长安的安禄山,告诉他右相推荐他为御史大夫。 这是对安禄山的恩,至于威慑,李林甫有一百种方法。 最后是洛阳,王忠嗣案与洛阳方面也脱不了关系。 李林甫的权术是一环扣一环的,将各个不相关的人连成一片,累积到最后,再做致命一击。 王忠嗣这种在西边的大将,与洛阳萌新李倓有什么关系呢? 在李林甫眼里,就有关系! 他们都与同一个人相熟:此时正在和胡姬打牌的李亨! 王忠嗣从反对李隆基攻打石堡城开始,就引起了李隆基的不满,等董延光打石堡城之后,李林甫就可以找人借机传言王忠嗣之所以不听调令,是因为他意图不轨。 王忠嗣深受李隆基信任,但最致命的是,他与太子李亨非常熟,一起长大的。 这恰恰就戳在了李隆基心肺管子上。 等那个时候,洛阳建宁郡王铸钱的破事应该也兜不住了。 再把洛阳的破事也往太子头上暴扣一顿。 看你以后还怎么和胡姬打牌! 第115章 安禄山的窥视 五月初十,大唐满朝文武都紧张起来。 因为一个人到了长安,这个人就是卢龙兼范阳节度使安禄山。 据说安禄山到长安的时候,有许多官员出城去迎接。 但扑了个空。 这事传到李隆基耳朵里,李隆基笑着对高力士说道:“安禄山是对朕最忠诚的人之一,没有人比朕更了解他。” 当天安禄山却没有直接去拜会李隆基,而是先拜见了杨贵妃。 随后,才转身去拜见李隆基。 这是安禄山自己定下来的规矩。 当初他被杨贵妃收为养子,每次来长安,都先拜杨贵妃。 刚开始的时候李隆基还很不爽,朕可是大唐天子,你是不是不太懂规矩? 安禄山却说:我们胡人都是把母亲放在前头,把父亲放在后台。 听到这话,李隆基不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 于是这个规矩就形成了。 李隆基:没有人比朕更懂安禄山的忠诚!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臣参见大唐圣人,恭祝圣安。” 安禄山那三百斤的身体,堆在大殿上,动作看起来一点也不笨重,反而非常轻巧。 “你来了,朕很想你。” 安禄山的语气变得感伤起来,甚至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臣也一直挂念圣人,臣时常做梦梦见圣人,每次醒来,臣都会感到无比失落,希望能见到圣人。” 李隆基大笑道:“你都梦到朕做什么了呢?” “臣梦见圣人得到上天的祥瑞赐福,梦见圣人受到大唐万民的爱戴,梦见四方蛮夷,匍匐在圣人面前,不敢再有任何忤逆之心,河清海晏。圣人之功,已经超越了历代圣主明君,臣喜不自禁。” “好!你说得好!”李隆基大喜,“朕加赐你御史大夫衔。” “这个御史大夫臣并不感兴趣,臣此次来长安,只是为了见圣人一面,亲口告诉圣人,契丹人和奚族人现在在圣人的赫赫武功下,狼狈逃窜。” “好!你做得很好!朕一直相信你能做得更好!” “臣只不过是一个愚笨之人,都是圣人器重,才有了臣的今天,臣不敢有任何、哪怕一丝丝骄傲。” “这个御史大夫你不要也得要!” “圣人让臣要,臣就要。” 随后,李隆基又简单询问了一番范阳和平卢的情况。 安禄山每每都侃侃而谈,说得李隆基心花怒放。 差点让李隆基认为,只要有他安禄山在东北防线,什么狗屎蛮夷,都给圣人您一律弄死。 “来长安来,好好玩一段时间再回去。” “是,遵命。” “这不是命令,是朕对你的不舍。” “臣也不舍得圣人。” “你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呢,都一并提出来。” 安禄山故作思索,才说道:“臣路过洛阳的时候,听洛阳人都在传闻洛阳澄心堂的纸,后来一打听,原来长安也有,臣在洛阳买了一些。” 这下李隆基来兴趣了:“你买了澄心堂的纸?” “是的,臣买了不少。” “如何?” “这种纸非常好。” 李隆基大笑起来,他骄傲地说道:“你可知道这纸是谁造的?” “臣愚钝。” “是朕的好孙儿。” “原来是圣人的孙儿,臣就说是谁家的人,竟如此有才,想必是传承了圣人的智谋和伟略。” “你如果想要澄心堂的纸,朕赏赐你一些就是了,何须去买。” “臣只不过是一个胡人,目不识丁,臣不是为了自己买纸。” “哦,那你是为何人买纸?” “臣是为平卢和范阳的官员们买纸,有了充足的纸,他们处理事务,就能游刃有余,也能更好地完成圣人交代的事情,为圣人的江山社稷做更多的事。” “好!说得好!你要多少?你尽管说!” “臣从长安和洛阳运纸回去,若是遇到阴雨天气,恐怕会浪费那么多好纸。” “嗯,你担心的不无道理。”李隆基转念一想,“平卢能造纸吗?” “平卢有人造纸,但那些纸,肯定没有澄心堂的好。” “那朕从澄心堂调派人去帮你造纸,如何?” “若是这样,必然能使大唐上下文书畅通无阻,圣人的旨意也能通达四方,他们不敢不从。” “既然如此,那便这么办!” 说到这里,李隆基觉得还不够,他又说道:“你回平卢是不是要经过洛阳?” “是的。” “你经过洛阳的时候,去见见朕的好孙儿,他是太子的第三子,建宁郡王,朕希望你和他成为好朋友。” “能成为圣人孙儿的好朋友,那是臣三生修来的福气。” 离开皇宫之后,安禄山心中对李倓更加好奇了。 他在洛阳买纸的时候,就听说了李倓的名字。 当时并没有太当一回事,但到了长安,无数眼线都在告诉他,建宁郡王李倓深受当今圣人的恩宠,连贵妃都为这位郡王说话。 这立刻引起了安禄山的注意。 但安禄山又听说,建宁郡王在洛阳铸钱,还高价买铜,惹得朝堂上下的弹劾。 安禄山不由得对李倓更加好奇,他立刻让人去传话洛阳的眼线,让那些眼线好好盯着这位建宁郡王。 五月十五日,一场夏雨之后,树叶上的水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同样晶莹剔透的还有柳苏苏身上的水珠。 “郎君,这些水是不能饮的。”柳苏苏轻声吟道。 “为什么不能饮?” “郎君讨厌。” “那些这些水能饮吗?” “也不能哦。” “这些呢?” 柳苏苏的脸白里透红,像是要滴出水来了一样。 这时张旸急匆匆跑来:“郎君!郎君……” “张旸,你先退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过来!” “但有重要的事。” “现在没有任何重要的事,退出去!” “长安来信了。” “谁的信都先放着!” “说安禄山在长安的澄心堂里挑选工匠。” 李倓神色微变,怨恨地说道:“张旸,本王迟早要让你用自己造的纸擦屁股擦一百遍!” 张旸很无辜地把信呈递过来。 李倓看完之后,说道:“去请颜清臣和元载来。” 第116章 让杨国忠上啊! 看完李倓给的信,元载的脸很凝重。 “安禄山看上了澄心堂,他是想在卢龙再造澄心堂啊!”元载说道。 “这显而易见。”李倓叹气道。 其实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自己这个穿越者穿越过来,只要做一些事情,必然会引起相应的蝴蝶效应。 事物是变化的,是发展的。 不可能你穿越者在这里搞发明搞创造,敌人就呆萌呆萌地站在旁边震惊和感叹。 谁都不是傻子。 更何况安禄山这种人精! 颜真卿说道:“他这一次要澄心堂的工匠,下一次就要要新钱的工匠了。” “蔚州产铜之地!”元载接过话来,“安禄山可不缺铜矿。” “你们对安禄山似乎很有敌意?”李倓故意问道。 颜真卿和元载对视一眼,这还用问吗? 这朝堂上下,许多人都认为安禄山是会造反的。 安禄山已经兼任两镇节度,权柄极重,却又狡诈无常,是极其危险的人物。 “郎君对安禄山了解得并不多吧?”颜真卿说道。 “那你倒是说说看?” 颜真卿说道:“安禄山现在持两镇节杖,骄横无礼,却稳得圣人恩宠,又与右相关系甚密,排除异己,不择手段。” “你们都认为他会造反是吗?”李倓问道。 颜真卿道:“安禄山一胡人,胡人现在势力太大,这是很危险的,但他若真造反,也无胜算。” “那他为何深得圣人信任呢?” “会欺上瞒下。”颜真卿简单地说道。 “元判官呢,你有什么话要说?” “安禄山现在势力极大,虽然是胡人,虽然野心勃勃,但郎君在洛阳掌少府监,最好不要与他正面硬来。” “你的意思是,他想要澄心堂的造纸工艺,就给他?” “澄心堂现在是圣人的,既然安禄山想要,那必然是圣人点头了,郎君不必再多言。”元载说道,“郎君不但不要多说什么,还要找机会结识安禄山。” “为何要结实安禄山?”颜真卿脸色沉下来,他觉得元载这个思维有问题。 “安禄山那个两面三刀、心术不正的胡人,结识他,无疑与虎谋皮。” “不是真的要与他交朋友,而是利用他的影响力,为我们所用。”元载解释道。 “如何为我们所用?” “有朝一日,中书易位,谁能入主呢?” 李倓明白元载的意思,就是和安禄山结成政治联盟,对抗李林甫,最好是扶持杨国忠上位。 元载绝对是权谋高手,他扶持杨国忠上位,绝对有自己的政治诉求。 “有朝一日,安禄山若是谋反,郎君岂不是成了同谋?”颜真卿当即说道,“绝不能与安禄山结盟!” 元载说道:“安禄山有反意,但没有谋反的胆子!” 这又是理性人的理性推断。 李隆基对十镇节度使的安排,也笃定安禄山不敢谋反。 安禄山哪怕掌握了三镇兵马,真要谋反,也毫无胜算。 要知道,其他七镇节度使,没有一个看安禄山顺眼的。 这是李隆基的权谋之术。 他觉得自己已经给了安禄山实权和荣誉头衔一大堆,安禄山不会蠢到谋反。 谋反不成可是要被诛族的,放着位极人臣的荣华富贵不要,去谋反? 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 理性人的思维就是这样。 但这个世界确实有损人不利己的存在。 “安禄山是不可能与我们结盟的。”李倓说道,“我是太子殿下之子,安禄山与我往来,迟早会遭到猜忌,这一点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元载想了想,又说道:“那就让杨御史去结识他。” “你终于说到最关键的点上了!”李倓笑道。 “原来大王早就想好了。” 李倓又说道:“安禄山要新钱的工艺,也不必担心,澄心堂的纸,云秀坊的丝绸,钱监的钱,都是朝廷的,不是我们的,这一点要记清楚。” 安禄山要什么,只要李隆基同意了,就给什么。 反正他李倓自己私下也在囤积一大堆的物资。 何必与安禄山正面对抗呢? 两人点了点头,元载叹气道:“该不会最好给别人做了嫁衣吧?” “没有一件事是绝对属于自己的,我们现在在与时间赛跑,如果我们能在每一件事上都领先几步,我们就比别人有优势。” 李倓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没有一个对手会傻呵呵站在旁边看你变强。 即便李林甫暂时没有察觉到云秀坊,但那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他李倓打的就是时间信息差。 颜真卿深以为然,他说道:“阴谋小计终究上不得台面,大道才能匡扶社稷!” 积累的资源,人人都会,只要有钱、有人,找到了技术和方法,就可以。 但谁如果能领先几步,那局面就不一样。 例如水力纺织机纺织丝绸,等他安禄山把产业建起来的时候,可能丝绸的价值已经开始下降。 而李倓则利用先发优势,把杠杆翘得足够高,赚得足够多了。 第二天,安禄山见到了李林甫。 “下官参拜十郎。” “你太客气了。”李林甫笑着说道。 见李林甫对自己称呼他十郎没有意见,安禄山松了一口气。 “见了圣人?” “见了。”安禄山小心翼翼说道,“多谢十郎为下官美言,圣人才愿意给下官御史大夫的头衔。” “这没什么,你这几年在平卢表现不错,我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 “是是。” “听说你去澄心堂买纸了?” 安禄山心头一惊,这件事李林甫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是的。”安禄山不敢有半分隐瞒。 “你是不是想要待一部分澄心堂的工匠去平卢?” 安禄山心中更震惊,怎么李林甫什么事都知道? “下官只是觉得……” “觉得澄心堂的纸,能帮助那里的官员更好地完成朝廷的公事?” “是!” “真的吗?”李林甫问了一句。 安禄山像被火灼烧了一样,连忙避开李林甫的眼神。 “是为了让平卢的公事处理更快。” 李林甫却突然说道:“我劝你不要与建宁郡王结交,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第117章 本王不是你安禄山想见就能见的! 安禄山擦了擦额头的汗,如坐针毡一样。 安禄山不怕任何人,唯独怕李林甫。 李林甫的每一句话都能说在他的心坎儿上。 安禄山是一个极其擅长伪装的人,这一路的晋升,就是靠各种伪装。 这是安禄山赖以生存的看家本领。 但这个看家本领在李林甫面前完全失效了。 这就是安禄山惧怕李林甫的根本原因。 “十郎为何这般说?” 李林甫却闭上眼,沉默了片刻。 安禄山更感不安,这种安静的、无形的环境,让他感受到更大的压力。 直到安禄山不停擦汗,李林甫才说道:“这还用我说吗?” “下官……下官愚钝。” “建宁郡王是太子之子,你与太子的人走太近,难道不想要脑袋了?” 安禄山心头一颤。 这他当然知道,他还知道李隆基最忌讳边帅与太子走得近。 但与建宁郡王交朋友,又是李隆基说出来的。 安禄山倒不是真的想跟李倓交朋友,而是想去从李倓那里挖到一些好东西。 听说他弄了一些好东西,把后宫的贵妃哄得心花怒放。 这原本是安禄山的活,现在卷进来了个建宁郡王。 安禄山当然就有危机感了。 “十郎说得是,下官差点就忘了,多谢十郎提醒。” “你不但不能与建宁郡王交好,还得公开让他出丑,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跟他划清界限。” “是是,十郎说得是。” 五月下旬的时候,谁都不知道,洛阳钱监像是疯了一样,在新一批钱炉搭建起来后,生产力全线拉满。 平均每天出来的钱能达到500贯,按照这个进度,仅仅是洛阳,一年就能铸造19万贯出来。 洛阳并不是铸钱中心,能有这样的成绩,是大量吸收了来自绛州的铜。 加上颜真卿在南阳也找到了大批铜商。 这种运作模式是不健康的,还需要从其他地方运输铜过来。 真正健康的铸钱方式是在当地开钱炉,直接使用当地的铜。 李倓之所以这样做,是现在新钱的生产线刚刚拉开,他必须亲自监督第一批大规模的新钱产出,确保规模化生产没有问题。 从目前的进度来看,是非常顺利的。 至于江南各地的新钱铸造进度,李倓目前还无法得知。 但他预感到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元载说的那些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到了五月底,安禄山从长安返回范阳之时,再一次路过了洛阳。 到洛阳之前,安禄山就高调地派人去洛阳告知所有人,他要见建宁郡王。 这个消息,快速在洛阳官场传开,引起无数人的热议。 安禄山是边镇节度使,手握重兵,又深得当今圣人和贵妃的宠爱。 建宁郡王,太子之子,以置办澄心堂而声名鹊起,在洛阳的名声那更是如雷贯耳。 倒不是什么好名声,纨绔、任性、奢靡无度、随意杀人等等帽子都李倓头上戴着。 六月初一,安禄山抵达洛阳。 安禄山的亲信刘骆谷说道:“您到洛阳要见建宁郡王,那建宁郡王必然会亲自来迎接,其他官员肯定也在场,到时候您可以当众给建宁郡王一个下马威,不过下官听说,那个建宁郡王胆子很大,敢在少府监当众杀人。” 安禄山大笑道:“杀人?杀人我喜欢,我倒是要看看,一个小小的郡王,敢不敢在我面前谈杀人!” “那自然不敢的,您在边疆御敌,令蛮夷闻风丧胆,大唐朝堂上下谁人不知道您的威风呢,您到长安,连皇亲国戚都要向您示好。” 刘骆谷这话自然不是奉承。 安禄山哪怕现在往太子别院一站,太子也得亲自出来迎接,更别说其他诸王。 没有人愿意去得罪安禄山,至少表面上都得做的恭恭敬敬。 在他的料想中,自己到了洛阳,点名要见这位建宁郡王,他不敢不来迎接自己。 不多时,安禄山便看到了前方的人群。 刘骆谷说道:“那些应该都是洛阳的官员。” 果然,派出去的人回来汇报说那些都是洛阳的官员,前来迎接他安禄山的。 这一次安禄山也不避嫌。 等安禄山到了,官员们一个个前来热情地拜见,仔仔细细说出自己的名字,官位等等。 安禄山却没有拿正眼看这些人一眼。 他冷哼了一声,又扫视一转,道:“建宁郡王可在?”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建宁郡王应该没来。” 没来? 刘骆谷颇有些尴尬,安禄山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走,我们去少府监见见建宁郡王。” 安禄山骑着马,带着人,一路飞奔进洛阳城,全然不再理会那些准备迎他进城款待的官员。 这个建宁郡王,架子倒不小,我已经提前通报,他居然不来迎接我? 安禄山心中颇有些愤怒。 等到了少府监,安禄山让刘骆谷前去通报。 刘骆谷也不客气,到少府监大门口后,便大声呵斥道:“快去通报,就说御史大夫安禄山来了,让建宁郡王出来迎接!” 门口的衙差不敢耽搁,连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衙差出来了。 “禀报大夫,大王今日不在少府监。” 刘骆谷道:“今日是官员值班日,他身为少府监监,为何不在少府监?” “小人不知。” “那他在何处?” “小人不知。” 安禄山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 刘骆谷又说道:“之前我们已经给通报,我家大夫要见建宁郡王,他不知道吗?” “小人不知。” “让这里的管事出来!”刘骆谷大声呵斥道。 那衙差不敢有半分耽搁,连忙再进去通报。 不多时,却是颜真卿带着人出来了。 颜真卿负手而立,身姿挺拔,气贯如虹般。 刘骆谷又问道:“建宁郡王何在?” “大王今日不在。” “你是何人?” “颜真卿。” “你就是颜真卿?” “我就是颜真卿。” 刘骆谷又道:“御史大夫安禄山来此,欲见建宁郡王,请你去将建宁郡王唤出来。” “我刚才没有说清楚么,大王不在。” 第118章 本王戏耍安禄山,他能又如何! 刘骆谷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盯着颜真卿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阁下是没有听清楚我刚才在说什么么?”颜真卿神色不变,淡淡说道。 他那种轻描淡写般的语气,眼中还透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就像一根针刺在刘骆谷的心头,让刘骆谷心头一颤。 刘骆谷是安禄山心腹,平日里在范阳、平卢一带,那是横着走的。 连史思明那种人,都很给他面子。 何曾被人如此当众羞辱过。 再说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安禄山就在身后,他颜真卿还敢用这般语气说话。 “颜清臣,你算什么身份?”刘骆谷立刻揪住自以为的颜真卿的痛处下刀子,“你连长安县的县尉官职都保不住,你现在是官么?你连官都不是,也敢在此放肆!” 颜真卿却不理他,只是说道:“诸位请回吧。” 刘骆谷还想说什么,安禄山却笑道:“既然郡王不在,那下次再来拜访。” 安禄山胆子再大,都不敢冲击少府监。 安禄山这个人,虽然武夫,而且长得很胖,但他心思很多,也很细。 他不会做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事,哪怕是可能存在的风险。 更何况这里还是李倓的地盘,万一冲突加深,有人眼睛一红,刀子捅进了他安禄山的肚子里了怎么办? 颜真卿只是瞥了一眼安禄山,并未做回应,便打算进去。 这时,有一人大步走了过来。 “下官刘晏,受少府监监传召,前来拜见,不知大王可在?” “大王在里面。”颜真卿很客气地说道,“士安里面请。” 刘晏再做叉手礼,提脚便往里面走去,颜真卿跟在刘晏旁边说道:“大王等你多时,你总算来了!” 后面却传来刘骆谷愤怒的声音:“好你个建宁郡王!我家大夫来拜访,你便不在,一个芝麻小官来了,就能进去!” 安禄山原本是觉得李倓真的不在的,所以哪怕是愤怒,也还能忍。 现在看到这一幕,安禄山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他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李倓当众抽了一巴掌一样。 原本是打算在洛阳停留一下,当众让李倓出丑,羞辱羞辱,让李隆基看看自己与太子势力那是势不两立的。 可没想到啊! 安禄山心头仿佛有一座火山要爆发出来。 他很想一声令下,让护卫强行闯入少府监,把李倓拿下。 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如果他这样做了,这些年的伪装,不就彻底暴露了么? “走!”安禄山吐了一个字,狠狠拉了缰绳,转身就走,背影颇为狼狈。 “郎君。”颜真卿在李倓的办公厅门口唤道,“温县县令刘士安来了。” 过了一小会儿,门霍然被打开。 李倓看见了站在颜真卿旁边的这个青年。 刘晏长得很清秀,皮肤白皙,眉毛柔和,眼睛就像清晨的泉水一样清澈。 完全看不出来他已经三十一岁了,倒是像一个十八九岁少年。 与颜真卿的浓眉大眼、一身浩然之气不同,刘晏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文尔雅。 这种温文尔雅还不是刻意展现的,而是自然流露。 他往那里一站,没有任何攻击力和外放的气场,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来!快进来!”李倓一把握住刘晏的手,将他迎进去,颜真卿也跟着一起进去了。 李倓对外面的张旸说道:“去,将我们的茶点都拿来,我们一边吃茶点,一边慢慢聊。” “是。” 刘晏顿觉受宠若惊,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说道:“这是大王要的温县今年农耕的情况。” 李倓接过来,仔仔细细看起来。 他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点头。 其实这只是一个见刘晏的由头,毕竟他李倓只是少府监监,不是河南尹,他没有权力虽然传召一个地方官到洛阳。 但如果有合理的由头就可以了。 少府监下面有诸冶监,自从李倓到了洛阳,诸冶监铸造农具的产量恢复正常后,随即大增。 这对都畿道的农事是有很大帮助的。 而刘晏所在的温县,听说不仅每到交税的时候第一个完成任务,他本人还从不去监督催促赋税,都是老百姓自己交的。 其他地方老百姓就不交吗? 也交,但会拖延。 难道老百姓都是老油条吗? 当然不是,但凡老百姓家里有余粮,都不会恶意去拖延官府的税。 刘晏之前在夏县的时候,也从没有出现过催促交税的。 他所治理的地方,不仅百姓安稳,盗贼少,而且许多人自愿出钱,问他刻碑纪念他的功德。 刘晏是一个个人品质很高的人。 不仅如此,刘晏是一个天生的吏治人才,他心思细腻,能处理其他人无法处理的浩瀚公文,并且一丝不苟,都牢记心中。 历史上,他打通新的漕运,建立了稳定的漕运体系,为安史之乱中的唐军提供了大量的后勤保障。 甚至大唐之后的一百多年,都靠着他的漕运线路续命。 历史上,他还将户部侍郎主动让给颜真卿。 你可以说,这是一个很难挑出问题的人。 唐代宗甚至这样形容刘晏:你是我的萧何! 这样的人来了,安禄山算个什么东西? 李倓正在仔细阅读,他震撼于刘晏这份文书的逻辑之清晰。 他能用简短的文字,清晰、易懂地阐述出温县的农事,绝不会可以使用任何一个华丽的辞藻来彰显自己的文采。 这时,张旸才走进来,一边安排茶点,一边说道:“郎君,外面那些人已经离去了。” “知道了。” “冒昧地问一句。”刘晏好奇道,“那些是什么人?” “是平卢节度使安禄山。” 刘晏大吃一惊,他未料到刚才门口的竟然是安禄山! “是他!” 李倓道:“士安也知道吗?” “他的名字,在大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刘晏道,“我刚才听下来,他是来见大王的?” “是的。” “大王说自己不在?” “是的。” 刘晏苦笑道:“可偏偏下官来了,大王见了下官,这下是把安禄山给得罪了,清臣应该也对我说大王不在的。” 李倓笑道:“得罪他又如何?” 第119章 大唐贷款制度 李倓根本不可能与安禄山走得太近。 且不说他现在的班底,以及将来的班底,都不可能允许他与安禄山走近。 就说安禄山这样手握重兵的边帅,与郡王私交,这也必然是大忌。 更何况他李倓还是太子之子。 李隆基让安禄山与李倓交朋友,如果这话当真,那他妈的到时候被砍脑袋别怪李隆基了,只怪自己什么话都信。 安禄山自己也清楚得很,他来洛阳,不是结交李倓,而是得罪李倓,是做给李隆基看的。 因为李隆基跟他说了,要让与李倓做朋友。 既然李隆基把这话说出口了,安禄山就必然要做出行动。 什么行动? 要么真交朋友,要么往死里得罪。 总之,要有回响。 因为李隆基那句话看似随意说的,但绝不是真的随意说的。 不做回响,李隆基就会默认你安禄山真的跟太子党交朋友了。 李隆基不断给安禄山赏赐是事实,但他让安禄山得罪满朝文武和各镇节度,也是事实。 安禄山还想要得到更多赏赐和提升,就必须得罪更多的人。 也是目前大唐权力游戏规则之一。 李倓对这个规则也很了解。 这不是简单地一句政治联盟的问题,而是超出了李隆基容忍底线的问题。 所以,对于李倓和安禄山来说,谁先出手得罪对方,反而让李隆基刮目相看。 这也是有实例的。 之前安禄山在正规长河见到李亨,并不拜李亨。 李隆基问安禄山为什么不拜太子,安禄山说自己是胡人,不知道什么是太子。 李隆基不但不愤怒,反而很高兴,耐心地跟安禄山解释了什么是太子。 这个史料看起来仿佛李隆基是弱智,安禄山很狡猾。 但实际上,李隆基知道安禄山在装,安禄山自己也的确在装,大家都很配合地演出这场戏。 原因就是边帅亲近太子,是不被李隆基允许的。 打压太子的气焰,是绝对没错的。 有些事情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私下如果不明白,就会被驱逐出大唐朝堂。 私下明白,才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刘晏有些讶然地看着李倓,他说道:“大王这般得罪了安禄山,恐怕会遭致报复。” “他若要报复,就让他报复好了,他做什么事,本王决定不了,也无权干涉。” “大王大义。”刘晏忍不住说了一句,他对李倓的洒脱和淡然感到敬佩。 李倓却转移了话题,他不想再过多地去谈论安禄山。 他问刘晏说道:“温县今年粮食增长的原因是因为农具增加吗?” “农具增加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刘晏说道,“但下官认为公廨钱的严格实施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公廨钱?”李倓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这么一件事。 公廨钱是隋唐的官营商业资本和高利贷资本,起源于隋文帝杨坚时代。 顾名思义就是官府放贷民间,取利息,作为给诸州官吏的俸禄补充。 《隋书·食货志》记载:回易生利,以给公用。 唐初武德年间,也沿用了这个制度,由诸司令史经营,称为“捉钱令史”,每人以四万至五万文为本钱,月纳息钱四千文,供官吏每月的料钱。 之后也都保留。 不过这个制度的争议很大,因为牵涉到钱的放贷和回收。 众所周知,在古代,钱一旦跟权绑在一起,许多原本好的东西,都会变得不那么美好。 大唐的公廨钱也是如此。 例如大唐就出现过地方官以强行摊派的“抑配”方式举钱生息,年利息加劳费,有高达百分之百者。 这种就是该要借贷的地方借不到钱,不想借钱的地方“被自愿”借钱,利息还非常高。 又有随便立借贷契约的,让某某“被自愿”成为借贷人,代代相传,代代要还。 这都是在大唐真实发生过的。 刘晏说道:“只需要严格执行公廨钱,将钱借贷给需要的人,加上农具数量地增加,老百姓自然会有很高的热情,自然会有更多人实施劳作,不打扰百姓,百姓自己耕种、收获,有了粮食,百姓又怎么会故意拖欠官府的税呢?” 颜真卿点了点头,说道:“万事说难也难,说简单却也简单,许多不合理之事,只是因为没有人去认真做,认真去做了,一些事,就能变好。” 刘晏说道:“清臣说的是,我只是认真地去做了一件朝廷原本就规定要那般做的事,没有其他很高深之处。” 李倓却说道:“这世间,能认真去做一件事的人,还有多少呢?” 但说被私欲掌控,还会认真吗? 无欲则刚,无为即有为。 能做到不去私夺,不去干涉的,难上加难。 颜真卿和刘晏说这事简单,那是因为他们心中并无私念,所以简单。 两人听了李倓的话,也不由得点头,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心中何尝不是想干出一番事业的人呢? 李倓又说道:“温县公廨钱够吗,我听说一些地方官员,更愿意将钱贷款给商人,而不是农民。” “公廨钱的数量不够,下官用布料代替了一部分,不瞒大王,还有一部分是恶钱,下官知道恶钱有违朝廷,但它却实实在在解决了实际存在的问题。” 刘晏也很坦诚,他继续说道:“大王若要因为这件事责怪下官,下官不敢有丝毫怨言。” 李倓却点了点头,说道:“你做的并没有错,本王为何要责怪你?” “但恶钱终究不为朝廷所容。” “朝廷不容恶钱,却又没能解决民间钱币的问题,难道这些问题就搁置在那里,不去管它们了吗?” 李倓又说道:“将恶钱全部废除、严禁,本朝不是没有过,那个人因此丢了宰相的位置,这说明恶钱的存在,有其合理性,不应该野蛮地严禁。” “大王深明大义,下官受教了。” “不瞒你说,本王此次召你来,就说探讨钱币一事。” “下官只是温县县令,对钱币之事不甚了解,大王可能所托非人。” “你在温县治民如此之好,又将公廨钱处理得当,本王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才。” 第120章 都盼望李倓作到死为止 刘晏犹豫了一下,说道:“还请大王赐教。” “本王现在正在铸造钱币,你认为货币铸造之后,应该如何处理,才能对民间有帮助呢?” 刘晏却沉默下来。 李倓说道:“有话但说无妨,今日就当是朋友之间闲聊,不当真。” 刘晏又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钱币,器也。” 李倓和颜真卿对视一眼,没有打断刘晏的话。 刘晏继续说道:“大王想要饮水,难道是先找水杯吗?” 李倓说道:“自然是先找水在何处,再寻找杯子,若是拿了杯子,却没有水,依然没有水饮。” 刘晏说道:“水就好比商品,钱就像水杯,没有商品,有钱又有何用呢?” “有道理。”颜真卿忍不住赞叹道。 李倓知道刘晏想表达什么,他心中有些诧异,刘晏确实说到了经济的本质上。 货币和商品的配比。 不是印的钱越多就越好。 “现在长安和洛阳的商品,是很丰盛的,怎么能说没有商品呢?” 刘晏说道:“难道大唐只有长安和洛阳吗?” “自然不是,本王听说汴州、成都、扬州,都有许多商品往来。” “既然水已经过剩,那自然要多找几个水杯来盛水。”刘晏说道,“大王此言大善!” 李倓又明白了刘晏的意思,刘晏说缺水,不是真的说大唐缺商品。 大唐是一个多层次的社会,长安、洛阳、汴州、成都、扬州是大唐,那里繁花似锦。 可岭南、山南、诸羁縻州,都是大唐。 纸醉金迷是大唐,食不果腹也是大唐。 朝廷持有巨量钱币之后,如何使民间收益呢? 刘晏给出了答案:要分清楚各地的民情。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其实是执政,而不是单纯的货币。 如果是单纯地发行货币,货币不但不会流入到民间,反而快速被权力阶层掌握,反而使物价大涨。 贫富差距更大。 刘晏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而且他与李倓不熟,他这种做事缜密的人,不可能直白地告诉李倓这些。 于是他就换了一种很委婉的说法。 这种说法,反而更让李倓认为他不仅只通晓金融和经济,在为政方面,也一定是一个人才。 李倓不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颜真卿却问道:“此番铸钱,自然会更多钱币出来,如何保证钱币到缺钱的地方,这才是重中之重,士安有什么好办法?” 刘晏直言不讳地说道:“我没有好办法,好办法不是想出来的,是执行出来的。” 他的意思是,我不掌权,我即便说了,也无济于事。 要完成一件事,不是有好办法就可以的,还需要权力配置、资源配置和人才配置。 李倓站起来说道:“刘士安之意,本王全部明白了,但潜龙依然是龙,龙总有翱翔天际的那一天,你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也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能改变的,但难道就不心存理想了吗?” “大王既然如此直言,下官也不相瞒,下官之志也在长安,在社稷安康,只是世事多艰,朝堂上下污秽横行,一时间,非你我能成,潜龙勿用。” “若是本王这一次铸造货币,非要用一用呢?” “见龙在田。”刘晏又说道,“铸币一事,非大王想象那般简单,需要等待时机。” “若本王能成,阁下能否与本王成为朋友?” 刘晏说道:“大王若能成,下官心甘情愿为大王做任何利国利民之事。” “好,我们今日一言为定!” 刘晏先行告辞。 颜真卿说道:“刘士安是真人杰也。” “清臣能说这话,说明你也是真人杰。” “我的才能,比不上他。” “人的才能是不一样的,没必要相互比较。” “大王说的有理。” 有才能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嫉妒他人,嫉妒会使人面目全非。 就说那李林甫,虽说不学无术,可吏治才能无人能出其右,但就因为嫉妒和害怕,堵塞言路,切断晋升,将大唐朝堂上下弄成一潭死水。 下午的时候,安禄山狼狈出了洛阳城。 他不敢再在洛阳多待片刻,因为今日之事实在过于屈辱。 “大夫,我们的人在洛阳打探到最新的消息,建宁郡王现在在少府监铸造钱币,而且还私自铸造了新钱。” “新钱?” “是的,新钱,他没有向朝廷汇报,私自铸造了新钱。”刘骆谷阴恻恻地笑起来。 “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影响?” “按照朝廷的规矩,修改钱币铸造之法,必须由宰相审核,最终由圣人裁定。” “哈哈哈,他这是在找死。” “听说他之前还向圣人许下了今年铸造五十万贯的承诺。” “五十万贯钱币吗?” “是的,长安和洛阳的官场,一致认为他不可能完成。” “如果他不能完成,会有什么后果?”安禄山又问道。 “会死得很惨。”刘骆谷接着说道,“高价买铜一事就不提了,这些事现在搅和在一起,建宁郡王现在不需要我们出手,过个半年,他就会死。” “我等不急了。”安禄山的脸色很难看,“我想让他现在就死。” “这件事何必大夫出手呢,万一行踪泄露了,被圣人知晓,大夫苦心经营的将付之一炬,大夫现在拿到澄心堂的配方,只需要回去好好造纸,等待建宁郡王被圣人治罪即可。” “太子呢?” “太子必然会被此事牵连。” “很好!很好!很好!我就安静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数日之后,安禄山在洛阳拜访李倓的事情传开了。 洛阳官场那是一片哗然。 万万没想到,安禄山在洛阳吃了瘪。 私底下,无数官员嘲笑起他来。 这事又传到长安,很快传到了李林甫的耳朵里,李林甫摇了摇头说道:“安禄山这个狡诈的人,遇到了建宁郡王这个纨绔忙碌的人,竟然落了下风。” 李隆基得知之后,你更是哭笑不得,他说道:“我原本是想让他们二人交为好友,这个建宁行事实在我行我素,不过这样倒也好。” 太子李亨听闻之后,从胡姬群里偶尔露出了空闲,说道:“这个逆子这一次总算没有给我惹麻烦!” 第121章 如果前方有山岳,那就铲平它! 六月二十五日,陕州。 “此话当真?”王鉷震惊地站起来问道。 “千真万确,我们观察多日,洛河之畔出现了大型的纺织园,洛河边上还出现了水车,那些水车带动着纺织机在运作。” “但你们怎么确定那是建宁郡王的?” “买通里面的工匠,调查了许久,才确认的,这个消息绝不会有错。” 卢平立刻对王鉷说道:“那颜真卿找李器买铜矿,都是用的布料和丝绸,现在洛阳还在不断买铜矿,我还特意派人在鄂州问过,那一带的钱监,上个月,从洛阳运了不少丝绸和布匹到鄂州,听说是洛阳少府监下发的。” “这不可能,他可是要铸造五十万贯的铜钱,就算他用布匹和丝绸去购买,如何能那般快便织造出来?” “那些水车带动的纺织,比过去靠人手工纺织要快很多,根本不愁丝绸的数量。” 这下王鉷的脸色惨白到极点。 他连忙问道:“这种纺车数量有多少?” “我们尚未查出纺车数量有多少,就目前看到的有十座,但远远不止,他们将洛河之水引入了庄园内,庄园内还有这种纺车。” “这下糟糕了!”王鉷脑子快速转动。 王鉷的政治能力是差了一些,但他的财政能力还真不是吹的,算账这一块不说比李倓强,至少和杨国忠差不多。 “若是按照这种方式,他们织造出来的丝绸,必然比市面上要便宜许多,用这种丝绸去买铜矿,即便抬高价格,他依然是赚的!” 这句话说出来,王鉷的脸差点结冰了。 “快!我要给右相急信一封!” 六月二十八日,只用了不到三天时间,李林甫就接到了王鉷的紧急密信。 看完王鉷的密信之后,向来沉静自若的李林甫,脸上的表情也变了。 应该说完全变了。 他一直在放任李倓的铸钱行为,因为这笔账很容易算,李倓铸造的越多,死的越惨。 可王鉷这封密信,却在告诉李林甫,他之前的估算,与实际情况完全不同。 李林甫随手将那密信扔到了地上,怒道:“让吉温来见我!” 不一会儿,吉温来了。 吉温看完那密信,也懵了。 感情这几个月,都在帮建宁郡王! 吉温道:“相公现在应该立刻给绛州颁布命令,禁止绛州铜商给洛阳提供铜矿!” 李林甫问道:“以什么名义禁止?” “让绛州的刺史想办法,做不到就让他滚蛋!” “现在是一个绛州的问题吗?”李林甫的脸色依然很难看,声音近乎沙哑起来,“宣州、鄂州、铜陵这些地方,现在必然已经开始用洛阳的丝绸高价买铜!大唐可不止绛州有铜!” 李林甫觉得李倓这他妈的是在耍诈! 这种操作方式,李林甫以前是闻所未闻。 这简直超出了他的理解常识。 明明是一场死局,现在看来,简直是一盘王炸的棋。 “那就给这些地方的官员分别下达一道政令,让他们对地方上的铜商采取严管、严控,谁若做不到,就让他们滚蛋!”吉温阴恻恻地说道。 李林甫沉思了小片刻,说道:“就以民间私铸铜钱为由,对铜商采取严控之策。” 第二天,对各地铜商严管的命令就从长安发布了出去。 官方的叫法叫做:控铜令。 三天后,也就是七月初一,洛阳的李倓第一时间得知了长安控铜令。 七月初三,颜真卿急匆匆到少府监。 “李器突然不愿意对我们提供铜,理由是绛州已经接到命令,由于民间私铸铜钱颇多,官府要严管!还有南阳,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李倓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七月初七,元载急匆匆赶来。 “下官刚刚接到了急报,鄂州接到控铜令,铜商停止了对地方钱监的铜供应,说是需要整顿,恢复供给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元载继续说道:“现在宣州、铜陵一带应该都接到了类似的政令,右相应该发现大王的云秀坊了。” 李倓坐在那里,一只手握住李隆基赐予他的刀,眼中流动出森冷的光泽,他淡淡说道:“发现是迟早的问题,右相采取这种方式反击,也是迟早的事情。” “现在怎么办?”元载说道,“若是按照这个局势,大王今年铸钱的任务恐怕……” “七月初一我就上奏疏长安,昨日接到了圣人的允许,可视察地方钱监,本王要亲自走一趟地方!” 元载讶然道:“大王现在要去绛州吗?” “不!本王现在要去铜陵!东南一带才是铜矿最多的,东南整顿好之后,鄂州不敢再乱来!” 感受到了李倓的杀气,元载说道:“大王难道要铤而走险?” “铤而走险?”李倓疑惑地看着元载。 元载说道:“大王切不可能在地方杀人。” “杀不杀人不重要!”李倓风轻云淡地说道,“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前方是黑暗,那就点亮烛光,如果前面是刀山,那就铲平它!如果前方是悬崖,那就填平它!如果有人要阻拦本王,本王就让他消失。” 元载心头一震,他感觉此刻的建宁郡王,与之前认识的简直判若两人。 “世间万物,并不复杂!若你有移山填海之意志,那就勇敢地往前走!大丈夫,应该行走于天地间!” 颜真卿立刻被李倓的话感染了,他说道:“大王此言极是,前方若有魑魅魍魉,就斩杀!前方若暗无天日,就点亮火焰,邪不胜正!” 元载觉得这两个人疯了,那可是右相下的命令。 “右相的手段,你们不是不知道,清臣难道不要命了吗?” 颜真卿说道:“如果有机会以身证道,我会毫不犹豫!” 元载叹了口气说道:“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何必如此强硬呢,大王现在应该继续蛰伏!” “不必再多言,清臣,我们准备一番,去铜陵走一趟,本王倒是要看看,东南的地方官,脖子有多硬!” “是!” 李倓走的非常果断,收拾一番,待了一批扈从,骑着马便匆匆离开了洛阳。 第122章 本王只是南下杀人而已 其实李林甫现在很头疼。 因为杨国忠没事就公然质疑他的政令,就说最近的控铜令,杨国忠就在李隆基面前提出了质疑。 并且一度上奏疏弹劾颁布此政令的工部尚书,在朝堂上下搞得风风雨雨。 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众所周知,朝堂上没有人敢质疑右相的政令。 可现在杨国忠时不时就跳出来喊几嗓子。 这无疑让李隆基也很纳闷,开始怀疑李林甫,甚至宣召李林甫进宫质问。 虽说李林甫对答如流,表面打消了李隆基的怀疑。 但政令被质疑,是一条口子。 李林甫执政的方式很简单:排除异己。 以前是谁有不同的意见就滚蛋。 现在,杨国忠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李林甫却没办法把杨国忠干掉。 这无疑让朝堂上下一些表面恭顺,却心怀异心的人看到了右相的弱点。 于是在接下来一段时间,投机分子们居然开始蠢蠢欲动,质疑控铜令的声音越来越大。 李倓连续多日赶路,沿着官道快速南下,他有李隆基的手谕,路上根本无人敢拦。 到了七月初十,王鉷得知李倓离开了洛阳,他大笑道:“建宁郡王离开洛阳又能如何,难道他还想通过这种方式,改变朝廷的控铜令不成?” “听说他带人往东方行去,带的人可不少!” “买通地方刺客,半路刺杀他!”王鉷冷笑道,“一个十数岁的小子,这时还敢离开洛阳,找死!” 七月十五日,李倓抵达中原第一城汴州,他从黄河渡口登岸后,却没有在汴州停留,只是匆匆瞥了一眼。 这汴州往来船只如梭,商贸规模,竟然快赶上洛阳了。 七月十六日,李倓抵达陈留,在陈留遇到了刺客。 好在李倓带了不少扈从,将刺客尽数斩杀,抓住了几个活口,却未审问出一个所以然。 颜真卿说道:“必然是右相的人派来的这些刺客,我们没有时间了,好在从此处南下,多是平原,大王,我们不能再多做停留。” “你说得对,从现在开始,每天睡两个时辰!”李倓挥动着马鞭,带着人便开始继续赶路。 这一路上,竟然遇到了数次埋伏和刺杀。 李倓这才切身感受到大唐政治场上的凶险。 等到了七月底,李倓已经抵达长江边。 当天下午顺利渡江,进入铜陵地界。 这个时代的经济主流还在关中、黄河南北。 不过由于杨广的大运河在这一百多年中带来的经济效应已经初见成效,长江一带也日渐繁荣。 例如扬州,就是江南第一大城。 以扬州为中心,辐射出去,苏州、余杭的经济都有被带动起来,尤其是人口增多,良田日渐开发。 八月初一,李倓正式抵达铜陵城外。 这一路走来,他看到了与黄河一带不一样的风景。 盛唐的淮南道,比他想象的要富裕,一片片良田连成阡陌,一望无际。 难怪安史之乱后,大唐的财赋主要来源于江淮地区。 杜牧就说过一句话:机杼耕稼,提封九州,其间蚕税鱼盐,衣食半天下,况今天下以江淮为国命。 可以说安史之乱打破了南北财政格局。 但如果这个时代南方没有发展,安史之乱再如何,大唐也没法依赖江淮。 颜真卿突然对李倓感慨地说道:“大唐的未来在江淮!” 李倓讶然看了一眼颜真卿。 颜真卿这个人,性格很直。 他给人一种很朴实的感觉。 他平时话不多,但如果只要让他去办事,他能快速把事情办得很漂亮。 这就让人以为颜真卿并无甚才能。 因为普通人大多数觉得,会说话的人才是有才能的人。 可李倓却看到了颜真卿身上那种不同于其他人的才能。 他不仅执行能力强悍,在看待很多问题的时候,能化繁为简。 这个世界上,最难的就是化繁为简。 因为它需要看到全局,才能做到。 李倓原本打算与颜真卿探讨几句关于江淮的格局,前面却忽然传来一阵阵惨叫。 李倓转身看去,城外有不少人围在一起,不知在观看什么。 李倓带着人走过去,人群见到突然来了很多骑马的人,不由得让开了一条路。 这时,李倓才看清楚。 有几个大汉,手里拿着木棍,正在对一个人拳打脚踢。 那个人起初还在地上挣扎,此时已经躺在那里抽搐,没法再动了。 地上的鲜血和灰尘黏在一起,糊在那个人的脸上。 周围的人不敢靠近。 旁边一个少年被两个人压在地上,他疯狂地挣扎,但无济于事,吃了一嘴的灰尘。 “你们这些畜生!畜生……” 那少年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兄长!兄长……” 一个年轻人吐了一口口水在那个人身上,然后对周围的人说道:“都看到了吧,这就是欠钱不还的下场!” 周围有人的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 “下个月我再去收一笔账,再有不按时还钱的,这个武大郎,就是他的下场!” 周围的人噤若寒蝉。 “欠了多少钱,将人打成这样?”颜真卿忍不住问道。 那年轻人的目光移过来,一听颜真卿的口音就知道是外地来的,再看颜真卿的衣着,以及周围的人,又猜测出来者不简单。 “欠的是官府的公廨钱,不还钱就算了,还动手殴打官府的衙差。”那年轻人说道,“这可公然对抗朝廷,打断手脚已经是轻的。” 那一边被按压住的少年大声喊道:“乱说,明明是你们伪造的借契,我们从未找官府借过钱……” “掌嘴!”萧冲大声呵斥道,“现在还敢饶舌,给我狠狠掌嘴!” 立刻便有人将那少年提起来,就开始掌嘴。 “住手!”颜真卿怒斥道,“就算是欠了官府的钱,那也得由官府审问,岂可动用私刑?” 萧冲说道:“我们就是官府的人。”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铜陵县衙的,我是县衙的县尉。” “县尉刚当街动用私刑?”颜真卿更是震惊,“你这个县尉胆子还真是够大!” 第123章 能动手就不要哔哔 听颜真卿这般说,萧冲的脾气也来了,他脸色一沉,冷声说道:“汝为何人,铜陵县衙办案,岂敢在此妄言!” “县衙办案,也要遵从大唐律法!” “大唐律法?”萧冲哈哈大笑起来,“大唐律法规定欠钱还债,大唐律法规定百姓不能辱骂官府!本官现在正在执行大唐律法!” 颜真卿怒斥道:“大唐律法禁止官员对百姓动用私刑!” “动用私刑?”萧冲摊了摊手说道,“什么动用私刑,哪里有私刑?” 颜真卿指着地上那个被打残的人说道:“这不就是动用私刑吗?” “这不是。” “这不是动用私刑?” “这不是,这是他自己摔倒的,不信你问他。” 颜真卿愣住了,他见过无耻的,却没有见过这般无耻的。 萧冲示意一个人动手让武大郎说话,一个衙差一把抓住武大郎的头发,将他提起来,武大郎满脸是血,已经失去了意识,不知是死是活。 萧冲问道:“武大郎,我们有对你动用私刑吗?” 问完,萧冲又对颜真卿说道:“你看,他不说话,不说话就等于没有,本官可是铜陵县尉,怎么会对他动用私刑呢,本官是最讲王法的,还不信吗?不信你问问他们!” 萧冲扫视一转,问周围的人:“诸位不要害怕,本官问你们一件事,本官有对武大郎动用私刑吗?有吗?” 周围的人都沉默不言。 萧冲摊了摊手,对颜真卿说道:“你看,他们都没有看到。” “你还真是够无耻的!”颜真卿怒道,“我刚才就看到了!” “你看到了,可以去县令那里告状。”萧冲一脸地无所谓,“但本官肯定是清白的,还有,这里是铜陵,铜陵有铜陵的规矩,铜陵的规矩如果阁下不太懂,要先了解了解,不然坏了规矩,会有大麻烦的。” 这时,李倓却翻身下马了,面带微笑地说道:“铜陵的规矩是什么规矩,我们出来本地,不太懂事,还请阁下赐教。” 见这个少年郎态度如此温和,萧冲得意地说道:“铜陵的规矩是不要多管闲事,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李倓又说道:“可是我们刚才亲眼看见阁下对他施行殴打,这确实是与大唐律法相违背了,怎么办呢?” 萧冲又摊了摊手,一脸不屑地说道:“本官已经说过,你们看错了,他是自己摔倒……” 他话音未落,李倓倏然拔刀,顿时寒芒乍现,快如闪电一般。 下一刻,萧冲的左手已经脱离了他的手腕。 鲜血如注,喷得旁边人一身。 由于太快,萧冲连疼痛感都还来不及,等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惊恐,再到痛苦,瞪大眼睛,惨叫起来。 李倓震惊道:“哎呀呀,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的手居然自己从手腕上逃跑了!” 萧冲痛苦地哀嚎:“我的手!我的手!我的……” 李倓说道:“放轻松,深呼吸,疼是正常的。” 周围的衙差见状,立刻冲过来。 其中一人拔刀就要朝李倓砍来,被颜真卿一箭射中胸口,惨叫一声倒地。 其他人立刻止住了脚步。 颜真卿大喝一声:“保护郎君!” 那些扈从应声下马,呵斥着拔刀,一时间刀光如海。 衙差们被威慑住,不敢再动手。 周围围观的百姓见事情闹大了,一哄而散,纷纷逃散。 萧冲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手腕鲜血滚滚,他愤怒地喊道:“快带本官去看大夫……快!” 众人不敢在此耽搁,连忙带着萧冲进城。 还有一个人把萧冲的手也捡起来了。 “走,我们也进城!”李倓翻身上马,在众人的簇拥下急匆匆朝城门赶去。 城门口关卡的衙差们看见萧冲的袖口被鲜血染红,大声惨叫,都露出了惊恐之色,他们不敢阻拦。 不多时,李倓等人也来了。 衙差本想阻拦,颜真卿亮出了公验,关卡的吏员看完后,脸上更加惊讶,他仔细看了几眼,连忙小跑过去:“参见大王!不知王驾莅临,有失远迎……” 李倓却打断了他的话,问道:“我们可以进城了吗?” “可以可以!这边请……” 李倓等人浩浩荡荡进城。 进城后询问了一番,打听到铜陵钱监的位置,李倓也不犹豫,带着人便往钱监行去。 他此次前来的任务还是钱监的事。 等到了钱监之后,颜真卿先去招呼了一声,钱监的主簿官王易带着人出来迎接。 “铜陵钱监主簿王易参见大王,大王莅临铜陵钱监,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李倓翻身下马,在众人的簇拥下径直走进去。 “王易,本王问你,现在铸钱如何?” “不瞒大王,这个月已经全部停下来了。” “为何?” “没有铜。”王易说道,“京师发布了控铜令,防止民间私铸铜钱,扰乱市场。” 李倓说道:“朝廷发布控铜令,防止民间私铸铜钱,与我们钱监有何关系,我们是官府铸钱。” “下官去了铜陵县衙,跟县令说过这件事,县令刘智远说这是京师的命令,他只能照做,说是要等一段时间才有铜。” “那铜陵的铜商是何态度呢?” “铜商自然愿意卖铜给我们。”王易说道,“铜陵最是不缺铜,商人有买卖,谁不想做呢?” “那你没跟刘县令说,这样会影响朝廷铸钱么?” “说过了。” “他怎么说?” “他说他要对铜陵负责,必须遏制恶钱流进民间,说控铜令只是一时的,很快就解除。” “既然是防止恶钱,那应该与官府的钱监无关才是。” “这……下官也是这么说的,但确实没有铜,下官去找过那些铜商,他们碍于最近政令之严格,不敢乱来。” “现在铸造了多少钱币呢?”李倓问道。 “截住到目前,铸造有八千贯,按照今年的进度,是可以铸造两万贯的,但现在两万贯恐怕很难实现。” “走!” “大王要去哪儿?” “跟本王去县衙找刘县令!” 萧冲则已经回到了铜陵衙门。 铜陵县令刘智远揉了揉眼睛,看着躺下来痛吟萧冲,感到不可思议。 “明公……明公……”萧冲的声音都在发抖,“我……我被歹徒所伤……他们公然对抗朝廷……” “来了多少人,在何处?” 第124章 难道大王还能杀下官不成? “具体人数不知……” 刘智远神色发冷,说道:“这铜陵地界,还有人敢当场行凶,这是本官没有想到的。” “明公一定要抓住这群无法无天的人!” 刘智远好奇地问道:“这些人来自何处,为何今日突然出现在城外?” 这确实不正常,铜陵地界的治安是很不错的,虽说民间不服管的势力,但还不至于公然在城外砍了县尉的手。 铜陵没有多少武力,可砍县尉的手,这是对抗朝廷,铜陵一旦上报到宣城,再由宣城上报到洪府,地方上随时可以组织更多的武力,对其展开围剿。 谁没事会公然对抗朝廷呢? 这让刘智远感到疑惑。 可现在的萧冲却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失去了理智,他愤怒地吼叫道:“是一群歹徒!是一群歹徒!是一群歹徒……” “报!明公!外面有人自称是钱监的主簿,说有要事见您。” “又是那个王易,告诉他,本官现在没有心思见他。” “他说是关于钱监铸钱之事。” “铸钱是他的事,又不是本官的事,他三番五次来找本官,本官也解决不了!” 通报的人又说道:“但这一次他带了很多人来了。” “怎么,他还敢带人来威胁本官不成!你去告诉他,本官公务在身,不见他!” 通报的人出去了,对王易说道:“县令说今日公务在身,不方便见。” 王易对李倓说道:“大王,下官的身份没用,得用您的。” 李倓说道:“不用你的,本王怎么能亲眼见识到铜陵县的县令对待铸钱的态度呢?” 王易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李倓对通报的人说道:“去转告,就说洛阳少府监监建宁郡王来访。” 那通报的人微微一怔,李倓道:“还不快去?” “是是!” 通报的衙差又进去了。 “报!” “又怎么了?”刘智远不耐烦地问道。 “外面有人自称是洛阳少府监监建宁郡王,说是来拜访您的。” “建宁郡王?”刘智远愣了一下,他的脑海中努力搜索着建宁郡王,发现好像没太大的印象。 刘智远不认识李倓倒也正常,李倓现在负责洛阳少府监,管的是山东手工业,刘智远是知县,是行政官员,两者是不同线上的。 这大唐有不知多少官员,洛阳少府监监换了,下发通告的是各地的钱监,甚至未必会下发通告。 “建宁郡王不是宗室郡王么,他怎么来铜陵了?”刘智远只是凭着自己的常识推断道。 刘智远带着人走出去,看见外面竟然来了这么多人,颇为惊讶。 跟在身后的一个衙差立刻忍不住大声喊道:“明公,就是那人砍了萧县尉的手!” 刘智远本能地后退了两步道:“谁?” 没等那衙差再说话,李倓说道:“是我!” “你……” “是我砍的!” “你是何人?” “刚才不是通报了么?” “建宁郡王?” “正是本王。” 刘智远震惊地打量着这少年郎,说道:“本官凭什么相信阁下是建宁郡王?” “这是公验。”颜真卿让人递上洛阳下发的公验文书。 刘智远接过来看完,才意识到,眼前这人的身份可能是真的。 “不知大王莅临,下官有失远迎……” “迎什么迎,本王把县尉的手砍了,阁下难道不是应该把本王绑了么?” “不敢不敢。” “县尉在何处呢?” “萧冲在里面。” “本王现在可以进去说话么?” “大王里面请!” 李倓带着所有人,进了衙门。 这一天,铜陵县尉萧冲的手被人砍断的消息,快速在铜陵县传播,一时间路人无不震惊。 有人说是北面来一群匪徒,正是那些匪徒所为。 还有人说是来的一群游侠,是游侠所为。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在铜陵县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话说李倓进了衙门之后,便看见萧冲躺在那里,一个大夫正在给他包扎。 迷迷糊糊中的萧冲突然看见了李倓,他惊恐地怪叫了一声,当场就蹦起来了。 “明公!就是他!就是此人砍了下官的手,快将他抓起来!” 一边的刘智远面如死灰,一句话也不说。 别说李倓的身份压在这里,就说李倓此时带进来的人,足足数百扈从,把衙门里外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一言不合就砍人手的郡王,刘智远脑子坏了才敢抓。 可萧冲像是疯了一样,先是怪叫,随后又惊恐地退后,跌跌撞撞,深怕李倓又给他来了一刀。 “大王,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刘智远试探地问了一句。 “没有误会,他的手就是本王砍的。” “萧冲毕竟是朝廷命官,大王因何砍他的手呢?” “他的手想挣脱他的手腕,本王只是帮了一把。” “什么?”刘智远有些懵地问了一句。 颜真卿补充了一句:“他当街行凶,打死了一个人,还扬言说是那个人自己摔倒的。” “这是不是误会,这……” 李倓说道:“我们亲眼所见!” “可他是朝廷命官,他……” 刘智远还想说点什么,被李倓打断,李倓说道:“本王听说,是你下令禁止铜陵的铜商向钱监提供铜?” “下官也是接到了京师的政令,下官只是按照政令办事……” “政令是让你连钱监的铜也禁了吗!”李倓突然低吼一声,立刻就翻脸了。 刘智远吓得一跳,旁边原本就快要崩溃的萧冲更是吓得差点失禁。 “下官只是执行京师的命令!” “你的意思是,京师让你禁了钱监的铜?” 刘智远突然硬气地说道:“京师的命令是暂时禁止所有的铜,包括钱监!下官只是遵照京师的命令行事,还请大王见谅!” “本王现在命你立刻恢复对钱监铜的提供!” “请大王拿出中书省的政令,否则下官恕难从命!” 刘智远后退了两步,既然他知道李倓为什么砍了萧冲的手,心中便有了底气。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建宁郡王再如何猖狂,难道还敢杀了他这个县令不成? 第125章 借汝项上人头一用 “中书省的政令本王这里倒是没有。” 刘智远说道:“没有的话,下官也没办法了。” “没办法了吗?” “没办法。” “本王倒是有一个办法。” “哦,大王有何办法?” “一个能快速让江淮各地都为钱监提供铜的办法,但需要阁下帮忙。” 刘智远疑惑道:“下官何德何能,不知大王有何办法,若是下官能办,必然会效犬马之劳。” “很简单,只是向阁下借一样物什。” “何物?” “借汝项上人头一用。” 刘智远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看着李倓:“大王……” “来人!将铜陵知县刘智远拿下!” 他一声令下,周围的扈从立刻动手拿人。 那些个衙差本想动,但碍于李倓带来的人实在太多,都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刘智远被押下后,大声喊道:“大王这是何意,难道大王不知下官是朝廷命官?” “当然知道!” 刘智远又问道:“那大王身为宗室,有权力擅杀朝廷命官?” 李倓答道:“宗室无权杀朝廷命官。” “既然如此,大王说要借下官项上人头一用,岂不荒唐!” “本王没有这个权力,但是圣人有。” “圣人?”刘智远更加奇怪,圣人在长安,这里是铜陵,隔了千里之遥。 李倓拔出刀,淡淡说道:“圣人御赐,此刀所至,如朕亲临。” 刘智远大骇,疾呼道:“纵是如此,下官又何罪之有,下官只是遵照中书省行事。” “一、萧冲当街打死人,你却没有问罪他,这是你这个县令的责任;二、中书省颁发控铜令,那是针对民间私铸铜钱一事,是为了肃清市场,而你不分青红皂白,断了钱监的铜,延误了朝廷铸钱,此乃大罪!” 李倓这番言论,令刘智远面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 “不杀你,如何向铜陵百姓交代,如何向圣人交代?” “我……”刘智远想说什么,但所有的话都仿佛卡在嗓子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倓一步步向他走来,刘智远紧张地说道:“大王,你……你……今日若是杀了下官,如何向右相交代……” “你的意思是,阻挠钱监铜的供给,是右相的命令?” “我……下官……” 李倓也不跟他多言,一刀挥下。 不得不说李隆基赐的刀极其锋利,加上李倓这身躯力量强悍,一刀下去人头便与身躯分离。 鲜血喷涌,脑袋在地上打转,无头尸体缓缓倒下。 周围鸦雀无声。 萧冲直接看傻了,他也不喊疼了,也不怪叫了,就是傻了。 其他人更是傻了。 那可是县令! 是这个县地位最尊贵的人。 上午刘智远还在县衙里冲着他们所有人发号施令,现在却人头落地了。 萧冲吓得瘫软在地上,当场昏死过去。 李倓又说道:“将这颗人头传首宣城、扬州,以示警戒!” “是!” 铜陵县令被杀的消息,很快传开,一时间,县城无不哗然。 老百姓饭后又多了不少谈资。 到了八月初三,刘智远的人头被送到宣城。 宣城郡太守王耀随后接到了李倓的信,又看了看刘智远的人头,顿时脸色煞白。 留给王耀的路其实很清晰。 一、立刻派人跟李倓对着干。 二、赶紧配合李倓。 王耀选择了哪一种呢? 他表面选择了第二种,实际选择了第一种。 他立刻下令宣城郡所有的铜商全面恢复给宣城郡钱监供应铜,随即立刻写了一份奏疏给长安,阐明了情况。 还说提到了李倓手里御赐的宝刀,间接地表示自己的无可奈何。 这件事的影响极大,八月中旬,刘智远的人头直接送到了扬州。 无论是宣城还是扬州的官员,在如此棘手的事情面前,都采取了明面配合,背地里立刻上奏长安的行为。 八月二十日,一个秋阳明媚的上午,李倓离开了铜陵,刚出城不远,就被拦下来。 一个少年跪在前面,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李倓问道:“何人胆敢拦本王的路?” “求大王收留我!”那少年大声喊道。 李倓看了一眼颜真卿,问道:“这是谁?” “好像是当时被打死的那个人的弟弟?” “哦,还是清臣的记忆力好。” 李倓转身问道:“你因何要本王收留你?” “大王为我报了仇,我愿意把这条命交给大王!” 李倓笑道:“你还是回去吧,本王不要你的命。” “求大王收下我,若是大王不收下我,我便长跪不起!” “你长跪不起,与本王有何关系!” 说着,李倓便要策马而去。 “我愿为大王做任何事情!” “本王的事,你做不了!” “我可以学!” “但本王没时间教!” “不需要大王教!” “你学不会!” “一天学不会,就用两天,两天学不会就一个月,一年,五年!十年!大王总有用到我这条命的时候!” 李倓的马已经已经走远了,但那少年的声音还在树林间回响。 听到这里,李倓终于停下来,看着颜真卿,说道:“这人倒是有意思,不如带上他?” 颜真卿笑道:“确实有趣,带上吧。” “这可是你颜清臣说的。” 李倓转身问道:“会骑马吗?” “会!” “走吧!” 那少年得到了一匹马,跟在了后面。 八月二十八日,李倓抵达扬州。 扬州地界明显比铜陵更加繁华,无论是水利,还是河运,都远在一般的州府之上。 一路上,一望无际的田野,金黄灿烂,稻香四溢。 在前面的村头,李倓突然停下来。 那路边的树下,有几个正在打盹的庄稼老汉,被马蹄声惊醒,坐起来砍过来。 李倓问道:“敢问老丈。” 那几个人连忙站起来说道:“郎君何事?” “这水稻一亩,一年能产量多少呢?” “能产水稻两石二斗,脱出来的米大约在一石三斗。” 李倓心里计算着,占城水稻似乎还没有传过来,若是曲辕犁在江南普及,占城水稻得以推广,东南一带的粮产量还会更高。 第126章 江淮宝地 “这东南的水稻产量,比河北的产量要高。”颜真卿突然说道,“若是能充分开发江淮地区,是可以解决许多问题的。” 颜真卿这句话,显然是话里有话。 开发江淮,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颜真卿重点说的是粮食问题。 在农业社会,许多动乱都来源于粮食资源配给不平衡。 天下初定,人口少,生产粮食的田就相对多,人们不存在严重缺乏生产资料的情况。 可是盛世百年之后,局面就变了。 大唐盛世之下,资源的配比出现了严重不平衡。 这个时代的大唐,人口大多数还集中在河北、关中、中原、蜀中一带,江淮的人口密度并不算多。 尤其是河北道、河南道,这两个地方加起来总人口大概在2000万左右,天宝年间的总人口一共才5000万。 这就意味着,河北、河南是严重内卷的状态,粮食和人口的配比严重失衡,再加上这些地方又有许多名门望族吞并良田,百姓更加难活。 尤其是河北一带。 也许正是底层没有了活路,才给安禄山提供了造反的温床。 江淮地势平坦,河流众多,其实比北方更适合农业。 若是提前将这巨大的沃土开发出来,再用刘晏来打通从东南到长安的漕运,重新建立大唐的禁榷体系,改善财政问题。 即便安史之乱对河北造成了破坏,李倓也有底气为大唐改天换地,将版图持续扩大,与西面的阿拉伯帝国掰手腕,甚至打持久战,都不在话下。 而且东南不仅仅农业潜力大,茶叶种植潜力也大,商业潜力更大。 早在汉代,东南就是天下铸造货币的中心。 那吴王刘濞就是凭着铸造铜钱这个优势,向长安朝廷叫板。 显然,颜真卿看到了江淮一带最基础的潜力。 但要开发这块宝地,还真不是说几句就能办成。 李倓说道:“若是能改进一些方法,产粮会更高。” 颜真卿好奇地问道:“什么方法?” “还记得诸冶监正在研制的曲辕犁么?” “郎君提到这件事,我倒是想起来了。” “曲辕犁若是能在江淮地区普及,又有各地官吏组织百姓开发水利,江淮农业必然能比现在更盛。” 颜真卿突然说道:“若是郎君能任职江淮道和江南道采访制置使,这件事就未必不能去做了。” 李倓看着颜真卿,颜真卿也看着李倓,两人互视片刻,相视而笑。 颜真卿笑道:“是我异想天开了,郎君的身份颇为特殊,要任职采访制置使怕是不可能。” “再说吧,说不定也有机会。”李倓说道,“你说得对,江淮道和江南道的潜力,是无穷的,若是真的能充分开发这些地方,大唐的许多问题都可以解决。” 今年已经是天宝六年,距离安史之乱只有八年时间。 如果李倓真的想要在安史之乱中占据主动地位,就必须将江南道和江淮道掌握在手里。 掌握了这两个根据地,别说安禄山,就算长安方面不服,他也能好好跟长安讲道理,让他们“服”! “走吧,我们去江都城。” 李倓来的很低调,江都城的官员并不知道建宁郡王来了。 当然,建宁郡王这个王爵岂是也没什么权力,最多就是身份尊贵。 这个身份,放在开元天宝年间,地方官也不敢随便来迎接。 倒是少府监监这个官职,扔出去含金量颇重。 中午李倓抵达江都城的时候,递上了公验,在衙差震惊的目光下,进了江都城。 进了江都城之后,李倓并未去找扬州刺史,也没有去找江都县县令这些行政官,而是直接到了扬州的钱监。 扬州有广陵钱监和丹阳钱监两处铸钱监。 它们与宣州的梅根监、宛陵监,鄂州的凤山监、饶州的玉山监、信州的玉山监并称江淮七监。 像铜陵那种地方,主要还是产铜之地,钱监的规模倒是不大。 扬州的广陵钱监,又是扬州规模最大的钱监。 到广陵钱监,通报之后,广陵钱监的副监杨束带着广陵钱监的诸多人出来迎接李倓。 杨束说道:“大王莅临,下官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不必多礼,钱监的情况如何?” 杨束说道:“前些日,铜商恢复了对钱监铜的供应。” 李倓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跟着杨束走进去。 颜真卿则问道:“现在一个月能铸造多少钱币呢?” 杨束回答道:“我们钱监也采取了新钱的铸造,一个月大约能铸造3000贯,一年大约能铸造四万贯。” 四万贯,对于大唐的一个钱监来说,已经很多。 杨束继续说道:“自从开始铸造新钱,铸钱的数量确实提升了许多,不过……” “不过什么?” “扬州刺史对新钱的意见很大。” “他阻扰了你铸钱?”李倓杀气森森问道。 杨束愣了一下,他感受到了李倓话语中的冷意,心里捉摸着,这位建宁郡王还真不是个好惹的人。 难怪那刘智远的脑袋被传首到了扬州。 “倒是没有阻扰,从洛阳颁布新钱铸造,扬州刺史乔贤问就向钱监施压过,不过并未强迫我们放弃新钱铸造。” 说话之间,李倓跟着杨束,到了钱监后面。 广陵监有钱炉五座,丹阳监有钱炉五座,共十座钱炉。 “在新钱之前,钱监一个月能铸造一千贯,一年铸造一万二千贯,新钱之法开始之后,提升了三倍,主要是钱样的推行,大大加速了铸钱之速。” “如果再增加一倍的钱炉呢?” “下官已经在筹备。”杨束说道,“预计在增加五座钱炉,今年广陵监能铸造的总钱数量大约在三万贯,明年可以到六万贯。” 广陵监能产出三万贯? 那江淮其间,预估产出20万贯左右,再加上洛阳监、鄂州凤山监、饶州永平监、信州玉山监,此外还有桂阳监、蔚州飞狐监、铜陵监等等,要达到五十万贯,问题是不大的。 只要这一次以极快的速度解决铜供给的问题,完全可以实现。 第127章 故意找茬 “建宁郡王到钱监了么?”一个中年男子正在写字,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是的。”扬州司工李跃说道,“进入江都城后,就直接奔赴钱监。” “之前我收到信,说这位建宁郡王是一个纨绔子弟。”扬州刺史乔贤问小心翼翼放下手中的笔,“刚到宣州,就砍了一个县令的脑袋,纨绔子弟是这样办事的么?” 纨绔子弟难道不是应该喝酒打架、调戏良家妇女么? 哪有纨绔子弟喜欢砍人脑袋的? 李跃沉思片刻说道:“这个建宁郡王是不是纨绔子弟,下官不得而知,但他在地方上杀人,已经引起公怒,哪怕他手里真的有圣人御赐的宝刀,接下来也会有大麻烦,朝堂上下,不会允许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更不会让他掌握更大的权力。” “更大的权力?”乔贤问大笑起来,“你说的倒是不错,不仅仅是因为他在地方上乱杀官员,更重要的是,他的太子之子。” “那下官更觉得,这一次这个建宁郡王会有大麻烦。”李跃说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恢复给钱监供铜呢?” “为什么不恢复呢?”乔贤问说道,“若我们不恢复,他跑到扬州来,找我们的麻烦,事情岂不是陷入僵持局面,这不是智者所为。” “下官愿洗耳恭听。” “本官已经给圣人和宰相分别写了奏疏,阐明了恢复供铜一事,告诉圣人,我是迫于建宁郡王的威压,让圣人重点感受到建宁郡王在东南为所欲为,告诉宰相,恢复供铜,势必会再一次让民间私铸钱币有铜,使得中书省的控铜令遭到天下人的质疑,天下人质疑的不是控铜令,而是右相的威望。” 李跃立刻明白了,他说道:“如此这般,圣人和宰相,都会对建宁郡王不满!” “没错,我们只需要配合建宁郡王就行了,其他的交给圣人和宰相。”乔贤问拿起茶杯,慢慢吃起来,他显得非常淡定从容,“我告诉你,这官场杀人,根本不需要像建宁郡王那样亲自拿刀南下,他那种方式,只会将自己立于无数人的对立面,是取死之道。” “那我们要见建宁郡王一面么?” 这时,外面有人来通报:“报,外面有人自称是建宁郡王,要见刺史您。” 李跃看了一眼乔贤问,疑惑道:“怎么正说他,他就来了。” 乔贤问思索起来,思索片刻突然说道:“命人去准备盛宴,我要盛情款待这位郡王。”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等等!” “明公还有何吩咐?” “安排司法崔昀到宴会上,让他到时候正常发挥即可。” “下官明白了。” 李倓正在外面等候,不多时便接到了邀请。 乔贤问摆下了盛宴,又召来扬州所有官员,一同迎接李倓。 面子算是给得很足。 宴会上,颜真卿突然对乔贤问说道:“明公,我们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乔贤问连忙说道:“帮忙不敢说,有何事需要我做的,请大王吩咐一声便是,下官肯定配合。” 李倓说道:“扬州两个钱监的铸钱数量都有增加,想要和去年一样的时间运往两京,船只至少要翻一倍,小王前来拜托明公,在扬州招募更多的船只,以助力铸好的铜钱,能顺利入京。” “原来如此,既然是朝廷之事,那下官更加责无旁贷了,等宴会结束,下官就派人前去民间寻找船商,命其出动船只二十艘,助大王前往。” 李倓说道:“那就多谢明公了。” 这时,一个男子站起身,举起酒杯,走到中间,突然大声说道:“下官扬州司法崔昀,见过大王。” “有礼了。” 崔昀突然说道:“听闻大王在铜陵杀了县令刘智远?” 他此话一出,原本融洽的氛围,立刻冰冷下来。 颜真卿说道:“这件事是宣州之事,也是少府监之事,与扬州司法似乎没有关系。” “不要误会,下官就提一提。” 颜真卿又说道:“阁下这个时候,提这件事,是为何意?” 崔昀斩钉截铁地说道:“因为我认为大王此举不妥!” 气氛立刻变得更加凝重。 周围的官员都面面相觑,乔贤问也露出讶然之色,呵斥道:“崔司法,休要妄言!” “下官不敢,下官身为司法,自然是要尊重大唐律法,下官认为不妥,便要说出来!” 说着,又对李倓行叉手礼说道:“下官并非针对大王,下官只是有话直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建宁郡王李倓身上,众人似乎很想看看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到底如何应对崔昀犀利辛辣的质问。 “你是扬州的司法,你……” 颜真卿想说什么,被李倓打断了。 李倓坐在那里,身姿挺直,目光平静地看着崔昀,他说道:“一州之司法,自然要秉公尊法,遇到不法之事,要敢于直言,若是不敢直言,不足以任此职!” 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被人当面针对,这位建宁郡王不但不恼羞成怒,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既然如此,大王可否正面回答下官,大王可知擅杀朝廷命官,是违背了朝纲,触犯了律法?” “本王知道。” “既然大王知道,为何还要杀人?” 李倓淡淡说道:“本王知道,和本王杀人,是两件事,阁下身为一州之司法,连这一点都不知吗?” “大王此话,下官不甚理解。” “既然你不理解,那本王就教教你。”李倓义正辞严地说道,“本王知道随意杀人,是违反律法的,这是本王知道的一件事,本王杀刘智远,是本王做的一件事,这两件事怎能随意混为一谈?” 这个说法,把崔昀给整得有些懵了。 话还能这么说吗? 周围的人也有点懵了。 建宁郡王说的好像还蛮有道理的样子? “那大王杀刘智远是违反律法,大王可知?” 崔昀换了一种问法,他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是刚才自己的问法不够严谨,被李倓钻了空子。 “你是说本王杀刘智远违反律法?” “是的。” “你从大唐的哪一条律法中能找出本王杀刘智远违反了大唐律法?” 第128章 论怼人,本王是专业的! 崔昀摊了摊手,环顾周围,脸上露出了笑意,那样子仿佛在说:还哪一条律法?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唐律疏议·斗讼律》规定:诸斗殴杀人者,绞;以刃及故杀人者,斩;诸误杀人者,减斗杀一等;诸以力共戏杀人者,减斗杀二等。” 崔昀大声说道,声音铿锵有力。 周围沉默下来。 颜真卿想说点什么,又被李倓拉住。 他朝乔贤问瞥了一眼,心中已经猜到这个扬州司法是乔贤问安排出来的。 乔贤问这种地方州官,久在官场,他想要搞人,绝不会自己动手。 甚至他会很和气、很尊敬对方,但他私底下又会安排人,让这些人出面像恶狗一样咬过来。 咬过来之后,即便咬不死你,也能让你在所有人面前威信全无,而他自己则站出来打圆场,立下一个威望极大的人设。 这个时候,你就会被他彻底威慑住。 李林甫威慑安禄山就是用的这种招数。 听崔昀开始背书,李倓却忍不住笑出来:“阁下把《大唐疏义》摆出来,是想告诉本王,本王违反了《大唐疏义》?”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崔昀说道。 “敢问违背了哪一条?”李倓问道。 不等崔昀说话,李倓突然将刀轻轻放在桌案上说道:“本王把话放在这里,本王身为当今圣人之孙,绝不敢以权谋私,胡乱杀人,若是如此,愿受长安司法严惩!但是,若什么人都敢跑到本王面前狺狺狂吠,冤枉、污蔑本王,那就是污蔑皇族,污蔑圣人!本王绝不饶他!”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崔昀也明显被威慑住,有些怯场了。 李倓却目光如剑一般盯着崔昀说道:“还请这位刚正不阿的司法官正面回答本王的问题,本王违背了哪一条?” 崔昀底气不足地说了一句:“以刃及故杀人。” 李倓问道:“故杀人何解?” “刘智远乃朝廷命官,杀朝廷命官需经历三司会审,陛下圣裁。” “陛下之御赐圣刀在此,圣刀所至,如陛下亲临!” “纵然如此,也不可随意擅杀!” “如何擅杀?”李倓又反问道,“阁下可知刘智远所犯何罪?” “刘智远只是执行了中书省之控铜令,何罪之有?” 李倓大笑道:“阁下必然要辞掉了这扬州司法一职,否则要误国误民了!” “大王不敢正面回答下官的话,便以此想要堵住下官之口乎?” “本王说你对案件毫不知情,竟然敢急着跳出来,在本王面前狂吠,如此毫无规章,急躁求事,是不是会误国误民?” “下官何处急躁求事了?” “本王不是说了么,你对案件毫不知情,既然一无所知,就该闭嘴不言,若想主持正义,想了解实情,若无法了解实情,便耐心等待,若连耐心等待都做不到,你还当什么扬州司法官!” 最后一句,李倓的语气明显加重了,瞬间仿佛化作万钧山岳,压在现场,使所有人心头一震。 连乔贤问都感受到了李倓言语中那犀利的锋芒。 崔昀忍不住后退了两步,面色已经有些发白。 李倓继续说道:“本王问你,中书省为何颁布控铜令?” 崔昀说道:“自然是防止民间私铸铜钱。” “既然是防止民间私铸铜钱,为何有些地方连钱监的铜也禁了?” “这也是无奈之举,这……” “是无奈之举,还是惰政懒政?” “若是不一起禁,万一……” “万一什么!”李倓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语速飞快,“万一供给给钱监的铜流入民间,给了民间私铸铜钱可乘之机?” “对对对,是这样的!”崔昀立刻说道。 “那要一州之司法有何用!要你这个法曹参军有何用!” 李倓这番言辞,瞬间让崔昀连连后退,双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李倓继续追问道:“阁下难道是因为不愿意去管民间违法之事,便要朝廷停止政令实施?” “下官……” “只要朝廷什么都不敢,把民间一切都禁了,就不会出现违法,阁下的政绩是不是就全部优良?” “下官……” “是,还是不是?”李倓突然怒拍桌案,逼问道。 这下在场所有官员都神色剧变,未曾料到这建宁郡王言辞如此犀利狠辣,完全不给崔昀反驳的机会。 “不……不是……下官只是觉得……” “你觉得什么?”李倓语气随即收敛回来,风轻云淡般,“本王刚才说了,你对案情一无所知,就开始觉得,你是不是又觉得你行了?” 崔昀彻底败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乔贤问愣住了,李跃也愣住了,其他官员都愣住了。 过了不知多久,乔贤问才出来打圆场说道:“大王见谅,崔判司也是追求正义心切,所以……” “所以就敢污蔑宗室皇族,质疑圣人所赐之御刀?” 既然你乔贤问摆了这个宴席,玩了这么一出,那也别怪本王不给面子了。 乔贤问说道:“他行事确实有些鲁莽,不过……” 李倓目光平静地看着乔贤问,笑道:“是他行事鲁莽,还是授人所指?” “下官不太懂大王是何意?” 李倓话锋一转,说道:“明公认为该如何处置这位法曹参军?” “自然是秉公处理?”乔贤问脸上立刻露出了正义之色。 “如何秉公处理?” “下官会上报京师,等待中书省的定夺。” “你无权将此人移交监察御史?” “下官……” “本王记得一州之刺史是有权这么做的。” “下官会这样做。” “什么时候移交呢?” “明日。” “为何要等到明日?” “那便今日!” “要不就现在?” “大王说得是,就现在!”说完,乔贤问大喝道,“来人,将崔法曹带下去,暂时扣押官职,本官稍后奏疏,等待京师定夺。” “是!” 宴会在不愉快中结束。 等出来之后,颜真卿说道:“大王这般针对他们之后,船肯定是没办法要了。” “乔贤问就没打算给我们船。” 颜真卿思索了一下,说道:“大王,我们还是立刻回京吧,刘智远之死,必然会授人口实,现在朝局对大王不利。” 第129章 谁给本王的胆子? 回去肯定会回去的,但来了一趟东南之后,亲眼看见了这个时代的江淮之地,李倓心中已经产生了在此生根的想法。 如果能拿到管理江淮之地的权力,那才是龙入沧海。 比起现在的洛阳,可发挥的空间不知要广阔多少倍。 想到这里,李倓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他有办法让李隆基给自己权力:给李隆基画饼! 李隆基现在最想要什么呢? 一个字:钱! 今年铸造五十万贯,明年就给他翻个倍。 但陛下您也知道,翻倍不是那么容易的,今年这五十万贯都闹出这么多幺蛾子来,咱得谈谈条件吧? 咱谈条件可都是为了陛下有更多的钱啊! 什么条件呢? 条件就是东南钱监多,铜矿多,陛下也想要钱吧,要钱就派我去东南亲自全面规划那些钱监,保证一年百万贯如数奉上! 可是如果只有管钱监的权力,万一民间铜商又不配合了怎么办? 陛下也不想钱造着造着,就被人卡脖子吧? “回去,但不是回长安,而是回洛阳。” “郎君不回长安去解释杀刘智远一事吗?” “不解释了。”李倓笑道,“比起一个刘智远,五十万贯的钱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完成了,就什么事都没有,如果没有完成,就算把东南的这些官员供奉起来,圣人也会怪罪于我们。” “郎君倒是看得透彻,那我们回洛阳。”颜真卿道。 但他又看到李倓眉宇间似乎有一丝忧虑,不禁问道:“郎君是担心我们走之后,东南各个钱监又出新的问题?” 李倓说道:“我确实有些放心不下。” 颜真卿说道:“万事不可巨细,既然人都杀了,能做的事都做了,接下来就放手等待结果。” “也只能如此。” 颜真卿说的对,任何一件事,都不可能面面俱到。 杀了人之后,威慑了各地,能让地方对钱监重新开放铜的供应,效果已经达到。 至于各个钱监是否完全执行了新钱之策,并不是短时间能立刻解决的。 甚至地方钱监可能存在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 可难道要每一个钱监都跑一遍,一个个查吗? 显然不是现实。 现在只要五十万贯能拿出来,去李隆基那里交差,这个阶段的任务就完成了。 这个任务能完成,就有底气和李隆基展开下一步的谈判,换取更多的筹码。 比起强迫性地去让每一个钱监做到最好,抓住核心才是更重要的。 在扬州停留数日,李倓每日都会去各个不同的地方考察,主要是离河流不远的地方。 扬州的河流比洛阳要多很多。 这意味着在这里可以兴建大量的水力纺织机。 显然不仅仅是扬州,苏州、金陵都可以建立大规模的水力纺织机。 八月底的时候,李倓悄无声息离开扬州。 这一次,他依然没有选择坐船。 如果真有人要置他于死地,坐船的风险,比走陆路更大。 假设一群亡命之徒混到船上,把船点燃了,到时候只能跳河。 假设他乘坐专门的船只,会不会又有一群亡命之徒,把船靠近后,点燃船只向他的船冲来? 几艘船不行,那就二三十艘! 总之,一旦走水路,可操作的空间将大大缩小。 但走陆路就不同了,陆路广阔,要刺杀他的人,得先刺探到他的行踪,仅凭这一点,就已经降低了可刺杀的概率。 之前南下的时候,遇到了几批刺客,李倓相信,背后的人安排的刺客远远不止那几批。 只不过只有那几批刺探到了自己的行踪而已。 这件事倒是提醒了李倓,唐宋以前的政客们喜欢玩刺杀,尤其是唐以及唐以前。 后来大唐宰相武元衡,更是在长安街头,去上朝的路上,被刺客取走了脑袋。 这个时代的李林甫更夸张,据说李林甫每天晚上要换好几个地方睡觉,就是为了防止被刺杀,大多数时候,连李林甫的家人都不知道他睡在哪里。 既然大家现在都在玩政治,而且是在巨大的利益场博弈,各方势力无所不用其极,就不奇怪了。 九月上旬,李亨坐在后院正在看书,李俶急匆匆赶来:“阿耶。” 李亨头也不抬,只是说道:“你来了,坐,陪阿耶聊聊《左传》。” 银杏树被染成了金色,在秋风中漫天飞舞,落到李亨旁边。 这段时间是李亨难得清闲的日子,按照李倓的建议,他现在是彻底躺平阶段。 李俶说道:“阿耶,发生了一件事。” “大郎,其实我们不需要管那么多,现在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发生什么事,与我们无关,你也不要操心那么多了。” “阿耶,是三郎的事。” “他怎么了,他那铸钱的事,我可不想管,五十万贯是他自己向圣人允诺的,与我无关。” “确实是铸钱的事,但不是五十万贯一事。” “那更与我无关。”李亨干脆躺在竹椅上。 据说这把竹椅是李倓之前让人制作出来,李倓经常趟的那把。 李亨一副好生惬意的样子:只要我这个太子往这里一趟,就算李林甫在长安城挖地刨沟,都别想抓住我的把柄。至于李倓那小子,现在应该不会给我添麻烦了。 “阿耶,三郎把铜陵县令杀了。” “嗯,我早就知道他不会给我添麻烦……等等,你说什么?” “三郎把铜陵县令刘智远杀了,还派人在江南东道和江淮扬州传首示众。” “他把知县杀了?” “是的。” “哦,之前也杀了少府监的监丞。”李亨坐起来,不断安慰自己,不气不气,不就是杀了个地方官吗? 之前又不是没杀过! “但这一次他还传首宣城、扬州。” 李亨猛地站起来,来回走动起来,越走越快。 “他到底想干什么!”李亨一脚踢翻了前面那个案几,上面的酒水洒了一地。 “砍头就算了,他还敢传首宣城和扬州!他以为他是谁!”李亨愤怒地吼了出来,“他这是做给谁看!谁给他的权力!谁给他的胆子!” 第130章 李倓和王宗嗣的危机? 其实吧,杀个官就杀个官,毕竟这是大唐,官员的命并不是那么值钱。 例如李林甫,就杀了不少官员。 可李林甫杀人,都是派自己的狗腿子去地方上,把人逼死,而不是直接砍脑袋。 公开砍脑袋这种事,没有大唐圣人点头,宰相也不敢乱来。 除非是持有皇帝节杖的黜陟使。 李倓一不是大唐天子,二不是黜陟使这种皇帝特使,而且还是太子之子,这在李亨看来,简直是在刀刃上跳舞。 上一次的裴圆案,京师已经对他口诛笔伐。 要不是李倓给李隆基画了一张五十万贯的饼,裴圆案很可能就是太子被废的契机。 李亨当时是害怕极了。 后来日子好过了一段时间,本想着李倓在地方上铸钱铸得风生水起,裴圆案的影响也就过了。 实在铸不到五十万贯,李亨都想好了,劝说李倓把之前澄心堂赚的钱全部捐出来保命。 可万万没想到啊! 这裴圆案的声音还没有落下,那个逆子又砍了一个! “他这一次用什么来平息圣人之怒?”李亨冷着脸说道。 砍人就砍人,还传首示众? 这下不仅仅长安对他有意见,地方上恐怕对他都有异议了! “若是三郎真的能铸造五十万贯铜钱出来,这件事必能化险为夷。”李俶说道。 “真能化险为夷?”李亨恼怒道,“真这么简单便好了,控铜令是李林甫下发的,他现在公然跟李林甫对抗,还传首各州,根本无需李林甫行动,地方官的弹劾奏疏就能把他淹没!” “阿耶,要不我们去圣人那里为三郎求求情?” “不去!让他自己回来处理!一直这样惯着他,以后指不定还能闹出什么事来!” “难道阿耶要眼睁睁看着三郎因此事而遭罪吗?” “他已经十七岁,要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后果!此事不必再提!” 右相府。 李林甫接到了很多奏疏,大多数都是从东南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弹劾建宁郡王。 “上一次他杀裴圆之后给圣人许诺造出五十万贯铜钱,所以逃过一劫。”吉温阴恻恻地说道,“这一次他杀刘智远,他还能许诺什么呢?就算他真的造出了五十万贯,少府监监的位置也坐不了多久了。” 李林甫来回走了几转,问道:“淮南道和江南东道上了多少奏疏?” “一共十份奏疏,都是弹劾建宁郡王的。” “不够!” 吉温立刻明白了,他说道:“下官立刻去安排,淮南道十二州五十三县,江南西道十九州九十县,一致请求朝廷严惩建宁郡王!” “不够!” “那再暴出建宁郡王私铸新钱一事,必然引朝野震动,擅自改变铸钱方式,可是大罪!” 这一次李林甫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去吧。” “是!” 吉温走之后,李林甫重新坐下来,他平静的外表下,忍不住狂喜起来。 没想到今年的气运比去年更盛。 李林甫收拾了一番,通报后,便进了宫。 “十郎找我何事?”李隆基问道。 “启禀圣人,董延光的奏疏来了。” “哦,石堡城可有拿下?” 石堡城当然没有拿下,董延光那个废物若是能拿下石堡城,就不会被李林甫看上了。 李隆基接过奏疏,尚未打开,李林甫趁机说道:“回禀陛下,董延光失败了。” 李隆基微微一怔,本来准备打开奏疏的手也停滞了,他脸上的表情开始凝固。 “董延光之前可是在信里跟朕保证过的!他敢骗朕!朕要砍他的脑袋!流放他全族!”李隆基瞬间翻脸,那股久居帝王宝座积压的气势全部爆发出来,让李林甫也感到全身颤抖。 “圣人息怒,臣觉得拿下一个石堡城对于我大唐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有些人却总是从中作梗,才让我们无法做成这件事。” “谁敢从中作梗?” 李林甫说道:“圣人看完董延光的奏疏便知晓了。” 李隆基立刻打开看起来,这不看还好,看完之后,心中仿佛有火山喷发出来一样。 “王宗嗣怎敢阻挠董延光,这是不是董延光的一面之词?” “臣以为不太像,去年圣人便命王宗嗣领兵攻打石堡城,但他却以各种理由推辞,朝廷不得不任用董延光,若是董延光真的拿下了石堡城,岂不是证明他王宗嗣是错的?” “十郎之意是?” “臣觉得,王大夫故意阻挠董延光,就是想证明自己是对的,现在他一定在背后耻笑圣人,认为圣人攻打石堡城的想法是错的!” “他是朕的义子,他怎会如此对朕?” “有一句话,臣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 “王大夫虽为圣人义子,但却一直与太子关系颇好,臣觉得这件事恐怕……” 生性多疑的李隆基立刻就相信了这个看似合理的说法。 如果说这件事李林甫不提到太子,事件还只是停留在王宗嗣抗旨不尊的罪名上。 但偏偏李林甫整人的手段实在太犀利,他在最关键的时刻,又把李亨这个李隆基心中最敏感的因素给提了出来。 王宗嗣此时可是四镇节度使,掌控万里。 他的抗旨不尊已经让李隆基非常不爽,现在又牵涉出太子来,李隆基那根敏感的神经瞬间变得更加脆弱。 王宗嗣与李亨关系甚密这件事,李隆基知道,他们从小都在宫中长大。 甚至两人的关系,还是李隆基促成的。 王宗嗣在过去一直保持着非常谨慎的态度,与李亨的关系很好但从来不参与到结党中。 这一点李隆基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在把皇甫惟明干掉后,陇右给到王宗嗣。 但攻打石堡城这件事上,却让李隆基认为王宗嗣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李隆基心里想着,这两年李亨被连续打压,看来王宗嗣是想为太子站台了! 李隆基怒道:“解除王宗嗣四镇节度之职,剥夺一切头衔,立刻回京听审!” “圣人息怒,此事关系重大,恐怕……” “十郎难道要违抗朕的命令!” “不敢。” 第131章 所以爱会消失吗? “臣还有一事。” “何事?” “据吏部考察,今年绛州钱监的铸钱数量比往年增加了五成。” “哦,竟有此事!”李隆基的眉头稍微舒展开,“那得好好赏一赏绛州钱监。” “说是陕州刺史王鉷向绛州钱监支援了不少铜。” “王鉷?”李隆基立刻疑惑起来,“他在陕州做刺史,如何向绛州增援铜?” “王鉷的一个亲戚对绛州一带的铜矿很熟悉,得知朝廷正在加紧铸钱,于是便引荐了。” “原来如此,看来王鉷虽然被贬,但却没有忘记朕啊!” “王鉷一直挂念着圣人,说起来,今年的租庸调,陕州收上来的是最多的,比往年增加了两倍!” “竟有此事!”李隆基更加高兴,“王鉷是如何做到的?” “说是王鉷在地方上深受百姓爱戴,但他不居功自傲,对百姓说都是陛下的圣德,百姓感念陛下,愿意织出更多的布匹和丝绸,献给朝廷。” “好!他做得很好!” 李隆基想了想,说道:“王焊那件事差不多也过去了,找个机会调王鉷回京师吧,朕也想他了。” “是,臣会酌情安排的。” 李林甫很懂李隆基的心思,李隆基原本就很喜欢王鉷,因为王鉷非常会搞钱。 其实当时李隆基不想贬谪王鉷,但当时碍于事态的严重性,不得不贬。 等风声一过,再召回来。 这种手段,历朝历代都大量存在。 玄宗朝更是屡见不鲜。 当年的宰相张说,也被贬过,那是姚崇进入中枢之时,也是开元初年。 后来张说被重新任用,并且成了大唐首相。 所谓的贬谪,分两种,一种是真的被贬,一种是临时出去避避风头。 王鉷就是临时出去避避风头的。 王鉷回来,对于李林甫来说,只有一百个好处,没有任何坏处。 现在杨国忠跳得很猖狂,最近居然还给安禄山写密信,染指边疆。 等王鉷回来了,李林甫就打算用王鉷来制衡杨国忠。 离开皇宫之后,李林甫心情大好。 王宗嗣现在惹事上身,因为太子。 建宁郡王现在也惹事上身,他是太子之子。 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干掉王宗嗣,王宗嗣就没有入朝为相的可能了,还能把事情往太子身上牵一牵。 建宁郡王做的那些事,就更搞笑了,他是太子之子,他的行为最后还不都是太子承担后果? 李林甫:这次稳赢。 王宗嗣之事在朝野上下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但没有一个人敢为王宗嗣求情。 反而是不少人为董延光鸣不平。 例如京兆尹萧炅是这么说的:原本董延光可以带领我大唐儿郎踏平石堡城,却因为某些心胸狭隘之人嫉妒,遭此惨败,他不是败在吐蕃人手里,而是败在自己人手中。 大理寺少卿刘壁则说道:我们不能让重臣落泪,让奸臣得逞,好在当今圣人乃是千古明君! 刑部侍郎张离义正辞严地说道:我早就说过,王宗嗣此人野心勃勃,果然不出所料,好在圣人剥夺了他的兵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宗嗣这件事传到李亨那里的时候,连李亨都忍不住悄悄感慨:是我害了他。 最近长安城不太平,王宗嗣案已经引起一片哗然,御史台却再一次不安分起来。 九月初七这一天,御史台呈递了一份弹劾洛阳少府监监的奏疏,是关于李倓擅杀刘智远一事。 鉴于之前李倓砍了少府监监丞裴圆,长安上下对建宁郡王行事鲁莽的形象已经建立起来,李倓砍刘智远,倒是不像当时砍裴圆那般引起满朝震惊。 最多是刑部和大理寺跳出来老生常谈地斥责了几句,御史台按照规矩把弹劾奏疏呈递上去。 这件事很快传到李隆基耳朵里。 李隆基也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对高力士说道:“这个刘智远私自停止对钱监的供铜,耽误朝廷铸钱,确实该死,建宁手里有我赐的刀,杀了就杀了。” 李隆基倒是想得透彻,只要到时候李倓乖乖把五十万贯交出来,别说一个县令,杀一个刺史,也没问题。 李隆基太缺钱了,尤其是现在募兵制已经开始在边境推行。 那花钱的速度不是流水,而是瀑布。 这个模式一旦开启,就没有回头路,就必须不断赚更多钱去养军队。 后世的大宋朝便是如此,大宋朝连酒都成了禁榷,也就是国营,恨不得把所有一切赚钱的全部收归朝廷。 之所以如此,就是大宋朝用募兵制养了太多军队。 对于现在的李隆基来说,养军队要钱,自己享受也要钱。 没钱啥也不是! 可是围绕着李倓的事态,却还在升级。 九月初九,又一份弹劾建宁郡王的奏疏被送到了宫里。 李隆基这才得知李倓在洛阳私自铸造了新钱。 这对于大唐,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 因为货币牵涉到财政,货币的样式如果贸然改变,民间无法接受,损失最大的就是朝廷,而且不是损失一点点。 所以大唐从武德年间开始铸造开元通宝,到玄宗时代,货币样式基本上没怎么大变。 即便有细微改变,也必须上报到宰相,最后呈递到大唐圣人那里。 当天,李隆基召见了户部侍郎杨慎矜。 李隆基问道:“建宁在洛阳铸造新钱一事,卿可知晓?” “启禀陛下,臣也是刚刚听闻。” “这些钱现在是否已经流入市面上?” “按照铸钱的进度,这些新钱应该已经流入市面上。” 李隆基的眉头不由得皱起来,他语气也有些生硬了:“建宁这件事做的太鲁莽了!” 杨慎矜说道:“这件事确实应该先向朝廷禀报,但臣觉得应该先去民间问问他们对新钱的态度。” “这还用问吗,钱币岂能随意更改!”李隆基不悦地说道,“现在倒是好,他铸造的越多,朝廷损失得越大!” 一念及此,李隆基突然觉得李倓随意杀人,简直是无法无天! 亏朕之前还觉得他能把这件事做好! 第132章 回长安向李隆基提要求? “陛下何不先考察考察新钱呢?”杨慎矜说道。 李隆基说道:“难道卿认为民间还会接受新钱不成?” “臣觉得至少不会引起太大问题。” “但他一声不吭,就铸造新钱,是不是过于放肆了些?” “臣无法回答陛下这个问题,臣觉得目前最重要的是解决事情引发的后果,如果新钱并未引发严重后果,陛下可以再考虑建宁郡王是否违反了朝廷纲纪。” 一边的高力士说道:“杨御史说的有道理,先解决问题,可以一边宣建宁郡王回长安,一边等待新钱的表现。” “既然如此,就宣建宁回来,朕要当面问他!” 九月二十五日,洛阳城外的树林已经尽数凋零。 李倓刚回洛阳,元载就找上了门。 元载在大门口看见一个少年,这少年正在扫地。 “你是何人?”元载好奇地问道。 “我叫武意,叫我武二郎就是了。” “以前没见过你,听你口音,是南方人?” “我是宣州人,刚跟郎君回洛阳。”武二郎的眼神有些胆怯,他小心翼翼地说着。 “哦,难怪没见过你。” 元载更加好奇,这武二郎也无甚奇特之处,面带风霜,双手粗糙,一看就是寻常家的孩子,建宁郡王为什么带他回来呢? 看来大王待人不分贵贱啊! 想到这里,元载心中不知不觉对李倓更加有归属感,因为他元载就出身寒微。 “好好扫地。”说完,元载就进去了。 “参见大王。”元载做了叉手礼。 “元判官,你来了,快坐,胡椒粉是不是吃完了?” “大王,现在不是说胡椒粉的事,这些都是长安发来的信。”元载眉宇间有着浓浓的忧虑,“长安对大王的异议非常大,大王杀刘智远,私铸新钱,都已经送到了御史台。” 李倓却不急不缓地看起长安送来的这些信。 相当一部分信是李逸托人送来的,长安的局势,李逸写得一清二楚。 甚至连王忠嗣一事,李逸都写了。 因为王忠嗣关乎到太子,李逸认为建宁郡王是太子之子,于是第一时间将此事发到了洛阳。 李倓不由得感慨李逸此人办事之靠谱。 “我都知道了。”李倓取出一份圣旨,“长安的圣旨也来了,圣人召我回京。” 元载更是大吃一惊,说道:“必然是新钱一事。” “的确是新钱一事,改变铸钱方式是必须上报朝廷,由圣人批准的。”李倓平静地说道,“我私自定了这件事,圣人恼怒是迟早的事情。” “那现在怎么办?”元载心中紧张起来。 作为洛阳留守司判官,元载从入仕以来,距离真正的权力中心其实是很远的,他并未切身感受到过权力的威慑。 而此刻,他感受到了。 以前他自认为足智多谋,自认为自己可以在大唐的朝堂上闯出一片天地。 但他心中却生出了恐惧。 “不必担心,我回长安去见圣人便是,刚好我也有很重要的事跟圣人说。” “大王还有很重要的事跟圣人说?”元载有些意外。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圣人很恼怒,大王应该感到恐惧才对,应该立刻想办法自保才对。 怎么听起来,好像是回长安给圣人提要求一样? “是的,很重要的事,此事也关乎到你的前程。” 元载更加紧张起来,难道自己要被建宁郡王牵连到了? “你放心,是好事。”李倓见元载有些紧张,不由得笑着说道,“新钱一事还动不了我们,你等着升官吧!” “这……” “我不在洛阳的这段时间,你多多联络各地铜商,有多少铜,买多少铜,再在地方上买几座铜矿,尤其是宣州一带!” “宣州距离洛阳太远……” 李倓神秘一笑,说道:“很快就不远了!” “大王这是何意?” “以后你就知道了。” 第二日,李倓收拾了一番,便准备启程。 武二郎突然跑来说道:“郎君,还请带上我!” “带上你?”李倓打量了两眼他问道,“本王现在回长安,为何要带你?” “我愿意时刻追随大王左右,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你太瘦弱了,把身子骨练练再说。” “大王别看我瘦弱,我心思如尘,极擅长打听事情。” 颜真卿说道:“带上他也无妨。” “行,就带上你。” “多谢大王!” 李倓又对颜真卿说道:“我不在洛阳,这里的事就交给清臣了。” 颜真卿说道:“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动我们的人和物。” 李倓叹了口气说道:“那水力纺织机的秘密八成已经泄露出去了,很快就会传到圣人那里,圣人又要找我谈这件事了,能再多织造一些就多织造一些,其他的,等我们去东南了再建。” “大王如此有把握去东南?” “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李倓目光明亮,湛然有神。 言罢,他带着人一路从洛阳出发,赶往长安。 十月初的长安,已经进入初冬,风吹在脸上,有明显的刺痛感。 阴云笼罩着长安的上空。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值得高兴的事。 今年的三月,高仙芝远征,击败十万吐蕃联军,擒获吐蕃公主,平定小勃律国,李嗣业的陌刀队大放光彩,原本被吐蕃控制的葱岭地区,重新回归到大唐的掌控中。 为此,高仙芝升任鸿胪卿、假御史中丞,成为四镇节度使。 大唐另一位名将封常清,也在这一战中初露头角,西域的格局还在变化。 王忠嗣被押送长安,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对王忠嗣展开了审问。 王忠嗣案震惊天下。 在这之前,王忠嗣入朝为相是几乎所有人的共识。 这个盛唐第一名将手里的战功实在太过耀眼,早在开元年间,他数次击败吐蕃,又北伐契丹,桑干河之战三战三捷,奚、契丹联军被他打得全军覆没。 天宝年间,他又击败突厥叶护部,随即再败吐蕃,降服吐谷浑。 王宗嗣的军队,可以说打遍周围无敌手。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被李隆基卸下了兵权,押送回长安。 第133章 还是小忠忠对本王好啊! 有人甚至说,王宗嗣不死,安禄山不敢反。 安禄山在朝堂上最害怕李林甫,在地方上最忌惮的是王宗嗣。 原因无他,安史之乱中崛起的那些名将,无一不是出自王宗嗣麾下。 郭子仪、李光弼、李晟这些人,几乎都是他提拔出来的。 这个人不仅自己打仗强悍,培养名将也是一窝一窝地培养。 十月初十,李倓抵达长安。 他第一件事却不是去见李亨,而是去见杨国忠。 见杨国忠也不是他的目的,真正的目的是去拜访杨玉环。 跟杨国忠一顿吹嘘后,杨国忠立刻带着李倓进宫。 杨国忠不仅仅是户部郎中,也不仅仅是侍御史,他之前就是右金吾卫兵曹参军,这个职位是可以自由进出兴庆宫的。 在杨国忠的带领下,李倓很快便见到了杨玉环。 “参见贵妃。” “建宁郡王回来了。”再一次见到李倓,杨玉环眼中露出一丝神采,脸上也展现出笑容来。 “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想着来拜访贵妃。” “你倒是有心了。” “上一次我做错了一些事,是贵妃帮了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都是小事,何足挂齿。” 李倓便又取出了一些面膜,说道:“这是香草面膜,这是杏花面膜,这是我最新制作的香水。” 杨玉环撇着嘴笑起来,却是不说话,眼中却仿佛已经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 “都是专门为贵妃制作出来的。” 李倓语气轻柔地说着。 这语气倒不是尊敬,而是温柔,像极了一个渣男正在哄骗女孩子一样。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材高大,容貌俊朗,阳刚之气十足,声音有磁性。 别说什么才能了,他仅仅往那里一站,阳光之下,自有一股令异性无法抗拒的魅力。 基因的选择,岂是凡人能随意修改的呢? 杨玉环惊喜中露出好奇之色,她脸上带着微笑地看着李倓,问道:“这面膜还能多种花样么?” “贵妃想要什么样的面膜,我便为贵妃做出什么样的面膜。” 岂料杨玉环说道:“建宁郡王这种话,在外面对多少小娘子说过呢?” “我在外面整日勤于铸钱、造纸,为圣人分忧,同时为贵妃制作面膜,还有这香水,哪有时间去与小娘子闲聊呢?” “那刘家的小娘子,不就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么?” 李倓微微一怔,立刻反应过来杨玉环说的是刘婉。 可突然提刘婉作甚? 再说了,你杨贵妃在深宫里,你怎么知道刘婉的? “她是我的……” “无需多言,她是你的谁,我并不关心。” 不关心你还问我干什么? 李倓说道:“这香水是我专门为贵妃制作的。” 杨玉环颇为好奇地打量起来,问道:“此物如何用?” “只需要轻轻擦在身上即可,这是桂花香味的。” 杨玉环让李倓试了一下,自己拿过来闻了闻,也试了一下,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还真是桂花香。” 虽说杨玉环天生丽质,身上自有自己的香味,可哪个女人能抵得住尝试新的香味呢? 杨玉环突然问道:“建宁郡王是不是也给刘娘子准备了一份?” “呃……” 不是说不提刘婉了吗? “要准备一份,对待小娘子要细心一些。”杨玉环说道,“不要寒了人家的心。” “贵妃说得是。” “听说你最近又惹事了?” “倒也没有什么事。” 杨玉环却笑道:“没事你就不会来拜访我了。” “没事我也会来拜访贵妃,贵妃对我有恩情,我终身难忘。” “新钱引得圣人生气了?” “圣人生气了吗?” “生气了。” “那小王得快去圣人那里认错了。” 杨玉环却说道:“倒也不必着急,你刚从洛阳回来,要好好休息,不要累坏了身子便是。” “可是圣人……” “圣人不会怪你的。” “多谢贵妃。” “谢我作甚?” 李倓却笑起来,杨玉环也忍不住笑起来。 杨玉环说道:“我乏了,你先退下去。” “是。” 出去之后,杨国忠立刻迎上来说道:“如何?” “贵妃很满意。” “怎么样,我就说我妹妹会喜欢的。” “是是,多亏了你。” 杨国忠说道:“别这么说,我们是朋友,朋友就不要如此见外。” “对了,你跟安禄山写信了么?” “写了,我们都通信好几次了。” “你们关系不错啊。” “就是在财政上的想法比较一致。”杨国忠说道,“但听说你和他闹得不愉快?” 李倓说道:“我得避嫌。” 杨国忠立刻反应过来,笑道:“难怪,难怪。” 他连忙跟上李倓的步伐,又说道:“右相想整你,你知道吗?” “右相为什么要整我?”李倓立刻露出人畜无害的样子,明知故问道。 “这还用问吗?”杨国忠拍了拍胸脯,“但是有我在,他动不了你!” “杨御史对我如此好,以后我该怎么报答杨御史呢?”李倓感慨道。 “都说了,我们是朋友,不要那么见外。”杨国忠笑道,但他突然又说道,“王鉷回京师了,你可知道?” “王鉷回京师了?”李倓微微讶然。 但其实他知道,李逸的信里都说了。 “上个月回来的,户部郎中。” “这是好事!”李倓突然说道。 “此话怎讲?” “他要是户部郎中,很快你就成户部侍郎了!” “成户部侍郎谈何容易!” “我跟你说个事,如果这件事做成了,你保证能升为户部侍郎。” 杨国忠立刻来了兴趣,问道:“何事?” “我此次去江淮,发现江淮的铜矿非常多,如果能持续增加铸钱,朝廷收入是不是大增?” “是。” “可洛阳里江淮实在太远,我对江淮各个钱监掌握太弱,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杨国忠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突然说道:“如果你去东南一段时间,是不是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应该可以。”李倓说道,“如果是你举荐我去东南,我把这个铸钱的问题解决了,你是不是也有功劳?” “对!”杨国忠突然大喜,“你说得对!不过你若是去东南,还能铸造多少钱出来?” “很多,比现在多得多!” “当真?” “当真!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这一次的控铜令对我铸钱影响太大,如果我去东南,我又担心右相他……” “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杨国忠犯难了,“你可有解决的办法?” “如果我不仅仅掌握少府监,在东南还有其他权力,能管理商业、民力,这个问题迎刃而解!” “妙啊!你说得太妙了!” 第134章 本王手里全是王炸! 李倓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说道:“但其实我并不想去东南。” “这是为何?” 杨国忠不由得疑惑起来,刚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说不想去东南了? “唉,你是我的朋友,我才愿意跟你推心置腹。” 李倓一脸忧愁的样子,甚至时不时还表现出痛苦,仿佛借出去一百万要不回来了一样。 杨国忠追问道:“到底为何?” 李倓问道:“我杀了刘智远,这事你可知晓?” “我当然知道!”杨国忠胸膛一挺,脑袋一抬,“杀得好!” “我们是朋友,所以你觉得我杀得好,但他们不那么认为。” “家妹贵妃,我说你杀得好就杀得好,他该死!” “我私铸新钱,你可知晓?” 杨国忠的头扬得更高,像一只骄傲的鸭子:“我也知道!这事算什么,家妹贵妃!” “这些事都很麻烦,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使得夜不能寐,这样的生活太痛苦了,我本只是百孙院一个小小的郡王,造造纸,买买胡姬,喝喝酒,却不料卷入这般斗争中,是非我本意。” “所以你不想去东南惹更大的麻烦?” “是的。” 杨国忠立刻不干了。 刚才说把我扶成户部侍郎的是你,现在说不干的也是你! 你丫的给我希望,转眼又让我失望? 杨国忠当场发狠道:“你放心去东南,放心在东南施展拳头,谁敢在朝堂乱嚼舌头,我拧了他的脑袋!” 李倓疑惑地看着杨国忠:“你?” “家妹贵妃!” “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改天再说吧。” “那你到底要不要去东南?” “太累了。” “小郎君,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帮你摆平,你要振作啊!你不能放弃!” 两人出了宫,杨国忠越想越不对劲,转身又进宫去找杨贵妃,他要把李倓受到的伤害都告诉给杨玉环。 请贵妃为建宁郡王做主! 李倓回了百孙院后,命人注了热水后,自己在后院泡起温泉来。 在外人看来,建宁郡王除了纨绔就是莽。 但他们并不知道,大唐最关键的人物,被他哄得团团转。 只要找到关键人,打通了关键节点,再怎么纨绔,再如何莽,都有人站台。 更何况,他的莽,不但没有误事,还完成了任务。 接下来,就什么都不要做了。 刚泡完澡,李辅国来了。 李辅国微笑地说道:“三郎,殿下有请。” “我准备一番。” 换了一身行头之后,李倓又进了宫,这一次是去太子别院。 “见过阿耶。” “你来了。”李亨的语气还算和善,他正低着头看书,“坐吧。” “三郎。”李俶冲着李倓点了点头。 一边的李儋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李倓坐下来,他发现李亨的白头发又多了。 李亨的气血更加衰败,经历了韦坚案和杜有邻案之后,李亨的精神状态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这与他李倓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见到的李亨,简直判若两人。 这就是政治斗争的残酷性,虽然身为大唐皇太子,衣食无忧,但他的精神压力,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大。 “殿下,给您斟杯酒。” 一个漂亮女子走过来,伸出纤纤玉手,为李亨倒起酒来。 李亨突然抬起头看着李倓,说道:“张良娣。” 李倓心头一颤,仔细看了亮眼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这人竟然是张良娣! 也就是后来的张皇后! 也对,杜有邻案之后,杜良娣被废,李隆基给李亨安排了新的婚事,也就是这个时候,张氏到了李亨身边。 历史上的建宁王李倓就是被李辅国和张皇后联合杀死。 这个女人不仅仅杀了李倓,还打算后宫干政。 没想到这一次回长安,居然见到了这个歹毒的女人。 “三郎,见圣人了吗?”李亨问道。 “还没有。” “你这一次又惹大麻烦了。”李亨无奈地说道。 李倓淡定地说道:“不算大麻烦。” “哈哈哈!”一边的李儋突然大笑起来,“你说不算大麻烦就不算大麻烦吗,每次都是你闯祸,一大堆人帮你善后!” “你帮我善过后?”李倓疑惑道。 “我没有,但是……” “你没有就闭嘴!” “你……” “喝你的酒,不会说话少说话!” “我……” “行了!三郎,这次铸钱之事,到底如何?”李亨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五十万贯,一文都不会少!” “但新钱又是怎么回事?” “阿耶见过新钱吗?” “见过。” “阿耶对新钱不满意吗?” 李亨拿出一枚新钱,说道:“新钱比之前的钱质地更好,做工更精良。” “那阿耶何必多问呢?” “但你没有按照朝廷的规矩办事,是事实,你以为新钱更好,这件事就结束了吗!” “儿以为这件事没有结束,接下来圣人会允许大唐各个钱监全部铸造新钱!” “笑话,你连上报都没有上报,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这是钱!关乎到朝廷的威严,你以为是杀几个官员这么简单?” “如果我说新钱比之前的钱铸造成本更低,而且低很多呢?” 李亨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铸造新钱的成本更低,而且低很多。” 李亨的目光立刻变了,李俶的目光也变了,连李儋这个二货也长大了嘴巴。 “低多少?” “两成。” “当真?” “千真万确!” “你是如何做到的?” “办法总比困难多。” 李亨愣在那里了。 现在朝堂上下都在就新钱一事议论纷纷,有人甚至以新钱为由,攻击起太子,说是太子唆使建宁郡王私铸的新钱。 可以说这个罪名相当的严重。 货币不是一般的东西,历朝历代,对官铸货币都极其严格。 可如果质地提升了,成本还下降了,而且下降了两成,那么问题就真的不是问题了。 不仅不是问题了,甚至可能…… “阿耶,您就不要多想了,待在太子别院好好休息,这一次我回来看见您,都憔悴了许多。” 这时,李辅国急匆匆走来:“殿下,将军在外面,说是圣人传召建宁郡王。” 第135章 郎君是个演技派 李倓走进去后,拜道:“臣参见圣人,参见贵妃。” “免礼。”李隆基淡淡说道。 “谢圣人。” 李倓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一边的杨国忠。 杨慎矜也在场,包括李林甫,以及许久不见的王鉷。 看这架势,不是简单的祖孙叙旧啊! 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搞钱! “建宁郡王,这新钱是你造的?”李林甫开口说话了。 “是我造的。” “你的决定?” 李倓说道:“是的,我的决定,刚开始洛阳少府监都无法接受,是我逼迫他们造的新钱,并且快速下令让各地钱监按照此法铸造新钱。” 一边的王鉷接过话说道:“那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是触犯了朝廷纲纪?” 李倓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有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像从他那天真无邪的表情中找到一丝异样。 可李倓真的就是那种天真无邪的样子。 王鉷冷森森地说道:“今日你私铸新钱,不上报朝廷,明日其他官员是不是也可以私铸甲胄,不上报朝廷呢?” 今日那只羊吃草,明天它就能吃人! 杨国忠却说道:“王郎中这话就不对了,私铸甲胄那是谋反,铸钱是为了朝廷,你把谋反和为了朝廷,这两件事混为一谈,你是不是在为以后谋反找借口?” 杨国忠不愧是帽子高手,什么事在他嘴里都可以变成帽子。 王鉷脸色立刻就变了:“你难道要在圣人面前诬陷忠臣!” “我只是在实话实说。” “别吵了!”李隆基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有些冷。 一边的杨玉环咳嗽了一声,李隆基的语气才变得缓和了一些,他对李倓说道:“铸造新钱,如此大的事,为何不上报朝廷,你今日给朕好好解释解释!” 李倓说道:“陛下,来不及了。” 一听李倓这种敷衍了事的答复,李隆基的怒火瞬间又提上来了,但碍于杨玉环之前就吹过风,他不好发作,只能忍着,问道:“什么叫来不及了?” 不等李倓说话,王鉷又说道:“陛下,他这分明就是在敷衍了事,为自己的错误强词夺理!” 李倓说道:“王郎中,我问你,在过去,铸钱一贯钱,需要花费多少钱?” 王鉷立刻犯难了,他只懂巧立名目搜刮,但若要问他铸钱的成本,他是肯定不知道的。 王鉷冷笑道:“问这个作甚,问这个就能解释你不经过朝廷批准,私自做主铸造新钱?” “王郎中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王鉷不耐烦地说道:“我又不负责铸钱!” “建宁,你直接说原因,不要拐弯抹角!”李隆基冷声道。 “圣人莫急,听臣慢慢说来便是。” 见李倓不仅不慌,还一副我要把你们所有人说服的样子,李隆基更来气。 “你……好,你慢慢说,朕倒是要听听,你如何解释!” 李倓又问李林甫:“右相可曾知晓铸一贯钱,需要花费多少?” 李林甫面带微笑地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铸造一贯钱,需要750文钱。” “右相说得对,那右相可曾知晓,铸造一贯新钱,需要多少钱呢?” 李林甫问道:“需要多少钱呢?” “550文钱。” 李林甫眼角抽搐了一下,南薰殿突然陷入短暂的宁静中。 “多少?”李隆基忍不住问了一句。 “550文钱。” 依然是沉默,依然是沉寂。 杨慎矜忍不住问道:“建宁郡王此话当真?” “关乎铸钱,我岂能妄言?” “你是如何做到的?”李隆基忍不住说道。 “改变铜的含量即可,原本的含量本身就不合理,改变铜的含量之后,铜钱质地更好,花费也更少,假设臣提前上报,朝廷讨论,圣人召见臣回长安询问,商议之后同意了新钱的铸造之法,这个时常恐怕半年就过去了。” 众人沉默不言。 李倓继续说道:“若这半年都按照之前的铸造之法,铸造20万贯,那要多增加四万贯的投入,且不说若是有人从中作梗,时间继续延长,必然损失更多。” 说到这里,李倓的音量已经提高了,他对李隆基说道:“为了能帮助朝廷节省钱,臣斗胆决定用新的铸造之法,若是陛下认为臣做的有问题,请陛下免除臣少府监的职位,臣绝无任何怨言!” “建宁,你这话就说得严重了些,别动不动提免职。”李隆基的脸依然板着的,但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你私自用新法铸钱,这事做的确实不对,但现在跟朕提免职,也不对!” “陛下教会得是,臣有错。” 这个时候,王鉷站出来说道:“陛下,这新的铸钱之法,未必就……” 李隆基却完全不想理会王鉷,他问李倓:“如果是铸造50万贯,那节省的钱是多少?” “10万贯!” 李隆基瞬间感觉气血上涌。 杨国忠趁机说道:“陛下,今年建宁郡王铸造50万贯,明年说不定可以铸造得更多!” “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李倓为难起来。 李隆基立刻问道:“但是什么?” “请陛下收回臣少府监的职位吧!”李倓突然大声说道。 “你又在跟朕说这种混账话了!朕今天找你来,不是责怪你,是要问清楚一些事,你不要多想!” “臣并不是害怕陛下责怪臣,若是臣做错了,陛下责罚臣,臣心甘情愿受罚!” “那你为何还要辞去少府监监之职?” “铸钱太难了,臣为此,私自杀了一个县令,为此擅作主张铸造新钱,臣不敢想象,明年还会遇到什么事。” “你是在说朝廷的控铜令有问题?” “不不不,右相的控铜令绝无问题。”李倓连忙说道,“民间私铸铜钱泛滥成灾,右相那样做也是为了解决问题,但地方上有些官员去自作主张,切断对钱监的供铜,类似的问题,明年若是再遇到,臣真的不知该如何解决了,难道又要杀人吗!臣害怕!臣不敢了!” 说到这里,李倓眼角挤出了几滴眼泪。 第136章 受封扬州大都督 “建宁郡王为了完成铸钱的任务,煞费苦心。”这时,杨玉环在一边忍不住感慨了起来,“如此赤子之心,又将事情做得这么好,却还要被那些官员弹劾,换做是我,我也想辞官。” 李林甫心头一颤:完了,这次看来扳不倒这个建宁郡王了! 杨玉环这话,让李隆基有些尴尬。 因为他之前还在责怪李倓。 不等李隆基说话,杨国忠继续说道:“陛下,民间对新钱的满意度甚至超过了旧钱,这也是功劳啊!” 杨慎矜紧接着说道:“每一贯节约了两百文,这意味着以后朝廷铸造的钱越多,赚的也就越多。” 杨国忠立刻又说道:“臣还听闻,建宁郡王在洛阳建造了可以用水力纺织布匹和丝绸的庄园,大大加快了丝绸的纺织进程,能织出更多的丝绸,这也是建宁郡王敢高价买铜的原因。” 提到这个李隆基连忙问道:“建宁,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诚如杨御史所言,臣确实在洛河之畔建造了一些纺车,用那些纺车织出来的布匹和丝绸,去购买了铜,这也是为了快速获得铜,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 “这种纺织方式除了快,还有什么好处呢?” “比过去的投入更低。” “如此说来,以此买铜,整个铸钱的投入又低了?” “可以这么说?” “低多少?” “又低了两成!” 李隆基彻底不淡定了,连李林甫都不淡定了。 “这样的纺车,你建造了多少?” “数十台。” “陛下!”杨国忠又跳出来了,“一定不能同意建宁郡王的辞呈,否则明年如何铸造更多的钱!” 李倓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陛下,这些事其他人也可以做,并不是非要臣去做。” 杨国忠一听李倓想躺平,立刻紧张起来,连忙说道:“陛下,明年建宁郡王可以铸造一百万贯!” “当真?”李隆基问道。 杨国忠却拍了拍胸脯:“一定可以,如果明年建宁郡王不能铸造一百万贯,臣也愿意引咎辞官。” 一听这样的话,王鉷立刻又兴奋起来,他说道:“陛下,臣也觉得建宁郡王可以做到!” 王鉷心里乐开了花,一百万贯? 不知道这是建宁郡王自己吹嘘的,还是杨国忠这头蠢猪吹嘘的。 反正肯定完成不了。 既然你们敢在圣人面前公开保证,那我王鉷肯定帮你们一把。 李隆基问道:“建宁,能做到吗?” “可以做到,但臣已经提出辞呈,请陛下恩准!” “朕如果不答应你的辞呈呢?” “那臣做不到明年铸造一百万贯。” “你刚才还说可以?” “臣说的是派其他人可以,臣做不到。” “为什么?” 李倓却沉默不言了。 这时,杨玉环又说话了:“因为建宁只是一个少府监监,如果地方官再一次为难他,他又能如何呢?” 大殿内陷入沉默。 李隆基说道:“今日先到此为止,私铸新钱一事,念你是初犯,又因节省了投入,功过相抵,朕不予追究了。建宁,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其余人,都散了吧。” “臣等告退。” 这件事商议到这里,却并未结束。 李林甫安排的江淮两道官员弹劾奏疏,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如同暴雨般快马加鞭发到长安。 无一不是对李倓进行口诛笔伐。 李倓本人却躺在自己的宅院里,喝酒、睡觉、泡温泉,和胡姬们有说有笑。 其间李媃数次跟他说秦国夫人想请他去府上一叙,都被李倓以身体抱恙拒绝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十月中旬。 这一日,杨国忠被宣召入宫。 李隆基问杨国忠:“如果建宁要辞官,明年谁能胜任少府监监,为朕铸造一百万贯呢,你有没有推荐的?” 杨国忠坚定地说道:“没有!除了建宁郡王,其他人做不到!” “王鉷也做不到?” “王鉷连如何铸钱都不知晓,他肯定做不到。” “可建宁他说自己也做不到。” “陛下完全可以给建宁郡王增加新的官职,以方便他能在明年为陛下铸造一百万贯铜钱!” “要增加新的官职吗?” “完全可以!” “授予什么官职比较好呢?” 杨国忠说道:“臣觉得,让建宁郡王去江淮,那里是铸钱最多的地方,直接给他一个扬州大都督,统管淮南道和江南道一切事务。” 李隆基皱起眉头来:“这样做会不会……” 一边的杨玉环说道:“只是扬州大都督而已,难道三郎还担心您的孙儿造反不成?” 杨国忠说道:“陛下,建宁郡王是一个忠厚之人。” “大都督是不是权力太大?” “一点也不大,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充分调动人、物,为陛下铸钱。” 见李隆基还在犹豫,杨国忠一发狠,继续说道:“陛下若是给扬州大都督的职位,可以再多提一些要求,例如让建宁郡王在江淮建造更多水力纺织庄园,给他定丝绸的任务,后年再增加铜钱铸造的任务!” 李隆基脑瓜子快速转动起来,其实让李倓去东南统领诸事务倒也不是不行。 因为大唐的东南,并不算核心地带,人口有限,更没有什么兵力,李倓就算要造反,也不可能成功。 除非他过去自己拉扯一支军队出来。 他要是真的敢在东南拉扯一支军队出来,绝对逃不过地方监察官的眼睛。 杨玉环又说道:“三郎,你不能总让建宁做事,又不给他权力,这样他也会很为难,为难到这一次回来要辞官了,他要是辞了官,谁给你铸造更多钱?” “行行行,你说得对,给他扬州大都督的职位就行,统管淮南道、江南道。” 天宝六年年底,除了震惊大唐的王宗嗣案正在审问中,另一件事也震惊了朝堂上下:建宁郡王任职扬州大都督。 为什么说震惊朝堂上下? 前脚地方官还在上奏弹劾建宁郡王,尤其是扬州刺史乔贤问,以及法曹参军崔昀,他们都上了奏疏弹劾李倓。 一时间,各路地方官对李倓的反对声甚嚣尘上。 可一转眼,建宁郡王不但没有受罚,还得到了扬州大都督的职位! 完蛋了! 第137章 双塑料父子情 正在查看财政账本的李隆基笑得合不拢嘴来,他说道:“没想到今年澄心堂赚了那么多!” 这种赚钱方式,让李隆基感到全身舒爽。 古代王朝弄钱大致有两种办法:一是收税;二是官府做买卖,例如盐铁国营。 那么问题来了,无论是收税,还是盐铁国营,他们都有一个特点:搜刮穷鬼的钱。 像澄心堂这种赚有钱人的钱的买卖,李隆基翻遍史书,就没看到过。 而且更让李隆基爽的是,李倓又在洛阳搞了个云秀坊,把丝绸纺织也给提升了起来。 目前云秀坊的账目,李隆基尚未拿到,但是肯定也非常赚钱。 李隆基现在恨不得把李倓供起来。 李倓去东南,把铸钱彻底盘活起来,接下来边疆的许多问题是可以缓解的。 这个时候,高力士急匆匆赶回来。 “三郎。” “如何?”李隆基笑道,“建宁得知我让他做扬州大都督,是不是很意外,很开心?” 高力士犹豫了一下,说道:“建宁郡王他说他不想去扬州,也不想做这个扬州大都督。” “我就说他很开心……等等,你说什么?” “建宁郡王说他不想去扬州,也不想做这个扬州大都督。” 李隆基的那张脸瞬间恨不得从长安拉到洛阳:“扬州大都督,统管淮南道和江南东道,以及洛阳少府监,他不想去?” “他亲口说的。” “朕下的圣旨,他敢不从?” 高力士又犹豫了一下,说道:“建宁郡王哭得很惨,说自己再也不想与朝廷的任何事有关联,只想在百孙院躺着,说什么烤肉好吃,美酒好喝,胡姬很美。” 李隆基顿时被气得哭笑不得:“让他去做扬州大都督,还委屈他了?” “他那样子,确实有些委屈,总之就是不愿意,可能这一次铸钱遇到的一些事,确实给他添了不少烦恼,建宁郡王这个人性格疏狂,放浪形骸,没什么雄心,性子直,容易得罪人。” “这朝堂上下,谁没有得罪人!该他做事的时候,他居然害怕得罪人!”李隆基立刻就想翻脸了。 高力士不说话了。 “他不去也得去!”李隆基朝殿外看去,“这件事由不得他!” “但若是强迫过去,事情未必做得好。” “那你说怎么办?” “不如让太子殿下去劝说劝说?” “好,你立刻去太子别院,让他走一趟百孙院,一定要说服建宁,就说这是我给他的任务!” “是,我现在就去。” 李亨正在太子别院里饮酒赏舞,李儋在他耳边说道:“阿耶,孩儿觉得三郎受封扬州大都督一事不妙啊!” “为何这般说?” “您想想,他只是一个少府监监的时候,就杀了两个官员,还私铸新钱,若是成了扬州大都督,还不闹翻天了,到时候闯了大祸,受到牵连的还是您!” 其实这件事,李亨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李亨现在的心态怎么说呢? 很平。 就像他平时躺着的时候一样。 也许他很想揍李倓那个逆子一顿,但他不得不承认,李倓之前跟他说的躺平,确实是好办法。 他现在就躺得很平。 可问题是,自己儿子在外面今天杀个官员,明天再杀一个,后天还瞒着朝廷铸钱。 要说这些钱,不知道真相之前,传到长安,谁的心脏受得了啊! 真要是去扬州任职大都督,下一次可能他李亨要被架着走了。 “嗯,你说得其实也不无道理。”李倓放下酒杯。 他叫来李辅国,说道:“让三郎来见我,我要劝劝他,让他老老实实待在京师。” “殿下,将军在外面,说找您有急事。” “哦,二兄来了。”李亨立刻出去迎接高力士,“二兄来此,快快里面请。” “太子殿下,圣人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交给您,让您现在立刻去办。” “什么事呢?” “劝建宁郡王去就任扬州大都督。” “什么?” “劝建宁郡王去就任扬州大都督。”高力士重复了一遍。 李亨怔了怔,忍不住说道:“这还用劝?” “要劝。” “他不愿意去?” “非常排斥,死活不愿意。” “不愿意去就不去了,这有何大不了的。”李亨甚至笑出声来。 “圣人很生气,让太子殿下务必一定要劝他就任扬州大都督。” 李亨脸上的笑容这才凝固住。 他看着高力士,苦笑道:“不去不行?” “不行!” “如果我也劝不动呢?” “圣人刚才还发怒了,没有回旋的余地。” 跟在李亨后面的李儋听到这些话,心中恨不得抓狂。 当李亨到百孙院建宁郡王宅的时候,李倓正在后面和一群女人在温泉里有说有笑。 得知李亨来了,李倓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前面去迎接。 “阿耶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来了?” “听说你不愿意去扬州?” “我是为了阿耶好,我去了又惹事,惹了事还牵连阿耶。” 李亨本想臭骂他一顿,但一听到这话,心中立刻感动起来。 “唉,圣人得知你不愿意去,很生气,圣人生气了,我们都不会好过的。” “很难办呀!” “是有些难办,还是去吧,在扬州小心一点,不要再惹事了。” “知道了。” “这一次这么听我的话了?” “阿耶总归是为了我好。” 李亨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还真是不错啊! “其实早一些听你的建议,很多麻烦都可以省去。”李亨突然感慨起来。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去接受。” “去扬州多加小心。” “多谢阿耶关心,我会的,阿耶也要多注意身体,不要一直沉迷胡姬不能自拔。” 李亨:“……” 李亨回去交了差,李隆基又笑得合不拢嘴了。 扬州大都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总之,传言就是,建宁郡王不情不愿地去就任扬州大都督。 “郎君。”这一日,武二郎在外面轻声呼唤道,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 “何事?” “您要找的杜子美,找到了。” “在何处?”李倓立刻激动起来。 按照时间推算,秋天杜甫在长安落榜,现在应该还在长安。 第138章 寻杜甫 武二郎说道:“我打听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驸马郑潜曜的府上。” 李倓意外道:“你还知道驸马郑潜曜?” “郎君命我寻人,我自然要把许多事都问清楚。” 李倓顿时对这个少年刮目相看起来。 李倓问道:“你还会什么?” “我从小家庭贫寒,会的不多,虽然不会,但只要郎君吩咐,我可以立刻去学,不懂的就问,别人不懂,我就找懂的人问,所以郎君何必问我会什么呢?” “好,你说得好。”李倓从武二郎那明亮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个至纯性情。 这是一个瘦弱但很坚强的少年。 “多谢郎君对我的肯定。”武二郎继续说道,“我还打听到,郑潜曜府上今日有宴会,不少士子都会过去拜访,我听说,长安的青年才俊,都会用这种方式去结交权贵。” “是的,这叫干投行卷。” 干投行卷顾名思义是,士子们在应试之前,会把自己的得意之作投给权贵名流,以求推荐名额。 这是科举制不完善的表象之一。 “更衣!”李倓站起来,大声唤道。 “郎君这是要去何处?” “自然是去驸马郑潜曜府上走一趟,看看子美在郑潜曜那里投卷如何。” 此时,杜甫呈递了拜访函。 门口的人先走进去,不多时,郑府的管家出来了。 管家微笑地说道:“是杜子美呀,你也来参加今日的宴会?” “是的,在下上一次给驸马投卷,不知驸马觉得如何?” 管家咳嗽了两声:“咳咳……” 杜甫立刻从怀中取出了一些钱,说道:“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管家接过来,脸上却没有笑容,只是平静地看着杜甫。 杜甫又在身上搜了一遍,才将剩下的钱全部掏出来。 管家脸上只是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但却仿佛又说了一些。 管家说道:“驸马看了你的投卷。” “驸马觉得如何?” “还行。” “那驸马他……” “驸马当然对你没有任何兴趣。”一边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嘲讽。 杜甫转身,看见一个青年,这青年一身靛色丝绸长衫,腰佩白玉,头束美冠,面目英俊,有一股贵气。 “是韦二郎,快快里面请!”管家一见来人,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变得谦卑、恭敬,两只眼睛都笑成了缝隙。 “刘管家,这是一点点心意,不成敬意。” 是一块美玉,至少价值十几贯。 普通人不吃不喝积攒两年,才可能买到。 “如此贵重的礼物,我怎么能收。”说是这么说,但刘管家的手却已经快速接过来。 “二郎里面请,二郎上一次给驸马的投卷,驸马看完之后,称赞不绝。” “还要多谢刘管家!” 韦二郎大步走进去,他身后还跟着三位士子。 刘管家没有拦他们。 走了两步,韦二郎回头看向杜甫,说道:“听说杜子美出身京兆杜氏?” “是的。” “京兆杜氏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怎落得如此境地?”韦二郎不由得大笑起来,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笑。 京兆杜氏、京兆韦氏,都是大家族,分支极多,这些家族千年来都出过不同的名臣将相。 杜甫站在那里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话。 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倒不是被刘管家为难,而是因为今年的落榜。 杜甫从小就是天才,他七岁开口咏凤凰,九岁名震东都洛阳,十四岁便出入翰墨场,因神童的远名,成为岐王李范的座上宾。 又因他祖父和父亲都是官员,在家学的影响下,从小立志将来能像世祖那样,辅佐君王。 可惜杜甫性格淳朴、不善攻心,少年时期也未有多少忧愁,只是游历天下。 后来结识李白和高适,齐游山东,寻仙访道,人生恣意。 杜甫童年、少年和青年时光,都是在盛唐中度过,他很早就知道了姚崇,听说过宋璟,后来敬佩张说,仰慕张九龄。 他对当今的圣人的敬重,更是如同滔滔江水。 直到天宝六载,杜甫到长安来,想要求官,落榜不中。 历史上的杜甫,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真正发生变化。 官场失意,困居长安十年,见多了百姓流离失所,权贵肆意享乐,他才从表面的盛世浮华中,见到了另一个大唐。 他的诗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慢慢发生变化的。 风中的月,已经不再是少年时候的模样。 杜甫现在面临的是冰冷的现实,但他没有放弃,他开始想办法,想通过一些方法,让圣人知道自己。 他想进入大唐的朝堂,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韦二郎走进去了,刘管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转身看着杜甫,说道:“你是京兆杜氏,家里没钱?也太抠了吧!行了行了!进去吧,下次记得多带一些!” “多谢刘管家。”杜甫尴尬地笑了笑,随即走了进去。 今日,郑潜曜府邸上门庭若市。 不少青年才俊都来了,他们饮酒作乐,尽情赋诗,充分展现自己的才华。 不仅如此,他们三五成群相互谈笑。 不多时,驸马郑潜曜与临晋公主出席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宴会中玉杯交错,丝绸如云,无数人争先恐后向郑潜曜献出自己的诗文。 唯有杜甫,穿着一身布衣,坐在角落边,与这场宴会似乎格格不入。 杜甫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其实他心中有许多话要说。 例如他从洛阳到长安的路上,看见无数人流离失所,看见恶吏横行,他向跟驸马和公主说,希望朝廷能派出刚正不阿的官员严查两京官场,重新梳理田册。 他还想说,希望驸马和公主能跟圣人说,要减轻赋税,严管官吏,避免官员私自寻找机会搜刮百姓。 他想大声说出自己仁政的主张。 他准备了很久。 学富五车的他,甚至私下无数次练习,斟字酌句,往复思索。 他那颗滚烫的心,仿佛要将这世界所有的冰雪融化。 可是此情此景,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第139章 建宁郡王的面子 丝竹管弦之声中,杜甫感到孤独,他眼中的星光似乎在慢慢变淡。 他站起来,准备离去,离开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这一年的杜甫,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无可奈何。 年轻的时候,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独一无二,认为将来的路充满了光明。 直到三十几岁,赫然发现,原来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罢了。 杜甫有一颗最柔软的慈悲心,他一边同情着底层的百姓,一边又坚持着自己的理想。 他心中开始思念起在远方的李白。 也许只有那个傲视一切的男人,才能给此时落魄的他一些心灵的慰藉。 杜甫很崇拜李白,视李白为偶像,到了事事迁就的地步。 耳边的笑声渐渐消散,杜甫失落地离开席位。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直到他稍微走远了一些,耳边才传来了声音:“杜子美!杜子美……” 杜甫转身看见驸马府上的一个下人。 “驸马有请。” “找在下吗?” “是的。” 杜甫心中立刻涌起一股希望,他跟着这个下人,一路回到宴会上。 人群都安静下来,让出一条道。 杜甫沿着这条道走过去,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杜甫的身上。 “在下杜甫,参见公主,参见驸马。” “咦?”郑潜曜疑惑道,“你怎么穿着一身布衣?” 周围的人也议论起来。 “这个人就是杜子美?” “听说他很早就在洛阳有了名声,但看着样子,好像是个穷酸的书生。” “他可是京兆杜氏出身,父亲是兖州司马。” “一个地方司马罢了,难怪穿得如此穷酸。” “别这么说,听说他九岁就名震洛京,十四岁成为歧王的座上宾。” “那又如何,现在呢?”有人一个故意把声音说大,“现在只是一个穷酸的书生,什么都不是!这种人还想在长安博得名声,痴心妄想!” 众人目光转过去,说话的却是韦二郎。 说着,他站出来对驸马郑潜曜说道:“公主,驸马,这就是在下刚才说的杜甫,他可是神童,去年还与李太白云游。” 郑潜曜问道:“子美,李太白现在在何处呢?” “在下也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你们是何时分开的?” 杜甫直言道:“去年四月,在下与太白告辞之后,便启程回洛阳。” “原来你也不知道李太白在何处呀。”公主失望地说道,“没你什么事了,你退下吧。” “公主,他可是神童!”韦二郎在一边冷笑道。 “神童?”另一个士子冷笑道,“神童现在三十几岁,穿着破布衣,钱都掏不出来,这是什么神童?” 周围又传来一阵笑声。 部分人总是以打压他人而获得满足感。 杜甫说道:“公主,在下有话说。” 临晋公主疑惑道:“哦,什么话?” “在下从洛阳一路到长安,看见许多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在下痛心疾首,公主可否上达天听,请求朝廷为两京乡野百姓免除三年税赋,与民休……” “住嘴!”杜甫话未说话,就被临晋公主打断了。 一边的驸马的脸色也阴沉下来,周围的人脸上都露出惊疑之色。 “杜子美,你胆子好大!”韦二郎立刻跳出来说道,“当今圣人可是千古明君,宰相贤能,百官无不兢兢业业,大唐远迈历朝历代,你居然敢再这里妄言!” 杜甫心头一颤,他环视一周,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冷了,像看异类一样看着他。 “在下所说句句属实,绝不敢妄……” “还不闭嘴!”郑潜曜大怒道,“是谁让他进来的,立刻赶他出去!” 立时有护卫过来,正准备动手,刘管家却急匆匆赶来:“驸马,公主,外面有人自称是建宁郡王,前来拜访。” “建宁郡王?”郑潜曜微微一怔。 临晋公主也有些意外,自己与建宁郡王并无交际,他怎么突然来了? 不过建宁郡王,最近风头实在太大,深得圣宠,而且听说贵妃对他也非常喜爱,饶是临晋公主也不敢怠慢。 “走吧,出去迎一迎这位郡王。”临晋公主说道。 临晋公主是李隆基的亲生女儿,李亨的妹妹,按照辈分,她是李倓的姑姑。 但谁让李倓现在风头盛呢? 其他士子听闻建宁郡王来了,也都又是惊奇又是惊喜。 今日若是表现再好一点,说不定能得到建宁郡王的赏识。 有人小声说道:“听说建宁郡王刚受封扬州大都督,统管淮南道和江南道。” 说话间,驸马和公主已经起身离开了宴席。 却没有人再理会杜甫,杜甫怀着寂落的心,跟在人群后。 他不是去迎接所谓的建宁郡王的,而是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到了门口,场面又热闹起来,那些士子纷纷送出了赞美之辞。 “建宁郡王里面请。”郑潜曜很恭敬地说道。 “姑姑、姑父,请原谅侄儿的冒昧打扰。” 临晋公主说道:“郎君说笑了,郎君今日莅临寒舍,那是我们的荣幸。” “请!” 李倓在众人崇敬的眼神中,朝里面走去。 李倓朝周围看了看,他没有看见杜甫,于是便准备问。 却听到了声音:“杜子美,你怎么还在这里,最后的面皮都不要了么?” “告辞。”杜甫狼狈地说了一句,便准备离去。 就在杜甫刚走了几步,后面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子美!” 杜甫微微一停顿,似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他忍不住转身看去,看见了李倓。 李倓也看见了杜甫,他疾步向杜甫走过来,笑道:“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杜甫大吃一惊:“李郎君,您怎么在这里?” “我就是来找你的!”李倓丝毫不顾及郑潜曜和临晋公主的感受,当众直言不讳地说道。 周围的人更吃惊。 杜甫居然认识建宁郡王? 驸马和公主都震惊了。 周围的士子们也震惊了。 韦二郎的下巴差点没有掉下来。 “找我?” “是啊!我刚从洛阳回长安不久,其实一直想要去拜访你,但事务缠身,耽搁了,听闻你最近在临晋公主府上作客,我便来了。” 第140章 为天下寒士得一庇护之所 杜甫突然想起来在洛阳的时候,眼前的小郎君为自己买过纸,当时说好自己高中后还他的。 杜甫顿时有些尴尬,自己不但落榜了,而且钱也花了许多。 “郎君,纸的问题,在下会偿还……” “那都是小事,我来找子美是希望子美能与我一同去洛阳。” “去洛阳?” “是的,去洛阳。” 周围的人更加震惊。 建宁郡王亲自来公主府找杜甫,邀请他去洛阳。 “参见大王!”韦二郎这个时候跳出来了,“在下韦毅,京兆韦氏,在下仰慕大王久矣。” “哦,京兆韦氏,大族!”李倓赞叹道。 见建宁郡王如此态度,韦二郎立刻腰杆挺直了,他说道:“不瞒大王说,这个杜子美是一个毫无才干的平庸之辈,他之前公然抨击朝廷!” “哦?” “他居然说从洛阳到长安,到处都是难民,他这是污蔑宰相对国家的治理,圣人是千古明君,怎么可能有难民,这个杜甫其心可诛!” 周围的人也响应起来。 李倓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韦二郎一看建宁郡王的反应,知道建宁郡王对杜甫也不满意了,他连忙添油加醋说道:“这个杜甫,是个反贼!” 岂料李倓脸色更加阴沉,眼神不善地盯着韦二郎,说道:“你算个什么!敢在本王面前乱嚼舌头!滚远一点,不要打断本王与子美的对话!” “大王……”正在高兴之时的韦二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怔了怔,还想说什么,可李倓已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 李倓继续冷声说道:“没听见么?” “在下……” 看见建宁郡王那张阴沉的脸,韦二郎不敢再多说了。 韦二郎呆立原地,他原本打算自我介绍的。 他相信以自己的才能和出身,一定可以得到这位如日中天的郡王的青睐。 连杜甫都能,我也可以! 却不料建宁郡王的态度突然反转。 周围的人也都安静下来,讶然地这一幕。 临晋公主想说点什么,但她还是决定不要参与进来。 今日只是设宴而已,没必要参与到这些是非中。 这个建宁郡王最近在朝堂上势头实在太大,而且他在长安城是出了名的纨绔,万一争论起来,他做出出格的事,事态闹大了,最后损失的还是自己。 驸马郑潜曜也是这般想的,所以连打圆场他都不想出来打。 “子美,跟我走!” 李倓拉着杜甫,就往人群外走。 随即翻身上马,转过身说道:“姑姑,对不住了!” 言罢,转身带着人离去。 留下一众人哑口无言。 郑潜曜在临晋公主耳边小声说道:“这个建宁郡王实在放肆,目无长辈!” 临晋公主说道:“他出了名的纨绔,今日来只在门口停留,已经算我们幸运,就不要去招惹他了。” 建宁郡王在临晋公主府把一个落魄书生带走的消息,还是很快不胫而走。 毕竟以李倓现在的声望,长安无数人天天盯着他。 如果其他人在公主府抢人,那必然会引起舆论的喧哗,甚至公主跑去宫里哭诉。 但建宁郡王来抢人,这事却没有引起什么哗然,公主也没有去宫里哭诉。 一个随手赏厨子千贯的纨绔子弟,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的人,还是离远一点吧。 杜甫大惊道:“原来郎君就是近日声名鹊起的建宁郡王!” “先生也听过我?” “听过。”杜甫如实回答道。 “先生都听说了哪些?” “大王创造澄心堂,在洛阳杀了少府监监丞,近日又传闻大王杀了宣州的一个县令。” “先生听的这些都是真的。” “大王……” “我特意找到先生,是希望先生能与我一起回洛阳,再同我一道去扬州。” 杜甫疑惑道:“大王为何要找在下呢?” “先生不是一直想谋得一份差事,为百姓做点事吗?” “是!但不瞒大王说,在下其实并无吏治之才。” “吏治之才?”李倓笑道,“吏治之才很难吗?是统计田产有难度,还是审理案件有难度呢?” 不等杜甫说话,李倓又说道:“这朝堂上,有几个有吏治之才的?” “从洛阳到长安,饿殍遍野,有几个人敢说的!” “本王知道他们有些人也迫不得已,不想丢了生计,所以保持沉默,本王也能理解,但是保持沉默却还嘲笑敢说的人!这是什么?这是无耻!无耻之人当道,百姓岂有活路?” 李倓这番话,立刻震惊了杜甫。 他万万没有想到,外界传闻的纨绔子弟建宁郡王,竟然能说出如此振奋人心的话来。 “先生有一颗赤子之心,又有才学,懂得去体会民间疾苦,有了这份心,才能愿意站到田野间去听百姓说什么!” “一切的善政,难道不都是来源于民间么?”李倓继续说道,“无法解决民间问题的政策,被修饰得再漂亮,却毫无用处!那都不能算作善政!” 杜甫已经被李倓的话感染了。 他仿佛感觉到这个少年郎全身都在发光,有一股浩大的气息。 “大王需要在下做什么呢?” “当然是与我一同去治理淮南道和江南道,劝农、种桑、清查田地、开通水渠、严查贪官、修桥、开路,什么对百姓好,我们就做什么!” “那在下能从哪方面做起?” “我打算修建一些学校,子美可以从教学和严查贪官开始!” 见杜甫还在沉默,李倓说道:“难道先生担心查贪官得罪那些权贵?” “不不,我不怕得罪他们,我在想,大王委我以重任,我担心辜负了大王对我的期待!” 李倓一把握住他的手,说道:“有本王在,还有许多与子美一样想要为大唐做事的人在,遇到问题,我们一起去解决它!” 杜甫的眼泪忽然忍不住落了下来,他说道:“承蒙大王器重,在下当以余生为大王效力!” “不!是为大唐千千万万还没有居所的人去做事,为天下寒士去得一个庇护之所!” 要办学校,要抓教育,要培养人才。 国家的未来,就在于人才的培养。 要培养一大批有公心的人才! 这一点,还有谁比杜甫更合适? 第141章 建宁郡王爬墙跑了! 天宝六载年底,李倓在百般拒绝中,终于“无可奈何”地接受了扬州大都督的职位。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闹得风风雨雨的私铸新钱事件,最近慢慢也没有风声。 十月底的时候,李倓走了一趟杨国忠的宅院。 他与杨国忠谈论的话题主要还是集中在这段时间朝堂的变动。 等午饭之后,杨国忠留他午休片刻,李倓也答应了,便在厢房午休。 刚躺下准备睡觉,却听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李倓连忙站起来快步到门后,各种缝隙看到了一个人:秦国夫人! 李倓忽然又觉得身体有些发热,一股原始的火焰从身体里窜起来,像是岩浆要喷发了一样。 好你个杨国忠,你居然在酒里下了药! 李倓千算万算,没想到离开长安之前来拜访杨国忠,杨国忠居然来了这么一出。 秦国夫人已经走到门口,她敲了敲门。 李倓则假装从塌上起来,然后去开门。 “小郎君,许久不见了。”看到李倓后,秦国夫人的眼睛都直了,呼吸也加重,兰香如风,此起彼伏。 “见过秦国夫人,不知道秦国夫人在此,有失礼数,还请夫人见谅!” “我可以进去坐一坐吗?” “请!” 秦国夫人走进去,顺手就把门关上了。 “自上一次别过之后,奴家给郎君写了许多信。”秦国夫人那双大眼睛,就像要渗出水来一样,白嫩干净的脸也红了,像桃花一样,“郎君可有收到呢?” 李倓连忙说道:“夫人,您是知道的,我平时不在家,都在外面到处游历,收到信恐怕也看不到。” “那现在要不要看一看信呢?” “现在有信?” “成文的信倒是没有,心中的信倒是有。” 说着,秦国夫人开始宽衣解带。 “夫人请自重!” “郎君,难道不想尝试一下滋味吗?” “夫人说的信呢?” “在这里。”秦国夫人捂着胸口,含情脉脉地说道。 “夫人可否写出来,我想好好看看。” “现在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我想看看夫人写了哪些。”李倓深情地说道。 “但这里没有笔。”秦国夫人扑了过来,扑在李倓的身上,一股女人独特的香味迎来。 李倓全身更是如同火焰在灼烧。 “我去为夫人拿笔墨。” “何必浪费时间。” “我想读一读,难道夫人不愿意写给我看吗?”李倓的语气更加温柔,目光更加深情。 “郎君想看,奴家写便是。” “夫人稍等,我去给夫人拿笔墨。” 秦国夫人在李倓耳边吹了一口气,娇羞地说道:“快去快回。” 李倓转身冲出去,飞速奔过长廊,一路朝前面奔去,却发现前面居然有护卫。 李倓暗骂一句:狗日的杨国忠! 随即他奔到后院,在后院一个比较偏僻地方,搬了几个花盆,又堆了一些其他的物什,爬上墙。 李倓刚爬上墙,后面便传来下人的声音:“快来人,家里进了贼!” “那不是贼!那好像是建宁郡王!” “快来人!建宁郡王翻墙跑了!” “快来人!建宁郡王爬墙跑了!” “……” 李倓跳下去后,拔腿就跑。 狗日的杨国忠!你给本王小心一点! 秦国夫人还在厢房待着,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建宁郡王翻墙跑了! 她霍然起身,准备冲出去,刚走几步,连忙回去把衣服穿上。 不多时,杨国忠跑来,看见秦国夫人那张怨恨的脸,连忙说道:“八妹,这可不怪我,那小子跑得太快,连我家墙都能翻过去!” “杨国忠!你去把他抓回来!” “八妹,人都跑了!怎么还抓得回来!”杨国忠摊了摊手,表示很无奈。 “我不管!去把人抓回来!” “八妹,你就忘了他吧!” “我不管!” 十一月初的时候,李倓简单地收拾了一番,便离开长安。 “哥舒翰到长安了吗?”李倓问刚跟上来的武二郎。 “到了,听说为王宗嗣求情,圣人动容。”武二郎说道,“但朝廷如何处置王宗嗣,尚不得而知。” “大概是贬官。”李倓望着身后的长安城喃喃道,“希望有些事能够改变吧。” 十一月中旬,李倓回到洛阳的时候,正在下大雪,云秀坊的水力纺织机已经停了。 他召来颜真卿、刘婉、刘志、刘益,还有高进等人。 “我即将离开洛阳,去扬州任职,诸位都准备一番,我们一起去扬州。” “洛阳的澄心堂怎么办?”刘志问道。 “我会安排人接手,包裹云秀坊。” 众人去收拾了一番。 颜真卿感慨道:“郎君能拿到扬州大都督的职位,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还是多亏了你们的帮忙,铸钱一事进展很顺利,圣人对我们很满意,所以才愿意给这个职位。” 李倓给一边的杜甫倒了一杯茶,说道:“子美,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颜清臣。” 杜甫说道:“颜清臣的大名,在下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幸会。” “杜子美的大名我也早有听闻,我还读过你的诗。”颜真卿笑道,“没想到郎君把你也请回了洛阳。” “子美会与我们一同去扬州。”李倓说道,“我们之前研制的那个铜板铅字印刷,不是已经有了雏形么,我想去了扬州,先做个书局,在修建一所学院,由子美先担任山长,授业解惑,我们需要真正能做事的人才。” 颜真卿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之前在扬州的时候讨论过,在下觉得江淮之地,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农业的开垦,但农业的开垦其实是一件极其精细的事,需要对地方农业和田产进行仔细核查,这自然需要大量人才。” “知我者,莫若清臣也。”李倓感慨道,“此去江淮,一是开田,二是铸钱,至于商业,那是后面的事,无法解决粮食问题,谈不上大兴商业。” 这时,外面有人通报元载来了。 李倓立刻让元载进来,他向元载介绍了杜甫,随即将话题重新拉回来。 元载听后说道:“大王能担任扬州大都督,是下官万万没有想到的,但官职越高,风险越大,此去江淮,恐怕……” 第142章 大唐新势力的崛起 “恐怕什么?” “恐怕右相要伺机针对大王了。” “元判官,你难道不愿意与本王一同去扬州?” “下官愿意,但是下官还是想提醒大王,大王现在是扬州大都督,统管淮南道和江南道,树大招风,若是在施政上有失误,很容易被朝廷上的有心之人攻讦。” “那元判官有何妙策?” 元载想了想,说道:“妙策在于大王去江淮,只铸钱,其余一律不过问。” “这如何行!”颜真卿立刻反对,“江淮的官场可是一点也不干净,大王现在统管江淮,正好有能为百姓做事的机会,怎能放任不管?” 元载问道:“难道大王要去江淮闹个天翻地覆不成?” 颜真卿道:“施政如何就要闹得天翻地覆了?” “如今朝堂上下,是右相一言堂,大王之前只是牵涉到铸钱,尚未涉及施政地方,与右相并无正面冲突,而此次前去扬州则全然不同了,若是大王在扬州看不惯那些官员的做派,如何处置呢?是得罪右相,还是忍气吞声?” “按照大唐律法处置!”颜真卿说道。 “按照大唐律法处置,得罪了右相,该怎么办?” “得罪了就得罪了!”颜真卿又说道。 “那大王这个扬州大都督未必能久坐。” 颜真卿还想说什么,被李倓打断,李倓说道:“元判官说无不道理。” “所以下官才说,大王此去,只需要铸钱即可,利用手中权力,协助铸钱,其他事,最好不要过问。” 李倓却道:“元判官如此害怕得罪右相,现在可升官了?” 元载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说道:“没有。” “元判官行事如此谨慎,害怕右相,却没有升官,看来只是想保住这个判官的官职了?” “下官也想做一些事,只是天不遂人愿。” 李倓却是不言,沉默下来。 等用完午饭之后,李倓单独找了元载。 “不知大王有何事?” 李倓说道:“新的东京留守很快会到任,一旦到了,你这个判官还能不能保留,恐怕很难说。” 这句话立刻戳中了元载的心肺管子。 判官相当于助理一样,元载是前任东京留守的判官,不一定下一任会留他。 或者说,新的东京留守大概率是不会留他了。 “大王提醒得是,下官已经做好准备。” “不想继续往上爬了?” 元载犹豫了一下,说道:“风险太大!” “丢了官,就没有风险?” 元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李倓说道:“知道为什么圣人能给本王扬州大都督的位置吗?” “下官愚钝。” “因为本王可以为圣人源源不断地送去钱,这一点右相能做到?” “恐怕不及大王。” “杨国忠能做到?” “也做不到。” “王鉷呢?” “当今朝堂论铸钱和赚钱,无人能及大王。” “所以你心里应该清楚了吧,本王能坐到这个位置,靠的是实力。”李倓轻描淡写地说道,“还有,圣人已经年过六旬,本王是太子之子,你知道将来的朝局会如何变动么?” 元载心头更是一颤。 他立刻意识到建宁郡王是在提醒他,太子登基是迟早的事,自己跟着他这个太子之子混,前途无量。 这一点倒是真的点醒了元载。 元载之前过于谨慎,或者说,右相这两年数次对太子展开攻讦,闹得朝野震惊,无数人都以为太子会被废掉。 以至于元载也觉得太子没有继位的机会了。 可是太子依然还在。 这就让元载重新开始审视朝局。 他觉得建宁郡王说的很有道理。 眼下建宁郡王不仅仅是扬州大都督,依然是少府监监,又有太子之子的身份加持,简直可以说是大唐朝堂的一颗新星。 “本王去扬州杀人,又如何,杀他个人头滚滚,又如何,本王能把钱交到长安,把源源不断的丝绸送到长安,帮助圣人解决边境的军费问题,你觉得圣人会动本王么?” 元载这才重新行叉手礼,说道:“下官承蒙大王不弃,一直都愿意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江淮有许多官员必然会挡住本王的路,本王最是需要你,以后的大唐也最是需要你。” 话说到这里,已经点出两层意思:一、本王去扬州后,肯定要搞大清洗,这事颜真卿和杜甫都做不了,只有你元载能做;二、太子以后登基,本王手中有许多功劳,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大唐的太子,等本王御极天下,你元载必然位列中枢! 有些话不能直接说出来,但元载却能听出来,因为他就是这种喜欢打暗语、揣摩人心的人。 “下官粉身碎骨报答大王的恩情。” 历史上的元载本来就是个喜欢玩阴招的人,用他开道最合适不过。 “既然如此,收拾收拾,我们去扬州。” “是!” 天宝六载年底,对大唐第一名将王宗嗣的审查结束,王宗嗣被贬为汉阳太守。 汉阳就是后来武汉的汉阳区,现在属于江南西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王宗嗣成了李倓的下属。 此时的李倓,也从洛阳出发,以扬州大都督的身份,向扬州行去。 至此,天宝的朝局,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 朝堂上有杨国忠的崛起,地方上有李倓的到来,虽说李林甫消除了王宗嗣入相的威胁,但新的权力强者,开始对他发起挑战。 不仅如此,江淮这里的宝地落到了李倓手里,朝堂上下根本没有人意识到,他能对江淮开发到什么程度。 十二月初,李倓行至汴州之时,一个人也赶上了大队伍。 这个人就是前温县县令刘晏。 他是李倓点名要的官员。 并且刘晏之前也答应过李倓,只要他能完成铸五十万贯的钱,则效忠于他。 这一刻的李倓,文臣班底雏形,已经搭建起来。 能扛大事的有颜真卿,能直言进谏、培养人才的有杜甫,能按照清除政敌的有元载,能开通河流、理清财政的有刘晏。 另外,还有刘志、高进等技术人才,以及能理清万般细事的刘婉。 还有武二郎这样忠心耿耿的情报人员。 前方的江淮,是一块等待开发的宝地,也是能够影响大唐国运的兴盛之地。 大唐需要新的力量。 第143章 得从杀人开始! 元载在耳边小声说道:“郎君,这里不正常。” 李倓淡淡问道:“如何不正常?” “这客栈人太多,不应该这么多。”元载扫视了屋内一眼。 屋内坐了许多人,各个神色疲惫,三五成群,喝着热汤,吃着晚餐。 有的保持着沉默,心事重重,有的则高谈阔论。 “现在是腊月底,马上就是元旦,这些人应该赶回家与家人团聚才对,怎么都聚在了此处?” 这时,店家走了过来,他礼貌地说道:“客人,里面请。” “店家,你们这里还有地方歇脚么?” “要喝一碗热汤有,但歇脚的地方真的没有了。”店家苦笑道,“听客人是外地来的吧?” “我们从洛阳过来。” “那你们不知道也正常,那里还有一片空地,我让人搭个火堆,后屋还有一个铁锅,可以对付对付。” 颜真卿扫视一眼上面,问道:“客房都住满了吗?” “早就住满了,连马厩都腾出来了。”店家说道,“不是不愿意安置几位,是实在没有办法。” 颜真卿说道:“郎君,我们还是再去周围看看吧。” 不等李倓说话,店家说道:“没用的,这条官道上所有客栈都住满了,据我所知,前面一家客栈的店家,连狗都杀了来安置客人,狗骨头熬了一遍又一遍。” “到底怎么回事呢?”元载好奇地问道。 店家却不回答,只是说道:“那边是最后的空位了,客人若是不需要,我便留给别人了。” 元载说道:“郎君,先坐下来歇歇吧。” 众人走进店内,走到一个角落坐下来。 “郎君,来,还有一些肉干。”武二郎从行囊中取出肉干递过去。 那肉干一拿出来,周围立刻有无数双眼睛钉了过来。 但碍于李倓周围有一群佩刀、弓的扈从,却没有一个人敢乱动。 李倓拔出一把短刀,将肉干切开。 “子美,冻坏了吧?” “多谢郎君,我还好。” “士安,你身子骨弱,还要跟着我一路奔波到扬州,你多吃一些。” 刘晏接过来说道:“多谢郎君。” 李倓继续说道:“士安,你说的这一路走过来,许多地方还有开渠的可能,我深以为然。” “江淮水系众多,无论是淮河还是长江,或者泗水、汴河、太湖、洞庭,都有大肆开发的可能。”刘晏吃了一口肉干,武二郎又给他递上一壶水,“现在倒是不急,我觉得可以先选择长江、运河,在延伸到太湖,做第一批水渠的开发,建立一个为扬州为中心的太湖扬州河运网。” 元载说道:“我也赞同士安的说法,扬州是东南最大的州,位于长江、运河之交界处,向西可通金陵、江陵,向北可抵达汴州,南可至苏州,江淮之地平原也不少,若是开渠更细致,可助民间开发更多荒田。” “要开荒,是一个很艰难过程。”武二郎突然说道,“许多人都没有自己的田了,被迫依附在权贵那里种地,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谁去开荒呢?” 武二郎的话,突然将问题拉到了现实中。 武二郎继续说道:“地方上的官员和贵族,利用权力,做了许多不法之事,郎君如果想做一些事,必须要先过这一关。” 他眼中似燃烧起了愤怒的火焰。 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一些声音:“都让开!别挡路!” 众人的目光转移出去,却见一群人鱼贯而入。 店家立刻笑脸上前:“诸位上官,里面请,萧郎君,您来我这里提前说一声,我给您准备一个上好的位置。” 萧郎君说道:“刘二,你这里住了多少人?” 店家立刻说道:“约莫有一百来人。” 那为首的说道:“通知,都下来,要收关卡钱。” “是是。” 周围一个人突然说道:“我们之前不是交过么,为何又要收?” 说话的是一个瘦子,穿着一身布衣,皮肤黝黑。 萧郎君带着人走过去,瞥了那瘦子一眼,便毫无征兆地一脚踹过去,将他踹到在地上。 周围的人神色一惊,却无人敢出声。 那瘦子吃疼地叫了一声,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准备爬起来。 但萧郎君显然不打算放过他,走了两步,一脚踩在他的手背上,用力碾压。 瘦子这下惨叫起来,周围的人连忙转过脸去喝汤,不敢再多看一眼。 “让你交钱就交钱,这是官府要收的钱,你有问题就去问扬州刺史!” “我交!我交!但是我们被困在这里半个月了,我们的货都囤积了,手里没有钱,能不能把货卖了再交钱!” 萧郎君更加用力,瘦子叫的更惨,他冷冷说道:“最近有匪贼出没,我们让你们待在这里,是为了你们好,这是官府的一片良苦用心,你们不但不体谅,还抱怨,实在让人寒心呐!” 突然有另一个人说道:“可为什么我们听说,这半个月来,是扬州的官员在这一带狩猎,所以不让我们走这条路!” 萧郎君的脸色立刻阴沉了起来,他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尖锐起来,指着那个人说道:“把他抓起来!” 他一声令下,立时便有数人冲过去,一把将拿人拖了出来。 周围人脸上的惊恐更浓,却一声不吭。 “上官饶命,草民只是信口雌黄!草民只是信口雌黄!草民再也不敢了……” 他话未说完,萧郎君从旁边一个手下那里拿过来一根棒子,一棒子就抽了过去。 砰的一声,这个人被抽翻在地上,抽搐起来。 萧郎君说道:“污蔑朝廷命官,此人必然与匪贼是一伙的。” 说完,他扫视一转,冷着脸说道:“谁再敢在这里造谣,别怪我不客气!” 周围鸦雀无声。 但很快就被打破了。 “胆子可真是够大的,这扬州官差办事,竟然如此野蛮!” 这道声音在屋内显得格外清晰入耳。 所有人都忍不住朝角落里看去。 萧郎君的目光也转移过去,他看见角落路有一群人,周围还有身材高大的扈从。 萧郎君冷笑道:“刚才是谁说的话?” 第144章 拿到了杀人名单 颜真卿站起来,说道:“是我。” 颜真卿祖籍在琅琊,出生在长安。 按照21世纪的身高来算,颜真卿一米八的身高,妥妥地北方大汉。 再加上他生得浓眉大眼,气质沉稳如山,又有一股浩然之气,他一站起来,立刻仿佛有一座山岳拔地而起一样。 萧郎君微微一个错愕,想借自己的身份呵斥颜真卿,但话未出口,颜真卿又说道:“这扬州地界,已经没有王法了么!” 颜真卿的声音在屋内回荡,自有一股威势,连周围的人都为之一振。 “王法?”萧郎君回过神来,立刻就想把颜真卿的气势压下来,他大声笑道,“你过来,跪在我面前!我来告诉你,我萧敬就是王法!今天王法就要好好教你做一个人!” 颜真卿却站在那里不动,问道:“你是什么职位?” “我是什么职位,你还没有资格知道!”萧敬摆了摆手,他带来的几个人便朝那个角落走过去。 跟随李倓进来的那些扈从,立刻挡住了他们的路。 “怎么,要跟官府作对?”萧郎君冷笑道,“想清楚了,跟官府作对可是大罪,想被灭族吗!” “好大的口气,好大的威风。”李倓放下手里的肉干,也站了起来,“上一次来扬州,怎么没遇到你这么大威风的吏员呢!看来乔贤问的吏治还是有问题的。” “你放肆!你什么身份,敢出此妄言!我劝你们老实配合,若敢反抗,后果很严重!” 李倓突然说道:“把这些人都抓起来!” 他一声令下,那些扈从便开始动手,屋内立时打斗起来。 一个官差被捅死当场,内脏流了一地,周围的人连忙爬起来,向周围退避,有的人则往外面跑去。 不多时,那些官差都被李倓的扈从制服。 萧郎君见状,拔腿就跑。 颜真卿却拿起一个汤碗便砸了过去,正好砸在萧郎君的后脑,萧郎君吃疼地倒在地上。 颜真卿顺势三步走了过去,一把将萧郎君提起来,说道:“让我来看看你这个王法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萧郎君准备拔刀,刀未出窍,被颜真卿一把摁了回去。 萧郎君用力拔刀,却纹丝不动。 颜真卿之前担任的是长安县尉,相当于首都公安局局长的角色,但比局长难做的是,县尉是要经常亲自出动维护长安治安的。 体格不够,还真做不来这个官。 “你们大胆!我是江都县县尉手下的人!我代表的是江都县县衙,你们这种行为是造反!是造反!” 颜真卿却没有耐心听他说话,将他拖到了李倓面前。 其他人已经被降服,周围的商人们逃到外面的逃到外面,待在一边的待在一边,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店家本来是去上面叫客人了,奈何下面发生了这种冲突,吓得连忙跑了下来。 店家大声喊道:“郎君住手!他们可是官府的人,你们不要命啦!” 李倓却不理他,问萧郎君:“是谁让你来收钱的?” “我是奉刺史的命令!” “是乔贤问?” “是又如何!” 李倓继续问道:“那这些商人为何这段时间都待在此处不能去江都?” “这事不是你该过问的!”萧郎君道,“我劝你们赶紧把我放了,今日这件事,我可以就此揭过,否则后果很……” “武二郎!” “在!” 李倓淡淡说道:“废他一只手!” 武二郎以前也没有废过别人的手,但既然李倓下命令了,那就是执行! 他从地上捡起来一根木棍,就是之前萧郎君抽打那个商人的目光。 武二郎示意那些扈从过来帮忙,有两个体格强壮的扈从,一把掐住萧郎君,另一个扈从抓住萧郎君的手,让他的胳膊抬起来。 萧郎君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大声怒斥道:“我是朝廷的吏员!我是萧家的人!我们萧家在江南是大家族,我们……” 他话未说完,武二郎一棒子用力砸下去。 咔嚓一声,萧郎君的手臂就像被砸断的数支一样,当场变形。 剧痛瞬间爬满萧郎君全身,他疯狂地挣扎、撕心裂肺地哀嚎。 周围的人都吓傻了。 这个人刚才进来的时候,嚣张到不可一世,现在却被当场打残。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刚才下命令的李倓。 李倓再一次问道:“说,这些商人为何这段时间都待在此处不能去江都?” “你们敢这样对我!你们……” “打断他的腿。” 武二郎再一棍子朝萧郎君的左膝盖抽去,砰的一声,萧郎君身体一歪,叫得更惨。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李倓淡淡说道,“再不说,杀了你扔出去喂狗。” 萧郎君这下终于怕了,才忍着剧痛哀嚎道:“是法曹参军崔昀之子在这附近狩猎。” 他此话一出,周围的那些商人立刻一片哗然。 李倓问道:“刚才那个人说是有人在此狩猎,你为何对他用刑?” “这……” “说!” “我们是专门来做掩护的,为了不妨碍到他们狩猎,才……” “他们?” “崔昀之子和他的朋友们。” “还有哪些官僚子弟,一一说来。” “其他的都是一些普通……” “打,往死里打,打死了扔出去喂狗。” “等等!等等!”萧郎君满头大汗,“扬州六曹参军之子,还有刺史之子,还有一些官员,以及扬州的贵家子弟,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吏员,就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刺史之子。” 李倓说道:“来,拿笔墨来,写一份名单,让我看看这扬州的纨绔子弟,到底是什么水平。” 接下来,就是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记录在案。 现场除了萧郎君时不时的惨叫声,其他人一直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等名单写完之后,李倓站起来,接过刀,铿锵有力地说道:“走!去江都城!” 众人收拾了一番,带着被打得半残的萧郎君,一路出了去,留下屋内一群人震惊不已。 外面的地面上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住。 第145章 敢挡道者死 门口一个人说道:“这位郎君,前面的官道都被封锁了,你去不了江都城!” “去不了也得去!” 又有人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何人,看来也是有些来头的,但你们此次触犯的是你们得罪不起的人,我劝你们还是先退避一段时间。” 这次李倓没有回答,他看着那些在马厩外受冻挨饿的人,突然对颜真卿说道:“他们本不应该如此,对吗?” 风雪的声音在耳边呼啸而过,吹动着他们的斗篷,也吹动了他们的心。 “他们本不该如此!他们应该住在屋子里,坐在火堆前,和家里的人一起吃着食物,说着家常的事情,小孩儿在母亲的身边呀呀叫。” 说话的是杜甫。 “他们辛辛苦苦托运商品,长途跋涉,他们本应该为他们的勤劳得到一份酬劳,可是他们现在却在这里忍冻挨饿!这样的人世间,难道是我们想要的?是他们想要的?” 众人沉默。 李倓翻身上马。 元载叹了口气说道:“世间本如此,郎君何必在意这些事,郎君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杜甫反驳道:“公辅此言差矣,更重要的事,就是他们!” “更重要的是现在去扬州,把位置坐稳,再慢慢行事。”元载说道。 杜甫说道:“更重要的事就是改变眼前的这一切!” 元载说道:“不可能改变的,千年来如此,我就是从他们这样的人中出来的,在我小的时候,身边全部是这样的人,一天能吃一顿饱饭,已经是上天赐福!不信你们问问武二郎!” 武二郎说道:“我们县的官员和大族定期都派人去以各种理由找我们要钱!还会强迫一些人借贷,就算有人要还钱,也不让还,有人去宣州去告状,半路就被打死了,元郎君说得对,世间本是如此!” “本就如此难道就对么!”李倓突然说道,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明亮,望着前面一片茫茫,声音如同一柄锋利的剑,要穿透一切,“我们此来扬州,就是要改变这一切!” 众人心神一震,皆感受到了李倓身上那股顽强的气质。 武二郎迷茫地问道:“郎君,真的能改变吗?” “能!” “万一不能呢?” 李倓一拉缰绳,斩钉截铁说道:“如若不能,我们就把一切打碎,再造一个乾坤出来!” 众人不再多言,骑马纷纷离开了这里。 雪并不大,这个时代的唐朝还处于暖气候时代,扬州的冬天很久没有下雪了,即便下雪,也只是零星雪花,很快就会融化。 沿着前方的官道,李倓等人一路快速前行。 附近的原野,有一些人骑着马,正在狩猎。 “报!报!郎君,前面的官道出现一批人马,骑着马,约莫数百人之多。” 乔锦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冲着江都县县尉的儿子王立怒骂道:“你不是说那个姓萧的会安排妥当的么?” 王立急忙说道:“郎君,萧至向来办事妥当,这半个月,我们在此狩猎,未见有人路过。” “是啊!这半个月来,都相安无事,为何今日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崔盛疑惑地说道。 “少废话!去把人拦了,告诉他们,若是惊动了我的猎物,我一个不饶他们!”乔锦气急败坏地说道,“哪里来的这么多人,无非就是一些土匪杂鱼,告诉他们我的身份,让他们赶紧滚!” “是!” 下面的人接到消息后,立刻就传达下去了。 “郎君,前面的路被人拦下来了。”武二郎说道。 李倓等人这才停下来,前面有大约二十几人在官道上。 “诸位,这一带最近不准通行,请回吧。” 出来说话的是一个体格健壮的大汉,头戴幞头,加抹额,身穿圆领窄袖袍,腰系革带,足蹬黑靴,一脸络腮胡,目如铜铃,看起来凶神恶煞。 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连语气都充满了压迫感。 他的那匹马,比其他人的马要更加健壮。 李倓说道:“让开!” “没听见么?”那大汉怒喝道,“知不知道谁在这里!” “再说一次,让开!” 那大汉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再多废话,深怕对方冲动动手,语气缓和了一下,但用威胁的方式说道:“在这里的是刺史之子,以及扬州达官显贵家的诸位郎君,你们难道要得罪刺史和这扬州诸多身份尊贵的郎君吗……” 他话音未落,李倓突然弯弓一箭过去,竟正中对方的胸口。 那大汉惨叫一声坠马身亡。 众人见状,立刻吓得纷纷转身飞逃。 不多时,这事就传回了乔锦那里。 乔锦大怒,对众人说道:“召集所有人,我今日要看看谁敢在我这里撒野!” 王立说道:“乔郎君,我们在此狩猎半个月,这件事本就不太好,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了为妙,不如先回江都城,上报县衙,让官府出面,何必我们亲自动手!” “我咽不下这口气!”乔锦拔出刀,大叫一声,“我的看家护卫被人杀了,今日不报仇,传出去,以后还如何让我在扬州立足!诸位若是看得起我,便与我一同去手刃那贼人!” 众人都是扬州有名的纨绔,以前那都是在扬州横着走,哪里有这样憋屈过。 权贵的纨绔行为,是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的。 这么说吧,在古代,一些普通人稍微有一点点权力,就立刻膨胀到天上去了。 而古代的权贵从小到大,都处于一种权力过剩的状态,他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在他们的认知里,一切本应该围着自己转。 他们这不是膨胀,一种从小就形成的“常识”。 众人带着自己家的护卫,跟着乔锦,气势汹汹便朝官道涌去。 这大唐的民间,最不缺的就是携带管制刀具的游侠。 他们当中段位高的在长安城结交真正的大人物,例如李逸。 段位中等的就在地方上,与地方势力相互依附。 段位低一些的也能给权贵充当打手。 武二郎朝路边的小道那里望去,骑马过去刺探了一番,回来说道:“郎君,又来人了。” 第146章 大都督来江都杀鱼来了! 乔锦带着一众人抵达官道,拦住了李倓的去路。 李倓对武二郎说道:“二郎,你问问,来的都是何人?” 武二郎带着人到前面,喊道:“来者何人?” 不待别人说话,乔锦立刻喊道:“你们听好,家父扬州刺史乔贤问!” “郎君,对方说是刺史之子。” “我听到了。”李倓有些意外,他未曾料到刺史之子居然就这么带着人亲自过来了。 “是谁杀了我的护卫!”乔锦大声呵斥道,“有胆子做,就给我站出来!” 双方的人都不少,各自都有数百人,而且都骑着马。 李倓却问道:“既然是刺史之子,为何带着人断了商人之路,让他们都在冬天里挨冻?” 乔锦带着人已经走上前,怒斥道:“我问的是谁杀了我的护卫,你是听不懂我的话么?” “是我!” 乔锦说道:“你出来,把自己绑了,跪在我面前,直到我怒气消了,再想办法如何处置你!” “我问的是,你为何带着人断了商人之路,让他们都在冬天里挨冻?” “看来你是不愿意出来跪在我面前了?” “看来你是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 一边地崔盛阴恻恻说道:“郎君,既然您都已经给了他一个体面去死的机会了,他敬酒不吃吃罚……” 他话音未落,李倓再一箭过去。 这一次射中的是乔锦的肩膀,乔锦怪叫一声,身形不稳,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 一边的崔盛吓得脸刷的一下白了,慌忙调转马头。 “护住郎君!”王立高呼道。 其他人赶紧凑上前来,纷纷拔刀。 双方的人很快就砍杀在一起。 乔锦这群纨绔子弟带出来的,要跟朝廷指派护送一个郡王的扈从比武力和搏杀技巧,自然是差了很多。 不多时,乔锦的人被打杀得落荒而逃。 见状,乔锦等纨绔子弟也赶紧逃窜。 武二郎说道:“郎君刚才那一箭其实是可以射死那个乔锦的。” “他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李倓将弓扔给了武二郎,“去江都城之后,好好问问他。” 傍晚时候,天色昏沉下来,雪早就已经停了,并且融化成水,打湿地面。 “明公,听闻那建宁郡王一个月前便从洛阳出发,眼下应该已经快到江都了。” 说话的是法曹参军崔昀。 崔昀现在十分害怕,上一次李倓来扬州,他公开怼李倓,被怼了回去。 不仅如此,李倓还当场让乔贤问上报到御史那里,惩罚崔昀。 但问题是,崔昀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等李倓走之后,他最多比平时多喝了三杯酒。 仅此而已。 本来众人之前还在愉快地效应上面的号召弹劾建宁郡王。 但谁料到,转身建宁郡王却成了扬州大都督,统管江淮地界。 这直接成了在场所有人的顶头上司。 “来了就来了,他来了,难道我们还要都去迎接他不成?” 说话的是户曹参军萧恪,他故意把语气拉得很长,引得周围的人大笑。 乔贤问说道:“他是扬州大都督,又是太子之子,迎接肯定还是要迎接的。” “不迎接呢,若是不去迎接,他能奈我们何?” “不迎接终究失了礼数。” “要那礼数作甚,我们所有人都不去迎接,难道他能一口气惩罚我们所有人?”萧恪毫不在意地说道。 “就是!他就算是扬州大都督,无法服众,也就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头衔罢了,何惧之有!”士曹参军赵利响应道。 萧恪接着说道:“明公,若我们真的去迎接了,反而助长了他的气势,若没有人去迎接,他必然心生忌惮,来了扬州,也不敢随意撒泼!” 乔贤问点了点头,觉得萧恪说的确实有道理。 权术讲的不就是威慑么? 若是一切都按部就班,太给这个建宁郡王面子,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 “那便不去迎接。”乔贤问说道。 他低着头继续写字,旁边的炉炭烧得正旺,屋子里暖洋洋的。 乔贤问突然说道:“对了,我听说最近我儿与诸位家中郎君一同狩猎?” “是有这么一回事,这些年轻人好动,尤其是令郎,既能文,又能武,文武双全也。”崔昀说道。 “没有阻碍官道吧?” 崔昀继续说道:“都是一些小事,下面的人自会处理好,明公就不必为这些事担忧了。” “嗯,马上就到元旦了,商人们也该好好休息。”乔贤问说道,“新的一年很快要开始,新任大都督要来了,诸位以后都要小心谨慎行事,被他抓住了把柄,可别怪我没替你们说情。” “我们都是跟着明公的,自然也不会给明公添麻烦。” 乔贤问说道:“同僚一场,也是多年的朋友,萧公又是萧氏族人,这扬州的田,商业,也都多亏了诸位。” 气氛一度和谐。 下面的人断了酒上来,众人本打算饮酒一番,又安排一些女子舞蹈,却不料此时乔锦回来了。 “明公,郎君回来了!”下面的人急忙赶来。 “回来了就回来了,让他先下去歇息。” “郎君受伤了。” “什么?” “郎君肩膀被人射了一箭。” “我儿在何处?” 众人听闻大为吃惊,面面相觑。 “便在前堂!” 乔贤问立刻放下酒杯,赶赴前堂,众人跟随他一起到前堂。 “父亲!”见到乔贤问,乔锦便大声疾呼,“我中箭了!” “还不去请大夫!” “已经去请了。” 过了片刻,乔锦的母亲张氏也赶到,见到儿子受了伤,她大哭起来。 “是何人敢伤我儿?”乔贤问大怒道。 崔昀看见自己的儿子,立刻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今日狩猎,在官道上遇到了一伙贼人,大约数百人之间,这些人心狠手辣!郎君就是被他射了一箭!” “这些贼人从何而来?” “不知道从何而来。” “还不召集人手!”乔贤问冲着县尉王景大声呵斥道,“把江都县的所有人召集起来,我一定要抓住这些贼人!” 便在此时,下面有人进来说道:“明公,大都督到了江都。” 第147章 我们一起对抗扬州大都督? 大都督? 众人面露讶然之色。 “什么时候到的江都?”乔贤问连忙问道,连儿子的伤势都先放在一边了。 “现在已经进城。” 众人更是震惊,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他们对上次李倓如何让崔昀当场哑口无言的场景,记忆犹新。 崔昀忍不住问道:“为何大都督到扬州地界,却无人通报?” 所有人第一时间目光落到江都县尉王景身上。 王景连忙说道:“最近一部分人手跟随郎君去狩猎,还有一部分人手正在准备元旦,有些松懈,所以……” 别说下面的人,扬州各县的官员现在心早已飞了。 元旦即将到来,按照大唐的习俗,元旦之前,要贴新桃符,要准备屠苏酒等等。 (古代过年不叫春节,叫元日、元旦或岁日) 一家人在除夕之夜,要守夜,大户人家的守夜规矩非常繁琐,例如不能倒掉腐烂的食物,旧的衣服和鞋子不能丢。 旧鞋则埋在院中,寓意“印绶之子”,意思就是期待将来儿子能够在仕途上混出名堂。 不仅如此,还会找男童穿着红衣黑裤,戴上鬼脸面具,在庭燎旁边击鼓跳舞,这叫驱傩。 平民在这方面也很讲究,因为这都代表了除旧迎新,是对生活美好向往的一种心理。 “他不留在长安过元旦,这个时候跑到扬州来作甚!”崔昀抱怨了一句,充满了对李倓的怨恨。 “人来了,要不要去迎接?”崔昀紧接着问了一句,他之前是最嚣张、跳得最高的那个,自从上次之后,他就变成了最害怕李倓的那个了。 “崔司法,你还真是被建宁郡王吓破了胆子!”萧恪当众嘲讽道,“既然他连通告我们都省了,我们何必去迎。” 崔昀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若是他真的问罪起来怎么办?” 萧恪说道:“就说扬州最近匪贼甚多,我们都忙着剿匪,这不,刺史之子剿匪受伤了,足见扬州地界近日并不太平。” 众人这才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乔贤问说道:“那先不管他了,赶紧去请大夫!” 李倓入了江都城之后,便在元载事先联络安排好的地方住下。 晚上洗了热水澡之后,美美睡了一觉。 第二日一大早,雪已经全部融化了,天空被层云笼罩,偶尔有一些微弱的阳光破云。 江都城像往常一样。 唯一的不同就是小巷里偶尔有一些八卦,说是江都城有大人物与另一批不知来路的人发生了冲突。 具体是什么情况,也没有人说出个所以然。 李倓正在吃早餐,颜真卿、刘晏、杜甫、元载、刘志、高进等人都在。 李倓喜欢跟他们一起吃。 这样彼此都能相互熟悉,增加亲近感,也能增强凝聚,消除不必要的隔阂。 “郎君。”刘婉急匆匆走进来。 “婉儿,你怎么才来,我们都要吃完了,快来我旁边坐。”李倓很热情地说道。 刘婉坐到旁边,张旸命人给刘婉准备了一份。 刘婉说道:“郎君,要在这一片修建都督府,至少要买下十几户人家的宅院。” “先用早膳,事情待会再说。” 刘婉却继续说道:“十几户宅院,我粗略算了一下,大约2000贯左右,这笔可不少了,我们应该……” 李倓说道:“买!给钱,他们不愿意搬就加钱。” “郎君,我还没说完,这笔钱我们其实可以省……” “不用省,我给你5000贯,尽快让他们自愿搬走。” “郎君,我们要省着花。” 刘晏说道:“刘娘子,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时间比钱更重要,大王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府邸,许多事才能尽快运作起来。” “昨日我们与刺史之子动手,这意味着我们已经与扬州原本的势力敌对,接下来恐怕会发生许多不愉快的事。”元载说道,“我们所有的事,都牵涉到机密,都督府的建造刻不容缓。” “好吧,两位说得有道理。”刘婉说道,“既然如此,我今日安排人去与那些人相谈。” 元载打趣道:“刘娘子办事可比我们这些人要勤快、迅速,我们还在用早膳,她已经把周围十几户人家都数清楚了,郎君身边有这样的女子,那是郎君之福。” 刘婉白嫩的脸蛋刷的一下红了,刚才还干净利索地谈论着买地的事情,现在却低着头喝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高进说道:“郎君未娶,刘娘子未嫁,依在下愚见,其实可以……” “你们就不要操心郎君了。”颜真卿打断了这个话题,“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扬州的吏事安排,乔贤问必然已经知晓他的儿子被射伤,也知道我们来了,但直到现在,扬州却没有一个官员过来拜访郎君,这可不符合朝廷礼仪。” 他这番一说,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这所谓的驭下,绝不是一顿恶毒地臭骂,威逼、利诱,或者用权力来强制逼迫对方这么简单。 而且朝廷也决不允许地方有大官敢这样来。 安禄山那种人都懂得恩威并施。 一味地打杀,是会引起地方所有人联合起来反抗的。 一旦地方原班人马联合起来反抗,局面闹得僵化,很快就会惊动长安。 若是把整个官场都闹僵,对接下来的工作顺利展开也没有好处。 武二郎在一边好奇地问道:“郎君可是扬州大都督,是他们所有官员的上官,难道他们还能反对不成?” 元载说道:“我们对扬州很陌生,对江淮各州更陌生,我们虽然要立威,但也不能把整个场子都砸了,不然江淮各地的官僚、地方旧贵,不配合我们,我们将寸步难行。” 元载可以说是这里面对权力的运作,除了李倓以外,最精深的。 什么是权力? 权力可以从两方面来结构化理解: 一是共识;二是信息。 例如李隆基是皇帝,这是天下人的共识,哪怕有一批人后来不服,带兵打过来了,但这天下大多数人还是认为李隆基是正统,于是纷纷举兵勤王。 第148章 本王就是来砸场子的! 李隆基能行使他皇帝权力的基础就是,全天下大部分人都认同他是皇帝。 可是,李隆基的皇权最多能延伸到州县这个级别。 为什么? 因为他的极限是管到县,广大的农村,到底是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即便手中有权力,也无法施展。 当然,也可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强行施展,只不过可能是下一个杨广而已啦。 所以权力的本质首先是共识。 假设全天下认为宰相的权力最大,那么皇帝就徒负虚名了。 但权力能否有效执行,则是信息的问题了。 如果信息不透明,却强行执行权力,导致局面动荡,这将会影响对权力的共识。 例如安史之乱爆发后,一部分人在灵武拥戴李亨登基,就是对李隆基权力共识的一种改变。 改变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李隆基作为帝国最高的权力拥有者,分配权力不当,造成了巨大的动荡。 用书面语来说就是威信全无。 所以回到元载说的这方面来看,他说的一点都不假。 一个人拥有权力是一种共识,例如李倓的扬州大都督,是李隆基这个最高权力者任命的,他本身就被天下大多数人认可。 他的任命肯定也被认可。 即便是乔贤问等人想反抗,也不敢公开对抗,无非就是对李隆基权力共识的一种对抗,这会被视为造反。 可是,如果李倓在执行权力的时候,因为信息问题出现巨大偏差,那么李倓就属于权力配置不当,造成动荡之后,如果李隆基不针对此事处理李倓,将会打破其他人对李隆基权力的共识。 所以作为大唐的至尊,李隆基做许多事情,也会找一些看似合理的理由,来让共识者自洽,无法轻易毁坏权力共识。 颜真卿突然石破天惊地说道:“我以为,我们手里必须有一支听我们话的,随时能武装的人马。”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面面相觑。 元载讶然道:“清臣,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们有这支人马,只是为了配合我们完成在江淮之地的任务,况且燕云之地如今情况极其危险,安禄山造反之心路人皆知,若是我们能提前准备,万一安禄山有异动,我们随时勤王。” 连李倓都不得不佩服颜真卿的大局观和魄力。 难怪正史上,在安史之乱爆发之前,颜真卿就开始秘密训练兵马,不至于重蹈高仙芝和封常清在洛阳的覆辙。 “万一被有心之人发现,上报到长安,你可知后果?” 颜真卿正义凛然地说道:“地方团练,维护治安,保民一方,有什么后果?” 这就牵涉到心理问题了。 颜真卿一身浩然正气,他练兵必然不是造反,所以他觉得在朝廷允许的范围内是合理的。 可元载满身都是心眼,他一听在地方上练兵,就算不造反,也会被别人告造反。 “你这是在给郎君添乱。”元载当仁不让地说道。 颜真卿说道:“若是只靠我们带来的那些扈从,此后我们在江淮之地,要做许多事,却无法伸展开。” 元载还想说什么,被李倓打断,他说道:“此事容后再议,准备准备,稍后我们去刺史衙门。” 元载说道:“郎君,何必亲自过去,只需要传召一声,让他们来我们这里便是了。” “不不,这么好的机会,我已经等不急了。” 元载立刻反应过来李倓这话背后的含义。 中午的时候,乔锦从床上起来,忍着痛走到前堂,气势汹汹地说道:“阿耶,那些匪贼找到了么?” “还没有,王景已经集结人手去找了。”乔贤问淡淡说道,“你先回去休息,我与诸位还有要事商议。” 乔锦问道:“是商议那个刚来的大都督一事么?” “你先下去。” “父亲,孩儿倒是有一妙计。” “什么妙计?” “那伙匪贼近日在扬州出没,不如就跟信任的大都督说,让他去剿灭那伙匪贼,那伙匪贼的武力十分了得,只要我们多怂恿怂恿这位大都督,他必然求功心切。” 萧恪立刻说道:“郎君此计甚妙!甚妙!” 其他人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此计。 乔贤问做沉思状,崔昀说道:“确实可以。” “郎君果然人中龙凤也!” 众人正在谈论之间,外面有人急忙来通报:“明公,外面有人自称是建宁郡王,要见您。” 屋内众人立刻紧张起来。 尤其是崔昀,脑袋直接缩了回去。 乔贤问说道:“诸位不必担心,大都督来扬州,自然是来办公事的。” “再说了,他初任扬州,不敢在这里放肆!”萧恪立刻稳定人心道。 众人听此言,慌乱的心才逐渐安定下来。 乔锦说道:“来得正好,父亲恰好可以将昨日匪贼与他一说,我们故意称赞他,怂恿他带着去剿匪。” 众人打定主意,乔贤问这才说道:“既然他已经到了门口,若我们再不去迎接,恐怕要授人口实了。” “走吧。” 众人跟随乔贤问一同出去。 那气势,哪里是去迎人的,分明是去给下马威的。 等到了门口,却见李倓也带着人,还有一百多扈从,在门口声势浩大。 乔贤问立刻加快了步伐,迎上去说道:“下官参见大王,不知大王何时来的扬州,下官竟未能亲率扬州官员出城迎驾,失了礼数,还请大王降罪。” 萧恪等人也跟着说道:“大王恕罪。” 李倓淡淡说道:“不知者无罪。” 众人这才放松了一些。 “乔刺史,有什么事,不如我们进去慢慢说?”李倓说道。 “大王里面请,里面请。” 李倓一声令下,扈从们翻身下马,先往里面走。 乔贤问讶然道:“大王这是何意?” “没什么,例行公事。”一边的元载说道,“皇孙出行,必然是要加倍小心,更何况现在还是扬州大都督。” 众人心中恼怒,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等进去排查完毕之后,李倓却自己就坐在了前堂。 诸位官员被拦下,直到李倓允许放行,才纷纷过来。 萧恪突然率先发难道:“大王这是对我们非常的不信任啊!” 李倓看着他,却不回答。 萧恪继续说道:“难道大王刚来扬州,就要把同僚之间的关系闹得如此僵硬吗?” “本王是带着诚意来的,但是本王一来,你们就给本王送了一份大礼。” 说着,李倓的目光落到乔贤问身上:“令郎何在?” 第149章 今天这桌子本王掀定了! “不知大王询问犬子,有何事?” “他没跟你说?” “下官愚钝。” 乔贤问脑袋上是一百个问号,自己儿子什么时候与建宁郡王有关联了? 他忽然想起之前乔锦说怂恿李倓去剿匪,难道这件事建宁郡王知道了? “让你那聪明能干的好大儿出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乔贤问看了看萧恪,萧恪看了看其他人,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乔贤问又看了看李倓,然后安排人去找乔锦。 得知建宁郡王、扬州大都督到了,还点名要见自己,他立刻激动起来。 没想到我的名字这么响亮,建宁郡王来扬州第一个点名要见的居然是我! 他大概是想让我辅佐他治理江淮! 不!不是大概!是肯定! 不然他怎么不找别人? 我早就说我有卧龙之才! 乔锦收拾了一番,箭伤也不疼了,往前面走去的时候,差点就一蹦一跳起来。 人群让开了一条路,众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乔锦。 乔锦走在人群的中间,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万众瞩目。 “父亲。” 乔贤问说道:“这位是建宁郡王,新任扬州大都督,他要见你。” “参见大王……” 乔锦的目光落过去,话刚出了嘴,就卡住了。 他心头一颤,瞳孔快速收缩,整个人呆立原地,震惊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李倓淡淡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乔锦大脑一片空白,后退两步,本能地大叫道:“父亲,他是那个匪贼……” 乔贤问等人一脸错愕。 “大胆!敢诬陷当今皇孙是反贼!”颜真卿大声呵斥道。 “这……”乔贤问懵了,他连忙出列说道,“大王,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倓说道:“你问问你家这位好大儿不就知道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乔锦身上,乔锦双腿一软,差点没有瘫软在地上。 “拿出你昨天那股狠劲,本王就坐在这里,扬州诸位忠臣看看你是如何要谋害当今圣人之孙的!” 李倓此话一出,乔贤问当场吓得差点跳起来。 “大王,这必然是误会!” “误会?”李倓却不直接回答他,而是摆了摆手,“将那姓萧的带进来。” 众人更是疑惑。 什么姓萧的? 前堂内的气氛沉重而诡异,乔贤问解释道:“大王,这件事必然是有误会的。” 李倓却不回他的话。 乔贤问额头冷汗直冒,他看着自己儿子,呵斥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父亲,这是误会……” “大王,有什么误会,下官先在这里赔礼道歉,下官……” 李倓却一句话都不说,等人把萧郎君带上来。 众人更是震惊,这人的一条腿已经被打断,模样憔悴不堪,看起来十分痛苦。 萧郎君痛苦地哀嚎道:“我也是奉命行事,是县尉安排我去的!” 李倓问道:“安排你去做什么?” “去清理官道,不让人走那些官道。” 这话说到这一层,在场大部分人都知道发生什么了。 “大王,这件事就是误会。”乔贤问脸上尽量挤出一丝微笑,但那笑比哭还难看。 李倓却不理会乔贤问,他继续问道:“为何要清理官道呢?” 萧郎君支支吾吾:“是县尉安排……” 李倓说道:“将此人拖出去斩首示众!” 立时便有两人上前一把架起萧郎君,向外面拖去。 萧郎君连忙说道:“是乔大郎安排我们这么做的,他们在那附近狩猎,不希望有人打扰他们,所以就让我们去封锁官道。” 李倓这才做了停的手势,继续问道:“找那些商人收钱是谁的命令?” “也是乔大郎说的。” 乔锦回过神来,大怒:“你胡说八道!” “我绝不敢欺骗大王!” 乔锦顿时如同一头发狂的疯狗一样要扑过去,却被李倓带来的人拦住。 “大王,下官有话说。”萧恪跳了出来,语气颇有几分强硬。 “你是何人?” “下官是扬州户曹参军萧恪。” “哦,说吧。” “敢问此人是何身份?”萧恪指着萧郎君,严厉地问道。 萧郎君说道:“萧户曹,我也是兰陵萧家的人,我是……” “胡说八道,你说你是萧家的人,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我萧家出了那么多宰相,门楣何其尊贵,你算个什么,敢说自己是萧家的人,不怕烂了舌头!” “我……” “你品阶多少,做个哪些诗,父亲是什么官?” “我……” 萧恪严厉地说道:“什么都没有,也敢冒充我兰陵萧家,你去打听打听萧相公是何人!” 他说的萧相公是萧嵩,萧嵩是开元时期的名将,得到姚崇的赏识,任职兵部侍郎,河西节度使,数次击败吐蕃。 王忠嗣就曾经是萧嵩的下属。 不仅王忠嗣,前户部尚书裴宽,前宰相牛仙客都曾经是萧嵩的下属。 论资排辈,萧嵩的资历可比李林甫要高。 不过萧嵩能打仗,却不能治国,担任宰相后,没有什么政绩,只能唯唯诺诺,现在在长安养老。 即便是养老,可其影响还是存在的,尤其是在江南一带。 宰相级别的人物,对于地方来说,那都是天上一样的存在,可以一言定家族兴衰。 萧恪这个时候故意把萧嵩搬出来,明面上是说给萧郎君听,其实就是说给李倓听的。 等这话说完后,萧恪又说道:“大王,这种不知哪个乡野跑出来的人,他的话岂能随意相信!” 乔贤问连忙说道:“对对对,大王,这人分明是妄言!” 萧郎君赶紧大叫起来:“大王,我句句属实,就是乔大郎让我去的,他们为了狩猎,已经封锁官道半个月!” “大王,这种人最好拖出去立刻杖毙,哪个泥腿子都能跑来指责官员,岂不是天下大乱!” 李倓笑了笑说道:“萧恪,兰陵萧家的人?” “是的,下官是兰陵萧家的人!”说这话的时候,萧恪的脑袋都昂起来了,像一只骄傲的鸭子一样。 “萧嵩跟你什么关系?” “他是我们萧家的尊者,他是我叔伯的长辈。” 第150章 不杀人本王都对不起你们了! “你刚才说他是诬陷,是妄言,是吗?” “是的!” “你的意思是,乔大郎没有做过那些事?” “必然是没有!” 李倓笑了起来,他提醒道:“乔大郎刚才见到本王之后说的话,你是不是没有注意听?” 萧恪心头一沉,眼珠子转了两下,看向面色苍白的乔大郎,他感觉到的事情在极短时间内发展的不妙。 经过李倓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感觉到了不妙。 李倓又问道:“难道乔大郎回来之后,没跟诸位说,他身上的箭伤是谁所赐么?” “这……” 众人皆是神色难看起来,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尤其是乔贤问。 李倓却轻描淡写地说道:“是本王亲自射出的那一箭,并且特意射中了他的左肩!” 他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周围已是鸦雀无声。 乔贤问已经呆立当场,不知该说什么,李倓却不放过他,李倓继续问道:“知道本王为什么射那一箭么?” 却无一人答话。 “因为这位乔大郎,带着数百人,不仅拦住了本王的去路,还向本王拔刀、弯弓!” 李倓那不太洪亮的声音,却格外有穿透力。 “这是什么行为?这算不算谋反!算不算!” 死寂,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谁来告诉本王,这算不算谋反!” 却依然没有一个扬州官员接话。 “萧恪!你来说!” 萧恪全身一震,支支吾吾起来。 “你该不会想告诉本王,不知道乔大郎的那些事吧?” “是是是,下官确实不知道,下官若是知道,一定会阻止!” 李倓动了动手指,武二郎便呈递上来一份文书。 李倓扫了一眼那文书,问萧恪:“萧凌是你什么人?” 萧恪一听这名字,全身汗毛倒竖起来,头皮都麻了。 “他……” “不认识?” “犬子的名字也叫萧凌,但可能是同名同姓。” “刚好跟着乔大郎一起狩猎的萧凌,与你儿子同名同姓不同人?” 萧恪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咦,这不是扬州司法崔……崔……” 崔昀立刻出来跪在了地上,大声高呼:“下官崔昀参见大王,祝大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本王今天六十大寿。”李倓一脸微笑地说道,“上次你不是被乔刺史定罪,移交御史台了么,怎么还在这里?” 崔昀却厚着脸皮说道:“大王昨日到扬州地界,下官晚上就看到夜空降下了祥瑞,得知扬州有大德之人到来,下官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早上听闻王驾莅临,顿时豁然开朗!” 其他人一见崔昀这般,立刻也出列。 “大王年少便名动京师,下官早闻大王英明,大王能来扬州,是我们的福分呐!” “日夜盼望大王到来,今日王驾终于来了,下官喜极而泣!”说着,还擦了擦眼角。 “下官对大王的敬仰,真如那长江之水,连绵不绝!” “如若不弃,下官愿唯大王马首是瞻。”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深怕自己说完了。 说话的时候,目光都集中在李倓手里那份名单上。 这份名单的威力可以说相当大。 乔大郎对皇孙动刀,谋反罪名坐实,跑不了了。 那崔昀的儿子崔盛呢? 萧恪的儿子萧凌呢? 还有在场那么多人的儿子,那群官二代,狩猎就狩猎,把商人堵半个月也就堵了半个月。 毕竟在大唐,商人算个屁,别说堵半个月,随便找一些罪名把东西抢过来,他们能怎么样? 可是现在的问题不是堵了商人,而是拔刀向皇孙,而且这位皇孙现在是圣人最器重的,刚到任的扬州大都督。 “诸位都是我大唐的忠臣,本王被诸位的诚心打动,一时间……本王感动得……对不住……对不住……”李倓擦了擦眼泪,声音有些哽咽。 这种操作,直接把这群人当中地位最高的乔贤问给整懵了。 众人一听建宁郡王这话,一颗提起来的心也慢慢放了下去。 李倓用手捂着眼睛好一会儿,终于挤出了两滴眼泪,然后红着眼眶对元载说道:“这些都是我大唐的忠臣啊!” 元载立刻说道:“是啊!大王初来扬州,扬州便有那么多尽忠职守的官员愿意辅佐大王,想必大王以后交给他们的事,他们必然会全心全意去办了吧。” 李倓扫视一转,问了一句:“是吗?” 崔昀立刻再次大呼:“以后大王让下官往东,下官绝不往西,下官愿意为大王赴汤蹈火。” 李倓连忙说道:“诶,这话说得,是为朝廷赴汤蹈火,我们都是为朝廷办事。” “对对对,为朝廷办事,下官只是被大王的贤明所蛰伏,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其他人也赶紧跟着崔昀说道:“下官等也是情不自禁,一想到能为大王办事,为朝廷效力,喜极而泣!” 说着,周围是一片哭声。 一时间,所有人都“真情流露”,誓要为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元载又说道:“可是大王,这乔大郎向您拔刀,就是谋反,谋反者要严惩呐!” 元载这话立刻将“感人肺腑”的气氛拉回到剑拔弩张。 “如何处理呢?” “下官建议,乔贤问和萧恪之子参与谋反,证据确凿,斩立决,乔贤问和萧恪,必然是同谋,一并处斩!” 元载此话一出,乔贤问和萧恪当场就跳起来了。 萧恪指着元载怒骂道:“我是朝廷命官,在事情查明之前,应该移交京师,你们无权杀我!” 乔贤问也说道:“这件事只是误会,犬子完全不知是大王王驾,罪不至死!” “你说不知道就不知道?”李倓说道,“都向本王拔刀了,让本王还如何相信?” 不等乔贤问说话,李倓问一边的崔昀:“崔司法,你说呢?” 崔昀立刻指着乔贤问,义正辞严地斥责道:“乔贤问,你身为扬州刺史,朝廷命官,居然私下派人行刺皇孙!” “你……”乔贤问大怒。 但不等他说话,崔昀继续如竹筒倒豆子一样说道:“大王,我知道了,乔贤问和萧恪在扬州兼并了许多良田,残害百姓,他们害怕大王来了事情败露,所以一不做二不休!” 卧槽! 崔昀不愧是干司法的,整个案件立刻被他说的逻辑闭环了! 不抄家没收良田,李倓都觉得对不起崔昀的一片苦心了。 第151章 本王不说话,哪个敢乱叫? “你……你……你……”乔贤问指着崔昀,手指不停抖动,想说点什么,但呼吸急促,声音仿佛卡在嗓子里出不来一样,“你……” 乔贤问还比较斯文,萧恪就暴怒起来了,他心头似乎有一座火山喷发出来了一样。 “崔昀!你这个畜生!我平时待你不薄,你敢血口喷人,我跟你拼了!” 萧恪张牙舞爪地扑过去,一把将崔昀扑倒在地上,又亲又啃……哦不,是又撕又咬!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他们都是文雅的上层人士,何曾见过如此粗鄙的行为。 李倓摆了摆手,便有几个人上前将他二人分开。 萧恪被抓住后,剧烈挣扎,像一头凶狠的恶狼。 崔昀脸被抓破了,头发被抓乱,他撸起袖子,嘴里还在不停骂咧,但他是懂扣帽子的。 他连忙爬到李倓面前说道:“此贼子被下官揭发,恼羞成怒,想要在大王面前谋杀下官,销毁证据,其心可诛!若是大王不杀此人,以后大王威信何在!” 萧恪继续骂道:“崔昀!你是一个臭猪!吃狗屎的臭猪!” 崔昀却恬不知耻地继续说道:“大王,《唐律·贼盗篇》规定,诸谋反及大逆者,皆斩;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子妻妾亦同、祖孙、兄弟、姊妹、若部曲、资财、田宅并没官,男夫年八十及笃疾、妇人年六十及废疾者并免;余条妇人应缘坐者,准此,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不限籍之同异。” 元载连忙在李倓耳边说道:“大王,杀乔贤问父子和萧恪父子四人足矣,夷族之事牵涉太大,需秉承圣人裁定,切不可自作主张。” 李倓点了点头。 元载提醒得很有道理。 李倓杀人,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杀人不是目的,杀人是手段。 这一次杀人,一是摘掉反抗者的核心人物,二是威慑江淮之地的官场和豪门。 如果亲手把乔贤问和萧恪夷族了,必然会快速践踏李隆基的底线。 不但不会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反而会自找麻烦。 这不是一个玩政治的人该有的想法。 李倓开口说道:“乔贤问、乔锦、萧恪、萧凌谋反罪名坐实,诸位觉得该如何处理呢?” 崔昀毫不犹豫地高呼:“斩立决!” 其余人深怕这件事再审下去,自己也被扯进去了。 这种谋反罪名是抄家灭族的事,以前关系再好,现在谁还在意呢? “这等无君无父,大逆不道之徒,大王应该立刻将其处死!” “不杀不足以平公怒!” “请大王立刻将处死!” “……” “诸位嫉恶如仇,都是大唐的忠义之士,既然诸位都强烈要求本王杀人,本王若不处死他们几人,岂不是无法平众怒?” 说到这里,李倓语气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乔贤问、乔锦父子图谋不轨,萧恪父子作为同党,罪大恶极,斩立决,传首诸州,以示朝廷天威。” 乔贤问突然回过神来,立刻大喊起来:“大王!大王,我是刺史,我是中书省任命的扬州刺史,你不能杀我!我要见陛下!我要见右相!我要见右相!” 但却没有人理会他,那扈从将乔贤问以及乔锦架到一边。 不待乔贤问再多说,拔刀就是一刀下去,乔贤问当场身首分离,鲜血喷涌。 再一看,那扈从手里的刀竟然是一把陌刀。 陌刀是开元年间唐军中的配置,为了对付胡人骑兵,唐军中甚至设置了陌刀队。 其中以李嗣业手下的陌刀队最为知名。 再看那扈从,体格强壮,杀气森森,大概是从边军调换回来,被安排到了李倓的扈从中的。 这种人以前肯定杀过不少人,所以手法才如此娴熟。 但这种人配置到郡王的扈从中,却并不多,更多的还是京畿的人马,战斗力相比边军,只能说一般般。 一边的乔锦人直接吓傻了。 他记得一炷香的时间前,还在与父亲谈论如何怂恿建宁郡王去剿匪,那时候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刺史之子,父亲还是刺史,所有人都尊重他。 现在,父亲身首分离,暴死当场。 乔锦呆若木鸡,甚至忘记挣扎了。 那扈从再一刀,乔锦的脑袋也飞落出去,在地上滚了几转,被凌乱的头发包裹起来,隐约还可以看到瞪大的眼睛里有着绝望和惊恐。 吓得更傻的是萧恪。 他是扬州的户曹参军,户曹参军在州、县都有设置,而且根据不同的州,品级不同。 扬州是上等州,萧恪的品级是七品下,掌户籍、计帐、道路、徭役、赋税、婚姻等,是一周不可忽视的重要官员。 再加上萧恪出自兰陵萧家。 虽说世家门阀在武则天时代被重创,但并没有消失,他们在地方上依然把控着大量的田地、舆论,朝野上下也多任要职,互通有余。 萧恪这样的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他回过神来后,头皮都麻了,脚底不断窜凉气,两排牙齿都在打架,他嘶声喊道:“我姓萧,萧嵩萧相公与我是亲族,我要见萧相公,我要回宗族,我要……” 李倓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萧恪话还没有说完,就像小鸡仔一样被拖了过去。 “我要见陛下!我要见……” 萧恪话也没有说完,咔嚓一声,脖颈鲜血如注,脑袋也飞了出去。 李倓淡淡说道:“派人去把萧凌抓来,脑袋先挂在扬州城门口!” “是!” 现场无一人再敢说一个字,众人看着乔贤问和萧恪的尸体,大气不敢出一个。 他们回想起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围着乔贤问再汇报政务,现在乔贤问已经死了。 这时,有一妇人冲出来,大哭大喊,又大骂。 正是乔贤问之妻,乔锦的母亲。 李倓却神色淡然,元载在一边示意了一下,扈从把人拖过去一刀砍了。 李倓依然不做声,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元载说道:“贼首已经伏诛,大王受惊了。” 第152章 暴风雨才刚开始 “诸位都是大唐的忠臣、良臣,今日协助本王诛杀逆贼,本王都不知该如何感谢诸位了。” 崔昀赶紧说道:“能为大王效命,那都是我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其他人随即跟上,扬州上下各级官员相互善言,气氛一度和谐,各方非常团结、友好。 “既然如此,诸位先各司其职,本王乏了。” “下官等告退。” 众人依依不舍地溜出了刺史衙门。 中午,四颗人头挂在城门上,不少人过去围观,看着脑袋下面那凝固的鲜血中露出的气管,指指点点。 刺史被杀,在扬州还是头一次,这件事短短一天时间,就传遍了江都城,引起民间热议。 不仅如此,当天下午,元载就带着人,在刺史衙门翻了个底朝天。 他搜刮出来的铜钱,就有五万贯! 五万贯! 这是什么概念? 京城一个侍郎家里未必能搜出这么多。 这充分地说明了东南一带货币数量之充足。 而且五万贯只是铜钱,名贵的琴棋书画、奇珍异石,数不胜数。 宣纸、名贵的毛笔,还有绫罗绸缎堆成了小山。 另外,粮食2000石。 相当于24万斤。 乔贤问家里上上下下,有数百人。 亲族四十几人,其余都是奴仆。 亲族全部被扣押,等候问罪。 这件事发生之后,江都城的老百姓除了围观以外,就是拍手叫好。 之后,民间才知道,原来是京师的建宁郡王来了,难怪刺史这样的大官,说杀就杀。 接下来数日,建宁郡王的名声在扬州各县传开,迅速形成了各种不同的声音。 有人认为建宁郡王滥杀无辜,有人则认为建宁郡王为民除害。 天宝六载的最后一天,李倓刚与颜真卿商议完来年铸钱一事,元载就急匆匆赶来。 元载拍了拍裙摆上的水,坐下来,饮了一碗热汤,才说道:“大王,下官派人去清点过一部分,确实如账本上所记载的一样。” 李倓讶然道:“乔贤问真的有五千亩田?” “八九不离十!” 颜真卿也忍不住惊讶地说道:“一个刺史,在地方上竟然有五千亩田!” “自从朝廷允许民间买卖田地之后,各道官员、贵族,纷纷出手买田。”元载说道,“我听说兰陵萧家的田更多,阡陌连成片,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扬州百姓的田呢?”李倓又问道。 元载继续说道:“下官也调查过,据下官调查的人里面显示,至少有五成是佃户。” “五成吗?”颜真卿说道,“扬州竟然有那么多人失去了田。” “至少五成,只多不少!” 均田制被破坏之后,大唐已经无法再正常遏制土地兼并了。 从皇亲国戚到地方官员,再到豪门望族,甚至小官小吏,都在利用手里的权力为自己谋私。 李世民时代的与民休息,遏制权力渗透民间,早已在权贵阶层不断地试探下,一步步被打破。 巨大的经济生产结构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改变,贪婪的人心开始肆意地吞噬所看到的一切财富。 偏偏这场游戏里,大多数人只能沦为任人宰割的牛马。 乔贤问的这份田产账簿就是最好的说明。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 大唐有四百零八州。 而且刺史这种官员手里的田,不过如此,真正地方上的田被豪门大族把持。 在古代,田是最基础的生产资料。 有了田,就有无数种方法把人锁在田里,田与人,相互封锁,不断压榨,让他们源源不断产生财富。 有了财富,养幕僚,把控地方舆论,为自己博得望名,联合其他家族,那都是大唐地方势力的基本操作罢了。 豪门望族相互帮衬,相互推荐,占据重要位置,也是再常见不过。 寒门受阻,只能另谋出路。 去了哪里呢? 这些势力,可比宋明的地主乡绅阶层要强悍得多。 无数的危机画面,在李倓脑海中一一浮现。 他只是感慨,盛唐之下,已是朽木腐败。 偌大的帝国,对外依靠边关将士血流强撑,对内依靠毫无保留压榨底层百姓奢靡无度。 历史上任何一场大规模的战争,都不是空穴来风。 李倓感慨道:“这还是人丁稀少,田地众多的淮南之地,我不敢想象河北、河南道的土地兼并是何等激烈。” “大王,在淮南道和江南道开荒田,已经刻不容缓!”杜甫激动起来,“权贵奢靡无度,百姓无家可归,旧田要梳理,难度实在太大,不能只靠梳理旧田,开垦新田,才能更多解决目前的难题。” 颜真卿说道:“子美说的没错,想要治理江淮,就必须先理清良田,解决无数人吃饭的问题,粮食充足,也能为我们招兵买马提供支持。” 一提到招兵买马,元载的脸就有些难看,你个颜真卿,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提这种事! “淮南有十二州五十三县,三十九万户,二百二十八万人。”李倓感慨说道,“这还只是官方统计的数字,地方瞒报人丁,也不是不可能,想要理清淮南道的田,就要理清楚各个州县的人丁,想要理清楚如此多的人丁和良田,就需要各州官员配合,还需要大量的办公用纸。” 众人沉默下来。 发现问题不难,只要耐心去追查,去思考,就能发现问题。 直面问题需要勇气。 要解决问题,则是难上加难。 但作为将来的根据地,发展淮南道、江南道,是李倓最优的方案。 他必须将这些地方抓在自己手里。 扬州官员现在手里有了把柄,但其他各地官员呢? 如何保证政令发出之后,他们不阳奉阴违? 这是治世之学。 还有大量的公务处理所需要的纸呢? 大唐的行政管理其实是很粗糙的,并未做到大宋那种精细化。 其根本原因之一也是管理工具不足。 “第一、在淮南道十二州设立造纸厂,就按照澄心堂的来做,第一步先由官府把控,民间之后势必跟上,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造纸赚钱,二是普及纸张,纸张多了,各州繁琐的公文所需就解决了;第二、先在扬州七县统计田产,不要牵涉到其他州,就以乔贤问和萧恪私吞良田的罪名为由做清查,我们自己要先了解到田产买卖和并购的全貌,以及对民间的危害,等一切准备好之后,再开始对其他州动手。第三、现在就要开始在扬州兴建一所学院,培养我们自己的人,刻不容缓。” 顿了一下,李倓又说道:“这一次杀乔贤问和萧恪,长安方面必然会有异议,之前我们还只是在造纸和铸钱方面闹了些事,但这一次是正面与右相对抗,暴风雨才刚刚开始,诸位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153章 李林甫的反击 南薰殿被烘得暖洋洋的,李隆基坐在上面,惬意地看着去年一年的国库收入汇报,脸上时不时露出满意的微笑。 “五十万贯铜钱,只多不少,好,建宁办得好!”李隆基终于忍不住了,大声赞叹道。 杨国忠趁机说道:“今年只会更多,而且臣派人去查访过洛阳的云秀坊,云秀坊一个月能织出一万匹丝绸!” “当真?” 杨国忠拍了拍胸脯说道:“千真万确!” 一个月能纺织出一万匹丝绸,这是什么概念? 天宝三载,大唐的税收中,将绵折算之后,绢大概840万匹。 这是整个大唐的一年收上来的。 一个洛阳的云秀坊一个月纺织一万匹,一年就是12万匹。 是不是再组织一百个云秀坊,就直接超过了大唐一年的租庸调里所收的丝绸? 洛阳并非大唐纺织中心,大唐的纺织比较发达的地方在河北道和河南道,还有蜀中,以及江南一带。 洛阳的云秀坊能做到一个月纺织一万匹,那河南道的宋州、亳州本就是纺织兴盛之地,是不是可以纺织得更多? 还有蜀中。 李隆基突然感觉自从李倓做了个澄心堂开始,这赚钱就变得容易了起来。 一边的王鉷脸色有些难看,风头都被杨国忠出了。 “杨卿,你之前跟朕说今年建宁郡王可以铸造一百万贯铜钱的。” “是的。” “这件事,可不能食言,你可是保证过的。” “臣保证,绝不会有问题。” 这时王鉷终于忍不住站出来了:“陛下,去年山东各道的庸比前年多了整整一倍,这都是陛下的圣德感动了上天,赐下祥瑞,百姓丰衣足食,自愿上交更多的庸。” “朕正准备说这件事,这件事你办得很好。”李隆基又顺便将王鉷表扬了一番,“十郎跟朕说了,他推荐杨慎矜为户部尚书,引荐你王鉷来做户部侍郎。” 王鉷一听,立刻大喜,连忙拜谢:“臣何德何能,承蒙陛下器重,必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一边的杨国忠听到这里,肺差点气炸了,但又不敢发作。 “十郎。” “臣在。”李林甫出列。 “折冲府现在情况如何?” 李林甫顿了一下,说道:“回禀陛下,江南道已经确认无兵源,河南道也无甚兵源,河北道折冲府已经在前年就没有兵源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大唐官方的地方武装彻底崩坏。 这也是颜真卿为什么建议李倓在地方招募勇士训练的原因。 天宝年间的兵力主要都集中在了边境,后来安史之乱爆发,安禄山两个月就打到了洛阳,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有力的抵抗。 这也与大唐兵制崩坏有极大的关系。 一个制度崩坏之后,要建立新的制度,李隆基打算用募兵制来填补。 可是募兵制短时间内是无法完善的,必然存在大量漏洞,地方兵源空白就是致命的漏洞之一。 后来大宋的解决之道是禁军在京畿,厢军在地方。 李隆基又问道:“那朝堂上下对募兵的看法,到底有没有定论?” “已无定论,从去年开始,卢龙、范阳两镇皆以全面开始募兵,安禄山汇报的募兵情况十分顺利,兵源充足,士气旺盛,最重要的是,招募入伍的士兵,家人也在边疆,这样士兵不会因为思念亲人而没有战斗力。” 一边的杨慎矜想说点什么,但却选择了沉默,因为他知道说了等于白说。 杨国忠立刻趁机说道:“陛下,既然如此,那剑南道其实也可以采用此方式。” “准!” “陛下圣明!” 剑南道节度使章仇兼琼和鲜于仲通都是杨国忠的人,杨国忠自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往自己身上揽资源的机会。 准确地来说,杨国忠曾经是鲜于仲通的人。 杨国忠之所以到长安,也是章仇兼琼与李林甫关系不合,章仇兼琼便让鲜于仲通安排人到长安来巴结关系。 杨国忠就有了这个机会。 不过现在杨国忠摇身一变,各个重要官职在身,又是贵妃的堂兄,于是双方就反过来了。 其实杨国忠自己也在布局,给剑南道多拉一些资源,以后自然是大有用处的。 刚从南薰殿回宰相府,李林甫就接到了从扬州送来的急报。 看完之后,李林甫大吃一惊。 不过他没有立刻让人上报到宫里,而是立刻招来了吉温和罗希奭。 吉温却说道:“右相,这是一个好机会,刺史他都敢杀,下官觉得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除掉他了!” “你认为这个机会就能除掉建宁郡王?” “可以!刺史可是地方大员,他说杀就杀,完全不将圣人放在眼里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去年的五十万贯全部铸造出来了,并且只多不少,今年给圣人允诺了一百万贯,而且云秀坊和澄心堂将来必然在江淮之地开枝散叶,你认为一个刺史就能扳倒刺史的建宁郡王?” 李林甫脸上还带着笑容,但语气显然有些不淡定了。 李倓势力的急速膨胀,是完全出乎李林甫预料的,他感受到了威胁。 “右相说得是,是下官愚钝了。” “罗希奭。” “下官在。” “你启程去一趟扬州,我要指证建宁郡王的更多证据,最好的谋反的证据,这件事不要急,要耐心地去找,找得越多越好,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罗希奭眼中闪过阴鸷的目光,他说道:“下官知道该怎么做。” “吉温。” “下官在!” “你去一趟洛阳,调查洛阳钱监,我希望看到洛阳钱监是有问题的,你懂我说的是何意么?“ “下官懂,相公放心,包在下官身上。” 吉温和罗希奭下去后,李林甫觉得这事还没完,还得让一个人也搅合进来。 让谁呢? 让安禄山也搅合进来! 李林甫立刻给安禄山写了一封信。 当然,不是什么密信,而是宰相对边关大将的问候信,是公开的,官方的。 主要询问了军费、兵源和地方民力等问题。 第154章 推广曲辕犁 李林甫在给安禄山写信的时候,杨国忠也在给李倓写信。 当然,李倓也早已给长安写了奏疏。 李倓写的奏疏非常官方,仔仔细细汇报了乔贤问案的整个过程。 其实这一点他倒是不急。 因为这件事李隆基早知道和晚知道,区别都不大。 他非常清楚,李隆基绝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候对他下手。 所以乔贤问这个案子,汇报不在于急,而在于细。 细致到乔贤问家里搜刮……哦不,是抄家抄出了多少钱,一幅字画卖了多少钱,每亩田产了多少粮食,强迫借贷出去了多少钱,囤积了多少丝绸,都写的一清二楚。 李倓也知道,李隆基并不在意乔贤问贪了多少,地方官员只要不谋反就行。 可是李倓也知道,李隆基如果有机会把乔贤问的钱据为己有,是绝不会手软的。 于是,李倓的奏疏就慢腾腾地从扬州往长安送。 直到二月的时候,李倓收到了杨国忠的信。 “这个杨国忠,又在圣人面前给我安排任务!”看完杨国忠志得意满的信,李倓哭笑不得。 说完,他把信递给了颜真卿。 颜真卿看完后笑道:“一百万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已经按照郎君的安排,给各地钱监下了命令,在三月结束之后,每一处钱炉的数量都必须翻倍,只要铜矿能跟上即可。” “可是丝绸纺织呢,杨国忠张口要跟圣人承诺要做一百个云秀坊。” “要做也能做,只是蚕丝的供给会很吃力。”颜真卿说道,“我倒是留心观察过,既然云秀坊的水力纺织机代替了一部分人,那让这些人去养蚕,是可行的。” 元载接过话来说道:“可行是可行,可需要时间,杨国忠现在为了上位,不分轻重缓急,胡乱在圣人面前乱说话,这样给我们的压力也很大。” “不必再纠结这件事了。”李倓骑上马说道,“我们先去看看我们的曲辕犁推行得如何,民间是否愿意接受。” 众人一路出了城。 此时春风已经吹绿了河畔,田野之间到处是农人忙碌的身影。 刘晏指着前面说道:“郎君,那边是我们在江都的第一个云秀坊,现在还在建,不出意外本月可以完成,一共有一百架水车。” 李倓点了点头。 刘晏继续说道:“我们从前面的运河,开通十条水渠,其中三条横向引入江都城,增加通货运输,所有的河流东南西北贯穿江都县,这不仅能为良田的灌溉提供充足的水源,也能让更多人引水力,这个过程,需要一年时间,这是以江都为中心,打通水运网的第一步,完成之后,可以以此为基础,向四周继续开采挖掘。” 李倓听得很认真,他不断地点头。 刘晏现在说的就是他之前向李倓提的打造扬州到太湖的河运网。 这还不只是灌溉,是在为商业打造基础。 也就是所谓的扬州到太湖的商业圈。 当然,在商业圈崛起之前,先要解决的还是粮食产量和人丁的问题。 “一年之后,扬州的农业会因此收益。”刘晏很认真地说道,“不过前提是我们的策略执行得顺利。” “会顺利的。”李倓笑了笑说道,“奏疏都送出去了,圣人看到我们杀了乔贤问,一定会开心。” “会开心?”刘晏满头问号。 “等着吧。” 说着,李倓便加快了速度向前。 众人沿着官道,一路走下去。 走到一处,恰好遇到了高进,高进带着几个人,正在一处水田跟几个农人一起耕地。 看到李倓带着人来了,高进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走上去说道:“郎君,您来啦。” “如何?” “非常好用,我今日将这曲辕犁带来,随便找了一处,他们现在已经爱不释手。” 李倓望去,这处水田明显是刚被翻新。 说着,高进便示意那几个农人过来。 高进正准备介绍一番,被李倓打住,李倓问道:“几位觉得那曲辕犁如何?” “很好用!”一个中年汉子说道,“我之前三到四天能犁一亩地,若是换做这个,一天可以犁一亩地。” 他的语气充满了兴奋。 “只是……” 李倓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我们没钱买这样的犁。”那中年汉子遗憾地说道。 李倓说道:“公廨钱呢?” “那还的太多了,我们根本接不起。” 李倓说道:“若是还千五,还高吗?” “千五?” “例如你们今年一家的粮食收成是50石,偿还的息钱是30斤,十年之内偿还完本钱。” “30斤息钱?十年偿还完本钱?”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 “是的。” “这种公廨钱在何处?”那中年汉子疑惑道,“我闻所未闻。” “若是如此,你们愿意借么?” “若真是如此,肯定愿意借!”中年汉子说道。 但他随即又说道:“但这是不可能的!我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种好事。” 其他人也表示不可能,因为官府绝不会把策略放得如此轻松。 不强迫那些人借贷已经算是好官了。 李倓并未继续解释下去,他将高进叫到一边,说道:“既然曲辕犁他们喜欢,就批量地制作。” “但正如刚才他们所言,他们买不起,这些人以前连自己的地都没有,这些地还是乔贤问的,按照郎君您的规定,是充作了公田,他们没钱。” “要钱,有的是办法,我现在需要的是制作出来的实物,没有实物,就什么都没有。” 高进挠了挠头,说道:“虽然我不太懂,但郎君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元载说道:“郎君,若是真按照刚才所言去借贷,风险还是很大的,十年时间太长了。” 刘晏说道:“现在很多人不仅仅没有钱,连田也没有,属于自己的粮食更不必说,他们什么都没有,只能出卖自己的体力,换取卑微的一点点口粮,就算给十年时间,他们也未必会借贷,因为田不是他们的田。” 第155章 开荒括户 李倓突然问道:“扬州的良田现状到底如何?” 他记得两个月前,刚来扬州杀了乔贤问之后,他说的三点,第二点就是清查扬州七县的田产分布情况。 这件事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田产问题。 田在这个时代,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 有生产资料,就对应着生产者。 田都被兼并了,生产者就失去了自由民的身份,生产力就被束缚了起来。 被谁束缚了起来? 自然是被地方豪门和官员。 人被他们束缚起来后,李倓想做点什么,必然是事倍功半,朝廷想要做点什么,肯定也是有心无力。 等到安禄山叛乱,江淮人丁不显,别说拉拢军队,恐怕连资源也无法高效动员。 所以土地兼并的危害,是多方面的,是一个系统性的危害。 刘晏继续说道:“下官这些时日统计过江都县和海陵县,仅仅此二县,有九成的田产都在官员和地方大族手里。” 这比之前元载说的至少五成以上,要多得多。 “既然是这样,我们现在对扬州七县做检田括户,恐怕阻力会非常大。”颜真卿说道,“检田括户是一定会得罪地方这些有权有势的人的,如果贸然全面推进,必遭反噬。” “我赞成清臣的说法。”元载立刻表态,“大王自己也说了,右相现在已经盯紧我们,如果我们在扬州与那些人现在闹僵,对我们百害无一利,届时朝堂和地方上,将没有一个人为我们说话,即便圣人因为铸钱一事暂时容忍,可铸钱右相会不会已经派人到洛阳去掌握铸钱的技术了呢?” 众人闻言沉默。 元载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安禄山,安禄山昨日拿了澄心堂的技术,今日会不会拿云秀坊的技术,明日会不会拿铸新钱的技术,我们铸钱,并非不可替代,只是时间的问题。”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李倓身上。 “本王这个扬州大都督,权力极大,但要做好,却并非一件易事,朝廷有右相虎视眈眈,地方上官员和豪门串通一气,为我们施展拳脚设下层层阻碍,仅仅只是这扬州的田产情况,已经如同一座大山,拦在了面前。” 众人闻言也纷纷叹气。 “所以这世间之事,并非我们豪言壮语之时想的那般简单。”李倓又感慨起来。 他看着那些被春风滋润的良田,看着那些正在辛勤劳碌的农人,看起来多么美好的画面。 但只是看起来啊! 在李倓的眼里,这却是一幅人间炼狱。 “但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突然朝前面看了看,指着前面那片草地。 那里荒草丛生,一片颓然中却又夹杂着许多刚冒出来的青草。 “我听说那片地很久没有人种了,早就荒了。” “是啊,这淮南道有许多这样的地方。”刘晏说道,“我这一个月在江都县附近仔细看过,也给其他县写过信询问过,这些地方其实都可以开发出来,只是开荒需要人,需要时间,需要工具,也需要水渠,更需要我们耐心地去引导、梳理。” 李倓说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先不检田括户,先开荒括户,如何?” “开荒括户的时间是漫长的。”元载说道,“开垦荒田,比从官员手里把田拿过来分配给农人,要难,而且花费的精力更多。” “但至少他们获得了田,只要我们鼎力支持,哪有人不想要田的?”李倓肯定地说道,“一年不够我们就用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只要我们号召人,把更多的地开出来,很快我们就能掌控田和人,子美现在正在修建学院,我们不仅要有种田的,我们还要有教人种田的,有了田和人,我们再来一步步清扫地方障碍。” 众人不由得点了点头。 元载又说道:“大部分农人都成了官员和豪门的佃户,我们开荒从哪里找人呢?” “组织流民!” “那钱呢,从公廨钱里出吗?” “不!不从公廨钱里出了,我们自己建立一个钱柜,用这些钱给他们贷款,就按照十年期,利息千六。” “万一借钱的人跑了,或者死了呢?” “所以召集流民最主要的是括户,把户籍全部规整好,这一点士安是最合适不过了。” 说到这里之后,李倓心情已经大好。 “我们自己建钱柜,那钱从何处来?” “我们自己既可以做澄心堂,也可以做云秀坊,我还安排你元公辅在江南到处买铜矿,我们缺了钱么?” “但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就说曲辕犁,一把100文,其余农具加起来100文,若是我们在扬州括10万农人,就要借出去两万贯,若是在整个淮南道招募三十万流民,那就六万贯了,而且要做好至少一半收不回的准备。” 李倓说道:“多说无益,且先在江都试行。” 二月十五日,营州。 看完李林甫的信之后,安禄山反手撑着床,一脸惊恐地说道:“哎呀!我死定了!” 平卢掌书记高尚疑惑道:“公何出此言?” “十郎在信中说我造纸数月,却没有一个着落,还说去年军费之处超了许多,又暗指我的各项税收都没有做好,以至于朝廷要在我这里补亏空!” 安禄山这个时候可是一点统帅的威严都没有了。 李林甫的信,给他造成的心理压力如同山一样。 “卢龙的竹子数量不多,而且个头没有南方的大。”高尚说道,“目前纸张的数量,比之前要多许多了,下官倒是觉得,安公可以从其他方面入手。” “哪些方面?” “我们的人不是打探到了建宁郡王在洛阳设置云秀坊了么,既然安公学了澄心堂,何不把云秀坊也学过来?” 安禄山这才反应过来:“十郎在心中也提到了云秀坊,说若不是建宁郡王用云秀坊和新钱支撑,国库会很是吃紧。” “既然如此,安公向圣人奏疏,为了将契丹人和奚人全部逼到白山黑水一带,我们卢龙、范阳需要增加军费、扩充兵源,如果云秀坊的技术和铸新钱的技术能传授给我们,困难迎刃而解!” 第156章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提到这件事,刘骆谷也来了精神。 他对安禄山说道:“建宁郡王现在之所以得宠,正是因为他既在置办澄心堂,也置办了云秀坊,还重新铸造了新钱,为圣人解决了一些问题,澄心堂造纸我们受限于原料,可是云秀坊和铸钱,我们原料却并不受限,如果让圣人知道我们能也做,建宁郡王并非不可取代,很快建宁郡王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高尚也连忙跟着说道:“右相在信中提到这些,是否也是在暗示安公呢?” 安禄山这才回过神来。 北方因为严寒,不适合竹子生长,造纸的原料受限是客观存在的,非人力能解决。 但纺织和铸钱的原料正如刘骆谷所言,并不受限。 铸钱的铜矿不但不受限,还非常多。 就在蔚州。 蔚州的铜矿和绛州差不多,是大唐最大的铸钱中心之一。 至于安禄山找李隆基要钱监,李隆基会不会给? 会给! 历史上李隆基就直接给了安禄山几处钱监,让他自己铸钱。 李隆基的诉求就是让安禄山打胜仗,其他的都好谈。 就像此时此刻李隆基在李倓那里的诉求是赚钱,其他的都好谈一样。 其实上位者在做许多事情的时候,大多数是这个逻辑:我要结果,你提条件,只要在我掌控中,其他都可以谈,给我要的结果,给不了你就没价值,别说你是个好人,你别说你尽力了。 安禄山兴奋地说道:“立刻起草,我要给圣人奏疏。” 天宝七载,二月中旬的时候,李倓的奏疏才到了长安。 李隆基只是有些讶然地问了一句:“建宁没事吧?” 高力士回答道:“建宁郡王一切安好。” “他没事就好,乔贤问胆敢指使人截杀皇孙,实在是罪大恶极,按照大唐律法严惩,该杀的全部杀了,该流放的一律流放,胆敢求情者,一律按照同党处置!” 扬州刺史谋反一案,在长安城引起了哗然,但却并未引起太大的政治风波。 倒是建宁郡王的权势急速膨胀,引起了无数官员的关注。 在长安城的一处豪宅中,一个中年男子快步穿越长廊,走到池塘边,那里有一个老者正在垂钓。 “父亲。”萧衡拜道。 “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老者目不转睛地盯着池塘的水面,随口问道。 “近日发生了一件事情,本家的人写了好几封信到长安来,送到儿这里了。” “什么信?” 萧衡说道:“有一个偏房,叫萧恪,在扬州担任户曹参军,他死了。” “怎么死的?” “被新上任的扬州大都督杀的。” “就是那个建宁郡王?” “是的。” “他为何杀萧恪?”萧嵩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问道。 “说是萧恪谋反。” “萧恪一个户曹参军因何而谋反?”萧嵩老态龙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 “截杀建宁郡王。” 萧嵩缓缓闭上眼睛,沉思许久,说道:“此事当真?” “儿派人私下问过,证据确凿,但本家的人都不信萧恪会截杀建宁郡王。” “不信就让他们不信去好了,这件事不要掺和进去了,建宁郡王现在势头正盛。”萧嵩继续开始钓鱼,“人人都说我在主政之时毫无主见,那是真的吗?” 萧衡说道:“父亲当年在河西叱咤风云,连吐蕃也毫无还手之力,怎么可能毫无建树呢?” “你记住我一句话,朝堂的刀剑,比战场的刀剑更凶狠,要使我萧家连绵不绝,就不要牵涉朝堂任何斗争,主政是否有主见不重要,家族连绵后世才是最重要的。” “儿是担心本家的那些人忍不住。” “给信回去,忍不住也得忍住,王忠嗣已经被贬了!李林甫虎视眈眈!” “是!” 萧嵩咳嗽了几声,继续垂钓起来。 二月底的时候,李倓以扬州大都督的身份,发布了扬州开荒括户的新政。 新政的内容主要分为以下几点: 一、官府发田开荒,有意愿者到江都县衙门报道。 二、提供借贷,十年还完,息钱千六。 三、开荒成功者,官府免费提供五年种子钱。 四、所有开荒者,需要在官府重新登记名册。 这个消息一经发布,立刻引起了一片……沉寂,就像一粒灰落到了海面上,半点涟漪都没有激起来。 “你说什么!”听到刘晏的汇报,李倓大吃一惊,“没有人来衙门领田?” 刘晏尴尬地说道:“没有。” “为什么?” “提到借钱,所有人都怕了,以为会强迫借贷,提前还钱,加息还钱,还会无缘无故多出一份契约,甚至闹出人命。” 李倓再一次叹了口气,说道:“信心比黄金还宝贵啊!百姓对我们没有信心!”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武二郎的事情,不就是因为地方官员凭空捏造债务,还把人给打死了么? 信誉这种事,不是权力能够左右的。 李倓突然问道:“曲辕犁制作了多少了?” “我前日还去问过高进,现在有两千曲辕犁了。” “目前民间对曲辕犁的反应是不是非常强烈?” “是,用过的没有说不好的。”刘晏回答道。 “你现在去做一件事。” “何事?”刘晏疑惑道。 “下发下去,就说曲辕犁不要钱。” 刘晏愣了一下,说道:“郎君,曲辕犁虽然一个的成本才30文钱,但如果一百万人都用它,那也是三万贯,江淮两路都用,那这个钱恐怕……” “我说的曲辕犁不要钱,是指现在先不用给钱,免费领回去,每年还一点,十年还清。” 刘晏立刻意会过来,还可以这么玩? 对于李倓来说,这种套路太常见。 这就是零首付分期付款的套路! 曲辕犁这个事吧,本来在江都县就已经传开了。 曲辕犁好不好用? 好用! 谁用谁知道! 三月初,免费领曲辕犁的消息在江都县传开了。 本来就是炽手可热的货品,一听说免费,当天天一亮,宵禁解除后,一群人就开始往衙门里狂奔。 第157章 给扬州撒把盐 江都县县令刘厝正在吃烤羊肉,吃得满嘴是油。 下面的人突然来报:“明公,崔法曹前来拜见。” “天色已晚,他来我这里作甚?”刘厝问道。 “他没说,只说有重要的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刘厝犹豫了一下,说道:“让他进来吧。” 崔昀进来后,很客气地说道:“刘县令。” 崔昀是七品官,而江都县县令刘厝却是六品官。 在大唐,县令甚至可以是五品。 “已经傍晚,崔法曹找我何事?” 崔昀说道:“这位是长安来的罗御史。” 刘厝一听这话,立刻站了起来,连忙说道:“下官有眼无珠,不知御史驾到,有失远迎。” “不知者无罪。”罗希奭淡淡说了一句,然后自己便坐了下来。 等坐下来之后,罗希奭问了一句:“我可以坐么?” “当然,当然,您坐,我让人去沏茶,准备一些丰盛的晚膳。” 其实罗希奭这个监察御史按照品阶,只是正八品下,比崔昀还低。 可他是长安来的。 罗希奭的官阶不高,但非常出名,因为朝堂上下都知道他是一个冷血的刽子手,背后有右相的鼎力支持。 前年的韦坚案,韦坚被贬之后,李林甫为了斩草除根,派罗希奭南下,一路杀得尸横遍野。 当然,身为监察御史,又是右相派去调查的,杀人肯定不可能直接自己动刀子,而是用各种手段把人逼死。 这样的人,谁不怕呢? 别说刘厝和崔昀见到他得把脑袋缩起来,就算是之前的乔贤问见到他,也得站在一边乖乖听训。 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刘厝却依然心有余悸,他站在一边,看着罗希奭吃了几份羊肉。 罗希奭微微蹙眉,刘厝连忙说道:“若是罗御史不满意,下官立刻让人重新做。” “没什么,毕竟是扬州,比不得长安。” 刘厝这才松了口气,朝崔昀瞥了一眼,似乎在询问崔昀到底怎么回事。 崔昀却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罗希奭又翻了翻菜,然后放下了筷子,说道:“乔刺史的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厝看着崔昀,崔昀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 罗希奭扫了刘厝一眼,冷声说道:“刘县令舌头断了?” “是是……是这样的,乔贤问之子乔锦带着人攻击了建宁郡王,有谋反的嫌疑,被建宁郡王砍了。” “刘县令是不是觉得这扬州的春风还是太过和煦了,想去岭南?” 刘厝吓得连忙说道:“我说的句句属实。” “本官说的也绝对不假,岭南的海丰郡最适合刘县令不过!” 他说的海丰郡就是后来广东惠州一带,在唐宋时期,那里基本上的政治犯聚集地,许多历史名人都曾经被贬到过那里。 刘厝听到海丰郡之后,脸耍的一下就白了。 贬过去,许多人走在半路上也就基本上一命呜呼了。 就算活着到了,在那种地方,很快就能被瘴气毒死。 所谓的瘴气就是丛林中的虫蛇、蜈蚣等等尸体腐烂之后产生的恶臭,唐宋的广东一带,除了广州相对不错,其他地方尚未开化。 别说城市建设,就算是最基础的杀虫也很难做到,加上那里湿气重、虫类多,中原人和江南人去了,极难适应。 刘厝这种娇生惯养的官员更不必说。 “是……是乔贤问之子乔锦在城北狩猎,不知道建宁郡王来了,发生了一些冲突,建宁郡王以此为由,杀了他们。” 罗希奭的脸色这才恢复过来,他说道:“阁下之意,乔贤问罪不至死?” 刘厝又看了一眼崔昀,崔昀依然闭着眼睛不搭话。 刘厝心里琢磨着,崔昀待罗希奭来见自己,这些话,罗希奭之前必然已经问过崔昀,以崔昀的人品,必然在罗希奭面前罗列了建宁郡王的恶毒。 刘厝说道:“只能说是管教无方,乔锦犯下大错,乔锦死,乔贤问罪不至死。” “那建宁郡王为何要杀乔贤问?” “他……” “想清楚再说。” “他是想杀鸡儆猴,同时摘除扬州最大的一个阻碍。”刘厝硬着头皮说道。 “你错了!”罗希奭淡淡说道。 刘厝愣了愣,我错了? 罗希奭又说道:“你说错了,他根本就不想杀鸡儆猴,除掉扬州最大的阻碍是真,一刀刀把扬州的官员全部杀掉,才是他最终的目的!上一个是乔贤问,下一个就轮到你刘厝!” 刘厝说道:“下官是朝廷命官,下官……” “乔贤问还是刺史,不是一样被他杀了吗!” “这……” “这件事牵涉进来的有多少官员?”罗希奭又问道。 “很多,当日是乔锦带着一群官宦子弟去狩猎。” “也就是说,很多人其实都跟乔贤问同罪?” 罗希奭三言两语,直接戳到了刘厝最疼的地方,这也是崔昀最疼的地方。 把柄在李倓手里,扬州的诸多官员原本是如坐针毡。 不过这事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众人见无事,也就认为李倓真的不会拿他们怎样了。 既然如此,建宁郡王想要做什么,就配合着做吧。 可罗希奭却把这层隐藏的东西给撕开了。 “新任的扬州刺史推荐名额已经提报上去,知道是谁吗?”罗希奭又说道。 崔昀和刘厝对视一眼,刘厝说道:“不知是何人?” “颜真卿,按照进度,建宁郡王的推荐信已经到长安了。” “那右相……” “建宁郡王有直达天听的特殊权力!” 见两人沉默,罗希奭又说道:“现在看出来了吧,把你们一个个铲除掉,再一个个换他的人上位,你们以为听话了就能活下来?”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刘厝下意识地问道,“我们可都是对右相的政令言听计从的,请罗御史帮帮我们,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拉我们一把。” 这下崔昀也不藏着了,他也说道:“罗御史若能拉我们一把,以后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我们一定赴汤蹈火。” 罗希奭笑道:“这还不简单?” 第158章 本王倒是要看看谁敢翻天! 刘厝和崔昀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很简单,我们的大都督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表面做什么,实际上不做什么,他要铸钱,你们就在民间暗中拉拢私人铸更多恶钱,恶钱流入市面,谁还用他铸造的好钱呢?” 罗希奭这么一说,刘厝和崔昀立刻反应过来。 不愧是长安来的,不愧是右相的左膀右臂! 你看看!这就叫专业! “他还想做什么?”罗希奭又问道。 刘厝想了一下,说道:“最近听说要开荒。” “开荒?” “召集一些流民,去把荒了的地重新开发出来成良田。” 罗希奭立刻来了兴趣,他问道:“如何个开荒?” 崔昀看着刘厝。 其实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且没有保密的必要,前几天李倓已经召集官员议事,提到了这一点。 也就是所谓的开荒括户,增加粮食产量和人丁数量。 但这事的细节,还真的只有刘厝了解,因为他是江都县令,是参与执行者。 谁都可以绕开,他绕不开。 “很简单,招募流民,编制成户,重新分配地,扩充田产,下官要做的就是清查江都县的流民,派人重新编制户籍。” 罗希奭问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我问你,如何判定是流民还是良民,如果良民冒充流民来领田怎么办?”罗希奭问得很认真,“我再问你,农具从哪里来,流民没有农具,这笔钱谁出?” 刘厝没想到罗希奭这么认真,心里感慨,人家虽然是害人,但心思缜密啊! 刘厝说道:“是流民还是良民,倒是好解决,如果良民贸然领了,被告发,保长要受到处罚。” “那农具呢?” “农具由官府提供。” “开荒在哪些县施行?” “目前还是江都,但我们都知道,整个扬州都会施行开荒,甚至整个淮南道。” 罗希奭又问道:“如果是这样,官府要提供多少农具,这些农具需要花费多少钱,你可曾有算过?” “下官倒是算过江都县的,江都县若是能招募一千流民,每一个流民花费500文开荒,需要500贯。” “那整个淮南道呢?” “可能是五万贯,最多十万贯。” “钱从哪里来?”罗希奭又问道。 “大都督自有安排。” “哈哈哈,这事就更简单了,你们自己安排人去把农具都领了,不就可以了么?流民领不到农具,用什么开荒?” “可是这事万一被建宁郡王知晓……”刘厝犹豫起来。 毕竟乔贤问的脑袋可是在城头上挂了半个月的。 “你们在江都这些年,这种事还需要你们自己亲自出马?” 崔昀眼珠子转了转,问道:“罗御史,我们做这种事的目的何在?” “知道为什么建宁郡王杀了裴圆,砍了刘智远,却还能坐上扬州大都督的位置吗?” 崔昀和刘厝摇了摇头。 “一是建了澄心堂,二是铸造的新钱,三是云秀坊,这些全部都在帮国库创收,他现在势头正盛,想要正面拉他下来,你们觉得可能吗?” “不……不可能吧?” “既然不可能,那就换一种方式。”罗希奭淡淡说道,“他想要开荒,你们就派人把农具全部领走,他想要铸钱,你们就让民间的那些人多铸私钱,让私钱在扬州泛滥,他想要在扬州造澄心堂,你们就安排人去造纸让澄心堂的纸卖不出去,云秀坊亦然。” “这……” “如果你们觉得麻烦,那就直接毁掉,一把火把澄心堂烧了,两把火把云秀坊烧了,手段可以再直接一些,安排人把流民赶走,谁不走就杀谁。” 罗希奭的语气风轻云淡,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是平常聊天一样。 “你们在地方上做了这么些年的,这些事都办不到?” “不是办不到,是我们确实害怕了建宁郡王。” “怕什么,有右相给你们撑腰,如果你们再不行动,几个月之后挂在城墙上的就是你们的脑袋!” 其实罗希奭这一招,算是找到关键点上了。 李倓之前杀乔贤问的方式很明显,就是摘除最大的绊脚石和杀鸡儆猴,为权力是执行铺路。 这一招实际上是阳谋,刘厝知道,崔昀也知道,其他官员都知道。 可是大家确实也被威慑住了。 现在罗希奭就是要鼓动这些人做对抗。 这些人如果对抗李倓,对李倓有没有影响? 肯定有! 他们都知道,权力是共识,权力的执行则是信息真实性。 如果这些人不怕了,开始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并且派下面的吏员和地方的地头蛇汇报假消息,对李倓在扬州执行政策,肯定是有巨大的影响的。 这不必多言,杨广就是最好的例子。 三月初六一大早,元载就到了扬州大都督府。 “大王,罗希奭来了。” “哦。” “大王听说过他吗?” “听说过,右相的爪牙,我知道。” “李适之就是被他逼死的,就在去年,韦坚也是被他逼死的。”元载提醒道。 “我知道。” “他这一次来扬州,恐怕……” “你担心他逼死我?”李倓问道。 “那倒不至于,大王是皇孙,给他十颗脑袋,他也不敢,而且我们都护在大王身边。”元载笑道,“我担心他来扬州借乔贤问案,兴风作浪。” 李倓将粥一口喝下去,舒了口气,说道:“你不用担心,他此次来,肯定是借助乔贤问案兴风作浪的。” “那我们该做点什么呢?他可是个狠角色。” 李倓放下碗,看着元载,平静地说道:“再狠的角色能刀枪不入么?” “大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先什么都不做,让他先出招,他不出招,我们怎么找理由呢?” 元载立刻意会到了李倓的真实用意。 但元载又说道:“我只是担心他把事情闹大,最后损失的还是我们。” 李倓却说道:“颜真卿的扬州刺史任命函应该快到了,最近扬州出现了不少匪贼,他向我申报要招募乡勇三百人,这个要求,你说我能不答应吗?为了扬州的太平,我不答应,那就是我的失责。” 瞥了一眼元载,他又随口说道:“加上跟着我们一起来的那些人,我倒是要看看,谁敢把扬州的天给翻了!” 第159章 有人开始作死 三月初八,天微微亮,江都城所有的衙差和吏员都出动了。 他们在城门外摆放了桌案,还将新式的曲辕犁都搬到了那里。 另外,县衙门里登记户籍的吏员们也都做足了准备。 李倓坐在城楼上,看见前面成群结队的人向这边走来,他知道是这些天召集的那些流民,都过来了。 要召集到这些流民说简单也简单,他们在城外四处游荡,还经常聚集在城脚乞讨,偶尔也会去河边的渡口去。 说难也难,因为这些人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吃一顿之后可能要饿一两天才能有下一顿。 人如果经常吃不饱,就可能会退化成半动物状态,变得狂躁不安。 在古代,流民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西汉末年、东汉末年、两晋、南北朝这些战乱时代,都有大量的流民。 有多少呢? 中原各州府,目之所及,皆是流民,他们衣衫褴褛、拖家带口,流浪在荒野中。 饿了就乞讨,乞讨不到就吃野菜,能吃到野菜绝对是运气逆天,吃人是比较常见的。 最惨的是吃观音土,以明末最为典型。 一旦这种流民多了,他们里面便会诞生出高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人,然后形成有组织的武装力量,开始对地方秩序进行可怕的冲击,最后危及王朝,甚至推翻王朝。 “郎君,看来江都的流民不少啊。”颜真卿在旁边轻声感慨了一句。 李倓说道:“连长安和洛阳都遍地流民,扬州必然更严重无疑。” 刘晏道:“若是如此,那河北道不知又是什么样的呢?” “恐怕只会更甚。”杜甫淡淡说了一句,也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情感。 一时间,众人心中都升起一股危机感。 尤其是李倓,当他在扬州也看到这么多流民的时候,才切身感受到大唐巨大的危机。 历史上安禄山能掀起如此巨浪,绝不仅仅只是靠军队这么简单。 打仗不是只靠能打的将军和士兵,准确地来说,后勤的供给更重要。 后勤跟得上,哪怕前线战事不利,也可以把战局打成持久战,慢慢消耗对方,再随时找机会。 例如汉初开国功臣排第一的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韩信,而是搞后勤的萧何。 同样,安史之乱中,局面能打成那个样子,也不仅仅只是李隆基和李亨的错误决定这么简单。 更多的还是河北大区提供了源源不断地人口、粮食、铁器等资源。 可以说,是几大集团之间的对撞,之后席卷进来整个东方大陆的各派势力。 那为何河北之地愿意提供如此多的人口、粮食等资源呢? 原因很简单啊!很多人吃不上饭了,很多人成了流民! 寒门士子有才华而无出路,底层泥腿子有一条命但是没饭吃,安禄山有野心有权力需要资源,他们一组合起来,就形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 李倓思绪飞舞着,任何事情还得辩证地来看,眼下流民确实多,他们是不稳定因素,但这也是一次机会。 就像安禄山一样,如果河北丰衣足食,人人有饭吃,安禄山想造反也难。 他李倓此时不也可以借机收买民心吗? 在李倓思考中,杜甫突然说道:“郎君,今日准备的粮食,恐怕不够分。” 一边的刘晏说道:“子美放心,我早有准备,来多少都够分。” 不多时,流民都已经到了城下,城下至少准备了两百多有战斗经验的扈从来维持秩序。 这时,有人在那里大喊大叫起来:“粮食呢!不是说有粮食吗!” 这一声立刻引起了人群的聒噪:“我们大老远跑来,肯定没有力气回去了,今天没有粮食,死就死在这里!” “早就知道这些狗官没有一个好心的!” “……” 人群里聒噪者越来越多。 “我们走!这里根本没有粮食!” “走什么走!跟他们拼了!反正也要饿死!” “对!反正也要饿死!拼了!” 人群的前面那一部分,突然有一些人竟然朝这边冲来。 见状,一边的元载说道:“郎君,要不要回避一下,先把下面的都撤了?” 李倓快步从城楼上下去,淡定自若地说道:“不!不要撤!把煮粥的盖全部打开,让粥的香味都飘出来。” 其他人紧随其后。 元载却说道:“郎君,我觉得今天这件事有蹊跷。”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掉。” 煮粥的盖被打开之后,粥的香味腾出来,很快就在城门口飘散开。 “真的有粥!我闻到香味了!” “我也闻到了,是粥的香味,我已经好久没有闻到了!”有人突然发声大哭起来,“我要喝粥!” 有些本来在冲击扈从的人也停了下来。 武二郎说道:“郎君,他们停下来了。” “我看到了,让所有人做好准备,每一个人,每一户都要做好详细地记录。”李倓对刘晏说道。 刘晏最擅长处理这些繁琐且细致的工作,这是他的长处。 “是。” 武二郎突然说道:“难怪郎君还安排人架起了火,在城门口煮粥,我明白了,郎君就是为了预防此事。” 情绪还在,但有人率先领到粥,蹲在一边喝起来,还有包子。 后面的人都看傻了。 秩序开始恢复。 领粮食慢慢变得顺利,每一个流民在领粮食的时候,留下姓名,然后被安排到一边。 若是一家人,则一家人站在一起。 除了粮食,还有现成的粥。 想要让流民老实配合,不仅仅是给粮食这么简单,你得给他们当场就能吃下去的。 人只有在吃饱肚子之后,才能听人讲道理。 有的人站在一边,有的人蹲在墙角,他们手里都捧着粥,拿着包子,狼吞虎咽。 有专门的保长清点人数,如果原本就是一家人,就待在一起,编成一户。 如果只剩下一个人,那只能先一个人是一户了。 按照大唐的制度,一个保长管二十户。 这些都是新的保长,是从地方读书人中选出来的。 保长不算朝廷官员,但对于稳定基层却有至关作用。 通常来说,保长对邻保的治理比较自由,算是半自治状态。 能做到保长,至少也算是一个机会。 第160章 给鱼儿喂鱼饵 李倓带着人走下城头,站在城门口,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突然感慨21世纪才是人类文明之光啊! 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到了下午的时候,粮食领得差不多了,曲辕犁也领走了许多。 这些人被编户之后,也得到了土地。 似乎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 回去之后,武二郎还感慨道:“这真是一件行善积德的事,如果那么多人都得到了土地,并且开始开荒,种出更多的粮食,饿肚子的人会很少,百姓也会感念郎君的。” 李倓突然笑道:“事情如果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武二郎愣了一下,摸了摸小脑袋,说道:“郎君这话是何意,我听不太懂。” 刘晏说道:“因为有些人根本就不是流民。” “不是流民?”武二郎吃了一惊,“这不可能,那些人一看就是流民。” “区别太大了。”元载也说道。 “什么区别?” 元载突然说道:“流民眼里的绝望和麻木,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更有意思的是,非流民者人数还不少。” 武二郎就更加懵了。 刘晏又说道:“而且刚开始鼓动人群的人,恐怕也来者不善。” “郎君的命令明确强调是流民。”杜甫疑惑道:“到底是谁指使的呢,谁敢在这种时候动手脚?” “对啊,谁敢?乔贤问被杀了,扬州官场这几个月一直很太平,那些官员办事都非常配合。”武二郎说道,“至少我打探到消息,不少官员都在做事,澄心堂置地,云秀坊的建设,民力的调动和安排,都做得很好。” “但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变了,为什么呢?”刘晏看了一眼李倓,又看了一眼元载,“最近江都来了一个长安过来的人,恰好这个人来了,就出现一些不好的事。” “看来有人反水了。”元载也瞄了一眼李倓。 李倓突然说道:“不必多想,可能只是偶然而已,至于是不是流民,我们也无法肯定,今日都累,回去休息吧。” 众人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了。 等人都走之后,武二郎折返回来说道:“郎君,八成就是扬州法曹崔昀和江都县令刘厝指使的,前些日崔昀带着罗希奭去了刘厝那里。” “我知道,这事你跟我说过。” “要不要把他们两人叫过来问话?” “你这不就打草惊蛇了么,继续观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 武二郎立刻意会过来:“我懂了。” “你也下去休息吧。” 等人都走之后,李倓躺下来,啥也不想,就躺在那里放空、发呆。 罗希奭骑着马,到了都督府门口,他是来拜见李倓的。 来扬州数日,他还没有见过李倓。 这本就与礼制不合,朝廷的监察御史到了扬州,却不先来拜见扬州一把手,怎么也说不过去。 可这就是罗希奭故意为之。 他就是要用自己的行为,来告诉扬州的官员们,建宁郡王也没有那么可怕。 你们看,我一个正八品下的监察御史,来到扬州,我都不带正眼看他的。 但是吧,毕竟找他有事,所以过了几天,我来这里找他问话来了。 到了扬州大都督府门口,罗希奭让人前去通报,门口的人得知是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立刻进去通报。 正在组织奴婢打扫前院的张旸接到了消息,知道长安派来的人不能怠慢,立刻进去通报。 “郎君,外面有人自称是监察御史罗希奭,前来拜谒。” “哦,不见。” “郎君,他是长安来的。” “本王也是长安来的,你也是长安来的。” “可他是长安派来扬州公办的,拜谒郎君必然有重要的事。” “本王觉得没有重要的事跟他说,你出去打发他走。” “这……” “没听到么?” “会不会……” “张旸你是不是又想念你自己造的卫生纸了!” “奴婢立刻去打发他走!” “等等!” “郎君是要见他了?” “你去门口大声喊出来,让他滚!就说是本王说的!要是让本王发现你私下跟他说软话,本王饶不了你!” “这……” “听清楚了吗?” “是的!” 罗希奭在门外等候,他料定李倓会出来迎接自己。 “何人是监察御史罗希奭?” 罗希奭说道:“本官就是,本官奉朝廷之命而来,请问建宁郡王何在?” 张旸壮了壮胆子说道:“他在里面。” “那本官可以进去吗?” “不可以。” “为何?” “因为他让你滚!” “什么?”罗希奭愣了愣。 “大王说让你滚!” 罗希奭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张旸大声吼道:“我说了两遍了,大王说让你滚!你耳聋吗!” 罗希奭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跟随他一起来的人神色大怒,就要逃回一个说法,罗希奭却抢先怒道:“本官是监察御史!” 张旸又说道:“大王说了让你滚,你难道要强闯都督府吗?” “大王不但不见监察御史,还如此羞辱,难道不怕本官回长安去陛下那里弹劾他!” 张旸不耐烦地说道:”都说了让你滚,你在这里说这些,我也没办法,你去跟大王说去,但他不让你进来,你进得来吗!” 罗希奭气得全身发抖,但他也只能作罢,悻悻离去。 第二日一大早,罗希奭又来了。 罗希奭说道:“这次建宁郡王有时间了吧?” 张旸又进去通报。 “不见!让他滚!” 这下罗希奭直接在门口大骂起来,他何曾吃过这种瘪? 张旸又跑了进去:“大王,他骂得很难听。” “随他去。” “他辱骂皇孙,这可是大罪。” “随他去随他去。”李倓躺在床榻上,搂着柳苏苏的腰,注意力明显不在张旸说的话上。 拜访两次,不但没见到人,还公开被羞辱,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江都县的官场。 罗希奭急匆匆叫来崔昀,说道:“去!去找人把所有的流民都赶走,不走的就动手杀了,还有云秀坊,听说已经建了两座起来,派人去点火,一把火烧了!” 第161章 不妨把事情再闹大一些 崔昀讶然道:“罗御史,昨日我们安排人去领了粮食,领了农具,成效似乎还不错,他们也没有察觉,只要继续这样下去,建宁郡王想要开荒的策略很快就会落空,没必要现在就走这一步吧?” “你觉得仅仅是阻止他开荒就能扳倒他吗?” “可是……” 罗希奭阴恻恻地说道:“立刻按照本官说的去做,右相对你们寄予厚望,你们也不想让右相失望吧。当然,若是不去做,到时候建宁郡王可能就会知道你们在领粮食和农具方面耍了花样,你觉得后果是怎样的?” 崔昀心头一颤,他心中是有权衡的。 这扬州的官场,早已不同以往。 建宁郡王作为太子党的代表,强势进入扬州,但扬州谁人敢忤逆右相? 作为朝廷铸钱中心,又是巨大的利益场。 这里的官员,谁逃得出去? 崔昀连忙说道:“下官这就去安排。” 罗希奭并不是一个会隐忍的人,恰恰相反,他是一个做事不择手段的人。 这也恰恰是李林甫用他的原因。 很多人觉得做人做事得会忍,忍才能做大事。 这是对忍的一种很肤浅的解读。 忍只是做大事的其中一个条件,并不是说忍了就能做大事。 做大事除了讲究个人能力,更关键的是位置和气运。 而实际上,有一些职位是不能忍的,如果忍,就不适合这样的职位。 例如御史。 假设御史一个个都是能忍的角色,那绝不是合格的御史,皇帝也不需要这样的御史。 例如酷吏。 假设酷吏都觉得自己能忍,还沾沾自喜,那他绝不适合做酷吏。 酷吏的特点就是不择手段,能生存下去也不是靠个人的八面玲珑,而是靠后台。 因为酷吏就是干脏活累活的,八面玲珑的酷吏注定不是合格的酷吏。 罗希奭就是典型的披着监察御史外皮的酷吏。 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以最快的速度,逼迫崔昀和刘厝他们去执行之前商议的事情,以免中途生变。 傍晚,武二郎急匆匆赶来:“郎君,罗希奭今天下午去见了崔昀。” “盯紧崔昀的一切行为。” “是。” 流民能够在城门领粮食、土地和户籍的消息,传开后,这几日到城门口的流民明显变多了,不需要刻意地去寻找,便源源不断有人前来询问。 数日之后的一个中午,江都城外,第一批开荒的人已经行动起来。 他们背朝太阳,带上曲辕犁,拿上锄头,开始了在这里的辛勤劳作。 虽然辛苦,但每一个人眼中似乎都有光,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一批骑马的人,约有近两百人,他们手里拿着刀,冲到田地里,见到人就开始杀。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这样一批心狠手辣的匪徒。 不多时,方圆数里之内,原本正在忙于开荒的人,死伤大半,剩下的伤的伤,逃的逃。 那些人杀完人之后,又朝前方奔去。 路上恰好有一批流民准备去城门口领粮食,很快成了这些人的刀下亡魂。 这件事在傍晚的时候,传到大都督府。 听到这里,颜真卿拍案而起,怒道:“哪里来的匪贼,胆敢在江都县,大都督眼皮子地下杀人!” 颜真卿话刚说完,刘志便急匆匆走进来,焦虑地说道:“郎君!” “何事?” “澄心堂今日走水了。” “走水?” “是有人故意纵火,人已经抓到,是前些日刚招募进来的一个叫张五的工匠。”刘志满头大汗,心有余悸,“火已经扑灭。”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刚传来开荒的人被杀,转眼就传来澄心堂走水。 众人尚未回过神,刘婉急匆匆进来:“郎君,出事了,云秀坊的蚕丝在半路被人劫走!” “看来这些人已经丧心病狂了,为了对付我们,竟然做出此等无耻之事!”颜真卿出列说道,“郎君,先给我两百人,我去把今日杀人的人抓回来!” 李倓说道:“清臣不必着急,那些杀人的人都骑马,必然已经走远,想要追一时间也追不回来,眼下最重要的还不是抓那些人,而是派兵力加紧巡逻,以防止更多开荒者被无辜杀戮。” “那这事就这么算了么?”颜真卿赞成李倓的说法,现在抓凶手到还不是排第一的,既然他们今日能来,那明日必然也能来。 如此看来,加强防备才是最关键的。 但是,颜真卿觉得如果不立刻采取强硬措施,就会让扬州各县的官员看到都督府的软弱,也会助长民间一些不受控势力的气焰。 而且对接下来的开荒影响实在太大。 试想想,开荒者被杀,数日之后这消息便会传开,以后谁还敢再来城门口? 开荒括户的新政就等于作废了。 李倓淡定自若地说道:“清臣明日带上大部分扈从,安排巡视,加强防备,至于查找凶手,就交给元公辅吧。” 元载出列,他心如明镜,说道:“是,这件事我来处理。” 颜真卿那是在正面场合办大事的,他元载则是专门处理一些不方便正面处理的事。 颜真卿问道:“公辅打算如何处理?” 元载淡定自若地说道:“我已经有了策略,清臣只需做好充足的防备即可。” 颜真卿倒是不再细问,既然元载有办法,那就让他去处理好了。 李倓又问道:“子美,学院修建得如何?” “已经修远了一大半,约莫下个月竣工了。” “好,这些时日,我观察了那些保长,他们并不熟练,我担心他们在编户之时,有所失误,学院的第一批人才,就按照地方保长来培养,管理一方民众,如何?” 杜甫说道:“若是如此,必然是好的,读书而立德,立德而为民。” 李倓点了点头,又对刘志说道:“那个张五人在何处?” “人已经带到外面。” “公辅,你来审问此人。” “是。” 傍晚之时,元载走进都督府的牢狱中,坐下来,翻起了关于张五的文档,以及他家人的文档。 元载用一种淡淡的语气问道:“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母亲尚在?” 第162章 元载:没有证据就编一套证据 张五全身发抖,神色紧张,嘴里念念有词:“我不是故意的!纸坊中光线太暗,我在找备份的文档,不小心把油灯打翻了!” “三年前,父亲在长江洪水筑堤中身亡。” “那个油灯里的油漏出来,我手一滑,就掉在地上了,恰好地上有纸,就点着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元载继续说道:“女儿八岁,打算卖去做童养媳,儿子十五岁,尚未娶妻。” “明府高抬贵手,饶了小人这一次。” 元载却对旁边的人低语了几声,然后继续看着那些文档。 牢狱里很安静,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些脚步声,门被推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被带进来,带到张五面前。 张五整个人立刻蹦了起来,大声嘶吼道:“明府,此事与犬子无关!” 元载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张五一眼,他瞥向张五的儿子,问道:“相中哪家的娘子了么?” 张五的儿子有些害怕地摇了摇头:“没钱娶。” “你父亲应该是给你准备了一笔钱的,但现在看来,这笔钱你是用不上了。” 元载淡淡笑了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张五的儿子,又说道:“多么好的少年郎,可惜父亲为了你有钱娶妻,拿了不该拿的钱。” 张五大哭起来,又跪在地上,开始用脑袋撞地面:“明府!您放了犬子吧!我求求您!我给您磕头!” “阿耶!”张小明见父亲如此,明显被吓到了,也跟着大哭起来。 他想冲过去,却被人扣押住。 “明府,求求你放了犬子!” 元载笑道:“诶,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坏人一样。” “明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元载指着张晓明,对旁边的人说道:“先砍他一只手。” 旁边的人立刻拔出刀来,张小明哭得更厉害,不停挣扎,却无济于事。 那个拔刀的人却没有一丝犹豫,举刀就准备砍,张五突然大声说道:“我说!我说!” “等等!” 次日中午,元载疾步到了都督府,他呈递上了昨日的供书,以及今日调查的情况。 李倓仔细看了,说道:“做的很隐蔽。” “是很隐蔽,这个叫刘瑞的人,在江都城不过是个小角色,专门接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据他说,委托他做这件事的人,看起来和平时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想要再找出来,几乎不可能。” 李倓说道:“何止不可能,恐怕过了好几道手,想要凭证据拿人,是比较困难的,但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能做。”元载的回答很干脆,“但罗希奭如何处理呢?” “送回长安。”李倓淡淡说道,“但是从扬州回长安的路危险重重,我们也很难保证他安全到。” “下官懂了。” 李倓又跑到后院去了。 桃花开得更盛,江南正是好春光。 下旬假这一天,扬州的一些官员出去踏青,顺便又去河边钓鱼。 刘厝笑眯眯地看着河面,说道:“听说这一带的鱼又多又肥,今日一定要多钓一些回去。” “明公好雅兴。”崔昀笑道。 江都县户曹张辰也跟着说道:“鱼多,百姓也不至于饿肚子,我看最近流民减少了许多。” 崔昀立刻说道:“明公是个体恤百姓的好官,最见不得江都有可怜的流民了。” “看来在明公的治理下,江都县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啊!” “罗御史此次前来考察,回了长安后,必然会让圣人也知道我们江都是富饶之地。”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 “都是为了百姓。”刘厝笑呵呵地说道。 “是啊,我们读圣贤书,做官就是为了百姓。”崔昀也跟着感慨道。 “最近开荒受阻。”张辰突然说道,“颜刺史安排了许多人马日夜防御。” “这些匪贼实在太可恨!”刘厝突然大声说道,“他们有本事就冲着本官来,伤害百姓算什么!” “明公果然大义!”崔昀立刻感伤地说道,“匪贼杀了一些流民,当时我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心中别提有多难过,我宁愿那些匪贼杀的是我!” 说着,崔昀竟然大哭起来,冲着周围喊道:“任贼分我尸,勿伤我百姓一人!” “好!说得好啊!崔法曹是个好官!好官!” 周围的人赞叹连连,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正义。 就在众人悲愤感怀之时,前面突然有一队人马向这边极速驰骋而来。 张辰说道:“是匪贼?” “是元公辅。”崔昀说道。 “哦,是他,我还以为是匪贼。” 来的正是元载,元载带着一批人,骑着快马走过来。 “不知公辅来此有何贵干?”刘厝恭敬地问道。 “必然是来与我们一起钓鱼。”崔昀脸上也是笑眯眯,“公辅这边请。” 元载露出笑容,他很客气地说道:“钓鱼就免了,我到这里有重要的事情。” 崔昀一本正经地说道:“哦,不知何事,公辅但说无妨,我们能帮的,一定鼎力相助,不用担心劳烦了我们!” 元载突然一脸认真地说道:“如此甚好,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把阁下抓回都督府的大牢里去抽打一番。” 崔昀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凝,其他人也微微讶然。 元载却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说道:“来人,将崔法曹带回去,选一根上等的鞭子,好好抽抽他。” 元载一声令下,跟来的扈从就上前,将崔昀给扣押下来。 “公辅,你是在开玩笑吗?”崔昀惊疑道。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我何罪之有?”崔昀大怒道。 刘厝也跳了出来,义正辞严地呵斥道:“公辅,请问崔法曹何罪之有,你要不分青红皂白,过来就要捉拿他?” “哦,对不住!对不住啊!崔法曹!我搞错了!实在对不住!”元载叹了叹气,满脸歉意地说道,“不是应该先抓你,而是应该先抓刘县令,来人,把刘县令先绑了,给刘县令选一根更好的鞭子!” 第163章 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元载一声令下,刘厝就被绑了起来。 “元公辅,你这是何意?”刘厝心中大怒,但语气还是很熟练的,他很礼貌地问道。 元载疑惑道:“我说的还不够直白吗?” “我们何罪之有?” “罪名有三:一是唆使人假扮流民,冒领农具;二是指使人纵火烧澄心堂;三是派匪贼滥杀无辜,这些罪名够不够?” 元载此话一出,刘厝和崔昀两人脸色都是僵住了。 大颗大颗冷汗从额头冒出来,崔昀双腿都开始发抖起来。 这怎么可能? 这件事做的如此隐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元载怎么可能知道是他们做的? “元载!你这是污蔑!”刘厝再也难以保持平静,他愤怒地挣扎起来,“你这是污蔑本官!是污蔑!本官要见大都督!” 相反,崔昀的态度就柔和多了,刚才的愤怒没了,脸上甚至还堆起了笑容,并且客气地问道:“元公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带走!” 元载却不想再多言,一拉缰绳,转身便离去。 崔昀和刘厝被带上,一路刘厝还在骂骂咧咧:“朝廷御史在扬州,你们胆敢如此胡作非为!” 不多时,崔昀和刘厝都被带到了都督府。 “公辅,误会是,误会!”崔昀一边大喊,一边勉强保持着笑容,“还记得我上次给你送的茶叶吗?” 元载却神色淡然地落座,没有理会崔昀。 “元载!你有本事就把本官打死在这里!”刘厝愤怒地嘶吼,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但依然没有停止,“朝廷御史在扬州!” 旁边的侍从取来一些刚烤好的烤肉,还专门为元载洒了胡椒粉。 元载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把证据拿给两位看看。”元载一边吃一边说道。 于是两份文书被送到了崔昀和刘厝面前。 崔昀一看那文书的内容,当场差点吓得心脏骤停。 但转念又反应过来,这不对啊! 这文书上写的大致倒是不错,可细节完全不对。 他立刻意识到,元载根本就没有拿到证据,但他妈的这个狗日的元载却捏造了这些证据出来了! “这是污蔑!”刘厝显然也看出来上面一大堆细节的不真实,态度更加强硬。 元载摆了摆手,周围的人都出去了,牢狱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元载看着这两个人,小声说道:“这些证据都是我编的。” 见元载当场承认了,刘厝更愤怒:“你怎么敢如此!” “崔法曹私下见了罗御史,又带着罗御史去见刘县令,然后接下来一段时间,就发生了许多巧合。”元载的语气很平静,但这种平静下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些巧合到底是不是真的巧合,两位心里比我清楚。” “公辅,这些都是误会……” 崔昀想说什么,被元载打断:“我已经给两位机会了,两位现在就可以招供,只要供出来背后主使,我去向大都督求情。” 崔昀本来想服软,但刘厝却态度强硬道:“你这是污蔑!我要见大都督!我要见罗御史!” “很好。”元载吃得满嘴是油,冲着外面喊道,“进来!” 外面的人陆陆续续进来。 元载说道:“抽,用力一点。” 体格强壮的护卫一鞭子抽在刘厝身上,刘厝疼得当场惨叫起来,骂得更难听:“元载!你这个狗屎!我是朝廷命官!你凭什么对我滥用私刑!” 滥用私刑这种事,在大唐比较普遍,但那仅限于对老百姓,一般对官员的审案,是比较谨慎的。 之前吉温在审查兵部案的时候,也没敢对兵部的任何一个官员动私刑。 元载对这些规矩再清楚不过。 但是,现在他妈的连证据老子都开始捏造了,私刑? 私刑算个屁! “用力抽!” “公辅!别打了,我说!我说!”崔昀被抽了几鞭子后,马上就服软了。 当天,元载就派人开始按照崔昀提供的名单抓人。 傍晚的时候,罗希奭收到了下面人的消息,得知崔昀和刘厝已经被抓。 他知道李倓开始反击了。 不过他并不慌,甚至想笑。 在罗希奭看来,这件事就是逼建宁郡王在扬州再杀人,建宁郡王杀得越多,反抗的情绪就会越大。 现在是官场,很快就轮到下面的豪强势力。 他罗希奭就不信,建宁郡王敢在扬州对地方豪强动手! 再说了,只要他敢,就会引起巨大的反弹。 到时候民间和朝廷一起对付他,就算他建宁郡王有三头六臂,也过不去这些关! 至于崔昀和刘厝会不会供出自己? 罗希奭更不担心,自己是朝廷派来的御史,在没有任何铁证的情况下,建宁郡王敢动御史,就是对抗朝廷,对抗圣人! 试想想,随意捉拿御史,是不是造反? 安禄山在造反前几个月,才给李隆基派过去的人来了个下马威,但也不敢扣押,而是放了。 这就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利弊的问题。 扣押朝廷钦差御史,立刻将局面推到不可挽回,如果这个时候李隆基都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将使得地方上的官员快速膨胀,不拿朝廷当一回事。 所以,罗希奭才如此镇定自若。 第二天,一份完完整整地供书被放在李倓面前。 “郎君,其中牵涉到了官员,地方豪强甚多。”元载说道,“至于罗希奭,不出所料,他就是幕后主使。” 看完后,李倓沉思片刻,说道:“召集江都所有官员到此,你亲自去把罗希奭请来。” “大都督想要如何当面处理这件事呢? “该杀的杀,该抓的抓,该失踪的失踪!” “明白了。” 出去的时候,元载看着江都城人来人往的街头,心里感慨着,虽然自己做事也不择手段,可是抡起关键时刻心狠手辣地处理大局,自己还真的比不上这位建宁郡王。 很快,江都的各个官员都接到了命令。 昨日崔昀和刘厝被抓一事,也早已传开,现在接到这命令,众人自然知晓,必然是与此事有关了。 第164章 猎杀时刻 “罗御史,外面有人自称是扬州判官元载,前来请见。” 罗希奭脸上露出了微笑:“建宁郡王这是掌握了针对我的证据了?” “现在怎么办?” “让他进来。” 元载进来后,说道:“罗御史,大都督有请。” 罗希奭冷笑道:“大都督有请,我就要去?” “罗御史必须去。” “给我一个必须去的理由?” “因为大都督有请。” “大都督的面子,我不给,他又能如何?” 罗希奭显然没有把元载这个后辈放在眼里,他仗着背后是李林甫,从来都是为所欲为。 所到之处,地方官对他言听计从,从来都是他不择手段搞人。 这种人其实有一点点能力,但能力不强。 不要以为会搞人就是能力强。 会搞人一般都是背后有大佬撑腰,同时自己把底线全部撕破,只要满足这两点,能力一般的人也会搞人。 但元载这种会搞人的人还真就不一样,元载出身寒微,靠真才实学获得了一次机会,慢慢往上爬,并且对危险和机会的敏感程度极高。 准确的来说,罗希奭在元载面前,还真只能是个提鞋的。 面对咄咄逼人的罗希奭,元载没有生气,他脸上甚至还保持着微笑,对罗希奭说道:“罗御史不给大都督的面子,大都督自然也不敢说什么,毕竟罗御史是长安来的,代表了朝廷巡视地方。” “那你还不滚?” 元载用那种很友善的眼神看着罗希奭,像是在跟老朋友说话一样,他说道:“昨日我抓了崔昀和刘厝,他们把该说的都说了。” “他们说了什么,跟本官有何关系?” “没什么关系,他们就是认罪了,指使人冒充流民冒领官府粮食和农具,还私下派人烧毁澄心堂和云秀坊,又暗地里唆使民间铸造货币的人大肆铸造恶钱,这些都是在罗御史弹劾范围内,大都督想请罗御史前去主持局面。” “怕是大都督认为他们的行为是本官指使的,想让本官去大都督府,质问本官吧?” “哪敢说是质问,阁下是朝廷特使,他们确实在口供中提到了阁下,但仅凭他们的一面之词,大都督哪里敢随意质问特使呢?” “既然如此,你回去吧,去告诉大都督,本官现在很忙。” “地方官员犯了事,特使不出面主持,这若是传到了长安,恐怕圣人……” 罗希奭知道元载故意这么说就是让他去大都督府,虽说没有实证证明他这个特使与这件事有关,但毕竟已经是嫌疑人。 他料定建宁郡王肯定想借这个机会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既然建宁郡王诚心邀请,那本官就去主持大局。” 中午的时候,江都的所有官员都来了,不仅是有品阶的,连这段时间接到都督府任命的那些保长,都来了。 他们纷纷落座在大都督府的议事厅。 唐人的建筑一般讲究一个“大”,大都督府的建筑之宏伟,自然是江都之最,且说这议事厅,便能同时容纳近两百人分坐而下。 等罗希奭来的时候,议事厅已经坐满了人,众人正在议论纷纷。 见罗希奭到来,江都户曹张辰第一个站起来:“罗御史,您终于来了!” 其他人见状,也连忙站起来迎接。 不多时,便将罗希奭围在了人群中间。 坐在边缘的一些保长哪里见过这种大人物,纷纷紧张地不敢说话。 罗希奭说道:“诸位请落座,请落座。” 张辰说道:“罗御史,最近江都发生了许多事,请罗御史主持公道啊!” “是啊!罗御史,您是朝廷派来的特使!” “……” 罗希奭淡定地笑道:“放心,有我在,不会让诸位失望。” 这时,李倓来到了议事厅,颜真卿跟在他旁边。 众人见到李倓后,按照流程行礼:“下官参见大都督。” 李倓说道:“不必多礼,诸位坐吧。” 众人坐下,议事厅内恢复安静。 李倓向元载使了个眼神,元载出列说道:“把扬州法曹崔昀和江都县县令刘厝带上来。” 众人目光都朝外面移去,不多时两人就被带了上来。 刘厝和崔昀身上都有伤,显然是受了刑,这再一次引起了众人的热议。 罗希奭此状,更加高兴。 如果是这样,那完全可以说整个案子,是建宁郡王派人屈打成招。 如此一来,这个案子不就不存在了么? 只要案子被重新摁下去,就可以继续唆使人杀流民、火烧澄心堂和云秀坊。 总之,不择手段地搞破坏。 建设最难,但破坏却很简单。 看你建宁郡王能在扬州玩出什么花来! 元载站在中间对崔昀和刘厝说道:“你二人把整个经过,当着所有人面说一遍。” 崔昀第一个开始说,他说得很快,深怕自己遗漏了。 等说完后,周围却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李倓突然淡淡地说了一句:“崔昀刚才报了名字的官员,全部出列。” 还是一片死寂,没有人动。 李倓也不生气,只是摆了一下手,一边的武二郎便带着人,一个个把刚才点了名的架出来。 等到了罗希奭面前的时候,罗希奭冷笑道:“连本官也要动?” 但武二郎却没有任何犹豫,一把就将罗希奭拉了起身,野蛮地将他从席位上拖出来。 罗希奭顿时面色一变,怒道:“放手!本官命令你放手!” 他剧烈挣扎,却无济于事。 在众人的错愕中,这个朝廷御史,像鸡鸭一样被拧了出来。 等被拖出来扔在地上,罗希奭狼狈爬起来,脸色阴沉,大声呵斥道:“大都督!这是何意?” “捉拿犯人。” “大都督觉得本官是犯人?” “难道不是吗?” “大都督仅凭这两个人的一面之词,就认为我这个朝廷派来的御史是犯人?” 李倓却不正面回答罗希奭的话,而是问刘厝:“刘县令,说话。” 刘厝犹豫了一下,瞥了一眼罗希奭,突然说道:“罗御史自然是没有参与这件事的。” 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显然,刘厝想保住罗希奭,让罗希奭拿到主导权来控制全局。 因为他相信,这一次李倓要动很多人,如果要动这些人,就得先动这位御史。 如果这位御史全身而退回长安,必然是对建宁郡王不利的。 但建宁郡王又不可能再不给罗希奭扣任何罪名的情况下,半路杀御史。 试想想,罗希奭如果从这个案子中被摘出来,让所有人觉得他与此事无关,而他回长安的路上死了,那是谁杀的呢? 长安方面会怎么想呢? 这个政治风险太大了。 所以,在这场扬州的权力争锋中,保住罗希奭,就是保住局面。 这才是权力游戏规则。 第165章 人头滚滚 元载正准备说话,却被李倓抬手打断。 李倓说道:“刘县令,这份口供是不是你的?” “是,但下官是……” 刘厝打算说话,被李倓快速打断:“既然这份口供是你的,你都已经认了,现在当众又说不认?” “下官是……” 李倓突然怒拍桌案,霍然站起来:“你当寡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招供就招供,你想翻案就翻案!” “下官……” “你现在想说你是被逼的?” “是!” “那寡人如何保证你稍后不会说你现在说的是被人逼的?” “下官……” “江都县令,派人假冒流民冒领粮食和农具,唆使人火烧澄心堂和云秀坊!还强迫民间铸造恶钱!知不知道澄心堂和云秀坊是谁的?” 李倓那铿锵有力的声音在议事厅内回响,强大的压迫感让刘厝顿时心神一震,面色苍白。 “崔昀!” 崔昀一个哆嗦,连忙说道:“下官在!” “澄心堂和云秀坊是谁的,你说!” “是……是……” “说!” “是圣人的!” “圣人的!圣人的你们还敢烧!知不知道这是谋反!” 崔昀立刻跪在地上磕头,用力撞击木板,撞得砰砰作响:“大王饶命!下官是一时糊涂!都是罗希奭指使的!” “胡说八道!”罗希奭冷笑道,“仅凭你们一面之词,就想定本官的罪?本官是朝廷派来的!” 李倓却不理会罗希奭,他的目光又钉在了刘厝身上,说道:“崔昀坦白,本王倒是饶他一命,至于你刘厝嘛,来人!将刘厝拖出去斩立决!” 刘厝一听,当场傻眼了,他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罗希奭:“罗御史,罗御史,救救我,是你指使我们做的!你要救我啊!你说右相会给我们撑腰的!” 罗希奭大笑道:“这更是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连朝廷御史都敢诽谤!” 说话间,刘厝已经被拖出了议事厅。 但外面嘶声的喊叫却还在,过了好一会儿,喊叫声戛然而止。 议事厅里所有人心脏一缩,他们都知道,刘厝的脑袋已经落地了。 果然,不多久,刘厝的人头就被送了进来,空气中飘散着刺鼻的血腥味。 人头用匣子装着,摆放在了李倓的面前。 李倓说道:“拿起来让所有人看一看。” “会把这里的地面弄脏的。”武二郎犹豫了一下说道。 “难道还比某些人的人心更脏!”李倓扫视了一眼罗希奭,话语锋利如刀,“寡人今日就是要让在场的诸位见一见血!之前那些匪贼杀流民,也是流了血的!这就是血!这就是人头!” 李倓那愤怒的声音在宏伟的议事厅内回荡,如同一座山岳压在众人的心头,令人窒息。 崔昀匍匐在那里,全身瑟瑟发抖。 “都闻到血腥味了么!”李倓继续说道,他一把抓起刘厝的头发,将人头提过来,然后扔了出去。 众人吓得神色大变。 却见那人头在木板上打滚,拖出一长条血痕。 “都好好闻一闻!这是人血的味道!那些被杀的流民,也流血了!寡人在这里放下一句话,那些肆意杀人的匪贼,寡人把这扬州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然后把他们的人头全部挂在城墙上!” 这下,连杀人如麻的罗希奭也被李倓的气势给震慑住。 “崔昀坦白从宽,寡人再留你一命,你这身官服别想再有了!” “谢大王!” 随即,李倓又说道:“此次所有涉案官员,全部推出去砍了!” 他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大呼起来:“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你们是如何做的!你们把人杀了!把造纸坊和云秀坊烧了!今日不杀你们,寡人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圣人交代!” 大约有十几人,包括吏员一起,被拖了出去。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狗贼!你无权杀我们!无权杀我们!” “罗御史救我们!救救我们!” 罗希奭倒是没有被带下去。 罗希奭不能杀,至少不能在这里杀。 罗希奭毕竟是朝廷派来的人。 在安禄山要撕破脸造反的时候,都没有杀朝廷派来的人。 杀了后果就严重了。 只要当众杀了罗希奭,无论他李倓怎么狡辩,都是谋反! 哪怕现在李倓把一百万贯放到李隆基面前,谋反的罪名都不可能脱掉了。 谋反是李隆基最敏感的神经,更何况李倓是太子之子。 他苦心经营,演了那么多戏,在长安打通了那么多关系,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打消李隆基对他的疑心吗? 不就是增强信任吗? 他还不至于蠢到当众杀罗希奭这个御史。 但罗希奭现在也怕了,尤其是刘厝的人头滚到了他的脚下,正好正面对着他,那双大大的眼睛还盯着罗希奭,仿佛还在向他呐喊着什么一样。 “罗希奭,你身为朝廷御史,到地方上勾结官员纵火焚烧澄心堂,你这是大罪!寡人无权杀你!但寡人现在必须送你回长安,听凭圣人发落!” 罗希奭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不敢再乱说话。 那十几个官吏被押送出去后,就地处斩,鲜血染红了大都督府门口的青石板。 这江都哪里曾发生过这等事情,连大都督府门口的人都吓得一动不敢动。 事情自然很快就传开,一时间轰动了整个江都城。 还没有完,接下来两天,颜真卿带着人四处追查那些匪贼的踪迹。 经过一段时间的追查,抓到了几批人,审问之下,摸到了源头。 源头是江都城的一个富豪,叫刘萼。 这刘萼不仅仅在民间影响极大,手下养了一大批死士,还有数座铜矿,做着走船的买卖,私铸钱肯定是少不了的。 颜真卿带人去他家的时候,他指派派出了三百多人带着刀、弓做反抗。 李倓得知后,立刻把所有的武装立刻全部派过去,将刘萼的住宅围得水泄不通。 密集的箭雨在空中穿梭。 双方经过惨烈的打斗之后,刘萼的私人武装被迫投降。 第166章 哎呀呀,谁这么大胆子 刘萼企图逃跑,但还是被抓了。 当天傍晚,刘萼的人头送到了李倓这里。 刘厝的脑袋则在扬州七县一个个县传,传完之后,又送到淮南道诸州,甚至还要送到江南道诸州,以示威慑。 转眼已经到了三月底,杀了这么多官吏,这段时间李倓一边把颜真卿一个人当五个人用,一边又让刘晏临时顶替刘厝的位置。 转手又给长安写了多份奏疏。 李倓的奏疏写得声情并茂,首先是从自己在扬州建造为圣人赚钱的澄心堂被烧那一晚开始说起,随后又提到了云秀坊被付之一炬,最后轻描淡写地仔细算了一下损失的钱财。 最最后,李倓痛斥了自己的无能,没有帮助圣人守住扬州澄心堂和云秀坊。 请求圣人一定一定要罢免他这个扬州大都督,最好连少府监监也一起罢免了。 否则孙儿寝食难安啊! 每一份奏疏上都有一些字迹被泪水模糊。 三月二十八日,一场夏雨之后,烟波缥缈,杨柳依依。 运河之上,商船如梭,货品如云。 罗希奭返回长安的路线是从扬州坐船沿着运河抵达洛阳,再在洛阳坐船沿着黄河进入渭河,再从渭河抵达长安。 今日罗希奭刚抵达江宁,在江宁的渡口歇息。 罗希奭正在用午膳,午膳是羊肉,羊肉在江南极贵,但下面的人还是为罗希奭准备了羊肉。 正在罗希奭吃羊肉的时候,渡口突然出现了一批人马,朝罗希奭所在的地方快速冲来。 这些人来的非常快,人未至,箭矢如雨般冲来,毫无防备的罗希奭的护卫,被杀得措手不及。 其中一个死士快速拉住罗希奭便往船上冲。 但那些人早有准备,动作迅猛地扑过来,冲上船,将一切阻挡者全部砍死,最后将罗希奭从船里面拖了出来。 罗希奭大喊道:“好汉为何杀我?” 他话音刚落,那人手起刀落,一刀将罗希奭的脑袋砍了下来,随即带着人扬长而去。 渡口的商人都吓得不敢作声,连衙差也不敢多管闲事。 四月初三,罗希奭被杀的消息传回了江都。 “什么!罗希奭死了!” 啊呀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一定是右相! 对!没错!一定是右相! 本王在江都大都督府的议事厅,当众揭穿了罗希奭的罪名,并且送回长安等待圣人裁夺,而某些人却怕罗希奭把自己供出来,所以杀人灭口! 元载叹了口气,说道:“听说被人砍下了脑袋,太惨了。” “谁如此大的胆子!连朝廷御史都敢杀!”李倓震惊地看着元载,用更加震惊的语气说道,“那可是御史啊!朝廷派来的!” 元载扁了扁嘴,摊了摊手,一脸无奈的样子说道:“是啊!现在的人胆子也太大了!” 一边的杜甫看见李倓如此气愤,不由得感慨,大王可真是公私分明啊! 李倓立刻又说道:“兹事体大,我现在就给长安写八百里加急的奏疏,我要禀报圣人,我要好好禀报圣人!到底是谁如此大胆子敢杀朝廷御史!” 元载突然说道:“该不会是指使罗希奭在扬州兴风作浪的那个人吧,罗希奭被大王抓住,后面的人担心暴露,于是半路杀人灭口!” “却有可能!”李倓顿时醒悟。 接下来的四月上旬,澄心堂烧毁的部分开始重建。 其实并未烧毁多少,只是李倓在奏疏立夸大其词罢了。 这段时间,杜甫的扬州书院也建成了,陆陆续续开始在淮南道和江南道招募学生。 招募学生的基础条件并不高,识字,读过书。 但实际上,这对于唐代普遍的老百姓来说,已经是高要求了。 这也是一件无奈的事,扬州书院的第一步是需要快速教育出更多的人才出来。 只有人才多了,才能扩大教育力量。 如果最开始就教普通百姓写字、读书,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在书院人力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这是不合理的。 扬州书院落成之后,李倓让颜真卿去提了笔,自己则是与第一批学生见面,谈了一些施政方面的观点。 但只是这样,也足以让扬州书院在淮南道快速引起轰动,以至于四月下旬的时候,扬州,甚至苏州的一些寒门学子,纷纷慕名而来。 大唐民间自然是有私人学院的,别说大唐了,皇权进一步加强的大宋民间也有许多私人学院。 想要用文字狱或者收买文人来弹劾李倓,在大唐基本上不可能成立。 因为贵族世家就养了一大批文人,安禄山下面也养了一大批文人。 甚至长安和洛阳的达官显贵麾下,也有一大批幕僚。 杜甫在长安的时候投递诗文给权贵,其实就是权贵们收罗人才的一种方式。 这种事,直到明代,才被称为禁令。 转眼到了四月底,李倓的奏疏到了长安,直接送到了李隆基的面前。 李隆基原本是在梨园唱戏,心情大好,等回了南薰殿之后,高力士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将军,今日似乎有事?” “三郎,扬州来奏疏了。” “哦,是建宁么?” “是的。” “他似乎很久没有跟我汇报事务了,我看看他写了什么。” 李隆基接过来看起来,原本舒展的笑意,慢慢消失,随即眉头皱起来。 他是皱着眉头把奏疏看完的,他越看越生气。 “扬州这些官员胆子也太大了!连澄心堂也敢烧!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李隆基气得当场差点把桌案给掀了。 “还有云秀坊!他们居然把敢直接纵火!” “但建宁郡王这一次一口气杀了十几个官吏。”高力士捏了一把冷汗,他觉得李倓在玩火。 “杀得好!要是不好好杀杀他们的威风,是不是扬州的澄心堂和云秀坊就做不了了!”李隆基来回走动,“我看有些人是不想朝廷来做这些事,而是自己做!那扬州的竹子颇多,养蚕业又繁盛,有人是想夺朕的利啊!” “还有这个罗希奭,这个御史是谁派过去的?” 第167章 捧杀 “好像是右相?”高力士突然说道,“乔贤问案之后,有人弹劾建宁郡王在扬州滥杀无辜,右相便派了罗希奭去扬州了解情况。” “哦,原来是十郎。”李隆基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至少表面上还是很淡然的。 但高力士却已经隐晦地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最了解李隆基的莫过于高力士。 高力士问道:“要宣右相入宫吗?” 李隆基犹豫了一下,说道:“宣。” 李林甫很快入宫。 “臣参见陛下,恭祝圣安。” “十郎就不必多礼了,坐吧。” 李林甫在一边坐下。 李隆基让高力士将李倓的奏疏递给了李林甫。 “这是建宁从扬州发回来的奏疏,十郎看一看。” 李林甫心头一动,他立刻知道是什么事。 李林甫比李隆基先接到扬州的消息。 李林甫神色淡然地看完了李倓的奏疏。 李隆基问道:“十郎如何看待此事?” “若建宁郡王在奏疏中所说是真,那这些官员确实该死。” 李隆基又说道:“听说罗希奭是你派过去的?” “确实是臣派过去的。” “他参与了此事?” “圣人恕罪,这个臣不得而知,他毕竟是御史台的人,臣只是觉得扬州乔贤问案事发突然,想让御史台的人亲自过去调查一番。” “原来如此。”李隆基点了点头。 李林甫又说道:“不过关于这一次的案子,臣倒是觉得,建宁郡王所为,让吏部很难办,这任免官员是由吏部和中书裁定,建宁郡王直接把人杀了,势必影响吏部的正常事务运作。” “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理呢?” “还需要圣人亲自告诫建宁郡王,官员若是有问题,提报御史台弹劾,吏部来审批,切不可再如此鲁莽,否则朝野纲纪律法运转受阻,危害的还是天下呀。” 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十郎说的倒也有道理。” 李林甫离开皇宫,回了相府,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让人召来王鉷。 李林甫说道:“之前圣人召我入宫,提及了建宁郡王在扬州之事。” “圣人的态度如何?” “圣人没有对此事表态。” “这是何意?”王鉷诧异道,“建宁郡王在扬州一口气杀了十几名官吏,如此大的事,圣人竟没有任何表态?” “圣人不表态,意味着默认了建宁郡王的做法。” 闻言王鉷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若是如此,损害的还是相公的威严,相公最注重律法和纲纪,建宁郡王如此乱来,届时地方官员谁还畏惧相公您呢?” 李林甫笑道:“建宁郡王打通了后宫的关系,连高力士都数次帮他说话,你觉得我们能奈何他么?” 见王鉷不说话了,李林甫说道:“我倒是无所谓,我已经一把年纪,很快也要退休了,但是你不一样,你正值壮年,刚升任户部侍郎不久,你将来是有能力坐到我这个位置的。” “承蒙相公器重,下官何德何能。” “你是有能力的。”李林甫继续说道,“但现在建宁郡王阻在了前面,你这个户部侍郎的位置到头了。” 他这般一说,王鉷心一沉,不甘心地说道:“相公此话何意?” “还记得数月之前,杨国忠在圣人面前力荐建宁郡王吗?” 提到杨国忠,王鉷愣了一下,心中有难免升起一股怒火,他显然十分厌恶杨国忠。 “记得,杨国忠信誓旦旦说建宁郡王今年能铸造一百万贯钱。” “杨国忠现在是户部郎中,如果建宁郡王真的完成了任务,他力荐有功,会不会升上去呢?” 王鉷的脸色立刻拉胯下来,他与杨国忠现在是水火不容,一听到仇人可能升到户部侍郎的位置,当场就不淡定了。 “杨国忠那厮,不学无术,也能做户部侍郎!” “这就要看建宁郡王的本事了。” 王鉷的脸色更加难看。 李林甫又说道:“我今日向圣人提了,建宁郡王现在如此滥杀,破坏了朝廷纲纪和律法,对中书省的吏治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圣人表示同意。” 王鉷一听,顿时兴奋起来,说道:“那还等什么,下官立刻就此事奏疏!” “你一个人能做到?” “右相放心,承蒙右相提拔到了户部侍郎,许多官员还是给下官几分薄面的。” 李林甫沉默片刻,又说道:“那你觉得你联合他们奏疏,就一定能对付建宁郡王吗?” 王鉷犹豫了一下,脑瓜子快速转动,说道:“未必,但可以让圣人给建宁郡王施压,让他以后不能在地方上随意乱来,如此,我们再派人过去私下给建宁郡王设置阻碍。” 李林甫面色不变,却对王鉷的说法非常满意,王鉷总算除了会搜刮钱以外,其他的也有了长进。 李林甫说道:“但这么多次都没能扳倒建宁郡王,我认为你说的这些也未必能有作用。” “下官倒是还有一计。” “你说来听听。” “建宁郡王行事狂妄,皆因为他年少得势,这种人心志不坚,想要攻破他倒也容易,继续给他更多,他的行为会越发地猖狂,最后触犯圣人的底线。” 这一下就说到了李林甫的心坎儿上了。 这两年过来,李倓各种操作之下,李林甫都没能整死他。 现在李倓还在宫中打通了各种关系,想要快速把他拉下来难度已经极大。 王鉷说的第一条,联合百官去奏疏,那也不过是给圣人施压,让圣人给建宁郡王施压,使其不能在地方上为所欲为,失去可操作空间。 但王鉷说的第二条,才是真正的杀器。 软磨硬泡都没能整倒建宁郡王,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捧杀了! “你先联合百官去奏疏。” “是。” 四月的长安,开满了如云如雪的樱花。 李亨在别院中饮着杏花酒,李俶摇了摇头,苦笑道:“三郎一口气杀了十几名官吏,这件事已经在长安传开。” 李亨听到后,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阿耶不吃惊吗?” “他再杀十几个我也不吃惊。” 李俶叹了口气说道:“我总觉得三郎现在在玩火,他的权力越来越大,行为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第168章 必须给建宁郡王兵权啊! 最近李隆基的压力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因为长安朝廷颇有几分热闹。 焦点还是围绕着扬州传过来的事。 继王鉷发声之后,多名官员都站了出来,开始义正辞严地声讨在扬州杀人如麻的建宁郡王。 从三省六部九卿,再到各类京官,都有人就此事奏疏。 其实李隆基不想理会这些,按照惯例,是要交给李林甫去处理的。 但这一次却没有。 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 不过想要敲打敲打李倓的想法也是真的,经过李林甫的提醒,以及王鉷等人不断上奏,李隆基也确实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如果以后都这么处理,岂不是要乱套? 如何敲打李倓呢? 关于这个问题,李隆基将李亨叫来了,旁敲侧击地对李亨说了一大堆。 等李亨反应过来后,苦着一张脸说道:“阿耶,建宁他不听儿的话!” “不听你的话?” “是啊,他从来都不听我的话!” “他胆子这么大吗!” “您也不是不知道,他赏给一个厨子一千贯,又花费那么多钱买胡姬和歌姬,这些儿都斥责过他,屡教不改!” 李亨开始在李隆基面前痛斥自己儿子的恶劣行径,一边说,还一边哭起来。 说到最后,李亨更是放声大哭。 李隆基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你这个做父亲的这么难,如此说来,我更要好好训斥训斥那小子了!” 看着可怜兮兮的李亨,李隆基于心不忍,说道:“你先回去吧。” 李亨这才艰难地站起来,抽泣了几下说道:“儿告退。” 李亨走之后,李隆基左思右想,说道:“去把杨国忠叫来见朕!” 很快,杨国忠来了。 “臣参见陛下,恭祝圣安!” “杨卿,当日是你力荐建宁郡王到扬州,朕没记错吧?” “是的。” “建宁郡王此次在扬州一口气杀了十几名官员,你可曾知晓?” “臣听说了。” 李隆基顿时愤怒起来:“那些官员确实都该死!但他就不能将他们扭送回长安再杀吗!” “陛下,臣也正准备说这件事!” “你倒是说说看,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朕就拿你是问,是你推荐他去扬州的!” “陛下,臣刚收到消息,罗希奭在江宁渡口被人刺杀了!” “罗希奭?”李隆基微微一怔,“是去扬州的那个监察御史?” “没错,是他!”杨国忠语气激动了起来,“一伙人趁着罗希奭靠岸,杀了跟随他的所有的人,并且砍下了他的脑袋!” “何人胆敢刺杀朝廷御史!”李隆基大怒。 虽说李倓的奏疏表明罗希奭是共犯,但在朝堂审理他之前,他就还是朝廷的御史。 朝廷御史到地方上去,那是代表朝廷。 刺杀御史,那就是谋反! “这正是臣要说的,罗希奭在扬州唆使官员火烧澄心堂和云秀坊,被建宁郡王识破,扭送回长安,是何人想要置他于死地呢?” “是建宁?” 李隆基一问出这个问题,就觉得自己问错了。 如果是建宁,他何必还要派人押送罗希奭回长安呢? “不可能是他,建宁郡王是个直爽的人,他要杀人,当场就杀了!他没有杀罗希奭,是因为他觉得那是朝堂派过去的御史,不能杀,所以还专门派人护送他回京!” “那会是谁杀的呢?”李隆基感觉到了威胁,罗希奭虽然官阶低,可身份特殊。 杨国忠说道:“谁派他去的,就是谁杀的!” 李隆基愣了一下,怒道:“妄言!你是说是宰相杀的?” “罗希奭为何在扬州唆使官员火烧云秀坊和澄心堂,还不是受人指使,自然是派他去的人指使的!” 杨国忠语速飞快。 “连御史都灭口了,试想想如果建宁郡王将那些官员送回长安审理,他们回得来长安吗?既然回不来,何必回来?难道一定要十几名官员全部被灭口?那朝廷的颜面何存?” 李隆基的脸色彻底变了,但他没有说话,沉默良久,才说道:“你先下去!” “臣告退!” 此刻,李隆基心中的某些东西的裂痕更大了。 罗希奭被半路刺杀的消息,在长安迅速传开,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时间,无数人都在猜测凶手的身份。 有人说是建宁郡王派人刺杀的,但这个猜测很快就被一些人否决了。 他们和杨国忠的想法一样,建宁郡王这个人行事鲁莽,真要杀罗希奭,早就在扬州就杀了。 那到底是杀的呢? 许多人的想法,与杨国忠也大致相同了。 李林甫在相府里把前面所看到的一切都砸了一个稀巴烂,然后拔出挂起来的佩刀,把茶几劈开。 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生气。 他万万没有想到,罗希奭这件事,居然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只有李林甫能够确定,杀罗希奭的是谁。 最后,李林甫累了,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心里说道:建宁郡王啊建宁郡王!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你比我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都要强! 能以雷霆手段清扫一遍扬州,然后把罗希奭废物利用,升上到政治层面,对李林甫进行精准打击,这一招连李林甫都没有料到。 偏偏李林甫还百口莫辩。 这件事还没有完,接下来一段时间,杨国忠不断上奏疏,就扬州地方势力逼杀流民,朝廷御史被刺杀两件事,阐述了扬州地方势力之猖獗。 要解决这些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增加扬州的军事实力! 王鉷有一票狗腿子,杨国忠现在也是有一票狗腿子的,杨国忠先就此事上奏疏,接下来狗腿子们也陆续跟进。 他们用极其具有煽动性的语气阐述了目前扬州地方秩序的混乱。 如果朝廷再不在扬州加强武力防备,以后可能会出现更恶劣的事情。 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扬州的澄心堂、云秀坊,可能再一次被烧毁。 又过了数日,杨国忠第一次直接提出,给扬州大都督配置至少五千以上的兵力。 否则压不住扬州的地方势力。 第169章 满朝支持建宁郡王掌兵? 杨国忠的这个提议,在长安朝堂上下引起更大的争议。 李隆基限制宗室的权力,是人尽皆知的。 太子之所以被打击成这副狗样,原因也是人尽皆知的。 杨国忠你现在脑子坏了,居然敢提这档子事? 没错,肯定是杨国忠脑子坏了! 看到杨国忠的提议之后,起初李隆基确实是很生气的,如果不是看在杨玉环的面子上,他肯定让人把杨国忠抓起来扔进了大理寺,每天用皮鞭抽一百遍啊一百遍! 但事情的推进,显然没有朝众人的常识认知方向发展。 继杨国忠之后,户部侍郎王鉷也上奏疏了。 众所周知,王鉷和杨国忠是死对头,要不是两人都是大唐官员,都是体面人,肯定早就抄起家伙往对方脑袋上往死里砸了。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王鉷是一定会跳出来反对的,并且向皇帝陛下阐述了建宁郡王如果一旦在地方上掌握兵权,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危害。 什么样的危害呢? 以我们王侍郎扣帽子的本事,那肯定是拥兵造反。 今天五千,那明天肯定就是五万了,后天就可以动员五十万! 届时长安危矣,大唐危矣! 王鉷的确跳出来了。 可是! 可是王鉷用一种忧国忧民的语气阐述了扬州情况之严峻。 仿佛若是再放任不管,扬州明天就能脱离大唐一样。 所以,臣王鉷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下放一定的兵权给建宁郡王。 这是为了守护澄心堂、云秀坊的安危,是为了守护地方百姓的安危,以此彰显大唐天子的圣德! 臣这个人没什么心眼,说话直,若是哪里说错了,请陛下杀了臣,臣虽死无悔! 王鉷的狗腿子们一看王鉷的态度,先是原地懵逼了一下,这波操作有点不太会了。 但政治就是站队,老大的态度和决定对不对不重要,只能支持。 这和那些读了几本书,从来没有做过一天官的人的认知可能不一样。 这些人懵是懵,知道这样支持建宁郡王肯定是不对的,可上头的态度都明确了,自己不支持,这官职还要不要了? 权力场上,最是身不由己。 于是接下来的场面就十分热闹了。 继杨国忠派系提出支持建宁组建军队后,王鉷的人也先后跟上。 这下轮到李隆基懵了。 建宁这么多人支持的吗? 这就难免让原本对李倓完全没有警惕心的李隆基开始生疑。 这不是李倓掌权的问题,而是太子对政局影响的问题。 李倓就算做出再大的成绩,他的身份终究是太子之子。 如今朝堂上两派都支持他,那不就相当于太子间接影响当朝吗? 这就不是扬州地方治安的问题了,而是长安朝堂政局的问题,是皇权争夺的问题! 但扬州的事还在正中的时候,幽州、卢龙一带发来的奏疏,打断了李隆基的思考。 这奏疏自然是安禄山派人送来的。 安禄山左思右想之后,给李隆基写了好几份奏疏。 奏疏的内容也很简单,要钱监,要云秀坊的技术。 至于为什么需要这些? 安禄山的理由也很简单,为了帮助圣人守护好东北方的边疆,为了把那些蛮夷吊起来抽一百遍来彰显大唐圣人的赫赫武功! 总之一句话:臣要这些,那都是为了圣人您啊! 李隆基一看安禄山那声情并茂的奏疏,当场桌子一拍:给! 安禄山的另一份奏疏立又提到了一件事:要扩充兵源! 李隆基就一个态度:好! 圣人对安禄山如此爽快,连钱监都给,这件事是处于朝臣们的预料之外的。 那么问题回来了。 既然圣人您把云秀坊和钱监往安禄山给,那创造云秀坊和重新铸钱的建宁郡王,现在只需要五千兵马。 这不过分吧? 李隆基回到李倓这个问题上,转念一想,似乎并不过分。 但李隆基依然没有这么快就同意。 王鉷奏疏递上去之后,长安朝局的变动就八百里快局往扬州送。 到了四月下旬的时候,李倓接到了长安最新的情报。 他将这份情报给元载看了。 元载立刻说道:“王鉷这是要借机捧杀郎君,这必然是右相的手段!” 李倓叹了口气说道:“李林甫这一招,不可谓不狠辣,但倒霉的却不是我,而是我父亲,圣人又要忌惮他,从而打压他了。” “看来扩充兵力这件事,是无法得到朝廷的认可了。”元载表面淡定,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别看元载在给李倓干脏活,但他其实最不愿意李倓手里掌握军权。 玩政治怎么玩都可以,不碰军权是底线。 就现在颜真卿在地方上招募的一些乡勇,虽然还达不到军政的程度,但元载依然认为那是在玩火。 李倓却淡然地说道:“未必不行,但我们不要再参与到长安政局中,我们只负责陈述扬州的事实,其余事交给长安自行决定。” 不得不说杨国忠在这个阶段是一个合格的政治盟友,有事他是真的上! 只要把双方利益绑定在一起,他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毕竟家妹杨贵妃! 接下来一段时间,扬州七县衙门就曲辕犁,开始大规模引导、推广,不仅仅官方开始大量铸造曲辕犁,民间也开始仿造。 到四月底的时候,之前冒充流民的混乱,才慢慢被刘晏理清楚。 于是在李倓的新政中,钱行才正是在扬州登场。 钱行其实就是后世的银行,但它现在既不属于大唐官方,也不是存钱的地方,而是专门给流民开荒括户借贷的私人场所。 之所以不能属于官方,是因为李倓不想让钱行的钱和官方的公廨钱混在一起。 公廨钱是一个烂摊子,他不想去管。 而且钱行和流民产生的借贷关系,加深了钱行与流民,也就是未来扬州新的民众的经济生产关系。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对民力的一种软性掌控方式之一。 这种软性掌控方式,李倓这里还有许多种方法。 这种事做好了,关键时刻振臂一呼,江淮之地必一呼百应。 第170章 寡人树敌无数,却未逢对手! 既然扬州七县都开始推广曲辕犁,这意味着开荒新政在经过江都清洗案之后,快速向其他县普及。 这背后其实是整个扬州对李倓权力和威望的一种认可。 江都豪强刘萼被灭,也让扬州地方豪强低调了一些。 据说刘萼的家产全部被抄了,成年者全部被处决,鲜血染红了地板。 那一天,隔壁坊的居民把所有的门窗全部关起来,依然能听到刘萼家里的惨叫声。 至于那十几名被斩立决的官员的家,也一并被抄,家属该处死的处死,该流放的流放。 经过这件事后,凡是从扬州大都督府发出来的政令,哪怕是大半夜,地方官员也会颤颤惊惊爬起来,一个字不落地仔仔细细读完,读完后还是再背背几遍,把每一个字都解读出来,生怕在执行的时候忘了。 五月初五的一个早晨,刘婉在暴躁中开始了自己的一天。 她先是把澄心堂的人拖过来狠狠训斥了一顿,随即又把云秀坊的几个主簿也一并骂了一遍。 被骂的人,只能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刘志想劝她几句,被她怼了回去。 李倓一大早起来,就听到外面的声音,他问道:“怎么了?” 张旸说道:“是刘娘子在议事。” “哦,她还是这么早。” 张旸瞄了一眼李倓,问道:“要不要去跟刘娘子说说,让她不要动气了?” 李倓淡淡说道:“不用了,她现在要处理的事情多,发火在所难免,心平气和是办不成事的。” 刘婉现在的压力确实极大,澄心堂和云秀坊的管理讲究的就是一个细致。 这两个地方可不仅仅只是制造端这么简单,从原材料的采购、运输、装载和卸货,整个流程为一体,每一个流程随时都可能被意外情况打断。 例如选购蚕丝的账目管理,例如运输过程中可能遇到劫匪,装卸如果没有标准化,很容易造成对原料的破坏。 毕竟现在不是个人作坊,产业正在快速做大。 管理十个人和管理一百人是不一样的,管理一百个人和管理一万个人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其实从上至下,所有人的压力都很大,每一个人都顶着巨大的压力在做事。 李倓也是如此,今年马上就过了一半了,铸钱的进度必须再拉快一些。 那些人被骂得灰头土脸后,一个劲儿地跟刘婉道歉。 “我不是要你们的道歉,我是要事情的结果,道歉没有用,下面所有人都辛辛苦苦,辛苦之后结果差强人意,这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又是一顿对峙之后,刘婉才走进去。 此时李倓和颜真卿、刘晏等人正在用早膳,众人见刘婉进来了,都沉默不言。 刘婉也坐在一边,沉默不言地用早膳。 刘晏突然问道:“现在澄心堂一天能出多少张纸?” 他问的自然是扬州的澄心堂。 扬州目前已经建立了七个澄心堂。 “七个加起来,一天至少有五十万张以上。”刘志说了一句。 杜甫说了一句:“扬州之地果然比长安和洛阳更适合造纸。” 刘志来了一句:“最适合造纸的还是成都。” 一天能五十万纸,假设一个人一天用五十张纸,五十万纸能供人一天这样用。 实际上,一个人一天用五十张纸是非常罕见的,至少在之前缺纸的时代,人们用纸极其节约。 刘晏说道:“那现在的问题,并非扬州澄心堂造纸产能的问题,而是纸张售卖的问题。” 一天就出五十万张,还只是扬州,这完全可以满足整个扬州的需求了。 刘志又说道:“没错,现在许多纸堆在库房内,时间久了也会坏掉的,每天有大量的纸运往渡口,向洛阳、余杭等地运过去,但现在产量越来越大。” “这是好事。”刘晏说道,“大量的纸从扬州出去,缓解各地办公难处,也让更多人可以写字抄书,扬州的收入也加得很快。” “但五十文一张的价格,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那就降价!”李倓突然说道。 众人微微一怔。 “现在是该降价的时候了。”李倓又说道,“五十文一张的纸,让许多人都承担不起,既然许多人用不起纸,我们造那么多出来作甚,造出来就是给人用的。” 元载说道:“价格这件事,是不是要请示太府寺?” 李倓又说道:“不必,其他地方的纸价格我们管不住,这淮南道和江南道纸的价格,我还是能管的。” “那降到多少合适呢?” “先降到二十文,如果二十文还高,就降到十文,五文!” “五文是否太低?”刘志忍不住问道。 一下子从五十文降到五文? 这换做谁听到,都觉得不可思议。 “淮南道和江南道最不缺的就是竹子,现在还只是扬州七县的澄心堂置办起来,造纸产能就已经涨到每天出产五十万张,如果苏州、余杭的澄心堂建立起来之后呢?更别说蜀中!” 李倓风轻云淡地说着。 “纸张的大量出产,只是时间的问题,降价也是时间问题,子美的扬州学院已经开始大量招募学生,我们希望更多人能读书写字,让纸张进入普通人家里,难道不是一件大功德之事?” “长安和洛阳不愿意降价,那我们就先降,倒逼他们降价。” 元载突然说了一句:“这样恐怕会为郎君树敌更多敌人。” 他说的更多敌人,就不仅仅只是朝堂上的敌人了。 而是地方上的世家豪门。 知识向来的被垄断的,世家门阀和泥腿子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道鸿沟不仅仅是血缘出身,更体现在知识层面。 宋代之前的世家门阀,垄断的知识。 人类社会的创造、建设,靠的就是知识。 一个人如果没有知识,空有强壮的体格,只能算屠夫而已,屠夫运气好能昙花一些。 大多数屠夫只是别人的打手,是随时都会死在战场上的那种人。 “害怕树敌,将一事无成。” 第171章 铜版活字印刷 “我赞成郎君的说法!”颜真卿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我们要做一件使天下人受益的事,树敌在所难免,我们不刻意去树敌,但也绝不害怕树敌!” 颜真卿的话颇有感染力,杜甫说道:“扬州书院就是要教他们,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要知其不可而为之!” “既然如此,那就降价!”刘晏也被这股热情感染了,他说道,“降价利国利民,此乃人心所向!” “还远不止于此,”李倓的目光突然落到刘志身上,“扬州书局进展如何?” “我正准备说这件事。”老实巴交的刘志站起来,整个人变得激动起来,“我先出去一下,诸公请稍等我片刻。” 杜甫看着元载,元载表示我不知道,随后看着刘晏,刘晏表示我也不知道,随即看着颜真卿。 颜真卿说道:“铜制活字印刷。” 刘志不多时便命人抬进来一样物品。 这物品颇有几分笨重,需要十几个人抬。 随后又取出了许多独立的铜制方块字。 刘志取来了杜甫的一首叫《望岳》的诗,这是杜甫二十四岁的时候游泰山所作。 刘志开始做排版,他将那些铜制的方块字排版之后,将面团糊住间隙,在方块字上开始涂墨。 随后将一张澄心堂的纸放在上面,用尺子在上面轻柔而快速地顺滑了一遍。 最后,刘志拿起那张纸,上面出现清晰、整齐的文字,正是杜甫的《望岳》全文。 这个操作,在21世纪的人看来很正常,甚至很麻烦。 但是在唐人眼里,就和21世纪的人看到一支火箭在十秒钟内跨越太平洋出现在加州一样震惊。 唐朝使用的雕版印刷,极其麻烦。 每一次使用印刷,都需要人在一块木板上慢慢雕刻,如果其中一个雕刻失误,就要重新雕刻,而且每一版雕刻完之后使用也有限。 这就导致在唐代,许多书还是以手工抄录为主。 可是唐代读书写字的本就不多,纸张又十分昂贵,知识自然无法推广。 但眼前这个活字印刷,就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杜甫激动地走过去,拿起那张印刷自己诗文的纸,仔仔细细看完每一个字,说道:“甚好!甚好!现在学院最愁的就是书籍,虽然许多人在抄录,但史料和经典实在浩瀚如海,若是有了它,我们的学生,是不是就不愁有书读了!” “郎君的策略甚妙啊!”刘晏也感慨起来,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之前造纸赚钱却非郎君本意,推行书籍,使人有书读,才是郎君之意。” 李倓说道:“使人有书读,也非我本意,我们最终的目标是让全天下的人都能抓住机会,只要他们愿意。” 说着,他也站起身走过来,拿起一个铜块问刘志:“铅还是无法制成吗?” “没办法,铅与铜相融并不算好,制作出来的印刷效果不佳。”刘志说道,“我试过许多次,不如此版。” 李倓其实想制作铅活字印刷。 铅活字印刷比铜活字印刷效率更高,但铅活字印刷还真不是有理论知识就能做的。 铅活字印刷的金属是铅、锡、锑相融制成。 并不是说铅与铜融合不好,古代的青铜里本身就含有铅,只是比例不同。 但只是铅和铜相融做印刷还不够。 必须要有锑。 原因不难,铅是热胀冷缩,冷却会铅字会缩小,会影响成效。 但是锑是相反的,锑是热缩冷胀,这就很好地中和了。 这才是刘志多次融合制作效果欠佳的原因。 那么问题来了,古代对尽数锑的提炼不是欠佳这么简单,而是根本就不知道锑的存在,更别说比例了。 在古代,锑通常被当做锡,有的地方叫连锡,而且数量不祥,技术几乎一片空白。 理科与文科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文科不会还可以胡乱说几句,把语气和气势说到位,能唬住人。 但理科就不同了,理科不会就是不会。 更不会因为李倓是穿越者,只需要李倓虎躯一震,所有的锑都会排队冒出来,排队来到他身边,排队给他炼制。 所以这个产品,最终还是走向了明代的铜字印刷。 明代的铜字印刷效率已经非常高,要知道,大明朝几乎已经解决了平民读书的问题。 “既然如此,那便先以铜来制作。”李倓转身又看着颜真卿问道,“我们现在有几座铜矿?” “目前我统计到的已经有八座,不过钱监的铜也是从这里面出。” “数量充裕吗?” 颜真卿说道:“就看郎君要铸造多少这种铜字印刷了。” “就目前来说,自然是越多越好。” “那恐怕铜矿会紧张。” 李倓突然说道:“我倒是知道哪里有更多的铜矿。” “哦?” 李倓说道:“鄱阳郡乐平县。” “鄱阳郡乐平县?”元载疑惑道,“那里的确有铜,我之前打听过,但那里的铜出产并不算多。” 李倓笃定道:“那里的铜很多!” 开玩笑? 那地方是21世纪中国七大铜矿之一,把那里的铜矿全部开采出来,足以供整个大唐使用了。 以这个时代的开采技术,自然不可能一口气全部开采,但也足以大量增加铜矿的补给。 众人面面相觑,元载显然不相信李倓说的。 元载在来江淮之前,在江淮是打探过消息的,铜矿的位置他也打探过。 铜矿最多的还是宣州一带。 李倓突然道:“公辅!” “在!” “就麻烦你去一趟乐平县,那里一定有我们要的铜,非常充裕,我给你手谕!” “是!”元载说道,“不过我还是想再多说一句,大王恐怕要失望。” “无妨,你且先去。” “好,我会全力协调当地去开采铜!” 元载这个人是属于非常聪明,但也非常谨慎的人。 这可能与他的出身有关。 出身贫穷的人,从小资源匮乏,地位低微,平时不仅没有资源调动,稍微不留神还会像蝼蚁一样被捏死。 这种人能混起来,就代表了他超出常人。 能混起来,前期也会保持着谨小慎微的习性。 大多数人在漫长的权力环境中,才慢慢地改变。 第172章 世家之敌 天宝七载,扬州的纸率先拉开了降价序幕。 起初,一张纸的价格从五十文降到四十五文,降得还是比较扭捏的。 直到某一个清晨,江都的一张纸突然卖到三十文,民间造纸商们听到后开始颤抖起来。 扬州的降价潮就这样悄然来临。 不仅如此,在五月初的一个清晨,扬州书局正式挂牌开业。 这个书局让所有人震惊的是,它里面摆满了各类印制的书籍。 从四书五经,到前人的各种史料,包括诗歌、文集。 不仅制作更加精良,价格至少便宜了一半。 以前一册书要一贯,现在直接降到了五百文。 这种操作,直接把扬州的书商们给干懵了。 书商的数量在大唐并不多,因为市场需求有限,书本大多数还在地方豪强和门阀手中。 例如五月中旬,长江南面的武进县一带,是兰陵萧氏居住之所。 这一日,萧氏族长萧瑞正在写字,就听到了通报。 “父亲,长安又来信了。”萧瑞之子萧值急匆匆走进来。 萧瑞接过信看起来,是萧嵩的信。 “兄长还是老样子。”萧瑞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伯父有新的指示吗?” 萧瑞说道:“就说不要轻举妄动,死的只是一个偏房而已。” “偏房也是我们萧家的人,萧家的人岂是毫无罪名,说杀就杀的!”萧值怒道。 萧瑞对儿子不满地说道:“罪名已经成立,长安方面已经做出定论,若不是看在兄长的份上,这件事就牵连到我们了!” “那建宁郡王在扬州做的过了一些,杀了那么多人。” “不要再提这件事,这件事圣人已经表态。” “但是父亲有所不知,现在扬州不仅出了一个扬州书院,招了一大批寒门,澄心堂的纸也开始降价了!” “开始降价?” 萧值说道:“这是我刚打探到的消息,江都的一张纸,价格已经降到三十文!” “三十文!”萧瑞神色陡然大变,“此事当真?” “绝不会有假!” “这是谁干的,难道不知道这是违反了朝廷的规矩吗?”萧瑞显然不淡定了。 之前一个偏房被杀也就杀了,但这件事性质却不同。 纸张是随便能降价的吗? 按照市场行为,肯定能。 但按照政治行为,那就不能! 世家门阀还在,他们怎么能够允许乘载知识的纸张普及?怎么能允许更多人读书之后,与他们竞争官场资源? 兰陵萧氏在江南都定居数百年,开花散叶不知其数,萧嵩又战功赫赫,还曾任宰相。 萧家往上好几辈都有做官,萧嵩的儿子、孙子,都有官职,萧嵩的小儿子又娶了当朝公主。 可以说显赫至极。 实际上,自隋唐科举以来,对门阀的冲击肯定不小。 但地方上的资源,例如钱财、人丁、舆论、田产,都还掌握在官员和门阀手中。 即便他们已经不能像在东晋南北朝那样有私人军队,可以废立皇帝,但对民间的影响力却足够大。 假设这样一个场景,泥腿子们不识字,他们只知道种地,如果现在朝廷颁布一个政策,需要在地方上执行下去,可宣传到泥腿子那里的口径在哪里呢? 泥腿子相信谁呢? 当然是相信地方上那些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的贵族老爷们咯! 所以,隋唐的皇帝们在执政的时候,是非常依赖于这些群体的。 这些群体哪怕失去了武力值,可是治天下从来不只是靠武力这么简单。 地方资源和舆论掌控是维持偌大帝国的基础。 “父亲,还有一件事,他们也干了!”萧值又说道,语气颇为不善。 “还有何事?” “最近江都还出现了一个扬州书局,里面的书比一般抄书要便宜一半,而且书籍堆积如山一样,那扬州书院最近的书也越来越多了!” “竟有此事!”萧瑞更加不淡定。 他呆立原地许久,又惴惴不安地来回走动起来。 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走一趟扬州,去见见这位建宁郡王,委婉地提醒他不要这么做,这是在给自己树敌。” “好,我这就去。” “等等!” “父亲还有何事?” “语气温和一些,毕竟他现在是扬州大都督,而且是太子之子。” “我知道,我会与他阐明利弊,即便我们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家族可不少我们这么好说话的!” 却说李倓在扬州玩新政玩得总算顺利了不少,五月中旬长安朝廷的争论似也有了一些定论下来。 李隆基同意给安禄山云秀坊和钱监技术一事,也发到了北边。 这一日,李隆基正在南薰殿饮酒,高力士来报:“三郎,建宁郡王的奏疏又来了。” “哦,我看看他又写了什么?什么?又要辞去大都督的职位,还说自己在扬州那种凶恶之地迟早会丢性命的,只想回长安搂着胡姬睡大觉!岂有此理!这个建宁好歹也是我的孙儿,身上留着太宗的血液,居然如此怂!” 李隆基当场哭笑不得。 “我本就还在犹豫是否要给他五千兵马,现在看来,即便给他,他也用不好!” 高力士说道:“五千兵马,壮壮威势也不错,即便在建宁郡王的治理下战力不行,但却可以威慑外人,使地方不敢再乱来。”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李隆基点了点头,“边疆现在军费开支日渐沉重,若是澄心堂、云秀坊和钱监再出问题,损失着实有些大。” 其实李隆基此时也有自己的算盘了。 他也察觉到自己过于依赖李倓,所以给安禄山那些技术,其实也是想将军费收入分摊到不同的篮子里。 但就目前的情况,扬州肯定还是大头。 想到这里,李隆基又开始寻思,等李倓把赚钱的事情稳定下来,再派人去代替他,也不晚。 这时,门口又有内侍来通报:“三郎,李相公来了。” 李隆基犹豫了一下,说道:“让他回去,就说我没空见他。” 在南薰殿外等候的李林甫接到了这个小心,心头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第173章 军权加身,挖名将 李林甫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罗希奭的死,无疑将矛头指到了他这个右相头上。 圣人现在的态度,说明了许多事。 从皇宫出去,一路上李林甫都在思考现状。 对太子下手来波及建宁郡王? 事实证明,圣人根本就不想废除太子。 两次大案,都没有撼动太子储君之位,再掀起第三次,恐怕也是徒劳而已。 陷害建宁郡王? 罗希奭已经用过,扬州太远了,那里是建宁郡王的主场,想要将有效的信息及时传回长安给圣人,这个难度是极大的。 既然现在无从下手,也许王鉷说的捧杀之策,才是最有效的。 李林甫收拾了一下心情,他没有表现出担忧,而是像往常一样回到相府。 政治斗争最忌讳的就是最乱阵脚。 所谓的得宠是一时的,失宠也是一时的,要像狼一样懂得忍耐。 六月初的一个上午,抵达乐平县的元载,在亮出李倓的手谕之后,乐平县立刻开始积极配合的元载。 乐平县归属鄱阳郡,鄱阳郡归属江南西道,也在李倓的管辖之下。 唐朝时候的乐平县是后来的德兴市。 德兴铜矿是亚洲最大的一座铜矿。 在唐宋时期,这里已经有开采铜矿,尤其是宋代,经济中心南移,江南西路是大宋人口、田地最稠密的地方之一,这里的冶铜业也是最发达的地方之一。 但唐代,这里却尚未冒头。 元载自然听过乐平县出铜,可产量极低,入不得他元公辅的法眼。 他此次来,也是因为李倓下了命令。 元载到的前两天,乐平县的所有官员,地方豪强,都聚集在一起,为元载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元载对乐平县县令刘全说道:“不瞒你说,我此次前来,是来找铜矿的,听说乐平县有大量铜矿,可有此事?” 刘全这家伙天天坐在衙门里享乐,他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好在今日有一个叫张木的本地豪强在现场,他说道:“我们乐平县的铜矿不算多,现在是由我在开采,每年能开采的也就才十万斤。” 一听到十万斤,元载立刻就心灰意冷了。 铜矿十万斤,出铜才多少呢? 铜矿出铜率一般也就才3%左右,十万斤出铜3000斤,一共能铸造的铜钱也才几百贯。 这对于目前年铸造百万贯的任务来说,简直杯水车薪。 “还能再扩大么?” “能倒是能,不过没有甚用处。” 元载犹豫了一下,对刘全说道:“刘县令,大都督有命令在先,我想在这里召集五百人去铜矿,再扩大深挖一挖,可行?” 可行? 这还用问吗! 那些脑袋刚在本县传首完,你说可行不可行? 就算现在让几百人去跳江都可行,别说挖铜了! 总之只要是建宁郡王下的任务,只要不让我这个县令把脑袋交出来,都可行,都好说! 于是,接下来元载便开始在乐平县挖铜矿。 挖了数日,并无结果。 张木跑来说道:“元公,这乐平县也不算产铜的大县,您何必强求呢?” “再挖一挖,先不要下定论。” 转眼已经到了六月中旬,就在元载在乐平县挖铜矿的时候,李隆基的最新圣旨到了扬州。 在众人震惊之下,李倓得到了扬州的军政大权,大唐圣人允许扬州大都督募集五千兵马,维持江淮的秩序。 并且,李倓还得到了扬州都团练使的头衔。 团练使就是负责统帅、训练地方民兵的,大唐地方上的官员一般不掌握兵权。 例如刺史,一般情况下只能调动数百地方兵力,必要的时候在民间招募民兵以做防御。 所谓的团练使,在安史之乱前,也只是在极少部分有过任命。 此次李倓能得到这样一个机会,与之前扬州连续多次发生血案有分不开的联系。 尤其是云秀坊和澄心堂被烧毁。 加上杨国忠在长安朝堂不断地劝说,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李倓知道这一次机会来之不易,他立刻命人将前来传圣旨的内侍好好招待,吃好喝好,临走前还派人给了几箱钱。 肯定不是以建宁郡王的名义给钱,而是扬州某个心里善良的人,看不得朝廷内侍辛苦奔波,于是自愿奉上了几箱路费,聊表敬意。 但问题又来了。 谁来训练这支兵马呢? 颜真卿可以。 但是颜真卿毕竟不是专门打仗的,他自己的武力很不错,对事情的判断绝对超过大多数人。 即便颜真卿会打仗,也未必会练兵,或者把这支军队训练成精锐之师,是颜真卿做不到的。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 这个时候,李倓想到了一个人。 谁? 当然是当今大唐第一名将王忠嗣! 可王忠嗣刚被贬不久,去挖他过来,必然是有风险的。 于是李倓又上奏了一份奏疏。 干什么呢? 当然是画饼……哦不,当然是告诉李隆基一个好消息,截止到目前,他建宁郡王所负责的钱监,铸钱数已经超过了六十万贯,今年必然超预期完成任务。 明年甚至可以达到两百万贯! 李隆基一旦看到两百万贯这个数字,会不会瞬间上头呢? 可是,有一个问题哦! 理论上能达到两百万贯,但实际未必能。 当李隆基看到实际未必能这一排字的时候,会不会立刻着急起来呢? 李倓:祖翁千万别急,孙儿是故意这样气你的,实际上就像借此机会把人事权要过来! 为什么要人事权? 当然是想排除异己,笼络人心,为了后面的造反……哦不,是为了圣人的江山社稷。 李倓立刻开始写这份奏疏,写完之后便命人八百里加急往长安送。 其实扬州案也确实暴露了一些问题,官员杀了,官员的任命却跟不上,出现了职位空缺。 按照规矩,得长安的吏部来任命新的官员。 这一套流程下来,村头整天狂奔的小黄狗都变成趴在角落垂垂老矣的老黄狗了! 历史也证明,只要给李隆基把饼画出来,并且完成阶段性小目标,李隆基是愿意给人事权的。 例如他就给了安禄山充足的人事任免权,那还是边境武将的人事任免。 第174章 世家的反击 就在李倓打算找个理由去见见王忠嗣的时候,张旸跑来了。 “郎君,有一人自称是苏州顾家的顾漕,据说是江东才俊,他带着一批人要见您,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跟您说。” “何事?” “是关于纸的价格的问题,他们希望郎君能管一管现在市面上纸张降价的问题。” “不见!就说本王忙得很!” 张旸绝不再废话,立刻出去,冲着那些人吆喝道:“大王没空,都回吧!” 顾漕说道:“我们可都是江东名门望族子弟,我们来见大王,是给大王献上治理良策的。” “是啊!我们都怀着一颗赤诚的心!” 张旸再强调了一遍:“大王今日没空,诸位都请回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顾漕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明日再来拜访!” 说完,众人先后离去。 张旸回去提了这事,李倓也没当一回事,他知道那些世家子弟都是来干什么的。 纸张降价,扬州书院现在每天有大量的新生入学,这对地方大家族在舆论的掌控上其实是起到了巨大的冲击作用的。 尤其是最近有一批扬州书院的学生,一边读书,一边在指导地方流民开荒,他们俨然开始进入基层,成为基层吏员,发挥自己的作用。 这是一个新生的力量,他们当中大多数都是寒门出身,是边缘化人物。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没有读过书,但有这方面志向的普通百姓也开始尝试。 例如高进就把他的儿子送进了扬州书院。 为了照顾这一部分人,杜甫与李倓讨论过,专门设立了小学,教人学写字。 这一系列的举措,其实都戳中了世家子弟们的心肺管子。 那苏州顾家是东汉时期的家族,在三国时期为东吴权臣家族,东吴灭亡后,顾家在江东勉强站着,一直延绵,虽然比不上后来南迁到武进的兰陵萧家,但也算是江东的豪门了。 即便是豪门又如何,豪门本王就要见? 第二日,张旸又来了:“郎君,昨日那些人又来了。” “又来了?” “是的,今日来的人比昨日还要多。” “来了多少?” “少说有六七十人。” “这么多。”颜真卿接过话来,“看来江东士子对我们做的事想法很大啊,郎君,这些人还是要见一见的,毕竟能多一些朋友就多一些朋友,他们当中有人还是愿意诚心为朝廷效命。” “好,我去见一见。”李倓点了点头。 不多时,大都督府的护卫先鱼贯而出,将方圆一里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检查是否携带远程武器。 检查完毕之后,过了一会儿,李倓才在护卫的簇拥下出现在门口。 顾漕一看到李倓,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道:“在下顾家顾漕,参见大王。” 李倓才十八岁,看起来比在场的士子都要年少,但是他身上那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气质,让人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凡。 当然,识别出他身份的还是他穿的衣服。 其他士子也立刻行礼:“参见大王。” “诸位不必多礼。”李倓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今日本王公务繁多,未能及时接见诸位,是本王失礼了!” 众人一见这建宁郡王如此平易近人,纷纷激动起来。 “大王,在下有一事,务必要陈述出来,否则如鲠在喉。”顾漕激动地说道,他站在人群正中间的前面,看起来就是威望最高的那一个。 “阁下但说无妨。” “今日扬州纸张价格已经下降到了二十文一张,请大王务必要管一管这件事!” “哦,为何?”李倓问道。 “每一件商品的价格,都有规定,就像这天下,世家与平民之间也有规定一样,身份低贱的平民,怎么能僭越呢?” 降价是肯定不能降的! 李倓脸上依然挂着笑意,他豪爽地说道:“原来诸位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本王,本王知道诸位的心意了,容本王回去跟扬州刺史颜真卿好好商议商议。” 回去好好商议就是没有下文,一个字:拖! 但顾漕却不依不饶地说道:“大王,兹事体大,还请大王现在就给我们所有人一个态度,只要大王现在表态,这扬州澄心堂的纸价立刻就能恢复,民间的造纸商也必然紧随其后。” 其他人一看顾漕掌握了主动权,立刻就准备跟上。 “请大王现在就想我们表态吧,这件事并不难!”另一个叫陆斌的年轻人也跟着说起来。 “请大王给我们一个交代!”又站出来了一个年轻人,叫朱兼呈。 这下就把李倓给惹毛了。 本王做事,还要给你们这些歪瓜裂枣交代? 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李倓正在准备发飙,但又忍住了,他不想今日把事情闹大,否则这群人都得被活活打死在这里。 现在是扬州军区组建的关键时刻,能低调一些就低调一些,免得有人说他刚拿到军权就在地方上随意打杀人。 “诸位还是请回吧!” 李倓甩下一句,便进了都督府,身后众人立刻一片哗然。 接下来,那些人就被挡在外面,有护卫在,他们也不敢闹事,只能静坐。 李倓的态度就是不理会他们。 三日之后,这些人终于走了。 六月二十日清晨,宵禁刚刚解除,一群人突然出现在大街上,他们成群结队朝着扬州书院走去。 到了扬州书院门口,那些值班的护卫们立刻警惕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 “杜甫!你给我们滚出来!”朱建呈突然大喊了一声。 随即,其他人也跟着大喊出来:“杜甫!滚出来!滚出来!” 声音在清晨的街道上回响,惊动了无数人。 自然也惊动了扬州书院。 “老师,老师,外面来了好多人,点名要见您。”学生们纷纷到杜甫居住的地方去。 此时的杜甫早已起床,正在前院看书,他也听到了声音。 他不慌不忙地放下书,说道:“他们见我作甚?” “不知道,但是他们的态度十分恶劣,老师还是先不要出去,我们先出去看看。”一个叫唐睿的学生说道。 “对,老师您现在千万不要出去,我刚才瞧了,那些人都是世家子弟,他们必然是冲着您来的!” “那我更要出去见一见他们。”杜甫站起来说道,“我们没有做任何亏心事,一心正道,何惧之有?” 第175章 寡人倒是要看看谁不愿意走了? 杜甫到了扬州书院门口。 此时扬州书院门口聚集了许多人。 有那些贵族子弟,也有许多扬州书院的学生。 “老师,您来了!” “老师来了!” “诸位让一让,给老师让一条路出来。” 扬州书院的学生们目光都投向了走过来的杜甫。 外面的那些贵族子弟听到后,都知道是杜甫来了。 杜甫带着人走到门口,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落下来,落在他的身上,给人一种干净、舒适的气质。 “在下杜甫,不知诸位来我扬州书院,有何贵干呢?” 杜甫清澈的目光,在眼前所有人身上停留了一下,他的语气柔和而富有感染力。 今年的杜甫,已经三十六岁。 他不再是写《望岳》时候的那个杜甫。 现在的杜甫,游历了天下后,在长安再次落榜,投身无门之后,经历种种挫折之后,开始重新思考人生,重新思考这人世间。 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变得更加沉稳,更加平和。 “你就是杜甫?”陆斌看了一眼杜甫,语气不善,“听说你还是个诗人!” 旁边的朱建呈笑道:“听说在长安写了不少诗,没人要,到处拜访权贵,被人扫地出门!” 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笑起来。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一个扬州书院的学生大怒,撸起袖子就准备冲上去挥舞拳头。 “回来。”杜甫很淡定了说了一句。 那学生强忍着不动了。 “老师,他们敢公然羞辱您!我给他们一个教训!”唐睿怒道。 杜甫却说道:“他们没说错。” “老师……”唐睿微微一怔,看向杜甫,不敢相信自己的老师会当场承认。 杜甫很淡定地说道:“他们没有说错,我写了许多诗,也在长安应试,却落了榜,在长安想要投靠达官显贵,没有被人看上。” “诸位都听到了吧,这可是他自己说的!”陆斌故意大声说道,“杜甫,没人要,无才无德,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骗得了建宁郡王的信任,然后在扬州开了一个书院,招了一些出身低微的人,在这样自命不凡!” “你说什么!” 一群扬州书院的学生彻底不淡定了,他们纷纷冲上前,就要和这些人用拳头理论。 杜甫突然大声说道:“诸位若是还承认我这个老师,就都站在那里不要乱动!” 情绪激动的学生们不得不强忍着。 扬州书院自然有扬州书院的规矩,扬州书院是杜甫一手创办,但它背后真正的策划人却是李倓。 李倓开创扬州书院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培养真正能为国家做贡献的人才。 这扬州书院才开了数月,若是今日这些学生先动手打人,建宁郡王护犊子维护他们,朝廷怎么看呢? 天下其他各道想要求学的人怎么看呢? 卑鄙的人总有一万种方法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杜甫坚信,坚守本心,才能一步步走到人生理想之地。 坚守本心,不是为了逞眼前一时之快。 什么最重要? 教书、育人、发展民生最重要,而不是眼前和他们争论谁高谁低。 至少杜甫是这么想的。 他不善交际,不善攻心。 他也不想把时间和精力用在这些事上。 在他看来,如果加快让一个学生卒业,在某个地方能安一片民生,哪怕只是做一个保长,那也是一片光,能照耀那些家庭。 这样的事,远比和别人去争论、攀比要更有意义。 这就是杜甫,他有一颗慈悲的心。 别人想要得到机会,是做官,是发财。 他想要得到机会,是想要为世人去做一些事,燃起一片光,温暖一片心。 人群安静下来,杜甫对陆斌说道:“在下无才无德,索性大都督垂怜,在扬州有一偏安之地,筑了书院,又承蒙这些学生关照,前来投奔,不求扬名立万,只求安心着学。” 见到这个份上,杜甫居然还如此淡定,顾漕站出来说道:“你既然承认自己无才无德,还开书院,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就是!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朱建呈立刻跟上,后面的人也立刻跟上。 “这就是误人子弟!” “反正跟着你在扬州书院也学不到什么,我劝你最好把这书院关了!” “关了吧,都这么失败了!” “你看你,快四十了吧?” “其实他们这些人也不用读书,回去种地才是他们的归宿,他们属于田地。” “安安心心种地,踏踏实实、勤劳肯干,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还听说扬州书院开设了木匠课堂,这实在是有些荒唐,木匠能当教书先生?” “那简直是异类!”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对扬州书院的师生指指点点,脸上洋溢着意气风发。 杜甫说道:“今日多谢诸位前来,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就请回吧。” “怎么,你不反驳,是默认了吗?”顾漕说道。 陆斌说道:“今日你若不能说服我们,我们就不走了!” “对!不走了!” “去留全凭诸位自主抉择。”杜甫说道,“只要诸位不越界,不擅闯书院,诸位请便就是了。”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们走!”人群中响起了嘲讽声。 “在场的都是世家子弟,世家读的都是圣贤书,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 朱建呈呵斥道:“我们都是有家国责任的人,岂容你这样的人,召集一群不学无术之徒,光天化日之下,以圣贤的名义,上欺朝廷,下瞒百姓,招摇撞骗,欺世盗名!” “对!杜甫你现在最好立刻把扬州书院关了!” “还有,那扬州书局也一并关了!” “什么纸张降价这种违背朝廷律法的,也是杜甫一手煽动的吧,若是没有这个扬州书院,也不会有纸张降价了。” “扬州书院关门!” 不知是何人一声大呼。 接下来人群仿佛被点燃了一样,纷纷开始大呼。 “扬州书院关门!” “扬州书院关门!” 顾漕见时机成熟,他举起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义正辞严地说道:“杜甫,你今天若不给诸位一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 “哦,不走了?”这时,一道声音传来,“寡人倒是要看看,谁今天不愿意走了。” 第176章 狂怼! 一队队护卫持刀而来,人群立刻分出了一条路。 李倓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过来。 “大王,您终于来了!”陆斌一看到李倓,第一个跳上去,准备献出自己那颗纯真烂漫的心。 但是李倓被护卫紧紧簇拥,谁都无法靠近。 人群只能被迫分开一条更宽阔的道。 李倓毫无阻拦地走到了扬州书院门口,来到了扬州书院师生们的面前。 众人一见大都督来了,纷纷行礼。 “诸位都不必多礼。” 说完后,转身看着那些围堵在门口的人,说道:“刚才谁说不愿意走的?”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知建宁郡王此时此刻到这里,意欲何为。 顾漕看了一眼朱建呈,后者出列说道:“大王,您终于来了,今日江东不少名流之士皆在此,想要就扬州书院一事,与杜甫公开讨论。” 李倓却说道:“寡人刚才听说有人不愿意走,诸位尚未回答寡人这个问题。”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陆斌说道:“大王,今日这些名流之士都不愿意离去,只因为我们心中皆有疑惑,想要求得真解。” “有何疑惑?”李倓又不急不慢地问道,让人也看不出来他的喜怒。 陆斌说道:“听闻扬州书局的书,大部分供给到了扬州书院?” “好像确实有这事。”李倓回答道。 “扬州书局的书,比市面上的书便宜了一半。”陆斌又说道。 “价格一事,寡人也略有耳闻,你有何想法?” “这一张纸是多少钱,朝廷有规定,一本书是多少钱,朝廷也有规定,现在扬州书局低价供给书给扬州书院,双方都违反了朝廷的规定。” “纸张降价,是寡人的决定,扬州书局低价供给书给扬州书院,是随着纸张价格降低,自然形成的,诸位还有何异议?” 李倓此话一出,众人顿时热议起来。 陆斌看了一眼顾漕,顾漕说道:“大王难道不知纸张的价格是固定的吗?” 李倓言简意赅:“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以后更不会是。” 众人更是一片哗然。 朱建呈出列,义正辞严地说道:“大王这般做,固然是好的,让更多人读书,但大王您好好想一想,如果所有人都来读书,那谁去种地?” 他这番言辞一说出来,立刻得到了在场不少人的响应。 “是啊!大王!我们当然也希望圣人的学说能够受到更多人的尊重,但如果人人去读书,谁去种地?” “没有人种地,就没有粮食吃了,天下就会陷入大乱!” “这是会危及天下的!”见众人纷纷站出来,顾漕也站了出来,“我们也是为了天下安危,所以才来到这里,说这件事,希望能够得到大王的重视。” 李倓看着这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人,突然就想到了鲁迅先生对历史的评价。 他原本以为宋明的读书人和乡绅够无耻的,但现在再看一看大唐的世家贵族,也不遑多让。 当然,这世间之事原本就不只是看到的这般模样。 蠢货们总是看到眼前的,就跳过逻辑,然后得出一个结果。 那些真正很坏的人,则利用这个结果来为自己谋取私利。 例如眼前这些人。 难道他们都坏吗? 倒也不是! 他们当中肯定不乏真正想要为国为民的热血少年。 可是为什么开一个书院,让更多人读书这件事,就直接得出了一个没人种地这个结论呢? 这种说法就是典型的假大空。 因为很多人读书了,于是没人种地了。 那到底有多少人读书,才达到一个缺人种地的临界值呢? 这本身就是一个比较复杂的社会学科,绝不是某些人张口因为所以这么简单。 所以李倓才认为,这里面有一些坏人,他们有目的性地说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然后一群毫无判断力的蠢货跟着跳出来。 于是演变成了眼前的局面。 当然,李倓相信,这些人突然齐聚扬州,必然是早有组织有目的的,绝不是偶然发生。 这些人大多年纪轻轻,有一腔热血,出身不低。 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呢? 这其实不必仔细想,必然也能猜出是江东的诸多名门望族。 这些名门望族已经不像南北朝时期有自己的军队,但是他们掌握了舆论的大杀器,并且已然出现了联合的趋势。 可以说,这一次扬州书院事件的根本原因是,李倓作为江淮新的权力掌控者,与地方势力的一次矛盾冲突。 也就是这些名门望族,对他这个扬州大都督在江淮权威的一次试探性对抗。 毕竟他之前已经整顿了一遍扬州的官场,一些脑袋也传首地方示威。 大唐就没有出现过如此嚣张跋扈的地方大员。 纸的价格下降,只是这一次事件爆发的直接原因罢了。 作为穿越者,根本原因和直接原因,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那必须得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倓说道:“是否危及天下,寡人一人承担,无需诸位担忧。” 陆斌瞥了一眼顾漕,然后陆斌接过话来说道:“我们也是为了帮助大王施政于民,所以才斗胆来到这里,提出自己的见解,大王是素有贤王的美名,礼贤下士,天下人皆知,若是大王无视他们的意见,恐怕以后没有人愿意来投奔大王了!” 李倓顿时大笑起来。 投奔本王? 知不知道若是真的有了贤王的名声,那些人真的来投奔本王,李隆基会睡不着觉的? 这些话自然不能当面说出来。 “大王何故而笑呢?” 李倓说道:“寡人在长安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来扬州更是杀人如麻,何时有贤王的美名了,寡人怎么不知道?” 呵呵,你们想用道德绑架寡人? 只要寡人没有道德,你们就没办法绑架了! 这下把众人直接整得不会了。 顾漕突然大声说道:“大王难道不想使江淮之地的百姓安居乐业吗?” “江淮之地的百姓能否安居乐业,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教寡人!”李倓瞬间就翻脸了。 不等顾漕说话,李倓继续说道:“你们说杜甫误人子弟,那让寡人来告诉告诉你们,自扬州书院招生一来,已经出了三十八名保长,这三十八名保长,带领七百六十户人家,开荒了一万二十亩地,养活了两千多人,并且还在继续开荒,粮食持续增加!” “尔等说杜甫误人子弟,当尔等在这里妄言指责之时,他却已经带领他的学生,开始一步步教化、帮助百姓!再看看,尔等又干了什么?” 第177章 在场的各位都是垃圾 “我们……”顾漕正要反驳。 但李倓还给他机会,李倓继续说道:“尔等是多开了一条河渠,还是协助百姓多开了一亩田?” “这……” “刚才谁说要帮助寡人施政的,如何施政?良策在何处?寡人现在在开荒括户,诸位倒是跟寡人说说,你们都帮寡人开了多少荒,括了多少户?寡人就站在这里,洗耳恭听!”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众人神色微变,陆斌目光盯着地面,那青石板地上仿佛像是开出了一朵花儿一样。 李倓点名道:“顾郎君,你说说!” 顾漕怔了怔,被李倓刚才这一连翻的话,震慑得有些心神错乱,当下被问到后,强迫自己回过神,说道:“大王可知,如今澄心堂的纸降价,民间有多少造纸的人面临生存危机,在下前来提及此事,可不仅仅是建议大王尊重朝廷律法,更重要的是,为了民间一些造纸之人考虑!” “民间哪些造纸的人,你把名字告诉寡人,需要寡人如何帮助?” “大王只需要遵照朝廷的规矩,严禁纸张降价即可。” 李倓问道:“你说这种话,有何依据?” “在下在民间调查过,这对民间造纸伤害太大,若是如此,民间将无人再造纸,这是与民争利!许多造纸的工匠将失去收入,他们将无法再维持生计!” 说到这里,顾漕的语气变得悲伤起来,脸上也做出了痛苦而怜悯的神色,并且用极其哀痛的声音高呼道:“所以在下以及诸位忠义之士,斗胆来这里,恳请大王一定不要使纸张降价!” 气氛到位后,陆斌又跳出来了:“大王!恳请一定要保护好那些工匠的生计,不要与民争利啊!” 朱建呈也跳了出来:“大王!民生多艰,当以此为重!” 其他人也立刻跟着开始迎合。 “大王,我认识的一个造纸的,靠造纸糊口,现在澄心堂的纸降价后,他们失去了收入来源,全家只能乞讨度日!” “大王,这种伤害民生的事,万万做不得!” 既然开荒括户我说不过,把话题强行拉到造纸上可以吧? 既然你建宁郡王要谈民生,那把造纸对民生的伤害,扩大一万倍,没问题吧? 反正我有一张嘴,我不需要了解事实,我说话又不犯法! 我就张口就来! 至于那些跟着我应和的人,虽然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蠢猪,但我知道就够了! 你建宁郡王又能如何呢? 我们为民请命,你也要把我们像那些官员一样砍了吗? 难道你要在扬州书院这些学生面前,杀我们这些为民请命的人? “诸位放心,诸位放心,寡人不会做损害民生的事。”李倓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 他知道这些世家子弟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张嘴最擅长颠倒黑白。 众人听建宁郡王这般说,也纷纷安静下来。 顾漕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他立刻趁机扔给李倓一个高帽子:“大王果然是贤王,大王不会做损害民力的事。” 李倓招了招手,一边跟随而来的刘志走过来。 李倓问道:“现在民间有澄心堂的造纸术吗?” 刘志说道:“有。” 李倓看着顾漕,说道:“民间有澄心堂的造纸术。” 不等顾漕说话,李倓又问杜甫:“子美,扬州书院有澄心堂造纸术的书籍吗?” 杜甫说道:“有,《天宝造纸术》这本书是两个月前就开始抄录,现在在扬州书局印刷了不少出来。” 李倓的目光又回到顾漕身上:“看来澄心堂的造纸术并非什么秘密,现在民间不少商人已经学会了用水碓,用竹子造纸,并且民间还在完善新的技术,甚至有一些工匠自愿到扬州书院来报名。” “既然扬州书院敞开大门愿意录取诚心来学习的人,而某一些造纸商,没有本事把成本压下来,亏了钱,还要让寡人迁就着他,让这扬州七县的百姓全部迁就着他,顾漕,你是这个意思吗?” 李倓的语气温和却掷地有声。 “这……”顾漕未曾了得建宁郡王的一张嘴如此厉害,“大王,在下……” 顾漕一时间语塞。 李倓看着他,说道:“正面回答寡人的问题,你的意思,是不是让寡人和扬州七县数十万百姓迁就那些人?” 顾漕立刻转移话题:“大王英明,这开荒括户是仁政……” “寡人跟你谈开荒括户,你就跟寡人谈纸的降价,寡人现在跟你谈纸的降价,你就又跟寡人谈开荒括户了,好!你要谈开荒括户,寡人就再跟你谈谈开荒括户!” 顾漕感受到了压力,但今天那么多人都到了扬州书院,话也说出来了,态度也表了。 开弓哪有回头箭? 李倓继续说道:“刚才寡人说,这扬州书院出了三十八名保长,子美,我没说错吧?” “大王没说错。” 不得不说,扬州书院在某种程度上效果非常好。 真正招生到现在,也就才三个月而已。 三十八名保长,从开荒括户开始,基本上是上了几天课,就走马上任。 保长不是官,他不在大唐的官僚体系里。 准确地来说,保长是吏。 吏的人事任命并不在朝廷,地方上的吏,一般都是由地方官员聘请的,是不享有朝廷官员待遇的。 吏的上升空间很小,主要做地方文书工作,或者基层的管理工作。 对吏的要求主要是识字,能读懂一些书籍。 大唐地方上存在着大量的吏员。 实际上,吏在地方上职位低,但执行权却不小。 李倓深知,权力是共识,权力的执行却来源于信息。 谁掌握了地方信息呢? 谁知道哪里有矿? 谁知道地方上谁的田最多? 当然是本地人。 吏强官弱的局面,其实从秦汉就存在,到宋朝格外严重。 本质上吏员一定是本地人,且对本地熟悉的人,他们负责执行,从外地调过来的官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只能尊重吏员的意见。 这个重中之重就在于执行。 第178章 寡人可不是什么贤王! 开荒括户的本质也在于执行,也就是必须有人扎扎实实地带着人一步步开拓。 它取不得半点巧。 原本的吏员,都是本土利益既得者,他们有自己的利益。 所以,想要做开荒这种事,就必须启用新的吏员。 也就是刚才李倓说的从扬州书院走出去的。 这些人原本就识字,也读了几本书,只是没有机会,在地方上主要以抄书和写字为生。 那么现在机会来了:加入扬州书院,快速分配工作,迎娶村花,走上人生巅峰。 不仅如此,工作的同时,还能随时回学校听课。 最最重要的是,“扬州书院”几个大字,是扬州刺史颜真卿亲自提笔,有刺史背书,后面还有大都督站台。 以后从这里出来的学生,前途如何呢? 那对这些人最重要的要求是什么呢? 是品德! 恰好这个宝贵的品质,在杜甫身上是有的,并且杜甫能影响到他人。 李倓那锋利的目光落到顾漕身上,说道:“你们之前说杜甫误人子弟,要求扬州书院开门,你现在又说开荒括户是仁政,扬州书院却已经用实际行动推动了开荒括户,参与到了这个仁政中,寡人问问你,你口口声声说帮寡人施行仁政,你打算如何做?” 顾漕又语塞了。 李倓的目光落到陆斌身上,陆斌看着地面。 李倓的目光又落到朱建呈身上,朱建呈开始把玩手里的玉佩。 大王,我们都是张口就来啊! 我们把话说漂亮一点就可以了,你怎么还问我们具体策略了? “大王果然是名动天下的贤王,我等佩服!”顾漕顿了一下,赶紧开始说好话,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听大王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深知,大多数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 “是是是,大王年少有为,不愧是宗室最优秀的皇族子弟,我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今日若不是大王这番话,我等完全不知大王的新政竟然是旷古仁政!” “大王,若没有其他事,在下先告辞。” 顾漕做了个叉手礼,转身就要溜,其他人见状,也打算跟着溜。 李倓突然提高音量,大声说道:“谁若是敢乱动一步,寡人就打断他的腿!” 这一声如雷贯耳,顾漕吓得全身一颤。 周围的护卫更是立刻行动起来,将所有人都围住。 见状,所有世家子弟皆是神色一惊。 “大王这是何意?” 李倓说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把几位抓起来,打一顿,再扔进大牢!” “为何?”顾漕扭曲地笑道,“大王,我等并未触犯朝廷律法!” “扬州书院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李倓冷声说道,“杜子美是寡人的幕僚,扬州书院是寡人出资兴办,是为淮南道培养人才,你们几个人,煽动一群人,来寡人的学院闹事,还辱骂寡人的幕僚,等同辱骂了寡人,还跟寡人觍着脸说没有触犯朝廷律法!” 这下顾漕等人神色大变。 陆斌眼珠子一转,立刻说道:“大王,今日之事是我等不对,还请大王海涵,大王是名动天下的贤王……” “少给寡人说好听的话,寡人可不想做什么贤王!来人!将这几个人扣押下来!” 李倓一声令下,周围的护卫立刻冲过来,将顾漕、陆斌和朱建呈三人拿下。 顾漕喊道:“大王为何抓我们!” “我们不服!”陆斌大声喊道。 “大王!我们也是一片好心,只是欠了些考虑罢了,若是如此,大王便要抓人,不怕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吗!以后谁还敢效忠朝廷!大王……” “住嘴!”李倓当场怒声呵斥道,“就凭你们几只跳梁小丑,也配在寡人面前提朝廷!你三人身为世家子弟,从小熟读圣贤之书,不思修身齐家报效朝廷,却在此恶意煽动热血忠义之事,攻讦朝廷忠臣,意图崩坏正道,蛊惑人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尔等若有半点羞耻之心!就该当场引咎自戮!” “然而,你等心胸狭隘,无才无德,狡诈诡辩!贼眉鼠耳之徒,妄图以奸邪之言,使本王坑害忠良,其心险恶,丧心病狂!寡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三人被怒斥得当场腿软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大王恕罪!我等本无恶意……” 不等他们话说完,李倓说道:“来人!将此三人各大三十大棍,再仍到大牢!” 三人被押过去,护卫们拿出木棍便开始打。 顿时惨叫声响彻四周。 所有人都看傻了。 扬州书院的学生们也紧张起来,那些跟着顾漕等人一起来的世家子弟更是吓得脸都白了。 平日里,都是他们在地方上横着走。 被打的是别人,他们则站在旁边看着别人被打。 现在呢? 在这位建宁郡王面前,往日骄横的贵族子弟们,各个都老实起来,大气不敢出一个。 顾漕、陆斌和朱建呈被打得屁股都烂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最后像鸡鸭一样被提起来。 李倓说道:“其余人必然是被蛊惑的!这一次寡人就不追究了,若是下一次还敢在如此胡闹,寡人一并严惩!” “多谢大王!我等确实是被蛊惑的!多谢大王!” 众人如临大赦,纷纷开溜。 顾漕、陆斌和朱建呈三人被抓走之后,也没有审问,第二天就被活活打死在牢狱里。 中午的时候,萧值在都督府外的候客厅等候,张旸走出来说道:“萧公,里面请。” 萧值轻哼了一声,显然对李倓让他在外面等候表示不满。 他看了一样张旸,说道:“我是萧家的人,我的伯父是萧嵩。” “是是,我知道。”张旸陪笑道。 “你家大王好大的面子,让我等了半个时辰!” “大王公务繁忙,还请萧公见谅。” 萧值冷笑道:“建宁郡王还真是个大忙人啊!就是不知道在忙什么。” 其实萧值是不想来见李倓的,他的父亲催促了好几次,他才勉强过来。 过来之后,萧值也不打算低声下气。 “昨日有一些人去扬州书院闹事,抓了三个。”张旸小声说道,“忤逆了大王,今日被活活打死了。” 萧值愣了愣。 便在此时,顾漕、陆斌和朱建呈的尸体被抬了出来。 “哦,萧公,就是他们三人。” 第179章 江东战略 萧值定眼看去,恰好看到顾漕那双死不瞑目的大眼睛,吓得一个哆嗦坐在了地上。 “诶,萧公,您没事吧?”张旸连忙将萧值搀扶起来。 他能感受到萧值的手臂颤抖得厉害。 “无事,无事,今日赶路,有些疲劳,失态了。”萧值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里面请。” “那三人都是什么人?”萧值问道。 “一个叫顾漕,是苏州顾家的人,一个叫陆斌,苏州陆家的人,还有一个叫朱建呈,是朱家的。” 萧值这般一听,心中更惊。 那顾家、陆家、朱家,现在虽说已经没有出现大官,不能在朝堂上执政,但在江东一带,却也有不小的影响力。 无论是良田、家奴,或者地方基层势力,都不容忽视。 建宁郡王就这样把人杀了? “什么罪名?” 张旸想了想说道:“好像是煽动人对抗朝廷。” 萧值脱口而出说道:“谋反吗?” 张旸却没有回答了。 不多时,萧值便见到了李倓。 “参见大王。”萧值很恭敬地说道。 “快快免礼。”李倓站起来,走上前,“久仰萧公大名。” “不敢不敢,在下只是江左区区一书生罢了。” “请坐。” 萧值落座,李倓命人上了上了茶与点心。 李倓开门见山问道:“不知萧公来扬州何事?” “在下此次前来,还是想要与大王化解一些误会的。” “哦,什么误会?” “在下听闻,之前有萧家旁支,在扬州为非作歹,被大王抓获,已经伏法。” “是有这么一回事。” “大王杀得好!”萧值当即赞叹道,“大王刚正不阿,在下佩服!” “萧公来此,就是因为这件事?” “那人毕竟是萧家旁支,与萧家有些关联,又犯了如此大错,在下不来恐怕无法给大王一个交代。” 李倓心里呵呵笑道:你真是为萧恪那个小角色来的? “小事罢了,既然当事人已经伏法,此事就此揭过。” 萧值心下却有些赞叹起来。 他观李倓很是年少,也就才十八岁左右的样子,但说话语气沉着淡定,气度不凡。 之前不是说建宁郡王是纨绔子弟的吗? 这像纨绔子弟? 这他妈的是纨绔子弟? 面对萧家,李倓也有李倓的打算。 李倓现在是扬州大都督、团练使,行政、司法、军政一把抓。 但问题来说,淮南道和江南道地貌极广,有252县,其下有近1200万人。 想要治理如此广袤的地域,有几种方法: 一、地方充分授权,官僚加地方豪强来治理百姓,维持秩序。 二、切割地方权力,加强官员对地方的掌控,增加行政管理、司法管理和舆论渗透。 就目前来说,大唐采取的是第一种方法。 这也是时代的生产力决定了权力结构形态。 管理一个组织,一个国家,最基础的是什么呢? 是信息的传递。 在文字发明之前,一个部落领袖最多只能管理数十人,优秀的领袖的极限值是150人。 当文字发明后,管理范围大大增加,人类开始出现小型城镇,权力开始出现,例如夏商。 当乘载文字的工具变得便捷之后,城镇开始扩张,国家开始出现,例如西周、春秋战国。 当乘载文字的工具变成竹简,并且文字被统一,帝国就出现了,例如秦汉。 当纸张被普及,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开始变得强有力,例如唐朝。 当纸张价格下降,印刷产业兴盛,地方权力架构就可以变得精细化,例如宋朝。 权力的变更,与生产力是分不开的。 可以解释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刘彻和李世民,都想分割地方大员的权力。 刘彻办不到,因为治理需要文书,文书在竹简时代的流通极其缓慢。 李世民也只能往前走几步,因为大唐的纸张还很贵。 直到宋朝,造纸业和印刷产业爆发,宋朝就有了精细化权力分割的底层基础。 那么回到李倓的身上,他想要干什么? 他当然想要对淮南道和江南道做精细化管理。 精细化管理最大的优势就是集中资源办大事,动员能力强悍,能随时调动钱财、人口和制造品。 但精细化管理的难度极大。 目前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是在对扬州七县做精细化管理,扬州以外的州,官员还不是他的人,权力结构也还很有大唐原始特色。 那这与萧家有什么关系呢? 有! 萧家就在武进,与扬州只有一江之隔。 武进属于常州,常州在扬州和苏州之间。 扬州、常州、苏州,都是大运河上的州。 扬州在天宝年间是除了两京以外,与成都齐名的繁荣之地。 常州自然绝不会差。 刘晏提的建立扬州到苏州的经济中心战略,其实就是这么个道理。 李倓现在是把扬州彻底抓在手里,下一步就要从扬州扩展到苏州,建立太湖经济圈。 等太湖经济圈建立之后,影响到杭州,只是之间的问题。 到了那一步,淮南和江东一带,基本上可以牢牢掌握在李倓手里了。 那如何顺利且快速地开展接下来往苏州渗透的工作呢? 萧家肯定是绕不过去的一座山。 兰陵萧家,在常州武进是巨无霸。 萧嵩是前宰相,各种军功在身,他的儿子又是朝廷官员,还取了公主。 萧家原本在地方势力就极大,加上萧嵩这一层,对地方的良田、人口、钱财、资源、舆论等掌控,肯定江东其他任何一个家族都无法比拟的。 什么顾家、陆家、朱家,那种没落的家族,在李倓眼里,统战价值就没那么高了。 听话就合作,不听话就找理由做掉。 听李倓这般一说,萧值松了一口气,他说道:“大王深明大义,在下佩服。” “萧乔甫萧相公乃当世人杰,为朝廷屡立战功,萧家忠于朝廷,本王是知晓的。” 他说的萧乔甫当然就是萧嵩。 他这样说的目的就是想对萧家表态,咱不要把关系闹僵了。 “大王谬赞,愧不敢当,不过有一句话,在下还是要说的。” “不知何事,萧公但说无妨。” 第180章 时代变了! “扬州最近的纸降价,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纸这种物品的价格,朝廷有明文规定,大王若是不快整顿,恐怕不妥。” “没什么不妥。”李倓淡淡说道,“是本王下令让纸张降价的。” 萧值愣了愣,说道:“大王为何要这样做呢,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朝廷会有人借机攻讦大王,圣人会对大王不满?” 李倓却镇定自若地说道:“为了给圣人赚更多钱,圣人怎会不满呢?” “纸张价格下降,能赚更多钱?” “能!” 李倓开始给萧值算账。 “扬州七县,一天最多卖一万多张纸,一张纸50文,一天收入五六百贯,材料成本大概50贯,但若是将一张纸的价格降到20文钱,一天最多却能卖出去六万张纸了,1200贯,若是一张纸的价格降到10文钱,仅仅江都县一天就卖出去了五万张。” 萧值大感震惊,他忍不住问道:“那一张纸的造价现在是多少钱?” “要看什么样的纸,材质最弱的,一天造5000张,总消耗只需要5000文。” “一张才一文钱?” 萧值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其实萧家已经悄悄用澄心堂的造纸术了。 那不是什么秘密。 再加上李倓本来就不打算对澄心堂造纸术做技术保护。 一是防护技术外流的成本极大,防不胜防。 二是把这种技术死死拿在手里,是不利于大唐发展的,想要让纸张真正快速走进寻常人家,需要的是各方一起去做这件事。 至于一张纸只需要一文钱的成本? 按照目前扬州七县的出纸量,是可以达到的。 造纸术成熟的宋朝,便宜的竹下纸每张大概5文钱。 但是宋朝的1000文钱,相当于大唐天宝年间的200文。 从货币价值来推算,扬州现在造最便宜的纸的成本,是宋朝便宜纸的售价。 也就是说,其实成本还有下降的空间。 但这种成本优势,已经可以在大唐乱杀,几乎没有对手。 这种成本优势的形成,还不仅仅是原材料和工艺的进步,更是规模化、流水化、产品标准化、产业化的结果。 