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拔》 引子 这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打电话的人问我知不知道某某市委组织部长的事。我说不仅知道,而且我多少也算认识那个组织部长,他原来是某省委组织部研究室副主任、主任。随后,又接到几个电话,都是告诉我关于那位市委组织部长的事,甚至他们都希望我再写一写关于组织部长的故事。我虽然没有直接拒绝他们,但内心已经决定,不再写组织部长的书了。可是,后来一个女人的电话,却改变了我的想法。 这个女人说她看过我的三部《组织部长》,她认为当今没有任何一个作家能够写好组织部的故事,就是我的三部《组织部长》,也有许多不真实的地方。所以,她说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甚至愿意为我提供许多素材,包括她手里的有关文稿,有关当事人的遗书、日记等等。 从这个女人的电话里,我意识到,要想写好发生在她们当地的关于某某组织部长的故事,必须先写好女人,而且这个组织部长和许多漂亮、年轻的女人有着复杂的关系。我自然知道自己的优势不是写女性,像曹雪芹那样善于描绘各种女性的大师,是空前绝后的,但我真的被这个女人的电话打动了。经过短暂的思考,我决定改变自己的初衷,一定要见一见这个女人。 经三个多小时的行程,终于到了我们约定的地点。我出发的时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而我到达这座城市的时候,却漫天阴霾,雾障重重。对于这座城市,我虽然来过多次,但依然充满了陌生感。我不知道那个打电话的女人为何约定在郊区的公墓见面。当我来到约定地点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苍松,在那些苍松后面竖立着参差错落、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墓碑。我的心情突然间沉重起来,犹如压上了千斤重的石头。眼前墓碑林立,也许每一块墓碑下都藏着一个不平凡的故事,这些沉睡着的灵魂,是否真的安详地去了天国了呢,或是留在人间为他们无法昭雪的沉冤而徘徊呢?我有些受不了这种恐惧和压抑。那些静静伫立着的墓碑上的名字,就像排着并不整齐的队伍的陌生人群。那一张张严肃、凄凉、冷冰冰的面孔,似乎在嘲笑我,那一张张诡异的脸似乎在嘲笑我这个图谋不轨的男人,我的脚像踩在云彩上,有些飘忽晃动。 我怀疑那个打电话的女人是不是在骗我!我们互不相识,让我去哪里找她。 我犹疑着往前走,突然,一阵清香飘进我的鼻子,定睛一看,眼前挂满了一串串白色的槐树花。再仔细一看,那一串串槐树花挂满了一块竖着的大理石墓碑。 在我的记忆里,每年五月正是槐树开花的季节,槐树花形状特别,不仅花的大小像一个个葡萄,而且一串串的形状更像一串串、一簇簇的葡萄。困难时期,农村没有粮食,老百姓剥树皮来充饥,吃到槐树花那就是美味佳肴了。如今,槐树花已被饭店、宾馆作为一道特色菜肴摆上餐桌。这几年,中南食府,将槐花饼和槐花宴作为他们的特色菜。 然而,用槐花祭祀亡灵,却是从未见过的。眼前的景象,让人十分惊讶!灰白色的墓碑被一串串白色的槐花拥抱着,犹如一个巨型的花篮悬挂在空中,像白玉雕琢的珍品,像成熟了的白葡萄。阵阵香气四溢,整个世界都散发着一种醉人的清香。 我四处看了看,墓地安详而寂静,远处传来低低的悲凉而凄楚的哭声。我忘了自己是到这里来赴约的,心情突然间像悼念亡灵似的阴郁。我仔细打量着面前那个挂满槐花的墓碑,只见碑的正中清晰地雕刻着先姊邓平予之墓七个楷书大字。在那一瞬间,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脊背渗出一层冷汗。 我后悔没有带一束鲜花来,只能默默地低头肃穆致哀。我的目光落在墓碑上,只见右上方有一行小字:一九七五—二〇〇七,左下方立碑人的位置上写着:胞妹,顾青玉敬立。 我愣愣地看着这块奇怪的墓碑,既然是胞妹,为何一个姓邓,一个姓顾。我绕到墓碑后面,只见墓碑后面贴满了白纸,仔细看去,却是一首首诗词。这让我更加奇怪了,一个只有三十二岁的小女子,平生又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业绩和壮举,谁会为她去写诗赋词呢? 上面是一张长方形的宣纸,用毛笔行草体书写一首七绝,无论是书法还是诗的韵律平仄水平,都应算是上乘的作品。 七绝·咏槐花 玉簪朵朵洁无瑕,五月清香一树花。 尽献芳心容美褪,冰肌玉骨伴黄沙。 下面的落款处,却是许多名字,从名字上看,大多像是女性。第一个名字正是顾青玉。 下方又是一张纸,是一首悼念死者的诗词,用黑色签字笔所写,字迹极为工整。 悼平予小妹 三十二年是与非,无端颠倒果由谁? 红尘茫然叹已殁,身世飘零心早碎。 世俗清浊均已去,玉环脂痕缢汗没。 茫茫丘冢知何处?槐花年年绕墓飞。 邓楠予穆干生 那么,邓楠予显然和死者的名字仅一字之差,而穆干生又是何许人也? 我俯身仔细看去,墓碑上贴满了诗词、挽联,有的只是不成形的各种纸张,大小、形状各异,字迹也多种多样,看上去都是吊唁者的即兴之作,但却都显出一定的诗词水平,可见有许多文人雅士专程前来凭吊。 一张贴在墓碑角落的名片大小的褐色纸上草写着一首七言绝句,没有题目,没有作者也没有时间。 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天有情。 世事已绝人似月,老树槐花缢红尘。 此刻,我已经被这许许多多的疑问包围着,迫不及待想了解这几个关键人物。 可是,那个约我见面的女人在哪里?我举目四望,眼前只有数不清的参差不齐的墓碑,想到儿时在农村时那些埋葬死人的坟墓,一个个用黄土堆起的小丘,令人不寒而栗。大人们说那里都是一个个鬼魂,孩子们是从不敢到那里去的,偶尔经过那些长满乱草的黄土堆时,便恐惧万分。眼前的这些大理石墓碑不正是那些荒草黄土堆吗? 正当我疑虑重重时,冷不防身后冒出一个声音,吓得我全身出了一片冷汗。 来啦! 我立即转过身,一个女子闪入我的视野,这是一个如槐花般清丽脱俗的年轻女子,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月白色的连衣裙衬托出姣好的身材,她定定地站在我的面前,满脸忧伤,眼神中流淌着生的渴望。看到这个纯洁而美好的姑娘,陡然间,我下决心要弄清她的身世,甚至有一种要把她的身世写出来的冲动。 姑娘胸前挂着一串白色的槐树花。 又是槐树花! 你是谁?我问。 作家先生,我就是给你打电话,约你见面的人。女子的脸上堆满了悲伤和凄凉,你已经见过我了! 我已经见过你?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们…… 她指指那挂满了槐树花的墓碑,说:是的,在那儿! 你是? 顾青玉。 哦! 我想你只要一见到这个场景,听听关于我们的故事,就一定会产生浓厚的兴趣,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把这部作品写得非常精彩。 我怔怔地呆在那里听着她悦耳的声音,甚至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说:其实,她在你未来的书中并不一定是女主人公。这本书的主人公应该是那位作诗的人,穆干生,他是中南市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那位邓楠予是穆干生的妻子。 我默默地看着她,没有想到她和我的约会就这样的开始了。 作家先生,中南市近年来发生了许多事,无论你听到关于这位姑娘的任何评价,或者在写作过程中研究她的内心世界,包括她的死,你都不必怀疑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 我急于想知道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这个女子又有些什么材料要交给我。正在这时,一群身着黑衣的女人来到墓碑前,她们几乎和顾青玉一样,胸前都挂着一串白色槐树花。到了墓碑前,女人们自动排成几行,默默地站在那里。 我看看这些女人,有些惊奇,这么多女人,大都年轻漂亮,估计有十多个,我一时糊涂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女人集中到这里来!她们先是向墓碑鞠躬,接着便低头默哀。 顾青玉看看她们,又看着我说:先生,她们都是来凭吊平予的,大部分人和她并不熟悉,可是,她们敬慕平予的品质,她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是中南市直机关、县区机关的干部。 我点点头,顾青玉又说:作家先生,如果你真的写这部作品的话,一定会在作品中涉及她们中的许多人,你可以秉笔直书,不必有什么忌讳,我向你保证。 其实,我何尝不想了解一下这些女人的身世,可是这里实在不是谈话或者说采访的场合。直到她们离去之后,顾青玉才幽幽地问道:先生,你为什么没有问我,平予年纪轻轻的,是怎么死的。 不必问,我从那两首诗中已经知道了。我说,是不是自缢身亡? 顾青玉潸然泪下:是,而且是在市委大院内,市委组织部的大楼前的那棵古槐老树上…… 啊!我惊呼了一声,这有些太不可思议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顾青玉说,我可以带你去看看那棵千年古槐树。 当然愿意! 我们来到古槐树下时,正是中午时分,市委机关已经下班,大院里静悄悄的。 我们站在这棵古槐树下,顾青玉并没有说起邓平予当时自缢的情景,而是介绍这棵颇为奇特古槐树的经历。 这棵古槐树到底有多少年的历史,史料记载并不一致,有的史料上说五百年以上,但更多的考证都认为此古槐树的树龄在千年以上。而且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老槐树的枝干居然一半枯死一半荣茂。 在文人笔下,常对松柏进行讴歌赞颂,而对槐树似乎有点冷落。只有南柯一梦,是在古槐树下做成的。其实,槐树是树木的精灵。《说文解字》曰木鬼为槐,鬼,精灵也。槐树之所以为木中之鬼,是因为它集万木之优点于一身,长于天地之间,不说别的,单那千年的树龄,就让人浮想联翩。实际上,中南人早把老槐树神化了,过去,无论谁家,遇到喜事,亦或忧愁,总是来到老槐树下,向它诉说…… 此时正是五月中旬,应是槐花盛开时节,我抬头看去,树的枝干交错,姿态婆娑。有的枝干绿叶荣茂,蜿蜒横生,主干鳞片斑驳,宛如一条驾云归来的苍龙,有的却干枯如柴,毫无生机。 五月,本该槐花满树,可只见槐树的下部分槐花都不存在了,而上方却槐花如雪,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掩映在一片嫰绿之中。 树干有多粗,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粗的树。顾青玉说大院内有人进行一次测试,先由八个男人伸开双手抱在树上,一个接着一个,八个人手接手,却没有够得着,又上去两个,方才成一圈。至于树有多高,没有人量过,但站在组织部四楼顶部可以通过青枝绿叶看到蓝天白云。 树的主干上有一个很大的洞,像一个门洞,洞内可以藏下一个人。 文革中,一群不更事的***把这棵树当成四旧,要把它砍死,推倒。几十个孩子砍了半天,居然秋毫无损。后来有人提议用开水浇,他们便组织学生,抬来许多开水,浇在树根上。可是,到了第二年,古槐树依然郁郁葱葱,花开繁茂。 你看,本来,槐花满树,香气四溢,自从平予在这里自缢之后,人们便用槐花来祭吊她,凡是能够摘得着的花,都被人摘掉了。顾青玉说,往年的这个季节,槐花如雪,阵阵幽香,机关的人都会聚在这里赏花小憩。然而,今年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遗憾啊!顾青玉含着泪,你没有赶上她的追悼会。她指着大树说,那么多槐花,都是被参加追悼会的人摘掉的,其实,没有人倡导,大家都是自发的,那天有多少人不知道,殡仪馆的广场上已经找不到停车的地方,那个最大的吊唁大厅四周都挤满了人! 为什么? 顾青玉摇摇头: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机关到学校、工厂,附近有许多农民也赶来了。 我愣愣地看着老槐树,突然觉得阵阵凉风从树隙间往来穿梭,发出凄楚的响声,像哭诉、像哀鸣…… 你看!顾青玉指着那枝弯曲的树枝说,就是那个伸出去的树枝,她用一条白色的绸带,身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我当时虽然没有看到现场,但是,完全可以想象到有多么悲惨。 为什么?我问。 我会告诉你的。顾青玉说,当然,还有许多细节只有她自己知道,可是……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深情地看着老槐树,多么希望古槐树能告诉我它所经历的沧桑,它所目睹的情景。 中午,我和顾青玉面对面坐在一个幽静的餐厅里。 她说:现在我把关于邓平予的故事从头到尾详细地告诉你,这里还有她的遗书、部分日记、有关遗物,希望你把它写成一部非常好的,能够感动人的文学作品,我相信你一定能写好,而且一定会有许许多多的读者为之叫好,成为一部传世之作。 一 这天早上,穆干生快到市委组织部的楼下时,抬腕下意识地看看手表,正是七点半。市直机关提前半小时上班的人不多,何况这几天他又没什么工作可做。穆干生平时早上上班都在八点左右,可今天这么早就来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这几天市委组织部的工作难以进行,因为市委组织部长廖吾成将要去****学习。省委免职的文件已经下达,而且领导谈话时也很明确,****学习一年回来后,由省委另行安排工作,而新部长又没有到任,谁也不知道省委是什么意思。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市委组织部除了正常工作之外,大家似乎都在等待,尤其是市管干部的选拔、任用工作,也就自然处于停滞状态。 穆干生作为市委组织部最年轻的副部长,虽然排名在三位副部长之前,但毕竟还是副职,何况市委领导说,新部长马上就到任,干部工作等新部长到任后再说。 来到楼下的广场上,穆干生站在那棵千年古槐树旁边,慢慢绕着古树转了一圈,然后抬起头,望着参天的枝干,虽然寒冬已经过去,但树枝还未见嫩芽幼枝。 想想自己从懂事那天起,一心好好读书,将来要考上重点大学。穆干生后来果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天津南开大学。大学四年,他一心努力学习,将来读硕士、博士,甚至成为一流的教授,他从没想过读大学为了当官。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学毕业时被选为选调生,他甚至还不知道选调生是什么意思,只是后来系总支书记告诉他,这是国家从高校选拔干部的苗子,许多高级领导干部都是出自高校选调生。这是穆干生第一次朦朦胧胧地把自己和官场联系在一起。 穆干生没有想到,后来自己竟然一马平川官至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如果说他不想当这个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那是假的。 穆干生站在古槐树下,目光移至树后这幢四层楼,心情愈加复杂起来。当年这幢四层楼里市委组织部和市委宣传部平分秋色,后来改革开放了,机关人员不断增加,市委宣传部提出要增加办公室,机关事务管理局干脆给市委宣传部另行安排了办公地点,因此这幢四层小楼除一层之外,全都成了市委组织部的办公房。 穆干生大学毕业后选调回到中南市,在乡里锻炼一年,进入市政府办公室。三十岁那年去浒河县任两年乡党委书记,接着当了两年副县长,又当了两年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三十六岁时出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可谓年轻有为,前程无量! 几个月前,机关里不知什么人传言廖吾成要荣升了,穆干生将要接任市委组织部长。没过几天,又有人说,组织部长这个角色市委做不了主,往往是省委组织部掌握着命脉大权,更何况穆干生是中南本地人,而组织部长一般都是易地为官的。 穆干生这几日心情复杂是自然的,他愣愣地站在那儿,真的是毫无目的。看,他在古树下已经很久了,好像在对着老槐树思考着什么。 穆副部长! 穆干生猛一回头,原来是市委组织部县区干部处处长肖洪书。 肖洪书停住了脚步,他那瘦小的身材给人的感觉有点弱不禁风似的,穆干生第一次见到他时,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慢性病,或是小时候发育不良。然而,让人没想到的,肖洪书不仅精力充沛,而且有一身好武功,饭量比谁都大。 肖洪书被大家公认为是市委组织部年轻的老同志,别看他还不到四十岁,可他在市委组织部已经有十七年的职龄,也就是说,他二十一岁就到市委组织部工作了,而且几乎在市委组织部每个部门都干过,在县区干部处长的位置上也干了四年多。 穆干生突然想到,不知道从哪天起,地级市的中层机构由科变成了处,而且一家看一家,先由民间的,至目前,连市委组织部也习惯成自然了。虽然叫处,但是那些处长的级别还只是科级。 肖洪书的脚步又向前迈了几步,他觉得穆副部长最近几日有些心事重重的。 穆干生平日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不光是工作上,生活中也是,他很注意仪表。组织部的人都说穆副部长是标准的出国身材,个头不高不矮,身材不瘦不胖,国字脸,五官很得体地分布在脸上各个位置,看上去很具亲和力。他的发型既不是那种普通的平头,又不是梳理得油光发亮的小分头,那种整齐和蓬松好像是自然形成的。他喜欢穿深色的西服,外罩一件长风衣,风度翩翩,今天依然这样,米色风衣配深咖啡色西服,给人一种精干利落的感觉。 洪书来得早!穆干生移动着脚步,向办公楼走去。 穆副部长来得更早! 上班的人很少,整个大楼静悄悄的,肖洪书跟在穆干生后面,突然加快步伐,来到穆干生旁边。 穆副部长!肖洪书欲言又止。 穆干生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看肖洪书。肖洪书微微一笑,有点拘谨的样子。 穆副部长,听说市委组织部长的人选又变了?肖洪书说话的声音很低。 穆干生脸上从没有过的严肃,一句话也没说,重新抬起脚步,从容地向楼里走去。 组织部领导办公室以及主要处室都在二楼,穆干生和肖洪书上了二楼,到了办公室门口,肖洪书自然不能一声不吭就进办公室,何况走廊里还没有其他人。他跟在穆干生后面,穆干生开门时,肖洪书犹豫起来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穆干生已经开了门,一边进门一边说:洪书进来坐坐! 只是肖洪书觉得穆干生的态度与以往大不相同,像是征求他的意见,又像是命令。 从工作关系看,县区干部处和机关干部处属于穆干生分管,平时肖洪书对穆干生尊重有加,从不超出工作范围谈过个人私事。但从感情上说,肖洪书却和副部长薛涛走得近。穆干生也曾有所耳闻,但穆干生认为,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关系有亲疏,那是必然的,与工作是两回事,他甚至从没想过在组织部和谁的关系超越工作之外。越是这样,肖洪书越是尊重穆副部长。可今天,肖洪书觉得穆副部长有点反常。 进屋后,穆干生站在办公室前,看看肖洪书。肖洪书脸上竭力想露出点笑意,但心里有点尴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洪书,你刚才的话没说完吧! 穆副部长,肖洪书说,按说组织部的干部不该随便传说干部任用上的事的,尤其是领导干部。 是啊!我们这不是私下里说说的嘛!穆干生停了一下,怎么? 穆副部长,我觉得这事……肖洪书欲言又止,稍稍停了一下,又说:前段时间都传说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李处长到中南来当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的,而且省委常委会已经讨论过,只待谈话发文,可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又说有变化! 变化?穆干生有些吃惊,看样子他还没有听到什么新的消息。你听谁说的? 肖洪书点点头,看看穆干生,有人说省委组织部研究室主任方之路到中南来。 他?穆干生睁大了眼睛,原来一脸的严肃已经变成了惊愕,他那标致的四方脸上肌肉收缩了一下。 没等肖洪书再开口,穆干生又说:这个消息可靠吗? 肖洪书虽然点点头,却不敢理直气壮地说出可靠二字,因为一个多星期前传说李东友到中南市来当组织部长,说得也是有鼻子有眼的。省委常委都研究过了,怎么会变了呢?尽管肖洪书得到这样瞬息变化的消息是可靠的,但当真的要确认时,他显然有些底气不足。 穆干生不声不响地坐到椅子上,肖洪书知道穆干生听到这个消息肯定是意外的,或者说心里也是有想法的,便转身向外走去,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了。 其实,这次市委组织部长的变化,多少有些出乎穆干生的意料。廖吾成当市委组织部长还不到两年,而且干部群众对他反映也不错,就算是提拔也不到时候。从感情上说,穆干生和廖吾成之间在工作上配合得很默契,甚至廖吾成也曾含蓄地说过,他将来离开中南时,一定推荐穆干生接市委组织部的班。这个变化真的太突然了。他不知道,这个方之路怎么突然取代了李东友,平心而论,对于方之路这个人,穆干生和他没有工作上的联系,关系也比较陌生,但,他不愿意再想下去。 这两天,中南上下都在议论市委组织部长的事。其实谁来当部长对穆干生来说还不都一样吗,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这事真的与他有密切的关系。终于,他忍不住了,鼓足勇气拨通了顾恒山的手机。 喂,恒山啊!是我,老穆。 哦,是你啊,哎,你稍等一下,十分钟,不,五分钟后,我打给你! 没等穆干生说话,对方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穆干生知道,顾恒山此刻讲话一定不方便。五分钟,他便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话机,屏住呼吸,心脏像擂鼓一样地跳了起来。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看时间了,现在还没过去三分钟。他站了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又看看电话机。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为何这样浮躁。 电话终于响了。 喂!电话的第一声还没响完,穆干生一把抓起电话筒,喂了一声,他刚想叫顾恒山的名字,电话里却来了女人的声音。 穆副部长吗?女人觉得穆副部长回答的声音有些异常,穆副部长你怎么啦! 哦,是郝副县长啊!穆干生迅速平静了一下情绪,原来是浒河县副县长郝莹梅。平日,穆干生对郝莹梅印象不错,这个女人的特点就是工作肯干也有能力,虽然平时打扮有些出格,超越官场上女干部的服饰风格,可现在毕竟不是老观念了,再加上她的容貌出众,引来一些议论那是自然的。也正因如此,郝莹梅一直要求能够调到市级机关工作,可是调整一个副县长,而且一个女副县长,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其实,穆干生并不是烦她,只是他正在等省委组织部顾恒山的电话,他若和郝莹梅总占着电话,顾恒山怎么能把电话打进来呢? 郝副县长,实在抱歉,我正在等一个电话,待会我给你打过去好吗? 好好好,对不起,穆副部长。 穆干生刚把听筒放下,电话就响了起来。 喂…… 恒山,是我,穆干生! 干生,穆副部长。这是顾恒山的声音。 老同学,你干吗?啊? 干生部长,我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事,那个消息是真的! 哪个消息?穆干生急了,你把我弄糊涂了。 变了,突然间就变了!顾恒山说,一个多星期前省委确实已经研究过,机关干部处老李去中南任市委组织部长,突然间就变了…… 那现在是谁来了? 我这里的,那个姓方的。 穆干生知道,顾恒山说的我这里的指的是省委组织部研究室。 他?穆干生还是感到惊讶,能在省委常研究后推翻了,这里一定不简单! 干生部长,干部人事制度已经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了,让这样的人去当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真的不可想象啊! 恒山啊!这话你只能和我说说,万万不能太书生气了,俗话说,直如弦,死道边;弯如钩,能封侯。你我现在都在组织部门工作,组织部门的规矩你一定要时时都牢记在心啊! 不过,干生部长,咱俩今天都犯了组织部门的规矩了,这说明我们俩人虽然都身在组织部,但都还没有修炼到家。 穆干生再也没有说话,挂了电话,愣愣地坐在那里,他忽然想到自己如今已经是堂堂一千一百万人口的全省第一大市的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哪能随心所欲,在组织部门工作的人,人人都知道知道的不传,不知道的不打听。可自己居然违背了这个原则,打听省委研究的干部,顿时全身一阵寒颤。 上午十一点多,廖吾成打来电话,告诉穆干生,省委已经任命了新的市委组织部长,穆干生问是谁,廖吾成说他马上回到办公室再谈。 下班前,廖吾成来了,他没有去自己办公室,直接进了穆干生办公室。穆干生急忙让座、倒水。廖吾成的样子有点不同往常,盯着穆干生看了半天,欲言又止。 别客气了,干生,马上就下班了。廖吾成说,干生,省委决定由省委组织部研究室主任方之路任中南市委常委、组织部长。 穆干生显得平静而坦然,佯装不知道这个消息,说:前段时间不是传说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李东友处长来中南的吗? 廖吾成点点头,说:干部问题,只要在没有既成事实之前,任职文件还没下,都是未知数,有些情况你知道就行了,万不可外传。 穆干生看着廖吾成,他的脸上堆满了问号,让穆干生突然间觉得陌生起来。 半个月前,省委常委确实研究了干部,而且是由李东友任中南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根本没有方之路的名字。廖吾成目光定在穆干生身上,方之路这个人不简单,水有多深,没人知道。 噢…… 干生啊,不是我……廖吾成突然说,组织部长是个特殊岗位,市委不一定做得了主,许多情况下都是空降的,希望你能理解。 廖部长,我穆干生是那样的人吗?穆干生笑笑,只是我觉得在您领导下工作受益颇多,学到许多东西,不知道您学习回来会如何安排! 那由省委决定吧!廖吾成说,你还年轻,依我看,有机会可以考虑从组织部出去,比如到市里去干干县委书记。廖吾成拍了拍脑袋,这件事也怪我,但我没有想到局面会是这样的,我一心想让你……廖吾成没有说下去,停了一会儿,又说:早该让你出去当县委书记,那样对你下一步会有好处。现在成了这样的局面,我真的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穆干生觉得廖吾成说的是真心话。虽然廖吾成话中有话,但一说到自己的事情,穆干生自然有些难以开口。他岂又能不知道,他在市委组织部再干几年副部长,怕是会误了自己大好的时光。到那时,下去当县委书记过了年龄,直接提拔副市级不会那么容易。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穆干生拿起电话,原来是省委组织部芦副部长电话,自然是告诉他明天新任中南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方之路上任,省委组织部长一行三人,送方之路到中南就任市委组织部长。 放下电话,穆干生说:省委组织部芦副部长电话,明天方之路上任,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亲自来中南。 这么隆重?廖吾成笑笑,这种隆重的护送领导干部上任的办法也应该革除。你看中央,省委书记上任也只有中组部副部长在大会上宣布中央的决定,可是下面的风气越来越坏了。 廖部长,你看过长篇小说《组织部长》第二部吗?穆干生说,贾士贞也是省委组织部派下来任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的,你看人家那个组织部长! 那是作者虚构的,作者实在看不下去当今那些领导就职的隆重场面,不过以此来讽刺、鞭斥如今的搞花架子的不正之风。 廖部长,你要这样说,我说如今真的不如古人了,古代许多县官上任只是自己带着书童,书童挑着行李,县官步行。哪像如今的排场,就差让当地官员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了。 我去办公室看看,下午把办公室搬清,老方来了,我不能还占着办公室。廖吾成站起来往外走。 穆干生跟在后面,说:我让办公室派两个人,你指挥他们怎么整理。廖部长何时去省里报到? 快了,听说全省有十来个人呢,大家一起走吧! 廖部长,什么时候离开一定告诉一声,我们送送你。 好,谢谢干生,以后工作多请教方之路,一个领导一个作风、性格。 送走了廖吾成,穆干生把门关了起来,说不清什么原因,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这些年来,一个地区,一个部门,工作搞不好,群众自然怪领导,都希望换新领导,甚至都把希望寄托在新领导身上,可是新领导来了不久,大家又都大失所望。而这次他连希望也没有了。其实,方之路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唯愿那些道听途说都是一些子虚乌有事情。应该相信省委,相信省委组织部,一句话,我们应该相信群众我们应该相信党。 今天的几个饭局都被穆干生推掉了,他实在没有心情去应付那些无聊的饭局,可是到下午快下班时,肖洪书敲门进来后,先没说话,只是朝穆干生笑笑,穆干生知道,他的意思是说早上告诉他省委派来的中南市委组织部长变化的事。 穆干生板着脸,洪书,你的消息灵通嘛! 听说方之路找了北京的人,也是我们系统的。 穆干生站了起来,肖洪书没挑明了也等于说得非常清楚了,他这回相信肖洪书的消息可靠性。但他不愿意再说这个敏感的话题了。他毕竟是领导,又是分管干部的副部长。 洪书,有事? 穆副部长,浒河县的郝副县长让我替她来请你,她不好意思直接打电话给你,怕你不给她面子。 郝莹梅? 是啊,没外人,都是十分信得过的几个朋友。 今天几个应酬都被我推了…… 你要是实在不想去,我就告诉她,你真的有事,抱歉! 不,去吧!穆干生说,这样,下班后我先回家,我不想让司机知道这些事,我打个车过去好了。 那怎么行,你说个时间,我开着朋友的车,到你楼下接你。 和肖洪书约好之后,穆干生提前下班了,一进家门,小姨子邓平予和妻子坐在客厅里。邓平予比她姐姐小七岁,当年邓家两姐妹可谓两朵鲜花,人见人爱,姐姐邓楠予上大学时被冠以北方中医药大学校花。邓楠予大学二年级时,不知道是什么人发起的,在天津市十所高校搞一次空前的以省为范围的大学生联谊活动,在这次活动中邓楠予认识了来自家乡中南市的南开大学历史系四年级学生穆干生。那次联谊会之后,追邓楠予的男生少说也有一个加强连。穆干生和邓楠予相识后,不是穆干生追邓楠予,而是邓楠予频频邀穆干生见面。有一天邓楠予约好穆干生在一家小餐馆见面,邓楠予一进门,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孩子,容貌清秀俏丽,与邓楠予并不相像,眉梢眼角藏着一股灵动的气韵,蜜桃似的面庞总是笑意盈盈的,只是这个女孩子年龄明显小得多。 原来这个女孩是邓楠予的妹妹邓平予,还在上中学。当时穆干生还开了一句玩笑,说邓家风水好,女孩子都如出水芙蓉。 那时邓平予虽然还没成熟,但却已经有了大姑娘的模样。在姐姐那里住了两天,她已经感觉到,姐姐深深地爱上了穆干生。在少女的心灵里,邓平予不仅羡慕姐姐,而且不知不觉地埋下了心目中理想男人的种子,就是穆干生那样的男人,直到她上大学之后,她都把自己选择男友的标准定为穆干生那样的男人。后来凡是有人介绍,或是主动找上门的男人,她都会在心里用人家的缺点和穆干生的优点相比,转眼间,她已迈过三十岁的门槛,有嫁不出去的危险,成了老姑娘了。因为这事,邓楠予没少指着鼻子说她古怪、不可理喻。自然邓楠予并不知道妹妹心中的秘密。 邓楠予大学毕业后放弃了留在天津工作的机会,毫不犹豫地回到中南市人民医院,别人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因为穆干生毕业后作为选调生先回到了中南市。他们的爱情并没有多少悬念,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儿珊珊。邓平予在大学读的是中文专业,大学毕业后,也义无反顾地回到了中南。当年中南报社招聘记者,家人都说凭她的实力,肯定能考取,可她说不喜欢记者的职业。正在这时,市县机关招考公务员,她居然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市民政局,如今已经是市民政局秘书科科长,现在也改为秘书处,叫处长。 穆干生看看邓平予,觉得女孩子不该在官场上折腾,不是他思想的落后,从工作角度来说,培养女干部,这是各级组织部门的重要任务。可是他身为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的副部长,他太了解如今的官场了,官场太复杂了。他担心邓平予这样的女人经不起官场上勾心斗角的折磨,或者说不忍心让这么漂亮的小姨子浪费如花似玉的青春岁月。 平予,今天怎么有空了?穆干生站在客厅里,他原打算给妻子说一声就走的,看到邓平予,只好停了下来。 怎么今天像客人,看样子连坐都不想坐!妻子说。 他们这些人,天天有饭局。邓平予看看表,说:还没到时候呀,部长大人,陪我们群众坐一会儿行不行? 姐姐结婚后,邓平予自然对穆干生改称呼,叫第一次姐夫时,她觉得脸发烧心狂跳。穆干生也拉长了脸,说:什么姐夫,叫得我全身都快痉挛起来了!能不能不要这么俗! 可是,大家为难起来了,小姨子不叫姐夫叫什么?叫老穆,自然不行,那时穆干生还不到三十岁,正是人家叫小穆的时候,可是别人能叫,小姨子不能叫;叫干生,太亲昵了,更不行。最后还是穆干生表了态,说那就叫穆干生吧!可不知为什么,邓平予每次不得不叫时,又都难以开口。直到穆干生当了乡党委书记、副县长、县委组织部长,她终于有了称呼,称他职务了。但是穆干生不习惯自家人称职务,他说不许家里任何人称他职务。 这不,邓平予又称他部长大人了,穆干生不高兴了,说:平予,你能不能不这样叫我好不好,一则,我是副部长,其次,我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干脆叫我老穆好了。 哎老穆副部长同志,请坐,我有重要事情问你! 亏你还是学中文的,又是老穆,又是副部长,又是同志。穆干生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什么情况,我洗耳恭听。 听说市委组织部来了新部长?邓平予睁大双眼说。 对呀!明天就来上任了,你的消息还很灵通嘛!穆干生不以为然地说。 前段时间听说你要当市委组织部长了,我对姐姐说,穆干生,不,穆副部长终于修成正果,把头上的副字给甩掉了,我们穆、邓两家出了个人物了。邓平予撅着嘴说,廖吾成这个家伙不识人,这样德才兼备的干部不用,省委组织部的那些处长凭什么? 邓平予同志,邓处长,千万不能乱说,我们可是党管干部,你要具备最起码的素质。穆干生说。 得,什么烂处长,明明是正科,非说处长,那你怎么不让我享受处长的工资待遇。 穆干生笑笑,说:你倒是想得通,不像有些人,明知是科级,却一定说自己是处长。 听说这个姓方的本事大得很,省委常委都研究过了,可他去北京找了人,一个电话就把那个机关干部处李处长的名额给挤掉了! 平予,这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千万不能传,对你可没什么好处。穆干生认真起来了。 我?凭我的学历、能力,这样说吧,德能勤绩,当个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宣传部长、副县长、民政局副局长,那是绰绰有余! 不过干生啊,人家都说,市委组织部管干部的副部长提拔一个副县处级干部那是易如反掌的事。邓楠予说。 当然,我要千方百计推荐一个副县处级干部,不是不可以,可是我推荐自己的小姨子,这话我怎么开得了口啊! 你觉悟高,你知道祁黄羊内举不避亲的故事吗?邓平予撅着嘴说,等这位姓方来了,我去见他,毛遂自荐! (本章完) 二 二 晚上六点钟一到,穆干生就下楼了,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肖洪书,他迎着穆干生说:穆副部长,请上车吧! 福特轿车出了小区,穆干生说:洪书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还很熟练嘛! 早就学了,驾驶证都拿到两年了,只是还没有车。 买呀!这年头不会开车、不会电脑是不合格的干部了。 穆副部长,话是这么说,可如今大领导,比如市委书记、市长、县委书记、县长谁自己开车、打电脑?那要秘书干什么! 穆干生笑笑,像是自言自语:这倒也是! 说话间,车停在一座高楼前的广场上。肖洪书迅速下了车,正要给穆干生开门,他已经下车了。 穆副部长,你先上去,在218包间,我停车,马上就来。 穆干生四下看看,他没来过这家饭店,但看门面和广场,感觉到也是上档次的。上了二楼向右拐第二个门就是218包间。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把他交给另一个身着套服的女人,女人满脸灿烂,说:穆副部长,请! 穆干生看看她说:你认识我? 穆副部长不认识我了,你前年去我们乡时,我还和你握过手。我当时是葫芦镇的党委书记,我叫匡宇宙。 哦,不好意思。 匡宇宙引着穆干生,轻轻推开218包间的门,立即退到旁边。这时室内的人都站了起来。 穆副部长,你能来,我太高兴了。说话的女人正是郝莹梅。 郝莹梅今天不像副县长,往日她总身穿职业装,不是蓝色就是灰色的,今天的米色上衣敞领露胸,右胸别着一朵足有手掌大小的紫红色花朵,脖子里的项链闪着亮光,绛红色的长裙拖到脚踝,把这个女人衬托得气韵动人。她剪着齐耳短发,脸上薄施粉黛,显得得体大方。 说话间,肖洪书进屋了。 郝县长,穆副部长今天推掉了所有应酬…… 穆干生打断了肖洪书的话,说:明天新部长上任,我原本准备去会场看看,还要理一理汇报材料。洪书说郝副县长在这里,我当然要来陪陪你这位美女县长了。 谢谢穆副部长,我来介绍一下。郝莹梅并没有叫大家坐下,满面笑容地说:穆副部长,恕我没有出去迎接你,那位迎接你的是我们县两朵金花乡镇党委书记其中一朵,匡宇宙,是一位很能干的基层女领导。 说着,又拉了拉身边的一位漂亮女子,这位是县政府办刚刚提拔的副主任顾青玉,只有三十岁。 都是娘子军?穆干生笑了起来。 穆干生的目光在顾青玉身上停了下来,忽然觉得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子有些似曾相识,不知怎么的,在这一瞬间,他立即把她和邓平予联系在一起。她的五官、身材,越看越像邓平予,只是比邓平予稍矮一些,仔细一看眼睛也有差别。 当顾青玉的目光和穆干生相遇时,她的心怦怦乱跳起来,脸上的红润既不是腼腆,也不是羞涩。女人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最美丽的,何况像顾青玉这样漂亮的女人呢?能够得到一个男人的关注,尤其是穆干生这样年轻而且标致的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的副部长的注意,谁的心里都是会热乎乎的。 穆干生似乎觉察到自己在注意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立即转过脸,看着郝莹梅说:郝副县长,你们浒河县真是美女如云啊!人们都说陕西看坟头,北京看城头,江南看丫头,我看应该改为浒河看美女啊! 可惜你有夫人了,否则我在浒河给你选一个最美的姑娘!郝莹梅笑了起来。 郝县长,您还不知道吧,穆副部长的夫人也是出了名的美女。肖洪书说。 哦,对了,听说过,只是没见过。郝莹梅说。 都变成老太婆了,什么美女,不能和浒河县的美女相比。 还有一个党委书记,你认识的,万策全。 郝莹梅拉着穆干生坐首席,穆干生也就不推让,郝莹梅在他右手边坐下来,肖洪书左手而坐。 人不多,座位宽松,郝莹梅说:穆副部长,我本来准备邀几位领导陪您的,可又有顾虑,后来一想还是找几位下级,让您轻松些,您不见外吧! 有大领导在太不自由了,我今天有幸陪陪这么多美女,太有眼福了!穆干生笑了笑,风度翩翩落了座。 这时郝莹梅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是万策全。挂了手机,郝莹梅说:不等了,老万的车子出了毛病,随他什么时候来。 服务员托着一瓶五粮液上来了,穆干生一看,说:郝副县长,我看今天就改红的吧,大家喝酒是假,说说话是真。 穆副部长,我特地带着小顾来陪你的呀,我们的小顾喝白的少说也能干一瓶,宇宙倒是假的。 匡宇宙这个名字好呀!能把宇宙都框起来。穆干生说,你知道老一辈革命家惠浴宇吗,能在宇宙沐浴。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了。 酒还是斟的五粮液,穆干生只得应付着,郝莹梅也不劝他多喝。酒过数巡之后,万策全进来了。他一进门就说:穆副部长,郝副县长,我这个人这两年太背时了,你说也真是倒霉,连赴个宴也不顺利,先是路上遇上一辆货车撞了拖拉机,好不容易绕开了,自己车子又出了毛病。没话说,我让领导看我出丑了,我自己先罚三杯。万策全说着连喝了三杯酒。 喝了一会儿酒,万策全突然说:穆副部长,听说明天省委组织部派来新市委组织部长? 穆干生点点头,明天上任,省委组织部盛部长亲自送来。 听说这个方部长很有来头呀!万策全说,干部的变数也太大了,前些日子先传说穆副部长要当部长,后又说省委的组织部的李处长,现在又成了方部长了。 都说干部人事制度要改革,可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要是把市委组织部长让我们投票选举……匡宇宙说。 万策全把双手一举,说:那一定是穆副部长! 别乱说,干部人事制度再改革,也不能什么干部都让大家选举啊,何况组织部长!穆干生的脸如同血泼似的,他喝了一口水说,我们国家永远是党管干部,而且各级组织部长大都是易地为官的。我既无德无才,也没那个野心,希望各位在别的场合千万不要说这些话。传出去领导还以为我自己…… 穆干生害怕再喝下去嘴里越来越无边无际,便提议到此为止,郝莹梅知道穆干生今天心神不宁,只好让大家结束了。 到了楼下,郝莹梅让肖洪书自己走了,由她送穆副部长。 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安排的,郝莹梅让顾青玉开车,她和穆干生坐在后面,穆干生知道郝莹梅的心思,便低声说:郝副县长,方部长明天就上任了,我还不了解方部长是什么脾性,只要有机会,方便的情况下,我一定会尽力的,只是如今有些领导把权力看得太重,你在官场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知道市里有些局长大事小事一个人说了算,连买一盒订书针都要他批准! 郝莹梅在黑暗中点点头:我知道,我理解,穆副部长,万一不行,到时你帮我引见一下方部长。 那没问题。 到了穆干生家楼下,郝莹梅先下了车,顾青玉从后备箱里取出东西。 穆干生停在车旁边,说:郝副县长,你这是干什么? 穆副部长,我知道你的为人,这是一套西装,牌子还可以,你们男人嘛,总要有一两件走得出去的西服,人靠衣马靠鞍嘛。 不行!西装我有! 哎呀,穆副部长,如今这算什么,不行你付我钱就是了! 那你上去,我给你钱! 穆副部长,这么晚了,你让我去你家取钱,嫂子还不把我骂得狗血喷头!郝莹梅一边笑着一边拉开车门,以后有机会的。 回到家里,客厅里黑糊糊的,穆干生也没开灯,将西装扔在沙发上,洗完了脚,进了卧室。 妻子半躺在床上看电视,见到丈夫回来了,看了他一眼又盯着电视,正好一集放完了,又是长长的广告,邓楠予按下静音键,说:干生,我真的没想到女人当中医不好。 怎么啦! 你说这些男人真是怪,邓楠予说,得了阳痿病非要找女医生看,那么多男中医,偏要找女的看,你说不看又不行,看吧他们还那么认真讲自己的病情。 这些人啊,他们不敢找男医生,知道男人了解他们的那些鬼玩意! 邓楠予不吭声了,穆干生上了床,也靠在垫子上,邓楠予搂着他,俩人已有几天没有温存了,穆干生虽然搂着妻子,可总有些心不在焉,往日那些云蒸霞蔚的景象总难以再现。可他真的不愿打击女人的积极性,女人的手早已经伸到他的小腹部。只好仓促上阵,虽然今天毫无情调,但还想敷衍一番,然而这种事却是敷衍不得的,调皮的小东西怎么也不听使唤,妻子被弄得心烦意乱,一把将丈夫推了下去,一声不吭地睡去了。 穆干生真的有些英雄气短,拉了拉妻子,说:我不会也是阳痿吧! 你!你的心思放在官场了,今天要是你当上市委组织部长了,恐怕早就雄赳赳、气昂昂的了。妻子没好气地说,你要是阳痿了,天下的男人都成了太监! 一句话逗得穆干生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就太言过其实了。 说来奇怪,穆干生这一笑,居然把心中的那些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随即搂过妻子,陡然间就斗志昂扬了。 妻子一边迎接丈夫的狂轰乱炸,一边说:你真变成阳痿了,有你这样的阳痿吗?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中南市委、人大、政府、政协四套班子集聚中南宾馆,早早地都按席卡入座。 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亲自来了,市委书记彭成仁和市长张正民提前在宾馆门口迎接。这种场合下,穆干生本是不够资格出席的,可他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偏偏廖吾成今天一早去省里报到,穆干生只能和另两位副部长以及组织部办公室主任、两个干部处长赶来插科打诨。 盛国华一行提前五分钟到了,驶在前面的是市委书记彭成仁的奥迪a6,第二辆自然是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的国产宝马。奥迪a6在a楼门前一停下,彭成仁大步跑到宝马前,伸手拉开车门,护着盛国华下车。 第三辆帕萨特轿车在宝马后面停了下来,下来一个高个子、瘦身材的中年男子,盛国华和彭成仁看着中年男子,盛国华说:老方,之路同志。 方之路大步走到彭成仁面前,紧紧握住彭成仁的手:彭书记,我先向你报个到。 盛国华说:之路同志是省委组织部的笔杆子,对组织工作颇有研究。 好啊,我们中南的组织部工作一定会再上一个新台阶的。彭成仁握了方之路的手,又朝后面的几位随行人员挥着手,请大家到会议室吧! 盛国华和彭成仁在前,方之路和张正民随后,众人簇拥着几位领导向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门口一行人见彭成仁、盛国华一行健步走来,市委办主任辜兴东带头退到一旁,彭成仁拍起手来,会场里众人都站了起来,大家也都响起了掌声。这时,一位身着旗袍的女子上前引导领导们入座。 穆干生和市委组织部一行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后面远远的位置上,也没有领导们理会他们,心情自然好不起来。 彭成仁和盛国华耳语了几句,转身对着话筒,刚喂了两声,会场上已寂静下来。彭成仁主持了会议,首先欢迎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同志宣布省委关于方之路的任命决定。 穆干生远远注意着主席台上几个人的表情,唯有盛国华的脸上堆满了严肃,按说在今天的这种场合,作为省委组织部长应当轻松愉快,为什么满脸的沉重!彭成仁在简单的主持词中只宣布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而在省委组织部长前面缺少了重要的头衔——省委常委。这时穆干生才想到,盛国华上任省委组织部长已经一年多,中央一直没有把省委常委这顶帽子给他戴上。按照现行干部管理规定,各级党委组织、宣传部门的一把手,一般都应该为同级党委常委。虽然常委是一个虚设职位,可其中的含金量就大不一样了。就像现在的盛国华,虽然是省委组织部长,可还只能作为省委部门的主要领导,还只是一个正厅级职务,当然不够资格进入省委领导的班子。而省委常委就不同了,常委是省委领导成员,是副省部级高级领导干部。想到这里,穆干生也十分理解、同情盛国华了。至于盛国华为什么迟迟没有获得省委常委的头衔,说法比较多,版本也各不相同。穆干生在众多版本中,认为说法最可靠的,还是盛国华任市委书记期间的问题,尤其是他任西臾市委书记时和市长胥西姚之间的矛盾。据说两人当时作为*****,工作并不协调,胥西姚早盛国华一年多调省建设委当主任,不久东窗事发,而胥西姚进去之后揭发了盛国华许多实质性问题,当然,在这种情况下,盛国华的省委常委还能任下来吗? 可以想象得到,盛国华虽然官至省委组织部长,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称心如意,不仅渴望着省委常委这顶贵冠能够早些落袋为安,而且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唯恐胥西姚把他拖下水。 彭成仁举起双手,大声说:欢迎盛部长代表省委作重要指示! 盛国华仍然黑着脸,虽然抬起头,目光没有落在哪一个角落,只是在会场上游离了瞬间,便低头看着面前的文件。 现在我宣布省委任职通知:经省委常委研究决定,任命方之路同志为中南市委常委、组织部长。 谁都没有想到,盛国华念完了文件,连一句话也没讲,会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冷场,彭成仁回头看看盛国华,盛国华仍然低着头。彭成仁只好宣布下一项程序。 方之路的讲话是一种程式性的,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自然也显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最后,彭成仁代表市委、人大、政府、政协及全体干部对方之路同志表示欢迎。他今天既是主持人,又是市委书记,只能顺着意思说些场面上的话,看得出,彭成仁并没有动脑子,也没有事先准备,并没有什么新意。穆干生听得出,方之路只不过是市委常委当中的一员,在彭成仁的领导之下,盛国华虽然身居省委组织部长,可还是光头组织部长,省委常委会上他只能列在列席会议人员的名单里。如果省委常委举手表决的话,他当然没有举手表决的权利。 会议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直到吃中饭时,穆干生才有机会和方之路见了一面,会上彭成仁说了,下午方部长去市委组织部和同志们见见面,明天他和方之路交换意见,介绍情况。 吃了中饭,盛国华一行走了。方之路由市政府办安排在宾馆住了下来,穆干生和市委组织部另外两个副部长、办公室主任去房间看望了新部长。方之路说让办公室主任朱志明下午两点半来接他去组织部,简单和同志们见个面。 下午两点钟朱志明开着廖吾成留下的奥迪轿车来到宾馆。 奥迪轿车驶进市委大院,快到市委组织部大楼时,方之路说:朱主任,听说市委组织部大楼前有一棵千年古槐树啊! 是啊,方部长过去来过吗?朱志明说,这棵古槐造型奇特,像一棵大盆景,更奇怪的是这棵古槐一半已经干枯,另一半却繁荣昌盛,年年生枝开花。 说话间,轿车已经停在大楼前的广场上,朱志明迅速下了车,为方之路开了车门,方之路站了下来,望着那棵千年古槐树,感慨道:真是一棵奇树啊!说着向老树走去。 方之路绕着古槐转了两圈,然后向大楼走去,这时穆干生带着组织部的处长们迎了出来。方之路一一握着同志们的手,大家都说欢迎方部长的到来。 三楼会议室里,几十双眼睛一齐焦聚在方之路身上,方之路挥着手,走到主席台正中,三位副部长依次而坐,方之路已是市委组织部的当家人,他没让副部长们主持,自己唱了起了独角戏,首先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接着就发表了就职演说。 看来方之路是有准备而来,不仅讲了国际国内形势,还反复强调了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重要性。穆干生不时地看着身边的方之路,总觉得方之路的讲话是抄来的****评论员文章。他想,也许是因为方之路在省委组织部研究室干得时间长了,但他觉得方之路讲的没有什么新的思路,都是一些报纸、文件上的理论,但是方之路的音调很高昂,情绪也很振奋。这时,穆干生突然发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知道是短信,穆干生已经形成习惯,每当开会时总是把手机调到振动上。这会儿他轻轻取出手机,偷偷瞥一眼手机上的短信:1958年。 穆干生有些莫名其妙,这叫什么短信,让人抓不着头摸不着尾的。这样的短信当然不可能署名作者的,让穆干生奇怪的是发短信的人连手机号码也没留下来。 穆干生轻轻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此刻,他不仅坐在主席台上,而且就坐在新来的组织部长身边,万一新部长发现他的思想在走神,一定会让领导认为他有不尊重的嫌疑,于是他重新调整了坐姿,一副全神贯注听讲的样子。 方之路一会儿侃侃而谈,一会儿激情奔放,也许这是他第一次获得这样重权和居高临下的位置。穆干生想到,在省委组织部里,虽然处长们在外人眼里也是大权在握,然而他们只不过是起到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虽然离开组织部到各厅局、市县时都有相当多的领导前呼后拥,可是,他们心中清楚,那只不过是虚伪而空洞的表象而已,更何况研究室这样的部门,除了为那份《组织工作通讯》编稿,还会作一些调研,写一些总结性的文稿,既成不了气候,也出不了名,那些文章又能有什么新意!当然,在过去,方之路肯定从没有这样表演的机会,这样一想,也就难怪方之路此时的激动和兴奋了。 但是,方之路的慷慨陈词还有些打动了穆干生。 社会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方之路大声说,我们改革开放、科学发展,这一切都需要有知识、有能力、有高素质的干部,而我们沿用了多少年的靠权力选拔干部的办法已经不适用时代发展的需要,所以,我们必须大力加快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步伐。党中央在2000年就制定了《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纲要》,我相信中南市委、中南市委组织部一定会跟上中央的脚步的。 方之路的讲话迎来了市委组织部全体干部热烈的掌声。大家似乎看到了一位改革型的市委组织部长,心情也自然有些跃跃欲试。 穆干生看看身边的方部长,感到几分亲切,没想到方部长是一位渐进改革的组织部长。那些小道消息有些故意贬低方部长了。 方之路的演讲终于结束了。穆干生偷偷地瞥了一眼手表,他真的没有想到一个新上任的部长就职演讲居然花了近两个小时,美国总统的就职演说也没那么长。华盛顿的就职演说只有135个字,西奥多·罗斯福的连任演说才985字,林肯的连任演讲不过1200字。但是不管怎么说,穆干生相信方之路最后那段振奋人心的讲话。一个民主的组织部长就在他身边,他将看到中南干部选拔、任用的公开、公平、公正,看到中南人民盼望已久的民主氛围。 散会之后,大家簇拥着方之路来到二楼,同志们都各自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三位副部长和朱志明引着方部长来到办公室,到了部长办公室门口,方之路第一个进了门,朱志明紧跟在后面,穆干生以及另两位副部长在门外停了下来。 这间大套间历来都是市委组织部长的办公室,除了里外套间之外,外间特别大,摆一圈沙发,中间是玻璃的圆形茶几,过去历任部长常常在这里开碰头会什么的。从这里走出去的市委组织部长大都荣升了,有的人官至正厅级,也有少数当到市委副书记因年龄和身体关系而没有升为正厅,有的已经官至副省级了。 方之路看看这些曾经被使用过的办公用品,忽然看着朱志明,说:小朱,组织部是不是经费困难? 朱志明被问得愣住了,笑笑说:方部长的意思…… 站在门口的穆干生进了屋,说:方部长需要办什么事,尽管说,中南市财政再怎么不如经济发达的市,组织部的经费是保证的。 这些沙发、办公桌都是哪个年代的了,该换的就换,难道我当部长了连这些沙发、办公桌都用人家的二手货!方之路显然有些不高兴了。 方部长,这不怪朱主任。穆干生说,这些沙发和办公桌曾经是廖部长来时刚换的,还不到两年,前天朱志明同志对我说要换新的,我说这些用了还不到两年,拿走了没地方放,扔了挺可惜的。这是我的错,行,马上让他们换。 方之路狠狠地看了穆干生一眼,将手里的公文包往办公桌上一甩,用力在那张高靠背羊皮椅子上敲了敲。 其实在廖部长把办公室腾出来之后,朱志明请示穆干生说:穆副部长,部长办公室怎么准备? 彻底打扫一下,把里面的东西都换一下,穆干生说,一般领导都不喜欢前任用过的东西。 穆副部长,廖部长是去****学习的,又不是犯错误。朱志明笑着说,方部长是省委组织部下来的,不会在意这些的吧! 穆干生觉得朱志明言之有理,也就没再坚持。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穆干生担心方之路对朱志明的第一印象,毕竟是下级嘛,他便把这个事情的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来了。 听了穆副部长的一番话,朱志明真的从心底里感谢穆副部长,明明是穆副部长要换新的沙发、办公桌,是他提出不同看法的,现在方部长不高兴了,穆干生反而自己承担了责任。朱志明看看方部长,说:方部长,这事不怪穆副部长,责任在我,我立即去挑选新的。 等等,市委组织部有几个部长?方之路黑下脸来,组织部门的干部也能随便说?地方就是这个样子,你看部队,副政委、副司令员,副就是副,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 朱志明尴尬起来了,他看看穆干生,低下了头,心想,尽管方部长批评得有理,可现在在中国这块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从村委会到国务院,谁不是习惯成自然了,再说了,干吗方部长要动这么大肝火?朱志明的心情突然间沮丧极了。 尽管这样,朱志明还是笑了笑,说:方部长,你的车子就是…… 方之路看着朱志明,冷冷地说:就是刚才接我的那辆奥迪?是不是? 方部长,穆干生说,那辆奥迪轿车是去年市政财经过批准购买的,那也是市委组织部最好的车了。 我知道,也是别人用过的二手货!方之路说,我先用着,总之我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还有那个司机另行安排吧,我也不会用他的。 那……朱志明欲言又止。 司机我有办法。方之路没有说下去。 朱志明真的有些无所适从,他不知道新来的组织部长这么难伺候,不知道性格如此古怪,还是对他有什么成见。这些日常生活上的小事,部长又不明说,自己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真的让他为难死了。朱志明心里不服气的是,省委组织部那些处长们的办公室他又不是没去过,那些正职处长们一间办公室远不如市里的副局们的。再说了,省委组织部的处长哪有什么专车?上下班,无论严冬酷暑,还不是两腿夹着自行车,要么就是挤公交,怎么花了三十多万元刚买了一年多的奥迪轿车就不能用了。司机还没用,怎么就不满意了。 这天下午,朱志明总是悻悻的,有些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三 三 按理说,市委组织部新部长一上任,起码要和几位副部长交换一下思想,了解一下组织部内部干部、工作上的大概情况,方之路没有这样做。当然,一个领导一个工作方法。就在刚才县区干部处长肖洪书拿着材料准备交给方之路时,肖洪书一眼瞥见朱志明那副尴尬的样子,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随手将材料交给穆干生。 穆干生没有接,说:肖处长,把材料直接交给方部长吧。 穆干生也有些提心吊胆的了,方部长左一个二手货,右一个二手货,方部长要的材料如果经自己的手转交给他,他会怎么想呢。是不是认为肖洪书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是会认为穆干生抓了这个权,会不会也认为是二手货!穆干生这样一说,肖洪书自然知道穆干生的意思了。来到方之路面前,一边把手里的材料放到桌子上一边说:方部长,这是市四套班子领导名单,这是各县区、市直机关正副职领导基本情况,这是市委组织部全体工作人员名单,还有市领导和县区机关领导的电话号码。 这天下午,市委组织部似乎与往常不同,各办公室内寂静无声,时而传来电话铃的响声,而接电话的人的声音尤其低,草草说几句就挂电话,甚至都在尽可能地搪塞对方。 穆干生从方之路那里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愣了好久,不知道他这个往日忙得不可开交的副部长此刻怎么就变得无所适从了。市委组织部的工作也都处于停滞状态,一个领导一个方法,新部长没有重新分工,没有布置,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特别是他亲眼目睹方之路对待朱志明和肖洪书的态度,让他不仅摸打不到方之路的底,甚至觉得这位新来的部长有些古怪得让人莫名其妙。他到市委组织伴过两任部长,还从没有这样诚惶诚恐的感觉。 穆干生干脆把办公室的门关起来,凡是找他谈工作的电话,他都一概敷衍搪塞。 临下班前,郝莹梅打来电话。 穆副部长,方部长上任了? 嗯…… 怎么样,你们…… 嗯…… 穆副部长,有机会让方部长到我们浒河来指导工作啊! 嗯…… 怎么了,穆副部长,您今天怎么了? 郝副县长,就这样吧,有机会面谈吧,再见! 今天下午方之路干了些什么,又是怎么离开市委组织部的,穆干生一概不知,直到办公室的同志都下班了,穆干生看看表,下班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他才走出办公室。刚到走廊里,听到后面有人叫他。 穆干生一回头,见是朱志明。 朱志明很是沮丧,好像还没有从方之路的云山雾罩中摆脱出来。 怎么样? 朱志明不知道穆干生指的是给方之路换沙发、办公桌的事,还是别的什么意思,为难地说:我电话联系了两家,也去看了看,但都不敢定什么款式的,想让方部长自己去看看,又怕他批评。穆副部长,我觉得方部长这人有点古怪。 领导嘛,我们都要理解他,我也做不了他的主,做下级的明知挨批评,也要多请示、多汇报,工作嘛! 朱志明长长叹了口气,心想难怪有人说有些领导就像孩子,处处要你哄着他,可是像方之路这样的领导,怎么哄也哄不好。要是孩子的话,他真是恨不得拉过来,狠狠地揍他一顿,可是人家是领导,不是孩子。 小朱,方部长是怎么走的? 不知道。朱志明说,你走后,他让我把奥迪轿车钥匙给他,后来就不知道。 他自己开的车! 朱志明心事重重地摇摇头。 一连两天不见方之路的影子,市委组织部的同志照样按时上下班,大家都干了些什么工作,没人知道。方之路到底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三位副部长和办公室都没有接到电话。 第三天上午九点钟,方之路上班了。他的办公室里轮流走进走出各处室的主任、处长,接着就是一般工作人员,不过有的人只在方部长那里待了几分钟。让穆干生不解的是,他始终没有找三位副部长了解组织部的情况。 奇怪的是,研究室的韩娟在方之路办公室里一个多小时,出来时脸像红布。而且当天晚上朱志明从宾馆出来时看到韩娟上了方之路住的那层楼。朱志明到了电梯口,看到韩娟的影子,回头看时,见韩娟站在方之路门口,一边四处看一边按门铃。 一个星期后,这天是星期三,上午十点钟,机要秘书侯红霞送来了几份文件。穆干生还没来得及抬头,侯红霞已经兔子一样地溜走了。他拿起文件一看,是市委组织内部****的文件。他顿时有点傻了,尽管市委组织部内部干部只是正科、副科,可历来都是市委组织部党组开会认真研究的,眼下方部长刚到任不久,更没有召开党组会议,怎么突然****了。穆干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方部长不信任他,不让他参加党组会了。当然,穆干生已经官至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不仅是正处级干部,而且身居要职,他了解当今中国的体制和制度,所谓的党委、常委、党组,只不过是形式而已。碰到一个民主开明的党委书记、党组书记、局长、厅长,想提拔一下干部,所谓的开会研究,那只是走走形式,说好听的是征求意见,说不好听的,是告诉你一声,这样形成的决议就是党委、常委、党组集体意见。可像他手里拿着的文件,他有些弄不明白了。 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穆干生拿起电话。 喂,老穆啊!这是市委组织部分管党建工作的副部长高德建。 高德建算市委组织部的元老了,曾经担任过县长、县委书记,当年因为工作上顶撞了当时的市委书记,被免去了县委书记一年多,后来在工作安排上出现了不同意见,当时的市委组织部长说先调市委组织部吧。后来任了副部长,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如今已经是五十七岁的人了。廖部长在位时一直想对高德建有个交代,曾经多次向市委建议过,希望能够把高德建解决个副市级,不能解决市政协副主任,哪怕解决个****也算副市厅级了。想想当年的县委书记只要没犯错误的,谁没提拔,有的人早已当上市委书记、市长了。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结果。但是,高德建还是通情达理的,他一直积极支持廖吾成的工作。虽然穆干生年轻,在市委组织部也是最年轻的副部长,但高德建认为穆干生有德有才,两人在工作中配合也比较默契。 哦,高副部长…… 老穆,你看到文件了吗?高德建声音很高,我问你,你参加党组会了吗? 高副部长,你叫我怎么说呢,除了那天参加过全体人员见面会,我根本就…… 怎么口是心非?口口声声要改革干部人事制度,发扬民主,可这算什么,连党组会也不开……高德建已经挂了电话。 穆干生刚放下电话,电话就响起来了,他随手又拿起电话筒。 喂,干生副部长啊!我老薛。 是副部长薛涛。 薛副部长,你有事?穆干生说。 薛涛比穆干生迟一年调市委组织部,当年从市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调到县里任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后来提拔为县长,他本以为让他出任县委书记的,可后来市委让他回到市委组织部当副部长,其实他主观愿望并不想回市委组织部当副部长。他在市委组织部那么多年,太了解组织部了,除了一把手部长之外,所有的人都像部长的秘书,副部长也一样,任何大事都做不了主。因此,当他回到市委组织部时,重新修炼成少说话、不表达意见的硬功夫。 薛涛比穆干生大五六岁,在部里分管办公室和综合干部处,虽然穆干、生在副部长中年龄最小,可薛涛很尊重他,但是像今天这样主动给穆干生打电话,还是极少的,因为他的办公室和穆干生仅仅相隔一间。 穆副部长,我们市委组织部越来越民主了。薛涛说。 穆干生只能打着哈哈,他看看面前的党组文件,尽管心中也有一种迷茫,但他觉得还是应该支持新来部长的工作。同样,也是对方匆匆挂了电话。穆干生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虽然他刚才没有激动,但他感到自己同样需要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 下午下班之后,穆干生出了大楼,只见高德建和薛涛两人站在古槐树下,他不想让人家看到市委组织部三个副部长一起站在古槐树下,三个副部长在那光天化日之下,就算不发表议论,让人看上去也有嫌疑。正犹豫时,听到高德建的喊声干生! 这样一来,穆干生就无路可退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都说上面下来的干部好,异地交流的干部有多少好处,我看未必。高德建说。 我一直不同意这个说法,怎见得上面的干部素质就比本地干部强,只不过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罢了。薛涛说,还是***他老人家说得好,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分左中右。 干生,不是我犯自由主义,这个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要是让你来干,怎么也比这样一个空头理论家,说空话的人强。高德建说。 高副部长,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的,你我都是组织部的副部长,我们可不能犯自由主义啊! 不过,老穆,高副部长说的有道理。薛涛说,有人把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调子唱得那么高,可总是纸上谈兵,若是让全市广大干部推荐市委组织部长,我和老高一定联名推荐干生,而且有望高票通过。 二位老领导,请二位别再拿我开涮了,你我都彼此彼此哟!穆干生真的不想在这里发牢骚,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 高德建抬头望着老槐古树,叹了口气,说:这棵老槐树,历经沧桑千百年,记载了多少中南的故事!可不知道它能不能把组织部的事流传下去! 市委组织部来了新部长,看不出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新鲜味,部长们没有明确的分工,党组的文件既然发了,谁也不能说那个文件未经党组会议研究,是哪个个人的意见,那枚鲜红的大印盖着呢!原办公室主任朱志明免了职务,没新的任命,研究室的干部韩娟成为组织部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原机关干部处处长成先志调研究室,研究室主任崔光耀调机关干部处任处长;只有县区干部处长肖洪书没调整。 几位副部长既然没有分工,中层干部当然不能按照过去的分工,去向副部长汇报工作,副部长当然也就不可能插手原来的分工。因而,中层干部们大小事情都直接向方部长汇报,方之路指示怎么办,各人就按照领导意图去处理,三位副部长渐渐成了闲人。方之路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指挥这些正科级的处长们自然是绰绰有余的了,谁也不敢有半点怨言。 过去忙得多少天都没空翻报纸的三位副部长,现在上班便看报纸、翻杂志,报纸看完了,就坐在办公室闭目养神。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转眼间方之路上任过去了两个多月,这天下午刚上班,穆干生就接到市委办公室的电话,让他马上到市委彭成仁书记办公室来。 穆干生接了电话,觉得有些奇怪,若不是彭成仁书记的意思,怎么也不可能有人提议让他到书记办公室的。放下电话,穆干生就出了办公室。 到了彭书记办公室门口,穆干生正要敲门,市委秘书长束华开门出来。 哦,干生啊,进去吧,彭书记在等你们呢! 穆干生还是轻轻敲了两下门,听到彭成仁的应声,穆干生才推门进屋,彭成仁抬起头,看看穆干生。 来,进来,干生。 穆干生朝彭成仁笑笑,说:彭书记! 彭成仁的脸上堆满了阴云,说:老方呢? 穆干生没回答,因为他既不知道彭书记找他来干什么,也不知道还有哪些人。 正在这时,方之路来了。 坐吧!彭成仁站了起来,老方啊,你来的时间不长,干部中有些情况你还不够清楚。浒河县的书记、县长之间一直存在一些矛盾,市委曾经分别找他们谈过话,也召开了县委常委会,希望各自本着自我批评的精神,从大局出发,搞好团结,做好工作。 说到这里,彭成仁停了下来,走到方之路和穆干生面前,继续说:昨天晚上在研究干部的常委会上,双方吵了起来,闹得常委会没能开下去,两人都分别给我打了电话,我没让他们到市里来。现在由老方牵头,市委组织部组成一个调查组,去浒河县弄清情况,再作处理。 太不像话了,这个县长居然敢和书记对着干,他是不是不想当县长了!方之路说。 老方,你有点太主观了吧,你还没到现场,又不了解情况,就武断地下结论谁对谁错。彭成仁说,你带队,把干生和薛涛都带着,再带上两个干部处长,先调查,不要急于表态。 回到办公室,方之路按照彭成仁的意见,把穆干生、薛涛,两个干部处长找到办公室,随后,新任主持工作的办公室副主任韩娟也来了。韩娟是前几年通过招考公务员考入市委组织部的。