从原料到运输到制造过程,每一个环节都重新规范,效率提升,也大大减少了成本浪费。 即便安禄山把造纸的技术拿过去,或者民间把造纸技术学过去,但规范化的产业体系管理理念,是不可能那么多就直接拿走的。 这也是为什么萧家即便现在也有了澄心堂造纸术,可听到李倓说这个成本的时候,依然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的原因。 价格降到10文钱一张,江都一天卖出去五万张,那扬州七县一天卖出去十五万张不过分吧? 扬州总人口达到50万人。 潜在的用纸人数五万人是有的,价格降到10文钱一张,这五万人既然都能读书写字,自然都是承受得起这个价格的。 他们一天平均用三张纸也不过分吧? 按照这个售价和收粮,一天1500贯,材料成本大概750贯,但人工成本的增长连50贯都没有,比50文钱的时候,一天的净收益四百多贯,要多出了近三百贯。 一天多赚300贯,一个月呢? 9000贯! 一年多赚近11万贯! 这是多出来的! 这就是薄利多销的原理。 纸张这种高频次的消费品,最佳的路线就是薄利多销。 薄利多销的条件就是产业链完善。 再看看这种一年赚的钱是多少? 扬州一天卖出去15万张纸,一张纸10文钱,一天的流水就是1500贯,一年的流水是进55万贯。 这仅仅是扬州的。 当然,这是理想化状态。 因为市场是动态平衡,再过一段时间,民间必然也有人将产业链完善化,并加入与澄心堂的竞争中。 那个时候,纸张的价格会进一步下降到一个平衡状态。 澄心堂的收入也会缩水一部分,这是合理的。 毕竟李倓要的不是简简单单的澄心堂赚钱,他要的是江淮地区有完整的产业链。 这个产业链官方占据一部分,民间占据一部分,达到某种平衡。 官方肯定无法亲自把所有的事都做了,那是不可能的。 要控制民间的力量,也要引导和善用民间的力量。 萧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果按照李倓说的这个成本来造纸,赚的钱可能还真的比之前多。 其实李倓还有大杀器没有祭出来。 什么大杀器? 货币量化宽松! 大唐的货币与大宋的货币对比,一贯唐钱相当于五贯送钱。 也就是说,唐朝民间缺钱。 如果大量放水,纸张价格必然会小幅度上涨到一个平衡值,但只要放水方式合理,钱能到普通人手里,纸张销量大概率不会受到影响。 纸张的销售额会进一步提升。 同理,其他商品也是如此。 那样商税就能提升,国库会更加充盈。 这是宏观经济学的基本原理之一。 “那扬州书局呢?价格难道是因为纸张的价格下降,所以也大幅度下降了?” 李倓说道:“不仅如此,现在扬州用的新的印刷方式,书价还在继续下降,现在还没有到底。” 这下直接把萧值整得不会了。 还没有到底? 那书价会降到什么地步? 以前一册书至少一贯钱,现在据萧值了解到的,已经到到500文一册书。 这已经不可思议了。 他忍不住问道:“大王想要降到多少钱?” “这不是本王想要降到多少钱,而是最后成本是多少钱?” “成本是多少?”萧值又忍不住问道。 以前一贯钱是因为纸贵,而且是人工抄录。 一册16张纸,纸价800文,人工抄录100文,剩下的100文,给书商,或者抄书先生自己就是书商。 那现在呢? 活字印刷术一开,一册书的人工成本还要200文? 一台印刷机一天可以印刷多本书,一个月可以印刷数百本书。 李倓说道:“差不多200文多一点。” 萧值更是震惊得脑袋都麻了。 现在16张纸的价格在160文,印刷成本最多也就是50文。 也就是说,价格还能再降一半。 如果纸的价格进一步下降,书的价格还会再降。 如果将书的用纸减少,价格会更便宜。 这意味着,在过去,书这种高高在上的存在,将彻底进入平民家庭。 这对于萧值这种出身在门阀世家的人来说,是想都没有想过的。 第181章 把萧家绑到船上 萧值当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如果一册书真的降到200多文,那对大唐各州的冲击,是不可想象的。 这种现象就是科技进步带来的社会变革。 例如刚到21世纪的时候,人们绝不会想到打开手机,方圆十里的各种店的商品随便选,只要付钱,就有人按时送到家门口。 人们也不会想到,那些高高在上的电影,有朝一日被短视频冲击,一个农民也把自己的录像上传到网上,供无数人观看、点赞。 生产力,带来的是社会的日新月貌。 大唐反对纸张降价的,就跟21世纪大肆宣扬网络无用论一样。 至于为什么有的人一边疯狂耍手机,一边大骂网络无用论、电商害国一类弱智的话,要么是因为他们没有被分配到网络利益既得者中,要么是…… 事实上,纸张革命和移动互联网革命本质是一样的。 两者都是在加快信息的传递。 包括人类历史上的能源革命。 能源革命不是为了能源而能源,能源的更新,是为了加快交通工具的速度,从而加快物品和信息的流通。 提高效率,永远是人类社会革命在追求的事。 古代科技是有迭代的,但是迭代得非常慢。 一个古人,自能从历史书里去感受到工具的迭代。 但是,此时此刻的萧值,却切身地感受到了一场前所未有之大变局,正在扬州酝酿。 他忽然想起刚进门的时候,张旸跟自己说的。 昨日有一些世家子弟在扬州书院闹事。 想到这里,萧值忍不住说道:“大王可知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 李倓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昨日是一些世家子弟来闹事,若是再这样下去,大王将成为大唐朝野上下的公敌!” “萧公言重了。”李倓大笑起来,“萧公,你说本王将成为大唐朝野上下的公敌,这话是没有依据的,本王不但不会成为朝堂上下的公敌,本王还会有一些朋友!” “大王这样做,谁会成为大王的朋友呢,那些刚进扬州书院的人?”萧值直言不讳地说道,“恕在下直言,他们一没有钱财门第,二没有官阶权力,他们在地方上不能影响一方政策,朝堂上不可执柄中枢,仅仅凭着一腔热血,什么也做不成!” 萧值不愧是大家族的核心人物,他对这个世间看得太透了。 没有家族传承下来的地位,没有家族累积数代人的优势资源,手中没有能执行的权力,仅仅靠一支笔或者一张嘴么? 大唐秩序的运转规律并非如此! “萧公,本王听闻萧家在江东有大量的产业?” “大王言重了,萧家平素崇尚节俭。” “唉,既然如此,本王就爱莫能助了。” 萧值心头一动,忍不住问道:“大王何意?” “本王向来仰慕萧相公,原本打算帮助萧家在常州建造一个属于萧家自己的澄心堂,恐怕这件事萧家做不了,本王还是去找苏州那几个家族吧。” “澄心堂?”萧值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刚才李倓报的那一连窜数字。 “对,你也知道,河北、河南、河东的竹子不多,但那里人口众多,对纸的需求比江淮更甚,本王希望找一些能帮本王的人。” 李倓不动声色地说着。 “本王以为萧家可以,看来本王还是把问题想简单了。” “不不不,大王,这事我们萧家可以的。” “但刚才萧公说把纸张价格降下来后会引起大问题……” “能有什么大问题,正如大王所说,纸越便宜,买的人越多,这是大功德!” “大功德?” “没错!大王是在做一件大功德之事!”萧值立刻变得激动起来,“刚才在下那么说,只是善意地提醒一下大王潜在的危险。” 不等李倓说话,萧值又说道:“在下也不是想赚这个钱,在下就是觉得跟大王共事,心里高兴,在下主要还是敬佩大王的品德。” 萧值非常清楚,如果李倓能把萧家建一个澄心堂起来,意味着什么。 常州位于太湖和长江之间,同时也是大运河穿过之地。 如果真能源源不断造纸,并且把成本降到最低,那萧家造的纸,可以大量地销到北方或者两京。 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这个是世界上能成事的人,永远是善用利益的人。 团结人要用利益,分配利益才需要规矩。 见萧值已经上套,李倓表示很满意。 双方又闲聊了好一会儿,萧值主要还是旁敲侧击地问李倓现在有没有心上人,萧家别的不多,年轻一代里美女非常多,大王随便选就是了。 最后李倓亲自送萧值出了大都督府,双方热情地笑着,并且依依不舍地道了别。 一旁的张旸表示很疑惑,这萧值进来之前还在骂骂咧咧,怎么走的时候,差点就跟大王称兄道弟了? 萧值开开心心地乘车南下,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知给自己的父亲。 而李倓则召来颜真卿和刘晏。 “帮萧家建造一个澄心堂吗?”刘晏疑惑道,“大王是想借此机会拉拢萧家?” 颜真卿说道:“若是萧家愿意帮我们,从扬州到苏州的漕运开拓和开荒,将事半功倍。” “但萧嵩在长安素以深居简出闻名,萧家愿意站在大王这一边,与右相和安禄山为敌?” “利益动人心。”李倓简单地说道,“萧家如果愿意帮我们,下一步开荒新政到长江以南,可快速展开,漕运的开拓时间至少可以再缩短一半。” 刘晏却说道:“开荒新政本身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场,如何保证萧家在协助我们做这件事的时候,不利用手里的权力和地方威信,私下吞并良田?” 刘晏考虑问题非常仔细,他与颜真卿不同,颜真卿是在大事上洞察力非常犀利,但刘晏是在细节上面面俱到。 毕竟擅长理财之人,都心细如尘。 而且两人从外表和说话方式上都迥然不同。 颜真卿面目刚毅浑厚,说话中气十足,有浩然正气。 刘晏面目清秀,皮肤白皙,语气温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对于刘晏提出来的疑惑,李倓答道:“士安此言有理,本王给萧家澄心堂,并不仅仅只是想拉拢一个盟友,本王是想要萧家的田!” 第182章 不能做亏本买卖 “萧家的田?” 刘晏和颜真卿都疑惑地看着李倓。 “郎君,刘大郎来了。” “快让他进来。” 刘志走进来,满头大汗。 自从来扬州,刘志晒得更黑,看得出来,他每天都很忙。 “郎君,唤我何事?” “扬州民间现在的造纸商,缺什么?” “嗯?” “我是说,扬州民间造纸商现在与澄心堂的区别在哪里?” 刘志这才明白过来,说道:“一是在于民间那些造纸商缺乏对纸张品控的严格管理,二是没有批量地工匠教学方法,三是原料供给没有做到标准化。” 刘志的措辞,让颜真卿和刘晏感到新颖。 刘志的三个方面的本质是,商品质量管理、人员定期培训、物流体系建立。 这都是后世的商业理念。 即便古人做到商品要做很好才有人愿意买,但并未形成系统化的认知。 至于物流体系,更是到了二十世纪最后二三十年才建立起来。 物流体系绝不是简单的运输这么简单,从原材料的采购、包装、运输、卸载、仓库管理,是一套系统性的学问。 尤其是对薄利多销的产品,由于原材料需求巨大,某一个环节的某一个节点若是能节省1文钱,那可能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例如需要一百万根竹子,在采购的时候,便宜一文钱,那也是节约了1000贯! 事实上,规模一旦扩大,远远不止一百万根的需求。 也就是说,李倓的澄心堂,表面看是造纸的,实际上它的整个流程已经做到了这个时代生产力下最合理的状态。 它的背后,是一套超越时代的管理体系。 包括财务记账的方法。 “常州武进萧家也在用澄心堂的造纸术造纸,现在纸张降价潮来了,你觉得他们能和我们竞争吗?” 刘志肯定地说道:“做不到,现在民间没有任何一个造纸商能与我们竞争,如果不是澄心堂出纸量已经到了一个极限,整个淮南都将用澄心堂的纸。” 李倓看着刘晏,说道:“萧家如果想赚这一笔钱,就必须我们帮助他们。” 刘晏这才反应过来,问道:“大王是想趁机提条件?” “利益动人心啊,若是让在武进再造一个更大的造纸之地,把萧家喂饱一点,萧家也是愿意的。” “也未必。”颜真卿说道,“萧家完全可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等我们帮他们完成了所有的建设,他们转身翻脸赖账,防人之心不可无。” “清臣此言有理,但本王打算试一试,你们觉得如何?” 颜真卿想了想,说道:“可以一试,即便萧家最后不愿意给田,毕竟我们帮助了他们,多一个朋友,对接下来的新政必然只有好处。” “那就好,准备好与萧家的人见面。”李倓说道,“你们去和他们商议在常州开荒和开渠的细节,让他们出人出钱,我们召集流民,保长的任命必须从扬州书院出。” “好。” 李倓从来不做可能被人耍的买卖。 什么叫可能被人耍? 意思就是我给了你帮助,你转身赖账。 这种亏钱的生意,不仅影响心情,还浪费时间。 和萧家的合作,从明面上把账算清,该给的利益一分不少他们。 但背后肯定得准备几把刀子,萧家若敢玩阴的,必要的时候,就直接下刀子。 以给钱、威胁,再商量,再威胁,再重新分配利益的手段,来威慑住萧家。 这事在六月底的时候,大致达成了初步协定。 总体看来,李倓在扬州的新政进程是顺利的,若是萧家足够配合,对从扬州到太湖的商圈打造速度必然会加快。 倒是到了七月初的时候,顾漕、陆斌和朱建呈在扬州大都督府被活活打死的消息,在江东诸州传开。 一时间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但诸州刺史却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努力工作,天天向上! 诸州刺史:什么?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人家只是一个热爱加班的大唐好官了啦! 但这件事却绝对不是简单地把人打死之后,就消停了的。 这些家族,造反肯定是没能力造反的。 但是他们在地方上和地方官的关系匪浅,通过地方官往长安呈递奏疏肯定没问题。 而且在地方舆论把控方面,更是当地一绝。 例如扬州书院这件事,苏州一带已经开始传言:顾漕在江都游学,建宁郡王的马刚好路过,撞倒了顾漕,建宁郡王恼羞成怒,当街捅死顾漕以及陆斌和朱建呈。 还有传言说:顾漕在作诗,被扬州书院的学生嫉妒,然后十个扬州学院的学生围殴顾漕,这事闹到建宁郡王那里,建宁郡王二话不说,便将顾漕、陆斌和朱建呈抓起来杀了。 当然,最流行的一种传言就是:顾漕无意间在扬州遇到了一些事情,被人灭口了。 至于什么事情呢? 这个传言反正在苏州一带开始传了。 建宁郡王杀世家杰出子弟,为什么? 无冤无仇,杀人干什么? 肯定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发现了,逼不得已杀人。 至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当然是…… 这些传言,武二郎多多少少都有向李倓汇报一些。 但他并不在意,他现在最在意三件事:一是把萧家绑过来;二是元载在乐平的铜矿;三是抽时间去拜访王忠嗣,想办法把王忠嗣调到扬州来。 话说到了七月初,已经在乐平待了大半个月的元载,鼓动更多人,在原有的铜矿所在地附近挖啊挖。 终于,在七月初七的乞巧节这一天,大家伙都放下家里女人身上的活不干,陪我们的元载在大山的土堆和石头堆里挖到了一片新的铜矿。 起初,所有人都很高兴。 元载也高兴,所有人都继续挖。 结果挖了半天,断层了,没了。 又挖了一个时辰,除了正在土里秀恩爱的蚯蚓们以外,狗屎都没有挖出来一坨。 元载:晦气!还不如回客栈去小蓝! 就在元载已经准备撤的时候,一支小队伍,终于在前面数里之外,挖到了新的铜矿层。 这个东方大陆最大的铜矿,终于被元载给找到了! 第183章 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 天宝七载七月的平卢,绿野遍地,夏风徐徐。 前方不远处,铁蹄阵阵。 有人大声呼喊道:“大夫回来了,大夫回来了!” 那队骑兵正是安禄山亲自率领。 却见前面一部分骑兵,马背上都挂着一串串脑袋,那些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经变成灰色,嘴巴张开,被砍处的血迹也早已凝固。 安禄山尚未进入营州城,捷报已经传进去。 “大捷!大捷!契丹军被我军重创!” 等安禄山回到营州的时候,营州已经是热闹一片。 下面的人安排好后,安禄山回了自己的府邸,拿回肉,端了酒便开始吃喝。 “大夫这一次又立了大功!”平卢军马使史思明举起酒杯大笑道,“敬大夫一杯!” 安禄山也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高尚进来了。 “下官参见大夫。” 安禄山说道:“此次军功,你立刻写捷报送回长安。” “是!”高尚应了一声,“圣人刚给了大夫钱监不久,大夫就又立大功,圣人必然会更加欣喜。” 安禄山问道:“钱监现在如何?” “一切有条不紊,铸钱方式以现在洛阳新钱铸造之术为准,一个月能铸造两千贯之多。” “那云秀坊呢?” “也已经在建立,不过有一个疑惑。” “什么疑惑?” “我们的云秀坊,比之洛阳,在织造方面,却少了一些。” 安禄山脸色一凝,冷声说道:“这是何意?” “蚕丝和苎麻的供给,都出现了一些问题,在我看来,这些问题是比较常见的问题,而据洛阳调过来的人说,之前建宁郡王在洛阳的时候,这些问题并不多。” “你的意思是,建宁郡王在原料供给方面,比我们做得好。” 高尚却肯定地说道:“不可能,下官认为洛阳过来的这一批人在说谎,因为这些问题,在 以往我们调度军粮的时候,也或多或少会出现,都在正常范围内。” “既然是这样,那就没有问题。”史思明说道,“吩咐下面好好织出丝绸,凡是敢懈怠者,军法处置!” 高尚没有接话。 安禄山说了一句:“用军法,好好管教这些人。” 高尚犹豫了一下,说道:“但洛阳过来的人说,建宁郡王之前对那些工匠很好,吃住顿顿有肉,还有蹴鞠和马球。” “那是建宁郡王不懂如何治军,那些身份低微的工匠也配我给他们吃肉?”安禄山面色有些不悦,“马球他们更没有资格,你记住了,用军法管制他们!” “是!” 高尚却没有再多说,先行告退。 史思明说道:“这些掌握在我们手里,必然比建宁郡王做得更好!” 安禄山大笑道:“不说这些了,喝酒!” 兄弟二人痛饮了数十杯之后,史思明突然说道:“如今范阳也在我们手里,大夫何不在范阳郡以北,以防御奚族人和契丹人为由,再筑造一城,以防万一呢?” “你这话是何意?” 史思明凑过去,小声说道:“将丝绸、铜钱、兵器和铠甲,都隐藏在新城之中,派心腹看守,这事不能让朝廷知晓。” 安禄山的酒顿时醒了,并且兴奋起来,但还是有些诧异:“你觉得我们应该?” “不防不行啊!”史思明放下酒杯,眼神变得狡黠起来,“现在朝廷上下,没有一个人不盼望大夫死的,尤其是去年大夫入朝,当着圣人的面,得罪了太子,若是有一天,圣人归天,太子继位,我们是什么下场呢?” 安禄山心头一颤,这些事他自然都想过,此时史思明提及,他的酒又醒了几分。 史思明又说道:“大夫该早做准备。” 安禄山说道:“圣人对我有恩……” “没说要对付当今圣人,万一一年之后圣人便归天了呢?” “你的意思是,只要圣人归天,我们就行动?” “我们没有选择!” 安禄山沉思片刻,说道:“你说的有道理,筑造新城一事,交给你去办,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知晓,对外就说是为了防御蛮夷。” “交给我,大夫完全可以放心。” 两日之后,安禄山在平卢检阅了边军。 按照配置,平卢节度使,镇抚室韦、靺鞨,治营州,统辖平卢军、卢龙军、榆关守捉、安东都护府,管兵三万七千五百人。 另外,安禄山还兼任范阳节度使,范阳是天宝年间最大的军镇,总兵力高达九万一千四百人。 安禄山此时正在检阅兵马,由于刚斩获敌人,取得大捷,安禄山在军中威望再一次大涨,无数人高呼万岁。 (万岁在唐朝并不是皇帝专用) 这一次对契丹和奚族的用兵,只是安禄山对东北经营策略的惯用手段。 实际上,早在天宝四年,李隆基便嫁了一个公主到契丹,东北边境的局势趋向缓和。 但这种局面显然不是安禄山想看到的,如果没有仗打了,他去哪里找军功呢? 于是,安禄山派人在边境多次故意挑起战端,经常血洗奚和契丹一些小部落,使双方仇怨加深。 这些事情自然有人想报到李隆基那里,但别忘了,安禄山有一个政治盟友李林甫。 李林甫绝不会让这种声音到李隆基耳边的,即便到了,也变成了蛮夷无信,不知感念陛下圣恩,安禄山英勇无双。 于是李隆基又一次感慨自己识人之明,提拔了安禄山。 还好当年没有听张九龄的杀了安禄山。 没有人比朕更懂安禄山对大唐的忠诚! 对契丹的捷报快速从平卢送往长安。 处于对未来的防备,安禄山开始谋划他的造反事业。 尤其是云秀坊技术传到安禄山那里,使他的野心进一步膨胀。 七月初十,武进。 萧瑞正在写字,等萧值将整个经过说完之后,他最后一笔瞬间失手。 “你的意思是,建宁郡王愿意帮我们在武进建造一个属于我们萧家的澄心堂?” “是的。” “一张纸的造价真的能压到那么低?” “目前扬州澄心堂的纸价确实还在下降。” 萧瑞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却收紧:“此次你去见了他,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年少有为,有策略,有威望。” “他今年有二十吗?” “好像还没有。” “但是长安和洛阳对他的评价却不是你说的这样。”萧瑞浑浊的目光中闪过疑惑,声音也有些沙哑。 第184章 吃定萧家了! 萧值说道:“一个纨绔子弟,绝对没办法把这笔账算得如此清晰。” “如此说来,之前这个建宁郡王一直在伪装?”萧瑞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没错。” “他伪装的理由是什么呢?” “他现在拿到了扬州团练使的官职,可以招募五千兵马。” “五千兵马能在地方上做什么呢?”萧瑞又问道。 关于这个问题,萧值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但他觉得之前李倓是在伪装自己。 沉默了片刻,萧值才说道:“他是在为太子积蓄势力。” 萧瑞说道:“如此看来,建宁郡王之所以有今日,是圣人对储君态度的明确了?” “圣人年事已高,大概也觉得应该要做一些事了。” 这个逻辑就说得通了。 在萧家看来,建宁郡王能来扬州,成为扬州大都督和扬州团练使,民政、司法、军政一把抓,并不是建宁郡王真的铸造钱这么简单,背后更深层次的逻辑是朝堂中枢权力的博弈。 “所以说,建宁郡王抛出这个条件,是想拉拢我们萧家,成为太子的支持者?” 萧值回答道:“大概是这个目的,否则他不会抛出如此诱人的条件。” 萧瑞又问道:“那你觉得,这一次我们站在建宁郡王这一边,安全吗?” “如果我们站在建宁郡王这一边,就等同于站在了太子这一边,必然遭到右相的打压,可是建宁郡王开的条件却很诱人,如果我们真的掌握了属于我们萧家的澄心堂,河北、河南的纸张用度,由我们供给,我们……” 萧瑞却打住了儿子,他说道:“钱是好,但不能引火上身,你伯父在长安深居简出,多次强调不要参与到与李林甫的斗争中。” “这事儿倒觉得也好处理,建宁郡王现在正在开荒和开渠,他无非是想借助我们做这些事,这些都是小事,若是他还提其他事,我们委婉拖延,拿到他的那套造纸术之后,我们完全可以不用再理会他。” 萧瑞闭目沉思起来。 说实话,他也觉得李倓抛出来的条件实在很诱人。 可这个世间就没有免费午餐,吃了别人的,肯定要还的。 不过目前萧瑞还想不出来李倓会提出什么条件。 过了好一会儿,萧瑞才说道:“你安排去告知他,就说开荒和开渠,都可以谈,甚至铜矿的开采,也没有问题。” “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七月十三日,扬州大都督府。 李倓接到了元载的信,乐平发现新的铜矿。 元载在信中并未说明铜矿的规模,因为元载并不知道新铜矿的规模。 或者说,没有人知道这个新的铜矿的规模。 在当事人看来,这和之前的铜矿也没有区别。 毕竟古代没有现代化的侦查技术,开采人员只能看到眼前暴露在外面的铜矿,无法窥探全貌。 至于元载,写信的时候很兴奋,信中字里行间也透露出了他的兴奋。 但这种兴奋不是乐平的铜矿规模有多大,而是挖了大半个月,终于找到了,并且元载申请要回扬州。 李倓当即就答应了元载的请求。 元载这种人才自然不是用来挖矿的。 以后用他的地方多着。 可以说,这个时代,除了李倓,没有人知道乐平的铜矿在接下来,将会如何改变整个大唐。 七月中旬,长安。 安禄山的捷报传到了长安,很快就传到李隆基耳朵里。 李隆基对着杨慎矜说道:“朕果然没有看错人,那些钱监给得值!” 杨慎矜却说道:“陛下,现在边境节度使手中权柄过重,尤其是安禄山,兼任两镇节度,臣觉得可以另外派人去范阳任职。” “不出什么意外,暂时不要变动了。”李林甫说道,“边境大事不是儿戏,宁可平稳一些,若是因人事调动出现将帅不和,被蛮夷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李隆基问一边的杨国忠,杨国忠说道:“如今陛下天威远播四方,臣倒是觉得,剑南节度可以尝试对南诏用兵。” “有道理!”李隆基立刻说道。 王鉷却说道:“陛下,大唐的敌人主要还是在东北的奚族、契丹和西北的吐蕃,南诏却翻不起浪,无需兴师动众。” “陛下,南诏国数次忤逆大唐,在边境一带袭扰我大唐子民,朝廷去年远征西域,高仙芝取得大捷,今年安禄山又在东北连续击败契丹和奚族,大唐兵威正盛,上下士气如虹,臣觉得应该趁此机会对南诏用兵。” “用谁好呢?” 杨国忠说道:“剑南道节度使鲜于仲通政绩斐然,能力出众,让他自行决断,完全没有问题。” 不等其他人说什么,杨国忠继续说道:“而且现在朝廷在成都建造澄心堂和云秀坊,能解决当地一部分财务收入的问题,臣觉得此事完全不在话下。” 李隆基说道:“那就依卿所言。” 王鉷还想阻止,却被李林甫打断,李林甫说道:“陛下圣明,如此一来,四方蛮夷必纷纷臣服于大唐圣人。” 时间推到天宝七载,大唐的格局正在悄然发生剧变。 李林甫已经感应到自己正在遭受李隆基的信任危机,安禄山野心勃勃,借助边境军功,还是快速膨胀。 安禄山的膨胀,到目前为止,几乎没有人能阻止。 就像杨国忠的膨胀,到目前为止,也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了一样。 并且杨国忠的膨胀,还搭上了李倓铸钱的这道顺风车。 可以说,大唐的权力派系正在重新洗牌。 当然,除李隆基以外,权力最大的依然还是李林甫。 这个处心积虑抓住相位的人,虽然面临着来自杨国忠的挑衅,但他却没有坐以待毙。 在他看来,只要捧杀了李倓,杨国忠将失去一块往上走的基石,可以大大拖住杨国忠的脚步。 至于杨国忠想用鲜于仲通在西南刷战功,在李林甫看来,那不过是痴心妄想,鲜于仲通在李林甫眼中不值一提。 李林甫在等待机会,等待李倓招募五千兵马的机会。 目标越大,越容易出问题。 只要李倓有了那五千兵马,以后李林甫想要在江淮军政上做文章,那简直是太容易了。 谋反的帽子随便扣就是了。 天宝七载七月底,元载急匆匆回了扬州。 李倓跟元载介绍了目前与萧家合作的大致情况。 李倓突然说道:“我需要你去挖一挖萧家在地方上的不可见人的一些事。” “大王是想要……” “我想要他们的田,他们肯定不肯,并且拿到我给的好处之后,大概会跟我们玩拖延的那一套,我需要能威慑萧家的一些理由,既让他们看到跟我们合作的利益,也要让他们看到不跟我们合作的下场。” 第185章 让本王道歉? “下官知道了,这件事不难。” “你办事我是最放心的,萧家已经派人到江都,我派刘志去武进萧家一趟。” “大王与萧家合作,诚意十足。” 元载心下对李倓又有了新的了解,他发现这位建宁郡王与别人合作,真诚是真的真诚,但用起手段来是真的够狠。 李倓说道:“我们也可以不需要萧家,用其他的办法拆掉萧家,但那样太浪费时间和精力,存在风险,将萧家拉拢过来,才是上策,可这种家族,传承数百年,家中又有人在长安做过宰相,怎会与我们全心全意合作呢,必要的方式方法是需要的。” “下官明白了,大王什么时候需要萧家的把柄?” “越快越好。” “知道了,交给下官去办。”元载起身,做了个叉手礼笑道,“大王没有别的事,我先告退。” 元载刚走到门口,后面传来李倓的声音:“对了,听说王忠嗣是你老丈人?” 元载心头一颤,转身说道:“是的。” “等跟萧家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陪我去江夏走一趟。” “大王这是要?” “去拜会拜会你这位老丈人。” “大王最好不要去,要避嫌的。” “去考察江夏的造纸业总不需要避嫌吧?” 元载立刻心领神会,他多看了一眼端坐在那里的李倓,轻声说道:“是,我知道了,我尽快处理完萧家的事。” 元载没有再多问,但他觉得这件事背后不简单。 建宁郡王拜会王忠嗣? 要知道,王忠嗣差点被杀,他被按的罪名据说是忤逆圣人,暗结朋党。 这个朋党实际上是指太子势力。 这件事绝对是子虚乌有。 但圣人已经表态。 作为太子之子,去见一个以勾结太子的罪名而被贬的边帅,连江都城外的狗子都知道这事做不得。 元载忽然又想起朝廷给了李倓扬州团练使的官职,名义上是配置了五千人马的。 就目前建宁郡王的班底中,没有一个军事人才。 现在去见王忠嗣岂不是…… 出了大都督府,元载转身看了一眼。 若王忠嗣真的能调到扬州,建宁郡王必然能在扬州打造一支强军,那样朝局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元载叹了口气,看来这真是一条龙啊!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进入八月。 招募兵马一事,由颜真卿暂行安排,李倓只有一个要求:良家子弟! 事实上,大唐从军一般也都是良家子弟。 这件事李倓暂时并未上心,因为上心也没用,真正能练兵的人还没有到。 倒是八月初三这一日,刘晏带着萧家的一个叫萧恒的年轻人来到了大都督府。 “在下萧恒见过大都督。” 这是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大约十八九岁,正是一个人意气风发的年纪。 而这位出身兰陵萧家的后辈,身上比同龄人都多了几分傲气。 萧家自然有实力骄傲。 萧嵩做过宰相,按照历史推演,萧嵩的儿子也将做宰相,萧嵩的孙儿也做了宰相,重孙也做了宰相。 这足以说明,萧家的实力。 至于历史上,萧家为什么突然连续出好几代宰相? 是萧家比清河崔氏还牛逼? 其实和安史之乱有关,安史之乱之后,大唐的财政收入也南移,靠的就是江南。 萧家作为江南最大的家族,在地方上影响不言而喻。 这就是萧家骄傲的地方。 事实上,萧家此时所在的武进县,属常州,常州在大唐中期,已经发展起来。 到了唐文宗时代,有天下第一州的美名。 萧恒有骄傲的底气,他背后的萧家是南北经济转型最大的受益者。 李倓看出了这个年轻人身上的那股傲气,他并不反感。 在他看来,年轻人就应该有年轻人的傲气。 一个年轻人像一个暮气沉沉的老者一样,那是在是对大好时光的浪费。 李倓说道:“不必多礼。” “在下此次前来,是向大都督汇报一些事。” “你但说无妨。” 萧恒取出一份文书,呈递上去。 李倓看起来。 这是一份记载十分详细的文书,从县的官员、流民人数、可开荒的田亩数,到河流,应有具有。 “从七月中旬开始,常州便推行了大都督的开荒括户,常州刺史萧昉也特意派人到了我们家中,我父亲非常重视这些事,武进县目前参与开荒的人数超过两千人。常州其他各县的人数也陆续在增加,各地都十分配合大都督的新政。” 李倓心里想着,拉拢地方势力之后的效果果然不一般。 尤其是在执行层面,简直是畅通无阻。 这比在扬州靠杀出一条路来,要轻松得多。 可是,这种地方大家族合作,自然有利有弊。 目前这个萧恒汇报的多是有利的一面。 萧恒继续说道:“不过有一件事,在下觉得有必要向大都督禀报一声。” “何事?” “顾漕、陆斌和朱建呈之死,在苏州引起了极大的轰动,现在苏州一带的传闻,对大都督的名声是不利的,萧家虽然在江东有些人脉,可苏州却未必能如此快速配合。” 李倓淡淡地说道:“无妨,苏州一事,本王自行安排,不劳烦萧家。” 短暂沉默之后,萧恒突然说道:“大王,在下有一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你但说无妨。” “关于上一次扬州书院一事,人死在了大都督府,确实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在下觉得大王还是有机会挽救这场局面。” “哦,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大王现在走一趟苏州,与顾、陆、朱三家的长辈见面,把话说清楚,道个歉,他们即便不卖大王的情面,也会给朝廷面子。” “给他们道歉?” “是的,给他们道个歉。”萧恒很肯定,也很自信地说道。 “为何?”李倓好奇地问道。 “若是能摆平这三家,大王的新政在苏州的推行会更快。”萧恒自信满满地说道,“在下认为,大王在该退让的时候,应该退让,这是为了大王的新政。” 第186章 必要的时候是可以捅萧家几刀的 “按照阁下的说法,他们三家现在已经对本王有异议了?” “没错,苏州现在不少人对大王都有异议。”萧恒直言不讳地说道,“大王在杀顾漕那件事上处理欠妥,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刘晏在一边咳嗽了两声,似乎在委婉地提醒萧恒说话小心一点。 李倓却并不生气,而是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应该派下面的官人去处理,口头上先做出承诺,拖住他们,再叫来他们的父辈,与父辈洽谈,以利益打动他们,而不是杀了他们。” 李倓点了点头,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这下却轮到萧恒惊讶了,他说道:“既然大都督觉得在下说的有道理,为何当时却要一意孤行,如此看来,大都督身边缺少了善断的谋士!” “你且听本王把话说完。” “请大都督赐教。” “本王说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本王却不会听取你的意见!” “为什么?” 李倓平静地看着萧恒的眼睛,用一种更加平静的语气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本王跟萧家合作,就会跟顾家、陆家和朱家也合作?”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他们还没有资格让本王亲自走一趟苏州,甚至他们的父辈想要见本王,也要看本王的心情。” “大都督此言未免狂妄,尊重天下有识之士,对大都督只有利而无害。” “有识之士?”李倓大笑道,“人人都到本王面前说自己是有识之士,人人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你说先拖住他们,再见见他们的父辈,以利益打动他们,那本王且问你,顾、陆、朱三家,能在苏州说上多大的话,本王一道政令过去,他们能确保本王的政令在地方上畅通无阻?” 萧恒想了一下,说道:“不能,但却能在苏州有带头的作用。” “本王杀他们,对苏州也有威慑作用,本王与萧家合作,是真诚的,是看得起萧家,是尊重萧相公,不是本王向萧家妥协,才愿意跟萧家合作,你回去问问你的父亲,他应该比你更清楚现在的形势才对。” 萧恒从李倓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势,这种威势让他这种世家大族的杰出子弟也感到了压力。 “大都督这样做,会给自己添加很多麻烦。” 萧恒也有萧恒的傲气,他没有服软,而是坚持自己的说法。 唐人的态度与明清不同,唐人的社会权力结构也还没有彻底垂直化,儒家也没有彻底主导大唐。 门第之别尚未破除,但那套森严的层层等级观,尚未形成。 例如在明清,上级官员着官服的时候,下级官员见到要下跪。 这在唐宋都是不存在,也无法想象的。 “在下话已至此,告辞。” 说完,萧恒便站起来,要离开。 李倓没有阻拦他。 等萧恒离去之后,刘晏才说道:“他说的倒也不无道理,只是郎君您现在迫切地想要在江淮之地推行新政,所以不得不采取必要的激烈手段。” “这就是他跟你的差距。”李倓笑道,“萧恒是一个很有才的人,但他出身在世家大族,从小众星捧月,缺少实际的历练,缺乏的是杀伐果断,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今年在常州做了开荒之后,明年就要轮到苏州,跟地方这些世家挨个谈判,最后被拖死的只能是我们!” 刘晏感受到了李倓语气中的杀意和狠辣,他心中有素,必要的时候,要用一些特殊的手段。 实际上,上一次的扬州书院案,就是江东地方豪门的表态。 这一次与萧家合作,萧恒刚才的态度,才是萧家最真实的态度。 萧家之所以愿意出面主动帮助他建宁郡王,是看在钱的份上。 这种合作,各怀鬼胎,点到为止。 萧家的本质是傲慢的。 八月中旬,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元载一边吃着一块胡饼,一边在武进县的大街上走着。 他不由得感慨,武进县的繁华程度,直追江都。 据说天宝年间,常州的总人口是70万,比扬州还多了20来万。 “元判官,人来了。” 说话的是元载的心腹,叫常易。 常易带来了一个青年,元载一看到此人,眉目间立刻展开了笑容。 “你就是武进县县尉王德发?” “正是下官。”王德发脸上绽放出殷勤的笑容。 “在武进当县尉十年了,就是没办法升上去啊,因为出身问题?” 王德发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让元判官见笑了。” “诶,我从来不笑话有才之人,有才未必能伸张,缺的是机会。” “是是。” “有两个儿子,一个十三岁了,一个八岁,你出身寒门,没有人帮你投递引荐,将来你两个儿子打算做什么呢?” 这话一瞬间就把王德发问堵住了。 “想不想做武进县的县令?” 王德发愣了一下,尚未说话,元载却继续说道:“常州的刺史也可以。” “真……真的?” “我是扬州大都督府的判官,这点话语权还是有的。” 大都督府的判官相当于大都督府的首席幕僚,他的实权不大,但对大都督的决策影响绝对比刺史还大,属于江淮权力中心的人物。 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县尉,连各州刺史见到元载,也得毕恭毕敬。 “不知下官有什么可以为元判官效劳的呢?” 元载小声说道:“作为武进十年的县尉,你那里应该有很多案子吧?” “有,很多。” “有没有和萧家有关的?” 王德发愣了一下,惊得一身冷汗。 虽然已经是中秋,天气却依然炎热,周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王德发却感觉通体寒意。 “元判官这话是何意?” “没什么,就是想找些事。” 一边的常易说道:“这是一次机会,平时你这样的身份别说见到元判官,连刺史也不是想见都能见的,机会就在这里,以后你两个儿子能走多远,也在于今日你的选择。” “当然,你可以将今日此事告知出去,没关系,我并不在意,我尊重你的选择。”元载很温和地说道,“但不是你说了就会有人相信的,可得罪了大都督的判官,我是真的没法保证其他的事情会不会发生。” 王德发这才感受到了权力场上真正的无可奈何。 但这确实是一次机会。 第187章 淮南道人事权 准确地来说,不是任何时候都有机会站队的。 尤其是在如今的大唐。 世家的势力的确被削弱,可是世家和官僚的财富却随着大唐总财富增长而增长。 不仅如此,随着长期的财富增长,权力阶层获得资源的难度是普通平民无法想象的,财富的积累到一定的阶段,出现叠加效应。 这样一来,大唐的权贵越来越有钱。 寒门原本算是大唐的中间层,在从大唐开国到开元这一百多年的财富游戏中,寒门始终无法大规模进入决策层。 开元年间李隆基命宇文融展开的检田括户,这里的田拿的是没有背景的官员的田,也就是所谓的寒门阶层为官的人的田。 这一现象表明了大唐目前一个比较严峻的问题:大唐社会的中间层已经逐渐消失。 社会的等级虽说还没有发展到明清那种地步,但社会的贫富差距已经达到无法想象的地步,随之而来的是上升渠道的僵化,以及上层和底层无法调和的矛盾。 这就导致像王德发这种地方寒门,十年都只能乖乖待在一个武进县县尉的位置上,无法再往上走半步。 实际上,历史上安史之乱的直接鼓动者高尚、严庄这些人,都是河北的寒门出身,他们都有一身的才华和抱负,却无处伸展。 这件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如果你不给人才机会,人才就会自己另谋出路。 现在这样的局面几乎成了天宝年间一个顽疾。 王德发额头冒着冷汗,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元载,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元判官能否告诉下官具体何事呢?” “也没什么,只是想了解了解萧家的一些事罢了。”一边的常易替元载回答道,“你在官场十年,有些事应该不用说得太清楚。” 见王德发似乎还在犹豫中,元载淡淡说道:“这数月,扬州七县有四县县令被撤换,大都督府启用了一批新人,这些人有胆识有魄力,他们前途无量,至少他们的孩子将来也有更多的机会,为人父母者,当为子女计深远。” “下官明白。” 元载吃完手里的美食后,吮了吮手指上的油,若无其事地说道:“好,有什么事,找常易。” “是。” 王德发回了衙门之后,心事重重,独自一人坐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才叫来了自己的心腹。 王德发说道:“近日民间不是有盗贼作祟么,去将往年的案底,全部拿过来再看看,包括一些有误的案底。” “是。” 天宝七载的八月下旬,在扬州的李倓,又接到了长安的好消息。 李倓拿到了淮南道的人事权! 这件事还得从上一次李倓奏疏扬州案说起,他在奏疏中苦口婆心地陈述了目前自己在扬州遇到的困难,以及将来可能遇到的困难。 最大的困难自然是官员的罢免和任命。 本来人事权这件事李隆基是不想放手的,但架不住杨玉环、杨国忠、秦国夫人数月的时候在他耳边反复吹风。 随后李林甫也委婉地表示了下放这个权力给建宁郡王是应该的,也是合理的。 李隆基转身一想,不就是淮南道的人事权吗? 算了,给吧! 于是李倓就拿到了淮南道的人事任免权。 这件事对李倓有多重要? 准确地来说,比他拿到五千兵马更加重要。 有了这个权力之后,李倓都不需要想各种办法了,他有权力直接将汉阳郡的王忠嗣调到扬州去。 只不过,为了看起来合理一些,他得找个漂亮的借口来糊弄大家。 八月末,李倓带着元载离开了扬州,扬州大小事务暂由颜真卿代管。 一路上,元载说道:“郎君,这淮南道的官员任免权,权柄可是极重了,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 “我前些日从长安的眼线得知了一些消息,长安有人传言郎君在江东准备谋反。” “那后如何?”李倓笑了笑说道,“一些拿人手软的跳梁小丑罢了。” “这件事,我倒是觉得与郎君现在权柄极重有关,朝野上下有许多人说安禄山会谋反,也是与权柄重有关。” 其实元载还有一句话没说:大王,咱大唐朝宗室打卡点玄武门还杵在那里呢,您现在有人有兵,长安一些想往上爬的人,当然借机往您头上扣屎盆子,这很合理啦! 李倓反问道:“那这权力,要还是不要?” “自然是要的,郎君已经走上了这条路,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只是我觉得最近长安的风声确实很反常,连右相偶尔也在公开场合帮郎君说话。” “右相想要映照出一种整个朝堂上下,有一半的人支持我,另外小撮人煽风点火说我要谋反的局面,这种既能加重圣人的疑心,也能不断给圣人制造恐慌。” 元载微微一惊,原来大王什么都知道。 他却依然提醒道:“所以,郎君要不要把这淮南道的官员任免权推了?” “推是不可能推的,好不容易拿到手。” 本王吃到嘴里的,焉有吐出来的? “公辅尚未看清楚局势啊!”李倓突然感慨道。 “下官愚钝,请大王赐教。” “圣人又给了官职、兵马,又给了吏部才有的权柄,这天下能有这么好的事?”李倓不慌不忙地说着,“圣人想要钱,委托本王在江东之地,难道你以为能一直容忍本王在江东这样下去?” 元载微微一愣,陷入短暂的沉思,过了一会儿,才恍然道:“看来是有时间期限的。” “我引你为心腹,才与你说这些。”李倓说道。 元载心中又是一阵思索,他觉得现在建宁郡王的处境其实极其危险。 因为圣人给的越多,要求自然越高。 一旦日后圣人所要的拿到了,建宁郡王稍微犯错,必然引起大案。 狡兔死,走狗烹。 这是权力运转很常见的现象。 到九月初的时候,李倓抵达寿州。 此时已经入秋,一路行来,秋阳高照,远方大地上一片片金黄,映衬在湛蓝色的天幕下,如同一条色泽亮丽的金色长带。 “郎君,这寿州之地,比我想象的还要肥沃。”元载不由得感慨道。 ps:昨天从深圳搬家到成都,累了个半死,筹备两个月的搬家,终于完成了,让我再缓缓。明天开始恢复三更。 第188章 这不是扯淡吗? 饶是八面玲珑、自以为认识不少地方官员的元载,从扬州一路西进路过数州之地,也被所见惊到了。 淮南道远比这个时代的人想象的还要肥沃。 淮河,以及多条河流贯穿在淮河与长江之间的这片土地上,孕育出了一望无际的沃土。 “郎君,我看这场开荒括户,大有可为!”元载脸上挂着期待的笑容。 李倓也感慨道:“是啊,若是不亲眼来看一看,又怎知地方上居然有如此多荒芜的沃土呢,你看这一路走来,河流遍地,但却少有人烟,寻问之下,不是缺了农具,就是缺了种子。” 这淮西之地,到了北宋,那可是北宋最肥沃的粮仓,沃土最多,每年交税也是最多的地方。 当然,扬州、常州、苏州那一带,也是沃土,到了南宋,有“苏常熟,天下足”的谚语。 总之,李倓现在手里掌握的这一片片土地,表面上看大唐户部数字,是人丁少、良田少,不值一提,但若是好好开发,绝对能碾压河北、河南。 “这正是郎君现在推行的新政可以解决的问题。”元载说道,“等扬州、常州、苏州之地的开荒新政进展得顺利,我以为,大可以开始往寿州一带,甚至汉阳、江夏一带推进过来。” 元载说得激动起来。 无论权力怎么运转,现在来分析李倓的处境,有大的风险,但同时有更大的机会。 目前来看,搞定江东一带,就可以加快西进开荒的进程。 搞定江东一带,现在的敲门砖却是萧家。 一想到这里,元载倒是期待王德发这段时间到底打算准备什么惊喜了。 九月中旬,李倓抵达了汉阳郡。 汉阳郡之前叫沔州,到了唐中期,与江夏郡合并,王宗嗣就是在这里当太守。 唐玄宗时期,改州为郡,州长官叫刺史,郡长官为太守,实际上是一个意思。 此时天色已晚,楚地壮丽的秋景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起来,夕阳也渐渐沉入到地平线,却在大地映下了一片血红色残留。 “今日便在前面的驿站落脚吧。”看了看前方昏沉的秋景,李倓随口说了一句。 “我去命人打一些野味来。”武二郎带着人便匆匆而去。 据说在先秦时代,楚地的风貌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有一个巨大的湖泊叫云梦泽,据说最大的时候有10个洞庭湖的大小。 但云梦泽随着时间推移,在数条河流的推积下慢慢缩小,到唐朝的时候,已经坍缩成无数碎片的湖泊,到了宋朝,基本上定型。 这一带气候潮湿,水资源丰富,所以树林繁茂,野地连成片,野味自然极多。 不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河流和湖泊,这意味着这里水产丰富。 到明朝的时候,这一带名为湖广,有谚语云:湖广熟,天下足。 可见其开发的潜力是巨大的。 眼下李倓一路行来,人烟却并不多。 此时的汉阳县,也不过才区区三万人,与扬州江都近二十万的人口是没法比的。 至于汉阳隔壁的江夏县,总人口也才三万,整个郡加起来也才十万。 而同样是江南西道,宣城郡的总人口达到了九十万。 王宗嗣被贬到这里,足见唐玄宗对他已经没有任何留念。 元载安排人去前面的驿站投递公验。 在大唐,驿站是官方所用,一般人没有资格居住驿站。 像李倓这种身份,一路走来,投递公验,证明身份,驿站是绝对不敢怠慢的。 不多时,元载派出去的人回来了:“郎君,前面的驿站说今日人员已满,不让我们落脚了。” “你没跟他们说是谁来了?” “说了,不让进。” “不让进?”元载愣了一下,看向前面的驿站,“看来是遇到难缠的小鬼了,以为你是在谎报。” 他转身对李倓说道:“郎君在此等候,容我带人去处理。” “不必浪费时间,我们一起去。” 说着,李倓便带着人一路朝驿站所在地奔去,他还不忘对元载说道:“这一路西来,你可曾发现一个问题?” 元载沉思了一下回答道:“郎君是说流民?” “对,我本以为江东之地人丁众多,良田不足才有流民,却未曾想到连江夏郡居然也如此多。” 江夏郡总人口才十多万,地广人稀居然还能看到流民。 “本朝开国之初,虽三令五申,但依然无法禁止民间土地私买私卖,尤其是本朝,朝廷几乎已经没有任何措施组织土地买卖。” 说话间,很快却到了前面的驿站门口。 “不要闹大。”李倓交代了一句。 “郎君放心,我心中有数。” 这到晚上的,若是火拼起来,指不定哪些地方放冷箭。 “你们是何人,这里是朝廷的驿站。”驿站门口一个人大呼道。 元载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对方大概有五个人,都带了刀,还有两个弓手。 元载这边则有十几个人,李倓身后的人更多,只是现在天色已晚,对方也无法看清。 火光在跳跃,映照在元载消瘦的面颊上,他的眼睛却格外明亮,且有一种冷酷的洞悉力。 他朝驿站的二楼看了几眼,那里灯火通明,里面还有饮酒与交谈的声音,驿站前面的又有一些人影窜动。 想来今夜也有一些人物在里面。 “不要紧张,我们就是路过住店而已。” 元载摆了摆手,下面的人不多时便提上来一贯钱。 “这些钱是给你们喝酒的。” 那些人一看到钱,眼睛都直了。 “我们就要两间客房。” “只有一间了。” “一间也可以。” 元载回去禀报之后,李倓没有拒绝,安排了一下,带着十几个护卫,进了驿站住下。 过了一会儿,元载回到客房,小声对李倓说道:“打听到了,听说江夏郡各县来了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说是要去江夏县有很重要的事。” “是什么事打听到了吗?” 元载说道:“好像是与扬州的开荒有关。” “开荒?”李倓有些疑惑。 开荒的新政还在扬州和常州一带,别说长江中游的江夏郡,连江东的苏州都还没有动静。 怎么江夏郡就已经开始积极响应了? 江夏郡总人口才十几万,怎么开荒? 直觉告诉李倓,这背后有猫腻。 “睡觉吧,这事明日去问问你的老丈人就知晓了,他是这里的太守。” 刚躺下,外面却传来人的声音,有人在跟门口的护卫说话。 “我是武昌县的刘望之,不知里面是哪位郎君?” 第189章 骗子遇到骗子 元载看了一眼另一张床上的李倓,李倓示意了一下,元载便起身走过去打开门。 是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蓝色的丝绸长衣,一看就是贵家出身。 “这位郎君,在下刘望之。” 刘望之被护卫挡在两米之外不得近身,见到元载后立刻自报家门。 “你有何事?” “无他,只是想结识朋友。” 元载立刻看出这个刘望之是喝了酒的。 见元载露出疑惑,刘望之立刻说道:“肯定是有好事,不然怎敢冒昧打扰。” 元载笑了笑,说道:“请进。” 以元载多年的识人之术,这个刘望之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 此时的李倓已经坐起来。 刘望之进来之后做了个叉手礼,说道:“在下武昌刘望之。” 他这么介绍,似乎在告诉李倓和元载,武昌城没有人不知道我刘望之。” “幸会,不知阁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听口音,两位是外地来的吧?” “是的。” “不知来江夏何事呢?” 元载说道:“刘郎君有何事,直说就是了。” 刘望之笑了笑,说道:“就是来交个朋友。” “朋友交完之后呢,还有何事?” “当然是有好事。” “且说无妨。”李倓说道。 刘望之看了一眼李倓,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少年郎可能才是能做决断的人。 “阁下是来做买卖的?” “是。”李倓回答道,“我是来做买卖的。” “我这里有一笔买卖,不知阁下做不做?”刘望之脸上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哦,不知什么买卖?” “江夏郡最近准备开荒,阁下应该有听闻。” “倒是并未听闻。”李倓故作疑惑之态,“我是来做纸的买卖的。” “哦,原来如此。” 江夏郡在南方属于造纸中心,虽然规模比不起蜀地和宣州,却能有充足的纸张持续产出。 常年都有一些外地的商人到江夏郡来采购纸,这倒也不足为奇。 “阁下刚才说的开荒是怎么一回事呢?” “近日江夏县发布了命令,说为了响应扬州大都督的号召,江夏郡各县要开始开荒括户了。” “哦,如何个开荒括户?” “这开荒括户,当然是开垦荒田,收集流民,编制成户。” 李倓感慨道:“这是好事啊!” “这是不是好事另说,但这里面还是有钱可以赚的。”刘望之嘿嘿嘿地笑着,满身的酒气,却豪言说道,“郎君想不想赚钱呢?” 李倓和元载对视一眼,觉得这个人甚是奇怪。 但李倓却未多想,立刻表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刘望之故作高深地说起来:“开荒能赚钱,只要郎君给我一千贯,我帮郎君变成两千贯。” 这话乍一听,和21世纪的骗子没啥两样:勒好啊,我是秦始皇,我现在在秦始皇陵出不去,打我一千贯,等我出去后给你两千贯! 元载都忍不住笑出来:“刘郎君,我们非亲非故,才见第一面,你说这些,让我们怎么相信?” “这事是真的,只要你们给我一千贯,我转身能变出两千贯来。” “如何变?” “开荒啊!” “开荒如何从一千贯变成两千贯?” “开垦新田啊!” “开垦新田如何能让钱翻倍?” “很简单,低价买了田,高价再卖出去!” “这如何做得成?” “那更简单,最近要开荒,只需要将有主之田定为无主之地,然后由官府统一征收,私下再分配售卖,既然是无主之地,别说低价,那是不要钱地拿过来。” 李倓立刻更加有兴趣了:“由官府统一征收,如何再能私下售卖呢?” “当然是靠关系。”刘望之指着自己,“我跟江夏县令很熟。” 李倓故意沉默了一下,这样似乎才显得有些自然。 等沉默足够了,李倓才又问道:“这件事江夏县令能做主?” “当然能!” “那太守呢?” “太守现在什么事也不管,阁下既然想赚钱,何必多问,只需要给我一千贯,返还你两千贯,这世间哪有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倒也是!”李倓严肃地点了点头,“但我不可能现在给你钱吧?” “没钱么?” “不是没钱,是……” “没钱就算了,我也不强求。”刘望之起身道,“这是一次机会,不过郎君自愿即可,我不强求于人,不过机会有限,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下个店了。” “这样吧,我先给你10贯,做一个定金,你给我留个名额。” “郎君十贯就想买一个名额,未免太小瞧了在下。” “我这一路走来,带的钱却不多。” 刘望之问道:“郎君不是做纸张买卖的吗?” “是。” “那就应该准备了充足的本钱才是。” 李倓心里好笑,这刘望之看来就是个皮条客,而且是那种没有节操的皮条客,估计是喝多了酒出去尿尿,发现自己这边有些不同寻常。 然后这货想过来试探一下,看能不能宰宰外地人。 “一共有五十贯。” 刘望之却犹豫了一会儿。 作为影帝级别的李倓和元载,轻而易举就看出了刘望之脸上那表情是故意装出来的。 “五十贯就五十贯吧,谁让我这人好说话。” 李倓为难地说道:“给四十贯行不行,留十贯我们自己还得用。” 刘望之又犹豫了一下,说道:“四十贯就四十贯吧,谁让我是个老好人!” 李倓和元载大喜,立刻吩咐人去取钱。 四十贯也有近两百五十斤了,用好几个箱子才取来。 李倓又问道:“我们去江夏县了,如何能找到刘郎君呢?” “去衙门打听就行,衙门的人都认识我。” “对了,今晚都是谁在楼上,为何如此热闹?” “是各县的大人物,都准备去江夏县,响应江夏县令号召开荒的。” “还有其他人?” “这是自然,这可是江夏郡的大事,我是看郎君为人本分,才跟郎君说的。” “是是,多谢刘郎君,送送刘郎君。” 元载立刻谄媚地笑道:“刘郎君这边请。” 第190章 忽悠起王忠嗣了? 这一夜无事,第二天一大早,天微微亮,李倓出了驿站之后,便急匆匆赶路。 他是以考察造纸的名义,来见王忠嗣的,岂料还遇到了这档子事。 元载嘀咕道:“郎君,那刘望之怕是个骗子,满嘴胡言。” “骗不骗子,去了江夏城不就知道了?”李倓干笑了两声,回忆起昨晚那件事,他依然感到不可思议。 元载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了,刘望之那种说法,地方官员确实可以私下操作。” 这种游戏内核其实很简单,就是权力强行支配资源再分配。 只是权力在腐败的时候,不能连面子都不要了,至少得找个遮羞布。 开荒括户就是江夏郡这场权力游戏强行配置资源的遮羞布。 若真是如此,那李倓心中就一万只草泥马在咆哮了。 原本安排人先去江夏郡通报的,却也被李倓临时叫停。 等到了江夏县城,李倓命人递上了一份公验,这公验却不同之前的,而是一篇比较普通的公验。 等进了城,打听一番之后,李倓便直奔王忠嗣的宅邸。 元载呈递上一份拜帖,对门口的人说道:“劳烦通报一声,就说王公之女婿前来拜访。” “王公的女婿?” “是的,在下正是。” “您稍等,我现在去通报。” 等那看门的进去之后,元载擦了擦额头的汗。 李倓疑惑道:“公辅似乎有些紧张?” 元载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郎君稍后见到王公,可要保持镇定。” “此话怎讲?” “王公久经沙场,身上的气质非一般人能比拟。” 李倓点了点头,倒是也认可元载这说法。 过了不多时,那看门的家丁出来了,说道:“几位里面请。” 这宅邸有些简朴,只有三个仆人。 李倓和元载走到后院,看见一个身影在菜园里正佝偻着。 “小胥见过泰山。” “公辅,你来了,先坐。” 那中年男子头也不抬,淡淡地说了一句。 元载心头一动,是王忠嗣的声音,他能听出来,但语气与过往却不同。 那封深沉和凌冽已经消失全无,剩下的是沙哑和疲惫。 元载犹豫了一下,说道:“泰山,扬州大都督建宁郡王前来拜访您了。” 王忠嗣却沉默地佝偻着腰,继续收拾了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来。 他却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将菜放到菜篮里。 这个过程,连看李倓都没有看一眼。 等他走到井边,自己打了一桶水上来,把菜洗干净了,才说道:“晚上一起吃个便饭。” 说完,自己便向前面走去。 元载尴尬地笑了笑,对李倓说道:“郎君勿怪,泰山以前不是这样的。” 李倓感慨道:“人生大起大落,谁站在他那个位置,都会心灰意冷。” 只是他看到王宗嗣那佝偻的背影,李倓心中更是感到悲凉。 大唐实在辜负了太多忠义之士! “走吧,去陪你的泰山吃晚饭。” 王忠嗣自己煮饭,自己煮菜。 饭是很粗糙的米饭,菜是一些野菜,只是洒了一些粗劣的盐。 元载吃进嘴里,眉宇间却忍不住露出了难受的神色。 但李倓却坐在一边大口大口吃,仿佛在说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佳肴一样。 连不说话的王忠嗣都看得有些奇怪起来。 “好吃!”李倓冷不丁来了一句。 元载尴尬地笑了笑,好像在说,郎君,您就别他妈的放屁了!这玩意儿要是好吃,我元载立刻跳到长江去! “不喜爱吃就不要勉强了。”王忠嗣淡淡说道,“大王在宫中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吃不得在下这里的粗茶淡饭。” 李倓的目光落到王忠嗣身上。 王忠嗣是标准的国字脸,高挺且粗厚的鼻梁,一对粗眉笔直地横在眼睛上面,给人一种力量感。 只是那对眉毛,现在却似乎失去了它该有的神采。 “王公此言差矣,这世间最难能可贵的便是这种饭菜了。” 王忠嗣脸上却并无任何表情变化。 元载心里感慨,郎君啊,我这泰山可不好糊弄。 他是什么人? 曾经的四镇节度,控弦万里,连安禄山听到他的名字,都深感忌讳。 吐蕃人、突厥人、契丹人、奚族人,哪一个没有被他教做人? 他在叱咤风云的时候,你爹还不是太子。 “人情世故就好比宫中那些美味佳肴,看起来好看,吃起来有味,会令人高兴,可是吃完之后呢?”李倓不急不缓地说道,“或者说高兴完之后呢?” 王忠嗣依然坐在那里吃菜。 李倓依然坐在那里自顾自地说:“高兴完之后,就是寂落。” 听到这句话,王忠嗣终于看了李倓一眼。 这句话背后自然是有人生深意的。 你可以理解为,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不断追求世俗的权力、金钱,这些东西给人带来快感。 可快感之后呢? 人越是兴奋,兴奋之后,就越失落。 一个人的能量是有限的,过度消耗自己的能量之后,就会低沉。 这也就是为什么权力场上的人,总是患得患失的原因。 可王忠嗣不是那种追求世俗权力的人,他心中有的是帮助当今圣人平地四方的宏图大志。 他就像这些粗茶淡饭一样简单。 要达到这种简单,本身就不容易,是要看淡世俗的奢华的。 也许,年轻时候的王宗嗣,也因为立功得到嘉奖而兴奋、自豪,甚至膨胀。 但后来,他也体会到了,兴奋、膨胀之后,剩下的只是寂落。 若是一个人的心,始终保持简单、干净,却不会被功名所累。 李倓继续说道:“这样的饭菜,不会让人立刻高兴起来,自然也不会存在高兴完之后的失落,这种返璞归真,才是最好的。” 一边的元载都听懵逼了。 他原本以为建宁郡王的权术手段了得, 演戏也是一流,没想到他感慨起人生来,也一套一套的。 听得他元载都忍不住想点赞。 不过,没有胡椒,这菜可真他妈的难吃啊! 郎君,你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怕烂嘴巴吗? ps:今日置办家具,忙到晚上才匆匆赶回书房,昨日说好的三更,今天估计是没戏了,明天补上,明天四更,不信你们明天数章节! 第191章 请名将出山的难度 对于李倓的话,王忠嗣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倒是元载,为了化解尴尬,接过话题来,他说道:“泰山,小胥从扬州带了一些茶叶过来。” 王忠嗣放下碗筷,这才问道:“此次来我这里,有何事呢?” “并无它事,大都督是来江夏视察这里的造纸,听闻泰山在此做太守,敬仰泰山已久,便来拜会泰山。” 王忠嗣淡淡说道:“大都督眼下前途无量,而某是戴罪之身,走得太近了,并非好事。” “承蒙朝廷器重,让我去扬州任职大都督,统管了淮南道和江南两道,江夏郡属江南西道,我来江夏郡见王公,有何不妥?” 上司见下属,这不是常规操作吗? “若是大王来问某江夏郡造纸业,恕某无法答复大王。” 元载看了一眼李倓,李倓从王忠嗣的语气中听出了躺平摆烂的味道。 “自然不是造纸业,今年扬州要招募五千兵马,小王不懂练兵,听闻王公精通此道,特意来请王公。” 王忠嗣却说道:“大王难道不知道此行为遭受圣人猜忌?” “王公是江夏太守,小王是扬州大都督,何来猜忌?” “某是戴罪之身,大王前途无量,若是某去扬州,朝中必然非议,右相更会借此机会大肆攻讦大王。”王忠嗣说道,“恕某爱莫能助。” “以前王公是四镇节度,权柄极重,才给了右相可乘之机,现在王公不过是江夏太守,无兵无权,右相又还能如此攻讦呢?” “大王还是去考察江夏的造纸吧,我在江夏做这个太守,就足够了。” 王忠嗣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 因为继续下去的话题实在太敏感。 李唐皇室,尤其是李隆基,最忌惮的就是皇族和边关大将有往来。 更何况李倓是太子之子,如今又在东南手握重权。 王忠嗣虽然被贬为地方太守,可他余威尚存,郭子仪、李光弼这些人都曾是他的下属。 若是他与李倓走近,凭借自己的威信,要做点什么,却也不是不可能。 至少这件事一定会牵动起李隆基敏感的神经。 李倓却说道:“王公难道不想改变一些事吗?” “改变何事呢,某听不懂大王之意。” 李倓问道:“王公是真听不懂,还是假装听不懂?” “郎君……”见李倓如此直接,元载打算提醒一下李倓。 李倓却放下手里的碗筷,看着王忠嗣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当今朝堂,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忠臣左迁,英杰郁郁,天下沸腾!” 元载被李倓这话硬生生堵住了。 李倓又说道:“小王昨日与元公辅在驿站遇到了一群人,这些人说江夏郡最近在推行开荒括户的新政,有一位名叫刘望之的人,他找小王拿了四十贯,说小王到江夏城之后,可以拿到八十贯,王公可知此事?” 王忠嗣沉默不言。 李倓立刻知道王忠嗣是知道江夏郡的开荒括户传言的,但他并不关心。 “这多出的四十贯总不能凭空出现,那从哪里来呢?要么是骗子,要么是真有其事,若真有其事,这四十贯从何处来?” “必然不会从官员和贵族口袋里来!” 李倓说了一连窜后,深吸了一口气,叹息道:“江夏百姓要遭罪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王忠嗣才开口说道:“我管不了那么多。” “王公是国之良将,蛮夷听到王公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 “那是以前,现在不同了。”王忠嗣站起来,哀叹了一口气之后,便转过身去,“一切都变了,属于我的时代早已过去,圣人也不再需要我,大唐也不再需要我。” 说到最后两句话的时候,李倓明显感觉到王忠嗣在强烈地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又沉默片刻,王忠嗣才说道:“大王愿意去做一些事,令人佩服,但其实到头来,什么也改变不了。” “曾经的王公叱咤风云,谈笑之间,便可使敌人仓皇溃逃,那是何等气魄!” “那是以前!” 李倓说道:“现在也可以恢复到以前!” “不可能了!” “可能!” “不可能了!” “可能的!” 王忠嗣突然转身,愤怒地说道:“以前那个王忠嗣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农夫!” 一边的元载坐在那里,看着王忠嗣,他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王忠嗣。 元载记得第一次见到王忠嗣的时候,就被这位盛唐第一名将身上的自信、从容,以及强大如山岳般的气势所震慑住。 仿佛只要有他在,无论唐军身处何等绝境,都能击败敌人。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他明明才四十出头,看起来却仿佛已经花甲之年。 他的身形就像一张薄薄的纸,只需要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到任何一个地方。 “我已经在后院为自己挖了一块地,埋在后院,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 李倓突然说道:“王公难道忘记在石城堡战死的那些大唐好儿郎了吗!” 听到石城堡三个字,王忠嗣的眼神瞬间变了,他直勾勾盯着李倓,压低声音说道:“你没有资格提他们!” “泰山……”元载立刻站起来,他很担心王忠嗣此时的状态。 很明显,王忠嗣此时对李倓有很大的抵触心理。 但李倓却抬手阻止了元载,他说道:“王公为何说小王没有资格提他们?” “他们每一个人都为大唐付出了生命!而你呢?你是太子之子,你是只需要坐在长安城的皇宫里,你不需要拿着刀剑去杀敌,不用担心敌人的箭矢飞过来射中你的身体!” “你李林甫、董延光这些人,有什么区别?” 王忠嗣心中对轻谈战事的人,充满了愤怒。 李隆基想打石城堡,王忠嗣认为那个地方太过险要,强攻会死很多人,应该花时间在附近修建一个战略要地。 但李隆基却不高兴,非要强攻,这个时候董延光为了往上爬,就自告奋勇,说石城堡小菜一碟。 第192章 齐聚江夏 结果就是董延光几乎全军覆没,王忠嗣就此事被李林甫陷害,被贬到此。 事实也证明王忠嗣是对的,后来哥舒翰统帅六万多唐军强攻石城堡,虽说勉强拿下了石城堡,但唐军战死数万人之多。 “泰山,大都督他……” 元载想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 但又被李倓阻止了,李倓大声说道:“王公此言有理!” “当初,若是按照王公的策略,在石城堡附近另建堡垒,步步为营,吐蕃的石城堡防线不攻自破,那数万唐军怎会埋骨他乡呢?” 李倓继续说道:“若是小王在河西,第一个必斩董延光,谁都拦不住!小王说的!” “这是数万家庭的大事!就因为他一己私利,使我大唐无数好儿郎,永远留在了异地他乡!” “小王能理解王公之意,朝堂上那些人什么也不懂,也不亲自去调查、了解,他们手里拿着一支笔,长了一张嘴,脑袋一拍,张口就来!” “他们当中既有狡诈如李林甫之人,也有愚蠢无耻如董延光之流!” 最后,李倓咬牙切齿地说道:“应该把他们的脑袋挂到石城堡外,祭奠那死去的儿郎!” 王忠嗣终于再一次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事情已经发生,眼下成了定局,何必再多说。” “还没有成定局,我们还可以做很多事去改变,难道王公还想看到更多人像石城堡的儿郎们那样枉死吗?” “请问大王打算如何去改变呢?” “从改变民力开始!” “如何改变民力?” “推出新政,整顿官吏。” “江夏郡开荒一事,我有听闻,是江夏县令自作主张,他虽然只是一个县令,上面却也层层关系,即便大王就此事承办他,罢免了他的官职,过不了几日,他就会去别处就任县令,最后什么也改变不了。” 王忠嗣恢复了平静。 “郎君今晚在此好好歇息吧,不要多想了,圣人有圣人的打算。” 说完,王忠嗣便先离开。 “郎君见谅,他……” “我们也早些休息吧。” 第二天,李倓没有继续找王忠嗣聊。 王忠嗣现在是心灰意冷,看不到任何希望。 历史上的王忠嗣,就是在明年,于江夏郡病死,郁郁而终。 现在找他聊再多也确实是徒劳。 “郎君这是要去何处?” “去找江夏县令。” “是要问刘望之一事吗?” “那件事倒不着急,我们名义上可是来江夏考察造纸业的。” 元载恍然。 做戏要做全套。 “我差点忘了这件事。” 上午的时候,江夏县县衙门非常热闹。 “明公,我们接到刘户曹的邀请,便第一时间赶到了江夏,希望能为江夏郡的治理,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 说话的是武昌县过来的刘望之。 刘家在武昌是大家族,虽说比不得江东那些豪门,但本地影响绝对不容忽视。 一边江夏县户曹参军刘成德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开口说道:“这件事是为国为民的大事,不过明公起初并不想劳烦诸位,但开荒在即,希望诸位能帮官府,帮朝廷,施以仁政,想来扬州的大都督,听说我们江夏郡主动展开开荒括户的新政,会非常高兴。” “是是,能为这样的新政尽力,也是我们的荣幸。”另一个人站起来,满脸堆着笑容,他是来自永兴县的张永杰。 和刘望之一样,张永杰的家族在永兴县也是数一数二的。 虽然永兴县总人口不过两万人,可有一大半的田,都是张家的。 永兴县的好几任县令都来自张家,他们甚至不需要有功名,上面就会有人推荐他们家族的人做官。 这个道理很简单。 假如你是江夏郡太守,刚从长安调过来,你发现永兴县的县令昨天上厕所掉茅坑里淹死了,现在必须得有人顶上去,不然永兴县周围的那些歹徒听闻没了县令,必然出来作恶。 找谁呢? 总不能快马加鞭回长安走吏部流程,再由朝廷任命吧? 你孤单一人到异地,想要执行权力,肯定得拉拢地方有头有脸的人物。 现在就是个好机会,这个职位直接给永兴县张家的人,他们有钱有田有人,你是太守,代表着朝廷。 这叫强强联合。 这是大唐朝地方官场的基本规则之一。 可以说,在场的诸位,那都是强强联合。 毕竟对于上层来说,利益才是第一位。 “听闻扬州那边有一种新的铁犁送到了江夏,叫甚曲辕犁?”这一次说话的是唐年县的周年奎,周家不仅仅拥有广袤的地,在地方上养了许多读书写字的人,还与当地豪侠交往甚密。 他提到这个问题之后,其他人的目光也都纷纷落到了刘成德身上,等待刘成德的回答。 关于曲辕犁在扬州一带开荒的成效,是有目共睹的。 此后,扬州方面便将曲辕犁的成品,陆续分发到各州郡,并下令由各州郡主导制作、推广。 这事自然有利于农业的进一步兴盛。 不过一个时代的工具提升,收益最大的并不是底层百姓,反而是那些掌握了生产资料的。 例如科技越发达,人们工作的时间反而越长。 所以科技是提升总生产值,但个人所得多少,与科技关系有,却并不大。 个人所得多少更重要靠的是规矩。 恰恰江夏郡分配的规矩,就掌握在在场这些人身上。 曲辕犁提高了劳作效率,看似对农民好,实际上真正最大的受益者还是刘望之这些人。 “是有这个曲辕犁,推广曲辕犁也是大都督之意,这曲辕犁目前在江夏县已经制作了一批,诸位此次前来,我正好准备了一些成品,诸位可以拿回去,在本县好好推行。” 说着刘成德便命人取来了曲辕犁给众人观赏。 “这种犁在耕作的时候,更加省力。” “好!实在是好!”刘望之忍不住赞叹道,“到底是何人所想,竟然能做出此等巧妙之物。” 刘成德说道:“听说是大都督府上的能人。” “大都督可真是妙人。”刘望之感慨道,“就是不知我等何时能见到大都督的尊容。” 第193章 大都督来了! 刘成德看了一眼县令胡忘年,一直没有说话的江夏县令胡忘年这才慢悠悠开口说道:“大都督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从去年到今年,扬州一州便死了十几名官吏,换了五个县的县令,连扬州刺史乔贤问都被斩首、抄家。” 他此话一出,在场的气氛立刻就变了。 刘望之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住,缩了缩脑袋。 这话很明显就是在告诉在场的诸位,提到扬州的那位大都督,你们都别得意忘形。 我知道你们在本地势力大,为所欲为,但真要引来了扬州那位的注意,咱都别想活了。 为了打消尴尬的气氛,刘望之笑了笑说道:“我就说个笑话,大都督在扬州,怎么可能到江夏来呢,就算过来,那也是风风火火,我等必然提前知晓消息。” “对了,前天晚上在驿站的时候,刘郎君不是说遇到了一个外地过来的人么,说是来做纸张买卖的,那人到江夏了吗?”周年奎好奇地问道。 “什么外地人?” 这立刻引起了户曹刘成德的注意,他就是管户籍和人口流动这方面的,对这种事最为敏感。 各地方衙门,定期要对公验进行复核,这是统计人口流动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在古代,控制好人口流动,是维持地方治安的关键手段。 除非到了大饥荒时代,无数流民跨过一个又一个县城,那个时候地方官府是无能为力的,那也是这个王朝崩溃的前夜。 刘望之说道:“前日晚上我等在驿站落脚,饮了些酒,我下去如厕,遇到一伙从外地来的人,便上前打了个招呼,对方看起来像是很有钱的主,听口音是北方过来的,我一打听,说是做纸张买卖的,这半年来不是一直传闻朝廷做了澄心堂,纸张大卖么,我便想着对方对澄心堂是否了解,便找了个借口,让他到江夏城了来寻我。” 刘望之一板一眼地说着自己精心编造的故事。 “咱江夏郡也是产纸的地方,虽然比不上蜀地和宣州,可也是兴盛之地。” 这一点刘望之倒是说的不假,21世纪的武汉江夏区还有一个叫纸坊的街道,这是唐代就流传下来的名字。 唐代的坊都是独立的,准确来说,澄心堂不能叫纸坊,因为它只是一个坊里其中的一部分。 可江夏郡却有一个独立的造纸的坊,足见其规模是很大的。 刘成德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澄心堂目前以两京和扬州为主,今年年初,听说朝廷安排了人去成都建造澄心堂,听闻目前扬州的澄心堂出纸极快,连宣州的造纸商都纷纷开始模仿,若是你说的那个纸张商人真的能为我们带来一些改变,我们倒是可以见一见,好好谈谈。” 刘望之立刻对自己编造出来的故事引起的效果,感到十分满意。 他绝口不提收了李倓四十贯钱的事。 县令胡忘年咳嗽了两声,耷拉着眼皮扫视一转,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好了,开荒括户这件事,诸位还有何异议?” “我还有异议。”张永杰突然说道。 “何异议?” “这统计荒地自然是没有问题,再卖出去,也没有问题,问题是各县有没有人给扬州写信,说三道四,例如有人妖言惑众说统计荒地有问题,买卖也有问题,扬州过来查,怎么办?” 刘成德说道:“统计荒地,是需要人去统计的,人统计出现失误,是在所难免的,有些人企图攻击我们的仁政,从而获得往上爬的机会,这肯定也有人在,扬州如果派人来查,我们随时欢迎,并且积极配合。” 说完,他朝县令胡忘年看了一眼,似乎在请示。 胡忘年点了点头,说道:“做事被人为难,在所难免,但事情还得做。” 众人点了点头,脸上都是肃然起敬的表情。 他们说的这些话,若是不了解内情的人坐在一边听下来,会真的以为他们在秉持公心推出开荒的仁政。 但实际上,刘成德说的人统计荒地会出现失误,意思是,我们把老百姓的田划到荒地的统计里一起征收上来,这种失误是下面的人干的,跟我们无关。 到时候扬州的人来查,该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 毕竟吏员或者衙差里,那么多临时工。 大唐的临时工是有点难以管控的,得好好惩罚,公之于众! 但难道因为临时工办事不力,我们就不推行仁政了吗! “还没有什么疑惑?” “没有了。” 胡忘年对刘望之说道:“对了,那个纸商,你去找一找,找到衙门里来,我们都可以见一见,听说澄心堂的造纸术别具一格,需要的是竹子,我们江夏郡竹子也不少。” “好,明公放心,我今天就能找到那个人。” 这时,下面有人走过来,在胡忘年耳边低语几句。 胡忘年原本有些松散的姿态,瞬间绷直,接过那份文书,定眼看到“扬州大都督”的官印,顿时心头狂跳。 “明公,怎么了?”刘成德问道。 其他人也疑惑地看着胡忘年。 “扬州来人了。”胡忘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扬州?” 众人皆是一惊。 “什么人,是何官职?” “大都督的官印。” “大都督?”刘成德惊讶道,“明公是说大都督来了江夏?” “这不可能,大都督来江夏,为何完全没有任何消息?” 胡忘年强作镇定说道:“应该是都督府的人,盖了大都督的官印,无论如何,先出去迎接。” 众人心中有鬼,自然害怕,但眼下人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迎接。 不过事情尚未做大,就算做大,推脱的理由也都想好了。 等胡忘年带着人到门口,看见李倓等人后,立刻上前迎接。 元载说道:“这位便是扬州大都督,哪位是江夏县令?” “下官江夏县令胡忘年参见大都督。” 身后的官员和士子也都纷纷行礼。 “不必多礼,我来的突兀,给诸位造成麻烦,表示歉意。” 胡忘年一看李倓这年龄,立刻就来了忽悠年轻人的自信。 “不敢不敢,大都督里面请。”胡忘年连忙说道,此时,他脑海中已经旋转出几十种迎合这位年少大都督的话术。 突然,人群中响起一道震惊的呼声:“怎么是你!” 众人一齐朝刘望之的方向看去。 第194章 睁着眼睛说瞎话 李倓笑了笑,说道:“这么巧,原来是刘郎君。” 众人更是震惊。 大都督认识刘望之? “你是……你是……你是大都督?” “本王是建宁郡王,当今圣人皇孙,太子第三子,少府监监,扬州大都督,扬州团练使,你有何疑问?” “我……在下……在下没有疑惑。”刘望之面色惨白,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差点没有当场瘫在地上。 胡忘年想说点什么,但他对此一无所知,担心自己说错话,强行忍住了。 其他人心中一百个疑惑,却也不敢乱说话。 众人思绪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李倓淡淡说道:“走吧,有什么事,我们进去慢慢说。” “是是。”胡忘年立刻应声道。 后面的护卫跟着鱼贯而入,随即向四周散开,进入衙门,开始在各个角落搜索。 “这……” 户曹刘成德想说话,但被元载怼了回去:“怎么,大都督出行,不该如此?” “不不,下官的意思是,这里是衙门,并无歹人。” 元载露出了灿烂的微笑,用和和气气的语气说道:“万一出现了歹人呢?” “应该的!应该的!”县令胡忘年立刻出来打圆场,“大都督是皇孙,就算把衙门里的衙差全部撤换,也是应该的,大都督这边请,下官立刻派人安排酒宴。” “不必了,本王过来也没多少事,就是来坐坐,顺便了解了解江夏郡造纸的事情。” “是是。” 胡忘年连忙回应,但随即心头一颤。 造纸的事情? 他立刻又联想起刘望之先前说的前天在驿站遇到了一伙人,是北方来的纸商。 再看眼前的建宁郡王,又想起刘望之刚才的表现。 好家伙,刘望之遇到的居然是建宁郡王! 胡忘年背后都布上了一层冷汗,但转念一想,刘望之说在驿站的时候谈的都是纸张的买卖。 这倒也没什么吧? 只要不说开荒征地一事就没事。 想来刘望之也没有这么蠢! 想到这里,胡忘年一颗悬着的心暂时找了个地方落下来。 等众人进了衙门后,在大厅里落座。 眼下秋阳和煦,洒落在前院,映照得厅内也是一片明亮。 李倓端坐在主座上,元载坐在他旁边。 其余人纷纷两侧落座。 除了这一次来江夏的各县地方豪强代表,还有江夏县所有的官员,如县尉,县六曹,包括衙门里的吏员。 众人沉默,李倓先开口说道:“这两年,两京、成都、扬州都已经对造纸术做了大的改良,成效显着,本王心里想着,江夏郡也是造纸之地,便来了一趟,这一路走来,也是看到了许多竹林,看到了数不清的河流、湖泊,想来江夏郡的造纸业,大有可为!” 胡忘年很认真地说道:“是是,自从大王任职扬州大都督一来,江夏郡多次接到扬州的通报和文书,江夏县上上下下,对扬州的指示,认真研读,仔细执行,在大王英明的指令下,江夏县的百姓安居乐业,无论是粮食收成,还是百工职业,都兴旺蓬勃,百姓无不歌颂大王的功绩。” 李倓一脸疑惑:“本王有如此了得吗?” “下官句句属实,大王一路走来,想必也看到了江夏县的民生。” 李倓点了点头。 江夏县的民生确实还不错,不过那是因为江夏县人少,而且湖泊众多,即使不种地,仅仅捕鱼、狩猎也不至于饿死。 一句话:江夏县是资源资源多人还少,不卷。 这一点比河南河北要强太多。 见李倓点头了,胡忘年立刻就更加有信心忽悠瘸这个年轻人。 “这些可都是在大王的指引下才有的,之前的江夏县有一些盗贼,百姓害怕出门,今年年初,下官接到扬州的指示,对地方盗贼展开了大力追捕,还百姓以太平,若是没有大王的英明策略,现在无数人还在担惊受怕。” 谁能抵挡得住这种夸赞啊? 尤其是年轻人! 年轻人最喜欢被人捧在舞台中央。 “你说的这些,本王也不知真假,本王很难做出该有的态度啊,不过有一件事,本王倒是有听闻,还想请问,此事是否为真?” 胡忘年说道:“大王请明示,下官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说江夏县要推行开荒括户的新政?” 赵宁此话一出,胡忘年明显愣了一下,其他人也神色微微一变。 反应最大的就是人群中的刘望之,他不停用袖子擦拭额头的冷汗。 见胡忘年有些发呆,一边的元载唤了一声:“胡县令,大王在问你话。” 一瞬间,胡忘年脑子里转了几十转,他说道:“开荒括户的新政谈不上,只是下官最近听下面的人说,近些年本县也出现了一些流民,想来百姓生活穷苦,便想着安排一些人,帮助那些流民找到一份自己的田地,安身立命。” “具体如何做呢?”李倓很温和地追问道。 见建宁郡王态度柔和,胡忘年微微回过神,放下心,继续说道:“由官府去找一些可以耕种的荒地,先划定三万亩,每一户人家定100亩地,可以满足三百户人家,本县人丁本身不多,若是能再定三百户人家,流民几乎就没有了。” “划定三万亩,谁去划定?”李倓又问道,他的样子看起来像一个勤学好问的学生一样。 “自然是户曹去划定。”说着,胡忘年看向一边的户曹刘成德。 刘成德立刻说道:“下官去划定,划定之后,分配给流民,分发农具、种子,再使他们以就近之地安家居住。” “这事听起来是好事啊?”李倓看着元载。 元载点了点头:“听起来确实是好事,大功德之事。” 胡忘年连忙说道:“都是在大王的启发下,下官才想到的,下官不敢居功自傲。” 正当胡忘年和刘成德心头高兴糊弄过了这位大都督的时候,李倓突然又问道:“那如何断定划定的田,是荒地,还是原本就属于百姓的地呢?” 两人又是一怔,短暂的沉默,刘成德说道:“官府划的地,自然都是荒地,岂有那百姓的田做荒地的道理。” 李倓却换了一个问法,说道:“本王还听闻,江夏郡其他县也有威望很高的人过来,学习胡县令的开荒?” 第195章 本王可是有证据的 听闻? 这下胡忘年从“听闻”两个字上捕捉到了一丝诡异。 气氛也有些不同寻常起来。 尤其是周年奎、张永杰这些人。 其他县的人过来了,这位建宁郡王怎么知道的? 他在哪里听说的? 胡忘年给了一个模糊的标准答案:“大王的新政,那是得民心的,各县愿意派人过来,更加说明了这是仁政。” “你不问本王是在哪里听闻的吗?” “下官刚才说了,这是得民心的仁政,大王一路走来,想必也是听过的。” “本王一路走来,却并未听百姓提及,倒是听一位自命不凡的人提到,官府以开荒新政的名义圈地,这圈的地并非荒地,而是百姓已经种庄稼的田地,随后又高价转卖出去,说什么四十贯可以变成八十贯!” 李倓此话一出,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中。 众人心头一沉,感觉像是坠入了冰窖。 胡忘年笑道:“民间总是未窥全貌而诞生谣言,大王切不可轻信此等谣言。” “本王不仅信了,还给了那人四十贯,那人说让本王到江夏城来找他,他可以给本王八十贯。” “哦,竟有此事,此人连大王都敢骗!大王请告诉下官此人样貌,下官立刻派人去寻找此人!” 李倓微笑地看着胡忘年,亲切地说道:“他还说他认识胡县令。” 胡忘年愣了一下:“认识下官?” “说跟胡县令很熟,说只需要跟胡县令打声招呼,就能从官府借开荒新政统计的田里,拿出相当一部分田给本王,本王可以高价卖出去。” “此人妄言,请大王快快说出此人的模样,下官必去将此人捉拿!” “胡县令不认识此人吗?” “下官怎会认识这等奸诈之徒!”胡忘年顿时义正辞严地高呼,“下官与这等罪恶之徒不共戴天!” “可是他此时就在你的衙门。” 胡忘年顿时脚底发凉。 刚才李倓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胡忘年心中已经有猜测,因为之前他就猜测刘望之遇到的那个纸商是建宁郡王。 既然如此,刚才建宁郡王说的这些话,大概率就是刘望之跟他说的。 此刻李倓点名说人就在衙门里,更大概率就是刘望之了。 “刘郎君。” 在众人惊诧的时候,李倓轻声唤了刘望之一声。 “在……在!”刘望之全身一颤,本能地应道。 “本王刚才跟胡县令说的,有不对的地方吗,若是有,还请你指点出来。” “这……这……大王……”刘望之一时间语塞。 “有没有不对之处,还请刘郎君指点!”李倓的语气突然加重了几分,形成了一股威压,让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压力。 刘望之这才回过神,赶紧站起来,走到正中间说道:“大王,那晚纯粹是在下信口雌黄。” “信口雌黄欺骗本王的钱,还污蔑县令,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这……” “来人!将此人拖出去砍了!” 护卫接到命令立刻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刘望之架起来往外拖。 周围的人都傻眼了。 这就要砍人了? 刘望之也懵了,我才说了一句话,就要被砍?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刘望之吓懵了,回过神来后大声喊道,“大王饶命!在下说的句句属实!在下说的句句属实!” 他这般一喊,在场的相当一部分人都不淡定了! 李倓摆了摆手,说道:“带过来。” 护卫这才停下来,将刘望之拖回来。 刘望之吓得差点没有当场尿出来。 李倓冷声说道:“你把话再说一遍,说清楚。” 这话若是翻译一遍就是:你的脑袋能不能保住,全看你怎么说了。 刘望之说道:“在下那天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欺骗大王,就在大王到衙门之前,我们还在讨论如何巧妙地征收了百姓的田之后,隐瞒扬州的调查。” 周围的人心态彻底爆炸了,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站出来。 “哦,如何隐瞒?” “就说是下面的吏员搞错了,任何一个政策,在执行的时候,下面总是会执行不好,到时候随便找几个人出来顶罪即可。” “谁说的?” 刘望之指着户曹刘成德:“他说的。” “妄言!你血口喷人啊你!”刘成德暴跳而起,“大王,明明是他自己做的,却说是我们,此人该杀!” 周年奎也站了出来:“大王,此人留不得,不仅欺骗大王,还诬陷朝廷命官!” 一瞬间,刘望之就成了众矢之的。 “大王,在下句句属实,此次我们来江夏县,就是胡忘年请我们来的,事情是刘成德一手安排的!他是户曹,借着职位之便,随时可以裁定田地!” “你说是我们,你得拿出证据来!”刘成德说道,“无凭无证,你让大王很为难,大王是贤王,他会轻信一个人随口之言吗?” 刘望之说道:“大王,您给我的那四十贯,我给了刘成德二十贯,您派人去他那里一搜便知!” 刘成德大笑道:“笑话,我家中难道就没有钱,就算搜出钱来了,难道就是你给的?你这分明就是狡辩!” 听刘成德这么一说,一边的胡忘年也逐渐淡定下来。 其他人也淡定下来。 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刘望之居然好巧不巧把事情捅到了建宁郡王的面前。 好在证据在刘成德这里断了。 没有实证,他建宁郡王也不可能乱来,毕竟这里不是扬州。 “大王,您一定要相信在下!”刘望之哭诉道。 胡忘年怒道:“刘望之,枉本官还信任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欺骗大王,还诬陷本官,你居心何在啊你!” 一边的元载说道:“诶,胡县令不要如此早就下定论,万一刘望之说的是真的呢?” “是是,下官确实不该如此早下定论,只要刘望之能拿出证据来,下官也是无话可说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证据?”李倓突然来了一句。 现场的气氛顿时再次凝固住。 刘成德说道:“只要能拿出证据,下官任凭处置!” 在刘成德看来,这位建宁郡王是在诈他们,只要死不承认,就不会有事。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第196章 本王就杀给你们看! 刘成德说道:“下官是清白的,下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本王给刘望之的那四十贯钱,是扬州铸造的新钱,据本王得知,新钱尚未在江夏流通。” 他此言一出,刘成德当场傻了。 昨天只顾着收钱了,哪里知晓那么多。 而且新钱和旧钱,不仔细看,区别真的不大。 “大王,江夏也有新钱流入……” “是吗,你是拿本王当傻子么,江夏郡有没有新钱流入,本王不知道?” 江夏虽然也有造纸,也有商业,但整个江夏郡才不到十万人,产业规模最远的输出是沿着汉水到汉中,然后再到关中。 自从长安澄心堂建立之后,别说汉中的纸在关中卖不出去了,连蜀地的纸也难以在长安卖出半张。 毕竟运输成本在这里,长安的纸数量又保持充足。 江夏除了造纸的产业能输出,还有其他产业能输出带来外地的钱么? 而且外地的钱,现在绝大多数也是旧钱。 新钱才铸造了一年多,就算再快,投入到巨大的市面上,那也只是占比极小一部分。 对于人少、商业不流通的江夏郡来说,要流进新钱,就等于在大海里捞一片树叶一样。 “大王,下官……” 李倓说道:“来人,去这位刘户曹家中搜一搜,搜仔细一些!” 这下刘成德彻底傻了,但他还是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 人是派出去了,现场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胡忘年说道:“大王刚到江夏郡,有一些误会也在所难免,下官等是诚心拥戴大王的新政,下官安排了盛宴,大王可否赏脸,为我们指教指教!” “先把刘望之说的这件事处理完了再说。” “大王,这江夏郡上上下下都是拥戴大王的!” “你安敢出此妄言!”李倓怒斥道,“这江夏郡乃是圣人的江夏郡,非本王的江夏郡,新政那也是朝廷的新政,是圣人的圣德,你此话是对圣人的大不敬!” 胡忘年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这个年少的郡王,并不简单。 说话是一门艺术,很多人都死于不会说话。 建宁郡王的措辞,可以说严谨到滴水不漏。 难怪他在扬州敢杀得人头滚滚,那必然是把人拿捏死了的! 胡忘年这个时候才开始害怕。 李倓又问道:“再者,此事太守可曾知晓?” 对啊!你胡忘年可不是江夏最大的,上面还有一个王忠嗣。 显然这些人是认为王忠嗣被贬到此,被右相排挤,是没有实权的,所以就把王忠嗣当成一个空架子。 可王忠嗣就算是空架子,他毕竟是太守,名义上就比你胡忘年大! 胡忘年这下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这个时候,周年奎站出来说道:“大王,这里毕竟是江夏郡,大王若是在这里查出了什么,难道要在江夏郡大开杀戒不成!” “本王要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来教!” 周年奎却不避让,他很硬气地说道:“大王若是一意孤行,在江夏郡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出现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捅到长安去,对大王的名声也是不利的!” 不仅周年奎站出来,张永杰也站了出来。 “大王,这种没有影的事,何必如此较真,真若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对大王本身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李倓站起来,拔出刀,一刀扎在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吓了周年奎一跳。 张永杰更是后退了两步。 “你们是在威胁本王?” “大王,这里是江夏!”张永杰硬着头皮说道,“难道朝廷要治理天下,不需要人才吗?希望大王以大局为重!” 气氛已经变得剑拔弩张。 难怪王忠嗣被贬到这里,在家种地。 想来这里的官员,也是属于右相派系,地方大族又与官员相互勾连,结织出一张上下通气的权力网。 这倒也说得通,大唐选拔人才,任命官员,依然看背景,而且地方大族势力依旧强大。 “住口!本王行事,还轮不到尔等饶舌!” 不多时,派出去搜查的人回来了。 二十贯新钱,一共四箱,整整齐齐摆在面前。 武二郎说道:“大王,这些都是从刘成德家中搜出来的。” “连装钱的匣子都不换一个?”李倓说道。 “大王饶命,下官错了,下官也是被逼的!”刘成德跪了,把脑袋贴在木板上。 语气中带着听起来十分真诚的忏悔。 “是胡县令逼迫下官做的。” “你胡说八道!” “把这位胡县令抓起来!” “大王莫要听他乱说,下官……” 李倓看着刘成德:“还有谁?” 刘成德开始报名字,包括了周年奎和张永杰,还有其他官员,一共八人。 “来人,将除刘望之和刘成德之外,名单上其他人全部推出去砍了。” 李倓此言一出,胡忘年当场傻了。 周年奎和张永杰也傻了。 被砍头,在他们的概念里是不存在的。 他们可是地方大族,衣食无忧,人上人。 张永杰大声喊道:“大王,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这不需要你这个将死之人来教本王!” 周年奎也警告道:“大王,我们今日若是死在了这里,江夏诸位,恐怕会引起一些麻烦,这个麻烦是大王一时冲动引起的,朝廷为了平息这些麻烦,必然会怪罪大王,大王还是不要鲁莽为妙!” 李倓却对他们的威胁视若无睹:“脑袋挂在城门口示众,以本王的名义发函到江夏各县,公示这些人的罪状!” “是!” 胡忘年大怒道:“你这样做会引火烧身的!” 李倓却依然不理会他们,又说道:“再给淮南道、江南道诸州发函,公示这些人的罪状,谁敢借着开荒新政,私自强征百姓良田,本王定斩不赦!” “是!” 这些人被拖出去,在外面叫骂了几声,便没有声响,厅内的官员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个。 接下来元载在衙门里安排人事。 傍晚的时候,消息传到了王忠嗣那里。 “什么,建宁郡王把县令给杀了!”王忠嗣大惊失色。 “不仅如此,城头好像有六颗脑袋!” “太鲁莽!”王忠嗣感叹了一句。 但随即,心头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第197章 王忠嗣本王要定了! 一个好的政策,可以推动利益的重新分配,从而缓和矛盾。 但任何一个政策,都存在着大量的漏洞。 如果视漏洞于无物,将在江都城自缢而亡。 所以政策需要相关的律法和条例加以辅佐,再配置好的人员去贯彻执行。 这也是李倓为什么不敢急着把开荒往淮南道和江南道其他诸州推行的原因。 盘子太大,漏洞太大,律法不完善、执行官僚机构不完善。 步子稍微大一点点,就会扯到蛋。 饶是如此,一千多里之外的江夏依然开始擅作主张,玩起借鸡生蛋,再杀鸡取卵的游戏。 天宝年间的土地兼,具体数据李倓不知道,但均田制崩坏,权力不受控,财富的聚集也失去了规则,那么最重要的生产资料,一定就成了有权人嘴下最美味的蛋糕。 以前他们还懂得要脸,做事还有顾虑。 自李隆基开始摆烂,大唐上下全部开始摆烂,真正有想法愿担当的人只能躺平。 最终谁为这场权力制度的崩溃埋单呢? 显然是如江夏县一样的千千万万的大唐百姓! 如果今日江夏这件事,李倓从轻发落,或者将这些人收押关起来,只要他回扬州,这些人转眼就能被人从牢狱里请出来,重新换上丝绸长衣,骑上骏马,巡视他人良田,抬手之间毁掉无数百姓平静的生活。 制度空缺,那就建立新的制度,可新的制度非一日两日能建成。 以李倓现在的身份,还在不断发展自身阶段,在与李林甫、安禄山等人的对抗阶段,更不可能放开手脚建立完善的新制度。 既然没有完善的新制度,那就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手段,来威慑这些人。 我们说合格的政客,从来不会仅仅只是为了泄愤而凭借着情绪去做一些重要的事情。 合格的政客,每一步都有它的目的。 自保也好,平衡也好,维持局面稳定也罢。 李倓以快刀斩人头,显然是威慑这江淮诸州官员和家族,让他们有所顾忌。 人就是这样,人与人在交往的诸多行为其实都是试探。 在底线问题上如果不拿出坚定的态度,他们就会认为你是一个毫无底线的人。 如此大的一盘局,所有人都认为建宁郡王没有底线,他们会干什么呢? 恐怕今日是江夏借着新政杀鸡取卵,明日就是寿州,后天就是宣州了! 只要胡忘年的脑袋在各州再传首一遍,只要江夏各县把这事再闹大一些,其他州必然先沉默地观望,等待下一步的结果。 次日清晨,元载跟着李倓向王宗嗣的宅邸行去。 “郎君,江夏县的县令临时人选已经安排上了,是县尉唐俊儒,这个人虽然和胡忘年走得近,但他对江夏县比较熟悉,用他是可以的。” 李倓点了点头,元载安排人选他放心。 他不想在江夏郡的治理上消耗太多的精力,江夏郡目前的生产总值太低。 同属于江南西道的宣州总人口九十万,江夏郡才不到十万。 发展人口要好几代人,江夏郡的未来有潜力,但那是几十年后的事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震慑诸州的同时,把王忠嗣挖走。 李倓预感到,组建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已经迫在眉睫。 元载一边吃着饼,一边说道:“郎君这一大早去王公那里,恐怕效果欠佳,不如让王公自己好好考虑数日。” “没时间了,今日见完王公,我们就要回扬州。”李倓接过元载递过来的饼,大口咬起来。 “这般着急么?” “昨日杀了哪些人,江夏郡地方大族不会善罢甘休,之前扬州书院案,苏州那几个家族也不会善罢甘休,此特殊时期,怎能在江夏久待。” 被李倓这般一说,元载也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苏州一直没有闹出大事,但这不代表陆顾朱三家就忍了。 越是没有声音,越代表有问题。 “若是苏州闹事,郎君打算如何是好,现在可是多方面的树敌,萧家的事要不要缓一缓?” “萧家一事绝不能缓,降服萧家,对我们稳定江东局面至关重要,说服王公,对我们稳定江淮全局至关重要!” “郎君今日可有把握说服王公?” “没有!” “那……” “没有把握,也得去,今日我要与王公推心置腹。” “郎君前日已经够推心置腹了。” “还不够!” 不多时,已经到了王忠嗣宅邸。 李倓翻身下马,递了拜帖之后,再一次见到了王忠嗣。 “大王今日又来我这里,不知何事?” “小王知王公因石堡城一事被李林甫陷害,而心灰意冷,不愿在过问世事,但当今朝堂奸邪丛生,边境虎狼环绕窥视,这地方上,恶官与世家相互串联,吸人骨髓,小王需要王公助我一臂之力!” “需要我如何做呢?” “扬州有五千兵马,小王需要王公将这五千兵马打造成一支能征善战的强军!” “大王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扫清叛逆,保大唐平安!” “大王可知我去扬州的后果?” 李倓知道王忠嗣这话背后的意思。 王忠嗣不是一般人,曾经的四镇节度,差点被李隆基杀了,若不是哥舒翰求情,王忠嗣必死无疑。 王忠嗣若是去扬州,必然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李林甫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至于差点杀了王忠嗣的李隆基得知会是什么态度呢? 那根敏感的神经必然会被李倓踩在脚下疯狂摩擦。 王忠嗣自己非常清楚。 李倓心中也跟明镜似的。 既然李倓知道,为什么还要来找王忠嗣? 因为他更需要一直能杀人的军队,而且不是杀一两个或者几百个的,必要的时候几千上万的杀。 今年距离安史之乱只有不到七年,他在江淮的布局才刚刚开始,此后无论是从朝堂过来的压力,还是地方压力,都极大。 手里没有军队,局面无法打开。 那李隆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下发展下去吗? 不会! 所以李倓在接下来数年,为李隆基准备了一连窜的“安抚套餐”。 第198章 给李隆基的一揽子套餐 王忠嗣既然这么问了,那说明王忠嗣是有去扬州的意向了。 这个态度与前天那种冷淡、不屑截然不同。 这让李倓看到了希望。 他很严肃地说道:“王公去扬州的后果,小王心中非常清楚,右相会以此为借口,攻讦小王,进一步攻讦太子。”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来找我呢?” “因为小王有办法让圣人不听李林甫的。” “有什么办法?” “圣人需要小王。” “圣人需要任何一个人,但也不需要任何一个人。”王忠嗣淡然地说道,这份淡然中却有几分难以掩饰的苦涩。 曾经的王忠嗣,战功赫赫,也认为自己对圣人缺一不可。 但仅仅只是石堡城之战,自己反对了圣人的主张,李林甫在圣人耳边吹了吹风,自己就被盖上了一顶谋反的帽子。 “小王且问王公,河西一年的军费是多少?” 河西道有常备军七万三千人。 大唐披甲率大概在60%左右。 好大喜功的李隆基,对这个数字贯彻得十分严格。 李隆基有一个特点:花钱如流水。 早年的李隆基并未兴兵边关,进入天宝年间后,李隆基自己生活奢靡的同时,边境兵力暴增。 但李隆基并没有因为兵力暴增而马虎对待军备。 他非常舍得给钱,没钱了就放权让节度使自己搞钱。 就说铠甲这件事,大唐铠甲铸造昂贵。 一副明光铠的造价可能高达50贯左右。 大宋一副步人甲造价才30贯。 但盛唐时期的一贯相当于大宋时期的五贯,足见明光铠远比步人甲昂贵。 大唐军队配置的甲胄有十三种:一曰明光甲,二曰光要甲,三曰细鳞甲,四曰山文甲,五曰鸟鎚甲,六曰白布甲,七曰阜绢甲,八曰布背甲,九曰步兵甲,十曰皮甲,十有一曰木甲,十有二曰锁子甲,十有三曰马甲。 若是按照均价来核算,一副铠甲的造价也能达到15贯。 河西七万六千大军,有披甲,这个铠甲总造价是贯。 这仅仅只是河西。 当然,如果不遇到惨烈的战事,铠甲不是每年都换。 可是去年攻打石城堡,陇右战死了一万多唐军。 而且天宝年间是出了名的穷兵黩武的时代。 全国十镇节度有49万兵马,铠甲的总造价是441万贯,预备甲在以100万贯核算。 另外,唐军实现了军队骡马化,按唐军的标准编制,塞外远征部队,每十个步兵就有要六匹驮马,可以用驴骡取代,所以可以实现远距离长时间奔袭,机动作战。 李隆基必须为边境提供充足的装备。 并且与崇祯不同,李隆基是想尽一切办法给军队配置该有的军队了,来完成他的霸业。 王忠嗣没有回答李倓这个问题,但是他说道:“河西从未有拖欠军费。” “是的,朝廷一直保障边关将士的军饷,据小王推算,整个大唐一年的军费已经超过一千万贯,而朝廷一年的税收总数也就才一千万贯出头,若是要将这些钱全部运输到边关,路途损耗至少还要一千万贯。” 李倓可谓是推心置腹了,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各镇节度现在以盐税来缓解军费开支,却依然远远不够,河西算是产盐之地,却远远不够军费开支,更别说重兵驻扎的范阳和卢龙。” “大王说这些是何意呢?” “小王不才,去年澄心堂帮圣人赚了200万贯,云秀坊今年能帮圣人赚300万贯,今年的澄心堂也能赚300万贯。” “圣人可以换其他人来主持这个局面。” 李倓说道:“圣人早已给了安禄山澄心堂、云秀坊,以及铸新钱的方法,并且杨国忠在年初就派人去蜀地兴建成都的澄心堂。” “所以大王并非无可取代。” “那为何圣人还要给小王团练使一职呢?” 王忠嗣沉默片刻,说道:“为何?” “因为铸钱,小王今年给圣人铸造一百万贯,仅仅是洛阳少府监监统管的钱监。” “等到明年,圣人就可以让其他人来取代大王铸钱。” “小王不才,加上铸造的新钱,明年小王可以给圣人一千万贯。” 王忠嗣眼角抽了一下,他的目光一下子变了,变得锋利起来,眉头微微蹙起来。 那对笔直的刀眉,似乎又恢复了当年厚重如山的气质。 “大王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小王若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身为太子之子,能拿到诸多官职么?” 王忠嗣这下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给圣人一千万贯,小王只是想请王公去扬州训练训练兵马,难道圣人要放弃一千万贯吗?” 这下把王忠嗣给干沉默了。 没有人比李隆基更缺钱。 只要坐在李隆基那个位置,仔细看看大唐现在的财政就知道了。 现在的大唐花钱不是如流水,而是瀑布! “明年给完一千万贯,后年呢?” “后年再涨!” “涨到多少?” “一千五百万贯!” “这不可能!” “王公若是见到了扬州的云秀坊,就知道可不可能了。” 江南一带,是养蚕、织布的绝佳之地。 “那后后年呢?” “不瞒王公说,明年澄心堂的收入就会达到一个最高点,因为现在纸价已经在跌。” 也就是说,李隆基很快就会知道他的心肝宝贝澄心堂,造出来的纸价格会下降。 这会戳中他的心肺管子。 不过圣人不必担心,我建宁郡王开始提高造纸的产量,保证总收入不变。 什么? 如何提升到一千万贯? 圣人不必担心,我把云秀坊的规模扩大。 等天宝九年,或者天宝十年,李隆基看到云秀坊造出来的丝绸因为市面丝绸增多而贬值,又被戳到心肺管子。 没关系,圣人不必紧张,我建宁郡王开始在江东制作精细的盐,把全天下的盐贩子的钱都给您赚过来。 那天宝十一年呢? 没关系,圣人盐还可以支撑几年。 什么?支撑到什么时候? 支撑到安胖子造反,您也就没有时间来夺我建宁郡王的权了! 第199章 本王要通吃!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东西卖不出去,是因为没有抓住客户的痛点。 当所有人都在跟李隆基说安禄山会造反的时候,李隆基就是不信。 当安禄山已经做实造反的时候,李隆基还是不信。 为什么? 因为安胖子抓住了李隆基的痛点。 如果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皇帝,那很多行为都不可理喻了。 尤其是思考创造了开元盛世的李隆基的行为。 李隆基这种人从小就是天才,又是典型的艺术性人格,童年的缺失更加导致了他行为的偏执。 恐怕大唐再也找不出比李隆基更加自负的皇帝。 自负的普通人,已经膨胀到无边无际,一键在手,尚且认为自己说的就是真理。 更别说这颗星球上最强盛的帝国的皇帝! 李隆基是一定会扩充军队的,就算现在满朝文武对他说外重内轻,风险很大,他一个字都不会听进去。 并且谁能搞到钱,他就提拔谁! 历史上的王鉷和杨国忠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这两个人都会搞钱,但他们搞钱和李倓不一样,他们搞钱是没有下限,可最后给了李隆基钱。 就这么简单! 就像一个普通人,现在最亲近的家人在医院,急需一百万救命,对他来说什么最重要? 搞钱! 其他的都是废话! 而且李倓认识到了当今大唐朝堂权力斗争的本质。 当今大唐朝堂的权力斗争,看似太子和李林甫的斗争,其本质是太子和李隆基之间的权力角逐。 一个已经六十几年,一个已经三十好几。 李隆基不想放权,但太子年龄摆在那里。 李林甫大兴的每一次冤案都与太子有关。 本质上李林甫的行为就是李隆基想做但不方便做的。 所以只要李隆基不想弄掉李倓,李林甫在长安把嗓子喊哑,也无济于事。 这就不是聪明与笨的问题。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无法只靠聪明去解决。 王忠嗣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果敢,且有谋略。 在他身上,有当今圣人年轻时候的样子。 “大王就笃定我去扬州,圣人不会有异议?” “会有,但圣人是懂大局的。” “除了练兵,还有其他事吗?” “杀人。” “什么?” “杀人。” “杀谁?” “谁造反就杀谁。” “有人造反?” “若是有人造反,就杀人。” 沉默片刻,最后王忠嗣问道:“大王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为了大唐。” “真的是为了大唐?” “王公拭目以待。” “我去扬州,需要向长安奏疏,恐怕……” “不需要,圣人已经许诺小王江淮的官员任免权。” “圣人连这个权力都给大王了么?”王忠嗣颇为惊讶。 看来圣人缺钱缺到无法想象的地步了呀! 与王忠嗣就此谈完,李倓觉得自己已经说的足够多,态度也足够明显。 历史上的王忠嗣在天宝八年就郁郁而终。 今年是天宝七年,他的时间不多了。 去扬州,能否改变他的命运? 王忠嗣需要一个重新振作的机会。 这就是机会。 中午的时候,李倓收拾收拾,便离开了江夏县。 “奏疏写了吗?”李倓问元载。 “写了,按照郎君之意,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写了明年给圣人的钱了吗?” “写了一千万贯。” “好。” “郎君,一千万贯有点难。” “所以才要你搞定萧家,萧家在江东最大的产业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这次轮到元载疑惑了。 “养蚕。” “如此说来,萧家愿意配合我们,那云秀坊不就……” “源源不断!” “郎君果然一走步,算五步,下官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以萧家什么时候可以拿下来?” “此次回扬州,必然有了结果。” “好,那就速回。” “郎君,王公还是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扬州呀!”元载感慨道,“郎君不要怪他,他有苦衷。” “我自然不会怪他,我知道他有苦衷。” 李倓回头看了一眼江夏城,拉了拉缰绳说道:“走吧,回扬州,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刚走不远,身后便传来声音:“大王!” 李倓回头看去,深秋午后的阳光下,金色的叶子被马蹄踏碎,两个身影向这边快速奔来。 前面那个男子身形魁梧,骑着一匹骏马,正是王忠嗣。 后面他的仆从。 “王公!” “大王,不知我何时能离开江夏?” 元载兴奋道:“我们向朝廷提报一声。” “不,王公现在就可以跟我们一起离开!” “现在?” “对!现在!”李倓斩钉截铁说道,“小王会给圣人奏疏一份,其他的事,王公不必担心。” “好!那以后,我就要劳烦大王了!” 下属最喜欢什么样的上司? 上司:办好自己的事,其他的事不必担忧,我替你摆平。 无疑,李倓的印象,在王忠嗣心中已经立了起来。 比太子要有魄力! 数日之后,唐年县。 “什么!我儿死在了江夏县!”周家家主周怀敬闻言大怒,“是何人干的,敢在我周家头上动土!” “是是……” “是何人,快说!” “是扬州大都督。” “扬州大都督?”周怀敬微微一愣,“他不是在扬州吗,怎么到江夏了?” “不知何原因,到了江夏,不仅我们家小郎君被砍了脑袋,江夏县县令也被杀了,永兴县的张郎君也死了,还有户曹刘成德,还有其他官员。” “好一个大都督!好大的官威!来了江夏郡,就敢随便杀人!欺我江夏郡无人吗!”周怀敬落座。 “郎君,在下觉得,可以先派人去各县送信,召集众人一同商议应对之策。”周怀敬的门客鲁意说道,“各县大家族一同给江夏郡施压,把事情闹大,再疏通关系,将此事呈递到长安,京师必不会坐视不理!” “如何把事情闹大?” “必要的时候,可以指使人向各县县令要一个交代!” 周怀敬点了点头,说道:“那建宁郡王欺人太甚了!他敢动刀子,就别怪我们同样动刀子!看他如何收场!” 十月初,李倓回到了扬州。 元载安排王忠嗣在江都城的住所,又安排人替代王忠嗣在江夏的职位。 李倓回去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快速起草多份奏疏。 及时把情况汇报清楚,是对上管理的基本操作之一。 两日之后,元载突然来汇报了一件事:“苏州的朱家派人到萧家走过一趟。” “萧家的把柄呢?” “找到了!” 第200章 看着他们来回跳 元载呈递上去一份汇报。 “啊呀呀,萧家居然派人干这些事情,这是本王没有想到的呀,证人都还在?” “还在。” 李倓又问道:“朱家去武进作甚?” “是关于之前扬州书院一事,具体商议了何事,未能打探清楚,不过下官觉得多多少少是针对咱们的。” “顾家和陆家呢,他们派人过去了吗?” “好像没有听说。” “对了,还有一个张家,有动静么?” “也没有动静。” 李倓来回走动几转。 元载说道:“既然我们已经找到萧家的把柄,可以对萧家动手了,以免这些江东家族联合起来与我们作对。” “不!先不要动手,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也不差陆顾朱三家出来唱戏。” “若是如此,江东和江夏郡同时发出事端,我们首尾两端应对,实难顾虑。” “江夏郡若是发生问题,必然是大问题了,扬州书院案后,江东这些家族明显是不想跟我们正面再有冲突,但江夏郡就未必了,所以江东目前不宜强硬,江夏郡若发生事端,绝不能妥协,否则其他诸州就镇不住了!” “郎君明鉴,不过江夏郡离扬州千里之远,我担心这些人兵行险着,破坛子破摔,把事情闹大。” “闹大!本王就等着他们把事情闹大!他们不把事情闹大,怎么能让长安知道地方势力如此不服管,如何衬托出咱们练兵的重要性?” 元载愣了愣,大王,你可真他妈的阴险啊! 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现在的局面,江东各世家明显不服,但碍于之前的事,现在准备玩阴的,江夏郡的怒火估计要忍不住了。 一旦事情爆发,其它诸州必然会隔岸观火,打着看热闹的心态,准备看看建宁郡王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如果稍微妥协,那其它诸州以后不仅会在新政上放飞自我,对扬州的政令恐怕也会阳奉阴违。 朝堂又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扬州。 安禄山将钱监、造纸、云秀坊的技术都拿去了。 李隆基也没有那么傻,肯定早已派人在其他地方各地开花,摆脱对李倓的依赖。 一旦李隆基真的摆脱了对李倓的依赖,李倓将陷入巨大的危机中。 所以,现在李倓立威、新政,以及新的产业创新,三方面都要抓,而且要强硬。 “公辅,你密切关注江夏郡的局势,派人来回通报消息,要用八百里加急信件!” “是!” “对了,乐平铜矿开采如何?” “我正要跟郎君说这件事,目前乐平开采铜矿的人数已经增至五千人,分出了五个开采点,各有不同,那里的铜矿比我们想象的多很多。” 多很多? 那岂止是多很多,那多到你元载这一辈子都挖不完。 “再增五千人。” “再增五千人,就是一万人了,郎君要用一万人在一个地方挖铜矿?” 要知道,乐平县总人口才两万人。 “是的,再增加五千人,圣人给我们的任务是一百万贯,但我们自己要制造铸造出一百三十万贯,还有三十万贯,我们得自己留着用!” 元载立刻心领神会,却又提醒道:“这笔账,若是被长安发现……” “我已经跟士安交代。” “刘士安愿意做这笔账?”元载立刻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不是我在背后说刘士安的坏话,他是个直脑筋,未必会全力为郎君卖命,万一把这事捅到长安去就不得了了。” 不像我元载,为大王办各种脏活累活,我是真心真意为大王的,绝不是看在胡椒粉的份上。 对了,大王,我胡椒粉吃完了,您看…… “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士安会处理妥当。” 刘晏这种理财高手,做几份漂亮账目给长安,还是信手拈来的。 元载这货,就是权力欲望太重了,以后指不定得玩排除异己的游戏。 “是,我先去安排乐平县的事。” “对了,陆家是不是有一个叫陆羽的后生?” “陆羽?”元载想了想说道,“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郎君问他作甚?” “找到这个人,带到我面前,是请到我面前。” “好,这件事交给我去处理。” 元载兴致匆匆离去。 十月初九,初冬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李倓坐在扬州书院后院的楼阁内,与杜甫对坐。 李倓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不出意外,明年需要至少一千人下乡成为保正,这个人数可不小,子美有何看法?” 杜甫说道:“这个人数若是全部出自扬州书院,确实不小,但若是出自各州的学院,却不算多了。” “子美的意思是,要在其他州也兴办学院了么?” “这段时间我仔细想了想,仅仅只是在扬州,还不足以影响更多人,若是能在宣州也设立书院,在苏州也设立书院,在余杭、江陵,都设立书院,是不是大王需要的人才则源源不断。而且可以使原本就在任的保正,进入书院读书,不仅仅只是开荒新任的保正。” “说得好,子美这个说法,甚合我意。” 李倓此次来找杜甫,正有此意,仅仅只是一个扬州书院怎么能行? 得再多来几个,不过也不能同时开花,下一个就开在苏州。 等把陆、顾、朱三家摆平后,苏州书院就可以开始筹建了。 按照这个时间,今年可以将此事处理完。 这时,高进急匆匆走来。 “郎君。” “你来了,来,过来坐。” 高进落坐在一边。 李倓问道:“现在你有多少学生?” “目前工学院有学生三百人。”高进如实回答道。 “他们平时都学什么?” “那要按照招生的实际情况来看,有一些原本就是工匠出身,手艺成熟,有一些生疏者,就需要详细教学,例如水车的构造,木头长宽,工具的使用,目前已经有一百二十人掌握了水车的制造,如果郎君需要这样的人才,随时可以叫出来。” 李倓点了点头,显然对高进的进度十分满意。 这其实是工科学院,培养标准化人才。 虽然大唐还没有系统化的物理知识、化学知识等等,但将经验复制出来,传递给更多人,就足以满足接下来李倓要扩张的计划了。 甚至为未来的军队铺垫专业的后勤人才队伍。 第201章 扬州产业人才的就业问题 当然,服务军队还太早,现在主要是服务农业。 例如农具的制作。 目前扬州的农具制造已经进入大爆发阶段,无论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农具,都进入了一个飞速增长的时期。 这与大开荒的新政是分不开的。 李倓又问道:“工学院的教程编写得如何?” “这……这一点是杜先生在汇编。” 杜甫说道:“《百工集》第一部分已经编写完了,主要包括目前农具、水车、纺车、纺织、造纸的制造部分。” “第二部分涉猎到冶铁、冶铜,铸剑,还有夯土、陶瓷、铜镜、玉器制作等部分,这一部分,我找刘益问过,其中冶铁、冶铜、铸剑的工艺都是非常成熟的,不仅少府监有完备的文献,民间也有诸多人有自己的见解,不过我有一个疑惑。” “子美有何疑惑?” “这些编成书,之前的读书人对他们不感兴趣,工匠出身的人,又不识字,看他们的人极少。” “子美这个问题问到关键点上了。” 像高进这种出身的工匠,不识字,虽说现在他的儿子在扬州书院学习认字,可是绝大多数工匠的儿子是没办法识字的。 而且工匠的手艺是父子相传,平常人也不需要这本书。 至于识字的人,根本就看不起这本书。 所以杜甫才会疑惑,这本书到底给谁看? 杜甫说道:“这确实是一个问题,目前没有多少人愿意读这本书,在工学院的那些人,进来也更多的是想识字,想卒业之后,谋求一份差事,例如保正,可他们的长处是手艺,他们却要放弃那些手艺,去当保正。” “我与士安也商议过这个问题,想要那些人不放弃原有的收益,想要让更多读书人来看这些,学这些,除非学习之后,能有不错的前程,或者赚取一些安身立命的钱财,否则这本书将被束之高阁,若是一本书无人问津,它写的再好,又有何用呢?” 杜甫心下了然,原来郎君心中都知道。 李倓继续说道:“解决这个问题并不难,为读这些书的人提供职务,这个职务可能不是官职,是吏员,或者是民间的一些机会,能帮助他们赚钱。” 其实这个问题就涉及到分工协作和标准化人才培养的问题。 现代大学的原始目的是为社会输送标准化人才。 例如机械专业,学习之后,初衷是到社会上从事与机械制造有关的工作。 可是21世纪的社会发展太快,所以出现许多学生毕业后,放弃原本的专业。 但别忘了,大学的本质还是为社会输送标准化人才。 正如眼下的扬州书院,他是为李倓的地盘输送立刻可以上手的人才。 它与科举不同。 科举在这个时代是进步的,是不能放弃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扬州书院是落后的。 扬州书院适应的是眼下的非官场人才培养,它是一种门槛低、见效快的教育方式。 至少目前这个阶段的扬州书院是这样的。 既然是培养人才,那总得培养完之后,让这些人能有发展的空间吧? 不然谁愿意来扬州书院呢? 仅仅靠建宁郡王的名声,那只能起到一时的作用,若没有后续的合理安排, “目前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开荒种田,所以扬州书院出来的学生想要做保正,必须从农学院选拔,要懂农业相关的知识,这是最重要的,官府可以开俸禄聘请他们,设置了这道坎,会有很多人愿意去读农学方面的书籍的。” “同样,学习木工卒业的,可以到现有的扬州制造商行,那里发放俸禄。” “郎君是指数月前刚出现的扬州制造商行?” “是的。” 其实这个制造商行背后的老板是刘婉。 刘婉当然不会想着去开这个商行,是李倓让她去筹备的。 这属于李倓的私人产业之一,只不过没有对外公开。 而且由于还是草创期,李倓对内部也没有宣布。 这个制造商行是做什么的呢? 制造纺车、制造船只、制造农具。 与传统的小作坊不一样,它有着标准化、规模化、产业化的特点,就像澄心堂造纸一样。 现在扬州的造纸厂的水碓、云秀坊的水车,都是从这个商行采购。 这相当于将之前澄心堂自产水碓、云秀坊自产水车的产业单独剥离了出来。 这样做的目的,一是摆脱朝廷的监控,二是更加专业化,三是可以解决更多的就业的问题,与扬州书院的人才培养形成产业闭环。 以这种方式,就等于直接解决了杜甫提出来的难题。 杜甫却还不了解,只是问道:“扬州制造商行能聘请多少人呢?” “能聘请的人很多,不仅扬州七县都在买他们制造的水车,连常州也有不少人到他们的商行购买,用船只运输到常州,扬州制造商行的利润很可观,自然需要更多的人才涌进去。” 杜甫这才点了点头。 杜甫并不擅长做买卖,更不会种地,不过跟着李倓的这一年多,他学到了不少。 “对了,郎君,前一段时间,萧家的人来过数次。” “哦,来这里作甚?” “来这里问许多关于水车、水碓,还有纺车的问题。”高进抢答道,“萧家明显就是想要这些,我让人保守了秘密,但他们却说是郎君答应他们的。” “我是答应过他们。” “郎君,这些可不能告诉他们。” “无妨,萧家早就开始用澄心堂的技术,云秀坊也瞒不过他们。” 这不是什么高精尖的技术,门槛不高。 可是萧家还是三番五次派人来打探。 什么原因呢? 因为萧家发现了问题。 萧家如何怎么算账,纸张的价格都没办法降到与澄心堂一样。 这也就是说,即便萧家现在大规模使用澄心堂技术,也没办法与澄心堂竞争。 哪怕是建宁郡王派人过去协助,这笔账也算不来。 做过生意的人都知道,同样的快销品,拼的就是价格,成本比对手高一大截,这买卖就别做了。 沃尔玛当年能全球做到五百强第一,就是因为它的供应链管控,把成本压缩了下去,打得竞争对手哭爹喊娘。 既然萧家好几次到扬州书院,说明萧家现在很着急了。 这是李倓之前就预料到的,也是他故意为之。 接下来,再把萧家的把柄亮出来好好玩一玩。 软硬兼施,威逼和利诱相结合,不信萧家不老实! 第202章 这个逆子到底想干什么! 十月十五日,长安虽然已经入冬,但却格外温暖。 渭河上船只如梭,渡口行人如云。 一箱箱新钱从船上搬运下来,这些钱来自洛阳,来自扬州,来自宣州。 这已经是今年的第十批钱了,几乎每个月都有新钱运到长安。 吉温也从渡口下了船,备好马,一路进了长安城后,到李林甫的府邸。 “洛阳钱监存在着严重的贪污。”吉温将一份汇报呈递上来。 这是一份非常详细的汇报,里面牵涉到的官员有十几名,一大半是洛阳少府监的人。 并且在吉温的审问下,这些人分别提供了相同的口供:建宁郡王利用钱监之便,中饱私囊,包藏祸心。 李林甫淡淡一笑,又取出一份汇报,是从江夏郡传回来的。 李林甫不咸不淡地说着:“我们的扬州大都督在上月出现在了江夏县,杀了八个人,江夏县令胡忘年被他砍了。” 这事搁在前年,必然引起吉温的震惊。 但天宝七年年底,人人都知道建宁郡王一言不合就杀人。 吉温拿起来看了一遍,说道:“这个开荒之策,到底在江夏郡是否有实施,也说不准,因此事而杀人,看来这位郡王现在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这不正是我们需要的么?” “相公,下官倒是有一计。” “你说。” “派人暗中给江夏郡通气,让他们联合借此事把事情闹大一些,给朝廷施压,朝廷自然会给建宁郡王施压。” “这件事你去安排就好。” “是,相公放心,下官必安排妥当。”吉温谄媚地一笑,随即又说道,“洛阳这些,要不要交给圣人呢?” “还当然要交,这些未必能扳倒建宁郡王,但如果江夏郡一事也闹大,就说建宁郡王在江夏郡杀人并非因为开荒,而是江夏的铸钱,建宁郡王想像洛阳一样中饱私囊,被胡忘年拒绝了,于是杀人灭口,换上自己的心腹。” “如此一来,圣人必然雷霆大怒,认为建宁郡王是暗自积蓄力量,意图谋反!” 李林甫又拿出了一份汇报:“而且王忠嗣还跟着他回了扬州。” 吉温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建宁郡王这是在找死啊!” “去吧,先把这些事传出去。” “是!” 十一月初,李隆基正在读哥舒翰的奏疏。 是关于攻克石堡城的策略。 哥舒翰正在陇右筹备军粮,不过现在已经入冬,陇右的冬天可比长安要冷得多,哥舒翰计划明年,也就是天宝八年拿下石堡城。 这让李隆基龙颜大悦。 他对高力士说道:“哥舒翰深得朕意。” “哥舒将军战功赫赫,这一次必然能击败吐蕃人。”高力士陪笑道,“不过他与安禄山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这两个人性格不合。”李隆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他心中很清楚,这两个人不能太亲近。 说完,李隆基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三郎因陇右的军饷发愁吗?” “还能因为什么发愁呢,不仅仅陇右,还有河西,这两个地方朝廷一年投入三百万贯,哥舒翰又来找我要钱了,河西的盐远远不够满足军饷。” “三郎有建宁郡王,他今年似乎赚了不少钱。” “有四百万贯。”李隆基激动地说道,眼中满是欣喜。 但随即又变得焦虑起来。 “依然无法满足军饷开支,剑南道也开始筹备对南诏的征讨,明年的军饷比之前的每一年都要高。” 战争一旦开启,那就不是花钱了,而是把钱堆起来烧。 并且结束之前,谁都不知道会烧多少钱,会赚回多少钱。 对于李倓这个穿越者来说,天宝年间一年的巅峰军费是1400万贯。 可是这个时代的人是没有这个概念的,例如李隆基,在他心中,现在的军费就是个无底洞。 “三郎再跟建宁郡王说说,他可能还有更多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现在澄心堂、云秀坊在几个核心的道上已经扩建,倒是云秀坊可以再增加一批,但时间也赶不及了。” 高力士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让人如遇春风,他安慰李隆基道:“建宁郡王总是给人一种有无穷无尽办法的感觉,三郎应该给他多写一些信。” “你说的倒也是。” “报,御史台奏疏。” “进来。” 小内侍将今日的奏疏放在一边。 李隆基有些疲倦地翻阅了一些,都是御史台送来的。 御史台每天会送很多过来,御史台不仅仅负责弹劾官员,监察御史还要定期巡视地方,上报给大唐圣人。 李隆基随手拿了一份,是说河北道清河县县令贪污的事情。 “贪了不少啊,这些事交给杨慎矜去处理就好了,没什么大事不要送到我这里了。” 李隆基随手又翻阅了一些,突然看到侍御史吉温的奏疏。 “咦,居然是弹劾洛阳钱监的。”李隆基饶有兴趣地打开开始翻阅。 等翻阅了一页之后,眉头就皱起来了。 他放下这份奏疏,慵懒之意已经全部消失。 本能地又快速翻了一些奏疏,还看到王鉷的奏疏了。 “建宁去江夏郡去了,还把县令杀了?”李隆基嘴角甚至露出一些笑容来,“他老毛病又犯了,这一次是因为什么,因为江夏钱监一事……” 看到这里,李隆基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若是单独的江夏钱监一事,他可能还不会相信。 但是吉温的奏疏里提到了洛阳钱监贪污的事情,这两件事叠加起来,就让李隆基闻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了。 或者说,如果单纯地只是洛阳钱监贪污,李隆基不会相信。 现在却不是单纯地独立事件了。 “还有一份王鉷的。” 李隆基又拿起来翻阅了一下,整个顿时站了起来。 “三郎,怎么了?”一边的高力士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李隆基如此大的反应。 “他到底想干什么!”李隆基压低声音怒吼道。 此时李隆基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眼中汇聚了愤怒。 第203章 建宁郡王的大饼 上一次看到李隆基如此生气的时候,还是王忠嗣被举报与太子串通一气那件事。 后果就是王忠嗣差点被杀。 “三郎莫要动气。”高力士连忙安抚道。 “你自己看!你自己看!” 高力士拿起来看了一份,顿时脸色也变了。 李隆基再翻一份,顿时气得差点晕过去。 “他竟然还在扬州把澄心堂纸的价格降下来了!”李隆基气得当场就要掀桌子,“钱!那些都是钱啊!他怎么能随便降价!” “圣人息怒!圣人息怒!” “你让朕如何息怒!”李隆基咆哮起来,“他是皇孙!他是太子之子!他敢私自带一个戴罪之身的边关大将去扬州!他这是要谋反!谋反!” 高力士吓得当场跪下来了。 这一次的李隆基,比王忠嗣那一次还要恼怒。 在李隆基看来,这一次,李倓不仅仅是触犯到他的逆鳞,更是把赚钱的机会白白扔了出去。 贪污钱监的钱,以及私自把王忠嗣找到扬州,这两件事很快被李隆基联想在了一起。 钱和人,造反的两大必备资源。 两天之后,这件事就在长安朝堂上下传开了。 这一次的轰动不亚于任何一次。 一场山洪海啸席卷了整个朝堂,绝大多数官员将矛头对准了建宁郡王。 建宁郡王要谋反的声音,甚嚣尘上,淹没了其他任何一种声音。 这导致太子已经失眠了两天。 “逆子啊!”李亨仰天大骂起来,“早知道他如此混账,当时就不该让他离开长安!” “殿下,请立刻去跟圣人说,与建宁郡王断绝父子关系。” 一个女子急匆匆走进来,正是张良娣。 “阿耶,不可冲动。”李俶说道,“这件事可能另有隐情。” “还有什么隐情,整个朝堂上下都知道了,难道你要说整个朝堂都搞错了?” 如此重大的事,又是弹劾到了圣人那里,写奏疏的人肯定是仔仔细细核对过。 “殿下,若是晚一步,圣人降罪下来,后果不堪设想。”张良娣走到了李亨的旁边,“现在建宁郡王已经成为整个朝堂的公敌,他谋反已经被证实,难道殿下真的不怕吗?” “阿耶,儿觉得张良娣说得对啊!”李儋趁机说道,“现在看来,三郎之前的行为一直都是故意遮掩自己的野心,他从洛阳到扬州,都是精心策划好的,其真实目的就是谋反!” 李俶却反对张良娣和李儋的说话,他态度强硬道:“阿耶,三郎现在在扬州做出了不少政绩,他给阿耶带来的是未来,有三郎在,阿耶才更稳,阿耶难道要为还没有证实的事情,就轻易放弃吗!” 这下李亨就更加为难了。 准确地来说,天宝的朝堂上,所有的政治斗争,其本质就是皇帝和太子的斗争。 皇帝表面上看占有压倒性的胜利。 可是皇帝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老了。 人一旦老了,随时可能会病倒。 病倒不一定会死,但肯定行动不便。 古代病倒之后,很惨的国君有哪些? 很典型,齐国的齐桓公,那叫一个惨。 人就是这样,任你以前多厉害,一旦你病倒,你对局面很快就会失去掌控。 哪怕你的大脑还很清醒,但周围一定会投机分子会迫不及待想要让继承人来主导局面。 所以李隆基怕啊! 他这种害怕,是凡人的生老病死引发的害怕,他只能用权力的打压去弥补。 所以,大多数时候,人越老越固执,就来源于此。 那李亨呢? 李亨现在的处境不能说是紧迫,而是尴尬。 李亨三十七岁了,李俶已经有了个娃,叫李适,也就是历史上的唐德宗。 这意味着李亨已经当爷爷了,但却还是太子。 一个男人,三十七岁了。 别说在古代,21世纪,一个人三十七岁,也感觉自己好像活了半辈子了。 身为国家的储君,这个三十七岁的太子,一直心惊胆颤,他的心态是什么样的呢? 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理解他的心情。 纠结、不甘、怯弱、矛盾,这些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左右他的行为。 李亨犹豫了一下,沉默地去更衣,然后沉默地走出去,沉默了到了南薰殿。 这个时候,高力士刚好走来,他看见了李亨。 “二兄。” “殿下,你是来找圣人说建宁郡王之事的?” “是的。” “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把这份奏疏给圣人,让他先看这份奏疏,这是建宁郡王写的奏疏。” “哦,他……” “写的明年的收入的问题。” 李亨微微一怔,心里琢磨着,现在都这个时候了,那小子居然还在聊赚钱? 高力士嘀咕道:“若是建宁郡王真的能做到,圣人恐怕也不会怪他了。” “做到什么?” “他在奏疏立写明年要赚一千万贯给朝廷。” “一千万贯!”李亨当场就傻了。 大唐天宝初年一年的总税收才一千一百万贯。 那小子说他要赚一千万贯? 他以为他是第二个国库? “我先进去了。” 高力士走进南薰殿。 “三郎,建宁郡王的奏疏来了。” “又玩这种把戏。”李隆基脸色阴冷,“他是不是在奏疏立跟朕说,明年会铸造更多的钱?” “是的。” “还想通过这种方式来麻痹朕!朕现在不需要他这种方式了,成都有澄心堂、绛州的钱监数量也起来了,成都的云秀坊未必就比扬州的差!” “三郎要不先看一下奏疏。” “我不想看他的狡辩之辞!” 高力士犹豫了一下,说道:“建宁郡王说明年可以给三郎赚一千万贯。” “哼!一千万贯……一千万……”李隆基脸上的阴冷凝固了一瞬间,静默了好一会儿,问高力士,“今年截止到现在,送过来了多少钱?” “五百万贯了。” “明年真的能有一千万贯?” “账目都在这份奏疏立。” “其实看看也无妨。” 李隆基拿过来,仔仔细细看完,一个字不落。 随即,冰冷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他的缓兵之计!” 说是这么说,可是李倓把账目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目了然。 这让李隆基瞬间上头了。 如果李倓明年真的能赚到一千万贯…… 明年把吐蕃和南诏用钱堆死! 第204章 给本王平乱的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大唐四面树敌,战争在大唐是常态。 而且因为处于温暖期,这个时代的大帝国一窝一窝地出现,许多文明都在巅峰时期。 例如阿拉伯,例如吐蕃,例如南诏,都是极其强悍的对手。 突厥人也一直野心勃勃。 任何一个有作为的皇帝,都想把这些敌手干趴下,更何况缔造了开元盛世的李隆基。 入土之前,他一定要给自己的功业再添加几笔。 高力士在一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说道:“太子殿下在外面求见。” “他在外面吗?” “是的。” “让他进来吧。” 李亨进去之后,拜道:“阿耶圣安。” 李隆基收起李倓的奏疏,不动声色地说道:“你是来跟我说建宁一事的?” “是的。” “你想说他跟你没关系?” “他是我的孩儿,怎么可能跟我没有关系呢?”李亨苦涩地说道。 “那你说这件事怎么办?” “召回建宁,他若是回来,说明他没有谋反,他若是不回来,说明他真的要谋反。” “好,就按照你说的做,速速召回建宁!” 下午的时候,在宰相府处理公务的李林甫已经提前得知了李隆基要召回李倓的想法。 他立刻唤来了王鉷和吉温,将这个消息不着痕迹地透露给他们。 王鉷说道:“这个简单,扬州距离长安甚远,半路刺杀建宁郡王,永绝后患。” “不可!”吉温说道,“若是刺杀未遂,圣人知晓了建宁郡王被刺杀,岂不是说明建宁郡王并无谋反之心,而是有人想陷害他?” 王鉷还想说什么,吉温却继续说道:“再说了,我们的目标表面上是建宁郡王,其实是太子,就算刺杀成功,圣人会如何想,圣人恐怕本想废掉太子,却要改变主意了。” 李林甫不由得点头。 王鉷就是个只会搜刮钱的家伙,政治头脑还是太过简单。 王鉷不甘心地说道:“这个建宁郡王实在太可恨,如此好的机会,难道要放过吗?” 吉温不急不缓地说道:“现在建宁郡王贪污新钱而勾结戴罪之身的王忠嗣已经铁证如山,我们何必再多此一举,若是一定要做,还是要加快煽动江夏把事情闹大,这样可以进一步给朝廷施压,给圣人施压。” 李林甫问道:“派到江夏的人到了吗?” “应该到了。” “成败在此一举,不可轻敌。” “相公放心。” 十一月初的早晨,江夏郡唐年县。 周家家主周怀敬非常恭敬地接到了一个人。 “公自称从长安来,让在下如何相信呢?” “你儿子被建宁郡王杀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长安,并且传到了右相的耳朵里。” 周怀敬微微一愣,若有所思起来。 “我何必以此欺骗你。”拿人取出一份玉器,这玉器精良细腻,不是有钱就能拥有的。 这是在告诉周怀敬,眼前这个人不是一般阶层的人。 这个阶层的人跑到唐年县来跟你谈,绝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侍御史吉温的信物,只是有些事不太方便亲自出面罢了,长安的大人物,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你也知道,侍御史是大唐的良心,是为天下人主持公道的,最看不得的就是枉杀无辜的奸佞之徒。” “是是是!”周怀敬心中惊讶,没想到是侍御史派来的人。 侍御史对于周怀敬这种人来说相当于什么地位了? 这么说吧,侍御史视察一个道,这个道上所有的刺史见面了都得乖乖的。 只要有证据,侍御史可以随时弹劾尚书级别的高级官员。 没有证据,哪怕是怀疑,也可以去嚼舌头。 “所以啊,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们要相信公道,不要怕把事情闹大,闹大了侍御史吉温吉公为你们担着,这大唐朝堂上是有公道的,是有正义的!” “在下向唐年县的知县提及过这件事,他说些了弹劾的奏疏给长安,让在下等消息。” “还不够!你们得把知县衙门围起来,你得煽动更多人加入这件事,必要的时候,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是很有必要的,知道吗?” “那……” “怕什么,长安有的是人保你们,你们尽管去做!” 两日之后的一个清晨,唐年县突然涌出一批人,这些人佩戴着刀,拿着弓,成群结队进了城,浩浩荡荡。 嘴里还大喊道:“为唐年县的大善人周年奎周郎君讨回公道!” “周郎君怎么了?” “你们还不知道吗,周郎君被人无情杀害了。” “是何人如此可恶,周郎君可是一个大善人啊,他居然被杀了!” “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周郎君这种一心为民的人,居然被人杀了!”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恶毒!” “不行了不行了!我生平最讨厌恶人!我要为周郎君报仇!” “若是今天不能为周郎君报仇,以后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岂不是要被那些恶人随意杀害!” “报仇!主持公道!” 人越来越多,原本还在家门口的人,渐渐也加入进来。 他们跟着人群,听到了周郎君过去那些善良的事情,又听到周年奎被建宁郡王那些昏庸的人杀死,顿时愤怒不已。 他们发誓一定要为周年奎讨回一个说法。 上午的时候,县衙被围了起来。 县令王惠得知后,吓得趴在桌子下。 很快,愤怒的人群攻陷了县衙,将县令抓了出来。 王慧想说点什么,但人群已经暴怒,竟将这个县令活活打死。 由江夏县引发的这场矛盾升级,却还没有到此结束,江夏郡的火焰还在继续燃烧。 数日之后,永兴县,江夏县,武昌县都出现了大规模的混乱。 一场舆论推动,更多人加入进来的,对地方县衙的围攻,在天宝七年的十一月,正是展开。 消息以十万火急的速度,在五天之后,就传回了长安。 长安朝廷上下本就人心震动,眼下江夏郡又发生了如此乱象,还是因为李倓而起。 无疑,李倓谋反、祸乱天下之言,被推上了一个巅峰。 十一月十二日,李倓刚接到长安召他回京的圣谕,转眼又接到了江夏郡作乱的消息。 “很好!调兵平乱!” 第205章 造反头子建宁郡王回京 刘晏说道:“现在长安调大王回去,江夏又发生这种事,若是处理不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杜甫说道:“叛乱之事更加严重,大王应该先处理完叛乱,再回长安。” 颜真卿说道:“不!大王现在必须立刻回长安,若是大王此时此刻带兵去江夏平乱,只会让朝廷更加怀疑大王!” “清臣说的有道理,我现在必须立刻回长安,但是江夏郡一事也必须立刻处理,这两件事是有关联的,若是江夏郡的局势不受控制,朝廷必然让我负责!” 李倓言之凿凿地说道。 “江东各家又心怀异心,新政在关键时期,朝廷有人想借着江夏郡一事除掉我们,我们却要借助这件事,为我们立威,彻底打开江东的局面!” 众人心下了然,他们跟随李倓一起到江东,前途和命运几乎都压在李倓身上了。 “清臣。” “下官在!” “目前我们有多少兵力?” “有三千人了。” “你带两千人,走一趟江夏,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把江夏的叛乱平定下来。” “是,下官遵命,不过下官并无打仗的经验,恐怕……” “所以,就麻烦王公与清晨一同前往。” 王忠嗣出列:“遵命!” 王忠嗣的职位暂时不能挂在军队里,但指挥打仗,非他莫属。 所以李倓这个安排,名义上是颜真卿,其实是王忠嗣。 “诸君,我回一趟长安,扬州的局面就仰仗诸位了。” 众人站起来,做叉手礼道:“吾等必不负大王厚望。” 收拾了一番,李倓带了充足的护卫,离开扬州,一路赶回长安。 颜真卿则点了两千兵马,从扬州一路沿江而上。 冬天长江的水流并不算大,逆流而上的阻力自然就不大。 转眼已经到了十二月,江夏郡的事情,传到了长安。 这个消息仿佛一颗巨大的陨石,砸进原本就风急浪高的湖面,卷起了千层巨浪。 一时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有人说江夏郡发生这种事,罪魁祸首就是建宁郡王。 主张现在应该立刻派兵沿汉水南下,进入江夏郡,先平定叛乱再说。 还有人说建宁郡王早已派兵进驻了江夏郡,江夏郡现在根本不是简单的围攻衙门,而是建宁郡王的军队正在攻占江夏郡。 也有人说,建宁郡王在江南发展了二十万大军,江南东道已经被他彻底掌控,江夏郡是第二个要掌握的位置。 因为拿下江夏郡,可以走襄阳,进入南阳,随即抵达洛阳,控制东都。 甚至有人说建宁郡王在江南布了一场大局。 江夏郡只是疑兵之计,建宁郡王重兵其实在东线,已经出发北上,占领江淮,挺进河南道。 按照长安这种传言,李倓就差称帝了。 总之,这建宁郡王就是反了! 至于圣人之前还宣召他回京,肯定不会回了。 傻子才回! 接下来,三省六部九卿诸多官员纷纷奏疏,一时间人心惶惶。 仿佛东南一带,已经兵戈四起,战火弥补了一样。 李隆基也被这些谣言搞得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甚至多次问高力士:“建宁回来了吗?” “三郎莫急,应该快了。” 十二月初五,刚结束了一天的公务,王鉷在回去的路上。 京兆尹萧炅说道:“王公,你说这建宁郡王到底怎么想的,刚去了江东一年,就敢造反!”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王鉷得意地笑道,“之前在长安纨绔习惯了,好歹有人管着,这到了扬州之后啊,就无人管了,又是大都督,又是团练使,少年人自傲,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听说圣人早就传召他回京?”萧炅说道。 “回京?”王鉷呵呵呵地笑起来,“你觉得建宁郡王这个时候还会回京吗?” “必然不会回了,眼下长安上下都在讨伐他建宁郡王,此时他还敢回来,必死无疑!” 说话间,前面主街道一队人马风风火火地奔来。 “是何人敢在朱雀大街上如此大的派头!”王鉷不悦地说了一句,定眼看去。 只见前面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而来,周围的人连忙避让。 “都让开!建宁郡王王驾回京!都让开!”武二郎大声呵斥着。 李倓的这些人马,像土匪一样闯进了朱雀大街,在长安街头高调地奔走。 “建宁郡王?”萧炅愣了一眼,看过去,却只看见数不清的骑马者。 这些人衣着色彩鲜明,行动快捷。 “他回来了!”王鉷大吃一惊。 人群中,王鉷隐约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真的回来了!”王鉷大叫起来,“他怎么敢……” 李倓似乎也看到了王鉷,他减慢速度,逐渐停下。 周围那些护卫也跟着慢慢停下,却将周围防护得密不透风,这给王鉷与萧炅造成了极大的压迫感。 “王公,如此巧,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李倓笑着打招呼道。 “好巧,大王回京了。”王鉷神色紧张,他看到周围的护卫,心中感到害怕。 毕竟他做了很多陷害李倓的事,现在李倓带着护卫把自己围起来了。 他以为李倓知道了什么,要在这长安大街上做点什么。 “听说王公在京师说了不少寡人的坏话?” “不不不,下官怎敢说大王的坏话,给下官一百个胆子都不敢!” 李倓用鞭子朝空中猛力一挥,王鉷的马受惊,惊叫一声,差点把王鉷惊下马。 一边的萧炅顿时面色苍白。 “对不住!对不住啊!”李倓连忙表示歉意,“王公,寡人也没有想到王公的马如此胆小!” 王鉷惊得一身冷汗。 李倓却还说着风凉话:“看着畜生长得高达健壮,没想到如此怯弱!” 王鉷却听出来李倓这话在骂他了,但他却强忍着不敢反击,毕竟这周围都是李倓的护卫。 万一哪个护卫发疯,一刀子砍过来,那王鉷岂不是不明不白就挂在了路边? “寡人还有事,就先告辞了,等忙完之后,抽空去拜访王公!” “大王慢走!” 快走吧!快滚! 李倓带着人风风火火离去。 天黑之后,高力士急匆匆到了南薰殿:“三郎,建宁郡王回京了。” 第206章 本王的实力就是底气! 李隆基本来准备入睡,一听李倓回来后,立刻就不困了。 “快让他进宫!” “是。” “等等!” “三郎还有何吩咐?” “把太子也叫过来,还有俶儿也叫过来。” “是!” 李倓到长安,第一个见的是李俶。 “三郎啊三郎!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俶看见这个弟弟之后,又是惊喜,又是恼怒。 “说来话长,但我肯定不会造反。” “我当然相信你不会造反,但现在朝堂上下都说你要造反,连京师的禁卫军都已经开始行动,这些人都在告诉我一件事,要打仗了!” 李俶用那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李倓。 “放心,等我进宫一趟,一切都会化解的。” “你如何化解?”李俶急忙问道,“阿耶已经进宫好几次,现在宫内宫外的传言对你都不利。” “圣人圣心烛照,当然知道我是忠心耿耿的。” “严肃一些。” “我很严肃了!” “三郎,你这是不信任我!” 看着李俶很认真中带着几分委屈的样子,李倓叹了口气说道:“这个问题不难解决,我给圣人写了份奏疏,圣人看完应该气消了一半了。” “什么奏疏?” “一份账本。” “账本?” “明年赚钱的账本,我告诉圣人,明年可以给朝廷赚一千万贯。” “一千万贯?”李俶倒退了好几步,瞪大眼睛看着李倓,他感觉李倓在信口雌黄,但是他又知道李倓在这种大事上不会张口就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 “把云秀坊多做一些,明年再铸两百万贯的钱,澄心堂多做一些,就可以了。” “这就可以赚一千万贯?” “可以。” 李俶感觉有些怀疑人生了。 这时,李辅国走出来了。 “两位,快进去吧,殿下在等两位。” 很快,李倓便见到了李亨。 当李亨见到李倓的时候,气得当场差点没揍他。 “你知不知道这次闯了多大的祸!” 李倓笑道:“阿耶息怒。” “你还笑得出来?”一边的张良娣冷声说道,“知不知道你阿耶因为你,已经好多天没有睡好觉了。” 李倓的目光慢慢转移到这个女人身上。 张良娣终于还是在太子别院开始说话了。 她现在坐在这里,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已经表明,她开始拿自己当这里的女主人了。 并且是在以长辈的口吻教训李倓。 她企图以此来打压李倓的气焰,尤其是借着李倓现在正处于被朝堂上下攻讦的时机。 李倓的目光盯着这个女人,原本历史上的建宁王,就是被这个女人联合李辅国一起害死了。 看来历史的轨迹,有它巨大的惯性所在啊! “张良娣为何坐在这里?”李倓淡淡开口问了一句。 这句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轻视。 仿佛在说:我们和太子在讨论国家大事,你怎么坐在一边? 张良娣顿时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但是她强忍住,对李倓说道:“我是良娣,坐在这里有何问题?” 李倓当场回怼道:“良娣就有资格坐在这里来讨论这种大事?” “三郎。”李俶提醒了一句,意思是你好歹给阿耶一点面子,她是阿耶的女人,你怎么能当着阿耶的面这么说呢? “殿下!他……”张良娣一看这个建宁郡王如此难啃,立刻使出了女人的绝招,一哭二闹三上吊中的哭。 张良娣的眼泪瞬间出来了,梨花带雨。 李亨说道:“三郎,快给张良娣道歉!” “对不起啊,张良娣。” “殿下,他一点都不诚恳!”张良娣继续哭道。 “三郎,她是你的长辈。” 李倓又说道:“对不起,张良娣,我刚才说话有失分寸。” 张良娣这才擦了擦眼泪,但心中却在冷笑:跟我斗?你还嫩! 岂料李倓下一句话又说道:“所以你什么时候出去,留给我们父子单独谈话的机会呢?” “你!你……”张良娣又开始大哭,“殿下,他…… “你先出去,我们确实在聊一些重要的事。”李亨说道。 “殿下,我……好,我出去,殿下心中始终没有我。” 张良娣站起来,失魂落魄地走出去,李亨看到心头一阵心疼。 韦妃被迫出家,杜良娣死了,李亨心中是很孤独的。 张良娣这个时候走到他的生活中,给了他很多妻子的慰藉,他心中对张良娣很是喜爱。 但是李倓是深得圣人宠爱的,外面现在都说李倓谋反,但实际上李亨知道,这个坎,这小子能走过去。 毕竟饼已经画好了! 李亨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要仰仗自己这个儿子。 所以他现在也不会跟李倓把关系闹僵。 等张良娣出去后,李亨叹了口气说道:“不去找王忠嗣就不行吗?” “去江夏考察造纸,顺便拜访了一下,正好朝廷给了孩儿五千兵马,寻思着王忠嗣在这方面的才能还不错。” “他是戴罪之身!” “他已经只是一个太守,而且没有任何实权!” “你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再不把王忠嗣从江夏捞出来,他明年就郁郁而终了。 多可惜啊! 一个王忠嗣,抵得过千军万马,冒这样的风险,李倓觉得值得! 以后李亨就会知道他今日的作为是多么正确了。 李亨又说道:“你不要得意忘形,安禄山现在又有铸造新钱的技术,又有了云秀坊,你有的,他都有,还有杨国忠,在成都玩你的那一套,别以为杨国忠跟你走得近,他就一直帮你!” “多谢阿耶提醒,孩儿知道的。” “你现在被取代的可能性太大了,圣人比你我都清楚!” 其实这件事,李倓想的到不是自己被取代。 自己不可能被取代,这些东西的产业化已经开始了,在各地复制。 但砖头的产业化呢? 卫生纸的产业化呢? 钢铁技术的提升呢? 股份制公司模式呢? 银行呢? 这些对于地方产业铸造,利益重新分配,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李隆基想找人代替本王? 他想得倒是美。 本王随便报个数字,他能兴奋得几天睡不着觉。 第207章 真诚是必杀技! 所以李亨说的这件事,李倓担心的不是自己被取代,而是东北的安胖子现在实力在快速积累。 穿越改变历史,会引发蝴蝶效应的。 安胖子的实力比正史积累更快,他会不会提前造反? 正史上,安禄山是被杨国忠逼得提前造反的。 那么问题来了,杨国忠的实力也在快速增加,安禄山的实力也在快速增加。 接下来几年,天下走势如何? 请听作者继续瞎掰! 话说回来了,这件事李倓也无法判断。 毕竟自己的对手们又不是傻子,自己在江东发展,对手们也在积极准备。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比对方发展得更快,在这场浩劫到来之前,积蓄充足自己的力量。 一旦现有的秩序崩溃,剩下的就是谁兵强马壮,谁有话语权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李辅国的声音:“殿下,将军来了。” 高力士传达了李隆基的命令后,李亨带着李俶和李倓到了南薰殿。 李亨行礼道:“阿耶圣安。” “大父圣安。” 南薰殿内灯火通明,李隆基坐在那里,脸色有些难看。 “建宁,你过来。” 李倓走过去。 李隆基站起来,他走到李倓面前,仔细观察李倓,打量着李倓,恨不得把李倓脸上每一根寒毛都打量清楚。 “大父如此看着孙儿,是有何问题么?” “我是要看看你这个人身上有多少根反骨。” 李亨一听这话,顿时额头布满了冷汗,一边的李俶也惊了一身冷汗出来。 李倓自己心头也一沉。 因为他从李隆基身上感受到了杀气。 看来自己与安禄山还是不同。 安禄山在朝堂上,没什么根基,又是个胡人,李隆基给他放权,对他放心。 而自己是太子之子,这个身份就注定很多人会暗自寄希望于自己,铤而走险。 李隆基可能真的觉得杨国忠和安禄山,甚至王鉷,都能替代自己。 所以态度有些变化。 看来李隆基这个人还真是他妈的薄情啊! 不过也可能是故意如此,来威慑自己。 李倓表现得非常恐惧,他哭喊道:“大父这话说得孙儿心好痛啊!孙儿身上反骨一根都没有,每一根骨头都是忠骨!如若不然,何不就在长安享乐!那江都是半点有趣的都没有!” 李倓这还是头一次表现出害怕,这让李隆基心中颇有些得意。 “大父,孙儿此次回来,就是要向大父请辞扬州大都督的职位的,还有那什么扬州团练使,孙儿是半点也不想在担任了!” 李隆基说道:“你这是以退为进?” “大父若是认为孙儿以退为进,便准许孙儿的辞呈,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 李倓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李隆基:“多谢大父!多谢大父!大父是不知道,孙儿这一年来,在江都的日子太难了!孙儿是吃不好,睡不好,每天中午就被刺史叫起来要处理一大堆的公务,还有那些个判官,孙儿若是和那些小娘子多待一会儿,就要被他们说!” 这话说得李隆基想抽他。 什么狗屁中午被刺史叫起来处理公务? 他妈的你不是应该一大早就起来处理公务吗! 还有,跟那些小娘子待着? 你建宁郡王去扬州了,是一点都不改啊! 李隆基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又一个厨子赏一千贯?” “没有!这件事上次阿耶已经教训孙儿了,孙儿好好反省过,就再也没有给厨子赏赐一千贯。” “算你还有长进。” “孙儿只是每次给那些厨子五百贯,减了很多!” “你是怎么教育他的!”李隆基忍不住了,冲着李亨吼道。 李亨连忙说道:“阿耶息怒,他……他要改变纨绔的性格,还需要一点时间!” 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气,平息心中的怒火,他又问道:“为什么去江夏杀人?” “孙儿本来去江夏去考察造纸的,在一个驿站遇到人骗孙儿的钱。” “所以你砍了县令作甚?” “那些县令借着扬州新政,在江夏强征百姓良田。” “你居然还如此关心百姓死活?” 李倓立刻意识到李隆基这是在试探自己。 李亨和李俶都察觉到了这个问题的刁钻。 李倓说道:“孙儿也不想,可大父一定要让孙儿去扬州,这天下人都知道孙儿是大父派过去的,若是孙儿不拿出对百姓的爱戴,百姓岂不是要说圣人识人不明?” “所以是为了我?” “孙儿不敢给大父丢脸!” “杀了那么多人,逼反了好几个县,这件事闹得如此之大,还说没给我丢脸!” 这时,李俶站出来了,他说道:“大父,这件事孙儿有话要说。” “你说。” 李俶说道:“三郎杀人,合情合理,是那些地方大族违反律法在先,现在这些人闹事,明显是故意给朝廷施压,若是朝廷让步,岂不是在告诉天下人,朝廷律法形同摆设?” 李隆基沉默片刻,才重新坐回去。 到目前为止,他对这两个孙儿都很满意。 李倓纨绔了一些,恶习一大堆,但确实有偏才,能赚很多钱。 李俶品性好,为人端正,识大体,懂大局。 李隆基的脸色却没有好转,他继续盯着李倓,这种眼神,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那为何带王忠嗣去扬州?” 这下,李俶语塞,李亨更是不停擦汗。 “大父让孙儿担任这个什么团练使,给了五千人马,孙儿实在不知道怎么打仗,孙儿现在也没有懂练兵的。” 听到李倓这么说,李亨差点没有跳起来,心里大骂:你个蠢猪!圣人给你兵马就不是让你练兵的,只是给你充门面的,你怎么还敢当着他的面说这些?你不想活了! “你为何要练兵?”李隆基问道,他眉宇间有些惊诧。 “大父给了孙儿五千兵马,孙儿当然不能浪费,得好好练练。” 李隆基问道:“练兵做什么?” 李俶也很想过去捂住李倓的嘴,让他别再说了。 但李倓却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地说道:“当然是维护地方治安!” 第208章 给李隆基的极限施压 李亨不停地擦冷汗,他感觉这个天聊得,像脱缰野马一样,在往失控的方向飞奔。 什么他妈的叫维护地方治安? 练兵维护地方治安? 这听起来合理吗? 很合理啊! 但是古代的中华文化向来博大精深。 很合理的事情,得有一个大的前提,满足了这个大的前提,才叫合理。 大的前提就是,身为皇族,在江东那种地方,军队碰都不能碰。 这个大的前提,李隆基已经做了妥协。 但这个妥协也是有一定的程度的。 正如李亨所想,给李倓五千兵马,只是为了撑台面,而不是真的让他在江东声势浩大的练兵。 这就是政治游戏,给了,但又不能完全给。 说能能说的一部分,不能说的那部分,自己去理解。 理解不了就等着被扣谋反的帽子。 李隆基问道:“江东的治安很差吗?” 李隆基神色淡然,眼中却有着让人看不透的光,他语气沉稳,不急不缓,像是邻家老爷爷一样。 可是李亨却感受到了重大的危机。 关于练兵这件事,李倓如果回答稍有不慎,就彻底完了。 李倓回答道:“江东的治安不算差。” “那还需要你把王忠嗣找过去练兵?” “不瞒大父,之前云秀坊和澄心堂被人烧了,朝廷才给了孙儿一个团练使,孙儿知道,团练使的兵是为了保护云秀坊、澄心堂的,孙儿原本也觉得,既然那么多兵,便不需要训练也够,可是万一疏忽了训练,出现差池,云秀坊又被人一把火烧了,孙儿是真的没办法向大父交代!” 不等李隆基回话,李倓继续说道:“现在的云秀坊,跟数月之前又不一样了,现在扬州七县,甚至常州也都出现了,明年便是苏州,云秀坊的规模再快速扩大,若再一次被烧,比上一次的损失要多数十倍不止!” “有这么严重?” “若是疏忽,孙儿不敢保证不会这么严重。” 那云秀坊那可不是织布这么简单,那相当于一座座印钞机。 江东河流众多,又是养蚕中心,原料充足,那地方最适合扩大云秀坊的规模。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江东会成为大唐国库最重要的收入之地。 帝国新的财富中心,不驻扎军队保护,说不过去吧? 被烧毁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被李倓这么一提醒,李隆基甚至觉得五千兵马是不是少了一点? 李倓见李隆基被说动了,赶紧添油加醋地说道:“孙儿此次去江夏郡去考察造纸坊,倒是觉得江夏郡的造纸大有可为,也可以兴建云秀坊,那江夏郡同样是湖泊众多,又在长江之畔,沿汉水又能抵达襄阳,进入汉中。” 襄阳在唐朝时期实力也不容小觑,二十五万人,是山南东道的治所。 汉中离长安就不算远了。 也就是说,江夏郡的丝绸,是可以走水路快速抵达汉中后,加快抵达长安的。 这比从江东运过来,更加省时。 见李隆基沉默下来,李倓接着说道:“大父可知云秀坊目前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李隆基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是什么?” “原料。” “原料?” “也就是蚕丝。”李倓赶紧说道,“想要蚕丝,就必须种植桑树,想要种植桑树就必须百姓有精力和时间,但地方大族巧立名目,吞并良田,将百姓沦为农奴,困在田里,江夏想要快速兴建云秀坊,恐怕难度极大,而且孙儿还担心,这些大族在地方势力太大,他们私下建了云秀坊之后,比朝廷动手快,在朝廷动手之前,抢占了所有的原料。” “当然,孙儿也是担心他们手里拿了太多田,估计私下抬高粮价,总之对朝廷都不利。” 李隆基冷声说道:“所以你把人杀了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孙儿是按照大唐律法杀的,不管能不能解决问题,他们必须遵照律法办事,若是不杀人,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地去与朝廷争利,朝廷将在江夏颗粒无收!” “那你预计若是在江夏郡兴建澄心堂和云秀坊,一年有多少收入?” “至少三百万贯!” 李隆基沉默片刻,看着李倓,问了一句:“当真?” 见李隆基似乎来了兴趣,李亨一颗悬着的心也暂时落了下来。 这算是过关了? 看来这小子还是有本事的! 但岂料李倓却突然说道:“之前能当真,现在却当不了真了!” 李亨刚落下去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你他妈的到底会不会说话! 李隆基也是神色一变,有些生气地问道:“此话怎讲?” “江夏郡发生叛乱了。” 李隆基这才反应过来,随即脱口而出:“那就派兵去平叛!” “但是江东的兵马缺乏训练,孙儿是很担心的。” “那就好好训练!” “但是……”李倓说到这里,就没有说话了。 但是圣人你刚才还在用充满杀气的语气质问孙儿练兵干什么? 李隆基也觉得自己被绕进来了,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整件事,最后觉得李倓确实该练兵。 “那你也不能找王忠嗣去,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戴罪之身?” “王忠嗣是戴罪之身,孙儿自然知晓,并非孙儿刻意去找他,是孙儿去江夏考察,恰好遇到了他,孙儿觉得他刻意解决当下的问题,能保住朝廷的澄心堂和云秀坊,既然能帮朝廷,孙儿却实在没有想那么多,直到眼下长安传言孙儿要造反,孙儿才反应过来不能要王忠嗣,孙儿实在是无知!” 说到这里,李倓恨不得当场就流下悔恨的泪水。 是啊!你真是太蠢了! 李亨心里嘀咕道。 王忠嗣刚被贬,你就去找他,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李隆基也冒出跟李亨一样的想法,他觉得李倓的政治嗅觉实在是太迟钝了。 稍微懂一点政治,就会避开王忠嗣。 “别人就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可能可以!” 什么他妈的叫可能可以? 也就是说,也可能不可以。 如果不可以,那后果圣人您承受得起吗? 第209章 政治交换 这下把李隆基干沉默了。 王忠嗣的军事才能,李隆基是知道的。 不仅知道,还一清二楚。 如果王忠嗣来练江东的兵马,确实可以确保江东有一支强大的兵力来维护地方秩序。 “现在江夏惹出如此大的麻烦,你说怎么解决?”李隆基的语气又是一变,没好气地呵斥道。 到了这一步,李倓才微微放下心来了。 李隆基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刚才那一套说辞,甚至已经开始接受王忠嗣去江东。 至于为什么问江夏这件事,是因为这件事引起了巨大的轰动,风云已经在朝堂上滚动。 如果处理不好,必然引起朝堂巨大的争论,被各派系的人借题发挥,引起更大的政治问题。 李隆基现在不想折腾,他只想做两件事:一是和美人儿享受无穷无尽的快乐,二是让边关将领继续建立功勋,在他李隆基身上加上文治武功远迈太宗的标签。 所以,纵观历史上的天宝格局,李林甫在朝堂上有一个很明显的手段:稳! 为了求稳,李林甫堵塞言路。 不给圣人添乱,老实待着! 这其实不是李林甫想要的,而是李隆基。 李林甫就是个依附李隆基的权臣,是他在朝堂上的一只手罢了。 “大父放心,孙儿得知江夏的情况,第一时间派扬州刺史颜真卿过去平乱,从扬州乘船沿着长江很快就能抵达江夏。” “你已经调兵了?”李隆基微微有些惊讶。 调兵两个字,让李亨全身寒毛倒竖起来。 “孙儿已经调兵了。” 李隆基的脸色再一次变得难看起来。 李倓知道李隆基接受不了这种调兵行为,但接受不了就要慢慢适应。 话已经说在前头了,江东不驻扎兵马,损失是不可估量的。 江夏之乱如果不快速平叛,会引发连锁反应的同时,损失兴建云秀坊的机会。 “颜真卿领的兵?” “是的。” “你不是找的王忠嗣吗?” “王忠嗣毕竟是戴罪之身,让他领兵,孙儿是怕他有异心。” “你倒也不完全一无所知。” 李隆基说了这句话后,反而对李倓放心下来。 一个人如果总是无知,那肯定是有问题的。 但一个人经常无知,偶尔也聪明一下,这才是正常人! “孙儿做的对?” “不算错!” “谢大父夸奖,孙儿总算得到了一些褒奖。” 大殿内陷入沉默中。 李俶看了一眼李倓,心里想着,这家伙,还真是有备而来! 李亨心中微微放心,看来问题不大。 过了一会儿,李隆基却问李亨:“你可知扬州的纸现在降价了许多?” “孩儿……孩儿不知。” “他!”李隆基指着李倓,责怪道,“我的好孙儿,把五十文一张的纸,降到了二十文,现在据说已经到了十五文,不知道明年会不会到十文!” 李亨继续保持沉默。 李隆基不满地说道:“亨儿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李亨无奈地说道:“孩儿立刻让他把价格提回来!” 李倓说道:“提不回来。” 李隆基反问道:“提不回来?” “提不回来。” “太子下令,也提不回来?” 李倓说道:“提不回来,说了提不回来,那就是提不回来。” “那朕下令呢!” “圣人下令,臣遵守!”李倓不急不缓地说道,“但也提不回来!” 李隆基正准备发飙,李俶站了出来,他说道:“大父息怒,三郎的意思是,没必要提回来。” “为何?” 李俶说道:“降价之后,更多人买得起纸,虽然价格降了,但由于买的人更多,澄心堂的收入反而提升起来。” 李隆基问道:“你何以为证?” “大父忘了,孙儿现在负责长安的澄心堂。”李俶淡然说道,“长安的澄心堂出纸早已到了瓶颈,孙儿斗胆,私下做了个小的纸厂,暗自试过,降价不但不会亏损,反而更赚,以前一个人一天用三张纸已经很心疼,降价后,孙儿派人去问过,一天用五张纸都不心疼。” 纸是消费品,而是是快消品,用过一次之后,基本上就没法用第二次了。 这种商品最适合薄利多销。 “那建宁在扬州的澄心堂……” 李倓说道:“大父,收入比之前多了二十万贯!” 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气。 李隆基不懂做买卖,但他懂这个结果。 大殿内又陷入沉默了。 “一千万贯是真的还是假的?”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李隆基语气中的生硬感已经完全消失了。 李亨和李俶都看着李倓,这个数字可不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再吹牛逼了。 “当然是真的,孙儿可是写在奏疏里了的,怎么能作假?” “如何到一千万贯,江夏?”李隆基虽然不懂做买卖,可是基本的逻辑还是有的,“江夏现在处于混乱,江夏人丁不多,想要在江夏拿到扬州的政绩,可不容易。” 此时的大唐就是这么矛盾。 江南人丁太少,江夏郡不到十万人。 河北道一共二十二个郡,只有三个郡人口没有超过23万。 那清河郡的人口更是到了八十五万! 河南道二十二个郡,最少的东牟郡(登州)也有十万人,只有四个郡没有超过20万人。 反观江南西道,江夏这种长江中游的郡,不到十万人,只有宣州能拿出来撑撑台面。 可是,纺织的资源、造纸的原料,茶叶,这些都在南方。 接下来对大唐帝国更加重要的海盐,也集中在江东一带。 资源和人口分布极度失调,引发了巨大的矛盾。 这是李倓面临的问题,更是接下来安史之乱要面临的问题。 人口又与土地高度绑定,是帝国稳定的基石。 “孙儿既然说了一千万贯,必然能给到大父。” “河北的澄心堂、云秀坊还有铸钱,都不能算你的,还有成都的也不算,洛阳的我可以算你的,其余就只能从江淮算,一千万贯也可以?” 李隆基这算盘就打得非常响了。 无疑,双方都想压榨对方。 第210章 建宁郡王要被替代了? “可以是可以,但是……”李倓露出为难之色。 “有条件?”李隆基面色一冷。 “没有条件。” 李隆基已经默认王忠嗣在扬州,这就是最大的妥协。 如果再提条件,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可能会被李隆基收回去。 人首先是动物,其次是被社会规则驯化的人。 既然人是动物,那必然是有情绪的。 一次性要太多,会增强人的反感情绪,引起报复性拒绝。 为什么很多杠精对人不对事? 因为他们都在发泄情绪,他们不管自己说的是对的还是错的,对他们来说,无所谓,只要把心口的情绪发泄出来就可以。 这说明人都是有情绪的,只不过理智的人,情绪触发点更高。 一旦把理智人逼得不理智了,他们同样会掀桌子:要你大爷要!老子全部收回来! 这就是李倓在跟李隆基拉扯的时候,最应该注意的一点。 李隆基一听没有条件,眼神缓和了一些。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我不想做。” “还是要谈条件。” “不是谈条件。”李倓很认真地说道,“我以前睡到中午,每天喝酒吃肉,若是做了这件事,以前每天起早贪黑,太累了。” 听李倓这话,李亨当场没有气晕过去。 他真的很想一脚飞过去,踹在李倓的面门上,把李倓踹飞出去,然后踹他个一百脚! 这家伙说话实在是惊心动魄,是让人心惊的同时,魂魄都差点动身离开了肉体。 李亨压低声音吼道:“逆子!你大父给你机会做这件事,别人想都没有机会!” “行了行了。”李隆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累,再辛苦辛苦,等事情都理顺了,我就派人去接替你,你回长安享福。” “孙儿多谢大父!”李倓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 到这里,李隆基最后的疑虑打消了。 “放手去做吧,江淮都给你了,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江夏的叛乱你去安排就是了。” 这话已经很明确,你说你累,那我充分放权,明年把一千万贯拿来。 “大父……” 李倓还要说什么,李亨却冲了过来,李亨大声喊道:“阿耶,他累了,一路奔波回长安,我带他下去休息!” 李隆基立刻说道:“去吧,去吧,快带他下去休息,快!” 李俶眼疾手快,赶紧过来帮忙,两人一起夹着李倓往外拖。 “三郎,改回去休息了。” “大父,说好的就明年一年了!明年一结束,我要回长安!” 李隆基却已经溜之大吉。 李亨把李倓拖回了太子别院,有惊无险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是想气死你阿耶是不是?” 李倓一脸委屈地说道:“阿耶此话从何说起啊?” “你知不知道先前在南薰殿,你数次将我们陷入危险的境地?” “有吗?” “你对此一无所知?”李亨将酒一饮而尽,呵斥道,“以后不准跟你大父谈条件,你是真的以为自己很聪明是不是!” 李倓笑道:“儿知道错了,阿耶不要生气啦,小心气坏了身子。” “明年怎么弄回一千万贯?”李亨快速恢复平静,很严肃地问李倓,“话是你说的,办法你说有,但交不出来,你知道后果吗?” “什么后果?” “欺君之罪!” 气氛凝固了一会儿,李亨冷冷看着李倓,说道:“一千万贯,你的云秀坊和澄心堂,兴建多少才能做到,现在已经是年底,你觉得明年你就能筹备到能有一千万贯?” “阿耶息怒。”一边的李俶说道,“我会和三郎一起想办法的。” “王忠嗣的事情,你最好低调一些,所有人都盯着你的!” “知道了。”李倓说道。 他也不想与李亨多说什么。 他能理解李亨的压力,如果是他处在李亨这个位置,也会有巨大的压力,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早些回去歇息吧?” “儿告退。” 李倓和李俶出了宫之后,向百孙院行去。 “三郎,阿耶说的其实是对的,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江东离京师太远了,那里本土势力很强大,正如此次江夏郡,地方上那些大族见到能赚钱的机会,也不会放过的。” “我知道,我有计策去对付。” 李俶犹豫了一下,说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虽然我手里没有权力,但圣人也经常召见我,我会去向圣人说你的不容易的。” “兄长对我的情谊,我一直感激不尽,走,去我的宅院,我们今晚不醉不归!” 第二天上午,李林甫刚到办公厅,就接到了宫里的消息。 “看来这一次,又让建宁郡王给跑了。”李林甫笑起来。 他已经知晓昨晚李隆基与李倓聊天的大致内容。 李林甫只是感觉到遗憾,这一次闹得这么大,圣人依然放过了他。 但是李林甫比一般人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能忍,他懂得事情是发展的,而不是静态的。 他知道李隆基在忍建宁郡王,李隆基要钱。 现在赚钱的方式成都、河北都在展开,李隆基是懂得多点开花的。 这就是在降低对建宁郡王的依赖。 王鉷被叫过来,他很快也得知了这件事。 “圣人就这么放过建宁郡王了?” “一千万贯。”李林甫淡淡说了一句,随即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喃喃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数字。” “他赚不到这么多,他这是缓兵之计,他是故意这么说,想拖延圣人,让圣人放他回江东!” “放他回了江东,又如何,他只有一年时间了,如果做不到,他就要为昨晚说出来的话付出代价!” “他回了江东,我们就抓不到他了。” “一年后,朝廷要办他,他能逃到哪里去呢?”李林甫淡淡说道。 李林甫预计,且不说明年建宁郡王能否赚到一千万贯,即便能,明年也是他能掌权的最后一年了。 因为一千万贯已经到顶了,所有赚钱的方法也已经不是秘密,到时候圣人不会再妥协,收回一个皇族郡王的权力,找人替代他是必然的。 第211章 颜真卿平乱 “相公明鉴。”王鉷说道。 王鉷昨日在大街上被李倓公然羞辱,他对李倓痛恨不已。 此时得知李倓又逃过一劫,南面不甘心,但转念一想,局面已经积累到了这一步,这个建宁郡王现在就是在悬崖边跳舞。 最晚明年就摔下悬崖。 政治斗争和打仗最大的区别在于,政治斗争不见刀不见枪,但随时能杀死人。 而且这种杀人大多数时候还是推动局势变化,到了一定的地步,让对手自行灭亡。 这比栽赃嫁祸更加高一个层次。 “虽说圣人放过了建宁郡王,但是我们依然要鼓动那些人。” “下官知道。” 下午的时候,李倓本来打算去拜访杨国忠,才得知杨国忠最近不在长安,被派到成都去了一趟。 听说明年剑南道要打仗,跟南诏开战。 杨国忠这厮就是沉不住气! 他如此轻佻地想要立战功,给自己增加政治筹码,却不知剑南道的鲜于仲通根本就不是南诏的对手。 他必然会在这件事上吃亏,还会有无数人为他的野心而丧命。 看来杨国忠也不是一个能够控制的人。 杨国忠太容易膨胀。 越是无知,就越是自我。 李倓不忘记去看望杨玉环,他带了江南许多特色。 不仅如此,他还把新制作一系列精巧的小礼品带了过去。 用他如簧巧舌,哄得杨玉环心花怒放,笑得花枝乱颤。 最后,在李倓告别之前,杨玉环说了一句:“难怪八姐喜欢你。” 李倓一听到秦国夫人,立刻准备开溜,却被杨玉环叫住了。 “你似乎在逃避秦国夫人?” “娘子,不是我逃避秦国夫人,是我公务太过繁忙,实在没有时间。” 李倓却绝对不能说与礼法不符的。 这说话相当于狠狠踩在杨玉环的脸上。 他只能以公务繁忙为由。 “倒也是,来看望我的时间都不多,建宁郡王是个大忙人。” “不敢不敢,我就算再忙,也一定要来拜见贵妃的。” “那是不是对其他女人也这么说?” “当然没有,我尚无妻妾。” “但听说你在江都每日睡到中午,然后让那些胡姬和姑娘扶你起床,陪你沐浴?” 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贵妃,你这个祖母管得太多了一点吧? 李倓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那都是他们传的谣言。” “你昨晚在南薰殿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睡到中午,喝酒吃肉,玩女人!” 李倓当场就想炸毛,天地良心,我李倓什么时候说过玩女人了? “收敛一些,圣人还等着你的政绩,大唐可需要你,男儿应该志在四方。” “多谢娘子教诲,铭记于心。” “去吧。” “告退。” “记得多给我写信!” “是!” 杨玉环想要干什么,李倓只能全力配合,毕竟这女人在后宫地位太高,在李隆基心中地位也太高。 这不是后宫的问题,是政治问题。 虽说长安还在流传李倓造反的事情,但李倓却不敢再长安待了。 再待下去,李隆基挺多了谣言,情绪一来,又把自己叫过去,怎么想都不痛快,一刀剁了自己怎么办? 赶紧开溜。 当天下午,李倓便带着人,以出城狩猎为名,快速离开长安。 这让他想起了历史上安禄山的故事。 杨国忠在李隆基面前说安禄山要谋反,并且收集了一些证据。 李隆基不信,在杨国忠的坚持下,李隆基召安禄山回京。 只要安禄山不敢来长安,那安禄山便是造反,朝廷该立刻准备。 结果安禄山到了长安,在李隆基面前一顿哭,李隆基当场就相信安禄山不会谋反。 安禄山接下来的操作就是连夜逃离长安。 因为人是善变的,每一个人都是善变的。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是,人受到社交关系的影响是巨大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而每一个人的情绪都是波动的,这种情绪波动,既受自身激素在不同时刻分泌影响,也受到他人言语的影响。 一旦各种负面消息疯狂涌入李隆基那里,他可能随时变卦。 所以,在读历史的时候,会发现很多时候,开始明明不是这样的,但过一段时间就变了。 很典型,例如崇祯抓袁崇焕,最开始其实没有对袁崇焕动杀意,这个过程是慢慢积累的。 否则袁崇焕怎么会被关了八个月才被处死呢? 对于李倓来说,只要我人不在长安了,负面消息再多,李隆基再如何发怒,只要见不到人,他都会因为李倓在江东,局面复杂而暂时妥协。 李倓是把人际关系中的细微之处都玩得明明白白了。 天宝七载十二月十五日,颜真卿的兵马在武昌县北面的长江渡口登岸。 登岸的当天,朝廷官兵到来的消息就传开了,还有一部分人赶到渡口附近设置埋伏。 不过对方显然缺乏军事专业知识,埋伏不但没有设置成功,反而被官兵给埋伏并抓了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颜真卿和王忠嗣抓住了一个叫刘元的人,这个人是武昌刘家的人,平日里游手好闲。 说得好听是结交四方豪侠,说得不好听就是不务正业。 最近也是因为武昌县在闹事,借着这个机会,刘元私下笼络了一批人,得到刘家家主的赏识,给他安排了任务。 当刘元被抓的时候,当场就吓得全部交代了。 从刘元嘴里所说,推断出武昌县县令被抓起来,但是武昌县根本没有凝聚成有战斗力的军事组织。 这时,王忠嗣提了一个很经典的战术,他说道:“武昌已经知道官兵来了,但他们不知道官兵来了多少人,他们是本地人,只要我们示弱,他们必然会派人出来主动迎战,到时候一举击溃,此后再抓几个头目悬首示众,威慑人心,最后发布特赦公告,只要放下武器,接受整编,一切罪行全免,武昌县之乱,可在数日内平息。” 他接着说道:“武昌县不排兵马出来也可以,我们可以在城外快速收编乡野人丁,将粮食全面管控起来,武昌县城不攻自破。” 第212章 夺下武昌 什么是凝聚人心的最好的办法? 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 如果没有这个敌人,那就塑造一个出来。 江夏郡各县这几个月之所以能快速出现这种叛乱,原因有两点: 一、地方大族掌握了舆论权。 舆论权就是解释权,解释权和真相没关系,解释权是用自己塑造出来的公信力去解读一件事,可以不需要说真话。 这里的权并不是权力,而是权威。 人类的躯体天生弱小,迷信权威是一种自保本能,大多数人都很难摒弃这个弱点。 除非这个人变得强大,有强大的资源、金钱和权力,他就会自动弱化对权威的依赖。 最后,自己成为权威。 而古代大多数平民是没办法掌握强大的资源、金钱和权力的。 所以,平民迷信权威! 在古代,如果一个平民说那些权威说的就是对的吗?他们也可能是错的! 这个时候,千万不要以为他不迷信权威了,这种想法,是另一个权威给他植入进去的,目的是为了打到对手罢了。 二、大族掌握了人口。 均田制破坏后,随之而来的是土地兼并,无数人只能租田生活。 田这种决定生死的生产资料被大族掌握之后,大族对佃户就有了更大的支配权。 其实这种现象,在安史之乱中就可以找到许多例子。 例如河北认为安禄山和史思明是二圣,是河北老百姓认为他们是二圣吗? 没错,是老百姓! 但老百姓认为他们是二圣,他们就真的是二圣吗? 是谁让老百姓认为他们是二圣的? 就像此时,是谁让江夏郡的百姓帮着他们一起操家伙,并且相信刘望之是一个大善人的? 古代的朝廷皇权和地方权力博弈的本质是什么? 但问题又来了。 如果认为这些人都相信那个权威,也是不对的。 正如权威和权威之间的博弈,权威需要一部分人认为自我不能相信权威。 正如安史之乱中,有人认为安禄山和史思明是二圣,但也有人认为他们是反贼! 一个权威从来不能使天下人都相信他,李隆基也不能。 下午的时候,武昌的街头人头攒动。 冬日的阳光照在落败的土屋后面,狗子的叫喊被人群的声音淹没,一群人从坊内快速涌出来,穿着破败,却拿着刀,神色肃然。 前面有人在喊着:“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来了五百多人,人不多,诸位拿起武器,跟我上,凡立功者赏田两亩!” 人群很快就热闹起来。 路边还有孩童问道:“阿耶,这是去作甚?” “去打仗,打赢了有田拿!” 后面又传来呼喊声:“拿起武器,待会儿多砍几个!” 周围传来一阵欢呼声,人们似乎很兴奋。 唐宋民间是极其尚武的,民间有大量的组织。 这些组织其实是生产力落后时代,必然发展的产物,大家需要抱团才能生存。 在信息传递还相对不普及的唐代,地方就更加成群结队。 你要觉得唐代的老百姓像清代一样容易被灌输,倒是正确的,但要说唐代的百姓麻木倒是不可能。 这些人不但不麻木,还非常有精神头。 他们叫上亲戚,喊了邻居。 连孩童们也在周围拍手叫好。 毕竟斗殴在民间实在过于常见。 武昌城的城墙也就三米高,土夯城墙,已经有些破旧, 很快这些人就出了武昌城,城外的官兵,由王忠嗣领队,大约四五百人。 而从武昌城出来的人,源源不断。 “王公,敌人出来了,现在队形混乱,正是大好时机,我们可出击,击溃敌人。”一个叫王轲的指挥使说道。 王忠嗣只是简单说了一句:“先不着急。” 其实战场上有很多战机,就看你准备打成什么样的局面。 例如此时武昌城的这些人出城,排列混乱,按照王轲说的,可以命人出击,趁着对方混乱击溃对方。 但这样的话,还没有出城的人就不会出来了,武昌城的城门可能会被关闭。 若是等他们都出来,佯装不敌,且战且退,他们必然会骄兵追来,颜真卿埋伏的援兵,可一网打尽。 都是击败敌人的机会,是选择眼前的立刻动手,还是忍住诱惑,淡定从容地执行下一步,就是指挥官和指挥官之间的差距了。 显然,王忠嗣这种曾经遥控万里的四镇节度,不是那种看到机会就忍不住的人。 他命令队伍排出阵型来,弓箭手准备好。 不多时,对方也出现了弓箭手。 一时间,箭雨落下,射在官兵手里的木盾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一些士兵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 王忠嗣非常清楚,对方虽然不是正规军,但自己手里这支人马也好不到哪里去。 坚持片刻之后,他就下令撤退。 然后以王轲率领三十名最勇敢的人拖住对方。 一炷香的时间后,王忠嗣的人全部撤离。 “官兵被我们大败了,乘胜追击!” “多砍几个,都是功劳!” “杀啊!” 人们红着脸粗着脖子大声吼着。 王忠嗣一路退到了数里之外。 颜真卿此时得到消息,当机立断让所有人出击。 由于兴奋追杀,大队伍拉散开,战斗力快速变得薄弱,颜真卿的人一杀过来,对方却已经没有半点招架能力,当场被颜真卿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甚至许多人还跟着大队伍,还不知道官兵主力支援而来,依旧往前冲。 冲过去就是肉包子打狗。 到了傍晚的时候,大部分叛军都已经瓦解,仅仅俘虏就俘虏了两千多人。 天快黑的时候,一部分人逃到武昌城门前,这个时候,战败的消息才被确定下来。 恐慌立刻开始在这座小城内传播开。 第二天,十几颗头颅挂在城外的木桩上,颜真卿派人出去提出了条件:诛杀贼首,其余人一律赦免。 随后,派人将四周城门封了三边,留下一边。 当天,武昌城没有动静。 但仅仅过了一天之后,刘家家主刘充以及刘家所有人都被捆绑,扭送出了城,交到颜真卿的面前。 王忠嗣说道:“清臣,眼下江夏郡各县情况恐怕已经极其严重,请从武昌补充粮食和兵力。” ps:这两天牙疼又犯了,疼得我脑袋都麻了,今天才拿了药。 第213章 江东家族的反扑? “未有朝廷的指示,恐怕……” “战乱时期,可便宜行事。”王忠嗣说道。 颜真卿点了点头,当即派人在武昌县又招募了一批人。 与此同时,颜真卿便开始给江夏写信。 十二月十七日,刘成德便接到了颜真卿的信。 “这个叫颜真卿的说他们已经拿下武昌县了!”刘成德拿着颜真卿的信很严肃地说道。 周围的人脸色也立刻紧张起来。 刘成德见周围人都很紧张,顿时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相信?” 众人面面相觑。 “武昌县据城而守,这个叫颜真卿的家伙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拿下的!再说了,我们是正义的一方,朝廷支持我们的人大有人在,我不信那个建宁郡王敢派大军到江夏郡大开杀戒!” 新的县尉李重站出来说道:“刘公,您这县令的位置,还是大都督给的,当日他是让您将功补过,您怎么反倒与他作对了呢?” “你休要妄言!”刘成德大怒。 “你是犯了大错的,大都督不但赦免你,还提拔你,你恩将仇报!”李重将官帽取下来,冷哼一声,“我羞与你为伍!” “你你你!你给我滚……” 周围其他人神色动容,李重转身大步迈出。 刘成德对其他人说道:“建宁郡王失德,他杀了那么多人,现在朝廷要对付他,武昌的信是假的,诸位且回去歇息!” 两日后,刘成德就为他的无知付出了代价。 十二月十九日,颜真卿的人马从武昌快速南下江夏。 颜真卿原本带了两千人马,又在武昌招募一批。 近三千人往江夏城下铺开,对于多年没有发生战事的江夏城来说,这股气势是极具压迫感的。 而且颜真卿的人马在拿下武昌之后,士气旺盛。 江夏城楼上的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场吓得赶紧下去把城门打开,并且恭敬地迎接了朝廷的兵马进城。 那刘成德吃完中午饭之后还在呼呼大睡,便被人从榻上拖了出来,一顿毒打之后,惨叫连连。 江夏不费吹灰之力便回到了颜真卿手里。 对刘成德审问之后,颜真卿才知道,这一次的叛乱主要是唐年县的周怀敬怂恿的,大致的理由也说了一遍。 顾名思义就是有人怂恿、挑拨,再加上朝堂上的风声一边倒,江夏郡诸县便开始作乱。 作乱也是讲究方法的,怂恿地方豪侠召集人手作乱。 其本质还是为朝堂的政治斗争推波助澜。 颜真卿本打算将刘成德关起来,王忠嗣忽然说道:“此人必杀!而且江夏参与叛乱者的头目,皆不可放过!” “都要杀吗?” “都要杀!”王忠嗣斩钉截铁说道,“眼下郎君在江东推行新政,扬州虽说已经整顿,但其余诸州却未必愿意,江夏郡就是最好的例子。” “王公是想达到威慑的目的?” “郎君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威信!” 颜真卿想了想,说道:“此言有理,那唐年县呢?” “唐年县,永兴县都有作乱,一并斩杀头目,绝不可放过!” “好,便依王公所言。” 当天,江夏县从刘成德到凡是组织作乱者,皆被推到城门口斩首。 一共有二十颗脑袋被挂在了江夏城的城楼下,鲜血染红的青石地板。 消息传到唐年县,引起极大的震动。 第二日,周怀敬便赶紧派人给江夏写求救信,表示自己是忠于朝廷的,却被歹人困在了唐年县,请朝廷的王师赶紧来救救自己。 十二月二十二日,颜真卿的兵马抵达了唐年县。 仅仅用半天时间,就打开了唐年县的城门。 周怀敬几乎冲到颜真卿面前哭着喊着多谢朝廷的救命之恩,但他眼泪还没有擦干,就被人拖下去砍了。 周家被抄家,不满死刑者流放。 颜真卿的兵马在江夏郡可以摧枯拉朽,之前江夏郡诸县嚣张跋扈的气势很快被他打压下去。 但是颜真卿在江夏大开杀戒的消息,快速传开。 一时间引起无数人的强烈谴责。 十二月二十七日,扬州的江都城气氛格外欢喜,人们正在准备年货,以此迎接元旦。 一群人骑着马,到了扬州书院门口。 “劳烦通报一声,就说萧家萧恒求见杜山长。” 书院门口的人连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杜甫便出来迎接。 谁人不知道萧家在江东声望大呢? “杜山长,有礼了。”萧恒翻身下马,做了叉手礼。 “萧郎君有礼了。” “为杜山长介绍一下,这位叫朱景然,是江左朱家的嫡长孙。” 朱景然连忙说道:“杜山长,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杜甫说道:“虚名耳。” “这位叫顾常晋,是顾家才子。” “久仰杜山长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惭愧,惭愧。” “这位是陆云,陆家嫡长孙。” “我读过杜山长的书,为杜山长的文才所折服,今日得见,万分荣幸。” “不敢当,不敢当。” “杜山长,我们皆是来向您求学的。” “诸位都是江左才子,在下实在不敢献丑。”杜甫很谦虚地说道,“几位里面请。” “杜山长请。” 众人在杜甫以及书院学生的陪同下走进了书院。 但刚走没几步,朱景然突然问道:“听说大都督离开了扬州?” 杜甫说道:“大都督眼下在何处,我也不知晓。” “但消息已经传开了,听闻大都督回了长安,是因为长安传言大都督在江东欲兴兵事,有不臣之举?” 朱景然脸上带着冷笑,看着杜甫,仿佛在质问杜甫。 刚才那和气的礼仪,已经荡然无存。 顾常晋接过话,问道:“还听说,江夏郡动乱,是被大都督逼的?” “这件事,我并不知晓。”杜甫淡然回答道。 陆云问道:“那这一次大都督回了长安,还能回得来扬州吗?” 气氛一下就变了。 杜甫虽然善良,但也立刻感受到这几个人是来找茬的,而不是真正来求学的。 这些人实在过于心急,好歹进去讨论几句学问,再慢慢说。 这刚踏入书院大门,就急不可耐要发难了。 第214章 大都督已经挂了,你们老实点 杜甫说道:“大都督是扬州的大都督,回长安自然还能再回扬州。” “我看未必吧。”陆云笑起来,“都在说大都督要谋反,杜山长,我这个人说话直,您不要生气啊,现在这个局势,您最好快速和那个人划清界限,说不定还能自保。” 他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让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陆郎君,这话说的就有失妥当了。”顾常晋接过话来,“杜山长是一个聪明人,是忠于朝廷的!” “对对对,我们里面说。”朱景然赶紧笑着说道。 一边扬州书院的学生们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杜甫的学生唐睿不客气地说道:“几位到底是来请教学问的,还是来阴阳怪气的呢?” “我们当然是来求教学问的。” “我看不像啊!”唐睿丝毫不回避他们的眼神,回怼道,“你们是不是以为大都督不在扬州,你们又可以来找麻烦了,上一次来找麻烦的好像也是你们朱顾陆家,他们的脑袋可是在城门口挂了十天才放下来!” “你!”朱景然面色一变。 扬州书院案是朱顾陆三家的痛点,因为这件事,这三家最近好几个月都不得安宁。 他们私下联络一些地方官员,又在民间散播对李倓不利的言论,同时还动用关系把风声往长安推。 最后,还多次拜访萧家。 正如唐睿所言,眼下他们就是得知长安传闻李倓谋反,形势对李倓极其不利,他们才敢到扬州来。 自己那点小心思被唐睿当场戳穿,自然是面子挂不住了。 “是又如何!”陆云干脆撕破脸,“现在长安都在传说建宁郡王谋反,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们来这里,就是想看看你们失去建宁郡王的庇护之后还能怎样!” “而且不怕告诉你们!”朱景然也接过话来说道,“很快,一张纸就恢复到50文,一切都会恢复到以前!” 顾常晋说道:“这才是秩序!写满圣人之言的纸,怎么能只卖10文钱一张!必须涨回去!这是对圣人的尊重!” 一个叫刘合的扬州书院学生质问道:“纸涨价对你们有什么好处,纸涨了价,许多人都用不起,写不了字了,读不起书,这些对你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另一个叫王杨的学生也不解,他皱着眉头,大声质问着这些世家大族的年轻人:“是啊!读书是一件多么好的事,纸张降价,对百姓也好,对所有人都好,为什么你们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地阻止纸张降价呢?” 周围其他学生也议论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阻止纸张降价,为什么不允许平常百姓买得起书?” “书本多少钱不是你们做主,扬州书院的书越来越多,你们阻止不了,也无法再将纸张的价格提回去,因为现在的价格,是民心所向!” “笑话!”顾常晋一听到这话顿时大笑起来,“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纸张的价格要涨回去!因为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读书!不需要那么多人知道圣人的言论,更不需要那么多人入朝为官!你们回去种好自己的田!织好自己的布!就够了!你们不需要多想!” 顾常晋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公怒。 周围所有的学生都愤怒地盯着这几个人。 “怎么,想动手吗?”朱景然笑得更大声,“我这件长衫,15贯,我的内杉3贯,我这玉佩10贯,我这发簪20贯,我且就算全身上下50贯,也就区区50贯罢了,来,打我!打我!” 众人一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50贯? 这是什么概念? 一个从扬州书院卒业出去做保正的学生一个月俸禄也就300文。 不吃不喝,积攒十四年,才够买他这一身行装。 同样都是人,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之前有大都督给你们撑腰,现在你们的大都督自身难保了!你们还敢这么嚣张!”陆云直言不讳地说道。 在往日,这些大家子弟自然会低调,且不会当面说得如此露骨。 但眼下却不同了,矛盾一旦激化,那些遮羞布撕了也就撕了。 人不可能永远是理性的,尤其是矛盾达到了一定的程度,一方或者双方,都不会再顾虑所谓的颜面。 因为心中有恨啊! 历史上为什么那么多悲剧? 明知道与虎谋皮没有好下场,为什么还要那样做? 因为要泄愤!因为要复仇! 最典型的就是北宋末年联金灭辽,南宋末年联蒙灭金! 这种案例,不知有多少。 “大都督只是回长安述职,你们休要胡言!”唐睿大怒道。 “建宁郡王在江夏肆意杀人,又擅作主张带回重罪之人王忠嗣,在江东密谋作乱,这件事你们以为他做的隐蔽就没有人知道了吗!我告诉你们,这大唐的忠义之士,是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顾常晋大声怒斥道,他一脸的正义凛然。 现场顿时陷入短时间的死寂中。 这个时候,杜甫才说道:“我出身于京兆杜氏,按照家世,却也不弱,那又如何呢,这能代表我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吗?” “论及造纸,我不及刘志,论制作纺车,我不及高进,论百工之学,我不及在场我的学生们,我也不过只是一个读了一些书,会做一些诗,到现在还一事无成的人罢了。” “纸张不是高高在上,圣人之言更不应该高高在上,圣人是为了教化百姓,使天下国泰民安,那更需要寻常百姓能读到圣人的学说……” “妄言!”不等杜甫说话,顾常晋说道,“杜甫,你这完全是妄言!圣人的学生,是尊贵无比的,那些人根本读不懂,他们也不需要读,只需要我们告诉他们怎么做就可以了!” “而且杜甫你把他们想得太好了!”陆云也趁机说道,“你去看看,给他们读书的机会,他们有多少人愿意静下心来真正去读书的?” “他们就喜欢道听途说,喜欢人云亦云,喜欢断章取义,还以此去攻讦他人,乐此不疲!” 第215章 在街头偶遇了大都督 “我们说什么,他们就相信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他们也习惯了,杜甫,你何必要去误导他们呢?” “让他们去田里种田,什么也不要想,很开心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杜甫做了个礼说道,“诸位还是请回吧。” “杜山长,不瞒你说,我们此次前来,是希望你关掉扬州书院。”顾常晋说道,“大都督已经不可能回来了,关掉书院,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杜甫很平静地回答道:“这座书院承载了很多人的理想,我不会关掉他的。” “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你还有时间想,如果不关掉,也可以,但是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就不好说了。” 说完,这顾常晋转身便离开,陆云和朱景然跟在后面。 萧恒则一脸歉意地说道:“对不住,杜山长,我也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种事。” 几人便这样走了。 可是这股气却憋在扬州书院众人心中无处发泄。 他们也无法发泄,因为这些世家大族在地方上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他们只是平民家的孩子。 “我去一趟大都督府!”说着,唐睿就冲出人群。 “子凌,不要冲动!” 后面有人喊他。 “这些人欺人太甚!”唐睿大声道,“我去大都督府!” “大都督现在不在扬州。” “去找其他人也行。” “我们只是学生,不要给大都督添乱了。” 但唐睿却不听他们的,出了书院,去马厩取了马便一路朝大都督府奔去。 此时,离开书院的朱景然冷笑道:“杜甫这个老顽固,还以为自己能顶住,今日是我们来讲道理,明天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怪就只怪建宁郡王自己找死!”陆云也笑起来,“那澄心堂和云秀坊可是好的,说起来,我们还得多谢建宁郡王为我们做了嫁衣,他自己找死现在背上谋反的罪名,以后我们就可以在苏州、常州,把造纸和纺织做得更大! 说话之间,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群人。 “咦,是何人如此大的阵仗。”顾常晋眺望过去,前面骑着马的人成群结队,马蹄声轰隆作响,路边人群连忙退到两边。 “江都城今日有哪位大人物过来?”朱景然疑惑道。 说话间,那些人越来越近。 萧恒定眼看去,却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他只与李倓见过一面,但却深深烙印在了脑海中。 萧恒脱口而出,震撼道:“是建宁郡王!” 三人同时朝他看来,朱景然道:“萧三郎,你在说什么!” 萧恒面色已经陡变。 “哪里是建宁郡王?”陆云急忙问道,他像是老鼠听到猫来了一样。 “那就是!”萧恒怔怔地指了指人群中那个衣着光鲜,器宇轩昂的少年郎。 很显然,李倓也见到了萧恒。 他带着人浩浩荡荡过来。 “萧郎君,今日如此巧,竟然在江都城的大街上遇到了。” 李倓人未到,洪亮的声音混着马蹄声到了。 若是放在今日之前,萧恒见到李倓,必然无所畏惧,甚至在李倓面前锋芒丝毫不收敛。 但此时,萧恒的心态却有些不一样了。 他神色僵硬,背后冷汗直流。 直到李倓过来,他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参见大都督!” 见萧恒这般行礼,已经错愕震惊的另外三人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参见大都督!” 李倓好奇地问道:“这三位是?” 萧恒立刻选择了沉默。 顾常晋沉默,朱景然沉默,陆云也沉默。 李倓更加好奇:“为何不说话,难道本王问一问名字,也能让人害怕?” 李倓是真的好奇,上一次见到萧恒的时候,这家伙还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一副老子天下无敌的样子。 “在下顾……顾常晋。” “在……在下……在下朱景然。” “在下陆……陆云。” 一听这三个人自报名字,李倓立刻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 顾朱陆三家。 李倓倒也不是对这三家有敌意。 李倓的风格从来不是以情绪和简单的对错去评判他人。 利益嘛,谁都会维护自己的利益。 这很正常。 上层世家维护自己利益,普通百姓也会维护自己的利益。 之前杀人也不是敌意,而是处于利益考量。 既然人都杀了,局面维持住了,更没必要无缘无故见到人家的家人就喊打喊杀。 李倓笑道:“原来是顾家、朱家和陆家的人,来江都做客,也不提前跟本王说一声,本王也好派人去迎接,备好宴席,以尽地主之谊啊!” 顾常晋连忙说道:“怎敢劳烦大王,我等只是恰巧路过,不做停留!” “是是,不做停留!” 说完,几人便要走。 李倓却很热情地说道:“之前我们有些小恩怨,本王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本王其实也并不想与诸位的家族结怨,有什么事,都可以坐下来谈,本王现在就和萧家有合作,你们可以问萧恒,本王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这话倒还真不是场面话,而是李倓一直以来做人的原则。 做生意嘛,赚钱嘛。 生意不是打打杀杀,生意是坐下来好好说话。 萧恒被说得一脸懵逼,但转念一想,上一次自己在大都督府跟这位建宁郡王聊天,对方似乎真的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萧恒本能地点了点头,本不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表态,随即硬着头皮说道:“大都督是一个很温和的人。” 三人都震惊地盯着萧恒。 温和? 一言不合把人的脑袋挂在城墙上示众,还他妈的温和? 萧恒啊萧恒!你之前在我们面前吹牛逼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诸位既然来了,不如去我府上做做客,本王也正好有一些事想跟诸位聊一聊,劳烦诸位回去给家里长辈传个话,就说我欢迎他们来江都,我很敬重他们。” “是是是,我们一定传达,只是今日实在有些事,不宜久留,告辞,告辞!” 几人正要走,前面却忽然有一人骑马飞奔而来。 那人正是唐睿唐子凌! 第216章 本王的算盘和萧家的算盘谁响? 看到李倓,唐睿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错愕之间,他本能地开口道:“扬州书院学生唐睿,参见大都督。” “本王认得你,你经常在子美身边。” 唐睿顿时情绪上头,大声喊出来:“大都督,您终于回来了!” 李倓微微一怔,问道:“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语气?” 萧恒、顾常晋、朱景然和陆云四人已经是神色惨变,心中发沉,头皮发麻,眼神恍惚,此时此刻只想着来一块天外陨石把这个唐睿给砸死。 唐睿激动地上前,被护卫拦住,等搜完身,才被放过来。 他语气激动地阐述了一遍方才在扬州书院发生的事情。 李倓的目光落到了萧恒等四人身上,萧恒立刻笑了笑说道:“大都督,在下也没想到会这样,在下当时什么都没有说。” “萧郎君,你……”顾常晋神情一凝,有些愤怒地看着萧恒。 陆云和朱景然也明显感到惊讶和生气,他们是没想到,萧恒立刻就把自己给摘了出来。 气氛瞬间紧张。 面对萧恒的当场变脸,三人却又无话可说。 因为此次前来,虽说是萧恒主持的,可萧恒整个过程都没有表态。 更没有怂恿他们去找扬州书院的麻烦。 正因此,三人才觉得自己被萧恒给耍了。 顾常晋连忙解释道:“大都督,我们去扬州书院只是求学,并无其他恶意。” 陆云和朱景然跟着应和道:“对对对,我们只是去求学。” “是不是求学,不是你们说得算!”李倓的脸色当场就阴沉了下来,他手里拿着鞭子,指着几人怒斥道,“你们平时说什么就是什么,其他人不信也得信,但本王的扬州,不是苏州,也不是常州!” 这话当场便最后的面皮撕破了,几人像是被掐住脖子的斑鸠一样,一声不敢吭。 “将几位都请回本王的大都督府!” 李倓一声令下,周围的护卫便围了上来。 “大都督,我们并未触犯任何律法,因何而捉拿我们?” “本王再重申一遍,有没有触犯律法,不是你们说得算!” 说完,李倓也不再理会他们,而是对唐睿说道:“你且回去,便说本王已经回了扬州,让他们都放心学习,不必被外人的风言风语所干扰。” “是!”唐睿大喜,“学生这就回去告诉他们这个消息,大都督,学生告辞!” 唐睿骑上马,兴奋地往书院狂奔。 只听萧恒说道:“大都督,这件事与在下无关,在下自始至终,并未有任何不敬之言。” 李倓锋利的目光在萧恒身上一扫而过,萧恒瞬间头皮一麻。 不等萧恒说点什么,李倓冷声说道:“萧家要在本王这里耍小聪明么,好得很,本王正好要找萧值好好谈一谈!” 一听到这话,萧恒那颗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这件事玩大了。 两日之后,常州武进县,萧家。 萧值刚刚视察完萧家的造纸产业和纺织产业,他脸上既有满意的笑容,又有忧愁。 走进屋内后,看见兄长正在写字,他坐在旁边沉默了片刻。 “如何?”萧瑞问道。 “都很好,我们现在一天能出一万张纸,这是之前无法想象的,可是我们平均每一张纸的消耗依然在十文钱左右,扬州现在的纸价已经降到了十文钱,导致常州不少县的人去扬州买纸,我们之所以还能卖出去,是许多人不方便外出去扬州。” 萧瑞放下笔,端坐在那里,神色有些讶然,他平静地问道:“如此说来,扬州的纸,一张造价要低于十文?” “建宁郡王不可能做亏本买卖。”萧值笃定道,“这澄心堂不是他建宁郡王的,而是朝廷的,若是他做了亏本买卖,账目亏空是没办法填平的,这会危及到他大都督的位子。” 萧值说得对,这就不是买卖的问题,这是政治问题。 就算李倓再鲁莽,也不可能拿朝廷的钱做善事。 那样第一个跳脚的就是李隆基。 “低多少呢?”萧瑞问道,“造价在十文以下,以前卖五十文一张,一张能赚四十多文,现在降价,卖到十文,为什么会降价,难道建宁郡王要做大善人吗?” 萧值回答道:“降价的动力是能赚更多钱。” “如此说来,降价了还能赚更多钱,说明更多人买,购买的数量至少提升四倍以上,他的总收入才能持平,售卖的数量更多,所花费的原料自然越多,如此说来,至少要六倍以上了。” 这笔账,萧瑞没办法细算,毕竟牵涉到了一些相对复杂的数学问题,但至少他能预估大致的方向。 “那这样扬州的澄心堂一天得造出多少纸啊!” 原本就已经很多了,现在提升六倍以上,甚至八倍。 这对于萧值来说,简直不敢想象。 萧值感叹道:“我试了,产业扩大了到一定程度,消耗和浪费实在太多。” “这就是我们不如建宁郡王的地方,他将澄心堂的造纸术交给了我们,但这件事还不仅仅只是造纸这么简单。” 萧瑞的声音沙哑,浑浊的目光中却有着智慧的光芒。 “就像打仗,不仅仅只是前线士兵冲锋陷阵这么简单,后面的辎重、医师,都更加重要。” “但我们也是用了竹子,而且有充足的人员运输。” “这就是关键所在了,建宁郡王可能在这方面,做的比我们要好很多。” 萧值点了点头,陷入沉思,片刻后才说道:“不过现在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建宁郡王此次在劫难逃,他在扬州的新政、功业,都将人去楼空,纸张的价格也会恢复原来的样子,我们也不需要在特意想办法去降那些造纸的价格了。” 萧瑞问道:“你之前跟我说,派萧恒去了扬州?” “是的,苏州那几个家族,对扬州书院一事耿耿于怀,此次建宁郡王遇此大劫,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去寻仇。” “寻仇是小,他们是想要把扬州书院那些人给瓜分了吧?”萧瑞笑了笑说道,“扬州书院里虽说教圣人之学的不多,那百工之学也上不得台面,但若那人都笼络过去,造纸、纺织,甚至铸钱,都大有好处。” “放心,扬州书院离我们近,要笼络,也是来我们萧家,建宁郡王空有聪明,却少了智慧,最后辛苦的作为,成就了我们。” 萧值坦然地说道,心中别提有多放松。 却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声音:“郎君,扬州传来急信。” 第217章 本王只是想与诸位谈谈心! “想来是恒儿传来了好消息。”萧值淡然地说道。 萧值站起来,打开门,从那仆从手中接过信来,打开信开始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当场吓了一大跳:“建宁郡王回扬州了!” 天宝七载的最后一天,江东第一家族萧家,与往常喜迎元旦不同,上上下下都弥散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萧值换了一身行装之后,便乘坐马车,急匆匆抵达运河渡口,在渡口上了船之后,快速北上。 天宝八载正月初三,苏州顾家,正是一片欢喜的场景。 却突然来了一群穿着黑靴子的人,这些人统一拿着唐横刀,戴着璞头帽,神色肃然。 他们往顾家大门口一站,一股肃杀之气力气扑面而来。 门口的管家问道:“你们是何人?” “顾家家主顾怀恩何在?” “你们到底是何人?” 那人拿出一块令牌,大声说道:“我们是扬州大都督府探事官,奉大都督命前来请顾家家主顾怀恩去扬州一趟!你们也可以叫我们不良人!” 对方一听是扬州大都督府的人,立刻转身跑进去。 顾怀恩此时正在后院作画,顾家内张灯结彩,春联喜庆迎春,小孩子穿着老虎鞋在奔跑嬉闹,娘子们则穿着色彩鲜艳的新衣,正满面春风地微笑着。 “郎君!郎君!外面有人自称是不良人,来自扬州大都督府,说奉大都督命要请您去大都督府一叙!” 门被推开了,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不良人? 那不是地方上管理缉拿逮捕的差使吗? 身份地位! 但顾怀恩却听到了后面的话,扬州大都督府大都督,请他过去一叙。 这是什么情况? 顾怀恩面色当场惨白。 “大都督……大都督回扬州了?” 接下来,不仅仅是顾家的顾怀恩,陆家的陆长明,还有朱家的朱振言,都接到了同样的“邀请”。 当他们听到是扬州大都督的“邀请”的时候,不约而同的感到了震惊和恐慌。 这是建宁郡王、扬州大都督,第一次给苏州的三个大家族发邀请函。 并且是在一种极其特殊的时期。 不用说,三位家主心知肚明。 只是经过短暂的犹豫了之后,顾怀恩、陆长明和朱振言便急匆匆收拾行囊,奔赴扬州。 不仅如此,扬州七县县令,常州刺史以及诸县县令、苏州刺史以及诸县县令,都接到了大都督的“邀请函”。 正月初五一大早,天刚刚亮,江都城的城门刚打开,萧值第一个赶了进去。 他快速到大都督府,想要求见大都督,却被告知大都督事务繁忙。 再三请求后,萧值依然被挡在外面。 萧值立刻动用金钱的力量去寻找与大都督很相熟的人,当天上午去了一趟扬州书院,去找杜甫。 杜甫对萧值说道:“大都督事务繁忙,也不是我能说得动的。” “之前有一些误会,子美不要往心里去,现在我见大都督,是有一些要事相商,听闻扬州书院要扩建,我想捐赠一些钱财,并非要得到回报,只是觉得子美的扬州书院利国利民,我每每想到这里,就感动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若不能帮助子美,我感觉自己枉为人!” 说着,萧值表情痛苦地流下了遗憾和不甘的泪水。 “萧公实在太客气了,萧公有这样的想法,在下很感动,不过扬州书院扩建的经费是充足的,萧公的美意,在下心领了。” “子美难道要拒绝我的一片赤诚之心吗!” “不不,萧公能来此,是我等的荣幸,至于您要见大王,我托人去通传便是,至于捐赠钱财,便不必了,无功不受禄。” 萧值心头大喜,连忙行礼拜道:“子美胸怀坦荡,在下敬佩。” 萧值这句话到是真的,他确实被杜甫的简单、纯粹打动了。 萧恒带着那三个人来找茬,杜甫没有说什么,杜甫心中知不知道萧家有参与进来呢? 这不重要。 至少在杜甫心中不重要。 他觉得自己哪怕知道萧家参与进来了,他也不会去痛恨萧家。 因为他需要把更多的情怀投入到书院,投入到教书育人中。 他觉得仇恨并不能帮助任何一个人。 他就是这样一个干净、简单而纯粹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不幸的。 但遇到了李倓之后,他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仇恨使人痛苦,怜悯使人坦荡。 很快,杜甫的信就送到了李倓面前。 李倓对刚赶回来,还在拌着胡椒粉吃烤肉的元载笑道:“萧值倒是聪明,知道我们这里,子美最好说话,我又不能不给子美面子。” “那郎君见萧值便是了。” 元载也不反对,因为他也很喜欢杜甫。 “要见,但不是这个时候。” 李倓写了一封信让人交给萧值。 中午萧值拿到信,看完之后,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 五天之后,扬州、常州、苏州的官员陆陆续续抵达江都。 顾陆朱三家家主也抵达江都。 大唐元旦放假七天。 这是有历史记载的。 唐玄宗李隆基颁布的《假宁令》:“元正(元旦)、冬至,各给假七日。” 按理说,正月初八上班,可是李倓的“邀请函”正月初三就给了过去。 苏州的人,五天之内赶到江都,说明已经没有耽搁。 今年这个元旦,这三州的官员,是过不好元旦假了。 初八上班的这一天,到了扬州,陆陆续续被安排到客栈住下。 之前建宁郡王因谋反嫌疑被传召回京的消息,这三州官员可都听到了风声。 眼下建宁郡王又回来了,自然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官员们虽说来了江都,心中却都在猜测这位太子之子,在元旦假期内,急召官员来此,到底为何? 经过多方打听,据说萧家的萧值也到了江都。 萧家那可是有高官在长安任职的,萧嵩还没有死,萧家的威望在江东自不必说。 这让此事更加扑朔迷离。 武二郎说道:“郎君,顾怀恩、陆长明、朱振言,都已经到了江都,请求见大都督。” “其他官员都来了吗?” “都来了。” “明日让他们所有人到大都督府,我要跟他们谈谈心。” 第218章 本王今天吃定萧家了! “是,我去安排。”武二郎应了一声,便准备出去。 “等等。” “郎君还有何吩咐?” 李倓问道:“萧值这几日如何?” “萧值近日一直游走在江都城,见了不少官员、名流,以及富商,有一次来托人来见我。”武二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郎君放心,我没见他。” 李倓看着这个腼腆、认真且简单的少年,心中颇为赞叹。 武意办事很认真、很负责,对现在所拥有的,也怀有敬畏之心。 不会因为年少突然得到了以前没有得到的,就快速膨胀,自以为是。 “见一见也无所谓。”李倓轻描淡写地说着。 “他在到处送钱。” 听到这里,李倓就放心了。 萧值此时恐怕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 “去叫他来见我。” “现在吗?” “现在。” “好,我现在就去安排。” 萧值最近几日极其郁闷,到江都城最大的青楼去找乐子,虽然年龄大了一些,可钱往那里一摆,老鸨眼睛发直。 立刻就给他安排了一排的姑娘。 萧值正动得起劲,门一脚被踹开:开门!社区送温暖! “萧公,大都督有请。” “大都督?” 萧值立刻拿出来,起身穿好衣服,完全不顾那姑娘幽怨的眼神,跟着武二郎便冲了出去。 “大都督现在人在何处?” “自然在都督府。” “为何急着要见我?” “不是你一直想要见大都督么,现在大都督有时间了。” “对对对,看我这都糊涂了。” 萧值抵达都督府后,又急急忙忙进了去,心中忐忑不安。 等见到李倓后,强作镇定,行礼道:“见到大王。” 李倓却在那里看书,仿佛没有听到萧值说什么。 萧值站在那里,李倓不说话,他也不敢有下一步的动作。 就这样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李倓竟然昏昏欲睡。 这下把萧值给看懵了。 “大王,大王……”萧值只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他也是五十几岁的人,这数日一来,又是从武进奔波到江都,又是在江都各种打点,本就疲惫抑郁。 眼下哪还经得起这般折腾,心中顿时有些气恼,大声道:“大王!” 李倓这才猛然醒来,恍惚间看见萧值,说道:“萧公,请坐。” 这才有人给萧值搬了坐榻过来。 萧值坐下的时候,差点摔倒在地上。 但他也忍了。 “萧公找本王有何事?” “大王,咱们就不绕弯子了,您写的那封信,在下一个字不落地全部看完了。” “是来找萧恒的吗?” “这件事可能是萧恒又失误的地方,但他也不知道那三个人竟然如此无礼,希望大王看在我们情谊的份上,放了萧恒。” “萧公的意思是,萧恒是无辜的?” “萧恒只是与他们一同前来江都去拜访杜子美,却未料到他们三人如此无礼!” “萧公怎知那三人如此无礼,而萧恒却未说什么?”李倓突然好奇地问道,“本王从未说萧恒如何,本王只是在信中提及他们在扬州书院闹得不太愉快。” 萧值愣了一下,顿时冷汗直冒,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漏嘴了。 其实来之前,萧值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以及话术排练。 他想过到这一层,绝不能在建宁郡王面前提及萧恒什么都没有说,因为这是萧家之前安排好的。 如果萧值提了这事,那就证明了萧恒的行为是萧家安排好的。 但萧值这些天,赶路、焦虑、劳累,刚才又站了一炷香的时间,意志力早就接近崩溃的边缘。 情绪只差一点就要爆发,情急之下,才说漏了嘴。 可话已经说出口,却收不回来了。 他当下心思陡转,猛然意识到,这才是建宁郡王一直不见自己的原因? “这……在下也是出于对萧恒人品的信任!” “那恐怕要让萧公失望了,萧恒他说了很多。” “这不可能!”萧值顿时急了。 “该说的都说了。” “他说……”萧值更急,话到嘴边,却又意识到这可能还是建宁郡王在耍诈,便强作镇定地说道,“萧家问心无愧,萧家是诚心诚意与大王合作。” “是吗?” “是的!” “有多诚心?” “一片赤诚!” “造谣本王谋反这件事,难道萧家没份?” “没有!绝对没有!” “那三个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他们信口雌黄,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萧公,你也知道,右相其实是想打压萧相公的。”李倓很认真地说了一句。 只需要一句,萧值整个人当场石化。 “只要造谣本王谋反这件事传到长安,不管萧家是不是有份,右相会不会借着这个机会,对萧相公发起攻讦,本王是不敢保证的。” 这话让萧值如坠冰窖。 李林甫的手段,这大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萧嵩在长安一直低调,萧嵩的几个儿子更加低调。 萧家在江东越来越兴盛,与萧嵩这数十年在大唐朝堂混得风生水起不无关系。 萧嵩的儿子不是做官就是娶公主。 若是萧嵩以及他的儿子们被李林甫清算了,萧家会不会在地方上被地方官员清算? 政治斗争是残酷的,韦坚案、杜有邻案才过去没多久,大唐上下历历在目。 那不是一两个人的事,那是整个家族被牵连。 萧值面色惨白,已经完全坐不住,他爬到前面,跪在李倓面前说道:“大王何必如此?” 李倓却也不理会他的这般态度,而是慢条斯理地翻阅着桌案上的文书。 他一份一份地翻开,一边翻一边说道:“天宝元年,萧充强抢良家女子,打死其父亲,栽赃给一个叫李铁牛的村民,李铁牛被处死。” 说完,他将那份文书轻飘飘地扔了出去,飘到萧值的面前。 萧值头皮一麻,嗓子有些发干,不等他说什么,李倓又开始说了。 “天宝二载,萧家萧程为了买田,派出一百多人,在刘家乡挨家挨户敲门,强行买卖,有一个村民被活活打死,杀人者虽然被衙门抓了,但那一年,萧家低价买了三千亩田!” 第219章 举世皆敌? 这份文书又轻飘飘地飘到了心已经沉到谷底的萧值面前。 “天宝三载,萧家联合江东的铜商,囤积铜矿,造成铜价上涨,那一年各个钱监都是高价买铜。” “天宝五载,萧家强迫佃户借贷。” 李倓一份份地拿起来,扔到萧值面前。 “本王这里还有很多,你要不要一份份看?” 这些对于萧家这种有前宰相撑腰的大家族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地方官不会管,甚至问都不会问一句。 即便是朝廷派到江东的监察御史,也不会拿这些做文章,哪怕是一个高级官员到地方巡视,更不会拿这些去得罪萧嵩。 因为犯不着。 可这些落到李倓手里就不一样了。 当然,李倓也不会无缘无故拿这些出来搞萧家。 毕竟之前双方说好的合作的。 你建宁郡王转身就拿出一大堆的把柄出来是什么意思? 这做人就太差劲了吧? 建宁郡王就是这么对合作伙伴的? 这事传出去,以后谁还敢真心与你建宁郡王联盟呢? 要做大事,首先得服人心。 而不仅仅只是靠杀几个人这么简单。 这些他李倓当然知道。 李倓杀的那些人,目的是杀人吗? 只有街头小老百姓才觉得建宁郡王杀人是为了惩奸除恶这么简单。 都让你看得到了,还是高超的权术手段? 恰恰是那些看不到的,才是真正的目的所在。 到现在,萧值才完全想清楚,这位建宁郡王是要吃了萧家。 冷汗滴落在地板上,萧值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大王请提出您的要求吧?” “到这个地步了,还需要本王提什么要求,本王只是弹手指间,就能借右相的手,让你萧家合情合理地步韦坚和李适之的后尘。” 李林甫会搞萧家吗? 那是肯定的! 萧嵩的功劳太大了,虽然他之前在宰相位不作为,但萧嵩的几个儿子可不是吃素的,又有江东萧家这种庞大的家族做后盾。 无论是人脉还是钱财,或者资源,都极其可怕,往官场里砸,能不能砸出一个水花来? 再说了,他李倓在江东,与萧家眉来眼去。 就冲这一点,李林甫就想做掉萧家。 萧值沉默片刻,心情复杂,苦涩难当,艰难地说道:“萧家家大业大,总有大王能看得上的,大王若是看得上什么,尽管拿便是,只要能保住萧家。” “行,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本王也直说,本王也不是要置萧家于死地。” 李倓此话一出,萧值瞬间又看到了希望。 “本王到江东来,做了哪些事,萧家应该是清楚的,现在还在做哪些事,萧家应该也是清楚的。” “大王到江东来,建立了澄心堂、云秀坊,又革新了钱监,推行开荒括户,命人兴修水渠,更是制造了曲辕犁,百姓在务农上更加方便,使得扬州百姓安居乐业。” 李倓问道:“那你觉得当今国朝之弊在于何处?” 萧值愣了一下,却没有想到建宁郡王今日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萧值坦言说道:“朝堂奸邪横行,正直清流被诬陷坐罪,有理想者黯然退走,告别长安。” “到了这个地步,萧公就给本王如此敷衍的回答?” “朝廷好大喜功,边将手握重兵,外重内轻,安禄山虎视眈眈,北方百姓赋税沉重。” “现在可是盛世!” “已经不是了。”萧值语气中带着一份释然,“大王若是开元年间是盛世,在下赞同,但进入天宝,才短短数载,真心忧国忧民之辈要么去世,要么被害,要么隐退。” 一个生活在当下的人,是很难感受到时代的变迁的。 例如江都街头的商贩,对他们来说,开元和天宝区别可能不算特别大,即便赋税变多了,但他们也无法敏锐察觉到危机。 可是萧值这种世家大族的核心人物就不同了,他兄长是萧嵩,他掌握到的信息,是普通人,甚至中下层官员都很难知道的。 看来这些世家大族的人,也看到了危机。 只是,他们也知道没办法改变。 没办法改变,但能坚守自我,这是杜甫。 没办法改变,就摆烂,这是正常人。 萧家都是正常人,萧家摆烂,既然都在拼命吸食,自然不缺我一个。 可以说大多数人都是正常人。 并不会因为身份不同而变得善良或者高尚。 例如田里种地的,你不能说他比萧值善良,他可能只是没有机会。 如果给他机会,站在萧值这个位置,他必然也会想办法去扩大自己的利益。 “既然你也知道,那就不需要本王多说,本王为何做开荒括户?” “大王是想要减少流民,让更多人吃上饭。”萧值简单地回答道。 “那本王为何要设立扬州书院呢?” “大王是想要让更多人读书,或者习得一技之长,兴修地方,使百姓安居乐业。” “那本王为何要让纸张降价呢,还要让书降价?” “是想让普通百姓也能读书。” “你都知道,你心里非常清楚,但是你却反对这些。” “因为这对萧家没有好处。” “现在萧家已经被本王拿捏在手里,本王给的好处,才是好处,所以你可以重新思考萧家接下来的步伐了。” “大王说了那么多,难道是想让扬州兴盛起来,是想为国为民吗?” “本王身为太子之子,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萧公问这话的语气,颇有些惊讶。” “若是如此,大王不可能成功的!” “为何?” “举世皆浑浊,唯大王独清醒,这样的人,在历史上有好下场吗?” “本王佩服那些人,但本王不想做那些人。” “既然如此,大王何必还要在扬州做这些,这些只会为大王树立更多的敌人。” “本王不需要萧家保持清醒,本王更不需要跟着本王的人是多么的高风亮节,本王只需要萧家能为本王提供它该有的价值!” “请大王明说!” “萧家拿出九成田出来,九成铜矿出来,萧家的养蚕业,本王可以给你们留着。”李倓淡淡说道,“还有。” 第220章 乖乖听本王的话,就能活下去 当听到九成田和九成铜矿的时候,萧值心头在滴血。 那可是萧家多年的积累啊! 现在就这样拱手送人? 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还有选择的机会吗? 正如眼前的建宁郡王所说,他只需要一根手指头,就能让萧家灰飞烟灭。 比起被抄家流放,建宁郡王提出来的条件已经是特赦。 留一成的田和一成的铜矿,萧家也足以获得很滋润,更别说养蚕业全部留下。 就在萧值心中感慨和无奈的时候,李倓又说道:“造纸、纺织,本王都可以给你们留着,不但如此,还帮你们完善现在的漏洞。” 听到这里,萧值猛地抬头看着李倓,眼中满是惊讶和疑惑。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说道:“大王,这……” “你们现在的造纸成本一直降不下来,是不是?” “是……是……大王怎知?” “本王教你的,以及没教你的,本王自己心里会不清楚?” 萧值这次全身打了个寒颤,并非感谢李倓的这个恩赐,而是一种恐惧。 就在十天前,萧值还认为萧家已经拿到了自己需要的,甚至可以趁着建宁郡王这一次的劫难,把扬州大部分成果拿到萧家手上, 可世间局势瞬息万变,原来一切都在建宁郡王的掌控之中。 连造纸到哪一步的成本,他心中都计算得一清二楚。 萧值不知道李倓去长安是如何摆脱造反嫌疑的,但他现在知道,这个建宁郡王不是自己玩得过的。 “容在下斗胆问一句。” “你问。” “大王既然已经掌握了萧家的生死,却为何还要……” 说到这里,萧值有点问不下去了。 “你是想问,既然本王已经掌握了萧家生死,一边剥夺萧家的田产和铜矿,一边为何还要帮萧家?” “是的。” “本王大可以把你萧家抄了,一部分钱本王自己拿着,一部分上交朝廷,说不定本王拿得更多,但那只是眼下得到的更多,未来呢?” 萧值仔细地听着,这一次是他真正开始了解这位年少的郡王。 “萧家在江东好好的,比消失,对本王更有利,本王需要一个能做事的萧家。 杀鸡取卵一时快活,鸡杀完了,谁来生蛋? 再扶持一个萧家? 这需要多少时间? 其中有多大的风险? 这件事无法评估。 留着萧家,只要萧家听话,百利无害。 “田产本王拿来是另有目的,铜矿本王要铸钱,其余的产业,萧家来做,和朝廷做,或者其他人做,有什么区别?” 至少现在萧家做和朝廷做,对于他李倓没有区别,甚至更好。 朝廷做,让谁去执行? 让官员! 那些官员只是给朝廷打工的,他们去做造纸、纺织产业,他们干的最多的不是把事情干好,而是想办法如何从里面中饱私囊。 相反,萧家来做,产业是萧家的,他们反而会想办法把整个产业链最优化。 现在对于李倓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摆在面前的钱吗? 不是! 是新政标准化,是产业标准化。 把标准做好了,产业打通了,还愁没有钱? 还愁民间百姓、工匠生产不积极? 民间生产积极,还愁江东不富裕? 还担心北方没有流民愿意过来? 还担心以后振臂一呼,没有人响应? 把有价值的事情做好,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这叫做第一性原理。 区区一个萧家,抄了之后,就多那么一点钱而已,这不是李倓要的。 既然建宁郡王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萧值心中也彻底放松下来。 “大王的心胸比天空还要宽广,是在下远远不及的。”萧值再一次将额头贴在了木地板上,他的语气与之前的恐惧还不一样,这一次是带着敬畏。 他在李倓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气质。 “既然如此,明日你公开配合本王的新政,如何?” “需要在下如何配合?” “现在所有开荒的田,本质是属于朝廷的,本王让每一县都制作出详细的田册,但仅限于开荒的田,接下来本王想要收豪强的田,并且规定扬州、润州、常州、苏州四周田不得再随意买卖。” 萧值立刻懂了,萧家作为江东第一家族,出来表态,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但这件事阻力巨大,地方官员也会反对。 若是萧家把九成田全部献出来,必然能给这个政策打一针强心剂。 “在下还有一位兄长在武进。” “所以你不能做主?” “这些年萧家大小事务都是在下管,如今的局面,在下能做主。” “好,只要萧家愿意配合本王,本王不会辜负萧家。” 当夜无事。 第二日,各州官员,以及三家家主,都到了大都督府门口。 大都督府门口有披甲执锐的护卫威严伫立。 等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李倓便让人宣召诸位官员进入议事大厅。 官员们到了议事大厅后,却暂未见到大都督,被安排分别落座,相互小声议论起来。 也不知今日是何事,竟将这么多地方官召见了过来。 大部分官员还从未见过大都督本尊。 不多时,李倓到了议事厅,元载和刘晏,以及杜甫在旁边落座。 议事厅这才安静下来。 “诸位接到寡人的邀请函的时候,还是元旦期间,这本应该是在家休息的日子,被寡人叫到了江都,寡人知道诸位心中有怨气。” 李倓平静的声音,在议事厅内回响。 “寡人和诸位一样,心中也有怨气,有人趁着本王不在,竟然造谣本王谋反。” 他此话一出,议事厅内的官员又忍不住议论起来。 建宁郡王有谋反嫌疑被召回长安,这件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今日建宁郡王公然在这里提这件事,又是何用意? 还有,他为何能从长安回来? 而且还如此之快。 现在召集各州官员,与他谋反一事有何关联? 一时间,众人心中疑惑丛丛。 这时,一位官员起身,走到中间,他说道:“大王见谅,容下官打断大王,下官有话要说。” 第221章 诸位所言,狗屁不通 “请讲。” 李倓表现得很礼貌、客气,甚至还带着一丝好奇。 “下官觉得,并非是造谣大王造反,而是民间多有传言。” “传言什么?” “传言大王有反叛之心,当然,现在看来这些是无稽之谈。” 元载在李倓耳边说道:“润州刺史李重然。” “可是这个传言,是诸州皆在传,法不责众,大王难道要迁罪于所有说过类似话的人吗?” “本王尚未说,你又怎知本王要说什么?” “大王扣押了萧恒、顾常晋、朱景然和陆云这四人,现在诸州皆已知晓,因何事而扣押,诸州也已知晓,正是因为此事,诸州已是人心惶惶,如下官方才所言,此乃民间传言,大王扣押他四人,民间百姓在想着,自己也说了,会不会被大王扣押呢?” 李重然的话,简单明了,不可谓不犀利。 甚至连李倓话未说完,他就站出来说了。 这更给他的话,增加了几分重量。 大有一副老夫大局在握的气魄。 李倓淡淡说道:“阁下请继续。” “下官说完了。” “那阁下认为,本王该如何处理?” “大王该放人,这样民间就会认为大王是贤王,不会再有恐慌。” “可本王何时是贤王了?” “大王难道不想做贤王?” “不想。” “那大王要做一个无德之人吗?” “本王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还需要阁下来评判吗?” 李重然却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地继续说道:“大王身为扬州大都督,难道不应该以德示人吗?” “那何为德呢?” “德者心怀天下也。”李重然说道,“百姓恐慌,大王却要为了自己的私名,而乱杀无辜,这种行为是无德。” 一边的顾怀恩、陆长明和朱振言坐定不言,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 昨晚他们相互之间是有拜访的。 李重然所说,自然是在场不少官员的心声。 眼下建宁郡王在扬州已经杀了不少人,又大肆开荒,还擅自降低纸张价格,又开设了学院,这些都是触犯上层利益的行为。 要知道,反对建宁郡王的,可不只是顾陆朱三家。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众人皆是坐定沉默,面色肃然,也不知他们在想什么。 “既然阁下说到了德,那何为德,寡人既然倒是愿意与阁下好好探讨一番。” 李重然不急不缓地说道:“《尚书·盘庚上》所言,丕乃敢大言,汝有积德。” 这里是德是指仁政、善行。 “大王如今因众人不知真相而有传言,就一怒抓人,此非德也。” “那寡人放了他们,就是德?” “大王若放了他们,百姓则心安,使百姓心安,乃是善行,此为德!” 一边的元载心中嘀咕着,这李重然倒是能说会道,他正准备说两句,却听李倓说道:“寡人倒是与阁下有不一样的理解。” “请大王赐教。” 李倓慨然说道:“德者,人之所得,使万物各得其所欲。” 李唐以道家思想治国,这不是什么秘密。 李倓所说的这句话,就是道家思想,出自《素书》。 传闻《素书》是黄石公所作,后来传给汉初的张良。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要顺应自然安排,使众生欲求得到满足,这才是德。 至于李重然说的《尚书》,那自然是儒家的理念。 儒家认为德是仁政,这也没错。 只不过,人有一张嘴。 “大王此言差矣,若是满足每一个人的欲望,这天下将会大乱。” 又一个官员站了出来,显然是有备而来。 刘晏扫视一转,其他人那更是蠢蠢欲动。 看来这些人此番前来,是准备与大王论道了。 这扬州大都督可不好当,下面的刺史、县令并非草包。 一个个牙尖嘴利。 若是大王此番论道落了下风,只靠杀人来镇住场面,即便平稳了局面,也是一时的。 要服众,手中还得有大义。 有了大义,才有了人心。 “大王,德才仁政也,与欲求何干。”一个体型枯瘦的官员站出来,虽然容貌羸弱,但那双眼睛却非常有神。 “大王是朝廷派到江东来的,更是圣人之孙,太子殿下之子,大王的言行,便是朝廷的言行,大王的仁德,便彰显了朝廷仁德,大王若是擅杀无辜之人,便是朝廷以威怒笞四方,则天下人侧目,虽有怨而不敢言,社稷垂危。” 元载在一边小声说道:“苏州刺史张志连。” 听到这里,李倓环视一周,说道:“润州刺史,苏州刺史,都出来了,常州刺史何在?” “下官常州刺史周言卿参见大王。” “你有何话说?”李倓问道。 一边的元载暗自为李倓捏了把冷汗,大王啊大王,这帮人明显是窜通好了,您怎么还主动让他出来? 周言卿顿了顿,说道:“《论语·子张》,子夏曰: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德乃是品行,大王身为皇孙,言行代表了皇家,历朝历代得天下者,便为大德者,以大德示天下,则天下兴。” “三位刺史都表态了。”李倓笑道,“今日缺了扬州刺史。” 元载说道:“扬州刺史颜真卿去江夏平乱去了。” “那真是可惜了,寡人很想听听四州刺史之言。” 李倓话音刚落,又有官员站出来。 “下官丹徒县县令刘正言。” 丹徒县是润州治所,刘正言身为丹徒县县令,自然与润州刺史李重然走得很近。 “请说。” “下官觉得,德顺乎天,天为大善,体恤万民,不可以言而获罪,大王当遵从天命。” “还有谁想说,都站出来把话说清楚。”李倓扫视一转,直视每一个人的眼睛。 接下来,陆陆续续都有官员站出来,赞同了刚才那几位刺史的言论。 一边的萧值一直沉默不说话,心里想着,这局面,苦心经营的建宁郡王该不会在此时翻船吧? “所以你们都认为寡人该放人?” 众人道:“是的。” “公辅,你有什么要说的么?”李倓突然问道。 元载坐在那里,他也环视一周,突然说道:“下官想说,刚才诸位所言,狗屁不通。” 第222章 我方最佳辩手 元载此话一出,当场死寂一片。 所有愤怒的目光齐刷刷落到元载身上。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元载已经被剁成了肉酱。 元载心里叫苦,但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始装逼,毕竟任务在身。 “这位就是扬州判官元载元公辅?”李重然毫不畏惧地问道,甚至语气中带着挑衅的意味。 还是那句话,权力是形成是共识,但权力的执行要靠信息。 真正的信息都掌握在地方家族和地方官员手里。 如果是他们当中一个或者几个阳奉阴违,很简单处理,只要牵涉范围不大,革职,找人替换。 但如果大范围的一群人阳奉阴违,就很难拿他们怎么办了。 这个时候得讲点技巧和方法。 元载说道:“正是在下。” “久闻公辅大名,今日得见,虚名耳!”李重然毫不客气地怼道。 “吾未有大名,不过是诸位同僚抬举,实不敢当。” “方才公辅说……”李重然顿了顿。 “在下说的是狗屁不通。”元载淡淡说道。 他语气越是淡然,越是让那些人愤怒。 “今日之议事,关乎朝廷社稷,关乎大王在江淮执政,关乎百姓安居,可不仅仅是在场诸位在看,天下人都在看!”李重然语气铿锵,沉重有力,气势暴涨,声音在大厅内回荡。 众人的目光都钉在元载身上,更给李重然增加了底气。 “还请公辅明言,如何个狗屁不通,若是无法说服诸公,今日这议事恐怕会坏了大王在江淮的新政推行!” 元载知道眼下的局面很难。 大王在朝廷承诺一千万贯,拖住了李隆基,换来一年的操作时间。 但地方势力依附右相,在地方上结网而行,阻隔新政。 若非如此,大王怎会将四州官员全部召集于此? 不就是为了一次性震慑住四州所有官员,从而保证今年的政令畅通无阻么? “方才李公提到《尚书》,说德是仁政,是善行,可是如此?” “没错。” “那顾常晋、朱景然、陆云三人,在扬州书院公然抨击大都督府的掌书记杜甫杜子美,又大言不惭地说大都督预谋造反,是不是?” 现场又陷入沉默。 “这是民间的传言。”李重然反驳道,“他们只不过提了几句民间的传言,若是给他们定罪,那民间无数人岂不是都要定罪!” “李公不要着急,我只是问,是不是?” “我再次重申,这件事是谣言,他们不过是众多被误导者中的……” “李公何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三人抨击大都督府掌书记杜甫杜子美,又说大都督预谋造反,有没有这件事?” “我再次……” “有还是没有?” 李重然沉默了。 其他人也不敢轻易接这句话。 不过众人就是认定了,这是一场公众都在传的谣言而已,既然民间都在传,你建宁郡王现在因此而抓人,就会引起恐慌。 这事的逻辑扯淡吗? 当然扯淡! 很他妈的扯淡! 可是这话是在场的官员说出来的,这就合逻辑了。 会不会引起恐慌呢? 那不是你建宁郡王说得算的。 那是我们,以及地方大族说得算。 所以再来看他们的言辞,不符合逻辑吗? 如果你认为不符合逻辑,那是在用小老百姓的视野在看这件事。 当用官场、权力的逻辑去看这件事的时候,你会发现,他们在用所掌握的舆论权来威胁李倓。 只要大王今天不放人,明天开始,民间就会疯传一些建宁郡王因传言他谋反而大肆抓捕人的消息。 那些说了这话的人,就会陷入恐慌。 地方上再找几个官差,就以造谣建宁郡王谋反为由,大肆抓捕百姓。 什么? 你没说? 抓起来打,打完就承认了! 于是接下来出现一大批因这件事而获罪的人。 当扬州都督府问及,地方官就表示:是大王先抓的人,我们是在按照大王的规矩办事呀! 那该怎么办? 大王把人放了,道个歉,这件事不就过去了? 当正面陷入语言僵局,就变成沉默。 “都不说话了?”元载淡淡地瞥了一转众人说道,“顾怀恩,顾公。” 一边久坐沉默的顾怀恩起身出列,他说道:“在。” 他的声音听起来沉着而冷静,因为今日这议事厅内,支持他的人可不少。 元载从容淡定地说道:“你来说说。” “有。” “大王,他说有。” 李倓只是配合地点了点头:“嗯。” “他们只是说了大多数人说的一些话,这是误会。”常州刺史周言卿说到。 元载又说道:“周刺史,我问你,若是你在街头看到一个人杀了人,你会如何处置这个人?” “当然是抓起来审问缘由,审问完之后,按照大唐律法处置。” “若是死罪呢?” 周言卿说到:“那就处斩!” “但是李公却反对你的做法!”元载信誓旦旦说道,顺便指了指李重然。 李重然微微一怔,心里想着:元载,你有病就去吃药。 “李公,你是不是反对他的做法?” 李重然冷哼道:“大王,这元判官三言有两语都在瞎说八道,这样的人,竟然还留在大都督府做判官,下官很担心啊。” “还请大王让李公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李倓知道元载想如何辩驳,他说道:“李公回答便是了,又不会掉一块肉下来。” 李重然撇了撇嘴,说道:“杀人偿命,若是故意杀人,当然要处斩!” “那为何李公又说顾常晋、朱景然和陆云三人是冤枉的?” “元判官,你糊涂了!”李重然大笑起来,周围的人也跟着笑。 一时间,元载似乎成了笑柄。 “他们三人又没有杀人!” “他们三人是没有杀人,那为何李公要处死那个杀人的人?” “故意杀人,肯定是死罪。” 元载说道:“这天下有那么多故意杀人的人,按照李公的说法,那杀人犯只是犯了很多人都犯的错误,不该被处死啊!” 李重然微微一怔,其他人也明显有些错愕。 第223章 寡人还是讲道理的 “杀人犯可不多,什么叫犯了大多数人犯的错误,元公辅你不可一概而论!” “妄言大都督谋反的人也不多,李公你也不能一概而论。” “润州民间妄议者不少。” “民间每年杀人者也不少。” “民间杀人者有多少,请你元公辅言明。” “民间妄议大都督造反者有多少,也还请李公言明!” “你这是胡搅蛮缠!” “非也!”元载理直气壮地说道,“且不说杀人犯,就说行窃,若是遇到这种事,是不是抓到行窃犯也要说对方只是犯了大多数行窃犯犯的错误,官府应该从轻发落,因为民间有许多行窃犯!” “你……” “我什么,是被我说中心思了,要恼羞成怒了?”元载淡定地坐着,下巴微微抬起来,脸上带着微笑,语调还故意抬高。 就是那种要把人活活气死的样子。 其他人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如何反驳元载了。 议事厅又沉默了片刻,苏州刺史张志连站了出来,他说道:“大王,既然现在那么多官员都认为该放人,下官还请大王以大局为重。” 立刻就有三名官员跟着说道:“还请大王以大局为重。” 看来昨晚顾陆张三家是没有少允诺好处啊! “说得好!”李倓这个时候才开口说话,“以大局为重,不过寡人有一个疑惑,还请张刺史帮寡人解答一番。” “大王且说无妨。” “百姓误传,那是百姓不知情,不了解寡人是为人,顾陆张三家的人跑到扬州书院,说寡人谋反,他们也不知情?他们也相信寡人?” “这……” “还有,犯了罪就是犯了罪,怎么到了你们嘴里,突然好像是情有可原了一样,张刺史是觉得,诬告了皇族谋反,是小事,应该以更大的事为大局?” 张志连顿时惊了一身冷汗出来,连忙说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倓紧接着问道,“你是觉得,在扬州书院公然说寡人谋反,影响还不够恶劣?是一定要再次传到长安,让圣人相信寡人谋反?” 李倓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斤重一样,让人没办法正面回答。 “寡人此次回长安,与圣人秉烛夜谈,圣人问及江东官员如何,寡人皆言江东官员忠君为国,兢兢业业。” “倒是眼下,张刺史却要挑拨寡人与圣人的关系,这是要陷大唐于何地?陷天下于何地!” 张志连当场跪了下来:“下官并非此意!” “是与不是,都让你说了。”李倓轻描淡写地说道,“这议事厅里议政,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下官……” 不等张志连说话,李倓的语气突然提起来了,他提高声音说道:“刚才你说以大局为重,顾陆张三家的人去扬州书院污蔑寡人谋反是小事,现在你又是并非此意!是不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下官……” “李重然,你给寡人出来!” 议事厅内立刻回荡起李倓铿锵有力的声音。 “下官……下官在……” “你说是不是?” “下官……” “回答寡人,是不是你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下官觉得这件事……” 李重然还想东拉西扯,李倓却霍然起身拔刀,跨过了桌案,大声说道:“回答寡人的问题!” 众人被这一举动吓得连连后退。 李重然当场说道:“不是!自然不是我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那是谁说得算?” 李重然赶紧说道:“是大王!是大王说得算!” 这位建宁郡王可是杀过刺史的。 一边的萧值也看得有些发怵,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建宁郡王,之前只听说建宁郡王杀人,但却未亲眼见过。 “寡人说得算?” “是是是!” “是寡人说得算吗?”李倓转身问张志连。 张志连也连忙说道:“是大王说得算!” “是不是?”李倓又问常州刺史周言卿。 “是是是!” 其他官员也连忙跟着符合起来。 “不是!”李倓突然话锋一转,“不是寡人说得算,不是寡人想杀人就能杀人的!” 现场陷入到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李倓回收刀,说道:“凡事它都得有个理字,再讲一个法,最后还得讲一个情。” “不好意思诸位,寡人拔刀,不是要杀人,只是要让人好好听寡人讲这个理和法。” 还是没有人说话,鸦雀无声。 “之前你们说德是仁政,说得对啊!说得太对了!” “那何为仁政?”李倓扫视一转,“谁来告诉寡人,何为仁政?” “坐在这里,说服寡人原谅挑拨寡人和圣人关系的人,是仁政?还说诸位口口声声说要以德治天下这件事,是仁政?” “你,出来。”李倓指着丹徒县县令刘正言说道。 刘正言吓得满头是冷汗,颤颤惊惊出来:“大王有何吩咐,还请明示。” “你来告诉寡人,什么是仁政?” “仁政……仁政是执政者以仁为本,仁慈对待百姓……” “如何仁慈地对待百姓?” “要教化百姓,要让百姓守礼……” “放屁!”没等刘正言说完,李倓就打断了他的话,“刚才还跟寡人说德顺乎天,天为大善,体恤万民,不可以言而获罪,让寡人谨遵天命!” “是是,要体恤万民……” “体恤万民不是靠嘴巴说的!什么是德?”李倓又说到,“寡人刚才说了,德者,人之所得,使万物各得其所欲!” “诸位想升官发财拿钱,老百姓呢?” “你们去问问那些流民,去问问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去问问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只想吃上一口饱饭!” “什么是德?使他们吃饱饭,穿好衣,就是大德!就是仁政!而不是原谅一个罪犯,使民间安心!” “今日原谅了一个罪犯,明天不轨之徒岂不是要横行乡野了?” 最后,李倓走到顾怀恩面前,说道:“凡事得讲一个理,再说一个法,是不是?” 顾怀恩额头冒冷汗了,他昨晚确实收买了不少官员,今日众人也一起来保顾陆朱三家。 可他没有想到,这个建宁郡王,到了这一步,居然靠论道,把众人的嘴巴给堵住了。 这麻烦就大了。 第224章 寡人并无后顾之忧! 顾怀恩擦了擦额头的汗,又看了一眼陆长明和朱振言,三人相互用眼神短暂地交流后,顾怀恩站出来。 “大王,在下有一些话要说。” “说。” 顾怀恩说到:“听闻坊间传言大王谋反,是因为大王在江夏杀了人,又私自将戴罪之身的王忠嗣调到扬州?” “寡人的确调王忠嗣到了扬州。” 见建宁郡王正面回答了,陆长明站出来说道:“在下听闻,江夏诸县现在都在闹,对于大王在江夏杀人,颇有异议?” “他们的确对本王在江夏杀人有异议。” “如此大的事,朝廷上下必有争论?”朱振言趁机也站了出来。 话题终于被扯到了这一次建宁郡王谋反这件事上了。 他们认为,所有人现在之所以站在这里,直接原因就是顾陆朱三家的家主被传召过来。 而顾陆朱三家家主之所以被传召过来,是因为公然在扬州书院发表建宁郡王谋反的言论。 至于为什么公然在扬州书院发表这样的言论,其实背后的原因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复杂点说,是江东官宦和士族,对建宁郡王在江东新政的一种对抗。 简单一点说,是江东这几个大族,以及部分官员,想趁着他李倓被调查,而瓜分江东的新政成果。 此时的江东,是一场巨大的利益棋局。 都想要吃掉扬州的成果罢了。 李倓冷冷瞥了一眼朱振言,淡淡说道:“朝廷上下自有争论,你有何意见?” 朱振言立刻说道:“在下觉得,眼下大王最重要的还是平息朝廷诸公的意见,再想办法稳定江夏,毕竟大王是扬州大都督,统管了淮南道和江南两道的民生。” “在下也赞成朱公所言。”陆长明立刻应和道。 众人似乎发现了一片新大陆,又开始议论起来。 李重然似乎也来了底气,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大王年少有为,在扬州建立了诸多功业,但实事多艰,眼下江夏郡乱象丛生,朝廷上非议如云,这些都是影响大王的最要因素,大王不可不察。” “下官也觉得李公所言极是。”刚才被李倓怼了的刘正言也重新跳了出来,他们似乎找到了这位不可一世的郡王的痛点,开始往这个冠冕堂皇地往这个痛点上撒盐。 这一招在政治斗争中叫做矛盾转移。 如果你无法解决眼前的这件事,那么可以扔出另一个更大的事件出来,将对方卷入到这个更大的事件中,从而将无法解决的那件事逐渐淡化。 李倓笑着说道:“寡人倒是要多谢诸位替寡人分忧啊!” 张志连也深怕自己被落下了,连忙抢答道:“这是我等应该做的。” 顾怀恩又说道:“大王,下官还听闻,扬州刺史颜真卿带着兵马去了江夏?” “是有这件事。” 顾怀恩立刻摆出一副凝重的表情,说道:“若是如此,这件事恐怕要弄巧成拙了!” “如何个弄巧成拙?” “从扬州带兵到江夏,人生地不熟,江夏又是地广人稀,诸县皆有问题,以武力解决此事,恐怕不妥。” 李倓问道:“那阁下认为,应该以什么方式来解决这件事呢?” “大王贤名远播,江夏那件事必然也只是误会,依在下看,大王只需要派人去江夏,好好安抚,大王再亲自写信给江夏诸县,赔礼认错,这件事很快就能平息。” 见李倓似乎要说什么,陆长明赶紧说道:“大王,江夏一事极其严重,若是处理不好,酿成更严重的后果,恐怕无法向朝廷交代。” 张志连接着说道:“大王刚才说德是以百姓为重,要让百姓吃饱穿暖,若是地方横生枝节,影响了民生,还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呢?” “这才是大局!”周言卿也跟着附和起来,脸上带着微笑。 周围其他官员连连点头,说到:“是啊!眼下与其争论江东之事,江夏之乱才是重中之重,朝廷若是不满意江夏局面,对大王不利。” “大王,吾等虽然犯了些小错,但心中对大王的敬仰,那可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朱振言见局面又转到对自己有利的一面,赶紧趁热打铁,“眼下大王面临的危局,若不赶紧处理,后果不堪设想,在下不才,愿意帮助大王。” 陆长明也跟着说道:“吾等愿意效忠大王!” “这话说的,好像寡人真的要在江东笼络人心,图谋不轨一样!” “非也!大王是贤王,吾等甘愿辅佐大王!” 李倓对着旁边的元载笑道:“公辅,听听,多么为寡人着想!” 元载坐在一边沉默微笑,杜甫在一边沉默不言,实在不知如何说,刘晏更是不会多一句嘴。 这种大型表演现场,除了元载能游刃有余,杜甫和刘晏都做不到。 顾怀恩说道:“为大王分忧,是应该的。” 面对众人的豪言,李倓却话锋一转,说道:“来人,将顾怀恩、陆长明、朱振言拿下。” 他一声令下,周围的护卫立刻冲上来,便将顾怀恩、陆长明和朱振言都扣押了下来。 “大王!这是何意?”顾怀恩怔怔问道。 “大王!我们并无恶意!” “大王!眼下该以大局为重!” “寡人现在就是以大局为重!”李倓大声道,“你们以为寡人回长安是去干什么去了?圣人是寡人的祖父,圣人难道还不相信他的亲孙儿吗!” 众人神色一凝。 “总有人要挑拨寡人与圣人的关系,与朝廷的关系,把水搅浑了!” 顾怀恩大声喊道:“大王难道要置江夏局面于不顾吗!” “大王此次在江东要一意孤行,江东乱,江夏又乱,难道大王认为能稳住局面吗!”陆长明也跟着大声喊起来。 “大王!请以大局为重!”李重然也加入了进来,“眼下不宜再横生枝节!” 不少官员也纷纷加入求情。 却在此时,张旸忽然从外面疾步进来,走到李倓耳边低语几声,又呈递上一封信。 “什么?”李倓大吃一惊,声音也是颇大。 众人见状陡然停下来,纷纷注视建宁郡王,又看着他手中信件。 “颜真卿平定了江夏之乱?”李倓看着元载说道,“这才不到两个月,江夏之乱竟完全平息!” 元载点了点头说道:“清臣好本事。” 现场鸦雀无声。 第225章 大势在手! “大王!这这这……”顾怀恩当场急了,“就算江夏之乱平定……” 他想说点什么,但发现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江夏之乱平定了,建宁郡王又顺利从长安回来了。 局势的发展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大王!是萧家!是萧家怂恿我们的!”朱振言彻底慌了,大声喊出来,“是萧家!” 坐在一边的萧值脸色当场绿了,他连忙跳出来说道:“大王,他信口雌黄!” 陆长明也跟着喊起来:“大王,这一次也是萧恒带着他们去的扬州书院,说现在大王不在扬州,被召回了长安,说大王以后都回不来了,让我们赶紧去收了扬州书院!大王!我句句属实!我句句属实啊!” 他的声音像极了一只要被拖出去宰杀的猪。 “一派胡言!”萧值大怒道,“大王,他这是污蔑!是污蔑!众所周知,我们萧家是忠于朝廷的,萧相公为朝廷立过大功!” “大王,就是萧家!是萧家!” “污蔑!” 李倓心中不由得感慨,真要是把遮羞布撕破了,这些上层贵族的嘴脸,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元载突然说道:“大王,下官记得,在扬州书院的时候,萧恒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而且最后还给子美道了歉。” “对对对!”萧值当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公辅说得对,这件事根本与我萧家无关。” 李倓点了点头,说道:“这事确实无法证明萧家参与了进来,寡人不可能随便给人定罪,否则明日寡人给李重然扣一顶谋反的帽子,张志连岂不是就不服寡人了?” 这话一说出口,李重然吓得全身都麻了,立刻跪在地上高呼:“大王英明!” 其他人不敢再说任何话了。 眼看建宁郡王全面碾压,顾怀恩、朱振言和陆长明气势暴跌,垂着头,也不再挣扎。 顾怀恩说到:“大王,在下甘愿坐牢,请大王不要为难顾家。” 陆长明和朱振言也惨然道:“在下等也愿意坐牢,请大王饶了我们家族。” “坐牢?”李倓疑惑地看着元载,“诬陷郡王谋反,挑拨皇族,只是坐个牢吗?” 元载摊了摊手,说道:“当然是处斩,而且是斩立决。” 元载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顾怀恩更是直接指着元载的鼻子骂道:“元载!你好歹毒!” 朱振言急忙高呼道:“大王,我们顾陆朱三家可是……” 但他话未说完,李倓摆了摆手,淡然道:“拖出去砍了。” 那些个护卫这一次就不是拿人了,而是直接拖出去动刑。 “大王!大王饶命!” “大王……” “建宁郡王!你这个残暴的人!你乱杀忠良!你不得好死!” “诸公都睁开眼看看!他残害忠良啊!”朱振言眼泪都出来了,撕心裂肺地哀嚎。 声音别提有多凄惨。 但是议事厅内却没有一个人敢再站出来为他们说话。 三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 过了一会儿,护卫拿了三个匣子进来,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漂浮在空气中,刺激得李重然当场就要呕吐出来。 其余人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昨晚这三家的家主,还谈笑风生,大有联合压制建宁郡王的气魄。 此时他们却身首异处。 这一幕让所有人恍如隔世,低头不敢多言。 这时,萧值说话了,他用一种铿锵的语气说道:“大王,方才润州刺史李重然,苏州刺史张志连,常州刺史周言卿,还有丹徒县县令刘正言,都帮助那三个逆贼说过话,在下以为,大王应该讲此四人革职查办!” “萧值,你……”李重然大怒,指着萧值准备大骂,但是他这个刺史在萧值面前,还真的不够格。 萧值的家族背景,是李重然望尘莫及的。 “萧公何故落井下石!”周言卿涨红着脸愤怒地说道。 张志连也打算谴责萧值,但萧值立刻义正辞严地高呼:“尔等还敢饶舌!知不知眼下这件事有多严峻!方才那三人可是有不臣之举,幸得大王英明,否则江东大乱,圣人震怒,汝等皆不能活,现在革职是对尔等恩赐,还不谢谢大王!” “萧值,你这个老匹夫!”李重然却是骂了出来。 元载在一边风轻云淡地说道:“大王,萧公所言极是,不革职不足以向在场所有同僚交代。” 李倓点了点头说道:“公辅与萧公所言有理,来人!” “在!” “润州刺史李重然,苏州刺史张志连,常州刺史周言卿,还有丹徒县县令刘正言,革职查办。” “是!” “四位还请交出官印。” “大王,您无权革我们的官职,您要么将我们交给御史台,要么交给吏部,否则朝廷追究起来,您担不起这个责任。” “圣人已经将江淮官员任免权交到寡人手里,寡人担不担得起这个责,不是你们说的算!” 众人心头一颤。 李倓又说道:“将这四人收押,等候审问!” 四人不敢再多言,怕是惹怒了李倓性命不保。 这四人被拖下去后,议事厅内,连个呼吸的声音都很难听到了。 一口气杀江东三大家族家主,再随手罢免三州刺史和一县县令,江东从未有过如此大的政治变动。 此事之后,江东官场必然翻天覆地变化。 眼下的局面正是李倓要的。 三州刺史明显是阻隔了新政的推行,他早就想拔掉,皆顾陆朱三家的案子,召集四州所有官员前来。 除了立威,就是扫清前路,为今年新政扩大做准备。 三州刺史必然要安排上自己的人。 而萧家的臣服,不仅仅从资源上帮助了李倓,更是从土地政策上,为新政拉开了一个全新的序幕。 接下来,萧值继续说道:“大王任职扬州大都督以来,革旧出新,百姓无不感恩戴德,萧家世受皇恩,虽有寸土之地,却不敢有半分不敬之心,如今江东气象万千,新政上应天命,下安民心,萧家愿意献十之有九的良田于大王,使更多百姓能在这场新政中安身立命,衣食无忧。” 他此话一出,原本的鸦雀无声,变得一片哗然。 这绝对是江东这么多年以来最大的山洪海啸。 第226章 盐的专卖? 江东四州之局面随着顾陆朱三家的家主被杀,一时间风云激荡。 数日下来,官方邸报先后开始在各县贴发,公布顾陆朱三家的罪状。 一时间,各地震惊无比。 消息传到苏州,顾家、陆家、朱家的人,无不痛哭流涕。 其他各县地方大家族听闻皆愤慨不已,但一时间并不敢再有所行动。 正月初九,李倓召集了元载、杜甫和刘晏,刘婉和刘志也到了,还有高进。 李倓直言不讳地说道:“圣人给了我许多权力,给得多,要的自然就更多今年要交一千万贯上去。” “这一千万贯,需要我们彼此配合,钱监铸钱最多能铸到150万贯,纸价下降,今年我们必须在淮南道和江南道把澄心堂铺开。” 众人神色凛然,一千万贯自然不好赚。 以前整个大唐一年的财政收入才一千一百多万贯,现在只是江南道和淮南道就要出一千一百万贯,而且不包括之前的各种税收。 这是一个极具挑战的事情。 刘晏出列说道:“目前扬州、润州、常州、苏州,这四州政令已经畅通无阻,四州官府目前掌握的造纸厂一共有10个,若是算上萧家的五个,可以供我们调配的一共有十五个,每一个造纸厂,一天可以出四万张纸,每天一共可以出六十万张纸,其中一半的纸可以售卖到河北、河南、淮南各县,每一张纸平均卖家15文,收入是9000贯,除掉所有开支后,剩下1800贯,按照这样的规模,一年的收益是六十五万七千贯。” 听到这个数字,已经有人兴奋起来了。 刘志是这样说的,他说道:“那在各地再增设澄心堂,规模翻十倍,我们的收益岂不是就直接到了近700万贯?” 刘晏摇了摇头说道:“生意不是简单的加减乘法,就目前调查情况来看,地方上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用竹子造纸,造纸量虽然比不上我们,但是在快速增长,我们再过去置办,已经没有优势。” “我们的造纸价格更低。” “那需要建立起一定的规模,这需要时间,要在如此广袤的地方,建立起扬州澄心堂这样精细化的产业,至少需要数年时间。” “那谈谈云秀坊。”元载说道,“云秀坊织出丝绸,丝绸就是钱。” 刘晏点了点头,取出另一份账本。 他说道:“目前扬州有云秀坊七处,每一处有五十座纺车,以水力推动,每一座纺车一天能织出三匹,每一天一共能织出1050匹,其中有布,也有丝绸,相当于300贯左右,我们的净收益为150贯,一年大约是五万五千贯。” “萧家的呢?”元载立刻问道。 “萧家一天能织出600匹,相当于180贯。” “杯水车薪啊。”元载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江东民间有许多纺织园。”刘晏又说道,“我派人仔细调查了扬州的纺织园,有20处大规模的纺织园,还有许多家庭自己的纺织,供应的布料和丝绸,目前产出是我们的五倍。” “这样的规模也不算多。”元载依然摇了摇头,“要在各地陆续建立云秀坊,是需要时间的。” 众人陷入沉默中。 一千万贯超出了历来的认知,就算云秀坊这种超级印钞机,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全面建起来的。 过了一会儿,李倓说道:“铸钱监今年铸造一百五十万贯,云秀坊分两百万贯的任务,澄心堂分两百万贯的任务,一共五百五十万贯。” “还差四百五十万贯?”刘婉说道。 “我有办法。” 众人都疑惑地看着李倓。 四百五十万贯可不是小钱,不是说一句有办法就能解决的。 “制盐。” “制盐?”元载眼睛倒是一亮,可面色随即又有些变化,“郎君,现在市面上的盐并不缺,我们如果要制盐,很难与民间那些盐商去竞争。” “我知道,今年我预估靠卖盐赚四百万贯。” “这恐怕……”杜甫也听不懂了,虽然他是个外行,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靠卖盐能赚这么多钱么?” 要知道,与之前的历朝历代不同,大唐的盐不是转卖,朝廷不干涉制盐,只管控品质和价格。 真正转卖,是安史之乱之后,第五琦提出了禁榷法开始。 这就意味着大唐的盐,百花齐放。 《新唐书·食货志》记载:天宝、至德间,盐每斗十钱。 每一斗才十文钱。 但据《唐会要》记载:尽榷天下盐,斗加时价百钱而出之,为钱一百一十。 也就是说第五琦施行盐的专卖之后第一年,盐价飙升到110文。 《新唐书》对唐德宗年间的盐价也有记载:江淮盐每斗亦增二百,岁钱三百一十,其后复增六十,河中两池盐每斗为钱三百七十。 经历了代宗,到德宗时期,盐价已经涨到了370文,是天宝年间是37倍。 不得不说,天宝年间虽然危机四伏,但朝廷没有过多参与与民争利,在一些民生上,还是很有优势的。 这可能与天宝年间没有大力发行货币也有一定的关系。 但总体而言,一旦朝廷介入到盐的专卖,盐价一定会大涨。 什么叫专卖? 就是我定多少价,你接受多少价。 涨的时候,那是正常涨价,例如涨100文。 降的时候,那是战术性回调,例如降2文。 “难道郎君要在江淮施行盐的专卖吗?”刘晏忽然问道。 “这倒也不是不行。”元载立刻兴奋起来,“汉朝时期的盐就是专卖,我朝开国,太宗体恤民生,放开专卖,但现在盐价颇低,我们接手专卖一部分,必然能填补这块的空缺。” 元载越说越兴奋。 “郎君,这江淮之地是有产海盐的,我们拿过来,一道政令禁止民间私卖盐,这钱不就都来了。” “这样民间的盐价会大涨。”李倓摇了摇头,显然不赞同元载的说法。 元载是没有节操的,为了达成目的,可以做必要的牺牲。 当然,李倓也是。 但让他牺牲民力,这无疑与杀鸡取卵没有区别,到时候如何在江东振臂高呼? 所以,盐的专卖暂不可行。 第227章 到苏州制盐 元载说道:“适当的涨价,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嗯,我也赞成公辅所言。”刘志突然说道,“盐是每一个人每一天都会吃的,如果施行专卖,这钱来得会非常快。” 别说元载和刘志了,就算是李倓,遇到这个问题,也会出现纠结的心态。 因为盐这玩意儿,是真的赚钱。 一旦专卖,钱哗哗地流进来。 可是,问题是,盐价是适当的涨吗? 那是暴涨! 适当? 说得好像权力能完全掌控市场变化似的。 如果权力真的能做到,为什么人类历史上,还有一次又一次的危机? 这个口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动的。 不是什么东西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就是好。 “这个问题不必再争议,暂时不做专卖。” “若暂时不做专卖,我们卖盐,恐怕比不过民间那些盐商。” “我们自己制盐。” 又陷入到沉默中。 “我们自己制盐,更加没办法赚钱。” “有办法。”李倓肯定地说道,“这件事我们先不放在这里讨论,我来去处理。” 李倓转移了话题。 “刚才说的任务,公辅领澄心堂和铸钱,士安领云秀坊,更详细的事务,你们可能需要婉儿来配合。” 元载和刘晏点了点头,这个目标不领也得领了。 “制盐一事我亲自来。” 刘婉突然说道:“郎君,我没有算错,应该还有五十万贯?” “是的。” “那五十万贯从何而来?” “收商税。” “商税?” “民间不是已经有不少商人开始用竹子造纸了么,云秀坊的水车,在民间普及,也是迟早的事,虽然不会那么快,但这凡是买卖,皆抽一成的商税。” 众人愣了愣,这倒是个好主意。 自己一边建造纸厂和纺织厂,一边推出商税来。 “先如此行事。”不等诸位在说什么,“这期间必然需要诸多工匠人才,高进那里怕是已经囤积了许多。” “工匠人才目前有两千余人,大王只需要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出动。” “不是我一声令下,任务压在公辅和刘士安身上,他们提要求。” “是。” “另外,士安走一趟苏州,暂代苏州刺史一职。” “下官恐怕……”刘晏苦笑道。 这事来得如此突然。 “苏州的局面不能乱,我也打算走一趟苏州的。” 正月十八日,萧值回到了萧家。 他将在扬州所有的情况汇报给了萧瑞。 萧瑞坐在那里叹了口气,说道:“事已至此,便只能这样,给吧,田和铜矿都给。” “好在建宁郡王在商业上,给我们留了许多。” 沉默了好一会儿,萧瑞才说道:“看来,这位建宁郡王所图甚大。” “要不要将这件事通报到长安?” “不用了。”萧瑞一脸愁容,“我昨日刚收到的信,兄长的身体每况愈下,恐怕时日无多。” “什么!”萧值大吃一惊。 萧嵩可是萧家的支柱。 “人生老病死是常态,无需悲伤。”萧瑞说道,“兄长一生戎马生涯,为大唐立刻赫赫战功,也是值了。” “建宁郡王留我萧家,怕是多少看在兄长的面子上,兄长这一走……” 萧瑞说道:“不,建宁郡王留我萧家,是为他所用,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更加证明了,他是在为太子巩固势力,不久的将来,是我们往上再走一步的时机。” 萧值点了点头。 “不过我听闻,圣人对皇长孙也十分喜爱,以这位建宁郡王的能力,将来太子登基,他与皇长孙恐怕会出现争论。” 两人沉默下来。 这是大唐开国以来的魔咒。 正月二十日,元载抵达武进。 第一个去迎接元载的是武进县令王德发。 “恭喜明公,这么快就升职了。”元载打趣道。 “都是元公提拔,若不是元公,下官不知何年何月才有出头之日。” 元载笑道:“要谢就谢你自己,如果不是你把事情做得漂亮,也没有这个机会,大王对你很满意。” “能为大王效命,是下官一辈子最幸运的事。” “走吧,去萧家。” 中午,元载抵达萧家。 萧家所有重要的人物都来迎接元载。 元载对萧值说道:“按照约定,我来为萧家把造纸的整套方法完善。” “有劳公辅。” 正月二十五日,寒气退却,江南的岸边,已经能够看到一丝丝绿意。 李倓带着人,一路进入苏州地界。 在田野间,他看到不少农民用板车托着曲辕犁,进入田里,开始翻土。 “苏州已经有如此多的曲辕犁了么?”李倓好奇地问道。 “已经普及了一些。”刘晏回答道,“曲辕犁非常好用,没有人不喜欢。” “苏州百姓是如何解决购买问题的?” “下官去年年初就把我们的钱行推到了苏州一带。”刘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大王去年事务太多,一些事可能忘了。” “哦,已经到苏州了,士安在财务上的能力,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出色。” 刘晏的确是一个理财高手,数字在他眼里,仿佛有生命力一样。 他手里已经有许多繁杂的细事,但却依旧能够把钱行做到苏州来。 人和人的区别有时候确实很大。 应该说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很大。 如果说杜甫和李白是诗文方面的天才,那刘晏无疑是政务和理财方面的天才。 “郎君的钱行这个理念更好,否则下官纵使有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做到。” 说话间,前面忽然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却见一群人骑着马,飞快奔到田野里。 随后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那些原本在田里忙碌的农民,听到敲锣声,暂时放下了手里的农具,朝敲锣声的方向走去。 一个体格魁梧的汉子大声说道:“要制盐了,各位都停歇半个月。” “孙五郎,马上就到春耕季,现在让我们去制盐,恐有不妥。”说话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 “王二郎胆儿肥了,连制盐的命令都敢对抗了?” “不是我要对抗,现在是春耕季,若是耽搁了,庄稼可怎么办?” “少废话!这是周大郎之意,他人就在那边,有本事,你们就跟他说去。” 一提到周大郎,周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第228章 头铁的来了! 众人沉默地收拾好之后,成群结队跟着孙五郎走。 “郎君,一共有六十人。”孙五郎汇报道。 “嗯。” 周坚的目光从前方那些人马收回来。 “周郎君,马上就要到春耕季了,能不能让我们这段时间在这里先翻地、耕种,通融通融。” 说话的还是那个汉子。 “通融?”周坚冷笑道,“你们这群屁民也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周郎君,我们实在……” 他话未说话,周坚摆了摆手,孙五郎便带着两个人过去,一把扣押住那汉子,将其压在地上。 “周郎君,您饶了我们吧!”一个女子从人群中冲出来,哭喊起来,“他是我们家里的顶梁柱,家里有老有小!” 人群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 但那周郎君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孙五郎也置若罔闻,那几个扣押的人同样如此。 不待汉子挣扎,其中一人熟练地取出一把斧头,二话不说,一斧头剁下去。 只见一声惨叫响彻周围。 那汉子的左手被剁掉,鲜血喷涌,疼得他剧烈挣扎。 那些人放开他,一个个神色冷漠。 一边的女子撕心裂肺地哀嚎起来,孩童哭着抱住母亲。 “还有谁说要通融的?”周坚冷冷扫视一圈,低吼道。 现场却无一人再敢多说一句话。 周坚随口说了一句:“用马拖着他示众,看谁不愿意去盐场。” “是!” “郎君,前面事态似乎不太好。”刘晏说道。 李倓立刻加快了速度,急匆匆往那里赶。 待靠近的时候,却有一批人马挡住了他的去路,约莫了二十几人,人人骑马带刀,甚至有的还有弓箭。 见状李倓身后的护卫们赶紧上前护在李倓面前。 “你们是何人?”其中一个刀疤脸的男子粗鲁地问道。 “新任苏州刺史。”刘晏先说道。 刀疤脸男子转身向后面走去,跟周坚说了几句,周坚这才带着人过来。 周坚的脸色很是和蔼,看起来就像一个饱读诗书的士子,他做了一个叉手礼,说道:“不知是刺史驾到,阻碍了道路,还请恕罪。” 说是恕罪,但他语气中却无半分敬意。 “你们这是作甚?”刘晏听到人群后面传来惨叫声和哭泣,脸色变了,语气不善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些小事,怎敢劳烦刺史,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打扰。” 说完,转身便带人离去,还不忘呵斥道:“都老老实实去,不然下次不是一只手了!” 李倓突然大喝一声:“站住!” 周坚跑得更快。 “围起来!” 李倓一声令下,护卫们骑马狂奔上前,堵住了周坚的去路。 李倓的护卫们纷纷拔刀,有的取出弓箭,一时间剑拔弩张。 李倓的护卫还在源源不断地补充,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在下周坚,周别才之子!”周坚大声喊道,“刺史这是何意?” 李倓和刘晏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李倓走向聚集在田边的那些人,他们脸上满是惊恐。 李倓看见一个人倒在地上不停地挣扎、抽搐,地上还有一只被砍掉下来的手,以及一滩鲜血。 他猜出刚才发生了什么,脸色当场阴沉了下来,怒道:“把人抓过来见本王!” “郎君。”刘晏在李倓耳边小声说道,“周别才是苏州最大的盐商。” “那又如何?” “下官听闻,朝廷的刺史是苏州最大的官,但周别才确实苏州最大的人。” “这是何意?” “下官之前派人到苏州推行钱行的时候,听人回来提过一嘴,说是周别才垄断了苏州大部分盐,苏州的盐还远销淮南,甚至到汴州和洛阳,这个人到底有多少钱,没人知道。” “那又如何?” “周别才可能有个人武装兵力。” “有多少?” “应该不少,他一声令下,整个苏州能调动的人少说数千,历代刺史都给他面子。” “因为他是卖盐的?” “是的。” 卖盐的商人,和普通商人不一样。 在之前的历朝历代,盐商都是刀口舔血的。 主要是官府禁止民间私人卖盐。 虽然大唐放开了,可是盐这种商品实在太特殊了,它是刚需中的刚需,与粮食不同,它对产地也是有要求的。 例如苏州是产海盐的地方之一,苏州的周别才把盐运输到汴州去卖,这个过程就很危险。 那些不产盐的地方的势力,必然盯着他的货。 这个时候周别才就必须养一批人。 所以自古盐商,都非善类,能做这个生意的,要么是官府垄断,要么是民间的狠人。 这些人基本上是地方上的地头蛇,表面上的地位比不过刺史,可实际上真正能调动的力量,不比一个刺史差。 不过刺史背后毕竟站着朝廷,一般情况下,盐商很给刺史面子,毕竟也担心引来朝廷正规军的围剿。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这些人做惯了这种暴利买卖,他们行事向来心狠手辣。 在他们眼里,人不是人,是工具。 上面如果有人拿一些事找他们的麻烦,就塞钱。 来苏州之前,李倓已经猜到苏州本土的盐商势力比较强大,不过他没想到强大到如此地步。 “把人抓过来见本王,本王倒是要看看他是脑袋是铁铸的还是铜铸的!” “是!”武二郎应了一声,便熟练地开始下命令。 护卫们的举动立刻引起对方激烈的反抗,一些人弯弓便开始射箭。 箭矢射中护卫的皮甲,也有射中马,响起马儿的哀鸣声。 护卫们则一齐放了一波箭,对面立时有十余人中箭。 周坚见远程不低,怒吼道:“冲杀出去!” 孙五郎拿着一把大刀,匍匐在马上,冲在最前面,转眼就冲过去。 后面的人紧随其后。 这些人虽说不是正规军队,但场面干着刀口舔血的买卖,下手又快又狠。 孙五郎冲到护卫面前,一刀过去,竟直接削掉了一个护卫的脑袋。 鲜血喷洒而出,孙五郎怪叫一声,仿佛很享受鲜血的味道。 第229章 苏州本王说得算! 这一刀,对护卫们的威慑力十足,不少人脸上露出一丝惊恐。 孙五郎转身再挥一刀。 他手里那把刀至少有十斤重,刀厚且锋利,再加上他体格强壮,杀人如麻。 这一刀另一个护卫根本反应不过来。 只是霎那间,刀光一闪,刀就要砍在那护卫的脖子上,铿的一声,刀被挡了回去。 却是武二郎提刀而来,他这一刀不仅仅把孙五郎这可怕的一刀给挡了回去,甚至差点将孙五郎手里的刀震脱手。 只见他身手极其敏捷,出了一刀之后,顺势回转,同样有十斤重的刀在他手里却仿佛一片轻巧的叶子一样,瞬间飘回来,一刀斩去。 孙五郎要再正面硬抗已经来不及,只得俯身躲避。 刀几乎快贴着孙五郎扫过去。 孙五郎只觉得全身发凉,却不敢半分耽搁,这一招避开后,他心中一横,准备趁着武二郎身形不稳,给武二郎致命一击。 但还不得他动手,武二郎却再发制人。 武二郎修长矫健的身体突然从马背上弹起,腾到空中,怒斥一声,集中全身力气,一刀劈在孙五郎的脑袋上。 刀刃砍下去的那一瞬间,头骨裂开,刀身在头骨间撕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只是短暂的一瞬间而已,孙五郎左边脑袋被斜劈开,刀最后卡在了左边肩膀里面。 左边脑袋沿着斜面滑落下来,红的白的,顺着那个平滑的斜面往下滚落。 孙五郎眨了眨右眼,由于太快,根本感受不到痛苦,但瞬间被死亡的恐惧侵蚀。 他动了动已经不完整的嘴,从马上坠落下来。 武二郎身体平稳落在地上,双腿弯曲缓冲,整个动作是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多余和拖泥带水。 有一种劈山裂石的狠意。 这一刀,不仅把孙五郎当场斩杀,还威慑全场。 连周坚也被这一刀震慑得呆在原地。 更是给李倓的护卫们打了一针强心剂。 护卫们大喊起来,朝对面冲杀。 双方经过短时间的近战,周坚数次企图突围,都未能成功,最后他的人全部被杀死。 周坚本人被押送到李倓面前。 不远处的村民们看到这一幕,有的调头就跑,有的还愣在原地。 他们不敢相信,有人敢对周郎君的人动手。 周坚被押送到李倓面前。 这个时候,周坚依然不服气,他用饿狼一样凶狠的眼神看着李倓和刘晏,冷笑道:“新任的刺史,这是何意呢,杀我们的人,对您可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这个人身上那股狠劲,让李倓身边的几个文官感到恐惧。 连刘晏都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这种人一看平时就杀人如麻。 “我问你,那人的手是你砍的?” “刺史今日若放了我,明日五百贯送到府上!” 李倓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冷冷盯着眼前这个人,毫不避让周坚那锋利的目光:“我问你,那人的手是不是你砍的?” “一千贯!” “是谁给你的胆子!” “两千贯!” “不正面回答就是默认了!” 周坚凶狠地笑起来:“刺史要为一个身份低贱的人,与两千贯过不去吗?” “周别才的儿子?” “既然刺史都知道,为何还要伤了和气,为了那几个不值钱……” 不等周坚说完,李倓摆了摆手说道:“砍了!” 李倓一声下令,一边的武二郎两步走了过来。 周坚脸上嚣张的笑容瞬间一凝,他是不相信刺史会杀他的。 钱给的够。 谁会为一个被砍断手的农民,不要两千贯?又与苏州最大的盐商把关系闹僵呢? 刺史虽说是大官,可这大唐的地方大员,哪一个不是与地方豪侠有很深的往来? 但武二郎左脚刚落下,右手举刀便是一挥,周坚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恐惧,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脑袋应声落下,在地上滚了几转,无头尸体歪倒在一边,脖颈喷出鲜血。 刘晏这个文弱书生看得头皮发麻,心里同时又对武意连连称赞,没想到这少年郎成长得如此之快。 听说他这一年多,每天都挥刀一千次,还有其他各种可怕的练习。 那正在哭泣的妇人见到周坚被杀,抱着孩子,就朝这边磕头。 刘晏吩咐了旁边一个人:“快去请大夫吧。” “是。” 李倓眼中却是满满的冷意,他说道:“把这颗脑袋包起来,送回周家,交给周别才,就说本王到了苏州,让周别才滚过来见本王!” “是!” 周坚的脑袋被包裹起来后,有人快速朝前面赶去。 “去,叫几个村民过来。”李倓身上那股锋利的气势慢慢收敛回来。 不多时,几个村民怯生生过来。 “我问你们,这个周坚,带着人来找你们作甚?”李倓指着周坚的无头尸体问道。 那几人显然是吓到了,不敢说话。 “且说无法,今日有什么事,我为你们做主。” 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少年说道:“周郎君来找我们去盐场,他隔一段时间就会到各地找人,去盐场干活,不去就杀人警告我们。” “盐场在哪里?” “在吴县以东的百里,但马上是春耕了,我们不想去。” “官府不管吗?” “官府管的不多,偶尔管一管。” “他们有多少盐场?” “这个我们不知道,我们只是过去制盐,其他的不敢多问。” 李倓让人安排了一下现场,便带着人急匆匆赶往苏州的治所吴县。 “郎君,周别才的盐场肯定非常大,今日他若是看到了自己儿子的脑袋,想必会痛恨郎君了。”刘晏说道,“眼下清臣的兵马还有数日回来,我们不宜与周别才彻底翻脸。” “放心,周别才还不敢立刻跟朝廷的一个郡王翻脸。做他这种买卖的,一个儿子算什么,他不仅不会翻脸,还会送礼过来。” “郎君的意思是,周别才会效忠我们吗?” “就看他愿不愿意自己亲自来,他若亲自来找我,我给他一个机会,他若不来,我必除他!” 刘晏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第230章 大唐与吐蕃的格局 天宝八载正月二十六日,长安城兴庆宫南薰殿。 李隆基坐在圣人的宝座上,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身形高大、外貌英武的男子。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唐赫赫有名的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 李隆基平静地问了一句:“安西诸事如何?” “回禀圣人,自小勃律国臣服于大唐之后,西域诸国再一次感受到天朝的无上兵锋,不敢再与大唐为敌。” “吐蕃人在西域的势力如何呢?” “据臣得到的消息,吐蕃人去年年底,派使者去了石国。” “去了石国?”李隆基立刻重视起来,“吐蕃人想故技重施?” 李隆基说的吐蕃人故技重施是指吐蕃人联合小勃律国,渗透西域一事。 天宝六载征讨小勃律国也是高仙芝人生的高光时刻。 天宝六载,吐蕃悍然介入安西事务,将一名公主嫁给小勃律国。 小勃律国随即背叛大唐,西域其他小国开始观望,西域局面一时间陷入被动状态。 李隆基为了维持丝绸之路的稳定,同时为了彰显大唐帝国的赫赫武功,命令高仙芝出兵讨伐小勃律国。 小勃律国位于海拔四千多米的帕米尔高原,而且要攻打他们还得跨过同样为七千米海拔的青岭。 而且路途遥远,一路冰山雪岭,行军极其恶劣。 这些对于大唐在西域的其他将领来说,是极其困难的。 但高仙芝不是一般人。 所以他打的仗,也不是一般人能打的。 这一战,他西进三千多里,孤军深入西域深处,击败小勃律国和吐蕃联军。 大唐兵锋威慑西域五十几国。 高仙芝与他的手下封常清被誉为帝国双璧。 也正是这一战,高仙芝成为安西四镇节度使,正式进入大唐名将第一梯队。 此次李隆基召见他回长安,还是询问安西四镇的情况。 面对李隆基的问题,高仙芝很肯定地说道:“吐蕃人在安西一直蠢蠢欲动,石国仗着距离我们路途遥远,多次与吐蕃眉来眼去,大食国也频频有动静。” 李隆基的眉头皱起来了,他陷入沉默中。 沉默片刻,高仙芝先说道:“请圣人允许臣早做准备。” “做攻打石国的准备吗?” “是的!” 李隆基再一次陷入沉默中。 如果石国有不臣之举,李隆基不是不想打石国,但那他妈的远了。 而且石国是西域一个不算小的国家,远征石国风险太大。 李隆基想把主要精力放在陇右,也就是哥舒翰那里,把石堡城拿下来。 这牵涉到大唐对最强大敌人吐蕃的战略布局。 自李世民时代,大唐拿下西域,开始经略西域,那个时候主要还是为了对付突厥人。 后来突厥彻底式微,唐高宗年间,吐蕃态度强硬起来,开始不断干涉西域事务。 爆发点就是吐蕃灭吐谷浑之战。 自此,大唐与吐蕃展开了长达一百多年的战争。 战场有三个地方,一是陇右与河西一带,二是西域,三是剑南道。 其中双方主要兵力投送在陇右与河西,西域也是必争之地,剑南道规模最小。 看看天宝年间的兵力配置就知道了。 陇右节度使有常备军六万四千人,河西节度使有常备军七万三千人,北庭节度使有常备军两万人,安西节度使有总兵力两万四千人。 其中陇右与河西兵力加起来近14万人,位于西域的北庭和安西加起来才四万多人。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大唐和吐蕃的主战场在陇右、河西一带。 次战场在西域。 不过这个格局,也是经历了数十年才形成的。 高宗年间,吐蕃人可是发动四十万大军攻打安西四镇,后来一度逼迫武则天放弃安西四镇。 西域战场几经起伏,最终被唐军稳定下来,吐蕃被迫将主战场集中到陇右、河西一带。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吐蕃就放弃了西域。 吐蕃对西域的战略从正面与唐军打硬仗,转变成攻打西域小国,威慑西域小国,来逐步蚕食大唐在西域的势力。 小勃律国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么问题来了。 吐蕃把重兵放在陇右,高仙芝征讨小勃律国之战已经破灭了吐蕃在西域的蚕食计划。 李隆基当然不想再在西域大动干戈,万一一步不慎,西域再出现问题,吐蕃再一次进入西域,那大唐在西面就面临着多从的军事压力了。 这也是为什么李隆基想逼迫王忠嗣去打石堡城的原因。 “卿在奏疏里提到的朅(qie)师国呢?”李隆基问道,“他们依附吐蕃,先打他们吧。” “圣人英明,臣已经做好征讨朅师国的准备了,但石国与吐蕃也是眉来眼去,臣担心吐蕃控制了石国,西域那些小国再一次与吐蕃联合。” 李隆基想了想,说道:“此事容后再议,卿此次回长安,朕心甚慰,好好在长安歇息数日。” “是。”高仙芝见李隆基不想再提石国,却也没有继续提。 高仙芝想着打石国,自然不是真的因为石国与吐蕃勾结。 高仙芝是一个嗜杀的人,同时,高仙芝也是一个非常贪财的人。 他瞄准的是石国的钱财。 李隆基心里有一本自己的账,除非哥舒翰拿下石堡城,他就觉得高仙芝可以在西域放手干了。 “圣人,臣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臣想向圣人要一个人。” “何人?” “右内率府兵曹参军岑参。” “哦,是他。” 李隆基自然认识岑参,李隆基爱好艺术,爱好文学,长安有名的诗人,他都知道,并且很十分尊重。 “臣想让他去臣那里做掌书记。” “准。” “谢陛下!” 等高仙芝退到大殿门口,突然传来李隆基的声音:“朕不是不想让你讨伐石国,时机未到,你先稳妥一些。” 那石国背后不仅有吐蕃人的影子,更有大食国的支持。 李隆基现在脑海里印象最深的是李倓答应他,今年给他上交一千万贯的。 只要李倓能做到,他可以把大把的钱往陇右和西域的高仙芝那里投放。 第231章 祖孙之间的博弈 实际上,天宝十镇中,兵力最多的还是范阳。 范阳节度使总兵力有九万一千五百人。 之所以范阳有如此多的兵力,有几条重要的原因。 一是隋唐之初最大的敌人高句丽在东北一带,那里有肥沃的平原和丰富的铁矿,有诞生农耕文明的条件。 隋炀帝倾国之力,最后都未能征服高句丽,李世民一生也未能真正征服高句丽。 直到唐高宗李治时代,积累了三代人,才将高句丽彻底灭掉。 此后大唐是非常注意对东北一带的压制的。 二是武则天时代,数次征讨契丹人,投入进去的总兵力有四十几万,但几乎全部惨败,这给大唐东北边防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那个时代,不仅边防出了问题,长安和洛阳的内部政治也处于恐慌状态。 用内忧外患来形容也不为过。 直到年轻的李隆基脱颖而出,以高超的政治手腕和雷霆的杀伐果断摆平了内部危机,随即开始对东北再次用兵。 他提拔王忠嗣,以王忠嗣对契丹和奚族作战,大获全胜,这才稳住了大唐格局。 但为了防止东北再一次有人崛起,李隆基对东北一带的兵力布局是非常重视的。 三、范阳节度的辖区幽州,位于河北大平原的最北边,河北是大唐的粮仓所在,是人丁最多的地方。 陇右、河西、安西、北庭这四处,都没有河北这样的优势。 河北有足够的能力养活范阳军镇。 这样的布局自然合理,此后李隆基对契丹人和奚族人采取了打压和拉拢两手并用的策略。 可惜出了个安禄山,安禄山为了邀功,不断打击契丹,导致契丹人一怒之下将大唐送去和亲的公主斩首。 于天宝初年,再一次激化双方矛盾。 至此,大唐军费进一步增加。 所有的战争都是政治的延伸,安禄山是政治妥协的产物。 包括现在的李倓,是安禄山被妥协之后的延伸。 或者说是李隆基想要建立赫赫武功的夙愿的延伸。 安禄山的存在是畸形的,李倓政治地位的存在,也是不符合常规政治逻辑的。 但均田制崩塌。 从整盘棋来看,他们二人的存在,又是合理的。 李隆基需要钱。 站在帝国最高的视野位置,他看到的,比任何一个人都要远一些,他的欲望自然也是最可怕的。 高仙芝离开之后,李隆基缓缓闭上眼睛,陷入到一种深深的疲劳中。 他不担心安禄山,但他越来越担心李倓了。 李倓是太子之子,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李隆基最后的妥协。 正如李林甫所料,李隆基看似很宠爱那个皇孙,实际上那是一种扭曲的政治妥协。 等到一定的程度,会出现反噬。 这是李林甫有把握封杀李倓的根本原因。 帝王变脸比翻书还要快。 此时的李隆基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神与之前截然不同。 那种深邃、冷漠,汇聚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 只有一年,最多只有一年,今年结束后,他必须回长安,卸去所有的职务。 不知多了多久,高力士进来了,他呈递上一份奏疏。 “三郎,是哥舒翰的奏疏。” “写了什么?” “奴婢不敢看。” “你替我看。” 高力士这才拆开仔细看,看完后说道:“哥舒翰统领陇右、河西、朔方等部兵马共六万多人,准备攻打石堡城了。” 李隆基的眼神有一次变了,变得兴奋起来。 女人和战争,是这个老男人现在唯二能够提起兴趣的事了。 “六万人,好,拿下石堡城,吐蕃必然集重兵于陇右,无暇顾及西域,高仙芝可在西域大展身手了。” 李隆基不知道,此时坐在苏州刺史衙门后面的李倓,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按照历史轨迹的推算,哥舒翰于今年六月,将对石堡城展开一场血腥而残酷的进攻。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一场大唐与吐蕃之间的战争,将会有数万唐军的生命永远留在那里。 这将是一笔空前规模的开销。 抚恤金、装备折损,粮食消耗。 而且今年杨国忠的剑南道对南诏用兵,以杨国忠的尿性,必败无疑。 那样的消耗,比哥舒翰攻打石堡城更大。 哥舒翰作为胜利方,好歹有打扫战场的资格,也就是说武器和铠甲都可以回收。 但杨国忠就不同了。 李隆基的忍受力必然已经到极限,可是他不知道,接下来的大唐,在西南败给吐蕃,在东北败给契丹,在西北败给大食人。 内政混乱的弊病,开始逐步延伸到军事上。 他更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 不知过了多久,刘晏走过来说道:“郎君,派去周家的人回来了,这是周别才写的信。” “没来?” “没来。” “还是怕我杀了他。”李倓拆开信看起来。 信写的很诚恳,李倓看得也很认真。 信中表达了对自己儿子恶行的愤怒,以及对建宁郡王爱民如子的高度赞美。 信上甚至还有几滴没有完全干的泪水,大概是周别才悔恨自己生了这么一个胡作非为的儿子。 下半部分主要说的是自己最近身体也不太好,卧病在床,不方便来见大王。 当然,为了表达对建宁郡王的欢迎,周别才派人送了几十个箱子,以及一大堆金银珠宝。 “立刻派人去扬州,颜真卿一旦回来,秘密调集扬州所有兵马到苏州。” “是。” “若是王忠嗣回来,让他来见我。” “好,我这就安排。” 周别才这是明摆着要玩对抗。 周别才是恨李倓杀了自己儿子吗? 那倒不至于,周别才有许多儿子,几十个,杀一两个对他来说无所谓。 这种人,在乎的是钱,是势力对抗。 他不信任建宁郡王会放过自己。 在他看来,这位建宁郡王是看中了自家的盐。 第二天,武二郎命人取了一些粗盐过来。 “郎君,都准备好了。” 不仅有用海水炼制出来的粗盐,还有石灰。 东南一带石灰石倒是不少,这种原材料完全不用担心。 第232章 细盐 提炼精盐并不难,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都会。 古人原本就掌握了制作生石灰的方法。 “郎君准备这些是做什么呢?”刘晏好奇地问道。 “制盐。” 制盐? 刘晏和武意对视一眼,都感到奇怪。 石灰能够制盐? 而且郎君你让我们拿来一大堆盐,然后说你要制盐? 这个逻辑,我就不太懂了。 武意想要打破尴尬的局面,他友善地说道:“我听闻苏州一带用海水制盐,郎君,我去准备一些海水来。” “不用了,这些盐够我制盐了。” 武意看了看刘晏,刘晏也表示不懂。 “郎君是要用盐制盐?” “我要制的盐,关键不在于制盐,而在于提炼。” “提炼?” “这种盐非常粗糙,口感苦涩,我要制作细盐。” “细盐?” 这下刘晏和武意都震惊了。 细盐据说在唐朝已经有了,不过这玩意儿就像21世纪初的智能机器人一样,一是产品没能完全合格,二无法大规模商业化生产。 大唐有105个产业的县,这个数量不算少了,否则天宝年间的盐价怎么会低到一斗10文钱? 而且海盐在大唐算是比较普及,每年海盐的生产有600万石,主要集中在江淮一带。 另外,河东、关中、陇右、河西一带,主要生产池盐,这是唐代以前古代王朝最常见的生产方式。 其中以关羽的老家解州最为知名。 关内道也有许多产盐的地方,这些地方在宋朝的时候,还被一个盐贩子集团所占据,成了主要收入来源,并且割据一方,与宋朝对抗了一百多年,最后连成吉思汗都死在了征讨他们的战役中。 还有一个地方也产盐:蜀中。 剑南道每年产盐大概1200万斤,足够满足剑南道所有人对盐的需求。 综上所述,大唐不缺钱。 可是大唐缺好盐,健康的盐。 这个时代的食用盐,可不仅仅口感苦涩,里面还含有氯化镁,吃多了对人体是有害的。 李倓也不多说,只让他们在一边瞧着。 他让人将那些大块的海盐全部放入大水缸种溶解。 随后又命人给石灰加水,石灰融入水中,变成饱和的石灰乳液。 这一系列操作,刘晏和武意都还不明所以。 更让人不解的是,李倓随即命人将饱和的石灰乳液加入了融有海盐的大水缸内。 不多时,命人将水缸那的水倒掉,杂质过滤掉。 等这一系列的工序做完,刚才的海盐,已经变得更加白净,而且颗粒更小,看起来更柔和。 向来情绪稳定的刘晏看到后,彻底不淡定了。 “这是细盐!”他的眼中充满了震撼,“这真的是细盐!” 刘晏太清楚细盐的价值了。 更重要的是,整个过程看起来非常简单。 比造纸和纺织更简单! 这说明可以快速产业化。 见刘晏如此兴奋,李倓却泼冷水道:“还没有完成。” “还没完成?” “里面还有一些杂质。” 刘晏却忍不住用手去抓了一把,很认真地说道:“哪里还有杂质,都很好了,比我们平时吃的盐好很多。” 确实还没有完成,至少对于21世纪的穿越者来说,这种盐依旧不够精细。 但基本上没问题,李倓舒了口气,接下来就靠它震惊整个大唐了。 “再晒一晒,然后蒸馏,会更好。” “何为蒸馏?” “一种提炼盐的办法。”李倓也没有过多解释,这事等操作之后,刘晏就懂了。 如果是刚才,刘晏绝不相信李倓这话,但此时,他却深信不疑。 “武二郎。” “小郎君。” “安排一下。” 李倓简单交代了几句,武二郎便带着人下去安排。 第二日,刘晏正在办公,他在安排苏州的纺织产业。 “刘公。” “何事?” “外面有人自称是顾陆朱三家的人,听闻您新任刺史,前来拜谒。” 刘晏沉思了一下,说道:“请他们进来,在前面会客室等我。” “是。” 刘晏立刻去见了李倓,得知顾陆朱三家的人来了,李倓说道:“我就不见了,你去安排吧,田产交出来,什么都好谈。” “明白了。” 不多时,刘晏到了会客室。 顾新州、陆之桓、朱宴纷纷行礼:“参见刘刺史,刺史新任苏州,我等未能远迎,还请海涵。” “无妨,都坐吧。” 见刘晏是一个面目清秀、说话温和的人,三人立刻放下心来。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显然是有话说,却又难以启齿。 刘晏说道:“三位是想问前段时间的事吧?” “还请刘公救我等,保住我们家族,刘公有甚要求,且说无妨,我们上刀山下火海。” “萧家已经交出九成田产,大都督说了,只要三家也交出九成,并且所有门客一律遣散,不得与当地豪侠有往来,保三家平安无事。” 三人一听,当场喜出望外。 别说九成田产,所有田交出来都没有问题。 萧家有八十万亩田,交了七十二万亩。 顾陆朱三家加起来有五十万亩,交出四十五万亩。 一百一十七万亩地,配置下去,一户人家配置五十亩地,可以满足户人家,使十四万人有地种。 如果这些地能丰收,那至少能养活三十万人以上。 这显然还只是刚刚开始。 “我们愿意交出地,只要大都督能放过我们,所有的地我们都愿意交出来。” “既然如此,三位回去准备准备,本官派人去核查三位的田地。” “好好,我们便先不打扰刘公,告辞。” 三人出了刺史衙门,顾新州说道:“未能见到建宁郡王,我心中不踏实。” “是啊!大王为何不见我们呢?”陆之桓叹了口气。 朱宴突然说道:“我听说建宁郡王杀了周别才的儿子周坚。” “是又如何?” “周别才此人睚眦必报,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有些看头。” “朱公,可别再说了,此次交田是定了,我们不敢再与大都督为敌。” “我没说不交田,我只是想说,这周别才与我们不同,我们靠田,我们是名门望族,我们做事有原则,可周别才是盐贩子,杀人如麻,行事不择手段,这一次建宁郡王未必是他的对手。” 第233章 李倓:没有可以抢嘛! “郎君,顾陆朱三家的人都已经离去,他们答应了交出田。” 李倓却在忙活着蒸馏的事情。 “他们不敢不交。”李倓随口说了一句,“把田安排好就是了,苏州学院的事情也好提上日程,我们急需要我们自己的人。” “郎君放心,这些下官已经开始筹备了。” “士安办事我最放心,你提出的苏州联扬州的策略,我们已经往前走了两步了。” “郎君,下官心中一直有一个担忧。” “你是担心今年过后,我被圣人召回长安,江东人走政息?” “是有这个担心,而且萧家、顾、陆、朱,这些大家族都是本地势力,郎君一旦回了长安,没有人能压住他们,局面会倒退回去,相当于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你的担忧是合理的,不过只要我们今年完成了任务,圣人不会让我们回去的。” “圣人恐怕……” “圣人对我们的信赖,十分坚定。” 这句话说出来,李倓自己都觉得自己在放屁。 李隆基就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一个人。 大家彼此只是相互利用罢了。 等目的达到了,李隆基恨不得李倓立刻马上飞回长安,滚回他的百孙院去老实待着。 李隆基在杨贵妃、杨国忠面前表现得对李倓很赏识的态度,如果认为完全没有后顾之忧,那就是完犊子了。 皇帝的翻脸速度,永远比翻书快。 “士安,不要多想了。”李倓拍了拍刘晏的肩膀说道,“来,看看我们的精盐。” 一炷香的时间后,李倓命人将盐取出来。 这一次刘晏脸上的表情更加精彩。 李倓笑道:“尝一口?” 刘晏沾了一点点放在嘴里,仔细品尝着,很快他就震撼地看着李倓:“这就是精盐?” “是的。” “竟没有苦涩之味,盐竟然还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刘晏心中大喜,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转念一想,刘晏恢复过来,说道:“这个工艺并不难。” “确实不难,寻常人家也可以制作。” “那我们靠这个恐怕没办法一直赚钱,只能利用先机大赚一笔。” 利用先机大赚一笔的意思就是,趁着外面的竞争对手没有把技术学过去的这段时间,大量地制盐。 这种精盐一旦到市场上,绝对被疯狂抢购。 即便不走合法的市场渠道,走灰色渠道,也会被一扫而空。 灰色渠道可以卖出更高的价格来。 “扬州制造商行最不缺船。”李倓眼睛已经开始放光,“前三个月,我们能把苏州、常州、润州和扬州的大部分盐替换掉,三个月之后,苏州民间必然已经掌握精盐的制作。” “三个月之后,我们的产能扩大,立刻进入宣州,宣州即便有人会了,也赶不上我们的生产量,这个时候,宣州还是小,立刻大量运输盐北上,去中原,去河北!” “中原和河北民间的盐商要反应过来,并且开始大规模制造,至少要今年年底,即便他们开始制造,也不可能立刻占领各地市场,我们的盐只要足够多,可以卖到明年年底!” 李倓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刘晏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 这比卖纸还要赚钱。 造纸用的是竹子,整个供应链的符合相比盐来说是非常大的,需要大规模砍伐竹子,随后大规模运输,大规模打浆等等。 可是制盐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海盐。 海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在海边多弄几个盐池,把盐蒸出来,再一遍遍出杂质,就得到了精盐。 只要有足够的人,有足够的盐池,要多少弄多少出来。 弄完后,运上船,沿着运河一路走过去。 这种质量的盐,能把传统盐商血洗一万遍。 这比捡钱还要快! “郎君打算卖多少钱一斗?” “100文一斗。” “十倍于市面价吗?”武二郎感慨道,“这样百姓可能吃不起了。” “卖便宜了百姓也吃不起。”刘晏说道,“现在这个阶段,与市面价一样卖10文钱,例如卖到扬州,立刻会被人一扫而空快速囤积起来,坐地起价,百姓根本抢不到这种盐。” “士安说得对。”李倓当场就想给刘晏一个大大的赞。 不愧是《三字经》里记载的神童啊! 这种二十一世纪的经济现象,刘晏立刻就能反应过来,并且快速做出精准的陈述。 并非说古代没有这种现象,只是古人很少去系统性总结经济规律。 古代人类社会有一条经济铁律:更好的产品问世之初,即将市场化的时候,最先享用的一定是有权和有钱的上层人,这与产品的价格无关。 权力和信息能够先一步吸纳这种新的产品。 等到这一个阶层的人得到满足之后,这种产品还会流入中间层,再流入底层,价格回归到平民能接受的价格。 如果这种产品的成本天然无法满足平民,那么一定会有人制造出更低成本的类似产品来占领广大平民市场。 所以,武二郎担忧的事情,在这个阶段本身就不成立。 无论精盐卖多少钱,第一批享受的一定是各地的上层阶级。 这是一个残酷又无奈的现实。 刘晏突然又说道:“我们现在没有任何盐池,也没有熟练的工匠,需要从头开始做,如果我们有一批现成的产业就好了,可以立刻转化成制作精盐。” 这话说完之后,刘晏自己现实愣了一下,还不等他开口,武二郎说道:“那周别才若是愿意帮我们,倒是能成。” “可惜他不愿意。”刘晏摇了摇头,叹息道。 李倓却是笑而不语,不愿意没关系,不愿意就抢过来! 数日之后,李倓收到了颜真卿的信。 颜真卿和王忠嗣从江夏回了扬州。 又过了数日,王忠嗣神不知鬼不觉从扬州带了三千兵马,往苏州赶。 正月二十九日,周家。 “建宁郡王这些日就待在刺史衙门,哪里都没有去。” 说话的是周别才的幕僚张云。 “他是不敢出来,怕我派人去刺杀他!”周别才冷声道,“探清楚了吗,他此次前来苏州到底带了多少人?” “一说是五百人,一说是八百人。” “扬州那边有动静吗?” “扬州暂时没有什么动静。” “这事不可掉以轻心啊,我们并不知道他这个扬州大都督到底有多少兵。” 张云突然说道:“倒是最近顾陆朱三家,据说要把大量的田地上缴给刺史。” 第234章 诱杀 周别才阴恻恻地说道:“顾陆朱三家被他建宁郡王杀怕了,但我不信他们愿意乖乖就范。” 张云说道:“郎君之意是他们是故意妥协?” “这只是我的推测。” “郎君这样说却十分有道理,建宁郡王不可能在江东待一辈子,不出意外,他最多再待一年,这一年只要我们不去招惹他,等他任职满,回了长安,一切就会恢复到之前。” 说到这里,张云继续说道:“顾陆朱三家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现在乖乖交田,只是权宜之计,他们比谁都清楚。” 周别才顿时觉得张云讲到了重点。 其实历朝历代,变革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 其中的难度不仅仅是改革推动难,更是因为旧势力极其擅长伪装。 你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真心臣服。 往往旧势力都是妥协,开始隐忍。 等主政人走了之后,立刻出现反扑。 正面来硬的,江东这些家族显然已经见识到了建宁郡王的手段。 于是他们开始改变策略。 “前些日送过去的那些钱和金银珠宝,却是全部给我退了回来。”周别才脸色有些挂不住了,“而且他杀了我的儿子,坊间有传闻,我要对付他了,别说我现在不动手,就这种传闻,我也害怕他先动手。” 张云说道:“不如再多加一些钱送过去,之前送了五千贯,这一次加到一万贯。” 一万贯? 周别才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一万贯也太多了。 “郎君大可不必担心,等建宁郡王回了长安,所有的钱都能变本加厉地赚回来!” “可以,你张罗一番送过去。” “是。” 二月初一一大早,武意就跑来了。 “用早膳了么?”李倓问道。 “郎君,周别才派人送来了礼品。”武二郎一脸的凝重。 “哦,什么礼品?” “是一万贯钱。” 李倓却继续吃着饼,说道:“看来周别才是担心我对他下手,他现在疯狂地向我示好。” 武意问道:“这钱咱们要么?” “这点小钱,要它作甚,退回去。”李倓轻描淡写地说道。 其实他是故意的。 刘晏在一边说道:“我们与他结怨,郎君又三番五次拒绝他送来的礼物,恐怕他坐不住了。” “我就是要让他坐不住。” “郎君要对他动手了吗?”刘晏问道。 “等他先动手。”李倓放下筷子,目光深沉,对武意说道,“密切观察顾陆朱三家的动静,若是他们乖乖交田,一切好说,若是有异动,及时上报。” “是!” 中午的时候,周别才接到消息,脸色当场阴沉下来:“一万贯他都不收?” “是的,拒绝了。”张云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没有想到这个建宁郡王连一万贯都不收。 一万贯! 在长安可以买两座宰相级别的府邸了。 在地方上,一千贯就能让刺史的态度变得非常温和。 一万贯却是刚送到就被退了回来。 周别才实在想不明白。 “钱呢?” “已经全部带回来。” 周别才愤怒地砸碎了杯子,像一头野兽一样嘶吼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郎君息怒。” “现在怎么办?”周别才看着张云问道。 “办法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 “郎君亲自去见建宁郡王,以表诚意。” “不行!”周别才立刻否定了这个办法。 让自己亲自去,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去肯定不会去。 “那就只能提前做准备,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张云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 “要杀一个郡王,引来的风险是巨大的。”周别才感慨道。 但现在的周别才却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中,他比谁都害怕李倓对他动手。 毕竟李倓杀了他的儿子,就算他向李倓表达了没有任何异议,可他怎么就能确定李倓对他放心了呢? 猜疑链上的每一个人,都缺乏安全感。 “派胡六郎去办,他想来贪财如命,之前一直想要成为郎君的左膀右臂,现在给他一个机会。” 周别才犹豫了很久,才说道:“跟他说,事成之后一万贯!” “好,我这就去安排。” 下午的时候,张云秘密见到了胡六郎。 胡六郎当即就摆出一副舔狗的模样。 “新来的刺史。”张云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刺史衙门里所有人全部……事成之后五千贯。” “没问题。”胡六郎露出了笑容,脸上的刀疤更加狰狞,“只要钱给到,我连自己父母都杀。” 张云冷笑道:“这就是我器重你的原因,在这个世间,若没有狠毒的手段,是不可能成为人上人的。” “何时行动?” “十日之内,召集人手,潜入吴县!” “好!” 二月初三,王忠嗣到了吴县,抵达刺史衙门。 见到王忠嗣,李倓整个人都踏实了。 “王公,这一次辛苦你了。”李倓做了个叉手礼。 “江夏之乱已经平定,我得知郎君从长安回来,甚是震惊。” “王公是认为我回不来了?”李倓大笑道。 王忠嗣也笑起来:“不瞒郎君说,我确实担心郎君回不来了。” 显然,王忠嗣的心情大好,之前的抑郁一扫而光。 那个大气、沉稳而有信心的王忠嗣正在慢慢回来。 “王公且放心,圣人是信任我的。” 王忠嗣却也没有追问这个问题,他知道李倓有自己的办法,这一点他倒是真的佩服李倓。 “三千兵马都带来了吗?” “在城外驻扎,天黑之后,可以入城中,但我需要郎君说明现在的情况,以便安排。” 李倓便将眼下苏州的情况说了一遍,王忠嗣说道:“八百人手进入城中即可,太多人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夜晚进城,无需披甲,潜伏城中,可随时接应。” “另外两千多人,可在城外,以断去贼人生路。” “全凭王公安排便是。” 转眼已经过去数日,二月初八这一天,武二郎跑来汇报道:“郎君,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近日衙门周围多了许多生面孔。” “这就对了,周别才还是忍不住要动手。” 李倓不怒反喜,他也没有时间了,周别才尽快动手,他好有理由赶尽杀绝,把盐产全部吞并。 若是周别才不动手,他也得找理由动手了。 第235章 掌管盐场,全面升级! 二月初十,一切一如既往,但衙门附近陌生面孔却越来越多。 上午巳时上四刻,在前方街道的拐角处,突然出现了十几个人,这些人神色阴冷,手持长刀。 周围的行人见状,立刻避让开。 忽然,这些人中有人吹起口哨来。 周围一些原本正在正常行走的人,转身向这边走来。 从四面八方汇聚,像河流一样。 他们距离刺史衙门所在的位置只有数百米远。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刀疤脸大吼了一声,后面汇聚过来的人便跟着他快步朝衙门行去。 此时,从周围汇聚而来的人还在增多。 这些人已经不是快步行走,而是狂奔,像一头头饿狼一样,满脸凶狠,杀意凛然。 眼看很快就汇聚了数百人的规模,喧嚣声四起,周围的百姓惊恐躲避。 连小巷的狗子叫喊了几声都飞奔而逃,一不小心还撞到了前面的柱子,疼得哇哇直叫。 此时,刺史衙门里的人也都听到了外面的喧哗声。 “郎君,他们行动了!”刘晏急匆匆走来,有些紧张地说道。 “好,没让我失望,周别才所有的盐池,我都要了,等着发财吧!” 衙门里有近两百护卫。 胡六郎的人却已经近千人规模。 他们浩浩荡荡到了衙门门口,将前后门全部包围起来,并且开始疯狂地冲击衙门紧闭的大门。 大门被撞得砰砰作响,后面伫立着一排排披着甲的护卫,有弓箭手和刀斧手。 不过人数实在有限,毕竟衙门就这么大一点,想要容纳更多的护卫也不现实。 “儿郎们,用力撞,第一个撞开的赏钱一百贯!” 胡六郎此话一出,人群陷入到癫狂的状态,无数人开始疯狂地往大门撞。 很快,大门后面的木桩被撞得崩裂。 此时在城内潜伏的人马,已经接到了消息。 他们开始行动起来,行动速度非常快。 不多时,衙门的大门被撞开,前后都被撞开。 这些都是亡命之徒,他们哗啦啦地冲进去,刚进去就被弓箭射中,后面的人密密麻麻像泥石流一样。 刀斧手和对方很快就拼杀了起来。 胡六郎见状,更是兴奋不已。 那五千贯算是到手了,以后自己在苏州走盐,没有人敢不给自己面子。 胡六郎的美梦刚开始,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却隐约听见其他的喊杀声。 他转头看去,看见本来空空的街道,却涌来一批人。 他立刻露出了笑容,原来是自己人!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前面一个刚企图突进去的人,被一个刀斧头一斧头劈开了头顶,在惨叫声倒下。 门后面已经躺了几十个人,场面变得更加混乱,后面的人疯狂冲击的同时,里面的刀斧手像在砍柴一样,把冲进来的人砍得血肉横飞。 胡六郎虽然人多,一时间竟然也没办法快速突进去。 胡六郎依旧胜券在握,他不担心。 可就在这个时候,新赶到的一批人,开始对后面的人动手。 后面那些人毫无防备,像被切青菜萝卜一样,一个个倒在地上。 胡六郎转身看去,愣了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现场进入到空前的混战中,到处都是惨叫声。 不多时,胡六郎的人被杀得前后推挤,被砍死的倒在地上,被推倒的被压在下面,已经彻底失去了群体战斗力。 “郎君。”武二郎满身是血的回来。 看到武二郎回来,刘晏放心了。 武二郎这么快就回来,说明外面的局面已经控制住,否则他不会回来的。 但他肩膀上还挂着几块碎肉,说明外面的战斗是极其惨烈的。 “贼人大势已去。” “头目抓住了吗?” “抓住了,在门外。” “带进来。” 胡六郎被带进来的时候,已经吓尿过一次,身上血腥味和尿骚味混在一起,十分难闻。 “跪下!” 武二郎一脚过去,胡六郎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 刘晏问道:“是谁让你来攻打刺史衙门的?” “是张云!” “张云是谁?” “周别才的人。” 刘晏看了一眼李倓,李倓大怒道:“好一个周别才,连皇族都敢杀!” 午时,衙门外的抵抗已经全部被粉碎。 李倓立刻命人通知王忠嗣,很快,吴县四周的城门全部被封死。 武二郎则带着人前去周别才的宅院,到的时候,周别才果然已经不见踪影。 “幸好南门的人我认识。”周别才急急忙忙地往南门跑。 只是周别才去南门,想要逃走,却已经没有机会。 他看到了一大批人马,知道不妙,调头就跑,但来不及了。 当天,周家被抄家,周别才被处死。 周家养的那些人,反抗的全部被处死,周别才的儿子们全部被处死。 留下了熟悉周别才产业的几个人。 第二天一大早,李倓正在吃早饭,刘晏命人搬来了一大堆文书,与刘晏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人,就是之前周别才的幕僚张云。 “郎君,周别才这些年所有的收入都在这里。”刘晏说道,“我算了一下,有三十万贯。” 李倓也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想不到周别才如此有钱。 张云赶紧说道:“大王,这贼子做了二十年盐的买卖,赚得盆满钵满。” “盐池的位置呢?” “在这里,在下都为大王标记出来了。”张云连忙谄媚地说道。 “士安,你安排人去处理这件事,所有的盐池全部接过来,开始改善。”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刘晏也激动起来,周别才手里一共有十几座盐厂,而且规模都非常大。 如果将这些盐场全部改善,制作精盐,接下来的钱,简直可以用瀑布来形容。 “大王,我可以为您出谋划策……” 不待张云说完,李倓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趁着本王心情好滚下去,以后都不准出现在本王面前。 张云也是识趣,连滚带爬地滚了出去。 此时,长安不知道东南正在发生一场大的变化。 远在卢龙的安禄山,正沉迷在云秀坊和钱监铸造的美梦中,他也不知道,东南的变化,将远超他的想象。 大唐河北、中原的那些盐商,更不知道,一场血腥的盛宴即将拉开序幕。 第236章 蝴蝶效应的开始 转眼进入三月,长安城外的桃花都开了,一簇簇,从西域远道而来的胡人商队急匆匆进入西市。 吉温急匆匆走进相府,他呈递上一份名单。 李林甫看完后,便随手放在了一边。 吉温说道:“一共五十八名官员,有的是上一次洛阳钱监贪污案,有的是之前王忠嗣案,还有的与澄心堂有关,一部分是户部的。” 李林甫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对吉温工作的一种肯定。 “杨国忠的呢?”一边的王鉷急忙问道,“没有杨国忠的人吗?” 吉温看了一眼李林甫,却不回答王鉷这个问题。 杨国忠现在势力正在急速膨胀,加上去年他为鲜于仲通争取到了剑南道节度使的职位,今年在益州一带厉兵秣马,势头很足。 一时间,朝野上下都认为杨国忠会在对南诏的战争中立下大功。 这不仅仅让王鉷嫉妒,更让他感到恐慌。 如果杨国忠真的立下军功,加上他背后的裙带关系,入朝为相只是时间的关系。 一旦杨国忠成了宰相,他王鉷第一个逃不了。 李林甫淡然道:“先不动他。” “相公,那杨国忠可是个十足的小人,若是不及时对付他,恐怕后患无穷。” “杨国忠得意不了多久。”李林甫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是为何?” “他今年对南诏用兵,今年就会尝试到战败的滋味。” 王鉷更是疑惑,说道:“下官愚钝,我大唐兵锋正盛,四方胡夷无不被我军击败。” 李林甫却低着头看起奏疏来,没有理会王鉷这个问题。 王鉷不仅仅是个政治白痴,还是个军事白痴。 王鉷唯一的能耐就是毫无下限地搞钱。 吉温忍不住回答道:“南诏地势险要,瘴气横行,不是兵力强盛就能打的。” 事实证明,干货越少,越是不知道的人,越喜欢抬杠。 王鉷坚持说道:“我军能平定更远的安南,为何不能击败南诏?” 王鉷说的是开元初年,大唐对安南的战争。 安南首领梅玄成叛乱,自称“黑帝”。 还联合了林邑、真腊国,攻陷安南都护府。 刚刚登基的李隆基锐意勃发,立志做一个有作为的皇帝,岂能容这等小角色骑在头上拉屎? 于是便派杨思勖率兵讨之。 杨思勖军至岭表,募兵十余万,取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故道,出其不意,大败安南叛军。 要知道,安南(越南)距离长安比南诏距离长安更远。 “征讨安南有故道,传闻南诏多山,人丁稀少,草木中多怪物,人不能近身。” “这些杨国忠不知道?”王鉷继续抬杠道。 难道杨国忠傻吗? 你们都知道的问题,真要是这样,杨国忠还会质疑要整套南诏吗? “行了,我问你,安禄山现在如何了?”李林甫显然不想再讨论杨国忠的问题。 现在朝野上下都在歌颂杨国忠,都觉得南诏摊上事了,都觉得朝廷王师一旦南下,南诏必败无疑。 杨国忠其实根本没有想过输赢,他的概念里,就是稳赢。 赢了之后,回来升官,得到圣宠。 若是现在谁跑去跟杨国忠说,这仗打不了,杨国忠必然暴跳如雷,一纸奏疏到李隆基那里,说那个人阻止陛下成为天可汗。 王鉷还想说,李林甫的眼神一冷,王鉷立刻说道:“安禄山在蔚州建了好几个钱监,现在全部在铸新钱,还有云秀坊,在范阳和卢龙都有建立,而且规模极大,据说每天至少万匹出产。” “盐场如何?” “安禄山地盘的盐场一如既往,到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按照之前户部给的汇报,河北一年的盐业够供给超过一百万贯给安禄山。” 全国十大节度使,一年总军费一千四百万贯。 其中安禄山管辖,仅仅只是盐业带给他的收入,就超过了一百万贯。 还不算朝廷额外拨发的。 朝廷在清河县囤积了大量钱和物资,以及军马粮草,都是以备范阳和平卢进入战时状态随时使用的。 李林甫点了点头,却未说什么,倒是王鉷突然说道:“相公,下官怎么觉得这件事不太对。” “怎么不对了?” “东北现在并无大的战事,但朝廷却将诸多兵力和军饷都堆在东北一带,下官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如何没有战事,这数年,安禄山年年汇报契丹族和奚族屡次犯我大唐边境!”李林甫的语气当场严厉起来,“此事不可再提,更不可在圣人面前提及,否则后果你自己承担!” 这下把王鉷吓得不轻,连忙闭了嘴,也不再去提这件事,更不去想这件事。 对安禄山了如指掌的李林甫怎会不知道东北现在并无大的战事? 开元二十六年,王忠嗣北伐奚族和契丹,在桑干河三战三捷,打得契丹、奚族联军的爸爸妈妈看到了都得吓哭。 据说是全军覆没。 此后契丹内部也时常动荡,已经不具备对大唐有威胁。 安禄山这是在一边故意挑拨战争,一边借此机会养寇自重。 李林甫心里清楚,只不过他必须让安禄山待在那里。 安禄山如果被换下来,任何一个人到东北,可能都会成为将来入相的人,对他李林甫构成严重的威胁。 “建宁郡王那边最近如何?”李林甫看着吉温问道。 “据江东传来的消息,在杀完顾陆朱三家之后,萧家交出了大部分田产,随后顾陆朱三家也先后交出了不少田产。” 交了田产? 李林甫心中顿时疑惑起来。 吉温说道:“去年建宁郡王就在江东搞开荒括户,现在他恐怕是想借助田地来收买人心。” “建宁郡王蠢到家了。”王鉷大笑起来,“把世家的田,分给老百姓,收买老百姓的人心?有个屁用!” “没有别的了吗?”李林甫神色淡然地问着。 “暂时没有别的。”吉温说了一句,但突然又想起什么,补充说道,“自从扬州纸张降价以后,宣州的造纸商纷纷降价,现在江南一带的纸开始沿着运河北上,进入中原、河北,对那里的造纸业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第237章 清河崔氏的人来教训建宁郡王来了 “钱都给建宁郡王糟蹋了!”王鉷骂了一声,觉得纸张降价这件事实在太操蛋了。 好好的钱不赚,非要降价! “相公,下官倒是觉得此事未必是坏事。”吉温说道。 “此话怎讲?” “纸张的价格是建宁郡王要降的,这事在江南一带,他建宁郡王还能控制,但这件事传到了中原、河北,那里可不是他建宁郡王的地盘,纸张降价一事,在中原、河北影响越大,那里的势力,对建宁郡王的意见也就越大。” 王鉷倒是愣了一下,心里琢磨着吉温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看来这事还是自己想简单了。 李林甫看了看王鉷说道:“看,这才是智慧!” 王鉷咂了咂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吉温继续说道:“建宁郡王之前也就只是在洛阳闹了闹,后来在江东,他有扬州大都督的身份护着,又为圣人赚了些钱,可现在的情况却与之前不同了。” “他得罪了中原、河北的势力,原本又在江东得罪了不少人,之前在洛阳和长安也是如此,这一路看来,他算是把半个大唐得罪了个遍。” 李林甫并未说话,但心中已经乐开花。 闹吧,让这位建宁郡王去闹吧,把事情再闹大一些,河北那些人掀桌子了,连圣人也保不住他! 王鉷冷笑地插了一句嘴:“照这样下去,降价的恐怕不仅仅是纸张,布匹和丝绸也要降价了。” 王鉷说的没错,在天宝八载的三月,江东萧家的纺织产业园在经过李倓的优化之后,马力全开。 王鉷说安禄山每天万匹出产,这大概率是吹牛逼,其中的水分比作者还要大。 但是此时江东萧家每日的产能的确已经上了三千匹,并且随着产业园的增加,产能还在爬坡中。 江东最大的优势是那里河流众多,足够建立水力纺织机产业园,这一点是安禄山的地盘无法比拟的。 萧值坐在家里每天看到汇报,笑得合不拢嘴。 萧值:建宁郡王抢了我的田?什么叫抢?那叫建宁郡王给了我一个孝敬他的机会! 到三月下旬的时候,萧恒急匆匆回来。 萧值问道:“打听得如何?” “崔皓来了。” “谁?” 萧恒说道:“清河崔氏的崔皓。” “崔皓是崔家的长者,他怎么会来我武进?”萧值以为萧恒说错了,反问道。 自从高宗禁止五姓七望彼此通婚之后,这些世家彼此往来比之前要少很多。 “大父,他便在外面。” “此时此刻人在外面?” “是的。” 萧值立刻带着人出去,果然看到外面有一队人,有豪华的马车,上等的骏马。 马车上下来一个大约五十出头的男子,一身繁琐的华服,须发已经花白,看起来却精神抖擞,目光明亮。 “崔公莅临武进,在下未能远迎,实在抱歉,请崔公海涵。” 萧值表现得很客气。 都是世家大族,底蕴深厚,该有的礼节自然是有的。 “不请自来,冒昧打扰,萧公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请。” “请!” 等进去之后,又是大堆繁文缛节,做完才进入正题。 崔皓倒是直接,他说道:“听闻萧家从去年开始,就在使用澄心堂的造纸术?” 萧值心中一动,果然不出所料,是为造纸来的。 自从萧家开始大量造纸,造出来的纸不仅仅在常州,还沿着运河一路北上。 清河郡便在运河之畔。 这个时代的河北与江南可全然不同。 可以这么理解,这个时代的河北,相当于21世纪的东南沿海一带,一个字:强! 无论是哪方面都被江南要强。 河北道有总人口1015万,江南东道才六百万多人。 江左第一郡广陵郡,也就是扬州,有五十几万人,河北道治所魏郡有111万人。 河北道第二大郡清河郡,有84万人。 扬州放到河北,只能排第九。 武进所在的常州,那就更不用提了。 见萧值沉默,崔皓却更加直接:“听说纸张在江东普遍降价了?” 萧值还是沉默。 眼前看似崔皓一个人在说话,其实是清河崔氏在说话,更有可能是河北诸多世家在说话。 纸张降价,不仅仅是给河北造纸业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更重要的是,世家门阀很难接受一张纸卖到15文钱。 这不就等于泥腿子们也买得起了吗? 这就相当于21世纪,有钱人本来都买的奢侈品,结果突然有一天,全他妈的清仓大甩卖。 萧值其实很想说,现在降价的恐怕已经不是纸了,马上布匹和丝绸也要降价。 但他没有当面说,萧家还不想把彼此的关系闹得太僵硬。 “是的。”萧值想了想,还是简单地回应了一句。 “萧公知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在下知道。” “那为何要做这等事?” “实在没有办法了。” “哦?” “扬州七县所有的造纸商全部降价,并且把纸张卖到了常州,如果我们不降价,我们造出来的纸一张都卖不出去了。” 崔皓的脸色当场拉了下来:“你是说那个建宁郡王?” “是的。” “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作祟?” 萧值沉默下来。 崔皓又问萧恒,萧恒也沉默,其他人更是沉默。 “看来萧家怕了这个建宁郡王!”崔皓当场站起来,甩出脸色,“这个建宁郡王此时在何处,我倒是要去见识见识,他到底想干什么!” “崔公还是不要去了!” “我非去不可!” “他在苏州!” “好!我现在起身去苏州!” “崔公来了武进,何不多待些时日?” “大事要紧,建宁郡王若是不阻止江东这场闹剧,接下来会惹怒河南、河北所有世家!” 等崔皓急匆匆离去,萧恒说道:“大父,这个人胆子真大啊,看样子是要去苏州教训建宁郡王。” “让他去,我倒是要看看,建宁郡王面对北方来的愤怒,会如何应对!” “大父的意思是,建宁郡王这一次会很棘手?” “非常棘手,布匹和丝绸马上就会降价,我们的纺织园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未来半年,我们的布匹和丝绸,沿着运河上去,能把河北这些地方打得找不着北!” 三月十五日,崔皓急匆匆到了苏州一带。 第238章 我就是来找死的! “前面在作甚?”崔皓好奇地问道。 “崔公,我刚才问了,前面似乎在分配田地。”崔智在马车的车帘旁边回应道。 “分配田地?” 崔皓拉开马车的帘子,眺望过去。 三月的苏州,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在前面伸展开,处处充满生机。 崔皓眉头皱起来,继续问道:“是何人在分配田地?” “好像是吴县下面的一个保正。” “走,过去看看。” 崔皓本来想急着去吴县的衙门去见李倓,但他看到前面太多人围在那里,这是他从未见过的。 一行人到了前面堤岸上,人群一看这行人就来历不凡,立刻让出了一条道。 一个年轻人摆着桌子,在棚下,提笔记录着什么。 “李二牛,家中七口人,领田五十亩。”张文才一边写一边说道。 “谢谢张保正。” 一个晒得黝黑黝黑的男子,脸上挂着淳朴的笑容,他旁边还有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孩,正抓住他的衣袖,激动地看着:“阿耶,咱以后也有自己的田了吗!” “对!” “那咱得好好种一种,以后每天我能不能多吃半碗米饭?” 男子一把抱起小男孩,兴奋地说道:“得多吃一碗,得长得白白胖胖!” 周围的人也议论纷纷,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笑容。 “咳咳……” 这时,传来咳嗽声,众人的目光同时落到来人的身上。 张文才放下笔,站起来打量了一眼来人,做了个叉手礼,说道:“不知阁下有何事?” “听说你在这里分配田?”崔智问道。 “是的。” 崔智又问道:“哪里来的田分配的?” “是官府配置的。” 这样说,崔智倒也不觉得奇怪。 按照大唐均田制,每户有二十亩永业田,八十亩口分田。 永业田指的是私人的田,是可以世代相传的,口分田是朝廷分配给百姓的,户主死后,要归还给地方官府。 官府收回口分田后,再按照规矩重新做分配。 后人都知道,均田制在开元年间就崩溃了,但当时的人,可没有这个说法。 虽然土地兼并严重,甚至可以自由买卖,但均田的制度却还写在律法上。 崔皓只当这是吴县的官府在分口分田。 “没想到吴县官府手中居然还有如此多的口分田。”崔智说了一句。 他这说法也属于正常。 虽说均田制的律法还写着,可众所周知,大唐的田,现在已经可以买卖了。 哪里还有什么口分田? 口分田早就被贵族和官员瓜分完,成了自己的私产。 就算河北、河南两道,人口爆炸,土地承载到了极限,兼并自然也到了极限。 那连成片的阡陌,随处可以看到农民在辛苦劳作,但却并无什么田是属于百姓的。 那些地方的官府,已经许多年没有给民间分配过口分田。 “听口音,您是外地来的吧?”刚才那个黝黑的男子说了一句,“这些田可是建宁郡王到了苏州,分配给咱的。” “嗯?”崔智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着那个黝黑的男子,疑惑道,“建宁郡王哪里来的田?” “听说是从本地的大家族那里拿的。”另一个人回答道。 “本地大家族?” 这一次崔智还没有文化,崔皓忍不住问了起来。 众人见这个说话的老者,一身华服,举止严肃,声音有威严,不由得有些害怕。 崔皓思索起来,似乎在想着苏州有哪些大家族。 “顾家,还是陆家,或者朱家,张家?” “这一片田,以前都是顾家的。”那个人指着周围的田野说道,“咱以前都给顾家种地,现在田都是咱的了。” 像其他人一样,他也很兴奋。 “你是说,建宁郡王拿顾家的田,分配给你们?”崔皓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眼神中也透露出愤怒,连声音都变得,仿佛在训斥。 这让周围心头一紧。 崔皓虽然扶着一根拐杖,但身上那种上位者的气质,让人不敢轻视他。 众人沉默了。 崔皓的目光落到张文才身上,问道:“这田是从顾家那里拿来的?” “这件事在下并不清楚,在下只是按照吴县县令的命令去办事。” “是谁给吴县县令下的这种命令?”崔皓音量顿时提高,用拐杖狠狠砸了砸地面。 人群中一个瘦瘦的人说道:“你是何人,是谁给县令下的命令,与你何干?” 崔智呵斥道:“放肆,这是清河郡崔氏的当代大儒崔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这种下等贱民,敢用如此语气说话!” 人群当场哗然。 “都安静!”崔皓再一次用拐杖砸了砸地面。 人群很快安静下来。 大唐的身份是泾渭分明的,世家门阀高高在上,寒门子弟求路无门,那平民百姓呢? 连门都没有! “建宁郡王凭什么让顾家拿出田来分?”崔皓目光不善地盯着张文才。 张文才有些害怕起来,他说道:“这种事,在下也不清楚,在下只是扬州书院的一个学生,刚卒业,就被调到了吴县,被安排到这里参与分田,其余事,在下也并未多问。” “扬州书院,是杜甫办的那个书院?” “是的。” “扬州书院的学生出来直接担任保正?”崔智接过话来,语气中也不加掩饰的轻蔑,“虽说保正不算官,但好歹也是个吏,凭什么扬州书院出来的学生就能直接调过来担任保正?” 在过去,保正那也是地方大族指派的。 皇权最多到县一级,乡里都是保正下达命令。 至于保正后面,那都是地方的大家族在支持。 这一点无疑刺激到了崔皓等人,基层吏员的任命资格,似乎从地方大族手里,转移到了这位建宁郡王手里。 基层吏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保正在乡里说的话,可比李隆基的好使。 建宁郡王这是要把自己的势力深扎到乡里来了? 顾家居然就这么把田和保正任命资格都让了出来? 这更让崔皓愤怒。 张文才说道:“这都是大都督的命令,我们照做。” “你是什么出身?”崔智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张文才。 “在下是江都县人士,没有什么出身,父母务农。” “务农?”这下崔智更加震惊,“一个农民,连寒门都算不上,也陪读书写字?” 第239章 李倓:来得正好! 张文才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也不敢说什么。 大唐门阀、寒门和平民的区分,泾渭分明。 这是刻在这个时代人的内心深处的。 从崔智报出崔皓的身份的时候,现场的整个气氛就变了。 崔氏的几人站在那里,像几只高傲得白天鹅一样。 连周围的护卫脸上都流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周围的平民就更不敢说什么,他们觉得自己在崔家人面前,天然低了好几等。 这是一种认知上的碾压。 在大唐,如何让天下稳定? 要让老百姓认为自己出生就是低人几等,甚至自己的血液都比贵族的要臭。 此后,还要不断根植、强化这种思想。 至于这个时代老百姓中有敢僭越者,一律重罪! “我劝你立刻把这些记录分田的全部撕毁掉!”崔智大声呵斥道。 “这……这是为何?” “平民胆敢欺负到门阀大族头上,等同谋反!” 这一下,周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是谋反吗? 众人显然被吓唬住。 连刚才那个开心的孩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往父亲身上靠了靠。 “但这是吴县县令的命令,在下只是执行命令。” “吴县县令?”崔智抬起眉头,更是高傲,“就算是建宁郡王的命令也不行!” “请阁下息怒,在下只是执行公务……” 张文才话音刚落,崔智突然一巴掌打来,啪的一声,抽在了张文才脸上。 张文才整个人一愣,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重新转过脸来,低着头。 崔智用手帕擦了擦手,然后随手把手帕扔到地上,冷哼一声:“冥顽不灵,晦气!” “走吧,我们还是先回家。”那个黝黑的汉子抱起自己的孩子,急忙转身离开。 “我们也有事,先回去了。” “先回去。” “走走走,快走。” “……” 众人纷纷逃似的离去,不敢停留半分。 “走吧,别跟这种低贱之人多言。” 崔智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对崔皓说道:“崔公请。” 崔皓转身上了马车,在众人的护送下,一路向吴县赶去。 留下张文才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声不吭,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低声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也只是想学写字、读书,只是想做些事,难道这也有错吗!” 又过了片刻,有人来了,骑着马路过,看见张文才坐在那里又哭又笑,忍不住问道:“你在这作甚?” 张文才抬头看见十几人骑马穿着劲装,忍不住自嘲起来:“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是无用之人。” 武意看了看那个棚子,又看了看这人,问道:“你是保正?” “是。” 武意翻身下马,走到棚子前,那里还有之前记录的一些文书。 “咦,怎么这句话没有写完?” “因为不需要写了。” “为什么不需要写了?”武意走过来看着他,很耐心地说道,“现在分田的事务可是刺史重视的,你身为保正,可不能懈怠,我们的机会都来之不易。” 张文才这才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他又大哭起来。 他看着武意问道:“杜先生难道不是跟我们说过,我们也是大唐需要的人才吗?” “是,我们也可以为大唐做很多事。”武意坚定地说道,他眼中燃烧起了怒火,“我们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张文才慢慢爬起来,擦干眼泪,自嘲地笑道:“杜先生教了我许多,一度让我也认为我可以为大唐做很多事,直到刚才,我被抽了一耳光,我才意识到,其实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平民,和他们那些天上的世家,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上马!” 武意翻身上马,一把将张文才拉过来。 “快上马!”武意怒吼了一声。 张文才被武意拉上马。 “我们这是……” “去吴县找大王!” “棚里还有文书!” 武意冲着后面几人喊道:“你们去收拾收拾!” 说完,便带着张文才朝吴县飞奔而去。 在吴县的城门口,崔智等人被拦了下来。 崔智走过去,递上了公验,说道:“我们从清河郡过来,看清楚我们的身份,你得罪不起!” “是是是,里面请。”看门的小吏显然不想给自己惹事,立刻放行。 此时,李倓却在他的别院后面,躺在桃花树下饮酒。 “李白找来了吗!”李倓冲着张旸大声喊道。 “郎君,听闻李太白现在在江宁郡。” “所以人呢?” “派人去找了!” “给我快快找来!”李倓躺在柳苏苏地怀中。 柳苏苏笑颜如花般地说道:“郎君切莫着急,不是有奴家等人陪着郎君么,一个李太白算什么。” “你们不懂李太白。” 李倓大口大口喝着酒,今日显然是有点喝多了,话说飘忽。 “我们都听说过李太白,当初在长安,谁人不知李太白呢?或者说,这大唐,谁人不知李太白呢?” “既然你们都听说过,那我岂不是更要找他来!” “郎君找他来作甚?” “自然是舞剑、作诗、喝酒!” 说着,李倓自己霍然起身,拔出佩剑,豪言道:“今日我高兴,为你们舞一首。” 正要动身,却是武意急匆匆赶来。 “郎君!” “武意,你来的正好,来陪我舞剑,哦,对,你现在用刀,我也用刀,比划比划!” 李倓这一点还是很自信的,原主人就文武双全,武力值爆棚。 “郎君!我今日来有一事相求!”武意单膝跪地,大声喊出来。 “嗯?”李倓愣了一下,见武意如此严肃,他收起剑,走过去将他搀扶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怎突然如此了?” 武意立刻唤张文才过来,并将张文才的经历说了一遍。 原本心情好的李倓,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崔氏?清河崔氏?”李倓眼中闪过杀意,“他们不在清河郡,跑我苏州来撒野来了!” 却在此时,外面的人急匆匆前来,对张旸说了几句。 张旸走过来说道:“郎君,外面有人自称是清河郡崔皓,要见您。” 第240章 李倓:不能让鸡白死 “去,把顾陆朱三家现在的家主找到这里来。”李倓对张旸说道。 “郎君这个时候找顾陆朱三家家主作甚?”张旸疑惑不解。 张旸这厮,办事还是靠谱,唯一的缺点就是问题多。 “别问,快去!” 张旸又问道:“现在就请吗?” “要不我现在让你造卫生纸,接下来一个月你每天都用你自己造的卫生纸?” “奴婢这就去,保证马上找过来!” 张旸转身正准备离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小郎君,那崔家的人怎么办?” “安排他们在外面的偏房等着。” “是!” “等等!” “郎君还有何吩咐?” “张家家主也一起叫来。” “是!” 如果元载在这里,立刻就能猜出李倓的心思。 杀鸡的时候,猴不在场,鸡的死亡意义至少失去了一半。 崔皓等人很快得到了通知,当得知要在前面的偏室等候的时候,崔智当场就大骂了起来:“好你个建宁郡王,要让我等在这里等候,他这是何意!知不知道我等身份!” 却无人理会他。 “李家治理天下,靠的是我等世家大族!不是靠的那些泥腿子!” 他的声音在大门口,格外刺耳。 张旸不耐烦地说道:“不愿意就滚!大王抽时间见你们已经给你们面子了!” “你这是什么话,知不知道清河崔氏的地位!” “滚还是留?”张旸彻底激怒,撸起袖子骂道。 “你!” 崔皓闭上眼睛说道:“暂时去偏室等候。” 众人暂时去了偏室。 “建宁郡王邀请我?”张家家主张眘又惊讶又害怕。 张家是最低调的,基本上处于在旁边啥也不做,啥也不说的状态,把脑袋一埋,仿佛在说: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不过张眘也并非完全没有跟李倓接触,至少在顾陆朱三家把田交出来后,张家也老老实实把田交了出来。 并且张眘还去拜访了苏州刺史刘晏。 “阿耶,不需要害怕,我们把田交出去了,也没有反对他,我不信他在江东能够一直待下去,现在顺着他,他迟早会走的!” 张眘的儿子张姚说道。 “我倒是不害怕。”张眘说道,“我只是担心他又提其他的要求。” “我打听到了,现在扬州的纸已经开始往中原、河北一带运!”张姚说道,“纸张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书籍,扬州书局现在每天出版大量书籍,听说《论语》、《大学》,堆积起来了,还听说杜甫在编纂一部叫《大唐字典》的书,已经出版完成,现在在江都卖得很好,关键是还便宜。” “《大唐字典》?”张眘颇为好奇。 “教人识字的,里面标注有反切音。” “杜甫他竟……” “阿耶难道还不知道建宁郡王在扬州做什么?” “我自然知道,但我未想到他把这件事做到了这个地步上!”张眘着实有些震惊。 这意味着,扬州正在大力普及识字,许多人识字之后,便会开始读书。 眼下扬州书局的书本价格随着纸张一起下跌,这将会导致更多人能买得起书。 如果平民都开始识字,那我们世家…… 张眘深吸了一口气,只有他这种大家族的人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对圣人之学的解释权,将会慢慢被稀释,从世家大族手中,滑落到民间,不久之后,民间将会崛起一部分读书人,他们也开始注解圣人之学。 这是舆论权的一种分化。 这件事在江东已经引起了极大的震动,第二次扬州书院案,其实就是江东大族对建宁郡王这一行为的一种对抗。 那么问题来了。 江东真正拿得出台面的大族,只有萧家。 但现在书籍和纸张卖往河北、中原,那里可是世家林立,连地方刺史治理民政,都得顾忌到那些世家的颜面。 虽说五姓七望在经历好几任大唐皇帝的打压之后,气焰已不复从前,可毕竟体量在那里,资源在手里,舆论权也把握在手中。 张姚说道:“一旦建宁郡王在江东的影响,扩散到北方,他必然成为门阀世家的公敌!” 张眘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此言有理,如此说来,我便更能放心去刺史衙门见一见建宁郡王。” 却说很快顾陆朱三家家主都被请来了。 之后张眘也到了衙门。 几人坐在衙门前厅恭候,这时,崔皓等人被请了进来。 见到顾陆朱张四家家主,崔皓依然神色肃然,高傲之态显露无疑。 崔智说道:“敢问几位?” “阁下又是?”顾新州问道。 “吾乃清河郡崔氏崔智,这是当代大儒崔皓。” 他此话一出,四位家主都是一愣。 没想到眼前来的竟然是清河郡崔氏。 清河崔氏,五姓七望之一,虽说现在没落了些,可毕竟清河郡是河北第二大郡,崔氏声望极重。 萧氏即便有萧嵩这样的后台,可江东之地,怎能与河北相比? 更别说顾陆朱张四家,在崔氏这种顶级门阀面前,那只能算二三流的世家。 “不知是崔家的长者来了,失礼,失礼。” 随即,四人陆陆续续自报了身份。 “听说顾家的田都交出来分给了平民,连保正也被县令换了?”崔皓毫不客气地冷声质问道。 “这……”顾新州一时间尴尬起来。 其他三位家主也都颇为尴尬,因为都交了田,而且自己的人也先后被撤换掉。 “我们也是按照大都督的吩咐在办事。”陆之桓苦笑道。 “这种做法,会使得天下大乱,若是中原与河北都这般做,岂不是要乱套了?”崔皓毫不留情地说道,“你们连这般轻重都不知么?” “这……” “眼下知道为何我等从清河郡来苏州么?”崔智接过话冷声问道。 张眘隐约猜到了缘由,但他未想到河北世家行动得如此之快,而且来的还是崔氏的人。 别看只来了崔氏的人,这其实代表了北方世家一致的态度。 里面有极其重的政治分量。 “几位心中应该清楚!”崔智又说道。 “清楚何事?” 便在此时,传来了李倓的声音。 第241章 敢来寡人这里大言不惭! 众人目光都落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郎身姿挺拔,大步走来。 身后跟着数人。 崔智当场就认出了张文才,愣了一下,说道:“是你!” 张文才有些自卑地靠后,不敢说话。 李倓却说道:“还没有说刚才清楚何事,所以到底是何事?” 他的目光直直盯着崔智。 崔智丝毫不退让,他也盯着李倓,说道:“阁下是……” 一边的顾陆朱张四位家主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做叉手礼:“参见大都督。” “原来是建宁郡王。”崔智怔了怔,随即就冷笑起来。 李倓摆了摆手说道:“诸位不必多礼。” 四位家主示意后,回到座位上。 “顾公。”李倓淡淡唤了一声。 顾新州赶紧说道:“大都督有何指示?” “刚才这位说清楚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顾新州顿时为难起来,心里暗自骂道,建宁郡王,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嗯?” 见顾新州犹豫,李倓冷冷瞥了他一眼。 顾新州吓得差点当场腿软,要知道,上一任家主的脑袋可是被挂起来了的。 顾新州连忙说道:“方才这位询问我们,为何从清河郡来苏州,我们并不知晓,他却认为我们心中清楚,大都督恕罪。” “你们心中并不知晓?”李倓疑惑道。 顾新州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等一直在苏州,不曾有离开,哪里能知道清河郡崔氏来此有何贵干。” 李倓又扫视一转陆之桓、朱宴以及张眘。 三人连忙说道:“吾等确实不知。” “你们还早呢的不知道吗!寡人看未必!你们心中非常清楚!清河郡崔氏来人,是来找寡人的麻烦的!是不是!” 四位家主当场更加沉默,脸色也凝重起来。 李倓锋利的目光扫到崔智身上,质问道:“寡人可有说错?” “大王这话说得不对!”崔皓突然开口。 “哦,哪里不对?” 崔皓捋了捋胡须,用深沉且有力量的声音说道:“我们并不想与大王为敌,清河崔氏是忠于大唐,忠于圣人的,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大王在江东的所作所为,却在动摇大唐的国本!”崔皓的音量提高了,气势也随之暴涨,“若是我们再视若无睹,大唐江山危矣!” “所以你们来找寡人,是为了大唐江山?” “没错!我们世受国恩,在如此紧要关头,绝不能坐视不理!” “你们坐视了何事?” “大王先在扬州降低了纸张价格,这意味着书本的价格也降低了,可有此事?”崔皓质问道。 “确有此事!” “此事关系重大,有危及社稷之害!” “此事如何就有危机社稷之害了?” “大王可有读过荀子?” “寡人倒是读过几句。” “荀子曰:君子以德,小人以力。力者,德之役也!”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君子靠道德,小人依靠的是力气。 劳力的农、工、商,都是从事生产技术,这些都是卖力气的,是小人。 劳心的士大夫,是整天参悟治国之术的,是君子。 小人和君子各有各的职责,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等李倓说什么,崔皓又说道:“荀子在《富国》中还提到:少事长,贱事贵,不肖事贤,是天下之通义也。” 这话的意思就更明显了:年轻的侍奉年长的,卑贱的侍奉高贵的,无能的人侍奉有才能的,天经地义。 在荀子来看,贵族、官员,担负着更重要的角色,所以他们所获得的享受,要按照他们德行和能力来制定。 至于与普通百姓相比,贵族和官员的德行和能力更高,名声更高,所获得的东西和享受当然就更多。 所以又说:才德愈高,则爵愈尊,禄愈厚。 “敢问大王对此如何看呢?” “如何看,荀子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李倓呵呵笑道。 “哦?” “荀子不是说,道体常而尽变么?”李倓直勾勾地看着崔皓,“荀子不是说惟齐非齐,斩而齐,枉而顺,下同一!” 听了李倓的话,崔皓却是突然大笑起来:“大王竟还知晓惟齐非齐,既然如此,大王更应该清楚,这天地之间,人是分为三六九等的!” “寡人想,崔公对荀子的理解,实在是……”李倓沉吟了一下,说道,“狗屁不通啊!” 崔皓愣了一下,大脑转了好几转才反应过来,不等他说话,一边的崔智急忙说道:“崔公可是清河郡大儒!” “狗屁的大儒!”李倓毫不客气地呵斥道。 “你……” “惟齐非齐是何意?”李倓质问道。 “自然是……” “你是想说,人生而有别,农工商生而为小人,就只能做力气活,士则生而高贵,与众不同,就该享受一切荣誉和地位?” “此乃天经地义也!” “荒谬!”李倓正面呵斥道,“汝等确定荀子的惟齐非齐只的是出生?” “这……” “圣人讲究的德于何在?” “自然在于士!” “那阁下是士还是非士?” “在下出身清河崔氏,博圣人之学,自然担当得起士!” 李倓又问道:“那阁下何德何能?” “在下通读圣学……” “寡人是问阁下何德何能,有哪些德行,又有哪些才能?” “在下能写圣人之言,能悟治国之术。” “可有治理一方?可以安民保民?可有使百姓丰衣足食?” “这些不过是虚名……” “可曾有?” “在下教化一方?” “何人被你教化?” “自然是清河郡俊杰之士?” 李倓却忽然大笑起来:“你方才还说,君子以德,小人以力。力者,德之役也!” 不等崔皓说话,李倓又说道:“既然君子读书治国,小人出卖力气,那阁下可有治国?” “教化才俊不算治国?” “何为治国?”李倓音量立刻提高,“汝说教化才俊,当今清官能吏,有几人是汝之门生?” “这……” “既无能吏门生,在乡里空言三两语,又来寡人这里背几句荀子,就敢妄议通晓治国之术?” 崔智站出来准备愤怒地呵斥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建宁郡王,岂料李倓不给他说话的岂会,继续说着。 应该说是怒斥道:“让寡人告诉你何为治国!使民间丰衣足食是为治国,使耕者有其田,是为治国!” “尔等宵小小丑,读了两句圣人之言,就敢来寡人这里大言不惭!” 第242章 建宁郡王的嘴 厅内鸦雀无声。 李倓转身对张文才说道:“是谁打的你?” 张文才对崔皓、崔智极其害怕,他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就天生是低贱的。 但刚才亲眼看见李倓是如何回怼的,他的害怕也减了一些。 “说是谁打你的!”武二郎在一边给张文才打气,“今日我们都在这里!” 张文才这才抬手指着崔智,怯生生说道:“是他。” 李倓示意了一下武意,武意拉着张文才就向崔智走过去。 崔智后退两步,一脸错愕。 武二郎对张文才说道:“抽他一巴掌。” “这……” 武意说道:“抽他一巴掌,他要是敢还手,我卸他一条胳膊!” 崔智当场脸都吓白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张文才虽然害怕,但鬼使神差就一巴掌抽在了崔智脸上。 当抽那一巴掌的时候,张文才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爽。 他脸上自然不自然地流露出了单纯的笑容,这笑容带着一点得意,又有一点害羞。 崔智被这一巴掌打得有些懵逼,他捂着脸,瞪大眼睛,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泥腿子打了一巴掌。 问题是还不敢还手。 一边四大家族的家主都看懵逼了。 这建宁郡王行事是真的牛逼啊! 清河郡崔氏的人,说抽就抽? 要知道,崔皓这一次代表的可不仅仅是清河崔氏,是中原、河北诸多世家的意志。 崔皓见后辈被打了,愤怒地吼道:“你这是僭越!” “僭越个屁!”李倓当场怼道,“寡人问你,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句话是谁说的?” 崔皓当场涨着脸,却无法回答。 因为这句话是孔子说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别人对我好,我就对别人好,别人对我不好,我也对别人不好。 爱憎分明。 撤什么犊子的血脉? 世家高贵,也不过是世家利用之前流传下来的先贤学说,为自己粉饰了一遍。 这是舆论权的重要性。 真要把舆论权拉过来,按照孔子的说法,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 张文才抽崔智一巴掌,就是最好的实证。 崔智心中委屈,却不敢还手,因为武二郎手里握着刀,他刚才说了,敢还手卸一条胳膊的。 欺负老实人,崔智胆子大,但现在他胆子就不大了。 他的目光落到崔皓身上。 在崔智心中,崔皓是神一样的存在,是沐浴着圣光的。 可崔皓似乎也遇到了麻烦。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面怒斥崔皓的。 李倓眼神一变,变得冷淡,脸上却还带着几分笑容,不等愤怒的崔皓说话,继续说道:“阁下是不是认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面对你不敬?” 不等崔皓回答,甚至一边着急的崔智想说话,也没有给机会。 李倓笑道:“以前之所以没有人当面说这些,非汝学问,忌惮于崔氏之余威耳!然则崔氏久居清河,已有数十载未出宰相,于开元无功,于天宝无功,于当今圣人无功!” 李倓每说一句话,都如同一把锤子吹在崔皓的心头。 每说一句,崔皓就忍不住退一步,面部抽搐,眼睛睁大。 “你无耻……” 他想大骂李倓,但李倓岂会给他机会。 都来苏州了,都到了这刺史府,寡人还能让你给唬住了? “汝名为清河大儒,不过借着崔氏百年余势,粉装己身,欺世盗名,别人忌惮崔氏,不敢多言,汝却以为这天下人人惮尔虚名?” 崔皓指着李倓大骂道:“你这个纨绔……” 不等崔皓说下去,李倓这一次提高音量,当场呵斥出来:“住口!皓首匹夫,无耻老贼!你枉读圣言数十载,竟不能容忍一位后生助民、安民,以虚伪之语,龌龊之言,横加打压,实属下贱之举!还有脸来寡人这里高谈治国之术,你且速回清河,以免玷污我江东宝地!” “你这个……”崔皓捂着胸口,开始大口喘气,呼吸明显变得困难了。 崔智见状,连忙过去搀扶崔皓。 “你……” 李倓冷冷道:“寡人言尽于此,汝还在此作甚?” “我……” “莫非要寡人派人抬你出去?”李倓却是又摇了摇头,“寡人的人,可不是什么人都抬的。” “你这个……”崔皓涨红着脸,指着李倓,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一软,崔智没能反应过来,崔皓倒在地上。 四大家族的家主当场震惊地站了起来。 “崔公!崔公!” 崔皓挣扎了几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袖,咬着牙,还想说点什么,但嘴巴动了两下,就全身一瘫,不再动弹。 只有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天花顶。 “崔公!”崔智大声喊了出来。 顾新州瞪大眼睛。 陆之桓嘴巴可以并排放两个鸡蛋了。 朱宴更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死了?” 张眘深吸了一口凉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倓冷哼一声道:“死在这里,晦气。” “欺人太甚!”崔智怒吼道,“崔公是天下清流,你竟然杀了他!就算你是皇族,也不能为所欲为……” “寡人何曾杀他?”李倓一脸无辜,“寡人是动刀子了,还是逼他喝毒药了?” “你……” “你敢当着寡人的面污蔑寡人!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崔家的人,寡人就不敢动你!” “我……” “寡人是圣人之孙,是太子之子!岂容你胡乱污蔑!来人,拖出去杖击三十!” “是!” “你们敢!” “杖击四十!” 周围的护卫立刻过来,将崔智架起来就往外拖。 “大王,他是崔家的,他……”顾新州提醒了一句。 李倓冷冷瞥了他一眼,顾新州立刻把话咽了回去。 “崔家的人就能来无端污蔑寡人?” “在下只是提醒提醒大王,别无他意。” 说话间,外面传来崔智的惨叫声,与崔皓、崔智一起来的人,各个神色难看,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一边的张文才只感觉自己心中的那股委屈,已经全部倒出来。 他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这位建宁郡王。 第243章 这是一场全面战争! 李倓让人将张文才带下去。 张文才行了礼,说道:“多谢大王,在下愿意赴汤蹈火!” 李倓说道:“还要辛苦你去给百姓配置田业了。” 张文才更加感动,眼泪夺眶而出,说道:“这是在下的荣幸!” 张文才下去之后,接下来,这件事会在苏州传出一段佳话,并且传到扬州。 至于为什么会快速传成假话,这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必备的基础能力之一。 张文才出去的时候,看到崔智还在那里惨叫。 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可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子弟啊! 有朝一日,竟然被我这个平民抽了一巴掌。 我还亲眼看见这样的天龙人被杖击。 我得把这件事说给我的小伙伴们去听听。 不多时,崔智趴在那里也没了动静。 进来的人说道:“大王,人死了。” 李倓轻描淡写地说道:“扔出去。” 崔皓和崔智的尸体被扔出外面,随从们给他们收了尸,狼狈离开。 此时,四位家主已经吓得全身冒冷汗。 尤其是张眘,他吓得不仅冒冷汗,双腿都软了。 他是第一次见李倓。 之前听说建宁郡王杀人不眨眼,也不在乎眼睛干不干,那毕竟只是听说。 现在亲眼看见了,这种震撼感是完全不一样的。 “寡人找你们来,也不是为了别的事,只是想谈一谈苏州的造纸、纺织一事。” “请大王明示。”顾新州说道。 “苏州造纸和纺织都要加快。”李倓说道,“河北道、河南道、淮南道都缺纸,缺布、缺丝绸,江东得天独厚,诸位可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四人短暂做了一下眼神交流,心中那是五味杂陈。 大王,你真的是找我们来谈这事的吗? 不是表演杀鸡儆猴的? 既然提到了苏州的产业问题,四人心中现在的疑惑,倒是也藏不住了。 顾新州说道:“大王,在下有一些话要说,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且说无妨。” “那在下就直言了。”顾新州看了看另外三位,鼓起勇气说道,“崔皓此次来江东,并非简单地要与大王论道。” “哦?”李倓明知故问。 “江东的纸降价卖到河南道、河北道,书也大幅降价,并且后期会有源源不断的书籍卖出去,崔皓是因为这件事。” 李倓问道:“为何因为这件事?” 大王啊大王!你就继续在我们面前装傻吧! 他为什么来江东,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可是面对领导的装傻,下属除了乖乖回答问题,还能干什么呢? “大王,门阀世家,并不希望民间有太多人能读书。” “为何呢?” 陆之桓知道建宁郡王这样是故意的,他们是门阀世家,让门阀世家自己来回答。 这可真他妈的诛心啊! 这是要把他们最后的遮羞布撕下来,把他们的尊严踩得粉碎。 陆之桓说道:“因为民间许多人读了书,就不会轻信门阀世家那些人的话了,与此同时,也会有更多人走进科举之路,科举的名额是有限的,这些都被门阀世家深深忌惮。” “原来如此。”李倓点了点头,仿佛终于明白了。 他随即又问道:“为何崔皓会认为自己的行为是为了大唐?” “可能他真的觉得……”顾新州随口就开始说。 但他忽然感受到了建宁郡王拿锋利的眼神,脖子一凉,连忙改口说道:“他是想打压寒门和平民,是为了清河崔氏的利益,也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若是大王被他打压住,他回河北,必然名满天下。” 这就对了嘛! 你们以后别在寡人面前装好货,都是为了利益,扯什么犊子? “大王,提到崔皓,就不得不提大王刚才问的造纸和纺织,崔皓此次前来,代表的是清河崔氏,也表达了河南、河北世家对大王所作所为的态度。” 李倓看着顾新州说道:“你不妨把话说清楚一些。” “大王让我们抓住造纸和纺织的机会,把纸张和书籍卖到河北、河南,这一定会引起河北、河南世家大族剧烈的反抗,这些世家哪一个不是底蕴深厚,他们必然会对大王进行报复。” “如何报复,寡人是杀人放火了?” “这……对他们来说,形同于杀人放火,不,比杀人放火更严重。”朱宴补充道。 “右相都没说什么,那些手里无权无兵的世家门阀,他们是不是要一人喷一口口水,把寡人的江东给淹了?” 四人沉默下来。 “你们尽管把纸造出来,把书印出来,把布往河北运,你们要多少船,扬州制造商行就提供多少艘船!把每一艘船给寡人装满,沿着黄河、运河,在沿途的每一座大城停下来,把这些堆积到那些人口稠密的地方,把那里的钱全部赚回江东!” 顾新州咂了咂嘴,心里说道:大王,你这不就是想让咱把钱赚回来后,你好从咱这里拿现成的吗! “寡人知道,你们心里在想着,寡人是想你们把钱赚回来,寡人捡现成的。” 说到这里,李倓看着顾新州。 “绝没有这种想法,大王是贤王,不会做这种事。” “这些钱你们自己拿着,它是你们的,寡人不要你们这些钱!”李倓直言不讳地说道,“若是你们把钱赚回来,寡人拿到手,以后还有谁会听寡人的?下面的人但凡有了利益,是不是都会先所有顾忌,如此一来,手脚束缚,岂能成事?” 四人不由得惊讶,没想到纨绔、暴躁的建宁郡王,竟能说出此番言论。 “不瞒大王,我等现在家中现钱也不足以快速扩大产业。” “无妨,苏州钱行有的是钱,钱行利息还低,寡人让他们借贷给诸位。” “那真是太好了!” “寡人只有一个要求,把最便宜的纸、布、书、衣裳,卖到河北、河南,卖到每一处!” “大王放心,只要制造充足,我们只需要把商品卖到渡口,地方上有的是商人愿意买过去转手。” “好,寡人等着!” 这是一场对世家的全面战争,这场战场才刚刚开始。 此时的李倓,已经降服萧家,又有苏州的四家支持。 只要产能拉满,引发一场信息革命,迟早有一天,会形成汪洋大海! 那个时候就是世家的末日。 话说,萧家已经在常州建立了大规模的产业,李倓却诱惑苏州四家在苏州另立产业。 这显然也是为了防止以后江东萧家一家独大。 次日,崔氏的随从们狼狈逃离吴县。 崔家的人此次虽然来了苏州,但他们却还并没有发现,一种全新的精盐,已经开始在苏州民间流传起来。 转眼到了四月。 崔皓的随从们沿着运河,一路抵达清河郡,下了船之后,狂奔回崔家。 “不好了!不好了!崔公在苏州被建宁郡王残忍杀害!” 第244章 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崔永急匆匆往后院走去。 在后方那连成片的阁楼之间,有一座水池。 四月初的水池波光粼粼,初夏的风温和动人。 一名老者坐在水池边垂钓,他孤独的身影,映在那一片碧水蓝天之间,有一种超然于世的状态。 崔永轻轻走过去,站在一边,不说话,只是看着湖面上的波纹。 过了好一会儿,一条鱼上钩了,老者提起鱼竿,是一条大鱼。 崔永业这才说道:“好大的一条鱼,这预示着咱们崔家今年必然有大的收获!” “为何今日来找我?”崔晋慢腾腾地取下鱼,小心翼翼地放到一边,然后继续开始垂钓。 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自己儿子一眼。 “父亲,二郎他……” “怎么?” “他死了。” 崔晋我鱼竿的手猛地一颤,这才转身看着崔永,瞳孔已经开始收缩,惊讶地问道:“你说什么?” “二郎他死了。” 崔晋突然就要站起来,只是他年迈的身躯,显得非常僵硬。 一边的仆从连忙过去搀扶,被崔永拦住,崔永亲自过去搀扶:“父亲,父亲……” “到底怎么回事!”崔晋突然愤怒地吼了出来,声音沙哑,双手颤抖起来,“谁敢害死我的二郎!到底是谁!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崔永已经数十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如此生气了,他不断地安慰道:“父亲息怒,听儿慢慢说。” 崔永将崔皓去江东的事情陈述了一遍。 “建宁郡王?” 崔晋又震惊又愤怒,建宁郡王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 “是的,父亲,他是太子殿下的第三子。” “他是皇族,为何能去江东任职大都督?” 虽说愤怒,但崔晋很快就反应过来。 “当今圣人不是极其忌惮皇族子弟外出长安的么?” “父亲这数年来隐居于此,对外界之事不闻不问,不知情也属正常,这几年朝局正在发生变化。” “李林甫虽然依旧秉持中枢,但这个建宁郡王却以其偏才博众而出,他精通造纸术,又改良了纺织,听说还重新铸造了钱币,坊间传闻,他帮圣人赚了很多钱,圣人对这位皇孙极其喜爱。” “精通造纸术?”崔晋更是疑惑,“宣城造纸冠绝天下,这位郡王还能以纸获得圣人欢心?” “他与宣城造纸全然不同,他在长安建造了澄心堂造纸厂,儿打听过,长安澄心堂造纸坊一天能造出十万张纸。” “十万张?”崔晋脸色当场就变了,“这不可能!一个造纸厂如何一天能造出十万张,这绝对不可能!” “但事实上,不仅仅长安,洛阳也有澄心堂,扬州也有了,还有武进!” “武进?你是说萧家?” “是的,萧家的造纸厂就是这位建宁郡王一手打造,而且安禄山也已经开始造纸,不仅如此,安禄山还仿造建宁郡王进行仿造、铸钱,安禄山的纸在范阳、安东大受欢迎,尤其是幽州设立之后,从去年开始,沿着运河,进入清河郡,现在清河郡不少地方有幽州过来的纸。” “这更不应该,造纸的原料缺乏,不可能有如此情况发生。” “这件事妙就妙在,建宁郡王把造纸的原料换成了竹子。” “那更不可能,竹子造出来的纸质地极差。” “但他采用了全新的方法,这种造纸术现在已经不算什么秘密,儿去年就找人学来,我们也已经开始造了,只不过父亲一直不问世事,儿也并未与父亲提及。” “我们一天能造纸多少?” “目前一天能造一万张纸。” 崔晋的脸色又变了,眉头皱起来,神色凝重,喃喃道:“难怪圣人如此器重这位建宁郡王。” 可能在21世纪的人看来,纸这种东西非常普通,随处可见,这些大人物怎么可能为纸感到震惊。 若是从人类生产力革新的本质来分析,就一目了然了。 电脑的出现,加大了世界的联系,大大加快信息流通,使人类经济发展进入到一个崭新的时代。 智能手机出现之后,整个世界的联系更加紧密。 人类社会的本质是交流,交流的本质是信息交换。 信息交换越快,交流频率就越高,效率也就越高。 所以眼前李倓把造纸术的革新,其本质相当于人类社会诞生了电脑,或者乔布斯发布了第一代苹果机。 试想想,电脑和智能机诞生之初,算不算一个国家实力的体现? 这种级别的东西,别说财阀,任何一个有远见的国家高层,都会极其重视。 不管无知者如何用李倓造出来的纸写文章,攻击李倓造纸的危害,澄心堂的纸,都已经在大唐引起了朝廷、地方官、顶级世家豪门的高度重视。 “那云秀坊,一台纺织机,一天可以纺出三匹丝绸或布料,安禄山现在调集大量的役力,上个月清河郡已经出现了从范阳郡过来的布匹。” 崔晋沉默下来,他没有想到短短三四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这倒也不怪崔晋。 21世纪的电脑端时代差不多二十年,随后进入移动智能时代,移动互联网时代只用了七年左右全球市场就饱和了。 而在中古的唐代,一个技术上的革新,至少需要数百年。 造纸术的大规模提高,要等到宋朝。 身处唐代的崔晋,当然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变革。 更何况,大唐已经承平一百多年,内地几乎无战事。 在和平年代,各方势力都在缓慢地延伸着过去的一些事。 “萧家现在有建宁郡王在江东的支持,江东的纸和布,还有书籍,也出现在了清河,更严重的事,从江东过来的纸,只卖15文一张,布只需要50文一匹,扬州书局的那种印刷术也是前所未有!” 崔晋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作为顶级豪门的掌舵人,崔晋太清楚一张纸卖15文是什么概念了。 纸和印刷术,这意味着书籍价格的暴跌。 更可怕的是,范阳的安禄山,江东的建宁郡王,他们把商品正在大规模往清河郡以及附近的郡县倾售。 “父亲,造纸和纺织,都有巨大的利益可图,二郎也正是为了遏制江东的势力,才去见建宁郡王,却落得身死的下场,若是我们不采取行动,接下来我们可能毫无收获。” 一切都是为了利益,仅此而已。 第245章 世家联合? “父亲,现在怎么办?”崔永叹了口气,一筹莫展。 崔晋收拾好情绪,说道:“圣人对建宁郡王的宠幸,一定是有一个忍耐度和时间限制的。” “但现在建宁郡王风声正盛,连右相都拿他没办法。” “右相拿他没办法?”崔晋哈哈大笑起来,“你太小看李林甫了,李林甫可是自己一路爬上去的,他的心智和手段,是你能猜到的吗,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能对付的吗?” “父亲有所不知,这几年,朝堂上也有风波对建宁郡王不利,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那正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所以右相动不了他,但他的利用价值是随着时间而贬值的,右相心中比谁都清楚,一个坐镇中枢的人,比谁都懂忍的价值。” 