那一年市委组织部招收两名应届大学毕业生,报名人数高达七百多人,韩娟以文化考试第一名的成绩遥遥领先,那时大家都还没见到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是在面试答辩时,让九名评委大为惊叹。韩娟的容貌具有东方女人的那种古典美,削肩细腰,标准的鹅蛋脸,柳眉杏眼,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韩娟手捧会议记录本,进了方之路的办公室,发现穆干生和薛涛两位副部长,似乎有些尴尬,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韩娟在新部长刚上任几天突然出任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她知道,同志们的议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她也对方部长说过,当办公室副主任可以,不要让她主持工作。可方之路说,这事由他做主,谁也不敢反对,谁要是不愿意在组织部干就走人。 在后来的日子里,韩娟自然听到了那张任命文件只是方部长个人的决定的话,这样的事在组织部并不算什么新鲜事,可是却引起组织部群众的纷纷议论,有些话甚至有些刺耳。虽然她在此之前已经想到了,但是,当她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时,心里还是十分难受的。前几天她爱人甚至问她到底为什么突然间就当上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了,自从来了新部长,为何常常深夜一两点钟才回家。韩娟支吾了半天,爱人问得紧了,俩人便吵了起来,一连吵了几天,最后韩娟丈夫说,姓方的胆敢有什么不轨行为,老子管他什么鸟市委组织部长呢,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有些话不知怎么七传八传就传到穆干生那里去了,他解释说,有些事与韩娟没有任何关系,领导这边的事千万不能让下面的同志承担什么责任。 方之路办公室焕然一新了,据说那些沙发和办公桌椅是他亲自选定的。仅仅那张办公桌就近两万元,高靠背羊皮椅子原价八千六百元,方之路十分慷慨地说:再加两百元,凑个吉祥数字,八千八吧。 方之路的办公室也由原来的内外两个区域隔成三个部分。朱志明告诉穆干生说,方部长办公室的内间已经变成了卧室。穆干生知道,中国人大部分都有午休的习惯,他自己就是每天中午都要躺一会儿,方部长在办公室设一张床也是正常现象。领导嘛,有了条件就要利用,该享受的就得享受,就像省委组织部的处长们,昨天是处长,上下班挤公交车、骑自行车,今天当了副厅长、副市长了,就得处处使用小轿车。不是说当了副厅市级领导腿的功就退化了,而是一种等级一种待遇。听到这话,穆干生想,办公室又不是方之路的家,他除了大部分时间不在这个办公室,就是在组织部上班,中午也要去宾馆吃饭,吃完饭不在那个宾馆大套间午休,还特地到办公室休息! 在这一刹那间,薛涛和穆干生同样,都下意识地瞥一眼这间办公室里的特殊变化。当他俩的目光刚接触时,双方又都像电击似的,不敢对视,俩人已心知肚明。如果在这时交换眼神了,一定是很尴尬的。穆干生低头望着地板,好像地上有篇精彩的文章,而薛涛抬头望着天花板,像寻找什么宝贝似的。 肖洪书和崔光耀同时出现在门外,崔光耀从研究室主任变成机关干部处长,这在市委组织部自然是人人关注的岗位。给人的感觉是,崔光耀受到了领导的重用,而且是新任市委组织部长刚刚上任。大家都在猜测,崔光耀和方部长之间的特殊关系,崔光耀见到成先志也有点尴尬,好像是他抢了成先志的机关干部处长。 崔光耀,进来,你们还站在门外?方之路大声说。 崔光耀和肖洪书进了门,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大家知道,*****从建党那天起,就是最讲民主的,民主是什么,就是*****。方之路突然讲话了,我们的时代已经进入了二十一世纪,中国翻天覆地的变化是什么,是改革开放,是变计划经济为市场经济,而这个时代的领导就是要具有先进的思想,有科学发展的观念。 穆干生抬起头,目光一下子就触到了薛涛的,薛涛挪了挪嘴,样子有点怪怪的,穆干生立即躲开他,迅速在笔记本上画了起来,他不明白方部长是什么意思,今天到底是要干什么?虽然这些理论都已经讲了几十年,但是方之路此刻的讲话既没有严格的逻辑性,又没有和什么具体实际联系起来,思绪甚至有些混乱。 当然,每一个领导都有自己的风格,方之路长期在省委组织部研究室工作,编杂志、搞调研、写文章,也许血液里流出来的都是高深莫测的理论。 穆干生的头脑早已万马奔腾了,想到2000年经中央批准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纲要》,只是从纲要变成各级党委和组织部门的行动还有很大一段路要走,靠权力选拔领导干部谁也不知是什么结果。但是,这个办法已经沿用了几十年,不仅手握重权的领导们习惯了靠个人的好恶选拔干部,就是广大群众也认为靠少数领导选人才是天经地义的,以至于大家都削尖了脑袋往领导眼皮下面钻。比如中南市委组织部长这个大权在握的岗位,不久前省委组织部的机关干部处长李东友都已经经省委常委研究过了,却照样被方之路顶掉了。如果不是靠权力选拔干部,而是有一种切实可行的选拔干部的制度,就不会朝三暮四、瞬息万变了。自然,假如是李东友来中南市当组织部长,那一定是另一番景象了。至少李东友不会像方之路这样凡事都找出一大篇理论,而这样的理论对于实际工作又离题万里,影响群众情绪,耽误了时间。由此穆干生想到,浒河县的县委常委都开不下去了,县委书记和县长矛盾激化到这种程度,县里的工作可想而知了,可是市委组织部长还在这儿不着边际地谈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谈民主。 会议终于结束了,时间已经临近傍晚,韩娟给浒河县委组织部和县委办公室分别打了电话,三辆轿车在晚风中向城北驶去。第一辆奥迪里坐着方之路,副驾驶位置坐着韩娟,第二辆轿车里穆干生带着肖洪书,最后一辆车里薛涛和崔光耀。三辆轿车开出不久,穆干生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正是县委书记周国华。 喂,是穆副部长吗?我是周国华。 是我,怎么啦? 你们在哪儿? 我们刚出发,估计四十分钟后才能到。 我到城南收费站接你们,等你们吃晚饭。 周书记,你还是直接给方部长打个电话吧,我们不在一个车上。 穆干生挂掉手机,头脑里显得乱哄哄的,对浒河县的领导班子,他在前不久还和廖吾成部长商量过,还没来得及向彭成仁回报,廖吾成就免职去****学习。而方之路来了之后既没有和廖吾成碰面,又没有向自己了解干部队伍情况,他明显感觉到,方之路的思路总是与一般人不一样。现在的市委组织部,特别是领导之间已经没有了正常的工作程序,除了方之路,几乎个个都有人人自危的感觉。像今天的会议,方之路自己没有讲具体方法,也没有听听大家意见。当然,也就不知道此行怎样开展工作。 手机又响了,穆干生看了看号码。 喂……是我,穆干生。 穆副部长,我刚才给方部长打电话,他居然不听我说话,就没头没脑地训了我一顿。怎么回事,我还第一次碰到这样的领导,哪有这样的市委组织部长!这是县委组织部长王炳军的声音。 王部长,你是一位老组织部干部,组织部门的干部最大特点就是忍耐,领导就是领导。在中国,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去讲道理,谁的职务高谁就是正确的,有些话不需要我说得那么明白,你慢慢去悟吧!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轿车的大灯如同探照灯一样,亮着两道白光。穆干生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想看看乡村的大好风光,可窗外已经一片灰暗。自从上车之后,除了穆干生接了几个电话,谁也不说一句话,穆干生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估计快到浒河县通往县城的收费站了。手机又响了,原来是郝莹梅。 穆干生搪塞她几句,最后说:具体工作,我真的说不清,看方部长的吧! 这时只见前面的奥迪车减速稳行,远处的灯光下只见周国华不停地向缓缓而行的奥迪车挥着手,周国华的身后乔志成也大步走了过来。 方之路下了车,和周国华握了握手,才转过身,目光还留在周国华身上,草草地拉了拉乔志成的手,这时穆干生的车子已经停了下来,乔志成等周国华握完了穆干生的手,才走上前去,紧紧抓住穆干生的手。穆干生感觉到,乔志成今天的手握得特别地不一般,不仅是用力,而且向他传递了许多信息。 方之路早上了车,灯光下可以见到他的奥迪车屁股后面排气管里不停地冒着烟,似乎告诉人们,他等得已经不耐烦了。 周国华跑步上了车,从车窗里伸出手,意思是让后面的车跟上去,一辆辆轿车在昏暗的夜色中向县城驶去。乔志成一直站在路边,他今天只能等到最后,薛涛的车子在乔志成面前停了下来,双手抓住乔志成,说:志成,怎么搞的,我们今天是****啊!你不是党的一把手,你就永远没有理! 薛部长,你真的不知道啊!*****为什么起义,梁山的一百零八将为什么跑到梁山上!乔志成满脸沮丧,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狗急了也会跳墙的呀! 薛涛抖了抖乔志成的手,说:我能理解,天天讲民主,可是民主在哪里,谁来监督民主! 四 四 乔志成和薛涛到达宾馆后,匆匆去了包厢。方之路已经坐定,右手坐着周国华,左手坐着穆干生。虽然刚才在收费站已经握过手,乔志成还是跑到方之路身边,再次握了握方之路的手。乔志成主动坐到对面那个买单的位置上,看看方之路,然后对周国华说:周书记,开始吧!乔志成的样子很是谦逊而真诚,好像他和周国华之间根本就没有过什么矛盾,何况闹得县委常委会都开不下去。 周国华看看方之路:方部长辛苦了,开始吧! 站在旁边的服务员托着五粮液,酒斟好后,周国华端起酒杯,看着方之路说:方部长,我代表县委、县政府欢迎方部长一行,方部长上任之后还是第一次到我县里来,来,老乔,我们先敬领导一杯!周国华更是满脸笑容,让人觉得他和乔志成之间那么团结,那么友好。 方之路端起酒杯说:国华、志成啊,要是你们工作上都能像喝酒这样团结协调多好啊!来,干一杯! 穆干生今天不知道为何,真的没有喝酒的雅兴,心里想,领导总是正确的,方部长这话要是别人说,肯定被认为这话太不得体了,可是在座的方之路官最大,下面的人难受也好、尴尬也罢,都得笑脸相迎。穆干生瞥一眼周国华和乔志成,觉得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们二人的目光同样在方之路身上停留了片刻。 方之路并没有因为今天的特殊任务而影响兴致,两杯开局酒喝过之后,自然是周国华先敬酒。周国华作为县委书记,又是今天的东道主,但是今天不同往常,方之路是来解决他和乔志成之间矛盾的,不管怎么说,两人都有些忐忑心虚、英雄气短的感觉。看到方之路喝酒来者不拒,周国华岂能耍滑,一连敬了四杯,都杯杯见底。既然书记放出样子了,乔志成站了起来,端着酒杯,来到方之路面前,说:方部长,我第一次给领导敬酒,周书记给我放了样子,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又一连喝了四杯,方之路喝得那么爽快,那么干脆。说实话,方部长上任也有三个多月,作为副部长的穆干生还是第一次陪方之路喝酒,虽然此次任务特别,而且又到了县里,穆干生犹豫再三,还是端起酒杯,说:方部长,我敬你两杯,平时我是不喝酒的,只是第一次陪领导,我一定得表示我的心意。穆干生说着将自己的杯子在方之路的杯子上碰了一下。 穆副部长,听说你爱人是医生,平时管得严吧!方之路说着已经把酒倒进嘴里。 她倒是希望我能喝两杯,只是我确实不胜酒力! 方部长,穆副部长的爱人可是市医院著名的中医专家。周国华说,不仅如此,还是出了名的大美女啊!还有他的小姨子,可是市里出了名的美人哟! 是吗?方之路的眼睛突然间放出了一道奇异的光彩,那我倒是要饱饱眼福哦! 穆干生看着方之路,他突然感到刚才方之路看他的目光变了,变得有点往天上飘。这些天以来,自从方之路来到中南,从他见到方之路的第一眼,他觉得他的目光是目空一切的,尤其对他这个副部长,好像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方部长怎么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难道是因为喝了酒,失去自我了?不过穆干生第一次发觉方之路的目光里有那种往天上飘的感觉是方之路第一次见到韩娟时,韩娟的漂亮是传统加现代的,光洁的额头显得贵气大方,肌肤白而细腻,红唇皓齿,令人过目难忘。许多知道韩娟底细的男人说不知道她怎么会嫁给黄伟华一个老师的。有些人为了看一眼韩娟,莫名其妙地在大街上拦住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是像方之路的那种贪婪的目光,不注意时,还不一定发觉其中的轻浮和欲望。穆干生把目光投向韩娟,他发现这个女人的确很美。 方之路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韩娟的脸上,韩娟有些不自然,突然把头低下了。 实际上,今天的场合无论如何也不是喝酒的氛围,然而,方部长好像并不介意,既然最高领导动真格地喝酒了,大家自然都要舍命陪君子了。不知不觉两瓶五粮液已经光了。方之路满脸红润,他那瘦小的面庞、凸起的颧骨大概被酒精泡得膨胀开了,让穆干生觉得他亲切多了。 方之路往椅子上一靠,大家以为他要下令结束酒宴,谁知他看看大家,说:酒不能连着喝,我说几句笑话让大家轻松轻松。 穆干生见过一些上了酒席就说痞话的领导,但他总以为组织部长应该是处处都谨慎的,他瞥一眼方之路,发觉他那被酒精泡得膨胀的面孔里透出几分痞劲。 如今,大家都已经习惯了,酒桌上兴的就是那些不着边际的笑话,大家都是第一次陪方部长,只好陪着笑了起来。 方之路说:两个饺子结婚,宴会结束后,男饺子想着晚上的洞房之夜,于是尽快送走了所有亲朋好友。来到床前却见一个圆润的肉丸子躺在床上,男饺子大惊地问,新娘饺子呢?肉丸害羞眨眼说,讨厌!人家在这等你好久了,脱了衣服露屁股了就不认识了?! 虽然这种笑话没什么新意,但大家还是装作大笑的样子,穆干生既没笑,也不吭声,巴不得这种应酬一下子结束,摆脱这种尴尬的场面。 酒宴总算结束了,到了宾馆,方之路自然是豪华大套间,穆干生和薛涛各住一个标间,韩娟一个女人,当然也享受一个标间。其他人都两人一个标间。 穆干生刚进房间,就接到郝莹梅的电话。郝莹梅想让穆干生介绍他见方部长,穆干生有些为难,便告诉她方部长的房间和手机号码,让她自己决定。 穆干生躺到床上,想到刚才在酒席上方之路听说他爱人和小姨子,方之路的表情的异常变化,穆干生心中有些不痛快,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刚才他把方之路送到房间,方之路居然像对待客人一样认认真真地握着他的手,他觉得方部长的变化是从冰天雪地的严冬突然到了酷暑盛夏,中间连一天过渡阶段都没有。他真的担心和这样情绪波动太大的领导相处。 穆干生想洗洗澡,可是他害怕郝莹梅突然敲门。说不定郝莹梅不敢直接给方之路打手机或者敲他的门,有可能会先来见自己。可是等到十点多钟,穆干生估计郝莹梅不会来了,便冲了澡上床睡觉。 一夜无话,当然,无论郝莹梅当天夜里见没见到方之路,穆干生是不可能知道的,不过穆干生确实还在惦记着郝莹梅的事。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在县里当到副县长,当然是超群出众的,可是,她想到市级机关工作,那就是未知数了。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尽管他穆干生对方部长的性格不了解,他还是想找机会帮助她说上话的。 第二天上午,方之路主持召开了县委常委会,主要是周国华和乔志成谈问题,听取县委常委们的意见。在这样的会议上,又有市委组织部一帮人在场,周国华和乔志成的姿态都比较高,各自都主动作了自我批评,其他常委也只能避重就轻,敷衍一番。下午便由穆干生和薛涛各带一组,和县委常委们个别谈话。 方之路在县委组织部长王炳军的陪同下去了葫芦镇。穆干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方部长去葫芦镇干什么,他怎么也想不出方之路有什么要事。想到那个乡党委书记匡宇宙,这个女人平时哪里有机会见到市委组织部长,现在方之路上门了,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想给匡宇宙打个电话通知一声,可又觉得不妥,自己岂不是自作多情! 吃晚饭时,方之路还没回来,既然方部长不在,穆干生和薛涛哪里有喝酒的雅兴,匆匆吃了饭,便各自回了房间。穆干生的头脑里突然浮现出郝莹梅、匡宇宙这两个女人,难道方之路放下重要工作去会美女?穆干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随之又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竟然产生这样的念头,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是不是自己有些卑鄙。 第二天一早,穆干生出去散步,遇见肖洪书,肖洪书回头跟在穆干生身边,肖洪书说:穆副部长,昨天晚上十一点多我看到匡宇宙进了方部长的房间。 穆干生站了下来,睁大眼睛看着肖洪书:不会吧! 肯定。肖洪书说,昨天晚上我有两个同学来玩,聊了很久,我送他们走时已经十一点钟,我刚进宾馆大厅,见一女人大步上搂,我紧跟上去,一看是匡宇宙,我就奇怪了,这么晚了,她找谁?怕她发现我,我便躲在旁边,见她敲了方部长的门。 穆干生张了张嘴,停了一会儿,说:后来呢? 匡宇宙迅速进了房间,门立即就关了起来。 也许是找领导汇报工作。穆干生摆摆手,轻轻在肖洪书肩上拍了两下,洪书,这事千万不要再对任何人说,以免引起误会,招来麻烦。 肖洪书点点头。 早饭后,谈话继续进行,但方之路还是没有参加,他干什么去了,穆干生不知道。 本来,穆干生想向方部长汇报一下情况,下午就可以回市里了,可方之路说,让穆干生下午把两个组的谈话综合一下,晚上县里要留大家吃晚饭,明天早饭后再回去。 穆干生不习惯这种工作方法和工作节奏,但是领导已经明确了,他只好服从。 不知道为何,也不知道是谁在主张,晚上县委组织部长王炳军来了,说要请市委组织部的同志去湖边吃野味。可上车时不见方部长,穆干生不便多问,这时王炳军才低声说:方部长去不了,周书记另有安排。 穆干生一看,韩娟也没来。 车开出不远,穆干生说:王部长,我们真的吃不消了,能不能找地方吃点稀饭馒头,我们已经营养过剩了,真的不是因为廉政,而是为了健康。 穆副部长,你太实在了。王炳军说,可我们也为难啊,你说上级领导来了,我们让大家吃稀饭馒头,这不是不尽人情嘛,还不遭人骂! 不管怎么说,酒是不能喝了。 穆副部长,你看人家方部长,昨天晚上在葫芦镇,和匡宇宙一个人就喝了二十多杯。今天晚上……王炳军突然停住了。 穆干生知道,王炳军说走了火,尴尬地笑了笑没接下去。 吃完了晚饭,在回来的路上司机小蔡告诉他,说他听王部长的司机说,今晚是郝莹梅请方部长吃饭。 穆干生有点似信非信,凭他对郝莹梅的了解,她还不至于这样市侩,堂堂的一个副县长,这样办事也太摆不到桌面上了。况且郝莹梅和方部长刚刚认识,而他和郝莹梅相识那么多年,关系还算不错,难道郝莹梅连最起码的面子都不考虑。 总之,这次浒河县之行,给穆干生留下许多悬念。 按以往的工作惯例,浒河县调查之后,市委组织部除了要整理相关材料,还要认真汇报县委书记和县长在这次矛盾中的各自责任,或者说还要研究解决的初步意见,当然最主要的是两个主要领导还能不能在县里继续工作下去。但是,从浒河县回来之后,两个星期过去了,方部长一直没有提起这件事。 有一天,薛涛来到穆干生办公室,说:奇怪,我们那么多人跑到浒河去,又是开会,又是找人谈话,可是起到什么作用?简直是莫名其妙。 一个领导一个工作方法,我们只能服从,只能适应。 我们这些副部长也不分工了,形同虚设! 又过了半个月,穆干生看到了关于浒河县干部调整的文件。周国华免去县委书记职务,另行分配工作;乔志成免去县委副书记、县长职务,调市委统战部任副部长;郝莹梅任县委副书记;市委副秘书长宋希群调浒河县任县委书记;三河区常委副区长魏晓林调浒河县任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文件下达后,就传出魏晓林将作为县长人选提交人代会选举的消息,可是作为市委组织部的两位副部长穆干生和薛涛虽然都参与了浒河县问题的调查,却都不知道浒河县领导班子的大调整。穆干生和薛涛都感到十分困惑。 穆干生虽然嘴上没说,但是总觉得方之路的做法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干部调整的程序。固然像县委书记、县长这样的正处级干部是市委管理的干部,县委书记的任免还要报省委组织部批准,或者说市委书记拿出主导意见,还要市委组织部提出方案,提交市委常委讨论。但是像这次情况,市委书记交待他们去调查处理,调查结束后,再怎么走形式,也会先由组织部研究方案,然后提交市委常委讨论的,而且市委常委会在召开常委会时也会让他和薛涛两人列席会议。可是,这些程序都没有进行,文件就下发了,这让穆干生和薛涛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这天下午,方之路突然打电话让穆干生去他办公室,穆干生不知道是什么事,方之路上任组织部长半年来,这还是第一次,但穆干生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进了方之路的办公室,方之路满脸笑容,特地站起来握了握穆干生的手。 干生,方之路说,浒河县准备召开人代会,选举县长、副县长。 穆干生心想,浒河县虽然属届中****,按照选举法自然也应召开人代会的。 按照中央《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纲要》以及公推公选的有关规定,这次浒河县县长的选举准备实行****。 差额?穆干生吃了一惊。 在穆干生的记忆当中,八十年代初期,曾经进行过乡、县、市长的****的试点,但是由于条件还不成熟,上级党委很难保证组织指定的人当选,选举过程中出现意外的比比皆是。后来便把市、县、乡镇长的****取消了,改为等额选举。副职的差额比例也大大降低了。现在浒河县突然又要实行县长****,这固然是好事,是一大进步,但他不知道市委为什么突然间作出这样的决定,也不知道让谁和魏晓林进行差额。 干生,干部人事制度要改革,选举要扩大民主成分,所以……方之路说,这次就不搞公推公选了,以后县处级干部都要以不同的形式实行公推公选。 方之路这样一说,让穆干生又看到了一线希望,这段时间,社会上、群众中对方之路的误解,在干部问题上过于神秘、权力过于集中,不知道为什么,群众的意见不是对着市委、市委书记,而是对着组织部长方之路。此刻,穆干生的心里想道,是不是群众还不了解方之路,误解了他。 原四名副县长中,郝莹梅改任县委副书记,另一个也要调市农工办。方之路说,这样一来要增选两名副县长,加上差额一名,也要在三个候选人当中选举两名。 但是方之路始终没有说明县长参选的人是谁,副县长的两名候选人怎么产生,参选的副县长如何指定的。既然领导不说,那一定还要保密的,穆干生懂得组织部的规矩,也就不便多问。 最后,方之路又说:干生,听说你爱人是市人民医院医生,而且是社会上公认的名医,你回家和她打声招呼,我哪天去请她看看病。 方部长,你怎么了?穆干生说,中医不像西医,中医主要是问病史,号号脉。我让她到办公室来给你看看? 方之路笑笑,说:也没什么大毛病,还是哪天我去医院吧,俗话说,医不叩门嘛!既是毛病,就要像个病人。 那好,我告诉她,让她一定尽全力给方部长看。 干生,关于工作上的事,你千万别误会。方之路说,老高已经接近退休年龄,不宜在组织部干下去了,老薛嘛也要看看,所以副部长之间一直没有分工,我准备等一等再说。这段时间凡是干部上的事,我一是和你商量,二是会带着你的,比如马上浒河县的选举,你和我一同去帮助县委把握大局,主要是选举不出差错,这是一贯的要求。 有些话,都已到了嘴边,但穆干生还是吞了回去,比如说高德建的事,不知道方之路和市委领导是怎么想的,不过他真的希望对老高有一个交代,毕竟是老副部长了,又干过县委书记。可是领导不说,穆干生也怕太冒昧了。 下午临下班时,穆干生突然接到周国华的电话。 穆副部长,不好意思打扰你,你方便吗?我想见见你。 周书记,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什么人物,您有事吗?穆干生说。 那我们见面再聊吧!周国华说,这样,我半小时后到你家楼下接你,好吗? 好的。 果然,周国华亲自到穆干生楼下,穆干生正犹豫时,只见旁边一辆帕萨特轿车里伸出一只手。 穆干生上了车,周国华紧紧抓住穆干生的手,只是握手,却一句话也没说,穆干生感到周国华的握手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好像不是在握手,而是在说悄悄话,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倾诉。 穆干生也像酒席上敬酒那样,有来无往非礼也。同样用特殊方式握了握周国华的手。 自然在这种情况下,周国华不能像往常那样四处张扬,耍足了派头和威风,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派头和威风都是伴随着头上的乌纱帽而来的,周国华已经被卸却了县委书记的桂冠,自然也就还原了人本来的属性。 帕萨特轿车驶进一家饭店,一个陌生的男子迎了出来,周国华低声说:我外甥,自家人。 进了一包厢,只有三个人,穆干生和周国华,还有周国华的外甥。 酒斟好后,周国华说:穆副部长,其实在这个时候我哪还有心思喝酒,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快。 周书记,你也不必着急,或许是市委另有打算,不管怎么说你是县委书记,如今的县委书记,只要没犯错误,哪个不提拔到副市厅级呀!穆干生说。 穆副部长,先不说我和老乔之间的矛盾,我只说某些领导,真的不是东西,可以说看到漂亮的女人就走不动路了,甚至连工作也不干,专门利用职权,唉!情节也太恶劣了! 周国华这样一说,真的吓了穆干生一跳,这话出自曾经的县委书记之口,真的了不得。穆干生不懂得周国华这番话的真实含意,也不知道他指的是谁。穆干生认识周国华已经有六七年,那时穆干生还是县委常委、县委组织部长,周国华刚从市政府副秘书长调浒河县任县委书记。那天穆干生从市委组织出来,在走廊里碰到当时的市委组织部长和周国华,两人还握了握手,后来穆干生调市委组织部任副部长,也到浒河县去过几次,周国华都亲自作陪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说不上远也谈不上近,更没有知己到无话不说的地步。 在周国华心里,穆干生年轻有为,将来必定后生可畏,凭他对一个干部的分析,穆干生日后走上市委书记、市长的位置是很有可能的。 穆干生给周国华递上一支香烟,说:周书记,县委书记的任免不光是市委的意见,还是要报省委组织部的,你一定要沉住气呀! 穆副部长,我就等着看他们怎么安排我。周国华说,你的情况我都听说了,没想到他是那么一个东西,我倒要看看他是一个什么货色。 穆干生似乎听出点端倪来,可他只能当做没听懂,官场上隔墙有耳的事太多了,若是他参与半点议论,传出去那还了得,传说过程中再被人添油加醋,那就难辨真假了。穆干生甚至有些后悔不该答应周国华出来吃饭。 穆干生只能打着哈哈,端着酒杯,说:来,周书记,咱俩喝一杯。 干生部长,你等着好戏看吧!周国华说,我绝不相信女人都是心甘情愿出卖肉体的,我坚信她们是迫于无奈,这种手段叫性贿赂! 穆干生越来越被搞得云里雾里的,他看看周国华,只见他脸色铁青,那样子好像真的掌握了什么确凿证据似的。但,穆干生知道,这种事岂是随便乱说的,何况他们俩都身居要职,中国自古就有捉贼要捉赃,捉奸要捉双的道理。 但周国华始终没有把话说得那么明白,穆干生也不敢深入打听一句,省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穆干生从周国华的发泄中多少也感觉到一点,周国华能够官至县委书记。上面肯定是有一定路子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前几天穆干生听说了,至于市委为什么把他的县委书记免了没任,这就很难说了,就像方之路当初,省委常委已经研究过了,由机关干部处长李东友任中南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也照样变了。用中南的话来说,叫煮熟的鸭子飞不了!但如今,煮熟的鸭子不是照样飞了吗?现在李东友还在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长的位置上干着,而方之路早已堂而皇之地当上了中南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不过穆干生觉得,周国华对于自己的未来并没有多少把握。否则他也不至于不顾自己的身份而发泄心中的不快。但周国华是李东友,还是方之路呢? 两人并没有喝什么酒,周国华说了许多官场上犯大忌的话,穆干生大都一听了之,最后还是劝周国华不要到处发泄心中的不满情绪。 周国华把穆干生送到楼下,紧紧握着穆干生的手,说:干生部长啊,你等着看,不用多久,一定有戏可看! 穆干生知道,周国华说的不是醉话,因为他们俩并没喝什么酒,而且周国华这话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只是他不明白,周国华所说的看戏指的是什么,谁在演戏? 回到家,妻子正在看电视,穆干生突然想到方之路看病的事,就对妻子说:楠予,方部长想找你看看病。 邓楠予把电视静了音,抬头看着穆干生,方部长找我看病,他什么病? 穆干生摇摇头:他没说,他只对我说哪天去医院找你,你就热情点吧! 干生,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好像我平时对病人都不怎么热情似的,方部长去了我就要热情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穆干生说,你不知道,他这样人有点怪。 他为什么要找我看?邓楠予说,我们医院有省一级的大专家,名气大得很呢! 也许认为你年富力强吧,穆干生莫名其妙地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五 五 时间到了岁末年初,方之路把穆干生找到办公室,说市委决定,一定要在十二月三十一日前把浒河县的选举工作结束掉。 按过去的召开两会的惯例,市委领导都会分工包干到县区,亲自坐镇,确保选举的顺利进行。这一次虽然不是换届,但选举工作压力却比两会还要大,多年来的正职县长都是等额选举,只要在选举之前做好****团长的工作,在只有一个县长候选人的情况下,虽然可以另选他人,一般是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之所以要反复做工作,那是要确保得票率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在通常情况下,市委领导担心的是副县长的选举要尽可能确保组织指定人选不出差错、参选的差额落选,就皆大欢喜了。但是浒河县这次却是两名县长候选人,既然是两名候选人,无论怎么做工作,每一个候选人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说两个候选人必须有一个人落选。落选意味着什么?说明选举的失败。如果市委有内定县长人选,要确保领导意图,那是有相当难度的,还怎么能够保证得票率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呢? 在这一点上,穆干生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方之路拿的主导意见,他都认为这是中南市委的一大进步,也是方之路的一大壮举。只是到目前为止,他这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还不知道浒河县县长的另一个参选对象是谁。而副县长的三个候选人也都蒙在鼓里,穆干生并非是要这个权力,其实,他知道,在市委组织部,部长给你副部长多大权力就多大权力,大小事情,不给你副部长一点权力,那就只能当做摆设。 人代会之前,方之路带着穆干生一行提前三天就来到浒河县。中南今年异常寒冷,严冬的农村,一切都变了样,天空是灰色的,西伯利亚的寒风伴着灰尘,像刀子刮在脸上,多日不见太阳,把天地间变得浑浊而阴沉。人们走在路上带着小跑,嘴里呼出的气体像冒着烟一样。 当天晚上,县委宴请了方之路、穆干生一行。 穆干生跟在方之路后面,在新任县委书记宋希群的陪同下,冒着刺骨的寒风来到餐厅。一进包厢,室内的人都站起来,穆干生一眼看到郝莹梅。如今郝莹梅已经是县委副书记,自然有资格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郝莹梅在和穆干生握手时,显得几分局促,穆干生低声叫了一句:郝书记! 郝莹梅的脸上一下子飞过两片红云,低声说:副书记。 自从上次穆干生到浒河来解决周国华和乔志成之间的矛盾时见过郝莹梅,这么多天她再也没给穆干生打过电话,特别是郝莹梅当上县委副书记之后,穆干生以为她会打个电话,可是郝莹梅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当然,穆干生知道,他这个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也曾准备在适当时候帮助她敲敲边鼓,但这一次他连半点消息都没得到,也就是说,郝莹梅当上县委副书记与他这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一点关系没有,这一点恐怕郝莹梅心中是最清楚的。 酒席间,郝莹梅特地端着酒杯,跑步来到穆干生身边,穆干生站了起来,郝莹梅并没碰酒杯,低声在穆干生身边说:穆副部长感谢你的鼎力相助,我一直想找机会,好好感谢你呢! 穆干生笑笑,说:郝书记,你高看我了,你任县委副书记,我不仅没有帮上忙,甚至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真的没有想到,你这么厉害! 郝莹梅的两颊更加红了起来,尽管女人的羞涩美丽可人,但郝莹梅却显得不同以往的腼腆和不安。 穆副部长,你就不要谦虚了,我一定会记住你的功劳的。 穆干生说:郝副书记,照你这样说,哪个领导权力大,提拔的干部多,他的功劳就大了! 那当然了!郝莹梅说,每个干部提拔一级都有贵人起到关键作用,谁都会牢牢记住那些有功之臣的。 穆干生觉得郝莹梅突然间变了,变得有些市侩而且有点俗气。想到周国华的那天晚上说的那些云里雾里的话,他虽然无法盲目地联系,可是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了。 正在这时,魏晓林端着酒杯过来了,穆干生趁此机会找了借口,低声对郝莹梅说:再说吧!祝贺你。 魏晓林看着郝莹梅,说:不好意思,郝副书记,打扰了! 应该的,穆副部长是钦差大臣嘛,咱们都是自家人! 穆副部长,敬你两杯酒!魏晓林说,组织部把我派到浒河来,把我放到尴尬的位置上,我简直如同站在火山上一样。我刚到浒河,人地两疏,这样的两选一岂不是让我败走麦城吗! 晓林书记,你我相识不是一天了,实话对你说,这次我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县长****曾经试行过,但很快就取消了,不知道市委这次是什么意思。 穆副部长,我知道你现在也很尴尬。魏晓林说,县长****应该是一大进步,是好事,是推进民主的一项具体措施,但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和理解。 不过,晓林书记,穆干生说,按说凡是****都有组织上保上的人选,一般来说组织上都要保证所安排的同志选上的,而差配的人选大都是作陪而已。 魏晓林摇摇头,将酒杯在穆干生的杯子上轻轻地碰了一下,一口干了杯子,说:穆副部长,你所说的是一般情况,可凡事都有特殊,那要看具体对象、特定的场合。 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副部长,看来许多事情你真的还不知道内幕。 穆干生摇摇头,但他不想把问题弄得十分清楚,这时魏晓林拉着他往旁边走去。 你们俩人捣什么鬼,有话摆到桌面上说。方之路大声对着穆干生和魏晓林说。 穆干生对方之路的话尤为敏感,他觉得方之路是一语双关、一箭双雕。在旁人听来似乎是笑话,可穆干生觉得其中话中有话。只好匆匆应付了魏晓林,担心方之路会对他产生更多的误会。 回到座位上,见方之路拉长了脸,穆干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酒席上闹酒本是常事,谁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搞什么阴谋诡计的。但是穆干生似乎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或许方之路不是冲着他的。魏晓林是县长的当然人选,也是市委调来浒河县指定的县长人选,按照往常的程序,魏晓林先由市委任命为县委副书记,同时由县*****选举为副县长、代县长,再提交人代会正式选举。既然这样,魏晓林就是浒河县当然的县长人选,即使进行****,那个人也是差额,组织上完全应该维护组织决议的。可方之路的态度似乎并不是对着他的,如果是对着魏晓林的,这让穆干生更加糊涂起来了,而且直到此时,穆干生依然不知道是谁作为浒河县参选县长的人选。 宴请结束后,大家簇拥着方之路回到房间,除了宋希群和郝莹梅留了下来,其他人都到了门外便退了出来。 回到房间,穆干生取出房门磁卡,刚打开门,魏晓林几乎同时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房门自动关了起来,穆干生说:晓林书记,对不起…… 穆副部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拉着你到旁边的,要说受牵累的是你。魏晓林说,其实我并没有什么阴谋,只是想避开吵闹。 我知道,大家都别太认真了。 穆副部长,按说参选的人应该按照组织法规定,在选举之前由一定数额的人民代表联名提名。魏晓林说。 是啊,可实际操作当中又都是内定人选的。穆干生说,有时还会注意方式方法,暗中让代表提名,领导搭好戏台,让部分代表来唱戏罢了。 穆副部长,我这人就敬佩实在人,这一点你尤其难能可贵,令我佩服。魏晓林说,穆副部长,这次参选的人我已经猜出八九分了。而且,很可能是我成了差额,我才是真正的陪衬。 穆干生把两眼睁得圆圆的:别小心眼,市委的意图,必须确保。你是从外面调来浒河的,市委的意图很明确,你是正式候选人。穆干生突然严肃地看着魏晓林,你说的是谁? 须眉不如巾帼。 穆干生愣了半天,脸上霎时结起了厚厚一层冰,在这一刹那间,他反复琢磨着魏晓林的话,又想到前两天周国华那些不着边际的牢骚,更多的内容全都藏在他的眼睛里。 直到目前为止,对于这次选举,穆干生还像局外人一样,一点底都没有。他到市委组织部之后,仅仅是县区人大、政协两会的筹备召开,算起来也有十多家,人大、政府、政协那么多班子的配备虽说都是市委领导人点的名,可前前后后的考察、选拔、形成具体方案,他都是药中甘草。有些县区在考虑差额参选人时都是经过反复推敲、认真权衡的,唯有这一次,他不知道是领导不信任他,还是什么原因,如此重要的事似乎像刻意瞒着他。 魏晓林走后,穆干生给肖洪书打了电话,随后肖洪书过来了。 洪书,你知道县长和副县长具体参选人吗? 肖洪书摇摇头,说:穆副部长,我觉得有些奇怪,过去的干部考察、选拔、任用,市委组织部的许多工作虽然都是形式,但是明知是形式,都要开会、汇报,大量的具体工作都是县区干部处做的,可是这些事现在好像都与我们无关,我总觉得不正常。 也许因为不是换届,就那么几个人!穆干生说,你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刚才我听说这次调整主要是女干部。 谁说的? 肖洪书低着头,没说话。穆干生也不再问了,他知道,他们都是在组织部修炼过多年的老同志,组织部的规矩他们是清楚的。 会议还没有开始,穆干生除了吃饭,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里待着,他知道这次大会虽然重要,市委有方之路坐镇指挥,县里有人大县委。浒河县县长、副县长调整,依然是县委书记、人大主任一肩挑,这样安排最主要目的是权力的高度集中。穆干生完全能够理解方之路的苦心。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方之路迟迟没来,大家都坐在桌子旁边等着,七嘴八舌说闲话,这时穆干生听到有人低声说:难怪方部长起不来,昨天夜里郝副书记、匡宇宙陪方部长打牌打到夜里两点多。 穆干生装作没听见,但他明显感觉到,话中还另有其他深层次的含意。 过了一会儿,宋希群来了,他说早餐就随便吧,过一会儿方部长自己吃。大家都低着头吃饭,穆干生第一个吃完了,向大家点点头,便站了起来。 穆干生进了大厅,见两个女服务员在交头接耳,一见穆干生,便佯装大声说话,让人觉得到发生了什么稀奇的事。 正式开会这天,上午十点钟前报到,十点半召开预备会,十一点半吃中饭,下午一点钟正式会议,据内部消息,会议安排这样紧凑,主要是怕有人暗中活动拉选票。 穆干生越来越感到自己像一个局外人士,但是在县乡干部眼里,他还是一个大权在握的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的副部长,虽然不是一言九鼎的要员,但是谁也不能轻视这样一位实权派。 可穆干生觉得自己无所事事,闲得有些尴尬,这样重要的会议,他插不上手,说不上话,但是总不能坐在房间里看电视,他在乡里做过乡党委书记、副县长、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有许多干部都是熟人,自然也想和大家见见面。 外面虽然冰天雪地,可宾馆里却温暖如春。穆干生穿上西装,白衬衫配绛红色领带,显得十分喜庆。当然没有人这样要求,但是,这样的会议是喜事。不管怎么说,在这样抛头露面的场合,穆干生还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他出了房间,下了楼梯径直向大厅走去。 一进大厅,就见郝莹梅精神焕发,身着红褐色套裙,敞领中衬着象牙白的印度绸纱巾,左胸前别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胸针,她的脸上着了淡淡的妆容,粉腮红唇,一双美目闪闪地动人,乌黑发亮的短发纹丝不乱,显得干练精神。 只见她站在大厅正中,面带微笑,迎着代表们,一个个握手。 穆干生有点后悔,不该到大厅来,甚至他想退回去,偏偏在这个时候,魏晓林从大厅旁边走出来。 穆副部长,你好!魏晓林快步走上前去,握着穆干生的手。 就在这时,郝莹梅不知是听到声音,还是看到了穆干生,老远就伸出手,一阵小跑过来。 穆副部长,天气冷,代表们很辛苦,您代表市委组织部迎接他们,大家的心里会暖洋洋的。郝莹梅抓住穆干生的手说。 郝副书记今天打扮得太漂亮了,简直像二十多岁的姑娘!魏晓林笑着说。 我还以为是电视台主持人来了呢!穆干生说。 我?郝莹梅笑着说,魏书记今天是主角,我们都是来帮助抬轿子的。 魏晓林上下打量着郝莹梅,说:郝书记,凭你这身行头,就说明今天你是有备而来,今天恐怕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了。 郝莹梅话已经到嘴边,准备还击,可在这时,三人同时看见方之路和宋希群向楼梯口走来,郝莹梅第一个甩掉穆、魏二人,跑了上去。 郝副书记今天真是很精神,未来的大领导啊!宋希群笑着说。 宋书记笑话我了!郝莹梅说着瞥了方之路一眼,方之路说:你们忙,我先走一步! 送走了方之路和宋希群,又有代表进了大厅,郝莹梅上前握住一个中年男子的手,说:梁书记……郝莹梅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可能是因为魏晓林也过来了。 梁书记,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郝莹梅一边握着梁邦盛的手,对穆干生说,这位是坝下乡党委书记梁邦盛,邦盛书记,这位是市委组织部穆副部长。 梁邦盛满面笑容,紧紧握住穆干生的手,说:久仰穆副部长的大名,没想到今天真的有幸啊! 穆干生说:大家先休息吧,一会儿就开预备会了。 梁邦盛一走,魏晓林低声对穆干生说:梁邦盛可能是副县长人选。 哦!穆干生虽然心中吃惊,却装作很冷静的样子。 两人还想说些悄悄话,大厅里又进来一群人,穆干生一看,走在前面的是葫芦镇党委书记匡宇宙。 匡宇宙是穆干生的熟人,那天郝莹梅去市里请客,匡宇宙也作陪了,可见她们之间关系不一般。在穆干生的印象中,匡宇宙算得上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却没留意是如此楚楚动人。想到周国华那天晚上的话,他仔细端详着匡宇宙,还真的是娇艳动人。匡宇宙今天身穿墨禄色长羊绒大衣,长筒高跟皮靴,微卷的短发修剪得自然而时尚。在这一瞬间穆干生顿时在心里发出无限感慨,女人的美丽真的如朵朵鲜花。周国华所言到底指的是谁?穆干生不去想这些事了,真的有这种事,都是各有家室的人了,男的有老婆,女的有丈夫,未必真有其事,或许只是逢场作戏吧了。 在大厅里站着,穆干生自觉有些尴尬,心想自己又不是候选人,干吗刻意在代表面前频频亮相,弄不好传到领导耳朵时再添点油加点醋就变味了,便转身进了电梯。 穆干生下了电梯,一看是四楼,自己明明住二楼,怎么会慌慌张张地按错了呢,三楼以上都是代表的房间,二楼住着市县领导。穆干生正在犹豫,只见郝莹梅从一个房间出来,又去敲另一个房间的门。穆干生急忙往电梯口走,还没来得及按电梯,旁边的电梯门开了,匡宇宙出了电梯,站在外面,对电梯里说:动作快点,都搬下来。 匡宇宙慌忙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的穆干生,穆干生已经迅速退到走廊拐弯处,没看清搬些什么东西,但他似乎感觉到,从电梯里搬出来的是几个很大的纸箱子。 这时走廊里传来了匡宇宙的声音:每个房间两份。 穆干生有些恍然大悟,每次选举之前,上级都反复强调,不允许拉选票,不允许给代表赠送礼品,但是私下里谁又不在选举之前看望代表,谁又不送纪念品,谁不送谁就会吃亏。 穆干生一边想一边习惯地抬腕看表,时间过得真快,一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开预备会的时间快到了,穆干生想直接去一楼,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是韩娟。 穆副部长,我是韩娟,方部长请你到他房间来。 好,我马上就到。 从四楼去二楼,穆干生不想去坐电梯,一则麻烦,再则害怕碰上看望代表的候选人,偏在这时转身碰上魏晓林。 魏晓林苦笑了笑,说:穆副部长,我刚到浒河县不久,手里什么也没有,只能空着两手去看望代表,我恐怕是凶多吉少哟! 穆干生疾步往楼梯口走去,回头说:对不起,方部长找我有事呢! 方之路住的是大套间,外间的沙发上只有方之路,穆干生一进屋,韩娟端着茶杯过来了。 老穆,请坐。方之路说,马上开预备会,有个事情和你通个气。 穆干生看着方之路,不知道方部长是何意思,在这一瞬间,他把目光停留在这个大套间上,他陪着方之路到浒河县已经两次,还是第一次到他的房间,这个套间确实非常气派,和省里那些接待部省级领导的标准没什么区别。 关于县长的选举问题,方之路说,魏晓林是市委指定的县长候选人,但是,这次县长选举不是等额,而是****,所以这种当选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市委的内部意见是,如果组织内定的候选人落选了,下一步还会按照正县长这个级别安排的。这只是内部掌握的原则。 穆干生看着方之路,心中有些茫然起来,甚至觉得这种选举未必就是真正的民主,这样的****还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方部长这话是什么意思!会议还没开怎么就说组织内定的候选人落选了?穆干生觉得方之路的心里似乎掌握了什么秘密。 按照市委的安排,浒河县另一位县长的候选人是郝莹梅。方之路终于把手中的底牌亮了出来。 当然,这也完全证实了周国华和魏晓林的说法,只是这个方案外面早已知道,当然郝莹梅本人早已知道了,难怪这几天郝莹梅的表情与众不同,今天更是志在必得的样子。穆干生觉得这个重要的决定只是在瞒着他似的。 关于副县长候选人,方之路说,不存在谁是组织意图,只是让代表从三个候选人当中选两名。 噢……穆干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也许很难看。 这三个人是,坝下乡党委书记梁邦盛,葫芦镇党委书记匡宇宙,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陈兴中。方之路说,三个候选人选两个,谁差掉,谁还是原来的职务,不存在组织意图。 这样也好,穆干生说,也不需要向****做工作,确保选举成功了,县委、县人大、市委的压力也就不大了。 方之路不吭声,室内死一般的寂静,穆干生在市委组织部这么多年,第一次接触到这样选举,如果候选人知道市委的意图,一定会拼命去拉选票,谁的本事大谁就当选了。 这时,宋希群进来了,方之路马上站了起来,说:预备会时间到了,开会。 到了一楼,宋希群走在前面,进了一个小会议室,室内坐满了****负责人,除了县直机党委书记,其余都是乡镇党委书记,当然还有魏晓林、郝莹梅以及县人大、政协领导。 会议由宋希群主持,无非是讲了这次县长、副县长选举的重要性,接着便由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方之路代表市委作重要讲话。 方之路首先讲了民主政治的重要意义。讲了大半个小时的民主理论,最后落实到这次县长****上,方之路说,这样的****只是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起步,也是迈出民主的重要一步,希望****一定要正确领会市委和县委的意图,讲到副县长的选举时,方之路几乎是把有关组织法和选举法的有关条款念了一遍。这让****团长,乡镇党委书记们不知所云。他们参加这样的大会不知道多少次了,还是第一次听到领导如此放手发动群众。 六 六 大会主席台上比过去两会时冷清多了。每次两会时的主席台上不仅挂满了横幅标语,台上还挤得满满的,而今天,主席台上只放着三个人的席卡,正中位置当然是方之路,右边是宋希群,左边放的是穆干生。 代表都已经坐定了,只是主席台上还空无一人,三张席卡板着冰冷的面孔,似乎在嘲笑台下的一张张笑脸。 穆干生坐在台下第一排边上的空位置上,显然是在等待另两位重量级人物。他突然站起来向外走去,到了门外,碰上肖洪书。 方部长呢?穆干生问。 肖洪书怒怒嘴,穆干生一看会堂左面有一排平房。肖洪书说:可能在临时办公室里。 穆干生大步向平房走过去,平房距离会堂不过十来米,穆干生见一间办公室的门半开着便站在门口,只见方之路拿着一叠厚厚的东西往包里塞。 方部长! 方之路猛一抬头,显得几分慌张,立即镇静下来,说:时间到了,好,我们走! 干生,这里临时调整了一间办公室,主要是统计选票用,方之路说,从会堂主席台后门出来,只要三五步,方便。 穆干生心想,选票应该在会场上当场统计的,几百张选票拿到这地方,多少有点瓜田李下的吧!穆干生并没有把这样的想法说出口,他知道,方之路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又在省委组织部那么多年,岂是他一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考虑的事。 方之路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宋希群和穆干生。 不管怎么说,正式选举之前,大会都要进行相关的程序,通过有关决议,举手通过只是形式,也都是老一套,代表们只要举举手、拍拍手,没什么文章可做。 ****都按照规定的区域坐在固定位置上,分发选票之前,****报告出席会议人数,工作人员汇总上报,主持人向大会宣布应到人数和实到人数。会场上的气氛顿时肃穆起来了。 工作人员向代表们分发选票,没拿到选票的人焦急地东张西望。台上宋希群大声嚷着各位代表要认真负责地填写选票之类的话。穆干生的目光一下子落到郝莹梅的身上,县里四套班子领导凡是代表的都坐在前排,郝莹梅又换了一套深蓝色的职业装,样子更像一个重要官员了。只见她面带微笑,一举手一投足都注意自己的形象和仪表。郝莹梅身边坐着魏晓林,样子似乎就没那么自信了,腰板笔直,目视前方,手里捏着选票,和郝莹梅那大气从容的表情相比,魏晓林显得十分地底气不足。 随着宋希群那高亢的声音,会堂上响起了《喜洋洋》的乐曲,代表们纷纷起立走向投票箱。魏晓林第一个走到投票箱前,低着头把选票塞进箱子里,后面紧跟着的是郝莹梅,她走到投票箱前,双手拿着选票,昂首挺胸,满面笑容地望着纷纷走过来的代表,那样子明显是模仿中央领导投票的动作。 主席台上第一个走到投票箱的是宋希群,主席台上虽然只有宋希群一个人,依然摆放着一个大投票箱,宋希群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投票的动作并不机械,也不做作,有点敷衍。方之路一直站在主席台正中,微笑着看着投票的代表。代表们还在排着队向票箱慢慢移动着脚步,有的人手里拿着选票,却东张西望。匡宇宙快到投票箱时,朝主席台望去,目光触到了方之路的眼睛,她只一笑,立即羞涩地低下头。这时穆干生来到台下,向肖洪书招招手。 穆干生把肖洪书拉到一边,低声说:洪书,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每时每刻盯着票箱。任何人,每一个举动都不要漏掉。 肖洪书点点头:穆副部长,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我对发出的选票已经做了记号了。 什么?穆干生吃惊地看着肖洪书。 穆副部长,我总觉得这次选举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好像不太对劲,肖洪书表情很严肃,但是,如果有人想在选票上做手脚,唯一的办法是在代表已经投过的票上做文章。 你指的是狸猫换太子! 所以,凡是代表拿到的选票,反面的右下角都有黑色签字笔画了一个小小的钩。 好,洪书,你赶快去吧,这事只能你和我知道,万万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投票已经结束,会场上骚动起来了,肖洪书和县委组织部的工作人员抬着票箱向主席台走去。 穆干生站在主席台左边的角落里,当主席后面的门打开时,他跟着走上主席台。这里通向平房的临时办公室只有不到十米远,他没有接到通知,不宜直接去统计选票现场,但他估计,方之路今天一定会坐镇指挥的。 按照以往的惯例,无论是市、县换届的选举统计选票现场,都有责任人进行监督的,他这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大都是直接指挥者,而市委、县领导都会在休息室等待统计结果的。可今天,他却成了局外人士,方之路却成了现场的具体指挥员。 穆干生远远站在平房外面的拐弯处,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角色。心里想着统计选票的现场,尽管他担心计票时会出现问题,但是,至于在哪个环节、什么地方会出现问题,他也说不清,只是心里不那么踏实。 大约二三分钟之后,肖洪书突然出来了,这个时候正是紧张计票时刻,肖洪书怎么会离开现场了呢。穆干生看着肖洪书,他在门外犹豫了片刻,突然又进了屋,随即又出来了,这些细节让穆干生联想到战争年代的地下活动。肖洪书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敏捷,而且高度警惕。但穆干生感到,肖洪书一定知道自己远远地站在那里,可他似乎目空一切。 肖洪书迅速地从主席台后门进了会堂,过了一会儿又匆匆地回到这间临时办公室。 至于室内是如何统计选票的,穆干生当然不得而知。时间过去了十多分钟,穆干生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紧张起来。过去在历次选举时,计票的时候会场里都是放电影,不能让代表等得着急。这次选举人数少,时间短,而且程序简单,代表们只是自由活动,会场内外,大都是一群一群的代表侃着不着边际的话题,有人打电话,有人玩手机。 这时,穆干生的手机响了。 喂,穆副部长,请到临时办公室来。这是韩娟的电话。 穆干生推开临时办公室的门,只见方之路坐在椅子上,宋希群站在中间。干生,选票的统计结果已经出来了。方之路说,魏晓林和郝莹梅两人都未过半数。 穆干生睁大双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按照事先公布的规则,还要再进行一次投票。方之路说,我已经向彭成仁书记汇报了,他同意按规定,再选一次。 副县长的选举结果呢?穆干生问。 副县长的选举还比较顺利。方之路站了起来,匡宇宙得票百分之八十六点一;陈兴中得票占百分之七十二点八;坝下乡党委书记梁邦盛没过半数,按照选举法,匡宇宙和陈兴中当选为中南县副县长。 方部长,我的意见是,宋希群说,时间紧迫,那么多代表都在等着宣布结果,现在先找两个县长人选谈话,再分别和****团长重申组织纪律,希望代表能够和市委保持高度一致,认真行使手中的权利。 穆干生看看宋希群,心中有些好笑,既然市委没有内定人选,让代表怎么和市委保持一致! 好,现在我和希群同志共同和魏晓林、郝莹梅谈话。方之路说,干生以及原来负责联络代表团的县领导分别召开代表团团长会议。这个事由穆副部长负责,先召集人大和常委开一个短会,时间半个小时。 大家都散去了,室内只留下方之路和宋希群。 魏晓林和郝莹梅几乎同时进了屋。 方之路迎了上去,一脸庄严:来来来,晓林、莹梅同志请坐! 郝莹梅的脸色不知为何有点苍白,目光在方之路身上停留了许久。 请二位冷静一些,县长进行****,这是市委改革干部人事制度的一次尝试,代表们也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选举,他们也有不知所措的心理,所以出现了我们没有想到的结果。希望二位一定要冷静,更不要有情绪,不管谁当选都不是你们本身的问题,相信市委一定会对你们负责的。 郝莹梅的脸色渐渐地流回一点血色,红润了一些。 三百多名代表又回到了会场,主席台上的三个人交头接耳了一会儿,穆干生敲了敲话筒:请各位代表马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下面请宋希群同志宣布刚才的投票结果。 台下响起了稀疏的并不热烈的掌声。 各位代表,我现在宣布浒河县副县长选举结果:匡宇宙、陈兴中二位同志当选为浒河县****副县长!宋希群首先鼓起掌来,台下随后响起了掌声。 各位代表,本次县长选举是市委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一次尝试,而我们的代表已经习惯了等额选举县长,所以对两位县长候选人难以抉择,出现了都未过半数的特殊情况。宋希群停了下来,目光在台下慢慢移动着。 会场上出现一阵骚动,有人甚至回过头去交头接耳。 各位代表,按照有关规定,下面必须对两名候选人再进行一次投票,希望代表们认真行使手中的权利,慎重地投好庄严的一票。 投票很快结束了,穆干生站在会堂外面,天气阴沉,寒冷的西北风正显着威力,直往人的脖子里钻。穆干生缩了缩脖子,后悔没有把长风衣带来。 穆副部长!身后传来轻轻的喊声。 穆干生转过身子,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男子。 穆副部长,我是坝下乡党委书记梁邦盛。 哦,梁书记!穆干生伸出手,梁邦盛急忙抓住穆干生的手,上午我们见过面,邦盛同志,把这次选举看得淡一些,相信县委和市委。 穆副部长,我有些话想对你说说。梁邦盛不停地搓着手,不知道是冷还是在领导面的局促不安。 请讲。 穆副部长,梁邦盛说,不少代表都在私下里议论,对这次投票有怀疑。 邦盛同志,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的呀!穆干生说,市委和县委就是担心选举出现意外,所以会议安排得很紧凑,上午报到,一个小时预备会,下午就选举。 梁邦盛摇摇头,说:不是拉票,而是有人在已经投过的票上做了手脚。 穆干生严肃起来了:邦盛同志,这种事是不能随便说的,那是犯错误的,再说了,谁有这样的机会。 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是,我相信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梁书记,你是乡党委书记,讲话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穆副部长,你等着看吧,好戏在后头呢! 听了梁邦盛的话,穆干生虽然嘴上如此说,但他的心中还是有许多疑问的,而且他对这次选举总是不那么踏实,但又说不清自己怀疑什么。 这时,韩娟从临时办公室出来了,看到穆干生,快步跑过来,说:穆副部长,方部长叫你呢! 穆干生进了屋,只见方之路眉飞色舞,站在办公室正中,见到穆干生,就说:干生,总算有结果了。 穆干生笑笑,说:方部长功不可没啊!怎么样,谁当选县长了? 来来来,你坐下!方之路卖起关子来了。 穆干生似乎从方之路的脸上知道了结果,至于什么根据,他说不清,只是一种潜意识的东西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方部长,马上向代表宣布!宋希群说。 宣布!市委的想法是正确的,这是一次民主的尝试,我们要认真总结经验,大力宣传。方之路兴奋起来了,孩子似的舞动着双手。 可穆干生的心里反而更加沉重起来,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创造性的发明,也没有什么值得颂扬的。因为这样的选举无论把任何两个人交给代表,总是会有一个人当选的,改革干部人事制度的根本是如何产生候选人,甚至每一道程序都在阳光下进行,这种方式绝不是什么民主。 可是方之路始终没有说明白谁当选了县长。 代表们再次回到座位上,主席台上只有两个人,方之路不仅没有登上主席台,连席卡也撤下了。这让代表们感到莫名其妙了,连穆干生也不明白方之路搞的什么名堂。 宋希群一个人演起了独角戏,他走上主席台,刚坐下又突然站了起来,向台下招招手,代表们都把目光投向宋希群的手挥的方向,这时台下站起一个女人,她光彩照人,容光焕发。 郝莹梅转过身,向代表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随后像一朵云彩飘了起来。当这朵云彩落在主席台上时,穆干生看得更清楚了,她的脸上如朝霞一片,如鲜花怒放。但穆干生突然觉得,她似乎已经不是他过去认识的那个女人,在穆干生的印象当中,郝莹梅是一个淳朴可爱女人,虽然漂亮,但却有些腼腆,她当乡党书记时,见到陌生人时还像未出闺阁的小姑娘,羞涩得满面桃花,如果没记错的话,郝莹梅应该小他两岁。那一年浒河县政府换届时,缺少一个女副县长,穆干生带队来到浒河县考察干部,在全县科级、副科级干部中排出了五个人,那时郝莹梅三十五岁,虽然刚刚当上了党委书记才一年多,但是在那五个人当中,唯有她的实力雄厚。穆干生找她谈话时,她还不知道市委是什么意思,就这样,郝莹梅糊里糊涂地当上了副县长。当然,她也是从那时开始和穆干生相识了,而且她始终认为穆干生是她仕途当中不可缺少的贵人。后来,她为了感谢穆副部长对她的栽培,曾经带着两万元现金去见穆干生,却被穆干生婉言谢绝了。虽然有这样一个情节,但在穆干生眼里,郝莹梅依然是一个单纯而正直的女干部。郝莹梅每逢过春节,也总会给穆干生送两条中华牌香烟,穆干生因为那两万元钱总觉得让一个女人没面子,也就把香烟收下了。但在官场上,他俩之间的关系真的清淡如水。 郝莹梅的就职演说看来是有准备的,她的讲话稿写得简练而真挚,也迎来了代表们的阵阵掌声。 晚上留下会议代表,大会主席团设宴招待了全体代表。方之路当然是70功不可没的市委领导,他率领穆干生、宋希群向代表们敬酒,感谢各位代表的大力支持,同时向郝莹梅、匡宇宙以及陈兴中表示祝贺,郝莹梅拉着匡宇宙和陈兴中一桌一桌向代表们敬酒表示感谢。 酒喝至高潮时,县委宣传部长陪省委宣传部副厅级部委员理论处处长沙光海来了。 方之路一见沙光海,一把抓住他的手,一边摇一边说:老弟啊,你啥时来的,来我敬你一杯。说着便让服务员拿来酒杯。 方老兄啊,你真有能耐啊,李东友到手的鸭子居然飞到你的碗里了!沙光海大笑着说。 方之路尴尬得满脸三角肌都在抖动,他恨不能把一瓶酒都泼到沙光海的脸上,可是他还是强颜欢笑,端着酒杯,说:来,老弟啊,宣传部的人就是东倒吃猪头,西倒吃羊头啊! 沙光海举着酒杯说:来,咱俩干一杯! 方之路说:咱俩有些年没在一块儿喝过酒了,今天一醉方休吧! 说完,两人一连喝了五杯。 第二天早饭后,方之路说要先回市区了,让穆干生留下来,帮助县委县政府进一步处理善后事宜。 早饭后,送走了方之路,刚回到房间,肖洪书就来了。 穆副部长,给你看一样东西。肖洪书说着,拿出两张选票。 这是什么? 穆副部长,你看!肖洪书把两张选票放到桌子上,这是县长选票,肖洪书把选票翻过来,指着选票右下角说,这就是我做的记号。 穆干生仔细一看,在选票背面的右下方,果然有一个比五号字还小的用黑笔画的钩。 穆副部长,你再看这张选票。肖洪书又拿起另一张选票,翻到背面。 穆干生拿起选票,看了半天,右下角什么也没有,而在正面候选人郝莹梅名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钩。 穆副部长,我可以肯定地说,这张选票是被掉了包的。 穆干生看着肖洪书,说:你留心了没有,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 穆副部长,你知不知道第一次投票之后,我们把票箱拿到临时办公室。肖洪书说,就在那关键时刻,他叫我去主席台找他的包。 对,我当时正在离那儿不远的地方,看到你突然出来了,我还奇怪呢! 其实,他的包明明就在椅子上。肖洪书说,我只在外面停留了片刻,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那些已经拿出箱子的选票,按照他的意见,都分成十张一沓,说以便统计。肖洪书说,他的动作太快了,我感觉到选票已经被掉换了一大部分。 果真如此? 当时我仔细留心了,大约有十多沓选票背面没有我画的钩。肖洪书显得十分紧张,我再一留心,县长的选票没掉换,仅仅是副县长的选票被换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没来得及,所以只好进行第二次投票。 果真如此?穆干生吃惊地看着肖洪书。 你没注意到,第一次投票两个县长候选人都没过半数,而他在和他们谈话时,郝莹梅的脸色苍白得那么难看! 那么第二次投票后呢? 他准备得太充分了,我没来得及。肖洪书说,但我还是拿到了这样两张选票。 那么多选票呢? 都让韩娟带走了! 洪书,这事只能你和我两个人知道,现在我们没有任何依据可以证明有人对选票掉了包,穆干生说,如果上面有领导知道你在选票背面做了记号,给你扣了违反选举法的帽子你反而吃不了兜着走! 那这事就这样算了? 只能看看再说吧!穆干生说,问题在于我们既没有足够的证据,又没有掌握权力,别逮不着狐狸还惹一身骚! 七 七 近年来,选举拉选票、贿选之类的并不罕见,但偷梁换柱,狸猫换太子,掉换选票的情况还从没听说过。穆干生虽然预感到这次选举似乎会出点什么事,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穆干生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肖洪书的发现,以及他的推测、分析,却绝对不是捕风捉影。可是穆干生既不,能深入调查,又不能向任何机构、任何领导反映这次选举中的问题。倘若从他穆干生嘴里传出去,任何领导都会指责他编的是天方夜谭的弥天大谎,不但问题得不到处理,说不定他会落得个什么罪名。穆干生知道,他也坚信肖洪书所见到的、和推测的全都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他太了解肖洪书了,他绝对不会说假话的。可是他却不能支持、鼓励肖洪书坚持真理,他知道那样做只能害了他。但他觉得心里像吃了死苍蝇样的难受。 肖洪书走了。穆干生静静地思索着,自从廖吾成离开之后,市委组织部发生了许多怪事,他只觉得自己突然生活在满天阴霾的浑沌天地里。 叮铃——有人按门铃了。 穆干生急忙开了门,站在门口的是魏晓林。 请进,魏书记。 魏晓林显得有些沮丧,但依然不失官场上的风度。穆干生主动伸出手,魏晓林的手冰冷而潮湿。 方之路走了?魏晓林轻松地直呼着方之路的名字。 选举过后他没和你谈谈? 他忙啊!魏晓林说,人家白天忙,夜里更忙,哪有时间过问我这个被差额掉的干部啊! 魏书记,我听方部长说,这次县长候选人差下来之后一定还会按照同等职务进行安排工作的。方部长虽然没和你谈话,我想他也会把具体情况向彭书记汇报的。 他汇不汇报,那是他的事,自会有人对彭成仁书记说这事的。魏晓林愤愤地说,我最反对干部作秀了,你要想让她当县长,就不要把我专门调来作为县长人选,这不是拿我开涮吗?你说,穆副部长,我现在算什么?还怎么工作? 我相信市委很快就会对你有说法的。 穆副部长,你不知道群众是怎么议论的,简直是不堪入耳! 门铃响了,穆干生站起来去开门。门一开,是宾馆服务员。 请问您是市里来开会的领导吗?服务员说。 是。 住套间的领导已经走了吧? 是,走了,什么事? 我们整理房间时在枕头下发现两张银行卡。服务员说着就把两张卡放到穆干生手里。 谢谢!穆干生看着两张银行卡,一张是农业银行的墨绿色银联卡,一张是工商银行普通银联卡,穆干生拿着两张银行卡,愣愣地站在那里。当然,这两张银行卡应该是方之路的,不可能是别人的,因为那个大套间只有他一个人住。但是,方之路在这里住了几个晚上,不要他花一分钱,连住宿费都由县里统一结算了,他带着两张银行卡干什么呢?或者说,即使他带了银行卡,又怎么会放在枕头下而不带走呢? 穆干生转身来到茶几旁,将两张银行卡放到茶几上,心里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两张银行卡。 魏晓林拿起银行卡,看了一会儿,说:这两张银行卡可能很有文章! 什么意思?穆干生坐到那张单人沙发里说。 你想,他到县里来,前呼后拥,无论干什么事都不需要花一分钱,他带银行卡干什么?魏晓林说,即便带卡了,他又拿出来干什么?还放在枕头下! 当然,这个很简单的道理,谁都会想到的,可是偏偏这两张银行卡就是在枕头下,穆干生有些莫名其妙了。 只有一种可能。魏晓林说,别人送的! 穆干生摇摇头,现在银行卡都是实名制,不可能。 哎呀,穆副部长,我送你一张银行卡,并不需要你的真名实姓,银行那里只写明凭密码支取,告诉你一个密码,不管卡上是谁的名字,你都可以把卡上的钱转走,空卡无论是谁的,都是一张废卡。 我认为这卡上的钱已经被转走了,只剩下一张空卡。魏晓林说,我还可以大胆地推想一下,这卡上的姓名多数是这次选举的受益者。 送走了魏晓林,穆干生找来了肖洪书,让他协助去银行查清这两张银行卡上的名字和金额。 上午十一点钟,穆干生参加了县委常委会和县政府正副县长会,一回到宾馆,肖洪书就过来了。 肖洪书将两张银行卡交给穆干生,说:穆副部长,我找到一个中学时的同学,他现在是浒河农业银行副行长,他帮我查过了,这两张卡都是刚刚办的新卡,这张农行卡的持卡人叫郝大东,卡上是四天前存上去的十万元,昨天分两次支取了现金,卡上只留下十元钱。这个工商银行卡的持卡人叫匡乾坤,也是四天前新开的户,当时存入十万元,也是昨天支取了现金,卡上留下十块钱。 银行应该有监控录像吧! 肖洪书说:我同学说,调录像看要有相关部门的证明,万一传出去,他怕…… 是啊,我们看了有什么用,这事要绝对保密,洪书,记住。 这两张银行卡怎么办?肖洪书说。 怎么办?穆干生说,没办法,简直是两枚炸弹,扔又扔不得,留又留不得! 我看不如交给宾馆总台,就说不知道是谁的,放在他们那里,失主一定会来找的。肖洪书说。 穆干生看着肖洪书,一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虽然轻轻地点点头,可他的心里总觉得这事太难处理了。他甚至恨不能把这两张卡交到纪委去,或者让肖洪书永远保存着。然而,穆干生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回到市里,穆干生准备先回办公室,下班时再把洗漱用品拿回家。 轿车停在组织部楼下时,穆干生和往常一样来到古槐树旁,虽然离开单位才几天,总有一种离别归来的亲切感。他抬头看着这棵古槐树,冬天到了,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参天的枝干分不清枯与荣,突然发现围绕着古槐多了一个大大的不锈钢护栏,护栏做得十分精美,仔细一看,护栏的四面装饰着如同龙一样的动物,虽然自然界谁也没见到过龙是什么样的动物,但在人们想象中却那样活灵活现。穆干生不知道这是谁的主张,又为什么要在这棵古槐树上做这么多文章。 过去,穆干生常常站在老槐树下浮想联翩,甚至还会双手扶着老槐树,内心也或而希望老树给他一点灵气,让他官运亨通,避邪消灾。可现在老槐树被装上护栏了,谁也无法靠近它了。 