崔永闻言一怔,不由得对眼下朝局豁然开朗。 “那这建宁郡王的价值还有多久呢?” “你刚才说了,造纸术、纺织术、印刷术,都有了,而且连河北、河南各地都已经掌握了新的造纸术和纺织术,印刷术大约今年也会流传过来,一旦各郡都有了,建宁郡王还有什么价值呢?” “如此说来,今年建宁郡王就会出问题?” “圣人的忍耐度必然已经到了极限。” “儿倒是想起来了,去年年底,因江夏之乱,建宁郡王被传召回长安。” “那就更能说明问题!”崔晋肯定地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坐等他去职吗?” “不!他逼死二郎,我要让他付出代价!”崔晋神色冷起来,眼中有杀意,“我会给其他家族写信,江东现在把商品卖到了河北、河南,清河郡在运河之畔,先对我们造成冲击,对其他家族的冲击是迟早的事,更何况他还擅自在江东把世家的田分出去,这是对过去规矩的一种毁灭,是会引起公愤的!” 在古代世界,做这两件事一定要慎重:一、动上层的利益;二、改变底层的脑子。 上层以利益为先,底层靠自我的想法活着。 动上层的利益会被上层排斥、追杀,改变底层的脑子,会被底层抛弃、唾骂。 偏偏李倓两件事都在做。 成功了,改天换地。 失败了,身死道消。 “我还会给李林甫写一封信,请朝廷问我崔家做主,把这件事闹到长安,看太子殿下如何收场!” 四月中旬的长安,亭台楼阁之间,到处是色彩明亮的花,前面的像一团团雪,后面的像一簇簇火。 香车宝马行走在宽阔的街道上,香榭庭院之间,是人们吟诗作对的声音。 城内渡口边,还停靠着密集如梭的船只。 一箱箱货卸下来,有各地进贡的宫廷贡品,还有洛阳过来的商品。 至于西域的商品,则是由驼队运输。 例如胡椒粉,例如宝石、夜光杯。 按照老规矩,官员汇报工作,不去中书省,而是来李林甫居住的府邸。 王鉷骑着马,在街头飞奔,等到了相府,急匆匆进去。 “哈哈哈……”王鉷笑得前仰后合,“建宁郡王还真是个蠢货!他居然杀了崔皓和崔智,崔家必然与他不死不休了!” 李林甫坐在那里,面色淡然如常,他正在处理陇右发过来的公务。 按照哥舒翰的回报,两个月之后,他将对石堡城发起全面进攻。 六万唐军,在这半年多,做了充足的准备。 夺下石堡城,意味着唐军的兵锋可以再次直指吐谷浑了,这是大唐与吐蕃之间战略要地的争夺战。 也关乎到大唐西域战线能否顺利西进。 李林甫看得很认真,丝毫没有被王鉷的声音所影响。 他旁边还有厚厚的一堆奏疏。 例如安禄山关于契丹人的异动,例如河北、河南去年税收的问题,再例如河东制盐的问题。 这些问题都非常细致,本应该是下面的人处理,但却都送到了右相的办公厅。 并且这些奏疏大多数已经被批阅过。 整个大唐,在这位权相的专横、打压下,变得极其压抑。 但值得注意的事,所有的政令却都能畅通无阻地从长安发出去。 尤其是李隆基的想要做的事,李林甫总是能去很好地执行。 例如李隆基想打石堡城,李林甫就给陇右所有官员下命令配合哥舒翰调动资源。 若是有官员违背了,轻则丢官帽,重则流放致死。 当然,这些王鉷是不会想的,李林甫也不需要王鉷去想。 “相公,这一次是绝佳的机会!”王鉷凑过去,眼中流露出兴奋,“清河崔氏,地方上可不小,圣人一定会顾虑到他们的情绪。” 李林甫还是没有说话,依然在看奏疏。 “相公……” 一边的吉温说话了,他说道:“王公未免心急了些,之前说捧杀建宁郡王的是你,现在急着要对付建宁郡王的也是你。” “这不是时机成熟了吗!”王鉷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吉温说道:“时机尚未成熟。” “逼死了崔家两个人,那清河郡崔氏可不是小家族,他们若是闹起来,影响极大,地方官必然都会有所顾虑,我们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 吉温却不正面回答王鉷的问题,而是问道:“这一次崔皓为何去江东?” “为何?” “王鉷这么快就忘了,之前我们说过,江东现在把纸的价格拉下来,丝绸和布也是迟早的事,低价纸已经到了清河郡,这长安城的书籍也降价了,我打听过,出现了一种新的印刷术,是从扬州流传过来的,扬州书局,正是建宁郡王操办。” “竟有此事!” “这是比崔家逼急了,崔皓才速速南下江东!”吉温阴险地笑起来,“崔皓仗着自己是崔家的,狂妄自大,建宁郡王这几年做了一些政绩,更是目中无人,现在好了,把崔家的人逼死了,这就已经不是他建宁郡王与崔家的矛盾了。” “那是……”王鉷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河北、河南的家族都会对付他?” 这时,李林甫才放下笔,合上奏疏。 右相什么都没说,但心中对当前局势了如指掌。 局势正在向着之前预料的发展,甚至那些大家族,比他预想的还要着急。 若是河北、河南的诸多门阀联合起来奏疏朝廷,再加上建宁郡王的价值已经差不多了,一场中枢的权力之变,将不可避免。 太子必被废除! “崔晋应该很快会给我写信了。”李林甫拿起茶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这件事不要心急,河北河南士族自己先商议,我们等杨国忠兵败,再给建宁郡王雪上加一层霜。” 第246章 李隆基的真实意图 “三郎,江东又出事了。”高力士将奏疏递给刚唱完戏的李隆基。 “建宁又惹了事?”李隆基接过奏疏看起来。 这正是李倓的奏疏。 恶人先告状,李倓是行家。 这奏疏怎么说呢? 写得很长,毕竟写得越长,态度越认真。 至少表现出来的态度仿佛很认真。 内容方面呢? 说得好听,叫写的比较公允。 说得更好听,叫做写得很深情。 大致意思是:大父,孙儿在江东呕心沥血,几度崩溃,崔家人却跑来骂孙儿这样做是伤害了崔家的利益。 哦,清河崔家跑去江东去,还辱骂宗室皇族。 奏疏确实很长,但文艺皇帝李隆基一下子就专注了重点。 也是李倓要表达的重点:崔家因为不作为,利益受损,怪责朝廷在江东赚钱太多! 李隆基当场脸色就阴沉下来。 “三郎息怒,您不是说今年结束就调建宁郡王回来的么,今年的……” 李隆基没有说话,大步向南薰殿走去,后面的内侍和宫娥们赶紧跟上。 他是恼怒清河崔氏。 但眼下这种节骨眼上,他已经不方便表态。 这就是李隆基权术高超的地方。 李隆基用一个人的时候,会表现得很热情。 例如之前李倓犯错,反转,他多次在高力士面前表现出对李倓的容忍和赞叹。 那不是真的因为他被李倓牵着鼻子走了,而是做给内侍、宫娥们看的。 借着他们,传达到李林甫那里,让李林甫收敛收敛,不要破坏了大局。 现在李隆基不表态,是因为今年结束,他就会收回李倓的权力,他得开始传达一些不一样的消息了。 例如刚才高力士就误认为李隆基是迁怒于李倓。 这是帝王心术的基础玩法之一。 而且这件事情还不只是崔氏与李倓之间的矛盾,李隆基心里也非常清楚,这是目前朝廷赚钱,和地方世家利益之间的矛盾。 新兴的生产力,带动了新的行业,产生了新的格局。 李倓名义上是作为朝廷的代言人,在江东赚钱。 可现在赚钱的行为,已经触碰到河北、河南门阀的利益。 关中与河北之间早就有很深的陈年旧账。 这一次,如此大的利益盘,双方还不得掀起惊涛骇浪来? 崔家的行为,明显就是想要在这场利益局中分一杯羹。 关东旧贵,都想要分一杯! 可李隆基却不想给! 但不想给的李隆基,此时也无法为所欲为。 因为范阳、平卢这两个边关大镇的后勤,都还需要河北、河南做供给。 尤其是清河。 大唐在清河设立了一个超大型的战备储藏库。 每年都会有大量的钱粮布帛从江淮、河南运输于此。 与此同时,还囤积了大量军资器械。 清河郡甚至有“天下北库”的称号。 这都是为了方便快速供给范阳和平卢。 历史上,安史之乱的时候,清河郡是安史叛军重点争夺的对方。 那么问题来了,地方上要调运物资到清河,许多执行层面的东西,都还是需要依靠地方官和地方世家共同协作去完成。 就目前,大唐是离不开世家的。 毕竟平民阶层的力量崛起,要等到宋朝大开科举之后。 李隆基的态度,很自然地就传达到了李林甫那里。 李林甫心领神会。 四月下旬的一个早晨,李倓在河边钓鱼。 “郎君,公辅的信。”武意在堤岸边翻身下马,将元载的信送到了李倓的面前。 李倓随手打开看完,笑道:“很不错,头三个月,我们手中的造纸厂已经赚了三十万贯,我们的造纸厂今年赚两百万贯,就能达标。” “铜钱呢?”武意好奇地问道,“我们是不是还要依靠铜钱的?” “铜钱已经不是问题了。” 说话间,突然一条大鱼上钩。 李倓用力提上来,武意忍不住道:“好大一条鱼。” 李倓却看着清晨波光粼粼的湖面说道:“这湖里可不止这一条鱼。” 武意确实没有听懂他这话,认真地作答道:“要把这湖里的鱼都钓起来,恐怕很难!” “不需要全部钓起来,湖里没有鱼了,岂不是成了一汪死水,只是现在有些大鱼胃口极大,我放一些诱饵过去,他们就立刻咬钩了。” 李倓整理好钓竿,武意则将密封的文书取出来呈递过去:“郎君,这是李逸传来的消息。” “看来我们在江东的举动,总是能在长安激起浪花。” 李倓打开看完,确实心中了然。 长安的消息传来,李倓在江东杀死了崔家两人,圣人震怒,朝堂上下言论又开始甚嚣尘上。 一边正在安心算账的刘晏忍不住问了起来:“郎君,长安情况如何?” 刘晏是很在意长安的反应的,毕竟今年的情况实在特殊。 圣人与建宁郡王的博弈,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微妙的平衡状态。 局势再往前推,这个平衡被打破,建宁郡王就真的可能要卸职回京。 李倓说道:“圣人很生气。” 刘晏心头一沉,叹了口气说道:“清河崔氏非一般名门望族,朝廷在清河有许多储备,恐怕崔家现在已经向清河郡太守施压,河北各郡陆陆续续都会站出来表态,这个局面……” 说到这里,他已经说不下去,只能摇头。 武意听闻心中不由得暗惊,局面竟然严峻到这种地步了吗? “长安都以为圣人的怒气是冲我来的,实则圣人的怒气是对着崔家,只不过圣人不想点名罢了。” “圣人为何不点名呢?”武意好奇道。 “因为今年实在特殊,圣人想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刘晏也疑惑起来。 李倓笑道:“把这件事拖到年底。” “我明白了,圣人想把事情拖到年底,年底郎君的一千万贯也基本交上去了,圣人他再……” 说到这里,刘晏又停下来。 李倓替他说了接下来的话:“圣人他再查办我,也不迟!” 此话一出,刘晏和武意都沉默下来。 李隆基老谋深算,怎么可能像表面那样好忽悠。 当你觉得他好忽悠的时候,可能只是他配合了你。 第247章 李倓的杀招 武意说道:“我们可以说是北方那些家族从中作梗。” “这是朝廷的斗争,不是拉家常。” 武意挠了挠头,这方面他还真不擅长。 “那我们该怎么办?”武二郎显然是着急起来。 李倓却让人收拾好鱼竿,自己翻身上马,胸有成竹地说道:“不必着急,别说今年年底,明年圣人也不会拿我如何!” 李隆基啊李隆基,你拿我李倓当赚钱的工具人,有价值的时候,就捧在手心。 眼看以为快要没价值了,这件事传到长安,你居然还玩起这种帝王心术了。 果然,当皇帝的,都有渣男属性。 “现在盐卖得如何?”李倓问刘晏。 “已经卖出去五万石。”刘晏回答道,“现在不是盐能不能卖出去的问题,是能不能产出来的问题,周别才的所有盐池都已经投入使用,目前正在紧锣密鼓地征集更多人去制盐,下个月,常州、苏州、润州和扬州,都将开始大规模出现精盐。” 武意感慨了一句:“可真是够快的。” “江东本就多河流,士安这两年在江东开通水渠,更是如虎添翼!” “都是郎君指点的方向。” 不得不说,现在扬州到苏州的商业圈,进展速度极快。 尤其是搞定了萧家之后,接下来苏州的几个家族都变乖了。 有了这些家族的支持,整盘棋都盘活了起来。 造纸、纺织,开荒,以及制造各种工具,都如火如荼。 更重要的是,从这几个大家族手里拿到了执行的位置,扬州书院大批人才扎根到基层,李倓的威望已经从横向、纵向全面覆盖四州之地。 眼下颜真卿从今年回来后就着手开始在淮南道推行开荒之策。 三月,扬州北面的楚州开始推行开荒,四月初,滁州、濠州都已经开始。 如果不出意外,五月和六月,庐州、舒州、寿州都将加入进来。 自江夏之乱后,李倓的威望在江淮达到巅峰,今年,将是淮南道大举开荒的一年。 “安排人到各州沿海,快速建造盐池,能造多少造多少。” “郎君放心,苏州一带的所有沿海,都已经开始建造,扬州的海安县、楚州的盐城县,皆是如此,按照进度,下官估算了一番,六月,我们可以造出五十万石盐,若是淮南道沿海、江南东道沿海全部加进来,今年造出五百万石精盐完全没有问题。” 这个数字就已经开始超出之前。 之前是江淮、齐鲁加起来,一年海盐总量是600万石,现在齐鲁排除在外,一年已经能造500万石。 李倓相信刘晏的测算。 “按照一斗100文来售卖,可以赚500万贯,之前郎君定下的卖盐赚450万贯,如此推算,已经绰绰有余。” 李倓突然回头看着刘晏,说道:“真的这么好卖,可以把价格再翻一倍!” “两百文一斗吗?” “没错!现在这些盐都进了盐商那里,他们把这些精盐囤积起来,卖给了有钱人和贵族,有钱人对盐价并不在乎,一百文和两百文对他们来说一样,盐商在中间赚差价再赚一百文,三百文有钱人也完全能接受,而对于我们来说,一年时间,能赚1000万贯!” 武意说道:“恐怕要把盐卖到河北、河南,还有关中、成都一带,才能实现。” 刘晏说道:“此事倒大可不必担心,目前精盐的工艺暂时没有传开,我们出多少精盐,外面的盐商就会拿多少精盐,他们会想办法把手里的精盐卖到能卖的任何一个地方,这就是商业。” 只要需求,就会有买卖。 四月下旬,精盐开始在润州一带流行,立刻找到疯抢。 五月初,江宁郡开始流行精盐。 整个高端市场,就仿佛一个无底洞,精盐只要流入过去,立刻被吸干。 甚至李倓还听说,扬州一些商人开始炒作精盐。 原本出货价卖到200文一斗的精盐,喊价到了500文。 更夸张的是,扬州市面上开始流行一种叫盐券的。 就是用纸,在上面写下多少斗的盐,价值多少,由扬州盐商会做担保。 拿到这个盐券,就能等量兑换到精盐。 当李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微微一笑。 市场之所以有这样的行为原因有两点: 一、精盐因为数量稀少,暂时称了硬通货,并且在人为的操作推动下,还在快速升值。 人们在金融市场,从来买涨不买跌。 二、江东商人普遍看好精盐未来的发展,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种精盐接下来一定会流入淮南、河南、河北。 那里有广袤的市场。 例如此时扬州盐券,涨到了八百文一斗,有人相信,精盐卖到河南,河南的有钱人,会出九百文买一斗盐。 一斗盐大概12斤半,可以供600个人吃一天。 对于世家大族来说,九百文实在不算什么钱。 甚至人们相信,河南、河北很快也会出现盐券。 用李倓的话来说:一场击鼓传花的游戏即将开始,人们相信,永远有下一个接盘者,于是它永远会涨。 金融游戏,就是人类贪婪本性的具象体现。 当然,这里面,赚得最多的肯定是李倓。 即使他没有加入操作中,他依然赚的最多,因为他是生产者。 就像某水果手机,黄牛就算再嚣张,利润也不可能超过水果公司本部。 因为水果手机是高利润、高销量的商品。 此时的精盐也是如此。 穷人买不起,世家和官僚派人去盐商那里排队等货,下雨天还打伞。 五月初,荥阳郡。 郑家的家主郑博看完崔晋的信之后,对自己儿子郑言图说道:“崔皓死在了江东,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郑言图惊讶道:“这个建宁郡王,连崔家的人也是说杀就杀,李林甫尚且不敢如此!” “崔晋在心中说,现在江东的萧家已经开始协助建宁郡王,接下来河北、河南的纸张价格、书籍价格,都要下降,会有大量的纸张、布匹和书籍,从江东运过来。” “都下降了,我们的造纸坊岂不是卖不出去了?”郑言图说道,“这事万万不可!这是恶意降价!” “萧嵩今年在长安病故,萧家现在想做建宁郡王的狗,萧家在江东实力强大,足以帮助建宁郡王尽快造出更多的纸,这件事很棘手啊!” “父亲,这等为祸天下的恶行,我等绝不能坐视不理!” 第248章 世家联合奏疏,风雨欲来 五月十三日,大运河上的中心城市之一的汴州的渡口岸边,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 是当地势力之间的角逐。 被当场砍死的有一百多人,鲜血顺着流进运河,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 还有一些被砍得皮开肉绽的人,捧着撒出来的盐,手忙脚乱地装载。 汴州的人很少看见渡口有这么明目张胆砍人的,最近的频率却高得离谱。 其实不仅仅在汴州,扬州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只是以颜真卿的行事风格,扬州治安管理得非常严格。 这都说明了一件正在影响大唐政局的事情正在发生:精盐的快速流通。 任何一个划时代的东西出来初期,都会造成极大的震动。 因为总的利益是恒定的,利益集团必须行动起来,抓住先机。 这就会造成极大的冲突。 从五月开始,苏州、常州到扬州,再到汴州,便宜的纸和书籍堆积起来,还有更加便宜的布匹。 更重要的是,地方上的盐商闻风而动。 为了精盐,彼此之间杀得头破血流。 只是这些地方上的利益之争,对于帝国的皇帝来说,微不足道,长安尚未察觉而已。 不过到了五月十七日,汴州刺史薛涛给李隆基上奏了一份奏疏,陈述了汴州渡口杀人的情况,提到了一种以前并未见过的精盐。 但这份奏疏,在一段时间后,放到宰相府,被李林甫认为薛涛是为了邀功,有意夸大其词。 这并没有引起李林甫的重视,不过为了严谨,李林甫还是让薛涛送一些到长安,又安排王鉷去处理这件事。 毕竟堂堂帝国宰相,日理万机,怎么会把精力过分放在这种事上呢? 倒不是说精盐不重要,而是说李林甫并不认为精盐可以大规模量产。 大唐有产精盐的能力,只是方法极其复杂,李林甫认为汴州出现的精盐也是用那种极其复杂的方法造出来的,不具备普世性。 甚至连满足贵族的需求也无法做到。 这就是没有太大价值的。 严格地来说,李林甫目前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关东旧贵此时的态度上。 自从崔皓死在江东,崔家开始给郑家、王家、卢家写信,还给博陵崔家、赵郡李家写信。 五姓七望,就差陇西李家了。 这些家族先后开始表态,他们利用自己在地方上的影响力,给地方太守施压。 例如清河郡太守就在五月奏疏,愤怒地痛斥了李倓身为皇室,残忍杀死崔皓的恶行。 随后,清河郡八县县令先后上奏疏。 与此同时,荥阳郡太守,以及荥阳郡七县县令先后上奏疏。 此后赵郡太守,以及赵郡八县先后上奏疏。 还没有完,到了五月下旬,博陵郡十县,全部开始发声。 随后范阳卢氏也开始表态。 一场针对李倓的暴风雨,席卷了河南、河北。 五姓七望,有五家站了出来,其影响程度空前。 这件事足以震动整个朝野。 “哈哈哈!”安禄山大笑起来,他对当初李倓羞辱他一事,一直铭记于心,“建宁郡王,你也有今天!” 高尚说道:“大夫,那建宁郡王把纸张的价格压下来,就犯了大错,之前我就预言过,他那样做,迟早会触犯中原那些世家的利益,如此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一边正在喝酒的史思明说道:“这建宁郡王是太子之子,太子这一次恐怕坐不稳了!” 安禄山直言不讳地说道:“太子殿下一直与我不对付,他被废,正合我意!” 准确地来说,在前几年,安禄山还并无反意。 甚至在他刚担任范阳节度使的时候,也没有反意。 区区一个军镇的节度使,就敢造反,除非脑子坏掉了。 但安禄山是个政治投机客。 他造反的野心也是逐步增加的。 例如他选择跟李林甫站在一起,拼命得罪太子,就必然导致他走上造反的这条路。 实际上这个原因,也是李隆基一手造成的。 因为李隆基为了防太子,严禁边关武将亲近太子。 安禄山既然是投机客,当然就会和太子交恶。 当今皇帝又年事已高,和太子交恶,等同于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上班,随时可能人头落地。 所以,安禄山有他必反的理由。 还是那句话,军事的政治的延伸。 安禄山的畸形存在,就是大唐天宝年间政治畸形的延伸。 如果单独分析李隆基和安禄山,会发现李隆基蠢得要死,安禄山好像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但若是整体分析,就非常通透了。 既然如此,这个时候,李倓被门阀世家群起而攻之,安禄山绝不会坐视不管。 扳倒太子,相当于给他自己弄一张护身符。 高尚说道:“大夫何不现在奏疏一份到长安?” “是让我也弹劾建宁郡王?” “不不,现在这个局面,已经不需要大夫出手。” “那先生之意?” “如今这局面,圣人必然烦忧,大夫可以借这个机会,向陛下请求,调动大军,对契丹和奚族作战,取胜之后,正好可讨天子欢心。” 安禄山一听,有道理啊! 在陛下最为难的时候,我给陛下带来一个战胜的好消息,陛下一定欢天喜地。 “届时大夫再提出要求,陛下一定会加倍满足!” “哈哈哈!好!先生说得对!”安禄山大喜,大口大口喝酒,“就这么定,现在就给陛下奏疏!” 原本在历史上发生在天宝十载的对契丹的征战,机缘巧合,提前到了天宝八载。 接下来的一个月,江东的精盐开始在江南道、淮南道疯狂地流窜。 大量的钱,开始流往江东之地。 仅仅这数月,李倓靠卖精盐,就已经赚到四百五十万贯了。 年初计划全年卖盐的收益就是四百五十万贯,到六月的时候就完成了任务。 而接下来,精盐在河北、中原、关中的售卖,将会远远超出李倓的想象。 它甚至将直接影响到天宝八载的政局。 六月中旬,在关东世家、官员联合的奏疏下,长安城也黑云压顶。 李隆基在这种压力下,也开始转变态度了。 第249章 再大的风雨,也奈何不了本王! 李亨跪坐在一边,低着头,额头冷汗直冒。 “你说说这件事!”李隆基盯着自己的儿子,语气有些冷。 李亨立刻说道:“启奏圣人,这件事是建宁的错,请召回他,严惩不贷!” 见李亨认错如此之快,李隆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骂了。 只能对在场的众人说道:“都说说!” “陛下!”京兆尹萧炅立刻跳了出来,“陛下,这件事现在不仅朝野上下震动,连河南、河北也群起讨伐,若是不能严肃处理,恐怕不能服天下人心!” “陛下!”杨慎矜站出来说道,“臣也听说了这件事,臣听说是崔皓和崔晋,带着人前去江东,崔皓与建宁郡王论道,被建宁郡王说得哑口无言,气急攻心而亡,非建宁郡王要杀他!” “一派胡言!”萧炅当场反驳道,“崔皓是河北大儒,建宁郡王一个纨绔子弟,如何能与他论道,更别说让崔皓哑口无言!” “但事实如此!”杨慎矜神色严肃,“那崔晋,当场辱骂宗室皇族,被建宁郡王打了四十大板,这也合情合理!” “杨慎矜,你这是要包庇建宁郡王!” “我身为御史大夫,秉承公心!” “杨大夫此言差矣,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建宁郡王把人逼死了,崔家意见很大,其他家族也纷纷表态,各郡县官员上来奏疏,若是不处理建宁郡王,恐怕不能服众。”大理寺少卿汪缘说道。 刑部侍郎李献说道:“尤其是清河,地处特殊,若是那里闹事,影响的可不仅仅是民生,眼下东北局面紧张,契丹人和奚族人三番两次挑衅我大唐边疆,河北如果人心不稳,会影响范阳和平卢,这个责任谁担当得起呢?” 众人不由得点头。 “陛下。”王鉷户部侍郎出列,“北库关系重大,清河崔氏这些年虽然不在朝,但于野,也帮助了朝廷颇多,若是这个时候寒人心,恐怕会让天下都寒心。” 提到这些关东旧贵,李隆基心中有无法控制的厌恶。 其实在李隆基一朝,关东旧贵家族入主宰相中枢的寥寥无几。 李隆基用宰相,非常在意出身,他不想从五姓七望里挑选。 但李隆基也不得不承认,朝廷其实离不开那些家族。 不然以当年太宗的强势,怎么可能会被他们瞧不起? 他们的底气就来源于,他们真正掌握了政令的执行。 地方官到地方后,先与地方世家门阀拉近关系,几乎是这一百多年,大唐随处可见的现象,也是为官的规矩。 如果在地方上与门阀世家交恶,地方官将政令不能下野。 那是不是说世家在这个时候可以架空皇权? 绝不可能了。 甚至世家被李林甫压得也喘不起过来。 李林甫属于李唐宗室出身,与山东旧贵没半毛钱关系。 现在对付世家的办法就是名正而言顺。 只要有确凿的证据,而且影响极大,就能处理,其他家族也不敢说什么。 眼下这件事,如果要把真相还原出来,崔家也未必能占理。 朝堂上若是有人捕捉到圣人想包庇建宁郡王的态度,必然也会有人站出来投机取巧地为建宁郡王说话。 可关键在于,现在山东旧贵和以李林甫为首朝堂势力,都想借此做掉李倓。 更重要的是,李隆基也觉得时间快到了。 他也想要收回李倓的权力了。 所以,李隆基就这个问题,开始逐渐表明态度。 如果是这样的局面,李倓是没有翻身的机会的。 可李隆基想要年底再处理,所以现在朝廷上的争论还处于预热的阶段。 李隆基又看了一眼李林甫,问道:“右相呢?” 李林甫站出来说道:“臣觉得,此事关系重大,江东肩负着国库重任,可清河崔氏人又的确死在江东,不如请建宁郡王回京,召崔家的人入京,双方当面协商。” “嗯,还是右相说话公允。”李隆基点了点头,当场就表扬了李林甫。 李林甫这可不是什么公允。 李林甫把李隆基的心思猜得清清楚楚,李隆基想要江东的钱,又想平复山东这些世家的情绪,想来个拖字诀。 把李倓召回京,看似协商,其实是把建宁郡王软禁在长安,所以说得好听,是稳住江东,让江东继续赚钱,别出岔子。 把崔家召入京,是给天下人一个态度,让山东那群人继续配合朝廷上下。 等到年底,就基本上可以表态。 这个时候,江东关键位置换人也就差不多了。 李林甫的政治手段,主打的就是一个以柔克刚,事缓则圆,又能达到目的。 既然长安如此议定了,消息自然很快就往江东发过去。 就在朝廷上下关于崔家一事闹得风风雨雨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石堡城,迎来了属于它的战争。 这一日,万里无云。 石堡城据守日月山。 日月山是进入吐蕃的必经之地,主要有两条路。 一条是从日月山西走入西,一条是从日月山东面的黄河谷地西走。 石堡城的战略价值其实不算是防守,而是进攻。 对于唐军来说,拿下石堡城这个据点,就拿下了随时进入吐谷浑故地的战略先机。 如果唐军收复吐谷浑,吐蕃人将失去一块非常好的战略要地。 此后再想与唐军开战,必须翻山越岭千里。 那样在吐谷浑的唐军几乎不用怎么守,看到吐蕃人来了打就可以,完全以逸待劳。 这个局面就跟西夏占领了肥沃的横山之地,以横山作为战略前沿要地对抗大宋一样。 同样,大宋如果夺回横山,西夏人就退回兴州,再想出兵大宋,将奔波数百里的无人区,这对军事的致命的。 所以,李隆基执念拿回石堡城,也有他的考虑,只是王忠嗣的战略明显更高一筹。 眼下哥舒翰统帅了六万大军,已经兵临石堡城下。 在号角的集结下,密集的唐军军镇开始在周围铺开。 一眼望去,无数鲜明的铠甲,在阳光下映照出森然的冷光。 “十日之内,拿下石堡城!”哥舒翰用毋庸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但他并不知道,这一战唐军将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与此同时,也让李隆基开始放心大胆推动西域战略。 最关键的还在于,它将影响今年大唐的内政,以及东北格局。 第250章 石堡城之战的影响 石堡城三面都是悬崖峭壁。 这个城堡规模不大,但是在李隆基时期,却发生了五次大规模的争夺战。 在大唐和吐蕃之间反复易手。 此时的哥舒翰也非常清楚,要拿下石堡城并不容易。 石堡城后面就是肥沃的河西九曲之地,那里以前是吐谷浑的地盘,吐蕃拿过去之后,就能在那里驻扎大军。 如此,吐蕃大军能随时越过双方边界,对大唐展开主动攻势。 这意味着,唐军在这里攻打石堡城的时候,随时会有吐蕃精锐前来支援。 从当年萧嵩在陇右对石堡城作战的时候,就开始围城打援。 这一次,哥舒翰的打法也是如此。 他命令部将高秀岩、张守瑜率大军前去攻城,又放了一万大军到吐蕃援军必经之地驻守,以逸待劳。 唐军的先锋部队开始爬山,等爬到上面的时候,唐军已经是疲惫之师。 这时,城头的石头和木头顿时如雨般滚落而下,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朝唐军压过去。 刚上来的唐军,根本无处可躲,许多人瞬间被石头、木头砸中。 顿时惨叫声此起彼伏。 原本就是疲惫之师,士气萎靡不振,这样一来,前锋很快就崩溃了。 攻城没开始,已经有人调头逃跑。 消息很快送到哥舒翰那里,哥舒翰把高秀岩找来大骂了一通。 高秀岩说道:“将军,并非末将怠慢,而是这石堡城位于山上,儿郎们登山而上,已经疲惫不堪,到了上面,又无遮挡,吐蕃人只需要扔石头和木块,我们躲无可躲!” 哥舒翰怒道:“你的意思是,这石堡城不打了?” “末将莫非此意!” “那你到底何意!” “末将……末将觉得咱们可以不用直接打石堡城,可以在石堡城附近再修建一座城堡起来,咱们打石堡城无非是为了……” “闭嘴!”哥舒翰脸色当场阴沉下来,“上一个跟你说一样话的人,已经卸去了四镇节度,你以为你是谁!” 高秀岩说的是在石堡城附近再修建一个堡垒,这是王忠嗣的策略。 石堡城扼守在日月山,是河西九曲的前哨,唐军不可能绕过这个前哨,否则容易被夹击。 而且这个前哨的位置非常好,唐军进入河西九曲,要走黄河谷底,站在石堡城,可以一目了然地看清唐军的行军情况。 王忠嗣认为,在附近再修建一座堡垒,能在唐军主力突进的时候,很好地遏制住石堡城这个后方对唐军主力的威胁。 根本不需要用蛮力去争夺石堡城。 高秀岩也是这个意思。 因为真正到过石堡城面前的人,都不会有强攻这座城的想法。 萧嵩当年没有,王忠嗣也没有。 哥舒翰之所以带着人到这里,也是迫不得已,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所以调动了六万大军。 “继续攻城!” 高秀岩不得不带着人继续攻城。 上面不断传来惨叫声,尸体在山间打滚。 英勇顽强的唐军架起云梯,接连往上爬。 吐蕃人则不断往下面砸石头。 可怕的是,这里面只有一面城墙,唐军根本无法施展出人多的优势来围城分散城内的吐蕃人。 下午的时候,哥舒翰得到回报,心情发沉,已经有数千人死在上面,士气低落到极点。 他不得不下令鸣金收兵。 一日之后,吐蕃主力得知唐军数万大军兵临石堡城,立刻调集大军前往支援。 六月二十五日,距离对石堡城发起进攻已经过去五天,这五天之内,又有三千多人葬身石堡城脚下。 此时吐蕃主力进入隘口,与驻守的唐军相遇,双方在狭隘的地段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满山都是嘶吼声、砍杀声。 一天之后,那一带尸横遍野。 结果自然是唐军胜,但也是惨胜。 由于正面没能打赢,又无法推断出唐军的兵力,吐蕃主力被遏制在那一带,不能再往前推动。 留给哥舒翰的时间算是很充足的。 五日之后,虽然兵力占绝对优势,但唐军却有掩饰不住的疲态。 哥舒翰再一次召集了高、张二人,说道:“是兵力不够,还是死的人太少?” 听到哥舒翰如此言语,二人先是心头一颤,随即高秀岩硬着头皮说道:“请将军再给我们三日,若是不能拿下石堡城,我等愿意提头来见!” 张守瑜也表态说道:“愿意提头来见!” 唐军继续开始攻击石堡城。 接下来的三日,石堡城的吐蕃军见证了什么叫残酷。 同样,唐军也见证了什么叫残酷。 哥舒翰更加见证了什么叫残酷。 石堡城之战是哥舒翰以后每一个夜晚都会想起的。 三日之内,数万唐军战死在城下,尸体堆积到快要和城墙差不多高的地步了。 后面的唐军已经无法用攻城器械,而是爬着战友的尸体往上。 在唐军前赴后继的冲击下,石堡城的反抗在三日之后终于被粉碎掉。 傍晚时分,残阳映红了半边天。 那座孤凉的山头,也成了模糊的红色。 哥舒翰以胜利者的姿态走进这座城堡的时候,他强忍着心中那股说不出来的压抑。 他知道,他自己的命保住了。 并且接下来,他还会加官进爵。 但是那数万儿郎的尸骨,却永远停留在了这石堡城之外。 哥舒翰心情复杂地走过了这一段,天黑之前,下面的人上报上来城内吐蕃人的情况。 据统计,驻守石堡城的吐蕃人不足一千人,却让唐军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哥舒翰当晚整夜无眠。 石堡城的胜利带来了这样几个影响: 一、大唐与吐蕃在陇右的争夺战,将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以李隆基对外征战的态度,下一步陇右唐军的目标是拿回河西九曲之地,也就是当年吐谷浑所在的地方。 这样能将吐蕃彻底赶回荒寂的高原一带,使吐蕃失去对唐在陇右战线的战略支撑点。 当然,这只是有可能发生的。 也有可能唐军与吐蕃争夺河西九曲之地的时候,死伤更加的惨重。 第251章 李倓:朝廷离得开本王? 二、唐军此战死伤惨重,虽有打扫战争的权力,可接下来重新恢复,需要时间和钱。 再说了,接下来大唐必然会对河西九曲之地发起进攻,更需要军费。 以目前朝廷的开支,很难长久支撑。 好在陇右也有屯田,所以历史上的哥舒翰,在此后对吐蕃的战争,也颇有胜绩。 可别忘了,这是站在后人的角度。 在这个时代,得知哥舒翰战死数万人,会是什么心情? 如果江东有一个钱库,会不会轻易放弃? 三、石堡城被唐军拿下,唐军在陇右战线取得主动权后,接下来几年,李隆基必然命令哥舒翰重新集结主力,进攻河西九曲。 吐蕃将首尾不得兼顾,西域战场必然减弱。 如此一来,李隆基会同意高仙芝在西域的行动,甚至会变得更加大胆。 六月底,石堡城的捷报抵达长安。 李隆基正在仔细地看哥舒翰的汇报。 这场战争的伤亡,在兵部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但对于南薰殿的圣人来说,却波澜不惊。 他不想要知道死了多少人,他只想知道石堡城的结果。 哥舒翰把石堡城给到了他,然后又给了一份这种接下来的计划。 李隆基就心满意足了。 这让李隆基看到了接下来陇右和西域双向战线的推动方向。 “剑南道对南诏的用兵,如何了?”李隆基随口问了一句。 “暂时没有战果传回来。”高力士说道。 李隆基却已经跃跃欲试,他觉得此时是大好局面。 就在这时,安禄山的奏疏送到了南薰殿。 安禄山想要统兵六万征讨契丹。 李隆基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并且在给安禄山的回信中,大肆表扬了安禄山主动请缨的英勇行为。 李隆基显然是想借着哥舒翰取胜的威势,让安禄山再在东北夺得一场大捷。 不过按照李林甫的测算,接下来几年,陇右对吐蕃的战争,每年的投入可能要高达三百贯之多。 西域的投入必然也不少。 而且仅仅重新补给陇右的实力,也需要钱和时间。 这让李隆基陷入沉思之中。 他忽然想起李倓说的今年的一千万贯,如果把那一千万贯调用到陇右和西域,是绰绰有余的。 没有,就用那一千万贯。 想到这里,李隆基心情好了许多。 七月初,李倓在盛夏的暴雨中,回到了扬州。 等回到扬州的时候,他立刻接到了传召回长安的命令。 眼下已经到了山雨满长安的时候,李倓却气定神闲。 七月初五,他正欲出发,张旸急匆匆赶来:“郎君,李太白来了。” “谁?” “李太白,您不是让奴婢去寻他吗?” “你说的李太白,是李白?”李倓确认了一遍。 “是的。” “他在何处?” “在外面。” 李倓顿时心中一阵狂跳起来。 作为穿越者,见到李隆基觉得无所谓,但是见到李白那就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李白给后人留下了许多精神粮食,这是李隆基这种政治人物没办法比的。 “让他进来!” “是!” “等等!”李倓心情大好,“我亲自去找他!” 李倓打着伞,走到了前门。 在江南的烟雨中,他看到了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站立在前面。 男子身高不算太高,一身长衫,微微有些发福,但气质极其出众。 仿佛只要他往那里一站,立刻就成了全世界的焦点。 “太白!李太白!”李倓大步走过去。 “见过大王!”李白大声喊了出来。 但岂料话刚说完,人就倒在了地上。 李倓愣了一下,赶紧过去扶。 “郎君,他一路都在喝酒。” “闻出来了!” “不知大王找在下前来,所谓何事呢?”李白还是醉醺醺的,声音却极其洪亮,穿透雨帘,洒脱快意,“是要在下为大王赋诗一首,还是舞一支剑?” 说着说着,李白眼睛一闭,醉了过去。 李倓当场懵了。 好家伙,本王好歹是个郡王,而且现在名满天下,你丫的来见本王,喝醉了来见的? 一般人得到建宁郡王的召见,那必然是盛装出行,严肃以待。 可李白呢? “郎君,要不要用水浇醒他?” “不用了,带下去让人为他沐浴更衣,明日一早与我同去长安。” 次日,李白在马车内醒来。 “醒了?” “阁下是?” “建宁郡王。” 李白恍恍惚惚回忆了昨日的情景,随即大笑起来:“昨日一时酒意来袭,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望大王不要见怪。” “太白酒中仙的美名果然不是白叫的。”李倓大笑起来,“我为太白准备了好几车的美酒,太白想喝多少喝多少!” 李白恍惚间却清醒地问道:“大王找我来,不知何事呢?” “无他,与我一同饮酒,我听你作诗,一起舞剑!” “哈哈哈,大王说笑了!” 这一年的李白,已经辞去翰林院的官职,对长安心灰意冷,早已问道求仙。 至少目前他不想再进入官场。 “我没有说笑,我们现在正在回长安的路上,我已经为先生在长安安置了府邸。” “大王为何偏偏请我呢?” “早已仰慕太白!” 八月初,崔晋抵达长安,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像清河崔氏这种门阀世家,在河北一带能呼风唤雨,不过到了长安,那也得先盘着。 但此次以崔晋为代表的河北崔氏到长安来,可不是来做客的,而是牵涉到朝堂斗争。 其中牵涉到的明面上是李倓,实际上是太子。 这很可能决定了帝国未来主人是谁。 崔晋到长安之后,长安自然有许多人前去拜访。 大唐与后世王朝最大的不同在于,去拜访名人,不会被大唐的圣人们所忌惮,更不会有人扣帽子说是聚众谋反。 一时间,崔晋的名望在长安水涨船高。 再加上各地关于弹劾李倓的奏疏如同雪花片般落到长安,更是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八月初,李倓也回到了长安。 这一次不同,听说李倓还把大唐最负盛名的诗人李白,带回了长安。 第252章 建宁郡王的排场! “三郎,建宁郡王回长安了。” 高力士一边给李隆基按腿,一边轻声说道。 “哦,何时回来的?” “听说是昨日傍晚。” 李隆基却靠在那里,闭着眼睛沉默不语。 “要见一见吗?” “不见。” 高力士却没有再多说了。 李隆基又问道:“崔晋如何了?” “崔清河今日在长安与多位名流雅士会谈,可谓高朋满座。” 李隆基闭眼不语。 李隆基自然也有李隆基的政治手段。 崔晋身为山东清河郡崔氏家主,世家门阀之身,本就为李隆基所猜忌。 如今江东与河北、河南闹出了如此大的风雨。 河北、河南这些世家态度极其嚣张,崔晋抵达长安,李隆基心中不满,却不会表现出来。 他倒是要看看,这长安有多少人会帮着崔家。 李倓他要撤掉,他也不会让崔家得意。 高力士犹豫了一下,说道:“听说建宁郡王带着李白回了长安。” “谁?” “李白,李太白。” 李隆基的眼睛亮了,嘴角露出了久违的真切的笑容:“那家伙居然还回来了!” 但转念一想,李隆基的眉头又皱起来了:“他是跟建宁一起回来的?” “是的。” “那也就是看在建宁的面子上回的长安?” “也有可能是认为大唐在三郎的治理下,盛世伟业,想重回长安。” “必然是了!” “要宣李白入宫吗?” “不用。” 中午的时候,太子别院里的李亨刚用完午膳,李辅国急匆匆回来。 “如何?” “没有任何消息。”李辅国说道。 李亨心头一沉,这一次事情闹得有点大。 “那个逆子呢?” “在百孙院。”李辅国应了一声,“要不要唤他过来?” 李亨来回走了两转,心中的怒火未消,想找李倓来臭骂一顿,转念一想似乎也无用。 “让那个逆子在家中好好反省!” “是。” “三郎,我早就说过,那个建宁郡王迟早闯出弥天大祸!”一边的张良娣阴阳怪气地说起来。 “别说了!”李亨怒道。 张良娣顿时委屈地哭了出来。 “你怎么了?” “人家只是为三郎着想,三郎为何如此凶狠?” “我……”李亨一时语塞。 看见张良娣梨花带雨,李亨心软了。 他一把将张良娣拥入怀里,说道:“好了,刚才是我不对,我心情不好。” “妾身知道三郎心情不好,妾身刚才也说错了话。” “还是你对我好。”李亨感慨了起来。 此时的李倓在百孙院摆下了酒宴。 他邀请李俶、李媃,还有李逸。 由于李白回到长安,引起整个长安的轰动。 又得知李白在建宁郡王别院,联想起最近长安坊间的传闻,更是犹如一颗巨石从天儿罗,在原本波涛汹涌的湖面卷起千层巨浪。 李白是一个极具争议的人物。 当年大唐文坛大佬贺知章第一眼见到李白的时候,读了李白的诗就说:非人哉! 谪仙也! 那是李白被李隆基传入长安,进入翰林的时候。 那也是李白最接近自己人生理想的时候,更是整个长安为李白疯狂的时候。 李白的诗,象征的就是盛唐的气魄! 李隆基也喜欢李白。 李隆基本身就是一个文艺皇帝,他既希望大唐能够征战四方,也希望他的盛世能够有璀璨的文章。 否则,李隆基时代怎么会出现如此多的诗人,为后代留下灿若星河的名句? 而李白无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朝廷并不只是写文章。 李白之后失意地离开了他心心念念的长安。 这一次,李白回来了。 再一次回到长安。 那个谪仙人又回来了。 整个长安闻风而动。 有人骂李白轻狂无知,得罪了贵妃和高力士,有人已经急不可耐地要跑去见李白。 当然,加上当今那个把大唐半边天差点掀起来的建宁郡王,这风雨无疑更加密集。 据说,百孙院门口早晚都聚集了许多人。 若不是皇家宅邸,非被人踏破不可。 崔晋所在的宅院原本是高朋满座,可眼下,大部分人纷纷往建宁郡王府邸门口聚拢。 其中有小有名气的高适,还有被李倓从洛阳叫来的张旭,还有被李白写信邀请过来的王昌龄。 叫这些人来作甚? 自然是饮酒、作诗、舞剑。 尤其是饮酒。 据说数日之内,长安酒肆中的好酒一大半被买下来。 每天都有车队浩浩荡荡托运美酒进入建宁郡王的宅院,堆积成山。 又高价请来了长安最贵的厨子。 还命人在宅院门口挂起来了五彩斑斓的灯笼。 以最名贵的丝绸编织成彩带,秋风一起,便如同天上的彩虹一样。 建宁郡王一回长安,出手之阔绰,令所有人震撼。 消息传出去后,各大酒楼、青楼闻风而动。 也不是为了钱,就是觉得建宁郡王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看到他就开心。 更让人惊讶的是,长安城最顶级的胡姬,全部被买下来,排队进了建宁郡王的宅院。 到了晚上,百孙院中,建宁郡王的宅院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绵绵不绝。 数日之后,画圣吴道子抵达了长安。 自然也是李白一封信,人就来了。 “三郎,这样喝下去,会不会不太好?”李俶凑到李倓旁边说道。 “你说什么?” “我说,这样喝下去,会不会……” “兄长!喝!再喝一杯!你养鱼啊!来!干了!”李倓端起酒杯大口大口喝起来。 李俶还愣在那里,李倓喝完立刻开始给李俶灌酒。 “三郎,我不胜酒力!” “喝!喝!” “三郎,我真不能再喝了!” “能喝!相信自己!” 不多时,李俶歪歪倒倒端着酒杯大声喊道:“喝!喝!喝!” “哈哈哈!喝!杯莫停!”熟悉的声音传来,李白端着酒,歪歪倒倒过来了。 “太白!来来来!为你介绍,这是我兄长,广平郡王!皇长孙!”李倓勾搭着李俶的肩膀,又勾搭着李白的肩膀。 “今日我们再痛饮一天!” “来!喝!” 众所周知,男人一旦喝醉酒,就觉得自己可以天下无敌! 第253章 与李白作诗,与剑圣比剑! “裴将军可曾到!”李倓忽然大声呼唤道,声音洪亮。 李白大笑道:“我老师,自然是到了!” 宾客先是一愣,目光随着李白转移到角落。 那里一约莫近五十岁的男子,正独坐饮酒。 却见他须发皆白,面目清瘦,棱角分明,目光如雪,一只手拿着玉杯,刚刚一杯酒入肠。 “裴将军竟然也来了!”王昌龄感慨道。 “久闻裴将军剑出惊天地,小王今日斗胆要领教一二了!” 李倓将手中玉杯扔到一边,张旸连忙伸手接住。 “拿剑来!”李倓狂言道。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纷纷站起来,兴奋地大叫起来:“好!建宁郡王要挑战裴将军了!” 最兴奋的当属李白,他在一边手舞足蹈起来:“好啊!这么多年来,还从未有人在剑术方面,敢挑战我的老师!” 裴将军的剑、李白的诗、张旭的狂草,被称为盛唐三绝。 如果要说这个世界上有剑圣,那一定是裴旻! 杜甫作诗“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形容的是公孙大娘。 但公孙大娘的剑以美观为主,不具备杀人技。 但裴旻当年却追随王忠嗣北伐过契丹和奚族,他的剑术并非美观,而是杀人技。 李倓,原主人,天纵奇才,文武双全。 这个世界上,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例如有人天生读书好,有人天生体育强,有人天生能说会道。 裴旻站起来,随手拿起桌案上的剑。 他站起来的一瞬间,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变了。 那股在战场上淬炼出来的气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柄锋利的剑,令人不敢直视。 “郎君,那可是剑圣……”张旸低声说了一句。 “拿好本王的酒杯,倒满酒!” “胡姬为本王舞一曲!琵琶声再大一些!” 李白笑得更大声:“好好好!我太喜欢这建宁郡王了!” “剑来!” 张旸立刻命人送上剑。 裴旻淡淡说道:“大王真要与在下比一场?” “酒与剑皆在此!”李倓拔出剑,对着在场所有人道,“剑圣能来小王的宴会,蓬荜生辉,能与裴将军比剑,更是小王的荣幸,输赢重要吗!” 众人端着酒杯,高呼道:“输赢不重要!” “输赢不重要,尽兴最重要!人生得意须尽欢!”李倓大笑道。 一边的李白愣了一下,喃喃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人生得意……好句!好句!好句啊!” “琵琶来!我要为建宁郡王弹奏一曲!”李白冲到胡姬群里,一把夺过一只琵琶,对胡姬笑道,“今日不为你们弹奏了,我要为建宁郡王弹奏一曲!” 话音刚落,李白的手指在琵琶弦上划过,铿锵如剑雨般的曲子从琵琶上飞出。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白很自然地就吟了出来。 “好诗!”张旭扔掉酒壶,狂笑起来,“我的笔何在!” “在这里!” 张旭大笑道:“李太白,你继续吟,我写!” 李白手指如云,琵琶弦声时如剑雨横空,时如山海翻滚,惊心动魄。 张旭尚未动笔,裴旻已经动了剑。 众人尚未看清,那一剑却已似刺破虚空,仿佛也割碎了时间,映照出一片雪白的冷光,如星光般朝李倓的咽喉刺去。 速度之快,只在半个呼吸之间。 下一刻,李倓手中剑也动了,如雷霆。 剑身击在裴旻的剑上,双方的剑瞬间抖动。 裴旻的剑竟被震开。 当众人听到剑鸣的时候,裴旻已经顺势转身回剑。 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转身即刺,位置相同! 此次李倓已经没有时间用刚才的招式直接格挡。 他立刻感受到了裴旻剑术的精妙。 裴旻的剑术,不在于力量,而在于速度。 速度也不仅仅在于快,二在于简单,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动作,浑然天成。 那种快速,如同闪电。 出剑时候的气魄,又似苍龙出海。 力量未必最强,却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李倓只好收身、后仰,以腰部力量旋转身体,与此同时,以剑上挑,尽量去削弱这一剑之威。 那一剑被李倓仓促之间挑起。 可李倓明显感觉对方的剑仿佛有生命一样。 随势而走,随心而动! 李倓腰部发力上身旋转后,以手撑地,身体灵活翻转,瞬间起剑,其势如虹。 李倓的舞剑也有特点,气势宏大。 可他的速度却比不上裴旻,在他的剑到之前,裴旻剑再至,双方再拼一记。 裴旻的剑再被挡回去。 接下来,裴旻出剑如龙,一口气刺出了十数剑。 每一剑都快如闪电,旁边的眼睛根本就跟不上。 他的身姿更加矫捷,身随剑而动,剑随势而走。 人与剑合一。 众人呼吸都屏住了,耳边是李白那锋利豪气的琵琶音。 再观建宁郡王,虽说只能放手,但十数剑竟然都挡住了。 “裴将军!好剑术啊!”李倓大喊了一声,随即朝一边飞奔而走。 李倓奔跑的速度很快,他知道裴旻将近五十,近战舞剑并不消耗体力,但若持续动起来,体力必然不敌自己。 裴旻的剑,讲究的就是简单、快、准、狠。 绝不会退缩,也不会迂回杀敌。 这是战场淬炼的必然。 众人只见建宁郡王奔跑,身姿矫捷,如同一头猎豹一般,快速迂回到了裴旻身后。 由于速度太快,身子已经倾斜,刹那间,单手撑地,整个人起势而出。 手中剑在夕阳下,映照得一大片光芒,朝裴旻刺去。 裴旻更快,身体尚未完全转过来,剑已经过来了。 双方在这一瞬间的对决之后,快速分开,再倏然袭来。 剑与剑撞在一起,李倓的剑在佩剑的剑上快速划过,发出龙吟声。 裴旻剑近身作战,李倓又避开,如狡兔一般快速奔走。 周围的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没想到这建宁郡王的身手竟如此了得。 高适说道:“之前就听说建宁郡王是众多皇孙中最擅长武功的人,而且以他的身法来看,最擅长的其实是枪!” 高适说话间,只听铿的一声,一柄剑被击飞出去。 第254章 这是你自找的! 众人目光看去,却是李倓的剑被击落。 “哈哈哈,裴将军不愧是裴将军!”李倓大笑道,“小王输得心服口服!” “是平手。”裴旻淡淡说道。 众人这才发现,裴旻手中的剑已经断裂,而且虎口似有鲜血渗出。 “大王天生神力。”裴旻感慨道。 “但裴将军方才却留了后手的,否则小王早已死在裴将军剑下!” 裴旻没有继续说,而是做了叉手礼,转身回到自己座位。 李倓的剑术和速度都比不上裴旻,但李倓的力量非常人能及。 正如高适所说,建宁郡王更适合用枪。 如果是那种很重的枪到了建宁郡王手中,绝对是如虎添翼,大杀四方。 “张旸,把本王准备的剑,赠送上去。”李倓退场,大声呼唤道。 张旸立刻让人准备了之后,到裴旻所在的席位。 “这是郎君专门为裴将军准备的剑,是郎君寻了天下名匠,打造的最好的剑。” 裴旻站起来,接过剑,朝李倓行礼说道:“多谢大王。” 李白还在弹奏琵琶,张旭似已进入佳境。 众人正欲交谈,李倓突然吟道:“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众人愣了愣,王昌龄第一个喊道:“好诗!好诗!” 李白大笑道:“好一个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言罢,李白将琵琶扔到一边,高呼道:“酒来!我要作诗!” 张旸立刻亲自端了酒上前。 此时,日已西沉,星光闪烁。 宴会已经安静下来,连胡姬都停下来。 那些五颜六色的丝绸,在初秋的晚风中飘荡,仿佛飘在空中的彩云。 李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歪歪倒倒,闭上眼睛,似乎在酝酿。 突然,李白睁开眼睛,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已然被李白的这几句诗震撼到了。 这个时候,李白看了一眼李倓,继续咏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人生得意须尽欢,这句不是刚才建宁郡王咏的吗? 众人还在思索间,李白继续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建宁王,裴将军,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所有人都被这首诗震撼到了,唯独李倓。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与尔同销……万古愁。” 语毕,现场一片死寂。 不多时,人群传来欢呼声。 张旭狂笑道:“好!好!甚好!” 吴道子则兴致更高,他拿着笔,笔走龙蛇般飞快绘画。 正是建宁郡王夜宴图。 不多时,人群又热闹起来。 就在人群最欢乐的时候,突然来了两个客人。 一个是寿王李琩,一个是南阳郡王李儋。 “还挺热闹。”李儋大摇大摆走过来,轻蔑地扫视一转。 “寿王叔,好像在前面,建宁郡王就在前面。” 周围的人都得知是寿王来了,连忙避让,不敢有丝毫无礼。 “郎君,寿王和南阳郡王来了。”张旸在耳边说道。 李倓疑惑道:“谁请的他们?” “没人请,他们自己到的门口,外面的人拦不住。” 说话间,李倓转身看去,看见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和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在几个内侍的簇拥下,朝这边大步走来。 李儋把脑袋仰上天,假装没有看到李倓。 李倓看了一眼李琩,心里想着,这不是被李隆基抢走老婆的那位吗? 他今日怎么有空跑我这里来的? 其他人还在继续奏乐继续舞,李倓转身走过去。 李倓说道:“寿王叔,您来之前也不说一声,我好安排人去接您呀!” 李琩说道:“那倒不必了,听说你这里排场很足,我来凑凑热闹。” “听说你得罪了关东世家,现在所有人都要你命,我来看你笑话的。”一边的李儋却如此直白地讽刺道。 “二郎,少说两句!”李俶放下杯子走过来。 随即,他向李琩行礼。 “是谁让你来的呢?”李倓却看着李儋,直言问道。 “我跟寿王叔一起来的。” 李倓更是直白地说道:“我也没请寿王叔呀!” 这话一出,寿王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好小子,你也太不会说话了,跟长辈这么说话的? “三郎,你这也太不尊重寿王叔了吧?” “我当然尊重,我已经为寿王叔安排了席位,至于你……” 李儋大笑起来:“我说一句啊,就你现在的处境,再怎么醉生梦死,都自身难保了!” 李倓却不正面回答李儋的话,而是问道:“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怎么,你还敢赶我走不成?” 李倓摆了摆手:“来人,轰出去。” “李倓!你敢!”李儋脸色当场变了,这要是被轰出去,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还愣着干什么?”李倓看了一眼张旸。 “是!”张旸现在已经被驯化得非常听话,绝不废话一个字,他立刻唤了左右护卫,“听到了吗,把南阳郡王请出去!” 李倓不客气地更正道:“是轰出去!” 李儋连忙说道:“寿王叔,您看他,我可是跟您一起来的!” 李琩立刻说道:“建宁,这就是你不对了,都是兄弟,怎能如此做派?” “寿王叔,侄儿好像也没请您来吧,您来了,侄儿立刻安排了坐席,可没有失礼。” “怎么,你难道还想轰寿王叔出去不成!”李儋大吼道。 “看寿王叔是想去还是想留。” 李琩一个长辈,被后辈这般对待,面子挂不住了,他趁着脸说道:“建宁,你不要太过分!” “是我过分?” “就是你过分!”李儋趁机叫嚣道。 “张旸!”李倓瞥了他一眼。 张旸冲护卫们吼道:“还不动手!” 第255章 原形毕露的李隆基 “请吧!” 李儋大怒道:“我是南阳郡王,我看谁敢动我一下!” 他话音刚落,护卫们便强行将他扣押,然后野蛮地往外拖行。 “我是皇孙!我是皇孙!你们胆敢动我一下……” 李倓两步走过来,一巴掌抽过去,李儋当场懵了。 李倓冷冷说道:“再敢在此胡闹,我打断你的腿!” 李儋立刻老实了,一声不吭。 一边的寿王吓得一跳,心里暗道:建宁郡王连自己的兄弟都下手这么狠? “寿王叔,里面请吧。” 李琩连忙笑道:“不了不了,其实我只是路过,看见你这里有灯光,便好奇走进来了,没其他的事。” “都为寿王叔准备了美酒了。” “不了不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寿王狼狈地离开。 李倓知道今日寿王为何到访。 李儋那头蠢猪,自己是太子之子,却在这个时候和寿王混在一起。 要说他是蠢猪都侮辱蠢猪了。 纯粹就是被嫉妒和欲望蒙了心。 却说这段时间,李倓天天在宅院摆酒宴,宴请四方名人,长安城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崔晋的宅邸原本高朋满座,近些日却门可罗雀。 崔晋原本到长安四处游说,为自己拉拢人气,准备广交长安达官显贵,以及风流名士。 岂料风流名士都去了建宁郡王宅院,这让崔晋恼怒抓狂。 转眼已经是八月底。 长安城退去了炎热,秋意正是飒爽之时,午后的阳光更是宁静祥和。 突然,一匹快马冲进朱雀大街,在路上飞奔。 没有人敢阻拦这批快马,因为这是边境传送战报的骑兵。 骑兵一路飞奔到兴庆宫,将西南的战报送到了南薰殿门口。 高力士小心翼翼地呈递到了李隆基手里。 “杨国忠终于有消息了。” 李隆基打开杨国忠的战书,飞快看起来。 “大捷!是大捷!” 李隆基大喜,眼中透露出精光。 南诏与吐蕃眉来眼去,吐蕃想利用南诏,将吐蕃与大唐双方战线拉大,从西南找突破口。 李隆基是知道吐蕃人的野心的。 他认为现在吐蕃在剑南和陇右双双溃败,接下来就是大举反击的时候了。 至于军费,今年那小子赚的一千万贯,绰绰有余了。 看来确实是时候让他回长安好好待着了。 战争上的胜利,无疑给李隆基减轻了大量的政治压力。 李隆基脸上的表情逐渐地收敛下来,眼中的精光也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之前他对李倓的所有的认可,无论表现得多么和善可亲甚至有些蠢萌,那都是故意让人看到的而已。 李隆基的内心,是没有感情的。 大唐在李隆基的手里,呈现出一种极其张狂的状态。 盛唐有一个特点:许多方面都在追求极致。 西域的帝国双璧,高仙芝深入数千里灭国,封常清使回纥人不敢南下牧马。 哥舒翰用数万人堆平了石堡城,并且已经开始在为接下来对九曲之地大规模用兵做准备。 杨国忠这个从来没有打过仗的人,却被派到西南。 帝国西域的敌人依然不安分,陇右又打一场大仗,剑南却还要用兵。 与此同时,还准许了东北对契丹的大规模用兵。 在武功上,李隆基在迫切地追求扩边的极致。 在文治上呢? 有浪漫到极致的李白,有癫狂到极致的张旭,有惊天一剑的裴旻。 似乎,盛世也推向了极致。 如何才能极致呢? 当然是大肆地去放纵,去让武将疯狂,却让文人疯狂。 李隆基自己也同样的疯狂。 这样的皇帝,为了追求那个极致,他可以杀死任何一个人。 在这样疯狂的模式下,一切都是可以被利用,价值结束之后,又随时可以被唾弃的。 “建宁最近在做什么?”李隆基冷冷问了一句。 “他最近一直与人饮酒作乐。” “哼,他还有心思饮酒作乐!”李隆基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崔晋呢?” “崔晋这段时间在长安结交名流。” “没有一个省心的。” “三郎要不要见建宁郡王了?” “不见!” “崔晋托人多次奏疏,奴婢听说右相那里也积压了许多弹劾建宁郡王的奏疏,三郎何不早些见一见,给建宁郡王一颗定心丸。” “我需要给他什么定心丸?”李隆基没好气地说道。 “毕竟今年建宁郡王还有一千万……” “马上就九月了,他现在在长安,江东各地运作正常,他说要给我一千万贯的,一贯也不能少!” “是是!” 接下来一段时间,长安依然无事。 可官员们却猴急猴急。 许多人都想着尽快处理建宁郡王的事,多次奏疏,却没有任何回应。 转眼已经到了十月初,长安开始冷起来。 李倓也在长安舒舒服服待了数月有余了,其间他接到颜真卿、元载和刘晏的书信。 扬州新政一切如常,铜矿开采比预期更好,制盐赚的钱,已经到了八百万贯。 倒是最近,长安街头终于开始流传关于精盐的一些故事。 而达官显贵们则早已开始囤积。 连李隆基也已经听说了精盐,宫里也流行起来。 当得知这些精盐是从江东过来的时候,李隆基大感吃惊。 这一日,他让人去问了李林甫,得到的回答如他预料一样。 “去把建宁叫来!”李隆基终于松口,要见李倓了。 李倓到了南薰殿。 “江东精盐是你制作的?” “回禀大父,是孙儿制作的。” “你连精盐也制作得出来?” “都是在大父的盛世伟业下,孙儿才有机会。”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你捅了大篓子,这件事可轻易过不去,还有,精盐现在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一个月大概能赚三四十万贯。” “多少?” “一个月大概能赚三四十万贯!” “那一年岂不是?” “一年近500万贯!” 李隆基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狂喜,看来今年一千万贯稳了! 李隆基却并没有表扬李倓,因为得知一千万贯稳了,代表李倓的价值已经几乎快没了。 至于那些产业,明年调人过去,慢慢接手。 反正有了一千万贯,明年的军费不差了。 大不了用一年时间逐渐接手江东的事。 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 第256章 李隆基觉得自己行了! 李隆基目前和李倓的关系是处于一种微妙地撕扯当中。 李隆基想免去李倓一切职务是毋庸置疑了。 李倓自己心里也非常清楚。 但是李隆基不能直接就罢免李倓的职务。 因为今年打仗花费太高,需要李倓的钱。 当然,要强行罢免也可以。 李倓被罢免,李隆基把产业拿过来。 但这里面有一个问题。 李隆基担心李倓被罢免,下面的人管不住,趁着朝廷接手产业的空隙,从里面抽太多走。 这件事李隆基倒也能接受。 毕竟这种信息差导致的问题,是无法避免的。 但接受也得有一个条件,国库用度充裕的情况下。 假设现在李倓交出了一千万贯,李隆基明年就有钱打仗了。 明年一整年,他派其他人去接手李倓的产业,哪怕是李倓下面的人趁机抽一些钱走,李隆基也不着急了。 因为明年一整年,钱都够用。 接手李倓的产业,根本不需要一年,半年就够了,下半年整个产业肯定是继续赚钱的。 这意味着后年的用度可以接上。 李隆基要保证的就是此后的用度,都有多余。 所以他才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现在看来,这个机会马上就要到了。 除非一千万贯明年不够用。 李隆基:一千万都不够用?那不可能!除非杨国忠兵败,再加上安禄山兵败! 如果双线战败,损失巨大,两个窟窿要填补,再加上哥舒翰要得也多,那一千万贯很可能一下子就要扔下去。 甚至由于战败,要重新制作铠甲,一千万贯未必能填补三个大窟窿。 要知道,吐蕃人在得知石堡城被唐军拿下来之后,必然会云集大军。 陇右的战场需要钱和人。 当然,这都是假设,不可能西南和东北双双战败。 李隆基笑了笑:这不可能!杨国忠的捷报都送来了!安禄山更不可能战败!杨国忠有六万人,安禄山也有六万精锐! 哪怕是有一线战败,另外一线能胜利,也无所谓,只要不是双线战败就可以。 一想到这里,李隆基心情更好,更放松,更迫不及待地想要拿掉李倓所有的职务。 “你做得很不错,不过逼死崔家的人这件事,你做得就不对了!” 李隆基的脸色立刻变了,阴沉下来,整个人的气场也随之变化,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李倓倒也不意外,从李隆基召他回长安那一刻,他就知道李隆基是不打算让他再离开长安了。 李隆基大概是觉得现在整个局面都已经稳定了。 崔家在清河,清河又是北库,是范阳和平卢的大后方。 他打算以崔家这件事来给自己安个罪名,安抚一下崔家以及其他世家。 等过一段时间,风波平息后,再命人“调查”一下崔皓去苏州的真相,原来崔家在江东辱骂皇族。 到时候崔家再安个罪名。 这一切都让李林甫去操作,自己既得到了圣名,又把所有的事情都摆平了。 这是最经典的帝王之术。 再看李隆基,与之前有说有笑、和蔼的嘴脸,完全判若两人。 可真是天家无情啊! 一个有才华的人要在大唐的皇室里生存下去,只有一个选择:把以前人都拉下来,踩在脚下! 就例如现在。 “那崔家在苏州出言不逊,辱骂我李氏皇族,孙儿说了他几句,岂料崔皓竟自己气死了,孙儿……” “你闭嘴!”李隆基当场翻脸了,“你逼死了崔皓,知不知道引起了多大的问题!” “大父!孙儿只是与他论道,未曾逼死他,是他自己死的!” “你还敢胡说!崔皓死在你面前,你去向天下人解释,你问问他们信不信!” 李倓毫不退让地说道:“那大父是打算用这件事对孙儿兴师问罪吗!” “大胆!”李隆基怒拍桌案,霍然站起,指着李倓骂道,“你敢用这种语气跟朕说话!” “孙儿只是在阐述道理!” “称臣!” “臣只是在阐述道理!当日崔皓去苏州,要找臣理论,臣与他理论了几句,他便气急身亡!” 一边的高力士听得心惊胆颤,他不停给李倓使眼色,让李倓不要再说了,赶紧跪下认错。 但李倓似乎没有看到高力士的提示,继续说道:“若如此都要怪在孙儿身上,孙儿不服!” “放肆!”李隆基大吼出来。 此时的李隆基与往常全然不同,更像一头发怒的雄狮。 他这几年压抑在心中的那股情绪,顿时全部爆发了出来。 自从李隆基开始给李倓权力,心中就开始出现恐慌。 但为了大局,李隆基将心中的恐慌硬生生压住,并且表现出对李倓的充分信任。 这样既能继续用李林甫,也能让李林甫短时间内干不掉李倓。 但现在局面已经不同了。 几种产业都已经成熟,虽然那些世家也想分一杯羹,但至少朝廷能从里面赚到充足的钱。 一句话总结:李倓的统战价值已经没了。 既然如此,我李隆基今天就跟你摊牌了,你能怎样? 我李隆基在过去,杀过无数人,姑姑杀了,儿子也杀了,再杀个孙儿算什么? 李倓却依然没有跪下来,他站在那里,保持镇定,顶住李隆基的巨大压力。 “既然陛下如此不信任臣,那还请陛下收回臣所有职务。” “你以为朕不敢!你这一次闯下弥天大祸!你自己没有丝毫悔过之心!整天在宅院吃喝玩乐!” “请陛下收回臣所有职务!” “准!” 高力士想出来阻止,被李隆基横了一眼,赶紧缩了回去。 “回去面壁思过,不准踏出宅院半步!” “臣告退!”李倓推出南薰殿。 李隆基这才重新坐下来。 高力士不敢说话了,他知道现在说话是没有用的。 李隆基看着殿外,眼神冷冽,有一种王者睥睨世间的高冷。 李倓在南薰殿被罢免所有职务的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就传到了李林甫那里。 李林甫倒是冷静,王鉷笑得前仰后合:“建宁郡王被罢免!接下来他的产业,都是我们的了!” 第257章 安禄山兵败! 吉温也松了口气,他说道:“这个建宁郡王可真是不好对付,直到这个节骨眼上,圣人才罢免了他。” “建宁郡王败于狂妄!”王鉷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若是再低调一些,恐怕还能再在江东多待一些时日。” 王鉷紧接着又说道:“相公,我们应该提前准备,尤其是那些精盐,要不了多久,关东世家都会行动起来。” 李林甫说道:“别高兴得太早,圣人还只是在南薰殿说了要罢免建宁郡王,罢免的诏书尚未发布。” “相公之意是圣人还有可能不会罢免建宁郡王?” “一日不发诏书,就一日有可能。” 李林甫气定神闲地闭目养神起来。 王鉷自讨没趣地闭嘴不言了。 王鉷回去之后,却开始派人行动,他准备对李倓的产业先下手。 “现在就去江东,就去扬州,不,去苏州,扬州刺史颜真卿是块硬骨头,苏州刺史刘晏之前只是个小官,此人虽然有神童之名,却并无多少胆识。”王鉷桀桀桀地笑起来。 王鉷的心腹刘亮说道:“是否仓促了一些?” 王鉷当场就变脸了,一脚踹过去,怒骂道:“仓促你妈个头!” 刘亮被踹得翻倒在地上,惨叫一声,连忙爬起来应声道:“是是是,下官这就去!” “你去了就跟刘晏软磨硬泡,就说建宁郡王已经完蛋了,他现在若是倒戈到我这边,我还可以让他继续做刺史!他若是不愿意……就等着发配岭南!” “是!” 刘亮领了命令,就带着人急匆匆离开长安,向江东奔赴过去。 李倓被罢免虽然还没有发正式诏书,但是消息已经不胫而走。 两三日之后,长安官场就都知道李倓被免了所有职务。 当崔晋得知这个消息,在宅邸哈哈哈地大笑:“我还以为这个建宁郡王有多了不起的本事,就这?” 这时,下面的人急匆匆进来说道:“崔公,外面有人自称是王鉷王侍郎。” “哦,王鉷来了。”崔晋立刻兴奋起来,连忙亲自出门迎接。 “崔公,不请自来,还请见谅。”王鉷脸上堆着挤在一起的笑容。 “哪里哪里,王侍郎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请。” “请。” 王鉷进了屋,崔晋命人准备了糕点、茶、酒。 王鉷说道:“崔公可真是出手不凡。” “王侍郎此话怎讲?” “崔公一到长安,这向来恃宠若娇的建宁郡王就被革职罢免了,试问有几人能做到?” 这话立刻说到崔晋的心坎儿上了,他的笑容更甚。 “我尚未在长安出手,他却已经败了!”崔晋得意地说道。 “但只是罢免他的职务,未免太便宜他了!”王鉷开始煽风点火。 “此话又是如何说呢?” “他可是害死了您的儿子,仅仅只是罢免职务,就完了吗?”王鉷惊讶地反问道。 “可他毕竟是皇室,是太子之子。”崔晋为难起来,难不成还要弄死太子之子不成? 那岂不是要与太子结怨? 当今圣人年事已高,与太子结怨,不是找死吗? 如此重大的事情,崔晋心里还是有数的。 最多逼得圣人罢免建宁郡王所有职务,然后禁足起来,崔晋就觉得够了。 可是王鉷说得似乎又有些道理, 王鉷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你说,圣人对太子早有不满,欲行废立之事,此次就是一个机会。” 崔晋更加震惊,废立太子? 这事太大,恐怕不是自己能参与的。 见崔晋有些害怕,王鉷继续怂恿道:“放心,背后是右相。” “右相?” “是的,这几年朝堂之事,你大概也有听闻。” 太子和右相斗法,那是人尽皆知的,崔晋虽然隐退了,但如此重大的政治事件,他还是清楚的。 右相欲除太子而后快。 “那我该如何做呢?”崔晋深吸了一口气,确实也动了心思。 他想起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死在了苏州,心中那股火焰就熊熊燃烧起来。 “圣人最忌惮的其实是王忠嗣,这个人之前被贬到江夏,后来被建宁郡王找到江东,为此,圣人还专门召建宁郡王回了一次长安。” “王侍郎的意思是?” “你就说崔家人此次去江东,发现建宁郡王在江东图谋不轨,被崔皓发现,建宁郡王才杀人灭口!” 崔晋心头一颤,这一招自然够狠。 可一旦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若是如此,就真的与太子不死不休了。 建宁郡王谋反,太子能逃脱关系? 若是太子再逃过一劫,此后崔家岂不是要被灭族? 崔晋手心渗出冷汗。 “崔公,您现在可是被诸多世家家主推为他们的代言人,再说了,这也是为了大唐江山,崔公若是站出来,我等都会站出来支持,届时崔家立了大功,圣人必然大赏!” 这样一说,崔晋真的心动了。 “话说到这里,我先告辞。” 王鉷起身离开。 崔晋的眼神慢慢开始发声变化。 无论是复仇,还是对家族的政治筹码的增加,都是有利无害的。 话说李倓被罢免之后,就天天在宅院里饮酒作乐。 “三郎,你不要难过。”李媃跑过来安慰道。 “我没难过啊,我高兴还来不及,苏苏,轻一点,弄疼人家了。” “三郎,你不要借酒麻痹自我了。”李媃又说道。 “胡说,李太白不是说了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李媃继续安慰道:“三郎,我知道你之前做了许多事,现在被罢免去所有职务,心中难过,你若是心情沉闷,就发泄出来,哭出来也不要紧。” “我的好妹妹,我是真的不难过,我真的很高兴,大郎人呢,发声了这种事,按他的为人,应该也来安慰我才对啊,他不来我都不习惯了。” “他在阿耶那里。” “哦,这个时候,阿耶才是最害怕,最心惊胆颤的那个,他应该去安慰阿耶。” 李媃:“……” 这几日,王鉷感觉人生又达到了巅峰。 建宁郡王一倒,他不仅可以从中赚钱,还能借此扳倒政治敌人。 例如杨慎矜。 “王公!王公!” 下面的人急忙进来。 “何事慌张?” “范阳传来密信,安禄山兵败了!” 第258章 安禄山:建宁郡王,我的支援可及时? 安禄山兵败? 这不可能吧! 安禄山能兵败? 那家伙这些年在范阳吹牛逼吹得天花乱坠。 这就兵败了? 王鉷仔细想了想这件事,脸上露出了笑容。 并且笑容从满意到得意,再到放肆。 看来圣人明年要差钱啊! 那我户部侍郎王鉷的作用岂不是更大了? 王鉷立刻去找李林甫。 当他到宰相办公厅的时候,看到李林甫正在阅读一份文书。 李林甫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左相兼兵部尚书陈希烈坐在一边,不敢多言。 “相公。”王鉷轻唤了一声。 “何事?” “范阳传来消息……” “我知道了。”李林甫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是这种平静下却蕴藏着难以掩饰的愤怒。 王鉷却并没有察觉到安禄山兵败带来的政治影响,他虽然疑惑李林甫今日的反常,却认为现在有一个好机会。 “相公,接下来是我们立功的时候了。” 李林甫那双眼睛瞬间变得锋利,钉在王鉷身上,后者被吓得一大跳。 “王侍郎想如何立功?” 虽然李林甫此时心中的怒火翻天动地,语气却依然平静,甚至脸上还露出了一点微笑。 “明年朝廷缺钱,下官身为户部侍郎,自然……” 听到这里,李林甫觉得王鉷在政治上,可真是蠢得不是一点半点了。 现在的重点还真不仅仅是搞钱的问题。 但明年肯定要重用王鉷,王鉷毕竟是户部侍郎,明年是搞钱。 “你是想说,为朝廷多赚些钱?” “是的。” 李林甫问道:“你赚钱赚得过建宁郡王吗?” 王鉷疑惑道:“相公,建宁郡王已经被罢免所有职务。” “诏书出来了吗?” “这……圣人既然已经说了,外面也都传开了,必然是真的。” “现在安禄山在塞外兵败,六万大军,全扔了,一个大窟窿,明年朝廷必然急需钱,圣人会不会改变主意?” 王鉷愣了一下,说道:“相公说的是恢复建宁郡王的职务?” 李林甫却沉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一边的陈希烈说道:“相公说的有道理。” 王鉷对陈希烈一阵鄙视,这个左相就是个摆设。 “仅仅只是安禄山兵败,还不至于让圣人重新重用建宁郡王。” 李林甫冷着脸问道:“哥舒翰要了多少钱?” “哥舒翰……哥舒翰要了五……五百万贯。” 王鉷不情不愿地说出来。 但他赶紧解释道:“哥舒翰那条傻狗是最会要钱的,陇右明年根本不需要那么多钱!他是在谎报!” “但圣人答应他了!” “这……” 王鉷说道:“那也不至于,安禄山丢了六万兵马,明年给安禄山补充三百万贯,绰绰有余,朝廷能填补这个账!” 说完,王鉷心里又开始骂哥舒翰不是人。 哥舒翰这个狗日的,打仗用人堆,练兵用钱堆! 这么玩,换我王鉷上,我也可以啊! 王鉷严重怀疑哥舒翰报账的时候,按照实际情况核算之后,再乘于二,得出了他张嘴就来的数字。 圣人做梦都想要收回九曲之地,现在哥舒翰拿回了圣人梦寐以求的石堡城,下一步做对九曲之地的策略部署。 自然哥舒翰想要多少钱,就能拿到多少钱。 但条件就是收回九曲之地。 “除非西南也兵败!”王鉷继续说道,“但杨国忠的捷报已经传回长安。” 虽然王鉷很不愿意杨国忠在西南取得军事胜利,可如今的情况,就靠杨国忠支撑了。 杨国忠真要是也兵败了,那以明年的财政情况,恐怕圣人可能真的会重新重用建宁郡王也说不定。 不动声色的李林甫心中也暗自庆幸杨国忠总算靠谱了一把。 “下官认为,现在还是要尽快接手建宁郡王的产业,要为明年的情况做准备。” 李林甫叹了口气,问陈希烈:“陈相公觉得该如何?” “下官愚钝。” “诶,有什么就说什么。” 陈希烈却依然不敢乱表态,他这个左相就是李林甫推荐的,等同于摆设。 李林甫说什么,就是什么。 面对李林甫的目光,陈希烈犹豫了一下说道:“杨国忠为人狡诈,他会不会谎报捷报?” 说完之后,陈希烈赶紧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大概不可能,西南此次征战胜利,明年范阳和平卢需要大量的军费,陇右需要大量军费,纵然如此,朝廷也能负担得起。” 好在陈希烈做了补充,不然王鉷当场就想骂人了。 虽然陈希烈是左相,可他这个左相在李林甫的队伍里是没有什么地位的,王鉷都不会给他面子。 “相公,陈相公说得对啊,尤其是精盐,去晚了,说不定就被占了,萧家那几个大家族,必然已经垂涎三尺。” “此事容后再议。”李林甫淡淡说了一句。 王鉷并没有告诉李林甫,自己已经派人去苏州搞事情了。 当天中午,正在南薰殿休息的李隆基也接到了安禄山兵败的消息。 原本还卧在床榻上的李隆基,立刻坐了起来。 他皱起眉头,仔仔细细盯着这份汇报,沉默许久。 “安禄山带了多少兵马?”李隆基明知道汇报里都写清楚了,但还是问了一遍。 “六万精锐。”高力士小心地回答道。 “全丢光了?” “听说是轻敌冒进,被契丹人打了埋伏。” 李隆基站起来,来回走了几转,随即笑出来:“区区六万兵马,没了也就没了吧,安禄山可有事?” “安禄山并无大碍。” “那就好。”李隆基交代了一下,“发一份诏书过去,慰问慰问安禄山,让他不要往心里去。” “三郎,这……” “按照我说的去做。” “是。”高力士也不再多劝。 高力士知道李隆基心里怎么想的。 打了败仗,还要慰问。 这自然不合理。 可是李隆基现在不想调换范阳和平卢的节度使。 边疆节度使用胡人,对李隆基来说,最大的好处是这些胡人没有汉人世家的关系纽带。 这样就无法与内地的世家、官员有过分亲密的联系,自然就无法参与到储君争夺的政治里。 保护政治的稳定,在李隆基心中,永远是排第一的。 第259章 李倓:本王坐看事态扩大! 安禄山兵败的消息,虽说在长安快速传开,却并未激起大浪。 两京贵胄,早已在繁华的盛世中日渐沉迷,慢慢麻木。 边关死几万人,能影响他们的酒池肉林吗? 难道不是和死一批蝼蚁一样么? 这一日,李倓在后院泡着温泉。 柳苏苏在一边给李倓倒酒,卡桑丹则为李倓揉着肩膀。 “郎君,有消息了。”张旸急匆匆跑来。 “什么消息?” “安禄山的消息。” “哦,说来听听。” “长安在传安禄山兵败,折损了六万。” “哦,知道了,下去吧,安排好酒肉。” “是。” 李倓表面淡定,内心却松了一大口气。 看来历史的齿轮往前转了两年啊! 正史上,安禄山北伐契丹兵败,是发生在天宝十年。 据说这家伙从范阳和平卢征调六万精锐,又以奚族两千铁骑为向导,出卢龙要塞,北上千里,欲对契丹展开大规模的歼灭战。 不料遇到大雨。 这种情况下,安禄山只能兵行险招,连夜急行军三百里突袭契丹人,速战速决。 但猛攻不下来,还被契丹人埋伏,打了个以逸待劳。 那2000奚族骑兵又当场背叛,唐军被前后夹击。 据说兵马丢得差不多了,安禄山本人的坐骑都中了箭,还是手下忠心耿耿挡住追兵,安禄山才得以逃回来。 这件事,居然提前两年发生了。 不过按照李隆基对大唐局势的掌控,他不但没有惩罚安禄山,后来还继续赏赐安禄山,甚至把河东军镇也给了安禄山。 更过分的是,还给了安禄山闲厩使、陇右群牧等官职。 这些官职可都是能调动各地精良战马的。 不仅如此,安禄山还找李隆基要了一千二百多个中层武将的任命权。 李隆基大笔一挥:给!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历史天宝年间的政局,权倾天下的右相是很尴尬的。 李林甫最多能维持平衡的格局下,打击打击李隆基不在意的政敌,李隆基真正在意的,李林甫肯定动不了。 李倓叹了口气,一边的柳苏苏关切地问道:“郎君为何叹气,是有烦心事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惋惜。”李倓看着柳苏苏那精致漂亮的脸,突然问道,“你是哪里人?” “奴家是河东人士。” “河东柳氏吗?” “那都是几百年前了,早就分了家,奴家的家道中落,父亲赌博输光家底,郎君为何今日问这件事?” “没什么,就问问,只是觉得这世道太过凶恶。” 李倓突然想起,那正史上,安史之乱发生之后,向柳苏苏这样的女人,是什么下场呢? 穿越到大唐已经快四年。 回想起自己做的事,其实并不算多。 天宝的政局实在过于凶险,能把这几年事办起来,已经是万般艰难。 更别说阻止安史之乱的发生。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有它巨大的惯性。 说到底,自己现在的力量还是过于渺小。 现在是最关键的时期,熬过了这一个阶段。 等局势发生变化。 等风来! 现在安禄山兵败,杨国忠兵败,内政和外局,都在暗流涌动。 安禄山兵败一次之后,心中必然会更加恐慌,他肯定会加速反叛。 其实历史的催化剂就是如此。 历史上,天宝十载,杨国忠的人在南诏兵败,不但没有得到惩罚,杨国忠还日渐受宠。 天宝十载,兵败的安禄山,见长安当局对杨国忠兵败没有丝毫反应,对自己兵败也没有丝毫反应,他认识到了大唐朝廷的麻木和无能。 越发的膨胀。 现在一切都提前了两年,看来安史之乱也可能要提前到来了。 就是不知道,李林甫会不会提前死? 李倓从温泉中起身,柳苏苏连忙为他披上了一层外衣。 “郎君小心着凉。” 李倓却心事重重地走进了宅院。 他不急,他在等杨国忠的消息传到长安。 他知道,李隆基就算权力通天,也没办法言出法随般地快速解决明年的巨大压力。 李隆基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都懂得妥协。 天宝八载十月底,崔晋突然向朝廷呈递了一份奏疏。 这份奏疏如同一枚定时炸弹一样,在长安炸开,爆发出惊人的威力。 在奏疏中,崔晋指出,建宁郡王之所以逼死崔皓,大肆崔智,是因为崔皓和崔智得知了建宁郡王在江东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秘密还得从建宁郡王在苏州杀周别才说起。 周别才是苏州本地盐商,建宁郡王杀了周别才全家。 至于为什么要杀周别才全家,大家都懂的。 谁杀的呢? 王忠嗣领兵杀的! 那这和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什么关系呢? 自然是有关系的。 盐商被杀全家,被王忠嗣杀了。 然后崔晋开始翻李倓在江东的旧账,杀了多少官员,杀了多少人等等。 这些以前都不是问题,但现在建宁郡王的职务都被罢免了,已经失势。 既然失势了,踩死几只蚂蚁,都要被翻出来。 告他建宁郡王残害小动物! 这奏疏一落到宰相那里,大理寺轻轻吹了口气,立刻就在长安城形成了风暴。 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太子之子,跟王忠嗣混在一起,杀人全家之后,又莫名其妙逼死了崔皓和崔晋。 这还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当然是谋反! 至于建宁郡王为什么要谋反? 那当然是扶持太子! 一时间,无数弹劾建宁郡王的奏疏,如同雪花片一样落到了李隆基那里。 高力士得知后,暗自叹了口气:难怪圣人想重用胡人,储君之争,确实令人头疼,许多人都想在这个时候趁机投机。 李隆基老了,大唐上下都认为,过不了几年,这天下就要易主了。 有人肯定是不想看到李亨上位,这关乎到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的。 李隆基这下子又感到了无比的痛苦。 李隆基肯定不会废除李亨,绝不会让李林甫扶持他想扶持的人。 若是他满足了李林甫,自己万一死在李林甫前面,李林甫将是第二个长孙无忌。 甚至比长孙无忌还要可怕。 可是现在这个崔晋,居然把手伸到了储君之争上来。 看来崔家是膨胀了啊! 第260章 杨国忠:建宁郡王,我的支援也来了! 这事一闹起来,最头疼的肯定不是李倓,而是太子李亨。 李亨本来在家里躺平摆烂,原本以为杜有邻案过去了,太子之位又保住了。 甚至觉得上一次李倓搞出江夏之乱,又在江东搞得巨浪滔天,也过去了。 岂料,转眼年底居然闹出这档子事。 关东旧贵,清河崔氏,联合其他各大世家,借此机会,再掀起储君废立之事。 如果说以前是疾风骤雨,现在就是狂风暴雨,而且是巨浪滔天。 显然想参与进来的不仅仅是长安的京官,还有河北、河南的地方官,以及背后的世家大族。 这是巨大的压力。 更可怕的是,现在李亨一直依赖的儿子,被撤掉了所有的职务,闲赋在家。 若是李倓依然得宠,李亨也没有必要如此紧张。 这一日,李亨破天荒地收拾了一番之后,低调且急匆匆出了宫,赶往百孙院。 李倓还在家里骑马射箭,听闻李亨来了,他淡然一笑,立刻就推算出李亨来此的缘由。 他收拾了一番,回到宅院。 李亨早已在会客室等他。 “不知阿耶大驾,儿未能远迎,请阿耶恕罪。” “不必多礼,坐吧。” 李倓这才坐下来。 “阿耶到我这里来,不知有何事要指教呢?” “最近长安事多,你可知晓?” “儿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出门,外面发生了什么,并不知晓,还请阿耶赐教。” “崔晋说你在江东谋反,崔皓和崔智发现了你谋反的证据,现在满朝文武,还有各地地方官,都要掀起大浪来!” “竟有此事!” 李亨冷着脸说道:“别怪阿耶没有提醒你,你已经失宠,圣人现在对你正在气头上,你的处境非常危险!” 李倓差点没有笑出来。 他妈的现在这个节骨眼,李亨还在这里端着架子。 “多谢阿耶特意来提醒我,我知道了。” 李亨沉默了一会儿,见李倓不再说话,他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我打算在家里躺着。” “躺着干什么?” “躺着睡觉。” 李亨差点没有跳起来,他大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 “刚才阿耶不是说了吗?” “你不想想办法?” “没办法了,躺着吧。” “你!你这次闯了这么大祸,你赶紧想办法救救你自己!” “没救了,我躺着。” 李亨肺差点气炸,他瞪大眼睛看着李倓,很想臭骂他一顿,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沉默片刻,李亨才叹了口气,苦着脸说道:“现在都说你造反,要拥立阿耶为皇帝,阿耶现在被架在火上烤,你倒是给想想办法啊,你平日里不是办法很多的么!” “阿耶想保住太子位吗?” “阿耶的太子位保不住,你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阿耶专程来说这件事呀。” “你以为呢?” “那阿耶可以放心地回去了。” “回去干什么?” “回去跟我一样。” “跟你一样?” “躺着。” “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没有办法?” “没有。” “那这次我们死定了?” “您是储君,怎么能随便说死呢?” “你知不知道这一次有多严重?” “储君应该临危不乱。” “你又在教我做事!” “阿耶,相信我,回去好好躺着吧。” “三郎,现在局势到了这一步,你我都躲避不了。” “阿耶,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其实李亨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当今圣人真要动了杀心,谁他都会杀的。 上一任太子李瑛,就被处死了,还顺带了两个亲王。 李亨匆匆离去。 过了一会儿,李亨去见李倓的消息,就传到了李隆基的耳朵里。 李隆基并未表态。 接下来数日,建宁郡王在江东意图谋反的声音愈演愈烈。 李隆基在等这场风。 他虽然愤怒于崔家参与废立储君之事,愤怒于河北、河南的地方官、世家豪门参与进来,但他却不准备立刻表态。 因为他要借这件事,以雷霆手段,将李倓在江东的势力快速拔除掉,然后换上新人。 将江东和洛阳赚钱的那些,全部重新洗牌。 如此做,明年的收入必然有一个下降,但这个缓冲,李隆基等得起。 等把李倓的势力切换掉之后,转身开始对付崔家,以及那几个家族。 十一月初一的傍晚,冬日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最后的夕阳落入殿内。 李隆基就卧在床榻上,他双目微闭,似乎睡着了。 李林甫站在下面,一声不吭。 本来是李隆基召李林甫过来汇报今年各州事务的,但现在圣人睡着了,李林甫也不敢多说话。 六十七岁的李林甫,双鬓斑白,却面色和悦。 可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李林甫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李隆基突然醒了,说道:“十郎为何在此?” “是圣人传召臣来的。” “哦,想起来了。” “圣人日理万机,还是要多注意歇息。” “十郎才是最累的那个人啊,为朕处理了那么多烦心的国事,自从十郎在中书,朕就悠闲了许多。” “为圣人分忧,是臣的职责,也是荣幸。” “把文书都放在这里吧,现在也不早了,不必汇报,朕自己看就行。” “是。” 李林甫将所有的汇报放好。 李隆基突然说了一句:“对了,明日早朝,通知下去。” “是。” “让崔晋也上朝,朕要见他。” 李林甫心头一跳,心思陡转。 一边的高力士应道:“是。” 冬天长安的夜幕,干净得一览无余,有星星在夜空中格外耀眼。 圣人要早朝的消息,很快传到各大官员家中。 当然,要见崔晋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一时间,夜幕中安静的长安城,暗流涌动起来。 大理寺少卿刘壁当场就说道:圣人要对建宁郡王谋反一事,做出回应了! 刑部尚书兼京兆尹萧炅更是直言不讳地说道:崔晋觐见圣颜,看来建宁郡王要完了。 当夜,无数人连夜写奏疏。 李隆基确实有借此机会,快速做掉李倓势力的打算。 第二天,李隆基起来得很早,更衣后,便准备去早朝。 高力士却忽然急匆匆赶来:“三郎,出事了。” “何事?” “西南发来最新情报。” 第261章 那是朕的好圣孙! 李隆基有些疑惑,这大早上的,高力士不是应该准备准备,陪朕上朝吗? 怎么还跑来说西南的情报了? 而且看样子还挺着急的耶! 李隆基用智慧的眼神注视着高力士,仿佛在说:不要告诉朕有坏消息,朕不听! 高力士却无视他的眼神,说道:“杨国忠部兵败了。” “嗯?” “三郎,杨国忠部兵败了。” “你再说一遍?” 高力士不敢说了,连忙呈递上情报。 此时,李隆基脸上的表情就像七天没拉屎了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接过来打开看。 这不是杨国忠写的,上一份捷报才是杨国忠写的。 上一份捷报是真的,唐军初战确实击败了南诏军队。 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一看南诏军如此不堪一击,当场就开始自我膨胀。 鲜于仲通自我膨胀就算了,偏偏杨国忠是个稍微吹过气,就能飘到天上的家伙。 什么? 南诏军居然被我杨国忠击败了! 那还等什么,全军出击,给我灭了南诏! 灭完南诏,我杨国忠回去就代替李林甫的位置。 不说了,倓哥,以后我小杨罩着你! 这件事吧,一开始确实顺风顺水的。 可自从鲜于仲通领着六万精锐进入南诏国,一切都变了。 最后六万唐军在南诏首都大和城几乎要全军覆没,鲜于仲通和安禄山一样,在手下的掩护下,勉强逃出来。 这事杨国忠本来准备压着不报的,但压不住,消息还是传回了长安,第一时间就送到了李隆基这里。 东北和西南两线大败! 哥舒翰打石堡城还丢了数万人。 李隆基瞬间感觉突袭有些困难。 他愤怒地将这份情报扔到了一边,周围的内侍和宫娥吓得纷纷跪在地上。 李隆基想说点什么,却又没有说。 那双布满皱纹的脸,满是疲惫。 刚才的神采焕发,已经消失全无,剩下的只有痛苦。 李隆基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 不仅如此,可以说他是一个天才。 李隆基很小的时候,就经历了武则天的铁幕政治。 那个念头,李唐皇室,被武则天压得抬不起头。 后来武则天退位,大唐内忧外患。 内忧的不仅仅是政治,还有均田制的崩溃,府兵制的瓦解。 外患则有契丹崛起、吐蕃猖獗,后突厥反复无常,在漠北肆意叫嚣。 大唐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走向衰败。 这年轻的李隆基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以其果敢的手段,英勇的气魄,平息了内政的混乱,消灭了一些内政敌人。 随后对大唐的证据展开了其高超的驾驭手段。 他登基的那一年,也就二十七岁,朝堂上下,玩政治的,已经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 开元时代的李隆基,也一心发展民政,在军事上大动干戈的时候不算多。 那时候的李隆基,严于律己,善用贤能。 在他的治理下,大唐迎来了盛世巅峰。 不仅仅各地粮食丰收,政务清明,而且文章璀璨,诗歌如星。 更重要的是,唐军也一扫武则天时代的多方溃败,对契丹、突厥、吐蕃先后都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后期是后突厥,在天宝年间更是被灭国了。 契丹也被打得求和,不敢再玩了。 吐蕃与大唐的战线,更是从剑南道、陇右,被拉到了西域的葱岭以西。 可以说,在这之前的几十年,都是属于李隆基的时代。 在他的治理下,大唐文治武功如璀璨的珍珠。 可是,穷兵黩武,哪有一直胜的时候呢? 东北大败,西南大败,哥舒翰丢了数万人。 大唐的军政,一下子破了三个窟窿。 而且是在同一年。 如此骄傲的李隆基,怎么能接受? 他只是短暂的震惊后,就下定决心准备卷土重来。 他必须要将帝国更多的战士送到前线去开疆扩土,他必须要让四方蛮夷全部臣服。 他要达到太宗皇帝的高度。 南薰殿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群臣已经在兴庆殿恭候,崔晋来了,在大唐圣人的暗示下,昨晚许多官员熬夜写了通报……哦呸!是写了弹劾李倓的奏疏。 可是…… 李隆基瞬间想起了李倓! 高力士似乎看出了李隆基的痛苦,他说道:“要不要叫建宁郡王上朝?” “叫他作甚?” “建宁郡王是最会帮圣人赚钱的。” “朕不信其他人不行!” “但建宁郡王在,每年确实能给圣人很多钱,换做其他人,奴婢恐怕……” “恐怕什么?” “至少建宁郡王会按时交上圣人需要的钱,其他人若是贪得无厌,万一交不出来,后果就严重了。” 李隆基愣了愣。 是啊! 能赌吗? 现在关东门阀世家对那些产业都虎视眈眈。 李林甫虽然能压住那些世家,可李林甫毕竟在中枢,他如何去与那些世家争夺收益? 便说眼下的纸和丝绸,江东的纸和丝绸已经进入河北。 此次崔晋看似来为崔皓讨公道,世家们看似秉持大义,但背后却都是为了利益。 他们都想朝廷遏制江东的商品北上。 朝廷派李倓去做这件事,明年几乎百分百能完成。 可派其他人,明年能百分百完成吗? 李隆基又痛苦起来。 他觉得自己已经给了李倓太多权力。 “建宁最近一段时间在做什么?” “据说在家中饮酒作乐,还和李白一起作诗,和吴道子在那里画画,点评张旭的书法。” “他还懂这些?” “奴婢不太清楚。” “去把他找来!宣到兴庆殿。” “是。” 什么李倓! 那是真的好圣孙! 那是朕的心肝宝贝! 计划有变啊! 不能说不上朝了吧? 计划全变了! 本来是准备摘掉李倓,随后再找个理由做掉崔家。 现在只能做掉崔家,暂时拿不掉李倓。 再过一年! 朕再忍一年! 明年各边防务稳定后,钱财也充足了,缓冲更大。 一年就一年,朕不信明年的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李隆基收拾收拾,便想兴庆殿行去。 此时兴庆殿的百官各个兴奋,两眼冒光。 第262章 群起攻之 李隆基上了殿。 群臣礼毕之后,陷入短暂的安静状态。 李隆基坐在上面,面目威严。 数十年的大唐天子,早已积累了无上威压。 大唐无数人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当然,这并不是说李隆基可以为所欲为地杀人。 自古那些皇帝看起来可以为所欲为地杀人,朝廷还可以正常运转,是因为那些皇帝帝王之术高超。 让人看起来轻轻松松,以为自己也可以。 如果真的以为自己也可以,大概率可能是杨广、崇祯之流了。 李隆基杀人,看似随心所欲,其实杀所有的人,都一定是有证据的。 而且不是自己执意要杀,是下面的人提出来,把证据摆出来之后,李隆基再“震怒”,再下手。 虽然也会引起恐慌,可是让下面的群体无法找到理由联合起来。 也让火力都集中在李林甫那里。 “陛下!”第一个出来的是户部侍郎王鉷,“臣有事要奏。” “王卿有何事,但说无妨。” “陛下,户部统计账目,总是会漏许多,这给户部的事务带来了许多不便之处。” “哦?”李隆基明知故问道,“户部统计账目,为何会遗漏?” 王鉷似有为难地犹豫起来。 “王卿有何话不能在朕的朝堂上直说的呢?” “陛下,户部所有的账目都没有问题,只是当统计到江东的时候,就出了问题。” 王鉷此话一出,朝堂上立刻响起阵阵议论声。 “肃静。”李林甫突然低沉地说了一句,议论声戛然而止。 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王鉷表面上看似在说户部的账目,其实重点已经引到了江东。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李隆基疑惑道:“为何到了江东,账目就出现了问题?” “因为江东的账目,总是不经过户部。” 这话其实已经在给李隆基当众针对李倓的机会了。 李隆基说道:“朕记得,建宁的账目,倒是太子在看,也是太子在负责汇报?” 李亨立刻出列说道:“是的,建宁的账目,一直是臣在看,臣每月都会向陛下汇报。” “那这就不对了。” 刑部侍郎李献突然站出来,丝毫不给李亨这个太子留情面,当众否认道。 李亨却并不敢当众会对李献。 也许太子被大臣当着满朝文武欺负的情况,也只有在李隆基时代有了。 李献继续说道:“陛下,太子每个月都汇报江东的账目,不经过户部的审核,那这账目是否有大问题,无人得知啊!” “臣也觉得这事有蹊跷。”刑部尚书萧炅立刻站出来,趁势继续说道,“会不会存在这种情况,臣只是假设,会不会出现有人私自隐瞒账目真实情况,只向朝廷汇报一部分,另一部分自己藏起来。” 这下李亨就站不住了,萧炅你他妈的不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太子我要谋反吗! “萧炅,你此话何意!”李亨怒道。 “殿下息怒,我只是提出心中的疑惑。”萧炅立刻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这要是搁在以前,萧炅当着太子的面,得称臣。 后来在李隆基的不断削弱下,大臣面对太子,就不称臣了。 李亨想说点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来。 “陛下,臣绝对不敢隐瞒半分。”李亨转身对李隆基说道。 李隆基却坐在那里,神色冷淡,目光深邃,宛若一尊威严的雕像一样,有极大的压迫感。 “那建宁郡王是不是殿下之子呢?”大理寺卿徐峤也站了出来,他问道。 李亨立刻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他还是只能回答是。 “既然是,那建宁郡王为何又要杀崔皓和崔智?” “这……” “有人崔皓是当今大儒,为人正直,去苏州拜访建宁郡王,建宁郡王却杀了他,请问太子殿下,建宁郡王杀人理由何在?” “建宁说是因为崔皓在苏州辱骂皇室宗亲,他并未杀崔皓,是崔皓自己死的。” “自己死的,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自己死的?”大理寺少卿汪缘也站了出来,“殿下,您问问在场的满朝文武,他们是否相信,崔皓是自己死的?” “那你是何意?”李亨冷冷反问道,“建宁为何要杀他?” “那得问太子殿下您啊!”萧炅立刻说道。 “问我?”李亨脸色更加难看,“我怎么知道!” 萧炅说道:“建宁郡王谋反,是为了谁呢?” “你放肆!”李亨当场就翻脸了,“萧炅,你敢在此污蔑我!” 萧炅一副委屈的样子说道:“陛下,臣也只是实话实说,殿下却要威胁臣!” “殿下,到底有没有谋反,何不听听证人怎么说呢?” “哪个证人?” “崔晋!”萧炅立刻说道,“陛下,请宣崔晋入殿。” “准!” 李亨顿时额头冷汗如瀑。 他知道,今日李林甫的狗腿子们,是打算利用这件事搞事情了。 今天恐怕不会善了。 毕竟山东旧贵和地方官员,已经达成一致。 这其中牵涉到的利益太深太深。 再加上李隆基本就一直提防着李倓,李亨觉得这件事,恐怕已经回天乏术。 难怪之前去找那个逆子,那逆子也只能说躺着。 看来,这一次真的在劫难逃了! 李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不多时,崔晋便上了大殿。 崔晋已经年近七十,头发花白,身形枯槁,但那双眼睛却明亮逼人。 “臣参见陛下!”崔晋说道。 李隆基说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启奏陛下,臣之子崔皓前往江东,被建宁郡王所杀,据逃回来的人说,是因为崔皓发现了建宁郡王不可告人的秘密。” “哦,什么秘密?” “建宁郡王去苏州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苏州最大的盐上周别才,又没收了苏州所有大家族的田产,分给百姓,以博得民心,随后隐瞒户部,擅自隐瞒江东账目,包藏祸心!” 众人立刻应和起来。 “杨慎矜何在?” 杨慎矜出列:“臣在!” “你觉得这件事是怎样的?” “臣并不知晓事情原委,但臣觉得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陛下也应该宣建宁郡王入殿,当面对质。” “好,宣建宁郡王入殿。” 第263章 李倓:我说在场的诸位都是辣鸡! 高力士派人去找李倓的时候,李倓还在梦中呼呼大睡。 还是张旸急匆匆去敲门,将李倓唤醒。 “何事?” “圣人宣郎君入兴庆殿。” “兴庆殿?” “是圣人与大臣议政之地。” 哦,懂了。 李倓开始慢悠悠收拾,就是那种慢慢洗漱,慢慢更衣,慢慢吃早餐的行为。 事后如果李隆基责问起来,就说第一次上朝,有点紧张,得慎重对待。 就这样,李倓拖拖拉拉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去进了宫,又左转右转,才到了兴庆殿门口。 这段时间,最煎熬的就是太子李亨。 李林甫阵营今日在朝堂上已经对他展开了最全面的攻击。 而且压下来的奏疏,包括河北、河南的诸多地方官,还代表了各地世家的声音。 总之,这一次就是要当众拉下这个太子。 可能等了太长时间,殿内官员已经有些疲惫。 “陛下,那建宁郡王必然是做了亏心事不敢来了。”大理寺少卿刘壁出列说道。 李献出列说道:“陛下,臣认为,现在应该立刻派人去江东,把相关人员全部抓起来,将事态控制下来,以免某些人在关键时刻铤而走险,那样对朝廷,对天下,都会是巨大的祸事。” “陛下,不需要再等建宁郡王了!”萧炅也站出来了。 “建宁郡王之前在洛阳杀人,后来又在扬州杀人,今年又在苏州杀人,现在看来,说不定他造反的迹象早就被人发现,所以才一路杀人!” “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何杀那么多人!” 大理寺少卿汪缘说道:“陛下,臣等以为,应该立刻捉拿建宁郡王,直接提到大理寺审问!” “陛下!时间紧迫啊!不能给江东反贼时间了!” 这些人都知道李隆基的敏感神经在哪里,抓住机会自然狠狠地戳。 李林甫站在一边,一直沉默不言。 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这时,才有内侍急匆匆在高力士耳边说了几句。 高力士在李隆基耳边说道:“建宁郡王到了。” “宣!” “宣建宁郡王!” 声音传出去,大臣们这才反应过来建宁郡王到了。 殿内立刻议论纷纷起来。 李倓一身正装到了大殿门口,吸引无数目光,成为全场焦点。 他径直走进去。 “建宁郡王,你还敢来大殿上!”刘壁呵斥一声,一脸正义凌然。 李倓却没有理会他,而是走到中间,行礼:“臣参见陛下,恭祝圣安!” 李隆基淡淡说道:“圣躬安。” 李倓余光瞥向一边的李亨,李亨面色苍白如纸,额头汗流不止,一副马上就要跪的样子。 大概是刚才被这些人群起围攻了一番。 李亨心中就算有话,也不敢当着李隆基的面说,甚至有怒火,也不敢大肆发泄,只能强忍着。 “建宁郡王,我问你,你为何在江东……” 说话的还是大理寺少卿刘壁。 但未等刘壁说话,李倓转身对李林甫行礼,突然大声道:“右相,小王有一个疑惑,想请教右相,希望右相能不惜赐教!” 顿时全场安静下来,都疑惑地看着李倓。 我们现在正在谈你在江东谋反,你扯人家右相搞毛啊! “建宁郡王,我们在问你话呢!”刘壁大声呵斥道。 这也足见李隆基时代的宗室地位没落程度。 不过政治手段合格的都知道,这些人其实是右相在朝堂上的狗,右相执行的是李隆基的意志。 跟着右相走,那准没错。 不跟着右相走,可能中午就会收到一份贬谪到岭南吃荔枝的公文。 李倓却不理会刘壁,而是看着李林甫。 “请右相赐教!” 李林甫却沉默,他看都不看李倓一眼。 李林甫显然不想理李倓,不说话,李倓能怎样呢? 李林甫的做派大有你建宁郡王不过是个小喽啰的架势,我只需要放我的狗就能咬死你。 一边的李亨心中也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傻儿子,在朝堂上这般直接问右相,右相不理会你,你又能如何? 反而落了颜面。 还是太年轻啊! 岂料李倓却笑道:“看来右相也觉得小王刚进来,尚未拜见陛下,大理寺少卿刘壁却率先辱骂本王,这件事合情合理?” 他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变得安静。 刘壁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建宁郡王居然拿这个小细节说起事来。 刘壁当场恼羞成怒,大声呵斥道:“建宁郡王,你……” 但李倓岂会给他说话的机会,李倓大声道:“请问右相,小王受陛下宣召,前来陛见,尚未行人臣之礼,大理寺少卿刘壁却强在陛下的前面,来呵斥小王,这是否合乎礼法!是否合乎朝廷纲纪!” 李倓本就是力气极大,大声说话,自然中气十足,竟有一番威慑力。 今日在这朝堂,李倓也不打算装下去了。 这些个官员和世家,都杀到了长安。 李隆基都已经摊牌了,自己在装傻充愣,还有什么用? 李隆基现在认的是钱,自己继续装傻,等明年年底,权力一样被收回。 既然如此,本王也摊牌了! 崔皓就是被本王骂死的! 不信本王今天在这朝堂上再骂死几个给诸位助助兴! 大殿内一片死寂。 坐在上面的李隆基,深邃的眼中,流露出不太一样的情愫,再看这位皇孙,他感觉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 不过他并不担心,大局都在自己的掌握中。 现在放李倓回江东,再给他一年时间,他也闹不出事。 再说了,他只是皇孙,大统道义不在他手里。 造反不是只有一点兵马就能成功的。 一年之后,找个理由调他回来,让他在百孙院足不出户,他再厉害,也只能乖乖做皇孙。 刘壁听到这话,心头先是一沉,随即暴跳如雷道:“建宁郡王,你在江东谋反,现在被我等抓到证据,却还敢在朝堂,在天子面前,污蔑朝廷重臣,你该当何罪!” “怎么,右相是觉得沉默下去,就可以回避这个问题?”李倓却抓住李林甫不放,“右相可是统领百官的宰相,一个大理寺少卿,在陛下开口之前,呵斥小王,这在右相眼里,竟然是合乎礼制的!这就是右相入主中枢之下的朝廷纲纪吗!如果这是!小王看,右相可以引咎辞职了!” 第264章 骂死一个算一个! 李倓此话一出,所有官员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刘壁更是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没有一个人说话,大殿内陷入死静。 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众人惊骇的是,这位建宁郡王,居然敢在大殿上抨击右相? 右相的权势已经积累十数年,打击对手毫不留情。 连韦坚、李适之等当红大臣,都被他抬手弄死。 太子被他打击得只能躲在太子别院里抱着胡姬玩。 这位二十岁的建宁郡王,居然如此出言不逊? 刘壁想说点什么,但却如鲠在喉。 李倓这问话,竟然让人挑不出毛病。 连歪理都没办法反驳这话。 这帽子已经扣到了对圣人的大不敬上。 这还怎么反驳? 李林甫心头一紧,他也是没想到,这位建宁郡王一来,就展开了如此犀利的反击。 可以说,仅凭这建宁郡王问出的这番话,其胆识已经超过了在场绝大多数人了。 许多人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开不了口。 其心志、胆识、魄力,都需要顶尖,才敢在朝堂上,当着李隆基的面,如此质问他最信赖的宰府大臣。 因为没有人敢确定李隆基的态度。 这下连李林甫自己也觉得如果不做出回应,今天他这个右相是无法上对天子交代,下对百官交代了。 “放在往常,这自然是不合乎礼制的。”李林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语气平静,神态自然,像一个邻家老爷爷一样。 李倓问道:“右相之意是,今日是合乎礼制的?” “今日也未必。”李林甫回答道。 众人却被他俩一问一答搞得满脑子问号。 尤其是李亨,他是万万没有料到李倓一来就直接扣帽子,而且扣了一大顶,让右相都承受不住。 看来自己这个儿子还真有两下子。 李隆基其实是想发飙的,他怎么可能允许李倓如此质问李林甫? 不过他还是忍住没有说。 因为这一幕,他觉得甚是有趣。 他对这个孙儿越来越感兴趣。 没有人敢这样对李林甫,李林甫即便被针对,也从来不会落入被动状态。 当年的张九龄在权术方面也不是李林甫的对手。 可今日看这一幕,李林甫明显有些被动。 “为何今日未必呢?”李倓继续问道。 “因为是建宁郡王你!” “因为小王被他们说成是反贼,所以反贼上殿,大臣可痛斥,无需合乎礼仪,右相是这个意思么?” “建宁郡王是否是反贼,尚未有定论,是与不是,并非我说得算。”李林甫气定神闲,“是圣人说得算。” “既然是圣人说得算,那小王在走进来的时候,就还不是反贼,既然不是反贼,一个大理寺少卿,就敢公开在朝堂上抨击圣人的亲孙儿,太子之子,是反贼!到底是谁给的他这个胆子!” 鸦雀无声,所有人甚至屏住了呼吸。 刘壁面色惨白。 “刘少卿!你倒是说说,是谁给你的这个胆子!” “我……” 刚才还非常跳的萧炅、汪缘等人,站在一边,不敢吭声了。 李倓扫视一周,连王鉷都避开他的眼神。 李亨往李倓旁边蹭了蹭。 “建宁郡王,你休要转移了话题!” 一声呵斥传来,众人的目光落到崔晋身上。 “是啊,建宁郡王,今日失礼是小,谋反才是大,你以为你靠这点小伎俩,就能瞒天过海?” 刘壁立刻跳了出来,他又觉得自己行了。 话题往这般一转,周围的人也瞬间补充慢了精力。 萧炅也跳了出来,他大声道:“圣人在上,朝堂诸公在前,今日我等就要看看你如何狡辩,任你巧舌如簧又如何,你滥杀无辜,图谋不轨,好在有正义之士识破你的野心,不远千里奔赴京师,殚精竭虑,也要揭发你的罪行!” 李倓却说道:“小王原本以为右相是秉公执政、严于律法的贤相,看来是小王错了,这朝堂之上某些人,竟能毫无依据,就随意指责一位皇族郡王谋反!” “你……”萧炅大怒。 却不等他说完,李倓继续说道:“这些人今日好物依据指责一位郡王谋反,明日是不是就要指责因为,后日是不是就要指责太子!” “哦,对不住,可能刚才有些人已经指责了!” 刘壁道:“我们那是……” “你们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一个姓崔的老不死,为老不尊,教出了一个信口雌黄,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不知死活地跑到江东去见本王,与本王论道几句,就吐血而亡!” 崔晋听到后大怒,他咬牙切齿地吼道:“建宁郡王,你这个反贼……” 李倓强行打断他:“本王反贼不反贼暂且不论,崔家倒还真有可能是反贼!” “你妄言!” “崔皓与崔智当日在苏州,当众羞辱正在分田的保正,那保正是执行的县令的命令,县令代表是朝廷,崔皓与崔智,当日公开羞辱朝廷,又跑到刺史衙门来辱骂本王,本王与他论道几句后,他自己吐血而亡!” “你……” “当时可真是晦气!” “你承认是你逼死崔皓的?”刘壁仿佛抓住了把柄一样,赶紧跳出来。 “刘少卿可真是蠢得让人震惊啊!” “你……” “看刘少卿很生气,刘少卿觉得是本王让你生气的么?非也!是刘少卿自己蠢,恰好被本王说中了,所以生气了。” “正如崔皓自己无耻,被本王说中了,于是他动怒了,他虚伪的面具被人揭开,真实的丑恶嘴脸一览无余,他自己无法接受,当场气绝而亡!” “陛下!陛下!请为我等做主啊!”崔晋当场跪下来了,大哭起来,“陛下!我儿何罪之有,竟被逼死!” “你儿无罪么?”李倓却接过话来,“若是你认为自己的儿子没有罪,那看来崔家都有谋反的嫌疑了啊!绝对的反贼!” “你说话要讲证据!” “那你倒是拿出本王谋反的证据来!” “从苏州逃回来的人,都说你谋反!” “哦,当时在苏州的人,见到过你儿子的,都说你崔家谋反!” “我崔家世代忠良……” “那为何如此排斥纸张降价?” “因为那是圣人……” “因为纸张降价,大量纸张到清河郡,你们崔家就赚不到钱了!你们崔家明明就想赚钱,却满嘴的仁义道德!分明就是想吃人不吐骨头,却还假装成温文尔雅的君子!无耻啊!还有什么比这无耻的!” “本王看,崔家之所以如此,崔皓之所以如此,皆是因为你!” “我……”崔晋全身一颤。 第265章 李倓:大家都看到了,是他自己死的 在古代,上层人办事都是讲颜面的。 尤其是这些有底蕴的世家,他们最擅长包装自己。 他们最忌惮的就是自己真实的目的被人揭穿。 这与古代社会的运行规则有关。 古代社会是以德治国。 皇帝原本与诸侯共天下,后来与世家共天下。 皇族和世家大族加起来,与广大的黎民百姓比起来,依然是极少的那一部分。 那如何使绝大多数百姓乖乖听话呢? 在宣传层面,告诉百姓,我们都要守德,尊礼。 皇帝带头,世家大族跟上。 所以,贵族们做事,看起来总是那么优雅。 吃人的时候,也会穿着得体,慢慢咀嚼。 那么李倓干了什么? 李倓把崔家的脸皮直接撕开了。 人家是靠道德维持体面来在地方获得舆论权的,现在把崔家最后的脸皮撕开,无疑是在告诉世人,以后崔家说的话不可信。 这是对崔家舆论权的挑战。 崔晋自然是恼羞成怒,看李倓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 李倓却丝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对崔晋进行轮番轰炸:“崔皓之死,你这个做父亲难辞其咎!” “是你害死我儿……” “非也!若不是你崔晋贪得无厌,崔皓又怎会为了崔家赚更多钱去苏州,若非你教子无方,崔皓又岂会心胸狭隘,听人两句不同说法,就气绝而亡!若非你不辨是非,恶意怂恿,又怎么会有河北、河南诸家联名上表!” “建宁郡王,你……” 李倓的声音更大,音量更高:“若非你!若非你崔晋野心膨胀,想借此机会攻讦太子,投靠新君,今日这朝堂上又岂会剑拔弩张!” “你无耻!你妄言……” “你崔晋,身为崔家族长,读圣贤之书,理应上报君恩,下应万民,却因一己私利,颠倒黑白,欺上瞒下,害死自己的儿子,蒙骗圣人,糊弄百官!你回答本王!像你这样不忠不义,不为人父,不为人臣的老匹夫,算不算无耻!算不算国贼! 李倓的声音回响在这大殿,余音绕梁。 周围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李倓。 “我不为人父!我是国贼!我是……我……我……” 崔晋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呆呆看着李倓。 然后,眼睛突然瞪大,一口血喷出来。 嘴巴张大,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随后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只剩下瞪得大大的眼睛还盯着天花板。 所有人都看傻眼。 连李隆基都呆住了。 死了? 刘壁手指放在崔晋鼻孔前,随即吓得跳起来:“死了!” 短暂的死静之后是一片哗然。 不仅仅萧炅等人都懵了,连王鉷也懵了。 李林甫眼角也抽了几下。 站在李倓后面的李亨用震惊的眼神盯着倒在地上的崔晋。 刘壁当场指责道:“建宁郡王!你敢在这朝堂上杀人!你置圣人于何在!” 李倓站在那里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所以小王才说,大理寺该换人了!刘少卿这种人蠢得让人无法直视,如何为天子分忧!刘少卿是哪只眼睛看见小王杀人了?” “众目睽睽,崔晋就是被你逼死的!” “小王是如何逼死的崔晋?” “你对他进行了言语的侮辱,你……” “小王进来的时候,刘少卿也对小王进行了言语的侮辱,小王现在没死,是不是怪小王不配合刘少卿?” “你这是胡搅蛮缠!” “崔晋污蔑小王是反贼,小王没气死,是不是要怪小王呢?” “这……” “诸位都看到了,我们在朝堂上理论,小王并未动一根手指,崔晋污蔑小王是反贼,小王认为他是反贼,他气急攻心,大概是被小王说中,心中胆怯,不敢上对圣人,下应万民,心中尚且残存最后一丝良知,愧疚不忍,吐血而亡。” 不等众人说话,李倓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崔公之死,小王似也却有责任,小王不敢把实话全盘托出,应该强忍着,应该顾全大局!” 说着说着,李倓竟露出了一丝愧疚之色,叹了口气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请右相责罚小王!” 殿内鸦雀无声。 李倓这一系列的操作仿佛是在告诉在场这些人:看到了吧,崔皓当日就是这么死的!你们说本王杀了崔皓?这算杀吗? 与此同时,李倓再一次把局面的判断扔给了李林甫。 他知道李隆基现在越来越不喜欢在公众场合表态了,许多想法也都是通过李林甫去传达。 所以把这个问题扔给李林甫是最合适的。 李林甫看了一眼萧炅,萧炅站出来问道:“建宁郡王,你刚才说崔家去苏州找你,是因为纸张降价,崔家反对纸张降价,请问这件事,有何不对么?” “萧京兆可是京兆尹?” “你问这些话又是作甚,我问你,这件事有何不对?” “那小王问萧京兆,长安现在一张纸是多少钱?” 萧炅犹豫了一下,说道:“长安一张纸是二十文钱。” 李倓就不信,这件由自己亲自主导的事,今日还能被这群家伙给问倒了不成! 上一次他因江夏之乱回长安的时候,见李隆基,当时李俶也在场,一家人便谈论到了纸张降价。 李俶还为李隆基算了一笔账。 从今年年初,整个京兆府的纸张全部开始降价。 李倓继续问道:“为何长安的纸也降价了?” “那是圣人体恤民间。” “说得好啊!圣人体恤民间,长安是圣人的长安,河北难道不是圣人的河北?” “你这……” “长安的纸能降价,为何河北的纸不能降?” 萧炅哑口无言了,这要是再说下去,说不定要被扣一定谋反的帽子。 大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李倓继续说道:“请右相责罚小王。” 刘壁被怼得不敢说话了,同样是大理寺少卿的汪缘也不敢吭声。 萧炅差点要被扣谋反的帽子,王鉷自然也不会出来找死了,他甚至把脑袋缩起来。 李亨是感觉又舒爽又害怕。 爽的是,这些之前怼自己的人, 被李倓挨个怼了一遍。 害怕的是,李倓如此嚣张,不知圣人是何态度? 第266章 本王随手扳回一局 李林甫一直没有说话,一是把自己从争论中隔离出来,保持威严和体面,二是观察李隆基的态度。 李林甫办事,是看李隆基的脸色。 李隆基处理事情一般等其他人先说。 在今日上朝之前,李林甫其实已经很清楚李隆基的态度。 毕竟昨晚汇报的时候,李隆基已经表态了。 之前也私下说撤掉了建宁郡王所有职务。 这些都在向外面释放一种信号:圣人要全面收回建宁郡王所有的权力了。 进一步延伸到这一次崔家与江东的矛盾,圣人自然会借此机会,来处理江东的人事。 这种权术,是很经典的帝王权术。 如果李林甫连这一点都猜不到,那可以说白在中枢十几年。 李林甫是打算借这个机会,把火烧到太子身上。 可自从李倓进殿,开始把矛头对准自己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 因为按照之前的风声来看,这位建宁郡王敢如此,必然会遭到圣人的严厉呵斥。 今日这场朝会,本就已经定了调。 但调子却转了个弯。 这个弯转得悄无声息,转得让人猝不及防。 面对李倓此时咄咄逼人的追问,李林甫不得不回答了。 李林甫说道:“建宁郡王之事,乃是天家之事,还请陛下圣裁。” 这种话,当年在废李瑛的时候,李林甫说过,当年在立太子李亨的时候,李林甫也说过。 李林甫对于皇储之争,有自己明确的战术。 可以不断攻击李亨,但自己绝对不亲自出手。 一旦到最后关头,牵涉到太子之事要下决断的时候,必然说“这是天家之事,做臣子的管不了”。 这是唐代大臣,少有人能玩明白的一点。 李隆基尚未表态,李倓却反问道:“右相说这是天家之事,该由陛下圣裁,那刚才大理寺少卿刘壁可是在陛下圣裁之前,跳出来直指本王谋反!这是不是有违了君臣之礼呢?” 刘壁气得当场想打人,但更多的是害怕。 他没想到,这位建宁郡王是见缝插针主儿。 连他妈的认个错,还要把自己给带上。 “确实是!”李林甫变得严厉起来。 李倓追问道:“那该如何处置呢?” 李林甫神色淡然地对李隆基说道:“应该革职查办。” 刘壁当场吓得神色惨然,跪在地上求饶。 周围其他大臣更是大气不敢出一个。 到这个时候,都发现不对劲了。 昨晚不是放出风声,说今早这朝会是来整建宁郡王,扳倒太子的吗? 怎么现在这个局面全然不同? 这风向不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李隆基的发话。 “免职查办。”李隆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就像一个老头早上去买菜,发现有一根葱有点问题,随手就扔了一样。 刘壁想说却不敢多说。 再说就不是罢免官职这么简单,而是去岭南吃荔枝,或者去夜郎打卡。 刘壁恭恭敬敬道:“谢陛下恩典。” 随即李隆基又说道:“先将崔晋带下去。” 陈玄礼立刻安排人,把人先带走。 紧接着,李隆基说道:“崔皓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李倓说道:“崔皓之死,与崔晋之死如出一辙,只是双方论道,臣并未有意要杀人,还请陛下责罚。” “既然是论道,那边不算杀人。”李隆基当场就给了一个定调。 “谢陛下明察!” 一边的李亨,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关键时刻还得靠这小子。 李亨:吾儿李倓有大帝之资! 李隆基又淡然说道:“古之善政,贵于足食,将欲富国,必先利人,为国之道,莫不家给人足,圣人积不涸之泉,王者用无穷之府,清净之政,同归清净,共守玄默。” 这话其实是当初他与韦坚议政之时所说。 李隆基崇尚的是道家治国,是无为而治。 将欲富国,必先利人。 意思是想要国家富强,必先使民众富裕。 这是李隆基年轻时候的治国理念。 国富民强中,他选择了民强在先。 也始终遵守着李世民的原则:清净之政,同归清净,共守玄默。 意思是,朝廷和官员都清净,就不会扰民,民间安定,就能踏实生产。 所以大唐在天宝之前,朝廷基本不干预盐,民间可以自由生产盐,也可以自由买卖盐。 开元时代的李隆基,对言论的畅通也极其重视,他取消了武则天时代的铁幕,真正做到了开明、律己。 早就了开元时代的人才济济,共处一趟,迎来开元盛世。 现在李隆基再说这话,多多少少有些讽刺。 但李隆基显然没有感觉到尴尬,他继续说道:“自建宁郡王任职扬州,江东百事俱兴,百姓安居乐业,商货通达四方,粮谷丰登有余。朕不敏,常畏过于天下,幸有哥奴辅政,朝野清朗。建宁多才,经略江东,使国库累计之财,用度四方而不取民力也,实乃大德。” 哥奴就是李林甫,建宁就是李倓。 这是当众把李林甫也表扬了,把李倓也表扬了。 意思很明显,都别吵了。 这件事就到这里,至于崔家,下去再查。 李倓心中道:李隆基必然知晓李林甫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为了扳倒太子,不惜利用崔家等世家,但李隆基依然很给李林甫面子。 因为今年四方边帅损失惨重,大唐更需要李林甫来镇住大局。 “承蒙陛下垂怜,臣感激涕零。” 李倓也是见好就收。 允许他骂死崔晋,罢免刘壁,都算是李隆基给他的交代了。 再提要求,就确实过分了,没有必要。 “此次召你回长安,也是为了解释清楚其间的误会,现在误会已除,你便放下心来。” “是。” 这下李亨更是放心,这个劫算是渡过去了。 “退朝。” 大臣们是提兴而来,失望恐慌而走。 “三郎,你去何处?”李亨叫住了李倓。 “回家睡觉。” 李亨严肃地说道:“现在事情尚未完,可不能掉以轻心!” 李倓笑道:“放心,稍后,大父会传我们入宫再议,我先回去睡觉了,今早辛苦阿耶承受了那般攻讦,阿耶也回去休息吧。” 此时一个人慌得一逼。 这个人就是王鉷,他已经提前派人去苏州去抢建宁郡王的产业了。 第267章 王鉷的人生捷径 天宝八载十一月,苏州的天气已经转凉。 马上就要进入农闲时节,一些农民在田里收拾最后的蔬菜。 不远处倒是有许多人,扛着铁臿(铁锹)。 刘晏任职苏州刺史以来,一直贯彻着之前扬州定下来的太湖经济圈战略。 这些人都是去开通水渠的。 在刘晏的耐心疏导下,从扬州到苏州的方圆数百里,已经多出了数十条水渠。 不仅仅农业上得到了更大规模的灌溉,也为商业的起飞打下了基础。 “都让开!挡了我家御史的道,让你们好看!” 一道呵斥声远远传来,人们赶紧避开。 却是有人躲避不及,被撞倒在地上,尚且来不及爬起来,马上的人却一鞭子抽了过去。 “不知死活的蠢货,连朝廷御史的道都敢拦!” 马上的人一鞭子抽过去,骂道:“都滚到一边!” “你们是何人,我们在这里挖水渠,你们胆敢随意打人!” “你算个什么,也敢用这种语气跟我们说话!”那人蛮横地说道。 “在下张文才,保正!” “我当什么人物,一个保正,都滚到一边,这位是朝廷过来的监察御史刘御史!” 贺锡指着一边的刘亮说道。 众人一听是长安归来的监察御史,顿时忌惮起来。 “不知是御史驾到,恕罪!恕罪!” 刘亮神色凛然,气势高傲,他俯视张文才,问道:“是谁让你们在这里挖水渠的?” “是刘刺史。” “刘晏?” “是的。” “他人现在何处?” “在刺史衙门。” “走!”刘亮说了一句,正要骑马离开。 贺锡却又抽了刚才被撞倒那人一鞭子:“不长眼的狗,这是赏给你的!” 贺锡打完后,正要离开,身后传来愤怒的声音:“站住!” 贺锡闻声转身,盯着张文才。 “怎么?” “阁下为何要伤人?” “挡我的道!” “我们已经让开!” 张文才话音刚落,贺锡一鞭朝张文才抽来,抽在张文才身上。 张文才闷哼一声。 周围的人见张文才被打,立刻愤怒地围了上来。 “你们干什么!我们是朝廷的人!这位是朝廷监察御史!”贺锡大声呵斥道。 周围的民众却显然不打算顾及这些,准备将贺锡拉下马打一顿。 “诸位且冷静!”张文才忍着痛,拦住了这些人,“让他们走吧。” “张郎君,这些人……” “让他们走!” 众人这才让开。 “一群刁民!”走之前,贺锡扔了一句。 “张郎君,您没事吧?” “没事,我先回去见刺史。” 刘亮一行人却是没有直接去见刘晏,而是先走访了苏州的几个大家族。 “不知御史大驾,有失远迎!” 刘亮翻身下马,径直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冷淡地说道:“你就是顾新州?” “在下正是。” “听说你之前跟建宁郡王关系密切?” “也不算密切,建宁郡王是朝廷派过来的,在下配合他,只是尊敬朝廷。” 顾新州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李倓回长安已经四个月,江东怎么可能没有消息? 从九月开始,北方世家和官员要对付建宁郡王的消息就已经传到扬州,九月底传到武进萧家。 十月初传到苏州。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 江东各个势力也在密切地关注着长安的动向。 毕竟江东最有权力的人被召回长安接受调查,这关乎到江东未来的局势。 若是李倓没有被罢免,一切倒是好说。 若是李倓被罢免,意味着江东各个势力接下来要面对新的大官。 这个时候,谁第一个冲过去表忠心,谁就是最先吃肉的那个。 十月中旬,消息已经变得严峻起来。 到十月底,苏州各县都在传这一次建宁郡王可能要面临大麻烦。 尤其是顾陆朱张四家,关注得更加密切。 他们甚至狂喜。 此时刘亮的到来,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刘亮冷声说道:“建宁郡王已经被陛下罢了所有的职务,御史台弹劾奏疏也呈递上去,大理寺和刑部就要行动起来。” 顾新州心头一跳,连忙说道:“在下确实不知。” “你最好是与建宁郡王不熟,否则本官现在就能拿了你!” “是是,在下与建宁郡王不熟!” “听说建宁郡王在苏州制盐?” “是的。” “盐场在何处?” “在沿海的几个县!” “你们可有参与?” “我们并未参与,建宁郡王暂时不让我们参与。” 刘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想不想接过来?” “这……” “想的话,以后就是你的了!” “这恐怕……” “我说的!” “这……” “背后是王侍郎!” “哪个王侍郎?” “自然是户部侍郎见侍御史的王鉷王侍郎!” 顾新州更加震惊,原来刘亮是奉王鉷之命过来的。 王鉷可是当朝的大人物,是右相跟前的红人,也深得陛下的垂怜。 当初王鉷弟弟谋反,陛下只是对他贬官,后又找机会调了回去。 足见圣宠之盛。 既然是王鉷,那背后绝对是右相无疑了! “多谢御史垂怜,御史需要在下如何做呢?” “我会去见刘晏。” “刘刺史是建宁郡王的人……” “以后就不是了,他不敢再是!以后你们苏州四家接管苏州的盐,五成上贡上来,另外五成自己留着!” “刘晏看似柔弱,但为人耿直,恐怕……” “他若不答应,就流放岭南!” 见刘亮如此强势,顾新州不再犹豫,他说道:“多谢御史!” 不多时陆朱张三家家主都被召到了顾家。 “什么!建宁郡王被免职了!”陆之桓震惊道。 刘亮淡淡道:“以后这里交给你们。” 朱宴突然问道:“御史,在下有一个疑惑,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我们的田?” “都还给你们,那本就是你们的田,建宁郡王在江东私自夺田,早已惹怒长安!” “多谢御史!” 下午的时候,刘晏正在衙门里算账。 “士安,现在的开荒进展如何?”元载问道。 “今年扬州、润州、常州和苏州开荒十万亩地有余。”刘晏放下笔,感慨道,“我昨日还在田里问了一户人家,他们是从河南道逃难过来的,在这里安家。” “河南道?”元载颇有些意外,“来了苏州?” “听说河南那边有好几个县今年守城并不好,人也多,粮食不够分,南下的灾民不少。” 两人正是议论之时,下面的人说道:“刺史,张保正求见。” 第268章 王鉷倒计时? 刘晏说道:“让他进来。” 张文才走进来,捂着肩膀说道:“参见刘刺史。” “你肩膀怎么了?” “回禀刘刺史,今天上午来了一批人,自称是朝廷御史,我是被他们的人打伤的。” “因何打伤你?” “我们在那里挖水渠,这些人骑马而过,说我们挡住了他们的道,不分青红皂白便开始打人!” “朝廷御史?”刘晏疑惑起来。 一边的元载说道:“必然是与长安政局有关。” 现在江东到处都在传建宁郡王这个扬州大都督要被罢免,甚至可能扣留在长安。 长安眼下来御史,已经不可能有其他原因了。 “那御史人何在,为何到了苏州,没来我的衙门?”刘晏疑惑起来。 “当然是先去了顾陆朱张那里。”元载站起来,来回走了两转说道,“御史先去那里,看来这位御史来者不善,如此说来,长安局势不妙?” “长安局势如何,我并不知晓,但来了苏州,无缘无故打人,那便是触犯了律法。” 刘晏的语气很温和,但很严肃很认真。 他擅长理财,擅长处理繁琐公文。 他的性格本来就是严谨的,听到这样的事,自然是马上要摆出理和法来。 “派人去寻那打人之人,抓到刺史衙门,我要亲自审问。” 当天傍晚,刺史衙门通缉昨日伤人之人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天黑之前,贺锡便知道了此事。 他笑着对刘亮说道:“刘御史,看来这位刺史够硬啊!知道我是御史的人,还敢下通缉令!” 刘亮冷淡地说道:“明日我去让他给你道歉!” 第二日上午,刘晏正在办公,有人通报御史来了。 刘晏命人叫来元载。 元载原本在常州和润州,也是因为精盐要北上,刘晏给他写信,他这才来的苏州,不曾想遇到了御史到苏州。 元载说道:“这御史来者不善,想来是为利益而来,我们先拖住他,等长安的消息。” “现在只能如此,但打人的人要抓!” “士安就不能变通?” “不能,否则王法何在?” “若是大王没事还好,若是大王有事,你把御史的人抓了,会遭到报复。” 刘晏很严肃地说道:“我做事不为大王,而为大唐。” 元载也不多劝,他了解刘晏的为人。 话不多,但办事极其认真,甚至较真。 等出去后,看见刘亮,简单的寒暄下来,便引刘亮等人进去。 进去之后,刘晏第一句话却是:“听闻昨日御史下面有人伤人?” 刘亮冷着脸说道:“刘刺史不关心大事,却关心这等小事!” “伤了百姓,并非小事。” 贺锡开口说道:“怎么,你是想问罪御史么!” “打人者是御史?” “是我!”贺锡嚣张地说道,“我打的,你能如何!” “阁下为何伤人呢?” “挡了御史的道,抽几鞭子算客气了。” “既然如此,来人。”刘晏一声令下,便有衙差走进来。 “怎么,刘刺史想抓我?”贺锡大笑起来。 “你打人是犯了法。” “刘晏,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 “这与本官是何处境无关,把这位抓起来。” “你敢!”刘亮突然猛派桌案,怒道,“他是本御史的人,谁敢动他,就是对本御史不敬!” 刘晏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抓人!” 那些个衙差立刻过来将贺锡拿下。 “刘晏!你是不将本御史放在眼里了!” “带下去!”刘晏轻声说道。 贺锡想挣扎,被衙差扣下去。 贺锡大声笑道:“刘刺史,你可别后悔,你依仗的建宁郡王现在已经被免去所有职务!” 刘亮也放出狠话来:“刘晏!本御史此次前来苏州,本想保你,但未曾想到你连本御史的人都敢拿!这是你自己找的!” 贺锡被带了下去。 刘晏说道:“御史来苏州,不知何贵干呢?” “哼!刚才不是说了么,建宁郡王已经被免职!” “那和御史有何关系?”刘晏疑惑道。 “让他们都下去!” 刘晏吩咐其他人都下去。 刘亮看了看元载,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扬州大都督府判官元载。” “你就是元公辅,好,你也好好听着。” “洗耳恭听。” “现在建宁郡王被免职,朝廷准备委派新的官员过来,建宁郡王在江东图谋不轨之举已经被朝廷知晓,所有与他有关的人,都会被处理,包括二位!” 说到最后“包括二位”四个字的时候,刘亮故意拖长音。 “如此说来,御史是来兴师问罪的?” “是!” “那可有朝廷降罪文书?” “文书是迟早的事,这件事事关重大,本御史先过来提醒二位。” 刘晏和元载对视一眼。 元载立刻从这套说辞里发现了猫腻。 若是长安局势已定,刘亮就不会这么说了,而是直接带着中书省的文书过来。 “二位也不想因此事被发配到岭南吧?” “阁下有何高见?”元载立刻抢在刘晏前面问道。 “也没什么,建宁郡王在江东的产业,都拿出来,两位可安然无事。” “这……” 刘晏正要说话,又被元载抢先了。 元载说道:“这些产业都是朝廷的!” “哈哈哈,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们在中间拿了多少钱!这些产业以后名义上还是朝廷的,但必须有一部分给到我们!” “你们?”元载笑道,“你们拿得起吗,谁敢拿?谁有这么大胆子拿?” “户部侍郎、侍御史王鉷王公拿不拿得起?” 元载故作震惊,站起来说道:“当真是王公?” 见元载被震慑到,刘亮很满意:“自然是!” “这些都是……” 刘晏又准备说话,却还是被元载打断了。 “事关重大,我来说服他。”元载对刘亮说道,“还请御史在苏州待些时日!” 刘亮站起身说道:“给你二人些时日考虑也行,你们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投靠王公,二是被发配岭南,甚至可能死!” “多谢御史!” “对了,把贺锡放了。” “放心,我们好好款待他数日便放人。” “谅你们也不敢乱来!” 刘亮走之后,刘晏问元载:“公辅意欲何为?” “这御史并未带中书省文书,说明不是右相下的令,右相行事缜密,大王被罢免的诏令尚未发布,右相不会乱来,只可能是王鉷那头蠢猪!” “公辅之意是王鉷擅作主张?” 此时,远在长安的王鉷急得团团转。 他已经命人八百里加急往苏州赶。 精盐碰不得啊! 第269章 安史之乱要提前爆发? 李亨在南薰殿等候李隆基,内心煎熬。 不多时,李隆基来了。 “阿耶。” “最近气色似乎不太好?”李隆基问道。 “最近家事多了一些。” “你也不要太累,交给张良娣去处理就好。” “谢谢阿耶关心。” “建宁没和你一起来么?” 李亨心中叫苦,你也没说叫他一起来啊! “我这就让人找他来。” “不必了,之前我跟他有一点点误会,都是崔家这件事惹的,我希望你去跟他谈一谈,好好安抚安抚他。” “是。” 李亨表面恭敬,内心已经开始狂喜。 “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吗?” “是的,现在立刻去。” “好,我现在就去!”李亨不敢半分耽搁。 李亨刚出殿,就被高力士叫住了。 “二兄,不知何事?” “殿下是要去找建宁郡王吗?” “是的,阿耶让我去找他。” “昨天圣人派人去找他,他自称身体抱恙。” “哦?”李亨微微一惊,这件事他倒是没有听说。 圣人派人去找那个逆子? 那逆子居然不见? 他又想起刚才李隆基说他们之间有一些误会,李亨似乎也猜到了什么。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建宁郡王之前跟圣人有些不愉快,因为崔家的事,圣人一气之下说要免去他在江东所有的职务,但殿下也知道,那是误会。” 误会? 李亨再蠢也不可能认为那是误会。 但是现在李倓居然摆谱,这是李亨万万没有想到的,同时感到惊恐的。 他居然敢跟圣人摆谱! 这个逆子!天天给老子惹事! 李亨神色阴沉,语气强硬:“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把他绑过来!” “殿下切不可用强硬手段!” “我是他父亲!他不敢忤逆我!这个逆子不教训教训,他还真以为自己不可取代了!” 李亨气冲冲朝百孙院行去。 下午,李倓打了个哈欠走出来,看见李亨后,慵懒地说了一句:“阿耶来了。” “睡好了吗?” “还行。” 李亨连忙给李倓倒了杯酒,笑着说道:“休息好了就跟我一起见圣人。” “不去。” “为何不去呀?” “为何要去?” 李亨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一副慈父的模样:“不想回江东了?” “早就不想了,在长安待着多好,什么也不用操心,吃吃喝喝,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但是现在朝廷有难处。” “朝廷有难处,有右相,有百官, 有太子殿下,还轮不到我这个小小的郡王。” “三郎,你是我李家的人,身上流着太宗皇帝的血,应该帮朝廷分忧。” 说着,李亨又给李倓倒了一杯酒。 “是圣人让阿耶来的?” “不是,是阿耶听说你最近在家中沉迷喝酒,觉得男儿应该志在四方,所以前来与你聊聊,阿耶也是希望你能越来越好。” 李倓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好!听阿耶的!” “这就对了。” 李亨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日,李倓又被宣召,这一次他才收拾一番进了宫,见到了李隆基。 “臣参见陛下!” “过来坐。” “谢陛下!” “这里没有别人,称呼大父即可。”李隆基和颜悦色地说道。 “是,大父。” “崔家实在可恶,竟然敢挑拨皇家之事,这件事绝不可就这么算了!”李隆基一脸生气的样子,“但是崔家在河北,派其他人去,我怕其他人未必办得好,这实在是为难啊!” 李倓一听就知道李隆基是要派他走一趟河北去抄了崔家。 这又是得罪人的事。 李倓在江东把崔家得罪了,又骂死了崔家两个人。 李隆基是想李倓彻底做个恶人,用他来对付世家。 李倓却坐在一边仿佛没有听出李隆基话中话,他继续装傻充愣。 李隆基瞥了一眼李倓,问了一句:“建宁,你觉得这件事该如此处理呢?” “大父,孙儿不太懂。” “如果派你去河北,你会如何处理?” “孙儿恐怕处理不了。” “为何这么说?” “清河郡地方势力不小,孙儿势单力薄,怕是……” “你走一趟,那是朝廷特使,又是皇孙,怕什么?” “没有人,却是不敢。” “那就给你人!” “那孙儿还回不回江东?” “当然要回,走一趟河北处理完之后,就回江东。” “那兵马呢?” “我再给你五千兵马,从京师禁军中挑选,若是清河郡有异动,你可便宜行事,处理完之后,把兵马带回江东。” 李倓心头一惊,看来西南和东北兵败,对李隆基刺激很大啊! 他居然又一口气给自己五千兵马。 不过李倓同时也更加确定,李隆基只给自己一年时间了,不会再长。 否则这一次也不会出手如此大方。 “孙儿一定不负大父所望。” 转眼已经到了十二月初,朝廷关于崔家案,争论得沸沸扬扬。 这个时候,一份奏疏却突然被送到了长安。 在这份奏疏送到长安的时候,李倓也接到了一封信。 看完之后,李倓深吸了一口气。 他陷入沉思中。 从感性的角度,他当然希望弄死王鉷。 但从理性的角度,他现在还不想动王鉷。 此次杨国忠打了打败仗,不但没有功劳,甚至可能面临政敌的进攻,必然生出异心。 李林甫会借此机会,怂恿王鉷加大对杨国忠的排挤。 杨国忠必然不会束手就擒,会变本加厉还回去。 王鉷若是被拿掉,壮大的是杨国忠。 杨国忠真要是当上了户部侍郎,权力倾轧会比今年恶劣一百倍。 再加上东北的安禄山也打了败仗,他肯定担心朝中有人借此对他清算,必然一边加快造反的步伐,一边开始在长安朝堂掀起风浪。 按照这个局势,王鉷若是被干掉,李林甫最得力的助手没了。 杨国忠为了转移战败的矛盾,再开始对李林甫下死手,那局面就糟糕了! 李林甫死了,安禄山最后的忌惮也没了。 安史之乱会不会提前到来? 现在要不要保王鉷? 要不要让朝政再平衡一段时间? 第270章 对付李林甫 保得住吗? 就算元载不写这封信,不写那份奏疏,王鉷做的事,就不会传到长安? 现在看来,这个蝴蝶效应造成的局面,是随机的,非人力能控制的。 自己只能在这场大局中,再快一些,快一些发展自我。 唯一能做的就是这个了。 王鉷这一次在劫难逃了! 果然,杨慎矜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第二日,杨慎矜呈递弹劾奏疏到李隆基那里。 李隆基当场震怒,召来王鉷。 王鉷在得知此事后,颤颤惊惊到皇帝那里。 “你派御史去了江东?” “臣……” “有没有?” “臣只是担心江东有变,所以提前派御史去调查!” “还敢欺骗朕!这奏疏立写得清清楚楚,你的御史过去后,不但打伤了百姓,还跑到苏州刺史刘晏面前大言不惭说要拿掉苏州精盐的产业,归你王鉷所有!” “冤枉!陛下!这是冤枉!” “是不是冤枉,把刘亮召回来,一问便知!” 王鉷顿时万念俱灰,这一次是跑不掉了。 他求饶道:“陛下,臣也是为了陛下……” “你这是承认了?” “臣只是为了陛下……” “还说是为了朕,上一次你的弟弟聚众叛乱,朕已经饶了你,这一次你居然敢瞒着朕,私下动精盐!” 李隆基心中的怒火已经如同爆发的火山。 若是他王鉷打造纸的主意,李隆基倒还没有那么生气。 可精盐不同。 之前与李倓私下谈的时候,李倓说精盐一年能赚500万。 现在整个大唐,不仅仅是世家,还有官员,也都开始囤积精盐。 再过不久,一些官员和世家就开始打精盐的主意。 李隆基心中肯定是不想让官员染指进来的。 他现在缺钱缺得很痛苦。 就像沙漠里行走的旅人缺水一样。 如果今日放了王鉷,这件事传出去,官员们必然会争先恐后开始争夺精盐。 精盐在未来所赚的钱,远远超过纸张。 而且这一次崔家对纸张的行为染指,给李隆基敲响了警钟。 让他看到山东那些家族,一个个表面温顺,背地里都张牙舞爪。 他打算让李倓去河北,把崔家抄了,威慑河北,再返回江东,把江东的纸、丝绸和精盐,快速往河北、河南输送。 河北、河南人丁最多,只有这样才能短时间内赚更多的钱。 这个时候,王鉷就触碰了这个逆鳞。 “陛下,臣有罪!陛下饶了臣这一次,臣今年一定加倍报答陛下!” “如何加倍?” “臣有办法让税再翻一倍。” “当真?” “千真万确!” 两日之后,已经准备好去河北兵马的李倓听闻王鉷因为过失,被罢免了御史中丞的职位,但保留了户部侍郎的职位。 李倓寻思着,看来李隆基还是又给了王鉷一次机会。 李林甫也松了口气。 但就是在当天,政局再一次发生了变化:杨国忠回朝! 作为战败者,回来本应该遭到惩罚。 可是杨国忠却并未得到惩罚,至少暂时没有。 第二天,杨国忠为了转移注意力,立刻怂恿御史台的人开始弹劾王鉷。 别忘了,杨国忠本身就是侍御史。 转眼之间,王鉷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 三日之后,王鉷就被下狱了。 十二月初六的这一天,李倓统帅兵马,准备离开长安。 杨国忠带着秦国夫人到了李倓的宅院。 李倓:杨国忠,你他妈的故意的吧! 秦国夫人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李倓,问道:“郎君,你回长安这么久,为何不来见见我呢?” “夫人,小王之前可是戴罪之身。” “现在不是了!” “现在小王要去河北执行公务。” “建宁郡王,这一次还是要多亏了你呀!”杨国忠一脸的得意,“若不是你引了王鉷去江东,我这一次未必能如此快速度过这场危机。” “说笑了,杨御史可是贵妃的堂兄。”李倓笑道,“对了,杨御史是如何让王鉷数日之内下狱的?” 李倓倒真是好奇,王鉷派人去动精盐,李隆基依然给他留了一条路,结果杨国忠一回来,短短数日,王鉷被罢免下去。 “很简单,因为我跟圣人说了,明年我能给他的钱,比王鉷更多,王鉷若不处理,天下官员必效仿!” 看来杨国忠打仗不行,治国一塌糊涂,可是搞人的时候,脑子是真的一点也不含糊。 “还是杨御史高!” “不瞒大王,王鉷这一次在劫难逃,下一步,我准备……” 犹豫了一下,杨国忠说道:“下一步我准备让李林甫滚出中枢!” 李倓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杨御史好气魄!” “没办法,李林甫现在对我虽然表面尊敬,但背地里一直找人整我,这一次我在西南失误,圣人虽说暂时没有责怪我,可李林甫必然借此机会在背后不断煽风点火,我要在他出手之前,主动出击。” 李倓心中开始盘算起来:看来大势已定! “而且我听闻安禄山在东北也惨败,东北的敌人比西南对我大唐威胁更大,我就写信给安禄山,挑拨他和李林甫的关系,就说朝中有人趁着他兵败,想要借此攻讦他!” 果然啊果然! 历史上,就是杨国忠和安禄山联手,对已经死掉的李林甫展开政治攻击。 导致李林甫死后,被挖棺,取出口中明珠,以庶人的规格埋了。 李林甫家族被抄家流放。 历史往前推动了。 “如何推倒右相,我已经有了注意!” 杨国忠甚是得意。 李倓举起酒杯说道:“来,我祝杨御史前途似锦!” “我有今日,那都是郎君所助,郎君的大恩,我杨国忠一辈子都记在心里的!” 两人干了这杯酒。 次日,李倓统帅五千兵马,离开了长安。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一次离开长安,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另一番天地。 天宝八载年底的大唐朝堂并不安逸,王鉷被下狱,杨国忠顶替了户部侍郎。 随后,李林甫开始奏疏,建议李隆基再派杨国忠去剑南,担任剑南道节度使。 杨国忠自然不肯再去,他要留在长安搞事情。 东北的安禄山,从挫败中回过神,他那双锋利的眼睛,开始投向南方。 贵族们还沉迷在无边的享乐,官员们也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精盐。 历史的齿轮滚滚向前。 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 第271章 兵临崔家! 天宝九载正月,在一片争议中,长安对待崔家的态度逐渐明确。 这无疑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一时间,反对声甚嚣尘上。 但这种反对声很快就被硬生生切了一半,只剩下一些世家大族还在反对,之前参与进来的官员,全部噤声。 原因很简单,早在公布处理结果之前,以李林甫为首的中书省,就向各地下达了命令。 命令也很简单,各地官员一切以朝廷的声音为准,不得有任何异议。 据说荥阳郡(郑州)太守韦崇在天宝八载十二月底上奏疏请求重审崔家案,除夕夜收到了从长安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罢免书。 上面有右相的官印。 朝廷的态度越来越明确。 明确到正月初,建宁郡王亲自抵达清河郡。 据说还有五千禁卫军开道。 消息在短短数日之内很快传遍清河郡八县。 正月初八,李倓与他的五千禁卫军抵达清河郡的治所清河县。 在清河县外恭迎他的是太子通事舍人张巡。 太子通事舍人已经是虚职,算是荣誉头衔。 张巡的实际官职是清河县令。 “下官张巡,参见大王,恭迎大王至清河。” 李倓拍了拍身上的雪,目光落到张巡身上。 这个人就是安史之乱中赫赫有名的张巡。 那个时代,安史叛军如同滚滚洪流碾压过河北大地,以泰山压顶之势,兵临富饶的河南,至雍丘。 张巡守雍丘之时不过三千人,对手令狐潮有一万五千兵马。 据说被张巡多次击败,斩杀叛军万余人。 次年叛军携四万大军前来,再被张巡两千兵马击退。 叛军再至,再战! 坚守雍丘六十多日,大小三百余战。 也就是说,每天平均打五场! 而且还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 此必有超出常人之意志才能做到。 随后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转战宁陵,再转睢阳。 睢阳保卫战中,张巡威名已经在叛军中传开。 这一次,十八万叛军怒海狂澜一样压来,要粉碎一切反抗! 据说张巡手里只有不到一万的守军,竟然硬生生拖住了叛军18万长达半年多,为长安赢得了更加宝贵的战略缓冲时间。 那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睢阳已经没有粮食,士兵吃草根和树皮,最后以人肉充饥,继续坚守。 张巡就是在睢阳殉国的。 死后被追封为扬州大都督、邓国公。 李倓心中不由得感慨,命运真是奇妙,自己在扬州做大都督,势力在江左,现在却因崔家一事,暂时到清河,遇到了张巡。 “张舍人不必多礼,我们进城吧。” “大王这边请。” 李倓看了看那满天白雪,跟着张巡走了进去。 “张舍人竟还带了那么多衙差来了?”李倓好奇地问道。 “凡是小心为妙。” 李倓没放心上,又问了一句:“崔家情况如何?” 话音刚落,街旁的小巷子里突然射出密集的箭雨。 “有刺客!” 禁卫军快速举起手里的盾牌,将李倓护在中间。 与此同时,另一支禁卫军快速朝射箭的方向冲过去。 李倓倒是颇有些诧异,没想到清河县居然用如此激烈的态度来“迎接”自己。 崔家胆子也太大了! “大王这边!”张巡的人也围过来,又给李倓增加了一层防护。 而且张巡自己更是靠在李倓附近,似乎打算随时为李倓挡箭。 附近的巷子传来打斗声和惨叫声。 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消停。 几个人被押送了上来,李倓尚未问话,前方街头突然人头攒动。 脚踩在雪地里,发出无数嘎吱嘎吱的声音。 “那是?”李倓问道。 “是清河的百姓。”张巡说道。 “他们要干什么?” “大王稍等,下官去处理。” 护卫们为张巡让了一条道。 前面传来张巡的声音:“父老乡亲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听闻朝廷派人来捉拿崔氏,我们特意前来向朝廷特使请求,希望朝廷能放过崔氏。” 张巡怒道:“胡闹!这是朝廷的事,岂是儿戏!汝等速速回去,本官就当此事并未发生过!” 却没有人动。 “去把张县令叫过来!”李倓小声说道。 不多时,张巡回来了。 李倓说道:“我们从另一条路走,我会留一些人在这里挡住这些人。” “眼下只能如此。”张巡说道,“这些人并非要违抗朝廷,只是……” “本王都知道。” “大王打算如何处置崔家?” “该如何处置呢?张舍人觉得该如何处置?” “朝廷自有安排,大王也有安排,下官多嘴了。” “不,你身为清河县令,问一问是应该的,只是让本王愤怒的是,崔家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敢蛊惑人心,他们当真以为本王好欺负!” 说话间,李倓已经带着人走了另一条路,留了一部分人在这里挡住人群。 审问那几个人是审问不出来什么了,他们也是拿钱办事。 下午的时候,李倓抵达崔家宅院门口。 崔家的宅院极其大,比长安城宰相府都还要大。 朱红大门尽显尊贵。 崔家门口的护卫一层又一层,手里拿着大刀,握着长弓,神色肃然。 “这就是崔家迎接天使的方式吗?” 空阔的地方,回响着李倓有力的质问声。 “本王再给崔家最后一次机会,所有人放下武器,本王可按罪名从轻发落,否则一律杀无赦!” 这时,一个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出来。 “来人可是建宁郡王?” “你是何人,报名。” “我是崔永,是崔晋之子,崔皓的兄长。” “你是想拖着崔家全族一起去死吗!” “建宁郡王,你今日可以杀了我们,但杀完之后,朝廷在河北的威名可还在?” “你是胁河北百姓来威胁本王?” “崔家并未犯错,却要被抄家,崔家不服!” “现在还觉得自己没有犯错?“李倓的脸立刻阴沉下来,“当初你的兄长崔皓去江东当众忤逆朝廷之策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今天!当你的父亲污蔑当朝储君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今天!事情被你们做了!责任你们是一分也不想承担啊!” 第272章 安禄山的举动 “建宁郡王,今日若崔家有不测,他日河北必有动乱!”崔永硬气地说道,“这个责任你担当不起,你是太子之子,未来还有更好的前程,你现在不过是被别人利用,不要做这种傻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崔永说的是对的。 利用李倓的是李隆基。 李隆基想做掉崔家是真的。 李隆基想做掉崔家并非崔晋或者崔皓做了什么,而是江东的产业北上赚钱,崔家站出来鲜明地反对。 在李隆基看来,这就是利益之争。 李隆基真实的想法,李倓一清二楚。 他甚至知道,自己今日把崔家平了,彻底得罪了五姓七望,世家门阀。 等自己一年后再次被拿去职务,到时候一旦河北发起政治攻击,李隆基随时会把自己推出去挡枪。 在李隆基眼前,自己不过是个工具人。 什么时候充当什么样的功能,仅此而已。 既然李倓知道现在的局面,他为什么还要带着兵马来清河? 若是他拒绝李隆基,李隆基也不会拿他怎样。 但他还是答应了。 原因很简单: 一、崔家的财产他也想要。 二、崔家横在清河郡,确实阻碍了今年江东赚钱,不仅仅是李隆基的损失,也是他李倓的损失。 三、一年后?一年后李隆基就能卸掉自己的职务? 再说了,局势动荡,得罪河北世家算什么? 接下来更大的矛盾是安禄山掀起的,现在的一切规则都会被打破,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将会到来。 谁手里有兵,谁说得算! “崔家已经谋反!”李倓拔出腰间的刀,大声喊道,“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他此话一出,禁卫军立刻大呼:“杀无赦!杀无赦!” 声音如同海浪一样,在清河县上空回响。 周边其他百姓家听到这声音,惊恐万分。 禁卫军第一批以弓箭射击,密集的箭雨齐刷刷冲过去,崔家的护卫一排排倒下。 他们以同样的方式还击,禁卫军快速立起盾牌。 与此同时,李倓指挥一支披甲的禁卫军开始往前推进。 他们将盾牌护在前面,往前狂冲,很快就冲了过去,场面立刻变成了肉搏。 锋利的刀刺穿人的身体。 禁卫军再废,装备摆在那里,而且也比崔家护卫要强。 不多时,崔家的护卫死的死,逃窜的逃窜。 崔永与族人一起慌忙逃进去。 接下来,第一批禁卫军冲进了崔家宅院。 里面的侍女、下人,看到之后就蹲下抱着头,战战兢兢求饶。 还有的护卫想借着地形偷袭,也被粉碎。 很快禁卫军将各个要道都封锁,连打算从后门逃走的崔永也被抓了回来。 “大王,崔家族人一共有二百三十六人,全面在前面。”武二郎说道。 李倓瞥了一眼那些人,淡淡说道:“十五岁以下,七十岁一样,单独拧出来,流放岭南,其余人全部处死。” 崔永大声吼道:“建宁郡王,我们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住口!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李倓呵斥道,“分明就是想要赚钱!想要吸人血!却偏偏要把自己装扮得冠冕堂皇!做了恶毒之事,毫无悔过之心,自己倒是觉得自己成了那个受害者!” “建宁郡王,你残害忠良……” “就拖到门口处死!” “是!” 真正要处死的有一百六十人,无论男女,只要满足条件的,全部被带到门口,跪在那里。 接下来刽子手开始行刑。 一颗有一颗人头滚落到雪地里。 还没有死的人绝望地求饶,又绝望地大骂。 张巡在一边目睹了全过程,他说道:“大王这样做,恐怕以后对大王真的会有影响。” “本王是遵命于朝廷,其余事,本王不想多想。” 张巡立刻觉得这个建宁郡王倒是非常人也。 换做一般人,肯定不敢来如此强硬的手段,最多是把人抓起来,然后发配。 可建宁郡王是直接杀人抄家了。 “张舍人,你现在发布一则命令下去,就说崔家谋反,贼首已经被伏诛!” “是!” 崔家被杀的消息,很快开始在清河郡传播。 三日之后,李倓给长安写了一封信,主要是阐明了在崔家抄出的钱财情况。 如果把所有的资产全部加起来,崔家一共三百多万贯了。 李倓给李隆基上报了两百万贯,自己拿了一百多万贯。 又过了数日,消息开始在河北到处传播。 正月二十日,李倓灭崔家的消息传到了范阳安禄山耳中。 安禄山此时正在看杨国忠给他写的密信。 “这个杨国忠是想让我跟他结盟对付右相。”安禄山有些惊慌地说道。 他主要不是惊慌杨国忠,而是李林甫。 高尚说道:“大夫,右相可不好对付。” 但严庄却问道:“杨国忠可有提出什么条件?” “他说一旦击败右相,就向陛下请命,让我接任河东节度使。” 严庄立刻说道:“若是如此,大夫可放手一搏!” “如此可有胜算?”安禄山不无担心地问道。 他实在太害怕李林甫了。 他不想对付李林甫,只要想起李林甫,他就感到恐慌。 “若是大夫再拿下河东节度使的位置,他日大业必成!” 安禄山犹豫了一下,问道:“杨国忠让我安排人揭露右相与阿布思为父子,有不臣之举!” “此为上策!”严庄立刻来了兴趣。 “但是……” 见安禄山还在犹豫,严庄说道:“大夫此次兵败,长安许多人都议论纷纷,若是大夫能与杨国忠有往来,那便是与贵妃有了往来,许多事都可以轻易做到。” “你的意思是,我真的能再领河东节度使?” “若是可成,必然能!” 安禄山立刻动了心思。 这时,李倓在清河的消息送到了安禄山手里。 安禄山看完后哈哈大笑起来:“我该说建宁郡王是蠢呢还是蠢呢!他敢杀崔家,连我都不会杀崔家,我倒是希望崔家那样的家族能心甘情愿为我所用!” “大夫,现在看来,这个建宁郡王实则不足为惧,他得罪了世家大族,一年后没了权力,他会很惨。” 第273章 安禄山若反 理是这么个理,严庄对目前局势的分析不可谓不透彻。 也难怪他数日前刚投进安禄山麾下,就被拉来参与如此重要的议事。 史思明也点了点头,说道:“大夫,严先生这话倒是有理,若是真能拿到河东节度使,我们……” 这一次安禄山犹豫了很久。 他虽然惧怕李林甫,可是河东节度使的诱惑足以让他战胜恐惧。 元宵节的当天,李倓在清河做最后的停留。 这一日清河县也是没有宵禁的,人们在街头赏灯。 李倓却并未出行。 崔家在清河县的本家是被他灭了,可是如此大的清河郡,崔家的分支不知有多少。 这数日以来,他派出不同的人马,分头行动。 凡与崔晋三代以内的血亲,全部捉拿、扣押。 大唐的世家与魏晋时代已经不同。 东汉中后期,以及魏晋南北朝时代处于分裂期,皇权被削弱,秩序瓦解,世家门阀有私兵。 那个年头的世家门阀不仅仅把人圈在自己的庄园里,连朝廷的律法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纸空文。 朝廷特使过去传话,也得看他们的脸色办事。 至于唐代嘛? 世家已经不能有私兵了,私下发展都不行,地方官员可能会通报到长安,一旦传到长安,那就是谋反大罪,是要灭族的。 当然,有杠精说地方官员跟世家穿一条裤子。 地方官员是定期要换的,世家能搞定一个地方刺史,两个地方刺史,三个地方刺史,他没办法搞定一百个地方刺史。 退一万步,他搞定了一百任地方刺史,他可能随时面临通判、县令、县尉等官员的举报。 要搞定一个人比较简单,搞定两个人也不难,但要搞定一群人,让一群人隐瞒一件事那就比登天还难了。 实际上,经过李世民、李治和武则天三代人对世家的打击,到了李隆基时代,世家在政治层面的影响已经大幅减弱。 要不然崔晋去长安了,就不是依靠王鉷这些人,而是他崔家本家在长安当大官的。 世家到这个时代,能进中枢做宰相的,寥寥无几。 李隆基不存在用山东五姓七望的人担任中书令的。 开元到天宝,出身大世家的宰相,似乎就只有萧嵩一人。 萧嵩还是凭借过硬的军功才入相的。 所以李倓倒也不惧,崔家翻不起大浪来了。 真正让他感到意外和有危机感的是另一件事。 “清河郡的布匹有多少是从幽州过来的?”李倓问张巡。 “清河郡的有多少下官不知,但清河县目前的布匹,至少一半是从幽州过来的,而且卖得很便宜了,已经到了六十文一匹。” 六十文一匹? 李倓颇有些惊讶起来。 看来安禄山在纺织产业的扩张速度很快啊! 现在江东一匹布五十文钱,相差十文。 其实安禄山已经能卖更低,因为安禄山的人工成本几乎为零,只需要给吃的,保证那些人饿不死。 但李倓是实打实地给了不低的俸禄,还为工匠建立了食堂、个人娱乐场所等等。 甚至还雇佣了专门的医师。 “现在清河郡有一些人已经开始赞美安禄山。”张巡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他的眼中隐隐有不安。 “就是因为卖布这件事?” “就是因为这件事,这些人赞美安禄山,认为安禄山是一个有大德之人。” “那张舍人如何看?” 张巡很严肃地说道:“安禄山若是有大德之人,那这普天之下所有人都是有大德之人了!” 说完,张巡补充了一句:“大王,可否容下官先吃上一口热食?” 李倓连忙笑道:“请请!” 张巡大口大口吃起羊肉来。 “张舍人喜爱羊肉?” “喜爱吃!”张巡吃得津津有味。 “张舍人似乎对安禄山颇有异议?” “安禄山狼子野心,在范阳暗自屯兵,早晚会做出不臣之举!” 张巡的声音沉稳中带着冷酷,他说一件事,喜欢用那种极其简单且干脆的态度表达出来。 这应该是一个做事非常干练的人,干练到冷酷,冷酷到绝情,绝情到有大情怀! “李林甫当政实乃大唐之不幸啊!”李倓突然说了一句。 “大王为何又说到了李林甫呢?” 我们不是在聊安禄山吗? “张舍人心怀天下,有定国安邦之才,却只能在清河做一个县令,小王委实觉得屈才了!” 张巡脸上露出了苦笑,他说道:“大王谬赞,下官哪有什么定国安邦之才。” “小王却看到了张舍人与众不同的才能!” 张巡愣了愣,又开始继续吃羊肉。 张巡是一个非常傲气的人。 他结交的朋友,没有一个庸人、俗人,他也不屑与那些人为伍。 而且他办事手段激烈干脆,领兵打仗是那种能和士兵同吃穿的人。 比起只会高高在上的指挥,这种人打仗才是最狠的。 “若是有朝一日,安禄山真的反了,张舍人会如何做?” 张巡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很严肃地说道:“真要有那一日,下官粉身碎骨,也要挡住他!” “就在这清河县?” “安禄山若反,比先取河北,再直下河南去雍丘、睢阳等地,那里是中原腹地,也是朝廷漕运种地,尤其是睢阳。” 隋唐大运河是以洛阳为中心,以北通过永济渠,贯穿河北,抵达幽州,以南则是通济渠,从汴州直入淮河,再进长江,钱塘江,抵达余杭。 其中睢阳就在汴州到淮河这一段之上,唐宋时期,这一段叫汴河。 汴河不仅是唐朝最重要的漕运河流,到了北宋,也是北宋朝廷赖以生存的漕运水道。 汴州是中原第一大城,有黄河天堑,但睢阳就不一样了。 拿下睢阳,汴州物资会快速枯竭,不攻自破。 汴州被掐断,河北被控制,大运河南北要道就全部被控制下来。 破洛阳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洛阳一旦告破,长安就没有粮食吃了,长安从最高战略层面来说,物资将会被孤立起来。 所以张巡说的安禄山若凡,比攻打雍丘、睢阳等地,是一语切中了要害。 第274章 安禄山:造反条件已成熟! 李倓心中不由得感慨,张巡此人不只是傲慢,人家是真的有才干啊。 坚如钢铁的意志力,敏锐的战略眼光,强悍的执行能力,能够下沉到基层的踏实。 很多人稍微有一点点的官衔或者地位,就开始膨胀,别说下基层,恨不得公文都让别人念给他听。 并且经常沉迷在“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快感。 自以为自己足不出户,可以治理一方。 什么驭人有术。 什么权谋手段就是政治智慧。 但凡有点成绩,别管是下属的下属立的功,还是下属的亲戚立的功,或者下属的一条狗立的功,那都是自己立的功。 可张巡不同,这人是真的干事的。 李倓并没有继续与张巡聊下去。 接下来数日,清河郡其他县的崔家三代血亲,能抓的也都抓了。 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总体来说,整个崔家抄出的资产价值大概在六七百万贯,不可能再多了。 要知道,盛唐时期,一年财政收入才一千一百万贯。 货币数量极其有限。 盛唐的钱普遍更值钱,通胀低,更明显的是通缩。 正月下旬,李倓做了一份完整汇报,命人送回长安。 这个时候,清河崔家被灭族的消息,才快速传遍河北、河南。 一时间,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但却没有一个官员敢站出来说话。 崔家谋反几乎被做成了铁案。 为什么说几乎? 因为只是刑部做了复批,最后一道手续在大唐圣人那里。 大唐圣人并没有在程序上做出回应,据说还在走提报。 李倓知道,这他妈的是李隆基之后拿出来搞自己的一张底牌。 李隆基那个老家伙比李林甫要阴狠一百倍不止! 下旬的时候,李倓从清河南下,准备回扬州。 这个时候,大唐朝堂真正的风浪吹起来了。 天宝九载二月,安禄山奏疏抵达长安。 谁都没有想到,这份奏疏是这场大唐帝国中枢之战的开始。 这份奏疏的内容其实并不特殊。 天宝八载,安禄山兵败而回。 为了巩固幽州的防御,防止契丹人伺机报复,安禄山在奏疏里提到,希望朔方军节度副使阿布思的兵马能够调到幽州来。 阿布思是突厥人,为九姓铁勒同罗部落首领,后来投降大唐。 李隆基赐其姓名为李献忠,为奉信王。 阿布思在天宝八载跟随哥舒翰攻打了石堡城,立下功劳。 他算是哥舒翰的下属。 哥舒翰和安禄山水火不容。 现在安禄山要调阿布思去幽州,阿布思得知之后肯定是不愿意的。 但问题是,李隆基看到安禄山的奏疏请求后,没有任何犹豫,他答应了! 李林甫前来向李隆基陈述其中利弊,李隆基却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在他看来,阿布思既然投降了大唐,那就是朕的臣子,朕现在要调他去幽州戍边,这合情合理! 李林甫是最不敢有半分忤逆李隆基的,这事他也就没有再多说。 可一世精明能算的右相,怎么可能知道,这背后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 毕竟在李林甫看来,自己把安禄山压得死死的,安禄山不敢,也不可能乱来。 这几乎是所有政治高手犯的错误:过于理智。 调兵的命令,在二月中旬就送到了朔方。 阿布思看到这份调兵的命令之后,整个人都傻了。 “圣人让我去幽州跟随安禄山。”阿布思用一种极其沉重的语气跟他的掌笔书记张若怀说道。 “这万万不可。”张若怀说道,“安禄山为人极其狡诈,且心狠手辣,您若是过去了,不仅仅是您自己,您的族人,都将沦为安禄山立功的垫脚石。” “你说的这件事,我何尝不知,只是现在圣命难违!”阿布思头疼起来。 真要是去幽州,必然会被安排到营州。 那里有大量的城傍,几乎都是安禄山的人。 那他还不剥我一层皮? 安禄山是粟特人,阿布思是突厥人。 “你且先下去,我会安排好。”阿布思淡淡说了一句。 “是。”张若怀只能无奈地应了一声。 这是朝廷的安排,他们这些边关部将是无权有任何异议的。 否则将会被视为谋反。 数日之后,阿布思召集了自己族人部将,在一个已久严寒的清晨,冒着小雪,一路北上,快速朝阴山脚下奔去。 在接下来数日,阿布思马不停蹄地北逃,进入了漠北草原。 阿布思潜逃的消息,很快被证实。 大概在三月初,李倓刚刚抵达扬州的时候,阿不思潜逃的消息也抵达了长安。 李隆基得知后,先是震惊,随即大怒。 这个时候,杨国忠跑来跟李隆基说道:“陛下,阿布思对我朔方军镇非常了解,若是他北上投靠了回纥人,带着回纥人南下突袭我们,就大事不妙了!” 李隆基一听,当场整个人都炸了。 体贴入微的杨国忠立刻又说道:“请陛下立刻让安禄山派兵去捉拿!” “安禄山在幽州和营州一带,阿布思往阴山逃走的,他……” 杨国忠立刻严肃起来:“陛下,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且说说!” “现在北方回纥人也虎视眈眈,河东节度使韩休琳实乃庸才,臣觉得完全可以让安禄山领河东,有安禄山领河东,再从河东调派骑兵去追杀阿布思,易如反掌,而且北线必然更加牢固!” 李隆基听后点了点头,觉得杨国忠说的也有道理。 但是安禄山已经领了两镇兵马了,再给一镇兵马岂不是? 李隆基忽然想起之前王忠嗣不是领四镇节度使吗? 再说了,安禄山领三镇节度使,按理来说,他也不敢反叛啊! 三镇兵马,想要颠覆整个大唐,是不可能的。 这造反的风险得多大,朕给了他那么多好处,他吃饱了撑着去造反? 政客的理智和权术,再加上对自我的自信,再一次说服了李隆基。 杨国忠见李隆基还在犹豫,他说道:“安禄山忠心侍奉陛下,除了他能捉拿阿布思,其他人都不行。” “那就让安禄山再领河东节度使!” 第275章 茶圣陆羽 天宝九载二月,朝廷发布了任命安禄山为河东节度使的诏令。 一时间,天下哗然。 就连李林甫内心也觉得这个任命过于荒唐。 但是李隆基在问李林甫的时候,李林甫只是说了一句:陛下圣明。 至于之前被派到江东的监察御史刘亮,此时已经正在被押解回长安的路上。 据说是杨国忠点名要见他的。 杨国忠想要利用他,彻底整死王鉷,剪除李林甫的这根羽翼。 等到三月,扬州的桃花都开了,一簇又一簇,在绿水和芳草之间。 江都城外渡口之畔,风帆如云,一车车货物络绎不绝地运输过去。 有密封的纸张,有堆积起来的丝绸和布匹,还有成册成册的书籍。 还有编织的布鞋,打磨精秀的手工艺品。 也有从山里采摘出来的药草、茶叶。 当然,少不了那一箱箱的海盐。 它们都会被乘装到那些货船上,沿着运河北上,抵达宋州,抵达汴州。 有的会分派到洛阳,甚至长安。 有的则会在黄河进入北运河的永济渠,进入河北各地。 从去年开始,江东输出的商品,快速遍布中原与河北,形成了一股新的局面。 此时此刻的李倓正在渡口处巡视。 张旸急匆匆赶来说道:“郎君,您要见的人来了。” “我要见的人?”李倓一脸疑惑。 “您去年不就让人去寻一个叫陆羽的人吗?” “哦哦。”李倓忽然想起这个事来,反应过来后立刻兴奋起来,“他人在何处?” “就在那边恭候。” 隔得很远都能看到春风中的那个白衣少年。 “快唤过来。” 不多时,陆羽过来了。 “在下苏州陆家陆羽参见大王。” “不必多礼。” 陆羽抬头看着这位建宁郡王,他虽然眼神平静如水,但其中却带着几分浓烈的恨意。 李倓感受到了这股恨意。 “在责怪本王杀了你陆家的人吗?” “是的,在下虽然并无刀戈,也无权力,但大王杀了陆家的人,在下应该憎恨大王。” “你憎恨本王,本王并无异议,这是合情合理,情有可原。” 陆羽眼中却是露出了一丝惊异,他来之前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在他听到的话语中,这位扬州大都督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残暴之人。 他来了之后绝不会说好听的话,更不会因为对方有权力就迎合对方。 不仅如此,他还要责骂对方的残暴。 可哪曾想到,残暴的建宁郡王居然说出了如此通情达理的话,一时间让陆羽不知为何作答了。 他想了想,说道:“既然大王认为在下对大王的痛恨是合情合理,为何当初还要杀人呢?” 李倓大笑道:“因为本王杀人,也是合情合理。” “这话在下倒是听不明白了。” “本王杀人合情合理,你憎恨本王杀人也合情合理,这并不排斥,我们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需要维护的,你是陆家的人,维护陆家的人当然合情合理,本王是朝廷的郡王,是扬州大都督,维护的是江淮百姓的安定,这也合情合理。” “这……”陆羽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他想了想,说道:“大王为何宣召在下来江都呢?” “来种茶。” “种茶?” “是的,种茶。” “大王种茶作甚?” “当然是卖。” “卖给谁?” “卖给老百姓。” “老百姓喝不起茶。” “那就种到老百姓喝得起为止。” “大王可知这要种多少茶出来?” “漫山遍野,这江南之地,不缺种茶的地方,你想种多少种多少,你想要多少人本王就给你多少人,你想出什么样的茶园之策,本王就支持你出什么样的茶园之策!还有,你想要多少钱,本王就给你多少钱!” 陆羽有些震惊,他怔怔看着这建宁郡王,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勃发的意气,不由得让人震撼。 这位建宁郡王的年纪看起来,也就比自己大两三岁,但是他身上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深沉和从容。 年轻人做事总是容易急于求成,可是他却给人一种踏实、稳重却强大的感觉。 “大王杀了陆家的人,现在又要在下来为大王种茶,大王觉得在下会答应大王吗?” “会!” “为何?” 李倓看着前方运河之上,那如云一样的风帆,淡淡说道:“我们都是想要去做一些事的人。” “做什么事?” “为百姓做些事,为大唐做些事,尽我们的绵薄之力!”李倓的语气很清淡,却很有力量感,“我杀陆家的人,是为百姓做事,你种茶,也是为百姓做事!” 陆羽看了看旁边的颜真卿,又看了看元载,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精彩起来,他苦笑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用这种方式邀请人来做事的,而且我们算是仇人。” “那你要不要跟本王一起来种茶?” 陆羽沉吟了一下,问道:“真的可以种到漫山遍野?” “种到全天下,只要你能种!” “那仇恨怎么办?” “以后再慢慢算,先种茶,如何?”李倓笑起来,他一笑起来,整个气氛都变得更加活跃。 颜真卿和元载也笑起来。 “好!那以后慢慢算,先种茶!” 天宝九载的大唐,精盐已经疯狂地进入中原与河北各大州郡,受到了贵族和官员的热烈追捧。 但还没有人知道,这个叫陆羽的少年,将会在李倓的麾下,为大唐的经济搅动起怎样的风云。 唐朝人当然吃茶,但数量极少。 茶叶真正开始变多是在宋朝,但直到明朝才进入普通人家。 此后,茶叶是战略物资,是中原王朝与周边经济博弈的重中之重。 为什么? 吃完肉不喝茶,是很难受的! 到了三月下旬的时候,长安的消息传到了扬州。 “安禄山已经兼领河东节度使。”李倓对颜真卿说道,“三镇节度,清臣,这接下来的局面,你如何看?” 颜真卿很严肃地说道:“距离安禄山反叛已经不远了。” 进入四月,江东出精盐的数量突然爆炸。 第一批精盐流入到了平卢的安禄山手中。 等到五月,杨国忠得到了安禄山的一封信,似乎一切准备就绪。 杨国忠开始了对李林甫的弹劾。 第276章 李林甫之死 现在这个时候,李隆基还在为阿布思的叛逃恼怒。 他必须严惩阿布思,否则如何镇住东北那群城傍的外族人? 所谓的城傍就是将那些外族迁移到军镇城旁,保持其部落组织。 政策也很明显:轻税之,战时发其自备鞍马从行。 收少部分税,需要打仗的时候,要随时听从调令。 大唐四周都是城傍。 东北营州有,云中有,西北凉州也有。 其中东北一带最盛,从营州到幽州。 是这个时代大融合的熔炉。 大唐需要他们这些兵源,既拉拢他们,也压制他们。 像阿布思以及他的族人,在朔方一带,也属于城傍管辖。 阿布思不听调令而叛逃,如果不抓回来杀了,东北营州更加复杂的城傍成色,可能会出问题。 河西、陇右的城傍,也可能会松动。 大唐用严格的军政制度,早就了赫赫武功。 但同时,也必须严格遵守。 李隆基正为此恼怒的时候,杨国忠突然唆使人,弹劾了李林甫。 这个帽子扣得很大:李林甫谋反! 右相谋反? 右相可是权倾朝野的权臣,右相可是压制得百官、世家大气不敢出一个的能臣。 右相是连大唐太子殿下见了,也得把尾巴夹起来灰溜溜逃跑的狠人。 说长安城墙角的一条狗谋反,都比右相谋反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偏偏杨国忠他就让人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事情,李林甫自己也不知干了多少回了。 这是大唐官员必备的基础技能。 当弹劾奏疏送到李隆基那里的时候,李隆基还不忘责骂这几个没眼力见的御史胡说八道。 可是当另一份奏疏说阿布思是李林甫的义子的时候,李隆基整个人懵了。 据说当天,李隆基在南薰殿砸了一半的东西,所有内侍和宫娥都吓得跪在那里不敢乱动。 消息晚上就传到了李林甫的耳朵里。 李林甫一夜未眠,第二日称病歇息。 右相确实病了,不仅仅病了,还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 李隆基当然不相信李林甫会造反。 可是大唐帝国的右相,和一个叛逃的反贼,是义父子关系,无论李林甫有没有谋反,这件事都变得严重起来了。 李林甫是李隆基最信任的人,至少表面上是。 现在却和阿布思的关系如此深,这让大唐圣人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接下来数日、十数日,谁都没有提这件事,整个大唐朝堂极其默契地缄默其口。 只有杨国忠派的那几个御史还在不知疲倦地咋咋呼呼。 五月中旬,杨国忠对刘亮审讯完毕,多项口供都指认王鉷在崔家案中有恶意攻击储君,蓄谋不轨的罪状。 李隆基一怒之下,斩了王鉷,并且抄家流放王鉷家人。 在家养病的李林甫听闻王鉷被杀,知道杨国忠已经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吉温来了吗?”李林甫问道。 “吉御史没有来。” “我已经传唤他两遍,他还没有来?” “没有,一直没有见到人影。” 李林甫脸色更加苍白,他知道吉温背叛了自己,现在怕是要投靠到杨国忠那里去了。 李林甫缓缓躺下,他的儿子在床边说道:“父亲,您且安心养病,其他的事,就不要再多操心了。” 李林甫眼神颓然无力,与往常那个人意气风发的右相判若两人。 杨国忠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前进攻,那不是杨国忠真的有多厉害,而是表明大唐圣人动了换相的心思了。 李林甫在相位十数年,他想尽各种办法保住自己的权力。 当权力在的时候,他感觉生命是有意义的。 他不会去想有朝一日权力没了会怎样。 这种感觉就像人们买股票,涨了之后,大有一种“我掌控了世界经济终极规律”的架势。 直到真正跌了,才一脸懵逼的意识过来,这玩意儿还是会跌的。 就像此时的李林甫,感受到了被排斥到边缘的无力感之后,才意识到这大唐的朝堂上,有赢也有输。 李林甫并未放弃,他再次给李隆基写了一份奏疏。 以剑南道边事紧迫为由,希望陛下能让杨国忠前往剑南道任职节度使。 这是以重大国事的方式上的奏疏。 以往李隆基都会同意李林甫的奏疏。 但这一次,李隆基却没有同意。 终于,李林甫心灰意冷。 到六月初的时候,长安的消息传到了江东。 李倓看完之后,不由得感慨:李林甫这是要提前入土了! 催化剂到底在哪个环节? 是自己赚钱赚太快,搭建起了一部分产业链,让安禄山野心快速膨胀? 还是提前提拔了杨国忠,使大唐权力中心产生了倾斜? 又或者,李隆基觉得国库已经稳定,边关只需要砸钱,不需要李林甫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局势变了。 风暴即将抵达。 长安此时的气氛恐怕极其压抑和诡异。 毕竟掌权十数年的右相,眼看有失势的趋势,权力大洗牌将要上演了。 这个时候,杨国忠还非常欢快地给李倓写了一封信。 进入了六月底,大唐帝国的一代权相,在抑郁中病逝。 李林甫的死,让压抑了好几个月的长安,突然放松了下来。 因为那些不确定都没了,现在确定了。 下一任宰相,只会是一个人。 到了七月初三,大唐迎来了新的宰相:杨国忠。 此时李林甫的葬礼非常气派。 可是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却在杨国忠的授意下,已经开始了对李林甫的调查。 所有不愿意配合的官员,一律被罢免。 当然,杨宰相肯定不只是罢免人,还要抄家、流放。 据说杨国忠上任的第一天,就罢免了四个高官,第二天就把对方的家给抄了。 第三天,整个吏部和刑部都忙得不可开交。 一个个高级官员还在办公,就被人架了出去。 新的宰相,开始在大唐彰显他的权力威势。 这一切消息,都快速切密集地往江东传送。 看完长安发来的消息,李倓神色凝重起来。 局势终于演变到了这一步。 李倓问道:“王公此时在何处?” “在城外练兵。” “我要去见他。” 第277章 大唐工兵营 “郎君何事?” “安禄山领了河东节度使。” 王忠嗣怔了怔,愤怒道:“此祸国殃民之举,何人所为?” “圣人。” “圣……”王忠嗣顿了顿,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陇右有消息吗?” 李倓说道:“哥舒翰夺取了洪济、大莫门、五桥、树墩城,据说还在龙驹岛修建应龙城。” “拿下石堡城已经损失惨重,乘胜追击是对的,恐怕也伤亡不小,陇右投入如此之巨,恐怕……” “王公是担心安禄山一旦造反,陇右无兵撤回?” “若是局面发展到那一步,陇右兵力只能撤回,可陇右并未建立起相当数量的防御,吐蕃人必然趁机快速夺回那里。” 听王忠嗣这么一说,仿佛他已经笃定安禄山会谋反了。 看来大唐不少人都知道安禄山会谋反了。 就只有李隆基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沙子里:朕不听!朕不听!安禄山是最忠心的!朕怎么会看错人呢! 若是大唐在陇右也采取宋代范仲淹对西夏的蚕食政策,即便陇右调回主力,陇右的防御也可以坚守相当长一段时间。 当然,在李倓这个后世人看来,其实那也是徒劳。 因为这场叛乱一打就是八年。 而站在当时人的角度,尤其是王忠嗣这样的名将来看,安禄山造反,胜算只有一成。 因为他没有把李隆基、李亨、李俶这三代人的各种骚操作算进去。 在他的概念里,安禄山造反,不算天塌地陷的事。 大唐内部虽然腐化了,但是底子厚啊,从幽州到长安,战略纵深大,其间还有不少忠于朝廷的人。 李隆基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他也觉得,哪怕最坏的结果出现,安禄山现在造反,他能怎样呢? 可是李隆基高估了自己身处那个环境下的状态。 就像有些人常常挂在嘴边的:明天开始早起! 这再一次证明,人的大多数行为是不理性的。 21世纪的科学也早就证明,人的大多数行为与激素有关。 当李隆基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你让他怎么冷静? 所以,李隆基和李世民最大的区别在于,李世民从来不高估自己。 不高估自己,就会对局面保持很谨慎地安排。 “王公真的认为安禄山会反吗?” “安禄山必反,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王忠嗣肯定地说道,“他得罪了太子,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他与未来的圣人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谁说王忠嗣政治差的? 人家只是不屑于去玩弄权术,不屑于去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做恶心的事。 整个大唐的政治死局就在这里。 李隆基想用胡人做边帅,担心汉人边帅会联合官员与世家参与到太子的斗争中来。 可是胡人边帅,想要往上爬,就必须得罪太子,讨好李隆基。 得罪了太子,必然会给自己找后路。 李隆基又老了,随时可能入土。 后路就只有一条:造反! 可以说,这是政治撕扯下的必然结果。 “安禄山狼子野心,营州到幽州之兵,十有四五乃是外族。”李倓说道,“河北、河南之地,承平已久,若是安禄山的人真的南下,情况会很不妙。” “郎君放心,就算安禄山一时间占了优势,只要扼守住黄淮战线,使两京稳固,安禄山深入进来,坚持不了多久。” 李倓只是呵呵干笑了两声。 如果李隆基也踏马的是这么想,哪里还需要打八年? 大唐的精锐又怎么会都埋葬在这场内乱中? 安史之乱的规模之大,几乎把这个时代东方大陆所有的军事势力全部牵扯了进来。 第一经济、文化、军事强国,被打废了,连河西都丢了,西域更不说。 此后华夏进入全面防夷时代。 “我们现在能上战场的有多少兵?” “加上郎君从长安带来的五千禁卫军,一共一万。” “都能上阵杀敌?” “都可以,至少在我这里调教后,都可以。” “若是今年安禄山就反,可否能上阵?” 王忠嗣倒是吃了一惊。 今年安禄山就反? 没那么快吧? “可以,但是之前在江东招募的五千兵马,兵备属实一般,比起边军,远远不如,禁卫军的兵备倒是可以。” 李倓跟着王忠嗣走了一转。 其实江东原本的兵马,兵备不算差。 有刀、盾,还有弩。 与禁卫军主要的差距是在甲胄上。 这方面若是有差距,那确实很大。 而且江东以步兵为主,且弩居多。 但在唐军中,弩是女人用来协助军队守城的。 唐军有点歧视弩。 受草原文化的影响,唐军更爱弓箭。 李倓突然小声问了一句:“这一万大军,如何能快速变出十万大军来?” “郎君要十万大军作甚?” “当然是安禄山叛乱之时快速勤王。” 郎君如此笃定安禄山马上就要反? 王忠嗣却没有问出来,而是说道:“如今郎君在江东推行新政,获得了许多民心,真要征调兵力,只需振臂一呼。” “我是说,如何让他们快速变成能作战的?” “恐怕只能现在开始招募、训练。” 现在肯定不行,现在开始招募,那就不是安禄山谋反了,是我李倓谋反! 到时候安禄山成了勤王的,老子岂不是成了造反的? “我倒是有个想法,王公您看是否合适?” “郎君请指教。” “我想设立一个专门的营队,这些人受专门的训练,阵时挖壕沟、铺桥、建墙、伐木等等。” “不就是后勤吗?” “可以这么说,但是目前的后勤不够专业。” “不够专业?” “我想进入扬州书院一些工匠进来。” “军队里工匠也有。” “人数还不够,地位太低,需要设立一个军职,这个军职专门统管工兵营,级别要足够高,直接听命于主帅。” “郎君是觉得?” “王公在陇右对付吐蕃之时,不是也想着攻城拔寨,步步为营。” “郎君是想要建立一个规模庞大的工兵营来支撑步步为营之策?” “没错!击败对方,对手可能会快速逃走,例如安禄山的军队有相当数量的骑兵,他们逃走之后不久,就会重新集结。” “如果我们能击败对方之后,快速组建防御,就能有效占据那个据点?” 第278章 杨国忠:安禄山要谋反! 李倓知道历史上的安史之乱打了八年。 但他不知道这个时间线上的安史之乱会打几年。 就像一场大的瘟疫降临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何时结束一样。 所以他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打持久战最忌讳急躁,最忌讳速战速决。 李隆基和李亨的骚操作里,有两个核心点: 一、反杀的机会来了! 二、哥舒翰,给朕全军出击!立刻!马上! 当你在一场大局中和对手开打的时候,把局面放到最大,比拼的往往不是战术层面的胜败。 而是谁先扛不住,谁能抗到下一步棋。 话说李倓还真有攻城拔寨、稳扎稳打的实力,因为他这里有充足的工匠人才。 最重要的是,有充足的工匠培养体系。 时间转眼推进到了七月,杨国忠在相位上已经干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杨国忠只干了一件事:指鹿为马。 凡是说鹿的,全部滚蛋,凡是说马的留下,如果说是一匹好马的升官,如果说是汗血宝马的,官升三级。 从七月开始,杨国忠开始干第二件荒唐事。 他打算让鲜于仲通再一次南征南诏。 上一次南征战败,剑南能征召的并不多。 主要还是当地百姓不愿意再打仗,给鲜于仲通的压力很大。 于是杨宰相大手一挥,从两京以及河南招募兵马去剑南。 这消息放出去后,京兆府的百姓立刻大骂起来。 有人甚至在床头绑了个小人,上面写杨国忠的名字,一天扎好几遍。 还有人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候杨国忠祖宗十八代。 可杨国忠是谁? 杨国忠是无赖啊!是地痞流氓啊! 杨国忠要脸吗? 他不要脸啊! 对于京兆府的谩骂,杨国忠充耳不闻。 如果实在堵不住到了耳边,他甚至还拍手叫好,仰天四十五度,眼泪沿着脸颊滑下来:你们看!百姓们多热情!多么想为我大唐建功立业! 为了满足百姓们的愿望,杨国忠下令各县专门派人去挨家挨户问候老百姓,告诉他们该怎么去剑南道。 如果百姓表露出激动的迷茫和间接性的“兴奋”,官差们就会用绳子把他们绑起来,让他们先冷静一下。 再让人“护送”这些热血沸腾的老百姓去剑南道,实现人生价值。 不得不说,杨国忠可真是体贴入微。 到了七月底的时候,杨国忠做了第三件事,亲自审问了关于李林甫案的所有人。 进入八月,杨国忠就开始给李隆基上眼药水。 列出了各种李林甫私通阿布思的证据。 李隆基大怒,命人把李林甫的家给抄了,族人流放岭南。 已经下葬的李林甫被挖出来,从棺椁里扒出来后,用草席包起来,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 据说连嘴里的玉珠也被扣了出来。 所有的爵位都被剥夺了。 这件事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这意味着李林甫的时代彻底结束。 官员们突然那就变得非常喜欢写奏疏,纷纷给杨国忠写奏疏。 称赞自从杨相公入主中枢之后,大唐天降祥瑞,必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至于南诏那种土鸡瓦狗,杨相公只需要吹一口气,对方就会立刻跪在地上磕头。 更多的赞美从四面八方涌来,杨国忠突然发现,有了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可真是足够美妙。 但这个时候,杨国忠已经在想第四件事了。 巩固自己的权力! 李林甫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在中枢排除异己,在边境拉拢边帅。 例如安禄山、阿布思等人,都曾经是李林甫的人。 有这些人在,李林甫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 但新上任的杨国忠还缺。 对内,他已经开始排除异己,可是在边疆,他只有剑南道的鲜于仲通。 剑南道是边疆中实力比较弱的了。 现在杨国忠必须寻找新的盟友。 他之前为了扳倒李林甫,选择了和安禄山合作。 可现在,想要进一步控制安禄山,显然已经不可能。 因为安禄山已经是三镇节度使,他没有东西再给安禄山了,安禄山也不需要他的扶持。 然而东北的防御是李隆基最看重的一块,杨国忠想要权力进一步稳定,就必须在东北有话语权。 杨国忠在六月刚坐宰相的时候,就给安禄山写了一封命令的信。 结果返回来的却是无情地嘲讽。 这份试探,让杨国忠抓狂,开始仇恨安禄山。 这个时候杨国忠将目光落到了哥舒翰身上。 因为哥舒翰和安禄山水火不容。 他要用哥舒翰来制衡安禄山。 于是他向李隆基提出,让哥舒翰担任河西节度使。 可是现在河西节度使是安思顺。 于是安思顺北调到了朔方,哥舒翰在八月底,顺利成为了河西节度使,领了两镇兵马。 杨国忠的这个行动,让安禄山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到了九月,为了进一步扶持哥舒翰,杨国忠大肆向陇右拨发军费,与此同时,开始有意无意散步消息说安禄山要谋反。 九月初三的这一日,李倓在江都城外考察水稻的收成。 江左今年是大丰收的一年,不仅江左,淮南道、江南东道,都是丰收。 那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在湛蓝的天幕下,延伸到尽头。 开荒的新政已经推行到淮南道的各个州郡。 再加上刘晏继续退行着开通水渠的政策。 天宝九载的秋天,出现了大丰收的时刻。 也有更多的人,从北方南迁过来。 “郎君,长安急信。” 李倓将手里的稻谷放下来,拆开信笺。 “杨国忠上奏圣人,指责安禄山谋反?” 当李倓念到这里的时候,全身一惊。 他猛地抬头看向北方。 看来安禄山这是真的要提前行动了! “刘志人呢?” “在来的路上。”武二郎说道。 “上次让他烧的砖怎么样了?” “都烧出来了,烧砖的窑已经建了好几个。” “投石机呢?” “已经准备好,等郎君去看呢。” “还有弩!” “都已经在建。” “要加快!” 元载说道:“郎君,这些事若是传回长安,长安那边会有人乱嚼舌头。” “让他们把舌头嚼烂!” 第279章 大唐进攻武器和防御的迭代升级 此时的李倓已经不需要顾虑长安嚼舌头了。 原因很简单,杨国忠上位,大唐首相暂时还和自己穿同一条裤子。 长安那些人在嚼舌头的时候,得把舌头稍微捋一捋,不然容易嚼到舌头根,嚼得满嘴血。 当然,杨国忠现在立场不同了。 作为李隆基的宰相,头号人物是保证把太子压得死死的。 屁股决定脑袋。 杨国忠现在到底怎么想,李倓无法笃定,但以杨国忠的尿性,恐怕…… 不过李倓也不必担心,因为现在的主要矛头都在安禄山那里。 李倓带着人,一路向前面行去。 在扬州书院后面有一块很宽阔的空地,那里被围起来,据说一般人进不去。 “郎君,郎君。” “何事?” “长安又来信了。” 李倓接过来一看,居然是杨国忠的信。 兄弟,我在长安苦啊!为了维持局面,我殚精竭虑,现在安禄山那厮要谋反了,圣人不相信我说的话,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最挚爱的战友杨国忠。 他妈的杨国忠这厮是想拉本王去弹劾安禄山? 他想把事情再闹大一些? 弹劾安禄山没问题,但没啥用。 因为自己就是被李隆基猜忌的那个。 比起自己这个建宁郡王,李隆基更愿意相信一个胡人。 而且这事掺和进去,反而让李隆基觉得自己在参与朝堂政治斗争,甚至与宰相站在一起。 这对李亨是灾难级的,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 所以,李倓转身就把杨国忠的信送给元载擦屁股去了。 下午的时候,李倓到扬州书院后院。 刘志带着人急匆匆过来。 “郎君。”刘志擦了擦额头的汗。 刘志又晒黑了,更黑了,一笑牙齿更白。 李倓翻身下马,拍了拍刘志的肩膀,笑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瘦了吗?” “瘦了,是不是经常忘记吃饭。” 刘志憨厚地笑道:“只是偶尔。” “再这样下去,婉儿要找我麻烦了。” “刘郎君最近数月都在学一些木匠的事。”一边的高进补充道,“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郎君,我们先去看那投石机。”刘志连忙道。 李倓点了点头。 刘志之前是造纸的,高进才是精通木匠的活。 投石机的主要制造,也是在交给高进,但高进最大的短板就是社恐,无法协调资源。 这事又过于专业,李倓并不想出现外行指挥内行的局面。 于是就让刘志硬着头皮上。 岂料刘志这家伙也是憨厚耿直,让他上,他就从头开始学。 李倓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踏实。 很快,李倓等人就见到了前面那个巨大的投石机。 王忠嗣大为惊讶,他说道:“郎君,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巨大的投石机。” 元载也疑惑起来:“如此巨大的投石机,要操作恐怕难度极大。” 巨大未必好,毕竟容易受伤,也容易折断。 “未必。”李倓说了一声后,看着高进。 高进指着上面说道:“在那里有配重的石头。” 说着,他安排人开始操作。 那些人将许多石头放在木框中,用绳子吊着。 随即让人转动两边的牵引,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木框被吊上去。 上去后,对主杆产生了几个巨大的向下的拉力。 又命人将石炮放到炮的位置。 最后,松开牵引,木框猛地向下坠落,撬动了主杆。 主杆后端快速扬起,发出沉闷的声音,用力将那块大石头抛了出去。 众人看见那大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后,砸在了远处的地面上。 隐约扬起一些灰尘。 “这怎么可能!”元载第一个高呼出来,“投石机怎么可能砸那么远!” 他甚至忍不住踮起脚眺望过去。 显然是看不清的。 王忠嗣也感到震撼。 他戎马一生,肯定经常见到投石机。 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射程如此之远的投石机。 “是那些石头产生的力道?”王忠嗣惊骇地看着李倓。 “是的。” “到底有多远?” “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倓第一个翻身上马,带着众人过去。 等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发现那块石头已经陷入地面,甚至出现了一个小坑。 虽说这地面是泥土,但能陷进去,足见其威力之强悍。 连李倓自己也有些惊讶。 难怪蒙古人用它砸开了襄阳城。 要知道,南宋末年的襄阳城是用砖头砌的城墙,比这个时候夯土城墙要坚固得多。 元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目测这恐怕有八十丈有余!近乎百丈!” 这远超大唐目前的投石机射程。 大唐目前的投石机最远的射程才不过二十丈有余。 “若是用这兵器去攻城,岂不是……” “能比过去更快攻下城池,但对骑兵却无甚用处。”王忠嗣说道,“如果我们的对手是以骑兵为主,此物不但不能取胜,还会给我们造成更大的伤害。” “王公此话怎讲?” 王忠嗣说道:“对手以骑兵擅长,短板是攻城,此物并不复杂,若是被对手学去,可以快速弥补短板。” 这话听得元载心惊胆颤。 “这是进攻方的利器。”李倓说道。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下面的话其实很简单,我们既要懂得防守,也同时要具备进攻的实力。 接下来的战争,比之前任何时候的朝堂斗争都要残酷。 战争是要死人的,而且是毁灭性地死亡。 没有一颗钢铁雄心,根本无法生存下去。 “砖头呢?” “也制作好了,江都北面的新城墙,已经开始用砖头。”刘志说道,“目前设置了十个砖瓦厂,能在数月之内完成江都外城墙的建设。” “假设现在要在清河县建立一层砖墙防御,从人抵达那里,到建造完成,需要多长时间?” 刘志倒是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心中计算起来。 “给一万人参与。” “要看工匠数量,工匠和非工匠的熟练度并不相同。” “如果要一个月之内建造好,需要多少工匠?” “从开砖窑到材料获取,到动手建造,恐怕至少要两千以上的工匠。” 第280章 安禄山自证清白 “从扬州书院开院到现在,有三万余工匠了,这些工匠,现在遍布在淮南道、江南东道,还有一部分到了江南西道。” 李倓心中有了盘算。 显然,之前与王忠嗣商议过的后勤专业化,是能够实现的。 现在有充足的人才储备。 历史上,安禄山并没有攻打扬州。 可不代表这个时间线安禄山会放过扬州。 江东现在是大唐的印钞机,国库主要收入来源,安禄山会放过这块肥肉? 扬州作为江北重镇,用砖头围几层,不过分吧? 进入九月中旬,大唐朝廷的权力角逐并没有因为李林甫被抄家而消停下来。 反而愈演愈烈。 九月中旬,朔方节度使安思顺突然向朝廷奏疏,弹劾安禄山造反。 九月下旬,哥舒翰也明确表态。 几位军方重量级大佬先后表态,奏疏放到了李隆基桌案前。 这个时候的李隆基,脸色有些难看。 哥舒翰和安思顺这些人,以及杨国忠的意见,李隆基会非常慎重。 因为他需要杨国忠替他办事,需要哥舒翰拿回九曲之地,需要安思顺防御回纥人。 在杨国忠的一再请求下,李隆基决定召安禄山到长安。 只要安禄山不敢来长安,那他就是谋反。 这下杨国忠满意了,他公开表示,安禄山绝不会来长安。 十月,安禄山接到了李隆基的传召。 “现在怎么办?”安禄山脸色阴沉道。 安禄山最近一段时间在范阳如坐针毡。 虽然他得到了河东节度使的位置,手中可调动的兵马更多,但杨国忠在长安城的做派实在让他夜不能寐。 尤其是刘骆谷最近频繁地传回消息说杨国忠在四处征集兵马,还到处搜罗与安禄山有关联的官员。 安禄山是想造反,但安禄山又不是真的蠢货。 造反这种事岂是说能造反立刻就行动的? 造反得有兵马没错,但造反也得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要搞好舆情工作。 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一件事就是让许多人相信自己说的。 在古代造反,这一点必不可少。 历史上的安史之乱在爆发前期,安禄山利用袄、佛等宗教凝聚了内部,同时也找到了一些合适的方法,得到以儒家为基础文化的汉族官民的支持。 还包括星象学。 后人根据严复墓志铭记载,安禄山造反前是利用了五德始终理论的,以五星齐聚的天象变化作为更换大唐政权的先兆。 宣传金土相代之说,是安禄山笼络人心,尤其是笼络儒家正统士大夫、世家阶层的重要方式。 有了这些官员和贵族的支持,就有了民意。 底层老百姓并不知道安禄山是什么样子,但底层老百姓相信官员和贵族的说法,相信他们所说的上天的旨意。 这些舆论工作是由严复为首的汉族寒门子弟来统筹,做的非常缜密。 可是现在才天宝九载,安禄山军队已经开始准备,舆论却尚未完全准备好。 所以有些人说有兵就能反,大概率是袁术之流。 我有病……哦不,我有兵,我就称帝了! “大夫,要不现在就举兵了!”高尚说道。 “万万不可!”严庄说道,“现在还不是举兵的时候,我们内部还有许多人并不愿意服从大夫,一旦我们举兵,有心之人假意服从,待大军动身,最弱之时,他们伺机行动,别说攻打唐军,我们自己会先乱起来。” 高尚立刻被说得哑口无言。 因为严庄说的千真万确。 别说汉族将领愿不愿意跟着他安禄山造反,恐怕安禄山的一些本族人也未必全愿意跟着他造反。 例如历史上就有一个叫康阿义的,他是粟特人,是安禄山的本族。 他得知安禄山要反叛,立刻带着全家南下,要归顺朝廷。 后来这个人还投入到了郭子仪麾下,又跟随李俶的儿子李适一起平定了安史之乱。 所以,安禄山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历史不是简单的宏观大叙事,任何一方势力内部,都有各种持不同想法的人,他们会表面支持,暗地里反对。 “大夫现在只能走一趟长安。” “去长安?”安禄山心头一颤。 “去长安!去圣人面前哭诉,并且承诺今年一定会献上一颗契丹部族首领的人头。”严复说道。 说到这里,严庄又在安禄山耳边低语几声。 安禄山听后不由得喜开颜笑:“好!好!此一石二鸟之计!” 随后,安禄山收拾了一番,便快马加鞭奔赴长安。 十月底的时候,杨国忠安排的刺客刺杀行动全部落空,安禄山顺利抵达长安,见到了李隆基。 见到李隆基之后,安禄山便跪下来大哭起来。 李隆基疑惑地问道:“卿何故而哭?” “臣本是胡人,不识汉字,山野莽夫一个,现在有人说臣要谋反,臣不敢有任何言语,恐怕令圣人不悦,臣此次回长安,只是恳求圣人能罢免臣的一切职务。” “你这个大胖子啊,又在胡言乱语了!”李隆基大笑道。 “臣并未乱言,臣只是担心这些留言会影响到圣人,臣最不忍看见圣人不悦,若是如此,臣夜不能寐,心中愧疚难当。” “臣本准备今年年底献上一契丹贼酋首级,待臣卸任后,臣会将此事全权交代下去,绝不会耽误这件事。” 李隆基严肃地说道:“不准再提罢免、卸任这样的字,朕是绝对相信你的,若是你有谋反之心,就绝不会来长安!” “臣跪谢陛下,吾皇圣恩,臣万世不足以报答!” 杨国忠万万没有想到安禄山真的敢来长安,气得他上蹿下跳。 杨国忠再次上言,要求留下安禄山的大儿子在长安。 李隆基同意了这个请求。 安禄山的大儿子安庆宗留在了长安,安禄山自己则连夜撤离长安。 到了十一月,平卢开始厉兵秣马。 一支骑兵出了营州城。 这支骑兵的任务是突袭契丹人,他们已经将目标锁定了。 据说还有更多的唐军会神不知鬼不觉发兵,再一次对契丹展开大规模的打击。 第281章 唐军铁骑,奇袭契丹 十一月的营州冷风如刀。 唐军派出去的是范阳节度副使康阿义,足见安禄山对此次突袭契丹的重视程度。 康阿义原本是西突厥国相,辅佐默啜可汗。 天宝元年,经历国中内乱,归顺唐朝。 跟随朔方节度使王忠嗣进入长安,朝见李隆基,授左威卫中郎将。 随后到安禄山麾下,担任平卢军先锋使,多次击败契丹,拜左武卫大将军、范阳节度副使。 这个人是一员悍将。 十一月十日,唐军斥候寻得了一个契丹部族的踪迹。 十一月十一日,天微微亮,契丹部落中的篝火烧得正旺,暖洋洋的。 孩子从简陋的屋子里钻出来撒尿,猎犬正在一边啃着骨头。 前面有巡逻的人,但并不多,而且还有人在打瞌睡。 由于去年刚对唐军取得了一次大捷,契丹人认为唐军短时间内不会再来。 按照正常情况,他们的预料是正确的,但这一次唐军的突袭,其实是政治目的的推动,是不符合军事逻辑的。 康阿义的六千铁骑在黎明之前的雪原中慢慢推进,就像一片洪流正在流淌。 雪地里有马蹄的声音。 等到了一定的距离,唐军不再掩饰,也无法掩饰。 康阿义手持长槊,大声喊道:“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杀契丹狗,报效朝廷!” 随之,号角声回响在夜幕中。 “杀!” 一众唐军骑兵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声浪扩散到四野。 紧接着响起的是无数密集的马蹄声。 雪原的雪被震飞起来,在马蹄下形成了一片白色的雪雾,随着寒风翻滚。 那些唐军骑兵就像雪雾中的钢铁洪流一样,快速朝前面推进。 这个时候,还在撒尿的孩童隐约听到前面传来阵阵轰隆声,一边还在燃烧的火堆的木头也轻轻颤抖了一下,滑落下来。 孩童的瞌睡醒了,以为自己听错,揉了揉眼睛,又挤了挤耳朵。 那轰隆声越来越明显,前方像是有一排山洪咆哮而来一样。 这时,巡逻的人显然也醒了。 “敌袭!敌袭!敌袭!” 巡逻的人连滚带爬,用力敲鼓罗。 这个时候,还在熟睡的契丹人都已经被越来越响的马蹄声吵醒。 有人惊跳起来,立刻穿衣,提着刀冲出来。 部落首领李枝节惊醒过来后,也穿上衣服,冲出来。 他的儿子李长河是第一个冲出来的。 (契丹在太宗时期被赐李和孙姓,契丹首领一般都是这两个姓,耶律和萧要等到辽国时期) “儿郎们,拿起武器,骑上战马!”李长河大吼一声。 但他的声音已经被淹没在唐军的铁蹄声中。 康阿义来的实在太突然,等契丹人发现的时候,唐军骑兵已经从快走变成了慢速冲锋。 此时,距离两百多米,已经开始全速冲锋。 数千铁骑全速冲锋起来,形成的气势,仿佛滚滚黄河之水在疯狂地奔腾。 那密集的铁蹄,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恰到此时,一缕阳光从东方破云而出,散落到那成片的雪松上,铺在了前方空地里。 那里正是唐军铁骑呼啸而过的地方,卷起了千层雪雾。 铁甲在雪中中泛起了阵阵寒光。 雪原竟被犁出了一条长长的似长龙般的惊痕。 其气势如雷霆。 康阿义是冲在最前面的,契丹人根本来不及做准备,唐军最前面的前锋便排山倒海般压来。 康阿义猛地一刺,长槊扎进一个契丹人的左眼,从脑后刺出来,鲜血飞溅。 康阿义用力一挑,那人便被甩飞出去,像一条死狗一样摔在了地上。 身后的唐军紧随而至,来不及列阵的契丹人,或者上了战马的契丹人,并未凝聚成冲击,毫无战斗力。 即便有一些契丹人弯弓向唐军射箭,却也以及无济于事。 那恐怖的冲击将一切撕成粉碎! 刚刚进入战斗状态的契丹人就被骑兵洪流淹没。 一切的阻挡都变得脆弱不堪。 李长河还没有动手,就被唐军骑兵踩踏成肉泥。 首领李枝节眼看不是对手,调头就准备跑。 但唐军的骑兵两翼却已经似羽翼般包抄过来,将这个部落周围全部封锁。 一场屠杀开始了。 惨叫声回响在被朝阳染得一片光明的雪松林之间。 渐渐的,天彻底亮了。 上午的时候,这个契丹部族,几乎已经被唐军夷为平地。 剩下的一些没死的,能俘虏起来押送回去,但人数并不算多。 康阿义听完汇报,表示很满意。 虽说不是重创契丹主力部落,可这一支的人数也不算少。 这是报去年的仇,虽说还是报了个小仇,但唐军也算是吐了一口恶气。 尤其是康阿义。 这个人当年受到王忠嗣的恩惠,成为大唐的一员,对大唐非常忠心,自然恨不得除契丹而后快。 “将军,这是贼酋的首级!” 李枝节的人头被送上来,下面挂着一条条已经凝固的血。 “装起来,这是要送到长安,献给圣人的。” “是!” 又整理了一番,康阿义打算撤。 现在已经是冬月,天寒地冻,唐军又是远道突袭,不宜久留。 十一月十三日,唐军撤到了白狼河(大凌河在唐朝时的称呼)附近。 凛冬的白狼河已经冰封。 塞外的雪国风光天地同色。 “父亲,儿郎们有些疲劳,停下来休息吧。”康阿义的大儿子康殁野波说道。 “派到后方的斥候回来了吗?” 二儿子康英俊骑马过来:“斥候回报,并未发现契丹人跟随。” “嗯,准备安营扎寨。” 康阿义话音刚落,前面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嗯?”康阿义警惕地朝前面看去,肃然道,“派人去看看。” “得令!” 一队斥候飞奔而出,唐军并未立刻安营扎寨,而是警惕起来。 不多时,前方的雪原出现了一条轮廓清晰的长线。 斥候也回来了。 “报!是自己人!是平卢军兵马使史思明的部众,说是担心我们遇到麻烦,前来支援!” “哦,是史思明。”康殁野波微微蹙眉,“这厮平日里与我们可是争锋相对的!” 第282章 李隆基:朕最忠实的安禄山啊! 说话间,前面的马蹄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康阿义神色微微一变,一边的康英俊往前冲了一段距离,看得仔细,他瞬间猛地拉动缰绳,朝自己的父亲吼道:“不是支援!” 话音刚落,那一瞬间,满天的箭雨,如同一片宽达数百米的黑云拔地而起,向这边压来。 天宝九载十一月,白狼河附近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厮杀。 一支刚刚击败契丹人,立下赫赫战功的部队,在返回去的路上,遭遇了一场突袭。 突袭者是史思明,他统帅两万大军,对疲惫的康阿义部发动了最残酷的屠杀。 那六千原本以为立下功劳可以得到赏赐的好儿郎,在一个时辰之内,几乎全军覆没。 鲜血染红了方圆数里。 有尚未死去的士兵,用手抓住对方的槊刃,不顾那锋利的刃切割手骨,愤怒、不甘地吼道:“我们是自己人!我们刚刚杀死了契丹人,我们为去年战死的儿郎报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话音刚落,一把刀扫来,人头飞起,鲜血如注。 为了不留下隐患,史思明命令人将所有已经死去的人的头颅砍下来。 那些参与战斗负重伤倒下的战马,流出悲伤的眼泪,它们无力地看着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士兵被砍下头颅,只能发出阵阵哀鸣。 最后,连砍头的刀都翻卷过来。 三日之后,一条紧急军报传到了幽州:康阿义部在突袭契丹的时候,遭遇埋伏,全军覆没,史思明及时支援,斩杀契丹数千,取首领李枝节首级。 傍晚的时候,酒杯被砸碎,安禄山拿出长鞭,狠狠抽在严庄身上,怒骂道:“康阿义和他的几个儿子没有找到!他们若是跑了,必然要通风报信!这是你出的馊主意!” 严庄身上被抽出一条血痕,却不敢吭声,只是说道:“大夫,康阿义要想从白狼河南下,是一件极难之事,大夫只需要派人封锁各个要道即可!” 安禄山正准备抽第二鞭子,听到这句话,当场停了下来。 一边的高尚吓得全身直冒冷汗。 “若是拦截不住呢!” “杨国忠在长安到处散播大夫要造反的消息,不出意外,下个月圣人就会派使者前来考察,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安禄山沉默下来,阴恻恻地说道:“现在那些地方世家、官员……” “即便康阿义南下通知,也要数月,这数月足够大夫准备,我已经安排人去民间传播大夫代唐的法理大义。” “需要多久?” “只需三个月,可准备就绪!” “三个月若不能,该如何?” 严庄硬着头皮说道:“在下甘愿受死!” 火光映照在安禄山肥硕的脸上,森然诡异,安禄山笑道:“先生快快请起,刚才是我心急了些。” “大夫,现在中原空虚,两京贵胄奢靡腐败,我们的铁骑南下,必摧枯拉朽,无坚不摧!” “好!若是事成,我必封先生为宰相!” 说完,一把抓起李枝节的脑袋,扔过去说道:“包起来,送到长安让我们的圣人开心开心!” “是!” “康阿义虽然没有杀掉,但他的亲信全部被除掉了,内部最大的阻碍已经没了,现在只需要再更换一批将领,三个月之后,我们就能举事,匡扶天下!” “高先生,你写奏疏,就说康阿义贪功冒进,致使数千精锐全军覆没,史思明援军及时赶到,犁庭扫穴,取得大捷!” “是!” “让圣人再多开心开心!哈哈哈……” 天宝九载十二月的长安下了一场雪,不知为何,今年的冬天比往常要寒冷。 但亭台楼榭之间,却依旧日日笙歌。 为了迎接天宝十载的元旦,官僚的府邸门口已经张灯结彩,尤其是贵族们那些大门口,五颜六色。 青楼之间,歌舞声未有停过,行酒令之声络绎不绝。 欢笑与享乐成了这里的永恒。 在杨国忠的府邸门口,徘徊着一些衣着落魄的人。 只要宰相府大门一打开,他们就凑过去。 “这是我的干谒!这是我的干谒!杨相公看到后一定会重用我!” “滚!一个寒门也想向宰相投干谒!” 这时,杨国忠的宝驾路过,几个人疯狂跑过去。 “杨相公,我有干谒,我有干谒……” 离得很远,这些人就被军士逼退。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人群被分开,杨国忠的车招摇过市。 在南城门外,一些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在乞讨。 有数岁大的孩童,蜷缩在雪地里,眼巴巴地看着一队队载满货物的车队经过。 “郎君,行行好,我们好几天没吃的……” 一群流民刚要围过去,从城门口冲出一队衙差。 流民看到衙差后,立刻拼命地逃窜。 “阿耶!阿耶!等等我!”小孩在后面大声叫喊着。 “阿娘!阿娘……” 那些衙差跑得很快,一边跑,一边喊道:“都站住!” 随即,一队骑马的军士从城里出来。 “奉宰相之命,从现在开始,城外不准有流民,凡是敢靠近长安城者,杀无赦!” 宰相果然还是人心善啊! 看不得长安城外有吃不上饭的流民! 等流民赶走后,一支传令兵骑着马,飞奔进城:“范阳军报!我军大捷!范阳军报!我军大捷!” 消息很快送到了暖洋洋的南薰殿。 李隆基刚刚与杨玉环嬉戏完,高力士急匆匆走进来,脸上挂着笑容:“三郎,范阳传来捷报。” “哦,让我看看。”李隆基脸上的笑容更盛,接过来看完后说道,“这个安禄山,果然没有辜负朕的一片厚望!” “据说康阿义轻敌冒进……” 高力士正准备说,却被李隆基打断:“死了区区数千人而已,让安禄山再招募就是。” “这个康阿义是范阳节度副使。” “朕倒是想起来了,他是谁推荐的来着?” “是王……”高力士欲言又止。 李隆基很快想起来,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王忠嗣都给朕推荐的什么人!轻敌冒进!” 李隆基沉吟片刻,又笑起来:“还是朕识人有术!” “三郎,宰相今日说的派人去范阳查看一事……” “安禄山都立了功了,怎么可能造反,杨国忠深怕朕不重用他,也罢,既然他想派人去,就派人去吧。” 李隆基瞄了一眼杨玉环说道。 十二月底的时候,一封信送到了江东扬州,放在了李倓的桌案上。 第283章 江东的态度 杜甫最近一段时间都在扬州书院待着。 他对 《大唐字典》非常重视,夜以继日地增加和更正。 到目前为止,《大唐字典》已经发行第二版,并且大量印刷。 据说一部《大唐字典》的价格已经下降到200文,随着印刷数量的增多,还在持续下降。 杜甫最希望就是《大唐字典》能快速普及出去,让更多人能读书。 不过今日建宁郡王派人找他,而且非常急。 杜甫收拾一番,冒着零星小雪,到扬州大都督府的时候,发现王忠嗣、颜真卿、元载等人都在。 而且众人沉默,气氛有些凝重。 “子美,请坐。”元载微笑地说道。 杜甫坐下来后,见众人不说话,他也沉默。 不多时,李倓才到议政厅。 “这是幽州送来了一封密信。”李倓开门见山地说道,“这份密信上说,最近幽州一带民间有一些奇怪的传闻。” “什么奇怪传言?”武二郎疑惑地问道。 “五星聚,金土相代。” 李倓此话一出,现场一片死寂。 金土相代? 这话只要是读了书的都知道什么意思。 大唐是土德。 金土相代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 “这是谋逆之言!”杜甫第一个站出来,怒斥道。 王忠嗣看了看李倓,他没有想到李倓居然还在幽州放了眼线,能如此快知道幽州的情况。 又联想起前段时间讨论的安禄山谋反一事,还想起这段时间新式兵器,以及砖头城墙的兴建。 看来这位郡王不仅仅察觉到了什么,还在准备着什么。 “幽州乃是边陲重镇,竟有这样的流言!”武意惊讶道,“地方官员没有管吗?” 元载说道:“恐怕就是地方官遣人散播的。” 杜甫更是惊诧:“公辅此话何意,幽州地方官潜人散播谋逆之言?” “这种事抓住了是会被夷族的,哪个地方官敢做这种事?” 元载又说道:“如果是安禄山授予的地方官,就会做这种事了。” 气氛一下子又凝重起来,提到安禄山,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杜甫又道:“地方官会听安禄山的?” “别忘了,安禄山还是河北采访使。”元载说道。 “我还是很难想象,幽州的地方官会帮安禄山做这种事。” 李倓开口说话了:“这是谋反的大事,幽州民间流传这种谣言,恐怕不是本月开始的,而是好几个月前就有了,按照正常情况,民间有这种事,地方官要第一时间派人抓人,再上报朝廷,可是现在朝廷对此一无所知。” 按照传播学理论来说,当你听到一个消息的时候,这个消息大概率已经传播了一段时间了。 因为一个普通的个体第一时间接受到一首消息的概率是极低的。 “这说明安禄山下达了封口令。”元载解释道。 李倓说道:“这说明,幽州地方官要么已经完全听安禄山,要么已经保持沉默。” 众人深吸了一口气。 安禄山之心,路人皆知。 终于要谋反了吗? 其实人人都在传安禄山要谋反,而且还有不少人派眼线去幽州。 安禄山谋反的套路其实已经很高明。 据史料表示:于时,安禄山为河北采访使,虽内苞凶慝(ni),而外奖廉平,精择能吏,唯曰不足。遂奏公摄魏州魏县令。 这说明,安禄山内心早有谋反之意,但外表行为却赏罚分明,选择有才能的人担任要职。 这恰恰是天宝年间大唐最大的痛,无数有才能之人被排挤到了边缘。 人才这种东西,不是你不给他机会,他就回家老实种田的。 因为他读过书,他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所以他会自己找出路。 你不用,有人会用。 这些人以汉人为主,例如高尚,例如严庄,还有严庄的父亲严复。 再例如张通儒、李廷望、平冽、李史鱼、孤独问俗等人都在安禄山的幕僚。 汉人很难想象粟特人相信的东西,同样,粟特人也很难想象汉人相信的东西。 这是这些汉人,帮助安禄山在舆论上大做文章。 加上关中与河北的地域矛盾,一些情绪就起来了。 至于安禄山具体的造反计划,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按理说, 这样做舆论,长安也应该知晓,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可问题是李隆基不相信。 只要李隆基不相信,外面把安禄山谋反的事传出花来都没有用。 既然没有用,河北的官员自然不会再上奏,万一被安禄山发现,罢官是小,全家小命不保才是大。 杜甫这种没有当过官的理想主义者,是不可能想象得到如今河北,尤其是幽州一带官场气氛的。 大家都知道安禄山要造反。 大家都假装不知道安禄山要造反。 安禄山也知道大家都知道自己要造反。 安禄山却还假装不知道大家知道自己要造反。 最后,所有人都保持着啥也不知道的默契,过一天算一天。 毕竟公司又不是我的,我摸个鱼怎么了? 公司倒闭,跟我有什么关系? 记得发工资,不然就去告你。 “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安禄山会有行动。”李倓说道,“很快就会有行动。” 元载则说道:“目前还只是民间有这样的传闻,这也无法判断安禄山明年就会行动。” “有了这样的传闻,杨国忠听到后,必然会更加大张旗鼓,安禄山没有别的退路了!” 众人再一次沉默下来。 “局面为何就变成了这般模样?”杜甫叹了口气,颇为无奈。 是啊! 为何就变成了安禄山手握重兵,朝中大部分人说安禄山要反的局面了呢? 这是死局啊! “这个流言恐怕不会沉寂多久,必然有官员私下悄悄写信在往长安送。”李倓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道,“明年的局势恐怕要大变,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大王之意是,安禄山起兵造反,我们则勤王?”武意问道。 “不,勤王一事急不得,正如王公所言,安禄山要造反,必先拿下河北重镇,其次要打中原。” 第284章 针对安史之乱的战略布局! “安禄山能在多久拿下河北呢?”一直沉默的颜真卿突然问道。 “河北已经久无战事,守备空虚。”李倓简单地回答道,“安禄山要拿下河北,只需一个月。” “一个月!”颜真卿皱起眉头来。 显然他不相信李倓说的只需要一个月。 颜真卿也很严肃地说道:“河北亦有忠臣,必然有反抗,怎会一个月就被安禄山拿下!” “势比人强,安禄山必然以最强大的军队快速占领河北,造成更加强大的气势,来迫使地方官员臣服,打下河北不是目的,打下河北是为了进攻中原,进攻中原的目的是为了切断朝廷的漕运。” 李倓这般一说,所有人都瞬间明白过来。 “没错,切断南运河,洛阳将失去粮食补给,下一步安禄山就会打洛阳。” 这一次说话的王忠嗣。 他作为盛唐军方第一人,谈论军事可信度自然是十足的。 这其实牵涉到整个大唐的经济命脉。 打仗不是单纯的两批人互砍,它是一个综合问题。 长安缺粮的问题,从大唐立国之初就隐隐出现了。 李世民还经常去洛阳吃饭,到了高宗时代,就更加常见。 洛阳位于伊洛平原,伊洛平原是由洛河和伊河冲积而成。 它的面积没有关中平原大,洛阳的粮食凭什么比长安多? 原因很简单,洛阳位于黄河边,大运河的中心点。 古代主要交通工具就是河运,河运成本最低。 洛阳位于这样的地方,它当然不缺粮。 北运河贯穿河北抵达幽州,南运河贯穿河南和江淮,这些地方的粮食都可以运到洛阳。 理解了这些,再来看李倓和王忠嗣的推测,就一目了然了。 这也是正史上安禄山的战略。 众人没有说下去了。 因为再沿着这个猜想推下去,洛阳一丢失,大唐半壁江山都完了。 关中是一个大平原,长安城的城墙不过二丈高,防御力是极差的。 准确地来说,潼关更像是长安的城墙。 潼关一丢,长安几乎不可能守住,整个关中平原都将暴露在安禄山的铁蹄之下。 这个时候,长安已经不存在死守的可能。 所以到了宋朝,汴梁城墙比大唐长安城墙高了足足一倍。 金国铁骑南下东京的时候,是久攻不下,若不是郭大仙在门口跳大神,历史可能还是另一番模样。 但此时的长安不同,李隆基逃跑倒也不仅仅因为怂,而是留下来守住的概率几乎为零。 气氛很是凝重,李倓第一个开口,因为只有他知道,正史上,潼关确实破了。 潼关很难破,潼关被破不是军事原因,是政治原因。 从整盘棋来看,安史之乱的局面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总结一句话:以空间换时间。 关键点在河北、中原和潼关。 这三点若是操作合理,安禄山的脚步会被拖住。 唐军缺的就是调兵的时间,安禄山打河北是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他也知道给长安时间,自己被阻隔在潼关后,会陷入被动状态。 只要潼关守住,局面会比正史上好很多。 沉默了好一会儿,杜甫开口说道:“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 对啊! 现在做什么? 现在安禄山还没有反呢! 我们能做什么? 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李倓。 “武二郎。” “在!” “上一次在清河县,你也见过张巡,是不是?” “是的,郎君,我见过他,他也见过我。” “你走一趟清河县,告诉他安禄山已经在筹备谋反,明年可能就会有动作,让他现在开始秘密召集兵马,以备万一。” 元载提醒道:“郎君,现在让张巡筹备兵马,万一朝廷知道了,谋反的就不是安禄山,而是张巡了。” “非常时刻还有非常之举!”说话的还不是李倓,而是颜真卿。 颜真卿继续说道:“安禄山狼子野心,现在局势危急,不能再坐以待毙!” 李倓点了点头,颜真卿在正史上就是这么干的。 安禄山还没有谋反,颜真卿就已经开始秘密召集兵马。 等安禄山一谋反,河北各地闻风而降。 安禄山立刻南下打中原,准备切断洛阳粮食,岂料颜真卿的平原郡表示:我不降! 其他各郡知道了颜真卿,有些郡也开始想办法反抗起来。 例如清河郡,就派人找颜真卿的平原郡借兵,颜真卿给了六千兵马。 这为长安赢得了战略缓冲时间。 这个时间线,安史之乱可能提前爆发,颜真卿也没有在河北。 可是此时的张巡还在清河郡啊! 张巡这样的人在清河郡,安禄山想要快速彻底拿下河北,难道更大。 元载又问道:“张巡他会冒这个险吗?” 是啊! 张巡他会以身试险吗? 万一安禄山没有反,朝廷得知了张巡暗中招募兵马,岂不是变成了张巡谋反? “你尽管带我的话过去!”李倓对武二郎说道,“就说天下兴亡,吾辈有责,张巡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大王为何如此看重一个小小的县令?”元载疑惑不解。 “我见过张巡,他不是一般人。”李倓如此回答道。 总不能说,我看过历史书,我知道那哥们儿是安禄山的噩梦吧? 既然李倓如此坚持,众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可是一项认真的杜甫却继续问道:“张巡就能挡住安禄山吗?” “不能,所以我们还要采取第二步!”李倓继续说道。 “第二步是什么?” “我们自己招兵。”李倓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不行!”元载再一次反对道,“让张巡去招兵,朝廷怪责下来是张巡的事,只要不留下证据,张巡咬定是郎君指使的,他也没有证据,但若是我们现在招兵,那我们就是反……” “反贼是安禄山!”李倓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招兵只是为明年做准备!” “万一明年安禄山不反呢?” “安禄山明年不反,先坐不住的杨国忠,有人比我们更急!” 杨国忠是一个做事极其轻佻的人。 他坐上了相位,马上要对南诏发起新的战争,他要巩固自己的威信,就必须打击安禄山。 而且根据情报显示,安禄山已经被李隆基召到长安。 这件事在正史上是发生在天宝十三载年底的,距离安史之乱只有一年了。 此时,安禄山与长安的博弈,因为各种因素,已经提前。 “我也觉得有道理。”王忠嗣说道,“我们必须提前准备兵源。” “我先走一趟清河!”武二郎说道。 第285章 李倓:圣人的态度已经不重要了 武二郎先行离去。 李倓则说道:“局势的变化,会远超我们任何人的预料,整个天下都将迎来一场浩劫,我非危言耸听。” 众人依然沉默。 今日气氛与往常全然不同,众人也不知为何建宁郡王根据幽州传回来的消息,就能如此断定安禄山反叛在际了。 但建宁郡王之威信,积累数年。 他的谋略、胆识、智慧,有目共睹。 他说明年,众人虽然疑惑,却也相信。 “安禄山以断漕运而兵临东京,威慑京畿,京畿历来缺粮,而江南之地已是丰收之年。” 李倓继续说道。 “士安与我提过,从扬州运输粮食,走长江,在江夏郡转汉水,入襄阳,取上津路抵扶风,可至京师。” 大唐的漕运,分南北两部分。 北漕运以南北运河为主,汇聚到洛阳,洛阳走黄河,再入渭水,最后抵达长安。 南漕运则走的是长江,长江在江夏郡入汉水,走襄阳。 襄阳再转丹水,可入商洛,商洛位于长安东南两百里。 早在中宗景龙年间,时任襄州刺史崔混就奏疏建言:山南可引丹水通漕至商州,自商钻山出石门,抵北蓝田,可通挽道。 中宗许之。 遂以渥充使,开大昌关,役徒数万,死者十五。禁旧道不得行,而新道为夏潦奔庖,数摧压不通。 至是论功,加银青光禄大夫。 也就是说,在中宗时代,大唐就已经完善了襄阳到商洛的漕运线。 关中四大关的武关就在这条漕运线上,从东南进武关则入关中。 就像从东面进潼关则入关中一样。 但李倓说的却不是这条线,而是至襄阳去上津路,抵达扶风。 扶风就是后来的宝鸡一带,位于长安城两百里,与长安一样,在渭水之畔。 李倓继续说道:“我们要考虑非常特殊的情况,如果安禄山占领洛阳,兵临潼关,武关也随时暴露在安禄山的铁蹄之下,从这里运粮食显然不可能,所以我们得走上津道,抵达长安以西的扶风,进渭河,将粮食运抵长安。” 众人听闻,心中不由得震撼。 “大王竟能考虑到这等地步。”王忠嗣惊叹道,“方才我们推断,安禄山谋反,以切断运河漕运为先,再集中兵力到洛阳,这必然给京畿造成粮食压力,若是大王能走通上津道,将江南粮食入渭河而进长安,可解京师之忧。” “婉儿,目前扬州制造商行有多少船?” “有商船两千艘,分别在扬州、江宁,部分到了江夏,江夏的商船制造业归扬州商行管。”刘婉很详细地说道,“不过目前相当一部分承载了纸、丝绸、书籍,还有精盐,在运行中。” “若是要调拨回来,需要多久?” “三个月有余。” 若是都调拨回来,那以扬州为中心,对河南、河北的商业输出将短时间内快速停滞。 要知道,那都是一船又一船的钱。 “萧家有多少船?” 李倓看着元载。 元载说道:“为了向北方输出商品,萧家今年倒是造了不少船,可能已经到了五百艘。” “你去跟萧值说,本王征集他萧家三百艘船。” “恐怕萧值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也会故意拖延。”元载说道,“不过得用非常手段。” “用什么方法你元公辅自己定,本王只要三百艘船。” “是。” “苏州四家有多少船?” “苏州四家加起来有三百艘,倒是没有出长江,只是在苏扬一带活跃,由我们的船转载北上。” “那就好办,必要的时候,全部征集过来,若是战争爆发,每月向长安输送十万石粮食,可解十万户人家吃饭问题。” 按照平均每户五六人核算,可以解决五六十万人的吃饭问题了。 关中也有一部分粮食。 如此这般,李隆基倒不至于非要逼迫哥舒翰出战。 当然,万事无绝对,李隆基一旦慌了,管你粮食够不够,杨国忠在一边煽风点火,你哥舒翰不出战就等着被砍脑袋。 这般安排之后,李倓心中也有数了。 “诸位且回去好好准备一番,此事乃是绝密。”李倓又说道。 众人起身告辞。 “郎君,还有一个问题,是眼前的问题。”元载却未走,他提醒道,“现在已经十二月,朝廷的一千万贯我们是解决了,但圣人对您的态度……” 李倓淡淡说道:“我知道,明年两千万贯的奏疏已经派人送往长安。” “明年真的能有两千万贯吗?”元载表示不相信,“圣人恐怕也不会再相信了。” 李倓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已经不重要了。” 天宝九载最后一个月,从江东到长安的最后一批钱在渭河上岸,汇报送到了李隆基的面前。 李隆基喜开颜笑的同时,开始着手准备如何合理地拿掉李倓的权力。 可是这个时候的朝堂,宰相杨国忠是亲建宁郡王的,杨国忠表面答应,未必会尽力去做。 后宫又一直替那位皇孙说话。 各地官员碍于宰相的面子,也不会真心实意去调查李倓。 这个时候,李隆基的目光瞄准了一个人:吉温。 拿掉李倓的权力,有很多种办法。 例如一句话传召他回京师,然后让他一直待在百孙院,久而久之,派人去接管扬州。 这种事缓则圆的手段,可以行得通。 但是李隆基是一个很在乎圣名的人,这样做都能看出来是过河拆桥,会让下面为自己卖命的人心寒。 而且如此这般把李倓召回京师,送回百孙院,李倓的声望没有受到丝毫打击,会帮助太子党死灰复燃。 所以李隆基打算用一种更加高明且凛冽的手段:暗地里派人暗示吉温调查崔家的事,然后由吉温弹劾李倓,重新调查崔家被灭族的惨案。 当然,李隆基绝对不会为崔家翻案。 他只是想借着崔家案的过程,抓到李倓的把柄,以此为由,拿回李倓的权力。 这样做还有另一个好处,事后就说是杨国忠的主意,挑拨杨国忠和李倓的关系,重新让宰相和太子党对立,把平衡的局面掰回来。 这样既得到了一千万贯,还有了一个江东印钞机,同时让政局也回到了以前。 李隆基对此很满意。 第286章 暗夜将临! “三郎,建宁郡王的奏疏来了,是关于明年江东能上贡的钱数。” 李隆基心中颇为不屑,接过来看了之后,却并未表态。 两千万贯? 先不说可不可能,就说李倓这不断画饼的本事,到了这一步,已经让李隆基心中的警惕感更强烈。 其实真正危机感强烈的是当时在朝堂上骂死崔晋的时候。 李隆基亲眼看见了自己这位好圣孙是如何言辞犀利,说得当朝百官哑口无言的。 连李林甫也被他怼得处于被动局面。 这意味着,之前他的那些纨绔,全部是伪装! 一个伪装得如此深的人,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李隆基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他对这种人太了解了! 现在就算他建宁郡王说明年可以赚三千万贯,都不可能了! 次日下午,雪驻之后,侍御史吉温的马车在长安城一处不太起眼的宅院前停下,稍后进了宅院。 “吉御史今日为何有空莅临寒舍了?”刘骆谷笑着问道。 “大夫有新的指示吗?”吉温问道。 “大夫只让吉御史盯着杨国忠,杨国忠可有新的行动?” 吉温说道:“还是老样子,杨国忠一直在安排人攻讦大夫谋反。” “这个杨国忠,靠大夫上位,等自己坐上宰相的位置,就过河拆桥,实在可恶啊!”刘骆谷骂道。 随即,他看了一眼吉温,说道:“吉御史此次来有何事呢?” “我接到了上面的消息,安排我去调查崔家被灭族一事。” “崔家被灭族一事?”刘骆谷疑惑道,“崔家案不是已经是铁案了么,杨国忠想为崔家翻案?” “我接的命令并非杨国忠给我的,而是边令诚。” “边令诚?”刘骆谷颇有些惊讶,“他不是宫里的人吗?” “是的,但他说这是宰相的意思,所以从表面看来,确实是杨国忠想为崔家翻案,也不至于翻案,只是查建宁郡王在这个案子里是否有问题。” “杨国忠想对付建宁郡王?”刘骆谷疑惑道。 “肯定不是杨国忠了。” “圣人终于忍不住了吗?”刘骆谷兴奋起来,“大夫一直与建宁郡王有仇,这一次圣人要动建宁郡王,我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送到范阳。” “大夫最近有什么行动呢?”吉温却问道,“目前朝堂上下都在传闻大夫要谋反,若是大夫再不有所反制,恐怕杨国忠真的要夺了大夫的权了。” 在李林甫时代,吉温就开始与安禄山的人接触。 李林甫退出权力舞台后,吉温名义上是榜上了杨国忠,其实一直在为安禄山办事。 因为安禄山手里掌握着吉温之前做的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加上吉温原本是李林甫的人,只要安禄山点点头,杨国忠立刻就会愤怒地把吉温抓起来,弄死。 “大夫的行动,阁下就不需要多操心了,阁下还是尽快处理掉建宁郡王吧。” 当天,刘骆谷就往范阳发了一封急信。 在天宝九载的最后几天,安禄山收到了这封信。 安禄山笑道:“现在圣人处不处理建宁郡王,已经不重要。” 高尚却说道:“若是圣人能将建宁郡王从扬州调回京师,我军南下之时,取扬州是事半功倍。” “不可。”严庄却发对道,“建宁郡王功高,又是太子之子,杨国忠可能会保他,圣人要办他难度不小,至少需要半年左右,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现在幽州民间的传闻,长安必然已经有所察觉,大夫不可被这种事拖住了脚步。” 安禄山沉吟起来,他对李倓恨之入骨。 当年在洛阳被李倓羞辱一事,依然耿耿于怀。 “前些日长安已经派使者前来,就是来试探的,幽州民间之事,下个月必然会拿到朝堂讨论,杨国忠会借此掀起更大的攻讦,若是圣人信了他的话,悄悄从陇右、河西调兵回长安,甚至洛阳,我们的准备就功亏一篑了!” 说到这里,安禄山这才惊了一身冷汗。 他现在有十足把握的原因不是因为别的,真是因为大唐内部空虚,真正的精兵良将都在边关。 例如哥舒翰的陇右、河西兵,例如安思顺的朔方兵,还有帝国双璧高仙芝和封常清。 另外,大唐第一名将王忠嗣在扬州。 这些人全都是他的威胁。 他目前最大的优势是集结范阳、平卢之精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攻占河北、河南,切断两京粮道。 以时间来换空间。 一旦李隆基真的信了杨国忠,他就极其被动了。 “那建宁郡王就不管了吗!” “扬州经过建宁郡王的经略,已经是一块肥地,扬州只有一万人马,又地势平坦,我们要拿下扬州,易如反掌!” 说话的是史思明,他枯瘦的脸上带着几分阴鸷和戏谑。 “建宁郡王有一万人马,王忠嗣还在那里,我担心的不是建宁郡王,而是王忠嗣。”安禄山直言不讳地说道。 他对王忠嗣的恐惧,和对李林甫的恐惧是不一样的。 李林甫是用权术来使安禄山恐惧。 但对王忠嗣的恐惧,是个人能力上被碾压带来的恐惧。 史思明自信地说道:“王忠嗣即便有三头六臂,但只有一万兵马,军备不行,正好我拿下河北之后,领一支精锐到扬州,取王忠嗣人头来见大夫!” “好!” 史思明这般说,安禄山也不再恐惧。 “所有的官服、紫袍、鱼袋都准备好了吗?” “已经全部准备好!” “好!开始赏赐,封官,谁敢拒绝,灭族!” “是!” 天宝十载正月,幽州的大清洗开始了。 凡是不愿意接受的,全部被处决。 随即,安禄山召集了一众将领。 其中包括,安太清、李归仁、安守忠、孙孝哲、蔡希德、高邈、李钦凑、崔乾佑、尹子奇、何千年、田承嗣、张忠志、薛嵩、张孝忠、张忠志等人。 安禄山对崔乾佑说道:“你本是博陵崔氏,虽说你这一支已经没落,但以你崔氏的名望,难道还不能拿到长安的一官半职吗?” 崔乾佑沉默不言。 “为什么你出身如此高贵,却不能在长安立足!”安禄山语气激愤,“因为长安那些权贵,忌惮河北人!他们只要自己的人,只要是自己的人,哪怕是一头猪,也能在重要的位置上!” “还有你,薛嵩,你的祖父是鼎鼎大名的薛仁贵!你之前去长安,得到了什么!” 第287章 康阿义南下清河遇武意 薛嵩沉默不言。 实际上不仅他自己在长安无法得到机会,他的父亲薛楚玉曾经是范阳节度使,因为打仗打输了坐罪。 坐罪而不知所踪,是薛嵩心中的怨恨。 “田承嗣,你出身雁门田氏,历代为将,屡立军功,可依旧只能在边关之地苦守,这是为什么,难道你田家就是天生的贱命吗!” 田承嗣也沉默。 “回答我!田承嗣!” “末将的家族世代尽忠职守,为卢龙裨校,却未有机会一展心中抱负,自末将遇到大夫,大夫提拔末将为武卫将军,才有今日,末将的一切都是大夫给的!” 田承嗣的声音铿锵有力。 “末将愿为大夫肝脑涂地!” “好!哈哈哈!”安禄山仰天大笑,他原本就重达三百斤,又常年身居高位,杀气十足,这般更加有威慑力,“当今朝廷,奸相当道,国将不国,汝等皆为忠义之士,心怀社稷,却报国无门!” 这些话无疑都说到了在场这些人的心坎儿上。 像崔乾佑、薛嵩这些人,出身都很好,但却只能到边关谋取一份差事。 这个现象不是个例。 例如王昌龄、岑参这些人为什么是边塞诗人? 这些人都饱读诗书,他们读书是为了去边关去作诗吗? 自然不是! 他们去边关,也是迫不得已,因为无论是长安还是洛阳,都没有机会了。 包括高适,高适出身渤海高氏,要门第也是有门第的,一辈子都想要追求机会,可是残酷的现实是没有机会。 朝堂上没有,京师里没有,地方上更没有,只有边关有一些虚无缥缈的机会。 但要用命来换! 边关流血不断,长安欢乐奢靡不止。 “吾身为朝廷御使大夫,三镇节度,深受陛下圣恩,现在奸相误国,神器蒙尘,诸位可愿与吾一同提戈南下,荡平奸邪,匡扶社稷!” 众人方才心中被激起怒意,此时安禄山这般豪情壮语,顿感热血沸腾。 史思明第一个说道:“远追随大夫,赴汤蹈火!” 田承嗣大声说道:“末将全凭大夫调遣,愿为大夫上刀山下火海!” 言罢,其他人的情绪也都被鼓动起来,纷纷说道:“末将愿为大夫粉身碎骨!” “好!好!好!” 天宝十载正月河北、河南广大地区,大雪一连十数日。 今年的冬日,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冷。 但是范阳军镇、平卢军镇却有了一道如山般的军令:全军集结! 从范阳到平卢,其声势之浩大,前所未有。 民间有传闻据说是为了讨伐契丹。 正月底,武意带着从江东过来的一众工匠,在清河郡的运河渡口登岸。 此时,清河县也是大雪纷飞。 武意看见前方人头攒动,一群人衣衫褴褛地拥挤在狭窄的道上,向这边涌来。 “给我一些吃的吧,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武意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他身后还有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瘦骨嶙峋。 武意见状取出了两块饼。 谁知仿佛饿狼群见到了肥美的羊一样,人群快速涌过来,想要去争夺那两块饼。 武意身边的人立刻拔出刀,喝退了那些人。 “流民越来越多了!”武意看着前方被风雪阻隔的世界,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凉。 曾经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幸运的是运到了郎君,才有了现在的自己。 可是他们却没有自己这般好命了。 武意身边的一个扈从感慨道:“都说河北、河南的土地买卖是最严重的,百姓十有八九都失去了田地,大家族的粮仓里堆满了粮食,路边的人却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 突然,前面来了一支人数大概在十余人左右的队伍,各个骑着马。 从骑马的姿势和神态来看,这些人极其专业。 “这位小郎君,请问清河县怎么走?”问话的是一个青年人,但他的模样和中原人完全不同,一看就知道是胡人。 而且官话里有着很浓的范阳一带的口音。 “清河县就在前面十数里。”武意说道。 “多谢小郎君。” “等等。” “小郎君何事?” “你们是幽州来的胡人?” “小郎君没有什么事,我们先告辞。” 武二郎突然说道:“看你们的样子,要进城恐怕很难啊,我可以帮你们!” 对方立刻停下脚步。 随即,这些人便跟着武意一起往清河县行去。 “在下武意,敢问诸位尊姓大名?” “康英俊。” “你们来清河县做什么呢?”武意问道。 “我们想见清河县令。” “恰好我也要去见县令,我们一起?” 康英俊看了一眼旁边的康阿义,康阿义点了点头。 于是两拨人一起进了城,一起抵达县令衙门。 武意让人通报之后,张巡亲自出来迎接。 “武二郎,别来无恙!” “见过明公!” “大王没有与你一同来吗?” “大王在扬州处理公务。” “哈哈哈,想到也是,里面请。” 武意却未应声,而是说道:“来人!将这些人围起来!” 他一声令下,与他一同过来的数十名军士,立刻将康阿义等人围了起来。 康英俊怒道:“阁下这是何意?” 张巡也是疑惑:“武二郎,这是作甚?” “明公可知这些人来自何处?” 张巡看了一遍,说道:“他们是胡人,应该是粟特族人。” “是的,他们是胡人,而且是从幽州来的胡人,并且是军中胡人!” 武二郎立刻就认出了这些人绝不是一般人。 毕竟他跟着李倓经常往王忠嗣那里跑,自己也在江东军中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军队里的人,和一般人决然不同,而且对方的行为、骑马方式,绝对不是一般普通军人。 眼下李倓已经笃定幽州要谋反,现在又在清河遇到了幽州过来的胡人军士,武二郎立刻便认为这些人是安禄山的细作。 张巡疑惑道:“诸位是幽州军人,来我清河作甚?” 康阿义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就被认了出来,他说道:“素闻明公乃是河北大义之士,吾等有万不得已的重要事情,本应该去长安,却因为体力匮乏,实在走不动了,想要借此安歇两日。” “何事,但说无妨。” “安禄山已经谋反!” 第288章 清河防线 张巡愣了一下,有些震惊。 尽管安禄山有反心天下人皆知,张巡也知道。 可是突然来了几个粟特人说同样是粟特人的安禄山已经造反,张巡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仅仅是张巡,一边的武意心中也是波澜狂起。 因为他就是来通知张巡安禄山已经谋反的。 结果又来了一批人说安禄山谋反,而且还是幽州军镇里的人。 看来事情的严重性,似乎已经远超江东目前的预料。 “先进去再说!”张巡简单了说了一句。 这件事牵涉太大,总不能大家在门口分析天下大势吧? 众人进去之后,武意问道:“阁下说安禄山谋反,是如何知晓的呢?” “实不相瞒,在下康阿义,范阳节度副使。”康阿义说道。 康阿义的名字无意没听说过,可张巡身为清河县县令,不可能不知道。 “阁下是范阳节度副使屈达干?” 屈达干是康阿义的字。 “正是,早年我是突厥国相,后来臣服大唐,跟随王忠嗣王将军面见圣人,授左威卫中郎将,后屡次与契丹作战,因军功升为范阳节度副使。年前,我奉命统帅六千精锐骑兵突袭契丹人,击败契丹李枝节,在回来的途中,遭受史思明部突袭,六千儿郎几乎全军覆没,唯有数百骑逃出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跟随康阿义的这些人,神色悲痛万分。 康阿义那苍老、憔悴的脸上,更是有难以掩饰的怒火。 张巡问道:“史思明为何突下杀手?” “我素与安禄山不和,此次征讨契丹是假,除掉我与我的部众才是真。” “明公,我此次前来,也是大王让我来给明公送消息。” “什么消息?” 武意说道:“我们打听到,安禄山要反!” 这下两拨人的话都对上来。 一批是从北面的幽州来的,一批是从南面的扬州来的。 他们同时得出了一个结论:安禄山造反了! 张巡第一反应是:“我得立刻上报朝廷!” 等他说完后,又快速反应过来:“等等,这件事如此大,即便我上报朝廷,朝廷未必相信,我得先做准备,一边准备,一边上报朝廷!” “明公,大王特命我带了八百工匠前来。” “八百工匠?” 武意指着其中一个随行的人说道:“他叫李筹,扬州书院的学生,是工学院的,安禄山造反在即,大军可能随时南下,清河乃是朝廷北库所在,有诸多钱财、兵备武器,以及粮食,必须要守好!工匠能在这段时间加固清河县防御!” 康阿义和张巡皆惊讶不已。 “阁下所说的大王是指?”康阿义问道。 “是江东扬州的建宁郡王!” “建宁郡王!”康阿义心头一喜,“听闻王公在扬州?” “您说的王公是王忠嗣吗?” “正是!” “他确实在扬州!” “太好了,我已经许久未见过他,我此次要去长安,等我去长安禀报圣人之后,便去寻王公。” “屈达干何不就去扬州寻我家大王,长安现在说安禄山造反的人可不缺你一人!” 张巡说道:“不不!康公现在必须快速去长安报信,我为康公备马!” 长安说安禄山谋反,都没有实证,可是康阿义不同,康阿义是范阳节度副使,他的话就是铁证。 他的话必然会引起圣人的警觉了。 李隆基虽然偏执,可到了这一步,李隆基再偏执也没办法了。 “好!好!有劳明公!”康阿义说道。 “那我们现在商议一番城池加固的问题,需要明公配合调集清河县的人协助进来!” “如何加固呢?” “建砖墙!” “砖墙?” 武意便清清楚楚说了一遍,张巡听得是情绪激动。 “多长时间能建好?” “取决于明公能支援多少人。” “事态紧急,我们立刻行动起来,我会短时间内账目一万兵马开始操练,你需要的协助的人,我也会短时间内给你,按照目前的情况,安禄山最多数月之后便会大军南下,我们必须尽快!” 说到这里,张巡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连眼神也变了。 他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在安禄山大军来之前,把准备事务做好!” 武意并未多做停留,眼下风云已变,众人各自奔往各自的目标。 当天晚上,张巡便召集了清河县的所有官员。 与此同时,向清河郡太守宇文宽递上了申报。 宇文宽是个佛系的太守,去年李倓到清河的时候,他也见过李倓,但正如他这个人比较佛系,没怎么刷存在感。 对于张巡的这份申报,宇文宽一边喝着酒,一边就签字盖章同意了。 等第二天酒醒了,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当然,此时的清河郡手里的底牌很丰厚。 有300余万匹布、80余万匹绸缎、30余万串钱、30余万斛粮食。 清河郡总人口更是近百万。 进入二月的时候,扬州进入大规模的募兵状态。 这个募兵并不是公开募兵,而是私下。 目前募集的新兵已经有一万人,由王忠嗣亲自训练。 王忠嗣练兵也严苛着称,他非常重视军纪,但与此同时,他又非常爱惜士兵,经常与士兵同甘共苦。 整个练兵的过程,李倓都参与了。 这让他更加有信心。 有了王忠嗣,以后郭子仪、李光弼、李晟、哥舒翰等人,都是囊中之物。 不过这个时候吉温已经呈递了一份弹劾李倓的奏疏上去。 弹劾的内容很简单,李倓在处理崔家的时候,未审先杀,是在杀人灭口。 关于这个弹劾是怎么越过杨国忠呈递上去的,实在值得杨国忠好好思考思考。 但事情已经出现了,当然就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有些人似乎嗅到了政治风向的变动,于是开始密切地观察起来。 李隆基刚开始接到这样的奏疏,也表示这是对朕的好圣孙的一种污蔑! 但过了几天,李隆基就改口了。 他表示吉温的奏疏有些道理,大理寺和刑部应该好好调查调查。 于是,长安的朝堂上,倒建宁郡王的行动开始卷起一阵风浪,并且快速变大。 李隆基心中松了一口气,现在终于可以拿回李倓的权力了。 他坐在南薰殿,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三郎,宰相有紧急事情求见。” “宣进来吧。”李隆基漫不经心地说着。 接下来朝堂局面就要回到正轨了。 杨国忠急忙进来,大声喊道:“陛下!陛下!范阳节度副使康阿义来长安,向臣说了一件大事!” “何大事?” 第289章 渔阳鼙鼓动地来! 杨国忠大声说道:“安禄山已经集结范阳、平卢两镇兵马谋反!” 李隆基的老脸立刻拉了下来。 他不是问安禄山谋反一事,而是问道:“你刚才说范阳节度副使康阿义来长安,向你说了这件事?” “是的。” “康阿义在数月之前,轻敌冒进,全军覆没,朝廷已经罢免他的所有职务,你应该知道吧?” “臣知道,但是康阿义说,他们击败了契丹人,在白狼河遇到了史思明部的偷袭,才全军覆没。” “史思明偷袭康阿义?” “是的,康阿义是这么说的。” “这话你相信?” “臣相信!”杨国忠一脸的笃定。 他相信个屁。 是真是假,对于我们的杨宰相来说重要吗? 重要的是,康阿义现在在长安的言辞,是可以帮助他扳倒安禄山的。 杨国忠不断指责安禄山谋反,也绝不是出于公心,担心大唐社稷被安禄山搞废。 他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宰相位,为了权力更加牢固。 一个小混混爬到宰相的位置,对治国一窍不通,心里的自卑只会越发强烈。 这种自卑引起的不安感,转化成对其他人的排斥、打压,形成了现在杨国忠当政的局面。 “安禄山为何要害康阿义?” “因为康阿义是忠于朝廷的,他身为范阳节度副使,手中有兵,安禄山要谋反,一定第一个对付他!” 李隆基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继续问道:“这个康阿义现在在何处?” “就在长安。” “带他来见朕!” “是!” 傍晚时分,康阿义以及他的几个儿子,进宫后,到了南薰殿。 “臣参见陛下,恭祝圣安。” “康阿义。”李隆基深沉的声音回响在南薰殿内,那种上位者的气势积压而成的压迫感,让康阿义等人心中紧张。 “臣在。” “朕记得你是天宝元年归顺的大唐。” “是的,臣是天宝元年归顺大唐,承蒙圣人垂怜,臣到范阳任职,因军功升为范阳节度副使。” “你现在说安禄山谋反?” “安禄山谋反,臣的部将击败契丹人,在回去的途中,被史思明部突袭,六千儿郎全军覆没!” 说到这里,康阿义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变大了。 “请圣人为臣做主!为那六千奋勇杀敌的大唐好儿郎做主!” 说完,康阿义用额头狠狠撞地面,撞得砰的一声响,额头都磕出血来了。 康英俊几人也纷纷磕头,大声道:“请圣人为那些冤死的大唐好儿郎做主!” “一派胡言!”李隆基突然愤然站起,面部涨红,怒视下面这些人,威严的声音回响在大殿内,“安禄山早就在数月前的奏疏中汇报,你康阿义轻敌冒进,导致全军覆没!” 康阿义猛地抬起头,满眼的震惊。 “你轻敌冒进,害死了大唐六千精锐,现在却还有脸到长安来,在朕面前诬陷安禄山谋反!” “陛下,臣……” “住嘴!”李隆基怒吼道,“你这样不忠不义的臣子,到我大唐,是大唐的不幸,是大唐的耻辱!来人!将这些人打入天牢,择日问斩!” 禁卫军正要进来,杨国忠连忙冲出来说道:“陛下万万不可!” “宰相有何话要说?” “现在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康阿义说的是假的。”杨国忠说道,“陛下不能随意就这样杀人,否则后果很严重。” 杨国忠的底线是非常灵活的。 当需要弄死对手却没有证据的时候,就扣帽子。 当要保住自己这一方的时候,就开始谈要确凿证据。 李隆基这才收回怒火。 无论是青年时候的李隆基还是年老的李隆基,都有一个特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你可以说是李隆基的优点,也可以说是他的缺点。 李隆基从登上皇位到现在,一直贯彻着这一点,除了李倓这个异类。 无论是最开始的姚崇、宋璟,还是后来的张说、张九龄,或者再后来的李林甫,甚至包括杨国忠,只要是宰相,他都贯彻着这一点。 所以,在李隆基时代,宰相换的多,可宰相在他面前说话,分量是非常重的。 包括安史之乱中,哥舒翰是否出战这件事。 安禄山更是李隆基这一点的极端体现。 李隆基沉思片刻,说道:“那这件事如何处理?” “臣觉得康阿义是否说谎,还需要进一步确认,朝廷需要再派使者去范阳,质问安禄山,若是史思明真的对康阿义部下手,如此大的事,不可能密不透风,只需要耐心在反应和平卢多询问一段时间,便可得到有价值的消息。” “好,就按照你说的来。”李隆基也没有了耐心,既然杨国忠对此事如此热衷,就让杨国忠去办好了。 “康阿义等人暂时收押。”李隆基冷声说道。 “是!” 杨国忠带康阿义等人下去,到了宫门口,康阿义突然扬天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父亲!”康英俊悲伤地换了一句。 此时,长安城落起了绵绵细雨,冲刷在康阿义的华发上,沿着分明的皱纹滑落下来。 “世道不公,竟已至此!” 杨国忠却也懒得管他们,杨国忠不在乎世道公不公,杨国忠更在意什么时候李隆基下令撤掉安禄山所有的职位。 在心情落到谷底的时候,康阿义突然想起远方的王忠嗣。 王忠嗣对他有知遇之恩,也许自己应该直接去扬州的。 这长安,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长安。 数日之后,李隆基开始公开询问大理寺和刑部对李倓的调查情况。 并且愤怒地表示,要派人去扬州对李倓进行全面调查。 聪明的人更加能确定,圣人要开始着手敲打太子党了。 “吉温!你去扬州,去扬州传朕旨意,召建宁郡王回长安,接受审查!” “是!” 二月二十日,原本已经回暖的幽州,突然再次降温,迎来了一场罕见的暴雪。 二月二十一日,蓟县(幽州治所)城南,一望无际的大军在平地上延展开,像俯卧在大地上的巨龙一样。 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身披明光甲,统帅他的亲卫军,对三军展开誓师。 “你们家里的田全部被权贵抢走了!你们的孩子没有饭吃,有人饿死了,有人枯瘦如柴!你们来到边陲之地,靠性命换取军饷,这一切的一切,是谁造成的!” 安禄山那浑厚的嗓音,在空阔的雪原上回响着。 第290章 幽州铁骑南下,两京震动! 诸将与士兵列阵雪中,沉默不言。 耳边只有风声和安禄山浑厚的声音。 “就在数月前,我们攻打契丹,又有无数英勇的好儿郎战死,我们的鲜血为大唐而流,可是!” “可是在长安城,有人却认为我们对朝廷不忠!” “难道我们既要流血,还要背负这骂名吗!” “难道我们天生命贱,我们要用我们的性命,去换取长安贵胄们永无止境的享乐吗!” 将士们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有人已经忍不住愤怒。 “你们记住!那个既要我们流血,还认为我们命贱该死的人,就是朝廷的宰相,他叫杨国忠!” 说到这里,安禄山拔出佩刀,大呼起来:“现在国朝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危机,陛下给我发了一道旨意,让我率领诸位入朝讨伐杨国忠,诸位应该全部随我出征,胆敢反对起兵、扰乱军心者,一律屠灭三族!” 众将士高呼:“讨伐国贼杨国忠,匡扶大唐江山!” 声音如连绵起伏的海浪,一波一波,响彻云霄。 与正史上的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十发兵不同,这一次的安禄山在天宝十载二月二十一日这一天,于蓟城外阅兵之后,发兵南下。 这一次,安禄山命节度副使贾循留守范阳。 随即集结麾下所有部队。 幽州的蓟城本部驻军人,下辖8个军。 分别是威武军(驻檀州)。 清夷军(驻妫州)。 静塞军(驻蓟州)。 恒阳军6500(驻恒州)。 北平军6000(定州)。 高阳军6000(易州)。 唐兴军6000(莫州)。 横海军6000(沧州)。 又有卢龙本部人驻扎在营州的柳城。 下辖卢龙军人。 营州城西四百八十里3000人。 安东都护府8500人。 安禄山在天宝八载有一次大的兵败,但在全面募兵制下,兵力补充极快。 但其实这也侧面说明了当时河北人口密集,许多人没有出路,甚至连饭都吃不上,只能去投军。 与此同时,安禄山还联合罗、奚、契丹、室韦。 两镇兵马,共计十五万大军,号称二十万。 正式在范阳起兵,兵锋直指东京洛阳。 在正史上,《资治通鉴》有这样一段记载:禄山乘铁舆(防箭的铁轿),步骑精锐,烟尘千里,鼓噪震地。时海内久承平,百姓累世不识兵革,猝闻范阳兵起,远近震骇。河北皆禄山统内,所过州县,望风瓦解。守令或开门出迎,或弃城窜匿,或为所擒戮,无敢拒之者…… 所以,这注定是一场震惊整个大唐的起兵。 当日,铁蹄声震动半个幽州,大唐最精锐的边军之一,裹挟着安禄山征服天下的野心,滚滚南下。 安禄山并没有忙碌以强军快速碾压,他主力南下的时候,为了消除来自河东的威胁,派部将何千年率领一支小分队前往太原。 这支小分队的目的是以献神射手为名,射击掳走北京(太原)副留守杨光翙,使河东军自乱阵脚,以拖延时间。 二月二十五日,安禄山大军抵达博陵郡,博陵郡望风而降。 所有官员和大族纷纷表示愿意支持安禄山起兵清君侧。 二月二十八日,安禄山大军抵达赵郡,赵郡太守以及所有官员,包括赵郡李氏家族出城迎接。 这短短不过七日,没有遇到任何阻挡。 此时,安禄山起兵的消息,已经如同洪水猛兽一样在河北大地上传播。 各地驿站的传令兵,也急速将消息传到了长安。 (正史上也是七天之内传到长安) 一时间,两京震动。 当时李隆基已经移步华清池,正在与杨贵妃嬉戏,他手握琵琶,脸上带着笑容。 当消息送到他面前的时候,李隆基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的脸从凝固到阴沉,到仓皇无措,最后久久不语。 李隆基内心深处是知道安禄山有异心的,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李隆基是谁? 要知道,在安史之乱发生之前,李隆基是大唐所有人心中那个完美无瑕的圣人。 大唐在他的治理下,文治武功,登峰造极。 李隆基放权放得很开,但也正是靠自己的无上威望威慑着大局。 无论边帅们带着大唐的军队打到多远,他们都不会背叛大唐,他们心中都装着那个完美的圣人。 所以李隆基要高仙芝和封常清死,他们不敢有任何忤逆。 李隆基要哥舒翰出战,手握重兵的哥舒翰不敢有丝毫犹豫。 李隆基在安史之乱之前,就是这些人心目中的神。 神怎么会犯错呢? 为了不使自己犯错,李隆基自己也在适当的时候退居幕后,由李林甫站在明面上掌控朝局。 这样一切的骂名都在李林甫,圣名和威德永远是李隆基的。 这样的李隆基,怎么会承认自己用错了人? 为了不让安禄山在有生之年造反,李隆基采取了不断赏赐的方式。 他认为,只要赏赐给到位,安禄山就算能调动两镇精锐,要造反成功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可惜机关算尽,却算不尽人心! 如果河北人人心向朝廷,他安禄山即便权势滔天,野心无边,能煽动如此多的将士南下吗? 接下来数日,李隆基依旧在华清宫,他变得沉默起来。 只是有一个人笑得合不拢嘴。 这个人就是杨国忠,两日之后,杨国忠陛见。 他自信满满地对李隆基说道:“安禄山不过是一胡贼,河北兵马皆被他欺骗,很快就会识破他的真面目,并将他的人头献到陛下这里。” 李隆基相信了杨国忠的话。 事实上,长安大多数官员也都是这么想的。 是他们蠢吗? 不是! 他们没有上帝视角,他们认为,河北的汉人,绝不会听从一个卑贱的胡人的调令,冒着诛九族的风险造反。 身在这个时候的利益既得者们,怎么会知道,他们贪婪无度的欲望,不断掏空资源享乐。 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当两京岁月静好之时,总有人为他们负罪前行! 这些人是被锁在田里的农民、流往在乡野的流民,还有在边庭流血的士兵。 野心家们窥探到了人心的苦和恶。 于是,卷起了这片风云,将兵戈铺遍了半个盛唐。 第291章 分安禄山的兵? 三月初一,扬州大都督府。 安禄山起兵的消息已经狂风暴雨一样席卷河北、河南,自然也到了江左。 刘晏第一时间赶回了扬州,萧值也被紧急召到了扬州,包括苏州四大家族的家主,以及润州、常州、苏州刺史。 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每一个人的脸色都紧绷着。 如果说之前一直喊狼来了,那么现在狼真的来了。 “郎君,我们现在应该立刻举兵北上!”说话的是杜甫,杜甫情绪很激动,更多的是愤怒。 但李倓却保持着沉默,没有回应他的提议。 顾新州说道:“现在不能北上,安禄山的主要目标是洛阳,不是扬州,我们应该先保存实力,等待时机。” 顾新州的说法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例如张眘就赞同地说道:“顾公所言极是,安禄山的目标是洛阳,如果大都督带兵北上,以扬州的兵力不仅不能挡住安禄山,还会致使扬州空虚,若安禄山分兵南下,扬州危矣。” 朱宴也连忙点头:“大都督,确实如此,我们现在断没有必要动身。” “但河北、河南空虚,若我们不去支援,中原轻易被安禄山攻克下,洛阳危矣。”杜甫显然不赞同顾新州的说法,他的态度鲜明,并且情绪已经激动起来。 与平时那个看起来文弱、儒雅的杜甫全然不同。 “大王,在下也觉得顾公说的有道理。”萧值也站出来表态了,萧家是江东最大的家族,他说话的分量不可小觑。 萧值说道:“河北、河南的战场,自有朝廷做主,大王若是贸然调兵北上,被有心之人弹劾,不仅无法挽救,还会让大王身陷危机之中。” “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 这个时候说话的已经是颜真卿。 颜真卿的态度也非常明确,他对几位大家族的家主说的话非常不满。 萧值继续说道:“也不是什么都不做,我们应该招募乡勇,随时守卫我们的家园。” 颜真卿说道:“那我问你,如今你萧家的纸、布是否都沿着运河北上河南、河北?” “是。” “为何?” “这……”萧值犹豫了一下说道,“因为在大王的治理下,江东富裕,如今安禄山谋反,河南河北受阻,我们放弃那里的商业便是,不需要纠结此事。” “萧公尚未明确眼下局势之严重,萧家能把纸、书籍、布匹和药草一类卖到河北河南,说明江东富裕,如此富裕的江东,安禄山难道不知道吗?” 萧值愣了一下,说道:“颜刺史之意是安禄山会派兵到江东?” 颜真卿说道:“如果安禄山在河北河南畅通无阻,必然会分兵到江东,河北河南就是江东的屏障,唇亡齿寒的道理,难道还需要我再多说?” 他此番话一说,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沉默片刻,陆之桓突然说道:“安禄山一胡人,眼下通过狡诈的手段欺骗了幽州军马,待被人识穿,不攻自破,安禄山必死无疑!” 润州刺史何晓年立刻赞同道:“没错,安禄山是胡人,河北的汉人是不可能信服他,跟着他一起造反的,现在只是一时被蒙骗,很快他们就会醒悟过来,这场叛乱不会持续太久。” 李倓心中叹了口气。 大唐和平太久了,或者说,大唐内地的人,被强大的大唐边军保护得太好。 大唐立国百余年,从来都是对外不断扩张。 并没有出现大宋那种刚开国二十三年,就送全国精锐的情况。 更不会出现开国数十年,就被人打到去签订和约的情况。 和平太久了有一个缺点,以为战争很遥远。 即便战争爆发,也会认为战争很快会平息下去。 正史上安禄山造反,有许多人震惊,但也想陆之桓一样认为安禄山造反,成不了大气候。 甚至包括名将封常清也这样认为。 实际上,封常清常年在安西,安西是大唐精锐驻扎之地,他常年接触战争,站在他的角度,从他所处的环境去看,确实安禄山造反没什么。 不就是打仗了,经常的事。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河北、河南几乎没有抵抗。 从幽州走路到洛阳要两个月,但正史安禄山率领大军打到洛阳只用了一个多月! 这背后是大唐内部的腐朽。 而且现在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颜真卿被自己叫到扬州来了,他没有在河北。 没有颜真卿的河北,安禄山的大后方少了一道致命的威胁,这可能会使局面恶化。 李倓想了好一会儿,穿越的蝴蝶效应已经出现了。 这一次的走向到底是什么? 李倓问王忠嗣:“王公,你认为呢?” 王忠嗣说道:“幽州、平卢有胡人兵马数万,绝非简单的汉人跟着他造反,那写胡人以骑兵擅长,作战凶狠,例如奚族、契丹,都不是泛泛之辈,我曾经多次与他们交手。” “但是王公都打赢了。”萧值说道,“那些人在王公面前不堪一击。” “那是因为朝廷拨发给我的兵马精良,若是稍有差池,我未必能赢,边疆打仗,并非诸位想象的这么简单,若不亲眼去战场上看看,永远无法想象战争的残酷,以及那些胡人作战的凶狠。” 李倓点了点头。 王忠嗣这种人最牛逼的地方不是在于会打仗,而是在于会打仗,还不膨胀。 普通人尚且极容易自我感觉良好,更何况是他这种立刻赫赫战功的名将。 但王忠嗣在面对战争的时候,却始终保持着一颗冷静的头脑。 “那本王做个决定。”李倓环视一周说道,“要派兵北上,肯定要派兵北上,但不是和安禄山的主力正面打。” “那该如何打?”元载好奇地问道,他没想到郎君居然还懂打仗? “本王不太懂打仗,但本王知道,安禄山此次是集中兵力,快速完全战略目标。” “安禄山的战略目标是什么?” “是攻下洛阳,掐断长安补给,困住长安。” 对于李倓的说法,王忠嗣表示认可,他说道:“河北、河南是京师粮食补给地,安禄山先切断京师粮食补给,再重兵压进。” “而且他必须快,若是慢了,陇右兵马回来,河东兵马调集,他的局面会陷入被动。” 第292章 李隆基以后说得不算了! “安禄山不是河东节度使吗?” 李倓说道:“虽然他是河东节度使,但他无法调动河东兵马。” 众人再一次沉默。 李倓继续说道:“我们派兵去汴州,守汴州,拖住安禄山的兵马,不求主动出击,只求拖延时间,朝廷会调集河东、陇右的主力,我们需要为朝廷争取时间。” 众人这才听明白。 李倓最后又强调道:“张巡在清河,若是我们派人去汴州驻守,可分叛军两次兵,叛军若再敢来扬州,则是分三次兵,安禄山敢这样打吗?” 王忠嗣说道:“安禄山垂涎扬州富裕,很可能会派兵过来,但若是清河、汴州的防御都很坚固,他不敢派重兵到扬州来了。” “是的,若是我们不派兵去汴州,汴州一旦快速沦陷,安禄山可以立刻分一支精锐到扬州。” 这下说得几位家主都害怕起来。 “大王英明,确实应该派兵去汴州!”萧值立刻跳出来大呼道。 李倓看了一眼其他人。 顾新州说道:“我们绝不能见死不救!” 其他家主也纷纷表态了,继位刺史也表示赞同。 李倓说道:“既然诸位都认为应该这样,那我们就行动,需要粮食支持的,请诸位支持粮食,需要钱的支持的,还请诸位支持钱。” 这打仗可不是打游戏,点了点鼠标啥都有了。 人每天都要吃饭,人一顿不吃就饿得不行,别说打仗,走路都难受。 士兵每个月还有月俸,例如一个士兵一个月500文,三万士兵一个月一万五千贯。 一年就是十五万贯。 假设战死三万人,一人抚恤金50贯,总抚恤金就是150万贯。 这笔钱给出去后,不是说战争就结束了。 后续还有不断的兵源补充,粮食补充。 更不是说有钱解决这些就完事了。 得储蓄一笔军费做意外情况的应对吧? 得在必要的时刻,拉通生产线,开始制造兵器吧? 总之,只要一开战,那绝对是往火堆里撒钱。 而且战争把消费市场急速压缩,李倓的产业收入也随之会被压缩。 战争时候,需要依靠的反而就是这些地方势力了。 要拉拢他们,控制他们,打压他们的同时,还要给他们甜头。 “等战争结束,好处自然少不了诸位。”李倓补充了一句。 然后用一种“你最好聪明一点”的眼神看着萧值。 你们别把本王逼急了,逼急后,本王可是要安罪名抄家的! 虽然那是杀鸡取卵,但非常时刻,本王也顾不得那些了。 萧值立刻说道:“大王太见外了,现在应该是同仇敌忾的时候!” “是啊!现在国难当头,吾等都是真心实意想要为大王尽绵薄之力。”顾新州义正辞严地说道,“至于好处,我们想都没有想过。” “是的。”朱宴用力点头。 “既然如此,就有劳诸位了,也有劳士安来统筹物资了。” 刘晏说道:“大王放心,下官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派谁去汴州呢?” 又是一阵沉默,汴州是中原腹地,必然是安禄山重点打击的地方,去那里面临的局面一定非常可怕。 “我去!”杜甫站了出来。 李倓说道:“扬州书院还需要子美。” 不是打击杜甫,杜甫打仗那是真的不行。 术业有专攻,没必要非以己之短比人之所长。 “国难当头,岂可退缩!”杜甫严肃地说道,“让我去,我一定会守好汴州。” “还是让我去吧。” 这个时候颜真卿说话了。 “我的兄长颜杲卿在河北,在安禄山麾下,但他为人刚正不阿,不会与安禄山一同谋反,到汴州后,我会派人去联络他,并且我会说服其他各州,一同对抗安禄山。” 李倓心头一动。 这不就回归历史正规了吗! 只不过这一次颜真卿在河南,张巡在河北。 清河是北库,是河北最富裕的郡。 汴州是中原第一大郡,都是运河上的重镇。 一个在北,一个在南。 都是安禄山重点要争夺的地盘。 “好,我给你一万兵马,其中有五千精锐,你带着本王的手谕,即刻启程去汴州,在汴州招募人手。” “是!” “汴州并非大王管辖之地,那里的刺史……” “眼下已经的备战状态,能有援军,对汴州已经是万幸,谁还会在意这些呢!”李倓豪言道,“诸位记住,现在是非常时刻。” 众人道:“是!” 众人尚未议论之时,张旸突然进来了。 “郎君,有急事。” “什么急事稍后再说。” “长安派人来了。” “哦?”李倓微微讶然。 “派谁来了?” “是侍御史,叫吉温。” 吉温? 众人也面面相觑,吉温恶名在外。 李林甫时代,这家伙就以酷吏着称。 他在这个时候来扬州作甚? 元载立刻就猜到了,他在李倓耳边低声说道:“圣人等不急要拿回大王手中的权力了。” 李倓听后淡淡一笑,李隆基还有那个机会吗? “都退下吧,按照本王之前说的去做。” 众人道:“是!” 颜真卿行动得很快,其中五千精锐是王忠嗣特意为他挑选的,又挑选了五千新兵。 也不算新兵,至少王忠嗣练过数月,军纪严明。 更重要的是,江东的军饷是给到位的。 其实李倓想过拍王忠嗣去,但是他还是定了颜真卿。 接下来的战局很可能有变数,那时候更需要王忠嗣。 等众人都散去,李倓让元载留下。 “吉温现在就在外面?”李倓问元载。 元载被问得一脸懵逼,大王,张旸不是说了吗,人在等着您呢! “在外面。” “那是假的。” “假的?”元载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的,假的,有人假冒朝廷御史,是安禄山的奸细,是挑拨本王与朝廷的关系,是想要本王去长安之后,想对江东下手。” 元载立刻明白过来,说道:“大王,万一是真的,到时候朝廷追究……” “朝廷不会追究的,朝廷现在最想追究的是安禄山!” “可是……” “当今圣人很快就做不了主了!” 元载吓了一跳,但也立刻猜出李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了。 现在安禄山造反,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圣人威信受到打击,必然有人趁机拥立太子。 这天可能真的要变了。 “去吧,把这个假的朝廷御史杀了扔到野外去喂狗。” 第293章 攻打清河 元载现在有两种办法弄死吉温。 一、把吉温骗出去,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吊死他。 这显然不可能,吉温不但不傻,而且很聪明,他知道这里是建宁郡王的地盘,他绝不会离开大都督府。 二、在大都督府弄死吉温。 按照目前的情况,元载只能用这种办法弄死吉温。 但这种事不能声张。 因为吉温是御史,代表是朝廷。 虽然如今格局大变,但若是让江东这群人知道建宁郡王杀了御史,心中难免恐慌,可能私下使坏。 所以这件事要做得快且干净一些。 下午的时候,扬州大都督府突然来了一批乐师。 不多时, 鼓声、琴声、古筝声响起,有人舞剑、有人高呼。 惊得正在吃茶的吉温一大跳,正准备出去看看,却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元载。 吉温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冷淡、严肃的神色。 “你是何人?” “在下扬州都督府判官元载。”元载说道,他身后跟着一群护卫。 “哦,你就是元公辅,我听过你的名字。”吉温脸上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冷笑,“听说你有点本事,不过跟着建宁郡王是没有出息的。” “哦?” “现在朝廷要调查建宁郡王了,我手里就有圣旨,这建宁郡王倒了,你还能去哪里呢,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机会,你跟着我,以后荣华富贵。” 元载却突然问道:“阁下是御史吉温?” “本官正史侍御史,是奉圣人之命前来……外面到底在干什么!敲锣打鼓,什么都听不见……” 吉温愤怒地吼道。 “御史说什么!” “我说,去把外面那些人赶走!” “我听不见!” “去把外面那些人赶走!” 元载大声喊道:“我们现在要对阁下进行身份核实!” “身份核实,我这里有圣旨,有官印……”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对了,你就是朝廷的侍御史!” 吉温怔了怔,这是哪门子核实方式? 不待他回答,元载在他耳边问道:“建宁郡王喜欢吃什么美食?” 吉温:? “建宁郡王喜欢吃什么美食?” 吉温:??? 元载摆了摆手,那些护卫立刻把门一关。 吉温心头一沉,怒道:“你要干……” “回答不上来啊,假御史,杀了。” 元载一声令下,武意第一个动手,拔出匕首飞快扎进了吉温的脖子侧面。 鲜血飞溅出来。 吉温整个人呆立原地:“你……” 外面的鼓声越来越大…… 其他护卫也拔刀开始动手,一个个下手又快又狠。 跟着吉温来的这些人,像切瓜砍菜一样被杀死。 到了晚上,尸体被运出大都督府,到郊外之后,有身强力壮的人,用斧头剁成碎块,扔到野外。 一切都处理好之后,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三月初二,扬州一切如常,河北大地却已经是风声鹤唳。 继赵郡投降之后,钜鹿郡、饶阳郡、信都郡先后献上投降辞陈表。 就连历史上由颜真卿掀起反抗的平原郡,也投降了。 安禄山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河北诸郡。 等到三月初二,安禄山抵达清河郡。 “清河郡是北库,朝廷在清河郡囤积了诸多物资,以支持范阳和平卢。” 说话的是阿史那承庆,他是安禄山的核心高层之一。 “拿下清河,我们的兵力可以再翻倍!” “哈哈哈,河北那么多郡都降了,清河难道就特殊么?”安禄山大笑道,“派人去清河县,就说投降不杀,若不降,屠城!” “是!” 安禄山的使者派到了清河,奉劝清河投降。 张巡站在城头,俯视下放,问道:“你是何人?” “吾乃范阳节度使派来的使者,清河县县令张巡在何处?” “我就是!” “好,你现在把城门打开,率领一众官员,跪在城外,大夫不会为难你……” 使者话未说完,张巡说道:“射死他!” 他一声令下,城头的守军当即弯弓,瞬间数十支箭矢冲过去,那使者来不及闪躲,被射中了十余箭,到底气绝身亡。 “报!大夫,我们的使者被人射死了!” 安禄山闻言大惊,怒道:“清河县是要反抗我吗?” 在场所有人都颇有些惊讶,这一路走来,还不到十日,所有州郡望风而降。 众人原本以为河北会没有任何反抗,岂料到了清河县,居然碰了一块石头。 “大夫,请给末将一万兵马,末将去平了这清河县!”站出来说话的是史思明。 “万万不可!”高尚说道,“大夫,现在最关键的还不是清河,而是速速南下洛阳,不需要让一员虎将来打清河,只需要派遣一员小将,给一些人马,一个小小的清河,无需数日即可告破,届时派人运钱财和兵备即可。” 安禄山点了点头,对安庆绪说道:“这事交给你安排,派一个人打清河,敢反抗我,我要把这座城夷为平地!” “是!” 此时的安禄山,以及安禄山高层还没有意识到,清河县接下来会给整个大局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当然,从全局来看,安禄山的决定没有错。 因为他不可能知道,清河县张巡是一块铁骨头。 他的战略目标的确是洛阳。 现在叛军和大唐朝廷出击极限博弈状态,占据千变万化,只有抢占先机,才能占据主动地位。 安庆绪安排了一个叫张通晤的将领,给了他五千人,交代了一句,大军就离开了清河。 张通晤接到这个命令,觉得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到了。 下午的时候,斥候来报。 “报!明公,叛军主力撤走了。” 刺史宇文宽听后,长舒了一口气,其他官员也松了一口气。 “但是叛军主力留了数千兵马在城外。 斥候这般一说,在场所有人都立刻紧张起来。 张巡说道:“安禄山的目标是洛阳,他在与长安抢时间,他必然以为清河防备空虚,所以才只留了数千兵马。” “好在张巡你提前招募了一批兵马。”宇文宽现在回忆起来,暗自庆幸,当日喝了酒才同意的。 现在看来,还好当日喝了酒! 见众人安定,张巡并未多说。 但他知道,叛军一旦发现清河久攻不下,必然从别处招募兵马,甚至会从洛阳调来援军。 这将是一场持久战。 “报!叛军准备攻城了!” 第294章 长安方面的防御纵深 一听说叛军要攻城,这些人又害怕起来。 张巡却镇定自若地带着人前往城头。 宇文宽瞄了一眼下方,立刻来了精神,他兴奋地问道:“张巡,我们手中有多少兵马?” 张巡说道:“有一万三千兵马。” 宇文宽立刻说道:“对方看起来好像并无多少人马,我们出城吧。” “宇文刺史,您还是回去喝酒吧。” “对方现在兵力比我们少啊!” “你怎知对方没有伏兵,即便没有伏兵,我军之前并未上过战场,正面应战,决然不是对手,现在我们城池坚固,城内粮食充足,何必自乱阵脚,待叛军攻城,我军守城,消磨叛军锐气,等叛军知难而退,我军壮了气势后,便派人去通告其他郡,其他郡必然愿意响应我们。” 张巡一番话立刻让宇文宽有些措手不及,好像显得自己有点蠢的样子? 当然,宇文宽性子疏狂,喜欢喝酒,也没往心里去。 既然张巡这么能干,那就全交给他算了。 “那我回去喝酒去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宇文宽走后不久,叛军就开始攻城。 先是锣鼓声震天动地,随后开始攻城。 张通晤兴致勃勃,虽说给他的不算边军精锐,但这些人也常年参与对契丹和奚族的战争,比起内地这些从来没有见过战场的人,不知要强了多少倍。 先是云梯,这云梯倒不复杂,简易版,就是单纯的梯子。 随后还准备了一些投石机。 打先锋的数百人是张通晤挑出来的最勇敢的一支。 按照张通晤的设想,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登上城楼。 只要登上城楼,杀出一个突破口,后续的士兵便可以源源不断。 但局势很快就出乎张通晤的预料,他的先锋没有登上城楼,有一半死在了城楼下。 更可怕的是,别说登上城楼,云梯连城垛都够不上。 大唐的一般城池高大约也就在五米左右,云梯的高度肯定也按照这个来设计的。 但自从李倓派了一支工匠过来,开始大规模地烧砖,先是把城墙增高了两米,随后开始修建砖结构的外城。 还修建了不少塔楼和瓮城。 清河县城不是什么军事重镇,它以前的规模和大唐其他的城一样,主要也就防止流民和盗贼。 但现在却按照军事堡垒的形式在重新改造。 不仅仅防备在加强,在原有的大量粮食的情况下,又增加囤积了更多的粮食。 足够城中人吃上整整一年时间了。 张通晤开局就遇到了钉子,他敏锐地察觉到清河县和其他县不一样。 于是他一边派人去周边抓壮丁,一边命人重新修建云梯。 当然,张通晤并没有把这件事立刻上报给还没有走远的安庆绪。 毕竟这事不太光彩,如果马上上报,安庆绪肯定会一怒之下换人。 如此好的机会,张通晤不想就这样丢掉。 他并不知道,他的这个举动,会让安禄山在之后付出惨痛的代价。 三月初四,长安。 长安城依旧如同往常一样,虽然人们听说安禄山谋反,心中有些慌,可是毕竟安禄山在距离长安数千里之外。 大多数民众还是认为安禄山不可能打到长安来的。 当今圣人英明神武,大唐军队所向披靡,还怕一个胡人不成? 此时的李隆基,有些慌乱的心也微微回过神来,他也相信杨国忠的说法,这一次的叛乱,很快就会被平息。 所以他并没有做全力的动员。 他做了两个决定: 一是派特使毕思琛到东京洛阳。 二是金吾将军程千里到河东。 两个人分别募兵几万,以抵抗叛军。 这是李隆基在安史之乱以来做的第一个错误的决定。 毕思琛是个突厥人,从小接受的是突厥教育,没有忠君爱国的理念,而且家人不在长安,而是在西域。 李隆基居然派他去洛阳! 程千里是正儿八经的汉人,思想纯正,而且是一员虎将,靠自己的军功一路做到安西副都护,还曾经消灭过反叛的突厥势力。 他却被派到了河东。 主次完全被李隆基颠倒了。 又过了三天,大概是三月初七,前方的情况雪花片送到长安。 李隆基得知安禄山已经在数天前就抵达清河郡,他立刻紧张起来。 清河郡是北库,有大量的物资,而且清河郡南面百里就是魏郡,河北道的治所。 李隆基郁闷地问道:“难道河北没有一个人反抗安禄山吗?” 宰相们却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李隆基顿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开始下一步的措施。 三月初八,李隆基再下了三道命令: 一、斩杀了安禄山的大儿子安庆宗。 二、下令将朔方节度使安思顺调回长安做户部尚书,防止安思顺与安禄山勾结。 三、任命卫尉张介然为第一任河南节度使,立刻赶往陈留招募兵马。 陈留县属汴州,是汴河漕运的重要节点。 后来宋朝的京畿路转运使就设置在陈留。 李隆基让张介然去陈留,无非就是想保汴州,与李倓的思路一模一样。 汴州不能丢,汴州丢了下一步就是洛阳了。 到这个时候,李隆基依然还认为按照这样的部署,可以挡住安禄山。 在三月初九的这一天,朔方,一个中年人接到了朝廷的紧急命令。 任命了这个人为封卫尉卿、单于安北副大都护、灵武郡太守,兼摄御史中丞,权充朔方节度副大使,率朔方军东讨安禄山。 这个人叫郭子仪。 正史上的郭子仪是天宝十四载末接到了命令,当时郭子仪正在老家守孝,被朝廷夺情调用。 但这时候的郭子仪还在朔方任职。 这一年的郭子仪已经54岁,比王忠嗣还要大8岁,但郭子仪在此前的大唐军中只能算第二阵列,远远够不上第一阵列名将。 现在,他的时代来了。 这是李隆基的又一步棋。 从大局来看,这步棋布得很合理。 但整个局面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此时的局面,也并非郭子仪能稳定。 到了三月初九的中午,在南薰殿小憩之后的李隆基,见了原本在十天前就述职结束,该离开长安的高仙芝。 天宝九载,高仙芝击破了石国及突骑施。 天宝十载正月,高仙芝将从西域俘虏过来的几位国王献给了李隆基,并在长安待到二月底,详细陈述了今年的计划。 高仙芝尚未离去,便传来安禄山叛乱的消息。 李隆基便暂时让高仙芝多留了几日。 “先不要回安西,朕想让你去陕郡驻守,给你五万兵马,如何?” 第295章 帝国双璧的宿命? 高仙芝心头微微一动。 他其实不想留在长安,更不想去陕州。 去年他击败了石国,并且洗劫了石国,听闻石国有王子逃走,逃去大食国去告状。 大食国必然会派兵前来。 高仙芝是谁? 高仙芝在西域这些年,想打谁就打谁。 唐军这些年在西域把各国都摁在地上来回换不同的姿势摩擦。 高仙芝想要去那个更广阔的舞台,而不是留在这里跟安禄山玩。 但眼下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臣随时听候陛下调遣。” 当天,李隆基就颁布了任命函。 荣王李琬被任命为元帅,高仙芝为副元帅。 陕州位于潼关和洛阳之间,李隆基派高仙芝到陕州,除了增加防御纵深以外,还希望高仙芝能影响到洛阳的军事指挥。 当然,荣王李琬是过去监军的。 李隆基的任命还没有结束,三月初十,李隆基再发一道任命,任命与高仙芝一同来长安的安西节度使判官封常清为范阳节度使。 这是越级提拔,相当于否认了安禄山过去的职务,提拔新人。 这一年的封常清尚未任职安西节度使,但封常清的能力和军功有目共睹,实际上已经成为安西四镇的第二号人物,深得高仙芝的器重。 封常清被派到洛阳去招募兵马。 这也是李隆基此时心态有些焦虑的表现了。 前些日他刚派了毕思琛去洛阳,现在又加码派封常清过去。 比起要在长安整顿兵马的高仙芝,封常清行动更快,他带了一些随从和朝廷赐予的节杖,第二天就出发了。 此时的帝国双璧,都已经被卷入到这场叛乱中。 高仙芝是属于天赋型名将,身高和体格都符合将军的标准,容貌阳刚帅气,做事果敢狠辣,身上有着浓厚的领导气质。 但封常清不同,封常清身形瘦弱,容貌丑陋。 可封常清属于努力型名将,自律性极高,原则性极强。 在正史上,这两个人都死在了李隆基手里,而且的阵前被斩,随后换上了已经瘫痪的哥舒翰。 眼下长安方面已经卷起风云。 三月十二日,在封常清前脚刚走,杨国忠后脚就陛见了李隆基。 他对李隆基是这样说的:“安禄山反叛,人心思动,封常清常年在安西,未必忠于朝廷。” 此时心中正是焦虑的李隆基立刻更加焦虑,他对杨国忠说道:“陕州有荣王监军。” “但东京却至关重要,牵涉到长安漕运补给。” “卿有妙计?” “京师也要自己招募军队,每日操练,若是前线有不臣之举,可随机应变。” 李隆基说道:“你去招募兵马11万,每日操练,不得有误。” “是!” 杨国忠出了南薰殿,心中美滋滋。 这个时候正是揽权的时候,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若是高仙芝敢在陕州乱来,我杨国忠绝不放过你! 到了三月十五日,高仙芝从长安出发前往陕州。 安禄山却已经到了灵昌郡两天,也就是黄河边上,此时与汴州(陈留郡)只有一河之隔。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叛军,陈列在黄河北岸,各县恐慌。 当天安禄山就命人到处抓捕民力在黄河边上修造渡口。 三月十六日一大早,安禄山的行踪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扬州,据说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李倓问道:“清臣的动向呢?” 元载说道:“还是五日前发来的那份情报,正在陈留郡招募兵马,其余暂无消息,要不要派人去催?” “不用,汴州事务全权交给他处理就好。”李倓说道。 他不想隔空干预。 颜真卿在指挥打仗的战术层面虽然欠缺,但他这个人搞统一战线的能力,恐怕没几个人比得上。 简而言之,颜真卿个人魅力强,在关键时刻敢站出来挑大梁,周边州郡肯定都服他。 汴州的任务本身就不是打胜仗,而是拖住安禄山的部分兵力。 现在还不是反攻的时候。 李倓相信,长安方面也已经行动起来。 此关键时刻,李隆基就算再傻,也不至于继续埋头逃避。 希望李隆基快速调动郭子仪从朔方出发,攻击云中,走云中,进入幽州。 “李逸那边有消息吗?”李倓问了一句。 “暂时没有。” “我上次问你,安西节度使高仙芝是否在长安,你告诉我在长安,是不是?” 元载不太清楚为什么建宁郡王如此重视高仙芝。 高仙芝确实是名将,在朝堂威名赫赫。 可是高仙芝是安西节度使,与扬州大都督八竿子打不着。 难道建宁郡王有意拉拢高仙芝? 拉拢高仙芝还不如拉拢哥舒翰,更近一些。 “是的,高仙芝正月向朝廷献俘虏数名,听说都是西域一些国的过往。” “你说封常清也到长安了?” “也到了,陪同高仙芝一起,据密信说是今年朝廷对西域有进一步的策略。” 今年是天宝十载,正史上天宝十载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年份。 高仙芝兵峰向西,在怛罗斯和大食国展开了一场世纪大战。 唐军战败退走。 当然,这并没有立刻分出两个超级帝国在西域的争霸胜负。 随后的几年,封常清对大勃律国展开了长途军事打击,大获全胜。 大唐兵锋令葱岭以西诸国闻风丧胆。 真正让大唐推出西域争霸的正史安史之乱。 帝国双璧被李隆基斩杀于潼关。 其实李倓此时最担心的就是高仙芝卷入这场对决中。 他希望高仙芝和封常清已经回到西域。 这样可以保住大唐在西域的实力,以后平定安史之乱后,大唐继续经略西域。 但如果高仙芝和封常清像正史里一样都被卷入进来,以后大唐在西域的经略,将会困难重重。 毕竟可惜了两位名将,新人过去对当地也未必熟悉。 这两个人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在这个时候,武意急匆匆进来:“郎君,长安的情报送来了。” 李倓急忙打开看,他很想知道李隆基现在到底如何布局。 结果看到了高仙芝和封常清的名字,脸色当场阴沉下来。 第296章 汴州之战拉开序幕 历史的惯性如此大? 难道高仙芝和封常清注定要死在潼关? 然后哥舒翰顶替,再来一次灵宝之战的全军覆没? 最后长安城被安史叛军攻破,无数人惨死? “郎君有何顾虑?” 王忠嗣看出了李倓心中有忧虑,开口问道。 “王公可知高仙芝?” “高仙芝是安西节度使,我自然知道他,这个人打仗很有本事,但缺点也很明显,有些急功近利。” 说得好听是急功近利,说得不好听是嗜杀、贪婪。 嗜杀在古代的将领中很常见,贪婪也不少见,都是人性所为。 只是高仙芝位于高位,打仗除了能力以外,还有运气成分。 为什么《新唐书》对王忠嗣的评价是这样的? 以忠嗣之才,战必破,攻必克……论禄山乱有萌,可谓深谋矣。然不能自免于谗,卒死放地。自古忠贤,工谋于国则拙于身,多矣,可胜吒哉! 为什么王忠嗣一生打了无数次仗,能战必破、攻必克? 而高仙芝在怛罗斯折戟沉沙? 两个人都是当世名将,区别在哪里? 区别就在于王忠嗣知道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最好不要打。 高仙芝是打仗能力极强,但也十分自负的一面。 怛罗斯之战,是高仙芝擅杀石国之后引发西域政局混乱的结果,这种时候,需要政治手段和军事手段相辅相成,而不是冒进一战定胜负。 说到底,王忠嗣更稳,更适合做帅。 高仙芝就如同一柄锋利无比的剑,但剑挥砍太猛,有时候会折断的。 所以在王忠嗣眼中,高仙芝急功近利,一点毛病也没有。 李倓也同意王忠嗣的评价,但他心中依然还是想保住高仙芝。 因为西域对大唐来说太重要了。 怛罗斯之战,他李倓日后自有安排。 李倓又问道:“高仙芝被派往陕州做防御,封常清被派往洛阳,你觉得封常清能挡住安禄山吗?” 王忠嗣沉吟片刻说道:“如果换做我现在赶往洛阳,我面对安禄山的兵马,很可能挡不住安禄山!” “连泰山也挡不住安禄山吗?”元载惊叹道。 在元载心中,自己这个岳父可是大唐第一名将啊! “打仗不仅仅需要合格的将帅,更需要训练有素的士兵,东京洛阳根本没有可战之兵,封常清我也听说过,此人极具才能,我打不过,他肯定打不过。” 李倓继续问道:“那洛阳被破,陕州能挡住安禄山吗?” “如果洛阳被破,高仙芝只能撤兵到潼关,因为陕州不具备防守价值,潼关易守难攻,只要在潼关驻防,我们在汴州打叛军的后方,切断叛军后方粮道,叛军必然人心慌乱,此时如果朝廷能派朔方军到河北,河北诸郡必重归朝廷,叛军则被压缩在了汴州洛阳一线,死路一条!” 李倓深吸了一口,王忠嗣真不愧是王忠嗣! 他没有上帝视野,但他看如今之形势,却一目了然。 正确的打法就是要按照他这样打。 “但是这里面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关中的粮食补给。”王忠嗣强调道,“我们企图切断叛军后方,断其粮道,但叛军也必然想断关中粮道,南北运河的重要地方都会有叛军主力,关中人丁密集,一旦粮道被断,必然会人心大乱。” 比起安禄山的叛军粮道被断,关中京畿粮道被断一定更可怕。 因为叛军粮道被断之后,叛军可以四处抢,强行续命一段时间,而关中却无法做到。 最后,王忠嗣说道:“所以大王之前安排从南面调运粮食走扶风,是最正确的一步。” 李倓说道:“王公所言皆正确,那高仙芝和封常清退守潼关,朝廷会如何如何看待?” 这个问题把王忠嗣给干沉默了。 元载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元载才说道:“朝廷必然大怒,牵罪于高仙芝和封常清。” 李倓突然说道:“发兵吧。” “发兵?”元载怔了怔,小心翼翼问道,“去哪儿?” “去潼关。” 按照这个趋势,洛阳很快会失守,安禄山很快会到潼关,李隆基必杀高仙芝和封常清。 哥舒翰出面,被逼出战,数十万唐军全军覆没。 随后关中迎来浩劫。 潼关不能破! 潼关要是一破,长安就完了。 长安若是被占领,李隆基逃跑是小事,朝廷威信暴跌,各地都将有异心。 原本还稳定的地方,也会开始有野心之人作乱,局势会乱成一锅粥。 更糟糕的是,陇右兵会跟着哥舒翰一起完蛋。 那时候陇右对吐蕃的战线,将会全面瓦解,河西将会被切断,安西与朝廷彻底失去联系。 这一系列的历史事件,都不是孤立的! 所以,潼关不能破啊! 这不是李隆基一个人的事,是关乎到整个大唐! “郎君三思,现在安禄山已经到黄河以北,郎君若是去潼关,这一路上叛军极多,我们……” “我知道!”李倓打断了元载的话,“当年太宗也是在马上得天下,如果我不亲自进入战场,如何在未来服人心?” 别忘了,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在安史之乱的时候,也多次与叛军交战,每次都冲在最前面。 “王公,可愿意陪我走这一遭?” 王忠嗣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我的这条命都是郎君给的,郎君要去哪里,我都奉陪到底!” “好!立刻调集所有能战之兵,我们出发去潼关!” “那扬州怎么办?” “让士安留守于此,他行事沉稳,扬州防御坚固,只要不急功近利,可守住!” 元载道:“郎君,要不再听下官说说……” “行动!” 三月十七日,颜真卿进入雍丘。 此时大半个汴州都在传安禄山的军队已经在黄河北面,只需要数日便能兵临汴州。 还有人已经有一部分叛军已经渡过了黄河,进入 雍丘县令令狐潮在衙门里听人汇报完后,记得团团转。 这时,下面突然有人说:“报,外面有人自称是安禄山的使者,想要见明公。” “安禄山的使者?”令狐潮愣了一下,心里顿时更加惊骇。 安禄山大军难道已经渡河? 为何突然派使者来见自己? 没错了,雍丘县属于汴州,也是通济渠之上的县城,是漕运重要节点之一。 在令狐潮犹豫要不要见的时候,又有人进来汇报:“报,明公,外面有人自称是扬州刺史颜真卿,他要见您。” 第297章 雍丘之变? “颜真卿?”令狐潮怔了怔,突然想起昨日传来的消息,说是睢阳那边在大肆募兵。 还听说主持募兵的却不是睢阳太守许远,而是从扬州来的刺史颜真卿。 令狐潮立刻就猜到了颜真卿来雍丘的目的。 颜真卿是来雍丘做防御的。 想到这里,令狐潮不由得冷笑道:“许远未免太过窝囊,他一个睢阳郡太守,居然让广陵郡(扬州)太守来指挥募兵。” 令狐潮对下面县尉徐如寄说道:“你先去把安禄山的使者请进来。” “明公这是要……”徐如寄微微一惊。 “安禄山二十万大军已经在黄河边,说不定已经有数万渡过黄河,进入开封地界。”令狐潮冷声道,“难道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见颜真卿,然后像睢阳一样在地方招募乡勇?” 徐如寄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他说道:“可是安禄山毕竟是反……” “反什么反,那是讨伐国贼杨国忠!要不然河北各郡皆无抵抗?” “明公之意是?” “你想死全家,就跟着颜真卿,想荣华富贵,就把安禄山的使者叫进来,别跟我说什么为大唐而死,这些年雍丘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朝廷可有表彰吾等?” “没有。” “朝廷不但没有表彰吾等,吾等每年还要上贡,否则这县令的官职也保不住了。” 徐如寄深有其感。 令狐潮继续说道:“就算安禄山谋反,他为何谋反?之前谁信任他?我听闻长安早就有人说安禄山谋反,谁却一直信任他?今日之局面,是谁一手造成的?” “下官明白了。” “去吧。” 不多时,安禄山的使者被请了进来。 令狐潮奉为座上宾。 “大夫举兵讨贼,乃是为了国朝社稷。”使者是一个年轻人,书生打扮,“眼下已有十万大军渡过黄河,明公深明大义,无需我多说。” 令狐潮一听说有十万大军渡过黄河,心中更加害怕。 此时去质疑真假,显然已无意义。 令狐潮连忙说道:“实不相瞒,如今朝廷,奸邪当道,下官久闻安公忧国忧民,此时举义奉天讨贼,实乃我大唐之幸! 令狐潮的称呼很讲究,他不知道对方的级别,但无所谓,自称下官就对了。 “大夫说了,只要明公愿意在雍丘招募乡勇,助大夫拿下陈留郡(汴州),陈留郡太守就是你的。” 令狐潮更起身更足,他拍了拍胸脯说道:“下官自会招募乡勇,响应大夫号召。” 顿了一下,令狐潮说道:“不过朝廷已经设立河南节度使,派遣张介然抵达汴州,眼下正紧锣密鼓地募兵。” 李延望大笑道:“难道阁下认为,一个张介然仓促而来,又仓促募兵,能抵挡得住常年在边关攻打契丹人的范阳、平卢军不成?” 不等令狐潮说话,李延望继续说道:“十日之内,张介然传首汴州!” 令狐潮心头一惊,果然还是安禄山的人更厉害。 朝廷派来的节度使,十日之内就能杀掉。 “我想起一件事,广陵郡太守颜真卿前日在睢阳郡募兵,此时他已经到了我雍丘。” “广陵郡太守颜真卿?”李延望讶然道,“是建宁郡王麾下那个颜真卿?” “正是!” “他在睢阳募兵吗?” “是的。” 李延望立刻察觉到这是大事,得赶紧回去禀报。 “你刚才说他来了雍丘?” “正是!” “人在何处?” “说是还在城外。” “他来雍丘也是为了募兵?” “绝对是为了募兵!” 李延望更加疑惑,颜真卿在广陵,他的反应竟如此之快? “明公,眼下若是你能把颜真卿绑了,献给大夫,这陈留郡太守的位置,立刻就能给你!” 令狐潮大笑起来:“我也正有此意,我必杀颜真卿!” “不能杀,颜真卿出身名门,只要他能归顺大夫,便会有更多人归顺!” 李延望也不再多说,起身便告辞。 他来找令狐潮已经冒险而来,眼下听闻颜真卿在睢阳募兵,不知如今睢阳兵力如何,若是久留,局势生变,走不了麻烦就大了。 等李延望走后,令狐潮才收拾了一番,带着人亲自去城外迎接颜真卿。 “颜公,我们为何不直接去俊仪县(汴州治所)找陈留郡太守郭纳?”扬州判官王远山说道。 “雍丘是通济渠重要渡口之一,一定不能掉以轻心,我必须亲自见一见这里的县令,告知他目前的情况,让他即可募兵。” 眼下安禄山大军兵临黄河的消息,早已在各县疯传,人心惶惶。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颜真卿。 颜真卿知道,在这种时候,河南诸郡各县,也如同河北一样,望风而降的大有人在。 但他也相信,这里面有些人并非真正要投降安禄山,只是想暂时自保。 这个时候需要有人站出来! 至少,中原要有一面旗帜! 竖起这支对抗安禄山大旗的就是颜真卿! 待旗帜竖起来,人们才会有信心。 可在这之前,颜真卿必须要走一遍几个最重要的县城,他要亲自嘱咐。 直到到俊仪县,随即派人向河南道各州郡太守送信,告诉这些太守,颜真卿奉建宁郡王之命到了汴州,任务是对抗安禄山。 “颜公,令狐潮出来了,带着人亲自来迎接。” 令狐潮骑马而来,见到前面有数十骑,心中不由得微微惊讶。 他立刻翻身下马,摆出十分恭维的态度,说道:“下官雍丘县令令狐潮,敢问哪位是广陵郡太守颜清臣颜公?” 颜真卿也下马说道:“我是颜真卿。” “久闻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请!” “去何处?” “自然是请颜公入城一叙。” “入城就不必了,吾只是来见一见明公,如今反贼兵马已至黄河,吾奉命而来,驰援陈留,眼下朝廷也已经调兵遣将,望明公在这个时候,能招募乡勇,切不可暗通反贼!” 令狐潮心头一惊,颜真卿语气铿锵有力,身上那股浩然之气让他感到害怕。 第298章 安禄山大军压境,颜真卿取雍丘! “我与反贼势不两立!”令狐潮义正辞严地说道。 “反贼气焰嚣张,切不可掉以轻心。” “颜公放心,下官已经着手准备。”令狐潮说道,“颜公一路舟车劳顿,还请入城歇息。” “多谢,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赶往俊仪县,你若是遇到困难,随时派人到俊仪县找我,我会派兵援助你的!” 令狐潮见颜真卿不入城,心中开始打其他算盘。 他目光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颜真卿带的这些人,只有不到三十余人,若是眼下拖住颜真卿,再调人来围攻,有抓住颜真卿的机会。 “颜公,实不相瞒,下官在雍丘这些年,只知道理政,并不通晓打仗,募兵也极其生疏,若是颜公不亲自指导,下官恐怕难担此任。” “我留人在你这样协助你。” “颜公如此急于去俊仪县吗?” “事态紧急。” “颜公,下官……”令狐潮还欲说,再看颜真卿看自己的目光,多了一些疑惑和不解。 他连忙改口:“颜公大义,既然事态紧急,下官不便多留。” “告辞。” 颜真卿带着人转身离去。 令狐潮刚到城门口,就问徐如寄:“颜真卿带了多少人马,探查到了吗?” “他来的太突然,根本没有时间探查到他的具体人马。” “不行,若是让颜真卿若是去了俊仪县,这个摆在我们眼前的功劳不就飞走了吗!” 令狐潮心一横,说道:“快传我命令,城里最能打的那些人赶紧调出来,以骑兵为先,捉拿颜真卿!” 这雍丘自然没有真正所谓的骑兵,只不过是民间养马,令狐潮借机征调了一些马,然后城中有善骑者,组成了临时的武装。 大唐民间尚武之风本就彪悍。 徐如寄立刻去找人。 不多时,便出动了百余人的骑兵,这是雍丘所有的骑兵阵容了,他们各个佩刀带弓。 颜真卿刚走不远,就听到后面传来的马蹄声,回头看去,只见一群人飞奔,箭矢冲击而来。 “颜公,快走!” 一众人立刻挥鞭飞奔。 双方在此展开追逐。 又过片刻,前方出现军营。 “颜公回来了!有人追杀颜公!” 军营里立刻响起号角声,一批弓箭手快速集结,颜真卿带着人进去后,弓箭手密集的箭矢将那些追击的人惊退。 “颜公,您没事吧?”王远山立刻过来问道。 颜真卿面色凝重,他朝雍丘县的方向望去,说道:“全军集结,前往雍丘城!” “去雍丘?” “是的,去雍丘!” “这是为何?” “令狐潮已经投靠安禄山,方才追杀我们的必然是令狐潮派出来的人,他之前一直想邀请我们进城,现在又恰巧有人出来追杀我们,不可能是别人了!” 王远山这才反应过来,说道:“好你个令狐潮,投靠安禄山就算了,若只是暂时明哲保身也就罢,却派人来追杀我等!” 颜真卿的人马收拾了一番,便快速朝雍丘行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令狐潮接到了送回来的消息。 “什么!颜真卿逃回军营了,他带了兵马过来!”令狐潮神色大惊,顿时心中后悔不已。 他知道之前操之过急了。 毕竟把颜真卿献给安禄山,这个诱惑太大。 令狐潮急得在原地来回打转。 “去!立刻派人去见安禄山!就你去!”令狐潮指着徐如寄说道。 徐如寄吓了一跳,说道:“下官……” “快去吧,你不去,我们都得死,你全家都得死!” “下官去做什么呢?” “就说雍丘愿意献城投降,而且此时颜真卿带着人马在雍丘,希望大夫能速速派大军来雍丘!” “这……” “安禄山得知颜真卿在雍丘,一定不会放过的!快去!这里我守着,你要越快越好,晚了我们都得死!” “是是是!”徐如寄带着人匆匆离开了雍丘。 又过了半个时辰,颜真卿的人马抵达了雍丘城下。 此时的雍丘四方城门都已经关闭。 颜真卿派了一个人前去城楼下,喊道:“广陵郡太守颜真卿在此,我们奉命而来,请雍丘开城门!” “你们奉谁的命令,有没有朝廷文书?” 城头的人问道。 城头的人当然就是令狐潮,他如果不亲自过来,城门被打开,他就完蛋了。 “我们奉建宁郡王的命令过来支援陈留郡,请雍丘城开城门!” “建宁郡王?”令狐潮大声道,“建宁郡王是扬州大都督,这里是陈留郡,是汴州,属于河南道,不归他管!” “如今叛贼渡河,危如累卵,速速开城门!” 城楼上的守卫们都露出犹豫,既然是朝廷的兵马来支援了,为什么不开城门? 现在汴州各县都风声鹤唳。 令狐潮却大笑道:“叛贼?我看你们才是反贼,假冒建宁郡王的兵马!” 喊话的人回去了,将情况汇报了一遍。 王远山说道:“我过去!” 颜真卿说道:“不必再多说,准备攻城!” “要攻城吗?” “令狐潮既然已经暗通反贼,必然派人去请反贼支援了,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在反贼来之前,拿下雍丘!” “那俊仪县呢,不去了吗?” 俊仪县可是汴州的治所,太守衙门在那里,新设立的河南节度使衙门也在那里。 “你现在走一趟俊仪县,将雍丘的情况告知给郭纳,就说我拿下了雍丘城,不会让雍丘失守,并且我会给周围州郡太守写信,只要我颜真卿在此一天,叛贼就休想拿下汴州!” 王远山也不再多说,眼下安禄山大军陆续渡河,有泰山压顶之势,不可再犹豫,他领了人变急匆匆赶往俊仪县。 接下来,颜真卿的兵马开始攻城。 三月十八日,也就是颜真卿攻城的第二天,李倓的征集了一万兵马,在江都城外集结。 其中五千人披甲胄,而且是禁卫军的那种甲胄。 实际上,早在好几个月之前,李倓便已经命人按照禁卫军的甲胄,私下制作起来。 “安禄山渡过黄河,颜真卿此时在陈留郡,安禄山知晓后,必然派精锐攻打,他自己则率领主力从汴州西进洛阳。”王忠嗣说道。 “我们得想办法避开安禄山主力,抵达潼关。”元载嘀咕道。 李倓说道:“张巡在清河,安禄山现在敢放心大胆去洛阳,很快他就会知道他的后方会出现大乱,我们要沉住气,关键在洛阳和潼关一线!” 第299章 张巡首胜 三月十八日,张通晤的人马继续围着清河城。 此时距离安禄山离开清河已经过去半个月。 这半个月时间,张通晤一共干了三件事: 一、攻城,攻了五次,都以失败告状。 这五次攻城,只有一次爬上了城头,而且只有三个人爬上去。 爬上去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斧头砍死,坠落城下。 二、抓壮丁。 多次攻城不利,张通晤将巨大的压力转化成增兵的动力。 兵力从哪里来? 当然是从周边县和乡来。 半个月时间,从最开始的五千人,张通晤已经快速膨胀成了三万人。 并且将清河城三面都包围起来。 三、派人在周边州郡做宣传,主要还是宣传安禄山军队的强大。 这样做是防止周边州郡有异心。 从这三点来看,张通晤做的都没错。 甚至第三点还可圈可点。 打仗除了要一边真刀真枪,还得壮大声势,威慑潜在的敌人。 可最致命的还是第一点,清河城久攻不下。 更致命的是张通晤在这个时候,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给安庆绪写了一些假的回报。 也不能完全说是假的回报,毕竟真实的成分占大部分。 例如现在攻不下清河,张通儒就说,清河城已经被自己控制下来,不会有什么大患。 不仅清河城被控制起来,各县还有不少豪强被安大夫的义举感动,纷纷投诚过来。 以至于,半个月时间,清河以及周边便有了三万人马,愿意响应安大夫的号召。 最后总结下来:放心啦,有我在清河,一切莫问题啦! 安庆绪看了这汇报之后,也没有细问,只是回了一封表扬的信。 毕竟此时情况特殊,安禄山起兵已经有二十六天,主力开始陈列汴州,急着赶往洛阳。 就算安庆绪知道张通儒这汇报有水分,也不会细究。 安禄山的想法是,只要河北、河南稳住,后方不乱,那些人到底怎么想的,暂时不重要。 甚至按照严庄的说法,河北、河南都在看戏,天下人都在看戏。 只要安禄山大军占领东京洛阳,政治意义瞬间不一样。 若是能攻破潼关,那地方至少有一半的人会生出异心来。 从这一点来看,安禄山阵营是有精通大战略的高手的。 目前一城一隅确实都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洛阳,它是政治高地。 洛阳打下来,再拿扬州,顺势而为。 可安庆绪不知道,就是在三月十八日的这一天,清河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张巡在守城半个月之后,开始反攻了! 午时刚过,正是叛军犯困之时,清河城的城门打开了。 张巡亲自统帅一支兵马出城,而且是清河最精良的一支。 对于张巡这种行为,宇文宽一边喝酒,一边表示强烈反对。 他是这样说的:“安禄山的兵常年在边关和契丹人打,作战彪悍,清河守军只是临时组建,才训练了三个月,不可能几百城外的叛军。” 这种想法也是清河县诸多官员的想法。 可是张巡力排众议。 张巡给出的结论也让众人震撼:“若是叛军没有招募更多人,我们出城与叛军作战,十有八九会战败,但此时叛军在短短半个月之内,人数增加到数万,突然增多的人,不但没有让叛军的战力更强,反而大大减弱。” 人数大大增加,导致战力大大减弱? 这话狗听了都得摇头啊! 巡哥,你耍我们开心呢! 这个说法,所有人都反对。 但张巡力排众议,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于是他坚持带着人出城了。 要不怎么说,知兵和不知兵天差地别呢? 军队的战斗力,是通过相互协作,才能爆发出来的。 安庆绪给张通儒的五千兵马,在范阳边军中,只能算第三梯队。 但即便是第三梯队的,也不是河北、河南这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临时组建起来的兵能正面对抗的。 心理素质就完全不同。 可现在是张通儒混了临时抓来的壮丁。 临时抓来的壮丁,本身就不情不愿。 这就相当于高手带着五倍于自己的心不在焉的菜鸟打仗。 而张巡这边,除了这几个月专心训练以外,还都是清河本地人。 人家出战,是为了保卫家园。 两拨人马状态完全不一样。 张巡出城,张通儒听闻之后仰天大笑:“我倒是以为这清河县的守将有几分才能,却未想到,才取得了一点点小小的成就,就自以为是,以为可以正面与我打了!出城出得好啊!集结所有兵马!” 叛军阵营中战鼓声和喝呼声起来,尘埃滚滚,声势浩大。 张巡这边三千人马列阵于城门外,前面几层是披甲的士兵,弓箭手放在中间位置。 等叛军冲过来,弓箭手先放箭。 双方密集的箭矢冲击而下,都暂时顶住了压力。 至少表面看上去,双方的主力大军都没有崩溃。 此时清河城城头战鼓声震天动地,清河太守宇文宽以及一众官员看得心惊胆颤。 若是输了,接下来清河城必然士气低落,叛军会更加嚣张地招募兵马持续攻城。 众人心中压力巨大,三月天冷汗直冒。 张巡的兵马这边,有人神色胆怯,但张巡的旗帜却在最前面,人们见到张巡的旗帜,都鼓着勇气站在原地。 等叛军冲杀过来的时候,藏在大军后面的八百骑兵突然绕道出动了。 这些骑兵是张巡手里所有的骑兵。 骑兵一进入战场,立刻迂回冲杀过去,从侧翼撕开叛军的冲击。 叛军哪里料到清河这种地方居然还能杀出骑兵来,真是见了鬼了! 主力冲击被骑兵从侧翼冲得惨不忍睹,本来就被强行抓来的一批壮丁,很快就崩了。 叛军一崩,就出现了人撞人的乱象。 这个时候,张巡下令前锋三百人披着甲,手持斧头冲过去。 这些人是第一次披甲持斧上战场,难免紧张,但很快就大脑空白,冲进去杀了起来。 “报!将军,我军前锋溃败!” 张通儒得到消息后,神色大惊,本来还想着派兵增援,但崩溃的前军已经潮水般退回来,后面的人马得知前方兵败,顿时也惊恐起来。 第300章 安禄山抵达汴州 张通儒不得不慌忙撤退,三月十八日的这一战,安禄山后方兵马第一次被正面击败。 虽然只是第三梯队的五千兵马。 从战术层面来说,张巡的胜利也没有多少出彩的。 但从战略层面来说,这一次的首胜,对河北的影响非常大。 安禄山大军一路南下,各州郡望风而降。 没有人敢正面跟安禄山硬刚。 可三月十八日这一日的胜利,无疑是在告诉周围州郡,安禄山的人马不是不可战胜的! 与此同时,清河守军也是士气大振。 清河是北库,有粮食,有钱,还有军备,只是这里的人马训练时间短,缺乏战争经验而已。 张通儒退走的当天,他麾下的掌笔书记建议他立刻向前线汇报。 那个掌笔书记被张通儒抽了一巴掌。 你他妈的想害老子被砍是吧! 张通儒当天就痛定思痛,清河县骨头硬,老子去打隔壁的清阳县总可以吧! 就在张巡取得首截的当天,李倓的一万兵马从扬州发兵,快速北上。 这一天是颜真卿攻打雍丘的第二天,也正是这一天,安禄山的前锋两万兵马已经渡过黄河,抵达开封县外。 随后,两万前锋铁骑如同洪流一般进入了汴州最繁华的地界。 当天下午,便有无数村落被洗劫一空。 鲜血染地,尘埃弥漫数十里,铁蹄声震动大地。 与此同时,安庆绪专门调拨了五千精锐,连夜开始往俊仪县推进。 而且打头阵的是安庆绪麾下的悍将尹子琦。 这表明了安禄山的两个意思: 一、安禄山要在汴州搜刮一批军粮和后勤劳力。 二、安禄山希望汴州向河北诸州郡一样,不要有任何反抗,为了以防万一,先杀一批人,将尸体摆到开封城和俊仪城外,用最粗暴简单的方式威慑各县。 俊仪县就是后来的祥符县,距离开封县不过数十里,行军一天的路程。 三月十八日的傍晚,颜真卿派过去的王远山,抵达俊仪县。 王远山见到了陈留郡太守郭纳,也见到了河南节度使张介然。 “颜清臣到雍丘了!”张介然大吃一惊,这消息来的属实突然。 王远山说道:“不仅如此,现在睢阳郡已经募兵两万,正在日夜不停囤积粮食、组建防御!” “许远比我想象的要快!”张介然顿时大喜。 他也才来了两天,一个光杆司令过来。 陈留郡太守郭纳,一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听说安禄山大军要来,吓得腿都软了。 如果不是他及时到陈留,恐怕郭纳已经投降了。 “睢阳郡的募兵,也是颜公去了之后开始的。” “颜清臣不是应该在广陵么,他为何突然到了睢阳,还来了雍丘?” “安禄山造反,消息传到扬州后,大都督便急忙调兵遣将来支援汴州!” “原来如此。”张介然顿时更加感到心安。 如此关键时刻,他也不在意李倓调兵是不是违规了,现在只要有援军就行。 “报!报!紧急军报!叛军渡河杀来了!” 张介然看完军报后,神色凝重地说道:“安禄山的铁骑明日便会抵达俊仪城下!” 郭纳听完,当场晕过去。 王远山说道:“颜公拿下雍丘,睢阳有两万兵马,我们守好城池便可!” 三月十九日上午,安禄山亲自渡河完成。 也正是在此时,尹子琦五千精锐快速靠近俊仪城。 尚有数里,城头的人便看到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正往这边推进过来,尘埃滚滚。 不多时,密集的铁蹄声传来。 叛军的模样逐渐清晰。 城头准备好的守军,看到那些叛军的样子,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骑在马上,姿态充满了狂野的气息,与其说是骑兵,不如说像是一匹匹野狼。 那种感觉,和中原地区平时骑马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种在战场上锤炼出来的彪悍气息,让人头皮发麻。 “守住!”张介然大吼一声,城头的战鼓声响起。 尹子琦没有任何停留,没有任何花哨的阵容。 他的骑兵军团在距离城墙还有三百多米的时候开始冲锋,战马加速。 等到城墙只有数十米的时候,骑兵弯弓朝城头放箭。 城头守军中也有弓箭手,但这些弓箭手如何跟范阳军镇的骑兵比? 尤其是这里面有契丹人和奚族人,这些都是游牧民族,从小马背上长大,骑射能力极强。 而且数千骑兵伸展开,快速扑来。 箭矢的数量远比城头的多,那一瞬间,前排密集的箭雨拔地而起,向不过四米高的城头压去。 一瞬间,城头数十人被射成蜂窝。 最前面的骑兵射完之后便开始迂回。 骑兵自然无法攻城,但安禄山叛军最强大就在于骑兵,唐军骑兵中大多数都会骑射。 唐朝时期的城池是夯土,城墙本身不高。 俊仪县身为陈留郡的治所,有护城河,但护城河却很窄。 毕竟这里是中原,已经百余年没有战事。 不仅官民对战争闻所未闻,各个城池也已经几乎没有军事防备设施了。 这一波下来,俊仪县的守军气势当场就被打压下去。 还没有完,第一批迂回之后,第二批紧接着弯弓射来。 尚未动手之时,俊仪县以为自己能守。 当安禄山的兵马真正来,真正开始交战的这一刻,他们才切身体会到差距。 张介然瞬间感受到了绝望。 接下来半个时辰,俊仪县的军民,也感受到了什么叫绝望。 比颜真卿预料的更快,当天上午,俊仪县就被破了。 是有人在绝望中开门投降。 也正是这天上午数十里之外的雍丘,颜真卿的兵马攻破了雍丘,令狐潮从雍丘逃走。 中午的时候,刚渡河的安禄山,抵达开封城下。 安庆绪向他献上了一份贴在开封城的榜单。 那份榜单竟然写着安禄山之子安庆宗在长安被李隆基斩首。 当然,这份榜单到底从何而来,是不是张介然命人贴的,已经不重要了。 当天中午,安禄山在三军将领面前痛哭流涕。 他表示自己举兵讨伐国贼杨国忠,是为了救出圣人,是为了大唐江山,没想到长安居然杀了他的儿子。 下午的时候,俊仪县告破的消息发来。 二十日,张介然被押送到安禄山的军营。 这一天,安禄山以儿子被杀,下令屠杀所有投降的唐军士兵,一共一万二千人。 据说鲜血汇聚如川。 第301章 汴州保卫战 处死近万名唐军后,安禄山还不解气,他命人将河南节度使张介然拖到军门前。 “张介然!”安禄山的声音粗犷而响亮,他被一众谋士和将领簇拥在最中间,俯视着跪在下面的张介然。 张介然是李隆基任命的第一个河南节度使,才来了不过数日,勉强号召了万人,连兵器都没有来得及发放,安禄山大军已经如狼似虎般攻破了他们的防御。 “你现在给我磕三个头,并且当众表示愿意投靠我,我不但不杀你,还让你随我一同进京讨贼,待匡扶大唐社稷之后,爵位自不可少!” 张介然却大骂道:“胡贼无耻下作,我身受天恩,岂会与汝等卑劣之徒为伍!” 安禄山听完大怒,正要下令杀张介然,严庄说道:“大夫且慢,容下官与他说一说。” 安禄山道:“好,你去跟他说一说。” 严庄走到张介然面前说道:“张尚书,久闻你谨慎且善筹算,昔年在陇右与河西做郡守,先后跟随王忠嗣、皇甫惟明、哥舒翰讨伐吐蕃人!” “你是何人?” “在下不过是河北一寒门之士,名为严庄。” “你身为汉人,大唐百姓,圣人子民,竟与胡贼一道谋反!” 严庄却大笑起来:“哈哈哈,圣人子民?” “难道不是!” “当今圣人在华清池享乐之时,可有想过他的子民!当今圣人重用李林甫、杨国忠等奸相之时,可有想过他的子民!如今这朝堂之上,厚颜无耻之徒、趋炎附势之辈,只需要说几句漂亮的话,就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用之不竭!” 严庄神色坦然,语气沉着有力。 “偏偏有一生报国才华之人,却苦寻无果!你说,这样的宰相,该诛不该诛!” 张介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身受朝廷恩惠,绝不会像某些猪狗不如的胡贼,做背叛朝廷之事!” 安禄山听后大怒。 严庄却说道:“你可知为何大夫从范阳举兵南下,一路河北几无反抗!” 见张介然不答,严庄继续道:“因为河北民心疲敝,诸多忧国忧民之士,早已寒了心,如今大夫身受重任,吾等当为大夫鞍前马后!为什么?为了大唐江山!” 张介然神色一震,他不知道为何严庄说到为了大唐江山的时候,眼中竟也透露出几分肃然。 夕阳西沉,染红了汴河之水,明明是春风,却带着无尽的悲叹和无奈。 “如今范阳义军南下而来,汝等应该即刻响应才对!” “无需多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严庄神色一沉,在张介然耳边低声道:“只要张公愿意投降,必保张公性命,依旧有荣华富贵!” “休要再与我多言!” “你真的要为李隆基去死?” 张介然沉默不再说话。 “那个人昏庸无德,这样的皇帝,你忠他何用!”严庄语气中带着几分恨意,“忠他何用啊!” 张介然低下头。 安禄山见状,也不再多说,摆了摆手,刽子手一刀下去,工部尚书、河南节度使张介然于军门前被斩首。 人头落地后,他的眼睛还看着西面的方向。 安禄山扬天大笑道:“杨国忠派来的节度使已经被我们杀了,将张介然的人头传首河南道,河南道的太守们看看!” 高尚大声高呼道:“大夫英明,我军必能击败反贼杨国忠!” “入京诛杀杨国忠!诛杀杨国忠!”汴河之畔响起阵阵肆意的高呼。 随后,安禄山下令原地驻扎,补充粮草,两日后东进洛阳! 一时间,安禄山大军士气旺盛到极点。 在张介然被杀的当天晚上,王远山狼狈逃回雍丘。 “颜公,俊仪城已沦陷!”王远山惊恐万分。 “张介然呢?” “下官只是听闻被押送到开封,生死不明!” 颜真卿神色凝重起来,他说道:“张介然性格刚直,此去凶多吉少啊!” “颜公,现在如何是好?” 王远山显然已经被打怕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场景。 颜真卿下了第一道命令:“传令全军,连夜做防御,我们固守雍丘!” “是!” 紧接着,颜真卿下了第二道命令:“传我亲笔书信给河南道各州郡,就说我颜真卿在陈留郡,誓死不退!” “得令!” “颜公,要不给扬州写求援信?” “扬州兵马可能有更重要的用途。” “但安禄山有二十万大军,我们……” 颜真卿目光如炬般看着王远山,王远山把话咽了回去。 “太平盛世之时,吾辈垦田于乡野,清茶淡饭,如今国难当头,山崩于前,不该有半分退缩!” 王远山被颜真卿铿锵有力的声音震慑住了。 此时夕阳已经沉入地平线,雍丘城内开始宵禁。 颜真卿却命人将城内读书人和豪绅找来,还有诸多官吏。 在城门口,火光跳跃。 颜真卿对他们说道:“刚刚传来了消息,胡贼安禄山将俊仪县所有投降的军民全部杀了,鲜血汇聚成河,人头堆积如山!” 他此话一出,所有人又是震惊又是恐慌。 “我知道你们心中很害怕,但是敌人是像禽兽一样的叛贼,我们明天投降,明天就会被杀死在他们的屠刀之下!” 众人神色骇然。 颜真卿继续说道:“我们死不足惜,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孩子呢,难道你们要看到他们被杀死后,随意扔在路边吗?” “颜公!我们能挡住安禄山吗?”一个叫邱山的年轻读书人问道。 “胡贼安禄山的目标是洛京,不是汴州,但是我们必须在汴州对抗到底,使胡贼到洛京之时,如芒在背!” “若是明天安禄山的铁骑来了呢?” “只要从现在这一刻,我们团结一致,他们攻不下雍丘!我会与你们一共死战到底!” 原本害怕的众人,听到颜真卿这番话,心中稍作安定,纷纷说道:“颜公,需要我们做什么,您说一声,我们一定尽所有的力气去做!” “从现在开始,我们调动城内民众,连夜赶工,加强城墙防御,以备明日之战!” 当夜,雍丘城火光通天。 也正是当夜,睢阳郡太守许远接到了颜真卿的信。 第302章 关东棋局 二十一日一大早,安禄山就被李猪儿唤醒。 安禄山愤怒地将李猪儿胡乱抽打了一顿,李猪儿不敢躲,只敢受罚。 周围的人吓得全身发抖,却一声不敢出。 过了片刻,两人过来抬起安禄山的肚子,李猪儿用头顶起来,开始系腰带。 “唤我起来何事?” “回大夫,安鸿胪说雍丘有急报。” 他说的安鸿胪是安庆绪,安庆绪的荣誉官衔是鸿胪寺卿。 “雍丘?” “雍丘是陈留郡的一个县,在俊仪县东南数十里。” “一个县罢了,能有何急报!”安禄山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李猪儿一声不吭,等穿好衣服后,安禄山大步走出去,安庆绪在外面恭候。 “你今日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我连你一起打!”安禄山对安庆绪道。 “大夫,这位是雍丘县令令狐潮!前日那个徐如寄就是他派来的。” 令狐潮立刻行大礼道:“下官参见安大夫。” “哦,你不是在雍丘吗?” “大夫,这雍丘已经被颜真卿拿了下来!” 安禄山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你三日前派人来送情报,现在我刚渡河而来,你告诉我雍丘已经被颜真卿占领?” “大夫,那颜真卿有精锐甲士三万人啊,并非下官无能,而是颜真卿兵力太强!” “颜真卿哪里来的三万人!” 说着,安禄山一鞭子朝令狐潮抽去,抽得令狐潮嗷嗷直叫。 “大夫有所不知,颜真卿从江东带了不少兵马,又在睢阳招募了大军啊!” “江东?”安禄山顿时兴奋起来,“建宁郡王把江东兵马全部给了颜真卿?” “必然是了!” 这时,严庄和高尚来了。 安禄山说道:“立刻派人去劝降颜真卿,就说他的兄长也在我麾下,他若是愿意来,我必加官进爵!” “是!” 中午的时候,安禄山的使者到了雍丘。 结果人没有见到,使者脑袋被砍了,下午的时候送回了安禄山那里。 安禄山见状,气得暴跳如雷:“颜真卿不识好歹,吾欲亲临雍丘!” “大夫万万不可,眼下长安早已开始布局,我们现在渡过黄河,在汴州补给一番,当立刻西进,取洛阳!” 这取洛阳的几点好处,已经被严庄说烂了。 一是洛阳为长安东大门。 二是洛阳在大唐的政治地位极高,大唐失了洛阳,朝廷威信至少跌一半。 安禄山兵强马壮,最大的短板是没有政治基础,一点都没有。 这个时候,跟着安禄山造反的汉人将领门内心其实是没底的。 如果安禄山取了洛阳,不仅有了一些政治基础,还能让这些汉人将领放下心来。 也就是说,造反成功了一半。 三是洛阳东控中原、齐鲁、河北,乃是天下之心。 安禄山取洛阳之后,在快速稳固政治地位的同时,再慢慢经略河北、河南,如此才能稳固根基。 汴州是关东地区洛阳以外,最大的商业中心。 它位于汴水之畔,东去齐鲁,南通江淮,西达京洛。 是水路要冲之地,南北漕运中枢。 可它几乎没有什么政治地位。 不仅严庄反对,一种谋士都反对安禄山亲自攻打雍丘。 高尚又说道:“江东兵马虽说受过王宗嗣的训练,却并未上过战场,不足为虑。” 他此话一出,令狐潮连忙说道:“大夫只需要允我兵马两万,我可灭颜真卿!” “你被颜真卿击败,我如何再信任你?” “大夫有所不知,颜真卿数日攻城,眼下人困马乏,而下官对雍丘十分熟悉,必能一雪前耻!” 安禄山寻思片刻说道:“尹子琦!” “末将在! “你领两万人马,跟着令狐潮一同前往雍丘,五日之内取颜真卿人头!” “末将领命!” 当天,安禄山在开封、俊仪大大补充之后,二十二日,便紧急发兵,继续往西。 二十二日一大早,距离雍丘已经不远的尹子琦兵马整装待发。 令狐潮说道:“尹将军,我有一计,现在我们去把周围村落的百姓抓起来,一是减少颜真卿可招募之民力,二是在雍丘城下,当着颜真卿的面,把这些人全部杀了,以此来威慑雍丘守军,颜真卿的人马见状,必惧怕我们的威势,不战而降!即便不降,也会愤怒地冲出来跟我们野战!” 尹子琦一听,觉得令狐潮说得有道理。 他看着令狐潮那张儒雅的脸,说道:“你可比我还无耻。” “都是为大夫效忠!” 当天,尹子琦的人马就行动起来。 一队队骑兵分头行动,往日的三月,已经是庄稼长出来的季节,再过两个月中原地区就会迎来丰收的季节。 但今年不同,来自幽州的铁蹄,打碎了中原大地和平已久美好。 村落里传来惨叫和哀嚎。 男人们拿着锄头愤怒地朝这些叛军冲去,他们面部涨红,像野兽一样,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但他们的战斗力在叛军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一上去,就被锋利的刀砍掉脑袋、捅穿胸口。 或被射穿眼睛,被斧头劈开头颅。 叛军用最凶狠、最粗暴的方式,从附近村落大量劫掠百姓。 到了二十三日早上,这些消息已经传回雍丘城。 闻者震怒,有人愤怒地想要出城与叛军野战,被颜真卿呵斥住。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叛军在城外劫掠吗!” 颜真卿严厉地说道:“现在是在打仗,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行动!” 颜真卿心中非常清楚,李倓派他到汴州,不是让他顾及一城一池的,而是让他以汴州为中心,接连周围诸郡,形成一道道纵深数百里的防御网。 叛军的目标是洛阳,等叛军行至洛阳,发现后方的唐军越来越壮大,形势就会逆转。 一个扛大旗的人,要看全局。 此时,大军已经推进到徐州的李倓,接到了汴州最新的汇报。 他对王忠嗣说道:“安禄山渡过了黄河,他不会在汴州停留太久,半个月之内,必抵达洛阳,洛阳无险可守!” 王忠嗣用凝重的语气说道:“安禄山兵临潼关,他手握洛阳,兵力威震汴州,后方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可做补给。” “张巡定清河,颜真卿驻中原,我们则断安禄山粮草,王公觉得如何?” 第303章 众生如鱼肉 元载说道:“郎君是要去幽州断安禄山的后方?” 李倓看了一眼元载,说道:“幽州可去不得。” 元载说道:“现在安禄山主力倾巢而出,幽州其实也去得。” “去幽州是死路一条。”王忠嗣把这个争议直接结束了,“范阳必然有留守军备,我们从徐州到范阳,至少一个月的时候,一个月洛阳已经失守,安禄山兵力充足,他随时可以分一支精锐回范阳,到时候被包围的不是安禄山,是我们。” 李倓说道:“更重要的是,范阳郡的那些官员未必会帮我们,他们有投靠安禄山的前科,安禄山拿了洛阳,他们必然更心向安禄山,我们去范阳,将毫无根基,这连下下策都算不上。” 王忠嗣不由得点头,看来建宁郡王在军事方面成长的速度远超自己的预料。 “那郎君说的断粮是指?” “断洛阳的粮。” “断洛阳的粮?”元载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了一遍,“郎君是说,安禄山取了洛阳,我们断安禄山的粮?” “是的,安禄山取了洛阳,必派兵攻打陕州,高仙芝不会在陕州驻守的,因为陕州守不住。” “颜真卿呢?”元载说道,“我们支援吗?” 王忠嗣说道:“打仗最忌讳瞻前顾后。”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得不到。”李倓淡淡说道,“河北与河南,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只能硬撑,它们对两京战局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们这一支同样如此!” 三月二十四日,天微微亮,雍丘城内依然人头攒动。 这一夜,全城的人都没有睡觉,连孩童都出来帮忙。 一棵棵树木被运输进城, 当天晚上,颜真卿带来的工兵营用树木大规模地制造护栏,将他们架在城头,增强防御。 几个士兵蹲在城头啃着饼,不多时,耳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人们站起来望过去,看见薄雾弥散在清冷平原上的薄雾中,出现了一片黑色的轮廓。 那些脚步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敌人……敌人来了!” 雍丘城的号角声响起来,城内躺在街边睡觉的民众睁开眼,紧张地望向城楼。 一夜没有合眼的颜真卿,吃完早餐,便带着人到了城头上。 颜真卿最开始看到的还不是尹子琦和令狐潮的主力大军,而是蓬头垢面、惊恐无助的老百姓。 他们一片又一片地向前走着,脚步轻浮,有人倒下,有人哭泣,有人嗓子沙哑地喊着。 “颜公,他们……”王远山惊疑地开口,但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已经看到远处,有一大片旌旗。 还有卷起的尘埃,那一定是军马在行军的时候,震起的灰尘。 “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吧!”有人嘶声喊道。 “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 “开城门!快开城门!”有人想要大声喊,但声音已经完全嘶哑。 还有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向城门跑去。 “颜公,我们……” 颜真卿保持沉默,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会去开城门的。 突然,在人群的后面那片地面上,一大片黑云升起来。 那竟然是密集的箭雨。 那些箭雨划过空中,朝前面的人群压来。 一瞬间,人群中的许多人就倒在了地上,看上去就像突然被收割倒的麦子。 惨叫声和哀嚎声响彻四野。 被射中肩膀的孩童倒在地上绝望地大哭:“阿娘!我害怕!阿娘!阿娘……” 受伤的人群,被惊恐的人群淹没。 这一幕,让城头的人震惊,随即愤怒。 “颜公!让我出去,我带人去杀了那些叛军!”王远山怒吼道。 颜真卿依然保持沉默。 “颜公,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 颜真卿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出战!” 周围的人立刻安静下来。 颜真卿笔直的身躯伫立在那里,就像钢铁铸造的一样。 接下来,一片片箭雨冲击而来,更多的人倒下。 城头的守军,有的愤怒,有的惊恐,甚至有人忍不住大哭起来,转身就跑,被军官制止住,带下去。 雍丘在数日之前,刚经历了一场攻城战,是颜真卿带兵攻打。 但那一场攻城战,远没有眼前这一幕残忍。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何曾见到过这样的场景,他们被彻底震撼住。 原来以前习以为常的人,在这一刻,像牲口一样被杀死在城前的空地上。 这些死去的人,没有一个都和自己一样,有父母,有朋友,会说话,会笑。 他们的父母此时在何处? 他们的孩子又在何处? 绝望和恐慌,也在城头蔓延。 尚未被射中的人,疯狂地朝城墙下奔跑,大吼大叫着:“快开城门!快开城门!快……” 有人跑到城墙下,用手拼命抓着城墙,手指都抓出血来。 后面的叛军,射出十几批弓箭后,开始动用骑兵。 骑兵以来,那些企图逃走的百姓,快速成排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大部分人都倒在地上,有的已经死去,有的发出悲惨的哀鸣,但气息已经越来越弱了。 再过片刻,几个骑兵走到城下,对着城头大声喊道:“都看到了吧,这些就是不愿意投降的,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打开城门,投降不死!” 颜真卿亲自弯弓,一箭射去,射中那个喊话者的额头。 对方当场坠马身亡,其余人连忙调头就跑。 “诸位都看到了吗!这就是叛军的残忍无道!我们即便是投降了,也是死路一条!” 颜真卿铿锵有力的声音回响在城头。 “哪怕是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我们也绝不退缩!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王远山也跟着喊了出来。 周围的人也跟着喊出来:“血战到底!” 城头被压抑的士兵们也跟着大喊出来:“血战到底!” 声音如同海浪,城内的人都听到了,也跟着大喊:“血战到底!” 那气势,很快就暴涨起来。 之前带来的恐惧,被冲散下去。 令狐潮冷笑道:“我说了吧,颜真卿经不起这样的激将,他要率领主力出城迎战了!” 结果,到了中午,尹子琦打了打哈欠问道:“颜真卿到底出不出来?” 第304章 头疼的尹子琦 到下午的时候,尹子琦失去了耐心,他认为令狐潮的这一招没有任何用。 不过这个时候不是找令狐潮麻烦的时候,他打算拿下雍丘后,再好好找令狐潮算账。 毕竟白白浪费了他一天的时间。 于是,尹子琦下令开始攻城。 这天下午,尹子琦命令弓箭手列阵,朝城头射箭。 密集的箭矢如同狂风暴雨一样冲击在雍丘城的西城楼上,箭头钉在木制的盾牌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 城头的木头上也插满了箭矢,包括城后面也落满了箭矢。 这样的弓箭,叛军一共射出去数万支。 当天,叛军没有继续攻城,而是驻扎在了城外。 第二日一大早,叛军又开始射箭。 可怕的箭雨让人喘不过气来。 箭雨结束之后,叛军的战鼓声响起。 一辆辆连夜赶造出来的云梯被推出来。 这种云梯可不是张通晤攻打清河时候的那种简易的云梯,而是非常标准的攻城云梯。 主梯的底架做成一个六轮车,主梯固定在底盘上。 起到了简化架梯程序、缩短架梯时间的作用。 其次,增加一个可以活动的“副梯”,顶端装上一对辘轳。 登城时,云梯可以自由地上下移动,既节省了人力,又增加了器具的灵活性。 攻城时,只要把车停靠在城下,在主梯上架梯,就可以顺着梯子登城了。这种改进减少了敌前架梯的危险和艰难,又减少了云梯被敌人过早破坏的几率。 此外,副梯也有多种形式,如飞梯、竹飞梯、蹑头飞梯等。 副梯的多样性,使登城更简便,更迅速。 当叛军开始推车前进的时候,城头的唐军开始射箭,箭矢插满了云梯和地面。 叛军士兵躲在云梯下面的底架里,后面的人推着底架,躲避着箭矢。 城头的战鼓声响起来,守军们在军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行动。 颜真卿本人在亲自在城头指挥。 阵阵风浪吹过,空气中有汗水和鲜血的味道。 无数的喧哗声翻腾起来。 等二十架云梯抵达城楼下后,城墙上顿时石头如雨般落下。 砰砰砰…… 砸在底架上,将底架砸得断裂。 有的石头砸进去,里面传来惨叫声。 有的石头被弹回来。 云梯快速放出去后,竖起来,靠在了城头上。 “靠上了!攻城!” 叛军的指挥官大喊,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叛军,从里面冲出来后,手脚并用,快速爬云梯。 上面的石头继续往下。 接下来的箭矢。 “快!弓箭手跟上!” “放箭!” 叛军的后方,弓箭手快速列阵,在他们的人尚未爬上城头之时,后方的弓箭手对城头砸石头和放箭的唐军展开了密集的箭雨覆盖。 无数箭矢从天而降。 有人被射中胸口倒地大叫,有人被射中咽喉当场毙命。 这样的覆盖,对打击城头唐军的反击,作用非常明显。 唐军的反击短暂被削弱。 “停!” 叛军的令旗挥了挥。 这时云梯下面的叛军士兵明显加快了速度,快速往城头上爬,在前面好几人被击中后,后面的人爬到了城头上。 不过城头上都已经架好了有两米高木架。 叛军想要从木架的空隙中爬进来,短暂的时间双手就无法伸展开,成为木架之间的鱼肉,任唐军宰割。 如果叛军想要爬上木架,从木架上再跳下来,爬木架的这个过程,就相当于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唐军的攻击下,成为移动不快的活靶子。 城头的木架显然给叛军攻城造成了极大的阻力。 一个个原本已经爬上去的叛军,从上面追下去摔死。 这种粗暴的攻城经历了大半个时辰,除了一部分人登上城头,被城头的唐军围殴致死以外,其他的连城头都没有爬上去。 中午,城头下已经有大几百名叛军士兵的尸体。 叛军主营方向传来鸣金收兵的声音。 尹子琦不敢再打下去了,若是继续这样打下去,恐怕今天要丢一千多人在城下。 见叛军收兵之后,城头唐军欢呼起来。 尹子琦气得在主营直跺脚。 他质问令狐潮,说道:“你之前是不是说过颜真卿不知兵?” “下官……” 这他妈的叫不知兵? 这城头的防御做的连他妈来了都得点赞! 令狐潮又问道:“你丢失雍丘城才几日?” “才不到四日。” “不到四日,颜真卿就在原来的城墙上架满了木架,他的士兵行动起来,可以和我的相提并论了!你告诉我他不知兵?” 不知兵能训练出组织能力如此强悍的人马? 令狐潮一时间语塞。 别说他打不过颜真卿,正史上,令狐潮数千人马被张巡一千兵马击退后,又引来四万叛军,还是被张巡防守得连爹娘啥样都忘记了。 颜真卿也许排兵布阵不行,对地形判断也缺乏经验,但防御工作讲究的是一个细致。 凝聚人心讲究的是一个以身作则! 这些颜真卿都做的很好。 尹子琦实在没办法,又开始逼迫工匠赶造云梯。 第二日,尹子琦动用了更多的兵力攻城,结果还是被打了回来。 他赶紧派人去追安禄山,他要跟安禄山汇报这件事。 没办法,雍丘的唐军,绝不是像俊仪县那样临时逐渐起来的。 这里的唐军,不仅仅士气更旺盛,连组织能力也更强。 他必须请示安禄山了。 接下来三日,尹子琦没有选择攻城,而是断了雍丘城进出的路。 尹子琦不主动攻城,不代表颜真卿不主动出击。 每天晚上,颜真卿都会派人出去突袭尹子琦。 刚刚入睡的尹子琦听说唐军来了,连忙穿衣亲自出去指挥。 但其实偷袭只是声势浩大而已。 可尹子琦经不起这种连番折腾啊,于是每天的睡眠时间大减。 众所周知,人一旦睡不好,脾气就容易暴躁。 尹子琦最近脾气就格外暴躁。 天天派人去城下骂,可颜真卿就是不出来。 不仅如此,最近几日尹子琦派人在周围村落募集粮食,叛军的行踪被老百姓察觉到,有人冒着被杀的风险去报信。 第305章 兵临洛阳! 其实颜真卿并没有鼓励百姓给他送情报。 因为叛军骑兵实在太多,百姓并不专业,随时可能被拦截杀死。 但依旧有人源源不断给颜真卿送。 其中有好几个人被抓到后就地处死,却依然挡不住百姓主动送情报的势头。 用颜真卿的话说:叛军倒行逆施,失道寡助! 三月二十七日,李倓的兵马已经进入睢阳郡地界。 这个时候,李倓得到了更加丰富的情报。 这一日,他见到了睢阳郡太守许远。 许远听闻建宁郡王率领大军前来,本是惊喜,但经过下面人的提醒,察觉到郡王统兵私自抵达睢阳,有谋反的嫌疑,不由得犹豫起来。 但很快,他还是见了李倓。 用许远的话说,国难当过,还在乎这些有何用? “久闻大王贤名,今日得见,深感荣幸,大王请。” “我们的时间不多。”李倓就在渡口,“本王就不进城了。” “大王是要去雍丘支援颜清臣吗?” “不是。” “那大王去何处?” “去洛阳!” 许远一惊,说道:“去洛阳作甚?” “去支援京师。” “大王大义,请受下官一拜!”许远和郑重地说道,“如今叛军主力必然已经抵达虎牢关,大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叛军尚未攻克雍丘,安禄山必然很快就知道我们在雍丘和睢阳组建了防御,他此时攻取洛阳,绝不会放任后方着火,必然会派更多的主力前来围攻雍丘和睢阳,这中原漕运重地,就交给你与颜清臣了!” 李倓语重心长地说道:“叛军在各地倒行逆施,人心所背,此时虽兵锋正盛,但失道寡助,很快各地义士都会纷纷出来勤王,许公一定要宽慰睢阳百姓,稳住睢阳局势,此关乎到两京安危!” 许远未料到这恶名在外的建宁郡王说话如此得体且大气,刚才他说什么久闻贤名不过是客套说辞罢了。 现在听闻李倓要去洛阳,又专门嘱咐他要守好睢阳,睢阳乃后方重点,江淮门户。 许远顿时感觉这位郡王气度不凡,如此大乱之时,他本可待在江淮,却还派颜真卿前来,又亲自进入洛阳。 越想许远越觉得李倓非同凡响,他很郑重地对李倓说道:“大王且放心,只要下官在一起,便守好这睢阳,人在城在!” 患难见人心,李倓拍了拍许远的肩膀。 所谓天塌地陷之时,依旧不改其志,是为大丈夫也! 正史上,许远支援张巡死守睢阳。 他是睢阳太守,但自觉能力不比张巡,便全权交给张巡统帅。 才有了大唐历史上的睢阳保卫战。 睢阳保卫战打了十个月,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伫立在中原大地,扼守在漕运重地,拖住了叛军精锐主力,为大唐朝廷赢得了充分的时间。 可以说张巡和许远,对大唐有再造之功。 李倓相信眼前的这个人。 战争才刚刚开始,甚至战线还没有铺开。 接下来,才是尸山血海。 关键时刻,需要非常之人。 颜真卿是非常之人,张巡是非常之人,许远亦是非常之人! “两京交给本王,本王一定不会辜负诸君!” 说完,李倓很郑重地与跟着许远来的每一个人对视,并且行叉手礼。 他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也无法一一记住,但他知道,这些人在接下来的战争中,都会与睢阳共存亡。 “一定要坚持住!告辞!”说完,李倓转身上了船。 “保重!”许远哽咽地说道,“若以后还有机会,下官一定去拜会大王!” 正如李倓所言,他经过了雍丘,但却没有支援颜真卿。 这是一场浩劫,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应该去做的,去守护的。 三月二十八日,一望无际的大军横陈在虎牢关。 叛军肆意的喧嚣,响彻在天地之间。 隋唐之初,年轻的李世民在这里,以三千五百玄甲兵,击败窦建德十三万河北大军,又收复洛阳,一举奠定了天下局势。 但李世民绝不会想到,一百多年后,一个胡人竟然率领大唐十五万边军精锐,一路横压到了他的光荣之地。 叛军的刀,在阳光的映射下,如同冷光起伏的海洋。 虎牢关仅仅半天之后,就被破关。 不是虎牢关容易破,而是仓促组建的唐军,根本没有守。 和平已久的中原,哪里见过这样的气势? 那感觉,仿佛山岳在眼前崩塌,抵达在脚下裂开一样。 当天,叛军突破虎牢关后,如同山洪海啸一样流入了豫西走廊,向帝国的东京洛阳滚滚咆哮而去。 一路上,叛军烧杀抢掠,如果蝗虫过境,将一切能看到的洗劫一空。 各地唐军官兵一触即溃。 战报如同雪花片一样发到身在洛阳的范阳节度使封常清桌案前。 封常清仿佛看到了滔天巨浪压来。 此时的封常清,在洛阳已经仓促募集了六万人。 但这六万人几乎没有任何战斗经验。 他们对于常年在边境与契丹人厮杀的帝国边军来说,就是待宰的羔羊。 而且叛军在短短一个半月,从范阳抵达东京洛阳,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这个时候的封常清,只能硬着头皮和安禄山打了。 三月二十九日,都畿道最东面的巩县城破! 六千唐军全军覆没,百姓仓促西逃,范阳铁骑震如雷霆。 三月三十日,叛军洪流涌入偃师县。 唐军在这里有一万兵力。 这一日的上午,偃师县全城的人都看到东面城头上空,那一片又一片腾起的黑云。 密集的箭矢如同暴雨一样冲击在城头! 可怕的喊杀声直入云霄,震动四方,仿佛要将洛河之水掀起来。 这一日,偃师县的全城百姓,都感到窒息,仿佛被一个万丈高的巨人捏在了手心。 一万唐军在偃师县只坚持了不到半天,西面的城门被打开,无数人推挤着逃跑。 城内的百姓拖家带口,绝望地逃窜。 商贾们更是扔掉一切,拼命奔逃。 唐军士兵,丢盔卸甲,防御荡然无存! 杀戮开始了! 第306章 自信的李隆基 杀戮激发了叛军士兵最原始的毁灭欲。 他们嘶吼着,提着刀看见人就砍。 人头在空中打转。 逃跑的流民,像田里的麦子,在铁骑的冲击下,一排又一排地倒下。 八岁的孩童,被砍成碎肉,踏成肉泥。 豆蔻年华的少女被长槊刺穿胸膛,挑到空中,肆意把玩。 这条官道是通往洛阳城的,往日商贾不绝,官道两边阡陌成片。 但现在一切都如同梦幻一样被踏碎。 血肉铺成了长道,断骨堆积成了山丘。 四月初一中午,安禄山的精锐骑兵率先抵达洛阳城。 从城头眺望过去,远处卷着阵阵尘埃,黑色的轮廓就像伸展在平原大地上的洪流。 此时洛阳城已经人心惶惶,往日繁华的大运河渡口也早已空空如也。 封常清集结四万大军,列阵于前。 唐军重步兵在最前面,后面安排了弓箭手。 安禄山的骑兵快速靠近。 刚开始,铁蹄像海浪声一样。 很快,铁蹄声清晰起来,变得沉重。 唐军已经感受到了脚下地面的轻微颤抖,初夏的风中,隐约有铁与血混杂的味道。 再过片刻,铁蹄声骤然变得急促。 安禄山的骑兵军团开始快速向唐军两翼冲锋。 大地也随之轻微颤动。 当距离拉近到两百米左右的时候,唐军士兵已经感觉到大地仿佛在下沉。 有人本能地开始大喊,并射箭。 周围其他唐军士兵紧跟着射箭。 箭矢射出去,全部落空。 紧接着,幽州骑兵推进到数十米。 他们的机动性极强,一边高速移动,一边朝这边熟练地射来箭矢。 密集的箭雨扑来,冲击在唐军的铠甲上,发出叮叮的声音。 唐军侧翼军阵当场就崩了,开始有人逃命。 叛军骑兵在轮番射击了几轮之后,便疯狂地冲击过来。 唐军侧翼的崩溃开始快速扩大化。 封常清心头一沉,完了! 他不得不撤退。 这些士兵是他来洛阳临时招募的,毫无战斗经验。 如果换做他的安西精锐过来,何至于此! 上午的时候,洛阳唐军全军溃败。 溃散的唐军,在洛阳城外到处逃窜。 叛军骑兵则举刀横冲直撞,肆意虐杀。 中午的时候,洛阳守军已经死伤过半。 到下午的时候,几乎要全军覆没。 洛河渡口变成了红色。 洛阳城成了惊弓之鸟。 下午的时候,安禄山的步兵开始攻城。 洛阳的守军心态早已崩溃,纷纷下城,逃命去了。 四月初一这一日,安禄山轻松拿下了洛阳。 封常清带着人退出洛阳,往陕州退。 四月初二,长安城。 李隆基得到了最新的汇报,他的心情更加糟糕。 “反贼渡过黄河,陈留(汴州)失陷,荥阳(郑州)不战自溃,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够抵抗住叛军的吗!” 李隆基愤怒的声音响彻在南薰殿内,大臣们垂首不语,气氛凝重。 随即,他的目光又落到了杨国忠身上:“宰相不是跟朕说,十日之内便有人取安禄山首级来见朕的么?” 杨国忠却不慌不忙,他站出来说道:“陛下,反贼即便拿下荥阳郡,但到了虎牢关,必将寸步难行!” 虎牢关是洛阳八关之一。 洛阳乃是天下之中,在东汉之时,为了拱卫京师,于周围设立了八个关口。 仅仅只是从关口来看,洛阳是易守难攻的地形。 但其实历史上,占据洛阳而守的,基本上都没守住。 原因很简单,洛阳位于豫西走廊上。 河洛平原是豫西走廊的重要组成部分,洛阳则是河洛平原的中心。 但这个平原面积很小,纵深短浅。 刘邦在西汉立国之初,就想着把都城定在洛阳,也有许多人赞同,但是其中一个人反对,这个人的意见决定了大汉帝国的未来。 这个人就是张良。 张良是这么说的:“雒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夫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娄敬说是也。” 张良的意思很明显,洛阳太小了,真要打起仗来,战略纵深严重不足,而且粮食自供能力也非常有限。 洛阳在隋唐时期之所以粮食多,一是因为隋朝在洛阳设立了最大的粮仓,二是因为大运河。 一旦大运河被切断,洛阳就被孤立成一块小小的弹丸之地。 杨国忠这货对军事一窍不通,这个时候他说这话,自然是出于政治目的:我判断失误,但打死我也不会承认的! 原本打算发布全国动员的李隆基,再一次相信了杨国忠的话,淡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宰相说得有道理!” 杨慎矜说道:“陛下,臣以为应该调遣程千里渡黄河到洛阳,集中兵力防御。” “断没有必要!”杨国忠说道,“洛阳已经有足够的兵力,又占据了险要之地,叛军别说攻打洛阳,虎牢关也未必进得来!” “陛下,以防万一啊!” 杨国忠继续说道:“这个时候,集中了兵力,前线万一有人有异心,岂不是一损俱损?” “嗯,宰相说得有道理!”李隆基再一次点头。 李隆基此时依然还摆着一切局势都在朕的掌握之中的架势。 他之所以相信杨国忠的这套说辞,是因为他不想承认这场叛乱会威胁到两京。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场叛乱很快就会被挡下来,被平定下去。 安禄山到虎牢关也就止步了! 一切都在朕的掌控之中! 几名骑兵骑着马,冲进长安城,在朱雀大街上狂奔。 没有人敢阻拦他们。 因为都知道他们是传令兵。 人们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听说安禄山叛军已经南下,现在情况到底如何,没有人知道。 这些骑兵疯狂地奔到了兴庆宫。 此时的李隆基,刚与大臣们商议结束,他再一次赞同了杨国忠的意见。 李隆基笑道:“诸卿先回去吧,不必担忧,反贼止步于虎牢关,河北与河南必然已有忠义之士起兵,叛军内部也横生枝节。” 他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声音:“报!洛阳发来紧急军报!” 第307章 断的就是安禄山的粮! 边令诚几乎连滚带爬地进了殿。 “洛阳紧急军报!” 皇帝、宰相和重臣,顿时心头一紧。 边令诚尚未把军报送到李隆基手里,外面已经传来传令兵慌张和恐惧的声音:“圣人!洛阳失守了!” “什么!”李隆基豁然站起,脸上的神色瞬间凝固住。 杨国忠也愣了一下。 边令诚将战报呈递到面前,李隆基甚至没有去接,他一动不动。 “陛下!”杨慎矜站出来大声说道,“请陛下御驾亲征,以安人心!” “放肆!”杨国忠出列怒斥道,“陛下乃是万金之躯,怎可下驾前线污秽之地!” 杨慎矜严肃地说道:“眼下东京已失,各郡有歹人生出异心,陛下亲征,向天下臣民表态与反贼不死不休,必能安定天下人心,使各地义士奋起反抗叛贼!” “妄言!”杨国忠当场呵斥道,“陕州尚有六万大军,潼关还有守军,朔方边军也已经行动起来,河北、河南各地都有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忠义之士,远未到需要天子亲征的地步!” “局势已危如累卵!“ “哥舒翰的陇右大军已然在回京的路上!”杨国忠提高音量,大有一副优势在我的架势。 这个时候,谁声音越大,谁心里其实越没底。 见杨慎矜还想说,杨国忠赶紧继续说道:“潼关天险,给他安禄山百万大军他也攻不进来!” 所有人都被杨国忠强压下去,不敢再多说。 过了好一会儿,李隆基说道:“向天下臣民颁布诏书,就说朕要御驾亲征。” “陛下圣明。” 等诸位大臣告退后,杨国忠说道:“圣人断不必御驾亲征。” “这事先去处理。” “是。” 杨国忠也不多说,本能告诉他,李隆基在放屁。 御驾亲征? 你当我杨国忠不了解你这老头子是吧? 四月初三,李倓主力推进到荥阳郡。 初夏的正午,已经有些炎热。 往常的这个时候,算是青黄不接之时,中原与河北的庄稼要等到五月才成熟,但即便如此,也应该能随处看见农民在田里忙碌的身影才对。 可此时此刻,一眼望去,尽是荒田。 前方的路边,还躺着十几个人,他们正在缓慢地爬行。 李倓骑着马,在一众骑兵的簇拥下走过去。 李倓说道:“先喂他们一些水,再给点吃的。”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似乎慢慢有了一丝力气。 “情况如何?”李倓问道。 那些人顿时哭起来,泣不成声。 “我的孩子……”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情绪崩溃道,“我的孩子没了!她才七岁!” 另一个男子神色木讷地看着李倓,说道:“是朝廷派的援军吗?” “是。”李倓简单地说了一句。 其他人哭得更大声。 “叛军在前些日杀到荥阳,很多人都死了,县令逃走了,听说荥阳郡的大族也都投降了,村里的粮食都被抢走……” 说到这里,那男子也忍不住痛哭起来:“咱的阿娘被叛军杀死了,她……她……她……” 李倓说道:“说出来,不要压在心里!” “她……她的头被叛军砍下来,到时候就落到我怀里!” 说到这里,男子整个人瞬间到了崩溃的边缘。 李倓沉默了片刻,才说道:“现在荥阳的叛军还多吗?” “不清楚,这两天我们暂时没有遇到叛军,只是实在找不到粮食了,我饿啊!” 说话间,后面一个男子突然身体一僵,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死了。 “都吃慢一些!”李倓大声说道,“再给他们一点水!” 说完,李倓叹了口气。 这时,一支骑兵飞奔而来,是武意带的骑兵。 “郎君,我们探查到了管城有大量的叛军集结!” 李倓此时所在的地方是中牟县,管城在中某县以西五六十里的地方。 中某县东面就是汴州治所俊仪县。 王忠嗣问道:“俊仪县的消息回来了吗?” “报!我们在俊仪县也探查到大量叛军的行径。” 王忠嗣又问道:“有没有叛军大致兵力?” 武意回答道:“管城至少有数万人,不过我打听过,有许多是临时抓来的壮丁!” “俊仪县目前无法探查到叛军具体人数,但若算上强征的民力,恐怕数万之多。” 也就是说,在中牟县的李倓,此时是腹背受敌。 不过由于他刚从黄河登岸不久,叛军暂未发现他们的行径。 “洛阳的情况呢?”李倓又问道。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他。 但按照荥阳叛军的路过时间来推算,安禄山主力恐怕已经到了洛阳,封常清必然已经溃败。 至于荥阳的这些叛军,应该只是叛军后勤,负责为前面的主力筹集粮草的。 汴州和荥阳本就是中原腹地,汴州更是江淮商品北上的主要漕运点。 安禄山的计划是打洛阳和长安,以汴州作为粮食后方。 所以李倓直接到了洛阳和汴州的中间位置的荥阳(郑州)。 李倓问道:“王公,若洛阳此时已破,我们该如何弥补目前的局势?” 王忠嗣看了看西面,若有所思地说道:“洛阳被迫是早晚的事,封常清最好的办法是直接退到潼关,和高仙芝一起,只要将安禄山堵在潼关,我们切断安禄山从汴州运往洛阳的粮食,再加上张巡在河北不断招兵买马,颜真卿联合河南道各郡,不出三个月,安禄山就会全面处于被动状态。” “若局势真像王公所预料发展,安禄山会如何?” “安禄山会一边派人继续威慑潼关,一边分派三支强军,一支驰援汴州,目的是消灭颜真卿部,将中原的反抗力量击碎,另一支则是驰援清河,目的是消灭张巡部,重新在河北诸郡树立威望!” “最后一支,就是打荥阳的我们。” 李倓说道:“若是安禄山的北线既无法攻克清河,南线也无法击破雍丘呢?” “安禄山部会持续招募更多的人进来,叛军的力量会越滚越大,此时洛阳已经丢失,河北、河南各郡必然有投降之人。” “那叛军岂不是永远无法消灭?” “非也,要击败叛军的头目,摧毁他们的营地,其他诸州异心者,自不敢再乱来。” “那目前朝廷官兵何时能击败叛军?” 王忠嗣叹了口气,说道:“难啊!” “眼下的局势,小王有几套策略,王公且听听,这几套策略都是铤而走险之策。” “如此时局,哪还有什么万事俱备的轻松策略呢?” 第308章 夺下管城 “我们现在出兵管城,击败管城叛军,安禄山两日之后知道我们拦截了管城粮草,必然派精锐来管城攻打我们,以我们目前整体兵力和士兵战力,远远不是叛军的对手,所以我们在击败管城叛军之后,先避其锋芒。” 李倓专心地说着,王忠嗣专心地听着。 李倓继续说道:“叛军最大的优势是兵力强悍,且能快速动员更多可战之兵过来,而我们的目的则是乱绕叛军的视线,让安禄山对后方做出多个错误的判断,以此分他的兵,减轻潼关的压力,拖延时间,为河北、河南争取更多的机会。” 王忠嗣肯定地说道:“郎君的想法是对的。” “如何实施,小王也有想法。” 李倓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之后,王忠嗣有些惊讶地看着李倓:“郎君可知此事需冒多大风险?” “太宗还以三千五百人马迎战窦建德十三万大军,后又孤身前往渭水面对二十万突厥铁骑,王公作战多年,应该比小王更清楚打仗之凶险,但若要赢得战争,就必须要有诡诈之术和钢铁一样的意志!” “好!郎君既然决意如此,我们便如此!”王忠嗣再一次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当天下午,李倓部八千人快速朝管城推进。 元载则率领两千人在黄河上,从水路断安禄山的粮道。 四月初四上午,管城县东面的刘家村传来悲惨的叫声。 “看到了吧!这就是不服从命令的下场!”一个穿着皮甲的胖子狰狞地说道。 地上有三颗头颅,无头尸体歪倒在一边。 还有两个人跪在地上,等待被杀头。 周围的百姓都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起初乡里的男人还组织起来反抗,但不到半个时辰,反抗就被叛军撕碎,叛军将几个组织反抗的头目杀头。 “从现在开始,把所有粮食交出来,十四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全部应召入伍,运输粮食,谁敢违抗……” 他话音未落,突然一箭飞来,正中他的太阳穴,鲜血飞溅而出。 胖子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 死了。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前方传来马蹄声,一队骑兵朝这边飞速而来。 “敌人!”剩下的叛军大叫一声,三五立刻聚拢。 这些虽然只是第三梯队的叛军,但常年在范阳这种边关重镇,也有很不俗的战力。 从他们的行动速度就能看出来。 但此次前锋是李倓亲自带队,他骑在马上,着一身甲胄,手中弓弦如龙,箭矢接连飞出。 动作干净利落,无丝毫拖泥带水。 每一箭必死一人。 身后的骑兵也各个速度飞快。 等叛军准备好后以弓箭还击,李倓已经率先冲来,他手持一支长槊,刺穿了最前面一个叛军士兵的胸膛,将其挑到空中。 一个叛军士兵正要用刀砍他的马腿,战马前蹄跃起,往前一踹,将那士兵踹飞,撞到了好几个叛军士兵。 随即,后面的骑兵狂冲而来,瞬间撕碎了叛军临时组织起来的脆弱抵抗。 不多时,这一带的叛军就尽数被清理掉。 那些百姓看到这一幕,吓得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李倓却没有在这里停留,他只是带着人穿越这片村落,快速往前行去。 溃逃的叛军回到管城,一层层汇报,将汇报送到了正在负责管城战场的李延望,在俊仪县投降的赵骅则负责协助李延望。 李延望一听,这还得了,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杀老子的人? 给我干! 他立刻调拨了两千兵马,向城东杀去。 李延望以为这支突袭他们的兵马只是地方上临时组建起来的反抗势力,所以并没有当一会儿事。 下午的时候,李倓得到了消息,管城派兵出来了。 第二日一大早,那两千兵马气势汹汹地杀来,结果遇到了李倓的主力,才半个时辰,就被击败,并且死伤大半。 剩下的逃回城中,又把这事汇报了。 格老子滴! 李延望气得跳了起来。 这地方上的点子还挺扎手啊! 赵骅立刻说道:“李公,管城可是粮道必经之地,这里若是有一支不受控制的反抗力量,造成前线大军粮食补给有误,你和我的脑袋可都保不住啊!” 李延望是跟着安禄山从范阳过来的,赵骅是在俊仪县投降的。 赵骅最怕的就是地方势力反扑,他要是被唐军逮到,会死得很惨。 所以赵骅听到这件事后,立刻鼓动李延望赶紧派兵解决。 这安禄山一路下来,河北各郡望风而降,南渡黄河之后,汴州、荥阳防御如朽木一般。 所以在李延望心中,叛军是无敌的。 至于失败? 那只是运气不好,暂时的! 于是李延望立刻就下令,全军出击,给我找到这支反抗势力后,全部杀了。 我要用一排人头威慑整个荥阳郡! 四月初六一大早,李延望亲自带队了四千人马,再加上临时招募的六千,一共一万大军。 在经过一个时辰的搜索后,很快找到了李倓部的踪迹。 赵骅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对李延望说道:“这也是军功啊,恭喜李公!” 于是叛军火速朝李倓部杀去,结果还没有杀到李倓步兵主力面前,就被早已埋伏好的骑兵抄了个侧翼。 叛军溃败而走,李延望被俘虏,赵骅带着人骂骂咧咧逃走。 中午的时候,李倓脱下铠甲,在河北清洗了自己的长槊。 王忠嗣带着人过来说道:“李延望审完了,洛阳在数日前已经落到安禄山手中,现在安禄山的主力集中在洛阳一带,准备随时进军长安。” “正如郎君所料,叛军有两条运粮道,一条是黄河,一条是走陆路经过管城。” 李倓说道:“今日我们突袭管城叛军一事,可能明日就会传到洛阳安禄山的耳朵里,那接下来,实施我们的策略?” 王忠嗣笑道:“可行!” 果然,四月初七,管城失守的消息就传到了正在洛阳的安禄山耳朵里。 安禄山大怒道:“赵骅人在何处?” 安庆绪说道:“在外面!” “带进来!” 第309章 安禄山三线作战 赵骅被人带进去后,安禄山什么也不问,拿起鞭子就把赵骅一顿毒打。 赵骅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只敢惨叫。 打完之后,安禄山才问安庆绪:“管城放了多少兵马?” “回大夫的话,管城放了三千军士,并命李延望仔管城招募数万人马。” “我们路过管城的时候,管城如何?”安禄山又不耐烦地问道。 “我军路过荥阳,一路势如破竹,荥阳太守崔无诐冥顽不明,膀臂挡车,守将荔非守瑜负隅顽抗,皆被我军消灭!” 听到这里,安禄山又挥动鞭子,朝赵骅抽去。 狗日的! 荥阳可是洛阳的后方,是汴州运粮的必经之道,如此重要的地方,竟然被这两个狗日的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给丢了? 抽完后,安禄山痛苦地哀嚎起来,他身上的毒疮发作了。 随即被人搀扶下去休息。 赵骅跪在那里,满头大汗,全身颤抖,一声不敢吭。 安庆绪问道:“对方有多少兵马?” 赵骅连忙说道:“对方至少有三万!” “妄言,哪里来的三万大军!”严庄怒斥道,“荥阳唐军早已全军覆没,如今汴州和睢阳自身难保,难道你想告诉我建宁郡王的扬州兵马突然从天而降,到了荥阳?” 赵骅支支吾吾不敢说了。 “也有可能真的是建宁郡王的人马。”高尚说道,“毕竟他派了颜真卿到汴州,说明他已经提前得知我们起兵。” 安庆绪立刻否定了:“怎么可能是建宁郡王的人马,扬州离荥阳郡一千多里,他已经派颜真卿到汴州,再调拨一批人马,他的扬州将无兵可守,建宁郡王为人狡诈,他绝不会做如此愚蠢之事!” 高尚也不再多言,安庆绪说的对,建宁郡王不会这么蠢的。 “那会不会是颜真卿的兵马?” “更不可能,颜真卿现在被堵在雍丘,寸步难行!” “这事倒是简单,派一支精锐过去,以最短的时间,把荥阳唐军灭了!”安庆绪冷声说道。 那语气仿佛在描述杀鸡宰狗一样简单。 高尚说道:“我军主力精锐马上要西进长安,这个时候再抽调精锐,是不是不太合适,而且杀鸡焉用牛刀?” 严庄则说道:“不不,荥阳太关键了,他关乎到洛阳的粮食,我军自北方来,不善水,黄河漕运运粮万一出事,必将危害大局,所以荥阳之地不可轻视。” “不如让尹子琦分兵攻打荥阳,眼下尹子琦应该已经拿下雍丘了。” “高仙芝在陕州囤积大军,陕州后面还有潼关,陇右兵马必然也行动了,长安方面不得轻视。”安庆绪语气严肃地说道,“让尹子琦分兵进攻荥阳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荥阳唐军虽然几百了李延望,但终究不过是一群临时组建的乌合之众!” 众人也纷纷点头。 众人商议之间,外面忽然传来声音:“报!雍丘急报!” “进来!”严庄说了一声。 外面的传令兵急匆匆进来,将尹子琦的信呈递上来。 严庄看完之后,神色顿时一沉。 安庆绪道:“如何?” “尹子琦居然没能攻下雍丘!” “这都多少时日了,尹子琦索帅部众皆为精锐,怎么可能还没有拿下雍丘!”安庆绪一把夺过那份战报,快速阅读起来。 他的眉头逐渐紧缩。 荥阳有问题,汴州雍丘也出了问题。 “不能犹豫了,得立刻增派精锐过去,不仅仅是荥阳,雍丘也要增兵!”严庄严肃地说道。 “尹子琦攻打雍丘并不顺利,而且睢阳郡声势浩大,睢阳太守许远还在募兵,若是我们久久不能拿下雍丘和管城,周围州郡必然会起兵反击我们。这关乎到我们的粮草供给,若是后方粮道被切断,必造成军心不稳,如何再攻打长安?” 严庄这般一说,众人都觉得形势严重起来。 安庆绪恼怒道:“给了尹子琦两万人马,连雍丘都拿不下?” 要知道,他们一路南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抵抗最激烈的汴州和荥阳唐军打得全军覆没。 雍丘是汴州的一个县而已,一个县居然把两万精锐给拦住了? “现在不是责怪尹子琦的时候,尽快增兵吧!”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跟大夫说!”安庆绪转身就出去了。 不多时见到安禄山,并且向安禄山汇报了这件事。 “什么!尹子琦到现在都还没有拿下雍丘!”安禄山刚刚安定下来的情绪又爆炸了,指着安庆绪就开始骂,骂得十分难听。 安庆绪一句话也不敢说。 等安禄山骂完,安庆绪才说道:“现在必须立刻调派两路兵马分别去雍丘和管城,雍丘战线先灭雍丘,再灭睢阳,如此我军可通江东,取扬州之地!” “尹子琦还要多少兵马?” “再增两万!” 安禄山犹豫了一下,说道:“好!给尹子琦四万兵马,若取不得雍丘,让他提头来见!管城派多少兵马?” “管城需要增加一万精锐,要步骑结合!” “好!这事你去办,跟严庄、高尚等人商议,管城就派能元皓为主将,让他提管城唐军将领人头来见我!” “是!” 安庆绪正要离去,身后又传来安禄山的声音:“称帝一事准备如何?” “耆老僧道皆已准备好。” “好,让达奚珣也准备一番,我……朕要择日御极天下!” “是!” “还有,准备一下,立刻发兵陕州!我要你在七日之内,兵临潼关!” “得令!” 四月初七,雄踞洛阳的安禄山,往后面增派了三万兵力。 这三万兵力可不是什么临时征调的民夫,是实打实的范阳平卢精锐。 三万边军精锐是什么概念? 大唐安西都护府总兵力才两万四千人。 三万边军精锐,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强悍的战力。 更何况是攻打就未有兵事的中原。 四月初九,有两份最新情报传到了李倓手里。 一是洛阳发援军东进,具体多少兵力不得而知,只说是兵甲如云,少说数万人。 二是高仙芝驻陕州部众已经西撤。 如今摆在李倓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主力聚集在管城,击败安禄山的援军,快速给安禄山后方造成压力。 第310章 西进潼关! 二是以管城为幌子,吸引安禄山把注意力放在管城,分安禄山的兵,再出一路精锐,做突袭。 其实李倓拿下管城,就已经达到分安禄山兵的目的。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安禄山以为自己要派兵去打雍丘以及睢阳,再派一路兵打荥阳管城,主力则往西打陕州,攻破长安。 这是兵分三路。 其实河北此时正在发酵,只是张通晤把清河的战况给隐瞒了。 张通晤:安座,放心,形势一片大好! 在分安禄山各路兵马之后,李倓和王忠嗣商议后,两人不谋而合,提出出其不意的策略。 四月初九傍晚,能元皓一万精锐抵达管城以东二十里,在此扎营。 四月初十,另外两万精锐横渡荥阳,往汴州推进,他们来驰援尹子琦的。 四月初十下午,抵达管城的能元皓部对管城发动了大规模的攻城。 漫天箭雨倾斜直下,冲击在城墙、城垛,还有城头士兵手里的盾牌上。 等大约十几批箭雨之后,就换做投石机了。 这批叛军显然不打算立刻就用云梯,而是用远程武器先消耗守城唐军。 “启禀将军,粮食已经清点完。”原管城县尉张有成急匆匆赶过来,“足够我们吃上半年。” 王忠嗣点了点头说道:“好,去把所有的布匹金银珠宝全部散发,告诉全军,就说我们要在这里打一场苦仗!” “是!”张有成应了一声,他听到城头方向传来的声音,还有城外叛军的呼喊声,心中有些害怕。 本来打算走的张有成又问道:“将军,我们能守住吗?” “当然能!”王忠嗣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有我在,叛军打不进来!” “但是下官听说洛阳都失守了。” “洛阳是巨城,根本无法防御,封常清出城野战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但管城不一样,我们有训练有素的战士,有充足的粮食,还有同仇敌忾的民众,这些就足够了!” 张有成这才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的是,现在的叛军才刚刚开始,管城的局面不会比雍丘好到哪里去。 四月十一日,在拿下洛阳十天之后,叛军全军上下都得到了封赏。 跟着安禄山造反的将军们收获了钱财和美女。 并且洛阳的舆论也开始飘忽起来,一些德高望重的僧侣和道士开始在民间讲天命。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李唐气数已尽,安大夫天命所归。 于是四月十二日这一天,安禄山在洛阳正式称帝。 自称雄武皇帝,国号大燕,定都洛阳,年号圣武,达奚珣为丞相,严庄为御史大夫、中书侍郎等。 至于安守忠、田承嗣、崔乾佑这些能征善战的武将,也先后加官进爵。 普通的士兵一路上也劫掠无数。 叛军的士气在这个阶段高涨到了极点。 四月十三日,也就是安禄山称帝的第二天,安庆绪统帅三万精锐,一路向陕州杀去。 此时从洛阳到陕州的路上,到处都是难民,他们面如菜色,神色惨然。 往日各个关口都有官吏查看通行凭证,现在全部都人去楼空。 叛军一路过去,看见人就杀,看见财物就抢。 被杀死的、饿死的人,延绵数百里。 四月十三日中午,封常清劝说高仙芝:“叛军战力极强,一路打来,士气也非常旺盛,我们现在不应该与叛军正面作战,而是据守不出。” 封常清其实也是有苦说不出,洛阳城很难坚守,因为城池太大了。 城池一大,兵力就被摊薄,指挥官指挥起来的难度倍增。 但是陕州不同,陕州北依黄河,南靠山地,而且城池规模不大,可以集中兵力据守。 但封常清又说道:“但现在潼关无兵可守,如果叛军走山路,绕过陕州,可轻而易举破潼关,潼关一丢,长安危矣。” 长安就更不可能守了,长安比洛阳还大,城楼高不过六米。 就算长安能守住,叛军一旦进关中,把运往长安的各个粮道全部堵死,长安不出数月,将会变成人间地狱。 与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高仙芝不同,此时的高仙芝,神色疲惫。 “你说得对,若是我们手中的兵还是安西兵,便在陕州,何惧之有,哪怕是叛军绕道陕州,我亦可分兵追击叛军,只是如今之局势,我们兵力全部集中陕州,潼关必破无疑,可是……” 封常清苦涩地说道:“可是若退守潼关,圣人必怪罪!” 沉默片刻,高仙芝还是果断地说道:“我们没有时间了,只能退守潼关。” 这时,外面传来叫骂的声音:“你们长点眼,我是圣人派来的监军!” 封常清看了一眼外面,说道:“又是他!” 高仙芝站起来,边令诚已经拿着皇帝的节杖进来:“副元帅,我听说叛军已经从洛阳发兵而来,为何不集结重兵出城去迎战?” “边中官,我身体抱恙,战事可否改日再议?” “高仙芝!”边令诚立刻就变脸了,“圣人如此信任你,许你飞骑、彍骑,又准许你招募劲兵五万!你倒是好啊!到了陕州一个多月,眼睁睁看着洛阳沦陷!” 说完后,目光又落到封常清身上:“还有你,丢了洛阳,还有脸在这里站着!我已经禀明圣人降你的罪!” 高仙芝神色不悦,他打了那么多年仗,就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手下都是新兵不说,皇帝还派了边令诚来监军。 当年高仙芝就跟边令诚有合作过,那是在安西的时候,高仙芝要长途征讨小勃律国,边令诚留守。 高仙芝立功之后,边令诚也跟着沾光。 但边令诚喜欢对战事指手画脚,他一个宫里的阉人,哪里懂得打仗? 偏偏李隆基就喜欢用宦官监军。 用宦官监军这个先河就是李隆基开的,后世不断效仿,不断被宦官坑。 “边中官,没有其他事,请出去吧!” “你……高仙芝!你发不发兵!” “请吧!” “你等着!你们俩等着!”边令诚怒道。 下午,高仙芝发布了全军紧急撤离陕州的命令。 边令诚又来了:“高副元帅,你这是作甚!” “退守潼关!” “好好好!我现在去奏请圣人!”边令诚撂下话转身就走。 黄昏之后,李倓三千五百精锐快速沿河而过,向陕州急速推进。 第311章 李隆基的愤怒 四月中旬,驻守陕州的唐军慌忙撤军。 高仙芝命人将一部分物资发放,士兵和民众瓜分之后,便仓促往西撤。 这个案例再一次证明一点:撤退比进攻要难一百倍! 庞大的组织,讲究的是规矩,稳定的是人心。 而军事撤退的时候,军心往往是最薄弱的时候。 更何况是眼下如此仓促地撤退。 即便是高仙芝这样的名将,也无法做到军队井然有序了。 怕是连韩信来了也做不到。 名将最忌惮的就是唯心论:我觉得我可以! 名将最牛逼的地方在于能客观地认识现实情况,根据现实情况来破局。 眼下最重要已经不是井然有序地撤退,因为井然有序地撤退需要提前做很多事。 最重要的是赶紧退守潼关,能有多少人退过去就退多去。 高仙芝和封常清带着一部分精锐以及陕州官员,也是仓促离开。 等安庆绪在四月十六日抵达陕州的时候,发现陕州已经快空了,只有一部分人行动缓慢。 