回到办公室,穆干生觉得有些陌生起来,办公室、走廊里,一切依旧,可是他总像离开已经很久了,原来环境并没有变化,而是他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过去,穆干生只要离开办公室两三天,回来之后他分管的处室便闻风而至,不是送文件,就是汇报工作,甚至在他回来之前就把办公室打扫得一尘不染,而现在,办公室桌上明显落下了细细的尘埃,办公室寂寞而萧条。 手机响了,穆干生懒洋洋的,直到手机叫得他有些心烦,才慢慢放到耳朵边。 喂,是干生部长吗,我是薛涛啊! 哦,薛副部长,你有什么事? 你现在哪儿? 我已经回到部里了。 你已经回来了!薛涛说,你今天还没上网吧,有时间到网上走一走。 挂了电话,穆干生知道薛涛指的是浒河县的事,既然自己灭不了火,也就不想去接受那种刺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快下班了,穆干生给妻子打了电话,说晚上回家吃饭,在外面多少天吃腻了,胃里提了不少意见,让妻子设法安慰安慰他的胃。打完电话正准备离开办公室,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一接电话,原来是方之路。 穆干生只好来到方之路的办公室。 干生,听说浒河县有些刁民在网上发帖子攻击这次选举啊! 我不知道啊,上午我参加了他们县委和政府会议,吃了中饭就往回赶,还没来得及上网。 浒河县的这次选举,尤其是县长的****,是我们市委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一次尝试,我已经向省委组织部领导作了汇报。省委组织部的内刊杂志将要发专刊,除了我们的经验介绍,还有记者的专题采访。方之路兴奋起来了,除此之外,省里的其他报纸也将会在明天的报纸上对浒河县这次选举进行报道。 网上都是一些什么帖子?穆干生问。 攻击****,诬蔑领导。方之路说,网络这个东西实在不是什么进步! 把它关掉! 关,怎么关?方之路冷笑道,就像漫天大雾一样,你用什么办法能阻止得了! 不过报纸上的正面报道见报了,那些流言蜚语也就不攻自破了。 干生,市委根据省委组织部的文件精神,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要再向前推进。方之路说,我们准备在全市范围内公推公选二十名副县处级、十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并且要让媒体跟踪监督。 对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穆干生曾经和廖吾成讨论过多次,也在乡镇做了一些试点,总的意见是干部人事制度必须改革。但是,改革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最好先进行研究,讨论具体方案,认真进行准备。方之路这么一说,穆干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晚上回到家里,妻子准备了杂粮稀饭,炒了芦蒿和黄瓜,又从有机田园商店买了萝卜丝包子。穆干生一边吃着晚餐一边说:还是家常饭养人啊! 这两天市里都在议论浒河县选县长的事,说得可难听了。邓楠予说。 你都听谁说的? 今天网上已经满天飞了!邓楠予说,你怎么不上网去看看! 我哪有时间! 如果选举真的像网上所说,你们市委组织部岂不成了放牛场了。邓楠予说,还有更难听的,那个郝莹梅真的是那样的女人? 你别听那些流言蜚语,我就在那里,不也没看到什么不正常的现象吗? 难道是空穴来风?邓楠予说,这么多年也没有人这样说组织部嘛,我也觉得奇怪了! 叮叮……门铃响了。我去开门,可能是平予。 门一开,果然是邓平予。 平予,吃饭了没有?穆干生看着邓平予说。来,坐下来,吃点家常饭。 邓平予坐了下来,邓楠予给她端来了一碗稀饭,邓平予却不动筷子。穆干生笑笑说:怎么,吃不下这粗茶淡饭? 穆副部长,听说市委要改革干部人事制度。邓平予说,要在全市范围内公推公选二十名副县处级、十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啊! 平予,看来你消息比我这个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还灵通啊!穆干生说,我是今天下午才知道这个消息的,而且只是口头消息,还没看到文件。 我才不相信呢,你是不想帮我的忙吧! 我下午刚从浒河县回来,真的不知道。 老穆副部长,你们这次去浒河县搞选举到到底怎么回事,网上说得一塌糊涂。 穆干生说:网络是个自由发表意见的地方,谁也拦不住,人家要说,有什么办法呢! 穆副部长,你能不能帮助引见一下,我想见见方之路。 穆干生一下子拉长了脸,看着邓平予:你想找死啊! 一句话说得邓楠予和邓平予都愣住了,她们俩看着穆干生,怀疑他突78然间受到什么刺激或者是神经出了毛病。 怎么啦!邓楠予把筷子一放,平予也就随便一说,你能不能引见,也是无所谓的,犯得着大动肝火吗? 你们不知道!穆干生说,不是我不引见,也不是我不帮平予的忙,唉,一句话两句话我还真的说不清楚。穆干生的脸上一下子堆满了复杂的情绪,邓楠予姐妹看看他,两人面面相觑。 邓平予自觉尴尬得待不下去了,便告辞走了。 邓平予一走,邓楠予便发起火来了:干生,你必须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对平予那个样子。她是我妹妹,多少也是个大学毕业生,在机关也是中层干部,你凭什么莫名其妙地发起无名火! 楠予,怪我不冷静。穆干生这才把两次浒河之行的怀疑,以及肖洪书的观察、群众的议论从头到尾详细地告诉了邓楠予。他还说:你想,平予是一个年轻未婚女子,又姿色出众,我能把她往虎口里推吗? 难道他真的是这样一个领导?邓楠予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干生。 这些都只是现象、推测,以及群众私下的议论,谁也不敢下结论。 他若真的是这样的人,平予躲是躲不过的呀! 那也不能主动上门啊!穆干生说,凭平予的条件,无论是在市级机关提拔个副局长,还是县里当个常委,那都是绰绰有余的,可是遇上这样的组织部长,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话我怎么和平予说啊!邓楠予说,刚才你那样子,她已经误会了。 平予也有点太急躁了,这种事是急不得的。穆干生在客厅里徘徊着,也怪她命不好,其实不久前我私下里已经和廖部长说了,廖吾成答应找机会帮她解决的,可没想到廖吾成突然离职去****学习。 干生,一个大权在握的领导一旦爱钱贪色,将要害了多少人?邓楠予说,现在这个社会里,有些女人对这种事觉得无所谓,只要能让她升官,肉体值几个钱! 简直是强盗逻辑!穆干生说完心烦意乱地进了书房。 今天轮到邓楠予上专家门诊,上午十点钟,医院一把手郁院长和卫生局局长桑德新出现在她的诊断室。 郁院长自不必说了,不单是因为邓楠予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穆干生的夫人,而是邓楠予确实在社会上赢得了相当不错的口碑。至于局长桑德新,前两年没少往邓楠予家跑,那时他是市卫生局副局长,而邓楠予的丈夫正是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的副部长。无论桑德新的卫生局长是不是穆干生起的作用,但他毕竟如愿以偿了。 可在这一刹那间,邓楠予不明白,这会儿上班时间两位重量级的领导亲临她的诊断室,有什么要事呢? 一直等到病人处理完了,两位领导才坐了下来,郁院长看着邓楠予,说:邓医生啊,有一个特殊的病人,点名要你给他看病。 邓楠予笑笑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二位领导如此慎重。 桑德新说:我们之所以先给你打个招呼,不仅是这位病人的特殊,而是他点名要找你看病。 我这人无论对什么样的病人还真的从来没马虎过。邓楠予说,二位领导放心吧,能告诉我,这位特殊病人是谁吗? 马上。郁院长和桑局长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邓楠予觉得两位领导今天有些反常,过去他们不管有什么重要病人或者是亲友需要看病的,打招呼是常有的事,可像今天这样神秘兮兮的还从没有过。无论如何也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的。 八 八 正在邓楠予感到困惑时,郁院长又出现在诊断室门口。 邓医师!邓楠予一抬头,只见郁院长进了门,身后跟着一位瘦高个子、高颧骨的男人。邓楠予心想,这位一定是那个特殊的病人,说实话,虽然这个男人西装革履,头发吹得很讲究,但眼神却有些游离。 邓医师,我给你介绍一下,郁院长退到一旁,方部长,市委组织部方部长! 你好,邓医师,年轻有为的美女医生啊!方之路望着邓楠予,笑着说,邓医师的医术可是名扬中南啊! 邓楠予站了起来,握住方部长伸过来的瘦骨嶙峋的右手,说:方部长,穆干生给我说过,您招呼一声,我到您办公室去就是了,还要您到医院来! 哪里哪里,医不叩门嘛! 方部长,让邓医师给您看看,我在门诊部办公室等您。郁院长笑容满面地边说边退了出去,轻轻把门关了起来。 邓医师好医术、好声誉,方之路说,穆副部长也是年轻有为啊,你们两口子可谓是人间绝配啊! 邓楠予听着方之路的话,心里有些不怎么受用,算起来方之路上任也有十来个月了,刮进她耳朵里的并不是暖风和风。尽管穆干生回家很少说到新来的部长是什么样的人,但邓楠予明显感觉到丈夫工作上不顺心,甚至有些失宠的感觉。尤其是这次浒河县的选举,网上那些不堪入目的帖子让她觉得面前这位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已经一文不值了。然而,当邓楠予认真打量着坐在她面前的这位虽然相貌平平,却衣冠楚楚的男人时,她顿时又怀疑那些帖子的真实性了。 说了一会儿闲话,邓楠予自然想到,丈夫对她说过,方部长要请她看病。当时她就觉得奇怪了,在中南,无论中医西医,都有相当名气的专家,何况像他这样市委常委、组织部的高官,在省里找什么样的大专家都不难,干吗一定要找她看病呢。 邓楠予看着方之路,可方之路始终没有提出看病的要求,邓楠予只能行使医生的职权了。 方部长,我能冒昧地问一下,您哪儿不舒服吗? 方之路低着头,半天没说话,邓楠予说:方部长,请!她的意思是让方之路把手放到桌子上。 方之路犹豫了一会儿,把手放到脉枕上。邓楠予搭着方之路的脉,目光在方之路的脸上停了下来。 方部长,请您给我说一下您的病情好吗? 邓医师我真的难以启齿啊!方之路羞涩地低下头,我真的不好意思说。 为什么? 邓医师,我这病已经几年了,在省里也看过不少专家,但都没什么效果。方之路显得几分局促不安,我之所以请你看,是因为那些男医生……怎么说呢,也许都是男人吧,有些话他们不理解。 邓楠予有些莫名其妙了,她让方之路换了一只手,一边搭着脉一边说:方部长,没关系,您尽管说,您看现在妇产科许多医生都是男的,医生和病人之间没什么难以启齿的,不应该有性别的障碍。 好,既然邓医师这样说,我的思想压力也就小多了。方之路说,邓医师,我得的是阳痿病…… 尽管刚才邓楠予竭力安慰方之路,说医生和病人之间没有性别的障碍,但是当方之路说他得的是阳痿病时,邓楠予还是有一些措手不及。 邓楠予是个女人,又学的是中医,她也给不少男病人看过这样的病。对那些陌生的男病人,她觉得这些男人莫名其妙,为什么这种病偏要找她看,尽管她也是结过婚,而且已经有了孩子,可是说到这种病时,尤其是病人讲到详细病史时,她总是感到脸红,羞涩得难以启齿。 我的病主要是不能举阳,而且是举而不坚,当然也就绝不能干那种事了。方之路居然使用中医的行话,超然地说。 不知怎么的,邓楠予突然间对方之路产生了几分怜悯和同情,甚至觉得堂堂一个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得了这样一个痛苦的病,更加替他难过了,英雄气短比美人迟暮似乎更加令人同情。邓楠予突然想到近日网上的那些帖子,难道说的不是坐在她面前的这个市委组织部长?也许是人们以讹传讹,误会方部长了。特别是浒河县的这次选举,正职县长阴盛阳衰了,副县长中一位年轻漂亮的乡党委书记当选了,这当然有可能是一种巧合,人们把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方之路的头上。有些人只看到事物的一些表面现象——方部长关心女干部,而这两个女干部又长得超群出众。现在看来,就是再漂亮的女人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他,他想做也做不了那种事呀…… 邓楠予在心中直替方之路叫屈,同时,又生出几分忐忑,不到万不得已,这样一个大权在握的领导岂能不顾自己的自尊和颜面暴露自己这个见不得人的隐私?何况她又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穆干生的老婆。 作为中医,看病的主要手段是望、闻、问、切,其实她知道,像阳痿这种病主要是病人自己详细叙述病史,她既看不到任何疾病的迹象,也从脉上切不出任何脉象,问来问去还是归根结底到男人的***能不能举阳,不能举阳就是不能**,不能**就不能和女人干那种事。若是一个普通的病人,也许邓楠予会追问个究竟,比如到底不能举阳到什么程度,又能不能进入女人体内,可是她现在面对的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自己丈夫的顶头上司,邓楠予有点尴尬和束手无策起来了。 邓医师,我也不能为难你,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方之路说,那些大专家治不了的病,说不定就会被一些不出名的医生治好,这种男人的病,说不定女医生有办法。所以,你也不必有什么压力,反正这种病没什么危险,只有些丢人罢了。 方之路越是这样说,邓楠予越是同情他,哪个男人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会把自己失去自尊的秘密告诉一个女人! 邓楠予安慰了几句,她真的想问问方部长这种病的起因,因为这种病同样也是复杂的,除了精神方面的,也有生理方面的,还有不少病人是玩弄自己的***,手淫而导致的。这些话邓楠予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尤其担心方部长的面子,伤了他的自尊心,此时此刻,邓楠予心中对方之路的偏见和误解早已被怜悯和同情取代。她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方之路,觉得一个男人的官再大、权力再高,可是在疾病面前,却是无可奈何的,尤其是这种病。邓楠予出于女人善良的本性,她绝不相信网上的那些流言蜚语,她更加相信,方部长绝不是那种利用职务之便敛财、贪色、和女人苟且的男人。甚至她首先要在自己丈夫面前为方部长正名,还方部长一个清白。 邓医师,我知道这种病虽然不算什么大病,但我不愿意去看西医,西药总是对人的身体有害的,所以还是想吃点中药调理调理。 既然方部长那么信任我,邓楠予说,那我就试试看吧! 谢谢邓医师了,真的不好意思!方之路显得几分腼腆和尴尬。 方部长,今天先不开药,我再认真研究研究,认真琢磨出一个比较好的药方子。 临走时,邓楠予一定要送方之路,可方之路死活不让邓楠予出门。 邓楠予站在门内,望着出了门的方之路,突然一个女子出现在门口,邓楠予一看,却是妹妹邓平予。 姐!邓平予停在门外,看着刚出了门的男人。 方之路突然停住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邓平予,三个人几乎同时相互看着。 方之路的目光落在邓平予身上,贪婪地看了半天,邓平予不屑一顾地瞥了方之路一眼,进了门,说:姐! 你妹妹?方之路睁大双眼说。 平予,这位是市委组织部方部长。邓楠予说。 什么?邓平予一遍又一遍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其貌不扬却又西装革履的男子。 方之路两只眼睛笑成一条缝,目光却在邓平予身上扫来扫去的,看得邓平予全身不自在。 怎么,不相信?怀疑假冒伪劣?方之路说,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市委组织部长。 邓平予不是怀疑方之路,而是她实在是觉得世间的事太难以捉摸了。这些天来,她一直想让姐夫穆干生给她推荐认识一下方之路。那天晚上在姐姐家,为这事,姐夫居然发了那么大的火,一想到那事,她的心里就窝着一肚子火,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邓平予的心脏突然间狂跳起来,不管怎么说,这是上帝赐给她的机会。 方部长要走了,邓楠予说,平予,别耽误领导时间。 没事,难得见到你们姐妹俩。方之路兴奋起来了,我真的有点不相信,浒河这穷地方居然养育了你们姐妹这样貌若天仙的美女来。 邓楠予看着方之路,觉得他的目光里放射出一种特殊的物质,这种物质是男人特有的,而且只有关注女人时才会释放出来。邓楠予是过来之人,她还在做姑娘时,见过这样的男人太多了,她岂不了解这种男人的内心和本质是什么?然而,邓楠予又突然想到这位奇怪的男人并非正常的男人,他是一个阳痿病人,也就是说他的雄性激素已经发生物理和化学变化了,不应该对女性如此贪婪和妄想! 平予同志,你在哪个部门工作?方之路的眉眼迅速地变化着,可能就是眉飞色舞的那种。 我!让方部长见笑了,邓平予说,市民政局。 市民政局?方之路回到诊断室,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邓平予,干什么工作? 唉!小小的秘书处处长。邓平予的脸一下子飞过两片红云,什么处长,其实是正科。 应该说是准副处,方之路挥动着右手,距离民政局副局长只有一步之遥,这事我就要批评干生了!方之路瞥一眼邓楠予,不就是一个副处级干部嘛,怎么不给我打声招呼!自家事情不关心谁关心?真是的。 邓平予看着方之路,眼眶里有湿润,是激动还是感动,她真的想深情地抓住方部长的手,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这个男人太能理解人了,难怪人家能当上市委组织部长。 平予同志,我说一句不该我这个市委组织部长说的话,方之路突然握住邓平予的手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想在民政局还是想到哪个单位,总之副局长只是一句话的事。 邓平予紧紧握着方之路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官场上谁不知道,在市县一级,从科级干部提拔到副县处级,那是一道分水岭,一道难以逾越的关,许多人奋斗一生,也实现不了这个愿望。 不过这话我也是一时高兴,因为都是自家人,邓医师是姐姐,又是干生的夫人,没有外人,你们也不必外传,传出去别人会说我这个市委组织部长给人家封官许愿呢! 不会,不会,方部长真是一位善解人意、知人善任的组织部长。 外举不避嫌,内举不避亲嘛!方之路取出自己的名片,有事给我打电话,随时欢迎你到我办公室。 方部长,您真会开玩笑,您是市委领导,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敢随便去您办公室啊! 方之路走了,邓平予还处在刚才的兴奋状态之中,久久没有回到现实中来。 好了,我看你啊,都成了官迷了!邓楠予说。 姐,这我就不同意你的说法,什么叫官迷?邓平予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想当官的,你不想当副院长、院长?当了官生活待遇提高了,生活的质量提高了,谁不想?连农村那个小小的村长都打破了头去争,去抢! 你还对穆干生耿耿于怀呀!邓楠予说,你以为方之路真的如此关心你啊!除非他有精神病,你见到过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吗?我这么说吧,你别以为那天你姐夫那态度,真正关心你的还是他。退一万步讲,方部长真的对你好,那也是因为你姐夫的关系,你千万别犯糊涂。 姐,我知道。邓平予说,姐,方部长是来找你看病的? 是啊!邓楠予立即又把刚才方之路看病的事想起来了。 我也觉得奇怪了?邓楠予说,平予,你知道方之路得的什么病吗? 邓平予摇摇头,说:我怎么知道! 算了,还是不告诉你吧,一个还没结婚的大姑娘家! 姐,这与结没结婚有什么关系? 不是,他的病有点怪。 姐,不是我说你,你是医生,难道你给病人看病只能看一种病? 你知道什么呀!反正我觉得有些怪! 哎呀,到底怎么回事吗? 算了,不说他了,你找我什么事? 不,你一定要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等你结过婚后再说。 什么,你想把我憋出病来呀! 你急什么呀!与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与我没有关系,你看方部长对我们那么热情,我还从没碰到过这样的领导呢! 平予,你的头脑太简单了,邓楠予急了,晚上去我回家问问你姐夫再说! 我问他什么?他是一个典型的马列主义老古董。 平予,你说方部长像一个阳痿病人吗? 什么?邓平予的脸一下子红了,愣愣地站在那里,他来找你看的就是这种病? 邓楠予点点头。 我不相信。邓平予摇摇头,你看他那双眼睛,比任何男人都色迷迷的。 你也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从上大学到现在,我见过的男人多着呢。不过,姐,你见过不贪色的男人了? 有,阳痿病人。 邓楠予看着妹妹,她后悔不该把方之路看病的事告诉妹妹。甚至她隐隐感到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怎么妹妹会在这种场合见到方之路。 邓平予走了。 邓楠予有些坐立不安,几次想给丈夫打电话,却又觉得自己有点太荒唐。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时间,邓楠予就给丈夫打了电话,让丈夫一定要早点回家,千万不要在外面耽误。 穆干生不知道妻子有什么事,准时下班回家,一进家门,邓楠予就迎了出来,二话没说,拉着丈夫进了书房。 干生,我今天遇到一件尴尬得不得了的事! 怎么了! 你记得那天你给我说过,方之路要找我看病的事了吗? 对呀!怎么了? 他今天去医院了,还先找了郁院长和卫生局桑局长。 干吗惊动桑德新,什么了不得的大病,我看他不是很正常吗!穆干生睁大了疑惑的眼睛。 哎,你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吗? 什么病?穆干生有些不耐烦了。 他得的是阳痿!穆干生的两只眼睛睁得像电灯泡,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流氓,无耻。穆干生愤愤地骂道,这种病干吗非要找你看呀!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干生,你这人真是的,我在门诊看这种病人多着呢,有的男人不敢找男医生看,专门找女医生看,他们怕男人知道他们的那些鬼事。 我不相信! 我也怀疑,邓楠予说,别的病我还能问问病史,可他这病我怎么问?我难以启齿。 楠予,这事没那么简单。穆干生说,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忽然他想到了郝莹梅和匡宇宙,如果两人知道方之路得了阳痿病,会怎么想呢? 中南市公推公选二十名副县处级、十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工作已经动起手来了。穆干生担任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主任当然是方之路。中南市从市级机关到各县区,除了大张旗鼓地宣传贯彻市委关于公推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的文件和宣传提纲之外,同时收到了省委组织部关于浒河县****县长的简报,宣传学习的声势压倒了网上的那些流言蜚语。与此同时,前来参观学习的外省市组织部门的取经领导纷至沓来。方之路也成了热点人物,一时间,他成了改革干部人事制度的典范。 尽管邓楠予对方之路的病摸不到底,但是她作为一名医生,信誉是重要的,她相信病人,相信方部长,经过几天的研究、找资料,终于开出了她认为最妥当的药方。 这天早上,邓楠予早早来到市委组织部的楼下,这么多年来,特别是丈夫当上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以来,邓楠予虽然知道市委组织部楼下有一棵千年古槐,甚至关于古槐树有许多神奇的传说,但她还从没有认真一睹古槐树的风彩。此刻,邓楠予站在树下,心想如果树也像人一样有情有意,它一定会记下在这里发生过的许多沧桑变故。 九 九 邓楠予来得比较早,市委组织部大部分人都还没上班,甚至有许多人还根本不认识这位穆副部长夫人。 肖洪书一上楼,远远看到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站在走廊里,再一看,原来是穆副部长夫人,肖洪书是穆干生家的常客,和邓楠予也比较熟悉,便走上前去打招呼。 邓医生,你来得这么早,穆副部长还没到吧!肖洪书觉得奇怪,夫妻俩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什么话没说完,一大早就跑到办公室来。 肖处长,你忙你的,我在这儿等一会儿。 正在这时,方之路和穆干生一块儿上楼来了。 穆干生见到老婆站在市委组织部的走廊里,有些莫名其妙,看着老婆,正要问她干什么,方之路笑着走到邓楠予身边,说:邓医师,请到我办公室坐坐? 这时穆干生自然想到方之路找他老婆看病的事,可是这两天邓楠予没说要来见方之路呀! 邓楠予笑笑,跟在方之路后面。 一进屋,邓楠予便把几张抄得密密麻麻的处方递给方之路,方之路显得几分惊讶,好像他根本就没有找邓楠予看过病,或者,他甚至都忘了他说过自己患了阳痿病的事,总之,他似乎很吃惊,不过邓楠予非常理解方部长,堂堂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岂能不顾自己的自尊,把自己得阳痿的事挂在嘴上,方之路装作贵人多忘事的样子也是很正常的。 方部长,我也不知道您是属于哪种情况,反正中药对人体无害,试试看吧! 哦,哦——你瞧我,唉,我还真的没把它当回事,邓医师真是个负责任的好医生。方之路抓了抓脑袋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迟来的感激显得夸张而又做作。 方之路仔细地看着那些写满字的处方,把邓楠予晾在那里。 水鸭1只,冬虫草12克,鸭去毛及内脏,纳入虫草,隔水炖熟;每日一剂,食鸭饮汤。主治阴虚火旺型阳痿。 肉苁蓉20克,羊腰1对;以上两味加水适量,煎煮至羊腰熟透;每日一剂,食羊腰饮汤。主治命门火衰型阳痿。 新鲜虾(海虾、河虾均可)100克,米酒500毫升;将虾放入米酒浸5耀10分钟,炒熟调味即成;每日一剂,温热服食。主治心脾两虚型阳痿。 玉米须40克,蚌肉100克;以上两味加水适量,炖至蚌肉熟烂;每日1剂,食肉饮汤。主治湿热下注型阳痿。 乌龟1只,沙参60克,冬虫草10克;将乌龟去内脏,连甲与后两味炖至龟熟,汤稠;隔日1剂。主治各类型阳痿。 泥鳅400克,大枣6只,生姜2片;将泥鳅洗净去肠杂,加枣、姜煮熟;每日2次,温热服食。主治各类型阳痿。 方之路收了处方,看着邓楠予,说:这些方子男人吃了都有好处。 邓楠予觉得窝囊,而且又挺没脸面的,好像自己受到别人的愚弄。有些后悔不该太认真,翻了那么多书费了那么多时间,她对任何病人从没有如此尽心尽力过,而方部长有些不冷不热的样子,好像她在巴结他似的。其实,邓楠予完全不是因为丈夫是方部长的下级,刻意地巴结领导,而是她出于一个医生的责任,一个女人的善良,对方部长的同情和怜悯。方之路的脸渐渐地越拉越长,让邓楠予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悻悻地道了别就走了。 中南市委公推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的第一环节是宣传发动和个人报名。 这天晚上,邓平予来到姐姐邓楠予家,坐下不久,穆干生就回来了,邓平予手里拿着这次公推公选的二十个副县处级岗位文件。虽然方之路说市民政局副局长这个职位是他特地为邓平予考虑的,但是当真的要报名时,她还是犹豫不决了。尽管这二十个职位中有七个是副县长,但是邓平予不愿意到县里去当副县长,她感到自己没在基层工作过,而且一到换届时,****也让人心惊肉跳。机关的副局级当中除去财政、税务、审计、卫生、教育这些专业性比较强的职位,剩下的也就那么几个职位,明天就是报名截止时间了,她想听听姐夫的意见。 听了邓平予的个人想法之后,穆干生说:平予,那天我说话的态度过于急躁,可能让你接受不了,我向你表示歉意。其实,我哪能不关心你啊,在外人眼里,我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而且曾经是排名在三个副部长前面一个,又分管干部,在部长面前应该能说上话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真的有我的为难之处,你应该相信我,只要能说上话,我不会偷懒的。 姐夫,邓平予突然改了称呼,说:我知道。现在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反正方部长我也见过了,他好像还很关心我,所以我这次一定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刚才分析得很有道理。你本身就是市民政局政秘处长,竞争民政局副局长当然有利,不知道你摸清没有,你将面临着哪些竞争对手。穆干生说。 市民政局副局长历来都是外调的,首先是市委组织部、市政府,还有县里的一些副县级干部,所以长期以来民政局许多实力比较强的人都被压在那里,现在一旦给他们机会了,个个还不使出所有能量,其中包括动用市里领导、省里的关系。邓平予说。 这次不是公推公选嘛,找关系有什么用!邓楠予说。 老穆,我从方部长的谈话中,感觉到领导的意见还是相当重要的,邓平予说,他说让我放心。 当然了,哪个领导会把这样大的权力真正拱手让给群众。邓楠予说。 穆干生默默地低着头,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对这次公推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确实心中无数,公推怎么推,程序怎么进行,最后由哪一级领导来确定人选,他这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心中全然没有底。 平予,尽管这样,我还是希望你做好两手准备,凡是未到手的东西,都有不确定的因素。 听了穆干生的话,邓平予的心里有点不高兴了,邓楠予留她吃饭,她头也没回就走了。 报名之后,由市委公选领导小组办公室对报名人选进行资格审查。 邓平予最终还是报了市民政局副局长这个许多干部都向往的岗位。报这个岗位的除了市民政局本身八个处长和下属单位负责人,还有县区民政局长以及外单位的同志,第一轮公推时就要从三十五名报名人选中推出五名,进入下一轮。 这样一来,公推这个环节就显得十分重要,在讨论具体实施方案时,穆干生和薛涛二位副部长不谋而合,他们认为要做到公开、公平、公正,在公推时应该有几个环节和层次,比如让所在单位、部门、系统的全体人员都来参加对报名人员的推选,其推荐结果占一定比例。第二是领导层面上的推荐,也占一定比例,这样做更趋向合理性,可这个意见被方之路否定了,他说那是无政府主义、是自由化。 随后,高德建以个人名义向市委递交了一份建议书。高德建不仅对本次公推公选的具体实施方案提出了建议,而且对第一轮的公开推荐工作提出分三个层次推荐,然后再把三种推荐结果进行综合的建议,这样做更显得公开、公平、公正。三个层次的推荐为:一、本单位、本部门群众推荐,占百分之四十;二、各相关部门领导和群众代表,如纪检、审计、组织人事、机关党委等部门,既要有领导又要有群众代表,占百分之三十;三、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以及群众团体领导,占百分之三十。建议中说任何一个领导都只能参加一个层次的推荐,不能重复参加。 方之路看了这份建议书,大为恼火,并对彭成仁说,这个人应当马上调出市委组织部。 崔光耀从研究室调到机关干部处,本应该接手所有的机关干部考察、选拔的具体工作,可是,方之路却以他业务还不熟悉为理由,不让崔光耀介入机关干部处工作。这不仅让机关干部处莫名其妙,组织部的许多同志也感到意外,原来以为崔光耀有后台的人,也看到方之路手段的厉害。开始崔光耀还高兴了一阵子,现在一下子觉得自己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这天,晚上十点多,崔光耀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上的声音却很小。茶几上放着手机,老婆催他睡觉,他像没听见一样,突然,手机响了一声,崔光耀立即拿起手机,见是一条短信:有情况,请马上过来。 崔光耀走到卧室门口,低声说:你先睡,我出去一会儿。 这么晚了,搞什么鬼,神秘兮兮的。 有点事。 崔光耀奔到楼下,骑上自行车,很快就来到组织部的楼下。放好自行车,不见人影子。到处一片昏暗,突然啪的一声,崔光耀四处一看,古槐树下冒出一个黑影子。 来啦! 崔光耀吓了一跳,见是朱志明,低声说: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朱志明往空中指指,小声说:我爬在树上,谁也发现不了。 怎么回事? 老方先来了,他刚上楼十多分钟,一个女人出现了。 真的? 叫你和我一块儿来看戏,你不肯,说不定人家的好戏已经演结束了。 胡扯!崔光耀说。 怎么?朱志明说,你害怕了! 怕什么!崔光耀的声音更小了,假如他们真的在办公室里,你敢敲门?就是敲门了,他们不开门,你能奈何得了?退一步讲,就是开门了人家衣冠楚楚的,能说明什么问题? 朱志明抓抓头,犹豫了一会儿说:那我守株待兔了好多天,就这样白忙了! 你不听我的,捉不住现场。 不过,咱俩已经来了,上去看看。朱志明说,要是咱们生在战争年代多好啊!搞地下革命那多惊险,多刺激啊! 走! 俩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大楼,整个楼道里一片黑暗,朱志明在前,崔光耀随后,上了二楼,俩人贴着墙壁,屏住呼吸,到处静得让人有点恐惧。突然,一只猫蹿了过来,朱志明倒退两步,一把抓住崔光耀,崔光耀轻轻掐了朱志明一下。 到了门口,朱志明突然趴到地上,随后拉着崔光耀,两人将头贴到地上,门缝里透出一线亮光。 崔光耀对着朱志明的耳朵,低声说:老方没关灯! 朱志明捂住崔光耀的嘴,往旁边爬了几步。 突然,室内传出声音,像笑声,又像有人在说话。 朱志明拉着崔光耀,来到楼梯口。 两个人在屋里干好事了!朱志明说,怎么办? 只好看着他们干,还能怎么着人家! 他妈的!朱志明急了,老子要是有孙吾空的本领就好了,变只苍蝇飞进去! 你做梦吧!崔光耀说,咱们走吧,管她呢!人家丈夫都不管,咱们管什么闲事! 突然,走廊里亮了起来,那间房子的门开了,走廊里变得通明,接着门里出来一个女人。 朱志明拉着崔光耀往楼上去,崔光耀却挣扎着往楼下跑,两人同时跌倒了。 谁?女人尖叫起来。 接着,那间房子里出来一个男人,兔子样地蹿到楼梯口。 朱志明已经上了三楼,而崔光耀不见了。 那个女人叫过之后,便躲男人的背后,两人四处看了半天,男人说:别怕,就算哪个王八蛋有天大的胆子,量他也不敢站出来。 男人拉着女人,下楼去了。 过了一会儿,朱志明从楼上跑下来,低声喊道:老崔,出来! 崔光耀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说:朱志明,咱俩干的什么屁事! 不,至少咱们看到了中南一千万人民都看不到的精彩一幕! 那个女人是谁? 我也没看清,不像咱们部里的那位。 老方就是这样选拔女干部的。朱志明说,这家伙色胆包天了! 不!崔光耀说,他可是有阳痿病啊! 你还真信啊!见鬼去吧! 中间只隔一天,组织部内部不知谁最先传说,前天晚上组织部办公室闹鬼了。甚至有人说半夜三更有两个人胆大包天,鬼没捉到,差点让鬼吓掉了魂! 高德建把这事告诉穆干生,还说,哪有什么鬼,是人去捉鬼的。 眼看春节就要到了,社会上传说公推公选工作推迟到春节后进行。 这天下午,魏晓林打电话给穆干生,说他想见穆副部长,有重要事情告诉他,魏晓林说到办公室不方便,请穆干生去宾馆,穆干生不知何事,便去了宾馆。 一见面,只见魏晓林精神焕发,情绪振奋。 自从浒河县选举之后,魏晓林就不知去向了,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市委组织部,可大家都能理解他,县长没选上,还让人家怎么在县里工作。现在魏晓林突然回来了,而且情绪昂然,穆干生猜到了他一定有什么好的消息。 穆副部长,听说有人告我的状? 县长****这是一种尝试,市委也有责任,又不是你个人问题。 穆副部长,告诉你实话吧,我去了北京,找到了我大学的同学,他当即就给省委组织部盛部长打了电话,盛部长在电话里说:一定会把这事处理好的,把魏晓林安排得让你满意。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看,市委马上就要召开常委会,研究我的问题,他姓方的胆敢反对,我会让他难看的。 魏晓林和穆干生见面的第三天,穆干生就听到消息,市委要召开常委会。就在当天下午,机要秘书送来两份市委任免文件,提名乔志成同志为中南市*****副主任,周国华同志为省农林厅副厅长。 周国华提拔为副厅长,这从干部任用上来说还是说得过去的,因为一般的县委书记只要不犯错误,最后都应该提拔到副市厅级的岗位上的。据穆干生所知,由于市委书记彭成仁对周国华有意见,趁上次他和县长乔志成之间闹矛盾,把周国华的县委书记免掉了。而传闻乔志成是彭成仁的圈内人,作为县长,出任市委统战部副部长,虽然不是重要岗位,但面子上也算过得去。而乔志成突然由市委统战部副部长这样一个角色一下子提拔为市*****副主任,这却是前所未有的。至于周国华和乔志成两人的职务是否在市委常委会上讨论过,穆干生不得而知,或许是上面让市委走走形式吧,方之路也不会把与他没有多大利益关系的干部提拔的幕后的东西告诉自己的。 周国华由县委书记提拔到省里当副厅长,这在官场上是一次质的飞跃,也算是官运亨通吧!恰逢春节临近,周国华自然开始抛头露面了,说起来人就那么怪,周国华被免去县委书记那些日子,他很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即使有时偶然看到他,他也总是低着头,缩着脑袋。而现在,完全是另一番模样了,不仅频频出现在市委大院内,而且总是昂首挺胸,脖子也变长了。 乔志成的提拔只是提名为市人大副主任,还必须有待春节后召开的八届三次人代会上确认。据说乔志成当市人大副主任只是过渡阶段,下一步将出任市政府副市长。有人不相信,说副县长、副市长、副省长都是年龄大了,临近退休年龄时才去人大当副主任,乔志成只有四十四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种传说不知道根据是什么,但穆干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的。前几年邳濉县委常委、组织部长身体不好,在家休息两年多,那时这位县委组织部长只有四十二岁,市委便让他到县人大当了副主任,自然引来了群众的议论,可一年后又让他回到县政府任副县长。不过其中也有另外一个原因,这个县委组织部长不知道是谁举荐的,有点低能、缺窍,市里召开组织部长会议,这位仁兄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一张口脸就红到脖子。在县委常委会上从来不能完整汇报一份材料,当时的县委书记一气之下让他在家休息,他只好推说自己生病。 乔志成到市人大,就是另一种情况了。民间传说乔志成不光是靠市委书记彭成仁的关系,省里从外省调来一位副省长卓岚平,和乔志成是亲戚。****上自古以来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新来了一个掌权的领导,必定有些人能和他搭上关系,这种关系必然会让这些人时来运转的。乔志成被免去县长时,怎么也没想到突然间他的姨表兄来到省里当副省长了,他不仅底气十足,而且觉得自己的能力也远远越过别的人了。 乔志成提名市人大副主任虽然没有公开,可是在全市上下,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了。这天上午,穆干生在市委大门口遇见了乔志成,乔志成老远就把手伸出来,满脸都是盛开的桃花,每个细胞里都透出喜庆:干生老弟,快过年了,提前给你拜个早年! 穆干生明显感觉到,乔志成已经不是浒河县长、市统战部副部长了。那时乔志成和穆干生握手时总是身子往前倾的,现在乔志成握他手时不仅身体挺直了,握手的动作也明显发生了变化,就差在他肩膀上拍两下。而且,过去乔志成从来都称他穆副部长,现在突然改称为干生老弟了,穆干生估计,春节后人代会一通过,乔志成对他的称呼又会变为干生了。 乔……乔主任!穆干生笑着说,虽然市人代会还没开,可那只是形式而已,我总不能还称你乔副部长吧!那你还不笑话我不识时务啊! 哈哈哈……乔志成果然在穆干生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爽朗地大笑起来。 这次市委常委会只研究了两位副市厅级的干部,其实副市厅级干部的提拔从没有在市委常委会上研究过。而魏晓林所说的,他的问题为什么没有说法呢? 离春节还有不到半个月,到处是准备节日的气氛。女儿珊珊放寒假了,邓楠予不放心孩子一个人在家,就把珊珊送到外公外婆家,这样她和穆干生也少操些心。邓楠予一进父母家门,便见妹妹邓平予正在和父母说话。 珊珊多日不见小姨,跑上去就搂着邓平予。 邓楠予放下珊珊,又嘱咐几句,正要离开,邓平予拉住姐姐,两人进了房间。 姐,我正准备晚上去找你,怕碰上姐夫。 你这丫头,他还吃了你不成。邓楠予说,什么事这么严肃认真? 姐,我想向你借点钱。 借钱,多少,干什么? 三四万。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你别问,我有重要用途。 死丫头,你千万不能乱来啊!邓楠予盯着妹妹看着,方部长都给你说那话了,你还不放心! 姐,谁让这事偏偏赶上过年啊!平时还好说,过年了,平常没事的人都要送礼,以保证一年平平安安。你说我们那里三十多个人去竞争一个岗位,就算我清高,可未必人人都遵纪守法啊!别人干了,别人就有优势,不干就会被当成傻子、二百五、冤大头。邓平予理直气壮地说,再说了,钱算什么,使用它就有价值,不用它就是废纸一堆。你想,花了钱,就有可能越过正科那道坎,在市里只有到了副县局级才算人物! 邓楠予被妹妹说得哑口无言,她愣愣地看着妹妹。 平予,这事你得想好了,钱我可以借给你,你不能出任何问题,你姐夫可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万一出了问题,你让他的脸往哪儿放! 姐,你放心,这事绝不会出问题,退一万步讲,真的出了问题,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你就放心吧! 你准备给……邓楠予认真起来了,目标…… 姐,这是秘密,万万不能把天机都泄露出去,你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你也向爸妈借钱了? 邓平予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对爸妈说是准备买基金的,你千万别对他们说。 这天下午两点钟,市委真的召开了常委会,穆干生被通知在常委会议室隔壁小会室候会,直到五点钟,穆干生进了常委会议室,过去这样的情况是经常事,穆干生作为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工作的副部长列席会议。只是方之路来了之后穆干生觉得这地方陌生起来了,这是方部长上任之后他第一次列席市委常委会。 因为常委会已经进行了好多项议程,也不需要宣布会议开始什么的,只见彭成仁坐在那个最尊贵的位置上,手里摇着铅笔,说:现在研究干部问题,其他的干部都等到春节后公推公选后再说,现在研究的是魏晓林同志的工作问题。大家知道,魏晓林由三河区常务副区长调浒河县参选县长,这个问题在过去是不存在,调过去本该就是县长的唯一人选,可因为我们进行了县长差额试点,而且是二选一,魏晓林落选是正常现象,不是他个人原因。所以,工作调整就必须按县长进行调整。讲到这里,彭成仁停了下来,目光在常委们身上扫了一遍,随后又说:下面请方部长说一下具体方案。 方之路喝了一口水,把笔记本放了下来说:魏晓林同志的情况彭书记刚才说了,我认为他还不能称为落选干部。这样的同志能够正确对待个人利益,支持市委工作,是个德才兼备的优秀干部,所以彭书记和几位副书记碰了头,由魏晓林同志出任市政府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 会场上,除了几位常委的表情有点惊讶,几位副书记都默默地耷拉着眼皮,一言不发。 彭成仁说:原市政府秘书长顾祥云同志年龄也到了任职界限,省委同意他到市政协任副主席,解决了副市级。 请常委们有意见发表!彭成仁大声说。 常委低着头,会议里寂静无声,沉默了好久,张正民说:这个方案我表示服从,我只是认为老魏的提拔步伐大了些,不管怎么说也是县长没选上。 彭成仁笑笑:不拘一格用人才嘛!好,常委会通过魏晓林同志任市政府秘书长、办公室主任,春节后提交市*****上确认。 方之路看看穆干生,穆干生立即示意机要秘书在会议记录上做下了常委会记录。 彭书记,关于市委组织部的高德建工作变动问题,方之路说,老高过了年就五十八岁了,确实也不能在组织部干下去了,况且他的问题一直是市委遗留问题,这样的老同志提拔是不可能的了,但留在组织部也显然不合适了。所以,我建议把高德建调出组织部,到大一些的局任个调研员。 穆干生看看在场的常委们,个个都低着头,既没有人支持方之路的意见,也没有人反对,穆干生的心里有点不舒服,在他和高德建共事的几年里,他感到高德建这个人虽然老资格,当过县委书记,但是工作还是很有水平的,也很尊重领导,只是有时候过于耿直了些。无论从高德建当过县委书记考虑,还是市委组织部这么多年副部长,都应该安排一个副市级,比如市政协副主席。可是在市委常委会上,岂有他一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说话的权利! 彭成仁说:高德建同志当过县长、县委书记,只是个性太强,并没有犯什么错误,被免职一年多,后来到组织部任副部长。廖吾成在任时,曾经和省委组织部谈过,市委也想把他解决个副市级,可能大家不知道,当年那位被老高搞得下不了台的市委领导现在虽然到省人大当了副主任,但他在省委组织部领导那里打过招呼了。所以…… 是啊,说来说去我们现行干部的提拔还是某个人的一句话,就因为高德建顶撞了那位领导,就要影响他的一辈子!张正民愤愤地说。 老高的问题也不能怪这一届市委,要说责任那是他个人的。方之路说,为什么和他同期的县委书记都提拔了,当然除了两个犯错误的,而他至今还在这个不尴不尬的正处岗位上! 方部长,你作为组织部长这样说我觉得就不妥当了。张正民看看方之路,组织部是干部的娘家,一个干部受了委屈,组织部长不积极帮助他做工作、作解释,却表现这样的态度,是不是有点不尽人情! 好了,老高的问题,是遗留问题,既然解决不了副市级还按照正处级调整,请市委组织部看看放在哪个局比较合适,下次常委会上再说一声。 这时,穆干生想到魏晓林对他说的话,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彭成仁和方之路会让魏晓林出任市政府秘书长兼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有史以来,市政府秘书长都是副市长的后备人选,因为市委秘书长都是市委常委,市政府秘书长过渡几年,必然成为副市级。谁都清楚,只要到了市政府秘书长的位置上,那下一步就是副市长。只是按照中南市过去的惯例像魏晓林这样的常务副区长参选县长,无论选没选上,都不可能提拔为市政府秘书长的。现在穆干生真的相信魏晓林说的话了,或许魏晓林在上面的那个同学真的给盛国华打了招呼,这样说来,魏晓林的县长没选上,反而因祸得福了。 十 十 春节越来越近了,这天上午方之路打电话给穆干生,说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侯有耕病重住院,让穆干生下午陪他去省里看望侯有耕。 在穆干生的印象中,虽然他也和侯有耕见过多次面,但官当大了对下级的记忆必然就差一些,但是既然方部长要他陪同去看望省委组织部侯副部长,穆干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他便问方部长有什么需要他准备的,方之路说东西已经让韩娟准备了,到时他跟着去就是了。穆干生对于方之路和侯有耕之间的关系是方之路到中南之后才有所耳闻的。方之路在省委组织部时,侯有耕分管研究室,那时方之路已经是省里某杂志社主编,正处级,居然突然调省委组织部,而且任命为研究室副主任主持工作。像这样的情况,由外单位将正处级领导调到省委组织部,是很少见的,可见当时的方之路也不是一般人物,至于是不是侯有耕的关系,无人详细考证,但是后来侯有耕和方之路的关系的确是不一般的。顾恒山因为一篇改革干部考察办法的文章在内刊上发表后,又被北京一家全国都有影响的杂志转载了,方之路觉得顾恒山一个小人物居然想到他的碗里抢饭吃,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反复研究了顾恒山的那篇文章,终于寻找到一个借口,在得到侯有耕的默许下,召开支部大会,发动大家批判顾恒山这篇文章。在批判会上另一位支部委员武允勤提出不同看法,说既然是支部会,这样大的事支部委员没有通气,如此惹怒了方之路。而侯有耕既不调查,也容不得顾恒山和武允勤解释,说顾、武两人是小集团,在支部会上,侯有耕公然说顾恒山和武允勤两人不适合在组织部门工作,必须调出组织部。武允勤多次去找侯有耕,希望侯副部长听听他的意见,可是侯有耕都以工作忙为借口,始终没有接待他们俩。后来强行把武允勤按照组织部的副处长职务调了出去。顾恒山却提出不把问题弄清不离开省委组织部,后来方之路调走了,侯有耕又生病,不能正常上班,顾恒山的事也就没有人再过问了。 下午两点钟,两辆轿车出发了。方之路的奥迪a6轿车除了韩娟之外,从来不让别的人坐的。临近春节,活动也比较多,穆干生只好用了那辆刚刚大修过的红旗。轿车刚出市区,穆干生给顾恒山发了个短信,顾恒山回短信说:方晚上估计不会回中南,咱俩晚上见面详谈。 两辆车直接去了省人民医院,在干部病房见到了侯有耕。当年威风凛凛的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变得精神萎靡,穆干生差点没认出来。 方之路握着侯有耕的手,眼圈似乎有些湿润,半天才说:老领导,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路啊,人啊,怎么也抗不过天,侯有耕有些有气无力,身体好好的时候,争强好胜,如今病了,什么也不想,只希望健健康康地活着。 老领导,人活在世界上,吃的是五谷杂粮,每时每刻都和自然界细菌病毒打交道,生病是在所难免的。方之路说。 之路啊,你如今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了,算是大权在握了,可要善待手中的权力,善待干部群众啊!侯有耕说。 我一定记住老领导的教导啊!克己奉公、鞠躬尽瘁。 这位是…… 中南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穆干生同志。方之路说。 侯副部长,我多次听过您的报告和讲话,我是小穆,穆干生。 见过可能见过,记忆不深了,你别见外,全省十多个市,一个市又有好几个副部长。 方部长,我在外面等你,你和侯副部长说说话吧! 让韩娟进来! 二十来分钟之后,方之路从病房里出来了,穆干生向方之路点点头,进了病房,向侯有耕告别,侯有耕突然抓住穆干生的手,说:小穆啊,你要多多帮助之路啊!他这个人无论是原来编杂志,还是后来到省委组织部研究室,都是耍笔杆子的,做学问还行,没有独当一面过,又没有基层工作经验,有些地方多谅解他。 穆干生笑笑说:领导放心吧,方部长干得很好! 出了病房,方之路已经下了电梯,穆干生匆匆出了大楼,到了广场上,只见方之路的车子已经开了出去。司机小蔡迎上来,说:穆副部长,方部长说他有事先走了。 穆干生走到轿车旁,拉开车门,上了车,说:小蔡,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穆干生拨通了手机,说:喂,恒山吗?我是老穆,你现在在哪儿? 你们看过侯有耕了? 是,方部长有事已经先走了,我现在还在医院。穆干生说,我到省委大门口来接你,好吗? 好,你快到时给我发个短信,我到省委大门等你。 见到顾恒山,四只手握在一起。顾恒山说:走,我已经订好一个餐馆,留了一个小包间,咱们好久没在一块儿聊聊了,今天聊个痛快。 两人上了车,顾恒山指挥司机,一会儿工夫就到了餐馆,穆干生看看表,对小蔡说:小蔡,你有事情就去处理一下,待会儿六点钟时过来一起吃饭。 小蔡看看表说:穆副部长,现在才四点钟,我去看看我姐,晚饭就不过来吃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穆干生想想说:你等我电话吧! 顾恒山领着穆干生上了二楼,一位服务员迎了上来,说:先生,你是顾主任吧,王经理向我交代过了,你请坐,他过一会儿来看你。 好,谢谢,请你给我们泡点好茶! 顾恒山递给穆干生一支香烟,说:来,咱俩今天把自己全面放松,还自己一个真实面目,不让组织部的紧箍咒束缚着手脚,彻底放松。 恒山啊,你不知道,我感到官场上的人真不容易啊,我活得太累了。穆干生捏着香烟。 我告诉你,顾恒山说,侯有耕的情况不好。 怎么啦?穆干生说,他怎么成了那样子了! 老方调去中南后不久,省委找侯有耕谈话,要把他调去省人大当内务委主任。顾恒山说,省人大内务委主任历来都是到退休年龄的组织部副部长或者人事厅长再去干几年,可老侯才五十七岁,还有三年,侯有耕自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领导谈话的第二天就住进医院,大家都知道他并没有病,而是思想病,可谁知不久前真的查出来肺上长了一个东西。 噢,原来是这样!穆干生说,你现在怎么样了? 老侯生病了,方之路走了,新来的研究室主任又不懂业务,希望我把研究室的工作撑起来,把我的副处级调整为副主任了。 这就是我们现在有的干部人事制度的弊病。穆干生说,幸好当时你坚决不离开组织部,走了还落了个不好的名声。 是啊,只是害了老武啊!顾恒山说,其实老武完全是为我鸣不平的,谁知方之路当时在火头上,认定老武和我是同党,要把我们俩赶出组织部,老武太老实,调出去还是个副处长,你说组织部哪个调出去不是官升一级,更何况谁不犯错误!老武是副处长调出的,要知道正处出走去都是副厅啊,处级和厅级这可是天壤之别啊!可怜的老武是组织部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调出没提拔的干部。 这时,穆干生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手机,说:好像是老高,我们市委组织部的高副部长电话。 喂……穆干生接通了电话。 喂,干生部长吗,我老高啊! 哦,高部长,你好…… 干生部长,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省里,省委组织部侯副部长生病了。 我知道,听说你和老方到省里来了。高德建说,你现在还没回市里吗? 没有,我在和我的同学说说话,你有事吗? 那好,我现在也在省里,我上午去省人大,见过了骆明祥同志,就是当年我们的市委书记。下午我去省委组织找过盛部长了。高德建说,我正准备回市里去。 那咱们一块儿走吧!穆干生用手捂着手机,对顾恒山说,咱们说得已经差不多,让老高一块儿吃饭吧! 顾恒山说:行,这人不错,我认识,让他直接过来吧,告诉他,我在这儿。 喂!高副部长,我和省委组织部研究室顾主任在一块儿,你也过来吧! 放下电话,顾恒山说:我能想象得到,你们几位副部长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让那样的人当市委组织部长,真是天晓得! 老高是个老同志,当过县委书记,和他同期的县委书记早都当上了厅级领导了,可他还是正处级副部长。常委会上他们说省人大骆副主任和盛部长不同意给老高解决副市级,我估计这些话传到老高那里去了,老高沉不住气,到省里来找骆副主任和盛部长了。 老同学,你可要防着点! 我有什么办法。穆干生突然说,哎!恒山,你知道吗?老方去找我老婆看病,说他得了阳痿病! 什么什么!顾恒山把两只眼睛睁得鸭蛋似的。 这个家伙,我怎么说他呢?穆干生说,这种丢人现眼的病,非要找女医生看,怎么说得出口? 他有阳痿病?顾恒山一拳打在沙发上,见他娘的鬼去,我还不了解他?在杂志社时和一个作者搞上了,那个作者是个小姑娘,怀了孕,偷偷摸摸去堕了胎。 会不会是后来得的? 见他鬼去吧,你别看他其貌不扬,只要一见到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他那双眼睛都绿了。 包间的门推开了,门外站着高德建。 顾恒山大步迎了上去,紧紧抓住高德建的手,说:老领导,很久没有见你了,精神不错嘛! 顾主任,你是省委组织部的领导,我这个老家伙马上就要被逐出市委组织部了。 来来来,高副部长,你不来我和顾主任这顿酒真的还没法喝呢!穆干生说。 顾恒山一边给高德建点了一支烟,一边喊道:服务员,请倒一杯茶。 高德建吸一口烟,说:快过年了,大家都到省里来拜年,我也赶来凑热闹,我只带着一张嘴去省人大,给骆明祥拜年。我问他,老领导,没想到你的官当那么大,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对我耿耿于怀,还要把我置于死地而后快呀!听了我的话,骆明祥直瞪眼,过一会儿,他说,老高啊,当年我对你确实有些过分的地方,可你也不是一点责任没有啊!我说,对,中国就是这样,***在庐山会议上谁反对他,他就打倒谁。他说,你怎么能把我和***比呢,老高,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有了新的认识,有意见归有意见,批归批,可不该影响一个同志的工作和进步啊,前几年我还在想,高德建总该给个副市级吧! 高德建喝了一口水,看看顾恒山和穆干生,继续说道:我听了他的话,气不打一处来,我有些沉不住气了,说,那你为什么还跑到省委组织部领导那里打招呼,不能给我解决副市级呀!骆明祥一听就跳了起来,谁说的,我马上去给盛国华同志打电话,说着他就要打电话。我把彭成仁和方之路在常委会上的话一说,骆明祥气得把香烟摔了,骂他们两面三刀。下午,我又去省委组织部,见到了盛国华,他的说法和骆明祥基本一致,这就说明彭成仁和方之路在常委会上说的是假话。 这就是中国特色。顾恒山说,最近我反复研究了中央《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纲要》,说明中央已经感觉到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紧迫性和必要性,但是纲要下发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一个地方真正研究干部人事制度改革,顶多只是做一些表面文章,造造声势,造造舆论而已。比如说公推公选,其实到目前为止,几乎所有地方的公推公选都是在权力的运行下进行的。比如我们省前不久公推公选的那批副厅级干部,关键是推荐,还由省委组织部的一些领导来推荐候选人,自然是他们已经内定好的名单,把当时省委组织部的市县干部处长和其他部门不认识的那些名单放在一块儿,自然是市县干部处长庄友旺一路绿灯,公推上劳动厅副厅长,只是把过去少数人权力决定披上一件漂亮的外衣罢了! 高德建接过话题说:老穆,浒河县上次的选举被吹得那么响,省委组织部还发了简报。 顾恒山打断高德建的话,说:有的领导让我们在内刊杂志上给他们出一个专刊,我们研究说没什么新东西,拖着没出专刊,所以只好让办公室发了个简报。 你们说,那种选举算什么?那叫什么****!高德建说,看起来县长两选一这种差额是进步,是加大了民主成分。可是,掌权的人早已计划好了,这两个人无论谁当选,另一个则有更好的职位,这不是愚弄人民代表吗?我觉得关键是产生县长候选人的问题,真正的民主是让广大人民群众自己产生候选人。此外,一个县八九十万人口,甚至一百多万人,那两三百名人民代表真的能代表那么多人民的意愿吗?那二三百个人民代表中又有几个是真正的群众?这些才是研究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关键。高德建点了一支烟又说:前两天我收到一个短信,高德建说着翻着手机,说当前提拔干部之通行做法:1.群众满意的,一定要留在群众中;2.领导满意的,坚决提拔到领导岗位上来;3.领导和群众都满意的,目前还没有找到;4.领导和群众都不满意的,目前还真拿他没办法! 顾恒山笑起来了,说:你别说,还真的很形象。 还有,浒河县那次县长选举,那是选举吗?乌烟瘴气,见不得阳光!高德建愤愤地说。 菜和酒上来了,顾恒山端酒杯,说:高副部长,我非常敬佩你的人品,来,我敬你一杯! 顾主任,其实我对官场已经看得很淡了,要说官,我当了几年县委书记,也算过了官瘾。只是如今对官场上的不良习气看不下去。有时候真的想把披在那些人身上的狼皮给扯下来。 穆干生给高德建敬酒时,一句话也没说,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在工作上,还是和两位副部长以及同志们的关系上,都很尴尬。或许大家怀疑他和方之路同流合污,可是大家哪里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就说这次到省城来看望侯有耕吧,方之路偏偏带着他,其实穆干生的心里是非常不愿意的。侯有耕根本就不知道他穆干生是谁,他们既没私下的联络,又没有工作上的联系。他知道,方之路让他陪着他来看侯有耕,只不过是做个公事公办的幌子,掩人耳目罢了。 高德建和穆干生碰了酒杯,一口把满满一杯酒倒进嘴里,说:老穆,你放心,我们都能理解你,在许多问题上,你的心里不比我们好受多少。在某种程度上,他是因为要利用你爱人的身份,让那个幌子能够成立。 对于穆干生来说,喝酒是假,主要是想说说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方之路来了之后,他在办公室里憋闷,到了外面又不能随便说话,觉得自己都快憋出病来了。其实,穆干生知道今天的话也说多了,于是他说:晚上还有那么远路,以后再找机会聚吧,欢迎老同学到中南去指导工作。 于是穆干生让高德建先走,高德建借的是内弟单位的车子,顾恒山这才想到忽视了司机的安排,高德建说他早已安排好,怕司机在场不方便说话。 司机小蔡来了,穆干生从后备箱里取出东西,说:恒山,过年了,中国人这个传统节日还是十分慎重的,提前给你拜个年,还是要俗一点吧。我知道你什么也不缺,只是表示一点心意吧! 干生啊,你这就把我当外人了,我都没有给你拜年。 咱俩就别客气了,代我向你夫人问好! 顾恒山还是拉住穆干生,问:到底是些什么? 唉,你呀,毕业都这么多年了,还书生气,无非是一些烟酒,过年的年货!穆干生说,我可没那么多人民币,这么多人民币还得了! 车刚开出城,穆干生点了一支烟,递给小蔡,说:小蔡,晚饭吃得怎么样? 小蔡接过香烟,说:谢谢穆副部长,我又不是外单位的司机,给自己单位领导开车,还让领导点烟! 没留你吃晚饭,我已经过意不去了。 反正我开车不能喝酒,再说了,省委组织部领导也想在吃饭的时候说说话,我在场也不方便。 倒也没有什么秘密的话要说,我和顾恒山是大学同学,两人好久不见了,大都是怀旧吧! 听说顾主任差点被赶出省委组织部? 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听咱们同行说的。小蔡回头看了一眼穆干生,说:穆副部长,你别小看省委组织部那些司机,省委组织部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一清二楚。 噢! 穆副部长,其实,一个领导是什么样的人,群众心中都有杆秤,只是他们不说罢了。 是。穆干生不敢让小蔡说下去,害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说出去什么,一旦自己的观点流露出去了,传出去会变了形。过去穆干生没有想过这些事,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至于司机,大都是工作上的关系,到县里去,下面送些土特产,他往往全都给司机了。当然每个领导都不可能像他一样,怪不得有人说领导干部的什么事都瞒不了秘书和司机。大概方之路上任时不肯用原来的司机,就是这个原因。 轿车在夜色里像箭一样飞奔疾驶,穆干生默默地靠在后座上,心情和外面的一样昏暗,最近发生的许多事都争先恐后地往他的脑子里钻。 突然手机响了一下,穆干生知道是短信,取出手机一看,是邓楠予发来的:你现在哪里?他立即回了:在路上,有事?妻子又回了:等你回来再说。 社会发展到如今的电子通讯时代,家家有电话,人人有手机。现在有时候打电话不方便,便有了发短信的方式,交流起来太方便了。尤其是开会时,领导让关掉手机,于是人们便有了对策,你作你的报告,我把手机调在振动上,短信来了我照样可以回,这叫开会办私事两不误。 不知为何,穆干生总想着妻子刚才的短信,等你回来再说是什么意思,分明是有事,而且还是重要事情。穆干生平时不是那种心里放不下事情的人,虽然谈不上什么每临大事有静气,但是遇到大事还是能够从容对待的,再大的事饭照吃,觉照睡。可是今天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常,看看车外面,想辨别到了什么地方。可是外面一片黑暗,他又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从出城到现在,只不过才开了半个多小时。 十一 十一 车刚下了高速公路,拐到市区还有五百米,再往前就是收费站,穆干生看看时间,还不到十点钟。他的手机响了,以为是邓楠予的电话,可一接电话,是肖洪书。 喂,穆副部长! 是我,洪书,有事吗? 穆副部长,你到哪里了?肖洪书有些着急的样子。 我们已经到了,过了收费站。 请你直接到办公室行吗? 什么事,这么晚了? 你来了就知道了! 从收费站到市委大院平常需要十多分钟,现在夜晚车少人也少,小蔡一踩油门,不过几分钟,就到市委大门口了,灯光下站着一个人,小蔡猛一刹车,穆干生见是肖洪书,便下了车。 肖洪书拉着穆干生往路边走去,边走边低声说:穆副部长,韩娟丈夫在组织部。 他干什么? 好像晚上喝了酒,韩娟陪方部长去省里他不知道。 那是工作。 可他丈夫要找方部长算账。 算什么账? 他说自从韩娟当上办公室副主任,就变得经常夜不归宿,让他怀疑的是他们结婚这么多年来韩娟一直没怀孕,可现在韩娟突然怀孕了。 这不是好事吗? 穆副部长,他讲得很难听了,说他到省里大医院都查过了,他不能生育! 他不能生育!穆干生愣住了,办公室还有谁? 档案室的吴大姐,办公室的老秦。肖洪书说,我也不知道韩娟爱人什么时候怎么来的。老秦说今天巧得很,****都不在家,他没办法就给我打了电话。 走,看看去。穆干生说,这种事怕是我也处理不了。 穆干生和肖洪书上了车,来到楼下那棵老槐树下,穆干生抬头往楼上看去,办公室灯光明亮,心想快过年了,居然闹出这种事来,这个年还怎么过! 到了走廊里,见韩娟的办公室门敞开着,穆干生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无形当中他又被推到尴尬的第一线。方之路是他的领导,韩娟虽然是他的下级,可是现在成了部长的嫡系部队,韩娟的工作、行动,除了方之路,谁也管不着。 进了门,只见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坐在韩娟的椅子上,看上去这男人很是儒雅,有些书生的样子。穆干生没见过他,更不清楚他叫什么名字,似乎还有点记忆的是韩娟的丈夫是中南师范大学的老师。 这时吴大姐和老秦站了起来,吴大姐说:穆副部长,这位是韩娟的爱人黄伟华老师。 穆干生伸出手说:你好黄老师。 穆副部长,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黄伟华握着穆干生的手,脸上的怒气还没有消去。 坐坐坐,我到省委组织部去看一位住院的领导,刚回来,让你久等了。 不不不,唉,穆副部长!黄伟华尴尬地笑了笑。 吴大姐和老秦站起来,说:穆副部长,你们谈,我们在隔壁办公室,有事叫我们。 吴大姐轻轻地把门关了起来,穆干生看看黄伟华,说:黄老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穆副部长,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窝囊气了!黄伟华说,你说,这么晚了,一个女人跟着领导,你也是去省里看省委组织部那位副部长的,你们一起走,为什么没一起回来? 我们各人有各人的事,工作嘛!穆干生说。 穆副部长,我真的不愿意丢人现眼,有些事我都难以开口。黄伟华说,我们结婚都五年了,韩娟一直没有怀孕,我们俩人都去省里检查过,是我的问题,这一点韩娟也是知道的,可是现在韩娟突然怀孕了,这也太奇怪了。 穆干生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觉得黄伟华这样的举动不太妥当,夫妻之间有什么矛盾也不应该闹到单位来。可是有些话他又无法表态,第一次和组织部工作人员家属谈话,特别是黄伟华还是大学老师,更应该慎重一些。 黄老师,有些事情尽量在家里解决,弄到单位来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韩娟是个女同志,有个面子问题。再说了,这种事,尤其注重证据,只凭现象,没有证据的话是万万不可随便说的。 他们干这种事怎么不要面子了,我凭什么给他们留面子?黄伟华说,穆副部长,你不知道,自从这个姓方的来了之后,韩娟就像变了一个人,有时几天不回家,有时半夜一两点钟才回家,哪个男人能忍受这样的女人? 黄老师,你说的都只是现象,一个女同志,工作不容易,韩娟在市委组织部这几年,各方面表现都还是不错的。 穆副部长,别人怕他,我不怕,我也不想要个一官半职的,我非要把这事弄个清楚,韩娟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姓方的为了掩盖他玩弄女人的本性,居然说自己是阳痿,天下还真有如此不要脸的男人、如此不知廉耻的领导! 黄老师,现在天已经很晚了,韩娟也不在,我当然也处理不了,只能向你做一些解释工作,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穆干生说,黄老师,听我的劝,等韩娟回来,你们夫妻之间心平气和地把事情摆一摆,不要造成太大的影响。 黄伟华站起来,握着穆干生的手,说:穆副部长,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了。 穆干生说着拉开门,站在门口,大声喊道:吴大姐、老秦,送送黄老师。 回到家里,见妻子坐在客厅里,穆干生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十一点钟了,便说:怎么还不睡觉? 怎么走这么长时间? 唉,我刚到收费站,就接到肖洪书电话,韩娟的丈夫闹到组织部了。 什么,谁? 就是刚刚提拔的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你见过,那个年轻又漂亮的女人,叫韩娟。 怎么回事? 她丈夫说他们结婚五年,老婆一直没怀孕,现在突然怀孕了。 老婆怀孕怎么啦? 他说他不能生育,怀疑韩娟和别的男人。 怀疑谁? 你说能是谁? 是他?邓楠予睁大双眼,他不可能吧,他说他的阳痿病很重。 什么乱七八糟的!穆干生走到卫生间门口,又回过头,对了,什么事? 关于平予的事。邓楠予说,平予晚上来了,问你到哪里去了,我说你去省里了。她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问她又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问了半天,她居然哭了起来,她怎么也不肯说什么原因,我安慰了她半天,突然说要走,还说让我千万别告诉你。 我知道了,楠予,你知道吗,最近一段时间我总觉得家里要发生什么事,她现在后悔了吧!那天还怪我对她态度不好。 你越说越把我弄糊涂了,你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是瞎猜。穆干生说,马上过年了,本来我准备年三十、初一、初二去爸妈那里,初三再去你家的,现在看来平予情绪不好,你爸妈身体又不好,我们年三十只能先去他们那里,初三再去我爸妈家。 你还是抽时间和平予说说,看看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怕她有些事不好对我说,毕竟我是她姐夫嘛。你是她姐姐,还是你和她谈谈,你们两个女人在一块儿,什么话都能说。 你不知道,平予这么倔,三十出头了,还不结婚,爸妈的心都操碎了。 她和王正军到底怎么样了? 俩人不在一地,靠打电话。邓楠予说,俩人确定了关系才能往一块儿调。 