安庆绪向安禄山写了汇报之后,立刻去追击撤退的唐军。 四月十六日傍晚,高仙芝放弃陕州的汇报放在了李隆基的桌案上。 李隆基的脸阴沉得可怕。 边令诚的奏疏是这么写的:“常清以贼摇众,而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 意思是封常清妖言惑众,动摇军心,高仙芝放弃陕州,导致叛军西进数百里,还贪污军粮。 这么说只有两个意思:高仙芝和封常清要么准备投敌,要么准备造反! 李隆基根本没有在潼关放兵马,他听说陕州撤了,一股无边无际的失控感排山倒海一样扑来。 这个时候,杨国忠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立刻说道:“陛下,陕州撤军的消息,必然马上传遍朝堂上下,引起人心惶惶,必须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啊!” “陛下,现在敌军就在潼关外,万万不可再干预前线之事。”杨慎矜提醒道。 杨国忠愤怒地说道:“陛下委封常清以重任,当日又亲自为高仙芝送别,还把最好的禁卫军交给他,这两个人都干了什么!” “陛下,叛军来得实在太快,我军没有时间准备,这不能全怪封常清和高仙芝,他们……” “够了!”李隆基瞬间翻脸了,“杨慎矜!你居然为高仙芝和封常清说情!你是不是跟他们窜连一起?” “陛下,臣万万不敢,只是眼下……” “来人!摘了杨慎矜的官帽,送到大理寺!”李隆基愤怒地吼道。 立刻就禁卫军进来,摘掉杨慎矜的官帽。 “陛下,如此关键时刻,万万不能临阵换帅……” “住嘴!杨慎矜,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你!” 杨慎矜被带下去了,杨国忠心中更加开心,总算把杨慎矜这个烦人的家伙干掉了。 杨国忠紧接着说道:“陛下,请立刻罢免高仙芝和封常清,臣以为可以让哥舒翰去潼关!” 杨国忠有杨国忠的目的。 他在对抗安禄山的时候,提拔的是哥舒翰。 高仙芝和封常清属于安西派系,安西派系是属于独立派系,在朝中并没有什么仰仗。 甚至大唐军防大佬王忠嗣都跟高仙芝和封常清沾不到关系。 杨国忠无法拉拢高仙芝和封常清,但他已经拉拢了哥舒翰。 这个时候,让自己的人全权掌握军权,才是万全之策。 毕竟安禄山造反打的是清君侧的口号。 杨国忠也是害怕李隆基真的把自己给杀了,所以他必须疯狂地给自己身上揽权,让李隆基有所忌惮。 “准!”李隆基又说了一句。 随后又说道:“高仙芝和封常清,一个弃地、贪污,一个战败后还动摇军心,传朕命令,取他二人首级,以示三军!” “是!” 四月十六日傍晚,李倓的船已经抵达陕州附近。 天黑之前,李倓部全部完成了登陆。 当天,李倓命人驻扎在黄河附近。 此时的安庆绪急着追杀高仙芝,已经离开陕州,更没有在陕州留下斥候,根本不知道有一支精锐人马抵达了陕州一带。 四月十七日早上,边令诚带着李隆基的圣旨,慢腾腾地从长安出发。 他要去杀高仙芝和封常清。 上午的时候,天气阴沉沉的,高仙芝站城头上,看着下面陆陆续续抵达的军民,他心情有些复杂。 封常清说道:“高帅,目前已经整顿了四万人,将士们已经安定下来,士气不算低落,今日可安排训练。” 封常清是高仙芝的老部下了。 高仙芝是天才一样的人物,狂妄不可一世。 封常清则是起于微末之间,他对自身要求严苛,对军纪维护也非常严苛,对细节把控做的非常好。 可以说,这两个人性格相反,优缺互补。 “好,我仔细观察了潼关的地形,你说得没错,只要我们驻守潼关,叛军一定打不进来!” 潼关的地形其实很简单。 潼关北依黄河,南枕麟趾原。 想要从洛阳进关中,就只有这一条路。 说起来,战国时期赫赫有名的函谷关其实在灵宝县,也就是陕州所在的位置。 不过函谷关在汉武帝的时候东移了,后来刘秀建立东汉,又移了位置,就有了潼关。 在后来的康熙和乾隆都说过,潼关和山海关一样,是天下第一关。 只要不作死,只要固守不出,敌人就只能在关外骂娘。 当然,想要进关中,还有另一条路。 南下南阳,从南阳走武关进关中。 当年刘邦就是绕道的这条路。 但安禄山的兵马想走武关也难,因为那条路也不好走。 而且安禄山的兵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走武关相当于离开河洛平原,军队与大后方断联,发生意外情况没有任何支援。 所以安庆绪只能走这一条路进关中。 四月十八日上午,安庆绪的兵马追了上来。 此时叛军刚在洛阳受封,气势正盛,一路追杀着撤退的军民,忽然不知后方来了一支唐军。 李倓吃完最后一口饼之后,喊道:“全军集结!” 第312章 这是一场不得不打的仗! “郎君,前面有数万敌军,我们真的要在这地形狭长的地带与敌军殊死搏战吗?”武意问道。 “如果不如此,我们都将没有活路!”李倓看着武意,语气坚定地说道。 李倓需要一次军功,一次挽救局面的军功。 从个人层面来说,只有这样,他才能威慑住高仙芝和封常清,才能在短时间内赢得潼关三军将士的人心。 只有取得了潼关的控制权,他才能东与安禄山对抗,西与李隆基角逐。 如果他不打这一仗,李隆基得知他把御史杀了,以后迟早会算账。 哪怕李隆基逃到了成都,李亨继位,按照正常顺序,太子之位是属于李俶的。 李亨迟早会把自己的江东势力清除掉,自己的生死依然被拿捏到别人手里。 从大唐的战略层面来说,眼前的高仙芝和封常清,他保定了! 不保住封常清和高仙芝,接下来几年,来自西域的压力将会被无限放大。 当年李世民在洛阳与王世充打了九个月,打得洛阳城少了十分之九的人口,王世充还在硬撑。 窦建德关键时刻统帅十三万大军前来支援。 李世民立刻召集诸将议事,几乎关陇集团的悍将们全部反对继续与窦建德打,只有山东部将坚持打。 因为李世民的唐军已经打了九个月了,都是疲惫之师。 李世民难道不知道吗? 他知道! 他也不想打! 可是这个世界上,许多事,不是不想做就不做的! 势比人强,敌人在硬抗,自己退缩了,获胜的就是敌人。 敌人获胜了,自己就是草寇,敌人就是执笔的王者。 武意没有再问多,他并不知道潼关之战到底为了什么,但既然李倓要打,他就陪着李倓打。 此时天空的云压得很低,天地就像一个大蒸笼。 所有人都很压抑。 这一路死得太多人。 这一切发生得太仓促。 仓促到很多人以为这只是一场梦。 仿佛盛世依然还在,仿佛这道路上横七竖八的死尸,只是幻觉。 可是风中刺鼻的血腥味,以及难闻的腐臭味,是如此真实。 有疲惫到极致的人,突然拔出剑,一剑捅死了跟着自己逃难的女儿,又砍杀了幼小的儿子,转身劈死了自己的妻子,最后在狂笑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鲜血染红了原本精美的丝绸。 周围的人却只是麻木地往前。 突然,人群开始加速往前奔跑,就像已经失去意识的行尸走肉。 有人歇斯底里地喊道:“叛军来了……叛军来了……” “快逃……” 话音刚落,一支箭矢刺穿了咽喉。 后面的铁蹄声阵阵如雷,卷起了满天的尘埃,一排又一排地向正在逃难的难民席卷而来,将阻拦在前面的一切撕了个粉碎。 最后的难民跑到潼关的城楼下,绝望地发现潼关城门已经关闭,他们在城门口精疲力竭地哀求。 有人举起自己的三四岁的孩子哭喊道:“我不进去了,求求你们把我的孩子带进去吧!” “我的孩儿,我的孩儿他的腿断了,他是应招入伍去打契丹人断的腿!他是大唐的英雄……你们让他进去好不好……”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母亲,流下了眼泪,用嘶哑的声音朝城头喊着。 她瘦弱的身躯上还绑着绳子,和她同样瘦弱的夫君。 夫妻二人从洛阳逃到陕州,又从陕州到现在的潼关。 他们拉着牛车,一路西行数百里。 “我们不进去了……求求你们,我的儿应招打过契丹……” 话音未落,突然一支箭矢飞来,刺穿了这位老母亲薄弱的胸膛,将她钉在地上。 “阿娘……”牛车上的男子撕心裂肺地叫喊了出来,想要冲下去。 那一瞬间,头上腾起了一片黑云! 密集的箭矢从后方铺天盖地一样压来,城前那些难民就像被狂风掠过的麦子,一片片倒在地上。 那个男子被射中了后脑,倒在牛车旁,眼睛还瞪得大大的,看着自己的阿娘。 他的父亲中了三箭,也死了。 “我的儿……”母亲挣扎了几下,想要爬过去。 下一批密集的箭雨已经冲击过来,将一切都淹没。 很快,城门前的叫喊声也慢慢沉落下来,只剩下一些哀鸣。 整齐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还有铮铮的马蹄声,回荡在麟趾原的坡地和黄河之间。 主帅位的安庆绪已经能看到前面的潼关城墙。 他的三万精锐之士浩浩荡荡,最前面的前锋,已经披甲执锐,列阵而行。 后面则是一辆辆高大的云梯和投石机。 中间的大车上,陈列着一面面大鼓,鼓手开始用力地击打鼓面,鼓声震天动地。 在清扫完难民后,安庆绪摆了摆手,便有十余名骑士上前。 “高仙芝,只要你投降,雄武皇帝陛下奉你为关中王!” 十余人的声音回响在空阔的潼关前。 潼关城头上旌旗飘舞,唐军甲士笔直伫立。 那早已斑驳的城墙,看起来却依旧雄武壮丽。 天地之间一片萧杀,唯有黄河之水不知疲倦地向东流着。 高仙芝俯视着下面在平地上铺开的叛军,这位曾经西进数千里灭国的大唐名将,依然有着他的傲气。 他说道:“弓箭手射死这些人!” 一声令下,城头瞬间箭雨直下,立刻有六名骑兵中间,其余人连忙惊退而回。 安庆绪目光冷漠下来。 他知道潼关不好打,但他也必须打。 “传令攻城!”安庆绪说道。 号角声响起,一辆辆巨大的云梯,就像一只只横陈在潼关外的荒古巨兽。 潼关城楼后,早已披甲列阵的唐军,在指挥官们的指挥下,竟然有序地登上城头。 已经进城的难民,依然惊恐地看着城楼的方向。 所有人的命运,在这场浩劫中都被绑在了一起。 大风从黄河之上卷来,卷起了李倓的头发,他用绵布系在额头上。 然后骑着马,来到了他的军队前面。 “我是建宁郡王,圣人之孙,太子之子!”李倓骑着马,在前面回来走动,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和你们一样来自长安,我的朋友、家人和你们的父母、孩子一样,也在这潼关背后!” 第313章 血战潼关 “一旦这潼关被破,你们的家园将毁于一旦,你们的父母和妻儿都将死于战乱!” “安禄山累受皇恩,却起兵谋逆,致山河破碎,白骨连城!” 众人目光肃然地注视着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男儿大丈夫,上应以身报国,下当保卫家园!” “现在,长安需要我们,我们的父母和妻儿都需要我们!” 说到这里,李倓高举长槊,提高了音量:“吾寸薄之身,亦如星火,照亮荒野,虽死无憾,诸君可愿与吾一同赴死乎!” 众人高呼:“愿随大王一同杀敌!” 一滴雨水滴落到李倓的脸上,他抬头看着天空,又看了看浑厚壮阔的黄河。 压得很低的黑云中出现一道道闪电,映照得天地间一片惨白。 不多时,雷声滚滚。 雨下大了。 雨滴冲刷在将士们的明光铠上,溅起了阵阵水雾。 “武意!” “末将在!” “此时叛军主力在攻城,本王给你一千五百精锐步兵,让你打先锋,击散叛军后军!” “末将领命!”武意带上头盔,雨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尊钢铁铸造的雕塑。 “从敌军发现我们,到击溃后军,你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一旦让叛军主力调兵完成,以我们的兵力,将失去从后面击穿叛军的可能!知道吗!” 李倓的声音穿过雨帘,他的目光锋利如刀,且沉着有力。 “知道!大王放心,我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武意用力握住长枪,“我的骨头可以被敌人敲碎,但我一定不会辜负大王!” 武意统帅一千五百精锐步兵,开始在暴雨中先行。 他们沉默着,就像一个个没有知觉的铁人,凝聚成一片钢铁,划开雨幕,在黄河边前进。 这些禁卫军,在到江东之前,除了装备精良,几乎一无是处。 别说打仗,连打架都不够格。 但在王忠嗣的训练下,他们快速成长起来。 虽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可哪一支精锐是一出生就有上阵杀敌的经验的呢? 李倓的骑兵也行动起来。 此时,由于下雨,叛军的弓箭无法使用。 安庆绪问高尚:“现在下雨,要不要先退兵扎营?” “万万不可,陛下派遣您来攻打潼关,所有人都看着,如果时间一长打不下来,您的威望就会受到影响,这会关乎到储君的位置!” 安庆绪遇到大事向来怯弱,这一路西进潼关,若不是高尚在一边辅佐,安庆绪未必会追来。 他沉思片刻,还是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安庆绪也有自己的政治诉求,他也要刷军功。 按照安禄山的身体状况,那个皇位已经坐不久了。 可安禄山却更喜欢小儿子。 而且安禄山麾下这些悍将,一个个都不服安庆绪,安禄山在的时候还能压制住。 安禄山一旦死了,内部就会出现巨大分歧。 所以无论出于哪种原因,安庆绪现在都必须急着刷军功。 在这样的内部政治推动下,叛军于暴雨天发动了攻城。 箭显然没有用了,只有用云梯来硬攻。 暴雨冲刷在云梯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一批批叛军,像是不知疲倦地铁人,开始往前推动巨大的云梯。 由于准备仓促,潼关城头没有石头、木头这些工具。 唐军也直接上枪、长槊、斧头等等搏杀武器。 不多时,叛军的云梯靠在了潼关的城墙上,一排排靠满。 下面的叛军从车厢内出来,快速往梯子上面爬。 还有唐军用弓箭,效果虽然大减,却也能将刚爬一半的叛军士兵射落坠下去。 城头的喧嚣声、叫喊声混杂在一起,传遍了整个潼关城。 虽然在下大雨,但许多人都站在街头,紧张地注视着那里。 那里仿佛有洪水猛兽。 如果今日这潼关的防御也被破了,这里所有人都得死,东西纵深六百里的关中大平原、繁华的京畿,将会在叛军的铁蹄下,被踏为平地。 数百万人将死去。 闪电划过,城楼一片森然,城墙上,已经挂满了叛军士兵,像是蚁群依附在墙壁上一样。 这些士兵原本是帝国最勇敢的战士,他们令周边胡人、蛮夷闻风丧胆。 帝国的繁荣离不开他们在边庭的流血。 然而现在,他们将屠刀对准了京畿。 凭什么我们在边庭送命,把骨头冻断,把头发熬白,贵族却可以在京师世代享受数不尽的荣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们带着满腔的怨恨与对世道不公的控诉,拿起斧头、长枪,披上铁甲,不知疲倦地爬上潼关的城墙。 他们宣泄出早已挤压在内心的怨气,誓要将压在他们头上的贵族和官僚全部杀干净! 暴雨中,叛军中的战鼓丝毫没有减弱。 全军斗志昂扬! 后面的叛军越来越多。 城头的唐军用长枪、斧钺,将爬上来的叛军劈砍、刺下去。 后面的叛军则紧接着补充上来,继续往上。 在叛军可怕的冲势下,第一批叛军爬上了城头。 一个体格极其强悍的老兵,他来自平卢营州。 他家里的田,全部被世家大族和官僚强行兼并过去,他的母亲活活饿死,父亲在征兵的途中,累死。 剩下他,孤苦一人到边疆,一待就是十年! 他内心对安禄山的崇拜是无边无际的,如果不是安禄山,他一辈子都无法到洛阳,一辈子都无法想象到,这个世间居然还有如此繁华的地方。 还有如此多的美女! 如此多的美酒! 如此多的黄金珠宝! 原来那些贵族,从出生开始,就拥有了他们这些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 他怒吼一声,手里的斧头狠狠砸在了一个年轻的唐军士兵的脑袋上。 头盔被砸凹陷下去,那个年轻唐军士兵身体一僵,眼中透露着恐惧、迷茫和无助,倒在地上死去。 更多的叛军越过城头,形成了一波恐怖的攻势。 高仙芝披甲而来,带着他的亲卫军,登上了城头。 后面的唐军源源不断地补充上来。 大片大片血水从城垛流下去,将正面墙都染红了。 “保卫我们的家园!”有人在混乱中大声喊着,“和这些叛军血战到底!” 大风卷起暴雨,推起黄河的波涛。 铁甲在闪电中雪白而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武意带着人,已经推进到距离叛军后军只有数百米的距离。 一场更加惨烈的战争来临了。 第314章 建宁郡王的铁甲骑兵 当叛军后军的主将李延凑听到斥候说前面来了一支敌军的时候,并没有放在眼里。 一是因为叛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唐军一触即溃。 连举世无双的高仙芝和封常清都龟缩到了潼关。 如果不深处这个时代,根本无法想象到此时潼关的压力,也无法想象到叛军给大唐带来的压迫感。 叛军自己的士气自然也旺盛到了极点。 即便有唐军突袭,也不成气候。 二是因为这一路走来,道路狭窄,叛军并未发现有唐军的踪迹。 总不可能有一批唐军从黄河里爬起来吧? 李延凑大笑道:“儿郎们!军功来了!” 最前面的叛军立刻持枪而立,形成一排坚固的防御。 大雨天,双方都没有使用弓箭。 武意已经看到前面暴雨中披甲执锐的叛军。 他左手持盾,右手是一把斧头,带着人开始有节奏的小跑起来。 双方距离迅速拉近。 武意的盾牌撞在了一支长枪上,将那个持枪的叛军士兵撞倒退出去。 他如同一头猎豹一样怒吼,举起斧头用力砍下去。 斧刃在另一个叛军士兵的脸骨上快速拉过去,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撕碎了那个士兵的眼球,拉开了他的脸。 叛军士兵一声不吭倒在地上。 后面的唐军紧跟着冲上来。 在一片嘶吼声中,就像两道猛烈的海浪冲击在了一起一样。 顿时,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 李世民在打仗的时候,一般先让步兵对抗对方的步兵,一旦对方步兵出现松弛,李世民便会带精锐骑兵快速侧翼冲锋。 这个过程听起来很简单,但要满足,却很难。 首先,自己要有精锐步兵。 其次,要对战况进行精准判断,尤其是对时机的把控点。 如果过早,敌军军阵很扎实,骑兵哪怕是从侧翼冲锋,难度也极高。 那样敌人骑兵随时可能后发反制,将你的骑兵围起来,甚至路堵断。 如此,战局的变数大大增加。 最后,哪怕是把控时机了,如果骑兵冲击不够果断、骁勇,也很可能被人打掉。 总之,阵地战是一件既简单,又门槛极高的事情。 可往往战术是越简单,越有效。 因为复杂的战术,变数太多。 高手过招,就是简单、致命。 纸上谈兵才讲招式的花哨和造型的绚丽。 哪怕安庆绪的后军不是精锐,但也是第二梯队的,武意很快陷入苦战。 但武意没有丝毫退让,长枪已经不知道刺了他多少次,长刀也已经不知道在他的铁甲上划过多少次。 武意却越战越勇,不断有人倒在他的脚下。 他手里的盾牌被砍崩,斧头的刃也已经有些变形。 跟着他来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又一个个爬起来。 双方都杀红了眼,没有死的就用尽全力冲向对方,像野兽一样把对方扑倒。 “不好了!”传令兵飞速到主帅阵营,“后方杀来一支唐军,我们还在周围刺探到了一支一千多规模的唐军骑兵!” “什么!”安庆绪听后大吃一惊,“这不可能,若是有唐军骑兵,我们早发现了才对。” 要知道,从陕州到潼关这条道并不宽,唐军要在这里埋伏兵力是几乎不可能的。 高尚神色也有些难看。 “现在怎么办?”安庆绪急忙问道。 他又举目眺望,前锋主力攻城并不顺利。 潼关这个地形实在太难,且不说潼关城建在坡地上,就说这宽度,叛军人多的优势根本无法伸展开。 唐军可以集中兵力单点防御。 这样根本无法攻克。 能打到这一步,连安庆绪都觉得尽力了。 高尚当机立断地对安庆绪说道:“为了以防万一,调兵去两翼,立刻支援后军,要将不稳定因素扼杀掉!” “好!” 叛军的执行力非常强,安庆绪下达了命令之后,增援就开始调动起来。 此时,一千五百唐军,已经死了数百人。 斥候将最新的情报传达到了李倓那里。 雨越下越大,李倓全身已经湿透,但他任由雨水冲刷全身。 在雨帘中,他隐约看到了前面的轮廓。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正面冲杀。 他知道这样很危险,但是必须如此。 如果穿越过来,给一个皇帝的身份,他何必亲自上阵了。 李倓举起长槊,示意全军。 随即快速向前面冲去。 后面的骑兵紧随而至,立便将冲速拉满。 马蹄在地上卷起了泥泞和水花,似滚滚黄河之水一样,向叛军阵营侧翼狂飙。 叛军后军主将李延凑虽说被武意的攻势打得有些心惊,但至少认为不会被破阵。 甚至听说主帅已经派援军过来,还颇有些不以为然。 他对左右说道:“此唐军不过蜉蝣耳,焉能撼动大树?” 话音刚落,在激烈的厮杀声中,那一阵阵轰鸣的马蹄滚滚而来。 李延凑再定眼看去,雨帘中,一批身披明光铠的精锐骑兵,卷起了一道道水浪,如龙般冲来。 正好此时右翼主将带着援军下来,援军尚未列阵,队形松散。 最前面部分的士兵还在暴雨中仓促行走,却发现前方来了一支唐军骑兵。 他们惊恐地叫喊出来,本能调头就跑。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李倓一马当前,手中长槊猛力一挥,直接扫飞了五六个,还有一个被长槊刺穿咽喉。 这一刻,李倓如同神将下凡,体内的热血仿佛在燃烧,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样。 他随手一挥,那个被贯穿咽喉的士兵被甩飞出去,砸在乱军中。 再一挥,长槊斩断了雨幕,溅起碎花散玉。 后面的唐军见状,战斗意志瞬间更旺盛,跟着就冲了进去。 周围原本就松散的叛军一看这架势,皆面露惊色和俱容。 有人调头就跑,毫无抵抗之心。 李倓的骑兵似剑气贯穿右翼,直达后军侧翼,将毫无防备的叛军侧翼撕开。 随后,以不可抵挡之势,切开了一条口子。 一个个叛军士兵倒在地上,被后面的马群踩踏,惨叫声混杂在暴雨声中。 后军主将李延凑心头一颤。 完了! 第315章 击穿叛军 叛军像狂风中的麦子,倒了一片。 他们企图顽强反抗。 但李倓骑兵的攻势太猛,刚组织起来的防御,又被击穿。 而且是层层击穿! 鲜血伴随着雨水,在李倓的铁甲上飞滚,乱军中如同一尊杀神,一切阻挡在他面前的,都快速被撕碎。 终于,叛军的意志崩溃了。 开始出现大规模的溃散,像是原本固定在大河边上的堤岸被冲崩塌了一样。 连带着还想继续反抗的叛军也被撞倒、踩踏。 之前与武意死战的前锋,也开始大规模溃退。 倾盆暴雨中,兵器断裂的声音,利刃切开血肉、在骨头上撕拉的声音,还有斧头劈开脑袋和长枪贯穿头颅的声音,与战马的马蹄、嘶鸣,以及唐军的怒吼混杂在一起。 叛军的数千后军终于像是退潮的洪水一样,大规模溃退而走。 李延凑赶紧逃走,但已经来不及了。 李倓很快就杀到他的后面,长槊将他扫倒在地。 李延凑大叫一声:“救我……” 瞬间人淹没在无数马蹄下。 李倓的骑兵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愈战愈勇,向前面的叛军主力快速碾压过去。 “快防御!” 尚未被波及的叛军中,有人大声高呼。 那些叛军也不愧是在边境常年与胡人作战的精锐,许多人并没有听到长官的呼声,得知前面的混乱,却立刻自发地竖起长枪,快速移动。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准备列出标准的防御阵型。 这个时候,显然双方都在赶时间,都在争分夺秒。 战机瞬息万变,谁能快一步,局面就一边倒的赢。 很快,李倓的骑兵犁开了一条血路,来到了叛军主力面前。 这一层防御非常脆弱,但即便如此,由于人多,想要冲锋也并不简单。 可李倓没有丝毫犹豫,提着长槊便冲了过去,他用力一扫,将叛军长枪击开,纵身而入。 唐军骑兵一个罩面,便将叛军临时组建起来的防御撕了个粉碎。 随后如同一道锋利无比的剑气冲击而来,击穿了层层叛军后,由于叛军已经人挤人,骑兵的冲势才在人堆中减慢。 但战马开始用力跃起,在人堆中继续狂奔。 等这一片密集的人群过后,前面那些已经呈现惊恐溃散的地方,人群明显疏散下来。 这个时候,冲过来的骑兵,开始犁庭扫穴。 尸体越堆越多。 传令兵慌忙过去:“报!大事不好了!我军后军防御被击穿,唐军骑兵向我们杀来了!” 现在不用他传话,安庆绪转身就能看见那里的动荡。 他神色大惊,四周军士惊恐不已,军心已然在崩溃边缘。 一边的高尚连忙说道:“快护送鸿胪卿离开!” 安庆绪的亲卫兵开始护送安庆绪调头,他们组成严密的阵型,有条不紊地为安庆绪开道。 很快双方相遇,正面血战。 李倓身上沾满鲜血的明光铠都已经不知道留下多少划痕,也不知道哪里有了凹陷。 他没有任何知觉,身体只知道不断地压榨着体内的每一丝力气。 终于,在与安庆绪的亲卫军冲杀的过程中,李倓坠落下马。 此时,城头攻城的前军已经被抛弃,尚未过去的叛军,发现主帅跑了,立刻失去了主心骨,变得一团乱。 “高帅,看那里!”封常清震惊地指着下面。 “我看到了!”高仙芝大吃了一惊。 城头的攻势慢慢减弱,叛军也先后开始撤退。 这个时候,城头的唐军才看见下面已经进入混战中。 “是我军的哪路人马来了?”封常清疑惑道。 高仙芝现在矛盾,他既想派人出城,又觉得现在城外太乱。 毕竟潼关兵马并非精锐,这种时候出城,万一被叛军精锐来了个反杀,冲进潼关了,就完蛋了。 所以在做了思想斗争后,高仙芝还是沉默下来。 这时,李倓的骑兵已经对穿到叛军主帅所在位置。 安庆绪的亲卫军刚完成了阵型的调整,便迎来了李倓骑兵的冲杀。 安庆绪的这支骑兵虽然不是同罗骑兵,可也征战沙场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们冷静地开始冲杀,为安庆绪开道。 雨不知下了多久,也不知过了多久,激烈的厮杀才逐渐舒缓下来。 此时的潼关城外,已经尸横遍野。 这时,高仙芝才派人出城去,准备清扫战场。 “郎君!郎君!” 一个身披铁甲的少年,带着人朝这边冲来。 武意疯狂地在人堆里寻找着李倓。 他右手臂的铁甲已经裂开,甚至有几条很深的伤痕,左边脸也肿起来了,但他似乎没有任何知觉。 他在死人堆里疯狂地翻着人。 高仙芝的人来了,大声喊道:“站住!” “我们是自己人!我们是禁卫神武军!” “我们现在正在寻找建宁郡王!” 雨慢慢变小,人们神色疲惫,但又紧张。 “郎君!”武意的声音已经沙哑。 终于,在前面一处,他看到了躺在人群下面的李倓。 “在那里!快过来!”武意冲过去,开始把那些人刨开。 其他人也赶紧跟上。 “郎君,您坚持住!”武意一边刨,一边大哭。 其他人也双手麻利。 很快把李倓抬出来。 “还有气,还没死!” “快送进城!快!” 将士们顾不上卸甲,立刻将李倓簇拥起来。 等李倓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 他的身上绑着绷带,身体仿佛千斤重一样。 “醒了!大王醒了!” 耳边传来疾呼的声音。 李倓巡视一番周围,明媚的阳光从窗户落进来,照得室内一片大亮。 恍惚间,他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带兵冲锋,好像到了后面,因为被敌军精锐围堵,从马上坠落下来,失去了知觉。 这样一想,李倓立刻惊了一身冷汗。 看来带兵冲锋陷阵还真是危险啊! 哪怕自己是个穿越者,也不可能十拿九稳地毫发无损。 思索间,一群人已经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容貌俊朗英武,旁边的男子和他恰恰相反,长得很丑,但整个人却有一种坚韧不拔的气质。 “郎君!” 另外旁边就是武意,武意也缠着绷带,只是他受的伤没有李倓重。 第316章 李倓:两位不如跟着本王一起做掉李隆基? “叛军呢?”李倓问道。 “大王,叛军已经溃败退走。” 说话的是封常清,封常清平静而坚定的声音,隐藏着几分欣喜。 高仙芝也为之动容。 建宁郡王不仅仅率先冲杀,击溃叛军,醒来第一句话竟然也是问叛军在何处。 高仙芝行叉手礼说道:“大王胸怀、气魄、勇气,让吾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阁下?” “末将高仙芝。” “末将封常清。” “原来是高帅和封中丞,久仰两位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大王说笑了,末将哪还有什么大名?”封常清苦涩地说道。 高仙芝也沉默不语。 “武意。” “郎君!” “神武军伤亡情况如何?” “折损了一千将士,剩余的,几乎人人负伤,您的战马已经……” 李倓闭眼舒缓了一下,又问道:“高副元帅。” “郎君有何吩咐?” 若是之前,高仙芝见到建宁郡王,未必会给面子,最多是表面尊敬一下。 但现在完全不同了。 封常清一连数败,还丢了洛阳,心态已经处于半崩塌状态。 不可一世的高仙芝,连抵抗都没有抵抗,就从陕州撤兵。 这对于高仙芝自己来说,简直是军旅生涯中挥之不去的污点。 他此时的心理,也处于极其低沉的状态。 而李倓则以击溃叛军主力的强势状态出现的。 别说高仙芝和封常清,此时整个潼关城都已经知道,建宁郡王以三千精锐击溃叛军三万主力了。 潼关城到处都在流传建宁郡王的英勇传说。 没有拖家带口跋涉数百里逃到潼关的人,没有在路上见到人间炼狱惨状的人,是不会体会到那种绝望心情的。 当叛军的攻势如同洪水猛兽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命运的魔爪捏在手心。 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人,带着他的三千精锐,一举击败的叛军,解除了危机。 这不是英雄,谁是英雄? 高仙芝等待着李倓的问话。 李倓问道:“潼关现在有多少可战之兵?” “潼关有兵力五万,其中禁卫军一万,其余皆是末将在关中和陕州招募。” “粮食还够吃多久?” “粮食……”高仙芝心头微微一颤,“粮食恐怕只剩半月,末将已经上报长安,朝廷会调派粮食过来。” “长安还有粮食?”李倓又问了一句。 这下几人都沉默了。 长安是靠洛阳养着的,叛军攻占了洛阳,漕运已经堵死,哪里还有粮食? 从江南过来的漕运确实在中宗时代就有了,但规模并不大,这个时候指望那里? 但凡长安城的贵族老爷们提出这样的想法,都会被人嘲笑幼稚。 “不瞒两位。”李倓想要坐起来,但发现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十分艰难。 武意连忙过去搀扶:“郎君,您伤得太重了。” 高仙芝说道:“大王,医师说您现在要多休息,其他事都交给末将吧。” “高帅,麻烦你让外面的人退后三十丈,小王有一些话要跟两位说一说。” 高仙芝和封常清对视一眼,封常清走出去,不多时回来了。 “大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边令诚是不是回长安了?” 高仙芝愣了一下,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 “他是回长安了。”封常清疑惑道,“大王怎知此事?” “圣人派边令诚来监军,并非什么秘密,而小王到现在都尚未见到边令诚,他若是在,怎会不来见小王?” “大王提他作甚?” “他回长安,是去圣人那里告两位的状了。” 这下高仙芝和封常清沉默下来。 沉默片刻,高仙芝冷声道:“一个宦官,能翻起多大浪!” 当年从连云堡发兵灭小勃律国,也是高仙芝为主将,边令诚为监军。 当年边令诚就是反对的,但高仙芝没鸟他。 高仙芝这个人长得非常帅气。 在古代应该叫英武,不仅容貌俊朗,还身材高大,更重要的事,有胆略,有才能。 西进数千里灭国,这种战绩在古代能翻出来的没几个。 高仙芝在古代名将中,绝对有自己不可动摇的一席位置。 长得帅,还有才能,还有闪瞎眼睛的战功,这种人不高傲都对不起他的战绩了。 “高帅,小王只是说假设,假设边令诚现在拿着圣旨前来,先杀封二,再杀高帅你,两位该如何面对呢?” 说完之后,李倓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起来,伤口拉扯得他龇牙咧嘴。 “郎君,您还是先躺下吧。” “不打紧,现在的情况,不仅仅是叛军在洛阳虎视眈眈,更可怕的是,朝堂之上,奸逆之臣祸国殃民。” 高仙芝和封常清再次沉默下来。 “假设这件事发生了,两位该如何应对?” 高仙芝和封常清对视一眼,封常清肃然说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高帅呢?” “我一生征战无数,如今在陕州兵退数百里,圣人委我以重任,却辜负了圣人,我还有什么颜面活下去呢?” 李倓心中一阵感慨,果然是,古人在忠诚这方面,还是做的很不错的,尤其是忠君。 正史上,高仙芝和封常清,就是乖乖被杀了。 “糊涂!”李倓闭上眼睛,神色颓然地叹了口气,“太糊涂!二位如此,对得起这潼关誓死守卫的军民么,对得起在洛阳被杀的士兵么,对得起从陕州到潼关死去的百姓么!” 他的音量虽然微弱,但言语却极其锋利。 “大王何出此言?”封常清问道。 “本王问你,圣人是不是明君?” “圣人……圣人自然是明君!”封常清回答道。 “那圣人既然是明君,是不是会以天下为重任?” “自然是!” “那圣人会不会以社稷和百姓为重任?” 高仙芝回答道:“必然是!” “如今叛军在外,两位都是忠于大唐的忠臣,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两位应该知道,若是圣旨来要杀两位,受苦的是谁?” 两人立刻沉默下来。 又沉默片刻,封常清说道:“但君让臣死臣……” “君若是被奸邪小人误导,做出了不合时宜的决策呢,难道两位也要配合吗?难道这样配合是就是对得起天下,对得起百姓,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士兵吗?” “这……” “两位对不起战死的士兵,对不起天下百姓,使天下百姓陷入战火,失去性命,难道就是对得起英明神武的圣人了吗?” 高仙芝和封常清已经被李倓给绕进来了。 第317章 长安和潼关的博弈 这个问题就牵涉到到底何为忠君呢? 皇帝如果被奸臣误导了,做出一些不利于社稷的决策,让臣子来执行,臣子要执行吗? 是执行,还是帮皇帝纠正过来? 这个问题,在中国历史上,争论了数千年。 无数忠臣良将都在这个问题上踩过坑,不知道如何选择。 眼前的高仙芝和封常清,在正史上,选择了按照皇帝的命令来执行,最后被斩首。 高仙芝和封常清没有立刻回答李倓的问题。 李倓也没有逼着他们表态。 等高仙芝离开之后,李倓问武意:“消息送出去了么?” 武意说道:“早两天前我刚进潼关城就安排人送出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到达潼关。” “好。” “郎君,长安真的会信吗?” “会啊,怎么不会。” “但长安距离潼关并不远,只需要派人核实即可,而且高仙芝必然也早已派人回去送捷报,现在朝廷接到的应该是潼关的捷报。” “你知道现在最害怕的人是谁吗?”李倓问道。 “是谁呢?” “杨国忠。” “杨国忠?” “安禄山起兵造反是以诛杀他为理由,蛊惑全军,如果长安能杀掉杨国忠,至少叛军内部会快速出现分歧,影响叛军人心。” 武意这才反应过来,说道:“有道理啊!那长安为何不杀掉杨国忠?” “因为圣人不想杀。” “圣人为何不想杀?” “因为杨国忠是贵妃的兄长,杨国忠又是宰相,绝对支持圣人,现在安禄山谋反,圣人的威望大损,朝堂上下早有人提出传位太子,太子党在此时已经抬头。” 李倓平静地说着。 “往日,太子党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没有人敢为太子出头,现在不同了。” 现在确实不同了,正史上,为什么有马嵬驿之变? 其实在安禄山举兵造反的那一刻,李隆基的威望就已经大损。 安禄山南下中原,朝廷就已经有人提出传位太子。 包括李隆基自己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还是没有主动传位。 安禄山攻破洛阳,李隆基恼羞成怒,把气全撒在高仙芝和封常清身上,其实是找替死鬼。 后来李隆基逃出长安,在马嵬驿突发兵变,是下面人一次情绪爆发。 对于李倓的话,武意似懂非懂地说道:“太子党抬头,圣人为何就不杀杨国忠了呢?” “因为杨国忠一定会打压太子党。” “可是杨国忠和郎君是好朋友啊!” 李倓颇有深意地看着武意,说道:“政治场上,哪有永远的朋友?” “郎君之意是……” “杨国忠的宰相之位来源于贵妃,贵妃之所以是贵妃,是受到圣人的宠爱,所以杨国忠想要保住宰相之位,只能坚定地站在圣人这一边,他不会允许太子党在这个时候搞事的。” 顿了一下,李倓继续说道:“同样,圣人也不会再这个时候杀杨国忠的,杀了杨国忠,太子党就没有人制衡了。” “原来如此。”武意不由得感慨政治权谋实在过于复杂,同时也佩服李倓的聪明。 “杨国忠最害怕,如果一旦有传言说潼关破了,或者又有传言说各地都请求圣人诛杀杨国忠,杨国忠会怎么做呢?” 武意摇了摇头,还是不懂。 李倓笑了笑,喃喃道:“会逃跑。” 正史上,李隆基逃亡蜀地,就是杨国忠的主意。 很简单,杨国忠是川西人,那里是他的地盘,他过去之后,就是他说得算了。 这叫挟天子以令诸侯。 当然,也是李隆基自己慌乱六神无主了,才会听从杨国忠的话。 假设,当杨国忠听闻局势恶劣到一定程度之后,他绝对会逃跑! 因为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李隆基绝对会答应他的主意,因为李隆基对外和对内都没有第二个选择! 四月二十日下午的时候,也就是李倓苏醒的这一天下午,长安。 焦虑已久的长安,此时就像久逢甘露,变得轻松下来。 因为早在昨日,潼关捷报就送到了长安。 今日潼关击退叛军的消息,已经在整个长安传开,人们奔走相告。 所有人都听说,在最关键的时候,是建宁郡王统帅一支精锐,击溃了叛军主力。 建宁郡王的威望,一时间在长安达到了极点。 这一日,杨国忠的心情却非常复杂。 李倓确实是盟友,但那是过去。 现在圣人和太子的关系极其微妙,朝中有人煽风点火。 此时建宁郡王立下这样的大功劳,煽风点火的大臣们必然借这个机会更加要巩固太子的威望。 他进宫觐见了李隆基。 “参见陛下。” “你来了。” “不知陛下宣召臣有何事?” “哥舒翰在哪里了?” “哥舒翰的兵现在已经进入关内道。” “叛军被挡在潼关外,你觉得还需要哥舒翰增兵潼关吗?” “臣觉得一定要让哥舒翰到潼关。” “建宁此时在潼关,他已经击退了叛军,难道还不够?” “远远不够,安禄山叛军现在盘旋在洛阳,河北、河南得知洛阳被破,心怀异心之人纷纷背叛,如果不尽早收复洛阳,局面只会更加恶劣。” 李隆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虽说李倓击退了潼关的叛军,可这对李隆基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他要尽快击败安禄山。 他的威望正在一步步被蚕食,他必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否则他的皇位将不保。 下面人有异议,他心中早已清楚。 他现在比谁都着急。 这也是正史上,李隆基逼迫哥舒翰出战的主要原因。 有人说是粮食,粮食只是一部分原因而已。 就算缺粮,皇家和官员也不会缺,李隆基这个时候还会在乎百姓死活吗? 真正根本原因还是在政治层面。 而越急,越容易出错。 “现在建宁在潼关威望极高,他和哥舒翰,要如何安排呢?”李隆基明知故问道。 杨国忠说道:“建宁郡王毕竟是皇家子弟,怎能长时间在前线呢,应该召他回京,让哥舒翰去潼关。” “嗯,你说得对,这件事交给你去办。” 第318章 杀边令诚 “陛下放心,臣会办妥的。” 两人对话中全然没有提到高仙芝和封常清,意思很明显,这俩已经是死人了。 而且君臣简单的对话,其实是对潼关军权的一次转移。 尤其是对李倓手中权力的一次转移,李隆基虽然不知道李倓为何突然出现在了潼关,但他绝对不会允许李倓继续待在潼关。 因为这实在太危险了! 二十一日一大早,武意带着一百多骑兵,从东面的城门出了潼关城。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封常清的耳朵里。 封常清却未表态,他不知道建宁郡王派武意出去作甚,但绝不是联络叛军。 这个时候,一切都是以大局为重,封常清是绝不会拿这点小事去问建宁郡王的。 同样,高仙芝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他们心中似乎又隐约能猜到什么。 武意出城,潼关的守卫没有人会阻拦建宁郡王的人马,更不会阻拦立了大功的武意。 中午的时候,一支人马从长安朝潼关行来,距离潼关仅有四十里路。 这批人就是数天前从长安出发的边令诚的人。 边令诚坐在马车内,双目微闭,嘴角露出了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不给我钱,我就想办法弄死你,换一个愿意给我钱的人上来。 “还有多久到潼关?”边令诚掀开车帘问道。 “回禀边中官,还有约莫四十里,今日傍晚可以抵达潼关城。” “加快,我要下午就到,到不了,谁都别好过!” “是!” 中午边令诚的人停下来歇息吃饭,突然一支箭矢射中了一个禁军的胸口,那个禁军当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有刺客!”另一边的士兵大叫一声,所有人都顿时大惊,连忙爬起来,准备上马。 但哪里还来得及,武意一百多骑快速冲杀过来。 这些人都是潼关之战中受了轻伤的人。 他们经历了潼关之战,觉得这种突杀实在太轻松。 战马直接提速,拿着长槊,气势汹汹扑来。 边令诚也就带了七八十名禁卫军过来。 他一个传圣旨的,总不能带几百上千吧。 而且这些禁卫军常年缺乏训练,军纪废弛,再加上来不及披甲,武意的人一上来,就杀得这些人措手不及。 不少人骑马调头就跑,可哪里是早就做好准备冲杀的神武军的对手? 只见那些个禁卫军在密集的箭矢中纷纷落马。 边令诚惊恐万分地冲上马车,尖声大叫道:“快跑!” 马夫连忙挥动鞭子,但来不及了,几个神武军持长槊上前,用力一挑,马拉车的绳子就被切断。 马车和马脱节,边令诚在里面翻了个跟头,惨叫连连。 不多时,周围的禁卫军都被处理完。 只剩下马车里的边令诚。 武意这个时候才过来,他一只手还用纱布缠绕。 队长刘文山说道:“武二郎,只剩下他了……” “你去砍下他的头。” 刘文山犹豫了一下,其实神武军也是禁卫军,是之前李隆基给李倓的那支。 并且这支人马知道自己袭杀的是禁卫军,但他们还是沉默地执行了。 因为他们一同出身入死,他们更亲眼看见建宁郡王冲杀在前,差点战死。 他们之间的感情,在江东已经奠定了,在潼关之战得到了升华。 刘文山翻身下马,雷厉风行都走上去,暴力地拉开门。 里面的边令诚还在惨叫:“我是朝廷钦差,我是圣人派来的朝廷钦差,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杀钦差,这是造反……” 边令诚话音未落,刘文山一刀下去刺穿了他的咽喉。 边令诚顿时面目一怔,眼睛瞪得大大的,想用手去捂住脖子。 但刘文山却熟练地抽出来,再一连捅了三刀,把边令诚的脖子都捅烂了。 鲜血流了满车。 再然后,边令诚的脑袋被割了下来,圣旨也被带走了。 大约傍晚的时候,李倓吃完晚饭,武意走了进来,身旁的刘文山还拿着一个匣子。 “郎君,在这里。” “好。” “是刘文山动的手。” 李倓看着刘文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辛苦你了。” “为大王办事,是我的职责,也是荣幸。” “去将高仙芝和封常清请到我这里来。” “是。” 武意和刘文山离去。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高仙芝和封常清来了。 他们一进来,就嗅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不知大王找我等何事?” “两位请坐。” 封常清偷瞄了一眼桌案上的匣子和匣子旁边精致的卷轴。 “两位可有用完膳?” “用过了。” “用过就好,小王确实有要紧事跟两位说。” “还请大王明示。” “两位都是久经沙场的名将,小王想请教,叛军下一步会如何?” 封常清沉吟片刻说道:“叛军暂时不会攻打潼关了,会占据洛阳而稳固后方。” 高仙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若是后方无法稳定呢?” “河北、河南并无兵力可守。”高仙芝说道。 “不瞒两位,早在数月前,小王就派人去清河郡准备了防御,清河县的张巡此时已经稳住清河郡,而颜真卿的兵马在雍丘,睢阳太守许远也招募了诸多兵马,王忠嗣在管城。” 李倓此话一出,两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倒是也不怪高仙芝和封常清,安禄山大军压中原,河北、中原的许多重要情报都被切断了。 此时长安对河北、中原的战况认知几乎是一片空白。 李倓说道:“所以接下来,战场会转移到河北、河南,潼关的压力已经骤减,据我所知,朝廷已经调动朔方兵马,只要潼关能守住,叛军将会被压缩在河北、河南。” “郎君未雨绸缪,竟然能提前布局。”如果说之前还是敬佩李倓的勇,这个时候封常清已经是敬佩他的谋略。 李倓艰难地站起来,走到桌案便,打开匣子,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冲出来。 高仙芝和封常清立刻站了起来,神色凝然。 李倓则拿起那精致的卷轴,淡然地说道:“两位不来看看这是谁?” 第319章 说服高仙芝和封常清 高仙芝和封常清对视一眼,随即走过来看下去。 看到了人头,不由得一震。 这两个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名将,杀伐气息极重,杀人如麻,砍掉的人头不知凡几,怎么可能被一颗人头震惊到? 但此时确实震惊到了,因为这是边令诚的人头。 边令诚是圣人的人,他现在死在了这里。 圣人的使者死在了这里。 这个后果,谁承担得起? “大王,边令诚的人头为何会在这里?”封常清强作镇定地问道。 李倓看着手里的圣旨,淡淡地说道:“我杀的。” 高仙芝和封常清着实没想到建宁郡王承认得如此爽快,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了。 沉默了片刻,高仙芝才说道:“大王为何杀边令诚?” “因为边令诚要杀二位。” 再一次沉默,高仙芝的脸色极其难看,封常清也没有说话,神色多少有些难看。 李倓握着圣旨,说道:“这份圣旨里什么都有,需要小王念给二位听么?” 封常清顿时心寒,他一心为国,赤胆忠心,现在情况危如累卵,圣人却要杀自己。 顿了一下,封常清还是苦涩地说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李倓说道:“封二何错之有,要死在这里?” “我丢了洛阳,此乃重罪。” “我来之前与王忠嗣提过,若是王忠嗣来守洛阳可能成?王忠嗣跟小王说,哪怕是他到洛阳,也守不住,洛阳一是大城,二是无可守之兵,洛阳之事并不责怪你。” 说完,也不等高仙芝说话,继续说道:“陕州退兵更是明智之举,战况复杂,非进所能胜。” 高仙芝和封常清顿时对李倓的好感更上一层楼。 在如此时刻,李倓还能说出如此谅解他们的话,他们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可是圣人……” “圣人是被人迷惑的!” 高仙芝和封常清立刻知道李倓什么意思了,但这种话又不好直说出来。 封常清只能问道:“大王接下来要如何做呢?” “大王杀了边令诚,长安不会善罢甘休的。”高仙芝脸上露出了一丝少有的苦涩。 他们都知道,李倓之所以如此坦然地承认,是因为长安会把杀边令诚这件事扣在他高仙芝和封常清身上,而不是建宁郡王身上。 因为建宁郡王完全没有杀封常清的理由。 但是高仙芝和封常清却有充足的理由。 可是高仙芝和封常清又不能说李倓在害他们,因为杀他们的圣旨就摆在面前。 横竖都是一刀了。 当然,摆在高仙芝和封常清面前的还有一条路:投降安禄山。 但无论从忠义,还是从现实情况,他们都没办法投降安禄山。 投降这件事,不是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们想的献城那么简单。 投降最难的地方在于,投降过去后,自己不会被信任,权力会被剥夺,会被对方的亲信排挤,最后下场可能会更惨。 人生许多选择,都不是年少无知的愣头青们想的那么简单。 怀疑和不确定才是人际关系的常态。 更何况,这潼关的将士们,可不愿意投降安禄山。 “本王还是那句话,圣人被奸臣迷惑了,解决掉奸臣,击退安禄山,大唐还是之前那个大唐。” 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中。 过了不知多久,高仙芝说道:“大王需要我们怎么做?” “守好潼关,必要的时候,与本王一同回长安。” “回长安……”封常清说了三个字就顿住了。 李倓淡然说道:“回长安,清君侧。” “大王可允许我二人私下商议一番?” “请便。” 两人起身先出去。 李倓知道,高仙芝和封常清已经没有选择了。 但这件事实在太过违背他们过去遵守的道义,他们需要缓一缓,这是人之常情。 他们不是一个小兵,也不是某些嘴巴比脑子更快的蠢货。 他们不可能立刻给出保证,这不符合他们的身份和才能。 两人到了高仙芝的住所。 “封二,建宁郡王他……”高仙芝忍不住了。 “建宁郡王他这是要把圣人换了。”封常清直言不讳地说道。 “那他岂不是成了第二个安禄山?” “高帅此话差矣,他可是太子之子,他拥立的自然是太子,长安眼下恐怕已经有人有拥立太子之意了。” 封常清冷静地说着。 这话倒是真不假。 试想想,历史上的马嵬驿政变,背后有哪些推手? 典型的陈玄礼,随后跟着李亨北上的又有一批人。 这种政变,看起来是大家情绪的爆发。 其实这种情绪早就有了,早就不满了。 陈玄礼知道那样做对圣人威信打击更大,可是他还是做了。 为什么? 因为他也觉得应该换太子上位了,不能再乱来了,如今大唐这样的局面,不是一个七十有余的老人能控制得住的了。 但他这么觉得,不代表他不忠于李隆基,他依然忠于李隆基。 只是忠心与理智,陈玄礼分得很开。 “那我们?”高仙芝像过去那样征求着这位下属的意见。 “也许我们跟着建宁郡王,才是正确的,大唐确实需要新的……” “好!我知道了!”高仙芝突然语气加重。 李倓躺在塌上休息,过了片刻,高仙芝和封常清来了。 “大王!”高仙芝和封常清做叉手礼。 李倓连忙起来,但突然疼的直呲牙。 “大王且好好躺着。” “不不,两位再来,小王喜不自禁!”李倓站起来,左手握住高仙芝的手,右手握住封常清的手,语气激动,“大唐需要两位!” “愿追随大王效犬马之劳,愿为大唐赴汤蹈火!” “好!好!有两位这些话,小王一定不辜负两位!” 二十二日,洛阳。 安禄山脸色铁青,用鞭子不停地抽打着安庆绪:“你这个蠢猪!三万大军就这么崩溃了!” 高尚跪在一边,一声不敢吭。 其余人也不敢说话,谁说话谁挨打。 连严庄这种安禄山的心腹,都经常被打,安庆绪这个儿子也经常被打。 “陛下,只是崩溃,逃回来的还有一万多人!”安庆绪说道。 “到底是从哪里杀来的一支人马!” ps:大佬们,今天一章了,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倒了。 第320章 河北战线再扩大! 没有人回答安禄山的问题。 沉默了好一会儿,高尚突然说道:“各个官道都已经封死,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什么路?” “水路。” 高尚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但又全部沉默,不敢多说一句话。 安禄山的部众全部是河北人,而且大部分是平卢一带的人,那里的人不通水性。 “水路又是哪里来的?”安禄山声音低沉,表情狰狞,“就算是水路绕道我军后方,也不可能如此快将我三万大军打崩,一定要查出来!” “会不会和管城的兵马是一路?”严庄突然说道。 “确有可能!”严庄的话似乎点醒了众人,高尚连忙接过话来,“管城的兵马也是突然出现的,毫无征兆。” 安庆绪犹豫了一下,问道:“管城现在战况如何呢?” 他这种问话,纯粹就是为了转移话题。 能元皓是四月初九抵达的管城,现在是四月二十二日。 过去了十三天。 十三天对于一支军队发兵攻打城池,时间是很短的。 但是一路南下习惯横推的叛军,却感觉这个时间已经足够长了。 见没有人说话,安庆绪立刻意识到管城还没有拿下来。 他又问道:“雍丘呢?” “还是没有人说话。” 安庆绪立刻觉得自己又行了。 你看,不仅仅是我现在没取得战果,另外两路都没有取得战果。 我打的可是坚若磐石的潼关,另外两路围攻的却只是地势开阔的中原小城。 谁不行,一目了然。 安禄山看了一眼严庄,问道:“管城战况如何了?” “管城唐军守卫十分顽固,能元皓多次攻城都没挡下来了!” “雍丘呢!”安禄山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本来就已经很胖,由于糖尿病,气色很差,满脸横肉,看起来像一头臃肿的野兽。 “朕记得给了尹子琦两万兵马,后来又增兵两万,他打雍丘已经有一个月!” “尹子琦今早送来的战报在这里。”严庄呈递上去,“雍丘唐军也十分顽固,尹子琦将雍丘团团围住,已经断了雍丘的粮食。” 安禄山心中焦虑起来,他开始发怒,心中甚至开始后悔造这个反。 现在中原遇到了如此剧烈的反抗,潼关又拿不下来,时间一拖长,唐军其他军镇的边军势必会赶到。 安禄山虽说在洛阳称帝,河北河南大部分好像都默认了,但实际上安禄山是政治基础非常浅。 正史上,安禄山打到潼关前面的时候,已经打不动了,多次后悔造反。 关键时刻李隆基和杨国忠逼哥舒翰出战,让安禄山被动的局面重新获得了主动。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大多数时候,人都是自己把自己作死的。 “现在怎么办?”安禄山问严庄。 “我军在兵力上占据巨大优势,现在应该立刻在中原以及周围增派兵力,快速打击周围州郡,届时周围州郡被我们掌控,管城和雍丘即便反抗再如何顽固,他们也将孤掌难鸣!” “如何增兵,细细说来。” 严庄说道:“派武令珣下南下去荆襄,派史思明前往江东,现在大致可以确定建宁郡王派了不少兵马北上,江东财富和粮食颇多,却又空虚,正是可取之时!” 安禄山却说道:“但如此一来,多线作战,乃是大忌。” “雍丘和管城的兵马之所以能守,很可能都是江东来的,江东有兵,王忠嗣又在江东待了一年多,江东兵马战力大概比其他各州郡要强悍,既然如此,我们围困雍丘和管城,要趁着其他州郡太守尚未准备充足,立刻取之!以为使雍丘和管城成为孤城,拿下是迟早的事。” 安禄山早就想取江东。 只是前期他的战略目标是洛阳,现在洛阳已经拿下来大半个月,也该攻打其他地方了。 “好!就按照你说的做!” 刚才还焦虑愤怒的安禄山,又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瞥了安庆绪一眼,说道:“滚下去!” “谢陛下!”安庆绪连忙退下去,心中却早已满是怨言。 对于管城和雍丘战线,安禄山并未催战。 安禄山常年在边境打仗,他非常清楚现在不能催战,就算再着急,也不能随意调动原有的布兵。 可以说,这一点就是正史上安禄山能击穿潼关的关键所在。 他一直很焦虑,但安庆绪攻打潼关失败后,他从来不逼迫崔乾佑强攻潼关,直到李隆基逼着哥舒翰出战,发生了着名的灵宝之战。 四月二十三傍晚,驻守在井陉口的李钦凑抵达了常山郡治所真定县。 常山太守颜杲卿立刻收到了这个消息,他带着长史袁履谦、真定县令贾深前去迎接。 “李公前来真定,我未能远迎,实在有罪啊!”颜杲卿恭敬地说道。 李钦凑冷哼了一声,说道:“颜昕是琅琊颜家之后,哪里看得起我等粗鄙武夫!” 说话间,却已经不客气地带着人走了进去。 李钦凑又说道:“陛下让我来真定视察你的政务,你务必要配合,否则后果很严重,知道吗?” “是是是。”颜杲卿很恭顺地说着,“李公一路舟车劳顿,还请下榻旅馆,我已经安排好了好酒美女。” “算你还识相!” 李钦凑却不知道,安禄山根本没有给他发什么命令让他来真定。 他接到的那份命令是颜杲卿伪造的,目的是骗他来真定。 然后弄死他! 当日起兵之时,安禄山提拔颜杲卿,是看在颜杲卿的出身上,他想笼络汉人大族。 但颜杲卿一面假装臣服安禄山,一面准备抄安禄山的后路。 安禄山不放心颜杲卿,就派李钦凑和高邈统帅五千精锐驻扎在真定以西百里之外的井陉口。 既能防止河东唐军东进杀向河北,又能监视颜杲卿。 眼下,李钦凑到了旅馆。 好酒好肉美女全部安排上了,李钦凑十几碗就下去后,就有些晕了,但酒瘾立刻被激发出来。 颜杲卿则不断派人敬酒。 等李钦凑彻底喝醉后,颜杲卿就派人动手了。 “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第321章 潼关城破? 弄死李钦凑后的当夜,颜杲卿就得到消息,与李钦凑一起镇守井陉口的高邈已经从幽州回来。 并且离藁城驿站已经很近了。 他立刻命令冯虔、翟万德与崔安石带人去埋伏。 第二日一大早,高邈的几个骑兵先抵达藁城驿站,早已埋伏好的崔安石立刻动手,处理掉了那些骑兵。 上午的时候,高邈到了驿站,他并不知情。 崔安石对高邈说道:“颜太守已经备好美酒,在旅栈等您。” 高邈到现在,没有丝毫怀疑,便跟着崔安石便去了真定。 等到门口的时候,崔安石命人将高邈抓了起来。 高邈还一脸懵逼:“你可知我是谁!” “当然知道!”说话的却不是崔安石,而是大步走出来的颜杲卿。 “颜杲卿!你这是何意?” “诛灭反贼!” “你!” “斩了!”颜杲卿大手一挥,立刻上来几个刀斧手。 “颜杲卿,你要谋反吗!” “谋反的是你们!” “颜杲卿!陛下对你不薄,你竟……” 高邈话音未落,人头已经落地。 颜杲卿掷地有声地说道:“把高邈和李钦凑的人头传首各州郡,告知四方,就说叛贼天诛地灭!” “是!” 四月二十四日傍晚,一条紧急消息从河北快速南下。 此时安禄山刚刚布局完新的战线,洛阳正在紧急调兵,准备将长江中游和下游全部抓到手里。 但他并不知道河北后方已经拉出了两道战线。 并且在四月二十五日这一天,安禄山接到了另一条不好的消息,中原有好几条补给线被唐军攻击了。 这让安禄山更加恼火,管城和雍丘被围得水泄不通,哪里还有唐军? 安禄山瞬间感觉自己在中原一带也要成瞎子了。 虽说粮道并没有完全受到影响,可是安禄山却警觉起来。 他再一次催促人从河北走水道运粮到洛阳。 可是在四月二十六日这天的傍晚,他又收到了一条消息,从北运河进入黄河之后的运粮船,也遭到了突袭,几乎损失了一半的粮食。 这下他知道,在黄河之上,竟然还有一支唐军。 能打水仗的,就只有江东兵马了。 “立刻去告诉史思明!让他一个月之内攻破扬州,将建宁郡王押送到洛阳,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大殿内传来安禄山愤怒的声音。 但现实又给了安禄山一巴掌,他愤怒早了。 这话刚说完,就传来了十万火急的战报。 “陛下!大事不好!”严庄急忙进来,“常山太守颜杲卿杀了李钦凑和高邈,传首诸州郡,现在河北诸郡恐怕要反我们了!” “什么!” 安禄山急得跳了起来。 那样子,就像一坨巨大的肉球弹起来了一样。 “颜杲卿!朕对你不薄!你为何要反朕!” “陛下,江东先别去了,当立刻让史思明北上河北啊!” 安禄山气得脸都成了猪肝色。 建宁郡王! 朕让你再多活几日! “传令史思明,让他立刻北上常山,把颜杲卿给朕抓到洛阳!” “是!” “还有,清河战况到底如何,为何一直没有听你提起?” “张通晤已经围困清河一个多月。” “为何攻不下来?” 严庄说道:“清河一支在反抗,给张通晤的兵马并非精锐,他已经困住清河,周边郡县不敢有所造次,清河投降是时间问题。” 严庄的这个判断按照正常人的逻辑,完全正确。 清河又没有精锐,虽然城中粮多,但是我大燕兵马已经横扫河北、河南,你清河县里的人吓都得吓个半死了吧? 可是清河县令不是个按正常人逻辑能推断的人。 哲学中讲究的是特殊和普遍,说普罗大众都有普遍的共性。 例如害怕,例如怕死。 可是也有特殊的存在,有人就是不怕死,脾气硬。 安禄山听了这话,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严庄补充道:“待史思明攻破常山,可回兵灭清河,威慑河北各郡!” “如此甚好,你传话给史思明,让他速战速决!” “是!” 四月二十六日傍晚的夕阳落满了潼关城。 杜乾运正来回走动。 不多时,李倓在武意的搀扶下来了。 杜乾运连忙说道:“下官兵部侍郎杜乾运,参见大王。” “不必多礼,杜侍郎来潼关见本王,不知何事?” “是奉命而来,这是圣人的手谕。”杜乾运呈递过去,继续说道,“圣人和宰相都体恤大王辛劳,希望大王立刻启程回长安。” 李倓看了看这圣谕,很恭敬地说道:“多谢圣人和宰相的挂念,你且先回去,小王收拾一番便启程。” “大王今日可否与下官一同启程?” 李倓咳嗽两声说道:“不瞒杜侍郎,小王在打叛军之时受了重伤,还要休息两日。” 杜乾运犹豫了一下,也不敢催得太紧,毕竟这里有建宁郡王的兵。 他说道:“那下官先行回长安。” 既然圣谕都送到了,他不信建宁郡王还敢违抗不成。 “好,武意,送一送杜侍郎。” “是。” “对了,大王,听说前些日圣人已经下旨处斩高仙芝和封常清,他二人首级何在?” “哦,还在传首三军,杜侍郎要看一看吗?” 杜乾运犹豫了一下,说道:“下官就不看了,告辞。” 长安的街道,宵禁即将开始。 长安又开始焦虑起来。 坊间有人传闻,叛军遣派更多的兵马兵临潼关,潼关已经支撑不住。 有人说上一次建宁郡王击退了叛军,本身损兵折将,已是强弩之末,潼关被破是时间的问题。 焦虑如同瘟疫一样,在长安城快速传播。 根据生物学推断,人最大的情绪是恐惧。 在原始进化中,恐惧能帮助人类提高警觉和反应速度,激发求生本能。 这个时候,人类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恐惧情绪的。 在城内,一旦恐惧蔓延,可能导致民生秩序崩溃。 在军队,一旦恐惧蔓延,再精锐的军队也会快速土崩瓦解。 而这一日,长安城的恐惧,就像一张巨大的黑影,开始快速笼罩这座巨城。 天快黑的时候,杨国忠正在品尝小妾准备的葡萄,这葡萄水嫩多汁,杨国忠吃得津津有味。 “不好了!宰相,外面到处都在传潼关已破!” 第322章 李隆基出逃! “啊?”杨国忠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人,他嘴角边还挂着葡萄汁。 “外面到处都在传潼关破了!” 听到这个消息,杨国忠当场就不吃葡萄了。 “潼关破了?”杨国忠震惊道,他一把跳起来,抓住对方,怒吼道,“谁说的?” “外面都在传!” “杜乾运呢,我不是派他去潼关了吗,他人在何处?” “他他他……” 杨国忠一想现在才四月二十六日,杜乾运怕是刚到潼关,不可能回来。 “有人确认过吗?” “确认?”管家当场有些懵。 外面都在这么传,找谁去确认? 确认了就是已经攻破! 杨国忠一把推开小妾,胸口波涛起伏。 杨国忠顿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这可怎么办? 杨国忠急忙道:“去把张渐、窦华和吏部郎中郑昂都找到我这里来!快去!” “是是是!” 等管家出去后,杨国忠觉得不妥。 如果潼关真的破了,按照叛军的行军速度,最多两天内必到长安。 而且这消息传到长安,至少用了一天时间。 还商议? 商议个锤子! 很可能明天傍晚就有叛军的前锋抵达长安了。 派人去确认? 眼下天已经快黑了,就算再快,消息送回来,也是明天中午了。 如果明天送回来的消息真的破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杨国忠整个人都炸毛了。 安禄山绝不会放过自己的。 杨国忠摸了摸脖子,顿时感觉冰凉凉的。 “更衣!快更衣!” 天刚刚黑,杨国忠立刻进宫,见了李隆基。 “你说什么!潼关城破了!”李隆基震惊地站起来,眼珠子差点没有凸出来。 “千真万确!” “战报呢,战报在何处,朕为何没有收到任何战报!” 李隆基几乎是怒吼出来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失态了。 “现在整个长安已经传遍!” “长安传遍就是真?”李隆基大怒道,“你这个宰相怎么做的,没有前线的战报,就胡乱来跟朕说潼关已破!” “万一是真的呢?” “派人去核实!” “陛下,来不及了!现在已经天黑,派人过去至少明日中午回,万一明日中午带回来的是潼关被破,恐怕叛军明日傍晚就会抵达长安!” 李隆基顿时面色苍白如纸,全身都颤抖起来。 “这怎么可能!建宁不是已经击退叛军了吗!”李隆基的声音几乎已经变得嘶哑起来,双目通红。 “前线战况瞬息万变……” “现在怎么办?”李隆基彻底慌了,他盯着杨国忠,“现在怎么做?” “现在立刻……陛下应该立刻临幸蜀地!” “去剑南?” “是的!入蜀,叛军绝对打不过来,蜀地还有臣去年招募的数万大军!先去蜀地,等哥舒翰到关中,必然能阻止安禄山!” 李隆基却犹豫了起来。 丢弃长安? 这种事,自大唐开国以来,可从未发生过? “陛下,没时间了,明日叛军就打来了!” 李隆基全身一颤,那张脸就像一张灰白的面具,苍老死灰。 这位曾经缔造了开元盛世的大唐天子,如今如同一尊朽木一样。 他对一边也神色凝重的高力士说道:“去安排一下吧,不要声张。” 高力士犹豫了一下,说道:“三郎,丢弃长安,万万不可啊!” 杨国忠却坚持说道:“现在是非常时刻……” 高力士坚持说道:“若是三郎离开长安,如何对得起太宗皇帝!” “没时间了,先保住陛下,只要陛下还在,天下就不会乱!” 高力士又说道:“会不会有人讹传?” “无风不起浪!”杨国忠尖叫道,“谁脑袋不要了,敢讹传这种事?” 李隆基不耐烦地说道:“快去!” “是……是……” 这一夜的兴庆宫像往常一样,连禁卫军换防也和平时没有区别。 深夜,李俶坐在李亨对面,他对李亨说道:“阿耶,潼关真的破了吗?” 李亨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 “三郎他不是已经击退叛军?” “可现在大多数人,一口要定潼关被破,朝廷根本没有时间去确认。” “也不知三郎现在如何了?”李俶担忧道。 “现在不说这个了,都准备好,天亮之前就得走。” “去何处?” “去成都!” 李俶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他犹豫了一下,突然对李亨说道:“阿耶,儿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杨国忠误国!我们不能再事事都听从圣人的了!” “大胆!” 李俶却正面看着李亨,说道:“局面已经到了这一步,这是儿的心理话!” 这时,李辅国在外面说道:“殿下,外面有贵客求见。” “谁?” “陈玄礼将军。” 李亨愣了一下,陈玄礼怎么突然跑我太子别院来了。 这可是大忌啊! “阿耶!见了再说!” 李亨犹豫了一下,走出去,将陈玄礼迎进来。 陈玄礼直言不讳地说道:“禁卫军都已经准备好,天亮之前护送圣人和殿下出京。” “辛苦陈将军了。” “下官有一句话要与殿下说!” “陈将军但说无妨。” “杨国忠误国!且狡诈多端,成都又是他的老地盘,现在禁卫军士兵有许多不愿意离开长安,怨气很大,我想在半路……” 说完,陈玄礼做了一个手势。 “圣人的意见呢?” “圣人被杨国忠蛊惑,而且圣人年老体衰,现在需要有人出来主持局面!”陈玄礼很严肃地说道,“大唐绝不能就这么完了,请殿下一定要站出来!” 李亨犹豫起来。 这么多年的积威压在他心头,不是三言两语就让他胆子肥起来的。 “阿耶!您是大唐皇太子!这个时候难道还要犹豫吗!”李俶站起来,想来温文尔雅的他也忍不住了,“大唐需要您!” 李亨看了一眼陈玄礼。 陈玄礼点了点头,说道:“高将军那里,也同意了。” 李亨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 事情在不知不觉中进行,下半夜,李隆基带着杨贵妃以及杨氏姐妹,还有宰相,以及一些重要的大臣,皇子皇孙们,一路从东门出了长安城。 恰好兴庆宫就在东门春明门边上,这样出逃实在太方便,完全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 第二天早上,大臣们来上朝,皇帝久久不来,宰相也没有出现。 所有人都懵了。 这才知道,皇帝和宰相,还有太子,昨晚已经偷偷离开了长安。 第323章 建宁郡王回长安 皇帝离开长安的消息,也很快在民间传开。 这进一步验证了叛军攻破潼关的传言。 于是,整个长安都恐慌了。 当天傍晚,大唐圣人离开长安的消息就传到了潼关李倓耳朵里。 李倓立刻招来了高仙芝和封常清。 李倓一脸平静地说道:“圣人离开长安了。” 嗯? 高仙芝和封常清面面相觑,不太明白李倓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圣人离开长安了? “圣人带着贵妃,以及太子、宰相,还有一些重要大臣,昨晚连夜出逃长安。” 李倓这一次用了一个比较直接的说法。 两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叫出逃长安? 什么他妈的叫出逃长安? “圣人为什么要出逃长安?”封常清忍不住问了出来。 对啊! 圣人为什么出逃长安? 一脸冷酷的高仙芝用几乎懵逼的眼神看着李倓。 还有什么比听到这种消息更让人震惊呢? 李倓坐在那里,手里正在捣鼓着香薰,他一脸无奈地说着:“听说有人造谣潼关被叛军破城。” “何人造谣,居心叵测啊!” “无论谁造谣,我们现在必须回长安,将真实的情况告知下去,否则关中必大乱,盗匪四起,遭殃的还是百姓。” “大王打算如何做?”高仙芝问道。 “拦住逃走的圣人,圣人不能离开京畿,圣人若是离开京畿,对前线士气的打击是无法估量的。” “那……” 高仙芝欲言又止,若是拦住圣人,圣人知道我们俩还活着,岂不是欺君之罪? 李倓说道:“圣人逃走,寒了天下人的心,我此次回去,拥戴太子御极,两位可愿助本王?” “大王英明。”封常清做了个叉手礼,“眼下请大王速带五千骑兵连夜赶回长安主持大局。” 封常清这个时候的措辞已经变了,变成回长安主持大局。 什么叫主持大局? 就是李倓说得算! “潼关要交给高帅,我与封二一同回长安,稳定局面。”李倓突然站起来,全身都散发出一股威严之气。 高仙芝和封常清心头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是他们不说。 他们原本是已经被圣旨赐死的,是李倓救了他们。 他们现在想活命,就不能再让李隆基坐那个位子了。 天还没有黑,李倓立刻带上封常清,从潼关选了五千骑兵,一路浩浩荡荡往长安赶。 与此同时,从潼关发往关中各县的公文也快速送出,告知潼关未破。 当夜,李倓的人马到华阴。 华阴在下午的时候有听闻从长安传来的消息,已经有人准备开始逃,但又听说潼关传来消息,潼关未破。 但很可惜,人们更愿意相信谣言。 当夜,华阴县城的城门打开,火光通天,无数人拖家带口逃难。 人们看见一支支骑兵前来,起初很慌张,后来得知是潼关来的官兵,才逐渐安定下来。 李倓没有停留,连夜赶路。 第二天一大早,天微微亮,李倓已经抵达长安城外。 一夜的赶路,李倓不但没有疲惫,反而兴奋起来。 他的身体还带着伤,但现在却不给他矫情的时候,只能带上医师。 今天,他必须抵达长安。 此时的长安也已经乱了。 城门打开,许多人都拖家带口地逃命。 巨大的恐慌蔓延了这座世界第一大城。 一大早上,几路骑兵开始四处宣传。 “建宁郡王击退叛军,从潼关凯旋!” “叛军已经被击退,建宁郡王凯旋回朝!” “建宁郡王凯旋!” “……” 消息在惊恐中传播,刚开始作用微乎其微,但很快不想离开长安的一部分人,便开始自动相信这个消息。 他们被压抑的情绪爆发出来,消息传播速度加快。 没有人真正去确定消息的真假,此时的人们只想找一个说法。 下午的时候,一批被抛弃的禁卫军找到了李倓。 “圣人悄无声息离开了长安,现在长安已经乱了,请建宁郡王主持大局!” 拥护李隆基出逃的仅仅是北衙禁卫军,北衙禁卫军守护的是皇城。 南衙禁卫军守护的是长安,包括平时执勤的金吾卫。 此时来见李倓的南衙禁卫军统领李问。 李问先见到的是刘文山,刘文山也隶属于长安禁卫军,只不过当初跟着李倓南下江南了。 由刘文山引入见李倓。 从刘文山口中,李问得知潼关根本他妈的没有破! 不但没有破,叛军确实被建宁郡王击败了。 “末将参见大王!”李问见到建宁郡王的时候,激动得差点哭了出来。 “你是何人?” “禁卫军金吾卫将军李问!” “原来是你,本王听说过你的大名!” “不敢当!” 这要是搁在以前,李问见到李倓,最多表面客套两句,毕竟宗室皇族没啥地位。 现在却完全不同了。 在李问眼中,李倓成了整个长安的救命稻草。 “圣驾在何处?”李倓明知故问道。 “圣驾已经于昨晚离开长安。” “你手中现在有多少兵马?” “回禀大王,末将手中有五千人,不过长安的南衙禁卫军大多数都没有走,还有之前宰相招募了十一万人马。” “人在何处?” “都还来不及走。” “去将所有统领全部带来见本王!”李倓对李问说着,但却看着刘文山。 “是!” “武意,你协助!” “是!” “封二!” “末将在!” “我们先进长安!” 封常清在耳边小声道:“不去找圣人吗?” “先见禁卫军的人,万一他们乱了,整个长安就乱了。” “大王英明,可惜末将现在名声不显,若是从前,末将倒也是能说几句话的。” 李倓拍了拍封常清的肩膀,说道:“放心,以后你封二的名号,会更加响亮,他们都会尊敬你!” 禁卫军在前面开道,明光铠在阳光下,流动着耀眼的光泽,甲片之间碰撞发出声音,马蹄阵阵。 不多时,前面的路被清理出来,在禁卫军的簇拥下,李倓骑在高大的战马上,神色肃然地向长安城的大门口走去。 这一天,大门敞开的长安,迎来了从江东回来的建宁郡王。 不知谁喊了一声:“建宁郡王凯旋!万岁!” 声音开始在小范围内传播,很快便向四周传开。 “建宁郡王拯救了长安!万岁!” “建宁郡王万岁!” 在这片欢呼声中,李倓意气风发地进了长安城,沿着朱雀大街,向大明宫走去。 第324章 现在本王说得算 朱雀大街两边站满了人,山洪海啸一样的呼声此起彼伏,回响在那些壮观的亭台楼阁之间。 到处都在传言击退叛军的建宁郡王凯旋。 上午还慌张无措的人们,此时已经在奔走相告。 “叛军已经被击退!叛军已经被击退!” “是建宁郡王拯救了我们!” “建宁郡王是谁?” “管他是谁,反正是皇家郡王!” “反正叛军没来,我们不用离开我们的家园!” 人们如释重负。 “建宁郡王是太子之子,是扬州大都督!” 越来越多人汇聚到朱雀大街。 人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 李倓此时身体依旧很弱,甚至连往日的长槊也无法拿起,更不可能上阵杀敌。 哪怕是赶路,就已经消耗了他的精气神。 但这一刻,他比任何人都强大。 整个长安都在传他的名字,整个长安都奉他为英雄。 傍晚的时候,初夏的晚霞铺满了半个天空。 李倓以进宫保护皇族成员为由,先后派人驻守十王院、百孙院,以及兴庆宫。 自己则召集群龙无首的大臣,在大明宫议事。 谁能料到,这个曾经在朝堂上,一句话语权也没有的皇孙,摇身一变,竟然领着禁卫军,进入长安,成为长安人心目中的英雄。 不仅仅是长安的老百姓,官员们也感到发自内心的高兴。 谁想死在叛军的屠刀下呢? 左相陈希烈说道:“大王,现在应该立刻将圣人迎回京师。” 他的说辞,周围的官员却保持着沉默。 显然,这些官员并不热衷于立刻迎回圣人。 他们心中已经有了成见。 “杨慎矜呢?”李倓突然问道,“寡人怎么没看见他,他也离开长安了吗?” 刑部尚书萧炅谄媚地说道:“杨慎矜被圣人下狱了。” “下狱了,因何原因下狱?” “是因为反对临阵换将。” “去,把杨慎矜请到这里来。”李倓说道。 “大王,杨慎矜是圣人下的狱,恐怕……” “难道诸位也赞成临阵换将!”李倓的音量不大,但是声音沉重,自有一股威慑力。 什么他妈的叫临阵换将? 本王驻守的潼关,你们是赞同把本王换掉? 萧炅继续堆着笑容说道:“大王,这是圣人的旨意,恐怕……” “封常清!” “末将在!” 众人一听封常清的名字,顿时大惊。 萧炅惊呼道:“封常清你不是已经被圣人处死了么?” 刑部侍郎张离也跳出来大喊道:“大王,这个人可是犯了死罪,请大王立刻将其处死!” 李倓却不理会他们,而是问道:“封常清,你说临阵换将,会导致什么局面?” 封常清说道:“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可能会使防御毁于一旦!” “那京兆尹萧炅在这里蛊惑人心,说要临阵换将,这算不算动摇我军军心?” “当然算!”封常清掷地有声地说道。 封常清是一个硬脾气,这个人连高仙芝的亲戚都敢打杀。 但高仙芝却极其敬重他,因为高仙芝知道封常清是一个非常刚正不阿的人。 “那按照军法,应该如何处置?” “按照军法,应该斩立决!” 萧炅愣了一下,大笑起来:“封常清,你一个戴罪之身,有什么资格对我定罪!大王是临时回了长安,圣人和太子殿下,还有宰相都还在,等他们回来……” 不等萧炅把话说完,李倓突然道:“来人,将萧炅拖出去砍了!” 武意立刻站出来,大声道:“遵命!” 他转身左手抓住萧炅的领口就往外拖。 萧炅哪里反应得过来,像条死狗一样被拖下去,周围的官员们都吓到了。 尤其是刚才还配合萧炅的刑部侍郎张离,立刻闭嘴了。 “大王!我是京兆尹!我是刑部尚书!你没有权力杀我!” 李倓却冷着一张脸,慢慢拔出刀,放在桌案上,沉默不言。 “建宁郡王!你杀了我,圣人不会放过你,圣人明天就回京了,大王,我错了,我刚才说错话了,您饶了我,饶了我……建宁郡王!你敢杀我,宰相不会饶了你……” 萧炅已经被拖到外面。 外面隐约还能听到声音,过了一会儿,就没有声音了。 萧炅的人头被提了进来。 李倓摆了摆手,萧炅的人头就被带了下去。 有些官员噤若寒蝉,有些官员心中还高兴杀得好,萧炅这种货色,当年拍李林甫的马屁上来,李林甫死后,立刻转向杨国忠阵营。 就不是个好东西。 “还有谁赞成临阵换将?” 众人沉默,左相陈希烈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没有人赞成,那就不临阵换将。” 说完,又对张离说道:“去把杨慎矜带来。” “是是是……” 再一次见到建宁郡王,杨慎矜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王!”杨慎矜激动地说道。 对于杨慎矜来说,李倓第二次救他的命。 “你受苦了。” “再见到大王,老夫死而无憾了!” 陈希烈想说点什么,但不敢说了,心里想着,等圣人和宰相回来,这位建宁郡王恐怕就完蛋了。 不少官员也不敢说话了,心里也如陈希烈所想。 封常清提醒道:“刘文山和李问他们,以及诸军将领,都在殿外恭候。” “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一众武将入殿。 李问率先道:“末将参见大王!” 其他人跟着道:“末将参见大王!” “诸位都不必多礼!” “谢大王!” “寡人召诸位前来,是想告诉诸位,现在京畿混乱,诸位管好自己的兵!寡人可以向诸位保证,有寡人一天,叛军打不进来!” 众人兴奋道:“末将等愿听候大王调遣!” 一边的陈希烈、张离等人面色惨然。 当天晚上,宵禁又开始了。 武意在一座大宅院门口翻身下来,十几个禁卫军在门口驻守,他则大步走进了李宅。 李逸在前院等候多时:“见过将军。” “李郎君不必多礼,大王诸多事务缠身,不能来见你。” “将军里面请。” 李逸又命人屏退左右。 武意开门见山道:“明天奉大王为天策上将的声音,要传遍整个长安,能办到吗?” 第325章 天策上将邀请大唐圣人回京 李逸说道:“明日之后,大王就是长安人心目中的天策上将,无论官员还是百姓,不管圣人和太子是否同意。” “好,此事办成之后,大王绝不亏待李郎君。” “将军言重了,大王有定邦之才,某能帮助大王,是三生之幸。” 四月二十九日清晨,在兴平县的李隆基,用完早膳,慌慌张张继续往西赶路。 整支队伍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鲜亮丽,每一个人脸上都布满了愁容。 他们疲惫到了极点,一些人开始抱怨,还有一些人干脆就停下来不愿意走了。 中午的时候,李隆基唤来杨国忠,问道:“宰相,前面是何地?” 杨国忠一脸兴奋地说道:“圣人,前面是马嵬驿。” “哦。” 一边的杨玉环说道:“三郎,能否在马嵬驿歇息片刻?” “这……叛军恐怕已经……” 杨国忠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圣人放心,臣已经布了后军,叛军即便追上来,也会被暂时拦截,可以在马嵬驿稍作停留。” “马嵬驿实在简陋……”李隆基有些嫌弃,犯难起来。 “圣人放心,臣这就去让人安排,保证您待得舒服。”杨国忠眼睛都笑成了细缝。 对于杨国忠来说,李隆基愿意跟自己去蜀地,那人生的辉煌就能续上。 蜀地是他杨国忠的地盘,那里的人都是他杨国忠的亲信。 只要李隆基去了成都,就更加离不开他。 杨国忠急忙安排人去马嵬驿打点。 等打点好了,李隆基移驾到马嵬驿。 陈玄礼看了看周围,带着人,骑着马,向前面走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声音传来:“报!长安传来急报!” 这声音立刻吸引了一众皇子皇孙和大臣。 高力士立刻走过去,那骑士翻身下马道:“长安传来急报,建宁郡王已经抵达长安。” “建宁郡王!”高力士大吃一惊,“消息当真?” 说完,他一把拿过文书。 是左相陈希烈派人送来的。 高力士沉吟一下,立刻转身向刚要下马车的李隆基走去。 “三郎,左相发来文书。” “陈希烈吗?”李隆基神色有些闪躲,自己逃走,连宰相都扔了。 “是的。”高力士将文书呈递上去。 李隆基打开阅读起来,只是刚读了一段,眉头就皱起来了。 再然后,手就颤抖起来了。 “此事当真?” 高力士却没有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若是往日,左相的文书那自然是千真万确,做不得假。 可万一叛军已经占领长安,陈希烈已经投降叛军,陈希烈故意写这一封信,怎么办? 这种特殊的时期,各方的信誉都已经被击穿。 “我们派人回去确认吧?”高力士说道,“从这里去长安,快马两个时辰不到。” 高力士话音刚落,有人喊道:“快看那儿!” 只见兴平县方向,升起了一团团烟雾。 “是兴平县城的平安火!” “兴平发平安火了!” “也有可能是叛军故意为之!” “不可能,我们刚离开兴平不久,除非是咸阳发平安火了!” “陈玄礼!陈玄礼呢!”李隆基喊道。 本来准备开始搞事情的陈玄礼被这么一喊,愣了一下,本能地过去。 “臣在!” “你现在派人去兴平确认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李隆基拿着陈希烈的文书的那只手剧烈地抖动着,眉头紧紧皱起。 “遵命!” 陈玄礼立刻安排了禁卫军往兴平快马加鞭赶去。 这里距离兴平县城十几里,快马加鞭半个时辰都不用就到了。 “发生了什么?”李亨问道。 李俶走回来,说道:“圣人让陈玄礼将军派了人去兴平县?” “派人去兴平县作甚?”李儋疑惑道。 “说是长安的信来了,不知真假。” “长安的信!”李亨大吃一惊。 按照时间推算,现在长安应该已经被叛军攻占了才对。 “陈玄礼那边怎么说?”李亨紧张地问了一句,毕竟已经约好,要搞事情了。 “没说什么。” 李亨这个太子被压了这么多年,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他必须清除掉杨国忠以及杨国忠的人。 太子和宰相的斗争,得在今天有一个结果。 天宝年间的朝堂斗争,表面看是太子和宰相,其实是皇权对准皇权的压制。 也就是说,今天准皇权和皇权,得发生一次正面的冲突了。 此时是李隆基最虚弱的时候,李亨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欲望开始冒头。 但到现在,陈玄礼居然没有给出进一步的提示。 这场冲突的背后是李隆基和李亨的对弈,但实际上是陈玄礼站出来执行的。 执行者按兵不动,李亨有点懵了。 “现在……”李亨额头渗出冷汗,看了看李隆基御驾所在的方向,心里更加紧张。 派去兴平县的人很快回来了。 “咸阳也发了平安火!” 高力士错愕了一下,急忙问道:“那长安呢?” “不确定,但兴平县现在已经有人在传长安没有破,也没有叛军进关,而是建宁郡王的兵马回了长安。” 这下李隆基面如死灰,差点没有晕倒在地上。 这种心理,就像一个赌徒,赌输了很多次,终于有机会赢一把,挽回局面,自己却放弃了,但赌局结果一开,发现真的是自己要压的那一注。 “三郎,保重圣体。”高力士连忙过去搀扶。 一边的陈玄礼也是一脸懵逼。 被这个消息整得原地不会了! 说好的待会禁卫军闹情绪,然后他就进去请求李隆基诛杀杨贵妃等人,以谢天下。 结果现在你告诉我,长安没有破? 杨国忠左看看右瞧瞧,问道:“这个事,八成是假……” 他话音刚落,又有人传来消息。 “报!建宁郡王派人前来邀圣驾回京。” 说完,呈递上来一份文书。 高力士接过来,李隆基勉强打开看了。 他是认得李倓的字迹的。 毕竟这些年李倓写财务收入汇报写了不知多少份了。 这下,李隆基已经完全确认,自己闹了一场乌龙。 杨国忠却眨巴眨巴眼睛,还想说点什么。 但那个送信的人却打断了宰相的话,他说道:“为了确保圣驾,建宁郡王派了五千精锐前来护驾,让我们务必护送圣人和太子殿下回京,以安民心!” ps:前天断更是家里的事,孩子的事,实在没办法,今天一更是我的牙又疼了,疼得脑瓜子都懵了。等牙疼好了,我就去治牙,彻底治疗。太痛苦了! 第326章 李隆基回长安 “发生了什么,陈玄礼还动不动手?”李亨低声骂咧起来。 忍了十几年的李亨,显然有点忍不住了。 但这一次特殊,他要动皇权,又不敢太张扬。 一切还得小心行事。 “殿下,殿下……” 高力士急急忙忙地走过来。 “二兄。” “殿下,启道回长安吧。” “回长安?”李亨愣住了。 “长安不是已经被叛军攻占了吗?”李儋急忙问道。 高力士尴尬了笑了笑,说道:“叛军已经被建宁郡王击退。” 他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呆住了。 李俶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问道:“到底是叛军没有入关,还是叛军入关后被三郎击退了?” 高力士回答道:“叛军入关后被三郎击退了。” “这不可能!”李儋显然不相信,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叛军来势汹汹,连潼关都破了,怎么可能又被打回去……” “南阳郡王是希望叛军占领长安城吗?”高力士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容,但是语调却已经全然不同。 李儋连忙闭上了嘴。 “殿下快快收拾一番,回长安。” 李亨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句:“好!” 于是整个大队伍,又开始调头。 听说要回长安,许多人别提有多开心。 有的禁卫军看到周围那些披甲执锐的骑兵,甚至忍不住喊出来:“拜谢诸位了!” 如果不是被迫,有谁愿意离开自己的故土呢? “兄长,三郎真的击退了叛军吗?”李媃急匆匆上前,兴奋地问着李俶。 “是这么说的。” “他现在人在长安吗?” “应该在长安。” 这时,李儋凑过来说道:“大郎,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媃立刻说道:“既然如此,还是别说了。” “别啊,我也是为了兄长好!”李儋连忙摆出一副我为你好的样子,“现在三郎手里有兵,未来太子位……” “二郎,没什么事,还是不要说话得好。”李媃瞪了李儋一眼,李儋有些害怕地闭了嘴巴。 大队伍开始调头。 有人已经先跑了,李隆基也没有说什么,陈玄礼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要求下面的人。 李隆基并不知道,此时的长安到处都在讨论建宁郡王李倓。 从上午开始,就有不知哪里来的舆论,在讨论建宁郡王拯救长安的消息。 有人联想到大唐建国之初,突厥二十万控弦雄兵陈列渭水以北,距离长安仅四十里。 太宗皇帝亲率高士廉、房玄龄等6人在渭水隔河与颉利可汗对话,怒斥颉利、突利二可汗背约。 最后杀白马为盟,颉利可汗退兵。 此时,叛军二十万,就被建宁郡王挡在了潼关之外。 传闻,建宁郡王为此深受重伤。 在这两天最慌乱的时刻,建宁郡王不顾自身安慰,在圣人丢弃长安全民之时,急忙赶到长安,安抚万民。 这和太宗皇帝当年拯救长安,难道不是一样吗? 中午的时候,在长安城西北的富人区,就有人传闻建宁郡王是太宗皇帝转世,来拯救大唐的。 还有人把建宁郡王之前做的事情翻出来,开始传颂。 说建宁郡王改良了造纸术和纺织术,据说去年突然在长安流行的精盐,也是建宁郡王制作出来的。 西北的富人区,商人比较多,他们提的都是与商业有关的。 而在长安城城南,则更多是平民,他们流传的故事和西北城区还不太一样。 传闻建宁郡王在江东杀贪官,分田地,想要恢复到大唐初年的田地制度。 这个说法,立刻在平民居多的城南流传开。 连城外的流民们也跟着在议论。 至于城东北的达官显贵,就分两个派系了。 一是想要玩政治投机的,他们快速开始派人巴结李倓以及身边的人,想要投资。 例如萧嵩之子萧衡,就主动登门拜访,借着江东萧家这层关系,快速见到了李倓,并且直言不讳地表达了对李倓的支持。 萧嵩虽然已经去世,但毕竟去世才两年,萧家在长安积累的人脉尚在。 萧衡能调动的政治资源是有的,如果再给他提高一些政治地位,他就更明显了。 李倓也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提到了萧值,表示在江东的时候,就与萧家关系融洽。 此次他北上勤王,萧家在财力和物力都有支持,以后你萧衡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来找本王。 双方都有各自的诉求,在此时达成了一致。 到了下午的时候,长安街头不知从哪里又流传出了新的说法。 说建宁郡王应该担任天策上将,节制天下兵马,才能保住眼前的局面。 这个声音起初还是在城西北流传,可很快就流传到了城东北的权贵区。 再之后,越来越多人开始传。 四月三十日,长安突然出现一些谶言。 例如一个渔夫在渭水捕鱼,突然出现一只会说话的鱼:建宁郡王当为天策上将。 还有人在乌龟的甲上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字迹,例如:建宁安邦…… 还有人则说倓与唐发音相近。 一时间,舆论四起。 到了中午的时候,李隆基已经抵达咸阳。 这个时候,此地距离长安已经不过五十里。 李隆基原本以为李倓会在咸阳等他,来迎接他,但到了咸阳却并没有看到李倓的影子。 这下李隆基心中不满了,但他又不好直接表明,于是便唤来了李亨。 “建宁是你的儿子,现在你回长安,他应不应该来迎接你?” 李亨立刻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 按理说,这个局势下,李亨应该不再害怕李隆基。 但这数十年积累的威压,依然让李亨不敢造次。 “阿耶说得对,建宁应该来迎接,儿这就派人写一封信回长安,好好训斥他。” “这可是你说的。” “是是。” 李亨转身出去,就开始奋笔疾书:三郎啊,阿耶听闻你援军前来,喜不自禁,阿耶日夜思念着你,现在终于可以见到你了,但是阿耶身体不太好,需要你前来接应一下阿耶,阿耶死也无憾…… ps:昨天疼了一天,脑袋都麻了,今天稍微好一点点,要命啊! 第327章 天策上将?李隆基破防了 看着李亨写来的信,李倓不由得觉得好笑。 他对封常清说道:“封二,你觉得本王应该去迎接圣人和太子么?” “大王应该去迎接。” “详细说说你的看法。” “现在叛军仍然势大,河北、中原之地动荡不安,长安内部绝不能出现多方分歧,需要快速统一一个声音。” 封常清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当前的情况。 李倓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 封常清这个人,长得比普通人还要丑一些,他出身也不好,比一般人往上爬更难,可却能得到不可一世的高仙芝的赏识。 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然,高仙芝一开始看不上他。 封常清死皮赖脸地要跟着高仙芝,并且很快展露出自己不同寻常之处。 李倓明知故问道:“这与本王是否亲自去迎接圣人和太子有何关系?” “圣人威信虽然受损,但毕竟是圣人,太子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拥戴,如今大王有精锐十数万,确实有了说话的分量,但如果轻视他们,长安内部就会快速出现不同的斗争。” 见李倓还在疑惑,封常清说道:“例如长安的粮食,哪怕大王从扶风走,也需要京畿的官员协助调运,这方面圣人还是说得算的。” “还有,大王若是想做些其他的事,必不能损了太子的威严。” 封常清并没有让李倓越过太子,直接登基。 这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的事,李倓可以做,毕竟他现在有十几万大军听从号令,潼关又在他手里。 可是这种不合规矩的事,地方上的官员却未必会认。 地方上的官员不认,就导致原本法理正统的长安,也开始动摇。 长安的正统一旦动摇,就给了人们去叛军阵营的理由。 所以这个世界上,无论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为所欲为的。 强悍如开创开元盛世的唐明皇,为所欲为之后,造成了什么局面呢? 社会和国家的运转,有一套它的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智者要去思考它,去遵从它,然后利用它,完成富国安邦的目标。 而不是一味地去热血上头。 “你留守长安,去京营巡视,将国库的钱帛快速分发下去,然后以你在安西练兵的手段,整顿京营。” “得令!” 封常清向来以军纪严明着称,有他在,李倓安全放心。 五月初一一大早,李倓收拾一番,便带着人出了长安城。 上午的时候,长安街头又开始流传起来:建宁郡王带着重伤去迎接圣人和太子回京。 于是有人阴阳怪气地说着:“圣人弃臣民于不顾,现在又还要建宁郡王……哦不,是天策上将,去亲自迎接,更何况天策上将还受了重伤,唉……” “我们只是心疼天策上将。” “又要在潼关抵御叛军,又还要身负重伤回长安整顿混乱,现在还要亲自去迎接圣人和太子。” 中午的时候,炎炎夏日中,李倓抵达咸阳。 消息快速传到李隆基那里,而且是让李隆基愤怒的是,杨慎矜亲自进城陛见,出现在李隆基面前。 看到杨慎矜,李隆基立刻就猜到是李倓把他放出来的。 可李隆基却不敢当场翻脸。 因为翻脸没用,军队现在大部分听李倓的。 他不想把自己最后仅存的威严丢掉,只能对着杨慎矜淡淡说道:“让建宁郡王来见朕。” “建宁郡王在潼关之战身负重伤,又连夜奔波回长安,已经是疲劳至极,如今得知圣人抵达咸阳,第一时间亲自前来迎接,请圣人还是收拾一番,銮驾回京。” 李隆基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心中怒火熊熊燃烧,但他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多说,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朕这就去准备。” 整顿队伍的命令传下去,李隆基站在咸阳城头,看着前面那片甲胄鲜明的军队,隐约能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 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四十年前。 老人孤独和无助的情绪,是年轻人永远无法体会到的。 就像当年的他,也是一样的意气风发,心怀天下,想要开创功越太宗的盛世。 如今,华发丛生,垂垂老矣,才感受到,这天地间,人是那么的渺小。 不知不觉,已是老泪纵横。 “阿耶,走吧,回家了。”李亨在身后说道。 李隆基和李亨来到咸阳城外,李倓骑马过来,翻身下马,做叉手礼:“臣参见圣人,见过太子殿下!” “哎呀,建宁回来了,朕听到这个消息,喜不自禁啊!”李隆基脸上带着笑容,仿佛一个亲切的老爷爷。 但他用的词却是朕。 这个细节,李倓是捕捉到了的。 李隆基在心情好的非正式场合,与皇族子弟聊天,很少用朕这个字。 李倓不相信他是无心之举。 “听闻安禄山起兵造反,臣悲愤不已,未请示陛下,便擅自率兵北上,抵达潼关,还请陛下降罪!” 李隆基顿了一下,有那么一刻,降罪的话还真就到嘴边了,他很想愤怒地咆哮出来。 因为他感觉自己被这个家伙给耍了。 什么他妈的叫潼关失守? 现在看来,潼关就没有失守! 都是有人故意散步谣言,故意不点平安火,估计利用战乱的恐慌,煽动人心。 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还能是谁! 李隆基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这个孙儿已久那么亲切无害。 可是他回想起这些年,自己都被他的钱给蒙蔽了双眼! 这根本不是一个只会享乐的纨绔子弟,这是一只野心勃勃的狼! “你勤王有功,赏赐还来不及,何罪之有。”李隆基哈哈大笑着。 “谢陛下!”李倓也给了一个台阶下。 人群中的李俶看到这一幕,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兄弟二人似乎在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一边的李儋更是嫉妒得发狂。 接下来,在李倓的恭迎下,队伍往长安进发。 李隆基原本心中已经恼怒,但在逼近长安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提起天策上将李倓,先是一愣,随即听完解释后,差点当场没有掀桌子。 ps:一半的肿了,今天去看医生,医生说里面已经化脓,不能打麻药,给牙齿钻了个洞,排脓,晚上稍微好一点点了。大家好好保护好自己的牙齿吧。 第328章 大唐三皇博弈 五月初二上午,李隆基抵达长安。 此时的长安,还是那个长安,街道宽阔,亭台楼梯错落,人头攒动。 圣人也还是那个圣人。 只是,长安和圣人放在一起,却不是过于那个长安和圣人了。 当天中午,杨国忠就死皮赖脸跑去找李倓。 “大王啊!我们好久不见了!”杨国忠一把鼻涕一把泪,恨不得冲进李倓的怀里去。 “宰相,找小王不知何事呢?” “咱们是好朋友,我很想念大王,听闻大王回了长安,所以前来相聚!” “小王也很想念宰相啊!”李倓一脸的真诚。 “我为大王准备了一些礼物,就在外面,不成敬意!” “宰相太客气了,这一路奔波劳累,刚回长安,还要来小王这里。”李倓一边说着,一边在更衣。 他换的是一身甲胄,显然是准备去军营的。 “大王拯救了长安,拯救了大唐,又是我的好朋友,我能不来吗?” 李倓只是淡淡一笑。 李林甫死后,大唐权力转移,中枢博弈发生变化。 安禄山造反,让整个局面再一次变化。 就说杨国忠,成了宰相,为了拉拢自己的势力,想要干掉安禄山,逼安禄山提前造反。 现在安禄山以诛杀国贼杨国忠为由起兵。 这里面牵涉到好几层政治博弈。 一是杨国忠和太子李亨之间的博弈,杨国忠注定必须继续压制太子。 二是杨国忠和安禄山之间的博弈,安禄山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连李隆基都逃出长安了。 现在很多人心中依然有气。 李倓相信,在逃出去的途中,陈玄礼一定会有动作的。 但杨国忠平安回来,说明自己影响了历史。 可这并不代表杨国忠就平安无事了。 接下来,一定会有相当一部分人会向李隆基上奏疏要求诛杀杨国忠,以使分化叛军内部。 安禄山不是以诛杀杨国忠为由么? 现在杨国忠死了,一旦安禄山叛军打得不顺利,内部必然会有人提出这件事。 杨国忠自己现在不清楚局势么? 他内心很清楚,所以才挑唆李隆基出逃。 可李隆基又回来了,李隆基威望大损,太子有望提前登基。 太子一旦登基,杨国忠有活路? 所以,杨国忠是来求生路的。 “宰相,有件事小王不知当说不当说?” “大王请讲,我洗耳恭听。” “我听闻,出长安的时候,有一些人私下有异动,认为安禄山造反,是宰相逼迫,想要杀掉宰相,以谢天下?” 杨国忠愣了一下,说道:“我怎么没听说……” “这种事,能让你知道吗?” 杨国忠猛然一惊,全身顿时冷汗直冒,当场就给李倓跪下来了:“大王救我!” “小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皇孙,如何救你,你可是宰相!” “大王莫要再取笑我了,大王若能救我,以后任何事我都听大王的。” 杨国忠这家伙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估计自己在潼关的时候,这家伙在背后没有少使花招。 尤其是撤换高仙芝和封常清。 不过眼下,杨国忠确实还有用。 第一,杨国忠是宰相,这个位子能调动的资源,非同一般,从江东走扶风的粮食运输,确实需要杨国忠安排人协助。 第二,历史上的哥舒翰,后来和杨国忠相互猜忌,被杨国忠逼着出战,但别忘了,哥舒翰去潼关之前,他算是半个杨国忠的人,只是后来交恶。 利用杨国忠,和哥舒翰再一下关系。 毕竟现在王忠嗣不在长安。 只要哥舒翰也站到自己这一边,李隆基最后的依仗也会被废掉,李亨也没办法折腾起来了。 再说了,很快要有势力大清洗,到时候需要一些脏手段,还得是杨国忠先顶上。 对于杨国忠的哀求,李倓却不直接表态,继续说道:“让我如何保你?” “只要大王能成为太子!” “这话如何说起?”李倓一副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的表情。 “只要大王成了太子,以后就能做圣人,做了圣人,大王就能保我性命了!” 好家伙! 不愧是你杨国忠,什么话都能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这话可不能乱说,圣人要是知道了,我们都小命不保。”李倓说道。 “大王,如今这番局势,难道还要瞻前顾后吗?” “你不妨把话说清楚一些。” “圣人身体不好,朝中早就有人希望太子殿下能御极,可一旦太子殿下登基,新的太子按照规矩,应该是广平郡王,而大王您,只能是一个亲王,您重兵在握,到时候朝臣还会容忍您继续掌兵么?” 杨国忠是混蛋,但不得不说,这家伙在关键是,为了保命,把局势还是分析得很清晰的。 这就是李倓目前面临的最大的问题。 潼关外的安禄山,是军事问题,长安的政权更迭是政治问题。 政治问题如果没有解决好,自身会被边缘化。 当然,目前有一手好牌,就是手里有军队。 不过真正的精锐,却并没有多少。 相反,精锐主力反而在哥舒翰手里。 所以,这还是政治问题。 只有把政治问题解决了,许多问题都顺畅了。 “那宰相有什么好办法吗?” “民间在传闻大王为天策上将,我明日就上奏疏一封,要求圣人册封大王!” “圣人会册封?” “会!”杨国忠自信满满地说道。 李倓沉默片刻,突然笑道:“当初小王结交你这个朋友,是小王的荣幸啊!” 说完,李倓便带着人出了宅院,骑上马,一路向军营奔去。 李倓知道,李隆基现在心里不好受。 但不好受,也得给本王受着! 李隆基会不会册封自己为天策上将? 还真有可能! 因为现在李隆基面临的正面的最大的敌人不是自己,而是李亨。 会不会过几天,就有一群人上书要求李隆基禅让给李亨? 一旦李隆基退位,他会不会担心李亨报复他? 那谁能制衡住当了皇帝的李亨? 按理说,谁都无法制衡皇帝。 可现在是特殊时期,如果出一个天策上将…… 能不能制衡呢? 第329章 让你们看看本王在军队中的威信! 禁卫军军营。 “将军,外面有人自称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派来的龙武军长史李慕!” 刘文山急匆匆赶进来,神色有些激动。 “陈玄礼的长史?”封常清微微蹙眉,一听说是陈玄礼派人来,他知道情况不妙。 但此时却由不得他不见。 因为门口已经传来了声音:“里面可是封常清?” 长史的声音充满了傲慢,直呼封常清的名字,相当于骂人。 刘文山转身出去,怒道:“你敢直呼封将军名讳!” “封将军?”李慕哈哈哈大笑起来,“如果我没记错,封常清已经被当今圣人判处死罪,哪里来的封将军!” 他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 潼关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刘文山亲手杀了边令诚,他心中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但刘文山此时面对陈玄礼派来的人,也有些害怕。 陈玄礼是禁卫军统领,是圣人旁边的大红人,一红就是数十年。 刘文山作为禁卫军老人,对顶头上司肯定是很害怕的,哪怕他跟着李倓参与了潼关之战。 这时,封常清带着人出来了。 封常清神色凛然,他看了一眼李慕,说道:“足下前来,何有贵干?” “奉命收兵!” “奉谁的命?” “自然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的命!” “调兵令呢?” “笑话!禁卫军本就归陈大将军统领,我身为长史, 前来整顿兵马,还需要调兵令?” 封常清说道:“那就对不起了,现在长安南衙禁卫军归建宁郡王统管,没有建宁郡王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调兵!” “封常清!你这是要谋反啊!”李慕大喝一声,“连禁卫军,你也敢插手,不怕被诛九族吗!” 封常清冷笑道:“那请问,前两天,陈玄礼大将军在何处呢?阁下又在何处呢!” 李慕顿时老脸一红,不敢正面接话,但硬着头皮说道:“我等是护送圣驾西行,与你何干!今日你若不准调兵,便是公然谋反,当今圣人已经回了长安,看你的建宁郡王,保不保得住你!” 他话音刚落,前面便传来阵阵马蹄声。 众人转身看去,却见以俊朗青年披着一身皮甲,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在一众亲卫军的簇拥下,向这边飞快奔来。 等到之后,封常清走过去,行叉手礼道:“参见大王!” 刘文山等人也行叉手礼道:“参见大王!” “这是在作甚?” “大王,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派了他的长史前来调兵。”刘文山立刻凑上去说道。 “调兵?”李倓疑惑道。 得知眼前这位就是最近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建宁郡王,李慕脸上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更加嚣张。 “是建宁郡王吧?” 李倓却不答他的话。 “多谢建宁郡王整顿了禁卫军,现在我们要收回来了,没什么事,您还是回百孙院待着去吧!” 李倓脸上挂着冷笑,他盯着李慕看。 这种敏感时期,李慕敢来这里,并且还敢对自己如此放肆,绝不是陈玄礼的意思。 陈玄礼行事沉稳,他不会乱来。 必然是有急于在李隆基面前表现之人,出了馊主意。 李隆基于是就派人来试探,如果兵要回去,自然他圣人又牛逼了。 如果没要回去,那就是陈玄礼的锅。 这个李慕心里绝对明白,他敢如此强硬,就是想要投机一次。 成了,以后飞黄腾达。 不成,难不成这位建宁郡王还敢杀了自己? “你是长史?” “是!” “长史没有调兵令能随意调兵?” “我是奉命而来!” “奉谁的命?” “陈玄礼大将军!” “手谕呢?” “没有手谕,我是长史……” “没有手谕,空凭你一张嘴,你的嘴能调动十万大军?”李倓笑起来。 周围的人也跟着笑起来。 李慕面色一冷,说道:“这些原本就是禁卫军,归……” “你还知道他们是禁卫军!”李倓打断了他的话,“前几日西行之时,怎么没说他们是禁卫军!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怎么没说调集他们!怎么没看见你这个长史在何处!” 李倓一脸数问,问得李慕当场怔住了。 “你去问问,问问谁还愿意跟着你走,去!去问问!” 李慕额头开始冒汗。 “去问啊!” “我……” “刘文山!” “末将在!” “架着他去问!” “是!” “建宁郡王这是要作甚,我可是大将军派来的长史……” 刘文山带着人便将李慕架出去,跟着来的那些人面色发青。 将李慕降到校场那里,一些士兵正在训练。 李倓走过来,对他们说道:“我是建宁郡王……” 他刚自保身份,训练的士兵就热情高涨:“万岁!万岁……大王万岁!” 声浪一波接一波。 李慕当场看懵逼了。 等人群慢慢安静下来,李倓才说道:“这位是陈玄礼大将军的长史,他说要调你们走,说你们归陈玄礼大将军统领,你们要不要跟他走啊?” “我们誓死效忠大王!”几个人突然大吼了一声。 其他人紧接着就开始喊:“誓死效忠大王!” “大王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助了我们,救了我们,救了我们的家人!” 有人激动地喊起来。 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兵痞子。 大唐招募军队是有标准的,要良家子弟。 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长安人,家里人都在长安。 李隆基这么一跑,对于他们来说无所谓。 男人是一种耐操的动物,自己受罪就受罪吧。 可是良家子弟的男人,最牵挂的是家人。 圣人一跑,长安一乱,千家万户能自保的极少。 建宁郡王一来,两日之内,长安秩序快速恢复。 这就是李倓现在的威望在长安达到空前的根本原因。 “大唐能有你们,是大唐之幸!”李倓大声说了一句,便又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得都弯腰了。 “大王保重身体!” “大王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 一群人激动起来。 “我没事,我没事。”李倓一边咳嗽一边笑道,“我就是想来这里转一转,看到你们,我心里踏实,看到你们,我就有底气击败叛军!” 一边的李慕直接懵了。 ps:大佬们,吊了两天的吊瓶,终于消肿了,还有一点炎症没有消下去,但问题已经不大了,身体正在慢慢恢复。 第330章 册封天策上将,开天策府 李慕正准备灰溜溜地离开,却被刘文山拦住。 刘文山心里想着,老子刚才忌惮你,现在还忌惮你? 我家大王就在这里,你能怎样? “你干什么!”李慕一愣,当场暴跳如雷地骂道,“你敢拦我!” 李倓看到了这一幕,他举起手压了压,人群的呼声才慢慢下来。 他走向李慕,周围的人也簇拥过来。 李慕神色慌张起来。 “你说是奉谁的命令来着?”李倓问道。 “是……是圣人……身边的红人陈玄礼陈大将军……” “陈玄礼的手谕你没有,你就敢说是奉他的命令,本王看,分明是潜伏在长安的逆贼,在这个时候想要冒充身份,夺得兵权,密谋造反!” 这顶帽子扔过来,李慕当场懵了。 “我……我……” “来人!杖二十,然后去转告龙武大将军,让龙武大将军安排人来领人。” “是!” 李慕一个长史文官,哪曾受过皮肉之苦,当下傻了。 “大王!大王!我只是奉命行事啊!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李倓问道。 “奉……”李慕犹豫了一下,没有说。 “打!” 接下来,李慕被打了二十棍,当场晕死了过去。 他不说,是因为他不能说。 说了就不是二十棍这么简单了。 这件事告诉我们,投机有风险。 但也告诉我们,不投机,可能永远只是底层。 “大将军!大将军!不好了!” “何事?”陈玄礼放下手中的毛笔,淡淡地问了一句。 “您的长史李慕被打了二十军棍,送了回来。” “李慕?”陈玄礼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被何人打了二十军棍?” “被建宁郡王!” 陈玄礼霍然站起来,神色一凝,问道:“建宁郡王因何打他?” “我也不知。” “将他架进来!” 李慕被拖进来后,说了自己去京营的经过,陈玄礼神色再变,他猜到李慕为什么去了。 “你下去歇息吧。” “多谢大将军!” 李慕被人抬下去。 等李倓去军营之时,杨国忠却到了南薰殿。 “圣人。” “你来此有何事?” “圣人,臣来觐见,确实有一件要紧的事。” “什么事你就说,别吞吞吐吐。” “现在局势比较严峻,臣打听到不少人私下去见了太子!” 杨国忠这话一出口,李隆基那张脸阴沉得吓人,而且更加沧桑。 三个月前,他还是大唐那个权力之巅的无上帝王。 现在,他已经沦落到许多大臣敢公然去拜见太子了。 大唐的皇权交接,显然已经不再是李隆基说得算。 李隆基自己心里清楚,回长安后,他就像失了魂一样。 他曾经的雄心,曾经的骄傲,都在这三天内被急得粉碎。 “你跟朕说这些,是想说什么呢?” “陛下,臣说这些,是想保住陛下的威严。” “他们要去太子那里,朕管得住么,而且太子是朕的儿子,大臣亲近朕的儿子,有什么错?” “圣人,臣只是担心太子被他们误导,做出一些不太好的事。” 这下李隆基连场面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愤怒地盯着杨国忠,仿佛在责怪他。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就算这一切是真的,你少说两句! 你是故意来刺激朕的? 见李隆基情绪已经上头,杨国忠连忙说道:“现在能帮助圣人的只有一个人!” “谁?” “建宁郡王。” 又是他! 李隆基脑瓜子差点炸了。 当初就是信了你杨国忠的鬼话,说什么建宁郡王是个好人! 结果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你现在又来跟朕说,他是唯一可以帮朕的人? 正在气头上的李隆基,显然有些被蒙蔽了双眼。 “你不要再说……” “圣人之前对建宁郡王如此之好,建宁郡王不可能放任任何人去伤害到圣人的!” 杨国忠此话一出,立刻典型了李隆基。 是啊! 朕之前对他那么好! 他应该报答朕啊! 实际上不是李隆基自己蠢,而是李隆基的本意出发点是利用李倓,而不是真的对李倓好。 所以他就自动忽略了这一点。 尤其是他还派吉温去江东拿李倓的权,这事就发生在几个月前。 他的出发点,决定了他忽略了这一点。 “你继续说。” “圣人需要休息,太子最近勤于政务,若想让太子不被误导,还需要有人监督。” “谁监督?” “天策上将。” 李隆基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 目前的皇权交接里面存在着几个天然地冲突,李隆基立刻就想到了。 因为当年他就是这么上位的。 李亨是太子,登基是毋庸置疑的。 李亨登基后,太子立谁呢? 按道理来说,是广平郡王李俶。 可是李倓现在威信最高。 所以,李亨继位,一定会面临继承人问题。 并且一定会面临削弱李倓军权的问题。 既然如此,自己何不给李亨再添点麻烦呢? 直接帮李倓一把,让李亨更加头疼,头疼得没有精力来对付自己。 现在自己还是大唐的圣人,册封一个天策上将,还是有这个资格的。 趁着现在,得赶紧实施。 不过李隆基转念一想,自己安排人去京营收兵权去了。 若是兵权能收回来,一切都能往之前的局势恢复。 再等等吧。 朕不信他敢不交! 李隆基刚有这个想法,高力士就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在李隆基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隆基怔了怔,重新坐下来,闭上眼沉思片刻,才说道:“传朕旨意,建宁郡王李倓,英姿雄健,博学勇毅,于危难之际,退叛军,定京畿,乃大功,特封天策上将,开天策府!” 这个圣旨当天就颁布了。 一时间,引起了朝堂极大的轰动。 反对者络绎不绝。 甚至有大臣公开说,这样会造成皇室成员再一次相互残杀。 消息传到李亨耳朵里,李亨当场傻眼了。 他没想到,这个时候,李隆基给他来了这么一招。 长安城呢? 那当然是欢呼声一片。 李倓本人则连忙进宫,高呼道:“圣人,臣万万不能胜任啊!” 第331章 大唐智囊李泌 老规矩,请辞。 但老规矩里也有再三邀请。 这个邀请的任务当然就交给我们忠君体国、为天下苍生着想的杨国忠了。 杨国忠一脸义正辞严的嘴脸说道:“叛军来势汹汹,河北、中原危如累卵,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臣身为宰相,每每想到此,夜不能寐,痛不欲生,建宁郡王不仅击退了败军,还稳住了长安局势,众望所归,臣冒死请求!” 对李隆基说完这番话后,杨国忠转身就公开对李倓喊话:“民间早就传闻大王您应该担任天策上将,以定叛乱,而安天下,大王若不受,岂非置天下万民不顾乎?” “我身为宰相,寸薄之才,实愧难当,只愿大王能担此重任,否则我只能一头撞死于大明宫前!” 看着杨国忠派人送来的信,李倓一边感慨杨国忠的脸皮,一边感慨着,这他妈的绝不是杨国忠亲笔! 当然,李倓再一次拒绝了。 “倓愚钝,既无定国之能,亦非安邦之才,承蒙圣人垂怜,幸得扬州之吏,十数万之兵,却无半寸之功,安敢接此大任?” “怕黎民非议,恐诸公不服!还望圣人收回成命!” 懂行的人,只从李倓的话听出了一个意思:天策上将是本王的,但你们得让长安那些反对者先闭嘴! 第三次,据说杨国忠真的去大明宫前要把自己撞死。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杨宰相撞个墙,现场居然有许多官员。 还有一些官员拿着小本本记录着细节。 宰相哭着喊着要撞墙,官员们哭着喊着让宰相不要撞墙。 宰相哭着喊着让官员们不要拦着自己,官员们哭着喊着让宰相不要撞墙。 宰相哭着喊着说如果不让我撞墙,你们就去告诉建宁郡王,让他接受天策上将。 官员们哭着喊着说我们一定去求建宁郡王。 五月初五,李倓在长安上下一致的要求下,接受了圣人的册封,成为大唐第二个天策上将。 本来杨国忠还想让李隆基再赐李倓一个秦王的。 但天策上将已经算破例,秦王不可能了。 于是接下来,李倓在诸多方面的压力下,接受了天策上将这个职位。 并且,李隆基让他搬出百孙院,给他赐了一座独立的王府。 这是为天策府开府做准备,大唐的天策府有一个特点:许自置官属。 也就是说有独立的人事权。 当然,还有独立的兵权。 据小道消息传言,前两天有一个叫李慕的官员,是安禄山的细作,假传陈玄礼的命令去调动禁卫军。 好在我们勇敢、智慧的天策上将及时赶到,制止了细作无耻的行径,识破了安禄山的阴谋诡计,再一次拯救了长安。 李慕被判定为细作之后,标志着李倓手里兵权的进一步稳定。 五月初六,李隆基召见了几个重要的大臣,包括太子,以及刚刚开府的李倓。 这一次主持议事的竟然是太子李亨。 这在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前一天正式册封李倓为天策上将,第二天让太子主持议事。 显然,李隆基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在这个时候,他还顽固不化地握着权力,已经没用了。 不如体面一些,让大家看到,是他圣人自己主动放权的。 如果不主动,下一次可能就是被动了。 “叛军尚在潼关之外,河北和中原诸州郡现在在叛军的掌控中,今日还请诸位来说说,接下来如何消灭叛军。” 李亨尽量使自己坐得笔直,看起来更有威严一些。 “启奏陛下,启奏太子殿下,臣以为,我们在潼关击退叛军,叛军踌躇不前,正是士气低迷的时候,我军应该集结精锐,出关直逼洛阳,一战而复洛阳!” 李倓瞥了一眼站出来说话的这个人。 大概五十几岁的样子,气质儒雅,看起来就是那种读了许多书的人。 他是大唐刑部侍郎房琯。 房琯只是刑部侍郎,按理说是没有资格参加今天的议事的。 但是他却参加了,并且还第一个提出了这样的意见。 这个意见立刻得到了一批人的响应。 但这个时候,另一个人站了出来。 这个人一身素衣,看起来不像一个官员,倒像是一个道士。 约莫三十左右,模样俊秀,气质出尘。 他说道:“启禀圣人,启禀太子殿下,在下以为,不能出兵。” 李亨微微一怔,目光不解地盯着李泌。 上面的李隆基没有说话,李亨问道:“长源何出此言,现在叛军在潼关被我们打败,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刻!” “叛军虽在潼关受挫,但并未伤到根骨,叛军作战骁勇,东京被攻占后,民心混乱,我军若是眼下去东京,难免会受到当地影响,而且此战,不在乎一城一池,而在乎彻底根除叛军!” 李倓立刻对这个人来了兴趣。 这个见解倒是颇有几分大格局。 不知这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人,是何身份,竟然能出现在今日的朝堂议事上。 李倓回忆着安史之乱中的这些重要人物。 一个名字很快浮现在他的心头:李泌! 他刚想到此人,却听房琯不客气地说道:“李泌!你懂什么,你一个闲云野鹤,少插手朝堂大事!” 李泌却不生气,而是说道:“在下知道房侍郎求胜心切,可是这一场战争,急是急不得的。” “那你说怎么办?” “圣人已经命郭子仪东进河北,只要郭子仪能在河北取得战果,叛军将两面受敌,届时叛军必分兵回援,若是郭子仪能在河北取得更大胜利,河北州郡必纷纷复归朝廷,叛军士气受挫,我军可立刻出潼关,直奔洛阳,洛阳不战而归!” “万一叛军在河北、中原不断扩大,怎么办?”房琯问道。 “叛军不得民心,即便河北、中原一带有部分人投降,也只是暂时,我们切不可自乱阵脚!” “一派胡言!”房琯当场就否认了李泌的话,随即对李亨说道,“太子殿下,洛阳百姓日夜盼望王师,若是能尽快收复洛阳,天下诸州郡都能看到朝廷的决心,也能再一次感受到朝廷的威信,必然纷纷归附!” 李亨点了点头。 很显然,出兵洛阳,早已是李亨和房琯这些人这两天私下就已经商定好了的。 今日到这里来议事,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 出兵洛阳,不是军事行动,而是政治诉求。 现在是皇权交接的敏感时期,再加上李隆基搞了个天策上将出来,李亨多方压力都很大。 他想急着立功,稳住大局。 房琯今天能出现在这里,也是李亨请来的。 第332章 天策上将vs太子殿下 “臣等也赞同房侍郎的提议!” 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此人竟然是李辅国。 李辅国身为宦官,却能参加这场议事,这足以证明,李亨已经摊牌了。 房琯是李亨的人,李泌是李亨的人,李辅国也是李亨的人。 李倓扫视一转,已经没有几个李隆基的人了。 难怪房琯态度如此强势。 李泌之前不在朝廷,难怪他现在也能站在这里来。 李辅国的出现,意味着李亨已经开始收权。 他不再低调,因为陈玄礼都私下跟他通过气。 其他人必然也都站在太子这边的,太子登基只是时间问题了,这些人将成为新皇帝下面的核心。 尤其是李泌。 李泌与李亨关系很好,李亨很喜欢李泌。 李泌这个人最牛逼的地方在于大局战略思维。 一般人看一件事,最多看到第二步,有能力的人看到第三步。 但战略天才,可以看到第五步。 李泌就是这样的人。 “河北、中原乃是大唐重中之重,东京洛阳更是关乎到长安的粮道,若不尽早收复,必造成长安人心晃动,也会让河北、河南诸州郡官员感受失望和恐慌。” 李辅国继续说着。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信。 这是李倓之前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 看来主人翻身了,做奴婢的,语气也硬了起来。 其他大臣纷纷点头迎合起来。 “是啊是啊,现在最重要的是收复东京洛阳,如果洛阳长时间落在叛军手里,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朝廷?” “还请圣人裁夺!” “必须立刻出兵洛阳!” “……” 一群人纷纷出列应和起来。 李隆基说道:“此事交由太子全权定夺吧。” “臣不敢。” “无妨,你定夺便是。”李隆基挥了挥手,“朕老了,力不从心,看到有这么多人辅佐你,朕心甚慰。” “是。” 李亨应了一声,随即转身对这些人说道:“现在叛军占据洛阳,天下不安,朝廷应该立刻出兵洛阳,我打算以广平郡王为兵马大元帅……” 到现在为止,李亨都没有点李倓的名字。 显然,他是故意为之。 只要李倓不站出来,就算默认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李倓站了出来。 “我反对!” 李倓态度鲜明。 李亨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气氛瞬间变得有几分凝重起来。 如果是以前的李倓,恐怕连来参见这场议事的资格都没有。 当然,李亨其实没有叫他过来。 叫他过来的是高力士,背后是李隆基的意思。 房琯立刻站出来,大声呵斥道:“建宁郡王,这件事是圣人和太子殿下做的决定,你……” 李倓目光如刀一样盯着房琯,丝毫不给他面子,说道:“房琯,你只是一个刑部侍郎,这种军国大事,还轮不到你插嘴!” “身为圣人的臣子,我今日是为圣人分忧,是为了大唐社稷……” “本王问你!你说出兵洛阳,兵在何处?” “眼下禁卫军便有十数万……” 李倓问道:“你可知那些禁卫军士兵是何时入伍?” 房琯一时语塞。 “你连他们是什么时候入伍的都不知道,就赶让他们去打仗?” 李倓是丝毫不给房琯面子,当场开怼。 房琯却是个倔脾气,他认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他说道:“禁卫军组建起来,就是为了御敌,难道建宁郡王要让他们在京师白吃白喝不成?” 李倓却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本王问你,朝廷为何要设立三省六部,朝廷为何要让你来做刑部侍郎?” “建宁郡王,现在……” “如果让前线的将军教你怎么做刑部侍郎,你觉得如何?” “那自然不行!” “为何不行?” “前线将军只懂打仗,他连大唐律都没读过……” “那你读过孙子兵法吗!上过战场吗!” “我……” “你连战场都没上过,你甚至连禁卫军军营都没去过,只是站在了这朝堂上,有了这么一次机会,就敢对军国大事指指点点!” “我是圣人的臣子,我理应……” “那是不是满朝文武,都可以对军国大事指指点点了?” 房琯被李倓怼得不知该说什么了。 李亨的脸色有些难看,一边的李辅国适才出来说道:“建宁郡王,圣人和太子殿下,也是为了尽快收复洛阳,为了天下……” 李倓说道:“我现在问的是如何收复?谁去收复?如果没能收复,该怎么办?” “建宁郡王,这件事不是你能做决定的!”又一个站了出来,这个人叫韦见素,是吏部侍郎。 “韦侍郎,您还没有回答本王,谁去收复,如何收复?” “刚才太子殿下不是说了么,由广平郡王做天下兵马大元帅……” “韦侍郎之意,是广平郡王一个人去收复?” “当然是统帅我大唐禁卫军一起!” “大唐禁卫军现在没办法收复洛阳!” “谁说的?” “本王说的!” 气氛瞬间变得沉重,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韦见素说道:“建宁郡王,你在潼关击退了叛军不假,稳定了长安也不假,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左右朝堂大势。” “圣人以太子殿下主持朝政,展开对叛军的反击!”房琯又跳了出来,“这说明局势一片大好!怎么到了建宁郡王这里,就打不赢了呢,是真的打不赢,还是故意说打不赢?” “本王说你这个刑部侍郎是真的不行,你认为本王说的算么?” “建宁郡王休要……” “你就回答,本王说得算不算?” “当然不算!” “既然本王对你这个刑部侍郎行不行,说得不算,那凭什么,你这个刑部侍郎说能打就能打?” 房琯再一次被李倓说得哑口无言。 之前建宁郡王在朝堂上骂死崔晋的时候,就表现出了牙尖嘴利。 房琯知道不是对手,就说道:“全凭圣人和太子殿下裁夺!” “建宁,现在正是反击的时候!”李亨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严厉,像是在责备,但又不敢过于放肆,好像害怕刺激到了李倓一样。 第333章 以空间换时间战略 “太子殿下,现在不是反击的时候。”李倓很客气地反驳道。 “为何?” “叛军的主力并未受挫,我们现在去洛阳和叛军打,胜负难料。” “我已经接到消息,哥舒翰的陇右、河西兵马即将抵达。” 李倓继续说道:“哥舒翰的陇右、河西兵马抵达,也不能去洛阳和叛军打。” “为何?”李亨的脸色已经拉下来。 这三番五次地被自己的儿子当面驳斥,他已经坐立不住了。 倒是上面的李隆基,嘴角出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因为哥舒翰的兵马和叛军去打,要么胜负难料,要么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之后,叛军便只能苟延残喘,朝廷可立刻让郭子仪包抄河北,追杀苟延残喘的叛军!”房琯又跳出来了。 一提到打仗,这位刑部侍郎仿佛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 激动中带着颤抖,颤抖中带着奔放。 “房侍郎对战争如此热情,不如议事结束后,去本王的禁卫军军营报到,本王给房侍郎留一个队正的职位?” “难道我说得有问题?” “本王问你,安禄山起兵多久了?” “已经两月有余。” “两月有余,哥舒翰主力东进,吐蕃人是否已经知晓?契丹人得知后什么反应?”李倓当场抛出了这两个问题,直接让房琯傻眼了。 一边的李泌顿时对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建宁郡王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当所有人都在想着速战速决的时候,这位建宁郡王已经看到了未来可能发生的局面。 这是一个掌控大局者必备的基础。 “建宁郡王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韦见素说道,“不过……” 李倓打断了他,更正道:“议事的时候,请称呼职务。” 韦见素顿了顿,看了一眼李亨,像是在请示。 李亨却坐在那里,眼睛都不眨一下。 “天策上将说的有几分道理。”韦见素更正了一下,继续说道,“但若是不速战速决,拖久了,那些胡人、蛮夷知道后,后果岂不是更严重?” “所以本王觉得,韦侍郎也应该可以退休了,这个吏部侍郎还是别干了。”李倓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这下直接击穿了韦见素的心理防线,他神色一变,差点暴跳而起。 “天策上将何出此言?”他的语气加重了。 “难道韦侍郎还没有看出来,本王刚才说的重点,并非吐蕃人和契丹人会不会发现,而在于发现之后,我大唐边军的布兵情况?” “无论是否速战速决,吐蕃人和契丹人都会发现,若是速战速决,我军损伤严重,吐蕃人乘虚而入,如何应对?” 李倓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韦见素。 “那天策上将有何高见,既能平叛,又能挡住吐蕃人?” 李倓说了一句话:“用最小的代价,消耗掉叛军。” “谁都会说,谁都想这么做,现实吗?”房琯趁机怼道。 “你觉得不能实现,是因为你不行,不代表真的不能实现。” 房琯气得差点冒烟,这个建宁郡王说得真的太妈的气人了! “天策上将请指教!” “用空间换时间,把时间拉长,把我军战略纵深加大。” 房琯和韦见素一脸懵逼。 周围其他人也一脸懵逼。 包括一直没有说话的李俶也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李倓。 倒是李泌好像听懂了,他坐在一边,沉默而安静地看着李倓。 “听不懂?”李倓看着房琯笑道,“听不懂就对了。” “先将叛军的主力拖在中原,让郭子仪去河北打叛军,叛军必然会分军北上,并且叛军因为之前一直胜,会轻视郭子仪部,郭子仪部胜的概率非常大。” “等洛阳的安禄山得知北调的叛军战败,必然会陷入两难境地,一是中原无法快速全面占领,根基不稳,二是河北范阳这样的根基,暴露在郭子仪的兵锋下,他到底是回援,还是继续在中原?” “如果他回援河北,我军则出关,进攻洛阳,可以最小的代价,收复洛阳,如果他继续留守中原,郭子仪则可拿下范阳,以振河北人心!” 李倓此番话之后,殿内已经鸦雀无声。 包括李亨,也懵了。 甚至想恶意反驳的李辅国,也找不到反驳点了。 因为这是降维地打击。 “不愧是朕的好圣孙。”这时候,李隆基说话了,他脸上露出笑容,“朕一直都没有看错你,不枉前几年朕对你的栽培啊!” 一边的李亨脸色更加难看。 明明是自己的儿子,明明之前还跟自己在同一个阵营。 现在却被李隆基利用,当着这些人的面,给自己找茬。 “臣只是说该说的话。”李倓很恭敬地说着。 毕竟李隆基还是皇帝,而且前几年,李隆基表面上对他确实不错,刚又册封了天策上将。 如果翻脸不认人,难免落下薄情寡义的名声。 “我看,今日议事,就到此为止。”高力士适时地出来打圆场。 众人也不再多说什么,李亨看着李隆基,李隆基说道:“散了吧。” 正史上,李亨登基之后,就一心想着收复两京。 因为收复两京可以巩固他的政治地位。 但收复两京,却错过了绕道抄袭叛军大后方的最佳机会,导致后面叛军哪怕放弃了洛阳,也能退守河北,成为大唐往后一百多年的心腹大患。 此时的李亨,眼中依然只有政治。 不过,这个决定,却被李倓强行摁住。 等离开皇宫之后,李倓回了天策府。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颜真卿和许远的战况,还有王忠嗣那边的情况。 叛军并不好受,中原有几根钉子,河北还有张巡。 一旦局势拖久,叛军只能出动大量主力来围攻这些地方。 这就打到了分兵的效果。 以叛军的基础盘,很难把盘子铺开。 安禄山只会越来越被动。 可前提是,颜真卿、许远,还有张巡、王忠嗣,他们必须守住现在的城池。 他们才是在暴风雨中的顶梁柱。 他们某种程度上决定了接下来的局面。 李倓能做的,就是把整个大局稳住,不去辜负了那些人的付出。 “大王,广平郡王求见。” 第334章 李光弼和史思明的命运齿轮 李俶坐在李倓对面,坐得笔直,说道:“三郎,今日在朝堂议事,你不该那样说。” “兄长,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李倓命人拿来了好酒好菜,亲自给李俶倒酒。 对于李俶,他并无恶意。 穿越过来的时候,李俶对他很好。 也在长安帮过他。 也许历史上,李俶和李倓的兄弟情是真的。 “三郎,如今中枢权力交接在即,今日那韦见素、房琯,皆是阿耶的人,他们将来可能成为宰相,还有李辅国,你与他们交恶,给自己惹了大麻烦。” “兄长,若是放任他们那般,而不阻止,我大唐将损了半壁江山!” “我要提醒你一句,哥舒翰马上就到长安了,他带着陇右军和河西军。” 李俶这话的意思是,不止你建宁郡王一个人有兵马。 哥舒翰的兵马,还是会听命于圣人的。 圣人现在威望大跌,皇位下来是迟早的事。 也就是说,哥舒翰会听李亨的。 李倓现在跟李亨把关系闹得如此僵硬,在李俶看来,这明显不智。 “多谢兄长提醒,我坚持不出兵,是为了大唐,阿耶应该是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的。” “三郎!”李俶急了,“现在的阿耶,不是之前的阿耶,你不要任性了,这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的我,也不是之前的我,阿耶是会以大局为重的!” “你真的打算跟他一直对抗下去?” “兄长多虑了,阿耶很快就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李俶站起来,严肃地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阿耶若是继位,你难道要公然对抗他,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知道吗?” “兄长言重了,我保证,很快阿耶就会支持我的决定。” “三郎,叛军现在在河北、中原气势汹汹,吐蕃和契丹随时可能犯边,我们内部必须保持一致。” “对啊,阿耶很快会跟我保持一致!” “你……” 李俶一时间无语了,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甩袖道:“我先告辞。” “我送兄长。” 到了门口,李俶又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我是为了你!” 看着李俶真诚的眼神,李倓点头说道:“我知道,这是我和阿耶的事,你就不要多虑了。” 历史上,就是李亨赐死了李倓。 按照现在这个趋势下去,两个人的理念完全不同,关系只会闹得更加僵硬。 李亨其实耍了一招阳谋。 现在出兵,调的是李倓的兵。 但统帅却是李俶。 打赢了,李俶威信起来了,李亨顺利继位,天下臣服。 打输了也不亏,李倓的兵没了,李亨继位后,想怎么收拾他怎么收拾他。 所以这个时候,从政治层面,李倓也不会轻易出兵。 现在哥舒翰要来了,其实多了一层不稳定因素。 按理说,哥舒翰是杨国忠的人。 但现在皇位交接的敏感时期,哥舒翰会不会私下去跟李亨表忠心呢? 别忘了,哥舒翰以前是王忠嗣的旧部。 王忠嗣就是太子党。 哥舒翰对太子不会反感。 除非王忠嗣此时在长安,李倓可以利用王忠嗣拉拢哥舒翰。 否则,哥舒翰有站李亨的可能。 不过,李倓心中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还有后手。 可以把李亨拿捏得死死的。 五月初七,云中。 “郭中丞,李光弼来了!” 听闻李光弼来了,郭子仪当即放下碗筷,站起来,便往外面跑去。 “末将参见郭中丞!” “你终于来了!” “末将接到郭中丞的调令后,立刻就从河西赶来。” “哥舒翰此时在何处?” “哥舒中丞接到朝廷命令,调兵前往京师。” “哦,看来京师局势未必安好。” “听闻叛军已至潼关!”李光弼神色愤恨,“安禄山禽兽也!大唐对他如此厚待,怎敢反叛!” “此话不必再多言,圣人命我收复河北,我刚拿回云中,现在我需要你另一支兵马,南下河东,从井陉口东进,最后收复常山郡、赵郡等,以切断叛军与范阳的联络!” “承蒙郭中丞器重,末将粉身碎骨,也不会辜负您的!” “好,军务紧急,你速速领一万兵马南下!” “得令!” 同样是五月初七,距离颜杲卿杀李钦凑已经过去十二天。 早在四月二十六日,准备东进围剿江东的史思明,就收到了安禄山的消息,让他立刻北上常山,捉拿颜杲卿。 史思明部三万精锐,接到命令后,快速北上。 李钦凑和高邈的人头,先后在河北诸州郡相传。 太守们看后,信心大振,当即对本州郡各级官员发布了反抗叛军的命令。 五月初,河北诸多州郡,在颜杲卿的号召下,一呼百应,纷纷举起了反抗叛军的大旗。 颜杲卿也在半个月之内,在常山郡大量招募民兵进行反抗。 但从五月初七,史思明部抵达赵郡之后,风声又变了。 赵郡在常山郡南边,抵抗的声音非常大,赵郡也自认为做足了防御准备,周围的饶阳郡、巨鹿郡先后都支持。 但史思明部实在太强悍。 史思明是五月初三抵达的邺郡,当天就对邺城展开了进攻,只用了半天时间,邺城重新投降。 为了威慑反抗者,史思明在邺城按照名单斩首了五百多人。 这五百多人中,大多数是邺城当地有名有姓的人。 甚至包括一些家底丰厚的人。 另外,史思明还放纵手下,洗劫了邺城半天一夜。 第二日,史思明便火速北上。 五月初四中午,史思明的骑兵率先抵达邯郸,邯郸防御顷刻间崩溃。 求援信如同雪花片一样送往常山郡。 史思明并没有让部将多停留,而是迅速北上。 到五月初六,邢州已经不战而降。 五月初七,史思明部抵达赵郡,赵郡防御如同纸糊的一样被击碎。 仅仅五天时间,史思明的骑兵,击穿了四郡防御。 到初七的下午,史思明的三路骑兵在赵郡汇合。 后续的步兵也快速跟进上来。 史思明三万精锐,剑指常山郡。 五月初八,颜杲卿收到了史思明的来信。 第335章 张巡对史思明的背刺 五月初九,史思明收到了颜杲卿的回信。 颜杲卿在信中痛哭流涕,表示自己绝对没有杀李钦凑和高邈,这一切都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栽赃陷害。 史思明看完信,有那么几瞬间,就真的以为颜杲卿是被冤枉的。 但他还是继续给颜杲卿写了一封信,表示只要你现在立刻投降,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五月初十,颜杲卿的回信到了。 投降? 我本来就是陛下的臣子,承蒙陛下垂怜,任命我为常山太守,我一直克忠职守,不敢有半分对陛下的不敬。 言外之意就是,我本来就是安禄山的人啊,我怎么投降? 不如史将军您来真定城,我们喝一杯? 史思明终于知道,常山的颜杲卿,不仅仅骨头硬,而且极其狡诈。 拖延了他两天! 史思明没有想到,正是这两天,竟然让河北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五月初九的晚上,在清河待了两个月的张通晤部,被张巡袭营。 张巡的骑兵悄无声息地来到张通晤军营附近,先用为数不多的火箭射击军营,造成军营内的燃烧。 随即在叛军开始混乱之时,以步兵掀开了军营大门和木栅栏,后面的八百骑兵冲进去,看见人就杀。 张通晤被人从温柔乡里的叫醒,听到外面的喊杀声后,大叫一声:“快保护我!” 他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冲出军营,提着裤子就跑。 “快保护我!我是主将!” 张通晤一边跑,一边大声喊。 在这两个月里,张通晤先后与张巡多次角逐。 除了围困、攻城,张通晤还尝试故意撤退引诱张巡出击。 几乎没有取得任何成效。 但张通晤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在发往洛阳的信中,不断地美化清河战场。 导致洛阳方面,以为清河战场只是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已。 站在洛阳的角度来看,清河不具备名将,没有可战之兵,确实不可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再加上中原的唐军闹得更凶一点,所以忽略了清河。 可五月初九晚上的这一次袭营,却大大出乎了张通晤的预料,直接消灭了张通晤的核心部队。 剩余的那些被强行抓来的壮丁,一哄而散,出现空前规模的大崩溃。 大崩溃淹没了半个清河,到处都是逃亡的叛军。 五月初十一大早,张巡发往清河郡各县的捷报,摆在了各县县令的桌案上。 不仅如此,中午的时候,信都、饶阳、平原三郡的太守全部都收到了捷报。 这无疑给被史思明吓破胆的太守们打了一针强心剂。 使得颓废的战局,再次为此一震。 这和颜杲卿杀李钦凑和高邈还不一样,这是实打实地击败了叛军。 张巡不仅仅传了消息出去,他在清河大肆招募更多的兵马,加以训练。 并且用江东来的那些工匠,再一次加固城墙防御。 因为张巡知道,击败张通晤,才只是刚刚开始。 叛军是不可能放弃清河的。 五月十一日,气势汹汹的史思明亲率大军,抵达真定城下。 三万叛军在真定城下铺开,一望无际。 真定城中仅有一万多军民,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按照正史上地推演,史思明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真定城,并且对真定进行了屠城。 颜杲卿一家人殉国。 此时的史思明同样有信心,因为他有大唐最精锐的边军。 “蔡希德!” “末将在!” “我让你打前锋,今日拿下真定城!” 蔡希德应了一声:“末将领命!” 史思明对左右说道:“唐军不堪一击,此次诸位随我扫清河北,便是立了大功,我会在陛下那里替你们请功的!” 众人说道:“愿誓死效忠将军!” 史思明刚被一群将领打完鸡血,他的儿子史朝义突然赶过来说道:“父亲大事不好了!” 史思明非常不悦地说了一句:“何事?” 能有何事? 难道颜杲卿长翅膀飞了不成? “后方传来消息,清河张通晤兵败!” “张通晤?”史思明愣了愣,努力回想这个人物。 很快想起来了,问道:“是留在清河攻打清河县的张通晤?” “是他!” “兵败?”史思明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 “是的,末将一大早接到消息,还专程派人去确认过,现在已经传开!” “一个清河县,把张通晤给打败了?”史思明的声音都变了,满脸地不可置信。 河北这群辣鸡他这段时间是亲自领教过的,就算张通晤是头猪,也不可能被清河县打败啊? 难道清河县有很多头猪? “你且先退下!”史思明说道。 “父亲,我们不能放任清河县不管。” 史思明冷冷瞥了一眼史朝义,说道:“我只有安排。” “万一清河郡联合其他……” “退下!” “是!” 史思明用坚定的目光盯着前面的真定城。 他有把握今天攻破真定,即使今天攻不破,最多三天。 等收拾完真定,再回头收拾清河也不晚。 但战局很快打了史思明一巴掌。 在冲天的战鼓声中,蔡希德的前锋往真定城推进。 数千叛军对真定城发起了大规模的进攻。 有的用云梯,整齐地往前推进。 在云梯之前,还有大规模的弓箭手,对城头发射了密集的弓箭。 城头到处都是箭矢,不少唐军死在弓箭下。 但后续的唐军却在源源不断地补充。 此起彼伏的嘶吼声,和呐喊声,回响在城头上。 等到叛军的前锋,冒着密集的反击,爬上城头后,双方开始短兵相接。 按照惯例,史思明以为到这里,就进入尾声了。 可这场攻城战足足打了两个时辰,城头的唐军依然还在顽强抵抗。 另一支叛军用巨大的牛车撞击城门,城门被撞出裂痕都没能撞开。 眼看到了傍晚,史思明只能下令暂时退兵回来。 真定城头的唐军死伤惨重。 颜杲卿带着人亲自在城头慰问,鼓舞士气,并且扬言此后要与众人一同守城。 五月十二日一大早,一队送捷报的小队迅速进入清河县。 张巡神色深沉地问道:“围攻真定的叛军有多少人?” 第336章 痛苦的史思明 “目前暂不知兵力。” “常山郡太守是谁来着?”张巡好奇地问道。 “听说是颜杲卿,颜杲卿在半个多月前杀了驻守在井陉的李钦凑和高邈,将两人头颅传首各郡,各郡纷纷响应他的号召。” 张巡倒是怔了怔,站起来,颇有些激动地说道:“河北竟然还有如此忠义之士!” 他这两个月,被张通晤围着,只做了防守,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 此时张通晤被击溃,张巡算是伸展开了手脚。 他已经开始做计划,要在河北大张旗鼓,联络周边州郡,组建防御纵深,吸引叛军主力回来,给朝廷争取更多的时间调动精锐。 这是以最低的代价,击败叛军最有效的战略。 张巡来回走动。 他对宇文宽说道:“如何救颜杲卿?” 正在喝酒的宇文宽立刻紧张起来:“救颜杲卿作甚?” “颜杲卿呼吁其他州郡联合反抗安禄山,若是他被史思明击败,其他各州郡必遭受巨大打击,届时无人再敢反抗!”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保住清河,等待朝廷王师不就行了。” 说完,宇文宽继续喝酒,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唇亡齿寒的道理,宇文太守难道不懂吗?”张巡的声音很严厉。 “可我们的兵力也不够啊,我们击败叛军,一是依靠清河防御,二是趁着叛军疲惫而偷袭,若是要真的打,却未必……” 宇文宽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 现在张巡统率清河击败了张通晤,威望最高,连宇文宽也忌惮他三分。 但宇文宽也不是傻子,这明摆着的打不赢,出去硬拼,先不说救不救得了颜杲卿,自己也得搭进去。 张巡来回走动起来,他开始思考眼前的局势。 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止步,说道:“传我命令,给各州郡发消息,就说清河已经击败叛军主力,现在招募十万大军,准备迎战史思明!” “张巡,你听我一句劝!”宇文宽立刻跳了起来,“现在要稳一些,这事咱帮不了……” “我没说要立刻出兵!” “那你的意思是……” 张巡微笑地看着宇文宽,说道:“让史思明调头回来打咱们。” 宇文宽怔了怔,立刻跳脚了:“你疯了!还嫌我们被围困得不够?” “不够!”张巡坚定地说道,“真定城的人口、防御,都比不上清河,如果真定城破,颜杲卿被杀,其他各郡必然立刻投降叛军,这与我们联合对抗叛军的策略相违背,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想办法让史思明来清河!” “我反对!”宇文宽撸起袖子来,气鼓鼓地盯着张巡。 他是很敬重张巡的,可是这件事完全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太守,您现在反对无效。” “你……” “请相信我,这是一盘大棋,不能因为贪图一时的自保,而毁了整盘棋!” “那史思明可是安禄山麾下悍将!” “安禄山亲自来了我也不怕!” “好好好!那我不管了!你自己去处理!我回去喝酒!气死我了!”宇文宽转身便走。 走到门口之后,又转身回来,说道:“需要我发公文吗?” “自然是需要的!” “你如何让叛军尽快知晓?” “叛军现在已经知晓我们击败张通晤,必然已经开始关注我们,甚至安排斥候抵达清河,第一时间获得清河的消息。”张巡自信地说道,“只要我们发布招募公告,叛军斥候第一时间送到史思明手里。” “发发发!”宇文宽又气走了,“张巡!我讨厌你,这几天别让我看见你!” 当天,清河太守衙门便对外发布招兵。 很快,清河招募十万大军的消息快速传出去。 第二天,就引起了清河诸县的震动。 也正是在第二天下午,斥候八百里加急的将消息送到了史思明的桌案上。 此时真定的攻城战还在继续。 叛军如同蚁群一样,密密麻麻,再一次对真定发起进攻。 真定的守军死伤越来越多,城后面站满了青壮,城头上一旦出现空缺,便有青壮被安排上去补住空缺。 就这样严防死守到傍晚,叛军再一次撤退。 史思明皱着眉头听着蔡希德的回报,他心中的怒火在燃烧。 蔡希德说道:“将军,真定城现在是凭着一股气在守城,他们的人死,军心不崩溃,但他们的战力终究有限,再给末将数日时间,真定城必破!” 史思明倒是不怀疑蔡希德所言。 蔡希德并未说大话。 才攻打了三日时间,真定城死伤严重。 真定守军的战力,根本无法和史思明的精锐相比。 之所以能让蔡希德打回来,也只是硬撑而已。 颜杲卿已有六十,身体不比年轻的张巡,他自己有心无力,在高压的环境下,支撑不了多久。 史思明不仅是悍将,而且精通战术。 他之前对真定有误判,但按理说并不影响大局,大不了多花数日。 数日不行,半个月也可以。 肯定能攻破。 可现在清河出了个张巡,击败了张通晤,还对外宣称要招募十万大军,在清河郡、广平郡、博平郡组建防御纵深。 河北还是第一次出现击败燕军的情况。 这让史思明警惕起来。 作为河北方面的主将,他开始算一笔账。 现在继续攻打常山没有问题,但如果十天后才拿下常山,那这十天时间,清河郡、广平郡、博平郡会不会再招募一批唐军? 张巡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击败燕军? 史思明看着自己的儿子史朝义问了一句:“张通晤是不是围攻了清河两个月有余了?” “我记得是。” “围攻了两个月有余,不但没有拿下来,反而最后被清河张巡击败!”史思明脸色阴沉,“他在写给洛阳的战报中可没有提到!” “如此说来,这个清河张巡,非常人也!”史朝义说了一句。 这时,外面有人大声道:“报!范阳发来紧急军报!” “进!”史思明道。 传令兵进来,手中有一份文书,他说道:“报将军,范阳军报,云中被唐军攻克!” “什么!云中被唐军攻克了!”史朝义脸色微微一变,“主将是何人,竟能如此快拿下云中!” 史思明神色有些冷,他说道:“唐军主将是郭子仪。” “郭子仪!是他!” 郭子仪名气不算太大,但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安史之乱之前,属于大唐军中二线将帅。 史朝义连忙说道:“将军,郭子仪随时会从河东发兵东进河北,我们必须尽快结束河北战事!” 第337章 膨胀的李亨 “郭子仪算什么!”史思明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不仅史思明不屑,连蔡希德也不将郭子仪放在眼里。 此时的大唐名将,郭子仪确实还排不上号。 再说了,高仙芝和封常清那样第一梯队的名将,都被打得躲进了潼关。 史思明更加不会将一个郭子仪放在眼里。 “父亲,我们不能小觑了郭子仪。”史朝义提醒道,“他……” “你住口!”史思明冷哼一句道,“你懂什么,尽在这里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史朝义立刻不敢再多言。 “父亲,儿认为,现在应该暂时放弃攻打真定,调头去收拾清河!” 说话的是史思明的小儿子史朝清。 “哦,为何?” “清河乃是北库,钱帛和粮食多,一旦给了张巡时间,他能招募更多人手,这样会增加我们的难度,真定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消灭清河,真定囊中之物!” 史思明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 史朝义却说道:“父亲,现在当务之急是派一路兵马去井陉,阻止郭子仪的兵马到河北!” “分兵乃是兵家大忌,什么都想要,最后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史朝清说道。 史思明再一次点头,赞成小儿子史朝清的说法。 “但若是郭子仪部抵达河北,我们将再一次迎战郭子仪部!”史朝义说道,“郭子仪部在短时间内就拿到了云中,我们不能轻视他。” “郭子仪拿到云中,绝不会轻而易举,他若再急行军到河北,已经是疲劳之师,即使不是疲劳之师,难道我们还惧怕他不成?”史朝清反驳自己的兄长道,“反观清河,张巡被张通晤围困两个月之后,还能反杀张通晤,说明张巡是知兵的,一个知兵的人,掌握了富饶的清河,此时正在大量招募兵马,若我们不立刻采取行动,后果不堪设想!” 史朝义一时间竟然也无话可说。 因为史朝清说得也很有道理,张巡在清河的势头很猛。 最主要的还是清河资源太丰富了。 其实留给史思明操作的空间其实很大。 史思明现在的部队是精锐中的精锐,一路杀上来,到处劫掠,大大满足了士兵的贪欲和杀欲,气势极盛。 颜杲卿的真定却已经是强弩之末。 河北诸郡没有一个是真正上过战场的,跟范阳边军打,就像小孩儿跟成年青壮打一样。 不过就算再有优势,也得实施恰当的战术。 摆在史思明面前的有好几种选择: 一、继续攻打真定,数日之内击败真定,能威慑住常山周围的郡,并分兵到井陉,扼守井陉,防止郭子仪部东进河北。 二、分兵攻打清河,遏制张巡在清河的募兵势头。 清河是大唐北库,资源丰富,一旦募兵成了气候,将会付出一定的代价。 三、不打常山郡了,也不扼守井陉,直接调头杀到清河,将清河夷为平地,再回头收拾常山郡。 史思明思忖片刻,问蔡希德道:“说说你的看法。” “将军,末将也认为应该先打清河,常山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我们走了,他们也不可能聚集大量的兵力,反观清河,此时携胜利之威,手握大量的钱帛和粮草,若是视若无睹,必成大患!” 史思明又问道:“若我等攻打清河,多长时间能拿下?” “清河比真定更强一点,但也就那么回事,末将认为,半个多月足矣!” “如若先打真定,再打清河,需要多久拿下?” 这下蔡希德不回答了。 因为这里面的战况是随时变化的,谁知道晚几天,张巡能增加多少兵马? 现在是战争时期,别总提新兵,新兵打一段时间,也能快速磨炼出来的。 短暂的思考之后,史思明做出了一个从目前的多方情况来看,都很正确的决定:南下打清河! 只是史思明他没有上帝视角,他不知道从河东过来的李光弼,将成为他的克星。 毕竟燕军一路打来,除了安庆绪在潼关碰壁,张通晤小败,其余全部是势如破竹。 就像一个一天赚一万的人,会将一个一天赚一百的人放在眼里吗? 随后,史朝义和史朝清又陷入了是全到清河,还是留部分兵力在真定,主力下清河的争论中。 史思明却没有让他们过多争论,而是决定全部南下清河。 史思明要打的显然不仅仅是清河,他还要将信都郡、平原郡全部抢一遍,彻底打服这些河北州郡。 五月十三日下午,史思明部开始调头,常山的压力消失。 五月十四日,已经有斥候得到了史思明部南下清河的消息。 当天傍晚,张巡就接到了这个消息。 此时,颜杲卿派出去的人也回来,将史思明撤兵的原因通报了。 “原来河北的火焰并没有熄灭。”颜杲卿欣慰地叹了口气,感慨起来,“张巡能在清河抵挡住叛军的进攻,乃国之栋梁也!” 说完,老泪纵横。 五月十五日,李光弼从云中抵达太原,在太原简单补充了补给之后,便往太行山急行军。 五月十五日傍晚,长安。 李亨搬到了太极宫,他已经不住兴庆宫了。 现在不少大臣会到太极宫的太子东宫去见李亨。 “殿下,奴婢未能见到建宁郡王。”李辅国说道。 “殿下!这个建宁郡王太放肆了!”张良娣凑过来,声色俱厉地说道,“现在大唐到底是您说得算,还是他说得算了!” 李亨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李俶,问道:“大郎,前几日你不是去过他的府邸么?” “回阿耶的话,儿确实去过。” “他怎么说?” “三郎他说是为了大唐。”李俶小心翼翼说道,“三郎他毕竟击退了叛军,而且……” 不等李俶把话说完,李亨一把掀翻了桌案,愤怒地吼道:“他以为自己成了天策上将,就能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阿耶息怒,三郎他也是……” “住口!”李亨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了一股威严。 他克制得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快忘记自己是大唐的皇太子。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距离圣人只有半步之遥。 甚至大臣们这几日,已经开始劝导李隆基退位。 他李亨,马上即将登基成为大唐皇帝。 可是现在,李倓却在这里横插一刀。 第338章 哥舒翰的加入 “殿下,奴婢刚打听到消息,哥舒翰已经抵达咸阳!”鱼朝恩在门口尖声细语地说道。 李亨闻言大喜,连忙说道:“大郎,你速速去迎接哥舒翰。” “阿耶,我……” “不愿意去吗?”李亨皱起眉头来。 一边的李儋趁机说道:“大郎,阿耶很快将会入主大明宫,你是长子,也就是未来的太子,你应该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你记住,你是长子!”李亨也走过来,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现在是特殊时期,将来你的身份还会变化。” “我知道了。”李俶叹了口气,领了这道命令之后,便匆匆而去。 此时,在天策府的李倓也接到了哥舒翰部抵达咸阳的消息。 他不但不急,反而觉得大唐现在的权力博弈该有一个新局面了。 李亨现在妄图跟自己叫板,应该很快让李亨认清楚自己所处的局面。 傍晚时分,渭河滚滚东流,李俶抵达咸阳,进入了哥舒翰的营帐。 “参见广平郡王。”哥舒翰拜道。 “哥舒中丞不必多礼。” 对于长安的局势,哥舒翰心里也有数。 圣人威望一落千丈,太子现在众星捧月,不出多长时日,便会登基御极。 而眼前的广平郡王,将升为广平王,并且在不久会成为太子。 有谁会拒绝提前熟络未来的太子这个机会呢? “不知大王来末将这里有何吩咐?” “太子殿下对你十分器重,让我亲自过来迎接你。” “殿下有心了,末将何德何能。” “中丞是我大唐的社稷功臣!” “大王,请随末将去检阅三军!” “中丞请!” 随后,李俶在哥舒翰的带领下,检阅了这支从陇右过来的边军精锐。 看到这些精锐,李俶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踏实感。 之前被叛军打得节节败退,是因为都是仓促逐渐的防御,大唐真正的精锐根本没有到场。 这支军队,可是征战吐蕃,令吐蕃头疼不已的精锐。 站在渭河之畔的李俶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也许三郎真的只是投机了一次成功了。 李俶决定在这里停留一晚。 当天晚上,李俶检阅陇右边军的消息,就传到了李倓耳边。 “大王,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封常清说道。 “你是大唐的社稷之臣,是有公心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这可能牵涉到了大王与广平郡王的兄弟感情,但也牵涉到了大唐的未来。” 见李倓没有阻止,封常清继续说道:“以大王目前的身份,太子殿下已经坐立不住,若是太子殿下登基后,朝廷大权必然掀起争夺,众人为了压制住大王,会拥戴广平郡王为……” 说到这里,封常清及时止住了。 眼下哥舒翰的到来,无疑会让权力争夺的天平往李亨那边倒一些。 “我知道你心中有忧虑,但现在大局最重。”李倓说道,“我有办法的。” “末将最敬佩的就是大王的不计个人安危,以大局为重。”封常清说了一句,然后停顿了一下说道,“只有大王能拯救大唐。” 次日,李俶与哥舒翰一同抵达长安。 哥舒翰抵达长安后,第一个见的不是李隆基,而是去太极宫的太子东宫去见了李亨。 “臣参见太子殿下!” 在李隆基之前,大唐的臣子见到太子,都称呼臣。 李隆基为了削弱太子的权力,大臣们几乎不会对太子称臣。 现在这个称呼又回来了,这也是权力变更的细节体现之一。 “哥舒中丞,你一路劳顿,辛苦了。” “都是为了大唐,臣岂敢轻言辛苦。” “士兵都安顿好了吗?” “士兵皆在城外安顿驻扎。” “好!”李亨立刻来了精气神,“何时能东出潼关,收复洛阳?” 哥舒翰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声。 哥舒翰可不是高仙芝和封常清。 高仙芝的政治能力一般般,主打的就是一个杀将,其余的就是忠诚了。 封常清是文武都牛逼,但封常清也有自己的特点:刚正不阿。 封常清治军,不属于自己的钱和物,一分不拿,公心十足。 哥舒翰则是一个能打仗且狡猾的家伙。 他一听李亨这么说,就知道是让自己去打头阵。 这哪能啊! 现在建宁郡王的禁卫军在长安,太子殿下你不调他们,你让我陇右兵马去当炮灰。 等我打得差不多了,建宁郡王岂不是要捡便宜? 而且我可是听说,高仙芝和封常清因为兵败,差点被赐死。 要是我哥舒翰没打好,是不是也死路一条? “末将觉得,可以先收潼关。” 李亨愣了一下,随即表情发生微微变化,仿佛在说:你他妈的在说什么? 场面有些尴尬,哥舒翰补充道:“叛军现在气势还很盛,我们应该避其锋芒,徐徐图之。” 徐你大爷啊! 李亨差点骂出来。 哥舒翰,老子找你来是听你放这种屁的? 见李亨的脸色不太好,哥舒翰不敢继续往这个方面刺激他。 “你陇右兵强马壮,难道还惧怕安禄山不成?”李亨冷声说道。 哥舒翰和安禄山本身就不对付,有很深的矛盾。 从这方面去刺激哥舒翰,也是李亨的策略。 “殿下,不是臣惧怕安禄山,而是粮草未必充足,从长安出潼关,抵达洛阳,有八百里,后勤补给也是一个大问题。” “需要多少粮食?” “至少五十万石,要再增加十万民力运输。” 李亨一听这个数字,当场脸色更加难看。 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勉强笑了笑,说道:“没问题,孤不会缺了你的军粮,你放心前往洛阳便是。” “第一批军粮只需要二十万石,请问殿下何时能筹备到呢?” 李亨看了一眼一边的李辅国,李辅国立刻说道:“一个月之内。” “好,若是能解决粮草问题,倒是可以东进,不过臣还有一个请求。” “说吧,能满足的,孤都满足你。” “请殿下赏赐三军将士,以激励士气!” 李亨的表情当场像便秘一样。 第339章 李儋:三郎,我来作死了! 要说李亨有没有钱? 肯定是没有的。 要说国库有没有钱? 在李隆基逃跑之前有,毕竟李倓这几年也帮李隆基赚了不少,印钞机都搭建了那么多。 可李隆基回来之后,突然没有了。 李隆基逃跑,肯定带了一些钱,但不可能带很多。 后脚李倓就跟着进了长安,抵达大明宫,将长安控制起来。 钱去了哪里,只有天知道。 李亨现在确实权力有了,可没钱。 当然,有权力了,会有钱,但需要时间。 至于有钱了,需要粮食,那就更需要时间了。 等哥舒翰离去之后,过了片刻,韦见素到了太子东宫。 “一个月之内能筹集十万石粮食么?” 韦见素一听,脸色当场比苦瓜还苦。 “殿下,运河漕运已经被切断两个月,自开春传来叛军南下的消息,京畿尚有部分民众私下拖家带口,今年的收成恐怕……” “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了吗?” “只会更严重。” 关中虽说是大平原,但和平一百多年,人口暴涨,关中本就缺粮。 现在输血线路被堵死,赈灾尚且需要粮食,更别说打仗。 韦见素继续说道:“就在昨天,岐山县还上报说发生了饥荒,大量百姓逃亡,希望朝廷能开仓赈粮。” 李亨的脸色彻底拉下来。 开仓赈粮? 现在哪里去找粮食? 李亨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不过很快,李亨的心理包袱就卸下来了。 他对韦见素说道:“现在是特殊时期,一些官员小题大做罢了。” 韦见素立刻听明白李亨的意思了。 他不想管。 韦见素心里感慨道:只能先苦一苦百姓,回头找个人担一下骂名吧。 韦见素告退之后,李亨闷闷不乐地喝起酒来。 不多时,张良娣进来,见李亨这般模样,问道:“三郎,怎么了?” “现在缺粮啊!”李亨烦闷道。 好不容易掌了权,好不容易自己能说上话了,但却无计可施。 “是军队缺粮吗?”张良娣亲自为李亨斟酒,温柔地问道。 “嗯!” “军队缺粮对于太子殿下来说不是问题。” “哦?” “殿下现在掌握了大权,只需要安排人去筹集粮食即可,至于如何集结,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殿下亲自忧愁,若是下面的人连这种事都办不好,要他们何用?” 李亨愣了一下。 对啊! 我现在是真正的储君,马上就要登基了。 朝廷养了那么多人,这个时候不正是干事的时候吗? “这件事让谁去办呢,韦见素和房琯,都是清高之人,他们绝不会去做这种事。” “让南阳郡王去办就行了,南阳郡王是殿下之子,自然是心向殿下的,他又年轻,又想要做事。” “但他办事难免急躁了些。”李亨叹了口气,感慨道,“若是此时建宁愿意配合我,就好了。” 李亨突然想起这些年的事,李倓的确帮了他不少。 朝堂多次危机,都是李倓一手化解的。 可惜现在局面却成了这个样子。 “三郎,建宁郡王现在公然跟您作对,天下人都看在眼里,他这是不孝,他迟早会自取灭亡!” 李亨没表态。 “三郎,这件事如果很紧急,则无需再犹豫。” “好,听你的。” 李辅国到了李儋的宅院,将李亨的任命书发给了李儋。 李儋激动得跳了起来。 李辅国说道:“南阳郡王,这户部郎中、京畿转运使可不是一般人能接任的,是殿下对你的信任。” “是是,小王心里明白。” “当然,少不了张良娣的引荐。” “小王将来一定好好报答张良娣,也好好报答李中官。” 李辅国又笑了,他说道:“好好办事。” 第二天一大早,李儋拿着官印,便开始了他的计划。 现在已经是夏季,正是粮食成熟的季节。 李儋灵机一动,立刻开始给下面的下令,说是今年叛军造反,前线急缺粮食,为了保住大家的家园,现在每一户缴纳三倍的税。 这个命令一下去,首先兴奋的当然是官员。 官员为什么兴奋? 每当有新的政令的时候,尤其是加征的时候,那都是捞油水的时候。 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赶紧先捞了再说! 李儋当天就命令人开始在长安挨家挨户敲门。 传令的人也飞奔各县,让各县立刻紧急执行。 中午的时候,李俶和李媃找到了李儋。 “二郎,这份加税是你出的?” “是我啊!兄长,现在前线缺粮,阿耶现在需要粮食,我这一招厉害吧,保证半个月给阿耶筹备足够的粮食,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李媃忍不住问道。 李儋自信满满地说道:“后果就是阿耶有了钱和粮食,前线军队能打仗了,洛阳很快就能收回来,大唐的子民都要感谢我们!” “后果就是长安的百姓会被闹得鸡飞狗跳,下面的官吏会巧立名目,原本已经很难生存的百姓,雪上加霜!” “那只是暂时的!”李儋当场反驳李媃,“他们一人多加点粮,每天少吃几口饭,怎么就雪上加霜了!我拿到他们的粮食,还不是为了保护他们!”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他们应该感谢我们!” “二郎,立刻撤回这条命令。”李俶说道。 “晚了!” “我这个兄长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兄长,我现在是户部侍郎兼转运使,你无权干涉我。” 李俶看着膨胀的李儋,说了一句:“二郎,这个后果你承担不起!” “不劳烦广平郡王操心了。”李儋鼻子仰上天。 未来太子位指不定是谁的呢,你现在就开始在这里耀武扬威了? 李俶只好带着李媃离开。 下午的时候,李倓走了一趟禁卫军的军营,准备回城。 “哥舒翰的军队就驻扎在前方十里之地。”武意指着西北边的方向说道。 “先不必理会哥舒翰。” 李亨没粮食没钱,哥舒翰会鸟他? 突然,前面传来惨叫声:“这是我们家最后仅剩的一点粮食,求求你们留给我们吧!” ps:失眠,连续失眠两天,麻了。。。 第340章 都是演员 “滚吧你!”衙差一脚踹飞了一个老汉。 老汉连滚带爬地吃了一嘴的泥土后,爬起来又冲过去抱着那个衙差哭喊道:“孩儿他阿耶死了,家里就剩那么一口粮了……” “老不死的农家汉!放开!放不放开?再不放开,我把你孙儿抓到牢狱里!” “对!抓他孙儿去牢狱!” 老汉连忙松开手,跪在原地大哭,却怎么也不敢再乱动分毫。 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跑到老汉面前,帮老汉擦眼泪:“大父不哭,我们去田里捡些野草也行。” 那些个衙差,敲完一家,又转身到第二家。 “前面是做甚?”李倓忍不住问道。 “我去打听打听。” 说完武意便骑马上前。 不多时,便回来了。 “现在是收粮税的时候,他们是长安县衙门的衙差,在收税,但听说今年的税涨了六倍!” “六倍!”李倓闻言一怔,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通读历史的穿越者,太他妈的知道这种时候发生这种事,上面是什么心态了。 “这是谁下的命令?” 杨国忠? 杨国忠确实不是个东西,在过去就搜刮过老百姓,而且还经常干这种事。 和平时期,大家都有粮食吃,刮一层也不会怎样,最多就是老百姓私下骂一骂。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 今年关中粮食可是大减。 杨国忠现在怕是没有权力指挥户部了。 李倓立刻想到一个人。 李亨啊李亨! 你他娘的为了打仗,为了立刻得到威信,是什么都愿意干啊! 现在李倓直接去找李亨,就显得太政治白痴了。 他带着人上前,让武意将那些收税的衙差叫过来。 衙差见到这支骑兵,哪怕怠慢,连忙过来点头哈腰。 “你是何人?”李倓骑在马上。 “下官是长安县县丞柳青。” “长安今年的税因何比往年多六倍?”李倓又问道。 “下官不知啊,下官只是奉命行事。” 柳青立刻跟自己撇清关系,这税收的事,从来都是深水坑,深不见底。 到底收多少,十个不同的衙门,有十种不同的说法。 “奉谁的命?” “长安县令给的命令。” 李倓追问道:“长安县的县令给的是六倍的税粮?” “这……是吧,应该是……”柳青含糊回答着。 收税这种事是官衙的大事,一般人不会过问的,除非吃饱了撑的。 收税一部分进了国库,一部分进了它改进的地方。 如果谁敢在收税上多事,那无疑是和朝廷为敌,与百官为敌。 柳青就这样含糊着,他害怕李倓,但又没有那么害怕。 “长安县的文牒呢?” “今日走得冲忙,文牒落在了衙门里。”柳青本能地捂了捂右边的腰间。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李倓捕捉道。 “腰间是什么?” “没……没什么,下官昨日腰痛犯了。” “腰痛犯了还亲自来收税,真是长安县的好县丞。” “都是为朝廷办……” “武意,搜他的身!” 柳青愣了一下,后退两步,武意却已经翻身下马走过来。 “大王,下官可是朝廷命官,大王因何而搜下官身!” “近日城内传闻有安禄山的细作,本王怀疑你是安禄山的细作,希望你配合,本王不会随便冤枉一个人的,你放心。” “大王……”柳青一时间哑口无言。 还带这么玩的? 大王,你怎么不说我是回纥人的细作? 我还收了回纥人的钱? “大王,下官……” 武意命人一把拿住柳青,然后强行搜了他的身。 果然搜出了一份文牒,是长安县衙门的。 “郎君。” 武意呈递过去。 李倓接过来开始看,这下把柳青吓得不轻。 “长安县文牒说的是三倍,为何到你这里成了六倍?” 看完之后,李倓冷笑起来。 “这……是下官记错了,下官记错了。” “记错了?” “记错了!” “这也能记错,多收引起的百姓怨言,加到了朝廷那里,看来你得为自己的错误负责啊!” 柳青怔了怔,没来得及反应,李倓说道:“拖下去杖二十!再扭送长安县衙门!” “大王,下官是奉命行事!” 李倓耳朵立刻竖起来,连忙问道:“奉谁的命,谁跟你说的收六倍?” “下官……” “打!” “是长安县的县令!” “走,咱去一趟长安县!”李倓一拉缰绳,带着人便要往长安城去,随即又对周围的衙差说道,“所有的税全部停掉,原路返还,本王会派人核查,谁手里敢多一粒米,本王就让他家门口多一颗脑袋!” 说完,李倓便带着柳青,匆匆而去。 有的衙差赶紧退税,有的却拿着税粮就跑。 下午的太阳毒辣得很,长安大街上看不见多少人,倒是两边的树下,坐满了纳凉的人。 李倓很快便到了县衙门口。 县令苏震听闻建宁郡王来了,那是真的心头一震啊! 连忙带着所有人出去,做叉手礼,恭恭敬敬地说道:“下官参见大王,不知大王莅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李倓说道:“苏县令,按照辈分,我应该称呼你一声姑父。” “不敢不敢,大王是天策上将,又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下官寸薄之身,岂敢乱了身份。” “我问你,这是不是你的县丞?”李倓指着柳青问道。 苏震瞄了柳青一眼,心头当即沉下来,他立刻知道李倓来此所为何事了。 “是……是的。” “那这文牒上,三倍的粮税,是盖了你长安县令的官印的,是不是?” “是……” “那本王有两点疑惑,还请苏县令回答本王!” “大王但说无妨,下官知无不言。” “三倍的粮税,到了柳青这里,怎么变成了六倍?”李倓问道。 苏震顿时头疼不已,心里叫苦:建宁郡王啊建宁郡王,你一个天策上将,统管军队就算了,你操心收税的问题干什么? “什么!居然变成了六倍!”苏震顿时大惊起来。 他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盯着柳青,仿佛第一次听说。 第341章 变脸大师李亨 “是下官一时糊涂,请苏县令降罪!” “大王,这个人交给下官处理就好了,下官一定上报御史台。” 李倓却不理会苏震,而是问柳青:“你是一时糊涂?” “是的,下官是一时糊涂。” “所以你是擅作主张?” “是的,下官擅作主张。” “来人,杖二十棍,杖完本王再接着问话。” “是!”武意立刻翻身下来,带着几个禁卫军士兵走过来。 柳青吓得全身颤抖,大呼道:“驸马救我!” 苏震连忙说道:“大王,这里是长安县衙门,他是长安县丞,您在这里,这样杖击他,不合适吧?” 李倓却没有理会苏震,武意将柳青一把拖过来,柳青想爬起来,被武意踹了一脚。 “再敢爬起来,就不是二十棍这么简单了!” 柳青当场吓得趴在地上,痛苦地喊道:“驸马救我啊!” 苏震却面色青白,见李倓理都不理他,心中恼怒,却不敢多说。 柳青被打到十棍的时候,就遭不住了,大声喊道:“饶命啊,下官说,下官说,是驸马说下官可以便宜行事的!” “胡说八道!”苏震当即跳脚了,“本官何时跟你说过这话!” “大王饶命,真的是驸马说的!” 李倓抬起手,这才停下。 柳青被打得大口喘气,喊道:“驸马说上面给的三倍,我们可以便宜行事!” 李倓的目光落到了苏震身上,苏震立刻闪躲地回答道:“我说便宜行事,并不是指让他们收六倍!” “是么?” “是!”苏震开始发抖,他知道建宁郡王是出了名的下手狠,谁都敢弄,不由得心里发怵。 “本王还有第二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回答好了,本王就当你说的便宜行事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如何?” “大王请问。”大夏天的,苏震额头冒冷汗。 “三倍的粮税,是你的命令?” “不不,是上面下发的。” “谁下发的?” “大王,这件事是户部的事,大王还是不要多管了吧,下官这样说是为了大王好。” “苏县令的便宜行事,本王可以认为你是在煽动下面的人随意加税么?” “是户部下发的,上面有南阳郡王的亲笔,且有官印!” 李倓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李儋居然参与到了这件事。 看来自己那个老爹,是想搞事情了啊! “拿来给本王!” “什么?” “户部文牒!” “这……” “还需要本王再说一遍?”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拿!” 拿到了文牒之后,李倓便到了户部。 李儋正在户部呼呼大睡,就被人提起来,拖拽了出去。 “诶!你们作甚!知道我是谁吗!”从梦中惊醒的李儋大呼道。 很快,李儋被扔到李倓面前。 李儋这才反应过来,后退了两步,有些紧张却硬气地说道:“三郎,你怎么在这里!” 李倓指着李儋的鼻子骂道:“我不在这里,长安还不被你这个蠢货闹翻天!” “你谁说蠢货!” “三倍税政,是你签发的?” “是又如何?”李儋毫不畏惧地承认了。 李倓翻身下马,走过来。 “现在做了天策上将,了不起了?”李儋却冷哼一声,尖酸道,“你以为自己能做太宗皇帝不成!政令就是我下发的,有本事你打我!来,往这里……” 李儋话音未落,李倓一巴掌抽来,当场抽得李儋身形不稳,差点倒在地上。 “你敢打我……” 啪的一声…… 李倓又给了他一巴掌。 “我是你兄长!”李儋咆哮起来。 啪的一声,李倓又给了他一巴掌。 周围的户部官员都看呆住了。 皇室子弟都这么野的吗? “我……” 啪的一声,再来一巴掌。 这下李儋真的怕了,连忙喊道:“你去找阿耶,是他让我来户部的!” “滚回你的宅院,以后让我知道你再踏进户部半步,我打断你的腿!” “你有种!”李儋捂着脸,只感觉二十几年的尊严,今日都被李倓给踩得粉碎,“我们走着瞧!” 李儋离开户部后,就去了太子东宫告状。 听完之后,李亨面色铁青:“这个逆子!” 李倓回了天策府。 “张旸。” “奴婢在。” “你去一趟太子东宫,传我的话。” 张旸听李倓陈述了一遍之后,顿时吓得发抖,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郎君放心,奴婢一个字不差的带到!” 张旸很快抵达了太子东宫。 李亨听说李倓派人来了,便宣了进来。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你是三郎身边的内侍张旸?” “是的。” “你来见孤有何事?” 张旸说道:“殿下,建宁郡王说今日南阳郡王在户部加税的政令,是恶政,会败坏殿下的名声。” 李亨的脸色当场阴沉了下来:“大胆!” 张旸吓得腿软,但还是站在那里,硬着头皮说道:“奴婢只是带话。” “他是想干预政事?”李亨怒道。 “建宁郡王说,若这个政令不停掉,他就打断南阳郡王的腿。” “他敢!”李亨这下坐不住了,当场掀桌子。 上面的酒、果盘全部洒落了一地,周围的人连忙跪在地上。 “他以为自己是谁!这个政令是朝廷的政令,他无权干涉!” 李亨的愤怒的声音响彻在殿内。 “殿下息怒,建宁郡王还有最后一句话让我带给您。” “孤不想听,你滚回去告诉他,他要是想要孤的这个太子位,让他亲自来见孤!孤给他就是了,看天下人如何看他!” 李亨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殿下,建宁郡王说江东的粮食,已经抵达关中,今年陆续可以运输数百万石粮食到关中。” “滚!等等……你说什么?” “奴婢说,江东的粮食已经抵达关中,今年陆续有数百万石粮食可以运输过来。” “数百万石?” “是的。” “江东?” “是的。” “运河已经被切断,江东的粮食……” “走的扶风。” “当真?” “是大王亲口所说,让奴婢来转告殿下的。”张旸如实说道。 “哦,你回去跟建宁说说,就说我很想念他,让他没事多来我这里坐一坐。” 第342章 史思明对战张巡 “什么,建宁郡王从江东调运粮食过来了?”房琯闻言大吃一惊,“调运了多少?” “传闻至少调运了五十万石以上。”韦见素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喜也有忧,“而且今年可以调运数百万石过来。” “莫非走的汉水?” “只能是南方的漕运了。” “南方的漕运极其狭隘,而且江东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韦见素疑惑起来。 江东也就扬州能拿得出手,排第二的是常州。 一定要说产粮,宣州的产粮不低,可是宣州人口稠密,对粮食的需求极大。 江东那些人自己都勉强吃几口饭,怎么可能还会乖乖配合往长安调运粮食? “韦侍郎难道忘记建宁郡王这几年在江东推行他的新政了?” 这下韦见素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不是说他的新政并无成效么?”韦见素皱起了眉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房琯,“而且他得罪了那些江东大族,他们怎会如此配合,帮他筹集、调运粮食?” 房琯苦笑两声,表示我也想不通。 “确认这件事是真的吗,还是建宁郡王的缓兵之计,想以此欺骗我们?” “扶风县已经开始往渭河的渡口搬运粮食,数日之后便会到长安。” 两人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房琯才叹了口气,说道:“禁卫军被他掌握了,现在京畿的粮食来源也在他手里,我们拿什么跟他斗?” “话不能这么说,他就算再厉害,也只是殿下之子,而且还不是长子,这个时候他不敢乱来,一旦他有僭越之举,便如同安禄山一般,是反贼,天下臣民都不会服,京畿乱了,地方上也就乱了,安禄山随时可能轻松扩大战线,最后谁都不好过,建宁郡王是聪明人。” 韦见素这政治眼界,显然比房琯高了好几层。 这也是为什么李倓一直不愿意动李隆基和李亨的原因。 如果京畿发生混乱,引起地方上部分人不服,他们就有理由投靠安禄山了。 这不是给前线正在拼死抵抗叛军的颜真卿、张巡、王忠嗣他们添乱吗? 政治和军事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 政治更不是简单的我手里有兵就有了一切。 政治强人手里确实有兵,但他之所以成为政治强人,不仅仅是他手里有兵。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房琯明显着急起来,“如果我们再不采取行动,只会越来越被动。” “陈玄礼在上次出京师之前就表态了,禁卫军也不在圣人手里,现在只需要我等上奏疏即可。” “好,我明日便上奏疏,请求圣人禅让。”房琯心一横,言之凿凿地说道,“此事关乎到天下安危,我等绝不可能坐视不理,太子殿下必须尽快御极,才能号令四方,对抗叛军。” 天宝十载,五月十六日,长安局势一切稳定,第一批从江东出发的粮食抵达关中。 也是在这一天,在雍丘的尹子琦决定分兵去攻打睢阳。 令狐潮对尹子琦是这么说的:“我们攻打雍丘一个多月,雍丘负隅顽抗是因为颜真卿认为睢阳随时会来支援他们,如果我们将睢阳拿下,雍丘必然士气低迷,不战而降。” 尹子琦再一次相信了令狐潮的话,于是分拨一万大军前往睢阳攻打许远部。 尹子琦不知道,选择攻打雍丘是他噩梦的开始,而选择分兵攻打睢阳,是他噩梦叠加的开始。 如果说能元皓在管城遇到了一块硬骨头,尹子琦现在则是遇到了两块硬骨头。 当然,这两个人还不能算本年度最惨。 最惨的那位在河北。 史思明自洛阳提兵北上,一路势如破竹,河北各郡再一次感受到了叛军的强大,纷纷投降。 但局势陡变,张巡在清河击败张通晤后,郭子仪以极短时间收复云中,影响到了史思明原来的战术。 五月十七日,史思明抵达清河。 一时间,清河各县陷入极大的恐慌中。 据说史思明的军队在清河郡的官道上铺开,可以延伸到无限远。 史思明的军队先抵达清河郡经城县,经城县只抵抗了半日,便被攻陷。 傍晚的时候,军报传到清河县,上下震惊。 五月十八日一大早,夏日清晨的平原被白雾笼罩着。 不多时,密集的脚步声唤醒了大地。 清河县城头正在吃饼的守军被前面的声音吸引,纷纷站起来眺望过去。 只见那朦胧的晨雾中,逐渐浮现出了一大片黑色的轮廓,那些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 斥侯骑着马,飞奔而回,大声道:“敌军来了!敌军来了!” 不多时,清河城头响起了号角声。 清河城内所有人都听到了这样的声音,街头的人不约而同朝城头方向望去。 还在屋里睡觉的人,也被惊醒,连忙飞奔到外面。 “敌军来了!” 有才不到十岁的孩童用稚嫩的声音喊道。 “敌军来了!敌军来了!” 一队队骑兵从街头快速越过,居民们赶紧让出一条道。 “明公!”清河军校尉李嵩带着人急匆匆抵达张巡的住宅,“敌军来了,来了数万之多!” 张巡此时已经在披甲,他气定神闲地说道:“史思明可有亲自来?” “必然是来了!” “来得好!”张巡披上甲之后,便带着人大步往外走去,“传令全城,进入备战!” “是!” 等张巡翻身上马的时候,他对李嵩说道:“人在城在!” “是!” 张巡的声音被传出去。 全城快速进入备战。 清河的藏库被打开,一批批甲胄往外运输,一批批弓箭、长枪、长槊往外运送。 张巡本人的身影也很快出现在大街上。 街头原本紧张的人们看见了他,纷纷高呼起来:“张县令!叛军来了!我们要跟着您一起去打叛军!” 越来越多人聚集在街头。 张巡的亲卫队在前面开路,他沉默着赶往城头。 清河县民意高涨,因为张巡在前一段时间,击败了张通晤。 这给清河县巨大的鼓舞,张巡成了他们心中的英雄。 这数日,也有数万人齐聚清河,加入守卫清河的阵营。 他们当中有河北地方大家族的人,也有普通的百姓,还有民间游侠。 到了清河,他们皆尊称张巡为明公。 看到那些高涨的士气,张巡却并没有就此骄傲起来。 只有他才知道,这一次,是一场苦战。 这一次守城的难度,比上一次要高一百倍! 但他必须守,必须将史思明困在清河。 第343章 被迎头一棒的史思明 张巡登上城头,他看见史思明的三万精锐在清河县外陈列开。 另外,史朝清奉命沿途强征数万民力,他们被驱赶,前来建造云梯。 从城头眺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铺在前方。 那些就是范阳精锐,是常年在边疆与契丹人和奚族人打的大唐边军。 也是这个世界上战斗力最强悍的军队之一。 不过清河城头的士气也十分旺盛,清河藏库中有大量的铁甲、武器,清河守军的军备非常充足。 再加上他们击败了张通晤,认为叛军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明公,末将愿统率一支兵马出城打先锋!”李嵩大声喝道。 “不准!”上城楼后的张巡,开始巡视防御准备。 不多时,前方叛军军阵中,忽然传来一道道呼喊声:“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像海浪一样。 最后,形成数万人的高呼,声震四野。 这种声音与一般人的声音还不同,是那些常年在战场厮杀的人,发出的怒吼声。 充满了暴戾和杀戮气息。 清河城头的守军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惊慌,感觉这一次的叛军,似乎与往常不一样。 不仅仅是守军,城内的百姓听到后,也凝重起来。 在叛军肆意的怒吼声慢慢落下去后不久,叛军主力中,一支弓箭手出列,在城外数十米的地方列队。 为首的人冲着城头喊道:“张巡!大燕皇帝陛下座下大将史思明将军抵达清河,你有一次开城投降的机会,否则,屠城!” 声音在空阔的城头上回响。 迎接这一道声音的是一片黑色的云,那是密集的箭矢,向叛军的方向压来。 张巡用行动回答了史思明。 叛军纷纷举起盾牌,箭矢冲击在前面一部分叛军的盾牌和铁甲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见到这副场景,史思明大怒。 叛军的军营上空回响起有力的号角声。 这样的声音响起后,叛军弓箭手开始朝城头射箭,刚才密集的攻击,被叛军还了回去。 无数尖锐的呼啸在空中掠过,城头上瞬间插满了箭矢。 第一排射完后,第二排熟练地切换,紧接着是第三排、第四排。 叛军在弓箭手方面的数量,超出了唐军。 或者说,叛军弓箭手射出的箭的威力,大幅超出唐军。 一瞬间,就死死压住了城头的唐军。 等近乎十几波箭雨过后,叛军的战鼓声响起来,震天的战鼓声仿佛要将大地震裂。 后面的监工军队,对那些民夫又打又骂:“动作快一点!蠢猪!” 有的人因为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上,就被当场捅死,尸体扔到一边。 民夫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他们用力推动着巨大的鹅车,不敢有丝毫懈怠。 鹅车的轮子在地上碾压过,留下一条条明显的痕迹,准备攻城的士兵紧随其后。 这些士兵全部是跳出来的精锐,与张通晤部不同,这支先锋部队身经百战。 等一个个士兵进入鹅车后,鹅车往前进的速度加快。 有的民夫推了一段距离,害怕地调头,惊慌无措奔逃,被后面的弓箭手乱箭射死。 原本想逃的民夫,不敢再乱动。 大量的鹅车开始往城墙靠近。 但城楼上的守军却没有还手,仿佛被刚才的箭雨彻底吓住了一样,没了动静。 鹅车很快推至城下,里面的士兵用力拉动绳子,鹅车上的梯子便开始往上被提拉。 蔡希德见状,不由得得意起来:“清河唐军,不过如此,张通晤那个蠢货,居然能被这群废物打败!” 他话音刚落,却见城头的守军开始齐刷刷往下倒东西。 那东西是黑色的,液体状。 糊了下面鹅车一身。 里面有叛军士兵刚冒出头,被淋了一脑袋,尚未回过神来,城头点燃火箭,开始往下射。 燃烧的箭头一触碰到那些黑色液体,熊熊火焰立刻沿着液体燃烧起来。 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城楼下竟然成了一片火海,将鹅车淹没在里面。 里面的叛军士兵见到第一个爬出去的坠了下来,还带着一大片火焰,顿时懵了。 不仅里面的叛军士兵懵了,蔡希德也他娘的懵了。 刚才还气势嚣张的攻城叛军,转眼被火焰包裹,发出了惊恐而绝望的惨叫。 里面的人疯狂地往外逃。 有的行动快,跑了出来,有的则你推我挤,被堵在了狭窄的门口。 一时间,别说攻城,逃跑都有点难了。 在慌乱和惨叫中,一些士兵狼狈逃出来,在地上打滚,被灼伤的地方疼痛难熬,发出尖锐的哀嚎。 这个时候,城头的弓箭手才开始放箭。 叛军第一批攻城,刚到城楼下,就损失惨重。 剩下的,能逃多快就多快。 “是石脂水!是石脂水!”蔡希德气得暴跳如雷,“卑鄙啊!” 消息很快传回到史思明耳朵里,史思明又不是瞎子,虽然隔得远,却也看到了火焰。 他脸色铁青。 清河城的藏库里居然还有石脂水! 这是史思明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玩意儿十分稀少,能够燃烧,据说遇水都不灭。 一路势如破竹的史思明,刚到清河,就被迎头一棍,他当场暴跳如雷。 但眼下显然不可能再继续攻城了,只能强忍着怒火下令撤兵。 叛军如同潮水般撤回去,留下城头下面还在燃烧的鹅车,以及一众尸体。 等回去后,史思明抽起鞭子,将前锋的几个军头狠狠抽了一顿。 “父亲!现在分兵去井陉还来得及!”史朝义嘶声说道。 “你闭嘴!”史思明一把嫌烦桌子,怒道,“不就是石脂水吗!我不信他张巡有用不完的石脂水!” 史思明倒是料定的没错,石脂水这东西极其稀少,清河城那并不多,不可能一直只是石脂水守城。 不过张巡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史思明部被迎头一棒,至少锋利的士气被打压了一下,接下来耗着他们问题就不大。 张巡就没打算击败史思明,而是耗着他。 此时的史思明还不知道,一队精锐部队已经从太原抵达井陉。 如果说史思明只是被张巡挫了锐气还好说,接下来李光弼抵达河北,史思明的噩梦才真正开始。 第344章 管城决战——大唐明光铠 五月十八日,管城,大雨。 管城战场叛军主将能元皓站在雨中,他用坚定的目光注视着前面那只有不到两丈的管城城墙。 安禄山给了能元皓一万精锐,在攻打管城一个多月不下之后,能元皓开始在荥阳大肆抓取壮丁,并且展开军事操练。 现在管城战场的叛军总兵力有八万。 此时,这座城,里里外外被围了三层。 密密麻麻的叛军,就像在铺天盖地的蚁群,正在朝管城推进。 体格强壮的力士,在雨中用力敲打的战鼓,战鼓声仿佛震得雨幕都要裂开。 一批批唐军在雨水的冲刷下,整齐地上了城楼,他们安静地注视着前方的叛军。 每一个人都沉默着,连那些管城本地加入进来的新兵,也在这一个多月的战争中,被淬炼出强大的意志力。 “王公!叛军的主力发起了第十次攻城!”张有成急匆匆进来。 王忠嗣拍了拍张有成的肩膀,在战争开始之前,张有成是个胖子,现在的张有成已经瘦脱相。 每次看到王忠嗣,张有成都能看到希望。 他都会从焦虑中摆脱出来。 这一次也不例外。 但他的脸上依然有深深的疲惫。 战争将经历盛世繁华的唐人折磨得不正常。 从张有成眼中可以读到他的奢望: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该多好。 周围的人都沉默,只有雨的声音和隐约传来的叛军的呼喊。 叛军选择在雨天攻城,表明叛军主将的压力也非常大,必然是洛阳方面给了死命令。 王忠嗣也知道,安禄山不可能再允许荥阳的中心地带被他扼守住。 黄河漕运被元载的战船卡住,荥阳战场已经影响到洛阳的粮食调度。 “诸君,今日是决战!”王忠嗣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在场所有人,“我与诸位同生死!” 众人齐刷刷做叉手礼,大声道:“愿与王公同生死!” “为了大唐!” “为了大唐!” 言罢,王忠嗣带上头盔,拿起长槊,第一个走出去,后面众人紧随其后。 外面在下大雨,战马都安静地站在雨中,等待他们。 街道上也站满了披甲的士兵,这些士兵有一部分是之前跟着李倓抵达江东的禁卫军。 李倓带了三千人走了,还剩下两人禁卫军。 他们每一个人身高超过一米八,全部着明光铠,站在雨中,就像一尊尊铁人。 王忠嗣骑上马,对众人说道:“今日,我们不守城了,出去与叛军决一死战,就我们禁卫军!我王忠嗣,与你们同生共死!为了大唐!” 众人高呼:“为了大唐!为了大唐!” 城头的攻城开始了,像往常一样,守城士兵顽强抵抗。 他们拿着斧头,朝攻上来的叛军的身上劈砍。 有人带着伤,因为动作幅度大,震裂了伤口,却浑然不顾。 有人已经只剩下一只手,依然在反抗。 还有人被砍了好几刀,死之前抱着叛军一起跳下去,砸在几颗脑袋旁边,还没有死透,在地上抽搐。 越来越多的叛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多,他们依附在城墙上,密密麻麻,源源不断。 不多时,从城头流下来的雨水已经变成了红色。 城内的民众,全部都自发地开始往四面城墙运输军需。 老人和孩童则待在家中,孩童蜷缩起来问老人:“大父,我们会死吗?” 老人则回答道:“王将军在这里,我们不会死的。” 话音刚落,门口就有一队铁甲骑兵匆匆而过,后面则跟着全副武装的重装步兵。 明光铠,这个世界最先进的铠甲,大唐最精锐的部队才有资格装备。 禁卫军无疑是有这个资格的。 有些人走到门口,看到了这些禁卫军。 当王忠嗣抵达东城门的时候,叛军已经连续不断地在城头厮杀,两侧的守军则源源不断地补充。 城下的守军,为禁卫军让出了一条道路。 当他们看到王忠嗣的时候,不顾城头的厮杀,有人开始大声嘶吼:“王将军!王将军!我们没有退!我们也要与叛军血战到底!” 王忠嗣只是朝周围挥了挥手,眼角却涌出热泪。 他原本因罪在汉阳等死,是李倓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带他去了江东。 将江东兵马交给他,让他重新回到了沙场。 枯涸的生命,再一次生长起来。 “开城门!”王忠嗣大喊了一声,声音被漫天的喊杀声淹没。 但他举起长槊的姿势,却被城门开关处的人看到。 城门在这个时候缓缓打开,露出了外面的人山人海。 叛军绝对想不到,这个时候,东城的城门会被打开。 当城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王忠嗣的前锋骑兵率先冲了出去。 一共三百铁骑,每人皆身着明光铠,手持长槊。 那一瞬间,就仿佛从城门口冲出一道锋利的剑气,切开了雨幕,朝前面的叛军阵营冲杀过去。 要知道,叛军攻城,绝不会用云梯对着城门口那一带架,而是两侧。 所以城门口一带处于空白状态。 而且叛军士兵纷纷行动起来,不是列阵,这个时候是不可能人挨着人的,相互之间有一定的距离。 “是骑兵!” 有人突然大声喊道。 “快列阵!快!” 声音被喊杀声和雨水声淹没。 距离骑兵最近的叛军出现了骚动。 他们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等王忠嗣冲到叛军最前面,战马发出一声嘶鸣,他猛地挥动长槊。 前面那个叛军士兵露出了惊恐之色,来不及大叫,脑袋被长槊扫到,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毙命。 后面的骑兵如同洪流一样汹涌而至,顷刻间击穿了没有任何防御的叛军,并且开始成排的碾压。 人肉之驱,在每一匹一千多斤的战马群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朽木。 叛军试图阻挡,但却来不及形成密集军阵,一切反抗都被碾成粉碎! 叛军就像狂风暴雨中的麦子,成排的倒下。 轰隆隆的铁蹄声终于让叛军露出了惊恐。 有人开始逃跑,开始推挤。 混乱开始了,并且在传播。 此时,后面的重步兵有节奏地出城,开始朝溃败的口子厮杀过去。 第345章 管城大捷之后,立刻支援雍丘 叛军足足八万人,将管城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东城突然杀出一路骑兵,以及最精锐的唐军步兵。 原本处于进攻状态的叛军,很快被撕出了一条口子。 一千唐军步兵人人手持长槊,向前面稳步推进过去。 看上去就像一片钢铁军团,地面被震得雨水四溅,被暴雨冲刷的地方,仿佛在颤抖。 明光铠在闪电中,映照出森冷耀眼的光。 那股恐怖的气势,似乎要劈开雨幕,震开大地。 怒吼声、厮杀声,还有暴雨声、兵器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锋利的长槊搅碎敌人的内脏,铁骑兵碾压一排又一排的叛军,留下一片又一片的血河。 待后续的步兵进入战场后,叛军已经被撕出一条血淋淋的口子,步兵一进来便开始收割人头。 这边的混乱规模开始扩大。 “报!将军!大事不好!我军右翼被唐军攻破!” 不用传令兵,能元皓已经看到磅礴大雨中那冲出来的骑兵。 他的脸色铁青,愤怒地吼道:“谁敢退一步,夷族!” 他的命令并不能阻止此时已经崩溃的大军。 恐慌在混乱中快速蔓延。 大溃败随之而来。 从远处眺望过去,就像一片河堤,在慢慢地瓦解、崩溃。 “报!将军,唐军向中路杀来了!” “全军待命!”能元皓下达命令,中军的战鼓声变得密集起来。 中军是能元皓的亲卫军,一共一千精锐,是常年跟着他与契丹人、奚族人对杀的。 这些人每一个都身经百战,意志力坚定如铁。 传令兵在周围飞奔,此时的令旗已经无法使用,但军官们都知道,要列圆阵做防御了。 在能元皓的亲卫军刚变幻阵型的时候,王忠嗣的三百骑兵已经刺穿了层层防御,大的溃败如同洪流一样向这边淹没而来。 “将军,撤吧!”身边的幕僚大声喊道,“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能元皓面色苍白,他盯着那些溃败的大军。 显然恐慌的情绪如同排山倒海,已经将他的亲卫军也包裹住。 但是他不能撤,因为一旦撤了,他的亲卫军意志力也会在顷刻间瓦解,就全完了。 好在中军不是在右翼的后面,而是旁边,不存在大量的右翼往中军逃,便没有造成人挤人的混乱。 等神武军杀过来的时候,能元皓的亲军开始和神武军正面交锋。 双方进入了短兵相接的肉搏中。 长槊刺在铁甲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双方都无法立刻杀死对方,于是更加惨烈的搏杀上演。 有的人被冲撞倒在地上,另外几个人直接压过来,更多的人也压过来。 在地上打滚,将对方扑倒在地上后,用短兵疯狂地捅对方的铁甲。 还有的干脆用手撕扯对方的嘴巴、眼睛。 甚至打疲惫的,直接用嘴撕咬对方的脸。 一切能杀人的方式都用了。 有的人是被活活压死的,有的人被刺穿了眼珠子。 鲜血如注般滚涌在雨水里。 这些原本都是大唐的英勇战士,但此时他们却彼此举起屠刀。 相互杀戮,相互毁灭。 不知打了多长时间,能元皓的亲卫军终于扛不住了,意志力被神武军击溃,开始溃逃。 此时,其他地方的叛军,更是闻风奔逃。 南城、西城、北城的叛军,陆陆续续听闻东城主将所在地败了,开始在惊恐中撤军。 甚至连攻城的士兵也顾不上了。 不知何时,数万人的大崩溃在管城外上演了。 之前凶狠攻城的叛军,恐慌而退,城头的压力顿时骤减。 直到傍晚,管城外的战争已经变得零星,远处到处都是溃败的叛军。 而神武军这边,损失也不可谓不多。 那种雷霆一怒的出击,就攒足了一口气,使出来的,必然是全力以赴。 两千神武军,战死者数百人,其余人几乎人人带伤。 要知道,这是趁着叛军攻城,无法列阵,突袭叛军的情况下。 如果是正面对打,即便有王忠嗣在,两千神武军恐怕也没法打败这支叛军。 城头也死伤惨重,许多守军战死,尸体堆了好几层。 甚至有人坠落到城墙后面,死在了城墙里。 但随着一声“我们赢了”在城门口响起,似乎一切牺牲都变得值得了。 管城保住了! 家园保住了! 城内幸存的人喜极而泣,有欢呼,也有痛哭。 有孩儿问自己的母亲为什么痛哭,母亲却泣不成声。 王忠嗣回到城中的时候,无数人围了过来,他们大声呼喊着:“王将军!王将军!” 王忠嗣自己也受伤,但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自从天宝六年被发配之后,他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战场的胜利喜悦。 已经年过半百的王忠嗣,那沧桑的面颊上,也有两行泪落下。 大唐还是需要自己的。 自己对大唐还是有用的! 安禄山接到管城战败的消息是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十九日。 消息是八百里加急送到的洛阳。 送到洛阳之后,洛阳上下震动。 此时已经是两线战败了。 安庆绪在潼关战败,能元皓在管城战败。 潼关战败尚好,大不了是被拦了下来,但管城战败,意味着粮道北阻。 原本就病痛缠身的安禄山,发疯了一样怒吼,用鞭子狠狠抽打怂恿他造反的严庄和高尚。 又拿李猪儿出气,这一次差点将李猪儿打了个半死。 当天,安禄山派出崔乾佑,再从洛阳提兵两万,迅速赶往管城战场,誓死要将管城夺回来。 被包扎好的王忠嗣,昨晚只睡了两个时辰,一大早便又开始整顿军务。 他亲自统帅了一千神武军,又在管城筹集了三千守军,上午从管城出发,一路东进。 他的目标是雍丘。 管城大捷之后,中原的整盘战局应该被盘活,而不能只是驻点死守。 雍丘需要一路出其不意的援军。 不过身经百战的王忠嗣,绝不是要与尹子琦正面硬刚。 他当年打吐蕃人、契丹人,平定吐谷浑,又彻底灭掉突厥人,可不仅仅只是勇猛。 计谋层出不穷。 盛唐第一名将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 第346章 王忠嗣杀入汴州 五月十九日一大早,尹子琦得到了围攻睢阳的令狐潮的信。 令狐潮的信给尹子琦透露了一个十分重要信息:睢阳城破在际,但还需要将军再增援一万。 令狐潮是一个能言善辩的高手,至少在这方面是吊打武将出身的尹子琦的。 令狐潮在他这个重要信息里,做了一个非常充足的补充:睢阳守军远没有雍丘唐军战力强,大部分都是睢阳本地的军民。 这一点进一步论证了令狐潮建议尹子琦分兵睢阳的合理性。 已经围困雍丘两个多月的尹子琦,心烦意乱,心理压力非常大,他急于立功给洛阳一个交代。 这是他相信了令狐潮分兵睢阳的原因。 如果能拿下睢阳,至少可以送一份捷报回洛阳,让安禄山先安心。 否则,再这样下去,下个月他尹子琦可能就会被斩首了。 当看到令狐潮这封信的时候,尹子琦就像是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发现了一片绿洲一样。 尹子琦:立功的机会来了! 等等,我再给令狐潮一万大军,雍丘只剩下不到两万,会不会被颜真卿反杀? 尹子琦脑瓜子冒出了这样一个疑惑。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疑惑。 之前自己就是两万兵马,颜真卿固守不出,现在给令狐潮一万大军,自己再留近两万,颜真卿就能反杀我了? 不可能的事! 除非后方再出现一支唐军精锐,而且兵力不在一万以下。 后方是什么地盘? 是荥阳啊! 管城方面的唐军,被围得死死的。 难不成管城唐军还能反杀不成? 退一万步,就算反杀,洛阳方面必然增兵。 难道管城唐军反杀之后,能第二天就召集一万大军到汴州来? 尹子琦只是简单地推断了一下现在的大局,就一万分地肯定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不会有任何事! 局势都在掌握之中! “传令,再调一万大军去睢阳,命令狐潮十日之内屠掉睢阳,否则我斩了他!” 尹子琦用斩钉截铁的语气下令道。 “是!” 为了快速有战绩,尹子琦要求上午的时候,就立刻召集这一万大军。 并且还专门安排了一些精锐在里面,再三叮嘱,一定要尽快拿下睢阳。 “等睢阳被灭掉,雍丘成了孤城,再用睢阳守军的人头堆成京官,给颜真卿这个狗娘养的看看!” 令狐潮并不知道,一支从管城出发的唐军,已经悄无声息地东进。 王忠嗣太了解此时洛阳到汴州一线的整个战况了。 安禄山得知管城战况后,必然派大军增援。 此时唯一破局的方式就是击败汴州雍丘县的叛军。 但王忠嗣手中只有四千多兵马,如何能击败尹子琦的数万大军? 王忠嗣对汴州战场做了一个全面的分析: 一、尹子琦兵马已经围困雍丘两个多月,是疲惫之师。 二、尹子琦本人手握大量的资源,却无法给安禄山一个满意的交代,洛阳方面和尹子琦之间的关系,现在很微妙,安禄山心中必然想撤换掉尹子琦,甚至想杀他。尹子琦现在很着急。 打仗,尤其是统率一支大军,最忌讳的就是着急。 一旦急了,就会破绽百出。 三、汴州民心依然在唐军,颜真卿在雍丘,颜真卿手里有江东兵马。 那些士兵,都是他王忠嗣亲自训练的,对自己训练的士兵,王忠嗣知根知底。 综上所述,王忠嗣提出了疑兵之际,以及联合颜真卿里应外合之际。 最重要的是疑兵之计。 这种计策,王忠嗣是老手,当年打吐蕃、突厥、契丹,不知用过多少次。 可谓炉火纯青。 十九日傍晚,急行军的王忠嗣部,进入汴州地界。 此时的尹子琦尚不知情,还沉迷在等待令狐潮的捷报中。 王忠嗣做了简单的补给和休整后,趁着夜色行军。 这一次的行军,可谓直追安禄山大军南下的速度。 第二天早上,王忠嗣部已经抵达浚仪县。 抵达浚仪县后,王忠嗣立刻派一支百人规模的先锋骑兵,对在浚仪县的叛军展开了突袭。 正如王忠嗣所料,留在浚仪县的叛军,基本上是临时招募的壮丁,只有少部分人是叛军本军。 当天,浚仪县叛军数千人出动,追击王忠嗣的百人骑兵,被引到后方来。 双方在平原上展开了一场正面交锋。 浚仪县的叛军很快就被击败,溃散而走。 王忠嗣在当天就拿下了浚仪县。 他在浚仪县做了补充,并且派人在浚仪县贴出告示:朝廷五万大军抵达汴州! 当夜,王忠嗣攻占俊仪县的消息就传到了尹子琦的耳朵里。 “你说什么!”尹子琦原地跳起来,“浚仪县被唐军占领了!” “是的,将军!” “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属下快马加鞭赶来报信!” “唐军来了多少人?” “这个……这个不知道!” “废物!” “好像有上万人!”那人说道,“我们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旌旗!” “上万人?”尹子琦心头一沉,哪里来的上万唐军? 这他娘的哪里来的! 荥阳到底什么情况? 怎么浚仪县出现了这么多唐军? (浚仪县距离荥阳很近) “去探!快去探查清楚唐军的兵力!立刻去探查!” 尹子琦有些紧张起来,老子刚调走一万精锐,后方的浚仪县就被唐军攻克了? 五月二十一日,在浚仪县休整了一晚上的王忠嗣部,开始往东南进军。 他非常地高调,让全军每一个人都拿着旌旗,相互隔开一些。 军队行军的时候,远远上过去,旌旗如云,规模蔚为壮观。 中午的时候,尹子琦得到了数份情报。 有人说这路唐军有一万多,也有人说浚仪县那边的消息是五万多。 还有人说是三万多。 说法不一,但能确定的是,人数肯定不少。 本来就被颜真卿拖得急躁烦闷的尹子琦,当场暴跳如雷,他大声骂道:“荥阳的蠢货到底在干什么!为何唐军能杀到我后方来!” 当天晚上,尹子琦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派了三千兵马出去试水。 第347章 主导中原战场的王忠嗣 早上派人去,中午就收到了战报。 “什么!早上出去,上午就败了!”本来就一夜未眠的尹子琦,神经有些衰弱,脾气暴躁,他一脚踹在了回来报信的人脸上。 “一群蠢猪!一群蠢猪!” 这踏马的怎么可能! 早上派出去的那一支,虽然不算精锐,但也是范阳边军,岂是中原这群蠢狗能打杀的? 尹子琦感觉一切都不顺。 或者说糟糕透顶! “将军,唐军中有一人极其凶猛,他一人出列,突杀我军百余人,唐军士气大盛,我们……” “放屁!” 尹子琦愤怒地吼着。 一人上来突杀敌军百余人? 这么牛逼的唐将,他尹子琦只听说过一个人,那就是当年打遍四方无敌手的王忠嗣。 传闻王忠嗣有一次跟吐蕃人打,唐军兵力占据劣势,士兵们不想打,结果王忠嗣一人出列,突杀一百多吐蕃士兵。 全军振奋之下,从侧翼冲垮了吐蕃人的防线,以少胜多。 难道你想告诉我王忠嗣亲自来了不成! 王忠嗣在江东! 不要以为老子不知道! 尹子琦来回走动,犹豫再三。 他现在有几点选择: 一、立刻集中手里所有的兵力去跟王忠嗣打。 这样的话,可能被颜真卿从后方突袭。 二、为了稳住颜真卿,他继续调派几千人去跟王忠嗣打。 这个选择对于尹子琦也是有充足的理论支撑点的:唐军突然出现,必然是急行军,虽然胜了,但却是劳师。 三、立刻调集派到睢阳的所有兵力回来,以优势兵力,围城打援! 选择第三点,自然是极好,但是必须等待令狐潮那个坑逼回来才行。 而且令狐潮那个坑逼从睢阳赶回来,也不可能立刻加入战斗,毕竟急行军之后,军队是需要休息的。 思来想去之后,尹子琦选择了第二点:再添点兵马过去! 增加多少呢? 五千! 对! 五千! 下午的时候,尹子琦就急匆匆点了五千兵马,然后自己依然留一万人,围困颜真卿。 尹子琦:桀桀桀!颜真卿,你不要以为援军到了你就可以跳了!我现在的战术是经典的围城打援!很快你就能收到你的援军被打得满地找牙的消息! 尹子琦又不是笨蛋,人家也是身经百战的将领了啦! 虽然选择了第二点,但也立刻给睢阳的令狐潮写了一封信,让他把刚到睢阳的那一万精锐再调回来。 “王将军,敌军派援军来了。” “派了多少?” “数千。” 王忠嗣脸上露出了笑容:“敌军主将比我想象的还要急躁了些。” 王忠嗣本来为尹子琦准备了好几套计划。 尹子琦全军来袭,他就安营扎寨,死守不出,等颜真卿出来打配合。 尹子琦如果又只派部分兵力,他就再打一次硬仗。 当然,这种硬仗是很大的弊端的。 强行打一波,而且已经打了一波了。 这不可持续。 不过王忠嗣就是算准了尹子琦不敢不断地加人。 因为添油战术是兵家大忌。 添油战术最致命的是分兵。 明明有一万兵马,你非要分两批到三批一次次上来,这不是搞笑吗? “这一次击败叛军后,叛军主将必安营扎寨,准备拖住我们。”王忠嗣说道,“我们要派骑兵去袭扰叛军。” “我方只有数百骑兵,恐怕……” “袭扰叛军并非是要使叛军疲惫,也不是要引诱叛军出兵,而是要让颜真卿知道,我们来了。” “王将军智谋,远非我等能及也!” 二十三日中午,正在军营中等战果的尹子琦,还没有从第一次战败中缓过神,就又接到了第二次战败。 “什么!又败了!” 真他娘的见鬼了! 唐军不是一触即溃的吗! 唐军不是只敢蜷缩在城里守城的吗! 什么时候,唐军这么能打了? 这一次,尹子琦才感觉到不对劲。 一连送了几千兵马,又围困雍丘两个月而不下,再继续去打? 不打了! 老子也安营扎寨,等睢阳的援军回来了再说! 按照惯例,尹子琦还是会派人去城前叫骂,但主力却不再有任何动静。 当天晚上,他就再一次给令狐潮写信,让令狐潮全军撤回雍丘。 这他娘的局势有点超乎想象。 “都是令狐潮那头傻猪出的馊主意!” 分兵打睢阳以切断颜真卿的援助,老子真是脑袋被门夹了才相信令狐潮那个蠢货! 若是四万主力全部在雍丘,何惧突杀而来的唐军? 二十四日,天微微亮,盛夏的早晨还没有散去的余热依然游走在大地上,荒芜的田野间,几条野狗在寻找着食物。 王忠嗣亲自带着一百骑兵,出了军营,快速朝叛军营帐靠近。 正在吃饼的尹子琦收到了来报:“有百余名唐军向我军杀来!” “嗯,多少?” “百余名!” “唐军?” “是的!” “向我们杀来?” “是的!” “向我们这里驻扎了一万精锐的军营杀来?” “是……是的……” “附近还有其他唐军出动吗?” “暂未探到。” 又是阴谋? 又有诈? 只是百余名而已,怕个甚! “调三百骑兵出去,活捉唐军将领!” “得令!” “百余名骑兵就敢来!真当自己是李世民了?” 尹子琦说的是当年虎牢关之战前期,李世民带着十几名骑兵,搞得窦建德几千河北兵有点怀疑人生。 王忠嗣带着神武军的骑兵,很快就遇到了叛军的骑兵。 双方还离数百米,王忠嗣并未退走,而是放慢进度。 双方都开始准备弓箭。 骑射在唐军骑兵中是很常见的。 一个叫刘丙的叛军骑兵队长大声喊道:“都听到了吗!这次要活捉唐军将……” 他话音未落,一支箭矢突然射来,正中他的眉心。 他全身一颤,面色瞬间凝固住,微微张着嘴,然后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 其余人都看傻眼了。 这里距离前面的唐军尚有三十余丈,对方是怎么做到在这个距离正中眉心的? 短暂的死寂之后,有人大吼一声:“杀!” 话音刚落,全军便朝前面冲过去。 第348章 雍丘决战 王忠嗣一弓三箭,动作行云流水,接连不断,又苍劲有力。 每一箭必射落一人。 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有十余人落马。 与此同时,唐军也开始后撤。 双方皆开始用弓箭,进入拉锯战。 众所周知,弓箭射杀,是个概念事件。 可是,王忠嗣却在这场角逐中,把它演变成了绝对事件。 双方僵持了一盏茶的时间,看到身边一个又一个战友坠马,有的叛军士兵心态崩了。 过了片刻,叛军纷纷停止了追逐。 等中午回了营寨汇报情况后,尹子琦这才近距离感觉到这支唐军的强悍。 弓箭百发百中? 这种人在军中,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 尹子琦立刻下令道:“去再加两层栅栏!” “报!将军,唐军骑兵又来了!” “什么!”尹子琦大吃一惊,“来了多少?” “一百多骑!” “再调一千骑兵过去……” 尹子琦话音刚落,立刻意识到不妙:“等等!唐军的行为很古怪!” 他们这哪里是在打仗,分明就是想搞出大的动静,让城头的颜真卿看到! “传我命令,全军一律严防死守!” 众人面面相觑,却齐声道:“得令!” “王公,叛军结寨不出!” “看来叛军是知晓我军目的了,无妨,我等去他们营寨前挑衅!” 众人大惊,一百多骑跑到一万多人的营寨前挑衅? 这事怕是也只有王忠嗣敢干。 于是接下来,出现了神奇的一幕,王忠嗣的一百多骑,就真的到了尹子琦的营寨前,在那里肆意叫嚣游走。 叛军在营寨里射箭而不得,有人请求出骑兵,尹子琦又怕闹出更大的动静。 到了下午的时候,城头的王远山正在巡视防御,忽然有人说道:“王判官,看那里!” 王远山眺望过去,看见叛军营寨处,似隐约在射箭,密密麻麻的箭,还看到有一支骑兵在叛军营寨前游走。 “这……”王远山大吃了一惊。 这他妈的算什么? 这算什么! 叛军在表演节目? “去禀报颜公!” 颜真卿很快上了城头,看见这一幕,也有些震惊。 “定是叛军故意引诱我们!”王远山说道。 “不像啊,叛军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颜真卿立刻激动起来,“快派斥候去侦查。” 很快,城门打开,城门头上增加了三排弓箭手。 一队骑兵飞奔出城后,城门立刻关上。 “报!将军,我们探查到城内有唐军斥候出动!” 尹子琦情知这事捂不住了,顿时恼怒道:“给我发三千骑兵,灭了这支唐军!立刻!” “是!” 从一开始,尹子琦对局势的错误判断,导致他多次丧失机会。 后来王忠嗣在长安总结中原战场的时候,李倓说过一句话:顺风局的大势下,将领很容易出现判断失误,通常表现在对手很弱,自己只需要一点点兵力就可以击败对方,从而使自己陷入泥潭。 这个心理,是绝大多数人正常的心理。 就像长安城的许多读书人,在谈论国家大事的时候,口头禅是这样的:其实只需要如何如何,就可以如何如何。那个人连这个都不知道,真的是蠢! 世界是如此庞大而随机不可预判,人类又是如此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和大脑。 导致一个写文书的小吏,都能给自己找到充足的理由去嘲笑战败者。 尹子琦一发兵,立刻佐证了颜真卿的猜想,也调入了王忠嗣的圈套中。 颜真卿当即开始下令整顿兵马,当他没有立刻急着出兵,而是命人把所有的 战鼓全部搬上来,开始擂战鼓,吹号角。 王忠嗣在撤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笑道:“颜清臣啊颜清臣!我收到了你的消息!” 在眼皮子底下被这么耍,原本就暴躁的尹子琦,当场暴走了。 正史上的尹子琦,跟张巡打了半年,先后调动十几万精锐,攻城数十次攻不下,还被张巡射瞎了一只眼睛。 这个时空的尹子琦也不过四万人,遇到的还是更厉害的王忠嗣。 当天晚上,王忠嗣就见到了颜真卿派来的斥候。 明天出城杀敌! 第二天,颜真卿调集了一万大军,在城前列阵。 王忠嗣的三千多兵马,在尹子琦部后方列阵。 尹子琦被迫将大军分成两批,双线应战。 双线应战最大的问题在于,兵力攻击线被强行分裂开,导致了防御的脆弱性。 上午战鼓震天,雍丘城外兵甲如海。 一场决定中原战场的决战展开。 唐军有两支。 一支是从管城一路袭杀而来的王忠嗣部,总兵力大概在三千左右。 一路袭杀,算疲劳之师。 但一路大胜,士气也很充足。 又有当世名将王宗嗣亲自指挥。 另一支是颜真卿统帅,这一支兵力充足,有一万兵马是从江东调过来的,其中五千兵马已经被王忠嗣训练有素,另外五千在这两个多月的守城中也逐渐熟悉了战场。 叛军一方主将是尹子琦,尹子琦是安庆绪的心腹之一。 但尹子琦围困雍丘两个多月不成,心态疲惫,又接连被王忠嗣戏耍,整个人已经陷入狂暴状态。 到叛军列阵好之后,斥候才发来情报。 “什么!来支援的唐军只有数千兵马!”尹子琦听完汇报后,有一种自己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感觉。 “打!往死里打!把这些唐军全部杀干净,一个不许留!不接受任何投降!把他们的脑袋堆起来!把他们的骨头砍烂!” 叛军精锐骑兵先行动起来,从两翼进攻,以极快的速度迂回射箭,袭扰唐军侧翼。 漫天的箭雨在战场上飞过,如同蝗虫过境,黑压压一片,冲击在唐军的盾牌上,发出密集的响声。 唐军同样以弓箭还击。 战马嘶鸣声此起彼伏,人影在四处晃动,步兵们列阵防御,到底的士兵空缺之后立刻被填补上。 叛军的战马被唐军射中,哀鸣到底,上面的骑兵跌落下来,在地上滑行。 风从汴河之上吹来,以往夏日树木的气味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汗臭味、血腥味。 第349章 安禄山之死前夜 尹子琦的精锐不可谓不强,得知王忠嗣只有数千兵马后,他先后开始疯狂地调动精锐骑兵往王忠嗣的战线冲击。 并且安排了最强悍的刀斧手待命,只要王忠嗣部防御稍有松动,这支全副甲胄的步兵就会快速推进上去,将唐军砍成稀巴烂。 一片又一片的骑兵如同潮水一样涌出去,他们成群结队在王忠嗣部两翼之处袭扰。 那些锋利的箭头暴雨般打过来。 等箭雨稍作停顿之后,骑兵们则成群结队佯装冲击,对唐军步兵进行巨大的心理打压。 如果今日只有王忠嗣部一支,恐怕是必败无疑。 但尹子琦显然是忽略了颜真卿的实力。 颜真卿有五千兵马都是出自王忠嗣之手,是能打仗的部队。 在尹子琦疯狂进攻的时候,王忠嗣部承受巨大的压力,一个又一个英勇的士兵,倒在地上。 防御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漏洞。 这样下去,只需要半个时辰,王忠嗣必然崩溃。 不仅王忠嗣知道,颜真卿也知道。 颜真卿的操盘空间很大,他的兵力和尹子琦几乎差不多。 尹子琦却将精锐压在了王忠嗣那里,想以极短的时间灭掉王忠嗣,再反手摁死颜真卿。 岂料王忠嗣部的坚韧程度超过了他的预料,他的精锐陷入进去,至少半个时辰内,打不崩王忠嗣。 这无疑给了颜真卿机会。 他的时间不多,调令了八百骑兵。 集中这八百骑兵,先是以弓箭袭扰,随后颜真卿亲自统率这八百骑兵开始往叛军左翼防御冲锋。 有主将的亲自冲锋,士气瞬间提起来。 一匹匹战马对冲到叛军的步兵防御后,将步兵防御冲垮的同时,战马也哀鸣倒地,压着叛军和自己主人的身体,往前滑行。 远远看去,就像一片浪花,掀飞起了一堆松软的泥土一样。 兵器碰撞的声音、骨头断裂的声音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血肉和铠甲之间,泛起了一片片猩红的浪。 叛军没想到这路唐军骑兵上来袭扰了几波后,就开始如此不要命地冲了。 防御很快被撕出了一条口子,早已待命的步兵开始快往前推进。 左翼战场立刻进入了鏖战状态,比任何一处都要残酷。 这一场仗打得很简单,尹子琦的战术是集中优势兵力,先把人少的王忠嗣快速灭掉,再对付颜真卿。 这个战术决策是没问题的。 问题出在了王忠嗣部的坚韧上,以及颜真卿部的不要命上。 这是精锐部队才能打出来的局面。 而且对主将要求极高。 可偏偏就被尹子琦给遇到了。 颜真卿的骑兵在血海中冲击,就如同用尖锐的武器在开山凿石一样。 将一个又一个叛军的硬骨头踩碎之后,剩余的骑兵开始摧枯拉朽一般突击进去。 “报!将军,我军对阵颜真卿部左翼溃败!” 尹子琦脸色铁青,真是见了鬼了! “这才多长时间!” 没有时间给尹子琦暴跳如雷了,颜真卿的右翼步兵已经全力压过来。 尹子琦左翼被打烂后,开始出现大规模的溃败。 这个时候,尹子琦的主力后方毫无防备地彻底暴露在颜真卿的面前。 片刻后,王忠嗣部也已经扛不住。 可大局已定,尹子琦主力成片溃败。 仓皇中,尹子琦带着亲卫军快速撤离战场,还不忘大声叫骂:“令狐潮!你害惨我了!” 雍丘战场在傍晚的时候才陆续停下来,到处是尸体,草地被染红。 连逃到汴河旁边的叛军都被杀死。 二十五日雍丘之战结束的当天傍晚,安禄山从洛阳调的两万大军抵达了管城。 崔乾佑开始安营扎寨,准备夺回管城。 可显然,崔乾佑加能元皓,加洛阳的安禄山,以及他麾下的一众智囊,在中原战场都没有玩过王忠嗣。 或者没有跟上王忠嗣的节奏。 从管城击败能元皓之后,王忠嗣就开始掌握战争的主动权,打出了自己的节奏。 二十六日,崔乾佑展开对管城的进攻。 同一日,史思明展开了对清河的第三次大规模进攻。 也是同一日,李光弼越过了井陉,快速南下赵郡,正式加入了河北战场。 二十七日,回师雍丘的令狐潮,接应到了仓皇讨来的尹子琦,才得知雍丘战场战败。 尹子琦快速取得了军队的控制权,随后就命人把令狐潮押下去问斩。 令狐潮大呼道:“我是冤枉的!” “蠢猪!若不是你,局面何至于此!”尹子琦满眼通红,亲自拔出刀,一刀把令狐潮的脑袋砍了下来。 此时的尹子琦并不知道,他的战败,竟然引发了安禄山造反以来最大的政治变动。 这个变动先是从洛阳开始,随后波及到长安,并且进一步推动了天下大势的变动。 在二十七日,被提拿回洛阳的能元皓刚被斩首,雍丘主力战败的消息,就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洛阳。 一时间,洛阳上下震惊不已。 尹子琦是安庆绪推出来的人。 安庆绪本人在潼关战败,现在尹子琦在雍丘这种中原核心地带战败。 很显然,一场关于权力的斗争和冲突,已经在洛阳涌动起来。 作为有实权人物支持的安庆绪,被肥胖到无法自理的安禄山多次打骂、威胁,在尹子琦战败后,陷入了一种极其危险的境地。 二十七日,安禄山用鞭子抽打安庆绪,足足抽了三十鞭,打得背后皮开肉绽。 为了填补永远战场的空缺,安禄山只能调集南阳田承嗣部紧急北上中原。 他不能再动崔乾佑部了。 与此同时,他给河北的史思明写信,要求史思明在半个月之内结束河北战场的一切,立刻南下镇住中原战场。 二十八傍晚,夕阳刚刚沉下去,洛阳皇宫内灯火通明,安禄山饮了许多酒之后,呼呼大睡起来。 李猪儿命人将安禄山送回寝宫。 深夜值班的禁军开始慢慢换防。 半夜的时候,李猪儿向往常一样,进入了安禄山的寝宫,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任何异样。 一切都照常。 第350章 安禄山之死,李亨登基 李猪儿拔出刀,用尽全力,一刀捅在了安禄山的肚子上。 安禄山从梦中惊醒,瞬间睁开那对铜铃一样的大眼睛。 李猪儿吓得心头一颤,却大吼一声,双手握刀,用力往下一拉。 锋利的刀,切开了安禄山肥硕的大肚子,里面的内脏、血水哗啦啦地往外流。 安禄山发出一声绝望而痛苦的喊叫:“家贼安敢杀我!” 他想抓住李猪儿,但这重伤已经让他没了力气。 李猪儿惊恐地退后,甚至因为紧张和害怕,一屁股跌倒在地上,连连后退。 安禄山面色越来越苍白,肥硕的身体瘫软下去,从床上滚下来后,一地的内脏被压得啪叽响。 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眼看是死透了。 李猪儿深吸了几口气,眼睛瞪得大大的。 等回过神来,才确定自己真的杀了安禄山。 这时隐藏在外面的严庄疾步进来,看见安禄山死了,忍不住笑出来:“狗贼终于死了!” 又有高尚带着安庆绪进来,安庆绪看见安禄山死了,松了一口气,吩咐左右道:“收拾收拾。” “是!” 当夜,洛阳一切如常,只是叛军换了领头人。 第二天,安禄山死的消息就传出去了。 一时间,上下震动。 但震动的同时,叛军中各派系已经开始站队。 首先,严庄、高尚都站了安庆绪。 安庆绪自己也手握实权,随后的部将,例如薛嵩、张忠志等人纷纷表态支持安庆绪。 二十九日,安禄山之死仅仅过了一天,安庆绪便在洛阳称帝,年号载初。 五月三十日,消息传到了管城的崔乾佑耳朵里。 听到这个消息,崔乾佑人当场有些懵。 安庆绪其实是很难服众的,因为他并无什么才能,而且做事软弱犹豫。 但中书侍郎严庄却鼎力支持他,并且大肆提拔武将,笼络人心。 崔乾佑被授予天下兵马使。 就连战败的尹子琦也得到了奖赏,加御史中丞衔。 至于田承嗣这些人也先后获得了封赏。 六月初一,在安禄山被杀的第四天,长安也发生了一件大事:李隆基退位了。 大唐皇太子李亨正式登基,成为大唐新的主人。 新皇登基大殿极其隆重,并且大赦天下。 可长安的风云却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在李亨登基的当天,李俶就被册封为了皇太子。 更有意思的事,李亨没有限制李俶的权力,让他入主东宫,东宫官员一律配齐,还有自己东宫的兵权。 当天傍晚时分,李俶到了天策府。 “参见太子殿下。” “三郎,你我何必如此生分?” “这么晚了,兄长来我这里不知有何要事?” “现在朝堂上下都传遍了,说今年你能从江东调集三百万石粮食过来。” “是有这么回事。” “现在已经调集了五十万石了?” “是的。” “阿耶想从这里面调拨一批粮食,出兵洛阳。” “恐怕不行。” “为何?” “原因有二:一是叛军目前兵力还很强大,我们没必要正面撄锋;二是哥舒翰现在必须立刻回陇右。” “哥舒翰回陇右?” “是的!” 李俶微微蹙起眉头来,问道:“是因为吐蕃人?” “是的,安禄山提兵造反已经过去三个多月,吐蕃人现在恐怕已经知道消息,并且派斥候在打探陇右驻兵情况,一旦他们确认了我们将陇右主力全部调走,必然会大军压境,所以阿耶现在必须立刻调哥舒翰回陇右!” 李俶沉默了,显然他是赞成李倓的说法的。 犹豫了片刻,李俶说道:“但现在朝堂上下都在主战,若是朝廷再不出兵东进,河北和中原恐怕要尽数落入叛军之手。” “兄长多虑了,比起叛军,吐蕃人、回纥人乘虚而入,才是最可怕的。” “若是阿耶执意要出兵呢?”李俶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李倓的眼睛,语气很温和,但这句话里面隐藏的意思却并不温和,“三郎,这一次并不是要你的兵,阿耶是希望你能在调粮方面做一些事,功劳算你一半。” “那你回去告诉阿耶,如果哥舒翰回陇右,我愿意出二十万石粮食给哥舒翰。” 李俶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李倓坚定的眼神,他知道这件事没有谈判的余地了。 但他还是说道:“三郎,现在叛军势头凶猛,我们内部不能起争端,否则各州郡会人心浮动,会有人投敌,这反而壮大了叛军。” “兄长,叛军现在在河北、中原作战并不顺利,内部冲突不断,我认为应该再等一等。” “等到何时?” “等到安禄山死!” 李俶愣了一下,仔细地看着李倓,问道:“三郎,你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 “安禄山现在在洛阳妄议神器, 那些反贼皆以他为尊,等到他死,要等到何时?” 李倓突然笑起来,他说道:“兄长放心,很快了。” 李俶的眼神慢慢变了,听到李倓这样说,他无法理解,他觉得李倓在用这种幼稚的理由故意搪塞自己。 “荒唐!”李俶的语气突然加重,甚至变得严厉起来,“难道我们要将希望放在安禄山身死上?” “不是,我们要将叛军堵在关外,郭子仪部进入河北,我派了颜真卿驻守汴州,张巡在清河。” “那又如何?”李俶沉声道,“郭子仪部尚且好说,他毕竟是军中老将,颜真卿从未打过仗,更别说你提的张巡,张巡是何人,我从未有听闻!” “兄长稍安勿躁,王公此时也在荥阳。” “王忠嗣在荥阳又能如何,他手里的兵力有限,哥舒翰是边陲老将,手中又有陇右精锐,兵力充足,此时发兵,最合适不过!” “防止吐蕃更重要!” “那这件事是没得商量了吗?” “兄长,我是以大局为重。” “我也是以大局为重!”李俶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备。 李倓心中暗叹一口气,自己和李俶的关系,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在权力、局势的冲突面前,个人的想法,是很脆弱的。 “三郎,我知道现在长安政局复杂,你被大父册封为天策上将,而我今日却成了太子,外面的人都已经预判你我会兄弟相残!” 李俶突然又温和起来,眼中的无奈、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第351章 李亨: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我并不想看到我们兄弟走到那个份上,如果三郎你能收复洛阳,我愿意将太子位让出来给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倓如果还来强硬的,显然不合适,也不够明智。 他说道:“兄长何出此言,阿耶的想法,我会去与他说。” 李俶做了叉手礼,便离去。 李俶刚离开,张旸便急匆匆进来:“郎君。” “何事?” “李逸说有急事要见您。” 李逸? 李倓愣了一下,李逸一般不会来见自己,他喜欢写信,而且喜欢在信里加一些暗号让自己去猜。 现在他亲自过来见自己? 李倓急忙道:“快让他进来!” “大王!”李逸大步走进来,人未到,声音已经到了。 “今日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李倓打趣道。 “大王,洛阳传来紧急情报!” 李倓心头一紧,莫非…… “安禄山死了!”李逸压低声音说道。 李倓更是心头一震,顿时感觉有些呼吸不畅了。 作为穿越者,这些年一路走过来,给李倓最大的感觉就是,有些事还是在按照原来的历史走动。 但有些事却变了。 他也思考过,可能他的存在,确实引发了蝴蝶效应。 但蝴蝶效应却不是会改变每一个人的命运。 或者说,世界本身就由一个巨大的随机性组成,充满了偶然。 弱小的人类能够在这个充满偶然的世界里去寻找必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例如科学的存在,就是在无数的偶尔中寻找必然的规律。 可即便如此,这个必然也有一个特点的宏观环境下,换了一个地方,未必就是必然了。 如此说来,个人要预测未来,也是一个概率事件。 安禄山的命运,似乎在偶然中也能得出一些必然的因素。 安禄山本人是胡人,胡人造反,没有血统根基。 再加上安禄山为人狂暴,容不得下属。 严庄那些人跟着安禄山,不是被安禄山的人格魅力折服,而是有自己的利益诉求。 当这个利益诉求得到了满足,安禄山的存在价值变弱,更重要的是安禄山对人的侮辱突破了人的忍受极限。 于是,他的死似乎也成了必然。 李逸提醒了一句:“大王,现在是出兵洛阳的绝佳时期。” “你先回去,这件事情我知道了。” “大王打算如何?” 李倓沉思片刻,说道:“我打算等!” “等?”李逸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很快圣人和太子殿下都会知道,圣人一直想让哥舒翰出兵洛阳。” 李倓看着李逸,问道:“哥舒翰出马就能收复洛阳?” 李逸愣了一下,倒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在他的印象中,哥舒翰是名将,而且手里掌握有陇右的精锐,要收复洛阳应该不算大问题。 不过看李倓如此镇定自若,李逸也不好再多问,他对政局本身的分析能力有限,他的长处是无孔不入的情报。 “大王,在下先告辞。” “好,今日多谢你的情报。” “为大王办事,是分内之责。” 夜色降临,李倓独自一人坐在楼阁之间饮酒,他抬头看着前面那巍峨的大明宫,知道自己要去大明宫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外部压力一旦减小,内部的冲突就会加剧。 六月初二一大早,天尚未亮,李俶就被紧急召进大明宫中。 “参见陛下。” “坐。” 当李俶到的时候,发现韦见素和房琯早已到了,连李泌也坐在一边。 几人对李俶行了礼。 李亨开门见山地说道:“安禄山死了。” 李俶大吃一惊,韦见素和房琯也面面相觑。 对于安禄山突然暴毙这个消息,一时间显然有些无法接受。 但李亨却已经兴奋起来。 房琯突然道:“叛贼内部现在必然决裂,正是东出收复洛阳最好的时候。” “没错!”李亨立刻接过了话,“朕召集你们来,就是议论这件事。” “启禀圣人。”李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恐怕粮食依然不够。” “建宁王到底想干什么!”房琯又跳了出来,“此时如此关键时刻,他难道要故意拖住我们!” 李亨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来回走动几转,说道:“现在安禄山已死,哥舒翰并不需要在洛阳跟叛军持久作战,命令哥舒翰出兵洛阳,一战定乾坤,不需要多少粮食!” 一边的李泌坐不住了,他出言说道:“陛下,安禄山虽然已经死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叛军的实力削弱,叛军中能打的将领很多,眼下派哥舒翰去,未必稳胜。” 李亨心中更是不悦,但说话的是李泌,他一项尊重李泌,强忍着怒火,温和地问道:“你有何妙策?” “臣还是认为,等待郭子仪和李光弼夺下河北,对叛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届时郭子仪部切断河北到洛阳的漕运,李光弼下中原,断南运河,洛阳叛军必击破撤离,我军在行动也不迟,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岂料房琯捋了捋胡须笑道:“李郎君看来并未打过仗,眼下安禄山死,叛军内部最是混乱之时,若是不趁机出兵,错过了大好时间,一切都晚了。” 李泌问道:“哪里来的兵?” “哥舒翰的兵。” 李泌说道:“哥舒翰现在最好回陇右,吐蕃人想来已经行动起来。” 房琯坚持道:“收复洛阳最重要!” 李泌则说道:“收复整个河北、河南,洛阳自然而然就回来了。”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现在东京百姓,无不盼望回归朝廷。” “解决河北,即解决了叛军之根!” “李泌,你对当今形势判断一塌糊涂!”房琯忍不住站了起来,“就不要再这里出馊主意了!” 李亨竟然没有阻止房琯的行为。 李泌这便沉默了下去。 僵持了好一会儿,李亨才说道:“长源说的也无不道理,但现在确实是好时机。” 说完,他便对李辅国说道:“去让哥舒翰来见朕。” 李俶却适时地说道:“陛下,这件事要不要跟天策上将商议商议,听听他的意见。” “这天下是他的天下,还是朕的天下!”李亨冷冷看着李俶,“还有,你是太子,是储君,为何提到他,还忌惮了起来!” 第352章 李光弼:史思明,我来了! 李俶说道:“即便现在叛军内部出现问题,我们也无法保证哥舒翰到洛阳很快能结束战争。” 战争这个东西,你可以随时开始,但至于什么时候能结束,就不是你说的算了。 房琯说道:“依臣看,在长安适当征调一些粮食也是可以的,长安那么多大户,找他们凑一些。” 听到这里,李亨忍不住点头。 在李亨看来,现在的难度已经大大降低。 就算要粮食,也不需要太多粮食了。 如此一来,李倓的话语权减弱了不少。 只要哥舒翰能把洛阳拿回来,他李亨就有了威望, 接下来一系列的政治操作就变得更加轻松。 至于河西、陇右? 有皇帝的威严重要吗? “给哥舒翰一个月的粮食,命他择日发兵!” “一个月恐怕不够。”李俶说道。 “朝廷随时做补给,这个时间不会太长。”李亨自信满满地说道,“朕还是知道这一点的,如此去办,不得有误。” 等出了大明宫,李俶追上李泌。 “先生。” “参见太子殿下。” “先生,我有一事请问。” “殿下但说无妨。” “现在打洛阳的胜算是几分?” 李泌想了想,说道:“胜算恐怕只有三成。” “为何?”李俶有些不敢相信,他知道这件事没有李亨想的那么简单,李亨是被权力冲昏了头,急着想解决政治问题。 但他没想到,胜算这么低。 “叛军可不是乌合之众,哥舒翰从长安行军至洛阳,远道而去,是疲惫之师,叛军会给他休息的时间么?” 李俶脸色变幻不定,似乎想了很多,片刻之后才说道:“先生,难道解决之策只有等河北了吗?” “不仅仅是解决叛军这么简单,吐蕃人和回纥人,我们都要防,哥舒翰现在回陇右是最合适的。”李泌叹了口气,“建宁王不是说过么,他将他的江东兵马分布在了汴州、荥阳。” “圣人并不认为他的江东兵马能打胜仗。” “但王忠嗣可在他的麾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李泌沉思片刻,才说道:“世间并无万全之策,世人皆想要万全之策,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完,李泌做叉手礼道:“臣告辞。” “先生慢走。” 等李泌走了一段距离,李俶突然喊道:“先生,我还有一事请教。” 李泌停下来。 宏伟的大明宫前,李泌和李俶就像两只蝼蚁一样。 李俶慢慢走过去,再行礼道:“先生,您认为,未来我该如何?” “殿下想要稳定社稷江山,就必须做出抉择,” “什么样的抉择?”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如何抉择,臣又如何能一言断之?” 李俶沉思片刻,说道:“我明白了。” 六月初三,清河。 史思明看着清河县的城墙抓狂,清河县的城墙是加固且加高了的。 在原有的夯土上,加了大量的转头。 不仅如此,还修建起了箭楼。 史思明用脚指甲都没有想通,这几个月张通晤到底在如何攻打清河。 只听说打着打着,对方会被消磨,即便无法攻下城池,对方也会脱几层皮下来。 却从未听说,越打越强的。 史思明现在肠子已经悔青,最不该放弃常山,跑来打什么狗屁清河! 前面的喧哗声此起彼伏,蔡希德狼狈逃回来,神色闪躲,之前吹的牛逼没有一件实现的。 他硬着头皮说道:“将军,不是末将无能,是那些唐狗狡猾得狠!” 史思明却不说话,这让蔡希德感到不安。 “将攻城不利的团、旅军官全部斩了!以示三军!” 蔡希德全身一颤,连声道:“得令!” “我再给你五天时间,你必须给我攻上城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否则连你一起斩!” “是!” 蔡希德刚下去砍人,一份情报送到了史思明面前。 史思明看完后,却冷笑起来:“河东唐军来了,正好我可以围城打援,看河北哪个敢跟这支唐军眉来眼去!” 史思明眺望前方,沉思片刻,又说道:“让史思义来见我!” 不多时,史思义到来,大声道:“末将参见将军!” “河北过来了一支唐军,我给你五千精锐,你去将那唐军的人头取来给我!” “得令!” “速战速决!” “将军放心!” 史思义领命,兴致勃勃离开,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敌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如果说是史思明是安史之乱中最狡诈最凶悍的将领,要么李光弼就是唐军这一方,用兵最诡诈的将领。 这两个人战术层面的诡谲,极其像。 但最大的不同,史思明好杀戮,李光弼懂安抚人心。 史思明凡到一个地方,必杀掉所有老弱病残,让壮丁做苦力,对女人施暴。 这样能最大激发士兵的兽性,提升军队战斗力。 同时,史思明对治军的严酷到了残暴的地步。 同样是军纪严明,李光弼则更有人情味,更懂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所以,历史上的李光弼,成了史思明的克星。 在李光弼到河北之前,史思明几乎战无不胜。 等李光弼到了河北,史思明不仅输了,连裤衩子都差点输干净。 正史上如果不是唐玄宗父子的各种骚操作,这一仗怎么会打八年? 傍晚的时候,李光弼驻扎在高邑县附近。 此时高邑县县令刘凌带着一众人到了李光弼这里。 “下官高邑县县令刘凌,参见将军。” “不必多礼。”李光弼神色和蔼地说道,“诸位速速请坐。” “多谢将军。” “我初到河北不就,眼下赵郡情况如何?” 问到这里,刘凌再次起身,失声痛哭起来,便一五一十将这数月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眼下高邑县的老弱病残却都已经被叛军所杀,壮丁都被征集走,去当了挑夫,不知死了多少人,下官这来的路上,看见路边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 说到这里,其他人竟没有哭,眼中只有麻木。 以前若是县里闹出了一条人命,县令必会派人抓捕凶手,升堂审理,甚至搬出大唐律。 闹出人命那是大事。 可现在呢? 现在人命就如同草芥。 “将军,我们的意见是,将军据城而守,再派人去河东请求更多的支援,那些叛军极其凶狠,前段时间常山太守振臂高呼,各州郡群情激奋,可是叛军一来,我等守军竟如土鸡瓦狗!” 第353章 李光弼和史思明的宿命对决 李光弼自然知晓河北守军不是叛军的对手。 “诸位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对付叛军。”他对刘凌等人说道,“但还请诸位务必要安抚好百姓。” “将军,朝廷还有后续的援军吗?”刘凌问道。 李光弼说道:“这是机密。” 众人也不多问,客套了几句之后,便自行离去。 出了军营之后,刘凌对左右人说道:“那史思明有数万精锐,眼下这位将军带的兵马显然不够,结束战争遥遥无期矣!” 众人神色沮丧,回到了高邑县。 “明公,史思明让我等再准备一些民夫,还要不要交?” 刘凌叹了口气,说道:“不交我们全部都得死,交了暂时能活着,回去征调吧!” “要不把民夫交给朝廷派来的这位将军?” “没用的,这样会害死所有人!” 刘凌等人回了高邑县。 六月初五一大早,刘凌就接到了消息,有一支叛军精锐进入了高邑县地界。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起来。 “快!立刻准备!通知下去,十五岁到五十岁的男丁准备,每家只允许留一个男丁,快去!” “是是!” 史思义的五千兵马进入高邑地界。 有人查探到了叛军的动作,立刻开始四处传报,一时间,人心惶惶。 史思义也派人去打听唐军的情况。 得知唐军的驻扎地之后,不做丝毫准备,便风风火火杀过去。 史思义本以为一天就可以结束战争,实际上,一天确实结束了战争。 只不过,战败的不是唐军,而是他自己。 甚至高邑的百姓们刚刚害怕,气氛还没有完全烘托起来,就又接到消息叛军已经被击败。 史思明给史思义配置了两千骑兵,三千步兵,按理说战斗力不俗。 为何在一日之内就被打败了? 一是因为史思义轻敌,二就不得不谈李光弼的战术操作是巧妙了。 李光弼领的大部分都是步兵。 他的战术是防御性的方阵,他料定叛军会以骑兵主动出击切割两翼,在布下方阵的同时,又在中间防止了大量的弓箭手。 史思义的骑兵来回袭扰,反倒被唐军弓箭手射中了不少,很快士气便低落下去。 埋伏在十里之外树林间的一小撮骑兵一支在等待时机,等叛军士气低迷之后,就快速加入战场。 史思义就这样败了。 其实史思义败得不算冤,毕竟他只有五千兵马,而李光弼有一万多人,兵力是占优势的。 六月初六傍晚的时候,史思义被抓到了李光弼的面前。 史思义硬气地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光弼却面带微笑地说道:“为何要杀你,我不但不杀你,我还要放了你。” “你要放了我?” “是的,我要放了你。” “放我回史思明那里?” “那倒不至于,归顺朝廷。”李光弼亲自为史思义松绑,“朝廷整顿了三十万大军前来平叛,你认为史思明是对手?” 史思义怔了怔,说道:“朝廷不会杀了我吗?” “杀你对朝廷有何好处?”李光弼语气温和,神色淡然,就像一个邻家大叔一样,“该死的是安禄山!” 见李光弼真的给自己松绑了,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说,史思义也相信了他。 史思义说道:“你带了多少兵马?” “一万。” “史思明有三万精锐,哪怕是给了我五千,也还有两万五千精锐,而且骑兵居多,你若依然在这野地据守,史思明一来,你必死无疑!” 若是一般的人听到这话,肯定立刻马上扛了起来,并且为了证明自己很牛逼,会亲自上演自己是怎么作死的。 更何况李光弼这种以前就立了不少战功的呢? 但李光弼却很冷静,他对史思义说道:“我该如何做呢,你比我更清楚,我听你的。” “立刻北上常山,与颜杲卿回合,颜杲卿据城而守,你在真定城外,背靠滹沱河驻扎,挖壕沟,垒营寨,结箭阵,史思明知我兵败,必然急着过来!” “有道理!”李光弼立刻就采纳了史思义的策略。 骑兵最大的优势是机动性,颜杲卿据城而守,李光弼靠河驻扎,能大大压缩骑兵的机动空间,并且双方形成相互接应之势。 天黑之前,李光弼甚至没有打扫战场,就带着全军立刻北上。 “什么!赢了!”当刘凌得知战果的时候,跳了起来,“王师赢了!” “快!快传出去!王师大捷!” 当夜,李光弼急行军。 第二日一大早,史思义兵败的消息就传到清河史思明的营帐内。 史思明听闻后大怒,他立刻下令全军集结,一大早,等士兵吃完早餐,就匆匆从清河撤退了。 史思明的行军速度极快,而且是骑兵先行。 六月初八,李光弼抵达真定,见到了颜杲卿。 颜杲卿激动地说道:“久闻将军大名!” “颜公在河北的义举,让我动容!”李光弼神情激动,“军情紧急,我此番前来,史思明恐怕后天就能到真定。” 于是,李光弼将自己的计划全盘与颜杲卿说了一遍。 后者听完之后,坚定地说道:“全力配合将军!” 六月初十早上,天微微亮,李光弼便起来,开始亲自巡视全军。 他在滹沱河以南驻扎,若是史思明用骑兵快速冲击,迂回空间明显减小。 李光弼还亲自迅速了挖壕沟,垒营寨,又亲自巡视了弓箭手的位置。 并且站在弓箭手的位置,亲自射出了一箭,命人出去测量距离。 又命人去查看了真定的防守。 等到上午的时候,斥候回来了,带回来叛军行踪消息。 史思明来了! 史思明竟然带了一万五千骑兵! 那些骑兵在河北大地上,如同黑色的洪流,发出震耳欲聋的铁蹄声。 每过一处,凡是看到有人烟,就劫掠,屠杀。 以此来刺激士兵的兽性,增强战斗力。 等到了真定,史思明骑兵一个个就像刚吃完人肉的野兽一样。 午后,太阳炙烤着大地,地面变得扭曲。 正在外面巡视的唐军士兵,被一阵铁蹄声吸引。 “快去看看情况!” 巡逻的斥候飞奔而去,很快便带回来了消息:叛军主力骑兵来了! 第354章 李光弼的诡谲战术 颜杲卿被搀扶到城头上,眺望前方。 他再一次看见了史思明的骑兵军团,不由得悲从中来,心中感慨道:以往皆是我大唐好儿郎啊! 他不敢露出惋惜之色,虽身体抱恙,但依然面色冷峻、肃然,用沉重有力的声音,对城头的人说道:“关键时刻,守住城池,我们的家人都能活命,常山郡能活,大唐社稷能存,天下能太平!” 他的身躯虽然已经老迈,但他那双眼睛却比任何一个年轻人都明亮,他的声音更是给人一种朝霞的生气感。 周围的人无不动容。 “弩手把箭都准备好,刀斧手也做好准备,不要害怕,我和你们一起在,我们的家人也都在这里,我们并不孤单!” 说着说着,城头众人已经热泪盈眶。 常山是河北第二个反抗叛军的,而且常山真定没有清河的底子,更没有李倓的提前通知和支援。 并且,是离范阳最近的反抗地。 常山的反抗,都由这个身形已经有些佝偻的六旬老人撑着。 一众义士,也被他的忠义折服,愿意跟随他一起死战。 前方铁蹄的轰鸣声越来越清晰,如同海浪一样,延绵不绝,在天地间回响。 一万五千铁骑,平铺在真定城外,一眼望不到尽头。 驻扎在东门外的李光弼营地里的木栏在轻微的颤抖。 李光弼快步走到自己的战马前,翻身上马,他的亲卫军也跟着上马。 此时,营寨外,东城门口,有李光弼的五千步兵列阵。 李光弼本人抵达步兵阵,步兵阵的士气立刻提起来了。 “为了大唐!” 李光弼拔出长刀,大呼一声。 顿时,步兵阵中的士兵们跟着高呼起来:“为了大唐!为了大唐……” 声音从刚开始的此起彼伏,快速一致,几乎将铁蹄声淹没。 城头的士兵们也被感染了,跟着高呼起来。 声音在天地间回响。 此时紧张的内城,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无数人不约而同地朝东城门外看去。 他们紧张,害怕。 有人忍不住大哭,有人忍不住跟着疯狂地喊叫。 还有的人,麻木地看着这一切,回头进屋,将妻儿吊死在梁间,自己挥刀自刎。 那些铁蹄声越来越近,仿佛要淹没这座城,又被城门口的高呼挡回去。 如果叛军破城,城内将无一幸免。 没有人能想象,此时身在城内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情。 又过片刻,前方传来了山洪海啸的声音:“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史思明的骑兵气势更加可怕,一万五千凶狠的骑兵,在真定城外肆意地喧嚣,如同怒海狂澜,要将这座城碾碎。 这无疑对士气是一种打击。 颜杲卿下令擂战鼓。 城头有十面巨大的战鼓,十个体格强壮的大汉,手持木棰,开始用力地往上砸。 战鼓声一响起,士兵们心中的恐惧瞬间被震得烟消云散。 又过片刻,史思明的人才停下来。 呼喊声在天地四野回荡,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安静下来。 一些骑兵零散地出动,他们朝东门口快速移动,来回试探。 所以,长安城的老爷们坐在家里高谈阔论,什么在军营、军阵前布下陷阱,对付骑兵就轻而易举了,是一种拿着纸教将军打仗的行为。 等试探得差不多后,史思明得到了李光弼明确的战术布局。 李光弼的主力驻扎在城东数里之外,滹沱河以南,另外有五千步兵列阵城外门。 “这唐军将领不知何人,竟然敢出城列阵,还将军营安在城外!”史思明大笑起来,“莫非他要以步兵当我幽州精锐铁骑!” 史思明是有足够骄傲的资本的。 首先,他的战绩摆在那里。 其次,他所率领部众皆为精锐。 他知道对方是朔方过来的边军,非河北的乌合之众,但他依然有十足的把握击败对方。 在平原地带,步兵对抗骑兵,无疑是找死! 更何况对方步兵数量远少于他的骑兵数量。 不说直接破阵,只需要用骑兵轮番上阵袭扰,能把步兵袭扰得精疲力竭,士气萎靡。 然后再选一批精锐骑兵强攻,步兵阵立刻溃败。 若是在城中,有城墙这道防御,自然会更好一些。 史思明继续说道:“这个唐军将领莫非是郭子仪,郭子仪会出如此蠢的战术?” “他天真地以为,将主力营安在侧翼,就能遏制我军骑兵的迂回空间!让他知道什么是河北战场的残酷!” 史思明立刻下令第一批骑兵出击,袭扰李光弼步兵侧翼。 随即又让儿子史朝义准备一支精锐骑兵,若是营寨中的唐军出来支援步兵侧翼,就以这支精锐骑兵冲击。 步兵在移动的时候,防御力是最弱的时候。 所以,史思明反倒希望营寨中的唐军出来支援。 可是他不知道,唐军方面的主将是安史之乱中,大唐第一战术天才李光弼。 如果说这个年代,史思明将骑兵战术演化了极致,李光弼就将一切战术都推演到了另一个极致。 换做这个时代的其他任何一个人来,恐怕都无法打出李光弼这样的战术。 当史思明的第一批精锐骑兵快速推进到距离唐军军阵只有两百多米的时候,这些骑兵开始加速。 并且速度在短时间内推到了一个极快的地步,就像一层又一层洪流,朝这边涌来。 而李光弼方面,军阵严明,丝毫不乱。 等对方的骑兵进入百米范围,城头的颜杲卿下令以强弩射击骑兵。 这些强弩都是李光弼从太原挑出来的,一共有三千弩兵。 一瞬间,城头弩箭如同暴雨,在东城门外形成了一片黑色的浪潮,朝史思明的前锋骑兵无差别地冲击过去。 史思明的骑兵有披甲,但并非战马也披甲的具装骑兵。 当密集的箭雨冲击下去后,燕军前锋骑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了一片。 战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后面的骑兵以高机动性立刻迂回。 居高临下的密集型弩兵无疑是骑兵的克星。 不过史思明并未觉得有什么,这很正常。 骑兵的战术并非被开头被打压了一波,就决定了战场胜负的。 这对于史思明来说,连挠痒痒都不算。 但他不知道,这正是李光弼的高明之处。 第355章 被摁在地上摩擦的史思明 史思明的前锋骑兵再一次冲过来。 这一次冲击得更猛,直接冲击到了李光弼步兵阵前,打算强行开战。 那些健壮的战马,汇聚在一起,上面是骁勇精锐,震动大地,呼啸而来。 唐军士兵面露惊色,但无一人动,他们手持长枪,列出严密的阵。 空气中混杂着汗臭、马臭和兵器的味道。 但士兵们却已经闻不到了,他们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守在那里。 等叛军骑兵压来的时候,长枪扎到了战马。 最前面的战马发出阵阵哀鸣,提起了前蹄,向唐军士兵踹去。 有的战马踹了空。 有的战马却因为受不住速度,撞到了密集的长枪上,被扎得鲜血直流,一千多斤的身躯掀飞了好几个唐军士兵。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被掀飞的唐军士兵,有的当场惨死,有的倒在地上,感觉内脏已经碎成一团。 但战马是冲势,却被唐军硬生生给顶了下来。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朔方调过来的士兵,绝对可以算是精锐了。 这种冲阵只是小规模,双方厮杀了片刻,叛军骑兵见唐军军阵极其严密,便纷纷退走。 颜杲卿见状,立刻下令弩兵再一次对叛军展开射击。 这一次叛军退到了至少百米之外。 史思明依然不着急,骑兵稍退很正常。 骑兵就是以高机动性着称,退到一百米之外,随时可以再一次发动进攻。 骑兵战术就是灵活的疲敌战术。 退与兵法也吻合。 叛军开始整顿队形,显然准备休整一下之后,再想办法袭扰唐军。 按照史思明的骑兵数量,使五千唐军疲惫,并不是难事。 可名将的厉害之处就是化腐朽为神奇。 李光弼可不给他们调整的时间,他立刻下令出动一千弩兵。 这一千弩兵从步兵军阵中出列后,竟然主动往前推进,开始轮番射击叛军,箭雨不断。 叛军骑兵一看对方的弩兵居然离开了长枪兵的掩护,单独出列了,立刻就想要回击回去。 因为单纯的弩箭阵,不具备防御性,就算弩箭再密集,骑兵可以利用优势兵力,从侧翼冲锋。 这样一冲就散。 果然,史思明觉得机会来了。 他立刻下令骑兵继续后退,骑兵快速后退到弩箭手的射程之外,开始迅速汇聚,准备冲击那支弩箭手。 可这个时候,在城门前的长枪兵则在李光弼高超的指挥下,开始往前推进。 竟然熟练地和弩箭阵融合。 等史思明的骑兵再一次攻击过来的时候,迎接骑兵的还是长枪兵! 远处有弩箭手的密集进攻,到了近处要面对严密锋利的长枪阵。 毫无疑问,骑兵短时间内经过这双重打击,肯定是没办法击破唐军的军阵的。 看到这一幕,史思明懵了。 还能这么玩? 他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指挥战术。 “敌军主将到底是何人!”史思明忍不住愤怒地问了一句。 用李光弼自己的话来说:“这叫无形击有形。” 《孙子兵法·虚实篇》也记载过: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 史思明再一次发动了几次类似的进攻,无疑都被李光弼这种复合型军阵给击退。 城楼上的颜杲卿看了忍不住叫好,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出色的临阵指挥。 这个时候,史思明只好下令骑兵先撤回来。 任何一个兵种,想要单一作战,都很脆弱。 包括骑兵。 传统意义上,骑兵作战需要步兵配合。 骑兵疲敌之后,不可能充分地杀敌,还需要步兵上去推一波。 而现在,史思明面对的局面是骑兵根本无法撼动李光弼的步弩协同。 他只能等他的精锐步兵过来,以骑兵和步兵协同来作战。 这种协同就是以步兵做前锋,推进过去,吸引唐军的弩箭手,以骑兵做侧翼快速袭扰、包抄。 这样唐军就会疲于应对了。 史思明能想到的,李光弼难道想不到? 半个时辰后,李光弼就接到了一条情报。 “将军,叛军步兵进入九门了!” 李光弼听闻之后,立刻开始安排营帐内的骑兵。 他把一千骑兵全部调动了,史思明根本无法反应过来李光弼已经调动了骑兵。 唐军骑兵风驰电掣一样朝九门赶去。 吃中午饭的时候,史思明喝了好几碗酒,大声说道:“等步兵一来,我定要击破唐军军阵,不破城,誓不罢休!” 就在这时,史思明收到斥候的消息:“报!将军,我们侦查到一支唐军骑兵正朝九门赶去!” “什么!”史思明大吃了一惊,随即一把掀翻了桌子,怒吼道,“唐军主将到底何人,竟能算到这一步!立刻调动三千精锐骑兵去拦截!立刻!” 史思明已经来不及了。 步兵和骑兵不同,步兵行军,必须休息。 此时史思明的步兵,在九门吃了饭,还在休息。 而且由于急行军,都很累。 根本不是战斗状态。 等他们听到如雷般的铁蹄声朝这边涌来,已经来不及了。 唐军骑兵手持长槊,如同洪流一样冲击过来, 喊杀声瞬间惊得林间群鸟飞起。 尘埃飞扬之间,骑兵转瞬杀到。 还在临时休息的叛军乱作一团,成了待宰的羔羊。 到处都是惨叫声,鲜血如浪。 战斗结束得很快,等蔡希德带着叛军骑兵到的时候,叛军步兵死的死,逃的逃,已经不再是一支能作战的精锐。 蔡希德像是霜打的茄子,回去汇报了情况之后,史思明整个人如同五雷轰顶一般。 他直勾勾盯着城前,又看了看那里的营帐。 他知道这一次遇到对手了。 失去步兵的协同,单纯的骑兵,可以打河北一般的城池没问题,但要对付李光弼这样的名将,是不可能了。 而且史思明无法断定,后续会不会有唐军援军过来。 所以他下令撤军。 这一战,可以说让史思明损失惨重。 最重要的是,史思明在清河磨了半个多月没磨下来。 来常山后,骑兵没能破阵,连精锐步兵也全丢了。 史思明那股锐气,被张巡磨了一遍,又被李光弼打没了。 他需要调整。 ps:这一战,根据真实史料编写,觉得不真实的大佬可以去要求改史料。 第356章 吐蕃使者 六月初十,一个青年在天策府门口下了马,疾步走进去。 “参见大王。” 李倓围着元载仔细看了好几转,才说道:“瘦了许多。” 元载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天天待在船上,晃来晃去,吃的食物全吐出来了。” 李倓大笑起来,他拍了拍元载的肩膀,说道:“辛苦你了,听说你截了安禄山不少粮食?” “王公在管城打了胜仗之后,安禄山大部分粮食只能从河北走,我是守株待兔。” “好好好!来,我跟你介绍,封常清!” 元载一听到封常清的大名,立刻说道:“在下元载,久闻公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过奖了。”封常清连忙还礼。 元载却没有心思继续与封常清寒暄,他直接进入了正题:“郎君,今日到底是什么情况,城外大军如龙。” 李倓淡淡说道:“陛下下令哥舒翰部征讨洛阳。” 元载问道:“那陇右呢?” 李倓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封常清才说道:“郎君,河北战场一旦平稳,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了。” “我知道。” “什么行动?”元载一头问号。 封常清说道:“局势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下去了,否则大唐将会陷入无尽的深渊。” 元载愣了一下,讶然道:“莫非你们要……” 李倓意味深长地看了元载一眼,说道:“公辅,吉温的尸体处理妥当了么?” “郎君放心,妥当……” 元载此话一出,立刻意识到李倓突然问他这件事的原因。 意思很明显:跟我一起搞事情,你没得选。 元载未料到到这一次回来,居然直接就要谋…… 当然,元载自己都杀过钦差,那种事真要是翻出来,也是夷族的罪名。 就在这个时候,李媃急匆匆到了天策府。 “三郎!三郎……” “阿妹,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来?” 李媃用凝重的语气说道:“三郎,吐蕃使者来长安了。” 天宝十载六月初十,哥舒翰大军前脚刚走,吐蕃使者既抵达了长安。 李亨在大明宫麟德殿见了吐蕃使者,在场的还有不少大臣,包括李倓也到场了。 “恭贺天子御极,敝国尚不知情,没有带来相应规格的礼供奉,还请天子恕罪。” 李亨说道:“无妨,大唐与吐蕃向来亲近,不必多礼。” “吐蕃使者此次到我大唐有何贵干呢?”房琯站了出来,他语气颇有几分强硬地问道。 “赞普派我来朝见,瞬间请求大唐能在湟水通商互市。” “不是已经通商互市了么?” “希望大唐能进一步打开商路。”吐蕃使者说道。 一边的李倓心里琢磨起来,吐蕃这明显不是开商路,而是以此为理由,试探大唐。 恐怕吐蕃的精锐大军早已在边境陈列。 但吐蕃却还是派使者来了,说明陇右的战争尚未打起来。 从今进一步推断,吐蕃人想打一场大的,否则不会如此谨慎。 使者来长安试探,顺便摸摸长安朝堂的情况。 安禄山叛乱,吐蕃人肯定是知道了,他们想知道大唐内部到底到了哪一步。 这到哪一步,决定他们如何用兵,抢占多少大唐的领土。 吐蕃人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狡诈。 “大唐与吐蕃,却有和好的时候,但此前你们三番五次在陇右犯边。” 吐蕃使者表示道:“没有永远的敌人,此次我奉命而来,也是希望两国能够和平,我半路听闻大唐有将军背叛天子,心中愤怒,请问大唐天子需要多少兵马,我吐蕃随时支援。” 殿内气氛立刻一紧。 随时支援? 这话听得可不像随时支援,倒是想探底,然后大军压境。 李亨顿时紧张起来,他说道:“多谢使者的美意,支援就不必了。” 吐蕃使者坚持道:“我们也是希望能够为天子分忧。” 他脸上带着笑容,显然有些话另有所指,甚至态度颇有些强硬。 “你们想要增加互市,倒也可以。”韦见素站出来说道,“为了两国的友谊,大唐愿意多多照顾你们!” 吐蕃使者追问道:“不知大唐愿意提供多少商品呢?” “这需要商量一下。” “看我能不能提个意见。” “你说。” 吐蕃使者说道:“白银五十万两,黄金十万两,丝绸五十万匹。” 他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这哪里是来做生意的? 这分明就是来趁火打劫的。 “送五十万支箭,过去要不要?” 一道声音悠悠传来。 吐蕃使者寻声看去,看了看这个年轻人,笑道:“五十万支箭也可以。” “那就请你们把你们的士兵排列好,回头我让大唐将士用弓射过去,保证五十万支,一支不差你的!” 使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冷着脸说道:“是要开战?” “不是要开战,是要杀你们。” 房琯说道:“建宁王,你这样对使者说话,会激化两国的关系。” “两国什么关系?”李倓锋利的眼神扫了房琯一眼,掷地有声地说道,“天宝八年,哥舒翰用数万将士的命拿下来了石堡城,如今,我大唐陈兵九曲河西之地数万精锐!” “这就是两国的关系!” 使者却大笑了起来:“现在大唐内部的事都没理顺,还想跟我们打吗?” “大唐内部的事理没理顺,与你无关,你如果是来打听情况的,我告诉你,反叛者已经死了。”李倓一步步走到吐蕃使者面前。 他站得笔直,就像一柄锋利的枪,看着吐蕃使者,说道:“吐蕃人要打,我们随时奉陪!要打多久,就打多久!时间你们说了算!” “你……” “你们希望我们出兵多少呢?”李倓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十万,还是二十万,或者三十万?” “年轻人,不要只会呈口舌之快!” “你现在尽管走出长安城,将我刚才说的话,一个字不差地传回去便是。” 使者觉得李倓过于锋利,他转身对李亨说道:“陛下,这就是大唐的待客之道吗?” 李亨想要警告李倓,却发现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来。 李倓笑起来,他依然很温和的样子,说道:“你刚才厚颜无耻地要白银和黄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前,砍了你呢?” 第357章 审问吐蕃使者 听到李倓这样说,群臣都呆住了。 有这样威胁使者的? 吐蕃使者显然被吓住,声音变小了一点点,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天朝上国无耻无礼!” 李倓拔出腰间的佩刀,说道:“蛮夷畏威而不怀德!” 这下吐蕃使者吓得直接瘫软在地上,面露惊恐。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还能佩刀上殿? 周围大臣们也都吓到了,房琯连忙道:“建宁王,你冷静!” “这个人分明就是前来打探情报的,与他谈那么多作甚!” 李倓走到使者面前,就要一刀下去,使者大叫一声,连忙说道:“我是松赞的使者,你不能杀我!” 刀到了脖子处,李倓又停了下来,他转身对李亨行礼道:“请陛下将此人交给臣处理。” “胡闹!”韦见素又跳了出来,“这是使者,你要干什么!” 李倓再一次强调了一遍:“请陛下将此人交给臣处理!” 李亨气得脸都白了,这他妈的跟权臣有什么区别? 但李亨还是忍了下来。 哥舒翰发兵洛阳,为副元帅,李俶为主帅,只要拿下洛阳,李俶功劳起来了,有哥舒翰的支持,就能压制住李倓。 当然,后面如何压制李俶,李亨也想好了。 等借李俶之手除掉李倓之后,便收了李俶的兵权。 “好,就交给天策上将处理。” “陛下……” “别说了!”李亨站起来,长袖一甩,自己离开。 吐蕃使者更加懵逼。 老子出使之前,那可是牛逼轰轰,觉得自己来大唐来,可以横着走的。 毕竟大唐内部的叛乱消息早就传过去,吐蕃人在陇右也已经开始布下重兵。 只是目前吐蕃人并不知道唐军的具体动向,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所以这个吐蕃使者,的确就是来打探情报的。 等到了京畿,花钱买了一些情报之后才知道原来大唐内部的叛乱竟然已经如此严重。 他来见大唐君臣的底气更足。 哪里曾想到,在大唐天子的大殿上,居然被人拔刀威胁了。 就算大唐没有出现内部叛乱,也不会有人这样吧? 我可是使者啊! 当吐蕃使者被关进天策府的牢狱之后,依然在说这句话:“我可是吐蕃使者!我代表的是吐蕃!” 吐蕃使者大声喊着,没有人理会他。 过了不知多久,一群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青年,面部消瘦,颧骨很高,一对细缝眼,薄薄的嘴唇,眼角边有皱纹,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元载,天策府判官。” 元载坐下来后,说话很温和、很亲切,看起来像邻家叔叔。 吐蕃使者好奇地看着元载,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这么一个人。 “我是吐蕃使者,我要见你们的鸿胪寺卿,我要见你们的皇帝!” “抱歉,按照我们的规矩,你得先到天策府回答一些问题,接下来进入问题环节,我问你,你答。” “你们如此对待使者,不怕我们的大军打到你们长安来吗!” 元载问道:“你们出动了多少兵马?” “我告诉你们,我们的大军杀到长安,能把你们全部杀干净!” “兵马分兵在何处?” “哈哈哈,你叫元载是吧,你最好是放了我,我回去可以替你求求情……” 不等使者说完话,元载对一边的武意示意了一下,武意走过去,一把将使者拖起来,向旁边走过去。 他右手抓着吐蕃使者,左手随手操起一把斧头。 用斧头背狠狠砸在吐蕃使者的手背上。 嘎吱一声,吐蕃使者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元载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等武意把人拖过来后,扔在地上,还在那里哀嚎。 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安静下来。 元载笑道:“现在懂该怎么回答问题了吗?” 吐蕃使者用力点了点头。 “你们来了多少兵?” 吐蕃使者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武意刚要动手,吐蕃使者立刻大叫起来:“来了五万!” “打,继续打,但不要打死。” 不等武意动手,吐蕃使者大喊道:“来了二十万!” “在哪里驻兵?” “威戎、神威、定戎、宣威、制胜、金天、天成等地都有攻克,并驻兵,已经派人去拿了石堡城,只是暂不知鄯、武、叠、宕等州的守备,也不知道大唐内部的情况,所以才派我来。” “领兵将领是谁?” “是尚结息将军,还有恩兰·达扎路恭将军。” “把你知道的,都写下来。” 使者开始老老实实写。 一切处理完后,元载才将招供书呈递到了李倓面前。 李倓看完后,又交给封常清看。 封常清说道:“我常年在安西,对陇右的情况不甚了解,不过听闻吐蕃人好杀,且作战强劲,但他们在摸清情况之前,也不敢大规模进攻,一个月之后,吐蕃人可能就会进攻鄯州等地,三到五个月之后,会大举进攻陇右腹地,甚至进入河西,或者京畿。” “郎君,现在怎么办?”武意一听有些着急起来,“哥舒翰大军东进洛阳,这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我们也无法左右哥舒翰!” “等!” “难道眼睁睁看着吐蕃人攻克陇右吗?” “吐蕃人几个月后攻打鄯州,也没那么容易立刻就拿下来,还需要时间,安禄山现在死了,王公给我发来最新情报,他先后击败了管城叛军、雍丘叛军。” 李倓慢条斯理地说着,他并不着急。 “中原战场大部分已经定下来,现在等待河北战场,李光弼应该已经进入河北,史思明猖狂不了了。” “可是现在重点的哥舒翰的兵马被吸收在洛阳,而无法……” 李倓说道:“河北、中原战局失利,叛军不可能在洛阳继续待下去。” “郎君之意是叛军会撤出洛阳?” “是的。” “那这功劳岂不是白白送给了哥舒翰?”元载有些不爽了。 “给哥舒翰也无妨,只要哥舒翰拿得起来,我现在要的是大局快速稳定下来。” 第358章 灵宝之战 六月十五日,在洛阳享受皇帝至尊荣誉的安庆绪接到了来自河北的战报。 他本来是躺着在喝一种晶莹剔透的水的。 等战报念了一半,安庆绪蹦了起来。 没错,他蹦了起来。 惊吓得上面伺候他的妹子大叫了一声。 安庆绪粗鲁地推开妹子,瞪着严庄,用一种恐惧且无措的语气说道:“史思明在河北败了!这怎么可能!” “陛下,史思明确实败了,他已经撤兵回范阳!” “他撤兵回范阳,那我们该怎么办?” 这就尴尬了。 安庆绪是杀了安禄山上位的。 现在中原战况不妙,唐军的后续部队都在陆续加入战场。 中原战场、河北战场全部失利,地方上的墙头草们现在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倒戈了。 等到地方上的太守们倒戈到唐廷,征集粮食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严庄说道:“陛下,我们现在必须离开洛阳。” 安庆绪有些恍然,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失落和无助。 周围的宫女帮他穿衣,被他推倒。 “离开洛阳,只能离开洛阳了吗?”安庆绪眼神迷茫起来,口中喃喃自语。 严庄深吸了一口气,倒是也不急,反正自己现在是大燕的宰相,位高权重。 他要的也不是这天下,他就只想爬上宰相位。 至于大燕是在洛阳,还是在范阳,无所谓。 总之,他有荣华富贵就行了。 但眼下,形势是逼迫他们不能继续待在洛阳了。 “是的,而且得尽快,史思明并不服从我们,一旦他回到范阳掌握范阳兵力,我们便处于被动地位了。” “好,传令下去,我们回范阳。” “陛下,在动身之前,还得下一道旨给史思明,让他领兵到河间郡,迎接圣驾。” “史思明会来吗?” “若是他不来,说明他有异心,派兵讨伐,若是他来了,趁机抓起来!” 说到这里,严庄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安庆绪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全凭卿处理便是。” 两人正在议论之间,高尚突然急匆匆到了大殿外。 “陛下,高尚书求见。” “让他进来。”安庆绪没有说话,严庄说道。 高尚急匆匆进来,神色有些慌张,他看了一眼安庆绪,目光最后落到严庄身上:“严相公,大事不妙,长安发兵了,唐军已经出了潼关。” “什么!”安庆绪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来了多少兵马?” 他之前在潼关战败,再加上中原与河北战场全部失利,他现在心态已经近乎崩溃。 再听到长安发兵,顿时惊慌起来。 “至少十万以上!” 安庆绪倒吸了一口凉气,求助地看着严庄。 严庄再问高尚:“主将是谁?” “主将身份暂时不明。” 严庄神色阴晴不定。 安庆绪急忙道:“立刻收拾,速速离开洛阳吧。” “不可!”严庄皱起眉头,大脑快速转动起来,他来回踱步,神色凝然,“现在离开洛阳,管城崔乾佑部可能会得知消息,士气受到影响,届时唐军在后面追,而我军在河北也失利,我们会被唐军前后包围。” 他这般一说,安庆绪吓得更是面色发白,额头冒冷汗。 数月前被李倓突袭的那种恐惧,再一次开始支配他。 “难道我们要守洛阳不成?” 严庄说道:“我们现在尚有七万大军,现在立刻调崔乾佑回京,以他为主帅,迎击唐军,击败这支唐军,我们再撤退,必安然无恙!” 高尚也赞同,他说道:“陛下,眼下我们只能如此!” “全凭严相公安排!” 六月二十九日一大早,还在管城的崔乾佑借到了紧急诏令,命他立刻回洛阳。 六月三十日,崔乾佑领三百亲卫兵,连夜赶路抵达洛阳,见到了严庄。 崔乾佑第一时间见到了严庄,他做了个叉手礼,表面恭敬,但语气却有些傲慢:“宰相,如此紧急召末将回来,不知有何要事?” “长安发兵了,眼下已经出了潼关,向洛阳而来!” 崔乾佑愣了一下,问道:“多少兵马,主帅是谁?” “至少十万以上,主帅尚不得知,此次召你回来,是要你前往陕州,阻击唐军东进。” “陛下呢?” “这是陛下的旨意,若是赢了,封侯!” 崔乾佑立刻来了精神,他说道:“宰相给末将多少兵马?” “三万精兵,够不够?” 崔乾佑沉思了一下,说道:“够!” 七月初五,崔乾佑兵马紧急抵达陕州。 此时陕州的灵宝县,听闻有大军逼近,仅存的一些百姓也赶紧收拾家当,拖家带口的跑。 七月初七,崔乾佑抵达灵宝县。 据斥候回报,唐军已经逼近。 当天中午,崔乾佑亲自视察了灵宝县的地形。 灵宝县北临黄河,南面靠山,中间是一条大约七十里长的狭长山道。 崔乾佑立刻开始布兵。 当天,他在山上埋伏了一支精锐。 傍晚的时候,斥候回来通报了一件事:部分唐军渡船到了黄河北岸。 崔乾佑立刻疑惑起来,唐军渡河到北岸作甚? 崔乾佑没有理会渡河的唐军,在他看来,唐军故意渡河,是为了迷惑他。 不出所料,明日唐军的主力会从这里经过。 当夜,崔乾佑没有任何行动。 第二日一大早,崔乾佑就起床。 叛军集结的号角声也响起来了,飘荡在黄河和山道之间。 数千叛军列阵在山道之间,披甲执锐,摆出一副要应战的准备。 这个时候,哥舒翰才缓缓睁开眼睛,推开了身旁的两个美女。 昨晚喝到很晚才入睡,哥舒翰感觉头还有些疼。 王思礼在营帐外说道:“哥舒中丞,叛军已经在前方十里列阵。” “叛军来了多少人?” “大约五千人。” “军容如何?” “列队不整。” 哥舒翰开始穿衣服,继续说道:“洛阳方面可有情报?” “有消息传叛军要退出洛阳。” “退出洛阳?” 等穿好衣服后,哥舒翰已经出来了。 “看来安禄山之死,对叛军打击还是很大的。”哥舒翰脸上露出了笑容。 安禄山是他的死敌,听说死敌死了,哥舒翰当然高兴。 “哥舒中丞,要不要派人在周围仔细搜一搜?” “仔细搜一搜,需要多久?” “三五天时间。” “拖三五天,叛军贼首岂不是要逃了?” 王思礼立刻说道:“哥舒中丞说得对,末将只是担心对方有埋伏。” 第359章 请高帅随时回长安为大王分忧 哥舒翰整顿兵马,开始往前推进。 王思礼五万精锐在前,浩浩荡荡。 庞忠十万大军在后。 唐军如同一条长龙,横陈在这样的一条要道上。 尘埃卷起,声势浩大。 无数脚步声回响在天地间,站在山上都能感受到极强的压迫感。 上午的时候,王思礼部率先与崔乾佑部相遇。 王思礼当即下令前锋出击。 双方很快交战在一起,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叛军便溃败而逃。 王思礼得知情况,下令追击。 到了中午,王思礼部已经追赶上溃逃的叛军。 便在此时,前方山上,突然有巨石与木头滚落,声音如雷,似山洪倾泻而下,砸入唐军军阵中。 顷刻间,惊慌声和惨叫声响起。 后面的唐军见状,大惊失色,不顾军官的命令,调头就跑。 王思礼的前锋部队顿时乱作一团,仓皇而逃,溃散奔走。 “报!将军,前锋营遭遇埋伏!” “我看到了!”骑在马上的王思礼怒道,“全军停止前进!” 他的命令在这个时候显然失去了作用。 人在惊恐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更何况一支数万规模的大军,如何能做到令行禁止呢? 前锋的溃败,很快影响到后面。 整个大军,从之前的井然有序,便开始松动,像是崩溃的堤坝。 后面的大军道路被堵死,又无法立刻停下来。 “哥舒中丞!大事不好,我军前锋部遇到敌人埋伏,乱作一团!” 哥舒翰面色微惊,却还算镇定。 毕竟他也是驰骋战场多年的老将了,那石堡城一战,数万唐军尸体累积起来的,他都打了。 他立刻命人用毡车在前面冲击。 现在不管前面是不是自己人了,犁出一条路再说。 否则十数万大军都要被困在这条路上,这是极其危险的。 就在哥舒翰安排了毡车在前面开道的时候,前方突然浓烟滚滚。 崔乾佑在前方的道路安排了无数辆装满草的车,命人点燃,浓烟开始弥散开,遮挡住了唐军的视野。 整个大军在惊恐中失去了对敌人方向的判断,彻底乱了。 哥舒翰派过去的弓箭手,以为敌军在浓烟中,便对前方的浓烟疯狂射击。 直到傍晚才知道,前方什么都没有。 这个时候,这宽达七十里的通道,已经被溃散的十数万唐军塞满。 别说井然有序的阵型,便是不相互踩踏也几乎不可能做到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崔乾佑的骑兵已经绕道而来,从山口冲杀出来,如同热刀子切黄油一样切进了慌乱的唐军队伍中。 而且这骑兵还是同罗骑兵,是安禄山最精锐的骑兵。 骑兵一进去,便犁出一条条巨大的血痕。 兵戈碰撞的声音,锋利的长槊刺进骨头的声音,还有临死前撕心裂肺的哀嚎,以及无数惊恐的大叫,交织在一起。 许多人逃到黄河边,惊恐地坠入河里。 这一天,黄河南岸,成了血腥的修罗场。 哥舒翰神色铁青,他没想到大局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在哥舒翰过去无数次战役中,他都遇到过无数不同的情况。 每次都能取胜。 这一次,他不是没有料到过叛军可能有埋伏。 有埋伏他也要打。 就像当年的石堡城,难打也要打,用人把石堡城堆开。 这一次,大不了,用人把路铺出来! 可是,每一个人,无论是谁,都会事先对危机有一个乐观的预估。 显然,这一次,无法用人把路铺出来了。 哥舒翰被阻绝在了陕州,他无法抵达洛阳。 七月初八,元载奉命前往潼关视察军情。 听闻是建宁王派来的人,高仙芝亲自迎接了他。 “久闻高帅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啊!”元载笑眯眯地谄媚道。 “愧不敢当,元公大名才是如雷贯耳。” “请!” “请!” 元载与高仙芝一同进潼关城。 等进了高仙芝的行辕,元载开门见山地说道:“上个月,吐蕃使者抵达长安,您有听闻吗?” “我听说了。”高仙芝说道。 “那我就直说了,现在我们得到消息,吐蕃在陇右集结重兵,准备伺机而动,但圣人却不顾大局,执意让哥舒翰出关征讨洛阳。” 高仙芝颇有些惊讶,元载的用词非常有意思。 圣人不顾大局,执意让哥舒翰出关讨洛阳? 这是臣子对当今圣人的评价? 这放在以前李隆基还在位的时候,恐怕没有人敢这么说。 “大王对于吐蕃的异动,有何安排呢?” 元载突然问道:“太子可在潼关?” “太子殿下确实在潼关。” 元载点了点头,又换回刚才那个话题,他说道:“大王认为,当先拨正朝廷错误的想法,现在朝廷上有一批人,为一己私利,不顾天下安危,我等应该劝谏圣人,当以天下苍生为重。” 高仙芝愣了好一下,才反应过来:“需要我做什么?” “必要的时候,随我一同回长安,为大王分忧解难。” 高仙芝行了个叉手礼,严肃地说道:“听元公安排。” 这时,外面的人喊道:“太子殿下驾到。” 元载和高仙芝立刻起身出去。 “臣参见殿下!” “元公辅,你来潼关,为何不提前跟孤说一声,孤没派人迎接你,心中都有些过意不去。” “殿下宿醉,臣哪敢让殿下派人迎接。” “天策上将对潼关有何指示呢?” “大王说确保潼关军粮充足,安抚将士,通报他们家人平安。” “没有别的?” “没有,哦,想起来了,还有祝哥舒中丞早日旗开得胜。” 李俶却没有再继续多问。 现在两个人的关系颇有些尴尬。 无论处于公心开始私心,李俶都是希望哥舒翰能凯旋的。 “报!报!陕州军报!”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声音。 “陕州军报!” “进!”高仙芝大声道。 传令兵飞快进来:“启禀殿下,启禀高帅,我军在陕州遭遇叛军埋伏,全军覆没!” 此话一出,李俶顺便面色苍白,差点站立不稳一头跌倒。 “殿下!”高仙芝立刻搀扶住李俶。 元载也颇有些惊讶。 这么快就败了? 第360章 长安要变天 七月初九中午,李倓刚视察完禁卫军大营回天策府。 张旸急匆匆走过来:“郎君,李泌求见您。” 李泌? 李倓怔了怔,看着张旸问道:“人呢?” “在里面候着。” 李倓急忙大步走进去,连皮甲都没来得及卸下来。 “今日是什么风,把李公吹到了我的府上。” 李倓人未到,声音已经到了。 李泌站起身,对着李倓来的方向做了个叉手礼,说道:“参见大王。” 李倓走过去,还了个礼,说道:“李公请坐,请坐。” 随即又对张旸说道:“快快去将我上好的酒全部拿出来,还有府上最好的美食佳肴,全部端上来,今日我要与李公不醉不休!” 李泌倒是被李倓这热情搞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道:“不必劳烦郎君了,我坐坐就走。” “诶,你第一次来我这里,怎么能坐坐就走。” “大王,我辞官了。” “嗯?” 李泌笑道:“在下辞官了。” “这是为何?” “在下性情疏狂,喜好山川美景,仰慕修道仙人,恐怕不适合长安朝堂。” 李倓瞬间明白过来,一定是遭到了房琯那几个人的排挤。 他霍然站起来,厉声道:“是不是朝中有人进了谗言?” “不不,并非如此,是我准备去追寻仙人。” “现在大唐危难之际,李公有社稷之才,焉能离去!” “大王,我此次来道别,只是希望能与大王说几句话。” “什么话,李公但且说来。” “若有朝一日,大王要路过玄武门,还请饶太子一命。” “李公此话怎讲,莫非李公认为我会……” “以大王在才能,绝不会屈居天策上将,他日龙上九霄。” “先生还有其他的要说的吗?” “一定不要对叛军妥协,否则后患无穷!” 李倓心头一震,原来这个时代是真的有人能看得如此长远的。 大唐最可惜地方不在于丢失了西域,也不在于丝绸之路被吐蕃截断。 安史之乱中,最大的问题是对河北的处置方式,使得大唐的国家结构转型失败。 安史之乱之前的大唐,内政平稳,发展农业、商业,只需要用一部分的财政和兵力去对外扩张。 安史之乱后的大唐,需要将朝廷的大部分财政投入到内战中。 从此,税政、商业都为内战服务。 这就是对河北姑息之后的余毒。 李泌看到了这样的后果,并且他了解李亨。 尤其是从这一次哥舒翰东出打洛阳一事,他就看出来了。 李亨为了个人政治目的,是可以放弃长远大局的。 但是李倓表现出来的大局观,却截然不同。 “我答应你,一定不对叛军妥协!”李倓严肃地说道,“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不知何事呢?” “不要离开长安,大唐需要你!” 李泌神情微微一怔,没想到李倓会出言留自己。 “多谢大王美意,我恐怕……” 不等李泌说完话,李倓说道:“你现在不准离开天策府!” “大王这是何必……” “李公不必多言,其他的事交给我就是了,大唐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说完,李倓转身便要走。 “来人,给李公安排一间上等的厢房,满足李公一切要求,除了踏出天策府!” “是!” 李泌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来道个别,说几句话,居然被扣在了天策府。 李倓去脱了软甲之后,张旸又来了。 “何事?” “房琯来了,要见郎君您。” 房琯? 他不在李亨身边嚼舌头,来我这里干什么? 想了一下,李倓还是决定见见这个迂腐的家伙。 “让他进来。” 不多时,房琯来了。 “参见天策上将。” “房尚书,今日怎么有空来本王这里来了?” 房琯一脸正义凌然地说道:“下官是来劝大王回头是岸的。” “劝本王回头是岸?” “是的。” “房尚书什么时候信佛了?” “大王,眼下局势非常危险,请大王听我一言。” “你且说来。” 李倓颇有些惊讶,房琯这货狗嘴里能吐出什么局势来? “叛军节节败退,中原已定,河北不敢再忤逆朝廷,天下将恢复如初,但天家一日不宁,则社稷一日不安。” 房琯在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李倓的表情。 李倓却神色自若地说道:“继续说,本王一直在听。” “大王现在贵为天策上将,号令禁卫,有威胁乘舆之嫌,陛下圣明,自不会多心,但长安上下,天下各方,难免对大王有非议。” “长安上下,天下各方对本王有非议的人,还请房尚书指出来,本王亲自去问问。” “大王切勿为心中的执念蒙蔽了双眼,铸成大祸。” “房尚书今日来找本王,是觉得哥舒翰已经收复了洛阳,你的腰杆子可以硬起来了?” 房琯怔了怔,沉着脸说道:“大王这是冤枉下官了,下官今日说这些都是为了大王,绝无它意!” “如果本王认为你说的狗屁不通,而且你是大唐的罪人,你如何应对本王?” “大王何出此言!” “哥舒翰应该退回陇右,你却蛊惑圣人召集陇右大军东征洛阳,若是届吐蕃大军压来,你算不算大唐罪人!” “大王,我都是为了大唐的社稷江山!” 李倓霍然而起,怒道:“有朝一日,我杀你也是为了大唐社稷江山!” 房琯吓得差点跌倒,随即呵斥道:“建宁王,圣人还在,你敢造次!” “报!郎君!郎君……” 张旸急奔而来。 李倓冷声道:“何事,没看见我在会客吗?” “陕州传来军报,哥舒翰战败,全军覆没!” 张旸的话传进来,如同晴天霹雳,先让房琯当场傻了。 李倓一拳砸在茶几上,压低声音道:“安禄山都已经死了,哥舒翰居然还能打成这样!” 他心中有些恼怒。 这段历史,改变不了? 李倓转身出去,大声道:“更衣!” 房琯反应过来后,连忙狂奔出去。 此时,哥舒翰战败的消息,已经在长安城开始传播。 原本数次击败叛军的捷报,已经稳定了长安的民心。 但哥舒翰的战败,瞬间如同洪水猛兽一样,开始淹没一切。 人们再一次焦虑起来。 战报此时也放在了李亨的面前。 第361章 李儋:我的机会来了! 李亨的那张脸,白一块青一块,坐在那里坐了很久,才一把将桌案掀了:“哥舒翰这个蠢货!蠢货!” “三郎,怎么了?”张皇后在一边急忙询问道。 李亨顿时埋头大哭起来:“哥舒翰大军全军覆没!” 张皇后一听,顿时神色惨变,说道:“这消息八成是假的!” “都已经传遍了!” “之前传闻潼关被破,不是也是假消息吗?”张皇后连忙说道,“说不定这一次,又有人故意散播谣言。” “这是军报!白纸黑字!” “军报也能作假!” 李亨微微一怔,看着张皇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好像是啊! 这他妈的也不排除又是某人作假! 上一次某人就是借着作假,取得了长安的控制权,收拢的禁卫军。 这一次,又来这一招,这是准备要自己这个皇帝的位置啊! “立刻派人去核查!去!”李亨朝李辅国怒吼道。 “是是,奴婢这就去!” 李辅国急匆匆出了大殿。 李亨收敛住情绪,额头却依然冷汗直冒。 虽然有假的可能,但也只是可能。 万一是真的呢? 李亨深吸了一口气,问了一句:“现在怎么办?” 便在此时,鱼朝恩急忙进来:“圣人,天策上将在宫外求见。” 李亨一听李倓来了,吓得全身抖了几抖:“他必然是来责怪朕的!” 张皇后道:“三郎莫担心,您可是九五之尊!建宁王就算再厉害,他也是臣子,更是儿子!” “我该如何跟他说?” 李亨显然有些慌了。 恐怕此时整个长安都在议论这件事了。 民间、官场,都在议论。 自己的威信岂不是要跌入谷底? “三郎您是皇帝,您现在不想见他,就不见他。” “你不懂,你不了解他。”李亨自顾自说道,“他之前一直反对派哥舒翰东征,现在哥舒翰全军覆没,不仅洛阳没有收回来,陇右也面临巨大的压力,他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想起以前李倓能在李隆基时代游刃有余地节节高升,想起每一次遇到危机,李倓都能逢凶化吉。 李亨更怕了。 这个儿子实在太可怕了! 李亨的心沉到谷底。 他是太子,本应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却隐忍十几年。 现在当了皇帝,终于不用隐忍,终于能根据自己的理念去治理这个国家。 终于可以一展宏图。 可是第一战,却出师不利! 全军覆没! “三郎,你现在在这里歇息,妾去会会他。” “你去?” “是的,妾有办法。” “那你小心一点。” “嗯!” 说完,张皇后便离开了大殿,朝宫门口去了。 鱼朝恩急匆匆出来,说道:“大王,陛下圣体抱恙,不方便见您,您改日再来吧。” “陛下圣体抱恙,我更应该前往探望。” 鱼朝恩瞄了一眼李倓身后的这些禁卫军,心里嘀咕道:看望父亲,还带兵前来? “大王,陛下歇息了。” “你去跟陛下说,就说本王有天大的事要见他,此关乎大王存亡!” “这……” 交谈之间,张皇后来了。 “建宁王。” 鱼朝恩一看到张皇后,连忙说道:“奴婢参见皇后殿下。” “免了吧。” “谢皇后殿下。” 张皇后的目光落到李倓身上,温柔地笑道:“建宁因何而废礼?” “今日并无闲情与皇后多言,改日有空再说。” 张皇后也生气,她叹了口气,说道:“你阿耶病了。” “嗯?” “昨晚突然病了,不是他不想见你,是实在不能见。” 李倓心里道:张皇后的政治手段,明显比之前当良娣的时候要高超了许多。 懂得以柔克刚了。 武意说道:“还请皇后殿下通传,我家大王确实有要事。” 李倓却行了个叉手礼,说道:“还劳烦皇后殿下好好照顾圣人,我先告辞,等圣人身体好些,再来看望。” 说完,转身便离去。 回去的路上,武意意难平道:“郎君,见不到陛下,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倓说道:“先调兵,稳住陇右局势。” “从何处调兵?” “长安。” 眼下哥舒翰打成这个狗样子,李倓只能让封常清先领三万禁卫军去陇右,不说击败吐蕃,把局面先稳住。 至于让李亨下罪己诏这事,再等等。 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回到天策府后,李倓立刻就颁布了调兵的命令。 作为天策上将,调兵权还是有的。 只是现在河西无多余的兵,陇右更没有多余的兵,朔方兵大部分跟着郭子仪去平叛去了。 只能从长安调一批了。 “封二,此去陇右,你在陇右再招募五万兵马,军粮我会想办法,此次只求稳,不求胜,明白吗?” “大王放心,我以守代攻,吐蕃人无法攻克防线。” “好,长安的问题,我会尽快解决。” 封常清当天就接了命令,去禁卫军营点兵。 张皇后见完李倓之后,却立刻将李儋招到了宫中。 “臣参见皇后殿下。” “南阳王,今日建宁王要进宫面圣,这个消息你听说了吗?” “殿下,臣并不知情。”李儋心里琢磨起来,建宁王进宫面圣不是很正常吗? 怎么皇后还要单独强调? “他表面是进宫面圣,其实心怀不轨,陛下没有见他。” 李儋微微一怔,说道:“建宁王莫非想谋反不成!” “他早已有这个想法了!” “他……” 见李儋似乎有所顾虑,张皇后继续说道:“哥舒翰全军覆没一事,你可知晓?” “这……臣略有耳闻。” “这事是真的。” 李儋心头一震,连忙说道:“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建宁王想借这个机会上位!” “他敢!他又不是太子!” “此次东征是太子统帅,但如此快就兵败,太子也难逃责任,建宁王又心怀不轨,陛下此时能相信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我……” “是的,就是你!” 李儋略微沉思一下,觉得张皇后这话说得……好像真的他妈的有道理耶! 此次哥舒翰东征,李俶是最高统帅,兵败了他应该承担主要责任。 李倓和皇帝的关系又一直很差。 看来我的机会终于来了! ps:病了,在床上倒了几天!成都的天气太牛了,可能在深圳待了十年,刚来成都还不适应。今天终于好转了。 第362章 处理哥舒翰 七月初十,皇太子李俶的军报也送到了长安。 这下李亨最后的幻想破灭了。 哥舒翰真的全军覆没! 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呢! 赶紧甩锅: 一、都是房琯错误的预判,房琯贬官! 二、都是哥舒翰的轻敌冒进,哥舒翰赐死! 三、太子统帅不力,致使战局有变。 总之:不是朕的错,朕是被他们蒙蔽的。 七月十三日中午,潼关。 元载收拾了一番。 高仙芝跑来最后确认了一遍:“叛军真的会退出洛阳?” “千真万确,汴州战场,我们取得了极大的战果,李光弼部已经抵达河北,张巡部依然驻守清河,叛军再不撤,就等着被我们包抄。” 高仙芝只觉得这件事有些梦幻。 就在几个月前,叛军的威势还如同洪水猛兽一样,所过之处,摧枯拉朽,无坚不摧。 短短几个月,大局竟然逐渐稳定下来。 眼下,确实该回长安了。 高仙芝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李倓之所以招他回长安,是因为他在安西都护府的威信很高。 有他的在场,代表了安西都护府对李倓的鼎力支持,更能服人心。 至于李俶,他也要回长安了。 此次东征洛阳,打成这样,他不回长安复命,已经说不过去。 就在他们即将启程的时候,下面传来消息:哥舒翰回来了! 更要命的是,李亨的圣旨抵达了潼关:哥舒翰作战不利,斩立决! 而且持圣旨而来的是鱼朝恩。 这个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对于潼关的守将们来说,好像没什么,大家都觉得这很正常。 甚至连一个为哥舒翰说话的人都没有。 逃回潼关的哥舒翰先跟李俶见了面。 “殿下,臣……”哥舒翰欲言又止。 “陛下的圣旨已经来了。”李俶叹了口气,撇过头,不忍去看哥舒翰。 说实话,这件事最大的责任人是李亨,第二责任人是房琯和韦见素。 哥舒翰也要负责任,就是作战不利的责任。 不过出潼关去打洛阳这件事,本身难度不小。 就潼关外的那条路,谁走谁知道。 那地方是战国时期的函谷关一带,谁掌握了那里,谁就掌握了战争主动权,不管你是从东面来,还是从西面来。 这个位置就是这么刁钻! “臣谢陛下天恩。” 说完,哥舒翰垂头丧气走了出去。 刚走出去不远,就迎面走来几个人挡住了哥舒翰的去路。 这几个人正是鱼朝恩带来的。 按照赐死流程,是当众斩首。 如果哥舒翰不配合,妄图做点什么,那后果就更严重。 例如凌迟,例如夷族。 所以,这的确已经算是一种恩赐。 “哥舒中丞,请吧。”鱼朝恩冷声说道。 哥舒翰心情落到了谷底,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往法场走。 但这个时候,又来了一批人。 “阁下是?”鱼朝恩眯着眼睛,细声说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元载。” 鱼朝恩冷声道:“我管你是谁,这里不是你能待的,退到一边!” “对不起,若是你要杀一个文官,我管不了,但你要杀武将,我得管。”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找死!”鱼朝恩沉声道,“圣旨在此,陛下钦赐哥舒翰斩立决!” 元载说道:“哥舒翰是武将,天下武将该天策上将节制,天策上将的决意在何处?” “这是圣旨!” “我是天策府判官!” “你敢违抗圣旨!” 元载摆了摆手,跟在他身后的禁卫军瞬间齐刷刷拔出刀。 鱼朝恩大怒:“元载!你要造反!” “我说过,杀武将,得天策上将点头。” 鱼朝恩额头开始冒冷汗。 别看他很强硬,其实心里慌得一逼。 潼关是李倓的地盘,高仙芝是李倓的人。 元载也是李倓的人。 真要动起手来,他鱼朝恩今日恐怕得死在这里。 “元判官,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找哥舒中丞单独聊聊。” 鱼朝恩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说完,便带着人离开。 元载单独见了哥舒翰。 当元载见到哥舒翰的时候,哥舒翰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雄风。 他神色颓然,双目布满了血丝,精气神被抽空,整个人仿佛苍老了二十年。 “哥舒中丞,久闻大名。” “元公辅吗?” “正在下官。” “王公可好?” “王公一切都好,一个月前,王公在管城打败叛军,又转战雍丘,再败叛军。” “好,王公还是王公!”哥舒翰突然情绪激动起来,老泪纵横,“而我哥舒翰,已经不是哥舒翰!” “哥舒中丞何必气馁,胜败乃是兵家常事。” “这次不一样,我丢了十几万大军,不一样了!”哥舒翰叹了口气,“我哥舒翰一生征战沙场,想不到落到这等地步。” “如果我告诉你,你这一次可以不死呢?” “公辅此话怎讲?” “天策上将要保你。” “但陛下圣旨已经下了。” “可以改。” “改?” “是的。” “这如何改?” “如何改是天策上将的事,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哥舒翰沉默下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建宁王会插手进来。 其实哥舒翰现在非常后悔当时没有听李倓的劝。 在出兵之前,李倓曾经派人提醒过哥舒翰。 但他哥舒翰一是被这几年在陇右的战绩蒙蔽了双眼,以为可以博一把,二是李亨以圣旨强压他。 说到底,那个时候,哥舒翰还是没有投到李倓这边来。 “天策上将需要我怎么做?” “当然是誓死效忠。” “我真的可以活下来?”哥舒翰看了一眼外面,似乎在提醒元载鱼朝恩还在这里。 “这里是天策上将的地盘,只要我知会一声,这里没有人会动你,没有人能动你。” “但我的威信已经扫地。” “是,你的威信已经扫地,天策上将一时间也拉不起你来了,但可以保你性命,等这件事过去后,慢慢再提拔。” 第363章 李倓:我有杨国忠! 哥舒翰走出去的时候,发现夏末的阳光竟然格外地好。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如此轻松。 也许是卸下了心中包袱。 他心中有太多包袱。 一个人取得了功名之后,就会给自己增加更多的要求。 此后的那条路就会更加难走。 反倒是这个时候,哥舒翰释怀了。 他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鱼朝恩带着人走过来,面色冷笑道:“哥舒翰,走吧。” “去哪里?”跟在后面走出来的元载问道。 “当然是去法场。” “法场他去不了。” “你说什么?” “我说法场他去不了。” “那你觉得他该去哪里?” “他应该去长安。” “你认为他还敢去长安?” “他不敢去长安,但他必须去长安,因为他必须向天策上将汇报这一次的战况,在他见到天策上将之前,谁都不能动他。” “圣旨也不行?” “不行。” 鱼朝恩的脸色阴沉下来,像毒蛇一样盯着元载,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是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好,我不与你多争论,我现在回京师复命。”鱼朝恩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带着人转身离去。 这是大唐皇帝的圣旨,第一次被公开驳斥。 至少吉温那一次,死的比较的快切隐蔽。 “走吧,哥舒翰,我们回长安。”元载说了一句,便负手而立,在禁卫军的簇拥下,往下走去。 看到意气风发的元载,哥舒翰一阵恍惚。 曾经的他,也有过这个时候。 七月十六日,长安。 一个落魄的男子背着行囊,走到朱雀门,然后回过头看了一眼长安,感慨道:“想我这些年在长安,多么风光,没想到也会有今天。” 杨国忠神色颓然。 自李亨登基以来,他先是被罢免了宰相,随后一步步被废除了所有的爵位,荣誉头衔。 最后连家产都被抄了。 如果不是看在李隆基的面子上,杨国忠必死无疑。 当然,这也决定于,这个时空,杨国忠当宰相时间短,没有跟李亨玩致命的游戏。 换做是李林甫还在,李亨恐怕会将李林甫挫骨扬灰。 走出朱雀门之后,看见城墙角有一群乞丐正在那里争先恐后地抢饼吃,杨国忠也有些忍不住了。 他昨天一天没有吃,现在肚子正在叫唤个不停。 他再也不忍不住,疯狂地冲过去,和那些乞丐一样,为了半张饼,和其他人撕咬起来。 不多时,他就被人推到一边,用力踹了几脚。 其他人纷纷冲过来开始踹他。 “不要打了!我不吃了!我不吃了!” 这个时候,这些人真的没有打了。 杨国忠颤颤惊惊瞄了一眼,发现这些人都惊恐地求饶起来。 武意骑在马上,看着杨国忠,说道:“上马。” “啊?” “你很享受在这里被打?” 杨国忠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上马。 他认得武意,是李倓的贴身侍卫。 “建宁王终于想起我来了吗!” 杨国忠眼泪差点落下来。 一路上,武意却没有理会他。 等到了天策府,杨国忠被一路带进去。 又被安排到客室等待,下面的人上了好酒好肉好菜。 杨国忠已经多日未曾吃过这等美味,当即狼吞虎咽起来。 不多时,李倓走了进来。 杨国忠嘴里还叼着跟鸡腿,看见李倓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连滚带爬地到李倓面前,大哭了起来:“建宁王,我终于见到你了!” “来,快起来。”李倓一把将杨国忠拉起来,关切地问道,“这一个月,你去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你人?” 说到这里,杨国忠再一次大哭起来,然后陈述了自己悲惨的经历。 他说的这些,李倓一个字不落地停在耳朵里。 而且在他说之前,李倓全都知道。 并派人观察了一代权相杨国忠从云端坠入泥土的全过程。 甚至连杨国忠几天洗一次澡,下面的人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等阐述完自己悲惨的经历之后,杨国忠又大哭起来:“朋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帮我!” “我肯定会帮你!”听完杨国忠的话,李倓感慨万分地说起来,“没想到啊!万万没有想到!如果我早些知道你这样,我早就派人去找你,并将你接到我这里来了!” “唉,这也不能怪你,我能活着已经不错了。” “以后你就待在我这里。” “好!” “一定不要乱跑,现在很多人想杀你!” “嗯?” “现在很多人想杀你,你不知道?” 杨国忠摇了摇头,没听说有人要杀自己啊! “你太幼稚了,你想想之前你做宰相的时候,得罪了多少人!” “我好像也没得罪……” “我刚从皇宫得到一条秘闻,处死你的秘闻,之前没杀你,是给贵妃面子。” 这下杨国忠吓得不轻。 “现在怎么办?” “先躲着!” “也不能一直躲着啊!” “那还能怎么办?” 杨国忠面带恐惧,沉思片刻,突然神色一变,说道:“建宁王,我的朋友,我觉得现在应该做一些事情!” “什么事?” “应该拨乱反正,现在朝堂上太多奸臣了!” “此话怎讲?”李倓诧异地看着杨国忠。 你杨国忠说别人是奸臣? 你脸不红吗? “韦见素那些人都是奸臣,不能让他们长期待下去。” “那该怎么办?” 杨国忠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可我无权管他们。” “诶,只要郎君登上那个位置,不就可以了吗?” “我?” “对!” “我不行,就算我登上那个位置,我也奈何不了他们。” “有我在!保证为郎君清扫道路,那些跳梁小丑,我一个个收拾!” “真的?” “真的!” “事关重大,我得考虑考虑。” 这时,张旸又来了:“郎君,元公辅回来了。” 李倓安慰了杨国忠几句,便去见元载了。 但他见到了另一个人:哥舒翰。 哥舒翰跪在地上,很老实,之前的桀骜不驯已经全部没有了。 “罪将哥舒翰,参见建宁王!” 过了好一会儿,李倓才将哥舒翰搀扶起来,说道:“将军受苦了!” 第364章 玄武门前夜 哥舒翰紧张的心突然一缓,但却不敢掉以轻心。 “大王,在下有罪!” “你确实有罪,所以撤掉了你所有的爵位、荣誉官衔,你可有怨言?” “末将不敢!” “不过本王念过去对大唐有功劳,打算再给你一次机会。” 哥舒翰微微一怔,有些诧异地看着李倓。 “不想要吗?” “请大王吩咐,在下必定赴汤蹈火!” “去陇右协助封常清。” 这是要自己去做封常清的幕僚? “没错,你去做封常清的幕僚,本王不想看到吐蕃人进入陇右。”李倓转身坐下来,微微蹙起眉头来,“你对陇右很熟悉,之前本王希望你撤回陇右,等河北战事平定后,让你对陇右用兵,可现在你不能再挂任何将职,只能暂时以幕僚的身份参与。” 哥舒翰再一惊,这是一次机会? “这是一次机会!”李倓再一次将哥舒翰的心声说了出来,“这次机会看你能否把握住。” “在下一定赴汤蹈火!” “事不宜迟,你准备一番即刻启程。” 哥舒翰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 “长安的事,你不需要多问。” “是!” 哥舒翰被带出去,元载给他安排了几个侍从给他,又挑选了上好的马。 幕僚是不需要任命状的,主将可以决定幕僚的去留。 不过李倓还是给封常清写了一封信,让他以后多听听哥舒翰的意见。 并非说封常清不会打仗,而是封常清对陇右并不熟悉,有哥舒翰在,一切可以尽快步入正轨。 行至朱雀大门门口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哥舒中丞!” 哥舒翰闻声看去,看见门外,一个中年男子正朝自己挥手。 “高达夫!”哥舒翰愣了一下,随即一股喜悦涌上心头,朝外面狂冲过去。 “哥舒中丞!” “达夫,你为何在此?” “我在此等中丞!”高适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看到中丞能平安,我太开心了!” “你也要去……” “是的,建宁王亲自与我说了,让我陪您一起去。” “他……” “是李太白托的关系,我才能见到建宁王。” “原来如此。”哥舒翰大笑起来,之前的阴霾倒是一扫而空,见到旧部下之后,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走吧。” “走!” “以后不要叫我中丞了,我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爵位和官职。” “您永远是我心中的中丞!” “哈哈哈,好儿郎,我们回去,重头再来!” 得知哥舒翰被带走,李亨当场暴跳如雷,掀翻了桌案,咆哮道:“他怎敢公然忤逆朕的圣旨!” “三郎,建宁王现在越来越放肆了!”张皇后趁机赶紧说道,“再这样下去,他岂不是要只手遮天!” “太子回来了吗?”李亨面色一冷,问道。 李辅国说道:“太子殿下已经回长安,现在在东宫。” “让他来见朕!” “是。” 李辅国转身就去了太子东宫。 “臣参见殿下。”李辅国恭敬地说道。 看到李辅国之后,李俶就知道李亨急不可耐地要找自己了。 “李中官,孤收拾收拾便与你一起进宫。” “有劳殿下了。” 等李俶出东宫的时候,李辅国突然提醒了一句:“陛下非常愤怒。” “依李中官高见,孤该如何做?” “殿下应该知道造成现在局面的是谁。” “是谁?”李俶看了李辅国一眼,故意问道。 “殿下,请吧。” 等到了大明宫,李亨早已拉着长脸坐在那里。 “参见陛下。” 李亨沉默片刻才说道:“你是太子。” “承蒙陛下垂怜,臣有幸入主东宫。” “那你觉得你现在哪里有半分太子的模样?” “臣愚钝。” “刚出征就大败!” “是臣的过失,臣不敢推卸。” “已经有大臣奏疏对你有微辞了!” “臣知罪!” 李亨颇有深意地看了李俶一眼,又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事,我会交给三郎去处理,你最近暂避风头。” “是。” 这时,一边的张皇后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很温柔:“大郎,有一句话我还是要说的,后面是三郎帮你处理,你应该设宴款待他。” 李亨也说道:“皇后说得有道理,你应该感谢他。” 这样的话,绝对是对一个太子人格上的侮辱。 太子是储君,是除了皇帝以外,帝国的二把手。 但现在太子不但被否定,还要去感谢他的弟弟。 李俶却恭敬地说道:“我会按照阿耶的吩咐,去好好款待他,感谢他。” “把二郎也叫上,你们三兄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个时候,你们应该相互帮助。” 李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是!” 李俶回了太子东宫。 转身李儋就被召见宫里。 “二郎。”见李儋的是张皇后。 “皇后殿下有何吩咐,尽管明示。” 李儋一脸的谄媚,就差吐舌头了。 “太子回京了。” “我有听说。” “为了感谢建宁王,他今天傍晚要在太子东宫设宴款待他,也会邀请你。” 李儋心头一动。 上面的张皇后继续说道:“宫城禁卫军,都听李辅国的,你想加入一些自己的人,他会帮助你。” 李辅国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只是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南阳王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李儋却有些犹豫了。 “我……” “难道你不想登上太子位吗?”张皇后也温和地笑起来,“你是三个人中最有才能的人,现在就是你的机会了!” “是!”李儋心头一横,“全凭皇后殿下安排!” 回了东宫的李俶,心中的危机感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他从张皇后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信息。 他立刻派人去将李媃叫了过来。 “事情便是如此。”李俶一脸愁容地说完,“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皇后这是在挑拨你和三郎之间的感情。” “我知道。” “前几日,二郎找过我。” “他找你作甚?” “他希望我能帮他。” “帮他?” “他想做买卖,希望我能帮他做买卖。” “他为何突然想做买卖?” “不知道,他整个人变化非常大,说话口气比以前更大,说将来都是他说得算,还说阿耶现在最看好他。” 第365章 走玄武门 李俶说道:“你现在去找三郎,就说我遵照圣人的命令,傍晚邀请他到太子东宫参加晚宴,二郎也会来。” “到太子东宫来吗?” “是的。” 李媃犹豫起来,她略有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想说点什么,却又难以开口。 “阿妹是担心我会对三郎不利?” 李媃又沉默好一会儿,才略有些悲伤地说道:“却有忧虑,我们与三郎一起长大,他为人真诚,兄长又谨慎而坦荡,我不想看到你们……” “若是我想要对他不利,就不会让你去通知他了。”李俶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李媃瞬间懂了,也知道刚才为什么他会问李儋的情况。 “记住,东宫离朱雀门和顺义门都很远,最近的是玄武门!” “我现在就去。”李媃收拾了一下,便出了宫,往天策府行去。 “和政公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张旸在门口笑眯眯地问道。 “建宁王呢?” “在商议要事。” “我也有要事找他。” “这……” “很重要的事。” “知道了,奴婢这就去通报。” 不多时,李倓走出来,一把拉着李媃往里面走:“阿妹来我这里,都不提前说一声,我好久不见你,走,陪我去喝一杯!” “今日恐怕不能饮酒。” “为何?” “兄长邀请你赴晚宴。” 李倓微微一怔,看着李媃,看着她的眼睛,依然还是清澈明亮。 “这是阿耶的旨意。”李媃补充了一句。 “那为何让你来请我?” “因为二郎也会参加。”李媃刻意强调了一句,“这是兄长跟我说的。” 李倓瞬间明白了。 “他还有说别的吗?” “他说太子东宫,离朱雀门和顺义门都很远,距离玄武门最近。” 李倓深吸了一口气。 不用李俶提醒,他也知道该走玄武门。 其他几个门距离太远,某人必然在路上埋伏了精锐。 但某人必然也知道玄武门最近,玄武门肯定有重兵把守。 “你今日在我府上歇息。”李倓面色严肃起来,“我会如约而至。” “需要我一起吗?”李媃有些紧张,额头都在冒冷汗。 “不用,过了今晚,明天一切都会平静。”李倓安慰她说道。 “叛军还在洛阳,现在我们又……” “我得到消息,叛军已经准备撤出洛阳。”李倓气定神闲地说道,“另外,我已经安排哥舒翰回陇右,陇右有封常清和哥舒翰,吐蕃人想下来,也得脱层皮。” “叛军离开洛阳,他们去……” “他们回河北,下一步我要制定对河北的作战策略,但既然阿耶安排了这场晚宴,我要处理好这场晚宴。” “嗯,你小心!” 与李媃说完之后,李倓回了议事堂。 议事堂里坐着元载和高仙芝,武意坐在一边,李逸也坐在旁边,还有李泌。 “陛下命太子安排了晚宴。” 走进来后,李倓第一句话就让众人震惊。 他又补充了一句:“南阳王也会参加。” 李逸语气不善地说道:“大王,在下多次打探到,这个南阳王私下对您是极其无礼的,最近他跟各部官员也走得很近,这种行为,恐怕有人纵容,甚至怂恿。” 李倓的目光落到李泌身上,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李泌叹了口气,说道:“太子殿下如何说?” “他让我走玄武门。” 李泌说道:“希望到时候,大王能看在跟太子殿下的情谊上,善待他。” “必然会,李先生觉得我该走哪个门呢?” “自然是玄武门,需要元公辅、高帅、武二郎一起,而且要带上郎君从江东带过来的那支精锐。” 李倓看了一眼武意,说道:“你再去禁卫军军营调一部分人过来。” “是!” “高仙芝。” “末将在!” “你来指挥!” “是!”高仙芝心头一震,没想到建宁王如此信任自己。 高仙芝就是个进攻之王。 他能翻山越岭数千里去灭国,一个玄武门,对他来说算什么呢? “元公辅,你跟在我身边。” “是!” “今晚天策府加强守备,就劳烦李先生了!” 李泌说道:“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申时(下午三点),一队禁卫军接到了训练的任务,从军营抵达城北。 此时,南阳王李儋,披着一身铠甲,到了皇城。 大唐的皇宫有三部分,一部分是太极宫,这是隋朝时候留下来的,李渊、李世民等人都在这里执政。 另一部分是大明宫,大明宫位于长安城外东北角,位于太极宫的东北面,相隔一个兴安门。 第三部分就是李隆基时代的兴庆宫,兴庆宫位于春明门边上,距离太极宫和大明宫有好几个坊的距离。 太子东宫,就位于太极宫,李建成和李世民都曾经在这里办公。 皇城和宫城内的守军,都是听命于皇帝本人。 李儋布置完后,便抵达了东宫。 他到东宫门口的时候,依然一身甲胄,被阻拦了下来。 “瞎了你们的狗眼,本王也敢拦!滚开!”李儋拔出刀,就要动手。 这个时候李俶出来了:“二郎来我这里,有何事?” 李儋这才住了手,但却没有收刀,他微笑地看着李俶,说道:“没什么,就是参加今晚的晚宴。” “参加晚宴,需要披甲么?” “最近贼人甚多,我担心有贼人害我!” “这里是太子东宫,谁敢在东宫谋害南阳王?” “那就不知道了!”李儋呵呵笑了一声,“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太极宫的禁卫军现在我统领。” “你有陛下的……” “令牌在这里!”李儋取了出来。 李俶顿时面色冷下来,他说道:“二郎,我劝你还是交出来,不要再掺和这件事,这件事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很多。” “太子殿下说的是哪件事?” “我说的哪件事,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李儋似乎不避讳地盯着李俶,“你打了败仗,现在就用这种语气跟我说了,你以前在我面前可是很高傲的,以前的傲气呢?” 第366章 玄武门之变 “事情远比你想象得要复杂。”李俶说道,“有些人也远比你想象的要用心叵测。” 李儋说道:“你说用心叵测,是你自己吧?” “二郎……” “够了!太子殿下!”李儋打断了李俶的话,他眼神阴鸷,表情有些狰狞,“从小所有人都夸赞你!都围着你转!你走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那个!我呢!” “他们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也有很多想法!我也很想别人听听我的声音!” 李俶心头一震,看见李俶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他知道李儋心中的执念短时间内是无法抹去了。 “现在,我终于有机会了!我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也可以!” 说完,他转身便离去。 “太子殿下,我不想为难你,但是三郎他必须付出代价!” 夕阳垂落到地平线下,在大地上留下一片血色。 长安城那些巍峨楼阁错落的长影,随着天空变成深青色,也慢慢消失。 天空无风无云。 宵夜开始了,官员们陆陆续续回家,各个坊的大门也像往常一样关闭。 在城北,一支身披明光铠的禁卫军,慢慢靠近了玄武门。 铠甲摩擦的声音和整齐的脚步声,在宽阔的场地上回荡。 李倓看见东面那重叠在天际之间的大明宫,飞檐映照在苍穹之下,如同展开翅膀的雄鹰。 又看了看前面那高大的玄武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李世民站在这里,从这里进去,拿到大唐至高无上的权力。 鱼朝恩在上面问道:“下面是何人?” “建宁王!” “建宁王所来何事?” “参加太子的宴会。” “参加太子宴会,不可带大军入宫。”鱼朝恩又说道。 “只带十余名护卫。”李倓说道,“请开门。” 鱼朝恩怕李倓调头走,于是命人开门,同时说道:“只允许带十余名护卫进宫。” 玄武门的大门缓缓打开。 李倓朝高仙芝使了个眼色,便率先向前面走去,高仙芝和武意紧随两侧,另有十余名护卫。 门口有十余名守卫,正严阵以待。 等走到门口,靠近那十余名守卫的时候,高仙芝拔刀突然大喊一声:“诛杀叛贼!” 守卫的头领张厝一脸错愕:“你……” 他反应过来,刚准备拔刀,高仙芝一刀刺进了他的左眼,刀从后脑勺出来,鲜血飞溅。 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武意的铁锤已经抽过来。 砰的一声闷响,铁锤直接将另一个禁卫军的头盔砸凹陷下去。 那禁卫军当场闷声到底毙命。 鱼朝恩听到下面的惨叫声,心头一震,情知不妙,尖声叫道:“有人谋反!” 但已经晚了,刚才高仙芝喊出来的时候,留在外面的李倓部禁卫军就快速冲杀过来。 他们曾经在潼关外和叛军搏杀过,这种场面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过家家一样。 很快门口的守卫就都被干掉,后面的禁卫军快速跟上高仙芝的步伐。 高仙芝脸上还沾了一片血,但他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冷静地指挥着部队,快速冲进去,占领要地。 其中就有城头。 高仙芝先让十个人往左边的城楼楼道快速突进。 鱼朝恩见状,慌忙之间喊道:“快上,拦住他们!” 上面的禁卫军立刻朝左边城门涌去,与那十人厮杀在一起。 高仙芝再派五十个禁卫军走右边城门的楼道,右边防御薄弱如纸,快速被击穿。 李倓的禁卫军上去后,如狼入羊群。 天黑之前,城楼就被占领了。 鱼朝恩想逃,被刘文山的铁锤砸在脑袋上,脑壳裂开,脑浆迸了一地。 后面的禁卫军源源不断进入,快速攻占了玄武门附近,并且开始沿着城楼,往两边伸展开。 这个时候,李儋似乎也已经听到了动静,他面色阴沉下来,怒吼一声,喊道:“全军集结,去玄武门,诛杀叛贼!” 皇宫内的禁卫军快速集结,他们佩戴弓箭、盾牌、长刀,披着明光铠,密密麻麻,朝玄武门汇聚过去。 双方很快相遇。 李儋拔出刀,大声喊道:“建宁王谋反,诛杀反贼!” 他一声令下,禁卫军快步逼上来。 双方拔出刀,顿时响起了兵器相撞的声音。 长刀对长刀。 长刀劈砍在铁甲上。 铁锤砸在头盔上。 现场快速进入惨烈的近身搏杀。 这些常年在皇宫中养尊处优的禁卫军,哪里是李倓带回来的这批禁卫军的对手? 不仅动作慢,反应也慢。 搏杀了片刻之后,局势完全一边倒。 见状,李儋显然被震惊到了。 也被李倓部那股嗜血的狠劲震慑到了。 之前上头的热血,瞬间凉了下来,脸色也狂变。 战场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见到之前在太子东宫还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个禁卫军,被一锤子砸得直直倒在地上,李儋更加惊恐。 他调头就跑。 其他人见他跑了,大声喊道:“南阳王跑了!” 其他人赶紧跟着跑。 李倓高呼一声:“取南阳王人头者,赏黄金千两!” 瞬间,人群像是沸腾了一样,朝前面疯狂冲去。 人群中则有人开始陆续大呼起来:“抓住南阳王者,赏黄金千两!” 声音在皇宫内传开。 宫女和宦官们此时都躲在自己住的地方,禁闭房门,瑟瑟发抖。 置办的宦官,吓得连忙所在墙角。 声音传到太子东宫,李俶全身一颤,叹了口气,说道:“二郎啊二郎……” 李儋企图逃到兴安门,从兴安门进入大明宫寻求庇护,但在东宫附近被抓住。 “放开我!我是南阳王!我是陛下之子!我是陛下之子!” 李倓很快到了东宫门口,这个时候,李儋也恰好被押送过来。 李俶则带着人走到了门口。 三个人相遇了。 “大郎……兄长!救我!”李儋惊恐万分地喊道。 李俶面色平静,但眼中带着几分无奈。 “兄长。”李倓也面色平静。 月光映照得东宫前面一片惨白。 李俶说道:“他是我们的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能不能放了他?” “如果是我被他抓住,他会放了我吗?” “我会!”李儋立刻抢答,“我以前一直就很佩服三郎你啊!” 他话音刚落,一边的武意突然举起铁锤,一铁锤砸在了李儋的脑袋上。 第367章 天策上将进宫清君侧 武意这一铁锤下去,李儋的脑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被砸的地方凹陷下去。 他整个人全身一僵,眼神瞬间变得呆滞,然后倒在地上,鲜血从头盔里流出来。 身体抽了两下之后,就没有了动静。 “你敢擅杀皇族!”李俶大怒,拔出刀,就要对武意动手。 李倓挡在了武意的面前,说道:“兄长,今晚发生的事情,你应该清楚。” “我是清楚,但他杀了皇族!” “兄长,二郎为何能调动禁卫军?” “这……”李俶怔了怔,看着李倓,看了好一会儿,才收起刀来。 他转过头去,说道:“三郎,给阿耶留一些情面。” 说完,他就转身进了东宫,背影十分寂落。 李倓说道:“派人将鱼朝恩的脑袋送到大明宫,还有南阳王也送到大明宫,交给圣人。” “是!” “高仙芝!” “末将在!” “增兵五千,去丹凤门!” “是!” 李倓离开太极宫,并未回天策府。 而是在禁卫军里待着。 戌时下四刻(晚上九点),李亨的寝宫大福殿。 李亨并未睡着,他一直坐在那里饮酒,张皇后就坐在他对面。 李辅国站在一边,低着头,一声不吭,也不看出来在想什么。 “之前的声音,你们都听见了吧?”张皇后问道。 李亨不做声,李辅国沉默了片刻,只好说道:“回禀皇后殿下,听到了。” “今晚以后,就没事了。”张皇后说道。 李辅国说道:“是的。” 过了一会儿,李亨才挤出一丝笑意:“应该快了。”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些动静,李亨立刻朝外面望去。 张皇后示意了一下李辅国,李辅国先出去。 李辅国一出去,就看到了禁卫军带来了一具尸体,还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李辅国当场吓得面无人色,立刻连滚带爬地回去。 “三郎!三郎……”李辅国惊声叫喊道。 李亨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他差点没能站起来。 还是张皇后搀扶他起来。 等出去后,看见的是李儋的尸体,还有鱼朝恩血淋淋的人头。 李亨当场瘫软在地上。 “大胆!是何人敢害死南阳王,还擅杀圣人身边的宦官!”张皇后故作镇定地怒斥道。 但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大家心知肚明。 过了一会儿,又传来消息。 “陛下,有数千禁卫军集结在丹凤门前!” “什么!”李亨脸色更加苍白。 “李辅国,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辅国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人去了。 等李辅国到丹凤门外,看见的是高仙芝和数千禁卫军。 李辅国故意问道:“高帅,这么晚,为何在此呢?” “奉命来此。” “奉谁的命?” “天策上将。” 李辅国面色如常,因为他早就知道答案,他眼神四处瞟,又问道:“不知天策上将在何处?” “不要多问。” “那高帅想作甚?”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到这个时候,还故意问这些有何用?”高仙芝瞥了李辅国一眼,整个人杀气森森,“如果还想留一命,就接受眼前的现实。” 李辅国全身打了个寒颤,他想起鱼朝恩,然后立刻说道:“高帅需要我做什么?” “换防。”高仙芝说道。 李辅国几乎没有犹豫:“高帅请。” 高仙芝就这样带着兵马进入了大明宫中,丹凤门的所有禁卫军被撤换下来。 与此同时,在李辅国的配合下,大明宫周围的防御都开始换防。 足足一个时辰后,李辅国回来了。 此时李亨已经回了殿中,焦虑不安。 他看见李辅国回来后,连忙问道:“情况到底如何?” “圣人,天策上将要见您。”李辅国站在殿门口说了一句,然后就退下了。 大批禁卫军进来。 李亨大怒:“你们胆敢擅长朕的寝宫!还不滚出去!” “圣人!”熟悉的声音传来,李倓走了进来。 “三郎,这么晚,你来此作甚?”李亨立刻和蔼地问道,那样子,像极了前些年那个和和气气的父亲。 李倓一本正经地说道:“来保护圣驾。” “保护圣驾?” 李亨愣了一下,饶是他一脸严肃地胡说八道,也被李倓这更加夸张的胡说八道给震惊住了。 你他妈的保护圣驾,保护到朕的寝宫来了? 这他妈的是保护圣驾? 但李亨脸上的笑容依然很和蔼:“我并无大碍,若是没有什么事,快快回去歇息吧,累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圣人还没有问,谁要行刺您呢。”李倓脸上露出了笑容。 李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谁?” “南阳王。” “这……他……”李亨心中怒气冲天,差点就要爆发,准备呵斥李倓,但还是强忍住了,“他居然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圣人见到他了吗?” 李亨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李倓继续说道:“听说他是被人指使的。” “这……何人敢指使他行刺朕?” 李倓的目光落到了一边的张皇后身上。 张皇后愣了一下,说道:“绝无可能。” “证据确凿。” “证据在何处?”张皇后怒斥道。 “李中官!”李倓道。 李辅国走进来,低着头。 李倓问道:“皇后做了什么?” “回禀天策上将的话,皇后唆使南阳王刺杀圣人。” “李辅国!你胡说八道!”张皇后顿时暴走了,她差点就要扑过去抽李辅国。 却被禁卫军拦住。 “皇后为何要刺杀圣人?”李倓又问。 李倓是一个严谨的人,治国严谨,治军严谨。 演戏,也要严谨。 李辅国说道:“太子想要让位于天策上将,圣人也答应了,但是张皇后不同意,所以起了歹意,她编造谎言,欺骗南阳王,挑唆皇家不和。” 李倓的目光落到张皇后身上。 张皇后面色苍白如纸。 然后李倓的目光又落到李亨身上,李亨错愕了一下,连忙说道:“皇后,你竟然如此歹毒,要谋害朕!” 这下,张皇后彻底傻眼了。 第368章 跟我进长安 张皇后有点懵,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枕边人。 自己自从嫁给他,一直为他所想。 到这个时候,他居然毫不犹豫就把自己推了出来。 “陛下,妾……” “李辅国,谋害圣人是什么罪?”李倓打断了张皇后的话。 他还是给李亨留了最后的尊严的。 “死罪。” 李倓摆了摆手,李辅国很识趣,他给几个内侍使了使眼神,那几个内侍立刻上前,一把抓住了张皇后。 “陛下!救救妾……陛下……三郎……” 张皇后被拖出去,李亨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脸色非常难看。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不多时,李辅国回来了。 李倓这才行礼道:“圣人,臣已经为您清除掉刺客。” 李亨怔了怔,木讷地说道:“辛苦天策上将,有你,可真是大唐的荣幸。” “谢陛下垂怜,夜色已深,臣就不打扰陛下歇息,臣告退。” 言罢,带着人离开了皇宫。 是夜,长安城无事。 太极宫神龙殿,李隆基一夜未眠。 他问高力士:“外面的事情平息了吗?” “已经平息了。” “哦,谁赢了?” “是建宁王赢了。” 李隆基疲惫的眼神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明亮的光泽。 如果李倓输了,他的日子会很惨。 “建宁王夺取了玄武门,和三郎您当年一样。” “和太宗皇帝一样。”李隆基纠正了高力士的说法。 他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脸上的皱纹就像老树皮一样,身躯也变得佝偻了。 就是在今年,李隆基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那个股精气神,剩下的只有风烛残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八月初。 这一段时间,朝堂上的事务逐渐开始往天策府转移。 不仅仅是军政,连行政也开始往天策府转。 这一日,李倓派高仙芝抵达潼关,在潼关领了一万兵马东出。 八月初三,李亨得知高仙芝东出潼关去取洛阳,他顿时蹦了起来:“他派遣高仙芝去打洛阳了?” “是的,陛下。” “呵呵呵,他也开始自大起来了。”李亨难得的笑起来,“权力可真是让人着魔啊,谁碰了它,谁就能忘记自己是谁,很快,他也会知道自己的实力,他的威信也会被打击。” 八月初五,高仙芝抵达陕州,并未遇到抵抗。 八月初七,高仙芝抵达渑池。 一望无际的荒芜,除了树上挂着骷髅和远处的残垣断壁证明这里曾经有人,一切生灵好像都灭绝了一样。 直到到了新安,才看见一些人影。 高仙芝心里嘀咕着,大王说叛军已经陆续撤军,不知真假。 他便唤人去找了一些人来,一问之下才知道,叛军真的在撤军。 而且已经撤了好几批,早在数日之前就开始撤退。 闻言,高仙芝立刻马不停蹄开始往洛京推进。 等到八月初九,高仙芝的兵马抵达洛京的时候,安庆绪已经带着剩余的叛军撤到了虎牢关之外。 高仙芝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复了洛阳。 这个时候,高仙芝才意识到为什么建宁王只让他带一万兵马过来。 他感慨道:“大王神机妙算至斯,吾万万不能及也!” 随即进入了洛阳。 此时洛阳城内虽被叛军洗劫了一遍,但依然还有底蕴,安庆绪走得急,不可能驱赶洛阳人口,所以洛阳城内的人都还在。 高仙芝立刻给长安发了一封信。 到八月十一日,高仙芝收复洛阳的消息传到了长安。 一时间,引起了长安的轰动。 李亨听到后,当场傻了。 但随机,他也释然了。 其实无论高仙芝是否收复洛阳,这个皇位都注定只能禅让出去了。 只是李亨心中不甘,他想看到李倓出丑。 而现在,李倓不但不会出丑,可能声望将会达到极点,连部分州郡也不会再有太多的意见。 到了八月十二日,驻守在南阳一线的田承嗣也接到了撤退的消息,他立刻率领精锐北上。 数日,渡过黄河之后,与安庆绪主力汇合。 另外,尹子琦部在接到的消息的时候,却找到了来自睢阳的许远部的拦截。 据说双方在雍丘附近展开了一场会战,疲惫的叛军和并不算精锐的唐军,打出了平手。 但这基本上预示着尹子琦战败了,因为颜真卿和王忠嗣都不会放过他。 到八月十五日这一天,尹子琦且战且退,退到黄河边,在渡河之时,被颜真卿部追到。 尹子琦在血色的黄昏中,自刎于黄河边,叛军中原部几乎全军覆没。 作为安庆绪的忠实部将,尹子琦的败亡直接影响了叛军内部势力的角逐。 到了八月底,黄河以南的叛军势力几乎被清除。 这个时候,王忠嗣、颜真卿、许远等人都接到了天策府的命令:不准北上追击叛军。 就目前,中原战场的唐军,也已经疲惫到极点,还有一部分则是新兵蛋子,根本无法完成大纵深的长线歼灭战。 而且叛军还保存了相当一部分精锐。 想要彻底剿灭叛军,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 到了九月份,王忠嗣和颜真卿陆续被召回长安。 九月十五日这一天,天朗气清,长安城秋阳高照。 当王忠嗣再一次踏到这片土地的时候,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王忠嗣自幼父母双亡,被李隆基收养,四十三岁之前,他的人生一片光明,他是这个时代的第一名将。 连李林甫和安禄山都忌惮他。 短短两年时间,他就从四镇节度使,成了阶下囚,一度可能会被处死。 最后被贬到汉阳。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王公!” 城外,李倓带着一众人,亲自来迎接他。 再一次看到李倓,王忠嗣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大王!” 王忠嗣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参见大王!” 李倓也翻身下马,他身后的一众人跟着翻身下马。 李倓笑道:“你能平安回来,我心里就放心了。” 说完,又看了看后面:“清臣呢?” “我在这里!” 颜真卿骑着马飞奔而来。 “郎君!” “别来无恙!”李倓一个激动,直接上去抱住了颜真卿。 他可真是害怕失去了颜真卿啊! “走,跟我进长安。” 第369章 大唐需要新的主人来主持大局了! 十月底的陇右,已经冰雪漫天。 阵阵寒风就像从高原上扫过来的刀片一样,卷起枯萎的荒草,将城头的旌旗拉得猎猎作响。 鄯城城头的唐军刚刚吃完早餐,正在城头值班。 “你听说没有,哥舒中丞回陇右了。”一个士兵小声说道。 “哥舒中丞不是带兵回京平叛去了吗?” “回来了,这消息都传开了。” “那哥舒中丞又可以带着咱们打吐蕃人了?” “那可不一定了,没听说节度使已经换了吗?” “哎呀,你们管那么多作甚,换成谁,与咱有何关系!上个月的俸禄寄回给家中了没,我都寄了。” “我还没来得及,现在年底了,我家孩儿应该能吃几口肉了,明日便将钱寄回去!” “张二,你呢?” “我的钱昨天下午刚寄走。” “我的钱……”突然,这个人愣住了,指着前面大声说道,“你们快看那边!” 众人目光顺着看过去,只见前面洁白的雪原上,突然出现了一片黑影。 黑影是从坡地后面慢慢爬出来的,横陈在雪原上,如同黑色的洪流,正在悄无声息地往这边流动。 一队斥候兵飞奔而来,大声喊道:“敌袭!敌袭!” 鄯城城头吹起了号角声。 城内还在准备的唐军,有些意外地看着城头上空,听到这样的号角声,有人问道:“发生了什么?” “是敌人来了!” “敌人来了?吐蕃人来了!” 部分人立刻陷入惊恐当中。 他们都是新兵,是封常清数月前来到陇右后,仓促之间征集的人。 因为陇右的精锐已经被哥舒翰抽调了一大半,鄯城这种陇右重镇的防守都处于空虚状态。 “敌人来了!列队!” 几乎不给新人反应的时间,指挥军官们开始匆忙整顿队伍。 城内大街上的百姓也急忙回到家中,母亲拉着自己的孩子进屋,一个个男人从屋子冲出来,手冻得通红,但还是拿起武器。 当唐军整顿好,到城头看到城下的场景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吐蕃大军,铺在雪原上,人山人海。 旌旗在寒风中飞舞,锋利的刀枪流动着森冷的光泽。 踩在雪地上的无数脚步声在天地间回响。 “投降不杀!”不知是从吐蕃军的哪个方向,传来一阵声音。 随后,这样的声音开始在人山人海中快速传播。 无边无际的人海发出这样的声音,回响在天地间。 如同倾塌的山岳,倒转海洋,要将鄯城摧毁。 唐军的守将刘质在亲卫军的簇拥下,亲自抵达城头,他大声吼道:“城在人在!” 下午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吐蕃大军开始攻城。 他们面色狰狞,手持武器,推动鹅车。 雪原仿佛都要被他们掀翻。 唐军密集的箭矢冲击下去后,发出无数金属撞击的声音。 一些吐蕃士兵在乱箭中倒地,更多的士兵涌上来。 数十座鹅车抵达城下,一把又一把云梯竖立上去。 接下来吐蕃军开始沿着云梯往上,不多时,整个城墙上都挂满了吐蕃士兵。 喊杀声此起彼伏。 双方在城头展开殊死的决战。 与此同时,求援信紧急往湟水送。 当天傍晚,封常清就收到了鄯城的紧急求援信。 “哥舒老将军有何高见?”封常清看着哥舒翰。 哥舒翰说道:“吐蕃人趁势而来,士气强势,我军不可正面硬拼,各州县一律不得出战!” 封常清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同时也看着哥舒翰,示意他继续说。 哥舒翰说道:“若是鄯城破,吐蕃人下一步就是湟水城,但吴波人不可能快速占领陇右各州,因为吐蕃不敢分兵。” “所以我们驻守住城池即可?” “没错,现在的冬天,吐蕃人不可能密集攻城,但是……” “但是什么?”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必须向长安发求援信,若是长安能再调动朔方兵马前来,自然是极好。” 对于哥舒翰的建议,封常清几乎是照单全收。 哥舒翰打了灵宝一战之后,把自己彻底打清醒了。 他开始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当天,命各州坚守,不得擅自出城作战的命令,从湟水城发出去。 与此同时,一封奏报快马加鞭往长安送。 第二日,鄯城城前,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尸体,被冰雪覆盖的城墙也被染红了。 鄯城没有被攻破,城头的唐军依然在驻守,只是昨日的那一批,已经战死,而且一半的人坠落到城墙下,此时堆积在尸体堆里。 他们当中有的人的妻和子在城内,并不知道他们已经战死。 孩子只能坐在家中问自己的阿娘:“阿耶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可能敌人明天就会走了吧。” 孩子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阿耶回来还要带我去打雪仗的,他答应过我的。” 上午的时候,城外又传来了吐蕃军的号角声。 那种震天的喊杀,再一次如同巨浪一样席卷而来,让城内每一个人都感受到窒息。 今天的厮杀,持续到下午。 吐蕃人三次夺下城头,又三次被杀回去,之后依然无可奈地撤兵了。 对于这些新招募而来的人,战争的残酷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他们的眼神从最开始的恐惧,变成了惊慌失措,然后快速变成疲惫和麻木。 他们亲眼看见被砍开胸口的同袍,在冰天雪地中,痛苦地哀嚎,慢慢地死去。 第三天,依然如此,吐蕃人继续发兵,继续攻城! 他们就像不知疲倦地怪物,往云梯上爬,往城头上冲击。 第四天傍晚,吐蕃大军攻击陇右的消息已经抵达咸阳。 天黑之后,送进长安,放到了天策上将的桌案上。 李倓目光低垂,认真地读完了封常清的信,以及接下来应对之策。 他将信递给王忠嗣,问道:“王公有何高见?” 王忠嗣仔细看完之后,说道:“如今叛军式微,朔方若是还有兵马,确实可以调度。” “朔方派谁调度?” 李泌说道:“之前的安思顺很不错,此人不仅足智多谋,还骁勇善战。” “但他是胡人。”元载说道。 李倓说道:“无妨,若他能妥善安排大军增援陇右,胡人与否不重要。” 沉默片刻之后,元载突然说道:“郎君,眼下全国局势初定,需要新的人来主持大局了。” 第370章 杨国忠:大王,再这样下去,您将失去您的小忠忠 李倓说道:“先令安思顺调拨两万兵马,增援陇右。” 李泌却突然说道:“大王,还有一件事,我们务必重视起来。” “何事?” 李泌说道:“我担心,吐蕃人联络回纥人,打算与我大唐多线作战。” 李倓点了点头,他心里有数。 历史上的回纥人是天宝三载建立的回纥汗国。 说起来,正史上,大唐还曾经想回纥人借兵平定安史之乱。 条件就是答应回纥人洗劫京师。 天宝年间的大唐,是四方树敌,八方窥探。 眼下河北烂了一半,中原烂了一大半,吐蕃人来犯,回纥人蠢蠢欲动,西域大食人可能也会在不久的将来行动。 西域还有一群表面臣服在大唐的兵威下,实际上早就想反的反骨仔。 至于财政,现在靠江东维持着。 当然,还有长安的造纸厂和纺织厂。 可时代变了。 纺织厂已经不能再被称为是印钞机了。 丝绸能作为货币通行,是因为经济发达。 经济发达的基础条件是农业稳定,粮食产量充足。 可经过这大半年的战争,大唐最繁荣的两个地方,河北和中原,被毁了一半。 这个时候,粮食成了硬通货,你用丝绸去民间买粮食,大概率是买不到了。 那么,关于内部问题的整顿,确实需要提上日程了。 想到这里,李倓的目光坚定起来。 两日之后的一个傍晚,冬日的夕阳洒落在大明宫宏伟的广场上。 含元殿就像一只匍匐在大地上的雄鹰,展开翅膀,仿佛随时要展翅高飞。 一行人在雪地中疾步前行。 他们穿越了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最后抵达内庭,到了李亨的寝宫大福殿。 “陛下!” 殿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李亨坐在那里,缓缓睁开眼睛。 李辅国在一边说道:“圣人,鸿胪寺卿杨国忠来了。” “他也配做鸿胪寺卿?”李亨小声嘀咕着,但还是规规矩矩站了起来,然后走出去。 李亨看到杨国忠后,眼中的恨意更浓。 “臣杨国忠参见陛下!” 杨国忠后面还有一群大臣,跟着杨国忠说道:“臣等参见陛下,恭祝吾皇圣安。” “都免礼吧。” “谢陛下。” “诸位卿找朕所谓何事?” “陛下,我们已经观测天象有变,紫微星动,所以……” 李亨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朕会拟定一份退位诏书。” “陛下圣明!”杨国忠原本以为要说一大堆,没想到李亨如此配合。 天宝十载的十一月初八,长安,小雪。 这一日,大唐皇帝李亨发布了退位诏书,在诏书中讲清楚了自己退位的原因: 继位以来,国朝战乱,山河破碎,黎民失所,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今日起退位已昭告天下。 今三皇子建宁王,英姿雅达,神武非凡,四方归德,故传位于建宁王。 这个退位诏书,在朝堂上并未引起太大的轰动。 因为这件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但却在民间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至少长安城一片欢呼之声。 百姓是丝毫不给李亨面子,甚至有的人当街议论这件事,表示建宁王继位必然是最好不过的。 十一月初九,外面天色微微亮,长安城一片宁静。 鸿胪寺卿杨国忠带着大臣们一路抵达天策府。 还是前两天劝李亨退位的那些大臣,还是以忠肝义胆杨国忠为首的大忠臣。 他们进入天策府,然后宣读了传位的圣旨。 李倓说道:“臣幸蒙天恩,感激涕零,只是才德浅薄,岂敢僭越上位,还望陛下另寻他人。” “建宁王莫非要拒绝皇位!” 杨国忠大吃了一惊,满脸地不敢相信,但嘴角绷得又十分难受,他想笑啊,但这个时候肯定是不能笑的,除非他不想活了。 “还请陛下另寻他人!” 其他大臣一听,立刻跟着杨国忠一起劝起来。 建宁王呀,您可是我大唐的守护神,你的仁德,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照耀着人间,您的功绩,就像苍穹里的星星,永垂不朽。 这皇位非您莫属啊! 您怎么能拒绝呢! 李倓:这位置我是不能做的,你们另请高明吧! 杨国忠跪地痛苦:天下不能有明主,乃是百姓之不幸,苍生何其哀乎! 在杨国忠哭到差点晕厥的时候,被人抬走。 李倓转身对张旸说道:杨国忠是个好人啊!太执拗了! 这话把张旸听得一愣一愣的。 接下来的一整天,每一个人都会到天策府前来求见。 见到天策上将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大王,大唐需要您啊! 十一月初十,李倓刚用完早膳,杨国忠又来了。 昨天可能只是差点晕厥,回去之后很快就醒了。 今天杨国忠带着一大群人过来。 李倓问道:“杨鸿胪何事?” “大王,您看这大雪天,百姓都在受寒冻之苦,他们都是因为您才遭遇这样的罪责。” “杨鸿胪此话怎讲,本王怎么听不懂?” “现在天象有变,大德之人当显于世,救万民于寒冬,此非大王莫属也!” “对对对,非大王莫属!” “请大王登基!” “请大王登基!” “……” 李倓说道:“小王德行尚浅,不能执柄神器。” 杨国忠又开始嚎啕大哭,差点就满地打滚。 一边哭一遍喊道:“苍生啊!你们好苦啊!” “杨公,杨公……” 其他大臣也跟着哭起来。 这一次,杨国忠直接哭晕厥过去。 十一月十一日,还是小雪。 杨国忠又带着人来了,这一次,杨国忠已经冻得全身发抖,可能是前几天太激动,染了一些风寒。 杨国忠咳嗽了两下,擦了擦鼻涕,哑着嗓子喊道:“大王!黎民百姓都在等您呢!大王……” 杨国忠:大王,再这么玩下去,你将再也见不到你可爱的小忠忠了! 李倓慢慢走出来。 这一次,李泌、元载、王忠嗣、颜真卿等人都在。 “请大王不要再推辞。”颜真卿第一个做叉手礼,大声说道。 随后,王忠嗣站出来说道:“请大王御极天下,以安民心。” 第371章 新皇登基 天宝十年年底,太史局官员观测天象,提出“紫微星动,祥瑞东来”的谶言。 这个谶言快速传遍长安大街小巷。 这一段时间,长安上下各部官员都忙碌起来。 到十二月二十八日这一天,天降大雪,天地间一片雪白。 建宁王却统率各部官员,前往昭陵祭拜了大唐太宗文皇帝。 并在文皇帝陵前,宣布了安禄山等一系列反贼的滔天大罪。 天宝十年在这场风雪中过去。 新的一年,新皇登基了。 正月初一一大早,李倓在大明宫含元殿登基。 长长的礼仪队伍,身着庄严色彩的礼服,大唐帝国的中枢大臣们,分列两边。 强大的禁卫军,整齐地伫立在殿前。 在规格严密的人群正中,一条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了含元殿里。 大唐帝国新的主人,从下面,龙行虎步一般,在无数的目光下,走上了高高的台阶。 大臣们紧随其后。 宫廷最庄严的礼乐在四周回响。 李倓走到那把龙椅前,他有些出神。 自己穿越过来这些年,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从今天开始,他将不再是建宁王,更不是天策上将。 他将是大唐帝国的天子。 他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但这一刻,他感受到的不是权力的快感,而是沉甸甸的责任。 安禄山的老巢依然在,史思明和田承嗣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硬骨头。 漠北的回纥更是狼子野心。 更重要的是,河北、中原都已经打烂了。 毁灭永远比重建更加容易。 重建难,但再难也得去做。 在张旸的提醒下,李倓坐在了天子的至尊位上。 群臣高呼贺礼:“恭祝陛下万寿无疆,恭祝大唐万福永昌!” “诸位卿,不必多礼。” “谢陛下!” 群臣礼毕之后,李倓稳坐龙椅,扫视一周,说道:“安史反贼荼毒天下,万民罹难,朕每每念及此,心甚痛!” 杨国忠立刻窜出来,他大声说道:“新皇登基,气象万千,安史之贼不过苍蝇蜉蝣耳!” “好在有王卿,有颜清臣,有许卿,还有此时此刻还在清河的张巡!还有埋骨河北、中原的无数大好男儿!” 说到这里,李倓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贼寇逞凶,生灵涂炭,你们也不必过多跟朕提什么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李倓身姿挺直地坐着,声音在大殿内回响,“若真的天下太平,朕就在扬州做一个清闲的郡王了!诸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想要解决问题,就先必须直面问题,安禄山已死,但安庆绪还在,史思明还在,幽州还云集有大量的叛军!” “陛下!”吏部侍郎韦见素出列,他说道,“臣有一言。” “卿且说无妨。” “反贼已经遭到重创,为了尽快平息战事,臣以为,现在可以派使者前往幽州去见安庆绪。” “哦?”李倓心下了然,他已经预料到今日会有人提这件事。 原因很简单,招安反贼从政治层面来说,并不算完全错误。 而且的确能快速稳定住局面。 但是这种策略的后续操作要求太高。 因为反贼和朝廷之间是没有信任的,人心非常敏感,更何况是一群人。 多疑生变、反复无常是必然。 韦见素说道:“陛下方才也说了,天下遭受战火荼毒,百姓流离失所,现在最重要是尽快结束战争。” “韦侍郎这话就不对了。”站出来说话的是颜真卿,颜真卿面色肃然,语气沉重有力,“反贼之所以是反贼,是因为人面兽心,朝廷对安氏父子和史氏父子不薄,他们却造反,这样的禽兽,还有什么好谈的!” “清臣所言过了。”韦见素说道,“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不要只顾着朝廷的面子,若是能停战……” “朝廷自然希望天下安定,但反贼希望么!”颜真卿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反贼刚遭到重创,他们……” “他们回到幽州,正在重新集结兵马!”颜真卿说道,“就算他们现在派人来请罪,朝廷也不应该相信他们!” 韦见素面色一沉,好你个颜真卿,我做侍郎的时候,你还是长安县县尉,你算个什么,今日如此不给我面子! “清臣还是没有处理过国家大事呀。”韦见素感慨道,“这天下大事,不是一味地赶尽杀绝,要懂得刚柔并济,昔年突厥屡次兵犯我大唐,太宗皇帝最后以怀柔之策安抚,才有天下安定,四海升平!” 韦见素此话一说,队伍里就有其他大臣准备行动。 岂料颜真卿丝毫不给韦见素任何面子,他怒斥道:“一派胡言!昔年突厥屡次犯我大唐,太宗皇帝多次出兵,俘虏突厥酋首,威慑四方,才有后来的怀柔之策!现在幽州叛军可有被朝廷尽数击溃?” 韦见素冷哼道:“陛下于潼关大败逆贼,逆贼早已闻风丧胆,你竟然敢在朝堂上公然说朝廷没有击溃逆贼,你是何居心!” “况且现在西线告急,吐蕃人陈兵陇右,难道朝廷要两面用兵?” 颜真卿一时语塞,韦见素说的未必错,吐蕃人陈兵陇右,一旦陇右被击破,吐蕃人长驱直入,进入关中,甚至兵临长安。 那个时候,幽州叛军必然闻风而动,再次南下。 这好大的局面,要崩塌也是可能的。 “好了!”李倓沉声说道,“两位卿说得都有道理,朕自有主张,此事容后再议。” 韦见素和颜真卿各自退下。 “今日不谈战事,谈谈民生。”李倓说道,“朕决定免税三年,诸位以为如何?” 皇帝此话一出,群臣讶然,纷纷议论。 “陛下,臣以为不妥。”户部侍郎李揖出列说道,“朝廷四处用兵,国库空虚,眼下吐蕃人兵临陇右,反贼又伺机而动,若是朝廷没有钱,则不能调动军队。” “朕没说不给国库创收。” “臣知道陛下想说造纸所、纺织厂。”李揖说道,“四方废弛,纸张和丝绸需求大大降低,若是还想通过这一点去创收,臣以为难上加难。” “那卿以为该如何?” “臣反对免税。” 李倓问道:“若是朕不免税,卿可还有其他办法充实国库?” 李揖怔了怔,说道:“臣暂无它法。” “朕要你这个户部侍郎有何用!”李倓脸色一沉,他算是看出来了,李隆基和李亨的旧臣们,今日是打算给他这个新皇一个下马威的。 “臣为陛下……” “你为朕分忧?” ps:新书已发。 第372章 杨国忠的不良帅 “臣确实是为陛下分忧!”李揖如实说道,“臣……” “李侍郎还是把话想清楚再说吧。”这个时候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李揖转身看去,正是杨国忠。 “杨中丞,您这话是何意?” “何意?”杨国忠继续阴阳怪气,“何意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你说为陛下分忧,你身为户部侍郎,增加国库的营收,才是为陛下分忧,而不是停留在嘴上胡说。” 说到这里,杨国忠的下巴都抬起来了。 那样子颇有几分骄傲。 杨国忠自然有骄傲的资本,他在户部的时候,是实打实地搞了钱的。 不过他搞的钱大多数是搜刮来的,对于他这种三观不正的人来说,当然值得骄傲。 李揖怔了怔,说道:“国库空虚,陛下要免税,也要结合国情。” “你说你这个户部侍郎,做了那么久,连这点事都不知道。”杨国忠继续冷嘲热讽道,“难道你不知道这半年,京师所有绝大多数粮食都是从江东运过来的吗?这意味着什么?” “这……” “这意味着江东富饶,那江东是在谁的治理下变得富饶的呢?”杨国忠一本正经地问道。 “当然是在陛下的治理下。” “看来阁下也不是那么笨吗?” “杨国忠,我敬你几分,你不要太过分!” “不过分还是我杨国忠吗!” “你……” “李侍郎倒是说说,你除了反对,还有何良策?”杨国忠问道。 “我……” “无话可说?” “我反对也是为了陛下!” 杨国忠却不理会李揖了,而是对李倓道:“陛下,臣要弹劾李揖!” “哦?”李倓假装糊涂道,“你为何要弹劾他,他可是说他在为朕分忧啊!” 杨国忠立刻从袖口掏出一份文书,呈递上去:“陛下,这是臣收集到的户部侍郎李揖私下贪污受贿、吞并良田的证据!” 他此话一出,朝堂的气氛顿时变了。 今日本是新皇登基之日,杨国忠竟然来了这么一手。 李揖也有些傻了。 “杨中丞,本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污蔑本官?” “你快闭嘴吧!”杨国忠呸了一口,“证据都在这里,你的妻在几个月前就跟本官交代了,都给你留着呢!” 这下连李倓都有些惊讶了。 他让张旸接过来,然后快速翻阅起来,越看越惊讶。 越惊讶越惊喜! 随即盯着李揖,说道:“李卿,你要不自己看看,今日是朕登基之日,朕给你一个反驳的机会?” “陛下!臣绝对是冤枉的!臣一直尽忠职守,绝对没有半点僭越之举,杨国忠他不知道哪里找来了几张民间穷书生写的手稿,就要污蔑!” 李倓又看着杨国忠,问道:“杨卿,他说你污蔑他。” 杨国忠说道:“这些都是李揖之妻刘氏亲手所写,还交代了李揖具体藏钱之处,陛下只需要让人去这些地方搜一下就知道了。” 这下李揖的额头开始冒汗了。 李倓却又问道:“李揖之妻刘氏,为何跟你说这些?” 是啊? 为何跟你说这些话? 其他大臣也满头问号地看着杨国忠。 杨国忠道:“李揖他体虚。” 这下朝臣哗然,连李倓也有些懵。 他妈的! 他李揖体虚,与他老婆跟你说这些话有什么关系? 李揖气得全身颤抖,瞬间暴怒,一把朝杨国忠扑过去:“杨国忠!我跟你拼了!” 只见李揖将杨国忠扑倒,就开始拳打脚踢。 李倓连忙道:“快!快拉开!” 王忠嗣三步过去,一只手便将李揖拎过来。 “陛下!杨国忠他污蔑臣!他羞辱臣!”李揖大怒道。 杨国忠双手胡乱抓了几下,才回过神,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来:“陛下!这些都是臣之前就收集到的!臣绝对没有冤枉他!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召见李揖之妻!” “陛下……” “好了,不要说了,在朝堂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李倓怒道,“今日是特殊的日子,朕不想闹得不愉快!” 随后站起来说道:“今日议政结果,免税三年,就这么定了!” 说完,便甩袖而去。 紫宸殿的后堂,李倓正躺在躺椅上,静静欣赏着殿外的飞雪。 不多时,下面的内侍急匆匆赶来说道:“圣人,杨中丞求见。” 李倓会心一笑,道:“他找朕何事?” “说有要事。” 李倓又故意犹豫片刻才说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杨国忠迈着轻快的步伐进来了。 “臣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有什么事?” “陛下,臣是能够证明户部侍郎李揖贪污能恶意强并良田的。” “如何说?” “只要陛下让臣查下去。” “你为何突然揪着李揖不放了?” “现在陛下的国库空虚,而李揖这种臣子却脑满肥肠,臣也是为陛下分忧呀!” 李倓放下手中的书,仔细瞅了瞅杨国忠。 杨国忠被皇帝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陛下是担心臣污蔑李揖吗?” 李倓睁着眼睛说瞎话道:“不,像卿这样忠君体国的臣子,朕是绝对放心的。” “那臣这就去查他?” “你一个御史中丞,查什么查,你有什么权力查?查案的权力在刑部,在大理寺!” “对对对!” “不过,朕突然想起之前在江东有过一批不良人,你也知道,现在叛军细作和契丹细作都很猖獗,朕打算提升不良人的地位,成立专门的不良人衙署,不良帅设为四品大员,不良人一律纳入禁军之中,你觉得如何?” 唐朝宰相才三品,四品的确就是大员了。 “这好啊!臣也觉得叛军细作实在是太猖獗了!” “那就由你杨国忠担任不良帅,统管全国不良人?” “臣何德何能!” “你不愿意就算……” “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上刀山下火海,鞠躬尽瘁,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好,张旸,你去安排不良帅的官印,为杨卿准备衙署,再把之前的不良人都召集回京。” “是。” “陛下,臣觉得李揖他有问题。” “你是不良帅,你有权力去查,查完跟朕说一声。” 第373章 连横之策 刚刚还沉浸在新皇登基的喜悦中的长安,马上热闹了起来。 据说杨国忠带着人,去把户部侍郎李揖家的大门撞开了。 在一阵阵惊呼声中,杨国忠带着人,把李揖的家人都请到了外面的雪地里,唯独李揖的妻没有被请出来。 事后,杨国忠一直拉着裤腰带在前院清点李揖家的财产,一边清点一边骂骂咧咧:“看吧,这些都是贪污的,还有这些田据,都是证据!” “杨国忠!你这个狗贼!”李揖之子李如指着杨国忠的鼻子大骂,“你不得好……” 杨国忠拿起一块镇纸就是一下,抽得李如歪倒在地上。 “都带走!谁敢反抗,以抗旨不尊的遵命,就地处死!” 在一片哀嚎中,李揖全家被带走。 这件事很快在长安城北区的达官显贵们中传开,引起了一阵热议。 不过新皇毕竟是以武力登基,玄武门的大清洗,长安保持沉默,却不代表不知道。 一个户部侍郎被抄家,对于刚从大混乱中走出来的长安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正月初二,李倓收到了来自陇右的军报。 安思顺在朔方招募两万人马,已经抵达陇右。 但陇右的战局依然不妙,这一次吐蕃人有备而来,已经连克不少堡垒,将战线压缩到鄯州一带,而且士气旺盛。 相比吐蕃,虽然大唐有名将封常清坐镇,可陇右主力早已在灵宝之战中损失殆尽。 你要说李倓现在有迅速改变西线战局的办法? 对不起!他还真没有! 不过从全局来看,只有舍得给陇右砸钱、砸人,长时间来看,是能够挡住吐蕃人的。 这种时候,最忌惮的就是一个字:急! 哪怕吐蕃人突破了陇右防线,也不能急。 最多是亲自挂帅西征,用空间换时间,将战局拖入持久战。 因为一旦到了持久战,吐蕃人肯定持久不了。 原因很简单:吐蕃人下了青藏高原,会醉氧! 所以,西线战局,现在李倓一时间还真没办法着急。 他倒是对东北的局势非常感兴趣。 正月初三,李倓单独找李泌饮酒。 李泌感慨了一句:“蜀地的剑南春果然是好酒。” “李卿喜欢剑南春?” “臣只是偶尔饮一些酒。” “不不,朕听说你喜爱饮酒,对了,朕招李白进入翰林院,他更能饮酒,想必在寻道问仙之路上,你们倒是会有说不完的话。” 李泌不由得苦笑:“李太白生性疏狂,臣与他似乎不太能聊得来。” “你是怕他灌醉了你吗?” “陛下见笑了。” 李泌这个人虽然是道家,不问世俗,但他性格缜密,与李白那种天真烂漫的的确截然相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泌更适合进入世俗中从政。 李倓突然叹了口气。 李泌道:“陛下似乎有心事?” “朕的确有心事。” “与叛军有关?” 李倓沉思片刻,才说道:“朕问你,为何安禄山能一呼百应?” 李泌没想到皇帝会突然之间问出如此有深刻的问题,他也沉思片刻,才回答道:“安禄山早已野心勃勃,边塞之地,兵权之重,很容易尾大不掉……” 不等李泌说完,李倓打断了他的话,李倓说道:“李卿不必遮遮掩掩,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李泌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朝府兵败坏,兵源枯竭,无上皇追求边功,急切地将盐税、募兵下放到边疆,使节度使权力空前膨胀,这是其一。” “李林甫当政,言路堵塞,寒门无出路,纷纷投奔边塞,为安禄山送去大量人才,这是其二。” “国朝田地兼并,贵族只知享乐,奢靡之风无法禁止,人浮于事,上下尽是违心之言,小人上位,忠臣郁郁,吏治崩坏,这是其三。” “均田瓦解,国库财政枯竭,这是其四。” 李泌说完,李倓心中已经激动起来。 因为李泌说的几乎全部正确。 这个时代,除了自己这个穿越者,也许只有眼前这一个人能如此全面概括天宝局势。 “如何解?”李倓问道。 他虽然在问,但心中已经有了许多办法。 李泌说道:“边关人心背离,非招安所能解,只能经过一场又一场战争,彻底清除叛乱头目,再施以仁政,方可化解。” “李卿之意是对东北用兵?” “不仅仅要用兵,而且要持续用兵,陛下要做好漫长的准备,这个过程,吐蕃会不断袭扰,西域的商业也会岌岌可危。” “那依你所言,该如何走这几步?” “当务之急是稳住西线,不必急着往东北派兵,稳住西线的同时,陛下要充实国库,安定中原,安抚民心,恢复地方的秩序,使良臣能看到朝廷的改变,看到陛下的圣明。” “与此同时,还要任命能征善战的统帅前往河北,积极做到防线的布置,防止叛军随时反扑。等待朝廷将国朝的问题理顺之后,可挥师北上。” 李泌说得很连贯。 看得出来,他早就对当今大唐局势做过非常全面深刻的剖析。 “李光弼和郭子仪皆在前线,他们二人你如何看?” “从这一次的战争来看,郭子仪是有元帅之才,李光弼有大将之能,他们二人能挡住河北局势。” “那是否还要派王宗嗣到河北?” “臣以为不必,王帅可抵达陇右,他对陇右更加了解,可坐镇陇右,倒是封常清与高仙芝可回西域,确保西域商路不被吐蕃侵蚀。” “那何时对叛军用兵,要等多久?” “若陛下急切,臣倒是也有一个办法,可快速对叛军用兵。” “什么办法?” “请回纥出兵幽州,许以财富。” 李倓却站了起来,外面的雪还在飘着,李倓眺望着北方,他淡淡说道:“回纥狼子野心,朕担心请神容易送神难。” “臣没说请他们入关,而是让他们直接跨过草原进攻幽州。” “若是回纥击败叛军,占据幽州,该如何?” “回纥与叛军厮杀,两败俱伤,届时朝廷在出兵北上,不足为虑。”李泌道,“只是臣担心一件事。” “何事?” “许多少财物,回纥人才愿意出兵?” 李倓想了想道:“朕倒是有办法。” 这个时候,陆羽就有大用了。 第374章 天圣贤臣 和李泌聊完,已经是傍晚时分,风雪变急了一些。 李倓本打算回寝殿睡一觉,张旸急匆匆进来:“三郎,杨国忠求见。” “这个时候了,他还来作甚,让他明天再来。” “他说有要事求见。” 李倓犹豫了一下,说道:“让他进来。” 杨国忠进入大殿之后,哆嗦了两下,行礼道:“臣参见圣人。” “何事?” 感应到皇帝语气中的一丝不悦,杨国忠却似乎没有当一回事,反而嘿嘿嘿地笑道:“圣人,李揖已经全部都招了,招供书在这里。” “哦,就这事啊,明日再说吧。”李倓摆了摆手,显然是打算休息了。 “圣人,咱们这位户部侍郎在关中有良田五万亩,在他老家河北有田十五万亩!” 李倓怔了怔,目光瞬间变得锋利起来,如剑一样盯着杨国忠:“多少?” “一共二十万亩!而且家中超出货币两千万钱,粮食两万石,西域夜明珠两颗,琉璃杯五樽,丝绸三千匹,还有玛瑙、玳瑁、貂皮,哦,还有十几名昆仑奴,又有波斯的珠宝……” “拿来!”李倓听不下去了,狗日的,这李揖比朕当年在长安做买卖的时候还有钱。 杨国忠立刻双手奉上。 李倓快速却仔细地扫过每一个字,看完之后,他问杨国忠:“李揖怎么会有这么多田?” 杨国忠叹了口气,一脸的痛心疾首:“圣人,您是不了解国朝的情况,臣在做宰相的时候就经常问那些官员,让他们要兢兢业业……” “说重点!” “是是是,大唐官僚、贵胄从上到下,一个比一个有钱。李揖这些钱不算什么!” “二十万亩地!还不算什么!”李倓沉声道。 “圣人,自无上皇在位的时候,田地可自由买卖后,大量的官僚和贵族开始疯狂地购买田地!这真的不算什么,不信您让臣去查,臣还能跟您捞出几个五十万亩的!” 说到这里,杨国忠的情绪激动起来,他拍了拍胸脯,一脸的骄傲。 那样子仿佛在说:只要圣人将这件事交给臣,臣就能给圣人一个没有贪污的大唐! 李倓坐下来,将这份招供书放在桌案上。 他瞥了一眼杨国忠,心里想着,以杨国忠的狗德行,他会嫉恶如仇地想要为民请命? 狗屁! 你杨国忠想要干什么,朕不知道? 你无非就是宰相没得当了,现在新皇登基,上下权力结构面临重新洗牌,你想以此手段排除异己,安插自己的人! “眼下边关不稳,暂时不宜多生事端,将李揖的案子提报大理寺初审,再走刑部。” “圣人,臣觉得还可以继续挖……” “先交给大理寺!” “是!”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你先退下,朕乏了。” “臣告退。” 杨国忠离去之后,李倓却没有了睡意。 李隆基还真是给自己留了一个千疮百孔的大唐啊! 外部形势严峻,内部形势更加严峻! 正如李泌所言,均田制瓦解,也是安史之乱的原因之一,而且是根本原因之一。 在古代,田是第一生产资料,它的配置出了问题,那就是国家根基出了问题。 一个李揖,有二十万亩地,那三省六部其他官员呢? 有多少! 可别忘了,这大唐的官员,一大部分,都是世家大族引荐,背后有更大的世家资源。 虽说这些世家早已不比魏晋南北朝时期,可在地方上的声望依旧兴隆,钱财极多,他们想要并田就太容易了。 如果说并田是独立的问题倒还好说,可田地兼并牵涉到了人口资源的配比。 人口在古代是最重要的国家资源。 现在大唐的均田制崩溃,几乎都是募兵制,想要恢复也基本不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 抄家分地不就可以了吗? 要是这么简单,李倓也不用如此发愁了。 进入大唐中期,战争的频率越来越高,如果还是府兵,府兵在外作战的时间将越来越长。 这势必会影响农事耕种,进而影响粮食总产量。 眼下经过去年的大战,各地良田本就荒废,多地出现粮食紧缺,现在还用政治手段强力恢复府兵,将会出现兵源和田里的劳力无法协调的矛盾。 所以募兵制反而是适合这个时代的,它是大势所趋。 只是募兵制还需要许多更加完善的制度来制约而已。 李倓来回走动,直到夜深,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他总算想出一些眉目,这才歇息睡觉。 接下来数日,李倓先是重新任命了一批核心官员。 任命王忠嗣为兵部尚书,给予冠军大将军衔。 王忠嗣之前是御史大夫荣誉衔,御史大夫是从三品,兵部尚书则是正三品。 在大唐,中书令、侍中这种宰相就是正三品。 至于冠军大将军也是正三品,是荣誉衔。 人们感到很惊讶,因为都以为王忠嗣会入中书门下,做宰相,没想到只是给了一个兵部尚书。 但政治嗅觉灵敏的人却已经闻到了皇帝的意图,可能当今圣人是想将军政从中书门下分离开。 所以没有让王忠嗣这样重量级别的人进入中书门下,而是先给了一个兵部尚书的官职。 随后李倓又任命颜真卿为御史大夫。 这里的御史大夫却不是荣誉衔了,而是实际官职,主掌御史台,检查百官。 以颜真卿的性格,他来做御史大夫是最合适不过的。 又任命李泌为左散骑常侍。 散骑常侍相当于皇帝身边的顾问,在三国时期的魏国是中枢重臣之一,但到了大唐,已经没有多少话语权了。 但这个任命却耐人寻味,李泌之前没有官职,却直接被任命为从三品的左散骑常侍。 是不是下一步,他要升为侍中,进入中书门下了呢? 李泌实在太出名了,他进入中书门下,似乎也没有多少人会反对。 当然,李倓没有忘记李白。 他也给了李白官职:右散骑常侍! 右散骑常侍也是从三品,和御史大夫同级别。 虽说没有实权,但作为皇帝顾问,是能够经常陪伴皇帝左右,给出自己的建议。 第375章 河北战略部署 据说敕书发过去的时候,李白还在长安城西市的酒楼里大口大口喝酒。 他的那些酒友得知李白做上了右散骑常侍,又是震惊又是欢喜。 这事很快就在长安传开,引起了无数人的惊奇。 众所周知,李白是不怎么擅长当官的,没想到他却能成为右散骑常侍,那可是圣人身边的近臣。 又有传闻说当初他在建宁郡王府邸参加酒宴的时候便与李三郎私交很好,所以才得到了这个右散骑常侍。 于是第二天,李白家门口排满了人,想要拜见这位再一次平步青云的大诗人。 希望大诗人能在圣人旁边为自己美言几句,混个一官半职。 这也成为了天圣元年正月的一件趣事。 李倓的任命没有就此结束,在河北防线,他做了仔细的安排。 首先,他任命郭子仪为幽州节度使,掌管幽州军政。 与此同时,还给了郭子仪一个河北转运使的官职。 转运使这个官职是李隆基开元二年的时候第一次出现的,设置水陆转运使,负责两京粮食运输。 在开元后期,李隆基增加了江淮转运使这个职务,专门负责江淮一带的漕运工作。 至这个时候,江淮转运使成为常设职位。 但也仅仅只是江淮转运使是常设职位,其他地方并没有这个官职。 至于这个时候,李倓为何要任命郭子仪为河北道转运使,目的很简单,让郭子仪在统帅前线军队的同时,也全权负责河北军粮的统筹。 这是为了更加充分地支持郭子仪。 只有前线统帅才知道自己现在需要多少粮草,何时还需要增加多少粮草。 这也是大唐第一个河北道转运使。 与此同时,李倓又任命李光弼为幽州节度副使,驻扎常山郡,并在常山郡一带构建防线。 接下来,李倓还做了一个重要的任命,任命张巡为沧州刺史,一共两万兵马,在沧州构建防线。 为了增加张巡在军队中的威信,他给了张巡从三品的云麾将军。 要知道,王忠嗣的冠军大将军也就才是正三品。 至于贝州,也就是清河郡,李倓也有了合适的人选。 有人向李倓引荐了前幽州节度副使康阿义。 常山、清河、沧州这三个地方一旦形成了牢固的防线之后,叛军基本上就很难再大规模南下。 即便史思明凭借幽州铁骑强行突破防线,也会因为后勤断裂而陷入后继无力的状态。 常山更是河北通往河东的战略要地,扼守常山,叛军想要去河东道就只能走云中,再南下进入代州,最后抵达太原。 李倓的这个战略布置,是想在河北建立战略纵深,为河南道、淮南道、江南道的民力恢复争取时间。 只有河南道、淮南道、江南道恢复了,大唐的赋税才能重新走入正轨。 内部的官僚体系,以及漕运体系,才能全面运转开。 否则像现在局部漕运运作,填补空缺,时间久了,会引发漏洞处的溃烂,一方崩塌。 这不是长久之计。 当然,在这个战略布防的基础上,李倓还采取了李泌的联络回纥的策略,从北线引入兵力,对付范阳、卢龙。 至于河北道的总兵力,李倓也给了郭子仪一个数:二十万。 这个数字是加上后勤兵力的。 在初步配置了河北防线的架构后,李倓任命了他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宰相:元载。 元载任职门下侍中,为门下省长官,按照惯例称左相。 左相对政令有封驳权。 同时,元载兼任吏部尚书,管理大唐人事。 至于右相,也就是大唐帝国的首相是谁,李倓却还没有急着任命。 有人传闻这个位置是留给李泌的,也有人说是留给李倓当时在扬州的一位叫刘晏的心腹。 甚至还有人传闻是留给杨国忠的。 在任命完元载之后,李倓转身就给了还在扬州的杜甫一道敕令:任命杜甫为淮南道采访使。 采访使是开元二十一年设立的,但还不算稳定。 李倓在这里任命杜甫为淮南道采访使,让不少朝中大臣感到疑惑。 杜甫的名号,一部分人听过,一部分人没有听过。 没有听过的,打听之后也就知道了。 是当年建宁郡王在长安的时候收入麾下的,出身还不错,京兆杜氏。 能写诗,但仕途一直不顺,后来跟着建宁郡王去扬州,扬州学院的山长。 他的履历里没有吏治政绩,甚至据说他本人也不善变通,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做官的好材料。 可是李倓却恰好看中了杜甫的务实和仁者之心。 和李白的天真浪漫不一样,杜甫是愿意走到小径上去考察民情的,他怀有一颗同情心。 对于一道最高行政官员,尤其是古代没有复杂的经济变化的大环境下,和平地带官员的个人操守,比能力更重要。 中国古代的第一个盛世文景之治,是文景两个皇帝与民休息,发展而来的。 这里面有一个主题:劳动人民创造盛世。 而前提就是统治者不折腾。 李倓相信,原本就有巨大潜力的淮南道,交给杜甫,他能平衡淮南道各个刺史,不让官员去打扰百姓。 只要百姓有足够的空间,富庶只是时间问题。 他希望以后拿杜甫作为吏治官员的标杆。 接下来半个月,李倓都在跟王忠嗣商量一件事,直到正月十五以后,郭子仪从云中回到长安。 正月十六日,郭子仪被宣进大明宫,抵达紫宸殿外。 “圣人,郭子仪抵达殿外了。”张旸小声说道。 李倓忽然停下手中的公务,抬头朝外面望去:“他终于来了吗!快宣进来!哦不,朕出去见见他!” 李倓站起来,整理了一下,便大步走出去。 李倓第一次见到了历史上安史之乱中这位第一功臣。 这一年的郭子仪已经五十五岁,据说在去年被北调之前,他的头发全是青丝,到了今年,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日夜不停地行军、密集地接受各方的情报,熬夜做战略部署,都透支一个人的。 “臣参见圣人。”郭子仪浑厚的声音传来。 第376章 这是一场对叛军全面清洗 “郭卿,你终于来了!” 李倓大步往下走去。 郭子仪一看皇帝亲自走下来,立刻惊恐地飞奔往上。 “圣人,使不得!使不得!” 李倓却龙行虎步,走到郭子仪面前,用力握住郭子仪的手,目光炽热:“朕等了你很久了!” “圣人垂怜,臣感激涕零。” 郭子仪能感受到皇帝握住自己的那双手非常有力,一股信任感传递过来,让郭子仪忍不住动容。 “此次若没有你收复云中,又派遣李光弼抵达河北,恐怕河北就只能剩下张巡了!你立了大功!” “那是臣应该做的,是臣的本职,何谈大功呢?” 李倓笑道:“郭卿谦虚了,走走走,入殿与朕好好说说。” 说到这里,李倓才放开郭子仪的手,转身向殿内行去。 郭子仪跟随在后面,他望着皇帝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然。 他是听说过当今圣人登基之前的诸多传奇故事的。 长安的纨绔,扬州大都督,江淮两道官员的煞星,叛乱中唯一勤王的皇族。 而且听说河北清河防线其实是他安排的,河南道雍丘防线也是他安排的,睢阳防线也有他的指令。 后来的管城之战,是他调派的兵力。 最振奋人心的是潼关之战大破数万叛军,一战护住长安。 可以说,西起潼关,东至睢阳的千里战线争夺战,都是在他部署下完成的。 郭子仪又想起自己布兵河北,虽说派李光弼定常山,扼守河北入河东的井陉关,击败史思明,但与圣人在河南的功绩比起来,却差了不少。 如果不是河南战线的胜利,叛军退守河北,即便李光弼在常山战术性胜利,河北也会脱几层皮,甚至常山可能重新失守。 正是因为叛军在河南元气大伤,河北战事才匆匆结束。 更是听闻,长安的粮食也是圣人一手安排,才使得去年颗粒无收的关中不至于出现饥荒。 这些功劳放在一起,当今无人能敌。 又听闻这位圣人是走了玄武门之后,太上皇突感身体不适才禅让。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功绩恐怕可以去追赶太宗皇帝。 但也是这位年轻的圣人,在见到自己第一反应,并不是盛气凌人地俯视自己这个臣子,企图威慑臣子,而是表现得非常热情。 行为中,丝毫没有表露出持有大功的傲慢。 郭子仪跟着进入紫宸殿后,雪后的阳光投射进来,映照得桌案前的琉璃杯晶莹剔透。 周围立满了书架,书架上整齐地陈列着一本又一本很厚的书。 桌案上也堆满了书籍,砚台里的墨水是新的。 在旁边,挂着几幅巨大的地图。 地图有大唐全图,有河北道、河南道地图,还有江淮地图,以及陇右道地图。 “赐座。” “谢圣人。” “云中如何?”李倓开门见山问道。 “云中局势稍定,臣上个月得到情报,范阳目前局势些许混乱,叛军数次战败退走,暂时不会再出击。” 李倓听闻故意道:“那岂不是我们出兵的好时机?” “恐怕不行。” “为何?” “叛军虽然乱了些阵脚,但范阳、卢龙大部分都拥戴反贼,根基稳固,而我军也经历了大半年的作战,甚是疲惫,眼下若贸然攻击叛军,补给有限,一旦稍有差池,必然士气崩溃。” 李倓联联点头。 去年叛军中损失最惨的是尹子琦部,几乎被王忠嗣锤烂了。 其次是安庆绪部,在潼关之外溃败。 但综合来说,都是安庆绪的。 因为尹子琦就是安庆绪的心腹。 安庆绪两线战败,威望大跌,才在军事战败产生的政治压力下,对安禄山动手。 可叛军却不仅仅只有安庆绪部。 史思明、田承嗣、崔乾佑这些悍将,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而且李怀仙那种将领,本身就是胡人,他又紧跟着安庆绪,这种身份,在范阳和卢龙有天然的优势,属于政治正确。 他们一呼必然百应。 历史上,李亨急着对付叛军,在局面表面平和的情况下发动邺城之战,动员处二十万唐军,九大节度使。 有人说是六十万。 结果一战而败,指示原本已经向好的局势陡然恶化。 这就是心急的下场。 坐在长安的皇帝,是无法看清楚河北、河南的局势的,更不可能知道叛军到底还有多少兵力。 同样也不知道,范阳的那条街上有多少胡人已经拿起刀剑,准备跟着史思明再大干一场! 别说长安不知道,就算是范阳本土的地主也不可能知道叛军还有多少兵力。 所以兵家才说以静制动。 “那郭卿以为何时可以出兵呢?” 郭子仪说道:“有人说不能给叛军喘息之机,但更需要喘息的是朝廷王师,臣以为应当先稳固后方,待民力恢复之后,再图谋范阳。” “是否为时已晚?” “圣人不是早已有了安排?”郭子仪道,“李光弼据常山,张巡据沧州。” 李倓这才笑道:“朕的确想要和叛军打持久战。” 说完,他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指着河北道和河南道。 “河北、河南多地遭受战事牵连,往日繁华的汴州之地,已经十不存一,叛军奴役百姓,河流堵塞,路有白骨。” “安庆绪和史思明返回范阳之时,又在冀州、德州、深州、沧州等各地劫掠百姓,俘虏大量人丁到范阳,河北损伤更甚。” “但是!河南道东面各州,淮南道,江南道,都未曾遭受战事正面波及,朝廷在人口、钱财、兵力上都占据绝对优势,朕不求于决战,但求将叛军扼守在河北,一步步蚕食殆尽!” 说到这里,李倓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朕不接受任何叛军将领和官员的投降,否则这场叛乱将永远无法根除!” 他的声音在紫宸殿内回响,让郭子仪心头一颤。 郭子仪感受到了圣人那股气势,也感受到了圣人的坚定的决心。 但转瞬,李倓又恢复了平和,他转身看着郭子仪,语气温和地笑道:“这是一场对叛军全面清洗,所以急不得。” 如果急于求成,就会让河北那几个镇反复横跳,最后形成不听朝廷调令的独立藩镇。 这不是李倓想要看到的局面。 第377章 西线兵戈 郭子仪略有错愕,在进京觐见之前,他想过与当今圣人交谈的好几种可能。 例如圣人现在可能需要一场更大的胜利来稳定人心。 例如派使者去范阳谈判,招安叛军。 再例如放弃西域,再从安西、朔方调度精锐回来,将帝国最精锐的军队全部集结到河北一带,用优势兵力,不惜一切代价快速平定范阳、卢龙。 但他唯一没有想过的是,圣人会打防御战。 在叛军溃逃之后,圣人开始打防御战了。 这在外行听起来,简直就是蠢到了家。 但在郭子仪这种军事人才听来,这简直就是上上策。 看来这位圣人是真的知兵的! 郭子仪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找了地方落下来。 这是君臣在战略上达成的一致,这也是李倓召郭子仪回来的原因。 郭子仪接下来必然是河北方面的最高统帅,他的战略想法必须和皇帝是一致的。 前后脱节,最为致命。 郭子仪顿了顿说道:“臣还有一点疑惑。” “卿且说无妨。” “河北、河南民力大损,若要与叛军持久,后勤恐怕……” “后勤朕会想办法。”李倓说道。 郭子仪说的后勤还不只是军粮的问题,包括了军备、士兵俸禄等各项问题。 “李光弼在常山,朕已经命他收编常山义军,给他总兵力三万,每一个士兵一个月俸禄一贯,一天两斤粮食,增加铠甲一万领,刀、槊各一万,箭矢五十万,今年常山郡总军费一百二十五万五千贯。” 说着,李倓从桌案上抽出一纸文书,递给郭子仪。 郭子仪愣了一下,没想到圣人已经把常山的军费精打细算到这个程度。 他连忙接过来看,常山目前是朔方军和常山义军的联合。 朔方军有自己的军备,从一万领铠甲和刀、槊、箭矢等来看,是全面补充。 至于粮食,圣人连在路上消耗多少,都算进去了。 按照五成消耗。 甚至规定到士兵每天配置两斤粮食。 “带兵打仗朕没你擅长,朕能给的就是钱了,钱不会少你的。” 在郭子仪反应过来之前,李倓又取出一份文书递给郭子仪:“这是沧州的,张巡这个人不错,能打仗,你要好好用他,让他自己招募两万兵马,沧州兵马军备短缺,还需要你多多提携他。” 郭子仪应了一声,立刻接过这份文书。 沧州军费贯! 好家伙,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当然,有钱未必就能供给前线,还需要地方官僚到商人的共同协助,这一点朝廷也在想办法,你尽管部署前线兵力,好好练兵。” “是。” “对了,朕还打算派人去回纥,找回纥人联盟,让回纥从草原发兵,直击幽州,卿以为如何?” “这正是臣此次进京想要说的,回纥人当年便与我们一起消灭突厥,他们与我们的关系非常好,磨延啜以及磨延啜之子叶护都心向大唐,但若是要使双方关系进一步牢固,恐怕还得……” 李倓突然说道:“和亲?” “大唐历来有和亲的策略。” “现在恐怕不行。”李倓摇头道,“去年刚经历了胡人叛乱,各地对胡人的排斥心理有些重,此时贸然和亲,恐有不妥。除了和亲,朕还有其他办法,卿且先在长安待上些时日,到时候朕为你引荐几个人。” “是。” “对了,云中的军费,朕就为你定在三百万贯。” “足矣。” 郭子仪不敢再多要了,如果算上清河的防线开支,整个河北的军费加起来恐怕有六百万贯。 若是战争一打响,恐怕远不是这个数字。 朝廷本就已经没钱,之前无上皇在位的时候,都是允许边疆自取盐税,招募兵马。 李倓能给出这个数字,郭子仪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君臣又闲聊片刻,郭子仪才告退。 等郭子仪退下后,装完逼的李倓,开始头疼了。 今年河北道要砸二十万大军,六百万贯下去。 国库现在比朕的脸都干净! 不仅仅没钱,而且还是负债。 为什么这么说? 之前不是给李隆基赚了很多钱吗? 首先,给李隆基赚的钱,他基本上挥霍了。 其次,灵宝之战,唐军死伤惨重,仅仅抚恤金就高达300万贯。 虽然那是李亨坚持要打的,可战死的却都是大唐的将士。 经历一场动荡,人心本就疲惫。 现在摆在李倓面前的恰好就是安抚人心,所以这笔钱肯定是要发下去的。 当然,李倓现在面临的麻烦还不止河北道的军费,以及收复洛阳欠下的负债。 正月二十日,陇右发来一份军报,再一次打破了长安城的平静,也给李倓的财政再加了一座山。 陇右战死者已经高达三万人。 去年在审问吐蕃使者的时候,吐蕃人的兵力还集中在鄯州一带,拿下金天、神威、定戎宣威等地,对鄯州形成了合围之势。 但年底的时候,吐蕃已经明显向鄯州增加兵力。 到了天宝十年十二月,吐蕃再增加兵力,这一次是往叠州和宕州两地。 鄯州在何处? 在青海湖东测,也就是湟水一带,后世的西宁附近。 而叠州和宕州,却在陇南,在鄯州的东南方向,直线距离已经到了六百多里。 也就是说,这一次吐蕃人在西线把战线已经全面拉开。 如果说之前吐蕃使者说的二十万还有待考证,现在却已经证实。 尤其是吐蕃大军出现在宕州的时候,长安上下变得极其紧张起来。 这里距离天水只有百里不到。 陇南之地多山川,历来是关中平原西面的屏障,夺下陇南的控制权,打通陇道,关中将彻底暴露在吐蕃人的铁蹄之下。 不过好在安思顺的及时增援,他的两万朔方军已经在洮州、叠州和宕州一带驻扎下来。 暂时抵挡住了吐蕃军队继续东进。 在如此风云莫测之际,正月二十五日,王忠嗣抵达陇右,他原本打算去金城先整合陇右后方,但因为战事升级,他快速抵达了渭州的襄武城,然后在渭州以及周围招募兵马。 王忠嗣抵达陇右的消息很快传开,一时间人心振奋。 第378章 吐蕃人的失算 陇右各州无不奔走相告,热泪盈眶。 当年王忠嗣领四镇节度,可不仅仅依靠他卓越的战术才能。 他对治军、边贸、安民和外交都有一套成熟的认知。 开元年间,王忠嗣就向李隆基呈递了《平戎十八策》,这些可不是他坐在屋子里凭空瞎编的,而是在漫长的边境军旅生活中的总结。 那么王忠嗣在整个大唐三百年有没有标志性的成就呢? 有! 王忠嗣担任边帅的时候,是大唐边境最和平的一段时间。 他不仅把吐蕃人摁在地上摩擦,还用外交手段联合回纥人把突厥人摁在草原上来回摩擦,最后又把契丹、奚族人摁在河边摩擦。 摩擦完后,他又制定了一系列的边贸策略。 不仅懂得用战争的暴力手段驱逐强敌,同时还用经济手段来稳定边关。 这一系列的措施,让他在边关有极高的威望。 无论是郭子仪还是李光弼,都曾经算他的部将,李光弼更是将他作为自己的偶像。 只可惜,在李林甫的政治斗争中,王忠嗣终究还是成了牺牲品,被贬到汉阳。 从那以后,陇右唐军战损数量开始飙升。 到安史之乱,陇右防线彻底崩溃,吐蕃全面东进。 陇右边军无不怀念这位曾经的四镇节度边帅。 如今,在吐蕃二十万大军铺天盖地一样用尽陇右六百里防线的时候,在边民相继死战,白雪掩盖了忠骨的时候,他再一次回来了。 短短两日之内,各地的传令兵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往各州。 叠州、宕州、武州、渭州、成州、岷州、洮州、河州等地,群情激昂。 那个曾经坐镇陇右,使吐蕃、突厥、契丹闻风丧胆的大唐名将回来了! 从叠州、洮州、宕州等地溃败的唐军士兵,原本士气低落,一路向东溃败逃亡。 但当他们听到这些消息,快速重新燃起希望。 军官们拔出刀对着那些士兵说道:“王帅回来了!走!去渭州!” 人群中发出阵阵欢呼。 没有人想当逃兵,只是陇右精锐已经被抽走一大半,吐蕃军摧枯拉朽般的攻势,快速击穿陇右漫长的防线。 无数人站起来抵抗被击败后,心理防线也被击穿。 这个时候,那个曾经的人回来后,他们如何不激动? 接下来数日,各州边军不约而同前往渭州。 如果走在风雪的路上,便能看到那些不畏严寒的人,穿着单薄的衣服,行走在山川之间,他们眼中燃烧着希望,那是对保卫自己家园的希望。 但没有人知道,王忠嗣只是在渭州停留了半日,便暗中离去。 “王帅,我们真的要孤军深入吗?”行军司马李晟骑着马走上前问道。 这一年的李晟二十三岁。 他十八岁就跟随王忠嗣征战吐蕃,每每冲锋在前,那一年一箭射杀吐蕃大将,名震军中。 这些年他一直在陇右。 王忠嗣在抵达陇右之前就派人联络到了他。 “吐蕃兵力比我们多,而且战线拉长了,虽说安思顺的兵马暂时挡住了吐蕃人的这一次进攻,但战局已经陷入僵持阶段,朝廷目前兵力无法完全集中到陇右,我们必须做一次大胆的尝试。” 王忠嗣的语气坚定。 “吐蕃人很快就会得知我到了渭州,他们会认为我在渭州招募足够兵马再做防御,绝不会知晓我们已经向他们主力靠近。” 李晟还是不由得震惊,这种战术,真的只有名将才敢想敢做。 王忠嗣又问道:“给哥舒翰的信发出去了吗?” “发出去了,大概六日之后可以抵达。” “好,他在河州招募兵力即可,此战南线败吐蕃,吐蕃必不敢再大动干戈!” 这支仅有两千兵马的唐军,在崎岖盘绕的山路中艰难前行。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行踪。 二月初二,第一批边民抵达渭州城。 也是在这一天,王忠嗣抵达陇右的消息,传到了吐蕃统帅大达扎路恭的耳朵里。 此时的达扎路恭部驻扎在叠州常芬一带,领着羌水驻扎。 达扎路恭是吐蕃少有的名将,也是吐蕃反唐强硬分子尚杰息的支持者,他有用敏锐的军事洞察能力,以及坚定不移的意志。 在如此严寒之下,吐蕃大军的行动依然迅猛如虎,快速击穿唐军的叠州防线,兵锋直指宕州。 而前不久,在叠州和宕州之间的羌水畔,有三千唐军被他斩首,堆积成京官。 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此时眯着眼睛看着这份情报。 营帐内的烛光飘忽不定,桌案旁跪着几个没有穿衣服的汉人女子,其中一个正恭敬地为达扎路恭倒酒。 其他的吐蕃将领坐在两边,正在大口吃肉。 “王忠嗣?”达扎路恭如同石刻一样的脸上出现一丝变化,眼神也凝聚出杀意。 “是的,王忠嗣,他回来了。”结桑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倒不是说他担心王忠嗣反攻,而是他对这个名字有一种恐惧。 “就是那个连石堡城也不敢打的怂货王忠嗣!”一边一个体格强壮,面目黝黑的男子,一边大口啃着一块牛肉,一边大笑道。 其他人也跟着大笑起来。 “桑格扎西,你可不要小瞧了王忠嗣。”达扎路恭淡淡说道。 “攻打石堡城的那个唐军将领哥舒翰,这一次也蜷缩在河州不敢出战了!”另一个说话的是一个胖子,他不是那种虚胖的胖子,而是体格看起来非常壮士的胖子。 他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说话之间和吃肉之间,那条刀疤似乎蠕动。 “王忠嗣这一次带了多少援军?”达扎路恭问道。 “王忠嗣现在在渭州,渭州距离叠州有两百多里,山路崎岖。”结桑说道,“而且我们早已调查清楚,陇右唐军都已经东进平乱,并且在灵宝遭遇重大损失。王忠嗣不可能带更多兵马过来。” “唐人的叛乱不是稍有平息了么?”达扎路恭问道。 “能打的精锐不可能全部再调到陇右了,所以我断定王忠嗣这一次过来,不会有太多援军,他会利用自己的威望整合陇右兵力,做防御!” 第379章 迂回反杀 “如此说来,王忠嗣只能在渭州临时征调兵力?” “只能临时征调。”结桑答道。 “残兵败将,不足为虑!”桑格扎西大笑道。 当夜,风雪未止,陇右群山隐匿在夜色之中,唯有狭窄的山道之间有星点火光。 李晟疾步走过来,给王忠嗣递了一壶酒,说道:“王帅,前面三十里转入岔口,折返便能绕道敌军后方。” 王忠嗣转身看了后面的大军,然后抬头看了看融入黑夜中的崇山峻岭,说道:“到下半夜休整,黎明之前行动!” “是!” 唐军寅时(三点到五点)开始休息,大约休息了一个时辰,便又开始赶路。 这个时候的唐军,已经很疲惫,临时休息的一个时辰,把肉全部吃完后,体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补充。 但却还要赶路,大约还要走一个时辰。 如果用这种状态去临阵杀敌,必然会受制于人。 可现在形势不同,吐蕃人完全不知道,唐军已经抵达了叠州,更不知道不知这支唐军的统帅就是王忠嗣。 在他们的概念里,王忠嗣还在渭州辛辛苦苦招募兵马。 穿越前面那片山道后,天已经亮了,远处一座座山映照在干净的天幕下,如同伫立的巨人。 唐军士兵的手已经冻得发红、发肿,他们艰难地往前推进。 有人想放弃,但看到走过来的王忠嗣,他的手同样红肿了,他也和所有人一样行走在雪地中,于是那些不满的情绪也都被临时压了下去。 寒风吹拂在脸上,冰冷而刺骨。 “儿郎们,你们很多都是陇右人,从小生活在这里,你们熟悉这里的山,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看过了这里的雄鹰和蓝天!现在家园被吐蕃人毁灭,亲人被他们杀害!” 不多时,王忠嗣浑厚有力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来。 士兵们顿时激动起来。 唐军抵达了一个位置稍微高一点的地方。 前面的五百骑兵开始骑马,战马的铁蹄在雪地里来回踢着,溅起阵阵雪花。 等骑兵披甲翻身上马后,步兵也都披甲准备好了,他们手持长枪,一言不发,只是神色肃然地注视着前方。 这个时候,吐蕃人的斥候发现了唐军的身影,连忙惊恐地往军营里奔逃:“敌人……” 但已经来不及了,随着王忠嗣一声令下,在李晟的率领下,五百铁骑一瞬间从高地上奔腾而出。 铁蹄震动大地声音在山道之间滚滚而起,那些铁甲在朝阳的映照下化作一片耀眼的光泽,朝前面流淌而去。 王忠嗣推算得非常精准,双方在叠州大战后,吐蕃人没有急着深入,而是在叠州临时休整,而这一片低地有水源。 吐蕃人在一连击败多路唐军后,才选择在这个低地安营扎寨。 如果不是王忠嗣这种名将临时赶到,是没有人会选择在山峦之间绕道行军,杀吐蕃人一个措手不及的。 所以,当吐蕃人听到外面的动静的时候,全都懵了。 唐军骑兵在雪地中犁出一片雪雾后,以雷霆之势冲向吐蕃营寨大门。 大门口的几个吐蕃士兵尚未动手,被唐军几箭射死。 随后,骑兵冲了进去。 刚从营帐里出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吐蕃士兵才发出一声叫喊,脑袋就被削了下来,在雪地里翻滚。 无头尸体一边喷涌鲜血,一边歪倒在地上。 “快!快集结!” 军官提着裤子跑出来大声喊道。 只是声音刚落,一半的脑袋被切了下来,脑浆溅在雪地中,这位军官还不可思议地动了两下嘴巴:“集结……” 其他吐蕃士兵在惊恐中快速反应过来,冲进去拿起武器准备展开反击。 但唐军的骑兵速度太快,刚打算聚集在一起的吐蕃士兵,立刻就被骑兵冲散。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还在沉睡的吐蕃主帅达扎路恭,他面色陡然一沉,立刻从起身拔刀高呼:“敌袭!” 周围醉酒后昏睡的将领也都猛然惊醒,众人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惨叫,无不面色陡变。 纷纷出了营帐,只见前方人群已经彻底混乱。 “快!快集结各自兵马!”达扎路恭仓促喊道。 众人立刻分头行动。 桑格扎西拿起他多达十几斤的长枪,怒吼道:“我现在就去杀唐军一个片甲不留!” 他就是昨日嘲笑王忠嗣不敢打石堡城的那个吐蕃将领。 此人体格壮士,作战勇猛。 但他话音刚落,一个披着明光铠的青年已经一马当先,朝他冲来。 那青年剑眉星目,骑在一匹乌骏宝马上,手持一柄长槊,快速击穿吐蕃层层防线后,来到了桑格扎西面前。 战马一声长鸣,前蹄上扬。 桑格扎西抬头看去,看见一个铠甲都被鲜血染红的青年,看见那双坚定而沉着的双眸,还有那支被血浆包裹的长槊。 他双瞳瞬间缩成两个点,心中暗礁一声不妙,准备提着长枪反击,却已经来不及了。 李晟的这一击速度太快,仿佛有万钧之力。 长槊往下一刺,刺中桑格扎西的锁骨除。 悄无声息地刺了进去,足足有半米深。 桑格扎西整个人一愣,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手中抬起的长枪坠落,目光直直地看着李晟。 这一切发生了眨眼的功夫。 拔出长槊也是在眨眼的功夫。 桑格扎西无力倒在雪地中,锁骨那里的血洞涌出一大片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白雪。 李晟却连看都没有再看这个人,左手一拉缰绳,继续往前冲。 这一幕被那个身形壮硕高大的猛将嘉波看见,他原本打算带着人去击杀唐军。 此时全身一颤,看见李晟已经如同杀神一样朝自己而来,他立刻调转马头,转身就跑。 在唐军骑兵的强势冲击下,吐蕃营寨内的反抗被击溃。 后面的步兵进入后,开始精准地杀敌。 到处都是惨叫声,鲜血彻底染红了这片。 前方,更大规模的溃兵朝前面散去。 达扎路恭带着亲卫军,狼狈逃走。 这支数万人的吐蕃大军彻底丧失了战斗力。 杀戮持续了整整一天,到傍晚的时候才停止。 停下来后,唐军重新集结,因为两天两夜的行军,再加上一整天的杀敌,许多人在集结完后,直接倒在地上就睡着了。 第380章 唐军人人愿死战 剩下的人在疲惫中收拾营地,把吐蕃人收集的柴火全部点燃。 夜幕降临之后,熊熊篝火照耀在周围白雪之间。 周围的温度上升了许多,那些躺在雪地里睡着的人,被安排下来。 吐蕃人的军粮也被取出来。 唐军饱餐了一顿。 为了防止吐蕃人杀回来,唐军安排人整夜换防巡视。 天圣元年二月初三,兵部尚书王忠嗣临危受命,于叠州常芬县羌水附近大破三万吐蕃精锐。 叠州之战的背景是安史之乱中陇右精锐九成被抽走,埋葬在灵宝,陇右空虚,吐蕃人趁机东进。 从北线的鄯州到南线的叠州,延绵六百多里的陇右防线,在吐蕃二十万大军的进攻下,几乎要崩溃。 无论是封常清临时集结的军民,还是安思顺从朔方调集的兵马过来,在双方大规模的交战中,都没能真正阻止吐蕃人的步伐。 直到王宗嗣抵达陇右,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绕道突袭了南线战场的吐蕃主力,一战击败吐蕃名将达扎路恭。 常芬之战,挽回了大唐在西线的颓败局势。 但此时的后方却还并不知道捷报。 二月初四,更多军民抵达渭州,想要加入王忠嗣麾下抗击吐蕃人。 渭州城外已经云集万人,他们慕名而来。 要求进入城中,发放补给,拿到军备,并且希望渭州能快速组建兵马反击。 其中有一个从叠州败退回来的叫刘济的校尉带着他的人在城外激动地大声喊道:“我们是叠州兵马,我们与主力走散,我们不是逃兵,我们正在寻找主力!” 城头的守卫大声喊道:“刺史有令,非常时机,有吐蕃细作潜入,没有文牒,谁也不准进!” “我们不是逃兵!”刘济大声喊道,他双眼布满血丝,面色冻得发乌,声音也变得沙哑,“我们是陇右叠州边军!我们遭遇了敌人的突袭,敌人正在占领我们的防线,我们需要增援!我们需要增援!” 但上面的人却没有再回应他们。 然而,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在渭州襄武城下。 他们是河州、洮州、叠州等地溃败过来的军和民。 “我们要见王帅!” 有人开始大声呼喊。 “我们要见王帅!我们是当年跟随王帅一起打吐蕃人的陇右老兵,我们只是战败,我们没有投降!” “吐蕃人已经突破边境防线,我们必须见到王帅!我们必须立刻重振旗鼓!” 风雪中,一个又一个边军士兵,带着满腔热情,穿越冰山,走过雪原,来到了这里。 但城门却丝毫没有打开的迹象。 “刘公!刘公!”渭州长史乔元急匆匆走进刺史的衙署,“外面的人越来越多了,越来越多了,都要求见到王帅!” 刘清立刻头疼起来:“可是王帅根本就不在渭州。” “但现在都以为王帅在渭州!”乔元说道,“您还是出去解释一下吧,不然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若那些人都冻死在外面,朝廷问责起来,就麻烦了!” 刘清立刻披上外衣,抵达城楼。 “我是渭州刺史刘清!” 下面的人一听说是渭州刺史出来了,更加激动。 “我们是洮州神策军,我们……洮州已经失守,我们是来请求支援的!敌人正在穿过洮州,向岷州进发!我们需要支援!我们能赢!” 站在城头的刘清叹了口气,看着这么多双充满期盼的眼神,他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们王忠嗣不在渭州。 “命人送一些军粮出城。”刘清对乔元说了一句。 “可是城中粮食已经不多……” “朝廷不是说已经在补给了么?” “朝廷多次说在补给,但每次都会出问题,这您是知道的。” “王帅数日前到咱们这里的时候说,朝廷的补给一定会到,当今陛下是一位亲自带兵打败过叛军的人,他比谁都清楚军粮对我们的重要,王帅说朝廷的补给会按时到,就会按时到,我们连他不都信了,我们还能信谁!” “刘公,前线节节溃败,吐蕃人来势汹汹……” “仗打到这个份上,就不要再说了!去调粮!吃完这一顿,如果王帅还没有传来消息,我们就集结这些兵马,前去叠州!他们都没有放弃,我们更不能放弃啊!” 乔元做了一个叉手礼,说道:“好,下官这就去安排。” “刘公!请王帅出来见我们吧!我们随时可以再返回战场!我们还能再跟吐蕃人打!” “刘刺史!”一个穿着单薄麻衣的男子突然跪在雪地里,大声喊道,“前线急需增援!我们需要王帅!” 刘清死死握住拳头,他很想说出来,但他不能。 更多人跪在了雪地里。 安史之乱消耗了大唐,正史上,吐蕃人多次击穿陇右防线,占据了陇右、河西等地,彻底隔绝长安和西域。 甚至在唐德宗年间,双方谈判失败后,吐蕃人俘虏了一万多唐军回吐蕃,发配为奴。 在离开之前,吐蕃人允许他们朝东面跪拜,与自己的家园告别。 数百人痛哭到晕厥,还有许多人跳崖自尽。 那是最悲壮屈辱的时刻。 那段历史离天宝哥舒翰扩边也就才二十年。 是风云际会的大时代,这个世界性大帝国衰落的一个缩影。 甚至大唐最后一任安西四镇节度使郭昕在西域与长安断联后,依旧带领那支唐军,在西域孤守了四十几年。 已经到了人尽白发的地步。 这说明了,在安史之乱的这段历史前后,陇右和西域的兵马,对大唐的归属感都极高。 有很多人愿意献出生命去和敌人死战。 就像此时襄武城下这些人一样。 他们只是缺乏前线统一的调度和后方持续的补给。 刘清回过头,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渭州的西面还有岷州,安思顺的兵马退守到岷州,镇守岷州。 可是自从陇右精锐东去之后,防线脆弱不堪,他知道,渭州是陇西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一旦敌人攻破渭州,进入天水,便可以顺着陇道在数日之内进入关中平原。 那将是大唐的灾难。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道声音:“叠州大捷!叠州大捷!” 那声音在风雪中,逐渐清晰起来。 第381章 陇右新局 人群忍不住为那几匹马让开了一条笔直的道路。 无数双饱含悲愤的双眼,惊诧地看着这边。 传令兵疾驰到城下,大声道:“叠州大捷,我军斩首六千,击溃吐蕃主力!王帅命渭州刺史刘清立刻召集各路军民,西进岷州,听候安思顺节制!” 他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顿时高呼:“王帅在叠州!王帅在叠州!” “王师大捷!” 城头的刘清和乔元听到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立刻召集渭州兵马西进!”刘清激动道,“我们要开始反攻了!” 这个消息如同洪流一样,在渭州、宕州、岷州等地传开,也很快传到已经失守的洮州。 此时从洮州崩散往岷州的路上,到处都可以看到低沉、狼狈的唐军。 他们在冰天雪地中艰难地跋涉。 吐蕃大军如同洪水猛兽一样击垮了大唐在陇右苦心经营多年的防线,无数人前赴后继,依然没能挡住吐蕃人的铁蹄。 甚至有人绝望地高呼:“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当绝望和无助蔓延大半个陇右的时候,叠州大捷的消息,无疑如同一阵狂风,所到之处,将所有的颓废一扫而空。 连在岷州的安思顺听闻后,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还在河州苦苦防御吐蕃人进攻的哥舒翰听到这个消息,腰不酸腿不疼了,一口气可以来好几次了呢! 数日之后,刘清在渭州集结了两万兵马。 他在刺骨的冰雪中,对那些溃散到渭州的大唐边军说道:“我们反攻的时候到了!” 那些溃败下来的人开始重新集结,组成新的力量,向西面的岷州推进。 一支军队打败仗并不可怕。 胜负乃是兵家常事。 如果一支军队能在溃败后短时间内重新集结起来,那这支军队一样是一支强悍的军队。 这时候的唐军尚在巅峰时刻。 虽然经历了去年的叛乱,经历了吐蕃人的进攻,但那股气还在。 二月初六,渭州兵马抵达岷州后,被安思顺收编,形成了一股新的力量。 也是在这一天,洮州吐蕃主将多吉得知了叠州达扎路恭部兵败的消息,多吉顿时惊恐害怕起来。 达扎路恭是吐蕃大军的二把手,是南部战线的最高指挥,所率部是仅次于北线尚杰息的精锐。 他的战败,对整个南线的影响是巨大的。 设想一下,唐军在去年的中原战线中,颜真卿的全面溃败,是什么后果? 也是在二月初六,溃败的达扎路恭抵达洮州,进入多吉的营帐。 他接管了多吉部。 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停止对岷州的进攻,将兵力全部聚集到洮州,形成定点的防御之势。 并且亲自向尚杰息写信陈述此次的战败,并且提出了针对性的作战部署计划。 洮州位于叠州的正北面,位于岷州的正西面。 唐军夺回叠州战线后,与岷州一起,对洮州吐蕃军形成了合围之势。 这个时候,撤回攻打岷州的吐蕃军无疑是明智的,否则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 他还向尚杰息严肃表达了王忠嗣抵达陇右后唐军行动上的变化。 并且告诉尚杰息,王忠嗣的回来,预示着唐军正在往陇右战线增加资源。 战局很可能进入僵持状态,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正如达扎路恭所料,王忠嗣安排刘清集结渭州兵马进入岷州归入安思顺麾下,就是为了遏制住洮州吐蕃军。 李倓交给王忠嗣的第一个阶段的任务不是彻底击败吐蕃军,那不是现实。 不现实的目的执行下去,容易崩盘。 第一个阶段,只需要遏制住吐蕃人东进的步伐就可以了。 至于下一步,就是后勤的源源不断。 只要将有利地形占据后,用资源就能堆得吐蕃人应接不暇。 四月初七,身在河州战线的吐蕃主帅尚杰息正准备增加兵力围攻哥舒翰所在的镇西军,却突然接到了达扎路恭的信。 这一路吐蕃大军在击溃大唐鄯州防线后,几乎一路摧枯拉朽般抵达河州。 如果不是哥舒翰临时抵达河州,河州防线支撑不到现在。 饶是有哥舒翰坐镇,缺乏后勤的唐军也苦不堪言。 年前李倓又及时调来了安思顺,才逼迫尚杰息分兵南下攻打洮州和叠州。 为此,吐蕃大军战线被拉长,战力被摊薄。 原本尚杰息以为即便兵力分散,也足以在数月之内拿下河陇地区。 却没想到,哥舒翰来了,又来安思顺,安思顺来了又来王忠嗣。 不不!最开始来的是封常清! 他妈的! 大唐皇帝是一个又一个的名将往陇右堆啊! 最后堆出了个王炸! 对待眼前的局面,尚杰息除了把达扎路恭批评一顿,然后叮嘱他守住洮州战线以外,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毕竟达扎路恭的地位极高,而且鼎力支持他。 这么说吧,如果尚杰息相当于王忠嗣的位置,那达扎路恭就相当于哥舒翰的位置。 都算是吐蕃名将。 甚至达扎路恭在军事层面比尚杰息还要高一成。 当然,除了批评,尚杰息也接受了达扎路恭的建议,并且叮嘱他,对洮州展开保守战术,稳住当前大局。 尚杰息这么做也有他的政治考虑,吐蕃国内的政治并不稳定。 末·东则布、朗·迈色这两个人是吐蕃权臣,他们与尚杰息和达扎路恭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也是赤德祖赞扶持起来专门制衡前线将领的。 陇右局势因为叠州大捷而发生变化,这无疑为李倓赢得了充分的战略缓冲空间。 四月初八一大早,天刚刚亮不久,宵禁刚解除,捷报就抵达了长安,传令兵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奔往大明宫。 “西线捷报,王尚书于叠州打败吐蕃军!” 这个时候,李倓恰好在见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刘晏! 刘晏是他从扬州召回来的。 去年的平叛,长安粮食调度就是刘晏在江东一手操办的。 这是李倓手中最杰出的财政大臣、吏治能手。 可以说,刘晏就相当于一台算力极其可怕的机器,他能快速处理浩瀚如海的公文,也能清理繁琐复杂的账本。 李倓急着调他回来,就是组织河北、陇右的后勤部署。 第382章 这账还是算得过来的! “去年一共调度了600万石粮食,路途损耗200万石。主要的粮食来源还是河南道南部、淮南道和江南东道,其中庐州、寿州、滁州、和州等地粮食出产最多。” 刘晏面容俊秀,衣着素雅,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不快不慢,又非常清晰。 他身上有一种淡定从容的气度,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李倓不由得惊讶,没想到去年刘晏竟然从东南调了600万石粮食过来! 这个数额,远远超过了李倓的预期。 “臣到庐州和寿州做过实地考察,那里的每一亩田产量,已经达到两石,臣认为是曲辕犁之功。” 曲辕犁更快更深。 这是能用肉眼看见的。 更深,种子可以很好地播种进去,不会流……哦不对,不会浮出来,而且更安全,营养物质更好。 所以产量自然会提高。 “曲辕犁有普及下去吗?”李倓问道。 “去年一年,淮南道各州几乎都在用曲辕犁了,由各州刺史推行。” 刘晏补充道:“臣听说,太湖周围的水稻亩产超过两石,大概到了两石半。” 李倓赞叹道:“看来卿在淮南道和江南东道兴建的水渠是有奇效的。” “那都是在陛下的指使下完成的。” “这功劳是你的。” 李倓话语一转,说道:“淮南道和江南东道的经验,可以推行其他各道吗?” “可行是可行,但臣觉得淮南道和江南东道部分州的产量去年能明显提升,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什么原因?” “陛下当初在淮南道和江南东道等州查处过并田,还田于民,臣对比过推行均田的州和田地兼并严重的州,推行均田的州,产粮明显更多。” “为何?”李倓明知故问道。 “那是百姓自己的田,他们种得更加用心。” “说得对!”李倓道,“那是百姓自己的田,他们更愿意种!这是人之天性使然!” “所以这件事,恐怕非臣能办到。” “你可以!”李倓说道,“朕此次召你回来,可不只是后勤,打算让你来做户部尚书。” 刘晏吓了一跳,他连忙起身,拜道:“臣何德何能,如此重要的职位,臣恐怕难以胜任。” “若是你无法胜任,这世间恐怕没有人能胜任了。”李倓看着刘晏,他非常欣赏刘晏办事的态度。 心细如尘,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仔仔细细。 “臣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承蒙陛下提携到江东,后升为苏州刺史,已经感激涕零,臣既没能帮陛下平定叛乱,亦没有为国库再增添半分钱财,才疏学浅,若是成了户部尚书,恐怕难以服众。” “谁说没有帮朕平定叛乱的!是你在东南调度了六百万石粮食,才确保京师有粮食可以吃!你想想,如果没有你调度的那些粮食,关中将会如何?” “圣人……” “这个户部尚书你当定了!如你所言,现在国库要增收,各道土地又要改制,这些都需要你来处理!” 国库增收和支出,钱财调配,这些工作是户部左侍郎负责的。 土地、户籍这些是户部右侍郎负责的。 李倓现在都要改,恰好刘晏都能做。 给户部尚书,由他一手把控是最合适不过的。 对于户部尚书这种官职,刘晏是年轻了一点,他今年才三十五岁,但现在的大唐,除了那个第五琦和杨炎,还有谁能在理财方面跟他并肩? 再说了,杨炎和第五琦,在吏治方面还真比不过刘晏。 就在这时,张旸急匆匆走来:“圣人,左相求见。” “让他进来。” 元载急匆匆赶来,情绪有些激动:“圣人,陇右捷报!陇右捷报!” 李倓怔了怔,这么快就传来捷报了? 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元载走到面前:“参见圣人,陇右捷报!王尚书在叠州击败吐蕃南线主力!” 李倓接过来,快速看完,面色却波澜不惊,只是淡淡道:“朕知道了。” 其实长袖下的手已经忍不住颤抖了几下。 “对了,运往陇右的粮食发出去了吗?” “发出去了。”元载说道,“这是今年的第二批粮食了,第一批是十万石,第二批也是十万石,足够陇右吃两个月。” “还有多少存粮?”李倓又问道。 “存粮倒是不多了,西线调了一批,还有一批给到中原,那里灾荒极其严重,各州刺史上报情况严峻,所以臣优先将运到汴州一带的粮食安排到了那里。”元载回答道,“另外,关中不少之前逃难的百姓都回来了,现在关中各县还是缺粮。” 元载犹豫了一下,说道:“圣人,河北收到战争波及的地方,朝廷还买有来得及调拨粮食,恐怕现在有很多人忍饥挨饿啊!” 李倓叹了口气,说道:“关中已经调集了那么多粮食,依旧不够,更别说河北了,你要传达下去,从现在开始,所有官员都要节俭,不准再有开元天宝时的奢靡之风!” “是。” “统计了吗,河北缺多少粮食?”李倓问道。 “如果只是考虑补给粮食,至少要一千万石。” “竟然要如此之多?” “因为河北道、河南道人多,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据河北道、河南道一些刺史上报,不少百姓南迁到了淮南道,臣还专门派人去问过这件事,昨日淮南道寿州、庐州等地的刺史上报,人丁的确有增加,都是北方南迁下去的。” 李倓沉思片刻说道:“如此说来,补给给河北道、河南道的粮食到不至于一千万石了?” “的确不用一千万石了,甚至臣以为可以鼓励北方民众南迁,升任在淮南道待过,那里有大量没有开垦出来的荒地,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开荒。” “臣也赞同左相之言。”刘晏道,“这比一味往河北、河南填补粮食要见效快,损失少,而且淮南道是推行了圣人的均田之策的,只需要让各地官府登记清楚田册即可,百姓现在急不可耐地想要耕作。” 李倓点头道:“那就放开禁令,准许河北道、河南道百姓南迁,凡是南迁者,地方官府不准阻拦,河南道、淮南道、江南道各州,要做好接纳南迁之人的准备,要做好每户的田产分配。将这件事纳入到这些地方官员本年考核中,执行得好的,升官!” “是!”元载应了一声,然后看了一眼刘晏,又看了一眼李倓。 李倓说道:“有话直说。” “京师一些官员和贵胄,对于给陇右调度大批粮食,有微辞。” 第383章 朕有杨国忠! 李倓疑惑道:“对调度军粮有微辞?” “说调多了,说陇右原本就产粮食,根本不需要那么多,还说京畿现在更缺粮。” “最近一次的粮食是何时到的关中?” “上个月到了一百万石。” “一百万石还缺粮?”李倓看了一眼元载。 元载低着头不说话。 “之前的粮食是谁在分配?” “是户部侍郎李揖在分配。” 李倓想了想,对刘晏说道:“铸钱一事也要提上日程,元相公之前不是在江南西路挖掘出大量铜矿么,朕今年要铸造两百万贯铜钱出来。” 刘晏犹豫了一下,元载立刻说道:“这是可以满足的,圣人放心。” “好,你们先退下。” “臣等告退。” 等出了大明宫宣政殿侧门,快到门下省的时候,刘晏有些犯难地问道:“元相公,两百万贯,是不是多了一些?” “原料不缺,那里的铜矿我看了,至少可以挖一百年,这件事我会来安排的,接下来你到京师来了,凡事都要小心,长安水很深。” 就在两人刚转出来的时候,看见杨国忠急匆匆赶来。 “哎哟,元相公。”杨国忠立刻停下来,做了个叉手礼。 “杨公因何事如此匆忙?”元载笑道。 “圣人召唤。” “还快去吧,别让圣人久等。” “下官先告辞。”杨国忠走之前,看了一眼一边的刘晏。 不多时,杨国忠就到了紫宸殿。 “参见圣人。” “不良人组建得如何?” “启禀圣人,长安已有不良人三百人,洛阳有一百人,臣前几日还派人去了汴州,准备再派人去扬州和益州,多安插一些眼线,这还只是初期,臣打算在长安安插一千人……” 不等杨国忠说话,李倓打断了杨国忠的话,他问道:“最近长安城粮价你有关注吗?” 杨国忠微微一怔,说道:“臣倒是有听说。” “多少?” “好像是两贯一石。” “两贯一石?” “好像是。”杨国忠背后冒冷汗。 粮价? 卧槽了! 圣人怎么突然问起粮价了! 我杨国忠可是一等一的奸臣啊!那种从来不管百姓死活的狗官! 你问我粮价? 我怎么会知道? 我要是知道,我还是杨国忠吗! 但杨国忠似乎依稀记得之前听谁提过一次,好像是这个数字。 “两贯一石?” “是的,不贵,在圣人的英明指示下,长安城的粮价已经跌到了两贯……” 不等杨国忠说完话,李倓突然拍案而起,怒道:“两贯一石你还跟朕说不贵!” 杨国忠当场吓懵了,立刻跪在地上,额头贴在木地板上:“圣人息怒。” 两贯一石很贵吗? “杨国忠啊杨国忠!你是不是不知道以前粮价是多少?” “这……” 杨国忠很想问一句是多少,但他不敢问。 “原来的粮价一石一百三十文钱!现在要两千文!你跟朕说不贵?” “圣人息怒!臣说错了!” 李倓来回走了几转,继续怒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买过粮食?” “臣为手中事务繁忙,为了替圣人解忧,是一刻不敢停……” “行了!收起你那点小心思!朕不想听你的马屁!”李倓叹了口气,“起来吧,粮价贵一事也不能怪你!” 杨国忠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暗骂:这狗皇帝以前还是郡王的时候,可不是酱紫的!现在当了皇帝,怎么这么凶了? “是不是觉得朕没以前那么好说话了?” “臣不敢,圣人责怪得对,臣一时疏忽。” “朕告诉你,长安城的粮价已经到了三贯一石,比你说的更贵!”李倓说道,“这件事朕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京畿有人在恶意收粮,故意屯粮,抬高粮价!” 杨国忠再次惊讶,原来圣人都知道? “朕要你去把背后的人揪出来,不管你使用什么手段!朕要结果!” “圣人放心,臣会给圣人满意的结果!” “不是要朕满意的,是让朝堂上下都满意的!必须是铁证如山的!” “是!” “还有一件事,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请圣人明示。” “国库现在缺钱,你抄的李揖那点钱,九牛一毛而已。” “圣人,臣正要说这件事,臣在仔细查李揖案的时候发现了两点大事。” “哪两点大事?” “去年关中粮食转运就是李揖那个户部侍郎办的,从他家里抄出来的账本,有不少可是有限配给给了皇亲国戚,还有一些有名的豪族大官。例如永王就拿了三万石!太上皇去年拿了二十万石!其他皇族,也都不少,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臣听说,去年皇族们在逃出长安的时候,家中翻出来的金银珠宝,粮食丝绸钱货,数不胜数。” 李倓心中顿时乐了。 杨国忠和皇族那些人是有仇怨的,这事还得追溯到杨贵妃得宠时期。 那个时候,这些外戚比皇族风光多了。 宗室们自然都很不爽。 去年杨国忠下台后,可没少皇族去踩几脚杨国忠。 “现在国库紧缺,圣人又爱民如子,免除天下赋税,但是这赋税还得继续收。” “还得继续收?” “臣之意是,该收的那一部分人,肯定还会有人去收。” “该收的那一部分人?” “就是宗室皇亲,圣人应该很清楚。” “你是说封赏给皇族的那些税户?” “是的。”杨国忠说道,“臣以前在户部办事的时候,查阅过,皇族每年占有全国税收的百二!” 例如唐玄宗时期一年税收是1100万贯,那么专门给皇族的大概是22万贯。 22万贯听起来似乎不多,但这可是在唐朝。 唐朝的货币购买力是宋朝是10倍! 22万贯唐钱,相当于220万贯宋钱。 不过李倓觉得皇室的开销其实不算特别大,比起后面的宋明,可以说是非常节俭了。 原因也很简单:大唐定期有销毁一批宗室的传统美德。 “你让朕去动朕的亲戚?” “不不不,臣只是觉得宗室拿了太多。” “宗室拿得多么?” “圣人只知宗室每年拿朝廷封赏田税,不知宗室私下也买了许多田。” 第384章 任务紧迫,赚钱要紧 杨国忠终于把问题说到了本质上了。 李倓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但李倓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有些疑惑地问道:“此话怎讲?” “自无上皇时期,大唐允许田地自由买卖开始,宗室、勋贵、大臣,就开始大量购置良田、宅院,只是许多没有记录在户部的册子上,而且因为之前朝堂缺纸,许多田地的变更是没办法记录的。” “那既然是朝廷允许的买卖,自然是合法的,朕不能随意破坏大唐律法。” 杨国忠立刻说道:“诶,圣人,哪有那么多合法的!一个正常的百姓,谁愿意卖田之后,沦为佃户?这还不都是公廨钱惹的祸。” 好好好,杨国忠不愧是受过毒打的,而且全朝廷敌视的人。 别看杨国忠现在表面很牛逼,其实没有任何一个派系喜欢他。 李隆基残存下来的派系,认为杨国忠当年搜刮钱财和王鉷一个鸟德行。 李亨提拔的人,对杨国忠那更是没有半点好脸色,认为杨国忠在做宰相的时候,一些行为比李林甫还荒唐。 至于李倓这个派系的人,跟杨国忠没有丝毫利益绑定。 例如元载,例如刘晏、颜真卿这些人。 而且元载从心里还有厌恶杨国忠,因为杨国忠以前就在建宁郡王面前蹦跶,现在建宁郡王成皇帝了,他天天谄媚。 元载是个奸臣,杨国忠是个奸臣。 奸臣和奸臣,大多数时候是不相容的。 毕竟元载一直怀疑杨国忠盯着他左相的位置。 杨国忠自觉现在在朝堂上是孤臣,所以当初在劝李倓登基的时候最是卖力。 因为那是他翻盘的唯一机会。 在这样的环境下,杨国忠也是拿出了真本事的:不要脸地要把所有人都卖了! 什么宗室、贵胄们占田、经商,还有什么公廨钱的丑闻,看来杨国忠是想把他们全部扒出来了。 以前杨国忠自己干得不亦乐乎,现在突然就化作了正义的使者。 屁股决定脑袋理论,在杨国忠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李倓看了杨国忠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杨卿,你这样做,不怕得罪那些人?” 不等杨国忠回话,李倓又说道:“你已经得罪了无数人,朕才登基一个月,就有各种奏疏送到朕这里来弹劾你。” “难道圣人不相信臣了吗?” “朕肯定是相信你的。” “既然圣人相信臣,臣就不怕。” “你这个人,还怪好的嘞。” 杨国忠心里害怕,但表面却摆出了一副光伟正的态度:“圣人是圣明君主,臣能遇到明主,别无他求。” 李倓犹豫片刻说道:“既然你说他们不干净,你倒是给朕查出来,把证据摆出来。” “臣这就去办。” 杨国忠刚好走,又转身说道:“圣人,那公廨钱可不是什么好政策,要不要……” “此事你不必操心。” “臣告辞。” 看着杨国忠离去的背影,李倓开始盘算。 河北军防就要拨款三百万贯,民间赈灾,虽然鼓励民众南下自谋生路,但也得再拨个三百万石过去稳定情绪,重建家园。 这笔预算达到六百万贯,是比较保险的。 陇右今年拨款三百万贯,安西给一百万贯。 河东、朔方加起来五百万贯,一共支出一千五百贯。 一千五百万贯其实已经很保守,天宝年间的军费至少一千二百万贯以上。 比开元支出翻了六七倍。 李倓算的这个数字,是没有算上幽州和卢龙两个军区的。 那两个军区算是大唐最花钱的地方之一。 整体来说,今年的军费开支一千五百万贯,官吏俸禄按照按照一百万贯来算,而民情安抚,至少需要五百万贯以上。 还有战死的抚恤金,往高一点算,所有战死的加起来一千万贯。 也就是说,今年大唐的财政收入至少三千一百万贯以上。 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这是李隆基全盛的时候国库收入是三倍。 按照目前手中能省钱的一些事来推算,纸张买卖,还有一部分生财空间,细盐有很大的生财空间,还有水力纺纱机。 但这些算下来,都还不够。 而且按照这样算过于理想,现实情况是李倓现在就需要钱。 马上就需要! 因为陇右、河北都等不急,民间也等不急。 敌人不会给他时间。 所以,这赚钱,得分两头走:一是赚快钱;二是布长线持续赚钱。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杨国忠又来了。 李倓从睡梦中醒来,走出去,见到了杨国忠。 “圣人,这是大理寺和刑部审问李揖的文书,请过目。” 李倓拿过去看起来,看完后问道:“就这些?” “就这些!” 李倓垂目看着积极的杨国忠,问道:“他们不知道你之前已经审问过一遍?” “知道。” “那为何大理寺和刑部审问的与你不同?” “他们说臣是屈打成招。” “那他们不知道你已经把审问过的招供书给朕了?” “他们不知道。”杨国忠连忙摇头。 “李揖现在在何处?” “昨晚臣将他提到了御史台。” “更衣。” 御史台距离紫宸殿不算远,就在宣政门外,李倓在禁卫军的簇拥下,很快悄悄抵达了御史台。 李倓到的时候,李揖还在呼呼大睡,时不时擦了擦口水,说几句梦话:“这腿真香啊!” 一盆冷水泼到李揖的脸上,李揖这才回过神来。 “李揖,看看谁来了。”杨国忠道。 李揖回过神看去,看见李倓之后,立刻跳了起来:“罪臣参见圣人。” 下面的人端来了茶、糕点,李倓道:“都在外面等朕。” 众人出去,只剩下李倓和李揖。 气氛有些压抑。 “身为堂堂户部侍郎,二十万亩田。”李倓脸上挂着笑容,“货币二十万贯,粮食两万石,西域夜明珠两颗,琉璃杯五樽,丝绸三千匹,还有玛瑙、玳瑁、貂皮,还有波斯的珠宝,好啊!朕没想到大唐的官员如此富有。” “圣人,那些都是臣做买卖赚的。” “你做买卖?” “公廨……” 李倓抓起桌案的茶杯就砸了过去,怒道:“当朕没有做过买卖!” 茶杯砸碎在李揖的旁边,李揖吓得连忙匍匐在了地上。 “公廨钱能赚这么多?” 第385章 看!这不又是一条大鱼! 所谓的公廨钱,是大唐朝廷对民间商人的一种高利贷。 起源于隋朝,但真正制度化于李世民时期。 大唐开国之初底子薄,外敌环绕。 李世民对内要休养生息,对外要扩充军备。 扩充军备需要钱,但又不能通过增加税收来为国库创收,于是李世民就将公廨钱制度化。 操作很简单,一开始在长安城选有钱的商人。 这里并不是杀商人,李世民本身不会做杀鸡取卵的事。 长安七十多所衙门,各选九名富商,这些富商被称为“捉钱令史”。 衙门给自己选的这九名富商各自贷款五万钱。 唐朝一钱是一百文,五万钱就是五千贯。 捉钱令史借了这些钱之后,是要给利息的,每个月利息是四千钱,一年就是4.8万钱。 年利息差不多百分百。 商人肯定不做亏本买卖,找朝廷借了这钱,就必须做买卖,靠利润把这些利息成本覆盖。 那么从朝廷到商人,所有的流水都是正的。 这些利息钱上缴给大唐朝廷,成为养官的一部分俸禄。 在长安试了之后不错,很快推行到各州。 这是李世民定的,其本质是对富商收一笔“特别税”。 因为富商根本没有贷款的需求,这里的公廨钱借给富商,是强制性的。 那么凭什么富商要配合朝廷呢? 难道天可汗一句话,天下富商甘之若饴? 那倒不是。 如果李世民靠这种唯心主义来治理国家,也就不会成为天可汗了。 每一个“捉钱令史”都有任务,只要每年都能完成利息,可以酌情任命为官员。 那么矛盾就来了,大唐的官员有两种出处,一是世家大族的引荐,二是科举考试。 这两种有一个共同点:看出身。 商人出身最是低微,现在朝廷突然多了一批商人来做官,那些辛辛苦苦考试的,或者出身名贵的,肯定都不干了。 要知道,那个时代,按照那个标准,一年有三百多个商人可以做官。 而科举考试一年的录取人数是个位数。 于是矛盾爆发,李世民就开始在公廨钱废除问题上摇摆。 摇摆归摇摆,钱还得继续赚啊。 那么多仗等着打,初唐那么多名将,打了那么多场胜仗。 名将也是人,名将的战绩也是要军费来支撑的。 大唐开国的农税直接降到了五十抽一,比汉朝的三十抽一还低。 不加农税是李世民的底线,就只能让富商来养朝廷。 后来公廨钱一直保留了下来,不过到李隆基时代,利息有所下降。 到了李倓继位,公廨钱依然没有废除。 李揖跪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一个,只是说道:“圣人,的的确确是公廨钱!只是臣从里面拿了一点点,臣有罪!臣有罪!但是臣不服啊!” “你有何不服?” “现在朝堂上下,哪一个不拿公廨钱的?”李揖抬起头,鼓着勇气说道,“每一个衙门都能强制向民间富商放贷,不能放贷的也借着公廨钱的名义放贷,凡是不配合的商人,一律想个理由抓起来,现在全国上下的商人,没有一个不配合官员的。臣只是拿了一点点!” “一点点就是二十万贯?” “那是臣任职多年积攒的,他们拿的更多,他们不仅仅拿公廨钱,还有公廨田,还私下以个人名义强制给商人放贷,收取利息!他们拿的更多!” “他们是谁?” 李揖愣了一下,说道:“上上下下!” 李倓脸色稍微缓和,却不做声,只是看着李揖。 “告诉朕,为什么大理寺和刑部审问你,和朕现在问你的,却不同?” “因为……因为臣不敢欺瞒圣人!” “你的意思是,你在大理寺和刑部提供了假口供?” “不不不!臣万万不敢!” “那为何不同?” “因为大理寺卿徐峤跟臣一起做了不少买卖,他还有钱在臣这里。” “钱?” “臣老家在河北,纸张在河北极受欢迎,臣便找到了民间一些造纸的商人,以公廨钱的形式,强行贷款给那些商人,从中赚取了一些利息钱,后来臣觉得可以自己种植一些竹子,卖给那个商人,两头赚。两年前那个富商犯事,被抓到大理寺,臣派人去保人,大理寺卿徐峤便得知这个富商在河北很赚钱,也得知臣与他的关系,于是也参与了进来。他不仅仅想要赚贷款的利息钱,还想要从臣这里买竹子,然后高价卖给其他纸张商人。” “所以他还有一笔买竹子的钱给了你,你却还没有给他竹子?” “去年长安动荡,这件事就搁置了。” “多少钱?” “五千贯。” 五千贯可不是小数目了。 李倓说道:“五千贯可以买很多竹子了。” “臣在秦岭种了不少竹子。” 李倓冷笑地看着李揖,这厮当时在朝堂上可不是这副嘴脸。 当天自己登基,这货在下面大义凛然。 “徐峤既想要拿利息钱,还想要赚中间差,商人愿意吗?” “商人自然不愿意,可是谁敢得罪大理寺卿呢?” “那纸张的成本岂不是高了不少?” “河北需要极大,圣人您在扬州往北方运输了大量的纸,但依然不够,河北竹子少,纸基本上由南方提供,所以非常缺。” “所以商人还是能赚的,只是少赚了一点?” “是的。” 李倓算是挺明白了。 大唐的官员,受到太宗公廨钱的启发,一个个都私下玩起“自愿贷款”的游戏了。 其实这本质上是商人自己的利润,能做得起这种买卖的,都不缺钱,不需要贷款。 但是在古代,权力从来都能够主导金钱。 当权力进入商业世界,就不会按照正常需求匹配关系去运作了。 总结来说,大唐官员用权力,拿到了一部分原本商人应该拿的利润。 也许一个普通百姓知道了这件事,会不屑地说:官商勾结,商人每一个好东西,官压商,活该! 但其本质是,商人的利润受损,便会想办法从消费者那里拿回来。 或者说,权力者看到这个商业模式很赚钱,就会想办法赚更多钱,甚至改变规则,最后还是买家承担。 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就是这个意思。 李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并且之前杨国忠审了李揖之后,他让杨国忠不要再插手,交给大理寺和刑部,是有他的原因的。 至少这条线,又钓出了一条大鱼。 而且以这条大鱼为例,可以撒撒网,再收收网了。 第386章 这渔网够结实了吧! “你先前说的朝堂上下都有参与拿公廨钱,还有哪些人?” 李揖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圣人心中应该清楚,朝堂官员、王公贵族,从上到下,有权力的,有身份的,都有参与到每一处能赚钱的地方。” “包括吞并良田,经营商业,圈地占林。” “每一处能拿到钱的,他们都会使用手里的权力,去压榨。”李揖的声音紧张中带着一丝释然。 “圣人啊,臣真的只是拿了一点点,看起来多,但拿都是臣这么多年来的积攒,如果您非要去查,比臣多的,大有人在。但您真的要查吗?” “查!” “查得完吗?” “查不完也要查!”李倓说了一句,便转身出去。 杨国忠进来,李揖将刚才所说的都陈述了一遍,杨国忠做好抄录备案。 当然,杨国忠不怎么识字,他命心腹做的笔录。 一切处理完后,杨国忠跟着李倓走出了御史台。 外面天依然没有亮。 杨国忠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之前自己说要扩大李揖案,圣人没有允许,而是交到大理寺和刑部去走流程。 圣人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现在就搞出了大理寺卿来! 李倓回寝宫吃了点东西,小憩片刻,早朝的时间到了。 朝臣按照往常的惯例,早已等候多时。 “徐公。”刑部侍郎李献朝这边移了两步低声唤道。 站在那里一直不动的徐峤转身应了一句:“何事?” “我出门之前,听人说昨晚杨国忠把李揖带走了。” “有这事?”徐峤一下子紧张起来。 大唐对官员的审案流程是御史台弹劾,弹劾如果通过,大理寺初审,刑部复审。 然后是宰相决议。 如果级别高,需要提报到皇帝那里做最后的决断。 所以,按照流程,李揖昨晚是在刑部大牢。 晚上从刑部大牢提人出来,想要快速传到大理寺卿的耳朵里也不容易,因为大唐是有宵禁的。 徐峤转身,看着李献,明显是重视起来:“杨国忠大晚上的去刑部提人作甚?” “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徐峤额头顿时渗出一点点细汗。 “李揖到底是做了什么?”徐峤明知故问道。 “按照并田被抓起来的。”李献提醒道。 “哦,想起来了,本朝到现在还有并田吗?” 李献仔细想了一下这个问题,才说道:“本朝在无上皇在位时期,已经允许田地买卖。” “那就不存在并田一说了?” “都在买卖田。” “是啊,这朝堂上下,谁不做买卖呢?”李献说道。 徐峤这才松了一口气,是啊!都在并田,都在做买卖。 我怕什么! 难道圣人还敢扩大清查? “你的买卖如何?”徐峤突然问道。 “小本买卖。”李献笑道。 说到这里,两人就都不说了。 两人的心里似乎都安定下来。 不多时,元载带着众人来到中朝,也就是宣政殿。 群臣列队好,片刻后,皇帝才进来。 礼毕之后,李倓扫视一转,说道:“众卿今日有何事要奏?” 众人沉默,不多时,有人出来了。 “启奏圣人,臣有事要奏。” 李倓定眼看去,好家伙,居然是大理寺卿徐峤。 正准备找你,你自己跳出来了。 李倓余光瞥了杨国忠一眼,杨国忠刚才显然是准备站出来的,结果被徐峤抢了先。 “徐卿何事?” “臣要检举御史中丞杨国忠,他在审问犯人的时候,动用私刑,屈打成招,颠倒黑白!” 杨国忠一听,立刻炸毛了。 格老子滴!老子还没有搞你,你先搞起老子来了! “圣人!臣也有事要奏!” “说。” “臣要弹劾大理寺卿徐峤,他在任期间,滥用私权,贪污受贿,以权谋私,欺压百姓,无恶不作!” 这检举和弹劾还是有区别的。 弹劾是正规流程,一旦启动,就要在朝廷衙署之间推动起来。 例如调查、相关衙门就调查结果议事,再复盘,最后提报宰相,宰相定夺,甚至可能提报到皇帝那里。 但检举,不会自动触发流程。 在皇帝面前直接检举,就又不同了。 皇帝可能会命御史台提报弹劾流程。 不过,无论是检举还是弹劾,现在都在朝堂上,双方已经形成对峙。 徐峤一听杨国忠的话,当然跳脚了,他大声道:“圣人,杨国忠此人不学无术,早在无上皇的时候,他就利用自己的职权,胡作非为,戕害忠良,现在又诽谤臣,实在是可恶之极!” “圣人,臣昨晚仔细盘查过李揖案,据李揖招供,大理寺卿徐峤与他一同强占良田,还逼迫商人私下找他们贷款!这违反了大唐律!” “圣人!他这是诽谤臣!”徐峤一脸严肃地说道。 “圣人,这是招供书。”杨国忠立刻呈递上去。 张旸将招供书接过来,转递给了李倓。 李倓开始假装看起来。 大殿内气氛明显有些凝重。 这时,李献站了出来,他说道:“圣人,臣也有话要说。” 李倓一边仔细观阅,一边说道:“说。” “这并田一事,臣觉得恐怕杨国忠用词不当,当然,他没读过书,不学无术,在这方面犯错,是很正常的。” 李献语气平稳,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 不等杨国忠说话,李献继续说道:“自无上皇在位之时,大唐便已经允许民间自由买卖,既然田已经是可以买卖,何来并田一说呢?” “对对对,圣人,臣的每一亩地,那都是买的。”徐峤立刻说道,“杨国忠完全是出于对臣等忠良的污蔑!” 杨国忠说道:“圣人,臣没有污蔑徐峤,是李揖招的!” “圣人,这件事恐怕不能按照杨国忠说的去办。” 又一个人站了出来,是刑部右侍郎张离。 “在过去的一个月,李揖案,大理寺和刑部都有仔细审查,审查中,发现李揖用自己的钱买了很多田,也与一些商人有商业交易,参与了纸张的交易。” “但这些,都只是一个正常的人,做的正常的事情,他既没有强迫并田,也没有强迫商人去犯法。” 见到两位刑部侍郎都站出来说话了,其他的官员显然跃跃欲试。 第387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毕竟绝大多数人,都觉得李揖被抓得有些蹊跷。 杨国忠上门去抓人,说什么并田,开元以后,哪里还有并田一说? 户部郎中韦益站出来说道:“陛下,自开元之后,田产买卖已经施行,臣实在不解,李侍郎所犯何罪?” 李倓一看,好家伙,这么大一条鱼啊! 韦家的人这就出来了。 李倓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吏部侍郎韦见素身上扫了一眼。 京兆韦家,那可是关中六大家族之一。 汉朝时期就有俗谚称京兆韦氏和京兆杜氏为“城南韦杜、去天尺五”。 自南北朝以后,京兆韦氏已发展为关中郡姓首族。 在唐朝,京兆韦氏又成为李武韦杨集团的一部分,家族共宰相十七人。 此时,不仅仅韦见素是当朝吏部侍郎,他还有几个儿子也在朝为官。 大儿子韦倜(ti)是给事中,二儿子韦谔也是给事中,三儿子韦益户部郎中。 他的孙儿,也先后有荫官在身。 给事中在大唐,是门下省非常重要的官职,掌规劝。 不仅仅他的儿子、孙儿在朝中有官职,他的兄长和弟弟也一样。 他的堂弟韦儇(xuan)任职侍御史,堂弟韦伦任职大理寺评事。 韦伦在历史上拜太子太师,封郢国公。 还有一个堂弟韦俛最高做到卫尉少卿。 他的堂弟还有儿子,也都门荫入仕。 他们有的在京师做官,有的在地方上做官。 这种家族,又与其他家族联姻,相互引荐入仕,形成极为庞大的关系网。 所以,韦益一站出来,李倓立刻就来了兴趣。 但李倓却没有急着表态,他还想再等一等。 可惜没有人站出来了,其他人似乎都眼神在左看右瞟,相互暗示。 “此言差矣。” 李倓依然没有说话,说话的是左相元载。 元载扫视一转,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那样子看起来格外的和善。 韦益顿了一下,说道:“还请左相明示。” 元载却不正面回答韦益的话,而是看向侍御史韦儇,问道:“韦御史,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韦儇道:“还请左相明示。” 元载轻描淡写地问道:“大唐的哪一条律法规定了可以随意买卖田产?” 元载此话一出,大殿内立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自开元以来,买卖田产已经是常态……” “是常态他就合规吗?”元载不等韦儇说下去,打断了他的话。 李倓在上面坐着,依然一言不发。 他对元载的表现很满意。 自己该做什么,元载心中太清楚了。 大唐推行均田制,实际上均田制在武则天时代就已经乱了。 这一点倒怪不得武则天,均田制的瓦解其实是历史使然。 因为社会的发展是一个动态的过程。 在古代,权力阶层天然具有掠夺性。 封建王朝刚建国的时候,土地有多余的,权力阶层不会去动平民的利益。 可当多余的土地吃完了,剩下的当然就是鲸吞海吸存量资源。 史料有载:开元以后,丁口转死,田亩卖易,贫富升降。 这里的转死不是人不增加了,而是朝廷不统计户籍了,田地买卖控制不住,贫富差距快速拉大。 实际上,今天这朝堂上看似议论李揖案,看似由李揖案烧到徐峤案,但背后却牵涉到了大唐的土地兼并、官商勾结。 这已经成为大唐中期的社会顽疾。 有人说安史之乱是关中集团和河北集团的一次战争。 这种说法是假大空的宏观叙事,或者说它不是根本原因,只是矛盾中的次次要矛盾。 大唐转衰的本质还是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双重问题引发的。 李隆基内心其实清楚自己处于一个转型期,他曾经在开元年间就派宇文融去检田括户。 可惜检田括户也只是检查没有背景官员的田。 后来府兵枯竭,转型募兵,授重权与节度使,也是历史的一次尝试。 只是这石头没摸清楚,把大唐给摸秃了。 大殿内依然死静一片。 众人都在想,元载这话是什么?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你是说买卖田地不合规? 难道你是想倒回去不成? 韦儇说道:“大唐律法的确没有规定可以买卖,但是田地买卖,已经过去数十年,天下人皆知,也是民心所向,圣人以德治国,此事朝廷应该宽容处理,从长计议,而非以此为由,成为朝廷奸臣打击忠良的无耻手段!” “依韦御史之言,朝廷对胡乱并田,听之任之?” “并非听之任之。”韦儇说道,“若朝廷认为这其中的买卖有问题,可以颁布律法,清查交易是否存在强买强卖,而不是违背天下人的意愿。” “说得好。” 这个时候,李倓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道:“朕并非要追究过往并田之事,今日也不谈并田之事。” “陛下圣明!”韦儇说道。 “方才杨国忠所说的似乎不是并田,而是弹劾大理寺卿徐峤与李揖一同强占良田,逼迫商人贷款。” 李倓轻描淡写,随即目光落向杨国忠,问道:“杨卿,朕有记错吗?” “陛下,臣是这么说的,臣自始至终就没说并田一事,并田之说是刑部侍郎李献所言,与臣没有任何关系。” 李献怔了怔,顿时懵了。 李献心中震惊,他的确在这里玩了个小手段,杨国忠说的强占良田,李献故意往并田上说,因为并田的确已经是共识。 所谓的并田,就是买卖土地。 他没想到圣人马上就抓住了他这个细节。 “既然是强占良田,那与买卖土地,就是完全不一样了,朕没说错吧?” 杨国忠立刻抢答道:“陛下没有说错,李揖强占他人田产,是利用手中权力,强迫他人低价卖出。” “而且根据大唐税法,即便李揖强占再多良田,也不会交多余的税。” 因为大唐的租庸调是根据人丁来收税,而不是根据田产来收税。 李倓说道:“韦益,韦儇。” “臣在。”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韦益和韦儇顿了一下,不知如何说。 “陛下,臣是冤枉的!”徐峤又大喊起来。 李倓立刻面色一沉,冷声道:“是不是冤枉,不是你说得算,是要朝廷查完,根据证据说得算!” “来人,将徐峤暂时收押,严查!” 李倓话音刚落,杨国忠又道:“陛下,徐峤明显有同党,刚才李献还为他狡辩,臣以为也应该一起查!还有韦益和韦儇!” 一时间,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第388章 以死明志杨国忠,温柔体贴狗皇帝 李倓有些为难地说道:“杨卿,他们只是在朝堂上发表自己的言论,这就要被抓起来,是不是不太合适?” “圣人!”杨国忠砰的一下就跪在地上了,悲痛地高呼,“圣人,李揖和徐峤欺压百姓,强占他们良田,害得百姓流离失所,又强迫商人,谋求私利!臣每每想起,都痛心不已!” 周围的大臣们顿时诧异地看着杨国忠。 这话是杨国忠说出来的? 杨国忠会因为百姓被欺压痛心不已? 长安城的狗听了都笑得满地打滚! 不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杨国忠继续说道:“还有,户部郎中韦益曾经公然宣称朝廷不应该给西线继续调拨粮草!” 韦益连忙说道:“臣那是认为关中更需要粮草!” “是吗?”杨国忠毒蛇一样的眼睛盯着韦益,“难道韦郎中不是想着把粮食存在关中,利用自己户部的职权,多私吞一些粮食,把京畿的粮价抬高,以谋求私利?” “杨国忠!你血口喷人啊!”韦益大怒,几乎是跳了起来,“杨国忠你这个狗贼!你敢在圣人面前胡说八道!” “圣人,杨国忠他这是在污蔑臣!”李献也是有样学样,也跪在地上,悲痛地高呼:“圣人,臣一直尽忠职守……” “圣人!他们为李揖和徐峤狡辩,目的为何?”杨国忠野蛮地打断了李献的话,“因为他们害怕朝廷查下去,查到他们自己身上!查到他们并田,吞粮,恶意抬高粮价!” 杨国忠的语气从悲愤变成愤怒,这一刻,仿佛正义的化身。 “若圣人不查他们,臣就一头撞死在大殿上!” 李倓神色微变,连忙道:“杨卿稍安勿躁。” 李倓紧张起来。 至少看起来很紧张。 周围大臣脸色也变得极其精彩。 韦益和韦儇都死死地盯着杨国忠,其他人也都死死地盯着杨国忠。 好啊!好得很! 杨国忠!你这么玩是吧! “圣人……” 吏部侍郎韦见素出列准备说点什么,却被元载打断了:“韦侍郎,这件事牵涉到韦家,您是不是该避嫌呢?” 韦见素的话被打断后,还想说什么,终究没说什么了。 元载继续说道:“圣人,李献、韦儇和韦益等人是不是冤枉,不是大殿上能辨明的,还是需要查一查,若他们什么也没做,朝廷不会冤枉他们。” 李倓叹了口气,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那就先委屈三位。” “杨国忠。” “臣在!” “此事你来牵头,三法司会审。” 所谓的三法司,就是刑部尚书或者刑部侍郎、御史中丞、大理寺卿,这三个司法部门的老大,联合起来审查一个案子。 这种案子一般都是大案子,要不然不会请动三个部级官员。 杨国忠除了掌管不良人,在李倓登基之前,就安插到了御史台,成为御史中丞。 他是有资格牵头处理这个案子的。 杨国忠立刻义正辞严地说道:“臣领旨,圣人放心,臣一定秉公执法!” 李献面色苍白,韦儇和韦益也神色颓然。 落到杨国忠手里,还有好果子吃? 其他大臣热议起来。 “圣人,此事恐怕不妥。”吏部郎中裴综出列说道,“若是朝臣因为说几句话就……” “没有定罪,只是调查。”李倓温和地打断了裴综的话,“配合调查也不妥?朝廷也调查权也没有了?” “这……” “朝廷没有调查权,谁有调查权?”李倓又问道。 李倓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和,但这种平和中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强硬。 “退朝。” “圣人,臣还有一事。”元载立刻说道。 “左相还有何事?” “之前陛下说的天下免税三年,臣深感陛下忧国忧民,乃是千古圣君。” “嗯,朕是有说过,门下省商议得如何了,何时颁布?” “门下省商议后,认为应该做一点点调整。” “如何调整?” “拥有一百亩以上田产者,是不能免税的,一百亩和一百亩以下的可以免税。” 李倓看向一旁的李泌,问道:“长源以为如何?” “臣以为暂且可行。”李泌答道。 “准!” 说完,李倓便离开了大殿,留下一众议论纷纷的大臣。 今日早朝实在有些诡异。 怎么说着说着,大理寺卿就被抓起来了? 户部郎中韦益、侍御史韦儇和刑部侍郎也遭受了波及! 杨国忠站起来,脸上依然绷着那种正义感。 “杨国忠!你诬陷忠良,不得好死啊!”李献指着杨国忠大骂。 “天子与群臣议政之处,岂容随意喧哗!”元载冷声道。 其他大臣立刻都沉默下来,李献也赶紧闭嘴不言。 一日之内,大理寺卿徐峤,刑部侍郎李献,户部郎中韦益,侍御史韦儇同时接受调查。 这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波。 这让人想起了天宝三年的韦坚案。 有人私下说这是针对太上皇的人的一次打击,也有人说是针对无上皇的人的一次清查。 徐峤、李献这些都是李隆基在位的时候的老臣,韦见素则是李亨的人,韦益、韦儇这些,自然而然都是李亨时代的人。 当天,杨国忠便带着不良人,先后“拜访”了徐峤、李献、韦儇和韦益的住宅。 里面刻意的文书,全部带到不良司,进行了整理。 不识字的杨国忠听着手下的汇报,又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那些田契,便愤怒地拍着桌案:“竟然如此丧心病狂,逼迫弱小百姓贱卖良田,这些人还是人吗!” 非人哉! 全部有罪! 当天晚上,又由杨国忠的心腹杜乾将所有的文书提报到御史台。 刑部右侍郎张离、大理寺少卿汪缘和刘壁,先后抵达御史台,对四人展开了审问。 这个审问,就很杨国忠。 张离、汪缘、刘壁,都坐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全程看杨国忠表演。 杨国忠就指着那一份份田契,还有一份份账本,开始逐条逐条定罪。 等定完罪之后,杨国忠问张离等人:“几位可还有要说的?” “杨公秉公处理,我等并无其他要说的。” 杨国忠诧异道:“几位一直沉默不言,该不会也参与了,害怕提出异议,担心本官连你们也一起查吧?” 第389章 先抄一笔家再说! 几人脸色苍白,眼神惊愕。 张离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徐峤就开始大骂:“禽兽啊!竟然做出如此卑鄙苟且之事,我羞与你为伍!” 汪缘和刘壁立刻响应:“还好杨御史英明,及时拆穿了你们这些人的嘴脸!” 杨国忠笑道:“既然诸位都赞成了这些罪名,那就签字盖章吧。” 杨国忠审案效率之高,让朝堂上下震惊。 一般三法司会审,短的要一个月,长的要数个月。 他杨国忠只要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徐峤、韦儇、韦益、李献这四人的审问书就提交到了门下省。 元载有驳斥权,他可以一封诏令把这些审问书打回去。 但元载看完,什么都没有说,补充了一条,罢免韦见素吏部侍郎一职,然后直接签字盖章,并呈递到皇帝那里。 李倓先看了审问结果,又看三法司和宰相都已经签字盖章,立刻急不可耐地把杨国忠叫来。 “这四人,抄家。” 杨国忠立刻兴奋起来:“是!” 当天,一队队禁卫军从大明宫出来后,便开始分头行动。 大理寺卿徐峤的宅邸被禁卫军包围起来,里面传来哭泣声和叫喊声。 门口堆满了粮食、铜钱、古董字画,还有各种从西域过来的商品。 刑部侍郎李献的宅邸也同样被围起来。 还有韦见素的宅院。 午时,韦见素交出了吏部侍郎的官印,脱下官服,回到家中,等待问罪。 这件事在长安引起了一阵热议。 直到晚上,李倓一直没有休息,他在等杨国忠。 “圣人,杨国忠在外面求见。”张旸急忙进来道。 李倓却故作震惊,说了一句:“还让不让朕休息了,让他进来吧。” 杨国忠进来后,李倓连他行礼的机会都不给:“找朕什么事?” “陛下,已经全部抄家完毕,这是统计。” 杨国忠不识字,而且不要脸,没有节操,对吏治一塌糊涂,毫无逻辑,但他有一个特长:算账。 当年在剑南道,他就是在军中管理粮食,管得很好,才被鲜于仲通看中。 李倓接过杨国忠手中之物,却放在一边不看。 杨国忠说道:“李献家中抄出十万贯,粮食一万石,古董字画、奇珍异宝价值十万贯。” “徐峤家中抄出二十万贯,粮食五万石,奇珍异宝价值二十万贯。” “韦家抄出四十万贯,粮食十万石,奇珍异宝价值价值三十万贯。” 李倓端坐在那里,面色平静,但心里已经开始激动起来。 好家伙,韦家居然有四十万贯铜钱! 这是什么概念? 大唐开元全盛的时候,一年也就猜铸造四十三万贯。 这说明什么? 说明绝不是韦见素、韦益这两代人的积累,而是数代人的积累。 杨国忠说道:“那韦家的铜钱,都埋起来了,臣让五百人挖了半天,又临时调了五百人过去数钱,钱都堆成山了,挖了好大一个坑。” “还有还有,那粮食堆积在仓库里,有许多都已经发霉了,烂掉了,连狗闻了都摇头啊!” 李倓急忙问道:“一共多少钱?” “七十万贯铜钱,至少有那么多,很多人手都数抽筋……” “多少粮食?” “十六万石粮食,其余古董这些,臣找专门的人看过,一共价值六十万贯!” “好。” 李倓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加上之前李揖的那二十万贯,抄出了九十万贯铜钱! 如果算上古董那些,官方要出售,六十万贯肯定可以卖到。 这就价值一百五十万贯了。 虽然距离三千一百万贯的目标还很远,可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头。 还有,这个过程,杨国忠肯定也拿了。 所以这几家还不止这么些钱。 看来大唐的官员都很富有啊! 也对,能在大唐当官的,可都不是普通人。 再说了,天宝都已经过去了。 早在武则天时代,并田就开始了。 到了开元时代,官商勾结已经成为常态。 大唐迎来空前的盛世,财富继续积累。 可是扭曲的吏治,也让财富结构快速形成金字塔形。 想到这里,李倓反而不着急起来。 杨国忠却说道:“圣人,李揖去年帮助不少达官贵胄调运过粮食,那些粮食……” “这些你不用管,朕自会处理。” 这是皇家的事,其中牵涉到不少亲王。 “你先下去。” “臣告退。” 等杨国忠下去之后,李倓便对让人连夜唤来刘晏。 “这里有十六万石粮食,明日你安排人,把这些粮食投入到市署衙门,逐步投放,慢慢将关中粮价压下来。” 刘晏接过来仔细看起来,他心中疑惑不知道陛下是从哪里一下子拉来了这么多粮食。 “圣人放心,臣会处理好,另外,这个月还会再到四十万石粮食,臣预估,三个月后,关中的粮价可以恢复。” “陇右和河北的粮食供应得上吗?” “供应得上。” 李倓心中终于松了口气,有刘晏过来,这些事就轻松许多了。 “臣有一件事。” “你说。” “臣仔细核查过户部的账本,去年的账本非常混乱,调度过来的粮食分配,有一部分缺额,大概有六十万石不知去向。” “那是户部侍郎李揖做了假账,你查到的是六十万石,但实际上有一百万石的漏洞,这些事你先理清楚,漏出去的粮食,朕会想办法追回来。” “是。” “另外,去年战死的那些士兵,应该要发抚恤金了,这一百六十万贯,拿下去发了吧,先从中原、河北战死的开始发,灵宝战场的,朕再想办法,另外,江东钱监铸造好的钱全部调过来,丝绸也全部调过来,先把抚恤金填平。” 刘晏说道:“往年朝廷没有发那么多抚恤金。” “现在不一样,人心需要安定,朝廷要拿出该有的态度来,该发的都发,如此河北、陇右的将士们才有士气!” “陛下圣明。”刘晏心中颇有几分感动,“抚恤金一事,臣会尽快安排下去。” 刘晏走之后,李倓唤来了李辅国。 “圣人不知何事宣召奴婢?” “你去太上皇那里一趟,转告太上皇今日发生之事,就说择日朕宴请所有宗室皇族,希望太上皇能赴宴。” 第390章 史思明投降? 李辅国到太极宫见到了太上皇李亨。 此时李亨正在一边饮酒,一边欣赏胡姬的婀娜多姿。 看见李辅国来了,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起来。 李辅国曾经是他的贴身内侍,但自从玄武门后,他就开始故意疏远李辅国。 “奴婢参见太上皇。” “你来我这里,何事?”李亨转过头去,看都不看李辅国一眼。 李辅国说道:“太上皇,圣人让奴婢来转告您一声,李揖案牵涉到的徐峤、李献、韦儇、韦益,韦见素已经递交辞呈接受调查。” 李亨心头一惊,但面色如常:“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别打扰老子玩胡姬! 皇位没了,玩胡姬总可以吧! “还有一事。” “何事?” “三日之后,圣人摆下宴席,宴请皇族宗室,希望您能赴宴。” 李亨左手微微颤了一下,还是很淡定地说道:“我会去的。” “奴婢告辞。” 天圣元年二月十一日,范阳。 史思明刚检阅完兵马在回城的路上,史朝义骑着马急匆匆行来。 史朝义行礼道:“大夫。” “刺探得如何?”史思明瞥了史朝义一眼,语气有些冷淡。 “李光弼在常山构筑城寨,唐军兵力还在增加,日夜操练。我们从斥候探查到,清河有大量的粮食调动北上,是补充到常山的。” “另外,清河的唐军也在增多。” 史思明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了。 “末将还打听到,沧州也在募集唐军。” 说到这里,史朝义看了一眼史思明,史思明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自从安禄山死后,燕军在河南、河北接连失利,士气大落,人心颓然。 回想去年这个时候,安禄山聚集幽州、卢龙之兵,声势浩大,天下震动。 安禄山仅仅用了一个月多一点点,就从幽州抵达洛阳,一路可谓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史思明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才短短半年时间,局面陡转。 到手的洛阳扔了,安庆绪作为大燕皇帝,逃回了河北。 其他兵马只能跟着逃回来。 唐军援军陆陆续续抵达。 造反到了这一步,大家心里压力都很大,对未来也充满了迷茫。 节度判官耿仁智突然小声说道:“大夫,您是一位德高望重,威严且高贵的人,下面许多人不敢跟您说话,但是下官觉得有一些话是必须要说的。” “你但说无妨。”史思明冷淡地说道。 耿仁智说道:“您跟着安氏起兵,那是安氏有威望,安禄山在洛阳被杀死,安庆绪只是被严庄、高尚这些文弱文书扶持的傀儡,他无才无德,将士们没有真心地信服他,安氏的威望已经跌倒谷底。然而,现在大唐朝廷却慢慢地恢复了秩序,各地的兵马聚集在长安和洛阳,河北各州也在集结兵力。” “大唐富有四海,他们的后勤粮食和兵源都是源源不断的,大夫您何必再为安氏效命呢?” 史思明面色一冷,阴声道:“你是让我投降?” “大夫您想一想,您现在掌握了范阳和卢龙的兵力,而安庆绪只能龟缩在瀛洲,若换做您是安庆绪,您会如何呢?” 史思明陷入沉思中,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安庆绪作为皇帝,不但没能回到幽州,连手中的兵力都十分有限,且只能待在瀛洲那种地方。 瀛洲可是和沧州接壤,离常山也不远,相当于燕国的前线。 皇帝不但没多少兵马,而且还在前线,而功劳极大的将领却在都城,且掌握了一大半的兵力。 试问问,哪个皇帝不想立刻把这种将领做掉? “下官昨日听闻,陛下可是派了阿史那承庆、安守忠、李立节等人在瀛洲、莫州、易州,还有幽州等地,招募兵马。” “有这事?” “不仅仅有这事,下官还派人打探到田承嗣、武令珣这些人,都从南面撤回来,在前一段时间抵达了瀛洲。” 史思明的脸色再一次变了。 安庆绪一边册封史思明为范阳节度使,一边又招揽原有的兵马,一边还派人在各州重新募兵。 这个一系列的举动,都让史思明感受到了危机。 史思明再一次陷入沉思。 他问道:“若我投降长安,大唐皇帝追究我之前的事情,该怎么办?” “大夫多虑了,现在幽州和卢龙都是您的人,军士和地方名士都拥戴您,大唐皇帝现在巴不得幽州和卢龙早一些回去,他们不敢轻易对付您。况且,下官打听到,西线的吐蕃人在陇右集结了大量的兵力,长安正为此发愁。” 史思明心中倒的确生出了那么一点点想法。 但他又问道:“如果大唐皇帝要对付我,我该怎么办?” “我们可以借助投降长安,怂恿长安调动兵力攻打安庆绪,我们对长安表示配合唐军对安庆绪两面夹击,但真要动手,我们则按兵不动,坐收渔翁。” 史思明听后连连点头。 “安庆绪被唐军击溃后的那些败军之将,必然会来投靠大夫您,到时候您的实力继续增加,大燕就是您的了。长安若是要动您,您只需要一呼则百应,四方将士都响应您,唐军与安庆绪打完,兵力必然折损,西线又面临吐蕃的威胁,长安不敢再逼迫您。” 听到这里,史思明彻底心动了。 他倒不是真的要按照耿仁智的说法去投降大唐,而是借着这个名义,壮大自己。 史思明大笑起来。 投降? 怎么可能! 那可是造反的罪名,长安就算原谅,那也是一时的。 所谓的投降,不过是麻痹长安,自己伺机壮大。 “那接下来我该如何做?” “阿史那承庆、安守忠和李立节这三人都在募兵,想必是要对付您的,您就将计就计,骗他们来范阳。抓住他们,献给长安,以表示归降。” “接着说。” “接下来长安就会派人来,您就答应配合唐军夹击安庆绪,然后坐山观虎斗。” 史思明越听越兴奋。 然后伺机壮大,甚至可以一举击败唐军,让长安永久失去对河北的掌控! “有道理。”史思明大笑起来。 二月十二日 第391章 皇室里也得有人背锅 二月十二日清晨,李倓洗漱完更衣,独自坐在紫宸殿内用早膳。 不多时,李辅国走了进来。 “太上皇最近如何?”李倓一边吃一边问道。 “回禀圣人,太上皇一切安好。”李辅国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李辅国现在做任何事情都非常小心,他时常害怕李倓在清算太上皇势力的时候,把自己也清算了。 “徐峤、李献那些人私吞粮食的事,你知不知道?” 李倓的语气显得十分轻松,甚至有些随意。 李辅国心头却是一紧,这件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好歹李亨也做了几个月的皇帝,李亨继位之后,李辅国就开始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收集资源。 李辅国有些沉默。 李倓提醒了一句:“想好再说。” 李辅国立刻说道:“奴婢听说过。” “你知道?” “奴婢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的?” “去年安禄山刚造反的时候,关中就紧张起来,尤其是叛军攻下洛阳,关中的达官显贵都开始囤积粮食。” 李辅国依然小心翼翼地回答。 “许多人已经做好逃跑的准备,当时陛下您派人从江东调度过来的粮食,在扶风一带,有不少实际上是进了达官贵胄的口袋。” “都那种时候了,他们还要抢那些粮食?” 李辅国却回答道:“越是那个时候,他们越要抢,人心恐慌,谁还管普通百姓的死活呢?” “你拿了多少?” “奴婢没……” “嗯?” “奴婢只拿了一千石,够吃就行。” 李倓笑了。 李辅国额头冷汗直冒。 “太上皇允许你拿的?” “是。” “朕用完这早膳,就去问问太上皇。” 李辅国立刻跪在了地上:“圣人恕罪,奴婢该死!” “还有哪些人拿了,你可知道?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都拿了!” “谁?” “很多……” “很多是谁?” “寿王!寿王拿了!”李辅国立刻点了个名。 “你怎么知道?” “他来找的奴婢,奴婢当时和李揖一起管的这事,是太上皇让奴婢去管的,当时哥舒翰也缺粮食,太上皇他……” “太上皇如何,朕不想知道!朕现在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请圣人吩咐,奴婢赴汤蹈火!” “不要你赴汤蹈火,朕要你去找寿王谈谈!” 李辅国从紫宸殿出来的时候,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当天午后,刚午休的御史台很快热闹起来。 御史中丞杨国忠看完文书后,就赶紧带着人出了宫。 午后春光明媚之时,长安街道边的柳树已经开始抽芽,出来游玩的人也多了起来。 漂亮的女子穿着男人的服饰,三五成群,骑着马,佩戴着剑,英姿飒爽。 前面还有不少商人托着大车小车的商品,行往东市。 杨国忠带着人,一路高调往十王院行去,路人无不避让。 不多时,等杨国忠进了十王院,立刻引起了亲王们的注意。 永王李璘甚至带着人走过来,看到杨国忠后,很客气地问道:“杨御史今日怎么有空来十王院了。” 杨国忠一看来人,立刻大喊道:“来人,抓起来,我要问话!” 永王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禁卫军给扣下了,周围的内侍都惊恐万分。 “杨御史,这是为何?我何时得罪过你!” “寿王,我是奉命前来问你话的!” “寿王?”李麟又愣了一下,怒吼道,“杨御史,我是永王!” “你……你是永王啊?” “是啊!我是永王!寿王宅在前面!” 杨国忠挠了挠头,呵呵道:“多谢啊!” 杨国忠赶紧带着人去了寿王宅。 永王李璘却跟过去,只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叫喊声。 许多内侍、宫女都被赶了出来,在外面排好队。 甚至寿王的妃子和妾室也都被逮了出来。 李璘大吃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听到隐约传来叫骂声:“杨国忠!你这个奸臣!我是当今圣人的皇叔!你敢动我……” 又过了片刻,杨国忠走出来,对外面那些人说道:“都带走。” 永王见状,忍不住过来问了一句:“杨御史,这是为何?” “寿王勾结李揖,贪污军粮,现在有人检举他,我奉命前来问话。” 李麟全身一颤,顿时额头冒冷汗。 “大王,您这么紧张作甚,难道您也拿了?” “不不不,我怎么会拿呢,我平日就在家中,什么也没有做,小王还有事,先告辞。” 寿王参与李揖案一事,很快就在朝堂上下传开。 一时间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这个案子已经牵涉到了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侍御史、户部郎中,连吏部侍郎韦见素都请辞。 韦家更是被抄了家。 原本以为这个案子到这里就快收尾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又牵涉出皇室来。 而且还是当今太上皇的弟弟,圣人的叔叔。 当然,这罪名很清晰,也很讲究:贪污军饷。 这个消息传到太极宫李亨那里的时候,李亨大吃一惊:“什么!寿王被软禁了?” “听说寿王去年贪污了军饷,所以临时软禁,正在接受调查。” 李亨又想起前日李辅国来通知说李倓要宴请皇室,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去!快去找李辅国来见我!快去!不不!不是李辅国!是找魏王来见我!” 魏王就是李俶,李俶辞去太子位之后,接受了魏王的封号。 李俶很快来了:“阿耶。” “有一件事,阿耶需要你帮忙,你一定要帮阿耶。” “何事?”李俶一脸疑惑,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见李亨这么紧张了。 “去年三郎从江东调了一些粮食,我私自调派了一些赈灾的到军队里,你也知道,当时哥舒翰的陇右兵马缺粮食,我也是迫不得已,还让人积攒了一些到皇宫。现在三郎在查了,你去解释解释,希望我们父子不要有什么误会。” 李俶这才反应过来,说道:“阿耶放心,三郎不会因为这件事责问阿耶的。” “你现在就去,大郎,看在阿耶已经老了的份上。” “好好,我现在去。” 李俶到大明宫门口的时候,刚好遇到了带着禁卫军出宫的李辅国。 “魏王安好。”李辅国上前打招呼。 李辅国很尊重李俶,因为李俶和李倓的关系非常亲密。 他不敢有任何造次。 “李中官这是去何处?” “寿王参与了去年的贪污军饷一事,我奉命前去问话。” “寿王真的参与了?” “现在还在调查,如果寿王是冤枉的,圣人会还他一个清白的。” 李俶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他进了宫,见到了李倓。 “兄长,好些天不见了,来,陪我喝几杯。” “圣人……” “三郎。” “三郎,寿王他……” “寿王那件事我也做不了主,是朝中大臣检举的他,我不能徇私枉法。” “阿耶他……” “阿耶怎么了?” “阿耶他去年调用了一些粮食……” “哦,去年的时候,他是圣人,粮食都由他的分配,他说得算,他怎么分配都行,我不能追究。但其他人不行。” 李俶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和李倓饮酒。 傍晚的时候,李辅国带着几十个禁卫军,到了寿王的府邸。 第392章 朕难过得快要窒息了! 寿王李琩在府中喝酒。 虽然内侍和宫女都被带走,寿王府只剩下他一个人,但他依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我是皇亲国戚,去年不就拿了些粮食吗! 我倒是要看看那个狗皇帝敢拿他的叔叔我怎么样! 他还敢弄死我不成! 无上皇和太上皇都还活着! 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都看着! 想到这里,李琩喝得更嗨。 不多时,听到脚步声,寻声望去,看见李辅国无声无息地走过来。 李琩怔了怔,疑惑道:“李辅国,你来此作甚?” “奴婢是来问话的。” “你速速退下,本王不想看到你!” 李辅国站在那里不动,那张脸就像怪异的面具,带着微笑。 “怎么,本王不回答你的话,你敢逼迫本王不成!”李琩抓起桌案上的酒瓶就砸了过去,“本王是太上皇的弟弟,当今圣人的叔叔!你们都给我滚!” “大王息怒,奴婢就来问几句话就走。” “什么话?”李琩不耐烦道。 “大王去年拿了多少?” “本王没拿!” “十万石粮食。”李辅国命人记录下来。 “本王没拿!” “强行并购了多少田呢?” “本王没有并购!” “哦,五万亩。” “李辅国,你是要栽赃陷害本王?” “大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是这条三尺白绫,还有选这杯鸩酒?” 第二日一大早,李倓正在跟几位大臣商议派谁去回纥的事,李辅国急匆匆赶来。 “圣人,大事不好了!”李辅国在外面高呼道。 “何事喧哗?”李倓不悦道,“没看到朕跟几位相公在议事吗?” “寿王他……寿王他昨晚畏罪自杀了!” “什么!你说什么!”李倓霍然站起,大吃一惊。 整个人都呆立在原地。 其他大臣也纷纷惊讶。 等回过神来,李倓顿时悲痛起来:“寿王叔为何如此想不开,朕不过是派人去问个话!” 朕好悲痛啊! 快扶着朕! 朕高兴……哦不,难过到要窒息! 快告诉朕寿王那里抄了多少钱! 寿王自杀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据说是喝毒酒死的,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凉透了,脸上还带着悔恨。 然而,当天介入调查寿王贪污军饷的杨国忠,就秉公职守地上奏了寿王的罪名。 刚刚失去了一位亲人的大唐皇帝指着杨国忠的鼻子大骂了一顿。 杨国忠却是这样说的:“寿王是圣人的叔叔,但他却触犯了律法,贪污军饷和赈灾的粮食,他死了,不代表他无罪,圣人应该把私情和公务分开来看!” 最后,在迫不得已之下,李倓悲痛地宣布了寿王的罪行。 这件事立刻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十王宅、百孙院,一时间无数人失眠。 消息传到李亨那里的时候,李亨却让另外一个胡姬也过来,嘴里还在嘀咕:“死得好,你阿母武惠妃当年没少作恶!” 消息传达李隆基那里的时候,李隆基只是叹了口气:“那是一个苦命的孩子。” 这件事还不仅仅在宗室总引起了恐慌,在长安朝堂上下都引起了不安。 寿王的罪名有以下几点: 一、贪污军粮和赈灾粮。 二、名下有大量来历不明的钱财,据说是做生意。 宗室做生意也不算什么罪名,毕竟大唐现在只要是一个官员,都和商业有染。 但据说这些来历不明的钱财里,有一部分就是去年倒卖军粮和灾粮赚的。 三、名下有大量田产,在京畿圈地,良田就有五万亩之多。 据说还有一个官员在今日弹劾了一个户部主簿,说那个主簿就是寿王这几年并田的帮手之一。 还把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命案翻了出来,一个字一个字解读,最后结论就是为了并田,竟然强行杀人。 黑纸白字,就这样写着。 作为调查寿王的高级官员,杨国忠接到这样的弹劾,就像兴奋他妈给兴奋开门,兴奋到家了。 他立刻派了一群人过去,开始彻夜加班,扩大分析这些案子。 这些人都是什么人呢? 捕风捉影,说话张口就来,什么都讲,就是不讲证据,不谈事实。 最后据说寿王为了并那户人家的百亩田,连人家家里的狗都抓来折磨了三天三夜! 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啊! 如果说之前李揖案和后来的徐峤案被人解读成是对太上皇和无上皇旧势力的清算,那现在寿王案呢? 圣人到底想干什么? 二月十四日,傍晚的时候,位于太液池西面的麟德殿,灯火通明。 此时的殿内,摆满了色味俱全的美食,还有用玉壶乘装的剑南春,以及琉璃壶红得晶莹剔透的葡萄酒。 衣着鲜艳华美的男男女女,陆续从长廊中走来,进入麟德殿内。 他们都是宗室皇族。 有无上皇李隆基的儿子女儿,还有太上皇李亨的儿子女儿们。 还包括了外戚。 李隆基一共有三十个儿子,其中有三个早夭,有三个被他所杀,加上最近死的寿王,有四个被杀。 剩下的还有二十四个,都封了亲王。 李隆基有二十九个女儿,五个夭折,另外二十四个要么嫁给大家族,要么嫁给重要的官员的弟弟或者儿子。 相对于精力旺盛的李隆基,儿子李亨在这方面就弱了一些。 李亨有十一个儿子,没有早夭的,但老二李儋在玄武门中被杀。 这些儿子,除了老三,都封了亲王。 李亨有八个女儿,也先后嫁人。 算上外戚,这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一百多人。 先抵达的人正在闲聊,有的则谈着琵琶,有的还在跳舞。 与山东那些世家推崇儒家不同,李唐皇族崇尚的是道家,所以言行宽松。 也可以说是历代各王朝皇族中最不愿意被传统所束缚的。 当太上皇李亨到的时候,正在交谈、嬉笑的人才慢慢停下来,过来行礼。 “诸位不必多礼。”李亨笑着说道。 人群很快恢复如初,继续交谈。 又过片刻,无上皇李隆基来了。 李亨连忙带着人过去行礼。 李隆基笑得慈眉善目:“诸位不必多礼,今日是家宴。” 第393章 皇家会议 李隆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一次他现身,众人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李隆基须发皆白,精神气息明显比前年要虚弱不少,但比去年又多了一些光彩。 脸上的笑容反而随和了许多。 杨玉环与他一同来的。 杨玉环依然光彩照人,但眉宇间似乎有一些忧伤。 “许久没有家宴了。”李隆基说道,“能一起吃饭,我很开心呐。” “阿耶近来身体可好?”李亨关切道。 “我一切都好,只是你比我更应该注意身体,你我是了解的。” 李亨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改日邀请阿耶去欣赏马球。” 这时,李倓也来了。 众人看见李倓到来,立刻起身:“参见圣人。” 唯有李衡与李隆基没有行礼。 “今日是家宴,诸位不必多礼了。” 众人落座。 李唐所谓的宫廷贵族礼仪,甚至还没有关东一个世家讲究。 至少家宴中,该吃的已经吃起来,该聊的也都聊起来了。 没有人会认为这个时候圣人在这里,就不敢动筷子之类的。 气氛很快被炒起来后,连李隆基也手里多了一架鼓。 李隆基年少就精通音律,他的手在鼓上拍打,发出节奏感极强的声音。 而李亨则跟着李隆基的音乐舞了起来。 李亨身姿弱了一些,但跳舞还是可以的。 这种习惯,在李世民时代就比较浓郁了。 所以,关东世家一直不太喜欢李唐皇族,认为他们的许多行为过于粗鄙。 但也正是李唐皇族这种不拘小节的性格,才缔造了恢弘的大唐。 若是一个痴迷于儒家的皇族来当真,就是大宋。 周围的人,在鼓声中,有的饮酒闲聊,有的沉心聆听。 不知何时,李倓手中也多了一支琵琶,他的手指在琵琶弦上飞走,发出一阵阵弦音,与李隆基的鼓声相得益彰。 鼓声和琵琶声中,一些闲聊的人,注意力被吸引过来。 李倓手中的琵琶节奏开始加快,声音变得高亢起来,就像有一柄柄剑从上面飞出来一样。 这让李亨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倒是李隆基一直还跟着节奏。 再过片刻,那节奏如同风云骤变一样,让人有些压抑起来。 但也是在这个时候,琵琶声戛然而止,鼓声也止住了。 现场变得落针可闻。 “没想到圣人的琵琶弹得也这么好。” 第一个打破这种沉寂的竟然是李隆基身边的杨玉环。 众人这才鼓掌道:“彩!” “大父精通音律,我之前进宫,偶尔听到一些。”李倓笑道。 随后他对众人道:“今日是家宴,诸位不必拘谨,尽情饮酒。” 气氛又恢复了。 李倓拿着酒杯,走到李隆基和李亨之间。 “大父。” 李隆基连忙端起酒杯:“三郎。” 李倓饮下酒,说道:“大父气色好多了。” 李隆基也饮下酒,笑道:“还是多亏了三郎。” 随即叹了口气,说道:“我老了,许多事都力不从心,这一次多亏了你,我还能有一个舒坦的晚年。” “大父言重了。”李倓也叹了口气,“有一件事,孙儿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说到这里,李倓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杨玉环身上划过。 李隆基说道:“是十八郎的事吗?” “都是孙儿的错,孙儿不该那样。” “这事不能怪你,我和你阿耶都知道你的难处,这个位置不好坐。”李隆基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发生了那么多事,还有人要从中拿军饷,你查这些事是对的。” 李亨连忙凑过来说道:“不得已的事情还多着,我和大父都会支持你的。” “多谢大父和阿耶的体谅。” 这些话其实不是说给李隆基和李亨听的,而是说给在座其他人听的。 李隆基在家族里的身份还摆在那里。 李家就算再随便,以孝治天下的口号还是挂在那里的。 “对了,上个月有人进献了一块西域蓝宝石。”李倓突然转移了话题,让张旸把宝石取过来。 宝石用精美的匣子装着。 李倓接过来后,放到杨玉环的面前。 杨玉环微微一怔,露出笑容:“多谢圣人。” 杨玉环知道李倓这是在跟自己道歉,是关于寿王的。 只是寿王与她的关系,是所有人都不会提的。 不提不代表心里没有。 杨玉环内心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寿王李琩,但在这个皇权至尊的时代,很多事不随着个人意志为转移。 “十八郎那样做,的确是他的问题!”这时李亨突然大声怒斥起来,“国难当头,竟然还做那种事!” 他扫视一转,然后愤怒地说道:“在场的还有谁去年拿了,都站出来!不要让三郎为难!” 李亨这一举动,瞬间让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日里都干了什么!”李亨继续摆着脸道,“勾结商人,在民间放高利贷,强行购田!” 众人目光连忙躲闪起来。 “永王,你有没有拿!”李亨盯着他。 永王立刻辩解道:“我没拿,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李亨继续道。 不知为何,今日他展现出了少有的强势。 “我真没……我拿了一点点,当时是没钱了,需要钱,我是为了大唐,我没怎么拿,都是他们硬塞给我……” 永王越辩解,越觉得无法辩解。 这时,李倓说道:“阿耶,这些事也不能全怪他们,许多事,是有人怂恿和迷惑的。” “对对对,就是蛊惑的!”永王立刻说道。 “现在朝廷已经开始查了,御史台、刑部、大理寺,还有户部,都在查,你觉得他们会听你辩解吗?”李亨继续说道。 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 “圣人,咱们可是皇族,这天下都是我们李家的,我们拿一点点也无妨吧,我们拿的并不多。” 荣王李琬突然说了一句。 他是李亨的弟弟,排名老六。 “六郎说的没错。”仪王也开口说道,“我们身为皇族,拿了一点点而已。” “地方上那些家族,一个比一个拿得多,他们的田比咱们还多!”永王趁机道。 第394章 大唐皇家公司 李倓不但不生气,反而说道:“你们能不能拿,不是我说得算,是国法说得算,杨国忠现在就寿王一案,还在继续调查!” 一提到寿王案,他们立刻沉默下来,甚至脸上露出几分惊恐。 毕竟寿王才死了两天不到,说不定里面还是热的。 “圣人,这件事您要为我们做主,杨国忠那条狗现在到处咬人,他……” 永王立刻换了一张脸,愤怒地开始痛骂杨国忠。 但随即意识到杨玉环还在这里,连忙闭上了嘴巴。 李倓叹了口气,走到自己的桌案前,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用苦涩的语气说道:“吐蕃人兴兵二十万攻打陇右,一旦陇右防线告破,吐蕃人长驱直入长安,在座的各位该如何应对?”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你们的钱带得走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 “河北叛军现在蠢蠢欲动,大有卷土重来之势,如果再次起了兵事,打到了洛阳,与吐蕃人一东一西,诸位想如何?” 这一次不仅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低下头。 “朝廷要查,有朝廷的理由,谁触犯了国法,都得查!皇族也不例外!至于你们说的官员,已经有好几个定罪了,该查抄的都查抄,李献、徐峤,染指军饷,死罪,择日问斩!” “圣人救救我们……”永王第一个害怕地站出来,“我们以后再也不拿了!” “晚了!” “难道圣人也要让我们自尽吗?” 其他人都骚动起来。 “永王的意思是,朕让寿王自尽的?”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他人都开始议论起来。 连一些公主也议论起来。 李倓这才说道:“你们看这样如何,把所有的粮食、钱财都拿出来,田也拿出来,看在皇族的份上,我来为你们去求情。” “而且,皇族率先把强买的田拿出来,也可以为天下做表率。” “那以后我们如何生活……”荣王道。 众人的议论更加激烈。 在座的亲王公主驸马,哪一个生活不是奢侈惯了。 现在要他们交钱、粮、田,这不是要他们的命? “我想了一个办法。”李倓说道,“诸位先安静,我跟你们聊一聊,你们觉得可以,我们就那么办。” 众人慢慢安静下来。 “澄心堂一直是大郎在管理,现在大郎来做这个大宗正,管理皇家一切事物,皇家的开支,从澄心堂里调拨。” “诸位都可以持有澄心堂的一些原始股份。” “什么叫原始股份?”永王好奇问道。 “就是澄心堂的所有权,分为一万份,例如你永王拿了一百份,澄心堂今年赚100万贯,你可以分到一万贯。” 众人霍然开朗,这敢情是让所有人都成为澄心堂的东家? 荣王却说道:“圣人,这澄心堂现在恐怕也没那么赚钱了,这几年,全国各地都有人开始造纸,澄心堂的利润明显在下降。” “那就自己想办法,造纸不行,置办纺织工坊,纺织工坊置办后,置办精盐工坊。” “这……” “你们不是之前就和商人有往来么?”李倓道,“现在怎么不会做买卖了?” “皇室从商,这恐怕失了颜面。”永王嘀咕道。 “难道我们李家也要像山东世家那样迂腐?”李倓道,“田以后你们别想染指了,我能给你们的是商业,如果诸位不想要,以后等着过清贫日子。” “如果连清贫日子也不想要,等着杨国忠来查诸位!” 李倓这么安排的原因很简单。 大唐大多数人是农民,农民依赖的是田。 现在田掌握在少人手中。 李倓是一定要做田制改革的。 田分配回农民手里,底层还会稳定下来。 那如何开始重新分配田呢? 从税制改革入手,也就是之前元载提的一百亩和一百亩以下的免税,一百亩以上的加重税。 可处理田的问题,第一个要处理的群体却还是皇族。 皇族不动,动官僚,动世家,在政治层面就落人口实了。 动了皇族,再动官僚和世家,就可以把嘴堵住了。 那皇族如何处理呢? 总不能都杀了。 宗室的处理办法,在每一个朝代都是大问题。 处理不好会影响天下兴衰。 分封出去吧,必然引发权力斗争。 圈养起来吧,像明朝那样,日后是财政大患。 像李隆基那样打压,关键时刻,连个可以拿出来帮忙的都没有。 皇族给军权不行,给行政权也不行。 那就给经商的权力。 用经商的利润,来把原有的田都换过来,这种兵不血刃的方式,目前来说是李倓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而且如此,皇族参与到经商中,自负盈亏。 这样李倓还有一大笔税收来源。 到时候商业出问题,要查起来也方便,毕竟是身边的人。 抓典型,立标杆,也方便。 李倓此话一出,永王立刻说道:“我第一个拿出来,为天下做表率!并且立刻去澄心堂!” 荣王也准备表态,被李倓打断,他说道:“今日毕竟是家宴,想要表率的,事后与大郎说便是了。” 家宴继续,可众人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心思。 他们回去之后,立刻开始找田契,还有账本。 甚至有人催促道:“快一些,若明日杨国忠那条恶犬来了,把这些都找了出来,我们百口莫辩!” “大晚上的,魏王也要睡觉。” “他睡什么睡,现在我们的命运都在他的手里,他今晚别想睡!” 当天晚上,李俶的府邸门口,排了长长一队人,都是来他这里做登记的。 第二日一大早,李倓刚起床,李辅国就送来了一份文书。 已经有一半的宗室和外戚将田契拿出来。 仅仅目前统计出来的良田,就已经有两百万亩。 去年拿的粮食也如数奉还,大约在五十万石。 看到这个数字,李倓深吸了一口气。 这还仅仅只是宗室和外戚。 在大唐,宗室和外戚所占的资源,并不算最多。 从上到下的官员,背后的家族,所控制的田地、人口,是一个极其庞大且复杂的群体。 看来,有得杀了! 第395章 与回纥人的茶叶外交 经过几天几夜加班加点地统计,所有皇族、外戚的田产都统计外了。 一共有四百万亩。 啧啧,整个李唐皇族加外戚,一共才四百万亩。 看我大明朝福王一人就有四百万亩! 大明福王: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场的各位都是辣鸡! 这大唐的耕地大约有七亿亩,看来皇族还真不算是大头。 李世民时代,大唐遵循着克己复礼的小政府主义。 李世民的执政核心是限制官方权力,尽量给民间自由发展的空间。 从盐允许民间私营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李世民让利于民的理念。 至于盐政改制,那要等到唐代宗时期盐政改制,才开始国营。 二月二十日,紫宸殿。 “出使回纥的人挑选好了吗?”李倓问李泌。 “挑选好了。” “何人?” “曹王李皋。” “李皋?”李倓颇有些吃惊。 “李皋为太宗第十四子、曹恭王李明的玄孙,今年正月刚刚继承了爵位,臣听说吏部授予他都水使者的官职。” “为何是他?”李倓对这个人不了解,毕竟是皇族旁支了。 “臣与他之前就有几次会面,此人虽然年少,但饱读诗书,聪慧、果敢,有担当,出使回纥路途遥远,而且要向回纥展露出我大唐的锐气,臣觉得他最合适。” “他人在何处?” “在都水衙门。” “张旸,你去把这个人找过来。” “是。” 李倓又问刘晏:“现在有四百万亩田,分布在京畿道和都畿道,朕想拿这些田,作为两地战死士兵的抚恤,卿以为如何?” “目前的钱和布帛大多调到了陇右和河北,陛下想用这四百万亩田做两京战死者的抚恤,自然是可以的。按照每一户分八十亩地,可以满足五万战死者的抚恤。” “臣前几日查阅过,两京战死士兵人数在十万,可以先弥补一半。” “好,那便如此去办。” “是。” “那四百万亩地要整理出来需要一段时间,你要盯着这件事,确保不会出问题,这件事非常重要。” 这四百万亩地处理下去后,基本上就可以开始清查一批田地了。 “臣会好好处理这件事。” 李倓又问道:“淮南和江东的产业整理得如何?” “精盐现在一个月的收入能达到五十万贯,丝绸和布匹的月收入大约在二十万贯,纸张的收入明显下降,每月只有一万贯了。预计今年能有八百万贯的收入。” “两京的产业现在几乎处于停滞,如果快速建立起来,预计今年也能有近两百万贯的收入。” 一千万贯,加上之前的一百六十万贯,一共一千一百六十万贯。 距离三千一百万贯还差一千九百四十万贯。 当然,那四百万亩地解决了五万人的抚恤,相当于节省了两百五十万贯的抚恤金。 也就是说,还有一千七百四十万贯要解决。 他已经想到办法了。 这件事倒是先不急。 “对了,陆羽在何处?”李倓突然看着元载问道,“朕记得你说他来京师了?” “来了,在外面听宣。” “快让他进来!” 不多时,陆羽进来了。 再一次见到李倓,陆羽感觉一阵恍惚。 他记得上一次两人相见,安禄山尚未叛乱,这位年轻的郡王在江东意气风发。 如今,他已经成为当今圣人。 “草民参见圣人。” “不必多礼。”李倓招呼道,“给渐鸿赐座。” 陆羽落座。 “知道为何宣你来长安吗?” “听左相说,圣人现在需要茶叶。” 李倓笑道:“的确需要茶叶。” 陆羽问道:“听说是向北面的回纥人去做买卖的?” “的确是跟回纥人做交易,但远远不止,现在朝廷急需大量的茶叶,有多少来多少!所以朕为你设立了一个茶典司的衙门,专门由你来做这个司丞。” 陆羽倒是大吃一惊,不等他说话,李倓说道:“为了让你的事情方便开展,朕还想让你担任户部郎中一职,你觉得如何?” “草民志向并不在做官。” 李倓道:“你的志向在于天下人都能喝到茶,如果你不做官,如何现实这个志向?” 元载说道:“渐鸿,经历去年叛乱,大唐百废待兴,圣人有心恢复盛世,你还有什么推辞的呢?” “圣人与左相的器重,我感激涕零。” “正好,我为你引荐一人?” 不多时,曹王李皋到了。 “臣参见圣人。” “李皋?” “臣是李皋。” 李倓仔细打量了两眼,这人居然比自己年龄还小。 大约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倒是样貌英俊,气质不凡。 “朕打算派人去回纥,长源举荐你,说你有才能,有理想。” “臣愧不敢当,若圣人有需要,臣愿意为圣人,为国家,尽绵薄之力。” “好好,今日倒是正好,朕想让你去回纥谈一笔买卖,是关于茶叶的买卖。” “茶叶?” “是的,茶叶,回纥人应该会喜欢的,朕想让你把茶叶卖到回纥去。” “这回纥人会喜欢茶叶吗?”李皋疑惑道。 “回纥人不但会喜欢,还会离不开它。”李倓笑道,“不信你问问这位陆渐鸿。” 陆羽笑道:“若是卖给回纥人,可能他们的确会喜欢,因为茶叶有润肠之功效。” “润肠?”李皋闻言一怔,随即大笑起来,“我对茶叶倒是不了解,若真有此功效,回纥人必然喜欢,不过我听闻茶叶的蒸煮之法很繁琐,那回纥都是粗鲁之人。” “可以简化。”李倓说道,“将茶叶炒熟,直接用热水浸泡既可以饮用。” “圣人有多少茶叶?”李皋又问道。 “这个要问陆渐鸿。” 陆羽答道:“要多少有多少,目前江南东路的湖州、苏州、杭州、越州、台州都已经种了许多茶叶。” “圣人打算如何卖?” “在阴山脚下,设立一个互市的地方,但此次卖茶叶,却不是为了赚钱。朕希望让回纥出兵幽州。” 二月二十一日一早,李皋就开始准备。 到了午时,李皋带着一队人马,从长安出发。 这一次出发很低调,但它却会影响整个大局。 第396章 继续杀! 天圣元年二月二十三日,震惊京师的李揖案有了初步的结果。 所案涉的官员有大理寺卿徐峤,刑部侍郎李献,还有户部郎中韦益,以及侍御史韦儇。 这个案子让二月的长安并不太平,风波不断。 据民间传闻,还牵涉到了一个亲王,那个亲王畏罪自尽。 原本朝堂官员准备就此事劝谏皇帝陛下,但寿王自尽后,那些已经写好尚未上奏的奏疏,立刻被藏了回来。 你要说这件事不至于抓那么多高管,陛下做得过分了,可人家皇家的亲王都自尽了。 你还怎么说呢? 亲王是畏罪自杀。 亲王都认罪且自尽了,你还说几个官员的罪是小罪? 寿王的死,无疑把整个京畿官员、士人的嘴都堵住了。 二月二十四日,春光无限好,在长安平康坊的一栋大院宅门口,几个人将“长安报社”的牌匾挂上去。 随后一群衣着长衫的士人便陆陆续续进去。 到了中午,几个十来岁的少年便抱着一堆写满纸的纸出来了。 “号外!号外!大理寺卿徐峤私吞军饷,被判死刑!刑部侍郎李献同罪,侍御史韦儇涉、户部郎中韦益嫌强行并田,被罢免官职,没收家产!” “号外!号外……” 这些声音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 “嘿,小子,这是何物?” 路边有人好奇地问道。 “报纸!” “报纸?”路人大感惊奇,“报纸不是应该贴在城墙上吗?” “你说的邸报,与这种日报不同。《长安日报》,五文钱一份,要不要?” “五文钱?抢去吧!” “我要!” “我也要!” “给我来一张!” “……” 二月二十四日发行的《长安日报》第一版,只是引起了一小撮人的注意,并没有卖多少。 但二月二十五日发行的《长安日报》却快速引起了轰动。 为什么? 因为头条是:朝廷向长安市署衙门投入一百万石粮食。 现在长安的粮价已经到了两贯一石的天价。 比天宝年间涨了15倍! 许多现在只能吃一顿饭,而且一顿饭还不能吃饱。 眼下已经是二月,春耕已经开始,每天一顿饭,如何干农活。 整个京畿上下都弥散着一股悲观的情绪。 直到这条消息出来,快速在长安各个大街小巷传开,自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起初,长安的一些粮食是不相信的。 但二月二十六日,东市官衙的粮铺营业后,粮价直接定在了150文一石,强行把价格压回了天宝年间。 当天,报纸头条变成了:东市粮价150文一石。 于是,无数百姓急匆匆往东市赶。 甚至有的一家人出动,拖家带口,把家里的骡子、牛都带上去拖粮食。 结果,这一天,东市其他店铺都没办法开业了,排队买粮食的人已经挤满了整条街道。 其他粮商一看这架势,都急了。 当然,没有立刻跟着降价。 他们认为按照这样的价格卖粮食,朝廷的储备粮很快就会花完,粮价还是会涨上来。 虽然大唐没有完整的经济学理论,但是供需关系决定商品价格,这是基本常识。 大唐自然也有管理市场的衙门,例如东市的市署就是。 但现在要强行找商人谈降价也不现实,因为现在长安粮食确实不多。 如果强行击破商人降价,结果就是商人不卖粮食了,而是把粮食悄悄卖到愿意出高价的人家。 用李倓的话来说,如果权力能完全控制经济,那毛熊就不会解体了。 这个时候,向市面投入粮食就是最好的办法。 李揖案,李倓得到了近二十万石粮食,又从宗室那里拿了五十万石粮食。 七十万石粮食足够支撑眼前的局面了, 而且随着中原战事的结束,漕运重新被打通,江东运往京师的粮食快速增多,后续的粮食是能够补充上的。 商人不相信朝廷有足够的粮食,可一连数日过去,东市的粮价都维持在150文一石。 有的商人就坐不住了,开始慢慢降价。 有的商人则直接把粮食价格打在150文一石。 到了三月初一的时候,东市市署陆陆续续释放出了二十万石粮食。 也是在这一天,徐峤、李献两人被押送到刑场。 当天,前去围观的人数不胜数。 在无数人的唾骂中,这两个人抵达刑场。 在临死前,他们疯狂地大笑:“这天下所有官员都拿,全都拿!” 随着刽子手手起刀落,两颗人头落地。 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都是高级官员,一日之内处死两个高级官员,这无疑是大案。 但这个案子却还没有结束。 李揖因为坦白从宽,免除死罪,自己以及全家一百多口人被流放陇右。 韦家被抄家,鉴于韦见素往日有功绩,朝廷额外开恩,贬为庶民。 从官到庶民,在这个跨越阶级难如登天的时代,相当于从天上打入地狱。 如果这个案子只是牵涉到这些,那就太看不起我们杨国忠的整人的能力了。 进入三月,在杨国忠兢兢业业地审查下,又审出了户部、太府寺、鸿胪寺,以及京兆府的一批官员。 还包括岐州的一批官员。 岐州就是扶风郡,大唐在天宝元年改州为郡,后来又变动回来。 去年粮食就是在这里汇聚,再沿着渭河到的长安。 前前后后涉案,上上下下,查处了三十三名官员。 连京兆府万年县县尉都被扒出来了。 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个衙门,几乎调动了一大半官员,连着数天加班加点。 终于在三月初二,呈递了一份汇报上去。 三月初三一大早,处理结果就从皇宫出来了:全砍了。 案件到这一步,才真正轰动了整个京师。 当天,李辅国、杨国忠带着人,分头行动,开始对这些人进行抄家。 到了三月初四,一个春雨如油的天气,这些人从刑部大牢押送到刑场。 在雨中,三十几人跪在地上,刽子手挨个挨个开始砍脑袋。 据说当时有人吓得大哭,哭到晕厥。 第397章 史思明归顺? 三十三名官员查抄出来的粮食,大约有十万石。 钱币有近十五万贯。 据说当时去抄家的吏员,打开其中一处粮仓,里面的粮食已经发霉烂掉了。 许多人当场被熏得差点呕吐。 一个吏员忍不住震惊道:“已经有吃不完的粮食了,为什么还要拿,我实在想不通这些官员是怎么想的!” 三月初五,范阳。 阿史那承庆、安守忠和李立节统帅五千兵马,抵达蓟城外。 史思明统帅数万幽州大军出城迎接。 “大夫,我们奉陛下的命令,前来范阳调兵。”阿史那承庆说道。 阿史那承庆是安庆绪的宰相,安守忠是亲王。 而且安守忠是一个打仗极其彪悍的人。 正史上,这货参加了香积寺之战,是香积寺之战中,叛军阵营第一悍将。 史思明看了一眼阿史那承庆和安守忠,他脸上挂着亲切和善的笑容,就像邻家老爷爷一样。 “陛下要调兵,臣不敢有任何怠慢。”史思明变得严肃起来,“臣一直在等待陛下派人前来。” 阿史那承庆和安守忠对视一眼,安守忠说道:“既然如此,就有劳大夫了。” “三位先进城一叙,我将兵册交给三位,三位想调哪一支兵马就调哪一支兵马。” 阿史那承庆做了个叉手礼,随即叫上他带的五千兵马。 但却被史思明拦住:“宰相,您若是把这些人带进去,城内会引起恐慌,到时候有不必要的误会,就麻烦了。” “难道大夫要与我们动手?” “不不,两位是陛下派来的,就算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我只是顾全大局。” 史思明表现得非常和善,甚至卑微。 他补充道:“还请两位体谅!” 阿史那承庆和安守忠又对视一眼。 阿史那承庆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但现在他人都来了。 如果此时他调头撤走,史思明会给他机会吗? 这城外数万大军会给他们机会吗? 只要他稍微一动,那就会引发数万大军单挑他五千小军的局面。 一旦互砍爆发,刀剑无眼,阿史那承庆恐怕必死无疑。 “走吧。” “请!” 但愿史思明没有什么坏心思。 “今日晚上不醉不归!”刚走进城门,阿史那承庆笑道。 “不醉不归?”史思明疑惑道。 “是啊,大夫不是已经备好酒菜了吗?” 史思明却认真地说道:“我不会为死人准备酒菜,那是汉人的习俗,我认为太浪费了。” 阿史那承庆和安守忠愣了一下。 “大夫这是何意?” 史思明却不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下面的人立刻将阿史那承庆和安守忠扣押了下来。 “大夫,我们是陛下派来的!” “陛下?” “是的!”安守忠大声道,“我们是陛下派来的,难道你要谋反吗?” 史思明却道:“你说的那个陛下,是长安的陛下吗?” “当然是瀛洲的陛下!” “那不是陛下,那是反贼,你们搞错了,陛下在长安。”史思明很客气地更正道。 “史思明!你要谋反!” “又错了,我现在要弃暗投明。” “你……” “我给你们三人一个机会,效命于我。” “史思明,你难道还敢杀了我不成!”一直不说话的李立节怒斥道。 史思明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摆了摆手。 史思明的心腹李日越上前,拔出刀,一刀刺穿了李立节的脖子。 然后动作熟练地拔出来。 李立节全身一颤,他瞪大眼睛盯着李日越,万万没想到对方真的敢动手,他用力捂住脖子。 但全身力气快速流逝,一头倒下去,抽搐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你……”阿史那承庆怒道。 史思明又摆了摆手,李日越朝阿史那承庆走去。 阿史那承庆立刻一脸义正辞严地说道:“大夫果然是英雄豪杰,我早就想跟随大夫了。” “哈哈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史思明又看了安守忠一眼。 安守忠立刻说道:“大夫是睿智的人,我们能跟着大夫,一定前程无量。” 史思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把李立节的人头包起来,送到长安,跟长安的大唐皇帝说,我史思明愿意归顺。” “是!” 三月初八,长安街头飘着柳絮,才子们佩着剑,骑着马,行走在长安街头,春风得意。 自从长安的粮价降下来后,长安的秩序快速恢复到从前。 路上的行人脸上又重新有了笑容。 “李太白。” “陛下有何吩咐?” “你说,如今的大唐怎么样?” “如今的大唐啊!”李白哈哈笑道,“与过去的大唐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听说陛下设置了许多不良人?” “是的。” “那就不一样了。” “为何这么说?”李倓问道。 “那些不良人,整日监视这个,监视那个,时间一久啊,许多人都不敢随便说话了,陛下认为,能一样吗?” “过去的大唐是怎样的?” “太宗开始,大唐上下都敢直言觐见,武后时期,也有无数忠直之人站出来,无上皇时期,还有士子敢公然在长安批判朝廷得失,引起众人愤怒,唯有李林甫当政,一切都变了。” 李倓微微一愣,随即大笑道:“李白啊李白!还得是你,别人不敢在朕面前说这些,你敢!” “这本身就是一个臣子该说的,只是他们比臣更加缜密,没有证据的事,他们不会乱说,臣口无遮拦!” “好一个口无遮拦,朕最痛恨口无遮拦!但朕喜欢你的口无遮拦!这就是朕让你在朕身边的原因!” “如此说来,臣倒是还能取悦取悦陛下了?” “你不仅能取悦朕,你还能帮朕的大忙。” 李白疑惑起来。 “自由自在的人,才会说真话,朕就是要从你这里听到真话。” 这时,张旸急匆匆来报:“左相有急事求见。” “宣!” 元载急匆匆赶来,说道:“圣人,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史思明派人送了一颗叛军将领的头颅过来,说要归顺朝廷。” 第398章 给史思明下套 李倓微微一愣,接过元载手中的信函,打开仔细观阅起来。 史思明的信声泪俱下,字里行间,肝肠寸断。 他陈述了自己当初是如何被安禄山胁迫、欺骗,又是如何在痛苦中挣扎的。 现在,安禄山死了,我史思明终于可以摆脱安氏,重新回到大唐的怀抱。 嘿,你别说,这历史的发展,还真有它的惯性啊! 虽然节奏变了。 可史思明那狗改不了吃屎的尿性是一点都没变。 归顺朝廷? 他要是愿意归顺朝廷,李亨都能开创盛世了! 李倓摸了摸模糊的字迹,对元载说道:“你看,这里好像还曾经滴过几滴眼泪,看来史思明写这封信的时候,怕是用烟熏了许久啊!” “对了,你们谁之前提的,那个康阿义,不是说今日要来觐见吗?” “哦,他在外面听宣。” “宣进来。” 不多时,康阿义大步走进来。 “臣康阿义,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听说你去年去扬州找过朕?” 康阿义立刻情绪激动起来,他说道:“去年臣接到命令,统率一支兵马去攻打契丹人,不料在回来的路上,被史思明的人拦截,史思明趁着臣等疲惫偷袭臣以及忠于大唐的数千勇士。” 说到这里,康阿义悲痛道:“臣无能,没能带着他们杀出重围!可怜那数千好儿郎啊!” “史思明吗?” “是的!” “你确定是史思明吗?” “化成灰臣都记得!” 李倓将史思明的投降书给康阿义:“你看看。” 康阿义愣了一下,接过来看起来,这一看立刻神色陡变。 李倓说道:“朕之所以给你看,是因为朕知道你是忠臣,史思明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唐的将士,现在他想要投降,朕不能一个人决定,否则就对不起那些被他杀掉的好儿郎!” “圣人!”康阿义顿时感动地跪在了地上痛哭起来,“圣人是圣明的君主,有圣人的这番话,臣相信那些将士泉下有知,会瞑目的!” “我们的目的肯定是杀了史思明。”李倓言简意赅地说道,“但我们得讲究方法,卿是否赞同?” “臣赞同!” 李倓问元载:“左相有什么方法?” 元载呵呵呵干笑了几声,说道:“圣人,既然史思明愿意投降,咱就顺着他去,给他提要求。” “那你认为史思明真的投降?” 元载又干笑了几声,说道:“臣不信,但可以挑唆他杀死安庆绪,然后派他去攻打契丹人,如果他不能彻底剿灭契丹人,就给个理由剥夺他的官职和兵权。” 李倓道:“他会乖乖交出官职和兵权?” “他如果不交,就说明他不是真心归顺,那天下人就都知道他是欺瞒陛下,陛下可以兴兵讨伐。” 元载三言两语就把其中的前因后果全部说清楚了。 史思明是认为,我现在归顺,你大唐皇帝不接受我的归顺,那问题就不在我了,而在于你皇帝。 这个概念非常重要! 这是政治问题! 天下人是由官员、军队、百姓组成的。 史思明来这么一出,李倓如果拒绝,那么官员、军队、百姓都会认为皇帝固执,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珍惜?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识破史思明。 就像绝大多数人,一听领导说下个月给你加薪,你一定会相信一样。 谎言的威力在于,它似乎符合逻辑。 例如史思明已经杀了李立节,相当于给了投名状,这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呢! 人家都跟安庆绪割裂了。 但大多数人不知道,史思明早就想自立。 政治的舆论高地,不能被史思明抢走,得我在长安城里的大唐皇帝手中。 否则天下人私下不但会议论,军队还会在北伐的时候,失去斗志,最后将一切过错归咎于皇帝。 所以政治问题,从来都至关重要。 李倓看着康阿义,说道:“卿以为左相之言如何?” “臣以为甚好,希望陛下到时候下令讨伐史思明,能让臣做前锋。” “朕此次召你来,是希望将清河交给你来镇守。张巡去了沧州,在北伐中清河至关重要。” 康阿义怔了怔,情绪更加激动:“罪臣失察,导致数千将士丧命于史思明之手,圣人还要重用罪臣,罪臣何德何能。” “国朝正是用人之际,那些人的死,也不是你的问题,朕听说你还赶到清河,去通知过张巡,你对大唐的忠心,朕心中非常清楚。” “承蒙圣人信任,罪臣一定在清河尽忠职守!” “好!好!你的范阳副节度使的官职,朕给你留着,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去幽州,成为幽州节度使!” “是!” 李倓又转身看着元载:“人头在何处?” “已经送到了门下省。” “确定是李立节吗?” 元载说道:“确定。” “李立节在叛军中是什么级别的将领?” “壮武将军。” “正四品下,不算低。史思明这个投名状给得倒是能让长安和洛阳信服,朕现在拒绝他,都有些不好意思。” 一边的李泌道:“那就先册封他为范阳节度使,给御史大夫衔,让他兴兵讨伐安庆绪。“ 李倓看着李泌道:“你来给朕拟一封圣旨,如是册封。” “是。” 李倓的目光又回到了康阿义身上:“你要清楚其中利害,不要因为朕现在册封史思明,就认为朝廷向他妥协,去清河之后,要勤加练兵!” 康阿义道:“是!” “还有,派人去范阳仔细查探,史思明到底有多少兵马。” 李泌道:“臣初步推算,史思明至少还有六万精兵,如果他在幽州强行征调,还能再征调十万兵马。另外,安庆绪北上之时,掳走了许多百姓,瀛洲至少有六万之众!但是否有变动,的确需要仔细探查。” 次日,史思明向朝廷投降归顺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朝堂,一时间引起了无数人的热议。 元载立刻召集了官员们就史思明归顺一事而讨论。 果然,不出意料,绝大多数人都是坚持相信史思明是真心要归顺的。 只有颜真卿这些人不信。 颜真卿义正辞严地说道:“史思明是狼子野心!” 第399章 给回纥人一点小小的大唐震惊 三月的河南河北正是春光无限好的时候,随着叛军的撤走,以及朝廷军队的陆续抵达,河南河北各州的秩序正在快速恢复。 广袤的华北平原,又升起了袅袅炊烟。 从京师传达到各州的关于耕地安民的政令,也被逐步下放到各县,地方官府开始收编大量的流亡人口,重新规整。 有田的则返还耕地,无田的则在官府重新领地耕作。 在正月的时候,河北各地都还颤颤巍巍,有传闻叛军会在今年三月重新南下。 但真的等到三月,早已没有了叛军的消息。 反而是陆续增多的朝廷援军,让各地的恐慌慢慢消散。 三月十五日,李倓接到了王忠嗣的最新汇报。 吐蕃人在这一次的作战中夺走大量原本属于大唐的堡垒和要塞,吐蕃大军的后续补给也已经送达。 战局现在进入拉锯状态,自上一次叠州之败后,吐蕃并没有再发动大规模的进攻,而是开始经略那些到手的地盘。 看样子是打算逐步蚕食陇右。 李倓并未对陇右给出详细的作战安排,只是给王忠嗣回信,让他在稳中求胜,不必操之过急。 与年老的李隆基不同,才二十三岁的李倓,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来一步步把局势扭转过来。 他不急,现在两线操刀,又已经开始准备联合回纥,接下来的局势有的是惊喜。 时间转眼到了三月底,李皋带着人抵达了漠北,到了回纥汗国的王城。 回纥汗国牙帐城位于斡耳罕河(后世的鄂尔浑河)之畔。 李皋抵达的时候,发现这座王城还在修建中,应该说刚开始修建不久。 李皋并没有花费太大的精力,便进入王城,见到了英武可汗磨延啜。 因为磨延啜是一位亲唐的回纥人。 天宝三年的时候,磨延啜的父亲骨力裴罗联盟回纥各部,在唐军的配合下,击败了突厥汗国,从此突厥汗国灭亡。 回纥人在这里建立了回纥汗国。 说起来,当时配合骨力裴罗灭亡突厥的唐军统帅就是王忠嗣。 骨力裴罗死后,磨延啜继位,与大唐继续保持友好的关系。 甚至连此时正在营建的王城的设计师,也是大唐过来的,工匠也是大唐调过来的。 磨延啜亲自接见了李皋。 “尊敬的大唐使者,您来我们这里来,应该提前告诉我们的,我好派我的卫兵去迎接您。”磨延啜很有礼貌地说道。 “不敢劳烦可汗,这一次我奉天子之命前来,有些匆忙,没有给可汗您带来麻烦吧?” 一边的叶护太子说道:“天使实在言重了,您的到来,让我们欢喜还来不及。” 接下来,磨延啜安排人带李皋下去休息,并且命人为他准备晚餐。 “大唐使者现在过来,你怎么看?”磨延啜问叶护。 “去年安禄山叛乱,幽州大军一路打到了洛阳,听说还攻克了洛阳。”叶护太子说道,“我以为,此次大唐使者前来,是想让我们出兵。” 叶护的弟弟移地健冷笑道:“以前我觉得大唐是不可战胜的,经历了这件事,我发现也不是不可以。安禄山竟然都能一路打到洛阳,甚至我还听说,大唐的皇帝都逃出了长安!” “那你的意思是?” 移地健说道:“我的意思是,先拒绝大唐的请求,让长安与范阳打,打到两败俱伤,他们会求着我们出兵,到时候我们就能提条件。” 英武可汗没有说话,叶护也沉默。 很快到了晚上,参加的晚宴的还有回纥各部的族长,都是回纥汗国身份尊贵的人。 他们纷纷向李皋敬酒,表示了欢迎。 实际上,李皋的顺利,还得感谢一个人。 这个人还是王忠嗣。 王忠嗣的安边策略是以武力击败突厥人,以互市来稳定回纥人。 回纥人很喜欢唐人,至少在英武可汗这一代还很亲唐,叶护太子也是一个亲唐派。 在正史中,英武可汗密切地与大唐互市,安史之乱爆发后,英武可汗答应派兵帮助唐军。 但历史是复杂的,人也是复杂的。 当英武可汗和叶护太子得知安史之乱使大唐极其虚弱之后,也提出了非常无礼的要求:取京师钱财。 原本是准备洗劫长安,被李豫阻止,最后洗劫了洛阳。 洗劫洛阳的执行者就是叶护太子。 天宝三年,大唐还是第一强国的时候,回纥人看见唐军,只能仰望。 当安史之乱进入到混乱期,李亨急着收复两京,大唐最精锐的部队在香积寺打光之后,不得不搬来回纥人。 于是,回纥人窥探到了大唐的虚弱。 他们的态度就变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弱国无外交。 饮完酒之后,李皋对英武可汗说道:“可汗,我此次来,有两件事。” “天使尽管示下。” “一是加大与贵国的互市。” 叶护太子说道:“这些年,我们双方互市已经足够大,大唐的丝绸和陶瓷源源不断涌入草原,我们也用马匹来交换,这些用度都已经充足。天使还想如何加大呢?” 李皋命随从取出茶叶来,然后小心翼翼放在面前。 “这是?”英武可汗疑惑道。 “此物名为茶叶。” “茶叶?” “是的,茶叶。” “有何用途?” “喝的。” 英武可汗微微一怔:“喝的?” “是的,用烧沸腾的水冲泡即可,放在炉上煮也行。” 叶护道:“为何要喝茶叶?” “因为好喝。” “有酒美味么?” 李皋说道:“不一样的美味,要不我现场让人为可汗煮一煮?” 英武可汗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就有劳了。” 李皋安排人开始操作。 过了片刻,英武可汗道:“天使,您刚才说有两件事,第二件事是什么呢?” 李皋道:“安禄山在幽州谋反,想必可汗已经听说。” “我是有听说,安禄山实在是可恶,乱臣贼子,大唐对他不薄,他竟然忘恩负义!” “天子希望可汗能出兵攻打幽州。” 现场立刻沉默下来。 移地健道:“恐怕要让天子失望了,我们现在的敌人正在图谋攻打我们,我们的兵力也不是很充足。” 说话间,水烧沸腾了,李皋将开水倒入杯中,顿时茶香四溢。 第400章 英武可汗:真香啊! “这是……”英武可汗面色一惊。 其他人也露出了诧异之色,目光纷纷投向茶杯。 “这是茶。” 说着,李皋自己拿起来,饮了一口。 众人疑惑地看着李皋,李皋道:“此乃大唐皇家享用之御茶,可汗不尝试一口吗?” 一听说是大唐皇家御茶,英武可汗立刻来了兴趣。 “我尝一口。” 李皋立刻给英武可汗倒了一杯。 英武可汗拿着茶杯,仔细观看一下。 叶护太子突然说道:“阿父,我来尝。” 英武可汗犹豫了一下,递给叶护太子。 叶护饮了一口,顿时感觉一股清流涌入体内,瞬间舒坦无比。 他脸色狂变:“这……” 英武可汗还以为叶护中毒了,立刻怒道:“使者,这是……” “这世间竟有如此美味!”叶护连忙饮了第二口。 茶入肠胃,叶护感觉无比舒坦。 在这个没有清肠胃的年代,尤其是北方游牧民族常年吃荤,茶入肠,简直就是肠胃清道夫。 那种感觉是21世纪的人无法理解的一种舒坦。 叶护的行为,把其他人都整蒙蔽了。 呵呵! 叶护!你搞得太夸张了! 啥玩意儿,让你如此激动! 移地健瞥了一眼自己的兄长,一副瞧不起的模样,就差说他没见过世面了。 移地健拿起一杯茶,也饮了一口,顿时大叫了一声。 周围的人更加诧异。 “这……”移地健后退两步,“这茶……” 没说完,他又忍不住饮了几口。 真好喝啊! “可汗确定不来一杯吗?”李皋道。 英武可汗也拿起一杯,饮了一口,然后忍不住饮了第二口、第三口…… “再来一杯!” “再来!” “再来!” “劳烦使者冲泡!” “诶,不劳烦使者冲泡,我们自己来!” “……” 其他部族首领纷纷拿起来,开始饮茶。 他们脸上都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不多时,茶就被饮完了。 叶护太子问道:“还有吗?” “还有。” “那就劳烦……” 叶护太子还没有说完,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连忙尴尬地笑道:“劳烦使者再来一点?” 李皋命人将一大袋茶叶全部取了出来。 众人一看竟然有如此大一袋,眼睛都看直了。 “这足够你们饮用三个月。”李皋道,“算是陛下对可汗的赏赐。” 英武可汗立刻道:“圣天子在上!” 李皋趁机说道:“陛下说,大唐和回纥是朋友。” “对对对,大唐和回纥是朋友。”叶护太子立刻说道,“使者,三个月之后,这茶叶就没了吗?” “是的,没了。” “看来茶叶在大唐很宝贵。” “也不算,大唐许多州府人人饮茶。” “人人饮茶?”英武可汗道,“如此说来,大唐是能够给我们充足茶叶的?” “可以啊。”李皋道。 “那使者刚才说没了?” “确实没了,还需要卖给其他人,剩余的茶叶不是很充足。”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皋看了一眼移地健。 这下大家都听出来使者是对刚才移地健那话不满意了。 叶护连忙说道:“若我们愿意出兵,大唐能给我们更多的茶叶吗?” “若是你们愿意出兵,大唐可以把你们一辈子都饮不完的茶叶以最低的价格卖到草原上。” 英武可汗道:“当真?” “天子金口玉言,岂能有假?” “阿父,儿以为还需要再考虑考虑。”移地健道。 “使者,我明日给你答复,如何?” “期待可汗的答复。” 当夜,李皋呼呼大睡。 移地健对英武可汗道:“阿父,我们根本不需要等大唐给我们茶叶,就能轻松得到!” “此话怎讲?” 移地健说道:“幽州和长安的战争尚未结束,等幽州和长安动手,精疲力尽,我们再出手,到时候任何条件都可以提。” “不可!”叶护太子反对道,“如果长安赢了,大唐皇帝接下来会如何对我们?” “长安赢了,也是惨胜。”移地健道。 叶护太子说道:“别忘了,唐军还有最能打的安西军,这些精锐根本就没有调度入关,而且那个人还在,听说已经是兵部尚书,现在又抵达陇右,官复原职,重掌四镇!” 英武可汗的脸色终于变了:“王忠嗣吗?” “是的。”叶护太子说道,“他回来了,而且当今大唐圣人对他极其倚重。” 也许英武可汗不知道李倓的事迹,对大唐新登基的圣人的印象是模糊的,但英武可汗一定知道王忠嗣。 当年,就是王忠嗣带着唐军,一手主导了草原那场权力的易主。 强大的突厥汗国,彻底土崩瓦解。 这才有了回纥人现在的局面。 回纥人不怕高仙芝,不怕封常清,甚至不怕安禄山,但他们都敬畏王宗嗣。 移地健说道:“王忠嗣将会被吐蕃人困在陇右,已经不足为惧。若到时候他敢动,儿亲自取他人头!” 他的语气像极了长安城的那些人:王忠嗣打仗就那样,我上我也行! 英武可汗思忖片刻,说道:“我们现在有多少兵力?” 叶护太子说道:“如果我们集结草原所有的勇士,可以集结四十万大军。” 他这话有吹牛逼的水分,但回纥兵力的确不少。 唐初的突厥号称控弦百万。 当然,突厥人也在吹牛逼,不可能真的有百万大军。 后来的薛延陀都号称控弦二十万。 和中原农耕文明不同,草原是全民皆兵的模式。 连女人都要参加战斗,尤其是生完孩子的女人,完成了生养任务,就成了战士。 中原不可能这样征兵,因为农耕文明下的人居住环境是固定的,有固定资产,需要有稳定的守护。 英武可汗回过神来,问叶护太子:“我们派多少兵力去攻打幽州?” 叶护道:“我觉得可以派遣三万大军前去幽州责问,以彰显我军的威势,又能给大唐皇帝交代。” “若幽州真的出兵,我们该如何?”英武可汗问道。 “那就打!”叶护道,“我军在关外,幽州兵想对我们动手,就必须出关,出关后,我们与幽州兵正面打一场,让大唐也知道我们的厉害!” 第401章 回纥人发兵,奚族人发兵,史思明被围攻? 第二日,李皋再一次被迎为座上宾。 英武可汗在李皋以及回纥各部首领面前,强烈谴责了安禄山、安庆绪、史思明等反贼的无耻行径。 最后义正辞严地表示,一定会出兵帮助大唐击败敌人。 在欢声笑语中,大唐和回纥打成了一片,像亲密的一家人。 四月初一,范阳。 长安使者抵达范阳,史思明听闻,亲自带着范阳的一众将领前去迎接,非常恭敬地将使者迎入了蓟城内。 使者宣读完圣旨之后,史思明大声道:“罪臣感激涕零,必为大唐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史思明接过圣旨,然后热情地款待了使者。 并且向使者承诺,这个月就发兵讨伐逆贼安庆绪! 四月初三,瀛州河间。 安庆绪正在丝竹管弦声中饮酒作乐,醉生梦死。 严庄却急匆匆赶来:“陛下!陛下!” “宰相何故惊慌?”安庆绪不耐烦地问道。 没看到朕现在正在忙吗!没看到吗! “陛下,阿史那承庆和安守忠已经一个月没有消息了。” “他们忙着征兵,那些事宰相去安排便是。” “陛下,恐怕并不简单啊!”严庄忧心忡忡道。 “宰相先退下,朕还有要事……” “陛下,臣担心史思明已经反叛!” 安庆绪这才重视起来,放下酒杯,说道:“不可能,史思明没有这个胆子!” “陛下,史思明现在手中有数万精锐,若他愿意,在范阳和卢龙还能再集结十万大军!不可忽视!” “而且臣还打探到,长安派使者去范阳了!” “当真?” “千真万确!” 安庆绪脸色阴晴不定。 早知道这皇帝当得这么麻烦,就不当了! 周围的宫女为安庆绪披上衣裳,他走到烛台前,拿起上面的一杯酒,喝了几口,才松了一口气,问道:“那宰相说现在怎么办?” “史思明叛变已经是事实,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趁着史思明动手之前,我们先动手!” 安庆绪看了一眼严庄,问道:“是对手吗?” “找契丹人和奚人帮忙。” “嗯?” “派人去找契丹人和奚人谈,若他们能出兵攻打史思明,事成之后,承诺将营州、平州全部给他们!”严庄说道,“而且我们北上的时候,还俘虏了十万百姓,分一半给他们做奴隶!” 安庆绪想都没有想便说道:“好,这件事交给你安排,速速去安排!” 严庄立刻动用自己之前在幽州经略的人脉,开始派人东进。 奚族距离范阳不算远,就在饶乐都督府。 饶乐都督府本身就是大唐为了安顿奚族人设置的羁縻之所。 在历史上,奚族人和契丹人长时间依附大唐。 只是后来武则天继位,契丹人似乎不太服她,武则天也想着借机会立威。 于是双方就打起来了,和平了数十年的局面就此打破。 后来大唐内部混乱,波及边疆军事,直到李隆基上位,才重新对东北局势做大力整顿。 数次击败契丹和奚族,又开始在幽州增加重兵。 大唐东北的局势比西域和陇右还要复杂。 陇右的秦、成、岷、渭、河、兰等六州,有高句丽、羌兵,这些蕃兵都在城傍。 玄宗时期,东北城傍更多,幽州、蓟州、平州、营州、这些地方,有大量的城傍,蕃兵数量比陇右更多。 为什么李隆基上位后加强了对东北的防御? 因为这个时期,奚族和契丹族都已经变得强大起来。 辽东那个地方,平原居多,土地肥沃,还有大量铁矿,有孕育农业帝国的先天条件。 由于当年司马懿把公孙家屠灭,也屠灭了大量汉人,所以那里后来一直被异族占领。 高句丽被灭后,辽东局势数十年处于各自分裂的状态,没有形成大的威胁。 直到武则天时期开始,大唐多次在对契丹和奚族战争中战败。 这个时候,李隆基不得不开始加大对辽东的防御。 就例如此时的奚族,虽然奚王名义上是饶乐都督,但其实早已在天宝年间就被安禄山逼反。 奚王能一口气快速动员出六万精锐铁骑。 契丹族也能随时动员出三万以上的骑兵。 十万实打实的异族铁骑控弦而来,足以撼动大唐东北大半个防御体系了! 这也是为什么此时严庄立刻想到要借助奚族和契丹族的力量来对付史思明的原因。 严庄的人走卢龙道,数日之后便抵达了饶乐都督府的奚王牙帐。 “大燕皇帝陛下的使者刘业,见过可汗!” “大燕皇帝?”奚王李延宠用一种嘲讽的语气问道,“这天下有大燕国吗?” “大燕国在幽州。”刘业说道。 “幽州?”李延宠大笑起来,“幽州不是大唐的领地么?” “幽州现在的大燕的领地,是大燕的国都。” “我看,是叛军的老巢吧!”李延宠直言不讳地讽刺起来。 刘业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强颜欢笑道:“可汗,在下此次前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说吧。” “陛下现在诚邀您一同攻打幽州。” 李延宠顿时兴奋起来,却又疑惑道:“你刚才还说幽州是你大燕的国都,怎么现在又要和我一起攻打幽州了?” “幽州节度使史思明叛乱,陛下震怒,希望能与可汗您一起教训史思明!”刘业连忙说道,“事成之后,可以将营州、平州割让给可汗您。并且赠送可汗五万汉人奴隶!” 李延宠顿时站起来,一双眼睛露出了精光:“当真?” “千真万确!” 那营州和平州可是好地方,尤其是营州,有大量的沃土,可以种地,人丁还不少。 最关键的是,得到了营州,便将大唐与安东都护府彻底切断,可以图谋整个安东都护府了! “若他反悔,怎么办?” “若是反悔,人神共诛,可汗您随时可以再发兵,攻打幽州!” “要多少兵马?” “可汗发三万大军即可!” 李延宠几乎没有犹豫,他说道:“我答应你了!” 四月十五日,长安。 “陛下,史思明的回信。”元载呈递上来。 李倓打开看完,笑道:“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第402章 叛军们的骚操作 为了让局面更加刺激一点,四月二十日,李倓召集禁卫军,以巡视民情为由,火急火燎地离开了长安城,一路向东京洛阳行去。 三日之内,天子离开长安的消息快速在关中传开。 四月二十二日,奚王李延宠派人前往松漠都督府,联络到了契丹胡剌可汗李楷落,邀请他一同入关。 李楷落得知这个消息,非常兴奋。 他立刻调遣了两万大军,与李延宠一起厉兵秣马。 这个时候,史思明还不知道契丹和奚族已经准备行动。 四月二十三日,史思明在范阳宣布了安禄山和安庆绪的罪名。 并且表示,自己当时是被安禄山起兵勤王的谎言欺骗的。 史思明悲愤地告诉诸位将领,安禄山他不是要讨伐国贼杨国忠,而是要造反啊! 都怪自己太单纯! 现在想想,我史思明对不起大唐啊! 儿郎们,安禄山虽然死了,但他的儿子还在瀛州,咱把他的儿子抓过来,交给长安,为大家换取爵位! 当天,史思明的部将们就激动到高潮了。 他们跟随史思明在蓟城外检阅了大军,就像去年的时候,安禄山在蓟城之外检阅大军一样。 气氛是肃然的,将领们怀着报国的心情,看到了自己未来的荣华富贵。 午时过后,史思明的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发。 枪林如海,旌旗遮蔽天日,无数脚步声夹杂着战马的声音,响彻在天地之间。 消息当天天黑之前,就传到了瀛州。 “陛下!大事不好!史思明发兵了!”严庄急匆匆赶往皇宫,对正在吃葡萄的安庆绪说道。 “发兵多少?”安庆绪不慌不忙地问道。 “数万精锐!向我们杀来!” “宰相去安排便是了。”安庆绪吃下一颗葡萄,欢喜地抱着妹子。 “陛下!” “不要再说了!” “是!” 严庄无奈地出来,他的大脑快速运转。 晚上,他唤来田承嗣,对田承嗣说道:“史思明有异心,陛下想要除掉史思明,正在思考派谁领五万大军讨伐,击败史思明,便可封为范阳节度使。” “严相公,那史思明不过土鸡瓦狗,这事我就能办到了。” “你吗?” “是的,我一定能办到!”田承嗣拍了拍胸脯,一副我肯定行的表情。 “但张为辅也想要这个机会。” 张为辅就是张忠志,也就是历史上的李宝臣,他是安禄山的样子。 在正史上,他与田承嗣都是河朔三镇的节度使。 田承嗣立刻说道:“还请严相公给末将这个机会,以后必铭记于心!” 严庄假装犹豫了片刻,才说道:“我稍后进宫去面见陛下,为你争取这个机会。” “多谢严相公!” 到了半夜,一直没有睡的田承嗣,等来了严庄的消息。 严庄很严肃地说道:“田将军,你的机会到了!” 田承嗣顿时兴奋起来:“多谢严相公!” “唉,你知道的,陛下更喜欢张为辅,我好说歹说啊!” “严相公放心,末将以后绝对不会忘记这一次的恩德!” 第二天一大早,严庄进宫。 安庆绪问道:“谁愿意去打?” “田承嗣愿意。” “哦,他啊,好啊,严相公安排便是。”说完,安庆绪又昏昏睡去,要睡到傍晚,再起来嗨。 严庄出去后,见到了高尚。 “探清楚了吗?”严庄问道。 “探清楚了,来了五万大军!” 高尚在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有点瑟瑟发抖。 五万大军在别人手中可能没什么,但在史思明手中,那绝对是能撼动整个河北的存在。 史思明用兵极其强悍,他的军队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士兵如同饿狼一样凶狠。 高尚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现在奚族人和契丹人到底如何了!” 当天午时,河间城外,数万燕军开始汇聚。 田承嗣给了规定的时间,等到未时,还有三处没有集结完毕。 田承嗣立刻下令处死了三个校尉,让人将校尉的人头传首全军。 这下,整个军队的行动力都起来了。 四月二十五日,史思明大军抵达莫州的莫县。 这个时候,田承嗣的五万大军在高阳县驻扎。 双方开始对内做动员。 与此同时,史思明还给田承嗣写了一封信:看在大家以前是同僚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投靠我的机会。 田承嗣当众杀死史思明派来的使者,将使者的人头在众将面前举起来,说道:“史思明是无耻的叛徒,我们这一次聚集大军到这里,就是为了剿灭他,军功在此一举!” 众人高呼。 那么,这两支叛军分别是什么实力呢? 首先,史思明绝对是一员悍将。 在战术层面,除了王忠嗣这种大佬,只有李光弼是他的对手。 其次,史思明的骑兵,常年在营州一带,与契丹人和奚族人厮杀。 这是一支战力非常强悍的骑兵。 虽然在常山之战中被李光弼击退,却并未能影响到史思明的实力。 田承嗣呢? 田承嗣之前一直在卢龙,他是安禄山的部将,这个人治军非常严明,打仗水平在叛军中肯定是中偏上。 事实上,田承嗣最厉害的并不是打仗,而是玩政治。 什么? 他都被严庄忽悠得团团转了,还政治厉害? 往往高端的猎人,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田承嗣并不相信严庄的话,但他还是表现出一副心甘情愿被严庄玩弄的样子。 目的只有一个:拿到兵权! 大多数聪明的人,都有一个特点:不服软! 他们的表现欲和他们对女人的欲望是一样的。 但田承嗣不同,他是一个非常狡诈的人。 历史上,他六次投降大唐,六次反叛。 最终不仅娶了大唐公主,还将魏博节度使的位置传给了自己的侄子,开启了藩镇世袭的先例。 这个人在起初安禄山起兵的时候,只是诸多将领之一,不能算核心层。 但却成了安史之乱最后的大赢家。 可以说,他与严庄一样,都是投机分子。 四二十六日,田承嗣突然给史思明写信:我杀你的使者,只是为了麻痹安庆绪,我不愿与将军为敌。 给史思明写了信的同时,田承嗣立刻安排人将史思明的使者的头颅送往长安,并给大唐皇帝写了一份投降信。 第403章 叛军比赛投降! 听说自己的使者被杀了,史思明前脚还在暴怒,后脚就收到了田承嗣发来的跪舔信。 田承嗣在信中语重心长地表述了自己对史思明的崇敬之情。 咱以前还在卢龙武卫将军的时候,就听说过您的大名,那可真是如雷贯耳。 其实我一直觉得您比安禄山要强一百倍! 这大燕皇帝,应该是您的! 要道理来说,杀使者这种事,搁在史思明身上,你就算巧舌如簧,也没用。 史思明就是个做事极其粗暴简单且又狡诈的人。 你杀他使者,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威信遭受挑衅,不让几万大军把你活剥生吞了,他就对不起自己! 可是有一点例外:你史思明比安禄山要强,而且强一百倍! 当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史思明甚至忍不住享受般地呻吟了一下。 每一个人心中都有执念。 史思明的执念就是安禄山,从小一起长大的安禄山。 凭什么是安禄山带着我混? 我比他强多了! 你看,他被自己儿子给捅死了! 我儿子就很孝顺,很听话! “大夫,这个田承嗣杀我们的使者,若此时不发兵,恐影响三军士气!”范阳行军司马周挚出列道。 史思明呵呵冷笑:“好好抚恤使者的家人,但现在强攻却属不智。” 众人面面相觑。 “田承嗣手中尚有数万大军,我们不可小觑。”史思明道,“大唐皇帝就是希望看到我们双方拼得你死我活,最好两败俱伤。这一次,我要用计谋收复安庆绪的残部,要等待时机,时机到了,给致命一击。” “那何时是时机?” 史思明说道:“去将田承嗣这封信送到河间,给安庆绪看看,让他看看自己的大将在干什么!” “如此做,恐怕田承嗣会对大夫有意见,大夫不想收田承嗣吗?” “安庆绪猜忌他,把他逼上绝路,他还有什么选择呢?”史思明道,“他投降我,不是他愿不愿意,是他只有这一条路。” 史思明的意思是,在绝对的权力前面,你有没有意见重要吗? 史思明的人立刻拿上田承嗣的信,前往河间。 四月二十八日,常山。 “李公!”常山郡长史袁履谦急匆匆赶来,“探查到了,史思明统率数万大军已经抵达莫州。” 雍希颢面色微变:“李公,史思明难不成要对我们发起进攻了?” 李光弼手中拿着朝廷发来的文书,笑道:“不,史思明向朝廷表决了忠心,这一次他要对安庆绪动手。” 李光弼之言让众人面面相觑。 “至于他会不会真的想安庆绪动手,还是借着发兵的名义来对付我们,暂且不必讨论,安排加强防守便是。” 李光弼淡淡道。 这叫以不变应万变。 管你史思明打谁,只要你到了我的防线范围,我就揍你! 也是在当天,田承嗣给史思明的信第一时间落到了严庄手里。 严庄看完信,连忙把信烧毁了,并且去皇宫汇报了一下当前的情况:敬爱的陛下,史思明现在已经被吓得每天晚上只能抱着他的马儿才睡得着觉了! 等汇报完后,严庄又开始在朝堂上下宣布史思明已经被击败。 河间城内一片欢呼,形势大好。 转眼,严庄立刻回去收拾细软,并且派人去安庆绪的弟弟安庆和府邸,扬言邀请郑王安庆和一同出城狩猎。 安庆和一听宰相邀请,当然马上就跟着出城了。 等到了城外,安庆和连忙上前谄媚道:“小王见过宰相。” 严庄是安庆绪的首相,安庆绪对其他亲王是没有任何好脸色的,是严加管控的。 可以想想大唐亲王在李林甫面前时候的样子。 别说亲王,太子都瑟瑟发抖。 “大王不必多礼。” “不知宰相找小王,有何事呢?” “大王可听说田承嗣在前线大胜?” “方才刚听说,那都是宰相您选人有方啊!”安庆和真心感到高兴。 “大王谬赞。” “的确是宰相首功。” “大王说错了。” “小王说错了?” “是的。” “可田承嗣是宰相推荐的。” “大王有所不知啊,田承嗣没有打赢。” “没打赢?”郑王脑瓜子有些跟不上了。 “是的,没有打赢。” “那为何今日城内都在传言说前线大捷?” “那是我散布的谣言。” “啊?” “我现在欺君了,很危险,只有大王能救我。” “小王如何救你?”安庆和连忙道,“小王才疏学浅…… “诶,大王,您可是一位大人物。我现在去投奔唐军,只需要把大王抓去,做投名状即可。” 郑王调头就准备跑,被严庄的心腹抓住。 严庄立刻带着人,收拾细软,连夜跑路。 严庄为何跑步? 他不是一手鼓动了安禄山造反吗? 他不是一手扶持了安庆绪吗? 因为严庄是一个和田承嗣一样的投机分子。 正史上,这货不仅投降了大唐,还得到了官职,后来因为贪污被刘晏审问下狱,唐代宗赦免了他,但贬了他的官,最后死去。 严庄出身河北底层,是这个时代底层知识分子的代表。 上升渠道被堵塞,他们纷纷投靠安禄山。 在这一类人中,严庄是最精明的那一类人,他极其擅长把握时机。 他怂恿安禄山,挑唆安庆绪,只为大权在握,实现从小梦寐以求的权力梦。 但普通家庭出身,想要混到出将入相,谈何容易? 就算混到现在,他也突然意识到,手里这个朝廷,没有强硬的实力,只会沦为砧板上的肉。 为安庆绪出生入死,还是保住自己? 无论是历史上的严庄,还是这里的严庄,都选择了赶紧保住自己。 安庆绪还不知道,他的宰相已经带着他亲爱的弟弟跑路。 当他在醉梦中听说史思明现在抱着自己的马儿瑟瑟发抖地入睡的时候,只是和那几个漂亮的妹子一起调侃了几下史思明睡觉用什么姿势。 至于如何处置史思明,明日再说,今日先喝酒,喝完还有正事! 四月二十九日,大唐皇帝抵达了洛阳。 第404章 连朕的粮食都敢拿! 李倓骑着马,像过去行军打仗那样,带着人,沿着前往洛阳城的官道前行。 两边的田野,麦子已经长得很高,麦穗也变黄了一些。 但放眼望去,却还有许多田是空着的,似乎已经荒了。 “为何有那么多荒地?”李倓忍不住感慨道。 “叛军去年攻打洛阳的时候,许多人逃走,留下来的人,后来也被叛军俘虏北上了。一部分之前逃走的人回来,还有一部分周边乡里的,到了洛阳城附近。” 李泌说着。 “人丁的确减少了许多。不过圣人不必担心,人减少,所需要的粮食相应减少,朝廷从江东调度的粮食,在洛阳停靠了一些,饥荒是不会出现了。” 李泌话音刚落,前面的官道隐约看到有人群出现。 人群快速朝田野之间涌去,争先恐后。 “前面发生了什么?”李倓问道。 “我带人先去看看。”武意说道。 说完,他便带着几个骑士,朝前面飞奔过去。 李倓等人继续赶路。 不多时,武意等人便回来了。 “三郎,前面那些人是在领粮食。” “领粮食?领粮食为何不在城内?” “听说是洛阳一家大户在发粮食,不过好像是借。” “借?”李倓顿时好奇起来,“走,前面去看看。” 初夏的太阳已经很毒辣,炎热的夏风从洛河之上吹来,带着水草的气味。 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李倓到了田野间。 这里有大一片荒地。 荒地上站满了人。 “一个个登记,不许漏!”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手里提着一把刀,粗着嗓子大声吼着。 “谁若是没有登记,查出来后果自负!你们也不想没有饭吃吧!” 大太阳下,那个男子凶神恶煞地喊着。 人群老老实实地开始排队。 那个男子听到了马蹄的声音,转身望去,看见李倓等人骑马而来,而且还来了不少人,不由得一愣。 等李倓走近,打量了一眼那个胖子,问道:“是哪家大户善心大发,在赠送粮食?” “这位郎君,听口音不是洛阳人。”胖子说道。 “长安来的。” “原来是长安来的贵客。” “是哪位大善人在发粮食呢?” “是韩朝易韩公。” “哦?韩公因何发放粮食?” “韩公是都畿道河南府洛阳县人,叛乱刚结束,洛阳百废待兴,民间疾苦,韩公看不得穷人受苦,所以才在这里赠送粮食。” “哦,赠送吗?” “是的。” “为何刚才我向百姓打听,是借?”武意接过话来。 “是是,借一点点,毕竟韩公的粮食也有些。” “这么多人,借一点点?”李倓问道。 胖子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语气也变了,有些不耐烦:“这是韩公在发粮食,我也不清楚,若郎君向问,去城内找韩公问便是了,不过韩公很忙,恐怕郎君见不到了。” 李倓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很严肃地问道:“到底是如何个借,借多少,利息多少?” “我不太清楚。”胖子说完,转身就走,但被人拦住。 “郎君虽然从长安过来,但这里可是洛阳,看您的来头也不小,可洛阳的王公贵族也是有的,咱是韩公的人,韩公在洛阳关系通天,这些借粮的事,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您何必逮着这种事不放呢?” 胖子立刻硬气了起来,但碍于李倓带的人实在有点多,他的语气不敢放肆。 而且他也猜出来了,对方可能是军队里的人。 不过他也不怕,这里是洛阳,而且这件事又不是自己做的,背后有靠山。 李倓看着他说道:“你想说,你背后有靠山,我们奈何不了你?” “郎君,您何必如此,这件事也没有伤害到您的利益。” “哦,终于说漏嘴了,说吧,月利息是几分?”李倓冷笑起来。 大唐对民间高利贷是严格管控的。 这个王朝可是李世民开创的,以李世民的为人,对借贷这种事会是什么态度呢? 李世民自己搞了公廨钱,都搞得痛苦不堪,那还是贷给富商。 对贷款群体和人数做了严格限制。 而且公廨钱的利息随着时间推移,是逐渐降低的。 可以说,安史之乱之前的大唐,是真正历代王朝巅峰,因为它真的做到了让利于民,严格约束官员。 连盐这种刚需暴利,在安史之乱之前,大唐朝廷都不要。 从汉武帝开始到鞑清灭亡的两千多年,也只有这一段时间如此了。 胖子支吾道:“我不知道。” 李倓继续说道:“按照《杂令》里的律法规定,民间借贷要立契约,而且月利息不得高于六分,我没说错吧?” “这……” “这些人都是来借粮食的,可有为他们立契约?” “这……” 李倓示意了一下武意:“教他如何说话。” 武意走过去就是一巴掌,抽在胖子脸上,胖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被抽肿起来的脸哀嚎。 前面那些明显跟胖子一伙的人见状立刻赶过来,但看见李倓带的人太多,都不敢靠近。 “是否立契约?” “没……没有。” “几分的月息?” “五……五十分……这不是我做的,是韩公!韩公是洛阳县令的泰山。” 这时,李泌却问道:“朝廷往洛阳运输了大量的粮食,怎么可能百姓还要找韩公借粮食?” “现在是青黄不接……” “青黄不接也不应该,这一次有大量的赈灾粮!” “这……”胖子捂着脸,再也不像之前对待百姓那样凶神恶煞,颤抖地说着,“我真的不知道。” 这时,有一个百姓突然痛苦地说道:“现在没粮食,洛阳粮食急缺!我们两天才只能吃一顿饭!” 李倓的脸色立刻变了:“把这个人带上,我们去洛阳城!看看我们的粮食,到底被哪几条狗吃了!” 武意命人带上胖子。 李倓对排队领粮食的人说道:“走!去城内领粮食,借什么借!朝廷有专门的赈灾粮!今日我为你们做主!谁不把粮食拿出来,我就把他的脑袋挂在城墙上!” 第405章 心理战 人群浩浩荡荡朝城内赶去。 这里距离洛阳城不远。 洛阳城被洗劫一空,往日的繁华已经不在。 李倓记得数年前他第一次到洛阳的时候,这里还是大运河的中心,大唐的国际大都会。 洛水之畔船只如云,从河北、河南、江淮等地运输的货品堆积如山一样。 还有数不清的西域奇货,琳琅满目。 人们谈笑间,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对未来的期盼。 才子在这里尽情地留下诗词,佳人在这里舞动云袖。 可现在呢? 城门旁边的墙壁上,还残留着去年的血迹,甚至在墙角处,还有一颗不太起眼的骷髅头。 洛水之畔的船只依旧在,只是商人的货品少了许多,精气神似乎也被抽干。 李倓带着人浩浩荡荡进了洛阳城,城门口往日很强硬的守卫们突然变得非常礼貌,甚至不去盘问对方是谁。 胖子带着李倓到了韩朝易的家宅前,李倓让人把韩家围得水泄不通。 不多时,里面传来叫骂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被带出来。 “你们怎敢如此放肆,这里是洛阳,是东京!你们是何人!胆敢抓我!” 那老者怒斥着,他的语气高高在上,充满了威严。 李泌在李倓耳边说道:“韩朝易,韩义方的后人,洛阳名门。” 韩朝易被带过来。 李倓却问胖子:“是他让你们借粮的?” “是是是。” 李倓又示意了一下武意,武意拔出一把匕首。 “你们是何人,我是韩……” 韩朝易尚未说完,武意的匕首已经到了他的脖子处,割破了一点皮,鲜血流出来。 吓得韩朝易大喊道:“这位郎君饶命,你们需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 “高价贷粮是你指使的?” “这位郎君,您要多少钱?” 武意一刀插在了韩朝易的手臂上,疼得他撕心裂肺地喊出来,他想挣扎,却被武意掐住。 “再问你一遍,贷粮是不是你指使的?” “是是是,不是!是洛阳县尉崔异,是他!” “把崔异叫来。”李倓瞥了一眼武意,“把县令也叫来,还有河南尹,都叫来。” 武意立刻带着人赶往衙门。 此时,洛阳县令苏翔急匆匆召来了县尉崔异,他有些担忧地问道:“那批赈灾的粮食处理得如何了?” “已经发下去一半,现在还在发。” “立刻通知下去,剩下的全部免费领。” “这是为何?” “长安传消息,圣人要来洛阳了。”苏翔道,“万一我们在洛阳贷粮之事被圣人知晓,麻烦就大了。” 崔异却笑道:“苏公放心,圣人日理万机,现在叛军在河北闹得也很凶,他哪里会有精力管这些。而且也没有人敢到圣人那里乱嚼舌头!再说了,我们不是都发了粮食了吗?百姓领到了粮食,没有人饿肚子,等下个月田里的麦子成熟了,一切都好起来了!” 被崔异这么一说,苏翔倒是冷静下来。 对于他们这种官员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稳定! 他们此时的任务就是维稳! 洛阳刚遭遇劫难,现在民生崩溃,秩序混乱,朝廷运输灾粮过来,就是为了维稳。 要知道,黑压压的难民没饭吃,那就是一群行走在荒原上的野兽。 崔异继续说道:“等圣人到了洛阳,发现大家都有饭吃,圣人不会继续追问,咱们的任务就完成了。趁着这个时机,咱们从中赚一点,也无可厚非嘛!” 见苏翔还有些担忧,崔异继续说道:“这些年朝堂上下捞得还少吗?长安皇亲贵胄,哪一个不是大肆敛财,朝廷官员,勋贵之后,哪一个不是脑满肠肥?别忘了,为什么河北会叛乱!” 苏翔却说道:“之前陛下连宗室亲王的田都拿出来做抚恤了,恐怕这位圣人是真的要严查啊!长安可是杀了不少人的!” “哈哈哈!不过是新君清除之前的异己罢了!苏公真当圣人会严查!” “河北叛乱,就是因为两京吃得太多!河北重税!两京醉生梦死!尤其是关中!他们都能拿,我们现在只是拿一点点,也就是赚一点点利息钱!不算什么的!苏公不必担心,下面我都安排好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有人急匆匆跑进来:“报!苏公,崔公!外面有人自称是神武大将军武意,说是圣人有请!” “你说什么!” 苏翔顿时面色苍白如纸,崔异也吓得颤抖了一下。 两人立刻出去,看见骑在马上的武意。 “县令和县尉?” “下官洛阳令苏翔。” “下官洛阳县尉崔异。” “跟我走!”武意手里拿着令牌。 两人吓得全身冒冷汗,不多时,便到了韩家。 “臣洛阳令苏翔,参见圣人。” “臣洛阳县尉崔异,参见圣人。” 这个时候,韩朝易才反应过来,震惊面前这个年轻人竟然是当今圣人。 李倓说道:“他派人在城外借贷粮食,利息五十分!说是你崔异指使的?” 崔异却淡定地说道:“圣人明鉴,臣一直尽忠职守,从未指使任何人去做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韩朝易顿时大怒道:“崔异!是你亲口跟我说的!” “证据呢?” “你!” “没有证据,污蔑朝廷命官,你胆子不小啊。”崔异淡然地看着韩朝易,“而且还欺瞒圣人,欺君之罪是要夷族的。” 李倓翻身下马,走到崔异和苏翔面前。 崔异倒是淡定,苏翔额头却在冒冷汗。 李倓对苏翔和善地说道:“洛阳遭此劫难,百废待兴,朕一路走过来,田里该种的庄稼都种了,朕能看到洛阳正在有序地恢复。你这个县令是有功劳的。” “承蒙陛下垂怜。” 李倓继续和颜悦色地说着:“朝廷任命你做这个县令,是认为你有操守,你的祖父苏颋是宰相,你的曾祖父苏瑰也是宰相,都是大唐名臣!” 崔异立刻道:“陛下,此贼不知从何处弄来粮食,竟然公开贷粮,他……” “朕让你说话了吗?” 崔异立刻打住。 李倓继续对苏翔说道:“大唐现在需要良臣。” 第406章 与权贵的对峙! “是崔异,他安排人把渡口的粮食运到含嘉仓囤积,故意不下发粮食,而是以借贷的名义给百姓……” 不等苏翔说完,崔异打断了他的话,崔异惊恐道:“圣人,他污蔑臣!” “圣人!臣句句属实,崔异说这些粮食都是给百姓的,不能白白给他们!”苏翔坦白道,“说白给了,以后他们每次都会要!” “诽谤!他诽谤臣!” “圣人!”苏翔显然是豁出去了,“崔异还说上下都拿,我们不拿白不拿,反正粮食也会给到百姓!说什么我们只要维持了稳定,圣人就不会追查我们!” 崔异脸色苍白如纸,却还想着硬撑。 “圣人,臣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尉,臣……” “圣人,崔异说上面还有人,他打通了河南尹的关系,背后还有……” 说到这里,苏翔停了下来。 “还有谁?”李倓冷声问道,“都说出来,说出来朕为你做主,谁若是敢动你,朕就用他的脑袋当肥料!” “还有广武王!” 说出这句话,苏翔仿佛用尽了全力。 广武王是雍王李贤的亲孙儿,李贤是李隆基的叔叔,一直居住在洛阳。 虽然与李隆基这一脉隔了一支,但都算正儿八经的皇族。 李贤早已去世,可是李隆基还没死啊。 李隆基在位的时候,敢将李贤安置在洛阳,却不敢将李亨安置在洛阳,这说明李唐皇帝并不是对每一个宗室都变态一样的防范。 这个时候,崔异才彻底放弃挣扎。 既然连广武王都供出来了,那这一次,这条线上的,基本上一个都逃不了。 苏翔的官职是县令,崔异的官职是县尉。 但千万不要误以为苏翔只是普通的县令,崔异只是普通的县尉。 洛阳在李隆基时代,不是东都,而是东京,一个字的差异,地位巨大。 是正儿八经的京师。 洛阳县令一般叫洛阳令,是正五品上,和杨国忠的御史中丞是一个级别。 崔异的县尉级别肯定也不低,毕竟是首都维持治安的。 崔异的出身是什么呢? 是达官显贵之后,出身博陵崔氏。 他职位不算很高,但出身名贵,别说苏翔给他面子,他去广武王那里,广武王也给他面子。 这个时代的出身,可不是说着玩的,这是一种社会共识。 见李倓面色阴沉,苏翔连忙继续说道:“我们目前测算洛阳已经有五十万人,现在是青黄不接之时,百姓至少要两个月的粮食,一共要三千万斤粮食。若以借贷的形式,借贷两千万斤出去,按照利息,两个月之后,可以收到四千万斤粮食。” 李倓大脑快速运转起来。 四千万斤相当于三十二万石。 整个都畿道的田大约八百万亩左右,八百万亩一年收800万石粮食。 但因为叛乱之后,大量的田荒芜。 按照现在的收成,一年大概也就两三百万石。 从全民收成中剥十分之一出来拿到自己口袋里,这买卖做得好啊! 按照目前的粮价,一石能卖到三贯,三十二万石就接近一百万贯了! 果然,指望这些人打仗是不行的,但他们算账,捞钱一个比一个强。 朝廷赈灾的粮食,他们不吞。 他们吞了引起民变,压不住。 那就换一种做法,贷出去。 反正两个月之后庄稼就成熟了。 这青黄不接的两个月,百姓借了粮食,有吃的了。 百姓不会闹事,朝廷交代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两个月之后,这些达官显贵拿到了利息。 如此看来,岂不是三方都赢了? “崔县尉,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臣……”崔异额头冒汗,面色苍白。 “你可认罪?” “臣认罪!” “那就好,杀你不冤枉!”李倓摆了摆手,“拖出城外,斩首示众!” “他也一起!”李倓指了指那个胖子。 胖子吓得瘫软。 立刻有人将崔异架起来便往外拖。 苏翔吓得一动不敢动,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处。 但这时,崔异却发出了大笑:“哈哈哈……” 李倓道:“为何笑?” “臣笑圣人也不过如此,臣死不足惜,但圣人却只敢杀臣,广武王分的可是最多的,圣人敢动他吗!” 崔异的语气变得张狂起来。 “圣人敢吗!若大唐的圣人敢杀皇亲国戚,也不至于出现河北叛军!” “你放肆!”缩在一边的李辅国趁机跳出来呵斥道,“你想为叛军喊冤,胆子也太大……” 李倓转过身,打断了李辅国的话,直直盯着崔异,冷冷说道:“让他说!让他把心中的话都说出来!朕不怕别人知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竖起耳朵好好听!记下来!” 崔异愣了一下,还是说道:“大唐上上下下,肉食者,哪一个不是脑满肠肥!他们把持官位、权力、钱财,奢靡成风,堵塞言路,可曾想过给那些不得志的庶族机会!” “凭什么他们就能呼风唤雨!” “凭什么他们什么都拿!” “朝廷一边告诉所有人民贵君轻,一边大肆吸食民脂民膏,他们什么都有了!但他们还不满足!” “他们任人唯亲!他们草菅人命!多少有才华的人,走投无路,只能投奔安禄山!” 崔异喊出来之后,现场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李倓才淡淡说道:“你崔异不是庶族,你出身博陵崔氏,崔氏与皇室有过联姻,你的祖父是朝廷宰相,你从小含着金钥匙出生,你享受着荣华,享受着崔氏给你带来的尊贵荣耀。” “你像你刚才口中所说的那些人一样,也是食肉者,也在吸食着民脂民膏。” “你们都知道你们这样做是恶,但你们还是这样做了。” “为什么?” 年轻的皇帝,语气反而平静起来。 但这种平静下面却带着几丝冷酷。 “因为贪婪。”李倓淡淡道,“因为身份、血统、权势,告诉你们,那些百姓都是牛马,他们能活着,是靠你们!” “你们读了那么多圣贤之书,懂什么叫民贵君轻,也懂什么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们什么都懂!” “但你们一个个都认为,那覆舟之水,不会到你们身上!是不是!” 第407章 权贵联合遭反杀 “安禄山的大军不是没有锤醒你们,你们一直清醒着!” 崔异面色更加苍白。 他原本以为大唐圣人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官话来回避他的质问。 但没想到,大唐圣人的话,比自己更直接、更锋利。 原本打算诛圣人的心,不料最后被圣人诛心。 “你最后质问朕不敢杀广武王,无非是想激怒朕杀他,但你认为朕不敢杀皇亲国戚,你怀恨在心,你恨为什么这件事,把你揪出来!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挖空心思捞钱,他们安然无事!” 大唐的确喜欢杀宗室,但那也得看是什么理由。 一般被杀的宗室,都被扣上谋反的帽子。 几乎没有因为贪污或者捞钱而被杀的。 如果因为贪污或者捞钱被杀,那权贵集团上下有一大半都得死。 李倓转身对武意说道:“去把广武王府邸抄了,广武王抓到城外的刑场跟崔异一起受刑。” “是。” 李倓翻身上马,又说道:“还有,凡是经手借贷的官员,全部抄家,抓起来送到城外的刑场。” “是!” 崔异震惊了,他是万万没想到,因为借贷捞钱,这位圣人是真的要大开杀戒。 “圣人可知道这样杀,要杀多少官员?”崔异又喊道。 李倓没有理会他,而是调转马头准备去河南尹官署。 “难道圣人要把天下官员都杀了!” 李倓停下来,终于转身看了崔异一眼,淡然道:“杀多少官员,与你无关,那是朕的事,是天下百姓的事,你安心上路。” 崔异眼中透露出绝望。 一边的苏翔全身都被冷汗浸湿。 崔异被拖下去的时候,已经完全瘫软。 此时,圣人御驾莅临洛阳的消息,已经传开。 一时间震惊了整个洛阳官场。 有些人不禁想起当年还是建宁郡王时候的圣人,在洛阳官场可是杀过人的。 那时候,就已经无法无天了。 现在? 广武王府邸。 “贷了多少出去了?”广武王问管事的内侍。 “截至目前,贷了十万石。”内侍回了一句,但眼神有些焦虑,“大王,奴婢听长安传来的消息,圣人要来洛阳了。” “圣人来洛阳这是好事,本王到时候会去迎接的。” “那这借贷一事?” “这种小事也叫事?”广武王不屑道,“圣人日理万机,不会过问这些事的,再说了,百姓都已经拿到了粮食,这就够了。至于借贷的利息,我们只是拿一点点而已,下面的人干活这么累,拿一点点怎么了,不会有事……” 广武王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其他内侍急匆的声音:“大王,大王,外面有人闯进来了……哎哟……” 广武王面色一变,怒道:“何人胆敢擅闯本王府邸……” 广武王刚出去,便看到武意带着一群禁卫军,穿过长廊,大步走了过来。 禁卫军虽然没有披甲,但体格高大挺拔且壮硕,走路虎虎生威,杀气十足且不失威严。 “广武王可在?”武意道。 “本王就是,阁下是……” “我是神武大将军武意,奉命前来请广武王。”武意一边说,一边大步走过去,一边亮出令牌。 广武王愣了一下,问道:“奉谁的命令,邀请本王去何处?” “胆敢是当今圣人的命令,邀请大王去城外一趟。” “圣人在何处?” “在洛阳!” 广武王心头一震,随即问道:“不知圣人邀请臣去城外作甚?” “去刑场。” “去刑场?”广武王顿时满头问号,“去刑场作甚?” “自然是去斩首。” “斩谁的首?” “斩大王的。” 广武王怔了怔,嗓子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将军在跟小王开玩笑吗?” “我可不敢拿着圣人的敕令跟大王开玩笑。”武意大手一挥,“把广武王府围了,一个人也不许出去,广武王押送刑场!” “这是为何?” “洛阳县苏翔都已经招供借贷一事,我们也去洛阳官署拿到了证据,放心,大王,在您掉脑袋之前,我们会把您贪污的证据亲自给您看完。” 广武王被扣下,架了出去。 府邸内一片混乱,有护卫的叫骂声,有女眷的哭喊声。 主干街的百姓突然看到一位衣着华丽的男子被架出来,男子还在高呼:“我是当今圣人的皇叔,我要见圣人!我要见圣人!” 在一片震惊中,广武王李承宏被带到了城外。 不仅仅广武王李承宏,此时河南尹官署中,也有多名官员被带出来。 包括河南府司户参军、司仓参军,以及河南府长史等官员。 随后又根据官署的文牒,以及签名,抓捕了多名基层官吏。 前后牵涉到了官吏人数多达三十几名,最高的牵涉到了皇族。 而且除了广武王,还牵涉出一些低阶一点的皇族。 洛阳的权贵阶层大约有三个群体: 一、皇族,包括李唐皇族、南朝和北魏皇族后裔。 例如霍王李元轨、魏王李泰、雍王李贤,鄎国公主、代国公主、安乐公主等,以及一些级别稍低的皇族多居洛阳。 南朝皇族后裔,以齐、梁、陈宗室为主,齐太祖五代孙萧重萼,梁长沙王五代孙萧元礼、九世孙萧元祚,梁武帝六代孙萧博,陈武帝玄孙陈玄度,陈宣帝玄孙陈希望等家于洛阳。 北魏皇族后裔以元姓最为常见,昭成帝十一代孙元朗、十三代孙元子长,明元帝十四代孙元玄庆,太武帝后裔元勇,孝文帝苗裔元道、元素等亦居洛阳。 二、达官显贵,例如高士廉、孙高嵘、段志玄曾孙段亮、屈突通祖孙三代、张公谨孙张忱、唐俭子唐河上、秦叔宝孙秦佾和秦利见等皆居洛阳。 再例如宰相姚崇、第五琦、许圉师、牛僧孺等亦曾居洛阳。 而且这些达官显贵在洛阳有多数宅第,如姚崇在慈惠和询善坊,崔翘在明教和崇政坊,苏颋在陶化和崇让坊皆有私第。 三是因官而居住在洛阳,例如崔异是博陵崔氏,他就是因为做了官,迁居到洛阳。 这一次贪污借贷案中,基本上是这三类群体的联合。 例如广武王是第一类,苏翔和韩朝易是第二类,崔异则是第三类。 这是典型的各层权贵的联合。 第408章 忠肝义胆田承嗣? 傍晚的时候,四十二人跪在城外刑场。 “圣人饶了臣这一次吧!臣知道错了!” “臣不该拿那些粮食啊!” “臣一时糊涂!臣也是农民的儿子!” “……” 一个个官员跪在那里,泪流满面。 崔异也跪在其中,他惊恐而绝望地看着周围。 在崔异的眼里,自己做那些事,就像普通人应该吃饭一样,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事。 为什么做如此正常的事情,要被杀呢? 崔异很矛盾,他很疑惑。 然后,他的心里又浮现出一种声音:民贵君轻。 这时儒家圣人的民本思想,作为从小熟读经典的崔异,随时可以背出一大段儒家经典。 他听到旁边有人颤抖地喊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臣从小熟读圣贤之书,臣忧民之多艰,臣一直心系百姓……” 他话未说完,刽子手一刀下来,声音戛然而止,肥硕的人头滚落在地上,无头尸体喷了一地的血,染红了夏天的草地。 那个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朝崔异看着,嘴巴微微张开,仿佛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崔异吓得脸都绿了,他嘴里不停地喊着:“陛下,臣只是做了一些所有官员都在做的事,给臣一次机会吧……” 他话音刚落,刽子手的刀落下来。 咔嚓一声,仿佛听到了自己脖子断裂的声音,随后视线慢慢变黑。 杀了四十几名官吏还没有完,所有涉案的官吏一律抄家。 残阳洒了一地,李倓从应天门进入紫薇宫,抵达含元殿。 他站在含元殿上,注视着滚滚东去的洛河,夕阳下波光粼粼。 不多时,夜色像巨大的黑幕缓慢地在苍穹上铺开,漆黑笼罩住洛阳城,也遮蔽了洛河,将一切吞噬。 密不透风。 只有含元殿有一些微弱的光。 李倓站在那里,一只手的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打着,他注视着前方化不开的黑暗入神。 “圣人在想什么呢?”李泌走过来,轻声问道。 “朕在想,当年李太白写了一首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诗,他是出于什么心态写的呢?” 李泌很认真地说道:“李太白信奉的是道家学说,道家讲究无为而治,对权贵自然不屑一顾。” “卿也是读道学之人,多次问道终南山。”李倓说道,“卿以为如何?” 李泌说道:“老子说,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也。” “何意?” “万物运行往复,阴盛阳衰之后,必然是阳生而阴沉。治国亦是如此,大唐亦是如此,谁也逃不出道的运行。圣人要遵循道的运行,才能安定天下。” 李倓心中感慨,李泌不愧是道学代表人,中唐第一名相。 他看到的东西,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 用21世纪的哲学来解释,事物是呈螺旋上升发展的。 大唐初年,采用均田制,但随着人口的增加,许多地方已经无田可授。 均田制的瓦解是必然,因为资源有限,权力阶层吞噬资源,人口增多。 若将这件事比喻成阳,那么到了一个临界值,社会矛盾引发社会崩溃,阳就会消散,阴就会升起。 这是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这也说明了李隆基在做土地改革的时候,只敢检田括户的原因。 李隆基面前的局面,其实比之前大唐历代帝王面临的局面都要复杂。 看似很不合理的政策,是在特殊的大局下,被迫妥协而成。 天宝年间的大唐就处于阴阳失衡的状态,安史之乱彻底打碎了那种状态。 接下来,这种状态会回归的一个平均值。 具体回到一个什么样的平均值,就要看帝国掌舵人的操作了。 例如节度使权力过大,这也是一种失衡,按照社会允许的规律,节度使的权力是一定会被削弱的。 只不过正史中,用了一百多年,直到宋代,节度使才被削弱。 可是以武人为代表的节度使在宋代被削弱后,文人士大夫崛起,不到三十年时间,再一次失衡,致使华夏武力崩溃。 到底如何达成一个平衡呢? 难道华夏的命运要在两个极端中左右摇摆吗? 李泌说道:“李林甫当政的时候,堵塞言路,权贵贪腐,以崔异为例,他虽有罪,但今日之言,亦是天下人之言。” “天下言路不通,则权贵可恣意妄为,太白写的那首诗,就是对权贵恣意妄为的对抗。” 李倓点了点头。 李泌继续说道:“陛下惩治奸邪,是陛下一人惩治,若陛下广开言路,严律法,则是天下人为陛下惩治奸邪。” 说到这里,李倓已经知道自己的首相人选是谁了。 元载擅长玩阴的,如果让元载做右相,可能又是个李林甫,堵塞上下言路。 大唐不同于大宋和大明,大唐的宰相权柄极重,宰相人选对国家影响甚大。 右相最佳的人选无疑就是李泌。 李泌又说道:“再说叛乱,叛乱是人心不服,因积怨太深,导致阴盛阳衰,想要平叛还需做两手准备。一是正面剿灭叛军,二是收复人心,如今日严惩贪腐者,重塑天下正道,何愁大唐不兴?” 李倓心里想着,重塑天下正道,那可比推翻大唐还难。 便在此时,武意疾步走来:“三郎,河北传来了急报。” “河北?”李倓接过封闭的文书,然后打开。 打开发现里面还有一封文书。 等看完后,他不禁有些诧异,好家伙,这他妈的是田承嗣写的投降信! 田承嗣在信里先是表达了自己去年被安禄山裹挟的无可奈何,随后表达了对安庆绪的痛恨。 每到夜晚,都恨不得生啖安庆绪的肉呢! 最后,表达了史思明的狼子野心,谴责史思明是诈降,是故意迷惑朝廷,其实早就在范阳做好谋反的准备。 史思明诈降李倓是知道的,可你他妈的田承嗣你是忠心的? 你要是对朝廷忠心,杨国忠能和狗子玩三天三夜你信不信? “圣人何事发小?”李泌突然问道。 “没什么,田承嗣说他想要投靠朝廷,朕觉得此人忠肝义胆。” 第409章 大唐商务部 “现在的局面越来越有意思了。”李倓呵呵道,“史思明说他被安禄山蒙蔽了,现在悔过想将功赎罪,田承嗣也说他被安禄山蒙蔽,也想将功补过。” 朕不答应他们,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给田承嗣下一封敕令,就说朕仁德爱民,天下苦战争久矣,对于他的迷途知返,朕心甚慰,望他能早日剿灭叛军,他仍不失为大唐忠良!” “是,臣这就去安排。”李泌道。 “魏王呢?”李倓问道。 武意道:“魏王休息了。” “去叫他过来陪朕喝一杯。” 李俶刚进入梦乡,就被唤醒,他急匆匆更衣完后,到了含元殿。 “三郎。” “大郎,坐。” 李倓为李俶倒酒。 “三郎还不休息?” “睡不着。” “圣人日理万机,国事为重,但身体也要保重。” 能听得出李俶是真心关切自己,这个兄长本身性格比较温和,比较儒雅。 而且他没有做皇帝,没有被权力异化,整个人都还保持着一股清爽和真挚。 “白天的借贷一事,你怎么看?” 李俶心头一动,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个问题就不简简单单是借贷问题,还是吏治问题和民生问题。 自己这个亲王,现在把京畿的田都已经上缴了,又陪着圣人东巡,已经尽量回避很多事情。 没想到圣人却还问自己这种事情。 “加强管制。”李俶说道。 “靠地方官员强加管制吗?” “是的。” “但这一次就是地方官员和公卿贵胄联合,如何加强管制呢,再派官员来监察?” 李倓的话让李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大唐,凡是有过高层政务经验的都知道,靠进一步设立监察,也很难做到地方上的贪污腐败。 因为借贷这件事,里面所牵涉到的利益是非常巨大的。 它相当于借鸡生蛋。 或者说空手套白狼,不需要有任何生产,就可以刮几层油下来。 “有作用,但作用有限。”李俶叹了口气,“例如此次借贷案,朝廷提供粮食,粮食是经过官员,下发到百姓手中的,既然是经过官员之手,官员就一定能利用手中的权力去贪污,可能下一次方式更加隐晦。” 所以仅仅只是想要增加一条监察线来解决这个问题,是没办法的。 例如朱元璋,成立了督察院、锦衣卫、六科给事中,都是为了查官员贪污,但结果贪得更狠。 这就说明一味地扩充官僚来制衡,不但无法解决问题,反而会更严重。 毕竟朝廷对官僚的管理效应也是有一个管理边界的。 而且在朝为官的一个基本原则是少得罪人,如无必要,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不得不承认一部分人确实有正气,愿意做事,例如颜真卿,现在是御史大夫,监察全国。 马上的土地税政要开始了,颜真卿就已经开始忙前忙后地安排监察御史全国巡视。 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是颜真卿。 颜真卿只有一个。 说到底,靠个人德行来去规范这件事,是不现实的。 “大郎之意是,粮食经过官员之手,就很难保证不贪?” “是的。” “那不经过官员之手呢?” “不经过官员之手,粮食从何处而来呢?”李俶说道,“这批粮食本身就是官员从江东调过来的,按照洛阳的情况分配定额。” “我的意思是,洛阳缺粮,也不要官员从江东调粮食了,官府只要出台策略,吸引江东的商人将粮食调度到洛阳,卖给百姓。” 李俶略有些惊讶,他说道:“且不说江东的商人很难到洛阳,就说即便到了,洛阳百姓在青黄不接之时还是没钱买,商人岂会做没钱赚的生意?” 李倓道:“所以这里面我们要解决两件事:一是让商人可以畅通无阻地到洛阳,二是让百姓有钱买粮食。” 李俶忍不住点了点头。 “第一件事很简单解决,废除以前对商人的限制。” 李俶微微一怔,道:“三郎所的废除对商人的限制是指公验?” “没错。” 大唐所谓的公验,就是通行证,没有通行证,到了关卡是要被抓起来的。 “这万万不可。”李俶紧张得站起来,“若是废除公验,商人藏匿违禁之物,天下都会乱起来。” “大郎你先坐下。” “圣人,这万万不可!” “先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李俶这才坐下来。 “我并未说要废除公验,我只是想说,商人过关,不需要严格出示商人公验了,否则会限制商人运输货品。” 这一点只要身处大唐都知道。 公验相当于一种官方凭证,不仅仅商人过关需要,普通百姓离开家乡去别处也要。 例如商人现在从扬州运输一批货到洛阳,就先得在扬州的官衙去开具公验,公验上要注明是运输什么什么货品到什么什么地方。 如果没有这些,是不能随便运输货品出去的。 开具公验的权力在官吏手中。 这个制度有两个坏处: 一、一旦商业繁荣,需求变多,官吏是忙不过来的,许多商品排队等待公验下来。 众所周知,商业讲究的就是效率。 二、官吏利用这个权力,可以私下找商人拿钱,甚至控制商人,进一步形成官商勾结。 要知道,如果商人对官员的需求越少,越不会出现官商勾结。 在古代,官商勾结的主动权在官,而不在商。 李俶道:“若不需要出示公验,如何追查违法商人呢?” “朝廷设立一个商务部,所有商人做买卖,都必须在商务部做登记,当扬州商人运输粮食到洛阳的时候,只需要拿着他的商社登记即可,不需要专门的公验。至于登记商社,规定只需要20文钱即可,算作朝廷养这部分官吏的费用。” 李俶愣了一下,脑瓜子快速转动,他诧异道:“这倒是可行!以前是商人在运输商品之前去办理公验,地方官吏知道商人急着通行,于是便借口收钱,商人通常会给。” “没错,现在规定商社登记,公开透明收取20文钱。往后倒关卡,只需要出示商社登记证明即可通行。” 李俶连连点头,又问道:“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是官方设立钱行,对民间做借贷,解决百姓急用钱的问题。” 第410章 大唐金融体系 “是公廨钱?” “不是公廨钱,公廨钱已经没有必要再维持下去。”李倓说道,“公廨钱最终受害的还是百姓。” 李俶也不反驳,公廨钱最开始本身的贷给富商,给富商强行下任务,让富商去赚钱,朝廷收利息。 富商不是傻子,富商要给朝廷交钱,这部分钱肯定得从交易中搜刮回来。 尤其是完成指标后的富商还能做官。 在古代,当权力和商业结合,那就是百姓的灾难了。 “朝廷开设钱行,直接贷款给百姓?”李俶小心翼翼问道。 “对。” “这万万不可。” “为何?” “百姓借完钱,跑了,没钱还,钱行最后损失巨大,会引起朝廷财政危机。” “所以借钱要有抵押物。” “抵押物?” “例如今日那些排队领粮食的百姓,他们本身是有田的,只是现在青黄不接,他们没有余粮,才需要借钱。” “所以来借钱,需要出示田契?” “是的,不仅要出示田契,还要用副本做抵押,直到还完钱才能拿走。” 李俶这才点了点头,诧异道:“三郎这个想法倒是好,但为什么不鼓励民间去做呢?” “朝廷和民间都做,设立一个利息标准即可,之所以朝廷也要做,是规范民间借贷。朝廷的月息定在六分,民间想要放贷,高于六分,一般人就不会去借了。” 李俶瞬间醒悟:“去借的都是没有抵押物,且急缺钱的?” “是的,这部分人可能是难民,可能是家中临时出了问题。” “那我们不管这些人了?” 李倓道:“要帮助这些人,不是靠借钱他们这么简单,更重要的还是要为他们提供田地,提供务工的机会。这不是钱行的范围,而是官府事务范围,例如官府设立救济院,收留没有田的流浪者,统一组织他们去修路,给饭吃。” 宋朝就是这么干的。 李俶更加震惊,震惊圣人的想法之巧妙。 其实治理国家,最重要的是讲究资源的合理匹配。 当你成为执政者,你会发现,田是一种资源,树木、湖泊、山川是一种资源。 人也是。 创造财富,就是把自然界中人无法使用的资源,变成人能够使用。 例如地里长出庄稼,例如铜矿铸造成铜钱,例如树木建造成房子。 制度是为了合理分配这些资源,而生产力是为了提高资源的利用效率。 李倓又说道:“眼下朝廷策略是分两步走的,一是挡住叛军继续南下,河北已经布置了大量的防线。二是稳定内部,这稳定内部最重要的就是民生,稳定民生我们走了第一步,分田。但分田朝廷不能直接去抢地方大族的田,只能通过田政改制来去引导。” “但分田也未必能解决全部的事,因为百姓除了没有田,还没有钱,钱可以解决燃眉之急,进一步稳定地方。” 李俶站起来,他很严肃地对李倓行礼:“圣人的眼界是我万万不能及的。” “我要你来设立这个钱行。” “我?” “是的,你来掌这个钱行,我最放心。” “为什么是我?”李俶诧异道,“我身为亲王,还是要避嫌的。” “那是大父时期。” 李隆基一口气把宗室全部关起来,那也是不对的,仅仅用了几十年就弱化了如狼似虎的李唐皇族。 导致安史之乱的时候,皇族没有几个人能撑起大局。 “这个钱行,不仅仅借贷给农民,还要借贷给商人,之前刑部侍郎案,就牵涉到了官员强行贷款给商人的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官员有权力,商人能赚钱。” “没错,而且重点是商人能赚钱,能造纸赚钱,如果这个商人做的买卖收入很少,刑部侍郎还会看中吗?” “不会吧。” “那商人为什么能赚很多钱呢?” “奸商?” “这个想法要摒弃掉,这是表面的想法,商人之所以能赚很多钱,是因为有很多人需要他的商品,如果人们不需要他的商品,他就算连哄带骗,又能赚多少呢?” 用21世纪的话来说,有需求就有买卖。 商人做生意,不会做没需要的生意。 李俶算是被李倓上了金融和经济课了,他越发觉得有意思。 他之前本身就管理长安澄心堂,对算账这一块也有自己的心得。 “既然有很多人需要商人的商品,那民间有没有更多人想要去做这样的生意呢?” “应该是有的。” “那为何他们不做?” 李俶想了一下,疑惑道:“没钱?” “假设一个七口之家,种一百亩地,但其中有一个男子很有经商的头脑,他发现了现在民间缺一些商品,他能做出来,但他没钱,无法做出来,而地方钱行可以给他借贷,用五十亩地做抵押,他做出来,并赚了钱,地方钱行赚了利息,他一家人赚了钱,百姓也得到了商品,民生更加丰富,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好事!好事!三郎有太宗的气魄!”李俶兴奋地笑道。 “而且当河北前线要开战的时候,朝廷可以调动这些商人去运输物资。” “商人不会做亏本买卖,他们未必配合。” “那就给商人好处,朝廷以前是依靠官员运输物资,官员利用权力在其中闹钱,现在朝廷给商人优惠策略。例如茶叶的文牒,某商人将一万石粮食运输到常山郡交给李光弼,可以得到两千斤茶叶的文牒,两千斤茶叶卖出去比一万石粮食更赚钱,商人赚了,朝廷也省去了查处贪污的环节。” 李俶越听越震惊:“听下来,三郎之意是能民间来解决就民间解决,尽量让官员少介入。” “这不正是太宗的治国理念吗?”李倓道,“而且也不是朝廷完全不运输,减少朝廷的运输,让民间也参与进来,一是不需要那么多官员,二是行动更快。商社登记制度开始后,民间哪个商人运输的商品,都可以查到。” 李俶拿起桌案上的酒,一饮而尽:“钱行交给臣,臣有一定处理好!” “好,商务部先放在户部,让刘晏去管,他对这些事的处理最是在行。” 第二日,天刚刚亮,洛阳城外边开始排队领粮食。 洛阳令苏翔站在一边毕恭毕敬,他昨晚一夜未眠,都在带着人处理粮食的事。 第411章 安庆绪输麻了! “陛下,现在的粮食足够洛阳度过这几个月,到了五月底,麦子就会成熟。” 苏翔谨慎地说着。 他只需要瞥一下,就能看到城楼挂着的那一排脑袋,还有城外没有被冲洗的大滩血迹。 “另外,现在还有一大批去年逃离的百姓,回到洛阳,不过陛下不必担心,粮食都是够的。” 李倓没有说什么,他不想试试操心,让苏翔去办好了。 办不了换一颗脑袋再办,办到好为止。 当天,洛阳城到处都在传闻称赞大唐圣人。 领灾粮的消息,也快速向周边的县城传去。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偃师还是新安的官员,一夜之间都变得勤政爱民起来。 例如五月初一,偃师县县令亲自带着人把粮食摆放到城门口,还亲手把粮食交到百姓的手里。 并且很温和地笑道:“您拿好,不够再来领。” 新安县的县令就更加亲切,据说天还没有亮,就站在城门口,看到路过的人,就上去问候缺不缺粮食。 缺粮就知会一声,毕竟咱的脑袋……哦不,咱有的是粮! 吏员们也仿佛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下子就觉得自己要是不为百姓做点事,就对不起自己的祖宗了。 洛阳城外鲜血滋润着草地,万物勃发。 在圣人的感召下,洛阳官吏亲切为民,与百姓打成一片。 这两天,李俶也忙碌起来。 他先去钦点了抄家的钱财,可能是洛阳去年遭到劫难,这些达官显贵家中抄出的钱也不多。 加起来一共也才十万贯。 但十万贯扔到钱行去做接待,已经绰绰有余。 李俶提交钱行的申报后,很快得到了批准。 天圣元年五月初五,大唐的第一家钱行在洛阳慈惠坊开业。 慈惠坊位于洛河以南,距离洛阳南市已经非常近。 洛阳南市有商户三千家,是这个时代世界交易中心。 从河北运输过来的马匹、羊,从青州运输过来的布匹、丝绸,从河南运输过来的陶瓷、粮食。 还有从扬州运过来的铜镜,从宣州运过来的纸。 都在这里陈列开。 这里是陆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也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商品从这里一路向西,抵达西域。 又在这里沿着运河,进入沿海,沿着海线抵达日本和南海。 这里也是全国消费中心,在叛军到来之前,洛阳有一百多万人,是财富云集之地。 关东世家想着迁居洛阳,葬在邙山附近。 长安贵族,想着到洛阳享受人间繁华。 钱行设立在这里,无疑是最明智的。 这几日,一切安定无事。 李倓自己也躲在含元殿好好休息,休息之余,他在自己写书:《大唐钱行制》。 这是一本偏向于金融的书籍。 他用简明扼要的观点,阐述了金融对国家的影响,对资源分配、优化的作用。 当然,对于目前的生产力来说,金融最多只能与农田结合起来,主要还是集中在帮助农民渡过一时的难处。 而商业呢? 大唐的商业,还没有真正开始。 五月初八,瀛州。 在多日吃喝玩乐之后,安庆绪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怎么他妈的那么多天没看到严庄了? 于是他召见高尚进宫询问,高尚表示我也一直在找严宰相,前几天还想进宫请示陛下,结果被拦住了。 安庆绪立刻派人去严庄府邸去找人,安庆绪的禁卫军抵达后,把严庄的府邸翻了个底朝天。 听说连严庄的十几个妾都被翻开仔仔细细找了好几遍。 里里外外,全部探插了,连严庄的痕迹都没有了。 下午的时候,安庆绪下令全城寻找宰相。 结果把严庄最喜欢去的几个青楼也都翻了好几遍,那里跟严庄很熟的一些女子也都翻阅了好几遍。 依然没有找到! 安庆绪终于慌了:踏马的!朕的宰相该不会掉茅坑里了吧! 高尚小心翼翼提示道:“陛下,宰相会不会跑了?” “跑了?”安庆绪一脸懵逼。 “陛下!陛下!”李归仁急匆匆赶来,“陛下,田承嗣部突然退兵到了博野。” “博野?” 博野在河间的西面,现在史思明大军在莫州,在河间的正北面。 田承嗣从高阳退到博野,是什么意思? 安庆绪终于把桌子掀了。 宰相跑了! 前线大将战略性转移阵地! 半个月之内,局势变天! 史思明在对面露出和蔼的笑容。 “李归仁!” “臣在!” “你拿着朕的敕令,现在去替换田承嗣!” “是!” 李归仁领了一千兵马,带着安庆绪的敕令出了城。 只不过他不是往田承嗣的方向,而是往史思明的方向。 五月初十,李归仁抵达史思明大营,投降了史思明。 “田承嗣的主力真的已经退到博野?”史思明诧异道。 “是真的。” 史思明问耿仁智:“难道田承嗣是真的想投降我?” 这下史思明的部将们也都开始半信半疑起来。 之前是完全不信,现在听李归仁说田承嗣和安庆绪关系已经闹僵了。 “必然是大夫给安庆绪的那封信,让田承嗣知晓了。” “对对对,田承嗣现在只有投靠我这一条路了!”史思明大喜,“立刻派使者去田承嗣那里,告诉他,只要他投降我,我必厚赏他!” 史思明的使者当天傍晚兴致勃勃地出发了。 但他不知道,此时,田承嗣已经接到了大唐皇帝的回信:朕的忠臣,你可算回到大唐的怀抱了! 只要你平定叛乱,朕就封你为范阳节度使!加王爵! 当然,朕已经传令常山李光弼部,他会配合你的! 田承嗣看完之后,兴奋得一晚上没有睡觉。 他给李光弼写了一封信,博野距离常山真定也不算远,两三百里的平原,骑马两天就能到。 写完信后,田承嗣就期盼李光弼先对史思明动手,自己坐收渔翁。 第二天一大早,田承嗣听说史思明的使者来了。 史思明的使者见到田承嗣后,立刻表示史思明愿意接受他的投降。 田承嗣:投降?谁要投降一个叛徒!来人,拖下去砍了! 第412章 大唐最强军团对最强军团 史思明正在为自己的王图霸业规划美好未来。 他对左右说道:“等田承嗣投降后,我再向朝廷上表讨伐契丹,从小皇帝那里骗些军费过来。” 众人无不夸赞史思明的睿智。 史思明自己也觉得自己很聪明。 正在他觉得自己很聪明的时候,他收到了田承嗣给来的使者的脑袋。 史思明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脸色变得阴沉,随后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我要将田承嗣碎尸万段!” 五月十五日,史思明的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南下,朝田承嗣掩杀过去。 如果没有李大圣人的保证,史思明不会贸然出击,毕竟他也担心自己与田承嗣血拼,损伤了根本,被朝廷有机可乘。 如果没有李大圣人的保证,田承嗣也不会第二次砍史思明的使者,毕竟他也不想与史思明血拼。 既然双方都得到了保证,双方都开始血拼。 五月十五日傍晚时分,史思明发兵南下的消息传到了田承嗣耳朵里。 田承嗣大喝一声:“集结全部兵力!” 田承嗣一方也开始集结兵力。 史思明的兵马是叛军的精锐,田承嗣的兵马也是叛军精锐。 史思明本人军纪严明,令行如山。 田承嗣本人军纪严明,令行如山。 史思明有当皇帝的野心,政治方面也非常狡诈。 田承嗣有自立藩镇的野心,政治方面也非常狡诈。 五月十六日,双方大军在瀛州对峙。 也是在五月十六日,身在常山郡的李光弼,同时收到了双方的求援信。 史思明在信中痛斥了田承嗣反贼的恶行,他说田承嗣在去年南下的时候杀了十万唐军。 这样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诛之。 今日我史思明得到大唐天子的命令,发兵讨贼,一定要将田承嗣的人头传首四方,以彰显天子的威德。 我已经牵制住田承嗣贼军主力,李将军只需要调遣一万兵马,从西面突袭,即可大获全胜。 届时李将军功劳在我之上! 千秋功业,也就在眼前! 田承嗣也在信中痛斥了史思明反贼的恶行,他说史思明在去年南下的时候杀了三十万唐军。 这样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今日我田承嗣得到了大唐天子的命令,发兵讨贼,一定要将史思明的人头传首四方,以彰显天子的威德。 我已经牵制住史思明贼军主力,李将军只需要调遣一万兵马,从西面突袭,即可大获全胜。 届时李将军功劳在我之上! 千秋功业,也就在眼前! 不知道为什么,李光弼收到信后,就病倒了,一病不起,非常严重。 据说下不得床,连吃鸡腿都只能躺在床上吃。 不是李将军不愿意去剿灭贼寇,实在是鸡腿太……哦不,实在是病得下不了床。 之后天子询问起来,就说我病了,都听到了哈? 史思明和田承嗣默契地等了两天。 田承嗣:史狗!你等着,等我的李将军来了,分分钟砍死你! 史思明:田猪!你等着,等我的李将军来了,分分钟踩死你! 两天之后,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双方都想撤兵,但双方已经没办法撤兵。 双方不断派人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去探望李光弼。 李光弼不断躺在床上生病。 终于,五月二十日,双方大军距离仅有二十里。 五月正是麦子成熟的季节,蓝天之下,河北大平原,一望无际的金黄色,在夏风中翻滚着,飘荡着麦香。 但是一大片玄色洪流,在田野间展开,静静地向前流淌,切开了巨大的麦田。 那是骑兵,是大唐最强悍的幽州铁骑。 骑着高大战马的骑兵,身披铁甲,手持长槊,一批又一批行走在麦田之间。 铁甲的甲片相互摩擦,发出声音,在阳光下映照出耀眼的冷光。 还有铁蹄踩踏麦子和泥土的声音,就像一层又一层席卷在天地之间的海浪声一样。 在骑兵的两里之外,还有一支强悍的步兵。 再后面,还有更多分层的骑兵军团,他们按照严格的阵型分布着。 战马时不时发出一声声嘶鸣,上面的骑兵面色肃然地注视着前方。 前面阡陌之间一大早就赶着最后再来收割一点点麦子的农民,抱着麦子慌张地逃走。 在前方十里的地方,同样有一大批骑兵,如同海浪一样推来。 旌旗在金色的麦田上飘舞,像一片又一片连接到无穷远处的云一样。 “大唐万岁!” 史思明部前锋突然呼喝起来,声音响彻在天地之间。 前锋官是史思明麾下猛将李日越,此人极其勇猛。 他的前锋军声音浑厚,杀气腾腾。 田承嗣的前锋也呼喝起来:“大唐万岁!” 田承嗣的前锋官是田承嗣的儿子田朝,骑兵是安禄山麾下最精锐的同罗骑兵,人人披明光铠。 大唐幽州军团战术鲜明,以骑兵为主。 双方的前锋队距离快速拉近,并且看到了对方。 等距离到三百米以内,双方开始提速。 战马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将速度提升到一个极致。 四蹄如飞。 骑兵军团的气势也在一瞬间提上来了。 之前犹如海浪在海面上推行。 现在则如怒海狂澜一样,发出愤怒的咆哮。 帝国的资源分配严重不均,导致的矛盾撕扯,最后被野心家所利用,在不得志的才学之士的推动下,由无数真正的勇士参与进来。 唐军最精锐的骑兵,注定要与唐军最精锐的骑兵展开正面的对决。 这是帝国矛盾爆发的结果,他已经无法随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一切的争论,在这个时代,都付诸成武力。 这些原本身经百战的大唐精锐,也注定在此陨落。 个人的命运就如同那夏风中碎的麦屑。 当双方的骑兵正面冲击在一起的时候,恐怖的冲击力下,长槊掀飞了彼此。 一排又一排的骑兵,被拍打坠落下马。 无数的惨叫声混杂着铁器碰撞的声音。 坠马之人被巨力扭扯,再被后面涌上来的铁蹄洪流踏成肉泥,混在五月刚刚成熟的麦子里。 第413章 奚王入关 成群结队的战马一片片倒下,倒在麦田里。 骑兵被掀飞,在空中无力地翻转,如同树叶一样坠落到尸体堆中。 尸体在短时间内快速堆积起来,越堆越多。 巨大的冲击浪潮却一排又一排接踵而来,如同撼动大地的钢铁巨浪。 双方以最直接、最猛烈、最恐怖的方式,展开了前锋对决。 双方的兵马当年无论是杀契丹和奚族人,还是去年南下一路横扫四方,都无疑是恐怖的。 每一个人都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 当他们发动全力冲击,便犹如开山裂地。 一往无前,至死方休! 可惜,双方都是如此。 所以,这注定了是一场毁灭的战争。 当前面的骑兵已经在战场上堆积起了一片横向百米是小山丘的时候,后面的骑兵不顾一切地翻过去。 他们发出愤怒的嘶吼,额头暴起一根根青筋,手握长槊,像当年冲杀契丹人和奚族人一样,冲杀向对面的叛军。 片刻后,双方的骑兵越过了那片最开始陨落之地,相互交织到对方的冲锋队伍中。 就像一片片在无垠麦田里横移的铁桩,被另一片横移的铁桩撞倒。 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无差别地坠马。 大多数人来不及惨叫,就被淹没在密集如暴雨一样的铁蹄之下。 直到半个时辰后,双方各自派出的一万前锋,已经折算了近一半。 双方那股不可一世的气焰,才彼此被消磨下去。 双方被冲散的骑兵军团各自无秩序地向四周分散而去。 但史思明的一万精锐步兵,却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到战场上。 他们纪律严明地伫立在骑兵前锋决战的东向五里之外,只要田承嗣从右翼增加兵马,这支步兵随时承担着拖住田承嗣兵马的重任。 然后史思明可以以另一支骑兵对田承嗣的右翼兵马做闪电突袭。 在主力战场的十里之外,史思明骑在一匹健壮的战马上,眯着眼睛,如同一只雄鹰一样盯着前方战场。 他冷静得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在听完前方汇报的情况后,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命令步兵军团严守阵地。 然后让人传话主力骑兵的主将周挚,再一次警告他,没有自己的命令,不准擅自行动。 对于史思明来说,这是一场对田承嗣的猎杀。 只要击败了田承嗣,河间的安庆绪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从瀛州到营州的广袤领地上,就再也没有人会忤逆自己。 这些州的总人数可以达到三百万人,用军国主义的模式,史思明甚至能动员出三十万强军对脆弱的沧州防线展开泰山压顶般地冲击。 这一战,对史思明至关重要。 然而,狡诈的田承嗣在听闻斥候对史思明部的列阵情况后,却选择了按兵不动。 田承嗣部最大的短板是缺少精锐步兵军团。 步兵军团在这种大型骑兵会战中的作用是在某个关键的位置,形成一片坚不可摧的防线,阻碍敌人突击的进度,压缩敌人的战线。 就像拿破仑在滑铁卢战役中一样,法军无法击溃盟军步兵空心方阵。 如果田承嗣的骑兵无法击溃史思明的步兵,他的整个战线将会被占据重要位置的步兵切割开。 这是致命的。 田承嗣按兵不动,史思明其他的骑兵军团也不敢肆意妄为。 双方各自有五万大军,战线拉到了方圆数十里。 午时,前锋最激烈的对决基本结束,各自溃散的兵马开始往本部撤退。 双方主帅都保持着高度地克制,只是派斥候不间断地汇报,却始终没有派大军前往追击。 史思明在等机会,他吃定田承嗣了。 田承嗣却打算耗着,把史思明那一万精锐步兵耗到精疲力竭。 作为曾经同一个阵营的将领,双方对对方士兵的战力都非常熟悉。 而且也不可能出现低级的失误,例如某一支军队行动不及时延误军机。 这几乎不会存在。 对于从战场淬炼出来的唐军来说,行动如山是最基础的。 所以,这场战争其实变成了双方统帅之间耐力的角逐,变成了双方士兵之间勇武的角逐。 大量的骑兵精锐遍布在方圆数十里,大量的斥候在四周穿梭。 直到傍晚,残阳映照在荒凉的河北大平原上,映照在被鲜血染成红色的麦地里。 重伤的战马,经过了一天的煎熬,终于悲凉地死去。 那些尸体堆下面的哀嚎,也慢慢消失。 无边的麦屑随风飘舞。 坚守在原地的士兵脸上布满了汗渍,经过一日的驻守,他们脸上也露出了疲惫。 深青色的苍穹慢慢开始笼罩大地,泼洒的夕阳在天地之间留下一片殷红,将麦浪映照得格外鲜艳。 战场就像色彩明丽的油画。 转眼,已经到了下半夜,瀛州的战况送到了常山真定李光弼的手中。 李光弼伫立在城头,目光如雪一般注视着群星下的东方。 稍后,他还接到了田承嗣的求援信。 田承嗣在信中表达了自己的处境,并且告知了李光弼,如果自己战败,自己的数万大军将会被史思明收编。 这无疑会助长史思明的实力。 李光弼依然没有任何行动,他知道田承嗣在危言耸听。 论战术层面的狡猾,李光弼还在史思明之上。 但李光弼并不是什么都不做,他隔着一百五十多里,继续观望。 第二天,史思明率先开始抽调更多的骑兵,佯装在战场上做推进,以此干扰田承嗣的判断。 但田承嗣依然驻守着,并且不间断地给李光弼写信。 局面发展到这一步,乍一看田承嗣落了下风,史思明的兵马整体配置显然强于田承嗣。 而且李光弼作壁上观。 但其实,田承嗣之所以还敢跟史思明拍板,不仅仅是因为田承嗣给李倓写了表忠信。 可以说,田承嗣给他能拉拢的人都写过信。 他也知道严庄已经约定了奚王南下。 他在等待时机,等到范阳的局面更乱。 五月二十四日,在史思明与田承嗣于莫州对峙的第四日,史思明不断以优势的姿态给田承嗣写信劝他投降。 但也正是在这一日,河北战场决定性的事件发生了。 史思明接到了来自卢龙的汇报:奚王统帅数万奚族大军杀了进来。 第414章 幽州乱局 唐朝是没有修长城的。 奚族和契丹联军揍的是卢龙至右北平道。 这条道路是战国以来已开辟的出入塞北向匈奴左部之道,在两汉时期,这里就有着名的卢龙塞。 曹操北伐乌桓走的就是这里。 到明朝末年着名的己巳之变,皇太极绕开山海关,抄入北京,走的也是这条道。 只不过明朝这里叫喜峰口。 奚王牙账就在这条道的最北边护真河畔。 卢龙在隋朝的时候建立了卢龙县,隶属于平州,天宝年间,在平州驻扎有一万卢龙军,就是为了防止契丹人和奚族人从这里南下入关。 安禄山起兵之后,唐军大量的精锐被调走,打破了原本的布防。 但奚族和契丹族并不清楚唐军的兵力分布,直到严庄派使者前去说服奚王。 奚王这才对关内唐军有了大致的认识。 史思明更不可能把主力留在平州,毕竟他的政治目标是控制之前范阳节度使和平卢节度使控制的地盘。 那这个地盘在哪里呢? 最南边的就是莫州,以及莫州西边的定州, 还有幽州南边的沧州。 最北边则是檀州,最东边是营州,至于安东都护府,也算是节度使统管。 这是史思明垂涎的地盘,史思明认为自己只要实际控制了这些地盘,是能够对大唐的河北展开持续不断地军事掠夺的。 但他没料到,前两年已经被大唐消耗得老老实实待在北方的奚族,竟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南下。 平州的卢龙军现在一共才两千兵力,根本不可能挡住奚族。 史思明让史朝义带着一万人断后,当天晚上就收拾一番,立刻启程,十万火急朝幽州城狂奔。 对于奚族大军,史思明不敢有丝毫轻视。 安禄山在东北防线的十来年,对奚族和契丹人的作战,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除了王忠嗣,唐军其他将领对奚族和契丹人没有取得大规模的胜利。 当年一手提拔安禄山的张守珪,还因为隐瞒败绩被查出来而得到了惩罚。 史思明麾下本身就有不少契丹人和奚人,这些人都异常骁勇,所以史思明也不敢说自己绝对能打得过奚人。 他不敢不紧张。 五月二十四晚上撤兵,五月二十六日傍晚,史思明便抵达了幽州城。 两天时间,行军三百里,这对于骑兵来说,也已经算急行军了。 抵达幽州后,史思明接到了最新的汇报:平州卢龙已经被奚人攻克,并且大量的奚族军队已经向石城挺进。 石城位于蓟州和平州之间,是贞观年间设立的,属于平州的战略纵深之一。 一旦石城被攻克,奚族大军可顷刻之间进入蓟州。 更要命的是,蓟州渔阳的静塞军由原本的一万兵马到现在只剩下一千兵马。 也就是说,幽州东面的两个州都守备空虚。 如果不立刻调兵遣将,奚人可能不需要十天,就能进入幽州了。 这个局面是史思明绝对没有想到的。 在如此紧张的大局下,史思明还是抽了一点点时间,理清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奚族人和契丹人,都不敢贸然南下,因为他们不知道唐军的情况。 这不是随便派几个细作过来就能打探的。 唐军的布局属于军事机密,包括史思明带了多少兵马南下,具体兵力只有史思明以及几个高层知道。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奚族人和契丹人绝对不敢贸然对唐军发起主动进攻。 这是过去二三十年的常态。 从奚王和契丹王都被赐李姓就可以看出来。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这个时候奚人敢入关了? 真相只有一个:狗日的安庆绪搞的。 史思明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紧要关头坐下来抽一点点时间把这件事理顺呢? 因为这是个政治问题。 别忘了史思明现在名义上可是大唐的臣子。 史思明现在立刻让人给大唐皇帝写了一份奏疏:安庆绪私通异族,引异族无关,现在异族大军已经快要兵临幽州城下了,陛下您这再不派兵,范阳和平卢两镇可都是异族的了! 这是一封足以让任何一个大唐皇帝都感到惊恐的信。 在写完这封信后,史思明还开始有条不紊地调度军队。 他的做法向来粗暴简单,直接集结了全部的精锐,连之前留守幽州的两万也集结了,一共五万五千能征善战的大唐边军,风风火火朝石城快速推进。 在史思明一路撤回的时候,田承嗣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急着往北追。 如果田承嗣真的是王师,这局面不追上去就是蠢蛋。 可惜田承嗣他不是王师,他有自己的小九九。 他认为自己追上去,参加到幽州的混战中,是把坐收渔翁的机会给了李光弼。 此时更好的策略明显是回兵瀛州,劫持安庆绪,然后再征调数万大军。 最好把总兵力扩充到十万,横陈在瀛州和莫州之间,以观察史思明跟奚族人的情况。 伺机而动。 至于之前答应投靠大唐天子的事,田承嗣也觉得自己需要履行承诺。 他再一次给李倓写了一封信,信中谦虚地表达了在自己浴血奋战下,击退了逆贼史思明。 史思明已经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回范阳,此时正在范阳一边呜呜呜地哭喊,一边舔着伤口。 臣在莫州整顿一番,便北上去为天子把史思明此獠擒拿下来。 至于献上安庆绪,绝口不提。 五月二十八日,史思明大军从幽州推进到了石城附近。 此时,奚王李延宠的三万兵马和契丹首领李楷落的三万兵马,也开始往石城一带汇聚。 双方于石城对峙。 入关后接连胜利,让奚人和契丹人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大唐的脆弱。 他们听闻史思明统率数万唐军东进而来,不但没有丝毫害怕,还主动汇聚兵马,往石城挺进。 “大夫,末将认为这件事,不需要硬碰硬地来打,既然安庆绪能与奚人谈,咱们也可以。”李归仁说道。 “你的意思是?” “就看大夫能给什么了。” 史思明却道:“奚人野蛮狡猾,此次南下,气焰嚣张,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满足。” 第415章 下棋人狗皇帝 史思明对奚人非常了解。 论起狡猾,奚人在史思明面前,就是个小小弟。 史思明年轻的时候在河北犯事,逃往关外被奚人抓住,谎称是大唐的使者,骗奚王,让奚王派一批人去幽州朝拜大唐。 奚王的确派了人过去了,等快到的时候,史思明联络平卢军使裴休子,说这些奚人表面是来朝拜,其实是来偷袭的。 于是唐军假装接受奚人的拜见,关键时刻动手。 奚王手下大将军琐高被唐军擒拿,手下三百精锐全部被杀。 史思明因此被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看中,得了个果毅都尉的官职。 这段过往,奚人可是铭记于心的。 “大夫,眼下去谈,肯定比直接打要明智。”耿仁智也劝道。 史思明想起以前发迹的那段往事,心中却打起鼓来。 他将那段往事说了出来。 当然,在他的包装下,自己不是什么犯了事才逃过去的,而是裴休子派去打探敌人情报的。 而他本人在那次事件中,不仅仅完成了情报任务,还以高超的计谋诱导了敌人南下。 李归仁说道:“奚人入关,只想求财物,幽州边陲之地有甚余财,不如答应奚人,让奚人从幽州南下到沧州,跟他们说沧州财物多,人丁也多。跟我们打,最后只能落得两败俱伤而已。” 史思明顿时被点醒了:“有理!有理!沧州现在是不是那个叫……” “张巡!是张巡在那里!” “去年清河遇到的那个张巡?” “是的。” “好啊!我早就想找他报仇了!”史思明冷笑道,“就这么办,派人去见奚王。” 五月三十日,在史思明的使者见到奚王之前,李倓先收到了史思明的信。 李倓微微皱起眉头,仔仔细细看完史思明的信。 “这幽州的形势是越来越精彩了。”李倓对李泌说道,“咱们联合回纥,让回纥出兵攻打幽州,回纥兵还没来,奚人先入关了,恐怕契丹也没有落下。” “奚人怎敢轻易入关?” “安庆绪派人去联络的,安庆绪与史思明不合,双方都想吃掉对方。奚人得知幽州防御空虚,这才急着入关。” 李泌说道:“看来史思明写这封信给圣人,是希望圣人此时出兵干涉幽州战局。” “没错,史思明确实是希望朕出兵,以私通外族敌人为由,声讨安庆绪。” “万万不可,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李泌说道。 “朕当然不会出兵。”李倓淡然道,“无论幽州局势如何变化,我方只做一件事,稳定内部,积极备战。而不是仓皇出战。” 玩政治有一条黄金原则:保持绝对理性。 虽然绝对理性并不存在。 所谓的绝对理性,简单来说就是摒除一切主观意念带来的自我幻想。 例如痛恨引蛮族入关,这是十恶不赦,必须发兵。 这里面的蛮族是被人类社会形态所定义出来的,蛮族入关十恶不赦,是基于历史上北面胡人不断入关抢杀所得出来的结论。 但如果回归到本质,蛮族是一支武装化的军队,叛军也是一支武装化的军队,王师也是一支武装化的军队。 蛮族会抢劫百姓,叛军也会抢劫百姓,王师也可能抢劫百姓。 蛮族、叛军、王师,在一定程度上,一些特殊的时期,都是政治概念。 这些政治概念都是政客发明出来的,毕竟叛军也经常宣布自己的王师。 胡人也曾经入主中原以华夏正统自居。 作为政客自然要清楚它们的本质是什么。 清楚了本质,就知道,根本没必要为胡人入关强加一些主观情感色彩。 你把它看成三方武装势力的角逐,就可以冷静判断。 即目前的局势是另外两方撕咬,己方正是堆资源、提高战力的绝佳时机。 在古代,多少政客因为所谓的主观意识形态,不顾客观事实,把自己坑了进去? 李泌却又说道:“以史思明的狡诈,他必然也会跟奚人谈判,并且会允诺奚人。” “你认为他会允诺奚人什么呢?” “幽州是边塞之地,没有繁荣的民生,但沧州却有盐池,是幽州主要制盐地之一,幽州军费相当一部分来源于盐的收入。臣是担心史思明以此为承诺,给奚族人开道去劫掠沧州。” “张巡是何时到的沧州?” “今年二月正式到沧州走马上任。” “目前筹备了多少兵力?” “上个月汇报有一万兵力。” “军粮可有保障?” “沧州军粮最近三个月调集了二十万石,能抵达张巡部手中的至少有十万石,足够吃上半年。” “那就没问题了,给张巡下达一道命令,朕要的不是现在击败敌人,而是挡住敌人。” “是。” “还有,郭子仪现在何处?” “郭子仪目前从云中南下,已经抵达太原,正在太原整顿兵马。” “云中他安排何人驻守?” 云中可是边防要地,是肯定不能丢的。 郭子仪去年最好的一步棋就是从朔方北上直取云中,再从云中南下控制了河东。 李光弼的军队就是从河东进入的河北,完成的对史思明部的打击,粉碎了叛军吞没河北的计划。 目前能守住云中,就能阻断叛军从幽州走北线进入河东的计划。 守住常山,就能阻断叛军走井陉口进入河东的计划。 总之,将叛军堵死在河北北部的幽州一带,就是第一阶段的战略胜利。 “目前守云中的是仆固怀恩。” 是他! 李倓倒是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 他能守云中,也能堵住叛军。 只要正常操作就可以,只要不坑人就可以。 毕竟仆固怀恩也是满门忠烈啊! 李泌突然道:“要不要给安庆绪写一封信,通知他田承嗣已经归降朝廷?” “安庆绪已经没有任何价值,通知与否都无关紧要。”李倓说道,“倒是给田承嗣写一封信,就说奚人入关,让他北上讨伐奚人。” “他恐怕不会照做。” “朕要的就是他不照做。”李倓笑道,“他若是不照做,朕就给史思明下达命令讨伐欺君罔上的田承嗣!” 第416章 江东粮食股份制商社 在李倓和李泌商谈之时,张旸到门口。 “三郎,宫外有人自称是江左萧家的萧恒,想要进宫面圣。” “萧恒?”李倓倒是颇有几分吃惊。 算起来,离开扬州已经一年了。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 从一个蜗居扬州的郡王,摇身一变,成了大唐圣人。 一年前,所有人都不会相信,扬州的建宁郡王会坐上这个位置。 江左萧家自然也不信。 可现在李倓确实成了大唐圣人。 当初在江东支持李倓搞土改的那几个家族,现在应该每晚睡觉都会笑醒吧? “宣他入宫。” 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萧恒激动地抵达含元殿,跟着张旸一路进去。 “草民参见陛下。” 看到萧恒,李倓一瞬间又想起了过去的种种。 他问道:“何时来的洛阳?” “前日刚抵达,运输了一万石粮食过来,听闻圣人在洛阳,草民便疏通了一番,找到张中官,请求面圣。” “你不来找朕,朕也打算派人去宣你萧家的人来。” 萧恒一听,顿时大喜。 圣人自今年正月登基以后,对江东唯一的安排就是提拔杜甫去做淮南路的一把手。 然后就没有任何动静了。 江东那些个家族,既兴奋,又紧张,还失望。 那种心情就仿佛一个接受了承诺的女孩子,得知自己的男朋友发了,在家里等着男朋友开豪车来接自己。 她知道他会来,但他却一直没有消息。 于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啊! 现在听到李倓这般一说,萧恒便知道,圣人没有忘记他们。 “朕没有忘记你们,只是这数月朝廷上下事情实在太多。” “圣人日理万机,草民等不敢有其他想法。” “朕记得萧家的田是交出来了的?” 萧恒道:“为了配合圣人的新政,萧家还在圣人在扬州的时候,就已经全部交出来了。” “那你这一万石粮食是何处来的?” “萧家听闻战后,汴州、洛阳都缺粮,萧家一直铭记圣人教诲,才花费巨资,在江东筹集粮食,往洛阳运输,以解洛阳燃眉之急。” 李倓点了点头,道:“你们倒是有心了。” “能为圣人分忧,是萧家的荣幸。” “朱家、顾家还有张家呢?” “他们……”萧恒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他们也在筹集粮食,也有许多粮食沿着运河而来。” 萧恒不敢有任何隐瞒,他担心圣人是故意问他的。 李倓又问道:“都畿道现在颁布了商业新政,你可知晓?” “臣昨日有听闻,说是登记了商社,可以免去公验。” “不是免去公验,是登记了商社之后,以后拿着商社凭证通行,不用每一次都去官衙开具公验。” “是是,如此对于行商,确实方便了许多。” 萧恒知道当今圣人重视商业,但没想到会重视到这个程度。 这对于商人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现在北方的叛军尚未剿灭,这你是知晓的,河北、河南遭受战乱,民生多艰,急需大量的粮食,你也是知晓的。” “草民知晓。” “股份制你可有听说?” “尚未听闻。” 李倓看了一眼李泌,李泌便去旁边的书架去,走了一会儿,取下一份文书,递给萧恒。 封面赫然写着“大唐商社管理条例”几个字。 萧恒有些好奇地翻开。 “翻到股份制那一页。”李泌提示道。 萧恒发现这前面还有目录提示,他连忙翻阅到相应的页面,开始看起来。 对于世代都有经商的萧恒来说,商业的许多模式他都很清楚。 当他看完之后,忍不住很震惊。 一家商社的掌控权被量化为股份,每一家商社有一万股,股份可以分给多人,但决定权在于股份最多的一方。 若多方达成一致,且多方的股份超过股份最多的一方,按照多方决定执行。 萧恒一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虽然他很年轻,但他很早就开始打点家族的买卖,对于做生意的门道,他非常清楚。 这种模式是少数分从多数。 这与传统的贤均从众一说是截然相反的。 贤均从众出自《左传》,即贤者代表大多数,而不是大多数来决定。 从汉代的察举制到唐代世家之间相互推荐,几乎都遵照这个原则。 这个原则自然有它的道理,在农业时代,以贤名作为依据,至少能够在整体的社会风气起到维稳的作用。 贤从来不是为了突破创新,贤就是维持社会体系的平衡。 也就是要摒弃那些刺头、破坏者。 然而,在商业里面,选贤者出来,那显然是个笑话了。 对于商人来说,赚不到钱,贤名无法为自己加官进爵,是无用的,应该利益为先。 而利益为先的群体,因为个人的眼界和认知有限,商业又是致力于服务大多数。 所以商业社会需要少数服从多数。 这样,决策有时候虽然慢,但风险会更小。 “朕想在江东设立一个江东粮食总商社,萧家占5100份股。” 萧恒立刻道:“圣人,这可使不得,萧家怎么能占5100份股呢,应该是朝廷占大多数。” “朝廷占大多数,萧家还有动力把这个商社做大吗?” “萧家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 “收起你的赴汤蹈火。” 李倓淡淡道。 有些话听一听就算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表层那种。 表层的社会关系,是为了为底层做表率的。 只有从属关系而没有利益的关系,是无法让人有动力把蛋糕做大的。 当萧家只是一个小股东的时候,他能干六七十分的活已经不错了,他指望着朝廷来做呢! 而朝廷派哪个官员呢? 这个官员是否占股份? 如果这个官员又占股份,又对这个商社有行政处理权,那这个官员会不会掏空朝廷的商社资源,来填补自己私下的商社呢? 反正又不算是自己的,自己只是一个很小的股东。 商业和权力的本质区别在于,商业是讲合作共赢的。 例如你有一箱苹果,我有一箱梨,我们交换一半,我们都可以吃到苹果和梨。 但权力一定是从属关系,是服从关系。 服从关系就讲的是,你把你的一箱梨拿过来,我保住你的官位,至于你没有梨了,自己去想办法,毕竟你也有权力。 第417章 史思明让道 “朕要的是你萧家能把这个商社做大,守规矩的做大,其他的,朕不想多干涉。” “是!” 萧恒心中一百个疑惑,还有这种好事? 果然啊! 当初那些田给的值得! “现在洛阳的粮价稍有下降,但依然是两贯一石,朕想在今年之内把洛阳的粮价降到每石两百文左右,可否做到?” “草民一定竭尽全力。”萧恒说道,“按照今年江淮粮食收成,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前线需要多少粮食,朕就不给你下任务了,那些都是兵部和户部的事。” 这个流程可不能乱。 所谓的江东粮食总商社,不属于行政体制。 这里必须得梳理清楚,否则朝廷的行政权与带有盈利性质的商社混在一起,就会出现权责不明,管理混乱的局面。 即便朝廷在江东粮食总商社有股份,但行政官员是肯定无法插手到里面的。 而对前线粮食的供给,是户部和兵部的责任,是这两个衙门对结果负责。 至于户部和兵部如何做,可以找民间商人采购,可以找江东粮食总商社采购。 李倓之所以让萧家来做这个江东粮食总商社,还是想用新的模式高效调配资源,而不是给朝廷行政开新部门。 从江东到洛阳,到河北,有大量的地方都需要粮食。 这是巨大的需求。 当有这些市场需求的时候,江东粮食总商社自然有提供需求的动力了。 这比一味地用权力来去调动资源,要高效得多。 “代朕向你父亲问好。” “谢圣人,我一定将话带到。”萧恒道,“若没有其他的事,草民先告退。” “嗯,在洛阳多待几日,好好了解了解洛阳。” “是。” 说完,萧恒退出含元殿。 要把这个摊子梳理清楚,目前最重要的显然还是粮食。 那这与商业和金融有什么联系呢? 商业的本质是按需求分配,现在许多地方都需要粮食,提振商业,可以提高粮食分配效率。 当然,这里面肯定还会有很多问题。 例如商社注册条件一放开,民间很多人注册,必然出现高价倒卖粮食到灾区。 但不能因为会出现问题,这一步就不往前走。 只能说走了这一步后,后面还有很多要完善。 转眼已经到了六月初,都畿道到处都可以看到正在田里收割稻子的农民。 战争使这片土地满目疮痍,即便到了现在,从武牢关到洛阳的路旁,依然还能遇到一两副骷髅。 稳定也使这片土地重新恢复生机。 惊恐和绝望随着黄河滚滚东去,路边也能看到孩童牵着小黄狗,背着小袋麦子兴高采烈回家了。 自五月洛京颁布商业新政之始,除洛阳外,偃师县出现了两个登记的商社,温县也出现了一个。 都是民间私人登记的。 洛阳巨大的粮食缺口,让这两个地方的商人纷纷加入了调运粮食的行列。 虽说数量微乎其微,但它的确为商业相对封闭的大唐,撕开了一条口子。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它与农业新政先后推出,相互结合,以此来调配各地不均衡的资源配比。 当然,不仅仅都畿道,广袤的河南道和淮南道也都开始收夏粮。 准确来说,今年的淮南道的粮食注定会超过河南道。 至于往日富饶的河北道,却是另一番景象了。 从黄河边上的魏州开始到幽州,南北千里,几乎有一大半的田都荒芜了。 剩下的一小半,农民辛辛苦苦耕种,勉强维持着生机。 但也仅限于瀛州以南的各州。 至于瀛州以北,农民辛辛苦苦收割的麦子,有七成要交上去,成为叛军的军粮。 更多被安庆绪从洛阳、卫州、相州等地俘虏过去的百姓,甚至因为长途跋涉,在瀛州待了半年,大多病死、累死。 这些死去的人,被扔到大坑里,一起埋葬。 因为战争的持续加码,等麦子收割得差不多后,叛军又开始在乡里拉壮丁。 刚刚忙完农活的人,又被强行征调入伍。 人们苦不堪言,但激将的叛军很快将抱怨者砍了脑袋,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威慑所有人。 大量的劳力被征调出来,开始为新一轮的战争做准备。 六月初五,平州。 浩浩荡荡的奚族和契丹族骑兵,排成数条长龙,一路朝石城行去。 一眼望不到尽头。 午时,奚王李延宠接到了一个消息,前面有人自称是史思明的使者。 李延宠一听到史思明三个字,立刻暴走起来,他当即下令将史思明的使者剁一千刀。 一刀都不能少。 但被他的儿子李萨苏骨拦下来。 “阿父,何不听听史思明的使者怎么说呢?” “史思明是最狡诈的人,他的每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如今我们与契丹联盟,提兵六万,已经入关,史思明又与南面唐军对峙,他翻不起浪,您若想杀他的使者,等听完再杀也不迟。” 契丹首领李楷落道:“我赞成,先见一见。” 于是史思明的使者独孤问俗在一众奚族大军的簇拥下,见到了奚王和契丹王。 “在下是范阳主簿官王伷。” 王伷显得很坦然,但心中还是很害怕的。 他是天宝元年进士出身,去年投降叛军。 这种危险的事情,他是不愿意来的,但实在没办法,他投降了安禄山,后来跟着安庆绪,又跟随李归仁一起从安庆绪那里投降过来。 人微言轻,就只能他来。 奚王道:“史思明的人都是骗子,我给你说三句话的机会,我满意了,你就能活着,我不满意,你就准备被剁一千刀吧!” 立刻有人为奚王翻译。 王伷背后冒冷汗,但脸上却挂着笑容:“一、史大夫不愿意跟您打仗。二、幽州是边塞之地,很穷,抢不到财物。三、我们愿意让道,让阁下南下沧州,那里有粮食、盐,随便您抢。” 奚王杀人的话都到嘴边了,连忙打住。 “沧州很富饶吗?” “沧州很富饶,有大量的盐,还有吃不完的粮食,以及许许多多的美女。” 第418章 回纥骑兵来了 奚王不太懂中原,他无法判定中原的局势。 就像21世纪,就算有互联网,网民也无法真实判断大洋彼岸的局势一样。 奚王用那种看傻逼一样的眼神看着王伷:“有如此富裕的地方,你们为何不去?” 王伷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披着羊皮的野蛮人,脑瓜子还挺灵活,还能提出反问句。 王伷说道:“实不相瞒,我们现在和叛军在打仗,我们并不想与阁下大动干戈。” “那好啊!你们与叛军打仗,我趁机吃掉你们!”奚王哈哈大笑。 “阁下要吃掉我们,至少也得脱几层皮下来,甚至伤筋动骨,毕竟幽州兵马善战,阁下也不是不知道。” “你敢威胁我?”奚王瞬间拔出刀,凶光毕露。 “眼下我为阁下指出一条发财的路,难道有错吗,阁下可以杀了我,杀我后,史思明必然认为阁下要宣战,双方在此打一场,两败俱伤,而沧州的财富、美女却放在那里不取,这损失并非我的,而是阁下的。” “我杀了史思明再去取也不迟!” “杀了史思明,您的士兵也会折损严重,南面的叛军对沧州的财富也垂涎欲滴,他们会眼睁睁看着您取得沧州的财富吗?” 奚王这才沉默下来,他看了一眼契丹首领李楷落。 李楷落对他点了点头,显然同意王伷的说法。 “哈哈哈,史思明有你这样的手下,很不错,愿不愿意加入我们,一起发财?” 王伷又说道:“如果我轻易背叛史思明,您还愿意放心的用我吗?” 奚王又是一愣,觉得这唐人实在聪明,任何一句话都能说到重点上去。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可是天宝年间的进士。 宋明清考进士已经是全国最优秀的那一批人,而唐朝的进士,简直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能在大唐考上进士的人,比21世纪的什么省状元,还要牛逼。 王伷节操差了一点点,面对生死,属于正常人范围,但如果要质疑他的智力,那就大错特错了。 “好好好,阁下的话我们知道了,以后如果还有机会,我们可以再做做交易。”奚王说道。 “您是答应了吗?” “回去告诉史思明,我们奚族跟他的那笔账以后迟早还会算,但不是现在。” “我一定将阁下的话带到,希望以后我们双方都还有合作的机会。” 离开之后,王伷松了一口气。 他背后全部被冷汗浸湿。 格老子滴! 这些蛮夷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还好老子机灵! 他叹了口气,一边的助手问道:“王公何故忧愁,我们现在不是完成任务了吗?” “胡人杀人不眨眼,叛军残暴。”王伷无奈地说道,“朝廷又软弱,那些大官平时耀武扬威,关键时刻还不是想用我们的命去填!这天下,就没有好待的地方!难啊!” 感慨一番后,王伷赶回史思明的营帐复命,他还带着了奚王的信物以及信笺。 “好好好!”史思明大喜,“这下奚人和契丹人的威胁暂时解除了,可以腾出手来好好和田承嗣玩一玩了。“ 六月初九,奚人和契丹人的大军转向,在进入蓟州后,突然开始南下,快速穿过幽州东南部,往沧州方向推进。 史思明的斥候向他汇报了这件事。 为了确保奚人和契丹人真的南下沧州,史思明又等了两日,直到六月十一日,斥候再一次汇报了奚人和契丹人的行踪。 此时的奚族和契丹大军已经进入沧州地界。 “沧州守将是那个叫张巡的?”史思明再一次确认了一遍。 “是的。” “沧州有多少兵马来着?” 史朝清抢着回答道:“之前长安对外宣称往河北调集五十万大军,沧州怎么也得有个十万大军吧?” “十万大军?”史思明愣了一下。 一边的史朝义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他说道:“沧州怎么可能有十万大军,沧州之民逃走者,至少有四成以上,如今整个州的民众不过四十几万,想要养十万大军,能养得起么?” 史朝清忍不住露出了尴尬。 不等史朝清在说什么,史朝义继续说道:“就算长安给沧州安排十万大军,那也是今年正月下的命令,现在才六月,十万大军能如此快集结沧州?” “在沧州本地招募不可以么?” “本地十抽一,也只能抽出四万人马,十抽一之后,本地农业基本上废了,如何维持沧州唐军日常?” 史朝清彻底沉默下来。 “别说了!”史思明冷哼一声,“沧州到底有多少兵马?” “下官估算,最多一万兵马。”耿仁智说道,“按照这个进程,张巡能在半年招募一万多人,已经算快,毕竟河北道如今到处是流民,张巡不可能招募流民去沧州。” 这一点耿仁智倒是说得对,大唐几乎不用流民打仗。 大唐的府兵那都是有门槛的。 到了这个时代,府兵制虽然瓦解,但是唐军也不是什么人都要。 否则杜甫怎么会写下那句“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的诗句了。 这个时代的良家子都是有产阶级,是有田的,甚至算富农的。 可不要以为大唐的富农很少。 大唐之所以是中国古代的巅峰,是因为大唐的收入结构很神奇,与大汉的偏向上层不同,大唐节制上层,而普惠基层。 什么意思? 大唐的这套规则是尽量限制上层对社会的盘剥,尽量让社会财富在民间均匀分布。 这就是均田制和府兵制最核心的地方。 大唐需要将这些生产资料给到基层,基层有大量的地种,就有恒产。 当需要打仗的时候,府兵自备军备和粮食,朝廷再调运一批军粮。 如此这般,大唐诞生了大量的富农。 这些富农是社会稳定的基石,也是大唐对外征战的主力军,他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 张巡本人就是良家子弟,又是开元年间的进士,他是肯定不会去招募流民的。 所以,耿仁智所说几乎一分不差。 “无论张巡招募何人,现在胡人有六万铁骑,之前清河富裕,现在沧州可不一样,我不信张巡有三头六臂!” 说完,史思明起身道:“重新集结大军,我要一战打废田承嗣,再回头反杀这些胡人!” “是!” 就在史思明觉得自己可以上天的时候,一封令他再次如坠冰窟的消息传来了:回纥骑兵杀来了! ps:断了一段时间,各位实在抱歉哈,大概一周之后出院,出院了时间就充裕了。 第419章 东线防御 史思明看到这封情报后,气得直接跳了起来。 他反复确认,最终不得不承认接受这个现实。 “回纥人在漠北,我们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怎么突然到我们的地盘了?” “必然是长安去请的人!” 史思明回过神来,恼怒道:“我已经投诚了,替长安讨贼,那狗皇帝竟然如此待我!” “父亲,请给我一万铁骑,我去收拾回纥人!”史朝清站出来信誓旦旦地说道。 “你知道回纥人来了多少兵?” “儿……儿不知。” “你不知就敢贸然过去打!” 史朝清不说话了。 “派人去怀戎去见见回纥人,问问他们想要什么,告诉他们以和为贵。”史思明道。 说完,他的目光又落到了王伷身上。 王伷立刻道:“下官愿意前往。” “好,你办事我放心,只要这件事办好,回来领易州刺史。” “多谢大夫提携之恩,下官绝不辜负大夫!” 王伷速速离去。 原本打算扭头去收拾田承嗣的史思明,没有立刻行动,他在幽州停下来。 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田承嗣也不是善茬,史思明无法保证快速干掉田承嗣。 若是战局进入拖延期,打个半年,回纥人还不把幽州洗劫一空? 更别说还有一支正在沧州抢劫的奚人和契丹人。 另外,还有一个比所有敌人都狡猾的李光弼待在常山,正静静地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史思明知道自己正在舞台中央表演,他必须保存实力,做吞噬,而不做消耗。 六月十五日,沧州清池县。 沧州官员聚集在刺史衙门。 “目前已经确定,来的是奚人和契丹人。”沧州司兵参军王浩说道。 “确定吗?” “确定。”王浩道,“我反复确认过,沧州民间本就有不少商人出海与辽地做买卖,他们对奚人和契丹人都有一定的了解。” 张巡放下手中的汇报,很严肃地说道:“按照汇报的兵力,奚人和契丹人这一次是出动了主力,但奚人和契丹人在辽西,要来沧州,必须经过平州、蓟州、幽州,这些地方都是我大唐边陲重地。” “即便史思明叛变,奚人和契丹人也不可能畅通无阻穿越这些地方到沧州。” 长史崔嵩说道:“莫非他们已经与史思明勾结?” “不太可能。”张巡摇了摇头,“奚人、契丹人和史思明是有仇怨的,就算史思明要对付我们,也不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放奚人和契丹人进来,史思明现在和田承嗣在瀛州对峙,他更应该担心奚人和契丹人在背后捅他一刀。” “按照张公所言,这契丹人和奚人更像是田承嗣放进来的?” “应该是安庆绪,放进来对付史思明的。” “那为何现在奚人和契丹人跑到了沧州来?”崔嵩疑惑道,“莫非他们已经和史思明打过一场?” “没听前线的斥候汇报幽州有战事。”张巡道,“史思明之前在瀛州,前段时间突然回幽州,现在看来就是奚人和契丹人打进来了,他是回去守老巢的,但双方并未打起来,怕是史思明允诺了什么,为奚人和契丹人让道。” “史思明这个狗贼,名义上投降朝廷,竟放胡人到沧州!”王浩大怒,“我等上书朝廷,揭露史思明的真面目!” “史思明的真面目不需要我们揭露了,圣人心中有数。”张巡道,“史思明反复无常,奚人和契丹人难道就一定相信他吗?” “张公之意是?” “这些胡人进来,是想劫掠,但他们也担心回去的后路被史思明断了,所以不会待太久,只要我们各县守住城池,不出半个月,他们就会退兵,何必自乱阵脚。” 众人一听,无不点头称是。 果然有张巡这样的统帅坐镇,对局势的推断入木三分。 这直接影响到接下来整个东部防线的战术执行。 王浩心里不由得震惊,难怪圣人要将这样一个人安置到沧州来,这里可是紧邻幽州的,就在叛军家门口。 “那现在?” 张巡淡然自若地说道:“速速传令,各县百姓内迁县城,各县守好城池。” “这样城内一多,会不会出乱子?” “出乱子在所难免,但奚人和契丹人待不长,等他们走后,各县人各自回家。” 说完,张巡站起来,语气坚定:“我们要保住人,人保住了,才能在这里构建坚固的防线,胡人必然会最先攻克清池,传令全城加强守备。” 众人起身:“是!” 六月十五日当天,从清池发出去坚壁清野的命令,快速往各县送。 从刺史到六曹,再到县令、主簿、县尉等等各级官员,再到地方吏员,一层一层的命令发下去后,乡野间开始行动起来。 到了六月十六日,奚人骑兵已经抵达沧州以北的鲁城。 鲁城县县令刘文来不及收民,当天紧闭城池,奚人和契丹人的铁蹄滚滚涌入沧州地界,开始四处劫掠。 之前大唐在沧州驻扎有乾宁军,安禄山造反时被调走。 现在沧州的主力集结在清池附近,鲁城县成了沧州北部的一叶扁舟。 奚人和契丹人在田野间四处掳掠,他们杀掉男子和老人,抢走女人和食物,肆意地把玩着。 当下午的时候,奚王的大军在鲁城外,无法进城。 于是奚王李延宠与契丹首领李楷落决定分头行动。 奚王领三万铁骑,走西面,一路快速朝南面的清池县风驰电掣而去。 契丹首领领三万铁骑,走东面,一路快速朝南面的清池县风驰电掣而去。 双方约定在清池会师。 据说清池是沧州的治所,位于大运河附近,那里非常富裕,在清池东面还有盐山县,产盐。 大量的骑兵扫荡了沧州,无数人在惶恐中,逃回县城。 那些没能逃走的,有的死在了难民手里,有的死在了胡人刀下。 鲜血染红大地。 六月十八日,六万胡人铁骑兵临清池城下。 站在城头上眺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竟然看不到尽头。 ps:是家人来厦门做手术,手术一切顺利,下周三出院。我这段时间睡医院走廊,自己还感冒了,吃了一天的药,回过神来。 本书是不会断的,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就加更。 第420章 大唐第一防御大师 六万铁骑在城外展开,能有十数里。 胡人弓弦,杀气冲天。 上午的时候,这些胡人开始在城外呼喝,声音聒噪,伴随着战马的嘶鸣。 站在清池城内,会有一种身处汪洋之中,前面有巨浪袭来的窒息感。 这时,大量的唐军披上铁甲,手持武器,登上了城头。 城内的唐军也开始集结起来。 军民则协助调运军备物资,包括弓箭、石头、木头等等。 全城都进入防御状态。 “阿父,唐人这城墙有些奇怪。”奚王李延宠之子李史那指着前面的城墙疑惑道,“我以前见过的城墙,都是夯土,这城墙好像有些特别?” “对啊!这城墙好像和之前我看到的不一样!”契丹首领李楷落也疑惑道。 他们都看着李延宠。 李延宠当年可是在长安的皇宫里当过侍卫的,是见过世面的人。 可李延宠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他只是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当年在长安的时候,长安的城墙是土黄色,沧州虽然也算关内,比较富裕,但和长安比起来就差远了,这种红墙,我看不堪一击!” 但契丹首领李楷落却更加疑惑,他问道:“这清池县城墙如此高,那长安的城墙岂不是要到云霄了?” “那是……”李延宠尴尬地笑了笑,“长安是大唐天子的居所,城池固若金汤。” 李楷落却像一个对知识充满好奇的小学生一样,他继续问道:“那洛阳呢,洛阳也是大唐天子的居所,洛阳是不是也固若金汤?” “当然!”李延宠想都没有想就回答道。 “那安禄山和史思明是如何攻破洛阳的?” 李延宠一瞬间愣住了。 按照这个逻辑,安禄山和史思明岂不是牛逼到了天上了? 尴尬了好一会儿,李延宠才说道:“洛阳是有人打开了城门,不是安禄山攻破的。” “原来如此。” 李楷落这才对李延宠所说的深信不疑。 这下,大家看着清池县的砖墙,都变得自信起来。 “去,派人过去,就说我们过来,只取财物和女人,只要他们乖乖开城把物品交出来,我们可以免他们一死。” 李延宠派了一个精通大唐官话的使者前去通话。 “楼上的,我是尊贵的奚王派来的使者,我要与你们这里的主将通话。” 喊话的是一个满嘴是油的胖子。 恰好张巡在楼上,他问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尊贵的奚王说了,只要你们愿意打开城门,我们只取财物和女人,可以留你们小命。” 张巡转身对旁边的一个体格健壮的唐军说道:“射死他。” 那唐军愣了一下才搭箭,一箭射下去,竟直接封喉。 使者嗓子里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只是表面一凝,便从马上坠下来。 奚王和契丹首领见状,立刻大怒。 奚王拔出刀吼道:“我已经给了你们机会,你们自己不珍惜!来人,把土堆起来,我要堆到城池上,杀进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将军,胡人准备攻城了!”王浩紧张起来。 张巡转身道:“诸位不必慌,胡人擅长骑兵野战,攻城是他们的弱点,先准备弩箭,胡人来了就射击!” 城头的传令兵快速传下张巡的命令,唐军快速搭起弩箭。 在过去的时代,唐军是不擅长防守的。 从李世民吊打各方割据势力开始,唐军就不知道什么是防守。 毕竟李世民本人带着十几骑兵就敢跟窦建德前锋几千骑兵打。 在渭河之盟的时候,他带着几个人就敢去呵斥颉利。 唐军的核心人物性格奠定了唐军之后的作战风格。 就像宋军的车神奠定了宋军之后的作战风格一样。 但时代在这里转了个弯,张巡以防守历史留名,因为敌人是进攻极其可怕的另一支唐军,幽州铁骑。 盛唐这些名将都有自己很明显的特点。 高仙芝以打仗狠辣着称,他的军队可以奔袭数千里,翻越帕米尔高原,远程对敌国进行闪电突袭。 以王忠嗣为首的陇右、河西军团,在王忠嗣的带领下,则以大战略和诡诈的战术相结合,既能击败敌人,还能在击败敌人后安抚边疆。 那么,只看野战能力,到底谁更强? 无疑是高仙芝和封常清的安西军。 安西军能正面硬刚巅峰时期的安史叛军,鏖战到最后打赢。 实际上,陇右兵马的战力也可能高过幽州边军,因为在这个时代,吐蕃还出现战力巅峰。 能和战力巅峰吐蕃打,并且在哥舒翰时代继续打得吐蕃节节败退的陇右军,野战能力是非常恐怖的。 幽州主要以骑兵为主。 当大规模的骑兵汇聚之后,形成了浩浩荡荡的骑兵军团,在气势上是非常可怕的。 而且这种兵种非常适合驰骋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以闪电战术突袭各个防线。 但若单纯集中在一个固定的地域,骑兵优势就未必能出来了。 按照这种固定地域的战力等级来划分,幽州边军还在陇右之后。 只是战争的胜负,军团战力只是决定因素之一。 奚族和契丹骑兵,排在幽州边军之后。 在历史上,幽州边军遇到张巡,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数次被打崩。 那么,现在奚族和契丹骑兵来了,再一次面对张巡,他们认为自己可以血洗沧州。 叛军没想到唐军里出了个防御大师,胡人当然更想不到。 早在二月份张巡抵达这里,第一件事就是建了几个砖窑,召集人把清池城墙用几层砖包裹了一遍,然后把城楼加高了。 以前不过才四米高,现在有十米高。 在21世纪,能打的部队,在熟人协同下可以爬过四米的墙。 但如果超过四米,就几乎不可能了。 至于十米? 奚王要用土堆来填,说得轻巧,得先摆平眼前加宽的护城河。 也就是说,摆在他面前的,已经快要成为一座牢固的军事要塞了。 更何况,城内还有一万多嗷嗷待战的唐军,和随时协同作战的数万百姓。 第421章 各方乱斗 接下来数日,奚王恼羞成怒地开始逼迫大量百姓连夜挖土填补护城河。 一时间,城外尘埃四起。 “张公,胡人逼迫百姓填河,我们怎么办?”南霁云问道。 城头唐军都疑惑起来,眼看着护城河被填补,动手的还是大唐百姓,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填河又能如何,让他们填。”张巡淡定道,“不准对百姓动手,我军现在要的是民心。” “是!” 六月二十日,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李倓刚写完今天的《大唐钱行制》的内容,他与李俶正在讨论上个月设立的钱行的进展。 “目前已经有一千户人家从钱行贷走五万贯钱,其中有十人本身家底超过一千贯。” 一千贯可不是一千元。 按照盛唐粮价来换算,一贯钱约等于7000元。 一千贯就是相当于700万元左右。 李俶说超过1000贯,可能是2000贯,可能是一万贯。 这些人在这个时代,都是有钱人。 “这些人找钱行贷款,目的不是为了贷款,而是结交,他们贷的钱不少,每人都贷了三千贯。他们希望能见到我,我暂时只见了两人,其他的还没有见。” “你应该见他们。”李倓说道,“这些人既然有意愿,为何不见?” “他们显然是想攀附我。” “用他们,发挥他们的作用,河北现在到处缺粮,让他们出钱造船,把江东和淮南运输过来的粮食,全部往河北运!不要害怕多!现在运输再多都不多!” “我这个亲王,是不是要避嫌。” “避嫌?”李倓笑道,“你一没收取他们的贿赂,二没有与他们暗地里勾结触犯大唐律法,为何要避嫌,堂堂正正把河北后勤建设起来,为什么要避嫌?大胆去做!出了什么问题,还有我!” 李俶心中更加踏实,他说道:“的确,其中有一个叫李荣的商人,上个月提交了洛阳荣记造船坊的商社登记申请,这个人看出现在朝廷急缺商船,他跟描述了他接下来的想法,在洛水之畔建造一个大的船坞,他已经找民间找到了许多专门造船的手艺人,出价非常高,甚至与这些手艺人的契约都给我看了。” “现在还在等什么呢?” “商务部的审批尚未下来。” “我之前点名要找的那个第五琦,还没有来吗?”李倓转身看着李泌。 “来了。”李泌放下手中的笔,“昨晚刚到的,他呈递上来的《财疏》臣看过,此人想收归天下盐的买卖。” 李俶道:“这是万万不能的,朝廷一旦把盐的买卖收上来,盐价必然暴涨。” 李俶这一点倒是没有说错。 历史上,安史之乱后,大唐为了增加财政收入,开始推行榷盐法。 榷就是禁榷,禁榷就是官方垄断的买卖。 榷盐法顾名思义就是只允许官方做盐的生意。 榷盐法一经推出,盐价大涨。 《唐会要》有这样的记载:天宝、至德间,盐每斗十钱。 后来是这样记载的:尽榷天下盐,斗加时价百钱而出之,为钱一百一十。 也就是说,从推行榷盐法之后,大唐的盐价从每斗10文,涨到了每斗110文。 涨了十一倍。 站在朝廷的立场上,这个生活必需品一旦被朝廷垄断,就必然会涨价。 你要知道,初唐时期,朝廷财政非常贫困,李世民宁愿相处公廨钱给富商放高利贷,也不愿意把盐的专卖收上来,就是这个原因。 至于历史上第五琦为什么要提出榷盐法,原因是因为府兵制本身已经崩溃,募兵制需要大量的军费,战争又使得富裕的河北脱离了朝廷的掌控。 推行盐的专卖,是大唐朝堂上下的共识。 “他的榷盐法我们暂且不提。”李倓道,“让他先到洛阳商务部报到,那些商社登记等着他。” “此人有何才能?”李俶问道。 李泌道:“此人早年为吏,处事缜密,通晓民情,对财政有过人的理解。” “给的是什么职务呢?”李俶又问道。 “户部郎中,暂且负责洛阳商务部事务,刘士安现在在长安处理户部的总账。” 说到这里,李泌叹了口气:“之前的财税非常混乱,今年又临时给了新的税政,户部上下都很忙,能调一个第五琦过来,已经很不错了。” “再急的事,也得一步步处理好。”李倓道,“让他先把那些商社登记都处理掉,那个叫李荣的商人,先让他造船。” “是。”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武意的声音:“三郎,沧州传来军报。” “进。” 武意将情报呈递过来,李倓看完后,说道:“奚人和契丹人没有跟史思明打,反而跑到了沧州。” 李泌道:“那必然是史思明从中作梗。” 李倓却问道:“回纥骑兵现在到何处了?” 李泌回答道:“上个月从河东传来消息,当时回纥人已经抵达云中,在云中做了补给,按照回纥人的行军,目前应该已经抵达妫州,不出意外,史思明应该知道回纥人到了。” “那便好,有张巡在那里,奚人和契丹人在沧州是讨不到便宜的。”李倓淡然道。 “胡人讨不到便宜,会不会深入河北其他州?”李俶担忧道。 “胡人还不敢在大唐地界如此放肆。”李倓完全不担心。 河北现在有好几股力量。 仅仅朝廷就在河北布置了纵横数百里的战略纵深,又有安庆绪的残余部和田承嗣部。 还有更强大的史思明在幽州,就算给奚王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乱来。 大唐的河北可不是大宋的河北。 李倓话音刚落,外面又传来声音:“陛下,幽州有奏疏。” 李泌走出去,将奏疏拿进来。 是史思明的,史思明在奏疏里再一次含泪控诉了田承嗣勾结胡人的罪行,并且表示自己现在已经调集大军,准备随时对胡人展开最猛烈的进攻。 但田承嗣以及安庆绪余党却在瀛州一带对忠于朝廷的幽州大军造成了致命的威胁,还请圣明的陛下立刻调集王师对田承嗣残余进行清扫。 在这封奏疏里,史思明似乎已经与胡人浴血奋战了三天三夜。 ps:家人手术结束,我自己病倒了三天,准确来说今天第四天才好起来。00后的我,竟然也扛不住了。大家注意身体,本书正式恢复更新,从明天开始加更。 第422章 改动手放血了! 刚读完史思明的奏疏,田承嗣的信又到了。 在信中,田承嗣义正辞严地谴责了史思明放胡人进入中原的无耻行为,并且表示自己已经集结大军,准备随时对史思明以及胡人展开最猛烈的进攻。 但需要朝廷派遣另一支大军做策应,这支大军最好直接杀到幽州。 而忠于陛下,忠于朝廷的田承嗣田大将军则带着英勇无比的叛……哦不,朝廷正义之师去沧州,把胡人杀得哇哇直叫。 面对史思明和田承嗣含情脉脉的信,还能怎么办? 只能含情脉脉地回复他们咯! 李倓提笔开始写。 他在给史思明的信中,严厉斥责了勾结胡人这种人神共愤的行为,表示朝廷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人。 史卿,你放心,朕已经调集大军。 他在给田承嗣的信中,严厉斥责了放胡人进入中原这种人神共愤的行为,表示朝廷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人。 田卿,你放心,朕已经调集大军。 等写完之后,命人送出去。 然后又给郭子仪写了一封信,让郭子仪必要的时候,可以见机行事。 “河北局势让它这样乱下去,朝廷有朝廷的打算。”李倓说道,“目前朝廷内政两手准备,一是今年的田税严格执行,二是商务部尽快把新的政策推开,调集各方资源往河北填补。” “是。” 六月二十二日,已经抵达太原的郭子仪接到了李倓的信。 他对仆固怀恩说道:“现在回纥人到了妫州,就在幽州大门口,安庆绪的叛军还在瀛州一带,奚人和契丹人又在这个时候进来了,在沧州,这个局势你怎么看?” 仆固怀恩却沉默。 郭子仪说道:“战局瞬息万变,圣人命我见机行事,但要确保大局稳定。” “是要出奇兵吗?” “是的,就是要找到战场的时机,快速一击,不求彻底击败敌人,但至少要有战果。” 仆固怀恩说道:“我们要时刻清楚,我们的敌人是史思明和安庆绪,胡人是次要的,回纥人也不会真心为大唐拼命。史思明和安庆绪这两方,又以史思明最强大,他雄踞幽州,有精兵十万,我们要做的就是削弱他,抓住一切机会消灭他。” “但我们若直接与史思明动手,安庆绪部必然隔岸观火,坐收渔翁。我们现在若与安庆绪部动手,史思明被回纥人牵制,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郭子仪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比起史思明部,安庆绪部会弱不少。朝廷原本希望安庆绪和史思明打起来,但胡人入关,打破了策略,史思明退回了幽州,在胡人彻底退出关外之前,他都不会倾兵南下。” 毕竟史思明也怕自己和田承嗣死磕,奚人和契丹人在幽州一带把他的老窝给端了。 “以目前的局势和史思明目前的兵力,他想要一口吞下安庆绪部是不可能了,但他要自保绰绰有余。” 仆固怀恩指着地图,仔细分析道:“虽然回纥人到了妫州,威胁幽州,但若真要打起来,回纥人也无法真的在幽州击败史思明。史思明现在必然会派使者去见回纥人,并依托燕山关隘来拖住回纥人,然后重新调整幽州附近的兵力部署。” “等时机成熟,再南下。” 郭子仪连连点头,仆固怀恩一下子就说到了重点上。 回纥人是来打助攻的,他们绝不会为大唐拼命,指望他们深入幽州跟史思明血战,那不太现实。 史思明现在看上去处于被动状态,那是因为回纥人来的非常突然,突然到完全出乎史思明的预料。 一下子把史思明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史思明是战术高手,他现在必然会加快重新调整幽州资源部署。 妫州位于幽州西北面,这个名称可能有点陌生。 如果提到明朝的宣化府、张家口,就熟悉了。 没错,妫州所在就是这一片。 大唐妫州有怀安县、文德县、龙门县、永兴县、矾山县、妫川县等六个县。 武则天时代,在这里设立了清夷军,目的是为了增加幽州的防御纵深。 安史之乱时期,安禄山将清夷军几乎全部调走。 史思明回幽州便与安庆绪对峙起来,主要兵力都集中在幽州、蓟州一带,连边防重地营州的大部分兵力都调到了幽州。 妫州自然空虚。 回纥人突然杀到,杀的第一站就是妫州,到的就是清夷军的边城。 从清夷军变成往东南行军百里就是着名的居庸关,这里是进入幽州的门户。 史思明想要挡住回纥人,就必须紧急在居庸关增派兵力,并且重新调整后勤供给。 这是需要时间的。 这个时间,就是郭子仪和仆固怀恩认为的,史思明不敢随意南下的时间。 也是唐军对田承嗣叛军展开进攻的战机。 说到这里,仆固怀恩却皱起眉头疑惑起来:“郭令公,末将有一事不明。” “你但说无妨。” “既然安庆绪和史思明打起来了,我们何不等史思明调整好幽州,再南下与安庆绪继续打?”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安庆绪和史思明不相容,但他的属下却未必,我得到一些消息,安庆绪下面有不少人已经投奔史思明。” “现在领兵的是田承嗣。” “田承嗣若投降史思明,史思明也会接纳他,到时候两股叛军合并,叛军实力大增就麻烦了。” “原来如此。”仆固怀恩叹了口气,他自觉对战局了解,但一听郭子仪再分析,不由得感慨自己对有些事看得还是没有郭子仪深。 “郭令公,既然现在回纥人短暂拖住了史思明,那我们就动手吧!” “如何动手,你可有策略?”郭子仪问道。 如此重要的局势,郭子仪一直在询问仆固怀恩,足见郭子仪对仆固怀恩的重视。 “以李光弼正面迎战,吸引田承嗣的主力,末将领一支骑兵,快速出井陉口,进入战场,出奇兵!” “正合我意!”郭子仪笑道。 第423章 回纥人送的战机 当天,仆固怀恩在太原城外的营帐领了三千骑兵快速离去。 六月二十三日,在胡人还在清池城外挖土的时候,史思明的使者王伷抵达了妫州城。 这里是原清夷军驻扎之地。 此时,回纥人便在这里。 王伷见到了叶护。 “我是史大夫派来的使者。”王伷说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叶护说道:“我是回纥大汗之子,按照你们唐人的说法,我是回纥汗国的太子。” 王伷心头一沉。 他来此,有两个目的。 一是与回纥人谈条件,并拖住回纥人。 二是打探回纥人的虚实。 对方说自己是回纥汗国的太子,显然这一次回纥出兵一定不少,而且还有相当一部分精锐。 “原来是太子殿下,失敬失敬,在下是史大夫的主簿官,奉命而来。”王伷说话间,眼神不着痕迹地往周围瞟。 对于王伷这种标准的中原人来说,回纥人的长相既粗犷又怪异。 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不知阁下为何犯我大唐边土?” 王伷问这话的时候,手心在发冷汗。 “犯大唐边土?”叶护冷笑道,“我们奉诏讨贼,何谓犯大唐边土?” “奉谁的昭?” “自然是大唐天子的昭命!” “那恐怕就有误会了,这里本身就是大唐疆土,既然阁下是奉大唐天子昭命,因何又犯大唐边土呢?” “因此地逆贼作乱,颠倒乾坤,涂炭社稷!”叶护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看得出来,叶护非常精通中原文化。 “阁下恐怕误会了,逆贼安禄山早已伏诛,如今幽州之地,早已复归朝廷,王师驻扎,百官上下安民,何来社稷涂炭?” 叶护与手下们对视一眼。 叶护显然不相信王伷的话,毕竟叛乱是天下皆知的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复归朝廷? 若复归朝廷,自己在云中见郭子仪的时候,怎么没听说? “原来如此。”叶护按照王伷所说,就这么相信了。 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是相信的。 “既然已经无事,那劳烦阁下转告,我们这就回去。” “有劳了。” 王伷大喜。 至少他表现得很欢喜。 王伷很快离开了妫州城,急匆匆回幽州。 王伷前脚刚走,后脚叶护就开始集结大军,准备快速挺进居庸关。 “王公,没想到这一次如此顺利。”跟着王伷一起来的人欣喜道。 “胡人的话你也信?”王伷急匆匆往回赶,“赶紧回去复命吧,回纥人这一次来的兵可不少啊!” 六月二十三日午时过后,叶护带着回纥骑兵一路快速挺进军都陉。 军都陉因它东边的军都山而得名。 所谓的陉就是山与山之间的那一条窄道。 例如从河东(山西)进入河北的太行八陉,仆固怀恩此时走的就是井陉。 当年韩信背水一战就是在井陉口附近打的。 军都陉纵深三十六里,大唐的蓟门关,也就是居庸关,就位于这条路上。 后人看到的居庸关是明朝徐达组织修建,大唐时期的蓟门关并没有明朝时候的规模。 但这里有一个关口城楼守着。 叶护抵达妫州之后,下一步就能到蓟门,只要攻破蓟门,就可以长驱直入,穿行过去,直达地势平坦的幽州。 如仆固怀恩所言,叶护并不打算真的为大唐拼命。 否则他到妫州十日,为何一直按兵不动,坐等史思明往蓟门调集兵力? 现在叶护开始行动,很显然就是做个样子。 从王伷出发到见到叶护,王伷花了十一天。 但从妫州城回幽州城,王伷只花了一天半的时间。 六月二十五日,幽州蓟城。 “大夫,下官在妫州等了九天,回纥人才愿意见下官。”王伷说道。 “消息打探如何?” “回纥人是朝廷派来的。”王伷道。 史思明面色一沉,他拿起今日刚收到那狗皇帝的信,再反复看了几遍。 皇帝在信里温声细语地关切着,读一遍下来,给史思明一种自己是大唐第一功臣的感觉。 可一听王伷说,回纥人是朝廷派来的,史思明就知道,这狗皇帝一边花言巧语哄骗自己,一边又回纥人来打自己。 这狗皇帝可真是狗啊! “未必是朝廷派来的。”耿仁智说道,“回纥人就那么一说,只是为自己过来抢劫找个理由罢了。” “回纥来了多少人?”史思明又问道。 “兵力至少在数万。”王伷道。 史思明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他没想到来了这么多。 这就头疼了。 他没跟回纥人交过手,心里对回纥人没底,更不知道回纥人打算待多久。 或者说,回纥人占领了妫州,就打算把妫州据为己有,也是有可能的。 妫州那个地方可是边塞重地,就跟云中一样,属于打击草原的前沿阵地。 眼下妫州被回纥人控制了,下一步回纥人若重兵抵达蓟门,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大夫,回纥人说他们现在准备回去,但下官认为他们不会轻易离开。”王伷道。 “大夫,下官认为,就算回纥人不愿意轻易离开,但回纥人却也并不想进来,否则他们不会停在妫州,而不要蓟门。”耿仁智说道。 “蓟门现在防御已经填补充足,大夫不必多虑,大夫完全可以再统率主力南下攻打田承嗣。” “田承嗣上一次兵败,他已经落了士气,只要我军能再赢他一次,他的部将必然会带着兵马前来投奔大夫,到时候我们就会更加兵强马壮。” “大夫,末将觉得耿判官所言有理,我们不能给田承嗣休息的时间,吞了田承嗣的兵马,瀛州就是我们的,下一步对沧州采取攻势,便能势如破竹!”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消息:“报!有大量敌人抵达蓟门外!” 众人面色一凝。 “进!” 传令兵将军报呈递给史思明,看完后,史思明怒道:“是回纥人,来了至少数万人马!” 史思明看着王伷,王伷说道:“回纥人竟如此狡诈!” 史思明又看了一眼其他人。 “等一等再南下,等到蓟门局势稳定,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乱子。”史思明道,“等上半个月,我不信田承嗣能飞。” 第424章 摊牌了,朕想弄你! 天圣元年的河北之战,已经有多方势力参与进来。 表面上来看,两股叛军都归降了朝廷。 但只能从表面上来看而已。 当安禄山举兵的那一刻,幽州与朝廷之间那点可怜的信任就已经荡然无存。 战争使得河北、中原、洛京,无数人无家可归。 也让无数曾经荣耀的帝国边军成了凶残的猛兽,将人性光辉的一面撕得粉碎,剩下的只有浮躁、饥饿的豺狼。 强行将一面破碎的镜子拼接在一起,照出来的模样一定是扭曲的。 既然信任早已荡然无存,各方的花言巧语也就不过只是各方为自己争取时间和利益的遮羞布罢了。 史思明在这场战争中的诉求是吞掉安庆绪,彻底接过安禄山的权力,成为燕国的皇帝。 田承嗣的诉求是在多方中自抬身价,漫天要价。 奚人和契丹人的诉求比较粗暴,抢一笔然后离开。 回纥人则是出于与大唐的外交和商业目的,出兵威慑幽州,顺便打探大唐虚实。 至于李倓的目的,也很清晰:构建防线,阻止史思明壮大。 这个复杂的局势,有很多诱人的地方,脑瓜子稍微简单一点的很容易提前出局,而且下场很惨。 例如史思明和田承嗣不断给李倓写表忠心的信,换做李亨,他就信了。 他不但会信,他甚至还真的指望自己能指挥得动田承嗣或者史思明。 说不定就会命令田承嗣东进去打奚人和契丹人。 你看朕多聪明! 这叫合理利用资源! 你们都别说了,没有人比朕更懂史思明和田承嗣! 田承嗣则表示,英明的陛下,臣一定听从您的命令,为大唐粉身碎骨! 但陛下要不要先给臣一个爵位呢? 当田承嗣拿到爵位,慢腾腾东进,坐在旁边看张巡和胡人打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出场。 你看,陛下,臣把胡人赶走,爵位得加啊,不然下面人不服气,臣怕他们闹事,对朝廷不好。 圣明如陛下自然是赏罚分明的! 田承嗣得到封赏后,立刻借此名义在河北再大肆招募自己的兵马。 因为历史上他就是这么干的! 等他招募的兵马还是打不过史思明的时候,他立刻开始私下跟史思明谈。 等史思明被朝廷削弱,他立刻又摇身一变,成为大唐的忠臣。 他的底线是灵活的。 要命的是,这么一个底线灵活的人,手里现在有数万大军。 就是你正面想弄死他,就算弄死,自己也掉了一管血,旁边的史思明就开始鼓掌。 你想招抚他,给他封赏,他就拿着你的封赏去壮大自己。 这就是油盐不进的。 说到底,朝廷对幽州附近的几个州的基层掌控已经完全失灵,才给了田承嗣反复横跳的空间。 这种失灵,就是信任的崩溃。 顾名思义,那些士兵宁愿相信史思明或者田承嗣,但绝不会相信朝廷。 这种信任的崩溃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是大唐阶级固化后,矛盾的漫长积累。 想要解这个局,只有一个办法:弄死叛军所有核心以及准核心成员,然后更改分配制度。 而想要往前走第一步,就是要打掉田承嗣的发展基础,也就是此时田承嗣手里的兵。 清除掉这种反复横跳的人。 但这种烫手山芋,还真是无从下手,需要等待时机。 如果没有时机,就只能让他跳,不然逼急了他,他就带着数万精锐去投降史思明。 而现在时机来了。 这个时机稍纵即逝。 六月二十六日一大早,常山郡真定城人头攒动。 大量的唐军在城外集结,范阳节度副使李光弼则一身戎装,骑在高大的战马上,带着他的牙兵(亲卫军)出城,开始借阅这支军队。 城外唐军纵横七八里,旌旗飘舞,气势如虹。 李光弼非常高调,他不仅仅公开检阅大军并动员各师,还让常山郡的各个名流雅士撰写讨贼檄文。 讨伐的对象就是安庆绪! 仅仅一天之后,也就是二十七日午后,在河间的安庆绪就接到了消息。 比安庆绪更近的田承嗣自然也接到了消息。 田承嗣顿时大惊失色。 “李光弼发布讨贼檄文?” 田承嗣一把抓过斥候手中的情报快速看起来。 “李光弼难道不知道我已经投靠朝廷了吗?” “将军,这一次李光弼的讨贼檄文是安庆绪。”田承嗣的手下霍荣国说道。 “你相信他是要对付安庆绪?”田承嗣看着霍荣国问道。 霍荣国沉默不敢多说。 万一李光弼是来对付田承嗣的呢? 回头田承嗣会不会因为自己多嘴误判,把自己砍了? “传令全军加强防御!” “是!” “增派斥候,盯紧李光弼!” 田承嗣话音刚落,外面又传来军报:“报!常山紧急军情!” “进!” 田承嗣接过斥候的情报,快速看完,顿时面色更加难看。 他怒道:“李光弼已经发兵!他想趁着史思明回幽州,对我们动手!” “怕他作甚!不过是一群臭鱼烂虾!”田承嗣的长子田维说道,“他要是敢来,我们就用他祭旗,拿他的人头去史思明那里要价!” “连史思明都被他击败过,我们不能轻视他!” “史思明是被他阴了,他若是敢从常山来瀛州,我军骑兵可快速击败他!” 田承嗣的二子田朝说道。 “我们之前刚被史思明击败过一次,现在士气有些弱,正好可以拿李光弼提振士气!” 田承嗣心一横,笑出来,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好!狗皇帝,我跟你写了那么多表忠心的信,你是一封也不相信啊!派你的狗来找我麻烦!看我怎么打死你的这条狗!” 六月二十八日,李光弼三万大军进入定州,在定州安喜县附近的唐河之畔驻扎。 此地距离田承嗣所在的博野仅仅百里的距离,而且都在唐河之畔。 一直待在常山的李光弼部突然行动,突然让河北战场的局势变得诡异起来。 朝廷和田承嗣表面的承诺,在这一刻被撕碎。 田承嗣拔出刀,露出獠牙。 而郭子仪和李光弼布的那张网,也悄悄地袭来。 第425章 义封会战 上一次被史思明击败,田承嗣尚有四万大军。 他身在瀛州,想要再增加兵力,难度不算大。 即便经历去年的动乱,瀛州人口已经减半,可这里可是河北道啊! 比原本有八十几万人的沧州少一点点,瀛州原本有近七十万人。 减掉一半,也还有三十几万人。 你要说为什么安史之乱后,大唐始终无法平定河北,我只能说河北那个地方,地多人多! 在农业时代,地多人多,就跟工业时代工厂和高科技公司多一样。 那都是资源和生产力! 不过田承嗣也没急着再拉壮丁,而是带着这四万多骄兵悍将,一路浩浩荡荡朝义丰县挺进。 这四万兵马,分成了四路,分别在唐河南北岸行军。 田间农民看到那一望无际的队伍,都吓得躲起来。 到了六月三十日,当史思明还在忙于准备与回纥人的交锋的时候,李光弼部和田承嗣部纷纷抵达安喜县。 这是一场规模宏大的会战。 李光弼部有三万大军,田承嗣部有至少四万大军。 要知道,大唐一个下县才几千人,一个中等县人口才刚好过万。 这种战争,相当于李光弼带了三个中等县的所有人,田承嗣带了四个中等县的所有人,在安喜这个地方,见面了。 双方头目都十分想快速弄死对方。 对于李光弼来说,击溃田承嗣部,俘虏叛军有生力量,可以削弱安史叛军在河北的影响力。 对于田承嗣来说,击败李光弼部,相当于剪除了大唐在河北西部的重要防线。 在史思明野心窥探的情况下,一旦常山防线告破,幽州铁骑将快速从这里南下,重新进入中原腹地。 到时候,重新破裂的局面,将会使慢慢稳定的河北再一次大乱。 从江东调度到洛阳中转到河北的粮食,也无法再混乱的秩序下,流通到平民手中。 河北大地将再一次经受战火的屠戮。 而田承嗣本人,则有机会在与大唐天子的谈判中,增加筹码了。 所以说,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战争。 这关乎到了河北整个大局。 牵一发而动全身! 六月三十日傍晚,一队骑兵斥候从前面飞驰而过。 为首的突然停下来,后面也跟着停下来。 “小子,你在此作甚?”说话的是斥候队队正,是一个约莫近三十的青年,长得周正。 青年叫李奎安。 唐河之畔水草茂盛处,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牵着一头牛,牛正在水边喝水。 小孩抬起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李奎安,说道:“我在给牛喝水。” 此时,一场火烧云映照得半边天空都是红色的。 小孩被夕阳拉得长长的身影,站在唐河之畔,抬头看着这些身着皮甲的骑兵。 “你阿父呢?” “阿父在家。” 李奎安问道:“你们不知道马上要打仗了吗?” 小孩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什么叫打仗?” “打仗就是……”李奎安正要解释,但转念一想,对旁边的人说道,“送他回家交给他父亲,让他们一家快离开这里。” “队正,我们是来打探敌军情报的,还急着回去给李将军复命。”手下提醒道。 “我们人手充足,快去办吧。” 说完,李奎安看了那小孩一眼,眼中充满了怜悯和疼惜。 自己的小儿子,应该也已经这么大了吧? 两年没有见了,此时是不是也在帮他大父放牛? “快去吧!” “是!” “你们干什么?” “送你回去。” “我的牛。” “赶紧回去跟你阿父逃离这里,你阿父也真是心大,官府昨日就通告让他们收拾细软赶紧走。” 李奎安骂骂咧咧。 “我的牛!”小孩大声喊道,“我们就这一头牛,从我出生就在我家,我要把牛带走!” “牛牛牛,带走牛!”李奎安急匆匆地说着,“快回去跟你阿父收拾收拾,也把牛收拾收拾!” “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等打完仗就可以回来。”李奎安说道。 把牛牵过来后,小孩脸上重新露出了微笑,他骑在牛上,拍了拍牛,露出小糯米牙:“牛牛,要打仗了,我们快离开……” 小孩话没说完,突然一支不知从何处过来的箭,一箭射中了他的胸口。 小孩单薄的身子从牛背上飞落下来,摔在地上。 其他唐军斥候刚反应过来,周围有十几支箭冲来,一瞬间射中了三个唐军,纷纷落马。 包括刚才准备带小孩回家的那个唐军士兵。 “有埋伏!” 李奎安立刻匍匐在马背上,当他看见那小孩已经躺在地上没了呼吸,顿时大怒。 他快速观察周围,然后策马朝那个方向冲去。 后面二十几骑快速跟上,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 他们奔走如风,皆匍匐在马的一侧,很快便到了那片树林。 他们熟练地拔刀,刀光在晚霞中流淌,树林里传来道道劈砍骨头的声音和撕心裂肺的哀嚎。 不多时,十几个叛军斥候被唐军解决得差不多,留了两个活口。 “叛军主力在何处?”李奎安冷声问道。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奉命前来打探情报。” 那个人刚说完话,李奎安一刀刺穿了他的脖子。 然后他面色阴冷地看着另一个人:“你有一次活命的机会。” “我……我真的不知道……” 李奎安轻轻一刀割掉了他的耳朵,他叫得撕心裂肺起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奎安一刀切断了他的咽喉,他捂着脖子用力挣扎几下,便没有了动静。 李奎安立刻安排十余人出去放哨,剩下的人则挖土,将死去的几个战友埋掉,还有那个小孩。 看着那小孩那张迷茫无措的脸,他心中就像针扎了一样。 他是李光弼麾下的老兵了,早就习惯了麻木的战场。 今日偶尔路过,其实是想起了自己的小儿子。 “战争啊!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李奎安抬头看着前面,脸上偶尔也露出了一丝痛苦。 这时,前面传来声音:“报!敌军来了!来了好多!” 在这片被夕阳染红的树林对面,大片叛军骑兵,如同洪流一样滚滚而来。 第426章 军队战略物资 大量的叛军骑兵越过了那片树林后,几个头部精锐快速朝李奎安小队冲去。 很快淹没了刚才那片河道。 晚风从远处的平原尽头呼啸而来,卷起了满天的麦秸。 战马的腥味和铁锈味,弥散在空气中。 临近天黑,在安喜县下面十几里处,唐军主力大营。 一队斥候飞奔进来,直接抵达了李光弼主将营前。 “将军,我们在东南二十几里处发现了叛军,人数足在两万以上。” 李奎安将情报呈递上来。 “将军,叛军这是要进攻我们右路啊!” 袁履谦说道。 李光弼却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地图沉思。 “将军,往右路增兵吧!”袁履谦提醒道,“下官担心右路被破,影响我军主力!” “不准!”李光弼淡淡道。 帐内的气氛有些紧张,袁履谦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叛军主力距离我们已经很近,而且骑兵居多,明日恐怕就……” 看得出来,这些人有些害怕。 李光弼也知道他们有些害怕,害怕是正常的。 连袁履谦都害怕。 去年,就是他同伙颜杲卿,宰了安禄山的使者的。 这种人胆子很大,也敢去反抗。 但不代表他们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 常山唐军,除了李光弼带来的数千兵马,其他的都是去年临时组建起来的义军。 今年李倓登基后,河北防线重组,他们被收编进入正规军。 可他们都没有正面与叛军打过野战。 叛军是帝国边军,常年与凶残的契丹人和奚人作战,无论是战略、情报、战术、正面交锋的杀敌能力,都是顶尖的。 现在要跟叛军正面交锋,而且一上来就是数万规模的大军团协同作战。 所有人的希望都放在李光弼身上。 最后的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也消失在营帐内,下面的人点上了烛火。 李光弼突然抬头问道:“这支叛军骑兵军备如何?” “有铁甲骑兵。”李奎安说道。 “数量多少?” 李奎安顿了一下,说道:“无法探清,末将预估在一千多。” “其他骑兵数量呢?” “三千到五千不等。” “一千多铁甲骑兵……”李光弼指着地图上的安喜县东南,“步兵多少?” “步兵可能超过两万。” “确定吗?” “确定,不仅仅脚步。”李奎安道,“这支叛军兵力很集中,探清难度不大。” “为什么如此集中?”李光弼却突然问了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众人面面相觑。 这不是很显然吗? 集中兵力攻打我军右路,想从右路入手。 “同罗骑兵只有一千,这还算主力?”李光弼又问了一句更意味深长的话。 要知道,安庆绪继承了安禄山全部兵力。 安禄山同罗骑兵有八千! 同罗骑兵就是曳落河骑兵,是精锐中的精锐,皆披铁甲,执长槊,是这个时代名副其实的重骑兵。 他们军备比其他兵种更加精良,铁甲质量最好,身体素质顶尖。 试想想,一个一米七的细狗,跟一个一米八且体重一百八十斤的壮汉打是什么结果? 还别说这个一百八十斤一米八的壮汉披了一身顶级铁甲,拿着长槊。 恐怕一槊刺下去,能串联三个细狗,随手一甩,就能飞甩到一边。 再骑上专门训练过的战马,组成密集的骑兵群,发动山洪海啸一样的冲锋。 那是什么场面? 当初崔乾佑伏击哥舒翰,就是用的同罗骑兵。 哥舒翰那二十万大军虽然有相当一部分是临时拉的壮丁,可里面也有相当数量的陇右精锐啊! 从某种程度来说,田承嗣现在手里掌握了曳落河骑兵这张王牌,连史思明都垂涎三尺。 “将军说来的这支不是主力?”袁履谦诧异道。 “无法确定绝对不是。” 随即,李光弼对李奎安道:“继续探查,我要这支兵马骑兵明确情报,不惜靠近交手。” “是!” 领完命令,李奎安便带着人出去了。 “传令,今晚三军严守阵地,严防敌人袭营!” “是!” 刚下令完,李光弼就接到了一封信。 看完这封信,李光弼神色舒缓了下来。 仆固怀恩来了! 仆固怀恩的三千骑兵已经越过井陉口,进入河北战场。 这就不是一场李光弼与田承嗣的对决,准确来说,这是郭子仪在李倓的示意下,对田承嗣部的一次快速打击。 七月初一清晨,洛阳城外原野上弥散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洛阳今年的大豆种植也非常不错啊!”李倓翻身下马,站在田野间,望着前方。 李泌道:“按照目前恢复的情况,明年这个时候洛阳的粮价会回到过去。” “先回到之前,再慢慢涨起来吧。谷贱伤农,我不希望粮价太低,尤其是以后大量发行铜钱的时候。” “三郎。”张旸急匆匆赶来。 “如何?” “造出来了。”张旸将一份锦囊呈递上来。 李泌接过来,打开一看,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他吃了一颗,道:“的确是糖。” 李倓这才接过来,仔仔细细看起来。 这就是冰糖。 当然,大唐本身具备蔗糖制造工艺,但非常粗糙。 真正改良蔗糖工艺还要等十几年,是大历年间一个叫邹和尚的从西域带回来的制糖工艺。 那之后,蔗糖工艺才慢慢完备一些。 无论是甘蔗还是蔗糖,在这个时代,都非常稀有,算贡品。 “将蛋清加入糖浆中,冷却后,真的更容易得到这种大块的糖。”张旸兴奋地说着,“现在刘郎君还在糖坊里熬炼,但他说甘蔗不够。” 李倓却仿佛没有听到张旸的抱怨,他拿起一块冰糖,送进嘴里,慢慢品尝起来。 这个时候,他还没有用早膳,等这块冰糖吃完后,身体却很快有了力气。 如果规模化制造冰糖,将解决唐军远程作战的一大难题! “这种造糖的工艺记录下来了吗?”李倓问道。 “记录下来了。” “给萧家一份。” “啊?” “朕说给萧家一份。” 张旸道:“奴婢斗胆询问为何,这种工艺为何要给萧家?” 第427章 这种战略物资,得产业化 “让萧家来造糖。”李泌回答道。 “为何又要便宜萧家?”张旸实在想不通,“这种工艺放到朝廷去,让朝廷狠狠赚一笔难道不好吗?” “没说朝廷不办,萧家身处江东,江东是很适合种甘蔗的地方,所以给萧家一份最好。”李泌又说道。 众人这才恍然。 “不仅如此!”李倓紧紧握住冰糖,眼中燃烧起了熊熊火焰,“朕是想要将冰糖投入军中的,假设我大唐士兵深入西域,临时找不到补给,这么一颗糖,就足以解燃眉之急。” “这一颗糖可以解燃眉之急?”李俶疑惑道。 “没错。”李倓给了李俶一颗,让他吃下去。 李俶吃完后,说道:“确实很甜。” “不仅仅甜,难道你没有感受到身体比之前有些力气吗?”李倓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李俶。 李俶愣了一下,这才意识过来:“还真是!感觉好像用了半顿早膳一样。” 众人顿时诧异,你看我我看你。 “如果我大唐军中有充足的糖,足以改变整个战场!” 李倓这种说法绝对不夸张。 在这个时代,糖是奢侈品,蔗糖更是贡品。 但糖是人体能量的重要来源。 人类进入工业革命之后,科学兴起,各个强国的军队里都会备足糖这种物质。 两军作战,一旦战争进入持久期,比拼的不是谁把对方打败,而是谁最先承受不住残酷的环境而倒下。 例如军队深入丛林,远达沙漠,进入草原,与后面的补给点脱节,士兵将面临自然环境的折磨。 当士兵一天不进食的时候,会感到焦虑不安,当士兵两天不进食的时候,连走路的时候,双腿都会发软。 试想想,这个时候如果有一方有充足的糖做临时补充,哪怕这方的士兵,只是比另一方士兵体能多一点点。 在面对连走路都发软的敌军后,战争结果是怎样的呢? 可以说,糖的军事化,大大增加的军队远征的距离。 最最重要的是,它方便携带啊! 到时候搞吐蕃,打大食,被充足了,往往都可以打对方出其不意。 不顾众人的震惊,李倓继续说道:“朕之所以要给萧家做产糖,是因为如果朝廷要有充足的糖,就必须要有充足的甘蔗,如果要有充足的甘蔗,糖就必须市场化。” “市场化?”李俶问道。 “就是市上要有糖卖,而且百姓也能买得起。”李倓语不惊人死不休,“如果这个市场足够大,需求就会驱使更多商人去制造糖,想要制造更多糖,就必须有甘蔗,当民间有大量对甘蔗需求的时候,就会有更多人愿意种甘蔗了。” 李倓这简短的一段话说出来,震惊得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典型的现代经济学原理。 在有了稳定的技术后,需求拉动产业。 古典自由主义的鼻祖亚当斯密在他的《国富论》里提到的分工理论,其中最重要的核心点是:分工可以诞生产业链。 只有诞生产业链,商业才能规模化。 只有规模化,产能才能提升起来。 而要拉动产能,需要的是消费端。 当大唐的平民都能消费得起糖的时候,这个市场规模,会让南方的甘蔗种植业以最快的速度拔地而起。 “到目前为止,制造糖最大的问题是不是缺甘蔗?”李倓问张旸。 “是。” “那就对了!” 这时,一直站在后面的一个官员突然说道:“陛下圣明,但臣以为,下放到民间是长远之计,而目前来看,朝廷可以用权力收集到一批甘蔗,快速制造出一批糖来,供给前线。” 李倓转身看去,看见一个约莫四十左右的男子。 这男子长得枯瘦如柴,皮肤黝黑,细眉小眼,而且还是地包天,面相不太好。 “臣第五琦!” 男子担心皇帝不知道自己,连忙报了自己的名字。 李倓还真是第一次见到第五琦,没想到历史上这个搞榷盐法的大唐财政名臣,长得如此特别。 “民间制造和朝堂制造,并不想违背。”第五琦说道,“按照陛下所言,民间制造有它长远的作用,而朝廷也有民间没有的优势。” 李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第五琦,问道:“什么优势?” “朝廷的权力可以快速调集一批有限的资源,短时间内完成一件急迫的事情。”第五琦说着,“这是民间不具备的,所以臣以为,可以两方面都去做。” 李倓听完后,微微有些错愕,然后看着李泌,笑道:“听听,朕都没想到,被他想到了,这就是朝廷的良臣。” “臣也是在陛下的启发之下想到的。” “过来。” 第五琦连忙小步走过来:“陛下。” “朕听说了你之前提的榷盐法。”李倓凑得很近,“想法很好,但朕暂时不准备采纳,你有没有异议?” “臣不敢。” “心里有异议,但不敢反驳朕。” “臣提榷盐法,是出于增加国库收入,但英明如陛下,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战争已经给民间带来了巨大的创伤,朕不想朝廷在盐这件事上再插一脚,朕将你从东南宣召到京师来,也是听说了你的吏治才能的。” “多谢陛下赏识,臣感激不尽。” “你刚才提的那个朝廷来制造糖,这件事就由你来牵头去办,洛阳位于大运河之中,甘蔗可以从长江沿线各地调运。糖目前仅供军中,其他人不得擅自从你这里买糖,明白吗?” “臣领旨!” “陇右现在情况如何了?”李倓突然问道。 “回禀陛下,吐蕃人在今年上半年先后对我军展开了两次进攻,都被挡下来了。” “粮食呢?” 李泌道:“粮食在刘士安的调集下,得到了很好的补充,最重要的是,朝廷这一次对抚恤金的发放,激励了陇右军民。” “那就好,先守住,等河北稍作安定后,咱们再好好跟吐蕃人算算账。” 说话间,一个骑兵飞奔而来。 “报!陛下!河北战报!” 李倓接过来,打开看起来。 “田承嗣主力兵马已经全部抵达定州,与李光弼在安喜县相遇。”李倓激动起来。 “李光弼为何不守?”李俶大惊失色。 “该出手的时候就要出手!”李倓激动起来,“是朕授意郭子仪动手的,现在史思明在幽州一时半会儿下不来。” 第428章 为田承嗣布下的网 “田承嗣不是已经投降朝廷了吗?”李俶疑惑地问道。 “田承嗣一边打着投降朝廷的名义想要稳住我们河北军力,一边跟史思明眉来眼去。” “可他已经跟史思明打了一场。”李俶更加疑惑。 “很难有第二场了。”李泌说道,“田承嗣手中有安庆绪的主力精锐,他怎么会甘心就这样投靠朝廷?” “所以现在对他动手?” “是的。” 李俶道:“对他动手后,我军恐怕也未必能立刻与史思明再打一场,但史思明得知这件事后,一定会趁机南下。” 李倓翻身上马,他心涌澎湃起来,看着远方的晨光,意气地说道:“我们不跟史思明打,我们只打田承嗣,最大程度击溃叛军有生力量,否则很快田承嗣就会投靠史思明了。” 别问为什么,因为老子是穿越者! 历史就是这么写的! 安庆绪部几乎都被史思明吞了,田承嗣也投靠了史思明,史思明兵力快速壮大。 叛军没有一个可以信的。 “填补到河北的粮草如何了?”李倓又问道。 李泌道:“从相州到常山,从魏州到清河,从魏州到沧州,三条补给主线已经全部疏通,未来三到五个月的粮食都充足,包括民间粮食!” “好!抚恤金盯紧一些!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开始!” 七月初二上午,还在沧州挖土的胡人尚未攻打清池,但定州战场却已经躁动起来。 炽烈的太阳将一切照得明晃晃的,唐河附近村落早已没了人影,长得绿油油的菜也没有人收。 在唐河南部数十里,大量的人群正在疲惫地往南撤。 人们拖家带口、背井离乡。 在这些人西北数里,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营帐。 此时,号角声在营帐上空回荡。 位于唐河南面三十里的唐军右路大军,开始集结。 右路大军由李光弼的雍希颢统率,一共两万兵马。 此时正在排列军阵,有十数里。 到了午时,一队斥候飞奔到叛军中军。 “报!敌军主力放在了右路,兵力至少两万以上!” 田承嗣一把接过这封军报,看完后大笑起来:“李光弼上当了!” 田承嗣的儿子田维也跟着大笑起来:“我们故意放置更多兵力挺进他的右路,他便往右路增兵。他可真够蠢的!” “阿父,李光弼如此狡猾,不会有诈吧?”田承嗣三子田华问了一句。 “能有什么诈?”田承嗣冷笑了一声,“他李光弼兵力有限,我早就调查过!” 说完,田承嗣非常自信地说道:“传令崔乾佑,让他现在就进攻!” “是!” 田承嗣的命令传到崔乾佑那里,崔乾佑却骂骂咧咧。 他是不服田承嗣的,按照军功,他崔乾佑不比田承嗣少,结果统帅的位置不是他崔乾佑,而是田承嗣。 崔乾佑表面应了,但实际上他这几日已经派人去给史思明送信。 午时过后,崔乾佑部开始行动起来。 崔乾佑以两万步兵往前推进,再以数千骑兵开始攻击唐军侧翼。 大量的步兵横陈在唐河南面的平原上,覆盖了田野,如同洪流一样往前滚动。 天地间回响的都是他们的脚步声。 在步兵军团的侧翼,是一队又一队快速前进的骑兵,这些骑兵身经百战,杀气腾腾。 战马时不时发出嘶鸣,溅起泥土。 一面面旌旗跟随着叛军的步伐,在空中飘舞。 每一个士兵都面色刚毅,身姿挺拔,他们披着铁甲,佩戴长刀,步伐整齐。 整支大军如同山岳横移,震天动地。 大唐幽州步兵军团开始与常山军团对峙。 常山的一部分精锐唐军是从朔方调过来的。 作为镇守帝国北境的精锐,朔方军团曾经纵横阴山,未逢敌手。 而训练并指挥他们的是大唐战术奇才的李光弼。 不过,李光弼并未将这些精锐投入到右路战场。 他今日重点要打击的对象不是攻击右路的叛军,因为李光弼已经知道田承嗣将同罗骑兵放到了另一面,准备攻打他兵力不多的左路。 等击穿左右路,同罗骑兵会快速完成数十里的大迂回,绕道他的右路后方,供给他右路后方,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从布局来看,田承嗣绝对算得上擅长打仗的将领。 这一布局完全没有问题。 但他遇到的是李光弼。 此时,唐军右路开始布置防御。 在正前方,增加了方阵的纵深。 在侧翼,则布置了大量的圆阵。 右路明显是以防御作为主基调,拖住战场。 左路以李光弼的朔方军为主,也形成了防御之势。 左路的总兵力不到一万。 “将军,叛军已经向我军右路发起进攻。” 斥候将情报传递给了李光弼。 李光弼拿过来情报,看完后镇定自若。 袁履谦却担忧道:“将军,您说叛军最精锐的等着打我们左路,但现在叛军左路兵力极多,我们右路大多是常山招募的兵马,能挡得住吗?” “挡一天问题不大。”李光弼道。 “只能挡一天!”袁履谦顿时大惊。 好家伙,我还以为你李光弼有奇谋,只能挡一天! “明日呢?”袁履谦哭诉地问道。 “等不到明日,今日就击败叛军,我们的机会只有一天,现在午时已过,应该说我们只有半日的时间!”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 “我军左路只有数千兵马,虽说都是精锐,但敌人攻打我们的这一路也是精锐,我们如何两线鏖战,半日取胜?” 袁履谦焦虑起来。 “袁公不必着急。”李光弼笑起来。 李光弼看起来面容消瘦,说话声音也不算大,甚至给人一种他是一个书生的感觉。 很难想象,他是一个契丹人。 他的声音却无法安抚袁履谦等人的焦虑。 就在这时,斥候再一次传来了最新的情报。 “报,敌军左路正向我军靠近,约六七千铁甲骑兵!” “来了!”李光弼快速爬上主将台眺望过去,他看见前面大地上,一大片黑压压的骑兵洪流正朝这边奔腾。 那就是幽州最引以为傲的同罗骑兵。 而李光弼今日,不仅要在这里击败田承嗣,还要打废他的同罗骑兵! 第429章 大唐精锐骑兵与精锐步兵的对峙 李光弼在右路押了两万大军,但他自己却在左路,带着朔方所有的精锐驻扎在左路。 田承嗣在左路押了三万大军攻打李光弼的右路,用最精锐的同罗骑兵从右路攻打他以为的李光弼薄弱的左路。 七千同罗骑兵对不到一万人的唐军,无论从理论还是从实践来看,这不到一万人的唐军,必败无疑。 败只是时间的问题,要么今天,要么明天或者后天。 从人体极限来推算,被七千精锐骑兵不断袭扰,步兵的体力两天就会被消耗一大半。 你可以仔细回想,陪女朋友逛一个小时街,你什么都不做,就站在那里,是什么感受? 叛军骑兵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在不远处围着唐军奔跑,那万马奔腾的气势就能快速消耗一个人的意志。 必要的时候,骑兵还能小规模、多点分散地、高速移动射击袭扰。 疲敌就是骑兵围困步兵最好的办法。 李光弼眯眼望着前方,同罗骑兵的轮廓逐渐清晰。 在太阳下,那些满是疤痕的铁甲泛着耀眼的金属光泽,竟然一眼望不到尽头。 号角声响起后,唐军步兵气氛变得肃杀,士兵们皱起眉头,握住兵器的手变得更用力。 再过片刻,脚下的地面就开始轻微抖动。 站在最前排的士兵,已经看到那些骑兵如同山岳崩塌的泥石流一样朝自己滚来。 跟着李光弼的大部分官员都紧张到了极点,他们深呼吸了几口。 可能因为过度紧张,前面铺天盖地的喊杀声突然消失在风中,只看到那些骑兵开始加速。 位于正前方的骑兵手持长槊,相互间隔大约五米到十米,将速度提升到最快,四蹄如飞一样朝唐军步兵冲去。 骑兵尚隔着几十米,最前面的唐军就仿佛感觉到地面在不断下沉,一股战马的腥味和铁血的锈味混在风中,迎面扑来。 不需要李光弼下令,这支军队已经形成了对付骑兵的记忆。 在同罗骑兵的前锋进入到五十米距离的时候,唐军的弩箭手开始放箭。 密集的箭雨横冲向骑兵,从铁甲上快速划过,发出叮叮的声音。 有的射中战马,战马吃疼倒地往前翻滚了十几米。 更多骑兵从后面补充上来,像崩堤的洪流一样滚滚而来。 这短暂的绝对空隙,唐军高饱和式地发射了几波箭雨。 随即快速切换到了长枪。 战马看到那些密集的长枪,立刻不受控制地减速。 最前面几匹冲撞到唐军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冲劲,撞倒几个士兵后,被其他人拉住缰绳。 上面的骑兵被拽下来,后面快速有无数长枪刺向他们。 同罗骑兵的第一次正面冲锋宣告失败,后面的骑兵则灵活地迂回起来,向两侧分流,在距离唐军仅十几米的地方奔走。 这个时候,双方都不敢有进一步的供给动作。 如果唐军切换成弩箭手,叛军则随时反杀回来。 在第一轮的对决中,几乎没有什么胜负可言。 同罗骑兵也仅有不到二十骑落马。 分流之后,同罗骑兵开始从侧面包围唐军。 在形成侧面包围的这个过程中,同罗骑兵的队伍分散成无数小河流一样,然后再熟练地汇聚。 与此同时,一部分手持弓箭的骑兵,开始一边高速移动,一边朝唐军军阵放箭。 箭矢在空中密集地飞来,发出尖锐的呼啸。 有的射击在唐军胸口,被护甲挡住。 有的则射击在头盔上。 还有少部分射击在护甲的缝隙之间,对士兵造成了伤害。 “稳住阵地!” 军阵中传来唐军军官的声音。 唐军圆阵中的弓箭手也开始展开还击。 大量弓箭在空中对射。 按照配比,大唐每一个弓箭手随身携带的箭矢数量在三十支到五十支。 不仅仅李光弼的军队是,田承嗣的军队也是。 虽然数量有限,但战争的惨烈程度不是按照时间来推算的,在短暂的第二轮交锋中,双方近距离撕扯起来,变得异常惨烈。 不断有唐军中箭,也不断有同罗骑兵坠马。 双方都快速消耗箭矢。 其中,一部分军阵中,唐军弩箭手趁机出来对同罗骑兵进行平面射击。 这种射击比弓箭手的抛物线射击命中率更高,威力更大,对同罗骑兵造成的伤害面明显更广。 但这种射击有一个短板,敌人是骑兵,当发现这个军阵的长枪临时被撤下,就会开始朝这边冲锋。 弩箭手是不具备防御的。 这种情况,在这个阶段的对峙中上演,双方都紧密地寻找着对方的空隙。 当同罗骑兵朝弩箭手冲击过来的时候,因为距离太近,已经来不及切换长枪手,有一个军阵,一小处快速被撕开。 后面大量的骑兵疯狂地拥挤过来。 口子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撕开,血肉横飞! 在经历惨烈的肉搏之后,同罗骑兵的冲势被遏制住,失去伸展空间后,只能纷纷再绕回去。 远处不断传来惨叫声。 经过这样的撕扯、试探后,田承嗣才震惊地发现,这路唐军的战力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能用步兵遏制住同罗骑兵的冲击,这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 哪怕这种遏制只是暂时的,也足以说明这支唐军的强悍。 “李光弼竟然把精锐都留在了这一路!”田承嗣反应过来,“但他以为识破了我的声东击西,就能挡住我了吗!” “传令下去,围而不攻,困死唐军!”田承嗣传达了命令。 “是!”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叛军再次转换战术,大量的骑兵开始拉开与唐军的距离。 田承嗣所谓的困死唐军,具体战术操作是指骑兵在一百米之外游走。 这种游走本身能对步兵产生一定的恐吓。 最关键的是,这种距离,在敌人稍微露出破绽,便能随时小规模地对敌人展开快速突击。 一旦这种突击取得战果,周围骑兵就会蜂拥而至,快速扩大战果。 这种古代骑兵对付步兵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但田承嗣不知道,此时已经有另外一支唐军已经逼近这片战场。 第430章 反杀 未时下一刻(下午两点),双方兵力多的战线,也已经展开了对峙。 但崔乾佑打得非常保守,他并没有让大军直接上,而是让骑兵先袭扰唐军侧翼。 步兵列阵后一直待命。 哪怕田承嗣多次催促他出战,他依然以时机未到拒绝行动。 田承嗣这才意识到崔乾佑对自己的不满,擅长表演的田承嗣强忍下来后,开始称赞崔乾佑的军事才能。 表示左路交给他,自己特别放心,这一场仗赢了,他绝对是首功。 崔乾佑这种傲娇的世家子弟一听到这种话,简直原地高潮。 田承嗣打算先稳住崔乾佑,等自己击败李光弼后,统率同罗骑兵从后方击败雍希颢,最后再慢慢跟崔乾佑算账。 申时上一刻(下午三点),在双方交战最激烈的时候,战场西面三十里之外,仆固怀恩带着他从河东过来的骑兵,快速前往安喜县。 仆固怀恩的骑兵也隶属朔方军团,是阴山下,长期对草原胡人作战的精锐骑兵。 数量虽然没有幽州骑兵多,但质量绝对过硬。 一阵阵风浪从远处扑来,仆固怀恩眉宇间如刀削一样,他眯着眼睛,眼神似剑,望着远方。 周围,朔方骑兵军团正在陆续往前前行。 他们已经披上铁甲,手持长槊,精神抖擞。 “报!” 前方斥候飞奔而来,将战报呈递给了仆固怀恩。 仆固怀恩看完后,眼神变得更加坚毅。 他挥动缰绳,对正在前行的士兵大声喊道:“儿郎们,加快行军,我们要给敌人一个出其不意!” 一边喊,他一边骑马朝前面奔去。 “加快行军,我们要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申时下四刻,唐军和叛军的精锐对峙,已经从激烈撕扯,进入一个比较平和的阶段。 数千同罗骑兵,纵横方圆十里,对唐军围而不攻,不断找空隙袭扰。 田承嗣沉迷在如何困死李光弼。 仆固怀恩却已经完成了一次大迂回的突袭。 仆固怀恩是从西面来的,但他贴着唐河,一路快速往东,然后在同罗骑兵东面十里完成了一个迂回。 避开了所有叛军斥候,从后方杀了过来。 此时,田承嗣和李光弼的对峙,已经让唐军略感疲劳。 好几队同罗骑兵沿着唐军阵线,开始加速飞奔,用为数不多的弓箭继续袭扰,并且高声呼叫。 呼叫声和铁蹄声响彻四周,震人心魄。 时间来到申时下四刻(五点),仆固怀恩已经能用肉眼看见前面的战场。 长途行军,让这支军队感到疲劳。 但进入主战场后,闻到了风中的血腥味,听到铁蹄的声音、兵器碰撞的声音,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疲劳感一扫而空。 连战马躁动起来,忍不住要加速。 “跟着我冲!”仆固怀恩手持一根长槊,说完便用力拉动缰绳,在距离足有三里的时候开始加速。 战马短时间内从行走到小跑,再到狂奔。 其他唐军骑兵见状,立刻紧随其后,开始快速加速。 原本平缓的骑兵队伍,一瞬间变得暴躁起来,数千铁骑朝前面战场冲去。 “大唐万岁!”仆固怀恩举起长槊,嘶声喊道。 后面的士兵也跟着他大声喊道:“大唐万岁!” 密集的铁蹄声和呼喊声终于惊动了前面所有的同罗骑兵,他们震惊地回头看去,看到的是滚滚而来的钢铁洪流。 田承嗣全身汗毛倒竖。 “快!调转方向!”他本能地喊出来,但声音淹没在震天的铁蹄声中。 同罗骑兵仓促间调转方向,准备重新列阵集结。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仆固怀恩身先士卒,第一个冲杀进去,他手中长槊刺中一个叛军的咽喉,然后用力一挑,那个叛军被甩飞。 众所周知,骑兵的优势是机动性高。 机动性高需要什么? 需要奔跑的空间! 也就是说,骑兵要有杀伤力,必须有足够的伸展空间。 例如在山地里,骑兵就会被束缚手脚。 例如北方骑兵一旦攻破幽州,就能一路南下畅通无阻,因为河北河南全部是大平原,对骑兵来说有足够的空间。 当骑兵进入江南水乡,就没法打了。 此时呢? 此时同罗骑兵后面一两百米有李光弼的步兵军阵。 他们的退路只有从侧面迂回,然后再展开,让骑兵彻底伸展开,才能提起速度,与仆固怀恩的骑兵对决。 可惜现在他们都没有。 他们此时包裹着唐军,像许多不规则的圆圈,别说迂回空间,连调头空间也没有。 没有了这些,同罗骑兵就彻底失去了骑兵冲锋带来的爆发力。 那就是待宰的羔羊。 正如此时的田承嗣,意气风发已经完全消失,脸上出现了惊慌失措。 可他连惊慌失措的时间都没有了。 因为朔方骑兵已经冲进来,将无坚不摧的同罗骑兵冲击得人仰马翻。 后面的唐军则快速将攻击线横向伸展开。 等反应过来,同罗骑兵只能调头逃。 但调头逃又绝望地发现,李光弼的步兵在那里像一面带刺的钢铁。 于是他们只能迂回。 混乱就起来了。 原本有章法地包抄被打乱,同罗骑兵如同热锅蚂蚁一样,乱了。 没有被打击到的,还想着集结反杀,结果被混乱的自己人冲击到。 田承嗣本想着反抗,一看这架势,算了,跑吧! 命要紧! 主将带头跑了,其他人就更乱了。 袁履谦看到这一幕,激动地高呼起来:“将军,那是我们的骑兵!”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路叛军的大溃败开始上演,一部分被唐军骑兵杀死,一部分在逃的时候离李光弼的步兵太近,被杀死。 还有一部分狼狈逃离战场。 等击败同罗骑兵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仆固怀恩没有停下来,击败同罗骑兵后,重新集结队伍,然后马不停蹄朝南面杀去。 显然,李光弼已经提前将两军布局都告知给了仆固怀恩。 此时的崔乾佑还在那里摸鱼,他不打算跟唐军打,至少今天不打算打开。 却浑然不知,田承嗣已经跑路,更不知道唐军骑兵已经进入南面方圆数十里的战场。 第431章 史思明:狗皇帝是真的不要脸! “报!将军,大事不好!右路骑兵被敌军击溃!” 正坐在中军营吃肉的崔乾佑猛地抬起头,眼神如刀一样盯着斥候,那样子仿佛在说:你他妈的瞎说什么! “拿来!” 崔乾佑一把夺过战报,还没有看,又一个斥候飞奔而来。 “将军,大事不好,我军右翼数里出现敌军骑兵!” 崔乾佑愣了一下,面色大变,周围人也震惊得一时间有些茫然失措。 崔乾佑立刻飞奔到主将台上,朝北面眺望过去。 右翼在数里之外,夕阳下,那一处隐约扬起灰尘。 崔乾佑顿时面色铁青。 他连忙开始调集步兵调转方向,增加防御。 但已经来不及了,大量唐军骑兵,从北面冲击过来,形成了一片冲击的洪流,震动大地,朝崔乾佑的右翼滚滚而来。 没有任何防御的叛军边缘,顷刻间被掀飞起来。 后面骑兵紧随而至,如同狂风呼啸。 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来不及逃走,无数叛军士兵被撞倒在地上,再被密集的马蹄踩踏成肉泥。 后面的骑兵铺天盖地。 叛军无法阻挡,如同秋天的稻子一样成片倒下。 更多叛军丢盔卸甲而逃。 崔乾佑眼睁睁看着右翼被击穿,他急忙下来,骑上马,调头道:“快撤!” 没有反抗的击溃了,右翼一万多人大崩溃在纵横七八里的平原上铺开,像是泛滥的河水,朝远方涌去。 没有被唐军杀死的人,也被自己的人推倒、踩死。 左翼的步兵也已经接到消息,一个又一个军阵里的士兵快速陷入恐慌。 后面的军阵最先有士兵逃跑,然后开始蔓延。 叛军两翼的骑兵也开始撤走。 在落日下,安喜县以南的大平原,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大溃败。 三万多人,相当于三个县的人,恐惧地逃走。 仆固怀恩明显是杀红了眼,他似乎没有停下来招抚的想法,一路冲到哪儿就杀到哪儿,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连已经在南逃的百姓,都能听到远处传来无数的惨叫。 第二天清晨,平原上弥散着一层浓浓的雾气。 不同的是,那雾气是红色的。 “杀得太多了,把这些人俘虏了,也能收编为我们所用啊!”袁履谦感慨着。 “不杀不行,根本没有机会收编。”李光弼也痛心疾首。 这些死掉的可都是大唐幽州精锐,是实打实的强军。 必须在战场上锤炼好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有这样一支强大的军队。 三万人,是至少从二十万人剩下来的。 当然,仆固怀恩并没有杀到三万。 即便如此,李光弼也觉得可惜。 如果能收编,他的常山很快就能跟史思明正面叫板。 但李光弼也知道无法收编。 捷报是七月初四传到清河的,然后快速朝洛阳传去。 七月初五,李倓尚未接到捷报,在幽州的史思明先得到了消息。 当得知田承嗣部被干掉的时候,史思明的表情就像幽州城的老公狗听到自己的小情狗被隔壁的母猪给弄死了一样。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以至于史思明将情报砸在地上,高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大夫,这完全有可能!”耿仁智道,“击败田承嗣的是李光弼!” “李光弼那点兵力,也就只敢在常山打防守!他怎么敢出来跟田承嗣打!”史思明几乎是吼出来的。 用史思明过去几十年的狡诈,都想不出来田承嗣是怎么败的。 这才几天! 这才几天啊! “快去!去复查!快去!” 当天傍晚,史思明又接到了消息,只不过这一次是田承嗣给他的消息。 是一封信。 史大夫,久闻您是当世英雄,小弟我对您早已仰慕已久,现在召集了瀛州数万健儿,前来打算投奔您,跟随您创立一番事业! 史思明一看这封信,整个人身体一软,他知道田承嗣这个狗日的是真的败了。 史思明虽然跟田承嗣打了,但双方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死敌。 因为双方都有很强烈的诉求。 现在田承嗣把兵力送了一大半到土里,史思明比李光弼更心疼。 因为他知道,田承嗣葬送的那些兵,用得好的话,倒地有多强悍。 毕竟他曾经是范阳节度副使。 “是田承嗣的信!”史思明看了一眼耿仁智,“他想投诚我们。” “阿父,田承嗣这厮反复无常,我们不能要他!”史朝义说道。 “大夫,田承嗣虽然虽然败了,但手里应该还有一部分兵力,而且曳落河骑兵应该在他手里,还是有价值的。” 史思明沉思片刻,他心里在滴血。 “如果我收了田承嗣,岂不是直接跟长安翻脸?” “长安派回纥人来蓟门,显然已经跟我们翻脸!”史朝义又说道。 这一次,史思明没有反驳。 长安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一边用花言巧语欺骗自己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边暗地里联络回纥狗来蓟门乱叫。 这不是欺负我这个老实人么! “那狗皇帝怎么能出尔反尔,他可是皇帝,他难道不要他的大义了?”史思明怎么也想不明白。 作为一个皇帝,你他妈的说话跟放屁一样,你还怎么让大臣们和将领们服你? 你怎么跟你的臣民交代! 狗皇帝那些动听的话犹在耳边。 他是怎么有脸写出来的! “大夫,事不宜迟啊,若我们不要田承嗣,田承嗣可能就把所有兵力交给长安了。” 史思明不敢耽搁,立刻给田承嗣回了一封信。 老弟啊!你能来我这里,那是我的福气啊!我早就盼望你来了,咱们都是自己人! 给你留个位置哦! 田承嗣溃败,不仅仅让史思明一夜未眠,更睡不着觉的是在河间的安庆绪。 安庆绪整日歌舞升平的,田承嗣在外面带着他的精锐到处浪,他也不放在心上。 总之,继续嗨! 但现在,他更嗨了! 为什么更嗨了? 当听说田承嗣兵败,安庆绪很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们要完了! 既然我们要完了,那我得熬夜嗨啊! 不然没机会了! 来人!朕要打十个! 第432章 御驾亲征 定州大捷先在清河传开,然后快速向周围的州县传播,引起无数人的欢呼。 尤其是赵州、邢州、冀州、德州、棣州等地,这些州都是常山、清河、沧州防线南面的州。 它们距离前线非常近。 经历了去年的战乱后,这些州的民生已经疲惫不堪,上半年大量补给让民生稍作安定。 即便朝廷连发多道政令,从后勤、前线防御、战后抚恤等多方面来安抚人心,可战争的伤痛却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愈合的。 无数人都在担忧着叛军今年会不会击穿朝廷脆弱的防线后,如同洪水猛兽一样南下,再一次践踏良田,烧毁房屋。 蠢蠢欲动的叛军,如同巨大的阴霾,笼罩在河北上空,使人人自危。 定州大捷,无疑让河北各州如同久旱甘霖。 各州官员对朝廷防线更有信心。 这种信心不仅仅体现在官员上,还下沉到百姓之间。 例如邢州巨鹿县,在大捷之前,招募兵马的难度并不小,许多人认为入伍就是去送死的。 毕竟叛军在去年打得太强了。 但定州大捷传来之后第二天,就有人报名入伍。 在一般人看来,这场叛乱正在进一步被控制。 大捷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信鸽,穿过河北大地后,抵达河南,沿着黄河,快速飞往洛阳。 这一天,洛河渡口商船如梭,来自不同地方的商人,将商品运输到这里后,卸载下来,运往城内。 和他们一同到城内的还有这份大捷。 传令兵骑着马,飞奔在主干街道上,高呼着:“定州大捷!定州大捷!王师斩首三万!叛军全线溃败!” 消息迅速在洛阳街头传开,引得无数人侧目。 午后,李倓刚入睡,李泌疾步赶来,被门口的张旸拦住。 “三郎刚歇息。” “定州大捷!” “什么?” “快让我进去!” “不行啊,您是知道的,三郎最讨厌别人打扰他休息……” “定州大捷……” 李泌话没说完,李倓已经飞奔出来。 “圣人……” “立刻召集所有人到这里来!” 张旸愣了一下。 “还不快去!” “是!” 不多时,从长安带过来的官员,以及洛阳重要的官员都到了含元殿。 他们到含元殿的时候,看见大唐圣人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图前出神。 等礼毕,众人入座,面面相觑。 “诸位,刚刚前线传来捷报,我军击溃了田承嗣部,斩首一万五千人,俘虏一万人。大获全胜!” 众人立刻道:“恭贺陛下!” “不应该恭贺朕,应该恭贺天下百姓,应该恭贺河北诸州!” “陛下,既然田承嗣数万大军都被我们击败了,何不趁着现在朝廷威势正盛,全军北上,彻底消灭叛军呢?” 长得干巴巴的第五琦站了出来,他说话的语气沉着有力,还带着几分自信,甚至傲气。 其他人一看第五琦打了头阵,自然不甘示弱。 要知道,现在前线大捷,圣人开心,必然有全力北上的雄心,作为臣子,这个时候当然要说好听的话,赢得圣人的欢心。 “陛下,臣也觉得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洛阳令苏翔也用极具感染的语气说道,“叛军兵败,势弱如蜉蝣,朝廷王师正是兵锋旺盛之时,一鼓作气,彻底消灭叛军,还四海一个安定,陛下圣明烛照万古,天下百姓也会对陛下感恩戴德!” 李倓不由得诧异,苏翔这个投机分子说这种话也就算了,第五琦居然也如此自信王师能一举消灭叛军? 他和杨国忠不一样。 杨国忠的财政其实很垃圾,财政是一种政务能力,杨国忠擅长的是精打细算地捞钱,和政务能力没关系。 第五琦是财政方面的专家。 当然,他们也有一样的地方:对打仗的认识,一塌糊涂! “李卿,你觉得如何?” 李泌说道:“朝廷只是击败了田承嗣,但安庆绪尚未抓住,只要安庆绪还在,叛军就能借助他,继续招募一些兵马。而且史思明的实力比安庆绪更强大,史思明并未受到丝毫损失,现在不是北上的时机。” “李公此言差矣!”苏翔一脸正义凛然地说道,“王师大获全胜,幽州叛军此番必然深受震惊,只要现在朝廷召集更多精锐到河北,史思明不过一跳梁小丑,必抱头乱窜!” “苏县令别忘了,现在胡人还在沧州,沧州防线不仅无法分出兵力,还随时可能被击破,清河兵是今年刚招募的,根本不具备出城野战的能力。李光弼部刚经历一场大战,疲惫不堪,也无法北上。” 李泌说得苏翔立刻哑口无言,其他人听了,也都打消怂恿圣人全力出兵的心思。 第五琦又说道:“那就派人去跟史思明谈,史思明不知道我们的兵力虚实,只知道我们击败了田承嗣,用恐吓的方式,逼史思明投降!” “恐怕史思明不但不会投降,现在已经开始集结兵马,趁着李光弼刚跟田承嗣打完一场,甚是疲劳之际,”李倓淡淡道,“也趁着胡人在围攻沧州防线,大举南下!” 皇帝此话一出,殿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没想到刚打完田承嗣,史思明马上要有大动作! “陛下,回纥人不是已经在攻打幽州了吗?”李俶问道。 “让回纥人拖住史思明的步伐,指望不上。史思明只需要布置好幽州的防御和后勤,就能放心南下,甚至他还打算跟胡人商定,瓜分河北诸州!” 众人顿时更加惊慌起来。 原以为局势一片大好,哪知皇帝这么一说,顿时感觉半边天要塌下来了。 李俶道:“史思明必然攻打清河,清河在中线,西线的常山由李光弼坐镇,相比来说,清河更好打。” “臣以为,陛下可以让郭子仪从河东调兵过来,增援清河!” “朕倒是觉得史思明不会攻打清河。”李倓道,“清河在更南面,如果史思明打清河,久攻不下,后路容易被李光弼切断。朕以为,现在史思明会趁着李光弼回师之际,快速发兵打常山,不给李光弼喘息的机会!如果他能击败李光弼,常山防线被击破,沧州又被胡人围攻,清河只能防守,河北就成了他刀下的一块肉了!” “李光弼应该会有办法的。”李俶道,“这个人打仗很厉害。” “形势比人强,史思明骑兵行动如风。”李泌道,“如果史思明连夜骑兵赶往常山,李光弼折返又是疲惫之师,史思明未必不能快速击败李光弼。” “李卿说的对!”李倓点了点头,他突然站起来说道,“为了给李光弼减轻一些压力,朕觉得,朕可以御驾亲征清河!” 第433章 河北全面战争爆发 经历了安喜之战后,在郭子仪的进一步指示下,李光弼部和仆固怀恩部陆续折返常山。 准备在常山构筑防线。 和李倓的想法几乎一样,尚在太原的郭子仪,已经闻到了来自幽州铁骑兵锋上的血腥味。 田承嗣兵败后,胡人围攻沧州,整个河北战线的局势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史思明全面南下并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这种战略层面的变动,河北诸州百姓和官员看不到而已。 定州大捷,的确给了河北巨大的信心。 然而,背后的危机,如同巨大的阴影,正从幽州扩散开。 七月初九,大雨,整个世界都被雨幕遮蔽。 李光弼部抵达真定东北面五十里的滋河边,在这里驻留。 临近傍晚的时候,一队斥候冒着暴雨飞奔而来,穿过层层大营,进入李光弼的军营中。 “史思明的骑兵已经抵达安喜县!” 看完李奎安的情报,李光弼淡定地说道。 “如此之快,来的应该不算主力吧?”袁履谦问道。 其他人也都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李光弼。 “只是说数千骑,来的不是主力。”李光弼说道,“从史思明的行军来看,他的目标就是常山,想趁我们抵达真定城之前,拦截我们。” “好在现在在下雨,对骑兵行军有阻碍。”雍希颢叹了口气。 “下雨未必挡得住史思明。”李光弼麾下另一员猛将马璘说道。 这是一个大约三十左右的年轻将领,眉目硬朗,说话简单直接。 “史思明常年与奚人作战,辽地的冰天雪地比现在的暴雨更加恶劣,他的士兵耐战能力,超出我们的想象。” 说完,马璘看着李光弼。 马璘是关中人,关中气候宜人。 但李光弼是契丹人,李光弼对辽地的情况非常清楚。 那里的胡人为何凶悍? 因为艰苦的环境活下来的,从基因层面来说,就是体格极其健硕的人。 体弱一点的,根本熬不过冬天。 就说李光弼本人,衣服脱了,一身的脂包肌。 之所以看起来消瘦,是因为李光弼身高至少一米八八以上。 “这种天气,对于辽地骑兵来说,的确可以忍受,而且如此关键时刻,史思明不会放过我们。”李光弼放下情报,用力握住道,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来的数千骑兵是前锋,是想要切断我们回真定的路,后续的主力应该也已经行动了。” 外面暴雨倾盆,帐内烛火摇曳。 一瞬间,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这支兵马在八天前刚打完一场仗,休整数日后又开始折返,连续多日大雨,让他们疲惫到了极点。 如果史思明的骑兵这个时候大量南下,他们很难守住常山阵线。 但如果能回到真定城,可以依托城池做防御。 而史思明之所以如此神速发兵,就是为了拦截他们。 “那我们就跟史思明打到底!”袁履谦突然豪声说道,“田承嗣我们打了,还害怕史思明!就算我们都战死,这常山也不能丢啊!”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一边一直沉默的仆固怀恩开口说话了。 “什么办法?”袁履谦问道。 “我们把营地驻扎在这里,做防御,拖住史思明,只要拖住半个月,等郭令公援兵到河北,常山战线就算稳定住了。” “半个月吗?” “是的,半个月,郭令公早已推算出史思明必大军南下攻打常山,他已经在太原集结大军,准备发兵到河北!”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李光弼突然站起来。 “诸君,我等深受陛下圣恩,常山一定不能破。”李光弼的语气突然变得坚定起来,“西南面五十里就是真定,按照这个距离推算,我们明天傍晚才能到。史思明的骑兵肯定在这之前追上我们!届时行军的我们,将无法抵抗!” “所以,我们不走了!就留在这里,抵御史思明的骑兵!” 每一个人都站起来,烛光下,他们的面色憔悴而疲惫,但眼神却变得坚定起来。 “这里是平原,有一条河,我们的儿郎已经很疲惫,我知道战争让我们每一个人饱受煎熬!” “接下来要挡住史思明,就必须我们与士兵同甘共苦!” “身后河北、河南诸州,还有无数人在流离失所后,重新回到家园!”李光弼的情绪上来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不退,我们退了,他们就没有退路了!” 说完,他伸出手来:“这将是一场艰难的防守战!” 其他人纷纷将手放过来,紧紧握住。 “与诸君一同死战!” “血战到底!” 营帐内响起众人坚定沉着的声音。 夜幕逐渐笼罩大地,像漆黑的墨一样。 几匹战马踩踏着鲜血色的水,在草地上飞驰而过。 等到了营帐前,他们翻身下马,暴雨冲击在他们的蓑笠上,溅起无数水花。 前面微弱的烛光营帐内,史思明正在给奚王写信。 外面突然传来声音:“报!大夫,田承嗣来了!” 史思明手一抖,却没有回话,而是继续写信,直到写完,交给耿仁智:“快马加鞭送到沧州!” “是!” 史思明在这封信里,给奚王画了一个大饼。 他用诱惑的语气描述了目前河北的全局。 安庆绪已经行如朽木,常山唐军疲惫不堪,清河孤立无援。 现在正是大举南下的时候,只要奚王愿意配合,平分大唐! 这封信快速被送出去后,史思明才说道:“让田承嗣进来见我!” 不多时,田承嗣进来了。 “末将参见大夫!”田承嗣拜道。 “田将军,你终于来了!”史思明满脸笑意,“我盼望你好久了!” “大夫,末将之前被小人强迫,做了一些对不住大夫的事情,请大夫恕罪!” “无妨,现在田将军摆脱了小人,来到我这里,与我共创大业!”史思明表现得非常和蔼可亲。 “以后只要大夫一声令下,末将保证身先士卒!” “好!好!好!” 史思明又问了一些其他的话。 最后才转到正题上:“你带了多少兵马过来?” “三千同罗铁骑!” 第434章 史思明倾巢而出? 七月初十清晨,天刚刚亮,天空还落着小雨。 数日前刚与田承嗣的精锐对峙的常山唐军已经走出营帐,他们穿上破旧的衣服,披上满是划痕的甲胄。 有些人私下还在交谈,等军官来后,在军官的呵斥下,才安静下来。 天空的云层压得很低,前方河道里传来蛙叫声,还有雨落在茂密树叶上的沙沙声。 “把鞋穿好,还有你们的甲胄!快!到时候小心叛军捅了你们的腰子!” 军官大声吼叫着,声音充满了力量感。 “我要你们把叛军砍成肉渣!把他们剁碎了去喂狗!” “知道去年战死的士卒,家里什么待遇吗!”另一个军官大声喊着,“灵位还没有送回去,朝廷的抚恤金就送回去了,一人五十贯!还给官衔!有官衔在,孩儿是可以优先读书的!” “知道现在读了书有什么好处吗?官府大量招募吏员!” 士兵们耳朵立刻竖了起来,身子骨也挺直了,聆听着军官的训话。 “都把手里的刀握紧了!” “叛军来了,知道我们该怎么办了吗!” 人群沉默了片刻,有人喊道:“死战到底!死战到底……” 声音在周围传开。 不多时,唐军军阵在附近这一带展开,李光弼骑着马在军阵中巡视。 仆固怀恩的骑兵则安排在两翼,对两翼做掩护。 史思明来得非常快,唐军阵型刚列好不久,史思明的骑兵已经抵达。 史思明本人带了五千骑兵,半路田承嗣又带来三千骑兵。 现在一共有八千铁骑,乌压压的一大片,在平原上铺开。 铁蹄下面,泥泞飞溅,士兵身披甲胄,杀气腾腾。 “报!大夫,我们在前面发现大量壕沟!” “李光弼居然已经沦落用壕沟来阻挡我的地步了吗?”史思明哈哈哈冷笑起来,然后向前眺望过去。 “他以为用壕沟,就可以挡住我?” “大夫,我们的主力还在后面。”耿仁智提醒道。 “无妨,我之所以急着赶来,不是为了立刻击败李光弼,是要阻拦他回城。”史思明冷静地说道,“想要用突袭之策赢李光弼是不切实际的,但如果拦住他回城,我们围住他,困死他!” 接下来,史思明的骑兵开始在这一带分开,将周围所有的都封锁起来。 既不后退,也不进攻。 “将军,叛军包围了我们!”李奎安带回来最新的情报。 “他史思明区区数千骑兵,能围住我们三万人马不成!”袁履谦冷声道,“将军,不如找一薄弱之处突杀。” 李光弼否决道:“不是上策,史思明兵力虽然没我们多,但都是骑兵,骑兵能快速分散,也能快速聚集,我军大部分是步兵,一旦行动起来,就成了砧板上的肉。” “难道我们要被他一直这样围着?” 李光弼气定神闲道:“等郭令公的援军!” “现在呢?” “现在史思明进攻,我们就抵挡!” 说完,李光弼便骑上马,开始在周围的军阵前游走。 他脸上带着自信从容的笑,让看到他的士兵心里都感到踏实。 这一天,史思明没有动手。 就这样,唐军在这一带待了一天一夜,白天士兵们在自己的阵地上,晚上只能原地休息,专门的骑兵巡逻。 真定城已经知道李光弼主力被史思明困住,真定城是没有援军的。 七月十一日早上,从幽州出发的大量的主力,抵达定州。 在定州的人,可以看到原野上,人山人海,望不到尽头。 这一次,史思明到底动员了多少兵力,谁都不知道。 到了七月十二日,史思明的主力距离常山战场已经不到百里。 只剩下两天的路程。 最前面的进入常山,中间的还在定州。 这个时候,在太原募集完一个月粮草的郭子仪,刚带着大军出发,就收到了紧急信。 “常山战情如火。”郭子仪的儿子郭曦道,“现在应当立刻调动清河兵马北上增援。” 郭子仪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昨日已经接到陛下手谕,陛下御驾亲征了,圣驾到的前线就是清河。” 郭曦愣了一下,大为吃惊。 没想到皇帝居然亲征。 “若陛下亲征,史思明岂不是会……” “没错,陛下之意就是让史思明进攻清河。” “那……” “只要史思明主力攻打清河,我们就活了!” 郭曦更加震惊,陛下这是要亲自当这个诱饵? “郭曦,你先带一千骑兵速速赶往常山,做驰援状,让史思明知道我援军已经抵达,让他有所忌惮!” “是!” 郭子仪自己则统率五万大军主力赶路。 七月十二日,史思明主力几乎已经全部进入常山。 那纵深数十里的叛军,如同蝗虫一样,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仿佛随时要淹没整个常山一样。 史思明立刻开始调集后勤,开始填补李光弼挖的壕沟。 史思明填壕沟阻力其实并不大。 真正挖土填坑阻力大到天上的是此时还在沧州的胡人。 如果说现在的史思明是快乐的,那么奚王就是他的反面例子。 到沧州已经半个月有余,说好的把清池县前面的土堆起来,然后冲杀到城头去。 结果到现在,填了个护城河的一段之后,前面就再也填不进去了。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城头的唐军,弩箭和弓箭实在太多太多。 刚开始,奚王大笑说着,我就不信你们的弓箭射不完!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直到第十天,唐军弓箭丝毫没有减少的趋势。 这个时候,奚王就真的他妈的服了! 可还是硬着头皮又填了几天。 终于,在城头下面一点点堆起了一些小土堆。 也就是在今天,七月十二日,奚王开始让奚族和契丹族的士兵,站在护城河前面一点,对城头展开弓箭的还击。 可是等他们的弓箭一来,唐军就都趴在城头了,趴得严严实实。 这一波下来,杀敌数量极其有限。 等奚王骂娘一样又开始动员人填土的时候,大量的弓箭又出来了。 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第435章 奚王卧龙,契丹王凤雏? 契丹首领胡剌可汗大步走进奚王的营帐,他脸上的表情痛苦得就像三天三夜没有拉屎,硬拉都拉不出来的样子。 “你可是跟我说,这清池城不出五天必破的!”胡剌可汗一脚踢翻了一边的桌案,转过身,瞪大眼睛,怒视奚王,口水差点喷在了奚王脸上。 奚王干笑两声,说道:“那些唐人现在不过是负隅顽抗,你何必着急?” “我们已经进入中原一个多月!”胡剌可汗粗着嗓子道,“你还打算待多久,你不会真的以为,可以一直待下去吧!” “为什么不能呢?” “你真的打算继续待下去?”胡剌可汗有些诧异,“你可知道继续待下去会发生什么?” “发生什么?”奚王倒是镇定下来。 “等唐军的增援陆续抵达后,再走就来不及了。”胡剌可汗冷声说道,“你想要死在这里我不拦着你。” “哈哈哈……”奚王突然大笑起来。 “何故而笑?” “我笑你目光太短浅!” 胡剌可汗面色一沉,顿时拔出刀来:“我现在就要带着我的勇士回到草原,你若想继续留着,我不阻拦你,但你休要阻拦我!” “我自然不会阻拦阁下。”奚王脸上的大笑收敛起来,笑容变得亲切,“但阁下确实会错过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是待在这里半个多月,也踏不进城池半步?” “小了!格局小了!”奚王说道,“阁下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打不进去吧?” “哼,要不然呢?” “忘了跟阁下说了,我前两日接到史思明的来信。” “那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是否是骗子,我已经核实过。” “你核实史思明?” “是的。” 胡剌可汗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你们是不是忘了当年史思明是怎么欺骗你们奚族,用你们奚族精锐的人头为他换取军功的?” “没有忘,史思明这个人奸诈狡猾,卑鄙无耻!” “是啊,我们之所以来沧州,也是他的建议,现在我们得到了什么?”胡剌可汗收敛起嘲讽的笑容,“史思明早就知道清池固若金汤,还让我们来攻打,他就是故意利用我们!” “没错,是他故意利用我们,但我们也的确在沧州其他地方抢到了粮食和美女,不是吗?” “是,但现在已经该回去了,我们不是中原人,没有必要一直待在这里。”契丹王感慨道,“这燕云之地是块肥肉,可不属于我们,他是大唐的,我知道大唐内部发生了叛乱,可巨龙就算临时受了伤,它还是巨龙,等它缓过来,它依然能翱翔到天上,我们打不过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奚王道。 “如何不一样?” “李光弼是契丹人,你应该知道他吧?” “李光弼?”胡剌可汗愣了一下道,“我知道他,他的父亲叫李楷洛,说起来,和我的唐名发音一样,我叫李楷落,这是天宝五年,大唐皇帝钦赐的名字。” “你知道他就好,在十天前,他跟安庆绪的兵马在定州打了一仗,击败了安庆绪的四万大军。” “啊,看来李楷洛的儿子不同凡响啊!”胡剌可汗诧异道。 “是啊,他现在可是大唐的范阳节度副使。但你可知道他现在在何处?” “在何处?” “已经被史思明围困在常山附近,无法动弹。” “史思明跟你说的?” “是的,我派人去调查过,调查并不难。” 胡剌可汗顿了一下,说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何意呢?” “去年安禄山造反的时候,在河北,只有李光弼用计谋击退了史思明,河北其他唐军不堪一击,今年李光弼被困住了,这偌大的河北诸州,还有谁能打?” “这也是史思明跟你说的?” “是的,我也找人调查过,民间都是这么说的。” “那眼前的清池,为何我们就拿不下来?”胡剌可汗反问道。 “真的拿不下来吗?”奚王冷笑起来,“他们的箭矢还剩多少呢?应该快完了吧?” “万一还有很多呢?” “万一还有很多我们也不用担心,尊敬的胡剌可汗,您还没有搞清楚情况吗?” “什么情况?” “史思明出动了幽州主力,将河北最能打的大唐将领李光弼围困住了,现在唐军不可能来找我们的麻烦了,我们有的是时间困住清池,然后去抢劫别的州县!” “你的意思是分兵?” “没错,分兵!”奚王得意的笑起来,“我们只需要用一万兵马围困住清池,守住这条我们折返的要道,其他兵马南下,那里有更多的钱财、布帛和美女!” “你说得对!” “现在还想走吗?” “史思明真的出动了主力?” “我已经派人去幽州调查过!这一次史思明连他隔壁的看门狗都牵过去!” “既然如此,都听你的!”契丹王脸上又浮现开心的笑容,露出一口大烂牙。 奚王和契丹王立刻达成了一致,并且相视而笑:深入进去,肯定更爽! 不得不说,胡人的行动能力非常强,当天,这俩就开始行动。 契丹兵和奚族兵,分别留了五千,一共一万人,打算困住张巡。 然后,两位王带着剩下的五万大军,绕开清池,向南面快速冲去。 南面有德州、棣州。 这两个州位于黄河之畔,渡过黄河,就到了更加富裕的河南道。 例如齐州、青州等地。 当天傍晚,张巡正在大口大口吃晚饭,南霁云急匆匆赶紧来:“张公!张公!” “何事如此急切?”张巡放下饭碗,问道。 “胡人撤兵了!” “哦?” “胡人撤兵了,主力撤了,留了一部分在城外!” 张巡急忙穿上鞋,带着人亲自去城头查看。 果然,原本营帐连绵的地方,许多胡人身影已经消失。 “派人仔细去探一探,这胡人因何突然撤走。”张巡道。 南霁云道:“依我看,胡人见久攻不下,不愿意在这里耽误时间,所以南下了。” 第436章 史思明分兵而来? 张巡沉思片刻才说道:“派人去刺探,若胡人主力真的南下,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是!”南霁云立刻兴奋起来。 七月十三日傍晚,一场暴雨过后,天空湛蓝如洗。 李倓从白马渡渡过了黄河,他眺望北方天幕下一望无际的河北大平原。 果然,唐朝中后期开始,中国植被已经严重不足。 一眼望去光秃秃的一片,有的只是田。 历代的砍伐,却并未认为有效组织栽种,随着时间的推移,树林快速消失。 据说唐末朱温迁都洛阳,却在长安拆掉宫殿,将巨木扔到渭水,一路漂浮,进入黄河,抵达洛阳以北。 因为实在没有大的木材了。 到了宋朝,宋朝皇宫是在汴州前节度使的府邸修建起来的,小得可怜。 至于后来明朝朱棣在北京修紫禁城,那都是派人去云南的深山老林找的巨木。 李倓心中叹了口气,看来种植树木这件事,也要快速提上日程了。 “陛下!陛下!” 李泌骑着马快速过来。 “史思明主力已经进入常山,初步估算,总兵力在十万以上。” 李倓接过信,看起来。 “看来回纥人没有进入蓟门,史思明也把范阳的后勤安排好了。”李倓目光平静地说着,“他的行动,比朕想象的还要快。” 这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家伙啊! “我们现在在滑州,距离清河县还有近四百里,七天的行军路程。”李泌说道,“圣驾亲临清河的消息,已经发往河北诸州,如果不出意外,明日史思明就能知道陛下您来了。” 李倓问道:“你觉得史思明知道朕来了,会如何?” “史思明可能会采取两种方式:一是继续围攻李光弼,他想彻底击垮我们的常山防线,如此一来,便可随时南下,随时回范阳。” “第二种情况呢?” “第二种情况是在陛下抵达清河之前,史思明亲率万骑兵南下,围堵圣驾,这对他来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觉得史思明更有可能会选择哪一种?” “臣以为,史思明会选择第二种,他会用主力困住李光弼,再分兵南下,趁着陛下进入清河城之前赶来。” “从常山到清河,骑兵行程几日?” “从常山到清河三百里,骑兵四日可以抵达。” “康阿义手中有多少兵马?” “康阿义手中有三万兵马,但骑兵数量有限,而且大多都是今年招募的,要出城跟史思明的骑兵打,恐怕不行。” 李倓却不慌,他又问道:“那依你看,现在朕该怎么办?” “若史思明采取第二种策略,就正中我们下怀,他到了清河,想要攻破清河城恐怕不会那么容易,而郭子仪的援军一旦陆续从河东进入河北,李光弼部得到援军的支持,常山战场叛军的优势会被缩小。局面将进入两线对峙阶段。” “卿之意是让朕提前赶到清河?” “臣正是此意,陛下可先率领骑兵赶路,三日内抵达清河,史思明围堵陛下的策略将会落空。” “落空之后,史思明攻克清河不成,他又会如何?”李倓问道。 “他还是有两种选择。”李泌继续回答,“一是撤回常山战场,亲自指挥大军于郭子仪和李光弼打一场主力大战。郭子仪有五万兵马,李光弼有三万兵马,常山战场,我们能投入的是八万。但史思明来的至少十万以上,他有兵力优势。而且这个时候,史思明必然会做另外两件事。” “哪两件事?” “一是劝降在河间的安庆绪,安庆绪手中可能还有万余兵马,这样能减少他在这场战争中的阻力,增加可调度资源。二是跟胡人达成约定,唆使胡人趁机抢劫,破坏河北东线。” “那第二种情况呢?” “第二种情况,史思明从常山战场调集精锐步兵过来,强攻清河,再命他手下猛将拖住郭子仪和李光弼,这种情况,史思明两线分兵太过均匀,常山战场很容易被郭子仪和李光弼击败,到时候深入清河的他,就可能被我军南北夹击。臣认为史思明不会贸然如此。” “朕在清河,难道还不足以让他调集主力南下吗?” “史思明和其他人不同,他非常懂得取舍。” 李倓笑了笑,他不得不佩服李泌思维之缜密。 战场的几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他都推算出来了。 “但还有一种可能啊!”李倓骑着马往前行去,“史思明可能不会从常山调集主力南下,而是哄骗胡人到清河来,那样他两线的兵力都会非常充足。” “是的,陛下圣明。” “你是故意留一种可能让朕来补充的吗?” “臣愚钝,确实没有想到。” 李倓也不继续追问,故意不故意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泌展现出来的战略才能再一次震惊了李倓。 其实河北战场的压力非常大。 就目前,整个河北战场缺的不是统帅和将领,而是能打攻坚战的士兵。 就说沧州战线,字面上已经有了一万多兵马,但实际上过战场的只有一半,还是去年守清河的那一批人调过去的。 至于清河,字面上已经有三万兵马,但能打的也就一万,大部分还是从去年的河南战场调过去的。 那些兵是跟着颜清臣打过雍丘的,也有跟着王忠嗣打过管城的。 算是真正活下来的一批能打的。 可数量毕竟有限。 再说常山,三万多兵马,上战场的也就李光弼从朔方带来的数千人。 而常山的守将是李光弼,大唐名将,毋庸置疑。 清河守将是康阿义,康阿义在安禄山没有造反的时候,就是范阳节度副使,大唐名将无疑。 可千万别小瞧了这哥们儿,他在范阳的时候,经常领兵出去教契丹和奚人用什么姿势夹着尾巴做人。 而且现在清河的刺史是许远。 至于东线防守,那更是鼎鼎大名的张巡。 也就说,河北不缺将。 按照这种配比,河北本身是打防守战的,以防御为主,根本无法和叛军在阔野打纵深野战。 那为什么现在还要打呢? 因为打仗不是一方的事,不是你说了打防守战,敌人就配合你的。 今年史思明南下是铁板钉钉的事。 即便李光弼不对田承嗣动手,田承嗣和史思明继续打,打不赢史思明,他也很快会投降。 得到了田承嗣部后的史思明,只会比现在更加强大。 第437章 诱惑就摆在史思明的面前 七月十四日清晨,天刚刚亮,史思明的军营里就开始有了动静。 阴沉的天幕下,响起厚重的号角声。 大批叛军士兵从营帐内走出来,在各自军官的命令下,开始集结。 叛军阵营,连绵起伏,纵深数十里,如同一片巨大无边的湖泊横陈在常山东南。 从定州的无极县到常山的真定,布满了叛军的营帐。 最近的叛军,距离太行山的井陉口仅有十几里。 到现在为止,郭子仪和李光弼都无法判断出史思明一共动员出多少军队。 但可以肯定的是,李光弼的三万大军,已经被史思明层层围住。 当号角声过后,远方传来叛军肆意的呼啸,似碧波万顷上的海啸。 要知道,在盛唐巅峰时期,定州的总人口是五十万,常山的总人口是三十四万。 经历了去年的战争,各州人口减半,常山人口可能已经只有十五六万。 常山不是一个城,是一个州郡,包括了好几个县,以及许多个乡。 而现在,史思明可能动员出与常山总人口一样的兵力,来围攻常山。 这足以说明河北西线局势之严峻。 当然,这也说明定州之战决策的正确性。 如果田承嗣真的以四万精锐投奔了史思明,那史思明的这一次南下,恐怕河北防线可能要被打崩掉。 即便不崩掉,河北也将遭受比去年更加惨烈的打击。 为什么比去年更惨烈? 去年安禄山南下,其实并没有对河北大动干戈,主要战场集中在潼关、洛阳、汴州一线。 对中原的破坏更甚。 河北人口减半是因为大量人口因为对战争的恐慌而南逃。 今年就不同了,史思明对战略做了全新的调整。 战略显然更加聚焦,全军打的就是河北! 河北又是大唐人口最多的一个道,有一千万出头。 整个盛唐总人口是五千多万人,河北就占了20%。 这是什么概念? 21世纪,沿海各省人口总和占比大约就是20%。 而这个时代的河北,还有最广袤的良田。 即便大唐已经执行关中本位一百多年,但关中的经济实力依然比不上河北。 河北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中心。 就是这么个地方,现在双方布置了数十万大军,开始用最残酷的方式,准备毁灭对方。 如果常山防线真的失守,今年的河北就不是人口减半的问题了。 而是赤地千里! “大夫,我们侦查到井陉口出现大量骑兵,兵力暂时不详。”耿仁智将最新的情报送上。 “郭子仪来了吗?” 史思明骑在马上,穿着一身皮甲,他微微皱起眉头来,眼神锋利,语气冰冷。 “郭子仪应该不可能这么快。”耿仁智道,“是骑兵先行,常山现在不少地方都开始传闻河东主力已经抵达河北。” “听闻郭子仪是唐军中很能打的一个,我早想领教他。”一边的田承嗣冷笑道,“就是不知道他挡不挡得住我的同罗铁骑!” “安守忠!” “末将在!” “我给你一万兵马,你去井陉口附近等郭子仪的疲劳之师。” “得令!” 田承嗣却道:“大夫,末将……” “田将军何必着急,到时候派你打头阵!” 田承嗣也不好说什么。 在史思明心中,最能打的是安守忠。 他是看着安守忠长大的,非常清楚安守忠的实力。 事实上,史思明看人还是很准的。 安守忠这个人有多强? 正史上,清渠之战,安守忠一万叛军,击败了郭子仪的四万唐军。 没错,他打败郭子仪。 安守忠被称为叛军之虎。 叛军中一等一的猛将。 更加着名的香积寺之战,就是安守忠指挥的。 虽然唐军最后赢了,但精锐也损耗殆尽。 安守忠拿到令牌下去领兵,史思明又接到了一封信。 他打开看了之后,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立刻严肃地说道:“速速再派人去刺探,明天一大早,我就要最新的情报!” “是!” 众人见史思明变得如此反应,不由得好奇。 但史思明却一言不发。 “大夫,我军前锋已经准备完毕,只要您一声令下,便可对李光弼部展开进攻。” 耿仁智又提醒道。 “今日先收兵。”史思明调转马头。 众人面面相觑。 “大夫,我军主力已经抵达,准备完毕……” 史思明却没有作答,而是向营帐行去。 李光弼? 李光弼在大唐天子面前,算个球啊! 如果那狗皇帝真的敢到河北,老子挖地三尺也要抓住他! 史思明表面平静如水,内心却已经激动到无以复加。 七月十五日清晨,天尚未亮,史思明便起来了。 他的斥候也如约而至,给他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好!好啊!”史思明忍不住高呼起来,“立刻召集所有人到这里!” 不多时,耿仁智、阿史那承庆、李日越、李归仁、周挚等人,还有史朝义、史朝清等人,都到了史思明的营帐。 “狗皇帝到了清河!”史思明大笑起来,嘴巴都合不拢了。 他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可当真?” 耿仁智疑惑道。 “千真万确!”史思明哈哈哈地笑起来,“这可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我若不擒住他,岂不是对不起他的一片苦心!” “大夫,大唐皇帝在这个时候来清河,明显是配合郭子仪和李光弼,是想要助李光弼脱困!”耿仁智道,“若我们去清河,李光弼脱困,可断我们后路,这清河万万取不得!” “我知道!”史思明冷笑道,“狗皇帝那点心思,哪里瞒得住我!” 是啊! 大家都不是傻子,这种计谋,几乎一眼就看穿。 可是,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绝顶计谋,不都是阳谋吗? 或者说,古往今来,为什么那么多聪明人从云端落败? 为什么杨广把天下弄得一塌糊涂? 为什么李隆基要给节度使无限加权力? 为什么安禄山要造反? 为什么李亨要打香积寺之战? 为什么? 因为欲望! 因为诱惑! 大唐皇帝在清河,这个诱惑够不够大? 如果能擒住大唐皇帝,长安和洛阳立刻会陷入一场大乱,史思明完全可以趁机再次打到洛阳,甚至击穿潼关,占领长安。 这个诱惑大不大? 如果有人说这个诱惑不大,或者说史思明自作聪明的,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从小生活在物资极度匮乏的环境下的。 为什么? 一个物资稍微丰富一点的男人,连女色的诱惑都拒绝不了。 老板稍微给他加点薪,他就能出卖同事,他却大谈史思明面对这种诱惑没定力是愚蠢的行为? 还是那句话,大多数普通人谈善良,是因为他们没有作恶的机会。 就像大多数人说李隆基愚蠢,是因为他们没有尝试过至高无上权力的味道。 那种接过武则天的烂摊子,摆平内忧外患,吊打周围一切强敌后,号令天下的无上权力。 以及还想开创前无古人的丰功伟绩的诱惑,哪个皇帝能拒绝? 这本身就是人类的可悲之处。 当诱惑到了史思明的面前,就像一个绝世美女一丝不挂站在了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面前一样。 他知道这其中可能存在危险,但错过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第438章 会战清河 当天史思明点一万精锐铁骑,包括田承嗣带来的三千同罗骑兵,在常山战场的外围列阵。 浩浩荡荡的骑兵踏破了河北原野中的碎麦,开始快速南下。 史思明没有任何犹豫,他知道大唐皇帝还在赶往清河的路上。 对于史思明来说,河北诸州和菜园子没有区别,他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七月十六日,史思明抵达赵州,这支最精锐的骑兵军团,如同一柄锋利的利剑,出鞘后,寒光耀眼! 此时的河北诸州,早已得知大唐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 加上之前李光弼在定州击败田承嗣主力,诸州县士气大涨,朝廷在诸州县募兵,无数人开始告别家乡的父母,踏上从军之路。 那些年轻人结伴而行,诉说着豪言壮语,立志要成就一番事业。 他们走在乡野之间,若是老农看见了,还会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好儿郎,你们是去入伍抵抗叛军吗?” 那些青年人也会满怀激烈地说道:“是的,现在国难当头,叛军在常山定州一带肆虐,我们身七尺有余,应该站出来守护这片土地!” “我的孩儿也背上了行囊,我听闻圣人抵达清河,朝廷平叛之决心已昭示天下,河北各州郡好儿郎纷纷入伍。真希望早日结束这样的战事啊!” “很快就会结束了,李光弼李将军击败了叛军头目,朝廷去年的抚恤金都发到了我们村头!我大父说当年他入伍的时候,他的大父跟他说过,朝廷就是那样发抚恤金的!” “是啊!那已经是太宗、高宗时代了!” 老人抬头看着西面的方向。 自从去年叛乱以来,承平已久的大唐,被一股野蛮的力量揉碎。 百姓无不怀念过去啊! “我们能赢的!” 人群中,一个年轻人突然高呼起来。 前来送饭的农妇也跟着笑起来,似乎和平就在眼前了。 其他人也跟着高呼起来:“我们一定能赢的!我们去追随圣人……” 话音刚落,人群突然听到前方传来阵阵铁蹄声。 人群尚未反应过来,一支箭矢倏然冲来,射在了刚才那个高呼的年轻人咽喉处。 人群短暂静默,等反应过来,瞬间被恐慌淹没。 他们拔腿就跑,但已经来不及了。 大量的叛军骑兵快速越过原野,密集的箭雨划过空中,发出尖锐的呼啸,朝这边冲击而来。 只是眨眼的功夫,田里的庄稼汉,路边的青年人,便像大风中的麦子一样倒地。 没死的人,丢下手里的东西,慌张奔逃。 但哪里逃得过叛军的追杀,他们像嗜血的野兽一样,疯狂地扑过来,将手无寸铁的平民的脑袋削下来。 将手中还捂着饭的妇人刺穿,挑起来。 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后,原始的杀戮欲望被彻底激发出来。 叛军双眼通红,发出一阵阵低吼和怪叫,手起刀落。 刚才那个老农看见上一刻还在与自己对话的那些年轻人已经倒在血泊中,面目涨红,双眼充血,他嘶声道:“你们也是大唐的子民啊!你们也有父母和孩儿!为什么要杀自己人!为什么啊!” 他话音刚落,一个叛军骑兵冲过来一刀砍掉了他的脑袋,就像一个樵夫日常娴熟地砍断一根树枝一样。 经历短暂的清扫后,叛军在附近的乡里洗劫了一批粮食,将女人全部曝尸荒野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史思明治军非常严苛,但他的士兵悍不畏死,且从来不憎恨他。 是因为在高压的残酷手段下,史思明经常纵容自己的士兵烧杀抢掠,甚至鼓励屠城。 士兵在这样极端的压抑和扭曲的释放中,就变成了一头头野兽了。 野兽的战斗力,通常比人更高。 史思明骑着马,跟上大队伍,对众人说道:“现在狗皇帝在前往清河的路上,只要我们能半路拦截住他,擒住他,这天下就是我们的,到时候你们要多少美女就有多少美女,要多少财富就有多少财富!” 他的话,对于这些叛军士兵非常具有激励作用。 众人高呼道:“大夫万岁!大夫万岁!” 史思明骑着他的战马,一路快速朝队伍前面奔去。 傍晚的风吹拂着他的面容,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拥有了这广阔的天地。 “连夜行军,务必要在狗皇帝到清河之前,给他一个惊喜!” 史思明是做过时间推算的,他推算李倓最早也得七月二十日到清河。 身为大唐的天子,出行至少也要龙辇吧? 娇贵的身躯,每走一个县,得停下来休整一番吧? 史思明太了解长安那群天潢贵胄是什么鸟德行了。 他自信地说着:“长安和洛阳的公卿贵族,都是一群泡在温柔乡里的废物,他们从来不关注我们这些边疆战士的死活,现在我们要用我们的屠刀告诉他们,这天下是强者为尊!” 也是在七月十六日傍晚,李倓的骑兵军团已经抵达魏州的魏县。 魏州距离清河的距离大约是两百里,与赵州距离清河的距离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史思明与李倓距离清河的距离一样。 魏州是河北道治所,也是河北道公认最繁华的一个州。 如果说清河是大唐北库,屯放了朝廷大量的军备和物资,那么魏州就是河北政治、经济中心。 在安史之乱之前,魏州的总人口有一百多万,比清河还要多三十几万。 魏州上下都知道圣人已经在北上的路上,但并不知道圣人的御驾已经抵达魏州。 更不知道,圣人甚至没有去魏县,而是直接绕开了。 并且在史思明急行军的这个傍晚,大唐天子也带着去年跟他一起在潼关击败安庆绪的军队行军。 晚霞泼洒了大半边天空。 也染红了远方的原野。 一阵阵夏风扑来,带着古老的泥土味。 那是土地的味道,更是庄稼的味道。 他们的身影融入到残阳中,渐渐模糊。 这一去,不是清风明月,而是金戈铁马。 到七月十七日清晨,史思明出动大规模骑兵的消息,连夜送到了清河。 不仅如此,叛军骑兵快速南下的消息,也在民间传开。 有人说叛军来了数万骑兵,也有人说叛军来了十几万大军。 有传闻赵州的好几座城池已经被攻破,还有人说赵州死了几十万人。 赵州的紧急军报被送往各州郡,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可以确定的是,上午的时候,史思明的大军已经抵达巨鹿附近,距离清河仅数十里。 各地惊恐不已。 也是在这个时候,李倓亲自统率六千禁卫军骑兵,进入清河郡,抵达临清县,距离清河城也只有数十里。 第439章 朕要跟史思明打一场硬仗! “陛下,在巨鹿东面三十里发现大量叛军骑兵,是史思明的骑兵,史思明来了!” 武意将斥候的情报呈递上来。 “骑兵数量大约在一万人左右,暂时没有发现步兵。” 李倓吃完手里最后一块肉后,翻身上马,接过武意手里的东西看起来。 看完后,目光投向西北方向。 “史思明来的比朕想的还要快!”李倓淡定地说道。 这真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对手,自己已经连夜行军,却依然还是只能与他保持同步。 看来史思明也是连夜行军了。 “陛下,您要不要先进清河城?”武意提议道,“进入清河城防御,等后续主力抵达,再对史思明用兵。” “不!史思明来的仓促,他一定还不知道朕也已经到了,而且还带了朕最精锐的骑兵!” “而且如果朕进入清河城,史思明拦截朕失败,必然会找胡人大军南下围攻清河,朕不能给他这个时间!” “立刻传令清河的康阿义,让他出动清河主力,出城迎战史思明!” “陛下,我们的主力步兵尚未到……”武意想劝阻李倓。 “等不了他们了,敌人不会给我们时间,让康阿义出主力吸引史思明!” 李倓拉了一下缰绳,目光瞬间变得锋利:“战局瞬息万变,朕要在清河跟史思明打一场!” “是!” 现在的局势很明确。 史思明利用自己战力强悍的优势,想快速分兵南下,阻击李倓。 他的战术就一个字:快! 只要能截住李倓,他就赢了。 而李倓的优势是清河的总兵力比史思明多,清河防御坚固。 常山战场没有史思明做总指挥,大军团的协同作战能力至少掉一半。 等郭子仪加入战场后,常山战场鹿死谁手就说不准了。 当然,史思明知道李倓的目的,他自然也知道其中的风险。 所以,他还是强调一个字:快!快!快!还是他妈的快! 但确实如李倓所言,战局瞬息万变。 一旦史思明发现李倓比他先到,失去了拦截李倓的机会,就会开始对胡人连哄带骗,让胡人的数万骑兵进入清河。 给清河战场加大筹码。 李倓的策略显然是想给史思明来个措手不及,不说彻底击败史思明,至少打乱他的节奏。 打乱史思明的节奏的目的,其实是震慑南下的胡人。 七月十七日午时,清河城的防御布置有条不紊地开始,大量的士兵登上城头,城内军民也开始相互配合地调运物资。 四方城门全部被严格管控,没有刺史府颁布的通行证,无法进出。 康阿义本人骑上马,向西面的城门赶去。 清河刺史许远对康阿义说道:“城内粮食够吃一年,只要我们坚守住城池,但我最担心的是圣人到了清河,史贼一直围困清河,圣人久离京师,人心不稳啊!” 康阿义也叹了口气:“现在河北各地都在传圣人御驾亲征,士气高涨,可这一战打下来,绝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今早的情报,奚人和契丹人已经进入德州,距离此地不到两百里。若史贼与胡人联络,恐怕……” “我已经多次奏疏天子,谏言圣人不要来清河,但愿圣人能听我的。”许远苦着脸说道。 他话音刚落,前面骑兵飞奔而来。 “报!康公!许公!天子敕令!” 康阿义和许远皆是一怔,对视一眼,随即翻身下马。 康阿义接过敕令,打开快速看起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大跳:“圣驾已经进入清河郡!” “什么!”许远当场抢过来看起来,并高呼,“速速派人去迎驾……等等,圣人让我们出城列阵,迎战史思明!” 我滴个乖乖! 许远很想说一句,圣人疯了吗! 但他不敢呐! 身经百战的康阿义说道:“圣人必然是率骑兵前来,否则绝不可能这么快就到清河,他让我们出城迎战,是希望我们能吸引史思明到城下进攻我军步兵,为圣人的骑兵赢得战机!” “没必要啊!”许远道,“进城防守,史思明无计可施!” “圣人是担心胡人加入清河战场,扩大对清河以及周边州郡的破坏!”康阿义立刻心领神会,“史思明提兵前来,虽兵强马壮,但时机特殊,若能击败史思明,胡人必不敢继续造次。” “这是为何?”许远继续问道。 “我常年与胡人打仗,胡人对大唐是非常畏惧的。”康阿义说道,“此次胡人南下,是觉得史思明造反,朝廷无暇顾及他们,他们的目的不是攻城拔寨,只是想抢劫,抢完就走,他们继续南下的底气还是在于史思明,若他们得知史思明溃败,哪里还敢久留?” 许远听闻后,醍醐灌顶。 胡人就是强盗,对关内所知甚少,他们既没有入主中原的野心,更没有那个胆子。 正如康阿义所言,胡人的诉求非常单一:抢! 奚族和契丹族,加起来总人口也就才二十来万,也就只敢在辽东和辽西的草原打打游击战。 至于五代十国时期,契丹能占领燕云十六州,那完全是石敬瑭送的。 如果不是有人主动送,契丹人梦都不敢这样做。 要知道,在赵光义送之前,已经非常强大的契丹,是非常害怕宋军的。 更别说这个时代的契丹还没有发展起来,而且面临的还是唐军。 这个时代的契丹,说直白一点,就是强盗,而且还是胆小的强盗,趁着河北几股势力打成狗脑子了,才敢蹑手蹑脚跟着奚王进关来。 即便是进关,即便是抢了不少东西,也想着明日是不是该回去了? 午时过后,康阿义开始调集兵马出城。 清河这个地方,不缺军备,清河城内设有大型武库,这是为幽州边军设立的。 说到这里,还不得不提到大唐的财政制度。 与大宋的全面朝廷化不同,大唐秉承着京师与地方协同发展的原则。 每年税收,各地有一半留在地方上。 各地还设置了各种大型粮仓、武库,即便刺史,也有一定的地方兵力。 第440章 史思明入瓮 傍晚的时候,一片片云燃烧得半边天空发红,像是无边无际的火海。 远处苍凉的麦田也被融入了进去,成片的乌鸦群划过,化成无数黑色的小线条,落到地平线。 那些连绵起伏的军营,横陈在绛河东岸,像一只只匍匐在残阳中正在等着猎物的野兽。 几个斥候翻身下马后,快步走到罗帐前。 “报!清河敌军已出城列阵。” 史思明脱下宽松且薄的圆领衫,解开了革带,脱下长靴,周围围着罗帐。 罗帐中间有一个大木桶,史思明坐到木桶里,他的怀里有两位皮肤吹弹可破的美女。 相比于他那如同虎熊一样的身躯,已经旺盛的毛发,两位美女显得冰清玉洁,像两只百灵鸟依偎在史思明的怀中。 耿仁智将斥候的情报送进来,史思明接过看起来。 “唐军出城扎营了?”看完后,史思明大吃了一惊。 那样子就像听到了一直躲避自己的妹子这一次不躲,听说自己来了,反而准备丝袜,要反操自己的惊讶。 当然,这种惊讶很快就转变成惊喜。 “清河守将是谁来着?”史思明问了一遍。 “是康阿义。” “哦,对,是他!”史思明脸上的笑容已经绷不住了,“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上一次没有弄死他,让他给逃了,而且他还能逃到长安去见狗皇帝!” 史思明立刻起身,澡不洗了,葡萄不吃了,花瓣也不尝了。 他跨出木桶,周围立刻有女子过来给他擦拭身上的水。 “康阿义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人。”耿仁智提醒道。 “我没有小觑他,但论打仗,他还真不是我的对手。”史思明开始穿衣服,“不过他在范阳做节度副使的时候,是一个非常稳沉的人,我记得是这样的。” “是的,这个人沉稳识大体。” “那这一次他为何会不守城,而出城迎战我?”兴奋过后,史思明脸上露出了疑惑。 “可能是想拖到狗皇帝的兵马到来。” “那守城岂不是更好?” “若我们提前到城下,封锁了清河,狗皇帝就无法进城了,康阿义此举还是为了护送狗皇帝进城。” “嗯,你说得有道理。”史思明脸上再一次露出了笑容。 他立刻开始调集兵马。 在天黑之前,叛军的整个营地都行动起来,战马的嘶鸣声和铁蹄声回响在空阔的原野上。 清河城外,唐军也已经安营扎寨,静待叛军的到来。 与此同时,康阿义给隔壁的邢州、德州和博州刺史分别写信,告知他们,不要前来增援,守好城池。 他告诉这些刺史,只要守住阵线,无论叛军如何强大,都不可能久留,迟早会退兵。 在这种危难时刻,更要稳住心态,不要慌乱。 七月十八日一大早,史思明进入清河郡,他抵达了清河郡的经城附近。 天刚亮,经城守卫便看到平原上,出现浩浩荡荡的骑兵,如同铺天盖地的蝗虫一样朝这边涌来。 很快,整个经城陷入一片恐慌中。 为了给清河郡威慑,史思明先对经城附近动手。 数千铁骑在经城附近的原野中狂奔,看见人就杀,他们如同滚滚洪流,在富饶之地上碾压过。 无数手无寸铁的百姓惨死在他们的屠刀之下。 经城的县令根本不敢出城,一些地方乡勇组织人去抵抗,坚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被屠戮殆尽。 可以说,史思明从常山南下,一路杀下来,势如破竹,无人能敌。 他的骑兵如同锋利的剑一样,刺穿了河北的层层防线,直接刺往河北的心脏。 活动在经城附近的斥候探查到情报后,十万火急地情报送回清河城。 大量百姓拖家带口,舍弃家园,开始慌张无措地南逃。 路上随处可见逃难的难民。 战争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掌,紧紧抓住了每一个人,绝望而不可逃离。 经城距离清河城只有五十里路。 铁马和金戈的风浪已经吹来。 清河城外,两万唐军在铺开。 按照史思明每一骑兵三匹马的配置,骑兵急行军,今天午后就能抵达清河。 而且这样精锐的骑兵军团,在长途行军后,不会像步兵那样陷入疲惫状态。 否则霍去病当年就不会在草原到处打奔袭战了。 这是骑兵最大的优势。 也就是说,史思明午后抵达,就可以立刻投入战场。 实际上,经城的斥候尚未抵达,一大早,清河城外的唐军已经开始列阵。 清河城的唐军有一半是新兵,但哪怕是新兵,也有甲胄。 最次的兵是皮甲。 为什么这里的披甲率这么高? 因为清河是北库啊! 这里要钱帛有钱帛,要粮食有粮食,要铠甲有铠甲,要武器有武器。 为什么胡人在沧州震惊张巡的箭矢仿佛用不完? 因为张巡把清河一半的箭矢搬到了沧州,清河一半的箭矢,够幽州边军用好几年。 别说那些胡人在沧州待一个月,就算再待好几个月,张巡的箭矢都射不完。 这就是盛唐北库的底蕴。 等唐军吃完饭,开始整顿,斥候才抵达营帐。 “康鸿胪,叛军一个时辰前抵达了经城。” 鸿胪卿是康阿义在京师的官,大唐边疆重要的军官一半都身兼京官。 例如安禄山,除了是三镇节度使,还是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的头衔仅次于中书令这些宰相。 在汉初,御史大夫是三公之一,相当于副丞相。 鸿胪卿是九卿,到了唐代,已经是三省六部,九卿都是荣誉衔,表示了皇帝对某个官员的宠幸。 康阿义不敢迟疑,他对史思明非常了解,对幽州铁骑也非常了解。 唐军快速开始列阵。 与此同时,康阿义急忙写信给李倓,汇报军情。 实际上,康阿义的信还没到,李倓已经从斥候那里接到了史思明的行踪轨迹。 “康阿义列阵了多少兵马?”看完斥候的情报后,李倓问武意。 “两万,都有甲胄,有五千人是去年在河南道和叛军打过仗的,其他兵马是今年招募的。” “康阿义是边疆老将,朕相信他练兵的本事,短时间内不可能有精锐,但打一天绝对没有问题。” “陛下,我们现在要发兵吗?” “不,等史思明到了先跟清河军打,我们要沉住气!” 第441章 两军对峙,勇者胜! 烈阳当空,被炙烤得扭曲的地平线上,到处是疲惫不堪的难民。 他们用尽全力,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面的清河城走去。 但此时无论是西城门还是北城门外都已经被更多的难民塞满,附近的军官和士兵正在尽力维护治安,让人们有条不紊地进城。 当然,还有许多人没有选择进城,而是继续南逃。 乐观者认为,朝廷能在清河击败叛军。 但悲观者却认为,叛军将会攻克整个河北道,不如逃到河南道。 进城后的难民,被统一分配到指定的地方,领取指定的粮食。 领取完粮食后,他们有规定的时间吃饭,然后再被分配到指定的地方搬运物资。 城内的街道上,除了运输军需物资的军民,已经看不到其他人。 而事实上,全城十四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身体健康的人都被征用了。 男子除了要搬送物资,还被临时编入军队体系,成为预备士兵。 一旦城外军队死伤惨重,敌人进入攻城阶段,这里所有的男子都将立刻成为前线士兵,与敌人正面搏杀。 “儿郎们,加把劲,我们要保卫我们的家园!”一个军官在大街上对那些运输物资的人大声喊道,“把城头的防御加固,敌人攻不进来,我们有最勇敢的士兵!” 他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密集的轰隆声传来。 人群忍不住朝北城方向望去。 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是马蹄的声音!” 有人大声喊道。 人群立刻有些恐慌起来,因为那些声音绝不是一两匹马能发出来的,也不是几百匹马能发出来的。 而是成千上万。 甚至那些声音其实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传到城这里,已经有些微弱,但城内的人还是隐约听见了。 不多时,密集的马蹄声中便出现了战马嘶鸣声。 正在城外排队进城的人也听到了,他们忍不住回头望去,看见远方的平地上,尘埃满天。 城头的守军看得更加清楚一些,那是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黑色洪流,仿佛把整个平原铺满了一样。 “叛军来了!”城头有人大喊了一声。 一瞬间,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快关城门!” “不准关!让那些人进城!”许远大声怒斥道。 “万一叛军攻城……” “城外还有两万大军,叛军不会那么快攻城,让所有人进城,不要急,更不要慌,所有人保持队形!有王师在这里!一个个进城!” 许远的声音铿锵有力,给人一种力量。 此时,城内的气氛也变了。 人们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高呼:“大唐万岁!大唐万岁……” 那是城外唐军阵营中的呼声,呼声冲天而起,在四野扩散。 城内原本害怕起来的民众,内心的恐惧被瞬间驱散。 “外面是我们的好儿郎,他们正在抵抗敌人,我们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的孩儿就在外面!”一个腿瘸的男子激动地说道,“我也想出去,我要跟他一起!我看着他长大,我希望我能跟他死在一起!” “诸位,我们把这些运输到城头,这是我们现在能做的!” 一阵阵夏风从远处吹来,裹挟着战马和铁血的腥臭味。 田里的碎麦被卷起来,漫天飞舞,一万叛军精锐骑兵,撕破荒凉的大地,滚滚压来。 史思明拔出刀,他对着正在前行的叛军士兵大声道:“我们也曾经为大唐流过血,但大唐辜负了我们!” “还记得那些曾经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同袍吗!他们为了守护大唐的安宁,埋骨在辽东的冰雪中!但腐烂的大唐达官显贵,彻底遗弃了他们!遗弃了我们!”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在边境流血,而长安洛阳的天潢贵胄却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叛军的移动速度并不快,甚至慢慢停了下来。 史思明却骑着他的马,在大军前面高呼,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四周回响。 “我举兵,就是为了为那些枉死的儿郎,讨回一个公道!” 说着,史思明高举长刀。 “讨回公道!讨回公道!讨回公道!”叛军高呼起来,声音此起彼伏,如同滚滚海浪,涌向四周。 等慢慢平静下来后,史思明又说道:“如果我今日战死,我希望你们不要停下来,因为这世间没有人在乎我们,只有我们在乎我们!我们不会向长安妥协,我们要踏碎公卿,审判皇帝!” 说完,他如同群狼的首领一样发出最后的声音:“杀!” “杀!杀!杀……” 万人的喊杀声一瞬间爆发出来,响彻方圆十数里,如同滚滚洪流,仿佛要淹没一切。 此时的叛军,距离唐军尚有数里。 两万大军在城西北铺开,延绵近数里。 唐军人人披甲执锐,形成一道道防线。 最外面几层,手持长槊,里面则有弓箭手、弩箭手,还有近战步兵。 康阿义骑在战马上,他手持一支长槊,高高举起,在阵前大声高呼道:“叛军要毁灭我们的家园,我们要与叛军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血战到底!血战到底!” 人群更加激动。 那些高呼声,驱散了心中的恐惧。 年轻的小伙子们大脑一片空白,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们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剩下正在熊熊燃烧的热血。 可能说一万骑兵,是没有概念的。 或者说,站在唐军阵营的角度,是无法看清楚叛军的规模的。 而站在城头的守军,却能看清楚。 一万骑兵! 站在城头根本看不到尽头。 严格来说,史思明的战前动员,只有一部分骑兵能听到,其他的人都跟着大部队喊。 一万骑兵,真的铺开,有十里的纵深。 汉武帝当年打漠北之战,一共也就拿出了十万骑兵。 按照标准的配置,一万骑兵要配置三到四万的步兵。 但史思明不用,因为他打的是大唐最大的粮仓河北。 铁蹄的咆哮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集。 不多时,最前面的唐军,终于看清楚了叛军骑兵的轮廓。 第442章 属于男儿的荣耀! 叛军统一披玄色铁甲,在阳光下,流动着一片又一片森冷的光泽,像此起彼伏的海浪。 长槊如林,旌旗飘舞如云,一眼望去,人山人海。 那些战马也都是上等的战马,它们还没有开始奔跑,但地面已经开始抖动。 “不要慌,稳住阵地!” 唐军军官大声道。 战鼓声在军阵中响起来,如同滚滚天雷。 唐军军阵齐整,披甲的士兵伫立在自己的位置上,面色肃然地目视前方。 当叛军与唐军距离拉近到几百米的时候,叛军骑兵开始加速。 最前面那一批唐军,这才举起盾牌,拿起长槊,组成了坚固的防线。 但每一个人都感觉脚下地面似乎开始下沉,身体仿佛被无边的怒海狂澜包裹住。 一股窒息感迎面而来。 他们深吸了几口气,还在步兵前面的弩箭手们,心头更加沉重,有人甚至忍不住叫喊出来。 那种被恐惧和绝望包裹住的感觉,令人无法正常思考,更没办法控制自己。 “放箭!” 军官的声音淹没在铁蹄中,只看到令旗,弩箭手们开始报复性地放箭。 密集的弩箭疯狂地冲击过去。 这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拉得非常近,唐军弩箭手没有机会再放第二波,连忙后撤,将防御留给了重步兵。 叛军骑兵滚滚潮流,熟练地贴在马背上,后面的骑兵则以高机动姿态,用弓箭还击。 大量的箭矢在双方之间冲击。 有几匹战马跌倒,骑兵摔下来,生死不明。 战马几乎快要滑行到唐军军阵面前。 叛军骑兵的冲势极其灵活,见唐军防守严密,立刻开始迂回。 是那种大部队如同遇到弯处的洪流了一样的迂回,自然而流畅。 并且在迂回的过程中,叛军骑兵竟然还能快速放箭。 后面的骑兵则向两翼开始包抄。 随后又以极其娴熟的奔袭之态,快速穿插进入唐军各个军阵。 与此同时,还有大量的骑兵往外围分流,对唐军多处军阵展开了多层合围。 康阿义明显是懂史思明的战术的,他将军阵与军阵之间的间隙安排得恰到好处。 就是那种让叛军进得来,但进来之后,又离左右唐军大约四五十米的样子。 这个距离,在骑射的范围之外,但却在固定射击的范围之内。 等叛军进来后,唐军大量弩箭手和弓箭手轮番上阵。 无数锋利的箭头冲击在叛军的铁甲上,发出金属暴雨的声音。 第一批冲进去的叛军大批落马,但他们没有乱,而是一边闪躲还击,一边冲出去。 等这一波较量后,叛军骑兵只好纷纷退到外面。 史思明企图从内部多点切开唐军军阵,从而全面击溃唐军的计划,遭受挫折。 不过这一点伤亡,对叛军来说九牛一毛,并不会造成什么损伤。 大约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叛军的队伍全部拉出来,然后在外围的弓箭手范围之外集结。 史思明眯着眼睛,冷笑道:“康阿义摆的阵,有点意思。” “大夫,康阿义非常了解我们的打法,现在怎么办?” “再高明的技巧,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史思明道,“传令,战线全部拉开,不要进去了,在外围找薄弱点!” “是!” 站在高台上的康阿义眺望远方,他的儿子康英俊骑马过来:“鸿胪,叛军撤出去了!” “不!史思明要切外围防御了!”康阿义面色有些凝重,但语气依然镇定,“你统帅所有骑兵,随时待命!” “是!” 史思明一开始非常自大,来了直接突杀进来,想从唐军的阵型内部快速全面击穿唐军。 这样可以以最短的时间,全面击溃唐军,扩大杀伤范围。 但他发现唐军军阵严密,专克骑兵。 于是只好下令退出来。 现在是调整,从外面那一层进攻。 大约一个时辰后,已经是未时,战场之外的李倓接到了清河的战报。 李倓的禁卫军已经在半个时辰前动身,向清河战场赶去。 “史思明转换了打法,在外围不断寻找薄弱之处,康阿义的骑兵已经加入战场,协同作战。” 李倓看了看周围早已整装待发的禁卫军骑兵,他神色从容地说道:“外围现在应该打得很惨烈了,否则康阿义不会调动自己的骑兵协同作战。” “是的,陛下!”武意手心捏了一把汗,“陛下,我们要不要加速行军。” “不需要!”李倓淡定道,“以目前的形势,康阿义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我军最重要的不是提前赶到,而是在准确的时间赶到后,还保持着充沛的战斗力!” 说完,李倓挥了挥马鞭,向前面快速奔去。 他大声喊道:“儿郎们,叛军此时就在清河,此战至关重要,我们去年击败了叛军,我们今年也可以,我与你们同在!” 诚如李倓所言,当史思明转换战术后,唐军的军阵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史思明命同罗骑兵在附近游走,又命其他骑兵在四处用弓箭骑射,再多次试探性冲锋。 终于,在唐军大阵的西侧,经过多次反复冲杀,撕开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快!