睡觉吧,都快十二点了。穆干生打了个哈欠,伸了伸腰说。 哎,干生,你说方之路真的会那样吗?今天那个韩娟的丈夫,要是白天上班时间去办公室闹,碰上方之路,你们副部长都在场,这可怎么收场? 谁也说不准,最近一段时间我总觉得组织部要发生什么事! 又来了,刚刚说了这样的话。邓楠予说,市委组织部的部长又不是你,发生再大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组织部历来被人家认为是让人尊敬的部门,就像一个家庭,门风不能坏,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晚上睡得迟,睡下去总是不踏实,恍恍惚惚到天明,天一亮,穆干生揉了揉发胀的眼睛,赶紧起床上班了。进了市委大院,穆干生加快脚步,不知道昨天晚上韩娟回来没有,也不知道方之路今天是否上班,到了老槐树下,在树下站一会儿,好像要和老槐树说几句话似的。他惦念着办公室,就加快脚步,上了二楼,走廊里一片寂静,各个办公室一如既往,走廊的地一尘不染,镜子似的反射出亮光,到了办公室门口,穆干生一边取钥匙,一边注意一下方之路的办公室,这时韩娟的办公室门开了,出来的正是韩娟。 穆副部长早! 韩娟,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晚饭后。韩娟犹豫了片刻,说:穆副部长,方部长说他今天回来。 噢! 穆干生没有发现韩娟的情绪有什么异常,夫妻之间已经闹到这种地步,昨天晚上韩娟回来后,俩口子会不会发生冲突?穆干生注意韩娟的脸,风平浪静,这让穆干生怀疑这其中到底还有什么令他想不到的情况。如果是在过去,准确地说是廖吾成当部长时,也许他会找韩娟谈一谈,了解一下他们夫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现在他怎么也不能这样做。韩娟的情况正常,他的心里也就放了下来。当然,尽管吴大姐、老秦和肖洪书都还对昨天晚上韩娟爱人来组织部吵闹的事提心吊胆,可韩娟一切如常,方部长还没回来,组织部当然平静如水。 现在的市委组织部和过去不一样了,只要方部长不在办公室,人人都觉得没事可干,穆干生刚接了郝莹梅的电话,说中午请他吃饭,也算是提前拜个年吧。穆干生死活也推不掉,虽然发生了选举那样的事,但是那些没有根据的传闻都是无稽之谈,毕竟过去关系不错,人家如今又当上了县长。女人能官至正职县长、市长、省长,那确实算个人物了,未来的前程真的不可估量,穆干生只好答应中午参加郝莹梅的应酬。既然是提前拜年,自然少不了要送礼的。往年的这个时候,像郝莹梅这样的关系,大都送两条中华香烟,几瓶茅台、五粮液,顶多再加上些当地的土特产。可今年郝莹梅当上了县长,穆干生想着这些烦人的事,随着敲门声,进来的人却是高德建。 高部长,坐! 干生啊!高德建笑笑。 两人的这种称呼已经习惯了,而且各自觉得既亲切又尊重,尤其是穆干生,他不像有些官场上的人,不仅喜欢听到别人称呼职务,甚至给别人打电话时也说我是某某长。而穆干生觉得凡是称他干生的人,他都觉得别有一番亲切,觉得自己年轻,至于职务,不因为别人称呼什么而决定的,中国人的习惯都去掉头上的副字,可副职仍然不能变成正职。而他对高德建不一样,因为高德建当县委书记那会儿他才大学毕业不久,是一个二十多岁刚入道的年轻人。所以他对高德建的这样称呼,心里觉得舒服。 高德建站着,他觉得两人同在市委组织部工作,又都是副部长,坐下来显得太正规,也太呆板,穆干生当然也只好陪着高德建站着。 高德建随手将一张纸条放在穆干生的办公桌上,说:干生,这两个人你认识不认识? 穆干生不知其意,拿起纸片一看,上面写着两个人名字:郝大东和匡乾坤。说实在的,穆干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穆干生头脑里跳出两个截然对立的词,一个是陌生,一个是熟悉。穆干生在县委组织部当了几年部长,又到市委组织部当了几年副部长,工作的主要内容是和人打交道,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名字太多太多,可从没像此刻这样奇怪。他盯着这两个由普通汉字组成的名字一直看着,在这一瞬间,穆干生的头脑里乱极了。这两个人的名字,是肖洪书查了那两张银行卡之后告诉他的,尽管肖洪书只说了一遍那两个名字,可是穆干生却是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了,他相信,这辈子,直到死,也不会忘记这两个人的名字。他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或者说要想知道这两个是谁,那是太容易的事,但他不想惹那个麻烦。可是,他反复看着这两个由普通汉字组成的名字,这六个字是用黑色签字笔写的,字写得十分随便,既不十分端正,也并不太潦草。穆干生太熟悉高德建的字了,这字并不是高德建所写,穆干生的心脏几乎达到了奔腾狂跑的程度。 穆副部长,干生——高德建觉得穆干生突然间反常得让人担心,担心他突然发作狂想症。 哦,高……高部长,我突然……觉得有些头晕…… 高德建笑笑说:干生,你是被这两个人吓的吧!你认识他们? 穆干生急忙摇摇头,表情极为淡漠:不认识,不认识。 噢,我还以为认识他们呢!高德建从穆干生手里拿过纸片说,那我再问问老方,方之路,他说不定认识。 穆干生望着高德建离去的身影,他突然觉得高德建有些陌生起来。但同时,他又感到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爆发。 穆干生把办公室的门关了起来,头脑里出现了许多纸片,都是刚才高德建给他看的那样大小的纸片,像雪花一样在他眼前飞舞。渐渐地,那些纸片就变成了那两个人,越来越多,像跳舞,像唱歌,又像呐喊,像发疯。 直到手机响了,穆干生才像从睡梦中醒来似的,懒洋洋地把手机放到耳边,手机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喂,是穆副部长吗?你在哪儿? 嗯,是我,郝县长啊!穆干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我在办公室。 穆副部长,你忙什么了,都十二点了,我在等你呢! 哦,我知道了,请你稍等,我马上就到。 穆干生来到楼下,市委大院已经很少有人走动,他抬头看看那棵老槐树。此时正处严冬季节,老槐树枝干并无枯荣之别,他的心境突然有复杂起来,心里却有几分灵感,虽无笔墨,倒也冒出四句诗来:芽杈奇特剩枯身,无复南柯梦里人。只有深根生气在,来年常放一枝春。 此时,司机都已下班,自然不便叫车,出了大门,往前走了五百多米,过了十字路口,穆干生拦了一辆出租车,到饭店门口,下了车。 穆干生进了大厅,一位年轻的女子迎了上来。 穆副部长,郝县长在等你呢。女子说,穆副部长工作忙啊,机关早已下班了。 女子主动伸出手,穆干生只好把手伸过去,这时他才想起来,这个年轻女人上次陪着郝莹梅时见过一面,该是浒河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顾青玉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不是叫顾青玉,县政府办副主任? 穆副部长真的好记忆力啊!县政府办副主任算什么官啊! 不,那可是大权在握啊! 到了包间门口,顾青玉推开门,郝莹梅便迎了上来。 郝莹梅的打扮似乎更成熟更漂亮了,发型也有了变化,虽然还是短发,但却是精心整理过的,微卷的波浪贴着脸颊,脸上也略施粉黛,总之从发型到衣服,都十分得体又不失妩媚。 看来,吃饭是形式,只有两个女人陪穆干生。匆匆吃了饭,郝莹梅请穆干生上了她的车,到了穆干生家的楼下,郝莹梅说:穆副部长,过年了,我是你多年的部下,提前拜个年,送两条烟,节日间招待客人。 穆干生本不想收她的东西,可是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确实以往过年时,郝莹梅都是如此。 顾青玉提着纸袋子,郝莹梅说:穆副部长,我就不上去了,小顾陪穆副部长上去吧! 这时,穆干生已经无路可退了,只好硬着头皮上楼,万一被邻居看到,人家还以为他又收了什么贵重东西呢。只好让自己从容一些,早早取出钥匙,开了楼梯的大门,也不回头,心想万一碰上熟人,别人也未必知道身边的女人是给他送东西的。 穆干生上二楼,开了门,才回头看看,这时顾青玉已经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她随手把门关了起来,悄悄地把手里的纸袋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穆干生说:小顾,坐坐吧! 穆副部长,不坐了,郝县长还在下面等着呢。 小顾,那是些什么东西? 穆副部长,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只是两条香烟。 小顾,你们千万别让我为难啊! 穆副部长,中南这地方都兴年前给长辈、给领导拜年,您何必那么认真呢! 穆干生笑笑,心想顾青玉该走了吧,可看看她还是没有走的意思,现在在自己家里,他总不能赶人家走吧! 穆副部长,郝县长想让我到乡里去当乡党委书记,以后的路子就宽一点了。顾青玉腼腆得脸如红布,所以我想听听您的意见,请你给我参谋参谋。 穆干生的目光在顾青玉的身上停住了,他觉得这个女人的问题提得也太简单了点,谁不知道各级党的一把手无论是权力还是地位,发展前景都是无限广阔的。许多市的市委书记都是从省委、省政府的副秘书长提拔起来的,但是只有到了市委书记的岗位上才能迈进副省级的门槛。同样道理,县里的两办副主任不经过乡镇党委书记,岂能提拔为副县长或者县委常委。除非当上两办主任,然而选拔两办的主任比乡镇党委书记难得多。 小顾同志,这个问题你还需要问我啊,你自己去琢磨吧! 顾青玉红着脸,还没有走的意思。作为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穆干生还很少这样在自己家里和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单独相处,对于方之路的那些传闻,穆干生也曾经想过,作为一个已经官至副市厅级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更没有必要单独接触年轻的女人。难道那些传闻都是空穴来风吗? 小顾,无论人们对官场上怎么评价,怎么看待,无论一个同志多么想在官场上不断进步,但是我都希望你走正道,不要学那些歪门邪道。 穆副部长,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顾青玉笑笑,可是谁又能知道在官场上每一个成功的人,他是通过哪些渠道不断提拔的呢!但是我认为,无论通过什么渠道,成功了就是胜利者。就像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有多少突然间富裕起来的大老板,有没有人问他们的钱是怎么赚来的?没有,在人们眼里,谁有钱谁有权谁就是成功人士。 顾青玉这样一说,穆干生突然间感到无言以对了,那些有钱的民营企业家纷纷被推荐为全国、省、市、县人民代表,政协委员,有谁问他们的钱是怎么赚的,又有谁问他们曾经和现在都在干些什么。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穆干生正要开门,门却开了,穆干生显得几分尴尬,妻子进了门,目光在丈夫和女人身上扫来扫去。 你怎么回来了?穆干生在慌忙之中说出一句极不得体的话来。 怎么啦,不能回来吗? 不是,不是,穆干生立即调整自己慌乱的情绪,这位是和郝莹梅县长一同来的,是县政府办副主任小顾,顾青玉同志。小顾,这是我爱人,姓邓,你就叫她邓医师吧! 邓医师,你好,郝县长和我来给穆副部长拜年的,顾青玉说,希望邓医师不要见外。 谢谢,坐坐吧! 不坐了,那我就告辞了,郝县长还在下面等着呢! 十二 十二 穆干生送走郝莹梅和顾青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本来这事并没什么,却偏偏被老婆碰上了。女人对这种事敏感是正常的,他甚至后悔不该在家里和顾青玉讲那么长时间的话。如果当时就让顾青玉走了,也不至于如此尴尬。邓楠予平时中午是不回家的,谁知今天怎么回事,又偏偏遇上这种事。穆干生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懊恼。 顾青玉走后,邓楠予忙解释说她的论文放在家里,马上要交出去,就急着回家取论文,真的不是故意的。妻子这样一说,弄得穆干生的心里说不出的窝囊,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却又被老婆逮了个正着。 顾青玉走了,老婆上班去了,穆干生呆呆地坐在客厅里,头脑里突然闪过顾青玉的形象,不想则罢,这一想,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有些似曾相识,她的五官、她的眉眼像一个人。不,不可能,穆干生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进了卧室。 穆干生中午有休息的习惯,可是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其实并不是因为他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家被妻子碰上了,谁知什么原因,总觉得自己干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却又有无法解释的嫌疑。快到上班时间,穆干生来到客厅,一眼看到沙发上的纸袋子,就坐到沙发上,翻了翻纸袋。真的如顾青玉所说,里面装着两条软中华、两瓶茅台酒、两瓶贵宾五粮液。穆干生索性一一取了出来,最后还有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上印有上海某宾馆的字样。穆干生的心一阵慌乱,立即拿起信封,仔细一看,只见一张农业银行的银联卡,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六个9,这显然是银行卡的密码。 穆干生没有迟疑,出了小区,左面的十字路口就是农业银行营业部,他想看看这张卡上的人名字是谁,又是多少钱,可快到农行门口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如今的银行都有监控录像,每一个人只要在那里办业务,一定会留下他的影像,这样一想,便转身去办公室了。 晚上穆干生回家后,邓楠予又解释,说她中午是回家取论文,真的是急着要论文,完全是无意的。穆干生不想把这事弄得夫妻之间有了隔阂,这种事越说越说不清楚,便岔开话题,时间久了自然会清楚的。 穆干生说他总觉得顾青玉有些似曾相识,甚至觉得有点像邓平予。邓楠予吃惊地看着丈夫,目光里闪着一大串问号。吃晚饭时,穆干生又说:楠予,你注没注意浒河县的那个办公室副主任顾青玉。 邓楠予嘴里嚼着饭,看着穆干生说:怎么啦? 你不觉得她有些像一个人? 邓楠予突然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说:对,给你一点就破,我一直在想,那天我一进门,就觉得,怎么是平予啊! 你当时真的是这个印象? 邓楠予点点头,又说:可后来我再仔细一看,发现她根本没有平予长得好看,不过像是有点像。 是有点奇怪,给你这么一说,她俩还真的很像。 漂亮的女人总有些像。邓楠予拿起筷子,说:别胡思乱想了,一个男人总琢磨漂亮的女人。 这两天,穆干生一直想找个机会和方部长认真谈一谈高德建的事,劝劝方之路处理干部问题还是平和一些,高德建是一位老县委书记,在任时没有很好地任用,是市委耽误人家,在退休之前解决个副市级,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他甚至想劝劝方之路,千万不要把矛盾搞得激化了,鱼死网破对谁都没有好处。到了办公室,穆干生又犹豫起来了,他知道方之路和廖吾成不同,这样的事若是穆干生和廖吾成谈的话,廖吾成一定会认为穆干生的看法正确,而且还会听听穆干生的意见。然而,方之路来了之后,干部问题上根本没有穆干生说话的机会,穆干生只好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快过春节的前三天,方之路把高德建找到办公室,把那天市委常委会上彭成仁和他的意见告诉了高德建,高德建一听说省人大副主任骆明祥和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发话了,气得脸色铁青,便把他和两个省领导的谈话用手机录下来的录音放给方之路听了。方之路一听,便沉不住气了,说高德建的素质太差了,还当过县委书记,简直是个大特务。谁知高德建更加激动起来了。 方部长,你我两人都不要激动,高德建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你有两个朋友托我指个口信。高德建把纸条放到方之路面前。 方之路瞥一眼纸条,如同马蜂蜇了似的打了个战,脸色一下子变得腊黄。旋即,他拿起面前的只有名片大小的纸条,脸上的冰霜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什么意思?方之路变得那么从容,若无其事地看了高德建一眼,这两个是什么人? 你真的不认识?高德建轻蔑地笑了笑,不会吧,他们是你的老朋友,不久才打过交道。 你告诉我,他们到底是何许人也! 算了,既然方部长瞧不起你的朋友,那我就转告他们,就说方部长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让他们好自为之吧! 老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从来没有慢待朋友的意思,俗话说,于人方便于己方便,请你转告他们,我真的记不起来他们是谁,他们有什么话要说,请他们亲自给我打电话。 如果方部长还记得于人方便于己方便的话,我一定对他们俩说,他们也一定不是无情无意的人。高德建伸手拿起那张纸条,看着纸片上的名字,这两个浑蛋还敢冒充方部长的朋友,原来是耍我的骗子,我一定查他个水落石出,他们干的勾当,还想一点痕迹都不留?狗日的! 高德建转身就向外走去。 老高,请等等!方之路突然叫住了高德建。 方部长,还有什么交代的? 老高,你的事情,原本与我无关,况且已经那么多年了,我和你之间无冤无仇,只是过去的事情要想推翻,谁都不愿承担这个责任。方之路说,这样吧,你给我点时间,一则我再和彭书记商量商量,二则我找机会再向盛部长汇报一下,毕竟副市厅级干部是省委管的干部。 方部长,你看着办吧!那我再转告你的那两位朋友,说你方部长还记着他们的情分。高德建又回到方之路面前,说:方部长,听说你得了那种奇怪的病,我有一个中学同学在省人民医院泌尿科当主任,又是省医科大学的博士生导师,那天电话里我和他谈起你的事,他居然吃了一惊,说这种病他见得多了,病情一看就清楚,何必在中南这地方看中医呢! 你说的是谁? 丁尔坤。 是他?方之路为之一震,丁尔坤!这人不仅在省里泌尿科是第一大专家,在全国也是挂得上号的。他是你中学同学? 我这个人从来不打着别人的旗号为自己装腔作势,狐假虎威的事我是不会干的。你若不信,我哪天请他来中南,方部长想不想见见他? 我见他干什么?方之路说,我和他既没有业务上的瓜葛,又不像你,还是中学同学,各行各业的专家多着呢,我还见不过来呢! 可你是病人啊! 谁说我是病人?方之路突然变了脸。 是啊,我就说嘛,像方部长这样的身体怎么会生病呢?高德建笑了起来,社会上那些传说一定是以讹传讹,说方部长有那种什么阳痿病,一定是胡说八道。 方之路的脸色如同秋天的云彩,瞬息万变,愣愣地瞪了高德建一眼,再也没说一句话。 眼看着春节就要到了,穆干生总觉得心事重重的,一切计划都被搅乱了,邓平予那里一直没有消息,而妻子自从那天见到顾青玉在家里,情绪似乎有些反常。虽然已经给父母打了电话,说是年初三再回去和父母一块过春节,但是穆干生决定春节前送点东西过去,带上妻子和女儿回家看看,可时间定下了,楠予突然说她要值班,穆干生只好带着珊珊,带上年货,回去看父母。 父母当年是机械厂的工人,已经退休多年,虽然退休金不多,但总算能够维持老两口生活。家里的房子还是当年机械厂征用土地时的宅基地,早已翻盖为砖瓦结构的,是一家一户的单门独户。穆干生的车子还没到家门口,孩子们早已奔走相告,车子在院外一停下,姐姐穆干英和姐夫司进才迎了出来。 穆干英从财会学校毕业后和农业大学的司进才恋爱,司进才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宿州市江洪县农业局工作,三年后调县政府办公室任秘书,二十八岁时调乡里任副书记。当乡长那年,穆干生提拔为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司进才曾经想调到浒河县工作,可穆干生说那样做亲戚关系太明显了,让群众说闲话。如今司进才当上乡党委书记已经六年多,年龄也已经四十有四,眼看就要过了提拔副县级的年龄界限。姐姐这两年没少求弟弟帮忙,可穆干生说,有些话他也不好说,毕竟他只是一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要是姐夫在本市的哪个县他还能通过变通的办法,可是凭他的市委组织部一个副部长,确实有难度。廖吾成去****学习的消息传到宿州市,有人透出消息,说穆干生可能要当中南市市委组织部长了,司进才当时兴奋得连夜奔回县城,把这个消息告诉穆干英,穆干英说,这回好了,如果弟弟真的当上中南市市委组织部长,他只要和宿州市市委组织部长说一下,部长之间总会给点面子的。为这事,穆干英专程来找弟弟,可还没见到弟弟,就听说省委组织部来了方之路任中南市市委组织部长,一盆凉水把穆干英从头浇到脚,她连见都没见弟弟一面,就回到江洪县。夫妻两商量来商量去,决定今年利用回家过春节的机会,再认真和弟弟谈谈。夫妻俩一到家,听说弟弟年初三才回家,正商量着怎么办,弟弟回来了。 穆干生拿了年货,见过父母,又作一番解释,父亲还是理解儿子的,说隔得又不远,随时可以回家的,只是干英两口子跑了那么远路,做弟弟的能帮就帮帮吧! 穆干生是不准备在家吃晚饭的,姐姐、姐夫一个劲地留,他只好给楠予打了电话,说父母留他和珊珊吃晚饭,只好吃了晚饭再回去了,珊珊最不愿回爷爷奶奶家,一个人玩很无聊。干英拉着珊珊一边忙着做饭,一边和珊珊玩,目的是让丈夫和弟弟讲正事。穆干生和司进才进了房间,司进才递了一支中华香烟给弟弟,穆干生说:姐夫,我是不抽烟的。 抽着玩玩吧,在自己家里。 穆干生接过香烟,从司进才手里接过打火机,先给司进才点了烟,看着司进才,说:姐夫,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我在乡里从副书记到乡长、乡党委书记,先后换了三个乡、干了九年,唉,真的是老革命了。司进才慢慢吸着烟说,眼看着那些有关系的人,从县里下来镀金的乡镇领导提拔了,全县三十一个乡镇,我已经是最老的书记了。 你们那里搞没搞公推公选?穆干生问。 去年搞过三个乡镇党委书记,说是公推公选,司进才说,其实那明显是做样子的,作作秀而已。 穆干生一脸严肃地看着司进才,慢慢地点着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随即又吐了出去,房间里缭绕着烟雾。 公推公选上的三个乡镇党委书记,一个是县人大副主任的儿子,一个是刚退下去的劳动局长的儿子,还有一个是县委常委、县妇联主任的女儿。司进才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希望副县级领导干搞公推公选,公开作弊其实更可怕。 你已经不错了,凭自己的本领当到乡党委书记。穆干生说,到一定年龄了,不给你副县级,也会让你回到县城当个什么局局长的吧! 回县里在那些有实权的局当局长也要靠关系,否则只能当副局长。 你们的县委书记还是苗继东? 哦,对了,苗继东今年春天当上副市长了,县委书记还没免。司进才睁大双眼说,听说过了春节就要免去他的县委书记了,大家都在传说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尚生强要来当县委书记了。 尚生强要到你们县当县委书记? 是。 你认识? 认识。 关系应该不错吧? 穆干生没说话,只是点点头。随即递一支烟给司进才,司进才急忙从穆干生手里抢过香烟,抽出一支,啪地打着了打火机,一边给穆干生点烟,一边说:干生弟,若真的是尚生强当我们的县委书记,也是天助我也!干生,你不知道,一个县、市、省委书记变动了,有多少人受益啊,那些人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我们市里的市委组织部长上任不到一年,他当年的两个高中同学和三个大学同学,都先后提拔到副县长的位置上了。 穆干生笑笑,他知道,在当今的中国,这种现象太普遍了。 姐夫,靠权力选拔干部已经半个多世纪,何况中国是一个典型的封建主义国家,几千年的封建思想对每一个人都是根深蒂固的,如果要让那些掌权的人放弃至高权力,谈何容易。所以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干生,你到市委组织部已经当了几年副部长,你能告诉我,哪一个市委书记,哪一个市委组织部长,哪一个县委书记是真心搞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有些地方也在搞公推公选,也在搞竞争上岗,可是那只不过是形式上的,做做表面文章而已,有谁是真正地实行公开,让群众去选拔领导干部的? 姐夫,你也别发牢骚了,再等等吧! 干生,假如真的是尚生强出任江洪县委书记,你能不能帮我引见一下? 穆干生犹豫了片刻,说:如果真的是他去当县委书记,试试看吧,我们俩不仅在省委组织部开会时见过,那年在省委党校学习时,还住一个宿舍,只是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干生,人都是先入为主的。如果真的是他去当县委书记,他一上任,你就要专程去一趟,我来安排,只要你能把关系牵上了,以后的工作我自己做。 到时看看情况再决定吧! 这时穆干英领着珊珊来到房间,说:干生,吃饭吧,你姐夫的事你一定要放在心上噢。 穆干生拉着珊珊,说:珊珊叫姑夫! 珊珊叫道:姑父好! 司进才一边朝穆干英使着眼色,一边偷偷地向老婆伸出两只手指,就在出了房间时,司进才拉着穆干英,低声说:给两万! 穆干英愣了一下,随后转身回到房间,司进才故意拉着珊珊说话,这时穆干英来到珊珊面前,将一个厚厚的红纸包交给珊珊,说:珊珊,过年了,姑姑和姑夫也没给你买东西,给点压岁钱! 穆干生忙回过头,一把抢过红纸包,说:姐,姐夫,孩子还小,给什么压岁钱啊! 干生,你这叫什么话,孩子嘛,过年就是孩子的快乐,姑夫、姑姑离得远,平时很少见面,拿着,一定得拿着。司进才说。 这时,父亲过来了,指着儿子说:干生啊,你以为这是官场上啊,进才大小也是乡党委书记,他们是给珊珊的,他们也有孩子,以后礼尚往来就是了。 是啊!自家人还讲究什么! 可是姐姐你们为什么不把怡萍带来呢? 怡萍马上要参加中考了,学习紧张得很。 珊珊拿着红纸包,一不小心,钱掉到地上了,穆干生一看,居然是两沓百元人民币,才知道那一沓是一万元,忙拾起来,说:姐姐,姐夫,怎么能给孩子那么多压岁钱,三五百元已经不少了,这不行! 穆干英和司进才都显得几分尴尬,父亲了解儿女们的心事,接过钱说:走,吃饭,这事交给我来处理。 晚上回到家里,已经是九点多了,穆干生问妻子平予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楠予说她给妹妹打了两次电话,她都没接,两人决定明天上午早点去吃饭,大年三十了,一家人好好在一块儿过个年。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珊珊才告诉爸爸,说她发现书包里放了一个红纸包,打开一看,还是姐姐和姐夫给的那两万元钱,楠予问是怎么回事,穆干生也没过多解释,说是姑姑、姑夫给侄女的压岁钱。 楠予说:他们又不是大老板,又不是百万富翁,两万元钱压岁钱也太多了吧! 穆干生说:这事也好办,过了年哪天咱俩专程跑一趟,以给怡萍压岁钱的名义,带上两万元双方扯平就是了。 只怕是人家不是这个意思。 那也不行,何况我也帮不上他们什么忙。 全家早早吃了早饭,楠予先给父母打了电话,告诉父母他们一家三口马上就到,随后又给平予打电话,可电话总是打不通。 大年三十的上午,节日的气氛已经很浓了,大街上行人、车辆已经明显减少了许多,从穆干生家到邓楠予父母家只需二十多分钟,小蔡把穆干生一家送到后,便匆匆回家过年了。 一进家门,母亲便悄悄拉着邓楠予,低声说:楠予,你妹妹真是中了邪了,天天闷闷不乐的。 她人在哪里? 还在睡觉呢!母亲说,你说这大过年的,到底算个怎么回事啊!楠予啊,从小到大,她只听你的。 我给她打电话,她不接,谁知道她发什么神经! 穆干生坐在客厅里和岳父聊天,心里想着平予的事,凭他对平予的了解,平予一向是乐观直率的女人。自从那次向平予发了火,也正是从那之后,邓平予不仅很少来他家,甚至邓楠予给她打电话,也很少接。 邓楠予推开妹妹的房间,见妹妹坐在电脑前,一见姐姐,邓平予抬起头,冷冰冰地说:回来了! 平予,邓楠予笑笑,怎么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到底怎么了? 不怎么!邓平予说,不关你们的事。 你这叫什么话,咱家就你和我,虽说你已经三十岁出头了,但你没结婚就是孩子。邓楠予一边笑一边拉着妹妹的手,我是你姐,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邓平予嘴角收缩了几下,想笑却又没笑出来。 是不是还在怪你姐夫?邓楠予说,平予,你姐夫有他的难处,他这个组织部副部长现在连一点权也没有了,官场上的事你比我清楚。 姐,邓平予欲言又止,有些话我对你说了,你千万不要告诉老穆。 邓楠予点点头,你还信不过你姐啊! 姐,我觉得姓方的不是个东西…… 邓楠予吃了一惊,目不转睛地看着妹妹,你找过他了? 我马上都三十一岁了,已经不是小姑娘了!邓平予说,怎么说我也算是一个老姑娘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钱多少我都可以给,其他的,见他的大头鬼去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邓楠予急了,我的小姑奶奶,到底是…… 姐,你别问了,我不能和你说得太明白,老穆同志还要和他共事呢,又是他的下级。 我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消沉!邓楠予说,你知道全家都为你提心吊胆啊,爸妈都这么大岁数了,他们…… 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调整自己的。邓平予说,我知道,你们为了我,老穆放弃了回家过年的打算,我谢谢你们。 尽管邓平予没有说明什么原因,邓楠予也不知道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既然平予的情绪有所好转,大家也就忙着过年,暂时把这些烦人的事放了下来。这时,母亲站在房门口,看着两个女儿,说:都年三十到这会儿了,中饭怎么打算的啊! 妈,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今天中午和晚上的年夜饭由我负责,你就别管了。邓平予说。 你会变魔术啊!今天可是年三十,你姐一家都来了。母亲说,你说由你负责,可到现在还没一点动静! 妈,你去歇着吧,十一点半保证准时开饭。 十一点二十分,门铃响了,邓平予开了门,两名身穿工作服的服务员搬着菜进来了。 原来平予真的会变魔术啊!穆干生笑着说,我今天带了两瓶好的竹叶青酒。穆干生说着打开酒瓶,先给岳父母斟酒,又对邓平予说:平予,怎么样,喝两杯! 穆副部长,我今天一定陪你喝个够,一醉方休。邓平予说。 平予,你别借酒消愁,今天可是过年,全家都热热闹闹的,别出洋相!父亲说。 老爸,你闺女是那样的人吗?邓平予端起酒杯,来,祝爸妈身体健康,祝老穆同志官运亨通,祝姐姐德艺双馨,祝珊珊天天向上! 十三 十三 正吃着中饭,第一个手机叫起来的是平予。穆干生说:平予,看,给你拜年的短信最早,抢了个头彩。 我的短信都是那些狐朋狗友,不像你的都是那些政治骗子。邓平予说着伸手去旁边的茶几上拿手机。 这时穆干生的手机也叫了起来。 邓平予翻着手机,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冷笑。 怎么了?邓楠予说,看你那样子像喝了辣椒水似的。 穆干生一边看着短信,一边说:平予,你那表情已经告诉我,给你发短信的人并不是你的狐朋狗友! 邓平予冷笑着说:王八蛋! 年三十下午,一家人坐在客厅里闲聊,只是穆干生和邓平予的手机争先恐后地叫着,邓楠予的只是偶尔响一响,一直忙到吃晚饭时。晚饭后邓楠予和穆干生要回家去住,珊珊不肯回家,要留下来和小姨住。 回到家里,春节联欢晚会还没开始,夫妻俩还在忙着收发拜年短信。 结婚这么多年,邓楠予一直保持着父母传下来的习惯,年三十在全家各人枕头下放两棵根须叶齐全的大葱,待来年春天栽到地里;还要给每人放一块糕在枕头边,每天早上醒来先吃一口糕再说话,直到年初五为止。 你的那个顾青玉没给你拜年? 穆干生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我没听懂你的话,你没喝醉吧! 没醉啊,清醒的很。邓楠予说,你没有得阳痿病吧!我那天回来的真不是时候,搅了你们的好事! 楠予,你又胡说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这可没准儿!人家心甘情愿送货上门,这叫权色交易嘛,如今手中有权的人不用白不用。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那么大的权吗?穆干生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真的能提拔一个副县处级干部,见鬼去吧! 那个姓顾的女人,年轻漂亮,主动送到家里,帮不了副县级,帮个正科级还是行的吧! 哎,人家早已是乡党委书记了! 找个市委组织部的领导做靠山,她不会吃亏的呀! 楠予,别开这样玩笑了,组织部又不是春香院。 你以为呢?你伸着耳朵听听,好听着呢! 穆干生的心里窝着一肚子火,因为大过年的,只能将一肚子火闷在心里,本来每年春节联欢晚会都要看到十二点钟,放了鞭炮才睡觉的,可今年,还不到十一点钟,穆干生就关掉手机,睡觉了。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穆干生忍气吞声,不便扫了大家的兴,赶到岳父母家。岳母已经煮好了饺子和元宵,外公外婆给珊珊一千元压岁钱,小姨给了两千元,一家人气氛十分融洽。吃了早饭,邓平予拉着姐姐、穆干生和父亲,四个人打扑克,所谓的过年,无非是吃喝玩乐。 年初三上午,司机小蔡专程来送穆干生回家。姐姐姐夫已经于年初二下午返回自己家。穆干生刚送走司机,回到屋里,一辆帕萨特轿车缓缓驶了过来,穆干生其实还没和父母说几句话,院子的门就被推开了。 穆副部长,新年好,给你们全家拜年! 穆干生一抬头,见是镇党委书记罗同来,忙迎上去,一边握手一边说:罗书记,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啊! 罗同来取出熊猫香烟,说:听说穆副部长今天回来,我特地过来给你及全家拜年! 穆干生拉着罗同来进了屋,罗同来忙着给穆干生父母作揖拜年,邓楠予忙问罗书记好。 罗同来从包里取出红纸袋,笑着说:穆副部长、邓医师,看你们的女儿长得多漂亮,真快呀,快小学毕业了吧!罗同来一字不提给孩子压岁钱的事,只是将红纸包塞到珊珊手里。 穆干生随即从珊珊手里拿过红纸包,说:罗书记,你我之间,这些就免了吧,怎么说你也是我的父母官,岂有上门给孩子压岁钱之理呀! 罗同来从穆干生手里夺过红纸袋,重新塞到珊珊手里,说:穆副部长,干吗如此认真,大新年给孩子点压岁钱,何必这样呢? 罗书记,不是,压岁钱嘛,顾名思义,表示点意思就行了。 当着大家的面,穆干生也不便过于认真,便让邓楠予泡茶,两人点了烟,说了几句话之后,罗同来说:穆副部长,平时你也很少回到家乡来,我们更是不方便去市委组织部拜访你。今天你回到家乡来,我特地来请你们全家聚一聚,过年了,大家都不缺酒,只是热闹热闹而已。 穆干生看看邓楠予,又看看罗同来,为难地说:罗书记,大新年,实在是不好意思,你是我的父母官,今天可是大年初三,就在我家里喝杯酒吧! 罗同来站了起来,笑着说:穆副部长,你真会说笑话,哪能麻烦二位老人家呢。我那里都准备好了,我请的客人不去,反而把我扣下了,这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了吗? 穆副部长,我还请了区委组织部三位正、副部长陪你,你就给我个面子吧! 那说好了,今天晚上原班人马到我这里来,拜年嘛,就是热闹热闹!穆干生说,平时还难找这样的机会。 那是下午的事,到时候大家再商量吧!罗同来站起来,向外面招招手,只见一个年轻人提着礼品袋进来了。 罗同来接过礼品袋,说:穆副部长,过年了,给二位老人家带几条香烟、酒和糕,表示点心意吧! 两位老人满面笑容,一起谢过罗书记,罗同来拉着老人说:老人家,换换衣服,一同去喝杯酒吧! 穆干生说:算了,我一个人去吧,做个代表! 穆大爷说:你们年轻人去吧,在一块儿热闹热闹,我们两个年纪大了,就不赶这个热闹了。 穆干生见推脱不过,便带上妻子和女儿,上了罗同来的车。 轿车在宾馆门前停了下来,还没等开门,大厅里一群人迎了上来,穆干生一看,除了区委组织部三位部长,还有几个人也有些面熟,大家热情地握着手,相互拜年,随后进入一个豪华包间。罗同来招呼客人入座,穆干生一家三口均坐首席位置,酒宴开始前,叔叔阿姨们都送上一个红纸包,珊珊面前堆满了压岁钱。 大家说好了只喝酒,不谈官场上的事,也正是因为不谈官场上的事,个个也就轻松愉快多了,不知不觉之间,两瓶茅台酒已经差不多了。穆干生也喝了有五成,心情渐渐放松起来。突然,穆干生口袋里的手机叫了起来。这两天,手机很少这样响过,大家忙于过年,现在都兴短信拜年,没有人再打手机。而此时手机却一声接着一声急促地叫了起来,大家都停了下来,眼睛一起看着穆干生。穆干生也觉得手机的叫声不太协调,迅速取出手机,瞥了一眼号码,就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 请问你是穆副部长吗,我是你们市委组织部办公室韩娟的爱人,我们见过面,不好意思,穆副部长,大新年的,打搅您了。 哦,是黄老师,你好,新年好,有事吗? 穆副部长,唉,真的不好意思,我们家发生了点事,想麻烦你来一下。 什么事?穆干生睁大双眼,大过年的,你们…… 穆副部长,就是啊,韩娟她不好好在家过年,被……我抓了个正着…… 什么? 所以,穆副部长,不好意思,我只能打搅你了。 好,你等着,我马上就过来,你们在哪儿? 在云山公园北大门。 穆干生挂了手机,双手抱拳,说:各位,实在不好意思,组织部的一个同志家里发生点事,我必须马上过去看看。 穆干生虽然没有说这个电话是谁打的,又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大家从他接电话的表情,从穆干生说了黄老师三个字,猜想一定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罗同来让他的司机送穆副部长,大家继续喝酒。 从宾馆到云山公园北大门不过十多分钟,车到公园门口,穆干生谢过司机,一进公园大门,便见黄伟华站在公园售票处门外,穆干生走过去,黄伟华说:穆副部长你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黄伟华说:这两个狗男女被我抓了个现行,现在已经被我关在这间屋子里。 穆干生听了黄伟华的话,真的出了一身冷汗,头脑几乎炸了开来,难道真的是他,大过年的他不回家过年,怎么会如此大胆和单位一个女人逛公园呢! 穆干生平静一下自己,问:谁,他们是谁? 我也奇了怪,韩娟和她当年的同学,也是她的初恋情人,现在是三江县人事局副局长,叫高启正的男人在一块。 听了黄伟华的话,穆干生松了一口气,但是却又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头脑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疑问,这段时间,韩娟的提拔以及社会上的种种传闻,直到那天晚上黄伟华跑到市委组织反映妻子的不轨行为,现在时间才过去半个月,怎么可能韩娟公然于大年初三和当年的初恋情人逛公园呢! 黄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穆干生实在是太奇怪了,睁大双眼看着黄伟华。 穆副部长,是这样的。黄伟华说,今天是年初三,本来我们应该一起好好过节的,但今天中午韩娟早早吃了饭,说去看一个同学。她走后半个多小时,我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我还以为是同事或者学生家长拜年呢,结果一看短信,让我吓了一跳。黄伟华说着打开手机,翻到那条短信,穆干生一看,只见短信上写着:立即去云山公园北大门内捉奸。 我收到这样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联想到老婆最近的表现,加上中午吃饭时韩娟有些慌张,便打了车来到公园北门,进了公园,果真看到韩娟和一个男人手牵着手。当时我傻了眼,这个男人不是社会传说的那个人,而是一个陌生人。我头脑一热,冲上去抓住他们,问那个男人是谁,韩娟居然说是她当年的同学,初恋情人高启正,三江县人事局副局长。 黄老师,你呀!不是我说你,你真是迂腐透顶。穆干生说,这事你就不该声张,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捉奸,被动的是你。你想,男女之间的事岂是在公园里捉奸的,谁也不能说一男一女在公园的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奸情。何况……黄老师,凡事都要动脑筋想一想,你呀,说不准被人家利用了。 黄伟华有些恍然大悟似的,抓了抓头,说:现在怎么办? 黄老师,你打算怎么办?穆干生一脸严肃,你又让我怎么办? 穆副部长,实在抱歉,你赶快回去吧!这个尴尬的局面还是我自己来收场吧! 春节七天假过去了,年后上班第一天,大家都不敢随便串门了,坐在办公室里等待领导们结队到各办公室走走,看看大家。年年都是如此,不知道今年换了新部长,是否还会和往年一样。十点钟时,几位部长出现了,方之路身穿灰色西装,脖子里系着红花领带,头发也是刚吹过的大包头,一看就知道仿效中央领导的气派。方之路身后跟着穆干生,后面是薛涛,却不见高德建。 部长们一进屋,大家都站了起来,一一握着领导的手,领导们大都心猿意马地问一些不关痛痒的话。随后,大家便接到通知,全体人员到会议室集中,这集中二字不知何意,没用开会二字。当然,放了七天长假,头一天上班也不可能有具体工作,可是又不清楚集中干什么,这是历年来从没有过的。 随后大家便来到会议室,却见会议桌上都摆上了席卡,而且每个人面前除了糖果、花生,还有一包中华牌香烟。同志们自动对号入座,却不知何意,有人算了一下,市委组织部从上到下也有五六十人,领导居然如此大方,仅香烟就要六条之多。 大家坐定之后,还不见部长们的身影,大家正交头接耳时,穆干生一个人走到主席台前,拍拍手,大声说:方部长让我给大家问声新年好,这些糖果和花生大家自然知道,按往年的惯例,部里年前就已经准备了,这香烟是一些同志送给方部长的拜年礼品,方部长自然不好驳回同志们的面子,所以拿来和大家一起分享。方部长说了,下不为例。此外今天是春节长假后的第一天上班,方部长请大家吃一餐团圆饭,而且今天喝的都是茅台、五粮液、国缘三种高档名酒,也是方部长春节间收到的年货,方部长说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中午摆了六桌,方部长没有出席,高德建一直没有露面,大家都不知道方部长是什么意思。这种场合并不多见,几杯酒之后,同志们便开始端着酒杯四处走动。其实,许多消息并不是今天才传出去的,只是年初三黄伟华捉奸的事,越传越神奇了。酒席开始后不久,韩娟不见了踪影,有人说韩娟当年的初恋情人是代人受过,还有人说不信你们看,别看高启正那小子只是县人事局一个副局长,下一步就是县委组织部副部长,不用多久,就会登上副县级的位置,这种过代得太值了。还有人干脆说韩娟年初三和某领导在宾馆的房间被黄伟华逮了个正着。这种绯闻越传越神奇,越传也就不知哪是真哪是假了。 春节过后,中南市组织部便开始忙碌起来,公推公选二十名副县处级、十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工作正式拉开序幕。同时准备召开八届三次人代会,选举乔志成为县*****副主任,魏晓林为市政府秘书长兼任办公室主任。 公推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的通知下达后,市级机关和县区的报名工作就开始了。按照市委文件精神,公推公选的十名正县处级中除一名县委书记、二名县长,其余七名作为市政府组成人员,统一报名,最后由市委常委根据工作需要确定具体岗位。二十名副县处级中,市公安、地税、民政、妇联、团市委、市政府、市委办市人大、农工办、市农业局共十名副职,其余十名为副县区长候选人。公推的第一轮,按照一比五的比例,每个职位推出五名候选人,进行组织考察、定点调研、现场答辩、专家评分,每岗位再取前三名,提交市委常委会确定正式人选,最后提交相关法律程序确认。 报名工作正在进行过程中,大家针对参与公推的人员提出许多疑问,甚至要求公开参与公推人员的名单,才能真正做到公开、公平、公正。如果把公推的权力还掌握在少数领导手中,这种公推就不能真正称为公推。许多问题都是大家十分关心的热点问题,方之路听了公推公选办公室的汇报,第一次就公推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问题作出解答。他说参与公推的人选都是市委和市委组织部经过认真研究而挑选出来的具有较高素质的领导、中层干部以及群众代表,是按照中央《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纲要》的要求去办的,无论是参与公推的人选还是答辩和评委,都是保密的,主要是防止找关系、走后门、送礼的不正之风。 在十名正县处级公推公选的报名工作中,报名竞争古豫县县委书记的人选多达四十五人。其中有县长、市委市政府副秘书长、部委办局的局长主任、县委副书记,副县长、市级机关副局级领导也都踊跃报名。方之路虽然估计到县委书记和县长的报名者一定会比较多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实力雄厚的领导参加,可见人们是十分看中县委书记这个岗位的。大家太清楚了,一旦当上了县委书记,就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副市厅级的门槛。就在方之路反复考虑哪些人才能担当起公推县委书记和县长的成员时,突然间有七个人主动退出竞争县委书记,甚至有人传说,这种公推公选只不过是新的官场潜规则罢了。 这天下午,方之路接到古豫县副县长刘开举的电话。对于刘开举这个人,方之路并没有什么印象,作为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平时工作中接触比较多的一般只是县委书记、市直机关的一把手,往往连县、区长接触的机会也少得多。这也难怪方之路,全市七县三区,每个县区四五名副县区长,便有四五十名,再加上县区人大、政协的副职,方之路哪里能个个都对上号呢!不过刘开举的电话,却让方之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刘开举说他有一个表兄现任s市《荟文报》社社长、总编,准备采写大量的关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稿子,刘开举还说他把中南市公推公选十名正县处级、二十名副县处级的事和表兄说了,他的表兄非常感兴趣,并且准备来中南看一看。如果方部长愿意见见的话,他表兄还想采访一下方部长。特别是方之路听说刘开举的表兄和某高级党报不仅业务上有联系,该报有一位副总编还是他当年大学的同学。 这个意外的消息让方之路极为兴奋,他在省里搞了几年杂志,调省委组织部之后一直在研究室工作。虽然自己也在省委组织部写了一些文章,在内刊上发了不少文章,但他知道,那都产生不了多大的社会影响,充其量只是一些工作上的研究罢了。或者说那只不过是抄抄内部资料,从网上摘些资料,拼拼凑凑,真的让他写一篇像样的文章,那真是勉为其难。至于在《荟文报》上发表文章,他连想都不敢想。现在,他手中有了权力,他决定好好利用这位老兄的地位和影响,他将好好地为自己扬扬名。如果他的文章真的上了《荟文报》,或者下一步再上了影响更大的报纸,那他这个市委组织部长所产生的影响就绝不是在省内、在中南市了。想到这里,方之路往日那种不可一世、玩世不恭的态度,变得谦逊而热忱了,他让刘开举立即到市里来,不提刘开举表兄卢展祥来中南的事,却含蓄地说起刘开举竞争县委书记之事。而刘开举岂能不知道方之路的心思,如果不是他抛出《荟文报》社长、总编是他表兄的橄榄枝,恐怕方之路连他的电话也不会听完,官腔一定会打得他尴尬得下不了台阶。 放下电话,刘开举异常激动,在他决定冒着一定的风险给方之路打这个电话时,他想到这几种可能,但他没有想到方之路会迫不及待地召见他。 这次市委决定公推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在公推公选的三十名正副县处级领导干部中,唯一的一个县委书记当然位列第一。按照市委过去管理干部的习惯,县委书记虽然是正县处级,副县长为副县处级,但是提拔县委书记的人选往往都是县长,也有少数县委副书记,当然从市委、市政府副秘书长这些特殊岗位出任县委书记的也是正常现象。至于市直机关一些局的一把手局长,改任县委书记的,数量并不多,至于副县长直接当县委书记的,在全省乃至全国都是罕见的。但是这次公推公选却笼统要求市直机关正副局长(主任)、县区正副职均可报名。当然,大家也都十分清楚,县区的副县区长、市直机关的副局级参与竞争县委书记,其优势自然是比较低的。当然刘开举不是没想过,他也不仅仅是练练兵而已,凭他在官场上十多年的经验,凭他对本届市委领导的了解,凭他认真研究了方之路的结果,这次公推公选有其特殊性和局限性,一定是表面文章做得比谁都漂亮。无论是市委书记彭成仁,还是市委组织部长方之路,都不可能真正实行公开、公平、公正地放手让群众去选拔这么多正、副县处级领导的。刘开举不仅要搏一搏,而且要击败所有对手,风风光光、冠冕堂皇地借用公推公选的这个光彩而耀眼的光环,登上县委书记的宝座。 刘开举的车驶进市委大院时,直接驶到市委组织部大楼前的那棵古槐树下。虽然春节已过,意味着春天已经来临,但是古槐树的枝干还枯荣不分,刘开举也说不清自己今天为何对这棵过去视而不见的古槐树感兴趣了。他站在老槐树下,仔细看了看树的主干,大树的腹部有一个很大的洞,洞口可以钻进一个人。随后,他又仰望着高耸入云的枝干。他突然觉得自己此刻的心境似乎和今天下午要去做的事情不相适应。 刘开举重新看看市委组织部的这幢四层楼,再次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迈着坚定的步伐,进了大楼的门厅。 上了二楼,在刘开举的印象中,方之路的办公室他并不陌生,尽管方之路的办公室他没来过,但廖吾成当组织部长时,他来过两次,前任余部长和他更是熟悉。他知道,无论谁来当部长,都是那间特殊的办公室。到了办公室门口,刘开举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开了,开门的正是方之路,方之路满脸笑容,说:是开举县长吧!请进! 在这一瞬间,刘开举奇怪了,方之路对下属的称呼从来不马虎的,正是正,副是副,凡是副职他总是张副书记、李副县长、周副局长。可今天却例外了,从自己头上把副字去掉了,这绝不是方部长的粗心大意,也不是他的风格,刘开举对这样的细节颇为在意。 刘开举笑笑,说:副县长,副县长!刘开举。 开举同志好幽默啊!方之路把刘开举让到沙发里,先给刘开举递上一支烟,随后便亲自去泡茶。 刘开举拿着烟,看看方之路,说:方部长,现在的大领导办公室里不允许抽烟的啊! 对,你说的对,但对你开举同志就网开一面了。 不,我还是循规蹈矩吧,破了组织部长的规矩那还得了! 方之路突然大笑起来,拿起打火机,给刘开举点烟。刘开举抢过方之路手里的打火机,说:方部长,您让我受宠若惊啊! 十四 十四 方之路坐在刘开举对面,瞥了一眼对面这个并没有什么特征的男人。在方之路的记忆里,怎么也找不到刘开举这个人的影子。学历、年龄、工作简历、表现,都是一片空白。 开举同志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方之路一时找不到话题的切入点,他当然不能直入主题,谈他自己的事,唯恐下属认为他过于迫不及待了,或者太轻浮了点。 让方部长见笑了,第一学历是中南师院政教专业,只是大专。刘开举说,第二学历和当今官场上许多人一样,没办法了,党校去混了一张本科文凭,那才叫滥竽充数呢!我敢说,所有持党校学历的人,没有一个有真才实学的。方部长,我知道您是正儿八经的本科生,您若也是党校学历,我就不敢说这话了。 开举同志倒是个直率人!方之路大笑起来了,可敬可佩。 可是太直率的人在官场上行不通啊! 那也不一定,如今的各级领导干部难能可贵的是讲真话,不说假话。实事求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统嘛!方之路笑了笑,把话题一转,开举同志这次参与县委书记的竞争,估计有几分把握啊! 刘开举一愣,心想,好一个方之路啊,先发制人了。 方部长,我们这些人的命运全都捏在您的手里,每个人能有几分把握不全在方部长的算盘珠上吗? 那不一定。方之路说,开举同志,别忘了,这次可是公推公选啊! 刘开举认认真真地笑了起来:方部长,您知道贾士贞这个人吗? 贾士贞?哪个贾士贞? 那您不知道《组织部长》这部书?三本,近百万字的官场小说。 听说过,我哪有时间去读那么长的小说。方之路说,你说的是那三本小说里的主人公吧! 和您一样,是一位从省委组织部下来的市委组织部长。 方之路严肃起来了,说:那是小说,是作者想当然的,现实生活当中你见到过贾士贞那样的组织部长? 对呀,所以,方部长,您刚才说这次是公推公选,刘开举摇摇头,现在各行各业都兴装腔作势,那些评奖什么的,早就内部定好了获奖人,还大张旗鼓地评,那都是做给老百姓看的。 方之路坦然地笑笑,脸不变色心不跳,右手在半空中晃了晃,说:也不尽然! 是啊,谁会像我这样坦率,其实官场上许多东西如同变魔术,看似非常神秘,其实揭穿了就很简单,一文钱也不值。 你的比喻倒是很形象,不过还是应该看到积极的一面。方之路说,比如说你开举同志,没有我们这次的公推公选,你一个副县长和能够想到直接去竞争县委书记?你必须先考虑当县委副书记,再考虑当县长,才能想到去努力当县委书记。 道理是这个道理,市委虽然这样规定了基本条件,但是魔术的背后是什么,群众就不得而知了。刘开举说,所以,方部长也希望借助于媒体,尤其是那些在全国有重大影响的媒体,比如像《荟文报》这样的媒体来给您推波助澜。您知道曾经有一个省委党校一个教授怎么当上省委常委的吗?不就是因为他写了一篇具有开创性的文章吗?您如果能在高级党内报刊上发表一篇干部人事制改革的文章,说不定也能弄个省委组织部长什么的干干呢! 我知道,但那只是特例,许多高级领导干部从没发表过什么有影响的文章,他们不也照样一级一级提拔上去了吗? 方部长,您要是这样说,那我就只好作罢了,晚上我就给我的表兄卢展祥打个电话,就说方部长看不上《荟文报》,让他不要来就是了。 开举同志,我不是这个意思,卢总编我还是非常欢迎的,这样的朋友不仅我愿意交,而且市委彭书记也一定会把他当做座上宾的。方之路说,开举,你马上和他联系,最近就到中南来,我和彭书记一定会放下手里所有的工作,认真接待他的。 那好吧!刘开举说,您就等我的通知吧!那我就不多说了,我相信,我表兄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开举,本来我应该好好招待你的,但是,我是市委组织部长,你又是本次公推公选的对象,咱们后会有期吧! 第二天上午,刘开举就给方之路打电话,说他表兄卢展祥明天一早从上海出发,估计下午两点钟左右抵达中南。 昨天下午,刘开举走后,方之路就把《荟文报》总编卢展祥的中南之行向彭成仁作了汇报,彭成仁一听说《荟文报》的一把手要到中南来,他岂止是兴奋!他太清楚了,《荟文报》不仅是在s市,乃至华东地区、全国都是有重大影响的报纸。如果《荟文报》真的重点报道了中南地区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更高级别的党报说不准真的也会关注的,这比花千万、上亿元的广告还会产生重大影响,那么他的副省长真的是唾手可得了。 这天下午,卢展祥一行四人,载着专车抵达中南。除了司机之外,卢展祥还带着总编办主任和报社理论处处长。 中南市委参加接待的有市委书记彭成仁,市委组织部长方之路,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束华。卢展祥看了中南市委关于公推公选的文件,听了彭成仁的介绍,重点由方之路介绍了具体做法。卢展祥在中南市走访了一天,第二天夜里开了夜车,第三天上午便把专题的初稿形成了,还专题发表评论,重点阐述了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重要性,以及中南市委的做法。特别是以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方之路名义写的文章,虽然没有什么新意,但无论是提法,还是角度都很特别,方之路看了稿子,自然无比激动。卢展祥临走前,刘开举赶到宾馆送行,谁也没有提及刘开举竞争县委书记一事。 卢展祥走后的第三天,《荟文报》刊出了特别专刊、评论员文章,以及方之路的那篇《公推公选重在务实》。中南市委、方之路突然间就成了全国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典型,方之路也因此名扬全国,成为一名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英雄人物。 偏偏在这个时候,省纪委、省委主要领导、省委组织部领导都收到举报中南市委组织部长方之路的举报信,内容都是关于方之路利用干部提拔的权力卖官、玩弄女性。举报信不是匿名的,而是高德建的实名。历来,纪委也好,组织部门也罢,省委领导也好,对于匿名信都是层层批转的,而对于实名举报,则不得不重视,而偏偏在此时,《荟文报》花了整版篇幅报道了中南市委的干部人事制度的具体做法,而且还发表了方之路的题为《公推公选重在务实》的文章。省委领导和省纪委领导要求省委组织部调查后作为专题回报。盛国华把方之路找到办公室,问方之路高德建作为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为何不支持市委和市委组织部的工作。方之路说高德建的问题是过去遗留问题,他也在市委常委会上为高德建说过话,但市委常委的意见不统一,更何况处理他的是当年的市委书记,现任省人大副主任骆明祥。盛国华希望方之路不要把矛盾搞激化,能安抚招安的,就不要把他干逼上梁山了。 随后,中南上下传说种种,传言自有很多演义成分,正史野史轮流登场。虽然《荟文报》过去在中南市无人问津,但是那一期刊登方之路的文章的报纸,中南市上下发行了十多万份。虽然达不到人手一份,但各级大小干部们人手远不止一份了,可见宣传力度和强度了。但是野史的传说并不亚于正史,不过,人们对于阳痿病之说,却有很多细节,如同精彩的畅销小说。说那位自称患阳痿的领导把下属一个女人的肚子搞大了,让别的男人来顶着,而这个男人便提出交换条件,必须把他提拔到副县处级。这个阳痿病领导一百个不乐意,可是又害怕暴露了自己的假阳痿,那个男人虽然落了个搞女人的名声,可毕竟能够提拔为副县级干部了,算起来,他还是划算的。 小说家不愧为小说家,除了文采未认真润色,故事却是绝妙的。小说创作来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流传的故事中说那位阳痿病的领导貌似有其人,却又难以对号。所以弄得全市上下满城风雨,许多领导都有些唯恐自己就是那位阳痿病人,而女人们也开始盘查自己丈夫是否有此类似劣迹。若自己男人真的有阳痿,哪里需要医生诊断,自己的老婆最清楚不过了,可偏偏是假阳痿,老婆自然就无法下结论了,因此,许多家庭都闹出了笑话,只不过这些故事、笑料至今还没有哪位小说家将其编撰成文,付梓成书。而市委组织部方之路在《荟文报》上那2880字的文章,却很快就被更高级别的党报采用了,虽然文章由2880字节选了699字,也足以证明一个市委组织部长的超群出众之处,这不是一般的光环、一般的荣耀,这是政治上向上攀登高峰的资本。 方之路没有想到,他在仕途当中遇到了卢展祥这样的贵人,他更不能吃水忘了挖井人刘开举。方之路并不是无情无意的人,他怎么能不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呢!当然,如果说卢展祥仅此一次的用处的话,他可以做翻脸不认人的小人,可是他知道,卢展祥可不是高德建,不要看他的文章在《荟文报》等报刊上发表了,如果卢展祥要想从反面搞他一下,那同样是易如反掌的事。现在方之路只有让刘开举顺利当上县委书记,他才能做到涌泉相报。 就在全市范围内轰轰烈烈公推公选三十名正副县处级干部的关键时刻,这天早上,一上班,市委组织部突然发现办公室发生了被小偷跳窗而入的荒唐事。仔细检查后,只有两个办公室遭小偷袭击,一个是高德建办公室,另一个则是和高德建对门的办公室。这两个办公室窗外都有下水管经过,看来小偷是顺着下水管从窗子进入办公室的。 方之路一听说市委组织部办公室被偷,气得拍着桌子骂娘,当即打电话给市公安局,一顿火气之后,点名让市公安局副局长李士奇,亲自带人前来破案。 高德建来到办公室,查看了半天,说他的办公室并无什么钱物可偷,除了二百多元钱现金之外,什么也没少。 李士奇带上三名助手,又是相照,又是取样,折腾了一上午,终于走了。临走时对方之路说,方部长请放心,这种案件太简单了,不出二十四小时,必定会把小偷捉拿归案的。 当天晚上十点多钟,穆干生突然接到市公安局治安处王志江的电话。王志江当年从南开大学政法系毕业后被分配到浒河县一个乡派出所,他的父亲曾经和邓楠予爸爸同过事,而且两人又是棋友,后来通过邓楠予,王志江不仅调到市公安局,而且还当上治安处处长。所以王志江对穆干生不仅视如他的领导和长辈,还有知遇知恩。其实他把这样一个消息告诉穆干生,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他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小偷是怎么被抓到的,王志江并不知道,但小偷交代他从高德建办公室盗走了两张银行卡,一张卡上存了六万元,另一张卡上存有五万元,卡上的人名字不仅不是高德建及其家属,而且两张卡上的名字均系假名字。按照当时银行规定,必须是实名制,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这两张银行卡都是用假身份证存的钱,钱虽然不多,但为何高德建没有说他的办公室有两张十一万元的银行卡呢?唯一的答案就是高德建受贿来的。这个消息让穆干生大吃一惊,凭穆干生这些年对高德建的了解,高德建不仅不是这样的人,即便他想帮谁的忙,他未必能在提拔县处级干部上说上什么话。再说了,这样的两笔款子,他受了贿,银行卡为何一直放在办公室里呢。 穆干生得到这个消息,那是因为王志****。当然穆干生也不是一般人物,听了就听了,他甚至连老婆都没透露半点。中南大地正在大张旗鼓地公推公选县处级干部,至于高德建办公室被偷的事,如江河中平静之水,连小小的漪涟都没翻一下。一个多星期之后,市纪委突然来了几个人,先是把高德建带走,随后便查抄高德建的办公室和他的住宅。中南市机关,甚至各县区乡镇消息不胫而走。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高德建被双规了!高德建的主要问题是办公室被小偷盗走两张银行卡,至于两张银行卡上有多少钱,说法不一,有说十几万,有说几十万。随后网上又有了另外一种声音,说高德建因为检举揭发某市委领导,遭到某领导的暗算。 高德建被双规之后,市委组织部再也平静不起来了。许多同志都大为震惊,也有少数平时和高德建关系密切的人唯恐把自己牵连进去,他们担心的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而是纪委一但找他们谈话,方部长会怎么看待他们。 那天晚上朱志明和崔光耀在办公室干了一件愚蠢之事,不知道外面是怎么知道的,除了有人在私下里添油加醋之外,方之路还在会上大发雷霆,甚至说晚上下班之后,没有经过领导批准,谁也不准到办公室来。朱志明和崔光耀心中有数,方部长说不定已经知道他们干了蠢事。 这天,崔光耀一到办公室,就接到通知,说方部长叫他。崔光耀顿时感到几分不安,忐忑不安地进了方之路办公室。方之路并没有什么前奏,说市里决定抽一批得力的干部去招商引资,市委组织部决定派他去招商引资。崔光耀虽然感到几分突然,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可他哪里敢说半个不字。但他心里清楚,一定是那天夜里的事传到方之路那里去,让他去招商引资,不仅把他挂了起来,说不定从此之后再也回不了市委组织部了。想到这里,他真的恨起朱志明了。本来,崔光耀在组织部研究室当主任,等于不受重用,也许方之路不会把他弄出去。方部长来了把他调整到机关干部处长这个第一块牌子上去,按理说崔光耀应该感恩戴德的,他不知道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方部长又冷落了他。他和高副部长的关系不是在市委组织部时的特殊关系,当年高德建当县委书记时,在一次检查工作时发现了崔光耀是个人才,不久被调到县政府办公室做秘书,还得到了高德建的赏识。人都是有感情的,后来高德建调到市委组织部任副部长,崔光耀自然还记着高德建当年对他的好处,处处尊重高德建,常常帮助他做些事。这段历史,市委组织部知道的人不多。现在,高德建被双规了,或者说高德建屡屡反对方之路,惹怒了方部长,方之路是不是因为高德建而株连到了崔光耀,谁也说不清楚。 崔光耀心里清楚,他虽然从研究室到了机关干部处,只不过是昙花一现,而且他今后的前程已经很渺茫了。 这天上午,穆干生提前赶到市公安局,按照公推公选县处级干部的进程,今天上午进行市公安局副局长候选人的公推。穆干生是昨天临下班时接到方之路通知的。至于今天的公推工作,由哪些领导和群众参与公推,穆干生一点也不知道,据他分析,方之路是当然的,而且是公推的决策人物,而穆干生也有很大的可能,高德建被双规了,即使他不被双规,这样重要的工作,方之路也不会让他参与的。至于薛涛,方之路根本不把他当回事,薛涛几乎三天两头去医院看病。 穆干生刚进市公安局的大门,方之路的车子就停下了,穆干生忙着给方之路打招呼,方之路站住了,和穆干生面对面。 干生啊,高德建的事给你说一下。方之路严肃得脸都青了,这个人啊,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职务上解决不了,那是历史遗留问题,可他到处散布谣言,我还是四处替他当消防队员。可是偏偏出了这种事,你想想看,市委组织部的领导啊,组织部门是什么地方,那是相当有素质的干部,是组织上绝对信得过的干部,现在犯了这样的事,我真的没办法为他遮丑了。 穆干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发出声音来。他知道,市纪委如今对正处级领导干部的查处是相当慎重的。通常情况下还是从宽的,尤其像市委组织部、两办这样的重要部门。 市委常委会听了汇报,也是爱莫能助啊!方之路说,高德建是咎由自取,凭他的性格,我看不死也要脱层皮,还不知道问题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穆干生摇摇头,说:我有点不太相信! 好了,不说他了。方之路说,干生啊,今天参加公推的同志有我、你、洪书、韩娟、市公安局陆明前局长、李士奇副局长,还有一名群众代表,共七人组成。公推投票之前,我还要具体说一说,大家要统一思想尽可能和市委意图保持一致。 穆干生点点头,说:方部长,你应该相信在组织部门工作的同志的素质的。再说了,就这么几个人,大家投的票都是明摆着的。 干生啊!公推公选,干部人事制度改革都还处在摸索、试验阶段,完全放手是不可能的。方之路说,所以,先造舆论、宣传,提高干部群众的意识是第一步,真正的三公开,还没到时候。现在的公推公选还必须由组织上控制。 方之路又说:干生,市委市政府抽了一部分同志去搞招商引资,市里要求各部门要选派工作能力强的同志,我想来想去让崔光耀去了,组织部的同志出去锻炼锻炼也好。方之路停了停又说,机关干部处的工作就由韩娟和肖洪书两人共同负责吧! 穆干生看看方之路,欲言又止。 中南市公安局现有正副局长五人,局长陆明前已经五十八岁,市委和省公安局考虑让他下一步到市人大干一届副主任,穆干生已经感觉到了,李士奇很可能出任局长。这也是穆干生最近才听到的风声。所谓风声当然不是空穴来风,最早是公安局内部传来的。有人说李士奇在省公安厅有关系,而更多的人都说李士奇的后台是方之路。穆干生的心里太清楚了,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如果市公安局候选局长的话,怎么也论不到李士奇的。但是从最近以近来方之路对李士奇的态度,明显感觉到这些小道消息不是道听途说。 刚上了楼,陆明前和李士奇已经迎了上来,大家握着手,便把方、穆二人迎进会议室。这时肖洪书和韩娟进来了,汇报会场准备情况,方之路说:公推领导小组人员先开个小会吧! 陆明前说:公推领导小组七个人,在座的六人,还有公安局系统一名群众代表,我们经局党组提名,从基层派出所选了一个同志,名叫周正学,他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 李士奇随后出去了,说话间,一个身穿警服的年轻人跟在李士奇身后。 方之路点点头,说:陆局长,咱们公推领导小组成员都已经到齐了,你先说一说。 陆明前看看方之路,说:首先,我代表市公安局党组,感谢方部长、穆副部长、肖处长和韩主任对市公安局的关心。这次市委和市委组织部决定对市公安局公推公选一名副局长,这是对我们的信任和莫大的鼓舞,我们一定要在市委的领导下,在市委组织部大力配合和指导下,把这次工作做得更好。按照市委的文件精神,这次全市公安系统报名三十一人,其中,县区公安局长六人,市局机关、市交警、刑警队二十五人。有的同志一直是市公安局党组研究过的市局领导的后备干部。比如说人教处长胡怡芳,浒河、古豫两县的公安局长陶思军、葛平阳,市公安局办公室主任丁学进,刑警队长周子平等。我们局党组对这些同志的排名也是按顺序的,当然了,其他参加竞争的同志,应该说也都是不错的,只是由于名额有限,这次只能有一个副局长名额。陆明前看看方之路,接着说:请方部长给我们作指示吧! 方之路说:各位,市委这次放手发动群众,公推公选十名正县处级、二十名副县处级领导干部,是我们市委对干部人事工作改革的一次尝试、一次探索,市委把公推的第一道程序这样重要的工作交给在座的各位,是市委对同志们的信任,尤其是市委组织部的两位一般干部和市公安局的周正学同志。你们的一票将决定竞争者的命运,权力真的大得很啊!所以,希望各位很好运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投好庄严的一票。刚才陆局长讲了本次市公安局报名竞争公安局副局长的三十一个人选大概情况,市委完全同意市公安局党组的意见,希望在座的公推领导小组成员在投出自己的一票时,坚决贯彻市委和市委组织部的意图,确保能够把德才兼备的优秀中青年干部推荐到市公安局领导班子当中来。我就讲这几句,看看各位有什么意见! 穆干生此刻的心情尤为复杂,他万万没有想到市委这次大张旗鼓地公推公选三十名正副县处级领导是这样进行的。这哪里是什么公推公选?只不过是打着公推公选的旗号,依然按照少数人的意图,并且把这少数人的意图贴上公推公选的标签。穆干生突然想到挂羊头卖狗肉这个成语,他真的没有想到方之路是如此难以捉摸的一个领导。算起来,他到市委组织部,相处过的组织部长也有三位,前两位市组织部长在选拔县处级领导时,都会把市委领导和自己的想法,反复酝酿,个别征求意见,市委主要领导的意图通过他来实施的。那时他确实也像一个分管干部工作的副部长,可是现在,许多干部上的事他完全像一个局外人士,顶多像领导手中的棋子。最近一段时间,穆干生的耳朵里似乎听到了一些风声,胡怡芳是怎么成为这次市公安局副局长第一号种子选手的。传说的版本虽然很多,但那只不过是细节上的出入,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胡怡芳是方之路提名的。至于胡怡芳这个女人,穆干生过去并不熟悉,而她和方之路之间的关系,据说也是刚刚认识不久,只是这几天社会上突然关注起她来了。这个女人年轻漂亮,当年在大学时就被公认为是校花的二号选手。前几年刚离了婚,她认识方之路纯属一次偶然的机会。一次胡怡芳到组织部办事,刚到二楼楼梯口,正碰上方之路从办公室出来,方之路一看眼前出现一个如此美貌的女子,便主动打招呼:请问你找谁? 机关干部处。胡怡芳朝方之路甜甜一笑,请问你是…… 组织部长方之路。 你就是方部长!胡怡芳的秀眉突然间飞了起来。 怎么,怀疑?方之路说,这可是市委组织部的办公室。方之路拦在胡怡芳面前,你是谁? 我?胡怡芳激动起来了,市公安局人教处小胡,胡怡芳。 噢,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事? 哪敢麻烦方部长呀!胡怡芳兴奋得两颊飞起了两只蝴蝶。 