补充阵型!”唐军军官大吼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游走在外面的叛军骑兵,就仿佛鲨鱼嗅到了血腥味一样! 一瞬间成群结队,铺成一大条河流,滚滚而来。 铁蹄声和喊杀声混在一起。 这一次叛军直接上了长槊,在唐军完成补充之后,如同一柄锋利的弯刀,刺了进去。 一瞬间,那些尚未结阵的唐军,被骑兵掀飞。 最前面的一些骑兵在突击进去后,因为里面的空间依然密集,被死战不退的唐军步兵硬生生挡了下来。 后面更多叛军骑兵涌进来,他们肆意地狂吼,如同凶残的野兽,双目通红,挥动长槊,不断刺在唐军身上,发出兵器与铁甲摩擦的声音。 唐军也发出嘶声的怒吼,士兵们也不断用长槊还击。 被铁甲包裹的血肉之躯,在这样的刀剑森林中,被快速搅碎。 “杀啊!杀死这些叛军!” 在混乱之中,有人大声怒吼着。 唐军成片成片的倒下,那一个个用鲜活的年轻人组成的防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崩溃。 但后面的唐军没有退,后面的方阵在军官的带领下,快速补充上来。 “跟我冲!杀了这些该死的叛军!” 大量唐军涌上来,快速用身体再一次填满了这一片。 “宰了这些狗!我们一起杀到长安!焚尽公卿天街!” 更多叛军,如同咆哮的钢铁洪流。 他们粉碎一切阻拦,将年轻的生命践踏,与枯黄的泥土混在一起,碾压过企图继续抵抗的唐军防线。 第443章 禁卫军进场! 阔野的风里已经被热血染成红色。 不屈的傲骨,也在金戈铁马中折断。 无数破碎的甲片切开血肉,割断经络,嵌入白骨中。 大量的战马血肉模糊,与那些扭曲、变形的身体堆积在一起。 战马的嘶鸣和人群的哀嚎,响彻四野。 无论唐军披了怎样的铁甲,无论他们再如何勇敢,无论用多少年轻的生命去填,都已经无济于事。 当防线被锋利的铁锥凿开了一条口子后,那些身经百战的幽州铁骑,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朝这边聚集而来。 他们披着最精良的铁甲,拿着最锋利的武器,驾驭着最优良的战马,是这个世界上最精锐的骑兵。 血肉之驱被他们横压而过,与泥土粘黏在一起。 碎了一地。 这仅仅才是不到三百多骑打出来的战果。 在这三百骑后面,在外围的更广袤的阔野,还徘徊着无数曾经的帝国精锐。 他们双眼布满了血丝,像一头头荒野上的狼,长期的战争,已经磨灭了他们的人性,剩下的只有疯狂。 当那个缺口被撕开,他们终于闻到了猎物的血腥味。 三百! 五百! 一千! 两千…… 叛军骑兵如同洪流一样,快速汇聚,开始朝那个方向冲击。 那气势,仿佛一场金属风暴! 在远处观战的史思明,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终于找到了切口! 剩下的就是扩大这个缺口,扩大打击面。 “清河唐军覆灭,就在眼前了。”史思明淡淡说道,“等我割下康阿义的人头,狗皇帝到后,会是什么表情呢,我真的迫不及待了啊!” 众人一阵欢笑。 田承嗣嘿嘿地笑道:“恭喜大夫,清河溃败,李光弼被我们围困,唐军中线瓦解,河北是我们的了!” 此处,当更多叛军朝缺口汇聚的时候,康阿义的儿子康英俊,带着一千多骑兵,朝这边杀过来。 在更多叛军抵达缺口之前,他带领的这群新兵,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义无反顾朝叛军骑兵冲去。 这无疑是一种自杀式的冲击。 但已经没有时间给任何一方去衡量了。 对于叛军来说,冲开这片防线,就能切开唐军一半的军阵,唐军崩溃就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唐军来说,就算把这宝贵的一千多骑兵全部填进去,也绝对要遏制住叛军的攻势。 当最前面那一批年仅十八岁的小伙子,骑着战马,披着崭新的铁甲,第一次上战场,冲进叛军的骑兵狂潮中,仅仅只是一瞬间,便人仰马翻。 就像两股冲势极猛的河水,一条朝南面冲击,一条朝东面冲击,然后双方相撞,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无论是唐军,还是叛军,都纷纷坠马。 他们被巨大的惯性甩飞,摔在地上。 后面来不及减速的战马立刻飞跃而过,当刚跃过,又被对方冲来的战马撞击到。 这种可怕的打法,让战马感到无比的痛苦。 但却在短时间内,遏制住了叛军。 因为这一片地带,被人的尸体和战马快速占据,使后面的叛军失去了冲击空间。 叛军只好减速冲过来,与同样冲过来的唐军,展开正面搏杀。 双方的战线快速紧缩,在这一带形成了近身鏖战的局面。 后面更多叛军骑兵见已经彻底失去了冲击空间,只能纷纷停下来。 站在城头的唐军看得面色发沉。 城内的百姓听到城外那震天的喊杀声,都屏住了呼吸。 “许公,我们的人快坚持不住了!”清河长史刘义的语气紧张起来,强忍着镇定,但全身都被冷汗浸湿。 “坚持不住,还有清河城,我们就守着清河城,我们守住这里,张巡守住沧州,李光弼守住常山,叛军就过不去!” 许远的语气平淡,但平淡中却带着决然。 “叛军过不去,朝廷就会调集更多兵马到河北,叛军的强势,只是临时的,朝廷一定会平定叛乱,而我们,就是平定叛乱的关键!” 他的话,让周围原本紧张的人,都如释重负。 “我已经做好了死守清河的准备!” 众人也跟着许远表决心:“愿意与许公一同死战!” “报!大夫,我军在前方遭受顽固的阻击!” “我看到了!”史思明冷声道,“负隅顽抗,拖延时间,等慢慢清扫完他们,这些蠢货还能坚持多久呢!” 双方骑兵在那一片厮杀了大约有一个时辰。 唐军骑兵死伤惨重。 不仅仅骑兵死伤惨重,军阵其他地方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双方在各个地方,动用了大量的远程射击武器。 唐军军阵附近倒了许多士兵,其他士兵的体力也被大大消耗。 史思明说的没错,最迟到傍晚,唐军必然会出现多处缺口。 那个时候,就是他们大开杀戒的时候。 “胜负已定!” 就在史思明认为战局已定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阵浑厚的号角声从南方的阔野上传来。 “什么声音!”史思明快速爬上主将台,眺望过去。 与此同时,清河城头的许远和众人,都闻声望去。 在青色的大地上,蓝色的天幕下,一片玄色正在流淌。 远远看去,金色的冷光在下午的烈日下,如同此起彼伏的波浪。 在延绵到远处的金色海洋上,是无数旌旗在随风招展,是无数长槊形成的锋利的枪林。 “许公,那是……” 城头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住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骑兵。 大地尘埃四起,马蹄声就像傍晚潮汐中的海浪声,从天边席卷而来。 森冷无边的金色光泽就这样在平原上铺开,然后朝这边流淌着。 他们那样移动着,似乎大地也被席卷过来,连天边的垂云都仿佛要被推动。 史思明整个人也愣住了。 哪里突然来的这么多骑兵! 他皱起眉头来,心中冒出一个想法:难道是狗皇帝来了? 这怎么可能! 此时,李倓披着一身精良的明光铠,他挥动着鞭子,在大军的侧面,快速朝前面奔去。 “儿郎们,我们抵达属于我们的战场了!” 第444章 一箭射中史思明! 战马发出一声声嘶鸣,似乎早已按捺不住。 禁卫军骑兵一个个神色肃然,他们注视着前方阔野上无边的战场。 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和马的臭味,还混着铁锈味的夏风,迎面吹来,掀起将士们头上的红缨。 “这是一场决定我们无数人命运的战争!”皇帝骑在马上,他的声音在风中。 “如果今天我们不誓死挡住那些叛军,他们就会越过这道防线,像去年一样,渡过黄河,我们的家人,都将遭受毁灭的摧残!我们的孩子,将任由他们杀戮!” 他举起了他的长槊,向全军示意。 “大唐的好儿郎们!我们不仅仅在为自己的荣耀而战,也在为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孩子而战!” “吾皇万岁!大唐万岁!” 经历了数日的长途奔袭,禁卫军骑兵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疲惫之色。 但没有一个人胆怯。 他们都发出了高呼声,声音震动四野。 当大唐的皇帝用长槊指着前方的时候,禁卫军骑兵开始加速。 从城头上眺望过去,那是一片金属的海洋在大地上翻滚,朝西北面的战场快速流动。 “快!快下令全军集结!快!”史思明几乎是嘶声吼出来的。 过了一会儿,叛军集结的号角声响起来。 但来不及了。 在唐军步兵方阵外围零散分布的数千叛军骑兵,已经听到南面传来的铁蹄声,他们的战马似乎也感应到了禁卫军的杀气,变得惴惴不安。 冲锋不需要技巧,只需要勇气! 这支去年击败安庆绪精锐的军队,此时此刻化作了一片钢铁洪流。 大地在颤抖,仿佛随时要塌陷。 “快!快集结!”身在战场上的叛军骑兵军官愣了愣,本能地吼道。 周围的骑兵快速从狭窄的空间里抽离出来,大量骑兵展现出迂回的弧线,准备集结。 可惜叛军缺少了统一核心,短时间内,六千多骑兵无法再纵深近十里的战场上完成集结的任务。 而眼看着大唐禁卫军铁骑已经快速靠近,叛军只好临时各自作战,以此抵挡唐军的冲锋。 就像无法结阵的步兵没有杀伤力,没有形成大规模冲锋的骑兵,只具备袭扰能力。 面对六千禁卫军铁骑的冲锋,叛军骑兵的抵挡无疑如同朽木。 当禁卫军骑兵开始加速的时候,铁蹄的声音更加密集,更加洪亮。 距离战场很远的史思明,都感受到了可怕的压迫力。 这个时候,企图抵挡的叛军骑兵们脸上也露出了惊恐。 他们尽量努力安抚慌张的战马,然后朝拿出箭矢,朝禁卫军射箭。 然而,这样零星雨点一样的箭矢,根本无法阻挡丝毫。 武意披着一身重甲,手持一支长槊,一马当先,冲到一个叛军骑兵面前,长槊精准地刺进了对方的咽喉。 然后快速拔出来,一抹鲜血飞溅,那个叛军骑兵坠马。 其他人想调头撤离,却已经来不及。 一瞬间,无数铁马金戈呼啸而来。 就如同从天上来的黄河之水,倾泻而下,势不可挡。 惨叫声和求救声淹没在无敌铁骑中。 叛军身经百战,曾经在东北辽地所向披靡,他们岂是这么容易认输? 远处的叛军骑兵开始叫嚣着,他们动作敏捷,如同河流一样快速汇聚。 他们暴躁着、嘶吼着,想要与禁卫军正面冲杀,将敌人全部掩埋在这片土地。 然而,禁卫军的冲势已成,六千骑兵铺开的气势,仿佛劈山开海。 叛军刚集结的骑兵,一触即溃。 禁卫军势如破竹,如热刀子切黄油一样,切开了还在汇聚的叛军,将叛军所有的准备全部打乱。 史思明记得翻身下去,他怒斥道:“田承嗣!” “末将在!” “速速集结你剩下的两千同罗骑兵,狗皇帝来了!今日要擒拿住他!” “大夫,现在战局不妙啊!” “你这是何意?” “末将是为了大局考虑,为了大夫考虑!万一我军全部陨落于此,常山大局岂不是功亏一篑?” 史思明怒道:“调集你的兵马,随我冲锋,这是命令!” 史思明当然有他的考虑,就算无法击败禁卫军,但至少可以抵挡住,减少己方伤亡。 骑兵随时可以撤离战场,来去自如。 但田承嗣显然不想在这个时候消耗自己手里的牌。 可他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道:“是!” 史思明集结了剩下的四千骑兵,此时的战场已经彻底拉开。 应该说,禁卫军的冲击面已经铺开。 史思明命令斥候快速侦查大唐皇帝的位置。 与此同时,他带着大军亲自做冲锋。 在他的蛊惑之下,叛军骑兵斗志高昂,冲进了已经厮杀成一片的十数里战场中。 在那里,之前围困唐军的那一批叛军被打得节节败退。 当史思明加入进来的时候,才稍微遏制了唐军的气势。 可即便如此,史思明也已经无法挽回败局。 他能做的就是阻挡唐军的步伐,让更多骑兵退出战场,然后他自己也退出战场。 援军的到来,不仅仅卸下了步兵的压力,也让清河城的守卫们看到了希望。 它大大地鼓舞人心。 大约再杀了半个时辰,战场范围已经从十几里,扩大到二十几里。 史思明终于从斥候那里打探到了李倓的方向,原本已经准备撤退的他,立刻带着自己的牙兵,朝那个方向杀去。 此时,李倓正在一处稍微隆起的坡地上休整,并且正在听取汇报。 突然,有斥候飞奔而来。 “陛下,有一支敌军骑兵穿越我层层大军,朝这边杀来!可能是敌军主将!” “哦?”李倓瞬间站起来,朝那个方向望去,目光如剑一样,“史思明来了吗!” 说完,他便翻身上马。 “陛下……” “史思明来得正好!朕好久没有动过手了!一年了!” 年轻的皇帝用力拉了一下缰绳。 “武意!随朕出发!” 身上沾满血的武意,立刻翻身上马:“誓死追随陛下!” 周围数百骑兵也行动起来。 史思明来的非常快,他的牙兵实力明显比之前那些骑兵还强,杀穿过来,想要憋着这口气拿下大唐皇帝。 在夕阳下,史思明终于看见坡地上插着的九旒龙旗,他神色大喜。 “杀!杀!” 史思明刚怒吼一声,冲开前面的唐军,准备提长槊杀过去。 岂料倏然一道刺眼的寒芒闪过,史思明眼睛一晃,只隐约间听到一声呵斥:“史思明,朕在此,取你狗命!” 话音刚落,一支箭矢飞来。 第445章 丧家之犬般的史思明 史思明来不及闪躲,右眼被射中。 锥心的疼痛感瞬间袭遍全身,刹那间,史思明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幕,震惊了所有人。 尤其是史思明身边那些亲信牙兵,他们忍不住张大嘴巴,做梦都没有想到,史思明会被射中。 再定眼看去,却见一个英武的青年,一身明光玄甲,手持一支大弓,如同一尊不世战神,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威压。 史思明怪叫一声,本能地身子匍匐在战马上,准备调头逃跑。 但李倓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动作熟练地再取一支箭矢,搭箭、弯弓、发箭。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箭发之间,如气贯苍穹,冷光泼洒,杀气纵横。 史思明方才所有的嚣张气焰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仓皇逃命。 他背后一紧,仓促之间身体微微一偏,头盔被射落,头发披散开。 他吓得更是肝胆俱裂,慌忙抽打马匹。 周围的亲卫牙兵连忙上前,护送史思明折返逃命。 唐军见状,士气大振,高呼万岁,朝这股叛军冲杀过去。 武意见到也有些怔住,没想到陛下的身手是越来越好。 他想起去年在潼关冲杀安庆绪叛军的时候,李倓一马当先,全军士气爆棚。 现在,李倓一箭就能在乱军之中射中史思明。 再看他一身修长,身形比例近乎完美。 面容上,笔直浓密的眉毛,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尤其是下颌线,棱角分明。 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有力量感。 这个人身体里,仿佛有无限的精力。 陛下可真是天纵之资啊! 这样的人,成为大唐天子,且不说全军上下,恐怕朝堂上下,都将武德充沛,精气神十足。 唐军高呼万岁之间,朝丧家之犬般的史思明潮水般涌去。 史思明活了数十年,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他哪里知道,乱军之中,亲卫牙兵簇拥的局面下,还有人能用弓箭射中自己! 大局已定,叛军全面溃败,仓皇逃窜。 直到傍晚时分,战场才渐渐落下来。 残阳染红了大地,悲凉的风中,传来一阵阵哀鸣和绝望的呼喊。 方圆二十几里,尸体七零八落,鲜血染红大地,旗帜歪倒在荒芜的田里。 受伤的战马躺在地上流着眼泪等待自己的主人带自己回家。 胜利的消息传回清河城内,许多人发出欢呼的声音。 但还有更多老人询问着儿子的平安,妇女也牵着孩子的手,在人群中急切地等待着消息。 那些确认自己家没有人上前线的,则已经将胜利的消息奔走相告,流下激动的泪水。 “陛下!臣等参见陛下!” 康阿义和许远先后到来,在战场上,见到了李倓。 “不必多礼。” “谢陛下。” 许远道:“在陛下的英明神武下,叛军已经仓皇退走,请圣驾移居城内,臣等为陛下安排好行宫。” “今晚是进不去了。”李倓脱下他头盔说道。 “这城外战场,血腥味太浓,而且叛军可能随时杀回来。”许远劝道,“为了圣驾的安全,请圣人立刻移驾城内。” “城内百姓现在如何?”李倓突然岔开话题。 “百姓都在等着圣人。” “战死者恐怕不少吧?” 康阿义和许远对视一眼,康阿义说道:“臣已经安排人连夜收拾战死者的遗体。” “那战死者中可有百姓的亲人?” “有。” “亲人战死,这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朕现在入城,你们必然做一番严格的安排,如此岂不是耽误了他们见死去的亲人?” “这……”许远叹了口气道,“的确是耽搁了,但处于对陛下安全的考虑,臣只能将这些事安排在后半夜。” “不,现在就开始,朕今晚就在这里安营扎寨,这里有如此多禁卫军拱卫,还有清河军,朕安全得很,没必要为了让朕立刻入城,而耽搁了更重要的事。” 康阿义和许远闻声动容,说道:“大唐有陛下这样的英主,何愁不能再兴!” “去安排吧。” “是!” 青色的天幕,颜色渐渐变深。 夏天的炎热丝毫不减,空气还是滚烫的。 “乡亲们,听我说,乡亲们!” 许远站在城头,下面站满了人,每一个人都用期盼和焦急的眼神看着他。 “叛军已经离去,我们胜利了,但我们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现在应该是迎天子入城之时,但我方才已经请示,天子说我们的亲人为保卫我们的家园而战,为保卫大唐而战,现在找到我们战死的亲人更重要。” 许远说出这话,许多人动容。 “无论是不是我们的家人,只要是守卫我们清河的好儿郎,我们都应该收回他们的遗体。” “现在打开城门,我们出去吧。” 城门缓缓打开,人们举着火把,排队走出去。 繁星如尘,夏风从远处的原野吹来,吹动人们的衣衫,也吹动了所有人的心。 李倓站在营帐外,远远看到前方火光点点,忍不住叹了口气。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和21世纪的人,从生物学上来说是一样的,都是人。 人的生命是宝贵的。 但这个时代的人的命,真的如风中的那些草芥一样! 这时,他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悲痛的哭喊声。 他带着一些人,悄悄走过去。 那里被人群包围着,李倓从外面隐约看到里面有一些人。 其中一个女子抱着一个男子的遗体痛哭,她的孩子依偎在死去的男子怀中,咿咿呀呀地唤着:“阿耶,阿耶……” 周围还有其他人,也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其实人是非常孤单的,朴素的亲情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化解这种孤单。 人生最大的痛苦之一,大概莫过于亲人的离去。 李倓转身离去,没有在这里多作停留。 战争没有结束,应该说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不断提醒自己,不能让这样的场景,使自己陷入到一种哀伤的情绪中。 作为大唐的圣人,是要担任起对天下人的责任的。 所以,要时时刻刻保持着冷静。 到后半夜,收拾战死者的遗体的事情才慢慢进入尾声。 李倓正在休息,却被武意唤醒。 “三郎,我们探查到,东北两百里,出现大量胡人骑兵。” 第446章 胡人的后路要被切断? 李倓皱起眉头来,问道:“我军后路主力还需要多久到清河?” 武意回答道:“大约明日午后可以到。” “史思明来打清河,胡人也来凑热闹!他们是不想活着回辽地了吗!” “陛下,请给末将三千兵马,末将去德州会一会这些胡人!”武意道。 李倓摇了摇头,说道:“不,这个时候不要跟他们动手。史思明虽然被我们击退,但叛军实力依然强大,若我们跟胡人打起来,不知何时能结束,叛军必然坐山观虎斗,不利于大局。” “胡人一旦知道史思明惨败,不会再继续南下,甚至他们得知史思明要回幽州,必然敢在史思明前面北撤,否则退回去的路,都可能被史思明断了!” “但以防万一,让康阿义和许远准备清河防御!” “是!” 七月十九日,也就是史思明败走清河的第二天,天刚刚亮,沧州清池城就热闹起来。 大量披甲的士兵出现在清池城的主干街上。 城头也布满了弓箭手。 不多时,城门竟然打开了。 南霁云带着五千唐军,陆陆续续出城。 “报,将军!” 营帐外传来斥候的汇报声。 “说!”营帐内的李史那翻了个身,压在白白的、软绵绵的肉体上,不耐烦地喊了一句。 “清池城的唐军出城了!” “啊?”李史那瞬间站起来,颇有些吃惊。 “啊……”下面的人也叫了一声,似乎被粗鲁的动作弄得有些难受。 李史那冲出去,激动地问道:“出了多少?” “出了很多,都出来了!” “传令,集结所有兵马!”李史那兴奋起来。 过了一会儿,李史那穿好衣服,披上甲,骑上马。 他的部将胡古都急匆匆赶来:“将军,现在是要出击吗?” “胡古都,唐军出城了,现在是我们击败唐军,夺下清池的好机会!”李史那哈哈哈地大笑,他挥了挥刀,自信满满,“这些唐人终于肯出来了!” “将军,可汗让我们在这里守住清池城,没有让我们打唐军!” “哈哈哈,胡古都,难道你害怕唐军不成?” “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李史那打断了他的话,“我有一万铁骑,唐军能如何?” “以防万一……” “休要再说,现在送到嘴边的肉,岂有不咬的道理!” 李史那话音刚落,斥候就急匆匆赶来:“报!将军,唐军已经越过护城河,开始列阵!” “传令全军,随我杀过去!”李史那举起长刀,“把那些唐人杀得片甲不留!” 此时,张巡亲自领着步兵已经列好阵,一共有五千人马。 唐军军备非常完善,人人披甲,并且弩箭手就有一千多,弓箭手还有五百。 最主要的是,箭矢数量非常充足。 唐军列的是标准的步兵防御加弓弩阵。 这五千人马,大概有三千是他今年从清河带过来的,都是去年跟他一起并肩作战的人。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都是亲身经历过战场的。 且不说多勇猛,至少心理层面比一般人都好。 张巡骑在马上,他看起来身形瘦弱,像一个文弱书生。 但他的面容却是那种棱角分明,给人很锋利的感觉。 尤其是皱起眉头,很严肃,很有压迫感,眼神也很坚毅。 他坐在大军前面,前面那些士兵都用敬佩的眼神注视着他。 也许清池本地的人对这位刺史还不了解,但跟着他一起从清河过来的这些人都非常了解。 张巡瘦弱的身形下,是一颗绝不屈服的心,仿佛泰山崩塌,也压不弯他的脊梁。 跟着他打仗,那些原本害怕战争的人,很快就会克服恐惧的心理,开始直面残酷的战争。 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 此时的他,并没有训话,他只是在军阵之间慢慢走过,他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划过。 这里每一个人都对他很尊敬,包括清池临时招募的士兵。 因为张巡真的做到了身体力行,在用高要求要求别人的时候,对自己要求更高。 他赢得了全体军官和士兵发自内心的尊敬。 前面传来一阵阵铁蹄的声音,是奚族和契丹骑兵集结,并向这边靠近。 “将军,我们现在的兵马并非精锐,若败了,可汗就只能撤兵,否则时间一长,我主力后路可能会被唐军切断……”胡古都继续劝说着。 “怎么可能败!”李史那呵呵呵地笑道,“唐军被我们围困了一个多月都不敢出战,他们就是一群怂货,唐军真正能打的都在史思明那里,这里的唐军就是一群废物!” 说完,李史那举起刀,学着他父亲的模样,骑着马,在众人面前奔跑起来,高呼道:“儿郎们,我们是草原的勇士,我们的弓箭能射杀狼,我们的刀能劈开熊,我们所向披靡!” 众人立刻欢呼起来。 “现在唐军就在前面,只要我们击败了他们,我们就能把这座城搬空!”李史那的声音更大,“里面有数不尽的财富,还有上不完的美女!” “杀!杀……” 大量骑兵开始朝唐军军阵推进而来。 “弩箭手准备好,不要慌,不要急!” 张巡站在指挥台上下达命令。 大多数唐军都紧张到了极点,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和骑兵打野战。 有人脸上已经露出了胆怯,甚至双腿忍不住发抖,但还是在硬扛。 骑兵尚未进入骑射距离,弩箭手已经用弩箭开始射击骑兵。 唐军密集的射击了三次,然后全部退居到步兵后面。 大量的胡骑用人数优势冲击过来,也伴随着大量的箭矢,落向唐军的军阵里。 双方如此对峙了一番,胡人骑兵在冲击到三十几米的时候,就没办法再往前推进,只能快速迂回。 唐军见状,都深吸了几口气,感觉暂时保住了性命。 前面那些士兵,全身都布满了冷汗。 刚才的弩箭手们,也都大口大口喘气。 “稳住!不要慌!”军官们大声喊着。 “胡人不敢过来!举起我们的盾牌,握紧我们的弩弓!” 各个军阵的军官都大声喊着。 那些骑兵开始在附近游走,唐军外层步兵举着盾牌和长槊,里面的弓箭手负责射击。 第447章 唐军斩首战术 李史那带着骑兵袭扰了一个上午,又命骑兵强行冲撞唐军军阵。 被结阵的唐军抵挡下来。 在这个过程中,有被冲撞受伤的唐军士兵,也有陷入军阵中被截杀的胡人骑兵。 被拦截的战马在前面,不敢乱动。 后面跟上来的骑兵纷纷调头,宣告再一次的失败。 “传令下去,各支人马轮番袭扰,我不信这些唐军能一直坚持下去!”李史那挥舞着刀,面色狰狞,厉声呵斥着。 等呵斥完,他抽打战马,朝后面飞奔。 “今日不准停,击败唐军,入城抢财宝!敢退后者,斩立决!” 李史那显然有些情绪上头,他带着自己的牙兵,在各处巡查。 又眺望清池城头,他不信自己一万草原勇士,还敢不过这么个小小的县城! “将军,我们现在所有兵力分散围攻唐军,若唐军在其他城门出一支骑兵,攻打我军,该如何?”胡古都说道。 李史那大怒,这个胡古都怎么老是给我泼冷水? 你一直为唐军说话,该不会是唐军的细作吧? 收了唐军的钱? 碍于胡古都是自己父亲的大将,李史那也不敢太过分,他只是哈哈哈大笑:“唐军若是有充足的骑兵,早就出战了,如何等到现在?” 说完,李史那不屑一顾地继续说道:“就算唐军现在出动一支骑兵,朝我军杀来,就能打赢吗?除非他们有三千以上的兵力!” 李史那的这个说法倒是有些道理,胡人骑兵机动性非常强。 李史那有一万骑兵,现在即便是围困唐军,但若唐军出城攻打胡人骑兵,胡人骑兵可以快速集结。 除非唐军有充足的骑兵,就像清河之战那样。 可显然张巡手中没有那么多骑兵。 岂料胡古都又说道:“若是唐军直接向将军您杀来呢?” 李史那笑得前仰后合:“不可能!这更不可能,给唐军一百个狗胆他们都……” 但话音未落,几骑斥候飞奔而来:“报!将军……有一路唐军骑兵向这边杀来了……” 斥候的话也是刚落,前方便出现了一支骑兵。 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那骑兵不是奚族骑兵,也不是契丹骑兵,而是唐军骑兵。 大约五百骑,快速朝这一带逼近。 这里是距离前方战场有五六里的一处侧翼所在,李史那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在这里,能被一支唐军给突突! 事实就是,南霁云带着仅有的五百骑兵,早就在战场之外徘徊了很久。 唐军斥候一上午什么都没干,就专门盯着李史那的行踪。 张巡为什么突然要出城打仗? 为什么要坚守阵地? 和清河之战李倓横推史思明不同,张巡打的是斩首战术。 因为沧州的骑兵无法支撑起他打歼灭战,但可以找准机会打斩首战。 “快!快集结……”李史那大吼一声。 可已经来不及了,南霁云的骑兵快速进入战场,干净利落地向李史那冲去。 在李史那附近有一些骑兵,这些骑兵属于侧翼。 李史那立刻调集了一部分,但要短时间内都调集起来,已经不可能了。 这些骑兵刚绕过来,就被南霁云带着人冲了个对穿。 蛰伏已久的唐军骑兵,如同脱弦之箭。 李史那临危不乱,他立刻指挥自己的牙兵,企图挡住唐军。 牙兵抵挡了几下,但也就那么几下,就被冲散了。 李史那这才神色大变,手持长刀,准备亲自上。 而周围,大约四五百米的地方,有不少胡人骑兵,他们属于侧翼,也开始朝这边冲来。 但也来不及了。 南霁云大概距离李史那仅有五米的距离,他大吼一声,一瞬间爆发出全身的力气,一个策马上前。 在李史那发动进攻之前,南霁云的长槊猛地往前一刺。 动作简单,没有丝毫多余,直接刺向李史那的咽喉。 李史那面色一惊,想要避开,却来不及了。 南霁云这一刺又快又猛。 直接刺进了李史那的咽喉。 这还没完,体格强迫的南霁云如同一头棕熊一样,再吼一声,竟然一只手直接将被洞穿咽喉的李史那挑了起来。 李史那痛苦地挣扎,想叫却叫喊不出来,身体向下滑落,大片鲜血滚下来,泼了南霁云一身。 远远看去,如同一尊可怕的杀人。 李史那挣扎了几下,立刻就没动静了。 胡古都见状,慌忙拉动缰绳,调头飞逃。 其他胡人骑兵吓得也四散而逃。 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那些眼睁睁看着李史那被弄死的胡人骑兵,就是堤坝崩溃之初散掉的那一部分。 当他们慌不择路,惨叫而走,侧翼那些人也纷纷开始逃跑。 还不知道情况的其他胡人,看见自己人都跑了,也跟着跑。 例如你坐在办公室,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很多人的声音,有人喊着快跑,许多人都开始跑。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一定不会继续坐在那里,而是跟着人群一起跑。 堤坝一旦开始崩塌,就不会轻而易举停下来了。 慌乱和溃逃,随着李史那的死和胡古都的逃走,快速扩大化。 从城头看去,原本嚣张不可一世的胡人,惊恐万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胡人甲:逃啊!快逃啊! 胡人乙:发生了什么? 胡人甲:不知道啊,大家都在逃,我们也逃! 追击的唐军,也就只有南霁云的五百骑。 五百骑杀伤有限,对胡人无法造成实质上的毁灭。 但失去了李史那,胡人骑兵也就成了一团散沙,四处逃散去了。 也许有一些胡人各自流窜到其他县,但已经无法形成大军团。 也就是说,奚王和契丹王的后方保障…… 没了! 也是在这一天傍晚的时候,奚王和契丹王刚在德州爽了几把,准备提兵开始往清河去。 “史思明的兵马应该已经到了吧?”契丹王问道。 “到了!肯定到了,但我们不要急,我们要让史思明和唐军打,打到两败俱伤,我们再出手,就可以拿到我们想要拿到的一切!”奚王大笑起来。 桀桀桀! 第448章 史思明的困局 “明日一早,发兵!” 希望站起来,豪情万丈。 顺便拔出刀来比划了几下。 契丹王当然也很开心咯。 毕竟在塞外的苦寒之地待了那么多年,第一次入关,第一次打到清河这种富饶之地,第一次准备背刺大唐皇帝。 想想都激动呢! 说不定把大唐皇帝的腰子嘎了,自己就可以替大唐皇帝享受一番了! 对了,大唐皇帝有多少个女人来着? 不管有几个了! 先美美睡一觉,明天问问史思明,他打得怎么样了。 催一催! 七月二十日一大早,奚王李延宠起了个大早,他开始积极召集自己的兵马,并且开始多次催促自己的斥候。 等到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奚王和契丹王满心欢喜地准备接到史思明的好消息。 斥候回来了。 奚王问道:“嗯,快告诉我,史思明已经跟大唐皇帝杀了两天两夜,是不是血流成河了?” 斥候回答道:“是血流成河了。” “哈哈哈,好,我们的机会!” 奚王大笑地看着契丹王,仿佛在说,看吧,老弟,跟哥哥我混,就准备捡漏! “可汗,史思明兵败,已经连夜跑了。” “哈哈哈,大唐皇帝兵败,已经连夜跑……”奚王话没说完,笑容却凝固住。 等回过神,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斥候,压低声音问道:“大唐皇帝跑了?” “可……可汗,是史思明连夜跑路!” 奚王和契丹王顿时面色铁青。 “史思明跑了!”奚王大步走到斥候面前,一把提起斥候的衣领,“你说史思明连夜跑路!” 是的,可汗,带着小姨子连夜跑路! “可汗,这……是的,史思明在清河兵败,全线撤离……” “这不可能!之前你们不是说史思明带了一万骑兵吗!”奚王咆哮道。 史思明跑了,老子现在带着自己的人,已经深入德州! 知道德州在哪里吗? 德州已经在黄河之畔! 史思明忽悠老子南下,他自己先跑了! 奚王瞪着斥候,仿佛在说:你快说,你是骗我的! 斥候说道:“可汗,我们之前的确刺探到史思明带了大量兵马,但现在史思明的确兵败,已经快速北撤,现在清河方面的唐军正准备北上。” “这才几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契丹王显然也不相信,“就算是一万头猪,也够大唐皇帝砍三天三夜的。” “再去探!快去!” 奚王怒吼道。 斥候们全部出动,快速清河基本。 早上还兴奋得摩拳擦掌的奚王和契丹王,现在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中午多份情报先后被送回来。 每一份情报都在告诉奚王和契丹王:史思明跑路了! 在奚王和契丹王大骂史思明是骗子的时候,偏偏还收到了一封来自史思明的亲笔信。 奚王和契丹王立刻打开信看起来。 史思明:狗皇帝已经溃不成军,现在冲到清河,可以轻松捉拿狗皇帝,要不是我老婆生孩子,这个机会肯定不能让给你们的!你们好好珍惜啊!下次有机会,一起喝酒! 挂念你们的明明! 看完之后,奚王将信砸在地上,踩了两脚,怒道:“史思明这个狗贼!” “我早就说过史思明不可靠。”契丹王叹了口气说道。 留给奚王和契丹王的选择只有一个:退兵! 这个判定并不难。 第一、奚王和契丹王都没有信心击败史思明,既然自己连史思明都打不过,怎么可能跟刚把史思明打得连夜溃逃的唐军打? 第二、也许在塞外,面对这种情况,还能打,但这里是德州,是黄河边上,是大唐腹地。 “现在怎么办?”契丹王继续问道。 “不必着急。”奚王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就算大唐皇帝击败了史思明,他也不可能立刻到德州讨伐我们,我们不能去清河,但我们还有时间在德州和沧州再劫掠一些财物,等抢够了再回去也不迟。” 契丹王那颗刚麻木的大脑袋,被奚王这么一提醒,立刻回过神来。 那样子,就仿佛是美女在面前,可自己不行,正垂头丧气,突然得到了大力丸一样。 那是低落到谷底之后的重生。 “对啊!按照现在的局势推算,我们可以抢几天?” “至少五天,唐军是疲惫之师,我们不与他们交战,他们也不会与我们交战,我们要防备的是回去的路被史思明趁机堵死。” “史思明的主力现在不是在常山吗?”契丹王问道。 “史思明遭此大败,不会再围攻常山,我们抓紧这几天抢劫,抢完就走!” “还好我们在沧州留了一万兵马!” 两人相视一笑,嘎嘎嘎! 又开始摩拳擦掌。 “报!可汗,大事不好!我沧州兵马遭唐军突袭,李史那将军战死!” 两人面色唰的一下苍白如纸。 七月二十一日,史思明奔逃到瀛州,他身边尚有一千多骑兵。 其余溃散的骑兵,陆陆续续在外北面的幽州逃窜。 一只眼睛被射中,史思明流了很多血,他无法再继续长时间赶路了。 这一日,在瀛州河间城外停下来。 史思明受伤的事,知道的人其实不多。 溃散的叛军中有流言,但绝大多数人没有当真。 知道史思明受伤的都是史思明的亲卫牙兵,这些人守口如瓶。 他们的荣华都在史思明手中,他们是绝对不会让史思明死的。 到河间后,耿仁智派人去河间城见还在珍惜最后时光酒池肉林的安庆绪。 安庆绪已经做好死的准备,他还听说田承嗣已经投降史思明,而此时史思明正大军围困常山。 他知道自己不是史思明的对手。 史思明的使者来劝降,只要开城,把你迎回幽州,继续当皇帝。 但安庆绪信不过史思明,他知道史思明是个什么鸟德行。 不过在高尚的一顿吹嘘下,当天安庆绪就命人开城投降了。 史思明被安置进入河间城休整,河间城很快被控制下来。 可摆在史思明面前的局面,绝不是撤兵这么简单。 如果史思明现在下令常山撤兵,十数万大军往幽州撤,那郭子仪和李光弼绝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 第449章 史思明这兵难撤 往往机会都伴随着风险。 机会越大,风险越大。 清河斩首行动,如果史思明赢了,那大唐基本上崩了一半。 如果史思明再果断一点,直接提兵抵达潼关,那天下将一分为二。 甚至长安会在慌乱的情况下,请李亨复位。 李亨复位的第一件事,到底是先清洗,还是先逃跑呢? 总之,天圣元年的清河之战,是关键一战。 它决定了大唐的未来。 无数人在这场战争中牺牲,但更多人因为这场战争的胜利,得以幸存。 脆弱的河北各州,在这场狂风巨浪下,坚持下来。 自李倓登基以来,短短半年时间,开始致力于从江东、淮南、河南、洛阳等地构建起一套规模化的物资调度体系。 这套调度体系的物资起始点在江东,也就是以扬州为中心,辐射到江东、淮南等地,以商业制度和官僚体系相互结合,从南方调集大量物资进入河北。 作为对河北防线的后勤支撑。 清河之战,不仅仅保住了河北防线,更保住了这套刚起步的后勤体系。 如果这套后勤体系被破坏,会是什么后果呢? 历史将回归历史。 也就是说,叛军将在未来的时间,控制河朔三镇,与大唐分庭抗礼一百多年。 最终,大唐将在多处混乱中解体、死亡。 河北虽说是一马平川,但战略纵深大,物资和人口丰富。 想要彻底平息这场叛乱,不仅仅是武力上的胜负,更是政治和经济上的重新勾连。 清河之战的胜利,就为接下来的这套后勤体系的建设,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李倓并不指望靠这一战,就彻底摆平叛乱。 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如此轻松,历史上就不会出现后来的河朔三镇,也不会有节度使轮流换的各种骚操作了。 接下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不是对叛军的战争。 目前河北唐军已经不具备再与叛军持续打大规模战争的实力。 接下来更多的是内部的整顿,以稳定西部战局和东部后勤体系为主。 当然,这一局到了这一步,最难的是史思明。 史思明现在不仅眼睛疼,还蛋疼。 倒不是他的蛋也被射了一箭,而是常山的局势和东线胡人的局势,都让他不得安神。 他对李光弼非常忌惮。 现在名义上是叛军将李光弼围得死死的,但其实是叛军该如何才能撤军的问题。 当天晚上,医师给史思明换了药之后,史思明又陷入昏迷。 直到后半夜,史思明才醒来。 要不怎么说,史思明能快速掌握所有的叛军呢? 在如此重伤的情况下,他还能强撑着恢复几分理智。 他对耿仁智说道:“安守忠他不能调动,让安守忠牵制郭子仪,再留守李归仁牵制李光弼,其余兵马全部撤回,让史朝义去统筹这件事。” 耿仁智一听,顿时松了口气,看来史思明还没有糊涂。 他就害怕史思明让史朝清去办这件事,那必然出大问题。 “还有,我们不能在河间停留太久,我们必须赶回幽州。”史思明忍着剧痛说道,“胡人得知我们兵败,是不可能继续攻打清河的,他们会撤兵,如果我们比他们晚到幽州,他们可能会抄了我们的老家。” “是的,大夫英明过人。” “天一亮就启程。” “但大夫的身体……” “现在最重要的是大局!”史思明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但他的眼神却十分坚定,“立刻去准备。” “是。” 耿仁智退下后,史思明重新躺下来,眼睛的剧痛折磨着他。 “狗皇帝,狗皇帝……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史思明低声吼着。 史思明的命令连夜发往常山。 七月二十二日,常山井陉。 天刚刚亮,站在军营前抬头就能看见深青色天幕下巍峨的太行山脉。 郭子仪吃完早饭,开始整顿兵马。 这一次他带了不少朔方的精锐,但他的压力依然很大。 朔方军兵力有限,在数量上远远不如范阳、卢龙等军镇的兵马。 而史思明此次是倾巢而出,又已经将李光弼团团围困。 这一局其实很难打。 郭子仪可以分析到全局的每一个点,而每一个点都在告诉他,史思明一定会围城打援。 所以,现在摆脱不了与叛军正面打一场。 而且即便打赢了,叛军退缩回去,常山之围依然无法解除。 因为叛军在兵力上占据了绝对优势。 郭子仪也很清楚,这是平叛初期必然面临的困局。 谁让唐军在去年,被大面积打崩了呢? 这个艰难的时期挺过去,后面就能慢慢把基础搭建起来。 就在郭子仪怀着沉重的心情,准备召集兵营里的兵马的时候,突然一份紧急军报送了过来。 “清河的军报?”郭子仪大吃一惊,连忙打开。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当场大笑起来。 有人问道:“郭令公,何事如此开心?” “清河大捷,史思明战败,仓皇而逃!” “当真?”李怀光问道。 “陛下命人发来,岂能有假!” 众人顿时大喜。 “据说史思明还受了伤,被陛下一箭射中了眼睛。” 众人更是大惊。 被圣人射伤? 圣人还能在战场上杀敌? “陛下可真是英武非凡啊!” “圣人去年就在潼关击溃了数万叛军,此番又射伤史思明,当真有太宗之风也!”李怀光不由得感叹道。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赞叹,对那位圣人的好感倍增。 “郭令公,那我们现在还打吗?”李怀光问道。 “打!史思明受伤,必然会撤兵,现在正是我们主动出击的好时机,不过史思明会留精锐殿后,我们若能击败对方,可重创所有叛军!” 众人顿时士气高涨起来。 上午的时候,军营内,士兵们准备完,整装待发。 “报!郭令公,叛军骑兵又来了,这一次来了两千骑兵!” “郭曦!” “末将在!” “你领一千五百骑兵,去拦截敌人骑兵,记住,不要正面,拦截即可。” “为何?” “对方三番五次派骑兵过来,明显是想引诱我们。” 第450章 安守忠vs郭子仪 午后,烈日当空。 唐军骑兵在滹沱河之畔,与叛军骑兵相遇。 双方比较克制地展开了多点较量,没有大规模冲杀,大多是凭借弓箭这样的远程攻击武器,想要吸引对方。 在一番拉扯后,双方分开,在滹沱河附近游荡。 这个时候,郭子仪的大部队已经开始往滹沱河一带挺进,滹沱河对面有大量叛军营地。 史思明遭受重创后,史朝义现在已经开始暗自调度兵马回撤。 这一点是几乎不需要质疑的。 就算史朝义还没有行动,史思明撤兵令抵达,叛军也不会再与郭子仪纠缠。 所以,这个时候,对于郭子仪来说,渡河进攻,就是绝佳时机。 郭曦的兵马在滹沱河附近一直停留到傍晚,叛军没有再行动,在距离二十里之外停留。 郭子仪部开始抓紧时间渡河。 为了能够顺利渡河,郭子仪还安排大约一万人,分布在大部队的后面两侧。 这是为了防止敌人趁着大部队渡河的时候,杀过来。 傍晚时分,蛰伏好几天的安守忠,听说郭子仪要渡河,顿时大喜。 安守忠被史思明派过来围城打援,打算趁着郭子仪大部队急行军之际,利用骑兵高机动优势对唐军展开快速冲击。 奈何郭子仪比较谨慎,在抵达井陉口之后,郭子仪在原地驻扎了几日,并未急着奔赴战场。 安守忠于是蛰伏起来,准备等待最佳时机。 所谓的最佳时机就是郭子仪大部队行军。 古代行军要摆开,展现出长长的队形。 为了防止被突袭,主将会派出大量的斥候做侦查,同时还会让骑兵掩护大部队。 如果敌人骑兵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突袭很容易成功。 不过往往古代骑兵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不多,所以突袭也不是好打。 但现在不同。 现在叛军的确在骑兵上占据了绝对优势,李隆基之前可是给了安禄山管理全国马政的权力的。 例如此次史思明南下,一万大军,全是骑兵。 再例如此时安守忠,一万兵马,其中有五成是骑兵。 这种配置按照古代正常兵力配置,当然不合常规,但按照正规官方史料记载,安史之乱叛军骑兵总数至少在十万。 以安守忠的兵力配置,伏击郭子仪非常容易。 尤其是郭子仪部渡滹沱河的时候,就是绝佳时机。 第二日,天未亮,安守忠就起来了。 他亲自召见了一千重骑兵,给他们每人端上一碗酒,并对他们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 众人豪情万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天刚亮,第一批骑兵,一共一千骑,先出动,都是轻骑兵,披着轻型铁甲,有弓箭,手持长槊。 第二批紧接着也出动,也是一千,走的是另一路。 最后,安守忠又调派五千步兵,沿着滹沱河,朝唐军快速挺进。 如果算上昨日与郭曦对峙的那两千骑兵,安守忠将兵力切割成了五支。 安守忠的总兵力一共才一万,郭子仪有五万,这怎么看,都是安守忠在犯傻。 但其实,安守忠只要打崩掩护主力渡河的那一万唐军,就可以阻止郭子仪渡河了。 按照安守忠的兵力部署,唯一没有出动的,就是今早喝完酒的那一千重骑。 大约在辰时下四刻(上午九点),安守忠的第一批骑兵已经进入战场,对付的是唐军右路后方军团。 这一千叛军骑兵一进来,便将五千唐军围住。 第二批叛军,随即围住了唐军左路后方军团。 双方在阔野上展开了僵持战。 “围而不攻?”正在主持渡河的郭子仪,接到了情报。 “是的。” 正当郭子仪疑惑之际,又一个情报传来了。 “敌军步兵分开了?”郭子仪更加疑惑,他有些不明白对方的战术,“敌军可还有骑兵在周围?” “还有一支,是昨日的先锋,在东面二十里的滹沱河畔,与我军骑兵对峙。” “没有动?” “没有动!” “还有别的吗?” “暂未探查到其他兵力。” “郭令公在担心什么呢?”李怀光问道。 “敌人兵力不及我们,却还分兵,到底是犯了兵家大忌,还是另有所图?” “依末将看,此人分兵围住我后两路兵马,围而不攻,是为了他的第三路骑兵正面冲击我主力!”李怀光道,“我军此时在渡河,渡河之际是防御最弱之时,他要打的不是我后路,而是主力!” 郭子仪却道:“若他还有第三路骑兵冲击我主力,不担心他进入主力战场,我们派兵断了他第三路骑兵的后路?” 打仗打的可不仅仅是怎么来,还要考虑如何退。 打仗是拼命,但却是有策略的拼命。 “郭令公刚才也问了,还有一路骑兵在滹沱河畔,与我军对峙,末将怀疑,他会用这一路骑兵冲击我军主力,但却还隐藏了一支骑兵,后面这支隐藏的,还是真正改变战局的。” 郭子仪愣了一下,一瞬间都想通了。 对方如此分兵,其实是虚实之策。 眼下己方渡河是最脆弱的时候,对方想要阻止自己渡河,就必须分兵。 “敌方主将是何人?”郭子仪忍不住问道。 “暂且不知。” 郭子仪感慨道:“若真是如此,此人指挥兵马之能,不在我之下。” 李怀光却道:“郭令公乃是大帅之才,何须与此人相比。” “你可有对策?” “我们骑兵不足,只能让郭曦临阵变场,只要拖住对方到未时,我军主力便能渡过河道,进入主战场。” “只能如此!” 安守忠不知道,已经有人看出了他的策略。 他的确是分多路,以虚实之策,将骑兵的高机动性发挥到极致,来打这一仗的。 而且他将重骑兵放在最后,的确是想先用昨日与郭曦纠缠的那一支骑兵先去冲击郭子仪的主力。 以此来吸引郭曦的骑兵。 最后他用重骑兵,快速正面硬冲唐军,达到破阵的效果。 即便唐军侦查到他这一路重骑兵,也无所谓。 因为骑兵战术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唐军渡河之际,只要能破阵,就有很大概率击败唐军。 安守忠的战马和他一样,似乎也激动起来。 但这个时候,安守忠却收到了来自史朝义的命令。 第451章 河北的基建狂魔? 史朝义给安守忠的命令很简单:不准主动出击! 众所周知,在古代,上级的命令,一般都给的非常模糊。 以便于出问题了,随时甩锅。 不准主动出击六个字,有一个确定的信息:不准。 但后面的主动俩字,却把这个确定的信息瞬间又模糊化。 安守忠心中大怒。 什么他妈的叫不准主动出击! 什么他妈的叫他妈的不准主动出击! 是敌人不对我动手,我就不对敌人动手? 敌人要对我动手了,我被迫还击? 这里的模糊地带就在于,事后如果输了,史朝义就说是安守忠主动出击的,自己有言在先。 如果赢了,史朝义就说,自己安排妥当,让安守忠保守打法,才稳住了大局。 总之,我史朝义把话撂在这里了,不准主动! “为什么会有这种命令?”安守忠质问被派过来的王伷。 王伷说道:“大夫已经下令全军撤回,上面是担心将军主动出击,有意外发生,现在大夫的意思是,全军主力安全撤回。” 王伷的用词也很讲究,全军主力安全撤回。 并不是说全军安全撤回。 这是不一样的。 全军主力,包括了安守忠的这一路兵马 之前史思明给安守忠调拨大军,是让他去拦截郭子仪的。 史思明敢给粗制滥造的新兵给安守忠吗? 显然不可能! 所以安守忠手里的兵,是实打实叛军精锐部队,是原幽州兵马。 现在大的战略做了调整,史思明已经不在乎郭子仪是不是被打败了。 因为从大战略来看,郭子仪就算被安守忠打败,意义也不大。 反而可能会坏事。 假设安守忠跟郭子仪打了一场,打黏住了,主力都撤了,李光弼腾出手了,把安守忠给做了怎么办? 战略层面已经被完全掣肘,战术的临时胜利,可能会导致更大规模的战败。 给安守忠下达这样的命令,你也不能说史朝义错。 安守忠叹了口气,好不容易熬到郭子仪开始渡河,他觉得这一次的战术,是可以击败郭子仪的。 没想到这个时候,史思明却改变了战略。 “难道我们眼睁睁看着唐军渡河过去,攻击我军?” “不不,将军,现在主力已经开始尽数撤退,等唐军完全渡河,再抵达战场,留下来的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听到这里,安守忠脑袋上冒出了无数个问题。 怎么突然之间就要撤军了,而且还如此紧急。 似乎看出了安守忠的疑惑,王伷说道:“将军,胡人劫掠沧州后,往幽州撤退,大夫担心胡人在幽州对我们不利。” “好。”安守忠叹了口气说道,“我这就下达撤兵令。” 安守忠显然不相信王伷给的这个理由。 如果胡人抢完后北上想回辽西,史思明完全可以分一支兵马去幽州,牵制住胡人即可。 没必要全军撤退。 但安守忠没有多问,安庆绪失势,史思明做大,他安守忠现在虽然有一万兵马,但下面那些将领,都是史思明的人。 他安守忠根本没有反抗史思明的资格。 等到中午的时候,已经做好备战的郭子仪突然接到了消息:叛军撤兵了。 一开始,郭子仪和李怀光甚至以为这是叛军的计策,但转念一想,完全没必要啊。 等到未时,不断有斥候送回来消息,郭子仪这才确信,叛军真的撤兵了,但却全部聚集在二十里外。 严格来说,只能撤出战场。 郭子仪和李怀光等人反复推敲,最后也几乎得到了一个最接近真相的答案:史思明下令的撤兵。 等傍晚时分,唐军陆陆续续全部渡河。 这个时候,整个河北战场的局势,几乎已经定下来:史思明的清河之败,引发了常山之战的草草收尾,使得叛军主力仓促撤回幽州。 接下来数日,郭子仪和李光弼收拾的,不过是叛军的边角料了。 原本声势浩大的一场战争,却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而且撤兵的不仅仅是叛军,胡人撤兵速度更快。 奚王的儿子李史那死在沧州,奚王却没有时间愤怒,因为他得快速出关。 否则可能就永远出不去了。 现在那五万胡人骑兵,只恨自己爹妈给自己少生了几条腿。 甚至在骑马的时候,嫌弃马跑得慢,恨不得自己下来背着马跑! 等到七月二十四日,胡人骑兵进入沧州地界的时候,从刚开始南下的大喊大叫,变得蹑手蹑脚起来。 连夜赶路,不敢有任何停留。 到了七月二十五日傍晚,胡人兵马已经进入幽州地界,这个时候,史思明也回到了幽州。 等七月二十六日,史思明的使者来了。 奚王和契丹王突然就好像不认识史思明了一样,使者也不见。 扛着马就跑! 哦不对,是骑着马就跑! 整体来说,天生元年的第一次河北之战,在七月底,已经完全收尾。 这一场战争,参与方有唐军、叛军的两个势力、奚人、契丹人,还有回纥人。 多方聚集在河北道,相互角逐。 最后叛军两股势力,在这场战争中合并。 唐军守住了河北脆弱的防线,为将来赢得了充分的时间。 七月底,胜利的消息,在河北各州传开,各地一片欢呼。 就说是圣人亲自到清河扭转了战局,一时间,圣人的英雄故事在民间各处流传。 这给李倓狠狠刷了一批民望。 至少河北这些州的百姓,对朝廷的态度有所转变了。 捷报当然也快速送回洛阳,洛阳的官员也松了口气。 之后在八月初传回长安,左相元载一边为羊肉涂抹着胡椒,一边感慨说道:“还得是圣人亲自出马啊!” 当然,胜利是胜利了。 但李倓也没有立刻返回去,他进入清河城,在清河城待着。 并且将刘志传唤到了清河。 他觉得现在有必要在河北掀起一场疯狂的基建。 毕竟谁不知道叛军什么时候会再一次南下。 河北防线的建设还得再加快一点。 而这一切都需要稳定的后勤支撑,和足够的劳动力,以及充足的专业人才。 第452章 内构防御,外连各部 八月的河北,依旧太阳当空,但炎热却已经慢慢退去。 清河之战结束已经有一个月,这里的秩序逐渐恢复。 大量逃亡的人,也慢慢回到了自己的家园。 这一日,李倓带着人出清河城,一路行走在田野间。 李倓抬头望去,田野间确实已经有许多人在劳作。 他清楚地看到,农民在用曲辕犁翻土。 “许卿。” “圣人,臣在。” “现在清河郡已经全部用上曲辕犁了吗?” 许远回答道:“也不是全部,毕竟曲辕犁也才推行数年,有一些县用上了,还有一些没有用上,清河用上的大约有一半。” “看来你来清河,做过详细地调查了。” “臣今年三月到清河,确实做过调查,民间反馈,这曲辕犁比过去的犁好用许多,每亩地的产量至少增加了近五十斤粮食。” 五十斤快到半石了。 在过去的时代,大唐河北一亩地一年产粮大概在一石出头,现在能达到一点五石。 这个数字,已经逼近明朝北方一亩地的产量。 这是曲辕犁带来的最直观的效果。 “现在是河北种小麦的时候了?”李倓突然问道。 “是的,中秋已过。”许远道,“河北小麦种植时间是中秋前后,淮南小麦播种时间是九月。” “对了,我听闻清河崔氏在去年受到了影响极大?”李倓换了一个话题。 “崔氏许多人南逃,田地荒芜,在清河的根基受到了动摇。” “那些田呢,现在谁接手了?” “今年第一季,分配给了平民,按照每户五十亩到一百亩授予的。”面对李倓的问题,许远是对答如流,“而且臣今年还发现了一件事。” “何事?” “在过去的时代,一些百姓可能因为灾荒逃难,他们逃到别处,会加入一个公卿大家的庄园里劳作。现在许多人却更愿意去寒门或者个人的田里耕作。就说臣今年刚到清河,访查到的,去年大部分从北方各州南下的百姓,皆是如此。” 李倓心头微微一惊,敏锐察觉到了这件事的非同一般。 这是大时代的脉搏。 是秦汉魏晋南北朝之后,庄园经济瓦解这个漫长过程最后的那一段。 世家豪强的基础是什么? 世家豪强不是凭空出现的。 当年推恩令瓦解了强大的诸侯国后,西汉民间的权力结构出现了数十年的碎片化。 许多地方名流在这数十年里,依托官位、名望、钱财,日积月累地兼并土地。 这个过程是不知不觉的,非常缓慢的。 等到汉武帝死后,一批名流已经积累了相当的资源,这些资源就是土地。 因为生产力的问题,想要耕种大量土地,就必须多人通力合作。 例如汉代的一个犁,需要两头牛,三个人运作。 这个时候,流民是不可能自己去开垦土地的,只能选择依附那些有大量土地和生产工具的人。 这些人,为了更有效地把控田和人这些资源,就修建起了高墙。 也就是自汉代以来,大量出现的坞堡。 坞堡其实是带有军事作用的庄园。 于是世家豪强就出现了。 他们与宋明的地主不同,世家豪强的人,被称为部曲,不仅要种地,还要随时做好为主公冲锋陷阵的准备。 庄园有自己的一套经济运行规则,家族的家法就是庄园的律法。 到了南北朝时期,朝廷任命地方太守,是看谁的坞堡实力更强。 宋明地主的佃户,比汉代以来的部曲,要更自由一些,依附关系相对弱许多。 且宋明地主不具备武装组织。 时代来到大唐。 大唐之所以是中国古典帝国的尾声,也是因为庄园经济的崩溃。 庄园经济的崩溃意味着世家豪强最后的根基的消亡。 有人说是黄巢干掉了世家豪强,这是一种非常浅显的解读。 因为黄巢时代,世家早已虚弱到只剩下那些没用的家族族谱。 假设时代还在秦汉或者南北朝,再出十个黄巢,也不可能干掉世家大族。 所以,从生产力、经济基础等角度去推断,时代的生产关系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大庄园经济在这个时代,只剩下最后一点幻影。 安史之乱无疑给大庄园经济再点了一把火。 到眼前李倓在清河看到的这些,以及许远说的这些,正验证了时代的发展。 时代的步伐,谁都无法阻挡。 更何况曲辕犁的出现,进一步为小农经济奠定了基础。 李倓仔细地观察着前面一处农田,他看到一家人,都在田地里劳作。 如果那是他们自己的田,他们将在来年收获小麦,储存起来,甚至可能出现余粮。 如果那不是他们的田,他们只是佃户,他们也不必再担心被庄园主征调去打仗,他们唯一担心的可能是地主要克扣他们的地租。 这样的经济形态,正在此时大唐各地,悄无声息地出现。 这意味着,劳动力被从庄园里解放出来。 部曲的身份被消除后,自由农和佃户是能够参与到商业活动中的。 “走,我们去前面看看。”李倓骑着马,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前。 他对李泌说道:“现在的小麦播种至关重要啊,朕想的是,从扬州大学再调一批工科人才过来,分别投放到常山、清河、沧州。” “如果河北本地粮食明年有个好收成,后方压力会减少很多。” 李泌问道:“陛下是担心明年叛军再南下,所以现在急着要在河北扩建军防吗?” “是的,朕担心的就是这个,这一次我们的确击退了叛军,但并不意味着我们胜了,更不意味着叛乱结束了。事实上,叛军的兵力依然强劲。” 李泌心里总是对李倓感到惊讶,这位年轻的圣人,总是能够想到未来。 并且总是能够清晰地判断大势。 “臣以为,接下来我们依然坚持内外兼修,对内如圣人所言,尽快构建起更加密集的防御要塞。这一次我们能击退叛军,还是有许多偶然的运气,明年就未必会有了。”李泌说道,“在常山、清河、沧州周围,建立密集的军事城寨,迫在眉睫,就如同朝廷当年在陇右建立的那些城寨一样。这是内对。” 李倓道:“对外呢?” “回纥兵现在在妫州,朝廷可派使者到妫州,一是找个名义接管妫州,二是让回纥兵驻扎一部分在妫州,随时威胁幽州。” “再就是派使者去见奚王和契丹王,臣相信,史思明接下来一定会拉拢草原这几股势力,我们不能什么也不管。” 第453章 大唐的土地纠纷 许远偷瞄了一眼这个一直跟李倓谏言的青年,对他的言论,心中颇有些震惊。 没想到圣人身边竟然有如此青年才俊。 李倓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李泌的话。 李泌继续说道:“从目前整个局势来看,如果朝廷能在一年之内完全稳住河北局势,便能抽出时间来对付吐蕃人。” 河北战局非常棘手,但吐蕃战局同样棘手。 大唐与吐蕃的对峙,还会延伸出大唐与大食的对峙。 摆在李倓面前的局势,远比想象的还要复杂。 李倓问道:“派谁去妫州合适呢?” “曹王上一次出使回纥就很顺利,现在派他去妫州与回纥人接洽,最合适不过。”李泌说道,“可以给他一个妫州刺史的职位。” 李倓点了点头,他心目中的人选也是李皋。 能说服回纥人出兵,李皋已经算是立了大功。 “那派何人去联络契丹人?” “还是曹王。”李泌道,“曹王既然到了妫州,妫州距离奚人所在的饶乐都督府很近,距离契丹所在的松漠都督府也很近。” “嗯,那干脆在妫州建立一个互市的城池,让胡人都在妫州互市,全部交给曹王去办。”李倓道。 “恐怕不妥。”许远道,“从幽州出蓟门,很快就到了妫州,若是将互市安置在妫州,岂不是放在了叛军的眼皮子底下?” “朕就是要放在史思明的眼皮子地下,这种让回纥人、契丹人和奚人都受益的商业,他史思明来打,那就是破坏所有人的利益,与所有人为敌!” 许远愣了一下,诧异道:“圣人所言极是,臣却是没有想到。” “不仅要在妫州设立互市点,朕还打算派人去建安州都督府。” “建安州都督府?”许远又生出疑惑,“建安州都督府属于安东都护府,现在安东都护府已经被叛军控制,我们派人去建安州都督府,恐怕不会有什么作用。” “朕的意思是,派人去建安州都督府最南面的都里镇,去那里建立一个军镇,调一批兵马过去!” 许远闻言一怔,立刻明白了李倓的意思。 “圣人是想逼迫叛军分兵辽东?” “没错!”李倓淡定从容道,“我们的优势是人多,可以多点布防,但我们的劣势是兵力还不够精。” “叛军则与我们相反,叛军战力强悍,但人却没有我们多,叛军最怕我们把战线拉长!” 李泌和许远对视一眼,都非常震惊。 “李卿,你觉得如何?” “陛下圣明,臣以为可行。” “那派谁去都里镇?” “此事交给张巡即可,张巡守沧州,沧州有浮水入海,可以走海路抵达都里镇,如此也不需要再分出一个独立的军镇,悬在海外的都里镇也能更好地管控。” 李倓正有此意。 李倓却补充道:“仅仅只是张巡的沧州兵马恐怕不行,北方人不熟悉水性,造船工艺有限,依朕看,让萧家参与进来,更好。正好现在江东也设立了不少造船坞。” 李倓看了李泌一眼,道:“这件事交给你去安排。” “是。” 众人一边往前行,一边议论之间,前面的田野间却传来声音,那里聚集了许多人。 李倓指着前面问道:“发生了什么?” “我派人过去看看。”一边的武意说道。 不多时,武意回来了。 “三郎,前面因为田地起了纠纷。” “田地?”李倓疑惑地看了一眼许远。 许远说道:“可能是分田不明,归属问题。” “这里是何处?” “已经抵达经城县,上个月叛军南下,经城县不少人南逃,大约有一些田又空置出来。”许远说道,“从去年到今年,这种事在河北各州都时有发生。” 李倓回头看了一眼,问了许远一句:“我们出行,没通知下去吧?” “没有,都严格按照圣人的嘱咐,担心下面的官员借机献媚而扰民,所以一切从简。” “好,走,我们前面去看看。” 许远却道:“圣人,这民间纠纷,可能出现冲动者杀人之事,您还是应该回避回避的。” 许远这话倒是没说错。 什么叫敢不敢? 矛盾一旦激发,那就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人一旦上头,肾上腺素飙起来,还想敢不敢的问题? “这话你应该去问问史思明!”说完,李倓拉动缰绳,便带着一群人往前面行去。 田野间的人越来越多。 周围过来围观的也越来越多。 围观的基本上都是农民,他们身着布衣,汗流浃背,疑惑地看着前面。 “这里是井陉县发下来的手实,我可不是强抢民田!”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长得壮实,约莫二十几岁,腰间还佩戴着一把刀。 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客气,但却难以掩饰那高高在上的姿态。 手实就是大唐的户籍,上面记录了家庭户口和土地情况。 均田制时代,大唐每三年要全国统计一次手实。 朝廷要摸清楚全国人丁和良田的匹配数。 只有这样,才能精准地授予土地。 大唐开国,建立了一套极其完善、复杂的官僚统计体系。 这是均田制得以实施的政治基础。 但也是均田制后来在崩溃后,无法再捡起来的重要原因之一。 因为这套行政太过复杂了。 试想想,在皇权不下县的时代,各县每三年统计一次人丁和田地,要动用地方大量的吏员。 从县衙登记的资料,到实地统计,做核验。 这过程很容易作假,所以仅仅核验,就需要不同人做好几次。 等大量文书提交上来,核验对不上,还要清查。 各县再上报到州府,州府核验,再上报给长安。 吏部再核验。 一件事很复杂,要坚持下来,是可能的。 但一件复杂的事,要长期坚持,就很难了。 某种意义上,均田制从高宗后期开始出问题,也是因为政治运作太过繁杂。 就说眼前,这明显是土地纠纷。 这就需要核验。 “可这些是我们的田,我们也有县衙给的手实。”说话是另一个男子,一家老小都在,手里还拿着农具。 第454章 朕得讲讲道理了 “你的手实是假的。”年轻男子很严肃地说道。 “假的?那是县衙亲自给我的手实,就在我家,上面还有印章……” “印章也是假的。” “可本县每一户都有田授予,这是授予我们的田,怎么可能……” 年轻男子继续严肃地说道:“你们的田已经授予了,但不是这里。” “那是哪里?” “我怎么知道,这里是我崔家的田,不是你的田,你自己去找你自己的田。” “崔……崔家……”那男子略微显得有些害怕,他的孩子紧紧抓住他的袖口。 男子鼓起勇气说道:“崔家也不能抢占他人良田呐!” 崔凌似乎也不废话了,他动了动手指头,一群人围了过来。 其中还有一个人居然身着官服。 这个人在人群中非常扎眼。 能穿官服的,就很不一般。 哪怕是县衙里最小的官,那也是官。 官和民是有本质区别的。 官一般不出现在这种地方,除非陪上级官员视察,或者上面指派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听你口音,是北边过来的吧?”官员问道。 “回……回禀上官,草民刘容,是今年年初从瀛州过来的,草民手里真的有手实,是县衙……” 官员举起手,打断了刘容的话:“那就对了,立刻收拾收拾,以后别过来了,这一百亩地不是你的。” 刘容顿时急了,立刻走过去,想要理论,却被一群衙差拦住。 刘容的父亲哭丧着脸道:“上官,我们一家老小都在这里半年多了,这些地都是我们一亩一亩翻耕,而且我们有手实,您不能平白无故就赶走我们!” “就是!”周围围观的百姓也说话了,“人家手里有手实,说明是官府认可的!” “很显然是崔家想要找理由把人家耕作好的田给占了!” 另一个吃瓜百姓也跟着说道。 紧接着还有百姓说道:“于情于法都不合适!” “官府不能仗着人多,就欺负人呀!上个月刚打完仗,朝廷的兵源还都是咱们老百姓这里来的,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眼看周围的百姓越说越来劲,那官员立刻提高音量:“大胆,尔等小民竟敢随意议论官府办事,这是以下犯上!” 人群很快安静下来,有些人还想说,被自己的家人拉住了。 还有人小声嘀咕道:“当官也得讲个理吧。” “都住口!”官员周围的吏员也呵斥道。 “我是经城县县尉,诸位都知道,叛军南下,残害忠良,许多人从去年开始,就从幽州、易州一带南下,不少人到了我们清河的经城县。经城县也有许多人舍弃自己的家,逃到黄河以南的。” 这种人口随意迁移,在大唐是不允许的。 但现在是打仗,而且这场战争规模空前。 所以,人口大规模的迁移,似乎所有人也都默认了。 “这外地的人一来啊,本地就乱了,秩序就乱了。”县尉继续说道,“秩序一乱,盗匪猖獗,骗子横行!” 说到骗子横行的时候,他还看了刘容一眼。 “诸位也知道,打仗粮食最重要,当今圣人乃是一位明君,三番五次强调要解决清河吃饭的问题。那如何解决吃饭的问题呢?” 县尉环视一周,继续扯着嗓子说道:“当然是解决田的问题!” “本县最近就发现,田亩出了大问题!许多人,没有手实,拿着农具就来了!真当这里是你家啊!” 说到这里,县尉的眼睛又盯到刘容身上。 “上官,我们有手实……” “假的!本官是县尉,统管六曹,你有手实,本官怎么不知道!” 刘容面色煞白,求道:“上官,这些地,是我们全家老小,日日夜夜耕作的啊,我们……” 县尉怒道:“你们是瀛州过来的,瀛州有不少叛军,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叛军的细作!” 刘容道:“上官,您是官,官要为民做主,我们……” “住口!本官是为民做主,不是为你!” 县尉大怒。 “再不老老实实离开,把你们都抓到衙门里!” 他此话一出,周围的衙差纷纷上前。 其他百姓也都不敢再说话。 “好大的官威啊!” 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了一道声音。 众人这才转身看去,看见一些人骑着马,就过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李倓身上。 县尉一看此人衣着,还有骑的马,就知道来历不凡。 不过他毕竟是经城县的县尉,朝廷命官。 他故意端着架子,用官腔说道:“我是经城县县尉王山立,在此办公,足下是何人,来此可有事?” 李倓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王县尉刚才说,当官是为民,但不是为他,是吗?” “本官是在办公,是奉命处理这些事,足下如果没有其他事,还请不要妨碍本县公务。”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本官不需要回答你的问题!” 李倓一鞭子抽了过去,抽在县尉身上,直接将他那官服抽出一条口子,皮肉也抽出血来了。 能在乱军中一箭射瞎史思明的人,他的手劲有多大呢? 县尉疼得大声叫喊出来。 周围的衙差见状,立刻纷纷拔出刀来。 “大胆!”许远大喝一声,“本官是清河刺史,你们县令何在!” 许远不敢暴露李倓的身份,他害怕出什么情况,所以干脆利落地暴出了自己的身份。 众人一听,皆是一愣。 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清河刺史。 百姓们更是瞪大了眼睛。 刺史啊! 卧槽了,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官! 甚至有人故意凑近一点,看看这位刺史身上有没有金光。 许远在清河还是非常有名的,他只是来了半年,但民间都听说过他。 因为这种特殊的时期,清河是前线的粮仓和武器库,也是叛军重点要攻打的地方。 张巡的离开,让清河人心惶惶,但许远的到来,以及他一系列的措施,却又快速稳定了人心。 县尉也有懵逼。 他怔了怔,道:“你说你是刺史,如何正面?” 第455章 官和民 许远冷声道:“我是否是刺史,稍后一起回经城,去问问你们的张县令,不就知道了?” 王县尉疼得龇牙咧嘴,他怒道:“你敢跟我回县城?” “有何不敢!”许远道,“但回县城之前,你还得回答诸位郎君的问题!” 王山立的目光这才落到李倓身上。 刚才是李倓打伤了他,他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平时若有人敢这样对他,那一定会不得好死。 但现在,他顾虑李倓身边这些人。 从骑马、装束也推断出,这些人非同一般。 王山立又看了一眼许远,最后瞥了一眼崔凌,才说道:“这位郎君,这人分明是刁民,叛军刚走,在陛下的圣明烛照下,经城县上下奔走忙碌,他们却私占他人良田,本官身为本县县尉,如果不依律严管,以后更多人会私下抢夺,岂不是会打乱?” 王山立强忍着剧痛,一脸敦厚的样子,语气中充满了对奸恶之徒的憎恨,以及对老百姓的爱。 “就算是许刺史来了,我也要……” 不等他说完,李倓又一鞭子抽了过去。 这一次竟然也抽在了同样的地方,原本已经皮开肉绽,现在直接鲜血直冒。 王山立痛苦地哀嚎了起来,捂着伤口,嘶吼道:“本官可是朝廷命官,你敢……” 李倓道:“来人!将这个朝廷命官扣下!” 他一声令下,周围几个骑士,纷纷下马,动作敏捷地将王山立扣押。 王山立想挣扎,却被摁在地上,脸贴着地面,动弹不得。 “本官是朝廷命官!” 王山立嘶吼道。 周围的衙差打算过来帮忙,岂料武意直接拔出一把刀,插在了王山立脖子旁。 “谁敢动一下试试?” 衙差们立刻打住脚步。 王山立感受到脖子边上的刀刃的锋利,吓得背后直冒凉气。 一边的崔凌也看傻眼了,这群人行事如此粗暴,连朝廷命官说扣押就扣押? 军队里的? 崔凌瞄了一眼李倓,发现他身上的确有很浓厚的军人作风。 这是军中的谁? 就算那个人真的是刺史,也不能随意如此对待一个县的县尉吧? 大家都是给朝廷做官的。 除非钦差来了! 崔凌敏锐地察觉到今天可能会有一些事发生,看来拿田这事得缓一缓。 好在上面都疏通了关系。 “好汉,有话好说啊!”王县尉脸上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李倓说道:“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王山立额头冷汗如雨,他结结巴巴地笑道:“什么问……什么问题?” 李倓耐心地再问了一遍道:“当官是为民,不是为他,这是你刚才说的?” “这……” “是不是?” “是!” “那就请王县尉来解释解释,什么他妈的叫当官是为了民,不是为了他?” “这……”王山立大脑快速转动,“当官是为了民,民是指所有的老百姓,是多人,而他是单人,当官是为了很多人,不是为了某一个人。” 李倓震惊地发现,大唐的读书人,玩起文字游戏来,也丝毫不逊于宋明。 李倓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目光落到崔凌身上,问道:“你觉得王县尉说得对吗?” 崔凌愣了一下,没想到如此棘手的一个问题,这个人转身就甩到自己身上来。 “这位郎君,王县尉是朝廷任命的官员,他说的话,是代表了朝廷,在下只是草民,不敢妄言。” “我问你,你觉得他说的对不对,不要跟我东拉西扯!” “王县尉有王县尉的道理。” “如此说来,你是赞同的?” “王县尉只是在核查田亩问题……”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赞……赞同!” “好啊!好得很!”李倓用力握着鞭子,“当官为民,不是为了他!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王县尉的意思是,民只能指所有百姓,是吗?” “是!”王山立硬着头皮道。 “那你这个官,为天下所有百姓,做过什么?” “本官正在一步步为天下百姓做事的路上。” “也就是说,尚未完成为民做事?” “是,我深受朝廷恩泽,不敢怠慢……” “好,按照你的理论,许刺史也没有完成为民做事,是不是?” 王山立愣了一下,不敢回答。 “还是按照你的理论,河北道所有官员都没有为民做事,是不是?” 王山立继续沉默。 “宰相叫什么名字来着?”李倓转身问李泌。 “元载。” “哦,元载,元公辅,是不是也没有为民做事?” 王山立彻底被堵住了。 他这套偷换概念的说辞,其实是漏洞百出。 为民做事的民,被他偷换成一个集体概念,而不是具体的人。 既然是一个集体概念,必然会涉及到集体的边界感。 但奈何以他的脑子,无法为集体边界感下定义。 于是就变成了没有边界感的所有民。 既然为所有民做事,才叫为民做事,那县令、刺史、尚书、宰相,是没有一个人达到的。 因为每一个官员都有自己的职责,做的事是被分割的,是无法普惠到天下所有民的。 李倓之所以在这件事上,如此认真地处理,是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官员,想要通过偷换概念,来谋取自己的私利。 这叫嘴里主义,心里生意。 这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王县尉,我等你的回答!”李倓道,“今日你回答,我可是要让人记录在案,去好好问问经城县的县令,再去问问左相,问问的吏部,到底是如何考核的官员!” 王山立全身都被冷汗打湿了。 “这位郎君,你何必如此纠结于本官这句话,现在是田亩的问题,本县有许多人私占良田,本官亲自来处理这些事,的确是为民做主。” 一边那个刘容立刻道:“我们有县衙给的手实!” “假的!” “好好,你这句话,我暂时放在一边,回头再慢慢说。”李倓道,“你说他的手实是假的,便让他回去把手实取来,咱们到县衙去好好核对。” 王山立立刻对那些衙差道:“听到了吗,还不带着这人回去取手实!” 第456章 这是要刨朕的根基啊! “等等!”李倓冷冷道,“回去取手实,就不劳烦你的人陪同了,我派人带他们回去。” “这……这是官府的事,郎君贸然插手似乎不太好吧?”王山立还想继续咬着牙坚持。 只要去把这个刘容家里的手实毁了,一切都没有任何问题。 “你刚才没听他说,他是清河刺史吗?”李倓指着许远,“刺史不能干涉这件事?” “但他依然没能证明他是刺史,官府办案,是非要严谨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也是为了避免冤枉百姓。”王山立继续说道,“如果贸然打乱,等同于藐视朝廷纲纪、大唐律令!” 李倓道:“无妨,如果到时候证明他不是刺史,你把我们都杀了!” “本官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王县尉的好意,我不要。”李倓指着中郎将刘文山说道。 刘文山可是当初李倓进长安城之前,亲手取下边令诚人头的人。 而且也是参加玄武门之变的中坚力量。 妥妥的那一批从龙之功的武官之一。 在那之前,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军官。 现在是大唐禁卫军的中郎将,中郎将属于禁卫军的高级将领了。 “是!”刘文山应了一声,二话不说,就带着大约十来个骑兵,然后带着刘容离开这里。 离开之前,李倓还强调道:“半路若遇到歹徒,格杀勿论!” “是!” 王山立见状,语气客气地说道:“这位郎君,擅自插手官府的事,可是大罪啊,为了你……”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好,你的那份好心,自己留着。” 周围的百姓见李倓如此强势地控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好!郎君真大丈夫也!” “郎君是哪里人,家中可有妻,小女现在正是……” “郎君……” 李倓举起手来道:“诸位,手实真假问题,事关重大,今日一定会水落石出!” 众人忍不住鼓掌。 李倓又转身对许远说道:“走吧,我们去县衙去坐坐,去看看到底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官府的手实都敢冒充!” “这事我带着人去处理便好,何须三郎亲自走一趟呢?”许远道。 李倓却说道:“我以前听说,如果有一棵大树,你看到一只蛀虫,就说明已经出现许多蛀虫。叛军刚离去,河南、江东的后勤尚未完全建立,朝廷又在河北大肆建立堡垒,需要大量人力物力。” “而支撑这一切的,自然是粮食。” “这粮食,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土地的归属问题,是国之根本,岂能不察?” 皇帝这番话,许远心中略有惊诧,更多的是敬佩。 皇帝年轻,有勇又有谋,治国理念清晰,又任用贤能,听取各方意见。 更难能可贵的是,遇到重要的问题,绝不姑息,追查到底。 万事难在一个行字。 从这位年轻的圣人身上,真的能感受到行动力的强大。 说完,李倓转身道:“带上王县尉,还有这位崔郎君,我们一起去县衙,去问问县令!” “这位郎君,我家中还有事……”崔凌立刻道。 他想跑,但李倓怎么会让他跑。 李倓一声令下,都被带走了。 留下那些刚才围观的百姓。 大约下午未时,李倓进入了经城。 经城城高不过三米,全部是土墙,在初秋的烈日下,看起来有些孤寂。 据说在前年的这个时候,这里来来往往都是人,而且还不少走马的商人会路过这一带。 但现在,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偶尔能看见几个人进进出出,城门上也无甚守卫,看起来像一座毫无生机的荒城。 进入城内,城内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许远不禁感慨:“朝廷虽然赶走了叛军,但这里毕竟算是前线,许多人都迁走了。” 李倓没说话,他心中只是觉得,河北的情况,可能与河南、江东以及京师都不一样。 因为是前线,过去的秩序在这里崩溃了。 朝廷在这里重新恢复秩序,但这需要时间。 这个中间的缓冲期,是一片混沌状态。 许多有权有势的人,就开始趁机吞并资产了。 这种情况,在历史上的乱世,每一次都在上演。 盛世的时候,底层百姓可以接一点上面漏下来的,填填肚子。 社会稍微一动荡,就会死一批底层的百姓。 当社会出现大动荡,底层百姓就像一群又一群蝼蚁一样,被冲击,淹没在时代的大洪流下。 蝼蚁的苦难和叫喊,又能听到呢? 正史上,安史之乱后,河北是赤地千里,如同人间地狱。 在古代,底层百姓的苦难,从来不是因为他们努力生产,而是权贵对他们毫无底线地压榨。 此时的李倓,是亲眼看到了街道边的房屋已经空了,落满了灰尘。 看到了路边乞讨者,像荒原的丧尸在四处无力地晃荡。 “知道吗?”李倓突然说道,“如果我们无法重振河北的民生,我们将永远无法平定叛军。” 许远露出疑惑的表情。 “河南和江东的物资可以在以后大量运输过来,可是河北的人,却无法从那里源源不断地补充,没有人愿意持续地为其他人的家园殊死战斗。” “只有河北人站出来,不畏生死,才能平定河北的混乱。” 年轻的皇帝抬头看着前面的天幕。 “可如果河北的官员,都只是趁机捞取好处,河北人连种一片地,都要随时被人抢走,他们能怎么办呢?” 许远道:“他们只能继续南迁,南迁到没有战争的地方,去那里安身。” “是啊,当这里的人走了一大半,这里的地就荒了,不需要考虑太平的叛军,只需要奴役剩下的人,叛军就能活下去。长此以往,这片土地就会慢慢地烂掉,这里的人以后会将奴役、压榨看作一种理所当然。” “但事实上,这片土地曾经富裕过,和平过。” 李泌和许远都觉得皇帝的话有些深刻。 恍惚间,他们已经到了县衙外。 一到县衙外,王山立立刻来了精神,双眼仿佛一瞬间爆射出两道精光:哈哈哈,来我的地盘了,你是条龙,你得盘着! 第457章 这不得多拔点萝卜出来? “去把县令交出来。”王山立指着一个衙差,故意把调子起得很高,“就说外面有人自称是清河刺史,要见县令。” 衙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刻马上就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县衙里隐约传来许多人的声音。 一个约莫五十出头的男子,穿着一身官袍,带着一群人大步走了出来。 “明公!”王山立看到经城县令张怀仁后,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经城县令张怀仁,是清河崔氏的女婿。 而且张怀仁娶的还是崔氏嫡系的女子。 世家的力量虽说已经被大幅削弱,但在官场任职的却大有人在。 例如清河崔氏的崔圆,此时就任职蜀郡长史。 这种属于州郡一层的高级官员,在整个大唐,属于中层到基层的官员,相当于一个厅级干部。 相当于刺史、尚书这些自然不高,但在一州之地,也是掌有极重权柄的。 只不过这些世家大族很难再进入朝廷的核心层而已。 再加上世家大族人多,资源多,政治能量自然也不容小觑。 像张怀仁这种县令,别他看官职低,但不少还都是潜力股。 大唐的县令,可不是一般人说做就能做的。 有背景的,得依靠家族的名望。 没背景的,那就得上硬本事。 例如史思明麾下的王伷,天宝进士,考上后就被分配到河南道做县令。 一边的崔凌看到张怀仁后,也做叉手礼:“明公。” “你们不是去核实田亩去了么?”张怀仁开口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明公,这突然来了一群人,阻碍我们处理。”王立山连忙说道,“还说自己是什么清河刺史,点名要见您!” “许刺史在何处?”张怀仁目光快速在周围巡视,。 “明公,就在这里。”王山立立刻指着许远道,“此人自称是许刺史,说要见您!” 张怀仁看向许远,然后仔细打量起来,左看右看。 王山立却在一边急不可耐地说道:“明公,眼下叛军刚走,清河城发下来梳理田亩的公文,上下公务繁忙,此时许刺史必然在清河处理公务,怎会来此,这些个人肯定是假冒刺史!” 说着,他撸起袖子亮给张怀仁看:“明公,这些人胆大包天啊,他们还打下官,下官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他们哪里是打下官,他们分明是打朝廷的颜面!” 王山立在那里不停嚼舌头,而崔凌则伫立在一边,沉默不言。 张怀仁是崔家的女婿,那自然是偏袒着崔家的。 “张县令,我们又见面了。”许远也走到张怀仁面前,他神色严肃,语气沉定。 张怀仁愣了一下,似乎这才认出来,连忙做叉手礼:“下官参见许公,许公到经城来,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刚才还在告状的王山立,脸上也堆起了和善的笑容:“下官不知许公到经城,还望海涵。” 不等许远说话,王山立又补充道:“之前下官处理公务,有一点冒失,还望许公恕罪。” 他表面淡定,背后却已经被冷汗浸湿。 什么情况? 这个人真的是刺史! 你一个刺史,现在不在清河城处理州的政务,你跑咱们经城县来作甚! 当了那么多年官的王山立还是头一次见到刺史亲自到乡里去视察的。 这合理吗? 这他妈的不符合大唐官员的基本处事原则啊! 大唐的官员要干什么? 大唐的官员,肯定是坐在衙门里,享受着美酒和美食,美食再享受享受妹子端来的葡萄。 至于治理地方,下面的人汇报不就行了? 怎么还有上面的官员亲自到田里的? 而且来的还是刺史这种级别的! 居然没有人提前传消息过来让我们做准备。 这真的不合理啊! “你那是有一点冒失?”许远没有说话,李倓却说话了,“那的言论,我可以一直都记着的。” 王山立却也不生气,继续满脸堆笑:“这位郎君,你我都是同朝为官,如此一点小小的意见不同,何必如此较真呢!” 一边的崔凌见状,也赶紧出来打圆场:“对对对,要以和为贵,以和为贵,这位郎君,我是崔家的人,给我们崔家一个面子,也给张县令和许公一个面子,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们备下盛宴款待您。” “给张县令一个面子?”李倓冷笑道,“我给张县令面子,你问他,他敢不敢要!” 张怀仁被这年轻嚣张的气焰惹得有些恼火,但碍于许远的面子,他还是强忍着说道:“这位郎君,许公还在这里,许公是长者,是尊者,你说这种话,有失体统。” “我此次来,不是要跟你讨论体统,而是要看看,那位刘姓的庄稼汉的手实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你好好处理这件事,我只责罚他这个县尉,如果是真的,你这个县令,我看还是别做了!” “阁下好大的口气啊!”张怀仁冷笑道,“许刺史还没有说话,你倒是在这里问罪本官来,本官有什么问题,刺史部自然会指出,若要撤了本官的职位,那得刺史部提报文牒到吏部和礼部,由礼部裁决。” 便在此时,一行人突然到了这里。 是刘文山带着刘容来了。 “郎君,手实带来了。”刘文山翻身下马,将手实呈递过来。 王山立和崔凌面色微变,张怀仁则皱起眉头来了。 李倓打开就看。 这是一份标准的大唐手实,相当于大唐百姓的户籍。 上面不仅仅登记了百姓的籍贯,还有住址,以及户口丁数,还包括了名下的田产。 这是大唐税收和兵源得以保障的基础。 是最重要的官方资源之一。 这份手实,一看就是真的。 因为在古代,一般人根本无法仿造出官府的印,能仿造的手工艺人,也不敢仿造。 更何况朱砂也不是普通百姓能有的。 “张县令,你先看看,这份手实是不是真的。”李倓递给刘文山,让刘文山递过去。 “看好了。”李倓强调道,“看完后,咱们好好谈论讨论这件事!” 第458章 记忆恢复治疗术 张怀仁愣了愣,目光落到许远身上。 许远道:“看看吧,张县令。” 张怀仁这才接过来,认真地看起来。 至少看起来很认真。 “怎么样?”李倓问道。 张怀仁顿了一下,依然看着许远,说道:“许公,请问这份文牒是从何而来呢?” “是从一个叫刘容的村民家中拿过来的,之前王县尉和这位崔郎君去……” 许远话音未落,王山立突然冲过来,一把夺过张怀仁手中的手实,竟然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大胆!”刘文山怒斥道。 但李倓却说道:“诶,让他吃,人要吃饱一点。” 皇帝都发话了,许远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很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其他禁卫军都伫立在周围,专心地守护着皇帝。 “王县尉,你这是作甚!”张怀仁怒斥道,“在许刺史面前,你怎可如此,是失了礼!” 王山立将手实吞下去后,面目狰狞,似疯狂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摇头,甚至还发出一声声像狗一样的低吼。 过了好一会儿,身体才猛地一个哆嗦,随即道:“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你刚才饿了,把手实吃了。”李倓淡淡道。 王山立这才猛然对张怀仁道:“明公请见谅。” 随即,王山立又对许远说道:“许公,请见谅,下官也不知怎么地,刚才身体不受控制,下官从小就有这种怪病!” 一边的崔凌连忙说道:“是是是,王县尉的确有这病,我能作证。” 王山立表面很恭敬,其实是在说:我把手实吃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罢免我的官?无所谓,我现在是替人背锅,以后还有机会出来重新做官,而且还是升迁,你信不信! 许远倒是没说什么,李倓开口问道:“吃饱了吗?” 正是表演兴致高昂的王山立,忍不住怔了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吃了你给我的证据,你问我吃饱没? 你他妈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可是吃了你拿出来的证据! 王山立脑子嗡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露出和善的笑容:“这位郎君,实在对不住啊,我这病从小就……” “这病我见过。”李倓说道,“而且我还有办法治疗。” “郎君有办法治疗?” “有啊!”李倓自信满满地说着,“刘文山,先打断他一条腿,为他治疗一下!” “是!” 刘文山摆了摆手,两个禁卫军出来,走到王山立面前。 王山立尚未反应过来,禁卫军一把将王山立薅过来,带到刘文山面前。 王山立惊恐道:“你们要干……” 王山立刚开口,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左腿就被架了起来。 刘文山一脚踩在王山立的膝盖骨上。 刘文山大概有一百八九十斤重,杀人的事没少干,下手干净利落。 嘎吱一声…… 王山立的腿,就像被折断的树枝一样。 随后是王山立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到最大,额头上青筋暴出来。 全身都忍不住剧烈挣扎起来,就像下开水之前的猪一样。 奈何禁卫军的体格比他强壮太多太多,他挣不脱。 踩完后,刘文山转身回到李倓面前说道:“已经打断王县尉的腿!” 不仅仅崔凌愣在一边,连张怀仁也愣在一边了。 刚才整个过程,前后不到十秒钟,每一步都自然到行云流水。 “你……你这岂有此理!”张怀仁反应过来后怒道,“王县尉是朝廷命官,就算你是上官,你不能随意打断他的腿,而且还是在这种场合,许刺史还在这里!” “张县令,看起来我是在命人打断他的腿,其实我是在为他治病。”李倓气定神闲地说着。 “治病?” “对!治病!”李倓肯定地说道。 随即又看向王山立,问道:“是谁指使你去私吞他人良田的?” 王山立却只是发出惨叫声:“明公救我……许刺史,下官是被冤枉……” 李倓看了一眼刘文山:“看来没治好啊!打断他另一条腿!” “是!” 刘文山再过去,王山立另一条腿也被架起来。 刘文山再一脚下去,王山立另一条腿也断了。 这下叫的更惨。 “想起来了吗?”李倓问道,“没想到来,就继续打,打到想起来为止。” 一边的崔凌都傻眼了。 这人行事如此粗鲁! 不知道官场上,再小的官,背后那都有人罩着的吗! 官场的规矩,哪有这般鲁莽的! 这是在自毁前程啊!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啊! 不知道在官场上,留几分面子,以后好相见吗! 就算是当朝宰相来了,也不会如此处置一个县尉! 连李林甫都不会如此! “许公!”张怀仁再也忍不住,“此人心狠手辣,残害同僚,许公若不严肃处理,恐怕无法向当今圣人交代!” 许远表示很为难啊! 向圣人交代? 腿就是圣人要打断的,我向圣人交代? 李倓却浑然不理会张怀仁,而是问王山立:“想起来了吗?” 王山立在继续惨叫。 “继续打,折断手,手折断还想不起来,就把手指一根一根压碎。” “是!” “别打了!别打了!我想起来了,我病好了!” “好,你说。” 王山立全身颤抖、抽搐,他强忍住剧痛颤颤巍巍说道:“是张县令让我去做的。” “胡说八道!”张怀仁脸色一沉,“你说的什么,本官根本就不知道!” “今日去拿田,都是张县令吩咐的,他背靠着崔家!” 这下崔凌也跳脚了:“王县尉,你休要胡说!污蔑我崔家清白!” “许刺史,下官句句属实啊!”王山立嘶声道,“现在各地都在重新配置田亩,军队又在地方上高价买粮食,都知道多拿点田,将来肯定会赚大钱!所以张县令就想着趁机占为己有,但他是崔家的女婿,他……” “许刺史,他就是在污蔑下官啊!下官一身清白,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那之前,这位崔郎君说刘容的地,是他们崔家的,这事怎么解释?” 第459章 朕已经网开一面了,是你们自找的! 张怀仁的目光瞬间转移到崔凌身上,并义正辞严地指责崔凌:“你竟然勾结王山立做出如此卑鄙苟且之事。” “张县令,这件事不是已经……” “住口!”张怀仁大怒,“来人,将此人扣押,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张怀仁一声令下,周围的衙差却惊恐地面面相觑。 “还愣着作甚!”张怀仁嘶吼起来。 崔凌想说什么,却没有说什么。 被张怀仁抓进去,最多就进去喝三杯酒就出来了,走个过场而已。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给个交代出来,毕竟刺史还在这里。 衙差们这才小心翼翼过来,准备将崔凌扣押。 “等等!”李倓道,“你说拿人就拿人?” “这位郎君,虽然许公在这里,但我是县令,拿人的权力还是有的,而且现在此人可能是勾结王山立的嫌疑人,我身为县令,必须秉公执法……” 李倓道:“但王山立说的是你,不是他。” “本官清清白白,这其中必然有小人污蔑。” “是不是污蔑,我们再问问这位崔郎君,不就清楚了。” 李倓摆了摆手,几个禁卫军便走到崔凌面前,扣押下他。 崔凌大惊,他虽说不算崔家的嫡系子弟,但从小也是养尊处优。 从来都是他欺负别人,哪有今日这般狼狈的。 崔凌立刻说道:“家父崔让!” 禁卫军却不理会崔凌,继续扣押他过来。 “家父崔让!家父崔让!家父崔让!” 禁卫军却不理会他,继续将他扣押过来。 李倓却没有知道崔让是谁的兴趣,他问道:“你有没有病?” 崔凌被问得有些懵。 李倓继续说道:“如果你也有和他一样的病,我可以用刚才的方式为你治疗。” “我……我没病,我没病!” “那我问你,王县尉所说是否属实?” “假的,王县尉撒谎!” “你的意思是,张县令是被王县尉冤枉的?” “是!” 李倓问道:“那私吞良田,是你一个人的主意?” 崔凌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我得知的消息是对方的手实是假的,这个消息是王县尉告诉我的,所以我才去要田,至于真假,我也不知道。” 李倓笑起来:“如此说来,你和张县令都是被王县尉冤枉的?” “是的,我们完全不知情。” “那岂不是杀王县尉,向清河百姓谢罪,此事便可结束了?” 一听说要杀王县尉,张怀仁和崔凌心中又是震惊,又是开心。 震惊的是,这个年轻人开口就要杀县尉。 县尉虽然是小官,可那毕竟是吏部任命的啊,是朝廷命官。 宰相来了,没有必杀的证据,也不能随意杀县尉。 王山立一听说自己要承担下所有,还要把脑袋交出来,被打断的双腿立刻就不疼了。 他高呼道:“都是张县令指示!我家中有所有私吞的记录文书,我家中有所有私吞的记录文书,许公只需要拿来去挨家挨户核实即可!” “许公!”张怀仁急忙说道,“叛军刚走,民间需要安定,清河崔家德高望重,又愿意支持官府大量农具,恢复劳作。这件事依下官看,可能是中间有一些误会,完全没有必要小题大做,否则坏了大局,便不好了呀!” 许远还是不说话。 李倓也不回张怀仁,而是说道:“来人,带王县尉去他家,把他说的文书拿过来!” 在王山立的指认下,禁卫军立刻带着王山立往他家里走。 张怀仁大怒道:“这位郎君,你如此这般,将一件小事扩大化,牵涉到背后的崔家,岂不是在为难许刺史!” “小事?”李倓的脸色沉下来,“私吞良田,欺压百姓,在你这个县官眼里是小事?” “比起现在的大局,这就是小事!”张怀仁愤怒地吹胡子瞪眼睛,“叛军刚走,现在本县最重要的是快速恢复农作,把偶然发生的一件误会大书特书,闹得满州风雨,是何居心!” “好啊!好!难怪王县尉说当官为的是民,而不是刘容!原来有你这么个县令在先!” 不等张怀仁出言回怼,李倓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是不是还想说,你这个县令也不容易,是不是不要给你添乱!” “你……” “是不是想说,那些百姓,还有我们这些人,都不体谅你这个县令!” “我……” “朝廷把治理县的权力给你了,责任你是一点都不想承担啊!” “我是以大局为重!” 李倓却冷着脸不理会他,时间过得很快,王山立的家离这里也很近。 王山立所谓的证据,很快就带过来了。 李倓看完后,又看着张怀仁:“好一个以大局为重,哪个大局?和崔家勾结的大局?还是你张县令私吞田亩的大局?” “许公,此人年轻气盛,不通事理,下官不与他争论,下官想说眼下经城县的民生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下官斗胆,此事交给下官处理,下官一定给许公一个交代!” “崔郎君,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王县尉的这份证据是真还是假?” 崔凌道:“是假的!” “打断他的腿!” “家父崔让!” 李倓怒道:“你崔家当年的家主崔皓,该死的,也死了!” 崔凌怔了怔。 崔皓? 多么熟悉的名字啊! 其实也就是两三年前的事。 崔皓去长安,据说在大殿上,被当时还是郡王的当今圣人给骂死了。 “你……你还侮辱我崔家,你……” 说话间,崔凌已经被禁卫军扣下,准备像废了王山立那样废了他。 崔凌立刻高呼道:“是王县尉所言皆真!” 张怀仁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李倓这才让禁卫军住手。 他对张怀仁说道:“张县令,说吧,你还有机会。” “许公,崔家虽然有不少人去年南逃,但毕竟还是清河大族,您若要治理清河,离不开崔家!” “放肆!还敢在朕面前妖言惑众!” 话谈到这个份上了,李倓心中的怒火已经完全燃烧起来。 “当年在朝堂上崔皓毙命,崔家与朕不和,朕登基,却已经网开一面,没有找你们崔家麻烦。” “现在倒是好啊!河北打仗死了那么多人,现在需要快速搞建设,恢复民心,你们倒是小动作不断!” 李倓此话一出,张怀仁和崔凌瞬间懵了。 第460章 治世哪有那么简单? 张怀仁脑瓜子嗡嗡的,他张大嘴巴震惊地看着李倓。 许远见李倓自己就把身份亮了,立刻对张怀仁道:“圣人在此,还愣着作甚!” 张怀仁再想起刚才王山立被打断腿的情景,一瞬间,额头冷汗如雨。 张怀仁顿时跪下来了:“圣人,此事完全是崔家人的主意,臣已经严厉斥责他们,奈何他们家大业大,拿经城县百姓威胁臣,臣是被逼无奈!” 崔凌却赶紧说道:“圣人,这件事都是张县令出的主意,正如王县尉所言,现在朝廷在高价收购粮食,张县令想用手里的权力变成钱来!他还说其他的一些县,今年年初就有人在操办,赚了很多!” “圣人……” 张怀仁想打断崔凌的话,但崔凌却继续说道:“张县令自己家里就堆满了钱,还有私下修建了好几个粮库,刚打完仗,清河其他县缺粮,朝廷赈灾,张县令就高价卖那些粮食……” “圣人……” “圣人可以派人去调查,就在他自己家里,他藏了很多!” “圣人,千万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他是在诽谤臣!他们崔家不仅仅诽谤臣,他们还强迫臣……” “你一个朝廷命官,被崔家强迫,朕要你这个县令有何用! “圣人……” “闭嘴!”李倓淡淡说了一句。 然后转身对刘文山说:“把这位崔郎君的脑袋砍下来,送回崔家。” “是!”刘文山应了一句,一脸冷漠地拔出刀,朝崔凌走过去。 崔凌不断磕头:“圣人,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饶了我……” “该交代的你都没交代,别以为朕不知道。” 说话间,刘文山已经到了崔凌面前,一刀朝崔凌砍去。 咔嚓…… 崔凌的脑袋从脖颈飞落下来,在地上打滚,拉出一长条血迹。 无头尸体歪倒在一边,脖颈处哗啦啦地流出一大片鲜血。 张怀仁直接看傻眼了,吓得呆若木鸡。 “张怀仁,朕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把你跟崔家的勾当,全部招供出来,保你活命,如何?” “臣这就写!臣这就写!” 李倓转身对武意道:“去把张怀仁的家抄了。” “是!” 武意立刻带着十来个人前往张怀仁的家。 “刘文山你带人去封了崔家,等候张县令的招供书!” “是!” 李倓来的快,走的也快。 留下刘容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只觉得刚才的一切,仿佛在梦中一样。 出了经城县之后,李倓对许远交代道:“清河恐怕不仅仅只有经城县出现这种情况,你之前忙于招募兵士,现在要开始严查各县。” “是!臣一定严查!” “朝廷缺粮,民间缺粮,现在田和人就是最重要的,人劳作,从田里种出庄稼来!但其间的利益有多大,不需要朕再多说了吧!” “圣人,有件事,张怀仁说的其实有道理,崔家这种家大业大的家族,对官府治理地方的确有帮助。”许远说道,“最重要的是崔家可以提供充足的农具,崔家有自己的冶铁工坊,而且规模很大。” “民间农具如何呢?” “一把犁,要两千文,一把耙也要两千文,锹和镢也都在五百文上下,许多家庭是负担不起的。” “价格竟如此之高?”一直跟着不说话的李泌突然说道,“我前年在关中民间还问过,一把犁大约五百文,一把耙也是五百文,锹和镢都在一百文上下。” “是的,那个时候的确是这个价格,而且许多百姓家庭在更换农具的时候,咬咬牙也能买得起,只要不遭受灾荒,家里是有一些余粮的。” 许远叹了口气:“但现在不一样了,河北遭受巨大的创伤后,连农具的价格也涨了许多。有些地方还出现了好几户共用一个农具的现象。” “把崔家的农具都拿出来,是不是可以满足了?”李倓问道。 “恐怕也不行,一个崔家,如何能满足整个清河?”许远道,“而且缺农具这种事,肯定不止清河,其他州县也存在。” 说到底,战略制定起来很简单,嘴巴说说,官员们动动笔,传达传达命令,盯着下面就行。 可现实情况,却面临无数个问题。 例如河北的人因为皇帝的到来,亲自上前线,再一次击退了叛军而选择留下。 田也在各级官员的整顿后,得到相对公平的分配。 可农具呢? 冶铁是技术活。 铁匠也是人,战争来临的时候,铁匠也会选择离开。 而且经城县这个案子本身是目前整个河北的一个缩影。 秩序崩塌后,有权力和有资源的人,吃相一定会更加难看。 因为恐慌啊! 有权和有资源的人也会恐慌。 当他们恐慌的时候,就会撕开太平盛世时候的嘴脸,直接开始以各种理由要。 当情况进一步恶化,就不是要,而是抢! 还是那句话,生存和繁衍是生命第一追求的。 人类一起建立了一个秩序,保证从上到下有条不紊地运转。 当这个秩序失灵的时候,人类社会会快速向丛林演变。 那开元盛世,短暂地向大众袒露了人类社会温情的一面,于是人们就认为它是一种常态。 实际上,战争和掠夺,才是人类历史上的常态。 李倓回头看了一眼经城县,才说道:“那就在清河再设立一个钱行,各州官府从钱行贷款,给每一户百姓下发农具,将这件事设立为今年要完成的考核。” “恐怕没有那么多工匠能在各州提供农具。” “先将这件事通知下来,把目标给到各州刺史、县令,让他们提报需要多少人才,从扬州大学调,那些大学生到各县,是可以立刻召集当地百姓打铁的,他们有丰富的经验!” “但这件事,不应该是我们拍个脑袋就定下来,是需要下面的官员上报!” “还有,朕打算让许卿你来做河北采访使,你意下如何?” 许远愣了一下,道:“臣何德何能,这采访使……” “河北现在有太多事要做了,朕现在去哪里找比你更合适的人呢?” 说到采访使,李倓登基后,第一个任命的采访使是杜甫。 第461章 查抄崔家! 八月初十,武城县崔家。 “兄长,我们现在的田也不算少。”崔让说道,“我们没有必要再去经城县拿地。” 坐在主座上的崔治冷声道:“你懂什么,现在时期特殊,我们不拿,别人就拿了!” “但现在圣人在清河城,此事若传到清河城,我担心影响不好。” “你大不必担心,这件事,从下到上都有打点,没有人会说。”一边的崔昀说道,“圣人听不到风声,就算听到风声,派人下来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崔让还想说点什么,崔昀继续说道:“圣人日理万机,此次来清河,已是罕见,很快他就会离开清河。” “但朝廷今年有新政,说甚每户超过一百亩,要交一大半的税。”崔让说道,“我担心圣人派人下来查,要知道,我们崔家之前和当今圣人可是有一些间隙的。” “你一个旁系,怎么如此多顾虑!”崔昀不悦道,“我们崔家准备了好几份手实,每一份都有官府的印,上面派人下来,他要看哪一份手实?” “万一败露了,怎么办?” “不要吵了!”崔治怒道,“现在河北各州都有拿地的行为,原本在开元年间,朝廷就允许民间买卖田地了,当今圣人登基后,也没说不准买卖土地,只说了百亩加税而已。只要手实处理得当,不会有问题。” “再说了,百亩加税这个策略,朝廷一直有争论,恐怕维持不了一年,就会被迫取消。” 崔让不解地看着崔治。 崔治冷笑道:“百亩加税,这不是要把天下有权有钱人都架在火上烤吗!小皇帝还是太年轻,元载那个奸臣随口一说,他就信了,还颁布下去了。今年夏税恐怕已经一塌糊涂,等秋税收完后,小皇帝就知道自己这个政策有多么愚蠢了!” “您的意思是说,今年朝廷就会收回这个田政?” “不错!朝廷一定会收回这个政令。” “新皇刚登基,颁布新政,就要收回吗?” “他不想收回也得收回,因为由不得他!天下人都会反对!” 崔治放下手中的笔,他很严肃地看了一眼崔让。 “尤其是天下的官员,不会同意的,因为那样,许多官员交税都会交出一大笔!” “我猜,最近是无疾而终,小皇帝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会推一个人出来被这个锅……” 说到这里,众人相视大笑起来。 “小皇帝以为这个天下如此好治理,我承认他打仗有点本事,但这治国嘛……” 崔让还是有些担忧,毕竟这一次去经城县的是自己的儿子,万一出了事…… “家主,万一事情传到清河城了怎么办呀?” “传过去又如何,层层都拿,密不透风,我不信,小皇帝没有证据,还能派人来围了我们崔家!” 他话音刚落,却隐约之间听到外面传来马蹄的声音。 “外面什么声音?”崔昀面色一沉。 其他人脸上也露出疑惑。 这时,外面的管家急奔而来。 “郎君,不好了,外面来了许多骑士,把我们家围住了!” 管家此话一出,屋内所有人面色一沉。 “骑士?”崔昀疑惑道,“难道叛军还没有走?” “不可能,叛军早就撤退,朝廷的禁卫军现在就在清河,给叛军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现在南下!” 说话间,崔治站起来。 “叫上所有部曲跟我出去,我要看看,是谁敢来找我崔家的麻烦!” 部曲是汉代世家大族的私人武装。 例如三国诸侯争霸的时候,无论是诸侯还是名将,都有自己的部曲。 到了南北朝,那些坞堡里的私兵就是部曲。 但时代进入隋唐,世家已经没落。 当然,世家没落,不代表就完全没有部曲了。 大唐开国,对世家大族所拥有的部曲,在律法层面做了限制,大大压缩了地方大族拥有部曲的数量。 到了李隆基时代,募兵制开始流行,许多人也懒得去世家大族做部曲了,而是边疆当职业军人。 崔家的部曲拿起武器,在崔昀的指挥下,纷纷出了崔家大门,在外面列阵开,大约有一两百部曲。 他们拿着刀,还有人手持弓,看起来神色凶狠,一看平时就没少训练。 当然,他们不能有甲。 “崔家家主在何处?”刘文山大声道。 “你们是何人?”崔昀站在部曲后面问道,“这里是崔家,你们胆敢来此撒野!” “我是千牛卫中郎将,奉命前来捉拿犯人!”刘文山自报家门。 崔昀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阁下何人?” “千牛卫中郎将,没听清楚吗!” 千牛卫中郎将? 崔昀脑瓜子瞬间有点懵,那不是禁卫军的高级将领吗! “崔家家主何在?”刘文山再问道。 崔昀回过神来道:“阁下说自己是千牛卫中郎将,可有证据?” “我问崔家家主何在?” “阁下带人来我崔家撒野,可有想过后果……” “崔家家主出来!” “崔家可不是阁下能乱来的地方……” 崔昀话音未落,刘文山一箭射来,直接射中了崔昀的左肩。 崔昀惨叫一声,尚未回过神,刘文山道:“进去拿人,胆敢阻拦者,杀无赦!” 他一声令下,门口的神武军骑兵都行动起来,手持长槊,朝对面冲过去。 崔家的部曲还没来得及反抗,最前面那个部曲,被一个神武军骑兵的长槊刺中了眼睛。 锋利的长槊刺进去后,溅起鲜血。 那个部曲惨叫一声,身体被挑起来,甩飞到一边。 其他人见状,吓得纷纷后退。 这时,崔治才带着人出来。 “你们是何人,敢在我家撒野!” “千牛卫中郎将刘文山,奉命前来抓捕崔氏全族!” “奉谁的命?” “当今天子!” 崔治心头一震,不等他说话,刘文山接过旁边的人递过来的人头,扔了过去。 “这人是不是你崔家的人?” 崔凌的人头在崔家大门外滚了几转,滚到崔治面前。 一边的崔让看见后,顿时崩溃大哭:“吾儿!吾儿……” 一边被射中左肩崔昀也崩溃大哭:“快救我,为我医治……” “崔家所犯何事?”崔治强作镇定,“天子无辜加怒,不怕天下人不服吗!” 第462章 大燕国皇帝赐姓? “你要罪名啊!”刘文山冷着脸道,“经城县县令张怀仁,把你崔家的罪名,都已经写得清清楚楚,圣人特意命人抄写了一百份,你一份份看完便是!都在这里!” 说完,便命人将张怀仁的招供书送了过去。 “这是污蔑!这是污蔑!”崔治怒道,“我崔家在武城县,怎会与经城县县令做这种事!” “你自家女婿,不认了吗?” “不能因为他是崔家女婿,就断言我崔家有罪!”崔治斩钉截铁地说道。 “对!这种毫无依据的栽赃陷害,我们崔家不服!” “崔家不服……” 众人都跟着反抗起来。 “真是死了的鸭子嘴硬,你崔家的崔凌在经城县假冒手实,强行受田,被天子偶遇,张怀仁又亲口承认,你们不服?证据摆在这里,你们服不服不重要!” 说完,刘文山弯弓一箭射在崔家的门楣上。 “你们配不配合也不重要,不配合就按照谋反的罪名夷族,配合就一个个审问,论罪处置!” “你们难道不怕天下清流的声讨吗!” 崔昀大声吼道。 只是,他刚吼完,刘文山直接一箭射中了他的咽喉。 “证据确凿,还敢对抗朝廷,这是谋反!来人,全部抓起来,一个个审,反抗者,杀无赦!” 进入八月中旬,李光弼部陆陆续续在常山安顿好。 郭子仪并未急着离去,而是仔仔细细检阅了朔方军和常山兵马,并且他收到了李倓的召见。 眼看着战争暂时告一段落了,张巡也在沧州一带开始安抚民生,各县统计户口,安置百姓开始了今年播种冬小麦的准备。 金戈铁马似乎一下子从河北平原消失,人们拿起锄头,望着被铁蹄踏过的痕迹,艰难地且也心安地开始劳作。 八月十二日,幽州。 史思明依然病卧在床,被射瞎的那只眼睛,伤势算是暂时控制住了,但他的身体非常虚弱。 整个人瘦了好几圈。 “大夫,奚王和契丹王的兵马已经撤出关外。”耿仁智说道,“但在平州的时候,他们再次突袭了马城,掳走了我们一些军需物资!” 史思明一把抓住床边的酒杯,砸在了地上,嘶吼道:“这些该死的奚狗!等我病好了,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父亲息怒,奚人和契丹人对我们还有用,现在翻脸不是时候……” 说话的是史朝义,但史朝义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史思明杀人一样的眼神给遏制住。 “在如此重要的议事上,注意你的称呼!” “是,大夫!”史朝义顿了一下,更正道,“现在不是时候跟奚人翻脸……” “大夫,我认为现在完全是时候。”这一次,打断史朝义的是史朝清,“虽然我们在清河有一点小小的失误,可我们却收编了安庆绪的兵马,本身比过去更加强大,如果趁机把奚人和契丹人整编,纳入我们管辖,我们的实力只会更加强大,等明年我们再南下,唐军根本无法阻拦我们!” “现在想着收编奚人,只会引发战争,我们……” 史朝义想反驳,但又被史朝清打断了。 史朝清说道:“我们应该用恩威并施的方法,胡人畏威!等好好教训完他们,再给他们一个投降我们的机会!” “好!说得好!”史思明大喜,“说得好!就应该好好教训奚王!” “大夫,回纥人还在妫州,我们如此,是不是……”耿仁智担忧道。 “把蓟门守好,回纥人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进来!”史思明道,“先把奚人和契丹人好好收拾一顿!” “大夫……”耿仁智想反对。 但一边的高尚明显已经看出了史思明的野心,他突然说道:“若大夫要攻打奚人,还请大夫御极大统,以安民心!” 他此话一出,现场的气氛顿时变了。 史思明憔悴的脸上明显露出了欣喜。 但耿仁智却道:“大夫,万万不可!若是贸然称帝,必然引起诸州民间的质疑,我们还是应该打着唐军的旗帜,多多收罗好处……” “没有什么不可!”史朝清简明扼要地反驳,“安庆绪无法主持大局,连他的兵马都不认他了,现在全军上下,需要有新的最高统帅站出来,大燕需要新的君主!” “这……” “请大夫御极大统!”高尚立刻行了大礼。 “诶,我才德浅薄,恐怕……”史思明道。 “时局特殊,牵涉到百万将士身家性命,还请大夫能继任大统!” “这恐怕不好吧?” 这时,李归仁、安守忠、李日越等人都站了出来,他们说道:“末将等愿意誓死效忠大夫,安庆绪昏聩无能,失了德行,天下人早已不认他,还请大夫以大局为重!” 连阿史那承庆也站出来表示支持。 史思明嘴角的笑容压不住了,他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我被你们害苦了呀!” 史思明非常地着急,当天晚上,他就派人去安庆绪那里,给安庆绪好好上了一课。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安庆绪就对外宣布,自己因为缺德,不能再做这个皇帝了。 至于谁不缺德呢? 那肯定是忠义、爱民、仁慈的御史大夫史思明。 现在我把大燕国的皇位禅让给他,这是上天的旨意,我必须遵从。 你们以后就跟着史思明好好混吧。 这就样,勿念。 于是,在天圣元年八月十三日,幽州就开始出现各种关于天象的传闻。 一些在家里读书的大儒,似乎感应到了天象的异常。 例如他们看到幽州城头看到了一条吐人语的金龙,说什么史思明能带领所有人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接下来数日,幽州的大儒们开始陆陆续续念经。 最后都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皇位啊,注定落在了史思明的头上。 于是,在八月十五日,中秋佳节,史思明捂着一只眼睛,就在幽州登基了。 登基的当天,他穿着龙袍,对大燕国的文武百官说道:“现在天下的责任落到了我的头上,我真的被你们害惨了呀!” 众人在酒宴中,表达了对史思明的效忠。 史思明也毫不吝啬地开始赐官。 当然,为了展现大燕国的国力,第二天酒醒后,史思明就派人去给奚王赐姓。 奚王,你以后姓史! 第463章 这是大唐权力配置不明的问题 天圣元年,八月十七日,清河,皇帝行宫。 经过数日审问,崔家能招的都招了,不能招的也都招了。 招供书是李泌给李倓的,刘文山那种大老粗,也就动手的时候行,真要审问、汇总,就不在行了。 “经城县、武城县、漳南县、历亭县,这四县都有牵涉伪造手实。”李泌为李倓总结道,“其中牵涉到的田亩数多达二十万亩,从崔家、县令、县尉,再到吏员,都有分好处。” 李泌一边汇报,李倓一边仔细地阅读。 “其中崔治还招供,崔家能提供大量农具,是因为私下找邢州采购大量铁,这个采购,是邢州官员个人行为。如果臣没记错,邢州铁矿是朝廷所有,而不是私人。” 说着,李泌从一大堆文书中翻阅出一份,呈递给李倓。 这是邢州与崔家铁交易的明细。 “邢州有官员私下卖铁?” “是的,而且数量不小。”李泌强调道,“邢州这处铁矿,是官营,是供清河武库的。” 李倓微微皱起眉头来。 大唐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王朝。 都拿大唐与大汉相提并论,且不说生产力的进步,就说体制方面,大唐的诸多体制是优于大汉,甚至优于后面的宋明的。 大汉的体制保证的是百姓上限。 什么意思? 意思是大汉不允许百姓太富有,设立了一条线在那里,把一切能赚钱的都收归国有。 这是特殊时期,汉武帝为了从诸侯国手里授权采取的策略,这种策略在诸侯国瓦解后,却沿袭了下去。 这种策略,不仅仅把诸侯国削弱了,还把百姓也一起削弱了。 它是没办法精细到按照不同人群去打击的,所以大汉的百姓,注定在这个大背景下,无法富裕起来。 而大唐,均田制是保证百姓的生活底线。 每户二十亩永业田,官府还分配八十亩的口分田,这是对一个普通之家最基础的给予。 如果你是这个家庭的户主,你觉得一百亩地不能让你过上没羞没臊的日子,你还可以选择做点买卖。 这一点,在大唐是没有严格限制的。 李世民时代开始,对商业就几乎是免税的,盐、酒、茶叶等民生用品,几乎都能民间私营,且免税。 真正规模化收税,是安史之乱后。 甚至包括铁也是如此。 铁这种战略物资,在大唐,有官营,也有民营。 李世民认为,这些商业下放到民间,即便世家大族有机会掌握一些资源,但平民百姓也可以参与进来,也能分一杯羹。 如果都收归官营,不仅这些商品会涨价,所得的利润还几乎都会被朝廷的官员拿走。 李世民为什么会有如此想法? 因为李世民从小耳濡目染杨广时代的恶政,尤其是官僚作恶。 据说有一次,西域使者要到大隋,杨广就下令用鸡的羽毛制作华丽的装饰品来迎接使者。 鸡从哪里来? 民间喂养! 每户都给指标。 杨广下令了这件事,但官员们不把这件事传达下去,而是先养大量的鸡,等自己手里鸡数量够了,再传达下去。 每户都有交的指标,没有鸡的百姓,就只能高价买。 恰好官员已经养了大量的鸡。 李世民的年少就是生活在那样一个荒唐、作恶的时代,作为唐国公的儿子,他见到的官僚作恶,绝不是普通百姓听到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他也不相信官员们说的那些一切为民。 所以,李世民本身就深刻地认识到,一旦许多东西拿到朝廷手里,不但财富无法进入国库和百姓口袋,反而会喂肥一帮官僚。 既然大唐的基本治国策略如此,那盐铁的私营,在大唐也是常态。 李泌这里说的这个邢州官营铁矿,生产的铁,主要打造兵器,存放到清河的武库中。 清河不仅仅有大量的武器,还有大量的丝绸绵帛、粮食等等。 “臣问过崔治,他拿的铁的价格每斤只需要二十文钱,河北诸州铁矿诸多,铁的价格是一百文,他的价格少了一大半。” “那邢州官员是如何赚钱的?” “应该和田亩一样,做假的文牒。” “每斤净赚八十文?” 铁可是很压秤的,十万斤铁,就能赚八百万文? 八百万文相当于八千贯。 长安城权贵区一个非常豪的宅子,是五千贯。 “是的,而且应该不仅给崔家。”李泌道,“毕竟邢州铁矿产量不少。” 李倓放下这些文牒,他觉得这些官吏和地方大家族勾结的问题,也是一个大问题。 李倓沉思片刻,才说道:“田亩问题和这邢州的冶铁问题,本质上是一个问题。” “是官吏腐败的问题。”李泌说道,“是官僚和地方大家族勾结的问题,还是人心崩坏了。” “表面上看是如此。”李倓点了点头道。 “圣人为何说表面如此?”李泌不解道。 “看起来是官僚和大家族勾结,其实是大唐律的不完善,是立法的不完善和执行的不完善。” 李倓回答道。 “李林甫虽然专权,但他完善律法这件事,依朕看,是有一定的进步的,只是终归不够彻底。” 李泌心中顿时好奇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皇帝谈唐律相关事宜。 “臣愚钝。” “简单来说,律法和行政要分离开。” “分离开?” “没错,现在朝廷律法相关的衙门有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各州有六曹,各县还有六佐,州的法曹官和县的法佐,分别只属于刺史和县令,而刺史和县令却是行政官员,司法官员被行政官员管,当行政官员利用手里的权力谋取私利的时候,他们的下属敢对抗上级官员吗?” 皇帝此话一出,李泌醍醐灌顶。 他内心震惊,自己以前竟然从来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过。 李泌道:“不但不敢对抗上级官员,而且这些司法官员还会被刺史或者县令利用,用司法来为他们的贪污做掩饰。” “没错,朕当初第一次去扬州,扬州法曹就公然站在扬州刺史那一边,颠倒黑白。” “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司法官员的任命、考核,都与地方行政官员分离。” “陛下圣明!” 君臣刚讨论到这里,张旸在外面道:“三郎,郭令公和张巡到了。” 第464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李光弼和仆固怀恩呢?”李倓问道。 “也在外面。” “都宣进来!对了,还有康阿义和许远也宣进来!” “是!” 关于司法和行政权的配置问题,显然不是地方性问题,也不是军政问题,而是牵涉到朝廷权力改制的问题。 这个问题,在清河是无法解决的。 清河能解决的是把这一次田亩私吞案的涉案人员都处理掉,并且拿出来在天下各州做反面教材。 与此同时,借此案,派钦差在各地巡查。 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最紧急的问题还是河北布防的问题,也就是之前与李泌、许远商议的,勾连草原,发展辽东的问题。 不多时,众人纷纷进来。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圣安。” “卿等不必多礼,请入座。” 众人落座。 李倓坐在上位,李泌坐在他旁边。 “李光弼!” 端坐的李光弼愣了一下,立刻起身出列:“臣在!” “去年在常山,击败史思明的那一战,朕听人说了,打得非常精彩!” “陛下盛赞,都是三军将士英勇,臣不敢有私!” “你的战术好就是好!朕这一点还是分得清的!”李倓看着大唐这个战术天才笑道,“谁教你的?” “是臣自己琢磨的。” “自己琢磨的,诸位都听听,那一战史思明可是有数万铁骑,河北诸州,除了张巡的清河,其他地方都败了,败得更惨的是河北人心,是李光弼在常山那一战,击败史思明,告诉人们,叛军不是不可战胜!” 李光弼立刻大惊,连忙道:“臣恐慌,若不是郭令公派臣去常山,恐怕也不会如此,若不是陛下圣明烛照,前线更不可能放开手脚!” “郭子仪有郭子仪的功劳,你有你的,在朕这里,功劳向来分得很清楚!” 李倓轻飘飘地将注意力再转移到张巡身上:“还有张巡!” 说到这里,李倓站起来,走下去。 这时张巡已经站起来,准备走出来,却被李倓挡住。 “张卿,我们又见面了!” “陛下!”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李倓仔细看着张巡头上的白发,还有脸上的皱纹,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这两年,你受累了。” 李倓第一次见张巡,是第一次找崔家的麻烦。 那是清河崔氏崔皓那一支。 当时被李倓给抄家了。 当然,当时他并未赶尽杀绝,只抄了本家。 什么旁支,其他房,其他县的其他支,都没有波及。 这事想起来有些戏剧化。 第一次和张巡见面,是抄崔家主房。 这一次和张巡见面,是把崔家其他支给抄了。 所以,张巡是崔家的克星? “陛下垂怜,都是为了社稷江山,臣不敢居功!” 李倓拍了拍张巡的肩膀,目光终于落到了仆固怀恩身上。 “仆固怀恩!” “臣在!” “朕听郭子仪提起过你,说你骁勇善战,这一次围攻田承嗣叛军一战,你有大功!” “都是郭令公指挥有方,臣不敢居功!” “你们一个个都如此谦逊,明明有功劳,却在朕面前把功劳往他人身上推?” 众人心头一颤,连忙道:“圣人恕罪,臣等不是那个意思!” “李卿!” 李泌出列:“臣在!” “这一次可要将这几位的功劳记好,提报到政事堂,朕要一个个封赏!” “是!” “朕这一次找你们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李倓终于开始说正题,“朕今天刚接到的消息,史思明在幽州擅自称帝,僭越天心!” 仆固怀恩激动道:“陛下,若您给臣一万精锐,臣现在就打到幽州城下,捉拿史思明!” “朕知道你很着急,但你先不要急。”李倓道,“朕相信你的勇猛和忠义,但叛军势大,幽州情况特殊,河北民生凋敝,平叛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更重要的是,西线的吐蕃还在不断增兵。 大唐和吐蕃之战,从剑南到陇右,再到西域,战线延绵数千里。 再加上西域局势风云陡变,西域诸国因为大唐、吐蕃两大超级势力的争霸,将大食引了进来。 西线再往后的惨烈程度,绝不亚于东线。 两线都是极限状态,李倓怎敢对幽州施行斩首战术? 万一失败,河北防线被突破,史思明一口气再打到洛阳,那时候李倓就真的只能从陇右调兵了。 好不容易稳下来的西线,就会再一次空虚。 所以,无论如何,东线战场,只能求稳! “朕打算在两个地方设立互市。”李倓的目光落到了郭子仪身上。 郭子仪是河北方面最高统帅,这件事肯定是直接说给他听。 叫来李光弼、仆固怀恩、张巡这些人,是为了加深加深君臣感情。 “一个是蔚州,一个是都里镇。”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皇帝会提出这样的想法。 “互市的目的是为了拉拢回纥人、奚人和契丹人,还有辽东的渤海人。” 仆固怀恩问道:“陛下,此次奚人和契丹人侵犯我疆土,为何还要与他们互市?” 仆固怀恩黝黑的脸上写满了疑惑,憨厚的神态下,长满了问号。 显然,仆固怀恩是一个耿直的男人。 “我们现在最主要的敌人是叛军,其他的敌人,暂时可以不是敌人,不仅不是敌人,还要联合他们,一起围剿叛军。” “但奚人掠夺我们,难道就这样算了?”仆固怀恩继续执着地问道。 “以后有机会让他们还回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李倓很耐心地解释着。 仆固怀恩这个性格啊,显然打仗是个好手,但玩政治,是真的不行。 “现在一切能够对叛军造成打击的,都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要拉拢。” 仆固怀恩这才点了点头,好像明白过来。 “妫州的互市,朝廷已经有人选,妫州要重新驻军,这一点就由子仪来安排,朕就不插手了。” (郭子仪,字子仪) “是!”郭子仪应了一声,“臣做好安排后,与李公商议。” 说着,他对李泌点了点头。 在场的,就只有郭子仪察觉到李泌的特殊,他显然是主动对李泌示好。 第465章 杨国忠:把皮鞭和蜡都准备好了! “另外,都里不是互市那么简单,朕想在都里派一支兵马驻守。一边做买卖,一边发展兵力。子仪以为如何?” “圣明如陛下所言,臣完全赞同。” “朕前几日还接到一封来自平卢发来的一封信,是左骁卫将军刘客奴发来的,两个月前,他联合平卢诸将,杀死叛将吕知海,现在占领营州柳城。” 众人不由得一怔。 “如此说来,王师更应该立刻北上,与营州兵马一同夹击叛军!”仆固怀恩又跳出来了。 他说话中气十足,眼神凌厉,体内仿佛有释放不完的精力。 尤其是一提到有出兵可能,他整个人立刻进入到一种战斗状态,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手持四十米大刀杀到幽州去。 连啃带刨地把幽州城削平! 李倓道:“刘客奴手中兵马不多,营州主力在去年就被安禄山抽调走。” “那现在……” “史思明这几个月都在忙着河北的局势,到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吕知海被杀,不过他既然已经回去了,而且还僭越称帝,必然会派人去营州,这纸是包不住火的。” “所以陛下想要在都里派兵,增援平卢?” “说是增援,恐怕鞭长莫及。”李倓指着地图。 都里在辽东半岛最南边,而营州的柳城却在辽西,两者相隔数百里。 且不说沧州无法快速大量派兵过去,就算能一口气派一万兵马,粮食也无法短时间内保证充足。 更何况,沧州兵过去后,也不可能立刻北上。 若是那样,等同于羊入虎口。 “柳城只要能防御一年,就有希望。”李倓道,“都里的兵,既是朝廷以后收复安东都护府的主力,也能帮助柳城分散叛军攻击。所以,都里至关重要。” 说到这里,李倓的目光看向张巡:“都里镇的兵马,要从沧州调派过去,可有问题?” “沧州兵马不少是本地人,要让他们心甘情愿渡海,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们倒是也能强忍着,但臣担心会影响士气。” “你的担心是合理的,所以朕就打算给都里镇的兵马加俸禄。”李倓又看向郭子仪,“郭令公以为如何?” “如果加俸禄可以快速出兵都里,是完全可以的。”郭子仪道,“不过海船却是一个问题。” “海船不必担心,朕已经派人去东南,让萧家派人去安排,下个月就有海船在沧州入海口停靠。” “陛下圣明!” “如此说来,就这么定了!都里的兵马,你尽快去安排,要择一员良将去都里,此事关系重大!” “陛下,臣心中已经有人选,此人骁勇善战。” “哦?” “就是一直跟臣一起的南霁云。” “哦,朕好像听说过他,是一员猛将,你来安排便是。”说到这里,李倓又看了一眼郭子仪。 郭子仪神色肃然地说道:“沧州防线交给张巡,臣是完全放心的,至于派何人去何处,张巡比臣更了解。” “好,既然如此,沧州到都里,全权由张巡安排。” “陛下,臣心中是不痛快的!”仆固怀恩突然说道。 郭子仪面色一沉,怒斥道:“仆固怀恩,休要胡言!” “诶,无妨!”李倓看向仆固怀恩,目光柔和,带着笑容,“你有何不痛快,说出来!” “陛下,仆固怀恩不太懂礼数,他……” “朕都说了无妨,都是大唐的功臣,不痛快就要说出来!” “臣想去打叛军啊!此次大胜后,朝廷不能追击叛军,臣心中太不痛快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打叛军!一想到叛军还在幽州一带,臣就难受!” 李泌突然说道:“陛下,仆固怀恩将军骁勇异常,那妫州的互市,正好就在叛军的眼皮子地下,又牵涉到与回纥人、奚人、契丹人的较量,是个容易起兵戈的地方,依臣看,就派他去妫州驻兵。” 李倓笑道:“甚好!甚好!” 仆固怀恩疑惑道:“去妫州吗?” “是的,去妫州。”郭子仪心中为仆固怀恩松了口气,“这可是一个机会,快快谢恩。” “臣多谢陛下!” “需要多少兵马,跟郭子仪说。” “是!” “这两件事要加快。”李倓强调道。 郭子仪道:“是,陛下放心,臣会尽快去安排。” “诸位今晚,与朕痛饮!不醉不归!” 八月二十日,长安城,大明宫,门下省。 “元相公!”吏部侍郎徐浩急匆匆赶来,“清河送来书信。” 元载正在厅堂处理公务,见徐浩着急的样子,不由得责怪道:“你现在也是吏部侍郎了,何事如此着急!” “是李泌李长源发来的文牒!” “哦?”元载立刻重视起来,他知道李泌是皇帝的心腹,李泌发来的,那就等同于皇帝发来的。 他打开快速看起来,这越来越心惊,也越来越越高兴。 “当年清河崔家没拔干净,现在倒是又染指田亩了,还有好几个州的官员都有牵涉。”元载嘴角的笑容都压不住了,“哎呀呀,这些人胆子真大啊!” 徐浩一脸疑惑地看着元载。 元载说道:“将上面的名字全部提录出来,再将官职单独拿出来,通知一下礼部,要推荐新一批的官员了。” “这是为何?” “为何?”元载敲了一下徐浩的脑袋。 真不知道他舅舅张九龄为什么这么牛逼,外甥这么憨! “河北诸州要严查了!要换很多官员下来!” “那岂不是我们安插自己人的时候到了!”徐浩差点兴奋地大叫出来。 元载吓得差点直接拿桌上的磨台去砸徐浩了。 “你要记住了,我们是一心为公,怎么能说安插我们自己人呢!”元载一本正经地说着,“以后不要说这种混账话!” “是是,知道了!” “去吧!” “那这个查案……” “杨国忠肯定也接到了一样的文牒,他现在恐怕兴奋得已经跳起来。”元载微笑地看着外面。 大明宫的长廊之间,仿佛真的听到了杨国忠兴奋的叫喊。 杨国忠:为大唐尽忠的时候到了!嘎嘎嘎!把皮鞭和蜡都准备好了! 第466章 大唐理工天才? 长安的反应非常快,尤其是杨国忠的动作。 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杨国忠在御史台一连弹劾了二十几名官员。 其中包括了清河的五名县令,三名县尉,还有邢州刺史、洺州刺史,以及邢州、洺州、魏州各六名县令。 另外,赵州、冀州、博州、相州,也有官员上榜。 这些都是在禁卫军审崔家的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来的泥。 如果你仔细看看这几个州的位置,就会发现,它们彼此相邻,而且全部是河北大平原的精华之地。 所谓的精华之地,肯定不是搞工业的地方,而是河道密布、地势平坦的平原地带。 这在农业时代,就是肥美的宝地。 例如魏州,河北道之所,开元天宝年间,人口都在一百万以上。 例如相州,在三国和南北朝时期,是鼎鼎大名的邺城所在之处。 这些地方的官员,这一次都有上榜,为什么? 因为近、土地资源好、秩序崩坏,官员之间能短时间内悄悄勾结在一起,通过隐藏手段,快速获取土地。 更重要的是,战争时代,粮食就是贵,更何况是朝廷埋单,拿到多少田,就等于拿到多少钱。 众所周知,在古代,官场上混是离不开钱的,有了钱,官运就可以通达。 官运通达了,就会有更多钱。 对于河北的百姓来说,现在是崩坏的时期,苦不堪言。 但对于这些官员来说,明显就是搞钱、升官的机会啊! 但谁料到,这一次皇帝居然亲征,而且直接到了河北腹地清河,还恰好查到了田亩这件事。 查到这件事还不算什么,在大唐,偶尔有几个造假再正常不过了。 只需要找几个替死鬼出来,上报上去,等事情过去了,再把这几个替死鬼重新提拔出来就行了。 反正大唐的百姓也不会说什么。 但这一次似乎不一样啊,皇帝他居然一查到底! 八月下旬,长安的御史急匆匆赶到清河。 而且来的还是侍御史,是杨国忠的心腹之一的崔光远。 崔光远左脚刚迈入清河地界,就对身边的人说:“本官是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无关,还是我们博陵崔氏忠于大唐啊!” 当然,崔光远急着到清河,是为了还能见圣人一面。 见圣人一面也不是为了汇报工作,而是为了表达自己对清河崔氏以及各州涉事官员无耻行径的愤怒。 顺便舔几下圣人。 但奈何崔光远终究还是错过了,他前脚到清河城,李倓后脚就已经离开了清河。 舔狗计划落空,崔光远恼羞成怒,只好把一腔怒火都撒在等待御史复查的那些个官员身上。 崔光远:哼!都怪你们!如果你们再多几个贪污的,圣人不就不会那么早离开了吗!害得人家见不到圣人了!你们的错!打死你们! 总体来说,对河北道诸州做审查是比较顺利的,基本上没有出现阻碍。 无论是禁卫军的初审,还是御史台派人来复审,都相对顺利。 当然,按照规矩,这些官员还要被押送到京师,由大理寺再审,最后刑部复核,提报所有的审核结果。 转眼已经到了九月初,李倓在某天的清晨,从白马渡口南渡黄河。 此时,黄河南岸村落的炊烟袅袅升起。 村头的狗叫声中,家里的男人带着农具,往田野里赶去。 天已经明显凉了下来,田野间的树林,在朝阳中,仿佛燃烧的火焰一样,随着秋风,飘得满天都是。 李倓引了一碗热汤,吃完几个饼,打算继续赶路。 今年冬天,吐蕃人一定不会安定的。 河北的局势暂时稳定,但陇右的局面却未必啊! “圣人。”李泌骑着马急匆匆赶来,“杜子美的奏疏。” 李倓接过来。 杜甫啊! 感觉有点时间没见面了,也不知道他这个淮南道采访使做得如何。 “嗯,子美说从扬州大学再抽调了五百名学生到河北诸州,人生够吗?”李倓颇有些惊诧。 李泌道:“人数是够的,几个月前,子美就跟我写信,说现在扬州大学的人数已经到了五千三百二十人。” “都这么多人了!” 李泌不由得也感慨:“子美在教学方面的才能,还真没几个人比得过呀!” 李倓心里嘀咕着,难怪杜甫给后世留了那么多要背诵的! “工科的学生是大多数,还有数学和理学方面的。”李泌道,“圣人请过目。” 说着,李泌又取出一份文牒。 李倓打开看后,大吃一惊:“这是城建图纸?” “是的,是一个叫白季庚的人作的。” “白季庚?” 李倓心头微微一动,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又没有什么印象。 “这个人是关中华州人,原本苦读走科举之路,后来您在扬州设立扬州大学,名声大噪,扬州大学又广招明才,且无门第之见,有些有志之士,便跋山涉水过去。这个白季庚便是其中之一,他在扬州大学读了三年,无论是数学,还是理学,都是第一。” 李倓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翻看。 好家伙,这图纸旁边还备注了大量的几何知识。 他记得自己当初只是给扬州大学提供了比较基础的几何知识。 最多也就到线与线的关系描述。 但白季庚标注的这些,明显已经在自己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了。 他做到了球面几何和射影几何了。 这对于建筑学来说,是非常大的一步。 而且这个人还在最基础的力学上,做了一些阐述,并利用力学和几何学,画出了一栋高大的房子的雏形。 李倓快速翻了几页。 果然,这个人还论述了当年洛阳明堂的建筑特点。 看来是个理科天才啊! “这个人要重点保护起来。”李倓说道。 “臣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为了增加安全,应该给一个官,引起他人的重视。” “给翰林学士!” “直接给翰林学士吗?”李泌略有诧异,“翰林学士读的都是圣贤,臣担心翰林院那边会有意见。” “有意见,让他们来找朕,这个人一定要给到翰林学士。” 翰林院是李隆基时代才设立的。 但这个时代的翰林学士,还不是后来的翰林学士。 这个时代的翰林学士,还是皇帝的近臣顾问,专掌内命,也就是一些极端机密。 例如宰相的任命和罢免。 宰相是大唐百官之首,是国家大事。 宰相的任命和罢免,皇帝一般都需要提前计划、权衡。 当皇帝决定之后,不能直接跟宰相候选人谈,而是让翰林去宣布。 翰林是从文学侍从中选拔出来的。 第467章 盘活南北资源 “还有一件事。”李泌说道。 “何事?” “对于邢州官员私卖铁一案,第五琦上疏,请求朝廷能够将铁收归朝廷专营。” “不准。”李倓道,“邢州官员之所以能倒卖铁,正是因为那个铁矿是朝廷经营,才让官员有了这个机会。” “但长安也传来一些消息,朝堂上关于邢州倒卖铁一案,也有这样的声音。有的官员认为国库现在比较紧张,将铁收归朝廷,可以增加国库收入。” 增加国库收入? 那显然是增加官僚的收入! 大宋将大部分商品都专营,转为禁榷,大宋国库富裕了吗? 如果治理天下,是利出一孔则必然国富,那王安石的变法还会失败? “依卿看,我们该如何?”李倓问李泌道。 “臣不赞同收归朝廷。” “为何?” “第一是收归朝廷,官僚多了中饱私囊的机会;第二是收归朝廷,朝廷官职必然增多,收入增多,但开销也会增多。并且官员编制增多,开销的增加,是无法预知的。” “正如买了一匹好马,却还要配一个好的马鞍,再配置一副好的马蹄,还要再修建一个好的马棚,再请养马的人来看管,这个养马的人,还需要仆从去看管。” “这匹好马,平时未必经常出行。” 李泌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一个道理: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事物本源的运转规律,并不是表面看缺什么就立刻去补什么。 事物本源的运转规律,具备自我修复的功能。 但作为人,天生是缺乏安全感的,当一个具象的问题一出现,这个人第一反应是赶紧解决这个问题。 通常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增加一些工具,利用一些手段。 等这些工具和手段都登场后,才突然意识到,工具和手段本身,也会出现问题。 而且随着数量的增多,问题会快速复杂化。 所以,人生在面对许多不确定的改变的时候,考验的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聪明才智,而是一个人的智慧和定力。 “你说得对,朝廷两线用兵,府兵崩溃之势已经无力回天,募兵之重,卿亦知晓,若此时还要横生枝节,在行政官员上增加官职,无异于火烧浇油。” 李倓骑着马,往前继续赶路。 “催促门下省把任命许远河北采访使的敕令过了,另外,再拨发一百万贯到许远那里,作为河北民生救济,今年河北各县都必须准备充足的农具。” “钱恐怕不够了。” “先拨了再说。” “是!” 现在人力砸进去了,钱也砸进去了,清河的钱行也开始了,看起来河北的民生将会以极快的速度恢复? 并不是! 还差最重要的一点。 这也是李倓急着回京的原因。 一个地方的发展,需要的是资源和规则的双向并进。 钱和人都是自愿,而钱行做的是激进的推力,如果推力没有底线,很快就会把整个盘子砸了。 所以现在需要一个底线:个人资产所有权! 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河北发展到一定的时间,很快就会再一次被权力者吞噬。 天子凯旋的消息,在河南道、都畿道传开。 这一路过来,不知有多少民众街道欢迎。 尤其是从汴州到洛阳这条路上,被战火摧残的村落,失去亲朋,在叛军可能再一次南下的恐慌中挣扎着的人们,他们对河北胜利的渴望,与河北本地人是一样的强烈。 到了九月初十,李倓抵达洛阳的时候,洛阳城外,早已人山人海。 民众们热烈地欢呼着,他们看见的不再是叛军的铁骑,而是秋风中,王师的旌旗。 这意味着,叛军今年真的不会再来了。 恐慌和压抑的情绪,一下子消失。 无数人冲到官道上,高呼着万岁,高呼着大唐万岁,高呼着大唐的圣人万岁。 欢呼声如海。 对他们来说,似乎和平都回来了,那个大唐似乎都回来了。 去年的叛乱,似乎就这样戛然而止。 所有的怒海,都化作了清风。 甚至很多人认为,叛军已经被彻底消灭。 被禁卫军簇拥的李倓,听到了那些声音,他也看到了不少民众。 他理解他们,天崩地裂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是蜉蝣,都渴望活下去。 他们太想要回到以前,回到那个没有战争的年代。 回到洛阳后的李倓,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向民间发布公告:叛军没有被彻底消灭,但朝廷在河北构筑了坚固的防线,叛军不会再南下,并且朝廷已经在组织军队准备消灭叛军。 即便知道叛军还没有被彻底消灭,民众依然高兴,他们对这位新皇的拥戴,达到了顶点。 甚至已经开始追赶开元时代,对李隆基的拥戴。 李倓的声望在一次又一次对叛军的胜利中,持续上升,不仅仅体现在河北、河南、都畿三道,淮南、江东各州先后听闻叛军被击败,各州无不欢呼。 就连很少关注时政的老农,也高兴地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家人和邻里。 从来没有一件事,能让大唐诸州,不同阶层的人,如此关注。 如此为同一件事高兴。 当然,此时的他们还并不知道,河北局势的稳定,也拉开了大唐后续诸多新政的序幕。 一些这个时代的人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变革,将会陆续登场。 在李倓回到洛阳的第二天,萧恒再一次拜访了李倓,并且将江东造船坞的进展做了详细的汇报。 按照萧恒的汇报来推算,下半年,从江东一路抵达洛阳的船只运输量,将翻一倍! 并且萧恒还联络了朱、张、顾几家,开始快速收集海船,在扬州的长江段,设立了出海的渡口。 不仅江东的几个大家族闻风而动,淮南道运河沿海诸州,先后涌现出一批商社。 在朝廷往北方砸进去大量钱财后,江东、淮南、河南等各地都敏锐地嗅到了丰厚的利润。 运河沿岸的各州县,大批粮食被收购上来,装上了船只,开始源源不断地运往洛阳。 再从洛阳进入到北运河段。 这半年的时间,大唐商务部在各道下放的商社新政,无疑迅速盘活了各地资源。 当然,在皇帝刚回到洛阳的时候,也有地方监察官员,就运河段某些州县的官员为了利润,勾结本地有势力的人,强取民间资源一事,发来了奏疏。 大唐的民间资源在被新政盘活的同时,也有许多人看到了漏洞,开始疯狂地吸食民脂民膏。 不过整体上,黄河以南的一部分资源也的确被调动起来,对河北有了实质的增援。 在大唐内部整体趋向稳定的时候, 九月中旬,史思明调拨了一万大军,开始准备对奚人兴师问罪。 他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收编奚人和契丹人,扩充自己的兵力。 第468章 目标是圣人? 九月下旬,天气已经明显凉下来。 但大唐朝堂上下却热闹得很。 河北田亩案涉案的官员,被押送入京。 关于这件事,大明宫宰相厅的官员们没日没夜加班开会。 一下子撸了好几个刺史下来,还有好一些县令,这对于大唐的政局来说,绝对算得上一件大事了。 接下来怎么安插自己的人,就是个技术活了。 毕竟河北那地方,可是肥差啊! 据小道消息传闻,明年朝廷还会往河北撒更多的钱。 更别说,上个月,在清河,河北道钱行正式设立。 一句话:把钱往死里砸过去!砸不死就继续砸!砸出一座山来! 如此巨大的利益诱惑,官员们一边正儿八经地歌颂着朝廷的英明,一边严肃地讨论着派那些清正廉明的人去河北。 每一个人脸上都写着一排字:为大唐鞠躬尽瘁! 比起那些为大唐鞠躬尽瘁的人,某些人的工作就显得格外轻松简单。 例如崔光远刚把河北这些官员送到了不良人的监狱里,正在家里吃美食的杨国忠,立刻就跳了起来。 西域葡萄什么的,都不吃了。 连忙穿好衣服,出去的时候,连嘴巴都不擦,到监狱后,抓起鞭子就开始展开正义的审判。 在杨国忠不屑地奴隶下,第二天就出了一份更加完整的招供书。 当这份招供书提供到大理寺的时候,大理寺的官员们看完后都差点疯了。 原本只有三个刺史被牵涉进来,但在杨国忠专业的审问后,又牵涉进来了两个刺史,另外赠送了七个县令,九个县尉。 并且还牵涉到了长安的官员,例如两个吏部员外郎,以及一个户部郎中。 前前后后,整个案子,一共牵涉进来四十六名官员。 更加让大理寺和刑部官员难以接受的是,在杨国忠的审问下,这些官员把自己怎么贪污、怎么逼死人、怎么勾结的细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大理寺的官员看完后,脑瓜子里只有一个字:这妈的不杀了,天理难容啊! 刑部的官员看完后,脑瓜子里也只有一个字:这他娘的不千刀万剐,对不起天下苍生啊! 杨国忠有一种本事,经过他审理的案子,被审人往往会成为罪大恶极的人。 而这个罪大恶极,还是被审人自己承认的,并且还是在那种流下忏悔眼泪的情况下承认的。 这个案子,直接把长安上下都整懵逼了。 大家还清楚地记得上一个案子,就是今年年初,牵涉到了不少朝廷高官,也是杨国忠一手查办。 那个时候,犯人还不是这样的。 怎么现在的犯人,都这么积极了? 还是说,杨国忠的业务能力在突飞猛进? 卧槽了! 大约在九月二十二日,元载对刑部提报上来的文牒做了批复,他给出了比较严厉的处理方案:处斩。 当然,宰相是没有权力随意杀官员的。 到了这个程度,就得提报到皇帝那里。 九月二十四日午后,秋季的天幕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 洛阳河畔渡口,停满了货船。 渡口之上,有一些旌旗飘舞着。 有的写着“梁记物流商社”。 有的则写着“萧氏物流商社”。 还有的写着“大唐洛阳物流商社”。 一群人从一艘精美的船上下来,被另外一群人迎了过来。 “阿妹,你终于来了!”萧恒脸上的笑容难以掩饰。 “兄长急着让我来洛阳作甚?”说话的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长裙,明眸善睐,气质典雅,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得体。 “为了我们萧家啊!”萧恒压低声音,急着说道,“你是知道的,现在朝廷在江东设立最大的造船坞,是给咱萧家去办的。” “嗯,我听说了。” “事成了,萧家财富翻倍,而且前些日圣人召见我,还说让我们负责往辽东运输粮食,朝廷按照市面价购买,这些都是发财的机会。” “圣人对我们这么好,与我这个小女子有何关系,兄长因何突然让我来洛阳?” 萧悦绫疑惑着。 “圣人对我们越好,那其他人就越想着抓我们的把柄。”萧恒说道,“之前伯祖父尚在之时,没有人敢对付我们,但伯祖父走了,大伯虽然继承了徐国公的爵位,但毕竟这里是两京,不是咱们江东,我这是担心啊!” 说到这里,萧恒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你看我,两个黑眼圈,我都已经半个月没睡好觉了,这半个月,我在洛阳赚了一万贯,但我睡不着觉!” 一万贯是什么概念? 邢州刺史私下倒卖铁,一次也就差不多赚六七千贯,还要跟这条线上的不少人分。 长安顶级权贵圈的一栋大宅子卖五千贯,洛阳北城区,也就是洛水以北的城区,大多都是权贵住的,一栋大宅子差不多也就四千贯左右。 这种大宅子可不是一般的别墅,而是能容纳上千人的顶级大宅院。 一个吏员,一个月的俸禄是一贯,要赚一万贯,不吃不喝八百多年,从唐朝上班到明朝。 而萧恒现在却因为半个多月赚了一万贯感到焦虑。 萧悦绫微微张着小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自己的兄长:“我与兄长有血亲,兄长不能因为睡不着觉乱来哦。” “哎哟,我的小妹,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这次来洛阳,收到了大伯从长安发来的信,让咱们萧家务必想尽一切办法,送一名女子入宫,否则萧家的财富是拿不稳的!” “入宫?”萧悦绫大吃一惊。 萧恒连忙小声道:“今日圣人会再次召见我们,到时候你与我一起去,会有酒宴。不是在宫里,是在洛阳商会。” “为何在商会?” “有不少官员还在抵触现在的商业新政,长安的阻力很大,所以商业新政才在洛阳颁发,圣人从河北回来,也是先落在洛阳,而不是急着回长安。” “原来如此。” “我会想办法把圣人灌醉,你务必想尽一切办法,服侍圣人!” “兄长是让我睡了圣人?” 第469章 我们一起生孩子吧 萧恒愣了一下,嘴角微微抽搐,眯起眼睛,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萧悦绫。 “怎么说呢?你这样说不太合适,但你要如此理解,倒也不是不可以!”萧恒再一次压低了一声,“我打听了,现在圣人还没有妃子,咱先混个嫔妃,这样萧家赚钱才能拿得稳!” 午后金灿灿的银杏树叶缓缓落到地上,又慢慢飘起来。 张旸疾步走到寝宫门口,止住脚步后,却沉默下来。 “张旸,何事?” 里面传来李倓的声音,张旸这才敢进去。 李倓正侧躺在榻上,用一只手撑着脑袋。 柳苏苏在一边为李倓扇风,温柔地问道:“三郎,力道可还行?” “甚好。”李倓全身放松下来。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如此放松了,这是难得的短暂的平静的日子。 自从登基后,他时常怀念当时在百孙院的泳池边开舞会的时光。 那时候,没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去忧愁,岁月如此静好。 一边的李泌继续汇报着:“预计出动兵力在一万以上。” “史思明真的出兵了?”李倓的语气风轻云淡,但还是有那么一点诧异。 “这个消息不会有假。” “朕记得朕好像用弓箭射中了他的眼睛,而不是脑子?” “圣人射中的是史思明的眼睛。” “那史思明这一步,到底是怎么想的?”李倓有些不解,“他若联合奚人,朕觉得是正常的,他现在出兵,难道想跟奚人打一仗?” 李泌回答道:“大概他认为,奚人畏威,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威慑奚人。” 李倓忍不住大笑起来:“那一箭,看来的确损害了史思明的脑子!史思明既然要跟奚人对着干,就由他去!你多多催促曹王那边,让他尽快在妫州做互市!” “是!” “对了,下午的商会议事安排得如何?”李倓突然转了个话题,“现在已经是九月,今年国库收入,还差了一千五百万贯,有些地方的抚恤金还没有发下去吧?” “安排好了,臣也提前问了萧恒,今年造船、收粮,都没有问题,仅仅洛阳造船商社,就招募了近五千人,每人一个月一贯的俸禄。” “可有签契约?” “有一部分有。” “那就是大多数没有?” “是的。” 李倓坐起来,脸色严肃起来,那这就是大问题。 李倓又问道:“洛阳造船商社是都畿道直辖?” “是的。” “开工多久了?” “已经有三个多月。” “每月俸禄可有如此发放?” “臣暂未了解。” “哦。”李倓没有继续追问,但心知肚明。 李泌没有正面回答,但也心知肚明。 一开始就强调的商社分股制,所谓的股份制,如何分股份,各方承担的责任和义务,以及分红,那都是在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股东和股东之间的契约肯定是签了的。 但商社和工人之间,恐怕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这时,张旸道:“三郎,刘志在外面,婉娘也在外面。” 李倓眉宇间的神情这才舒展开,说道:“让他们进来。” “是。” 李泌突然道:“臣先行告退。” 李泌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刘志和刘婉兄妹,双方还点头示意。 “臣参见圣人。” “婉儿,你来了,我们有段时间没见了。”李倓坐在那里,招呼着刘婉,“来,坐在朕身边来。” 刘婉走过去落座:“圣人唤我来,不知何事?” “这半年多,你都在江东,辛苦你了。” “我们兄妹当初都承蒙圣人的收留,才有一口饭吃,现在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他们都称我三郎,你以前称我郎君,怎么现在左一个圣人,又一个圣人了。” “因为圣人现在是天下的君主,已经不仅仅再是婉儿的郎君了。” 刘婉一本正经地说着,眼神中充满了坚定。 李倓很了解她,她是一个性格很倔强的女子。 “还是郎君的称呼好呀。”李倓淡淡地说着,“我这一次找你来,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这件事还牵涉到你的兄长,所以让你们都来了。” “是洛阳最近招商大会的事吗?” “你还知道洛阳商会?” “现在江东、淮南不少商人都到洛阳,慕名而来。”刘婉说的很认真,“今年往河北道调运了如此多粮食,这些人商人都赚到了钱,现在还想继续赚。” “我找你来,不是什么招商大会。”李倓也很认真地说着,“招商大会一事,魏王会安排好,都畿道的大大小小官员都会重视。” “那圣人……郎君,找我来何事?” 李倓突然道:“我找你来,是想跟你一起生好几个孩子,哦,当然,是你来生。” 刘婉愣住了,她震惊地看着李倓,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志也愣住了,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婉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通红。 “郎君,我兄长还在这里……” “我立刻走!”刘志转身就跑,“圣人,臣先告退……” 说着,还在一边已经露出微笑准备吃瓜的张旸也拉了出去。 “我刚才可能说得有些生硬。”李倓又说道。 “郎君是天子,天子怎么说都是对的。” “那不是,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我们认识那么久,你有情感诉求,而我也需要后宫有你这样聪慧且明事理有担当的人,我们的孩子也一定会很优秀。” “郎君之所以要跟我一起生孩子,是需要我吗?” “是一种踏实感,是一种归属感,大唐现在是多事之秋,大臣们都想往我的后宫塞各种女人,那些女人我不了解,我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性格,她们的诉求是什么,她们会闹出什么样的问题来。” “但郎君是天子,天子的后宫有很多女人,是合理的,也是必须的,因为需要更多的皇子。” “是啊,但问题就出现在,人多了,矛盾也多,后宫的事是天子的家事,可天子的家事,向来都是国事,天子哪里有什么儿女私情呢?” 或者说,像李倓这种人,哪里还有什么爱情呢? 他前世死的时候,都三十几岁了。 一个男人,过了三十岁,还在追求爱情,那本身就是一种幼稚。 三十岁以后的男人,追求的更多是自我的价值。 第470章 洛阳就是世界商业中心 一边的柳苏苏也听得手中的扇子都忘记摆动了,脸上出现一丝惊愕。 她可是亲眼见过圣人当年还是郡王的时候,在泳池边的快乐小日子。 怎么现在,摇身一变,就他妈的成了钢铁直男了? 当年那些甜言蜜语的小情话呢? 什么儿女私情! 当年你在泳池里的时候,说的那些黏糊潮湿的话,可比儿女私情润爽多了! 似乎察觉到李倓察觉到自己,柳苏苏立刻开始扇风。 “我绝对是一片真心地邀请你。”李倓一本震惊地说道,“不信你问苏苏。” 柳苏苏立刻道:“是是,圣人平日里都在念叨着婉娘,跟我们说婉娘有多贤德,多么能干。” 刘婉脸红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张旸的声音:“三郎!商会的事快开始了!” “让他们等一会儿!”李倓回应道。 “还是不要让他们等了,商会关乎到国库,国库关乎到前线,也关乎到各道诸州百县。”刘婉说道,“圣人以前就常说坐在什么位置就要做什么事。” “我们现在也在谈很重要的事。” 刘婉说道:“如果因为我们的事,耽误国事,那我们的事,就不那么重要,至少暂时不重要。” 眼看着李倓还要说,柳苏苏立刻道:“郎君,婉娘她已经答应了,婉娘果然如郎君所说,贤惠如兰,心胸雅达,凡事都以郎君之事为先。” 刘婉怔了怔,想说自己还没答应,柳苏苏随即道:“郎君,下午不是要去商会吗?不如也带上婉娘,她对淮南道各州的商业很了解,妾身带她去打扮一下?” “可以。” 柳苏苏拉着刘婉就走了出去。 走到外面的刘婉跟着柳苏苏,小声嘀咕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做好什么准备?”柳苏苏一边走一边问道。 “这件事太突然了,我……” “我们这一路走来,哪一件事给郎君准备的时间了呢?”柳苏苏又道,“如果什么事都要做好准备再去做,就晚了,爱也是。” “啊?” “长安和洛阳很多大臣,还有地方上很多官员,都在关于后宫一事上奏疏,圣人今年已经二十四,尚未有子嗣,正如他所言,那些女子,他哪里了解,她必须有一两个能支撑起后宫的人,值得他信任的人。” 大唐后宫那些事,也不是一般的乱,只是非常乱而已。 乱到后宫突然跑来当皇帝的有,乱到公主联合宗室和后宫又一顿乱砍的有,乱到后宫挑唆,一天死掉皇帝三个儿子的也有。 而且,就在去年的玄武门当夜,后宫之主被除掉。 后宫,在大唐是个神奇的存在。 至少在安史之乱以前,大唐的后宫就没有消停过。 别的朝代的宗室,各有各的奇怪,大唐的宗室,都是竞争上岗。 这是儒家影响非常微弱的一个大统一王朝,至少李唐皇室的家风不怎么受儒家影响。 所以无论是宗室还是后宫,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但我出身卑微,我……” “圣人的亲娘出身也不算高贵。” “我还是有点害怕,我以前从来没有……” “那么多风雨都走过来了。” 刘婉低着头,跟着柳苏苏走,走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吧,那就往前走。” 未时上四刻(下午两点),李倓收拾了一番,一身明黄色圆领常服,带着人,骑着马,浩浩荡荡出了宫。 如果说大唐长安城是这个时代的政治中心,那么大唐洛阳城就是这个时代的商业中心。 它坐落于洛水之畔,洛水以北是皇城是达官显贵的住宅,有着名的奢侈品中心北市。 洛水以南的诸坊则是平民和有钱人住的地方。 当然,在临河之处,也有不少达官显贵会把宅邸安置在这里,站在阁楼上,便能欣赏洛河的风光。 除了洛水之便,洛阳还是南北大运河的中心。 南运河勾连河南道、淮南道、江南东道,其中汴州、扬州都是南运河上着名的商业中心。 扬州在春秋时代就是吴越着名的中心地带,到了隋朝,杨广对扬州加大建设,扬州俨然成为东南中心。 东南铜业发达,宣州纸张发达,苏州丝绸发达。 而汴州,在春秋战国,是中原腹地,战国第一强国魏国的中心,这里一千多年来都是文明的中心地带。 早在三国曹魏时代,曹魏为了供给前线合肥,对抗吴国,在现在的河南道和淮南道大肆开渠,形成了黄河与淮河之间河道密集入网的局面。 这都为东南连接洛阳打下了基础。 直到南运河的彻底贯通,东南与洛阳的经济大动脉彻底形成。 所以,无论是日本还是新罗人,都可以抵达走海陆,进入长江,抵达扬州,再走大运河到洛阳。 而北运河的任务,更多是扮演了大唐前期的漕运的重要角色,毕竟北运河贯通了最富裕的河北。 又因为洛阳与长安相隔不算远,从西域来的许多外国人,会选择从长安到洛阳,扩大买卖。 你可以这样理解,洛阳不仅是南北运输枢纽,还是东西枢纽。 政治看长安,商业一定是看洛阳。 李倓出了皇城最南边的端门后,上了黄道桥、天津桥,最后一处桥叫星津桥。 随后沿着洛水南岸的大道,一路往道德坊行去。 此时,洛水波光粼粼,从运河进来的商船密集如梭。 有能容纳一千多人的巨型大船,也有容纳数十人的小船。 那些大船的甲板上,摆放满了商品。 “集装箱还没有普及下去吗?”李倓眯着眼睛看向河道上那些大船,上面许多商品都很混乱。 “有些已经在用。”李俶道,“用过的都说好,绝对好!集装箱简直改变了整个河运!至于那些船用不用,由着他们去吧,不用损失是他们自己。” 李倓也没有多问。 关于集装箱那件事,那玩意儿可是划时代的发明,是物流业的大革命。 它的出现,简直是直接改变了地缘经济格局,大大加快了全球远洋贸易的步伐。 李倓相信,如果大唐也普及集装箱,哪怕是木质的,也能大大提升效率,甚至直接影响各地经济格局。 关于物流业的专业叙述,又是长篇大论,李倓决定还是慢慢来普及。 眼下,大唐第一次大商会要开始了。 那些商人今年赚了不少钱,该拿出来做投资了吧? 第471章 大唐圣人讨薪 “清河田亩案审问得如何了?”李倓一边赶路一边问李泌。 前面街道上,人来人往,四周车水马龙。 “应该已经有结果,正在送到洛阳来的路上。”李泌道,“白季庚的任命也发下去了,从扬州大学调过去的人,现在已经全部到了河北。” “分配得如何呢?” “是许令威任命的,每一个县分别分配了三人以上。” 李倓没有继续追问,河北的建设,交给许远就行了,他定期汇报,自己定期知道进度,遇到什么问题,可以做什么支援。 其他的? 那都是瞎操心! 真正能帮助河北的,还是把南北的商业和物流进一步疏通,这样就会有更多的资源快速北上。 就在一群人浩浩荡荡快要到道德坊的时候,突然,前面的街道上出现了异动。 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在街头的人群中快速奔逃,后面有衙差追赶,一路还撞倒了不少人。 很快,有两个人被衙差追上,扑倒在地上。 最后一个人还在用尽所有力气狂奔,但最后也被扑倒在地上,只不过他被扑倒,身体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到了李倓面前。 周围的护卫将李倓护在后面。 另外两个被扣下后,绑住双手,衙差们向周围企图围观的人呵斥道:“官府抓犯人,闲杂人等退避!” 其中一个衙差,看起来像是队正,他看了一眼李倓一行人,立刻认出身份不简单,连忙上前道:“对不住了,诸位,衙门抓捕逃犯。” 在最前面的武意问道:“都抓到了吗?需要帮忙么?” “抓到了,都抓到了,打扰诸位了。” 那几个人被衙差扣押,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其中一个犯人突然大声喊道:“洛阳的乡亲们,你们不要再去洛阳造船厂了!那里是最黑心的地方,那里不拿人当人!” “住口,你们几个杀人犯,还敢在这里胡说八道!”那个队正一棍子抽过去,抽在刚才喊话的那个人身上,后者惨叫了一声,不敢再乱说话。 “官府拿人,闲杂人等回避。” 周围的人纷纷避让。 “等等!” 后面突然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 前面的队正止住脚步,回头看去。 李倓问道:“刚才他是否提到洛阳造船厂?” 队正看了看周围,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道:“敢问阁下是哪位?” “不要多问,直接回答问题。” 队正心头一缩,他仅仅只是看了李倓一眼,就被那双明亮的眼睛威慑到了。 “这几人都是杀人逃犯。” “我问的是,刚才他们是否提到洛阳造船厂?” “是有提到,他们几人原本是洛阳造船厂的工人。” “为何被捕?” “是杀了人。” “杀了谁?” “船厂的一个监工,这三人将监工打死后,逃出船厂,当时不少人都看到了,证据确凿。” “我们不仅打死了他,我们用斧头把他的脑袋劈开!”其中一个人突然用力地嘶吼起来,像一头野兽,然后开始狂笑,“我们三人,一人劈了三斧头,把他的脑袋劈得面目全非!” “住口!”队正呵斥道,“你们几人丧尽天良,王法不会饶过你们!” 那个人狰狞笑道:“呸的王法!这世间哪有王法!这世间根本没有王法!这世间有的只是狗仗人势的奸恶之徒,对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人的欺压!” 另一个人说道:“还有对我们的欺骗!” “洛阳的乡亲们!我们杀了人!那个监工被我们砍死了!”第三个人嘶声说道,他的脸上出现扭曲的笑,快速眨着眼睛。 又想笑,却又想哭。 “我们很痛快!就是对不起还在家里等我们的家人,你们千万不要去洛阳造船厂了!那里不会拿人当人的!” “还敢乱说!”队正一声令下,“都带回去!” “等等!”李倓道,“你刚才说,那里不拿人当人,是什么意思?” 队正立刻道:“这位郎君,这些衙门都会……” 李倓对队正说道:“一边站着,我不让你说话,不要说话。” 队正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站在一边。 李倓又说道:“把人带过来答话。” 队正赶紧招手,那三个人被带过来。 “怎么回事?”李倓看着这三个人。 “没什么,就是我们杀了人!我们自知逃不了了,死了就死了!” 李倓道:“我问的是,你们说洛阳造船厂不拿人当人,是何意?” “他们就是不拿人当人,在招募我们的时候,跟我们说一个月一贯,包吃住,我们进去后,一天只能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全部再干活!” “别说一个月一贯,一天能保证吃些饭就不错了,如果不是需要我们干活,连一粒米都不愿意给我们!” “有人累倒,带病继续干活,累死的,就埋了!” “胡说!”一边李俶怒斥道,“洛阳造船厂是朝廷的制造厂,怎么可能如此!” “对!不是这样!都是我们在说谎!走吧,我们回去等着被砍头,不要跟这些穿着丝绸的畜生们说话!他们只会官官相护!他们还满口的仁义道德!” 李倓看着那个队正,问道:“这三个人真的是造船厂的工人?” “是……是的。” “他们说没有发俸禄,一天只能休息两个时辰,是不是真的?” “这……我哪里知道,我是县衙门的,只负责抓人,这几个人杀了人,我们的任务是抓他们回去。” “没有调查清楚是何原因杀人?”李倓道,“没有去船厂询问?” “郎君,这是衙门的事……” 武意翻身下马,向队正走过去,取出一块令牌,小声道:“禁卫军通行,问你什么就说什么。” 队正一看令牌,再看那阵仗,吓得不轻,立刻道:“他们说的俸禄……我随口问了,的确是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发,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还有工时的问题,这个我不知道,我……” 李倓转头问李俶:“船厂的主官是何人?” “是一个工部主事,叫刘畅。” “今日去商会?” “他会去。” 李倓道:“走,带上这几个人,咱们去商会,向刘主事讨要俸禄。” 第472章 那必富可敌国? 洛阳商会在道德坊,这里距离南市不算远,又在洛水之畔。 商人们往来都非常便利。 此时,道德坊内,一座大院门口,聚集了许多人。 这些人穿着圆领缺胯袍,脸上都带着笑容,有说有笑。 还有几个胡人,看起来像是粟特人和波斯人。 他们也操着一口流利的大唐官话。 “萧郎君,您总算来了!”一个满脸胡子的胖子眯着眼睛笑道,快步向萧恒走来。 “刘主事。”萧恒做了个叉手礼,表示尊敬。 虽然萧恒多次面圣,又是萧家的翘楚,他的伯父萧华还是徐国公,地位比刘畅高,但刘畅是洛阳造船厂的主事。 这个造船厂很特别,算是朝廷在洛阳的第一个造船厂,是商务部钦点的官营制造厂。 朝廷大肆扶持造船业,半年时间,大大小小的造船厂如同雨后春笋一样,都畿道就有大约五万人参与到造船这个行业。 规模之宏大,前所未有。 而洛京最大的造船厂就是洛阳造船厂,这个造船厂现在是刘畅在负责。 据说这个刘畅政治能人,他与许多达官显贵都有着不错的关系。 今年商务部设立造船厂,要求两京官员推荐最合适的人选,结果近二分之一的人推荐刘畅。 萧恒深知,在官场上混,不要比谁牛逼,平民才天天比谁牛逼,这个级别的,要有通力合作的意识。 就算不喜欢,也要给足面子。 “来来来,为萧郎君介绍,这位是李惟清,出身赵郡李氏,他的父亲是伊阙令。” 说到赵郡李氏的时候,刘畅故意加重了语气。 其他人都把目光转移到这边。 “久仰萧郎君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李惟清同样做了个叉手礼,表达了敬意。 萧恒一听是赵郡李氏的人,立刻重视起来,毕竟跟自己一样,是大家族出身。 “久仰大名,不知李郎君做何买卖?” “也没什么,从山南道运一些布匹、粮食,还有一些铜,现在河北还在打仗,叛军依然猖獗,我做这些,只是为朝廷略尽绵薄之力。” 什么叫他妈的为朝廷略尽绵薄之力? 自己把钱赚了就赚了! 这话说得好像你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天下苍生一样。 山南道就是后世湖北西部、重庆、四川东部一部分。 山南道最富裕的还是荆州,是长江中游的核心城市。 据说荆州的长江边,在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了大量的草市,百姓可以带着自己的生产剩余,也就是农业副产品,去草市交易。 又因为有长江之便,西承巴蜀,东至宁扬,是长江商道的中心。 例如剑南道最负盛名的蜀锦,就能走长江,抵达宣州、扬州一带。 这个过程,必然是要在江陵口岸停留的。 江汉平原又有足够的粮食,供给那个地方成为一个大的中心,于是历朝历代都会繁华。 至于李惟清说的铜,那其实是在山南道和淮南道交界的地方,那里有不少铜矿。 那些铜矿,在春秋的时候,就开始被挖掘。 楚国因拿到那个地方而崛起。 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似乎有人认出李惟清了,说道:“竟然是李六郎,听闻六郎今年在江南和山南做得很大!” 有人压低声音道:“那是自然,他李氏父子背后可是杨国忠啊!那是圣人跟前的大红人!” 这些李惟清都听在耳朵里,他的腰杆似乎又挺直了几分。 “杨国忠的地盘在剑南道,剑南道物产丰富,依托长江,商品可抵达荆州、扬州等地,剑南道又有军塞,也需要物资,扬州、荆州等地的物资,也可以运到长江上游,进入江州,抵达成都。这怎么都是赚!” “妈的!李家走了狗屎运啊!绑上了杨国忠!我也好想去做杨国忠的舔狗!” “……” 周围议论声更多,李惟清脸上的微笑就更淡定从容。 “听闻萧郎君数次面圣,又与朝廷一起在江东设立了江东造船厂,实在是吾辈楷模,以后有什么不懂的,还请萧郎君赐教。” 说完,李惟清的目光突然落到了萧恒旁边的萧悦绫身上,不由得一愣:“这位是?” “家妹萧悦绫。” “早有耳闻,萧三娘是江东第一美人儿,只是一直未能见到真容,今日这商会,果然没有白来。”李惟清郎朗道,眼睛一直盯着萧悦绫看。 “见笑了,李郎君。” “萧郎君。”李惟清突然说道,“可否有兴趣,一起在荆州在设立一个商社?专门为军方做补给。” “哪个军方?” “剑南道。”李惟清道,“吐蕃人蠢蠢欲动,剑南道虽然富裕,但四面环山,而且人丁过多,物资是短缺的,缺乏与吐蕃人持续对峙的物资,如果能从长江沿线调运,这个问题可以解决。而且不瞒你说,我接到消息,长安诸公,已经在商议往剑南道再增加物资。” 萧恒微微一怔,长安想往剑南道增加物资,这件事自己怎么不知道? 他仔细看李惟清,这事李惟清不可能信口雌黄,八成是背后的人给的消息。 “多谢,我们萧家财力有限,恐怕做不得郎君这般大的买卖。” 说话的却是萧悦绫,她客气地回绝了。 “诶,萧娘子说得哪里的话。”刘畅满脸堆笑,“一起为朝廷做贡献的机会,难道萧家希望眼睁睁看着剑南道的士兵缺少物资吗?” 萧悦绫道:“剑南道的事情,朝廷自有安排。“ “萧郎君,令妹可有婚配?”李惟清突然道。 “尚未婚配。” “可正好,吾尚未娶正妻,若萧家和李家联姻,必可大展宏图!”李惟清顿时大喜,“我们都是名门郡望,门当户对。” 萧恒正要拒绝,刘畅立刻道:“对对对!正好!正好!萧家的商线走的是运河,李家走的商线是长江,李家本族又还在河北赵郡,甚好!朝廷要打仗,我们提供物资,我们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大唐社稷!” 刘畅故意把声音说的很大,周围的人都听到了,围得更近。 甚至有人说:“萧家李家联姻,那必然富可敌国啊!” 第473章 砍了!都砍了! 话音刚落,前面传来马蹄的声音。 一群人骑着马,浩浩荡荡过来。 那些人体格强健,威武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刘畅看到李俶后立刻屁颠屁颠跑过去,大声道:“下官参见魏王!” 被带来的三个人一听其中一个骑马的竟然是魏王,心中想着,这下是彻底完了,人家背后的靠山竟然是魏王。 “他就是刘畅。”李俶没有回应刘畅,而是对李倓说道。 人群中的萧恒看到李倓了,顿时激动起来,准备过去行礼,但却被李倓打断。 李倓目光锋利地盯着刘畅道:“工部主事刘畅?” “是是,下官是,不知这位……” 李俶道:“他是圣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刘畅怔了怔,连忙行礼:“臣不知圣人驾到,请圣人恕罪!” 周围的人也立刻行礼:“参见圣人!” 那被带来的三个犯人懵了,没想到自己今天遇到的竟然是当今圣人。 “刘畅,这三人你可认识?” 刘畅瞥了一眼,眼珠子转起来。 “这三人,臣不是认识。” “你不认识他们,他们认识你,他们是造船厂的工人,据说在造船厂杀了人,被衙门追捕,恰好朕在来的路上遇到了。” 刘畅心头一颤,连忙道:“陛下,是有这么一件事,这三个人丧心病狂,还好臣带人及时阻止,才没有酿成大祸。” “那朕要表扬你?” “不不不,不用,这是臣的分内之责。” “俸禄发了吗?”李倓突然问道。 “啊?” “朕问俸禄发了没有?” “发了!” “发了?”李倓脸色有些阴沉,“欺君之罪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 刘畅顿时吓得跪了下来,说道:“陛下,工人的俸禄,还在核算,明天就发了!” “明天就发?” “是是!” “拖了多久?” “是户部那边给钱给的慢,所以才拖延……” “好好好,记住你说的每一个字,朕派人亲自去查,如果和你说的有出路,就是欺君之罪,朕就夷你的族!” “陛下!臣句句属实!” “那工人每日休息两个时辰,还派监工拳打脚踢,怎么说?” 李倓的音量提高了一些,他本身在政治斗争中生存多年,又亲自上过战场,再加上是皇帝。 身上那股气势,是一般人没有的。 他的音量稍微一提高,一股磅礴的压力向四周扩散,所有人心头一紧。 这些商人,基本上是地方一些有名有姓的大家族的子弟,借着这一次商务部发行商业新政,赶上了这波红利,有了洛阳商会的入场券。 但他们毕竟不是官场中人,哪里见过这般阵仗,立刻就被吓住了。 “哇,这就是圣人!”萧悦绫小声叫了一下,连忙被萧恒捂住了嘴巴。 但很显然,这句话,不少人都听到了,包括旁边的李惟清。 李倓却没有心思去关注一个女人,他满腔怒火都在心中。 这工厂造船,是为了提高整个河运的效率,是为了补给前线。 只有真正上战场打过仗的人才能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前线打仗,补给大于天! 没有补给,再精锐的军队都会垮掉! 现在河北的战略是采取大纵深,拉长战线,来对付叛军。 既然要拉长战线,对后勤补给的要求就更高了。 洛阳的造船厂,它就不仅仅是造船厂这么简单,它更是全国其他造船厂的标杆。 这个标杆才几个月,搞成这个样子,其他各州呢? 其他州必然只会更坏! 这个口子一破,大家就开始比烂了! 这种涸泽而渔的做法,短时间内能够交出东西来,但时间稍微长一点点,内部就崩了。 “朕问你话!每个工人一天两个时辰休息,还设立监工,到底是何意?” “臣都是为了能快速造出船来!臣都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 “住口!”李倓心中的怒火终于喷发了出来。 什么他妈的叫坑货! 什么他妈的叫蠢猪一样的坑货! 什么他妈的叫蠢猪一样贪婪的坑货! 这就是! 这种人你说他笨吧,他能左右逢源,还非常擅长狡辩,并且极度擅长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为自己夺利。 看起来他不笨啊! 但他就是完全不考虑事情本身。 他们目光短浅、贪婪没有底线。 这不叫自私,人都是自私的。 这叫坏,坏到骨子里那种。 “你是默认了现在洛阳工厂所有工人是两个时辰的休息?” “臣都是为了朝廷,为了……” “既然你默认了,俸禄一事朕派人一个个查,你把你抓起来!” “陛下,臣都是为了……” “还敢在朕面前饶舌!商务部发布的《商社管理条例》写的明明白白,工人一天工时是四个时辰,如果要增加,首先要问工人的意见,然后按照工时算加班的俸禄!” “陛下,那样会……” “拿下!” 刘畅被拿下,所有人都不敢吭声。 “魏王!” “臣!” “你来查,俸禄到底发到了哪个地步,如果还在户部那里,哪个官员失职的,该罢免的罢免,该问罪的问罪!如果查出来,俸禄被人瓜分了,把名单全部交上来!朕一个也不饶!” 说到这里,李倓拔出了他的唐刀。 “看是朕的这把刀锋利,还是他们的脖颈更硬!” “是!” 李俶心头一沉。 这件事如果追究责任,他这个魏王也有责任,毕竟他负责商务部,统筹全国商业。 现在眼皮子底下的造船厂发生了这种事,这就是失察。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内侍急匆匆赶来,对着队伍后面的张旸小声说了几句。 张旸犹豫了一下,走到前面来,将从长安传来的奏疏呈递给了李倓。 李倓打开元载上的奏疏,那是清河田亩案的处理建议,上面还有宰相的官印。 看完后,李倓将奏疏递给了李泌,冷声道:“前线打仗,后方并田、贪污!你给元载回复,砍了!都砍了!” “是!” 现场鸦雀无声,连一根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李倓瞥了一眼被扣押下来的刘畅,冷声道:“带下去!” 刘畅被带下去,他的声音还在回响:“陛下!臣都是为了大唐!为了陛下……” 第474章 大唐商业版图 谁都没有想到,刚才还在这里风光无限的刘畅,转身就被捉拿起来。 而且还是圣人亲自下的命令。 气氛压抑得可怕。 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个。 在场的只有萧恒并没有太过震惊,因为李倓还在扬州做大都督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杀伐果断,就已经让萧恒见识到了什么叫雷霆手段。 而且这点压抑并不算什么。 从天宝年间开始,整个大唐的气氛都急转直下,尤其是李林甫掌权之后,朝野上下政治快速恶化。 当然,李林甫也是棋子。 最重要的是,大唐到了大变革的时代风口上。 李隆基自己又想继续拓边,对内自然要强行维稳。 沉默片刻,李倓先打破了死寂,他大声笑起来:“诸位,不必害怕,朕刚才确实有些恼怒,但不是针对诸位,诸位都是大唐的建设者,今日朕不请自来,望诸位不要介意。” 众人继续沉默。 与其说是沉默,不如说是没有反应过来。 刚才还杀气腾腾,转眼这位圣人已经风轻云淡。 如果不是刚才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他们甚至会认为那一切都是幻觉。 你看,圣人现在的笑容多亲切,像不像隔壁邻家小哥哥? “圣人英明。” 第一个打破僵局的还是萧恒,对于萧恒来说,这不算什么。 这甚至比不上当初在扬州,还是郡王的时候杀的人多。 萧恒第一个说出口后,李惟清反应过来,连忙道:“圣人英明,大唐能有圣人,是千万子民之福。” 众人这才纷纷开始说好听的话。 “圣人,里面请。”武意让禁卫军开道。 李倓环视一周,目光变得柔和:“走吧,诸位,我们里面去详谈。” 众人连忙做叉手礼道:“圣人请。” 李倓这才翻身下马,在人群中间的道路,走进了阁楼。 随后,人群纷纷走进去。 位于洛河之畔的道德坊,这座飞檐如鹰的阁楼里,在今日,将会拉开大唐商业时代的序幕。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在未来的商业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无论他们背后是谁,他们的初心是什么,他们参与了大唐第一次招商大会,亲耳聆听了圣人对未来商业的规划和态度。 他们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人。 秋阳洒进阁楼里。 秉承着大唐建筑的大气磅礴,这座阁楼内部非常宽阔,两边已经摆好了坐席。 坐席前也摆好了案,案上的不是酒,而是茶,还有一些糕点。 李倓坐在主座,李俶坐在他旁边,另一边则是李泌。 “魏王。” “臣在。” “你来主持。” “是。” 李俶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是大唐商务部第一个商会,诸位能来到这里,一是家世不凡,二是手中钱财甚巨,三是你们都知道,这一次关乎到大唐未来几年的造船、运输,其中涵盖了粮食买卖、布帛买卖、纸张买卖、所涵盖内容之广泛,诸位应该十分清楚。” 众人皆沉默不言。 李俶继续说道:“诸位请看地图。” 众人目光落到地图上。 “这里是长江,长江上最富裕的几个地方,常州、扬州、荆州,其中扬州和常州隔江相望,这里人丁兴盛,商业繁荣。” 李俶又指着淮南道所在的位置。 淮南道就是淮河到长江的中间这一片,这里有大量河流从淮水分出来,灌溉各州。 与此同时,还有长江的几个分流。 例如濡须口,这是三国时期兵家必争之地,濡须口进入濡须河抵达巢湖,再进入肥水,一路连通到淮河之畔的寿春。 一旦进入淮水,就有无数条分支北上,进入河南道,也就是中原地带,然后抵达长江。 当然,在大唐,走的更多的是运河,从苏杭直接北上到洛阳。 这进一步说明了东南与中原道路之顺畅。 “朝廷在扬州设立了造船厂,当然,主要还是萧恒萧郎君一手主持,目的是为了在这些河道上提供更多的船只,加快商品的流通。” “尤其是现在的河北,河北到目前为止,依然缺少物资,粮食、布匹、铁、铜、盐、木材,全部都要。” 李俶说得很认真,他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 “还有洛阳和长安,洛阳去年遭到叛军的打击,民力尚未完全恢复,朝廷希望未来五年,能够恢复洛阳的民力,诸位应该知道洛阳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作用。” 这不需要多问,从洛阳运河直接贯穿河北,抵达幽州。 相当于是河北战线的大后方。 也是大唐稳定东北的大后方。 想要稳住东线,洛阳就是核心。 想要恢复北方民生,洛阳也是核心。 “这一次的商会,是告诉各位,朝廷要在这些不同的地方,设立更多的商司,来统筹地方商社,以此来应对战争、提高民生。” “这些商司所在的位置有扬州、常州、寿州、汴州、魏州、清河、沧州,还有荆州、渝州、益州。” “另外在河东还有太原府、云州,在关内有京畿道、灵州,在河西有凉州和敦煌。” “商司的设立,是为了让诸位能够更快的与朝廷合作,加快各种工厂的设立,更加规范地去经营这些商社。” 李俶说到这里,下面一片哗然。 没想到朝廷这一次盘子竟然铺如此之大。 而且如此重要的事情,朝廷竟然召集他们这些商人来做。 等众人议论片刻,李俶看向李倓,李倓才说道:“诸位心中有许多疑惑,朕知道,朕也理解。” “诸位今年都接了朝廷的买卖,既然能接上来,说明在地方上,还是有些身份和钱财的,能得到刺史、县令的引荐,有人用他们的官帽为你们做担保,朕是信任你们的。” 皇帝一发话,下面都安静下来。 “这一次之所以召集你们来,亲自跟你们说,也是希望你们都知道朝廷的安排,这不是什么秘密,需要你们一起参与进来。” 顿了一下,李倓又说道:“朕有两件事要做,一是消灭一切威胁大唐的存在,二是恢复民力,让民间富裕起来,让民众的生活富裕起来。” “方才魏王提到了河北,朕还要说一个地方。”李倓指着剑南道说道,“诸位也知道,这个地方至关重要,这个地方既不在东南,也不在中原,更不在河北,它是大唐西南前线,同时对抗吐蕃,以及南诏。” 第475章 是放权还是禁榷? “诸位都看到了西南,南诏这个地方,去年已经打过一仗,王师败了。” 众人对李倓的直言不讳感到震惊。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说,王师战略性出击,敌人胆怯不敢应战,酋首派出使者求和,王师遂返? 总之,赢了! 不是小赢,而是大赢! 是双赢! 不!是多赢! 陛下你直接说王师战败,是不是有点太伤大唐了? 就在众人诧异圣人的态度的时候,李倓继续说道:“今年又败了。” 气氛再一次变得压抑起来,但李倓却并不打算打破这种压抑。 在座的,都是来赚钱的,而且是赚大钱的。 赚大钱,连这点压抑都受不了,那还是回家种地算了。 “吐蕃已经参与到大唐与南诏之间的战事中,剑南道接连两次的失利,造成民力负担加重,这是朕最不想看到的,所以朕急需打通长江这条商线。” 萧恒的目光不由得瞥向了李惟清。 赵郡李氏今年三月就着手开始布置长江运输,听闻他们在荆州江陵修建大型渡口,以及建造了许多船只。 荆州是南方腹地。 实际上大唐一共就四个大都督:扬州、荆州、益州、并州。 可见荆州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 更别说现在圣人明确表示想要从长江中下游往上游投放海量战略物资。 看来李家背后的人真的和传闻中的一样啊! “打通长江道,是需要在扬州、荆州、渝州分别建立大的渡口,需要更多的船,源源不断的船,因为不仅仅只是长江,还有长江的诸多分支。” 众人忍不住议论起来。 “朝廷在这些船厂里的股份占比,只要一成。” 李倓此话一出,议论直接变成哗然。 朝廷如此慷慨? 似乎常州的造船厂,萧家负责的,好像朝廷也只占了一成? “陛下,草民赵宁,是来自汴州,斗胆问一句。” “请讲!” “朝廷为何如此?”赵宁问道。 其他人纷纷道:“是啊,朝廷为何如此,真的只占一成?” 很显然,如此好的买卖,朝廷真的不做? 李倓笑道:“朕知道诸位有疑虑,有疑虑是正常的,朝廷之所以只占一成,是因为朝廷不出钱,但朝廷又必须占一成,因为朝廷需要知道在座的每一位的商社的盈利情况,根据最新的条例规定,只有股东才有资格知道。” “那陛下要占一成,并不是为了赚钱?” “不是,朝廷岂会与民争利?” 众人顿时如释重负,面露笑容。 “朕要的不是这些商社的钱,朕要的是江东、淮南的物资调度到河北道和剑南道,朕要的是,剑南道、河北道的商品,也能进入江东、淮南,还有两京。” “在座的都多年经商,知道商品只有流通,才值钱。” 众人忍不住点头。 “你们赚钱,朝廷目标是富国强兵,朝廷与你们的方向达成了一致。” 现场再一次爆发出了热烈的议论。 “陛下,草民也有话要问。”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众人的目光投落到声音传来的地方。 是萧悦绫。 “请说。”李倓肃然道。 “朝廷虽然只占据了一成的股份,但朝廷就是朝廷,是陛下的朝廷,朝廷在商社的话语权,恐怕无法按照股份比来算,就算《大唐商业条例》上规定的是按照股份比来算,可私下,朝廷派到地方商司的官员,本身拥有朝廷的权力,他们对商社的影响不可谓不大。但据我了解,朝廷的官员,不太懂得经商。” 她此话一出,一边的萧恒已经面色苍白如纸,额头冷汗如瀑。 卧槽了! 我滴个乖乖耶! 我找你来是让你勾引圣人的,不是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质疑圣人的! “陛下,舍妹尚且年幼,不太懂礼数,请陛下恕罪!”萧恒立刻大声道。 一边的李惟清也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萧悦绫,甚至本能地离远了一些。 卧槽,这妹子这么虎的吗! 商司官员的权力和商社大股东的权力冲突,如此敏感的话题,她竟然敢在这里直接提出来。 还是当着圣人的面提出来的! 你这不是给圣人找茬吗! 哦不,你这不是给自己找死吗! 李倓原本肃然的脸,却露出了笑容,他对萧恒说道:“原来是萧家的娘子,她只是问了一个本身就存在的问题,何罪之有?” 众人心头又是一惊。 这……圣人这么好说话的吗? 之前在外面,不是还大发雷霆,把一个主事官当场拿下,还扬言要夷人家的族来着? 忘啦? 萧悦绫道:“陛下是圣明的君主,嫉恶如仇,对贪官污吏不留情,但对于敢说真话的,是很宽容的,这是太宗之风,大唐必将再一次兴盛!” 萧恒怔了怔,陡然看向自家妹子,嘴巴微微张开。 好家伙,你还拍起马屁来了! 李倓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道:“说得对,朕对说真话的,向来宽容。”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说道:“对对对,陛下是圣明的君主,朝廷上下忠臣良将,畅所欲言!” “那陛下尚未回答草民的问题。” “商司的官员除了在股东议会上听收入以外,没有权力干涉商社,如果官员敢随意干涉商社,就是违法了《大唐商社管理条例》,要依法严惩!” 众人面面相觑。 看来当今圣人,真的有太宗之风啊! 其实李世民、李隆基都是以道家思想治国。 不过自从去年叛乱,今年新皇登基,朝廷财政困难,各地其实都有传言朝廷要涉及到商业层面。 尤其是第五琦被传召到洛阳,天天像个大喇叭一样在那里吹捧他的榷盐法策略。 据说两京还有不少官员赞同他的榷盐法,关中世家子弟,甚至有资深学者,从多个角度解析了榷盐法的好处。 似乎只要施行了第五琦的榷盐法,朝廷的困难迎刃而解。 甚至第五琦多次在公开场合,悲痛万分地阐述了自己榷盐法的完美。 如此,他也获得了一批拥护者,在朝堂上下不断鼓风。 当然,除了榷盐法,第五琦这些人还想着把铁也做成禁榷。 甚至酒、茶叶、药材,全部都做成禁榷。 有人称第五琦这一类官员为激进派。 所以,现在朝廷的态度,对于民间来说,是不确定的。 第476章 大唐圣人画的饼! 众人忍不住又是诧异又是惊喜。 听圣人这么说,朝廷似乎还不准备干涉商业。 “当然,这些渡口、船只的建设,还有铜、铁、丝绸、茶叶制造,都需要钱。”李倓话锋一转,终于说到正题上。 众人竖起耳朵听。 “需要大量的钱,就说一个渡口的建设,绝不是在那里摆几块烂木头。”李倓继续说道,“这渡口,一是要选址在距离沿岸城县近的地方。二是渡口之上要修建出至少五百亩以上的平地,有专门存放马车或者推车的地方,有专门存放货品的塌房(仓库),还有供人居住的旅店,以及提供食物的酒家。” 萧悦绫道:“这岂不是与驿站相同?” “你可以这么以为,但这些渡口,一定比驿站更大。” 大唐的驿站,是出了名奢华富有。 毕竟大唐不缺马! 例如官方规定,凡属丘陵、潮湿地带或者南方地区,都用蜀地出产的蜀马。 因为小巧灵活。 如果是北方,就用阿拉伯马。 而且每三十里一个驿站,全国一共1643个驿站,陆驿1297所,水驿260所,水陆两兼86所。 每年每个驿站向朝廷汇报马匹的情况,是否死伤,是否需要补货? 而且驿站还分了等级,都亭是最高级别的驿站,有75匹马,最低等级的六等驿站有8匹马。 一匹马需要40亩地种植马的口粮。 可见大唐驿站规模之宏大。 水路的驿站,大驿有四条船,中等是三条,小的是两条船。 每一个驿站还建立了两个大客厅,这些都是大唐的标配。 据说大唐第一大驿站褒城驿站不仅仅有亭台、楼阁、舟船,还饲养了老鹰,以及大量的马匹。 足见盛唐时期国力之富裕。 大唐大唐,大唐的气魄主打的一个大而宏伟,气势磅礴。 从长安城、大明宫、长安权贵居所等修建风格就能看出来,大唐就喜欢大气的东西。 所以,从初唐到盛唐,帝国的疆域也是空前的辽阔。 这些也融入了唐人的精神和心胸里,讲究是就是一个大气! 这与后来的宋朝的庭院深深是全然不同的,与明代的精致浮华也不同。 大唐更像一个男人青年时期,褪去了少年的轻佻,也褪去了那些稚嫩期的迷障,开始返璞归真,开始追求一种简单而更加充盈的生命力。 这种生命力是盎然的,是迸发向上的,是积极进取的。 这是唐人的气质。 既然驿站规模已经如此宏大了,那圣人说的比驿站还要大的渡口,那到底会建立成什么样呢? 要在长江上,要在运河间,要在无数支流里,建立数量众多,规模宏大的渡口。 岂不是要把大把大把的钱像流水一样灌进去? “一个渡口投钱至少五十万贯。” 圣人此话一出,局座震惊。 渡口分五等,从十万贯到五十万贯! 天宝年间,大唐一年的税收是1100万贯,最大的渡口修建费用是全国税收二十二分之一。 “一个渡口,有陆上的酒家、塌房这些,还要有船只。所以一个人,或者一家,要拿下一个渡口,难度很大。一个渡口可以分成几部分,分配给几家来做。”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别说五十万贯,就是最低等级的十万贯,那也是一笔庞大的数字。 即便在座的家里都有十万贯,甚至三十万贯,也绝不敢随意就拿出十万贯或者三四十万贯出来做这种买卖。 生意不是这么做的,投资也不是这么投的。 当然,这些人从李倓描绘的蓝图也闻出了金钱的味道。 这个买卖,相当于朝廷把驿站下放给了民间。 只需要修建在那里,以后就坐着收钱。 什么样的生意最好? 风险小,获利高的。 “陛下,大唐商人的身份地位并不高,我们也并非商人,只是今年响应朝廷的号召,为朝廷做了一些事,这些事中牵涉到了交易。”汴州的赵宁又站出来说话了,“如果我们真的参与到陛下方才所说的这些渡口中来,那我们就是长期的做买卖的人,我们成了商人,按照大唐的规定,商人许多事情是不能做的,身份也很低微。” 众人又是一阵点头。 例如唐初就规定,商人不得骑马、不得穿丝绸,商人之子不得入仕。 李世民时期搞公廨钱,搞出一堆商人当官,朝堂上出现了大量反对的声音,连李世民都被迫暂缓。 当然,随着时代的发展,到了盛唐时期,商人的地位已经有所提高。 甚至到了后期,商人可以入仕了。 李倓所在的时代,属于中期,商人的地位有一定的提高。 李倓看着赵宁,很认真地说道:“那是以前,以后对商人的诸多限制都会解除。” “何时?”赵宁追问道。 “今年!” “陛下圣明!” 接下来,李俶又出来说了许多话。 当然,都是一些场面话。 等场面话说完后,李倓先到后面去歇息片刻,留下众人在大堂内交谈。 李俶也跟着过去了。 李俶说道:“三郎,按照这种做法,商人投钱,朝廷占股一成,我们没办法快速赚到一笔钱。” “可以的。” 李俶脑袋上有很多问号:“他们的钱都投进去,难道我们要从里面拿?” “我们不出里面拿,我们从外面拿。”李倓放下茶杯,给刘婉递了一块糕点。 刘婉则接过话来,说道:“是要设立进入的门槛吗?” “现在已经都进来了。”李俶苦笑道,“何来门槛一说。” “不,婉娘说得对!”李倓道,“就是要设立门槛,方才谁答应他们能入行了?” “嗯?” 李倓笑道:“刚才我只是为他们描述了我们想做什么,可以如何做,但没有说谁都可以做。” “所以,要做这个买卖,得交钱,是吗?”刘婉道。 她好歹跟李倓那么多年了。 当李倓开始画饼的时候,那语气、那神态,她一清二楚。 当那个饼画完后,吃饼人一定会露出开心的笑容,例如当年的李隆基。 但吃饼人并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付出一些代价,而且是心甘情愿地付出。 第477章 卖地和商税 “是的!得交钱!” “还要交钱?”李俶大吃一惊,“交给朝廷吗?” “当然。” “交多少?” “有两部分,一是地价。”李倓不咸不淡地说着,“准确地来说,是花钱买地。” “花钱买地?” “渡口的那块地是朝廷的,他们可以在渡口建造房屋,但前提是得花钱买地。” 李倓那风轻云淡的表情中仿佛已经露出了他锋利的獠牙。 这一点是李俶没有想到的。 “这种渡口,不仅民间有商业需求,朝廷也有源源不断的商业需求,根本不愁赚不到钱,朝廷把如此赚钱的买卖给他们,岂能如此容易拿过去?” 李俶这才完全反应过来,他叹了口气说道:“倒也是,如此赚钱的买卖,朝廷卖地赚钱,合情合理。那如何卖呢?” “一亩地一百贯,五百亩地就是五万贯。运河段有,杭州、苏州、扬州、徐州、商丘、汴州、魏州、清河、德州、沧州。长江段有江宁、江州、鄂州、荆州、夷陵、豫州。黄河段有潼关的风陵渡、滑州、齐州。” “我随口说出来的,就有十九个,如果平均每一个渡口卖地收入是四万贯,卖地的收入就已经到了七十万贯。” “还有长江、黄河大大小小的分支,商务部让各地商司拍卖渡口,即便那里的渡口小一点,假设每一个渡口卖地一万贯,这样的渡口找出两百个,就是两百万贯。” 李倓这么一说,李俶惊呆了。 等于说,今天把这些人召集过来,是卖渡口的? 准确来说,是卖渡口的那些地的! “如此多的渡口,岂不是要将朝廷一部分驿站渡口卖出去?” “非也。”一边的李泌说道,“朝廷驿站渡口是朝廷的,再破烂,也放在那里,因为朝廷的消息要足够保密,这个控制权不能放到民间。” 李俶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民间渡口,更多是承载商业的作用。” “是的。” 李俶继续问道:“但数量众多,一时间也无法快速卖出去吧?” “这就太简单了!”李倓突然站起来,指着前面的地图,“商务部先在各道各州县指定一些渡口地点,然后让官员做预卖。” “预卖?”李俶更加疑惑。 不仅李俶疑惑,李泌和刘婉也感到疑惑。 “告诉各地有钱人,官府要在这个河段售卖一个渡口的位置,出价高者得之!” “如此这般,地方上的有钱人就会出钱买吗?” 这未必也太轻松了一些? 显然,李俶觉得这事不太靠谱。 “两三个月之后,各地有钱人会不会出钱买,主要看今日,来到洛阳的这批人,今天愿不愿意出钱买。”李倓说道。 李俶愣了好一会儿,才兴奋地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只要他们愿意掏钱,其他各地那些商人必然会跟风!” “是的,毕竟这批人今年跟着朝廷,可是赚了不少的,商人嘛,哪里有钱赚,他们就扎堆到哪里,但前提是真的有钱赚!” 李俶激动地说道:“若今天他们出钱,这事明日就昭告天下,商司的官员要尽快派到各道诸州。” “是的,商司的官员,你提报一些要求到吏部,让吏部牵头,带着礼部,推荐官员过来!” “是!”李俶大喜,“我这就去办!我这就去办!三郎可真是我大唐的圣明君主啊!” “等等!刚才才说了第一笔钱,也就才近三百万贯,朝廷现在还需要一千七百万贯,远远不够!” “那第二笔钱从何而来?” “商税!” “商税?”好不容易兴奋的李俶,又被整懵逼了,等懵逼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一次还真不是李俶大惊小怪。 商税这个事,其实很多人都知道。 公廨钱就是一种变相的商税。 都知道收商税有钱,可为什么古代王朝似乎不重视商税? 因为操作难度大啊! 商业是流通的,货品是装载起来的,怎么收呢? 在河道设立关卡,一个个商品排查? 大明朝就是这么收的,为什么大明朝的商税收上来微乎其微? 真的是东南商人抗税? 掌握暴力机构的一方,收不上来税,怪别人抗税? 就像一个国家有一百万颗核弹,突然有个小国跳出来咋咋呼呼,你怪对方没礼貌一样。 当然,在古代收商税,本身不仅仅是执行力的问题,更是商业的不确定性,让具备固化特质的官僚,束手无策。 所以李俶才如此反应,因为他指望李倓能说出一个像刚才那样卖地的精妙策略,结果只是收商税。 “这恐怕不行呀。”李俶叹了口气说道,“商税不好收,收商税只会给官员更大的权力去压榨那些商人,商人虽然狡猾,但如果不触犯律法,贸然扩张官员的权力去压榨商人,只会让大量商人不再经商,那朝廷现在要借用商人来调度物资的策略,将无法实施。” 李倓说道:“我没说要给官员更大的权力。” “当然,三郎自然不会给官员更大的权力,但官员私下却会想尽各种办法,只要官员手中有收商税这个权力在。” “圣人,臣也赞同魏王所言。”李泌说道。 “我知道你们有顾虑,我也知道你们一直赞同我的治国之策。”李倓心平气和地说着,“商税之所以难收,是因为无法确定商品售卖所获得的利润,也无法确认数量的踪迹。它不像田赋那样固定在那里,只需要派不同官员反复核查,多方对比即可。” “没错。”李俶坚持道。 “但如果只收朝廷入股的商社的商税呢?” “只收他们……” “没错,朝廷在他们的商社有一成的股份,按照《大唐商社股份管理条例》,每个月,商社都必须向商司官员提交收入账本,账本是明确的,按照账本来收即可。我想好了十抽一,不高。” “若账本造假呢?” “账本造假,是商社的问题,是司法的问题,不是税收的问题,这两件事得分开看,税收严格按照提交的账本来收即可。” “而且现在的这些商社是多家入股,你应该知道,多家入股,账本造假的难度极大。” 因为多方要达成一致,做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是非常难的。 任何一方,都可能会担心事情败露后,被别人率先出卖。 第478章 割的就是富家豪强 “臣似乎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这时,李泌猛然醒悟。 “这些渡口商社,在每一个渡口赚取其他商人、旅客的钱,朝廷从这些钱里收一部分税上来,这些渡口商社可能会将朝廷的税算作成本,将住宿、租船、商品价格提高,以此来达到该有的利润。” 李俶微微皱起眉头来:“实际上朝廷也变相的向那些小商人、旅客收了商税?” “可以这么理解,但事情却并非如此,因为商品和税本身是两种不同事情,我们只是把控这些渡口商社,来收朝廷应该收的那一部分钱。这样既能收到钱,也能控制官员权力的边界,还能不伤害商业的积极。” “那商品岂不是会涨价?”刘婉突然问道。 “没错,商品肯定会涨价,毕竟运输是商业利润至关重要的一环,运输的价格波动,直接影响到商品价格。”李倓继续解释,“但那并不会广泛的影响到民生,因为目前来说,大量购买商品的人不多,这些购买者,大部分是有钱人,他们对价格的敏感度不高。” “价格敏感度?”李泌若有所思地重复着李倓用的这个词,觉得这个词用得实在太巧妙了。 “所以这件事我们目前得分开看,这些商品贵一点无所谓,因为绝大多数普通百姓不会购买,他们的生活是自给自足。” “那未来呢?” “未来等刘晏铸造的铜钱数量提升起来,未来民间的钱会更多,未来一部分人也会参与到商业的产业中,民间财富整体是上升的,物价自然会上涨,只要物价上涨在合理范围,都是没问题的。”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经济学问题。 适当的通胀,代表经济的蓬勃发展。 这代表更多钱流入民间,使得普通人也分了一杯羹。 至少比目前极度通缩的局面好太多太多。 这个话题很快结束,李俶大致理解的李倓的意思,他走出门外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算账的李倓,然后问道:“三郎,今日他们真的会出钱吗?” “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李俶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大堂。 大堂里非常热闹,那些人都在议论,有说有笑,情绪高涨。 当他们看到李俶出现后,瞬间安静下来,大堂内出现了短暂的死寂。 随后,众人纷纷起身,围了过去。 李俶身边的护卫连忙将他护住。 “魏王!您来的正好,请问什么时候开始啊,如何开始,我们已经等不及了!” “是啊!赚不赚钱的无所谓,我们主要是迫不及待想为大唐做贡献!” “魏王,您就给个话,我们怎么做?” “是的,我们连夜奔波而来,就是来见您魏王的!” “我们实在太想为大唐做贡献了!” “……” 李俶愣住了,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一亩地一百贯起卖,高价者得……” 他话还没有说完,众人已经迫不及待了:“我买!我买!我也买……” 片刻之后,张旸急匆匆到了后面,笑嘻嘻地说着:“三郎,前面那些人抢地要抢疯了,魏王让我来找您……” “我不去了,跟他说,让他放心大胆地卖!” 说好的酒宴,李倓并未参加,留给了李俶,他自己则在后庭晒太阳。 在那里闭目养神,思考问题。 “钱币铸造得如何了?” “今年一百万贯的目标可以完成,甚至还超了一些。”李泌道,“但仅仅靠铸钱,无法填补今年的空缺。陛下既然提出了卖渡口地的良策,臣倒是有一计。” “哦?” “渡口地价的高低,与渡口商社以后的收入有关,这个收入又与当地人丁有直接关联,人丁越多,商品需求更多,渡口的买卖自然越好。所以,人丁越多的地方,渡口地价还可以往上涨,涨到一个合理的范围。” “多少是合理的范围?” “这一点,不需要我们去计算,商人自然会去算,多少钱是合理的范围,交给市场去决定。” 李倓诧异地看了李泌一眼,这人不愧是玩道家的。 “长安和洛阳,本身具备多个渡口,这些渡口,保留一两个,留给军事传信用,其余的都可以卖给那些商人。如此,朝廷也省去了此后修缮的费用,而商人更清楚一个渡口到底需要多少船只,多少工人,他们比我们更懂如何合理化经营。这般臣推算了一下,还能再增加一百万贯。” 李倓躺在躺椅上细细听着李泌的分析。 尤其是李泌说商人比我们更懂如何合理化经营,这个概念,简直将李泌道家治国的精髓概括了出来。 为什么会诞生道家思想? 因为老子觉得天地浩瀚无穷,非人力所能理解。 一个国家的运行是如此复杂繁琐,坐在朝堂上的人,如何理解一个渡口需要多少船? 他妈甚至不知道他秋天需不需要多穿条秋裤。 那如何做到让朝堂上的官员,精准地知道长安城内某个渡口在什么时候需要多少艘船呢? 所以,在道家治国的理念中,有一句非常经典的话:不管才是管的最高境界。 这句话的意思是,前线或者基层掌握的信息更及时更精准,将决策权交给他们。 但为了维持整个秩序,需要给他们设立一个底线,不能突破这个底线。 这样的管理模式,不是最优,但一定比事事都需要上传下达好。 杨广和崇祯几乎都犯了这样的错误,他们过分地迷恋靠自己的英明决断去解决问题。 真正的领导者都知道,自己的决策,很多时候本身是制造问题的根源。 “按照你的来,长安和洛阳分别留两个渡口,其余全部卖出去。”李倓道。 他话音刚落,张旸又来了。 “三郎,魏王让我来禀报一声,洛河渡口每亩卖出了五百贯的高价!” 李倓和李泌一听,先是一愣,随即相视笑起来。 看来大唐虽然遭受了战乱,但底子还在啊,这就是人们对未来的信心。 “如果今年能快速卖出去,还缺一千三百万贯。各个商社的税不可能今年收。” “南方的税现在开始收了,预估能再收五百万贯,但还缺了八百万贯。” 听到李泌言语中有些忧愁,李倓却露出了笑容。 “传召杨国忠到洛阳来见朕。” 第479章 史思明又行了? 等宴会结束后,萧悦绫跟着萧恒离开了这里。 “圣人并未出席酒宴。”萧悦绫说道。 “是的,没有。” “那兄长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哟,听你的语气,有点急切?”萧恒打趣起来,脸上还露出微笑。 “不是兄长给的任务吗?” “以前也没见你如此听我的话,而且之前还有些抵触,你该不会见圣人年轻英俊,心动了吧?” “兄长,我们可是在聊萧家的未来,岂是儿女私情能比的?” 萧恒咂了咂嘴,说道:“我会找机会的,你放心。” 话说洛阳造船厂主事被捉拿这件事,第二日便在都畿道各县传开。 传播速度之快,像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 也是在第二日,洛阳令苏翔亲自审问了那三个人,据说审问的结果是罪不至死,但依然判处了两年牢狱。 下午的时候,商务部的吏员就到了造船厂。 等到晚上,不知道为什么,造船厂工人的伙食突然得到了改善,并且太阳落山之前就结束了工作。 并且,第三日,这些人就开始排队领俸禄。 这件事,在九月底的洛阳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尤其是在民间。 各个酒肆的胡姬还在不知疲倦地伴着舞,大唐的诗人们在亭台楼阁之间日夜饮酒,吞吐着脍炙人口的诗篇。 九月二十八日,大唐圣人对于清河案的最终批示快马加鞭送到了长安。 圣人对这个案子的判决,在长安朝堂上下,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全砍了? 全砍了! 不仅全砍了,还要抄家! 尤其是把崔家给抄了! 为此,杨国忠乐得一个晚上没有睡着觉。 他觉得自己捞钱的机会到了,但转身圣人传召他的诏令也到了。 于是,从圣人的传召中,杨国忠闻到了金钱的味道。 在九月的最后一天,杨国忠从长安出发,前往洛阳。 十月,北地已经寒风瑟瑟,路边树上的叶子早已脱落,一场辽西的角逐在营州和饶乐都督府之间展开。 大量骑兵突然在了奚人生活的地盘。 这对于刚从关内回来,屁股都还没有坐热的奚王来说,无疑是震惊的。 当奚王接到了史思明的信之后,更是气得暴跳如雷。 奚王:让老子姓史?老子看你是找死! 在经历了短暂的内部商议之后,奚王决定出兵,跟史思明的骑兵好好玩一玩。 并且,奚王还写信给了契丹王,叫上了这位好兄弟。 也是刚从关内回来,屁股也没有坐热的契丹王一看到大兄弟来的信,得知史思明来报复了。 立刻就准备抄刀子。 也许以前怕史思明,但现在他们可不怕,毕竟都是去关内溜了几转的人。 但不出意外,意外还是发生了。 叛军此次出征的主将是史朝义,但真正领军的是安守忠。 十月初,刚得知叛军到来的奚王,前脚给契丹王写完信,后脚就出兵。 士兵们的口号还没有喊完,安守忠的骑兵已经迂回奔袭而至。 大约是十月初二,一个寒风凛冽的日子,安守忠带着三千铁骑,从侧翼闪电冲击了奚王的骑兵。 奚王当天被摁在地上爆锤了一顿,傍晚的时候骂骂咧咧跑了。 初四,契丹王早上接到了奚王的信,中午就动身了。 契丹王大概带了八千骑兵,从赤山附近快速南下,靠近奚王牙账。 到初六,急行军是契丹王准备给叛军来个大大的惊喜,突然得知奚王已经在牙账热情招待安守忠派去的使者了。 据内部消息,桀骜不驯的奚王被锤。 人已经老实了,正在跪舔史思明使者的脚。 这都不算什么,就在契丹王眨巴眨巴眼睛震惊和不解的时候,突然遇到了安守忠的兵马。 安守忠立刻派使者过去询问,怎么你契丹人跑到奚人的地盘来了? 契丹王立刻客气且耐心地解答了安守忠使者的问题:我们前几日在打猎,遇到几只兔子,追击到此,没想到打扰到了您,我们这就回去。 契丹王转身就跑。 安守忠也没有追。 安守忠虽然击败了奚王,但他深知自己是深入敌境,奚王败了一次,不想跟他继续纠缠,就示了个好。 真要把奚人逼急了,他安守忠带的一万兵马,估计也得残一大半。 再加上隔壁的松漠都督府还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契丹人。 这两个地盘的人并不好处理,因为地盘太大。 此次安守忠借到的任务,只是让奚王改个姓,称个臣而已。 奚王:不就是改姓吗!以后我就姓史了! 这场叛军对奚人的打击只是激起了一道小小的浪花,就归于平静了。 消息快速送到史思明那里,史思明笑得合不拢嘴。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高尚立刻跳出来大声道,“现在奚人的隐患已经彻底解除,来年我大燕精锐可再一次南下,在陛下的圣威之下,必然能一举打到洛阳!” “谈何容易!”史思明尚未说话,一边的耿仁智道,“昨日最新情报,唐军已经陆续开始在沧州、清河、常山、深州等地修建城寨,动员更多民兵。” “那不过是徒劳!”高尚冷笑道。 “哦?”耿仁智显然不信高尚的话,“阁下因何口出狂言?” “陛下,臣并非口出狂言!臣断定明年我们能攻下洛阳,原因有三!” 史思明道:“说来听听。” “一、奚人和契丹人臣服;二、长安没有多余的钱财继续在河北逐建更多的防线,想要防住我们,就得将整个河北的北部都设防,这是一条横向千里的大防线,刚经历了战争,河北民众逃的逃,长安也没多少钱了,请问如何防御呢?” 史思明连连点头:“有道理,那第三点呢?” “第三点,长安现在东西双线临敌,河北和我们打,那吐蕃人得知了河北的战况,会如何呢?” 史思明头点得更快。 “哥舒翰的兵马在灵宝尽数丢失,陇右精锐没了,吐蕃人一旦进入陇西,长安危矣。大唐皇帝哪有更多的精力,一直跟我们缠斗?” “有道理!有道理!天助我也!”史思明大笑起来。 第480章 我承认刚才声音大了一点! “陛下,恐怕局势没有高相公说的这般容易。” “哦,耿卿此话何意啊?” “在妫州的回纥人一直没有撤兵,他们对我们虎视眈眈。” 高尚瞥了一眼耿仁智,细缝眼中闪烁着高深莫测的光,薄薄的嘴角往下压了一下,用一种早已看穿一切的语气说道:“蓟门防御固若金汤,就算回纥人再来十万大军,也无济于事,此乃多虑也!” “但若回纥人从妫州东进,与奚人联合密谋呢?” 高尚冷声道:“奚人已经被我们打服了!” “奚人和契丹人都非常狡诈,我们的兵力一撤,他们又不服了!” “至少不会再乱动,今年他们入关,完全是趁着幽州四处兵力空虚,之后他们想要入关,难度极大。”高尚言之凿凿地说着,“区区回纥人、奚人、契丹人,以后都不可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除非……” 史思明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将他们整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合力。但这不可能,回纥人没这个本事,奚人和契丹人只知道拿着刀在草原上到处乱砍。” “那唐人呢?”耿仁智问道。 “唐人用什么整合?”高尚微微抬起下巴,鼻子里哼了一下,“唐人若能整合,辽地的问题早就解决了!” 耿仁智无话可说了,实在找不到反驳高尚的措辞。 这下史思明彻底满意。 北边的威胁基本上消除,来年就专心打南边。 但就在这时,史朝义急冲冲到殿外:“陛下,急报!” “进来。” “陛下,大事不好了!”史朝义语气凝重。 “何事慌张?”史思明不满道。 “吕知诲被杀了!” 他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面色惊色。 “吕知诲?” “就是去年派到柳城去的平卢节度使。” “这不可能!”史思明反应过来,顿时大怒,“谁干的?” “是刘客奴,平卢左骁卫将军。” 一边的高尚想说点什么,直接被暴跳如雷的史思明打断了,他质问道:“这更加不可能!安守忠刚从平卢发兵去攻打了奚人,你现在跟朕说平卢节度使被杀了!” 史朝义道:“安守忠并未进柳城,他无权进柳城,他只是路过!” “拿来!” 史朝义立刻准备将情报呈递上去,却被史思明的护卫拦下。 其中一个内侍将史朝义手中的情报拿过来,再转呈到史思明手中。 史思明看完后,唰的一下,面色铁青。 “着令安守忠回师,攻打柳城,将逆贼刘客奴拿下,碎尸万段!” 史思明愤怒的声音响彻在大殿内。 “是!” 但史思明并不知道,燕云和辽地的局势复杂程度,远超出他这个坐镇幽州的皇帝。 刘客奴杀死吕知诲,平卢暂时被唐军控制。 这根刺,史思明肯定是要拔的。 但他刚跟奚人打了一仗,奚王虽然表面服了,心中却更加恨史思明。 如果史思明一直强大,奚王肯定不敢造次,最多就在牙帐里骂骂咧咧,诅咒诅咒史思明。 但如果史思明稍微露出了败相,或者说稍微有机会捅史思明几刀子,奚王肯定会更爽快的答应。 这个捅刀子的事情,以前没有,现在就恰恰有了。 十月初十,安守忠前脚刚离去,后脚曹王李皋派的人就到了奚王牙帐。 “你说你是长安来的?”奚王围着眼前的年轻人走来走去,上瞧瞧下看看,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道。 被安守忠摁在草原上来回吃土,丢尽了尊严的奚王,此时趾高气昂,下巴朝天。 “是的,我是长安过来的,我叫裴远。” “你为何千里迢迢从长安到我这里来送人头呢?” 奚王细着嗓子,阴阳怪气地问着。 一边的翻译也卖力地翻译着,甚至还模仿奚王的语气,尽量声色并茂地传达奚王的意思。 “我不是来送人头的。” “你说你不是来送人头,但你是长安来的,长安来的,到了我们这里,那都得把人头留下!” 奚王继续说着,翻译继续翻译着。 帐内其他人大笑起来,看裴远的眼神,就仿佛看一个死人一样。 “我先留下两样物品。”裴远不紧不慢地说道,“若这两样物品能留下,您再看要不要我这颗脑袋。” “何物?” 裴远命人将包裹打开。 里面是一些精美的瓷器。 奚王一看到瓷器,顿时眼睛都直了。 奚人喝个酒还用牛角,或者铜器,这瓷器,还是当年王忠嗣在幽州一带的时候见过。 毕竟王忠嗣秉承着一边武力打击胡人,一边贸易拉拢胡人。 那贸易中,自然有不少瓷器。 后来的安禄山,只会挑唆双方关系,为自己争夺军功。 其他人一看到瓷器,眼睛也直了。 “快!快拿过来!”奚王呼吸都急促了。 旁边的手下一把恶狠狠地夺过瓷器,然后递给奚王。 奚王入手,只感觉那手感,和女人的皮肤一样细腻,他一脸陶醉,甚至呻吟了一声。 其他人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等回过神来,奚王再看裴远,面色略有缓和,但还是阴鸷地说道:“这是我的了,你的人头也是我的了。” “诶,您如此着急作甚,不是还有一样物品么?” “还能有比瓷器更好的物品?” 裴远又取出了茶叶。 这下众人露出了疑惑。 “这是何物?” “茶叶。” “茶叶?” “是的。” “做什么用的?” 裴远解释了一遍,奚王和他的部将都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就这几片叶子,能泡水喝,还能帮我通畅?” “是的。” 其他人笑得声音更大。 “你莫非认为我们都是傻子?” “不信可以试试。” “好!你照做,我们这里有的是人敢喝!如果我不喜欢这物品,我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做酒壶!” 接下来,裴远开始煮茶,不多时茶香四溢。 等往瓷器杯中倒了茶叶后,裴远先喝了一杯,示意了一下奚王。 奚王闻了闻,也拿起来喝了一口。 喝完就当场跪了:“我承认刚才说话声音大了一点。” 第481章 为圣人准备点妹子 “这种叫茶叶的,有多少?”奚王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您要多少呢?” 奚王想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一百斤?” 小了!格局小了! 裴远道:“我可以给你五百斤!” “当真?” “我从长安千里迢迢来您这里欺骗您,有什么好处呢?” “快快请贵客入座!”奚王尽力收敛笑容,但怎么都收不住。 裴远这才入座。 其他人都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裴郎君突然给我这些茶叶,是希望我们能出兵对付史思明吗?” “首领快人快语。”裴远做了个叉手礼,“但您恐怕说错了。” “我说错了?” “是的,您说错了。” “那你一个在长安的人,突然千里迢迢送如此好的宝物给我,是为什么呢?” “为了做买卖。” “跟我们做买卖?” “是的。” “我们有什么物品可以给你呢?” “马。” “马恐怕不行。” “瘦的马,老的马都可以。” “瘦马老马都可以?”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商人,现在我和回纥人在妫州的买卖做的有点大,需要更多的马。” “回纥人也有马,你可以找他们。” “我也找了他们,他们也愿意给我马,那样我可以运输更多瓷器、茶叶、盐巴、丝绸到妫州,回纥人出价很高,我不想因为没有马运输商品,而错过了和他们的买卖。” “在妫州?” “是的。” “不是来向我们提要求打史思明的?” “再次声明,我只是一个商人,我的目的是卖货品,史思明的死活,与我无关。” “原来如此,如果我给你马,你就能给我瓷器和茶叶?” “是的,还有盐。” “好好,甚合我意!甚合我意!来,上酒!我要与这位朋友痛饮!” 十月十三日,裴远回到了妫州城。 “大王,都已经完成了。”裴远见到了李皋,“这是奚王给的承诺。” 李皋接过来看完,说道:“你没跟他说我们要让他对付史思明吧?” “没说,只是说做买卖。” “好,现在还没必要说,茶叶分批给,等奚族的首领和贵族们都喝到茶叶,感受到茶叶的美好之后,再减少供给。” 裴远忍不住笑出来:“大王实在高。” “不是我高,是圣人。” “圣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种策略都能想出来。” “是吧,我也好奇,我见过一面,有太宗之姿。”李皋感慨起来,他看着北方天幕下的阔野,“大唐一定会再一次兴盛的。” 十月十五日,杨国忠抵达洛阳,在含元殿见到了李倓。 “臣参见陛下。” “免礼。” “谢陛下。” “清河的案子,你处理得还不错。” “都是为圣人分忧,臣不敢居功自傲。” “你去审一审刘畅,问问他背后还有哪些人,造船厂的俸禄到底去了哪里,朕需要给出一个交代来。” “圣人放心,这件事交给臣,臣明天就给陛下一份招供书。”杨国忠嘴角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不急,你多日赶路,也累了,好好歇息。” 哎呀呀,圣人居然也会关心我了! “今晚可以送到宫里来吗?” “啊?” “朕说的是招供书。” “可……可以!” “快去办!办完这件事,你还得去清河一趟!” “是是是!臣告退!” 杨国忠刚要离去,突然又说道:“对了圣人,还有一事。” “何事?” “这是贵妃托臣带过来赠送给圣人的。” 说完,杨国忠取出一个匣子,匣子里躺着一颗蓝宝石。 这蓝宝石晶莹剔透,动人心魄。 “贵妃说这是当初波斯人进贡的宝石,她想要赠送给圣人,表达对圣人的感激之情。” “朕的感激之情?” “若不是圣人拯救了长安,贵妃可能就要回成都去了。”杨国忠一脸天真无邪地说着。 回成都? 恐怕回不去! 在马嵬驿,就结束了那一生。 说起来,你杨国忠才更应该感谢朕! 不过念在你这一年来兢兢业业,算朕没白救你! 李倓接过匣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仿佛还能闻到贵妃的香味。 “替朕多谢贵妃。” “是。” 杨国忠转身就走,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圣人,臣还有一件事。” “嗯?” “无上皇年龄大了。” “嗯。” “贵妃三十二岁。” “嗯。” “圣人难道希望贵妃以后守寡吗?” “你这话是何意?” 杨国忠脸上露出了三分试探,三分男人都懂的笑容,还有三分猥琐,一份真诚:“臣的意思是,圣人要不找个机会,娶了贵妃?” “杨国忠啊杨国忠,今晚招供书不送到朕这里,后果你自负!” “是是是,臣这就去!” 等杨国忠走了,一边的张旸嘀咕道:“贵妃确实还年轻呀!总得给人找个好归宿!” “张旸,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册封的事情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今晚让婉娘来我这里住。” 张旸立刻露出了激动的笑容:“好勒,奴婢这就去安排!” 张旸急匆匆走出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三郎,需要胡姬作伴吗?” “不需要!” “好的。” 傍晚,刘婉来了。 刘婉今日穿的与往日不同,更显露出她女子的韵味和神态。 看到李倓后,刘婉有些害羞。 李倓在后花园准备了许多糕点和美食,还有一些美酒。 但透过长廊,他还看到另一个靓丽的身影。 李倓诧异道:“苏苏,你怎么也来了?” “张中官让妾身来的。”柳苏苏说道,“他说是圣人的吩咐。” 李倓深吸了一口气,张旸这小子他不老实啊! 不多时,后花园传来了欢声笑语。 太阳落入地平线的时候,杨国忠的左脚踏入了监狱里。 “呸呸呸!晦气!真晦气!”杨国忠大怒道,“怎么本官来这里审问一个主事官,就左脚先踏入进来了呢!以往都是右脚!” 说完,杨国忠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了狰狞:“一定是这个主事的阴谋!来人,先打一顿!驱驱霉运!” 第482章 不良人办案,闲杂人等滚蛋! “你这是屈打成招!”刘畅大骂道。 杨国忠过去就是一巴掌,抽得刘畅歪倒在地上:“鬼叫甚!” “你这是屈打成招!屈打成招啊!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杨国忠的帮手杜乾运给了刘畅一脚:“老子打的就是的委屈!你还要见陛下!你去见啊!去!” 杜乾运一边说,一边还多踹了几脚。 “我背后有人!”刘畅不服道,“说出来,吓汝一跳!” “哟呵,来,说说,你背后是谁!”杜乾运翻了翻袖子,擦了擦汗,又喝了一口水,随便朝刘畅吐了口痰。 “杨中丞知道吧,御史台的杨中丞,而且还是不良帅,是圣人跟前的红人!” “啊?”杜乾运愣了一下,迷茫地看了一眼旁边也是一脸迷茫的杨国忠。 “吓到吧,再说具体一点,我是杨国忠的人,我跟他很熟!他很照顾我!” “打!打!还愣着干什么!”杨国忠冲着周围的人喊道,“往死里打!” 又是一顿毒打后,杨国忠才阴沉着脸说道:“我什么时候认识你这号芝麻官了!” 鼻青脸肿的刘畅一听,顿时全身打了个激灵,惊恐道:“你是……” “本人就是杨国忠!” 刘畅吓得立刻跪地求饶:“杨中丞,不知道是您来了!” 杨国忠见刘畅老实了,给杜乾运使了个眼色,自己就坐下来了。 “老实了是吧,老实了就写。”杜乾运命人扔给刘畅笔墨和纸。 “写什么?” 杜乾运一把抓起刘畅的头发,刘畅面部都被他抓得有些变形。 杜乾运冷声道:“户部那边前三个月都走了账,至少账面上是没问题的,怎么到你这里,就没钱发俸禄了呢?” “冤枉啊,我真没拿,杨中丞,我早就听闻您的大名,愿意为您肝脑涂地!” “你他妈的现在还在狡辩,这事被圣人亲自抓到,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还敢往老子身上扯关系!” 杨国忠是个没有城府的人,他很喜欢听别人跟他表忠心。 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听到刘畅跟自己表忠心。 这他妈的是表忠心? 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拉! 杨国忠暴跳如雷道:“信不信老子往你嘴里塞几桶大粪,撑死你!” “杨中丞,下官……” “粪桶准备好!” “下官写!下官这就写!” 天黑之后,一群黑靴子,按照名单,开始在已经宵禁的洛阳城内敲门。 开门啊!坊里送温暖! 热闹的坊内,有做夜市买卖的,还有表演杂技的,有吟诗作对的。 就是万万没想到,还有黑靴子来抓人的。 此时,在景行坊内一处阁楼外,一些人正在往里面运输物资。 门口偶尔还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在乞讨,很快被凶神恶煞的护卫赶走。 在不远处漆黑的街道边,躺着一些人,他们有气无力,时不时望向阁楼那里。 按照惯例,到半夜,阁楼里的残羹剩菜给那些下人吃。 下人吃剩的骨头、渣渣,就会扔出来,那时候是他们每天唯一能吃饭的时候。 与这些衣衫褴褛的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座阁楼。 阁楼灯火通明,外面的马厩里停满了豪华的马车,许多身着丝绸的上流人物出入期间,里面正在饮酒作乐。 正中间是十余名胡姬在跳舞,周围还有人在弹琵琶。 坐在正中间的是歧王李珍。 李珍拿着手里的杯子,大口大口喝着酒,大口大口吃肉,吧唧吧唧响,油和酒水顺着嘴角滑落下来。 “大王敬重四方贤才,四方贤才亦仰慕大王久矣!” “现在朝廷开放经商,以大王的才能,必然能立下大功,受天子褒奖!”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李珍听得心花怒放。 此时一队黑靴子走进了阁楼,下面的人连忙呵斥:“你们是何人,连这里也敢闯!” “不良人办事,滚开!” 挡路的那些人被踹开,其他人一听说是不良人,连滚带爬地避让。 过去的不良人,那都是市井小民,不入流的。 但谁不知道,现在的不良人是杨国忠的爪牙。 听说今年长安两起震惊天下的大案都是不良人办的,死了很多人,而且都是大官。 黑靴子们沿着阁楼一路上去,楼道间的婢女们还端着玉盘,被推到一边。 玉盘里的水果、美酒洒落在地上。 这些惊动了上面的人。 “歧王可在!” 杜乾运到了二楼,大声喊道。 “你是何人?”李珍大怒,“胆敢打扰本王雅兴!” “奉命前来请歧王走一趟!” “奉谁的命?谁敢在这个时候打扰本王,本王要他的命!” “杨国忠杨中丞!” “啊?”歧王露出了惊恐之色。 其他人也露出了惊恐之色。 “走吧!” “我不去!”歧王硬着头皮道,“本王是皇族,他杨国忠就算权力再大,也不能随便加害本王!” 杜乾运摆了摆手,一群不良人冲过去。 接下来,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歧王肥硕的身躯被拖下了阁楼。 整个过程,歧王像是过年的时候即将下锅的猪一样。 一个时辰后,杨国忠进宫。 “圣人刚饮了些酒,我去通报一声,劳烦杨中丞稍等片刻。”张旸说道。 “那就劳烦张中官了。对了,张中官,这些是一点点心意。” 张旸一看,好家伙,金镯子,一看就是皇家所赐。 “无妨,都是小事,都是小事。” “以后还请张中官在圣人面前,为贵妃多说说话呀。” “好好好。” 不多时,李倓穿着一身常服,走了出来。 杨国忠闻到了酒气,也闻到了胭脂的香味,还闻到了一些其他的味道。 圣人正是年轻血气方刚,朝堂上下都要求圣人早日立后,或者说早日纳妃诞下皇子。 杨国忠心里想着,我得想想办法,把我的妹妹送到圣人的床上。 这样我的地位才会更稳! “歧王也参与了?”李倓看着名单,有些疑惑。 那些俸禄才多少钱,歧王至于拿那点钱? 长安的宗室都挨过一遍毒打,歧王还不老实? 第483章 朕一般情况下不笑,除非忍不住! “歧王参与了。” 杨国忠笃定地说道。 “刘畅经常给歧王家里送礼,之所以在洛阳官场四通八达,就是因为他的礼送得好。” 杨国忠对此深表熟悉。 杨国忠也是一个很会送礼的人。 你可以说杨国忠是个奇葩,没什么城府,但你不能说他不会搞人际关系。 他的人际关系,和李倓的那种深度合作还不一样。 他的人际关系手段就是送礼,把礼送到位,以后就能帮着办事。 杨国忠也喜欢别人给他送礼,还喜欢到处招揽狗腿子。 所以他对刘畅这种人太熟悉了。 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刘畅还真的算三分之一个杨国忠的人,毕竟跟杨国忠的手下的手下送过礼。 一条线上的确有罩着的关系。 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只是送礼,平时一些事可以起作用,关键是没毛用。 “歧王到底拿没拿?” “可能算拿了吧。” “可能算拿了?”李倓沉着脸道,“朕要的是证据,要的是铁证如山,你没证据,就敢抓一个宗室?” 杨国忠顿时大惊,连忙道:“歧王他收的礼当中,可不就有那些工人的俸禄吗?” “确定吗?” “确定,证据确凿,歧王的管家亲口承认的。” 李倓这才露出了笑容:“对嘛,抓人要讲证据。” 李倓之所以如此认真,是因为他非常了解杨国忠的为人。 他用杨国忠,已经有风险,如果不给杨国忠设立红线,杨国忠能把上上下下,贪污的,没贪污的,全给你抓起来! “去吧,走个规章流程。” “是!” 第二日,洛阳还是那个洛阳,但就在昨晚,有十八名官员因为造船厂的案子牵涉进来。 另外还有二十名吏员也牵涉进来。 据说连歧王都被牵涉进来,歧王的住宅已经被查封。 一大早,御史台就向皇帝呈递了弹劾的奏疏。 有入宫觐见的官员听到含元殿传来愤怒的声音:“岂有此理!所有涉事的官员全部扣押,家中财物严格审查,凡是与此案有关联者,一律严惩!” 圣人的愤怒,很快传到了民间。 人们本以为那造船厂的案子已经因为主事被抓而结束,没想到居然又牵扯出如此多的官员。 两天后,杨国忠又呈递上来一份汇总。 李倓嘴角的笑容有点压不住了,他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份抄家的汇总。 每一个官员的财务都写得一清二楚,那就不仅仅是拿了工厂的钱的问题。 三个月的俸禄,其实总数没多少钱,那些官员是瞧不上的。 但奈何洛阳有个刘畅,刘畅把那些俸禄全拿去送礼去了。 那些官员若是知道刘畅这送礼的钱是工厂的钱,若是知道皇帝会严查工厂俸禄,给他们一百个胆子都不会拿。 但奈何以往拿习惯了的官员们,根本没有危机意识。 结果账本一查,好家伙,送礼的只是小头,并田、强占河道、山林才是大头。 例如都畿道户曹参军王歇,就在寿安并了一万亩地。 那是两年前的事,那时候安禄山还没有反。 都畿道一片繁荣,王歇是河南府尹的得力助手,在河南府也是出了名的能官。 但私下却拿了不少田,据说当时还死了好一些反抗的村民。 这个案子一直被压着的。 没想到这一次工厂俸禄贪污案把两年前的案子牵涉了出来。 而且并田的官员,还不止王歇一个人。 李倓合上这份汇总,算上这些官员所有的资产,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三百万贯。 要知道,大唐的钱,到这个时候,还是非常值钱的。 有意思啊!有意思! 清河的官员在战线后面拿田,洛阳的官员,早在叛乱之前,就已经占好了坑。 而且一场叛乱之后,他们还能快速把自己的田都收回来。 李倓随手将这份汇总扔到案上,脸上的笑容更加难以掩饰。 他登基还不到一年,查处的这些案子,都有一个共同点:官员手里田的数量惊人! 看来到了李隆基时期,生产资料已经完全倾斜了! 那今年的秋税岂不是? 想到这里,李倓不到不愤怒,反而开心起来。 这短短几个月,一千多万贯? 稳了! 他妈的! 给将士们发俸禄,给阵亡的家属发抚恤金! 朕现在有的是钱! 把钱全冲到国库,再把钱全部砸下去! 朕就不信,这士气提不起来!这人心提不起来! “去,去清河去把崔家先抄了,抄完即可回来,十一月之前朕必须看到你!” “啊?今天已经十七日了!”杨国忠叫苦道。 “你彻夜赶路,两天到清河,两天办好所有事,再两天回来,这时间完全可行!” 你这狗皇…… “是!臣这就去办!陛下放心,臣绝对会在月底回来!” 李倓拍了拍杨国忠的肩膀:“月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吧!” 杨国忠前脚刚走,后脚李倓就送到了一份奏疏。 看完这份奏疏,李倓开心地差点跳起来。 “郎君何事如此开心?”刘婉忍不住问道。 “颜清臣的奏疏,他巡防了几个道,分别查出了一些官员在地方上勾结地方势力,兼并良田,鱼肉百姓。” “如此恶劣之事,郎君因何开心?”刘婉大感疑惑。 “我看起来很开心吗?” “脸上的笑容是什么呢?” “我是在为颜清臣查出贪官污吏感到开心。” “原来如此。”刘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李倓,总感觉他不是在为颜清臣感到开心。 十月十九日,长安。 元载坐在相府的后院,初冬的阳光照得全身暖暖的,他大口大口喝着羊肉汤。 “这加了胡椒粉的羊肉汤,就是不一样啊!”元载擦了擦嘴,一脸享受地说道。 “相公,有信。” 元载慢条斯理地接过来,当一看到信,立刻严肃起来。 是圣人的信。 元载仔细地阅读起来,读完后,就龇牙笑起来。 一边的徐浩疑惑道:“相公何故而笑?” “今年吏部还有得忙了!”元载呵呵呵地笑着。 随后,元载看向户部郎中包佶,说道:“催一下今年山南西道和剑南道的税汇报,明日我就要结果。” “相公因何如此急切,剑南道的税刚收完呈报……” “不要多话,我明日就要。” “是!” 第484章 与豪族争夺话语权 十月二十日一大早,洛阳城头人头攒动。 “快来看啊!最新的《洛京日报》,歧王因贪污受贿入狱!歧王因贪污受贿入狱!” 几个七八九岁的孩童,举着手里的报纸大声呼喊着。 引起来了许多人的围观。 “小子,给我一份。” “五文钱一份。” “五文钱?不买了!” “小子,给我一份,这里是五文钱!” “……” 五百份报纸,很快被一抢而空。 承福坊内的洛京报社外传来惊呼声:“王公,王公,报纸卖完了,五百份全部卖完了。” 王维坐在案前正在书写着什么,听到外面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全部卖完了吗?” “全部卖完了!外面的民众抢着要,人才刚上洛水新中桥,就被抢完了!” “看来报纸比我们想象的要受欢迎。”王维放下笔,颇有几分诧异。 上个月他受召来洛阳,一开始,他是不愿意来的。 他的别墅在长安城外,自己在长安做个吏部郎中,就挺好。 王维少年成名。 他十九岁到长安,求得他人推荐,因为能写诗,精通书画,还懂音律,很快就进入了长安达官显贵们的眼中。 试想想,一个人十九岁,就在京师的权贵圈里声名鹊起,而且这个人还是长得非常俊美,放在21世纪是什么存在? 那一年是开元三年,正是李隆基清除了旧势力后,他励精图治的开始。 那个时候,大唐上下,都充满了一种对未来的无限期盼。 长安城的皇帝还是那个年轻有为、气度非凡,有着雄心壮志的君主。 同样有雄心壮志的当然还有生活在那个年代的王维。 可以说,他的少年到青年到中年,亲眼看到大唐是如何从武后之乱后,一步步走向盛世巅峰的。 当然,他也亲身感受到了天宝年间,李林甫当政时期的窒息感。 看到了从混乱到盛世,再到窒息,最后到叛乱,王维曾经的雄心壮志,也随着年老体衰,而冷寂下来。 这一次受召来洛阳负责洛京报社,王维其实也抱着风轻云淡的佛系态度。 直到今日听闻五百份报纸被快速一扫而空。 那颗冷寂已久的心,似乎有了那么一丝躁动。 “民众如何评论?”王维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大多数都说抓得好,还有人说早就该抓了,说什么歧王在都畿道也抢了许多田!” “还有呢?”王维继续问道。 这可真是新鲜事。 以前是邸报,邸报有人来围观,但邸报是贴在城墙上的,围观的人有限。 可这种报纸就不同了,五百份快速抢光,那五千份,时不时也可以卖出去。 然后让更多人知道? 王维很快意识到了这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以后朝廷的策略,完全可以通过报纸来向民间传递。 意识到了这一点,王维问下面的人道:“现在赶工,还能印多少出来?” “一个时辰可以再印五百份,但墨迹需要时间干。” “再印两千份,卖一天试试。另外,把洛阳城的说书先生都找到我这里来。” “王公找说书先生作甚?” “辅助。” 这时,张旸急匆匆进来了。 “王公。” “张中官,快快入座。” “不了,王公,圣人在洛京大学等您。” 王维愣了一下,这才连忙收拾一番,又向下面交代了一些事,立刻赶往积善坊。 在去的路上,王维看到连接城南和城北的新中桥上有许多人。 这些人都往道德坊外的河堤那里赶去。 “那些人去做什么?”王维问道。 “听说王歇已经论罪处斩,就在今日,还有另外十名官员都在处斩名单中。”王维的随从说道,“他们是去围观的。” 王维眼中露出了担忧,圣人这样杀人,会不会让天下人胆寒? 很快,他到了积善坊外。 冬日下的洛河流动着晶莹的光泽,李倓一早就在前面的校场射箭。 “臣参见陛下。” “入座。” “谢陛下。” 王维坐下来后,李倓又射了十几支箭才停下来。 “报纸如何?” 李倓走过来饮了一口茶。 “今日的五百份全部卖完了。” “看来洛阳和长安一样,喜欢买报纸。”李倓笑道,“你觉得这件事,你来做,没问题吧?” 王维发现圣人的眼睛明亮有神,充满了期盼。 “没问题。” “那如果在山东各道都建立报社,由洛阳报社直管呢?” “那样恐怕不行。” “为何不行。” “圣人为何如此?”王维忍不住问道。 “治国,朝廷政令,上传下达,今日你也看见了,洛阳百姓很快就知道了朝廷如何处理这件事。” 李倓站在一棵银杏树下。 那银杏树叶子如同黄金一样,在初冬的太阳下格外璀璨。 寒风吹拂起他的长袍,他自己手中的画卷随风飞舞着。 “如果每日都有报纸流入民间,以后朝廷需要民间知道朝廷的政策,只需要报纸就可以,最多再配上说书先生,就能让至少一半的百姓知道。” 李倓轻描淡写地说着报纸的作用。 “你也知道,在过去的年代,许多事需要层层传达,这层级一多,被传达的人一多,许多事就会偏离原来的模样。” 王维说道:“是的,圣人说得对。” “报纸不能完全杜绝,但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作用。” “但地方上的家族和豪强,并不愿意朝廷直接与百姓对话。” 王维也是风轻云淡,但精炼直接地说出了背后的阻力。 众所周知,朝廷对百姓只有管理权和一部分解释权,还有更多的解释权在地方豪族手里。 就像你在一家数万人的大公司,你认的是你工作了五六年也没有见过一面的董事长,还是认每天跟你朝夕相处的部门经理? 管理不仅是有成本的,还是有边界的。 李倓想用报纸介绍成本,扩宽边界。 这不是想要从地方豪族手里拿更多解释权吗? 这就是利益之争。 作为豪族出身的王维,太清楚这其中的利害。 “知道安禄山为何叛乱吗?知道幽州边境有多少不得志的读书人吗?知道为什么幽州士兵愿意跟着安禄山和史思明死战吗?” 李倓看着王维。 “是失控。”王维说道,“所以陛下想要重新控制各地。” “不,不是失控,李林甫用高压之策控制上下,无人敢言,结果李林甫死了没多久,安禄山反了。” “所以啊,不是失控。” “那是什么?”王维不解道。 “是权力和资源被少部分人篡夺,这些人抱团了!” 第485章 风雨欲来 王维仔细一想,还真是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言路被堵塞,上升渠道被堵死。 能走上去的,都是鼠辈。 想到这里,王维下意识地想了一下杨国忠。 王维说道:“圣人是想用报纸来替代地方吗?” “无法替代,但能帮助朝廷更高效地去传达,这需要一套行之有效地官吏制度。” “如果地方豪族也用报纸,他们能更快地影响到地方百姓。”王维直言不讳。 他不愧是豪族出身,一个新的事物出来,豪族想干什么,他一清二楚。 “你说的对,所以报社的登记,需要通过总报社的审核,凡是没有通过的,都是违法,《大唐报社条例》,已经拟出来,你看看。” 王维接过来快速看完,面露诧异:“如此说来,报社的人去民间采访,还能监察民情?” “不是监察,是收集,报社有权力将自己看到的通过报纸公布于众。” 王维眼神顿时一亮:“岂不是能对地方有威慑作用?” “就是如此!”李倓道,“清河案、洛阳工厂案都有一个共同点,地方豪族和官僚联合,吞并大量民众私产。” 王维沉默。 李倓又给他王维一份文牒,说道:“这是今年南方各道的税目,你看看。” 王维虽然是吏部官员,但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翻阅文书不在话下,快速看完后,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各道的秋税,今年竟然只收了两百万贯! 这还是包括了淮南道一部分、江南道和剑南道的。 “目前大唐九成的田地,在一成人手中,就像清河,就像洛阳,朝廷现在东西线树敌,草原胡人虎视眈眈,地方刚结束战争,百姓急需救命之粮,往后局势之后更加严峻!” 王维彻底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王维才说道:“陛下是希望臣来主持全国的报社。” “山东即可,你年事已高,朕不想你太劳累。” 王维这才站起来,做了个叉手礼,大声道:“臣一定殚精竭虑,不让陛下失望。” “好,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各州都要有,让报社的记者经常下乡做采访。” “是!” 天圣元年十月,大唐除了清河案和洛阳案激起了朝野的关注,其他地方似乎无事。 连叛军也乖乖回到老巢。 然而,并没有人知道,一场血雨腥风正在初冬的暖阳下酝酿。 十月二十日,就在李倓让王维着手开始在各州布置报社的这一天傍晚,长安大明宫被晚霞映照得通红。 门下省宰相厅内,各部官员齐聚,尤其是户部、吏部和礼部官员。 “剑南道前年的税是一百五十万贯,今年提报了三十万贯,地方留州十二万贯,朝廷收到十八万贯!” 元载脸上挂着笑容。 厅内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众所周知,这位左相的风格与李林甫有些相似,总是笑面迎人。 但他弄死人的时候,笑得更加温和。 “诸位,这份税收,圣人已经知道了。” 众人立刻陷入热议。 “诸位有什么想说的?” “应该严查剑南道!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税,必然有人私吞!”户部郎中包佶立刻说道。 “其他人呢?”元载微笑地扫视了一圈。 “严查,当然要严查!” “对,但这件事应该等圣人回长安……” “等得了吗!”元载打断了对方的话,“前线需要军粮,地方官员克扣朝廷税赋,等圣人回来,前线吃什么!” 所有人再一次沉默。 “包佶!” “下官在!” “你立刻走一趟剑南道,把所有账目和户丁都查一遍!” “是!” 第二天一大早,包佶就从长安出发,前往蜀地。 对于剑南道的赋税调查,很显然在长安惊起了千层浪。 十月二十四日,杨国忠从清河赶回洛阳,出现在了李倓的面前。 杨国忠顶着两个黑眼圈,给李倓呈递上了一份汇总:三百万贯! 好家伙,崔家的分支还有一百五十万贯,其他官员加起来,一百五十万贯。 当然,这是折算,将田和其他财产都折算了进去。 现金差不多也就一百万贯。 大唐还是缺钱。 洛阳工厂案的清查也有了结果。 歧王被贬到江南西道永州,家产全部没收。 算下来,歧王的现钱竟然有惊人的五十万贯,在他的宅子里就挖出了三十万贯,其余的都是在账面上,在库房里。 果然,与李隆基不是很亲的宗室,反而活得比李亨他们那一批更滋润,至少不沾染权力,财富堆积不在话下。 那朕之前是不是把方向搞错了? 应该直接割洛阳的宗室才对? 其他官员的现钱相对不多,但对于普通人来说也不少了,加起来也有两万贯。 到了十月二十九日,李倓从洛阳启程,准备回长安,在刚出皇宫的时候,就接到了一批快速发到洛阳的奏疏。 是京畿道各州官员发来的。 他们只有一个意思:请陛下罢免左相元载! 在这些奏疏里,他们将元载的罪证一一列清楚: 一、元载专权,以权谋私,党同伐异。 二、元载陷害忠良,例如在清河案的审问中,元载命人屈打成招。 三、元载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他借用吏部之权,任人唯亲,例如户部郎中包佶,一事无成,被元载一把成户部郎中。 等看完这些奏疏,李倓得出一个结论:这些人表面上对着元载来的,但其实恐怕与目前对剑南道展开的税目调查有关。 如果不出意外,下个月,朕就要收到剑南道各部官员对元载的弹劾了。 准确的来说,不是弹劾,是告状。 因为普通的行政官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弹劾权,弹劾权在御史台那里。 告状太口语化,不如说是检举。 李倓也不生气,他将这些奏疏都收起来,记下来。 看来他们急了啊! 一场叛乱,让上下行政崩坏,地方上的豪族和官员趁机捞资源,清河田亩案和洛阳造船案已经触动了不少人的神经。 现在大力查剑南道的秋税,这是要被隐户也扒出来。 嗯,你们越急,朕越开心。 就是这个冬天,朕要好好赚他一笔! 第486章 递刀子的人 天圣元年,十一月十五日,李倓回到长安大明宫已经是傍晚。 时值冬日,到紫宸殿,李倓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个温水澡。 第二件事,就是准备跟刘婉一起造娃。 奈何还没开始,张旸就在外面道:“三郎,外面有许多官员求见。” “不见,就说朕乏了!” “他们说事关国朝安危。” “让他们去见左相!” “他们说圣人若是不见他们,他们就跪在外面不走了。” “那就让他们跪在那里!” 李倓心中闪过一丝不悦,不用想,就知道那些人是想告元载的状。 这半年多,自己不在长安城,都是元载一手主持大局。 元载这个人嘛,城府有,手段有,节操有三分之一,想做很多事,但喜欢任人唯亲。 这些李倓都是知道的,并且也是默认的。 这年头,有些事不用亲信,是做不成事的。 当然,作为皇帝不能任人唯亲。 所以李倓用任人唯亲的元载,也用一心为公的杜甫、颜真卿等人,还用不染尘世的李泌,毫无节操的杨国忠,以及什么都想抓到手里的奸商头子第五琦。 至于元载嘛,单独拎出来看,他任人唯亲没关系,只要他现在还保持在自己政策的执行下就可以。 元载不可能只手遮天,甚至朝堂上一半的人他都无法动。 这就是李倓对他睁只眼闭只眼的底气。 而且现在,大唐需要换人,从上到下的换人。 李林甫时代的政治风气过于保守,对内的主要目的是维稳,为扩边创造稳定的内部形势。 可这个方法已经证明,是非常恶劣的方法。 李林甫时代,问题来了,有人指出问题,会被清算。 所以歌功颂德成了主流。 那是拍马屁的投机者们的天堂。 但现在不一样了,李倓主要实现的政治格局是有问题,就大胆地指出问题。 不管你是不是任人唯亲,你不粉饰太平,不压坏消息,敢于用人去解决问题,直面问题! 哪怕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他都乐意。 因为争吵,本身就是各方在直面问题,各方都想解决问题,只不过想法不同而已。 将死之人,看起来才足够平静。 至于外面那些人嘛,想跪着就跪着。 李倓就当不知道,各方互不为难。 现在嘛,先造个娃再说。 天色渐晚,长安城的宵禁即将开始,那些官员才灰溜溜地回去,毕竟这天寒地冻的,谁愿意在大明宫外待一晚? “左相,听说圣人回京了?”裴遵庆呈递完吏部对洛阳案涉事官员罢免后,新的人事推荐,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的。”元载接过来快速翻阅起来。 元载对文牒的处理非常干练,他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都畿道的户曹要从扬州挑选出一个官员来,尤其是出身扬州大学的。” “扬州大学吗?”裴遵庆迟疑道,“但这不合规矩,都畿道的官员非同小可,扬州大学的学生都是平民出身……” “那是以前的规矩,现在不论贵族还是平民。”元载面色一冷,有些不悦。 他元载就是贫寒出身,最痛恨门阀世家。 “直接任命吗?” “是的,直接任命,就任命扬州户曹,直接调到都畿道。还有,接下来各县县尉,从洛阳大学里挑选。” “是。” 烛光跳动,元载微微蹙眉,他快速查阅完所有的文牒,准备让裴遵庆回去歇息,这时,徐浩急匆匆赶来了。 “天色已晚,又是宵禁,你有何事?”元载问道。 “不好了,包佶在回京的路上遇刺,受了伤。” “什么?”元载大吃一惊。 好家伙,连朝廷派过去的人也敢动? 看来这是急得要咬人了啊! “包佶现人在何处?” “刚回京,现在家中养伤。” 元载收拾了一番,立刻坐马车,在皇帝给他赐的禁卫军的护送下,朝包佶的住宅行去。 外面寒风瑟瑟,今年格外的冷。 元载见到包佶后,包佶正躺在床上,他的肩膀被刺了一刀,好在没有伤及要害。 “左相。” “躺下。”元载淡淡道,“幼正感觉如何?” “下官只查了郫县和成都的户籍,就匆匆回来了,郫县一千课户,成都两千课户,不到三一!” “为何?” “与清河如出一辙!”包佶道,“均田崩坏课户逃亡是其一,更多的是地方豪族强行占田,大量课户被强行纳入豪族庄园,成为佃户。” 大唐立国的时候推行的是均田制,相对应的是租庸调。 租庸调属于按人头纳税,每户规定每年要加纳一定税额,还有定期服役。 而且租庸调针对的是课户,所谓课户就是纳税户,是接受了朝廷配置的口分田的。 这一部分课户既是纳税人,也是府兵的兵力来源。 因为大唐均田已经崩坏,朝廷无田可授予,课户只剩下二十亩永业田,但纳税却不变。 所以出现了逃亡,逃亡到无主之地,或者干脆去做豪族的佃户。 但更多的还是被豪族强行霸占。 这其实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元载这种出身底层的人,从小见到太多了。 但现在朝廷要整顿税务,要动大刀子,就必须得有具体的案例。 如清河案、洛阳造船延伸出来的并田案,其实都还无法上升到可以震动全国的地步。 现在剑南道的税目,明显达到了这个级别。 作为大唐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剑南道的税赋在过去的一百多年,会被运输到陇右、河西之地作为军需。 显然,现在这个习惯被叛乱给打断。 这预示着吏治从李林甫时代的僵化,到现在崩坏。 元载眼中露出了阴寒的光。 下半夜的时候,寒风更甚。 杨国忠在元载的府邸门口,心里抱怨着这两个月的辛苦,被狗皇帝拖到洛阳审案,又紧接着去清河查抄崔家,一路跟回来,已经脱了几层皮。 现在元载又大半夜作妖,找自己。 他妈的! 这对君臣都不是人! 宰相府邸大门打开了,杨国忠那张阴沉的脸立刻变得笑容满脸。 “杨中丞,里面请,相公正等候您呢!” 杨国忠赶紧进去,见到了元载。 “下官参见元相公。” “杨中丞,你来了,请坐。” “相公深夜唤下官,不知何事?” “我派户部郎中包佶去剑南道,这事你应该知道吧?” “下官有听说。” “剑南道是你的地盘。” “那都是陛下的。”杨国忠立刻推脱道。 “杨中丞,不瞒你说,发生大事了。” “什么大事?” “包佶在回京的路上,遭人行刺。” 杨国忠立刻蹦了起来:“谁胆子如此大!” 第487章 这可都是你们逼朕的! “不管是谁,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赶紧入宫面圣,亲自说这件事,并且表示要严查。” 元载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杨国忠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他意识到元载是在帮自己。 让自己与那群二五仔划清界限。 “元相公,您说得太对了,但现在圣人已经歇息,恐怕……” “如果这事别人先告诉圣人,你猜别人会怎么说?” “怎么说?” “说你杨国忠在剑南道结党营私,指使人刺杀朝廷官员,对抗圣人!” “我现在就进宫!” 杨国忠走后,元载这才松了口气。 这件事,让杨国忠去办,比自己亲自出来办还好。 下半夜,李倓搂着刘婉,正熟睡,被张旸唤醒。 李倓起来后,顺手拔出挂在墙边的剑,走了出去。 外面好像在飘雪,漆黑的夜,只有一些微弱的烛光在摇曳。 “张旸,何事?” “三郎,杨国忠说有大事向您汇报。” “杨国忠?”李倓这才收起剑,露出了疑惑。 杨国忠这货比猪还懒,折腾了他一个多月,他还如此积极? 不多时紫宸殿前殿亮起了烛光,杨国忠急匆匆进来。 李倓坐在那里,阴沉着脸说道:“大半夜,何事找朕?” “圣人请过目。” 李倓接过来一看:“嗯?” “朝廷派去剑南道的官员被行刺。” “被行刺?”李倓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容,随手放下文牒,语气虽依然温和,但却多了一丝愠怒。 杨国忠明显感受到了压力。 “谁干的?” “不是臣!” “朕知道不是你!” “要么是成都,要么是郫县。” “你在剑南道长大,你对那里熟悉,你说是谁干的?” “这……官员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干。” “不敢干?”李倓的音量明显提起来,“鲜于仲通是你引荐的吧?” “是……他……” “数万大军,他说败完就败完,剑南道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圣人,依臣看,这事是地方豪族干的,但请的民间游侠,地方豪族背后又有官员撑腰,所以还是剑南道各方相互勾结所致!” 李倓这才满意地收敛下来,还是杨国忠了解。 杨国忠继续道:“鲜于仲通在西南接连失利,西南边疆缺大量物资,朝廷重金购买,剑南道官员和地方豪族都看到了这笔赚钱的买卖,不可能放过,于是在户籍上作假或者抢占他人良田,把大量的粮食高价卖给朝廷。” “与清河一样?” “一样!”杨国忠道,“都是为了利益!而且这种情况会变本加厉。” “为什么?” “一场叛乱,人心崩坏。” “难道朕的威信还不够?不足以威慑住他们?” “圣人自然是英明神武,但才登基了不到一年,而且不瞒圣人,局势比您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 杨国忠一句话说出了重点。 李倓陷入沉思,连杨国忠都知道局势复杂,那说明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了。 开元年间,李隆基检田括户,杀气腾腾的宇文融,也就弄弄那些寒门科举官员并的田,豪族和郡望的,他是动都不敢动。 “鲜于仲通现在在作甚?” “在成都反省,请罪书已经写了。” “让他来京师见朕!” “是!” 杨国忠出了大明宫后,李倓独自站在阁楼上。 天圣元年的初雪,在夜风中飘到他的身上。 看来朕的威信,不仅仅靠打仗建立啊! 十一月十六日,成都,天微微亮。 “做干净了吗?”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他手中捧着一杯热茶,耷拉着眼皮,看起来仿佛还没有睡醒一样。 “跑了!” “跑了?”张怀源手中茶杯抖了一下,眼中瞬间露出一丝怒意,他盯着自己的儿子,语气中有难以掩饰的怒火,“你知不知道他跑了,意味着什么?” “父亲,儿觉得您完全多虑了,一个游侠罢了!” “但他刺杀的是朝廷京官!” “那是他刺杀的,与我们无关!” “是我们派他刺杀的!” “没有证据,空口无凭。”张韶说道,“就凭他一个游侠,说是我们派他杀的,就是我们派他杀的?” 张怀源沉默下来。 “父亲何须担忧,我张氏在蜀地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底蕴,我们广交俊杰,益州、蜀州诸县官员,哪个不给您几分薄面,连鲜于仲通要打南诏,也亲自找您去,热情款待,我们才卖了粮食和布匹给他!” “这次不一样,哪个包佶是元载派来的,元载的泰山是王忠嗣,他又是圣人跟前的红人。” 张韶大笑道:“哈哈哈,父亲就更不用担心!” “为何?”张怀源放下茶杯问道。 “元载这一年得罪了如此多人,他在朝野上下,排除异己,任人唯亲,各州官员早已恨之入骨。我昨日还在刺史衙门打听到,刺史已经上奏检举元载,还包括那个包佶。而且不仅仅是益州刺史,蜀州也行动了,京师那边也早有人按捺不住!” 张怀源沉吟片刻,道:“万一无法扳倒元载呢?” “就算无法扳倒元载,朝廷也拿我们没办法,现在已经不是过去,河北道、陇右道的敌人虎视眈眈,鲜于仲通在南线两次失利,朝廷外患甚重,更需要依靠我们这些地方豪族的支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韶的认知没有任何问题,甚至看局势的眼光非常犀利。 因为在正史上,安史之乱后,剑南道许多地方基本上处于失控的状态。 有大量民间豪族把持地方资源,甚至还有武装叛乱。 之后的大唐,对于剑南道的控制,基本上采取了武力镇压,形成军政府局面。 这导致不少行政官员都不想入蜀做官。 进一步导致了蜀地民生的恶化。 即便朝廷官员入蜀做官,在这种外患压力巨大的情况下,也没有人敢拍桌子对付内部的豪族。 更多的可能就是与豪族妥协,给豪族充分的资源和话语权,自己也能从豪族那里获得资源帮助。 张氏也的确有一千多年底蕴,是蜀地有名的郡望之一。 张氏的先祖要追溯到战国时期。 秦惠文王派大将司马错率兵攻占蜀国,贬蜀王,派张若为蜀国守。 张若移秦民万家人入川,实行农垦,发展生产,又与张仪一起共同经营成都。 张若因功被任命为首任蜀郡郡守。 他的后人,一直在成都一带繁衍生息。 家族有起有落,但一直没有断绝,到南北朝时期是门阀世家的时代。 蜀地张氏也趁机崛起。 试想想,鲜于仲通这种节度使,在出征前,都得请张氏家主前去,奉为座上宾,足见张氏的实力深厚。 “父亲,杨国忠的礼,我们也都送了,不会有事的,儿已经增派人手去追查孟着,找到就杀了。” “至于圣人,他打仗还可以,治国嘛,一般般,更别说他现在根本不敢乱动!” 第488章 李白引荐的能臣 十一月二十二日,清河案的官员以及涉事严重的家属被绑到长安城外。 刽子手当天早上出门前,跟自己的妻嘱咐,可以去兰陵坊周围选个宅子。 咱把那老破小,换个宽敞一点的! 不是说最近长安在兴办小学吗,小学收学生不分高低贵贱,咱也去给儿报一个! 午时,被民众围满的刑场,传来哭天喊地的声音。 跪在刑场上的,足足有七八十人。 喊冤的声音此起彼伏。 咔嚓一声,锋利的刀斩断了脖颈,人头滚落在前面的血洼中,无头尸体歪倒在一边。 下一个人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嘴里不停喊着:“冤枉……冤枉……再也不敢了……” “不要动,砍偏了不要怪我!” 刽子手平静的声音传来。 “圣人!饶命啊!再也不敢了……” 刽子手一刀砍下来,顿时感觉手里的猛地一抖。 砍偏了! 砍中的是那个人后脖颈到后脑勺那一段,砍开了,大片鲜血喷涌而出,从脖颈处滚落下去。 那个人疼得疯狂地嘶吼,像热锅旁边的猪,被两个人拉拽着。 刽子手面色一紧,怒道:“抓紧他!” 说完,用尽全力握住刀,一刀砍下去,这才砍掉了那个人的脑袋。 那人眼睛依然瞪得大大的,满脸痛苦的模样。 旁边的人吓得失禁,疯狂地哀嚎,刽子手和他的助手却简单地重复着刚才的一切。 一颗又一颗人头滚落在地上。 寒风中,雪地里被染红。 长安城的百姓,再一次见识到了当今圣人对贪官严惩的决心。 在这一天,长安日报也卖脱销了。 有人说这样杀人,有违天和,表达了对目前朝廷处理手段的担忧。 还有人说,贪官就该用重刑。 两批人在酒肆里甚至对喷起来,并且坚决地扞卫自己的观点。 除了李林甫当政那几年,大唐言论环境还是比较宽松的。 现在元载在中枢,元载除了私心重了一点点,并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他对言论并无多少管控。 更何况现在朝廷上下都在议论右相的人选。 有酒家为了吸引客人,甚至在店门口写了“本店有高手论时政”的字样。 这导致一大批人涌进了那些酒肆,甚至连胡人也跑去看热闹。 有一位名叫韦应物的人在报纸上用直白的话语点评道:魏博刺史纵容、勾结地方豪族,兼并良田,隐瞒户籍,是为了囤积粮食,高价售卖朝廷。而朝廷在河北大量购买粮食,是为军需!军需是为平定叛乱,平定叛乱是为天下太平。河北官员与豪族勾结者,实与叛军无异,荼毒天下甚,当人人唾弃! 最后,他在结尾写道:清河案延伸出的河北各州并田案,并非孤立,在看不见的地方,局势只会更加严峻。 他的点评短时间内快速在长安城引起了许多人的赞叹和拥戴。 赞同用重刑者,快速传播韦应物的名字,仿佛找到了精神上的导师,他们义愤填膺地斥责那些贪官祸国。 并且希望朝廷针对这种情况,快速拿出相应的对策。 当然,这种情况少不了李白。 应该说长安有名的酒肆里,就不能没有李白的身影。 在这种政局大变动的时候,酒肆里的人越来越多,李白的酒喝得越来越飘逸。 这一日,李白正在西市附近的胡姬酒肆饮酒,酒肆里正在争论着今日杀人一事。 也有人在评论韦应物的观点。 周围的胡姬如同往常一样,在琵琶声中,贡献出了热情的舞蹈。 这时,一个青年走进了这家酒肆,走向已经烂醉的李白。 “可是李常侍?”青年做了一个叉手礼。 李白抬起绵绵无力的头,看了对方一眼,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杨炎。” “哦,我好像不认识你,你要跟我饮酒作诗吗?” “在下不擅长作诗。” “那你要跟我饮酒吗?” “在下也不擅长饮酒。” “那你找错人了。” “我找的就是李太白李常侍。” “你不会作诗,不会饮酒,你来找我,哦,你来找我舞剑!”李白一瞬间蹦跶,歪歪倒倒拔出剑。 周围的人一看李白拔剑了,立刻兴奋起来,纷纷鼓掌欢呼。 “在下也不擅长舞剑。” “那你认错人了。”李白收起剑,坐下举起酒杯,对周围的人哈哈大笑道,“来来来,饮酒!” 杨炎心平气和地说道:“李常侍,最近大唐朝野上下有几个大案非常出名,一个是河北诸州的并田案,一个是洛阳造船厂延伸出来的并田案,今日城外还死了许多人。” “你要议论时政,可以去上面。”李白指着前面的一个高台,“那是酒肆东家专门为你们这些喜欢议政的人准备的,这里有很多人喜欢听,但我更爱饮酒。你去上面说,我也听。” “我不是来议政的。” “你不是来议政的,那你真的找错人了。” “我找的就是您。” “有很多叫李太白的。”说着,李白醉呼呼地将杯中酒一饮而下,“东家,来些葡萄酒!” “好嘞,李常侍,您稍等!” “李常侍,我希望您能帮我一件事。”杨炎再一次做叉手礼。 “何事?” “将我引荐给圣人,我有一策,可解朝廷国库之危。” 李白这才抬起头,很严肃认真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你确定吗?” “我愿意以我的人头做担保。”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李白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的青年,再一次问道。 “杨炎。” “有点耳熟,字公南?” “是的。” “哈哈哈,我听过你的名字。”李白大笑起来,“你要见圣人,有治国良策,好!走!” 李白站起来,拉着杨炎的手就往外冲。 “现在吗?” “你不是急着见圣人吗?东家,酒先给我存着!”李白扔了几片金叶子过去。 “好勒!” 李白拉着杨炎一路出来,外面的街道上车水马龙,雪还在落着。 “现在就可以入宫?”杨炎惊讶道。 “你不可以,我可以,你跟着我,你也可以!”李白登上马车,向杨炎伸出手,“走!我们去面圣,让圣人听听你的治国良策!” 第489章 帝国财政:从租庸调到两税法 此时,李倓正在紫宸殿内。 “抚恤金都发完了吗?”李倓问刘晏。 “河北的已经发完了,包括今年战死的,河西、陇右的还缺三百万贯,俸禄还缺两百万贯。” “一共有五百万贯的缺口?” “是的。” “哦。”李倓松了口气,看来之前一千七百万贯的缺口补的倒是很快。 这多亏了清河并田案的官员,还有洛阳的刘畅,让朕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就多了六百多万贯的资产。 似乎看出皇帝在想什么,刘晏补充道:“这段时间充公的钱,臣已经妥善安排下去,圣人需要查阅明细吗?” 李倓笑道:“不必,你办事朕是最放心的,你说妥善安排了,那一定就是妥善安排了。” 李倓为什么急着逼杨国忠去抄家? 因为年底了啊! 搞了一年,陇右今年是打了胜仗的,把吐蕃的进攻遏制在了边境一带。 河北也是打了胜仗的,田承嗣的精锐被打残了不少,史思明也灰溜溜回去了。 这是大好事。 但打胜仗也不是轻而易举打的,东西线将士死了不少人,更多人也凭着坚强的意志防守着。 既然如此,那更应该把抚恤金、俸禄都安排妥当。 这样才能稳定人心。 边关的人心稳定了,吐蕃人和叛军才打不进来。 边关守住了,才能放心大胆对内动刀子。 所以,这钱无论如何,都得搞到手,把这五百万贯的账填上。 “今年铸钱超出预期,铸了一百三十万贯出来。”刘晏又补充了一句。 李倓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钱行现在有多少存储了?” “钱行吗?钱行现在有十万贯的存储,百姓似乎不太相信钱行的利息钱,这十万贯的大部分,还是今年那些商人存的,也有一部分官员,为了迎合朝廷存的。” “如此说来,朝堂上下不太好看钱行?” 刘晏苦笑道:“因为钱是许多人的立命之本,不是随随便便就愿意拿出来的。” “是他们不相信这个世道有这么好的事吧?” “是的,他们不相信存钱不但不付管理费用,还能定期得到额外的钱。” “钱行一事以后再说,有解决办法,现在从钱行贷钱出来显然不现实,缺的五百万贯,朕会想办法,在年底的时候拿到。户部要通知边关,抚恤金肯定会发,俸禄也肯定会发,不要因此影响了士气。” “是,臣都会与每一位节度使说清楚。” 李倓话题突然一转:“剑南道的税,你看了吗?” “臣都看了。” “有什么看法?” “府兵已经崩坏,民间田地买卖之势无法逆转,圣人今年年初颁布了新的税政条例,规定凡是一百亩以上的,缴纳五成税。这其实与过去的租庸调完全不一样,这更偏向于按照田亩来税收。” 没错,这就是两税法的雏形,只不过比较粗糙,只是一个条例。 在大唐,所谓的律,就是制定好的明文规定。 而例,就是颁布的新的规矩。 它还不具备律的正式,律都是要写进国家的重要文献。 但例,尚未正式写入。 因为这方面例随时作废,或者调整。 要知道,作废一条律法,本身就是一件行政成本非常巨大的事。 要从京师开始通知各道、各州、各县,还要普及到乡野。 朝廷各个层级官府文牒都要更新。 例就不用如此繁琐了。 所以今年年初颁布的新税政,只是例。 洛阳的商社管理,也只是条例。 “三郎,李太白求见。” 这时,殿外传来张旸的声音。 “他有何事?”李倓问道。 “说是引荐一位栋梁之材。” “哦?”李倓脸上露出了笑容。 李白写诗的文采,那绝对没几个人比得过,但他还会识别人才? 这可真是新鲜事。 “人在何处?” “与李太白一起在殿外恭候。” “让他们进来吧。” “是。” 一边的刘晏心里想着,圣人对李白还真是特别照顾。 一般的官员,根本不可能不宣入宫,只有李白是个特例。 不多时,杨炎走进了紫宸殿。 “嗯?”李倓疑惑道,“李白呢?” 门口又传来张旸的声音:“三郎,他睡着了,喝多了。” “好好好,喝了那么多酒,还不忘记给朕引荐人才,等他醒了,朕还真得好好夸赞他!”李倓大笑起来。 随即语气变得温和:“派人送他回家,注意给他添几件衣物,不要感染了风寒。” “是!” 刚进殿的杨炎看了一眼年轻的圣人,心中诧异,圣人真的如民间传闻那样年轻。 而且他对李白如此的照顾,与李白是好友这种传闻,也绝非随意捏造。 看来自己这一次是找对人了。 “你是何人?”李倓问道。 “草民杨炎,参见陛下。” 李倓心头一颤,立刻站了起来,走过去仔细观察起来。 “你叫什么?” “草民杨炎!” “哪里人?” “凤翔天兴县人。” “字号?” “字号公南!” 李倓深吸了一口气,好家伙! 真是好家伙! 这就是历史上晚两税法的杨炎? 知道两税法在中国历史上有多大影响吗? 这么说吧,大唐是古典帝国的余辉,也是财政帝国的开端。 这个财政帝国指的就是以两税法为税政的帝国。 为什么这么说? 在两税法出来之前,各个王朝的税收,都以人头为税基,收的是人头税。 例如均田制下的租庸调,收的是课户的税。 课户就是指家里有达到国家规定年龄的男丁的人家。 天宝三年,规定达到23岁,就要按照租庸调纳税服役。 众所周知,租庸调是建立在均田制的基础上的,府兵也是。 也就是说,课户必须朝廷给他们分配口分田,课户种地、织布,才能完成这个税。 但从武则天时代开始,均田制就出了大问题,因为人口大大增加,朝廷手里的口分田不够分。 你朝廷不给我地,还想让我纳那么多税? 请问我去哪里找粮食给你?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在李世民和李治时代,分到地的课户,按照规矩,每户自有永业田二十亩,官府配给口分田八十亩。 等户主死了,八十亩口分田官府收回来。 但人心是贪婪的,户主在死之前,就在想办法把口分田变成自己的田。 第490章 两税法利弊 这里面打通地方吏员,做假就太容易了。 而大唐之所以能施行均田制的行政基础就是每三年排查一次全国性的户籍。 这是非常繁琐的。 这种事,开始简单,但要坚持下去就很难。 官僚体系稍微出点问题,就会影响户口清查。 这也是均田制和府兵制玩不下去的很重要的行政原因。 既然后面不排查了,那更多人就把原本官府的地拿到了手里。 地就从官府手里,流到了百姓手里,但百姓没有权,拿得住地吗? 显然拿不住! 于是地在快速流转到非课户手中,非课户就是指不交税的人,贵族、官员、僧侣、部曲、奴婢等等。 这里的流入非课户,就是指流入到贵族、官员、僧侣手中。 更多纳税的课户沦为部曲、奴婢,温和的则是佃户。 到了天宝年间,非客户的人数大概在三分之一往二分之一的人数转换。 也就是说,大唐有接近一半的人不纳税。 正史上,天宝十二年,大唐颁布的《禁官夺百姓口分永业田诏》有这样一段话:违法卖买,或改籍书,或云典贴,致令百姓无处安置,乃别停客户,使其佃食,既夺居人之业,实生浮惰之端! 安史之乱后,代宗敕云:近日以来,百姓逃散,至于户口,十不半存! 也就是说,到了唐代宗时期,纳税的人连一半都不到了。 为什么? 主要原因就是均田制和租庸调的崩溃,催化作用就是这场叛乱。 此时李倓面临的也同样是这个问题,时代大变迁引起的问题,不会因为叛乱被遏制就不存在了。 剑南道的税目问题就是最好的证明,更何况今年颁布新的税政条例,几乎被无视了。 从深层次来说,这是旧的经济基础的崩坏引发的税制崩坏。 从表层来说,这是新皇代表的新政下的势力与旧势力的冲突。 生产资料需要重新分配,新的经济基础需要重新建立,旧时代的税制需要革新。 过去的腐朽,需要被埋葬,被枷锁缠身的大唐,才能再一次焕发生机,将帝国的边界推到更遥远的极西之地。 李倓注视着眼前的杨炎。 杨炎这是提前蹦跶出来了! 不去河西做你的幕僚了? 杨炎察觉到了圣人的异样,他不解地问道:“圣人认识草民吗?” “哦,不认识!” 气氛有些尴尬,杨炎却直言不讳道:“草民今日面圣,有一策奉上,可解国库之急。” “何策略?” “税策!” “税策?” “大唐自开国以来,施行均田制,租庸调,按户籍收纳恒定税额,然则此一时彼一时,户籍随着时间而变,其中更多是人为所致。” 杨炎语气沉稳,思路清晰。 能做到这一点,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了。 要知道,许多人来到大明宫,站在紫宸殿,看到皇帝,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更别说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杨炎故意停顿了一下。 “说下去。”李倓微笑地看着杨炎。 “人之所以如此,皆在一个利,清河并田案、洛阳并田案都说明,课户正在消失,在大量消失,这些课户大部分被地方豪族强行收过去,更何况去年叛乱以来,河北各州人口南迁,这让朝廷税收雪上加霜。” “课户既然已经被地方豪族收过去,那损失的就是朝廷,因为朝廷以课户人头来收税,如果以后不按照课户人头收税了,朝廷就可以避免这个问题。” “不按照户口人头收税,按照什么收税呢?” 一直坐在一边没说话的元载适时问道。 “按照田亩收税,有多少田亩,收多少税!” “这不是今年朝廷的税政条例吗?”元载道,“我还以为阁下有什么高论!” 杨炎却道:“非也,今年朝廷的税政条例,是规定了一百亩以上的人家,缴纳一半的税,出于对新政试探,以及对政局的稳定,这个条例留出了很多的修改余地。” 杨炎说到这里,元载都忍不住有些惊诧。 这个条例当初是元载在朝堂上提出来的,是基于李倓想要免税的大背景下提出来的。 其实也是偏向于资产类税的改制,但毕竟元载不是这方面的专才,而且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 所以这个条例的确很模糊,是做好随时给出灵活解释的准备的。 历史上任何一个新的政策,基本上都是先提出一个雏形,不断完善。 就连三省六部制,也不是一蹴而就。 “那以阁下所见,按照田亩收税,岂不是要全国重新度量田地?” “势在必行!”杨炎道。 “倘若京畿道有两千万亩地,按照阁下的意见,如何收?” 杨炎道:“度量田后,每一州根据度量出来的田亩,给出税额任务。” “不再按照户口来收?” “不再按照户口来收,按照田亩数量,假设泾州某一豪族有一万亩地,他家中有官员,其实属于非课户,不需要交税,但现在他需要交税,因为已经没有课户与非课户一说,有田亩就有税。” 元载听得直点头,他顿时对杨炎刮目相看,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李倓却没有急着表态,而是问刘晏:“刘卿以为如何?” “这个税政的确有可取之处,但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刘晏直言不讳道,“按照每州度量田后制定税额任务给官员,拿泾州举例,泾州某县某乡的百姓原本有五十户,五千亩地,给官员的任务在这个乡收五百石税,但倘若这个乡百姓迁走了呢?” “朝廷早有明文规定,百姓不能随意迁徙。”元载道。 刘晏道:“那是以前,叛乱之后,无数河北、河南百姓南下,各地也多有发生迁徙,元相公应该比下官更清楚。” 元载这下无话可说了。 如果迁移一户人家走,但官员还是领了五百石税额的任务,官员就会让另外四十九家将那一家的均摊过来。 “一户迁走还好,倘若一半以上的迁走呢?”刘晏道,“而且迁移到另外的地方,那个地方有一百户,定额税收是一千石,这个乡并不会因为迁入进来户籍,就增加税,也就是说,新迁入的这一户只要不种地,或者说只要他的地没有纳入到官府的户本册上,就不用纳税。” 第491章 武装收税衙门! 李倓心中不由得感慨,刘晏果然对细节的思考非常到位。 这一定是处理过大量基层事务才说得出来的。 李倓又问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刘卿可有建言?” 刘晏道:“解决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各州各道每五年向上级提报一次地方人口户籍、田亩的情况。” “这比之前的租庸调难度还大。”元载说道,“之前三到五年统计一次,也只是统计课户、府兵,现在却要统计田亩,这恐怕不可行。” “不!可行!”李倓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不仅可行,还必须如此,而且还要建立全国田亩记载手册!” 为什么鱼鳞册在宋朝时候出现? 就是为收税准备的。 两税法和租庸调最大的不同是,两税法是资产税,租庸调是人头税。 资产税就必须统计资产。 到了明初,朱元璋将鱼鳞册推行全国,各省府县都有明确编制。 明清收税,基本上是用了这一套。 在后世,有一种说法:一个国家或者王朝灭亡,是从财政崩溃开始的。 这句话的具体含义是什么? 财政从何而来? 国家的财政当然是从民间而来。 合理地从民间收上来,并且可持续地收,才是一个合格地朝廷该做的。 那种收一两次,不管后面的死活了的,那不是朝廷,那是土匪。 既然朝廷合法的具体表现是可持续地收税,说明朝廷不仅有一套良好的税制,还有一套良好的收税队伍。 两者缺一不可。 如果当财政崩溃了,要么税制出了问题,要么收税的队伍出了问题。 税制要改,其实不难,要么加税,要么减税。 所以,财政崩溃,最后主要原因还是队伍出了问题。 这个队伍,有另一个名称,叫官僚。 也就是说,一个国家财政崩溃背后其实是官僚管理体系的崩溃。 大唐经历安史之乱为什么没有亡国? 因为大唐的整个官僚体系都还非常完善,大部分官员都还认可李家,并且愿意为大唐做事,甚至献出生命。 靖康之耻为什么大宋还能去南方在苟延残喘百余年? 因为大宋的旧官僚被灭掉,还有一批新人鼎力支持着,他们凝聚在赵构的身边,帮赵构搞钱并重新组建队伍。 那崇祯上吊后怎么南明这么快就嗝屁了呢? 就是因为整个大明的官僚已经烂透了,具体就体现在收税变得疯魔,整个官僚队伍集体失灵。 少部分想要挽救的,也是当臂挡车。 回到李倓的这个问题上,刘晏说要五年一次统计,这个工作从全国的角度来看,非常繁琐。 但却必须做。 因为要挽救大唐,仅仅搞快钱是不行的,必须重建一条健康、可持续发展的财政之道。 也就是朝廷有钱,地方有钱,民间也有钱。 想要实现这一点,就必须重振整个官僚体制,打破过去僵化的人事格局。 从哪方面着手呢? 就从最重要的土地测量着手! 当年李隆基搞检田括户,只敢对寒门动刀子。 现在他李倓,就打算对全天下的豪门望族、官僚动手。 所以,这件事,就必须做! 现在恰好剑南道事发,杨炎也来了,刘晏也在。 还有一个专门想着搞垄断、做奸商的第五琦。 大唐三大理财能臣都来了,他还有什么值得担忧的? “如何统计,现在京兆府推行,就由刘士安亲自去办,元公辅你要配合他!” “是!”元载道。 “现在纸的数量已经完全充裕,地方官府如果给不出来,就给朕滚蛋!” 杨炎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位马背取天下的皇帝的气势,他被震撼到了。 “杨炎。” “草民在。” “朕先给你一个户部主事的官职,你去给朕起草你提的这个新的税政,朕今年就要!” “是!草民……臣遵旨!” “另外,剑南道的问题,朕昨晚想了一夜,必须得尽快解决,否则明年地方收上来的税会更少。” “圣人,臣觉得这件事,可以再派人过去,用强硬一些的手段。”元载趁机说道。 “派谁?” “杨国忠就不错,他出生在剑南道,那里不少官员还是他当初提拔的,他说话更管用。” 李倓来回走了几圈,看着殿外的鹅毛大雪,沉思片刻说道:“仅仅派杨国忠,还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连朝廷命官都还刺杀,有谋反有何异!” “武意!” 武意从殿外大步走进来:“臣在!” “你立刻点一万神武军,和杨国忠一同南下剑南道,对了,户部也派一个人核查账目!” “是!” 元载面色微微一惊:“圣人,现在贸然调一万……” “以后这一万禁卫军,就专门配合户部税收!哪里有豪族抗税,随时发兵!” 要么给朕交税!要么去死! 自己选! 元载苦笑道:“陛下圣明。” 他突然想起来,当年一起去江东的时候,咱这位圣人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这就很符合圣人的做派。 倒是第一次见到圣人的杨炎,被大唐圣人的粗暴简单给震惊到了。 卧槽,我只是来献个策,看来要死很多人了呀! 快到傍晚的时候,雪还在飘着,杨玉环正独自在殿内饮闷酒,杨国忠坐在对面。 “礼物送给圣人了?” “送了。” “圣人怎么说?” “圣人感谢你的礼物,说还是第一次收到如此好的礼物,并且询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杨玉环微微惊诧。 “是的,圣人很关心你,一直在担心你,怕你在长安受委屈。” “有无上皇,我不委屈。”杨玉环微微抬起下巴,娇哼了一声。 “无上皇老了。”杨国忠叹了口气道,“我今日接到命令,要带人去成都去追查税款,这一去,恐怕还得得罪很多人,以后我天天树敌,大唐上下无不痛恨我,以前我能掌握大权而不害怕,是因为你是贵妃。” 杨玉环陷入沉思中,那双美眸流动着迷人的神采。 哪怕她有些忧愁地想着问题,也能在不经意间表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这些年,她也愈发成熟,比之过去,平添了几分韵味。 “你这话是何意?” “我们与皇家关系太深,都脱不了身了,想要让我们都保全,就必须再一次得到圣人的宠幸。” “去去去!你身为兄长,就只知道推你阿妹出来?” 杨国忠却苦笑道:“萧家你知道吗?我打听到消息了,萧家有个小娘子,叫萧悦绫,江南第一美人儿,准备送进宫了!” 杨玉环沉默片刻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忙正事,去成都后好好办理,不要有私心,多帮圣人分忧!” 第492章 禁卫军入蜀! 时间转眼进入天圣元年最后一个月,长江以北山川冰雪如画。 即便已经到了腊月严寒时节,扬州、常州渡口的施工依然没有停下,大量的木材被运输过去。 一座座房屋拔地而起,一艘艘船在江边下水。 每一艘下长江的时候,都会传来欢呼声。 那些投入大量钱财的人,他们也冒着大雪抵达工厂,将工钱摆放在那里,让工人排队来领钱。 有人说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开始,在过去的时代,造渡口、造船,大多数时候是没有工钱的。 那是在为官方服徭役。 现在不同了,《大唐商社管理条例》横空出世,一切为商社干活的人,必须签订劳务契约,规定必须有俸禄。 这个规定,刚开始很多人并不适应,也并未当真。 直到洛阳造船案的主事人头落地,涉事的十名官员人头被挂在洛阳城头示众,朝廷威慑警告传遍大唐诸州。 天下人这才知道,圣人对这件事的重视态度。 用《洛京日报》点评的话来说:在大唐律法下,商业让商人赚钱,也让工人赚钱。 也是在天圣元年十二月初,正在大力建设的河北防线,发表了一本着作《新分工下的商业》,作者正是前不久被提拔任命的白季庚。 这本书一共只有二十张纸,但却用简明扼要的话语阐述了扬州、清河许多工厂里的实际情况。 看得出来白季庚是去做过实际调查的,他在书里一共列举了十个工厂的不同的情况。 着重强调在分工上面,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分工越精细,相同时间生产的产品更多。 这本书是一本纯经济类型的书籍,在大唐推行新政的头一年,并未引起权贵们的关注,但直到李倓拿到这本书的时候,立刻下令复印。 长安大学、洛京大学、扬州大学作为必读书籍。 着书是枯燥的,并不像战场那样,调动千军万马,击溃强敌,拯救苍生。 但着书却是潜移默化的。 有人说白季庚是受到圣人那本《大唐商业新论》的影响,是对工厂这个个体生产端的一种详细描述。 新政官员领袖元载,直言不讳地点评:这是新时代的学术成就,是在圣人的英明指导下,能够完善大唐工厂的一本奇书。 皇帝和宰相都对此发表了高度肯定的言论,一些官员闻风而动,开始大量购买这本书研读,并且公开赞扬白季庚的学术。 自此,新政风气开始形成,大唐诞生了新政派。 你可以说,新政派有真正锐意革新的,也可以说有一大堆投机者,但不可否认的是,天圣元年奠定了往后执政的格局。 从军事格局上来看,天圣元年,叛军被压缩回了幽州一带,河北防线雏形已经形成。 妫州贸易点、都里贸易点也都陆续扎下去。 陇右防线的兵力经过一年的补充,已经初步构建完纵深,又有王忠嗣亲自坐镇。 西域无事。 唯有西南兵败,出现了危机。 从政治格局来说,旧势力最典型的利益争夺是清河案和洛阳造船案。 对这两个案子的处理手段非常冷酷,也进一步引发了大唐内部的冲突,和旧势力的不安。 至于剑南道赋税案,既是旧势力趁着叛乱做大,也是剑南道特殊的局势引发的。 鲜于仲通两次兵败,在河北、陇右双线树敌的大背景下,剑南道豪族有了叫嚣的底气。 剑南道的情况如果处理不好,各道其他豪族,会认为朝廷忌惮外敌,而向内部妥协,必然纷纷效仿。 再说新政派格局,新政派锐意革新,但也有不同的声音。 以李泌为代表的一批新政官员希望用黄老之道来治国,不与民争利,藏富于民。 以第五琦为代表的一批新政官员希望以法家治国,利出一孔,富国强兵。 例如第五琦在年底,皇帝和宰相大肆褒奖白季庚的时候,他也把这本书引入到洛阳造船厂。 并且开始在洛京大学大肆宣传禁榷之利,他提出:国与民,国在先,民在后,先有国再有民,民为国,国恒强,民在国先,则国弱也。 言外之意就是:必须集中力量办大事! 他这种改革理念,也得到了一大批官员和新学学生的拥戴。 而旧派们则认为,礼义乃国之根本,商为祸乱之道,无信无义,若以此治国,天下大乱。 至于土地政策,租庸调是万古良策,只需再统计天下各州户籍即可。 这就是天圣元年的基本局面。 天圣元年十二月初三,成都,张家宅院。 在前堂的会客厅,已经坐满了人。 坐在正中间的是张家家主张怀源,他双目微闭,面色平静,似乎正在休息。 “张公,您今日请我们来,所谓何事呢?” 问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靛色丝绸,一脸贵气,面对张怀源这种豪族家族,也丝毫不忌惮,听起来双方地位相当。 “还是之前那件事。”张怀源没有说话,他的儿子张韶说道。 “之前?”霍允微微皱起眉头来,“是纳税的那件事?” “是的。” “不是已经有了定论吗?”另一个中年男子说道,“按照朝廷的新政纳的税,合情合法!” “墙公,新政是如何说的?”张怀源突然开口问道。 墙松愣了一下,沉吟片刻说道:“这新政说凡是百亩以上之家,须缴纳一半的田税。” “没错啊!” “你缴纳了多少?”张怀源问道。 “我没缴纳!”墙松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家里一共才五十亩地,不需要纳税。朝廷新政可真是仁政啊!” 他这般一说,周围的人都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谁说不是呢!”霍允也跟着大笑道,“陛下可真是体恤百姓啊!” “够了!”张怀源面色一沉道,“都别在我面前装了!这里没有外人,我知道你们有田!” 笑容这才慢慢消失,霍允脸上依然带着笑意:“怎么,张公要按照新政交税?” 墙松面色一沉,怒道:“张公也知道那新政,一半的税,这哪是什么新政,这就是恶政!是元载那个奸臣想要搜刮民脂民膏,蛊惑陛下,提出来的!” 川云跟着道:“鲜于仲通打仗,我们可没有少给他粮食,朝廷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鼎力支持,现在朝廷想要扒我们的皮,要我们的命!这天下还有没有公理!” 这些人都是益州大族的家主,他们的家族源远流长,在地方树大根深。 张怀源叹了口气,道:“我得到最新消息,杨国忠正在来成都的路上,还有一批禁卫军,现在恐怕已经进入剑南道。” 第493章 我杨国忠就是不要脸! “禁卫军?” 众人面面相觑。 “朝廷派禁卫军来成都作甚?”墙松忍不住问道,他的语气明显有些紧张起来。 用一种很紧张的眼神,看着张怀源。 “诸位何必紧张。”霍允道,“鲜于仲通被调回京师,紧接着禁卫军南下,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墙松忍不住问道。 霍允将桌案上温热的剑南春一饮而尽,嘿嘿笑道:“说明鲜于仲通被罢免,接下来朝廷要另外任命其他人来做这个剑南道节度使,并且增加剑南道的兵力部署。” “你怎么确定,杨国忠不是来找我们问税的问题的?”张怀源沉着脸道,“我前日在刘刺史那里打探到了一些消息,长安对今年剑南道的赋税非常不满意。” “是长安不满意,还是长安的哪位权贵不满意?”霍允横了张怀源一眼,“长安不满意又是谁不满意?” “元载!” “我倒是还接到长安方面的消息,现在朝堂上下对元载颇有微辞,从京畿道到关内道、都畿道,不少官员都奏疏,甚至御史台也有官员上了奏疏!元载任人唯亲,已经引起了公愤,他现在还有精力来陷害我们?” “御史台的官员也站出来了吗?”墙松惊诧道。 御史台的御史一旦介入,就是呈递正式的弹劾奏疏,而不是检举。 这意味着朝廷的弹劾流程会正式启动,皇帝必须给与御史台正面的答复,相关官员也必须到场。 这是正面挑战相关官员的权威。 尤其是高官。 如果弹劾不成立,弹劾的御史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果弹劾成立,被弹劾官员轻则罢免,重则身死。 就像天宝三载杨慎矜弹劾皇甫惟明,皇甫惟明接受调查,最后被罢免、流放,韦坚惨死。 “我听说有这么一回事。” “哪位御史弹劾的元载?” 霍允道:“是一位叫卢铉的侍御史。” “卢铉?”墙松道,“他不是李林甫的人吗?他还在御史台?” “这个问题不必争论了。”张怀源道,“杨国忠此次来,必然是来查税,我召集诸位来,就是为这件事,杨国忠口气非常大,这一次得多给一些!” 众人沉默下来。 张韶笑道:“杨国忠这个人很好说话,只要有钱,幸亏来查剑南道的是他,如果是那个颜真卿,就麻烦了!诸位,商议下,给多少钱?” “唉,每年都给杨国忠钱!今年年初刚给了!”墙松不甘心道。 “今年,杨国忠也的确给我们带来了不少利润,从扬州、荆州调运过来的物资,经过我们一转手,就翻了一倍的价格。”张韶道,“我们都是赚大钱的,诸位何必如此吝啬?” “好!给吧,张公说个数!” “一家一万贯!” “一万贯?” 众人大惊。 “是的!”张怀源坚定地说道,“今年九月在洛京的商会,你们都有听过吧?” “这与杨国忠一万贯有什么关系!”墙松不服道,“那可是一万贯!你知不知道一万贯有多少!” “你知不知道洛京的商会到底商议了什么!”张怀源强势回应道。 “商量了什么?” “一条长江的商道,从扬州,打通到益州,商船在渝州停靠,再调度到益州!朝廷在长江沿岸设立了多个渡口,并且大批量造船,长江以及长江支流的各州县,以后往来渝州与益州!” 墙松道:“益州乃天府之国,丝绸、纸、粮食、布匹、铁器、盐,应有尽有,何须扬州、荆州!” 墙松倒不是自大,一扬二益不是说着玩的。 成都富裕,是大唐出了名的大都市之一。 “你不懂,我的意思是,益州的商品以后可以大量调度到渝州,顺江而下!” 众人顿时一怔。 “这……” “杨国忠来后,我们把钱给到位,他可以帮我们说话,这买卖我们做定了!” 众人商议之后,达成一致。 十二月初八,杨国忠进入益州,先在新都县停留。 新都县县令周阅得知杨国忠到来,亲自到城外,他毕恭毕敬地说道:“下官新都县县令周阅,恭迎杨中丞,武将军!” “刘琨呢?”杨国忠拉开马车的帘子,不耐烦地问道,“本官到益州,刺史不来迎接?” “下官已经派人去通报,刘刺史今日就能赶到,杨中丞息怒。” “他在成都?” “是的。” “本官已经派人通知他,他敢不来新都迎接本官!”杨国忠尖着声音怪叫道,脸色阴沉得可怕。 新都县所有官员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个。 “你们几个……”杨国忠指着李倓给他派了十几个护卫,“算了算了……” 说完,杨国忠自己走下马车。 益州的冬天虽然不像长安那般严寒,但也冰冷入骨。 杨国忠疾步过去,一脚就踹在了周阅的身上,周阅被踹翻倒在地上,惨叫一声。 其他官员大惊失色。 踹完,杨国忠转身对武意毕恭毕敬道:“大将军,这厮就是偷税的官员之一,我惩罚他,没问题吧?” 武意面色平静如水,淡淡说道:“陛下派我来,只是维持秩序,谁偷税,该如何处置,是杨中丞的事,我不会干预!” 杨国忠一听,心里乐开了花,这平时半个字吐不出来的小子,看起来生人勿近,没想到还挺好相处的。 杨国忠立刻撸起袖子,周阅尚未站起身,杨国忠又一脚踹了过去。 “杨中丞,下官所犯何事……” 不等周阅说完,杨国忠指着自己的那十几个护卫,下令道:“把这死胖子抓住,别让他乱动!” 那十几个护卫一拥而上,将周阅提了起来,扣押下。 杨国忠开始用脚疯狂地踹周阅。 新都县的其他官员,都看傻了。 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这他妈的是京师来的官员? 这就是贵妃的兄长,朝廷的御史中丞? 周阅被踹得嗷嗷直叫,却不敢挣扎。 杨国忠似乎打上瘾了,踹完,又用手抽。 等实在没力气了,杨国忠才停下来,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他双手叉腰,大口呼气:“你个死胖子!你以为本官不知道你和新都县的某些人勾结!狗日的!说!刘琨那个老乌龟拿了多少!” “冤枉啊!杨中丞!” 第494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杨国忠一巴掌抽过去,啪的一声抽在周阅的脸上。 杨国忠痛苦地捂着手,哀嚎了两声,又该用脚踹起来。 不知踹了多少脚,周阅才也哀嚎起来:“杨中丞,别打了,您问,下官知无不言!” 杨国忠这才又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累死我了!你他妈的该减肥了!” 似乎很气,杨国忠再补了两脚,指着那边已经看懵逼的新都县官员,大声呵斥道:“今天谁都不许走,在这里把话说清楚!” 现场除了周阅发出低声痛吟,其他官员一声不吭。 城内早已备好了上等的酒菜,看来今日是没有机会享用了。 禁卫军看到这一幕,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杨国忠哪里有半点大唐官员的样子? 这是在审案还是在跟地方官友好交流? 似乎都不像! 那他在干什么? 在搞笑吗? 禁卫军们也没有说话,他们的老大都没说话,犯不着跟杨国忠讨论为官之道。 杨国忠用力揪起周阅的耳朵,恶狠狠地说道:“说!快说!” “是是是!杨中丞,下官这就说!这就说!” “快说啊!” “是是是!” “还不说!”杨国忠更用力。 “杨中丞,您倒是问啊,到底让下官说什么?” “还要让本官亲自问?” 周阅满头大汗,心里那叫一个委屈。 “是是是,下官都说!下官都说!刘刺史他拿了钱!” “什么钱?” “地方那些豪族的钱!” “还有呢?” “还有商人的钱!” “我他妈的问的是税,今年税怎么减了那么多!你们是没脑子,还是脑子被狗吃了!上贡给朝廷的钱,你们也敢克扣!” 杨国忠嘶声吼叫着。 这让武意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他不仅看不惯杨国忠审问人的方式,还听不惯杨国忠说话的内容。 什么叫做上贡给朝廷的钱? 税赋是官府正常且合法的,怎么从杨国忠口里说出来,就是上贡? 上贡是何意? 是贪官与贪官之间见不得人的勾当,是民间土匪抢劫百姓的暴力手段。 在杨国忠眼里,税赋竟然是孝敬朝廷的? 如果不是李倓早先交代不要干预杨国忠做事,武意已经将杨国忠拿下,押送京师。 杨国忠这种审问方式就不合规矩,说的话更不合规矩。 “下官也没办法,这剑南道的豪族,您又不是不知道,节度使衙门到刺史衙门到县衙门,吏员都是豪族引荐,衙门所有需要人去办的事,包括文牒记录,户籍记录这些,还有组织百姓……都需要吏员去办……” 杨国忠再给了周阅一脚:“本官是来听你放这些屁的吗!” 周阅赶紧道:“他们叫过来,写下来会更好一些。” “你!还有你!你!你!还有你……”杨国忠指着不远处,已经在寒风中吓成孙子的官员们,吼叫道,“都滚过来!滚过来!” 那些个县丞、主簿、县尉,还有六曹吏员都赶紧过来。 县丞王原做叉手礼,说道:“杨中丞,下官王原是县丞……” “别跟本官废话!” 杨国忠对一边的手下道:“取笔墨来!” 手下们立刻准备好了笔墨。 “把你们知道的都写出来,写到本官满意为止,否则本官扒了你们的衣服,把你们扔到河里去!” 杨国忠话音刚落,岂料一个人突然站出来,大笑起来:“哈哈哈!杨国忠!我道你有何能耐!原来不过是屈打成招!你如此行事,不怕引起公怒!”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他穿的不是官服,但着一身紫色丝绸。 紫色做工难度大,所以会很贵。 从他的气质和语气就能推断出来,这个人出身富贵人家。 杨国忠没想到这里还有人反抗自己,二话不说,直接一巴掌抽过去。 那年轻人被抽了一巴掌,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震怒:“杨国忠,你可知你的行为,在益州引起公怒,是何后果!” 杨国忠又给了对方一巴掌。 “我叫张冉,父亲是张怀源!”年轻人捂着脸更加愤怒,“杨国忠,你既然代表的朝廷,就应该知道,朝廷要治理地方,需要依靠天下士人!需要依靠地方清流郡望!” 这一点张冉倒是说对了。 其实即便不是唐朝,哪怕到了宋明清,传统的世家公卿已经不在了,但地方上实力强悍的家族,依然把持着地方政策的执行权。 例如宋明都有典型的官弱吏强的现象。 官员不是本地人,且任期有限,但干活的吏员就不同了。 外地人不了解当地的情况,所以吏员必须是本地人,否则很多事根本执行不下去。 既然是本地人,且有执行权,那基本上就掌握了主动。 为什么? 因为在组织结构中有一个核心点:信息即权力。 假设一个官员,他是一个州的刺史,他的行政权力是朝廷赋予他的,但他想要施展这些权力,用来达到绩效,就必须依靠地方上的吏员。 因为他对地方一无所知,且他无法独自去执行,他的角色的策划和管理。 所以,地方上的执行权,一般都在吏员手里。 官需要依靠吏。 而吏,一直都是地方世家引荐,甚至就是世家豪族的人。 这就是张冉的底气,他是吏员,也是益州张家的人。 可张冉只知道杨国忠贪财,他不知道杨国忠脑子不太好使,更不知道杨国忠对官员和吏员的关系,一无所知。 无知者无畏。 这也是李倓派杨国忠来办这事的原因,其他官员来了,会顾虑太多。 而杨国忠,是一个没有顾虑的人。 因为他的脑子真的缺根弦。 张冉把话说完了,杨国忠却指着张冉,对自己的人说:“把他的衣服扒了,扔到前面的河里。” “你敢!” 杨国忠学着李倓的样子,挥了挥手。 那些个不良人立刻就冲过来,将张冉扣押,然后开始扒衣服。 寒冬腊月,张冉被扒光,扔到了河里。 河水不深,但冰寒刺骨,他想爬起来,却被弓箭怼着,只敢在河水里瑟瑟发抖。 杨国忠转身怒道:“快写!” 一群人吓得赶紧开始写。 有的人坐着写,有的人趴着写。 第495章 没有人比我杨国忠更懂正义! 成都刺史衙门里,张怀源、霍允、墙松、川云,坐在两侧。 益州刺史刘琨坐在正中间。 在刘琨面前的案上,摆放着一些文书。 刘琨看得非常仔细。 “刘公,这是进献杨国忠的,加上其他家的,包括了一些奇珍异宝,价值达七万贯。” 张怀源说道。 刘琨看完后,点了点头。 “刘公,听闻朝廷派杨国忠来剑南道调查?” “是的,我已经接到了通知,一是来调查税赋的问题,二是调查包佶被刺一案。” “刘公,我们可都是按照朝廷的规矩交税的。”墙松赶紧说道,“这些年,官府有需求,我们能帮的,都帮!” 刘琨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们是有功劳的,我已经向京师呈递了今年剑南道的情况,南诏夷随时可能打上来,多亏了你们,剑南道才得以保全!” “不敢不敢,这些都是在刘公的指引下。”张怀源笑道,“鲜于仲通若被罢免,最应该担任剑南道节度使的是刘公您啊!” 霍允笑呵呵地说道:“刘公,恰好杨国忠来成都,这笔钱您向杨国忠上交上去,再美言几句,这剑南道节度使的位置,不就是您的了吗!” “诶,这些钱是你们的,我可不能借花献佛!” “刘公这是哪里的话,这几年,多亏刘公的照顾,我们都非常敬佩刘公!” 众人相视大笑,气氛一度十分融洽。 众人闲聊片刻后,刘琨突然严肃地说道:“诸位放心,杨国忠喜欢什么,我一清二楚,他交给我搞定,不会有任何事,以后其他的事,还需要诸位鼎力支持!” 众人起身,做叉手礼,齐声道:“我们读圣贤书,忠君报国,很多事,我们责无旁贷!” 这时,外面传来声音:“刘公!新都发来急信,说杨国忠杨中丞到了新都!” 众人面色微变。 “诸位不必紧张,既然这些都已经准备好了,就没事!”刘琨道,“别说没事,即便再多并一些也没问题,明年朝廷在剑南道还会增加兵力,粮食和物资肯定是缺的!我现在去新都县去迎接杨国忠!” “刘公,我与你一同去!”霍允道。 “还有我!”墙松也说道。 至于张怀源和川云倒是没有表态。 刘琨带着墙松和霍允,还有成都的一些官员,快速往新都县赶去。 因为赶时间,他们没有坐马车,而是直接骑马。 新都距离成都不算远,大约在申时下三刻抵达了新都。 武意对杨国忠说道:“杨中丞,既然他们都招了,为何我们不去成都拿人审问呢?” “大将军,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我们亲自去成都拿人,那是自降身份,识趣的,刘琨那厮应该来新都!” “如果不来呢?” “肯定会来!” “但不只是刘琨,其他人会来吗?” “其他人来不来无所谓,他们跑不了!” 武意很难理解杨国忠的办事逻辑,他的军人,军人讲究的就是快准狠。 既然有了证据,当然是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成都,按照名单把人请过来,一一审问。 但杨国忠却还在考虑自降身份的问题? 这些事,他也没有继续追问。 武意是一个军人,而且他跟着李倓多年,对权力边界非常敏感,他不会过多去和杨国忠讨论审案的问题。 他的职责是负责追缴税款。 “杨中丞,益州刺史刘琨来了!” 杨国忠眼睛顿时亮了:“在何处?” “在外面候着!” “快,快绑进来!” 刘琨在外面等着,他紧紧握着那份进贡的明细,决定先暂时不给杨国忠。 这样全部给杨国忠,太便宜杨国忠了。 稍后进去,就报五万贯,自己拿两万贯。 杨国忠听说五万贯,一定会非常开心,然后再聊剑南道节度使人选的问题。 想到这里,刘琨的嘴角忍不住扬起微笑。 一切都在掌握中! 未来多么美好呀! 这时,一道声音打破了刘琨的美梦:“来人,将刘琨绑起来!” 刘琨倏然抬头,眼中露出了诧异和不解,随即双瞳紧缩。 周围有十几个黑靴子围了上来。 “你们这是……” 刘琨被扣下,被五花大绑。 霍允和墙松见状,面色大惊。 还有成都县令曹正清,他大惊道:“你们大胆,这位可是益州刺史!” “你是何人?” “本官成都县令曹……” “一起绑了!还有那边几个发呆的呆鹅,都绑了!” 霍允反应过来,高呼道:“我是霍家的家主,我没犯事……” 众人被绑进去。 刘琨一看到杨国忠,立刻露出了谄媚的笑容:“杨中丞,想煞下官也!杨中丞!” 说着,刘琨的脸就要抽过去,给杨国忠舔鞋子。 杨国忠四十三码的脚他在了刘琨十四五码的脸上。 “你个老乌龟,少跟我套近乎!”杨国忠一脸正义凛然,“周阅都招了!” “杨中丞,下官不太懂您说的……” “不懂吗?” “来看看这些!”杨国忠将新都那些官员的招供书扔出去,恶狠狠道,“捡起来!捡起来!” 刘琨捡起来看后,露出了笑容:“杨中丞,这是诬陷,不信我给您看一样证据。” “你也有证据?” “在下官的口袋中。” 杨国忠命人搜出来,上面竟然是一份七万贯的账单。 “这些都是杨中丞的。”刘琨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霍允和墙松也赶紧跟着说道:“杨中丞为国为民,这些是益州对杨中丞的感谢辞。” 杨国忠愣了一下,眼爪子转了转,立刻跳起来:“大将军,你看看,你看看,这些狗日的,到了这一步,竟然还想着把我拉进去!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你可要在朝廷百官和陛下面前,为我做主,朝堂上总有人说我杨国忠有私心!” 武意疑惑地拿过来一看,好家伙。 七万贯! 武意有些傻眼,七万贯,一万边军一年的俸禄啊! 这些人随手就能凑出来七万贯? 武意简直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颠覆了。 傻眼的不仅仅有武意,还有刘琨,霍允和墙松。 第496章 旧势力的反攻 刘琨脸上的笑容凝固住,双眼透露出一种怀疑人生的目光,嗓子里艰难地挤出话来:“杨中丞,我们对您可以一片忠心,您不能……” “呔!还敢胡言乱语!”杨国忠大怒,“方今陛下派本官前来剑南道,正是看中了本官的清正廉明,刚正不阿!” 刘琨更加傻眼,霍允、墙松以及曹正清都他妈的更傻了。 你杨国忠清正廉明、刚正不阿? “是需要尝尝本官正义的审判,还是自己老实交代?”杨国忠一脸严肃,这一刻仿佛正义在人间的化身。 但他实在没有演戏的天赋,嘴里说着正义的话,语气却尖酸,还一脸坏人的样子。 当然,用他自己的话再做一下补充:你们不能以貌取人,渣男都温柔体贴,只有好男人才大大咧咧,我虽然贪污、受贿、草菅人命、祸乱朝政,但我是个好男人!不,我是个好男孩! “杨中丞,您是真的误会了,这些都是他们对下官的污蔑……”刘琨还企图继续嘴硬,他认为杨国忠之所以如此,可能是演给旁边这位禁卫军的军官看的。 “好!你很好!”杨国忠指着刘琨的鼻子,然后下令道,“把他的衣服扒了,塞到外面的水缸里!还有他!他!他!还有他!” 不多时,这些人都被扔到水缸里,冻得全身发抖。 “杨中丞,您要什么,我们招供!我们都招!” “笔墨伺候!” 众人出来后,瑟瑟发抖地交代完。 杨国忠看后,将笔杆子砸在墙松脸上,墨水洒了墙松一脸。 墙松错愕之际,杨国忠再补了他一脚,墙松被踹翻在地上。 墙松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活了几十年,他感觉今日自己所有在尊严都被杨国忠碾碎了。 “你墙家只有一千亩地?”杨国忠用脚踩着墙松的脸。 墙松不敢反抗,只能憋屈地说着:“草民平日里简朴节约,对仆从管教甚严,绝不敢随意抢夺他人良田,这一千亩,还是祖上传下来的。” “那你为何今年一粒税粮都没有交?”杨国忠加大力度,用力碾压起来,“朝廷规定,一百亩以上,交税五成,你公然违背朝廷!” “草民……” 杨国忠看着一边的助手,说道:“记下来,他公然违背朝廷,或许要谋反。” “杨中丞……” “继续记,可能已经勾结上南诏人和吐蕃人。” 墙松彻底懵了:“这万万不敢……” “鲜于仲通出师不利,就是他这种人泄露的情报!都记好了吗!” “记好了!” “好,下一个!”杨国忠一脚踢开墙松,目光落到霍允身上。 “杨中丞,我是霍家家主,我们霍家……” 不等霍允说完,杨国忠打断了他的话:“说说看,你是如何勾搭上吐蕃人的。” “吐蕃人……我……我没有……” “记下来,他也是卖情报的人之一!” 说完,杨国忠踹了霍允一脚,最后目光落到曹正清身上。 “都是刘刺史吩咐做的假户籍,把很多人的户籍消了,田亩和人丁不在籍,就不用交税,下官只是按照吩咐行事……” “哦,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杨中丞!” “把所有隐瞒田亩和户籍的名单列出来,本官要上奏朝廷,本官要把这些蛀虫全部抓出来!还大唐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说完,瞥了这些人一眼,冷哼道:“走,我们去成都继续抓人!” 十二月十三日,长安。 今年冬季的长安格外的冷,鹅毛大雪已经连续飘了多日。 这实在是非常罕见的现象。 长安的朝野并不算平静,甚至一度变得激烈。 在杨国忠、武意南下的这短短数日,两京朝野突然涌现出了一大批针对当前朝廷税政的声音。 例如岐州刺史薛贞童,就公开上书,反对朝廷以并田为由,迫害忠良。 他的看法,得到了一大批官员的支持。 这些支持的官员先是有京畿道,随后关内道诸州官员纷纷表态。 薛贞童出身河东薛氏,河东薛氏是关西六大姓之一,是汉唐前年名震海内的望族。 岐州又是京畿道旁边重要的州,是京畿的西大门。 这样的人,这样的官职,表达出的意见,举足轻重。 而且他所说的迫害忠良,也不是没有理论支持。 早在李隆基时代,朝廷已经允许买卖土地。 既然允许买卖土地,在他看来,所谓的强行并田就不存在。 他还基于目前朝廷支持商业的自由交易理论,对买卖土地做了新的诠释,是与强行并田完全不同的一件事,是符合大唐律法的。 而现在朝廷上大肆攻击地方并田,是某些卑鄙小人找的借口,以此来打击政敌。 最后,他还列举了最近传言甚嚣尘上的剑南道赋税。 他认为剑南道的赋税之所以少,也是因为土地自由买卖的结果。 如果派人强行调查,只会得出栽赃嫁祸的结果,最后为朝廷做事的人惨死,玩弄权力的人逍遥法外。 他的一套前后完全自洽的说法,在天圣元年的最后一个月,如同海啸一样,震惊了整个关内道。 然后快速向其他各道传去。 一时间,朝廷税政问题,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长安城更是风起云涌,朝堂各部官员每天争论不休,朝野之下,长安城酒肆已经因此事发生了四五次群殴。 谁都知道现在国库吃紧,也都知道叛军在幽州虎视眈眈。 更何况,在十二月初十,陇右突然传来军报,据说吐蕃往陇右战线增兵了。 而十三日这一天,随着两败将军鲜于仲通抵达京师,边境的危机感开始如同巨大的黑幕一样,笼罩到长安上空。 对河北叛军胜利的喜悦情绪随着时间消散后,人们开始被迫面临接下来不得不面临的现实:一两场胜利,并不能解决大唐的全面危局。 既然外部环境已经如此恶劣,那内部更应该小心谨慎,更应该和气处理。 薛贞童的名字,在长安城传播,被各界名流知晓。 傍晚时分,大明宫被皑皑白雪覆盖,只剩下一望无际的白色。 鲜于仲通跟随着李泌,一路走进了大明宫。 “李公,今年我军败退,完全是因为吐蕃人支援了南诏。”鲜于仲通语气沉重地说着。 “我知道。”李泌淡淡道。 “那圣人……” “圣人也知道。” 鲜于仲通心头一颤,又试探性问道:“圣人召下官前来,不知……” “圣人对你还是认可的,但剑南道现在情况特殊,所以必须见你一面。” 鲜于仲通心头一缓,走了一段距离,又忍不住问道:“听闻朝堂对剑南道的赋税问题……” “这件事,你去问圣人吧。” 第497章 用错地方的人才 鲜于仲通到紫宸殿后,看见正前方,有一个身着明黄色圆领袍的青年,正端坐案前,提着毛笔书写着什么。 “三郎,鲜于仲通到了。” “嗯。” 张旸退下去,李泌也没有进来。 鲜于仲通走进去后,心中忐忑不安。 “罪臣参见陛下。” 李倓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写着。 足足半个时辰后,鲜于仲通整个人已经站得僵直,李倓才放下笔来,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骨。 “什么时候到的?”李倓端起一杯茶,淡淡地问了一句。 “今日午时到的长安。” “长安的情况你可有听说?” “臣不知圣人所问何事。” “剑南道税赋的问题。” “臣来长安之后,一直听候宣召,不曾与李公在外的其他人交流,所以陛下所言长安之事,臣并不清楚,请陛下恕罪。” “小事而已,不是什么罪。” 鲜于仲通心头微微一缓,来之前,他曾经多次预想过与皇帝见面的场景。 皇帝大发雷霆,或者质问自己战败的原因。 甚至提到杨国忠,然后把自己赐死。 现在看来,好像陛下也没有那么生气。 “但你两次战败的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说着,李倓拿起一份文书,扔了出去,飘落到鲜于仲通面前。 鲜于仲通刚舒缓下来的神经再一次紧绷,连忙跪下来道:“臣出师不利,请陛下降罪。” “罪何时都能降,你急什么?” “臣……臣……”鲜于仲通额头开始冒汗。 “这是剑南道度支使发来的,你前年打南诏,花了一百万贯,去年又花了一百万贯。” 李倓又抽出两张纸,扔了过去,轻飘飘地落到鲜于仲通的面前。 “你是在打仗,还是在烧朕的钱?” “哦,朕今年登基的,看来你还是很体恤朕的,朕在位,你没花钱,因为已经开打,且转眼就败了,朕都来不及叫停。” “是南诏夷不尊圣朝,肆意袭扰我边境……” “是吗!”李倓突然蛮横地打断了鲜于仲通的话,音量明显提高了,“朕怎么听说,是你骄兵轻敌,才导致大败!” 鲜于仲通吓的更加不知所措:“陛下恕罪!” “你刚才可是让朕降罪的,怎么现在又要朕饶恕你!” “陛下,那南诏夷已经投奔吐蕃,吐蕃兵实在强悍,臣不敌!” “你不敌,那朕要你这个剑南道节度使有何用!” 鲜于仲通全身是汗,只觉得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 气氛压抑得可怕。 不知沉默了多久,耳边才有传来圣人的声音:“你是开元二十年的进士?” “是……是……臣是开元二十年的进士。” “知道现在有多少人上书要朕杀了你吗?” “陛下恕罪!再给臣一个机会!” “再给你机会,你再一次瞒而不报?”李倓冷淡地问道。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一样扎在鲜于仲通的额头上。 瞒而不报的事,是杨国忠干的。 那还是叛乱之前,鲜于仲通成剑南道节度使,第一次讨伐南诏,兵败后,杨国忠为了维护自己宰相的颜面,欺骗李隆基。 然后转身,安禄山叛乱,这件事就搁置了。 李亨继位,鲜于仲通给李亨奏疏。 鲜于仲通在奏疏里画饼,当时窘迫的李亨也没啥人值得信任了,好不容易来个舔狗,当然得试一试。 打南诏? 这个软柿子,先捏了,展现我的熊威。 结果打到今年,又败。 这件事证明了一点:鲜于仲通打仗是个草包! 没错,打仗方面,这货就是个草包! 开元二十年的进士,是个文官。 可千万不要以为进士出身,打仗草包,他就真的是个草包! 能在大唐中进士的,那都是人才中的人才。 也千万不要以为科举仅仅是考你背的内容。 例如策问,都是考对国家政策和时政的看法。 明经科的策论则是出题,考察理论和实际的联系。 这种人,如同类比21世纪,比考上清华含金量高很多。 鲜于仲通不算什么大族出身,他能跻身进士,是绝对有真材实料的。 但这不包括打仗。 “陛下恕罪!” “让朕怎么饶恕你,你那些事,那个人都已经全跟朕说了,说当初兵败是你一意孤行,也是你轻敌冒进,后来隐瞒不报,也是你的主意!” 鲜于仲通心中大怒,没想到杨国忠反手就过河拆桥。 “陛下,那都是杨国忠出的主意!” “朕凭什么信任你?” “陛下,臣也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啊!只是即便中了进士,此后也报国无门!”鲜于仲通突然抬起头来,双眼翻出泪光,声音也颤抖起来。 “臣确实不善于兵事,但臣对治理一方,绝对是有把握的!” 见皇帝没有说话,鲜于仲通立刻说道:“陛下,现在长安不是办了大学么?朝廷对地方的治理,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朝廷与地方豪族利益的冲突!” 李倓眼睛微微一亮,但还是没有说话。 “地方吏员,基本上都是豪族引荐的人,但也有一部分不得志的文人,刚才陛下问臣长安最近的情况如何看,剑南道的税政如何看。依臣看,只要解决吏员的人事安排问题,再培养官员时政,可以解决一半。” “另一半呢?” “另一半就是把地方的司法权剥离出来,形成对地方官员的掣肘,司法官员和行政官一样有任免期!” “如何考核司法官员?” “以贪污和治安作为考核。” 李倓说道:“那样官员犯事,第一件事是隐瞒,司法官员想着自己的前途,会和行政官员一样隐瞒,打造表面上没有问题的假象!” “如果官员的考核至少一半是来源于百姓的认可呢?” “你这是何意?”李倓心头一颤。 “臣的意思是,官员好不好,百姓说得算。” “为何?” “因为朝廷派去地方的官员,不就是为政一方,造福于民吗!”鲜于仲通很认真地说道,“既然是造福于民,是否幸福,当然是百姓说得算!” 李倓颇为吃惊地看着鲜于仲通。 看来这货当初跪舔杨国忠,的确是想给自己一个表现的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华。 可偏偏杨国忠让他去打仗。 真是人才用错了地方,变成了蠢材啊! 第498章 民意之用 “百姓如何说得算?”李倓问道,“百姓能说得算?” “百姓通常情况不能说得算,但如果百姓能说得算,那这件事不说完全解决,至少可以解决一半。” “如何让百姓说得算?” “每年秋季做一次民意调查。” “调查百姓就敢说真话吗?”李倓追问道。 这些方式方法,实际上后世一些国家都尝试过。 治理一方,是一件难事,让诸多州县都得到治理,是一件更难的事。 在帝制之下,让更多州县得到治理,且减少贪官,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并不是某一个官员提出听起来不错的解决办法后,依靠朝堂诸多官员自觉,就可以天下太平了的。 作为皇帝,一定要认识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上能开口说话的都是人,不是神。 人的贪欲,在自身弱小的时候会被压制住,这个时候这个人通常会误以为自己是个善良的好人。 人的贪欲,在得到金钱后会进一步释放,当在得到权力后,会快速成倍的释放。 也就是说,大唐朝野上上下下,布满了敖敖待贪的官员。 既然布满了,那让百姓来评价官员,他们敢吗? 说到底,就算现在把司法和行政剥离开,司法官员有考核任务,睁只眼闭只眼,自己的业绩好,还不得罪同僚,一路上升,爽到飞起来。 就算出几个刚正不阿的,面对上上下下密集的网,能如何呢? 鲜于仲通又说道:“调查中,至少有一半的百姓不敢说真话,但一定还有一部分百姓敢说真话。这是第一种情况。” “还有第二种情况?” “调查中,如果一个县上报上来,这个县令完全没有问题,全部是赞美之辞,那就该派御史前去调查了。” 李倓更加意外,他又问道:“第一种情况,为什么还有一部分人敢说真话?” “因为每一个地方,一定有遭受不公的人,这些人常年忍受不公,他们只缺一个检举的机会。” “若他们的检举不被上报上来呢?” “那就回到了第二种情况。” 李倓微微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好!说得好!” 鲜于仲通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圣人的褒奖这么容易就拿到了。 “不过要让各州都调查民意,不是那么简单的。”鲜于仲通赶紧趁机继续说道,“得一步步来。” 李倓算是赞同了鲜于仲通的说法。 鲜于仲通这套说法的本质是民众对官员的掣肘,官员的一部分任免权,在民众手里,算是民本位思想的雏形。 之所以说是雏形,是因为官员被罢免或者任命的直接权力不在民众手里。 民意的调查,终究只是一个重要的参考指标而已。 不过没关系,李倓觉得能走这一步,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 而在大唐,能否走一步? 在大唐还真的能走这一步。 与大唐的普遍性赤贫不同,大唐富农阶级不少,这是均田制和租庸调推行的结果。 即便这个制度已经崩坏,但得到田的那些平民,还在人间。 而并田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从李隆基时代的缴税户数就能看出来,大概有一半多的人是课户。 课户快速减少到总人口的一半以下是安史之乱之后。 其实李倓所在的这个时间点,课户已经下降到一半以下。 但这并不代表民意调查不能推进下去。 因为课户消失,不代表课户死了。 而这些课户,在以前,日子其实过得都不错。 大唐从唐初发展到天宝年间,属于橄榄型社会。 既然富农阶层很多,那这些人参与政治和军事的意愿还是非常强的。 而且中国在唐朝时期,尚未形成官本位的思想和风气。 中国古代官僚体制始于秦,完善于汉,到唐开始转型。 官本位思想的形成要等到科举爆发的宋朝。 鲜于仲通有这些看法,应该是早年在基层做官的时候的所见所闻。 “那在剑南道先推行你的想法?”李倓突然说道。 鲜于仲通道:“臣觉得可行!” “让你去做益州刺史,负责益州,如何?” “陛下,臣才德浅薄。” “朕看你可以。” “陛下,这个策略虽有可取之处,但也有许多不足,臣以为可以暂时搁置议论。” “朝堂上有不少人要杀你,这件事要不要搁置议论?” “陛下,臣早就想为益州的百姓请命,只要您一声令下,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杨国忠在剑南道,必然生出许多事端,与地方豪族关系冲突加剧,既然南诏已经与吐蕃勾结,剑南道内忧外患,依臣看来,此时应该先稳住内部。” “朕派杨国忠去就是为了稳住内部。” “但杨国忠只会把事情搞砸。” “如何搞砸?” “他会逼反那些人。” “朝廷只是在依法办事,如果依法追税他们要造反,那朕要他们干什么!” “陛下……” “你记住,朕让你回剑南道,是执行朕的策略,不是跟那些地方豪族商量,是通知!如果他们不配合,就是作乱犯上,是与朕对抗,与朝廷对抗,与大唐百姓对抗!” “是……” “你且先退下,剑南道采访使的事,李泌会全权安排好。” “臣告退。” 鲜于仲通出紫宸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背后全部被冷汗打湿了,寒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看来这一次事情玩得有点大啊! “仲通,如何?”李泌唤了一声鲜于仲通,这才将他从沉思中唤回过神来。 “长源。” “你感觉还好吗?”李泌问道。 “一切都好。” “现在国朝是多事之秋,你两次战败,圣人不杀你,很多大臣都会有意见,你切莫要知道这一点。” “是,我能理解圣人的苦心。” “你与圣人说的,圣人都与我说了,益州接下来就会快速推出行政,你要任职益州刺史,应该明白该怎么做。” “为什么是益州?” “京畿道和都畿道都会同时推出,如果进展随时,会快速在河南道和淮南道陆续跟进。” “陛下他真的要在全天下各道……” “是的。” “司法和行政剥离、民意核官、新的税政,都是明年大唐要在各个不同的地方,快速去尝试的。” 第499章 新与旧的争锋相对 十二月十四日,一个人抵达长安。 立刻在长安引起了更多的轰动。 这个人就是岐州刺史薛贞童。 是李倓一句话宣召入京的。 薛贞童就在岐州,岐州距离长安不过一百多里。 薛贞童之所以引起轰动,是因为他对于目前广泛关注的并田,提出了完全不同的看法。 薛贞童:既然朝廷已经允许土地自由买卖,何来并田一说? 而且薛贞童被召进京师,许多人在猜想,圣人是不是也想听听另一些不同的声音,重新思考并田一说。 于是,这一天,更多官员似乎闻到了不同的味道。 当天傍晚,薛贞童就接到了热情的款待。 据说京师不少达官显贵都去了,牵头人是礼部郎中刘厝,在平康坊饮酒作诗。 “确认了,是刘厝。”徐浩对元载说道,“不少官员都去了,户部有几个,礼部有几个,九卿,还有一些勋贵,甚至连中书省有几个官员也去了。” 元载用筷子夹起羊肉,大口大口吃着,吧唧吧唧响。 “下官还听说,京畿道几个县的县令,今日都呈递了一些奏疏。” “嗯。” “左相,这些人表面上看是冲着并田来的,实际上可能是冲着您来的呀!” “知道了。” “左相,要不要下官现在带人去会会他们?”徐浩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下官保证把那个薛贞童吓得逃离京师!” “放屁!你现在回去睡觉!” “左相,下官……” “他们是朝廷命官,岂可儿戏!” “是!” “对了,裴冕在否?” “裴尚书吗?”徐浩愣了一下,有些诧异,“他没有在。” “哦,裴尚书有些话还是想讲的,却终究还是派了自己的学生出来拉人。” “左相之意是今日酒局是裴尚书之意?” “不好猜测,不必王子猜测。”元载淡然一笑,眼睛都笑成两条缝,“杨国忠有消息传来吗?” “一直没有消息,但他在新都县抓了人之后,又去成都抓人,至于抓了哪些人,无从得知。” “好,你下去吧。” 元载叹了口气,看来杨国忠这货,是很难拉拢的。 无从得知? 怎么可能! 杨国忠的汇报恐怕已经放到了圣人的桌案上。 要不然圣人怎么会临时召见那位影响巨大的岐州刺史呢? 元载猜测的没错,杨国忠在剑南道的汇报的确送到了李倓的案前。 杨国忠这份汇报有几个重点: 一、查到了偷税的情况,益州的豪族几乎没有不偷税的,名单如下。 二、查到了可能与吐蕃人和南诏人有勾结的细作,名单如下。 三、查到了刺杀包佶的凶手,是益州张氏父子所指使,凶手孟着已经投案自首。 当李倓看完那些并田的名单和数量后,慢慢合上,走到大殿前,看着无尽的雪夜。 此时,在平康坊内,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明日有早朝。”户部员外郎张合凑过来说道,“薛刺史若是在大殿上能说服圣人,必能入京为官,将来户部侍郎,甚至尚书的位置,可能就是薛刺史的!” “薛刺史,来来来,在下敬您一杯!”中大夫曹懿说道。 “薛刺史的奏疏,那简直是旷世良言!” “……” 众人你一杯我一杯,薛贞童沉迷在了掌声和赞美之辞中。 第二日,天未亮,雪未驻,早朝。 百官在大明宫前稍作停留后,便进入宫内,先在东西堂停留,片刻后御史前来。 百官跟随御史前往含元殿。 含元殿远远看去,灯火通明,在雪夜中,如同天神的宝殿。 百官入殿,再过片刻,大唐天子入殿。 群臣行礼,礼毕之后,早朝开始。 李倓坐在上面,扫视一转群臣,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态,但目光依然明亮。 “本来今日不打算早朝,隆冬腊月,朕想着让诸位卿好好睡觉,但没办法啊,朕睡不着!朕每每想到边关将士现在还在驻守边防,手冻烂了,朕睡不着!” 群臣没想到今日早朝,一开场皇帝直接开始唱苦情戏。 “陛下,臣有话要说。”第一个站出来的是户部主事杨炎。 “杨卿,且说无妨。” “陛下之忧,乃是国库之忧,国库之忧不在边关,而在朝堂,在地方,在官员,若要解陛下之忧,需要解朝廷与地方之局!” 杨炎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元载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杨炎,好小子,这状态进入得有点快,才做官几天,就敢在朝廷上第一个站出来了? 好!年轻人就是有胆气,而且说得条理清晰! “朝廷与地方之局?”李倓疑惑道。 “朝廷锐意革新,圣人图强富国,但地方官僚不思进取,贪图私利,目无王法,鱼肉百姓,私吞民财,窃取国税!然则,边关将士曝露寒冬,此实在是人间之荒谬!乃朝廷与地方之困局!” 杨炎此话一出,朝堂上,立刻开始热议起来。 显然,不少人都觉得杨炎这些话说过头了。 再一看这小子,年轻稚嫩,实在是胆大包天,敢在朝堂上,天子面前,百官之间,大言不惭! “肃静!”元载喊了一声,群臣这才安静下来。 气氛有些压抑,杨炎还站在正中间,李倓还在思考。 至少大唐圣人看起来还在思考。 不少人的目光落到岐州刺史薛贞童的身上,那种目光是一种寄予厚望的目光。 薛贞童突然说道:“圣人,臣岐州刺史薛贞童有话要说。” “哦,是薛卿啊,你但说无妨。”李倓一脸和善的样子。 对于圣人亲切、友善的态度,薛贞童深受感动。 他的目光明亮,面色肃然,同样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臣以为,当今之困局,不在朝廷与地方,而在叛乱之后的流民和荒地。” “叛乱之前,朝廷赋税充足,天下太平,叛乱之后,百姓流亡,田地荒芜,所以国库告急。然而要使百姓归家,田地再次长出庄稼,则需要怀柔的策略,需要稳定的人心。不可再贸然杀伐!” “那些人可是强行抢占百姓田地!”杨炎道。 “哪有什么抢占田地,那是商业,是买卖。”薛贞童道。 第500章 人才对人才的辩论 薛贞童的观点,立刻引起了更多的热议。 “那是商业,是买卖?”杨炎大为吃惊。 “是的。”薛贞童笃定地说道,“这些事,我在岐州有调查过,地方大户,出钱购买土地,一手交钱,一手交地,都是百姓主动售卖。” “那清河并田如何说?”杨炎反问道。 杨炎毕竟是年轻人,他敢跑去找李白,让李白引荐自己,他就敢今日在这朝堂上把这件事剖析到底。 从这一点也可以推断出杨炎这个人的脾气。 杨炎并非望族出身,但有才华,非常有才华,可不过也非常傲,很容易膨胀。 他现在无权,但他有才,他觉得自己以后一定能有所成就,所以他不会妥协退让。 更何况,当今天子和他自己一样年轻,又锐意革新。 他觉得自己遇到了明主。 薛贞童出身河东薛氏,名门望族,又是岐州刺史。 岐州乃是京畿门户,岐州是上等州,岐州刺史是从三品。 这是什么概念? 大唐宰相也就三品官。 例如李林甫,或者元载,正三品。 王忠嗣的冠军大将军,正三品。 六部尚书也是正三品。 九卿是从三品。 也就是说,薛贞童的官职品级,相当于九卿,只比元载低一级。 京师提拔地方官员,首先就从上州提拔刺史。 所以说,薛贞童本身的身份地位就摆在了这里。 而杨炎的户部主事才六品官,上面有从五品下,从五品上,正五品下、正五品下等等。 总之,双方中间隔着大概十级。 薛贞童这样的身份,岂会将小小的户部主事放在眼里? “那的确是并田,而且是强行并田,但并不是全天下都是清河那般。”薛贞童瞥了一眼杨炎,眼中充满了不屑,冷冷地笑起来,“我们不能因为清河如此,就笃定全天下如此。” “不仅仅清河吧?”杨炎目光落到薛贞童身上,他完全不理会对方的官阶大自己很多级,直视着薛贞童,“河北其他州县,还有都畿道各县,都出现了这个情况,剑南道今年的税赋如此少,不也是因为并田么?” 薛贞童也不急,他脸上依然带着冷笑,看着杨炎,突然问道:“这位同僚,还未请问尊姓大名,是何官职?” “下官杨炎,户部主事。” 这下薛贞童甚至不再装,直接噗嗤笑出来,充满了嘲讽意味,甚至大笑起来。 周围的官员见状,有的也大笑起来。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传来了哄笑声。 “肃静!”元载再一次发出了警告,“天子与群臣大殿议政,如此轻佻,成何体统!” 嘲笑声这才慢慢消停下来。 薛贞童也不再看杨炎,而是对李倓说道:“陛下,并非臣狂妄,而是臣以为,一个户部主事,还无法看清楚国家大事,无法理解治国之道,臣不想与他辩论。” 周围有官员连连点头,表示薛贞童说的对。 “议政不论品阶高地。”李倓说道,“只论是否合理。” “陛下……”薛贞童开口,准备用长篇大论来论证一番自己的说辞。 但李倓不给他机会,李倓说道:“如果议政以品阶高低做论断,那是否宰相说的就一定对,官职越大,就越对?” “这……” 薛贞童说道:“官职越大,平日经手的事越多,看得自然越全面。” “那你这个刺史,是否知晓岐州每一个县的户数?” “这……” “朝廷之所以有宰相,有尚书,有刺史,有县令,是各司其职,并非因为职位越高,知晓得越多。”李倓语气平静,“依朕看,户部所录的文书更全,户部主事平日要整理的事务更繁细,而且现在讨论的是并田还是买卖,并不需要职位高低才能判断。” 薛贞童语塞。 李倓又道:“昔年李林甫把持朝政,朝堂上下,言路堵塞,致使忠良之言不能抵达天听,朝野之间,奸邪猖獗,百弊丛生。朕以为,应该回到太宗时期,广开言路,官员要允许百姓说话,宰相更要听取百官之言。朕亦然!” 群臣高呼:“陛下圣明。” “薛卿,朕召你入京,是因为你所言亦不无道理,但是否属实,朕不能轻易论断,还需要你在这大殿上,好好说明。但你不能为证明自己正确,用官阶去打压后辈,这不是刺史的度量。” 薛贞童被皇帝的话说得无话可说,他突然意识到,皇帝年轻,但真要论起道理来,思路是非常清晰的。 一句话:不好忽悠啊! 难怪皇帝能在那样的环境下御极登上至尊位。 薛贞童心头先是一紧,但随即也放松下来,因为他对自己的理论非常有信心。 薛贞童说道:“陛下教诲得是,是臣一时间糊涂,臣会就事论事。” “那就请薛卿,正面回答杨主事的问题。” “是。” 薛贞童应了一声,看着杨炎,说道:“清河以及河北诸州的确存在着并田,因为叛军南下的缘故,导致河北各州秩序混乱,不法之徒趁机而起,残害百姓,在陛下的圣眼天听之下,这些魑魅魍魉纷纷化作齑粉。都畿道是并田案,却有待商酌。” “为何都畿道的有待商榷。”杨炎问道。 “都畿道的案子,我是看过的,也听同僚有提起过,一半以上的官员,是因为收受贿赂,是造船厂的工部主事刘畅所为,朝廷查处,牵扯出多起贿赂案件,而并田只是其一,并田之中,也并非全部是强行霸占,有一部分是花钱买卖。请问,我说得对吗?” 杨炎点头说道:“薛刺史说得对。” “也就是说,河北道的并田案和都畿道的并田案,我们必须详细地去分析,而不是笼统地去下定论说有大量的不法之徒强行霸占他人田亩,是吗?” 辩论到这里,元载心头一颤,坏了,这个薛贞童是高手! 这份胆量和气魄,朝堂上也没几个比得上,而且这思维之敏捷,言语之清晰,连阅人无数的元载,也觉得这是个人才。 第501章 嗯,杀人肯定是要杀的 面对薛贞童犀利的发言,杨炎并不紧张,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慌乱,而是很认真地点头。 两个人的细节,李倓都看在眼里,他很欣赏薛贞童的说话逻辑,对待事情上,有严谨的思维方式。 但薛贞童在议政中,明确有以官压人的现象,缺少了气度。 不过话说回来了,杨炎这个人在历史上,也是出了名的心胸狭隘,傲慢狂妄。 只不过现在杨炎还是新人,还在自我保护期,不敢狂妄。 至于薛贞童,背后有没有其他目的,李倓现在不好下判断。 他到底是真的一心为国,希望公正严明,还是为旧势力做代言人呢? 李倓既然不好下判断,那就暂且观之。 杨炎说道:“薛刺史所言有理,这其中当然有人是正常买卖的良田,朝廷在查处中也明确案底,并不会随意定罪。” 薛贞童道:“那阁下所说的皆因强行并田,使朝廷陷入困局,岂不是荒谬?” “对!荒谬!” 见薛贞童占了优势,有官员跳出来了。 是昨晚一起喝酒的户部员外郎张合。 按照品阶和官职,他是杨炎的主事领导。 但他早就看这个新人不爽了。 这个新人的眼睛长到了天上,才来不到一个月,经常在衙署发表一些高调的言论。 张合说道:“陛下,臣户部员外郎张合有话要说。” “但说无妨。” “臣以为现在国库紧张,并非强行并田所致,而是如薛刺史所言,流民和田地荒芜,河北大量百姓离开故居,许多田地荒芜,河北自然无法收上来足够的税,河南亦是如此。至于强行并田,的确有,但依臣看,并非主流,更多的还是正常买卖。如果无端将正常买卖算作强行并占他人良田,就会 给地方上的官吏强取豪夺民脂民膏的借口,这将会有损陛下的圣名。” “陛下,臣附议!”中大夫曹懿也说道,“臣觉得此事应当小心谨慎,不能随意再兴大案,否则有损大唐内部团结,若是人心崩坏,吐蕃、叛军趁虚而入,大唐江山社稷不保,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接下来,就有更多人站出来表态了。 杨炎却说道:“陛下,臣以为薛刺史是混淆视听。臣并没有说全部是强行并田所致,但强行并田在这两起案件中,不在少数,而且明显比往年增加,而且薛刺史并未回答,为何赋税变少,赋税变少,是国库之危,这才是臣说的朝廷与地方之困。并田也好,买卖也罢,这其中有多少是被迫买卖,已经无从得知,但可以确认的是,因为课户数量不断减少,地方赋税也在不断减少。” 元载刚才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杨炎还是清醒的,不会被人带偏。 “重点是偷税和漏税的问题,是有人不想交税的问题,所以还请薛刺史回答,为何课户减少了?” “我刚才已经说了,是叛乱导致的百姓迁移和田地荒芜,所以课户减少。河北道和河南道都遭受了战乱,河东道也因为大量强行募兵,导致丁壮无法参与农事。” “那剑南道呢?”杨炎追问道,“剑南道并未遭受战乱,为何也减少了如此之多?” 薛贞童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 杨炎却不给他机会,杨炎继续说道:“还有京畿道,京畿道的赋税,是前年的一半。去年叛乱打过来,有传闻叛军入关,幸得陛下救万民于水火。这的确耽误了农事,但今年一整天太平无事,却是前年的一半。” “是自行买卖。”薛贞童面色一冷,显然很不喜欢这个后辈。 “都是自行买卖吗?”杨炎冷静地说道,“薛刺史刚才也说不能妄下论断,那京畿道的自行买卖,占了多少呢?就以岐州为例,岐州占了多少呢,是薛刺史亲自调查过的吗?” “是,本官亲自调查过!大部分都是自行买卖,本官相信,剑南道也是!如果这件事不分清楚,朝廷随意兴大案,必然天下大乱!” 杨炎转身对李倓说道:“陛下,岐州薛刺史最清楚,臣无话可说。但京畿道的赋税变少,臣以为和剑南道一样,强行并田的地方豪族甚多。朝廷就该严查!” “这无疑会造成大量冤案和错案,不可取!”张合道,“陛下,这个杨炎,年轻气盛,不知治国之道,只想逞口舌之快,实在庸才也!” “是啊,陛下,清河案和都畿道案,已经造成了人心惶惶。”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地说起来。 最后,连礼部尚书裴冕也说道:“陛下,老臣也有一言。” “哦,裴卿,且说无妨。” “无论是杨炎,还是薛刺史,都说得有道理。”裴冕说道,他须发皆白,不怒自威,“臣以为目前,最重要的,是安抚人心,使内部团结。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兴杀戮了。” 这话的意思是,陛下,您之前杀过头了。 现在又派一万禁卫军去剑南道,这是要杀更多人吗? 这绝对不可取! 所有目光都落到皇帝身上。 裴冕,礼部尚书,出身河东裴氏,在哥舒翰那里做过行军司马,去年被调回京师,准备任知御使中丞。 这个人有清名,李林甫专权之时,不惧李林甫的威吓,所以很多人都很佩服他。 他也有公心,有自己的主见。 所以,李倓让他做了礼部尚书。 李倓还是很敬佩和欣赏他的,而且让他做礼部尚书,也是为了制衡元载。 元载有很多优点,但唯一的缺点是容易飘。 如果不加以制衡,元载很可能会走上历史的老路。 李倓看出来了,薛贞童背后有裴冕的支持。 裴冕是老派官僚,代表了河东裴氏,他不希望皇帝杀人太多。 这一点,李倓能理解,但不会按照他的地方去做。 李倓说道:“朝廷随意兴大案,自然不可取,这样会让许多小人趁机作乱,使李林甫之流再次危害我大唐!” 众人一听皇帝这话,心头的石头落下来了。 岂料皇帝的话随即一转,说道:“但如果违背大唐律法,朝廷不严惩,朝廷威严何在?” 薛贞童正要说话,李倓说道:“薛卿所说的自行买卖,朕当然是认可的,朝廷大肆鼓励经商,经商之道便是自行买卖,有需求,就有买卖,朕不拦着。” “陛下圣明!”张合立刻喊了一句。 其他大臣赶紧跟上:“陛下圣明!” “朕记得,年初的时候,朝廷颁布了税政条例,凡是一百亩以上者,交税五成,朕没记错吧?” “没有。”薛贞童立刻说道,“是左相的建言。” 第502章 好嘛,那就怼嘛! “不是建言,是已经发布的条例。”李倓更正道。 大唐对律和例是有严格的区分的。 律是成形的基本法,例如《唐律疏议》,它具备普世性,全面而成体系。 例则是针对具体的一些事务,具有临时性、时效性。 律的修改和颁布,是一件非常严格的事情,耗时长,且覆盖面广,不可随时修改。 所以在古代,例是对律的一种延伸补充。 例如汉武帝的《六条问事》就是一种条例。 条例虽然有时效性,但它也具备权威性,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无视的。 薛贞童怔了怔,连忙更正道:“是,是朝廷颁布的条例。” “既然是条例,那就该履行,是不是?”李倓继续问道。 “是。”薛贞童道。 这时,户部员外郎张合又跳出来说道:“陛下,依臣看,今年剑南道赋税如此之低,也未必是坏事。这说明,陛下的免税条例奏效了,一百亩以下的不需要交税,这是仁政。剑南道百姓无不感念陛下的圣德!” “对对对,朝廷年初颁布了新的税政条例,这才是剑南道赋税减少的真正原因。虽然国库有些紧张,但给百姓的税免了,百姓感念陛下的圣德,陛下乃是仁君!”礼部郎中卢杞也站了出来。 卢杞是开元年间宰相卢怀慎的孙儿,出身范阳卢氏。 其他官员仿佛找到了一个窗口,也跟着附和起来:“陛下,剑南道一道之赋税减少,百姓却能免去负担,这是好事。” 张合又道:“而且朝廷增设了不少官署,例如造船厂、造纸厂、还有造盐厂、纺织厂,这些都是能赚到钱的。” 李倓点了点头,说道:“朝廷的确有了更多其他方面的收入,以此减轻百姓的负担,以往的租庸调朕暂且不论,一百亩以下该免税的免税,这是朕亲口说的,朕一言九鼎。但朕也说了,一百亩以上的,交一半,当时诸位也没有去反对,朝廷这个条例颁发了出去,一切太平。” 李倓环视一周,再问了一句:“是不是?” 众臣回答道:“是,陛下体恤天下黎民,才有这样的仁政。” “好,你们说朕这是仁政的,那朕因此,杀几个人,没问题吧?” “这……” 大臣们被皇帝的这个弯闪了一下脑袋,硬是没反应过来。 等回过神,众人立刻又意识到,皇帝说的杀几个人就是指派一万禁卫军去剑南道这件事。 这他妈的是杀几个人? 一万人围着几个人杀? 一万禁卫军,一人一刀来? 那他妈的比肉酱还要粘稠! 你这风轻云淡地说杀几个人,是怎么做到的啊! 卢杞说道:“陛下,这杀人,也得遵照大唐律法,调一万禁卫军去剑南道,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不但不能威慑,反而引起大乱。剑南道两次兵败,已经人心惶惶。” “是啊!两次兵败,人心惶惶!你也知道两次兵败,人心惶惶!”李倓语气突然变得锋利起来,目光如同剑一样盯着卢杞。 卢杞全身打了一个寒颤,正要说话,却被李倓打断。 “剑南道两次兵败,南诏和吐蕃勾结,吐蕃还集结二十万大军在陇右,我朝军士在寒冬中誓死守城!这个战线从南到北,有两千多里!加上后勤民夫,朝廷投入的总兵力超过五十万!” “五十万人你们知道有多少吗!”李倓的声音变得愤怒起来,响彻在大殿之内,“一个县一万人,五十个县的人!知道这五十万人背后有多少家庭么!” “叛军去年南下,河北道一千万人,减少了五百万人!河南道汴州城旁的汴水被无辜军民的遗体堵塞,汴河之水赤红!” “管城外,堆积了一堆又一堆的尸体,雍丘之外,雨水漂浮了数十里的尸体!” “大唐的东京洛阳,少了一半的人!” 说到这里,李倓已经咬牙切齿了。 如果这一切只是从史书上看到,最多也就是一时情绪上头。 但这一切却都是他亲身经历的。 他从江东一路北上,亲自参与了这场天崩地裂的叛乱,自己甚至身处风暴的中心。 他亲眼看到自己从江东带来的那些好儿郎,死在战场上。 他还看到长安城的皇帝和权贵的骚操作,是准备如何坑死前线大将的。 相对正史上,这场叛乱,仅仅只是经历了一年,叛军北撤。 正史上的安史之乱,到底有多惨烈? 李倓无法想象,也想象不出来。 大概华夏大地上,上千万无家可归的人,流亡在荒野之间,每天都有无数人倒下。 大概尸臭味能蔓延南北东西数百里。 “无数人都在用自己的命去阻止敌人,而有些人,敌人来了跑得最快,敌人走了,立刻朝自己人捅几刀!” 李倓的目光落到户部员外郎张合身上,压低声音道:“是不是?” “陛下……” 不等张合说话,李倓的目光又落到薛贞童身上。 薛贞童脸色有些苍白。 大殿上,没有几个人能顶得住大唐圣人的威势。 这位圣人敢带着三千人,打三万叛军,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平时看起温文尔雅,但一旦爆发,那股气势,如同山岳一样磅礴。 “你们说是自行买卖!朝廷鼓励商业,要尊重自行买卖!好!朕尊重!自行买卖,只要不触犯大唐律法,朕一律不过问!” 说完,李倓的目光瞬间扫到张旸身上:“拿来!” 张旸吓得一跳,连忙将一堆文书呈递过来。 李倓一把抓过来后,扫了一遍,就扔给了张合:“益州新都县县令周阅勾结新都县罗氏,在天宝八年,采取强行买卖田亩的方式,获得两千亩地。牵涉到五十户人家,其中有八户人家前去讨要田亩,被罗家家主罗延指使人活活打死!事后新都县呈报说这八人行凶,罗氏为民除害!你自己看!” “还有这个,成都墙式,手中一万亩地!霍氏一万亩!先后皆强行买卖,每亩地要价五十文!不卖就诬陷他人偷盗,扭送官衙!当地有百姓前去刺史衙门告状,在刺史衙门门口被打死!” 李倓又抽了几张,扔到了薛贞童面前。 第503章 终于谋反了! 薛贞童面色更加苍白。 圣人这是早已查清了益州的情况? 薛贞童不知该说什么。 张合更是全身冷汗如瀑。 卢杞眼珠子转了几下,嘴唇也动了几下,却把要说的话吞了下去。 “益州刺史刘琨,欺上瞒下,联合益州地方豪族,强占田亩,算不算自行买卖土地?”“ “这……”薛贞童一时间语塞。 “占了如此多地,今年没有交一粒税,还高价卖粮食给剑南道王师,朕该不该派禁卫军过去?” 李倓的语气逐渐平静下来,他在上面来回走动。 “这些蛀虫不铲除,留着过年吗!” 说完,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薛贞童身上。 无论薛贞童是有私心,还是没有私心,他都是这些旧派官僚在这一次的案件中推出来的一个重要人物。 李倓针对的就是他。 这不是皇帝狭隘要针对一个刺史,而是一场政治上的博弈。 薛贞童的出身、官职,以及发表的言论,都已经造成了极大的政治影响。 如果放任他这样发展下去,会快速让更多官僚参与进来,对李倓针对并田之事产生很多的阻力。 举一个例子,三国时期的吴国,有二宫之争。 二宫之争最开始并不激烈,但最后却连陆逊都卷入并身死。 你可以说是孙权为了削弱江东势力,但不得不承认,当一个政治事件被无限放大后,往往会失控。 尤其是朝廷两派卷入的人越来越多,并且没有一个定性,就非常容易快速消耗。 李倓虽然也在有意地让大唐出现两派的平衡,但他要保证对旧派的一种压制状态。 然后再给旧派一些希望,让旧派继续跳出来,对新派有制衡和监督的作用。 而不是像孙权那样,故意挑唆,过程中的无数个问题不解决,最后直接爆炸。 所以,今日他其实是要敲山震虎。 大殿内死寂一片,只剩下外面风雪的声音。 气氛压抑得可怕,众人心头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了。 这时,殿外却突然传来了声音:“报!陛下,剑南道急报,益州谋反!” 这一道声音,如同一道霹雳,本就压抑的大殿,在短暂的沉寂后,顿时一片哗然。 李倓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辅国,李辅国立刻走下去,到殿前,接过军报,送进来,呈递到李倓手中。 下面的大臣却炸开了锅。 “陛下,此番剑南道已经两败,南诏和吐蕃都虎视眈眈,不能再有内乱了!”薛贞童忍不住大声道。 “慌什么!”李倓淡淡吐了一句,“益州叛乱,是打到了关中,打进了长安?让朕的大臣们如此紧张!” 众人被圣人身上的淡定从容感染,慌乱的心稍微平息了一些。 “益州张氏联合其他各家谋反,聚集部曲,招募乡勇,占领了双流!”李倓重新坐回去。 他的动作非常自然,语气也非常自然。 好像不是在说谋反,而是在说一件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事。 “李辅国!” “臣在!” “你现在传令到成都,捉拿所有谋反主谋,不需要审判,夷族。” “是!” “其余已经抓住的官员,押送回京,这个周阅招供,可免死罪,其余一律处死,抄家,家族发配岭南!” “是!” 李辅国带着皇帝的敕令,就急匆匆离开了。 大殿内的气氛更加压抑。 大冬天的,众人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 “陛下,剑南道谋反,但今日这朝廷上却还有人为剑南道说话,臣以为,也应该一起调查。” “陛下!臣绝对没有谋反,臣与谋反者不共戴天!”户部员外郎张合第一个跳出来高呼道。 “陛下,臣是忠于大唐的,臣的祖父为大唐立下了……” 卢杞也急了。 但被李倓打断。 “你看你们,朕有说过你们谋反吗?”李倓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兹事体大,剑南道不仅有外患,现在内忧更甚,朝堂有没有人和剑南道勾结,不是朕说得算,得查一查。” 卢杞道:“这……” “怎么,这是害怕了?” “不不不……” “那就劳烦元公辅来主持这件事的调查。” 元载立刻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心尽力!” “退朝!” 李倓站起来,自己先走了。 天圣元年十二月,剑南道谋反传到长安,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 尤其是剑南道还两次兵败,吐蕃和南诏在西南边境横跳。 甚至有人认为,这可能会影响到来年陇右的防线。 要知道,陇右是关中的门户,陇右防线一破,吐蕃大军就会入关。 到时候,河北叛军必然闻风而动。 局势必然再一次面临崩塌。 未来几天,无论是长安还是洛阳,报纸一出来就卖脱销。 热点基本上是剑南道叛乱的事情。 十二月十七日,成都。 杨国忠像模像样地跟在武意后面,脸上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大将军,听说叛军聚集了好几万人。” “嗯。” “咱们有多少人?” “一万。” “一万能打赢吗?”杨国忠笑哈哈地说着,“我是剑南道人,我在这里关系多,您只要一声令下,我立刻可以给你再拉几万人出来!” “不需要。” 武意大步往前走着。 武意长得更高了,按照21世纪的标准,他有一米八八的个头,比李倓还高一点。 古铜色的皮肤,浓密的眉毛,深邃而有神的眼睛,脸上永远是那种很平静的表情,但并不会让人感觉冰冷。 既阳光,又沉着,还有定力,行动如风。 “我还听说,那个张怀源以前本身就与南诏人有买卖,这一次,他必然会派人去南诏借兵。”杨国忠一脸的紧张,“这南诏人与吐蕃人现在穿一条裤子,南诏人知道了,吐蕃人必然就知道了。您说这可怎么办!” 杨国忠现在对南诏有阴影,他让鲜于仲通打了两次,全败了。 鲜于仲通不通兵事是其中一个原因,南诏地势险要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再就是吐蕃出兵,同样重要。 可以说,现在西南这块地方,堆了一堆难啃的骨头。 说不定,今年年底,就成了大唐整个西线的防御漏洞了。 杨国忠怕啊!他在成都玩得这么嗨,逮到人就一顿劈头盖脸。 但后果也是把事情搞大,真要是平不了,长安那些人恐怕第一个拿他祭旗。 第504章 平叛只需要坐标! 武意瞥了一眼杨国忠,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杨国忠,他说道:“吐蕃人知道了会如何?” “当然是联合南诏人,攻打剑南道!”杨国忠差点就跳起来了。 我说小伙儿,你可是大将军啊! 你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我老杨在军事上是头蠢驴我都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你那副一脸平静的样儿,你是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啊! 你这思想太危险了! “没有那么快,南诏联合吐蕃出兵,最早也是明年三月以后。”武意说道,“朝廷会有足够的时间做部署。” “现在已经叛乱了,剑南道还如何部署!”杨国忠召集了。 “现在乱了,就平乱!” 武意走到了自己的战马旁边,翻身上马。 “但对方已经有数万人……” 武意却没有再理会杨国忠。 前面的一万禁卫军已经集结完毕,在成都城外铺开,在冬日的阳光下,人山人海,气势磅礴。 “诸君!”武意骑在战马上,在大军前奔跑,举起手里的长槊,高呼道,“圣人传来旨意,平叛!” 大军高呼:“平叛!平叛!平叛!” 呼声动四野。 作为剑南道军镇指挥中心,成都的剑南道节度使,在巅峰时期拥兵三万九千。 但奈何,两次天宝战争,全送了。 不仅剑南道的精锐送了,剑南道的丁壮、民夫也多惨死。 就说益州,无数家庭失去了顶梁柱。 女人只好背负起耕织和养孩子的重任,老人也要硬着头皮继续卖力地干活。 这背后都印证了杜甫那句话: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尽。 应该说,前年大唐和南诏第一次战争,大唐战败后,成都就已经没有正规军。 益州以及周边各州,都陷入了边防空虚的状态。 当时恐惧已经在民间蔓延,杨国忠让鲜于仲通临时临时招募的大军,并未能让诸州安定下来。 再加上去年河北叛乱的消息传到剑南道,尤其是东京洛阳被攻克后,剑南道诸州惊恐更甚。 大量豪族趁机制造焦虑。 甚至有传言大唐要完。 盗贼四起,百姓苦不堪言,豪族一边强行并田,一边以自保为口号,在乡野组建团兵。 可以说,这两年,益州等地的民众,基本活在恐慌中。 这地方又是大唐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稠密成都与河北道不相上下。 尤其是成都,最是繁荣。 可秩序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坏。 人们已经失去了信心,有传言,南诏和吐蕃大军随时会打来。 直到此时此刻,当听到城外那一万禁卫军山洪海啸一样的高呼,城内的民众先是惊惧,随后紧张。 最后变得兴奋起来。 那声音响彻在锦城的上空,仿佛穿透了云霄。 不少人在出城去观看。 他们看见竖立的长槊,如同密集的树林,队形严密的禁卫军,分批次往南面行动。 脚步声回响与刚才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还有两千骑兵,在大队伍的侧翼。 马蹄声如雷。 “那就是王师吗?”有人惊呼道。 “那是禁卫军,是天子亲军,是从长安来的!”有从长安过来的商人说道。 “天子亲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就是天子亲军!那天子是否在那里!” “天子当然在长安,传说领军的是千牛卫大将军,武意武大将军,这支军队的番号是左神武军!”商人继续津津乐道地说着。 “左神武军很厉害吗?” “左神武军也不是很厉害,他们当中有人在潼关追随天子击败了叛军主力,今年又在河北击溃了史思明!” 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他们说的平叛,真的能平叛吗?” “哈哈哈,叛军算什么!” 大军渐行渐远。 今日,这支一直驻扎在成都外数里的王师,终于出现在了大庭广众之下,被人们看到了。 一时间,这个锦城奔走相告。 当天未时,在双流的张怀源父子正在召集各地豪族的人。 张怀源用一种悲愤的语气说道:“杨国忠倒行逆施,残害忠良,霍允和墙松已经被他抓起来了,连向来清正廉明的刘刺史,也已经被他扣押,罪名是勾结豪族,偷税、对抗朝廷!” 气氛颇有几分凝重。 “张公,杨国忠他为何要这样,他可是我们益州人!他的家族在这里,他在这里长大,自从他入京,我们每年向他进贡!他为什么如此!” “杨国忠就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而当今皇帝又狠辣无情,刚登基不到一年,你们看看,这个狗皇帝已经杀了多少忠义之士!” 张韶接过父亲的话,他说道:“狗皇帝刚愎自用,宠幸小人,朝廷上下乌烟瘴气!比他的祖父李隆基更昏聩!你们都知道河北为什么会造反吗!” 众人沉默。 河北造反的原因,大家都知道是安禄山野心膨胀,但全天下人也知道,是李隆基昏聩,重用安禄山。 “我告诉你们,杨国忠去京师,进入户部后,就开始在各地搜刮民脂民膏,朝野上下早已恨之入骨,本以为当今皇帝登基后会铲除这个小人,谁料到这个皇帝更加肆无忌惮!” “今年他在河北有三十几名官员在长安城外被斩首,牵涉到的家人有数百人,刽子手的刀都砍出了缺口!请问那些官员到底所犯何事,狗皇帝要如此残暴?” 说到这里,张韶激动起来。 “紧接着,洛阳又处死了十数名官员,官员家属也是死的死,流放岭南的流放岭南!” “请问,那些人到底所犯何事!” “民间传闻有一些受贿,你们说,那叫受贿吗!那只是士人与官员的礼尚往来!” 张韶说到激动之处,忍不住捏紧拳头:“然而,这个狗皇帝却派他的爪牙,捏造罪名,残忍害死那么多人!” “现在,你们知道河北道为什么会反了吧!” 现场所有人都沉默。 “你们问问自己,你们在乡野间教化民众,你们当中有家人在官府里做吏员,兢兢业业,你们又所犯何事?” 第505章 杀鸡用了牛刀 “有人说我们抢占他们田亩,我们是用钱买的,他们都是自愿的,是不是?” 立刻有人接过话:“是!我们都是用钱买的!” “自行买卖而已!” “那为什么狗皇帝要说我们造反?”川家的家主川云看着众人说道,“朝廷变了!河北根本不是叛乱,是举兵匡扶社稷!” “现在轮到我们益州了!” “可仅凭我们,要对抗朝廷,不太可能吧?”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张韶自信地说道,“我们现在有数万兵马,而且我们已经派人去联络南诏,找南诏要援兵!只要我们能守住双流即可!” “南诏夷不通礼数,残暴不仁,我们要与南诏夷结盟吗?”有人疑惑道。 张韶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只是借兵,等对抗了狗皇帝的兵马后,南诏夷会回去的,他们无法适应益州的生活。” 众人深以为然。 又有人提出疑惑:“朝廷军队精良,我们能抵抗吗?” “这里可是益州,是我们的地盘,益州百姓是听长安的,还是听我们的?” 张韶这一点说的绝对没错。 到了唐中期,世家已经无法完全垄断朝堂大官,不少寒门出身的人,也能入相。 例如张九龄就是寒门出身。 但世家豪族却依然能垄断地方话语权。 尤其是基层。 基层的吏员并不是朝廷任命,而是官员聘请。 这种吏员分两种,一种是高级幕僚,例如安禄山的书记严庄和高尚,就是安禄山聘请的。 另一种就是基层文书工作人员,例如长安县的市令,在市署衙门,管理物价,这是吏员。 无论哪一种,都是有出身的,至少是读过书的。 大多数都是需要人引荐的。 节度使那一层的吏员,引荐的基本上是朝廷的官员。 但一个县里基层吏员,引荐人基本上就是地方豪族了。 一句话:豪族把控着基层话语权! 这就是张韶觉得自己很牛逼的原因。 “来!诸君,干了这杯酒,为了我们的宏图霸业!也为了剑南道的百姓!”张怀源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第一次举兵,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感觉自己的身份好像又被提上来了一层。 他们顿时也热血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声音:“报!大事不好了,有一支来路不明的人马,正向我们行来!”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难道是朝廷的兵马来了!”有人惊恐起来。 “诸位不必担心,我们在双流也有两万人,还有数万人正在赶来的路上!”张韶站起来,自信从容地说道,“我们只要守住双流,拖住朝廷兵马,就赢了!” “朝廷的兵马算什么!”川云将手中的酒杯砸碎,站起来,豪气冲天地说道,“今天就教朝廷兵马如何做人!” “对!” “对!对!” “……” 半个时辰后,武意抵达双流。 双流是成都南面的一个县,因为离成都近,比起其他县,会更繁荣。 蜀地从汉朝时期就重商,成都更是西南的商业中心。 此时双流的商人已经陆陆续续进了城。 城外无数人正在汇聚。 神武军的斥候们在周围查看了一番,大概在申时上四刻(下午四点)的时候,将情况汇报给了武意。 武意抬头看着天空,冬天黑得会早一些,可能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得抓紧时间。 “前锋列阵,冲杀!”武意拔出刀,下达了一道最简单的命令,“其余人围住双流,不许放走一人!” 在城外的叛军还在集结的时候,神武军的战鼓声响起来。 两翼的骑兵先行动起来,在战马的嘶鸣声中,骑兵如同两道烧红的铁叉一样,朝还没有准备好的叛军两侧刺了进去。 叛军中有许多地方乡勇,有弓箭手。 这些人平日在乡里身手不差,但很少有大型会战的经验。 当神武军的骑兵冲来的时候,能保证不马上调头逃跑已经是他们的极限。 一瞬间,叛军脆弱的防线被撕开。 人的血肉之躯在金戈铁马中,碎了一地。 叛军根本都是临时拉过来的,他们哪里知道战争的残酷性。 更远处的叛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神武军的骑兵已经击穿了一处,然后迂回切割。 不到半个时辰,神武军骑兵已经在一万多叛军中来回切割了五次。 叛军的整个军阵被切割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哭喊声。 城头的张怀源等人看到这一幕,都看傻了。 大量叛军丢掉了武器,调头开始逃跑,哗啦啦的在冬日的平原上,如同退潮的海水一样。 更让他们绝望的是,神武军的前锋步兵披着甲,冲上来,开始横推。 “张公,我们败了?”有人震惊地问道,一时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张怀源却头也不回地往城下走。 众人面面相觑。 张怀源在自己的人簇拥下,快速往城南逃。 “张公,城南外,已经被朝廷的兵马围堵住!” “城东呢?” “也被围堵住!” “城西呢?” “也被围堵住!” 这时,众人才赶过来,哭丧着脸道:“张公,我们现在怎么办?” “立刻派人出去谈判,就说为了益州百姓,请求停战……” 张怀源话音刚落,城北突然传来一阵阵轰隆声。 “什么声音?” “是撞击城门的声音,朝廷兵马开始攻城了!” 众人面如死灰。 武意这个时候看了看天空,问道:“何时?” “酉时上一刻刚过不久。” (大概是下午五点二十的样子。) 武意看了看前面攻城的,说道:“酉时上四刻,我要进城并且见到叛乱的贼酋。” “是!” 这时,又有人来汇报:“大将军,城头有白旗。” “你们什么都没有看见,继续攻城!” 为了以防对方诈降,拖延时间,武意决定让士兵用木桩撞开城门。 什么投降不投降。 现在投降还有意义吗? 现在接受投降却有被拖延的风险。 见朝廷兵马继续撞击城门,城内的人都绝望了。 在酉时上二刻的时候,城门轰的一声被撞开。 双流这种小城的城门并不是闸门,只要攻城一方足够强,撞开不难。 当城门倒塌的那一瞬间,城内更加绝望。 有过两刻时间,张怀源被绑到了武意面前,还有川云,以及一众大家族的人。 “这位将军,何故要伤及无辜?”张怀源一脸正义地说道。 武意不正面回答,而是问道:“你是张怀源?” “鄙人正是张怀源,我要为民请……” “来人,砍了。”不等张怀源说完,武意道。 第506章 胡人还可以从海上来 众人愣了一下。 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神武军却动作干净利落。 张怀源像一只老鸡仔一样被拖过来,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一刀削掉了脑袋。 那脑袋在地上翻滚,染红了白发。 最后,落到不远处,张怀源双眼瞪得大大的,而且还是朝川云他们瞪着。 众人吓得面色惨白,连连求饶。 这时,杨国忠带着人赶来了。 听闻双流打得很顺利,杨国忠立刻就骑着马飞奔而至。 早上还焦虑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杨国忠,此时意气风发。 这一刻,杨国忠仿佛天神降世一样,在那些不良人的簇拥下,到了现场。 杨国忠翻身下马,大步走过来,说道:“大将军,这些人掌握了重要的消息,将他们交给下官,下官好好审问,也好给圣人一个交代。” “那就有劳杨中丞了。” 杨国忠嘴角露出了笑容:“带走!” 天圣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长安城依旧如同往常那般热闹。 据说这一次,剑南道谋反,牵涉进来不少朝廷官员。 而且好几个大官。 其中岐州刺史薛贞童,在十天前,还是人人传唱的俊杰之士,现在摇身一变,与谋反有关了。 还有户部员外郎张合,礼部郎中卢杞,中大夫曹懿,都已经被大理寺请过去喝茶。 据说审理这个案子的是当朝宰相。 这件事在长安日报的头条连续刊登了近十日,长安城的说书先生们把嘴巴都要说烂了。 据说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上下官员,每天都要通宵加班加点。 而且审理了一段时间,又牵涉了一批官员进来。 但具体有多少,没有一个准数。 至于左相元载,在这一次的案件中,民望快速攀升起来。 有人说大唐有个好宰相,帮助圣人处理了许多难题,让大唐正在一步步好转起来。 很快,元载的身世也开始在民间流传。 据说元载出身贫寒,但志向远大,尚未飞黄腾达之时,大唐名将王忠嗣就看中元载的非同一般,将女儿许配给了元载。 又有人说起元载小时候的事,说这位左相小时候因为家里穷,读不起书,就只能坐在私塾外,听别人读书,自己跟着学。 而且母亲多病,早早失去父亲的小元载得一边读书,一边下田干活,冬天还要去卖炭,补贴家用。 但元载志向高远,毅力非凡,终于学业有成。 听完这样的事迹,父母们泪流满面地回去,看到刚练完字正在后院玩的自家孩子,拿起棍子就是一顿打:你看你!就知道玩!多学学人家左相!明天开始给老娘去卖炭!哭什么哭! 午后小憩之后,李倓心情很不错。 刘婉有了身孕,柳苏苏也有了。 剑南道那群人排队送钱,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展。 “三郎。”前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妹,你何时回来的?”李倓疾步上前。 李媃笑道:“刚回京,就进了宫,我不宣而入,请圣人责罚!” “你又取笑我了!走走走,我们去紫宸殿坐,我让人准备你最爱吃的糕点!” “三郎,我有好消息跟你说。” “我们先去紫宸殿。” “三郎,这一次我去广州,在广州亲眼看见了大量的胡人,有大食人、波斯人,还有很多连我都没有见过的人。” 李媃很激动。 西域胡人在长安和洛阳是非常常见的,而且还有不少胡人在长安做官,官职虽然不高,却被唐人熟知。 长江沿岸的扬州,以及江南西道最繁荣的洪州,也有大量胡人。 这些胡人,都是从长安洛阳迁居过去的。 但广州长安、洛阳数千里远,岭南是出了名的瘴气之地,也是大唐政治犯集结地。 却有如此多的胡人,这一点让人感到震惊。 其实唐人很早就知道广州居住着胡人,开元年间,广州就设立了市舶使,是宦官担任的。 市舶使专门负责管理广州海贸,从中抽税。 为什么那个时候李隆基就想着在广州设立市舶使了? 因为广州在唐朝已经成为波斯和大食人与东方贸易的第一港口。 至于后来的第一港泉州,在唐朝还没有兴起。 唐人只不过没有深究广州的波斯人和大食人到底是怎么来的。 毕竟在长安权贵的眼中,北方胡人的威胁,以及青藏吐蕃的威胁,才是最重要的。 唐人也不是第一次和胡人做买卖,既然广州有胡人,那就贸易咯! 李媃此番去了一趟广州回来,显然非常震惊。 广州的胡人比之前传闻的还要多,甚至数量快要赶上长安和洛阳的胡人了。 “阿妹何须如此惊诧,广州有胡人,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 “不一样,之前只是听说,听说胡人从海上来,却没有人去细究此事。”李媃很严肃地说着,“而我们在长安和洛阳见到的胡人,却都是从西域过来的,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李倓:我不觉得奇怪啊,因为地球是圆的! 李倓笑了笑,说道:“走,我们进去再说,外面还在落雪。” 李媃跟着李倓走进了紫宸殿,一下子暖和起来。 “长安寒气有甚,我在广州,冬月如阳春。”李媃嘀咕了一句。 不多时,下面的人准备了肉汤,准备了糕点。 李媃一边吃,一边说道:“三郎,那广州的胡人商品,可不比长安少,那些胡人肯定不是长安过去的,我问过,他们就是海上来的,其中还有一些大食人,他们说他们的国家在海的西方,他们是乘船一路抵达广州。还有波斯人,他们说着与长安波斯人一样的语言,我都仔细核实过,他们说的是同一个地方。” 李倓微笑不语,广州的胡人,比长安、洛阳的权贵想象的要多很多。 黄巢攻打广州的时候,杀了十几万胡人。 在信息不发达的古代,别说统计数千里之外的广州胡人,就算统计益州的人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媃缺继续说着:“胡人既可以从西域来,也可以从海上来,莫非胡人的国家,北面可以走陆路到长安,南面可以下海到广州?那大唐之外的世界,岂不是也极其广阔?” 第507章 剑南节度使哥舒翰? “哦?”李倓大为吃惊,“莫非在我大唐疆域之外,还有更辽阔的领地?” 至少他看起来确实很吃惊的样子。 “三郎,你现在可以跟我说,派我去广州考察的原因了吧?”李媃眼中充满疑惑地打量着李倓。 “开元年间,朝廷就在广州设立了市舶使,现在国库紧张你是知道的,澄心堂的日常已经完全饱和,纺织也饱和了,民间陆续出现大量造纸厂。我想看看海外有没有可以做的买卖,增加收入。” “但海外四夷哪有钱买……” 李媃这话一说出口,又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刚从广州,他亲眼看见了那些胡人生活之富裕。 “大食人很有钱。”李媃说了一句,“我跟他们交流过,他们从他们的国家一路漂洋过海而来,途中进行过多次买卖,南海不少小国他们都知道。” “所以,也不是没钱。”李倓倒了一杯温酒,笑着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打通从交州到苏州的海上海线,再将这个航线并入到长江和大运河这两条河流。” “交州?” “交州物产颇为丰富,粮食也充足,如果打通这条航线后,中土与安南都护府的联络会更加紧密。” “对啊!”李媃顿时醍醐灌顶,“广州位于岭南,而交州到苏州的航线遥远,如果在途中增设补给点,完全可以办到。” “另外,我派你去广州,还有考察市舶的目的,我想在泉州、越州、登州这几个地方都设立市舶司,以此来对南海、日本、新罗展开商贸。” 李媃更加吃惊。 “实话告诉阿妹,现在皇室的商社运作我不满意,他们手中的钱是充裕的,他们有比别人更加好的身份可以利用,但据我所知,一些宗室子弟,整日饮酒作乐。” “三郎希望他们能去拼搏?” “是的。” “经历了这些年的事,就算他们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胆了。” 李倓到嘴边的酒停下来,大笑道:“他们担心我像大父那样对付他们?” “就算三郎不会那样,他们也担心。” “大郎在洛阳打点钱行,明年他恐怕分身乏术,我跟他说了,把皇家商社交给你来打点,宗室所有的生意就交给你。” “三郎太看得起我了。”李媃抬起柳叶眉,苦笑起来,“我一个弱女子,你让我管这些……” “咱们李家有弱女子?” 李媃:“……” “交给你,你来管他们,他们大概不会担心我处置他们了,也会放开手脚去做,有什么事,你跟我沟通。如此是最好的。” “三郎为何一定要让皇室做商业方面的事呢?” “以后你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李辅国的声音:“三郎,王尚书回来了。” “在何处?” “刚到长安,此时应该在家中更衣。” “快宣!让王忠嗣立刻进宫来见朕!” “是!” 李辅国急匆匆赶出去。 李媃起身准备离开:“三郎要讨论军国大事,我先回避。” “不,今日你要在这里,我要让你了解现在的情况。” “这是不是不太好?” 李倓呵呵笑道:“无妨,让你听听朝廷现在有多缺钱。” 不多时,王忠嗣抵达紫宸殿。 “臣参见陛下,恭祝圣安。” “王公终于回长安了,想煞朕也!” 李倓仔细打量王忠嗣。 在陇右一年,王忠嗣便憔悴了不少,看来陇右的局势比想象中的要严峻。 也正是有王忠嗣在那里处理大小事务,到现在吐蕃人都无法前进分毫。 吐蕃人想要侵吞陇右,切断河西,包围安西的战略,被遏制住。 李倓翻了一下长袖,站起来,拿起酒壶,亲自为王忠嗣斟酒。 “圣人,臣不敢。” 李倓一把抓住王忠嗣的手,颇为动容地说道:“王公为何变得如此生分,我还是江东时候的那个我,你还是我们在江东认识时候的那个你。” 王忠嗣目光中流动出感激的神色。 如果不是这个人,自己恐怕已经死在了汉阳。 此后,自己一路走来,这个男人几乎对自己绝对信任。 王忠嗣以为自己现在再次手握兵权,成为陇右节度使,会改变君臣以往的关系。 但此时,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圣人的关切。 他不再阻止,看着酒倒入杯中。 王忠嗣举起酒杯道:“臣先干为敬。” 李倓也干了杯中酒。 “圣人急着召臣回长安,不知所为何事?” “剑南道的事,你可有听说?” “臣略有耳闻。” “吐蕃人去年开始,就已经与南诏结盟,干预我朝与南诏的战争。”李倓说道,“剑南道这两年死伤惨重,现在又出现叛乱,吐蕃人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王忠嗣心中了然。 “圣人是担心明年吐蕃出兵剑南道?” “朕担心明年吐蕃和南诏联合出兵。” 王忠嗣说道:“目前臣暂时没有探查到吐蕃调兵的消息,没有探查到,不代表没有。” “是的,陇右防线在王公的筑防下,已经趋向稳定,吐蕃人今年年初被击败后,一直没有后续的行动,朕现在担心吐蕃人将精锐调到南线去攻打剑南道,如果南诏再发兵,西南的局势就会非常严峻。所以朕想到,第一是派使者去南诏,大唐与南诏暂停兵戈,相互商贸。第二是问问你,剑南道的军防如何办?” 王忠嗣道:“圣人以互市的形式修复与南诏的关系,也不是不可能,但臣听说当时是云南太守张虔陀倒行逆施,才逼迫云南王阁罗凤叛乱,双方是接下来了仇怨的,想要重开互市,必须化解这个仇怨。” “张虔陀已经死了。”一边的李媃补充道。 李倓道:“恐怕不够,阁罗凤既然投奔了吐蕃,与我们结仇,就不会轻易再相信我们,更不敢轻易得罪吐蕃,否则到时候两边都不讨好。” “所以要两种策略并行!”王忠嗣说道,“一边拿出诚意与南诏互市,例如纸张、丝绸、精盐,这些在我大唐价格都不贵,南诏却缺。一边再派一员吐蕃也害怕的大将去剑南道,这不是为了威慑吐蕃,而是为了威慑南诏。” 李倓点了点头,王忠嗣的战略思维非常清晰。 正史上,王忠嗣对付周边也几乎如此。 “那派谁去剑南道呢?”李倓问道。 “哥舒翰最合适。” 第508章 年末了,该撒钱了! “哥舒翰吗?”李倓犹豫了一下。 其实他心里最理想的人是李晟。 正史上,李晟曾经在剑南道击败了南诏和吐蕃联军十数万。 用击败可能还不太准确,是歼敌近十万。 这其中斩首近万,被李晟围困而死的近十万。 但现在的李晟还不行,他还太年轻了。 李倓也知道,现在最合适的人的确是哥舒翰。 哥舒翰不仅作战经验丰富,练兵也是一流的好手。 剑南道现在最缺的就是会练兵的统帅。 最重要的是,哥舒翰凶名在吐蕃人中非常响亮。 当年哥舒翰拿下石堡城,死了数万唐军。 别看吐蕃人死伤很小,就石堡城那个难度,换做一般的将领,给十万唐军都未必攻得下来。 打这种仗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冷酷的意志力。 一半的将领,死数千人心态就开始摇摆。 死数万人还能让军队继续打,这个难度就不是一般的名将能做到的。 哥舒翰在这方面绝对是佼佼者。 按照正史的时间线,在哥舒翰攻下石堡城后接下来数年,都是率领唐军吊着吐蕃打。 黄河九曲之地都被哥舒翰拿了回来,吐蕃对大唐的前沿阵地,几乎被哥舒翰打废。 如果没有安史之乱,吐蕃失去那片战略前沿地的后果就是彻底失去粮草补给地,只能退回青藏高原腹地,再也无力东进。 此时此刻,剑南道内部动乱,南诏两次打败大唐,心态上有点飘,发现唐军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么牛逼。 再加上吐蕃如果增加援军,明年剑南道势必有一场大战。 而现在要压敌人士气,就得压吐蕃人的士气,吐蕃人忌惮了,南诏军当然就不敢嚣张了。 压吐蕃人的士气,最好的人选还就只能是打仗六亲不认的哥舒翰。 王忠嗣道:“再从陇右挑选几位年轻将领,西南局势可以稳定。” “好,就依卿所言。” 君臣又详细聊了一些关于陇右练兵的一些日常,最后李倓话锋一转:“明年需要多少军费?” “陇右需要两百万贯,朔方需要五十万贯,河西五十万贯。” “今年陇右不少将士们的俸禄可以全部发下去?” 王忠嗣道:“发了一部分,臣之前问过刘士安,他说国库有些紧张,最后一季的俸禄留到明年发也是可以的。”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传来李辅国的声音:“圣人,剑南道急报。” “拿进来。” 李辅国急匆匆进来,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李媃和王忠嗣身上一扫而过,随即将急报呈递给了李倓。 李倓打开一看,杨国忠的急报! 再一看! 卧槽? 加上田地的估值,这一次居然扒了五百万贯出来! 益州富裕可不是说着玩的。 李倓收起信,对王忠嗣说道:“朝廷现在有一笔钱,可以发下去,卿无需多虑。及时发俸禄,对将士们的士气肯定是有好处的。” 一边的李媃停下来,这才切身感受到李倓现在的压力之大。 这比之前李隆基在位的时候,花费的钱多得多。 等王忠嗣告退后,李媃很严肃地说道:“三郎,我会尽快让宗室子弟振作起来的。” 天圣元年的最后一个月,剑南道叛乱起的快,引起了巨大的风暴。 人们甚至认为这一次的叛乱会和去年一样,席卷各道。 为此,当薛贞童等人被调查的时候,朝堂上下,劝李倓放人的奏疏,如同雪花一样。 他们的理由很朴实:剑南道谋反,吐蕃人在陇右虎视眈眈,国库空虚,叛军蓄势待发,内部再人心惶惶,是肯定不行的。 