小胡,你还真的很幸运,这个缘分差点在两秒钟之间就擦肩而过了。 是啊!方部长,今早我上班的路上就听到喜鹊在叫,原来我真遇上贵人,遇上大领导了。 方之路转过身,一边回头和胡怡芳说笑,一边取出钥匙,那样子早已不是什么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了,而是胡怡芳十分熟悉的朋友。 十五 十五 市公安局的会议室里坐满了机关职工,以及县区公安局的正、副局长们,前两排坐着三十一名竞争副局长的人选。这时,陆明前陪同方之路,后面跟着穆干生、李士奇,以及另外三个公推领导小组成员。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一位身穿警服的女警察引导领导们按自己的席卡入座。 陆明前宣布会议开始,随后,宣读三十一位竞争者的名单。 穆干生坐在主席台上,手里拿着三十一个人的名单及简介。当陆明前读到胡怡芳的名字时,穆干生的目光在这个幸运女人身上停留了许久。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到《红楼梦》第二回中,贾雨村做了县太爷,想到在甄府上那个三回头的丫头娇杏,就去把她要回来做妾。娇杏过门后只一年便生一子,又过半年,贾雨村大老婆病死了,娇杏就被扶正了。便引出偶因一回顾,便为人上人的话来。 就在穆干生思绪茫茫时,工作人员已经把公推选票发到他的面前,他急忙收回自己沸腾的思绪,看了看三十一个人的名单,又翻着旁边那本厚厚的每个人的简历,他的右边坐着陆明前,陆明前右边便是方之路,穆干生瞥一眼方之路和陆明前,却又不能傻呼呼地死死盯着他们看,但他感觉到,他们两人的笔已经在不停地画着钩。穆干生急忙拿起面前的签字笔,他不担心自己落后,其实画五个钩只需要短短的几秒钟时间,怎么可能落后呢?他此刻担心的是,万一他过于认真了,等到其他六个人都画好了,自然大家会把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来,他岂不有些尴尬了。 当然,穆干生必须按照方之路和陆明前的精神去画钩,因为刚才在小会议室他表过态了,一定和市委保持一致。他知道,这种表态即使是违心的,也必须表态,他知道市委定下的方针,凭他一个组织部的副部长岂能扭转得了乾坤! 穆干生觉得自己此时成了一个机器人,手里的笔颤抖了几下,首先找到胡怡芳的名字,在她名字后面的方格里草草地画了个钩。这个钩刚画完,他便问自己,画这个钩的根据是什么?这是某领导的意图,还是他的个人意见?在座的那么多干部群众又是什么看法? 穆干生觉得自己已经闭上了眼睛,但他知道他的笔在另外四个人的名字下面画钩时没有一点自制能力,是不是真的在五个人名字后面画了钩,他全然没有什么记忆了。生平以来,他参加过乡、县一级的***、人代会,他投过别人的票,也被代表们投过票,但他都是那样的激动、兴奋,那样的严肃而又认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愧疚和空虚。他觉得主席台上的七个人像演戏,而演戏的主角只有那么一两个人,不过这台戏演的是小丑和滑稽剧。台下那么多观众却又那么傻子一般的被愚弄着。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或许台下那么多人都在等着神圣的那一刻,尤其是那三十一个被猴子一样耍弄的人,他们也在等待着台上那七个打着公推旗号的青天大老爷的宣判,未知结果让他们的心脏在鼓动。 同志们,现在向大家宣布市公安局副局长公推公选的第一轮公推结果。陆明前对着话筒大声说,经过市公推领导小组七位同志的庄严而认真的投票,在三十一名报名的人选当中,得票最多的五位同志是:胡怡芳、陶思军、葛平阳、丁学进、周子平。陆明前的目光在台下的人群中慢慢地移动着,随后,一边带头鼓起掌来,一边说:大家向他们表示祝贺! 最后,方之路作重要指示,他说这次市委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尝试得到广大干部群众的热烈拥护,公推公选领导小组坚决贯彻公开、公平、公正的三公原则,选出群众拥护的、领导信任的好同志,希望今天被公推出来的五位同志,一定要继续努力,在今后的定点调研、公开答辩中取得好成绩,接受市委最后的考验。 穆干生听着方之路那振奋人心的发言,突然想到他发表在《荟文报》等报刊上的文章,穆干生曾经认真看了许多遍,他觉得文章写得确实漂亮,无论那篇文章是不是出自方之路的笔下,但写文章的人无论是立论所站的高度,还是文章的观点逻辑,文笔都是一流的。要不然怎么会在《荟文报》发表2880字,而某高级党报更是将其中的精华部分选出699个字发表出来呢?这都是不容任何人置疑的,文章的水平足以够得上这样两份重要报纸发表的水平。只是他不知道文章的理论和现在他们正在进行的实际工作有多大差距! 穆干生想到方之路发表在《荟文报》等报刊上的文章,文章的题目叫《公推公选重在务实》。他觉得简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难道刚才他们七个人所干的事就是务实吗?难道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就是如此重在务实的吗?穆干生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可耻,像干了一件极不光彩的见不得天日的坏事。 中午,市公安局留下公推领导小组的领导们和三十一名报名者共进午餐,不管怎么说,大家还是非常激动的,能够有机会站出来让组织挑选,能够有机会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公平竞争,能够亲眼目睹领导是如何不拘一格选人才的。 下午,方之路一行又去了市地税局。地税局副局长的公推工作方法步骤和市公安局一模一样,晚上地税局领导宴请了他们,穆干生虽说心情谈不上沮丧,但他总是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这两个单位群众的事。当然,有部长方之路在场,自然他这个副部长完全成了摆设和陪衬了。 晚上九点钟,一进家门,见高德建夫人吴志美坐在客厅里。 穆干生急忙向吴志美打招呼,吴志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笑着说:穆副部长,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搅你。 请坐,吴主席。 吴志美在市妇联任副主席已经二十多年,如果不是高德建当年得罪了市委书记骆明祥,吴志美早已当上了市妇联主任了。本来廖吾成任市委组织部长时,曾经讨论过让她在到年龄退下来之前任个正处级调研员,现在廖吾成走了,看来这事也是不可能的了。 穆副部长,我来找你只是想说说心中的苦。吴志美说,老高在出事之前总在家说穆副部长是好人,无论从德才、年龄考虑都应该是市委组织部长的最佳人选,他说要是穆副部长当了中南市委组织部长,那是中南一千一百万老百姓的福气。 吴主席,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穆干生的心情更加不安起来,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不是一般人能够胜任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没有一个后台,谁推荐我啊?没有一个过硬的关系的掌权领导推荐,怎么会选到我呢?穆干生说,吴主席,高副部长的事有什么进展? 穆副部长,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嘛!他姓方的干的叫人事吗?吴志美说,你说我们家老高都这把年纪了,怎么也碍不着他的事,就算不提拔老高,我们也认了,干吗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陷害他呢? 穆干生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吴志美,但他从内心真的太同情高德健,太同情吴志美了。 穆副部长,我相信那句话,叫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必定要报。靠这种政治陷害的手段去排斥异己,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是一个高级领导干部所为,也不是一个政治家所为。 穆干生摇摇头,说:吴主席,你我都是官场中的人,自古以来,为了权力,为了利益,手足相残,父子、母子灭绝人性的残杀,还少吗?这些事一般都发生在帝王之家,寻常百姓只不过是拳脚相加,口角之争,但其本质都差不多。什么叫政治?政治可以理解为相互谋害、残杀、夺取政权。 穆副部长,我已经豁出去了,我不仅仅是为了老高,我是为了抗议少数人用权力愚弄中南干部群众的行为。吴志美说,你不知道中南上下老百姓都在怎么议论,我都说不出口,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居然还说是阳痿!丢人,道德败坏! 高副部长现在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吴志美说,我也见不着他,要是见到他,我只是想劝他改一改自己的驴脾气,不然在纪委是要吃苦头的。吴志美说着,眼圈红了起来。 高副部长在中南德高望重,我想他们不会那样对待他的吧! 难说啊,穆副部长,小人得志了什么事干不出来?吴志美竭力忍着泪水说,我去找过市纪委书记贾月青,他叫我放心,不会像外面传说那样的,事情总会有结果的。贾月青和老高在一块儿工作过,老高当县委书记时,他当副书记,两人关系还不错,可是,如今人家是纪委书记了,当了领导就不一样了! 穆干生说:贾书记这人还是不错的,我相信他会实事求是的。 儿子还不知道,儿子也和老高一样,性格耿直,我怕他知道了在部队着急。 你儿子在哪里? 刚调到总政治部,副团职。 送走了吴志美,穆干生愣愣地站在客厅里,邓楠予说:我也不相信高德建是这样的人,如果说他是一个贪官,当了那么多年县委书记,还不早就暴露了,还等到这会儿? 这事也太巧了,穆干生说,有些事情太蹊跷,将来也许会真相大白。 干生,你可要当心点,俗话说伴君如伴虎! 那也未必,穆干生说,我伴过的领导多着呢! 公推公选副县处级干部工作在继续进行着,这天上午,穆干生来到了市民政局。穆干生一进民政局的大门,只见方之路和民政局长郭进斌边走边谈,样子十分严肃。穆干生回头往卫生间走去。他自然想到邓平予不仅参与了这次民政局副局长的竞争,而且最近一段时间情绪波动比较大,只是不知道其中原因。对于市民政局这次公推公选副局长的事,穆干生知道得相当少,他当然认为方之路故意在回避着他,到了郭进斌办公室门口,见方之路和郭进斌仍在交谈,便想退了回去,方之路看着穆干生,说:进来,干生。 穆干生笑笑,说:方部长,我一直想和你说,今天的公推我应该回避,省得人家说闲话。 我正想和你说这事呢。方之路说,邓平予是你的小姨子,这是人所共知的,我刚才和郭局长商量了一下,觉得你回避比较好,你现在主动提出来了,很好。不过,你虽然不参加公推领导小组,既然来了,也看一看,听一听,掌握工作情况嘛! 好,方部长,我觉得你的决定非常正确。 今天的公推领导小组由我、郭局长、王副局长、刘副局长、民政局一名群众代表、肖洪书和韩娟,七个同志组成,其他程序不变。方之路说。 这时肖洪书来了,他说:方部长,请各位领导到会议室去吧! 到了会议室,台下已经坐满了民政系统的干部群众,主席台上放着七个席卡,只是台下前排参加竞争副局长的三十五人一个没到,位置全都空着。 郭进斌走到主席台上,看看台下那么多群众,又看着前排空着那么多位置,拉长了脸说:今天怪了,副局长还没一点眉目,就都耍起派头了? 怎么回事?方之路说。 都来了,马上就到。王副局长说。 正在这时会议室门外出现一群人,郭进斌睁大双眼瞪着他们,说:这个时候了你们还耍什么派头! 走在前面的是民政局办公室主任华炳诚,后面随着邓平予。华炳诚像是没听到郭进斌的话,回头向跟在身后的人笑笑,便向会场前排走过去。 郭进斌主持了会议,简要地介绍了情况,便由方之路讲话。方之路侃侃而谈之后,工作人员刚刚走上主席台,前排正中的一个中等个子年轻人站了起来,手里拿着无线话筒,侧着身,大声说:各位领导、同志们,现在由市民政局办公室主任华炳诚同志代表本次报名参加公推公选的三十五名同志,作一个重要的发言。 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主席台上的领导吃了一惊,当然主要是方之路和郭进斌,他们俩像挨了电击似的,随即相互看了看。 怎么回事?华炳斌,今天是什么场合,你知道吗?郭进斌说,你今天是革命对象,有你讲话的权利吗? 此刻,华炳诚已经从那个年轻人手里接过话筒,敏捷地跳到椅子上,大声说:各位领导、同志们,大家知道,今天是一个十分严肃而又难得的日子。中南市委在全市范围内公推公选十名正县处级、二十名副县处级干部,这是中南市委的一大壮举,一大进步。中国*******,农村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然而干部人事制度还停留在原来的基础上。2000年,中央发布了《干部人事制改革纲要》,但各地都迟迟没有进展。我们市委组织部来了新部长,给我们带来了改革的春风。但是,怎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推?不是少数几个人按照领导的意图画画圈,变相地用权力选干部。我们报名竞选市民政局副局长的三十五名同志认为,我们希望今天在座的市民政系统全体同志,各县区民政局正、副局长才是真正了解我们的群众基础。所以,我们认为,本次公推应该由他们为我们投票,而不是那六七个人的投票,他们六七个人不能代表在座的一百四十七人的意愿。华炳诚看看主席台,又看看会场上那一百多双眼睛,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会场上顿时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同时还闪着流星一样的亮光,显然是有人在照相。 这时穆干生愣愣地看着让他莫名其妙的场面,他有些不知所措。今天,他觉得自己似乎是一个尴尬的角色。刚才,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跟着方之路和郭进斌走上主席台的,可主席台上没有他的席卡,方之路让他在旁边的位置坐下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下主席台,只好在旁边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谁知又遇上这样的怪事。 主席台上发出咚咚咚的敲桌子声,大家一齐把目光投向主席台,只见郭进斌的双眼睁得像鸡蛋,一边敲着桌子一边吼叫着:华炳诚,还有你们三十五个人,你们还要竞争副局长?你们这样无组织无纪律是要受到处分的。 郭局长,请你相信我们三十五个人,我们只是想真正地按照市委文件精神,让今天在座的全民政系统的干部群众行使一下自己的民主权利,推荐他们心目当中的副局长。华炳诚说,今天,坐在主席台上的不仅有市民政局的三位正、副局长,还有市委组织部方之路部长,还有穆干生副部长,以及两位处长,我们希望在你们的领导和监督下进行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公推,绝没有任何无组织无纪律的意思。 这时,只见郭进斌和方之路两人交头接耳,台下也突然安静起来。 华炳诚大声对着话筒说:现在请大家推荐出五名工作人员,除我们三十五人之外,任何人都可以。 看来你们是有准备的了?郭进斌说,组织上完全可以宣布你们今天的行为无效,也可以取消公推公选民政局副局长的这个职位。 请问郭局长,谁代表组织?凭什么说今天的公推无效?台下有人大声说,却不见有人站起来。 请大家静一静,方之路说,让我们简单地研究一下。 好,我们相信方部长是一个民主的市委组织部长。前排有人大声说。 请穆副部长上台来。方之路大声说。 穆干生一直坐在会场左前方的角落里,这时,他站了起来,他没有看会场上那一百多双眼睛,走到前排时,那三十五个竞争者都站起来,大家都把目光投在穆干生身上,整个会场突然间静了下来。 穆干生刚走上主席台,方之路和郭进斌离开坐位,往后台走去。 三人进了后台休息室,方之路说:发生这样的情况,我还从来没见过,你们说说怎么办? 郭进斌点了一支烟,愤愤地说:太无政府主义了,真没想到在我的手下搞起文化大革命那一套了。处分,一定要处分! 穆干生看看郭进斌,说:郭局长,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其实他们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怎么处分他们?把那么多人都处分了? 太不像话了!郭进斌大口吸着烟。 干生,说说你的想法!方之路说,事情发生在老郭管辖的民政局,他觉得挺没面子的,一时气愤,可以理解。 方部长,我觉得不妨听听他们的意见,如果他们的做法没有什么违法违纪的地方,试试看又有什么妨碍大局的呢?再说了,第一轮公推推出五个人,第二轮调研答辩产生前三名,提交市委常委会还是领导说了算,如果真的取消了他们的资格,反而会引起群众的议论,万一有人弄到网上去,岂不被动? 干生说的有道理,方之路说,我也想长长见识,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既然你们两位部长认为可以让他们搞,那我还有什么意见。郭进斌说。 干生,你就代表公推领导小组说几句吧!方之路说。 我?穆干生吃惊地看着方之路,还是郭局长说吧! 不要表任何态度,不批评,不表扬,方之路说,所有程序都让他们自己进行,最后结果到时再根据具体情况而定。 回到主席台,方之路和郭进斌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穆干生站在主席台前,目光在台下停留了一会儿,说:同志们,刚才方部长招集郭局长和我,简单地商量了一下,责成我把意见转告大家,同意华炳诚同志刚才的意见。下面仍由你们按照原有的程序进行公推五名人选。 这时,会场上已经产生五名工作人员,华炳诚说:下面请工作人员清点人数,然后向大会宣布今天实到人数,分发选票。需要说明的是既然是公推,凡是今天到会的同志,包括我们三十五人,人人都有投票的权利,按市委规定,第一轮公推产生五名人选,所以,每张选票只能推五人或者少于五人,否则为废票。并且当场由工作人员统计票数,并向大会公布结果。 话音一落,会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工作人员很快统计了到会人数,并当场发放选票,剩余选票投入碎纸机。 穆干生看着手里的选票,三十五个名字按照姓氏笔画排列,邓平予的名字排在其中,他的目光在前排三十五个人中慢慢移动着,心情反而有些不平静起来。他的头脑里想着这几天参加过的那些公推场面,几乎都是一个模式,公推领导小组由两部分人员组成,组织部四人,具体单位三人。而且,在公推投票前都要统一思想,这难道就叫公推吗?而今天市民政局的三十五名竞争者,他们冒着挨处分的风险,把自己交给一百多名群众去投票,难道这是无组织无纪律行为?穆干生从心底敬重这三十五名同志的无私无畏和胆识。 直到会场上的群众纷纷走向投票箱,穆干生才取出笔,仔细看着名单,认认真真地钩了五个人。 投票结束了,五名工作人员抬着票箱,走上主席台,开始统计选票。 方之路、郭进斌等七名公推领导小组人员突然间由主角变成配角,站在一旁观察计票现场,穆干生不停地徘徊着,他突然发现邓平予正目不转晴地看着他,她今天穿一身职业套装,显得得体而大方。当他的目光和邓平予相遇时,她微微一笑,那样子显得特别庄重而又严肃。 会场上没有任何往常大会选举时的音乐,台下一百多名群众虽然在走动,但却似乎很有秩序。 直到扩音器里传来了响声,大家才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请大家回到坐位置上。这是工作人员的声音。 穆干生走到主席台一边,只见一位工作人员走到穆干生面前说:穆副部长,这是结果,这个名单是按得票多少排名的,请你过目。 穆干生拿过统计结果,没有认真看,只是瞥了一眼,发现邓平予的名字排在第三位,但他没有具体看她的得票数,随后把那张纸交给工作人员,说:交给方部长和郭局长吧! 你们每个领导都有一份。 穆干生拿着名单,走到方之路面前,说:方部长,郭局长,怎么办? 让他们自己向大家宣布前五名同志的得票数。方之路说。 穆干生把工作人员叫到一块儿,说:由你们工作人员向大家宣布今天公推结果,得票多的前五名作为第一轮公推出来的人选。最后这句话方之路没有说,而是穆干生加上去的。 十六 十六 不知道是谁把市民政局公推现场的精彩一幕写成稿件,发到中南日报和中南晚报去了。总编审查了稿件,亲自核实和准备签发这篇稿件,在发稿之前他想了又想,为了慎重,请示了市委宣传部长孙友光,孙友光感到事情重大,请示了市委书记彭成仁。 这篇稿件最终没有见报,但网上的帖子很快出现两篇文章,一篇是《公推不公,糊弄群众》;一篇是《当场戳穿假公推,自发公推方无奈》。网络不需要任何人批准,只要你想上去凑一凑热闹,就可以上去留几句言。在网上跟帖、发议论,甚至骂娘的人也大有人在。平时彭成仁、方之路哪有时间上网,但这一次不同了,一时间网线差点被挤破了,彭成仁、方之路不知道消息是不可能的。方之路对上网还没有头绪,便把韩娟叫到办公室,不看则已,一看网上的那些帖子,方之路便气得脸如肚肺。让韩娟组织人马上网还击,韩娟吓得脸都白了,说:方部长,这样可不好,千万不能到网上应战,你一旦跳出来,那骂的人就更加得势了,好比用汽油去灭火,那是越烧越旺啊! 那就随他们骂去? 方部长,你们领导还不知道如今网络的威力,唯一的办法就是封杀网上的帖子。网上是没有理可讲的,封帖子是最好的办法。 怎么封,总不能把电脑都烧了! 不是,方部长,封帖是宣传部门的事,宣传部门可以把网络上的内容给关掉,帖子在网上虽然可以搜到,但点不开网页内容,或者显示该网页已被删除。 看来科学技术发展了,并不是好事。方之路说,如果至今还没电脑这个东西该多好啊! 韩娟不声不响地坐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看着方之路。 方部长,我的工作什么时候解决?韩娟说,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工作问题好办,这次公推公选工作一结束,就要调整组织部的干部。方之路说,至于肚子里的孩子,找个时间把他做掉,反正由小高顶着了,你总不能把孩子留着吧! 韩娟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不想做掉。 不行,如今科学技术那么发达,留着就是麻烦。 只要我不承认,谁也没办法。韩娟又说,那高启正怎么办,你对他的承诺不兑现,他不认账怎么办? 小高的事好办,马上让他到县委组织部当副部长。方之路说,让他在县委组织部好好干一两年,再把他调到别的县去当部长,那还不是我的一句话。 那尽快让小高到县委组织部当副部长,这几天他老打电话给我,你说这孩子能瞒过别人,能瞒得过他吗?韩娟说,年初三那天在云山公园,他问我,说方部长真的是阳痿病吗?当时我差点想钻进老鼠洞里去。 你可别做贼心虚。方之路一边伸手摸着韩娟的脸,一边说,你应该坦然地说,我怎么知道,那是医生说的。 这种病医生也是瞎了眼的,像你这样的男人能是阳痿?韩娟红着脸说,你说,你到中南来才多长时间,到底搞了多少女人?郝莹梅怎么突然就当县长了?匡宇宙也当上了副县长,还有那个胡怡芳,还有…… 方之路突然捂住了韩娟的嘴,韩娟挣扎着:你想捂死我呀! 方之路左手紧紧搂住韩娟,右手已经伸进她的腹部,很快摸到了那片稀疏的荒草地。 韩娟突然抬起头,深情地望着方之路,嗲嗲地说:你想干什么?这可是市委组织部长办公室,你不怕被别人逮着? 宝贝,谁会相信一个阳痿病人在办公室里摸女人!方之路的右手早已略过荒草地,在万丈深渊的悬崖边上窥探着…… 啊……韩娟惊叫了起来,你轻一点,那里都是粘膜腔,那不是手指去的地方…… 好,乖乖!方之路抑制住激动,中午你把宾馆房间开好,等着我。 不,我再也不去了!韩娟推开方之路的手说,你骗我,把我弄到手了,你说我做出多大的牺牲,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个副处啊! 宝贝,你真是个孩子。方之路说,那我就告诉你吧,等这次公推公选一结束,市委组织部的处长主任也将大调整,你愿意当办公室主任就当,不愿意当办公室主任,就当干部处长。 那都是正科级,我不干。 你听我说嘛!方之路说,随后就让你当副处级部委员,还兼着办公室主任,或者干部处长,好不好?将来我走了,或者不当组织部长了,不管谁来当部长,你想调出组织部,那都是名正言顺的处级领导干部了。 韩娟兴奋起来了,说:我想调出去,当区委组织部长,或者市人事局副局长。 宝贝,我舍不得你离开我,真的。 那一言为定! 不过,宝贝,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得做掉!方之路拉长了脸,咱俩的事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你让我怎么给你副处级部委员? 韩娟低着头,说:我害怕,你让我到医院去,躺在冰冷的床上,让医生动刀动枪,我…… 没事,趁着孩子还小,再大了就不好处理了! 那…… 听话,我给你找个技术好、又可靠的女医生。 中南市委公推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遇到了难题了。二十名副县处级干部的公推总算有了结果,除了市民政局出了意外,其余都在市委的掌控之下。而十名正县处级中其他九名也在彭成仁和方之路的亲自指挥下,顺利完成,只有古豫县委书记人选的公推工作摆到最后。报名竞争古豫县委书记的人选达四十五人之多,目前已经在正县处级位置上的有十八人,彭成仁的本来意图是将古豫县委书记这个位置留给市政府副秘书长乔新生的。乔新生的关系是省纪委常务副书记白凌云。彭成仁当然知道,白凌云有可能不久就要出任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对于市委书记、市长,厅局长们,谁的后面没有一帮对立面,谁又没有一封人民来信。固然真正要搞倒一个市厅级主要领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可是,省纪委的书记、副书记那是惹不起的。所以,解决乔新生的县委书记问题,已经是彭成仁的头等大事。可是偏偏在公推的关键时刻,冒出个刘开举。按照彭成仁和方之路心目中县委书记的人选,像刘开举这样的人,永远也进不了他们的视野的。可是,刘开举居然有一个表兄是《荟文报》的主编。 此刻,彭成仁和方之路默默地坐着,两人一句话不说,或许他俩各自都在后悔不该理会刘开举,更不该答应让刘开举的表兄卢展祥专程来中南。但他俩当然知道,卢展祥绝非一般耍笔杆子的等闲之辈,在官场上也是相当成熟而老练的,高级党报都能搬得动,可见他的能力有多大!当然,他们更清楚,如果古豫县县委书记这次不给刘开举,卢展祥会干些什么事来,他们虽然不知道,但他们相信,卢展祥绝不会无声无息放手的。 一阵沉默之后,方之路说:彭书记,这次刘开举必须解决县委书记,而且必须是古豫县县委书记,这叫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老方啊,你不知道,干部问题难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关系。彭成仁说,是,我也知道古豫县县委书记只能是刘开举的,可是乔新生怎么办?乔新生不解决,我怎么去见白凌云?你千万别小看白凌云,千万别以为他只是一个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就是下一届他不当省纪委书记,还在这个常务副书记的位置上,你得罪他看看! 我当然知道白凌云是得罪不起的。方之路说,不要说他是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就是一个处长,也是惹不起的。 所以,乔新生也必须解决。 彭书记,这其实好办,方之路说,让乔新生出任石南县县委书记,白凌云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呢? 让乔新生到其他县当县委书记,彭成仁不是没想过,只是时候不对。这次明明是公推公选,而乔新生又报了名,这样做不仅对群众说不过去,就是在常委会也没有足够理由。更何况现任石南县县委书记姜白远的市委常委还没有批下来。 老方,这样的干部调整不光是市委的问题,不把姜白远安排到位,他的县委书记怎么空出来呢? 彭书记,你可以去省里找一下谭书记和盛部长,我听说省委最近要讨论干部。方之路说。 就是省委批下来了,也不能让姜白远做个光头常委吧?彭成仁说,市委原来是打算给他在石南县县委书记的头衔上套一个市委常委的,你别看市委常委是了不起的副市级,可是却没有县委书记权力大,而且实权在握呀! 这就要市委做工作了,到了市委常委这一级领导,也要识大体顾大局,在这么多县委书记当中,让他出任市委常委,这说明市委是重用他的,只要市委常委批下来了,暂时把市政法委书记让他当几天,下一步再考虑其他职务。 正好明天省里有个会,我在会议期间谈谈姜白远的事。彭成仁说,老方,你找时间和姜白远通通气,就说是我的意见,市委常委任命下来之后,县委书记就不要再兼了。态度要诚恳,但也要坚决。等我开会回来,尽快把公推公选工作告一段落!古豫县的县委书记就让刘开举当吧!由副县长一步登上县委书记的还从没有过先例。 算了,让谁当不是当,在这个时候能说哪个德才比别人强,让谁当谁就能当。没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看谁的能量大了,到处都一样啊!方之路说。 彭成仁又说:老方啊,你们市委组织部的班子也该考虑了,高德建出了问题,老薛身体不好一直住院,现在只有穆干生一个副部长,是不是先配一个副部长?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方之路说,公推公选结束后组织部就要****,一并解决吧! 十七 十七 第二天上午,韩娟一到办公室,就接到方之路的短信。自从昨天方之路决定让她做人工流产,韩娟的心里就开始害怕起来,她不知道人工流产是什么样的手术,既害怕痛苦,又担心瞒不过丈夫。 尽管方之路这两天让她尽量少见他,可这会儿她还是鼓足勇气,来到方之路办公室门口,见办公室并没关死,也没敲门,就推开门,方之路正在打电话,一看韩娟苦着脸,他便不停地摆着手。韩娟不理会他,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方之路匆匆挂了电话,走到韩娟面前,低声说:我不是让你少到我办公室来吗? 我看不懂你短信的意思! 这种事能说得那么明白吗?方之路急得不停地抓着头,我让你半小时后去浒南饭店,那里会有人接你的。 谁? 你不认识。方之路说,她会主动找你的,一切问题她都会处理好的,包括你手术后的生活,都没问题。 你把我交给一个陌生人,出了问题怎么办? 这只是简单的人工流产,太普通、太简单了,能出什么问题。方之路的头上冒出了汗珠,到了关键时刻你怎么不听话,你…… 韩娟低着头,眼眶里的泪水在滚动,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方之路似乎动了恻隐之心,轻轻地摸着韩娟的头:好了,别担心,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最好是发短信。 我只希望你亲自去一趟,哪怕你不露面,等在医院里,我的心里也踏实点。 那怎么行呢?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让人发现了那还得了!方之路急了,我的目标太大,太引人注意了,你就是不为我想,也该为你自己想想啊! 我家里怎么办?韩娟说,我突然失踪了,黄伟华能不怀疑? 你就理直气壮地告诉他,去外地出差了!他就是怀疑我,他一定会打听我在不在中南,他知道我在中南了,还能怀疑你什么? 你尽糊弄我,你知道我都过些什么日子吗? 好了,赶快去吧!方之路拉着韩娟,偏在这时,有人敲门了。 方之路用力推了韩娟两下,小声说:快,有人来了! 韩娟迅速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跟在方之路身后往外走去。 方之路拉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漂亮的女人。 胡怡芳,不,胡副局长!方之路的脸上突然间晴空万里,眉飞色舞。 方部长,是你说的,你可是组织部长。胡怡芳立即把目光落在韩娟身上,走到韩娟面前,韩处长,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韩娟,你去吧!到那之后,有什么问题随时打我电话。方之路看着胡怡芳,又说,韩娟马上要出差,汇报工作。 韩娟看一眼胡怡芳,勉强笑了笑,说:胡处长,不,方部长刚才已经口头发文件了,应该称胡副局长! 玩笑,玩笑!方之路说,韩娟,你去吧! 韩主任一个人?胡怡芳笑笑,方部长没同去? 韩娟到了门口,又回过头,看看方之路,又瞪了胡怡芳一眼,走了。 小胡,你怎么冠冕堂皇地到我办公室来!方之路低声说,你没看到韩娟那双眼睛! 方部长,你真是的,这是市委组织部长的办公室。胡怡芳说,办公室是工作场所,怎么不能来,是不是我搅了你们的好事? 胡说些什么? 方部长,我知道你这几天需要我,其实我完全可以不到你办公室来,给你打电话、发短信,可我是为你着想啊,难道你不想见我? 方之路看了看办公室的门,他大步走过去,不是把门关起来,而是把门大开着。 方之路深情地看了看胡怡芳,说:把地点定好后,给我发个短信。 方部长,公推公选的事到底怎样了,你可不能糊弄我。 快了,我怎么会糊弄你呢!你已经进入前三名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你这次要是耍我,我可不客气了。 女人就是这样,心眼比针尖还小。 好,那我走了! 别忘了,我等你的短信。 韩娟回到家里,正在收拾行李,黄伟华突然回来了。 你干什么?黄伟华拦在韩娟面前。 我要去省里出差!韩娟微笑着说,开几天会! 黄伟华抓住韩娟的手,说:鬼话,你们又要到外地去鬼混! 你胡说什么?和谁鬼混! 你别把那个姓高的小子拉出来当垫背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伟华,你真的别乱猜疑,女人在官场上打拼真的不容易。韩娟看着丈夫,低下头。 你告诉我,你和谁一块儿出差? 我,我一个人。 韩娟走了,到了浒南饭店,她正站在门前的广场上犹豫着,对面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走了过来。 请问你是不是市委组织部的同志?女人笑着说。 你是? 你是韩娟主任吧?女人笑了笑,我姓谬,你就叫我谬大姐吧! 谬大姐! 谬大姐接过韩娟手里的行李箱,说:韩娟主任,我们上车吧!说着谬大姐向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走去。 走了两步,谬大姐回过头,小声对韩娟说:你尽量少说话,包括对司机。 到了车上,谬大姐坐在前面司机旁边的位置上,韩娟一个人坐在后面,默默地靠在后垫上,闭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取出手机,见是一条短信,便回了方之路:已经出发。 一个多小时之后,轿车停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谬大姐告诉韩娟,这是邻省的一个市,谬大姐给韩娟安排了单人间,让她休息,过一会儿叫她吃中饭。 下午一点半钟,谬大姐来叫韩娟,两人到了妇产医院。 韩娟无奈地躺在病床上,胸脯缓缓地起伏着,心里翻腾着复杂的波涛。 她想拒绝医生的检查,可这个女医生已经戴上了橡皮手套,嘴里说了一句什么,被她那捂在嘴巴上的口罩挡住了。韩娟没有配合的意思,眼角滚出几滴泪水。 戴医生轻轻按了按她的腹部,戴上皮手套,两手分开她的那个地方,她想爬起来,逃出去,可她像被绑在床上一样。她在问自己,难道女人因为美丽的容貌,有了这个器官便是一种罪过吗?她不知道医生在干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医生一边脱着手套一边说:你是第一次怀孕吧?没有必要刮胎呀! 韩娟看着女医生,忘记了自己的下身一丝不挂,她在想着医生的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可要想好了,刮胎不是什么好事,对身体总是有伤害的。 韩娟突然觉得自己像犯了严重的罪恶,遭到严酷的审判,受到了奇耻大辱,她没有办法饶恕自己的罪过。可她说什么呢?谁能理解她,男人贪图她的美色,千方百计地占有她的肉体,他们快活过了,可他们能对她负责任吗?反而让她不顾廉耻地这样任人摆布。那些不了解真情的人向她发出鄙视、厌恶的目光。 她看不到戴医生的脸,但她发现戴医生的目光是异样的,甚至有点冷酷、鄙视。难道她能够从检查中发现她的不光彩?难道那地方留下那个男人什么痕迹?她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把她的隐秘之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觉得心脏突然间破裂开了,鲜血止不住地流。 在当今社会里,女人流产,并不是什么卑鄙无耻下流的事,为了国策,为了人类,那是堂而皇之的事,有社会的支持、男人的呵护、亲人的关爱。可韩娟她躺到手术台上,却是女人气短,没有一个人来关心她、同情她、爱护她,甚至还要千方百计地瞒着自己的丈夫。 韩娟清楚自己下身一丝不挂,躺在冰冷的床上,两条腿被架在两侧的架子上,那样子她虽然看不到,但她知道女人在这种时候已经一文不值,没有一点尊严了。样子一定非常下流而可耻,任人摆布,任人宰割!就像刚刚剥去毛的死猪,等待屠刀的分割。 戴医生戴着蓝口罩蓝帽子,身上套着白工作服,站在韩娟面前,叉开双手,那样子像准备上战场进行一场肉搏战的勇士。 韩娟感到从没有过的羞涩,这时另一个女医生推着手推的器械车进来,她知道那是刀枪,是她们准备战斗的武器。看样子,一场肉搏她是逃脱不了了。那个女医生交给戴医生一个发出银色亮光的器械。韩娟看着这东西,像一个长长的鸭子嘴,可比鸭子的嘴要大得多,少说有半尺长,粗的地方有拳头大小。至于撑开有多大,她无法想象。她忽然想到大学三年级时,班上有一个女孩因为和高年级男同学发生性关系而怀孕,在医院做人工流产时见过一种叫鸭嘴器的不锈钢器材,那东西把女人的下身撑开来,她想,这东西一定就是鸭嘴器。 韩娟有些恐惧,她的全身有些抖,好像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将要在她的下身展开。戴医生把手里的东西交给那个女人,说:小张,放进去,撑开! 韩娟害怕极了,全身抖了起来。她当然知道,那么大的工具放到什么地方去,撑开是什么意思!从小到大,她渐渐地知道,自己是一个女孩子,小时候对于男孩女孩没有什么概念,以为男孩子头发短,而女孩子头发长。究竟是哪一天知道自己的身体有一个最最秘密的地方的,她也说不清。直到上大学之后,宿舍里的女同学,除她之外,还有一个山东女孩,因为她太黑太丑,其余四个女孩个个都有要好的男同学,而且学校里男女同学在外面租房子同居的比比皆是。而女同学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例行公事用水。用水是什么意思?说白了就是洗屁股,而且主要就洗那个地方。每次用水时,她都会不自觉地摸到那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她以为那是小便的地方,可后来居然从那里流出血来。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地方会有那么多文章,尤其是男人,为什么都像疯子一样地感兴趣!如今她又因为这个地方而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不过,她从不认为那里有什么空间。上初中那年,有一次一个邻居大妈是搞计划生育的,到处找妇女们去进行妇科检查,有一个男人问她干什么去,她大声嚷着:去检查下水道!当时那些女人骂她不要脸。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想,有些恍然大悟。 那个女医生看了看她,说:别怕,千万别动,**弄破了会大出血的! 医生的表情被口罩遮住了,但她感觉她那样子一定是像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将士!韩娟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她想,这个医生一定是个残忍的刽子手!和那些杀猪的屠夫没有什么区别。 韩娟只觉得身体下面冰冷,一个铁器把她往日最见不得人的地方撑开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痛苦的感觉,只感到脸上像着了火似的,好像自己连被扒了皮的死猪都不如。那个鸭嘴器完全插在她小便的地方。这时,她才感到,不是痛,而可耻、下流。生平以来,连她自己也从没见过那地方是什么样子,哪怕是洗澡时也只不过用水轻轻地洗一洗。而现在,让别人把一种铁器放进去,还要撑开来。她的自尊心一下子全被撕光了,真的像用刀子在扒她的皮! 她想到那个搞计划生育的妇女所说的下水道,难道就是女人这个地方吗?那么她的下水道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呢?难道真的像马路上流着污泥浊水的下水道吗? 她不知道戴医生在干什么,她闭着双眼,咬着牙,手术室内静静的,只是时而发出铁器碰撞的响声,好像敌我双方在那广阔无垠的战场上展开一场无情的肉搏战。 彭成仁在省里开了两天会,一回来就告诉方之路,省委任命姜白远为中南市委常委的文件很快就要下达了,所以市委对干部的调整也就可以进行。 公开推荐古豫县县委书记的工作终于拉开序幕了。公推领导小组由彭成仁、市长张正民、市委副书记于朝东、方之路,市委、市政各一名副秘书长、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穆干生、基层领导干部代表匡宇宙、一名乡镇普通群众组成,共九人。 为了保证刘开举在第一轮公推中不出差错,市委让乔新生在公推的现场主动退出竞争,同时彭成仁在投票之前都分别和公推领导小组成员谈一次话,确保刘开举在公推中得票占绝对多数。 公推古豫县县委书记是中南市委这次公推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的压轴戏。这天上午,古豫县四套班子成员,其他县区县委组织部长,市级机关中层以上干部准时来到市人民大会堂,四十五名报名人选除乔新生主动退出竞争外,其他四十四人均已在前三排按名单入座。上午九时,以彭成仁为首的九名公推领导小组成员健步走上主席台。方之路主持了会议,彭成仁作简要讲话,随后由方之路宣布每个参与竞争者的姓名及基本情况,四十四名竞争者逐一站起来当众亮相。 在音乐声中九名公推领导小组成员对四十四名竞争者投票,让众人吃惊的是公推投票结果太出人意料了,副县长刘开举居然以绝对多数票遥遥领先。就像魔术大师一样,每次精彩表演总是让观众叹为观止。惊叹也好,奇怪也罢,这确确实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公推,谁也不知道高明的魔术大师的机关在哪里。高明的魔术大师当然永远也不会把精彩的魔术表演的那些形成过程揭示给观众看的。 一场精彩的表演除了市民政局的那场出了意外,其余场场大获全胜。至于第二轮的调研答辩已经没有什么悬念,只在每个职位中淘汰两名,这个简单的魔术细节简单得如同儿童游戏,倒是最后的市委常委会颇让彭成仁和方之路动了一番脑筋。方之路在向常委们汇报本次二十名副县处级和十名正县处级公推公选方案时,没有让常委们无记名投票,只是把每个职位中的一名人选提出来让常委们讨论,市民政局因为当事人没有按照市委规则的套路出牌,而取消公推公选资格。方之路把方案公布后,彭成仁作了详细说明,虽然有些常委们对本次公推公选满腹狐疑,可是他们不知是出于高度涵养还是心有余悸,公推公选的二十名副县处级、十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诞生了。会议最后还宣布了省委任命姜白远为市委常委的决定,同时通过了免去姜白远石南县县委书记,兼任市政法委书记的决定,讨论通过了由乔新生任石南县县委书记的决定。 公推公选三十名县处级领导干部向社会公布后,在中南一千一百平方公里的大地上简直引起一场从未有过的大地震,有人高兴,有人骂娘,有人怀疑。但是权力这个东西是无情的,它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能让人高人一等,也能让人跌入万丈深渊。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中南公推公选三十名县处级领导干部不久,省委下达了任命文件,方之路由中南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任命为中南市委副书记兼任市委组织部长。除了省委红头文件之外,省报在第一版下方角落里刊登了这一消息,而中南日报是在第一版显著位置刊出了省委的决定。 穆干生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这天一大早,穆干生就去了江洪县。昨天晚上他姐姐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宿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尚生强真的出任江洪县县委书记了。这时司进才对着电话说:干生,我已经向尚书记汇报了,他说明天等你来。 穆干生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呢?姐姐、姐夫的事他能帮当然应该帮,他虽然觉得如今的干部凡是有关系的都在千方百计地利用关系,但他一个人能够摆脱得了这种潜规则吗?刘开举不是因为他的表兄卢展祥是《荟文报》总编,乔新生不是因为白凌云是省纪委常务副书记才能当上县委书记的吗?穆干生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姐姐,第二天一早就去江洪县。 穆干生事事谨慎,决定不用市委组织部的车子,早上八点钟刚过,司进才派来的车子已经停在了楼下。 上午十点半钟,车子已经进入江洪县城,轿车过了收费站,只见远处一辆黑色轿车旁站着司进才,当穆干生的车子停下时,司进才让穆干生上了他的车。 这时,司进才的手机响了。 喂,是尚书记呀!司进才说,是我,司进才。 干生部长到了没有? 已经到了,我在收费站接到他了。 那好,你和他直接去宾馆,我马上就过去。 司进才关掉手机,说:干生,看来尚书记和你关系真的不一般啊!你看,他说在宾馆等你了。 穆干生笑笑,说:生强同志也是性情中人,他迈出这一步,或许将来会前途无量的。 到了宾馆,车一停下,只见尚生强站在宾馆大厅外,当穆干生从车里下来时,尚生强大步迎了上来。 干生部长,欢迎你呀!尚生强热情地握着穆干生的手说。 尚书记,我是专程来为你接风的呀!穆干生说,你这一步棋走对了,也走活了,我现在被别住了马腿,没办法啊! 尚生强摇摇头,笑着说:虽说是被贬流放,可我心情还是愉快的。 两人虽然都说些场面上的闲话,但却又都是推心至腹的。谁也没留心,司进才早已不知去向了。 干生部长,你们那里干部工作动作很大嘛!尚生强说,都上了国家级报纸了,不光是名扬中国,全世界都出了名。 穆干生笑笑,说:是啊,恐怕中央领导也知道中国有个中南,中南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出了名! 方之路同志提拔为市委副书记了,尚生强说着从身边取出报纸,省报的消息已经出来了! 穆干生吃惊地看着尚生强:真的? 尚生强翻开报纸,递给穆干生,指了指报纸说:怎么,你没见到文件? 穆干生摇摇头,看着报纸说:市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 干生,咱俩都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说句不该说的话,尚生强说,如今的官场上没有关系、没有路子当什么官。就说方之路吧!前年居然在省委常委已经研究过的情况下,又改变了,李友东处长不知哪炉香没烧到,被方之路顶替了,他至今还当他的机关干部处长,而老方短短的一年多时间又提拔为市委副书记了。 是啊,咱俩看得太多了,知道的内幕也太多了。 听说方之路的后台不光是盛部长,上面还有大的。尚生强说,干生哪,当不上组织部长,就赶快换个思路吧!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像我一样流放去当县委书记吧?你还年轻,还来得及,咱们都是没后台的人。 穆干生苦笑了一下,说:尚书记,我真的是有许多难言之隐啊!其实,我早就想离开组织部了。 干生,你的来意你不说我都清楚了,你放心,等我熟悉熟悉情况,我会考虑的。 尚书记,我真的有些不好意思,明知这种做法有违制度,可是……哎,你不会怪我给你出难题吧? 尚生强笑了起来:干生部长,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你我都是普通的人,这点事算什么,相信你了解的那些让人触目惊心的事比我多。哎,走,吃饭去,今天咱俩好好喝两杯,没有想到咱们会在这种场合喝酒,高兴! 穆干生今天确实喝了不少酒,也不像平时在市里那么谨小慎微,寡言少语,而是热情奔放、高谈阔论。但是他的头脑始终十分清醒,不该说的话一句没说。 酒一直喝到下午两点,穆干生握着尚生强的手说:尚书记,我真诚地希望你这次出任县委书记,只是短暂的过渡,不久的将来登上副市级领导岗位时,我再来喝你的庆贺酒! 说实在的这哪里像喝高了酒的人说的醉话,让对方听了真诚而又甜蜜蜜。 告别了尚生强,司进才兴奋不已,他一定要安排内弟休息后,亲自送他回中南。 轿车出了宾馆,司进才就打电话给穆干英,说马上带弟弟回家休息,电话还没挂,穆干生的手机响了。 喂,请问哪位?穆干生又恢复了往日的谨慎。 是穆副部长吗?我是成先志,方部长问你在哪儿。 先志啊,穆干生一愣,有事吗?我在外面。 穆副部长,省委组织部顾恒山主任给你打电话了吗?成先志说,顾主任来中南了。 顾恒山来了?穆干生有些吃惊,他和谁?已经到了吗? 顾主任还带了一个同志,刚到有二十分钟。成先志说,研究室是高副部长分管的,可他……成先志为难地停了一会儿,我知道顾主任是你的老同学,所以…… 方部长知道吗? 顾主任说他的工作不需要惊动方部长,所以…… 好!这样,先志,你先接待一下顾主任,你对他说,我马上赶回去,晚上我请他吃晚饭。 好的,谢谢穆副部长。 先志,你们安排在哪个宾馆? 浒洋宾馆。 穆干生犹豫了片刻,说:先志,换个地方吧,中南宾馆怎么样。要对省委组织部的处级领导同等看待,不能因为不是热点部门,就……晚上的宴请也提高标准,弄两包软中华,恒山是个文人,有抽香烟的习惯。 挂了电话,穆干生对司进才说:姐夫,我要赶回去,省委组织部来了一个处级干部,研究室虽然不是我分管的,但这个同志是我大学的同学,平日关系也不错。 那你不去见你姐了? 下次吧,姐夫,你就不要去中南了,请司机把我送回去,请你一定对姐姐说,我实在来不及去看她,请她谅解。 没事,你姐你还不了解,我给她说,哪天我们去中南看你。 司进才下了车,对司机嘱咐了几句,轿车已经掉了头,这时穆干生的手机响了。 喂,是干生部长吗,我是恒山。 恒山啊,刚才先志同志给我打了电话了,穆干生说,你怎么搞突然袭击呀?为什么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 干生部长,领导临时决定,这地方我是不愿意来的。顾恒山说,我来了有些尴尬。 我正在往回赶,晚上我请你。 关掉手机,穆干生想着顾恒山的到来,不光是他的尴尬,更尴尬的是自己。不管怎么说,顾恒山是省委组织部研究室副主任,也是名正言顺的副处长,而且方之路在省委组织部时又是研究室的主任。省委组织部研究室的同志下来,方之路理当出场,只是方之路在省委组织部时和顾恒山的关系紧张成那个样子,现在顾恒山到中南来,不让方之路知道,他出面接待了,方之路怎么看待这件事。 穆干生又拨通了顾恒山的电话。 恒山啊,我想了想,穆干生说,你到中南来,不让方之路知道恐怕不太妥当。他是研究室主任调出的,你现在又是研究室的副主任。 干生,这我想过了,你放心,我马上亲自给他打电话,我不能让你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是啊!工作是工作,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穆干生赶到中南宾馆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司机说什么也不肯留下吃晚饭,穆干生让成先志给两包中华香烟,表示感谢。 见到顾恒山,两人格外亲切。上次在省里两人匆匆见面,也在一块儿喝了酒,但那毕竟环境不一样。现在顾恒山到浒河县来,是领导交待了任务,他再三推托,甚至不得不把他和方之路之间的关系说出来,但是领导说如今方之路已经是市委副书记了,不会计较过去工作上的矛盾的。 和顾恒山同来的还有省委组织部研究室的葛中和,小葛刚从一个市政府办调过来,据说曾在《****》发表过几篇文章,是盛部长亲点的笔杆子。 成先志知道穆干生和顾恒山是老同学,两人关系又不一般,便找个借口,拉着葛中和出去了。他是想让穆干生和顾恒山说说私下里的话。 成先志一走,穆干生就说:恒山,方部长联系上没有? 顾恒山笑笑,说:联系上了,这家伙滑头,我估计他还是听到了我要来中南的消息,担心两人见面尴尬,所以干脆提前离开了。 噢!穆干生看着顾恒山,这样也好。 干生,其实省委组织部领导交给我的也不是什么好差。顾恒山说,老方的文章上了《荟文报》等报刊,显然有些强势,而且省委也把他提拔为市委副书记,可是不同意见也很强烈。按说,像中南市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这样的典型,省委组织部的内刊早就应该重点报道,但是我们一直很慎重,所以领导让我来看一看,深入了解一下,如果大的方向是正确的,只是工作中难免出点小错,就要给予肯定。干生,其实,我不需要来,我也知道这其中完全是虚假的,完全不是报纸上所说的那样。 穆干生笑了笑,拿起香烟,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干生,我知道你也很为难。顾恒山说,中南市委组织的现状我也知道,研究室工作是高德建同志分管的,可是他现在……我完全可以不通知你,但是怎么办?可是,我知道,如果我回去之后把中南市委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工作否定了,不说省委组织部领导是什么看法,这个罪过除了我,你也是脱不了干系的人。 方部长知不知道你此行的任务? 我们对外只是说总结你们的公推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经验。顾恒山说,我想,我们真正的目的,他还未必知道。 穆干生摇摇头: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领导,其实他的心比女人还细,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接触你,就是总结公推公选工作经验,理所当然也要他谈的呀! 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顾恒山说,他不出面,他反而主动了,如果我们否定了你们的改革,他一则认为我没有这个勇气,二则他会把你推到台前去,叫我明知他的工作有假,也不得不肯定他。如果我把他的虚假戳穿了,他可以说是你穆干生否定他的改革,他就有理由除掉你。 恒山呀,你既然认识到这个道理,你却把你和我都推到风口浪尖上。 顾恒山摇摇头,笑了笑说: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顾恒山停了一会儿,接着说:干生部长,你放心。对付方之路,我有我的办法,当初他要搞我和老武,目的是要把我们逐出省委组织部。那时因为他手里有权,他是我的领导,我拿他没办法,如今虽然我没有他职务高,可是我有机会在领导面前讲话,甚至,他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自有办法对付他。干生部长,从明天开始,我怎么工作,不仅你可以不过问,连成先志,也不要参与,我还要保护他。 恒山,我们不能因为怕他误解,就不工作。 不,你们跟着我们,反而让我们不好讲话,你就只当是省委组织部下来考察干部的,省委组织部县区干部处到市县区考察干部市委组织部的同志是回避的吧! 好吧!穆干生说,有什么事你随时给成先志打电话。 这时,成先志来了,他站在门口,说:穆副部长,顾主任,吃饭吧! 穆干生看看表,站起来,说:顾主任,咱们吃饭去。 成先志走到穆干生面前,低声说:穆副部长,薛部长也来了。 穆干生看看成先志,说:你通知他的? 是他打电话给我的。成先志说,他说顾主任来了,他一定要来陪他,我估计有人告诉他。 来就来吧!穆干生说,他在哪里? 他已经在包间里等着了。 谁?顾恒山问。 薛涛,薛副部长。穆干生说。 我们认识。顾恒山说,他不是身体不好,住院了吗? 他听说你来了,一定要来陪陪你。 进了包间,薛涛大步迎了上来,热情地伸出手来,顾恒山握住薛涛的手说:薛副部长,听说你身体欠佳,我还没去看你! 没什么大碍,听说顾主任来了,我怎么也要来敬你一杯酒啊! 穆干生说:来,顾主任,请坐! 自然是顾恒山坐主宾位置,穆干生和薛涛分别坐两边,大家也都分宾入座。这时顾恒山才发现,今天接待他的宴席是中南市上流档次。首先这豪华包间是接待省委领导的宴会厅,圆形餐桌正中摆放着鲜花,一只偌大的盘子里摆着由各种水果雕刻成的龙凤。 顾恒山看着桌子上的摆设,说:干生部长啊,我只是一个副处级干部,你这可是接待省委书记、省长的标准啊!让我怎么接受呀! 酒已经斟好了,穆干生端着酒杯,看看薛涛,说:薛副部长,来,我们俩代表中南市委组织部,欢迎恒山和中和两位同志来市委组织部指导工作,大家共同敬一杯! 三杯酒过后,薛涛说:顾主任,敬你一杯,你虽然是个文人,但你身上有一股耿直的品质,我非常敬佩你,你在省委组织部虽然只是处级干部,却是大家有口皆碑的。 薛部长,你要多注意保重身体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顾恒山说,薛部长,人这一辈子啊,说不准哪天就遭到天灾人祸,不过我相信,天气总不会总是阴霾的,太阳一定会出来的。 大家都知道,话中都是含着深刻寓意的,只是各人都心照不宣罢了。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各人都越喝越兴奋,四瓶茅台不知不觉已经喝光了。 回到房间,顾恒山已经有七八分醉意,他拉着穆干生和薛涛,居然把当年省委组织部研究室的那场政治风波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三个人又是喝茶,又是抽烟,直到十二点多钟,三个人的头脑渐渐地都清醒了。 薛涛说:干生部长啊,你知道老方今天去了哪里了? 穆干生摇摇头,说:我今天不在家,连他的任职通知都没看到,还是别人在报纸上看到的。 他对我说陪同北京来的客人,去县里。顾恒山说。 这个家伙!薛涛说,他把人家女人的肚子搞大了,在外地刮胎了,他急着去了! 是不是刮出问题来了?顾恒山说。 真的?穆干生问。 据我得到的消息,是真的。 怪不得,怪不得!穆干生愣了半天,我说怎么他突然不知去向了。 顾恒山的中南之行是否有人告诉方之路什么消息,谁也不清楚。方之路表面上对穆干生更加客气了,穆干生的心里总是不那么踏实,担心顾恒山那里发生什么事而株连到他。 这天,穆干生在中南县参加市委政治工作座谈会,开会时接到肖洪书发来的短信,休会时,他便给肖洪书打了电话。 洪书,有事吗? 方部长急着找你。 找我?是他派我来参加会议的呀!穆干生说。 肖洪书说:穆副部长,听说市委组织部要大****了,方部长正找你呢!我们这批人可能都没有好下场了。 洪书,你不要着急,我马上就回去。穆干生说,市委组织部现在正处于非常时期,但不管怎么说,市委组织部历来对调整出来的干部都不会不负责任的,虽然方部长还没和我通气,但只要我该说话的,我一定会尽力为大家说话的。 穆副部长,我们大家都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是前几年了,好多干部上的事你都不知道,大家都同情你,我只不过是心里着急,随便和你说说而已。 我知道了,回去再说吧! 挂了电话,穆干生突然间觉得心情沉重起来,在这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市委组织部的领导班子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廖部长去****学习回来后虽然去了另外一个市做了市委副书记,只给穆干生打过两次电话,从电话里穆干生感觉到他并不舒心。方之路到中南之后,三个副部长一个出了问题,薛涛说是生病住院,但穆干生心里清楚,他是三分生病七分回避。只有他一个人还撑着名,也是形同虚设。组织部的班子调整也是势在必行的事了。 至于中层干部的调整,穆干生总想找机会和方之路推心置腹地谈一谈,然而,方部长对他总是居高临下,既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也没有谈话的气氛和环境。让他想不通的是,方部长一上任,就把办公室主任朱志明的办公室主任给免掉了,至今还晾在那里,让韩娟出任办公室副主任主持工作,这让组织部许多同志都不理解。对于成先志的调整,穆干生也是有想法的,按照组织部以往的惯例,机关干部处大多是提拔出去,而且都是说得过去的副县处级。谁知道方之路把崔光耀和成先志调换了岗位是什么意图,况且又突然把崔光耀抽去招商引资。即便抽出去工作,也是正常的,只是下一步对这些同志的安排应该慎重考虑的。 关于这几个同志的安排问题,穆干生多次想建议方部长听听他的意见。然而每次只要穆干生一张嘴,要谈组织部干部上的事,方之路就把话题岔开了,或者跟本不让他说下去。 十八 十八 开完会,已是下午五点钟,穆干生连晚饭也没在浒河县吃,就匆匆地赶回市里。他的心里惦含着组织部几个同志的工作安排,不知道方之路找他有什么事,便直接去了办公室。 轿车停在古槐树下,穆干生下了车,习惯性地在古槐树下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枝干交错的树枝。经历了一个寒冬的树枝已经露出嫩嫩的芽,穆干生突然觉得那些枯枝很是可怜,如同干柴,毫无生的气息,而生于其上的树叶,却开始了新的生机。同一棵树上,枯是枯,荣是荣,穆干生想到天亦有情天亦老,眼前的老槐树却是有情有意的,要不怎么那部分枝干每到春季便枝叶繁茂,春意昂然,而另一部分枝干却干枯如柴。穆干生的心情好似那些干枯的枝干一样凄凉而灰冷。 穆干生迈着沉重的步伐,上了二楼,他觉得到处死气沉沉,从没有过的寂静。市委组织部一直是忙碌的,往日虽然有条不紊,但那么多办公室,迎来送往,电话铃声总是此起彼伏。 就在穆干生开门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韩娟的声音:穆副部长,你回来啦,方部长在办公室等你。 好的,我马上就过去。 穆干生在自己的办公室停留了不到半分钟,只一天没到办公室来,好像已经有些陌生了。办公桌右上角的报纸还是那样静静躺在那里,等着主人的关顾。这几天也不知道忙些什么,连报纸都没看,突然想起尚生强给他看的省报关于方之路任中南市委副书记的消息,估计《中南日报》一定也转载了这条重要消息,于是顺手拿起一份《中南日报》,一边翻着一边出了办公室,刚出了办公室的门,一眼看到《中南日报》的第一版正中醒目的黑体大字:省委任命方之路同志任中南市委副书记兼任组织部长。穆干生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看着报纸。其实二十多个字,只需一瞥,哪里需要读了又读,看了又看。直到到了方之路办公室的门口,他才停住脚步,轻轻地敲了两下门:方部长! 室内传来请进!的声音,穆干生推开门,见方之路正眉飞色舞地讲电话。 这又不是省委对我方某一个人,而是省里有规定,副地市厅级领导干部的任免都要见报的。方之路说,封建社会连新中的状元都要打马御街前,昭告天下,起个告知作用吧! 方之路抬头看着穆干生,一边继续电话,一边朝穆干生微笑着做着手势,意思让他坐下来。这个动作是穆干生不多见的,当然,自从方之路来中南任组织部长,穆干生到部长办公室的机会比过去少多了,前两位部长几乎是每天都找他,他也不断有工作向部长汇报,部长碰头会、部务会也常常在部长办公室召开,尤其是廖吾成当部长时,他不喜欢去会议室,大事小事都在部长办公室研究,而穆干生也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方之路的习惯和前两任部长都不一样,平时很少研究工作,许多工作都是他一个人决定,也自然地取消了部长碰头会和部务会,更讨厌有人动不动敲他的门。 穆干生并没有坐,站在门口,显得有些尴尬和别扭,只好翻开手中的《中南日报》,可是除了省委关于任命方之路为市委副书记的那几个字,他什么内容也看不下去。他想退出去,他知道,方之路最讨厌别人听他打电话,他不知道是他来的不是时候,还是打电话的人太不礼貌,没完没了地在电话里聊那些无聊的话题。 穆干生刚要抬腿时,方之路的电话结束了。 干生,坐,站着干什么!方之路看看穆干生,脸上的笑容很舒展。 方部长,你找我。穆干生说,我去浒河开会了,你昨天通知我的。 对,我知道。方之路说,哦,对了,前几天你是不是去见尚生强了,尚生强到江洪县任县委书记了,对,你姐夫在江洪任乡党委书记! 穆干生吃了一惊,他不敢看方之路,心里像偷了东西似的狂跳起来,他觉得方之路有些太精明过人了,为什么连他这个副部长的私事也摸得那么清楚,说明在他身上发生的一点一滴的事,方之路都要打听得一清二楚。穆干生同时也感到方之路太小心眼了,干吗非要把他的私事说得那么透! 穆干生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答方之路的话题,说:方部长,你找我有事? 怎么样,见到尚生强了吗?方之路站了起来,这家伙太精明了,他知道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很难上副市级,所以到县里当县委书记,县委书记可不同于一般的正处级啊!那可是准副厅级,前途不可小看。 穆干生的脸上热辣辣的,像被方之路抹了辣椒水一样,他来不及去想自己这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也来不及去想那些县委书记们的前程,他感到像被方之路用鞭子抽,像被谁扒了衣服! 干生,市委组织部的中层干部应该调整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方之路说。 穆干生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他忽然觉得方之路脸上的表情堆满疑问,在他的记忆里,方之路上任之后很少和他谈市管干部和组织部内部的干部问题,说起来外面的人也许不相信,组织部长和分管干部的副部长整天忙的就是干部,应该说谈干部,沟通各自对干部的看法,****,是他们工作的主要内容,可是,他和方之路之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这一年多时间里,穆干生有时怀疑自己还是不是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工作的副部长。 方部长,组织部是管干部的地方,也是出干部的地方,所谓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穆干生说,各级组织部门通常调出的干部都是这样,中层干部时间久了,也就自然缺少活动,新的力量进不来。 你说的对,这次调整之后,我们就要补充新鲜血液。 我同意方部长的意见。穆干生说,上次公推公选县处级干部时,针对组织部的处长们可不可以报名,方部长曾经说过,主张大家不要参与公推公选,以后会统一考虑的。 方之路笑笑,说:是啊,当时我考虑市委组织部的同志参加了,别人会说组织部的干部特权,竞争上了群众会议论,竞争不上也会影响组织部的声誉。 不知道方部长的意见是这次把哪几个同志调整出去,安排到什么岗位上去? 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在方之路面前,穆干生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变得如此谨小慎微,不是他没有见解,没有主张,而是他实在不知道方之路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他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说:有几个同志的工作也应该考虑了,比如崔光耀、成先志、朱志明,这几个人是不是能先考虑呢? 我想这一次也只能考虑四至五人,方之路说,多了,外面也会有看法的。 分期分批也好。穆干生说,方部长的意见是…… 我在想,这次只能考虑相当于副处级的职务吧,比如市政协和市人大的小委安排副处级应该说还是可以的吧? 穆干生一愣,看了看方之路,鼓足勇气说:方部长,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些同志出去一般可以考虑市直机关部委办局的副局长、副主任,也有的到市区任县区委常委、组织部长。 干生啊,全市有多少符合晋升副县处级的正科级干部,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提拔到副县处级领导岗位上的呢?我们不能让大家认为组织部门在干部提拔上有特权啊!方之路说,能到政协、人大的小委去当个副职已经很不错了,那是名副其实的副县处级呀! 穆干生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到肖洪书给他打电话说他们几个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或许肖洪书他们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方之路大概早已有了主张,却吊着他的胃口。 方部长,干部问题是有一个过程的,到目前为止,省委组织部也都是这样做的吧! 中央早就提出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了,组织部的干部也应该适应形势需要。 这是肯定的。穆干生说,我们市里这次公推公选三十名正副县处级领导干部,不是也没有一步到位吗? 你是什么意思?方之路一下子变了脸,穆干生同志,你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要维护市委和市委组织部的形象,不能随便乱说。 穆干生一时不知所措,像突然吃了死苍蝇一样地难受,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更不知道方之路为什么突然之间翻了脸。 方部长,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决定吧,我没有什么别的意见。穆干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怎样的难堪,感到自己这个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当的也太窝囊了,除了受气,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干生,你还年轻,这样固执和任性,对你以后的发展是不利的! 穆干生已经记不清是怎么和方之路结束谈话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方之路办公室的。他一进家门,见客厅里坐着组织部的几个,除朱志明、肖洪书,还有组织处的刘义林,综合干部处的杭三军,研究室的成先志。 穆干生进门后,站在门口朝他们挥挥手,说:你们一块儿来了! 五个人一齐站了起来,大家的目光里充满了渴望,可又饱含着同情和理解。 穆副部长,肖洪书说,我们来看看你,你千万不要有什么压力。 我们知道,市委组织部早已不是往日的市委组织部了,如今穆副部长的处境也是十分尴尬的,我们来看看你,只是想说说心里话。朱志明说。 杭三军忙把穆干生让到沙发里,说:穆副部长,其实,我们知道,你今天下午一定受了不少气,这几天,部里已经有消息传出来了,而你还一无所知,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你们坐吧,我不知道你们听到了些什么消息,至少我现在还不明白组织部将调整哪些干部。穆干生说,有些话我该说的都说了,希望你们能够正确对待,有一点我要说的,不管谁,只要能解决一个副处级,就离开组织部吧!将来有机会再说吧,在这种情况下,千万不要讲价钱、发牢骚。 穆副部长,我们几个人也想通了,怎么安排我们,我们都认了,想想你们三位副部长。刘义林说,我们绝不相信高部长是那样的人,更不相信那两张银行卡是受贿的。薛部长实在没办法了,干脆住进医院,你忍气吞声这么长时间,不知道以后还会怎样! 市委组织部这是怎么了!成先志说,老崔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也不敢给他打电话。 谢谢你们能理解我,你们放心吧,时间总会一天一天地过去的。穆干生勉强笑了笑说。 这时,电话响了,穆干生向邓楠予招招手,让她去接电话,他此刻很能理解组织部的几个同志,过去他在市委组织部很少和同志们坐下来谈他们自己的事,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一种什么力量把他和同志们拉到一起的。 邓楠予接了电话,对穆干生说:你的电话! 穆干生走过去,低声问邓楠予:谁? 邓楠予没说话,将听筒交给穆干生。 穆干生接过电话:喂…… 穆副部长吗,我是民政局副局长王玉硕。 王局长,你好! 穆副部长,本来我想到你家里去的,可觉得不妥当…… 王局长,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有什么事吗? 穆副部长,是这样的……王玉硕欲言又止。 怎么啦,不好说? 穆副部长,我得到消息,王玉硕说,我们民政系统那三十五个竞争副局长的同志,其中包括邓平予,他们联名举报了郭进斌局长。 什么?穆干生叫了起来,实名举报? 穆干生突然发现肖洪书他们几个人一起看着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一定有点恐怖,立即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装作坦然的样子,微微笑了笑,可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可怕。 不只是实名举报,而且三十五人同时到相关领导那里,把举报信交出去的。 他们有证据吗? 我也不敢说。王玉硕说,穆副部长,你想,这三十五个人都是民政系统的骨干,也是民政系统的主要人才,人又那么多,这是非同小可啊! 你知道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最早是三天前,他们先给市纪委书记贾月青打了电话,贾月青书记让他们到他办公室。王玉硕说,昨天又去了彭书记办公室,在彭书记办公室遇上了张正民市长。 王局长,这事闹大了,老郭本人知道吗? 谁知道,我哪敢把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告诉他,不过这两天倒是没见到他的人。 放下电话,穆干生只好掩饰着说:没什么事,你们坐。 五个人觉得一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便主动告辞了,穆干生把他们送到门外,说:你们几个同志都是市委组织的骨干,遇事一定要冷静,包括听到一些什么意外的事,都不要随便乱传。 五个人点点头,肖洪书说:穆副部长,你放心吧,我们走了。穆干生回到客厅,见邓楠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便说:平予闯大祸了! 怎么啦? 他们那三十五个人联名把郭进斌举报了! 平予也参与了? 穆干生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平予是不该参与的呀!就算郭进斌给抓起来了,可他们能有什么好结果!再说了,她怎么就不想想我呢!谁不知道她是我的亲戚!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们呀!人家只要想找你的茬儿,总能编出理由,我现在已经如同站在火山口上了。 这个死平予,都这么大了,做事也不动脑子。 穆干生默默地坐在客厅里,本来组织部的事已经让他很烦了,王玉硕的电话一打,更加火上浇油了。 对于王玉硕这个人,穆干生虽然没和他共过事,但对他还是有所了解的。当年王玉硕三十七岁就当上了县长,由于年轻气盛,看不惯县委书记的主观武断,特别是在一些重大问题上书记和县长之间常常发生分歧。终于,县委书记给他列了一个罪名,市委把他调到市民政局任党组副书记、副局长,括号内为正处级,这实际上是降职使用,但是王玉硕在市民政局这些年,不仅和局长工作配合得很默契,而且和其他副局长之间关系也比较融洽,上下反映都不错,廖吾生当组织部长时,曾经提议过,准备给王玉硕在哪个有点实权的局安排正职局长,只是这事一直也没有落实。也许是他接受了当年当县长时和县委书记之间矛盾的教训吧,郭进斌也曾去组织部反映过,认为王玉硕从县长调民政局当副局长,是组织用人的不妥。至于郭进斌这个人,当年是副师职部队转业干部,先在市委农工部当了两年副部长,后来省军区调来一个司令员,按规定参加省委常委,而郭进斌曾经是位省军区司令员的部下,而且关系不一般,一个省委常委帮助他这样一个小人物说句话,自然市委书记也会给面子的,不久,郭进斌调市民政局当了局长。至于群众反映的他的问题,穆干生早有耳闻,现在民政系统三十五个骨干联名举报,穆干生猜想,他们必定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否则他们在这时也不敢联名举报。 第二天,穆干生坐在办公室里,有些心神不宁,总想着组织部里同志的安排问题,有几次他还想再去和方之路谈谈,可是方之路的办公室一天没开过门。下午临下班前,吴志美打来电话,说他儿子回来了,本来想请穆副部长一起吃个饭的,恐怕穆副部长不方便,所以只打算晚上和儿子登门坐几分钟,望穆副部长无论如何从百忙中安排点时间。 穆干生知道,吴志美也理解他在高德建的问题上不仅帮不上忙,而且连一句话也说不上,至于她儿子要见他,他当然没有理由推托,他推掉晚上的两场应酬,专门在家里坐等吴志美母子俩。 刚吃了晚饭,吴志美就到了,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是吴志美的儿子高远,年轻的女子气质不凡,举止言行落落大方。吴志美介绍了儿子高远,接着又介绍了女子,原来这女子是她刚刚过门的儿媳,名叫曹思岚,高远的岳父在部队是高级领导干部,而且不是一般的领导。 坐下之后,高远自然谈到他父亲办公室被偷的一些细节,穆干生不仅谈了许多情况,也谈了他多年来对高副部长为人的看法。临走时高远握着穆干生的手说:谢谢穆副部长,我们夫妻俩一定要向有关部门提出申诉,还我父亲的一个清白,希望在适当的时候穆副部长也能像今天这样,帮我们说几句实在话。 几天之后,穆干生听到传说,有人说高远的妻子曹思岚父亲是解放军参谋部的高级干部,虽然传说的人没说曹思岚父亲的具体职务,不过听说这话传到彭成仁那里去了,彭成仁愣了半天没说话。 不知道什么原因,邓平予已经有多日没有任何消息了,穆干生有时问邓楠予,平予怎么连个电话也不打,过去一个星期要来两次,有时下班连家也不回,就赶到姐姐家吃晚饭,可最近邓楠予有时打她的手机她也不接。 民政系统三十五个骨干举报局长郭进斌的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人们似乎已经渐渐地淡忘了这件事。 这天,市民政局副局长刘金宁带着秘书处长邓平予在浒河县召开全市民政系统档案工作会议,时间半天,上午报到,下午半天会,晚上吃了晚饭散会。 邓平予早早赶到浒河县,一进宾馆大厅,县民政局两位同志便迎了上来,正在说话时,一位漂亮的女人进了大厅。县民政局副局长葛希华忙介绍说:邓处长,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上车乡新任党委书记,原县政协办公室副主任,顾青玉同志;这位是市民政局秘书处处长邓平予。 邓平予刚伸出手,只觉得眼前一亮,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 而顾青玉突然间睁大双眼,却一句话也没说。 葛希华看看邓平予,又看看顾青玉,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半天才说:你们……你们俩…… 顾青玉这时才双手紧紧握住邓平予的手,说:邓处长,你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走,咱俩到房间里谈谈! 青玉书记,听我姐姐说到过你,没想到……邓平予激动得满面桃红,目光盯着顾青玉,心一阵阵地狂跳起来。 葛局长,请把房间钥匙给我。顾青玉说。 进了房间,顾青玉关上门,拉着邓平予站在镜子前,这时,镜子里出现了两个容貌相似的标致的面孔。两人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转过脸,面对面地仔细端详着。 俩人几乎同时说:咱们怎么长得这么像! 青玉姑娘,冒昧地问一下,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顾青玉甜甜地一笑,父母,还有一个弟弟。 你还没有结婚? 结过,顾青玉说,不过又离了! 孩子呢? 顾青玉摇摇头,接着说:你呢?邓处长,干脆我叫你姐吧! 你是哪年出生? 七五年,你呢? 咱俩同岁。邓平予惊叫起来,你几月? 七月。 我也是七月。邓平予跳了起来,青玉姑娘,天下真有这等奇怪的事? 顾青玉的脸一下子严肃起来了,一把握住邓平予的手:姐姐,咱俩之间一定有着不平常的故事! 邓平予使劲握着顾青玉的手,半天才说:你确实是你父母亲生的吗? 是啊!顾青玉急切地问道,那你呢? 我家还有一个姐姐,只是亲戚常说,我和姐姐长得不太像!我姐姐你应该见过,也很漂亮! 谁? 穆干生爱人,邓楠予! 是她,她是你姐姐?顾青玉说,太漂亮了,只是她的美和你不一样,完全不像,你们真的不像! 十九 十九 邓平予和顾青玉的相遇,不仅在她们两人心中翻起万丈波涛,而且在民政系统也引起了不少的议论,有的人甚至干脆说她俩是孪生姐妹。不过也有人说,未必,世间哪有这样的奇事!因为凡是孪生姐妹都是外貌酷似,有时很难辨清。而邓平予和顾青玉之间,确实也有不少差别,邓平予身材略高略清瘦些,眼神更灵动。 她俩都是有知识、有地位的成熟女性了,都把这个突然而至的意外藏在心底。她们知道要弄清她们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只要去市第二医学院附院做一个dna鉴定,很快就能见分晓。 吃晚饭时,邓平予和顾青玉坐在一起,两人频频举杯,大家也都为她们的相遇而庆贺。直到晚上十点多钟,两人还是依依不舍地手牵着手,最后,邓平予拉着顾青玉的手说:明天上午,我等你! 顾青玉目送着邓平予,出了宾馆。 轿车刚出县城,邓平予的手机响了。 平予,你在哪里?这是姐姐邓楠予的声音。 姐,我正想找你呢!邓平予说,我在回家的路上。 那你直接到我家来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太晚了,我不愿意打搅老穆同志。 没关系,我让他先睡,咱俩在书房里说话。 打完电话,邓楠予和邓平予都同时在想着同一个问题,她找我干什么?不过,在邓平予的头脑里,这个问题很快就被顾青玉的形象装得满满的。她甚至想到,她们俩难道真的存在着血缘上的联系吗?假如是那样,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那么她们的故事绝不可能仅此而已! 轿车在夜色中飞奔疾驶,邓平予的头脑里如万马奔腾。 轿车进了市区,邓平予看看表,已经十一点钟,便请司机拐进姐姐家的小区去。她不想让穆干生知道她半夜里到他家来,便给邓楠予发了短信:我已经到你家。 邓平予上楼时,果然姐姐将门开着一条缝,站在门缝里看着外面。 两人轻手轻脚进了书房,邓平予低声问:你找我干什么? 邓楠予看看她,说:我觉得你总是在躲着我们,怎么回事? 就为这事,这么急着找我。 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开会。 开会,在哪里?碰到什么人了? 我怎么觉得你像在审问犯人! 告诉姐,你遇见谁了?邓楠予说,那你告诉我,你要见我,有什么事? 姐,有一次你告诉过我,春节前有一天浒河县有个漂亮女人到你家拜年,被你无意中回家碰上的事! 对,是有这么回事,怎么啦? 你觉得那个叫顾青玉的女人漂亮吗? 还行吧,比你差多了。 真的?邓平予冷冷笑了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和我长得那么像? 你和她长得像?像到什么程度?邓楠予说,我没觉得。 姐,我今天见到她了。邓平予说,我们见面的第一眼,我们俩人都大吃一惊,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像的人? 邓楠予看着妹妹,头脑里浮现出那天顾青玉在她家的景象,现在想想,那个叫顾青玉的女人确实相貌出色,只是当时邓楠予对于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和自己丈夫单独在家里,有些不太高兴。 我听说了。邓楠予说,你呀,多少也是市级机关中层干部,也太不成熟、太不稳重了吧! 我怎么了?邓平予说,谁这么积极,这么快就给你打小报告了,幸亏我没干什么坏事。 你别看我平时上班下班,病人多时忙得团团转,可我还是有些朋友的,与我有关的发生的大事小事都有人告诉我。 吃饱了撑的! 平予,别没事找事,那个顾青玉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怀疑她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女人。 噢,就因为人家到你家里来一下,你就吃醋了!邓平予说,真的有什么了,那也是男人的问题,尤其是手中有权、有钱的男人。 我问你,你们举报郭进斌了? 关你什么事? 死丫头,你不能再在外面惹事了。 姐,我再问你,我为什么比你小七八岁呀?邓平予说,那个年头提倡计划生育,只能生一个,就算生两个,咱俩也不该相隔那么多年哪! 你去问爸妈去!他们本来就不该生你! 姐,我再问你,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发现我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吗? 怎么不像!邓楠予说,我长得像爸,你长得像妈,你看你的鼻子和眼睛和妈有什么两样! 你又瞎说了,邓平予说,从小到大,当着我的面说咱姐妹俩长得不像的人少说也有一个连。 好了,别再制造一个难题来气爸妈了,都三十岁出头的姑娘了,还不嫁人好好过日子,整天琢磨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我急着找你就是要对你说,别回家为这事惹爸妈不高兴了,他们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让他们少烦点神。 姐,这我就搞不懂了,既然我是他们亲生的女儿,就算我怀疑什么了,大家说白了不就算了,他们生什么气! 行了,我怕你不知好歹,乱说。 邓平予回到家里已经是后半夜了,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盼着天亮。 第二天上午,邓平予一到办公室,就作好了一切准备,只等顾青玉的电话。 九点多钟时,邓平予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居然是方之路的电话。 喂,是方部长啊! 平予呀,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哪? 方部长,我哪敢哪,我一个小小的工作人员,前程未来全都捏在你这位市委领导手里,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平予啊,你不该和他们搅在一块儿,你的条件不能和他们比,这样一搞就把自己搞得被动了。 谢谢方部长的警告,我做的事,自己负责。 我还是想给你机会的,咱们约个时间见个面吧! 行,我听候方部长的召唤!邓平予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偷偷地看看时间,她真的害怕方之路没完没了地黏糊下去。 电话挂了不久,顾青玉果然来电话了,说她已经到了,让邓平予马上下楼去。 两人一见面,握手的动作完全不像官场上的敷衍了事,两双手紧紧地抓在一起,两双眼睛深情而专注,像久别重逢的亲人,谁也不会相信她们刚刚相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俩人抽完了血,相互看了半天,似乎又有些陌生起来,五天才能出结果,邓平予和顾青玉觉得这五天真是一个漫长的等待。她们俩作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无论鉴定出来是什么结果,她们都将是一对亲姐妹,如果鉴定结果否定她们之间有血缘关系,她们也将从此视对方为同胞姐妹。 市委组织部****的方案出台了,高德建分管的两个部门负责人都调出了,朱志明任市政协科教委员会副主任,成先志调市农工办任****,不仅是本次市委组织部安排最差的职务,也是市委组织部有史以来安排得最差的两个同志。肖洪书调宗教事务局任副局长,杭三军到市残联任副理事,企业干部处处长魏仕成调防空办任副主任,崔光耀和刘义林没有说法。消息一传出,市委组织部个个垂头丧气,但都没有人敢提出半点不同意见。市委究竟是怎么研究的,这份文件又是谁拟的,穆干生全然不知。在这几个人当中,肖洪书的安排算是比较好的一个,大家议论说,方之路算看在穆干生的面子上,没有赶尽杀绝。穆干生的心里总感觉对不起这几个同志。廖吾成在位时,他曾经准备让肖洪书到县里任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的,后来廖吾成说再等半年到一年吧,没想到,这一等却害了肖洪书。至于朱志明,穆干生觉得更是毫无道理,高德建分管的部门,与他分管部门的同志有什么联系?就算高德建真的有问题,那是他个人的问题,与他分管的处室负责人有什么关系呢?成先志在机关干部处长的位置上干了那么多年,本应该安排一个很好的副县处级,现在居然只安排个****,穆干生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任职文件下达后,方之路让穆干生找这几个同志谈话。穆干生没有理由不执行领导的命令,可他不愿意谈这个话。 所幸的是,大家都能够理解他,既没有提出什么要求,也没有讲什么附加条件。 五个同志离开了组织部,同志们之间自然都有依依不舍的情感,在新任命的处长主任中,韩娟的另一份文件是:经市委常委研究,韩娟同志任市委组织部委员(副处级)。另一份市委组织部文件,韩娟任市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处长。新任办公室主任是古豫县人事局副局长,人还没到任,就传出消息,说这位陆才青是方部长亲戚,穆干生无心去关心这些事,这些日子不知道又从哪里传出消息,说穆干生也要离开市委组织部。 这天中午,穆干生家乡原党委书记、现任副区长罗同来打来电话,晚上请一些老领导聚一聚,无论如何请穆副部长赏光。穆干生虽然没有心情,但他却又推不掉罗同来的盛情。 罗同来这次能够公推公选上副区长,穆干生真的动了不少脑筋,而且一次又一次帮助罗同来。他知道,如果这次罗同来公推不上,不是他这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面子问题,而是他以后在家乡真的抬不起头来了。当然,他知道,凭他现在在市委组织部的处境,凭他和方之路之间的关系,他知道自己说话的分量,倘若方之路知道罗同来和他的关系,方之路说不定千方百计也会把他的名字除掉的。为了这些细节问题,穆干生不仅摸清了方之路在省委组织部关系最好的组织处副处长苗守信,又通过省政府办公厅人事处长仝达牵线,罗同来先后三次委托仝达宴请苗宋信,终于苗守信答应在家里见罗同来一面。不知是罗同来的耐心,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苗守信居然专程到中南一趟,从此之后,罗同来不断往来于方之路的住处,凡是有穆干生在场的情况下,罗同来都装作不认识穆干生,功夫不负有心人,罗同来终于过五关斩六将,成为公推公选的八名副县区长中的一名。 当然,通过这次亲身经历,罗同来对如今官场中的升官规则掌握得更加清楚,更加细致而全面了,他也进一步了解了穆干生的为人。在罗同来心中,是穆干生成就了他这次升迁的夙愿,穆干生在他提拔副区长中所起的作用是任何人也达不到的,可以说,没有穆干生的指点,没有穆干生的锦囊妙计,他罗同来有再大的能耐,也当不上这个既光彩又名正言顺的副区长。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今天,罗同来专门请了一帮官场上的好友,表面只是一次普通的聚会,实质上穆干生是他心中的贵宾,也是他政治生涯中最重要的人物。 罗同来也是细心之人,所请之人,他认为都是信得过的朋友,有当年他刚发迹时的朋友,有如今还在担任乡镇党委书记的,也有区部委办局领导岗位上的要员,其中官最大的是市纪委副书记罗霞林。罗霞林是罗同来的堂兄弟,曾经在县委组织部时是穆干生的副部长,自然和穆干生的关系甚密。而且罗同来把这次宴请安排在区里最不显眼的宾馆里。 虽说罗霞林和穆干生都在市级机关,而且各自都在市委两个重要部门任副职,但平时两人工作上打的交道并不多,今天一见面,罗霞林便热情地握住穆干生的手,说:穆副部长,今天能见到你,非常高兴,平时咱俩的办公室相隔不过二三十米,可却如隔千山万水。 穆干生觉得罗霞林的话,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话中有话,意味深长,当着众人的面,穆干生不好深言,只好打着哈哈,这时罗同来过来握手问好,罗霞林便说:同来,给我们找个地方,我想和穆副部长说说话。他看看表,还有点时间,平日在办公室里,我们俩哪里有可能到一块儿说话。 罗同来立即让服务员开了一个套间,罗霞林和穆干生来到房间,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罗霞林说:干生部长,论年龄我长你三岁,论关系,你是我的老领导,现在没别人,就咱两人,你知道,近些日子,我真的想找你聊聊心中的许多事情。 我知道,其实,我多次想给你打电话,总觉得不妥当,毕竟咱俩在市委机关都处在相当重要而且敏感的部门。穆干生说,我们必须按套路出牌,按规则办事。 我们现在都是如履薄冰,都得谨慎小心啊!罗霞林说,干生部长,高副部长,高德建就是没按套路出牌,害了自己。 他也是被逼无奈,霞林书记。穆干生长长地叹了口气,人的一生有许多无奈,官场中的人,有时来了一个新的领导,和你有了特殊的关系,就如同天上掉下了一个馅饼,还有的人却像掉进了一个陷阱!由不得你的主观意志。 高德建宁死不屈,罗霞林说,所以,案子一直拖着,贾月青被领导找去骂了好几回。 你们没为难老高吧? 罗霞林笑笑,说:我对他们说过了,谁对高德建干了违反纪律的事将来他自己负责。吴志美偷偷去找过我两趟,我只能安慰她,什么话也不敢多说,她要给老高送烟,我说你放心,吃饭我会特殊照顾他的,香烟保证让他抽大中华的,过去人家送我香烟我不要,现在有时我收下了,就让高副部长抽。 穆干生笑着朝罗霞林点点头,目光中含着感激之意。 罗书记,我听说高德建的儿子在解放军总政治部工作,高远的岳父是军委相当高的将领,上次高远夫妻回来过,我分析……穆干生没说下去。 等着吧! 郭进斌的事怎么样了?穆干生随即又说,罗书记,我又违返了官场中出牌的套路了。 老郭的事恐怕差不多了,本来就有人民来信,可是那些匿名信没法过问,但估计那些事并非空穴来风。罗霞林说,这次全市民政局三十五个正科级干部联名举报,无论是谁也压不下去,除非举报的事全都是子虚乌有,但……罗霞林摇摇头,我估计,随便哪一条就足以把他送进去的。 咚咚咚…… 随着敲门声,罗同来推开门。 二位领导,吃了饭再谈吧!罗同来说。 我们随便聊聊,干生部长是我的老领导。罗霞林说,当年他当县委组织部长时,我是他的副手,是他把我推到县委常委、纪委书记的位置上的,我俩有着特殊的感情和缘分。 穆副部长是个大好人,罗同来说,可是缺少好的机遇,不,最关键的是没有一个好领导。 穆干生摆摆手,说:同来区长,你如今是副区长了,已经走到了河中间,说话得小心谨慎。 虽然大家都很尊重穆干生,甚至也都非常小心谨慎,可是穆干生还是不敢多说一句话,喝酒自然不敢随便。罗同来知道穆干生目前处境尴尬,也不让大家劝他喝酒,早早散了席。 穆干生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十点钟,一进门,邓楠予就说:怎么这么晚,这个罗同来,什么意思,一心投靠方之路,还在搞两面三刀,请你吃什么饭? 穆干生说:你不懂不要随便下结论。 干生,邓楠予突然严肃起来,民政局真的出事了! 什么? 今天下午在办公室被纪委带走两个处长,一个副局长。 真的,你听谁说的? 今天下午我在门诊给一个病人看病,那个病人我认识,他是民政局调出来的,现在在市残联做办公室主任。邓楠予说,当时病人不多,坐着聊了一会儿,不知怎么他就说到民政局的事了。 哪个副局长? 听说姓毕,没听说过这个人。 哦,你没问问平予? 这个死丫头,这些天她像掉了魂似的。 还在忙着做dna鉴定?穆干生说,你说她会不会真的不是你亲妹妹? 你别跟着乱嚷乱叫。邓楠予说,她现在是着了魔,那个女人就是春节前到我们家来的浒河县的顾青玉,打死我我也不相信。 她!穆干生睁大了眼睛,楠予,你别说,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有些似曾相识,像,有些像! 你巴不得她也是你的小姨子! 你呀,越说越没谱。穆干生更加认真起来了,她们如果是双胞胎的话,那是应该长得一模一样,她们虽然也有些像,但并不是一模一样。 说你没知识吧!邓楠予说,双胞胎分两种,一种是同卵双胞胎,就是一个**受孕,这样的双胞胎不仅相貌、性格,甚至连健康都一样,另一种是异卵双胞胎,自然相貌就不一定十分像了。 那你认为她们…… 邓楠予打断穆干生的话:我是说科学,说遗传,又没指她们。 只要做dna鉴定就完全可以证明了! 做了,明天结果就出来了。 第二天上午,民政局办公室一片混乱,那个姓毕的副局长和两个处长的办公室被纪委翻了个底朝天,郭进斌在这个时候却不知去向,上班的人到了办公室只是到处看看,连屁股都不沾椅子。邓平予一早就给华炳诚打了电话,说她今天上午有点私事,不准备到办公室了。华炳诚大笑着说,办公室已经天下大乱了,你自由几天吧! 顾青玉提前来见邓平予,两人准时来到医院,马上就要见到dna的鉴定结果了,自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顾青玉还像孩子似的和邓平予拉了钩。随后两人屏住呼吸,登上了dna鉴定中心的办公室的台阶。 邓平予接过报告单,拉着顾青玉,一口气跑到大门外,打开单子,上面赫然写着所检查9个基因位点,结果可靠性达99%以上。两人一下子拥抱在一起,泪水流出眼眶,流经面颊,又汇合到一起…… 邓平予还是不放心,又拉着顾青玉回到dna检测中心,希望医生给她们详细解释结果,医生说,单卵双胞胎不仅长得像,而且dna的结果应该是99.99%,而双卵双胞胎不仅要看dna检测结果,还要看相貌以及其他特征,比如肤纹、头发的颜色、头发的形式和密度、耳廓、鼻形、唇形等等。 中午,邓平予和顾青玉在中南最高档的饭店点了菜,要了酒,两人说定了,dna检测结果只能由她们两人知道,绝不告诉现在的两家父母,至于找亲生父母的事,也只在暗中进行。 姐妹俩越喝越兴奋,顾青玉说:姐,我们的父母不知道现在是否知道咱俩的情况,我想,他们如果知道他们的一对双胞胎女儿是今天这个样子,他们一定会高兴的。 青玉,无论什么原因,我绝不会怪他们的,那怕咱俩是私生女。邓平予说,他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让自己的亲生骨肉离开自己的。 中国人都讲命运,也许我们姐妹俩的命运就该如此。顾青玉说,但是,无论是什么家庭,有一对孪生姐妹像我们这样,这在中国也是不一般的,何况,咱俩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成为县处级干部的,要知道,一个女人,在县市能当上县处级,那真的是了不得的。 邓平予笑笑,一把搂着顾青玉,说:青玉,咱俩怎么都是女人!女人在中南的官场上太不容易了。 谁说的!顾青玉说,我就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来,让那些男人们看看。 顾恒山的中南之行确实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关注,至于省委组织部对中南市干部公推公选的态度也没有什么改变。不过,方之路提拔为市委副书记,足以说明省委对中南工作的肯定…… 这天,穆干生突然收到顾恒山寄来的一篇征求意见的稿件,文章对中南市委的公推公选给予较高的评价,仔细一看,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内容。就在当天,方之路拿着那篇稿子来到穆干生的办公室,方之路平时很少到穆干生的办公室来,穆干生从方之路的脸上已经读到了什么。 干生,你看看省委组织部的这篇文章。方之路将手里的稿件放到穆干生的面前,恒山到底是个笔杆子,文章写得就是漂亮。 穆干生拿起稿件一看,正是顾恒山寄给他的那篇稿子,当然,他想到,顾恒山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一定会这样做的。 穆干生看了一会儿文章,方之路说:这个顾恒山,到中南来也不提前通知我,碰巧那天我真的有事,没能陪陪他,真的有点对不住他,何况我们在一块儿时,曾经有点小误会。 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穆干生说,方部长你是领导,多谅解他。 干生,感谢你在关键时刻为我救场了。方之路说,恒山那天到中南来,不是你出场,组织部没有领导接待,恒山会怎么看我们啊! 方之路的话说得这么堂而皇之,当然是因为顾恒山的这篇文章,如果没有顾恒山的这篇文章,谁知道方之路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干生,顾恒山的这篇文章是征求我们意见的稿子,请你认真地修改一下,我的意见是给文章增加一些实际内容,比如典型事例,光说道理说服不了人。 方之路走了,穆干生看着稿子,他的心里不是滋味,让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干不了这种违心的事,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埋怨顾恒山,干吗把这样的文章寄回来征求意见? 二十 二十 时值五月,槐花如雪,幽香阵阵,沁人心脾!市委组织部楼前的老槐树,槐花盛开,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整个院内,阵阵清香随风飘散,令人心旷神怡。 穆干生每天都从老槐树下经过,却从没有赏花的心情。这天上午,穆干生刚进办公室的门,电话就响起来了,他拿起话筒。 请问是穆干生同志吗?我是中纪委的。电话里传来了陌生人的声音。 穆干生愣住了,电话里陌生人的声音是并不标准的普通话,但却带着几分京腔,虽然对他直呼其名,却又很客气。可当他听到纪委这几个字时,还是让他有些震惊的。 中纪委?找我? 对,是我们找你。 有什么事吗?穆干生多少还是有些感到意外的。 请你马上到中南宾馆318房间来一下,我们找你有点事! 穆干生突然想到民间流传的段子里有一句话,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纪委打电话!现在不仅纪委打电话找他,而且是中纪委。中纪委找他干什么?按说,在一个地级市,市委书记、市长也只不过才是正地市厅级,也用不着中纪委呀!而他只是一个市委组织部正处级副部长,更用不着杀鸡用牛刀。在这一刹那,穆干生又有点怀疑这个电话的真实性。 虽然不知道是否真的是中纪委找他,他还是不敢迟疑,提上公文包,到了走廊里,又回过头,推开韩娟的门,说:我去中南宾馆一趟,北京来人找我有事。 穆干生没有直接说中纪委来人,只是含糊地说北京来人,既让人觉得是上面来人汇报工作,又不那么敏感。 一路上,穆干生思来想去,从刚才打电话人的口气判断,确实像办案人的口气。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是谁的案件,这个案件又与他有什么关系?穆干生一边走一边想,挖空心思也想不明白中纪委找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到了中南宾馆,找到318房间,穆干生轻轻按了按门铃,接着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年轻人。 请问是穆干生同志吧? 是,我是穆干生。 请进。年轻人说,我们是中纪委的。 穆干生进了屋,室内另一位五十岁上下头顶微秃的中年人迎了上来。 年轻人说:这位是我们毛副司长,我姓朱,你就叫我小朱吧! 穆干生握着毛副司长的手说:毛司长,我是穆干生。 大家坐定之后,毛副司长说:穆干生同志,我们这次来中南,是了解一下关于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高德建的问题。按照纪委办案程序,高德建只是一个正处级干部,并不属于中纪委管理,但领导让我们来了解一下案情。毛副司长微微一笑,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哦! 高德建同志在市委组织部和你同事不少年,我们想听听你对他的看法。毛副司长慢条斯理地说。 穆干生并不感到惊讶,突然间倒是有些恍然大悟,中纪委真的是为高德建的案件而来。其实那天晚上吴志美和他儿子高远来过之后,穆干生就似乎想到了什么。特别是高远的那一番话,他要为他父亲申诉,而且传说高远的岳父是****的高级领导干部。而中纪委一名副司长一杆子插到一个地级市,这是前所未有的,也是打破常规的,如果说高德建那些问题真的全部存在,中纪委岂能管得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处级干部!看来中纪委对高德建的案件真的认真了。 穆干生看看中纪委这两位钦差,没有过多的思索,便把高德建的情况,包括他在任县委书记时和当时的市委书记骆明祥之间的矛盾,以及在市委组织部这么多年的工作表现都毫无保留地倒了出来。 毛副司长对于高德建办公室被偷的过程,了解得十分详细,并且让穆干生介绍了当时市公安局副局长李士奇到现场的每一个细节。 谈话结束后,毛副司长说:穆干生同志,你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希望对我们今天的谈话不要对任何人讲,包括你们市委领导,这是纪委的一条纪律。 毛副司长,你们放心,穆干生说,我穆干生虽然职务不高,但是也担任过市、县委组织部的领导,组织上的纪律我心中有数。 穆干生同志,请你马上帮我们通知一下市公安局的李士奇同志,请他马上到我们这里来一趟。毛副司长说,这个人现在是公安局的一把手吗? 省公安厅党组已经和市委进行过多次沟通,意见已经基本统一,只是等局长陆明前的市人大副主任选举后,李士奇接任市公安局长。 毛副司长笑笑:那就请穆副部长跑一趟,我们等着他。 穆干生出了宾馆大厅,给司机小蔡打电话,小蔡已经回办公室了,穆干生便让他直接去市公安局等他,正好一辆出租车下了客,他便上了出租车,十来分钟后,便到了市公安局。 穆干生上了二楼,迎面碰上陆明前,穆干生一边握着陆明前的手一边说:陆局长,你们在开会? 今天上午召开局党组会。陆明前看着穆干生说,穆副部长有事? 不好意思,陆局长,有位领导请李士奇副局长。 能不能下午?我们的党组要研究几项重要工作。 穆干生摇摇头,说:陆局长,还是你们改时间吧,领导正在等着呢,你看他们都没用电话通知,而是让我专程来通知他的。 那好吧!陆明前大步向会议室走去,到了会议室门口,陆明前站在门外,叫了一声李局长,李士奇就出来了,一见穆干生,便伸出手。 陆明前说:老李,穆副部长找你有事,局党组会另外改时间吧! 到了楼下,穆干生把李士奇拉到一旁,低声说:李副局长,请你马上去中南宾馆318房间,有两个领导找你了解点情况。 李士奇看着穆干生,一把抓住穆干生的手说:穆副部长,到底是谁?好像很神秘嘛! 穆干生微微一笑,说:去吧,去了就知道了,现在就去,要不坐我的车子? 穆副部长,你搞得我的心里怦怦乱跳,究竟是什么人,咱俩又不是外人,你让我心中多少有点数啊! 穆干生靠近李士奇,低声说:中纪委! 中纪委?李士奇差点惊叫起来,他看看周围,目光在穆干生脸上停留了半天,中纪委办的都是部省级以上官员的案子,他们找我干什么?干生部长,你……你能不能透点风声给我! 穆干生摇摇头:纪委有纪律,我们都不能违反,赶快去吧! 李士奇显得有几分紧张,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 走,穆副部长,你把我带到宾馆吧,我也不叫车了。李士奇说。 穆士生和李士奇坐在轿车后排座位上,两人一句话也不说,直到轿车进了宾馆大门,穆干生才对小蔡说:去主楼。 轿车停在宾馆主楼门厅的大门外,李士奇推开车门,回头向穆干生摆摆手,进了旋转门。 李士奇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想,他实在想不明白,中纪委找他干什么,无论他自己的问题,还是省公厅、市委领导的什么问题,也惊动不了中纪委呀! 到了318房间门口,房间门是敞开着的,李士奇犹豫了一会儿,便走到门当中,卫生间里出来一个中年人,两人相互看了看,李士奇正要说话,中年人笑笑,说:是李士奇同志吧? 是,我是李士奇。 请进,李士奇同志。中年人向前迈了几步,小朱上前握住李士奇的手,介绍着中年男子说:中纪委毛副司长。 在这一瞬间,李士奇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些年来,无论是见省公安厅领导,还是市委主要领导,他从没有如此慌乱过。这些年来,他身在公安这个特殊的岗位上,尤其是当上市公安局副局长以来,总是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特别是他的身上几乎时时都带着那支他最心爱的手枪,给他增添了不少勇气和胆量。他虽然听说过: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纪委半夜打电话这个笑话,可他从没想过哪一天纪委会找他谈话。 李士奇同志,这是我们的介绍信。毛副司长不知什么时候拿着那张盖有鲜红大印的印章。 李士奇惊慌得两手有些颤抖,眼睛盯着茶几上的介绍信看了一眼。谁知道他是为什么,他不相信,中纪委的介绍信上会盖着中共*******员会的大印。在这一刹那,李士奇又立即看着毛司长,只觉得自己的背上冒着汗。 毛副司长指指茶几上的香烟,说,李士奇同志,请抽香烟! 不,我不会。 李士奇同志,我看你有些紧张,毛副司长说,这么紧张干什么?放松点,我们请你来,只是了解一些情况。 毛副司长看看坐在他身边的小朱。 李士奇同志,我们找你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高德建办公室被偷的事情。小朱说,高德建的办公室被小偷偷了,你带人去了现场! 李士奇一听,是关于高德建办公室被偷一事,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中纪委真是高射炮打蚊子,这点小事,这样一个小人物,哪里需要惊动****! 二位领导,高德建的办公室那天被偷,确实是我带人去了现场。李士奇笑笑,按说,这样一个小小的案子,辖区派出所派个同志去看看就行了,怎么也不会让我这个副局长亲自去现场的。 毛副司长笑笑:那么李副局长又为什么亲自出场呢? 一是因为高副部长和我是熟人、老同志;二是因为案件发生在市委组织部这样的重要部门。 是谁向你报的案呢?小朱问,按说,这么一个小小的案件谁会直接向市公安局领导报案,是吧? 是……是下面吧!李士奇勉强地笑笑,脸颊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 不会吧?下面是哪一级,派出所接到这么一个小小的案件会报告市公安局领导?那你们市公安局岂不要配上几百、几千个局长?小朱说。 嘿嘿,毛副司长,这与你们办案有关系吗?李士奇认真地说。 我们没办过案,现在可以向李副局长学习啊!小朱说,那么请李副局长给多指点指点,哪些是与办案有关的,哪些是我们不该过问的。 不不不!李士奇立即满脸堆笑,说,朱同志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天我正在派出所有事情,他们接到电话报案,说市委组织部的办公室被小偷偷了,我问是怎么回事,便打了电话,因为是高副部长的办公室,我感到问题不一般,就带上几个同志亲自去了。 哦,高德建办公室都被偷了些什么东西?毛副司长问。 现金不多,主要是两张银行卡。李士奇说。 那两张银行卡是怎么发现的? 当然是小偷交代的。 是你亲自审的小偷? 不是。 是谁? 派出所的一个同志。 请你现在就把派出所那个同志的姓名、联系电话给我们,我们要进行核实。 没带在身上,我马上回去拿。 不必了,李士奇同志,你是公安局副局长,办案的老手。毛副司长说,可是你知道吗?每一个人都是有自作聪明的一面,但是你也应该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 毛副司长,你是中纪委领导,我们在基层,大事小事都听领导的,绝不敢自作主张。 李副局长,你们当时办案应该有材料吧? 应该有吧! 什么叫应该有吧?毛副司长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有,就把材料拿出来,没有必须说明为什么没有。 李士奇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尴尬得有些不知所措。 李士奇拍了一下大腿,说:有材料,肯定有,材料全部转到市纪委去了! 高德建本人说他并没有什么银行卡,这怎么解释?毛副司长说,你有什么理由、什么根据说这两张银行卡就是高德建受贿得来的呢?毛副司长说。 现在的银行卡都是实名制,这两张银行卡,是不是高德建本人的?小朱说,李副局长,你见过这两张银行卡吗? 李士奇摇摇头,说:银行卡我见过,卡上也见不到名字,那要通过银行才能知道卡上姓名的。 小朱,给市纪委贾书记打电话,让他带着高德建的卷宗,包括那两张银行卡,马上到我们这里来。毛副司长说。 李士奇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往日公安局副局长的威风已经不复存在了。 李士奇同志,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毛副司长说,你今天没给我们说几句实话,你不想说实话,我们也不会勉强你,不过我相信,这个案子并不复杂,你不愿意对自己负责,你心里应该想到会是什么后果。好吧,你可以走了! 毛副司长,高德建的案子不是我们公安局办的,我们无权对高德建怎么样。李士奇说,市纪委怎么认定的,我们公安局不了解。 但是,高德建的办公室被偷是你带人赶到现场的,假如,毛副司长说,我说的是假如,高德建的办公室被偷是有人故意制造的,或者说市公安局故意认定高德建的办公室就是被偷的,而且,那个小偷也是假的,责任由谁负?李副局长能不能告诉我们? 李士奇笑笑,佯作镇静,说:毛副司长真会开玩笑,办案不能用一个假设的命题来分析,行话叫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感谢李副局长的教诲,我们应该聘请李副局长为中纪委的顾问了!小朱说。 出了门,李士奇做了一个深呼吸,匆匆下到一楼,大步进了洗手间,刚站到小便池前,又觉得直肠下坠,急忙拉开旁边的那扇白色的门,刚坐到马桶上,就感到哗哗地一阵响,他居然不知道自己是大便还是小便,站起来时,觉得短裤湿了一片。 李士奇站在洗手池前,突然发现自己脸色苍白如纸,心跳如奔马,一向很注重形象的他,发型什么时候已乱如鸡毛。 出了宾馆大厅,李士奇没有立即叫车,找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取出手机。 喂,方部长吗?我是市公安局李士奇啊! 士奇同志啊,什么事?方之路说,我现在有事,待会儿吧! 别,方部长,我真的有急事。 说,什么事? 中纪委来人了,李士奇压低声音说,他们在调查高德建的案子! 中纪委?方之路说,高德建什么时候属中纪委管了,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真的,方部长!李士奇更加慌张起来,我刚才亲眼看到他们盖有中纪委鲜红大印的介绍信了,他们也找我了解情况了。 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不能说实话,可是……李士奇说,他们已经在调高德建的卷宗了! 市纪委怎么说? 我哪里知道!李士奇说,看样子他们没让市纪委参与,自己直接办案了。 士奇同志,方之路说,你在哪儿,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不,咱们另外约个地方,见面细说。 那……李士奇说,我开个宾馆,我们在宾馆见面,我把宾馆的房号发到你手机上。 穆干生又接到毛副司长的电话,他匆匆来到宾馆,在主楼门前下车后,站在旋转玻璃门外,就在这时,见主楼大厅左前方的草坪上的一个青年正看着他。穆干生的头脑里产生几分警觉,犹豫了片刻,朝右边的广场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想,那个年轻人一直在盯着他,他觉得这个人有些反常,便多了个心眼,决定避开他的视线。 穆干生已经来到主楼右边那幢旧楼前,宾馆称为三号楼,正巧碰上副总经理薄新民,他便拉着薄新民进了门。 中南宾馆其实也是市政府第一招待所,曾经是市级机关事务管理局下属的副处级事业单位,而且历届的招待所所长都挂着市级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的职位。后来,招待所改为中南宾馆,但市政府第一招待所的名称仍然存在。眼看着总经理年龄渐大,两位副总经理都在努力争取总经理这个位置。这位薄新民副总经理不仅多次托人找过穆干生,而且上门找过他,虽然没有直接谈到总经理的事,但穆干生心里是清楚的。 在这一瞬间,穆干生当然不能对薄新民讲出实情,那样说不定薄新民会把事情闹大了,于是谎称自己的西服弄脏了。正好薄新民的办公室挂着一件灰色风衣,穆干生说他要见一个重要客人,借风衣用一会儿。 穆干生从三号楼出来时,变了模样,不仅穿着灰色风衣,还戴着眼镜。进了旋转玻璃门,大厅里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个人一边谈话一边注视着大门。穆干生觉得今天的情况总有些不对劲,这几个陌生人都显得那么警惕。 穆干生既没有乘电梯,也没有爬楼梯,头也不回地进了小卖部。他在小卖部里转了一圈,见大厅里进来一群人,看样子像开会报到的人,他便加快脚步,来到人群里,然后随着人群,进了电梯。 在三楼下了电梯,走廊里静静的,穆干生走出电梯通道,站在走廊里朝两边看着,见一个女人身穿紫红色的工作服,从走廊的一头走了过来。到了318房间门口,回头看了看,穆干生干脆向右拐去,向318房间的相反方向走去。到了楼梯口,穆干生朝二楼走去,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正是毛副司长。 毛副司长,我是穆干生,穆干生说,我现在在二楼,毛副司长,我觉得今天有些反常现象。 怎么啦? 好像有人在监视,宾馆主楼的门外、大厅,甚至走廊里都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所以我已经上了三楼又下来了。 没事,毛司长笑笑,我们已经知道了,没关系,你就放心地来吧,让他们表演。 穆干生挂掉手机,上三楼,到了318房间门口,房间的门敞开着,穆干生回头向走廊里看了看,那个身穿紫色工作服的女服务员正向318房间的方向走来。 这时,小朱已经出了门,站在走廊中间,面对着向他走来的女服务员。快到小朱面前时,那个女服务员突然转过身。 小朱向前迈了几步,大声说:对不起,请留步。 服务员继续往前走,小朱快步走到她前面,拦在她面前,说:对不起,麻烦你了,我们的被子脏了,请你看看! 女服务员一愣,显得有些慌张,说:好的,我马上给你找人。 请问你是哪个楼层的服务员? 我?我是整个楼层的服务员。 小朱摇摇头:真的? 这时穆干生走了过来,一边打手机一边说:姑娘,请等等,我给你们薄总打电话。 正在穆干生打电话时,女服务员突然兔子一样地跑了。小朱刚追了几步,毛副司长站在门口,喊道:算了,小朱,我们不是执法部门,无权扣留人的。 穆干生的电话打通了,过了一会儿,薄新民来了,听了穆干生的介绍,薄新民说:这个女人肯定不是我们宾馆的服务员,可惜让她跑了,否则,我们宾馆的安全保卫部门有权向她了解情况。 回到房间,毛副司长说:干生同志,其实我们已经来了几天,高德建的大致情况我们掌握得差不多了。我只是没有想到,有人胆敢对我们进行监视。我想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掌握哪些人和我们接触过。 穆干生点点头,说:其实这些人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干生同志,你恐怕已经成为他们最大的目标,我们抬腿可以走人,他们拿我们没办法,我们真的有点担心你了。 没事,他们总不至于把我像老高一样,抓起来吧! 我们会向相关部门打招呼的。 你们也要注意安全,穆干生说,特别是你们离开中南之后,狗急了会跳墙的。 放心吧,真的是那样,反而让我们省了好多事。毛副司长说,我不相信他们有那么大的胆子。 中南有些工作很复杂,穆干生说,毛副司长,你们中南之行虽然没有公开,可是说不传出去是不可能的,你们一走,不仅消息会不胫而走,而且一定会谣言四起的。 穆干生同志,请你来,我们原来准备去市委组织部,实地看一看高德建同志的办公室的,听你刚才这么一说,我们改变了主张,如果由你带我们去组织部,不太妥当。 穆干生匆匆把衣服还给薄新民,刚出了三号楼,就接到方之路的电话。 干生啊,你在哪里?方之路问。 方部长,我正在去办公室的路上。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方之路说,我等你。 穆干生赶到办公室,直接去见方之路。 穆干生一进门,方之路便站了起来,和穆干生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干生,我先给你透个消息,方之路说,市委组织部可能要来一个副部长,老高出了事,老薛住院,只有你一个人,整天忙得火烧眉毛。 好啊!穆干生说,什么时候到位? 尽快吧!市委常委会虽然议论过,但还没有正式形成决议。 按照通常情况,组织部的正副部长谈话已经说到这个分儿上了,即便部长不主动说,副部长也会问来人是谁的。可穆干生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其实,在市委组织部调整中层干部之前,穆干生不仅听到风声,说市委组织部要调来副部长,而且传闻穆干生也将调出市委组织部,只是对于他们去向的说法不一致。 方部长,市委是不是准备把我调出组织部? 方之路笑了笑,目光在穆干生的脸上停留了半天,说:一个干部不会总在一个岗位上干下去的,比如我,不是从省委组织部来到全省这个最边远的市了吗? 穆干生的心里很不舒服,他觉得方之路总是和他打官腔,其实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想找机会和方之路谈谈,他想离开市委组织部,像尚生强那样,那怕到一个后进的县去,当一届县委书记,然而,方之路总是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只要谈话进入实质性问题时,方之路总是把他拒之于千里之外。 干生,这两天你忙些什么?方之路问。 穆干生虽然不知道方之路想说什么,但他已经意识到,李士奇一定会把中纪委来人的事告诉他,而且李士奇一定会告诉他,中纪委的人已经和穆干生接触过了。 没有什么特殊的事,都是方部长布置的工作。 北京来了朋友?方之路笑笑说。 北京来朋友?没有!穆干生装作几分意外,方部长,老实说,我这个人哪有北京的朋友,不像方部长中央也有关系! 听说你在中南宾馆会朋友了? 那不是朋友。穆干生犹豫片刻,说:陌生人,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不会吧? 穆干生笑笑,说:真的,我这个人您还不了解! 我听说是中纪委的两个同志。 二十一 二十一 中纪委的人跑到中南来干什么?方之路的脸上飘过几片云彩,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穆干生。不可能吧,中纪委管的都是部省级以上的领导干部,市里的正厅级也就那么几个,也不属于中纪委管啊! 穆干生显得那么坦然,微微一笑,注视着方之路的表情。 我也是这样想的。方之路说,据说是为高德建的事而来。 穆干生说:方部长听谁说的? 高德建只是一个处级干部,方之路说,这其中肯定有问题,说不定是老高的儿子在北京通过什么关系,私下里找人跑来吓唬人,装腔作势。 穆干生看看方之路,发现他突然间变那么自信,不过穆干生感觉到方之路有几分不安,由此想到中南宾馆发生的那些怪事,穆干生不得不怀疑李士奇真的干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三天之后,中南市机关里小道消息满天飞,都是关于中纪委来中南的种种传说。又过了两天,省公安局厅厅长管其志来到中南,接待管其志的只有市委书记彭成仁一个人。当然,管其志和彭成仁谈些什么,没有人知道。管其志走后,市委召开常委会,彭成仁宣布了省公安厅党组和市委的意见,免去陆明前的市公安局长职务,提名任市人大副主任;免去李士奇市公安局副局长职务;市公安局长由省公安厅提名,另行安排人选。 虽然常委们对彭成仁宣布的意见感到几分突然,但大部分同志觉得这个决定还是正确的,只有方之路一时难以接受。他觉得自己不仅仅是市委组织部长,他现在还是市委副书记兼任组织部长,市委决定任何一个处级干部都必须事先经过他的,市公安局领导班子如此大的变动,他居然一无所知。 彭成仁讲话之后,仍然让常委们发表意见,方之路不像以往那样有条不紊了,睁大了小眼睛,说:陆明前到市人大任副主任,这是常委过去议论过的,同样,由李士奇任市公安局长也是既定方案,而且省公安厅也不和市委组织部商量,就免去他的副局长,这样的意见太突然了吧! 老方,你还不了解李士奇的问题吧?彭成仁说,那你先别发言,这个人恐怕不仅仅是免职的问题。彭成仁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但常委们都感觉到李士奇问题的严重性。 其实,这几天中南上下已经到处传说许多关于李士奇的那些故事,有些细节已经不仅仅像小说,简直像一部反特电视剧。说李士奇在宾馆里派了许多便衣,暗中监视中纪委同志,而中纪委调查组动了武警战士,双方虽然没动枪,却也交了手,还逮住了市公安局的便衣,供出他们是受李士奇的指使的。 小道消息就像春天的寒流,一阵过去,就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转眼间,夏天已经到了,对于中南一千万人民来说,季节的变换都是在不经意中的,然而,穆干生觉得今年又是不寻常的一年。中纪委的毛副司长走了已有三个月,高德建的案子依然没有说法,更让他奇怪的是市委组织部那位调来的副部长还没动静,传说他调出的事也渐渐淡漠了。李士奇被免职之后也没有说法,被晾了起来,没有分配工作。而方之路仍然还像过去那样,神气活现地出入在市委组织部。 这天下午,穆干生在市委大院内碰到罗霞林,两人并肩走了几步,罗霞林说:干生部长,郭进斌被双规了。 穆干生似乎并不感到特别的惊讶,但还是停住脚步,低声说: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九点半钟。 市委领导知道吗? 只有彭书记一个人知道。 工作怎么办? 书记会考虑的吧! 民政局怕是瘫痪了! 其实那个郭进斌早就该抓了!罗霞林说,不是中纪委他们发了火,恐怕还不会抓,有人保。 你不知道中纪委来人了? 后来知道的。 老高的事怎么办了? 马上要宣布了。罗霞林说,本来早就要放的,但高德建说不能就这样放了,没有个说法他宁愿在里面待着,中纪委来过几次电话,贾书记挨了批评,市委领导也很恼火。为了郭进斌的事,贾书记也憋着一口气。 也不能怪老高啊!这么一个老同志,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人家抓了起来,现在没个说法,又放了,谁能接受得了?穆干生说。 那个李士奇不是东西,为了自己能当上公安局长,什么事都干!罗霞林说。 李士奇现在怎么办的? 职务是免了,免职又不是处分,罗霞林说,没事干,还拿着副局长的工资。 免职固然不是处分,可是他毕竟是在市公安局副局长这样的重要位置,总得有一个说法吧! 这事有些复杂,中纪委催得紧,恐怕免了职还不行,市委有人在保,我感觉到很难保得住,这个李士奇,干吗非要和中纪委的人对着干! 罗书记,这事没那么简单,高德建出来之后,他能放过那些人吗?在里面几个月,就那么白白地蹲了,老高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两人边说边讲,抬头一看,到了组织部楼前的那棵老槐树下,古槐树枯枝已被绿叶淹没,站在树荫下,顿时觉得凉爽而惬意。 穆副部长,你忙吧! 罗书记,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说,现在也不方便,我们再找时间吧!再见。 中间只隔两天,上午穆干生刚走到组织部的楼下,就听到市委大门口传来鞭炮声,他停住脚步看去,看不清大门口发生了什么事。在市委大门口放鞭炮的情况并不多见,穆干生见到的只有两次。一次是彭成仁书记参加十七大回来那天,市委市政府机关组织人员夹道欢迎,燃放鞭炮。另一次是中南百年大庆,以市委市政府为中心到处燃放鞭炮烟花。而今天突然燃放鞭炮,而且响声震天,穆干生作为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当然不能回头到大门口看燃放鞭炮的原因,反而加快了脚步。到了老槐树下,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忙一回头,见是组织部老秦。 老秦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看看穆干生,又回头望着大门口。 穆副部长,高副部长出来了!老秦说,今天市纪委招开大会,宣布高副部长当初双规是错误的,你听,他的家里人和亲友用好几辆高级轿车行驶在市委大门口,放了那么多鞭炮。 真的? 我在大门口亲眼所见,老秦说,看热闹的人非常多。 穆干生回头看看,大门口还继续鞭炮震天,他朝老秦笑笑,便向组织部大楼走去。 刚到办公室门口,正准备开门,韩娟过来了。 穆副部长,市委五楼会议室有一个会,一定要去一名领导,其他领导都不在,我打电话请示了方部长,他说请你去参加会议。韩娟说。 什么内容? 韩娟摇摇头,说:不知道,我还特地问了,他们没说。 几点? 九点半。 穆干生看看表,说:好,我准时出席会议。 穆干生进了办公室,有些坐立不安,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他懒洋洋地拿起电话,电话里传来了姐夫司进才的声音。 干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姐夫,什么好消息? 我明天去省委党校中青年干部培训班学习了。司进才高兴地说,市委组织部说这批干部三个月,学习结束后由市委组织部统一在全市范围内分配工作。 穆干生还没说话,姐姐已经抢过电话:干生,进才的事多亏你,尚书记这人真的不错,我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姐,我知道了,你让姐夫接电话。 司进才说:干生,你说我听着呢! 姐夫,在县里,一个干部能提拔到副县级,那是很不容易的事,你到省委党校要好好学习,将来努力工作,穆干生说,千万要当一个廉法奉公,为群众办事的好官。一个地区、一个部门能有一个好官,那是那里群众的福气。记住我的话。 干生,姐夫知道为官一任造福四方的道理。司进才说,尚书记是一个优秀的县委书记。 姐夫,你和姐姐千万要记住,穆干生说,在任何场合都不要暴露我和尚书记的关系。 挂了电话,穆干生觉得心里很乱,并未因为姐夫的事给他带来多少快乐。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命运,和尚生强相比,他的各方面条件都超过尚生强,而且他还比他小两岁,凭他现在的感觉,他当县委书记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了。方之路已经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将要把他调出市委组织部,既然不会让他去当县委书记,那会让他去干什么呢?穆干生对自己的未来连一点底都没有,凭他在官场这么多年的体会,一个干部心中对自己的去向连一点数都没有,这绝不是什么好的现象。大凡一个干部升迁或者将被重用了,再怎么说也会有人透露点消息的,在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人往往会在之前变着方式向当事人讨好的。只有降职使用,或者被迫调离时,谁都不愿意去做这个恶人。他想到方之路那天对他说话时的口气和表情,显然是一种极其微妙的信号。 穆干生坐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头绪,心情越发沉重起来,想到姐夫将去省委党校中青年干部培训班学习,他似乎感到几分欣慰。尚生强真的很不错,给他这个面子。而他同时想到,省委党校的这个班不可能没有中南的干部的,过去这样的工作都是他一手组织的,除了市委领导和部长点名的人,有相当一部分是他根据各县区和市级机关主要领导推荐的正科级干部中反复比较、权衡的。或者说,在这种时候,他这个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的副部长还是能够把一些科级干部推到准副处的位置上去的。当然,谁都知道,一个乡镇党委书记,县里的局长、主任,能够有机会进入省委党校中青年干部培训学习三个月,也就意味着副县处级唾手可得了。而今天,他不仅没了这个权,而且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可见方之路已经不把他当做分管干部的副部长了。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了,穆干生恍若从梦中醒来,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一边看表一边说了声请进! 穆副部长,开会时间到了!韩娟站在门口说。 好,我马上就去。穆干生这才发现,九点半钟已经到了。 穆干生快步跑下楼梯,组织部办公室离市委大楼不到百米,他便迈开大步,到了市委楼下,见还有一些机关干部委办局的领导正匆匆赶来,估计也是参加会议的。 到了电梯口,见市司法局局长韩学平已经按过电梯键,穆干生朝韩学平点点头,韩学平发现是穆干生,便说:穆副部长,高德建副部长被错抓了,你说这叫什么事! 穆干生笑笑,不过他知道他此刻的笑一定比哭还难看。 刚才市委大门口真是热闹啊!韩学平说,人山人海,鞭炮足足放了半个小时。 噢! 你没看到?穆干生摇摇头。 哎呀!那一辆又一辆轿车,车头上鲜花、红绸,高德建坐在第一辆凯迪拉克的大轿车里,韩学平说,比任何一个婚庆车队都隆重。他的儿子、儿媳也从北京赶回来了! 呵呵!穆干生只能打着哈哈,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这次市纪委出了洋相了,看他们今天这个会怎么个开法! 这个会?穆干生用手指点了点。 是啊,九点半,你不是来参加会议的? 穆干生摇摇头,我不知道。 市委五楼会议? 是五楼会议室。 那咱们是一个会。韩学平一看电梯门开了,便说:穆副部长,到了! 两人出了电梯,往前几步就是走廊,左拐正前方便是五楼会议室的大门。 这时,又有几个部委办局的负责人匆匆赶来,穆干生朝他们不停地点着头,到了会议室门口,只见会场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这个中型会议室估计可以容纳一百多人,而此时许多人都往后面坐,前几排大都空着。主席台上还空无一人,既没有席卡,也没有会标。穆干生下意识地看看手表,已经是九点四十分了,按照开会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若是往常的会议,主席台上的主持人早已经敲起话筒了。 穆干生想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来,这时发现韩学平已经不见了。 穆副部长! 听到叫声,穆干生转过身子,一看是市检察院副检察长胡兰成。 胡兰成拍拍身边的空位置,说:随便找个地方坐吧,还看什么! 穆干生便笑笑挤了进去,坐下后,看看左边的胡兰成,又看看右边,右边空着一个位置,再往里面看,坐着一个人,却是一张陌生面孔。 这个会怎么个开法?胡兰成说,都过了十多分钟了,主席台上还没一个人。 什么会?穆干生问。 胡兰成回头看看穆干生,说:怎么你不知道? 穆干生笑笑:我真的不知道。 你是装作不知道,还是……胡兰成说,这两天中南上下都议论翻天了。老穆,你的同僚,高德建副部长双规错了!现在放了,你说这叫什么会,错划右派,文化大革命,可以叫平反昭雪,可你看,没会标! 尴尬,荒唐! 正在这时,罗霞林出现在主席台上。胡兰成轻轻推了推穆干生,说:老罗,罗霞林,你的老部下。 穆干生没理会胡兰成,目不转睛地看着罗霞林,只见罗霞林走到主席台中间,推了推话筒,目光在台下扫了扫,连一句话也没讲,转身向台后走去。 又过了一会儿,罗霞林在前,后面跟着贾月青,贾月青身边的正是高德建。在这一瞬间,台下发出各种声音,有低声讲话声,有椅子活动声。 罗霞林突然停了下来,看看贾月青,贾月青在中间那个位置坐了下来。高德建犹豫着左右看看,罗霞林把他推到贾月青左边,高德建坐下又站了起来,罗霞林又把他按到椅子上。贾月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了看台下,推了推话筒,对罗霞林说:开会!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沙哑,便轻轻地咳了两声,刚端起杯子,却发现杯子里是空的。正在这时,一位女服务员拿着热水瓶过来了。 同志们,今天开一个特殊的会。罗霞林说,这个会真的不好起名字,所以连会标也没有,实在不好意思。 会场上发出低低的笑声和议论声,这笑声和议论分明是在讥讽会议主持人。 胡兰成转身对穆干生说:罗霞林真滑稽,这叫什么话! 老罗是个老实人,你让他怎么说? 穆副部长,你注意老高没有!胡兰成说,高德建今天精神抖擞、神采奕奕!你看他的头发,一定是刚吹过的,那西装、衬衣、领带是鲜红的,哪里像双规了几个月的人! 双规又不是坐牢!穆干生说,谁还敢对他怎么样? 那不一定,再说了,几个月失去自由,精神压力也把一个人压垮了呀! 现在请市委常委、纪委书记贾月青同志讲话!罗霞林刚才讲了什么话,穆干生和胡兰成一句也没听到,胡兰成推推穆干生说:老罗刚才讲什么? 咱俩只顾讲话,没听到。 真是的! 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一个……贾月青突然停了下来,转脸看看左边的高德建,关于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高德建同志被错误双规的会议。说到这里,贾月青突然咳了起来,一连咳了好多声,刚抬头,又咳了起来。 高德建挺直了身子,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台下,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木。 高德建同志是一个好同志,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领导,无论是他在担任县长、县委书记期间,还是担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这些年,克己奉公,廉洁自律,为党的事业鞠躬尽瘁。可是,由于我们纪委工作的失误,却错误地把他双规了,事实证明,高德建同志是清白的,那些强加在高德建同志身上的都是不实之词。在此,我代表中南市纪委,向高德建同志,及其家人表示歉意,向在座的同志们检讨。 贾月青站了起来,转过身,向高德建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罗霞林拉了拉话筒,看看贾月青和高德建,却没有说话,只见高德建挺了挺腰,对着话筒,大声说:各位同志,各位参加今天会议的领导,首先感谢大家在百忙中前来参加今天这个非常让人啼笑皆非的会议。想当初,你们都一定在不同场合里相互大惊失色地传诵着这样一句话:高德建被双规了!或者还有人破口大骂:伪君子,腐败分子,看不出来啊!同志们,我真的没有想到,在中南这块土地上,居然黑白不分、是非颠倒,干了坏事、贪污腐败的人却逍遥法外,甚至不断升官,而努力工作、清正廉洁的人要遭到陷害。 高德建显然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慷慨激昂,贾月青不时地看看高德建,终于忍不住了,走到罗霞林身边,弯下腰,低声说了几句话。 高德建突然转身,看着贾月青,说:贾书记,好,我不说了,我不能让你为难。 高德建向台下摆了摆手,主席台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罗霞林看看贾月青,贾月青点点头,罗霞林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谢谢各位,散会! 顿时,台下的说话声、椅子的搬动声,混作一团。有的人虽然站了起来,却一动不动地看着主席台,有的人边走边回头,不时地看着主席台。 贾月青第一个消失在主席台上,罗霞林看看高德建,大步向后台走去,只有高德建,站在原来的位置没动,目光凝视着渐渐散去的人们,他不停地向台下挥着手,泪水盈满了眼眶,台下有些人也向他挥着手,他们当中或许有许多人都是他的故交、同事,有的曾经是他的下级,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这样的一种场合下见面。 穆干生移动着脚步,到了走道上,他回头看着主席台上的高德建,胡兰成拍拍他说:不走?我先走了,再见! 穆干生笑笑,说:走!但穆干生感觉到,他和高德建的目光相遇了。 穆干生避开了高德建,跟在人群后面。 回到办公室,穆干生觉得心情越发沉重起来,看看时间,还不到十一点,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忽听外面传来说话声,仔细一听,好像是高德建的声音。 穆干生来到门口,只见高德建站在办公室门外。 高部长!这是老秦的声音。 大家好!高德建说,好久没见大家了。 高部长,您的办公室…… 哦,我的办公室被抄查过了,现在还能用吗? 问问韩娟主任吧! 高德建转过身,发现穆干生站在门口,便向穆干生走过来,忙伸出手,两人都用力握着对方的手。 谢谢你,干生!高德建有些激动,方之路不能总躲着不见我吧? 你看看办公室!穆干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 贾月青对我说,我的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又没免,自然还是原来的职务,可是方之路不见我。 先把办公室整理一下,穆干生说,这么长时间了,要派人好好整理一下。 高德建向穆干生摆摆手,转身向韩娟办公室走去。 韩娟的门半开着,高德建轻轻推开门,韩娟立即站了起来。 高副部长,您来了! 韩娟,我的事你知道了吗? 韩娟点点头,说:听说了。 韩娟,贾月青书记和我说了,我还是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所以,请你给我看看我的办公室。 下午找人整理一下。韩娟说,锁已经换过了,钥匙在我这里。韩娟说着从抽屉里取出钥匙。 高德建推开办公室的门,只见室内一片狼藉,办公桌的抽屉和柜门敞开着,地上到处是乱七八糟的碎纸杂物。 二十二 二十二 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要来中南了。在穆干生的记忆里,盛部长这是第二次到中南来,前一次是送方之路来中南上任的。中南市委没有什么特别,而这一次不同了,省委办公厅提前一周就通知了,为此,省委组织部也同时通知了市委组织部。接到通知的第二天上午,市委召开了常委会,研究了如何接待盛国华同志。方之路参加了常委会,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他便立即打电话给穆干生,说要传达市委常委会关于接待盛国华的会议精神。 穆干生心想,上次盛国华到中南来,市委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而且盛国华也并没有省委领导的威风,而今天怎么就这么隆重了。 方之路一到办公室,就直接来找穆干生。 干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方之路满面春风地看着穆干生,盛国华同志马上要来中南! 穆干生一愣,盛国华到中南来这算什么好消息? 