一句话:陛下不放人,大唐药丸! 可谁都没料到,腊月还没有过,益州的叛乱平了! 这他妈的就平了! 也就是说,逼迫皇帝妥协的外部条件,只是一闪而过而已。 叛乱就像龙卷风,来的快,去的更快。 元载听说后,睡得好,吃得更香了。 这岂不是可以慢慢地审了? 总体来说,天圣元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即便在年末,朝堂上下也因为这个案子,怨声载道。 甚至有一个叫周世荣的官员在除夕的这一天上了一份奏疏,将大唐圣人这一年的不少行为,一一数落出来,狠狠地骂了一顿。 最后还在奏疏里说:若杀臣一人,天下人得以安宁,臣宁死无悔! 为此,许多官员准备在除夕这一天积极响应周世荣,他们纷纷跑到大明宫门口。 恰好遇到刘晏从宫门口出来。 刘晏:诸公因何在此?莫非诸公已知晓今日发放年终奖? 官员:何为年终奖? 刘晏:俸禄之外的奖赏!诸公不知道?那为何突然来宫门口? 官员:腊月严寒,吾等担心天子圣体抱恙,遂前来祈福,得知陛下安好,吾等不敢惊扰,告辞! 李倓并没有为难周世荣,更没有追问那些大臣跑到宫门口作甚。 他不是一个凡事都要拿出来没完没了的人。 但凡是他准备拿出来,或者已经拿出来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天圣元年在长安城的一片欢腾中结束。 沉浸在辞旧迎新中的人们,仿佛感觉到,以前那个大唐又回来了。 与长安、洛阳的繁盛不同,远在辽东半岛都里镇的情况,显得格外恶劣。 零下十几度的严寒中,海风席卷着层云和暴雪,淹没了一切。 包括海边那座刚有一点雏形的小城。 在这里的唐军,只能只能冒着风雪伐木、生火,堆起砖窑,一步一步慢慢地堆积这座脆弱的小城。 幽州并不知道有一支唐军已经在这里扎根。 史思明现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柳城。 因为安守忠围困柳城已经数月有余,却始终无法攻克柳城。 在天圣二年的正月初一,史思明不顾反对,准备钦点三万大军前去柳城,用最短的时间攻下柳城。 就在史思明准备行动的时候,他突然收到了一个听起来不太重要的消息,但这个消息却立刻让史思明升起了一丝危机感。 史思明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耿仁智:“确定奚人在妫州和唐军贸易吗?” 第509章 四处结盟 “确定。”耿仁智用肯定的语气回答道,“臣的心腹去仔细核验多次,奚人不仅仅从妫州得到了大量布匹,还有精盐,以及茶叶。” “茶叶?”史思明愣了一下说道,“就是长安那些公卿贵胄最喜欢的那个茶?” “是的。” 提到茶叶,耿仁智的表情也变了。 他是汉人,出身河北,虽然没有吃过,但却经常听说。 史思明作为唐军高层,接触过无数汉人大官,他自然也听说过。 但也只是听说,他自己没有吃过。 他所听闻的茶叶,传得神乎其神,那些个公卿大家趋之若鹜。 史思明更加疑惑:“妫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会有茶叶这种公卿贵胄才能享受的物品?” “是内地来的商人运过来的,臣还打听到,现在很多商人组建了什么物流商社,招募一些人,将茶叶从河东道一路运出云中,再进入妫州。” “布匹呢?”史思明心中更加不祥。 他对妫州非常了解,那地方勉强种几亩地就差不多了,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好东西出来。 然而,现在又是布匹又是精盐,连茶叶都冒出来了! 这正常吗? 这他妈的太不正常了! “布匹也是关内出来的。” 高尚说道:“陛下,依臣看,这些不过是回纥人和唐人在那里故意散播的谣言,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 “陛下,臣命人带了一些回来。” “在何处?”史思明立刻问道。 耿仁智命人送进来。 有布匹,有精盐,还有茶叶。 史思明只是看了一眼,就越发觉得这事有猫腻。 有人说史思明是粟特人,也有人说史思明是突厥人。 但不管是什么人,史思明和安禄山都非常有经商的头脑。 这的确与他们的出身有关,他们的民族从西域过来。 为什么过来? 过来大唐参观旅游打卡吗? 显然不可能。 那过来帮助大唐百姓种地,一起建设美丽大唐新世界吗? 显然更不可能! 过来就是来做买卖的。 突厥人可能弱一点,但跟着安禄山这个粟特人混的史思明,从小就混迹在辽东和辽西一带。 而且在史思明做大官后,见过河北的布匹、河南的布匹,还有京畿的布匹。 他一看就看出来,这些布匹的工艺是京畿过来的。 再看那些精盐。 自从李倓在苏州炼制精盐之后,精盐快速传遍河北、河南。 史思明现在吃的就是精盐。 而这个茶叶? 连史思明都没见过。 妫州突然有了茶叶! “奚人买了多少?” “大包小包往回运。”耿仁智道。 高尚立刻插话:“陛下,这事就是一些商人贪污利益,私下里……” “你闭嘴!”史思明突然拔出刀。 高尚吓得直接瘫软在地上。 看到高尚这个样子,耿仁智心中颇有几分得意。 “陛下,臣怀疑唐人借着跟奚人做买卖的幌子,已经与奚人暗中勾结。”耿仁智说道,“现在奚人和回纥人都在妫州买唐人的商品,如果我们不干预,今年开春之后,势必做大,可能契丹人也会加入进来。” 史思明来回走了几转,问道:“柳城呢?柳城现在还在那个刘客奴手中,柳城是辽西要地,若柳城不拿回来,以后契丹人和奚人随时可以在柳城与唐军汇合!届时我们会两线临敌!” “此时此刻正是最冷的时候,而且是正月初一,将士们都希望在家中与家人团聚,陛下贸然去攻打柳城,士气低迷,无法短期取得战果。等二月,再想要干涉妫州之事,将士们更加疲劳。” 史思明心头一颤,他这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传令下去,今日不发兵了,都回去过年吧。” 史思明下达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命令。 就这样,东北的整个局势,被妫州的贸易行为牵制,并且引向了不可知的方向。 正月十五以后,李倓突然接到李俶从洛阳发来的奏疏。 看完后,不由得大喜。 去年洛阳商会之后,那些商人在南北运河的重要节点开始推进大渡口的计划。 正月初十以后,渡口的工人就已经复工,并且从各地的进度进展非常快速。 扬州新的大渡口已经竣工,苏州、常州、泗州、宋州和汴州也相继进入尾声。 这才四个月,就有了如此大的进展。 看来秋天之后,农闲的时候,开工资的这套运转模式,比徭役的积极性要高得多得多啊! 河北道去年经历了长达数月的战争,民力稍微差一些,进展也不如江东、淮南与河南,但也都在陆续推进。 今年四月之前,河北应该也会陆续进入尾声。 当然,这只是运河的渡口有了一定的规模。 并不意味着其他河流也都推进神速。 不过这已经很好了。 这意味着今年,江东会有更多粮食运输过来。 除了接到李俶的奏疏,李倓还接到了杜甫的奏疏。 杜甫在奏疏里重点提到了一件事:淮南道正在上演一场史无前例的开荒! 河北、河南这两年迁移了大量人口到淮南,他们定居在淮河与长江之间的广阔平原上,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垦荒地。 李倓给杜甫认真地回复了一封信,他是这样说的:用五年时间,使淮南道的粮食产量翻三倍。 这并不是夸张,而是真的能够实现的。 到时候,江东、淮南两道,将成为大唐新的粮仓。 元宵之后,发生了很多事。 一边是哥舒翰被调到剑南道,任职剑南道节度使,与哥舒翰一同前往的还有李晟。 哥舒翰担任着镇守西南的重任。 但西南的内政问题,却暴露出了整个大唐经济分配问题和财政问题。 另一边则是长安在正月十六日,正式发布大唐新的税政。 这一次不是什么条例,而是新的税政。 新的税政,意味着废除了租庸调,两税法正式登上历史的舞台。 也是在正月十五以后,大唐的使者,抵达南诏国的国都太和城,这座位于洱海之畔的城市。 正月十七日,使者见到了南诏王阁罗凤。 第510章 三国博弈 “在下崔宁,见过云南王。” 阁罗凤坐在上面饮酒,不说话。 气氛有些压抑。 “崔宁是何官职?” 说话的是阁罗凤旁边的一个人,这个人是阁罗凤的弟弟,叫成崇。 “我是礼部郎中。” “大唐可真是傲慢,派一个小小的礼部郎中来,是来送死的吗!” 说完,成崇大笑起来,周围的人也大笑起来。 崔宁平静地看着成崇,眼睛一眨不眨。 被崔宁这样看着,成崇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然后变得冷漠,问道:“使者是要跟我决斗?” “与你决斗能得到什么呢?” “如果你赢了我,我们尊敬你,如果你输了,我就把你的人头悬挂在城头,告诉我南诏勇士,这就是大唐的礼部郎中!” “告诉他们之后,又如何?”崔宁依然平静地问着。 “那样我们的勇士都会知道,大唐不过如此,我们在战场上会更勇敢。” “勇敢就能打赢吗?” “当然!” 崔宁的目光中多了一种东西:蠢货。 他的目光不在成崇的身上停留,而是重新落到阁罗凤身上:“大王,您能驾驭各部,又在与大唐两次作战中胜利,是因为勇敢吗?” “要不然呢?” 阁罗凤还是没有说话,说话的还是成崇。 “如果勇敢就能坐上王位,就能驾驭各部,就能一直胜利,那草原上嗜杀的胡人岂不是早已入主长安?生活在西海以西的吐蕃人岂不是早已入主长安?” 成崇冷笑道:“你莫要废话,敢不敢决斗?” “决斗并不能得到什么,杀了我之后,得到的只有大唐的愤怒。”崔宁依然平静地说着。 “大唐的愤怒算什么!”成崇故意将语气拉得很高,周围的人再次跟着笑起来。 “那吐蕃的狡诈呢?”崔宁道。 “你这话是何意?” “所以,成为云南王的不是你。”崔宁瞥了一眼成崇,“我刚才问勇敢就能坐上王位吗?就能入住长安吗?你的回答,表露了你只配坐在一边。” “你……”成崇大怒,拔出刀。 崔宁却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依然风轻云淡地说着:“大王能够统御各部,打赢大唐,靠的不仅仅是勇敢,甚至勇敢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成崇却三两步就走到了崔宁面前,准备当场砍死他。 “大王能击败大唐,能抵抗住吐蕃,凭借的是智慧。在两个大国之间生存,靠的是这个。”崔宁用手指着脑袋,“今日大王可以将我的脑袋砍下来,送给吐蕃人,但别忘了,您是南诏的王,而不是一个空有蛮力的匹夫。” 成崇的刀已经到了面前,正准备挥砍下去,上面传来威严的声音:“住手!” “大王……” “退下!” “此人极其傲慢,清平官杀了他!” (南诏臣子对国王不自称臣,自称官职,清平官是成崇的官职,相当于宰相) “元(南诏国王自称,相当于朕)让你住手!”阁罗凤站起来,语气变得更加威严。 成崇这才收回已经刀崔宁脖子旁边的刀。 阁罗凤开口道:“天使请上座。” 崔宁这才在人的引荐下,坐到阁罗凤附近,又有人为他准备了酒和美食。 “来,我敬阁下一杯。”阁罗凤拿起酒杯,脸上露出了笑容,“刚才多有冒昧,还请恕罪。” 崔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等喝完酒,阁罗凤问道:“阁下刚才有一点说错了,元要更正。” “大王,不知在下刚才哪里说错了?” 阁罗凤说道:“你说我抵抗住了吐蕃,这一点说错了,吐蕃与我们是结盟,元何须抵抗吐蕃?” 一边的成崇冷笑地看着崔宁,等着看崔宁如何辩解。 “大王此言差矣。”崔宁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又自己喝了一杯,看起来自然松弛,没有一丝拘谨。 “哦?” “大王与吐蕃并非结盟关系,南诏与吐蕃习性相差甚远,南诏人在大王的英明治理下,民风淳朴,知礼乐,追求的生活是宁静、安稳的。而吐蕃人,生活在高原之上,常年饮冰,与野兽搏斗,残酷嗜杀哦,两国如何结盟?” 阁罗凤愣了一下,成崇也愣了一下。 “况且吐蕃狼子野心,真的愿意结盟而不是吞噬南诏吗?” “但唐人辱我妇人,贪婪无度!”阁罗凤语气有些怒意。 他指的是当年云南太守张虔陀的恶行。 南诏与大唐的关系很不错,南诏之所以能统一其他各部,是李隆基一手推动的。 其实李隆基也不想推动南诏的统一,奈何吐蕃将战线推到西南,剑南道又是大唐的赋税重地,与关中有秦岭之隔。 出于战略上的考虑,李隆基不得不在西南扶持一个相对强势的政权出来制衡吐蕃。 实际上这一步并没有错,南诏对大唐的认可是深入骨髓的。 即便现在阁罗凤反了,和吐蕃人厮混在一起,但他在死之前,还是对大臣们说,我死后一定要归唐。 甚至还立了碑,提醒后人,一定要归唐,因为南诏和大唐一起混,无论经济上还是文化上,都会更好。 奈何李隆基也无法控制边疆大吏们骄横狂躁。 崔宁说道:“张虔陀已经死了,大唐两次兵败,大王与大唐的旧怨,为何不一笔勾销呢?” “一笔勾销不是我说得算的。”阁罗凤道,“我现在答应你归唐,吐蕃人就会认为我背信弃义,若唐人又转身攻打我们,我们岂不是自身难保?” “大王英明,深谋远虑。”崔宁说道,“我能理解大王的难处,我不是来要求大王结盟的。” “那你来此作甚?” “希望双方能重开互市。” “互市吗?” “丝绸、盐、纸,我们准备得很充足。” “恐怕不……” “丝绸一百文一匹,精盐三十文一斤,一册纸三十文。” “当真?” “千真万确,可立下契约。” “契约就不必了,喝酒!” “喝酒!” 崔宁,出身博陵崔氏,从小痴迷纵横术,跟随鲜于仲通入蜀。 第511章 西南兵锋 崔宁的任务并不是与南诏结盟,现在南诏与吐蕃是蜜月期,不可能通过外交手段立刻使南诏归唐。 崔宁的任务是缓和双方关系,应该说更多的是,为双方牵一根线,为将来做准备。 崔宁走后,成崇对阁罗凤说道:“我们真的要归唐吗?” 阁罗凤沉默。 “张韶送来的消息,剑南道内部叛乱,军备空虚,这一次正是大好的时机。”成崇说道,“吐蕃人已经在调集大军南下,今年准备对剑南道开战,如果这个时候我们表明了归唐的态度,吐蕃人的刀对准的就不是剑南道,而是我们了!” 阁罗凤说道:“我知道。” “兄长既然知道,就应该杀了唐使。” “我们今年与吐蕃人联合攻唐,但私下的买卖,却不冲突,并不需要我们出面。我们打击了剑南道的防御后,大唐就只能更加配合与我们的买卖。何必将所有的路堵死呢!” 成崇这才反应过来,笑起来:“还是兄长考虑周全!” “对了,打听到了吗?鲜于仲通确定回了成都?” “回了!”成崇说道。 “如此说来,鲜于仲通并未被罢免,继续做他的剑南道节度使?”阁罗凤笑起来,“只要鲜于仲通继续做节度使,我们随时能打赢!” “看来大唐新皇也不是什么明君,鲜于仲通都败了两次,居然又放回来继续做剑南道节度使了!有他在,我们打到成都,也不是什么难事!” “来!喝酒,过几日吐蕃使者到,你务必好好迎接!” “是!” 正月二十五日,哥舒翰抵达成都,与武意做了交接。 “大将军,好久不见。”哥舒翰对这位年轻人非常尊重。 当然,赢得哥舒翰的尊重,并不是武意的勇猛,而是身份,是天子近臣。 “哥舒大夫,您现在来了,我就可以回京复命了。”武意说道。 “圣人可还好,我已经一年没有见到圣人了。” “圣人一切都好。” “圣人应该让大将军留在剑南道御敌的。” “圣人有自己的打算。”武意笑道,“我从不打探,也不在意。” 哥舒翰心中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小子年纪轻轻,心境练得如此了得。 哥舒翰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大将军,未来你一定会成为大唐的名将的!” 这种心境,哥舒翰非常清楚。 哥舒翰的性格是什么? 冷酷! 王忠嗣违抗李隆基,不愿意打石堡城。 命令下达哥舒翰这里,哥舒翰不问为什么要打石堡城,也不思考合不合理。 就问该如何打下来! 用人堆? 那就用人堆! 像狼一样,只为达成目的。 哥舒翰在武意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哥舒翰道:“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就不打扰大将军了。” “大夫慢走。” 哥舒翰上任,他的做事风格不是到任后请客吃饭,熟悉关系。 他的做事风格是,自己罗列了一揽子练兵策略,下发下去,照着做。 把不愿做的清理掉,剩下愿意做的。 然后,再反复操练,让新兵变成不许思考的机器。 哥舒翰骑在马上,如同鹰隼一样的眼神,望向西南方向。 “传令全军辰时下四刻校场集结,不许迟到!” “是!” 刺史衙门的鲜于仲通刚出门,就听到了校场方向传来的号角声。 “这是作甚?” “好像是士兵集结。” “那哥舒大夫呢?” “听人说去校场了。” “今早刚到成都,就去校场?” 鲜于仲通吃了一惊,他也骑着马,往校场赶去。 到校场后,鲜于仲通见到哥舒翰:“哥舒大夫。” “仲通来校场有何事?” “崔宁发回急报。”鲜于仲通叫崔宁的急报呈递过去,然后补充了一句,“崔宁本是剑南道军马使,前不久京师突然给了他一个礼部郎中职,现在兼任益州别驾。” 哥舒翰拿过来看完,说道:“与南诏打通商贸关系这件事,我听王尚书说了,南诏酋首不愿意签订契约,是想一边拿货,一边勾结吐蕃人,什么便宜都想占!” “南诏有吐蕃撑腰,那个张韶上次又逃了,恐怕人已经去南诏,现在吐蕃人和南诏人都知道剑南道防备空虚,还刚经历了一场叛乱,后勤也出了问题。” 鲜于仲通有些苦恼。 “吐蕃撑腰?”哥舒翰笑道,“老子打的就是吐蕃!” “大夫,不可轻敌……” “吐蕃很厉害么,我早杀顺手了!” 鲜于仲通却犯难地指着那些刚到校场的新兵:“不是下官泼冷水,就这些人……” 到了辰时下四刻,一部分新兵到了,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没有到。 哥舒翰让人守住校场的门,迟到的站在另一边,迟到的那些人还在相互交谈,有说有笑。 哥舒翰派都虞候去训了几次,让他们肃静,但依然有人在有说有笑。 等所有新兵都到后,哥舒翰叫过来都虞候:“把最后到的五人拉出来砍了!” “得令!” 一边的鲜于仲通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们干什么?” 那五个人挣扎起来,但被强行拖出去。 “奉哥舒大夫之命,最后到的五人,斩首示众!” 人群一片哗然,不等人们有反应,都虞候派人手起刀落,那五人还来不及喊什么,就人头落地。 一瞬间, 校场都安静了下来。 哥舒翰翻身上马,虽然须发皆白,但面目威严,目光锋利。 他走到校场中间,用浑厚的声音说道:“陛下派我来剑南道,来训练一支能征善战的强军,从今以后,谁敢不遵照我的命令,一律军法处置!” 没有一人说话。 哥舒翰又说道:“迟到没死的,跑十里,否则不许吃饭!” “是!” 鲜于仲通双脚一软。 正月的最后一天,长安城是一个大晴天。 紫宸殿内坐着大唐皇帝的几位重要大臣。 “王尚书发来的消息,吐蕃对外号称在鄯州集结二十万大军。”李泌说道,“但臣认为,这是吐蕃人声东击西之策。” 李倓笑了笑,说道:“看来今年的主战场在剑南道。” “哥舒翰从陇右带了六千兵马,不知道够不够?”元载叹了口气道。 第512章 西线大局 “以哥舒翰的才能,六千兵力,再招募一些新兵,打防御战足够了。” 李倓说道。 “西南山地多,只要不冒进,没有问题。” 鲜于仲通的两次战败,除了他不知兵,都是冒进的结果。 但哥舒翰不一样,哥舒翰是老派名将,含金量极高的那种,是王忠嗣一手带出来的。 至于哥舒翰打灵宝之战打得稀烂,是经典的被外行逼迫,属于全军向前前进一米的骚画面。 元载又问道:“如何保证哥舒翰不冒进呢?” “长安不要瞎指挥就够了。” 众人愣了一下,但元载却还是有几分担忧:“臣担心过分的放权,又出现一个……” 李倓说道:“这个问题正是今日朕要与诸位商议的问题,军中负责军纪的官员是都虞候,都虞候为节度使任命,又有领兵之权,这显然不合理。” 李泌诧异道:“圣人之意是将军纪官和领兵将领分开吗?” “没错,管军纪的就好好管军纪。”李倓道,“这个问题,和这几日我们讨论的地方行政官员与司法官员分离是一个道理。” 元载道:“如此说来,都虞候的任免权得放到兵部了。” 说到这里,元载的眼神稍微有点亮光。 兵部属于六部,六部归尚书省。 三省原本是分立,但后来尚书省听中书门下。 中书省负责制定国策上传下达,门下省负责审核,有驳斥权。 尚书省在唐初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因为李世民做过尚书令,所以此后不再设尚书令。 尚书省的长官是左右仆射,着名的宰相房玄龄就是左仆射,当时算是首相。 但唐朝中期,参议国事,已经没有左右仆射什么事,只剩下中书侍郎、门下侍郎。 元载是门下侍郎,中书侍郎一直待定。 但无论中书侍郎是谁,只要兵部拿到对军队司法人事的任免权,就相当于中书门下已经可以变相对军队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了。 元载从这个制度的微调中也猜出了皇帝想要对军队改革的决心。 李隆基时代过度放权导致的安禄山有机会做大,是任何一个人都在反思的问题。 “都虞候的人选依据恐怕也要制定详细。”李泌道,“依臣看,既然陛下锐意革新教学,先后有长安大学、洛阳大学、扬州大学,不如再另行设立京畿军学,都畿军学。” 元载苦笑道:“这恐怕又要触碰到某些人的脾气了。现在朝堂上下关于官吏提拔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朕觉得长源说得对,吏治腐败和军队混乱是当前两大顽疾,要两手抓,既要挤破脓包,排出污血,也要对症下药,调整治理。制定新的权衡制度。” “在过去的时代,当官有三条路,一是世家恩荫,二是大族或者官员引荐,三是科举。” “大族、官员引荐这条路,要改一改,引荐可以,被引荐之人,是要通过了科举的,觉得这个人是人才,就不要走科举后的流程,可额外申请,任命要职。” “圣人之意是,没有功名的,就不能再做官了吗?”礼部尚书裴冕问道。 “是的。” “这恐怕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朝廷现在是用人之际,宜收拢,而不宜放任。”裴冕道,“据臣所知,那安史叛军中不少幕僚或者高官,都是士人出身,他们仕途坎坷,才投奔安禄山。” 李倓点了点头,这就是他要用裴冕的理由。 裴冕是典型的清流,是真清流而不是假清流。 他虽然是保守派,但在看到很多问题,确实公心占了不少,而不是一味输出个人恩怨和情绪。 “裴卿所说的读书人仕途被堵住,朕是认可的,所以朕才设立大学,广招学生。” 裴冕道:“但目前大学所招收之学生,多数为农家或工匠子弟,本朝工匠为贱籍,这事在朝野上下,亦有争论。” “裴卿倒是提醒朕了,两税法有一个准则,没有课户与非课户之分,没有贵贱之别,一律交税。租庸调的基础是大唐原先的户籍制度,现在那些制度,一律作废。” “这……” “还有一件事。”李倓道,“朕打算任命李泌为中书侍郎,诸位可有异议?” 户部郎中包佶偷瞄了一眼自己的顶头上司元载,元载面色如常。 其他人也不说话,包括李泌也不说话。 “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李倓道,“明日昭告朝堂上下,以后有李长源和元公辅坐镇中书门下,朕心安矣。” 两人同时道:“承蒙陛下信任,臣定竭力而为。” “我们回到剑南道和陇右的这个大问题上,不妨把地形再放大一些看。”李倓指着旁边那张地图。 “陇右与河西相近,是河西屏障,吐蕃拿回了石堡城,在地形上,已经对陇右取得了优势地位。” 李倓说的石堡城,就是哥舒翰当年用几万唐军夺下来的那座孤山城堡。 其实这座城堡在开元二十九年之前,一直在大唐手里,那个时候大唐在陇右处于战略主动地位。 那之前,无论是崔希逸还是杜希望都曾经深入吐蕃境内,攻城拔寨。 但在开元二十九年,大唐失去石堡城,被打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吐蕃,终于因为石堡城在手,可以躺下缓口气了。 但那时在位的皇帝是李隆基啊! 李隆基虽然和杨玉环纸醉金迷,可他拓边的雄心一直没有减退。 这个时候皇甫惟明登场,奈何皇甫惟明与太子李亨亲近,因为政治事件下课。 随后是王忠嗣,结果王忠嗣与李隆基在战术层面有分歧。 直到哥舒翰上场,石堡城再一次回到大唐手中。 之后就是安史之乱,本来已经惶惶不可终日的吐蕃已经准备打包回高原,听闻大唐河北叛乱了,长安危在旦夕。 蜷缩在床上多日的吐蕃一瞬间蹦跶了起来:啊哈!我又可以了! 从过往来看,石堡城几乎就是大唐和吐蕃在陇右对峙的必争之地。 就跟大宋和西夏对峙中的横山一样。 谁得到了石堡城,谁就占据了有利地位。 第513章 剑南兵戈! “若吐蕃攻占河湟之地,凉州将暴露在吐蕃的兵锋之下,凉州绝不可有闪失。” 凉州位于河西走廊的开端。 在21世纪的人看来,凉州是偏远之地,但在唐代,凉州是货真价实的国际大都市。 因为这个年代的河西走廊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段,它连接关中和西域。 唐朝丝路繁盛,河西是丝路必经之地。 单纯地从经济来做比较,扬州有点像后世的上海的地位,成都有点像广州,是全国两大经济中心,经济繁荣程度超过长安和洛阳。 而河西则有点类似于深圳,尤其是凉州。 唐人杜佑在《通典》中记载:天宝八年,全国和籴仓储粮总数 石,其中河西地区的粮食存量多达 石,占到了全国的32.6%。 出乎一般人的意料,河西这个地方,除了有最大的马场,粮食产量也非常丰富。 是因为唐朝还处于暖纪元,不仅仅河西,陇右也草长马肥。 正史上,吐蕃占领陇右的河湟之地后,大量侵入凉州,切断了河西走廊,隔绝了关中和西域的联系。 “那吐蕃号称在陇右云集二十万大军,会不会是真的呢?”元载问了一句,“万一是真的,鄯州岂不是难以防御?” 李泌道:“以吐蕃的兵力,想要在鄯州布置二十万兵力,又联合南诏攻打剑南道,那河州、洮州必兵力稀薄,这样的布置,吐蕃不仅很难拿到鄯州,连西南战线可能也会出师不利。” “嗯,长源说得对,人无法既要又要还要,吐蕃去年在我军稀薄之际,既然被挡了下来,今年鄯州一带防线比去年更加稳固,吐蕃不会贸然两线兴兵。所以朕也认为,吐蕃人是声东击西,今年的重点还是在剑南道。” “再说陇右,鄯州乃是陇右腹地,我们要守住,吐蕃誓死也想拿到。”李倓继续娓娓道来,“而其中石堡城是双方必争之地,王公已经在石堡城附近修建新的城堡,来遏制吐蕃的东进,同时也能确保我军另辟蹊径。此事交于王公,朝廷给后勤增援即可。” 众人道:“是。” 李倓道:“至于剑南道之事,最紧要的并非兵力增援哥舒翰,而是兵库,是军备,长安武库中还有多少甲胄?” “尚有三万甲胄储备。” “再备一万甲胄到成都,给哥舒翰调遣。” “一万吗?” 元载有些惊讶。 要知道,长安武库的这些甲胄,可都是给禁卫军扩充准备的。 很多都是价值不菲的明光铠,一副明光铠造价高达五万文,一万副明光铠就是五亿文,也就是五十万贯。 其实这个价格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还好,但制作工期却很长。 而且调到益州,给那些新兵? “一万,全部配置明光铠,调过去,成都应该还有一部分甲胄储备,全权交给哥舒翰!”李倓道,“朕是全力支持哥舒翰的,他可不要让朕失望!” “是!” “另外,今年长安军器监要扩充五倍,现在人才是充足的,不够就从大学调!朕要给禁卫军全部披上明光铠,陇右也要增加到一半。后勤统一着轻甲。” 元载苦笑道:“圣人,这样花费可不少。” “两税法不是已经推行了么?” “这两税法要税收,需要重新丈量土地,这件事可能需要数年之久,所以今年的税恐怕也不会太理想。” “朕知道,先收。”李倓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正史上,两税法颁布了两年之后,大唐税收达到了1300万贯。 天宝年间的税收是1100万贯左右。 但要知道,两税法的这个1300万贯,是丢失了河西、西域,河北也脱离了控制的。 河西、河北都是比较富饶的地方,尤其是河北,被藩镇控制,税不入长安。 两税法颁布了数十年后,全国土地全部丈量完,大唐税收达到了惊人的3000万贯。 这个3000万贯,依然不包括河西、西域、河北。 足见大唐之富裕。 当然,这个3000万贯里包含了很多禁榷的收入。 但也说明了两税法之利,更说明了开元天宝年间逃税之众。 “赚钱的办法很多,诸卿先下去吧。” “臣等告退。” “对了,河北盯紧一些,让郭子仪多给史思明施压,虽然现在不知道柳城情况如何,尽量分担一些!” “是!” 天圣二年二月初一,南诏王阁罗凤集结五万大军,号称十万大军,出洱海,一路向东北的巂州杀去。 巂州位于姚州北面,姚州就是云南一带。 当初大唐在姚州设立了都督府,后来改成云南郡,就囊括了南诏的领地。 准确地来说,南诏就是天宝之败,脱离的大唐,投奔的吐蕃。 此时此刻的姚州,已经完全独立成了南诏国。 而巂州则成了大唐西面的边关门户。 更要命的事,由于第二次兵败,巂州已经也已经无兵力可守。 去年临时调派过来的,基本上也都是东拉西凑的临时工。 二月初五,南诏大军抵达泸津关,临时工们闻风而逃。 巂州大门不攻自破。 阁罗凤急匆匆赶到吐蕃中军,对吐蕃主帅达扎路恭说道:“将军,您看,这里没有唐军驻守。” 达扎路恭思忖片刻,才笑起来:“看来你们的情报很准确,剑南道内部发生了叛乱,益州空虚。” 自去年二月,达扎路恭在陇右道南线被王忠嗣击败后,他就一直想着报仇。 奈何吐蕃内部也出现了政治问题,直接影响到前线。 现在,剑南道空虚,达扎路恭察觉到了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机会。 “确定了剑南道节度使还是那个鲜于仲通吗?” “确定了,就是他!” “好,大好的机会摆在我们面前,既然剑南道空虚,而且节度使还是鲜于仲通那个废物,我们就一鼓作气,打到成都!” 达扎路恭看了一眼阁罗凤,对阁罗凤又说道:“事成之后,对你有重赏!” “是是,只需要将军在赞普那里替我美言几句就好。” 达扎路恭大笑起来,笑声充满了野性,目光中仿佛也燃起了火焰一样:“全军急速行军,直逼益州!我要血洗剑南道,捕捉更多唐人回去做奴隶!” 第514章 老子打的就是吐蕃人! 天圣二年二月初七,崔宁回到成都。 “你是说南诏王要攻打我们?”鲜于仲通诧异地对崔宁说道。 “是的。” “你收到确切的消息了吗?” 鲜于仲通紧张起来,当初在洱海边上南诏王要清河,鲜于仲通断然拒绝,那股嚣张气焰已经完全没有了。 现在的鲜于仲通,提南诏色变。 不仅鲜于仲通,在场的益州官员都忧心忡忡。 “下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但从南诏国目前的情况推断出来的。” “推断?”鲜于仲通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推断。” “下官发现南诏正在调运粮草,而且动静不小。” “只是正常调运而已。”鲜于仲通道,“不必大惊小怪。你都说了,南诏王已经答应了我们的商贸。” “达夫,你怎么看?”坐在主座上的哥舒翰沉吟道。 高适思忖了片刻,才说道:“以下官愚见,南诏必然已经做好全力北上的准备。” “为何?” “气候回暖,剑南道内乱的消息必然早已传到南诏,南诏即便不愿意出兵,吐蕃也不会错失良机,大夫多年与吐蕃人交战,对吐蕃人的心性比下官更了解。” 哥舒翰点了点头,说道:“我朝与吐蕃交战百余年,胜少负多,吐蕃人意志顽强,作战凶猛,远超出你们的想象。” 周围官员虽然面色平静,心中却不免有些担忧起来。 可哥舒翰却淡定自若。 他绝非妄言,大唐与吐蕃打了百余年,从高宗到李隆基继位之前,大唐对吐蕃的战绩,其实并不算光彩。 双方从陇右打到西域,先是在陇右动员数十万大军互殴,随后吐蕃又动员数十万大军突袭西域。 大唐从丢失西域到拿回西域,双方又回到陇右。 大唐的很多名将都在陇右被吐蕃击败过。 直到,一个男人登基! 这个男人就是李隆基! 这个神一样的男人,这个冷血到极致的极限玩家。 他一上位,艺术般的手段解决了内部问题,再一度挑选出诸多名将,分散四方,开始了大唐最强势的扩边。 先是吊打了突厥,直接灭国,随后压制了契丹和奚族的气焰。 至于对西域,什么小勃律国,大勃律国,敢跳的,李隆基是一律不放过,高仙芝想打,李隆基就放手让他打。 一句话,不服的往死里干! 李隆基这个人吧,你要说他英明,他的英明举措好几本书都写不完。 但你说他昏聩,也基本上好几本书都写不完。 他就是这么一个复杂的男人。 而最值得李隆基自豪的是,他继位后,开始全面对吐蕃占据优势地位。 他挑选出来的那些名将,在陇右对吐蕃的战争,一打一个赢。 打不赢的,他就立刻处理掉,换能打赢的。 与其说开元天宝时期的名将是吐蕃人的噩梦,不如说李隆基是吐蕃人的噩梦。 牛逼的人,干什么都要到人生巅峰,连骚操作放权也是。 直接搞出叛乱的强度,也是历代皇帝都不曾有的。 而作为王忠嗣亲自带出来的名将,也是李隆基麾下的着名的打手之一,哥舒翰对吐蕃人的了解,比他对自己老婆还深。 就在气氛有些压抑的时候,突然剑南道判官严武突然急匆匆赶进来:“大夫,朝廷传来急报!” 严武将信呈递给哥舒翰,哥舒翰看完大笑起来:“陛下要给剑南道一万副明光铠,那可是神武军、龙武军的军备,现在直接调到益州来,而且是一万副!还从长安大学调了三百工科生!” “另外,剑南道的税赋有三分之一是留下来的,这也是朝廷之意!” 所谓的税赋三分之一,这个时间段指的是杨国忠在剑南道抄家的钱。 这笔钱可不少,到现在杨国忠都还在剑南道核算。 而留地方一部分,也是大唐一直以来的传统。 “说回刚才的话,诸位以为我是在涨敌人威风!”哥舒翰笑起来。 他笑起来更让人害怕,明明是在笑,但那双如同鹰隼一样的眼睛却令人不敢直视。 “吐蕃人的确是厉害,要不然老子当年打石堡城死了那么多人!”哥舒翰道,“但我军也不是吃素的!达夫说得对,吐蕃人已经行动起来了!诸位最近把家里的酒都扔了,老子嗜酒如命的人,现在也不喝了!为什么?” “因为要打仗了!” 众人这才道:“大夫说得对,我等立刻去将酒都收起来!”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声音:“报!急报!” 众人心头一跳,哥舒翰大声道:“进来!” 传令兵飞奔而至:“启禀大夫,南诏大军北上,已经攻破巂州!” 众人震惊地站起来,面色陡变。 “传令各州各县立刻做好守备!”哥舒翰再扫视一眼在场的文官和武将,斩钉截铁地说道:“此次打仗,谁要是敢投降或者撤退,一律处斩!” 众人抱拳:“得令!” 南诏和吐蕃大军北上的消息,在接下来数日,快速在各州传开,蜀中震动。 各州刺史接到命令,严守城池。 到了二月初十,南诏和吐蕃大军已经北上到黎州,突破清溪关后,挺进大渡河。 巂州与黎州各城守备不堪一击。 南召和吐蕃联军势如破竹。 当天傍晚,南诏和吐蕃联军在望星驿驻留。 达扎路恭放出狠话:“半个月之内,兵临成都!” 半个月是什么概念? 西南多山路,从大渡河的汉源到成都有六七百里山路。 其间有雅州、眉州、蜀州拱卫。 这里的战略纵深可比河北六七百里的战略纵深要复杂得多。 否则唐军之前打到洱海为何全军覆没? 说到底,战略纵深,客场作战,有太多不利因素。 达扎路恭这样的吐蕃名将,自然知晓深入敌境的严重性。 但现在掌握的信息来推断,蜀地空虚,废物当道,其他各州几乎可以忽略了。 这种情况如果还不玩斩首战术,什么时候玩? 南诏道:“将军,现在成都的唐军应该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知道就知道,蝼蚁知道要被踩死,难道就能逃脱吗?”达扎路恭道,“若蜀中守将是王忠嗣,我尚且忌惮!” “当然了,不说王忠嗣,来了哥舒翰,这仗也不好打,可惜大唐皇帝糊涂,还是那鲜于仲通!” 第515章 被恐惧支配的吐蕃主将 “王忠嗣是何人?”阁罗凤好奇地问道。 “王忠嗣是大唐名将,这个人很厉害,他如果在成都,我是不会北上的!” 提到王忠嗣,达扎路恭咬牙切齿。 去年年初如此好的形势,完全可以击穿陇右防线,结果在最重要的关头出现了一个王忠嗣。 陇右本身已经奄奄一息的唐军,像打了鸡血一样。 想到这里,达扎路恭仍然心有余悸。 今年开年王忠嗣在石堡城附近修堡垒,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双方在那一带布下重兵,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对于修城堡这件事,吐蕃人感到非常头疼。 这比当初哥舒翰去强攻石堡城还要头疼。 双方在那一带陷入僵局中,吐蕃人发兵破坏唐军的行为,唐军则原地死守。 这种损耗方法,让吐蕃人很痛苦。 直到听说剑南道内部发生叛乱,吐蕃上下都认为大唐的边防破了一个缺口。 实际上,当初吐蕃染指西南事务,逼迫李隆基帮助南诏王统一六诏,已经显露出吐蕃的战略转移。 这百年来,吐蕃人的战略主要分西域和陇右两大块。 要么打西域,从西域进入河西,再俯瞰陇右。 要么直接打陇右。 这两个战略来回切换了好几次。 至于西南战略,是开元年间,吐蕃人被打得实在没辙了。 西域西域进不去了,陇右石堡城还丢了。 于是开始从西南想办法。 可以说大唐和吐蕃之间的战略角逐,造就了南诏这个国家。 现在西南的局势,也是大唐与吐蕃百年对峙演化出来的一个结果。 所以,对于这一次的北上,达扎路恭是非常看重的。 如果他们血洗了成都,长安就只能从陇右紧急调兵。 而且吐蕃高层还分析得更深更远,直到血洗益州,陇右唐军被迫南下,吐蕃将会再一次对陇右占据主导优势。 最重要的是,益州破败,即便吐蕃人无法彻底占领成都,也会拉长这一次吐蕃与大唐之战的战争。 这对于河北叛军是一次机会。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一旦到了那个份上,河北再出兵,长安分身乏术,两线受敌,就只能放弃一边了。 放弃哪一边,只要脑子稍微正常都知道。 想到这些,达扎路恭的眼神又变得明亮起来,脸上露出一种胜利者才有的笑容。 对王忠嗣的恨意也似乎淡了一些,他认为这一次对剑南道的打击,可以报去年之仇。 因为只要剑南道被破,王忠嗣必然分兵。 南诏王心里惊讶起来,大唐还有让达扎路恭都害怕的人? 也许以前阁罗凤很害怕唐军,但自从他两次击败唐军,他觉得唐军不过如此。 但现在听达扎路恭这般说,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唐军。 “那哥舒翰嗯?”南诏王又多了一嘴,好奇地问道。 “哥舒翰?”达扎路恭怔了怔,刚才还神光湛然的双眼,变得锋利起来,“王忠嗣的可怕让我们很难察觉出来,等察觉出来,你会感到惊讶,你以为这就完了吗?他会不断让你感到惊讶,这种恐惧会逐年递增,知道击穿你的内心。” “为什么?” “因为他擅长布局。” “擅长布局……”阁罗凤喃喃道,“那哥舒翰呢?” “哥舒翰的可怕是,只要你跟他打一场,你就会觉得他是一个疯子!你会立刻感受到他的可怕!但不会击穿你的内心。” “我明白了,这个哥舒翰打仗非常勇猛。” “用你们南诏人的话来说是勇猛,但用我们的话来说是残忍,他比我们还残忍!” 阁罗凤脸上露出了一丝惧意,说道:“还好这两个人都没来,还好是鲜于仲通那个废物,还好……” 阁罗凤话音未落,突然有斥候传来急报:“报!成都传来消息,唐军更换了主帅!” 达扎路恭和阁罗凤心头同时一跳,阁罗凤好奇道:“换成谁了?” “说是从鲜于仲通,换成什么哥……哥舒……” “哥舒翰!” “对,就是哥舒翰!” 达扎路恭愣了愣,快步走到那个斥候面前,提起他的衣领,咆哮道:“这个情报有没有证实过?” “益州很多人都在传。” “哥舒翰什么时候来的剑南道?” “上个月……” “上个月就来了,为什么到现在才打探到?”达扎路恭推倒斥候,转身大步走到阁罗凤面前,如同一头猛虎一样咆哮,“你们的情报到底是怎么做的?” “将军息怒,我们正月多次打探,就是鲜于仲通,并没有人传唤成了哥舒翰!” 达扎路恭又是一怔,这难道是哥舒翰故意为之? 不不,哥舒翰在陇右,他突然到剑南道,是大唐皇帝的调的。 “这难道是大唐皇帝故意为之?”达扎路恭喃喃道。 “将军,大唐皇帝故意什么?” “故意吸引我们到西南攻打剑南道!” “这不可能!”阁罗凤笑道,“剑南道刚经历内乱,守备空虚,大唐皇帝不可能冒这个险。” “嗯,你说得倒是也有道理,但调哥舒翰过来,前期明显是对外隐瞒了,现在再放出来,显然是为了威慑我们。” 见达扎路恭犹豫起来,阁罗凤的弟弟成崇在一边煽风点火道:“一个区区哥舒翰而已!” “你们不知道!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达扎路恭痛苦地说道,“这个人为了夺下石堡城,数万唐军精锐都扔了进去!你们能让数万人赴死吗!” “这……” 阁罗凤和成崇当然做不到,他达扎路恭也做不到。 让数万人赴死,这件事的难度简直比统帅二十万大军还难。 “我说过,这个人是疯子!他为了打赢,是不惜一切代价的!” 沉默片刻,成崇说道:“哥舒翰仓促到剑南道,剑南道兵力空虚,就算他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抵挡我们十万大军。” “再说了,就算哥舒翰从陇右带了数千兵马,也不可能打赢我们。” 阁罗凤和成崇没有参与过陇右的战争,他们对陇右战场的残忍是没有概念的。 就像长安城的读书人,他们提笔就是横扫千军,殊不知,自己到战场上,和被马蹄践踏的那根草没有区别。 第516章 断后路? 达扎路恭沉默不言。 “将军,我们已经抵达黎州,难道将军要撤军不成?” “撤军的风险可是更大!” 阁罗凤试图说服达扎路恭。 毕竟阁罗凤把狠话都已经放出去了,现在吐蕃如果不打了,那接下来大唐岂不是要蹬鼻子上脸? 阁罗凤是想跟大唐做买卖,但他想要更丰厚的条件。 这些条件,在谈判桌上是拿不到的,必须击败剑南道后,才能拿到。 “我并不是害怕哥舒翰。”达扎路恭说道,“若这是陇右,我等无忌惮,但这是剑南。” 达扎路恭之所以是名将,是因为他在战场上本身考虑的比一般人要更多。 陇右算吐蕃的半个主场,与大唐对半开。 可剑南道,真他妈的是大唐腹地的一部分啊! 益州从秦汉就被收归中原王朝管辖了,这里都是汉人。 汉人温顺,耕织。 但汉人的耐性可是出了名的强悍啊! 你要是一次不能彻底干趴他们,你要撤出剑南道,难度就大了。 简而言之,这种级别的战争,不是简单的战术胜利就能赢的。 “将军多虑了,我们有很多向导,对于地形非常熟悉。”阁罗凤道。 阁罗凤说完,成崇紧接着说道:“将军,我以为,无论在成都的是哥舒翰还是鲜于仲通,我们有兵力优势,应该快速行军,只要攻破益州防线,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达扎路恭继续沉默,来回走动片刻,下定决心,对斥候道:“继续刺探,要探清楚成都的兵力!” “是!” 当夜,吐蕃人在望星驿驻留。 第二日一大早,吐蕃与南诏大军便继续向大渡河挺进。 正如阁罗凤所言,大军已经行进到此,撤回去肯定是不行了。 撤回去不仅自己军心涣散,恐怕还要被哥舒翰追击。 无论怎么说,现在优势还是在吐蕃和南诏这边的。 二月十三日,长安。 李倓正在看张巡从辽东半岛发来的汇报。 目前都里镇建设了两座城池,迁移军民一万人,其中从清河大学调过去的学生有一百人。 这个速度已经非常快。 另外,在沧州和登州都有建设大型渡口,并且已经建完。 最重要的是,张巡的这份汇报里提到了柳城的情况。 这个时间点是今年正月初的,斥候在严寒中打探到的一些情报,据说在柳城附近有大量的营帐。 每天炊烟都升得非常高,四面城门是紧闭的。 这足以说明,柳城现在还在坚守。 看到这里,李倓忍不住激动起来,他来回走动。 “去,给张巡再拨发100万贯,从密州、莱州、登州三州调人,只要愿意去都里镇,每人五十贯!三个月之内务必调两万人去都里镇,然后佯装北上!” “陛下是想分史思明的兵?” “这是目前最直观且有效地帮柳城减轻压力的办法。” 李泌道:“建安州都督府应该还有一部分人是心向朝廷的,只要都里镇对外宣称北上,那里应该还能再凑一部分人出来。” “就这么办!这件事要快!” “是。” 李倓又问道:“妫州的贸易进展如何?” “据最新的汇报,奚人和契丹人已经先后购买多次布匹和瓷器,最受欢迎的是茶叶!” “茶叶卖了多少?” “每次够他们喝一个月,每个月都会来买。” “下个月停掉茶叶,就说缺货。” “是否早了些?”李泌道。 “不早,下个月停掉,是时候让奚王和契丹王着急了!” 一边元载忍不住笑出来:“陛下圣明,既然他们如此喜欢茶叶,就该敲打敲打了!” 就在君臣几人商议辽东局势的时候,张旸急匆匆到殿外。 “三郎,剑南道急报。” “进来!” “南诏发兵了,还有吐蕃人!” “何时发的兵?” “现在应该已经抵达大渡河附近了,这个进度在我们的预料中。” “陇右并无军报,不知陇右情况如何?”元载有些担忧起来,他心中无法笃定哥舒翰能否挡住吐蕃。 现在朝廷正在试点吏员的改革新政,益州先行。 如果这一次吐蕃人把益州攻破,一旦消息传到河北,史思明必然不顾一切大军压下,朝廷只能从陇右调兵支持剑南道。 这局面,怎么算怎么难啊! “如果这个时候吐蕃人对陇右动手,我军在西线就两线作战了,这件事必然在两个月之内被史思明知晓。” 李泌却风轻云淡地说着:“若吐蕃人同时攻打陇右,王公一定会发回急报,现在并无消息,说明吐蕃人在陇右按兵不动。” “吐蕃人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在等剑南道的战局结果。” “是等着攻破剑南道,逼迫我们从陇右调兵,然后吐蕃人再攻打陇右?” “是的,这样做,既稳妥,也更容易在陇右取得战绩。” “看来此次关键就在剑南道了!”元载叹了口气。 “给哥舒翰发朕的敕令,让他稳着打,能守住剑南道,就是胜利,朕分得清楚他的功劳!” “是!”一边的中书舍人,开始起草。 不多时,这道敕令被送出去。 “圣人是担心哥舒翰贪功冒进吗?” “是的,哪个武将不想立大功呢?”李倓看着地图出神,“剑南道的情况朕不担心,朕担心的是辽地的情况。颜真卿回来了吗?” “已经抵达洛阳。” “他这大半年在南方的巡视辛苦了,让他在洛阳歇息好了再回长安汇报。” “好,臣这就派人去给他发信。” 李泌和元载出了紫宸殿,走了一段距离,元载才说道:“李相公,颜真卿这次回来,恐怕要出大事了。” “颜真卿一口气将黄河以南诸道各州巡视了一遍,其中提到的最多的就是土地的瞒报,地方户籍的错乱。” “陛下会对这些动手吗?” “元相公比我更了解陛下才对。” 元载苦笑了一声:“应该会动手的,即便现在外敌环视。” 二月十五日,成都。 “圣人让我防守,不要冒进。”哥舒翰喃喃道。 “大夫,吐蕃南诏联军已经渡过大渡河,进入雅州。”高适送来最新情报。 李晟道:“大夫,南诏在剑南胜了我们一次,吐蕃和南诏联军又胜了我们一次,此次他们得知我内部有叛乱,北上必然急行军,求速战速决,我们兵力比不上他们,不能正面对决。” “哦,良器有何策略?” “请给末将两千兵马,末将绕道后方,击溃敌人后方粮草补给,并切断敌人后路,敌人不战自溃。” 第517章 第三次南诏之战 哥舒翰一共只有六千能打的精兵。 六千单独拉出来也许不少了,但现在吐蕃和南诏联军,人数至少在十万。 六千能打的,这样一对比,就少得可怜了。 这个时候还要分兵? 乍一看,兵家大忌啊! 但哥舒翰却只是思考了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决定道:“我给你三千!益州你不必担心,我亲自镇守,我要你以最快的速度绕道后方!” “得令!” 当天天刚黑,李晟领了三千精锐离开成都。 第二日,吐蕃人抵达雅州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益州。 益州上下被恐惧的情绪笼罩住。 有人说吐蕃人调动了一部分精锐骑兵过来,这部分骑兵一旦进入成都平原,便如同狼入羊圈。 还有人说雅州刺史已经投降,雅州守军不战而降。 甚至不少人开始收拾细软,准备逃离。 这些传闻绝非空穴来风,吐蕃大军渡过大渡河之后,仅用半天时间就攻破了黎州。 黎州刺史临时组建的三千军民,全军覆没。 吐蕃人为了泄愤,将三千军民全部斩首,筑造京官。 黎州城破后,在达扎路恭的指挥下,吐蕃大军剑指雅州城。 二月十六日,哥舒翰一边在益州动员更多的兵力,一边十万火急给雅州城刺史下命令:全军死守雅州。 实际上,雅州的确做到了。 二月十七日,吐蕃和南诏大军兵临雅州城下。 那一望无际的人海,在大地上移动,整座城仿佛都在颤抖。 雅州刺史亲自带着军民在城头与吐蕃南诏先锋酣战了一天。 二月十八日,一个春雨绵绵的早晨,雅州刺史王长明在布满唐军尸体的城头自刎谢罪。 雅州城告破。 这一路过来,吐蕃兵锋使南诏感到震撼。 吐蕃兵锋用一个字可以形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吐蕃人的凶狠,也令南诏人不寒而栗。 同时,也让南诏人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 雅州大片大片的唐人被吐蕃人杀死、掠夺,阁罗凤甚至出言阻止过几次。 达扎路恭表面答应,吐蕃人看到唐人却照抢不误,还俘虏了大量唐人做奴隶。 从黎州到雅州的数百里山河土地上,随处可见尸体,也随处可以听到哭泣声。 鲜血然后了小溪,春耕的土地被荒废。 这片宁静的山河,被打碎了。 在哭泣,在流血。 二月中旬开始,春雨没有停过,远处群山之间一片片白雾缭绕。 黑压压的大军穿梭在田野和山道之间。 雅州告破的消息传到成都的时候,恐慌在整个益州蔓延。 但与此同时,益州各县的兵力也在快速集结。 二月十七日的时候,哥舒翰在成都阅兵。 须发皆白的哥舒翰,跟士兵坐在一起吃饭。 等在成都阅兵结束后,他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唐安。 傍晚的时候,唐安的唐军在城外迎接了这位新上任的节度使。 人们看到他只是简单地带了两三百骑兵,看到这位早些年,在陇右就威名赫赫的大唐名将。 这才发现,原来传说中的哥舒大夫,已经如此苍老。 哥舒翰亲自查阅了士兵,并且询问了很多士兵问题,从他们的家庭情况到穿着,再到刀、弓。 最后还说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成天只知道瞎混,到了一定的年龄才去从军,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唐安的唐军被哥舒翰感染,神色动容。 哥舒翰是突厥人,但他早些年在长安,是富家子弟,性格疏狂,讲义气,重承诺,结交了很多朋友。 所以在王忠嗣落难的时候,没人敢提王忠嗣说话,唯有哥舒翰站出来,才挽救了王忠嗣一命。 而且他很特别,王维评价哥舒翰:而上将有哥舒大夫者,名盖四方,身长八尺,眼如紫石棱,须如蝟毛磔。 这是哥舒翰的魅力所在。 与从小生活在皇宫里且沉着冷静的王忠嗣不一样,哥舒翰身上有很重的草莽气息,这样的人,感染力非常强。 “男儿皆有一死,保家卫国而死,死得其所!”哥舒翰举起刀。 人们在春雨中看到的是一个苍老的身影,也是一个刚毅的身影。 唐安士气空前旺盛。 二月十九日,达扎路恭兵分两路,一路精锐推进到了邛(qiong)州,另一路走的是眉州。 邛州位于蜀州西南,蜀州位于益州西面。 蜀州是益州最后一道防线。 眉州位于益州南面,是益州南大门。 显然,达扎路恭的战术是利用兵力优势,拉长战线,两面包抄益州。 这样可以最短的时间大范围消灭唐军有生力量。 但也就是达扎路恭进入邛州之后,才遇到了真正的阻力。 邛州临邛城的城墙,比吐蕃人和南诏人一路打过来的城池明显要高了不少。 之前的城墙也就两米多。 临邛城的城墙高达五米。 这是什么概念? 长安城城高六米。 历史上张巡守的睢阳也差不多这个高度。 在宋朝以前,中国城墙都不高。 为什么不修高一点呢? 因为没有必要。 城墙一旦到五米,攻城难度就非常大了。 毕竟宋以前,许多更先进的攻城武器还没有出现。 只要守将意志力顽强,完全可以守住城池。 例如三国时期,诸葛亮第二次北伐打陈仓,郝昭用了千余人就守住了陈仓,等待魏军回援。 即便是诸葛亮,也拿死守城池的守将没办法,最后只能撤兵。 那么临邛的城池为什么变高了? 因为接近成都,人口密度高,商业发达。 邛州的人口高达二十万。 隔壁的蜀州人口直接飙到四十万。 至于益州,人口在一百万左右,是货真价实的超级大都市。 商业发达,又是平原,农业也发达。 有钱首先干什么咧? 当然是考虑安全! 到邛州之后攻城进度明显慢了下来。 不仅仅邛州,南线的眉州也是如此。 达扎路恭并不急,城池攻不下无所谓,封锁起来,把周围的物资和人口搜刮过来。 最后去成都,集中所有兵力攻打成都即可! 但他不知道,有一支唐军已经悄然深入后方。 第518章 蜀人的豪情 兵力多的优势在这个时候就突显出来了。 益州被蜀州、邛州、眉州等州拱卫。 兵力少就只能一个个啃。 但兵力多,就能采取多点锁城战术。 二月二十日开始,达扎路恭再一次采取了分兵策略。 他将攻打邛州的左路军分割成三路。 一路围困邛州,一路进军蜀州,一路挺进益州。 围困邛州的有五千人,围困蜀州的有五千人,挺进益州的有两万五千人。 围困邛州的是战力相对最弱的一支,大部分是南诏人,围困蜀州的是战力中等的那一支,由南诏人和吐蕃人混在一起,这一路的统帅是阁罗凤的弟弟成崇。 挺进益州的几乎是精锐,由达扎路恭亲自带领,有一部分南诏精锐,更多的是吐蕃精锐。 南诏精锐的军备大多数是皮甲,配置有弓和刀,是南诏人中体格最健壮的那一批,还配置了不少云南马。 吐蕃精锐的军备明显更加精良,他们有大量的铁甲,也配置了不少战马。 大唐《通典·吐蕃传》中记载吐蕃甲胄:其制甚精,周体皆遍,唯开两眼,非劲弓利刃所能之伤也。 这是什么概念? 这他妈的就是步人甲的雏形! 也许甲胄的灵活度和精良程度还比不上宋时的步人甲,但在同时代,已经几乎能和明光铠分庭抗礼。 所以吐蕃人能在百余年和大唐五五开,不是单纯地靠勇。 在做兵力配置的同时,达扎路恭还给眉州的阁罗凤下了命令,命他也分兵围之。 二月二十一日,阁罗凤也开始分兵。 阁罗凤分了两支,一支攻打眉州,有五千人,一支配合达扎路恭挺进益州,两万五千人。 挺进益州的这一支是阁罗凤亲自统率,攻打眉州的这一支是他的儿子凤迦异。 如此,五万大军就像一张巨大而锋利的网,向益州扑去。 大战并非一触即发,而是已经爆发。 这一次南诏和吐蕃联军总兵力在十万,攻入益州以及周围的总兵力有六万五千。 还有三万五千人在黎州一带留守,负责后方。 二月二十二日,达扎路恭的两万五千兵力越过蜀州,正式抵达益州。 也是在这一天,阁罗凤的两万五千兵力也从眉州踏入了益州地界。 午时,春雨如帘,远处龙泉山雾气蒸腾。 达扎路恭骑在战马上,他身高足有一米八,体壮如牛,披着玄色铁甲。 戴着头盔,头盔下面是一双冰冷的眼睛,正扫视周围。 细雨落在铁甲上,溅起无数细碎的水花。 马蹄踏着泥泞,铁甲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儿郎们,你们听我说,我们到益州了,这里是唐人最富裕的地方,这里有无尽的财富。” 达扎路恭的声音在雨中也极具穿透力。 “这里的唐军已经不堪一击!”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达扎路恭骑在马上,有节奏地走着,“把我的话传下去,你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取你们想要的,三日之后到这里集结,我们攻克成都!” 达扎路恭的话很快就传了下去。 吐蕃人沸腾了。 跟着过来的南诏人也沸腾了。 南诏人发现,原来打仗还有这么多好处。 那些平日里温和的人,这一刻,眼中露出了贪婪的凶光。 在无穷欲望之下,他们从人变成了野兽。 他们举起刀,忍不住高呼起来:“杀!杀!杀……” 肆意的呼啸声震碎了成都平原的宁静,远在城内的人们都听到了那可怕的声音。 “快进城!” “前面的按照队形进城!” “……” 成都城外,人群一窝蜂地挤在一起,恐惧蔓延在每一个角落。 城内的人,则躲在家中,将门牢牢锁死,一切家具都堆积起来。 小孩失去了往日的笑容,紧张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妻子则在哭泣着,嘴里喃喃道:“能不去吗,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就不回来了嘛,回不来了,多给我烧点钱!” “那么多人去,你可以不去,不缺你一人!” “都这样想,就都不去了,哥舒大夫已经在城头睡了那么多天,听说朝廷还从长安调遣了一百名二十岁不到的大学生,都到成都来了!” “隔壁的张三也去了,他都去了,我不能不去!有他在,我不怕!” “孩子失去了父亲怎么办?” “孩子失去了父亲,长大就跟他说,父亲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家园死的,他会骄傲的!好了,我走了,你们不要出来, 现在外面人多,人杂,不要出来!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出来!” 成都的街头,许多男子,从坊内走出来,他们大多穿着平常的衣服,但基本上都拿着刀。 还有的有弓。 在街头,有人相互打招呼。 他们显然似乎很轻松。 蜀地的男人是何时开始展露出他们的勇气的? 大概是跟随武侯北伐的那个时代。 蜀地是道家文化的发祥地,在和平的年代,他们追求着舒适的生活。 在战乱的年代,他们会义无反顾地站出来。 他们身上有慵懒,也有豪爽和忠义。 街头还有一队又一队的人,正在往城头运输物资。 多年存储在武库的军备,在短短数日被搬运出来。 “让后勤车队先过!” “让后勤车队先过!” 前面传来声音。 人群中有人笑道:“快让来嘛!你不让他们过,到时候敌人都打过来了,咱们刀不够怎么办咧!” 人群中,也有人低着头,悄悄过去。 “崔五,你说我是不是罪人!”鲜于仲通低着头小声地说着。 “公何出此言?” “若当初我接受南诏人投降,是不是剑南道的兵力就能得以保存!”鲜于仲通转过头看着崔宁,他脸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 他的声音低沉。 “公何须自责,南下攻打太和城本身是错误的,当时南诏人投降,公焉知不是诈降?” 鲜于仲通看着街头那些热情的人们,苦笑起来:“天子不弃啊,委我以重任,在益州推行吏员新政,此乃利国利民之良策。” “今日我见到这些人都面对大敌,毅然赴死,他日这新政若推行不下去,我便自裁以谢罪!” 第519章 神策军 二月二十三日清晨,被雾气笼罩的成都平原,在一阵厮杀声中被唤醒。 无数身披铁甲的吐蕃人,如同荒原上的狼群,涌向前面的乡里。 乡里的男人们纷纷集结起来,他们拿起并不多的武器,没有武器的只能拿起农具、棍棒,聚集在一起。 老人女人和小孩都躲在家中。 这些人都是没有进城的人。 益州人口密集,要全部进城根本不现实。 乡里老树下的狗子在叫喊,小猫蜷缩在墙角处。 乡里德高望重的老人用沙哑的声音对那些青壮说道:“我们刚获得了土地,这些土地是我们自己的,我们种出庄稼,我们自己吃!我们要守护好我们自己的土地呀!” 有人哭丧着说道:“为什么我们的命这么苦,刚获得了良田,敌人就来了!” “不好胡说了!敌人已经来了,我们不能退缩!” 此时正下着和油一样宝贵的春雨,田地里却再也见不到忙碌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杀戮! 大量吐蕃人成群结队而来。 乡民们组成团,乡里还有上了年纪的府兵,这些老府兵都曾经接受过训练。 在他们的指挥下,人群围成一圈,弓箭手在后面。 雨声冲刷在树叶上,发出唦唦的声音。 不多时,前面的吐蕃人来了。 弓箭手立刻用箭射过去,箭没有用,吐蕃人很快拉近距离。 双方在乡里前发生了激烈的斗争。 乡勇的刀劈砍在吐蕃人的甲胄上,只是发出一声声铿锵声,却无法伤害到吐蕃士兵。 但吐蕃人的刀却如同切瓜砍菜一样,人头在雨中飞滚,鲜血染红了以往清晨去田间的小路。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些乡勇的防御就被吐蕃人撕碎,后面跟上来的南诏人也加入进来。 他们如同野狼一样向乡里围过去。 夜幕中传来孩童的哭泣和狗叫声。 轰轰轰…… 天空中,一道道闪电过后,便是轰鸣的雷声。 仿佛要裂开大地。 无数人开始往成都、新都、双流、广都、犀浦、郫县等城池奔逃。 接下来两天,雨越下越大,吐蕃人在益州各地到处杀人,俘虏人。 雨水冲刷到小溪里,小溪变成了红色。 那些挖掘出来为了灌溉良田的河渠边,倒满了尸体,孩童抱着破旧的布娃娃,哭着喊着在荒原中寻找父母。 这样的杀戮持续了三天,整个成都平原在血河中哭泣。 到了二月二十五日,吐蕃军和南诏军在指定的集结。 又是一个阴天,层云压得很低很低。 杀红眼的吐蕃人,带回了大量的战利品,包括女人。 他们将俘虏圈养起来,然后快速列队。 阁罗凤忧心忡忡地对达扎路恭说道:“这样的杀戮,会惹怒唐人,唐军的斗志反而会被激发,请将军不要再这样了。” “你记住了,这是战场!”达扎路恭冷声道,“你以为这三天死了很多人吗?我告诉你,这三天死的人,还没有当年哥舒翰攻打石堡城死的唐军多!” 阁罗凤愣了一下。 达扎路恭继续说道:“相比过去在陇右道死的人,这不算什么,唐军两次深入云南,不是也死了二十万人吗!你现在在这里跟我谈不要杀戮,怎么?你是想以后归顺大唐?” “不不,我只是担心激发了唐人的斗志。” 阁罗凤连忙打住。 “我们面临的敌人是哥舒翰,哥舒翰的心肠是铁做的!我们要跟他一样,才能打赢他!” 达扎路恭眼神燃烧起雄心壮志。 战局的顺利,出乎他的预料。 看来哥舒翰真的没带多少兵马过来。 既然如此,这一次就拿你哥舒翰祭旗! 想到这里,达扎路恭用力拉动缰绳,转身朝已经快要集结完毕的大军奔去。 吐蕃士兵的铁甲布满了泥泞,泥泞里还有深色的血。 三天的杀戮,让他们面部浮肿,双目通红,脸上的油和鲜血混在一起。 即便如此,他们眼中依然有着浓郁的杀意,就像饥渴的狼群。 “儿郎们,你们看,唐人的反抗不堪一击!”达扎路恭举起刀,大声呼喊着。 “把我的话传下去,前面的成都更加富裕,我们攻破这座城,把所有的财物全部抢走,把所有的女人也全部抢走,男人则是我们的奴隶!” 达扎路恭的话开始在大军中传播。 每传播一处,人群就沸腾起来。 吐蕃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沸腾过,因为成都是他们攻打过的最富裕的地方。 这里和陇右不同,这里沃土千里,这里蜀锦如云,这里财富遍地。 这里是大唐除两京外,第二大商业聚集地。 “杀!杀!杀……” 喊杀声冲破云霄。 辰时过后,吐蕃和南诏联军,开始向成都城推进。 加上俘虏,一共有十万人。 人群在平原上伸展开,如同黑色的洪流。 午时,斥候急奔而来。 “大夫,吐蕃主力来了!” 不多时,成都城头的人,就能看见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线。 那条线逐渐清晰。 再过片刻,轮廓出现了。 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细碎的脚步声。 又过片刻,脚步声也清晰了,如同清晨涨潮的潮水。 不知是否是错觉,城头的唐军隐约在潮湿的空气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城头的钟声响起来,不多时,号角声也响起来了。 无数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了城头,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 “儿郎们!我们是谁?” 在南城门上,响起了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 那是哥舒翰的声音,那声音极具穿透力,在城头回响。 “我们是神策军!” 给予哥舒翰回应的是许多人同时的呐喊。 神策军在正史上是在天宝十三年,由哥舒翰在陇右建立的八军之一。 只是李倓穿越改变了历史轨迹,安史之乱提前爆发了。 哥舒翰并没有来得及建立那八军。 但去年,哥舒翰的确在陇右也建立了三军,以此来防御吐蕃,另外五军是由王忠嗣建立的。 哥舒翰建立的三军中,最精锐的就是这支神策军,是他的老部将们组建的。 第520章 成都之战 哥舒翰站在南城门的正中央,看着城下。 城头站满了披着明光铠的唐军。 城下的街道上也站满了披着明光铠的唐军。 哥舒翰带来的那六千精锐都披了铁甲,之后李倓增援的一万明光铠。 除掉李晟带走的三千兵马,现在城内披铁甲的士兵有一万三千人。 这是什么概念? 这比曹操当年打赤壁之战的军备还豪华。 而且那可是一万副明光铠,是去年长安的军器监动员了数万人赶制出来的。 是为皇帝的禁卫军准备的。 现在,那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人,也披上了。 一万明光铠,大唐很多县也没有一万人。 从哥舒翰的这个角度看下去,城内每一条街道,都被钢铁洪流填满。 还有大量的箭矢被装到箱子里,一箱又一箱地摆在城下、城楼上。 每一个披甲的士兵手里都拿着长槊,一眼望去,望不到尽头的锋利森林。 “南诏人背叛大唐,吐蕃人也来凑热闹!他们以为我大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哥舒翰的声音极具穿透力。 “我们在陇右杀的吐蕃人,堆积如山!今日,我们换到剑南道,再杀他个堆积如山!” 哥舒翰这话倒是不假,他打石堡城唐军死了很多。 但石堡城之后,哥舒翰对吐蕃的攻势,如同雷霆一样,吐蕃人在陇右的防御,被哥舒翰打成了筛子。 如果不爆发安史之乱,哥舒翰能把吐蕃在陇右的前沿阵地推平,让吐蕃彻底回到青藏高原上。 “杀!杀!杀……” 神策军高呼起来,城楼下披甲的新兵也都高呼起来。 那高呼声冲天而起,不断向四周扩散,仿佛要震碎厚厚的层云。 杨国忠蜷缩在城里的一座小屋子里,哭喊着:“要是城失守了,老子第一个弄死你们!老子要离开,你们不让老子走!” 他的手下杜乾运嘀咕道:“杨中丞,圣人没有召回的敕令,你还不能离开呀,很多钱也没有核算完。” 杨国忠哭丧着脸,开始在杜乾运身上刨:“都怪你们这几个废物,统计钱都如此慢!害得本官到现在还不能离开!” 说到这里,杨国忠似乎意识到什么,立刻开始脱衣服,脱完衣服就在地上打滚。 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然后再蜷缩起来。 尤其是当他听到外面的声音后,他更加害怕,直接捂住了耳朵。 吐蕃人来得也非常快。 吐蕃人的先头部队是五千骑兵。 五千骑兵有多少? 站在城墙上望过去,根本望不到尽头。 而且吐蕃人的战马并不是西南矮小的滇马,而是西北高大的优良战马。 当那些骑兵行动起来的时候,仿佛钢铁暴雨在冲击地面,轰隆隆的声音从地面蒸腾而起。 那气势,令人感到窒息。 这并不是攻城,而是威慑。 五千骑兵快速拉近距离,在距离城墙大约三百多米的时候,开始分流,如同滚滚洪水,开始围着城墙奔走。 奔走的同时,骑兵还会发出阵阵怒吼声。 这种威慑感十足,对精锐作用不大,但对普通民众的效果立竿见影。 这样的威慑大概持续了半个时辰,吐蕃人的主力大军在城外列阵完毕。 达扎路恭依然没有选择立刻攻城,而是命人开始擂鼓。 在大军前面,横列着十面大鼓,每一面大鼓面前站着三个体格如牛一样的男子,其中一人双手握着槌,用力击鼓。 鼓声像炸雷一样,仿佛要把大地震裂开。 城内的那些新兵和民众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很多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慌。 等达扎路恭举起手,传令兵立刻开始飞奔,挥舞旗帜。 鼓手慢慢停下来。 天地间一瞬间变得极静,似乎一切都被刚才的鼓声驱赶、震碎。 突然,达扎路恭大声道:“投降不杀!” 随后,他身后的人开始跟着他一起大声喊:“投降不杀!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之前骑兵的威慑,之后鼓声的威慑,城内已经有了严重的恐惧情绪。 现在,大军开始“劝降”。 这三板斧,效果很明显。 这样的呼喊足足持续了一刻钟,在达扎路恭的指使下才安静下来。 随后,一个披着铁甲的骑士向城楼走去。 直到走到城楼下的护城河边,大声道:“大蕃将军恩兰·达扎路恭统率大蕃十万大军前来!城内主将报上名!” “大唐剑南道节度使哥舒翰!” 那骑士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说道:“报上真名!” “大唐剑南道节度使哥舒翰!” “哥舒……哥舒……哥舒翰……” 吐蕃骑士的气势瞬间小了一截。 哥舒翰的大名,在吐蕃军中如雷贯耳。 “哥舒将军,要不你投个降,这仗就不打了。” 那骑士驱使着战马,后退了几步。 “拿过来。” 严武将一把弓递给哥舒翰,哥舒翰弯弓就朝那骑士射过去。 骑士吓得调头就跑。 但那一箭,还是射中了骑士的战马,战马哀鸣一声歪倒在地上,其实在地上翻滚了几个跟头,惨叫了几声,爬起来就跑。 这一幕看得城头唐军大笑起来,刚才的恐惧也尽数消散。 达扎路恭看到后,面色铁青。 “俺拉赞!” 一个皮肤黝黑体格壮硕的男子出列:“末将在!” “我给你两万大军,把这座城给我拆了!” “得令!” 俺拉赞开始调兵,大量的吐蕃和南诏精锐在最前面汇聚。 吐蕃士兵相互低沉地吼着。 “看到我的斧头了吗,待会上城, 我一斧头能劈开一个唐军!” “等我多杀几个唐军,军功和赏钱都有了,我再捉几个唐人女子回去服侍我!” 另一个士兵拔出刀,声音沙哑地说着,眼眶里布满了血丝。 周围其他人也在低声说着什么,显得非常激动。 在人群之中的大道上,一架又一架投石机被推上来。 不多时,投石机开始朝城头砸石头。 石头飞落到城墙壁上、城头、城内。 石头砸中了一些唐军。 等石头砸完,吐蕃的前锋拿着云梯,开始快速往前推进。 攻城战开始了。 第521章 什么叫固若金汤 在云梯到之前,吐蕃人的弓箭手先近距离对着城头放箭。 无数弓弦之声落后,城下倏然腾起了一片黑云,朝城头压去。 箭矢狂风暴雨一样落下,冲击在唐军的铁甲和盾牌上,发出无数清脆的声音。 有一些唐军中箭了。 但来不及去顾及到他们,城头的唐军也开始放箭。 箭簇划过空中,发出尖锐的啸声,无差别地落到吐蕃军和南诏军里。 箭头打在吐蕃人铁甲上,同样无法洞穿。 但一部分南诏人却惨了。 他们穿着皮甲,而且皮甲也不是庇护着全身。 唐军密集的箭雨覆盖下来,中箭的南诏人发出惨叫声,倒在地上,被后面冲上来的人淹没。 “快!快射死这些吐蕃贼寇!”城头的唐军大声吼叫着。 城下的吐蕃人也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冲上去,敲开这些唐狗的脑袋!” 很快,吐蕃人的云梯搭在了护城河上。 相比于其他南方城市,成都缺水。 而且成都从秦开始,就不是军事要塞,而是一座腹地之中的商业城市。 所以成都的城墙防御实在一般般,护城河也非常的窄,能防一些土匪。 但对于能和精锐唐军正面硬刚的吐蕃军,就实在不值一提了。 一批又一批的吐蕃人沿着密集的云梯渡过护城河,来到了城墙下。 云梯再被竖起来,后面的弓箭手还在不知疲倦地朝城头射箭。 到处都是喊杀声。 那些吐蕃人如同凶狠地狼群,等云梯挂在城墙上后,便开始疯狂地往上爬,动作迅猛。 不得不说,吐蕃人的战斗力极其可怕,这可能和他们的饮食有关。 相比之下,南诏人就显得弱了很多。 “儿郎们!杀啊!杀光城上的唐狗!” 人群中有人在嘶吼。 “杀!杀……” 后面的跟着前面的爬。 等爬到一半,城楼上大量的木头、石头倾泻而下,砸在吐蕃人和南诏人的头上。 那些就要爬上去的吐蕃兵,抬头看见石头落下来,惊恐地张大嘴巴,被砸中后,从云梯上坠下来,砸在下面的人身上。 但这些石头和木头却无法阻止吐蕃人的进攻。 上面的坠落下来,后面的没有丝毫惧意,继续爬。 从远处看上去,成都南城中间那一大片墙仿佛被黑色的蚁群覆盖,那些蚁群不断地往上移动,似乎要一点点覆盖整座城墙。 更可怕的是,在他们的背后,还有无数的黑色洪流正在往前面涌动。 女人小孩和老人听到南城方向传来厮杀声,都知道战争开始了,他们紧张地待在家里。 大街上那些待命的青壮,都面色肃然地看着南城的方向。 那背后,仿佛有万只恶鬼在咆哮。 不知是否是错觉,城墙似乎在摇晃,似随时要崩塌。 爬到最上面的吐蕃人没有被砸下去的,开始用长枪往城头刺。 枪头刺在铁甲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双方用尽全力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对冲。 唐军的战力非常强悍,他们用最简单的方式:长槊不断刺。 这样把一片又一片吐蕃军刺下去。 连哥舒翰本人也在城头加入战斗,唐军的士气更高。 成百上千的吐蕃人从上面坠落下来,发出痛苦的哀嚎。 但后面的吐蕃军和南诏军依然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攻进城,我们下半生都不用愁了!” “父母只生我一次!” “搏一搏,骡子变汗血宝马!” “发财在此一举!” “穷怕啦!” “……” 他们如同海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往城下推进,然后踏着那些摔下来的人的身体,继续往上爬。 前锋指挥官俺拉赞是达扎路恭的心腹爱将,这个人残忍嗜杀,视人命如草芥。 这是众所周知的。 在他下达撤退命令之前,没有人敢说任何话。 他眯着眼睛看着前面,整个前锋队伍呈现出一种澎湃的爆发力。 而前锋的吐蕃人和南诏人在城头酣战的时候,第二批攻城队伍也行动起来。 这批攻城队伍的装备很特别,是巨大的树桩,架在板车上,由二十几人向城门推动。 他们发出有节奏的呼喝声。 当被削尖树桩头部撞在成都的城门上的时候,整个城门猛烈地抖动了一下。 后面的唐军意识到外面有人在攻城,军官大声挥手:“挡不住城门!” 立刻有数十名唐军涌过去,用身体抵住城门。 按理说那些大城的城门都是闸门,但成都实在太特殊,它在建城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被大军攻打。 因为这个地方,是个盆地,四面环山,环山的山口要道,相当于成都的城门。 这和长安是一个概念。 长安城并不坚固,是历代都城里防御最差的。 那是因为长安城的城墙其实是那几个关隘。 只需要将关隘守好,关中平原内部根本无法出现需要长安城防御的力量。 成都也是如此。 奈何此次整个剑南道的兵全部被打光了。 而且成都平原周围和关中平原周围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通往关中平原的道路不多,就那么几条。 但成都平原周围却有很多条道路可以进来。 所以成都平原的缓冲带是南方那几个州。 要守好那几个州,敌人就没办法北上。 可问题又来了,那几个州要守,只能用南方人来守。 因为南北差异太大了,北方人稍微在那里待一段时间,就很容易生病。 如果一定要用科学原理来解释,空气中的微生物不同。 可以说人类战争史就是微生物和钢铁的战争。 微生物能影响土壤,进一步影响粮食,还能决定人的生存,进一步影响兵源。 这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所以崔宁在安慰鲜于仲通的时候才说,朝廷兴兵讨伐南诏本身是错误的决定。 历史上第二次讨伐南诏的是李宓,他也是被迫南征,他的十万大军因为补给问题,只能在云南吃蘑菇。 吃完蘑菇之后,士兵们开始幻想自己能得道成仙。 还有一批士兵是被瘴气毒死的。 所以回到成都的城门问题上,这个城门一辈子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吐蕃精锐用树撞击。 第522章 反杀开始! 外面的吐蕃人用力冲撞,里面的唐军用力撑住。 双方在南城门较量了半个多时辰,各有伤亡。 “俺拉赞,我军攻城阵亡人数已经过千!伤者无法统计,要不……” 俺拉赞冷冷扫了一眼说话的人,前者立刻闭嘴不言。 “唐军也快要坚持不住了!”俺拉赞冷声道,“成都的城门脆弱不堪,哥舒翰连城门防御都没有做,他老了!”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不出两刻,成都城门必破!”俺拉赞突然大声道,“去告诉将军,我们很快就可以攻进去了!” “是!” 第一批吐蕃士兵的确在惨烈的厮杀中登上了城头。 但登上城头后的吐蕃士兵却并不好过,因为他们发现城头密密麻麻的全部是披着重甲的唐军。 这和上面宣传的完全不一样。 倒是和在陇右的时候差不多! 若是在陇右也就罢了,毕竟陇右战场,双方大多数时候是野战。 可现在攻城战实在难受。 登上城头的第一批吐蕃士兵被长槊刺了下去,但第二批紧接着上来了,双方就这样挤在城头上。 武器无法伸展开,很多人干脆就野蛮地往前冲,人群大片大片地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倒在地上的人还没有爬起来,又被另一群人压了下去。 随后,又看到大片大片的人群像下饺子一样从城头滚落。 摔下去未必会死,大多数会受伤,但因为下面本身已经躺了不少人,还有一部分甚至只是轻伤。 无论是重伤还是轻伤,从人堆里爬起来,猛地拔出刀,又开始厮杀。 城墙后面的唐军,在指挥官的调度下,快速登上城楼,补充空缺出来的防御。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直到成都南城门出现裂痕,眼看着要崩裂,后面的军官道:“快退!” 唐军立刻退回来。 终于,城门轰然倒塌。 外面传来一阵肆意的叫嚣,一群吐蕃士兵如同洪水猛兽一样从城门涌进来。 “杀啊!建功立业在此一举!”吐蕃军中有人高呼。 那些吐蕃人带着一些南诏精锐,兴致勃勃。 但刚进来,迎接他们的是如同狂风暴雨一样的箭矢! 无数锋利的箭头冲击过来,将最前面的重甲步兵的脸覆盖成刺猬。 后面的吐蕃人冲进来后,发现里面的情景和他们料想的也完全不同。 此时里面密密麻麻地站着无数披着重甲的唐军,那密集程度,仿佛水都泼不进去。 而且唐军军阵齐整,每人手持长槊。 最前面三排唐军长槊横向朝前,最前面的竖立着盾牌,后面的唐军长槊竖立。 那竖立的长槊,就像生长在金属土地上的一根根刺。 吐蕃士兵来不及思考,凭着热血冲过去,顿时铁器相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厮杀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勇猛的吐蕃军被遏制在了城门后,后面的吐蕃军冲进来,城门处挤满了人。 “我们用吐蕃人的尸体再造一座城门!” 人群中,高适大呼道。 唐军士气大振,军阵如同凝固的铁块,往前缓慢地推动。 每推动一寸,就有一批吐蕃人倒在地上,被碾压,踩踏在脚下。 这些唐军中有老兵,也有新兵。 新兵都涨红脸,他们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 也感受到了杀敌时候热血的燃烧。 那种凝聚在一起的同仇敌忾,令人振奋,仿佛无坚不摧! 后面涌进来的吐蕃人根本来不及列阵,快速被扼杀在城门口。 倒在地上的吐蕃士兵越来越多,以至于后面冲上来的吐蕃士兵甚至得爬到尸体堆上。 终于,企图从城门进去的那支吐蕃军坚持不住了,在拥挤中纷纷退回去。 “将军,城门已破,我军中路正在进攻城门!” 传令兵将他们掌握的最新的消息汇报给了主帅达扎路恭。 达扎路恭骑在战马上,他时刻盯着城楼,当听到这个消息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哥舒翰不擅长打防御,城门后面堆几块石头也不止于此,就算成都没石头,挖土也行!” 达扎路恭激动起来。 破城在此一举! “让俺拉赞将主力调到城门口,把城门口的唐军推平!” “是!” 达扎路恭刚下达了这个命令,另一支传令兵飞奔而至:“报!将军,城门口攻城兵马溃败!” “什么!你说什么!” 刚才还一脸豪情的达扎路恭大吃一惊,怒骂起来:“废物!城门撞开了还攻不进去!废物!废物!” “传令下去,谁敢退,斩立决!” 吐蕃人的战鼓声响起来。 在俺拉赞的冷酷调动下,新一批的吐蕃士兵朝城门口冲去。 城楼上的战争还在继续,城楼上的尸体已经堆了一层又一层,鲜血从城垛流下来,染红了城墙。 新到的吐蕃士兵一鼓作气向城门处攻去,却被撤退的自己人挡住,城门外乱做一团。 “将军,城门口进不去了!” 达扎路恭皱紧眉头,逐渐冷静下来,片刻后,他下令道:“鸣金收兵!” 再过片刻,吐蕃人开始撤退。 已经爬到一半的吐蕃人,也撤了下来,如同潮水一样往回撤。 连城楼下受伤的吐蕃士兵也赶紧往回爬。 “吐蕃开始撤兵了!”搀扶着哥舒翰的严武大声喊道。 “出城!”铠甲被鲜血染红的哥舒翰用尽全力大声喊道。 城楼下早已忍耐多时的高适,嘶声道:“快清理城门口!” 唐军动作非常快,一具具尸体被众人扒出来。 然后由高适带队,第一批先锋快速出城门。 此时的吐蕃大军正在回撤,士气低迷,乱作一团。 “报!唐军出城了!” 达扎路恭闻言大吃一惊。 “传令骑兵,立刻拦截唐军!” “是!” 达扎路恭没想到这个时候唐军会出城。 哥舒翰带了多少唐军,敢这么放肆地打? 不过达扎路恭并不担心,他有五千精锐铁骑。 “看样子,唐军有后手!”阁罗凤忧心忡忡道。 “放心好了,除非来一万唐军列阵开,否则唐军无法追击我们。”达扎路恭看着阁罗凤,自信满满地说着,“而且这一万唐军要有战力,还要披甲才能牵制我们的骑兵。你觉得成都有那么多兵力吗?” 阁罗凤这才放下心来,还是达扎路恭专业啊! 第523章 国际剧变? 大量吐蕃骑兵朝城门口的那块空地涌去。 算上骑兵接到命令,开始行动,然后抵达城门附近的时间,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高适带着第一批唐军出城,并且渡过了护城河,朝撤退的吐蕃大军杀去。 这个时候,吐蕃军没有任何抵抗能力,每一个人都跟着大队伍撤退,被追上之后就只能被杀。 等到吐蕃骑兵加入到城门外的战场的时候,后续的唐军也渡过了护城河,并且在护城河边上列阵开。 这里面包括很多新兵。 这些新兵一出来,亲眼看见吐蕃军和南诏军撤退,顿时更加激动。 “快!快列阵!列圆阵!快!” 吐蕃骑兵正式进入战场的时候,后续的唐军还在列阵中,有骑兵疯狂地冲来,将尚未成阵的地方撕开。 但因为冲击力太大,自己坠入了护城河。 后面的骑兵不敢再这样充分,却近距离以射箭袭扰。 唐军也以弓箭还击。 大量的骑兵还在如同洪水一样涌入到这边,快速切断后续唐军与高适前锋的接应。 但此时拥有战场主动权的吐蕃骑兵,既无法大面积冲击护城河边的唐军,也没办法一股脑儿去冲杀高适的前锋。 骑兵只能起到切割、掩护的作用了。 这显然不是哥舒翰要的局面。 后续的唐军还在陆陆续续出城,越来越多,出来后渡过护城河,唐军沿着护城河列阵,摆出了一字型长阵。 城头的哥舒翰问严武:“东城门的骑兵如何了?” “下官刚接到消息,已经出城,一盏茶时间可以杀到战场上。”严武回答哥舒翰的问话。 然后道:“可惜我们只有八百可用骑兵。” “够了!”哥舒翰指着前面朝远处撤退的吐蕃军和南诏军,“只要冲进那里,彻底打乱他们,吐蕃人的士气必遭打击!他们的主力只能再次后撤!” 此时,已经距离双方开战过去一个半时辰。 斥候将最新的局面汇报给了吐蕃前锋将领俺拉赞。 俺拉赞气定神闲地说道:“唐军主力在我军骑兵的掣肘下无法行动,少部分唐军步兵追上来不足为虑,只要不是骑兵……” 话音刚落,另一斥候飞奔而来:“报!发现一支唐军骑兵正朝我军杀……” 那斥候话都还没有说完,突然前方传来一阵轰鸣的马蹄声。 从东门出来的唐军骑兵风驰电掣般赶来,没有任何加速,因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最高速度。 如同一道利剑,刺进了撤退的吐蕃大军中,一瞬间就开始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这下俺拉赞和达扎路恭都懵了。 很显然,哥舒翰的战术表面上看是守城,其实是进攻。 这也是哥舒翰不堵城门的原因。 而且等吐蕃撤退的时候,哥舒翰调出大量唐军,是为了吸引吐蕃骑兵,将吐蕃骑兵吸引到城门附近,为东门的唐军骑兵杀来开道。 等达扎路恭回过神来,一切都晚了。 那八百骑兵如同热刀子切黄油一样,直接击穿了撤退的吐蕃军。 这比高适带着步兵追杀效率更高。 更可怕的是,这个时候达扎路恭没办法绝对确认唐军骑兵的数量。 因为此时一切皆有可能了! 城头的严武道:“大夫,我们的骑兵已经杀来了!” “我看了,不出预料,吐蕃主将很快会调回骑兵,以防止骑兵被我军步骑合围。” 哥舒翰冷笑地看着下面方圆数里的战场。 吐蕃的主力驻扎在八九里的地方,城头上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轮廓。 哥舒翰知道吐蕃主将就在那里。 这个时候,达扎路恭终于接到了最新的关于唐军步兵兵力的情报。 “什么!城楼下有近万余铁甲兵!”达扎路恭大吃一惊,他怒视着成都的方向,“哥舒翰哪里来的那么多兵!” 接下来,果然如哥舒翰所料,达扎路恭果断下达了一个命令:“快!快撤回骑兵!” “得令!” “将军,此时调回骑兵,岂不是给唐军机会!”阁罗凤急忙道。 “你知道唐军来了几路骑兵?”达扎路恭反问道。 “这……不知!” “若撤回晚了,我军骑兵被唐军步骑合围,又是在城楼附近,岂不是危矣!” “那我们撤退的那些前锋,怎么办?”阁罗凤继续问道。 达扎路恭沉默,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因为战场已经处于失控状态,如果再胡乱操作,失控得会更加严重。 等快到申时上四刻(下午四点)的时候,吐蕃骑兵陆续撤兵。 “大夫料事如神!”严武赞叹起来,“吐蕃骑兵果然撤退了。是否要全军出击?” “不,不追了,吐蕃只是前锋溃败,如果我们追击,他们的主力骑兵随时会杀回来,至于追杀败兵,交给达夫他们吧。” 临近傍晚的时候,天空又开始飘着细雨。 成都城墙下到处是尸体,城外也到处是尸体。 天黑之后,击退吐蕃人的消息在城内传开,一时间无数人欢呼。 等到这时,高适才带着人回来。 无法立刻汇报战绩,但高适还是做了一个推算,今日杀敌至少六千上下。 今夜无事,第二日,吐蕃人的军营非常安静,没有任何动静。 唯一不一样的是,成都的四周都布满了吐蕃斥候,他们睁大眼睛时时刻刻盯着成都。 第三日,吐蕃军营依然安静得可怕。 也是在第三日,也就是二月二十八日傍晚,成都的战况以急报的形式放到了李倓的桌案上。 “哥舒翰果然是专克吐蕃人啊!”李倓感慨道,“成都的战况能被他打成这番模样,是出乎朕的预料的。” “看来西南的情况暂时得到了缓解。”说话的是李泌,“只是如此大的事,想必数日之后,便会传到史思明的耳中,他必然会兴兵。” “柳城他还没攻下来,都里镇的兵力还在快速增加,史思明无法再像过去那样集中兵力南下了,朕相信郭子仪有办法拦住他!朕现在倒是在想着吐蕃人下一步的策略。” “吐蕃此次在西南受阻,只能再将兵力放回陇右,但也有可能再次分兵西域。” “朕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昨日朕接到了高仙芝的急报,大石国已经多次接触吐蕃人,并且在西域煽动反唐!” “西域小国,不足为惧。”元载笑道,“圣人多虑了。” “朕并不担心西域小国,朕担心大食!” 第524章 西域战略 大唐与大食的恩怨,在历史上是赫赫有名的。 这个时代的地球存在几个超级强国,大唐、罗马,还有一个就是大食。 大食在天宝九年刚结束了倭马亚王朝的统治,开启了阿拔斯王朝的序幕。 正史上,天宝十年,大唐与大食发生了赫赫有名的怛罗斯战役。 与大唐打的就是阿拔斯王朝。 说起来,从开元三年,倭马亚王朝就陷入了内乱,无暇干预西域,大唐开始了西域的急速拓边。 大唐的主要地盘在葱岭以东,大唐西域精锐维护的也是西域以东的秩序,是西域各小国的宗主国。 稳定大食内部后的阿拔斯王朝,也就是天宝九年,大食改朝换代,新上任的哈里发快速将战略目光投到西域一带。 但这个时候,阿拔斯依然还不敢跟大唐正面硬刚。 因为在西域,大唐是名副其实的秩序制定和维护者。 最典型的是天宝六载,高仙芝征讨小勃律国一事。 那之前,吐蕃将战略推到西域,赞普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小勃律王,小勃律王臣服吐蕃。 天宝六载,高仙芝临危受命,征讨小勃律国。 要知道,小勃律国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上。 小勃律国和西域其他诸位一直认为,有吐蕃的扶持,唐军根本不敢劳师远征。 但李隆基这样神一样的男人,选出来的高仙芝这样神一样的男人,双方一拍即合。 干? 那就干! 高仙芝带着一万步骑,一百天行军数千里,翻越葱岭,也就是帕米尔高原,一口气就干到了小勃律国门口。 然后半口气就灭掉了小勃律国。 吐蕃军根本还来不及救援。 此战西域七十二国震惊,原本与还想着是不是与吐蕃接触接触的那些小国,立刻倒向大唐。 天宝九载的大食国内乱平定后,目光投到西域,才发现唐军已经在西域打出了赫赫威名。 当然,正史上,天宝十载的怛罗斯战役,是以石国勾结吐蕃和突骑施为导火索,两大超级帝国在西域争夺话语权的战争。 只不过,李倓穿越过来的这个时空,安史之乱在天宝十载暴发,提前了四年爆发。 但高仙芝在天宝九载击败石国,天宝十载正月到长安献俘这件事却没有受到李倓的影响。 石国已经被高仙芝攻破。 既然石国已经被高仙芝攻破,那高仙芝为何在奏疏里说石国多次与吐蕃人眉来眼去? 这里的石国人是指逃走的石国王子。 这位石国王子不仅仅在西域与吐蕃人眉来眼去,还跑到了大食国去求援。 大食国一看,嘿,这出兵的理由不就来了? 天宝十载的怛罗斯之战是这样爆发的。 当然,这个时空的天宝十载,高仙芝留在了长安,所以没有爆发怛罗斯之战。 但眼下,李倓从高仙芝的奏疏可以推断出,大食国已经在西域快速行动起来。 西域的局势到了空前紧张的时候,而西域又是吐蕃的战略要地。 所以,李倓才推测,如果吐蕃在西南失利,一定还会再将战略重心放回西域。 因为大食的参与进来,大唐在西域多了一个空前的强敌。 吐蕃是愿意坐收渔翁之利的。 对于西域的格局,其实大唐的臣子们也都很清楚。 包括李泌、元载,甚至刘晏、裴冕等人。 但他们对大食国却缺少了认识。 元载说道:“圣人,高仙芝小勃律国和石国取得胜利后,西域诸国都不敢再对抗大唐,大食不会贸然出兵的。” “不不,西域局势极其复杂,吐蕃人能联络小勃律国,大食人又收留了石国王子,而西域一部分人想脱离大唐久矣,朕担心的是大食人先秘密联络他们,并给予承诺。” 大臣们对皇帝的猜想感到震惊。 高仙芝都把战争打成那样了,西域那些国家还敢心怀不轨? “吐蕃人在西域必然也收到了风声的。”李倓继续道,“吐蕃人在剑南道失利,会不会往西域增兵,并联合大食?” 元载怔了怔,道:“倒是有可能,西域小国都是墙头草。” “既然西南局势会影响到西域局势,我们是不是应该往西域增兵?”李倓扫视一转在场所有人。 裴冕道:“圣人,我们现在往河北投送物资,往辽东投送物资,往西南投送物资,又往陇右投送物资,如果再加上西域,恐怕……” “裴公所言有理。”刘晏说道,“目前国库已经到了极限,西域离长安太远,想要往那里投送物资,必须先增加骡子和马。” 唐军的披甲率是极高的,能达到60-80%,除去后勤保障人员,几乎战场上人人披甲,并且唐军实现了军队骡马化,按唐军的标准编制,塞外远征部队,每十个步兵就有要六匹驮马,也可以用驴骡取代。 这是高仙芝能长途奔袭数千里打灭国战的基础。 但葱岭一带,也是天宝年间的极限了。 毕竟天宝年间,大唐的财政已经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大唐权贵又挥霍无度。 “要投入多少马或者驴骡?”李倓问道。 “目前安西有两万四千兵马,有战马三千匹,驮马六万,能满足一万兵力远征。”刘晏回答道,“从安西四镇调度一万兵力是比较理想的,其他兵力留守各镇,以防止吐蕃人进犯。” “骑兵数量能否再扩建?”李倓问道。 “骑兵数量可以扩增,但一是需要充足的战马,二是需要充足的兵源,西域太远了,很多人不愿意去。” “不愿意去,就鼓励移民,如何?”李倓又道。 “移民通常带着强迫性,百姓更不愿意。” “给钱、给地,并且鼓励移民去西域养马、耕种、从商。” 皇帝的语气是坚定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皇帝对西域突然如此热衷起来。 “吐蕃人接下来必然会在西域有行动,朕还收到消息,葛逻禄人已经暗地里投靠了大食。” “朕这就给高仙芝书信一封,让他防着葛逻禄人。”李倓道。 第525章 郁闷的吐蕃名将 元载和李泌面面相觑。 这葛逻禄人不是很忠诚的吗? 又忠诚又老实,对大唐贼忠心的那种。 圣人怎么连葛逻禄都怀疑啊! 葛逻禄:对呀!我好受伤耶!人家很忠诚的了啦! “另外,未来五年,往安西移民二十万人。愿意去的,每户给一百亩地,地不够就给两百贯。” 二十万人,按照每户五人,其实是四万户,四万户每一户出一个成年男子打仗,就是四万兵力。 四万兵力加上现在安西四镇的两万五千兵力,总兵力是六万五千。 再从西域各国收编近四万人,一共十万兵力。 然后发展西域的农耕、放牧,再推动大量商社给西域调运物资。 基本上可以达到一个供给状态。 十万兵力给高仙芝和封常清,这两个人应该可以挡住大食人在西域的扩张了。 “四万户,每一户两百贯,八百万贯,这不是一笔小钱,而且要切实地发下去并不容易。”元载说道。 “只能分两批,一批是路费,按照每一个关卡给路费,最后达到了指定地点,再给最后一笔钱。”刘晏说道,“而且还需要商业先行。” 李倓问道:“能办?” “倒是可以。” “好,能办就好,这事就由士安你来办。” “臣领旨。” “但目前为止,安西也需要急速增加一笔兵力。” “目前吐蕃人也不会立刻采取行动,圣人是否多虑了?” “朕还是担心大食。” 元载立刻道:“可以从朔方调一批兵力,让安思顺过去,现在回纥与我们交好,朔方并不需要驻扎太多兵力。” “嗯,调多少呢?” “朔方有两万兵力,可以调一万过去,河西不要动。” “那就按照你说的办。” 三月初一,陇右,大莫门城。 这里是吐蕃进攻大唐陇右腹地鄯州的前沿地带,也就是当年吐谷浑所在地。 这里与湟水河谷,是青藏高原东面少有的能耕作的地带。 这里叫河西九曲之地。 这里的河西不是河西走廊的河西,而是黄河以西,因为黄河在这一带拐弯而得名。 既然黄河经过大莫门城,有充足的水资源,自然就有牧场和耕地。 吐蕃人靠这里,与大唐对峙了数十年。 大唐想要彻底将吐蕃赶回去,就必须得拿下这里。 而要拿下这里,就必须拿下石堡城。 石堡城就在大莫门城东北面百里之地,可以说是河西九曲的门户。 吐蕃大相尚结息此时正在大莫门城,他那如同鹰隼一样的眼睛正盯着一张地图。 “达扎路恭可有消息?”尚结息问道。 “暂无消息,但是大相不必担心,剑南道兵力空虚,就算唐国皇帝增兵剑南,也不可能挡住我们十万联军。” 说话的是墀桑雅甫拉。 “那陇右道现在可有动静?”尚结息又问道。 “暂未打探到有动静,下官认为,即便现在唐人调兵,也是秘密调,我们的斥候可能很难查到动静。” 尚结息来回走动起来:“剑南道既然兵力空虚,按理说现在应该已经打下来了!” “肯定打下来了!”墀桑雅甫拉又说道,“但剑南道距离我们这里毕竟很远,途中又缺失驿站,捷报传回来至少一个月。 尚结息不说话了,沉默一会儿,他的弟弟尚结赞说道:“没有确定的事情,不能轻易下论断。” 墀桑雅甫拉却说:“王忠嗣现在在石堡城附近增兵修建堡垒,想要困死石堡城,陇右的形势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难道还要再等一个月,等剑南道情报确认,再发兵攻打唐军吗?” “必须等。”尚结赞肯定地说道,“我们必须等到捷报回来,再做安排。那个时候,我们就能断定唐国皇帝一定会往剑南道增派大量兵力,我们再行动就十拿九稳。” 尚结息突然大怒,将桌案掀翻:“还要等!已经等了一年了!一年了!” “大相,我们必须等!”尚结赞道。 “如果我不等了呢!”尚结息怒视着尚结赞。 尚结赞说道:“我们必须顾全大局。” 墀桑雅甫拉立刻道:“大相是多么英明的人,难道还不知道大局是什么吗?如果唐军从陇右调了兵力过去,再从长安调兵增援陇右怎么办?” “这……” “大相,机不可失,现在就是出兵最好的时机,咱说了,我们把陇右和剑南道的战火都燃烧起来,河北的叛军知道后必然会发兵,唐国将会两线受敌,唐国失败,只是时间的问题。” 墀桑雅甫拉越说越激动。 “如果现在隐忍不发,给了唐国调度兵力的时机,后续就难办了!” 尚结息眼中突然亮起锋利的光,说道:“立刻调集十五万大军,我们发兵鄯州!” “大相不可……” “住口!” 三月初一,在河西九曲之地的吐蕃开始快速集结兵力。 第二天,也就是三月初二,鄯州收到了吐蕃集结主力大军的消息。 王忠嗣并不紧张。 不但不紧张,而且还巡视大军,让大家继续干活。 干什么活? 修建堡垒! 王忠嗣现在在石堡城周围修建了三座堡垒,相当于把石堡城给围住了。 这样即便唐军从这一带过去,吐蕃也别想夹击唐军了。 这一招,直接震动了吐蕃朝野。 这才有天圣二年,尚结息云集十五万兵力于此的一幕。 如果尚结息放任王忠嗣继续修建,不出两三个月,唐军就可以进入河西九曲之地,如同进自家菜园子一样。 这是非常恐怖的。 出了营帐,墀桑雅甫拉笑得更加谄媚:“剑南道的战事您完全不必担心,陇右唐军现在必然空虚!” “嗯,你说得对!” 尚结息不知道的是,现在达扎路恭很郁闷。 去年二月,吐蕃集结二十万军攻打陇右,也是达扎路恭这一路战败,导致吐蕃军士气大跌。 这一次,依然是达扎路恭这一路遇到了钉子。 达扎路恭在成都以南十里外驻扎,他现在非常郁闷,他已经郁闷到了几天没怎么睡觉。 老子可是货真价实的名将啊! 第526章 后路被断了! “到底刺探得如何?”达扎路恭冷声问道。 他现在的心情简直像被狗操了一样。 “将军,成都现在防守严密,只许进不许出,我们安排的好几个人进去后就再也没有音信了。” 达扎路恭的脸色更加难看。 局面又变了! 完全变了! 本以为大唐内部发生叛乱,机会就来了,结果只是前年年底到去年年初那几个月对陇右的战争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从去年二月王忠嗣抵达陇右开始,大唐陇右防线快速加固,并且开始在石堡城附近修建堡垒。 双方在那一带小规模厮杀,无果。 前年大唐与南诏不和,吐蕃战略快速转移西南,想拉长战线,击破大唐。 去年年底剑南道内部叛乱,吐蕃上下一致认为机会来了。 今年发兵,结果打成这样! 达扎路恭心情很糟糕。 实际上这数十年来,吐蕃分别在陇右、西南和西域,与大唐打了数十场。 吐蕃创下了九成兵败的战绩。 李隆基时代的大唐,对外的武功,甚至超过了李世民时代。 什么吐蕃、西域、契丹、奚族、突厥,全部吊起来抽的那种。 吐蕃多次在西域的不同地方跳脚,被大唐不同的将领抽。 这一点,达扎路恭都亲身经历过。 并且当初吐蕃的赞普强势地要求谈判,谈判无法达成一致立刻提兵十万攻唐。 李隆基大怒,立刻反击,立刻击败吐蕃。 吐蕃赞普求和,要求平等对待,被李隆基拒绝,又是一顿毒打。 这些达扎路恭也都听人说过,那都是开元年间的事了。 好不容易等来了大唐叛乱,好不容易嗨了几个月,以为自己可以了。 结果,现在又打成了这个鸟样。 这一次阵亡的人数高达八千,现在士气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不知是否是错觉,一直站在一边不说话的阁罗凤在达扎路恭眼角看到了几滴泪珠。 “将军,我有一计。” 阁罗凤突然说道。 达扎路恭回头看了一眼阁罗凤,然后苦笑两声,一脸无奈地说道:“说说看。” “我们攻城有几天了,虽然不太顺利,但唐军却并未出城进攻我们。” “嗯,你想说什么?” “唐军为何不乘胜追击呢?” “因为我们防守严密。” “那有没有可能,唐军只具备守城的能力,不具备野战的能力?” 阁罗凤突然道。 达扎路恭怔了怔,似乎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不具备野战的能力?” “是的,您也提到过,大相在大莫门城云集十五万大军,唐人绝不敢给哥舒翰太多兵力,我预估哥舒翰最多带了五千多一点的援军到益州。益州本无多余兵马,守城有余,出战不足!” “有道理!有道理!” 达扎路恭顿时大喜。 他这一次期望非常高,结果刚来益州第一场攻城战就被打懵逼了,又是面对哥舒翰这样的名将,这几日心思混乱。 此时被阁罗凤提醒,顿时思路也恢复过来。 达扎路恭一双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继续盯着阁罗凤,说道:“继续说!” “既然唐军不敢出城,那我们也不必强攻,只需要封锁成都,切断粮草,不出数月,城内军心崩溃,我们就赢了。” “说得好!说得好!”达扎路恭激动起来,“现在剑南道各州几乎都被我军把持,我军一路过来,并不缺粮草,完全可以封锁成都,让唐军自乱阵脚!” 说到这里,达扎路恭就知道如何给尚结息汇报了。 他立刻对下面的幕僚说道:“给大相书信一封,就说我们已经攻克剑南道数州,困死了成都,数月之后,剑南道唐军必溃败无疑!如此,长安必会调遣援军增援剑南道。” “是!” “传令各部,原地待命休整,不可再冒进!” “是!” 达扎路恭并不知道,三月初三,一支唐军突然出现在黎州。 这支唐军就是李晟所率三千陇右神策军。 并且,就是在三月初三这一日,李晟展开了对黎州城部分吐蕃和南诏守军的进攻。 不出半日,黎州城被攻克。 那里的三千吐蕃和南诏守军被打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了。 攻克了黎州城后,李晟在黎州城留守了一千兵马,自己则连夜南下。 第二日,李晟抵达大渡河边的要冲城,击败要冲城一千敌人,夺下了要冲城。 然后渡过大渡河,快速向巂州推进。 留守在后方的吐蕃和南诏军,大多数都是战力一般的兵种。 主要负责后勤的调度,以及防止当地唐人的反击。 吐蕃主角绝对想不到,有这样一支精锐唐军沿着山路,一路杀到了后方。 三月初五,就在达扎路恭在成都附近信心满满地整顿军营,准备困死成都的时候,李晟已经进入巂州。 巂州留守的兵力明显充足很多,但李晟来的太快,快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更要命的是,巂州城有万名守军,一看只来了一千唐军,不但不防守,而且直接打开城门,走出去,打算把这支唐军包围,全部歼灭。 结果被李晟引诱到山道上,被山道两侧的唐军伏击,死伤七千,其余被俘虏。 达扎路恭在巂州留守的兵力,几乎被唐军全干掉。 至此,李晟以朝廷的名义,在巂州城开始招募乡勇,自己也驻守在巂州,等待哥舒翰的命令。 到了三月初八,成都难得的开始出太阳。 城外的吐蕃士兵和南诏士兵,也放松下来,悠闲地享受着难得的阳光。 “已经全部封锁,哪怕是一粒米都运不进成都,将军放心!”俺拉赞用最简短的话语汇报了目前的情况。 “哈哈哈!好!好!好!”达扎路恭大笑,前些日的阴霾一扫而空,“把成都周围再挖出壕沟来,再把我军营帐放上栅栏,拒绝出战,我们不正面跟哥舒翰打,看他能如何!” “哥舒翰现在一定在城内愁眉苦脸,不知所措!” “哈哈哈!” “对了,随时密切监视北边,一旦长安有增援,第一时间汇报!我要围城打援!” 达扎路恭说话的语气比石头都硬了。 只是他话音刚落,外面却忽然传来了急报:“报!” 第527章 史思明又又行了? “进!” 达扎路恭吼了一声。 那传令兵一进来,就看到了达扎路恭要吃人的脸。 那样子仿佛在说:老子现在心情可好了,你要是敢乱说话,老子就弄死你! “将军……将军……” “说!”达扎路恭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有急报。” “什么急报?” “雅州守军遭到唐军袭击!” “你说什么?” “雅州守军遭到唐军袭击,雅州失陷!” “你再说一遍!” 达扎路恭站了起来,那样子,仿佛要一瞬间将眼前的传令兵活吞了一样。 “雅州失陷……” 营帐内一瞬间陷入死寂。 沉寂了好一会儿,达扎路恭盯着俺拉赞。 俺拉赞连忙说道:“将军,下官发誓,这几日,成都绝无唐军出城!” “那这是怎么回事!” 达扎路恭的眼神瞬间又盯着阁罗凤。 阁罗凤心头一颤,连忙说道:“将军,这事有蹊跷。” “你最好把话说明白一些。” “下官的意思是,可能在我们到益州之前,唐军就已经派兵了!” 达扎路恭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面色铁青。 “雅州有多少唐军?” “最少有三千以上。” “其他地方发现唐军了吗?” “回禀将军,小人只探查到雅州的情况。” 达扎路恭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将军,现在应该立刻派兵过去!”阁罗凤紧张起来,“雅州一旦被唐军占领,我们的后路就断了!” “后路断不了!”俺拉赞不耐烦地吼了阁罗凤一声,他显然非常讨厌阁罗凤的消极态度,“雅州被占领,我们还可以从眉州退回黎州!” 俺拉赞话音刚落,外面又传来紧急的声音:“报!急报!” “进!” 斥候飞奔进来,急忙道:“报!我黎州守军被唐军击败,唐军已经占领黎州城!” “什么!黎州也失守了!”阁罗凤更加吃惊。 达扎路恭道:“不急,我们还可以走眉州,再下嘉州,从嘉州进入巂州,我军随时可退!” 达扎路恭话音刚落,外面又传来声音:“报!急报!” 众人愣了一下,面面相觑,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一次,达扎路恭的语气有些颤抖:“进……” “启禀将军,巂州被唐军攻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在巂州留了一万守军,唐军就算有通天本事,也不能一口气拿下三州之地!” 达扎路恭愤怒地咆哮出来,一把将面前的桌案掀翻在地上,上面的酒肉撒了一地。 如果说雅州和黎州被唐军攻克,吐蕃军还可以分兵去试着夺回来。 因为吐蕃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可以不从益州调兵,而是从邛州、眉州等地调兵。 这不影响继续围困益州。 毕竟现在进入持久战,持久战讲究的就是空间换时间,看谁坚持得久。 但问题是,现在巂州也被唐军攻克了。 为什么达扎路恭在巂州放了一万兵马? 因为巂州与南诏接壤,就是南诏的北面,是进入南诏的大门! 现在这扇大门被唐军占领了。 这等于大蛇直接打到了七寸。 一听说巂州也被唐军攻克,除了达扎路恭发怒,其他人都不敢说话了。 从雅州到黎州到巂州,全被唐军打了。 这还怎么玩? 这他妈的后路直接被断了! 达扎路恭现在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撤兵! 还他妈的为成都? 你围得越久,唐军在巂州就越稳固,说不定直接打到洱海边,把后方全端了。 把南诏国端了,老子还怎么回吐蕃? 哦,可以从西北方向的彭州进入涂州,再进入…… 进入个屁啊! 那里是保宁都护府,鬼知道彭州有没有唐军把守! 鬼知道哥舒翰会不会追上来! “撤!今天就撤!”达扎路恭简短地思考了一下,“全军撤回!” “是撤回南诏吗?” “是,今晚撤兵!” 当天傍晚,哥舒翰正在检阅兵马,严武突然来报:“大夫,我们探查到这几天围住成都的吐蕃人突然减少了许多。” “哦,吐蕃军营情况如何?”哥舒翰眼神一亮。 “有一些动静,下午一直在操练,我们无法听清楚里面的嘈杂声。” “增加斥候,让斥候大胆地查探,一定要盯紧一些!” “是!” 三月初九一大早,一夜没有睡觉的严武急匆匆赶来:“大夫,吐蕃人撤兵了!” “吐蕃人倒是狡猾,知道晚上撤兵!”高适在一边不甘地说道。 “达夫不必心急,就算我们知道吐蕃人晚上撤兵了,也不能急着追。”哥舒翰站起来,拿起桌案上的刀,“集结我们从陇右带过来的兵力。” “要追敌吗?”严武说道,“这个吐蕃将领好像是达扎路恭,此人也并非庸才。” “吐蕃人如此急着撤退,必然是李晟已经占领关键要道。”哥舒翰笑起来,“放心好了,我们只是佯装追击,目的是为了接应李晟。” 哥舒翰在出发之前,给李倓奏疏一封。 三月初十,吐蕃人撤兵的消息,才在成都传开。 但成都的守卫也没有放松,因为传闻说吐蕃人可能是假装撤兵。 但哥舒大夫带兵出城的消息,却被证实了。 无论吐蕃人是否假装撤兵,哥舒翰带兵出城为真,这说明了目前局势已经有扭转的迹象。 到了三月十一日,在蜀州、邛州和眉州的敌军先后陆续撤兵。 并且这些吐蕃人和南诏人走得非常快,许多物资直接丢弃了,连夜撤兵。 三月十二日,幽州。 “废物!柳城到现在都还拿不下来!”史思明大怒,踢翻了桌案,然后开始砸瓷器,再拔出刀挥砍。 周围的内侍和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个距离史思明比较近的宫女,被史思明直接削掉了脑袋,鲜血喷洒了一地。 那人头在殿内滚动,宫女脸上还保持着死之前的恐惧,眼睛瞪得大大的。 “陛下,柳城被围困数月,粮食已经快没了,只需要再过两个月,柳城必破!” 高尚站在距离史思明有点距离的地方说道。 “陛下,陛下……” 这时,殿外传来了耿仁智的声音:“陛下,长安传来急报,吐蕃人大举进攻陇右和剑南道!” 第528章 被算计了又算计的史思明 刚才还愤怒的史思明怔了一下,目光向殿外看去,阴鸷的神色瞬间没了。 “快进来!” 耿仁智急匆匆进殿。 “你刚才说什么?”史思明看着耿仁智,咧嘴笑道。 他笑比刚才不笑更可怕。 耿仁智瞥了一眼旁边那个宫女的无头尸体,以及不远处的人头,背脊发凉。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死掉的宫人。 “耿卿,朕在问你话。” 史思明的语气很轻,却像刀拂过头顶,让人不寒而栗。 “回禀陛下,长安的细作传来急报,吐蕃人大举进攻陇右和剑南道!” “啊……”史思明轻吟了一声,冰冷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吐蕃人打陇右朕能理解,为何打剑南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只眼睛如同毒蛇一样盯着耿仁智。 耿仁智感觉全身发凉,哪怕自己是他史思明的头号智囊,依然感到害怕。 史思明本人嗜杀成性久矣,自从称帝后,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耿仁智终于体会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对一个人的异化是多么可怕了。 大多数时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不是他在掌握权力,而是权力在支配他。 “回禀陛下,还是因为剑南道叛乱一事,吐蕃人和南诏人必然是打探到了消息。” “如此说来,剑南道之前两次兵败,确实与吐蕃人有关?”史思明问道。 “现在看来,必然是有关了,并非鲜于仲通胡乱找的借口。”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一边的高尚突然提高音量,大声地说出来,“剑南道内乱未止,外敌又来,陇右告急,长安必然分身乏术。现在是南下的最好时机!” “哈哈哈……”史思明仰天大笑起来,“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这时,内侍突然在殿门口道:“陛下,太子殿下在殿外求见。” “让他进来。” 史朝义疾步进殿,看了一眼耿仁智,又看了一眼地上宫女的尸体,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臣参见陛下。”史朝义道。 “哼,你有什么话要说?”史思明冷哼了一声。 “回禀陛下,臣最新打探到一件事重要的事情,前来汇报。” “你也知道吐蕃人攻打剑南道和陇右道了?”史思明冷笑道。 史朝义愣了一下,说道:“并非此事。” “何事?” “从去年开始,沧州、登州等地,有大量船只出没,臣便派人去查探此事,发现那些船运输的要么是士兵,要么是军用物资。” “哦?”史思明立刻警惕起来,“从沧州和登州调运军用物资?” “是的,臣起初也觉得奇怪,继续追查才知道,是调运到辽东的。”史朝义说完,便呈递上一份奏疏。 史思明面色陡变, 走下来,一把接过奏疏,快速阅读起来。 这不读不知道,一读脸色更加难看。 “都里镇?” “是的。” “你派人去核实过?” “去核实过,都里镇现在已经建了三座城池。”史朝义道。 史思明愤怒地将奏疏扔到地上:“调了多少兵马,你为何没写!” “暂不知调了多少兵马,只知道从去年十月便开始有行动。” “十月!”史思明惊怒道,“十月就开始调兵,到现在才发现!你是太子,这种事居然如此大意!到现在才汇报上来!朕以后如何委你以大事!” 史朝义心头一沉,不敢对抗,只是道:“陛下恕罪,是臣疏忽。” “陛下,此事唐军筹备精密,太子及时发现已经是……” “住口!”史思明朝为太子说话的耿仁智挥了挥刀。 虽然没有砍中耿仁智,但上面那还没有凝固的宫女的血,却被甩了过来,溅了耿仁智一脸。 耿仁智吓得连忙跪在了地上:“陛下恕罪!” “你说,唐军调兵去都里镇作甚?”史思明用刀指着耿仁智。 耿仁智立刻道:“必然是想从都里镇北上,联络建安州都督府,再与柳城联合!” 史思明来回走动起来。 “陛下,南下一事,恐怕不能急切。”耿仁智又道。 史思明的脸色更加难看。 好不容易来了吐蕃人攻打剑南道和陇右道的大好消息,转身又来了个唐军在都里镇建城的消息。 这种巨大的落差,令喜怒无常的史思明暴跳如雷。 “陛下,臣以为耿侍郎所言差矣!”高尚立刻跳出来说道,“唐军即便往辽东增兵,但唐军兵力终归有限,往辽东增兵,则意味着沧州防线薄弱,我们更应该南下。” “若沧州防线并未有调动呢?”耿仁智问高尚。 “哼,那都里镇的唐军则不足为虑,估计都是临时征调的民夫,土鸡瓦狗而已!” 史朝义开口道:“陛下,臣以为现在唐军在辽东插了两根钉子,我们绝不能放任,如果辽东和辽西都被唐军渗透,幽州将面临三面合围的局面!” “陛下,这件事并不难解决。”高尚又道,“奚人和契丹人现在都臣服于我们,只需要让他们出兵攻打柳城,再南下攻打都里镇,我们只需要在辽地放一万兵马督促他们即可!” “陛下,奚人不可信……” 史朝义还想说什么,却被史思明打断:“有道理!但奚王出兵吗?” “奚王现在已经跟随您姓,是您的臣子,他敢不出兵吗?” 史思明短暂思忖片刻道:“派人去通告奚王和契丹王,命他二人立刻各组织五万大军,协助李归仁围困柳城!” 说完,史思明看了一眼史朝义:“太子先领兵一万屯兵瀛州,听候调令!” “陛下……” “嗯?” “是!” 史思明又对耿仁智和高尚道:“速速集结六万大军,朕要御驾亲征!” “陛下,何不等奚王调兵,再行亲征之事?”耿仁智道,“吐蕃已经在剑南道和陇右道发兵,没有几个月是不会结束的,即便结束了,长安也元气大伤。” “嗯,你倒是说的有道理,那朕就先等奚王和契丹王调兵。” 三月十四日,饶乐都督府奚王牙帐内传来愤怒的咆哮:“你说什么!” “可汗,唐人说茶叶没有了!” “没有了?”奚王用那双牛一样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人,咬牙切齿道,“你该不会自己吞了吧?” 第529章 奚王跳脚? “就算给小人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拿!” “那为何突然就没有了?”奚王面色难看,“之前货物数量可是十分充足的。” “我也不知道,小人去妫州城,去问了,还去妫州刺史衙门去问了,都说没有。” “素利,我对你不薄,你跟我说实话。”奚王笑眯眯地搂起自己手下的肩膀,“茶叶在草原上和黄金一样珍贵,你跟我说实话。” “可汗,小人绝不敢有任何欺骗和隐瞒!” 奚王拔出刀,架在了素利的脖子上,素利不敢动。 “真没拿?” “小人拿了不是找死吗!” “这不对啊!”奚王急了,他来回走动,“这不对!” “怎么不对?” “那个裴远之前保证说有很多,这几个月供货也一直充足,怎么突然就没有了呢!” “茶叶娇贵,可能是运输中出了问题,或者雨天,或者被人劫了。” “不行!不行!”奚王思忖片刻,眼中露出凶光,“唐人在耍我们!他们在耍我们!怎么可能没有,必然是卖给回纥人,不给咱们!”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立刻点兵三万,我要去妫州讨要茶叶!” 奚人是游牧、狩猎民族,他们集结的速度非常快。 三月十五日,奚王在各部集结了三万骑兵,浩浩荡荡往妫州城行去。 就在奚王出兵的前一天,也就是三月十四日,西南最新的情报也送到了李倓的桌案上。 “好!好!好!”紫宸殿内,李倓连说了三声好,“益州的局势比朕想象的还要顺利。” “吐蕃人撤兵,我们岂不是可以一口气打到云南,打到太和城了!” 说话的是杨炎。 “打不过去。”颜真卿直接否决了杨炎的说法,“云南道路崎岖,气候迥异,两次兵败,不仅仅是鲜于仲通不知兵事这么简单。” “清臣说得对。”元载立刻说道,“现在没必要打云南,之前圣人也提过,与南诏商贸往来最好。” “商贸往来的确好,但他们不配合!”杨炎态度颇为强硬,“朝廷之前提过与南诏贸易,并且承诺便宜卖给他们货品,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和吐蕃人勾结,这种货色就该杀!” 元载苦笑道:“南诏王内心还是想归顺我们的,但他已经投降了吐蕃,而剑南道又空虚,即便南诏王想重新归顺我们,吐蕃的强势,以及我们的弱势,都不可能让南诏其他势力同意南诏王的决定。” “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杨炎不甘心道。 “公南,国家大事不是私人仇怨那般简单。”李倓道,“我们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灭掉南诏的,吐蕃人想拉拢南诏在西南开辟一个战线,我们的目的是阻止吐蕃人的策略。记住了,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吐蕃人,而不是南诏人。” “是,圣人教诲得是。”杨炎道。 “南诏之前赢了我们两次,内部各个势力膨胀、自大,在所难免。”李倓语气平和地说着,“但经历了这一次的败走,南诏内部应该也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地位了。” 杨炎道:“圣人是说,南诏会归顺我们吗?” 李倓笑了笑,杨炎这个人优点很明显,他的吏治能力很不错,对一些创新的事物接受度和变通度都很高。 但对于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博弈,对整体大局的博弈,都是认识不够的。 这与他的心性和经历都有关系。 李泌也很年轻,但李泌的优点在于,他的大局思维非常厉害。 “南诏不会这般容易归顺我们的。”说话的是李泌,“南诏内部会分成两派,一派是想要归顺我们的,一派是想继续对吐蕃称臣的。这是万物的规律使然。” 杨炎当然听明白了前面的,后面的万物规律使然,他没听懂。 “我们彻底击败了吐蕃南诏联军,南诏竟然还有人想着继续对吐蕃称臣!”杨炎表示很诧异。 “有阴就有阳。”李泌淡淡道,“圣人让鲜于仲通在益州推行吏治的新政,臣以为这件事对益州影响是非常大的。可以趁着现在这个机会,让益州与南诏在多方面有紧密的商贸往来,臣听说南诏许多人种植茶叶,五百多年前就开始了。朝廷现在正需要更多茶叶。” 据说当年诸葛亮讨伐南蛮,为了稳定南方,教那里的人种茶。 所以诸葛亮在那里又有茶祖的敬称。 “听听,李相公立刻就能将益州、云南和北方草原连接起来。”李倓看着杨炎笑道,“李相公在制定策略的时候,能谋一国,或者多国,你要好好跟着李相公学。” “圣人说得是。”杨炎道。 其实李倓还是比较欣赏杨炎的,杨炎很聪明,但就是格局受限,这是他致命的弱点。 “按照时间推算,现在史思明是不是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往都里镇派兵了?”李倓转身问刘晏。 刘晏回答道:“河北、河南两道都在高调往沧州、登州调人和粮,这些不可能一直瞒过史思明。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李倓却笑起来:“朕猜测他应该也知道南诏和吐蕃人联合攻打剑南道了,还知道朝廷与吐蕃人在陇右用兵。” “这件事应该也瞒不过史思明在长安安插的斥候,史思明肯定也知道了。” “那他应该是已经忍不住大喜,要南下了!”李倓又道。 几个大臣们对视一眼,怎么听起来,陛下还挺高兴的? “陛下,都里镇虽然有了一定数量的兵力,但还不足困住史思明。”裴冕提醒道。 “朕知道,朕并没有指望仅仅靠现在的辽东兵力拖住史思明。”李倓的目光落到了李泌身上,“妫州城的情况如何?” “臣已经交代下去,这一次不给奚王茶叶。” “好,奚王现在肯定没拿到茶叶,肯定已经跳脚了。” “陛下,奚王跳脚,他会不会攻打妫州?”元载道,“若奚王突然发兵妫州,就麻烦了。” “奚王发兵妫州,不但不麻烦,对我们有两点好处。”李倓说道。 元载一头雾水。 “第一、史思明肯定希望奚王南下帮他围困柳城,堵住我们在辽东的兵力。” 第530章 好戏才上场? “史思明想奚王出兵围困辽西柳城,攻打辽东都里镇,但奚王却想着到妫州去要茶叶,两者的相冲突,奚王会放着茶叶不要,带着兵去帮史思明围困柳城吗?” 杨炎却疑惑道:“不是说奚王去年被史思明打了一次,已经跟上史思明姓了么?” “奚王之前还姓李,他一样在去年入关跑到沧州。” 杨炎继续疑惑道:“如果奚王不听史思明的,史思明岂不是会派兵再次攻打他?奚王还敢不听从?” “史思明派兵攻打奚王,还要派兵围困柳城,还要派兵钳制都里镇,还有多少兵力能南下?”元载说道。 元载看着杨炎,他对杨炎其实也非常欣赏,杨炎身上有一股子冲劲,对吏治又非常精通。 但这怎么一提到打仗,就犯浑呢? 战争和政治的逻辑,杨炎所知甚少啊! 颜真卿接过话,他说道:“而且一旦史思明再敢对奚王兴兵戈,奚王和契丹王必然会向我们求援,希望我们调度妫州兵马增援他。所以无论史思明怎么做,局势都对我们有利。” “没错,无论史思明怎么做都对我们有利。说回奚王发兵妫州对我们的好处,妫州对史思明的威胁远小于柳城和都里镇对他的威胁,所以史思明现在急着困死辽西柳城和辽东都里镇。这与奚王去妫州要茶叶冲突。双方必然翻脸,这是对我们的第一个好处。” “第二个好处是奚王去了妫州,目的是要茶叶,但茶叶的供货量在我们手里,我们供货给回纥更多,现在奚王跑来要,回纥人必然会有想法。” 杨炎顿时如醍醐灌顶,道:“原来如此,陛下说的第二个好处是回纥人和奚人为了争夺茶叶,相互有争端,等奚王提兵而来,这个争端就变成了兵戎相见?” “是的,回纥人与我们的联盟也是脆弱的,我们不必苛责,如果回纥人和奚人打起来,是一定对我们有好处的。这就是朕要减少茶叶供给的目的之一!” 三月十五日,就在东北的奚王提兵三万兴致勃勃地去妫州谈判的时候,西南的达扎路恭带着他的兵马抵达了雅州。 抵达雅州后,达扎路恭在雅州城并未发现唐军的踪迹。 但他没有在雅州停留,甚至手下提出在雅州再抢一点,也被他否决了。 因为现在哥舒翰的追兵在后面。 哥舒翰的追兵非常狡猾,追得很慢,甚至看到大好机会也不上去。 只是跟在后面,而且有时候还停下来不动。 达扎路恭知道哥舒翰防着他在山道间设埋伏。 这种追击最恶心人,斥候花两三倍的时间慢慢去搜山,我慢点追都可以。 但我要让敌人知道,我还在追。 这样敌人就必须继续跑,而且还要顾虑到前面的危险。 事实也是如此,前面的黎州和巂州具体情况如何,斥候也只做了最简单的汇报。 更要命的是,达扎路恭并不知道巂州和黎州到底有多少唐军,那些唐军在巂州和黎州会不会大肆招募乡勇。 现在对于达扎路恭来说,时间就是命。 撤兵的时间拖得越长,全军覆没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雅州待下去。 三月十六日,达扎路恭快速穿过邛崃山,进入黎州地界,终于在这一带遇到了唐军。 唐军就在黎州城,并且正在乡里招募乡勇。 “将军,我们的机会来了!”阁罗凤的弟弟得到了前线情报后,兴奋起来,“黎州城内的唐军必然不多,我们拿下黎州,杀掉这里所有唐军,再一把火烧掉黎州,以后唐军还想在剑南道南部设防,难度会极高,没有二十几年是不可能了。而我们就可以随时再过来……” 成崇说得兴奋,却被达扎路恭抽了一巴掌,顿时懵了。 “撤兵!谁都不许去攻打黎州!” “将军……” “你怎么知道哥舒翰的追兵何时过来?”达扎路恭怒道,“我们被拖在黎州,那巂州怎么办?” “这……” 巂州才是真正的后路啊! 巂州要是被彻底切断了,整个大军都会被包裹在大唐境内。 阁罗凤、成崇这些人都在这里,一旦被俘虏,那南诏必然快速内乱。 南诏如果一内乱,唐军现在兵力占先发优势,必然被唐军快速攻克,然后扶持亲唐势力。 最后,吐蕃在西南的战略将会彻底崩盘。 所以无论从自身安全考虑,还是从大局考虑,现在达扎路恭都没有办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傍晚,一场春雨之后,山野之间云雾缭绕,夕阳映照得满山水珠晶莹剔透。 林间的有布谷鸟的声音。 严武带着人进入进入军营后翻身下马,他的动作雷厉风行,周围的士兵见到后都对他行礼。 严武是哥舒翰的心腹之一,也是哥舒翰最器重的人之一。 “大夫。”严武走进军营,哥舒翰正和高适在商议军粮和调遣成都后续兵马的问题。 “大夫,吐蕃人在黎州,但没有与我军交战,而是快速南下。” “看来吐蕃人是想要快速渡过大渡河。”高适想了一下说道,“他们担心我们在大渡河那里追到了他们。” “不,不是。”哥舒翰说道,“吐蕃主将一路上下了不少埋伏,他并不担心我们在大渡河攻击他们,反而很想我们快速追上去。” 哥舒翰指着一张比较简单的地图说道:“我猜吐蕃主将是想要快速进入巂州,这里才是云南的门户,并且吐蕃主将在探查到我军在巂州的兵力后,可能会动手,动手的时候,会采取故意吸引我们过去,用围城打援的方式,将我们都消灭在巂州。” 高适和严武听后皆是一愣,高适说道:“我们在巂州兵力不多,吐蕃大军如果全部集中到那里,的确对我们不利了,如果是这样,下官觉得应该提前让李晟退出巂州,我们在黎州增加布防,如此至少能保全大局,待剑南道内部整顿,兵力充足后再南下也不迟。” 第531章 要照顾贵妃娘娘? 哥舒翰却说道:“等成都的增援过来,我们不步步为营过去,不能让巂州落到吐蕃人手里,否则将来会非常麻烦。” “只能如此。” 三月十七日一大早,达扎路恭再一次接到了来自巂州的情报。 “只有两三千唐军?”达扎路恭愣了一下,看着斥候,“这个情报属实?” “千真万确,我们这数日对巂州做了仔细探查,绝不会超过三千兵马!” 达扎路恭顿时大喜,但随即意识到了什么,骂了一句:“贡布误我,我给他一万兵马守城,他竟然短短数日内败给了不到三千兵马的唐军!”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阁罗凤有些着急地问道。 虽然得知唐军兵力不多,但毕竟在自己家门口,阁罗凤是真的着急了。 达扎路恭似乎恢复了自信,他说道:“快速进军巂州,围困巂州城,全歼唐军!” “哥舒翰追过来了怎么办?” “哈哈哈!你被哥舒翰打怕了,他追来更好,我们正好可以围城打援!将哥舒翰的主力全歼,到时候再折返益州!” 阁罗凤哈哈哈地笑了笑,心里却一万只草泥马在咆哮。 三月十七日,午时,长安。 李倓收拾了一番,对刘婉说道:“我知道你已经很久没有回益州,但此次路远,你就不要去了,以免动了胎气。” “好,郎君多加注意,蜀地刚结束战乱,我担心……” “不必担心,我都是拿着刀子在战场上厮杀的。” 两人还没有说两句,张旸就出现在外面了。 “三郎,萧恒在殿外听宣,还有他的妹妹萧悦绫,李家的李惟清李郎君。” “萧恒的妹妹也来了?”李倓随口问了一句,“朕好像没有传召她?” “奴婢这就去把她赶走。” “算了,带着一起吧。”李倓整理了一下袖口,“对了,武意在何处来着?” “大将军在陈仓道恭候圣驾。” “哦,对,朕最近事太多了。” “对了三郎,还有一事。” “何事?” “这是高力士的信。” 李倓愣了一下,连忙接过来,有些疑惑,高力士突然写信作甚? 他打开高力士的信看起来,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心头一跳。 好家伙! 好家伙! 什么叫无上皇老了,希望陛下好好照顾贵妃? 李倓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看了看上面的内容。 没错,高力士用哀求的语气写完了这封信。 无上皇老啦,老奴要照顾无上皇,贵妃还年轻,时常伤秋悲春。 总不能让贵妃这样孤零零一辈子吧? 看在圣人与老奴以前的情分上,求求圣人能够照顾好贵妃! 李倓顿时双腿一软。 “郎君,怎么了?”刘婉连忙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 “要不要卿御医?” “不用,不用。” 张旸低着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时,李辅国又来了:“圣人。” “何事?” “贵妃娘娘在宫外求见。” “贵妃娘娘来大明宫作甚?” “贵妃娘娘听说圣人要御驾去益州安抚民情,她也想一起去,她说多年没有回家乡,想回去看看。” “这……” 张旸连忙道:“圣人,杨中丞现在还在益州,他们都是益州人,回家乡看看,是人之常情。” 刘婉也道:“是啊,郎君,贵妃娘娘多年没有回去了,我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李倓看着张旸,仔细地看了两眼,仿佛在说:张旸,你最好别让朕发现你私下在搞什么! “好,为贵妃娘娘也安排一份行程。” 李倓无奈地答应下来。 他刚走出紫宸殿,就遇到了李泌。 “圣人,河北传来消息,史思明调了一支兵马抵达瀛州。” “史思明这么快就等不急了!” “幽州的消息也表明了史思明已经做好南下的准备。”一边的元载道,“圣人是不是要晚两个月在去益州?” “不必了,打不过来。”李倓倒是轻松,“史思明没有底气分兵!” 史思明的确没有底气分兵。 史思明最大的优势是士兵能打,骑兵多。 可最大的短板却是人口基数少,这意味着兵源有限。 其实河北人口密集,幽州、瀛州一带人口都很密。 但相对于整个大唐来说,就很少了。 兵源少的一方,还敢分兵? 除非史思明脑子被狗舔了。 “臣还是担心史思明煽动奚王一起南下,有这个可能。” “奚王和史思明的联盟,没有那么坚固。”李倓看着元载道,“你是奚王,这一次你还敢入关么?” 元载仔细思考,随即笑道:“不敢,不敢,史思明毫无信用,奚族在草原是狼,进了关,史思明把出关口一堵,奚人就是羊了。” “你懂这个道理,奚王也懂。”李倓摊了摊手,看着远方,“奚王和契丹王现在做买卖,就能过得很好,他们只是想要点茶叶而已。长安和洛阳之事交给你们。” “对了,劳烦清臣再走一趟河南道,看一看河南道的量田。” “圣人放心,臣会安排好的。” 这些事交代完后,李倓便带着人,一路离开长安。 圣人去益州安抚民情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三月十八日,妫州。 天气万里无云,妫州城外,车水马龙。 商人们托运着丝绸、陶瓷、精盐,还有一些粮食,排队进城。 像往常一样,这里有许多来自不同地方的商人。 有回纥人,回纥人会带一些马匹过来。 只不过是一些老马、瘦马。 还有胡人,胡人带的则是从西域运过来的奇货,在这一带很受欢迎,买房主要是云中过来的,有钱有势力的贵族。 还有一些幽州溜出来的二道贩子会在这里找一些好商品回去,私下卖给幽州本地贵族。 就在一切都像往常那样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声音:“都进城!快进城!” 众人看去,是官府的骑兵。 “速速进城!别检查了,全部放行!” 商队很快清空。 曹王李皋带着人到城楼上,眺望过去,果然看到乌泱泱地一大片骑兵朝这边行来。 第532章 草原变局 “叶护太子,你看那边。”李皋指着前面说道。 “那是奚人的骑兵!”叶护眯着眼睛,脸上满是愤怒。 “没错,是奚人的骑兵,我昨日与你说,奚人可能会因为茶叶一事兴兵,看来我的担忧变成了现实。” 李皋感慨着。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叶护,继续说道:“去年蜀地有一些宵小作乱,蜀地的茶叶北上受阻,这你是知道的,茶叶的数量必然遭到影响。圣人说大唐与回纥的亲密的战友,所以茶叶都给了回纥。” 说到这里,李皋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样子:“叶护太子,稍后你们先不要出兵,我会派人去解释的。” “大王太客气了!” 叶护太子已经开始生气,并且手放在了刀柄上。 “奚族不过是一群披着兽皮的野人,待我带着人去杀杀他们的威风!” 说完,叶护太子带着人转身就要下去。 “叶护太子,等等,别冲动!” “圣人对我们的美意,我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中!这些奚人,大唐对他们不薄,他们不但不感激,还兴兵而来!” 说着,叶护太子已经到了城楼下。 李皋却拦住了叶护。 “叶护太子,先不要急,我们可以先守城。”李皋道,“奚王是来要茶叶的,不是来打架的。” 叶护看了一眼李皋,立刻听明白了他这句话,收起刀,对李皋做了个叉手礼:“全听大王安排。” 看得出来,叶护很尊重李皋。 从李皋第一次出使回纥,到李皋经略妫州,几乎所有事,都让回纥拿到了该拿到的利益。 叶护本身就亲唐,也喜欢大唐的文化、物资,对李皋更加奉为好友。 “我先派人去问问。” 出去的使者还是上一次去奚王牙帐的裴远。 裴远是礼部尚书裴冕的孙儿,他穿着圆领袍,看起来斯文英俊,腰间佩着一把唐刀。 裴远是一个人去的,面对奚族的三万大军。 那些铁蹄在草地上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但却没有让他皱一下眉头。 奚王看见了裴远,他的脸上露出狰狞而残忍的笑容。 “去把他带过来。” 奚人的骑兵围过去的时候,裴远笑道:“我要见奚王。” 他的淡定从容让周围那些拔刀凶狠的奚人感到惊讶。 很快,裴远被带到奚王面前。 “你还敢来见我?” “我为什么不敢来见大王?” “茶叶呢?”奚王眼角抽搐了几下,表情扭曲起来。 “茶叶卖完了。” “卖给谁了?” “卖给回纥人了。” 奚王拔出刀,一刀朝裴远挥去,锋利的刀如同风一样,从裴远的脖子前面三寸扫过。 裴远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不怕死?” “我怕死。” “那你为什么不躲?” “我躲了就不用死了吗?” 奚王愣了一下,看了看旁边的手下,不但不生气,反而大笑起来:“好!说得好!和上一次一样,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说服我,可以不死。” “抱歉,我不是来说服大王的。” “那你是来找死的?” “我是来告诫大王的。” “告诫我什么?” “大王来拿茶叶,是不是?” “是。” “大王杀了我,能否拿到茶叶?” “不能。” “那大王认为自己如何才能拿到茶叶?” “踏平妫州!” “大王去看看这妫州城,最好离近一些看,看看妫州城有多高,它的城墙是什么做的。” 奚王瞥了一眼妫州城。 这妫州城高至少两丈有余(七八米),而且整体与其他城池不一样。 奚王道:“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但我有三万铁骑,围住城池,断掉粮草,这件事就可以解决了。” “哈哈哈……” “你为何笑?”奚王冷笑道,“莫非你觉得我办不到?” “大王办得到,但大王要围困多久呢,大王需要多少粮草呢?大王知不知道此去数十里,就是蓟门,史思明有没有在窥探这里,等待大王精疲力竭的时候,派兵前来呢?” “我与史思明是结盟关系。” “大王真的相信史思明吗?” “你让我撤兵?” “撤兵与否,大王自己说的算。” 奚王思忖片刻,问道:“为何茶叶给到回纥人,而不给我们,数量不够也可以平分,你们这明显是偏向回纥人。” “因为回纥人与大唐结盟。” “你们相信回纥人?” “相信,回纥人出兵帮助过大唐。” “所以以后商品不够,还是都会优先给回纥人?” “是这样的。” “那我更要踏平这座城了!” 裴远也不再多说,因为该说的,他都说了。 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大王请便。” “大王,杀了他!”素利在一边大声嚷嚷道。 奚王一巴掌抽过去,抽得素利晕头转向。 “不是大唐不给我们茶叶,是回纥人把茶叶都要走了,我杀了他,以后还怎么跟大唐交易,杀他有何好处!” 奚王狠狠地骂了自己这个手下一顿。 “都听好了,谁都不许动这位郎君,他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就弄死谁!” “是!”众人立刻应声道。 “多谢大王的认可,我感激不尽,生意不会因为打仗,以后就彻底中断。” “我就喜欢你这种人,我最讨厌史思明,他老是想骑在我的头上拉屎拉尿!” “大王请!” “好,我现在放你回城,你去跟回纥人说,让他们出来跟我们打,谁赢了,以后拿茶叶的主导权!” “好,我这就去将大王的话,告知给回纥人。” 裴远回城后禀报了与奚王的谈话,只不过这份禀报稍微润色了一些。 叶护太子听后更加生气:“这种野人,也配跟我们比!我现在就带人去教训他们!” “叶护太子不要急,如果现在出去,打得两败俱伤,史思明必然出兵。”李皋道,“放心,圣人肯定是心向你们的。如果奚人要打,就让他们来攻好了,这砖墙坚固,我看奚人如何攻城!” 奚王见城中迟迟没有动静,大怒,遂发兵攻城。 大量奚人到城下,以弓箭攻击城头。 密集的箭矢暴雨一样飞向城头。 好一会儿,奚王见这杀伤力提不上来,然后让人喊话,告诉城内人他开始围城了。 回应奚王使者是箭。 于是,奚王开始围城。 这件事,大概在第二日下午,就传到了幽州。 “奚族骑兵围攻妫州?”史思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第533章 为吐蕃人设下埋伏 史思明傻了。 你他妈的没事不在牙帐待着,你跑去妫州城干吊啊! 那么问题来了。 现在摆在史思明面前的选择还是很多的。 一、既然奚王都围困妫州了,自己就在一边围观,等他们两败俱伤,自己再上。 这个选择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坐收渔翁。 但风险也有,例如奚王围着围着不围了。 毕竟奚王也不是蠢猪,不会真的死磕,隔壁的幽州还有大一堆燕军嗷嗷待哺。 二、立刻派兵去妫州,跟奚王一起攻打妫州,将妫州彻底消灭,也算是拔掉了一根钉子。 这个策略听起来十分完美。 可结合目前的大局,就非常坑了。 现在柳城还没有攻克下来,都里镇的唐军又像不要钱一样登陆。 剑南道和陇右兵戈又让史思明看到了更大的机会。 这个局面本身已经需要史思明三面对敌,辽西的柳城,辽东的都里镇,还有南下河北。 如果再分一支兵马到妫州,那史思明就是四面全线分兵开战。 这是兵家的大忌中的大忌的大忌。 而且史思明有三线都是需要别人帮自己去完成的,打辽西和辽东他打算让奚人和契丹人去做。 现在又多了个妫州。 六国攻秦为什么失败? 因为国与国之间的联盟,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有时候,六个一相加,等于零! 现在也是这个道理。 本身奚王和史思明的关系就非常脆弱。 奚王被毒打一顿后,最多是不敢主动找史思明的麻烦了而已。 三、赶紧让奚王滚回来,去打辽西和辽东。 史思明想了想,这个难度好像比之前想的要大很多了。 “他没事跑到妫州去作甚?” “说是要茶叶!” “带着数万铁骑去要茶叶?”史思明更加懵逼。 “是的!” “他疯了吗!” 众人不说话。 “派人去跟他,让他去围柳城!” 史思明还是分得清楚柳城和妫州城哪个更重要的。 “他现在恐怕不太愿意……” “快去!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围困柳城,再南下攻打都里镇,他要多少茶叶我给他多少茶叶!” “可咱们没有茶叶。” “先骗他再说!快去!” “是是是!” 三月十九日,就在史思明的使者往蓟门赶的时候,李倓也出发前往益州了。 此次出访益州,一是安抚民情,二是在益州推行全新的吏治。 吐蕃与南诏联合北上攻打益州,重要原因是剑南道兵力空虚,深层次的原因是剑南道的资源失控。 吏治新政的本质是派遣过去失意的那些士人深入基层,加强对基层的掌控,削弱世家大族在本地的话语权。 如果这个新政推行得好,可以加强朝廷对基层的动员。 大唐初期为什么那么强? 因为府兵制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爆兵能力强。 府兵制和军功结合,是耕战体制里,最节约军费,也最能激发战力,同时还能维持农业生产的一种制度。 所以唐初那些年,大唐的军队,所向披靡。 现在不同了,均田制结束,两税法已经颁布,募兵制已经是大势所趋。 募兵制最大的特点是花钱招募士兵,那招募士兵中最大的一个坑就是招募流民。 例如宋军。 想要募兵制玩得好,就得加强基层控制,依然招募良家子弟。 那就必须牢牢抓住基层。 一旦益州的吏治新政顺利,李倓有信心在短短五年内可以在剑南道动员出超过十万大军。 再结合长江商线的通道,资源的盘活,唐军的军备就不是问题了。 到时候,远程深入南诏,彻底打服南诏,将吐蕃西南的战略彻底清除掉,完全不在话下。 而且益州的新政试点如果顺利,陇右、河北完全可以效仿。 这种吏治新政,本质上来说,还是优先在边境,为军事服务的。 因为军事的核心强调的就是动员能力。 也是在李倓南下剑南道的时候,吐蕃的主力终于进入巂州,并且在苏祁县驻扎。 苏祁县距离巂州仅仅三十里路。 并且城外布满了吐蕃和南诏营帐。 “将军,唐军在巂州城头设置大量守城军备,并且已经将周边的民众迁移到城内。” 斥候带来的最新的情报。 “将军,我们攻城吧,事不宜迟!”阁罗凤开始劝达扎路恭了。 “不急,这个唐军将领能绕开我们,攻打后方,说明非常狡猾,谁知道他会不会将唐军主力放在城中呢?” 阁罗凤一听,顿时觉得有道理。 之前已经上了一次当了,这一次不能再上当了! 果然,很快斥候又来了。 “报!启禀将军,我们在巂州城东北侧的丘陵间发现了唐军踪迹!” 斥候将另一份情报呈递上来。 达扎路恭接过来看,嘴角露出了笑容:“能骗我一次,你也算是不错了,还想骗我第二次?” “将军英明!”阁罗凤立刻开始拍马屁。 “今日发兵,佯装围攻巂州城!” 说完,达扎路恭看着俺拉赞:“我给你两万精锐,你悄悄合围到这一片,将这里的唐军干掉!” “是!” “记住了,不要轻敌,这个唐军将领并不简单,要围困他,封锁他,再给致命一击!” “是,将军放心,末将一定提着这个唐军将领的人头来见您!” 当天上午,吐蕃大军开始在城外列队,大张旗鼓向巂州城挺进。 另一支吐蕃精锐却悄然走了另一条道。 午后,阳光正好,年轻的李晟躺在树下睡大觉,被人唤醒。 “良器,吐蕃人出城,向巂州发兵了!” 李晟站起来,注意力快速集中,问道:“我们的行踪呢,可有让吐蕃人知晓?” “我们的人今日骑着马在林间过了好几遍,留下了马蹄印,应该已经被吐蕃的斥候发现。” “好好,密切监视,一旦有吐蕃人抵达前面那山道口,速速汇报给我。” “良器,我们这样真的能击败吐蕃人吗?” “这一带的地形既有利于行军,还能迂回,是绝佳的设伏之地,我已经全部打探熟悉,但吐蕃人却不熟悉,等着吧。” 第534章 奚王的自嗨 三月二十日,史思明的使者抵达了妫州城外。 “可汗,陛下让我给你带个话。” 史思明的金牌使者王伷带着和善的笑容,见到了奚王。 “哦,陛下何事?” “可汗将大军调到辽西的聊城和辽东的都里镇,陛下会赐可汗茶叶万斤。” 王伷在说这话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 “陛下也有茶叶?” “陛下乃是大燕至尊。”王伷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区区茶叶而已。” 奚王看了一眼旁边的素利,素利眨巴眨巴眼睛问道:“那为何在与大燕贸易之时,从未提及过茶叶?” “茶叶是珍贵的,自然不会轻易提及。” “一万斤?” “是的。” “那你此次有没有给我带一些呢?” “尚在幽州,若可汗能发兵围攻柳城和都里镇,一万斤茶叶立刻奉上。” “意思是没有?” “在幽州……” “来,送客。” “可汗,我是奉陛下之命。” “陛下圣明,我是尊重陛下的,但不能什么都不给,就让我调兵,我也很为难,我肯定是响应陛下的,但各部首领不愿意。” 王伷心里暗骂,这个奚王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如果可汗不出兵,陛下会愤怒。” “可我现在在围攻妫州城,妫州城里面全部是唐军和帮助唐军的回纥人,这也算是帮陛下分忧。” “陛下现在需要您去柳城。” 奚王呻吟片刻,说道:“容我跟他们商议一番。” “好,我等可汗的消息。” 王伷下去休息后,素利问奚王:“可汗,咱们刚到妫州,又去柳城,儿郎们折腾不起啊!” “我知道。” 奚王来回走动起来,这还真是有点为难。 奚王知道史思明的什么茶叶,都是骗人的鬼话。 史思明有茶叶? 幽州要是有茶叶,当地商人早就私下运出关换牛羊了。 茶叶总有多余吧? 草原上牛羊最多,关内人也爱啊! 可这半年来,与幽州的走私贸易,连颗茶叶渣都没有。 奚王也是认识一下从幽州过来的商人的。 虽然知道史思明在扯淡,可史思明的兵马太强悍了,奚王并不想又惹得一身骚。 “可汗,我有一计。” “去去去,你个猪脑子,能有什么好计!” “我们立刻再跟妫州城的唐军打几场,然后跟史思明的使者说,妫州城的唐军盯着我们,我们一时半会儿没法撤离。” 奚王一听,愣了愣,又说道:“但总归是可以撤的。” “我刚才听那使者说话,似乎史思明很着急让我们去柳城,我们总归是可以撤的,但可以撤慢一些,时间拖长一点。” 奚王恍然大悟,顿时大笑起来:“你这个猪脑子还是很好用的呀!” “多谢可汗!都是可汗提醒得好!” “我现在就点兵,再攻城,这两日攻多一些!” 说干就干,下午,奚人的营帐内喊杀声震天,大量的奚族士兵再一次开始往城头放箭。 并且奚人开始砍伐树木,做云梯。 傍晚的时候,竟然开始爬云梯。 李皋疑惑道:“奚王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吗?” 裴远耸了耸肩,摊了摊手:“谁知道呢,可能是想茶叶想疯了吧。” 天黑之后,奚人收手。 第二日,也就是三月二十一日,奚人继续攻城。 骑兵在附近射箭,鉴于前一天用云梯死了不少人,今天奚人不那么认真了。 但势头却闹得很大。 大约中午的时候,奚人刚结束上午的攻城,南城门却突然打开,一队回纥骑兵从城内冲出来,快速朝奚人杀去。 一时间,马蹄声如雷,呼喊声震天动地。 准备撤回去的奚人哪里料到回纥人这个时候杀出来,顿时大乱。 奚王得知后,大怒,立刻调遣精锐骑兵迂回到南城门。 双方在南城门外厮杀了半个多时辰,回纥人才鸣金收兵。 双方各有死伤。 午时过后,王伷又找到了奚王。 “可汗,您怎么还在攻城?不是要调遣兵马去柳城的吗?” “没办法啊!你也看到了,这妫州城内的唐军骑兵杀了出来,你让我现在撤兵,唐军必然乘胜追击,我必大败!” 王伷哪里懂军事,他一个进士出身,最擅长的还是文字游戏,被奚王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那岂不是……” “唉,只能先杀杀城内唐军的威风,再缓慢撤兵,你回去禀报陛下,我会想办法撤兵的。” 王伷只会离开。 奚王:撤兵?老子就赖在这里了! 其实奚王来妫州的目的还是要茶叶,而不是打仗。 之前说什么要攻下妫州,都是放狠话,威慑唐军,让唐军乖乖交茶叶。 真要他一直围着,他也没那个耐心。 会王庭牙帐去吃香喝辣看美女跳舞他不香吗? 问题是现在史思明想要让他去柳城,他只要装作跟妫州打得很激烈的样子。 哎呀呀,你看,这妫州城的唐军太难缠了,我走不了了!快救我! 天圣二年,三月二十二日,就在奚王死皮赖脸地待在妫州城待着的时候,西南的达扎路恭已经带着人将巂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从城头眺望下去,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仿佛水都泼不进去。 但这里的吐蕃军却不是真正的精锐,精锐在俺拉赞那里。 午后的阳光洒落在树林间,落下无数光斑。 大量的吐蕃士兵沿着山谷快速往前面推进。 据最新消息,唐军就在前面十里之外驻扎。 而且更让俺拉赞感到兴奋的是,他兵分两路,已经两面夹击了唐军。 这一次唐军插翅难飞。 “吐蕃人来了吗?”李晟问道。 “大约在十里之外。”斥候队长刘安说道,“南北两侧都有吐蕃兵马。” “好!”李晟道,“跟我走!” 唐军快速往北推进,在北面大约两里之处,有一片坡度平缓的地带,大量唐军沿着这里往上爬。 等爬到上面,李晟开始安排布局。 他留了五百人在这里,另外各自七百五十人,在山上,分头往南北走。 这一片山地,他早已探查得非常熟悉。 第535章 打废吐蕃人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俺拉赞接到了斥候最新消息。 “那里还有一处地方可以上山!”俺拉赞冷笑道,“看来唐军是想在上面埋伏我们!” “现在怎么办?” “传令另一支兵马,不要前进了,封山!” “封山?” “这山上是没有水源的,唐军上去后,我们把周围的路口都堵死,他们下不来,不出数日,自行溃败!”俺拉赞哈哈哈大笑起来,“唐军将领自作聪明!”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另一支兵马接到了俺拉赞的命令,不要前进了,兵马全部撤出这个山谷,然后封锁周围所有下山的路。 另一支兵马的主将是多仁,他接到命令后,开始安排兵马原路返回。 只是,吐蕃人刚准备在山谷调头,突然一路唐军从后面杀来了。 人数不多,就七八百人,人人披着明光铠,手持长槊。 被山谷拉长的吐蕃大军就像一根掐在山谷之间的腊肠,而唐军就像腊肠后面的那把刀。 腊肠被卡住了,还能动吗? 显然动不了了。 最前面的唐军,左手盾牌,右手长槊,发出怒吼声,踏着整齐一致的脚步,如同一排排钢铁洪流一样朝吐蕃人冲去。 当吐蕃最后的士兵发现动静,转身看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是敌人!快……” 吐蕃人的声音淹没在唐军的厮杀声中,后面更多吐蕃人惊恐地拔出刀,但毫无阵型,被唐军杀了透心凉。 也是,吐蕃人开始乱起来。 是从后面开始乱的,后面的士兵企图挡住唐军,没能挡住,然后开始往前面跑。 前面的吐蕃人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听到恐惧的喊叫声,顿时心慌起来,还没反应过来,被后面的人推倒。 从山上看下去,吐蕃人的队形,后面就像出现了一个波浪,这个波浪在缓慢地往前推进。 多仁听到后面的动静,顿时大吃一惊:“发生了什么!” 但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周围其他人都露出了惊恐之色。 “是营啸?” “不!是唐军杀来了!” 恐慌如同巨浪一样扑来。 北面的这支吐蕃军彻底乱了。 唐军还没有杀来,中间的人已经开始相互推挤。 他们有的往山上爬,但这山陡峭,根本不可能爬上去。 有的则往前面冲。 前面的人被推倒,再推倒更前面的人。 “快!快跟我走!”多仁立刻带着大军往南面走。 此时,位于山谷南面的俺拉赞部也遭受到了唐军的打击。 同样乱作一团! 俺拉赞愤怒道:“唐军不是上山埋伏了吗!” 他此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上了唐军的当。 唐军真实的意图不是上山埋伏,而是包抄到大军后面! 南北吐蕃大军都乱了,不约而同朝对方快速逃去。 他们逃到之前唐军待的地方,那里的确有一处坡度很缓的地方,可以爬上去。 吐蕃士兵慌不择路地开始爬。 但先上去的唐军,怎么会给他们机会? 大量木头从上面滚落下去,将企图爬上去的吐蕃人砸死在下面。 这让本来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吐蕃军,直接乱成了一锅烂粥! 很多吐蕃人不是被唐军杀死的,而是被自己人撞倒、压在下面,活活压死的。 还有的吐蕃人手里拿着刀,一顿乱砍,想本能地砍出去,但他还没有砍出去,被别人砍死。 俺拉赞带着亲卫牙兵,想要冲出一条路,却被后面冲上来的人群淹没。 最后时刻,俺拉赞不甘心地怒吼:“我要杀了那些唐狗……” 这里的战场持续到傍晚,整个山谷到处都是尸体。 第二日,也就是三月二十三日清晨。 正在巂州城外耀武扬威的达扎路恭接到了来自黎州的情报。 “哥舒翰追到黎州,他不敢轻易过来,等着吧,他必然在成都调令援兵!”达扎路恭坐在案前,喝着肉汤,满嘴是油。 一边的成崇立刻道:“我们现在围困住巂州城,再干掉周围埋伏的唐军主力,哥舒翰来多少人,我们就打多少!” “哈哈哈……”达扎路恭仰天大笑。 看得出来,他非常开心,他知道这一次他赢定了。 一边的阁罗凤却嘀咕起来:“俺拉赞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嗯?”达扎路恭眉头一皱,一双眼睛怒视着阁罗凤。 “我就随口一说,肯定没事……” 阁罗凤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就传来了斥候的声音:“报!急报!将军,击败……” 斥候翻身下马后,快速到面前。 “将军,大事不好,我军在山谷与唐军对峙,遭遇唐军埋伏!” 达扎路恭正在咀嚼,听到这个消息突然停下来。 其他人也停下来,都盯着斥候看,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斥候。 什么? 你说我两万精锐在山谷大败? 你他妈的知不知道两万精锐有多少人! 知不知道! 啊! “将军……”斥候见达扎路恭没反应,唤了一声。 斥候连忙将情报呈递过去。 达扎路恭的目光缓缓移到那份情报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拿过来,拿过来一看,然后快速扔掉。 仿佛被火焰灼烧了一样。 “这不可能……” “千真万确,将军,我们的人在山谷间被唐军尽数歼灭!” 达扎路恭一把将这个多嘴的斥候抓过来,抓住他的衣领,咆哮道:“俺拉赞呢!” “他死了……” 达扎路恭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斥候,那双抓住斥候衣领的手忍不住剧烈颤抖。 刚才还一脸得意的成崇,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阁罗凤脸都绿了,他连忙退了几步。 不知过了多久,达扎路恭才回过神来,缓缓放开斥候的衣领。 他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 额头汗珠密布。 “将军……” 达扎路恭苦笑两声道:“两万精锐,就这样没了!” 如果说天圣元年二月,李晟跟随王忠嗣突袭达扎路恭部,一战成名,使他崭露头角,让更多人知道他。 那么天圣二年三月二十二日,李晟在山谷的一战,直接让他声名鹊起。 大唐一颗新的将星正在西南冉冉升起。 第536章 看似被围攻,似则稳如老狗 早上刚放过狠话的达扎路恭,早饭还没有吃完,就开始下达撤兵令。 达扎路恭已经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因为俺拉赞兵败的消息一旦传到后面紧追不舍的哥舒翰耳朵里,哥舒翰会立刻全军出击。 那时候,达扎路恭就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 所以,他必须撤兵,立刻撤兵,把绝大多数从益州劫掠过来的物资都扔在了这一带。 正在拉屎的士兵,都不允许再拉屎,提着裤子就跑。 吐蕃和南诏联军,造成了最快撤兵记录。 三月二十四日,李晟的捷报送到了哥舒翰手里。 “好!好啊!”哥舒翰大喜,“良器的才能超乎我的想象。” “大夫……” 严武和高适面面相觑。 等他们看完后,也一脸震惊。 三月二十五日,幽州。 “奚王到底什么意思,妫州城有谁在那里!”史思明暴跳如雷。 宫女和内侍都站得远远的。 “陛下,看现在,应该是无法调动奚王了。”耿仁智道,“臣以为,调不动奚王倒也不算一件坏事。” “为何?” “唐军在妫州城设立互市,目的昭然若揭,就是为了拉拢回纥人、奚人和契丹人,现在奚王在妫州城和唐军打,打得两败俱伤,妫州城的目的不就失败了吗?” 这样一说,史思明心情倒是缓和了一些下来。 史思明想了一会儿,问道:“契丹人呢,有消息吗?” 他瞥了一眼高尚,高尚立刻说道:“契丹人也去妫州了。” “嗯?” “说是奚王的邀请,一起去要茶叶去了。” 史思明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怒道:“还有谁!” “陛下,可以找渤海人。” “好!你不说朕还想不起来。” “陛下,找渤海人恐怕只能让他们打辽东,辽西的柳城他们是不会来的,因为他们担心被我们骗。”耿仁智说着。 “你说得对,但渤海人愿意去打都里镇吗?”史思明手里拿着刀,看着耿仁智。 “陛下,可以跟渤海人说,拿下都里镇之后,辽东送给渤海人。” 说话的是王伷。 这种外交策略他最是擅长。 “当然,不是真的送。”王伷连忙补充道。 “你把话说详细一些。” “臣的意思是,渤海人想要拿下辽东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我们现在的需求并不是将唐军彻底赶出辽东,而是牵制辽东唐军。” “那以后渤海人真的拿下了辽东,岂不是麻烦大了?”史思明又问道。 “契丹人距离辽东也很近,等渤海人打辽东的时候,我们再派人去跟契丹人说,只要契丹拿下辽东,就奉契丹首领为契丹王,以后大燕的精盐充足地卖给契丹。” “好!好!”史思明很满意,看着王伷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臣必不辱使命。” “陛下,既然如此,王师现在可以南下了。”高尚跳出来怂恿起来。 史思明反复思考了片刻,道:“提兵五万,朕要亲自走一趟常山。” “陛下……”耿仁智想要劝。 “朕心中有数。” 天圣二年三月下旬,史思明先让长子史朝义屯兵一万于瀛州,随后自己调兵五万,号称二十万大军,目标是常山。 原本人们以为天圣元年朝廷在河北击败叛军,在陇右击败吐蕃人之后,会迎来转机。 但现在看来,局势并未有转机。 三月底,不仅仅河北叛军再一次搅动风云,妫州也遭到了奚人和契丹人的围攻。 消息传到洛阳,引起了极大的震惊。 在过去的时代,大唐百姓并不喜欢关注边关战事。 尤其是两京、河南等地的百姓。 毕竟过去一百多年,战争都发生在边疆。 但现在不同了,自从前年叛军打到洛阳,推到潼关下,大半个大唐都变得惶惶不安。 现在一听到打仗,无疑谈虎色变。 更让两京不安的消息在这个时候接踵而至:吐蕃人在陇右发兵三十万,攻打鄯州! 战争的消息,如同横陈在大唐上空的阴云,压得大部分人都踹不过气来了。 去年年底刚宣布击退叛军,民间有一种似乎回到过去的那种错觉。 没错,那就是错觉。 直到现在,沉浸在这种错觉中的人们突然醒了。 原来真的是错觉。 原来战争的威胁并没有离去。 似乎大唐一下子多面受敌。 在如此巨大的民情压力下,大唐圣人却似乎觉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圣人,吐蕃主帅尚结息在石堡城附近云集至十万以上的兵马。”元载骑着马,走到皇帝的御辇附近,小声说道。 李倓接过奏疏看起来。 但他没有直接对陇右的局势发表意见,而是问元载:“封常清的奏疏说吐蕃人与大勃律国在图谋兴兵,他想要率兵讨伐,你怎么看?” “之前提到大食人在西域暗中联络各国,恐怕不久的将来,我们还要与大食人打一场,臣以为现在不宜多动干戈。” 李倓却笑道:“朕不这么想,大食人在西域搅动风云,吐蕃人也在西域搅动风云,如果封常清能灭掉大勃律国,让西域各国再看看我大唐兵威,给一个他们重新考虑的机会,倒也不错。” “而且,灭掉大勃律国,等于再砍吐蕃在西域的一只手,到时候我们可以专心对付大食人。” “圣人所言极是,是臣考虑不周。” “给封常清发敕令,命他调步骑一万,以大勃律国不尊天朝,暗中勾结贼寇为由,发兵讨伐!” “是!” “等封常清灭掉大勃律国后,吐蕃人就知道,他们在西域和西南的战略都会以失败告终。到时候吐蕃不得不从陇右分兵进入西域和西南!” 李倓看了一眼元载,又问元载:“到时候,你还觉得尚结息能继续掌权吗?” “陛下之意是,吐蕃的赞普会因为尚结息作战不利而罢免他?” “不言而喻。” 吐蕃人三线进攻大唐也是迫不得已。 其实更多的是大唐在李隆基时代三线进攻吐蕃,无论是西南的南诏还是西域的大小勃律国都是李隆基为了打击吐蕃而布的局。 第537章 陇右大战 对于李倓来说,无论是解决东线的敌人,还是解决西线的敌人,都需要解决一个问题:兵力动员! 兵力动员和国库充盈是一个概念,他们背后都是一套完整的、健康的、可持续的体系。 否则根本达不到国库充盈和强大的兵力动员。 兵力动员的本质就是重新调整基层,也就是李倓现在去益州的目的。 只要过几年大唐能像唐初那样大规模持续爆兵,史思明只有死路一条,吐蕃人回高原也只是时间问题。 甚至和大食人在西域争霸,也不在话下。 至于现在? 东线危机,西线危机,看似都是危机,其实稳如狗。 例如三月二十九日,在达扎路恭提裤子一边哭一边跑路的时候,远在陇右的吐蕃主帅尚结息终于接到了达扎路恭的信。 只不过这封信,不是达扎路恭战败的,而是之前写的捷报。 莫问题啦,西南唐军已经被我干掉了,陇右肯定已经做好调兵增援剑南道的准备。 大相您就放开手脚跟王忠嗣那厮打吧! 尚结息本身已经调动了十五万大军就屯兵在大莫门和石堡城一带,但他遇到了问题。 在尚结息准备跟王忠嗣开战的时候,逻些城的赤德祖赞却给他下达了驻兵不要轻举妄动的命令。 赤德祖赞下达这个命令的原因是现在两线作战,名义上看陇右是主力大军,实际上关键局面在西南。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要吐蕃在西南废掉益州,大唐必然会不顾一切调兵到益州。 因为这关乎到关中是否会沦为前线的问题。 益州一旦丢失,吐蕃人势力大增,肯定会在将来想办法北上。 就算吐蕃人不北上,以益州的富饶,吐蕃不仅兵源大增,财力也大增,将会有更雄厚的资本与大唐一决高下。 而此时的益州,是空虚的。 在吐蕃人看来,这个局面实在太好理解了。 就打益州,打下益州,打出一个大缺口,逼迫大唐调兵。 然后等待史思明。 如此好的局面! 你尚结息急什么急! 你急着想立功,我能理解,但你得顾全大局啊! 尚结息被赤德祖赞的命令搞得暴跳如雷,却不敢反抗。 他只能将大军驻扎在石堡城和大莫门城,等待时机。 每天听到斥候汇报王忠嗣的城池已经多高了,尚结息就心急如焚。 他的弟弟尚结赞对他说:“您是大蕃的大相,是前线最高统帅,您更应该沉住气。” “你懂什么!战场上,机会稍纵即逝!”尚结息冷声道,“如果让唐军在石堡城周围修筑了三座城池起来,大莫门城将随时可能遭受唐军威胁!赞普昏聩,被小人迷惑!” 兄弟二人还因为此事争论过。 而现在,达扎路恭的捷报传来了! 尚结息喜出望外! 为了争取时间,抓住战机,他没有给逻些城上报,当天就下达了发兵的命令。 三月三十日清晨,正在湟中查阅军备的王忠嗣突然接到了消息。 “尚书,吐蕃人发兵了!至少十万以上!” “传令定戎城、宁边城、镇边城三城守备,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城迎战!” “是!” “命廓州一万兵马出城驻扎,从南面威慑吐蕃主力!” “是!” “鄯城、湟水两城各调二万和三万兵马到此!” “是!” 经过王忠嗣一年的整改,此时的陇右,已经不是一年前守备空虚的陇右。 陇右现在总兵力高达十五万。 在陇右都护府的核心地带,也就是鄯州,就驻扎了十一万兵马。 其中在石堡城新修建的三座城池,各有两万兵马。 鄯城有两万兵马,湟水有两万兵马。 而且安禄山叛乱后,陇右军马调度脱离了安禄山的管辖,陇右现在有军马两万匹。 并且王忠嗣在正月,又从甘州(张掖)的山丹马场调度三万匹战马。 吐蕃人之所以等剑南道战报,也是因为他们知道王忠嗣不好对付。 更何况这一年时间里,王忠嗣和哥舒翰都在陇右。 午时,高原上的阳光没有任何遮挡地倾泻而下,洒落在被新绿铺满的草地上。 远方的群山仿佛笼罩在一层层光晕之中,山后面的层云就像一朵又一朵大的蘑菇,在山体上投下大片阴影。 在这里,隐约能够眺望到远处的祁连山脉。 但这一带与被祁连山脉滋养的河西走廊不同,这里是被湟水供养着。 河湟一带也是水草丰美之地,更是农业兴盛之地。 大战即将开始,牧民们也着手将牛羊驱赶到鄯城去避难。 那些拿着曲辕犁,刚准备在田间劳作的农民们,也纷纷回家,带着自己的家人,往城里赶去。 至于在鄯城与湟水城附近的唐军军营,则开始集结大量兵马。 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骑兵们率先出发,赶往刚刚兴建的湟中。 后面的步兵也在军官们的整理下,快速发兵。 旌旗在风中飘舞如云,长长的队伍如龙一样在这片谷地中前进。 到了四月初一清晨,位于石堡城东北面的定戎城城头的守卫,突然看到前面绿地上,出现了一片黑色的轮廓。 那片黑色的轮廓快速在草地上流淌,朝这边流淌过来。 很快,轮廓清晰了。 是吐蕃人,吐蕃人的兵马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像源源不断的河水。 定戎城城头钟声响起。 守备开始登上城头。 不仅仅是定戎城,吐蕃大军一部分进入定戎城附近,一部分则到宁边城、镇边城。 尚结息一口气将方圆百里的三座城池全部团团围住。 “封锁所有粮道,调令五路骑兵,每路各一千骑,去扫荡附近所有牧民、村民,将食物全部抢光,彻底断绝唐军粮草不急!” 尚结息随口下达着命令。 “我要逼迫王忠嗣立刻出兵!” “是!” 鄯城和湟水城距离湟中都不远,一个大约五十里的路,一个大约八十里的路。 在四月初二的时候,唐军主力也相继云集在湟中。 吐蕃实际动员兵力在十五万,唐军实际动员兵力在十一万。 第538章 王忠嗣vs尚结息 从四月初二开始,吐蕃人对定戎城、宁边城、镇边城展开全面封锁。 大量吐蕃人在城外砍伐树木,修建云梯,投石机。 但接下来几日,吐蕃人却并未攻城,只是驻扎。 显然,尚结息是准备围城打援。 除了围城,他将骑兵分布在了坡地之上,快速占据有利地形。 再让普通士兵去围城,让精锐休息,以待时机。 尚结息虽然是好战分子,但他的军事才能的确很高。 尚结息对墀桑雅甫拉是这样说的:“唐军兵力不足,我分三路拉长战线,唐军想要救援也鞭长莫及。唐军必然集中兵力攻打一路,届时其他二路调兵合围,包抄唐军两翼和后方,唐军必败无疑!” 墀桑雅甫拉听后忍不住称赞道:“大相神机妙算,非常人也!此次唐军必败无疑!” “哈哈哈!” 接下来两日,吐蕃人的骑兵在方圆百里四处扫荡,捕获了大量牧民的牛羊。 当然,尚结息的主要目的不是牛羊,而是给唐军压力,逼迫王忠嗣尽快到前线决战。 四月初四傍晚,大量情报如同雪花片一样落到湟中王忠嗣的桌案前。 “尚书,我们再不行动,恐怕前线三座城池不保了。”陇右行军司马田良丘说道。 “尚结息在前线布置了大量兵力,并且占据有利地形。”王忠嗣不紧不慢地说道,“等着我们过去,如果我们现在贸然行动,就中了他的计。” 田良丘叹了口气:“但现在也只能如此,那三座城池刚修建不久,有两座仅仅只是把城墙搭建了起来,里面还有许多空缺,吐蕃人封锁了四周,末将担心时间一久,军心不稳。” “我已经调令廓州刺史李宓发兵一万,尚结息想让我们过去,三路灵活调动,合围我们。我们不按照他的来,我们先从南面发一路精锐,逼迫尚结息的右路军南下,我们再以中军的主力步兵攻击尚结息剩余的右路。到时候尚结息必然前来救援,我们再以全部精锐骑兵冲击吐蕃援军!” 说着,王忠嗣在地图上比划了几下。 田良丘听后大感震惊。 “这真是太妙了!”田良丘忍不住欢喜起来,“原本是吐蕃人布下精兵,占据有利地形,对我们围城打援,现在反过来了!” “前提是李宓必须威胁到吐蕃右路兵马!” “李宓之前在姚州就治军严谨,他是能够打硬仗的人!” 四月初五清晨,李宓部营帐显得格外热闹,军官们整顿完队伍后,一部分骑兵也在前面空阔的地方聚集起来。 李宓本人则骑在马上,他亲自巡视了一转,对军官和士兵们说道:“我刚接到王尚书的命令,我们要在战场的南线,率先出战,而且要打出一个漂亮的仗!” 众人一听到王尚书三个字,顿时来了精神。 在陇右、河西,没有人不尊敬王忠嗣。 不仅仅军中,民间也尊重他。 自从去年王忠嗣到陇右,率领大家击败吐蕃人,吐蕃人沉寂了整整一年。 “无论生死,我们必须把这一仗打得好看一些!让王尚书看到,让圣人看到,我们廓州的兵马,都是好儿郎!” 众人齐呼,声震如雷。 午时,廓州兵马快速推进到鄯州西面的主战场南边。 吐蕃人的斥候也发现了这支兵马。 仅仅半个时辰,南线的情报就送到了尚结息的桌案上。 “一万兵马?”尚结息不屑一顾,“王忠嗣自己不敢来,先让部将来送死,让多吉去干掉这支唐军!速战速决!” “是!” 吐蕃右路军主将多吉接到了尚结息的命令,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部有五万,唐军才一万,敢来送死!立刻提兵三万,我今日就要这路唐军主将的人头!” “得令!” 吐蕃大军也开始集结。 “前面就是唐军!” 多吉骑在马上,他召集了一半的将领,对他们慷慨激昂地喊话。 “我们的斥候刚刚回报,唐人在剑南道被达扎路恭击败,陇右已经开始调兵南下!唐军兵力有限,战力有限!” “现在,我们的刀剑和铁蹄至此,唐人虽从鄯州调度援军,却无疑当臂挡车!” “我要你们带着你们手底下最英勇的战士,将前面唐军砸烂!我们摧毁唐人在这里的防线,如同山洪一样涌入陇右,那里有数不清的粮食、美女、丝绸!” 部将们激动起来,眼中闪着如狼一样凶狠的光。 “我的目标是彻底粉碎唐人在陇右的所有防线,跟随大相一起进入关中,打进长安城!把长安城所有的财宝全部拿到我们自己手里!” “请你们告诉所有的勇士,天、地、日、月、山川、雷电、百兽,与我们同在!” 多吉狂热的怂恿激发了部将们的兽性。 他如同一头嗜血的狼,这一刻,体内似乎爆发出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在他的推动下,右路的三万大军开始行动起来。 吐蕃人在这个时代为什么如此强大? 仅仅因为暖纪元吗? 吐蕃人强大有三点原因: 一、这个时代还处于暖纪元。 二、吐蕃人信奉的教派精神力极其强悍,强悍到唐人无法理喻的地步。 三、吐蕃人从印度和西域得到了很多技术,例如吐蕃人的冶铁技术。 这使得吐蕃人战斗力极其强悍,和大唐纠缠百年。 此时,他们队形严密,越过舒缓的坡地,在牧场和农田之间流淌,在那里切开了一条条锋利的直线。 朝着前面同样正在过来的唐军推进过去。 这一带的地形平缓许多,骑兵想要居高临下的冲锋是不可能的。 双方会战,就只能看谁能打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双方拉近了距离,彼此列阵。 吐蕃的骑兵率先开始对唐军侧翼展开密集的袭扰。 唐军主力岿然不动,好几个回合下来,都没能占到便宜。 唐军的骑兵并未行动,似乎在等待机会。 多吉并不知道,在他和李宓的兵马对峙的时候,王忠嗣从湟中发了一支兵马,朝吐蕃人的右路军杀去。 ps:今天就一章了,今天有事。 第539章 南线大局已定! 南线进入僵持局面后,傍晚情报放在尚结息的桌案上。 他仔仔细细阅读完后,沉声问道:“王忠嗣的湟中出了多少兵马?” “咱不得而知。”斥候回答道。 “仔细探!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探清楚了再来汇报!” “是!” 大约到了未时下四刻,在南线的战场,吐蕃人的骑兵多次袭扰唐军侧翼失败后,多吉开始亲自去动员那些骑兵。 吐蕃人的骑兵统一披着厚厚的铁甲,将全身覆盖,战马是陇右马。 “勇士们,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至高的荣誉,战死是我们的荣耀,用刀剑和鲜血去淬炼我们的光荣吧!” “我现在命令你们,对唐军展开冲锋!” “呼……呼……” 吐蕃骑兵发出山洪海啸一样的呼喊,随即再次朝唐军杀去。 这一次已经不是那种零散的袭扰,而是可怕的冲锋。 从高空俯瞰下去,两路吐蕃骑兵,就如同两把巨大的弯刀,朝着唐军刺去。 一时间,就撕开了血淋淋的口子。 口子所在地方,还飘起了一些零散的如同蝼蚁一样的士兵,然后那两把弯刀的头部,纷纷崩碎。 那是战马、骑兵和唐军步兵一起在那种可怕的对冲中崩碎,变成一摊堆积起来的烂肉。 后面的吐蕃骑兵并没有停下来,他们像是没有知觉的机器一样,朝唐军排山倒海一样扑杀过去。 面对这种自杀式的进攻,唐军的侧翼很快变得血肉模糊。 但后面的唐军步兵则稳步地往前,他们队形齐整,很完美地补充过去后,大量的枪阵再一次密集起来。 整个纵深也被填满起来,在阳光的映照下,流动出耀眼的金属光泽,如同波动的金属海面。 呼喊声震动四野。 南线谁能扛住,整个大局谁就占据优势。 大片吐蕃骑兵如同撞击到岸边的洪流,在溅起了一片又一片雪花和破碎的铁甲后,将唐军的军阵一片又一片地推平过去。 最终,那些骑兵狂潮被遏制住,无法再前进。 唐军损失惨重,士气受到了严重的影响,但阵型并未混乱。 应该说还勉强支撑着。 这让多吉感到意外和震惊。 不是说唐军主力精锐在前年跟随哥舒翰一起入关,去拱卫长安了吗? 为何这支唐军战力如此强悍? “步兵主力出击!”多吉用一种不许质疑的语气说道。 他的声音不大,传令兵将他的命令快速传播到中军军阵。 那些同样披着铁甲的吐蕃士兵发出壮胆的呼喝声,然后开始往前推进。 步兵的脚步声如同海潮,铁甲在阳光下映射出来的光辉夺目耀眼。 大约有一万吐蕃步兵行动了,向两翼已经被打残的唐军推过去。 “镇守阵地!”李宓发出了简单的命令之后就没有干涉了。 对于军令严明的唐军来说,各部都有其主要的职能,尤其是在防御的时候,主将不过多干涉反而是最好的。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吐蕃步兵精锐也抵达了战场,他们手持有纹路的盾牌,另一只手里拿着战斧,朝唐军士兵猛力劈砍。 战斧劈砍在唐军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双方快速鏖战起来。 到处都是钝器砸铠甲的声音。 那一个又一个唐军士兵倒下,一个又一个吐蕃士兵也倒下。 吐蕃人用自杀一样的进攻,在兵力优势下,快速重创了唐军的军阵。 “骑兵出击!”李宓再一次发出了一道简单的命令。 后方的唐军骑兵,快速迂回进入战场。 这个时候吐蕃骑兵的伸展空间尚被压缩在两翼,来不及拦截唐军骑兵。 唐军骑兵马蹄声发出愤怒的咆哮,朝吐蕃步兵杀过去,快速冲进去。 以可怕的冲势,冲进了吐蕃步兵中,杀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路。 无数吐蕃士兵在那可怕的铁蹄下被踩踏成肉泥。 多吉也没有着急,他也下达了一个简单的命令:“两翼出击,合围唐军!” 多吉一共带了三万兵马,之前他才出动的一万步兵和数千骑兵,还有一万多兵马可以用。 这就是兵力的优势。 吐蕃人两翼的步兵行动起来之后,如同两张巨大的羽翼快速朝唐军包抄过去。 只要他们完成合围,唐军的骑兵机动空间将会被他们锁死,整个唐军都会被他们锁死。 多吉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哈哈哈地笑道:“记得提唐军主将的人头来我这里!” 只是,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骑兵的铁蹄声。 那声音震动地面,如同山洪。 一阵阵尘埃和碎草中,另一支精锐骑兵快速杀来。 那骑兵全身披着明光铠,手持长槊,势如雷霆般。 多吉一脸困惑,这是哪里来的唐军骑兵? 为何前线斥候没有上报! 他的斥候当然无法上报,因为这一支骑兵是王忠嗣从数十里外的湟中派遣过来的。 打的是急行军的战术,利用这一点点的时间,瞒过了吐蕃斥候的眼睛。 喊杀声呼啸而起。 那些唐军举着长槊,如同奔腾的洪水,朝这边铺天盖地而来。 这一刻,大地都在颤抖。 吐蕃两翼步兵一共一万七千兵马,尚在前进,准备合围的路上。 但两条腿的士兵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 唐军的骑兵援军转瞬即至,快速朝吐蕃士兵横扫而来。 “快!快转型!结阵……” 有一个军官大声喊道。 周围的吐蕃士兵脸上露出惊恐,他们纷纷转身,但又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敌人从何处而来。 大队伍快速乱作一团,就像失去了方向的蚁群。 想要再抵挡,来不及了。 他刚说完,唐军铁蹄已经呼啸而至,就像一大块钢铁压在了一片松散的朽木上。 朽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碎掉。 惨叫声此起彼伏,但这一刻,谁都无法抵挡唐军骑兵威势! 多吉愤怒地叫骂起来:你们不讲武德啊! 在唐军的进攻下,吐蕃侧翼步兵快速散去、被杀死。 陷入到唐军两翼的吐蕃骑兵这个时候才慢慢伸展出来。 可是…… 战局已定! 第540章 吐蕃连续两败! 多吉在溃败中被杀死,之后他的人头被割下来,打包连夜送往湟中城。 天黑之后,尚结息还在等候军报。 墀桑雅甫拉笑着说道:“大相何必如此担忧,多吉兵力占优势,唐军必败无疑!” “嗯,我不担心南线战场,我只是在想王忠嗣到底在想什么,他为何第一步先调动的廓州的唐军,廓州唐军战力如何?” “哈哈哈,大相多虑了,王忠嗣就算再厉害,他没有能打的兵,也一样无法击败我们,以我看,他之所以调度廓州兵马,也是无奈之举,这也表露出了陇右的确没有太多兵力了。” 墀桑雅甫拉冷笑着说道。 “对,你说的是正确的,这表明了王忠嗣缺少兵额,这是一种无奈之举。” “所以我们更应该按照原定的策略,等待王忠嗣过来!” 就在两人商量的时候,南线的战报传来了。 “报!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斥候飞奔到营帐外高呼着,“大相,我军右路兵马与唐军相遇,大败!” 尚结息面色一沉,一边的墀桑雅甫拉也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嗓子里挤出几个字:“这怎么可能……” 尚结息冲出去,一把抢过斥候手里的军报,快速看起来,看完后脸色成了猪肝脸。 “多吉无能啊!” “大相息怒,多吉虽然兵败,但我右路还有两万大军在围城!”墀桑雅甫拉安慰道。 只是他这话音刚落,又一斥候飞奔而来:“报!大相,不好了,唐军发主力攻打我军右路!” “什么!” 尚结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王忠嗣调动廓州兵马,诱惑我从右路分兵三万,趁着我军与廓州唐军酣战,以骑兵进攻!” 墀桑雅甫拉补充道:“这一步是将我军右路五万兵马切割,剩下两万,王忠嗣再从湟中调主力攻击!” 两人说完,同时一愣。 墀桑雅甫拉又道:“王忠嗣消灭我军右路,即可屯主力与我中军对峙!这无疑是解了我们合围唐军的棋。” 尚结息快速看完了这第二份军报,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 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占据的有利地形,这么快就被王忠嗣打破。 “王忠嗣的主力尚未进攻我军右路,此时天色已晚,要打也是明日打!”尚结息自顾自地说着。 似乎战局到这一步,还是有机会的! 整整一晚,尚结息无眠。 到了半夜,多吉的人头送到了王忠嗣面前。 王忠嗣此时就在唐军军营中,唐军军营在距离城池不到十里的地方,与吐蕃右路对峙。 “王尚书!” 走进军营的是李宓。 “李刺史,请坐。” “王尚书,这一次末将可有辱了使命?” “没有,自然没有,这一次你完成得很好!我已经安排人去为战死的儿郎收尸,朝廷的抚恤会快速送到的。” “多谢王尚书。” 两个时辰后,正在睡觉的王忠嗣被唤醒。 外面的天尚未亮,田良丘激动地说道:“我们探查到吐蕃中路军营正在调兵。” 王忠嗣一听,立刻就不困了。 看来中路是来救援的了! “立刻设伏兵,明日天一亮,出击!” “是!” 天慢慢亮起来,中路调动的兵马也有三万,是步骑结合。 大量骑兵在如龙一样的步兵附近掩护。 “如何?”尚结息问斥候。 “唐军暂无动静,也没有围困我军!” “确认王忠嗣可在军营?” “确认王忠嗣就在军营!” “好好好!” “大相,您说唐军会不会在前面一带设伏?” “不可能,我们的斥候都提前调查过。” “那再前面的山坡呢?”墀桑雅甫拉指前面的前面说道,“那里原本是我们埋伏,以打击唐军的。” “那里也不可能,也检查过!” 尚结息话刚说完,斥候就来了:“大相,前面有一路唐军骑兵正快速朝我军靠近!” 尚结息猛然一惊,却又笑道:“不急,我们有骑兵掩护!” “大相,来了很多唐军骑兵!” “来了多少呢?” “至少六千以上!” “你说什么!”尚结息再次变色。 此时,他耳边传来了声响,那是铁蹄的声音,是无数铁蹄的声音。 在北面的阔野,一大片骑兵洪流,从那里流淌过来,在绿色的草地上铺开,从大地上碾压而过。 这几乎是陇右全部的精锐骑兵。 是王忠嗣专门为尚结息准备的。 王忠嗣打仗有三个特点:巧、准、狠! 就是利用精巧的战术分化敌人,再调动敌人,最后将最精锐的兵马集结起来,全力杀一波! 大片的骑兵洪流滚滚而来,淹没了大地,如同海潮一样涌向了吐蕃兵马。 吐蕃左右翼骑兵各两千,根本来不及调度集合起来,只能右翼作战。 而右翼骑兵的数量远远不如唐军骑兵,唐军骑兵快速合围、冲杀进了没有来得及准备的步兵阵型。 只是一瞬间,就直接撕开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里面的士兵被碾压成了碎肉。 吐蕃骑兵被缠住,分身乏术了。 步兵沦为待宰羔羊。 “儿郎们!杀过去,杀死那些唐狗!”尚结息愤怒地吼叫着。 但一切情绪上的愤怒都没有用了,还在行进中的吐蕃军被冲击得七零八碎,狼狈逃窜。 尚结息和墀桑雅甫拉在亲卫牙兵的簇拥下,才勉强逃脱,快速向中路大军军营逃去。 狼狈的尚结息除了愤怒,还忍不住质问:“为何如此规模的唐军骑兵进入战场,我们的斥候完全没有察觉!” “把北线所有的斥候抓起来,就地斩首!” “大相息怒,唐军骑兵可能是从五十里以外过来的,而且是连夜赶过来,我们根本无法提前探查道。 “我不需要解释,你去给那些斥候陪葬吧!” 陇右之战来的快,似乎战局结束的更快。 第一天,吐蕃右路被废了三万。 第二天,吐蕃中路被废了三万。 但尚结息依然不死心,他没有打算撤兵,因为除了右路,另外两路至少占据着有利的地形。 但他不知道,达扎路恭兵败的消息,已经在路上了。 第541章 吐蕃大局已失 “怕什么!”尚结息回到中军的营帐中,他的脸色非常难看,“我们兵多,唐军两线作战,南线失利!最多十日,史思明的大军就会南下!” 营帐内,吐蕃诸将神情都很沮丧。 接下来,尚结息说出了一句非常有水准且极具军事哲学的话:我们在战略上已经占据优势,目前战术层面的失利,只是暂时的,诸位不必太过在意!” 他说这话后,营帐内的气氛才缓和起来。 但外面,北线的数十名斥候现在都跪在那里,脑袋一颗又一颗地掉下来。 一边有专门的人把脑袋捡起来,悬挂在军营的辕门上,以此来警示众人。 四月初七,河湟一带的风依旧很大,吹得那些风幡猎猎作响。 “战死者达两千二百三十四人,伤者一千六百八十九人。此两次,杀死敌军三万,俘虏八千!” 田良丘为王忠嗣做了简短的回报。 再叹了口气,补充了一句:“死者比伤者还多,足见当时战场之惨烈!” “我会提报到京师的。”与田良丘不同,王忠嗣显得格外冷静,“朝廷的抚恤金会快速发下去。” 多年的军旅生涯,已经不允许王忠嗣在面临战死或者危机局面的时候有多余的情绪。 这也是他能够快速稳定陇右战线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他的眼神平静,看不出一丝波纹,意志力如同钢铁一样。 “经过了这一次的大败后,吐蕃大军开始真正的收缩成防御阵型。”田良丘再发言,“防御很完善,而且他们依旧占据了一部分有利地形。” 陇右的核心是鄯州一带的河湟谷地,是高原一带少有的一块有河流且能耕种的平地。 陇右节度使就驻扎在那里。 沿着河湟谷地往西侧行走,就会出现无数座看不到尽头的大山,其中比较出名的有日月山。 日月山属于祁连山脉。 日月山有进入青藏的道路。 文成公主当年嫁给松赞干布,就是走的河湟谷地,再到日月山,最后进入吐蕃。 而日月山的南面,也有一块肥沃的土地,黄河在这里蜿蜒而过,形成了农业与畜牧业结合的地带。 这就是黄河九曲之地。 黄河九曲之地就是吐蕃对付大唐的前沿阵地。 尚结息的大军不止在石堡城附近的山川之间,是为了遏制住唐军在这连绵起伏的山川道路间修建要塞,控制住吐蕃在石堡城的防守之势。 所以,这里的地形,是非常复杂的。 既然地形复杂,那么天时地利人和中的地利,就占据了关键因素。 尚结息虽然两败,但他的兵马依然围着三座城。 右路兵马虽说送了三万,另外两万却蜷缩在城下继续装大爷。 唐军也没有急着打。 唐军不急着打,不是不能打,即便好的地形被吐蕃人先捏在了手里,可别忘了城内还有唐军。 城内外呼应,还是可以打出漂亮战绩的。 可王忠嗣依然没有下令要打,因为他在等。 等剑南的捷报。 剑南的捷报一旦送来,对于吐蕃局势将占据压倒性优势。 如果哥舒翰在剑南道的战败消息传来,王忠嗣就会不顾一切地在这里与尚结息血战到底。 用整个陇右的兵力,挫败吐蕃,从而挽救西南崩塌的局势。 王忠嗣,在军事战略上,能够站在与李倓、李泌一个高度上的人。 并且在陇右全盘操作上,无人能敌的人。 即便哥舒翰在剑南道打的不顺,他也有最后的底牌让吐蕃掉一半的血。 当然,那是最坏的局面。 他不会轻易如此,甚至不会现在下令全军出击。 因为他是一个冷静再冷静的统帅,陇右的防线,是他一年呕心沥血布置出来的。 是用来和吐蕃打持久战的,不是用来血拼的。 就在王忠嗣这个时候,一份文书传来了,是从已经进入蜀地的李倓那里发来的。 王忠嗣小心翼翼打开,开始阅读:剑南道大捷! 几乎与王忠嗣同时接到书信,只不过尚结息接到的是战败的书信。 达扎路恭在书信里详细地汇报了南诏人是如何坑死他们的。 尚结息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该回去了。 陇右和剑南道,虽然相隔甚远,但可以说相辅相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为它们都是大唐和吐蕃两个超级帝国战略博弈的结果。 四月初八,剑南道全面大胜的捷报传回长安。 一时间,长安欢声一片。 而紧接着,也就是四月初九,陇右道的捷报也传回去了。 前不久的阴霾不一扫而空。 王师的强大,再一次展现在了世人面前。 连李隆基也感到震惊,随后笑起来:“三郎类我!我当初没有看错人呐!” 高力士搀扶着李隆基坐下,后苑再一次翩翩起舞,琵琶声起,如同当年李隆基刚继位之时。 似乎又预示着另一个盛世将到来,只不过这一次的主角不是李隆基。 四月初十,李倓抵达了益州。 四月的益州晴空万里,还没有热起来,田地里的麦子青黄不接,但一望无际。 “圣人,臣已经遣人去调查过,现在益州的钱行正在给民间贷款,利息就是按照朝廷规定的来的。” 元载骑着马,到了李倓旁边。 “钱行的贷款比民间要低一些,不少农民都在钱行排队。话说这个鲜于仲通打仗不行,吏治确实不错。”元载夸赞道,“我还派人暗中询问过,益州各县下面已经设立村长,从长安调度过来的大学生很快就分配了下去。” “各县呢?” “各县有人想要往村官里塞人,据说有一个县令把自己的外甥塞到村官里,被鲜于仲通发现后,严惩,提报上吏部,撤了那个县令,县令的外甥永不入仕。” 李倓点了点头。 “这个鲜于仲通是认真的啊!” “算是赎罪了吧。” 这是一个好消息,鲜于仲通如果能把整个益州基层的新政做起来,意味着剑南道的后勤体系将发生一个质的飞跃。 此时,益州各级官员已经在新都一带恭候圣驾。 第542章 都是大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益州还是上了一批新官员的,众人跟着鲜于仲通等候着。 而且也都寻思好,待会如何拍拍圣人的马屁。 有人偷瞄了一眼,这种事是不是要积极一些? 要抢先一些? 对! 待会要抢答! 众人相互对视,心照不宣。 都是对手! 又过片刻,只见大队伍来了,鲜于仲通立刻带着人上去。 “臣等恭迎圣驾。” 众人道。 但圣人旁边却有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为圣人牵着马,看也不看众人,谄媚地说道:“圣人,您还是那么的英姿飒爽!” “圣人,您是不知道啊,臣在这剑南道数月,每日都在想念圣人,每每想起圣人的教诲,都喜不自禁、泣不成声!” “诶,圣人您这边请,臣在剑南道多次考察民情,也多次按照圣人的教诲,给官员们指导,现在益州民心安定,并不是臣的功劳,而是圣人教诲了臣,臣才能做到的,是圣人的功劳!” “……” 杨国忠越说越嗨,越说其他人越震惊。 你他妈的在益州每次开会迟到,午饭的时候偷吃同僚的,没事还跑到青楼去办完事不给钱。 你他妈的是怎么好意思在圣人面前嘻嘻哈哈的! 看着杨国忠那张嘴脸,李倓只觉得好笑,实际上他也笑了出来。 杨国忠也跟着笑了。 杨国忠回头看了一眼杨玉环的车,从窗帘处与自己的妹妹对视一眼,心中开始窃喜起来。 “臣参见陛下!”鲜于仲通再说了一遍。 “都不必多礼,刚才朕与杨御史聊了几句,朕听到你们的声音了。” “谢陛下。” “鲜于仲通。” “臣在!” “上马,陪朕聊聊!” “是!” 鲜于仲通翻身上马。 “益州民情如何?” “尚在恢复,那田间的稻子今年虽然种得有点晚,但也都赶上了。” “新政呢?” “臣在成都县和郫县先后采取了两次民意调查,成都县和郫县的县令,都不合格。” “把民意调查的文书呈递上去就可以了。” “已经呈递了。”鲜于仲通担忧起来,“不过按照目前这个情况,如果各级官员都不合格,岂不是要闹出大风波来?” “事情没有做好,还怕大风波?”李倓淡淡道。 “是,圣人教诲得是。” “钱行的情况呢?” “钱行存有十万贯,钱是充足的。” “现在新政才刚开始,之后还会有很多麻烦,你要及时上报。” “是。” “哥舒翰还在前线吗?” “哥舒大夫昨日来信,说他整顿了洮州边防后,就回成都面圣。” “好,朕等他几日。” 接下来几日,李倓就住在了成都,并且开始带着人逐个逐个访问。 得知圣人到益州安抚民情,益州百姓激动不已,纷纷称赞圣人。 益州几个大家族,几乎被杨国忠给清除掉了。 在这一次的访查中,李倓遇到不少年轻的吏员正在丈量田地。 基本上也没有遇到什么大的阻碍了。 这说明了一点:民间大势力清扫后,后续的工作会容易不少。 而且现在随着纸张的普及,丈量田地的确更容易了许多。 转眼到了四月十三日,哥舒翰从洮州赶回来。 “臣参见圣人,前线诸事繁忙,臣未能迎驾,请圣人恕罪!” “无妨,前线事务重要。”李倓淡淡说道,“这一次你做的很好,立了大功,天宝年间你击败吐蕃,爵位是西平郡王,因为灵宝之战失误,被剥夺了爵位。” “现在,朕再赐你爵位,南平郡王。” 哥舒翰立刻道:“多谢圣人!但这一次,臣要为圣人引荐一人,此人才是功劳最大的!” “谁?” “李晟,李良器!” “朕在你的捷报里看到了。”李倓面色平静,心中却翻江倒海。 看来金子真的难以掩饰光芒。 去年李晟在陇右跟着王忠嗣立了功,今年又跟着哥舒翰立了功。 “此人现在正在外面听宣,臣斗胆带他来的。” “你不让他来,朕也要宣他,让他进来。” 哥舒翰是王忠嗣的牙兵,也就是亲卫兵。 而李晟,则是跟着哥舒翰混的。 去年就是哥舒翰让李晟配合的王忠嗣。 可以说,这几个人,都算是王忠嗣的人。 哥舒翰不揽功,实属难得。 李晟大步走进来:“臣参见圣人!” “大唐又多一员名将啊!”李倓拍了拍李晟的肩膀。 “臣不敢当!” “你当得起!”李倓道,“朕赐你忠武将军。。” “臣多谢圣人!” 忠武将军是上四品武官,级别已经不算低。 “至于你的职位升迁,朕不干预了,哥舒大夫提报到兵部,兵部会做安排。” “是!” “朕前几日,收到了王忠嗣的信,陇右吐蕃军被他击败了两次,吐蕃大军现在只能龟缩起来。” 哥舒翰闻言大喜,立刻道:“恭喜圣人!” 李倓来回走动几下,似乎在思考问题,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吐蕃两线失利,必然想着在西域再起事端,这一点朕已经提前安排。” “朕现在要将吐蕃在西南的势力快速清除,这可以办到吧?” “南诏这一次恐怕被我们打怕了,我们要趁机将南诏拉过来,利用南诏来清除吐蕃的势力,让吐蕃对西南的干预彻底结束。” “朕也是这么想的,需要人再出使南诏,这个朕会安排的。”李倓说道,“但我们不能完全指望南诏,我们的兵马要驻扎到南诏境内,以保护南诏安全为由,可否行?” 哥舒翰愣了一下,把军队驻扎到南诏境内,太和城? 还是圣人会玩啊! “可行!” “派谁?” “崔宁和李晟!” “好,你推荐的人,朕放心,且李卿刚立过大功,给他多少兵马?” “五千足矣!”哥舒翰道。 李倓看了一眼李晟,李晟连忙道:“足矣!但臣有问题要问。” “什么问题?” “陛下最终的目的是要灭掉南诏,还是吐蕃,还是两个一起灭掉,或者说南诏留下?” “问得好,将南诏和吐蕃都变成大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谈不上灭谁!” 第543章 吐蕃的挣扎 四月十五日,逻些城。 “达扎路恭在西南战线损兵折将!尚结息向我保证的两线击溃唐军的承诺,就是一个笑话!” 大殿内,赤德祖赞愤怒的声音在回响。 大臣们都沉默。 “尚结息不听调令,擅自发兵,罢去大相一职!尚结赞领大相,全权负责前线兵力!” “是!” 大殿内依然安静。 赤德祖赞目光落到了娘·定埃增桑布身上,问道:“你之前说的那个唐人,现在何处?” “就在外面恭候。” “唤进来。” 严庄裹着厚厚的衣服,他实在想不通,这初夏的逻些城怎么会这么冷,跟河北不一样,跟关中也不一样。 严庄走进去,看到了赤德祖赞,他用唐人的礼仪行礼:“在下严庄,参见赞普。” 翻译官为赤德祖赞翻译。 “你为何来我这里?” “我原本是安禄山的宰相,史思明夺了安禄山的权,我无法追随史思明,又不能投降长安,久闻赞普英名,前来投奔。” “你能够给我带来什么?” “安禄山起兵的所有策略,都是我为他做的,只可惜他本人被他的儿子杀死,他儿子不成器,权力被史思明夺走了。” 赤德祖赞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继续问道:“那你说说,以现在的局面,我该如何做?” “我听说了,大蕃西南战事不利,陇右战事也不利。”严庄故意将音调提高,语气却非常沉稳,给人一种老谋深算的感觉。 “是的,这件事也没有隐瞒你的必要,你说说你的看法,说得好,我可以让你荣华富贵,说得我不满意,我就把你的皮剥下来。” 严庄背后冷汗直冒,但他却依然镇定地说着:“赞普可知道唐军在河北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的?” “唐军在河北大量修建堡垒要塞,连成线,以此来防御史思明。” “哦?”赤德祖赞疑惑起来,似乎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大唐与吐蕃对峙百余年,在李隆基之前,大唐和吐蕃的战争,基本上是大兵团纵深大作战。 等到李隆基时代,开始玩修建堡垒。 没错,修建堡垒,逐步往前推这种战术就是从李隆基时代开始的,而且效果非常好。 在这之前的几千年,基本上没有这种成体系的战术,因为需要大量精密化的组织结构。 这种组织结构的基础离不开对繁躁的信息处理,而这种信息的载体是纸。 也是因为纸的制造技术在唐朝有了一个小的飞跃,才有了这个战术的前提。 至于战国时期的那种推进战术,与这种边境要塞堡垒战术区别还是非常大的。 到了数百年之后,大宋的范仲淹在对付西夏的时候,再一次重新提到并说服大宋赵官家使用了这种战术。 再往后退,曾国藩的结硬寨战术也几乎脱胎于此。 “大唐现在到处修建边塞城堡以此来逼迫敌人。”严庄冷静地说着,“这个策略有一个巨大的好处,就是能稳扎稳打地往前推进,直到这些城堡占据了冲要之地后,就削平了敌人的地利优势!迎来了决战时机!” 他说到这里,大殿内所有吐蕃人脸色都已经变了。 地理优势,在战争中多么重要的因素啊! 地理优势可以影响战争时机,在这个生产力不发达的时代,甚至可以决定整个战局。 例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按照严庄的说法,唐军用这种战术,在日月山附近修建起多个要塞,如同巨大的钳子,将石堡城牢牢钳在日月山,那吐蕃人将彻底失去日月山一带的地利防御。 等到一定的时机,唐军将迎来大兵团决战时机。 “对付史思明如此,对付你们也是如此。” 严庄脸上带着几分笑容,那是淡定从容的笑容。 “阁下既然来了我这里,又胆敢站在了我面前,就一定有反制唐军的策略,不是吗?”赤德祖赞脸上的笑容更加夸张,就像长在满是沟壑上一朵枯萎而诡异的花,令人不寒而栗,“毕竟谁都是爱惜自己的人头的。” “是的,赞普,在下的确有反制之策。”严庄不紧不慢地说道,“反制之策就是和唐军一样,修建大量的堡垒,将战线遏制在日月山附近!” 严庄此话一出,大殿内的大臣们都开始议论起来。 “这不行,我们的人力有限,不能把人都浪费在建立城池上,我们的人都是战士,怎么能让战士去做这种事呢?” “是啊是啊!这完全是放弃了我大蕃最擅长的一面,跟着敌人的脚步去走!” “这个人是唐人派来的细作吧!” “……” 大殿内指责的声音连成片。 赤德祖赞的目光落到了娘·定埃增桑布身上,这位德高望重的名臣、佛家大师。 “师僧怎么看?” 娘·定埃增桑布沉默片刻,才开口用最简单的语言说道:“只能如此。” 只能如此四个字背后,已经包含了诸多战略的假设,但都被推翻。 从战术结构和地形要塞,以及时间维度来推断,最终就只能是这四个字。 这世界上,所有的决策最终都没办法是最优策,而是综合了多方实际情况后,被迫的妥协。 吐蕃正面输了两场,而且还是在占据咽喉要塞的情况下。 巨大的危机已经笼罩在逻些城的上空,如果再不采取新的策略,黄河九曲之地那块肥沃的土地和牧场,将会被唐军塞满堡垒,最后的结局就是吐蕃人全部回到高原之上,困死在这个环境恶劣的地方。 “除了这一点,你还有别的策略吗?”赤德祖赞再一次问道。 “当然还有。” “你全部说出来。” “在陇右与唐军形成对峙局面,将突破口重点放到西域,从大勃律国入手。”严庄言简意赅,不说任何废话。 他的提议再一次引起了大殿内的热议。 “阁下可知西域有多远?” “我自然是知道的。” “既然阁下知道,为何还要提这种意见?” “因为西南方向的南诏,在战败之后,重新认识到唐军的强大,他们那里的亲唐派一定会再一次占据主导地位,毕竟南诏人爱慕大唐的文化、商品,但西域就不一样了,西域距离长安万里之遥,长安的手是没有办法伸过去的。” 第544章 新民之政 四月十六日,成都。 “关于土地契约的册子,都在这里了。” 一个年轻人将官府的文书毕恭毕敬地呈递过来。 李倓仔仔细细看翻阅着。 “土地契约与户籍分开后,有出现问题吗?”李倓问道。 “没有出现问题,分开后,土地买卖反而更加方便了。”年轻的吏员小心谨慎地说着。 他一辈子都没有想到,自己能见到当今圣人。 更没有想到,圣人如此年轻,并且还亲自到基层来考察土地。 “土地买卖多吗?” 这个时候,剑南道营田使刘问之问了一句。 “上个月王家村土地买卖有八起。” “王家村有多少户?”刘问之继续问道。 “有五十户。” “一个月内,五十户就有八起买卖!”刘问之感慨了一声,“这个土地买卖有些多了。” 在场没有其他人说话。 “圣人,这个制度是需要做补充的。”刘问之继续说道,“否则土地将会大量流失。” “流失到何处?”李倓问道。 “流失到有钱有权的人手里。” “为什么?”李倓又问道。 刘问之心里想着,这还用问吗? “有权和有钱的人,他们有钱买。” “有钱买,农民就会卖吗?”李倓继续问。 “农民可能会被迫卖田。” “农民在什么情况下被迫卖田?” “在有权和有钱人的威逼利诱下。”刘问之如实回答。 “那这件事为什么会出现呢?”李倓反问,“难道是因为土地可以买卖,所以有权和有钱人就会威逼利诱农民卖地吗?” 刘问之一时间没有捋顺这个逻辑,圣人却继续说道:“当土地不能买卖的时候,有权和有钱人就不能拿到土地吗?” “这……” “有权和有钱人之所以能威逼利诱农民卖地,不是因为土地是否被允许买卖,而是地方司法监察的不足,是权贵对百姓的一种践踏,与商业是两回事!” 李倓看了一眼刘问之。 刘问之是大唐典型的保守派官员,与裴冕一样。 这一部分官员,既反对新政派对土地全面改革,例如两税法和新的户籍制度,但他们又认为大唐的土地的确需要做一定的调整。 例如要恢复到建国之初,土地是严格禁止买卖的。 土地禁止买卖,是为了遏制豪强重新掌握地方话语权。 “但臣还是认为,土地被少部分买过去……” “刘公多虑了。”一边的元载说道,“新税法在那里摆着,谁愿意买更多土地去为自己增加赋税呢?” 超过一百亩的,每亩纳税五成! 一个人如果有一万亩地,他要雇人去种,种地的这个人要吃饭,勉强温饱至少三成,还有七成,有五成给朝廷,另外两成在运输中不浪费掉就不错了。 这完全是一个亏本买卖。 刘问之却说道:“逃税漏税屡见不鲜……” “这还是律法问题,如果逃税漏税屡见不鲜,那就是地方执法不严,宪司官员为官不密,是故意不作为,是为自己留出巨大的利益。” 元载不紧不慢地说着。 “刘公,我们都在大唐围观多年,这些人的做派和小伎俩您应该也很清楚,不是吗?” “元相公说得是,是下官考虑不周了。” “圣人以德治国,以法治天下。”元载再强调道,“否则这剑南道刚设立的宪司是做什么的呢?” “好了,今日不讨论这个话题。”李倓温和地说道,“刘卿的担忧是正常的,我们正在走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以前没人走过,朝堂上下,包括民间,习惯了过去的想法,刚开始不习惯是正常的。” 那个年轻的吏员听到圣人说这样的话,激动起来,他忍不住说道:“陛下圣明,那八起买卖田地的人,都是家中丁数较多的,他们想要充实到一百亩,多种一些。而卖地的人家,家中丁数不足,多余的田也荒了。” “当然,也有一户是买了几百亩地,说是要雇佣之前战事流往过来的难民去种地。” “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圣人,我叫裴仲。” “姓裴,是河东人吗?” “是的,我是河东人,是河东裴氏,但我家里已经没落,去年三月入的长安大学,今年二月到的益州。” 李倓很满地地点头,实际上,他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这种人才的特点也很突出,他们并不会显得高深莫测,也不会显得世故圆滑,更不是像白季庚那样属于工科人才。 他们更像杜甫,读了书,有理想、踏实,耐心且正直,敢去做事,接受新鲜事物能力强。 大唐的基层吏员改制,需要这样新鲜的血液。 让无数个裴仲下基层去,去近两千个县城下面的乡里去做村正。 大唐是没有村正的,新政的需要,设立了这个职位,主要是对接理正,加强朝廷对乡里的掌控。 “上一次对县令的民意调查,也是你帮忙收集的?” “是的。” “你说说细节。” “我负责的乡,一共有10个村,我手中有每一个村,每一户人家的户籍,田契有副本,户籍有450户。每一个村的村长一天就可以调查完,在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整理。” 裴仲说得很仔细。 “在调查的过程中,老百姓一般会怎么说?” “主要说的是县令在任之时,有无冤案,有无多征收税赋,有无欺负民间百姓这些事。” 李倓道:“嗯,这些事都是与民众有关的,他们更关心这些。” “还有一户人家提到了成都大学,说是成都县尉之子,并没有参与考评和面核,就直接进去了。这件事是两个月前的事,我去打听过,不少同僚是不知道的。” “那你是怎么处理的?” “写在民意调查里,呈报给了刺史。鲜于刺史上个月亲自追查了此事,让那个县尉之子参与正常考评,没有通过,不予录取,县尉也被停职。” 李倓顿了一下,问道:“知道鲜于仲通为何会亲自处理这件事吗?” “鲜于刺史大公无私……” “错!”年轻的圣人言简意赅,“因为鲜于仲通如果不处理这件事,在对他的民意调查的时候,有人会把这件事报上去,他会因此受到惩罚!” 第545章 民意即圣人之剑! 圣人一席话让裴仲醍醐灌顶。 裴仲说道:“这是一种有效的监督机制,一种并不单一的上报机制。” 李倓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裴仲竟然立刻就总结出了这种机制的精髓。 李倓点了点,说道:“所谓的监督机制,其实是一种情报收集处理和反馈。” 情报收集,用21世纪的话就是信息收集。 “真实情报越公开,监督机制的作用越明显。当情报越模糊,权力腐败的土壤就越肥沃。” 听到圣人这些话,众人只感觉内心一震,似乎心里的某些东西被触碰到了。 “情报的模糊,又与情报反馈者是否拥有持续有效反馈情报渠道有关。” “圣人,我很愚钝,不知这句话如何理解?”裴仲说道。 “例如贪腐的情报如果只掌握在监察官员手中,监察官员知道了某刺史的腐败,监察官员可能有两种选择。” “一、上奏,严惩这位刺史。” “二、当做不知道,继续查,查完回去复命。” “这个时候,这个情报就只掌握在监察官员手里,是否要严惩,不是朝廷能决定的,也不是百姓能决定的,而是这位监察官员所决定的。”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是政治学中一个很基础的概念,信息即权力! 其实这些人都知道贪腐来自不透明,可如何透明呢? 朝廷多次派御史巡查各地,每一任皇帝如此,年年如此,但贪污还是层出不穷。 先哲们在思考如何治国的时候,儒家给出的方法是礼仪仁智信,是德。 以德治国,要求官员有崇高的德行。 但一千多年,儒家的这一套并不能有效遏制贪腐。 甚至贪官打着礼的旗帜,公然行贿。 显然,德无法有效解决这个问题,甚至效果微乎其微。 众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裴仲才说道:“朝廷派遣监察御史到地方上,向上流通的情报只掌握在监察御史手里,但如果定期做民意调查,民众众多,收集的情报也多,更偏向于真实性。如果一部分官员处于私心想要隐瞒,难度会很大,甚至几乎不可能。” 在场的都知道,这些民意收集上来,是要留副本的。 而且收集的这些民意,不是某一个人收集,而是多人在不同地方收集。 这进一步避免了信息收集权的集中,降低了隐瞒的概率。 就比如刚才裴仲所说的成都县尉安排自己的儿子进入成都大学这件事,利益相关的官员们是不会说的。 只有从民间去问。 但只从几户人家,那几户人家也未必会说。 按照流程,民意全收集,这件事被上报上来的概率将大幅增加。 这是一套从底层做持续多方面反抗情报的机制,多方向的情报收集,也迫使官员在一定程度上必须公开化这些情报。 一定程度上公开化这些情报,进一步逼迫官员去追查不法之事。 官员追查不法之事,最终呈递到御史或者京师。 御史或者京师官员不作为,这些情报就会惊动宰相或者御史中丞,甚至皇帝。 综上所述,这其实是一套从下至上的情报持续反馈机制。 在公开化下,贪腐的记录是没办法被相关官员们无视的,否则很容易被政敌扣上人浮于事的帽子。 “你很聪明。”李倓看着裴仲说道,“这是新民之政。” 说到这里,李倓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斩杀大唐贪官的不是朕手中的剑,而是民意!” 刘问之沉思片刻说道:“如果将这些都下放到民间,那民岂不是能威胁官了?” 李倓笑了笑,也不怪罪刘问之,而是轻轻地问了一句:“刘卿在害怕什么呢?” 刘问之背后惊出一身冷汗,说道:“臣只是担心有些刁民……” “卿过虑了。” 从成都县衙离开后,李倓又带着人去成都织造司去考察。 益州蜀锦自古闻名天下,这一次李倓带了兰陵萧氏、赵郡李氏到蜀地。 为什么? 就是要打通蜀地与外界的商业往来。 新民之政快速让基层扎根到乡里,商业则可以进一步使益州变得富饶,物资充沛。 当动员大军的时候,不仅要有人有动员机制,还要有物资。 这样才能远征! 年轻的圣人带着官员到织造司,他是这样说的:“商社私营股份制在两京取得了很大的成效,剑南道要全面推行,商社东家要与工人签订契约!朝廷给了商社赚钱的机会,如果商社不愿意把一部分利润分给工人,那这样的商社也没有必要在大唐存在!” 接下来,李倓讲出了他那句最着名的语录:“朕要还富于民!” 如何还富于民呢? 是砍了有钱人把钱分下去吗? 钱分下去后呢? 让穷人去用那些钱买东西吗? 花完之后呢? 穷人再来找圣人要钱,圣人再给,穷人再花? 在现代社会的体系中,人类之所以能在短短数百年创造比过去数千年多无数倍的财富。 除了生产力,还有分配制度。 只靠抢和发的分配制度,是无法持久的。 只有创造和分工才能让绝大部分人进入到利益的分配中。 即便是给企业家打工的工人,也比过去给地主种庄稼的佃户要强一百倍。 为什么? 因为在商业世界里,需要消费者,所以生产的企业家必须迎合消费者。 但在农业世界里,需要的只是工具,地主并不需要迎合工具。 因为他们的利益来源于工具的劳动,而不是工具的消费。 当工具有了消费权,工具的地位才会真正提升起来。 这就回到了李倓说还富于民这个概念上。 还富于民不是劫富济贫,而是在大分工下,让民众分一杯羹。 这不是理想的乌托邦,也不是最完美的制度,但在人类目前能够实施的情况下,已经是最好的一种方法。 在两京的商业新政如火如荼的时候,剑南道也开启了它新的时代。 无数机杼重新在成都响起,初夏的风吹过无边的麦田。 在姚州,唐军再一次掌握了控制权。 来自大唐的使者,也重新出使南诏。 新的国际形势正在形成。 如果一切顺利,陇右、河北、河南等地将陆续开始这样的新政。 四月十七日,史思明的五万大军浩浩荡荡进入常山。 第546章 对幽州的封锁战略! 史思明在进入常山后,就开始用骑兵开道。 而且前锋官是田承嗣,那些同罗骑兵如同一道道流入常山的冰冷铁流,打算用他们锋利的刀剑,撕碎一切。 但这一次,似乎不太一样了。 田承嗣明显感觉到乡里的人变少,甚至荒芜。 前锋大军唯一抓到的十几个人,也是枯骨嶙峋,榨不出油水。 询问之下,以往那些分布在各地乡野里的人,要么南迁,要么已经迁入城中。 当然,大部分都南迁,进入到河南、淮南等地。 剩下的进城的人,都被李光弼收编,成了唐军正式编制。 等田承嗣到上一次的新市的时候,发现那里多了一座城池。 城池不算大,但却完整地伫立在了那里。 田承嗣心中一百个疑惑,从去年九月退兵到今年四月,才半年时间。 而且常山距离幽州不算远,这里有一座城池出现,为什么从来没有听斥候说过呢? 田承嗣并没有多想,因为史思明交给他的任务是快速清扫唐军周围的乡里。 一是给大军开路,二是囤积粮草,三是造势。 新市他肯定是打不了了,骑兵没法攻城。 田承嗣兴致勃勃绕过新市,快速往西南,结果他刚行军三十里,又发现了一座城池。 与上午发现的那城池一样,不大,整体呈红色。 真是见鬼了! 田承嗣心中更加疑惑,这里凭空多了两座城市,为什么幽州从来没有人提过? 田承嗣依然不打算打这里,而是准备绕过前面的真定城,进入常山腹地。 四月十八日,气势汹汹的田承嗣,绕开了常山的真定城,往鹿泉和石邑一带快速突进。 他准备用强势的骑兵,为唐军造成最大的威慑,以此来打乱唐军的阵脚。 但情况再一次出乎他的预料。 在真定西面四十里,不到鹿泉的地方,耸立着一座城池,与昨日他看到的城池一般无二。 甚至城池的外在形式、颜色、高度,都一模一样。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还派人去城池下面仔细瞧,结果等来的是唐军的箭雨。 田承嗣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后脊有些发凉。 他呆呆看着前面那座城池,那座明明很正常的城池,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再看了看四周,他仿佛看到无数城池耸立,将他的精锐骑兵团团围住。 田承嗣感觉到呼吸沉重,一股强烈不安的情绪快速包裹住他。 他深吸了几次后,快速下达撤兵的命令。 这前后才不到两百里,除去真定城,已经发现了三座军事要塞。 更可怕的是,除了军事要塞,外面的田已经全部荒芜,看不到种地的人。 前年安禄山统率大军南下,田承嗣在军中,他曾经经过河北。 在他的眼中,河北是阡陌连成片的富饶之地。 哪怕是去年,田承嗣和史思明还在对峙的时候,双方投入大量军队,河北依然有许多人停留,还在种地。 但现在,此时此刻,田承嗣看到的只有荒漠。 已经破败的乡里,倒塌的房屋,毫无生机,只剩下枯树上几只盘旋的鸟。 唐军在这里采取了极端的坚壁清野! 到下午的时候,田承嗣回到了主营。 他将自己所见所闻全部汇报给史思明。 史思明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问高尚:“河北的情报为何没有记录这一点?” “陛下,斥候确实没有汇报这一点。”高尚额头开始冒冷汗,“臣从来没有听下面的人汇报过。” “这不可能!如此明显的防御,斥候不可能不汇报!” “陛下,臣之前也没有听说过。”说话的是张通儒。 张通儒在前年南下,第一个围攻清河,兵败不报,导致战机判断出错,安禄山部来不及及时调兵困死清河。 最后史思明对付常山的时候,清河已经尾大不掉,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 就是这么一个人,依然在史思明这里混了个兵部侍郎的官职。 这其实也侧面地反映了,史思明多武将,而少文官。 “陛下,有没有可能,那些城池是最近一个月才修建的,或者最近半个月,斥候在反馈整个常山情报的时候,因为时间太短而有纰漏?” 史思明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张通儒,仿佛在说:你他妈的在逗我玩是不是! “陛下,如果常山现在城池林立,我们想要快速攻打,恐怕很难,只能再一次取中路了!”高尚说道。 “你的意思是打……清河?” “是的。”高尚继续说道,“臣认为,对付河北唐军,应该采取疲惫的策略,而不是想着决战定胜负。” “何为疲惫的策略?” “我军优势就是骑兵,骑兵的优势在于快,能够在河北来去无踪,我们不需要攻打清河城,只需要劫掠周围就可以了,只要将清河城附近的县和乡都扫空,就能增加清河补给的难度,也能造成唐军人心的恐慌。” “好!你说得很好!” “有没有可能,清河也坚壁清野了?”张通儒突然说道。 “不可能的事,清河是河北腹地,不会那样做的。”高尚呵呵笑道,“我一个月前刚派了商队南下,没有人说这件事。” 史思明眺望前方,他说道:“情况紧急,如果我们南下晚了,就会给清河坚壁清野的机会。“ 说完,他下令道:“全军立刻拔营,我们去清河!” 此时,河北采访使许远正和康阿义巡防完回来,白季庚也在他们旁边。 “子申。” “如果我们在瀛州再修建几座城池,需要多长时间?”康阿义问道。 “一样,一座城池十日之内可以建起围墙!”白季庚说道,“红砖大量制造后,修建城墙比以往要快得多,只需要提前准备好砖头和泥浆即可!” “那我们还真可以将城池修建到瀛州,将战线推到幽州门口!” “如此,便能彻底封锁史贼,他的骑兵优势将荡然无存!” “你看我们清河,增加了五座城池,现在史思明发兵的消息传来,乡里的人都进城了,粮食也都进来了。” 第547章 被迫跟节奏的史思明 大概是四月二十二日,正准备在河北战场好好抢掠一番的史思明,再一次收到了斥候们的反馈。 当史思明看到那些汇报后,整个人都惊呆住。 不仅仅史思明,当其他人得知了这份汇报后,也都惊呆住。 因为这份汇报中描述的清河北面的冀州、深州,都出现了大量的城池。 这些城池如同雨后春笋一样突然冒了出来,星罗棋布地分布在河北大地上。 那些乡里与田承嗣在常山看到的如出一辙,几乎都空了,没有人烟。 今年的春耕也没有动静。 不是一两处地方没有动静,而是冀州、深州,都没有动静。 纵横数百里的大地,就如同一张干巴巴的老皮一样,死气沉沉。 史思明感觉自己一下子仿佛来到了无人之境。 但那些伫立的城池又在告诉史思明,这里是有人的,人都在城池里。 史思明依稀记得,半年前结束清河之战的时候,从瀛州到深州到冀州这一片,还有很多人。 而且没有那么多城池。 半年时间,世界似乎完全变了! 史思明不甘心,已经发兵了,难道就这样回去? 思忖再三,他还是决定派人去打一座城池。 城池修建得那么快,应该不牢固吧? 结果才三天,现实就给了史思明当头一棒。 那城池比过去的城池不仅更高,而且更加坚固,攻打难度更大。 他的兵马只能仓促退回来,并且严密的驻扎下来。 这一遭遭遇,让史思明心中升起一丝恐惧,他甚至开始认为这是郭子仪和李光弼的阴谋。 打算将自己困死在这里! 他慌忙环顾四野,那空阔不见人烟的某个地方,有没有隐藏着大量唐军步骑? 史思明的大臣们就目前的局势,开始了新一轮的辩论。 以高尚为首的人,认为唐军修建大量城池,是不敢应战,是一种懦弱的表现,更不应该撤兵,而是深入清河以南,去饮马黄河。 那里有更加诱人的财富和人口。 众所周知,高尚背后的支持者是史朝清,是最受史思明疼爱的儿子,将来很可能继任大典。 这方面来说,高尚非常有号召力。 但以丞相周贽为首的派系,却反对南下,因为南下风险太大,稍有不慎就容易被李光弼断了后路。 周贽是史思明的心腹,比耿仁智更加心腹。 耿仁智更像一个幕僚,一个谋士,而周贽却是实打实的丞相。 不仅仅周贽反对,像李日越、李归仁这种将领也反对。 在经过一个上午的激烈争论后,史思明在万般无奈之下,决定收兵。 但他在收兵之前,问出了一个问题:“我们失去了对河北骑兵的打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不得不面临的问题。 密集的防御纵深大大削弱了史思明的骑兵在平原上高机动优势。 史思明可以收兵,甚至李光弼不会追击。 可是收兵之后呢? 收兵之后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周贽提出了幽州未来的战略方向。 “陛下,唐军短时间内能够修建那么多城池,一定掌握了一种新的修建方法,如果不出意外,沧州也增加了不少城池。不仅如此,辽东的唐军也已经在紧锣密鼓地修建城池。” 史思明面色阴沉地说道:“卿之意是唐军打算用修建城池的方式,步步推进?”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的确是的。”周贽说道,“唐军相比我们来说,缺骑兵,用修建城池的方式压缩战线,是最好的一种策略。” 史思明和他的大臣以及将领们心中都升起了一股寒意。 仗还能这么打? “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这么打仗的!”李日越表示不服,但他眼中又露出了那种不得不服的无奈。 “我说过,唐军肯定掌握了一种新的筑城方式,不然不会如此快修建如此多的城池。”周贽说道。 “那是一种怎样的筑城方式呢?”李日越问道。 这也是所有人的疑惑。 周贽问田承嗣:“将军看到的城池是赤色的?” “颜色比赤色更深一些。” “还有什么其他的特征吗?” “一格一格,每一格错落,但大小一致。” “没错,那是砖!”周贽叹了口气。 “砖?”高尚跳出来,“丞相可知砖是作甚的?” “我当然知道。” “那丞相也应该知道砖是无法短时间内大量制造的。” “我也知道。” 用砖做城墙? 砖早在战国时期就有,可是青砖不是用来修建城池,甚至不是用来修建房子的。 它是一种装饰品。 它很昂贵,生产工艺很考究,产能也很低。 用砖铸造城墙,对于在场的人来说,无疑用铜钱或者黄金白银去建造一座宫殿。 既贵还不实用! “那应该是一种新的砖,大小一致,提前烧好,民夫们只需要将砖运输到指定地点,然后拌好泥浆,打好地基,就可以一块又一块累积起来。” 周贽的话,让现场的气氛几乎凝固住。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实际上周贽猜测的几乎全部正确。 这叫模块化建造,比过去用土夯的效率要高得多的多。 在唐军完成了工兵营的建制后,为模块化筑造城墙提供了专业的分工基础,进一步提升了效率。 这才是短时间内,河北快速出现密集城池的根本原因。 “那我们该怎么办?”沉默了很久,史思明才问道,他的语气依然冰冷,但这种冰冷中却已经有着无法掩饰的急躁和无奈。 “我们也筑造城池,在定州、瀛州、莫州和沧州一带筑造大量城池。”周贽说道。 “这万万不行!”高尚跳出来反对。 这明显与他前几日提出的疲惫策略相斥了。 高尚说道:“陛下,我们的人丁有限,我们必须不断扩张,而不是转攻为守!那样会落入唐军的圈套里。” “可现在短时间内无法进攻,柳城尚未解决,辽东已经隐隐有战火之势。”周贽道,“我们应该在南面修建城池,遏制唐军继续北上修建城池,同时专攻柳城,清除辽东唐军,再征服渤海人、契丹人和奚人,将可战之兵扩充到三十万,再与唐军一决雌雄!” 第548章 多方围剿史思明 “那样显然已经晚了!”高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严肃地分析道,“河北唐军到目前为止,还是新兵居多,尚未完全磨炼出来,如果我们现在不集中攻打河北,假以时日,河北唐军将会变成心腹大患!” 有人赞同高尚的提议,例如阿史那承庆,他说道:“陛下,臣以为高尚书所言极是,我们不能给河北唐军磨炼的时间。” 立刻有不少人觉得高尚说的有道理。 甚至连史思明也动摇起来。 “陛下,假以时日,河北的唐军战力当然会增加,但我们的战力也会增加,只要我们解决了辽西和辽东问题,收编了渤海人,征服了契丹人和奚族人,我们的可战之兵将高达三十万,再从民间征调乡勇,能征伐百万大军。到时候,就算河北唐军实力再如何增加,也会被我们百万大军击碎!” “陛下……” 高尚还准备说,但被周贽打断,周贽继续说道:“陛下,唐军的确会变强,但我们会变得更强,而且我们在河北筑造防御,以后我们可以不用打河北,直接打阴山,打朔方,从那里进入灵武,再下长安!” 史思明终于被彻底说服,他大笑起来:“好!不愧是朕的丞相!” 四月下旬,史思明的退兵,预示着长安与幽州的战争,从正面大规模作战,正式进入到对峙阶段。 史思明放弃了南下的战略,转而开始准备在定州、瀛州、沧州以北等地修建城池。 他将矛盾对准了辽东。 五月初一,崔宁再一次抵达南诏太和城。 这一次,崔宁还离很远,南诏王阁罗凤就带着南诏的公卿贵胄在门口迎接。 “崔郎君,我们又见面了。”阁罗凤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暇,两个月前的战事,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您似乎憔悴了许多?”崔宁做了个叉手礼。 “哦,公事繁忙,缺乏了睡眠。” “原来如此,我那里有安神的香薰,下次再来,我为您带一些。” “不敢不敢,崔郎君里面请。” 南诏其他公卿贵族都笑脸相迎,似乎与崔宁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了一样。 崔宁被迎为上宾,阁罗凤用最好的美酒,最好的肉,招待他。 还请来南诏最美的美女,献上了平时只有南诏王才能欣赏的舞蹈。 在酒宴上,众人把酒言欢,纷纷向崔宁送上了赞美之辞。 等宴会气氛被推到最高的时候,崔宁突然放下了酒杯。 “崔郎君为何放下酒杯?” 崔宁大笑道:“我已不胜酒力。” “诶,崔郎君气度不凡,自然是海量,我敬崔郎君。” “其实喝不喝酒无所谓,我此次前来,是奉天子之命而来,天子眼下就在成都。” 他此话一出,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天子在成都?” “天子来成都来了!” “天子不在长安,来成都作甚?” “难道是亲自来问罪……” 一时间,众说纷纭。 阁罗凤有些焦虑地笑了笑,问道:“不知天子有何御令赐下?” “不瞒阁下,天子在剑南道兴兵。”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刚才还欢声笑语,现在变得压抑。 崔宁的目光落到南诏主战派头子成崇身上:“不知要多少王师,才能让阁下低头?” 成崇愣了一下,其他人的目光都落过来,落在成崇身上。 “成崇,你上次对崔郎君不敬,还请立刻上来赔罪。”阁罗凤用严厉的语气说道。 成崇紧紧咬着牙,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他不愿意动。 在他看来,这一次的确战败了,但达扎路恭已经承诺,来年还会在动员十万精锐。 “成崇!你还不快给天使道歉,给大唐道歉!” “成崇!我早就说过了,我们是大唐的臣子,我们绝不能犯上作乱!” “成崇,你今日若不赔罪,我们都不会放过你!” “……” 周围的人你一句我一句,丝毫没有因为成崇是阁罗凤的弟弟,就尊重他。 事实上,南诏的王权没有那么集中。 更何况阁罗凤本质上还是亲唐的,这大家都知道。 现在吐蕃被唐军击败,南诏上下亲唐的声音抬头,成崇就算头皮再硬,也没有办法。 “对不起!” 崔宁笑了笑,对阁罗凤说道:“天子欲兴兵二十万,足下还有时间去吐蕃请求增援。” “天使息怒!”阁罗凤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表现得非常卑微。 但等他回头看着成崇的时候,眼神却充满了愤怒:“成崇!” 成崇这才走过来,行了个礼:“我向您赔罪!” “我从来没看到过有像阁下这样赔罪的,如果我接受了,回去没办法向天子交代。” “那天使想如何?”成崇冷着脸问道。 “我想如何,不关阁下的事,你不需要问,我更不会教你如何赔罪,那样有失我的身份。” 成崇牙齿都要咬碎了,他当场跪在崔宁面前,深吸了一口气,用诚恳的语气说道:“请大唐饶恕我的罪行,从现在开始,我将用余生供奉大唐。” 崔宁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沉默。 周围的人也沉默,都紧张地看着崔宁。 “只要你们允许与大唐的所有买卖自由通行,并且不再与吐蕃有任何往来,天子会饶恕你们的罪行。” 崔宁突然提高音量。 在短暂的死寂后,人群爆发出了欢呼。 然后众人举起酒杯,阁罗凤道:“承蒙天子信任,臣一定戴罪立功! 李倓要的不是南诏臣服这么简单,他更需要南诏海量的茶叶。 要维持西南的局面,就必须认真地在洮州布置大军。 五月中旬,作为诚意,南诏先往成都供奉了一万斤茶叶。 西南局势暂时缓解。 剑南道的新政也开始扩大化,似乎一切都在朝正常轨道去运转。 在史思明退兵之后,奚王对妫州的围攻也陷入到一种疲惫的状态。 这个时候,奚王也终于承认自己无法攻克妫州。 他不得不派使者进城谈判。 在经过一天的谈判之后,双方达成了一个基本的约定:一同对付史思明! 第549章 以工代赈 “今年第一季,已经铸造了六十万贯钱了。” 元载将刘晏的奏疏呈递上来。 “铜钱的铸造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丝绸、纸张和精盐的买卖,今年第一季收入已经高达一百五十万贯,但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例如河北魏州,去年这个时候,精盐的收入是两万贯,今年销量更多,收入还是两万贯。” “清河的钱行是不是给民间不少商人借贷了钱?” 元载不解,回答道:“是,因为各个渡口的营建,清河的钱行向外借贷出至少三十万贯,但这与魏州有何关系?” “有关系,魏州的繁荣程度可是仅次于清河的,而且这两年清河打仗,商人更愿意待在魏州。自然有不少商人借贷去做精盐买卖。是不是丝绸也是如此?” “的确如此。这样下去,国库赚钱难度会逐年增加。” “国库要那么多钱作甚?国库的钱,能用到四方有结余即可,不必一味追求多。现在的盐引法、茶引法,都可以为边关输送大量物资。” “圣人英明,按照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可以主动向吐蕃开战。” “今年夏季税收如何了?” “哦,这是益州的。” 元载立刻呈递上去。 “增加了五倍!” “是的,增加了五倍!这是今年以来,那些吏员最大的功绩,他们将益州的田几乎全部丈量完了。” “那这份京畿的……似乎有问题?” “京畿的的确有问题,明显少了不少田亩,臣以为,京畿高官太多,手中把持的田亩巨多,仅仅派那些吏员,是无法快速撼动的。” “去年审查的薛贞童一案,朕记得一直压着的?” “是的,陛下您说不急着处理的。” “朕还记得,他们家里田亩也都有问题?” “是的,都有问题。”这个时候提薛贞童案,元载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的心思。 不等皇帝开口,元载说道:“薛贞童等人已经是重罪,当然,罪不至死,可如果加上他们田亩也有很大的问题,又查出了以前因为田亩一事家里的人手中有人命,处死他们,天下人不但不会说什么,反而觉得圣人是英明的。” 李倓看了一眼元载,元载是真的好用,太上道了。 只要自己稍微一提到什么,元载立刻就能想到那方面,然后快速提出可实施方案。 “按照你说的做,朕现在就发一道敕令回长安,等处死薛贞童等人后,派御史巡视京畿各县田亩!” “是!” 两税法的确是天圣二年正月颁布的,但它带来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益州赋税增加五倍的消息,被快速送回长安,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以李泌为首的百官,在政事堂就此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益州的赋税之所以引起轰动,是因为它并不像保守派们之前猜想的那样。 保守派们认为两税法,不但收不上来赋税,反而加重了农民的负担。 因为这个过程中一定官府预定和实际不对等的。 但汇报的结果却是,益州个人的赋税不但没有加重,朝廷的也增多了。 这是打掉中间商后的双赢局面。 不仅如此,益州从四月开启了大量的修路模式,从益州往渝州修建平坦的路,招募的工人数量就高达十万人。 这些工人绝大多数是这一次剑南道战争遭受波及的难民。 大唐圣人为此次修路的政策取了一个非常通俗易懂的名字:以工代赈。 这个名字就像一道火焰,照亮了长安士大夫们心中的迷茫。 数日之后,洛阳的第五琦就发来了一封特殊的奏报。 第五琦认为,以工代赈是划时代的,是可以在大唐快速大量推行的。 推行之处主要有以下几个地方: 一、修路,就像益州到渝州那一段,可以招募难民去修路,给难民发俸禄。 二、修建城池。修建城池在河北与叛军冲突的某地方,起到了立竿见影的作用。 现在不仅仅河北需要城池,陇右也需要,而且陇右急需。 如果朝廷在陇右推行更大范围的以工代赈,陇右对吐蕃的战线将快速取得不言而喻的效果。 三、以工代赈解决了地方治安问题,同时也积极响应了圣人对于商业扶持的新理念。 以工代赈,让工钱流入到工人手中,工人有足够的钱去购买布匹、精盐、粮食等商品,进一步为朝廷增收。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重要的前提是,朝廷必须采用一定程度的禁榷制度。 禁榷制度切实可行地保障了朝廷能够取得大量的收入,充盈国库。 国库充盈了,才能强军。 军队强大了,才能御敌以千里。 长安的士大夫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第五琦就想着禁榷。 他前面铺垫了一大堆,最后就是想通过以工代赈来引入禁榷。 禁榷的确诱人,长安有人快速响应第五琦,展开了对禁榷制度的全面解析。 当然,禁榷和以工代赈并没有引起民间和地方上的注意。 真正引起民间和地方官员注意的是年前的薛贞童案。 以薛贞童为首,卢杞等人,被判处死刑。 是有多处罪名叠加的,最后被判处死刑的罪名是查出多亩良田强行并购一事。 在五月下旬,前前后后涉案的二十几名官员,被押送到城外的刑场。 在五月的暴雨中,人头一颗又一颗的落地。 其家族被流放,家产被查抄。 这件事震惊了整个大唐。 而这件事之所以能震惊整个大唐,是因为还有大量的田被隐藏起来,在两税制颁发的这头一年,很多人并不打算按照规矩来交税。 然而,长安杀人,是真的杀了。 一口气二十几名官员人头落地。 毕竟,在外部条件已经几乎稳定的时候,圣人在内部搞大清洗的压力会小了很多。 于是,在接下来一个月,整个京畿都开始配合户部下派的吏员去查田。 那些之前还桀骜不驯的人,转身笑脸相迎,表示一定会支持朝廷:大唐万岁,圣人万岁! ps:病了,昨天躺了一天,今天躺到晚上,全身无力,咳嗽,嗓子疼。 第550章 多国结盟 “尚结息,你可知罪?”赤松德赞阴冷的声音在大殿内。 “赞普,我都是为了大蕃!” “你的策略一败涂地,我们折损了近十万人!” “唐军在陇右的防线也不过如此,王忠嗣虽然厉害,但毕竟只经营了一年时间,这一次战败,是轻敌,我们需要集结新的兵马,对陇右展开更大规模的进攻……” “够了!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赤德祖赞冷笑起来,“接下来由尚结赞来做这个大相,我本人对目前的局面也有不同的看法,为了更加全面地布局,我想请尚结赞先发表自己的看法。” 说完,赤德祖赞摆了摆手,门口的卫兵将尚结息拖下去。 尚结息眼中有不甘,但他没有说什么。 赤德祖赞脸上没有任何负担的表情,也没有凶狠,只是平静。 罢免一个大相,对他来说,似乎是抬手之间的事。 兄长被拖下去,尚结赞也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尚结息死不了。 “赞普,我认为对唐应该改变一些策略。”尚结赞说道,“从大局来看,我们应该暂时与唐军停战,等唐军与史思明的兵马杀得两败俱伤,我们再伺机行动。” “那如何做到呢?” “目前唐军在日月山修建堡垒,对我们威胁非常大,我们必须想办法堵住唐军的步伐,我的建议是,我们也修建密集的堡垒,加强纵深,将陇右战线拖入僵持的状态。” “嗯,你继续说。” 尚结赞知道自己说对了,他又说道:“经历了剑南道一战,南诏必然向唐人称臣,但南诏内部有偏向我们的人,我们应该重新联络,并且给给予他支持,帮助他掌握南诏的权力,最后南诏完全在我们的控制下,逼迫唐人在剑南道增派更多兵力。” 赤德祖赞点了点头。 “我初步估算,唐人在剑南道的兵力如果超过十万,在陇右的兵力就只能维持在十万上下,不可能再继续增加了,因为还有高额的军费要给到河北、朔方,尤其是河北。” “你说得很好!”赤德祖赞已经忍不住称赞起来。 比起脑子里只想打仗的尚结息,尚结赞的战略思维更加厚重,他看的不仅仅是战场,而是整个局面。 事实也是如此。 大唐在巅峰时期,在剑南道也就维持不到两万兵力。 在陇右也不过数万。 而现在长安要面临幽州方面的兵力,在河北、河东,李倓明确表示了要投入三十万大军。 盛唐时期,李隆基已经没有军费了。 而目前大唐的兵力,比盛唐时期还要多,这个军费明显比盛唐时期压力更大。 “我打探到了,唐人与回纥人有往来。”尚结赞继续说道,“但他们的关系,更多的是利用,我们可以从回纥入手,让回纥人出兵,进攻唐军,从北面增加唐军的战线。” “如何说服回纥人与我们一同对付唐军呢?” 这个时候,一边的严庄突然说道:“回纥内部自由裂痕。” “没错,回纥内部必然不是所有人都倾向唐军的。” “嗯……”赤松德赞思忖起来,“必须派使者去回纥一趟。” “还有西域的大勃律国,他们一直心向我们,我最近接到了不少消息,大食人在西域的动作很多,他们想要掌握葱岭一带的话语权。” “哦,很有意思。” 赤德祖赞看尚结赞的眼神完全变了,充满了欣赏,对严庄也充满了欣赏。 “按照你说的去做,这些事我都交给你。”赤德祖赞慢慢地说道,“把它们一步步做好,不要心急。” “是!” 六月初一,渤海都督府。 “你说把营州送给我们?”渤海国君大钦茂平静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王伷。 “是的,这是我大燕国皇帝陛下的承诺。” “为何呢?”大钦茂问道。 天上能掉馅饼? 虽然不过问中原之事,但安禄山造反,史思明夺权这些,大钦茂都略有耳闻。 在大钦茂看来,安禄山和史思明都是狼子野心,都是披着人皮的狼。 他们会好心把营州让出来? 要知道,营州可是辽西腹地,是控制辽西,进入辽东最核心的地段。 “皇帝陛下想要与您达成结盟的关系,希望我们两国能共享天下!” “共享天下?” “没错,大燕已经在河北多次击败唐军。不瞒您说,柳城还有一小撮唐军在做困兽斗,陛下希望您能出兵。” “帮助史思明攻打营州吗?” “是为您自己攻打营州,打下来就是您的了。” “我占据,与唐军占据有何区别?” “唐军是敌人,您是盟友。”王伷继续说道,“而且不仅仅是辽西的营州,还有辽东,都是您的!” “辽东也给我?” “是的。” 周围的大臣们也纷纷激动起来。 这听起来可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啊。 史思明想要集中兵力对付唐军,辽地无暇顾及。 “今晚我为使者安排了盛宴!” “多谢大王!” 在王伷的一顿画饼下,大钦茂和他的臣子们几乎一边倒的赞同出兵。 因为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当然,大钦茂不是没有考虑过,史思明会趁着渤海人和唐军拼得你死我活,来个渔翁得利。 在大钦茂看来,史思明的主要敌人是唐军,自己占领了辽地,可以快速壮大,史思明大概率不会两线作战。 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史思明都想着拉拢自己。 这是目前大局所决定的。 天圣二年六月,渤海人突然发兵,总兵力高达五万,可以说是调集了一大半的力量。 他们浩浩荡荡前往营州柳城。 在大钦茂的计划中,先拿下柳城,在南下取辽东半岛。 在辽东之地,有大量肥沃的土地,正好可以好好开拓。 六月初十,幽州。 “渤海人愿意出兵。”王伷回来复命道。 “陛下,柳城马上就要破了,我们没有必要拱手让给渤海人。”高尚说道。 史思明也觉得这一步是不是走得有点脱节了? 前两天,前线发回来的消息,柳城的唐军粮草几乎已经断绝,最快也就是七月破城。 现在把渤海人引过来,白白送给他们? “陛下,我们在建安州发现大量唐军,唐军的增援显然开始了。”耿仁智说道,“让渤海人去打柳城,必然是让增援的唐军与渤海人打一场,我们不必出手。” ps:今天烧到三十九度了,吃了退烧药,下午才退烧,大脑像塞棉花。没有阳,测了,是普通感冒。 第551章 东线最硬的一仗! “唐军与渤海人在辽西一战,致使双方关系彻底决裂,形成牵制之势,我们才能集中兵力攻打妫州、云中,再进军朔方,从朔方南下,进入灵州,最后直入长安!” “嗯,你说得有道理。”史思明点了点头。 局势正如耿仁智所料,在建安州的唐军打探到了渤海人的行踪后,立刻派使者前去。 结果使者被羞辱而回。 这支北上增援的唐军主将是南霁云,他手下有一万精兵,另外在都里镇和建安州两个地方分别布置了两万军民。 五月开始,南霁云就接到了张巡的命令,去增援柳城。 这也是郭子仪的命令,更是李倓的意思。 无论柳城能否守住,将辽地的战线燃烧起来,就是对史思明最大的制衡。 渤海人的突然到来,南霁云什么态度? 就一个字:打! 原本他还打算在建安州休整数日再出发,现在缩短了休整行程。 六月二十日,唐军抵达辽东城南十里,此时渤海主力抵达辽东城以东十里。 双方各自都发现了对方的行踪,并且大量的斥候将详细的汇报都呈递给了各自的主帅。 渤海国主帅是大钦茂的弟弟大义信。 听闻唐援军到来,大义信原本有些害怕,毕竟渤海国是大唐的附属国。 对于大唐的强大,他们是知道的。 但在探明唐军的真实兵力后,大义信一下子就有了信心。 大义信:五万对一万,无论如何,优势在我! 大义信对他的部将就说了一个字:干死那些唐军! 双方非常默契,六月二十一日,在辽东城外对阵。 有人劝南霁云:“营州柳城的叛军虽然撤走了,但若我们现在与渤海人厮杀,等我们两败俱伤,幽州必然会再派精锐过来,坐收渔翁之利!” 南霁云的回答是这样的:“局势至此,兵不得不发!目前的局势,我已经派人发信回沧州,我们只管前面冲杀,其他的事,交给张公吧!” 南霁云坚定的眼神中透露出如同钢铁一样的意志。 “但……” “没有但是,我们是来打仗的,我们接到的任务是增援柳城,哪怕前面有刀山火海,也只能往前!这是命令!如果每一个前线的将领都要权衡各方面的利弊,瞻前顾后,那主帅的全局作战,将无法推进下去!” 南霁云不知道张巡有什么计划,也不知道郭子仪有什么计划,更不知道圣人有没有最新的战略部署。 他只知道,自己接到的命令就是救柳城。 叛军围攻柳城,他就打叛军。 渤海人围攻柳城,他就打渤海人。 这一万精锐,可以说是张巡赔给他的最好的兵马。 据说也是当今圣人钦点配置的军备。 也诚如南霁云所言,这是局势使然。 就像当年项羽的巨鹿之战,不打行吗? 不打肯定不行! 如果都里镇的唐军不迅速干预进来,渤海人占据了柳城之后,将顺带着占领辽东城。 从柳城到辽东城,是沃土! 是可以大面积种植粮食的沃土。 这里的人定虽然不多,但绝大多数人内心还是盼望王师到来的,还是怀念过去那个年代的。 如果采取袖手旁观的策略,只需要守住都里镇和建安州即可,不久之后,叛军和渤海人就会打起来。 但那样从辽西到辽东,无数盼望王师到来的人,将会失去最后的希望,他们会被迫加入叛军行列。 这是南霁云的想法。 他骑在战马上,目视着前方,唐军军阵在平原上伸展开,是经典的方阵,两翼有骑兵。 进可攻,退可守。 渤海人也是经典的方阵。 不多时,渤海人的号角声响起,大量骑兵从两翼出来,如同一对羽翼向唐军伸展过去。 骑兵的一侧,还有大量步兵。 南霁云得知消息后,立刻就知道渤海人是打算用兵力优势,包围唐军。 一旦唐军被包围,就几乎无法动弹了。 他立刻召集了所有骑兵,在渤海人的两翼还在继续往前推进的时候,他亲自对所有骑兵发表了讲话。 “我们在清河击退过叛军,后来又在沧州击退了胡人!承蒙圣人器重,委以重任,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击败前面的渤海人!” “渤海人想要包围我们!我们只有一条路,在他们包围之前,杀穿他们!” 他骑在战马上,战马来回奔跑,仿佛也被他的热血所感染。 “要杀穿他们,必须得我们这些骑兵先行!我知道你们平时学的骑兵是袭扰,是疲敌!可现在不一样!” “战机瞬息万变!渤海人要封锁我们,彻底断绝我们的战机!我们只能在他们包围我们之前,创造战机!” “也就是说,我们不能再像平时那样采取疲敌、袭扰的战术,我们要用我们手中的武器,以最短的时间,撕开渤海人的防御,击穿渤海人的军阵,为我主力步兵全面进攻渤海人创造条件!” “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 说到这里,南霁云举起手中的长槊:“我与诸君一同死战!” 唐军骑兵在南霁云的鼓动下,如同一团团燃烧起来的火焰。 “跟我冲!” “冲啊……” “杀……” 这支唐军骑兵,开始朝渤海人的步兵军阵快速推进。 不多时,大义信便接到了这个消息,他哈哈大笑道:“唐军主将莫不是以为他的骑兵能短时间内冲破我步兵?” “若冲不破,他们还能怎样!只能被我们合围,全军覆没!” “传令下去,不必拦截,让唐军骑兵过来便是!” “是!” 烈日当头,唐军骑兵的明光铠散发出耀眼的光辉。 这是两千名英勇无比的唐军将士,带领他们的主将南霁云更是大唐东线名将之一。 南霁云打仗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英勇。 他的眼神无比坚定,在他眼里,没有死亡的恐惧。 当这支两千规模的骑兵进入渤海人主力左侧的时候,那里的渤海人军阵严阵以待。 渤海人披甲率没有唐军高,但也有铁甲,有长矛。 他们已经看到了唐军骑兵,那一团在烈日下燃烧起来的钢铁! 第552章 捡漏的渤海人遇到了硬茬 起初,渤海人手持盾牌和长矛,严阵以待,对防御信心十足。 但是,当唐军战马开始提速的时候,震耳欲聋的铁蹄声也开始在广阔的平原上咆哮了起来。 “杀……” “杀……” 喊杀声如同万丈巨浪一样铺天盖地而来。 战马的速度在短时间内提升到最快。 双方的距离快速拉近到一百米以内。 渤海人的军官连忙下令放箭。 一瞬间,箭雨密集飞来,冲击而来,在唐军的军阵中冲刷,发出无数金属冲击的声音。 有战马中箭到底,上面的骑兵跟着栽下来,摔得身体扭曲。 但这丝毫不影响唐军的冲锋。 而且冲锋气势还在暴涨! 当距离快速拉近到五十米的时候,渤海人前面那片步兵原本严肃的脸,开始动容。 眼中露出了一丝惊恐。 但进入到三十米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感觉脚下的地面在下沉,自己仿佛被无穷无尽的大海包裹中。 他们脸上的惊恐之色已经没有办法掩饰。 军官们也放弃了弓箭手射击,下达前面步兵防御的命令。 可这个命令刚下达下去,唐军骑兵已经如同一大片钢铁洪流一样冲击而来。 一瞬间便有二十几名骑兵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砸在人群里,战马被刺中,发出哀鸣声。 后面的唐军接踵而至。 渤海人的军阵,就像松软的田地被铁铲用力铲起来,向后飞溅起了一大片泥土。 只不过这一大片泥土,是红色的。 渤海人的防御在唐军重型骑兵的冲击下,不堪一击,连一个回合都没有守住,就被撕开。 震天的喊杀声,淹没了渤海人的惨叫声。 唐军骑兵就如同一道烧红的铁剑,刺进了松软的乳酪。 竟在大义信接到汇报之前,将渤海人侧翼的这个主力步兵直接击穿。 击穿之后,全身是血的南霁云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快速带着骑兵重新集结,行云流水一般开始迂回,发起了第二轮切割! 这个时候,大义信才接到侧翼的步兵被击穿的消息。 他神色震惊,其余人更是慌作一团。 侧翼距离他的中军至少有六七里,即便如此,隐约也听到了阵阵悲惨的呼叫。 “怎么办,将军,敌人……” “让右路顶住!”大义信咆哮道,“我们的大军很快会对敌人主力形成合围之势!唐军只是在负隅顽抗,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所有人都沉默,连斥候都沉默地离开。 气氛变得诡异。 战局瞬息万变,唐军击破左路防线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唯一能安抚他们心灵的就是他们的主力大军已经快速朝唐军主力包抄过去。 可南霁云的冲势已成,在渤海人军阵中横七竖八切割,到第三次的时候,渤海人的左路已经完全崩溃。 就像堤坝在滔天洪水的冲击下崩塌。 无数人扔掉旗帜,脱下铠甲,丢掉武器,慌乱逃走。 慌乱之势如瘟疫一样在阔野上蔓延。 而可怕的洪流却没有停下来,他们燃烧着热血,从崩溃的渤海人身上碾压而过,朝中路快速席卷而去。 这时,前锋骑兵击溃敌人的消息已经传到主力,副将雷万春下令发起冲锋。 唐军主力步兵开始往前推进。 他们距离敌人的阵型大约有六里,往前小跑,不多时,节奏趋同,步伐惊人一致。 大地砰砰作响。 这个时候,南霁云已经完成了对渤海人左路全面冲击的胜利,兵锋指向了中路。 中路正在做侧翼的防御,但哪里还来得及。 杀红眼的唐军骑兵,摧枯拉朽般击碎了一切阻挡,朝中路冲去。 空中漂浮着一片又一片血浪,在夏日的阳光下,如同一连串在锋利的刀刃上和铁甲之间绽放出来的花朵。 渤海人中路临时防御一触即溃! 这个时候,大义信才真正感到恐慌,变得手足无措。 “快!下令撤退!下令撤退!” 大义信绝望地高呼,斥候们连忙四散而去,去传达他的命令。 他自己的亲卫牙兵则簇拥着他,快速离开现场。 之前还气势满满的渤海人,人人恐慌。 三万人的大崩溃开始了,结的阵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散,如同潮水一样朝后方哗啦啦散去。 这个时候,从两侧合围过来的渤海兵马发现了唐军主力步兵的异动,渤海骑兵们开始骚动起来。 敌人行动的时候,是最好做侧翼冲击的。 行动起来的步兵,两翼几乎没有防御能力。 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两边的骑兵长官隔着近十里,不约而同达成了一致,他们集结所有骑兵,准备对唐军步兵发起最猛烈的进攻。 但这个进攻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因为他们不约而同接到了撤兵的命令。 为什么? 因为军队的大脑被唐军给端了! 主力已经全线大崩溃! “将军,现在是突杀唐军的最好机会,我们不能错过!” 有人想要搏一把。 “万一失败了,就是违抗军令,你的脑袋能代替我的脑袋吗!撤!” 这下就不是三万人的大溃败,而是直接接近五万人的大溃败。 渤海人的战斗力其实并不弱,他们生活在辽东之地,与严寒的自然环境打交道。 他们的人从小就狩猎,普遍比农耕文明同岁男子战力要强悍一些。 但这一次他们过来,压根儿就不是来拼命的。 渤海国的集权在大钦茂这一代不算特别强,大钦茂想要临时快速发动一场战争也不容易。 更何况是对大唐这样的宗主国。 所以,大钦茂临时召集各部首领,是这样对各部首领说的:这一次呢,有个绝佳的机会摆在我们面前,史思明围攻柳城,没耐心了,他准备把兵力往云中和朔方投送,所以想撤回柳城的兵力,把柳城给我们。 大家一听,都觉得是机会。 为了高效地招募族里的壮丁,大钦茂跟各部首领们承诺:放心,这仗很好打,柳城唐军已经被围困了半年多,强弩之末了,你们去告诉下面的人,我们是去简陋的。 对啊!我们是去简陋的。 又不是去玩命的! 这消息一下去,各族壮丁踊跃参与,快速就整合了五万大军。 刚到辽东城这里,就遇到了唐军。 这个时候,渤海人的心态还是来捡漏的,全军上下,压根儿就没有好好打的心思。 更何况,还他妈的遇到了唐军东线里最不怕死的将领。 第553章 被锁死的史思明 我怀着捡漏的心态前来发财,你却拼命? 这场仗,唐军一直追杀到第二天,杀得所有人都用完了力气,才结束。 六月二十五日,正在激动地等待捷报的大钦茂,接到了一份前线兵败的消息。 没有人知道大钦茂当时是什么心情,只知道他把殿内所有东西全部砸了。 紧接着,六月二十六日,幽州。 正是盛夏之时,幽州酷热难当,史思明却在重新集结他的兵马。 从柳城撤回来的安守忠也在重新做休整。 按照目前的战略部署,史思明准备将重兵投入到妫州,先彻底清除掉唐军在这里的据点。 随后以妫州为据点,展开新一轮的对奚人和契丹人的军事打击。 草原至少能收编十万骑兵,等这一切完成后,就可以重兵压进云中。 云中是没有山河险要防御的,夺下云中后,就可以假意陈兵雁门关,实则闪电奔袭阴山以南的朔方。 朔方一旦被破,灵州就暴露在叛军的兵锋下了。 灵州的南面就是关中! 这是史思明全新的战略部署。 耿仁智快步走过来:“陛下,我们最新探查到,奚王已经和唐军达成联盟,唐军刚卖给奚王一大笔茶叶和精盐!” “奚王那个左右摇摆的废物,等朕收拾完妫州的唐军,下一个就收拾他!朕不会再给他机会了,他的儿子们有的是愿意做朕的狗的!” 说完,拉着缰绳,就要出去阅兵。 “陛下!陛下!”丞相周贽急匆匆赶来,“陛下,臣接到最新消息,妫州唐军得到大量增援!” “嗯?” “是回纥人,回纥人调派了大量骑兵!” “调派了多少?” “无法探明!” 周围其他人面色微变,史思明却大笑:“区区回纥人而已,就算再调派五万骑兵来,朕也不怕!” 史思明当然有底气说这话,大唐最强的骑兵几乎全在他这里了。 他此次对妫州用兵,可用精兵数量就高达五万,留守在幽州还有数万。 只要辽东唐军被制衡住,他并不怕李光弼趁机派兵前来幽州。 毕竟妫州战场距离幽州非常近,随时可以调兵回来杀李光弼一个措手不及。 但如果辽东唐军这个时候也跑来凑热闹,例如辽东唐军趁机从营州攻打卢龙和蓟州,那幽州相当于两面营地。 这就麻烦了。 好在渤海人愿意出兵到营州围攻柳城,如此一来,辽东都里镇和建安州的唐军就无法越过营州这道坎了。 “渤海人适时出兵,只要辽东唐军过不来,就没有问题。”高尚用一种十分自信的语气吹嘘道,“陛下真是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堵死了唐军的增援,只要攻下妫州,我军西可取云中,东可进饶乐取奚人领地,威慑契丹人……” 高尚话音未落,一斥候飞奔而来:“报!辽东急报!辽东急报!” 斥候翻身下马,将军报呈递上来。 “这么快就传消息来了?”史思明有些疑惑。 “必然是渤海人已经围住柳城。” “柳城是辽西,这急报是辽东,是不是搞错了……”史思明喃喃地打开军报看起来。 还没有看完,史思明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像是七月的暴雨天一样。 “陛下……” “渤海人的五万兵马全线溃败!”史思明声音沙哑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五万兵马全线溃败,才行至辽东城,就败了!” 所有人都被震惊住。 “渤海人真的派了五万兵马?”向来沉默的安守忠疑惑道。 “我们的斥候多次打探,的确派了数万兵马,至于是不是五万,不得而知。”周贽的语气也低沉下来,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这个消息保真吗?”连田承嗣也忍不住询问起来。 “不会有假了,如此大的事情,前线斥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乱报。” “再派人去核查!” 原本亢奋的幽州高层们,心情突然集体变得低落。 哪怕是沉默寡言的崔乾佑也说了一句话:“就算是五万头猪,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被击败啊!” 南霁云的破釜沉舟,可以说直接改变了天圣二年东北的战略格局。 六月二十七日,南霁云的唐军快速抵达柳城。 当柳城城头已经瘦骨嶙峋的唐军突然在晨光中看到一支唐军到来,他们都惊呼出来。 当验证完的确是援军,那些已经强弩之末的老兵崩溃的大哭出来。 出城迎接南霁云的正是刘寄奴。 “我是张鸿胪麾下定远将军南霁云,奉命前来增援!” “好好好!有劳你们了!” 刘寄奴看起来面黄肌瘦,知道的自然知道他是武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民间那些吃不饱饭的寒门学士。 “朝廷先后在都里镇和建安州驻扎数万兵马,我们从建安州运输了一些粮草,还有一些是辽东的百姓给的,足够城内吃上三五个月。” “请!” 六月二十八日,史思明接到了斥候们验证的消息:渤海人战败! 史思明气得把大钦茂全家都问候了一遍。 按理说,辽东唐军不可能如此强,怎么渤海人这么快就败了呢? 更让史思明愤怒的是,为了配合渤海人,将围困柳城的安守忠部撤了回来。 现在唐军援军必然已经抵达柳城! 耿仁智站出来说道:“陛下,如今之计,只能倾兵围攻柳城,吸引都里镇唐军前来,我们围城打援,只能如此了!” “诸位可有异议?” “这是目前的上策。”周贽说道,“我们亲自去围攻柳城,再派人去渤海国问罪!此次渤海人只是兵败,兵力大部分应该还保存,威逼利诱渤海人再发兵!” “让史朝义统兵三万,安守忠你协助,围攻柳城!” 史朝义道:“臣遵旨!” 安守忠道:“臣遵旨!” “朕只给你三个月时间!攻不下柳城,你提头来见!” 史朝义心头一颤,却不敢面露不满,只能硬着头皮道:“遵旨!” 六月三十日,沧州的张巡终于接到了捷报,他立刻给在常山的郭子仪发捷报。 第554章 朕并不介意与回纥人翻脸! 转眼已经到了七月,从益州到关中的一路上都在下雨。 连绵起伏的秦岭被云雾缭绕,多了几分妩媚的姿态。 在苍色与雨帘之中,队伍也开始迤逦前行。 “圣人,按照目前长江渡口的数量,以及从益州到渝州道路的修建来看,三年之内,蜀中物资能被填满,粮价可以恢复到最繁盛的时候。” “铁器呢?” “徐州的铁可以沿运河进长江,大量走长江,运输到渝州,分发到蜀地。” 徐州是唐宋时期的冶铁中心。 唐代时期,在徐州设立秋邱冶。 徐州又是连接南北的要冲。 在唐代,铁的开采还集中在北方。 李倓问道:“不是要江夏开采铁矿了吗?” “是的,去年开始的确在江夏发现了大量铁矿。” “那就从江夏沿着长江运输,优先供给剑南道。徐州的铁给河北会更合适。” “圣人英明,我们正是这么做的。” 说话的是李惟清。 “那哥舒翰要的一千万支箭矢和再增两万铁甲,三年之内都是可以供给上的?” “铁的量肯定没有问题,至于铁甲制造能否跟上来,臣就无法保证了。”萧恒说道。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铁的数量,还需要李郎君配合。” 李倓看了李惟清,现在蜀地的主要物资都交给了萧家和李家,他们有完整的产业。 “只要萧郎君配合,绝对没有问题。就是不知道成都的军器监能否……” “这个你不用担心。”一边的元载说道,“成都军器监现在有工人一千人,全部都是接受了培训的,你拿多少铁,他们铸造多少,弩和弓都在日夜赶工。” “是。” 萧恒心中难免诧异,南诏已经臣服,但朝廷却还在成都大兴军工,显然是不相信南诏啊! 前所未有的军工制造,还有已经深入基层的吏治,到时候剑南道要对外发动战争,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更可怕的是,现在圣人已经下令将剑南道的这种制度往其他各道推行。 大量年轻的寒门之士进入到那几所大学,在大学里只需要一年时间,出来朝廷直接分配到地方。 这些人获得了新的身份认可,是新政派在基层最有力的双手。 就在这个时候,武意赶过来。 “三郎,河北传来捷报。” 周围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兴奋起来。 李倓接过来看完,说道:“史思明果然怂恿了渤海人,渤海人也果然准备咬那块肉,南霁云在最短时间击败渤海人后,战局完全变了。” 李倓将这份捷报交给元载,元载念了一遍。 他提出了一个疑惑:“史思明现在必然会集中兵力去攻打柳城,我们在辽东的根基不算稳定,柳城难以御敌。” 李倓道:“御敌不在于柳城,而在于云中,在妫州,在于分史思明的兵!将史思明拆解,最后锁死!” “臣愚钝。”元载不由得动容,“莫非圣人说的是……” “是你想的那样。” 从云中再发兵,走五阮关(紫荆关)。 五阮关早在战国时期就是重要的关隘,用来防御北边的胡人。 不过在唐代,这里不算战略要地,因为唐代的云中、妫州等地都在它的更北边。 相对于蓟门、雁门那种门一关,千军万马都傻眼的地形,五阮关更容易攻克。 五阮关也是云中到幽州的路线之一,只不过比云中到妫州再进入幽州这条路更远一些而已。 历史上,无论是成吉思汗攻打金国,还是瓦剌俘虏明英宗后入关,或者李自成攻打北京,都是攻下五阮关(紫荆关)后,兵临的北京。 成吉思汗打过居庸关,没打下来,换的五阮关。 李自成也是如此。 而居庸关在唐代,就叫蓟门关,也就是妫州南边的那个关隘,此时史思明派重兵把守的幽州门户。 李倓的意思显然是想让郭子仪去打五阮关,从五阮关撕开一条口子,逼迫史思明幽州部调兵前来。 只要五阮关一破,史思明将四面受敌。 他根本不可能再将精锐压在柳城。 当然,李倓并不会天真的认为这就能彻底解决史思明。 这只是局面,而不是战争结果。 局面是对史思明合围了,并且分了他的兵,可结果能否战胜,就另说了。 不是你把敌人包围了,你就赢了的。 打仗打的不仅仅是谋略,军队的战力关键时刻往往能决定整个大局。 例如南霁云这一次打出的局面,就是军队战力的结果。 分解、锁住史思明还并不能彻底击败史思明,甚至史思明也有反杀的机会。 这个机会还非常大。 “回纥人今年往妫州调了多少兵来着?” 元载提醒道:“承诺是调三万骑兵,已经调了一万骑兵。有回纥人的全力协助,云中对幽州的作战,臣认为问题不大。” 李倓道:“回纥人若真的愿意全力协助倒也罢,说好的三万,才调了一万,另外两万迟迟不动,就说明回纥内部有人不愿意与我们走得太近。甚至可能已经与吐蕃人在接触了。” “圣人是指英武可汗的次子移地健?” “是不是他我们不必先下结论,下结论也没有意义。” “如此看来,这一局有不确定的威胁在里面。” “无妨,就算移地健临时破坏局面,史思明也会脱一层皮,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到时候我们朔方的骑兵军团,也该去草原上转一转了。” “圣人是要跟回纥人开战?这恐怕不太合适,臣认为可以通过外交手段来解决这件事。” “该合的合,该打的时候,绝不能犹豫。”李倓冷笑道,“告诉郭子仪,他的策略,朕全部同意,并且再加一条,派人去催促英武可汗发兵,最好给他们一个期限!” “吐蕃人已经缩回去,准备给大唐写求和信,史思明被辽东所困,渤海人等着问罪,河北防线也已经巩固,把剑南道的新政搬到河北,朕不介意与回纥翻脸!” “是!” 以前史思明强势,大唐四处漏风,与回纥人的合作,还得小心翼翼。 但此一时彼一时。 第555章 图谋西域 七月二十日,回纥汗国王庭。 英武可汗很认真地看着这份吐蕃使者递交的国书。 他的脸上有许多疑惑。 “吐蕃与我们相隔甚远,此次却派人前来想要结交,恐怕另有目的。” 其他人都沉默。 “可汗,我觉得可以见一见,吐蕃是强大的国家,见他们的使者,对我们没有坏处。” 说话的是英武可汗的次子移地健。 移地健看起来干瘦,但身高接近一米九,鹰钩鼻,一双眸子如同草原上的鹰隼一样。 他的嘴角总是挂着笑容,那笑容比不笑更让人害怕。 宰相帝德反对道:“可汗,我们不能见吐蕃使者,吐蕃和大唐一直在打仗,双方水火不容,我们又与大唐结盟,如果让长安知道我们见了吐蕃使者,恐怕会心生误会。” 移地健冷笑道:“宰相完全多虑了,我们虽然与大唐结盟,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见吐蕃使者,我回纥汗国的可汗,难道见谁,还需要长安允许吗?” 英武可汗还在犹豫,移地健继续说道:“见一见,也好问问他千里迢迢过来想要做什么!” “好,那就见一见。”英武可汗道。 “可汗……” 宰相还想说什么,却被英武可汗打断:“我们为大唐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兵源,难道我连见谁都还要问问大唐皇帝?” 宰相一时间语塞。 不多时,吐蕃使者进来。 “在下慕容希见过可汗!” “你来我们这里,有何事?” 英武可汗没说话,移地健先问道。 “我们赞普早听闻回纥大汗是草原之主,仰慕已久,特意派在下前来拜见,以表敬仰之情。” “我们也久闻大蕃威名。”移地健继续说道。 他见英武可汗没有反对自己的行为,便知道英武可汗对吐蕃使者的来意也很好奇。 “这是赞普赠送给大汗的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说着,慕容希呈递上一个木匣子。 移地健接过来,打开后,里面躺着一颗流光四溢的蓝宝石。 这让所有人震惊。 “此物……” “此物名为宝石,出自波斯之地,现在是大食人所在的国家,我们在西域与大食交好,我们的商人往来于西域与河西之间。这块宝石则是波斯王族曾经拥有的,后来被大食国王得到,他赠送给了我们赞普。” 慕容希语气平缓,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众人听到他的话,忍不住露出了诧异和羡慕。 回纥人一直生活在漠北,但他们却知道西域的存在。 在这个时代,西域与中原、草原都有大量的商业往来。 这归功于李世民时代,对西域强有力的控制,让沉寂已久的丝绸之路再一次繁荣起来。 回纥贵族甚至也有一些西域的商品,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宝石。 它的美丽十分符合生活在漠北之地的回纥人的审美。 英武可汗只看了一眼,目光就无法移开。 他接过这颗蓝宝石,喃喃道:“赞普有心了。” 现场沉默片刻,移地健又问道:“使者除了来赠送大礼,请问还有别的事吗?” “的确有一些事。” “还请细细说来。” “不知道可汗对河西感不感兴趣?”慕容希突然问道。 现场顿时更加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慕容希身上。 这话显然让大家都听到了弦外之音。 宰相帝德说道:“我们与大唐是结盟……” “哦,十分抱歉,我刚才问错了,我的意思是,不知可汗是否对西域的商品感兴趣?” “自然有兴趣。”在宰相开口之前,移地健连忙说道。 “我们想要把西域的商品运输过来,不知贵国是否愿意呢?” “就只有这样吗?”英武可汗问道。 “是的,我们是来做买卖的。” “若只是做买卖,当然可行。”英武可汗道。 “大汗英明神武,既然大汗答应了,那我们就开始做准备。” “好,你们随时可以把商品运输过来。” 英武可汗开始把玩蓝宝石。 “阿父,我带使者先下去歇息。” “好,你安置好。” 移地健带着慕容希出去。 “使者,我能帮的就是这些了。”移地健说道。 “但这些还不能帮您掌握权力,不是吗?”慕容希道。 “使者是何意?”移地健眯起眼睛。 “据我们所知,叶护太子掌握军权,是因为他支持与唐人结盟,可汗派他去了前线。” “没错。” “那如果您说服可汗派一支兵马去西域,由您亲自带兵,您不是也有兵权了吗?” “西域?” “没错,我们打算对西域大举用兵。” “你们在陇右已经败过,我们内部对你们很排斥,尤其是宰相,他对我阿父的影响非常大。” “您也见到了那颗蓝宝石,它来自大食国,这一次不仅仅是我们对西域用兵这么简单。” “你不妨把话说清楚一些。” “大食国,还有西域诸国,这一次都有行动,目标是唐军。” “为什么?” “大食国作为西域最强大的国家,他们的兵力已经抵达葱岭,在那里,只能有一位霸主!” “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移地健故意问道,“我们距离西域有数千里。” “大食国的目标是彻底击败唐军,但他们只想拿到葱岭以西的话语权,葱岭以东,也需要新的主人。” “那就恭喜你们了。” “赞普愿意与贵国平分西域,天山以北属于你们,天山以南属于我们。”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您不需要相信我的话,您只需要知道,这对您来说是一次机会。”慕容希说道,“叶护太子在前线越久,他的功劳就越大,将来汗位就是他的,您和他的关系是什么样的,您自己比我们更清楚。” 几乎整个回纥汗国都知道这兄弟俩水火不容。 这些话终于戳中了移地健内心最深处。 “现在我们与唐军关系非常好,我恐怕无法说服我的父亲与西域动手。” “巨大的利益就放在了眼前,您完全可以说服你们部族其他的实权人物,最后再对可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移地健沉默下来。 慕容希道:“谁愿意带领他们获得更多的财富,谁就是他们的王者。” 第556章 封常清远征大勃律国 八月,巍峨的葱岭如同远古巨兽一样匍匐在天地间。 在它的前面,是一大片没有边际的发黄草地。 草地延伸到天尽头。 在草地里,有一支人马正迤逦前行。 这里的气候已经转凉,与长安的八月全然不同,寒风甚至有些刺骨。 葱岭就是帕米尔高原,这里的海拔超过四千米。 当初,高仙芝就是千里奔袭到这里,灭掉的小勃律国。 这一次,封常清又来了。 “封公,截止到八月,庭州已经迁入十万余人。”岑参手里拿着笔和本子,一边记录着,一边汇报道,“他们分别从京畿道、都畿道、河东道迁来,甚至还有从河北过来的。” “都有记录在册吗?” “有记录在册,手实都办好了,有一半的人想在北庭畜牧。” “为什么这么多人选择畜牧?”封常清有些疑惑,“他们之前难道也是畜牧的?” “不,他们之前大多数是农民,少部分畜牧。下官问过,与现在关内的政策有关,朝廷在大量扶持商业,兴办了不少工厂,新的税政推下来后,又减少了许多赋税,京畿、都畿都在传,民间有人这两年赚了不少钱,人一旦有钱,就像买些好的。” “你是指他们想吃更多羊肉?” “是的,现在京畿、都畿的羊供不应求,陇右畜牧的人听说赚的钱,在长安富人区买了好几座宅子。”岑参停下记录,忍不住感慨起来,“下官还听说,现在魏王在洛阳钱行大肆借贷钱出去,那些钱好像不值钱一样,家中有良田二十亩以上的,都可以酌情借贷。” “我略有耳闻。” “不少人借了钱后,就开始组建自己的小队伍,有人帮大的商社托运一些零碎的货物,有的则是在官方招募的时候,承担一些粮食消息收集的工作。” 说到这里,岑参突然想起什么,说道:“说起来,下官上个月还请了民间几个人,是其中一个士子在庭州和伊州办的一个商社,专门帮人出谋划策。” “出谋划策?”封常清一边查看着最近的兵力调集汇总,一边好奇地看向岑参,“你请他们出谋划策作甚?” “他们对伊州和庭州的情况,比下官更了解。封公不要误会,下官对军中大小事务自然了然于心,但伊州到庭州最近市署粮食的情况,哪个牧民牛羊丰富与否,又从关内迁入了多少铁匠,铁价如何,民力如何,这些他们知道的更多,因为他们平日里工作就是专门调查这些。” “然后卖给他人这些情报?” “没错。” 封常清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露出了震惊。 “你觉得这种商社有没有必要好好查查?” “封公是担心他们也向敌人售卖这些情报?” “是的。” “下官觉得并无必要,下官听闻两京已有不少这些商社,朝廷都是允许的,这些商社的存在,无论对商业还是对官府在处理民间一些事务的时候,都有极大的帮助。敌人即便通过他们了解哪家的羊很多,也不可能抢了那家的羊,即便私下找那家买,在买的这个过程中,也会遇到被发现的风险。所以封公不必担忧。” 封常清这才点了点头,觉得岑参说的有道理。 “他们的存在,让下官现在对陇右、河西、北庭,还有安西,有了更全面的了解,朝廷不仅仅在往安西一带移民,也往陇右迁移了许多人。另外,现在模块筑城在陇右非常流行。” “模块筑城?” “就是用烧好的砖,直接筑城,非常快,陇右已经筑了不少这样的城,还听说陇右军用这样的策略,在日月山一带快速往前推进。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这些他们都知道?” “民间都有传闻。” 封常清突然觉得一阵恍惚,仿佛时代一下子就变了。 以前许多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这两年一股脑儿的冒出去。 “安西其他的事,他们知道吗?” “这他们倒也知道一些,下官打听过,现在天山以北的商道遇到了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封常清警惕地问了一句。 “商人大量减少,说是与突骑施人在天山以北活动密切相关。” “看来他们知道的确实多,半个月前,高帅给我写信,说突骑施人内部突然停止争端,往西迁移。” “往西迁移?”岑参疑惑起来,“莫非……” “是的,那个石国王子在西域到处游说,大食人已经表明态度了,现在不少人想要站在大食人那边,突骑施就是其中之一。” “那高帅……” 封常清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圣人给我发了调兵令,命我去攻打大勃律国,但现在高帅那边也不安身,可能我们要两线作战了!” “这可是大忌啊!南北两线作战,若稍有差池,西域将彻底乱套!” “没有办法,吐蕃在陇右失利后,开始在大勃律国一带增兵,而且有消息说,吐蕃人也见了大食人。这是一场西域针对大唐的战争,我们避不开的。” 天圣二年八月,在李倓的坚持不懈下,第一批十万人口从关内进入河西,穿越河西走廊,抵达河西走廊尽头的敦煌后,再进入西域。 这是一条非常成熟的路线,早在李世民时代就已经初具规模。 到了中唐,丝绸之路的繁盛,远超唐初。 这个时期的人口迁移,被长安或者洛阳一些学者亲切地称为“西进行动”。 八月底,大勃律国首都菩萨劳城。 大勃律国国王见到了吐蕃使者。 “赞普欲在西域兴兵。”吐蕃使者达杰直言不讳地说道。 “唐军已经消灭了苏失利之(小勃律国国王),我恐怕……” “你不必害怕,我们调查过,唐人在归仁只放了千余人,不足为虑。”达杰冷笑道。 “但唐军是否会再一次千里迢迢到来?”大勃律国国王还是有些担心。 当初小勃律国国王投靠吐蕃,吐蕃人把饼画的满满的,说什么唐军不敢来,来了我们吐蕃天军也会好好收拾唐军一顿。 结果高仙芝来了,结果一路势如破竹。 结果最后小勃律国被灭亡了,吐蕃军队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放心,现在已经是八月底,马上要下雪了,唐军不可能再千里迢迢到这里的!”达杰自信地笑道,“相信我不会有错的!” 第557章 吐蕃战略又被打断 达杰刚说完话,甚至唾沫星子还在空中飘,外面就有人急奔而来。 “报,大汗,唐军打来了!” 大勃律国国王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唐军来了,我们探查到很多唐军,至少万人以上!” 大勃律国国王看了一眼达杰,达杰瞪大眼睛,一脸懵逼:“这不可能啊!现在已经八月底,唐军怎么可能……” “使者,快别说了,唐军已经打来,您赶紧去调兵吧!” 大勃律国国王差点要哭出来。 狗日的吐蕃使者,你这饼连一盏茶的时间都管不到! “好好,在我回来之前,你一定要坚持住,唐军是远道而来,疲惫之师,只要你不应战,就不会有事!” “我自然知晓,现在最重要的是贵国的援军!援军!” “好好,我这就去找援军!”达杰不敢再有丝毫迟疑。 大勃律国现在可以说是西域最重要的战略要地之一。 为什么这么说? 它是吐蕃北上西域的必经之路。 小勃律国在大勃律国的北边,小勃律国已经被高仙芝灭了,大唐在那里设立了归仁军。 兵力大概在一千出头。 不多,但与其他地方的兵力能够呼应。 当然,也正是在小勃律国放的兵力不多,才让大勃律国国王有了侥幸心理。 再加上在吐蕃的挑动之下,大勃律国又觉得自己行了。 这一次吐蕃再一次战略转向西域,其实是与大食约定好,在西域下一盘大棋。 高仙芝的情报准确无误,大食在天山以北集结兵马,吐蕃在天山以南集结兵力。 他们的目的是迫使西域唐军两线作战。 有大食参与进来,吐蕃认为这一次是夺取西域的最佳时期。 当然,吐蕃人还挑动了回纥人将战线往西延伸。 这样做的目的也是拔掉大唐的一个盟友,让一股新的敌对势力进入西域。 而吐蕃进入西域的通道在大勃律国。 所以,眼下保住大勃律国,就是保住接下来天山以南战略计划实施的基础。 达杰急匆匆骑着马飞奔。 吐蕃高层没想到唐军先行一步,在他们的军团到来之前,到了大勃律国。 “现在怎么办?”大勃律国国王哭丧着脸问他的大臣们。 “可汗,要不咱们直接投降吧?”一个叫艾哈迈德的大臣说道。 “绝对不能投降!”另一个叫哈桑的大臣说道,“唐军的安西四镇距离我们都很远,且有雄伟的山川阻隔,但吐蕃却铁了心在我们附近驻扎大量兵马。如果我们投降大唐,等唐军主力一走,我们就会很惨!” “吐蕃现在的意图很明确,他们要发兵进入葱岭,翻越葱岭后,迫使葱岭以西的这些国家臣服,然后再转向对付唐军。唐军离我们还是太远了,我们没有选择!” 大勃律国国王为难起来。 这样的局面,他何尝不知道? 当年小勃律国国内也分出两派,一派是亲唐派,一派是亲吐蕃派。 大小勃律国距离长安有万里之遥,距离逻些城三千多里。 饶是如此,也有人亲唐。 因为大唐为了维护丝路的利益,投入大量军事力量。 尤其是李隆基,他为了维护西域的秩序,先后六次对大小勃律国用兵。 而亲吐蕃,则是哈桑所言,从逻些城到大小勃律国,不需要翻越葱岭,比唐军到这里,行军难度低很多。 吐蕃人自身对高原的适应性也更强,同一时间出发,吐蕃大军比唐军先到,且兵力一定更多。 “那你们说怎么办?”大勃律国国王烦躁道,“唐军的强大,你们是知道的!” “可汗,我有一个主意!”哈桑继续道,“唐军远道而来,他们的优势是战力强大,但他们的弱点也很明显。” “什么弱点?” “他们对我们的地形不了解,我们只需要埋伏好,引他们进来,就可以一网打尽!” “嗯,这也是一个好办法,就由你带着人去埋伏。” “臣一定不辱使命!” 八月二十九日,天空开始飘起小雪,唐军主力穿越前面的山川后,逼近大勃律国。 这个时候,别将段秀实突然对封常清说道:“中丞,前方地形很容易设伏,我们不能再轻易往前走了,应该派人去仔细探查!” “你说的有道理。”封常清看了看前面,立刻就明白过来,“全军先驻扎!” 随后,封常清让岑参安排斥候去搜山。 经过半天的搜山,果然发现有敌军埋伏。 八月三十日,大勃律国兵马还不知道唐军已经发现他们。 封常清派两路兵马迂回入山。 西域的山有一个特点,大、雄壮,但相比西南的山,它们的坡度会缓和很多。 大勃律国军队尚在山上休整,突然听闻唐军杀来,大惊,纷纷拿起武器,准备还击。 但唐军的箭矢已经如雨般冲来。 大勃律国最前面的那批人纷纷中箭倒地。 来不及还击,后面的唐军如同河流一样涌来,他们手持长槊,身披铁甲,动作快速。 一个照面上去,双方近距离厮杀。 大勃律国人在精锐唐军面前毫无抵抗之力,被杀得人仰马翻。 经过半日厮杀,大勃律国兵马被杀的杀,被俘虏的俘虏。 几乎全军丧失反抗能力。 仅仅一天时间,大勃律国的抵抗被粉碎。 主将哈桑被斩首,人头悬挂起来。 九月初二,雪开始下大。 封常清带着主力抵达了菩萨劳城下。 大勃律国国王还想守城,封常清下令攻城。 不到半日,矮小的菩萨劳城被唐军攻克。 大勃律国国王被俘虏。 天圣二年,大勃律国被封常清攻灭,吐蕃进入西域的通道被彻底堵死。 当然,吐蕃人没有停下来,达杰回去后,汇报了这个消息。 吐蕃人的两千先锋骑兵快速往大勃律国赶。 这个时候,吐蕃使者抵达康国,见到了大食国的使者。 “我们的大军已经准备抵达大勃律国,从那里进入天山以南,唐军应该很快会得到消息,应付我们的可能是唐军的封常清。”吐蕃使者说道。 第558章 给高仙芝把装备拉满! “你们确定这一次能在唐军之前,将主力投送国战场上吗?”大食使者问道。 “这不需要怀疑,唐军的主力已经被你们吸引到天山以北,想要对付大勃律国,就必须从北庭调兵马过来。”吐蕃使者耐心地解释着,“唐军是不可能擅自调度疏勒镇、和于阗镇的兵力的。” “为什么?” “那里主要是防御,而不是进攻,唐军一旦离开那里,我们就有一百种办法将那里据为己有。” 大食使者忍不住点了点头:“还是你们对唐军更了解,这一次哈里发愿意发兵,希望我们不要出什么纰漏,如果你们不能进入天山以南,唐军主力却到了,那葱岭以西的那些小国将会暴露在唐军的兵锋下,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吧?” 吐蕃使者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 什么后果呢? 大食国这一次发兵在天山以北,打算与高仙芝决战。 大食国的主力中,有很多西域小国出的兵。 比如康国、米国、史国、安国,还有乌拉喝、怛没国、解苏国、久越得犍国、时护犍国、大秦州,甚至多勒建国等等。 当年高仙芝灭掉石国,石国王子在西域各国告状,这个时候大食国站出来,开始私下威逼利诱。 西域诸国基本上的墙头草。 更何况西域诸国也面临着与大勃律国一样的问题:大食国离的近,大唐离得远。 这个问题,就足以让他们慎重了又慎重。 此次天山以北的对决,对于大食国来说,准备已久,不是贸然出动,他们不想有什么意外。 一旦南线的吐蕃无法将主力调出来围堵大唐的疏勒镇,唐军在西域的主力就能沿着天山以南的南丝绸之路快速西进,翻越葱岭,直接进入西域诸国密集之地。 那个时候,诸国空虚,唐军如入无人之境。 所以,大食国也非常希望吐蕃能给力。 “回去转告你们的统帅,这一次,我们是认真的!” 九月初十,高昌。 外面正飞着大雪,高仙芝坐在火炉旁饮酒。 “高帅,高帅!” 副都护程千里大步走进来,将刀放在一边,坐下来喝了几口酒,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这么急着走进来,就是来贪我的酒的?”高仙芝不满地说道。 “并非如此,我刚得到消息,碎叶城今年出现了许多生面孔,大多数大食人。” 高仙芝皱起眉头来:“看来大食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现在已经是九月,西进的路肯定走不通,只能等到明年,下官担心太过遥远……” “先休整,等来年雪融化就出发!” “要远征吗?” “必须远征!”高仙芝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大食人窥探安西,吐蕃人必然趁机进来打劫!” “但陛下让我们不要相信葛逻禄人,没有葛逻禄人,我们的兵力不多。”程千里担忧起来,“封二将北庭的主力带走,我们要调兵也难!” “朝廷不是增援了一万兵马么,到何处了?” “应该到甘州了。” “那便行,我等着他们,等那一万兵马抵达,明天就打!” 正说的时候,外面的人来传报:“高帅,外面有人自称是李辅国,要见您。” “李辅国?”高仙芝愣了一下,“他怎么来高昌了!” 程千里有些疑惑,李辅国不是圣人身边的内侍吗? “他人在何处?” “就在外面。” 高仙芝起身,走出去。 再次看到高仙芝,李辅国依然想起玄武门那晚那个威风凛凛的武将,他忍不住心头一颤,脸上连忙堆起笑容。 “参见高帅!” “李中官来高昌,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派人去接你。” “不敢不敢,高帅公事繁忙,我不敢打扰!” “里面请。” “高帅请!” 等进屋后,李辅国瞬间感觉暖和起来。 “来,给李中官上酒。” 一杯酒下肚后,李辅国更加感觉到了舒坦。 “高帅,我是来送陛下的手谕的。” 高仙芝立刻站起来行礼,程千里也站起来行礼。 高仙芝接过来打开开始看起来。 看完后,高仙芝忍不住震惊:“还有两万人的增援?” “是的。” “甘州的那一批呢?” “那是另一批。” 高仙芝和程千里对视一眼,忍不住问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人?” 意识到自己问的这个问题不太清晰,高仙芝立刻改口道:“哪里有那么多人愿意来西域?” “很多人,现在不仅仅商人们赶着往西域来,民间也有不少人入伍,愿意到这里。” “加上已经抵达甘州的那些人?” “是的,一共三万人。” 整个安西都护府之前的兵马一共才两万四千人。 现在直接增加了三万人。 而且都是入伍的,正式编制。 “朝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程千里疑惑道。 “从明年开始,安西都护府的士兵,俸禄从一贯增加到三贯!”高仙芝看着程千里,他自己也很震惊这个俸禄。 这还不算伙食费。 要知道,河北军、朔方军、陇右军的俸禄都是一个月一贯。 之前更低,在天宝年间,一个月是五百文到六百文。 一贯是天圣元年开始的。 而三贯的俸禄,已经非常高。 按照一贯等于3000元左右来说,三贯相当于一万,这是工资。 吃住另算。 这对于当兵来说,的确不低了。 更何况,大唐目前的货币量依然很紧。 “看来圣人对西域要下血本了,只是这种策略能持久吗?”程千里看着李辅国。 “新的税政推出后,朝廷税收增加了很多,这是其一。铸钱监今年铸造的钱,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多,这是其二。朝廷其他收入也在增加,这些具体我不清楚,圣人愿意投钱过来。” “如此看来,募兵在这方面比府兵的确要有优势。” 募兵的优势就是有钱就真的能解决兵源数量问题。 “圣人再一次强调,和大食人开战之前,先解决葛逻禄人,把葛逻禄人彻底收编,编入我军内部,分散统领,削弱他们军官的控制力。” “圣人为何一再强调要防止葛逻禄人?”高仙芝疑惑道。 “不知道,高帅照做便是。”李辅国道,“对了,还有三万匹战马在路上。” 第559章 钱行的钱 十月的长安也迎来了初雪,在回到长安的这个月,李倓其他的事情都没有做,只在密集地关注着今年税收的问题。 尤其是秋税。 他多次给在地方上巡视的颜真卿写信,表达了自己对秋税账目的重视。 “按照预期,今年的税能够达到一千五百万贯到一千七百万贯。” 紫宸殿中,刘晏汇报着这个数字。 “刘尚书,下官不太明白。”杨炎说道。 “你有何不明白?” “刘尚书是如何估算出这个数字的?” “根据户部上半年提交的丈量田亩,现在秋税也收完了,各地并未特殊说明。” “年初提交的税额预估是这么多吗?” “大概约一千四百万贯,但我看过颜清臣和杜子美发来的奏疏,颜清臣在河南道查处好几个州隐瞒田亩一事,而杜子美自己则查处了两个州隐瞒田亩一事。” “根据这几个州的情况,严格收税,还能再增加最多三百万贯,但因为其中事务繁琐,大约也就增加一百万贯的税额。” “河北道呢?”李倓问道。 “河北道经过去年清河案一事后,更换了不少刺史,许令威在各州查访多次,田地丈量进展是非常顺利的。” 新政后的税收,最重要的还是反映了地方行政问题。 大唐到中期尚未彻底崩坏,但因为天宝年间人事问题,却给官僚积累了非常多的弊端。 再加上吏员的问题,两税法第一年的执行肯定有很大的问题。 “河北的吏员新政进展如何?”李倓又问道。 “从今年七月开始,有足足百名吏员到了河北各州乡里,这个政策,河北执行的比剑南道更快,且更彻底。” “为何?” “可能与河北遭受了战乱后,地方许多根基深厚的大家族,举家南迁,反而让这个政策更容易执行下去。” 李倓点了点头,又问道:“河北道目前还有多少人?” “掌握在我们手中的各州,总人口大约在三百多万。” “减少了这么多吗?” 河北道在天宝年间的总人口可是达到一千一百多万。 算上俘虏的,史思明手中应该有三百多万人,也就是说,大约有四百多万人在短短的一两年,消失在了河北大地。 可能是死亡,也可能是南迁。 如果算上河南道、京畿道的,被这次叛乱波及到的人至少在一千万以上。 “是的,河南道的人口也减少了三百多万,倒是淮南道的人口增加了两百万,江南东道的人口增加了两百多万。” “嗯,河北魏州、清河那些地方的民力,大约多久能恢复?” “按照目前朝廷休养生息的策略,大约两到三年,可以恢复,这个判断主要是依据农民种地的收成和存粮的数量。” “郭子仪现在的总兵力如何,招募到多少了?” “算上所有的兵力,已经达到三十万,今年河北的军费支出恐怕要高达七百万贯,剑南道可能也一百万贯,陇右的军费在三百万贯,河西、朔方、河东加起来有三百万贯,而安西都护府,今年投入进去的钱已经超过三百万贯。” “一千八百万贯吗?” “是的,国库的收入肯定无法支付军费,好在商务部到目前为止已经赚了一千一百万贯,算上运输的损耗,以及即将给各地官员发放的俸禄,结余的不多,只剩两百万贯。不过还有一笔收入正在显着增加。” “什么收入?” “钱行。” 李倓心中一动,钱行的收入终于在增加了吗? 金融贷款的收入,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为什么说21世纪有些投资圈的大佬一直强调价值主义和长期主义? 因为投资收益收到很多偶尔因素的影响,人类接触到的信息和大脑的逻辑思维能力是无法精准的捕捉每一次偶尔事件的。 也就是说,投资从短期看,有许多不可控因素。 但人类又能根据大环境的走向,行业的增加状态,以及未来趋势,推断某一个阶段的增长。 所以,大佬们都认为,价值主义和长期主义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预测,于是选择了它们。 “陛下,这是钱行的收入情况,臣将每一个月的收入都细分了出来,并且每个月借贷出去,钱到了何处,臣都有记录,陛下请过目。” 李倓接过刘晏的文书仔细看起来。 他有些震惊,刘晏到底是怎么在浩瀚的户部工作中,再把钱行的收益如此精细化地汇总出来的? 李倓也激动起来,他拿起纸和笔,根据刘晏提报的,开始画曲线图。 “圣人这是在做什么?”一边的元载疑惑道。 李倓道:“这是钱行收入增加图,这里是零,竖起来的这根线是钱的数额,从零往上增加,横线是时间,标注了月份。” 这下又轮到刘晏和杨炎震惊了。 “圣人果然是奇妙无比,臣却是没有想到啊!”刘晏忍不住诧异道。 “你们看,最初的四个月,钱行的收入曲线很平缓,从五月开始,到九月,这个曲线明显变了。” “变得更快了?”元载脱口而出。 “可能这么说。这说明,借贷的人越来越多,而这边的图是到期没有偿还的数额,这个数额也在增加,但比起收入的增加,它的增加曲线更缓慢,并且数值小很多。” 元载又道:“有人到期不还,但每个月出现的这些人,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多,说明钱行的烂账没有增多,进一步说明目前钱行对借贷的掌控,是安全的?” “是的,就是这个道理!目前借贷的大笔数额,都是大商人,这些人在地方上有头有脸,家产颇多,借贷是为了更好拿到官府的政策。而小额借贷的,也大多有田。” “四月的钱行收益才四百贯,到了十月,一个月的钱行收益已经到了两千贯,按照五分的利息,九月借贷出去的是四十万贯。而借贷目前集中在两京、河南道一部分州、淮南道一部分州、江南东道一部分州,以及剑南道的益州。如果推出去,增加一百倍,钱行一个月的收益也能达到二十万贯。” 这笔钱,完全可以供安西军把战线推到里海附近。 第560章 郭子仪虚晃一枪? “郭子仪还缺什么?”李倓突然问道。 “郭子仪的汇报中只缺一样,就是能够修建重型投石机的工匠。”李泌说道。 “不是调给他一百工匠吗?” “不够,他说此次攻打五阮关,史思明可能还是会反应过来,派重兵把守,需要的投石机数量远超预估。” “要多少?” “两百台,而且现在已经是十月,下个月就要大雪,一定会给战事带来阻碍。” “民夫不行吗?” 李泌道:“民夫制作的重型投石机不合格,此次攻打五阮关,非同小可。” “还能从何处紧急调一批工匠?” “现在河北的工匠处于缺人的状态,只能从都畿道调一批紧急北上河东,再从河东进入蔚州。但从召集到赶路,最快也要十一月月底到。” “你担心到时候大雪?” “是的。” “我们大雪,叛军也会遇到大雪。” 元载道:“臣觉得可以立刻传令从都畿再调两百工匠,每一名工匠补一百贯。” “就按照元相公所说的办,立刻给都畿发敕令!” “是!” “史思明必然派大军围困柳城,辽东并不稳定,朝廷现在要不惜一切代价往河北砸兵力和物力,吸引史思明分兵西线,若柳城被破,我们的策略布局就功亏一篑了。” “陛下圣明!”元载道,“要不要给李光弼传信,让他见机行事?” “不必,郭子仪自会安排,我们就不要添乱了。” “是!” 这时,殿外传来张旸的声音:“圣人,裴尚书求见。” “让他进来。” 裴冕疾步走进来,行完礼,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圣人,吐蕃发来信函,希望与我们谈判停战。” 元载冷笑道:“是停陇右的战场,还是停西域的战场,还是西南的战场?” “都停,议和谈判。”裴冕道,“吐蕃人不想打了,想做买卖,陛下请过目。” 李倓接过来看完这份信函,脸上露出笑容:“吐蕃一般递交求和信,一边在日月山修堡垒,一边又在西域搅局,他们当大唐是什么,当朕是什么!” “别说朕不答应他们的求和,前线将士也不会答应!” “陛下……”裴冕道,“我们现在也是多线作战,河北隐患更大,与吐蕃停战未必是坏事。” “不准!朕多线作战早就习惯了,希望吐蕃人也习惯!” “陛下,国库现在……” “国库充盈得很!王忠嗣还要多少军费,户部尽管扔过去,要多少给多少,吐蕃人要修堡垒,朕就奉陪到底,把堡垒修到逻些城!” “陛下……” “裴公,河北、河南、淮南,一些官员对于田地丈量,鱼鳞册的建立,不但办事不利,还百般阻挠!朕希望你多跟朕聊聊这些事!” 裴冕面露难色:“丈量田地非一朝一夕之事,臣也正因此事想上言。” “哦?” “现在因为丈量土地,改革税制,地方不少刺史都有不同的声音,阻力不小,边事又不得安宁,国库缺钱,供给边关的费用不能停。若多地刺史不愿意配合,导致税收受阻,不但不能解决朝廷最重要的问题,还会陷入新一轮的内乱。” 裴冕不紧不慢地说着。 “裴公所言差矣。”元载反驳道,“朝廷在边关节节胜利,更是要趁机整顿内部,何来的内乱?” “话不能这么说,裴卿所言不无道理。”李倓道,“不过一种新的政策出来,难免会伤害一些人过去的利益,这在所难免,如果有新的内乱,税务衙门的军队会解决,朕好像是设立过这个。” “陛下难道还想再杀人吗?” “朕没说要杀人,朕只是尊重大唐律法,每一个人都要尊重大唐律法。好了,礼部给吐蕃回信,让吐蕃人不要停,继续在日月山修建堡垒,朕也不会停,议和不存在,永远也不要奢望,朕好心劝他们放弃这个想法!” “陛下……” “还请裴公代朕执笔!” “臣遵旨!” 天圣二年十月,吐蕃的停战提议被拒绝。 就像开元年间,吐蕃被唐军击败,请求李隆基议和,李隆基没有答应一样。 当然,吐蕃请求议和这件事,当天就上了《长安日报》。 这件事在长安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这充分的说明了西线唐军的强势姿态。 这是叛乱之后,民间听到的最振奋人心的消息之一。 当天兵部的官员就派吏员去长安街头大肆宣传:快来啊!瞧一瞧看一看,现在报名参军,来年可以暴打吐蕃人,军功就在面前!打完吐蕃人回来娶妻生子,走上人生巅峰! 当天一大批中二少年就踏破招兵衙门的门槛。 第二天,兵部又放出消息:想看正宗胡姬吗?想品尝西域黑紫葡萄吗?现在机会来了!朝廷推出西域募兵兵额,先到先得,跟随朝廷王师去西域暴打叛乱胡人,赢取胡姬芳心! 当天,一大批血气方刚的少年再一次踏破了招兵衙门的门槛。 逆风局躲着,现在顺风局,老子还躲着? 那活该老子光棍一辈子! 马德!不躲了! 老子要跟胡姬干到底……啊呸!老子要报效朝廷!建设大唐! 过了两日,也就是天圣二年十月十五日,洛阳紧急征调了两百工匠北上增援郭子仪。 这个时候,后勤的重要性充分体现出来。 史思明安排史朝义围攻柳城,自己则做好攻打妫州的准备。 但在天圣二年十月十六日,郭子仪云中主力却快速推进到了蔚州,一路往五阮关杀去。 十月十七日,正厉兵秣马,准备从蓟门关出关向妫州发动进攻的史思明,突然接到了紧急军报:郭子仪统帅五万大军即将抵达五阮关。 郭子仪的异动吓了史思明一大跳。 “陛下,臣以为完全不必担心。”高尚这个时候跳出来,“五阮关虽然不像蓟门关那样坚固,但只要我们做好准备,挡住郭子仪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快速攻破妫州,这样就可以断了奚人和契丹人的念头,逼迫他们彻底臣服陛下!” 史思明一听,觉得有道理,但转念一想,问道:“郭子仪这个人非常狡猾,如果一点把握都没有,他能发兵?而且眼下即将进入冬月!” “郭子仪就是想在西线虚晃一枪,打乱我们进攻妫州的计划,陛下不可被郭子仪欺骗!” 第561章 史思明的自信 “陛下,郭子仪亲自过来,我们不能轻视啊!”耿仁智道。 “不,朕觉得高尚说的有道理!”史思明露出了大局在握的笑容,“五阮关虽然比不上蓟门,但也不是那么好打的,他郭子仪应该非常清楚,他不会蠢到真的正面强攻五阮关!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郭子仪想围魏救赵!” 既然史思明都发话了,其他人也都不说话了。 沉默片刻,李归仁站出来道:“陛下,让臣打前锋,给臣一万精锐,臣给您把妫州拿下来!” “好!” 十月二十日,史思明亲率五万精锐,出蓟门,快速往妫州杀去。 自从唐军在妫州展开互市之后,回纥人、奚人和契丹人纷纷汇聚妫州。 妫州隐约已经变成了一个连接各方的强力纽带。 起初的史思明并没有重视,直到奚王与唐军在妫州达成了口头协议,史思明才意识到这个地方已经开始威胁到自己。 此次史思明发兵的目的就是为了彻底灭掉妫州,全方面地展开对奚族和契丹族的打击。 并将战线指向云中方向。 等到了十月二十二日,史思明的主力抵达妫州。 这个时候,妫州在寒风中,被战云笼罩。 往日所有的商队都迁入城中。 十月二十三日,李归仁的一万前锋,开始攻城。 先是密集的箭雨,无差别地饱和式覆盖城头,随后是大量的投石机。 李归仁部战力非常强悍,他们悍不畏死,第一天就有大量精锐登上城头,与唐军在城头厮杀鏖战。 在傍晚的时候,叛军被杀退下来。 第二天,叛军开始挖土,将土往城墙处堆积。 李皋立刻意识到叛军打算用土来填平城墙的高呼,制造出一处斜坡。 他命令人往城下射箭,使叛军无法近距离完成土堆的堆积。 双方就这样陷入到这种拉扯中,叛军是不是会换地方挖土,唐军会根据叛军的方位用弓箭射击。 李归仁这种战术看起来非常笨拙,但史思明却并不反对。 因为史思明一眼就看出,李归仁是在消耗唐军的箭矢,等唐军远程武器消耗完,他们就可以顺利地采用这种堆积战术。 战略方面,史思明可能弱不少,但战术层面,郭子仪都不是他的对手,也只有李光弼能压一压他。 到了十月二十五日,妫州开始下大雪,远处群山渐渐变成白色,大地也变成白色。 史思明开始调动大量的人在周围砍树,升起火堆,又派人去柳城催促自己的儿子。 他给史朝义写信,信里的话非常难听。 多次在信中威胁史朝义,扬言要杀他。 十月二十七日,正在营帐中吃肉的史思明,突然接到消息,郭子仪的兵马已经抵达五阮关。 史思明并不担心,他也不打算撤兵,只派了田承嗣领着八千兵马去五阮关。 和史思明一样,田承嗣也不担心。 他到五阮关后,就开始在屋子里烤着火,吃着肉,喝着酒,看美女跳舞。 有人跟他说郭子仪来了,田承嗣也不担心,他摆了摆手,跟下面的人说,把关口守好,郭子仪进不来。 事实上,接下来一段时间,郭子仪没有任何行动,他命令大军驻扎。 既不去叫骂,更不攻城。 郭子仪的主力,就躺在军营里,仿佛是来五阮关旅游的。 田承嗣一边喝酒,一边将郭子仪的动静汇报给史思明。 史思明得知郭子仪在五阮关外躺平摆烂,更加笃定郭子仪就是来壮声势,吸引自己分兵的。 当然,史思明一边监控郭子仪的行动,一边派人盯着在常山的李光弼的行踪。 史思明也不是非要攻下妫州不可。 如果这个时候,李光弼从常山发兵攻打幽州,他也会很开心,可以快速从妫州抽离回幽州。 他最希望的就是跟李光弼打阵地战。 李光弼固然是用兵高手,但李光弼麾下的唐军整体的战力是不及史思明的。 遇到阵地战,李光弼输的概率非常大。 所以史思明对李光弼的行踪更感兴趣。 不得不说,史思明的算盘打得非常好,妫州紧接着幽州,他一手继续围困柳城,一手锁死妫州。 却还有充分的战术空间回旋对付李光弼。 总之,在史思明的地盘,他的战术操作空间非常大,怎么打,似乎都能占据主动地位。 用史思明自己的话来说:除非现在郭子仪破了五阮关,将主力推进到幽州,这个时候李光弼必然也会行动。我就会多面受敌,即便从妫州撤回来,也将面临唐军两大主力。我就只能放弃对柳城的继续围攻,全力与唐军决战。 而在史思明看来,郭子仪破五阮关的概率,就跟杨国忠为国献身一样。 转眼进入十一月,妫州一带的气温已经下降到零下二十来度。 在这种极寒的温度下,叛军每天依然如同钢铁一样在行动着,他们组织了大量的队伍,对周围山地上的植被快速砍伐。 大量的投石机出现在妫州城外。 唐军的弓箭也终于消耗得差不多,叛军开始加速在城外堆积土地。 很难想象,被冰冻得坚硬的泥土,依然被他们挖出来,堆积了起来。 在东北局势进入严酷的对峙的时候,西北的局势也似乎变得严峻起来。 吐蕃提出的议和被大唐圣人拒绝,京畿道开始了新一轮的募兵,主战情绪空前高涨。 吐蕃大相尚结赞不得不亲自赶往日月山开始督促堡垒的修建。 在陇右唐军强势推进的时候,原本打算将战略重心偏往西域的逻些城,已经走出了第一步,从大勃律国走。 奈何,这个时候,逻些城突然接到了西域方向的消息:大勃律国被唐军攻占! 这个消息震惊了逻些城。 逻些城假装议和,实则准备做战略重心转移的意图,被大唐圣人拒绝议和所破坏。 而转眼间,又收到了大勃律国被唐军攻占的消息。 这相当于吐蕃的三条路,现在都被堵死了。 战略转移已经不可能了。 接下来,就只能在陇右和唐军死磕到底! 第562章 增援抵达 “大唐皇帝拒绝议和,你们说怎么办?”赤德祖赞冷着脸扫视了一眼屋内所有人。 现在的局势对吐蕃人来说不是很好,这一点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 大家都选择沉默。 赤德祖赞的目光落到严庄身上。 “赞普,臣认为,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赤德祖赞的面色更加阴沉,他抬起一边的眉毛,脸上也露出了冷笑。 他笑起来比不笑更可怕。 “你说这件事并不严重?” “是的。”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据我所知,大唐皇帝很年轻,差不多二十五岁的样子,这样的年轻人在打过胜战之后,难免会骄傲自满。” “嗯,你继续说下去。” “他骄傲自满,当然会拒绝我们的议和请求。”严庄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拒绝我们的议和请求,表示他有信心打赢我们,他有信心打赢我们,但不代表他真的能打赢我们。所以臣说,大唐皇帝拒绝议和,其实并不重要。我们在西域的策略遇到了麻烦,也不代表我们就失去了对西域的机会。” “你最好不要拐弯抹角。” “赞普,请允许臣详细地说来。我们在陇右的策略不会因为大唐皇帝拒绝议和而停止,我们在西域的策略,还有很大的转机,最关键的是大食人在西域集结大军,想要与唐军决战,长安距离葱岭非常远,而目前我们掌握的消息,西域各国都想要脱离唐军。唐军在西域并不占优势,等唐军在西域兵败,我们在出兵大勃律国,对唐军作战,可以扭转局势。前提是,我们自己不能乱,我们更不能急。” 赤德祖赞忍不住点头:“你不愧是安禄山的丞相和智囊,你说的很有道理。” “我们现在应该休整兵力,等来年开春,西域回暖,大食人就会发起对唐军的进攻,我们这个时候,应该增派斥候,密切地打探西域的情报。” “那陇右呢?” “陇右有大相坐镇,赞普就更不必担心,我们现在采取的与唐军一样的策略,唐军虽然国力雄厚,但他们要对付的不仅仅是我们,还有史思明。而且出使回纥的使者不是跟您汇报过吗?回纥王子移地健,愿意配合我们。等我们与回纥联手,唐国皇帝将再多一个强劲的对手,到时候四周全部都是他的敌人!” 赤德祖赞不断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反驳道:“据我所知,大唐皇帝在朔方也布置了兵力。” “是的,但是赞普您有所不知,大唐现在已经变更了兵制。” “哦?” “以前,大唐是府兵,兵力源源不断,现在是募兵,朝廷花钱招募士兵,不仅仅要给士兵俸禄,还要为他们准备铠甲、刀剑、长槊,这些都需要花钱。我算了一下,一个士兵打仗十年,需要花费至少300贯,唐军仅仅在陇右就布置了超过十万兵力,如果算上筑城,唐军每年在陇右每年要投入400万贯。在河北要投入惊人的700万贯。剑南、河西,要投入600万贯。如果朔方在起兵事,朔方投入200万贯,要将会是1900万贯。这是最少的军费了!” “你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这样大唐的国库会承受不住。大唐皇帝现在被眼前的胜利迷住了双眼,他根本不知道,战争一旦全面拉开,是他无法叫停的。我们现在要沉住气,如果回纥人导向我们,狗皇帝的军费开支将会继续上涨。我们根本不需要在战场上赢他,他自己的内部先出问题,我们只需要等待时机!” 严庄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震撼。 以前吐蕃人总是认为在战场上赢了才叫赢,却从来没有想过,赢不一定非要在战场上。 严庄的话,让每一个人都找不出破绽来。 他继续说道:“赞普,您不妨想想李隆基,当年他一样是一位强势的皇帝,也拒绝过您的议和。后来呢?他四处开战,大唐很快起了叛乱,内部先打起来了,陇右唐军被调入关内,也损失惨重。如果不是王忠嗣在去年前来救场,陇右已经是您的呢。可大唐有几次这样救场的机会呢?” “你的意思是,大唐还会再陷入内乱?” “据臣所知,狗皇帝现在在大唐推行新的税政,叫两税制,这个税政在大唐遭到了很多地方官员的反对。四周树敌,战事不休,内部又强行推行大多数人都不接受的新政,这与杨广没有区别,叛乱只是时间问题。” 说到这里,赤德祖赞已经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先生果然是大才,听了你的话,我突然都明白了,就按照你说的去办,但要催促回纥的移地健。” “是。” 天圣二年十一月初八,清晨的五阮关被皑皑白雪覆盖,前方的燕山雄阔壮美。 在唐军的军营中,军士们已经起来,正在吃早餐。 五阮关上的叛军也已经在增援,增援并不是要打仗,只是做做样子。 双方在这里对峙了快半个月,基本上都很和气、礼貌。 “郭帅,从都畿道调度的工匠都来了。” “来了多少?” “两百工匠,全来了,都是从洛阳大学调出来的!” 郭子仪立刻站起来,端着羊肉汤,一边喝一边朝外面走去。 “郭帅……” 不多时,郭子仪就见到了这些人。 “学生韩进,参见郭帅!” “你们赶路辛苦了,先用早膳。” “我们都吃过了。”韩进道,“郭帅,圣人亲自给我们写了信,说您现在急需投石机,非常急,所以我们这些人都不敢怠慢,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别让叛军久等了。” 这些人年轻,精力旺盛,有上进心,而且有理想。 更因为大唐圣人的信,他们内心都充满了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大雪之后的朝阳洒落下来,沐浴在这些年轻人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郭子仪果然有些感动,他大笑道:“好好好,我们现在就开始!” 第563章 重炮 进入十一月,史思明对妫州围攻的强度,并没有因为天气严寒而减弱。 相反,经过双方的数次鏖战之后,叛军在城外堆起了一条长长的斜坡。 斜坡被大雪覆盖,白色的里面有许多红色的,就像绽放出来的花朵。 刚刚吃完早饭,叛军的战鼓声再一次响起,大量的叛军士兵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 他们密集地铺在雪原上,像过境的蝗虫,朝妫州城涌去。 沿着那斜坡,涌到城头,遭到唐军的反击。 这是叛军第一次真正利用斜坡进攻。 这斜坡不仅仅是用土堆起来的,更是用双方士兵的尸体堆起来。 当大量的叛军涌上去后,城头最惨烈的鏖战开始了。 双方都动用了大量的铁甲步兵。 零下二十几度下的铁甲,在血肉之躯触碰后,是很容易黏在一起的。 唐军士兵里面穿了好几层厚厚的布衣,饶是如此,手冻得通红,甚至有人手冻烂了。 但依然有很多人涌到城头,和叛军厮杀在了一起。 所谓的寒冬不宜打仗,这完全是纯理论。 如果敌人这个时候非要跟你打,就算把自己人的尸体堆得一层又一层高,还是要跟你打。 打还是不打? 只能打! 再艰苦的环境,也只能打! 环境不仅仅是针对唐军,对叛军来说也是挑战。 双方就在这样残酷的冬天,披着铁甲,在城头鏖战。 不停地有人从长坡上滚下来,鲜血不仅仅染红了城墙壁,还染红了斜坡。 经历了半天的厮杀,叛军被击退。 李归仁整顿完前锋后,去史思明那里汇报。 史思明并没有生气,在他看来,今天能沿着斜坡攻上去,就是进步。 “不必着急,每天轮番上阵,我不信攻不下来!”史思明喝着酒,大笑道。 十一月初十,常山。 长史袁履谦冒着大雪,快速走进来,脱下外面的斗篷,搓了搓手,将一份情报呈递给李光弼:“李公,我们接到最新的情报,史思明的主力正在全力围攻妫州。” “五阮关有消息吗?” “还没有。” “柳城呢?” “也被叛军围困。”袁履谦有些着急了,“李公,我们要不要发兵去幽州?” “不急。” “我担心妫州坚持不住。” “以我们的兵力去幽州,是没办法战胜史思明的。”李光弼很冷静地说着。 名将是什么? 名将不仅仅是能打胜仗。 名将还能客观地承认自己在某些时候是打不赢的。 “那我们就一直待在常山?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妫州被史思明拿去吗?” 李光弼沉默。 “妫州能很好地牵制叛军,也能很好地联络草原,保住妫州,对整个河北的战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袁履谦越说越激动,他恨不得一把抓过李光弼,让李光弼立刻发兵。 “着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更不可能帮妫州解围。”李光弼叹了口气。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一边的雍希颢也发出了感慨,“我们在常山苦心经营两年,难道还不能去幽州和史思明决一死战吗?” “这样的天气,我们急行军到幽州,很容易被史思明的骑兵突袭,我不会冒这个险的。”李光弼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但我们不是什么都不做。” “我们现在做什么?” 火炭在火盆里燃烧得正旺,就像屋子里这些人憋在胸膛里的那股气。 “等!”李光弼说道。 “等?” “等郭帅的消息。” “等郭帅的什么消息?” “攻克五阮关的消息,一旦郭帅攻克五阮关,我们就立刻提兵北上,与郭帅的主力分兵,成犄角之势挺进幽州,逼迫史思明回关决战!” “郭帅何时攻克五阮关?” “不知道。” 刚刚提升起来的气氛,似乎又落了下来。 “张巡派遣南霁云北上,击败了渤海人,成功抵达柳城,逼迫史思明分兵柳城,这已经大大减轻了妫州的压力。”李光弼说道,“下一步,就是郭帅和我们推进幽州了!” “这都是郭帅的计策?”袁履谦突然意识到了。 “是陛下、右相与郭帅多次交流后定下来的,在史思明南下受阻之后,右相就预言到史思明可能会做战略调整,主力攻打妫州,再集中兵力收奚族和契丹族,然后打云中,走朔方。” “右相……”袁履谦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李泌吗?” “是的。” “那现在的局势岂不是……” “都在按照右相的推测走,右相也多次给我写信,让我沉住气。”李光弼眼中神光离合,仿佛在回忆着那些信。 “五阮关虽然不同于蓟门关和雁门关,但也非常难打。”雍希颢说道,“这个策略真的能执行吗?” “郭帅既然都率主力到了五阮关,说明他是有信心的,我们就耐心地等吧。” 十一月十五日,河北的雪越下越大,尤其是五阮关一带。 一大早,唐军军营就行动起来。 士兵们将远处的那些军备搬运到距离五阮关城墙大约两百米的地方。 这些军备非常奇怪,都是粗壮的木杆,它们被散落在雪地里,旁边还堆积起了许多石块。 这样的,一共有一百多个。 等吃完早饭,那些从洛阳调度过来的工匠,就开始指挥着士兵们将木杆组装起来。 城头的叛军看到下面的场景后,跑去田承嗣那里汇报。 “报,将军,唐军正在搭建一些攻城器械。” “不必惊慌,让他们攻好了。”田承嗣躺在温柔乡里,站都懒得站起来。 “将军……” “他们攻不进来,除非他们能把城墙砸塌下去!哈哈哈……来来来,美人儿,这边,还有你,在这边,你你你,这边过来!” 得到田承嗣的态度后,城头的叛军似乎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看地形,五阮关北门是拒马河,不过这个时候早就结了厚厚的冰。 五阮关左右都是山,可以说易守难攻,只要守军能好好守,基本上攻不下来。 田承嗣认为,这一次史思明派给他的任务是最轻松的。 但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唐军已经竖起了一百五十座重炮。 第564章 破城在即 唐朝时期的投石机,高大约两米左右,比成年人高一些。 但此时郭子仪部制造出来的重炮,高度已经超过三米。 高度的增加,必然是结构的改变。 一百多座重炮,就像一百多只巨大的猛兽匍匐在雪原上,那种精致中透露出来的粗野感,有一种暴力的美学在里面。 “填充石炮,不需要请示,瞄准城头即可开炮!” 郭曦骑在马上,他在重炮前快速奔走,大声喊着。 那些脸上被冻得通红的士兵目光跟随着他。 “还愣着干什么,快,填充石炮!” “填充石炮!” “那边的,快填充石炮,要打仗了!” 城头的叛军看见了那些重炮,他们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那是什么?”有一个士兵忍不住问道。 “云梯吗?” “不像云梯,像攻城的鹅车。” “他们准备在这种天气下攻城吗?” “注意了!敌军现在可能要攻城!” 这时,传来军官的声音。 人们回头看去,军官带着人大步行走过来:“敌军可能要攻城!” “上官,这种天气,敌人攻城几乎不可能,爬云梯,手要冻得没知觉的!”有经验丰富的士兵忍不住说道。 “我当然知道!但你们总归要警惕!” “你们说那些唐军怎么这么傻,这种天气,根本不可能攻这种城池,这不是送死吗!” “哈哈哈,让他们来好了。”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声。 其中一个叛军士兵忍不住道:“哈哈哈,上官,让他们攻好了,来一个死一个,来一片死一片……” 他话音未落,一颗石炮突然砸来。 那一瞬间,他的脑袋就像熟透的西瓜一样爆开,里面的脑浆迸出,溅了周围人一脸。 包括那个长官。 石炮继续往前落了一小段距离,砸倒了两个人,才停下来。 人群中的笑声甚至来不及落下,这可怕的一幕就发生了。 紧接着所有人脸上凝固的笑容开始扭曲。 “那……” 有一个士兵突然指着前面,声音仿佛一瞬间卡在嗓子眼处。 人群顺着他所指着的方向望去,许多人的瞳孔快速缩成两个针眼大小的点。 在他们的眼中,映出了无数密集的点。 那是一颗颗在空中的石炮,密密麻麻,先后有近百颗。 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撼的是,它们每一颗至少有两个成年人脑袋那么大,而且飞得非常高。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身经百战,但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甚至有读过书的,在史料上也没有见到过。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那些石炮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砸向了城头。 轰轰轰…… 有的砸在了城墙壁上,在上面砸出一个又一个浅坑,城墙仿佛在颤抖。 有的则越过城墙,砸向里面,轰隆隆落在地面上,溅起大片冰渣,在地上留一个个坑。 最可怕的是,还有大约十几颗都砸在了城头,砸在人群堆。 这种石炮能在城墙壁留下浅坑,砸在人身上是什么后果? 而且还是十几颗同时砸来。 那一片的叛军,就像一片堆在那里肉,被砸崩塌下去。 惨叫声中,还有两个人被犁出城墙,在空中飙起鲜血,身体翻滚下去,砸在城墙下。 一个人背着地。 另一个人就惨多了,脸先着地,砸下去的时候,脖子折断,倒在地上的时候,脑袋已经歪过来。 这一切其实才发生在几秒钟内。 其他地方的叛军虽然没有被波及,但却被打懵了。 他们愣在原地,一时间无法回过神来。 唐军剩余的石炮这个时候也飞来了。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有人惊恐的逃跑,有人则匍匐在地上。 那些石炮砸得很分散,和第一批一样,而且没有第一批密集,效果就差了很多。 可砸在城墙壁上依然能轻微撼动城墙。 这对叛军的心理打击是非常大的。 “快!快去汇报!” “弓箭手!” “快防御……” 悠闲了那么多天的叛军,被突然打得不知所措。 即便唐军的进攻出现了暂停,城头依然乱成了一锅粥。 “快!快去汇报……” 钟声响起。 城下的叛军接到通知,快速朝城头赶。 城内的叛军士兵在听到钟声后,则本能地行动起来。 一些军官快速道:“快披甲!准备战斗!” 原本还在休息的士兵,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披甲的动作非常娴熟,披完甲后,拿起武器,纷纷走出屋子。 街头上已经出现很多叛军士兵。 各自的军官正在整顿队伍。 这些人可都是大唐边境精锐,身经百战。 他们并没有因为突然起来的紧急通告而乱了阵脚,反而神态自若,一脸杀气的样子。 “敌人进攻了,所有人待命!” 有一个传令兵手中握着令旗,从城头飞奔而来。 他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当骑兵飞奔到田承嗣所在的宅院门口的时候,唐军的第二批石炮已经密集地落来。 “报!将军,敌人发起进攻了!” 屋内传来男女的叫喊声,仿佛很痛苦。 却没有人回应传令兵。 传令兵再次大声道:“将军,敌人发起进攻了!” 屋内痛苦的叫声更大,过了好一会儿,田承嗣才慢悠悠道:“攻进来了吗?” “没有!” “呵呵,没有攻进来,大呼小叫作甚!” 田承嗣的语气中带着不悦。 他起身开始穿衣服,等穿好之后才走出来。 但他似乎听到了城头隐隐传来的响声,面色微变:“什么声音?” “是敌人攻城的声音。” “敌人攻城怎么会有如此剧烈的响动?” “敌人用一种新武器,发出来的巨石砸在城墙上,对我们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这种武器有多少?”田承嗣面色再变。 “很多很多!” “快!备马!所有人跟我去城头!” 大院内,田承嗣的亲卫牙兵快速集合,下面的人为他牵过来马匹。 田承嗣快速朝城头赶去。 此时,唐军已经进行第四轮密集的石炮进攻。 土夯的城墙墙壁上到处是坑坑洼洼。 唐军的士气在一轮又一轮的打击中开始快速攀升,军营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第565章 剧变 城下的雪地中落满了箭矢,黑压压一大片。 最近的箭矢,距离唐军也有几十米。 但城头的叛军还在孜孜不倦地反击,更多的箭矢落在雪地里。 可无论如何还击,都无济于事,因为根本无法打击到对面的唐军。 这让人感到绝望。 在那些重炮无差别地砸来,直到第六批,田承嗣才感到。 当田承嗣赶到城头的时候,被城头的一幕震惊得愣在原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街道上那些大石头,还有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 “将军,小心!” 田承嗣的儿子田维高呼一声,却见前面的上空一颗石头朝这边飞来。 田承嗣吓得当场脸都白了,战马似乎也受到了惊吓,发出一声嘶鸣,抬起前蹄。 那颗大石头从田承嗣旁边二十厘米的距离砸下去,砸在路面上,崩碎后,碎块弹跳了一下,冲击在周围人身上,倒了一小片。 田承嗣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立刻拉缰绳,转身后撤,稳定了马的恐慌情绪,自己也撤退到足够远。 “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军有新武器!” “什么新武器,能把如此大的石头砸进城内!”田承嗣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死死盯着城头。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武器。 “将军,现在怎么办?” “慌什么,让他们尽情地砸,我不信他们能把城墙砸塌!只要城墙不塌,他们就攻不进来!” 田承嗣很快恢复冷静。 “你看那些石头,也不是每一颗都能砸到人,儿郎们在城头趴下,或者用盾,这样过一段时间,唐军的石头没有了,也就结束了。” 众人深以为然。 被田承嗣这么一说,才回过神来。 “所有人待命。”田承嗣下达了一道命令,“派斥候去箭楼仔细探查情况。” “是!” 此时,郭子仪已经坐镇中军。 唐军的主力也已经开始着手准备。 这些重炮的效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连郭子仪本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如果不出意外,今日可以破城,传令下去,全军做好准备!” “是!” 重炮的进攻源源不断。 在这个过程中,叛军的心理路程发生了好几次变化。 起初是震惊,到不知所措。 接下来是回过神来,发现这种武器对人的命中率有限,杀伤范围有限。 于是放下心来。 但随着唐军重炮的持续打击,城头已经有一些地方崩塌了一小片,城墙壁上弥漫了密密麻麻的坑。 站在城墙上的人,感觉城墙都在颤抖。 城墙都在颤抖,更何况是人? 恐惧如同滔天怒海,淹没了所有人。 他们在这种情绪下煎熬着。 精锐的步兵可以列阵正面抵抗骑兵那可怕的冲锋,即便是骑兵冲锋到了面前,那些步兵也能坚守阵地。 骑兵冲锋的可怕之处在于,骑兵的联合冲击,在未达到之前的那种压迫感。 那些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只有精锐步兵能扛住。 可如果那些步兵一直被包裹在骑兵的那种压迫感中,整整持续一个上午呢? 他们的精神状态无疑会崩溃。 就像此时此刻,城头已经有精神饱受摧残的士兵崩溃了,他们开始痛哭:“打不赢了,快跑吧!” 他们脸上的表情扭曲起来,自我已经无法控制情绪和身体,快速失控。 这种失控在城头的士兵中迅速传染。 当不知第几批石头砸过来,城墙处突然出现了一些如同蜘蛛网一样巨大的裂痕的时候,城墙猛地一颤。 那一刻,数不清的士兵开始往城墙的楼道狂涌。 “快跑!” “别推我!” “城墙要塌了……” “……” “稳住阵脚!不许动……”军官还在大声呵斥。 但没有人听从军官的。 士兵们被自己的人推倒了一片又一片,后面的人连滚带爬。 更让人绝望的是,那些刚被推倒的人,紧接着被飞来的一片石头砸中,当场砸得铁甲凹陷,血肉模糊。 惨叫声和嘶吼声混杂在一起,城头已经彻底乱了。 田承嗣面色铁青,他拉着缰绳,战马也焦躁不安起来。 他对前面大声吼道:“所有人原地待命,坚守阵地!” 城内,叛军士兵已经披甲列阵。 但时不时有石头砸进来,距离城门比较近的那些叛军士兵已经被惊退。 所有人都忍不住注视着城头,听到那些响声,仿佛那背后有一个巨人在砸墙。 那种压迫感,令人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砸出了多少石头,城墙的裂口越来越大。 终于在一声声巨响中,那夯土的城墙崩塌了。 覆盖的冰雪和夯土一起崩散,白色的和黄色中,还夹杂着红色。 这一幕,击穿了城墙后那些叛军心里最后的防线,他们脸上都露出了震惊和恐慌的表情。 飘散的雪雾中,隐约能看见城墙唐军的阵容。 那里传来了号角声,一片黑色的洪流朝城墙的缺口处涌来。 踏在雪地里的脚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这种声音快速席卷了城墙。 “快!快调人去城墙缺口!”田承嗣几乎是咆哮出来。 但已经晚了,叛军的士气已经被完全压制住,而唐军却气势如虹。 第一批唐军在冲到缺口的时候,快速将后面的叛军防御冲击破碎,然后提着钝器,朝里面冲杀过去。 很快,里面响起铁器碰撞的声音,以及嘶吼声、惨叫声。 这种厮杀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叛军就开始节节败退,甚至快速引发大崩溃。 骁勇善战的叛军,从来没有料到在正面野战中,被郭子仪的唐军轻易击败。 当然,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思考这个问题的原因,所有人都准备逃命去了。 包括田承嗣。 他在亲卫牙兵的簇拥下,飞奔逃走。 但厮杀却没有那么快结束,足足一个半时辰,唐军占领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郭子仪这才走进城内,他立刻让人去给常山的李光弼送信:五阮关被攻破了! 这个时候,叛军也马不停蹄往幽州送信。 第566章 史思明被老婆和儿子卖了? 五阮关被破的消息传到幽州,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幽州留守是丞相周贽,他第一时间给前线的史思明上报这个消息,并且建议史思明立刻回援。 但他的行为被史思明的皇后以及一些大臣劝阻了。 “我听说陛下在前线势如破竹,敌军不能抵挡陛下的圣威。”辛皇后对大臣们说道,“我也听说了之前陛下与丞相,还有诸位忠臣一起制定的策略是攻下妫州,攻下妫州之后,才能更有效打击奚族和契丹人?” 周贽回答道:“是的,但这些是陛下与诸位大臣的事,皇后娘娘身为后宫之主,不应该干政。” 辛皇后脸色闪过一丝不悦,但她还是忍住了。 “陛下戎马半生,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现在到了危如累卵的时候,我身为皇后,难道连站出来说两句都不行吗?” “自然是行的。”不等周贽说话,张通儒立刻接过话,“丞相,下官知道您担忧现在的局势,皇后娘娘也担忧,诸位忠臣同样担忧,您就让皇后娘娘把话说完,再把奏疏发往前线也不迟。” 周贽顿了一下,知道皇后今天突然跑出来,必然是张通儒唆使了。 史思明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又在如此严寒的环境下围攻妫州,朝堂私下都在传闻史思明可能命不久矣。 朝堂的势力基本分两派,一派是史朝义,也就是史思明的长子。 一派则是史朝清,辛皇后的儿子。 史思明也曾经多次表达了要杀掉史朝义,立史朝清为太子。 这让更多机会主义者想要投到史朝清这里。 张通儒就是一个例子。 张通儒在前年跟随安禄山南下的时候,留守打清河兵败,导致后方被阻断,有很大的责任。 只不过后来安禄山被洛阳被杀死,叛军大混乱,史思明掌权需要拉拢人,所以没有追究他的责任。 但那也意味着张通儒在叛军中失去了继续往上升的空间。 如果他还想继续往上爬,就必须找到另一个依靠,这个依靠看起来就是史朝清。 “那就请皇后娘娘说完。”周贽道。 “现在陛下在前线,胜利在即,如果丞相将五阮关的军报发过去,陛下只能撤兵,那么对妫州的围攻,就会功亏一篑。” “对,皇后娘娘说得对!”这一次跳出来的是高尚,他表现得非常积极。 高尚以前在安禄山那里和严庄是一个级别的,在安禄山攻克洛阳后,这两个人都晋升为宰相级别的官员。 奈何一朝天子一朝臣,安禄山死了,安庆绪是个只会吃葡萄的废物。 高尚混入史思明这里,却轮不到他做宰相了。 可谁没有一个做宰相的梦呢? “皇后娘娘和陛下是夫妻,陛下对皇后娘娘恩宠有加,难道娘娘还会害了陛下不成!” 其他官员都议论起来,有人反对皇后的说法,有人却表达了赞同。 赞同的竟然占大多数。 这足以说明幽州内部派系已经悄然分化。 连周贽内心也在问自己,史思明还能活多久? 我是不是也应该为自己以后考虑? “那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不要打扰陛下围攻妫州,我们自己处理五阮关的危机。” 辛皇后此话一出,大殿内陷入了一种死寂中。 如此大的危机,瞒而不报? 史思明是出了名的杀人如麻,如果危机被化解了,还好说,如果危机没有化解…… 但周贽转念一想,以史思明对这位辛皇后和他儿子史朝义的宠爱,这个危机真的解决了,必然立刻立史朝义为太子。 爱与不爱的区别是非常大的。 如果现在上报给史思明,史思明必然回来,此次攻打妫州的确会功亏一篑。 当然,史思明攻打妫州功亏一篑对周贽没什么损失。 可如果现在跟皇后对着干,史思明万一这两年就死了,自己的损失就大了。 周贽不得不重视这位皇后的意见,因为她背后站着的可能是大燕国将来的皇帝。 “郭子仪连五阮关都攻破了,他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周贽说道。 “幽州尚有五万精锐,还有丞相您这样的英杰,又有李怀仙这样的名将,而且郭子仪是远道而来。” 周贽道:“不行啊,娘娘,郭子仪一旦攻破五阮关,李光弼必然闻风而动,他们会合力攻打幽州。” 张通儒接过话来说道:“那就将史朝义的三万精锐调度回来,对付郭子仪,幽州是我们的地盘,我们骑兵众多,难道还打不过郭子仪吗?” “对,调史朝义回京!”辛皇后一听能在这个时候调史朝义回来,明显也激动起来。 周贽立刻意识到,辛皇后其实是想利用这个机会,给自己的儿子揽兵权,甚至借此机会杀掉史朝义。 其实周贽更偏向于史朝义,史朝义仁义温和,善待部下。 可现在的局势,对史朝义的确非常不利。 这让周贽想起了扶苏和胡亥的故事,自己貌似有点李斯的尴尬地位。 可现实的魔力就在于,明明仿佛能从历史上找到教训,但你真的身处类似的环境中,你却依然似乎只能做一个有很大风险的选择。 因为另一个选择,风险可能更大! 所以,历史到底有没有借鉴的意义呢? “丞相!” 周贽心思急转,看了一眼辛皇后,说道:“娘娘,我们时间不多。” 周贽手心一把把冷汗,他看见辛皇后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自己心却沉到谷底。 他其实也想了想,如果自己不答应,说不定辛皇后后联合其他大臣,自己迎史朝清登基,然后把蓟门一关,史思明直接就进不来了。 毕竟史思明那个暴脾气,得罪了太多太多人。 “那又谁来领兵呢?”皇后问道。 “可以由李怀仙将军做主将,由皇子史朝清做统帅。” “好,丞相深明大义。” 此时的史思明还不知道,幽州其实已经发生了一场兵变。 十一月十八日,常山。 李光弼看完郭子仪的信,兴奋得站了起来,其他人都疑惑地看着李光弼。 “郭帅突破五阮关了!传我命令,立刻集结大军,我们北上幽州!” 第567章 围殴史思明 天圣二年十一月,在郭子仪的统筹下,唐军第一次展开了对叛军的围剿。 这场围剿的战略是河北防线的完善,以及辽东战略的延伸。 为什么这么说? 河北战线的完善和增兵辽东,让史思明无法全力南下,史思明只能将南下的战略改成北取妫州,吞并奚族和契丹人,再走云中,打朔方。 这个战略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叛军从进攻方转变成进攻和防守方。 以前南下的时候,史思明并不担心幽州被偷袭。 因为史思明面临的唐军,仅仅在河北,他只需要集中兵力打河北就可以了。 但现在,他要一边打妫州,一边围困柳城,一边还要提防河北唐军打幽州。 当然,强大的战力是可以弥补战略布局的缺失的。 例如史思明一边打妫州,一边围困柳城,却并不担心河北唐军北上打幽州。 因为叛军的战力的确足够硬。 可问题是,这一次五阮关被郭子仪攻破,河北三路唐军都可以北上,从不同方向挺进幽州。 如果加上郭子仪的这一路,那就是四路。 而最关键的还不是四路围殴幽州,毕竟幽州三路不怕,也不在乎多一路。 这一次最关键的是郭子仪攻破了五阮关,打通了云中到幽州的通道。 这意味着,朔方兵力可以源源不断进入河北。 你可以说河北的唐军不是老边军,战力不如幽州大唐边军。 但你不能说朔方边军不是老边军,战力不如幽州边军。 朔方军镇的设立,是为了对付当年的后突厥。 正史上,李亨与李隆基分道扬镳后,李亨去的灵武,就是朔方军的指挥中心。 当郭子仪的主力入关后,就意味着史思明想要拿云中、取朔方的战略已经不可能再实现。 并且被唐军给反杀了。 幽州此时的夺权行为,并没有意识到五阮关被破后的严重性。 十一月十九日,郭子仪部抵达易县,易县不战而降。 这个时候,幽州也开始调兵遣将了。 对于郭子仪高调抵达易县,幽州方面连夜商议给李怀仙调度了三万精锐,在幽州留了两万精锐。 这个决定是周贽多次争取定下来的。 幽州一共有五万精锐,围攻柳城的史朝义手里还有三万精锐,但这一次幽州面临的敌人不仅仅是从易州过来的。 瀛州还驻扎了一万叛军,这是为了防止沧州唐军。 檀州和蓟州一共还驻守了八千叛军,这是常规性地方驻军。 到了十一月二十日,幽州方面大量情报人员已经确认了常山唐军的异动。 李光弼不加掩饰地在常山的冰天雪地中,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调兵。 无论是周贽还是高尚,或者李怀仙,他们一致推断李光弼会攻打莫州,切断瀛州和幽州的联络。 事实上,李光弼的确就是打莫州。 十一月二十一日,李光弼的三千骑兵先行,穿越风雪,快速挺进莫州。 为了对付河北筑城的唐军,史思明从今年开始,准备在瀛州和定州一带修建大量军防。 其中人力和物力相当一部分都囤积在了莫州。 自五阮关被破后,幽州要调回这些人力和物力已经来不及。 李光弼前锋骑兵推进神速,到十一月二十二日,就进入到莫州。 战争的风暴与冬月的冰雪还要令人窒息。 也是在当天,瀛州叛军守将李日越接到了李光弼部进入莫州的消息。 十一月二十二日傍晚,辽西的风雪比幽州更锋利。 燕军主将营帐内,灯火通明。 “殿下,这道指令不是陛下下达的。”安守忠看完之后对史朝义说道。 “我知道不是陛下下达的,我疑惑的是,谁敢不经过请示,下达这样的命令?” “肯定是皇后无疑。”一边的薛嵩开口说道,“陛下对您的不满,都来自皇后,皇后此次要抓住这个机会,除掉您。” “我赞同薛嵩所言。”崔乾佑也站出来,“殿下您若是回幽州,只能死路一条。” “但他们说唐军已经攻破五阮关,让我回去主持大局,若我不回去,恐怕……” “殿下就当这是乱命,不予理睬,没有陛下的圣旨,您谁都不认。”阿史那承庆说道,“至于唐军是否真的攻破五阮关,我们暂时不得而知,就算攻破了,也应该幽州调兵遣将,且幽州会立刻上报到前线的陛下那里,幽州的战况不是您应该操心的。” 史朝义立刻就听出阿史那承庆是想让自己作壁上观。 “若陛下事后怪罪我该如何?” “陛下多次扬言要杀您,这一次皇后还私自发乱命,您没有其他选择机会了,留在这里,还有活命的机会。”阿史那承庆道,“依我看,这段时间也不要攻城了,保存实力,以备万一。” “是的,末将也赞同!”安守忠也表态。 “末将也赞同!” 接下来崔乾佑和薛嵩都表态。 不得不说,史朝义这里的名将是很多的。 但这些人也都惧怕史思明,因为史思明喜怒无常,胡乱杀人,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被杀。 而史朝义就不同,他礼贤下士,宽以待人。 这些人都是打内心愿意跟着史朝义。 “殿下,我们把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您应该知道我们的意思。” 史朝义深吸了一口气,用庄重的眼神看着他们,说道:“我知道诸位的心意了,我听你们的。” 也是在这天傍晚,沧州的张巡接到了郭子仪的调令。 河北唐军,除了中线清河、冀州和深州的唐军,另外两路都行动起来。 史思明的精锐已经被切割成三部分,分布在不同的地方,这个时候围殴幽州,胜算显然非常大。 十一月二十三日,瀛州的李日越接到幽州的调遣令,命他立刻阻击李光弼。 但李日越却以命令不是史思明发的为由,拒绝了。 十一月二十五日,李怀仙三万精锐在涞水集结。 十一月二十六日,李日越再一次接到了调遣令,命他的军队北上莫州,阻拦李光弼。 李日越干脆连幽州派过来的人都不见,自己躺在屋里,一边喝酒一边吃肉。 第568章 郭子仪:难道史思明在憋大招? “殿下,李日越不听调令!” 李怀仙跑到史朝清的营帐,他用手捋了捋旺盛的胡须,然后眼泪夺眶而出。 “殿下!” 史朝清放下酒杯,用一种痛苦的神色看着李怀仙,他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 他的兴趣爱好和安庆绪差不多,如果能够宅在家里一直喝酒与运动,他是不介意死在床上的。 “我亲自给李日越发命令,他也不听?” “殿下,李日越明显是想要拥兵自重!” “他连我的命令也不听了吗!” “李日越连您的使者都拒之门外了!” “嗯,等你干掉郭子仪,再去打李日越,把他抓到我面前来!” “啊?”李怀仙愣了一下,“我干掉郭子仪再转身打李日越?” “是的,把李日越抓到我面前,我以后让你做宰相!” “多谢殿下器重,末将一定拼尽全力!” 李怀仙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暗骂:史思明这个小儿子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将军还有其他事?” “末将想请示,何时发兵攻打郭子仪?” “不急,再等几日,郭子仪马上就没有粮食了。”史朝清淡淡地说着,一副大局早就在我的掌握之中的表情。 “郭子仪刚到易县,应该得到了易县一部分粮草,而且据消息,李光弼主力已经逼近莫州,末将担心郭子仪和李光弼合围我军,所以……” “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易县的百姓都是我燕的,忠于我大燕,他们宁愿把粮食烧了,也不会给郭子仪……” “殿下……” “下去吧,什么时候发兵,我心里有数!李日越也跑不了的!” 李怀仙心中更是一沉。 狗日的,这不完犊子了吗! “末将告退!” 李怀仙出去后,立刻给丞相周贽写信,阐明目前的情况。 目前什么情况? 郭子仪在易县厉兵秣马,在西面,距离他李怀仙不到五十里。 李光弼的前锋骑兵已经抵达莫州,在南面,距离他李怀仙也不过百来里。 瀛州的李日越直接不动如山,主帅史傻子……哦不对,是史朝义,整天在营帐搞女人,还一副大局在握的样子。 不但不趁着郭子仪是疲惫之师,主动出击,反而给郭子仪休整的时间,更给李光弼集结的时间。 老子李怀仙把史料翻遍,这么蠢的也不是没有,但怎么就他妈的让老子遇到了? 还让老子干掉郭子仪再弄李日越。 丞相啊,还是赶紧上报陛下吧,不然咱都得完蛋。 写完信后,李怀仙忧心忡忡起来。 十一月二十七日,郭子仪接到了斥候的汇报。 “涞水的叛军没有动静?” 郭子仪有些诧异。 “按理说应该趁我们刚来,不给我们休整的时候。”仆固怀恩问斥候,“有没有在其他地方探查到叛军的动静。” “没有,我们都调查过。” “这就奇怪了。” “我知道你怀疑叛军可能分兵突袭我们,但我认为这不可能。”王思礼对仆固怀恩说道,“叛军现在的形势不适合分兵。” “可叛军一直没有动静,这也不正常。”仆固怀恩很严肃地说道,常年军事生涯告诉他,眼前的局势,唐军有胜算,但叛军的行为有点迷。 史思明什么时候这么蠢了? “我认为叛军是在等援军,目前史思明的主力在妫州,应该已经接到消息,往关内赶,与此同时,史思明还会收回围攻柳城的一部分兵力,将大量的兵力往幽州南部调动。最重要的是,史思明一定会隐藏一支骑兵,在与我们大战的关键时期,出动这支骑兵,决定战争胜负。” 王思礼是一个平时就很严肃的人,他说话总是有一种雕琢的味道。 被他这么一分析,众人都忍不住点头。 “嗯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仆固怀恩也一板一眼地点头,“史思明狡诈多端,我们虽然攻克了五阮关,但的确不能掉以轻心。可是……” “可是现在叛军不动,意味着李光弼也有充足的时间布置主力,这怎么看,都有利于我们啊?” 王思礼又分析道:“史思明必然早已布下了其他的伏兵,等着李光弼的主力。我猜测,瀛州的兵马数日之内必然行动,正面阻击李光弼,但实际上,史思明另有精锐做突袭!” 郭子仪也点了点头,他觉得王思礼分析得太有道理了,如果他是史思明,也这么打。 “我们此次的目的,一是围魏救赵,解妫州之围;二是打通云中到河北的线路,增加我们对河北的兵源投放,彻底断绝史思明南下和西进的目的。至于能否击败史思明,不是重点,陛下和右相多次强调,不必贪功冒进。稳住我们现在的成果,就已经赢了,诸位都会有封赏!” 众人深以为然,同时道:“我们都听郭帅的安排。” “是听陛下的。” 众人又道:“陛下圣明。” 十一月二十八日,李光弼主力抵达莫州莫县,在这里,李光弼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拦。 并且当天莫县就开城投降。 在莫县,李光弼得到了三百工匠,还有大量的民夫。 他这才得知,史思明在莫州和瀛州一带已经动员了不少人准备修筑多座城池。 他立刻命人将这个消息送往易县的郭子仪。 与此同时,李光弼开始准备布兵对付瀛州的叛军。 这也是郭子仪的意思,郭子仪担心自己与史思明主力作战的时候,被瀛州突袭。 当然,李光弼不会立刻出战,毕竟他远道而来,先驻扎休整在所难免。 并且他多次强调要严密监视瀛州叛军的动向,务必要在防御上做到密不透风。 李光弼擅长诡谲的战术,他最担心的就是瀛州叛军在这种天气出奇兵。 但时间一天天推移,涞水的叛军主力没有动静,瀛州的叛军也没有动静。 到了十一月二十九日,周贽得知前线的情况后,他深感不安。 因为史朝清在前面不但蠢到让人崩溃,史朝义也迟迟不见回来。 整个局势已经往完全不可控的趋势去坠落。 他立刻开始秘密给史思明写信。 他想通报给史思明,让史思明回来主持大局。 第569章 幽州自己先乱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贽的书信就抵达蓟门,但在蓟门被扣押下来。 被扣押的书信,当天中午又送回幽州,落到了高尚手里。 “娘娘,您看,您看看,周贽他是要害您啊!他汇报给陛下当然无可厚非,但在信里说什么京师危在旦夕,这种造谣,分明就是诬陷您祸乱朝政!他肯定是收了史朝义的好处!哦对,史朝义到现在还不回来,也必然是他私下写信提醒了!” 辛皇后一听,脸色顿时大变,但却又疑惑道:“丞相向来忠正体国……” “娘娘,臣得到消息,史朝义已经准备私自调兵回京!” “什么,他敢私自调兵?” “千真万确,史朝义早就反心,就是周贽向他通风报信的!” 辛皇后看了一眼一边的张通儒,似乎在询问他的意思。 “娘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周贽是丞相,虽然现在兵权在娘娘手里,可如果他振臂一呼,臣不敢想象后果。” “那你的意思是?” 张通儒做了一个手势。 辛皇后大吃一惊,连忙摇头:“这恐怕不行,那可是丞相……事后陛下若是询问起来……” “娘娘,事后陛下若是询问,就说丞相勾结史朝义,蓄意谋反,还好您及时发现。然后将周贽勾结史朝义谋反的书信上交给陛下,陛下必然夸赞您!” 辛皇后一听,觉得有道理,但心中还是害怕,毕竟那是大燕国的丞相,是史思明的心腹,积威甚重。 “娘娘,若是您不尽快处理这件事,受到伤害的不仅仅是您,还是史朝清殿下。” 提到儿子,辛皇后犹豫的目光终于变得坚硬、冷漠起来。 “交给二位了。” 上午,高尚带着人包围了丞相宅院,他带着人走进去。 “周相公。” “是谁给你的胆子带人围住我的宅邸的?”周贽冷声问道。 “我是奉命而来。 “奉谁的命?” “当然是娘娘。” “娘娘想做什么?” “为国锄奸。” 周贽愣了一下,随即面色阴沉道:“奸在何处?” “奸就在眼前,丞相您竟然勾结史朝义,图谋不轨,蓄意夺权弑君!” “你胡说八道!你一个小人,你敢在我面前饶舌!” “周贽,我在安禄山那里做宰相的时候,你还在给史思明提鞋,你要耍威风,耍错地方了!来人,将这个反贼拿下!” “你敢!陛下回京后,必然灭你全族!” “我先灭你全族再说!” 周贽以及全家一百三十六口,未经审判,上午被抓到幽州城的刑场,就地处决。 一百三十六颗脑袋堆在冬月的风雪中,那些已经失去光泽的眼睛,依然呆呆地望着远方灰色的天幕。 丞相被杀的消息,在幽州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但没有人站出来为周贽鸣冤。 因为周贽的罪名太大,谋反! 而且是勾结史朝义谋反! 谁都知道史思明不喜欢史朝义,多次扬言要杀史朝义,现在史思明去关外打仗,史朝义又在柳城手握三万精锐,还有安守忠那样的悍将,谋反很合理吧? 而按照这个推论,史朝义谋反最应该联合的恰恰就是丞相周贽。 所以给周贽安谋反罪名,幽州绝大部分人都本能地相信了。 但他们并不知道,周贽在给史思明写信的时候,也的确给史朝义写了一封信。 周贽在史思明身边活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信可能被拦截? 为了挽救幽州倾塌的局势,他将目前的情况,告知给了史朝义。 这封信在十二月初二的清晨,送到了史朝义的面前。 史朝义不仅仅是一个仁义的人,他还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有担当的人。 当他看完这封信后,立刻召集了所有部将。 “我现在必须调两万精锐回去。”史朝义开门见山地说道。 “不行。”阿史那承庆也开门见山地反对道,“现在调两万精锐回去,不但解决不了京师危机,还会和史朝清的兵马打起来,最后我们全部都得完蛋。” 阿史那承庆用最简单的话,阐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但按照目前的情况,唐军一旦破了李怀仙,京师就会被困死,蓟门也会落入唐军手中,陛下将再也无法进关,陛下的五万精锐若葬送在关外,我大燕才真的完了!” 史朝义说的,也正是其他将领担忧的。 唐军目前的犄角之势,可以说在多方面锁死了叛军。 最最关键的是,能调动所有人的核心人物史思明,现在在关外,对关内的情况一无所知。 “陛下稍安勿躁。”阿史那承庆道,“其实很简单,殿下继续在这里待着,但写一封信走卢龙关出塞,路程是远了一些,却可以送到陛下手中,陛下看到殿下您的信后,会怀疑,但也会派人去求证。” “来不及……” “来得及,只要陛下回师,一切都来得及,而且刚刚好,陛下回师,与唐军主力对决,殿下在柳城继续养精蓄锐。” 史朝义微微一愣,随即道:“笔墨伺候!” 天圣二年十二月初五,长安。 李倓仔仔细细翻看着郭子仪的奏报,看了半天,才问李泌:“叛军就派了一支兵马在涞水驻扎,就没有其他动静了?” “是的,陛下。” “史思明此时在还在关外?” “是的陛下。” “那这个周贽被杀,真的是和史朝义勾结?”李倓很快捕捉到了重点信息。 “臣认为不是。” “此话怎讲?” “周贽是史思明的心腹,他不会,而且也没有必要勾结史朝义,就算史思明因为病痛突然去世,史朝义继位,以史朝义的为人,不但不会为难周贽,还会让他继续做丞相。周贽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铤而走险。” “周贽是担心史朝清继位?”元载突然问道,“如果史朝清继位,他就无法做丞相了?” “更不可能,郭子仪破五阮关已经快半月有余,按理说如此重大之事,史思明应该马不停蹄赶回幽州主持大局,可这个时候,情报里没有史思明回幽州的回报,史思明的心腹却以谋反的罪名被杀了。” 第570章 仗没打完,就又开始了? 李泌这话,把在场所有人都干沉默了。 是啊! 按照正常的局势,史思明应该早就回到幽州去主持大局了。 史思明一旦回幽州,必然快速集结叛军中最精锐的部队,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压力会非常大。 为了保证整个战略在长时间内顺利地往前推进,长安方面并没有给河北方面主帅郭子仪巨大的压力。 而是将目标具象化:围魏救赵,打通朔方到河北的线路。 只要能完成这两点就可以了。 破五阮关就是打通朔方到河北线路,逼迫史思明撤兵,就是围魏救赵。 目前来看,朔方到河北的战略目的已经完成。 就差史思明撤兵,妫州解围。 “史思明是想要冒险拿下妫州。”裴冕说道,“只要幽州能坚持住,他誓要攻破妫州。” “但现在他的心腹被杀了,幽州并不太平,这甚至可能是叛军内部的一种阴谋夺权。”元载说道。 不同于裴冕这种老一辈的清流,元载一听说周贽被杀,立刻就闻到了幽州夺权的味道。 “元相公之意是史思明并不知道周贽被杀?” “恐怕史思明不但不知道周贽被杀,甚至不知道郭子仪已经破了五阮关。” “这怎么可能呢!”裴冕道。 “有这个可能。”李倓接过话来。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调动河北所有兵力北上了?”裴冕激动起来,“趁着史思明不在幽州,一举拿回幽州!” “战局瞬息万变,史思明何时回来,并非我们所能知晓,郭子仪能稳住易州就可以。” “如此好的机会,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吗?”裴冕感到很可惜,这种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如果朝廷真的趁这个机会收回了幽州,结束叛乱,西线就能大展拳脚了。 “不,不是什么都不做,安禄山在叛乱之前做了很多经谶妄言,燕辽各州不少士人、百姓都受到了蛊惑,才有人拼死反抗朝廷。现在史思明内部出现叛乱,我军各路压进幽州,正是叛军内部人心晃动之时。给张巡发敕令,命他在瀛州、莫州、幽州各地招降,凡士人愿意重回朝廷,一律免罪,保持原来的职位、俸禄,凡百姓愿意南下,一户给予五十亩地,发放所有农具。” “这个时候,是最适合从内部瓦解敌人的时候。这件事,公辅去安排吧。” “臣领旨。” 离开紫宸殿,天色已晚,外面还在下着雪,裴冕一路要走出宫门,恰好遇到了刘晏。 “刘尚书。” 刘晏转身看到裴冕,立刻行了个叉手礼:“裴公。” “士安这么晚才回去吗?” “今年户部的事务繁多,处理晚了一些。” “哦,今年秋税账目可能杂乱了一些,毕竟是第一年推行粮税。” “是啊,各地账目不明,新政可能需要好几年去梳理了。” “辛苦士安了,现在陛下想要四处开战,国库空虚,户部最是不能歇息的时候啊!” “裴公言重了,今年各州刺史或多或少有问题,礼部恐怕也公务众多。” 裴冕苦笑道:“不瞒你说,自从今年朝廷在益州推行了官吏新政之后,老夫已经两个月没有睡好觉了,这其中原委,士安应该很清楚。” “如此严重吗?”刘晏有些诧异道。 “目前已有三十州刺史的考评是不合格的,对了,他们都已经到了长安,你应该清楚。” “我略有耳闻。” “这个月圣人会亲自召见他们,询问地方事务,现在朝堂上下,人人自危。” “陛下知道吗?” “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 两人一边议论,一边朝丹凤门走去。 到了丹凤门外,正准备告别,突然一群官员急匆匆过来。 “裴公!裴公!裴公啊……” 一群官员冒着大雪,脸冻得通红。 “嗯?王元之?” “裴公啊!您可得救救下官!”王铸行礼,然后说话立刻变成了哭腔。 “怎么了?” “裴公,下官今年的民意调查,被人诬陷,被人诬陷啊!” “裴公,下官也是被人诬陷的!”齐州刺史孙束也跟着道。 “裴公,还有下官,下官这一年来兢兢业业,本本分分,多次为民请命,没想到到年底,那个什么民意调查,栽赃下官欺压百姓,还诽谤下官贪污圈地,这些都是诽谤!” “裴公……” “好了好了,各地官员礼部考评明天才开始,朝廷会公平公正的,你们先回去。” “裴公!我们要面圣!” “圣人日理万机,现在河北在打仗,陇右还不安身,你们现在嚷嚷着要去面圣,为了自己那点私事,要耽误国家大事吗!” 众人这才沉默下来。 “都回去吧,在这里堵着,成何体统!”裴冕厉色道。 众人这才不情不愿离去。 “裴公,这一次民意调查不合格的刺史很多吗?” “应该很多。” “陛下会如何处理呢?”刘晏好奇地问道。 “你应该先问礼部和吏部会给什么意见。” “礼部准备给什么意见?” 裴冕叹了口气,苦笑起来:“我是建议留待观察,但实际上,我并不赞同什么民意调查,鲜于仲通在益州搞了这一套,把过去的官员考评全部搞乱了。” 刘晏沉默下来,他没有继续追问。 权术不是刘晏的特长,建立国家官僚管理体制,也不是他的特长。 他的特长是财政和具体事务的管理。 他也无法评价鲜于仲通的那一套的好坏。 但他知道,现在的官僚,的确不愿意接受两税,而且他还听说,地方官员控制商人,私底下谋取私利的现象已经出现,而且很多。 王铸走了一段距离,突然被孙束叫住:“刚才裴公说现在河北在打仗,陇右也在打,陛下很忙?” “是,怎么了?” “朝廷现在四面开战,还要在地方上推行什么狗屁官吏新政,依我看,我们私下再多联合一下,把这个什么官吏新政否了!” “你是想死吗?”王铸朝周围看了一眼,连忙让孙束小声点。 “王公,我倒是觉得孙公所言不无道理。”说话的是汴州刺史李憕。 “你们敢反对新政,圣人杀的人还少?” “如果人多,再加上现在朝廷四处作战,刚才裴公不是说了么,河北焦头烂额,我认为这是裴公故意给我们的消息。”孙束说道。 第571章 集体懵逼的唐军高层 十二月初七,涞水县,叛军大营。 “殿下,殿下。”张通儒一路从幽州赶来,拍了拍肩头的雪,走进史朝清的屋内。 屋内弥散着男女混合的味道。 史朝清还在女人堆里呼呼大睡,时不时还笑出声来。 “殿下!”张通儒笑眯眯地在唤了一声。 史朝清这才从睡梦中悠悠醒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张通儒后,还有些迷糊。 “张侍郎,怎么是你……你……哦,你怎么来涞水了?” “娘娘让我来传个话。” “哦?”史朝清揉了揉眼睛,依然躺在柔软的胴体上,“什么事?” 张通儒看了一眼那些妙龄少女,欲言又止。 史朝清一巴掌拍拍在一个女子后面,啪的一声,女子从睡梦中惊醒,娇嗔一声。 “婊子们!你们先出去,我们的张侍郎要谈论国家大事了!” 少女们这才慵懒地爬起来,嘀咕着拿起衣物,随意披了一下,便排队出去。 张通儒深吸了一口,少女的体香入鼻,顿时心猿意马起来。 “张侍郎,母后有什么话要你带过来?” “殿下,现在局势紧,娘娘担心陛下随时可能接到消息,所以敦促您尽快出兵解决郭子仪。” “为何就要尽快出兵?” “若陛下得知了消息,而我们尚未有战果,便会有小人从中作梗,但若陛下得知了消息,同时也得知殿下您已经帮他解决掉郭子仪,就不但不会生气,还会褒奖您。” “嗯嗯!你说得很有道理!”史朝清仿佛一瞬间把所有的事情都想通了,连忙冲着外面大声道,“去把李怀仙叫来!” 不多时,李怀仙到了。 “末将参见殿下!” 李怀仙瞥了一眼张通儒,没有说话,但心里却有很多想法。 周贽之死,李怀仙是知道的。 他更知道周贽的死与张通儒、高尚这两个人密不可分。 史朝清坐在那里喝酒,抬头看都不看李怀仙一眼,只是说道:“现在,发兵!” “现在发兵吗?”李怀仙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了一遍。 “是的,现在发兵。” “殿下,现在恐怕不是发兵的时候。” “你说什么?” “末将说现在恐怕不是发兵的时候。” “前段时间,你还说要发兵,现在你又说不是发兵的时候?”史朝清面色阴沉下来,说话的语气也变冷了。 李怀仙心中怒火燃烧。 他妈的,老子跟着安禄山的时候,你爹见到老子都得客客气气,那时候你还在哪里找屎吃! “李将军,现在形势紧张。”张通儒立刻跳出来打圆场,“殿下也是从大局出发。” “郭子仪的兵马在易县待了半月有余,已经休整过来。”李怀仙道,“我们已经错过了最佳出兵时机!” “你什么意思!”史朝清大怒,“你是说我耽误了战机!” “难道不是吗!”李怀仙愤怒道。 “你大胆!” “你算个什么!”李怀仙拔出刀,眼中凶光暴露,恶狠狠地说道,“我现在将你的人头砍下来,等陛下回来,你再看看陛下会不会问我的罪!” “你……” “李将军。”张通儒连忙软声道,“万万不可,现在将帅不和,岂不是让唐军得逞,殿下他只是一时口误。” 见李怀仙还是不肯罢休,张通儒心思急转,连忙道:“将军,陛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我此次前来是奉陛下之命!” “陛下回京了?” “在路上!”张通儒从怀中取出一份手谕,上面的确有史思明的印章,“事态紧急,李将军,其他的事,等击败唐军再说吧,目前要以大局为重!” 李怀仙道:“南线有李光弼,我们已经被唐军夹击,除非有另一路兵马遏制住李光弼!” 张通儒脸上带着早已看穿一切的笑容,他自信满满地说道:“将军,陛下既已回,李日越肯定也收到了陛下的命令。” “你的意思是,李日越会对李光弼出手?” “这是必然,是陛下的命令!” “好,我这就发兵。” 说完,他冷冷瞥了一眼史朝清,便出去。 出去后,李怀仙立刻开始召集各部将领,厉兵秣马。 史朝清疑惑道:“张侍郎,李日越那边……” “殿下不要多想,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让李怀仙出兵,其他的都不重要。” 李怀仙部的动静快速传到郭子仪那里。 “叛军这个时候要打?” 听到这里消息,第一个震惊的是仆固怀恩,他那精瘦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叛军这是有什么计谋吗?” “让我们休整了半个月,在跟我们打,叛军难道有高人指点,有我们无法识别的计策?” 仆固怀恩的话,让所有人都有些迷失。 “斥候有侦查到其他地方有伏兵吗?” “没有伏兵!” “蓟门关附近有传来消息吗?”郭子仪又问道。 “没有任何动静,史思明的主力尚未入关。” “那叛军就是认真地要跟我打了!”郭子仪站起来,扫视一转,“谁愿意做前锋?” “末将愿意做前锋!”仆固怀恩起身道。 “好,我给你步骑一万,届时李光弼部还会在南面接应你!” “末将得令!” 唐军的军营也活跃起来。 十二月初八,叛军主力倾巢而出,唐军一万前锋先行。 与此同时,前一天晚上接到通报的李光弼,虽然感到疑惑不解,但也派了一万精锐,并且快速北上。 和郭子仪等人一样,李光弼一度以为叛军有埋伏,可是斥候们加班加点地毯式搜索了很久,都没有发现埋伏。 为了稳妥起见,初八这一天,李光弼留了一支骑兵。 这支骑兵以随时应援北上的一万兵马,例如可以在叛军突袭那一万兵马的时候,快速赶去救援。 可叛军奇兵的消息一直没有传到李光弼这里,李光弼又反复跟斥候们确认,他甚至不礼貌地怀疑斥候们偷懒或者亵职。 可再三确认,斥候们不但没有偷懒,连那个方位有几个乡里,乡里的那条狗拉了几坨屎都侦查的一清二楚。 最终,李光弼确认叛军没有安排奇兵。 到底怎么回事,叛军给我们充足的时间休整,再跟我们打? 想了很久,李光弼回过神来,他愤怒地对部将们说道:史思明太他妈的狂妄了,竟然给我们休整的时间! 第572章 丢到坑里的李怀仙 李光弼转身给前线雍希颢一颗定心丸:放心,没奇兵,狠狠打! 此时,已经集结三万精锐的李怀仙,开始大展身手。 他的军队推进非常快,十二月初八这一天就已经推进到距离唐军仅有二十里的地方。 天黑之前,叛军沿着涞河驻扎,连绵起伏的营帐在星空下如同蜿蜒的长龙。 为了防止唐军夜袭,李怀仙先后调动了所有的斥候,并且密集、饱和式地监控着唐军大部队的动向。 在这个距离,双方的大军团都已经无法再往前推进。 再推进就是直接短兵相接。 这一晚,相安无事。 初九一大早,叛军的军营甚嚣尘上,士兵们拔营。 一支大约三千数量的骑兵沿着涞水往西快速推进,在广袤的雪原中,如同一柄黑色的利剑切开了茫茫白色。 李怀仙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奇袭仆固怀恩,而是为了逼迫仆固怀恩主力在这一带与他决战。 仆固怀恩也正有此意,作为朔方军的支柱人物,仆固怀恩作战勇猛,尤其是骑兵,运用如神。 辰时之后,唐军的主力步兵也行动起来,他们在雪原上列阵开,骑兵在两翼。 “唐军主将是何人,可有刺探到?”李怀仙问道。 “启禀将军,唐军主力是仆固怀恩。”随行的叫李浩的参军说道。 “是他!”李怀仙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他的大名,我早就听说过,听说他是朔方最能打的一个!” “将军,郭子仪的前锋大约一万左右,这显然是还有后手,我们要不要先用骑兵去袭扰郭子仪主力?” “不必!”李怀仙淡定从容道,“没有这个必要,我们的骑兵数量占优势,这场战争我们是占据主动优势的,郭子仪想中途突袭不可能,我们随时可以用骑兵进行拦截!” 李浩一时间也无法反驳,李怀仙曾经是安禄山麾下的副将,级别已经非常高。 像他这种都是靠军功累积起来的,是实打实有实力的悍将,对战场的理解和对军队的调动都不是一般人比的。 事实上,李怀仙的判断没有任何问题。 在大军团的野战中,骑兵数量占优势,就能取得战争的主动权。 尤其是在双方步兵军团对阵的时候,骑兵数量多的一方,可以在中途展开纵深大迂回战术,使敌人根本无法拦截。 历史上有太多这种案例,例如着名的宋金之战,金军骑兵占据绝对优势,宋军经常被困死。 说近一点的,安史之乱,史思明在河北战绩辉煌,就是靠幽州铁骑。 就在李怀仙排兵布阵的时候,他的斥候突然发来了一份情报:“将军,我们在南面探查到大量唐军,正向我军行来!” “南面?”李怀仙面色一沉,陡然望向南面,“是李光弼!来了多少?” “目前探查到的兵力是六千到一万人。” 李怀仙面色阴晴不定。 “将军,难道我们被骗了?李日越没有出兵,我们遭受唐军两面夹击!” “不可能,那是陛下的命令,李日越绝不敢违抗圣命,李光弼敢派人北上,是郭子仪想合围我们,李光弼是在硬撑,他不敢派精锐过来,否则他绝不会是李日越的对手!” 对于李怀仙的分析,众人深表赞同。 这怎么看怎么有理。 李日越部虽然只有一万,可到了大军团级别,李光弼决不敢轻视李日越那一万精锐。 自然不会安排精锐过来。 “万一李光弼把机会压在这边呢,下官说是万一。”李浩说道。 “万一李光弼派了精锐,以我们的实力,也可以支撑住,李日越击败李光弼,北上加入这里,是迟早的事。你们要记住,陛下回来了,给他李日越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隔岸观火!” 众人又点了点头,纷纷称赞李怀仙的分析,表示李怀仙不愧是军功卓着的名将,对战场简直了如指掌。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不难解决,着令两千骑兵缠住李光弼部,主力进攻仆固怀恩!” “是!” 两千骑兵要缠住一万兵马可能吗? 应该说绰绰有余。 骑兵这个兵种的军费开支一般是步兵的二十倍,之所以这么高,就是因为骑兵机动性强、攻击性强、突击性强。 可以做到来去无踪。 你要是被他们抓到机会,别说一万,十万能被八百打崩! 而八百骑兵,也不是一个数字那么简单,八百骑兵奔腾起来,能形成非常恐怖的冲击。 一般的精锐部队步骑配比差不多是五比一,能做到这个配比已经很厉害了。 像安禄山和史思明这种军团的特殊性,是因为安禄山花言巧语拿到了管理整个大唐马政的权力。 两千骑兵抽走之后,李怀仙立刻全神贯注准备对付仆固怀恩。 他先让昨日就派出去的三千骑兵快速进入仆固怀恩部的附近,打算用密集的骑射对仆固怀恩部展开高饱和式打击。 随即又调遣了三千步兵,往前面推进。 这三千步兵全部着明光铠,身经百战,都是范阳、卢龙一带的老兵。 为了在郭子仪主力到来之前,对仆固怀恩部造成实质性的打击,李怀仙在这三千步兵里安排了幽州最顶尖的那一批步兵。 这一批步兵普遍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体格壮硕如牛,他们每一个人手里都有无数条人命。 杀人对他们来说,和切菜没有区别。 而且他们统一手持钝器。 前面声势浩大的骑兵在雪原中卷起了一片又一片雪雾,远远看去,如同折腾的飞云。 铁蹄的轰隆声响彻平原,密集的箭雨冲击到唐军军阵中。 军官们在军阵里大声喊道:“坚守阵地!” 士兵将盾牌抬起来,箭头从上面冲了过去,虽然能挡住箭矢,但暴露在外面的手,却已经冻烂,失去了知觉。 “报!将军,叛军前锋步兵过来了,快速向我们推进!” “我看到了!来的正好,仆固玚!” “末将在!” “你带着牙兵,去会会他们,别丢了我们朔方军的脸,打不赢就别回来了!” “末将领命!” 第573章 被围合 仆固瑒带的牙兵,就是他父亲仆固怀恩的亲卫兵。 这些都是仆固怀恩的身价本钱。 就说平日里吃的,那都不是一般士兵能比的。 一般的士兵,一日两顿,能看到肉都烧高香了,可牙兵是能阶段性吃肉的。 铠甲和武器就更不必说,牙兵的铠甲都是上等的。 例如此时李怀仙的三千前锋步兵中有一批顶尖步兵,这些就是他李怀仙的牙兵。 仆固怀恩的牙兵也几乎都武装到了牙齿。 在雪地上,重装铁甲步兵军团开始往前跋涉,远远看去,就像一片片铁块在雪原上往前推移。 他们所过之处,留下大量的脚印。 双方的精锐都以极限的方式向对方推进过来。 一方是幽州的精锐,是强悍的大唐边军。 另一方是朔方的精锐,也是强悍的大唐边军。 这个时候,双方的兵种一样,军备并无太大差别。 又是在正面战场上,拼的就是谁更能打了。 “儿郎们,跟随我一起砸碎那些叛军的狗头!”仆固瑒大声嘶吼出来,这一刻,这个铁勒族人爆发出了如同猛虎一样的气势。 跟随他一起的那些唐军举起手中的钝器,也嘶吼出来。 那一瞬间,他们体内的肾上腺素飙升到极限。 脚步也明显加快,从走到有节奏地慢跑。 铁甲在阳光下映射出耀眼的光泽,如同金属的海洋在流动,似要将大地崩塌下去。 “建功立业在此一举!”叛军的军官也喊出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叛军士兵在铁甲剑戈中,也迅速被点燃。 每一次冲到战场上,叛军士兵都有一个理念,他们认为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他们出身卑微,但安禄山和史思明都让他们看到了人生往上的希望。 一个出身不好的男人,最能懂另一个男人想要往上爬的那股执念。 男人世界里的竞争是最残酷的,雄性是强者为尊,雄性在漫长的原始时代形成了奋力搏杀的精神。 雄性的这种精神就叫雄心。 当压抑的官僚体系禁锢住了大唐的每一个热血之士后,那些满腔想要建功立业的男儿并不会因此真的沉默下来。 他们会去铁索坚固不到的地方,在那里,蛰伏的野心家们早已洞察到了人心。 他们告诉他们,你们的孩子以后再也不用忍冻挨饿,你们的父母再也不必辛苦劳作,过来吧,拿出刀剑,展示出男儿的本色。 于是,这些帝国最强悍的士兵,燃烧起了自己。 对统帅们来说,他们有自己的立场。 但对普通士兵来说,他们是没有对错的,他们只是在遵循着人的本性,在这残酷的世界里,用自己的身体,为自己和家人搏取一份安身之地。 叛军士兵眼中同样燃烧起了雄心斗志,他们也在为他们心中的人和事而战。 双方距离快速拉近,很快就能清晰地看见对方。 这个时候,他们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每一个人都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喷吐出白汽来。 已经冻得通红的手早就没有了知觉。 不知是什么时候,双方终于正面遇上。 最先动手的是一个叛军士兵,他们有一米八的身高,体格魁梧到那身明光铠仿佛要被撑破。 他手中拿着一把斧头,那把斧头的头部甚至有些变形了,不知道砸断过多少人的骨头。 他的速度非常快,闷哼一声,斧头猛力砸在一个朔方军士兵的头盔上。 哐啷一下,头盔直接被砸凹陷下去,大片鲜血沿着额头涌出来。 那个士兵身体一僵,立刻倒在地上。 杀人者却已经来不及第二下,甚至在刚刚收回动作的时候,死去的那个士兵的战友直接用铁锤锤中他的天灵盖。 这一下,头盔上虽然只是出现一个浅坑,但天灵盖却瞬间碎了。 也是在一瞬间,另一个朔方军士兵的长槊刺中了他的眼球,扎穿了脑袋。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双方就像两排浪冲撞在一起,响起的不是水花的声音,而是铁器碰撞的声音。 大量的士兵被冲撞倒地。 后面的人紧跟而来,快速冲击对方。 大片人倒下。 那场景,就像是在一片玄色的大地中间出现了一长条裂痕,裂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下去。 在如此恐怖的杀戮下,没有一个人后退。 他们忘记了生,也忘记了死,变成了杀戮的野兽。 第一个回合,双方几乎打了平手,鏖战非常惨烈。 并且双方后续的主力先后都加入战场。 因为双方前锋的分离厮杀,双方气势几乎旗鼓相当。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仆固怀恩的一万步骑全部进入战场中。 李怀仙也往战场砸了近万人。 这个时候,李怀仙收到了郭子仪后续兵马从战场北面开始迂回的消息。 “我早就料到郭子仪会如此,他终究吃了骑兵不足的亏,以他的兵种想要迂回反杀我,下辈子继续做梦吧!” 李怀仙淡定从容地开始调集最精锐的骑兵,打算扔到北线去拦截郭子仪的兵马。 并且他还打算增加骑兵的数量,将仆固怀恩的骑兵死死缠在战场上。 最后再用八百骑兵冲击唐军最薄弱的地方。 这就是拥有绝对骑兵优势的好处。 “报!将军,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就在李怀仙从容甚至带着几分优雅地准备调兵遣将的时候,斥候发来了紧急通报。 “何事如此慌张?”李怀仙不悦地呵斥了一句。 “我军南线骑兵被击溃,一万唐军正快速向我主力逼近!” “什么!这不可能!”李怀仙大吃一惊,“我两千骑兵,即便不正面与唐军作战,也可以死死缠绕住唐军,除非唐军也有大量骑……” “将军,唐军确实调动了不少骑兵!现在距离这里只有大约十几里了!” 李怀仙面色顿时铁青,压低声音咆哮道:“李光弼疯了吗!他这样打仗,不怕李日越干掉他的主力?” “将军,我们还有一万兵马可以调度到南线,挡住李光弼部,但现在应该立刻派遣斥候十万火急到瀛州通知李日越!” 第574章 史思明:??? 李怀仙神色凝重起来,他皱起那对刀一样的眉毛,如虎一样的眼睛注视着主战场。 “唐军前锋如何?” 参军李浩用严肃的语气回答道:“唐军前锋正在不断地战死,与我们一样,他们没有后退一步!” “遇到硬骨头了!” 他没想到仆固怀恩能在自己战力最强的牙兵手中坚持,并打成平手。 当然,这对于李怀仙来说不算什么,甚至郭子仪的主力来了他也不怕。 问题是,李光弼怎么就派了一万精锐过来? 李光弼部的加入,快速抹掉了李怀仙兵力数量上的优势,让李怀仙没有了多余的兵力来得心应手地去寻找郭子仪的破绽。 甚至李怀仙变得异常被动起来。 “好,按照你说的去做。” 对于李浩的提议,李怀仙只能无奈地答应。 并且他强调道:“告诉李日越,如果涞水战场有闪失,陛下一定不会放过他!” “是!” 被逼无奈之下,李怀仙将最后一万兵马调度到南线,并在那里驻扎。 为了保证南线的安全,他不得不将原本对付郭子仪的骑兵转移到了那边。 此时,已过午时,李怀仙心情非常烦闷,但他还是冷静地给前锋下达了撤兵令。 叛军前锋撤退,仆固玚想追,被仆固怀恩下令拉住。 同样善用骑兵的仆固怀恩非常清楚,这要是追上去,如果李怀仙突然派出一支敢死队一样的骑兵不要命地冲锋,唐军再能打都得完蛋。 双方在午后各自息战,并且开始整顿队伍。 战死的已经战死,就堆在雪原上,双方各自都料理伤员。 没有主力进场,甚至突袭的前锋也停歇不动了。 在这种距离,双方都有再突袭的能力。 谁都不会给对方机会。 郭子仪的主力在主战场北面三十里停下来。 午后的阳光虽然明媚,但腊月的寒风却能刮肉削骨。 战场从双方的激进快速进入保守,谁都无法保证在这样的环境下继续进攻,自己的军队会不会先崩溃。 未时快过的时候(下午三点),前锋的主将派人前来请战,被李怀仙拒绝了。 仆固怀恩发现七八里之外的叛军陷入到一种诡异的安静中,甚至一些斥候还传来消息,叛军开始安营扎寨。 对于这种情况,正在前锋整顿兵马的仆固玚得知后,立刻向仆固怀恩请战。 依然被仆固怀恩拒绝。 “李光弼部已经抵达战场南面十里之外,看来今天无法分出胜负了。”仆固怀恩道,“叛军主将也不想今日再继续打下去,我们也安营扎寨吧。” 唐军开始安营扎寨。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郭子仪也得到了消息。 “看来今天是不会打了。” “郭帅,我们要不要趁着叛军疲惫,主动出击?”郭曦跃跃欲试。 “你怎么知道叛军疲惫?难道疲惫的不是我们吗?” 就这样,上午杀得血肉横飞的双方,临近傍晚的时候,都停了下来,连李光弼的兵马也停下来。 天黑之前已经开始进一步降温,为了晚上不被冻到崩溃让对方有机可乘,双方都抢先开始砍伐木柴。 当然,原本的储备也提前用上。 天黑之后,温度突然下降到零下二十几度,这个时候几乎已经丧失了战斗能力。 迫于战局的严峻,双方也没有敢贸然袭营。 李怀仙连夜给幽州汇报情况,表示需要幽州再调遣两万精锐过去,否则可能战线不保。 李怀仙的信半夜送到幽州,皇后看完后惊恐万分,连忙打算再给李怀仙两万兵马,却被高尚和张通儒阻拦。 高尚用一切都在自己算计中的表情大笑起来。 辛皇后一脸困惑的看着高尚,高尚大手一挥,淡定从容地说道:“娘娘多虑了,李怀仙可是有三万精锐,而且有一万骑兵,都是跟随陛下南征北战的,这样稳赢的局面,他突然说要增援,为什么?” “为什么?”辛皇后问道。 “假的,李怀仙故意借此机会想要掌握更多的军队。”高尚捋了捋胡须,眼中露出了早已看穿一切的智慧。 张通儒赶紧补充道:“娘娘,李怀仙对殿下非常不满,还在殿下面前拔刀威胁殿下。” “竟有此事?” “臣就在一边!” 辛皇后面色阴沉下来:“那他还想要增援,他去死吧!” 涞水战场的进入最紧张的僵持阶段的时候,李怀仙发到李日越那里的信到了李日越的营帐。 “李怀仙以为他是谁?”李日越看了看左右的人,“他竟然还想调动我的兵马!还陛下?陛下的命令在何处,我怎么没看到?来!喝酒!” 也是在这天夜里,妫州城外,主军营帐突然亮起了烛光。 耿仁智急匆匆走进来,他看到了史思明那双阴沉可怕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在说,我给你说一句话的机会,我如果不满意,你就死。 耿仁智背后冒冷汗,连忙说道:“陛下,柳城发来急报,郭子仪破了五阮关,已经进入关内,皇后私下联合大臣,调动军队。” 史思明短暂地沉默了片刻,问道:“这个情报为什么不是从蓟门而来,而是从柳城过来?” “臣斗胆猜测,如果情报是真的,幽州的情况已经被封锁,信根本出不了蓟门。” “那你的意思是,这份情报是真的?” “没有假的必要。” “何意?” “若是你的长子要欺骗您,为何要用这件事来欺骗呢?您若相信了他的话,只需要派人回去一问便知,您没有任何损失。” 史思明这才从执念中回过神来,他就是不喜欢自己那个大儿子。 “立刻派人回去,明日朕就要知道情况!” “是!”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刚亮,唐军的一批精锐突然出现在了战场上。 几乎是在同时,叛军的一批精锐也出现在战场上。 双方明显想在天亮的第一时间,抓住先机。 但双方都这么想,于是都没了先机。 与昨日一样的厮杀又开始了。 这一次,不仅仅是前锋的仆固怀恩,北线的郭子仪,南线的雍希颢,都行动起来。 李怀仙被彻底包围了! 第575章 辛皇后:大唐皇帝应该感谢我! 十二月初九,就在李怀仙被包围,幽州决定按兵不动的时候,沧州的张巡部抵达鲁城一带的消息传回了幽州。 路程距离幽州只有五十里左右。 一般环境下,行军一天可达。 这种环境下,两日可达。 张巡在这个时候的举动,引起了幽州的恐慌。 这相当于唐军在河北除了清河一带的兵力,几乎全部调动合围幽州。 幽州还有两万精锐,要防御肯定问题不大,可辛皇后还指望李怀仙与郭子仪、李光弼等人拼个你死我活后,再让自己的儿子回来带着这两万精锐去给郭子仪收尸。 现在另一路唐军也来了,显然这个机会没有了。 “你们说怎么办!”辛皇后在大殿内冲着大臣们怒吼,“我早就说过,不要让李怀仙去,他是个废物!都是你们的错!都怪你们!” 张通儒道:“娘娘,这件事……” “我不要听你的解释!” 张通儒立刻闭嘴。 “怎么,哑巴了?这个时候不说话了?”辛皇后更加生气。 “娘娘,臣觉得完全不必担心。”高尚站出来,气定神闲地说道,“幽州城池坚固,又有两万精锐,张巡……” “狡辩!为什么张巡敢过来,这就是我们做的不足的地方!敌人敢如此猖狂!你们之前怎么没有料到!” 这下大殿内真的沉默了。 “怎么都不说话了!都哑巴了!” 还是没有人说话,辛皇后更加恼怒,甚至痛哭出来:“我就知道关键时刻你们靠不住!” “娘娘,现在应该以大局为重,请大皇子回……” “这就是你的馊主意!我不听!我不听!” 大臣们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哭了一会儿,辛皇后又抱怨了几句,眼中充满了恨意:“你们去!去告诉李怀仙,让他今天就击败郭子仪,不然我治他的罪!” “是!臣这就派人去!”张通儒应了一声。 上午,万里无云,冬日阳光明媚。 “幽州可有动静?”李怀仙的脸阴沉得吓人。 “报,没有动静,我们的人也还没有回来!” 李怀仙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快,再派人回幽州,不要进城,发现不对立刻回来!” “是!” 郭子仪部四万兵马开始从北线行动,雍希颢的一万兵马从南线行动,仆固怀恩则正面李怀仙。 三面被锁死,李怀仙现在只能做防御,他没有任何进攻的机会了。 如果他没有大量骑兵,今日就会被破。 即便有大量骑兵,在北线面对郭子仪的时候,叛军依然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严格地防守。 南线也是如此。 但唐军不会给他一直防御的机会。 午后,南北两线唐军的进攻明显强势起来。 尤其是骑兵的袭扰频率。 甚至郭子仪还调遣了一支两千人的重步兵,在骑兵袭扰的时候,从正面战场推进过去,快速挺近叛军阵线。 当叛军调动骑兵前来突袭这支步兵的时候,他们就停在原地,摆出防御姿态,这个时候唐军的骑兵就补充了上来,与步兵打配合。 叛军骑兵便无法再对唐军步兵进行快速袭扰,几个回合之后只能纷纷撤离。 唐军步兵继续往前推进,直到与叛军步兵冲杀在一起。 一炷香的时间后,叛军最前面的那道防御被撕破,这个消息汇报给郭子仪后,郭子仪立刻知道机会来了。 他当机立断,直接调两万兵马进攻。 这几乎是所有的可战之兵了,剩下的都是搞后勤的,一般不会上场。 在前锋凿开叛军防线一个缺口后,源源不断的唐军冲过去,仿佛铺满了整个雪原。 这个时候叛军的骑兵疯狂地冲击唐军步兵主力,但因为唐军步兵人数太多,想要快速冲击崩溃,已经很难。 北线快速被拉入全员决战的状态。 这个消息发到李怀仙那里,李怀仙依然不担心,即便有一处被唐军击破,但他相信北线的步骑没那么容易败下阵来。 甚至在混乱中,骑兵反杀也不是不可能。 大家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了。 但转身另一个消息却让这位曾经安禄山麾下的老将破防了。 “那个贱女人!陛下最大的失误就是娶了这么个贱货!生了一个蠢猪!” 李怀仙暴跳如雷。 援军没等到,等到的竟然是这种蠢猪都不会下达的命令。 李浩小声说道:“将军,要不咱们投降吧,皇后那是把咱们往死里逼啊!” “投降?”李怀仙呵呵苦笑道,“你现在去跟郭子仪说我们投降,你看他信不信?” 李浩一时间语塞。 现在李怀仙基本上可以确认,自己一直被张通儒骗。 史思明根本就没有回来! 李日越没有动静,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此时的李怀仙才深刻地理解到,想要参与一场阴谋,代价到底有多大! 你以为你是阴谋的执行者,但你没想到,你只是这场阴谋的牺牲者。 李怀仙的大脑快速转动,他已经决定投降。 可现在两军打得如火如荼,就像他说的,投降信发给郭子仪,郭子仪也不会相信。 那现在撤回军队? 这无疑也是作死行为,郭子仪看到你关键时刻撤回来,不得全部打鸡血一样冲过来? 摆在李怀仙面前的只有一条路:硬着头皮打,打完再投降! 只能如此。 至少硬着头皮打,以目前的兵力,能让郭子仪也脱一层皮下来。 等今天打结束后,就投降! “召集所有精锐骑兵!”李怀仙冷静下来,他的目光盯向北面。 “将军,您说所有?” “是的,所有。” “可现在……” “我们集中兵力攻打北线的郭子仪!这是命令!” “是!” 大约半个时辰,几乎所有骑兵被召回,南线防御雍希颢的兵马和西线防御仆固怀恩的兵马瞬间变得脆弱。 但李怀仙觉得无所谓,他骑着马,快速奔走着,用一种壮烈的语气说道:“儿郎们,唐军企图击败我们,夺走我们拼尽全力拿到的,他们想要重新让我们和我们的子女为奴,我们现在的反抗,是为了我们自己!” 第576章 都是利益 早在李怀仙开始集结所有骑兵的时候,郭子仪就接到叛军骑兵异动的情报。 在郭子仪看来,李怀仙的这一举动如同自杀。 北线现在的唐军的确全军出击,李怀仙真要用骑兵死命冲锋,也有机会击溃北线郭子仪主力。 可这场战争郭子仪部只是其中一部分,真正能打的精锐被郭子仪放在仆固怀恩那里了。 一旦失去骑兵的掩护,仆固怀恩甚至能在李怀仙冲垮郭子仪部的时候,同样冲垮李怀仙的步兵。 同时,雍希颢也可以对南线的叛军展开更加猛烈的合围、进攻。 最后李怀仙只剩下一部分骑兵,面对唐军还存在的两大精锐,他能做什么呢? 他指望距离十几里溃散的郭子仪部去影响到仆固怀恩吗? 显然不可能。 所以在郭子仪看来,李怀仙这是要赌一把了,用这种激进的战术,打得两败俱伤。 在李怀仙骑兵军团集结的时候,郭子仪也下达了鸣金的命令。 与此同时,他安排了所有的骑兵准备随时拦截敌军。 虽然仅有的两千骑兵无法挡住李怀仙,却也能够形成一道屏障,为整个战场拖延时间。 郭子仪亲自带着人,举着帅旗,开始整顿大军。 原本在冲杀的唐军接到命令,陆陆续续开始停下来。 步兵集结并不快,还在集结的时候,李怀仙的骑兵已经开始往北线推进。 十几里,按照骑兵的行军速度,也就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 算上李怀仙集结骑兵的时间,唐军只能仓促中列阵。 当李怀仙骑兵进入北线战场的时候,唐军阵型不算好。 而那种近万骑的精锐骑兵,平铺在雪原上,宽度就达到了十里,长度也几乎有十里。 他们如同一望无际的钢铁海洋,以汹涌澎湃之势往前流淌,震得雪雾飞滚。 远处的人们只能看到茫茫雪雾中有源源不断的黑影。 在黑影的穿梭中,大地在震动,仿佛要震碎整个华北平原一样。 似乎远在涞水县的人都能听到那恐怖的铁蹄狂潮。 此时北线的唐军都感受到了这股可怕的兵锋,他们肃然地站在原地,原本还有许多人在议论,现在都停了下来。 大家都紧张地注视着前面那片挂满雪的树林。 那些树林笔直伫立,如同一根根长枪。 