干生,中央已经任命盛国华为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长了!方之路孩子似的挥动着两只胳膊,真的不容易啊!盛国华担任省委组织部长三年多,一直是光头组织部长,你知道组织部长本该是同级党委常委的,如果不是常委,这个组织部长算什么?现在可好了,盛部长是省委常委了,那就是省委领导了,部省级领导可是国家的高级领导干部了! 穆干生看着方之路,发现他居然变得像老太婆一样唠叨个没完没了的,好像提拔省委常委的不是盛国华,而是他自己一样。 市委这次非常重视,市委常委会上彭成仁同志反复强调盛国华同志和上次来中南不同了,那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省委组织部长,说白了还是个正厅级,当时我们也很为难,接待上级领导那是有规定的,一个级别一种规格,如今,盛国华是省委常委了,那就得按部省级领导的规格接待。方之路有些失去理智似的,甚至重复着那么几句话,彭书记说,不仅生活上要上规格,领导的安全更为重要,刚刚开业的希尔顿五星级宾馆全部包了下来,所有的客人都转移到中南宾馆,门卫全部换成中南军分区警卫连的官兵。工作人员、服务人员以及市里有关部门的领导必须凭临时出入证才能进出宾馆。 这……穆干生刚说了一个字,方之路就打断他的话。 盛国华同志是省委组织部长,可能市委组织部的条件要放宽一些,除了你和我,另外还有五张临时出入证,到时根据工作需要临时确定吧!方之路说,干生,宴请盛部长,你可能参加不了了,市委也只有正、副书记才能参加,普通常委一律不参加。 穆干生虽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但是对于中南市这样的大市,这样的交通重地,中央领导也都来过,至于省里的领导特别是省委书记、省长每年至少也会来一两次的。但像方之路所说的隆重接待仪式,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俗话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本来,穆干生还想问问盛国华这次中南之行需要市委组织部作些什么准备的,看到方之路总是唠叨个没完没了的样子,穆干生也就装聋作哑了。 直到方之路自己也觉得没有什么新鲜内容了,似乎发现他现在还在穆干生的办公室,才站起来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又回过头,说:干生,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穆干生看着方之路,有些莫名其妙了,两人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方之路居然还要让他到他的办公室去,穆干生觉得方之路这个人太难以捉摸了! 穆干生跟在方之路的身后,进了屋,方之路连看都没看穆干生一眼,却先打起了电话,电话一接通,就似乎对暗号一样,穆干生虽然听不懂全部内容,但他感觉到其中的重要内容是说盛国华当上了省委常委,他悬着几年的一颗心落地了。穆干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没地方躲。 方之路终于放下电话,说:干生,关于市民政局领导班子的事,我应该和你通个气。方之路坐到椅子上,看着穆干生,我觉得刚才在你办公室说这事的场合不对,所以,让你到我办公室来。 穆干生更加不明白方之路是什么意思了,方之路是市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而他穆干生是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工作的副部长,他们两人谈工作怎么说场合不对呢?现在还是他们两个人,只是从他的办公室换到方之路的办公室,这两个场合有什么差别呢? 郭进斌这个人看来确实不行。方之路说,那些问题不说,领导能力也实在不行,你看,那么多中层干部,那么多县区的局长居然联名举报他。 穆干生看看方之路,不知道方之路到底对郭进斌是什么看法,他不明白,难道郭进斌领导能力强,那些贪污受贿就能原谅吗? 所以,市委打算让市政协副秘书长舒必勤去当局长,舒必勤上任后,民政局的领导班子和中层干部要进行大调整。方之路咬了咬牙,狠狠地说:一个领导,尤其是一把手,没有一定的魄力,没有狠劲、杀劲,谁还怕他。 穆干生看着方之路,越发觉得他不像一个市委副书记、组织部长,而是像一个目不识丁的山寨老大。他认为一个堂堂一千万人口大市的组织部长如此粗鲁和草率,怎么能管理好那么多县处级领导干部呢?他感到莫大的悲哀! 说到舒必勤,穆干生的心里突然沉重起来。 对于舒必勤这个人,穆干生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是关于这个人的历史,穆干生知道的并不少。说起来舒必勤曾经也风云一时过,那时穆干生还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人,尚未出道,而舒必勤已经是全市最年轻的县长,穆干生那时并不认识舒必勤这个人,可是在他心目中,舒必勤的未来不光是县委书记、市委书记的角色,他是中南,或者说是全省的一颗灿烂的政治明星,说不定将来能够走出中南,登上部省级高级领导干部的岗位。就在舒必勤即将越过县委书记的重要阶梯,跃上副市长的宝座时,据说,省委提名舒必勤为中南市副市长的文件已经到了中南,只待市人代会上走形式,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舒必勤和一个现役军人营长的妻子通奸东窗事发。那天夜里,舒必勤和那个营长之妻在家里偷欢,那个营长晚上十点多钟突然归来,抓了个现行。更荒唐的是,两个男人居然扭打起来,营长气愤之下,操起水果刀,猛地向舒必勤刺去,这时,营长老婆一把扑向丈夫,谁知营长手里的水果刀已经刺了出去,他老婆只穿了内衣,水果刀刺进了他老婆的腹部。送医院又耽误了时间,女人因大出血抢救无效死亡。自然营长是逃脱不了军事法庭的审判,而舒必勤的副市长自然不可能再当的了。那个营长判了无期,可他不仅委托律师死死咬住舒必勤,而且当时部队也派出两名干部,坐在中南,要求严惩舒必勤。舒必勤犯了通奸罪,而且是破坏军婚。但他在省、市两级都有人为他说情,事情拖了两年,舒必勤也被晾在不见阳光的地方,自然县长也当不了了。两年多之后,也不知道是哪位大权在握的掌权者在睡梦中又梦见了还有一个舒必勤被晾在那里,晾得不死不活的,突然让他悄悄地到市政协任办公室副主任,括号里还有正县处级几个字。自然中南官场上不少人已经把这个曾经的风云人物遗忘了,现在又把他重新启用,但这却是一个有职无权的岗位,并没有多少人去关心他。而这时的穆干生已经出道当上了乡党委书记。 舒必勤经历了这个政治上的重大挫折,并不甘心政协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又过了两年,又由办公室副主任变成了副秘书长。 有一次在一个饭局中,舒必勤和穆干生坐在一块儿,舒必勤不仅一杯又一杯地给穆干生敬酒,还一个劲地讨好穆干生,说穆干生年轻有为,将来必定是中南上空的一颗灿烂的星星。自那次之后,舒必勤不仅常常跑到穆干生办公室去套近乎,每年中秋、春节期间必定提前登门,从高级香烟、名酒、以至发展到送购物券,有一次居然给穆干生送了一块瑞士名表,价值两万多人民币,穆干生好不容易才退还回去。 对于舒必勤这个同志,你比我了解。方之路说,你说,一个县长,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想找他点茬儿,无非是经济上和生活上,经济上找不到,就在生活上,当时涉及军婚,否则那算什么事!组织上对一个领导在政治上是要负责任的。这些年来,组织上对他是不公正的,要不是因为那点事,舒必勤现在恐怕早已是市委书记以上的领导干部了。 可是正是因为那件事,断送了一条人命!穆干生说,当年要不是省、市有人竭力为他开脱,恐怕是要判刑的。 方之路摇摇头,说:老穆啊,话不能这么说,历史是不能如果和假没的,我们必须尊重事实。而且,我们党的一贯原则是实事求是,允许改正错误的。 听了方之路的一番话,穆干生觉得自己真的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了。一个干部,有了权,就可以颠倒黑白,是非不分?难道组织上当时对舒必勤的处理和任用都错了?难道舒必勤破坏军婚不应该处分?穆干生觉得自己像吃了死苍蝇一样地难受。 对于舒必勤这样的人,如果是按照以往市委、市委组织部用干部的惯例,在部务会上,穆干生一定会坚持自己的看法,无论他的话有没有作用,但他相信,不仅部长会慎重考虑,而且连书记也会进一步考察分析的。然而,方之路不仅听不进别人的意见,甚至在许多干部的问题上根本不拿副部长当回事。穆干生知道,这就是现行干部制度的弊端,不承认这个现实,就必然会碰得头破血流。可是一想到方之路要重用舒必勤,他真的想直接去面见彭成仁。难道堂堂的中南市委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吗? 舒必勤出任市民政局局长的消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间就不胫而走了。机关里的大小官员们几乎把它当做茶余饭后的作料,人们议论的中心几乎没有什么争议,都说没有方之路、不是方之路当中南市委组织部长,舒必勤这辈子也不可能被起用。至于舒必勤和方之路之间的关系,小道消息更是越传越多。 也就在这时,穆干生得到一个消息,说舒必勤不仅和方之路是同乡,而且两人还是同一个村的,舒必勤的父亲是方之路初中时的语文老师,做过方之路三年的班主任。为此,穆干生偷偷地调来了舒必勤的档案,又通过顾恒山了解了方之路的具体出生地,完全证实了社会上的传说。 这几天,市委的主要工作全部集中在接待盛国华的工作上,希尔顿宾馆南院的一号大楼全部空了出来,武警战士已经到位,厨师制订的菜单也都要经过审批。 原定盛国华是上午来中南的,上午市委突然接到通知,说盛国华上午有一个会议,改为下午来中南。 中午彭成仁和几位副书记都在宾馆就餐,下午两点半钟,彭成仁又召集几位副书记开了一个短会,随后让其他几位同志留在宾馆等候,他带着方之路,分别乘上两辆轿车,又让市公安局派出一辆警车,前往中南边界地迎接盛国华。 盛夏的中南如同一个大蒸笼,田里的玉米叶子被阳光晒得低下了头,农民们都躲在屋子里,下午三点多,正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警车在前面开道,两辆黑色轿车出了中南市区,很快就上了高速公路。轿车在中南边境的公路边上停了下来,彭成仁推开车门,顿时觉得如同进了蒸笼,方之路随后从后面的轿车里钻出来,大步来到彭成仁的面前。 彭书记,你还是到车里等吧,外面在下火呢!方之路说,我给盛部长打个电话,看他们到哪里了。 不,稍微等一等! 方之路取出手机,这时,彭成仁的手机响了。 喂!彭成仁握着手机,哦,卜秘书啊!我是彭成仁,你们到哪儿了? 彭书记,我们马上就要进入中南了,大概不会超过十分钟! 好的,我们已经在中南的交界地等你们了。 挂掉手机,方之路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走到彭成仁的身边,说:彭书记,这天气太热,您还是到车里去,外面实在叫人受不了。 彭成仁抹了一把汗水,说:老方啊!这才是考验我们对领导的耿耿忠心的时候,躲在轿车的空调里,领导来了,那叫怎么回事啊! 方之路笑笑,说:是,彭书记说的是,那我们都接受一次严峻的考验吧! 对于彭成仁来说,虽然如今已经官至市委书记,早已不是当年生长在江淮大地贫苦农民的后代,从他记事那天起,他就在这样酷暑里艰难地熬过了一年又一年,每到夏天,他只穿着一条短裤,肩膀上晒得脱了一层皮,每逢盛夏高温的中午,便和那些小伙伴们泡在混浊的水塘里。高考那年,他白天黑夜坐在又闷又热又透不过气的房子里,他热得受不了,想了一个办法,打来半桶井水,把两条腿浸泡在凉水里,深夜里,蚁子叮得他全身是密密麻麻的小红点。但他知道要想出人头地,只有上大学。那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当上市委书记这样大的官。他第一次享受到空调是在大学的图书馆里,那时才真正尝到了生活的乐趣。而他的生活起了根本性的变化,不再经受严寒酷暑的苦日子,还是从当县长开始。如今,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一千万人、一千平方公里土地的全省第一大市的市委书记。而且,他的心里一直在琢磨着,他的副省长应该是为期不远了。从省委主要领导的口中,他也多少感觉到,他的副省长乌纱帽只是时间问题,因为中南历史上的市委书记除极少数因为特殊原因,基本上都提拔为副省级了,有的已经调去中央,有的已经成为省委书记、省长了。此时此刻,彭成仁忘掉了高温下的他早已汗流浃背,秘书给他送上一条湿毛巾,他还在思绪茫茫。 彭成仁这次之所以如此隆重地迎接盛国华,是因为他太知道作为省委常委、组织部的能量了。不要看他只是一个省委常委,作为省委常委、组织部长,中组部的看法就不一样了,他在*****就可以频繁活动了,不仅在中组部那些司、局长们面前有说话的机会,就是在中组部领导那里也是有说话的机会。在省里,不仅省管干部的许多方案都出自组织部,甚至,省委领导的许多关于副省级的人选都要和他这个常委、组织部长沟通、商量的。自然,他不仅有发言权,还有建议权。就像他这个市委书记一样,固然大部分的副市级领导提拔有的是靠各种关系,有的是他心中的人选,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市委组织部反复推荐的结果。可是省委组织部长在副省级干部的提拔上也是起到十分重要作用的。 彭成仁当然知道,他的这个副省长至今还没有变成现实。过去盛国华虽然是省委组织部长,但他那几年一直没有进省委常委,不是常委,他必然谨小慎微,更不可能有机会,或者有本钱在省委领导或中组部领导那里谈一个副省级领导的问题。现在盛国华是省委常委了,无论是他本人的待遇,还是权力,那是天壤之别了。彭成仁作为市委书记,岂能不懂得官场上的这点规则和玄机! 彭书记,赶快擦擦汗!方之路从秘书手里拿过湿毛巾,送到彭成仁手里,看你脸上的汗,像水浇一样。 彭成仁接过毛巾,幸福地一笑:好啊,出汗对健康有好处,你看,人家农民现在还在劳动,身体多健康啊! 彭书记,他们来了!司机摇下车窗,大声说。 彭成仁擦了一把汗,把毛巾塞给秘书,只见一辆黑色轿车飞也似的向他们驶了过来。 彭成仁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向轿车挥着手。 一辆崭新的皇冠轿车缓缓停了下来,后面两辆车也相继停在路边。 第二辆宝马车右边的前门开了,一位年轻人跳下车,大步绕过车头,左手迅速拉开车门,右手挡着车上面,一位梳着蓬松包头、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下了车。 这时彭成仁等人一起拥了上去。 彭成仁第一个抓住盛国华的手,满脸灿烂地说:盛部长,欢迎,欢迎您啊! 老彭啊!看你,天气这么严热,干吗跑那么远迎接我们!盛国华说,你吃那么多苦,叫我于心不忍啊! 盛部长,这是规矩啊!中国是礼仪之邦,迎接省委领导这是必然的规矩。 当然,盛国华此刻是否想到前一次他送方之路来中南上任时,彭成仁并没把他当做一回事。如果他想到了,他也许不会怪罪彭成仁,因为那时他还不是省委常委。 盛部长,快上车吧,天气太热,您受不了啊!彭成仁说。 方之路一直站在彭成仁身后,这时他才向前跨了一步,说:盛部长,请上车吧,今天特别热,您是贵体…… 老方,你也来啦!盛国华马上握了握方之路的手,看你脸上的汗! 盛国华看看闪着警灯的警车,说:这是…… 盛部长,其实中南治安非常好。彭成仁说,省委领导来了,我必须保证交通畅通,虽然不能搞戒严,但警车出动一则是保证安全,二则是严格按规格接待省委领导。 是啊,盛部长,方之路说,你看国家元首出国都是专机,迎接国家元首都有红地毯、仪仗队,有的还要鸣礼炮! 盛国华大笑了起来:老彭啊,你和方之路这正副手都会说话啊!你们什么时候给我铺红地毯、组织仪仗队呀? 快,盛部长很快就当省委书记了,方之路说,只要省委书记一当,前面肯定更加辉煌,下一步就进*****了! 哈哈哈…… 彭成仁和方之路把盛国华送进轿车,警车在彭成仁的一声令下,警报声响彻云霄。随后,彭成仁的轿车在前,盛国华以及另两辆车紧随,方之路跟在最后,六辆轿车浩浩荡荡,冒着酷暑,向中南市区飞奔而去。 穆干生此刻正焦急地等候在希尔顿宾馆二号楼大厅里,二号楼和一号楼之间相隔不到十米,一号楼除盛国华、彭成仁以及盛国华的秘书之外,安排市公安局和部分接待人员,其他人都安排在二号楼。 穆干生在二号楼的大厅里徘徊了一会儿,便出了大厅,站在烈日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宾馆大门口,他自然知道,今天接待盛国华他虽然排不上号,可是他却又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至于干些什么事,或者说方之路会叫他干些什么,他的心里连半点数也没有。他真的尝到了什么叫鸡肋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些日子,穆干生想的最多的是自己将何去何从的问题。廖吾成在去****学习前的那几天,不知道是从哪儿刮起来的一股风,居然说他将要出任中南市委组织部长,这样的消息自然是令他兴奋不已的,他当时也有些似信非信,不过现在想想,那些传说实在是有些荒唐,他从来不相信天上会真的掉下来一块馅饼。一个干部的提拔,有相当大的可能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固然提拔时只是那么一张任命的文件,可背后又有多少汗水、多少艰辛,费了多少心思,跑了多少腿,别人当然不可能知道,只有当事人自己心中有数。当然,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别人都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可只有自己心中知道那是自己辛勤努力的结果。穆干生不是没想过,按说,凭他的能力水平、年龄,提拔为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一定会干得很好,或者说远远超过方之路。他也想努力过,可是他和盛国华是什么关系,一张白纸,直到今天,他虽然认识盛国华,可是盛国华真的不一定知道他穆干生的名字。眼看盛国华就来到了中南,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去拜见这位手握提拔地市厅级领导干部重权的贵人。这些日子,穆干生越来越想不明白,像方之路这样的人,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调进组织部门的,而且还是省委组织部,难道省委组织部的干部天生比外面的人强,血统高贵?恰恰不是这样,方之路到中南之后到底干了些什么,他固然并不十分清楚,可是凭他和他的接触,太让他寒心和失望了。 近来穆干生越来越感到自己前程的渺茫,不要说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了,就是原来廖吾成准备让他调去当县委书记的承诺也是不可能的了。种种迹象表明,他调出市委组织部只是时间问题,而且去向并不乐观,能让他去那些没有实权的局当一把手就是谢天谢地了。想到这里,穆干生的心里一阵酸楚。 穆干生的头脑一阵茫茫思绪,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汗流满面,他抹了一把汗,一边往回走,一边还沉浸在失落的心境当中。在外人眼里,他年纪轻轻已经官至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可谁又能知道他心中的苦恼呢? 干生,干吗站在烈日下?张正民从轿车里下来,看着穆干生说,你是独自练功夫,还是向盛部长表忠心啊? 穆干生尴尬地笑笑,幸好满脸汗水遮住了他脸上的尴尬,忙迎了上去,说:张市长,省委领导光临,表忠心真的轮不到我。 干生,想开点!张正民拍拍穆干生的肩膀说,他们马上就到了。 穆干生自知张市长想开点三个字的分量和意义。看着张正民匆匆往一号楼走去的背影,忽然听到警车开道的鸣笛声,方知盛国华到了。 穆干生一回头,见一辆警车已经停在宾馆大门口的草坪旁边,车顶上的警灯还在不停地闪着蓝色的亮光。 第一辆挂着0001号的黑色皇冠轿车缓缓驶了进来,穆干生认出这是彭成仁的车,随后便是挂着省城牌照的两辆车紧跟着进了宾馆。不用说,一号车后的宝马便是盛国华的专车。 当六辆轿车进了宾馆大门时,宝马车停在一号楼大厅门前,随后,众人都争先恐后地向宝马车拥过去,这时卜秘书拉开车门,彭成仁伸出左手,挡在车门上方,护着盛国华那一丝不乱的分头。盛国华一边握着彭成仁的手,一边向周围的人微微笑着。他发现了张正民,就从方之路面前走了过去,说:正民,躲在后面干什么?说着把手伸了出去。 张正民笑着说:盛部长,恕我没有出迎之罪,彭书记吩咐我在宾馆做你的后勤部长。 这时,盛国华的两边分别是彭成仁和张正民,不知道是盛国华故意的,还是什么原因,把方之路留在他的身后,虽然刚才在路上方之路已经和盛国华握过手,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下,盛国华冷落了他,方之路的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穆干生远远地站在二号楼门口,目睹眼前这一幕,一时有些感慨万千。在这一瞬间,他多少感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千差万别,尽管他远远看到了盛国华的脑袋,以及他那和普通人一样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但这个与普通人无异的身躯却受到了如此特别的礼遇和追捧。 穆干生想到中午吃饭时,市政府办公室安排穆干生陪同市委、政府工作人员,盛国华还未到,市里的规格也是很清楚的,自然彭成仁和张正民、方之路单独在一号楼就餐,他这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只能和工作人员一起就餐。穆干生在这里坐在那个最尊贵的座位上,但是他却有些心猿意马,甚至后悔不该留下来吃这顿不尴不尬的中饭。 现在,盛国华已经到中南了,穆干生知道自己还将继续扮演一个尴尬而可有可无的角色。还真的不如高德建、薛涛,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穆干生每天中午本是有午休习惯的,中午喝了几杯酒,按往常他会让司机送他回家休息,可今天情况不一样,虽然方之路没有分配他具体工作,可他又不敢擅自离开,万一方之路找不到他,他就难看了。二号楼静谧而安详,穆干生转了一圈便回到房间,见司机和工作人员在打扑克,大家见他进来,都要让他玩,他摆摆手又出去了。 穆干生冒着中午酷热的高温,出了二号楼,到了二道门,才发现往日空有其门的二道门突然间添了两个武警卫兵。这时他才明白,这是为了盛国华的安全。 二十三 二十三 晚上六点钟,正是宾馆吃晚饭时,穆干生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实在不想去应酬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饭局,可是他却又找不出借口逃离这个不尴不尬的场合。 穆干生刚出了二号楼的门,忽然听到二道门门口传来了吵闹声,他只当没听到一样,心不在焉地绕到一、二号楼中间的走道,刚走了两步,迎面碰上了束华。 干生,你看,老高这个人,束华慌慌张张地说,偏偏在这个时候跑来胡闹! 谁? 高德建!束华一边大步走一边说,闹着要见盛部长! 真的? 你没听到他在二道门正和武警卫兵吵了起来。 二道门的吵闹声越来越大,穆干生刚才出二号楼的大门时就听到吵闹有声,如果是在往常,他一定会去过问一下的,可是现在,他根本没那个心情,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但是当他听说是高德建要见盛部长,不知怎么的,束华没让他去处理,穆干生反而犹豫起来了。但他只是转过身,并没有往二道门走过去。穆干生站在两幢楼中间的过道,望着二道门。这里距离二道门只不过二十来米,虽然听到有人在大声吵闹,既听不清吵的什么内容,又看不见人,估计高德建被挡在二道门外。 穆干生从内心既同情高德建,又有些埋怨他,这种办法,多少会让盛国华和彭成仁产生反感的,说不定还会给他扣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帽子。 正在这时,彭成仁从一号楼里出来了,一眼看到穆干生,拉长了脸说:穆干生,怎么回事? 穆干生一见彭成仁的脸气得如同灌过水的肚肺,知道二道门的事已经有人报告他了,便迎了过去。 彭书记,我刚出门,不知道怎么回事。穆干生不想说出他已经知道是高德建在吵着要见盛部长的事。 怎么没有人管?彭成仁虽然不是在吼叫,但语气重得有些要骂娘,无组织无纪律! 彭成仁虽然有些怒不可遏,但却始终站在一号楼大厅的门内,自动关闭的玻璃门由于彭成仁的感应,始终敞开着。穆干生不明白,彭成仁为什么既不亲自去处理,也不安排适合的人去制止。 正在这时,束华和高德建从二道门进了院子。高德建边走边大声说:凭什么不让我进来?我多少还是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必须问问彭成仁和盛部长。 束华边走边说:高副部长,盛部长这次来中南是有重要工作的,市委主要怕个别人乘机干扰省委领导工作,请你理解。 我理解什么?高德建大声说,把我关起来半年多,就这样算了?方之路躲着不见我,不分配我工作,我找盛部长评评理,为什么不让我见? 彭成仁站在感应玻璃门内,看着高德建,当然,高德建的话他也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按照他的个性,早该骂娘了,甚至会大声吼叫着要立即免掉他的职务。可是此刻,他却一声不吭,他当然害怕高德建在中纪委那里再搞他。虽然中纪委不直接管着他,但是中纪委真的要盯上了他,那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看着束华和高德建越来越近了,彭成仁向外面走去。虽然太阳早已落山,但是空气仍然酷热难当,让人透不过气来。高德建摇着手中的芭蕉扇,脸上的汗水如同淋了雨似的。 快到高德建面前时,彭成仁换了一副笑脸,说:老高啊,干吗生这么大的火气?来来来,快进屋,看你脸上的汗。说着又对束华说:束秘书长,给老高安排个房间,先洗个澡,马上吃饭。 高德建看着彭成仁,说:彭书记,不是我不讲道理,方之路这个人你真的不了解!高德建气愤地摇摇头,彭书记,你听听中南的干部群众都是怎么议论的! 束华向二号楼走去,彭成仁慢慢移动着脚步,高德建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这时,一号楼的大厅里传来了盛国华的声音:老彭,什么事? 盛部长,是我,高德建,高德建说,我作为中南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来看看你,却受到百般的刁难。 高德建说着,大步向一号楼大厅走去。彭成仁看着高德建的背影,一时没了主张。 高德建进了感应玻璃门,远远地伸出手,说:盛部长啊,我真的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我真的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你说,我也是受党教育培养了三十多年的干部,难道我不懂纪律吗? 老高啊!我知道,责任在我,不怪他们。盛国华说,这样,你先洗把脸,你看,天气那么热,让一个老同志热成这样子。老高,洗完了,然后陪我吃晚饭,晚饭后,我单独听听你的意见,你有话尽管说。 这时彭成仁和束华过来了,盛国华说:给老高安排个房间,先让他洗一洗。随后又转过脸对高德建说:老高,我等你一块儿吃晚饭,咱俩喝两杯酒。 彭成仁看看盛国华,纳闷盛国华怎么对高德建如此热情,还要让他一块儿吃饭。然而,盛国华已经说了,他自然不能反对。 盛国华的到来,打破了宾馆的所有程序,一号楼的一楼腾出了一个大套间,临时改为餐厅,外间为作息室,里间摆着一张圆桌,饭菜从厨房送过来。 高德建在束华的陪同下,进了一号楼的临时包间,室内只有方之路一个人,在这一瞬间,方之路显得有几分不知所措,目光在高德建身上停留了几秒钟,立即伸出手,笑着说:高副部长,你别生气,二道门设岗的规定不是针对你的。 高德建没理会方之路,只当没听到他的话,回头看着束华,说:束秘书长,我知道我今天陪盛部长的级别不够,但盛部长让我过来,我又不得不过来。 这时彭成仁和张正民陪同盛国华进了餐厅,一见高德建,盛国华说:老高,来,今天你坐我身边!盛国华走到正中那个位置,拍拍左边的椅子说,来,老高,坐这儿。 不不不,盛部长,我可不敢,那是市委书记的位置。高德建摆着手说。 我说让你坐,你就坐,盛国华说,不因为坐一下这个位置就成为市委书记了,改革嘛! 既然盛国华这样安排,谁也不可能提出不同的意见,当然省里陪同盛国华的随行人员管不了这些,心中难受的只有彭成仁和方之路。 大家坐定之后,晚宴便正式开始了。应该说晚宴的规格是中南多年来之最,接到省里通知后,市委专门安排市政府一位负责接待的副主任四处采购,远至大连秦皇岛,近到周围特色佳肴,应有尽有。 彭成仁虽然因为高德建这个不速之客,心中多有不快,可是当着盛国华的面,他只能显得极有风度和涵养,自然从容地讲了早已准备好了的祝酒词。 三杯过后,盛国华端着酒杯,看着高德建,说:老高啊,你是老同志,当过多年县长、县委书记,对党的事业作出过不少贡献,来,我敬你两杯酒。 高德建端起酒杯,说:当年我当县委书记时顶撞过市委领导,这是我的不对,但我毕竟没有犯错误,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现在个别领导为什么如此对待我,诬陷我不说,还把我当成腐败分子关了半年多,真的让我寒心啊! 来,喝酒,老高同志,酒桌上不讲别的,只讲喝酒,等会儿我给你说话的机会。盛国华把自己的杯子在高德建的杯子上碰了一下。 高德建一口喝干了杯子,说:盛部长,像您这样的领导,对待下级干部平易近人,我敬重您,我喝干了,您上上嘴! 别人的酒我可以不喝,但老高的酒我一定得喝。 本来,在这种场合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高德建这样一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说话的,可是盛国华却偏偏盯住了高德建,不要说方之路了,就连彭成仁也干瞪着眼。 彭成仁毕竟是市委书记,找了个机会开始给盛部长敬酒,盛国华也只是应酬而已。 盛国华喜欢喝竹叶青酒,省委组织部的人差不多都知道盛国华的爱好。幸好在接到通知后,方之路提醒了彭成仁,彭成仁便让希尔顿酒店的老总去省城,专门弄了一箱杏花村竹叶青。从中午开始,桌上便有三种酒,竹叶青、茅台、五粮液。其实彭成仁平时的应酬很少喝酒,除非省里领导下来,他最爱喝的是五粮液,可今天,他却陪着盛国华喝竹叶青。有人说,喝酒也是与情绪有关的,彭成仁感到自己有些不适应竹叶青,平时他是不可能把酒喝成这个样子的,虽然觉得头有些重,但是却竭力敬着众人的酒。 方之路今天尤其受冷落,好像在盛国华的眼里,这个桌上根本就没他这个人似的。这让他突然间有一种危机感,尤其是盛国华公然说晚上专门接待高德建,他自然知道,高德建是不会说他一句好话的。方之路正琢磨着怎么当着盛国华的面去给高德建敬酒,让盛国华感觉到他和高德建之间并没有什么个人恩怨,他还想在盛国华和高德建谈话之前找机会说几句悄悄话。 就在这时,卜秘书急急忙忙地进来了,手里握着手机,到了盛国华的身边,在盛国华的耳朵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盛国华便立即站了起来,连声招呼都没打,还是卜秘书边走边回过头,望着彭成仁说:盛部长接个电话! 酒桌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一起望着盛国华的背影,觉得盛国华的步履很是急促。 不知是不是因为盛国华离开的原因,彭成仁说话的声音突然大起来了,喝酒的高潮再度掀起,这回方之路跟着活跃起来,自然冷落了高德建。正当席间热闹非凡的时候,盛国华在卜秘书的陪同下——岂止是陪同,卜秘书双手扶着盛国华——进来了。只见盛国华脸色苍黄,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走到彭成仁身边,彭成仁立即站了起来,没容他说话,卜秘书便低声说:彭书记,请你出来一下,盛部长找你有事。 彭成仁莫名其妙地跟在他们身后,到了外间,彭成仁让盛国华坐下来,盛国华摆摆手,卜秘书已经退了出去。 老彭,刚才省委打来电话,我必须马上赶回去。盛国华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而且有些沙哑。 彭成仁从盛国华的表情和言语中感觉到,省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与盛国华有一定的关系,否则,已经官至省委常委、组织部长的政治家是不会有如此表情的。自然,彭成仁也不便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彭成仁平静了几秒钟,他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心脏还是怦怦乱跳了起来,急忙说:好吧,别惊动他们,我带着警车护送您。 彭书记,省里的其他同志在这儿住一宿,明天回去,这由小卜通知他们,我只带着小卜回去。盛国华的声音极其低沉,你是市委书记,你就不必了,留下来,千万不要让大家误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好,盛部长,我马上通知警车。彭成仁说,盛部长,你注意保重,有事随时让卜秘书给我打电话。 就这样,盛国华星夜匆匆地离开了中南。想想下午来时的隆重场面,现在却悄悄地走了,真的是两重天,甚至让人感到几分凄凉。 彭成仁回到席间,草草地结束了刚才还很热闹的宴会。方之路不见盛国华,忽然觉得头重脚轻,他努力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他今天根本就没喝几杯酒,怎么就晕晕糊糊的了,两耳不时地响着忽近忽远还伴有呼啦呼啦的响声,有点像飞在空中的鸽哨。虽然方之路觉得自己的头脑还是清醒的,但总有些不由自主地摇晃着的感觉,这是他过去从没有过的现象。 也不知道卜秘书是用什么办法,省里的同志已经知道盛国华星夜返回,他们只待明天一早便无事而归,此次中南之行只喝了一顿酒,便打道回府了。到底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 盛国华不辞而别的事,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方之路,一个是高德建。 其实高德建在卜秘书突然手握着手机来到盛国华身边时,他和盛国华靠得最近,虽然不知道卜秘书和盛国华说了什么,但他从盛国华回来后连坐都没坐,就直接去见彭成仁的这些微妙变化中,感觉到盛国华情绪的反常。更主要的是他发现盛国华那张兴奋的脸突然间变得苍黄起来,接着就不告而退了,凭他的政治敏感和嗅觉,他知道,省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高德建早已把盛国华今晚单独和他见面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一直在琢磨着省里到底发生什么与盛国华有着密切关系的事。 方之路此刻的心情比任何人都复杂,他一直在猜测盛国华去了哪里,可是他又不敢贸然打听。盛国华不在了,也就失去了中心,散了席的人们,三三两两出了餐厅。方之路有点像没头苍蝇,在一号楼大厅里坐立不安地晃悠着,直到彭成仁从楼上下来了,才告诉他,盛部长有事先回去了。彭成仁佯装轻松,但方之路觉得这其中不那么简单。 吃饭之前,穆干生看着束华领着高德建进了二道门,又看着彭成仁突然间热情地接待了高德建,虽然他不知道彭成仁和高德建说些什么话,更不知道盛国华不仅亲自接待了老高,还让高德建陪他一起吃饭。穆干生暗自好笑,也许他们心里恨高德建,可又害怕高德建在中纪委的来头。 穆干生虽然被列在接待盛国华的副册中,可他却比方之路他们先知道盛国华被紧急招回这个消息。当时席间喝酒的气氛正浓,那些工作人员、司机们闹成一团,突然卜秘书匆匆进屋,拉着盛国华的司机就往外走。旋即,司机小林返回,抓起面前的打火机和香烟,神色十分慌张,随后又在省里来的另一个司机耳边说了几句话,就向大家挥了挥手,说:各位,抱歉了,我得先走一步! 小林走后,那位司机说:不管他们,盛部长有急事必须赶回去,咱们继续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穆干生一想,作为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到市里工作,这都是经过省委同意的,刚到市里才几个小时,就星夜赶回,说明省里绝不是一般的会议,就是省委常委会,那也是提前通知的,并且还会通报会议议题的,现在突然招回盛国华,说明省里必然发生了什么大事。他反复猜想着,省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般的突发事件,比如天灾人祸,一般都有主管部门、政府分管省长,重大事情还有省长、省委书记,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是不会紧急招回一个普通省委常委、组织部长的。除非……除非是干部上出了事。穆干生胡思乱想着,心里总有些不踏实。酒席散了之后,穆干生没有回二号楼,一个人在楼前的广场上站着,抬头望着天空,天上的星星似乎都在眨着眼嘲笑他。想到儿时的夏天,晚间常常躺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星的夜空,听父母讲述天上那些离奇的故事,穆干生觉得那时真是天真单纯,而此刻,他却心事重重。 穆干生一个人慢慢晃悠着,宾馆宁静极了,两幢大楼的客人都被请走了,大部分的客房都空着,不知不觉又到了二道门,发现下午的武警战士不见了。 是干生吧? 听到声音,穆干生忙回头,原来是高德建。 高副部长,去哪里? 回家,高德建说,盛国华答应我今晚和我谈谈的,可他连人影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穆干生说。 我才知道,省委紧急把他叫回去了。高德建说,省里一定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穆干生显得平静而从容。 高德建向穆干生靠近一步,低声说:你说咱省既没发生什么安全事故,除了人还能有什么事! 不会吧? 干生,不信你等着瞧!高德建说,凭我的分析,凭我对政治的嗅觉。 穆干生没吭声,两人继续往前走。 干生,你当心点,我的耳朵里刮到了一点风,你可能要被贬出市委组织部! 随便吧! 咱们三个副部长都不会有好下场!高德建说着,突然站住了,不,老薛可能要起用了! 真的?谁说的? 他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高德建说,听说省政府调来一位常务副省长,一位只有四十刚出头的常务副省长。 你说的是薛孟昭? 对,就是他。高德建说,据说这个薛副省长是薛涛的同乡,而且这个薛和薛涛的那个薛还没出五服。 不是说薛孟昭是从青海调来的吗? 这个人原来是国务院的司局级干部,到西部干了两年省长助理,工作干得很出色,提拔副省长仅一年多又当上了常务,这不又调咱们省了!高德建说,真的有了这样的关系,你说方之路还敢把他晾在医院里。 噢! 回家吧!还待在宾馆干啥!高德建说,你没看到,盛国华一走,宾馆的武警战士立马撤走了,你还留下干什么? 穆干生回到家里,见邓平予坐在客厅里,邓楠予愣愣地看着穆干生,说:嗯?奇怪了,你不在宾馆陪省委领导,怎么跑回来了? 我连省委领导的脑袋都见不着,在那里干什么! 怎么会呢,发生什么事了?邓楠予看着穆干生那心事重重的样子说。 走了! 走了?怎么刚来就走了? 不关咱们的事,他们走了,我还留在那儿干什么!穆干生站在客厅里,看着邓平予,平予,怎么啦? 邓平予低着头,样子十分沮丧。 舒必勤这家伙不是个东西!邓楠予说。 怎么回事?穆干生把目光落在邓平予身上。 邓平予抬起头,微微一笑,说:这很正常,只是我们都没想到。 到底怎么回事? 舒必勤一上任,就调走了两个副局长,王副局长和刘副局长都调出了,调来的两个副局长都是舒必勤的难兄难弟。邓平予说,我们几个人都下岗了。 是吗? 你说,市里调整副局长,连你这个分管干部的副部长都一点消息没透露,这算什么事?邓楠予气愤地说。 不奇怪,穆干生说,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平予啊,如果当初你稍微透点风给我,我会劝你不要参与那场举报的,你还当真的有包公啊?算了,官这个东西又不是自家田里种的,自家收的,飞就飞了吧! 干生,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邓楠予说,你到底怎么了?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平予,你记住我的话,千万要冷静。穆干生说,文革有多少人想不通,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能熬就熬过来了,在这关键时刻,千万要沉住气,不要再做傻事了! 他们几个不服气,一定要申诉! 申诉?他们都太书生气了。穆干生说,我在组织部那么多年,深知官这个东西让你当,就有千条万条理由,不让你当,也有千条万条理由,有什么标准说谁能当什么官,谁不能当什么官?像我这样的干部,让我去当副市厅级,自然有理由,像尚生强,从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下去当县委书记,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如果叫我去哪个局当副局长,给一个正县处级,你有什么意见,有意见只能去厕所提。 不会吧?邓平予说,哪有这样使用干部的? 那你们几个都是名正言顺的正科长、主任,怎么下岗了? 我们算什么?小爬虫一个,只是那个混账局长一句话罢了! 那还不是同样的道理,有什么两样! 干生,你说平予的对象怎么办?邓楠予说,王正军一直希望能够调到中南来,平予也一直认为,你是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从外市调一个科级干部总是没问题的吧? 平予,这事目前我还真的帮不了,希望你们能理解我。穆干生说,要是以前…… 那时我们只是一般的交往,连关系都没确定,还谈不上调动工作的事。 要不你干脆调到他那儿去? 我不愿意离开家,也不想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无依无靠,孤零零的。邓平予说,况且王正军说我调去进不了民政局,他感到很为难。 平予,再等等看,看看市里的人事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算了,不行就分手吧,谁也别耽误了谁!邓平予显得十分忧伤的样子,低着头。 平予,爱情就是爱情,你都三十出头了,两人相处了几年了,相互又比较了解,我看王正军这人不错,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 邓平予不吭声,靠到沙发上,长长叹了口气。 舒必勤整我们,我知道并不是他的主意,舒必勤是一个傀儡,他是被人当枪使了。邓平予站了起来,咬了咬牙说,看着吧,非有人对他不客气,真的把他的那些事抖了出去,我看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邓平予说得含糊其辞,让人听起来莫名其妙,邓楠予说:死丫头,你发什么疯啊!又在说胡话,千万不要胡来、蛮干! 穆干生多少听出其中的深刻含意,但他毕竟不了解邓平予的真实意图,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和方之路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可他却又无法刨根问底。 穆干生再三劝说了邓平予一番,此刻已经夜里十一点钟了,邓楠予不想让她一个人回去,让平予睡书房,或者和珊珊一起睡,邓平予不肯,还是一个人走了。 穆干生这个晚上一秒钟也没睡着,先是想着高德建说他的事,他相信高德建的话。高德建这个人平时不是随便乱说话的人,只是受了这次冤枉之后,似乎有点像祥林嫂似的,但是,他毕竟当过县委书记,说话还是句句在理的,而且从不盲目胡说。但是穆干生很快又安慰自己,想想****身居那样的位置,三落三起,都能正确对待,自己又算什么呢!又想到邓平予,他由过去觉得小姨子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到后来同情她的身世,现在又面临着事业、爱情的考验,他确实动了不少脑筋,想帮她成全了他们的婚姻,可终究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他知道邓平予和楠予不同,性格倔犟,又是烈性子,一时头脑钻了牛角尖,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最后又想到盛国华此次中南之行,突然星夜返回省里,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按照高德建的分析,可能性最大的是干部上出了事,越想心里越乱,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巴不得一下子天亮,突然想到,等到上班后,给顾恒山打个电话,也许他能知道省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到天蒙蒙亮,穆干生便起床了,惊醒了妻子。邓楠予没好气地说:折腾了一夜,起那么早,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可是,天一亮,穆干生的头脑完全清醒了,他立即打消了给顾恒山打电话的念头,觉得自己那样做太不成熟了,即便省里发生了什么事,与他这个小小的中南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又有何关系呢?反让顾恒山觉得他都当了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了,还像个毛头小伙子。 二十四 二十四 平时每天上班下班,并不觉得时间的难熬,有时不知不觉一个星期就过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盛国华那天夜里匆匆从中南离去,穆干生几乎是在一分一秒地熬着。如果说他担心省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还不如说他是在担心自己。他真的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四天,这天早上,穆干生正准备出门,电话响了,一接电话,原来是高德建。 干生,你知不知道,咱们那天说的话变成现实了。 什么话? 老薛,薛涛马上调走了。高德建说,市委常委已经讨论过了,让他出任豫江县县委书记。 还没等穆干生说话,高德建又接着说:据说彭成仁亲自征求他意见,他主动要求离开组织部,到县里去任职。 穆干生愣住了,半天才说:这个消息可靠? 干生啊,我高某人是那种随便乱说的人吗?不信你看,这两天薛涛肯定出院回组织部上班,而且很快就宣布命令了。 听到关于我的消息了吗?穆干生有些沉不住气了,着急地询问高德建。 高德建没有就穆干生的话题往下说,犹豫了好半天,才说:你知道谁到组织部来当副部长了吗? 穆干生的脸上没了血色,沙哑着声音说:谁? 高德建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如果让你我参加讨论,排满了全县处级干部,也不可能轮到他。 到底是谁? 豫江县委副书记葛善根。 他?穆干生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像鸡蛋似的,怎么会是他? 领导要重用一个干部,总是有理由的。高德建说,首先是葛善根和老薛在一块儿干过,两人的矛盾很深,薛涛去当县委书记了,而且薛涛说葛善根不调走,他就不去豫江。这当然是一个方面,按说,像葛善根这样的人,只能调到其他县去,或者到市直机关当副局长。可是…… 穆干生这几天本来心情就很郁闷,人们常说一个人背运时,连喝凉水都塞牙,他无心去想薛涛是因为什么关系而重新被起用的,更不愿去想葛善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高德建大概感觉到穆干生心情的沉重,不声不响地挂了电话。穆干生还握着电话,直到听筒里响着嘟嘟声,他才放下话筒,一个人愣愣地想着心事,这两年自己到底算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在外人眼里,三个副部长一个被整,一个躲进医院,好像只有他还大权在握,似乎方之路在重用他,可人们哪里知道,他心中的痛苦只有他自己清楚。现在,葛善根调来当副部长了,他就是不调出组织部,也无法和葛善根相处下去,更何况还不知道葛善根和方之路是什么关系。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下班时,穆干生却又迟迟没有离开办公室,直到十二点钟过后,他才懒洋洋地踏着楼梯下楼去了,到了楼前的老槐树下,一陈凉风拂面,他忽然意识到,夏天哪来的凉风。抬头望望老槐树,已经分不清枝干婆娑的树枝哪是枯、哪是荣。绕着大树走了一圈,顿时有一种离别的惆怅。 干生! 听到喊声,穆干生猛一回头,像受到意外的惊吓,愿来是高德建。 干生,早过了下班时间了,你还对着老槐树炼丹啊!高德建说。 高副部长,我在想啊,人真的不如树! 算了,别春恨秋悲、感悟伤怀了。高德建靠近一步,我准备去北京一趟,要不…… 穆干生瞥一眼四周,一阵不寒而栗,目光落在高德建的身上。 干吗这样看着我?高德建说,与其这样煎熬着,还不如拼他个鱼死网破。 穆干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生平以来,他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从小学到大学,一路高歌,参加工作后也是如顺风的船,年纪轻轻就官至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应该知足了,何况官这个东西什么是尽头?虽然高德建没有明说,他知道高德建是什么意思。此刻的心情,真的有点冲锋陷阵的感觉。 其实没什么可怕的。高德建说,我被关了那么多天,遭到万人唾骂过,可是不是我儿子他们,恐怕我的腐败罪名早已认定了。你记得杨乃武和小白菜的故事中杨乃武的姐姐诉状里有一句状词叫江南无日月,神州有青天吗?我们去北京,中纪委不会不管吧?何况我的案子也是他们亲自处理的。 噢!穆干生低着头,往前走着。 好,你不干,我也能理解你,高德建说,你可能还抱着幻想。 高德建说完,迈开大步,扬长而去。 举旗造反,把他知道的问题捅给纪检部门,穆干生不是没想过,特别是浒河县那次选举,宾馆服务员在方之路的房间里发现了两张银行卡。选举时的选票上被做了手脚,郝莹梅到底怎样当上县长的?匡宇宙又是如何成为副县长的?这些并不难解决的疑点,只要有一个问题突破了,也许许多问题都会被揭露出来。可是,穆干生想到自己当过县委组织部长,现在又是市委组织部长,自己真的能像*****那样揭竿而起?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总之,他的心里矛盾极了。 穆干生回到家里,妻子中午从来不回家的,他感到十分孤独与寂寞,胡乱吃几口剩饭,躺到床上,却毫无睡意。于是翻身起床,想到前日饭桌中有人说到测算姓名可以知道自己的命运,穆干生也无聊之极,便打开电脑,点开网页,输入自己的姓和名,再点入姓名测算。却见第一栏内写着权威刚强,突破万难,如能容忍,必获成功。 再看第二行,只见风云蔽日,辛苦重来,虽有智谋,万事挫折。最后一段是:心直,有疏财重义的气概,易被人迫害或受人煽动,劫财殊多。 穆干生原本是不相信这些东西的,但是,似乎又觉得不少地方太像自己的性格了。当他想到如能容忍,必获成功这八个字时,他把自己刚才那种举旗造反的念头渐渐打消了。即便被贬到哪个局去当副局长,但他相信任职的文件上还会有一个括号,括号里还会有正处级三个字的,他竭力忍耐着心中的愤和恨,这样做说不定将来还会有出头之日,万一举旗造反失败了,说不定会很惨的。高德建就是他的镜子,被抓起来半年多,虽然宣布双规是错误的,可是,市委还会使用他?高德建已经五十八岁了,而他才四十来岁,今后的路还很长。想到这里,穆干生更加犹豫起来了,他真的没有勇气去揭发方之路了。 穆干生虽然不相信一个人和姓名能够决定人的命运,但是此刻他的心情却轻松多了。也许人的情绪是需要释放和发泄的吧! 穆干生索性输入妻子的名字,邓楠予这个名字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人在遇到挫折时自然会相信自己的命运,他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在网上干了这样的事。接着又不自觉地把邓平予的名字输进去,仔细一看,让他大吃一惊。且不说前面的好与坏的那些词语,只是其中那几句奇怪的语言,极凶的配置,非但不详不伸、不成功,以致发狂、自然之凶灾,再看下去,又写道:命运严重压抑,且有灾祸或急变。严重的有自杀情形发生。 这些年来,穆干生从来没有闲情逸致去网上搜索这些无聊的东西,今天却因心情寂寥,不知道怎么七搜八搜就找到这些东西了,虽然他并不相信这些东西,但正是这些东西把他的心情弄得混乱起来。 关掉电脑,穆干生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他决定不把今天的事告诉妻子,藏至心中。不知过了多久,却忘了上班,直到手机响了起来,他急忙拿起手机。 电话里传来韩娟的声音:穆副部长,方部长让我通知你去彭书记办公室。 什么时候? 现在。 你知道什么事吗? 穆副部长,我真的不知道。 放下电话,穆干生有点不安起来,一种不详的兆头袭击着他。心脏狂跳了起来,他努力做深呼吸,仍然感到几分窒息,于是干脆憋住气,听说一个人心跳不正常时,憋一口气能够调整心脏的节律。他连憋了两口气,似乎渐渐地觉得心跳平稳些,才匆匆出了家门。 从他家到市委虽说不远,但也不近,快步走也要十五分钟以上。穆干生平时也常常步行,现在他不知道怎么的,有一种迫切而焦急之感。出了小区,刚好过来一辆出租车,他便招了手。很快到了市委大门口,穆干生下了出租车,大步向市委大楼走去。 在走廊里,穆干生感到心脏越跳越快,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努力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觉得憋气对于调整心脏一点用也没有,突然脚下的步子有点乱,想继续往前走,又怕碰见熟人,让人觉得他的反常情绪,幸好走廊里无人走动,他便加快了脚步。偏偏在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又要屙屎又要撒尿,只好转身去卫生间,卫生间在走廊的另一头。穆干生迈开大步,进了洗漱间,不管里面有没有人,便伸手拉开小门,蹲在马桶上的人吓了一跳,他自己也觉得太冒失。马桶上的人大概认出了他,惊吓之后说:对不起,穆副部长! 穆干生没弄清这人是谁,急忙把小门关上。再一看四个马桶间的小门都是关着的,他不敢再贸然开门,弯下腰一看,每扇小门的下面都能看到一双皮鞋,急得他站在小便池前,却又强忍着不让小便屙出来,唯恐一解小便屎会屙到裤子里。终于传出哗啦声,接着一个人推开小门,他又害怕是熟人,低着头,装作撒尿的动作。听到那个人走了,他赶紧钻进小门,拉上插销,闭上眼睛,这样蹲了好半天,也没一点动静,只觉得**和直肠沉沉的、胀胀的。这样又过了好久,就像患了前列腺毛病,好不容易才挤出几滴小便来,人好像也好受了一点儿,也轻松了一点儿。但他觉得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对于他来说,这是从没有过的现象,他从来都是符合健康男人三快特点的,吃得快、拉得快、睡得快,更没有什么前列腺毛病,即便男人容易患前列腺毛病,他这个年龄还不至于吧? 社会文明的条件之一是解完了大小便必须洗手,这是良好的卫生习惯。穆干生虽然只是虚惊了一场,没有解出什么大小便,这个习惯还是形成了的。于是来到洗手池前洗手,一眼瞧见自己像变了个人似的,头发蓬乱,脸色灰白,他理了理头发,用凉水湿了湿眼睛,抽出两张卫生纸,当做毛巾蘸了点水,在脸上擦了擦。 出了洗漱间,沿着走廊往前走,可是小腹部却像灌了铅似的,沉而胀,自己在马桶上蹲了那么长时间,什么也没有,也是今天的怪现象,让他心急气短。走着走着,全身又像筋脉都扭曲了,有点窒息的感觉。到了彭成仁办公室门口,见门是关着的,穆干生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运了运气,于是上前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声音,正犹豫时,身后传来彭成仁的声音。 是干生吧! 穆干生忙回过头,退到一旁,叫了一声彭书记。 彭成仁一边推门一边说:来,进来吧! 彭成仁的办公室没别人,穆干生的心跳似乎稳定了一些,如果说彭成仁找他谈工作调动问题,方之路应该在场,可方之路并不在。但是,如果彭成仁不是和他谈工作调动的事,那么在这个时候又会是什么事呢? 请坐,干生。彭成仁显得比往常热情而和蔼得多,干生两个字叫得那么亲切。过去彭成仁大都会称他老穆,前几年甚至还叫他小穆,今天突然改了口,叫干生了,这让穆干生多少有几分激动和亲切。 穆干生努力放松一下自己,不让自己在领导面前显得那么拘谨。在穆干生的记忆里,他虽然和彭成仁并不陌生,但像今天这样,和领导单独在一起的还是头一次。开大会不算,列席市委常委会,彭成仁也会问他一些干部上的情况,除此之外,大都是陪同部长向彭成仁汇报情况,自然主要是部长汇报,必要时部长会让他作一些说明。穆干生看看彭成仁,他实在想不明白,今天彭成仁为什么单独把他找来。通常情况下,市委书记不可能越过组织部长,单独和一个副部长谈干部上的事,除非……想到这里,穆干生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除了谈他个人的事,否则,在这个时候,彭书记实在没有理由单独见他。 干生,怎么样?彭成仁说着,亲自走到旁边的柜子前,拿起茶叶盒,干生,你喝喝我的茶,我不说茶叶的名字,尝尝看! 彭书记,我不喝茶!穆干生忙站起来,来到彭成仁身边,伸手去拿热水瓶,彭书记,我给你倒水。 哎呀,你坐,到我办公室,你就是客人了。彭成仁已经把茶叶放进杯子里。 穆干生并没有那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而是突然间惶恐起来,彭成仁今天的所作所为有些太反常了,他多少感到彭成仁的热情背后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这一瞬间,他突然间想到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故事来。 干生啊,最近怎么样?彭成仁说,我不只是指工作上,包括家庭。 穆干生有些慌张,说:一切正常啊! 干生啊!彭成仁坐在他的那个高靠背椅子上,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今天找你来…… 彭成仁突然从抽屉里拿出香烟,穆干生瞥了一眼,那是特制贵宾高级香烟,称为九五之尊。 来,抽一支。彭成仁抽出一支香烟,扔给穆干生,看了看手中的烟盒。 穆干生接过香烟,笑笑说:彭书记,你是知道我不抽烟的。 我今天是特地对你放行的,你知道,我的办公室是不允许任何人抽烟的。彭成仁晃了晃手中的烟盒,干生啊,你知道这是什么烟吗?这是九五之尊,你知道九五之尊是怎么回事吗? 穆干生点点头,说:听说过,网上发生过天价香烟局长事件。 那你就抽一支吧!彭成仁说,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缕青烟,什么感觉也没有。 干生啊!彭成仁严肃起来了,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听听你对自己工作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说。 穆干生愣住了,更加觉得如坠云雾之中,望着彭书记那慈祥可亲的面孔,心中升起几分愧疚之意,觉得自己刚才心里那种想法完全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彭书记,我从没有向组织上提出过什么要求,我在县委组织部干过,又在市委组织部干了四年,我知道,组织部门的干部是不应该有个人的欲望的,服从组织这是最起码的素质。 好啊,干生同志不愧为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彭成仁笑得那么灿烂。 穆干生摆弄着手中的那支九五之尊,心情似乎踏实了许多。 你还年轻,组织部虽然是出干部的地方,但是俗话说组织部是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嘛,彭成仁说,所以挪一挪位子也好。 穆干生的心里总是打不到底,现在彭成仁抛出挪一挪这个十分平常的字眼,他自然知道彭成仁已经决定要把他调离市委组织部了。方之路早已向他吹过风了,凭他对官场的经验,市委常委已经讨论过,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只是不知道会把他挪到什么位置上去。薛涛出任县委书记,是他没有想到的,难怪薛涛在关键时刻躲进医院养病,原来身后有高人在指点。现在想想薛涛的城府太深,说起来他认识薛涛也有不少年了,怎么从来没听说他有一位堂兄弟在国务院,而且后来又到西部当副省长的呢?从高德建的口中,说明在调整薛涛工作时也是事先征求意见的,那么是否彭成仁也在征求他的意见呢? 干生啊,你是搞了多年的组织工作出生的,又担任过县市委组织部的领导,了解干部调动的原则的。 穆干生简直有点沉不住气了,觉得彭成仁今天有点像爱唠叨的老太婆,又有点像农村街头的那些卖狗皮膏药的骗子。 彭书记,您有什么就直接说吧!穆干生有点急了,但是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有些太不成熟了。 好,既然干生那么聪明,我就直接说吧!彭成仁的目光避开穆干生,停了好久,才说,市委让你去市科技局! 穆干生只觉得头上像投下一枚炸弹,而且引线已经点着了。 社会发展到今天,靠的是科学技术,加强科技局的领导,这是省委和市委的重要决策。彭成仁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穆干生面前,从组织部到科技局,看上去让人难以接受,可是,你的情况不一样。 穆干生的头上开始冒汗,全身似乎也有些湿漉漉的。 彭书记,那科技局的老林呢?穆干生显得沉不住气了,这样的情绪似乎不是他的个性。 老林?你说林佳怡?彭成仁笑笑,她是局长啊,你去当党组副书记,副局长,排在另外两位副局长之前,享受正处待遇,二把手。 穆干生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彭成仁也随之在他眼前摇晃着,而且房间里的书柜、桌椅都在摇晃着,彭成仁的脸渐渐在变化着,变得横了起来,看不出是彭成仁,像一个怪兽。这样大约过了二三十秒钟,穆干生竭力稳住自己,没让自己倒下去,一番挣扎过后,房间不再摇晃了,一切都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彭成仁的脑袋还是那个样子,怪得让他不认识了。 干生,我知道,你可能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彭成仁的嘴变得盆口一样,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到科技局任副局长,这让谁也难以接受,可是往往组织上看一个干部的素质正是从各方面去考验的。 穆干生的头脑里进行着激烈的斗争,渐渐地,他似乎接受了这个现实,这些年在组织部,他见得太多了,干部调整时,总是有一些人不满意,在这个时候任你怎么不满意,任你怎么说难听话,这个现实是难以改变的。到最后,领导总是用一句话收场的,那就是先去吧,以后有机会组织上再考虑。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穆干生勉强笑笑,说:彭书记,官这个东西是领导给的,领导给你,你就接受,领导要收回自有他的理由,我必须服从,就是像高德建那样,关了几个月,他又能怎么样? 嘿嘿!彭成仁这一声嘿,把他的脸给变了形状,刚才横着的脸,突然拉长了,有点可怕。好像彭成仁站在哈哈镜前面,不停地变换着怪样子。 彭书记,您和我谈话怎么不见方之路?穆干生说,他是组织部长啊,他应该在幕前的,怎么把你推到幕前了? 怎么,你还嫌我这个市委书记的官小,不够和你谈话的资格?彭成仁冷笑了一声。 不是,您是市委书记,方之路是您的下级,他是组织部长呀! 干生,你们在一块儿工作,有矛盾是正常的,工作上的分歧千万不要影响个人感情。彭成仁说,我今天说得太多了,不再重复了,就这样吧,你有什么想不通的,随时可以来找我。我马上要参加一个会,就这样了。彭成仁伸出手,下了逐客令。 穆干生出了彭成仁的办公室,不再像刚才那样压抑了,头脑清醒了许多,甚至觉得长期戴在头上的那个巨大的头盔突然间卸去了,心境也渐渐平和起来,脚下也轻松了许多。 穆干生没有回办公室,大步向市委大门口走去,到了前面的大街上,招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司机问他去哪里,他把手一指,说一直往前开。 穆干生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不是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而是他对方之路这种做法不理解。身为市委副书记、组织部长,理应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关系到大家的实际问题、切身利益时,即使解决不了,也要做好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过去的几任组织部长和同志们之间的关系都很不错,不仅考虑中层干部的进步,还考虑每一个副部长的最终去向。就拿廖吾成来说,为了解决高德建的副市级问题,不仅给高德建创造良好的环境,还多次去省委组织部找领导,只是廖吾成在市委组织部长的位置上的时间太短了。如果廖吾成再干一年市委组织部长,说不定高德建的副市级是能够解决的。穆干生不明白,方之路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工作上大权独揽不说,三个副部长长期不分工,大小事情都由他自己抓在手里。薛涛有后台,不敢整了,整了高德建,却碰上了钉子,现在终于整到他了,他没有后台,又没有高德建硬钉子性格,只能挨整了。 穆干生越想心里越堵得慌,他不知道彭成仁和方之路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彭成仁就听不到群众对方之路的议论吗?就拿今天的谈话来说,彭成仁居然让方之路躲在幕后,这事让穆干生感到有些困惑。 彭成仁和穆干生的谈话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是很快就在市直机关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有的说彭成仁找穆干生谈工作调动的事,左一个对不住穆干生,右一个对不住穆干生,说这样安排穆干生并不是他的本意,让穆干生先去科技局,过一段时间他一定会对穆干生负责任的;还有的说,穆干生这个向来委曲求全的人,也被逼得狗急跳墙了,居然向彭成仁拍桌子;甚至有的还说,彭成仁和穆干生谈话时方之路本来也在场,但是被穆干生骂得狗血喷头,才夹着尾巴跑了;更荒唐的是有的人还说,把穆干生从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调到市科技局当副局长是方之路报复的结果,因为方之路一直动穆干生小姨子邓平予的心思,穆干生从中干预,方之路不甘心,要置穆干生于死地。总之,五花八门,说法太多了。 这些小道消息不仅会传到穆干生那里,当然也会传到方之路和彭成仁那里去,谁知道他们还会对穆干生怎么样。 经过这场思想上的大调整,穆干生更成熟了,任凭外面的小道消息怎么传,任凭机关里那些添油加醋的同情和愤愤不平的议论,穆干生仍然胜似闲庭信步,他没有沉沦,没有悲伤,和彭成仁谈话的第二天,照样按时上班,只不过他上班成了另一个角色,收拾办公室,等待市委免职文件一到,他将离开组织部。 奇怪的是葛善根调市委组织部任副部长几乎变成了现实,可任职文件一直没下,文件没下,自然他就不能来上任,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们形成了一个空当,方之路直接领导那些正科级干部。现在,薛涛从医院走了出来,高德建虽然被宣布双规错了,却没有具体工作,穆干生贬为副局长,方之路有时到办公室冒了一下,很快就不见了。 偏偏这天上午穆干生和方之路在走廊里碰上了,穆干生仍然微笑着打声招呼。方之路经过穆干生的办公室时,突然又回过头,进了穆干生的办公室。 干生啊,一个人要经得住风浪。方之路说,大丈夫要能伸能屈。 方部长,彭书记和我谈话时,我没有提出任何不服从的条件。穆干生说,这一点组织原则我还是懂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支持市委工作的。 这就好,先去吧,以后有机会再说,只要我方某人还在中南,你又不是犯错受了处分,就属正常工作调动。 那就谢谢方部长了。穆干生并不像过去对待方之路那样恭敬,而是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埋着头,好像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 还有,请你转告平予,方之路说,她不该和那些人搞到一块儿去,本来,不是因为集体举报的事,我还是想帮她的,凭她的才干,凭她的群众基础,提拔到副局级是不应该有问题的。 穆干生终于抬起头,看着方之路,说:方部长,无论他们那些人的方式方法对还是错,但他们的举报错了吗?如果错了,那么老郭为什么会被抓起来? 你要知道,方之路大声说,公务员上访是要依照公务员法的,而且四个人以上的上访称为集体上访。 他们是上访吗?穆干生的声音也变大了,他们那叫举报,叫实名举报,怎么能说是上访呢? 性质没什么两样!方之路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穆干生望着方之路的背影,觉得心里从没有过的痛快。过去,特别是方之路当部长以来,他总感到自己的身上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头上戴着紧箍,方之路不念,他都难受,何况方之路时不时地念着紧箍咒。如今,他突然觉得,包袱放下了,紧箍咒取下了,摆脱了他的那些无形的束缚,获得了自由似的。 方之路上任之后,穆干生一直感到自己整日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觉得自己直不起腰,今天他终于直起了腰杆、挺起了胸脯。 市委组织部还像过去那样,平静如水,虽然他的免职文件没到,可已经很少有人到他办公室来了。 穆干生忙碌了大半天,感到口渴得难受,拿起茶杯,试了试热水瓶,可热水瓶里空空的,他正准备拿着杯子找点水喝,有人敲门了。 穆干生一抬头,见是刘士林。 穆副部长,你真的要走了?刘士林说。 是,士林,这个时候你还是少到我这里来,你还要在组织部工作。穆干生说。 刘士林向外望了望,小声说:他走了,穆副部长,这样的人也能当市委副书记、组织部长,我看连村里的副村长也不如。穆副部长,大家对你的调动都不服气,都说老方太不像话了。 士林,别这样说,记住时间会检验真理的。穆干生说,你转告同志们,谢谢大家,希望大家都好自为之,放心吧,我会正确对待的。 过去,穆干生时常会到各个办公室看看,和大家随便说上几句闲话,总觉得和大家靠得很近。前些日子,肖洪书他们调出组织部,他知道他们的心里不痛快,可他又无能为力。后来虽然方之路亲自点名调了几个新同志来,穆干生知道这些同志都是方之路的关系,但他并没有另眼看待他们。他突然想到韩娟,无论韩娟做了什么,他都从内心同情她,一个女人即便干了什么,都是出于无奈,何况韩娟一直还很尊重他。眼看就要离开市委组织部了,他还担心韩娟,夫妻一直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听说黄伟华在闹离婚,韩娟拖着不表态,不知道怎么样了。 