透过那些枝干,可以看到后面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白茫茫的世界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有远古巨兽在奔腾。 不多时,那些轮廓清晰起来,大量骑兵展露。 那些骑兵靠近树林的时候,开始绕开,如同分流的河流,朝唐军涌去。 “坚守阵地!” 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士兵们却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疲惫感。 叛军骑兵群中传来肆意的呼啸,呼啸声响彻天地,骑兵似狂怒的野狼,当逼近后,就开始加速。 “坚守阵地!不要慌! ”唐军步兵军阵列出圆阵,外面前三排全部是武装到牙齿的重步兵。 他们手持长槊和盾牌,长槊的尖刺横在外面,密集如林。 寒风中,战马的臭味和铁血的腥味扑面而来。 当最前面的骑兵冲过来,战马惊恐地想停下来,却在骑兵强行驾驭下,只能冲向那一片片长槊的尖刃。 即便战马临时减速,依然有可怕的冲击力。 那一瞬间,战马的前腹被刺穿,鲜血喷涌到盾牌上,冒着热气,巨大的冲击力将前面的唐军推起来。 从远处看去,就像一堆被快速推起来的泥沙。 战马哀鸣歪倒,上面的骑兵飞出去,砸在人群中,战马则压着下面唐军士兵的身体滑行了半米。 被压在地面的铁甲发出咯咯的响声,被包裹在铁甲中的血肉之躯早已模糊,连骨骼都被拧断。 这种恐怖的冲击,如同突然压来的一排巨浪,让唐军的军阵猛地一颤。 “坚持住!”在无数的惨叫和嘶吼声中,后面的士兵大声怒吼着,他们用力用着前面人的后背,这样形成一股合力。 短时间内,叛军第二波密集的冲击也来了。 这一次更加恐怖,战马几乎踏着第一批战马的身体,在绝望中冲进去。 许多唐军的长槊被压弯。 长槊的主杆是由柘木制作而成。 在制作过程中,通常会对槊杆进行特殊的处理,如浸泡、晾晒、胶合等工序,以增加其强度和韧性,使其在战斗中不易折断。 但此时依然折断了。 与这些长槊一起折断的,还有士兵们的手臂、身躯。 这是帝国最精锐的铁骑,他们一生荣耀无数,纵横疆场。 凶狠的奚人和契丹人,在他们的铁蹄下,被踏碎。 他们曾经是帝国北境最坚固的保卫者。 就是这样的铁骑,此时此刻,形成了名副其实的骑兵风暴。 在这样的风暴下,即便是朔方的铁甲步兵,也被碾压成碎铁片和烂肉泥! 当然,在第三波冲锋的时候,那些战马听到同类的哀鸣,看到明晃晃的长槊,终于无论骑兵如何驾驭,都不再往前。 它们在被冲击得血肉模糊的地方停下来,发出不安的叫声。 不得已,后面的骑兵只能迂回。 迂回的骑兵狂潮进入军阵与军阵之间的缝隙里,不敢再正面冲击军阵。 但近一万骑兵,它们足以将军阵之间填满,然后还有更多的骑兵在外面将军阵包围。 这笃定是一场残忍的血战。 事实也是如此。 李怀仙先后组织最精锐的铁骑,对唐军军阵展开了数次正面的冲锋。 唐军一共十个军阵,有五个被冲得支离破碎。 那些骑兵、战马和步兵的尸体堆在军阵的缺口处,堆积成了小山丘。 惨叫声阎罗王听到了都得做噩梦。 到了下午,唐军已经几乎要崩溃,李怀仙却撤兵了。 叛军骑兵来如风,去如水。 实际上,李怀仙已经无法再动员哪怕十数名骑兵去强行冲锋。 他的骑兵也到了极限,这个时候还不撤,不知道谁先崩。 李怀仙要的是投降的筹码,而不是真的和郭子仪你死我活。 这个时候,南线的唐军和西线的唐军,已经陆续对叛军取得了极大的战绩。 唯有北线叛军看起来气势如虹。 就在郭子仪心里也没底的时候,突然接到了消息。 “叛军派使者来谈判?” 身经百战的郭子仪有些懵逼。 第577章 投降 “你们其中有人是我的亲信,有人是跟随安禄山一起的,后来我们一起追随史思明!” 李怀仙的目光在眼前部将们身上一一扫过。 “我们为什么要跟随安禄山和史思明?” 部将们面面相觑。 “朱希彩,你来说说,为什么我们要追随安禄山和史思明,对抗朝廷?” 朱希彩说道:“当然是为了追求远大的抱负,男儿在世,谁人不想一展宏图,奈何朝廷奸臣当道,忠良遭受屠戮,天下被烈火沸腾!” “是啊!我们是男儿,真男儿有远大的志向,但朝廷任用奸臣,堵塞了上去的通道,我们只能永远在边疆饱受苦寒!我曾经有幸去过洛阳,那里的阁楼高耸入云,那里的玉杯中装载着天下最美味的酒,那里的女人披着像云一样的丝衣。那里的侯门小厮也能酒肆随意挥霍!王公出行,清水泼道。圣人出行,鲜花满地!” 他说的每一个人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在这种苦寒之地打仗? “我们投错胎了,如果我们也投胎到长安洛阳王公贵族家,我们将永远不会吹到幽州的寒风,不会感受到营州那把骨头冻烂的雪冰!但即便如此,我们也在苦寒之地努力生存,在贫瘠的土地里,苟延残喘地挣扎,等待机会!” “我们为了什么?” 李怀仙情绪地动地说着。 众人沉默。 人生的路,实在太难了。 尤其是他们这种出生在文明地域边缘的人,生下来,注定只能在边疆,燃烧着自己的血肉之驱,为了每日几口饭,而拼死搏杀。 可当人们看见了繁华,看见了锦绣之后,岂会再甘心! 他们也想得到! 他们以为努力做事能有机会解决温饱,或者体面一些。 因为他们听说了以前的故事,那些府兵真的通过参军,立下军功,改变了人生。 “我看见无数怀有雄心壮志的男儿,被官僚排挤,进入边塞后,但他们后来发现即便拼死搏杀,也不再有升迁的机会。那拼死搏杀还有什么?于是我们跟随安禄山造反!造长安的反!” “我们跟随那个人南下,我们的刀剑敲开了洛阳的城门,我们的铁蹄踏碎了曾经傲慢不可一世的公卿骨!现在,我们的敌人企图消灭我们,我们继续燃烧我们的热血,要杀出一个朗朗乾坤,杀出属于我们自己的路!” “可是……可是前面还有路吗?” 李怀仙雪白的鬓角在寒风中飘了飘,冻到干裂的嘴唇开始渗血。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迷茫和痛苦。 “难道就这样结束?”杨朝宗不甘地问道,“我们的铁骑现在已经将郭子仪部战力尽数摧毁,就只差最后一步!” “摧毁了又如何!”李怀仙道,“南面还有李光弼,西面还有仆固怀恩!” “那我们就集结所有的勇士,再对李光弼发起进攻!把唐军的尸体堆积起来,让河北、河南、洛阳,再流血,把它们的血流干!将那些公卿拉出来全部杀掉,告诉全天下的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杨朝宗站起来,他的眼神瞬间从刚才的不甘心变得锋利、凶狠,“我们杀了两年,不差这一个月!” “你这样会让在场所有人搭上性命!”李怀仙冷声道。 杨朝宗和他一样,曾经是安禄山的部将。 “搭上性命的还少吗!”杨朝宗嘶声道,如同野兽一样盯着李怀仙,“我们在边关十数载,我们的性命从来就没有值钱过,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拼尽全力,把长安洛阳那些权贵拖出来,像杀猪宰羊一样杀了!让他们也知道他们的命同样下贱!” 李怀仙给朱希彩使了一个眼神,朱希彩从腰间拔出匕首,一步走到杨朝宗面前,匕首轻轻推进杨朝宗的咽喉。 杨朝宗脸上满是疑惑地看着朱希彩。 其他人被这一幕震惊到。 朱希彩再用力一拉,匕首直接切开了杨朝宗的气管,浓稠的鲜血喷洒了一大片,血肉松软地垮下来,能看到里面的白骨。 杨朝宗快速用手去按住,他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再往后退了好几步,靠在那棵光秃的树上,用力地看着朱希彩。 最后再用力地看着李怀仙。 “为……” “我决定为你们再找一条好路子,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加官,都能享受荣华。” 李怀仙淡定地说着。 “我已经派使者去见过郭子仪,他答应了我们投降的条件。” 杨朝宗用尽最后那一点点力气,伸出手,想要去抓住李怀仙,但身体最后的力气消散后,他慢慢滑下,坐在那颗光秃的树前,捂着已经被撕烂的脖子的那只手无力地垂下,眼神也黯淡下来。 “我们……” “我们起兵是为了荣华富贵!”李怀仙道。 “但我们如何向下面的人交代?”谢元同问道,“打了那么久,突然要投降了,我们跟他们说,是为了富贵,现在我们的富贵有了,他们的富贵……” “谢四郎,别天真了,知道史思明在何处吗?史思明现在在关外,幽州被皇后那个贱人把持,我已经请求过援军!得到的回复是没有援军,他们要眼睁睁看着我们和郭子仪相互消耗,然后再把援军给他那个蠢货儿子,最后所有功劳都是那个蠢货的,而我们,什么都不会有!” 谢元同之前也是跟随安禄山的。 “我说的是,如何跟下面的人交代,我们告诉他们要有富贵,现在不打仗了,如何保证他们的富贵……” “说说而已,他们信了,你怎么还信?”李怀仙笑了笑,“天下的财富只有那么多,你不能保证人人富贵,我们投靠一个良机,我们的家人能过上那种日子,就够了,难道你想把机会拱手送人?” 谢元同沉默下来。 最后,李怀仙看着这些人说道:“我们不是恨长安洛阳的公卿,我们是恨为什么我们不是他们!现在,我们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了,我们可以成为他们!没什么狗屁远大的理想,我们要的就是荣华富贵!偏偏那些没脑子的士兵可以,别把自己骗进去了!” 第578章 史思明回关内 十二月初九傍晚,即将落入地平线的残阳,散发出血红色的光,铺满雪原。 寒风中,满天的乌鸦在盘旋。 一队三千人的骑兵队伍,沿着冰冻的涞水,抵达了涞水县城外。 经过通报,李怀仙战死的消息传到了史朝清耳朵里。 “什么,李怀仙战死了?”史朝清颇有些意外,“外面还有三千骑兵回来?” “是的,说是唐军已经被我们击溃,但李怀仙战死。” “那为何回来了三千骑兵?” “说是要赶回幽州,幽州方面提到沧州张巡部已经北上幽州,需要骑兵增援。” “为首的是何人?” “是朱希彩,他想见殿下您一面,说这战功是殿下的,是在殿下的英明指导下才击败的唐军,想问问您,捷报该怎么写?” “让他进来。” “他说不进来了,幽州军情紧急,得赶过去增援。” “那让我出去?” “是的。” “行吧,看在他识相的份上,我就出去见见他。” 史朝清披上外衣,带上人,一路出了城。 “殿下,会不会有诈?”有人提醒道。 “能有什么诈,难道他们还敢杀我不成!”史朝清不屑地笑了笑。 现在唐军被击溃了,李怀仙战死,我特么赢了! 双赢啊! 城门被打开后,史朝清带着人向前面行去。 正在焦虑的朱希彩看到史朝清出来后,顿时来了精神。 他其实并不指望能把史朝清骗出来,骗不出来就用另一个计策,例如以回来求援的名义,要求开城门,然后直接杀进去,做强攻。 哪里能聊到,史朝清这个蠢猪真的敢出来。 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朱希彩,李怀仙战死的消息我听说了,我为他感到悲伤,但人死不能复生。” 史朝清一上来就开始说场面话,但他实在有些拙劣,在说这些场面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戏谑的笑容。 “殿下,您愿意出来,我们就感激不尽了,唐军实在难以对付,所以我们是来向您介一物的。” “唐军不是已经被击溃了吗?”史朝清问道。 “有些小小的误会,唐军没有被击溃,但若殿下愿意借给我们,唐军就会退兵。” “你敢骗我!你想死吗!”史朝清大怒。 “殿下先别生气。”朱希彩大手一挥,骑兵们快速围上去。 “干什么?” 朱希彩大声道:“请殿下借项上人头一用!” 话音刚落,一队骑兵冲上去。 一人手非常快,长槊快速扎进史朝清的脖颈,扎了个对穿。 史朝清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另一个人过来一刀挥来,史朝清的脑袋冲天而去,血水从脖颈处哗啦啦如喷泉一样盘出来。 其他人见状大惊,来不及逃走,被快速杀掉。 城头士兵见状,赶紧命令关城门,但已经晚了。 十二月初十一大早,疲惫的李怀仙端着一个木匣子,走进了郭子仪的营帐。 “这是史思明小儿子史朝清的人头,郭令公请过目。”李怀仙小心翼翼地说道。 郭子仪瞥了一眼,旁边有专门的人来检阅,检阅完后才确认无误。 “我会派人将这颗人头送回长安,并且向陛下表奏你的诚意和功劳。” “多谢郭令公再造之恩,愿为郭令公瞻前马后!” “起来吧,不必为我,为朝廷,为陛下即可。” 十二月初十,涞水之战,以叛军战败告状。 这场战争,其实是由辽东救援引发的,是河北唐军与辽东唐军东西配合的结果。 当然,涞水之战的结束并不代表天圣二年河北之战的结束。 十二月初十,史朝清的人头送到郭子仪面前的时候,史思明已经率领他的大军急匆匆回到了蓟门。 在皑皑白雪中,史思明阴沉的脸上写满了杀意。 这样的天气,他的眼睛又开始疼了。 一疼他就想起了李倓,这个时候就更加暴躁。 当蓟门城头的守卫得知皇帝回来,纷纷打开城门,却被暴躁的史思明全部处死。 一共有一百三十八人。 那些今日还来不及上城楼的士兵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个。 随后,史思明带着主力,急匆匆赶回幽州。 幽州第一个知道史思明回来的是高尚,他早就在蓟门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高尚立刻出城,赶往史思明回来的方向去迎接史思明。 在高尚的话语中,自己被张通儒胁迫,这一切都是张通儒和皇后搞的。 他还说张通儒经常出入后宫。 史思明听后大怒,当天下午就率先前锋部队到了幽州城下。 得知史思明回来,幽州上下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中。 史思明进入宫殿,大家都等着看史思明是如何杀掉辛皇后的。 但史思明却并未杀辛皇后,而是直接把辛皇后扔到床上,折磨了半个时辰。 等出来的时候,李归仁站在外面,旁边的人提着一颗人头,那颗人头就是张通儒的。 “陛下,张通儒一家两百二十三口,已经全部伏法。” “李怀仙有消息吗?” “涞水的消息传来了。”耿仁智犹豫了一下,“李怀仙已经投靠唐军,并在涞水杀死……” “杀死谁?” “杀死了殿下,洗劫了涞水城!” “我要将李怀仙碎尸万段!”史思明愤怒地咆哮出来,“立刻集结所有兵马!” 耿仁智连忙劝道:“陛下,我军疲惫,现在恐怕……” 但他话没说完,史思明拔刀一刀砍来,耿仁智的脑袋一瞬间被切了下来,在空中飞舞几转,落在雪地里。 无头的尸体倒在地上,脖颈处喷出大量的鲜血。 “发兵!” 十二月初十傍晚,幽州开始新的动员。 与此同时,史思明立刻给在柳城的史朝义发命令,命他领两万兵马回援幽州。 十二月十一日,郭子仪接到了幽州最新的动向。 眼看着一场规模更大的战争即将发生。 十二月初三日,张巡的兵马进入到会昌,距离史思明的主力仅有不到七十里。 这个时候,史思明已经无法再分兵攻打张巡了。 因为李怀仙的投降,使得郭子仪得到了大量的骑兵。 第579章 鲜于仲通被打 十二月十五日,一个风雪的傍晚,长安街头宵禁刚开始,大批黑靴子骑着马朝崇仁坊赶去。 街头巡逻的金吾卫看见这些黑靴子,并没有阻拦,也不敢阻拦。 都知道,那些都是直接听命于当今圣人的。 为首的杨国忠,更是大唐朝堂上下第一野狗,逮着谁都是一顿疯咬。 杨国忠在崇仁坊坊门下马,不良人先进去,将周围清空。 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杨国忠大摇大摆进了一家宅院。 这间宅院很大,很豪华气派,是朝廷安排给进京述职的官员住的。 此时前院有不少官员,正在议论纷纷。 “都让开,杨中丞到了,那边的人站好,不准动,再动给你狗腿打断!” “这边是谁他妈的吐的口水,过来舔干净!” “都站好,杨中丞过来了!” “……” 一个护卫手里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小心翼翼呈递给杨国忠,杨国忠却大口大口喝起来。 喝汤的声音,让周围的官员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人呢?”杨国忠随口问了一句。 “在里面。” “杨中丞,裴尚书在里面。”杜乾运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杨国忠冷哼一声,继续往里面走。 “杨国忠,你来这里干什么!” 说话的是魏州刺史王铸,他轻蔑地看着杨国忠,仿佛杨国忠和前院角落里那条天天跑来摇尾乞食的狗一样。 “大胆,你敢直呼中丞名讳!”杜乾运怒斥道,“你这是犯上!” “哈哈哈,杨国忠算个屁!”王铸大笑道,“不过是靠女人上位的小人!” “足下何人?”杨国忠脸色阴沉问道。 “我是魏州刺史王铸!” 杨国忠一听是魏州刺史,面色微微一变。 魏州是河北道第一州,也是河北道的治所。 安禄山叛乱之后,魏州遭到洗劫,王铸去年年底被安排到魏州,一年时间,魏州上下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尤其是配合朝廷在大运河修建渡口,魏州的渡口修建的是最快的,今年从东南进入黄河,再进入北运河,魏州的运力承受了一大半,完好地将后勤都调度到了清河、沧州一带。 杨国忠还知道,圣人都多次在朝堂上提到王铸,并且表扬他的政绩。 但据御史台和不良人掌握的消息,王铸在魏州的治民手段非常粗暴。 自从朝廷在洛阳召开招商大会,在地方上拟定了渡口新政后,王铸开始大肆培养魏州地方商人,用各种灰色的手段,强夺民力。 当然,之所以说是消息,而不是证据,是因为杨国忠也没有找到证据。 杨国忠并不排斥用粗暴的方式去办事。 不仅不排斥,而且他非常喜欢,在他看来,办事守规矩,就他妈的是蠢! 办事就该用最简单的办法,达到目的。 但他一直想找王铸的麻烦,因为王铸曾经多次上书反对两税法。 杨国忠自然也不管什么狗屁两税法,但杨国忠知道两税法是圣人心心念念想要推行下去的。 迎合圣意是杨国忠唯一认为有价值的一件事。 “王铸,我听说过你!”杨国忠擦了擦嘴巴,“我还知道,这一次是你第一个动手的,是不是?” “你说是就是,我哪敢反驳。”王铸呵呵笑起来,看着周围的人说道,“我要是敢反驳一句,还不被杨中丞抓起来,打到承认为止?” 周围的官员也都笑起来。 “要不杨中丞把我们都抓了,毕竟我们都动过手!”说话的是齐州刺史孙束,“哦,我提醒你一句,抓之前,还是要跟李相公和元相公通报一声的,我们明日还得先去政事堂述职,诶,不要误会,我不是不想被杨中丞抓,我是担心李相公和元相公明日议政的时候,看不到人。毕竟,陛下还等着今年各地的汇报!” 大唐的官员,说话一个比一个冲,一个比一个狠。 而且自从李倓继位之后,清理掉了李隆基后期很多不好的风气,其中尤以一言定罪这一条。 本朝开国之时,太宗多次鼓励官员要从谏如流,这个风气在大唐保留到武则天之前,后来李隆基执政,开元之时,朝堂上的言论风气是非常健康的。 再后来的天宝,李林甫执政,才快速收紧。 收紧的这些年,放开之后,地方官员到朝堂官员,再一次活跃起来。 哪怕是圣人杀了很多人,这些人就是喜欢说。 官员喜欢说,民间也喜欢说。 报纸发表政论,民间也发表政论。 之所以敢如此,就是因为当今圣人从来不会因为说话就定罪,更不会在治罪的时候翻说过什么话这些旧账。 杨国忠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的,怒道:“你们敢在这里殴打朝廷命官,你们以为本官不敢拿你们!” “来!我们这里所有人都动手了,都抓起来!” “是何人在外面吵闹。” 门被推开,礼部尚书裴冕走出来。 众人立刻对裴冕行礼,并开始告状:“裴公!杨国忠他胆敢跑到这里来撒野咬人!” “原来裴公也在这里。”杨国忠笑了笑,“既然礼部尚书在这里,就好办了,这些人可是殴打朝廷命官。” “这件事我会奏疏圣人。” “奏疏可能还不够,这位朝廷命官可是在益州有很大的政绩的!” 杨国忠瞥了一眼一瘸一拐走出来的鲜于仲通。 “过来!”杨国忠唤了一声。 鲜于仲通走过来,他似乎不太想与杨国忠有太近的距离了。 “不要怕,本官今天为你做主!”杨国忠搭着这个旧日下属的肩膀,“今日谁动了手,你指出来。” “没什么,下官自己摔倒了。”鲜于仲通说道。 “别这样,是我们打的!”孙束大声道,“我打了你三拳,在左脸!” “我踹了你一脚!” “我踹了你五脚!” “我们都动手了,你跟杨中丞一一说出来,把我们都抓进去!” 裴冕怒道:“都住嘴吧!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现在朝廷上下都在忙碌,边关事态紧急,圣人召你们来是来述职的,不是来打架的!” “裴公,这个人蛊惑圣人,颠倒纲常,惹得天下沸腾!”孙束指着鲜于仲通骂道。 第580章 越是反对,越要去做! 孙束话刚说完,杨国忠却一巴掌抽了过去,恶狠狠地说道:“他妈的!你竟然敢辱骂圣人是昏君!” 孙束捂着脸,被打懵了,也被骂懵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杨国忠:“杨国忠,你敢当众殴打朝廷命官!” “哟,你还知道当众不能殴打朝廷命官?”杨国忠随手将热汤扔到雪地里,撸起袖子又给了孙束一巴掌。 这下孙束更懵。 其他官员也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我们那是一起群殴鲜于仲通,而且在殴打之前相互谈了很久才达成一致。 你杨国忠,他妈的你上来就敢动手? “知道你还敢打!知道你还敢打!” 趁着孙束懵逼的时候,杨国忠双手并用,快速出击。 孙束本能地还击了一下,打到杨国忠的脸,然后瞬间意识到问题大了。 “哟,连本官也敢打!”杨国忠尖声大叫起来。 “杨中丞……”裴冕想劝架,杨国忠却不听他的,张牙舞爪一样扑过去,双手并用,与孙束掐了起来。 孙束哪还有继续还手,他敢打鲜于仲通,是因为鲜于仲通是刺史,与他级别一样。 益州虽然是上等州,可齐州也是上等州啊! 而且打鲜于仲通的不是一个人,都动手了,自然有法不责众的心态。 但杨国忠是御史中丞,而且还是圣人身边的红人,完全不一样。 “裴公救我,王公救我!”孙束大声呼喊道。 “快,快拉开!”其他人不敢发话,裴冕赶紧道。 一群人将杨国忠拉开,杜乾运等不良人见状,连忙上前也要动手。 “连我们中丞都敢动,儿郎们,揍他们!” “都成何体统!”裴冕大怒一声。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杨国忠甩了两下,挣脱开,整理了一下衣袖,又扶了扶官帽,说道:“都要带回御史台,本官今晚要好好审问!” “是!”不良人齐呼道。 “杨中丞……” “裴公,今天不带走这些人,下官可没法跟圣人交代!你是礼部尚书,该不会赞同殴打朝廷命官吧?” “裴公,让他带我们走!” 天黑之后,大明宫紫宸殿,烛光通明。 李倓原本准备休息的,但现在他看到眼前匣子里的人头,原本的困意一扫而空。 “这个故事朕怎么感觉有些不可置信?”李倓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元载。 “圣人,这一切都是真的,是郭子仪的汇报,这颗人头臣也找人验证过。” “不不不,你没明白朕想表达什么,朕感觉这件事简直匪夷所思,朕明明只想打穿五阮关,将朔方战线和河北战线连通起来,没想到居然还有这般收获。” “陛下,要不调动清河兵马,趁机全面北上,给史思明致命一击?” “朕也想啊,但这一次依然没能伤及史思明的根本,我军已经呈现疲劳之态,郭子仪的奏疏里面就提到了退兵,朕觉得退守才是上策,不需要再继续跟史思明纠缠了。” “陛下说的是,是臣考虑不周。” “陇右情况如何?” “吐蕃人增派了兵力,在日月山一带大肆修建堡垒,连现在这种天气也在修建。而且臣还从细作那里打探到一件事。” “什么事?” “吐蕃人现在修建堡垒,据说是一个叫严庄的人去了逻些城之后,给吐蕃的赞普献的计策。” “哦,朕倒是没想到严庄居然去了逻些城!还给吐蕃的赞普献上了这么一个计策!” “据说他之前是安禄山的幕僚,后来安禄山那个反贼还奉他做了伪丞相。圣人,要不要跟吐蕃谈谈,逼吐蕃把人送回来?” “不,就让他待在那里,朕要以他为例,告诉天下所有有反叛之心的人,朕不需要任何计策,无论你们在何处,最后我大唐的雄兵都会杀过来,将这些反叛者拔出来,挫骨扬灰!” 元载心头一震,也没有继续劝说什么。 “还有一件事,最近那些述职的刺史,对鲜于仲通颇为不满,臣进宫的路上,听说鲜于仲通被人打了。” “这件事朕也听说了,杨国忠已经去办理。” “派杨国忠去办理,恐怕今晚那些人都得进御史台。”元载苦笑起来,“明日述职,臣担心……” “担心什么,总不能打了人,一点代价都不付出吧?” “是。” “你明日一大早,去御史台拿人,明日朝政。” “是。” 元载走之后,李倓开始给郭子仪写回信,他答应了郭子仪撤兵的请求,同时对于河北新的防线给出了一些意见。 在李倓看来,史思明集团内部出现了明显裂痕,从政治的角度,叛军已经被削弱了许多。 但是,李倓依然多次叮嘱郭子仪不可贪功冒进,必须坚持之前稳扎稳打的战略。 这也是有原因的。 大唐现在要对付的不仅仅是叛军,陇右战线、西域的敌人,甚至漠北的回纥也可能随时倒戈。 更要命的是,内部的改革才刚推行了一年,鲜于仲通在益州试点的官吏改制,几乎是触动了一半官员的神经。 鲜于仲通被打这件事,就说明了一切。 要知道,大唐不是大明。 大唐的官员是要脸的,大唐的官员是很傲娇的。 他们一般不会动手打人,除非忍不住了。 益州新政,等于官员的考核一半的权重给了民间。 这意味着,一个刺史的政绩再漂亮,也可能被罢免。 例如魏州刺史王铸,魏州的两税法推行其实是非常不错的,王铸一边不厌其烦地上书陈述两税法之弊端,一边又很好地在执行着这个新政。 这种官员,乍一看,简直是有宰相之才。 我不赞同,但我执行。 恩怨分明啊! 可再一看他的民意调查,好家伙,一塌糊涂。 为什么? 有两点: 一是在收税的时候,太过粗暴简单,完全是方便了自己完成朝廷的任务,老百姓那是全力配合他,不配合的都得找帽子戴上。 二是私下扶持了大量的商人,虽然魏州今年的渡口新政非常出色,可代价却是官商勾结之后,燃烧普通人的血肉,堆出来的政绩。 从王铸身上,其实也看出了李倓一定要支持这个民意新政的原因。 因为它真的可以威慑到官员,对于手段狠辣的官员,起到一定的平衡作用。 但同时,这个政策也引起了一大片反对的声音。 第581章 杨国忠,槽泥马 来京述职的大部分刺史都被杨国忠抓起来,虽说长安城有宵禁,但消息还是传到各坊。 这件事是什么概念? 大唐一般不设置省长,像采访使那种官,也是中期才慢慢开始加。 像齐州刺史孙束这种上州刺史,都是从三品级别,只比中书令、六部尚书、上都护这种低一级。 大唐的上州刺史,你说他是副部级的也不过分。 例如魏州刺史王铸,政绩再好一点,直接到长安做尚书,未来入主政事堂做宰相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们现在,都被杨国忠给抓了。 一时间,人们仿佛嗅到了一场政治风暴,疑云丛生。 “元相公。”吏部侍郎徐浩拍了拍身上的雪,走进元载的住宅。 元载正在烛光下审查文牒,烛光映照得他消瘦的脸有几分阴郁。 “进来说话。” 徐浩脱掉鞋,走进来跪在元载面前。 “不知相公唤下官来,所为何事?” “王铸他们被杨国忠抓了,这事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这事大晚上的就传遍各坊,下官都怀疑那些打更的收了钱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徐浩立刻来了精神,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喜,在元载耳边小声道:“下官以为,这是天赐良机,去年在人事任命的时候,圣人很给裴冕面子,提拔了好一些他引荐的人,那个王铸就是他引荐的,这些人在各州身居要职,如果这一次我们能借机做掉他们,我们能快速安插我们的人。” 元载目光平静地看着徐浩,语气也很平静:“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唐,你这种想法我不认可,要依法办事,不要针对任何一个人。” 徐浩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说道:“是是是,元相公的教诲下官铭记于心。” 元载点了点头。看着徐浩,一副你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徐浩这才说道:“下官已经托人在御史台打听到了,御史台的人今晚全部没有回家,都留下来在写弹劾奏疏。” “你认为杨国忠这一次真敢把他们都弹劾了?” “事关重大,圣人多次跟下官强调益州人事的重要性和严肃性,圣人对益州的吏改是非常重视的,重视到远远超出我们所有人的想象。” 元载陷入到沉思中。 作为右相,作为皇帝的心腹,元载当然是要全力支持新政的。 但元载同时也是一个正常人,一个有自己私心的人。 他在一边全力支持新政的同时,一边心里也在思考一些新政的可否执行。 如果一个新政无法完全执行,那过一段时间,圣人会不会反悔呢? 会不会下令撤回? 会不会不了了之? 如果会,那么自己在这里面是要提前做一些安排的,不能一路走到黑,要时刻跟着圣人步伐的同时,也多多培养自己的人。 这才是从政的精髓。 既然如此,元载内心深处不得不做好圣人可能随时撤换政令的准备。 例如吏治改革。 这个改革实在得罪太多官僚了。 现在所有人心里都没底,包括执行者。 这是史书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一种吏治政策。 谁如果贯彻下去,最后引起全天下官员的一致反对,谁就可能是这个执行的牺牲者。 总不能让皇帝来背这个锅吧? 所以元载内心其实是非常小心翼翼的。 他几乎事事都会从下属那里问清楚,并自己仔细 徐浩继续说道:“圣人多次强调,吏部不能按照过去那样考核官员,尤其强调益州。” 宰相如果是政策的执行者,吏部侍郎则会被分的更细。 皇帝问他的细节的事情肯定更多。 从徐浩那里,元载可以非常清晰地判断出大唐圣人每一个阶段的变化。 元载沉默好久,才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多事之秋,你要懂得以大局为重。” 徐浩又他妈的愣了一下,跟元载说话,总是要打哑谜。 太难了! “相公放心,下官随时做好了安排。” 当天深夜,御史台可以说是灯火通明,杨国忠也没敢真的对这些刺史动用私刑。 真要全部打了一顿,他杨国忠也顶不住这个压力。 但我们说损人自有损人的招数。 他不对这些人动私刑,但他不给这些人热水喝,不给饭吃,更重要的是,他把关押这些人的房屋窗门全部打开,任由外面的寒风呼呼灌进来。 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刺史们,此时此刻冻得跟孙子一样,相互拥抱在一起。 知道的当然知道他们在相互取暖,不知道的还以为一群大老爷们儿都有龙阳之癖。 更要命的是,杨国忠就在对方的房屋,热腾腾的羊肉汤喝着,好酒伺候着。 时不时还派人过来告诉这些刺史,杨国忠杨中丞现在喝了第几碗羊肉汤了,第几杯酒了,火炉里的碳是哪里产的。 其实也不是炫耀,就是我们的杨中丞人心善,在天寒地冻的晚上,向刺史们普及一些生活常识而已。 到下半夜,终于有人扛不住了。 招供的是相州刺史刘旸,他发出了悲痛的哀嚎,表示早就对杨中丞佩服得五体投地,希望能一睹杨中丞的玉容,感受杨中丞碗里的……哦不,是杨中丞的风采! 这位刘刺史很快被带过去。 然后在一片骂声中,刘旸写下了一份招供书。 天快要亮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御史台前,元载急匆匆走进去。 杨国忠被叫醒,听说元载来了,赶紧出去迎接。 “元相公,您怎么来了?” “我当然是来要人的。” “要谁?” “当然是刺史,马上要朝政了,杨中丞该不会是想让圣人坐在大殿上空等吧?” 杨国忠愣了一下,连忙道:“那些人他们……” “圣人的意思。” “下官立刻护送他们过去。” 王铸等人哆哆嗦嗦,一路骂骂咧咧走出了御史台。 “杨国忠,我跟你没完!” “杨国忠,你他妈的就是一条狗!” “杨国忠,我问候你全家!” “杨国忠,草泥马,你他妈的一个地痞流氓,也敢在我们这些人面前摆谱,你等着!” 第582章 跟朕玩阴的 京官们一早就到了宣政殿,恭候圣驾。 圣驾尚未到,不多时,狼狈不堪的刺史们却到了。 这些刺史,一个个还在打哆嗦,神色疲惫。 有人还忍不住用力搓手。 “咳咳,宣政殿内,天子与朝臣议政之地,肃静!” 左相元载咳嗽了两声。 那些人这才强行忍下来。 大殿内的气氛却变得怪异起来。 其实在场的京官都已经得知了昨晚杨国忠抓人的消息。 并且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已经闹得很大。 虽然安静,可不少人的目光却在四处游历,有不少人在交换眼神。 过了片刻,所有的刺史都到了大殿,最后一个到的是带上的鲜于仲通。 他一到场,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到他的身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无论是这一次来述职的刺史,还是原本就在朝的京官,都对鲜于仲通恨之入骨。 无论如何,鲜于仲通这一次都是得罪了大半个大唐官僚的。 “鲜于仲通,你他妈的还敢来宣政殿!”站起来说话的是昨晚冻成孙子的王铸,他双眼充满血丝,撸起袖子,声如洪钟,就要朝鲜于仲通走过来。 “王公,别丢份,精神点,好样子的!”一边的官员开始齐呼。 鲜于仲通虽然很害怕,但也强作镇定。 “王刺史,你要作甚?”元载怒斥道。 “左相,此人妖言惑众,颠倒纲常,已经人神共愤!” “鲜于仲通是朝廷命官,若有犯错,应该由天子裁夺,你在宣政殿是要动手吗?” 王铸这才止住脚步,冷哼一声。 但接下来,大殿内却响起了讨伐鲜于仲通的声音。 显然,昨晚杨国忠抓人一事,也没能平息众怒。 元载也意识到,这件事的矛盾激化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就在朝堂上对鲜于仲通口诛笔伐之时,大唐圣人上殿,群臣这才安静下来。 在礼部的安排下,开始行礼。 等礼毕之后,李倓脸上带着几分笑容:“刚才朕听到大殿内十分热闹,众卿议政热情很高啊!” 圣人此话一出,殿内瞬间陷入到死寂中。 “怎么朕来了,就都沉默了。”李倓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难道朕有不让人说话?” “陛下圣明烛照四海,自您御极以来,四方捷报连连,叛贼、胡寇仓皇遁走,战乱遂安,百姓得以安居,四海再次升平,八方祥云飞涌,有祥瑞降临我大唐,实在是苍生之幸。” 说话的依然是王铸。 此时的王铸,与刚才要在大殿上干鲜于仲通的王铸,判若两人。 “陛下!王铸这厮不是好人!” 杨国忠立刻跳了出来。 “在您来之前,他还准备在大殿内再攻击鲜于仲通一次,简直是无法无天!” “陛下,杨中丞他污蔑臣,臣刚才并没有要攻击鲜于仲通!” “刚才众目睽睽,你他妈的这也能不认?” “陛下,臣刚才只是情绪激动,想要与鲜于刺史论道一番,并不是杨中丞所说的要动手,臣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论道在杨中丞眼中却是要动手,莫非是某些人不学无术,不知道何为论道?” 杨国忠大怒:“王铸你是不是昨晚冻少了……” “杨中丞,说起这件事,我可要在诸公和圣人面前,批评您了,您把我们都抓到了御史台,还故意让我们暴露在寒风中,想要冻死我们,是吗?” “笑话,御史台这两日门窗坏了,来不及修缮,你这就是在圣人面前污蔑本官了。” 李倓一听,直呼好家伙。 王铸不要脸,当场否认要揍鲜于仲通,他原本以为杨国忠撕不过王铸,毕竟王铸出身太原王氏,书香门第,读的书比杨国忠拉的屎都多。 而一旦读书人不要脸了,那就无敌了。 可没想到,我们的杨国忠,从来就更不要脸。 尤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件事。 什么他妈的叫御史台门窗坏了? 被关押的哪一个官员不是亲眼看见你杨国忠派人把门窗给拆了的? 杨国忠是没有口才,但只要不要脸,就不需要口才了。 王铸也直呼好家伙,你是当大伙儿眼瞎吗? 昨晚你派人去拆门窗,大伙儿可都看见了。 “好了,说正经事。”李倓打断了两人的互撕。 “圣人,臣昨晚仔细且耐心地审问过,据相州此时刘旸招供,正是以魏州刺史王铸为首,联合其他人,对益州刺史鲜于仲通动手,造成了鲜于仲通重伤,这种肆意殴打朝廷命官的行为,简直是对朝纲的轻蔑,是对圣人的轻蔑!” 杨国忠一脸的正义凛然。 这一刻,他仿佛化身成了大唐贪官、恶官的克星,左脸一个正,右脸一个义。 似乎一股浩然正气从他体内滚涌而出,让无数邪魔歪道都不敢直视。 人群中涉世未深的杨炎见状,心里都忍不住称赞杨国忠:我以前以为杨国忠是个无耻之人,没想到他居然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是我错怪他了! “陛下,臣的确动手打了鲜于仲通!”王铸突然声音变得很大,并且当场跪了下来,额头都贴在了地面。 大唐官员一般是不会做这样的行为的。 王铸现在突然如此,显示出一种决然,并且在场的人也都感受到了他的决然。 “臣后悔不已,臣后悔对朝廷命官动手,但如果再给臣一次机会,臣想臣还是会动手!所以请陛下责罚臣,罢免了臣,将臣关押起来!” 李倓没有说话,他面色平静瞥了一眼其他人。 其他人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能来大殿上的,哪一个是无能之辈? 李倓知道王铸在以退为进的小把戏,只要自己现在真的因为这件事罢免了他并且把他关押起来,肯定会激起更多人的反对。 最后,王铸联合其他人打鲜于仲通这件事,原本从不对,变成遭人同情。 他王铸反而成了英雄。 自己这个圣人倒是左右不是。 这就是政治游戏。 政治该动刀子的时候要动刀子,可如果事事都只会动刀子,就会下面的臣子牵着鼻子走。 第583章 哎呀,大家都是老演员啦,别紧张 以李倓带兵打仗,平定叛乱,稳定四方,保住千万人性命的功德,又掌握了军权,想要马上弄死王铸并且让其他人闭嘴,也是可以办到的。 但一个人的威信不是无限的,哪怕是皇帝,也不是无限的。 要不然李世民还过的那么克制? 要不然李隆基前期威信为什么那么高? 威信这个东西,说直白一些,就是大家都服你。 认为你在这个位置上,大家跟着你都有饭吃,而且会吃的越来越好。 有一部分人横跳都没关系,还有一大部分人支持就可以。 这就是一个关键所在。 政治的核心不在于你有权力就能为所欲为,也不在于你的行为正确与否,而在于你的行为能得到大部分人的支持。 大部分人支持你的前提是认可你,有了这个先决条件,你就有了威信。 如果你再有名正言顺的权力,那办很多事就可以相当顺利了。 如果只有权而无威信,可以下达命令,却无法保证大家伙为你卖命执行。 李倓当然有权力。 人事权、兵权、财政权,都在手里握着。 他当然也有威信,毕竟临危受命,挽大厦之将倾。 核心的问题就在威信这里。 权力保证你发号施令,威信保证你发的命令人们愿意去执行,但威信有一个极限值。 每当你发号的施令错误一次,你的威信就会弱一分。 例如杨广刚登基的时候,权力和威信都是巅峰。 那为什么短短十几年,隋朝完蛋了? 原因很简单,杨广将自己的威信一次次掏空,最后众叛亲离。 再近一点的例子有李隆基。 历史上的李隆基,从有了杨玉环开始,威信开始慢慢下降。 天宝年间之所以能维持十几年,完全靠他的余威。 那个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心里不服他,很多政令是无法贯彻下去的。 无法贯彻下去的时候,就只能用李林甫来锁死朝堂上下的行政,包括言论,以此来强行推动。 这样做的后遗症是巨大的。 而当安禄山叛乱的那一刻,李隆基的威信被打击得荡然无存。 这件事说明,就算一个皇帝曾经将一个国家推到了巅峰盛世,他也不能随意按照自己的方式去乱来。 不但不能乱来,而且还要如履薄冰。 因为一旦稍有不慎,威信的折损将会在一次又一次的错误中积累,什么时候爆炸,谁都无法预料到。 李倓的目光收回到王铸身上,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权力和威望,立刻马上砍了王铸,短时间内不会发生什么。 可他不打算这么做。 自从他做了皇帝,感受到了无上权力之后,他反而开始没日没夜提醒自己克制。 他杀了很多人,每一次杀人的时候,他都感觉到内心有一只凶兽浮现,仿佛要冲破那个牢笼,张牙舞爪。 每当那个时候,他就亲身体会到汉武帝、隋炀帝等人那种往下坠落的快感。 那种快感中有令人着迷的沉醉。 刚开始,你以为你是在为正义杀人,你也的确在为正义杀人,在肃清一切阻碍国家进步的阻力。 可到了一定的地步,你无法再分辨出哪些是真正阻碍国家进步的阻力,哪些是在唤醒黑暗和麻木的良知傲骨。 你作为皇帝,不能像百姓一样非黑即白,非善即恶。 所以,李倓很痛苦,他内心时常觉得皇帝不好做。 眼前的局面更难,比打仗更难。 要解眼前的局,只有一条路:抢占道义的高点,让反对者无话可说,再在道义的制高点去搞物理消灭。 “王卿的政绩,朕是看在眼里的,魏州今年修建了三座渡口,每一座渡口都能容纳船只三百只以上,连刘尚书都说,若无魏州的三座大渡口,清河、沧州的军备补给将会少一半,卿的功劳,朕时刻都记在心里。” 皇帝的语气温和而儒雅,令人如沐春风。 说完后,大殿内那紧张的气氛也在一瞬间变得缓和了许多。 你看看,你看看,还是圣人说话好听,还是圣人随和。 圣人不仅会打仗,对待臣下也非常走心。 这就是重视人才啊! 我们不跟着这种君主干,我们跟随哪种君主干? 在接下来短暂的时间里,大殿内大多数人内心不约而同达成了一致:这些新政背后一切都是朝堂上几个跳梁小丑一样的奸臣在蛊惑圣明的君主! 那这几个跳梁小丑是谁呢? 首当其冲的就是左相元载! 其次是杨国忠那条天天吃屎的狗! 接下来还有什么靠着投机倒把上来的杨炎,趋炎附势的刘晏,结党营私的杜甫。 在他们看来,那个杜甫表面老实,其实在扬州开设大学的时候,就存在私心,借此机会培养朋党。 当然,少不了李白那个草包。 最可恨的就是鲜于仲通那个畜生、禽兽! 当众人内心达成一致后,再看王铸的眼神,已经从尊敬变得崇敬。 王铸俨然已经从这一次反对吏改的前锋,变成了意见领袖人物。 方今矛盾已经如此激化,甚至众人联合将鲜于仲通打了一顿,又和杨国忠闹得不可开交。 即便如此,王铸在朝堂上三两句话,就让圣人动容,甚至欣赏。 这种气魄和才情,试问大唐谁还比得过? 连王铸也感受到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更加炽烈,一时间,他全身热血沸腾,豪气干云。 “臣愚钝,幸得圣人垂怜,许臣以魏州刺史,臣才有机会施展寸薄之才,略有一点政绩,但在这朝堂之上,与其他人相比,远远不足。” 王铸情真意切地说着。 至少表面听起来情是真的,意是切的。 王铸刚说完,人群中的杨国忠似有所感,他抬起头,看见圣人正在看自己。 圣人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 杨国忠立刻心领神会,他跳出来,问王铸道:“哦,什么不足呢?” “嗯?” “你刚才说远远不足,是什么不足呢?”杨国忠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一脸憨厚老实的样子。 “例如……”王铸顿了一下,“例如我并未能帮清河反击叛军。” 杨国忠顿了一下,显然辩论具体的事务,他脑子有点不够用。 于是李倓继续温和地说道:“王卿言重啦,那不是你这个刺史该做的,这并非卿之过。” “对啊,那不是你该做的,你到底有什么不足,说出来我们听听。”杨国忠一副老子今天盯死你的架势,嘴角还扬起三百六十一度的笑容。 第584章 百姓不体谅父母官的难处啊! “启禀陛下,臣之不足,在于没能快速让魏州的民力恢复如初。” “卿言重了,卿才上任不到一年,能做到现在,政绩朕是认可的。” 杨国忠立刻猴急猴急地说道:“对啊!你才做了不到一年,就想恢复民力,显然不可能,这也不是你的不足之处,快说重点,你的不足之处在哪里!” 王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人很难意识到自己的不足,更不可能在公众场合承认自己的不足,何况是如此庄严之地。 若真的细数自己的不足,岂不是在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弱点? 这在政治游戏中是最为致命的。 谁都知道王铸刚才说的是客套话,可偏偏杨国忠不这么认为。 或者杨国忠也一定知道他是客套,但杨国忠就是假装不知道他王铸在客套。 偏偏王铸还不能承认自己只是在客套。 “陛下,关于……” 王铸想转移话题,杨国忠却不给他机会:“王刺史,你还没有细说你有哪里不足。” “我哪里不足,事后自会向陛下禀报。” “现在就可以禀报。”杨国忠道,“现在是朝会,也是地方刺史来述职的时候,你现在不禀报,是不尊重朝会,是不尊重述职,更目无圣人啊!” 杨国忠的几顶帽子一扣下来,王铸瞬间慌了神。 “陛下,杨中丞他污蔑臣……” “述职说明不足之处是正常流程。” 这一次说话的是元载,元载细缝一样的双眼中透露出了精光。 “大胆地说出不足之处,明年好改进,这有何不可呢?” “元相公教诲的是。”王铸只能硬着头皮道。 到这个时候,王铸那故意装清高站道德高地的把戏,已经被反攻。 这前后也才不过十几句话的时间。 至于圣人,也才不过说了两三句话而已。 “启禀圣人,臣有话要说。” 齐州刺史孙束站了出来。 “述职要一个个说。”李倓道,“孙卿不必着急,等王卿说完,你再说也不迟。” “陛下……” “怎么?跟朕汇报事务,都如此心急了么?朝廷没有规矩了?” 李倓语气风轻云淡,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让孙束心头一颤。 “臣不是那个意思。” “你先退下。” 孙束老老实实退下。 李倓用平静的目光看着王铸,等待他说自己的不足。 但王铸却沉默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总不能把对自己的民意调查在这宣政殿上背一遍吧? “启禀陛下,依臣看,王刺史没有不足。”杨国忠脸上的奸笑已经完全不掩饰了,“他的魏州做的是天下最好的,百姓人人都说他的好!如果有人指出他的不足,那就是诬陷他,至于他煽动其他官员殴打鲜于仲通,那也不是不足,那是他给鲜于仲通被打的机会,鲜于仲通不仅不能生气,还得感谢他!至于他今日能站在朝堂上,是我们所有人的荣幸。” “杨国忠,你……”王铸大怒,指着杨国忠,“你这话何意?” “我哪一句话有说错,你尽管反驳就是了。” “陛下,臣万万不敢如此。” “你当着陛下的面不敢如此,那为何背着陛下,就敢煽动各州刺史殴打鲜于仲通?” 杨国忠笑得嘴角都咧开了,甚至发出鹅叫声。 “杨国忠卑鄙无耻!” “你先别急着诬陷我了,赶紧说说你的不足吧。” “陛下,臣有罪!请陛下罢免臣魏州刺史的官职,逮捕臣!” 杨国忠道:“陛下,王铸已经认罪,请立刻将王铸打入天牢!” “陛下,万万不能!”孙束又忍不住了,他跳出来,“王刺史一片赤诚之心,自上任魏州刺史以来,快速理清了河北一带的并田案,还田于民,又积极响应朝廷之策,大修渡口,政绩斐然。” 圣人叹了口气,道:“朕多次强调,王卿的政绩朕是认可的,朕只是有些疑惑,为何他的民意调查不算好?” “那是因为下面有些官员不作为,他们欺压了百姓,百姓自然将怨气都撒到一州刺史身上。”孙束道,“有些事并非刺史做的,但在做民意调查的时候,责任却由刺史来承担了,这本身有问题。” “是啊!”博州刺史刘荣也站出来了,“陛下,高唐县有人说臣没有做好良田的妥善安排,一些百姓认为臣不是好官,但其实那些良田应该高唐县的县令来去处理,臣已经下达过命令,但最后这个后果却由臣来承担,这个民意调查划入对臣的考核中,臣不服。” “陛下!这个民意调查是不准确的!”徐州刺史李问出列说道,“徐州一些冶铁厂已经下放给民间商人,那些工人被逼迫一天工作八个时辰,是那些商人干的,并非臣所为,怎么最后这件事的后果就到臣这里来了!臣也不服!” “陛下!”淄州刺史赫连青也跟着出来了,“陛下,淄州的商人在大片圈地,想要种植桑树,这影响了农业,臣强行禁止他们,是为百姓着想,臣是为了民,那些人却诬告臣不作为!” “陛下……” 一个又一个刺史出来。 “诸位述职一个个来!”元载大声道。 “陛下要为我们做主……” “这里是朝堂,你们还有没有规矩!”元载怒斥道。 “让他们说!”李倓突然提高了音量,“朕的刺史们心里憋着话,有委屈,朕还不让他们把话说出来,岂不是视臣下如草芥!” 圣人一说话,大殿内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孙束才说道:“陛下,这种吏治改革,臣认为问题有二,一是下面的官员不作为后,责任刺史承认,二是一些刁民故意生事,完全不体恤父母官的难处!” “卿有何难处?”圣人问道,“是肉多到吃不完,还是酒喝腻了,还是女人玩够了?” 孙束愣了一下,心头一颤,连忙道:“陛下,臣不敢,臣在任期间,一直尽忠职守,那些民意调查,都是对臣的污蔑!” “那你到底有何难处?”李倓的脸瞬间阴沉下来,“说出来让朕听听,他们到底如何不体谅你!” 第585章 你们对新政一无所知 “陛下,这个民意调查,它纰漏之处太多,不应该作为官员考核的……” “朕问你的是他们如何不体谅你,你身为一州刺史,回答朕话的时候,顾左右而言他,意欲何为?” 孙束吓得当场跪了下来,连忙道:“陛下恕罪,臣一时口误!” 王铸连忙道:“陛下,孙刺史刚才过于激动,说话不当,还请陛下饶恕他一次。” “既然口误,朕也就不多追究,朕并非刻薄寡恩的君主。”李倓淡淡说了一句。 他知道不是口误,是孙束真实的想法。 但今日的重点不是这个,臣下既然主动认错请求,也就给个面子过去了。 李倓这个人的性子其实是比较随和的,他推崇的宽以待人的治国理念。 但宽以待人和依法行事是两种概念。 孙束松了一口气,不敢再说话,可是李倓却继续问道:“你刚才说的下面的官员不作为,导致民意调查,刺史承担责任,是吗?” “是的,陛下。”孙束明显有些紧张起来,“方才几位刺史也说明了他们的情况,或多或少有这样的问题存在。这不是个例,这说明目前的民意调查,不具备公平的参考。” “陛下,臣认为孙刺史说的对。”博州刺史刘荣也站了出来。 徐州刺史李问也站出来表态支持。 接下来赫连青也是如此。 另外,礼部郎中张瑄也出列说道:“陛下,最新的民意调查新政初衷是好的,但其中的确存在诸多问题,给朝堂上下增加了太多麻烦,还请陛下三思。” 再接下来,六部各有官员站出来,各寺也纷纷有官员站出来。 他们都表达了对这个政策的不满。 鲜于仲通站在人群中,面如死灰。 他本身就已经兵败过两次,这一次的益州新政,可以说他自己对此也赋予了厚望。 他认为自己的人生能否再振作起来,就看这一次了。 起初一切都好,益州上下焕然一新,很快推行到剑南道各州,各州反应都不错。 但他没想到,这个政策一旦出了剑南道,立刻引起了极大的反抗。 这种反抗远超出他的预料,以及能够承受的范围。 他整个人已经如坠冰窖,静候圣人问话。 他也知道,现在圣人的压力也很大,圣人可能随时会把自己拉出来背锅。 他也做好了背锅的准备了,毕竟两次兵败,已经是可以被处死之人,最后圣人还给了自己一次机会。 这个锅背了也就背了吧。 大殿内一片死寂,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李倓的目光平静地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今日的局面,他想到过。 没什么可惊讶的。 这种政策,相当于给每一层官员身上都安装了评价功能。 试想想后世的那些送外卖的小哥为什么态度那么好? 是他们天生性格就好吗? 肯定不是! 可以说这个世界上99%的人,性格都是正常的,做了很多事会累,被人挑刺会生气。 外卖小哥之所以态度好,是因为客户手里有点评的权力。 那大唐官员一半的绩效考核参考标准下放到了老百姓那里,他们什么心情? 他们在地方上想要随心所欲的想法,将会被快速扼杀。 在古代,有了权力之后的官员,第一件事是想干什么? 当然是享受权力! 享受权力,那就一定是用权力掠夺资源。 从谁手里掠夺资源呢? 总不该会是从自己的上司,或者从圣人老子那里掠夺,能掠夺的,而且数量众多的就是老百姓。 可现在一半的考核权在老百姓那里,这他妈的谁还敢掠夺啊! 我们掠夺不了了,怎么享受权力! 这事怎么想怎么亏。 怎么想怎么憋屈! 李倓看着礼部郎中张瑄,问道:“存在哪些问题?” “回禀陛下,方才各位刺史都禀报过。” “朕要你再说一遍。” 张瑄说道:“第一、存在下级官员不作为,上级民意调查不好的现象。第二、民间一些黑心商人欺压百姓,百姓不去找那些黑心商人,却将怒火发泄在民意调查上,官员民意调查收到影响。第三、可能有一部分民众,并不知情,却人云亦云,最后还是官员遭受牵连。” 张瑄大致总结了一下,没有人补充,说明大家都默认了。 一些新政官员心中暗叫不妙,这一次这事不好办了。 尤其是杨炎,太年轻,站在朝堂上,第一次看到如此大的阵仗,心中紧张。 同时也切身体会到了朝廷要颁布执行新政的不容易。 “说完了?”李倓问了一句。 “说完了。” “好,对于这三点,朕有疑惑,还请诸位卿回答朕的疑惑。” 圣人清脆却充满威严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 “第一、下级官员不作为,例如某县县令欺压百姓,百姓却在刺史的民意调查中怨声载道,难道不应该么?县令欺压百姓,刺史不该管这件事?” 皇帝此话一出,大殿内瞬间更加安静。 落针可闻。 “你回答朕的第一个疑惑。”李倓看着张瑄。 张瑄却沉默下来,脸色虽然平静,心中却开始发慌。 “刺史因为县令欺压百姓,民意调查不合格,这有什么问题!”李倓换了一种表达方式,“朝廷委派刺史到州上治理一方,难道不是对一方百姓负责?” “是刺史没有权力管县令了?”李倓追问道。 众人还是沉默。 “来,孙卿,这个问题是你提出来的,你来回答朕!” “陛下,可能刺史不知情,或者来不及处理!”孙束道。 “不知情?”李倓目光如两柄剑,瞬间钉在了孙束身上,“民意调查是年末进行,各层吏员做大量的询问,是广泛的询问,它反应的是各地百姓对刺史的意见,各地百姓同时因为下面的官员不作为而对刺史评价低,说明下面官员不作为的广泛的!既然是广泛的,刺史不知情,难道不是失察之罪吗!” 孙束瞬间如遭雷击一样,愣在原地。 王铸也面色陡变。 如果是个例,例如某一个县的百姓对这个刺史不满,将县令的怨气都撒在刺史身上。 这个刺史可能是被冤枉的,或者可能是不知情的。 但说到底,现在民意调查这件事,它抽取的样本是很广的,不是孤立的案例。 既然是广泛的,还抽取出对刺史的不满,那就是各地都对刺史不满。 不管是不是下面官员的问题,刺史都有问题了。 第586章 民意监察与追责 管理有两个很重要的指标,予权和追责。 予权关乎到权力平衡。 实际上,从秦到唐的近千年,每一次王朝的迭代,新的开国君主都会吸取前朝教训,进行新一轮的予权。 从秦的丞相,到汉的尚书台,再到隋唐的三省六部,都是重新予权的演变。 通俗来说,你不能给到一个官员超出他职责范围的权力。 而且为了稳定官僚体系,还必须不断将原本属于一个人的权力分开,给多个人。 君主时代的权力是上控下,而不是从民众那里让渡过来的。 由于权力只对来源负责,上控下的权力本质是维稳,而不是真的去发展民生。 在古代的这种情况下,上一级有绝对的权力。 这种绝对的权力,对于掠夺资源实在太过便利。 它能一边把自己装扮得为万民请命,一边通过看起来不得已的明目来为自己赚取私利。 如果被掠夺者中有人有怨言,那就发动另一批人对他们进行道德审判,直到那些有怨言的人全部闭嘴。 古人当然也知道权力不受控带来的危害,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就是起到监察的作用。 也就是所谓的追责。 追责的这一套体系,在这近千年也有它的演变。 因为监察权本质也是一种权力,是权力就存在着利用它谋取自我的私利。 所以监察权的赋予,和行政权一样,也在往分散的方向走。 例如汉代的刺史,最开始是监察的官员。 到了唐朝,御史大夫已经只是荣誉头衔。 监察衙门有御史台,御史台还有台院、殿院、察院。 另外官员犯事,刑部和大理寺都会参与进来。 而且还会定期派遣监察御史巡防全国各道。 总体来说,在大唐,予权和监察已经非常成熟。 但即便如此完善的体制,依然有它巨大的漏洞,这个漏洞就是追责的失灵。 追责为什么会失灵? 追责的上一步就是监察,监察的主力还是官员。 在古代,官员的利益在某种上是相通的。 例如一个监察的官员,以后可以进入行政体系,甚至成为宰相。 既然如此,那他在监察的时候,怎么敢把行政官员上下得罪一遍呢? 所以他最好的方式就是走监察的流程,做该做的样子,最后找几个不痛不痒的来背锅。 这就是古代这套成熟体制下,最大的漏洞。 靠官员监察官员,当然可行。 但如果只靠官员监察官员,那肯定不行。 只靠官员监察官员,会漏掉监察最关键的一步:追责。 李倓的这套民意调查机制,是在监察中加入了一个新的群体,这个群体不属于官僚,而是那些没有社会地位和资源的广大民众。 等同于给了民众一部分监察权,进一步演化成一定的人事左右权。 既然权力只对来源负责,那在这套新的机制下,官员的权力不仅仅来源于上面,还被民意所影响,他们自然必须对上和下都负责。 好了,这就是这些官员想掀桌子的主要原因。 我对上负责没问题,毕竟把上面安排好了,我以后可以高升。 但你要我对下面那些贱民负责? 拿我当什么了! 而且这个机制最让一些官员暴走的是,它的追责能力非常强。 它的追责能力为什么比过去的官员监察官员强? 过去的官员监察官员,信息是从监察御史这里传输到京师,监察御史只有一个人或者几个人。 这样的信息传递,很容易被中间别有用心的人润色。 信息都变了,京师如何做出正确的处理呢? 到时候朝堂上一群人和稀泥。 如何追责? 可现在不同,信息取样广泛,且粗暴简单。 例如王铸这件事,甩锅给县令,却因为信息来源过广,他自己已经无法脱离责任。 至于之前这些刺史,以及京官们说制度不合理,只不过是推卸责任最后的垂死挣扎。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更加完善且具备威慑力的监察体系,一定具备以下几点: 一、多方参与提供信息,这里的多方一定是不同群体。 二、信息取样要广泛,广泛具备普世性和可参考性,不广泛的信息具备特殊性,说不定刺史真的是冤枉的。 李倓的目光又落到了博州刺史刘荣身上,淡淡说道:“刘卿说高唐县有人说你安排良田欠妥,实际上这应该是高唐县县令的责任。如果朕没有记错,卿的民意调查里,不仅仅只有高唐县一个县对你有意见。” 说完,他看向元载。 元载是左相,又是吏部尚书,民意调查的结果都在他这里。 元载说道:“是的,圣人没有记错,不仅仅是高唐县,清平县、堂邑县、武水县和博平县都有相关的问题。这说明博州整体的良田分配有问题。” 刘荣面色陡变,想要说话,李倓却在他之前说道:“取样一个县的民意调查,结果刺史民意调查有问题,但真实情况可能真的是这个县的许多事情都被这个县令一手遮天了,正直的刺史的确没有发现,这样就容易冤枉这个刺史。” “但如果多个县的民意调查都对刺史不满意,多个县的县令不可能在不同的地方同时隐瞒刺史,朕没说错吧?” 杨国忠立刻兴奋地说道:“陛下圣明烛照四海,自然没有说错。” 李倓目光落到裴冕身上:“裴公,朕有没有说错?” “陛下没有说错。” “朕哪一点说错了,众卿但说无妨,朕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发誓,绝不以言定罪!” 大殿内再一次陷入沉默。 李倓接着说道:“如果多个县的县令同时在不同的地方隐瞒刺史,那这个刺史的政务能力就存在很大的问题。朕要这种刺史有何用!刘卿,朕说的可有问题?” “陛下……这……臣确实是冤……” “正面回答朕的问题。” “是……是臣失察!” “到底是你失察,还是别的原因?” “臣失察!”刘荣跪下来,悲痛地高呼,“是臣失察!臣辜负了陛下!” “失察之罪是失察之罪,但贪污、官官相护,可不是失察之罪这么简单!” 第587章 朕要你这个刺史干什么用的! 皇帝此话一出,刘荣顿时如坠冰窟。 “陛下,臣确实没能履行到刺史的责任,请陛下罢免臣,臣愿意承担罪名。” “朕说了,失察是失察,贪污和官官相护,和失察是不同的罪名。” 其他人听到圣人这话,心头立刻升起了不同的心思。 难道刘荣贪污和结党? 难道圣人都知道? “陛下,臣……” “好了,卿是否有贪污和结党,朕不在宣政殿审判了,朕也不能事必躬亲。”李倓轻描淡写地结束了他与刘荣的对话。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徐州刺史李问身上。 李问的胸膛挺的就比前两位都直了。 徐州在河南道南部,安禄山叛乱的时候,冲击的主要是河南道北部的滑州、濮州、汴州、宋州一带,南面的徐州等地并未遭受波及。 不但没有,在这两年,北方大量的难民南下,徐州在人口方面还得到了很大的补充。 “启禀圣人,徐州的民意调查,主要是沛县有良田分配不公的声音,其他县关于良田并无太大问题。徐州民意调查中主要反馈出来的问题是商社工厂的问题。具体是工人工时过长!” 元载在一边汇报道。 徐州有丰富的铁矿,还有大量纺织厂,而且南运河经过徐州。 与此同时,徐州在地理位置上,还是南北冲要。 它恰好坐落在华北平原南段,是江南之地北上的必经之地。 在如今大唐国家大战略的情况下,东南之地是往赋税重心培养的,也是往商业中心培养的。 北方在打仗,南方的物资北调,经过徐州就是必然。 无论是走运河进入洛阳在中转,还是在徐州直接北上,徐州都是中转中心。 这也是徐州为什么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的原因。 既然如此,那徐州富裕起来是不可避免的。 目前的徐州,在物流运输方面,能比肩汴州、洛阳这样的大城,加上有冶铁的加持,徐州的发展是惊人的。 尤其是商业。 李问的腰杆更直,他义正辞严地痛斥道:“陛下,那些商人尽喜欢做投机倒把的买卖,为了钱,丧尽天良!臣此次进京述职,正好想要说这件事!” “哦,那卿细细说来。” “陛下,臣以为自从洛阳商务部设立后,对商业的管制过于宽松,什么样的买卖都下放到民间,这自然有可取的一面,但危害的一面却太大了。”李问痛心疾首道,“臣听说那些工人被商人虐待,痛心不已!请求陛下,加强对商业的管制!” 说完后,李问摆出一副为大公无私、直言上谏的样子,继续说道:“商人最是不可信!他们不从事生产,只知道赚取中间差额!应该严格抑制!” “卿刚才说放宽商业管制,有可取的一面,是何可取的一面?” 李问一本正经地回答:“自从有了商业,一些物资的流通的确加快了,从江东、淮南北上的货品日益增多,为河北军防提供了丰富的物资。” “那民间呢?” “民间可购买的物资也变多,不过臣以为,这些其实朝廷是可以代替的,并不需要给商人。臣还是认为,商人是无耻的,他们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那朝廷的某一些官员,就可以做到大公无私了吗?”李倓语气依然平淡,“难道之前朝廷官员利用权力,谋取私利,高价转卖货品的事情,卿忘记了?” 李问知道皇帝说的是前年皇帝刚登基不久,京师那些高官利用权力从商业里捞钱。 那件事,死了好一批官员,甚至包括刑部侍郎和大理寺少卿。 李问定了定神,说道:“一部分官员做不到大公无私,但可以加强对官员的监察,保证大部分官员能做到大公无私。” “现在连监察地方刺史对一州之治理都做不好,再增加衙门扩充官员,卿如何保证能做到大部分官员清正廉明?” “陛下……” “朕问你,徐州冶铁厂,你这个刺史有没有权力干涉进去?” “陛下,大部分官员……” “正面回答朕的问题。” 李问顿了一下,说道:“臣不敢滥用权力!” “你很聪明,知道混淆视听。”圣人的语气依然平淡,“朕问的是你有没有权力干涉,而不是问你有没有干涉进去。你只需要回答有还是没有。” “徐州商社属于朝廷的商社,按照商务部的规矩,地方刺史对这种商社是有一定的权力的。” 回答话的是元载。 “如果刺史发现地方上的国营商社存在贪腐,有权力暂时停掉商社主事的一切事务,并上报采访使,没有采访使的道,刺史有权力且有责任上报京师。” 李倓道:“商社在出现问题后,刺史有权力做出干涉,那为何工人一天工作八个时辰,你作为刺史不去解决,反而听之任之?” “陛下!徐州冶铁厂的工时并不算长,臣说的是民间其他厂的工时,那些商人他们……” “他们违反了大唐律法,为何你这个刺史不按照律法将他们抓起来,却在这里说什么商人唯利是图!” “商人确实唯利是图……” “正是因为商人唯利是图,朝廷才颁布了《商社管理法》,这些律法需要地方严格去执行!当出现问题了,地方官员有权力去解决问题,却不解决问题,而是把责任全部扔到商人那里,到底是谁的错!” 圣人冷冷地盯着李问。 其他原本打算跃跃欲试的官员,立刻心头一沉,赶紧定下来。 “陛下,徐州商人太多了,臣管不过……” “你是刺史,你管不过来,是不是应该想办法,要不然凭什么是你来做这个刺史?后面还有无数青年才俊在排队!” “陛下,商人唯利是图……” “朕在说你的权力和职责的问题!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民间一些商社工时长达八个时辰,你不去管!为什么?” “臣……”李问额头开始冒冷汗。 “要不要朕来告诉你徐州萧县的商人许半山送了你多少钱?” 圣人此话一出,李问当场吓跪在地上。 接下来,跪在地上的是刚才被怼得哑口无言的刘荣。 “陛下恕罪……” “这个许半山的几个商社,还弄出了几条人命,有人去县令衙门告状,你知不知道?” “臣不知……” “你不知?”李倓脸色铁青,“你跟许半山关系如此密切,还有一处物流商社有你儿子的股份,你不知道闹出过人命?” “臣有罪!” “你有没有罪,朕一清二楚,不需要你在这里认了,朕问你!为什么那些商人工时如此长,你这个刺史明明知道,却不管不顾,反而在述职的时候把责任全部扔给商人?” “朕要你这个刺史,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第588章 大唐权力和责任的边界 李问跪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你不说,朕来说!朝廷有《商社法》,但你不用。你为什么不用呢?因为你故意纵容那些商人违法,方便抓他们的把柄。一是让他们对你唯命是从。二是出了任何问题,都可以将责任推给他们。来,让我们看看再看看你的民意调查!一部分是对你这个刺史的不满,还有一部分是对徐州所有商人的不满!” 李问一颗心沉到谷底,全身都被冷汗浸湿。 其他官员噤若寒蝉。 圣人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李问的心底深处,也说到了在场许多官员的心底深处。 “百姓是怎么骂商人的?”李倓淡淡道。 “回禀陛下,百姓骂商人都是吸血的虫子!”元载补充道。 “是什么让他们像吸血的虫子呢?”圣人又问道。 这下元载没有回答,元载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 “是追逐利益。” 一直沉默不言的李泌说道:“商业即逐利,然先贤有云,见利思害。商业充实了货品,却也出现了许多损害人的事,所以百姓骂商人是吸血的虫子。” 见利思害是道家的思想,意思是任何一件事,它的正面必然伴随着反面。 例如商业,它能发展经济,但在发展的过程中,肯定伴随着不好的一面。 工时长达八个时辰,就是不好的一面,就算是最劳累的农活或者徭役,也没有这么长时间的。 但为了追逐利益,商人们将工人的每一滴血都压榨了出来。 可正是因为追逐利益,人类文明才有了发展。 儒家讲的是见利思义,意思是获利的时候,要想着道义。 儒家的思想为什么能流传千年? 因为它都是直白的经验之谈,地里种田的老百姓都能听懂,且符合他们的诉求。 他们希望上面的人在获利的时候,记得还有道义。 儒家“见利思义”的观点与“努力就会成功”其实没有本质区别。 它们的受众都是不愿意进一步思考的群体。 它们都那么的理想化,想用自我的以为来去普世这个复杂的世界。 结果发现到处都是不义之人,然后自我产生了愤世嫉俗后,开始用教条化的方式强行对他人做规范。 而李泌所说的道家的“见利思害”,是告诉人们,利和害相伴相随,我们得正视它。 因为这是道的一种体现,是不随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不是你强行让商人道德一点,他们就能道德的。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任何人都可能放下那脆弱的道德,不仅限于商人。 李泌简单的阐述后,圣人却说道:“一个杀人犯如果在城内杀了一个人,那是谁的过错?” 大殿内再一次陷入死寂,群臣不知道圣人为何突然话题转移到杀人犯。 杨国忠立刻打配合:“当然是这个杀人犯的过错。” “那这个杀人犯在城内一个月之内杀了数十人,是谁的过错?” 杨国忠那颗肥肥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杨炎则道:“是管理这座城的官员的错,他竟然允许一个杀人犯在一个月之内杀了数十人。即便他派人抓捕了,也是他的错。整整一个月,杀人犯都在城内接连杀人,而他派的人一个月都没能抓到杀人犯。是他的严重失职!” 圣人又道:“但这个官员却上报说,是杀人犯太过凶残导致死了那么多人,让老百姓都去骂那个杀人犯,这合理吗?” “杀人犯丧尽天良杀了那么多人,去骂他有什么用呢?”杨炎干脆出列,“难道还能让他悔改吗?臣想是不可能的!想要避免这种情况,一是确保充足的衙差,二是平日里教化向善,三是用严格的律法来约束民众。四是在出现杀人事件之后,要求地方官员在规定时间内抓到人,抓不到人就承担责任,自己承担后果。” 到这里,谁都听出来圣人对李问徐州述职的严重不满。 甚至用杀人犯的例子来去类比了。 这相当于在说李问对商人行为的姑息,与帮凶没有区别。 圣人不再看李问,而是扫视一眼所有人,说道:“朕以后不想再听到地方商社出事情后,责任全部甩到商人身上,商社出问题,商人自然有责任,按照《商社法》来处置就可以,但官员的不作为,朝廷是绝不姑息的!朕也绝不姑息!” “你们是大唐的官员,你们手里的权力,比一个小小的商人大得多,他们能持续的作恶,就跟杀人犯持续杀人一样,都是地方官员姑息的!” “朕要这种刺史有何用!” 圣人的声音平静中透露出无边的威严,之前还激动不已的群臣,现在更加沉默。 王铸、孙束、刘荣、李问这几个刺史的民意调查,以及今日他们上述不服,都说明了一个问题:权力和责任的分界。 权力和责任的分界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明显,甚至很多时候,会因为主观的认知而产生严重的偏差。 “人们更偏向于攻击那个直接让他们痛苦的人,而忽略那些可以管束让他们痛苦的人的人。” 李倓的目光落回到王铸身上。 “所以就有人以此为由,为自己脱身。但还有下面还有一些人能看到最终的责任在何处,该追究谁的责任。朕说的对不对,王卿?” 王铸面如死灰。 权力和责任的边界总是那么模糊,因为总有人为了利益而混淆视听,并且会带动一群和自己利益相关的人,再煽动更多无法理性思考的吃瓜民众去施压。 “只享受权力而不承担责任,是天宝年间的常态,是吏治僵化,相互倾轧,只讲立场,不谈是非的结果。朕说的可有道理?” 还是沉默。 没想到今日述职,竟然快速演变成了一场赤裸裸的官场潜规则揭幕仪式。 揭幕者竟然是当今圣人。 “如果大唐官员人人只谈立场,不讲是非,不辩事实,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因为自己的立场而获利,从何处获利?从百姓那里!从那些倾尽家产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的普通人那里!因为你们眼中只有立场,你们的立场就是做官的立场,绝不是民生的立场!” 第589章 大唐民间风投 “还有你赫连青,你说到淄州圈地,你说淄州的商人在大片圈地,想要种植桑树,这影响了农业。恰好朕也了解一点点淄州的情况,朕听到的怎么和卿说的有一点点出路呢?” 赫连青心头顿时一震,正要说话,被圣人打断了。 “朕听说淄川有一个乡都住着姓田的,这个乡有一个叫田济的人说服不少人放弃种小麦,而是改种桑树,并且这个田济还专程在钱行贷了一笔钱,前三年按照每一亩五百文补助给原本的农户,一旦桑树能够产生价值,他自己从每一亩种赚一百文,签订了二十年的契约,朕没记错吧?” 赫连青更加震惊,圣人连这件事都知道? “卿是不是疑惑朕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朕告诉你,朕恰好在看各地钱行的汇报,其中淄川的这个田济的案例,朕很感兴趣。” 这其实和某某改稻为桑很相似。 但电视里大明朝的改稻为桑为什么不能成功呢? 因为权力介入太多。 在古代,一旦权力介入太多,它本身的经济运作原理就会快速失效。 权力一定会想方设法从里面捞资源。 既然权力拿了一部分走了,那拿走的这一部分该谁来承担呢? 肯定是最弱势的那一部分群体。 如果由私人来牵头处理这件事,私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无法强行夺取资源,如果要强行夺取资源,很容易引起公愤,使官府介入。 所以,改稻为桑最佳的政策应该是私人牵头,为了确保长期价值,分配各方利润,官府最好规则制定和监督。 这和21世纪私募基金的风险投资是一个原理。 简单来说就是交给私人自负盈亏,既可以解决就业,还可以拉动产业,又能牵引上下游。 李倓没想到钱行设立后,民间如此之快就有人愿意站出来牵头做这种事了。 这自然是好事,但官府和钱行都要做好风险把控。 “朕专门派人去问过,田济没能做成,因为他被抓了,以圈地并田的罪名被抓的,抓他的人是淄川的县令,淄州治所就在淄川,赫连卿的刺史衙门也在淄川,卿该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吧?” 赫连青只是犹豫了几个眨眼的功夫,说道:“臣知道,这个田济是利用改麦为桑来谋取私利,他在欺骗百姓。” “可有证据?” “证据……” 赫连青愣了一下。 他们这种一州刺史习惯了给屁民扣帽子,真看上了利益,各种理由都能找出来,根本不需要证据。 人要抓就直接抓了,不配合就打个半死拖回去。 “他已经招了!” “朕说的是证据,不是说他有没有招。” “证据是有的,他在招供书上亲口承认的。” “那朕派人到乡里询问的,与卿说的可又不一样啊!” 圣人还派人去乡里调查了这件事? 这么个屁大点事,圣人还派人去调查? “是不是很疑惑,这么点事,朕还派人去调查?” “臣……” “这件事对你们来说是小事,对朕来说是大事。” 这可是民间早期自发的风投啊! 这个案例要是成功了,很多人都会纷纷效仿。 里面一定会产生一部分坏账,但也一定能拉动各地经济的发展。 最重要的是,这个田济改麦为桑的动机也很简单明确。 淄州是纺织大州,随着前几年水力纺纱机的普及,蚕丝这种原料一直处于急缺状态。 但绝大多数人都是农民,只想着多种几亩地。 田济这件事若是处理得好,肯定会赚大钱。 作为一个穿越者,李倓对这种事当然非常感兴趣。 当时看了钱行的汇报后,就立刻派人去调查了,得知田济已经被抓起来,罪名就是圈地。 今日偏偏赫连青在大殿上说什么淄州圈地一事。 “为何将田济抓起来,朕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跪在一边的王铸缓缓闭上眼睛,心中叹了口气。 看来这一次述职,以此给圣人施压,给朝廷施压的策略落空了。 “不说也可以,淄川其他人会说的,朕也不是一定需要你来说。” “启禀陛下,是因为田济没有交钱。” 赫连青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议论起来。 “没有交什么钱?” “没有交钱给衙门,衙门都知道现在丝绸行业缺蚕丝,知道田济会赚很多钱,所以……” “所以眼红了?” “主要还是有官员想入股。” “混账!朕三令五申,想要发财,就把官辞了,自己去做买卖去!朕绝不阻拦!” 接下来,大殿内再一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很长。 最后,圣人站起来,叹了口气,道:“这民意调查的新政,谁还反对?” 没有人说话了,意味着没有人反对了。 今日旗帜鲜明的反对者,本身都有大问题。 再有人站出来反对,是不是意味着自身也有问题才反对? 大义已经夺回来了。 鲜于仲通一脸的懵逼。 “陛下,既然没有人反对,那说明朝廷这个新政是正确的。”元载赶紧趁机说道,“臣以为鲜于仲通实在冤枉,他是功臣,却被围殴,臣建议狠狠责罚动手打人的官员,一律官降三级!” “三级不必了,都辞掉刺史,罚一年俸禄,听候调遣。” 众人连忙高呼:“陛下圣明!臣等知罪!” “鲜于仲通!” “臣在。” “这一次你做的很好,算是功过相抵,朕擢升你剑南道采访使。” “臣谢陛下,万死不辞!” “无事退朝。” 说完,李倓转身就离开。 大殿上,刚才那些个官员,有问题的,该查的,就不必他圣人亲自去过问了。 自有人处理。 等回到紫宸殿歇息,片刻后李泌和刘晏来了。 “李怀仙投降,献上了史朝清的人头,你们说,朕该不该接纳李怀仙的投降?” 李泌道:“应该接纳,而且是全部接纳,接纳后,李怀仙以及一些主要部将全部招入京师,在京师待一段时间,再各自分配不同地方。那些士兵,一律赦免其罪,给予田地,混入各军镇。” 第590章 史思明的围城打援 天圣二年年底,轰动京师的刺史打人案的调查,开始火急火燎地在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上演。 这引起了民间强烈的震动。 一时间,民意调查的新政,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有人分析这个案子本质上是政治案,而不是刑事案。 据说先是在朝堂上议政解决的主要矛盾,随后才是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介入调查的刑事案件。 而且更复杂的是,三司会审的同时,礼部和吏部也时不时会派人过来。 例如孙束被大理寺和刑部官员交叉审问的时候,礼部的人却进来,跟他核对了齐州以及齐州下面诸多县令民意调查的内容。 这牵涉到官员的考核、升迁、奖励。 孙束一边要交代他是如何殴打鲜于仲通、在地方盘剥百姓的,一边还要仔细回答民意调查的许多细节问题。 这让他的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 当天《长安日报》是这样点评的:民意调查是治世利器。 甚至在《京兆府晚报》上,有人更加犀利地点评道:民意调查是另一种权力,它对地方刺史的权力形成了一种威慑,让刺史们不敢为非作歹。但如果报纸在各地兴办,会为民意调查的更深入、更彻底、更公平保驾护航。 长安的老百姓都知道《长安日报》更偏向于日常八卦,而《京兆府晚报》更偏向于时事政论。 《京兆府晚报》的政论更加专业,它总是能精准地预测朝廷下一步政策,甚至有人认为《京兆府晚报》是朝廷对民间的政策出口。 是为了试探民间各个阶层的反应。 《京兆府晚报》对这一次案情的点评,快速在长安引起新一轮的舆论风暴。 地方监察权的声音在民间也水涨船高,例如平康坊的时政名人韦应物是这样说的:民意调查这件事还是初期,某一部分人在往后肯定会找到舞弊的手段,报纸介入到地方,刻不容缓。 韦应物的这篇时政发布后,立刻典型了很多人。 原来报纸还有监察的作用? 当然,最后韦应物在他的时政中为这一次民意调查案取了一个称呼:刺史案。 天圣二年的刺史案牵涉到的刺史多达五十几人,必将震惊全国。 这个案子也为接下来整个大唐的吏治改革奠定了基础。 全方面施行民意调查考核制度已经是大势所趋,且短时间内将无人再去发对。 无论如何,这一次的民意调查案,是大唐吏治改革重要的一步。 十二月十七日清晨,天微微亮,尚在莫州的李光弼被人唤醒。 他刚醒来,就听到了轰鸣的马蹄声。 “将军,敌军主力来了!”袁履谦凝重地说道。 史思明的兵马来的非常快,在深青色的雪原中,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朝这边流淌而来。 马蹄声、脚步声混杂着呼啸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也淹没了风雪的声音。 李光弼站到将台上,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史思明放着郭帅的主力不打,来打我们?他不担心被包围?”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史思明来的太快。 “史思明是如何做到夜晚行军的?”袁履谦却问了另一个问题,“如此冰天雪地。” 李光弼快速冷静下来,他先下令全军备战,随后往下面走:“夜晚行军并不难,这里都是平原,只需要做到一点即可。” 袁履谦更加疑惑:“哪一点?” 李光弼回过头看着袁履谦:“不把士兵当人。” 唐军阵营中号角声在上空回荡,大量士兵快速整顿,但没有出营寨,而是纷纷在营寨内列阵。 李光弼的精锐都被雍希颢带走,还在易州,他准备打防御。 在太阳出来之后,叛军对李光弼部营寨形成了合围。 远远望去,唐军营寨,就像一座黑色海洋中的孤岛。 “将军,我们就一直守着吗?”袁履谦问道。 “只能守。”李光弼冷静地说道,“史思明挑选我们,是要围城打援的,如果我们死守,还有赢的可能,如果我们现在出去正面跟史思明打,一定会败,而且还可能好几路打败。” “下官愚钝。” “我部现在肯定没法打赢史思明,我部坚守,郭帅增援,史思明利用各方距离近的特点,以大量骑兵多路冲击,可以快速对援军造成无法预料的打击。” “郭帅兵马步骑皆有,也不能防御史思明吗?” “史思明就是要调动郭帅兵马,让郭帅兵马动起来,一旦动起来,破绽百出,各方距离又太近,骑兵优势非常大。所以在这种各方兵力布局下,围城打援,对史思明是最有利的!” “那我们怎么办?” “死守,史思明连续多日作战,也已经疲惫,只要我们守住,就赢了!” “可史思明主力比我们多太多……” “也只能死守,这是唯一取胜之道!” 辰时,原本一直在李光弼部以南的李日越接到了史思明的命令,命他快速发兵攻打常山。 这一次是真的史思明的命令。 李日越不敢有任何怠慢,开始集结所有精锐。 与此同时,还在易州的郭子仪接到了史思明攻打李光弼的消息。 “史思明要围城打援!”李怀仙一句话就点出了史思明的目的。 “史思明要围城打援,我们就打!”郭曦说道,“我部与李光弼前后夹击史思明!” “这正中史思明的下怀,史思明的目的就是调动我部。”李怀仙道,“我部是主力,且与敌军太近,不过百里的路程,骑兵不到一日便能杀到。我部若南下,很容易被史思明偷袭!” 郭曦坚持道:“我部也有骑兵,步骑结合南下。” 郭曦显然对李怀仙是有意见的,李怀仙毕竟刚投降过来,不能服众。 其他人纷纷表态,支持郭曦的看法。 “恐怕不是上策。”这时,仆固怀恩说道,“我认为李怀仙所言极是,我们不能轻易行动,我部连续多日行军、作战,也疲惫到了极点,一旦遭受伏击,很容易溃败,而各方兵力相隔太近,线路几乎没有任何隐藏的可能。史思明骑兵数量众多,占据绝对优势。我们刚收编的骑兵,想要快速投入战场很难。” 第591章 开山凿石一样的战场 辰时刚过,史思明的主力开始攻打李光弼的营寨。 史思明的士兵战力极其彪悍,他们就像一头头奔走在雪原上的狼。 杀气震天动地。 无数的这样的士兵,平铺下去,无边无际。 最前面的一批,手持盾牌和长槊,抵挡从天而降的密集箭雨,向营寨方向靠近。 无数锋利的箭头冲击在盾牌上,发出咚咚声,时不时还会有士兵被射中铠甲的缝隙,倒下惨叫。 箭雨无法挡住叛军洪流。 分布在营帐栅栏附近的唐军,透过那些缝隙可以看见无数的人影,听到满天的喊杀声,感受到地面轻微的抖动。 那一片又一片如同黑云一样的箭雨从头顶上飘过去,悄无声息地冲刷到外面。 北风中已经有了血腥味,但士兵们却早已听不到任何声音,闻不到任何气味,他们就那样站在那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第一批叛军冲到了栅栏前面,开始用长槊朝栅栏上挥砍,将那些绳子切断。 里面的唐军也冲到栅栏处,他们用长槊朝缝隙里刺,刺在叛军的铁甲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最残忍的战争,就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展开的。 大量叛军士兵被唐军长槊推倒,压倒后面的人,人与人蜂拥在一起。 “杀!杀!杀……”爬起来的叛军士兵疯狂地咆哮,他们一边切割绳子,一边用同样的方式对付唐军。 双方在栅栏处用这种笨拙的方式不断厮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处栅栏突然倒了下来。 外面的叛军如同疯狂的狼群,朝里面狂奔。 里面则是早已就位,并且列阵足足有好几里的唐军,他们都坚守在原地。 当那个破掉的缺口处的叛军越来越多的时候,厮杀进入到最惨烈的一步。 双方都挤在那一片狭窄的地段,挤压出体内的每一丝力气,挥动武器,朝对方砍杀。 更可怕的是,由于双方都军备精良,大多时候无法一击致命,却能造成很重的伤害。 不仅如此,人群快速混在一起,空间被压缩后,厮杀变得极其混乱。 人群是一片一片的倒下去的,就像被风吹过的麦子。 很快,那处被破开的栅栏前面就堆出了一个小山丘。 局势更加严峻的是,其他的栅栏也被叛军的武器野蛮地破开。 甚至有的地方是被人力合起来推倒的,一些唐军士兵被压在下面,大量叛军从上面踩踏而过。 人群快速压过来,形成一排排如同钢铁一样的浪潮,滚滚往前。 相当一部分人已经无法正常挥动武器,只是本能地去冲撞。 将对方撞倒,又被对方撞倒。 没有规律可循的武器随机地从身上掠过,撕开铁甲,敲碎骨头。 鲜血在雪原上绽放开,在漆黑的洪流中凝固,化不开。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叛军的前锋已经非常疲惫,冲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慢。 史思明开始鸣金收兵。 叛军这才如潮水一样退走,但第二批叛军士兵却已经做好轮番上阵的准备。 那些军官正火急火燎地整顿队形,给士兵灌鸡血。 双方厮杀的地方,堆了一层又一层,破碎的甲片和烂掉的血肉黏在一起。 玄色的和红色的,在白色里凝固住。 “郭子仪可有动静?”史思明问道。 “回禀陛下,郭子仪部暂无动静。”李归仁说道。 “没有援军?” “没有探查到有任何兵马的动向。” 史思明皱起眉头,那只眼睛死死盯着西北方向。 他不信郭子仪敢坐看李光弼部被自己歼灭。 李光弼一旦被歼灭,常山被李日越包围,唐军河北西线就会崩溃。 “史朝义动向呢?” “回禀陛下,刚才传来消息,史朝义已经提兵折返,不出三日,立刻进入幽州。” “张巡动向如何?” “张巡攻克会昌,再无动静。” “没有向幽州推进?” “没有。” 史思明眯起眼睛,他忽然意识到,张巡抵达战场的目的可能不是从背后攻克幽州,而是分自己的兵。 如果史朝义不去打张巡,而是迂回到易州战场和莫州战场,对郭子仪和李光弼部都会有更大的压力。 但那样驻扎在会昌的张巡将失去掣肘,朝幽州高歌猛进。 很显然,郭子仪的意图就是让史思明分兵,无法集中全部兵力到易州和莫州战场。 这样做的唯一目的就是拉长战争时间。 史思明兵马的战力强悍,但却疲惫,恰恰无法再耐久战。 这样史思明战力突出的优势就被拉平了。 但前提是李光弼部和张巡部都必须要坚持住。 “着令史朝义急行军,立刻攻击张巡!” “是!” 史思明切了一块肉,大口大口咀嚼起来,再灌了一碗酒,压低声音怒道:“准备十个营,轮番上阵,就算李光弼的兵营是铁打的,朕也给他凿开!” “是!” 号角声在空中回荡,纵横近十里的叛军军营,如同巨人一样行动起来。 第二次进攻在第一次结束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又开始。 这一次从侧翼出现了大量的骑兵,而且是重骑兵。 他们披着厚重的铁甲,连战马都有铁甲,全身包裹严实,手持长槊,冰冷的眼睛透露出无限的杀意。 战马群嘶鸣中,喷吐着白汽,铁蹄声如同钢铁暴雨一样冲击在地面,发出震人心魄的声音。 另一边的步兵军团,开始朝之前没有被破的栅栏推进,他们列队整齐,行走起来如同一体,就像一整块钢铁在白雪中横推。 和之前一样,大量的箭雨密集地飞起来,冲击到叛军移动的军阵中,发出无数金属冲击的声音。 栅栏后面,大量唐军严阵以待。 但这一次,叛军的压轴显然不是这些步兵,而是那一片片气势如虹的重装骑兵军团。 他们如同巨人手中的一支矛,在宽阔的雪原上留下一大片黑影,快速朝那被破开的栅栏方向推进。 大片白雪被铁蹄震得飞舞起来,如同云雾在飘荡。 在白色中,玄色的军团拉近距离后,军官举起长槊嘶吼道:“杀!杀!杀!” 前面一部分的骑兵跟着高呼起来:“杀……” 随后,两千重装骑兵军团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跟随最前面的人开始冲锋。 从他们冲锋的那一刻,似乎整个平原都要塌陷下去了。 第592章 李光弼和史思明的恩怨 两千重装骑兵,平铺下去,方圆足足有好几里。 翻滚的雪雾和冰冷的铁光交织在一起,如同崩溃的浪潮向唐军的缺口处铺天盖地般涌去。 在这种气势下,似乎一切都会被撕开、被踩碎、被踏平! 史思明站在帅台上,他很满意地看着那片钢铁洪流。 叛军的气势也在重骑兵出现的这一刻,攀升到了极点。 距离快速被拉近,叛军的重装骑兵信心满满,他们爆发出来的冲击力是非常恐怖的。 他们身姿矫健,有十足的信心将唐军冲垮,然后冲进军营中,将唐军纵横十里的军营犁得横七竖八。 他们更有信心将一切阻拦者踩得粉身碎骨! 就在重骑兵靠近唐军那片尸体堆大约四十米距离的时候,突然,一片黑色的云腾空而起。 那是箭雨。 看起来和之前一样。 但在箭雨冲击到重骑兵的那一瞬间,最前面的那一片快速冲锋的重骑兵军团突然开始崩塌! 史思明心头一颤。 没错! 那就是崩塌! 就像崩塌的堤坝一样。 史思明的大脑根本来不及反应,更多的箭矢已经如同密集的暴雨一样冲刷下来。 和之前也不一样,这样的钢铁暴雨并不是在铁甲上划过,而是直接穿透了铁甲,钉入士兵们的血肉之驱,潜入骨头里、头骨里。 刺穿了心脏,冲击脑髓。 短时间内,前面的骑兵发出一片惨叫声,被无差别覆盖的战马更是哀鸣四起。 那片崩塌下去的骑兵失去了控制感,人被甩飞,战马在雪原上减速、翻滚。 翻滚的时候,铁甲片被搅得扭曲,没有规则地到处乱飞,飞入雪地里,潜入翻滚战马的血肉之中。 就像被强行拧动的血肉之躯里出现的一片金属狂潮,切割得血肉模糊、鲜血飞舞。 后面的战马感受到了恐惧,想要减速逃离,却已经来不及。 第二批破甲箭雨接踵而来,冲刷在骑兵群中。 像刚才一样,箭头如同切豆腐一样切入铁甲中,深入骨髓。 骑兵的坍塌快速扩大,后面骑兵被前面绊倒,再后面的快速迂回。 但速度已经提升起来,前面坍塌的太快,迂回来不及,冲撞到前面,大量的战马以极快的速度翻滚。 从远处看去,就像是汹涌的洪流迫击到了坚固的堤坝上,洪水被拦住,卷起一大片浪花。 再后面的骑兵终于减速并迂回过去。 史思明面色铁青,其他人也都傻眼了。 “那是破甲箭!” “朕知道!”史思明咆哮出来。 没有人敢再说话。 等叛军骑兵一撤,唐军立刻停止射箭。 骑兵退下去,留下前面那些受重伤的骑兵。 有的已经全身拧成麻花一样瘫在雪地里,有的尚未死去,发出凄凉的哀嚎。 那些被洞穿的战马,也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周围,它们发出虚弱的哀鸣,流下了眼泪。 骑兵刚撤走,步兵尚未停止,新一轮的鏖战开始了,这些步兵冲到有栅栏的地方,用蛮力将栅栏破坏掉。 新的鏖战开始了。 唐军的精锐被雍希颢带走,留下来的精锐并不多,李光弼自己也知道这样消耗下去,恐怕可能要被打崩。 所以现在临阵指挥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大约鏖战了半个多时辰,第二批叛军依然被拦了下来。 在这个过程中,叛军的骑兵始终在周围盘旋,随时打算找机会再次冲上去。 但始终无法找到机会,他们不敢靠近第一次破口的那里,因为那里堆积如山的尸体后面,唐军的破甲箭静静地等待着。 两次进攻失败,叛军的士气也已经低落了很多。 史思明亲自过来动员,他像一头疯狂的雄狮。 在他的动员下,叛军的第三轮和第四轮进攻开始了。 双方从早上杀到傍晚,各自都已经战死数千人,叛军依然无法攻破。 即便是大范围的栅栏被强行拆毁,史思明让骑兵做冲锋,却依然被破甲箭给挡下。 直到天黑之前,史思明下令停止进攻。 “陛下,我们应该等待。”李归仁给急躁的史思明献上计策,“破甲箭制造难度很大,唐军破甲箭的数量有限,我们明日派一些轻骑引诱,后日继续引诱,消耗掉唐军破甲箭,再以具装骑兵冲锋。” 史思明这才安静片刻:“就按照你说的办!” 晚上,史思明喝了很多酒,问道:“史朝义到哪里了?” “回禀陛下,应该到蓟州了。” “让他再快一些!” “是!” “郭子仪呢?” “没有动静!” “呵呵呵,李光弼都要被我打废了,他还不动?”史思明将手中的酒杯砸烂,“再多派一些斥候盯紧一些!” “是!” 当夜,郭子仪军营。 “李光弼恐怕坚持不了多久!”郭曦来回走动,“父亲……” “这里没有你的父亲!”郭子仪道。 “郭帅,我们难道眼睁睁看着李光弼部被破?” 营帐内沉默。 “且叛军已经派人去常山,若李光弼部被破,常山到幽州的这条战线,我军防御出现空白,五阮关我们也会守不住!” 营帐内依然沉默,郭曦并非冲动,而是战局便是如此。 常山到易州这条战线,五阮关在易州,如果李光弼部被史思明击败,常山丢失是时间的问题,郭子仪部将失去后方,到时候只能到常山去与叛军决一死战。 因为郭子仪部粮草已经不是很多了,常山是他的后勤补给地。 至于云中,路途相对遥远,这种腊月寒冬,很难供给如此庞大的一支兵马。 史思明打李光弼就是看准了粮草补给去的。 “我们的粮草还能吃两个月,李光弼要坚持住,我们也要坚持住,只要李光弼能坚持十天半个月,叛军就会到极限,史思明就绝不会再继续打了!” 郭子仪用一种沉稳的语气说道。 但实际上,他的心理压力也非常大。 李光弼是他最得力的干将,如果雍希颢没有北上,以李光弼的实力挡住史思明好几个月都不在话下。 问题是李光弼现在的兵马很薄弱。 第593章 史朝义继位? “殿下,我们不能跟张巡打。”阿史那承庆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跟史朝义说道。 “为什么?”史朝义疑惑,“我部有两万精锐,难道你担心我们不是张巡的对手?” 蓟州玉田军大营内,天未亮,主帅营火光通明。 “张巡在十日前就已经攻克会昌,但他一直没有对幽州动手,很显然是准备打防御战。” “防御战又如何?” “防御战会拖长战争时间。” “拖长战争时间又如何?”史朝义平静地说道,“只要能歼灭张巡部。” “殿下,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阿史那承庆枯瘦的面容在火光的跳动下显得有几分阴森。 “你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一些。” “张巡这个人,非常擅长打防御战,他在会场必然有所准备,如果我们要打他,可能需要不少时间,而且消耗必然不少。若万一易州战场不顺利,陛下见您不能立刻攻克会昌,必然迁怒于您。” 史朝义心头一跳。 如果你说我不能攻克张巡,我就有意见了。 毕竟我现在麾下猛将、精锐如云,张巡北上,还是如此严寒的天气。 我怎么可能打不赢! 时间久一点就久一点! 但你如果说我的父亲会怪罪我,我就找不出任何反驳你的理由了! 史朝义面色阴晴不定。 “那我现在该如何做?” “放低行军速度。” “放低行军速度?” “是的。” “但圣上一封又一封敕令催促我急行军,我这不是公然抗命吗?” “圣上现在在易州和莫州与郭子仪、李光弼主力对峙,等对峙结束,圣上的兵马恐怕已经不足以与殿下抗衡!” “你是让我……”史朝义大惊。 “殿下,耿仁智死了。” 史朝义愣了一下,随后重新坐下来。 耿仁智一生为史思明瞻前马后,却因为说错一两句话被杀。 甚至不算说错,只是说了一两句史思明不愿意听的,就被杀了。 史朝义想起之前自己经常被史思明威胁。 他的心跳加快,一个大胆的想法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难道殿下还要坐以待毙,等待被处死吗?” “现在……” “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圣上的兵马和唐军都已经到了极限,易州战场十日之内必结束,殿下若回到幽州,养精蓄锐,可定鼎天下!” “现在回幽州?” “是的,现在回幽州。” 史朝义站起来,他走出营帐,外面的寒风扑在脸上,他感觉清醒了许多,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十二月二十日,莫州战场已经变得极其惨烈,尸体在两军交战的地方堆了一层又一层。 有一些只是受伤,但因为天气实在太冷,身体虚弱到极点,没有力气离开,就在那里活生生冻死。 唐军也是士气低迷,在这一天,已经出现冻死人的情况,士兵们眼神从锋利变得麻木,变得迷茫。 但叛军的战鼓声又响起来了,就像一道道催命符。 唐军士气低迷,叛军士气也同样低迷。 就在昨天,已经有不少将领向史思明恳求休整,但被史思明拒绝。 甚至其中一个将领多说了几句,被史思明处死,人头就挂在军营大门口。 史思明那仅剩的一只眼睛充满了血丝,面色苍白,看起来仿佛一根即将熄灭的蜡烛。 但没有人敢忤逆他。 新一轮的进攻开始,有一些叛军尚未抵达战场中心,就倒在地上。 史思明将最好的粮食全部分配给了骑兵,尤其是重骑兵。 但他又很矛盾,因为破甲箭的存在,他不敢调遣骑兵冲锋。 他知道李光弼的破甲箭不多,但具体多少,又无法确定。 如果精锐骑兵在这里损失过多,相当于把自己的老底交代了。 “郭子仪还没有动静吗?”史思明暴躁地问道。 “没有动静。” “郭子仪不怕狗皇帝降罪于他!”史思明愤怒地掀翻桌子。 没有人说话。 “郭子仪竟然见死不救!” 这完全出乎史思明的预料。 “陛下,郭子仪不出兵,我们也未必输,这几日攻破李光弼,封锁常州,郭子仪就没粮食了,只能退出五阮关,滚回云中。”李归仁说道。 “而且即便李光弼能熬,殿下一旦击败张巡,郭子仪绝不敢再坐视不理!必然出兵!我们还需要耐心等待一些时日!” 显然,双方都进入熬的阶段。 叛军已经有人冻死,冻死的都被连夜处理掉,军营中也禁止士兵乱说话,有抱怨的都快速处死了。 据说有一个军的幕僚非常自信地认为现在士兵们的情绪已经到极限了,只需要稍微煽动一下,这些士兵就会造反。 并且他认为史思明已经蠢到无可救药,居然连士兵会造反都没有考虑到过。 我做这个皇帝都比他强! 于是他带了十几个人,准备去演说一番,结果刚出营帐,就被前来问话的一斧头劈开了天灵盖。 其余的十几个人全部被就地处决,尸体被剁碎了送到后勤处,人头被悬挂起来示众。 在接下来的几天,双方的作战进入一个疲倦期。 史思明终于忍不住再一次调动大量骑兵做强行冲锋,却被唐军的破甲箭给挡了回来。 十二月二十三日,史思明内部的一些高级将领有人开始委婉劝说史思明退兵。 史思明严厉地惩罚了这个人。 并且表示,李光弼也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等史朝义击败张巡,郭子仪不动也得动! 总之就一个核心意思:大家现在都处于极限状态,谁先坚持不住谁完蛋! 到傍晚的时候,史思明又问了一遍史朝义的动向,斥候却没有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史思明并不知道,此时史朝义的两万精锐已经离开蓟州,进入幽州,但去的不是会昌,而是蓟县,也就是幽州的治所,大燕国的都城。 傍晚的余辉温柔地抚摸着幽州的白雪,在幽州城的远处,一支兵马快速行来。 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很快,他们就到了幽州城下。 “大燕国皇帝陛下圣驾回京,速速开城!”阿史那承庆对着城门大声喊道。 第594章 史思明之死 城头的守卫当然知道是史朝义回来了,守将甚至只是瞥了一眼下面的旌旗,再看了看那虎视眈眈的两万精锐,便转身对士兵们说道:“皇帝陛下凯旋,速速开城门!” 那些士兵有些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还是很快将城门打开。 史朝义轻轻松松进入幽州城。 当天晚上,史朝义带兵去见辛皇后。 辛皇后百般求饶,甚至自己脱掉了所有的衣物,依然被史朝义砍下了脑袋。 文武大臣们半夜入宫朝拜大燕国的新皇。 并且点上油灯写昭告天下的诏书,宣布大赦天下。 第二天清晨,史朝义就检阅了幽州驻扎的一批兵马。 在史朝义检阅完兵马后,一封从幽州紧急送往前线的信,出现在了史思明的桌案上。 史思明那张脸一瞬间铁青。 史思明其实推算了好几种战略出来。 一、打张巡。 相对于郭子仪和李光弼部,张巡部最弱,一旦打张巡,郭子仪绝不敢坐视不理。 但这个策略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主力集结围攻张巡,放任郭子仪和李光弼两大军团不管,幽州很容易被围困。 这个重要点就在幽州,这是史思明的大本营。 这个战略中,李光弼是有充足的时间收回雍希颢的精锐的,然后推进到幽州南部战场。 甚至李光弼牺牲掉张巡部,自己再拦截一段时间史思明,确保郭子仪能够有充足的时间拿下幽州。 一旦幽州被攻克,失去了最大的据点,即便郭子仪、李光弼和张巡全军覆没在这里,李倓还可以调动康阿义继续北上。 就趁幽州战场烂到最烂的时候,给史思明最后一击,整个叛军也就交代下去了。 所以,出于对幽州的保护,史思明绝不敢集结兵力只打一个点。 二、也就是现在的这个战略,史思明攻打李光弼,将主线压在易州和莫州一带,也就是集中对付郭子仪和李光弼。 他的策略是围城打援,但目的是调动郭子仪兵马。 这个策略中,李光弼被掣肘,郭子仪是目标,史思明派遣史朝义打张巡,可以说既能保住幽州的防线,也能让唐军痛苦不堪。 哪怕他史思明打李光弼不顺利,只要史朝义能做掉张巡也可以。 就算郭子仪和李光弼都不救援,沧州兵力被破了,来年南下更好打。 但史思明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儿子不但没去打张巡,还跑回幽州称帝去了。 好了,现在大燕国有两个皇帝。 一个皇帝在前线打仗,一个皇帝在京师厉兵秣马。 前线打仗的皇帝非常愤怒,比得知辛皇后和张通儒搞在一起还愤怒。 因为前线打仗的皇帝,现在已经没办法撤兵了。 局面随着史朝义回幽州,一瞬间彻底反转了过来。 “今日停战!”不知过了多久,史思明下达了他的命令。 众将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早上皇帝陛下还雄心壮志,这才上午,就要停战了? “停战!”史思明咆哮出来。 “是!” 原本已经准备出阵的前锋,纷纷收回去。 这一日,一切都安静下来。 史思明开始给自己的儿子写信:我的好儿砸!阿耶一直都很喜欢你,你是知道的,阿耶现在很想见你,你要不来这里找阿耶呗? 当天傍晚,信送到幽州,放在了史朝义的桌案上。 史朝义正在和大臣商议派谁去见奚王和契丹王,看完这封信后,他反反复复地检查了一下。 这的确是史思明的字迹! 史朝义命人将信烧了。 第二日,史思明又开始给史朝义写信:我的好鹅砸!阿耶现在在前线打了打胜仗哦!唐军已经全部被阿耶弄死了,但阿耶老了,准备把皇位传给你,你快过来! 史朝义看完后,又把信烧了。 第三日,史思明的信又过来了:阿耶已经准备攻打长安,大唐皇帝的投降信都送过来了,现在需要一个全军的统帅,好鹅砸!你是最合适的,快来! 史思明一封又一封的信写。 李光弼是一杯酒一杯酒的喝,一边喝还一边绞尽脑汁地跟袁履谦等人头脑风暴。 “怎么史思明就突然不打了呢?” “一定是想吸引我们进攻!” “史思明的兵马也疲惫了,休整很正常,估计今天就会进攻!” “会不会是郭帅出兵了,所以史思明不打我们了?” “……” 满脑子疑惑的不仅仅是李光弼,郭子仪也疑惑。 现在还在会场筑城的张巡听闻后,也疑惑起来。 张巡的疑惑更多。 先是打探到一支叛军从蓟州过来,随后打探到这支叛军去了幽州城,现在又打探到打得惨烈的史思明突然不打了。 张巡紧紧皱起眉头,他来回左思右想,他感觉现在的战局就像重重迷雾,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甚至他怀疑史思明已经派遣骑兵迂回南下,准备深入无人之境。 其实冬天打仗,史思明是有优势的,作为胡人,史思明常年在营州一带,那里的人更加耐寒。 例如后来的辽国、金国,基本上都是入冬之后发起南下的战争。 尤其是金国,在腊月寒冬,一打就把宋军打懵。 但现在懵的是张巡。 不打了? 暂停了? 到底有什么阴谋? 正当张巡疑惑的时候,幽州城的斥候回来了。 “史朝义在幽州城称帝?”张巡大吃一惊,随即快速反应过来,“难怪史思明不打了!” 十二月二十八日,史朝义开始给史思明回信,表示自己其实没有称帝,一直都很敬重父亲。 此次回幽州城,是在幽州城调度兵马,准备将张巡彻底杀死在会昌。 史思明一看史朝义的回信,顿时情绪激动起来,他就怕史朝义不理他,冷处理。 于是史思明又开始回信:我的大好儿呀,要不要过来和父亲一起南下去打长安啊!统帅的位置缺人,其他人我不放心! 二十九日,史朝义回了信:好的,儿准备一下就过去。 三十日,史朝义派的人到了前线史思明的营帐。 天圣二年的最后一天,除夕夜,史思明被捅死在他的营帐内。 第595章 对西域的雄心 据说史思明死的很不体面,原本在营帐内招待史朝义的使者,酒肉都备得很齐全。 还有他自己的部将,例如李归仁等人都在场,据说连逃回来的田承嗣也在酒席上。 但才刚喝了一杯酒,史朝义派来的阿史那承庆就把话挑明了。 阿史那承庆是这么说的:我今日奉诏杀贼,以安人心! 史思明大怒,下令将阿史那承庆推出去砍了,但没有人听他的话。 见状,史思明才知道自己的部将们也都反了。 史思明哀求着:等我喝完这顿酒再死可不可以? 他的话刚说完,阿史那承庆就下令动手。 据说史思明恐惧到了极点。 而且死的很惨,腹部流出来的内脏已经成了渣渣。 第二日,史思明尸体就被秘密带回了幽州。 天圣三年正月初一,长安一片喜气,人们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 一大早,《长安日报》却发表了一篇时政,题目是:庙堂新政。 这篇时政很鲜明扼要地介绍了今年朝廷可能大力推行的几个政策,总结如下: 一、两税法和新的田税户籍册是民生,今年会更加完善。 二、民调新政固本培元,深入基层。 三、扩大钱行借贷规模,完善风控。 四、加深关中与西域之联络。 今日份的报纸,才刚出来,就迅速被一抢而空。 甚至许多外地的商人,连过年也没有回家,蹲点在长安,就是为了快速拿到第一手消息。 等看完报纸后,长安城一切如常,酒肆间也有讨论的声音,但有一些人已经私下快速行动起来。 午后,圣人与大臣们的大朝会结束后,举办了一场马球活动。 参加马球活动的不仅仅有皇帝的近臣,还有地方的几个大员。 例如杜甫和许远都回长安,并且参加了这场马球赛。 等马球赛结束后,李倓又私下摆了一桌酒。 李倓道:“子美这两年在淮南,憔悴了几分啊!” “臣身子骨一直虚弱,所以看起来确实有些显老。”杜甫苦笑道。 “淮南这两年开垦得很好,粮产已经超过河北、河南,仅次于江东,有跃居第一的架势!”李倓毫不吝啬地给杜甫赞美。 “民意调查也是最高的。” 元载一边补充道,他微笑地看着杜甫,他很喜欢杜甫的那股淳朴、正直。 “其他各道在税收的时候或多或少有问题,唯有子美的淮南道,各州相安无事,官员收的顺利,百姓也乐于上交。” 杜甫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说道:“两税法后,百姓交的少了,朝廷收的多了,只要地方官员能秉公执行,是多方受益的。” “难就难在秉公执行。”李泌接过话,“两税法如果要执行好,和均田制一样,需要大量的文书备份,需要地方定期度田,子美做的最好的就是上下文书的工作,一目了然。” “是的,户部在看淮南道账目的时候,最是节省时间。”刘晏也参与进来,“税的账目反映出了淮南吏治和民治的良好。” 众人越说越来劲,杜甫却不好意思起来。 李倓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再说,子美就要挖洞钻进去了。” “淮南道现在已经有田产六千万亩,朝廷只要执行好两税法,民间自用有余,江淮两地足以供给两京。”刘晏说道。 “朕今年还想往西域再增加一些人丁,十年时间,增加一百万口,按照现在关东各地的情况,可否实现?” 众人面面相觑。 去年已经增加了十几万,现在又说要增加到百万? 陛下啊! 您知不知道一百万是个什么概念? 就算岭南道,虽然偏僻了些,但整个岭南道也就才一百万人。 往西域再送一百万人,等于把整个岭南道的人口送过去! 又说陇右道,整个陇右道一共55万人。 要知道,陇右道下辖18州和两个都护府。 两个都护府分别是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也就是西域。 陇右地区加河西地区加西域,一共才55万人左右,现在圣人却想往西域增加一百万人! 这对于大唐的臣子们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刘晏说道:“倒也可以实现。” “可以实现吗?”一边的礼部尚书裴冕立刻反驳起来,“刘尚书可知百万人口需要多少粮食,多少城池,多少土地?” “城池倒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粮食和土地。”刘晏回答道,“据户部的汇报,河西之地还有大量土地尚未开垦,尤其是凉州到祁连山一带。” “嗯,那里不仅仅有可以种庄稼的土地,还有更加广袤的牧场。”李倓说道,“都可以开垦出来。” 你如果一定要问李倓怎么知道的? 前世他去那里旅游过,而且深度旅游过多次。 从凉州到张掖,是有非常广袤的良田的,可以种植小麦等作物。 祁连山每年融化的冰雪,滋润着河西走廊,让他们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之态。 而丹山军马场更是东方大陆最大的马场,有着连绵起伏的草地、良田。 河西走廊的几个州,在大唐开发的已经算不错,粮食产量不算低。 那里绝对属于地广人稀,只不过古人无法全面细致的勘测。 “圣人千万不要听信他人的一面之词。”裴冕很严肃地说道,“河西土地贫瘠,根本无法支撑更多的人口,而西域更是无甚多余土地。” 刘晏说道:“西域无法种植更多的粮食,但却有广袤的牧场,完全可以做到与河西相互贸易。” “西域现在还在打仗,本身就需要大量的物资,如果再增加人口,军队的物资必然受到很大的影响。” “不!西域耕地也充足,只是中原人不愿意过去而已。”李倓又说道,“那里不仅仅耕地充足,牧场也非常广袤,只是不如中原那样密集,即便去除掉河西,仅仅西域养一百万人绝对绰绰有余。” 众大臣们疑惑地看着圣人。 “臣斗胆,圣人是从何处知晓的呢?” 就在君臣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郭子仪的军报再一次送来了。 “史朝义在幽州自立!”李倓瞬间来了精神。 第596章 回纥的态度 “那史思明呢?”元载急忙问道。 “史思明还在前线。”李倓将情报递给李泌。 “如此说来,接下来不是我们和叛军打,而是叛军两虎相斗了。” “没错。” “谁会赢呢?”杜甫好奇地问道。 “谁赢都无所谓。”李泌说道,“河北战场暂时结束了,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我们的目的?”杜甫好奇地追问道。 李泌说道:“从朔方到五阮关的这条线,到了朝廷的手里,朔方军能源源不断进入河北,对叛军,进行全面围剿。” 元载说道:“其实经过这一次,叛军实力大减,我倒觉得朔方增援河北,可有可无。” “不,必须有。”李倓接过话来,“幽州、辽西、辽东、饶乐都督府、松漠都督府,都不安宁,大唐从太宗时代就对东北用兵,现在又乱了。” 皇帝这么一说,众人深以为然。 “必须源源不断往那里输送精锐,我们无法确定奚族、契丹人会不会临时倒戈,更不能确定回纥人会不会临阵倒戈,所以我们必须用强大的兵力,将那里一切不确定的,都扼杀!” “陛下深谋远虑,臣等望尘莫及!大唐有陛下这样的明君,是天下百姓之幸啊!” 不用猜,声音高亢,听起来极其夸张,这个人一定就是杨国忠。 天圣三年,正月初一傍晚。 就在唐军和叛军还在莫州对峙的时候,远在关外的妫州发生了一件事。 回纥英武可汗的使者到了妫州,见到了叶护太子。 随后,叶护太子找到曹王李皋。 “你要回去了吗?”李皋诧异道。 “是的,我的父汗紧急调我回王庭。” “理由呢?” “说是草原上有人挑衅王庭。” “兵马也要带走吗?” 叶护叹了口气,随即点头。 “事出突然啊,怎么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李皋疑惑起来。 “无论真实的原因是什么,我都得回去了。”叶护太子拍了拍李皋的肩膀,“这一年多,我在妫州很开心,多谢大王的款待。” “应该是我感谢您的帮助,没有你们的帮助,这一次我们就被史思明破城了,朝廷会记住您的功劳,我也已经上奏陛下!” “多谢!我们有缘再见!” “今晚我摆下酒宴,为太子饯行!” 正月初二,幽州。 “安守忠现在人在何处?”史朝义问道。 “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三日之内可以抵达。” “让他直接去莫州接管大军,务必要稳住军心,另外,太上皇驾崩的消息要保密。” “陛下放心,臣都安排妥当。” 史朝义道:“莫州兵马一定要稳住,不进攻,但不能撤,要防守住,唐军不可能继续耗着,他们也到极限了。” “陛下深谋远虑,正是臣所想。” 有安守忠去莫州接管大军,绝对是可以稳住大局的。 安守忠可以说是叛军第一名将。 论打仗,安禄山和史思明都不是他的对手。 “奚王怎么说?” “还是含糊其辞。”阿史那承庆道,“臣倒是觉得奚王不重要,契丹王也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回纥。” “哦?” “现在妫州唐军一半的兵力都是靠回纥做的支撑,如果回纥与唐军翻脸,妫州必破,奚王和契丹王失去贸易的好处,我们再以刀剑相加,就会有成效。” “但回纥怎么会与唐军翻脸呢?” “所以陛下应该派使者去回纥的王庭。” “你说的有道理,让王伷去吧。” 正月初二一大早,叶护太子酒醒后,便带着回纥兵马离开了妫州。 曹王李皋送行到城外很远,才依依不舍地回城。 叶护太子被调回的奏报,在昨天傍晚就送出去了。 李皋觉得这件事不简单,英武可汗不会无缘无故撤回所有的兵力。 一定是移地健在英武可汗那里有蛊惑之言。 眼下幽州战局复杂,妫州遭受史思明连番打击,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回纥人又在这个时候被撤回,一旦被叛军或者奚人或者契丹人知晓,就不妙了。 回纥兵撤走的消息,还是很快就被叛军的眼线打探到。 毕竟妫州距离蓟门非常近,且回纥兵离开的时候骑兵众多,难以掩饰。 正月初三,史朝义得到回纥人撤走的消息之后,立刻增加斥候打探这个情报。 中午的时候,阿史那承庆突然进宫。 “陛下,回纥使者到了。” “回纥使者?” “是的。” “在何处?” “就在宫外。” “快,快宣!” 回纥使者进入皇宫。 “使者来我大燕,不知有何贵干?”史朝义开门见山问道。 “我是奉命而来,希望能与大燕国结盟。” “使者不是在说笑吧?” “我们与陛下开这样的玩笑有什么好处呢?” “听闻你们与唐军结盟,前不久还在妫州与唐军联合对抗我王师,现在又来跟朕说要与大燕结盟,朕如何相信你呢?” “我们的兵马已经从妫州撤走。” 一边的阿史那承庆道:“我们焉知是真是假,说不定有诈。” “何必如此。”回纥使者道,“不瞒你们说,我们打算断绝与唐人的往来。” “为何?” “英武可汗发现叶护太子与唐军结盟,拥兵自重,尾大不掉。” 史朝义与阿史那承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喜。 “那你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叶护太子已经被召回,可汗希望你们出兵消灭妫州唐军?” “英武可汗何必把事情做这么绝,召回叶护太子,继续和唐军结盟不就行了?” “担心派过去的人再一次尾大不掉。” 这个理由倒是说得通。 毕竟大唐过于强大,和唐军把关系搞好,且唐军在东北战场取得巨大胜利,这个人随时可能威胁到可汗的位置。 毕竟背后有大唐皇帝撑腰了。 站在英武可汗的角度,与大唐的关系相比,自己的位置永远是最重要的。 而且英武可汗认为自己在漠北,大唐忙于平叛,也无力北征。 “那为何你们不自己攻打妫州,占领妫州?” “那样还需要出动兵力,且占领妫州后,又要与你们打,实在是百害无利。”使者说道。 “那也没必要刻意通知我们去打妫州吧?”阿史那承庆继续问道。 “不瞒你们说,汗国已经调兵遣将,准备进入西域,自然希望你们能在东线压制住唐军!” 第597章 筑造新的战线 天圣三年,正月初五,大唐圣人的撤兵令发到了郭子仪的中军帐前。 “圣人要撤兵。”郭子仪召集众部将,言简意赅地传达了长安的意思。 “现在就撤吗?”幕僚邵说问道。 “是的,现在就撤了,并且圣人多次强调要将兵力分布在常山、瀛州一带,易州靠近五阮关一带筑城而守,连通朔方到河北。” “我们现在就在易州腹地,也要撤?”郭曦不解道。 郭子仪道:“也要撤,不要距离幽州太近,易县周围无险可守,退居五回县是最好的,那里依山可守,又距离五阮关近,是绝佳的据点。” “现在叛军已经疲态尽显,而且史朝义回幽州称帝一事已经人尽皆知,史思明与他这个儿子必然有一战,局势对我们很有利啊!” 郭曦很仔细地分析着:“张巡并吞会昌,李光弼吸引史思明主力,我们深入幽州,平定叛乱在此一举!” “叛军疲态尽显,我们何尝不是。”郭子仪叹了口气。 一边的李怀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就担心郭子仪贪功冒进。 李怀仙说道:“史思明的兵马虽说强悍,但并非叛军所有精锐,史朝义之前在辽西有三万精锐,安守忠、薛嵩和崔乾佑那样的将领都跟随史朝义,史朝义为人不错,那些人很信服他,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叛军到底有多少兵力?”郭曦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也是大唐朝堂上下所有人疑惑的一点。 包括兵部都不知道叛军到底有多少兵力。 当初安禄山起兵十五万精锐,号称二十万边军,一路摧枯拉朽。 后来安庆绪在潼关被击败,尹子琦等人在中原战场溃败而逃,史思明在常山兵败。 再后来,田承嗣在莫州被史思明击败,又被李光弼击败。 接着是史思明在清河兵败。 按理说叛军多次溃败,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猜想,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看着李怀仙。 李怀仙也感受到了所有人目光中的疑惑。 他说道:“叛军主要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安禄山的,一部分是史思明的,史思明原本跟着安禄山,但史思明本人实力非常强悍,安禄山死后,他在河北极其强势,溃败的叛军纷纷投靠他。如果没有史思明,在安禄山死后,叛军会变成多路混战,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郭曦道:“你的意思是,正是因为史思明,所以那些溃败的叛军,才有新的依靠,能快速重新组建起战力?” “没错,史思明是一个非常残忍的人,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很会治军,且能打仗的人。” “幽州附近诸州民力能支撑起如此大的兵力?”郭曦继续追问道。 “史思明不需要像朝廷那样顾忌民生,有人胆敢反叛就杀无赦,这样短短数年还是能坚持的,只要能扩充地盘,就有更多的民力继续支撑。” “那史思明总兵力到底有多少?” “可战之兵至少十五万。” 沉默片刻后,郭子仪说道:“圣人想退兵,一是这种严寒天气,我们的士兵已经到了极限,不能再冒险;二是奚族和契丹族在关外虎视眈眈;三是辽西局势并不稳定。若这三点中的任何一点再发出剧变,局势可能反转,我们辛辛苦苦打造的大好局面将被扭转。” “郭曦!” “末将在,你先统帅三万兵马退守五回。” “是!” “郭帅,还有一万叛军在常山真定。” “如今这局势,那一万叛军如果还不撤,那就是他们主将无能了。”郭子仪风轻云淡地说道,“增派斥候,密切盯着史思明部的动向。” “是!” 安守忠抵达莫州军大营后,被任命为幽州节度使,开始巡视各军营,安抚士兵。 至于史思明,到现在士兵们还不知道他们的皇帝已经入土为安了。 安守忠并未有任何鼓动战争的举动,而是开始安排人一边做防守,一边调动后勤物资给军队做补给。 他让士兵尽量休整。 在他一系列的举措下,原本已经绷紧到快要断掉的叛军,慢慢舒缓下来。 李光弼部也同样如此。 不过虽说都安静下来,可严酷的冬天却依然在折磨着每一个人。 每天都有士兵冻伤。 正月初七,李光弼部也开始尝试性地撤退一部分兵力。 确定叛军没有动静,李光弼继续安排人撤离。 撤离的方向是深州的鹿城,清河大后方在鹿城附近建立了好几座补给要塞,那是安抚李光弼部最合适的地方。 到了正月初八,还在会场的张巡也接到了郭子仪撤兵的命令。 张巡要撤兵,难度就小了很多,会昌距离沧州并不远。 张巡表面上看只是来转了一转就撤了,但实际上,天圣二年的河北之战,他是最关键的一个人物。 首先南霁云击败渤海人,是他的命令。 击败渤海人对整个战局产生了什么影响呢? 史思明的战略是重点攻击妫州,击溃妫州后打云中,走西线。 东线是打算交给渤海人来抵挡唐军的辽东战略的。 结果渤海人被南霁云击败,导致史思明不得不增派兵力前往营州。 也就是史朝义得到了一个统率三万大军的机会。 如果史朝义没有这个机会,史思明可能还能多活两年。 只能说世事无常,史思明没想到自己的皇后会如此贪婪,更没想到自己的小儿子如此蠢。 最后不得不调派大儿子回来,结果悲剧了。 总体来说,双方都进入到了撤退的阶段。 唐军撤离的消息,幽州很快探查到,却没有派追兵。 叛军也无法再继续打下去了,双方进入到极限后,战争就这样结束。 但东北的局势变动却没有结束,正月初八傍晚,李皋的奏报送到了紫宸殿。 当时李倓正在见萧恒和他的妹妹,萧恒多次推荐他的妹妹,目的很明显。 处于对子嗣数量的考虑,李倓也准备顺水推舟……哦不,顺水推人。 结果,回纥撤兵的奏报来了! 第598章 新的战略要地 第二日早朝。 “回纥人擅自撤兵,完全不将朝廷放在眼里!臣以为,应该派人去责问!” 说话的是户部郎中杨炎。 “如何责问?”工部尚书苗晋卿出列,“回纥人胆敢擅自撤兵,就已经做好了跟我们翻脸的准备,派人去责任,不但不会有任何作用,还可能将使者陷入危险之境。” “难道回纥人还敢杀大唐使者不成!” “陛下,依臣看,不必派使者过去了,先切断与回纥所有的商贸往来。”户部尚书刘晏出列道,“让他们知道朝廷的态度。” “如果回纥人并不在意呢?”元载问道。 “那就出兵!”李泌说道,“一定的武力威慑是有必要的。” “又要打仗吗?”裴冕反驳道,“河北的战事刚结束,陇右还在跟吐蕃人对峙,西域的军费翻了五倍,难道朝廷要打漠北吗?还有钱吗?” “李怀仙投降过来,带了两万兵马,其中有七千骑兵,可以调派到朔方给郭子仪来安排这件事。”李泌说道。 “但回纥在漠北,太远了。” 李泌又说道:“我们一边出兵,一边联络漠北的黠戛斯人,朝廷将之前给回纥的给到黠戛斯人,再由王师与黠戛斯人联合对回纥用兵。”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面面相觑。 黠戛斯人也生活在漠北,早在太宗时代就已经朝贡大唐,请求李世民的庇护。 李世民便在漠北设立了昆都督府,隶属于燕然都护府,封黠戛斯酋长俟利发为左屯卫大将军、坚昆都督。 此后百余年,黠戛斯人与大唐一直有联络。 开元年间,王忠嗣灭突厥,就有黠戛斯人参与。 当时回纥人也参与了,回纥人在漠北做大,大唐发生内乱后,回纥人的心态也随之发生变化。 黠戛斯人则被回纥人压制着。 李泌的策略就是以夷制夷,但王师还是要发兵的,给足黠戛斯人底气。 “朕看右相的策略是可以的。”李倓说道,“刚才苗卿说的一点朕深以为然,回纥向大唐称臣,但一声不吭,擅自撤兵,不仅仅是无视天朝,朕看他们是想造反!” “既然想着要造反,朕就在想,他们会不会已经派人联络叛军?” 圣人此话一出,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变了。 现在谁都知道河北的局势进入到一个微妙的僵持状态。 渤海人已经被打趴在地上,渤海的使者这个月到的长安,现在老老实实在使馆等待召见。 但奚人和契丹人一直没有派使者,他们就像无法驯化的野狼。 妫州是联络奚人和契丹人,非常重要的一个据点。 如果回纥人真的反了,那妫州岌岌可危,与奚人、契丹人的联络必然会中断。 “回纥之前与大唐关系一直紧密,为何毫无征兆突然撤兵?”杨炎表示不懂。 “原因很重要,一般情况下,先搞清楚原因,再动手。”圣人说道,“但现在对方已经行动,甚至可能还有下一步行动。所以我们得先动手,占据主动地位,再去追查原因,否则就会失去先机。公南,你还需要多历练!” 其实李倓大致猜到了原因,回纥在安史之乱期间帮助过大唐,但也不是无条件帮助,而是洗劫了洛阳。 回纥本身想要捞到好处,而回纥内部有亲唐势力,也有反唐势力。 叶护太子是典型的亲唐势力,但他的弟弟移地健就是典型的反骨仔了。 正史上移地健后来夺权登位,多次南下掠夺。 至于叶护太子为什么没有继承,是因为英武可汗与叶护太子本身相互猜忌。 这一次大概与移地健相关了。 当然,作为穿越者,在与回纥合作的时候,就没有完全相信过回纥。 否则李倓不会在这一年多不断往妫州增兵。 妫州原本的兵力是充足的,即便回纥人走了,也能受得住,等待援军的到来。 但现在情况的确不一样,史思明亲自带领大军对妫州展开了长时间的进攻后,妫州的唐军损失极其惨重。 所以,眼下的局势其实不容乐观。 不过,这一次营州守住了,而且辽东军镇站稳了脚。 这一步比妫州的战略意义更大。 杨炎被说得无话可说,只能说道:“圣人教诲得是,是臣愚钝了。” “陛下,回纥人若是有下一步的异动,那妫州岂不是……”裴冕道。 他说的话,也是其他大臣心中担忧的。 “裴公的疑惑,诸位卿怎么看?” 大臣们沉默下来。 “郭子仪可以增援。”有人说道。 “现在这个时候,郭子仪无能为力。” “陛下。”李泌说道,“臣以为,可以放弃妫州了。” 他此话一出,大臣们瞬间热议起来。 “不能放弃!”苗晋卿立刻道,“妫州联络回纥、奚人和契丹人,可以很好地牵制关外胡人,防止他们联络叛军,若是放弃了,恐怕后果……” “叛军一定会对妫州发兵。”李泌说道。 “叛军现在也很疲惫,对回纥发兵,也不是立刻就能做到的,我们有时间派援军。” “但我们不知回纥会不会有奇兵,与叛军前后夹击。”李泌又说道,“郭子仪目前的主要任务是对付回纥人。” “妫州放弃太可惜了。” “是啊!陛下,妫州不能放弃!” “……” 元载见众人如此说,也站出来道:“陛下,妫州恐怕不能轻易放弃。” “不,朕觉得李相公的建议才是上策,妫州的作用是联络奚人和契丹人,但现在不必非要妫州才能联络,营州也可以。另外,朕看过辽东局势,如果在辽城州都督府再营建一座大城,既可以增加辽地的纵深,与营州相呼应,还能加深与奚人、契丹人的联络,又能威慑渤海人!” 所谓的辽城州都督府,就是后来的辽阳所在地。 辽阳位于辽东平原的腹地,土地肥沃,还有河流,非常适合营建大城。 这些早就在李倓的计划当中。 妫州此时非常虚弱,局势复杂的情况下,没必要非守着那里。 叛军的目的无非就是切断唐军和奚人、契丹人的联系而已。 元载立刻改口:“圣人所言极是,是臣等所虑欠周。” “通知郭子仪,让他安排迁移妫州的军民到云中,云中现在要进一步充实。”李倓站起来,目光明亮,语气从容淡定,“转告他,战略、战术都是灵活多变的,一切以打赢仗为目的!” “是!” 第599章 回纥的野心 天圣三年上元节过后,长安城的时政又变得非常热闹起来。 据说去年年底的刺史案,有了新的进展。 以王铸为首,牵涉进来的五十多名刺史,先后接受了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审查。 有指使地方官吏瞒报田亩的,有勾结商人控制地方商业的,还有私下收保护费的。 最开始的朝堂述职,圣人的惩罚只是罢官,但随着审查的深度开展,越来越多的罪名详细地呈现出来。 于是三司官员一致给出了进一步的意见。 就这样,天圣三年开年正月,长安城外的刑场,人头滚滚。 连政绩斐然的魏州刺史王铸,也被押送到刑场。 据说他这段时间口中一直念念有词:我的政绩第一!我的政绩第一!我有宰相之才……杨国忠要害我!杨国忠是大唐的罪人,我要见陛下…… 直到他被送到刑场后,在刽子手面前,还在高呼:我要见陛下…… 一口气处死了四十多名刺史,本朝开国从未有之。 一时间,长安城的舆情风起云涌。 有人公然批评当今朝政手段之严酷,认为不应该杀那么多人,确实有罪,应该流放岭南。 有人则拍手叫好,认为不杀不足以威慑官场那些恶人。 无论舆情如何,人已经杀了。 这些人的罪名快速被汇编起来,从长安发出去,在各道传阅。 引起了各道各州官员极大的震动。 并非那些官员震惊这些刺史捞钱的本事,而是震惊朝廷整顿的决心和手段。 四十几名刺史,说杀就杀。 年前还是温风细雨的罢免官职,年后直接开杀。 不仅仅罪名传阅,从礼部和吏部对各道官员的考核也纷纷出台了。 整个正月,吏部的人几乎都住在了衙门里。 当然,最忙的还得是杨国忠。 抄家是最少不了的一个环节。 不过并没有人关注杨国忠。 民间热议的是这一次吏治改革。 连河北的战事都没有人关注了,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一次的官员考评和新官任免上。 经历了这一些事,地方上已经没有对民意调查的异议。 至少暂时没有了。 民间也的确感受到了许多不一样的变化。 据说长安县县令因为去年民意调查严格不合格,已经被罢官。 这件事让长安上下大小官员都变得极其谨慎起来。 大唐无数百姓都靠种地为生,一年四季,辛辛苦苦,勤勤恳恳,面朝黄土背朝天,才得了一口粮食。 新政之后,虽说也有余粮,但最终逃不掉辛苦劳作的命运。 可官员就不一样了。 官员不需要风吹日晒,更不需要为田里发愁。 官员不仅仅有一大堆人随时听他们召唤,每月还有朝廷发放俸禄,还有同僚赠送礼品。 能住在大宅院里,赏花喝酒作诗,还有仆人、美女,生活惬意。 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群体。 可官员一旦被罢官,按照现在的规矩,就有御史台的过来进行调查。 御史台的过来调查不是问话这么简单。 那种压迫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是被罢官后留着家财继续安稳过日子,还是被抄家,还是被贬为庶民,或者被处死,都在问话当中决定了。 例如一共有五十多名刺史被调查,处死了四十多名,还有十余名是因为审问配合,所以免了死罪。 所以,按照现在的执法力度,官员害怕被审问,比农民害怕挨饿更甚。 最直观的就是长安城的东西市,那些市署衙门的官吏,不知道为什么,在巡视的时候,态度突然变好了很多。 以至于后来有人说,一个地方的吏治好不好,直接看市场上吏员们对老百姓的态度。 这之后,李倓就待在深宫里开始他的造人计划了。 他觉得造人和治国一样,在帝制时代,都是属于国家战略级别的。 无论是刘婉,还是柳苏苏,还是萧悦绫,还是赵郡李氏送来的,还是杨国忠去给他海选的,他都很耐心地问候了几遍。 当然,刘婉和柳苏苏都已经诞下了皇子。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他的心态比较平稳,就是遵从自然规律。 可大臣们似乎并不平稳,大臣们除了在奏疏里汇报具体事务以外,还会时常变相催促一番。 李倓是搞明白了的,他们是希望自己这个皇帝每天至少花一半的时间在床上。 最好是生百来个儿子。 正月二十日以后,郭子仪接到了皇帝最新的指令,他开始着手安排朔方一带的事务,并叫来李怀仙。 “陛下想要对回纥出兵,那些骑兵与回纥骑兵相比,如何?” 李怀仙说道:“比回纥骑兵要强很多,前提是郭令公对他们赏罚分明!” “我在军中,从来赏罚分明,没有人不服,这一点你放心。”郭子仪放下心来,“此去长安,你且不必担心,陛下是圣主,就算你之前跟随过安禄山和史思明,现在你投诚过来,又赐你爵位,对你的部将大肆封赏。没有人敢动你们!” 李怀仙拜道:“多谢郭令公的提携,末将铭记于心。” “是陛下对你的提携!” “是!” 对于去长安待着,李怀仙心中有疑惑,也有一些排斥,但更多的却是向往。 打了那么多年仗,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吗? 现在给了荣誉的官衔,又赐了长安的大宅院,还提升了官职。 并且还接到了圣人的亲笔来信,这一切都在告诉李怀仙,自己也能和那些王侯公卿肩并肩了。 协助郭子仪整顿完骑兵后,李怀仙便带着几个部将一路前往长安。 接下来数日,李光弼部陆陆续续撤到了鹿城一带,开始做军需补充。 那些又饿又累的士兵,开始大口大口喝热粥,吃着大饼,竟然还有热腾腾的肉汤。 重病的伤员也在鹿城得到了及时的医治。 不仅仅李光弼成功撤兵,张巡也成功撤回了沧州。 只有郭子仪还有一部分兵马在易州驻扎,随时监控叛军的动向。 与此同时,郭子仪派遣他的幕僚邵说赶往妫州,协助李皋处理西撤云中一事。 正月二十二日,回纥王庭,刚回去不久的叶护太子,在营帐外被斩首。 “父亲,木已成舟,我们应该立刻调兵西进,儿已经接到消息,西域诸国集结数十万大军,此时是夺得河西的绝佳时机!” 第600章 争夺辽东 二月初,河北战场基本到了尾声。 可能最痛苦的就是在常山的李日越,李日越是被史思明调派过去的。 去常山的时候,李日越笑得合不拢嘴,以为自己建功立业的时机到了。 他在围困真定城的时候,每天只干一件事,就是数人头。 数唐军的人头。 当然,他并没有砍下唐军的人头,而是掰着手指测算自己杀多少唐军能建立多大的功劳。 也就是说,这件事一直在脑海中幻想。 想着想着,就当真了,当真之后,就笑了。 担心别人揭穿,于是躲起来偷偷笑。 这几日,斥候们会给李日越带回来一些情报,这些情报大多都在告诉李日越,唐军撤兵了。 李日越看到这样的情报后,心中略有疑惑,但粗糙地想了一下,笑得更加放肆了。 唐军撤兵代表战事不力! 打赢了会撤退吗? 谁打赢了撤退? 肯定输的很惨! 陛下果然英明神武,一南下,唐军就坚持不住了。 那现在这真定城不就铁定是我的了? 李日越还沉迷在胜利的喜悦中,浑然没有半点撤兵的打算。 直到李光弼南下,郭子仪部主力在五回驻扎,从常山回幽州的路被彻底堵死,李日越依然不知道局势已经完全变了。 等到二月初五,幽州的史朝义这才公布了史思明的死讯。 据幽州方面的说法,史思明是忧劳成疾而死。 许多人却似乎都知道史思明是怎么死的,但他们都认可了幽州官方的说法,认为史思明的确就是忧劳成疾而死的。 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史朝义开始调兵遣将,他一边派王伷去跟奚人谈判,一边调遣李归仁讨伐妫州。 尤其是妫州的用兵非常果断迅速。 让史朝义敢如此的正是回纥人的态度,以及妫州目前的状态。 被史思明强攻多日的妫州,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按照补给时间来测算,三月妫州能够得到大量补给,史朝义动手的最佳时间就是二月。 二月唐军主力已经撤走,幽州还有一部分一直没有出动的守备兵力。 只需要调遣一万,就足够对付妫州了。 史朝义对这一次的行动非常看重,他多次叮嘱李归仁,一定务必要快,绝不能给妫州唐军喘息的机会。 更不能给郭子仪增援的机会。 结果等到二月初八,李归仁的一万兵马从蓟门盛气凌人地冲到妫州的时候,发现妫州城门的打开的。 李归仁吓了一大跳! 好家伙,这是主动迎接我进去? 还是空城计? 反复试探后,李归仁派了一支前锋进城门。 前锋进去之前,各种豪迈的、视死如归的誓词一一说了一遍,仿佛前面是百万唐军,他们要去冲锋陷阵一样。 等进去后,发现空空如也。 他们各种小心翼翼侦查,每一个地板,每一块木头,每一片瓦,连墙角的厕所都挖出来仔细数了一遍。 经过一天的仔细搜查,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他妈的是一座空城! 听到这个结论后,李归仁脸上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那样子就像酝酿了一天的屎,已经准备拉,但最后怎么都拉不出来一样。 他用力搓了搓脸,低吼了几声,问道:“那么一座城,里面少有一万多人,说没就没了?” “确实没了。” “怎么没的?” “城西发现了大量的脚印、车轮印。” “我们的斥候都是瞎子?” “应该是连夜撤走的。” “连夜撤走也要好几个晚上……好几个晚上!”李归仁反应过来,“立刻追!” 于是叛军骑兵开始快速往西,打算追上唐军。 一边追,李归仁一边给幽州写汇报。 这样的撤退,显然是一次早有预谋的撤退。 接下来几日,李归仁追啊追,追到前面是一片山路的地方,终于发现了唐军的踪影。 但是,他不敢追了。 这种地形太容易设伏。 算了,李归仁心里一想,反正妫州已经拿到了。 到了二月中旬,李归仁回幽州复命。 “虽然没有击杀唐军,但我们拿到了妫州,陛下,唐军不仅与回纥断联,接下来还与奚人和契丹人断联,我们有了充足的机会去笼络这些势力。” 高尚笑眯眯地说着。 “恐怕没这么简单了。”阿史那承庆说道,“唐军掌握了营州,可以利用营州与奚人联络。” “西面无战事,朝廷可以将兵马投放到营州,在陛下的圣明带领下,很快就能拿回营州。” 史朝义却说道:“营州唐军不容小觑。” 他显然不是史思明,史朝义的心性更加沉稳一些。 “现在五阮关也被唐军占领,西线不可能无战事。” “那我们也不能两头都拿,必须防守一边,重点进攻一边,臣以为进攻营州是上策。”高尚说道。 史朝义看了一眼阿史那承庆,阿史那承庆说道:“臣是赞同的,营州被我军围困了很久,即便有援军,营州的唐军也已经疲劳,夺下营州只是时间的问题。” 史朝义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说道:“谁愿意去打营州?” 李归仁出列道:“臣愿意前往!” “好,就由你去!” 安守忠显然另有用处,史朝义打算让安守忠镇守易州,抵挡郭子仪和李光弼。 二月十八日,沧州刺史、安东都护府都护张巡在辽东都里镇登陆。 张巡到都里镇的第一天是仔细检查了都里镇的防御,以及都里镇的船坞。 当天他就急匆匆北上,前往建安州都督府。 张巡此次抵达辽东,有他非常重要的任务:增加辽东战略纵深。 也就是兴修辽阳城,迁移一部分渤海人过来,再调度军民到辽阳一带,作为营州的大后方,将叛军的战线彻底分解开。 这其实也是用资源来换取时间。 东线的整个战局都进入到了疲惫状态,双方都很疲惫。 如果李倓只有平叛这一个目的,自然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可以源源不断增兵就是了。 但现在回纥人有异动,陇右又到了关键时刻,西域今年必然有一场恶战。 今年,他只能拖住叛军。 第601章 被遗弃的叛军将领 “你说什么!”李日越从榻上蹦了起来。 “将军,陛下驾崩了!”幕僚周先严先哭了。 “这不可能!”李日越瞪大眼睛,一把抓住周先的领子,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陛下的主力在莫州,唐军都已经撤退了,唐军已经大败了!” “下官也不信,所以去确认了好几遍,幽州已经昭告天下,新皇已经登基!” 李日越呆愣住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反应不过。 不知道呆了多久,李日越似乎反应过来:“陛下若驾崩了,唐军怎么会撤兵了?” “将军,我军与唐军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交手,唐军不一定是战败了才撤兵!” “不一定战败才撤兵?” “陛下在莫州的主力并没有任何追击的动向。” 李日越全身再一次一震,瞬间都想通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不对!这不对!”李日越又跳了起来,“陛下驾崩,我军主力不动,唐军撤退,那李光弼呢?他人呢?为何现在还没有回常山?” “李光弼现在在深州,去年唐军在那里修建过几座堡垒。” “郭子仪主力在何处?” “还……还在莫州……” 李日越脸色刷的一下白了:我踏马的回去的路被堵死了! “撤!快撤!”李日越脑瓜子嗡的一下炸了。 “走哪一条路?”周先声音有些颤抖。 常山的东面是定州,定州的东面是莫州和易州。 易州和莫州都已经在唐军的控制下。 叛军在莫州的主力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行动。 最关键的是史思明死了,李日越根本来不及跟新皇表忠心,而且让李日越焦虑的是,新皇到现在还没有派人来找他。 这让李日越感到害怕,自己手里好歹也还有一万兵马,史朝义说不要就不要,必然是有人在他面前吹了风的。 正在想着,信就来了。 看到史朝义的信,李日越从大悲瞬间到大喜。 “走!走莫州,王师主力还在莫州,我们从莫州撤回去!” 二月二十日,张巡在建州做了短暂的停留后,马不停蹄赶往辽城州都督府。 辽城州都督府的治所辽东城,也就是后来辽阳所在地。 张巡此次来的任务,就是以此为据点,营建大城,迁移民众,经略辽东。 傍晚的时候,张巡抵达辽东城,渤海国的王储大宏林早已带着人在路边恭候。 “小人渤海国大宏林参见天使。” “你是渤海国主之子?” “是的。” “走,我们进城说。” 大宏林紧随其后,说道:“小人此次前来,带了一些礼品赠送给天使。” “你父亲可还好?” 张巡没有看礼品,只是淡淡问道。 “父亲身体抱恙,不能亲自前来。” 等到辽东城一处破旧的建筑,张巡暂时在这里安顿下来。 “你能带多少人过来?”张巡开门见山问道。 “一万人。” “你们的使者在长安可是承诺的五万人。” “现在要拿出五万人,恐怕有些困难,眼下是春耕之际,若强行抽调五万人过来,会影响根基,还请天使见谅。” 张巡目光明亮地盯着大宏林:“来这里,也有田可以种。” “请天使理解我们的难处……” “你们发兵的时候为何没想到现在的难处?” “我们一时间被蛊惑,失去了本心,好在天朝……” “让你们出人已经是宽宏大量,知道高句丽的下场吗?” 大宏林打了一个寒颤,说道:“如果现在调五万人过来,恐怕我们会乱……” “安东都护府在这里,你们不会乱。”张巡平静地说道,“把人迁移过来,朝廷会保住你和你父亲的位置的。” 大宏林犹豫起来。 张巡却淡淡说道:“你回去转告你的父亲吧,我下个月就要看到人过来。” “天使……” “我是过来下命令的,不是跟你商量的,你们的使者在长安已经全部交代完,请吧!” 大宏林狼狈地离开。 二月二十三日,李日越部在无极县休整。 他派遣斥候在莫州反复侦查,发现莫州的唐军已经不多,只剩下一部分。 有人建议李日越趁机攻击唐军,但被李日越否决了,李日越现在只想着快点回幽州,他担心一旦动手,会被唐军伏击。 实际上李日越的担心是对的。 在鹿城补给得差不多的李光弼开始着手整顿队伍,以备行动。 早在之前,雍希颢的精锐已经到鹿城与李光弼会师。 虽说李光弼部损伤比较严重,但得到充分补给后,也有一部分兵力是可以打的。 加上现在二月气候已经回暖。 对于李日越来说,更糟糕的是,李光弼早已提前盯上他,并且知道他在无极县做补充。 蛰伏已久的李光弼快速行动起来,仅仅用了一天时间,他的就到了深泽县。 到深泽县的第二天,李光弼就对李日越发动了进攻,是正面进攻。 李光弼之所以敢如此粗暴简单地进攻,是因为李光弼深知无极县根本没有充足的补给给到李日越。 李日越当时在局势大好的时候,匆忙西进进攻常山,粮草并不多。 在常山待了一个多月,他指望史思明摧枯拉朽,他自己则趁机在常山简陋的。 岂料史思明挂了。 挂了之后,史朝义还瞒着他。 李日越现在满心想着回幽州,哪有心思跟李光弼打,仗还没有打一半,他自己带着牙兵跑了。 其他人一边崩溃,一边投降,还一边在寻找李日越,一边骂李日越祖宗十八代。 这算是河北之战收尾的一个小插曲。 天圣三年,二月二十五日,逻些城。 “赞普,回纥已经处死了亲唐的叶护,现在掌握一部分兵权的是答应我们的移地健。” 严庄轻声细语地说着。 “按照这样的消息,回纥在关外的驻兵也已经撤回来,唐军在东北的局势并不好过。” “但我怎么从潜伏在长安的细作那里得知,唐军在河北打得很顺利?” “打得顺利,那也只是战术层面的,东北的战局时间被迫延长,今年长安无法彻底消灭幽州,狗皇帝就必须掏更多钱维持多方局面。臣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今年西域必然有一场恶战!” 第602章 朕现在有的是钱了! 赤德祖赞担忧地说道:“但听说狗皇帝在长安推行了一些新政,这些新政的目的就是为了增加国库收入,他未必掏不起这个钱。” “赞普完全多虑了,臣都调查过,狗皇帝的新政,主要以税改为主,那样的税改,并不会顺利,去年年底地方官员纷纷提出反对意见,狗皇帝表现得强势,但终究无法压过天下人的意见,这种新政是无法持续下去的。” “那你的意思是,今年我们有机会?” “必然是有机会的。”严庄信誓旦旦地说道,“回纥人的背叛,逼迫狗皇帝拉长战线,增加军费,今年长安的主要难题是漠北和西域,但东北的局势又必须投入大量的军费来维持。” “可以打?”赞普又进一步问道。 “完全可以打,但必须打得谨慎。” “哦?” “唐现在是四面临敌,四面开战,能坚持到最后一个的,收益最大,第一个被击败的会最惨。” 赤德祖赞看了看其他人。 “臣觉得严尚说的很有道理。”墀桑雅甫拉说道。 “臣也觉得严尚说的有道理。”洛德古囊恭说道,“我们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等待时机,等到西域和漠北打起来,我们再从陇右发兵。甚至臣觉得先不着急发兵,到时候就派人去威胁狗皇帝,威逼他从日月山撤兵,不然我们就集结全部兵力。” “是的,赞普,我也赞同这样的做法,狗皇帝只能答应我们的要求。这在唐人的兵法里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将唐军逼出日月山后,趁着唐军尚未完成部署,我们出奇兵。” “好,那就按照你们说的做,等待时机。” 转眼已经到了三月,大明宫里的桃花开得正盛。 “陛下,去年官员和各镇俸禄已经全部发放完毕,官员加上吏员,总俸禄是一百二十万贯。各镇军费合计达到二千二百二十万贯,去年结余三百万贯。” “铸钱呢?” 刘晏说道:“去年铸造铜钱一百八十万贯。” 李倓点了点头,他对这个数字还是比较满意的。 以现在的生产力,一年铸造一百八十万贯,已经非常可观。 “长安城的粮价呢?” “已经下降到三百文一斗,去年关中产粮已经完全恢复,臣测算过,去年新的铜钱流入关中大约有三十万贯。如果没有这笔钱,粮价已经下降到大约一百五十文一斗。” 李倓脑子里还是估算着。 现在大唐的铸钱监已经全部运转起来,每天都有钱从钱监里运出来。 这些钱的用处也很简单,买军用物资。 朝廷四处开战,军用物资急缺,例如铁、粮食、盐、箭矢等等。 一旦这些钱通过朝廷的购买行为,流入到民间,民间的货币增加,物价适当的上涨就变得正常了。 三百文一斗,这个物价水平,在大唐算比较高了。 放在大宋,就是比较低的。 主要原因还是货币的供给量。 言下之意是,看似粮价高了,但民间的钱也多了。 李倓想了想,他觉得这个逻辑还不能如此粗暴简单。 他问道:“朝廷铸钱都从哪些地方购买物资?” “是从各地商人那里,商人则从民间收集。假设臣是京畿的一个商人,朝廷向臣购买了箭矢,臣会让商社的人制造,至于原料则来源于商社从民间的购买。” “每一环都是购买所得?” “是的。” 刘晏知道圣人担心的地方在哪里。 朝廷向民间购买物资,这笔钱是从钱监里铸造出来的,朝廷的本意是买物资没错,但更希望钱能流入到各个阶层手中。 而不是被某一个阶层所把控。 “洛阳造船案后,两京的商社就出现了大规模的严查,两京商社的商人现在还是比较严格的遵循商社法的。年初刺史案也同样牵涉到了地方许多商人,官商勾结是对商社法和工人收入的一大危害,臣觉得这一次的严惩,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规范这些。” “如此说来,找民间大量购买物资,钱流入到商人手里,还有一部分是可以流入到工人和其他原料提供者的手里的?” “粮价就可以反应出来,如果钱只是到了商人口袋,财富过于集中,粮价是很容易下来的,只需要粮食供给多一些。但现在的粮食供给已经很多,粮价却还比天宝年间高,说明相当一部分人是有不错的收入的。不仅仅是朝廷购买物资使他们有钱,各地商社按照律法运转,有利可图的情况下,就能养活不少人。” 李倓这才点了点头,他心里寻思着,刘晏没有学过现代的经济学和金融学知识,但他长期从事财政,对商业和民生的观察细致入微。 居然能用很简单的话说出供需关系出来,也能从供需关系中阐述出货币发放的时候的流向问题。 而不是简单粗暴地总结发钱和物价波动。 “朕昨日接到高仙芝的奏疏,他已经发兵西进,西域今年要大打仗。吐蕃不会安身的,但漠北朕也要打。钱和物资都得准备充足!”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除了西域路途遥远无法及时满足,其他各方的物资全部充足,臣做过测算,吐蕃人要发起战争,只要陇右防线能坚持住,以目前的粮食储备,可以坚持两年!” “如此长时间吗?”连李倓都大吃一惊。 “各条河道的渡口、船坞修建完毕后,运输已经远远超过之前,同样的货物,过去需要三个月,现在只需要不到一个月。这其中还有各地商业兴起的原因,购买的人增多,愿意去做物流的商社更多。却还补齐了朝廷军用。” 李倓顿时来了精神。 没想到这商社一正规化,铸钱的数量增加起来,民间的积极性就起来了。 这其实也说得通。 汉初采取黄老之道数十载,民间日渐富裕。 这也认证了李世民、李隆基,包括他李倓的治国理念,与民休息,少折腾。 朝廷出一些规章制度、律法,做好辅助即可。 民间聪明的人一大堆,他们看到机会后,会自己冲上去的。 什么都要管,最好只会管出一大帮子巨婴出来,稍微松一下,就乱套。 “那朝廷今年打仗……” “朝廷今年打仗的军费和物资都是充足的!” “好好,朕等的就是这句话,熬了两年,总算回过神来了!” 第603章 大唐的小小弟 三月初,渤海国在惊恐之中紧急调动了五万民力西进,目标是辽东城。 与此同时,张巡又从登州、沧州抽调了一万人,乘坐海船在建安州海岸登陆。 另外,从扬州、常州出发,沿长江出海,一路北上的三百艘海船,装满了来自南方的物资。 它们的目标也是建安州。 货物在建安州被卸下后,距离辽东城就不远了。 也是在三月初,李归仁统率两万叛军,抵达营州柳城,叛军再一次展开了对这座辽西重镇的合围。 城内的唐军看到装备精良的叛军又来了,并不慌张。 可能已经习惯,大家都不紧不慢地开始搬运物资,该站岗的站岗,该吃饭的吃饭,该睡觉的睡觉。 过一会儿,叛军开始叫骂起来。 唐军对叛军的叫骂似乎也习惯了,大家都站在城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甚至还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有一个人更正了叛军的叫骂,让他重新再骂一遍。 这个时候叛军才意识到这支唐军在两年的孤军奋战中,已经被磨炼成了一根根老油条。 叫骂是没用的,激将法如同挠痒痒。 于是李归仁开始想别的办法。 与史思明攻打妫州一样,李归仁采取用了土堆墙的战术。 不过李归仁并不打算一味地硬啃这座城,除了堆土,他还调集骑兵将入城的所有通道全部封死,断绝了一切物资补给。 守城的还是刘客奴,在叛变最开始的头一年,柳城打的非常艰难,刘客奴等人一度粮草断绝,开始吃人肉。 后来熬到辽东军的北上,快速击败渤海人,让叛军的局势失控,才得到了补给。 既然得到了补给,柳城自然也不怕此时叛军的围攻。 而且刘客奴已经多次收到张巡的来信,在信中,张巡分批详细阐述了朝廷在辽东的战略。 这份战略几乎没有对刘客奴有半分保留。 从以辽东城为中心建立起辽东平原的纵深。 西可拱卫营州柳城,为柳城随时提供增援和补给。 东可控制渤海,北可抵御胡人。 完善了辽东战略,长安对无论辽东还是辽西,都有了更强的掌控力。 这其实是在补司马懿当年的坑。 当然,你要说司马懿干的不对,也错怪了司马懿。 对于遥远地区的叛乱,在那种年代,通常的手段就是血洗。 尤其是辽东这种地方。 因为古人认为,不清扫干净,以辽东的自然资源,会再一次快速形成不可控的割据,树立起强大的敌人。 至于清扫干净了,后面肯定也会再一次出现割据,但至少是百年以后的事。 现在李倓要做的不是清扫,而是填补。 就是把唐人都牵过去,塞满那里。 将文化、政治架构、金融货币、经济全部与关内联系起来。 只有如此,才能牢固双方的关系。 当然,政治和经济是至关重要的两点。 尤其是经济,关内经济和辽东紧密结合之后,就能做到人口的迁移,再在政治的推动下,形成强力关联。 刘客奴知道背后那套大战略,他也进入到一种松弛的状态。 就是你攻,我就放手,你骂我就看戏。 你强行攻打,我就强行防守,你休息,我就休息,你要建设点什么,我也建设点什么。 我也不求援,我的粮食够吃大半年,等着张巡把堡垒建过来。 就这样,双方在辽西对峙。 张巡则在辽东如火如荼地玩起基建,做堡垒战术。 自击败李日越部后,李光弼在莫州、定州一带派出大量骑兵,到三月初六,仓皇遁逃的李日越还是被唐军俘虏。 三月中旬,被绑回真定城。 随即,李光弼向郭子仪汇报了这件事。 但此时的郭子仪的注意力已经没有在河北战场。 李倓连续多次给郭子仪写信,让他加快对回纥的军事打击。 从三月初开始,郭子仪紧急回到朔方一带,在阴山附近集结骑兵队伍。 加上李怀仙投降过来的那七千骑兵,郭子仪一共整备了一万骑兵,开始厉兵秣马。 与此同时,到了三月十六日,大唐使者抵达漠北。 但这一次去的不是回纥的王庭,而是黠戛斯部所在地。 黠戛斯首领受宠若惊地接待了大唐使者裴宽。 “我最尊敬的大唐使者,您能来到我们这里,是圣人对我们的垂怜。” “都督,大唐对你们一直不薄,圣人也非常挂念你们,时常提起当初一起消灭突厥人的事迹。” “那是大唐给我们的机会,我们感到无上的荣幸。” 坚昆都督骨哚鲁毕恭毕敬地说道。 看得出来,他对大唐的敬仰是发自内心的。 就像当初回纥可汗对大唐的敬仰也是一样。 回纥的背叛,是因为它成为了漠北最大的势力,与此同时大唐发生内乱。 回纥逐渐野心膨胀起来。 而黠戛斯部依然还是漠北穷困潦倒的小部落,他们仰仗着大唐的恩赐,所以毕恭毕敬。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对一部分有野蛮心态的人,不要讲太多道理,他们是不讲道理的,只需要亮出拳头,证明比他们强,他们就会畏惧。 “现在又有仗要打了。”裴宽淡淡说道,“都督还能再战吗?” 骨哚鲁立刻兴奋起来,他站起来,露出了强壮的上半身,大笑道:“要打谁,只要圣人给个命令,臣这就带着所有勇士冲过去!” “回纥!” “谁?” “回纥人。” 骨哚鲁脸上的兴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为何要打回纥人?” “不听圣明,反抗大唐,谋反!这个理由够不够?” “够!但回纥人多势众……” “不要以为圣人让你孤军奋战,你黠戛斯才多少人。现在朝廷已经调集二十万王师,之所以让你参与进来,是圣人想给你一个机会,像过去所有都督那样。” “多谢圣人!” “事成之后,会给你们做买卖的机会的。” “臣一定粉身碎骨!而且这件事交给臣,很快可以办妥!” “怎么说?” “臣正打算带着人去贸易,可以先下手为强!” 第604章 回纥幻想时间 “父亲,儿得到了最新消息,高昌和庭州的唐军已经全部出动,向西发兵。” 一个体格健壮,皮肤黝黑,目光如狼一样的男子开口说道。 他是英武可汗的小儿子,叶护的弟弟移地健,回纥头号反唐强硬分子。 英武可汗半躺在椅子上,肥硕的身躯像一头大肥猪,右手拿着酒杯,酒杯里装着西域运输过来的葡萄酒,左手握着一只羊腿,啃得满嘴是油。 “嗯……”英武可汗嘴里发出一连串模糊的声音,“葛逻禄人呢,他们不是说要参与西征吗?” “他们没有参与。” “没有参与?”英武可汗一边啃着羊腿,眼中一边露出了疑惑,“之前他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葛逻禄数次请求发兵协助唐军,都被唐军高层拒绝了。” “谁拒绝的?” “高仙芝。” “他有权力拒绝?”英武可汗放下羊腿,看着移地健,“葛逻禄人协助唐军,这是常态,是大唐圣人也知道,且允许,甚至鼓励的?他高仙芝敢拒绝?” “但的确没有带上葛逻禄人。” “如此说来,葛逻禄人没有机会临时对唐军下手了?” “应该没有这个机会了。”移地健说道。 “无法短时间内击败西域的唐军,你知道后果吗?”英武可汗的面色一变,语气也变得严厉了。 “父亲不必担心。” “我们撤回兵力,我杀死叶护,已经得罪了大唐,你之前跟我说这一次可以夺下高昌和北庭的!” “肯定可以!” “葛逻禄人的策略失败了。” 葛逻禄起初生活金山山脉(阿尔泰山脉),到唐中期,逐渐有想向西迁移的打算。 众所周知,人类的整部文明史其实就是一部生存史。 无论是国家,还是部落,或者家庭,首要考虑的都是生存问题。 葛逻禄人也不例外,他们属于突厥人,铁勒诸部之一。 在唐与突厥百年的对峙中,突厥最后被灭,葛逻禄臣服于唐。 葛逻禄人对长安唯命是从。 但葛逻禄始终不甘心,他们不甘心只做背景板,他们要获得更多的生存资源。 西迁占领七河流域、伊犁河谷是他们的目标,到那里部落会有更丰厚的资源。 只有更丰厚的资源才能支撑起更加强大的军队。 有了更强大的军队,才能有更多的资源。 不甘心归不甘心,不甘心也得老老实实当背景板,打辅助。 因为大唐太强大了,吐蕃攻打西域,被打回去,强盛的突厥,坚持了一百多年,被灭掉了。 到开元天宝年间,整个西域,唐军横着走。 中原盛世被推到巅峰,帝国双璧在西域将大唐疆域推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曾经的敌人无论多么强大,都被长安城的李隆基一一击败。 中原王朝从来没有如此强盛过,一切妄图窥探的外族,无论战线多长,敌人数量有多少,都被这个时代的唐军征服。 如此锋芒耀眼的时代,西域无数国家,都只能臣服。 包括葛逻禄人。 但是,和回纥一样,安史之乱,让这些臣服的异族势力看到了大唐虚弱的一面,蛰伏已久的野心开始如同春笋一样抽芽。 然后在唐军不断的兵败中,开始疯狂地生长,快速淹没了曾经对大唐的恐惧和敬畏。 生存,是国家、部落、家庭、个人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也是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无法绕开的问题。 葛逻禄人也绕不开! 与回纥人一样,他们认为机会来了! 最近两年,西域风云激荡,安史之乱导致吐蕃与大唐的局势突变,与此同时,大食开始干涉葱岭以西的诸国事务。 大唐甚至请求回纥人出兵。 如此,无论是西域还是漠北,都在传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帝国,已经出现了无数裂痕。 它受伤了,很重的伤,变得虚弱。 在这样的情况下,野心家们开始蠢蠢欲动,大食的强势干预,加上吐蕃三番五次和稀泥,酝酿了现在的整个局势。 现在的整个局势其实已经很清晰:回纥叛唐,葛逻禄人叛唐。 这两个曾经协助唐军消灭突厥的强大势力,都已经背叛了大唐。 回纥收兵,英武可汗以叶护擅权为由,将其处死,扶持反唐派移地健。 葛逻禄更是打算借着高仙芝西征,以协助为名,直接背刺。 西域唐军如果瓦解,对多方都是有好处的。 至于回纥,已经与葛逻禄私下联合。 一个背刺,一个偷袭。 一个想得到七河流域,一个想要高昌和北庭。 “葛逻禄人的策略没有失败,高仙芝不需要葛逻禄人,不代表葛逻禄人不可以参与到这一次的西域之战。” “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一些。” “此次战役因石国旧事而起,双方作战的地方极可能在碎叶城以西,那里距离葛逻禄并不远。等战争激化,葛逻禄人可以以增援为名,自己南下。高仙芝届时急需援军,自然不会再拒绝。” “在关键时刻给唐军一击?” “没错。” “这个策略是你的,还是葛逻禄已经开始施行?” “已经开始施行,只不过现在高仙芝还在西行的路上,还在沿途征兵,真正要打起来,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 “那大食那边有消息吗?” “路途太过遥远,大食的消息还是一月传来的消息,但西域各国闻风而动已经可以确定。” “反唐还是亲唐?” “当然是反唐!” “好!好!”英武可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个安禄山,一个史思明,就让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唐支离破碎!得益最大的却不是安禄山,也不是史思明,而是我们!” 英武眼中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只要我们掌握了高昌和北庭,我们的牧场会变得更大,我们还能控制丝绸之路!” 移地健说道:“这一切都是父亲你英明决断,及时识破叶护的谋反!” 英武可汗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小儿子,脸色突然一冷,说道:“不许再提他!” “是!对了,父亲,我们何时发兵?” “等葛逻禄人发兵了,我们再发兵,不要轻举妄动。” “父亲有什么担忧吗?” “我担心葛逻禄人失败,到时候高仙芝若凯旋,我们提前抵达高昌,就麻烦了。” “父亲考虑周到,我万不能及。” 父子二人大笑。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人汇报:“可汗,黠戛斯人来了,来贸易。” 第605章 不讲武德 “骨哚鲁动作比我想象中的快。”英武可汗放下酒杯,哼了一声。 “骨哚鲁哪一次不着急呢?”移地健得意地笑道,“谁让他们缺粮,父亲难道还担心不成?” “我不担心,黠戛斯部只能依附我们,为我们所用。”英武可汗说道,“虽然他们骁勇善战,诚如你所言,他们粮食不足,少了我们,无法立足。而我们,需要他们的战马。” 回纥人自己也有不少的战马,回纥之前一直与大唐有大量的战马交易。 但交易的战马其实都是老弱病残。 这些老弱病残中有一部分是回纥自己的,有一部分是回纥从黠戛斯那里低价买来,再高价卖给了大唐。 大唐原本自己的战马也不少,之所以还从回纥买马,一是安史之乱以来,大量战马落在安禄山和史思明手里,二是买一些这种马,可以作为一些物资托运,三是和回纥保持经济上的往来,巩固联盟。 “而且这一次,我们要跟骨哚鲁好好谈谈他们出兵一事。”英武可汗用力地站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狠厉,“黠戛斯部必须征集至少一半以上的壮丁为我们所用,否则必要的时候,我们将对他们出兵!” “父亲英明,我早就想如此,这草原上一些小部族还沉迷在过去,他们认为草原上还是大唐说得算,殊不知大唐自己都已经千疮百孔,他们没有去过关内,不知道真实的情况,不愿意臣服于我们,想要整顿草原,我们必须用一次武力来威慑他们!” 说到这里的时候,移地健满脸的冷漠。 “必须要死一批人才能树立我们的威信!”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英武可汗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父亲,我要见骨哚鲁。” “不,我要亲自去见他。” 午时,骨哚鲁刚吃完羊腿,开始检查货物。 黠戛斯部带来了很多战马,按照老规矩,这些战马都是老马。 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老马的数量并不多,而且运货的队伍壮大了。 他们携带着马,平铺在草原上,远处看上去就像一片黑色的丛林。 表面上看,与过去所有交易没有区别。 而且这一次战马数量增加,也是回纥人提的要求。 只有骨哚鲁知道,这一次他们不仅仅带来了强壮的战马,还有骁勇善战的勇士,并且都带了武器。 “探到了吗?” 等检查完后,一个斥候回来,骨哚鲁问道。 “探到了,现在回纥人正在集结兵力,各地青壮都带上马匹和武器,听说一个月前,唐军就在阴山一带集结了大军,是由名将郭子仪统率。” “唐军集结了多少兵力能打听到吗?” “有人说是十万,有人说是二十万,但还有人说唐军根本不敢北上。” 骨哚鲁心中疑惑不定,唐军数量到底是多少? 但能肯定的是,裴宽说的唐军北伐这件事肯定是真的。 现在不动手也可以,反正是和回纥人的贸易,只要不动手,英武可汗不会有怀疑。 即便后面英武可汗知道唐使见过自己,英武可汗也不会说什么,反而还会拉拢自己。 只是在一瞬间,骨哚鲁脑海中就浮现出无数个可能。 如果动手,在这里采取斩首行动,使回纥人内部大乱,唐军北上,攻灭回纥人,自己就是大唐的功臣。 这漠北距离中原,尤其是长安,数千里之遥,又有沙漠阻隔。 大唐肯定无法像管理中原那样管理这里,自己以后就是漠北的主人,还可以名正言顺和大唐进行多方贸易。 听说当今大唐圣人是一位极其重视商业的君主,而且有功就赏。 据说连叛军的将领投降,都给了高官厚禄。 想到这里,骨哚鲁望了望周围。 他看见远处的群山延绵到天边,看到河流在蓝天下如同蜿蜒的纽带,看见一望无际的草原。 这些都是回纥人的。 即便回纥人占领了这片肥沃的草地,可这里匮乏的物资依然无法满足人们日常生活需求。 如果大唐圣人再给我这个坚昆都督加官,再恩赐,增加贸易,我的部族将会得到更加广袤的生存空间。 想到这里,骨哚鲁又想起每年,部族里都有很多刚出生不久的人冻死、饿死。 因为部族力量的弱小,他们必须向回纥人进贡。 这进一步限制了资源的边界,使得他们似乎永远无法突破。 生存,是这片土地上的唯一。 弱小就是原罪。 这个时候,有人前来汇报回纥人来了。 “英武可汗亲自来了。” “好!” 骨哚鲁的眼神从犹豫再一次到坚定,他的手用力捏住腰间的刀柄,对周围的人说道:“机会就在眼前了!” 众人也向他投来坚定的目光。 “好!好啊!”英武可汗眺望过去,远处坡地上,白云垂落下来的阴影中,歇满了马群。 初夏的风吹得草地里浪花翻滚到远处。 “可汗,骨哚鲁派人带话来,说这一次他一定带了三千战马过来,但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能否价格再高一些?” “价格不是已经谈好了吗?” “骨哚鲁说去年冬天,他们部族饿死了不少人,希望这一次可汗能给多一些,帮助他们平稳度过今年冬天。” 英武可汗看了一眼移地健,问道:“你怎么看?” “儿以为可以适当多给一些,黠戛斯也是我们的兵源之一,他们的人多一些,我们能征的兵也多一些。但是要防止他们做大,要严格控制他们的人口。就从提供粮食这方面来把控。儿觉得可以给他们增加三成。毕竟以后的战争,我们需要更多人!” “就依你所言。” 说完,英武可汗回头看向传话的问:“你告诉对方,看在这一次他带来如此多战马的份上,可以增加三成。” “是!” 骨哚鲁的讲价行为,将英武可汗和移地健彻底带入了这是一场交易的气氛中。 当然,他们该有的防守还是有的。 在得到骨哚鲁的回复后,英武可汗带着他的人,向那边行去,准备去钦点这批战马。 与此同时,他打算亲自接见骨哚鲁,让骨哚鲁今年增派壮丁入伍。 ps:这几天出远门走了一趟亲戚,昨晚回来的,各位大佬,不好意思哈,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第606章 英武可汗的人头 英武可汗眺望着远处的群马,他很满意地点头。 大约半个时辰后,英武可汗带着回纥人抵达一处谷地。 谷地的坡很缓,下面的空间很大。 这是双方经常交易的地方。 一般情况下,双方都派出一批代表去交货,一批去验货,双方主力人员在谷地上留守。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为了防止有一方搞突袭。 毕竟货可以丢,但主力人员被突袭,就什么都没了。 老规矩,回纥代表先入场。 但这一次,是英武可汗亲自下来,他也通告了对方。 骨哚鲁也带着人到了下面的谷地。 “这一次你带了很多战马,我非常高兴。”英武可汗大笑道,“所以你想要加价,我立刻就答应了。” 骨哚鲁也亲切地笑道:“可汗,您对我们有恩情,我们一刻都不敢忘,他们唐人有一句话,叫两勒插刀,意思是,恩人的要求,我们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啊!英哥! “好好,我今年确实有一个绝佳的机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发财?” “可汗但请示下。” “听说西域要打仗了,唐军已经西征,高昌、北庭正是空虚之时,我已经集结大军准备动手,只要你出八千人马和我的人一起过去,事成之后,一人一半!” 英武可汗面带微笑,表现得豪迈大方。 “风险是大了点,但这是一次机会,所谓富贵险中求!你要不要考虑?”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英武可汗虽然还在笑,但眼神却变得阴鸷。 显然,他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命令。 而且这短短的谈话,英武可汗已经丝毫不避讳他已经与大唐撕破脸一事。 他也不担心骨哚鲁去告密,他既然敢叛唐,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唐军在阴山,黠戛斯部距离回纥更近。 他认为骨哚鲁没有选择。 骨哚鲁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您不是向来与大唐交好的吗?” “大唐背信弃义!”英武可汗怒道,“他们勾结我们当中的某些人,意图在我们内部挑拨,引发内乱,我是迫不得已!现在大唐内部有叛军,叛军势力极大,长安的圣人无力北顾,西域又将发生大战,是我们取高昌、北庭的绝佳时机!” “原来如此!” 骨哚鲁犹豫起来,至少他看起来是在犹豫。 “怎么?你不愿意?” “并非我不愿意,只是我也是大唐圣人的臣子。” “那是过去!大唐自身难保了,你跟着我去打高昌,那里有更加肥美的土地,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可汗的恩情,我们永远还不完!”骨哚鲁这才从震惊和犹豫中回过神来,“只要可汗一声令下,我们两肋插刀!” “你答应出八千骑兵?” “现在正是草原的草茂盛的时候,马儿也得到了充足的食物,阳光也很好,战士们急着打猎,为冬日做准备,如果可汗您有更大的猎物,我们当然愿意!”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英武可汗咧嘴笑了笑,有黠戛斯的八千骑兵,他就放心了。 黠戛斯人作战也极其凶狠,是他必须拉拢的对方。 又寒暄几句,英武可汗带着人折返。 骨哚鲁也带着人折返,其他人则开始按照规矩将战马引入到谷地,准备开始交易。 但有一匹战马突然发出哀鸣,其他的战马也跟着一起哀鸣,然后开始不受控制地奔跑起来。 “快停下!” 有几个黠戛斯人立刻开始制止,但战马群快速混乱,乱成一片,开始影响其他战马。 很快就有上百匹马混乱起来。 这种情况在以前的交易也出现过,所以回纥人也不惊慌,他们淡定地在那里等候。 但他们不知道,这一次不一样! 真正的杀局是流程和以往都一样,但在流程中容易出现不易察觉的波动的那一环,发生突变。 例如现在,回纥人的注意力被这边马匹不受控制吸引住。 “这是怎么回事?” 英武可汗不悦地问道。 “可汗不必担心,这是正常现象,十次买卖有八次都会出现,那些马可能长途赶路,也可能是不适应。” 回答的人支支吾吾的,似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英武可汗这才没有当一回事,但没有人知道混乱正在悄无声息地扩散。 直到有两百多匹战马惊恐,对面的回纥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当然,他们并不担心战马能快速冲过谷地。 即便冲过来,全副武装的回纥骑兵也不是吃素的。 “这些黠戛斯人终究不是什么强大部族,连驯马都如此弱!”英武可汗不悦地哼了一句,“都准备好,哪匹疯马敢冲过来,一律格杀!” “是!” 英武可汗的命令刚下达,突然有斥候来报:“可汗,大事不好了,我们发现一支骑兵从南面快速向我们冲来……” “那斥候话音刚落,英武可汗已经从嘈杂的疯马嘶鸣声中隐约听到了铁蹄的声音。” “哪里来的骑兵?” 英武可汗的问题没有人回答,因为其他人也一脸疑惑。 疑惑在众人中发酵。 但很快,看向对面的英武可汗面色一变,他看到谷地对面黠戛斯人的战马正在后退。 只剩下三百多匹进入谷地的战马。 “有诈!” 英武可汗大喊一声,立刻开始调集自己的骑兵。 可惜这不是21世纪在电脑前打游戏,更不是敲键盘,调动自己的骑兵快速进入战争需要时间。 而且这一次,英武可汗带了一千多骑兵过来,这样的兵力其实不算少。 但他没料到,骨哚鲁借着这一次卖战马的名义,带了三千骑兵过来,只不过那些人在战马群中被掩饰了。 当绝对优势兵力先行动的时候,回纥人在战场快速落了下风。 南部突袭过来的黠戛斯骑兵快速向刚准备好的回纥骑兵冲来。 上来快速一阵箭雨后,便是冲锋肉搏。 只见黠戛斯骑兵如同锋利的刀子切豆腐一样,切开了回纥骑兵。 对于回纥人来说,更糟糕的是,谷地对面的黠戛斯骑兵突然返回来,快速冲下去,再上坡冲锋。 已经被纠缠的回纥人根本无多余兵力应付。 眼看大势已去,英武可汗在自己的牙兵簇拥下飞奔,奈何他体重严重超标。 而且他的儿子移地健,在混乱中带走了他不少牙兵。 最后,英武可汗从马上摔下来,肥硕的身躯被拧变形。 大概十天之后,英武可汗的人头被送到了阴山军营郭子仪的营帐中。 得到了这么个战利品,郭子仪一边立刻下令骑兵全军北上,一边派人将人头往长安送。 第607章 大唐国债 “圣人,这边请。” 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行了一个叉手礼,他看起来清瘦,面容斯文,眼睛清澈有神。 在他身边的还有淮南道采访使杜甫,河北道采访使许远,剑南道采访使鲜于仲通。 另外,工部尚书苗晋卿,户部尚书刘晏,户部郎中杨炎,左相元载,右相李泌都在。 另外,魏王李俶也被从洛阳召回来。 李倓跟着这个年轻人走进去,一路穿过前面的庭院,沿着长廊一直走到后面。 后面是一片更加宽阔的校场,校场上空无一人。 但不需要仔细观察,也能看见,校场四周都是人,每一个人都披着披甲,手持武器,笔直伫立。 “圣人,就在这里。”年轻人指着地上的一处灰色的地带说道。 这个年轻人叫白季庚,扬州大学工科第一名,河北防御堡垒几乎出自他之手。 可以说,去年河北之战,叛军被锁在易州一带,不仅仅是郭子仪、李光弼等人的功劳,也是白季庚的功劳。 试想想如果河北的防御堡垒没有建立起来,叛军根本不需要打妫州,史思明可以继续坚持南下战略。 正是因为南下的防御已经坚如磐石,叛军才不得不打妫州。 更是因为叛军打妫州,河北方面调集辽东军北上,分了叛军一部分兵力,再打通五阮关,才促成了天圣二年河北战局。 因为这件事,年纪轻轻的白季庚已经晋升为工部侍郎。 而眼下,他指的这一处,不是别的,正是大唐第一块水泥。 李倓用脚激动地踩了踩,又忍不住弯下腰用手触摸。 “圣人……” 有人想阻止,但李倓已经触摸到。 他脸上露出了狂喜。 “如何做到的?”李倓头也不抬地问道。 “按照上次与圣人讨论的方法不断做调试,是在三日前做出来的。” “配方呢?” “在这里。”白季庚从袖口取出来,呈递给李倓。 李倓快速看完,不由得佩服古代这些工匠。 虽说没有完整的科学体系,但科技却非常发达。 与之配套的工匠,以及这些工匠的工艺,和对产品的认知理解,完全超出这个时代其他文明。 “此物有何神奇之处?”元载问道。 “可以铺作道路。”白季庚道。 “道路?”元载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小块水泥,“用这些做道路,得做多少出来,恐怕远远不够吧?” “够的,完全够。”李倓将配方递给元载,让他自己看。 元载满心疑惑地接过来,看完后,脸上露出了震惊。 “这……这……世间竟有此物!” 在得到李倓的同意后,元载将这份配方念了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如此简单,就能做出来?”杜甫大惊,“若是如此,岂不是可以铺设许多条道路?” 许远道:“没错,就是可以铺设许多条,前提是有钱投入进去。而且需要先建设许多水泥工厂,再调集许多民众,这些都需要钱。” “朝廷现在打仗,军费是充足的,官员俸禄也够,但如果再拿出钱修水泥路,恐怕就未必了。”杨炎遗憾地说道。 “有钱!”李倓说道。 众人目光落到皇帝身上,心头不由得一跳。 有钱? 哪里来的钱? 陛下,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现在国库的情况。 税改和商业制度改革后,国库收入的确起来了,可这两年用度太大。 就说今年,四处征战,还大量移民。 国库也快到极限了。 “现在钱行储存有多少钱?”李倓问李俶。 “洛阳钱行有一百万贯。”李俶回答道。 “一百万贯不够。”杨炎道,“而且不能随便用钱行的钱去铺设水泥路,如此账目会非常混乱。” “一百万当然不够,但一千万够不够?”李倓道。 “一千万……”杨炎愣了一下,“可钱行只有一百万,即便是加上目前开设的十个钱行,也没有一千万。” “如果大唐百姓都愿意把钱掏出来,一千万够不够?”李倓又问道。 众人一惊,这话是什么话。 大家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一眼圣人,圣人这是要加税? 杨炎继续说道:“圣人,这恐怕不行,现在还在推行两税法,其中多有变故,若贸然加税,只会节外生枝。” “圣人,臣附议。”杜甫说道,“眼下并非加税之时,若朝廷用度紧张,不如先暂缓。” 其他人都纷纷表态认为不该加税。 李倓笑道:“众卿多虑了,朕并非要加税。” “圣人不加税,如何从百姓那里拿钱?” “圣人是要用钱行的钱吗?”刘晏突然问道。 李俶这才反应过来,自从前年年底钱行开始推行利息新政,就有人往钱行存钱,但不多。 现在洛阳钱行一百万贯,就包括了许多人的存款。 钱行给那些商社贷款后,利息大概在五分,给出去的是一分。 钱行自己赚四分。 “很多人并不信任钱行,担心钱存在钱行有朝一日取不出来了。”李俶道,“所以时至今日,洛阳钱行的所有钱才一百万贯,并不算多。” “那是因为利息少,如果将利息升到两分,他们还不愿意吗?”李倓道。 “两分吗?”李俶诧异道,“倒是也可以,但如此一来,钱行可能要亏损,毕竟有些商社的经营不算好,坏账是有的。” “朕没说要用钱行的钱,诸位卿你们看这样如何,中书省牵头来发行一种飞钱,也就是汇票,找民间借钱。” 圣人此话一出,众人更加震惊。 朝廷找民间借钱? “朕再解释一番,诸位可以认为是朝廷的借债,朕就简称它为国债,假设朝廷找民间一共借了一千万,最长十年为期限。买十年者,利息给到两分。利息每半年支付一次。” “那支付利息的钱从何而来?” “修了这水泥路,增加商人流通,关卡收入总会有吧?” “西域的商品能支持这样的收入吗?”许远提出疑惑。 “如果保证西域畅通无阻,又有足够多的商人,还是可以支持的。”刘晏解释道,“西域的商品卖到中原来价格不菲,可以对其收取高额的关卡费用。” “那售价岂不是更高?” “买西域商品的人,对价格并不在意。” 第608章 大唐股票交易所 刘晏此话一出,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西域过来的一颗宝石,在民间那都是价值连城,一般情况下都被公卿贵胄们搞到手了。 更多的例如葡萄酒、葡萄干、胡椒等等。 再例如河西走廊现在山丹扩大养马,西域也有大量好马。 物以稀为贵,这些全都是奢侈品。 奢侈品当然要收高额税费。 “有如此多的买方吗?”杜甫又提了一个疑惑。 “有!”杨炎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很严肃地说道,“这两年渡口的那些商人可是占了不少,渡口修建起来以后,每年都能赚很多钱,这些人背后的家族也都是地方上有名有姓的,既然能源源不断赚钱,当然就更愿意源源不断花钱。” 大唐有个别的国家比不了的地方,大唐人口基数大,每一个州都能有一批富豪。 富豪占比虽然小,可数量却很大。 奢侈品流入到大唐,绝对只有紧缺的,不存在卖不出去。 “而且民间还有一批人登记商社,这两年经营得也不错,他们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份,也会花大价钱去购买。所以根本不需要担心有没有买方。” “只要买方够了,这条商线就能源源不断。” 有需求就有买卖,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沉默片刻,杜甫再一次问道:“找百姓借钱,百姓愿意借吗?” “每借一笔,朝廷开票据。” “这样百姓会不会认为国库空虚,引起民心动荡?”元载敏锐地察觉到了核心的问题。 “那就换一种说法,设立一个大唐股份交易司。”关于如何玩钱,李倓信手拈来。 众人再一次疑惑。 “现在商社有股份制,持股人有用商社所有权,按照出资额来算的。诸位卿,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朝廷设立一个道路商社,道路商社来负责修路,道路商社在修之前,在大唐股份交易司挂牌,对民间进行售卖。” “如何售卖?” “竞价售卖,起售价十文,上不封顶,购买者可以随时卖出。” 在众人还在疑惑的时候,刘晏先说道:“起售价依据是什么?” “这个商社的价值。” “买的人越多,代表商社价值越高?” “是的。” 杜甫问道:“那在买之前,如何判断这个商社的价值呢?” 李倓问道:“假设现在朝廷成立了一个道路商社,还没有动工,就开始挂牌,每股十文起售,有人会买吗?” “会!”白季庚道,“因为是朝廷的,而且朝廷在售卖之前,报纸上可以做宣传,民间对朝廷的策略当然是有信心的,这份信心源自于对陛下圣德和朝廷权威的认可。” “也就是说,还没有动工,就会有很多人竞价购买?” “是的。” “这相当于集结民众的钱去办事?” “是的。” “万一民众纷纷要拿回去呢?”杜甫问到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他非常清楚,在权力面前,老百姓是多么渺小。 万一不认账了,怎么办? 或者造假怎么办? “退出规则很简单,按照股价卖出即可。”李倓说道。 “万一许多人纷纷退出呢?” “许多人都要退出只有一个原因,这个商社出了大问题,如果这个商社本身没有问题,且经营状况良好,为什么要退出,而不是等着手里的股价继续上涨呢?” “那涨到何时是一个头?”杜甫追问。 “交给市场,交给股民,有些人纷纷抛售的时候,股价就会回跌,让民众自己去判断吧,朝廷做好买入和退出规则,以及要求商社对商社经营情况的及时公布。” 一件事情有三个最重要的点: 一、加入机制是否公平? 二、加入后,信息是否透明化? 三、退出机制是否合理? 加入机制公平,代表着这件事本身能否壮大。 加入后信息是否透明,代表可欺骗性小。 退出机制是否合理,代表了对个人利益的保护。 不能退出的地方,与邪教没有区别。 哪怕是皇帝的臣子,也能辞官,退出朝堂。 所以这延伸到一个话题:契约精神。 契约精神与讲信用是完全不一样的。 契约精神的本质是进入和退出机制透明化,违约责任化。 即契约是可以用来违背的,但要按照契约规定的条款付出相应代价。 这叫退出机制。 如果你退出一段契约关系,并且愿意承担相应的代价,但对方用道德或者其他手段给你施压,导致你无法退出,对方则没有契约精神。 这延伸到股市,就是设立进入和退出机制。 这也是李倓一直在强调的《大唐契约法》。 这个法律,是商业的基础。 所有的守信在利益面前都是扯淡,那些人根本没有切身接触过他们十辈子都赚不来的钱,当然不知道在金钱面前,守信和一张纸一样脆弱。 “这个政策臣觉得……” 不等杜甫说完,元载立刻说道:“这个政策可以去尝试,做好陛下说的那几点即可,先从长安东市开始,那个股票交易司就设立在东市。这件事的本质是朝廷让利于民,但前提是要确保公平公正。” 李倓笑了笑,他没有揭穿杜甫和元载。 杜甫是担心这里面暗箱操作太多,他太了解某些不要脸的官员了。 而元载嘛,认为自己应该去为圣人做这件事。 “那就由士安来做这件事?” “臣无异议。”元载道。 “还是需要公辅来盯着的。”李倓又补充道。 “臣责无旁贷!” “朕要从长安修建水泥路到敦煌,该给的钱要给够。” 钱给够了,很多人连命都可以不要。 毕竟很多人为了一家人,是可以随时牺牲自己的。 他们不怕死,就怕穷,怕妻和子,还有父母跟着一辈子穷。 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去幽州当兵? 大唐人太多,芸芸众生太苦了,太需要赚钱的门路了。 给钱,对于穷人来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善行了。 其他的都是扯淡! 就在君臣商议这件事的时候,张旸急匆匆赶进来。 “三郎,郭子仪传来急报,还有一颗人头!” “人头?” 李倓微微一愣。 张旸立刻派人带上来,还有郭子仪的那封信。 还没有看完,李倓就笑起来:“这是英武可汗的人头!” 第609章 紧张的西域各国 李倓没想到这件事如此顺利,黠戛斯人是玩真的啊! “陛下,现在郭子仪大军压境,应该立刻派人去回纥,先威胁施压,从内部瓦解!”元载说道。 李倓背着手,来回走了几转,没有表态,问李泌:“长源如何看?” “臣认为元相公所言极是,回纥主要能威胁我们两线,一是东北战线,二是西北战线。现在西域已经开始调兵,高仙芝走西域北线,封常清在西域南线。高昌和北庭兵力空虚,一旦回纥人发兵攻打北庭,我们会非常被动。此次我们的目的并非彻底消灭回纥,而是牵制回纥,不让他们打北庭,确保西域后方的安全。” 李倓忍不住点了点头,这就是战略人才啊! 三言两语就能说到本质上。 李倓本身不打算对付回纥,但人心是贪婪的,回纥壮大到一定地步就想要开始搞事情。 尤其是在这种重要关口搞事情。 但回到大局上,这一次的主要解决的矛盾还不是回纥,而是稳定西域的大局。 西域的大局牵涉到了吐蕃,如果西域都倒戈大食,北庭和高昌还被回纥给偷了,吐蕃吐蕃必然会快速调集更多兵马进入天山以南。 到时候整个战局都会失控,大唐可能就只能退守敦煌。 而且那个时候,敦煌未必受得住。 敦煌一丢失,整个河西将暴露在敌人的屠刀下。 河西与陇右战线有唇亡齿寒的关系。 这又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所以眼下重点还真不是想办法跟回纥人一直耗。 “那就再派一人出使回纥,问罪回纥各部,要求他们交出杀死叶护的凶手!” “是!” 杨炎说道:“陛下,那郭子仪的动向呢?既然要谈,是不是不用打了,毕竟大军北上,军费所耗甚巨。” “不,郭子仪必须北上,郭子仪北上的目的是为了让回纥人好好说话!” 四月底,逃回王庭的移地健,开始在王庭内部散播是唐军合谋黠戛斯部害死英武可汗的谣言。 实际上,这不是谣言。 英武可汗在回纥诸部威望极高,受人尊敬。 他的死,快速在回纥内部燃烧起了怒火。 五月初的时候,整个东西战局进一步发生变化。 高仙芝部众抵达碎叶城。 从龟兹(qiu,ci)镇到姑墨州,在大石城停歇,在穿过热海,进入碎叶城,高仙芝原本的五万兵马已经壮大到十万兵马。 这其中当然包括了所有的后勤。 十万大军在碎叶城一带驻扎。 如此数量庞大的兵力自然给后勤带来了极大的压力,而西域是地广人稀之地,即便是碎叶城,也无法长期供给这样一支大军。 高仙芝自然有高仙芝的打算。 他在抵达碎叶城后,便开始给西域各个小国下达征兵令。 而且还是以大唐皇帝陛下的名义下发的。 高仙芝这样做的目的有两点: 一是给各国施压,让他们调集物资过来。 二是让各国拒绝派兵,营造出对立紧张气氛,加快战争的进度,缩减粮食损耗。 十万大军拖到碎叶城这个地方,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更何况葱岭以西各国已经投靠到大食,他更需要加速这场战争。 为什么让各国拒绝派兵就能加快战争进度? 这就是高仙芝用兵的手段:避免各国打太极。 他提出苛刻的条件,并没有指望对方答应,而是等着对方拒绝。 一旦对方拒绝,对方心里就会害怕,就会催促大食的军队。 即便大食国的统帅想要延长战争时间,也要顾虑各国求援信,否则就容易失去威望和人心。 当然,除了在西域战场制造紧张气氛,高仙芝还派人去突骑施索要粮食。 突骑施汗国其实早就已经完蛋了。 这个曾经横陈在大唐和大食之间的强悍势力,在大唐的多次进攻下慢慢崩溃。 最后一次致命的打击,是天宝九年高仙芝对他的打击。 高仙芝还把突骑施一个部族首领押送到了长安,也正是那一次去长安,高仙芝被卷入了安史之乱中。 突骑施汗国完蛋,不代表突骑施完蛋。 事实上,根据史料记载,这个时候,黄姓突骑施还有两三万兵力,几乎都是骁勇善战的骑兵。 突骑施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呢? 突骑施曾经两次击败大食,甚至打进大食境内,屠杀数万大食人。 那个时候,突骑施还是大唐的小弟,李隆基还亲自册封了突骑施可汗苏禄为左羽林军大将军、金方道经略大使,赐号忠顺可汗。 突骑施成为大唐在葱岭以西的屏障。 只是后来突骑施不老实,打起安西四镇的主意,被大唐各个不同的将领轮番吊打。 突骑施汗国被灭后,大食人在葱岭以西的活动越来越频繁。 并且逐渐嚣张起来。 直到石国被灭,石国王子在西域游说,内部稳定下来的大食人终于下定决心准备与唐军打一仗。 当然,历史的结局已经定了。 而眼下的结局却暂未定。 高仙芝之所以派人去找突骑施要粮食,目的也很明显,能要到粮食最好,要不到就有发兵的理由了。 高仙芝现在的状态就是战斗值直线拉满,谁要是稍微表现得不好,就发兵揍谁! 既然大军都来过来了,鸡血也都打满了,士兵俸禄都按照三倍来发了,那肯定是要展露武力的时候了。 别说你突骑施不愿意给粮食,就算你皱一下眉头,我都要弄你一下。 甚至谁踩死了一只蚂蚁,高仙芝都要怪罪他谋害大唐的一级保护动物! 随着高仙芝这个战斗狂魔的再一次到来,葱岭以西各国惊恐万分,西域战场的战争氛围已经拉满。 这个时候,葛逻禄人再一次派使者前来。 使者到来的目的是希望大唐能够给他们一次机会,噶大唐的腰子……哦不,是帮助大唐平定西域反贼! 就在各方情绪被高仙芝拉得紧绷的时候,回纥战线原本定下来的南下战略,陷入了僵持和争议阶段。 尤其是郭子仪大军大张旗鼓地北上,迫使回纥不得不将战线放置在漠北。 第610章 元载的心思 “李怀仙。”李倓坐在紫宸殿内,面容亲切,语气柔和。 “臣在!” “来长安多久了?” “一个月有余。” “可还习惯?” “一切都习惯。” “习惯就好,朕就怕你们不习惯,这些天朕事务繁忙,怠慢了你一个月。” “圣人日理万机,臣不敢叨扰。” “你跟随安禄山造反,后来又跟随史思明造反……” “陛下,罪臣是迫不得已!”李怀仙心头一颤,立刻跪了下来,全身瞬间被冷汗浸湿。 “起来吧,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李怀仙这才起身,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放心,朕既然都接受了你的投诚,就是认可了你的功劳!” “承蒙陛下垂怜,臣感激涕零。” “你觉得朝廷还需要多久平定幽州之乱?”李倓话题一转,直面主题。 李怀仙是叛军的高级将领,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幽州。 “臣觉得,朝廷三年之内可以平定叛乱。”李怀仙说道。 “哦,卿此话怎讲?”李倓不动声色。 虽然他知道李怀仙故意夸大时间,以免被打脸,但还是没有当面揭穿他。 “幽州尚且有大量精锐,虽说地盘在缩小,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那卿认为该怎么打呢?” “臣只不过是一边野武夫,只晓得冲锋陷阵,哪里知道如何平叛,请陛下恕罪。” 李倓沉默片刻,坐在那里不说话。 一边沉默的元载突然笑道:“圣人,李将军确实是一个人才,但要说让他平乱,着实为难他了,将才自然有将才的用武之地。” 李怀仙一听,立刻心头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位左相也不是传闻中的奸臣嘛! 你看,多体贴人心! 元载继续说道:“臣前几日听广州奏疏,那里有不少胡人联合闹事,多者有数千人之众,已经形成不小的声势,臣认为,这个平定广州叛乱的机会,可以给到李将军,这也是人尽其用!” 李怀仙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啥玩意儿? 广州? 广州在哪儿? 李怀仙努力地想了想,哦,广州!岭南之地! 岭南! “元相公所言有理,朕这几日一直在担忧这个问题!” 元载立刻对李怀仙说道:“这是陛下对你的恩德,一次立功的机会!” 李怀仙还是愣住的。 “李将军……” “陛下,臣觉得臣还是比较适合在河北的战场上。” “哦?” “臣在幽州多年,对幽州非常熟悉,叛军粮草在何处,兵源在何处,臣都一清二楚。” “但李将军只懂得冲锋陷阵……” “臣可以辅佐李光弼,提供一些重要情报!” “这样有什么好处呢?”李倓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问道。 “如此,可以加快平乱。” “如何说?”李倓疑惑道,“难道知道这些就能击败叛军吗?” “并非能击败叛军,而是能快速消耗叛军!”李怀仙说道,“叛军最大的优势是骑兵众多,王师想要北上主动出击,优势不大,但如果快速消耗叛军,逼迫叛军南下决战,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怀仙这话终于说到了李倓的心坎儿上,他要的就是这个局面。 “如此,需要多久能一决胜负呢?” “不出一年!” “李将军果然良臣!”元载赞叹道。 “朕赐你鸿胪卿,调你去常山协助李光弼。” “臣领旨!” “放心,等平乱之后,朕会记住你的功劳!” “臣不敢,能帮助陛下平定叛乱,是罪臣应该做的!” 李怀仙退下后,元载突然说道:“陛下,跟随李怀仙一起来的其他人如何处置?” “让他们在长安好好待着。” “是。” 傍晚,元载在丹凤门外遇到了李怀仙。 “李将军。” “见过元相公。” “将军有礼了,打算何时出发?” “需要准备几日。” “最好明日就出发。” “如此急切吗?”李怀仙颇有些惊讶,“河北战场现在不是一切都稳定吗?” “河北战场自然稳定,但将军你稳定吗?” 李怀仙心头一颤,仔细看了两眼元载,不太明白元载这话的意思。 “陛下对你是信任的,我对你也是信任的,可右相未必啊!”元载轻描淡写地说着,语气温和。 但听在李怀仙耳中却是惊涛骇浪。 “下官是绝对忠诚于大唐的!” “我知道啊!我相信你啊!” “这……” “长安可不是边关,你现在可不是简单的边关武将,如果你这次在河北立功,进入兵部也未必不可能,兵部现在取得了对边镇兵额裁定、后勤管理的权力,你知道吧?” 李怀仙大脑一时间没有转过来。 “难道你想一辈子在边关?” “请左相指点!”李怀仙顿了一下,用激动的语气说道,“下官一定鞠躬尽瘁!” “诶,这话说的,我们都是陛下的臣子,都是为了陛下!” “是是!” “虽然现在各地在打仗,但你也知道,陛下心中是有忧虑的,你要为陛下分忧。” “什么忧虑?” “安禄山为什么能造反?” 李怀仙心头一颤,他知道圣人心里担心的是什么了。 担心武夫! 现在各地都在打仗,看起来一切向好,但其实依然有很大的隐患。 “你去长安讲武堂看过吗?”元载又问道。 “是培养都虞候的讲武堂吗?” “是的。” “去过一次。” “知道陛下担忧的了吧?” 李怀仙点了点头。 “以前的事是以前的事,以后的事是以后的事,记住了吗?” “下官铭记于心。” 李怀仙知道,元载是让自己去收集李光弼的把柄。 元载的老丈人是王忠嗣,但王忠嗣在陇右,而郭子仪李光弼在河北战线,这牵涉到军队里的斗争。 李光弼曾经是王忠嗣的部下,但不代表郭子仪李光弼以后不会取代王忠嗣,或者与王忠嗣分庭抗礼。 而且现在军队的任免权放到了兵部,后勤也有相当一部分放到了兵部,兵部归属于三省。 也就是说,三省是可以干涉军队的。 这比过去的权力要大。 元载明显想要把手伸到军队里。 第611章 葛逻禄人的殷勤 五月初漠南草原,莺飞草长。 漠南唐军中军军营。 “报,郭帅,圣人手谕。” 郭子仪立刻双手承接过来,看完后,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郭帅,圣人莫非有新的指示?”郭子仪的幕僚邵说问道。 前线的将士们是非常害怕后面突然来命令的,命令的层级越高,越害怕。 这是圣人的手谕,圣人只需要在里面稍微表达一点点对前线的不满,就很可能发生重大的变故。 甚至导致大军调头撤兵。 对于圣人来说,只是一道旨意,但对于军队来说就是要使出浑身解数了。 “我们这里距离葛逻禄部有多远?”郭子仪突然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为何突然提到葛逻禄部? “葛逻禄部在浑河州,距离我部近两千里。”郭曦说道,“郭帅为何突然问及葛逻禄部?” “并非我提及,是圣人提及。” 众人更加吃惊。 圣人突然提及葛逻禄部? 圣人为何突然提及葛逻禄部? 现在北伐大军在阴山一带,两万骑兵随时准备北上,目标是回纥。 怎么突然出现了个葛逻禄部? 而且还是在圣人的手谕里! 如果是其他人提及,甚至宰相提及,也没有多大的事,宰相是不能随意指挥前线大军的。 但现在是圣人的手谕! 难道圣人要我们改变目标,打葛逻禄部? 郭子仪说道:“葛逻禄部也在漠北,我们大军在这里,等我们北上,进入漠北,葛逻禄人能突袭我们!” 郭子仪这话说得大家更是摸不着头脑。 “葛逻禄人,为什么要突袭我们?”邵说疑惑地问道。 他的问题也是其他人想问的。 “我不知道,圣人手谕里说的,如果葛逻禄人要与我们联盟攻打回纥,我们要拒绝,并且进入漠北后要防止葛逻禄人。” 众人面面相觑,这越说越不着边。 “郭帅,葛逻禄人要与我们联盟攻打回纥吗?” 郭子仪一脸尴尬地笑了笑:“我对此事不知情。” 那为何圣人突然来这么一脚? 圣人闲得蛋疼了,趁着咱们大家伙准备干活,来刷一波存在感,装个逼? “圣人过于谨慎了。”郭曦说道。 “葛逻禄人怎么会参与到这一次的北伐中呢,下官也认为不太可能。”邵说说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嗯,我也认为圣人过于担心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 就在大家都疑惑的时候,营帐外突然传来了声音:“报!郭帅,外面有人自称是葛逻禄部族人,说要求见郭帅,商讨协同讨伐回纥一事!” 营帐内一瞬间安静下来,似乎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带进来!”郭子仪反应过来后连忙说道。 不多时,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与唐人的服饰不同,他身着胡人服饰。 葛逻禄人是铁勒诸部之一,说突厥语。 “参见郭令公。” “你是何人?” “我是葛逻禄部族人,叫我契何力就可以。” “你来我这里有何事?” “我们都督,听闻回纥背叛大唐,本打算派人去长安请求发兵征讨回纥叛徒,得知王师已经抵达漠南,急忙派人前来!” 这下郭子仪都震惊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拿着圣人的手谕,忍不住抖了两下,连忙收起来。 其他人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契何力。 契何力也感受到了这些人奇怪的眼神,他心里一百个疑惑:我们提出协助大唐平叛,从法理上来说是应该的呀。怎么他们还一个个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难道他们知道我们准备搞事情? 呵呵,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郭子仪想了想,说道:“是否需要你们出兵,并非老夫说得算,还得禀明圣人,请求圣裁。” 契何力立刻说道:“此处距离长安甚远,来回恐怕要半月有余,眼下回纥已经聚兵,若推迟而延误战机,就大事不妙了!”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语气中的急切,连忙转换了一下,说道:“天可汗是我们的君父,现在有叛贼图谋造反,我们也很着急,希望能为大唐赴汤蹈火!” “哦,用你们唐人的话就是两肋插刀!” “不必了,没有圣人的命令,你们不得擅自调兵。” “郭令公,我族可调动三万骑兵,完全能够帮助王师……” “我再重申一遍,没有圣人的命令,你们不能擅自调动兵力参与进来!” “郭令公……” “送客!” 契何力被迫退出去后,便被人一路送出军大营,并且被一队唐军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郭帅,圣人神机妙算,不是我们能猜度的啊!”邵说感叹道,“陛下必然已经知道一些机密,才给了您这份手谕。” “是啊!葛逻禄人无端上门来要求出兵,我甚至怀疑他们与回纥人联合了,准备伏击我军!”郭曦也跟着说道。 郭子仪来回走动,他一边震惊圣人这份手谕,一边思考着接下来怎么打。 “如果葛逻禄人真的已经联合回纥人,我们可能会被前后夹击。”邵说道。 “所以这一次我们要快!”坐在一边一直沉默的仆固怀恩突然开口说道,“假设葛逻禄人与回纥人联合,葛逻禄人应该还没有调兵,而黠戛斯人已经大军压进回纥,我们如果能快速抵达战场,葛逻禄人未必能参与进来!” “有道理!”郭子仪点了点头,“但为了确保北伐的胜利,我打算分兵,一路北伐回纥,一路盯着葛逻禄人。陛下在手谕中也提到要提防他们,我们是遵从圣命!” “让我去!”仆固怀恩道,“葛逻禄人如果要出兵,一定是出奇兵,你们对漠北不了解,但我熟悉!” “那就由你去,我给你三千铁骑,如何?” “三千铁骑足矣!”仆固怀恩站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若葛逻禄人有异动,我必然教他们做人!” 此次议事后,郭子仪快速发兵。 又让仆固怀恩领三千骑兵走不同的道路。 至此,漠北之战拉开序幕。 第612章 西域兵戈 五月初十,就在漠北战场进入风云变幻之时,紧张的西域战场率先燃起战火。 起因是高仙芝派到突骑施的使者没有立刻拿到粮食。 突骑施人其实答应了使者给粮食,但只是答应而已。 他们打算一边答应,一边快速集结军队,一边派人去大食请求增援。 但他们没有料到,大唐的使者刚离去两个时辰,就来了一支大唐骑兵。 这个时候,突骑施人是没有准备好的。 领兵的是高仙芝麾下的一员猛将,叫程千里。 这支骑兵并不多,一共一千骑,各个都是精锐。 当程千里带着唐军骑兵进入突骑施地界的时候,突骑施部族的男人已经接到集结的命令,正在做准备。 那些女人在河边劳作,孩子跟着老人在牧羊。 即便男人们接到了集结的命令,已经准备好战马和武器,但由于无法立刻形成有组织化的军队,在唐军眼里,他们都是一群嗷嗷待宰的羊。 午后的阳光映照得河水波光粼粼。 风卷着碎草,传来了阵阵铁蹄的声响,打破了孩童戏水的欢乐,也惊走了正在吃草的羊群。 人们惊恐地看着前方那一片黑色的轮廓。 “敌袭!” “快!快……” 有人大声嘶吼出来,周围的人立刻跑出帐篷,他们快速反应过来后,奔向自己的马。 “快!快过来!快集结!” “……” “让孩儿们回来!快去!让我们的孩儿们回来!” 一个晒得黝黑的汉子嘶声怒吼道。 河边的女人拿起食物,牵着孩儿就跑。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唐军骑兵开始冲锋,铁蹄声一瞬间轰隆卷起来,如同一片洪流冲进去,快速撕碎一切阻挡。 其中一个突骑施男子骑在马上,射出两箭,准备射第三箭的时候,直冲过来的唐军用锋利的长槊削掉了他的脑袋。 鲜血如泉水一样喷涌而出。 被沾满鲜血的头发包裹着的人头,在草地里打滚,刚好落在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孩童面前。 那人头还瞪大眼睛注视着眼前的孩童,脸上凝固着绝望。 孩童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是他父亲的人头! 他的母亲拉着他赶紧跑,但也来不及了。 母亲被唐军的长槊刺穿胸膛,挑起来,如同一块破布一样甩飞出去。 他自己还来不及反应,被后面冲过来的唐军骑兵一刀砍在脖子上,砍裂开脖颈,脑袋歪过去。 随后,身体才倒在地上。 碎草在风中飘舞着,它们用几个月长出来,在一次偶然中被践踏,没有人知道它们来过这个世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何时消失。 等突骑施部首领反应过来,集结了一支骑兵准备反抗的时候,也来不及了。 唐军的铁骑已经冲到面临,形成了势不可挡的冲势。 唐军的冲锋非常凶悍,将一切撕开、碾碎。 很快,突骑施尚未组建起来的力量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刚刚组建起来的力量还没有反击,也被杀得崩溃而逃。 这一次的突袭,是高仙芝有预谋的一次突袭。 使者和军队协同前往,使者提一个非常夸张的要求,突骑施不拒绝也不答应。 使者回去,军队后续跟上。 高仙芝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显然是杀鸡儆猴,以及直接将战火燃烧起来,加快后面决战的步伐。 第二日,唐军提着数不清的人头,还有俘虏,回到了营帐。 当然,还有所有的牛羊。 大捷的消息快速传遍三军,三军士气大涨。 与此同时,突骑施首领的人头,被送到了阿史不来城、俱兰城,以及怛罗斯示众。 在接下来数日,突骑施被唐军袭杀的消息,如同一场风暴一样在葱岭以西各国快速传播。 原本高仙芝就已经下达了征兵令,各国阳奉阴违。 现在倒是好了,突骑施被吊打了。 而且如此之快! 于是,接下来各国纷纷派遣使者去找大食人求援。 当然,高仙芝第一个大招扔下去后,并没有停下来。 紧接着,他就调遣了一支万人先锋,快速往西,他的目标是丝绸之路上的俱兰城。 这里距离石国的核心区域怛罗斯已经不远。 被灭掉的石国,现在被大食人的势力所掌控。 其他各地,也都听命于大食。 除了休循州,也就是拔汗那。 拔汗那是大唐的死忠。 当得知高仙芝统帅大军前来,拔汗那的可汗立刻派使者前去拜见了高仙芝,并且将眼下西域的情况详细地汇报了一遍。 目前葱岭以西的大致情况就是诸多小国已经纷纷投靠大食人,大食主力也已经集结完毕,并且正在向东面挺进。 至于大食调了多少兵力,目前没有人知道。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一次是大唐与西域诸国之间的战争。 一边是葱岭以西最强大的帝国,集结了西域诸多小国。 一边是东方大陆最强大的帝国,除了拔汗那,大唐没有别的帮手了。 本质上,这是这颗星球上两个超级帝国之间的一次角逐。 一方是刚改朝换代,具有旺盛战力的军队。 一方则是曾经打遍西域无敌手的唐军,他们的统帅是战功可可的大唐名将高仙芝。 还有大唐强悍的陌刀狂人李嗣业。 这注定了是一场改变世界格局的战争。 五月末,高仙芝统率主力,亲自抵达俱兰城一带。 并且派出骑兵,对突骑施其他部族进行粮草的征集。 不从者,一律按照私通大食的罪名灭族! 有人骂高仙芝残忍,于是高仙芝派人将他的部族杀的一个不剩,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什么才叫真正的残忍! 五月的最后一天,高仙芝接到了最新的情报,大食军队已经抵达拓折城,也就是大宛都督府的治所,以前石国的首都。 不仅如此,大食人还派遣大量前锋快速挺进北边的白水城。 这一举动的目的显然是想将唐军的兵锋遏制在怛罗斯附近,不允许唐军再南下威胁其他的小国。 与此同时,其他小国也陆续开始调遣兵马北上,加入这场战争中。 第613章 卸了回纥一半的兵力! 六月初一,郭子仪大军主力进入燕然都督府地界,在此驻军。 这里距离回纥王庭已经非常近,大概也就四百里左右。 当天,郭子仪接到了黠戛斯部的信,黠戛斯部主力在仙俄河上游,距离回纥王庭只有两百多里。 此时,回纥内部是团结一致对外的。 回纥人战斗意志高昂,与唐军誓死不休的声音也甚嚣尘上。 当然,从战术层面,回纥内部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移地健为主导的与唐军死磕派。 一派是以顿莫贺为主导的与唐军谈判派。 死磕派求的是速战速决,他们认为唐军远道而来,必然是疲惫之旅,可以以逸待劳。 但谈判派认为唐军远道而来,后勤是致命的弱点,根本不需要跟唐军死磕,借着谈判的名义,拖一段时间,等唐军粮草耗光,可以轻易击败唐军。 无论是死磕派还是谈判派,他们主战派,都想要跟唐军打这一仗。 只是战术层面有分歧而已。 这一日,移地健和顿莫贺召集所有将领议事,就接下来的战术做最后的商讨。 这个时候,唐军的使者来了。 来的是一个叫李默的年轻人。 听说唐军使者来了,回纥人一个个先是大怒,随后露出了狰狞可怕的笑容:嘎嘎嘎!还敢来!老子现在将你大卸八块! 李默几乎是被拖到营帐内的,进去后,那些人脸上都露出了吃人的笑容。 “把这个人就地处决!”移地健用一种豪迈的语气说道。 众人正准备举刀,但李默大笑道:“可以杀我,不过无用!” “还谈何有用?动手!” 移地健自己拔出刀,一刀砍下去,却被顿莫贺的刀挡住。 “兄长这是作甚?” “听他说完!” “还有什么好听的,父亲就是被唐军杀死的!” “父亲是被黠戛斯人杀死的!” “背后是唐军指使!” “听他说完再杀也不晚!” “如果不听呢?” “我们现在最好不要起内讧,对谁都不好!”顿莫贺冷声道。 移地健犹豫了一下,才收回刀,冷冷看着李默:“说吧。” “为何从妫州撤兵?”李默问道。 “我们的兵马,我们想撤就撤。”移地健道。 “向天子上报了再撤可不可以?” “哼!就说这件事?” “这里是安北都护府,回纥可汗是大唐都督,不报而撤兵,想要干什么?” “你是来问罪的?” “我是来问罪的!” “因此,你们就杀了我的父汗?” “谋反罪,可是要夷族的!”李默强势的说道。 “我们谋反?” “擅自将军队撤离边防,难道不是谋反?” 移地健冷笑道:“这就是你要说的?” “是的!” “说完了?” “圣人仁德,并不打算夷族,只要交出害死叶护太子的人,就退兵,以后回纥还是大唐的臣属,双方贸易照旧!” 他此话一出,在场有些人瞬间动容。 尤其是顿莫贺这一派,严格来说,他们是属于叶护太子的人,是亲唐派。 这两年来,叶护领兵驻扎在妫州,而顿莫贺则在王庭主持与唐人的贸易。 叶护死的非常突然,且是以谋反的罪名死的,顿莫贺这些人根本不敢说什么。 对于顿莫贺这些人来说,李默说的无疑非常诱人。 之前移地健在回纥内部煽动,让所有人都相信大唐要对回纥发重兵,不死不休。 所有人坚信不疑。 因为擅自撤兵的确是大忌,导致大唐丢失了妫州。 现在使者却开出了这样的条件。 “使者此言当真?”顿莫贺道。 移地健顿时跳起来,尖叫道:“休要中了此人的奸计!” “天子感念你们过去的功劳,只追究杀死叶护太子的凶手!”李默的语气顿时更加强硬,“只要交出来,一切无事,王师立刻退兵!” “休要胡说!” 移地健快速挥刀,却依然被顿莫贺挡下来。 “不能杀!” “必须杀!” “不能杀!” “必须杀!” 顿莫贺看着李默道:“你先回去!” 李默做了个叉手礼,表面看起来淡定,实际上回头就走,走的飞快。 “抓起来!”移地健大声吼道。 “谁干!” 众人犹豫间,李默已经出了营帐,一路快速离去。 “兄长莫非不为父报仇了?”移地健面色铁青。 “我是为了我部全族考虑!”顿莫贺道。 “难道你还担心我们打不赢远道而来的唐军?” “我并非担心,即便打赢了,我部也会损失惨重,漠北可是狼虎之地!”顿莫贺冷声道,他的表情也变了。 他的考虑角度与移地健完全不一样。 移地健要的是军权,可汗的位置,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采用任何方式。 但顿莫贺却考虑的是回纥整个部族的未来。 回纥想要称霸漠北,只有一条路:和大唐搞好关系。 “我们的儿郎现在已经在外面集结完毕,准备好了锋利的刀,我们的战马已经做好冲锋的准备!”移地健怒视顿莫贺,“难道现在要罢兵!你现在罢兵,唐军再来怎么办!” 顿莫贺却冷哼一声,他之前要开战,本就打算采取拖延战术。 “我们走!”顿莫贺转身往外走。 他的人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他往外走。 营帐内快速少了一半的人。 “现在怎么办?”有人问移地健。 这相当于少了一半的兵力! “怕什么!”移地健冷笑道,“我早就收到葛逻禄的信,他们的两万骑兵已经发兵!我们还有三万控弦铁骑!唐军远道而来是疲惫之旅!只要我们正面拖住唐军,葛逻禄背后突袭,唐军必全军覆没!传我命令,立刻发兵,与唐军决一死战!” “是!” 顿莫贺带着他的人离开了,并且整顿完兵马后,没有发兵。 发兵的只有移地健的人。 李默回营帐后,向郭子仪汇报了前后之事。 “右相神机妙算!”郭子仪道,“这至少卸了回纥一半的兵力!” “一半吗?郭帅之意是回纥还会发兵?” “必然发兵,而且现在就会发兵!” 郭子仪话音刚落,斥候便将回纥发兵的消息发来了。 “全军集结!” 第614章 回纥被葛逻禄坑? 六月初二,温昆河下游,原瀚海都督府治所一带,仆固怀恩的兵马刚在横岭附近休整便行动起来。 因为他们发现了葛逻禄人的骑兵。 “快!全部集结,我们必须在中午之前赶到战场!”仆固怀恩披上甲胄,手里拿着长刀,面色狠厉,“我们要杀葛逻禄人一个措手不及,这些都是功劳!” 唐军表现得非常兴奋。 这一批骑兵是之前跟随李怀仙投降的幽州骑兵,战斗力非常强悍。 以前他们对付辽西的奚人和契丹人,有着丰富的草原奔袭战经验。 不过如此深入漠北作战,还是第一次。 来的时候,很多人心中都比较担忧,生怕迷路,长时间遇不到敌人。 中原王朝的军队一旦在漠北草原长时间遇不到敌人,是非常可怕的,那样会严重影响到士气。 可没想到,这才来不久,就遇上了! 葛逻禄人的战斗力当然也很强悍。 可眼前的唐军战斗力直接爆棚。 他们熟练地翻身上马,每人三匹马,骑兵队伍如同河流一样向前面汇聚,又有条不紊地朝西面快速移动。 横岭上面的树木远处看上去,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着,温昆河的水在阳光下映照出晶莹的光泽。 “快!赶路,粮食扔掉,我们不需要粮食了!”仆固怀恩就像一头兴奋的野兽一样,大声喊道,“我们可以抢敌人的!如果我们兵败,更不需要粮食了!” 唐军骑兵开始扔粮食。 全部轻装上阵,这样也加快了行军速度。 此时,葛逻禄人还在休整。 “阿不思,回纥急报!” 斥候将信呈递给阿不思。 正在河边搞女人的阿不思过了一会儿才接过来,看完信后,随手扔到一边,忍不住大笑起来:“回纥人和唐人打起来了,移地健想让我们现在出兵加入战场!” “阿不思,我的刀早就饥渴难耐了!” 旁边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左手夹着一名女子,右手捶了捶胸,大声吼道。 “裴罗,不必心急,让移地健跟唐军多耗一耗,他们唐人不是有一句话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现在就是渔翁!” “我们不是狩猎的猎人吗?” “随便你怎么理解!”阿不思得意地笑了笑。 然后招了招手,几个女子过来,被搂在怀中。 过了一会儿,欢声笑语中带着听起来好像很痛苦的声音。 就在众人玩得开心的时候,契何力突然对阿不思说道:“阿不思!唐军会不会知道咱们来了?” “不可能,我们这一路走得很隐蔽,而且我部一直听从长安调遣,唐人绝不会怀疑我们。” “但我上次去见郭子仪,郭子仪拒绝了我们的协助。” “郭子仪只是想表现表现自己而已,唐人绝不知道我们已经与回纥联合!” “可是阿不思……” “不必说了……啊啊……” 就在阿不思抽搐的时候,远处隐约传来阵阵铁蹄声。 铁蹄声快速靠近,众人眺望过去,只见东面方向碎草飞舞,尘埃卷起。 “敌……敌袭!”有一个葛逻禄士兵大喊一声,其他人反应过来,纷纷从河里起来,捡起衣服开始手忙脚乱地穿。 “阿不思……”契何力声音颤抖地喊道,“唐军来了!” 阿不思拔出来,推倒几个女子,快速朝岸边飞奔。 “快!儿郎们……快……”阿不思急得语无伦次。 裴罗也飞奔上岸,他的体型就像一只老虎,咆哮道:“该死的唐人,我要杀……” 他的声音被轰隆而起的铁蹄声掩盖住。 唐军来的太快,三千铁骑如同一片泥石流一样滚涌而来,冲进葛逻禄人群中,将一切淹没。 唐军大声嘶吼着,燃烧着,挥舞着长槊。 血肉横飞之间,人头在岸边到处乱飞。 上岸的葛逻禄人眼看不对劲,衣服都不穿了,翻身上马,调头就跑。 还有的拿起武器打算反抗。 但也来不及了。 裴罗将箭搭在弓弦上,朝前面的唐军射去,箭头射在铠甲上,被弹开。 眼看如此,裴罗吓了一大跳,赶紧调转马头逃跑。 但片刻之后,那个刚才被他射中的唐军,长槊就像扎豆腐一样,扎进了他的背后,对穿他的身体。 裴罗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 长槊快速拔出来,带着血肉,裴罗无力坠马,被后面的马群踩踏。 就这样,一万多葛逻禄人像一群羊一样被追赶,无数人倒在血泊里。 这一战,唐军斩首六千,俘虏五千。 葛逻禄首领之子阿不思的人头被砍下来。 而移地健并不知道,他的联军已经崩溃了,现在的他被唐军和黠戛斯部合围。 六月初五,已经进入回纥王庭地界的郭子仪接到仆固怀恩的捷报。 他对邵说说道:“圣人神机妙算,葛逻禄人果然发兵了!” “圣人到底是如何知晓的!”邵说感到疑惑,“葛逻禄人之前一直对我们忠心耿耿,怎么突然就要叛变了?” “不知道,好在及时解决,否则我军这一次在漠北在劫难逃啊!” 试想想,正与回纥人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背后突然出现两把刀,往唐军的腰子上捅。 这谁顶得住! 郭子仪长舒了口气。 初五下午,移地健做了最新的部署。 他指着地图说道:“我们将唐军引到这里,这一片有一座山,葛逻禄人恰好能绕过这片山抵达战场,这能避开唐军的斥候,给唐军一个出其不意!” 说完,移地健非常开心,他被自己的天才想法所折服。 实际上,他的这个安排的确很有水平,借着唐军不熟悉地形,打算牵着唐军的鼻子走。 如果唐军不跟,就会被耗着,直到粮草耗尽。 唐军只能跟,跟就掉进圈套。 “万一黠戛斯部突然杀进来怎么办?” “黠戛斯部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到时候我们再好好收拾那些叛徒!”移地健的眼神像鹰一样,“这一次葛逻禄人至关重要,是决战关键!” “万一葛逻禄人不来呢?”特勒有些担忧地问道。 “不可能,我刚确认过,已经在三百里之外,按照这个距离,三日之内即可抵达!” 第615章 长安的股票交易所 六月初六,长安,东市。 李倓坐在楼间饮茶。 张旸碎步跑来,脸上带着几分惊诧,小声说道:“三郎,大唐物流商社的股价已经涨到五十文一股,而且还在上升,现在东市股票交易所排满了人。” 李倓瞥了一眼下面不远处长安交易所门口,那里人头攒动。 李倓问道:“目前股价最高的是哪一支?” “就是大唐物流商社。” “不!”这个时候,李辅国急匆匆赶来,“不是大唐物流商社,变成了西域贸易商社,股价已经上升到两百文。” “这个西域贸易商社是哪个衙门的?”李倓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李俶。 李俶放下茶杯,思索起来,似乎在记忆里搜索。 片刻后,才摇了摇头:“臣不记得官营商社里有这个商社。” “那民间商社呢?”李倓继续问道,“民间几个大商社里有这一家吗?” 商务部现在对大唐所有的商社都做了系统化的管理,将商社按照官营、私营来分类。 官营商社分为上中下三等,私营分为大中小三等。 这是为了更精准的做资源定点投放。 “民间商社大型商社没有这一家。”李俶肯定地说道。 李倓不说话了。 “三郎是担心什么呢?”李俶问道。 “是担心有人故意抬高,吸引很多人去买,等到一定的高价后,再快速卖出。”一边的李媃说道。 “《股票临时条例》不是规定,上市商社的原始股东三年之内不能减持。”李俶说道。 “民间已经有人联合起来,筹备钱,往股市里砸。”李媃说道,“这些人筹备了大量钱,甚至从钱行借贷,难道大郎没发现最近长安钱行借贷款项突然增多吗?” “那就禁止!”李俶愤怒道,“这些人太可恶了,借钱行的钱去买股票。” “为什么要禁止?”李倓问道。 “如果人人都效仿,亏了,谁还钱行的钱?” “借钱行的钱做生意亏了,难道就不还了吗?”李倓反问道。 “那不一样。” “本质是一样。”李倓道,“你不能把成年人当小孩一样管教,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是一个成年人做人最基本的要求。他们借钱行的钱去买股票,赢了,他们获利,从此有好的生活,输了,他们好好还钱,交给他们自己选择。” 李倓的意思是,你不要又当爹又当妈,养出一大堆的巨婴出来。 “朝廷只需要做律法、政策相关的制定,即便你禁止钱行的钱去买股票,在实际操作中也无法杜绝,因为你无法跟踪钱行借出去的钱,既然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去做?” “但我总觉得……”李俶还想反驳。 李倓却继续说道:“假设你现在颁布了一条规定,不准借贷买股票,百姓借贷的时候,都说自己去做生意的,你怎么办?把借贷做买卖也禁止掉吗?” “这……” “即便你禁止百姓借贷,那商人呢?商社呢?” 李俶顿时无话可说。 沉思片刻,才又说道:“三郎,这个股票交易司是不是应该关掉?” “关掉作甚,不能因为有弊端就无视它的作用,弊端需要健全的律法和制度,它的作用可就大了。” “筹钱吗?”李俶语气有些低落,“难道大唐物流商社缺钱?” “未必不缺,如果要继续扩大,需要更多钱。但不仅仅是为了在股市上拿钱,如果大唐商社做大,股价也高,每年还分红,百姓可以跟着分一杯羹。”李倓的目光又落到不远处的交易所,“商社跟随朝廷的远征,取到更遥远的地方,为什么商社要这样做,是因为这样做商社能赚钱。朝廷远征也能获得利益,如果能通过一种手段,将这些利益也分配给普通民众,难道不好吗?” 关于交易所,李倓想到的并非前世某大国的,而是想到的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交易所:阿姆斯特丹的交易所。 那还是明朝时期,大航海从第一代的西班牙、葡萄牙为主导,即将进入到第二阶段。 荷兰人发明了股市,阿姆斯特丹的市民纷纷将财富投入到股市中,给到了荷兰东西印度公司。 在那场人类全新财富分配制度中,普通人也赶上了时代的大红利。 虽然后来荷兰人玩出了人类金融史第一个泡沫危机,但打开商业之路,比同时代种地要强一万倍不止。 “至于股市到底是让无数人倾家荡产,还是让无数人也分一杯羹,不在于老百姓,而在于朝廷,在于朝廷如何来规范它。”李倓淡淡说了一句,“有些人总喜欢颠倒黑白,玩弄是非,我们不能被他们欺骗。” 说完,李倓转身看着张旸:“李逸有消息吗?” “暂时没有消息。” 就在这个时候,一群人走进了这家酒肆,他们很激动地谈论着。 “我买到了大唐物流商社的股票,我十五文买的,现在已经五十文了!” “呵呵,这不算什么,我买的是大唐西域商社的股票,我是十文买的,我买了十贯,也就是一万文,现在已经变成两千贯了!” 周围人立刻传来一阵羡慕,也有人疑惑。 “什么是股票?” 于是那几个年轻人立刻介绍了一番。 “天下间还有这等好事!”有人双眼放光。 这不是捡钱吗! 这和捡钱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 “在哪里买的?” “就在市署隔壁的交易所!” “现在去买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都在排队呢,不过据说排队位也要钱,但比起股票里赚的,那就便宜多了!” 附近许多人立刻起身而去。 很快,酒楼里都开始讨论起来。 连路边都有人在那里大声喊着。 “三郎,为何这种事,报社不让登?”李俶又问道。 “还有很多问题,如果官府报社现在公然宣传,不会有正向作用。”李倓的目光一直落在刚才进来那几个年轻人身上。 从衣着来看,不是普通人。 他们一进来,就在那里打探自己赚了多少钱。 你信吗? 反正李倓不信! 赚了钱,还到处显摆的,那是原先就是穷鬼,想要炫耀一把。 这几个人怎么看都不是穷鬼,他们这个圈层奉行闷声发大财。 “三郎,你一直盯着那几个人看,是有什么问题吗?”李媃问道。 “你之前说,民间有人在筹钱买股票,都是哪些人在筹钱?” “一些原本就有钱的,且这些人在长安官府也有关系,而且不乏官宦子弟。” 第616章 做空长安交易所? “他们筹钱的金主是哪些人?” 李媃说道:“无论是谁,只要能拿出钱就可以。” 一边的刘晏说道:“更多的钱,对股票价格影响更加明显,所以准入的标准会低一些,旨在为了筹备更多,并且里面可能会遇到一些风险,还需要更多更多的钱来应对。” “什么风险?” “他们大量买入股票,股价上涨,老百姓看到股票上涨,当然愿意去购买,等股价上升到一定程度,这些数额巨大的买家会快速卖掉,因为他们数额巨大,当他们卖掉的时候,会对股票的价格产生一定的浮动,股票价格下降,老百姓看到自己手里的股票价格下降,害怕变得不值钱,于是纷纷售卖。” 刘晏如是说道。 李倓不由得惊讶,刘晏这么快就理解了股票交易的现象之一? 而且大资金的常规操作他都知道了? “这些数额巨大的钱,对股票价格未必有影响。”李俶否认道,“毕竟很多人买,钱的数量巨大,不是一两个数额巨大的钱就能拉下来的。” “所以才说越多越好,多到全部卖,可以影响到股票价格的下跌。” “那得多少钱?” “根据这个商社的所有股票估值来。”李倓说道。 “估值吗?”李俶叹了口气,“就是三郎上次说的商社未来的收入或者股利来算吗?” “是的。” “按照目前大唐物流商社的股价来核算,如果要影响到股价,至少二十万贯!” “二十万贯吗!” 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额。 二十万贯,相当于两亿文。 按照大唐吏员一个月一点五贯的薪水,这个吏员不吃不喝要14万个月才能积攒到。 差不多一万多年不吃不喝可以有这笔财富。 衙门里吏员的薪水,是这个时代普通人平均薪水。 至于一户一百亩之家的农民,按照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来核算,一个月积攒的粮食价值一贯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一户农民之家的收入,而不是一个人的收入。 大唐在李隆基时代,全国一年也就铸造43万贯货币。 再看看这二十万贯,相当于天宝年间朝廷印钞机的一半。 “那便对了,要凑集这样数额的钱,的确需要很多人。”李俶道,“但凑钱不是简单的事,别人凭什么要把钱拿出来?” “有契约的。” “万一筹钱的这个人跑了呢?” “所以凑钱的这个人,一定出具了官方的文牒。”李倓又道。 “官方文牒?难道是官府的人?” “不是,可能是商社登记册,这是官府记录在案的,是可以查到这个人的,如果他跑了,如此大一笔钱,他要聘请多少人运输,官府要查到他,并不难。更何况,敢去筹钱的人,本身是很有钱的,且有关系的。” “原来如此。”李俶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没想到朝廷出一个交易所,居然在民间衍生出这些来,我倒是要去查查,有哪些商社是筹钱的。” 几个人商谈之间,下面又传来声音:“朝廷向西域迁移五百万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酒楼里许多人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西域啊!那地方可是好地方,闪闪发光的宝石随便捡!”说话的还是刚才那个男子,他穿着一身蓝色丝绸,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腔调。 “开元天宝年间,最富裕的莫过两京,其次是河北,南方则有扬州和益州。但河北饱受战乱之苦,京师与河北的贸易受到了严重的影响,那么下一个贸易之地是哪里呢?没错!就是西域!从朝廷往西域移民就能看出来!” “当今圣人登基以来,重视商业,从商的都发财了!可是,这长安的商业,未必还有普通人的份,那现在什么地方最能发财?当然是西域!否则为何从去年到今年,会有那么多人去西域?” 说到这里,男子故意停顿下来。 人群里有人呼应:“西域真的能捡钱?” “那是当然!你可以怀疑自己的眼光,但你能怀疑当今圣人的眼光吗!你能怀疑朝堂诸公的眼光吗!圣人登基以来,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利国利民的!” 众人顿时喝彩起来。 “三郎,此人居心叵测啊!”李俶微微蹙眉,忍不住开口说道。 “听出来了?” “听出来了别有用心,但不知目的何为。” “目的是让人去买西域商社的股票。”李媃说道。 “大唐西域商社?” “是的。” “抬高股票价格?” “是的。” “到底怎么回事?”李俶疑惑道。 “没怎么回事,为了利益。” “这个大唐西域商社是民营,而且我在大型民营商社里并未听过。”李俶更加疑惑,“怎么股票价格就能涨到两百文?” “你不但没有听过,我也没听过。”李倓说道,“甚至可能是刚登基的一个新的商社。” “不可能,新的商社,股票价格怎么会涨到两百文,这不合理!”李俶很认真地说道,“应该已经做很大了,只不过被我们忽略了。” 这时,李逸从下面上来了。 “郎君。”李逸大步走来,做了个叉手礼。 “不必多礼,过来坐。”李倓笑道。 李逸连忙过来落座。 “郎君,这是目前民间募资的名单。”李逸呈递了一份文书。 李倓接过来,打开仔细看起来。 这显然不仅仅是一份名单这么简单,而是一份详细的情报。 “这是我让李郎君去收集的。”李倓一边看一边说道,“那个大唐西域商社是一个月前在长安交易所上市的,这一个月它的股价直线上升,我心中有疑惑,便让李逸去调查。” 李倓这般一说,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圣人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等看完后,李倓递给李媃,李媃忍不住轻蹙柳叶眉:“这个大唐西域商社背后有好几个人来历不简单,这些人看来是想要空手套白狼啊!” 说话间,厢房外传来声音:“在下雍衍,想要结交里面的郎君,还请几位给个便利。” 站在门口的几个禁卫军面色冰冷,像雕像一样:“请速速离去。” “李逸李郎君,在下雍衍,家父雍程!” 李逸在李倓耳边小声道:“是刚才在楼下说话的人。” “哦,让他进来。”李倓顿时来了兴趣。 第617章 大唐股市空头教皇帝买股票 雍衍走进来,他是来见李逸的。 李逸是长安有名的富商,都知道他在官府有过硬的关系。 当然,没有人知道李逸背后的靠山是当今圣人。 “在下雍衍,拜见李郎君。”雍衍做了个叉手礼,非常客气。 他这才发现,厢房内还有不少人,不过转念一想,李逸这样的大佬,想要结识他的人当然很多。 想到这里,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逸问道:“你找我何事?” “久闻李郎君大名,在下对李郎君敬佩不已,所以冒昧前来,还请见谅。” “直接说事。”李逸淡淡道。 李逸身上有一种快人快语的豪情,他办事从来不拖泥带水,说话也是。 雍衍看了一眼周围这些人,犹豫起来。 “没什么事就出去。” “有有有。”雍衍连忙赔笑起来。 他心里嘀咕着,自己父亲一直瞧不起自己,这一次这件事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目前局势一片大好。 更好的是,在这里居然遇到了李逸这样的大佬。 李逸啊! 长安城内好几个渡口都是他的,据说他还掌握了两京之间的运输航道,又参与了长安到益州的茶叶买卖。 不说富可敌国,至少能富可敌城了。 更重要的是,他在官场上认识很多人。 如果把他也拉进来,那我们雍家以后可真就发了! 而且再看看这里的这些人,仅仅从衣着来看,非富即贵。 能在李逸这个圈层的,都不简单! “说吧,何事?”李逸催促道。 “不知李郎君有没有听说大唐西域商社一事。” “哦,这个商社我略有听闻,最近股票价格涨了很多。” “是的。” “你跟我提大唐西域商社一事,有何贵干啊?”李逸淡淡看着雍衍,轻描淡写地问道。 “不瞒李郎君,我们最近在筹募一些钱,购买大量的股票。” “哦?”这一次说话的是李倓。 见李倓来了兴趣,雍衍看了一眼李逸,李逸说道:“这位是我的贵客,你想对我说的,尽管对他说!” 雍衍顿时狂喜,卧槽了!李逸大佬的贵客! 这要是拉进来了,估计能拉一大片。 发了!发了! “不知这位郎君尊姓大名?” “我也姓李,你刚才说你们在筹募一大笔钱,可否细细说说?” “李郎君可对长安交易所有了解?” “有听说过。”李倓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但了解的不对。” “哈哈,那就对了,在下刚才提到大唐西域商社,郎君可有听说过?” “好像刚才听下面的人有议论,说甚股票价格涨了很高?” “没错,已经到两百文了!” 李倓一脸疑惑,仿佛在告诉雍衍,两百文很多吗?两百文在股市里是什么概念呢? 见李倓如此,雍衍立刻判断此人是新手,对股市几乎不了解。 “在下是十文的时候购买的,买了十贯,现在已经变成了两千贯!”雍衍自信满满地说着,“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当真!”李倓大吃一惊。 至少看起来是大吃一惊的,并且脸上还带着几分羡慕。 其他人一看圣人演得如此逼真,立刻开始配合。 “天下间竟有如此好事!”李媃也感慨道,“不会是假的吧?” “绝不会有假,此事乃是公示在长安交易所的,是官府发行,怎可能作假?” “这是如何做到的?”李倓更加惊讶。 于是雍衍非常耐心地将股市的原理,对在场的各位仔仔细细普及了一遍。 “原来如此。”李倓感慨起来,“我只是听闻,却没有仔细想过,原来是这样的!” “郎君有没有兴趣?”见李倓明显来了兴趣,雍衍故意问道。 “有啊,但你都说了,这西域商社的股票价格已经涨到两百,我现在就算有兴趣,进去也晚了!” “不晚!” “不晚?” “不晚!” “唉,你莫要骗我,已经两百,我不会买了。” “如果再跌到三十,甚至二十呢?” “二十?” “是的!” “这怎么可能!”李倓更加震惊,“股票都涨到两百了,焉有回到二十的道理! “现在长安交易所门口很多人在排队购买,还有更多人在买大唐西域商社,再过几日,便会上升到三百文。等到那个时候,如果有人把手里的股票卖了,您猜会发生什么?” 李倓像一个勤学好问的小学生一样问道:“发生什么?” “股价在半日之间就会跌一部分。” “跌多少?” “至少二十文下来。” “才二十文,那不是还有两百八十文!”李倓摇了摇头,“这怎么买?不买不买!” “郎君有所不知,只要半日跌了二十文下来,长安街头就会快速传遍,说西域商社的货物在路上出了点问题!假设有一万个人买,其中至少有数百人听到这个消息,会快速把股票卖出去,午后必然再次下跌!” 雍衍一脸得意地说着。 “只要午后继续下跌,西域商社货物出问题的事就会继续传播,接下来就会再有一批人卖股票!” “这个时候,还有一部分人会拿着股票,他们坚信第二天还会涨起来!但第二天,有人一口气再卖出十万贯,股票价格再一次大跌!” “等等!”李倓打断了雍衍,“第二天谁一口气能卖十万贯?” 雍衍笑得更加得意。 “当然有,听我一一道来,第二天一大早开市,有人一口气卖掉十万贯,股价大跌,前一天晚上还坚信股票会涨回去的,看见大跌,就引发了恐慌情绪,就会有一批人开始卖股票,我们假设这一批人占三成,加上之前的十万贯,那么当天股价会跌下去四成,其他还想坚守的人,他们还敢吗?” 说完,雍衍用一种我好牛逼的眼神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 佩服我吧! “然后长安城街头再一次传闻西域商社股票大跌?”李倓疑惑道。 “没错!这个时候,很多人就会去排队卖股票了,最后还坚守的一批人,会随着下跌慢慢变少,至少股票价格到三十。” “人们见识到了西域商社的股票涨到三百,会有人认为,还会回去的。” 第618章 上套 雍衍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下来。 对于这样的反应,雍衍不但不感到意外,反而感到得意。 “下跌到三十后,我再买还有何意义?”李倓忍不住问道,“人们已经对它失去了信心,往后只会越来越低。” “诶,郎君此言差矣,往后股票如何,不是他们说的算。” “哦?” “还是拿西域商社说,当股价到了三十,长安城又开始传言西域商社将大量的茶叶卖到西域,并且得到朝廷的批准,在剑南道拿到了一大块种植茶叶的茶园。最后,再让人去民间传,说西域商社的股票价格要大涨!” 雍衍说得轻描淡写起来,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诸位猜,民间会有人相信吗?” 李倓的兴趣越来越浓厚,至少看起来越来越浓厚。 “民间不但会有人相信,还会有很多人狂欢!”雍衍不敢卖关子,“刚开始很多人会不信,但有一批人会相信,西域商社的股票价格会慢慢上涨。在上涨的这个过程中,必然有人在观望,一旦涨到五十以后,有人就忍不住了。” 李俶问道:“为什么忍不住?” “因为担心继续升高,越低价买入,赚的越多。” 李俶点了点头。 “等有人忍不住后,购买的人增多,这个时候,持有大钱的人再出手,在短短两日之内,将价格直接拔到八十,这个时候就会引起哄抢了!” 雍衍笑了笑,看着李倓:“郎君,您说它能不能回到三百呢?” “这个有大钱的人是谁,似乎一直参与在其中?”李倓问道。 “没错,这个人一直参与在其中,每次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要么快速卖出,要么快速买入。他的行为给那些观望的人造成了恐慌!逼迫观望者买入或者卖出!” 现场变得更加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李倓问道:“如果我买,岂不是也要被这个人所操控?那我不买了。” “诶,您是李郎君的朋友,今天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就是持有大钱的那个。” “你们?” “没错,是我们。” “那不是一个人?” 雍衍大笑道:“谁会以一人之力去抬高股票价格呢?这其中是有风险的,也是需要其他人配合的。” “为什么找到我们呢?”李倓又问道。 “我其实是来找李郎君的,我们需要更多钱来去操控股票价格,而李郎君认识的达官显贵很多,我们会支付给李郎君该有的钱。” 李逸心里忍不住骂了雍衍一百遍,他立刻说道:“我不认识你。” “一回生二回熟嘛。”雍衍非常谄媚地说道,“在下时常听父亲提及到您,对您仰慕已久。” “我跟你父亲也不熟。”李逸赶紧撇清关系。 狗日的,我跟你们有什么仇,你们这样害我! “我们会给李郎君很多钱!” 李逸站起来,面色一沉,准备直接将雍衍从二楼扔下去。 “你说的,我很感兴趣。” 李倓适时发话,让李逸心头一颤,立刻重新坐了下来。 “但我有一个疑惑,我给你们钱,你们不还给我怎么办?” “白纸黑字,契约画押。” “赖账怎么办?” “我们是商社募资,商社是官府登记过的,契约是具有律法保证的,您也知道,当今圣人最看重契约。” 李倓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我能赚多少?” “赚到的钱的五成!” “例如我给你们十万贯,赚了十万贯,我的利息可以拿到五万贯?” “没错!” “那另外五万贯?” “我们拿,我们需要雇佣很多人来做这件事,这是一个大家都赚钱的事情。” 李倓心领神会,好家伙,好家伙,基金公司是吧! 其他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民间快速出现了这种商社,有组织与分工,操作起来一套下来,行云流水。 仿佛在打仗一样。 “你们现在有多少钱呢?”李倓又问道。 “这不太方便透露。” “你们想让我出钱,又不告诉我你们的实力,万一你们没钱,借此机会来骗我的钱,怎么办?” “我们欠契约。” “我怀疑我是第一个跟你们签的。” “实话告诉您,西域商社现在的股票价格就是我们抬起来的。” “口说无凭。”李倓说道,“做这件事,一定要有很多钱,而且还要有关系,还要能影响到市场上很多人的想法,甚至要渗透到报纸,我没说错吧?” “郎君果然聪慧过人!” “这件事如此难做,需要有钱有人,我们互不相识,我为何给钱你?” “郎君是想见识一下我们的实力?” “没错。” “不瞒郎君,我父亲是这个商社的东家,最开始的募钱都是他做的,每一人签订了契约。这些契约关乎到巨额钱财,都必须严格保存,可不是开玩笑的。” “都是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有钱有权的人,当然,现在还只是一个西域商社,参与进来的人并不多,毕竟钱不够分,等再做几个商社,就能找更多有权和有钱的人了。” “商社岂是说能做就做的,经营也不容易,况且,也不是什么商社都能在长安东市交易所上市的吧?” 雍衍笑起来,一种充满自信的笑容:“并不需要经营,只需要登记就可以。” “上市也可以?” “可以,只要给钱,就能上市。” “这不是欺骗买股票的人吗?” “不能算欺骗啊,我们带着他们一起发财。” “万一官府查到了,我的钱岂不是要被没收?” “不会的,上面的关系我们早就打通了。” “哦?” “不能说。” 李倓从腰间取出一张汇票,一万贯! “这是我随身携带的钱,可惜不敢给你,我还是担心上面找麻烦,你是知道的,户部有个官员好像叫第五琦,整天在报纸上说商人不是好人,要朝廷增加禁榷,我担心那些人哪天查到了,找机会把我们都抓了!” “不瞒郎君说,我们打通的关系还就是户部的官员。” “哦,谁?”李倓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级别很高的官员,我不太方便说了,郎君若愿意,可以签订契约。” “我这里有一万贯,要不要现在就签订?” “现在?” “现在股市已经涨得如此惊人,我不想错过啊!” “郎君真是慧眼识珠,我立刻去给郎君取契约。” 说完,雍衍兴高采烈地离去。 第619章 名单 回宫之前,李倓专程又去东市的交易所看了一遍。 交易所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甚至还有一些黄牛在四下吆喝。 到处都在说现在西域商社是交易所第一大股。 “交易司的郎中是谁来着?”李倓问道。 “是柳澄。”李俶道。 “是他!” 秦国夫人的夫君! 过去的记忆开始攻击李倓。 “要找他问话吗?”李俶说道。 “不要打草惊蛇。”李倓手里拿着那份契约,神色淡然,抬头看着夏日的天空。 “这件事现在看来很严重,朝廷开始股市是希望商社做大,还带动百姓赚钱,不仅仅有利于朝廷对远征地盘的控制,还能增加民间的财富。”李俶叹了口气,“如果不严肃处理,接下来对西域的掌控,对漠北的掌控,还有对辽东的掌控,都会不及预期。” 李俶是清楚的,他明白李倓的大战略是什么。 军事征服是第一步,接下来维稳,并且掌控那个地方,需要的是行政和商业的双向并行。 那需要大量商社加入进来。 这其中,的确蕴含着大量的商机。 股市制度能够快速促进人们对财富的追求,能够促进人们组织起来,去探索远方。 但它还有太多漏洞,并不完善。 看得出来,向来比较沉稳的李俶也急了。 “我知道,现在前线都在打仗,等打完后,商社要加快联络过去。” 傍晚的时候,天边的火烧云烧得正旺盛,宵禁开始之后,主干街道都变得冷清起来。 金吾卫在大街上巡视,除了少部分官员的马车还在行走,所有闲杂人等都已经进入坊内。 靠近西市的延康坊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坊内有许多修得精致的宅院。 附近有水渠经过,还有一个渡口。 此时,渡口也已经停歇。 倒是一队队穿着黑色靴子的人,极其嚣张的向这边走来。 金吾卫看到了,不但不阻拦,反而非常客气地让道。 “杨中丞,您请。”杜乾运乖乖跪在马旁边,谄媚地说道。 杨国忠踩着杜乾运的背走下来,整理了一下袖口,抬头看见延康坊三个字,然后示意了一下。 坊门很快被打开,杨国忠刚要走进去,发现门角落有一条狗在酣睡。 他走过去,一脚踹在那条狗身上,将狗踢飞了起来。 狗受到惊吓,惨叫两声,在地上翻滚几下,连滚带爬地跑了。 “哈哈哈!真好玩儿!” 杨国忠大笑。 周围几个人立刻赔笑。 “你们笑什么?”杨国忠收起笑容问道。 其他人立刻收起笑容来。 杨国忠这才走进去。 “中丞,那一间便是。” “围起来,一只蚂蚁都不放走!”杨国忠瞥了一眼说道。 “是!” 杨国忠走到大门口,敲了敲门,一个家丁过来开门,门还没有打开,就发出不耐烦的声音:“谁啊!这么晚了!” 当打开门的时候,看见外面站满了人,吓了一大跳。 “是雍衍的宅院吗?”杨国忠很礼貌客气地问道。 “你们是?” “别紧张,我们找他有点事。” “我们家郎君睡了……” 家丁尚未说完,杜乾运已经一脚将家丁踹回去,带着人夺门而入。 “你们要干……哎哟……” 黑靴子鱼贯而入。 随后,里面传来了叫喊声。 不多时,人就被控制下来。 杨国忠佝偻着身子,在杜乾运的搀扶下走进去。 前院跪了一排人,这些人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因为他们都认得黑靴子。 “哪个是雍衍?”杨国忠咳嗽了两声,脸上还带着微笑。 “小民就是雍衍。” 杨国忠弯下腰,低着头,仔细敲了敲:“你是雍衍?” “是是,小民是雍衍,不知这位上官……” 不等雍衍说完话,杨国忠一脚踹在了雍衍的头上,将雍衍踹翻在了地上。 雍衍闷哼一声。 一边雍衍的父亲雍程立刻说道:“上官,自己人,我认识户部……” “谁他妈的跟你自己人!”杨国忠再一脚踹在雍程脸上,将雍程也踹倒在地上,“就你们几个刁民,还麻烦本官亲自跑了这么一趟!” “打!先打一顿再说!”杨国忠气得跺脚。 老子杨国忠只查官员,亲自出马,弄死的至少是郎中级别的。 你们几个刁民,居然让老子来查! 前院响起了雍衍父子的惨叫声。 “他儿子都打一遍!”杨国忠怒道。 惨叫声更多。 等打完之后,杜乾运才出来,他手里拿着厚厚一堆纸张,那些都是契约。 杨国忠识字不多,杜乾运汇报道:“大唐西域商社的登记册在这里,上面长安商务司的官印。” “契约没有遗漏的吧?” 杜乾运一把将雍衍拧过来,揪着他的耳朵,将契约给他:“你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我……我不知道,是父亲……” “你过来!” 雍程立刻过来。 “你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雍程一看这架势,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这些人来此的目的了。 是来查大唐西域商社的钱的! 雍程心中一百个疑惑,这件事怎么会惊动不良人呢? 这种事,放在长安,并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上面都打好招呼了。 怎么会惊动不良人这种级别的衙门? 这不合理啊! “还愣着干什么!” 雍程立刻开始翻阅,翻阅得差不多后,颤颤兢兢说道:“没有遗漏的,都在这里。” “确定?” “确定!小民绝不敢欺骗上官!” “若有假,你知道后果吧?” “知道!知道!” “好,这两个人带回衙门,其余人全部扣留于此,雍宅查封,听候发落!” “是!” 天黑之后,那些契约都送到了紫宸殿。 李倓在里面找到了自己那一份。 张旸则一份份汇报,里面的名字都念了出来。 “这个刘远是户部主事!”张旸诧异道,“奴婢之前在丹凤门遇到过他!这里还有徐志,他是吏部侍郎徐浩之子!这里落的地址便是了!” 李倓突然想起来白天,雍衍说上面有人。 上面还真有人啊! 吏部和户部都有官员伸手进来。 而且连吏部侍郎都搅和进来了。 徐浩可是张九龄的外甥! 同时,他也是元载的人。 第620章 你们就是在找死! 第二日天未亮,群臣抵达宣政殿。 不多时,李倓走来了。 群臣礼毕,殿内肃静。 李倓用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说道:“都来了?” “都来了。”元载说道。 “朕本来今日不打算早朝,奈何昨晚没睡好啊!” “陛下应当多加休息,保重圣体,天下才能安定。”吏部侍郎徐浩立刻就跳了出来。 “朕也想,但有人他不让朕好好睡觉!” 说到这里,圣人的语气已经严肃起来。 大臣们一脸疑惑。 “把人带上来。”李倓淡然道。 很快,雍程和雍衍父子被带上大殿。 “雍衍,你把昨日跟朕说的话再说一遍。”李倓道。 雍衍心中满是疑惑,我昨日跟你说过什么话? 他颤颤惊惊抬起头,当看到那张脸的时候,顿时吓得跳了起来。 “是你!” “大胆!敢对天子不敬!” “天子……”雍衍吓傻了,呆愣地跪了下来。 当有些官员看到雍程进殿的时候,面色狂变。 “户部主事刘远来了吗?” 刘远愣了一下,从人群中走出来:“陛下,臣在。” “认识这两个人吗?” “臣不认识。”刘远淡定地说道。 “不认识?” “不认识。” “雍程,刘主事说不认识你。”李倓问道,“你知道欺君之罪的后果吗?” 雍程吓得面色发白,大声道:“陛下,我认识刘主事,那份契约上的名字是他亲手签的,上面还有他的手印。” “陛下,这个人臣从来见过,不知何原因,今日竟然在朝堂上诬陷臣!”刘远甚是疑惑地说道。 “他诬陷你?”李倓问道。 “是的,他诬陷臣。” “他诬陷你什么了?” 刘远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李倓目光平静地看着刘远,面色也很平静,只是眼神有些不太友好:“说嘛,刘卿,他诬陷你什么了。” “臣……” “朕就问问你认不认识他,你就急了。” “臣知错。” “错在何处?” “错在急躁。” “错在急躁,不够沉稳,差点露馅,是吗?” “臣愚钝,陛下所言,臣不甚理解。” “把他自己签的契约给他。”李倓道。 张旸翻找了一下,然后下去,给到刘远。 刘远尽量保持震惊,拿过来,看完之后,笑了笑说道:“陛下,这是伪造的,臣从来没有见过此物。” “嗯,把平日刘主事公文签字拿过来对比。”李倓又道。 张旸取出户部平时经过刘远之手的公文,上面有他的名字。 张旸说道:“确实有出路。” 刘远立刻说道:“陛下,臣不知道是何人胆敢做出如此无耻之事,臣请求严查此人!” “把手印再对比一下。” 字迹可以造假,但手印不可能。 让别人画押? 不想要钱了? 张旸又准备了红泥。 “刘主事。” “陛下,臣觉得应该好好问问这两个人,为什么要诬陷臣,兹事体大……” “刘卿,朕现在可是打算还你清白,不要紧张。” “陛下……” “来,对比一下手印!” “陛下,臣……” “要不要朕把你的手剁下来摁手印?” 刘远吓得当场跪了下来,其他大臣也吓了一跳。 “陛下……” “手印!” “臣……臣知罪,臣一时糊涂!” “你糊涂什么?” 刘远便将他如何遇到雍程,又如何给雍程钱一事都说了一遍,与雍衍所言一般无二。 说完后,大殿内一片哗然。 许多官员表示震惊。 居然还能这么操作? 天理何在! 道德何在! 律法何在! 契约何在! “认罪了是吗?” “臣知罪!” “认罪就好了,把它的官服脱了,押送到大理寺受审。” 刘远官服被脱后,被带走。 殿内气氛瞬间凝固住。 “其他人不站出来吗?” 大殿内死寂一片,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几个官员站出来。 “陛下,臣等知罪!” 大约有四个官员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道。 “罪在何处?” “罪在哄抬股价。”礼部主事张深说道。 “知道自己在哄抬股价?” “知道。” “知道还做?是不知道哄抬股价的后果么?”李倓眼睛直直盯着这几个官员。 “臣等知罪!” “不要总是在朕面前说你们知罪,朕如果没遇到,你们是不是就不知道!来!跟朕说说,哄抬股价的后果!” “后果是股价越来越高,普通人买不起,无法赚到钱。”张深说道。 “拖出去砍了。”李倓摆了摆手。 张深连忙道:“后果是诱骗百姓买入,自己高价卖……” “欺君之罪!欺君之罪!”李倓瞬间将面前的桌案掀了,“你刚才还说普通人买不起!朕已经把你们的契约都拿到手里了,你们以为朕不知道这种小把戏!到这个时候还敢欺骗朕!拖出去砍了!” “陛下饶命,陛下……” “愣着干什么!”立刻就有几个禁卫军入殿,一把将张深拉了起来。 张深反应过来后大叫:“陛下饶命,臣只是贪了一点,想赚一点钱……” “你是在赚钱?你是在吸血!吸民间的血!毁朕的心血!朕辛辛苦苦立起股市,朕辛辛苦苦筹备,希望商社能获得更多钱,为前线补充更多后勤物资,将来能把商品运输回来,能赚钱,还能给股民分钱!而你!朕的好臣子!一切还没有开始,你就开始吸血!开始毁朕的心血!拖出去!” “陛下饶命!陛下……” 张深被拖出去后,就在大殿外,跪在那里,被禁卫军一刀削掉了脑袋。 殿外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隐约仿佛有人头落在地上的声音。 殿内死寂一片。 有些官员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全身更是被冷汗浸湿。 “朕有没有拖欠过谁的俸禄?” “朕有没有过多苛责过谁的公事?” “朕有没有采用严刑酷法监视官员?” 年轻的圣人,充满愤怒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上。 “你们几个都知道交易所的作用,也知道那样做的后果,但你们还是要那样做!你们缺钱吗!” “臣等知罪!” “还有谁,都站出来,不要让朕拿着契约点名!” 第621章 自然是严惩的 陆陆续续有官员站出来。 “臣等知罪,请陛下息怒!” 李倓扫视一转,最后目光落到还坐在一边的徐浩身上。 “吏部侍郎。” “臣在。”徐浩愣了一下,连忙出来。 “这份契约,你看看。”李倓让张旸拿过去。 徐浩心头一颤,额头顿时冷汗直冒。 张旸拿过来的时候,徐浩人都傻了。 “陛下,臣没碰过股市啊,臣都不知道股市的规则,更没见过这两个人。” “你先打开看看再说。” 一边的元载也懵了。 徐浩这厮这么头铁的吗? “朕让你打开看。” 徐浩急忙打开,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俩字:徐志! 当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徐浩顿时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陛下,臣有罪。” “嗯,你确实有罪。” “犬子私自干出这种事,臣回去先打断他的腿,在亲手移交到大理寺。” “你不知情?” “臣不知情。” 李倓沉默片刻,目光朝元载扫了一眼。 元载瞬间感觉背后一阵冰凉。 元载立刻站出来:“陛下,徐侍郎可能真的不知情,臣多次跟他强调过交易所的重要,徐侍郎对钱财买卖一窍不通。” “也就是说,全是儿子干的?” “子不教父之过!”徐浩颤颤惊惊地说道,“臣也有罪,请陛下饶了小儿一命,臣愿意引咎辞官。” 李倓再一次沉默,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 “柳澄!” 人群中的柳澄双腿一软,但还是勉强站了出来:“陛下,臣在。” “《大唐商社上市条则》你背了么?” “臣……臣背了。” “那这个大唐西域商社,你有听说过吗?” “臣……臣有听说过。” “它符合条则吗?” “它……陛下恕罪,臣没有背,臣玩忽职守,臣不知道它是否符合!” “朕将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给你,你跟朕说你连规矩都不知道?” “臣有罪!” “你确实有罪,把你这身官服脱了,回去把你的婚姻解了,自己去岭南吧!” “陛下……” “还有话说?” “臣……臣无话可说!” 李倓又对徐浩说道:“罢黜徐浩吏部侍郎一职,徐志连同在场所有参与官员,移交大理寺。” 说完,李倓转身离开了宣政殿。 大殿内的气氛终于松懈下来,那些官员虽然被移交大理寺,但也庆幸还活着。 中午的时候,中书省草拟完最新的股市规则,李泌送到了紫宸殿。 这份完善的规则从以下几点做了补充: 一、商社上市的要求。 其实这一点,之前就已经拟定出来。 也就是说,雍程父子其实是违法的。 只不过这一次修订得更加严格了,例如上市商社必须经过交易所严格的审核,财报、资产和背景都要符合规定。 二、原始股东减持规则。 原始股东在商社上市一年之内不能减持,满一年后,每三个月减持份额不能超过1%。 三、原始股东减持禁止对外宣传。 对于第三点,元载是有疑惑的,他问道:“如果禁止对外宣传,一旦商社发展不好,股东减持,普通股民不知道,岂不是伤害了大多数人?” 李泌是这样回答他的:“商社发展好与坏,可以通过财务公示。且原始股东每三个月减持数量是有严格限定的。最后,如果原始股东减持可以对外宣传。那么对外宣传的,一定是与真相相反的。例如一个原始股东减持公布出去,必然有人会推波助澜,这个商社的股价会快速下跌,导致很多人失去财富。” “右相是担心原始股东减持这件事被人利用?” “是的。” “原始股东减持,说明这个商社经营不太好,股民撤走,是保护他们。” “原始股东减持,未必是经营不好,它只是和其他股民一样,卖股票而已,商社是否经营得好,看财务汇报。” “汇报可以作假。” “那就严查作假者!”说话的是李倓,“朕不想让长安交易所变成一个听风就是雨的地方,股民买一张股票,看的不是他人行为,而是自己去评估它的价值。如果过重看他人行为,或者一些其他的来决定购买股票,那这个市场就变成了没有价值可言的赌场。” “圣人教诲得是。”元载说道。 “禁止对外宣传,并非是要保密,只是像一个普通股票出售那样。一切都是正常的,一切都按照正常的来,才不会被有心人所利用。” “西域商社一事,臣已经让交易所公布出去,所有股票原价退回。” “嗯,先这样处理,股市一定要处理好,这一次西域的一些问题能否得到深入地解决,它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是。”李泌道。 “陛下,河北发来的最新的消息。”元载突然话题一转,将情报呈递了上来。 李倓接过来看完,说道:“史朝义调了多少兵马到辽东?” 元载说道:“根据细作反馈,可能绝大多数主力都调过去了。” “李光弼的情报呢?” “李光弼没有发来叛军主力东进的情报。”李泌说道。 “李光弼作为前线主将,叛军如此大的动静,他没有任何汇报?”李倓忍不住问道。 元载愣了一下,说道:“莫非是叛军的疑兵之计?” “张巡也没有情报送来,朕宁愿相信这是疑兵之计。”李倓说道。 “陛下,臣以为现在我军实力已经足够,可以直接击败叛军了。”元载说道,“如今四处征战,若能快速击败叛军,可以减少很多开支。” “正是因为四处开战,我们才应该确保万无一失。”李倓说道,“眼下的局面,我们连一场都输不起。张巡若能完成对辽东城的构建,切割叛军的兵力,幽州可不费吹灰之力拿下!越到这个时候,越要耐心,不要被前线的一些情报误导,即便这情报是真的,我们也不改变,按照原计划来,一步步围困死叛军!” 元载感到震惊。 陛下,您年纪轻轻,是怎么做到如此稳沉的? 这完全不符合年轻人热血的性格啊! “先等着郭子仪漠北的捷报吧!一旦郭子仪赢了,下面几个商社立刻跟进,股市也要做好准备!” 第622章 漠北决战 六月初八,长安交易所一案刚掀起波澜,远在漠北的决战拉开了序幕。 回纥以移地健为首,调动了五万骑兵,快速挺进西南方向。 这是一场决定了漠北以及西域之间的战争,甚至还会波及到河北。 从秦汉以来,漠北的游牧民族一直威胁着中原王朝。 每当中原王朝稍微露出衰弱的迹象,他们就会趁机而起,快速南下。 如果中原王朝没能给出很好的回击,他们就会扩大战线。 若是中原王朝再衰弱一些,他们会突破阴山防线,取得朔方、云中,再叩开雁门关、五阮关,将河东、河北取入囊中。 若这些地方无法得到,也会打高昌和北庭的主意。 正如回纥此时的野心。 如果这一战唐军败了,回纥将会立刻调兵南下,快速穿越茫茫大草原和戈壁滩,与葛逻禄残部联合攻打北庭。 若北庭有失,则高昌危矣。 北庭、高昌是中原王朝穿越河西走廊后,掌握西域的前哨。 若这两个地方丢失了,高仙芝和封常清的后路就被切断了,西域将彻底与中原王朝隔绝。 历史将会重演! 所以,这是一场决定北线和西线的决战! 也是决定大唐未来的决战! 是再一次消灭一切企图对抗的敌人,打开那浩瀚的草原、雪山与戈壁,重回巅峰,甚至再造巅峰,还是退回敦煌,在河西与吐蕃陷入无限的缠斗? 就看这一战了! 回纥兵马的最高指挥官是移地健。 作为英武可汗的小儿子,移地健有能力,有野心,且从小就得到各部首领的认可。 英武可汗被认为是唐军谋杀的,这让回纥的反唐派的仇恨情绪达到了空前的一致。 唐军的主帅是御史大夫、怀化大将军、上护军,兼任河北、河东节度使郭子仪。 郭子仪调度八千唐军骑兵,跟了上去。 另外,还有仆固怀恩的三千骑兵从南面推进。 郭子仪的总兵力约在六万,号称二十万。 非骑兵队伍大多数后勤兵,不参与作战。 另外,黠戛斯部动员了八千铁骑,在仙娥河上游,已经接到郭子仪的调令,开始行动。 六月初九,双方不约而同出现在温昆河与仙娥河之间的一片阔野。 在西南方,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川,山川被无数尖细的树林覆盖,被从远处流淌而来的仙娥河所滋润。 “报!唐军所在距离我部百里!” “葛逻禄人到哪里了?”移地健问道。 斥候们没有答话。 “葛逻禄人到哪里了?”移地健再一次问道。 “报,我们暂时没有探查到葛逻禄人的行踪。” “阿不思那个蠢货到底在干什么!”移地健拉动缰绳,战马嘶鸣两声,“去找!找不到你们都得死!” “是!” “现在怎么办?”特勒担忧地说道,“移地健,万一这葛逻禄人没有来……” “你闭嘴!阿不思不敢不来!” “万一……” “就算他没来,我们也能打赢唐军!别忘了,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唐军主帅现在急于求战,我们将他们引到这里,他们与后勤必然已经分离,再等几天!” “可黠戛斯部……” “黠戛斯部一群野人,更不足为惧,好好盯着他们的动向,在他们动手之前,我们已经击溃唐军,再给他们一个反杀!” 这一刻,移地健仿佛已经是漠北的主人,谈吐间尽显王者风范。 “另外,派五支游骑出去袭扰唐军,每支五百骑即可,不要跟唐军正面作战,遇到唐军后勤,快速袭杀,不可恋战!” “是!” 午时过后,唐军在一处坡地上驻扎下来。 “郭帅,回纥人驻扎下来,没有动静。”邵说指着东北百里的方向,“在这片地域的北面是山川,山川从东北到西南延伸,“仆固怀恩的兵马在山川南撤,他们在这一带找到了路。” “黠戛斯部呢?” “黠戛斯部在北面,原先在三百多里的地方,他们昨日行动,今日应该可以抵达这个地方,如果要加入战场,明日可以。但黠戛斯部会不会真的动手,还是围观,我们无法肯定。” 郭子仪没有发表意见。 虽然黠戛斯部嘎了英武可汗,但回纥人现在需要盟友,如果黠戛斯部临阵倒戈投靠回纥,回纥人也不敢继续问罪。 “回纥的主力兵马比我们多,而且酋首明显打算拖延,目前我们从兵力和地形来看,处于劣势,黠戛斯是援军,回纥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必然会做出防御。但回纥人未必知道仆固怀恩的兵马。” 郭子仪仔细看着这份简约的地图。 “黠戛斯部的作用是分兵,我部的作用是吸引回纥主力,仆固怀恩部出奇兵,决定胜负!” 郭子仪用非常简单明了的话阐述了这场战争。 众将思路立刻清晰起来。 下午的时候,邵说又跑到主帅营帐:“郭帅,我们发现好几支回纥骑兵,每支兵力数百。” “是游骑兵,准备进攻我部粮草,不必理会,后勤驻扎在原地不要动。” “但我们只带了半个月的粮草,若与后勤失去联络,下官担心军心不稳。” “半个月够了!最快五日就要打了!” 次日,移地健从斥候那里得知数支骑兵在草原上翻开草坪,挖出深洞都没有找到唐军的运粮队。 他对斥候耐心地说道:“继续找,以唐军的行军速度,后勤肯定没办法与主力前锋同行!” 六月十一日,未找到唐军运粮队,但得知黠戛斯已经在北面一百五十里。 这个时候,移地健还没有急,他的部将们已经按捺不住。 “再不动手,黠戛斯人来了,我们就被合围了!”特勒忍不住愤怒地说道,“移地健,我们的主力已经抵达了这个地方,你之前唐军是疲惫之师,要速战速决!现在到底是何意!” 移地健面色铁青:“葛逻禄人在何处?” “暂未找到!” 移地健来回走动,黠戛斯兵马在北面虎视眈眈,如果再不决战,一旦黠戛斯兵马进入五十里以内,能在一天之内进入战场。 那时候就真的被合围了。 “该死的葛逻禄人!”移地健砸碎了酒杯,“发兵,与唐军决一死战!” 第623章 预判了你的预判 六月十二日,大量的回纥人在仙娥河以南三十里集结。 战马如同滔滔不绝的河流,刀刃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涌动的海浪。 一阵阵风从远处吹来,带着马臭味和草木的味道。 回纥人的行动非常快,他们在清晨吃完早餐后,就开始在宽阔的草地上分布开,企图占据有利的地理优势。 唐军也开始集结。 在郭子仪看来,现在时机已到。 从上午开始,回纥人的骑兵开始大量进入战场。 漠北高原上产的马有一个优点:耐力极强。 回纥人的前锋直接肆无忌惮地朝唐军的侧翼冲去,就在唐军以为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回纥骑兵在大约数百米的距离,开始迂回。 不过他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游走在唐军侧翼附近。 得到情报的郭子仪知道,回纥人是准备将利用兵力优势,将唐军包围。 骑兵和步兵不一样,骑兵不具备防御能力。 如果是步兵被包围,完全不用担心,可以用多种阵型做防御,甚至在关键时刻反杀也有可能。 但骑兵不一样,骑兵一旦被包围,伸展空间就被锁死了。 而对于骑兵来说,最重要的恰恰是伸展空间。 当然,这种骑兵包围并不是想象中的敌人骑兵合围,唐军被锁在,双方距离在几百米。 骑兵被包围,敌军大概在数里之外。 甚至十里之外也有可能。 这种超大军团作战,尤其是超大骑兵军团作战,牵涉到了战场,一般都是方圆数十里。 “唐军动静如何?”移地健忍不住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不过片刻之后,斥候就回来了。 “唐军动静如何?”移地健赶紧问道。 “报,唐军暂无动静!” “继续朝东面增加兵力,将唐军东面,以及东南面封锁!”移地健大声道。 “移地健,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特勒不理解,他有些烦躁,“我们现在就冲杀过去!” “你知道什么!黠戛斯部就在后面,我们要今天就绝杀唐军,再转身去消灭黠戛斯部!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唐军主帅认为我们在合围他们,唐军主帅必然会集中兵力朝一个方向突击,到时候我们再派一支精锐,进攻唐军侧翼!” 特勒仔细想了想,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耶! 咦?我刚才怎么没想到! 还是移地健牛逼! 特勒眼中仿佛有两颗星星。 “到时候要突袭唐军,派我去可以吗?”特勒害羞地说道。 “可以啊!” 回纥人又开始往东面增加兵力,为了制造合围的假象,移地健还让一些骑兵朝西面也游走起来。 这些动静很快落入到唐军手中。 “郭帅,敌人这是要包围我们!”邵说骑着马急匆匆赶来,他手中拿着好几份紧急军报。 “我知道。”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集中我部兵力,朝一个方向杀过去,还有机会!” “对方等的就是我们这个时候朝一个方向杀过去!对方的骑兵比我们多,若我们先被对方调动起来,对方有充足的兵力进攻我部侧翼!” 郭子仪言简意赅地说出了移地健的计谋。 邵说顿时一惊,思忖片刻,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难道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万一我们真的被包围了就麻烦了。” “现在敌人的优势是兵力多,能够对我们合围,也能够调动我们后,突袭我们。”郭子仪很冷静地说道,“但这同时也是他们的劣势,他们仗着兵力多,就敢如此用兵,一旦兵力分散,我部主力不动,但仆固怀恩杀过来,就不一样了!” “对,这个时候要出奇兵了!”邵说顿时醒悟过来,“但还是要等一等,等回纥人更多兵力分散出来再动手。” “是的,你说的对,再等一等!”郭子仪道,“但现在要通知仆固怀恩,让他随时做好进入战场的准备!” “这件事下官去安排好。”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移地健又找斥候确认了一遍。 “唐军还没有行动?”移地健有些诧异。 “那现在怎么办?” 移地健不但不生气,反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合围唐军,他们不行动,一旦被我们合围,他们必死无疑,黠戛斯来了也没用!” 移地健继续调兵,他有五万骑兵,是郭子仪的五倍兵力。 完全有充足的兵力伸展空间。 这些消息也快马加鞭传到了黠戛斯部,送到了骨哚鲁手里。 骨哚鲁看完目前的情况后,担忧地喊出声来:“唐军主帅不知兵!唐军主帅不知兵!这在草原上是兵家大忌,是兵家大忌啊!” 骨哚鲁甚至现在不敢大军压进,因为回纥人对唐军一旦合围,就形成了类似围城打援的局面。 那就不是唐军和黠戛斯部合围回纥,而是回纥一只手摁着唐军在地上摩擦,一只手拧过黠戛斯部一顿毒打了。 骨哚鲁立刻派人给郭子仪写信,打算提醒郭子仪。 与此同时,他本打算继续挺进,却突然叫停,准备观察一下战场的情况。 就在骨哚鲁一阵懵逼,移地健狂喜的时候,仆固怀恩接到命令,从远处山脉,一路快速朝北面的战场赶去。 谁都不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杀了一支奇兵过来。 移地健甚至还在想着,这个时候葛逻禄人过来,也没什么军功了。 他甚至还急不可耐地给他的兄长顿莫贺传话,告知顿莫贺,唐军已经败了一半了。 你现在最好把酒打开,迎接我的凯旋。 等我凯旋之后,可汗的位置就是我的! 我移地健就是草原上的霸主! 快到午时的时候,移地健收到了最新的消息。 “报,我军已经全部合围敌军!” “好!很好!等午后,便杀他个片甲不留!” 移地健开始动员。 回纥人的士气表现得很好,甚至军中已经在传言,等击败唐军,就南下阴山,去抢劫唐人的城池。 那里可是有数不完的财富和女人。 此时,仆固怀恩的兵马却一边在赶路,一边在补充干粮和水。 “老规矩,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杀人!”仆固怀恩举起刀,在骑兵群侧翼飞奔、高呼。 第624章 闪电奔袭! 在移地健的动员下,大量的骑兵开始在纵横二十里的大草原上奔腾起来。 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如同海啸一样。 唐军的主力则在原地一直没有行动。 双方最近的距离已经拉到了五里以内,最远的距离尚在十几里。 移地健亲自带着主力精锐,绕道西面,从这里展开了对唐军的突袭。 他的军队距离唐军大约有十里的距离,骑兵越过这个距离非常容易。 不多时,斥候就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唐军依然没有行动。 移地健大笑起来:“骑兵被更多的骑兵包围,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唐军统帅不知兵!胆敢来漠北草原放肆,今日唐军一个也别想回去!” “儿郎们,杀光这些唐人,草原是我们的,我们是草原的雄鹰!”移地健拔出刀,雄心壮志,慷慨激昂。 他的刀在其他将士的刀上一一碰撞过,发出铿锵的声音。 “南面有无穷无尽的财富和美女!都是我们的!” 回纥骑兵开始高呼起来,高呼声快速传染,声音向四周扩散。 “郭帅,敌军距离我们越来越近了!”邵说急匆匆赶来,大声喊道,“再不行动,我们真的就被包围了!” 他现在充满了焦虑,哪怕他知道郭子仪的计划,但这计划执行若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 郭子仪却气定神闲,捋了捋胡须,才翻身上马。 帅旗跟随他的牙兵开始移动,集结的号角声在唐军的上空响起。 唐军的主力开始朝东面的方向推进,速度非常快。 这支骑兵当中有一半以上是幽州骑兵,他们骑术精湛,动作行云流水。 当移地健得知唐军朝东面杀去的时候,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唐军这个时候才行动,而且是朝东面杀去。 “唐军的主帅是蠢猪吗?”移地健哈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看来是到了最后的关头,殊死一搏!想从东面突围而去!之前他们还有这个机会,但现在晚了!” 就在移地健加速朝唐军追击的时候,仆固怀恩部穿越了群山的道路,进入主战场。 仆固怀恩骑兵更快,当出了山道的时候,就开始用中等速度朝战场推进。 这种打法对战马损耗是非常大的。 可这一战至关重要,没有人会去体恤战马。 天空的雄鹰在盘旋,发出尖锐的长啸,回荡在苍穹上。 一阵阵风浪轻柔地拂过远处的山川和河道,卷起满天的碎草,在湛蓝色的天幕下飞舞。 延伸到无穷远处的草原上,一大片又一片骑兵狂潮,像是被风吹动的海浪一样,在一层又一层地推进。 时而流动着玄色的光泽,时而泛起红色的浪花。 在这一片又一片浪潮中,还飘起绿色碎屑,点缀在了这片巨大的画作上。 画面快速往朝前推移,并且变得清晰。 那些战马体格膘健,四蹄如飞,在铺开的草原上快速奔腾。 那是仆固怀恩部骑兵,他们风驰电掣般朝前面的主战场推进过去。 郭子仪主力向东,移地健在后面追击,仆固怀恩最精锐的在移地健后面。 已经在附近停下的黠戛斯骑兵在北面。 漠北之战的决战到了! 回纥人动员的五万精锐骑兵看似包围了唐军,实则已经被郭子仪的三支分布在不同的地方的军队反向包抄。 仆固怀恩满脸沧桑,他才不过三十几岁,面容黝黑而粗糙,皱纹横生,双鬓更是早已斑白。 但他依然凶狠,他的眼神如同狼一样,他的身姿依然矫健,他大声嘶喊着,身体里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在他的带领下,这支军队先奔袭,闪电般击溃葛逻禄骑兵,再奔袭数百里,穿越山川,北上进入唐军与回纥的主战场。 出现在了回纥人的后方! 此时此刻,这支骑兵如同一柄锋利的剑在无边的草原上疾驰! 逼近正在追赶郭子仪主力的回纥骑兵。 最后面的那一部分回纥骑兵发现了,他们听到轰鸣的铁蹄声,回过头看去,看见唐军骑兵朝这边铺天盖地般涌来。 一瞬间,无数人面色陡变。 有人大声喊道:“敌袭!敌……” 一切都晚了,他们的声音淹没在唐军铁蹄声中。 那些幽州精锐,曾经令契丹和奚人闻风丧胆,他们镇守着帝国的东北大门。 后来,他们跟随安禄山,震动河北、踩碎河南,又追随史思明,驰骋诸州。 他们是大唐最精锐的骑兵之一,他们的意志如同钢铁,他们的刀剑无坚不摧! 这一次,他们跨越大漠,进入漠北。 千年前,曾经也有中原王朝的铁蹄浩浩荡荡来到这里,击溃了匈奴漠北的势力。 千年后,又有中原王朝的铁蹄浩浩荡荡来到了这里。 这是属于男儿的时光,属于男儿的天地。 他们手持长槊,全身热血燃烧,嘶吼着。 距离拉近两百米的时候,唐军开始加速了! 开始全速冲锋。 大地的震感更加明显,仿佛每经过一寸土地,那寸土地都在坍塌。 直到冲过来,慌乱中的回纥人根本来不及反冲。 密集的长槊快速从回纥骑兵的缝隙中划过,一瞬间,无数回纥人落马。 就像一片滚烫的岩浆涌入了麦田里一样,回纥人成片的倒下。 更多的人连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就坠马而亡。 斥候飞奔到前面,将后面发生的禀告给移地健。 这个过程也需要时间。 移地健有一万骑兵,一万骑兵铺开,至少数里,从侧翼飞奔到前面的这个过程,唐军已经杀疯了。 而这个时候,移地健满眼都是郭子仪,他已经露出了兴奋的眼神,他已经能够看到唐军逃窜的身影。 大概也就四里左右。 可以放开手杀了! 嘎嘎嘎! 可移地健脸上的笑容都还来不及收敛起来,就得到了大后方被突袭的消息。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嘶声狂怒:“不可能……” 他这话都还没有说完,后面那漫天席卷而来的铁蹄声和厮杀声,已经淹没了一切。 杀戮开始了! 只不过,是唐军对回纥人的杀戮。 第625章 大败回纥! 这是一场壮阔的骑兵冲击骑兵战争。 一方的主力正在浩浩荡荡往东方移动,另一方则突然杀到了后方,对前者展开了大屠杀。 大量的唐军骑兵平铺地滚动着,尘埃飞舞起来。 里面无数回纥人从马上坠落下来,他们就如同被拦腰斩断的麦子一样倒下。 前面那一大片被惊动后,变得慌乱失措,喊叫声、战马的嘶鸣声和铁蹄声混杂在一起。 有人企图迎敌,但敌人还没有找到,却先被自己的人撞倒下马。 移地健在前面组织自己的牙兵准备迂回反杀,但根本无法完成迂回,因为混乱正在无法控制地快速扩大。 用犁庭扫穴、摧枯拉朽来形容唐军的威势一点也不为过。 很快,回纥骑兵军团被刺穿! 特勒在人群中迷茫地寻找着移地健,他喊了两声:“移地健!移地健……” 只是他话音刚落,脑袋冲天而起,坠马倒地。 移地健本人带着牙兵,在混乱中冲杀,不知过了多久,朝北面冲杀过去。 西线战场已经彻底混乱,这种混乱的消息传到其他战线,引发了极大的惊恐。 郭子仪早就接到消息,但他没打算回头去跟仆固怀恩夹击移地健,因为没有必要。 他的主力往前冲锋,很快就遇到了对面的回纥骑兵。 当对方的回纥骑兵发现唐军主力杀过来了,有些吃惊。 移地健呢? 没有思考的时间,谁都没有。 风似乎被骑兵燃烧的铁甲和刀戈灼得滚烫起来。 回纥骑兵发出满天的厮杀声,如同一大片海浪,在宽阔的草原上往前面推进。 这是大唐最强悍的幽州铁骑和回纥骑兵的正面对决。 对面的回纥骑兵总兵力超过一万骑,唐军骑兵在七八千左右。 回纥骑兵擅长骑射,他们的战马是漠北战马,漠北战马的优势就是耐力强,速度快。 回纥骑兵速度均匀,声势浩大,他们纷纷手持弓箭,尘埃飞扬。 而唐军的幽州铁骑则统一披铁甲,手持长槊。 唐军的战马以河北马和陇右马为主,陇右马高大健壮,动作迅猛。 郭子仪本人披着明光铠,手持盾牌和长槊,他举起长槊,帅旗开始舞动,开始快速往前。 唐军也如同一大片海浪,气势汹汹。 双方的距离快速拉近,到一里多的时候,双方都开始加速了。 回纥骑兵手持弓箭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唐军的骑兵军团加速起来,一瞬间,气势完全变了。 因为都披着数十斤重的铁甲,而且唐军骑兵最擅长打冲锋战。 七八千骑兵一旦提速,刹那间原本像缓缓涌动的海浪,就变得狂躁。 如同翻滚的钢铁洪流! 只是几个呼吸,回纥人开始射箭,密集的箭矢冲天而起,朝唐军冲击。 箭头在铁甲上划过,发出无数尖锐的声音。 有的战马被射中倒地,上面的骑兵被甩飞。 但这并没有挡住唐军冲锋的威势,他们怒吼着,如同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回纥人的箭射完后,娴熟地开始取刀。 双方快速逼近,再对冲在一起。 最前面的回纥骑兵长刀劈砍在唐军的铁甲上,在上面摩擦,发出更加尖锐的声音,却无法破甲。 在这极短的时间,唐军的长槊扫前面一扫,锋利的刃从那个回纥骑兵右边下颌切上去,切开了右边的脸,也切开了右边的眼睛。 刃的尖部在面骨上摩擦过,划到额头上,留下了一长条红线。 那个骑兵快速用手抚摸一下,手被滑落下来的鲜血染红,他还骑着马奔跑了一段距离,才有钻心的疼痛袭来,忍不住坠落下马。 显然,近距离搏杀,回纥骑兵完全不是唐军骑兵的对手。 如果说回纥骑兵像大学体育生,那唐军就如同奥运冠军。 双方不是一个维度上的。 尤其是对阵幽州铁骑。 唐军就像冲进一大片肉林,开始疯狂地砍杀。 回纥人的刀砍在铁甲上,效果甚微,他们第一次正面大规模和唐军骑兵交手,哪里知道唐军骑兵如此可怕。 很快,回纥人就顶不住了。 最前面那一片被唐军杀得血肉横飞,后面的快速崩塌,开始逃窜。 这一逃窜,整个战场都乱了。 大量的骑兵如同无头苍蝇一样,遍布方圆十数里。 移地健的主力兵败,东面准备堵住唐军的这支回纥骑兵也败了。 而这个时候,战况才传到骨哚鲁耳朵里,他一听,顿时急了。 怎么就突然打成这样了! 我还等着埋伏回纥人! 狗日的! 快快快!儿郎们!快啊! 不然就没有军功了! 骨哚鲁急得上蹿下跳。 黠戛斯骑兵开始快速飞奔,一个个开始嫌弃自己的战马怎么就只生了四条腿呢? 为什么战马就不能多生两条腿! 恨不得自己把战马扛起来往前冲。 大约一个时辰后,回纥的多路兵马都崩了。 崩的主要原因是移地健西线主力和东线崩了,崩之后情报传到各部手里,各部情绪被带崩,纷纷调头逃窜。 移地健带着他的牙兵逃离了那片他噩梦一样的战场。 “只是暂时的挫败,我军溃逃,但兵力还在!”移地健对左右说道,“走,快点走,跟我回王庭,唐军损耗也很严重,我们回王庭再调援军!” 有人说道:“唐军应该来了很多人,说不定北面有埋伏。” 移地健却哈哈大笑:“哈哈哈,绝对不可能,而且黠戛斯人也不会那么快到,我们可以再集结这一次溃败的兵马!一定可以杀唐军一个措手不及!” 他话音刚落,那些立功心切的黠戛斯骑兵就提着刀,双眼通红地朝这边狂奔而来。 黠戛斯人就像一个几年没有看到女人的十八岁小伙子,突然看到了一个大美女一样。 血液开始沸腾起来。 移地健面色陡变,拉紧缰绳,调头就跑。 骨哚鲁带着人,提着刀,在后面狂追。 今天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要把你们剁成碎肉,为大唐皇帝陛下分忧解难! 慢慢地,这一天就要结束了,夕阳之下,骨哚鲁带着人追着移地健。 第626章 怛罗斯前夜! 七月初,移地健的人头被快马加鞭送到了长安。 李倓正在读安思顺从高昌发来的财报,听闻移地健的人头送来后,顿时大喜。 他问李泌:“移地健死了,回纥如何处理?” “移地健的从兄顿莫贺已经发来请罪书,臣觉得可以安抚了。”李泌说道,“黠戛斯部这一次有功,赐草原、爵位,可以与回纥相互掣肘。” “嗯,有道理,就按照卿所说的去办。”李倓点了点头,强调道,“最好是让骨哚鲁和顿莫贺,都参股到大唐漠北商社里,将他们的利益和长安绑在一起。” “陛下圣明,如此一来,以后草原上谁若兴兵,便是破坏大唐漠北商社的安定,就是公敌!” “回纥人的问题解决了,史朝义少了一个帮手,云中和妫州的威胁都没有了,是该着手对付叛军了!” 李倓站起来,他今天的心情非常好。 “各州民生稳定,今年夏日税收也未出现大问题,朕该去河北清理战场了。” “陛下要亲征吗?” “河北苦叛军已有数年,朕要亲自去结束这一切。” “西域现在的情况紧急,敌情无法确认。” “长安交给卿,西线大小事务,卿可自行决断。” “臣恐怕……”李泌连忙道。 “你可以的,朕相信你!” 回纥问题解决后,从云中到妫州这条线,将再一次被唐军掌握。 这意味着,唐军在关外的军事据点,又一次延伸到了蓟门外面。 无论是叛军,还是契丹人和奚人,都暴露在了唐军的兵锋之下。 这一次,是彻底围堵住了叛军的伸展空间。 七月十五日,西域柘折城。 “远恩,现在唐军势大,而且拔汗那已经投靠唐军,你将我们安置在柘折城作甚?” 说话的是一个大胖子,他的身材就像一头站起来的猪一样,眼睛眯成缝了。 远恩说道:“唐军远道而来,到处威吓,明显是粮草不够,急于求战。”远恩说道,“柘折城是北线要塞,若这里被唐军攻克,唐军将直接南下药杀水,萨末鞬的东大门东曹城就暴露在唐军兵锋之下了,这是总督绝对不允许的!” “远恩,你一个亡国的王子,现在领了兵,就敢来这里了,你是想让我们先消耗唐军,你要邀功是吗!” “这是总督的意思,我可做不了主!” 远恩就是石国王子。 当年高仙芝灭石国,远恩侥幸逃脱,奔走于昭武九国之间控诉唐军暴行。 之后他前往康国,投奔在那里驻军的大食帝国将领齐亚德?萨里,又来到木鹿城,向大食帝国呼罗珊总督艾布求援,请求派兵助其复国。 艾布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向葱岭以西的各国发出命令,要求各国协助远恩复国。 大食在葱岭以西拥有绝对的号召力。 “你是伪造了总督的命令!” “对,你这是伪造总督的命令!” “你们是不想跟唐军打?”远恩看了一转这些人。 众人立刻避开他的目光。 “你们怕高仙芝?” “咳咳,高仙芝远道而来,没什么可怕的,我们只是觉得把前锋驻扎在这里,并非明智之举!” 说话的还是那个胖子。 “康扁!你是不是害怕高仙芝?”远恩看着胖子问道。 “笑话,一个高仙芝而已,我粟特人何时怕过唐人?”康扁呵呵地笑起来,“高仙芝若是在我面前,我一刀就削掉他的脑袋,然后踢飞!” 康扁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了声音:“报!急报!大量唐军骑兵越过白水城!已经向柘折城杀来!” 康扁瞬间颤抖,怪叫一声:“唐军来了!唐军来了!” 交完后,一头扎进了桌子里,把桌子掀翻在地上。 其他首领也惊恐不定。 “唐军来了怕什么,高仙芝的主力不可能这么快过来!”远恩怒斥道,“瞧瞧你们这些熊样,总督的精锐已经出发,数日之内便会抵达这里!” “远恩,你是知道的,唐军的战力过于强悍,如果总督不发兵过来,我们根本不可能战胜唐军。” “我说过,唐军主力不可能直接到这里,高仙芝的后勤跟不上,来的是前锋,绝不会太多兵力。这是我们的机会!” 他此话一出,众人陷入沉思。 似乎也很有道理。 “而且唐军的主力并非骑兵,这支骑兵是前锋,数量不多,是来打探我们的虚实的,我们何不直接反杀?”远恩自信满满地说道。 “能吗?” “唐军再强,数量不多又有何用!” “总督不是说等主力过来吗?” “诸位敢不敢与唐军打一场?”远恩开始煽动人心,“我们的兵马都是骑兵!” 众人思忖片刻后,开始动摇,随即开始表态,认为自己可以和唐军的前锋打一场。 反正只是前锋而已啦! 拿前锋祭旗,打打牙祭! 商量一致后,远恩就开始联合众人,调集兵马。 七月十六日,唐军先锋骑兵快速抵达柘折城以北三十里,在那里临时休整。 这支兵马的任务的确只是来试探,试探试探西域诸国的反应,然后收集更多的情报。 如果能拉几个国家在大食主力到来之前,提前动手,那是最好不过了。 至少高仙芝有这方面的打算,毕竟各个击破,比敌人汇聚,再打难度小很多。 唐军其实没指望他们真的出兵打。 但快到午时的时候,唐军将领突然收到消息:敌人发兵了! 唐军将领是郭昕。 郭昕就是正史上安史之乱后,依然镇守安西多年的那个人,他是郭子仪的侄子。 郭昕正在吃饼的他听说敌人来了,立刻兴奋了起来。 “敌人来了?” “来了!”斥候肯定地说道,“而且来了很多!” “很多是多少?” “至少五千骑以上!” “哪个小国的?” “有康国的,有米国的,还有史国的!” “来得好!儿郎们,这次没白出来!收拾收拾,披好甲,我们今天杀他个痛快!” 唐军迅速开始行动,统一披甲,手持长槊。 “敌人不但不投降,居然还向我们发起进攻!”郭昕骑在马上,从后面奔跑到前面,“我们安西军,要打出军威来给高帅看看!给陛下看看!” 第627章 会战怛罗斯 午后,在天圣三年的这一次西征,唐军第一次正面遇到了西域联军。 “那就是唐军?”康扁眯着眼睛眺望道,“看着也不怎么样嘛!哟!来了!来了!看我你削了他们的脑袋!” 西域联军快速越过前面一片沙地,朝唐军杀去。 唐军数量不多,但来势汹汹。 双方在沙地里遇到,快速冲杀在一起。 并没有杀得很惨烈。 因为一方完全碾压了另一方,是碾压式的胜利。 西域联军在西域还不错,但遇到唐军骑兵就不够看了,被冲击到的时候,好像被钢铁洪流淹没了一样。 刚才还叫嚣的康扁,真的扁了。 是被马蹄踩扁的。 雄心壮志、准备搏杀的远恩调头就跑。 后面那些首领一盘散沙,被杀得抱头乱窜。 郭昕第一次跟随高仙芝远征葱岭以西,也是第一次正面和西域联军骑兵交手。 之前他做过不少假想,客场作战有劣势,所以需要更加奋力杀敌。 可没有想到,这些西域联军如此不堪一击。 两天后,他带着战利品和战俘返回俱兰城。 这个时候,联军兵败的消息也传到了康城。 坐镇康城的是齐亚德·萨里,他是呼罗珊总督艾布手下大将。 “愚蠢!若唐军这么好对付,总督还需要亲自征召帝国勇士前来!” 得知前线兵败,齐亚德·萨里大怒,指着远恩的鼻子骂。 “现在好了,这一败,各国都畏惧唐军!” “尊敬的齐亚德阁下,在下没有料想到唐军的骑兵也如此厉害。” “你的国家都被唐军灭了,你不知道唐军有多厉害?” 远恩一时无言。 “现在怎么办?” “等总督过来。” 又过了三日,艾布统帅大军亲自抵达康城。 他听完了远恩的汇报后,并没有怪罪远恩,而是给高仙芝写了一封信。 信的大致内容是,以后葱岭以西是我们说的算,葱岭以东大唐说得算,如果答应,我们就立刻撤兵。 七月二十五日,艾布的信送到了俱兰城,高仙芝看完后给艾布回了一封信:“来打一场,赢了的说得算!” 八月初二,艾布收到了高仙芝的挑战书,他向三军下达了决战的命令。 实际上,艾布并不想跟唐军打。 大食帝国的确很强大,大食人知道东边的大唐也很强大。 大食帝国还想着把主要的兵力留着对付西方。 更何况进入八月,西域的气候已经变冷。 如果再不打,今年就没有机会打了。 高仙芝是大军固然被拖累了,他艾布的军队何尝不是? 所以,双方都有不得不打的理由。 双方达成一致,会战怛罗斯! 怛罗斯距离俱兰城不远,距离石城也不远。 对于双方来说,都是适中的位置。 八月初六,天刚刚亮,唐军的主力开始集结,他们就像潮水一样汇聚在一起。 旌旗在晨风中飘扬,大军如龙一样,浩浩荡荡向西挺进。 一共十万大军。 有安西四镇兵马,也有从河西走廊过来的兵马,还有一些是中原过来的商队,他们也在大军里。 当然,还少不了工匠。 有造纸的工匠,有造投石机的工匠,还有很多专门的工兵营。 另外,骑兵队伍也非常庞大,足足有一万骑兵的配置。 高仙芝雄心壮志,他望向前方的阔野,这里以前就是大唐的领地。 大唐曾经的兵戈在这里所向披靡。 自从大食人过来,西域诸国开始摇摆。 八月十四日,唐军和大食军队,先后抵达怛罗斯一带。 大食帝国主力十万,艾布又在各地集结了十万小国军队,一共二十万大军。 唐军有十万人。 大唐中等级别的县大概是两万人口。 西域联军相当于十个中等县。 唐军相当于五个中等县。 首先,双方能把如此多的人带到这里,已经是这个时代的极限。 尤其是高仙芝。 唐军属于超长线作战,穿越广袤的无人区,进入西域的腹地。 更强悍的是,刚到就将之前一直很跳的突骑施摁在地上暴捶了一顿。 然后左手在拎起远恩这种小联军,捏死了一批。 在距离长安城万里之遥的俱兰城,大军有条不紊。 甚至军队里的商队,还在碎叶城与往来的西域商人做起了大笔买卖。 与其说是两支大军对峙,不如说是两个微型的小生态在怛罗斯相遇。 历史在这里拐了一个弯。 高仙芝不会知道,他在原本的历史线里,也同样在这里与大食人相遇。 历史却似乎又在某一个点重合。 这一次没有葛逻禄人,西域联军数量依然庞大。 怛罗斯这座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之城,亲眼看到了两个强大帝国远征的阵容。 大食人的铁骑越过前面的坡地,慢慢浮现出来。 远远看去,就像一片又一片黑色的云从下面的坡地腾起来。 铁蹄声浩浩荡荡,回响在天地之间。 这还只是大食帝国的侧翼军团,中军主力包含了披着精良铁甲的重骑兵军团,以及重步兵军团。 他们体格健壮,眼神如同鹰隼一样锋利。 越来越多的军队浮现出来,一望无际,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当他们集结在一起,仿佛在一点点侵蚀草和沙地。 那股气势,似乎要将一切都推平。 但是,唐军在他们面前,没有丝毫畏惧。 唐军骑兵统一披明光铠,手持长槊,他们分布在大军侧翼,如同玄色的金属洪流在流淌。 中间的有重步兵,有弓箭手,还有弩箭手。 重步兵中有一支精锐,他们手持陌刀,如同杀神列阵。 双方大军停在了怛罗斯城外三十里。 西域联军不同的旗帜在空中飞舞,一望无际。 唐军的旌旗也在空中飞舞,玄甲如海,刀枪如林。 艾布派使者过来了。 “尊敬的唐军总督,只要您答应我们总督的要求,今日可以不必让那么多人丧命于此。” 高仙芝说道:“你们既把好听的话说了,又想要我撤兵把我大唐的领地给占了,这可是又当又立的行为。” 第628章 大唐之刃——陌刀 “您是不同意吗?” 高仙芝笑道:“我们各自的士兵都到达了战场,就算我同意,他们也不会同意,何必明知故问呢?” “那就打一场吧。” 远方的风已经转凉,吹拂在每一个人的面颊上。 西域联军的最高统帅艾布面色冷酷,他平静地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左路大军团开始向前面移动。 左路的大军团主要由米国人、史国人、何国人、东安国人、安国人组成。 这些国家都位于葱岭以西,常年在此。 他们属于雅利安和蒙古高原混血,这是有历史渊源的。 当年匈奴人鞭笞西域,在这里混入了匈奴人的血液。 这里千百年来都处于战争中心,兵强马壮。 在最前面的是米国人,他们擅长骑射,他们没有铁甲,穿着长布衣,皮肤黝黑而粗糙。 嘴里说着晦涩难懂的语言,手里把弄着他们的弓箭,马侧的箭筒里挂满了箭矢。 在米国人的左侧是史国人,史国人更擅长冲锋战,他们胸口都带着一块铁甲,手里拿的是长枪,他们的体格看起来明显更加强壮。 他们的语气显得更加急躁、凶悍。 但最先发起冲锋的却是何国人和东安国人,何国人和东安国人有大量的步兵。 步兵手持盾牌和长枪,在大军的正中间,骑兵则在侧翼。 无数铁蹄轰鸣作响,步兵如同一片片整齐的方块,在沙地上横移,卷起满天的黄沙。 何国人和安国人的骑兵快速向前推进,战马嘶鸣声中,冲锋的命令随着长风鼓动。 “杀!杀……” 肆意的呼啸在阔野中腾腾滚动,疯狂的战马开始加速往前,那雷鸣般的震动,化作一道道滚动的洪流涌来。 唐军右路有大量的步兵方阵,他们严阵以待,一面面盾牌护在最前面,如同钢铁凝固的一样,在阳光下流动着耀眼的光。 双方快速拉近距离,何国人和安国人的骑兵人马披甲,奔腾而来。 当距离拉近到百米,便开始加速。 他们打算正面冲锋唐军的军阵。 而且米国人的轻骑兵也来了,米国人是从侧翼包抄的。 轻骑兵的速度非常快,如同一把巨大的弯刀,朝唐军侧翼刺去。 尚未到,米国骑兵便射出了无数箭矢,朝唐军侧翼冲落而去。 箭簇冲击在铁甲上,发出密集的声音,震天的喊杀声,侧翼防御岿然不动。 等米国骑兵几波射击后,便快速迂回,他们不敢再附近停留。 倒是何国人和安国人的重装骑兵正面朝唐军推来,像一坨坨铁疙瘩撞击在铁板上。 最前面被撞得人仰马翻,鲜血迸溅出来,无数人被挤压在一起,快速被推起一片小山丘。 痛苦的哀嚎和愤怒的嘶吼混杂在战马的嘶鸣中。 任由西域联军的骑兵如何驱使,后面的战马再也不往前移动一分。 这个时候,唐军军阵中倏然腾起狂风暴雨般的箭矢,无差别、饱和式覆盖向那些骑兵。 骑兵和战马有重甲,但如此饱和式覆盖,冲击在身上,缝隙间很容易被射中。 只见一大片骑兵坍塌下去,就像是地面突然崩裂了一样。 遭受了巨大打击的联军,仓促之间变得混乱,不得不狼狈撤离。 倒是米国人的轻骑兵完成迂回后又开始用弓箭冲击唐军军阵。 联军暂时出动了左路,中路和右路都没有动。 唐军也没有动,甚至唐军的右路没有主动进攻,一直在防守。 双方僵持了一个时辰,大量的斥候在战场上穿梭,将情报传递给各自的主帅。 高仙芝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下达其他的命令。 数十万军团的大作战,想要快速击败对方,那是不可能的。 要知道,对方有十个县,他高仙芝有五个县。 一个人指挥十个县有条不紊、高效的进攻,那难度就像是在移动一个巨人一样。 信息的传达是有延迟的,对方可能在边患布局。 所以更不能着急。 双方的主帅都是名将级别的人物,都见过大场面,都沉得住气。 午时过后,联军左路开始新的进攻。 这一次是步骑配合,轻骑兵弓箭袭扰,重骑兵继续开路,步兵往前推进,拉近距离,准备进入大军团的正面搏杀。 这种步骑结合的战术效果立竿见影,当大量的轻骑兵引起了侧翼的情绪上的起伏的时候,联军的重步兵呼啸而来。 双方快速冲撞在一起,提着钝器,开始砍杀起来。 显然,重步兵对重步兵,比重骑兵直接冲锋重步兵效果还要好。 唐军的军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形,大量联军步兵接踵而来。 斧头、铁锤、弯刀、长枪,没有任何征兆地冲击着铁甲。 有的被斧头砸得头盔变形,有的被铁锤砸碎了脸骨,还有的被弯刀劈开了眼睛。 长枪刺在铁甲上,士兵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将长枪折弯,涌进人群中。 当侧翼与前面的角落越来越多被联军冲击的时候,联军的重骑兵又来了。 这一次他们进攻的是侧翼,如同在大地上滚动的钢铁洪流,朝已经松散的唐军步兵冲去。 他们高举武器,口中呐喊着:“杀!杀!杀……” 声音震天动地,仿佛要将远处的怛罗斯城的城墙震崩塌。 那股气势,仿佛前面的山岳都要被他们推平。 “儿郎们,拿起我们的武器!” 位于侧翼后方,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嘶吼一声。 “我们征战沙场,不曾畏惧,今日在此,用敌人的鲜血,染红我们的陌刀!让整个西域铭记我们!” 数千唐军举起手中的陌刀,呼喝数声,便跟随李嗣业朝侧翼快速推进。 唐军的行军非常有节奏,那一个个披着明光铠的步兵,看起来好像很笨重,但汇聚在一起,朝那个方向推进,却行云流水一般。 联军的重骑兵还在数里之外往这边推进。 李嗣业的人开始进入侧翼,他们就像机械部件上的零件一样,从如同流动的河流开始快速形成军阵。 一面面盾牌砸在地面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坚守阵地!”李嗣业喝呼了一声,后面数千唐军还在快速形成更加严密的军阵。 那数千把陌刀,在午后的阳光下,流动着森冷的光泽。 第629章 让人绝望的唐军 联军的骑兵呼啸而来。 在他们前面的是大唐最精锐的步兵,这些步兵体格健壮,神色肃然,散发出滔天的杀气。 当那些重骑兵冲击到陌刀的时候,如同无数金属子弹冲击到钢铁墙壁一样,爆发出不绝于耳的金属冲撞。 钢铁墙壁被冲击出无数凹痕,但却岿然不动,子弹无力地翻滚在钢铁墙壁面前。 这里的战场快速进入到一种极度残酷的程度,大量的战马被迫拥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尽情伸展。 无数骑兵坠马后,被混乱吞噬。 那可怕的重骑兵,居然也在陌刀阵面前停了下来,无法往前。 最前面那些体格强壮的陌刀武士被撞得血肉模糊,已经没有了人形。 联军左路骑兵被全线压制住。 到处都是混乱的叫喊声,风中带着血雾,脚底下是断手和碎肉。 不知过了多久,唐军开始反击,大量强势的步兵率先往前推进。 他们就像一块块钢铁方块在沙地里往前推进,凡是挡在他们面前的,都被锋利的陌刀清除掉。 原本打算往这边战线推进的联军重步兵已经停下了进攻的节奏,不敢再继续往前。 这个时候的联军步兵主力失去重骑兵的庇护,只有那些米国人的轻骑兵在数里之外。 他们只能指望米国人了。 然而,米国人指望不上。 米国主将米勒一看史国人的重骑兵都在唐军阵前歇菜了,吓得差点没有抱着马儿原地跳起来。 米国骑兵骂骂咧咧地跑了,何国和安国步兵都傻了。 重骑兵歇菜了,轻骑兵跑了,那我们怎么办? 一群与后方主力脱节、茫然无措的步兵,如同在荒野被丢弃的孩子。 万一这个时候唐军骑兵来了,怎么办? 似乎在满足他们的猜想,唐军骑兵真的来了! 这支唐军骑兵的主将还是郭昕,他们在右路阵后等待多时,就在等对方的重骑兵受阻后,快速拦截对方的步兵主力。 现在机会来了! 懵逼的联军步兵更加懵逼。 他们往后面望去,自己和主力的距离至少有好几里,就算原地再长几条腿出来也跑不掉了。 这些人作战还是合格的,见唐军骑兵来了,什么盾牌啊长枪啊,全部都调动起来,弓箭手在后方。 主打一个防御阵型,然后等待救援。 可情况似乎不是他们预料的那样,唐军骑兵的突袭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可怕。 骑兵袭扰的战术几乎没有太大区别,但唐军的骑兵优势在于他们奔袭杀伐的速度更快更猛。 他们来如雷霆! 在箭雨中,他们不断冲杀联军方阵。 冲杀失败了的便死在了面前,迂回走之后,跟随大队伍集结,隔一段时间再一次冲杀。 往来好几次,联军严密的防御就开始松动。 一旦有松动的迹象,唐军骑兵便开始汇聚形成大量的冲锋之势,如洪流般冲击而来。 开始疯狂地冲击那一处。 那一刻,唐军骑兵就像一条金色的巨龙,破开了联军步兵防御后,无数人被掀飞,如碎石般飞舞到空中,再摔落在地上翻滚。 那恐怖的冲击,并没有因为冲进去后停下来,而是继续一往无前。 大量的联军被骑兵的钢铁洪流踩踏。 这一下过去,两万多联军步兵直接被击穿,留下了一道长达两里多的血痕。 更可怕的是,击穿之后,郭昕居然带着唐军骑兵快速完成了一次迂回。 那如同大地上一柄锋利飞剑的骑兵狂潮没有就此停下来,迂回后再一次开始冲锋。 震天的怒吼,骑士们燃烧着鲜血,挤压出全身每一丝力气,手持着长槊,尽情地飞奔。 那雷鸣般的震动声里,联军步兵的恐惧已经到了极点,并且开始崩溃。 等唐军第二次冲杀进去的时候,所有的防御都已经松动了,密集的联军步兵仿佛秋天被大风吹到的稻子。 无数人丢盔卸甲,开始狼狈奔逃。 可哪里有奔逃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 沙地已经被染出了好几块红色,就像一块老旧皮上的伤疤。 米国人一直在数里之外,不敢过来,等这里结束的时候,米勒似乎才反应过来,连忙带着人撤离,生怕唐军骑兵追赶过来。 到这个时候,已经临近傍晚。 联军左路元气大伤。 情报发到艾布那里,艾布面色阴沉:“之前不是所有葛逻禄人会参与进来的吗,并且会帮我们,人呢?” “总督,葛逻禄人没有来!” “为什么?” “似乎高仙芝不让他们参与。” “高仙芝为什么不让他们参与?” “不得而知!” 艾布双眸深邃,注视着如血的残阳。 很快,天空变得一片深青,世界再一次从暴躁慢慢冷静下来,最后在夜色中露出了温柔的星空。 只是,那已经略带着寒意的风中,依然飘着鲜血。 两军进入到休整状态。 各自的外围都有大量骑兵在巡视,在掩护。 军官们也先后开始检阅自己的士兵,这个时候最担心的就是有人营啸。 这样平安地度过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清晨,双方又开始动员起来。 那些军官扯着嗓子,用充满力量的声音吼叫着。 士兵们则开始重新准备,虽然很快,但所有人脸上都难掩疲惫之色。 联军主帅艾布一夜未眠,他揉了揉眼睛,看着远方,他仿佛看到高仙芝在那里。 他还看到唐军的轮廓,感受到了这个对手顽强的意志力。 这是他遇到的最让人头疼的对手,对方不是诡计多端,而是战力拉满。 要知道,大食人在西方世界可是威名赫赫,让欧罗巴闻风丧胆。 但在这里,一切都变了。 大食人精良的武器,在唐军面前并不具备优势。 大食人可怕的骑兵,似乎也没能让对方退缩。 艾布吃完早餐,召集了中军的几个将领,说了一些官方的动员的话。 这时,唐军却率先发起了进攻! 昨日唐军左路大胜,高仙芝今日底气十足,他打算直接把战火全部燃烧起来。 第630章 怛罗斯之胜 “启禀总督,我们发现大量唐军骑兵,朝我军左路杀来!” 艾布面色陡变:“来了多少?” “至少上万骑!” 艾布心头一跳,左路昨天已经被大唐打的大败,军心涣散,阵型不振。 为了维持大局,他昨晚连夜调度增援。 高仙芝这明显是趁你病要你命! 怕什么就来什么! “调集所有骑兵,我们与唐军决一死战!” 众将都心头一沉,决战来的如此之快? 节奏显然完全被唐军牵着走的。 大食人没有选择了。 艾布披上铁甲,急忙召集所有骑兵,准备迎战高仙芝的骑兵主力。 如果重新集结的左路再一次被击溃,唐军必然利用骑兵优势开始驱赶左路。 被驱赶的左路往中路跑,那会引发整个联军的大溃败。 那后果是不可想象的。 高仙芝此时就在右路,他亲自指挥主力骑兵,由郭昕打头阵。 远远望去,沙地里就像铺了一张巨大的金色地毯,一眼望不到尽头。 无边无际的旌旗随着唐军骑兵的往前推进,在风中招展。 联军的骑兵稍后才从中路往左路推进。 此时联军左路的败军之将们得到唐军主力骑兵杀来了,噤若寒蝉。 如果不是艾布亲自带人来增援,米国人、安国人等等多国联盟已经作鸟兽散。 等艾布来了,联军才慢慢稳住阵脚。 中午的时候,遍布十数里的军阵,在这一带展开,联军的军旗在风中舞动。 步兵列出数十个方阵,就像一块块切割整齐的方块,横列着。 但不给联军步兵严密的准备,唐军骑兵先锋快速进入战场。 艾布想要调动骑兵去拦截已经来不及。 高仙芝打仗本身就够狠,昨日胜利,气势大涨,联军左路溃散,他岂会放过这种好机会。 唐军前锋骑兵足足三千,来的飞快。 一般拉近两百米的时候才会提速,但郭昕还在两里之外就开始提速。 三千铁骑震动大地,如雷霆滚滚而来。 刚列阵完毕还在骂骂咧咧的联军侧翼一看那架势,好家伙!好家伙!好家伙! “快放箭!” 有人大声叫喊出来。 其他还在骂骂咧咧的士兵根本没反应过来,顿时手忙脚乱。 有的人在取箭矢,发现无论如何,箭矢也取不出来,仿佛固定在了箭筒里。 有的人则慌慌忙忙拿斧头,还一不小心坠落在地上,砸到了自己的脚。 更有甚者开始丢铠甲:看什么看!跑啊! 零星的一些箭矢冲击出去,没有射中,人群还在原地你推我攘、扭扭咧咧,唐军的骑兵已经呼啸而至。 那气势,如同滚滚洪流咆哮而来。 一瞬间,便将脆弱不堪的联军防御撕碎。 血肉横飞之间,直接冲杀进去。 无数唐军骑兵双手握长槊,快速在联军士兵身上扫过。 锋利的刃有的切开脖子,有的只是扫在铁甲上。 但那密集恐怖的骑兵狂潮,却无差别的将所有的联军士兵全面撞飞。 在破开缺口后,紧接着,后面的骑兵补充上来,形成了更可怕的狂潮。 那场面,就仿佛一条怒龙冲了进去,舞动庞大的身躯,将周围的人全部拍飞。 那些人在空中翻了急转,飘舞着坠落在地上,继续翻滚,身体已经扭曲得不成模样。 无数的喊杀声震天动地。 鲜血喷洒在明光铠上,流动出妖异的光泽。 唐军骑兵一个个身姿英勇,如天兵下凡,震人心魄,似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随着更后面的唐军涌进来,打击面快速扩大。 那被冲开的口子也随之越撕越大。 最后,已然形成了风暴,席卷大范围的联军。 冲锋顺利的消息送到高仙芝那里,高仙芝不敢有丝毫耽搁,带着剩下的八千多骑兵就上了! 高仙芝:决战时刻,都给老子冲! 唐军骑兵从步兵的左侧呼啸而去,步兵精锐紧随其后。 艾布接到右路被唐军先锋冲崩溃的消息的时候,知道右路大势已去,他立刻下令让骑兵们退出右路战场十里之外,准备找准时机封锁唐军。 现在要过去打显然已经不现实,大军都被冲垮了,打起来只会更加混乱,说不定还会波及自己。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艾布开始重新调集联军的骑兵。 他没有分兵,而是根据唐军骑兵此时所在位置,准备绕道突袭唐军后方。 在唐军骑兵过来之前,联军骑兵突然开始迂回。 但很快,联军骑兵在前面发现了唐军的步兵,唐军步兵这时已经进入战场,无意间拦住了联军骑兵的路。 艾布不但不恼怒,反而很高兴。 对于联军来说,趁势冲击唐军步兵,比冲击唐军骑兵后方作用还大。 但艾布不知道的是,这支步兵就是昨日击败联军骑兵的陌刀步兵。 当联军骑兵再一次向这支唐军发起进攻的时候,骑兵一瞬间就仿佛踢到了铁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下去。 艾布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认为这种现象是比较正常的,才死了一百多骑而已。 继续冲! 结果就是第二波也崩塌了,来多少崩塌多少。 许多骑兵的冲击范围快速被压缩,无法再伸展,成了合围上来的步兵的靶子。 两线全部战败。 艾布心情跌落到谷底。 中路步兵精锐尚未出动,但这仗已经没办法再打下去了,只能撤! 现在也唯有撤退了! 艾布一边骂着西域各国的无能,一边骑着马飞奔遁逃。 午后,联军右路的大崩溃,加上主帅的不知所终,中路步兵终于开始骚动起来。 恐慌的情绪在四处蔓延。 到了未时,中路已经有西域小国的军队开始不受控制地离开战场。 等到唐军的中路推进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联军中路已经一盘散沙。 很快便作鸟兽散。 又是一夜过去,第二天午时,高仙芝自己累得呼呼大睡起来。 等他醒来看完斥候的汇报才知道,西域联军早已全面溃败,据说统帅艾布带着大食人的骑兵撤走。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艾布根本就没有拼命的打算。 什么叫联军? 就是你指望我,我指望你,最后大家散了! 第631章 史朝义的障眼法 九月初的河北,秋意更浓,风中带着寒意。 更加感到寒意的是幽州的史朝义。 从八月底开始,唐军就在河北各州搞大动员。 无论是常山,还是定州、易州、深州,还是沧州,到处都在厉兵秣马。 直到九月初,幽州方面确认了大唐圣人已经抵达河北,御驾亲征,史朝义才知道,长安是想要决战了。 九月初二,李怀仙快速赶往鹿城陛见圣驾,并且全方面地阐述了叛军此时的兵力部署。 李倓很认真地问道:“你说叛军的主力全部部署在易州?” “是的,陛下。” “如何保证消息是真的?” “臣之前的部下还在,他们现在被调派到了易州,五阮关被王师攻破后,幽州叛军就只能大量在易州布防。” “辽东呢?” “在平州有驻扎一部分精锐,等待王师的援军去营州的时候,以备围城打援。” 李倓来回走动了几转。 他的目光看向一边的李光弼,问道:“李卿如何看?” 李光弼沉思片刻才说道:“臣觉得这些情报,有一部分是真的,有一部分未必是真的。” “此话怎讲?” “臣派人去调查过,叛军在易州的确有很多人,声势浩大,但叛军兵力有限,如果放在易州,幽州防御就有限,辽东分兵也会有限。” “所以主力在易州是假的?”李倓道。 “臣认为主力在易州是一步烂棋。”李光弼没有直接回答,“臣更愿意相信,易州的兵马是叛军临时从民间征调的,只是为了迷惑我们。等我们主力打易州的时候,叛军以骑兵突袭我后方!臣猜测,叛军的骑兵可能就藏在距离我们非常近的瀛州!” 李倓又看着李怀仙,问道:“你如何看?” “李中丞的话不无道理。”李怀仙连忙说道,“可能是臣疏忽。”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辽东的情报也很有价值。叛军是东西两手布置,想在河北迷惑我们,河北决战若叛军赢了,叛军立刻重兵增援辽东。若叛军在河北输了,叛军在平州的兵马会从卢龙出关,逃到关外。” 李怀仙心头一缓,看来这位圣人并不是那种冷酷无情之辈。 他忍不住问道:“叛军也可以进入辽东。” 李倓笑了笑道:“呵呵,他们没有机会去辽东了。” 现在张巡在辽东城到处搞大基建,渤海国被迫迁移了一批人过去。 那里纵深的建立,可比叛军想象的要快。 “李光弼!” “臣在!” “你统率常山兵马去易州,朕给你一个月时间,无论叛军在易州是真主力还是假的,给朕平了易州叛军!” “臣领旨!” “康阿义!” “臣在!” “你统率清河兵马拖住瀛州叛军!” “是!” “朕的禁卫军绕开瀛州,去幽州!若叛军真的在瀛州潜伏了大量骑兵,必然会回援,决战的战场只能在幽州!” 天圣三年八月,西域的决战刚结束,甚至捷报还没有来得及往回送,河北的决战就开始了。 九月初五,以鹿城为中心,大量唐军开始动员起来。 各地都能看到运粮队,以及大量骑兵的身影。 这个消息传到幽州,幽州方面立刻给出了回应,史朝义公开高调招募精锐,往易州军营调度。 据说史朝义号称要在易州放五十万大军,誓死要夺回五阮关。 这个消息传到李倓那里,皇帝还没有召集,跟随一起出征的文臣武将们都急了。 例如跟随一起过来的第五琦就很严肃地提醒他的皇帝陛下:“不是臣反对陛下去幽州,贼寇现在重兵云集易州,如果陛下执意要去幽州,很容易被叛军包围。” 不仅仅第五琦,其他臣子们也纷纷表示不应该去幽州。 李倓却笑道:“叛军如果真的在易州放五十万大军,会让你们知道吗?” 第五琦当场就沉默了。 “记住了,敌人越是急不可耐想让你知道的,越可能是假的。” 当你都知道那些消息是利好了,然后兴奋地钻进去,不割你割谁? 九月十五日,已经在定州停留两个月的李光弼部突然快速向易州推进。 易州一部分早已在去年跟随五阮关一起被唐军拿下。 叛军只能将兵马驻扎在易县一带来遏制唐军。 到了九月二十日,李光弼的主力几乎已经全部进入易州,在易水南岸驻扎,与叛军主力只有一条河之隔。 而此时,康阿义的清河兵马则进入瀛州,在博野一带驻扎。 李倓的主力禁卫军则绕开博野,直接进入了莫州,越过濡水,抵达清苑。 沧州兵马因为距离远,行动是最慢的,九月二十日的时候,沧州兵马才开始行动。 到了九月二十五日,在幽州的史朝义接到了数封情报,都在告诉他,唐军的主力已经全面北上。 “狗皇帝不仅到了河北,居然还亲自带兵绕开瀛州,看来他是要冲着我幽州来啊!” 阿史那承庆说道:“陛下不必担心,他来的正好!可调回瀛州骑兵,突袭狗皇帝后方!” “但瀛州也有唐军,而且还是康阿义带兵。” “这好办,狗皇帝想要攻克幽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瀛州有我们潜伏的最精锐的骑兵,康阿义就算再有能耐,也绝不是安守忠的对手。只要安守忠击败康阿义,就能快速突袭狗皇帝后方。” 但史朝义却有些焦虑,他来回走动几下,说道:“去年唐军是攻克五阮关一事,到底有没有调查清楚?” “还是之前的说法。”阿史那承庆摇了摇头,“臣是不相信投石车能砸崩塌城墙的,这是无稽之谈,陛下千万不要相信。” “但如何解释?”史朝义追问道,“如果唐军能攻克五阮关,那是否说明唐军也能攻克幽州?” “陛下……” “如果唐军在安守忠击败康阿义之前攻克幽州,我们岂不是完了?” “哈哈哈,陛下完全不用有这样的忧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阿史那承庆道,“五阮关一事,应该是巧合。” 第632章 炮轰幽州城 听阿史那承庆这么说,史朝义心中多少有些安定下来。 “让唐军来幽州好了!”阿史那承庆自信地说道,“狗皇帝一路,李光弼一路,等他们到幽州城下,就是他们的死期!” “真的有必要在易州放那么多人么?”史朝义又问道。 “不放那么多人,唐军就会怀疑我们是故意引诱他们,他们不会过来的。” “朕只是觉得,那么多人太浪费,现在……” “陛下,现在是生死存亡的时候,不可大意。” “好!一切都按照卿所言去办吧。” 九月二十八日,李光弼部率先展开了对叛军的攻势。 唐军的工兵营开始在易水搭建木桥。 这个季节是易水退潮的时期,河水并不深,很多地方只有一米多一点,唐军在河里打下木桩。 趁着唐军下木桩的时候,叛军派出前锋过来用弓箭手袭扰。 双方在河两岸展开了一轮远程较量,各有胜负。 但叛军的确阻止了唐军下木桩。 为了能继续展开渡河行动,李光弼派出多支工兵营。 接下来数天,双方在易水各地对峙。 直到有一处木桥修建完成后,第一批唐军精锐抢先渡过木桥,将对面的叛军击溃。 大量唐军渡过易水之后,展开阵型,形成一片防御地带,为后面大唐保障了过河的空间。 易州之战来的非常快。 九月二十九日,得知唐军渡河之后,叛军就开始调兵遣将,大量的叛军军阵铺在城外,声势浩大。 李光弼不敢掉以轻心,虽然他猜测这路叛军是乌合之众,但也不排除叛军在里面混入了精锐。 唐军在易水北面扎营后,便暂时没了动静。 但李倓这一路就不一样了,九月三十日,大唐禁卫军已经穿过瀛州和莫州,进入幽州,并且快速往范阳挺进。 大臣们也非常震惊禁卫军一路北上,竟然如入无人之境。 第五琦高呼:“叛军如土鸡瓦狗,闻王师北上,破胆遁逃,此地距离易县仅有数十里,陛下可西进与李光弼合围易州叛军,一战定乾坤!” 李倓却否认了他这个提议。 去打史朝义精心修饰的易州? 两路精锐去打一路乌合之众,然后把后方交给幽州叛军? 这是第五琦这种专门搞财务的人才能想出来的绝败之策。 易州那些个兵马,就是史朝义故意放在那里的。 李倓不但没有理会,反而加速往幽州推进。 十月初一,康阿义的大军快速进入莫州的唐兴县一带。 唐军斥候在唐兴县、莫县和河间都发现了叛军的踪影,但康阿义无法确认安守忠的主力到底在何处。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到唐兴县,因为这一带已经临近幽州和易州,能有效阻断安守忠对禁卫军的突袭。 实际上康阿义的策略已经是最优,但叛军在南线战场派出的不是李归仁,也不是李日越,更没有崔乾佑那些人,而是叛军第一悍将安守忠。 十月初二,安守忠的眼线向安守忠汇报了禁卫军的情况,也汇报了康阿义部的情况,甚至将沧州唐军的动向也汇报了上来。 面对复杂的局势,安守忠并没有先去攻打李倓的禁卫军,而是选择了与康阿义部对决。 原因也很简单,如果安守忠去打李倓,就会陷入被李倓和康阿义前后合围的境地。 十月初三,一直隐藏自己的安守忠摊牌了。 用安守忠自己的话来说:“唐军想要拖住我,最多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就能彻底击溃这支唐军!然后北上突袭大唐皇帝的禁卫军!” 到了十月初四,莫州战场战云密布。 康阿义所率的清河部如果要打野战,绝不是安守忠的对手,可能不出三天,清河部就会被安守忠打的全军覆没。 康阿义自己也知道,所以他在唐兴县北面的濡水附近安营扎寨,并且命令工兵营打开挖出陷马坑,以及组装了层层栅栏。 十月初五,李倓从范阳一路经过良乡,又快速抵达广阳城,并且让人在广阳城安营扎寨。 随后,李倓便派人去幽州劝降。 劝降是假,休整几日,让工兵营修建重炮是真。 “朕已经得到康阿义的消息,驻守在莫州的是安守忠!”李倓对武意说道,“安守忠是叛军中最能打的,史朝义的目的很明显,他想让安守忠快速击败康阿义后,突袭我军后方。” 如果真的让史朝义得逞了,那就不是人数能磨平战局的问题了。 就算再来十个郭子仪和李光弼,这次的河北之战唐军必败。 因为后方被突袭,军队人数越多,死的越惨。 “所以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彻底击垮幽州的所有反抗!朕需要你来打头阵!” “陛下就放心交给臣,臣一定不辱使命!” 十月初六,史朝义拒绝了李倓的劝降,并且开始在幽州大肆动员,慷慨激昂。 幽州一致认为,依靠坚固的城墙可以挡住唐军的攻势,等待安守忠杀一个回马枪。 但到了十月初七的时候,唐军就修建起了两百座重炮。 十月初八,安守忠发起了对康阿义的进攻。 安守忠的攻势非常猛,大量步兵往前强势推进,并且在一边掩埋壕沟,一边用长钩将那些木桩拖走。 双方在防御地带先是展开远程进攻,然后快速拉近搏杀。 不过安守忠想要几天之内拿下康阿义的防御是不太可能的。 但李倓在幽州就不一样了。 十月初八早上,两百座重炮架在幽州城外。 幽州城的叛军根本没有见过那种巨型重炮,当他们还在疑惑的时候,重炮开启了对幽州城的进攻。 每一块石头重达数十斤,它们如同流星一样砸向幽州城头。 震动声震惊了整个幽州城。 史朝义听到汇报后,满脸震惊:“这不可能,哪里有威力如此巨大的抛石车!” “陛下,城墙有一处已经被砸出缺口来!” 史朝义面色铁青:“宰相呢?” “宰相现在已经到南城门主持大局!” 史朝义很快想起了之前情报中说五阮关被砸开的那件事,一股凉气快速从脚底冒起来。 ps:开新书了,欢迎大佬们前去围观。 第633章 幽州之战 “传朕命令,全军集结!” 史朝义披了甲胄,骑上马带着自己的亲卫军,快速抵达南城。 当史朝义到南城后,亲耳听到那震天动地的声音,才切身感受到了重炮的压迫感。 连他的战马都忍不住叫了出来,他差点从战马上坠落下来。 史朝义并非胆小之辈,奈何这重炮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威慑力太大了。 试想想人类第一次亲眼看到、听到导弹爆炸的时候,第一次亲眼看到、听到原子弹爆炸的时候的那种震撼感。 人类总是被一种新武器震慑,直到快速熟悉之后,摆脱恐惧,直面新武器。 很显然,现在幽州的叛军还没有到摆脱恐惧的时候。 甚至他们还来不及去熟悉,唐军密集的攻击就已经覆盖了南城墙。 起初,叛军还斗志高昂,用投石机还击,直到多次尝试,投石机根本无法有效地投掷到唐军军阵之后才无奈作罢。 又企图用弓箭去对付唐军,奈何弓箭射程也落不到百米,最后也只能作罢。 阿史那承庆只好让城头的士兵撤下来,退到很远的距离。 阿史那承庆安抚众将说道:“唐军这武器威力的确不凡,但这种石炮很快就会用完,大家不必担心。” 这时,阿史那承庆看到史朝义来了,连忙过去拜见:“参见陛下!陛下不应该来这里的!” “到底怎么回事?” “陛下不必担心,唐军只是在一种威力有些大的武器攻城,臣已经让士兵撤下来,到城墙后面,城上一部分人,只要唐军攻城,我军再登城楼。” 唐军总不可能自己的人在攻城的时候还用重炮砸吧? “宰相,朕心神不宁啊!”史朝义语气凝重道,“五阮关那件事……” “五阮关那件事只是以讹传讹罢了,这个世间怎么可能存在砸崩塌城墙的武器,陛下不必自扰……” 阿史那承庆话音刚落,之前那城头的一个缺口突然发出一阵轰响,随后一大块墙体忽然崩塌下去。 上面的士兵来不及逃跑,跟着一起摔下去,埋在了碎块中。 周围其他士兵吓得连忙逃窜。 阿史那承庆心头一颤,转身看去,明显看到一块巨大的缺口赫然出现在了城楼旁边。 那块巨大的缺口仿佛深渊一样,让所有人通体发凉。 史朝义面色苍白,周围其他人则惊恐不定。 “快!护送陛下离开……” “能去何处!”史朝义用一种坚定的语气打断了阿史那承庆的话。 “陛下……” “所有人做准备,与唐军决一死战!” 史朝义用力拉动缰绳,转身对着士兵们高呼:“儿郎们,我们并不欠大唐的,是大唐欠了我们太多!我们过去背负的太过沉重!我们没有其他的野心,只想好好生活,但大唐不让我们摆脱他们的控制!” 原本惊恐的士兵听闻后,心神稍微安定。 “那些公卿贵胄,还想继续让我们为他们所奴役!想想你们的孩儿,想想你们的父母!凭什么长安和洛阳的人出生就要凌驾在我们之上!凭什么他们生下来就穿着绫罗绸缎!” 史朝义的声音越来越大,慷慨激昂。 人们群情激奋:“我们宁死不屈!和唐军血战到底!” 不知过了多久,城墙崩塌得更多。 那源源不断的石炮,如同天公的怒吼。 但城中的叛军却岿然不动,他们一个个伫立原地,目光坚定中带着冷酷。 下午的时候,南城墙终于崩塌出一大块,最矮的地方仅剩下半米的高度。 外面唐军暴露在视线中,秋日下流动着森冷光泽的铁甲,如同一望无际的海洋。 无数的旌旗飘舞在空中,就像是幽州城外铺满了白云一样。 接下来是死寂。 幽州城内的叛军士兵注视着外面,没有一个人说话。 外面的唐军注视着里面,也没有人说话。 空气仿佛凝固住。 “大唐的勇士们,这场叛乱已经持续四年!无数人曝尸荒野,家园被毁弃,亲人惨遭杀戮,盛世变成了炼狱!让我们结束这一切战乱,化剑为犁!” 李倓骑在马上,他拔出刀高举起大呼。 雄浑的声音在四周传播。 众将士高呼:“吾皇万岁!大唐万岁! 唐军阵营里倏然响起了震天的战鼓声,声音震天动地向四方滚动。 禁卫军的前锋开始往前推进,整齐的步伐震动大地,压迫感十足。 前锋的后面是弓箭手。 在前锋逼近城墙的时候,弓箭手开始大量射击箭矢,那一片片黑压压的箭雨越过城墙,冲击向里面,钉在地上、房屋上,射中叛军士兵。 而且箭雨一波又一波,每一波箭雨都发出尖锐的呼啸,在落地的时候发出密集的咚咚咚的声音。 叛军士兵即便披了铁甲,也被无差别、饱和式覆盖压得全身发疼。 有人我这盾牌,手腕都被震得发麻。 这可怕的箭雨,就像七月的暴雨一样仿佛没有尽头。 这一幕看得史朝义心头大振。 大唐皇帝亲征,军备果然充足到让人无法想象。 等到不知道多久过去,城墙里面的二三十米已经不能站人了,到缺口下的唐军开始快速进入。 这个时候,后面才停止射击。 “杀!”史朝义大吼一声,叛军的号角声立刻响起来。 早已等待多时的叛军提着刀就朝那个缺口冲杀过去,看样子就如同一片黑压压的洪流朝一个地方快速汇聚。 唐军的动作也非常快,双方都在抢占那二三十米的空地。 如果被唐军抢到,就能形成军阵往前推,后面的唐军就能源源不断进入。 如果被叛军抢到,唐军就被压制在缺口外,攻击面有限,进来的也有限,会形成进来一批死一批的局面。 所以双方都抱着誓死的决心。 第一批唐军刚进去,突然开始朝叛军方向扔东西。 那些黑压压的,形成突兀的正是铁痢疾。 它们砸在叛军的铁甲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一些被砸到脸的叛军,眼球被铁刺扎穿发出痛苦的惨叫。 还有一些叛军踩在了铁刺上,脚被扎穿,倒在地上后铁刺刺穿铁甲的缝隙,扎进身体里。 第634章 叛军最后的反抗 铁痢疾有效阻止叛军靠近。 唐军最前面那个小队的队正挥手:“跟上!跟上!列阵!” 第一批进去的禁卫军快速在附近列队好,长枪整齐地往前,形成了密不透风的长枪阵。 后续的唐军接连不断。 叛军并没有因为铁痢疾就完全放弃,甚至连迟疑都没有,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接踵而至,并且人数快速增多。 与此同时,叛军士兵朝前面扔斧头。 大量的斧头落到唐军阵营中,有的砸在地上捡起泥土,有的砸在唐军盾牌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有唐军本能地抬起手臂,铁甲挡住了斧头的伤害。 但也有斧头落在唐军士兵的眉骨上,劈开了眉骨,士兵发出凄惨的叫声倒在地上用手捂住眉骨。 等一波斧头扔完后,叛军的人群也涌到了面前,双方进入到近身搏杀。 叛军披铁甲,使用斧头、铁骨朵、锤子等钝器。 唐军披铁甲,使用斧头、铁骨朵、锤子等钝器。 各自抡起钝器,狠狠往对方砸。 斧刃劈砍在盾牌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砸在头上、肩膀上,脖子上,铁甲被砸变形,里面的血肉被砸烂。 无论是唐军还是叛军,都一个个倒下去,然后被后面的人代替。 这一片区域挤满了人。 有的已经不是在用钝器砸对方,而是拥挤着往前推,企图将人群推倒。 军官们在后面大声嘶吼着:“坚守阵地!坚守阵地!” 如此狭窄的空间,被全副武装的铁甲步兵塞满后,是任何精妙战术都无法派上用场的。 争夺要地,显然靠的是双方的尖兵精锐。 士兵们涨红着脸,额头上暴出一根根青筋,如同愤怒的雄狮一样,咆哮着、杀戮着。 血肉之躯是很脆弱的,但此刻他们被铁甲包裹着,在锋利的枪林、斧头中搏杀。 一个又一个年轻的生命倒在地上,更多的人源源不断填补上来。 仿佛没有尽头。 直到身体堆积成小山丘,双方开始爬上去继续厮杀,然后不断有人滚下来,山丘开始扩大范围。 那些铁痢疾被尸体掩埋,长枪被折断,铁甲被锤烂。 最后,尸体堆到了城墙崩塌的那个地方,甚至滚落到外面。 外面的唐军只能继续往上爬,里面的叛军也只能继续往上爬。 经历了足足两个时辰的厮杀,叛军终于被压制住,大量唐军爬进去,然后从尸体堆里下来。 有的因为站不稳而滚落下来。 叛军一方可能觉得实在过于惨烈,他们在这块区域外的五十米开始列出密集的枪阵。 大量盾牌将最前面防的密不透风,就像一长条铁板横在街头。 再后面,则是无数看不到尽头的叛军。 仿佛整个幽州城都被钢铁洪流填满。 当第一批唐军占据那片阵地后,便往城门口突杀,又是一轮惨烈的突杀后,唐军控制住了城门口,然后找到开门的开关,将幽州城巨大的闸门打开了。 外面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大量唐军密集地往城门涌。 “三面城门都围起来了吗?”李倓问元载。 “都已经围起来了,放了北城门。” “把所有的强弩全部调进去给武意用!朕是说所有的!” “是!” 双方在城门附近宽阔的街头对峙,不多时,唐军军阵分开一条道。 一台又一台床弩被推出来,整齐摆在前面。 后面则站满了弓箭手。 当叛军发现唐军开始动用大型床弩的时候,发现情况不妙。 史朝义立刻调令前锋快速冲杀,阻止唐军用床弩。 奈何眼下军阵势头已经形成,唐军的弓箭手有了伸展的空间。 当叛军的重步兵握着斧头冲过来的时候,大量的破甲箭如同暴雨般冲击过去。 那些骁勇善战的叛军步兵纷纷中箭倒地,后面的接连不断冲上来,破甲箭不间断地射击。 来多少倒多少。 “是破甲箭!”史朝义面色铁青。 在这个时间窗口,床弩已经就位,一共有十五座横向并列。 床弩射出去的不是箭,而是枪! 十五支铁枪先后朝叛军军阵冲杀过去,每一枪都如同惊虹飞剑般,将那密不透风的盾牌冲击得崩溃。 唐军没有急着扑杀过去,武意更不着急,他让床弩继续朝叛军射击。 第二批长枪冲击过去,直接刺穿了好几个士兵,鲜血喷洒到后面的人脸上。 这可怕的威力让叛军胆寒。 史朝义面色陡变,怒道:“出击!” 叛军被迫只能再一次发动进攻,否则在如此近距离狭窄的街道上,放任唐军使用床弩只会造成后续大军的彻底崩溃。 但令叛军绝望的是,唐军的破甲箭仿佛没有尽头。 新一轮的叛军冲上来,在唐军那洪流般的破甲箭风暴中一批又一批到底。 “放下武器投降,天子仁德!”武意在唐军阵营中大声吼道。 叛军人群开始动摇。 “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你们前半生!”史朝义在叛军军营中喊道,“公卿如此贪婪,他们什么都要拿走!他们一边对我们说最仁义的话,一边疯狂地吸食我们!我们当中稍有反抗者!就被打成谋反!多少无辜之人被害死!你们现在就算投降了,你们的孩儿依然是最底层!这样的人生不要也罢!” 叛军士兵顿时心头一震,有人开始迎合:“就算死,也要拖着狗皇帝的人一起去死!” “这个浑浊的世界!”史朝义继续大声吼道,“没什么留念的,把狗皇帝的走狗们都杀了,给我们过去吃过的苦一个交代!” “杀!杀!杀!” 叛军士兵疯狂地高呼,如同一匹匹野狼。 武意道:“继续射杀,饱和式进攻!” 唐军的床弩发出愤怒的咆哮,如同犁庭扫穴一般。 叛军则不顾一切地疯狂往前。 破甲箭雨配合着床弩冲击。 一批又一批人叛军倒下,后面的接着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连床弩的枪都用完了,破甲箭也用完了,唐军不得不上弩弓。 弩弓虽然无法破甲,但比破甲箭更加密集,饱和式冲击,大量叛军的面部被射中。 有的人倒在血泊里,口中还在嘶吼着:“杀!杀……杀了这些人!杀死他们全家!迟早有一天会有人来杀他们全家……” 吼着吼着,眼泪流出来了,混着泪水,吼声和哭声又混在一起,最后慢慢消失。 第635章 幽州破 残阳渐渐引入地平线,留下半边血色的天幕。 华北大平原荒芜的田地,就像一块又一块风干的伤疤。 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曾经生活过无数的普通人。 他们出生,吃饭,长大,学种地,生孩子,死去。 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曾经生长过无数树。 树长高,长出叶子,叶子茂盛,变黄,枯萎,落到地上,消失不见。 没有人问过那些树叶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落到地上,什么时候失去它的轮廓后,慢慢消失。 没有人问过。 那些人不甘的怒吼,那些落叶落到地上拼尽全力砸出来的声音,就像天地间的一粒尘埃一样。 太阳落入地平线后,天地慢慢吞噬了最后的那一缕残光。 等待星辰浮现,月轮流转后,朝阳唤醒了万物,落叶却并未停止它的腐朽和消散。 就像一夜之后,幽州城内坚定的反抗,并没有停止被消灭。 那些在自己看来英勇死去的幽州士兵,不会被人们记住他们的名字,更不会有人去问他们曾经喜欢吃什么,穿什么样的衣服,他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那些人一个个倒下。 不知道杀了多久,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更不知道那些堆积起来的尸体是叛军还是唐军。 声音慢慢变小,愤怒慢慢冷下去。 不愿意离开树枝的那些树叶都飞向了天空,在落地前用尽全力怒吼着,悄无声息地淹没在那些已经融入大地的落叶群里。 等这个冬天过去后,就不会再有它们的痕迹了。 跟随大唐圣人一起北上的史官们大笔一挥:天圣三年十月初八,幽州城破,王师锐不可当。十月初九,尸积街头,血漂长戟,叛贼俯首。 李倓没有进城,他这些天一直待在城外的大营里。 十月十一日,唐军从幽州城一个漆黑狭窄的屋子的地窖里找到了阿史那承庆。 唐军准备砍下他的人头,阿史那承庆声称有重要的情报要亲口告知皇帝。 于是,他被带到了李倓的面前。 这天午后,李倓正半躺在躺椅上看书,阿史那承庆跪在面前。 “有什么事就说吧。” “陛下,臣这里有回纥人谋反的证据。”阿史那承庆信誓旦旦地说道。 “就这?”李倓大失所望。 “回纥人早就野心勃勃……” “移地健的人头早在两个月前就送到了长安,你们的消息太慢了。”李倓打断了他,然后摆了摆手。 几个禁卫军便将阿史那承庆提起来就往外面拖。 阿史那承庆人都懵了,以为可以依靠这个情报保命。 岂料这个情报连延迟都算不上,已经完全过期了。 “陛下!陛下……罪臣还有一件事,奚人和契丹人也都给罪臣写过信,他们要联合史朝义去攻打营州和辽东城。” “哦,可有证据?” “有有有!证据在臣的宅院里!” “取来。” 阿史那承庆被带下去。 过了一会儿,元载来了。 “陛下,找到史朝义了。” “带上来。” 史朝义被带上来,跪在那里。 “安守忠有多少兵力?”李倓问道。 史朝义却没有直接回答李倓的问题,而是回头看向幽州城,说道:“他们都死了。” “只要你说服安守忠投降,朕饶你一命。” “他们都死了,但他们还会再回来。”史朝义喃喃地说着。 “史朝义,朕说话算数。”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就是踏尽公卿骨的时候。”史朝义目光涣散,喃喃自语。 “如实回答圣人的问话!”元载给了史朝义一脚,将史朝义踢翻在地上。 史朝义却似乎没有了直觉,沾满鲜血的脸上露出了疯狂的笑容,发出咯咯的声音。 武意立刻护在李倓面前。 “你们的胜利只是暂时的!只是暂时的!等到有一天,风吹来,风吹来的时候,吹进洛阳,吹到长安!他们将再一次席卷重来,将公卿们当做肥料,用绫罗绸缎燃烧起愤怒的火焰!一定会回来的!” “找死!”武意面色一冷,将史朝义提起来,就要拖过去。 “慢着。”李倓淡淡道,“让他说完。” 史朝义被扔在那里,如同一条快要死去的狗一样狼狈。 “只要你们还在,他们就会回来。” “你们是指谁?”李倓问道。 “你不知道你们是指谁?” “谁?” “说着民贵君轻的话,搜刮着民脂民膏的你们啊!陛下这都不懂吗?” 李倓沉默。 元载怒斥道:“大胆,现在的大唐在当今陛下的圣明治理下,早已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官员爱民如子,兢兢业业,仁德尊礼!” “哈哈哈……又是这些话!你们就不能换一种说法吗!这些话都听得耳朵张茧了!你们啊!说着最好听的话,拿着最多的财富!圣明的陛下啊,你以为安禄山和史思明为什么能声势浩大的攻入洛阳呢?” 李倓始终沉默。 “如果只是安禄山和史思明的野心,那些军官、士兵愿意谋反吗?谁放着大好的日子不去过,要把全家的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呢?” “是你们啊!你们为什么这么贪婪!你们为什么要把所有的都拿走!连一点都不留给下面的人?为什么?就一点点都不愿意留吗?哪怕一点点,让他们吃上一口饭!他们就不会跟着我们造反了!” “一口饭!” “为什么什么都要要!为什么你们要把所有的财富都搜刮起来!你们知道跟着我们造反的有多少是汉人吗!” “住口!”元载怒斥道,“乱臣贼子,还敢狂吠!” “无妨,让他说。”李倓对旁边的史官说道,“你,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详细地记下来,不许有任何删除、修改!” “陛下,这……”史官有些犹豫。 “怕什么!”李倓面色淡然地说道,“让大唐上下都听听他是如何说的!怕什么怕!” 史朝义原本涣散的眼中却有一些微光。 “我也并非什么有德之人。”史朝义继续说着,“我们造反是为了当皇帝,是为了像你们一样对他们说最好听的话,让他们相信我们,然后我们再搜刮他们!” “但我们失败了!失败了就是寇!” 第636章 要一锅端 史朝义没有说关于安守忠兵力的任何信息,在对李倓说了那些话之后,只是疯狂地大笑。 最后,史朝义被拖下去砍了,人头包裹起来,送往长安。 史朝义的死是具有政治意义的,标志着史思明为代表的叛军的覆灭。 剩下的不过都是群龙无首的负隅顽抗。 武意感慨道:“臣想不通,史朝义只要说了关于安守忠的,就能活命,为什么他不说呢?” “他已经不想活了。”李倓重新躺下继续看书。 “还有人不想活的?” “他自己都说了,造反是为了当皇帝,搜刮他们。”李倓平静地说着,“一个人做事,总会先给自己找到站得住脚的理由,然后开始深信这些理由,靠这些理由去走下去。当某一天,这件事的路彻底断了,人就会醒过来,回头看以前说服自己走下去的理由是多么可笑,他以后很难再找其他理由去做其他的事,他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了。” 不多时,阿史那承庆被带来了。 阿史那承庆正在瑟瑟发抖,因为他在来的路上亲眼看见别人提着史朝义的人头。 “罪臣参见陛下,这些都是奚人和契丹人给罪臣写的信。” 信笺被呈递上来,送到李倓面前。 还真是奚王和契丹首领写的。 看来这俩货是真的做梦都想在这场叛乱中捞一些啊! 之前不消停,现在还是不消停。 该给的好处都给了,怎么就是不知好歹呢? “阿史那承庆?” “罪……罪臣在!” “听闻当初是你和安守忠一起投靠的史思明?” “罪臣是胁迫的,罪臣当初在安禄山那里也是被胁迫的,罪臣内心一直心向朝廷的,罪臣早就想去长安投靠陛下!” 当皇帝最难的是什么? 是他妈的明明知道对方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在睁着眼睛喷粪,你还得假装对方说的是真话。 因为没必要揭穿。 阿史那承庆既然愿意提供更重要的情报,意味着接下来很多事可以提上日程,拯救士兵和无辜百姓的生命。 所以没必要一定大声呵斥他在喷粪。 至于他是不是被胁迫的,李倓不必给对方下定义,朝堂上下自然心知肚明。 “安守忠在瀛州有多少兵力?” “有精锐骑兵一万,步兵两万。” 李倓心中微惊,安守忠手里居然还有这么多人马。 尤其是骑兵,安守忠这种悍将手握一万骑兵,杀伤力是无法想象的。 “臣愿意写信说服安守忠。” “你可以?” “可以。” “好,朕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说服安守忠投降,朕饶你不死。” 阿史那承庆立刻给安守忠写信:阿忠啊!现在史朝义已经嗝屁了,只剩你的人在瀛州,李光弼攻破了易州,沧州的唐军也已经进入幽州,控制了多个县。我们大势已去,快回到朝廷的怀抱吧,当今圣人是一位仁君哟! 数日之后,正在跟康阿义对峙的安守忠收到了阿史那承庆的信。 看完之后,安守忠犹豫了一天一夜,最后给李倓上了一份投降奏表。 到十月下旬的时候,易州以李归仁为首的叛军也坐实了史朝义的死,军心震动,被李光弼攻破,死伤无数。 李归仁在乱军中被杀。 瀛州、易州、幽州的事态在十一月初快速稳定下来。 捷报频频,各州百姓奔走相告。 天圣三年十一月,叛军只剩下崔乾佑等人在营州一带苟延残喘。 但多份情报都在告诉李倓,有一个人从幽州逃走了,去了平州,在平州号召兵马,进入营州与崔乾佑等人会合。 这个人就是安庆绪。 李倓倒也没有急着回长安,他就在幽州待着,并且多次召见当地一些名流之士。 他召见这些名流之士,一是想了解幽州目前的民情,二是想打个照面,威慑一下,现在叛军都没了,叛军投降的朕也接纳了,朕不想再多做杀戮,都老实一点。 倒是十一月下旬的时候,奚王睡不着了,契丹王也睡不着了。 奚王马不停蹄地给契丹王写了一封信:史朝义已经击败唐军,兄弟,速速发兵,我们去发财! 给契丹王写信之后,奚王转身给幽州的李倓写信:我尊敬的天可汗,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时常做梦梦见您那和蔼亲切的面容,每每遇到困难,只要想到您对我的鼓舞,我便充满了力量!我是多么渴望再见到您一面啊!我的阿耶!对了,臣跟您说个事,就是那个契丹的老家伙,他和叛军密谋,想要造反!还好臣发现的及时啊!臣一发现这件事,第一时间想着要汇报给您…… 契丹王先看到奚王的信,忍不住惊呼:我滴个老宝贝,你是以为老子在幽州没有安插眼线吗!你睁着眼睛瞎放屁! 于是契丹王也给奚王回了一封信:收到,准备发兵! 写完后立刻就开始给李倓写信:君父啊!奚王那老小子他不是个人啊!他居然……他他他……他居然谋反啊!还好臣发现的及时,第一时间就汇报给您了! 十二月的时候,李倓先后接到了他俩的信。 李倓饶有兴趣地给他们各自回了一封:替朕讨伐那个叛贼!朕封你为都督!顺便把营州的崔乾佑一并讨伐,事成朕加封你为大都督! 很快进入年关,李倓还在幽州。 他不仅打算在幽州过年,还从京师调了不少工部的官员过来。 很显然,他打算重修幽州城。 幽州这个地方是华北大平原的最北段,自古就是战略要地,中原王朝会在这里囤积大量的军队。 可问题来了,这个地方距离京师遥远,同时周围又有富裕的河北各州做支撑,很容易诞生出独立的军阀头子。 近的有安禄山,后世还有朱棣。 朱棣迁都北京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此,这个地方是一定会诞生手握重兵的实权人物的。 这是李倓需要考虑的地方。 整个十二月,他都跟白季庚在讨论幽州、河北、河南、淮南、江东,以及洛阳和长安的关系。 从地理位置到经济,在到军事。 第637章 大唐未来的经济与军事 迁都幽州不现实。 如果不是朱棣的情况特殊,幽州这个地方是不会被中原王朝选为都城的。 原因很简单,幽州的特殊位置,注定了它是边塞重镇,而不应该是帝国首都。 实际上,整个明朝,北京城的确更像是边塞重镇,经济经济不行,文化文化拉胯。 除了是政治和军事中心,没别的作用了。 而且由于地处偏远位置,对漕运要求很高,主要靠南方养着,对中原以及江南的管理又偏弱。 那为什么李倓还要想着跟白季庚讨论幽州呢? 讨论不是幽州为中心来建立一套体系,而是以长安、洛阳、汴州、扬州为一条线,通过运河来辐射到幽州。 回纥已经归降了,契丹人和奚人两面三刀。 草原的不可控性一直都存在,幽州的战略地位在以后的无数年,只会越来越重要。 所以建立以中原为经济带,多条线路供给幽州的战略是现在必须要做的一件事了。 关于这个话题,第五琦就显得异常兴奋起来。 圣人啊!咱终于要搞官营经济了吗! 大基建啊! 第五琦说道:“水泥路也可以提上日程了,臣核算过,河北诸州现在虽然只有五六百万人了,但田亩都还在,只要不再打仗,民间休养生息,未来二十年,算上迁移的人口,河北总人口是可以恢复的。” “二十年时间恐怕不够。”白季庚说道。 “够了,河北有地,只要有地就会聚拢人。”元载说道,“我觉得第五琦说的没错,目前中原、江东到幽州的物资,依赖于河道,但河道所经过的州县毕竟是固定的,有些地方无法串联。” “但水泥路的费用非常高。”刘晏说道,“尤其是从中原修水泥路到幽州。” “可以先只修一条,从汴州到幽州,现在民间商社到处都是,河运目前是无法满足民间的。” “从汴州到幽州,距离很远,途中未必安全,商人们未必会走陆路。”白季庚叹了口气,“而且陆路的运输非常麻烦。” 元载说道:“那是过去,过去的路不好走,现在不一样了,只要朝廷能在这里铺设一条水泥路直达幽州,我相信民间的马车会很受欢迎。” “水泥路终归是要修建的。”这个时候,李倓说话了,“朝廷需要幽州来掌控、威慑辽东、辽西、漠南和漠北,既需要幽州的武力,又担忧幽州的武力会重蹈安史覆辙。朕倒是有一个想法,诸位且听听。” 众人目光转向圣人,李倓说道:“安史谋反,需要那些条件才会动手呢?” “当然是蛊惑人心。”元载回答道。 “这是其中一条。” “手中要有兵马。”白季庚说道。 “这也是其中一条。” “手中还要有钱财和粮食。”第五琦说道。 “这是其中很重要的一条。”李倓说道,“诸位想想,缺了哪一条,叛军一定没办法。” “当然是人心。”元载再一次说道,“叛军如果离心,就是一盘散沙。” “但总有一天,还是会出现一些有野心的人,私下里把一些认为自己得到不公平待遇的人聚拢起来。”刘晏说道,“一定会有的,这些人会重新去鼓动人心。” “那便是缺了兵马,没有兵马,如何造反?” 李倓点了点头:“的确,没有兵马就很难造反,即便地方有野心,最多发展成流寇,很快被扑灭。” 就像宋朝,采用了强干弱枝,把地方上的兵权都收了上来。 无论是北宋还是南宋,都没有出现过大规模地方军阀造反造成的巨大破坏。 “可是幽州没有兵马,还如何威慑关外?”李倓又问道。 “那就是钱财了吧,可没有钱财,可以从民间私下搜刮,可以暗中积蓄。甚至欺瞒朝廷,养寇自重。”元载摇了摇头,“看来还是要大力推行在军中的都虞候,以文官来统御武将,文官定期轮换。” “那样战事来了,文官统兵,怕是会葬送大唐精锐。”李倓说道,“都虞候和监察制度可以肃整军队的不正之风,但矫枉过正,便容易军事废弛。” 众人沉默了,似乎无论如何,都很难解决这个问题? 李倓也能理解他们的沉默,这个问题困扰了封建王朝数千年。 “如果从这几点同时去做,诸位看以为如何?”李倓说道。 “第一、节度使定期轮换,三年一轮调。第二、都虞候归京师任命,从京师讲武堂的考试合格学生中抽调。三、改制货币。” “改制货币?”刘晏第一个提出疑惑,“臣等不甚理解。” “使用纸币。” “纸币?”刘晏怔了怔,似乎回过神来,“这恐怕会引起民间的不满,没有人会使用纸币。” 别说纸币,就算是铜钱,缺斤少两,也会引起民间经济的动荡,进一步影响民生。 “如果幽州的官员、百姓,包括士兵,武将,都使用纸币,他们敢造反吗?” 这个问题抛出来后,众人再一次陷入沉默中。 刘晏说道:“如果都使用纸币,一旦打仗,纸币将会快速贬值,这不仅仅是幽州百姓手里的损失,官员、武将的财富都会遭受损失。” “没错。” “如此说来,纸币将大家的利益都锁定在了一起?” 李倓说道:“至少和平和战争两方面,纸币将大家锁定在一起,武将也不愿意自己手里的钱不值钱。” “武将可以囤积金银和铜。” 李倓说道:“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囤积金银和铜需要足够庞大的数量,否则不足以支撑军费开支。” 这下大臣们都沉默了。 “但想要民间接受纸钱,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没关系,我们有时间,我们现在有充足的时间。”李倓笑道,“幽州的叛乱已经基本平定,我们可以用二十年时间,甚至三十年时间来推行纸钱。” 货币的形式分为三种: 一是硬通货的货币,金银铜铁就是这种。 这种货币的材质本身就值钱,不会轻易贬值,古代都使用这种货币。 二是与硬通货挂钩的纸钱,例如宋朝的交子可以兑换铜钱。 这种纸钱一般有钱行的金属货币背书,只要保证金属货币的兑换自由,就会很稳定。 三是法定货币。 法定货币的意思是,朝廷宣布这张一百文的纸钱,就是价值一百文的,你们拿去买东西,谁如果拒收,就是违法。 第638章 奚和契丹人 天圣四年的正月,由大唐圣人亲自坐镇幽州,帝国北境叛军式微,胡人不敢南下牧马。 怛罗斯捷报也在这个月传到了长安。 西域最强大的敌人在唐军的兵锋下溃散而走。 对唐军胜利最先有反应的不是长安城的欢呼,而是东市交易所的股票。 大唐物流商社股价爆炸,股票根本抢不到。 据说黄牛都发了,在西市附近置办豪宅。 还有各种茶叶商社、丝绸商社,全部影响了这一次西征的胜利。 大量的钱涌入股市中。 另外粮食类股票在第二梯队,表现强劲。 据相关人士分析,河北叛军被平定后,朝廷将会采购大量粮食在幽州一带稳定民心。 除了大唐的股市大涨以外,今日到天圣四年,工厂的数量明显增多。 从商务部呈递上来的奏疏就能看出,大唐各道各州目前的秩序正在往和平时代修复。 叛乱带来的人心浮动,野心家的不安分,都被朝廷绝对的胜利所震撼住。 秩序的修复,意味着社会生产的复苏。 天圣四年二月,辽东的冰雪开始融化。 经过两个月的接触,叛军在平州和营州的势力扔掉了武器。 以崔乾佑和薛嵩等人为首,纷纷向大唐圣人呈递了投降奏表。 李倓同意了他们的投降奏表。 这标志着安史之乱的彻底终结。 但这些人的价值却尚未结束,李倓同意崔乾佑和薛嵩投降奏表,但却给了他们一个任务:出关巡视奚人和契丹人。 不仅仅崔乾佑和薛嵩,李倓还给了安守忠一支兵马,让他也出关去饶乐都督府和松漠都督府巡视。 听闻此事后,阿史那承庆立刻火急火燎地跑来:“圣人,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为何?” “这些骄兵悍将,放他们出关,他们还会回来吗?” “为什么不回来?”李倓用好奇的眼神看着阿史那承庆。 阿史那承庆都懵了。 圣人啊!您这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阿史那承庆又道:“圣人不怕他们趁机逃走吗?” “逃到何处?” “关外啊!” “关外何处?” 阿史那承庆想了一下,小心翼翼说道:“草原?” 李倓问道:“若是你,你愿意在大唐当官,每个月有假期,俸禄高,还能随时买到茶叶、丝绸,各种好吃的,许多漂亮的女人,美酒管够,还是带着一群人去只能靠打猎为生的草原?” 阿史那承庆又愣了一下,下意识说道:“臣是绝对忠于陛下的,臣肯定留在大唐。” “朕是问你愿意选择哪种生活?” “当然是……当然是前面那种。” “那你为什么会认为崔乾佑这种崔氏出身的高门子弟会跑到草原去以狩猎为生,还要时刻提防奚人和契丹人?” “臣……他们可能击败奚人和契丹人后,占据那里……” “占据那里有什么好处吗?” “这……” “那里有金银财宝,还是良田阡陌,亦或有美酒佳人,还是有绫罗绸缎?” 阿史那承庆彻底无语了。 和关内比,关外是野人住的地方。 别说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即便能获得一些物资,与奚人、契丹人非同族,就意味着战争。 毕竟关外资源就那么一点,你突然又带了一群人来了,来抢资源,不弄你弄谁? 有些政策,只需要往资源和人性的趋利避害上想一想,就想通了。 “会不会去辽东?”阿史那承庆不死心地问道,“那里可是有田的! “行了,没事你先下去。”李倓摆了摆手。 去辽东? 张巡在辽东大肆修建辽东城,迁移人口,辽东早就不是过去的辽东。 想要占领辽东,难度非常大,朝廷只需要从营州调度兵马东进,就能淹没在那里没有根基的叛军。 说到底,叛军这些将领愿意投降,也是看清楚了大势。 大势就是造反已经没有空间了,继续打下去,最后把自己填进去,得不偿失。 朝廷也不愿意送更多士兵去送死,双方既然都不想打了,就出现了现在的局面。 可对于李倓来说,给他们加官是肯定不会的,而且现在还要压榨出剩余的价值。 带着人去好好教训奚族和契丹族。 当然,进入到天圣四年二月初的时候,奚族和契丹族的关系已经破裂,而且是彻底破裂。 直接原因是契丹族的骑兵在一次狩猎中,突袭了奚族。 那是草原冰雪开始融化,初春最后一场鹅毛大雪的时候,奚族的人在狩猎中遇到了契丹人。 按照往常的惯例,双方会友好地打招呼,并且交换过冬心得。 不出意外的话,会各自回家。 但这一次出意外了,契丹人先动手,而且是打完招呼之后动的手。 用弓箭射杀了十几个奚人,然后开始突杀。 这一次的小规模冲突快速传到奚王的牙帐,奚王大怒,开始集结人手。 但奚王不知道,契丹王是有备而来,比他快,在他集结人手的时候,契丹骑兵已经大规模突杀到了奚族的领地。 快速突杀到人口密集的地方,成年男子一律格杀,女子抢走了,牛羊都抢走了。 契丹王一边袭杀奚族,一边给李倓写奏疏,表达了自己对乱臣贼子的痛恨,也表达了对圣人的绝对忠诚。 得到消息的奚王暴怒,立刻向契丹发兵。 双方的战火快速燃烧起来。 双方本是结盟,打仗的原因很简单:叛军被唐军剿灭了。 这个原因听起来似乎与他们完全没有关系,但其实叛军被击溃,意味着唐军在东北的威望快速回到过去。 并且超过了过去,因为武力和经济对这片地域的影响都超过了从前。 作为有谋反之实的奚族和契丹族,出现了相互的猜疑链。 并且圣人都发话了,大都督啊! 于是就像黑暗中两个猎手,开始玩先下手为强的游戏。 整个二月,奚族和契丹族在辽阔的草原上来回厮杀,不分伯仲。 二月底的时候,唐军后勤才刚刚准备了一半,李倓再三派出斥候,才确定这俩货真的打起来了。 第639章 夺权 当局势颓危的时候,妖鬼蛇神都会出来显摆两下自己,看能不能捞到好处。 例如当初安史叛乱的时候,契丹人和奚人一听说大唐内部烂了,就纷纷入关来。 他们非常小心翼翼却又忍不住贪婪。 再例如南诏,看到大唐内部混乱,也想进来分一杯羹。 可等到局势反转,唐军剿灭了叛军,叛军首领被杀死。 大唐手中还掌握了关外意图勾结叛军的证据,这个时候,这些势力就如同惊弓之鸟了。 李倓放下手中的情报,他不管奚人和契丹人是不是在表演,他都给范阳节度使李光弼下达了出关平叛的命令。 此时的李光弼麾下不仅仅有唐军的精锐,还有曾经一度是叛军的唐军精锐铁骑。 猛将有安守忠、崔乾佑和薛嵩等人。 天圣四年三月,唐军从卢龙关出关,进入饶乐都督府,也就是奚王的地盘。 “你说什么!”奚王听到唐军出关的消息,大吃一惊。 他本打算和契丹王私下谈一谈,双方做个过场,等再给大唐圣人多写几封信,说一些好听的话,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没想到唐军这么快就出关了。 奚王立刻派使者去见李光弼。 可李光弼的行军速度非常快,他与安守忠制定了奔袭策略。 三月初五这一天,奚王的使者刚到唐军大营,就看到无数精锐骑兵在出了大营。 使者还在唐军大营里停留的时候,以安守忠为前锋的唐军已经快速往奚王牙帐奔袭。 三月初七下午,正在读契丹王回信的奚王突然接到通报:敌袭。 他猛地跳起来,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只听到轰隆的铁蹄声如同山岳崩塌一样朝这边滚动而来。 大地开始颤抖。 奚族各个营帐乱做一团,奚王快速出去下令备战。 可已经来不及了。 唐军的前锋骑兵如同水银泻地般涌进了奚人生活的地盘,开始冲杀。 这是一场毫无抵抗的屠杀。 安守忠绝不是什么善茬,他可不会因为对方的求饶就把手,唐军快速将奚王的牙账以及周围犁了一遍。 人头堆的满满的,河流都被堵塞了。 女人都俘虏了,不满身高要求的小孩全部俘虏回去做奴仆。 三月初九,契丹王刚震惊地得到奚族被突袭的消息,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另一路唐军已经推进到了他的家门口。 是崔乾佑和薛嵩的兵马,也是以骑兵为主。 天圣四年的这一次出关北伐,比过去的任何一次都要迅猛。 在张守珪和安禄山坐镇幽州的时代,张守珪狂妄估值,后来的安禄山养寇自重。 现在的幽州是原本的叛军都急着立功赎罪,一个个鸡血外溢,战力爆棚。 契丹王一度派人去求饶,回应他的只有屠刀。 残余的奚人和契丹人往辽东奔逃。 三月下旬,李倓接到了前线捷报,同时也接到了辽东的情报:一部分契丹人和奚人已经进入辽东,企图在辽东驻扎下来,和当地的百姓发声了冲突。 李倓一看这奏报,契丹这是想要提前进化成辽国? 这怎么行! 他给张巡简单地做了一个批复:一切不利于辽东建设的,都必须斩草除根! 辽东那都是留给汉人的,必须把那里塞满汉人,以确保辽东这个地方的基本盘,防止辽北异族势力猥琐发育。 到四月的时候,安守忠、崔乾佑和薛嵩被召回幽州,见到了李倓。 “臣等参见陛下!” “诸位卿不必多礼。”李倓表现得非常随和。 “多谢陛下。” “三位此次立了大功,朕心甚慰。” 皇帝此话一出,三人原本提着的心暂时找了个地方落下来了。 “都是陛下决策有方,臣等不过是提到骑马走了一遭。” 说话的是崔乾佑,这个人是博陵崔氏,虽然是武将,但读书却不少。 安守忠一听崔乾佑如此说,立刻也跟着附和:“臣等不敢居功自傲。” “坐,都坐,朕为你们准备了好酒好菜。” 三人原本落下来的心又提了上来,但皇帝让他们坐,他们不敢不坐。 落座后,李倓举起酒杯道:“你我君臣先喝一杯。” 三人不情不愿地拿起酒杯,崔乾佑的额头都开始冒冷汗。 见皇帝喝进去了,崔乾佑手里的酒杯第一个因为颤抖而掉落下来,酒水洒了一地。 另外两个被他这一举动吓得也都掉落在地上。 崔乾佑立刻上前跪在地上高呼:“陛下饶命!” 安守忠和薛嵩也连忙跪下来:“陛下,臣等有罪,请陛下看在臣等立功的份上,饶臣一命!” “卿等这是何意?”李倓面露诧异。 至少看起来是比较惊讶的。 “陛下,臣……”崔乾佑支支吾吾,手心冒冷汗。 这屋内只有崔乾佑、安守忠、薛嵩,以及皇帝四人。 若这三人被逼急了动手要弑君,就是三对一。 可早就听说当今圣人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三人虽然都是猛将,可要上手,还真未必是圣人的对手。 如今圣人又下令喝酒,这酒万一进入肚子里,就挂了怎么办? “你们到底怎么了?”李倓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问道。 “臣等有罪!” “何罪?” “臣等有谋逆之罪,请陛下看在臣等悔改投诚,再立功的份上,饶了臣等。” “朕不是早就宽恕你们了吗?难道你们已经知道了?” 皇帝这么一说,三人顿时如坠冰窟。 “你们跟随安禄山和史思明杀了太多人,朕知道你们当初是身不由己,可毕竟是造反了。”李倓叹了口气,“所以朝臣们奏疏到朕这里,要求朕拿办你们,也是情有可原。” 三人手心背后已经全是汗,只感觉胸口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着的一样。 “不过朕都回复他们了,说你们现在都是大唐的忠臣。” 皇帝此话一出,三人悬着的心再一次舒缓下来。 “朕是信任你们的,朕若不信任你们,还让你们统兵去征讨契丹人吗?” “幸得陛下垂怜,臣等感激不尽,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第640章 征讨吐蕃! 安守忠在那里信誓旦旦地说着。 可崔乾佑却说道:“承蒙陛下信任,臣感激不尽,朝堂诸公弹劾臣,臣认为是应该的,臣罪孽深重,还请陛下罢去了臣所有的官职,臣愿意告老还乡。” 安守忠和薛嵩一听崔乾佑这话,都愣了愣。 卧槽! 还能这么玩? 安守忠和薛嵩连忙有样学样。 三人一副诚心悔改,视荣华富贵为粪土的样子。 “三位卿言重了!”李倓大笑起来,“朝堂那些人经常乱嚼舌头,李光弼都被他们弹劾过,三位莫要大惊小怪。” 安守忠一听皇帝这话,心中一喜,看来不用辞职了。 岂料崔乾佑直接爆哭出来:“陛下,臣是罪臣呐!请陛下罢免了臣吧!” 崔乾佑这操作,让刚刚转忧为喜的安守忠愣了一下,赶紧跟着道:“请陛下罢免了臣吧!” 薛嵩连忙跟上。 “起来!” “陛下……” “起来!朕命令你们起来!” 三人还是不起来。 “陛下若不罢免臣,臣就长跪不起!” “你们让朕很为难啊!” “陛下……” “你们刚立下大功,朕若罢免你们,传出去,如何让天下人信服?” “臣等……” “行了,你们无法是在军中怕朝臣们非议,看这样如何,你们交出兵权,朕赐你们其他官职,回长安去,暂时躲避锋芒。” “陛下圣恩,臣感激涕零!”崔乾佑立刻大拜。 安守忠愣了一下,赶紧跟着大拜:“陛下,臣感激涕零!” 薛嵩也跟着拜:俺也一样! 三人被加官,但军中职位却全部请辞。 天圣四年四月,河北的风波已经平息下来,无战事。 为了稳住辽东局势,李倓加封张巡为安东都护府大都护。 河北无事,李倓启程回京。 天圣四年五月,第一张纸钞在长安的钱行问世。 这一年的纸钞还在尝试阶段,使用它的只是一些与朝廷做生意的大商人。 它并没有快速流通出来,民间依然以铜钱作为主要的货币。 有人说货币的改制才是真正一切改制的开始,但也有人说税收的改制,就已经标志着一切改制的开始了。 例如韦应物在他的《税论》里写了一个观点:税制改革推动了商业的发展。 他仔细地阐述了这个论点,认为府兵制和均田制的彻底终结,两税制的推行,是新时代的到来。 为什么说是新时代的到来? 府兵制和均田制有一个好处:土地分配相对均衡,兵源质量有保障。 但也有一个坏处:户籍锁死。 户籍锁死,意味着人口流动性被锁死。 人口流动性被锁死意味着商业式微。 因为商业需要流动性。 李倓看了他这篇《税论》,给出了高度的评价。 事实上,这也是为什么中国古代商业是从宋朝开始发展起来的原因。 在宋代以前,各朝都是严禁并田的。 这当然有好处,以土地为根基的利益集团收到一定的制衡,延续了王朝的时间。 这是宋代以前所有人的共识。 府兵制和均田制在中唐崩溃,但中唐以后的一百多年都是战乱为主。 中唐以后的一百多年,实际上并没有找到两税制带来的资源极端化忧患的解决办法。 直到宋朝,宋朝平息战乱后,两税制不再锁死户籍,对商业的影响立竿见影。 当然,宋朝解决忧患的办法不是资源重新分配这么简单,而是权力集中化,也就是削弱地方武力和财力。 同时重用大片文官,推崇文治。 宋朝的土地是可以自由买卖了,种田的人和田地主人的关系也没有唐朝时期这么坚固。 宋朝的农民可以进城工作。 正统历史上,新的时代其实是从宋朝开始。 这也是史学界为什么将中古时代划到唐灭亡的原因。 李倓知道,眼下的局势,已经让时代提前走到了那个时期。 那个时期,除了对应对地方的削弱,还有大量的禁榷。 这些禁榷绝不是人为规划出来的,而是时代的一种产物。 例如进入六月,户部以第五琦为首的官员,就开始鼓吹禁榷。 第五琦的观点在过去,没多少人支持,可随着商业的兴盛,一些官员敏锐察觉到了不一样。 民间正在快速做大商业,可朝廷现在在里面什么也没有得到。 长此以往,岂不是民间越来越富有,朝廷越来越贫困? 万一那些越来越富有的商人,趁机作乱怎么办? 安禄山和史思明的叛乱刚结束,咱们得防着点啊! 于是,关于禁榷的声音越来越多。 也越来越多关于此类的奏疏送到李倓面前,希望他能重视起禁榷。 李倓没有回应那些奏疏,他不想如此快把这件事做一个结论出来,只是让以第五琦为首的禁榷派跟以杨炎为首的私营派去争论。 他们各说各有理。 李倓关注的是陇右的局势。 自高仙芝在西域大捷后,大食人暂时退出了葱岭以西各国的事务。 各国纷纷派出使者,不远万里来到长安示好。 李倓有理由相信,吐蕃人已经知道大食人的失败了。 这个时候的吐蕃,就如同一头被围困在笼子里的猛虎,四处都没有了可以利用的。 偏偏哥舒翰在剑南道修建了诸多城寨,王忠嗣在日月山又开始兴兵。 七月底,李倓让元载走了一趟陇右,给王忠嗣传话,命他严格整顿边疆贸易走私,尤其是从大唐运出去的物资。 这是为了切断吐蕃私底下获取的渠道。 这一举动的效果立竿见影。 九月份,赤德祖赞的请求书就来了。 赤德祖赞在请求书里诚恳地表达了自己对大唐圣人的崇敬之情,也表达了以后都不会兴兵的意愿。 李倓看完后,就把这份请求书烧掉了。 吐蕃在以后肯定是没办法壮大了,可还需要数十年时间啊。 万一这数十年,自己哪天喝汤挂了,后面的皇帝对这个对手疏忽了怎么办? 要解决的问题,最好就一并解决了。 十月,陇右开始下雪,陇右的唐军没有动静,倒是京兆府到陇右的商线变得空前活跃起来。 第641章 两路并进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殿内响起赤德祖赞愤怒的声音,他的脸色就像风干的蜡烛,被火光映照得森然恐怖。 “伟大的赞普,西域联军败了。”严庄第一个站出来,“大食人的军队就像戈壁滩里的沙壁一样,风一吹就垮了!” “那我们调度到西线的兵马怎么办?”赤德祖赞的目光死死盯着严庄,仿佛要把他吃掉一样。 “伟大的赞普,现在最好的策略不是把兵力放在西域,而是防御陇右,按照唐人的做事风格,下一步一定会对陇右用兵。” 赤德祖赞的面色更加难看,他朝严庄咆哮起来:“你之前不是说大唐皇帝没有钱打多线战争了吗?” “赞普,大唐皇帝的确没有钱打多线战争了,可是他的敌人们都太差了,像您这样雄才大略的太少。安史叛军竟然如此快就土崩瓦解,大食人更是一群废物!” 赤德祖赞这才沉默下来,但脸上却有难以掩饰的痛苦和担忧。 吐蕃人本打算通过西域联军重创唐军,自己去摘桃子,哪曾料到西域所有的国家联合起来,在大食人的带领下,依然被唐军打败了。 “唐军会不会借道小勃律国,从西线进攻我们?” 这个时候赤德祖赞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赞普放心,唐军做不到。”严庄又恢复到那种从容的状态,“唐军无法抵达我们这里,他们适应不了这里。”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小人说了,现在应该把全部的兵力快速集结到陇右,扼守住日月山防线,唐军肯定过不来的。” “好,我再相信你一次,如果还是有问题,我就把你的脑袋悬挂到城墙上,知道吗?” “赞普英明。”严庄背后冒冷汗。 天圣四年年底,陇右无战事。 十二月的最后几天,李倓接到了最新的消息。 “吐蕃人正在往陇右增兵。”元载说道,“这一次似乎要全线动员了,目前朝中有些大臣对局势表示忧虑,不少官员还是希望圣人像接受叛军投降一样接受吐蕃人的降表。” 李倓说道:“叛军跟吐蕃人不一样,叛军归降后是可以彻底收编的,吐蕃人不能,吐蕃人跟我们的习俗完全不同,收编他们需要漫长的时间,收编他们要从彻底扑灭武装开始。” 元载说道:“诚如陛下所言,中原吐蕃习俗各不相同,后面想要彻底收编吐蕃恐怕难如登天。” “卿之意也是不打了吗?” “不不,臣的意思是,吐蕃人想要议和,我们就提条件,九曲河西之地还给我们,这样吐蕃就很难再威胁到我们,既可以达成我们的目的,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的想法未必是错的,但没必要多此一举了。”李倓盯着地图说道,“王忠嗣在陇右,哥舒翰在剑南道,两路大军齐头并进,朕这一次就要彻底废掉吐蕃!” 西域打完了,河北打完了,漠北也打完了,西南也打完了。 该收拾吐蕃了! 这段时间,李倓从政务中抽离出来,他密集地给哥舒翰写信。 时刻叮嘱哥舒翰进入松州后,不可大意,要做到稳扎稳打地往前,且要出其不意。 哥舒翰自己也将行军计划上报了上来。 早在去年,唐军就在松州高调修建防御工事,并且多次小规模对吐蕃用兵。 吐蕃被迫从高原上调度了大量人力来抵御,奈何唐军始终没有大规模进攻。 反倒是陇右,唐军大量修建城池,不断往大莫门城推进。 从去年开始,双方就在那一带展开了多次大规模的攻坚战。 吐蕃攻打唐军的城寨,唐军攻打吐蕃的城寨。 每一次,双方动员的兵力都在五万以上。 为了填补陇右的战事压力,赤德祖赞不得不从松州一带调度兵力前往陇右。 反正松州的唐军也一直只是小打小闹,而且松州并不适合大军团纵深作战。 是的,我们把更多兵力调到陇右去揍王忠嗣那小子,让他尝尝我们的厉害! 李倓仔细看着哥舒翰的每一封计划,他让王忠嗣在陇右高调囤积军粮、练兵,实际上是想要哥舒翰从松州出奇兵,两路包抄吐蕃在九曲黄河之地的主力。 他关注的重要信息是,吐蕃人是否有在松州边境增加兵力。 转眼天圣四年即将过去,长安城在一片喧闹中准备迎来新的一年。 今年的长安城似乎有一些不同,西市的人非常多,人挤人,大多数商店的商品都被一抢而空。 商家们赚得盆满钵满。 尤其是西域的一些商品,来多少买多少,甚至许多商品还在渡口,就被人堵住问价。 一个叫刘氏商行的东家感慨道:“我做了二十年买卖,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盛况,有钱人怎么突然之间变多了?” 不仅仅长安城的商家们又震惊又欢乐,那些远道而来的胡人们也被吓到了。 以前也没遇到货品还在渡口就被围起来的情况啊? 转眼天圣四年过去了,长安城除了商业买卖空前繁华,娱乐活动也增多了许多。 就说那凭栏听曲,上面的人嗓子都唱哑了,一波接一波。 酒肆的老板就是不愿意让说话和唱戏的停业休息,毕竟有钱赚嘛。 据说长安城最近开始流传起去西域赚钱的故事。 一个叫刘戈的说书人讲解了一本《大唐西域行》的书,书里说有几个人一起去西域,在那里找到了一片丰美的草原。 几人在那里养了数千牛羊,通过大唐物流商社运回关内,赚得盆满钵满。 这本书的讲解从长安快速流传到京畿各县,在传到关中各地,传到中原。 于是,大唐天圣五年,民间出现了西行热。 许多正值年轻的小伙子们告别父母,踏上了去西域的征途。 等到三月桃花开的季节,长安城又开始流传起日月山羊牦牛的故事。 据说来自商洛的一个少年郎,去日月山一带养牦牛,现在娶了妻和五房小妾。 各个貌美如花呢! 又说朝廷王师马上要大规模出击吐蕃,发财的机会来了! 第642章 哥舒翰:这?这没难度了呀! 天圣五年四月,日月山一带已经莺飞草长。 蔚蓝的天空下,那一座座城寨前分布着大量的唐军。 从这里到鄯城的路上,有数不清楚的运粮队和商人。 短短半个月之内,王忠嗣在日月山附近的七座城寨动员出八万大军。 又从鄯州、廓州、河州、洮州动员出二十万大军。 仿佛一夜之间,陇右的边境线上塞满了唐军。 这让陇右边境的吐蕃人感受到了恐慌,战火似乎一瞬间就燃烧了起来。 四月十五日,赤德祖赞得知王忠嗣有大行动,他一边表扬严庄的睿智,一边继续往陇右增加兵力。 这一次,吐蕃几乎倾国之兵而来,在陇右一带调度出了三十万大军来对付王忠嗣。 到了四月二十五日,双方兵力最集中的大莫门城战线,吐蕃人集结十万精锐,由大相尚结赞亲自指挥。 双方在日月山西面的平地展开了对峙。 但到了四月二十七日,突然有两万吐蕃精锐快速越过边境,进入到廓州,对廓州唐军展开了突袭。 这支吐蕃兵马的主力竟然是骑兵。 当天上午来的非常突然,廓州唐军来不及准备,短时间内被吐蕃骑兵冲击后溃败。 廓州的第一道防线就这样被击破。 吐蕃骑兵一路快速突进,企图从廓州进入鄯州,深入湟水,攻击唐军后方。 不过在第二天上午,廓州主将李宓带兵及时赶到,遏制住了吐蕃骑兵的继续深入。 双方在廓州对峙三日之后,吐蕃骑兵撤走。 廓州防线未能突破,吐蕃主帅尚结赞感慨道:“此次未能突破,日后便难上加难了。” 吐蕃人显然是想突袭唐军后方,逼迫王忠嗣调兵回援,然后主力快速攻击日月山一带的唐军。 就在吐蕃人将越来越多的兵力押在陇右的时候,剑南道一带的哥舒翰发兵了。 松州原本就是大唐与吐蕃争夺的要地,尤其是甘松岭一带,早在李世民时代,就爆发过战争。 而甘松岭更是双方必争的要地。 唐军如果想要从这条线路进入吐蕃,就必须拿下甘松岭。 哥舒翰从四月二十日开始发兵,到四月二十二日,吐蕃主帅达扎路恭得到情报,南线的战火正式燃烧起来。 “来了多少唐军?”达扎路恭问道。 “将军恕罪,我们无法判断唐军的数量。” 达扎路恭来回走动起来,他面色焦虑:“我早就跟赞普说过,我早就说过,唐军必然两路来袭,他非要听那个叫严庄的,把主力押在陇右!现在好了!” 抱怨归抱怨,达扎路恭还是非常快地集结好兵马,驻守在关隘口。 “将军,不是属下多嘴,赞普将您调到这里来,用唐人的话来说,是一种贬谪。” “闭嘴!”达扎路恭怒斥一声。 随后,他朝前方眺望过去,大声喊道:“这是唐军的唯一必经之路,我们要在此死守!” 吐蕃士兵们高呼:“死战不退!” 呼声刚结束,便有人指着前方:“快看!” 只见前方黑压压的大军朝这边涌来,正是唐军。 “哥舒大夫。”李晟急匆匆赶来。 “何事?” “哥舒大夫,前面就是甘松岭了,此地易守难攻,末将愿意打头阵,鼓动三军士气!” 哥舒翰看了一眼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说道:“良器,有你这句话就太好了,不瞒你说,这一战恐怕不要打,与石堡城一样,要死很多人呐!” “大夫放心,末将无论如何,也会拿下甘松岭!”李晟沉声道。 李晟的前锋是哥舒翰部里最能打硬仗的,号称西南铁军。 等唐军抵达关隘前面,哥舒翰先派人去叫骂了一会儿,便又派人开始修建投石车。 “大夫,这抛石车为何与之前的不一样?”剑南道屯田使崔宁跟着哥舒翰来到前线,看到那些抛石车,好奇地问道。 “是朝廷派长安大学的学生过来修建的,哦,是工兵营,说什么这种抛石车威力更大。多此一举!” 哥舒翰并没有当一回事儿。 哥舒翰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尤其是攻打石堡城,死了很多人,但他还能扛住心理压力继续打。 说完后,哥舒翰对李晟说道:“我给你一万前锋,无论死多少人,都给我把这座关隘拿下!” “末将领命!”李晟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城头上的达扎路恭看到哥舒翰的旌旗,不但不害怕,反而嘲笑起来:“来得好啊,我正好报之前的仇。这里可不是剑南道,更不是石堡城,我有两万大军,我不信你能攻克这里!” 当天,唐军并没有攻城,达扎路恭也回去睡大觉。 但第二天一大早,唐军就行动起来。 达扎路恭倒是不着急,他从床上爬起来,先吃了一顿好的,再喝了点小酒,才到城头视察。 “将军,您看,一夜时间,下面多了许多抛石车。” “呵呵,唐军惯用的小伎俩,不必担心。” “但数量不少啊!” “数量再多又如何,我不信他能把我们的城墙砸塌……” 那个“塌”刚说完,突然,一颗巨大的石头从下面砸来,砸在了城墙上,夯土的城墙猛地震动了一下。 站在上面的人仿佛觉得城墙摇晃了一下。 达扎路恭定眼看去,只见数十颗巨石砸来,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来不及闪躲,城头的吐蕃士兵被砸中,顿时血肉崩碎,烂肉和鲜血糊了一地。 石头还在城头跳了几下,飞滚下去。 这一次的震撼程度远远超过刚才。 城墙不仅仅在颤抖,上面的吐蕃士兵也砸得面目全非。 哥舒翰怔了怔,眯着眼睛仔细瞧过去,说道:“这威力好像有点大?” 崔宁也有些震惊。 一边的高适说道:“之前我听他们说,这抛石车可以砸崩塌城……” 高适那个“墙”字还没有说出来,前面的关隘墙就出现了密集的裂纹,随即开始坍塌。 哥舒翰突然瞪大眼睛,张大嘴巴。 李晟也愣在原地:我岂不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达扎路恭连忙抛下城头。 第643章 渡黄河夺要地 打了那么多年仗,哥舒翰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攻城的容易。 打了那么多年仗,吐蕃人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非人力的可怕。 巨大的恐惧如同一张无形的黑幕,笼罩了所有人。 达扎路恭跑到楼下的时候,后面的土墙轰的一声,崩塌了一大块。 同样是土墙,这个土墙的质量明显比成都城墙的质量要差很多。 当土墙崩塌的那一刻,吐蕃人彻底绝望了。 这一次的战役存活下来的吐蕃人,在很多年以后回忆这一天,依然被当时的恐惧支配着,永远无法忘记。 此非人力所能及也! 李晟快要跳起来了:我的功劳减了一大半啊! 唐军几乎毫无悬念地涌进关隘后面,对已经崩溃的吐蕃人展开了屠杀。 事后,哥舒翰一边喝酒一边感觉到不真实,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长安大学原来不是摆设啊!”哥舒翰用诧异的语气对高适说道。 高适揉了揉脑袋,说道:“难怪圣人每年投那么多钱到长安大学。” “这玩意儿如果多造一些,我们岂不是可以到处攻城拔寨?” “吐蕃人哪里有那么多城寨给我们攻打?” 哥舒翰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忍不住大笑起来:“休整休整,打完我要回长安养老了!” “报!大夫,我们擒住了吐蕃主帅达扎路恭!” “这就好办了!”哥舒翰立刻来了精神,“带上来!” 达扎路恭被带上来,他身体还在颤抖,显然是被之前破城的威力所震慑,依然没有缓过来。 “你们在松州这条线上安排了多少兵马?”哥舒翰问道。 翻译将哥舒翰的话翻译过去,达扎路恭沉默。 哥舒翰准备用刑,被高适制止:“大夫,他是敌人的主帅,用刑这种办法未必有用。” “那你说如何?” “威逼利诱。” 高适对达扎路恭说道:“你也看到了,你们的城墙不堪一击,自己仔细想想,你们现在还是对手吗?” 一边的人翻译高适的话。 达扎路恭说道:“你们无法去逻些城。” “我们去不去逻些城不重要,我的意思是,你们设置再多的兵马,也无法阻挡住我们,你们在陇右和剑南这条线上的所有防御都已经失去作用了。” 达扎路恭沉默,因为他无法辩驳这个说法。 “你已经回不去了,陇右战场,你觉得你们还能赢吗?”高适继续做着心理攻势。 达扎路恭愣了愣,又想起了那被砸崩塌的城墙,一丝战斗的意志都提不起来了。 唐人是请了天神来了吗? 他叹了口气,说道:“神佛保佑了你们。” 高适也不辩解,而是继续说道:“如果你给我们带路,我们不仅仅能让你活,还能让更多人活。” “你们可以杀了我。”达扎路恭很认真地说道。 “我们杀你没有什么好处,我们可以帮你。”崔宁在一边开始插话,作为搞外交的,崔宁蛊惑人心的方法那就太多了。 “你们帮我?”达扎路恭忍不住嘲笑起来,“你们唐人太狡猾了,想要杀我就直接杀吧?” “杀你太简单了,可是我们想要达成我们的目的啊。”崔宁一脸真诚的样子。 “你们不是已经达成了吗?”达扎路恭说说道。 “我们还没有达成我们的目的。”崔宁说道。 “我说过,你们无法达到逻些城的。”达扎路恭说道,“你们无法适应那里,那是神佛庇佑之处,你们太世俗,没有信仰。” “那你有吗?” “我当然有。” “你有信仰,那就更不能轻易死去,否则怎么完成神佛交给你的事呢?” 达扎路恭被崔宁说得一愣,他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我们想让你做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 “你们想要什么?”达扎路恭问道。 “我们想要你们不再袭扰我们,我们不想打仗,我们就想好好生活。” “那还不简单,签订协议。” 崔宁说道:“不,我们都是聪明人,协议是没用的,我们想要你们不能再从高原上下来,是你们的军队无法再那样下来,你们的商人可以。” “那你们就要把吐谷浑的地盘都拿回去,这样我们就失去了前沿阵地,这件事不是我能决定的,需要你们自己的统帅去打下来。” “如果你能带我们去逻些城,我们帮你消灭你们的主战派呢?” “我的目的不是消灭主战派,是崇仰佛。” “我们帮你做这件事。” 达扎路恭犹豫起来。 崔宁立刻意识到自己赌对了,他一直在试探达扎路恭的需求点。 吐蕃国内的确面临着意识形态之争,达扎路恭是崇尚佛教的那一派,而此时反佛势力猖獗。 “你们要我带你们去逻些城?”达扎路恭确认了一遍。 “是的。” “你们知道去那里的后果吗?” 崔宁和高仙芝对视一眼,高仙芝说道:“只要他愿意带路,我们就去。” “万一有诈呢?”高适说道。 “无妨,中途一边走一边找其他人核实。” 崔宁对达扎路恭说道:“只要你带我们去,我们就帮你,帮你之后,希望你上位,不要再打仗了。” “一言为定。” 就在哥舒翰与达扎路恭达成约定的时候,陇右的战争已经全面爆发。 从四月二十五日开始,王忠嗣以火拔归仁为前锋,对展开了对大莫门城方向的进攻。 想要到大莫门城,就必须渡过黄河,想要渡过黄河,就必须先对付黄河北面的树墩城吐蕃兵马。 四月二十七日,五万唐军在黄河以北展开了与吐蕃大军的对峙。 此时尚结赞收到消息,立刻派人去黄河边打浮桥,准备快速渡河绕道唐军后方夹击唐军。 而王忠嗣在这一天,统率十万主力抵达了黄河边上,与大莫门城隔河相望。 尚结赞的计划无法再施展。 火拔归仁在树墩城方向与吐蕃人厮杀两天,突破吐蕃人的第一道防线,唐军渡河的后顾之忧被解除掉。 王忠嗣的主力与火拔归仁的右路军同时开始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