下班时间早过了,穆干生出了办公室,刚到走廊里,碰上了高德建。 呦,是干生啊!高德建停住了脚步。 高副部长,你怎么才下班? 对于我来说,不存在上班,上班也没事,还蛮自由快活的。高德建说,怎么了,心里不痛快? 穆干生苦笑了一下,慢慢往前走着,高德建赶了上去,说:简直是混蛋,一个正处级的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调去科技局当副局长,当局长都是不应该的。 有的人坐在那个位子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穆干生边走边说。 干生,不能再受这种窝囊罪了!高德建粗声粗气地说,我知道你迈不出这一步,害怕影响自己的前程,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人家都骑到你头上屙尿了! 穆干生的心情非常复杂,自从彭成仁和他谈过话之后,他想了很多,他不是没想过,干脆和高德建一块儿举报,揭露他们的丑陋嘴脸。假如他和高德建两人联手去中纪委,只要能把中南的问题搞出来,也算是为中南人民做了一件好事。 你自己衡量着利弊吧!高德建看看穆干生,干生,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正在准备材料,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不成功便成仁! 高部长,容我好好想想! 二十五 二十五 人世间,最无情的就是岁月,无论你多么痛苦,也不管你如何幸福,或者你有多大灾难,又有什么样的喜乐,地球照样按照它的规律,围绕着太阳进行季节的变更。 寒风吹着老槐树的枝叶,纷纷飘落。在市委大院内的人们的记忆里,槐树还是满树白花,转眼间树上不知从哪天起,绿叶已经变得黄灿灿的了。不断飘落下的黄叶告诉人们,一年又将过去了。 穆干生没有迈出那一步,可是他却又在焦急不安地等待着什么。等待是痛苦的,穆干生调出市委组织部已经成了现实。让穆干生感到气愤的是,自从彭成仁和他谈过话之后,似乎方之路时时处处都在躲着他。直到半个月后,市委免去他的组织部副部长,市政府又任命他为科技局副局长,方之路都没有和他谈过工作调动的事,而组织部也没有任何表示,他是无声无息地离开组织部的。 穆干生出了市委大院,进了市委大院左面和市委大院隔着一条街的一幢三层小楼里,真正成为中南市科技局的党组副书记、副局长,只不过和其他那么多副局长不同的是任职发文后面多了个括号,括号内有正局级三个字。 科技局的小楼不在市委大院内,除了三层小楼,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穆干生第一个感觉就是寂静而安详。他每天准时上下班,协助局长林佳怡抓好全面工作。 林佳怡是一位年过五旬的女同志,曾经是市妇联副主席,穆干生任组织部副部长的头一年,她提拔为市科技局长。在穆干生的印象里,林佳怡是一位优秀的女领导干部。而林佳怡对穆干生,也是尊重有加的。当她第一次听说穆干生被免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到她领导下的科技局任一个副局长时,这让林佳怡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几年来,她一直以为穆干生应该提拔为组织部长,或者提拔为市委常委、秘书长,而现在把他调到科技局任副局长,林佳怡还以为他犯了什么错误。可是,一打听,穆干生没有犯任何错误,这让林佳怡大感意外。后来才听说方之路不知道为何对几个副部长都容忍不下。穆干生到科技局报到之后,林佳怡关起门来,和他长谈了三个小时,林佳怡说她从心底里敬重穆干生,虽然她年长穆干生十二岁,但她深知市委对穆干生的使用是不公平、不正确的,她居然还坦露了自己的心扉,说方之路不是个东西,不仅贪财,而且贪色到疯狂程度,她甚至说愿意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以安慰穆干生。话虽这样说,可官这个东西岂是哪个个人能作为礼物转送的。因此,林佳怡让穆干生协助她工作,实际上自己悄悄地退居二线,工作尽量让穆干生说了算。甚至在穆干生还没报到之前,专门为穆干生准备了一间比自己的办公室还宽敞的办公室。 穆干生从内心感激林佳怡,他更加尊重林佳怡,决心当好她的助手。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穆干生渐渐地适应科技局的工作了,开始了他的另一番人生。 在这里,我们必须交待的是,那次盛国华到中南之行,突然星夜被招回,到底什么原因,没有人真正知道。作为中南,毕竟远离省城,而且知道盛部长星夜招回的人太少了,况且这几个人又都不是等闲之辈,岂是打听小道消息的人!渐渐地,也不知道是哪天,又是从什么人的嘴里传出一个绝对秘密的消息,原来那天盛国华星夜回到省城,直接去了省委书记楼,在三楼的小会议室里,坐着省委书记、省长以及省纪委书记,还有两名陌生的面孔。当时的那一刻,盛国华吓得几乎魂不附体,幸好他从谭书记脸上那细微的变化中窥见了什么,否则他说不定会当即瘫在地上。 穆干生没有允诺高德建的邀请,他经过再三慎重思考,找了个借口,没有和高德建去北京。他知道,自己在这关键时刻,没有能够和高德建并肩战斗,和高德建相比,他不是一个英雄好汉,不是一位反腐败的斗士,可是他有他的难处,他不愿意成为中南人民议论的焦点人物,他只想在科技局副局长这个位置上平静地度过自己的仕途生涯。薛涛当上豫江县委书记后,一改往日少说话、不表态的性格,工作大刀阔斧,据说因为班子问题,曾两次和方之路大发雷霆,薛涛甚至向彭成仁告了方之路的状,最终豫江县的领导班子问题全部按照薛涛的方案来进行。而且,方之路要提拔一位女局长为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的事也被薛涛顶了回去,方之路下不了台,拖了两个月,把那位女局长调到另外一个县当了副县长。据说薛涛还专门打电话告诉穆干生,说:方之路那点破事我还不知道,拿了人家的钱,还要了人家身子,如果不帮人家把事办了,他当然害怕那些女人坏他的事。穆干生只能打着哈哈,他知道,如今的薛涛已经不是当年的薛涛了,有消息传说,明年换届时薛孟昭可能当省长了。无论这个消息有没有来头,看来方之路已经奈何不了薛涛了。 又到年关时,顾青玉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这个电话让她兴奋了好一阵子,她更没有想到,一个电话改变了她的命运。 青玉啊!你知道我是谁? 顾青玉这几日正为自己的仕途而烦恼,她当初煞费苦心从县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努力去当乡党委书记,确实是看到女干部升官的优势,郝莹梅轻而易举地由副县长当上了县长,匡宇宙由乡党委书记提拔为副县长,简直让浒河县的那些大小干部大惊失色。在这个世界上不想升官的人实在不好找。当然,顾青玉不可能听不到郝莹梅、匡宇宙,还有胡怡萍那么多女人升官的秘诀的,她甚至顾不了那么多,只要能让她跨入县处级干部的行列,让她干什么,她也在所不惜。 打电话的人是她当年大学的同班同学,当年在大学时,同学们把她俩比作白牡丹和黑牡丹。自然大家都以为被称为白牡丹的顾青玉是江南鱼米之乡滋润出的细脂嫰肤,而黑牡丹岳以兰应该是北方粗茶淡饭生就的小麦肤色。然而,谁也想不到顾青玉却是经济落后的北方中南姑娘,而岳以兰才是地地道道的苏州女子。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些偶然的原因,她俩的关系走得比较近。算起来大学毕业一转眼已经过去八九年了。 听声音似乎有几分耳熟,可是…… 你这个家伙,把我给忘了! 顾青玉愣了半天,突然惊叫起来:哎呀,是你呀,你是天上掉下来的,岳以兰! 我要见你,岳以兰说,你居然成了一方诸侯?行啊! 你笑话我了,小小的乡党委书记算什么一方诸侯啊!顾青玉说,我真有些后悔,这个小诸侯真不是女人干的活!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岳以兰说,这可是你人生仕途的亮点哪,也是通向升官的重要阶梯。我这次来就是要为你铺路搭桥的,你等着。 你说梦话吧!顾青玉说,你现在在哪里? 我马上就到你们中南市了,你快点赶到市区吧!岳以兰说,我会随时给你打电话的。 我在哪儿找你?顾青玉说,我给你安排宾馆? 不用,你就等我的电话,已经有人为我安排好了。 放下电话,顾青玉交待了手中的工作,准备找司机出发,发现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 顾青玉顾不了那么多,她之所以急着要去见岳以兰,并不单单是因为她们是当年大学的同学,她不知道岳以兰说此次来中南为她铺路搭桥是真是假,但凭她对岳以兰的了解,觉得岳以兰不是那种说话没谱的人。不管怎么说,顾青玉还是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任凭凛冽的西北风吼叫着,急匆匆地往市里赶。 路上,顾青玉给邓平予打了电话。 姐,我是青玉。顾青玉显得有几分激动,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舒必勤这个王八蛋! 王正军的调动还没落实? 怎么落实,穆干生被贬出组织部,我又这样! 噢!顾青玉本想把邓平予约到一块儿来见岳以兰的,突然又改变了主张,讲了一会儿话,就挂了电话。 快到市区时,顾青玉的手机响了。 喂,青玉啊,我已经到了,岳以兰说,我住在你们中南宾馆,你就直接到我房间来吧,我在主楼518房间。 挂掉手机,不过十来分钟,顾青玉已经到了宾馆。她让司机在车上等一等,什么时候回去,等她的消息。 顾青玉上了五楼,站在518房间门口,理了理头发,便按响了门铃。 门一开,两人便跳着搂在一起。 岳以兰说:青玉,你还是那么漂亮,一朵鲜花永远开不败。 顾青玉说:老喽,而且是残花败柳。 怎么啦?岳以兰看着顾青玉,哪个男人得到你还不当佛供着,既漂亮,又能当官! 你想得美,离了! 什么离了? 男人,是男人把我离了! 真的?岳以兰说,这个混账东西,要是我在的话,非抽他几个嘴巴不可。 好了,说说你吧!顾青玉说,你这朵牡丹花花落谁手啊! 我啊,光棍一条。 为什么? 自由。 好了,我们的话题一时两时也说不完。顾青玉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此行的目的了吧? 岳以兰笑笑,说:我现在做房地产开发,我们正在向经济欠发达地区的中等城市进军,可惜你的官当得小了点,你要是中南市委书记、市长该多好啊! 那你这次来一定是攀上市委书记、市长了! no!但这个人还是有一定能量的吧!岳以兰诡秘地向顾青玉做了个鬼脸,哎,如今办什么事,没有后台什么事也办不成。 到底是谁? 现在还不是揭晓谜底的时候。岳以兰说,我在来中南的路上突然想即使我来中南一无所获,或许对你的升迁能起到一点作用,也不枉咱们同学一场啊! 我?顾青玉睁大那双凤眼说,算了吧,除非你的朋友是……好了,咱俩别把话题搞得那么沉重吧! 青玉,你不能太清高了,女人没有男人的呵护是不行的。岳以兰说,你千万不能把宝贵的青春白白地浪费了! 献给男人就不浪费了?顾青玉说,男人有几个不是贪色的,一旦容颜褪去,他们的嘴脸就真相大白了。 你呀!照你这样说,世界上的女人都不该嫁人,那世界就消亡了。 你的意思,还要让我做传宗接代的工具? 上帝让你做女人,你就应该履行女人的责职! 那你为什么不嫁? 谁说我不嫁了?岳以兰说,目前我就正儿八经地有一个比较合适的对象,不过我对他正在进行考验当中。 能让我见一见你的那位白马王子吗? 现在还不到时候。岳以兰说,青玉,要不要我给你找一个亿万富翁? 得了,你想让我去当小三?顾青玉摇摇头,当小三也不是我这年龄的女人啊,那是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咱们已经成了黄脸婆了。 岳以兰的手机响了。 喂,你在哪儿?哎,我带一个朋友,没问题吧?岳以兰瞥一眼顾青玉,大美女啊,你们中南恐怕不多见的美人儿。 挂掉手机,岳以兰说:去,到卫生间化化妆,咱们马上赴宴。 谁? 你别管了,既不要你破费,也不用花我的钱,咱们公款消费,保证是一流的接待标准。 你这个家伙坏死了,你是在写电视剧,还是在写小说,搞得这么大的悬念! 这个人绝对不是一般人物,我相信,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顾青玉撅着嘴说:你呀,太不了解官场了。顾青玉说着攥着拳头,官场靠这个,权力! 青玉,你以为我不懂啊?你口口声声说三道四的,你告诉我你在乡里当乡党委书记,你给乡长、副书记多大的权力? 是啊,说到底还是制度问题。 岳以兰和顾青玉正准备出门,门铃响了,岳以兰忙去开门,门一开,见是一个身穿套裙的年轻女人。 请问哪位是岳以兰小姐?年轻女人问。 我是。岳以兰说,请问你是? 我是宾馆餐饮部的经理,我姓高,叫高尚。年轻女人说,请!领导让我来请你们。 是高经理,好的。岳以兰说,青玉,好了吗?我们走。 电梯来到二楼,高尚把她们引到一个包间,高尚说:请二位稍等片刻,领导马上就到。 岳以兰向高尚点点头,看着高尚离去的背影,说:如今当官的都一个德性,什么场合都要拿拿架子。 顾青玉笑笑,说:也不尽然。 正说着,包间门推开了,两个女人一起望去,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瘦瘦脑袋的男人进来了。 顾青玉一下子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居然是市委组织部长方之路。可以说她挖空心思,想尽了种种办法,都想不出认识方之路的渠道,可眼前真的是手握提拔处县级干部大权的市委组织部长,难道岳以兰说的能为她升官铺路拱桥的人物就是方之路吗?此时此刻,顾青玉只觉得心脏陡然间疯了似的跳了起来! 方之路呆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顾青玉。 你……你是小邓,邓平予?方之路突然伸出手,你们俩? 岳以兰莫名其妙地看着方之路和顾青玉,说:你们这是搞什么名堂? 方部长,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邓平予,顾青玉说,我叫顾青玉,是浒河县的,那次我们县选县长时,我见过您。 什么顾青玉,你明明是邓平予,难道我的眼睛出了毛病?方之路固执地看着顾青玉。 方部长,您眼中只有邓平予,我实话告诉您吧,我和她是一母所生的孪生姐妹。 什么?方之路睁大那双凹陷的小眼睛,真的?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您是堂堂的市委副书记、组织部长,怎么会听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事呢? 你现在还在浒河? 是啊,从县政府办公室调到乡里去了,发配边疆! 一方诸侯。岳以兰说,当乡党委书记了! 真的?方之路吃惊地看着顾青玉,那为何不来找我,乡党委书记虽然有权,但那只是正科级干部,我现在管的是县处级啊! 所以我把青玉找来了,目的就是让她认识你这位市委组织部长。岳以兰说,请你多多关照! 方部长,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够有机会认识市委组织部长。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会在仕途上给你铺路搭桥的。岳以兰说,俗话说,一个人的运气来了,山也挡不住! 死丫头,怎么事先不和我说一声!方之路说,早知道小顾是这样一个传奇人物,也应该让邓平予一块儿见个面。 小舅,我来之前真的没想到那么多,我和青玉大学毕业一别就是八九年,谁知道她是什么样子。岳以兰说,在路上我突然想到青玉是中南人,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找到她。 顾青玉看看岳以兰,说:你们是…… 我的舅舅,我妈妈最小的弟弟。岳以兰得意地说。 以兰,你早说呀,你的同学在中南,在我的权力范围内,说什么我也应该照顾的呀! 青玉,看看,真的是从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儿饼让你接住了!岳以兰笑了起来,青玉,我的舅舅就是你的舅舅,还不赶快叫舅舅! 顾青玉红着脸,看看方之路又看看岳以兰。 以兰,又胡说了。方之路说,我们是同事,岂能乱攀亲戚! 这时高尚来了。接着服务员把菜都上来了。 舅舅,就我们三个人,弄那么多菜干什么? 这不是为你的。方之路说,小顾人家长年在基层第一线,为人民群众的生活贡献青春,岂能怠慢! 方之路说这话并不完全是水分,本来,岳以兰打电话说她要路过中南,方之路已经多年没和姐姐联系,这个外甥女也是多年不见,在他的记忆里他的这个外甥女考上大学那年,曾经陪着她母亲来过方之路家,那时的方之路虽然在省城工作,只不过是一家杂志社的副主编,既没有权,日子过得也不富裕,姐姐母女俩在他家住了两宿,老婆就有些不耐烦了。他每每想到这件事时,心里总有些愧意,如果是现在,他大权在握了,给姐姐包个宾馆,好酒好菜招待,再送点土特产品,那是多有面子的事。现在外甥女来了,他只想摆摆自己的权威,他不想找什么人作陪,可当他看到顾青玉时,早已给高尚暗示过了。方之路岂能不知道三个人哪能吃得了这一桌美味佳肴。 让方之路大感意外的是,中南还有这样的巧事,在他的印象里,邓平予算是中南美女之冠,但是那个女人性子太烈,虽然他早就垂涎三尺,无奈他用尽了种种手段,都难以得手。当他突然见到眼前这个与邓平予几乎没有什么差别的女人时,在当时的一刹那,他真的兴奋不已。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不是邓平予,而是她的孪生姐妹,他的心,突然间被撩拨得痒痒而又谗谗的。只是初次见面,又有外甥女在场,方之路虽然借喝酒之机暗暗挑逗,眉目传情,可终不能那么放肆。顾青玉只是佯装不知,自作镇静,却又让方之路有几分心领神会,这种恰到好处、若即若离弄得方之路有些神魂颠倒。 这样的场合,喝酒只是聊表形式,饭后,岳以兰留下顾青玉,方之路虽然握手告别,却紧紧抓住顾青玉的手,大有恋恋不舍的样子。顾青玉早已看透方之路的心思,两人交换了名片,也没说日后如何联系。 且不说岳以兰的中南之行有无收获,只说顾青玉自从和方之路相识,她真的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这种相见恨晚绝不是男女之情的相见恨晚,而是她目睹她身边那么多女人都易如反掌般地登上了县处级的岗位,从正科级越过这道难以逾越的分水岭,她虽然有了目标,这个目标就是市委组织部长方之路,可是无奈她却无从下手。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喝酒时,方之路屡屡向她眉目传情,传递信息,她虽然没有直接发出接应信号,但她不可能没听到关于方之路的种种传言。顾青玉虽然和邓平予是失散多年的孪生姐妹,但是生长的环境有着天壤之别,世界观的形成自然不可能一样,加之顾青玉遭受一次失败婚姻的打击,她对女人的所谓洁身自好早已持有不同的见解。在当时那短暂的时间里,她暗暗下了决心,她一定要试试方之路是一种什么样的男人,如果方之路真的是那样的男人,只要能让她越过这道分水岭,登上副县级这个关键岗位,方之路的任何要求她都会答应的,对于她来说,那已经不是什么珍贵的财富了。 这些日子,顾青玉总是有些心神不宁,虽然和邓平予电话不断,但她却没有把她和方之路的相识告诉邓平予。顾青玉觉得,她的孪生姐姐邓平予什么都好,唯有和那么多人联名举报局长的事让她觉得姐姐太幼稚,若是她们早些时候成了姐妹,她一定会阻止她的愚蠢行为的。对于邓平予目前的处境,她虽然从内心同情她,可她多少也认为是她理应得到的下场。 方之路自那天和外甥女岳以兰吃饭时见过顾青玉,心中怎么也忘不掉这个和邓平予容貌极相似的女人,只是这些天来,顾青玉一直没有主动和他联系,这让他多少有些抓耳挠腮。 终于,顾青玉沉不住气了,原因是她听说春节后省委党校又要有一批中青年干部培训班,自然参加这样培训班的都是县市一级的正科级领导干部,学习三个月后提升为副县处级,顾青玉认为她现在和方之路相识了,争取这样的机会,也是正常现象。 喂,是方部长吗?顾青玉拨通了方之路的手机,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浒河县的小顾,顾青玉。 呦,是青玉啊!方之路抑制着心中的兴奋,怎么不记得,你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刻啊! 真的呀?领导居然这样器重我,真的让我受宠若惊啊!顾青玉激动起来了,方部长,听说春节后省委党校又有一个中青年干部培训班啊! 这种机会随时都有,只要一个同志表现好,市委组织部培养干部是义不容辞的。 方部长,我想当面向你汇报汇报我的情况,不知道领导能不能给我这样的机会? 应该的,尤其像青玉这样的女领导干部,这样优秀的女干部。方之路笑了起来,培养女干部更是各级党委、组织部门的责任。 谢谢方部长。顾青玉说,方部长,到时候我打电话给您,好吗? 好的。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下午五点钟时,方之路接到顾青玉的电话,方之路故作镇静,说他晚上有一个饭局,是推不掉的,但是晚上一定会到宾馆来见顾青玉的。顾青玉虽然也心有不快,却又无可奈何,既不能约朋友,也不能见邓平予,一个人无滋无味地吃了晚饭,便躺在宾馆看电视。 直到晚上十点多钟,顾青玉听到门铃声响,门一开,是一个男人,此人正是方之路。 顾青玉本来有一肚子的委屈,可是她自己很清楚方之路是什么人,岂能撒娇、使小性子,只得强颜欢笑。方之路在室内徘徊着,一个劲儿地解释迟到的原因。其实,顾青玉哪里知道方之路是为了避人耳目,既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一个年轻女人在餐厅吃晚饭,又不能堂而皇之地到宾馆活动,他毕竟是中南市的公众人物,经常出现在电视上,那是万众瞩目的人物,万一被哪一个细心的人认出来,他岂能不防。 说了一会儿闲话,顾青玉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是把早准备好的信封往方之路的包里放,方之路笑笑,说:青玉想窃我的秘密啊? 顾青玉笑笑,说:我哪敢啊!说着,取出信封,一个卡片而已,留个纪念。 随后,顾青玉走到方之路面前,甜甜地一笑,说:领导,您先看看电视,我洗个澡。 方之路本想逮住顾青玉,先轻狂一番,可他故作坦然地盯着电视,冷冷地摆摆手。 二十六 二十六 一连多日,邓平予总是心事重重的。她感到自己事事不顺,本来对竞争民政局副局长寄以希望的,可是当她看透了方之路之后,她也就死了心。她自己安慰自己,一个女人,能在市级机关官至正科级干部也算过得去了,只希望能把王正军调来中南,在市级机关有一个适合的岗位,夫唱妻随的小日子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穆干生在官场上受到重挫,使得王正军的调动失去了动力。她也曾想过,是否因为王正军调不来中南,他们就分道扬镳了!可她下不了这个决心。但是,王正军这次来中南似乎对她冷淡起来,而他们在电话中也不像过去那样情深意切,总是吞吞吐吐。在这样的时候,邓平予最希望听到妹妹的声音,可是不知为何,顾青玉和她的联系也明显少多了。 邓平予忍受不了从没有过的寂寞,顾不了什么时间,便给顾青玉打了电话。 顾青玉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从方之路的怀里脱了出来,半天才从包里取出手机,一接电话,她的心脏便狂跳起来。 喂,青玉啊!你在哪儿? 姐,我……我在乡里呀!顾青玉有些慌张,瞥一眼方之路,姐,你有事吗? 青玉,你怎么啦?邓平予说,我这几天总是有些惶惶不可终日,觉得你有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没有啊!顾青玉更加慌乱起来了,姐,我这几天太忙,我一定抽时间看你的。 顾青玉匆匆挂了电话,坐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 是邓平予?顾青玉点点头,方之路搂着她,安慰道:青玉,你劝劝她,女人嘛,温柔点,千万不要太倔了,女人太刚烈了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顾青玉突然拉长了脸,说:我今天总算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官了,原来社会上的那些小道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凭我的猜测,你早动了我姐的念头,只是她不能随你的心愿,我今儿已经豁了出去,全部交给你了,希望你放我姐一马,她已经够可怜的了。 青玉,你这是什么话,她到了今天这种地步,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能告诉我舒必勤这样的人不是你安排的吗?顾青玉的脸一拉,像舒必勤那样的人真的能当市民政局长?无论是县处级领导干部的标准,还是你的良心! 你疯啦!方之路急了,顾青玉,你以为你是谁呀,你居然这样和我说话! 方部长,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帮帮我姐!顾青玉低着头,你要我干什么都可以,只求你给我姐换个单位,把她的男朋友调到中南来。 她不是清高吗?她不是反腐英雄吗?方之路气急败坏地瞪着眼,好,青玉,我看在你的份儿上,给她一次机会,你让她来找我,有话好好对我说,别不识好歹。 请你别打她的主意好不好!顾青玉说,我都…… 方之路悻悻地走了,留下顾青玉,她躺在床上,伤心地流了一会儿眼泪,看看表,已是后半夜,便给司机打了电话,结清了住宿费,冒着星夜的寒风,走了。 一年又过去了,岁末年初,中南大地异常寒冷。一场不大不小的雪伴随着西伯利亚的寒流降临到中南这块土地上,穆干生的心情也随着寒冷而沉重起来。不过,他的心情沉重和压抑并不是因为他从市委组织部来到科技局,而是老婆邓楠予,当然邓楠予又是因为妹妹邓平予。 这天下午,穆干生正忙得不可开交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 喂,请问是穆干生局长吗? 我是穆干生。穆干生的声音有点生硬,不过不是局长,而是副局长。请问你是哪位? 哈哈!陌生男人笑了起来,笑得那么爽朗,我是谁也许你不认识,但是这里有一个同志,你一定很熟悉。 穆干生听得出电话里传来两个人对话的声音,随后,就听到:喂,是老穆啊……我的声音听出来了吗? 穆干生吃了一惊,大声叫了起来:是恒山吧,你这个家伙,搞的什么名堂,你在故意捉弄我是不是? 干生部长,不,干生局长,顾恒山说,你现在还好吗? 谈不上什么好坏,就这样吧!穆干生说,你这家伙,刚才是谁?我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是我的领导。顾恒山说,省委组织部设立了巡视员,此岗位属正儿八经的副厅职,受省委组织部和省纪委的双重领导。主要职责是督察全省组织部门的干部,特别是组织部门干部的违纪现象。我这次就是陪同省委组织部这位王寿君巡视员到相关市看一看的。 那你们在哪里?穆干生问。 在你们中南。 真的!穆干生大声说,你们住哪里,晚上我请你们吃饭。 干生局长,今晚不行,今晚我们有重要事情,改天吧!顾恒山说,但是,王巡视员想在今天晚上见见你,可以吗? 恒山,请你把电话给王巡视员。 喂,穆干生局长吗?我是王寿君。 王巡视员,你好,穆干生说,请谅解我刚才的冒失,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穆局长,你的心情我们完全可以理解。王寿君说,关于中南市委组织部的一些事情我们也听到一些,所以,我们想和你见个面。 好,王巡视员。穆干生说,你们安排什么时间去见你们,我一切服从你们。 本来我们也想约你一块儿吃晚饭的,只是因为临时遇到特殊事情,王寿君说,只好改日了。你和恒山是老同学,我们也就不客气了,如果穆局长方便的话,那晚上九点钟我们宾馆见面好吗? 好的,晚上我准时去宾馆。 挂了电话,穆干生看看时间,已经五点多钟,想找个地方放松一下自己。刚给办公室主任打了招呼,拿起包准备出门,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一接电话,原来是高德建。 喂!穆干生一听,便说,高副部长,你好啊! 干生,听说最近你很忙啊!高德建说,我碰到林佳怡了,这个女人真的很不错。 是啊!一个同志能碰上一个好领导,那是他的福气啊!穆干生叹了口气说。 咱们都属于那种时运不济但运气又不算太坏的人。 对,你说的对。穆干生说,可是,中南市委组织部偏偏来了一个二百五部长。 谁知道省委组织部的领导凭什么把他提拔到这样重要的领导岗位的。高德建说,干生,我快到你们科技局门口了,你下来咱们说说话。 穆干生出了办公室,到了院子里,见高德建已经站在楼下,便迎了上去。 干脆到我办公室坐坐吧!穆干生说。 到你办公室,你不怕传到老方那里去! 穆干生笑笑,说:我都这样了,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两人上了楼,进了穆干生的办公室,高德建说:好家伙,你的办公室比组织部长的办公室气派多了! 林局长是为了安慰我呀!给我弄了这么个办公室。穆干生说,其实,这能说明什么! 干生,凭我的分析,这个家伙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 哎,高副部长,穆干生说,省委组织部现在配了副厅职巡视员,专门监督各地组织部门干部违纪的。 我听说了。不过,这能起到什么作用? 王寿君和顾恒山来中南了。 王寿君?高德建有些惊讶,说,我知道这个人,虽然和他不熟悉,但我知道他,原来他是省委组织部监察室副主任,副处了好多年,一直上不了正处,后来让他到机关党委任副书记,解决了正处级。高德建点着头,还是给他副厅了。 他们没跟你联系? 高德建摇摇头说:没有。 他们肯定会叫找你的。 他们找你了? 穆干生点点头,说:顾恒山给我打电话了,约我晚上在宾馆见面。 好。这起码说明省委组织部、省纪委有人在关注中南市委组织部的问题了。 高副部长,我一定叫他们找你谈谈。 这个春节穆干生觉得轻松多了,既没那么多烦心的事,也少了许多担心。林佳怡真是位了不起的女领导,穆干生现在的工作环境和在市委组织部大不一样了,上面的事有她顶着,据说方之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有些事方之路告到彭成仁那儿,彭成仁反倒说:老方啊,你干吗非要和林佳怡较真呢,她可不是一个好惹的女人! 渐渐地,穆干生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也会和林佳怡说。现在穆干生担心的事还是邓平予,林佳怡说,她完全可以把邓平予调到科技局来,穆干生说这样人家会说闲话的。 这天晚上,穆干生一进家门,邓楠予说:你回来啦,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什么事? 干生,今天下午,有两个人找我看病,说着说着,他们也不知怎么就说起了方部长的病上去了。 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邓楠予说,人家看病我问人家是什么人干什么? 那看病的病人怎么就扯到方之路的病上去了? 是啊!邓楠予说,后来我细细一想,还真的有些怪。 他们说什么了? 我也说不清,我甚至都没在意,他们就说到了方部长得的那个病上去了。 你怎么说的? 我就把当时方部长怎么在卫生局长、院长的陪同下来找我,他自己是怎么说的,以及后来我给他开了哪些药,如实说了。 是这样!穆干生说,楠予,你觉得那两个人是看病的吗? 是啊!这两个人都看病了,一个是神经衰弱,一个是胃病,我都给他们开了药。 穆干生摇摇头,说:楠予,恐怕没那么简单,说不定…… 什么意思? 我只是猜测。穆干生说,他们看病是假,说不定…… 说不定是什么意思?邓楠予说,难道他们是调查…… 楠予,你现在还认为老方真的有那种病吗? 我怎么知道?邓楠予说,这种病主要是病人自己叙述病史,特别是我们女中医还能有什么办法! 社会上的风言风语太多,我不相信都是空穴来风,特别是组织部的韩娟,居然当上了部委员,你说,组织部比韩娟强的男同志有多少,怎么就偏偏她能当上副处级的部委员了! 这种事谁也说不清楚。 还有,自从平予那天在你那儿碰上了方之路,后来又是借钱又是高兴,可过了一段时间怎么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穆干生说,更奇怪的是,按照正常的理论,当时方之路对她那么热情,或者说方之路因为和我是上下级关系,凭平予的条件,以及上次全市公选的做法,民政局的副局长一定是平予的,可是平予却参与了那些报名公选的人反对公选的做法,这都很不正常,我分析,是她心灰意冷了,失望了,不得不那样做。 这个死丫头,我也怀疑她。邓楠予说,干生,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尤其是平予。 你多抽点时间陪陪她,多安慰安慰。穆干生说,往往人的灾难只是一时的,就像天气一样,哪能永远是阴天!熬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邓楠予说:现在中南的谣言太多了。 穆干生明明知道高德建并未去北京,还在中南,可他却一句话也没说。他的心里一直在想那两个找妻子看病的人是谁?难道他们是王寿君和顾恒山? 关于中南的局势,关于高德建去北京,关于方之路的传说,穆干生听到了很多,只是他不想参与这些小道消息的议论罢了。他觉得自己远离了政治旋涡,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春节到了,穆干生决定哪里也不去,一家三口静静地过日子,年初几抽个时间,预先也不通知,去两家看看老人,悄悄地去悄悄地回。 春节一过,很快便是三月了,省委党校的县处干部培训班的通知已经下达,顾青玉没有接到通知,显然,这一次培训班没有她的分儿。她虽然心急如焚,可是这种事岂是自己着急上火就能解决的,眼看着开学时间就要到了,顾青玉鼓足勇气,给方之路打了个电话。 喂,方部长吗?我是小顾,顾青玉。 小顾,有事吗? 方部长,我有事想见你。 哎呀,我最近很忙,什么事,在电话里说吧! 顾青玉的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方之路居然是这么不讲信誉的东西。 方部长,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顾青玉按住心中的怒火,说:你说过的话可以忘记,干过的事总不会忘得一干二净的吧? 小顾啊,有什么事,慢慢地说。电话里传来了方之路的笑声,好吧,咱们约个时间,我们见面再细谈好吗? 那好,你说个时间吧! 那就后天下午六点吧,地点你定! 还在那个宾馆,那个房间。 好吧! 挂了电话,顾青玉便给邓平予打了个电话。 姐,是我,青玉。 青玉啊,这段时间你怎么神神秘秘的?邓平予说,我总觉得你有事,甚至担心你会发生什么怪事! 姐,你的心情不好,总想着那些不愉快的事。顾青玉说,这样,我马上赶到市里去,今晚咱姐妹在一块儿好好说说话。 青玉,人家都说双胞胎有心灵上的感应,从春节到现在,我经常担心你,夜里常常做梦,梦见你。 姐,你别乱想,晚上见。 邓平予被免去秘书处长后,让她去退伍军人安置中心帮助工作,邓平予没去,领导扬言不服从分配就停发工资。王正军的电话越来越少了,他不再谈到两个人的工作调动问题。最近以来,办公室原主任华炳诚多次要和她联手举报上次市委公推公选十名正县处级和二十名副县处级领导干部的内幕,可邓平予已心灰意冷,拒绝了华炳诚的邀请。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邓平予提前来到宾馆,顾青玉说她因遇到事情,耽误了时间,估计要晚半个多小时。 邓平予愣坐在宾馆的包间里,她从没有尝过此刻焦急的心情。 快七点钟时,顾青玉打电话来,说还有几分钟就到了,邓平予点好菜,要了一瓶红酒,这时顾青玉风风火火地推开了包间的门。 姐妹俩紧紧拥抱在一起,邓平予含着泪说:青玉啊,你说咱爸妈知道我正在遭难吗? 姐,我相信,灾难一定会过去的,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顾青玉松开手,两人坐了下来。 青玉,我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邓平予伤心地低下头,越剧《红楼梦》里有一句唱词,浊世难容我清白身,我实在感到人生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姐,你怎么这样想呢,不要说你还只是这样,就是你遇到再大的困难,顾青玉着急地说,就凭我,也能养活你。这个世界上只有咱俩是亲人,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去找我们的亲生父母呢! 青玉,你告诉我,邓平予说,你没有干些什么不光彩的事吧? 我?顾青玉只觉得心脏一阵狂跳,我能干什么不光彩的事,你放心,我不管到哪天,都不会做一个贪官的。 青玉,我提醒你,假如哪一天,你和方之路相识了,你千万要当心,那个家伙,既贪财又贪色。 顾青玉看着邓平予,头脑里出现方之路那天和她在一块儿的镜头。这几天,她真想把自己对方之路的了解,以及自己的所作所为统统地告诉邓平予,可她现在不能那样做,她不忍心再在同胞姐妹的伤口上撒一把盐。 邓平予倒了两杯酒,说:青玉,咱姐妹俩干一杯,我这绝不是借酒浇愁。 姐,我真想自己能掌权,我掌了权,什么事也不干,专门去查办方之路这样的坏官。 邓平予笑笑,说:你现在还是一个小小的乡党委书记,人家已经是市委副书记、组织部长,你尽说梦话。 喝完了酒,顾青玉说:姐,咱俩不回去了,就在宾馆住下来,好好说说话,我觉得心里有太多的话要对你说。 顾青玉和邓平予躺在床上,越讲越兴奋,不知不觉,天已经蒙蒙亮了。临走时顾青玉拉着邓平予的手说:姐,我给你说的话,你再认真地想想,我们要改变策略,要为中南人民除害,哪怕自己作出一些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邓平予望着青玉离去的身影,在顾青玉回头的那一刻,邓平予向妹妹深情地点点头。 第三天下午,顾青玉早早赶到市里,一个人胡乱吃了点饭,便向上次那个房间走去,她知道,方之路这个人心很细,不会早早出现在宾馆的,本想把邓平予约出来,可她又担心邓平予发现她行踪的苗头,还是一个人上了楼,推开门,却没能随手把门关上,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遍,正犹豫时,身后有人用力推了她一下,顾青玉忙回头,见一男子,她还没弄清情况,已被推进屋,门已轻轻地关了起来。 顾青玉虽是女子,但她毕竟已是个乡党委书记,也算见过世面、经过风雨的女人,当她转过身时,才发现那张瘦骨嶙峋的小脸,顿时有一般厌恶之感。 怎么是你?顾青玉立即换出一副笑脸,说:领导,是你的鬼魂,还是妖术? 你这个小娼妇,你敢骂我!方之路虽然嘴里骂着,却满脸的淫笑。 顾青玉不愠不怒,沉着镇静地看着方之路,微笑着说:方部长,上次你可是答应我的,可省委党校的中青年干部培训班马上就要开学了,怎么没有我啊? 原来你是为这事啊?方之路笑笑,青玉啊,难道提拔副县处级干部都要经过省委党校培训吗? 当然不一定。顾青玉说,可是对于我这样没有关系没有后台的人,就显得非常关键啊! 方之路摇摇头,说:只要能提拔,干吗要去上那几个月的党校呢? 方部长,说实在话,你我之间干出这种事是相当卑鄙的。顾青玉说,当然,只要你把我的副县级解决了,我认了,我也永远把你我的耻辱带进火葬场去,但是…… 你要怎么样? 还有,你答应我的,一定放过邓平予的。 可她从没来找过我啊!方之路说,我知道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方部长,我把话说在这里,顾青玉冷笑了一声,凭我的感觉,无论你的下场如何,但你在组织部长这个位置上不会太久了。你若想相安无事,尽快把我的问题给解决了,万一你解决不了,你睡了我,算我倒霉,但我的那张银行卡,你必须还我。 什么银行卡? 你别给我来这一套,银行的存取都会留下痕迹的,这一点你难道不知道? 好了,青玉,方之路狞笑着,我相信,你主动约我来,不会没有思想准备的吧?我们温习温习!方之路说着就抓住顾青玉的手。 顾青玉并不挣扎,轻轻地推开方之路,说:方部长,你不觉得这样做有损你的光辉形象吗? 方之路松开手,说:食色乃性也!人人都一样! 方部长,你别看我一个小女子,我可是信守承诺的君子。顾青玉说,等到你把我的问题解决了,我一定会主动见你的,到那时,我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的。但是,如果你背信弃义,那就不能怪我了! 你要怎么样? 好,方部长,再见!顾青玉拿起包,回头往门口走去,今天的住宿费请你破费吧! 回来,不行!方之路急了,登记的是你的名字! 对不起,方部长,你去看看,顾青玉笑笑,我今天登记的是你方部长的大名。 顾青玉拉开门,头也没回,扬长而去。 气温真的升高了,春天的脚步也迈大了。这天,穆干生不知为何,经过组织部楼前的广场时,习惯性地抬起头,老槐树的新叶已经长大了。自从调离市委组织部,他还是第一次站在老槐树下。他喜欢这棵姿态婆娑的老槐树,喜欢它在春天长枝发芽,喜欢它五月盛开的那一串串香气四溢的白花,同样他喜欢它秋季树叶的变黄,和冬季慢慢落下的枯叶。 在老槐树下站了一会儿,穆干生恋恋不舍,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习惯性地看了看屏幕上的号码,接通了电话。 喂…… 喂,是干生吗?我是老高啊! 高副部长?穆干生惊叫起来,你,你在哪儿? 我?我在中南啊!高德建兴奋起来了,怎么,干吗那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我好久未见你了,穆干生说,我常常想起你。 你现在好吗? 好,我不仅异常平静,也心安理得! 干生,你还有顾忌吗?如果你愿意的话,咱们晚上喝两杯小酒。高德建说,如果你还担心影响自己前程的话,那就算了。 我怕什么?穆干生说,那我来安排吧,算是为你接风,你还准备找谁? 还是我来吧!高德建说,干生,我把我多年来的积蓄金都拿出来了,这钱花得值啊!今天不要你请,我和老薛联系一下,就咱们三个人,同一战壕里的战友。 薛涛会来吗?穆干生说,他如今重新回到道上去了! 只要他没有特殊任务,他一定会来的。高德建说,你等我的电话吧! 穆干生好久没有兴奋过的心,似乎有几分激动。他默默地看看老槐树,转身向市委大门走去,只觉得脚下轻松起来,步履从没有过的坚实。回到办公室不久,高德建来电话了。 干生,薛涛联系上了。他正在市里有事,听说咱们三人晚上见面,他非常高兴。 放下电话,穆干生好像又回到当年的那些情景。当年他们同为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工作上没有矛盾是不可能的,但是在穆干生记忆里,工作还是愉快的。虽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各奔东西了,实在是世事难测啊! 邓楠予下班一进家门,见穆干生正准备出门,而且西装革履,还系了一条红花领带,精神焕发。 没等穆干生说话,邓楠予说:怎么,今天要会情人啊?你不是不穿西装了吗?会什么重要人物! 楠予,高德建出现了。穆干生说,我估计他是从北京回来了,凭他给我打电话的口气,我估计北京一定有说法了。 我说是什么事呢!邓楠予说,你去见高德建,用得着这身打扮吗?还有谁? 还有薛涛,穆干生说,就我们仨。 你还有脸去,你说,你们三个副部长,只有你混得最惨!邓楠予说,不管怎么说高德建还是市委组织副部长,薛涛成了一匹黑马,当上了县委书记,而你呢,只有你,贬成副局长了! 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穆干生的脸上仍然笑得那么轻松,我走了! 本来,穆干生准备打个出租车,高德建约定的饭店离他家并不远,可是他觉得今天必须认认真真地去见高德建和薛涛,所以,下班时让司机准时在小区楼下等他。 到了饭店门口,穆干生早早下了车,在饭店门前站了一会儿,突然有人叫他。 穆干生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忙回过头,见是罗霞林,穆干生大步迎了上去,紧紧握住罗霞林的手。 穆副部长今天一定有重要约会吧?罗霞林说。 穆干生说:罗书记,你这人怎么不紧跟市委,我早已不是副部长了。 真的,穆副部长,我永远不习惯那个副局长称呼,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市委组织副部长。罗霞林说。 你有饭局?穆干生说。 罗霞林摇摇头,说:我看一位客人,晚上我们不在这儿吃饭。你呢? 我啊!穆干生说,我们几个同事聚一聚。 罗霞林上下打量着穆干生,说:我不信,你这身打扮像是出席隆重场合的嘛! 见笑了,罗书记。 穆干生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他还没见到高德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虽然他和罗霞林的关系不一般,可是毕竟他在市纪委副书记的位置上。 穆干生正准备和罗霞林握手,却见罗霞林靠近他身边,接着低声说:干生部长,中南的人事可能要发生变化了。 穆干生顿时严肃起来:怎么讲? 从省委、省政府的工作部署上看,明年要召开两会,而市、县、乡就必须提前到今年下半年。罗霞林说,两会的最重要工作就是换届,而换届就涉及到各级领导班子的调整。所以…… 穆干生一时无语,这样的消息,过去他在市委组织部时,他是首先知道的,不仅上面有文件,还会有关于换届中的领导班子调整的具体意见,现在他到科技局了,居然连这样的文件也看不到。 凭我的感觉,罗霞林说,市里的班子大调整的可能性很大,而且,那一位很可能在此之前会首先调整,不然,市委下一步的干部工作怎么搞。 穆干生自然知道罗霞林所说的那一位指的是谁。他会心地握着罗霞林的手说:但愿如此,中南也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二十七 二十七 穆干生推开包间的门,见高德建正在打电话,高德建今天也身穿崭新的西装,红兰格子领带,从精神到着装,都是喜气洋洋的。看到穆干生,忙挂掉手机,迎着穆干生说:干生,你今天焕然一新,精神啊! 你不也是嘛!穆干生说,我总觉得今天是一个非常不一般的日子。 老薛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包间门推开了,服务员领着薛涛出现在门口。 薛涛大步进了门,三个人紧紧地握着手。 薛涛抓住穆干生的手说:干生,咱们分手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一蹶不振了,看,今天一见,还是那样潇洒嘛! 高德建看着薛涛说:咱们仨今天怎么都不约而同西装革履,连领带都是红的! 知道你老高给我们带来了好消息,你现在是出入中央的要员啊! 高德建大声对着门口,说:服务员,上菜! 女服务员进了包间,微笑着说:请问三位喝什么酒? 高德建说:我给你们经理说过了,茅台,他说有好的茅台,绝对不会有假,麻烦你去问一下。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捧着两瓶茅台酒来了,高德建拿过酒瓶看了看,说:还是好多年前的那种包装,这可是真货。 穆干生拿过酒瓶,说:二位,我今天为你们斟酒,我不仅年龄最小,而且职务最低。 干生,别乱说!高德建说,咱们三人今天都还是中南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要论级别都是正县处级,再说了,别看你现在不在市委大院里,那是一匹黑马,一旦冲出来了,可是了不得的呀! 薛涛说:干生哪,我总觉得中南的形势要发生大的变化,到那时,中南市委组织部长非你莫属! 薛书记,我们都在等着你了,希望你很快掌握重权,把苦难的中南干部群众解放出来。 高德建端起酒杯,说:来,二位,咱们三个可是难兄难弟啊,来,按中南的风俗,先喝两杯。 三人同时碰了杯,相互看了看,一句话也没说,就把酒倒进嘴里。 喝第二杯时,穆干生一边喝一边说:高部长,薛书记,你们是知道我的酒量的,可是今天,我高兴,喝,一醉方休! 薛涛看看高德建,以为高德建定会主动说起他北京之行的新闻,然而,高德建只是喝酒,却只字不提去北京之事。 来,高副部长,薛涛说,请理解我那段时间不能公开支持你,我住进医院,实属无奈呀!薛涛站了起来,双手举着酒杯,我敬你一杯。 老薛啊,我从没怪过你,在任何情况下保存实力是对的,人人都冲向敌人的枪口,虽然勇敢,死得英勇、壮烈,可牺牲得没有意义!高德建说,你这一步走得好,这一步把棋走活了。其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这个位置看似有权,其实尴尬,有才干、有抱负的人千万不能憋在这里,就如同下棋一样,是一步没有前途的死棋。县委书记就不一样了,前途无量、道路广阔。下一步副市级是跑不了的,把它比作准副市厅级,再恰当不过了。 我也是憋着一口气啊!薛涛说,不是姓方的逼我上梁山,我哪会走上这条路! 这一步走得好,走得对!穆干生说,当时廖部长在任的时候,他曾经也准备让我出去当县委书记,可他的意见没来得及实施,他走了,谁知道领导一换,一切都变了。 老薛,你如今真正成了一方诸侯,接触上面的领导的机会也多了,难道就没得到点什么消息吗? 你们应该知道,薛涛说,如今的官场,人人都谨小慎微,不关自己的事,都三缄其口。薛涛停了停,神秘向前倾斜着身体,不过,种种迹象表明,上面也在斗争,谁胜谁负,不敢下结论!不过,凭我的分析,那次中纪委为老高的事,一竿子插到市里,这是前所未有的,那个毛司长不可能听不到反映的。 穆干生和薛涛同时看着高德建,高德建点点头,却又欲言又止。 再等等看。过了好半天,高建德才说,许多事情,不仅要重事实,还需要一个过程,有时候这个过程是漫长的,现在官场上相当复杂,谁的背后都可能有一只强大的手,所以,急不得。 高德建停了一会儿,又说:干生是知道的,春节前,省委组织部那位王寿君同志和顾恒山到中南来,说明省委已经注意到中南市委组织部的问题了。我听说,省委组织部巡视员虽然只是一个副厅级,可他是双重领导。王寿君是受省纪委的指示来中南,但不可能不通过省委组织部领导的。更让人奇怪的是,让顾恒山陪同王寿君,分明对老方不利。就算下一步有可能让顾恒山出任省委组织部的巡视员,但谁都知道顾恒山和老方之间的矛盾很深。 穆干生说:后来我曾经在电话里想问问顾恒山的,但却又觉得不便多问,可我知道顾恒山不久就会出任省委组织部的巡视员。 看来,高德建虽然精神饱满,情绪昂然,但是并没有十分把握。 三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一杯又一杯喝着酒,不知不觉,一瓶茅台酒喝光了,高德建又拿过一瓶,一边开着酒一边说:喝,谁也不准打退堂鼓。 喝到后来,穆干生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他是怎么回家的,又是怎么睡下的他全然记不清了。直到第二天早上,邓楠予买好了早点,他才坐起来。 邓楠予说:昨天晚上醉成那样子了,干吗呀?平予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可你却人事不省。 平予怎么了? 情绪很不好,我怎么安慰她也不行。邓楠予说,高德建带给你们什么消息了? 他又不是*****,他能带给我们什么消息。 吃了早饭,穆干生不知自己为什么有些兴奋,一进办公室,林佳怡就过来了。 穆局长,听说高副部长回来了? 回来了。 我感觉到那位可能要动。林佳怡显得十分神秘,低声说。 穆干生知道林佳怡说的那位,指的是老方。 林佳怡又说:昨天,我去向彭书记汇报工作,最后,我谈到关于市委对你的工作安排问题,彭成仁沉默了好久,我当时说,我是一个女同志,身体又不好,年龄也渐大,希望保留个党组书记,让你来当局长。 说到这里,穆干生打断林佳怡的话,林局长,这不行,我觉得就这样当好你的助手,心情愉快就行。 不,穆局长,你听我说,林佳怡说,彭成仁话中有话,却又欲言又止。他说,再等等吧,明年初国家和省里都要召开两会,市、县、乡都必须在下半年完成换届,人事会有变化的。 没等穆干生说话,林佳怡又说:彭成仁还认真地对我说,干生在你那儿干得怎么样?我说,究竟是什么原因对一个好干部做这样的安排,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无论怎么说,市委都不能这样对待一个干部。你知道彭成仁怎么说?他笑笑,说,是啊,是啊!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多月,除了温度发生了变化,其他似乎一切如常,进入五月,气温真的升高了,年轻的女孩子迫不及待地换上了夏装。老槐树那一串串白花给市委大院增添了一道靓丽的景色。每逢上下班,总会有人站在老槐树下,欣赏古树给人们带来的快乐,呼吸着槐花的馨香。 邓平予还是服从了安排,每天去退伍军人安置中心上班,主任是原来一位老局长的司机,过去和邓平予虽往来不多,但他对邓平予从来都是十分尊敬的,现在让他分配邓平予的工作,他哪里能安排什么工作,甚至把邓平予当做领导,邓平予一到,他就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给她倒茶,问她有什么需要他帮助的。邓平予自然没有什么具体工作,反倒自由自在起来。 这天下午,邓平予的手机响了,她看看号码,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但又觉得这个号码有些特别,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请问哪位? 喂,是平予吗? 邓平予一愣,一时没想起来是谁,但又对这个声音有些熟悉。突然她的心脏狂跳了起来,原来是他! 平予,是我,老方,方之路。 呦,是方部长啊!邓平予表现得很平静,似乎把往日的那些不愉快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领导有什么指示? 平予啊,我总觉得我欠你什么,方之路说,真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咱们见个面好吗? 见面?方部长,有什么重要的指示吗? 我觉得有话要向你解释解释,或者说,我还是想帮助你的。 那好吧!邓平予说,怎么个见面法? 你安排好了,告诉我地点,好吗? 挂了电话,邓平予暗自好笑,她觉得方之路这个人称得上男人中的败类,或者说是人渣。他居然发明了一种特别的约见下级女干部的办法,不在住处,不在办公室,却要让你安排好宾馆,开好宾馆房间,付了房费。邓平予自然知道方之路对她还不死心,存有侥幸心理,于是选了一个四星级豪华宾馆,房间登记好之后,便给方之路打了电话。 晚上十点钟,方之路来了,邓平予给他留着门,不需他按门铃,方之路便推门进了屋。 邓平予坐在沙发上,见方之路进了屋,便站起来,坦然而从容地看着方之路。 方之路伸出手,邓平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手伸了出去,方之路一把抓住邓平予的手,说:平予,你知道,我的心里一直放不下你的。看到你今天这个样子,我的心里很难受,你的脾气有点太犟了。 方之路把邓平予的手紧紧抓在手里,邓平予也不作反抗,装作很从容的样子。 方之路摸着邓平予的手,深情地看着她,说:现在还来得及,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真的。 邓平予摇摇头,冷冷地一笑,说:方部长,我不是那种不识事的人,自从我在我姐姐那儿和你相识了,我感到自己很幸运,我知道市委组织部长的权力有多大,我也希望自己作为一个女人,能够有一个好的机会。后来,我听说方部长的爱好,我也干了,那张工行卡你也收下了,我没想到你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会对我下那样的毒手,以致我落得今天的下场。 平予,请原谅我,有时我也是没有办法的。方之路说,所以我今天来见你,再给你一次机会。方之路犹豫一会儿,又说,我可能在中南不会太久了,所以我必须尽快把你的问题解决掉。 那我还得感谢方部长! 方之路松开邓平予的手说:平予,去,洗个澡,咱们聊聊…… 邓平予的脸一下子由红转白,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睛,站在方之路面前,说:你不就惦念着我的身体吗?行,还要洗什么,我也豁出去了,来吧!只是姓方的,你必须告诉我,你在我们中南到底利用手中的权力搞了多少女人,拿了多少银行卡?只要你一一交代了,我没什么好说的,我自己脱了个精光,任你怎么个玩法! 谁知这样一来,方之路吓得欲近不敢,欲离不舍,迷离恍惚。 邓平予见方之路目瞪口呆,反而不敢对她怎么样,越发大声说:我不是男人,不知道男人占有那么多女人快乐到什么程度,女人身上的那点肉就那么能让你们男人失魂落魄?我说过,只要你把我的事给办了,我一定兑现我的承诺,你想占便宜,占了便宜不办事?办不到,我已经不信任你了。 邓平予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怎么突然失去理智,一发不可收拾,骂得方之路缩着头,不敢吭声。 方之路绝对想不到邓平予是如此一个女子,玫瑰花儿虽好,可刺多扎手。他哪里还敢靠近邓平予,便向门口溜去,那样子有点像小偷,邓平予冲了过去,说:怎么,想溜!你不是想占我便宜吗?这会儿怎么又成了狗熊了! 方之路的脸变成了肚肺,一把推开邓平予,冲到门口,拉开门,只听咣当一声响,门关了起来。 邓平予呆呆地坐在床上,刚才之事,如同梦一般地在心头缭绕,她流了一会儿眼泪,便出了房间。 回到家里已是夜间十一点多钟,邓平予呆呆地坐在书桌前,泪水又止不住地向下滑落。一股耻辱懊恼的情绪填满了她的胸口,自己一向聪明自爱,从小到大一路顺利,虽然父母并非亲生,但对她是视同己出。而立之年了,还是孑然一身,这也与父母一贯的娇宠有关,如果她不是那么任性,那样自视清高,也许早已成就一门婚姻,过着宁静而平凡的生活。但偏偏遇上这个十恶不赦的恶棍,断送了她事业的前程,摧毁了刚刚萌芽的幸福生活,玷污了她纯洁的心灵。这个恶魔,她恨不得将他食肉寝皮!而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又能如何呢? 邓平予打开了电脑,却无心浏览缤纷的网络世界,万念俱灰的思绪笼罩在心头。曾经这世上有太多值得她眷念的东西,而此刻忿恨却将它们统统赶到了一边,她要揭发他,不能让他继续横行下去,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许只有玉石俱焚才能得以警世!毁灭丑的,有时必须要牺牲美的! 一股伟岸的心境占领了邓平予的胸襟,她在电脑上流水般地写下了一段文字,一连发了三封信,又打印一份,反复看了又看。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拨了顾青玉的号码,可又赶紧挂断了。 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便悄悄地去了洗手间,认真地洗漱了一番,回到房间,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是一张多年轻而美丽的面孔啊!她认真地给自己化了妆,又从衣橱里翻出自己最心爱的几件衣服,选了又挑,最终还是选了那件白色带粉红花朵的连衣裙。 此时早已过了子夜时分,她听听父母房间里传来父亲那熟悉的呼噜声,站在门口向父母连鞠了三个躬,转身来到门口,刚要开门,又回过头,暗暗地向父母告别,无论父母是怎么收养了自己,她都从心底感谢父母对她的养育之恩,她知道,父母对她,比亲生女儿还要亲。想到这里,邓平予潸然泪下,她在心中默默地说着再见,终于打开门,匆匆下楼去了。 刚到楼下,像又忘记了什么东西,立即返回楼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轻轻地开了门,父亲的鼾声没有了,她不知道父亲是否醒了。她多么想和父母说一会儿话,多么想搂一搂母亲,给她老人家梳一梳那花白的头发。她在父母门外站了一会儿,便进了房间,她没有打开电脑,取出纸和笔,写了一封信。泪水打在纸上,她轻轻地擦去眼泪,把信放在枕头上。 邓平予又下了楼,到了院子里,只见天地间一片黑暗,像一口棺材,邓平予觉得自己四肢冰凉,身体好像变得麻木了。 虽然已是五月,可后半夜还是有几分凉意的,中南的人民都在甜蜜的梦乡中,唯有邓平予,匆匆地踏着熟悉的街道。大街上很少有行人,时而有一辆车驶过,也是飞奔疾驶的,谁也不会留心路上的一个女子。 她不知道,自己向什么地方去,她从家里出来了,在这夜色浓重的世界里,她多么希望找到她最终的归宿。可是,哪里是她的归宿?哪里有她的幸福?她不知道。不知走了多久,抬头一望,已经到了市委大门口,大门两侧那几块象征着中南至高权力的牌子多么壮观,这里是中南一千万人民权力的象征。权力啊,权力!这个权力究竟应该由谁来掌握?邓平予站在门前,心头充满了留恋之情。 市委大门已经关了起来,旁边的小门半开着,邓平予悄悄地来到小门前,值班室静静的,她轻手轻脚进了小门,居然没有人发现她。一阵夜风吹过,邓平予打了个哆嗦,夜风很凉。夜将它那漆黑的翅膀严严实实地笼罩在市委大楼上,天空中有几颗亮晶晶的星星,像眨着伤心的泪眼,她望着星星,好像星星也在望着她,它们是不是也与她一样有一腔寂寞难诉的情愫呢? 邓平予沿着大院中间的道路大步往后走去,很快就来到组织部楼前的广场上,她的心情陡然沉重起来,抬头看看老槐树,在昏暗的夜色中,辨不清枝叶,看不到白花,却闻得到槐花的香味。她又望了望老槐树后面的大楼,啊!多么神圣而又庄严、令人想往而又羡慕的大楼,这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精神加工厂啊!她知道,市委组织部就在这幢大楼里,一年又一年,在这里酝酿过多少优秀的领导干部,从这里又走出多少人才,可是,现在这样神圣的权力却被一个恶贯满盈的人窃取了。一阵凉风吹来,邓平予已是全身冰凉。四处万籁寂静,突然,沉默的黑暗将她团团包围,死神似乎正在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邓平予走近了老槐树,翻过护栏,她找到了她早已观察好的伸向东北方向的那根枝干。她双手紧紧抓住弯曲下来的树枝,用力向上攀去,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太笨,攀了一次又一次,终于攀上了粗粗的枝干。她取出准备好的白色的绸缎白绫,用力挂到树干上,结成一个扣,然后把扣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这样试了几次,又把脖子从白绫的扣子里挣脱出来。 突然,头顶上方的枝叶里发出响声,她仰头看去,什么也看不到,像鸟飞翔发出的声音,像哀鸣,像呼救。远处传来凄楚的喊声,她侧耳细听,像是父母在叫她,又像妹妹顾青玉在呼唤!是她,真的是她吗?难道孪生姐妹真的有心灵感应? 邓平予把树干抓得更紧了,不,好像有点松开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向空中飘去,像风筝一样,渐渐飞向高空。爸爸,妈妈,女儿走了!感谢你们对我三十二年的养育之恩!不知道身在何处的亲爹亲娘,你们可好?女儿留下了永远的遗憾,不能与你们相见了,现在,我们将要骨肉分离了!姐姐,你可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是你待我胜过亲姐姐!青玉,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亲人、朋友、同事,你们千万不要责怪我,我这样做,实在是出于无奈,但绝不是自私的逃避,而是要唤起中南人民的觉悟,我觉得这样做值。邓平予已经没有眼泪了,她举目遥望着墨蓝色的夜空,无数颗繁星向她召唤,她松开右手,在黑暗中挥动着右手,永别了,我的亲人!永别了,我的同事!永别了,生我养我的中南的山水! 邓平予终于下定决心把自己的脖子伸进白绫的扣子里,双手抓着枝干,这时,她突然想,只要她双手一松,就会告别亲人,告别一切烦恼,多么简单!天一亮,这座拥一千万人口的中南照样人声鼎沸,有谁会注意到天地之间少了一个女人呢! 邓平予坚定而决绝,她觉得自己将要完成一项神圣的任务,她慢慢移动着双手,又渐渐抓着白绫,长吸一口气,最后把手一松,瞬间她失去了知觉…… 唯有这枝树干晃动了几下,终于垂了下去,呈现一道优美的弧线……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夜色昏沉黑暗,凉风吹得树叶沙沙响,邓平予裙裾飘飘,仙子一般凌空而去…… 天蒙蒙亮,中南市又渐渐沸腾起来,市委大门打开了,环卫工人又开始打扫卫生了。 啊!快!有人突然惊叫起来。 听到叫声,大门口的值班男子跑了过去。 怎么了? 看,你看! 男子抬头一看,吓得跌倒在地上,大声叫了起来:不得了!死人了! 最先赶到现场的是市委大楼值班室的老吴,吓得不知所措,立即四处打电话。 市委、市政府两办的主任们都来了,最后束华也来了,束华叫了两个工人,人们立即把吊在树上的白衣女子弄了下来。 天完全亮了。老槐树下的人渐渐散去了,可是又有一批一批的人聚到树下。人们仰望着老槐树的枝叶,议论着,感叹着。 接着一辆警车和一辆急救车赶来了。 穆干生刚起床,妻子忙着要去上班,电话响了。 喂,哪位,我是穆干生,什么?什么?穆干生脸色刷地一下白了,慌慌张张地拉着邓楠予说,楠予,快走,平予出事了! 邓楠予不知发生了什么,全身哆嗦。 怎么……怎么了? 快,你跟我走……穆干生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楠予,先别给爸妈打电话,但愿不是她,但愿不是平予! 干生,你快说,到底怎么了? 在组织部门口的老槐树上发现一个上吊的白衣女子,有人认出她,可能是平予…… 什么……邓楠予叫了起来了,她的声音像吼,又像哭,不会是她,不会…… 快,看看去。 夫妻俩正要出门,电话又响了,邓楠予慌慌张张地抓起电话,喂……是……是爸…… 楠予,平予不见了……父亲慌慌张张地大声叫着,她……出事……了! 爸,您别急,我们马上过去! 穆干生和邓楠予赶到医院时,市政府办已经派人在门口接到了他们俩,到了太平间,邓楠予掀开白布,一眼认出正是妹妹邓平予。 邓楠予如同掉了魂似的,搂着妹妹号哭起来。 这时,市政府秘书科老张把穆干生拉了出去,说:穆局长,市委束秘书长请你去一下。 穆干生跟着老张来到医院行政楼,束华坐在沙发里,旁边坐着一位身穿警服的公安人员。 干生,市委大院内发生这样的事,必须统一一下思想。束华说。 穆干生看着束华,说:束秘书长,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束华拿起沙发上的一张纸,一边交给穆干生,一边说:这是死者身上的遗书,我们决定,还是让你看看。 穆干生双手颤抖,看着这张沾满泪水的信纸,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亲爱的领导、朋友、同事,我的亲人: 我走了,永远地离开了你们,离开了这令人恐惧的世界。我只有三十二岁的生命,我为什么选择了这种方式离开你们,希望你们理解我,谅解我,这是我经过长期思考的选择,为了我们的事业,为了唤起有良知有责任感的领导们的重视,我觉得我这样做太值了。 是的,我干过愚蠢的荒唐事,我面临着无情的报复和打击,我也遭受了灾难和痛苦,但是这些都不是选择死亡的理由,请各位领导、朋友、同事、亲人们想一想,这几年中南发生了许多不正常的事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党内允许这样的人掌握着这么大的权力? 在中南,有多少像我一样的女人,她们虽然有自私的地方,可她们完全出于无奈,她们并非是心甘情愿地把原本清白的身体交给这只恶狼,她们为一己利益,本不该那样,可是她们都做了。我作为一个女人,我只有站出来,用死来为她们求解放,用死来捍卫我的姐妹们!你们说,我的死不值吗? 你们不必为我流泪,不必为我悲伤,更没必要对我的死说三道四的,这个死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 也许我的这封遗书不能公开,但我相信它绝不会被扼杀。这封遗书除这份打印稿之外,我的电脑里还有电子文本,我还同时向有关部门发了三封邮件,我相信,无论谁,都无法把它消灭得无影无踪的! 领导、朋友、同事、亲人们,永别了! 邓平予绝笔穆干生的眼睛模糊了,他把遗书还给束华,闭上眼睛,一句话也没说。 束华看看穿警服的人,说:王所长,请你们把现场如实记录下来,除了你们备案之外,还要准备一份,有关领导还要汇报的。 干生同志,你还有什么意见?束华说。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作为家属听组织上的安排。穆干生平静地说,不过,我相信平予这样做一定会引起相关领导的重视的,人死不能复生,但愿一个年轻的生命不会白白地毁灭。 目前,两位老人还不知道吧?希望你帮助做好两位老人的安慰工作,千万不能再出意外。 关于邓平予的善后处理问题,市委、市政府会有个意见的。 这时,穆干生的手机响了,他一看号码,慌忙站起来,说:秘书长,对不起。 喂,是顾青玉吗?你先冷静一下…… 穆干生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稍过几秒钟,走到束华面前。 谁啊?束华问。 束秘书长,穆干生说,你还不知道,其实平予并非我爱人的亲妹妹,刚才打电话的人叫顾青玉,她和邓平予是失散了多年的孪生姐妹。 真的? 顾青玉现在是浒河县一个乡党委书记,她是邓平予唯一的亲人。 是这样!束华说,关于邓平予的遗书问题,要做好顾青玉的工作,不管怎么说,还是要严守秘密的,传出去政治影响太坏。 正如邓平予在遗书里说的那样,她的遗书不仅仅是一份打印件,虽然她没有说明发出的那三封邮件的去向,即便可以把电脑封存起来,但网络岂能封存得住!无论怎么严守秘密,在市委大院的老槐树上吊死一个女人这个消息早已迅速地传遍中南上下。只是邓平予的电脑已经暂时被封存起来,邓楠予要求看看妹妹的遗书,束华还没有答复。 顾青玉突然想到,邓平予一定有什么重要的话留给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发到她的邮箱里。她必须尽快找到一台电脑,看看平予说些什么。 邓平予的尸体已经转移到殡仪馆,邓楠予从殡仪馆出来,拉着穆干生,她说平予的事不能总瞒着父母,穆干生让她先回家去慢慢和老人说,他随后就赶过去。 穆干生突然想到那天中午他无意当中在电脑上测算命运的事,固然他不相信那些用姓名可以测算一个人命运的事,可现在他突然想到输入邓平予姓名时,居然两个地方显示自杀的字样,如果说仅仅是巧合,也实在太奇怪了。 上午,有人在网上看到了关于邓平予在市委大院自缢身亡的帖子,不到一个小时,居然有五万多人跟帖,接着,不知谁把邓平予的遗书一字不漏地公布在网上,满城哗然,谩骂之声铺天盖地!甚至有人把邓平予的遗书进行一一圈读注解放在网上。 后来,虽然部分帖子已经打不开,可是网络这个东西太神奇了,任你怎么封,那些更多的帖子还是漫天飞。 伤心最是古槐树,面对槐花唱平予。 顾青玉赶到后,关在太平间里哭了两个多小时,随后就不见了。直到第二天,罗霞林告诉穆干生,说顾青玉去了省纪委,不仅打印了一份邓平予的遗书,还有其他一些东西,最终省纪委一位副书记接待了她。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邓平予死后的第三天,方之路调走了。先是传说,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走的。当初,方之路来中南上任时,那么体面与隆重,那么大声势,可他调走时却是无声无息的。确实,方之路的新任职务是省技术监督局党组副书记、副局长,仍然是副市厅级。 最早得到方之路调动消息的是高德建,据说,省委常委讨论后的第二天,高德建已经知道了,他准备了几挂鞭炮,准备在方之路临走时必经的几个路口燃放。然而邓平予自缢的气氛笼罩着整个中南,而按当地的风俗,死人是不能燃放鞭炮的,高德建不得不取消了计划。 自从邓平予在市委大院里的老槐树上自缢之后,就不断有人来到老槐树下默哀悼念。不知从哪里来了两个年轻人,用竹梯爬到树上,摘下一串串白色的槐花,只要有人来到老槐树下,他们便主动送上一串槐花,让人们挂在胸前。也是从这天开始,槐花纷纷飘落,转眼间,地上已是一片雪白。人们奇怪的是,老槐树正当花期,怎么会在这个季节落花呢? 邓平予的后事由顾青玉主办,时下都不说开追悼会,叫做向遗体告别仪式。向遗体告别那天,原来准备了一个中型告别厅,谁知挽联、花圈越来越多,临时调整了一个最大的大厅,可仍然人山人海,不仅有中南市机关的干部,各县区也来了许多人,而且许多工人、农民也都纷纷赶来送这位奇女子一程。 但是,中南不可能因为一个邓平予的死而改变什么,人们也不可能永远停留在义愤填膺的猜测和议论中。只是在邓平予安葬后不久,传来消息,上面来人找盛国华谈话,希望他主动交代问题,争取主动。不过这些都只是社会上的传说而已,官方始终没有正式消息。 这个消息传出的第五天上午,刚进办公室的穆干生接到高德建的电话,说方之路被双规了,在他办公室搜出几十张各种银行卡和存折。 无论穆干生是否相信这个消息,但他感到心情突然间发生了莫大的变化。这个变化是什么,他一时也说不清。 穆干生默默地走到窗前,远远凝望着市委大院里那棵半枯半荣的千年古槐,百感交集,平予泉下有知,你是否已笑看红尘了呢…… 2010年5月1日完稿 先后于南京陋室、日本东京港区西麻布友人寓所、上海海鸥宾馆